《被强取豪夺后我只想发癫》 第1章 [穿越重生] 《被强取豪夺后我只想发癫》作者:闫桔【完结+番外】 简介: 余薇重生了。 上一世她与周闵秀情投意合,哪曾想半道被睿王截胡。天子赐婚,李湛棒打鸳鸯,把余薇强娶进了睿王府。 此后的九年里,夫妻矛盾重重。 * 余薇一生与他抗争。 经历过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以及带球跑等狗血剧情后,终是在成婚的第九年熬不住抑郁而终。 一朝重生回到十六岁,余薇大彻大悟,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她不想折腾了,与其熬死自己,还不如发癫创死所有人。 * 重生来的李湛悔不当初,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对老婆好一点。 结果他意外听到了余薇跟手帕交的对话,“李七郎若真有良心,立马暴毙让我做寡妇,留我醉生梦死挥金如土度过余生,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李湛:“……” 感觉心窝子中了一箭。 * 后来—— 余薇彻底放飞自我,连赐婚的天子都看不下去了。 天子(难以置信):“我听皇后说,平阳带她去南风馆长见识,一口气叫了十八个小倌,个个光着膀子。” 天子:“还叫她一个个挨着摸。” 天子(义愤填膺):“夫纲不振,成何体统?!” 李湛:“……” 余薇(冷漠脸):“我们和离吧。” 李湛(暗暗咬牙):“大可不必,美色有助于身心健康!” 天子:“???” 女主: #自从得了精神病后我精神多了!# #发癫后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用魔法打败魔法我学会了强取豪夺!# 男主: #老婆强吻我是因为对我有占有欲!# #老婆打我耳光是因为她吃醋了!# #老婆捆绑我是因为喜欢跟我玩新花样!# #老婆对旧情人抛媚眼是想试探我!# #老婆……唉编不下去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发癫穿越女x病娇阴湿疯批妻控男】 阅读指南: 1,架空,双c,1v1,he。 2,女主能屈能伸,既是娇妻软妹怂包,也能杀人埋尸,比如成功嘎掉男主藏尸那种。 3,做恨文学,集狗血脑洞发癫于一体,癫公癫婆会干掉对方那种。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重生 成长 主角:余薇 李湛 一句话简介:双重生夫妻发癫日常 立意:逆流而上 第1章 乌云压顶,山雨欲来。 官道上马车疾驰。 狂风吹得山间树木哗啦啦作响,马车里的人听着那呼啸而过的山风,如惊弓之鸟。 一道白光霹雳而下,远处雷鸣声响,豆大的雨点从乌云中坠落,尘土里掀起泥腥味儿。 暴雨顷刻而至。 闪电撕裂云层,狂风裹挟着雨幕噼里啪啦击打到马车上。驭马者不敢松懈,只挥舞着马鞭驱赶。 夜幕降临,泥泞道路积满水洼,马车颠簸,泥浆四溅,两盏油灯在风中摇摆,如海上孤舟。 马车里的女郎面如纸色,身下嫣红濡湿了衣裙,抱着她的婢女两眼噙泪,却不敢落下。 “三妹可受得住?” 马车外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女郎虚弱没有应答,婢女咬牙道:“周郎君只管快些!” 做产期逃亡,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眼下睿王离京办差,需月余才归,只要出了京畿地界,便有人接应,此后如鲸向海,似鸟投林。 天边时不时亮起白光,雨丝从云层极速坠落,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哒哒的马蹄声穿透黑夜追击而来,一队头戴斗笠,身披防雨斗篷的人马冒雨疾驰。 那马蹄声好似催命鼓点,朝逃亡的女郎逼近。 不到两刻,火把照亮了沉沉暮夜,混乱的马蹄声夹着嘶鸣阻断了马车的前行。 为首的男人骑在战马上,斗笠遮挡了面容。侍从手持利刃,把驭马的周闵秀踹翻在泥泞里,动弹不得。 吃痛的惨叫声惊得马车里的婢女瑟瑟发抖,她死死地抱住自家主子,直勾勾盯着车门。 只消片刻,紧闭的车门被推开,雪亮的剑尖挑起帘子,火把映照而来,两名女郎面上皆是惊惧之色。 挑帘的男人眉飞入鬓,眸色如潭,带着通身的寒气。 车内浓重的血腥气令他极度不悦,冷峻的面庞上透着阴沉与不耐。 “抛夫弃子,余三娘,你好得很。” 声线低沉,杀意十足。 女郎嘴唇发抖,血色褪尽,显然是害怕了。 雨雾中的周闵秀奋力挣扎,奈何他只是一介书生,哪里挣脱得了他们的束缚。 马车帘子落下,提剑的李湛一脚踩到周闵秀脸上,把他生生踩进泥潭里。 火光中,雨丝绵密而落,比先前小了许多。 李湛居高临下审视这个敢带余薇私奔的男人,冰冷的剑尖贴到周闵秀的脸上,令人颤栗。 马车里的余薇不顾产后体弱,奋力爬到车门前,急声呼道:“李七郎!” 她气急败坏的暴喝声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过去。 余薇白着一张脸,手持匕首抵到颈脖上,双目赤红,泛着深入到骨子里的憎恨。 “你若杀他,我便死给你看!” 她一字一句,声声力竭,好似杜鹃啼血,充满着愤怒与不甘。 周闵秀眼眶泛红,尽管他早已做好送命的准备,还是心疼她这些年的不易。曾那般好的一个人儿,金尊玉贵娇养着,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瞳孔收缩,李湛紧抿薄唇,表情阴鸷。 余薇着急道:“放了他,我跟你走!” 像听到笑话般,李湛冷酷道:“我若不呢?” 余薇死死地盯着他,忽地笑了,如濒死的飞蛾悲怆又凄厉。 “那便多谢殿下成全三娘与二哥这对鬼鸳鸯。” 说罢,她再无先前以死要挟的愤怒,弃了匕首,如破布娃娃一般踩到污泥里,恭恭敬敬屈膝而跪——求死。 “三妹!” 周闵秀心都碎了。 李湛脸色发青,冷冷俯视向他下跪的女人。她这般弯下脊梁,只为保一个男人。 曾经的旧情人。 嫉怒在胸腔里翻腾,额上青筋暴起,李湛一把抓住女人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 余薇被迫仰头与他对视。 细雨落到苍白的脸庞上,眼神空洞且茫然,产后体虚,又连日奔波劳累,她已是强弩之末。 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刺得李湛狼狈,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女人竟然能心狠到弃了襁褓中的孩子与他人私奔逃亡。 马车里的婢女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她恐惧地爬了出来,泣不成声道:“殿下,娘子体弱受不得寒,小郎君不能没有亲娘啊,求殿下饶了娘子这一回……” 尽管恐惧早已吞噬了她的勇气,仍旧不要命去乞求生机。 那声“受不得寒”惊醒了李湛,令他愤怒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些。 余薇只觉身子下坠,转瞬便跌进了坚实温暖的怀里,斗篷阻隔了外界的寒意。 她吃力挣扎,却被李湛强势禁锢,他将其打横抱起,送入马车。婢女如获大赦,慌忙上前接自家主子。 余薇不依,李湛把她拦下,冷冷道:“我留他一命。” 马车被侍从拉走,余薇想要亲眼看他放人,却被婢女死死拽住,哭求道:“娘子且回头,莫要再看了……” 痛苦的惨叫声在黑夜里响起,李湛亲手挑断了周闵秀的手筋和脚筋,如丢弃一只野狗。 ******************* “娘子?娘子?” 恍恍惚惚间,耳边的惨叫声渐渐远去,余薇困倦睁眼。 涣散的目光隔了许久才焦距到一起,头昏昏沉沉的,她好像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到至今已有四年了,却始终无法忘怀。 “娘子该喝药了。” 陪嫁婢女丁香送来汤药,余薇无精打采望向窗外,室内药味浓重,她缠绵病榻,早已形容枯槁。 丁香喉头发堵道:“今早小郎君说想来看娘子,娘子可愿见一见?” 余薇缓缓闭目,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气无力道:“是不是要下雨了?” 丁香:“是要下雨了。” 余薇轻咳两声,“我闷得慌,想开窗透透气。” 丁香应是,去把窗户开大了些,余薇却道:“都打开,都打开,我闷得慌。” 丁香欲言又止,但见她坚持,便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 夏日粘腻的湿气裹挟着泥腥扑鼻而来,不知是哪里在下雨。 外头的冷风灌入,冲散了室内的药味。病榻上的人静静感受着冷风抚慰,无神的双目直勾勾盯着某处。 第2章 “丁香?” 丁香上前来,余薇想要坐起身,她忙拿引枕给她依靠。 余薇实在虚弱,极小的动作就耗费了大量体力,喘着粗气道:“拿铜镜来。” 丁香取来铜镜,镜中的女郎虽才二十五岁,却瘦成了皮包骨头。 余薇望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面色蜡黄,眼窝深陷,青丝中混杂着几缕扎眼的银白。 她最爱体面,忍受不了这般落拓的自己,喃喃道:“去打水来,我要净面。” 丁香退下差人送水。 恰逢仆妇周氏过来,丁香见到她,压下喉头苦涩,说道:“娘子怕是不行了。” 周氏心头一惊,想要进屋看情形,却被丁香拉住,含泪道:“娘子举止反常,连小郎君都不愿见,周妈妈且差人去宫里报信儿,催殿下回来罢。” 听到这话,周氏也跟着红了眼,却束手无措。 不一会儿铜盆送进屋,丁香绞帕子给余薇净面。 余薇要上妆,丁香取来胭脂香粉等物。余薇亲自描眉,无奈手不稳,有些抖。 她遗憾放弃了。 瞥向胭脂盒,枯瘦的指尖沾上少许涂抹到唇上,觉着气色好了许多。 丁香捧着铜镜不敢说话,只默默垂泪。 见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余薇轻声道:“你别哭,我就要回家了,应为我高兴才是。” “娘子……” “能与你和周妈妈主仆一场,我甚是欢喜。待我走后,把木匣里的身契拿到衙门去赎身,体己的钱银也给你们留着的。” 她自言自语叨叨絮絮,丁香早已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 余薇的精神好得出奇,一点点用胭脂晕染,掩盖脸上的死气沉沉。 丁香到底受不住生离死别,流泪道:“娘子别走好不好,你还年轻,定能长命百岁。” 余薇看着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乏了,真乏了。” “娘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若没有你,奴婢余生害怕……”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似受到触动,余薇怔怔不语。眼前这丫头跟了她已有十余年,她从少女到妇人,再到现在的油尽灯枯,都有她的陪伴。 她说盼着她长命百岁,可是她熬不下去了,熬不下去了。 仅剩的那口气忽然泄了劲儿,余薇觉得身子沉重,仿佛压了千斤巨石。 察觉到她的异样,丁香慌忙道:“娘子怎么了?” 余薇嘴唇翕动,气息微弱道:“我好乏……” 丁香赶忙放下铜镜,拿开引枕,让她平躺歇着。 余薇实在困乏,眼皮半阖,好似睡着了般,许久都没有反应。 丁香看着她面上的残妆,恐慌不已,轻声喊道:“娘子?” 余薇没有应答。 丁香频频拭泪,知道她要走了,小心翼翼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儿,但快不行了。 听到外头的响动,她心急火燎跑了出去,看到周氏,哭道:“殿下还没回来吗?” 周氏应道:“消息已经送到宫里去了……” 丁香彻底绷不住了,大哭道:“周妈妈,娘子不行了,她不行了……快去找汪嬷嬷,快……” 淅淅沥沥的雨点不知何时落下,外面的雨声实在太大,她们说些什么,床榻上的余薇早已听不见了。 击打到瓦檐上的雨滴,碾碎了短暂人生,回想这段九年婚姻,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她实在熬不下去了。 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被抽离,临别之时,余薇并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期待死亡降临。 瞳孔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她愈发觉得身子比往日轻快许多,甚至想挣脱那具年轻的躯体。 一道闪电霹雳而来,紧接着雷鸣声响,窗外狂风肆虐,吹动帐幔张牙舞爪。 室内忽然传来恸哭,病榻上的人儿不知何时没了声息。 她死了,总算度过了这艰难的一生。回想与李湛的九年婚姻,或许从一开始他的强娶,便错了。 一个具有独立灵魂的现代女性,怎么可能屈服强权被折断羽翼圈禁在后宅内院里? 这场抗争,终以她的死亡结束,既是解脱,亦是新生。 或许死亡后,她便能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高亮预警: 这是一篇做恨狗血脑洞文学,篇幅不长。 女主重生重刷试题,学会了当娇妻小怂包,同时也是成功噶掉男主藏尸的那种软妹哟~~是的,你没看错,男主被她噶掉了,至于怎么圆回来,等着看我怎么编。 希望评论区的贵人们高抬贵手,比如这个一点都不癫,女主太娇妻了,怂包等等,请相信我,故事走向肯定跟封面一样神经[狗头] 第2章 “小娘子且三思,奴婢知道你心里头的苦。 “纵使小娘子心有不甘,也总得为自己考量,若玉石俱焚,老夫人和夫人不知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小娘子……” 一连串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闯入耳中。 起初余薇听得迷糊,后来神识一点点回归本位,只觉那声音就在耳边。 她心中困惑,试图拨开阻挡在前方的黑暗,一道光线刺入眼皮,她不适闭眼。 耳边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刺激着她去探索。再一次拨开黑暗,映入眼帘的是大红喜色。 余薇不由得愣住。 记忆短暂的紊乱,听着屏风处的叨叨絮絮,她的视线落到牡丹纨扇上。执扇的手白嫩如葱,蔻丹甲艳丽惹眼,绿裳华丽,满室大红喜庆。 这场景委实熟悉。 她竖起耳朵听那声音,已然猜出是陪嫁仆妇周妙云在说话。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来,不断涌向余薇的脑中,最后停留在她与李湛成婚的当日。 她这是又活了? 许是觉得荒唐或不可思议,余薇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 这不是做梦! 强压下内心的不知所措,她正欲出声询问时,忽听外头传来提醒,“周妈妈,殿下过来了。” 室内的周氏连忙开门出去,临走时说道:“小娘子切莫莽撞,咱们得挑活路走。” 喜房里的余薇一时心情复杂,她默默把袖袋里藏的剪子放到枕头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出现在廊下。 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李湛头戴幞头,腰束玉带,脚蹬皂靴,一派矜贵威仪。 行至喜房门口,他原想推门,伸出去的手却忽然停留在半空。 食指默默缩了回来,落到颈脖处的朱砂痣上,不禁想起前世的今日——余薇用剪子刺他。 如果不出意外,新婚夜仍旧跟前世那般会闹得不愉快。 李湛一时思绪万千,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殿下?” 旁边的婆子出声提醒他,勿要耽搁了洞房礼的时辰。 李湛回过神儿,压下犹豫,推开房门进屋。 硕大的“囍”字前是一对燃烧的龙凤烛,在某一瞬间,李湛望着满室大红,不禁生出几分恍惚。 想到前生躺在病榻上的枯败容颜,他屏住呼吸朝喜帐走去。 映入眼帘的女郎端坐在床沿,一袭绿袍,钿钗满头,手持纨扇遮面,看不清面容。 李湛迟疑片刻,才侧头偷窥端坐在床榻上的新妇。殊不知一扇之隔,余薇也在用余光瞥他。 夫妻二人隔着扇面偷看对方。 余薇表面镇定,实则心中混乱。原以为死亡是终点,哪晓得一睁眼竟又回到了原点。 想到上一世的经历,心底不由得滋生出几分烦躁。重回十六岁,面对二十岁的李湛,只想把他剥皮拆骨! 相较而言,李湛则比她镇定许多,他按洞房礼作夸赞新妇的却扇诗,好不容易才把余薇手中的纨扇哄下。 浓妆艳抹敛去了平时的温婉,银盘脸饱满且富有光泽。秀气的柳叶眉,杏眼秋水无尘,鼻头微翘,桃腮檀口,处处透着少女娇憨。 余薇缓缓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男人目光灼灼,轮廓分明的下颚紧绷着,唇线抿直,冷峻的面庞上瞧不出喜怒。 二十岁的李湛英姿勃发,没有二十九岁的李湛老成,但不变的是用皇权熏陶出来的霸道强势,带着天生的压迫。 余薇心生厌恶。 方才的却扇诗跟前世无异,她不想露出马脚,决定走前世剧情。 新婚夫妇男左女右坐帐,经过撒帐仪式后,夫妇才行同牢礼。 二人由婆子引着行至食案前,净手后,男女东西对坐,要共食一牲,同牢礼方成。 而后便是合卺礼。 系上同心结的匏瓜一分为二盛酒,夫妇各饮一卺,意示夫妻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饮酒时李湛瞥了余薇一眼,不承想她也在偷窥,二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又同时别开。 余薇心中藏着事,自顾把匏瓜拉了过去。李湛不慎脱手,差点打翻了匏瓜中的酒水。 第3章 幸亏旁边的婆子提醒,二人才勉强行完合卺礼。 接下来是结发。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夫妻都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待到所有礼成,仆妇们陆续离去,喜房里只剩下两人枯坐,气氛不免尴尬。 李湛本想打破僵局,不料余薇从枕下取出利剪,麻利地抵到了白皙的颈脖上,厉声道:“请殿下自重!” 这一幕委实熟悉,李湛眯起眼,盯着她没有说话。 余薇露出悲愤神情,恨声道:“我与周家原本定了亲,是殿下棒打鸳鸯将我强娶进府,京中那么多贵女,殿下何故与我余三娘过不去?!” 李湛缓缓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冷静道:“三娘息怒,娶你进门,自是心悦你。” 余薇一丝不苟背前世台词,“余家不过五品官衔,高攀不起亲王府,与殿下匹配的理应是世家贵女,还请殿下放三娘一马。” 李湛抿唇不语,知道她性情刚烈,对他充满着仇恨。 而这份敌意贯穿了整整九年婚姻。 不愿与她发生肢体冲突,李湛选择后退去了耳房。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余薇才稍稍放下心来。 烛火不安跳动,如同她的心境那般糟糕。她曾想过很多种她死后的情形,唯独没有重生回到十六岁的选项,且还是回到与李湛大婚当日。 望着满室大红,余薇一时有些茫然,生米煮成熟饭,再无回旋之力。 上一世李湛强拆她和周闵秀的姻缘,周侍郎不服,曾联合文官弹劾,结果不了了之。 太后偏疼他这位幺儿,圣人架不住软磨,只能委屈余周两家,赐下这桩婚。 如今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难道还要继续走以前的老路,把自己内耗到油尽灯枯? 答案自然是拒绝的。 余薇心事重重坐到妆台前,铜镜里的女郎青春俏丽,充满着鲜活生机。 她缓缓伸手抚摸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肌肤柔嫩,吹弹可破,杏眼脉脉含情,再也不是那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的余薇。 十六岁的躯壳,二十五岁的灵魂。她还是那个余薇,变了,好像又没变。 默默摘下发髻上的钿钗,把身上的首饰一一取下放到妆奁里。上天既然让她重来一回,定是怜悯她前生的不易。 反正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生,又有什么好惧的? 想到这里,余薇的内心暂且安宁了些。眼下王府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如今重走,游刃有余。 “丁香?” 守在门外的丁香听到呼喊,推门进屋。 余薇边取腕上的玉镯,边道:“我饿了,去给我备些吃食。” 丁香愣了愣,小声试探问:“殿下呢?” 余薇扭头,指了指耳房那边,知道府里的仆人并不待见她这位五品官家娘子,说道:“你就跟婆子说,是殿下饿了要进食。” 隔壁李湛竖起耳朵偷听主仆说话。 耳房狭小,原是仆人守夜住的地方,他却窝囊龟缩在这里度过新婚夜,传出去了委实不像话。 李湛板着棺材脸坐到床沿,转念一想,只要那人能吃能睡,别出岔子就行。 稍后仆人送来吃食,今日喜宴,庖厨备得有酱羊肉、白玉豆腐、鹿筋儿、八宝兔丁和油焖笋等。 待婢女退出去后,余薇麻利动筷进食。昔日缠绵病榻,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口腹欲了。 酱羊肉色泽红亮,肉嫩咸香,入口肥而不腻。余薇接连吃了好几块,又见鹿筋儿诱人,毫不客气夹了几筷子。 肉食带来的饱腹填补了前生的空虚,她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心里头彻底舒坦了。 用完饭,不想跟李湛有任何正面接触,余薇差人送水进屋盥洗。 耳房里的李湛听着这边的动静,直到夜幕降临后,才彻底安静下来。 那人已经吹灯歇下了。 李湛的处境一时有些尴尬,若是出去,势必闹出动静。他嫌弃地打量窄小床铺,忍下脾气和衣而睡,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个头高,床不仅窄小还短了一截,腿无法伸直。 翻来覆去熬到子夜时分才迷迷糊糊入睡,却被噩梦惊醒,他梦到喜帐里的余薇成为一具枯骨。 想到前生的种种,李湛的心态有些崩,再也憋不住下床去探情形,却又怕惊动余薇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得轻手轻脚过去。 室内的龙凤烛已经燃了一半,李湛借着光亮偷偷行至喜床前,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余薇还是受到了惊动。 当时她并未睁眼,而是继续装睡,只不过锦被下的手默默握紧了剪子。 隔着喜帐,那男人像幽魂似的杵在床沿。 余薇屏住呼吸,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五感变得特别灵敏。 李湛在床沿站了许久许久。 喜帐忽地撩开,余薇竖起耳朵,察觉对方坐到床沿——她不由得把剪子握紧了些。 须臾,熟悉的苏合香闯入鼻息,男性灼热的气息缓缓将她包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俯身。 龙凤烛上的火苗轻轻跳动,映得门窗上的“囍”字艳红如血。 曾几何时,那“囍”字是“奠”,红烛是白烛。 廊下的大红灯笼,以及代表着喜庆的红绸也由曾经的白色翻转,只因染上过李湛的血。 失而复得在胸腔里翻涌,温软的唇缓缓落到光洁的额头上。 男人生怕惊醒她,偷吻得小心翼翼。 然而他还不满足,想落到她唇上时,余薇忽地睁眼,与俯下身的男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李湛呼吸一滞。 下一瞬,余薇手中的剪子毫不犹豫扎向他的心窝。 第3章 似早已预判她会拿剪子扎人,李湛反应迅速,敏捷地按住了她的手腕,把剪子扔得老远。 余薇奋力挣扎,奈何女子体弱,被他钳制无法挣脱。 李湛眸中染上愠色,薄唇轻启,说道:“我不会勉强你。” 余薇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因为他最擅长强取豪夺。她再次尝试挣扎,被绝对力量压制得死死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想起上辈子吃过的亏,余薇强-制冷静下来。不过在李湛再次欲与她亲近时,还是抗拒地别过脸去。 他只想与她碰碰额头,可是被她嫌弃了。 回想九年夫妻,尽管无数事实告诉他强扭的瓜不甜,却始终执迷不悟。 他渴望与她亲近,贪恋女子馨香,好似中了蛊一般对她情难自禁。 京中那么多贵女,唯独余三娘能拨动他的心弦。 那种滋味很奇妙。 无奈他费尽心机把她讨回家,却成为一对怨偶。 怨偶就怨偶吧。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 男人强势扳过她的脸,俯身吻上,灼热的气息将她笼罩,他的吻带着渴求的欲望,用占有的姿态与她唇舌交缠。 令人窒息的热烈,好似狂风骤雨掠夺侵占,余薇只觉呼吸急促,面颊滚烫,仿佛被架到火堆上炙烤。 男人如野兽一般沉迷在掠夺带来的快感里,余薇毫不留情咬他,李湛吃痛,尝到了铁锈的甜腥。 她本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哪晓得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邪性。带血的吻寸寸入侵,交织着爱与恨。 想到上一世她与周闵秀私奔,嫉火中烧,明知她浑身是刺,仍旧飞蛾扑火,哪怕被扎得满身是血。 余薇的抵死反抗换来的是激烈索取,意识到继续下去对方定会星火燎原把她强要了,她不敢再硬碰硬,态度软和下来。 从抵触,到顺从承受,李湛的态度果真缓和了些,征服欲不再那么激烈,而是缠绵温柔。 可是他的温柔她不懂,就如同木偶一般任由亲吻。 李湛不满她的冷漠态度,凝视她道:“回应我。” 余薇与他对视,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覆到他的唇上。与他的强势不同,是女子特有的轻触,如春风拂面,叫人沉沦。 李湛招架不住,彻底迷失在亲吻带来的愉悦感官里,就算把他捅成蜂窝都受得住。 喜帐里很快便弥漫着情欲的气息,李湛却硬生生克制住了。他沉迷地把头埋入她的颈项,轻嗅那缕幽香,是他熟悉的味道。 耳畔灼热的吐息撩人心扉,余薇不敢动,怕他不老实。 李湛努力平息想要她的冲动,尽管他很想很想要她,却仍旧努力做个君子,至少在新婚夜做个君子。 “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还惦记着周家二郎。” 余薇目光平静,没有反驳。 李湛支起身凝视她许久,才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是上*了皇室玉牒的人,若不想给周家添麻烦,还请三娘收起你曾经的心思。” 这话带着警告的意味。 如果是上辈子,余薇一定会跟他碰得头破血流,但现在不会了,九年的教训足以让人成长。 “三娘虽入了王府,但殿下理亏在先,也请殿下-体恤三娘初为人妇的不易。” 第4章 她看着他的眼睛,用“君子”体面逼他知趣。 李湛迟疑了半晌,才坐起身。 见他有妥协的意思,余薇趁热打铁,“殿下曾说过心悦三娘,这才求娶,想来殿下也是个知冷热的郎君。 “今日大婚,我本该尽心侍奉夫君,可是心中到底忐忑,还请殿下给三娘时日适应如何去做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家妇。” 这番冠冕堂皇令李湛不屑,“你的意思是,新婚夜,让我宿到耳房里?” 余薇连忙道:“不敢让殿下委屈。” 她心甘情愿去耳房,只要不同床,干什么都行。 不料李湛把她拦下了,淡淡道:“睡里头去,我不碰你。” 余薇欲言又止,但见他言语果决,不敢硬碰硬,只得识趣缩了回去。 室内有水,李湛盥洗后,便脱衣上榻躺下。 余薇缩在最里侧,背对着他,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些许微风从窗外涌入,余薇紧绷着身子,随时留意身后男人的动静。 过了许久,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稍稍放下心来,以为李湛已经睡熟。不料一只手冷不防搭到她的腰腹上,把她捞进怀中。 背脊抵到温热的胸膛上,余薇忙去掰他的手。那臂弯坚实有力,轻易将她禁锢在怀里,无法挣脱。 身后的男人无耻道:“我怕冷。” 出尔反尔,余薇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李湛厚颜无耻把头埋进她的发中,贪恋嗅她身上的馨香。 这是他的妻,鲜活的,灵动的,充满着生命力,而不是那个缠绵病榻,毫无生气的枯败存在。 他一点都不愿去回想过往,只想看眼前。然而他心中亦明白,这样鲜活的人儿仅仅只能存活九年。 想到这里,李湛心底不由得滋生出些许阴霾。 臂弯加重力道,把她收拢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余薇犹如待宰羔羊般挣扎,她迫不得已放软态度,试图唤醒他的良知,“殿下……” 耳边传来男人心绪难平的声音,“唤我七郎。” 余薇不明白他的复杂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道:“七郎。” 李湛得寸进尺,“唤我夫君。” 余薇:“……” 锦被下的手被他十指紧扣,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男人亲昵诱哄,“唤我夫君。” 余薇心中怪异,不禁对李湛生出几分怀疑,难道他也重生了? 见她久久不吭声,李湛不痛快道:“三娘还在惦记着周二郎吗?” 余薇回过神儿,别扭道:“夫、夫君。” 李湛彻底舒坦了,在她身后轻声呢喃:“七郎心悦三娘,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此生不渝。” 那时他说话的语气低沉,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缱绻。如果不是经历过九年婚姻,她差点就信了。 他说爱她,他爱的不过是他的征服欲,毕竟像他那般高高在上的权贵,哪能容许女人对他漠视呢? 喜帐里的男女虽亲昵相拥,却同床异梦。 起初余薇紧绷着心弦,怕他强取,后来见他遵守承诺,便困乏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遭遇的经历太过奇诡还是其他,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死了等着鬼差前来勾魂,结果左等右等,等来李湛拿着铁链问她往哪里跑…… “啊”的一声,余薇被噩梦惊醒。 睁开双眼,天色已经亮开,龙凤烛也燃到了尾声,身边的男人不知去向,喜帐里只有她一人。 余薇浑浑噩噩坐起身,周边的一切陌生又熟悉,似真似幻,似梦非梦。 昨日发生的一切简直匪夷所思,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 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她又疲惫地躺下,想到上午还要进宫谢恩,心底不禁生出些许厌烦。 “娘子?” 门口传来周氏的声音,余薇无精打采回应。房门开启,一众丫鬟婆子前来伺候她洗漱。 周氏担心了一夜,生怕余薇想不开闹出岔子,但见她没有异常,才稍稍放心。 “娘子该起了,等会儿还要进宫谢恩,恐误了时辰。” 余薇不想动。 周氏看向仆妇们,做了个手势打发,一行人陆续退了出去。 “娘子……昨夜可曾受委屈?” 周氏委婉询问。 余薇坐起身,淡淡道:“不曾。” 周氏轻言细语道:“娘子心里头的苦奴婢都明白,只是事已成定局,总得往前看。” 余薇没有答话。 周氏继续道:“娘子在王府若有个不是,伤心的只会是老夫人她们。平日里老夫人对娘子爱重有加,想来你也不忍她老人家伤心难过。” 提及祖母,余薇心中不是滋味,敷衍道:“我心中有数,不会让阿娘和祖母她们担忧。” 说罢下床洗漱。 怕她不惯外人伺候,近身细活都是丁香和周氏服侍。 成了婚便要梳妇人发髻,时下时兴戴绢花,余薇挑了一支浅粉芍药,圆髻上两支玉簪,脑后反插一把玉梳栉。 桃花妆青春俏丽,石榴裙衬得体态婀娜,一举一动娉婷婉约,自成风流。 周氏满意道:“娘子这身好看,端方不失淑雅。” 余薇打量衣冠镜中的自己,问:“会不会太过艳丽?” 周氏:“新妇喜庆些也无妨。” 余薇不再多言。 用过早食,汪嬷嬷差人前来请新妇出门。 一众人行至月洞门前,李湛已经在廊下候着了。 那时他一袭宝相纹圆领紫袍衫,高冠束发,玉带缠腰,正背着手与仆从低声说话。 听到这边的动静,李湛侧头回眸,半张脸被阳光勾勒,平添出几分雍容肃穆。 余薇行至李湛跟前,戴上温顺的面具行礼,唤了一声殿下。 李湛居高临下纠正她,“唤我七郎。” 余薇木然改口:“七郎。” 李湛这才满意了。 暮春朝阳和煦,夫妻并肩而行,些许阳光映照到两人身上,光影浮动,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向前。 二人行至转角处时,李湛用余光瞥她,余薇表情平静,谁也窥不透内心。 李湛犹豫了许久,才试探地伸出手臂去揽她的细腰。 当胳膊触碰到腰身时,背脊明显紧绷起来,余薇想推开他的手,但身后跟着汪嬷嬷等人,不想闹出是非。 原本只用手腕触碰腰身的男人得寸进尺,一点点把手掌搭到了腰肢上,骨节分明的手占有欲十足。 余薇颦眉睇了一眼,李湛抿直的唇线起了少许弧度。但下一瞬,余薇故意踩了他一脚。 本以为李湛会恼,哪晓得他非但不恼,甚至还垂首问:“三娘小心脚下,可有硌着?” 说罢,揽住腰身的手微微加重力道,温热透过春衫传到肌肤上,带着独占的意味。 余薇掰他的手,李湛捉住道:“三娘淘气。” 她想挣脱,却被臂弯收拢,男人轻声诱哄:“别闹。” 余薇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李湛看着她笑,眼底的怜爱化作春日暖阳,把她困囿笼罩。 身后的仆人偷偷窥探,觉得夫妻是在打情骂俏。 也有婢女心生艳羡,八十六抬聘礼,三媒六聘求娶进门的正妻,且房里没有姬妾,还不用服侍公婆,郎君还生得俊。 这泼天的荣华富贵,谁人不羡? 宽敞的马车早已在府门口等候,见到主人出来,马夫放好杌凳。 李湛体贴搀扶余薇上马车,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出疼宠做派。 待二人坐稳后,马车往皇城驶去。李湛心情甚好,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放到掌心摩挲。 男人手掌宽厚,指骨修长,掌心有少许薄茧,是练武所致。 握着的柔荑白腻如缎,指如削葱根,尽管它曾拿刀子扎过他的心窝,也曾挠过他的皮肉留下血痕。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爱极了与她亲近,渴望那双手爱抚肌肤,喜欢与她亲吻,腻腻歪歪贴近,哪怕知道她口是心非,也甘愿沉沦。 见他迷恋的样子,余薇不禁想起等会儿在宫里头见到的人——徐宛琴。 文昌伯府的徐二娘,姜太后的甥女,李湛的表妹,原本是他内定的妻。 余薇勾了勾唇,萌生出一个让李湛背锅的念头来,心情无端好了许多。 第4章 马车抵达皇城,仆人递上牌子,侍卫放行。众人行至内宫门前,内侍刘福前来接迎。 那太监是长春宫姜太后的人,在姜太后还是贵妃时曾参与过夺嫡之争,故而李湛也会给他几分颜面。 刘福生得白净,矮胖矮胖的,躬腰笑眯眯祝福夫妻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李湛赏了喜钱,宫人们欢欢喜喜谢礼。 一行人去往长春宫,路上刘福似有话要跟李湛说,不动声色拉过他的衣袖,小声嘀咕了两句。 李湛面不改色,“无妨。” 第5章 余薇瞥了二人一眼,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提醒他徐宛琴进宫了,怕引起误会。 抵达长春宫,刘福前去通报。 未几,宫人前来请他们进内殿,殿内除了姜太后和徐宛琴外,还有一位邹太妃。 姜太后年近半百,着一袭檀色宫装,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笑起来如月牙弯弯。 邹太妃则比姜太后年长许多,人生得清瘦,穿得也素净,据说常年疾病缠身。 旁边的徐宛琴一袭藕荷罗衫,淡妆娇面,婀娜娉婷,好似出水芙蓉,带着冷幽幽的书香气。 她是有傲劲儿的,毕竟有姜太后这个姨母撑腰,又因着生母去得早,更得姜太后垂怜,什么都紧着最好的给。 原以为这般硬的后台能把李湛谋到手,结果煮熟的鸭子长翅膀飞了,徐宛琴心中到底不大服气,同李湛夫妇行礼时瞥了余薇一眼。 只觉俗不可耐。 一个五品官家能养出什么女郎来? 二人年纪相近,一个出水芙蓉,通身都是贵气典雅;一个则小家碧玉,如邻家小妹那般烟火气十足。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高下立见。 连余薇都觉得李湛眼瞎,她打量了两人一眼,檀郎谢女,无论身份背景还是样貌都极其般配。 榻上端坐着的姜太后心中虽不满这桩亲,倒也没有表露出来,很给李湛体面,说道:“新妇生得甚好,难怪七郎心心念念惦记着。” 邹太妃接茬儿道:“可不,我瞧着端方秀丽。”停顿片刻,又问道,“家中可都教了些甚么学识?” 余薇故意道:“回太妃的话,《女诫》妇徳一概未教,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邹太妃掩嘴笑,“倒是个真性情,女儿家,哪有这般埋汰自己的?” 姜太后一点都不觉得是真性情,只觉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余薇知道这些大佛经历过宫廷倾轧,并不想在她们跟前招眼,但凡她们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一副木讷模样。 坐在一旁的徐宛琴频频窥她,试图找出李湛相中她的理由。结果很遗憾,她并不觉得余薇有什么过人之处。 晚些时候帝后过来问安。 天子李承志比李湛年长许多,他生得魁梧壮硕,着赭黄常服,模样更像先帝,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怒自威。 一旁的陈皇后则显得慈眉善目。 众人起身同帝后行礼,礼毕,各自落座唠了阵儿家常。李承志有话要跟李湛说,二人去了偏殿那边。 挥退闲杂人等,李承志背着手,一脸严肃道:“那余三娘也不过如此,竟叫七郎不顾礼义廉耻让我这个阿兄棒打鸳鸯,强拆了人家的姻缘,你呀你,色令智昏。” 李湛:“阿兄疼宠,全了七郎的执念,你想怎么罚都行。” 李承志受不了指了指他,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简直胡闹。” 李湛直接把脸伸过去让他打,李承志一把推开,不满道:“出息!”又道,“你这般顽劣,日后如何堪用?” 李湛捋了捋袖口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阿兄撑腰,七郎做个闲王自是快活。” 李承志被他不要脸的话语气着了,却也没有继续呵斥。他的这位胞弟一直都本分规矩,结果闹了这一出,惹得满朝文武弹劾。 话又说回来,不过是贪女色罢了,多大点事,便纵着他荒唐。 正午时分人们在长春宫用午膳,因着是家宴,倒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宫女陆续传菜,长桌上很快就摆满了佳肴。 陈皇后搀扶姜太后入座,姜太后心疼自家甥女,朝徐宛琴招手道:“二娘坐我身边来。” 徐宛琴不敢,纵使是皇室家宴,也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 最后还是李承志开了口,说道:“二娘便过去罢,阿娘疼你。” 得了他的话,徐宛琴这才坐到了姜太后身边。 人们各自入座,待姜太后动筷了,才开始进食。 余薇明明有宫女伺候,李湛却怕她拘谨,主动给她布菜。 那体贴的模样叫人看着牙酸,徐宛琴用余光瞥二人,心中不是滋味。 陈皇后笑盈盈道:“七郎到是个知冷热的。” 李湛应道:“嫂嫂说笑了,新妇进门,自要多宠着些。”说罢看向李承志,“阿兄,你说是吗?” 李承志“哼”了一声,瞥了一眼陈皇后,也顺手给她布菜,说道:“我们老夫老妻,没你那般腻歪。”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连李承志自己都笑了起来。 众人唠起家常,言语随和,说的话题都是日常琐碎,就跟寻常人家那般,没有什么特别的。 余薇知晓李湛最讨厌食菠薐,也就是菠菜,却故意给他。 旁边的汪嬷嬷欲言又止。 李湛正跟邹太妃说话,回头看到碗里的绿,不由得愣住。 余薇小心翼翼问:“殿下不喜吗?” 李湛迟疑了半晌,才违心道:“甚好。” 菠菜自带涩味,白水煮的口感粗糙,他生平最讨厌食它。但见余薇谨小慎微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入口。 涩味在口腔中弥漫,李湛想皱眉,却硬生生忍下了。 余薇当他喜欢,又给他夹了一些。 李湛:“……” 他忽然觉得心里头发苦。 但他很会安慰自己,十六岁的余薇并不了解他的饮食喜好,待时日长些,就会避免这种尴尬了。 哪晓得李承志也来补刀,故意道:“七郎既然爱食菠薐,便多用些。” 说罢差宫人布菜。 李湛的脸有些绿,剜了自家兄长一眼,陈皇后掩嘴笑。 姜太后忽然问:“七郎什么时候喜食菠薐了?” 李湛敷衍道:“前阵子喜欢上的。” 姜太后轻轻的“哦”了一声,道:“既然喜欢,那便多用些。” 李湛:“……” 见他憋气的样子,余薇的心里头痛快至极,原来坑人的滋味是这样的爽! 待家宴结束后,邹太妃身子乏,没坐多久就回宫了。李承志还有政务要处理,也跟着离去。 午后小憩,近来气温高升,白日里的太阳也毒辣起来,寝宫里有些热。 姜太后半躺在贵妃榻上,徐宛琴坐在圆凳上给她打扇。 博山炉里的柏子香清神安心,姜太后半阖着眼,冷不防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 此话一出,徐宛琴连忙跪地道:“姨母……” 姜太后缓缓睁眼,“起来罢,谁还没年轻过。” 徐宛琴不敢起身。 姜太后平静地看着她,“你阿娘与我是至亲的姐妹,她去得早,不放心你,把你托付与我,我自盼着七郎与你缔结姻缘。 “可是今日你也瞧见了,他打小厌恶菠薐,却能眼都不眨咽下去,可见对那余三娘上了心。 “二娘啊,并非姨母不爱重你,只是感情的事,我左右不了,七郎毕竟是我亲生,这份母子情谊,我自要维护着,你明白吗?” 徐宛琴鼻头泛酸,眼眶泛红,委屈道:“姨母的话二娘都明白。” 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到底引得姜太后心疼,起身搀扶她道:“你这样乖巧懂事,我这个做姨母的,断不能亏待了你。” 徐宛琴委屈巴巴,“姨母……”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水月轩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李湛挨了一记耳光。 余薇一进门就作死甩了他一巴掌,并且还是当着汪嬷嬷的面扇他。 汪嬷嬷整个人都惊呆了,李湛捂住脸,亦是错愕。 余薇愠恼质问:“今日妾与殿下进宫谢恩,那徐二娘也来凑热闹,究竟是什么意思?!” 汪嬷嬷正要上前解释,被李湛打手势止住。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审视余薇的眼神阴沉凌厉。 余薇不动声色抖了抖手,方才用力过猛有些疼。本以为李湛会恼,不承想他盯着她阴晴不定了许久,忽地抿嘴笑了起来,显然被打爽了。 她这是在吃醋? 第5章 那一巴掌下手着实狠辣,李湛却浑然不觉疼,反而还感到愉悦,挑眉道:“三娘这般懊恼徐表妹,可是吃醋了?” 余薇板脸道:“殿下欺人太甚!” 汪嬷嬷再次欲上前解释,被李湛打发了下去。 他步步逼近,眸中藏着变态的兴奋,一字一句问:“三娘可是懊恼徐表妹?” 余薇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梗着脖子道:“京中贵女谁人不知徐二娘子受太后青眼,早有传闻她是殿下内定的妻。 “平日里徐二娘子常在宫中走动,与殿下自然熟络,如今你头天成婚,她第二天就上门来招眼,安着什么心思,还用我说?” 这话李湛没有反驳,因为徐宛琴跟他之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见他不作辩解,余薇发起了疯,质问道:“昨日殿下说心悦三娘日月可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分明是心虚了!” 第6章 李湛不爱听,皱眉道:“天地良心,我若对你无意,何故八抬大轿抬进门儿来?” 余薇不痛快道:“我不信,那徐二娘子这般好的模样,殿下又不是眼瞎,相中我余三娘定有因果。” 听着她的胡搅蛮缠,李湛忽然觉得脑壳痛。 余薇硬生生憋红了眼,一副受欺负的小媳妇模样。鉴于宫里头不便生事,李湛不想跟她扯,自顾离去了。 须臾,周氏急匆匆进屋来,一脸惊恐,“我的小祖宗,你在宫里头打睿王的脸,若是叫旁人看见了,那还了得!” 余薇斜睨她,“打都打了,还能怎的?” 周氏“哎哟”一声,激动道:“天菩萨,还要不要小命了?” 余薇冷笑。 周氏压低声音劝说道:“奴婢知道娘子心里头不痛快,可他是亲王,余家老小的前程尽数握在他手里,娘子行事,总得多掂量掂量。” 余薇漠然道:“殿下说心悦我,他这般费尽心思把我讨进门,我倒要看看他能纵我到几时。” 听到这话,周氏不禁露出痛苦的表情,余薇看着她道:“我知晓分寸,周妈妈无需担心。” 周氏:“娘子……” 余薇抬手打断,“手疼,吹吹。” 周氏:“……” 余薇冷不防笑了起来,一双杏眼里藏着几分卑劣的恶毒,甚至还有点疯。 而此刻挨了一巴掌的李湛正在拿帕子冷敷,汪嬷嬷心疼不已,发牢骚道:“娘子下手着实不知轻重,若叫太后知晓,定会罚她。” 李湛捂着被打的脸,大度道:“多大点儿事。”又道,“她年少不懂规矩,日后嬷嬷多调-教便知分寸了。” 汪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服侍李湛十多年,说的话自有分量,“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湛知道她要说什么,接茬儿道:“你是想问,那余三娘远不及徐宛琴,我何故非她不娶,是吗?” 汪嬷嬷如实点头。 李湛捂着脸,歪着头想了许久,才道:“大抵是眼瞎。” 汪嬷嬷:“……” 她一点都不满意这个答案,因为李湛打小就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毕竟曾经历过夺嫡之争。 要知道先帝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在姜太后还是贵妃时,就与先皇后斗得你死我活。 后来先皇后败阵,太子被拉下马来,姜太后上位,期间的血腥暗斗李湛都参与过。 不仅如此,后来李承志也曾对他生出过疑虑,被李湛施计化解了手足残杀,怎么可能一点头脑都没有? 汪嬷嬷悟不透他为何执意强娶余三娘,并且还被满朝文武弹劾,闹得满城风雨。 李湛没有回答。 所幸泛红的脸庞经过冷敷后好了许多,但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来,汪嬷嬷皱眉道:“倘若太后问起,郎君又该如何作答?” 李湛:“就说我牙疼肿了。” 汪嬷嬷很是无语。 约莫到了申时初,夫妻又过去陪姜太后唠家常。 陈皇后也在,见李湛拿帕子捂脸,好奇问:“七郎的脸怎么了,先前都好好的。” 李湛还未回答,余薇就道:“回娘娘的话,郎君说牙疼,都已经肿了。” 李湛默默地看向她,余薇一脸若无其事。他心中冷哼,啧,还挺有默契! 姜太后问:“可有传御医?” 李湛:“儿已经用过药,想来过两天就会消了,阿娘无需担忧。” 姜太后不再多问,她其实早已看出小两口的摩擦,却没有插手,不想讨人嫌。 一旁的徐宛琴甚少说话,她自幼心思细腻,也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本能的觉得这段婚姻长不了。 毕竟两人有着云泥之别。 晚些时候陈皇后离去,李湛夫妇也起身打道回府。 辞别姜太后,夫妻俩在回府的途中互不理会。李湛有些懊恼余薇无理取闹,余薇则假装为徐宛琴吃醋。 这不,晚上李湛宿到了书房里,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余薇心安理得霸占他的老巢。 新换的锦被松松软软,透着浅淡的苏合香,她满足地躺到榻上,甚至还惬意地滚了一圈。 丁香送来汤药,是催经的。 余薇坐起身,丁香严肃道:“周妈妈说,这药娘子得少饮。” 余薇接过药碗,“无妨,反正癸水都要来了,我再让它提前些,伤不了根基。” 丁香欲言又止,待余薇一饮而尽,取方帕递给她,小声道:“奴婢听说娘子在宫里头把殿下打了,他这会子定懊恼不已,娘子要不要去哄一哄?” 余薇沉默了阵儿,才道:“他不会恼,只会高兴。” 丁香:“???” 余薇并未多说,只道:“我乏了,若没有其他事,勿要来打扰我。” 丁香应是。 天还未黑余薇就歇下了,书房里的李湛却在桌案前枯坐许久。 桌案上摆放着一幅仕女图,层层叠叠的荷叶中藏着一只小船,船上女子低头轻嗅绽放白莲。 那女郎只有侧颜,青丝用一支简单的银钗绾上,身子尽数被荷叶遮挡。 最下端留着落款——李琰。 拇指轻轻摩挲落款姓名,凝视画中女郎,李湛不禁想起汪嬷嬷问他的话。 为何非余三娘不娶。 他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画卷上的余三娘应是出自他的手笔,但落款的李琰,他却不知道是谁。 以及画上女郎的发髻,分明就是妇人梳的圆髻,但余三娘才嫁人。 李湛从笔迹上判断这幅画是他画的,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画下的,更不知道那个“李琰”是何人。 画纸陈旧,看样子已经上了年头,他心中到底有些困惑,他是在什么时候把余三娘妇人模样画下来的? 他忘记了。 但唯一的本能,便是在英国公府的春日宴上见到余三娘时,几乎着了魔般对她一见钟情,挪不动脚。 就跟中了蛊似的日日惦记,只想要她。 非她不可。 那种从内心深处冲出来的渴望毫无理智,仿佛他等了她很久很久,就算知道她已经定亲,仍旧棒打鸳鸯强拆了她的姻缘。 就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他大概是疯了,疯得莫名其妙。 如今得偿所愿,可是想起上一世的经历,便只剩下无尽的遗憾。 李湛心绪起伏,木然望着画卷上落款的“李琰”。他身边并没有叫作李琰的人,为什么会落款李琰,而不是他李湛? 李湛不禁陷入了困惑中。 翌日下午汪嬷嬷把新妇回门要携的回门礼簿呈给李湛过目,他又额外添了些,汪嬷嬷才退下置办。 到了余薇回娘家探亲的头一天,汪嬷嬷送来礼簿给她核查。 余薇粗粗阅过,那礼簿上琳琅满目,竟有三十多种物什,甚至连她的兄嫂妹弟都有一份礼。 “嬷嬷,这样丰厚的谢礼,是不是弄错了?” 汪嬷嬷答道:“老奴没有弄错,郎君厚爱娘子,爱屋及乌,自愿感激二老辛劳养育之恩。” 这话委实说得体面,余薇挑不出毛病来。 待汪嬷嬷退下后,周氏接过余薇递给她的礼簿,吃惊道:“王府出手着实阔绰。” 余薇沉默着端起茶盏,李湛对她素来大方,这点毋庸置疑。 回门日那天艳阳高照,这是余薇重生后第一次回娘家见亲人,心情自是愉悦。 余宅在东阳坊,从王府过去要走好一会儿。一早余家的仆人就在坊门口候着,见到王府的马车进来,赶紧去报信。 巧的是,周闵秀陪同母亲谭氏前来拜见余老夫人马敬琅。 余老夫人擅妇症诊治,周母谭月华身子不适,由次子陪同前来请老人家看诊。 母子去了寿安堂。 余周两家相交甚笃,平时走得近,正常往来也没什么。但偏偏周家在回门日过来,余母苗青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脱口道:“天菩萨!若睿王见到周家郎君,多半会提刀砍人的!” 余父余远植也紧皱眉头,背着手来回踱步,发愁道:“母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定是二郎那孩子放不下。” 苗氏露出快要哭了的表情,激动道:“那也不能让我们三娘纳两位夫君啊。” 余远植:“……” 她可想得美!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苗氏生得肥硕,余远植则瘦高,两人脸上表情五花八门,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 也在这时,长子余佑臣心急火燎过来提醒,说睿王府的马车就快到余家了。 苗氏脾气直,没好气道:“眼下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把周家郎君给藏起来?” 余佑臣焦灼道:“阿娘,若让双方碰面,多半会打起来的,咱们三妹夹在中间,可如何是好啊!” 苗氏满脸不痛快,口直心快道:“这哪能怨我们三娘,明明是睿王自个儿棒打鸳鸯拆了她的婚事,我们余家门户小,没那个胆儿跟皇室结亲。” 第7章 余远植怒目训斥:“瑶娘莫要嘴硬,现在人都到家门口了,等会儿可别怂得跟什么似的。” 苗氏不服气,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说不怂肯定是假的,对方毕竟是皇亲国戚,万万得罪不起。 见二老拿不出个主意来应付,余佑臣哭丧道:“完了,等会儿两位郎君打起来,咱们余家都得去喝西北风!” 余远植:“……” 第6章 与前院的焦灼不同,此刻寿安堂里一片寂静。 余老夫人一袭如意纹黛蓝衣袍,头发花白,圆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因着性情豁达,精气神儿很是不错。 见到周家母子,余老夫人一点都不意外。 谭氏说月事不调,她这个年纪正是回经的阶段,倒也没什么大碍。 “妇人年五十上下,天癸竭,经水复行亦在情理之中,臻娘无需烦扰。” 谭氏并不在意此事,但也知道余老夫人聪慧,隐瞒不了,忽地起身下跪。 此举把余老夫人唬住了,忙道:“臻娘这是做甚?” 旁边的婆子连忙上前搀扶谭氏起身,她却不起,只道:“老夫人,今日臻娘唐突,还请老夫人勿要怪罪。” 余老夫人看着她不语,晓得她有话要说,朝婆子做了个手势,屋里的闲杂人等陆续离去。 “臻娘且起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谭氏还是不起,只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今日,我是为二郎而来。” 余老夫人沉默了良久,才再次上前扶她起身,“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的心情,我这个老婆子都明白。” 谭氏心中委屈,“我亦知,二郎与三娘缘浅,可是他不听,任凭你怎么劝说,一根筋钻牛角尖。 “这些日二郎寝食难安,我这个做娘的看着心疼,却无可奈何。今日厚着脸皮求上门来,还请老夫人开解一番,好叫他忘了三娘。” 开解是假,想见余薇是真。 入了王府的女人,哪有那么容易得见。 余老夫人一时有些为难,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余薇已经嫁作他人妇,且又是皇家妇,出不得任何岔子。 见她久久不语,谭氏无助道:“臻娘此举着实冒犯,还请老夫人体恤小辈的不易。 “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盼三娘亲口回绝了二郎,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忘了这段往事,若继续深陷泥潭,实在怕他熬不过去。” 余老夫人紧皱眉头道:“并非是老身不通情达理,只是今日三娘回门,睿王也在,若让她与二郎私会,传扬出去恐掀起事端,对余周两家声誉有损。” 谭氏摆手,“有老夫人在场,谈不上私会。”又道,“你是三娘祖母,她回门看望长辈在情理之中,想来睿王不至于这般不通情理。” 余老夫人沉默。 谭氏苦苦哀求。 那份爱子心切到底把老人家打动,毕竟若没有出现意外,成为余家女婿的人便是周闵秀。 没能结成亲家,是两家的遗憾。 不忍谭氏伤自尊,余老夫人递上方帕,说道:“都是做母亲的,今日我便担了这份责。” “老夫人……” “快别哭了,二郎年轻,以后总会遇到中意的女郎,倒是三娘……” 她神伤地叹了口气,“说句不中听的,三娘天真烂漫,王府那样的权贵,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牢笼?” 谭氏红着眼眶,想说什么,却忍下了。 余老夫人黯然道:“你心疼二郎,我又何尝不心疼三娘。京中人人都盼着往高处走,谁又知道那高处的不易。我们三娘性子倔,入了王府,只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提及这段婚事,双方长辈无不长吁短叹。* 而另一边的余薇已经登门,余远植夫妻携子女接迎。 李湛是亲王,品阶高,二老见到女婿,得毕恭毕敬行礼。 余远植官拜大理寺正,从五品下,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会攀上皇亲国戚,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丢了体面。 相较而言,李湛则松弛随意,但那份由皇家权势熏陶出来的矜贵威仪是怎么都无法忽视的,压迫力十足。 一家子在厅堂上唯唯诺诺,拘谨且客套。 余薇有许多话想跟娘家人倾诉,碍于李湛在场,只得隐忍。 最后还是李湛识趣,说道:“想必三娘有许多体己话想同岳母叙说。” 余薇看向他,皮笑肉不笑把他推给老父亲,“殿下棋艺精湛,爹也精通一二,二位可否手谈一局?” 余远植万万没料到闺女会把烫手山芋丢到他手上,幽怨地剜了她一眼,“精通谈不上,略懂皮毛罢了。” 李湛瞅着父女二人,心中冷哼,就要看他们把周闵秀藏到几时。 他到底给了她体面,果真去跟余父对弈了。 大佛离开,苗氏紧绷的心弦落下,母女有体己话要说,去了边厢那边。 曾经娇俏的少女如今梳起妇人发髻,穿戴皆是上等锦缎,通身都是贵妇华丽,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苗氏心中五味杂陈,既欢喜女儿日后衣食无忧,也怕她受委屈日子煎熬。 “这些日……三娘在王府可还习惯?” 余薇“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苗氏握住她的手,神情颓靡道:“你打小就被我惯养得没甚规矩,去了王府,想来是拘束的。” “阿娘,我很好。” 苗氏不信,知她报喜不报忧,心中更是无奈。 母女进入边厢,没有外人,苗氏终归心疼闺女,拿手帕拭泪,喉头发堵道:“我的儿,苦了你了。” “阿娘……” “那王府荣华不是我等能承受得起的,我倒宁愿你在周家享安稳自在。” 余薇垂眸,没有吭声。 一旁的周氏也跟着拭泪,安慰道:“夫人勿忧,这些日殿下待娘子甚好,言语爱重,处处维护。” 苗氏红眼道:“我是过来人,男人那点性子,什么都贪图新鲜,三娘是他强娶进府的,这会儿自是疼宠。 “待时日长些,那股子劲儿一过,总免不了莺莺燕燕,且他又是亲王,无人能管束,日后三娘只怕要吃他的苦头。” 余薇平静道:“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只要女儿守住心,就不会苦恼那些情爱。他若要纳妾,便多纳几房,省得在我身上折腾。” 听到这话,苗氏心疼不已,“傻孩子,那总归是你的夫君,我自是盼着你夫妻和和美美。 “只是现下你多半也听不进去,毕竟周家郎君曾那样的好,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们已经没法回头了。 “我儿命苦,阿娘惟愿你往前看,莫要回头,方才能跨过这道坎儿。” 听着她关切的言语,余薇颇觉暖心,“阿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苗氏爱怜地抚摸她的面庞,“阿娘这辈子没甚出息,教不了你什么,若在王府受了委屈,便回娘家来说说话。” 余薇点头。 苗氏终归不敢开口提周闵秀,他是余家不愿提及的敏感。 但周家母子在府里的事实委实棘手,若是刻意隐瞒,他日漏了出去,定会引起误会。 苗氏不知道该不该提,而与李湛对弈的余远植也忐忑不安。 一旁观战的余佑臣想说什么,却怕说错话。最终余远植经过天人交战,不动声色咳了一声。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仆人的声音,说周家母子前来拜访,去了寿安堂。 余远植故作诧异,看向李湛,细细观察他的神色,问道:“周夫人前来做甚?” 仆人答道:“听说她身子不适,由周二郎君陪同去寻老夫人看诊。” 余远植轻轻的“哦”了一声,有些尴尬为难。 余佑臣动了心思,硬着头皮试探道:“周闵秀既然来了,理应过来拜见殿下。” 李湛抬眸,拈着黑子没有答话。 余远植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对方大发雷霆。 余佑臣亦是如此。 父子俩绷紧了皮,大气不敢出。 外头榕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阳光从窗棂洒落进来,室内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李湛拈着黑子久久不落,唇线抿直,眉眼沉沉,叫人无端生出害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子落下,李湛用没有情绪的语气道:“见一见也无妨。” 余佑臣实在受不了那份压迫,立马起身出去请人。许是心急,走到门口时踢到门槛差点绊了一跤。 余远植眼皮子跳了跳,紧绷着面皮拈白子,满脑子都是谁能来救救他。 李湛无视他的恐慌,脑中不禁想起一些不愉快的旧事。 那是一个雨夜,他的女人跟着周闵秀跑了。 俗称私奔。 周闵秀那小子,实在有种,他是余三娘愿意豁出性命去维护的人。李湛忽然觉得心窝子疼,嫉妒得要命。 另一边的余佑臣匆忙抵达寿安堂,得知他过来请周闵秀,谭氏不由得紧张起来。 第8章 余老夫人倒是镇定,看向周闵秀道:“二郎可害怕?” 周闵秀平静回答:“二郎不怕。” 余老夫人点头,“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你与三娘行得正坐得端,无需畏谗言。” 周闵秀向她行礼,余老夫人道:“去罢。” 谭氏到底担忧,唤道:“二郎……” 周闵秀腰板挺得笔直,“阿娘,儿知晓分寸。” 谭氏点头。 二人目送他们离去,尽管周闵秀年仅十九,却已有一身君子风骨。 余佑臣担心李湛找茬儿,一路上叮嘱他忍耐,那大佛他们招惹不起。 周闵秀压抑着心绪翻涌,回道:“阿兄放心,二郎不会让三妹难堪。” 提到余薇,余佑臣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咽下了话语。 二人往书房过来时,恰逢苗氏领着余薇去寿安堂。 猝不及防的相逢令双方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余薇一袭华裳,隔着海棠与周闵秀遥遥相望。 一眼万年。 第7章 白月光,意难平。 那时阳光正盛,海棠摇曳光影浮动。周闵秀站在游廊上,目光流转,神情矜持且克制。 这是余薇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 十九岁的儿郎一袭月白衣袍,身姿挺拔如松,典雅似鹤。他不似李湛被权势熏陶出极强的冷峻威仪,而是一身内敛书生的温润,无端叫人亲近。 被学识滋养出来的人儿受困于礼教,明明想再唤一声三妹,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咽下喉头苦涩。 既然碰面了,总该打声招呼,苗氏想说什么,被余薇扯住衣袖。 双方就这么遥望而过,就如同错开的一生。 余薇以为自己能很好应付再次见到周闵秀的情形,事实上却是她高估了自己。 毕竟他曾那样的好。 谦卑、知礼、涵养学识俱佳。他被谭氏教养得甚好,知晓女子不易,会给予体贴与尊重。 亦或许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周闵秀如同一道明月,在她的成长记忆里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是她在这个世道里对男性具象化的启蒙,温柔,行事不疾不徐,且生得唇红齿白,通身都是文士风流,颇有君子风范。 这样的男子是符合她审美的。 知根知底,发乎情,止乎礼,对于她继承衣钵,非但没有偏见,反而钦佩她的胆识,因为那是一条不太容易走的路。 年少时的喜欢,总是最纯粹的,本以为唾手可得,偏偏错失一生。 余薇曾构想过许多,如果她嫁的人是周闵秀,最后会不会也跟李湛那般一地鸡毛? 偏偏没有如果。 正因为未曾拥有过,以至于它成为了最美好的向往。 周闵秀是她生命里遥不可及的理想。白月光就是白月光,哪怕时过境迁,再次相逢,仍旧难掩遗憾。 清风徐徐,各自在生命轨迹上渐行渐远的男女谁也没有回头。 周闵秀终归意难平,行至转角处时,忍不住顿身回望,喉结滚动,目中泛潮,皆是不甘。 余佑臣知他心思,倒也没有打断,谁还没年轻过呢? 恍惚片刻,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周闵秀敛起情绪,默默垂首前行。 抵达书房,由余佑臣领进屋,周闵秀不卑不亢拜见贵人。 余远植偷偷瞥李湛,李湛则用余光斜睨,那儿郎生着一双桃花眼,身量高挑,眉目清俊,端的是文士风流,迥然独秀。 不得不承认,余三娘的眼光甚好。 李湛一直没有说话,周闵秀只能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变,屋内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余远植实在受不了那种怪异的僵持,干咳一声,道:“二郎你母亲身子可安好?” 周闵秀应道:“回余寺正,老夫人说家母暂且无恙。” 余远植捋胡子,“无恙就好。” 先前他跟李湛对弈,早就磨皮擦痒,哪晓得李湛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冷不防道:“听闻周侍郎棋艺了得,虎父无犬子,想来你周二郎也得了真传,可有胆量与我手谈一局?” 余远植暗叫不好,生怕二人打了起来,正欲说什么,周闵秀应下了李湛的挑战。 一旁的余佑臣瞧得眼皮子直跳,他知晓周闵秀心有不甘,定会跟李湛厮杀一场。两位祖宗要打擂台没关系,但别在他们余家开撕啊! 父子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周闵秀表面温润,却也抵不过年轻气盛,且他自有才气,棋艺不差,面对李湛的挑衅,自无退却之理。 李湛亦是如此。 对于一个拐跑他媳妇儿的人,哪能轻饶? “岳丈可否让周二郎君陪我手谈一局?” 眼见大佛开了金口,余远植只得恭恭敬敬退下。周闵秀行了一礼,撩袍上前坐到李湛对面。 二人年纪相近,一个通身的君子温润,一个通身的权贵威仪。 纵使先前余佑臣劝周闵秀收敛,此刻面对强拆自己姻缘的人,骨子里的血性还是有的。 周闵秀毫无畏惧之色,毕竟他老子也是个有骨气的文人,曾联合文臣弹劾李湛,闹了不小的阵仗。 虎父无犬子,将门无懦夫。 二人表面上平和,实则对对方不屑,周闵秀不屑李湛用强权欺压,李湛则不屑周闵秀装君子拐跑余薇。 两人心中虽鄙夷,到底是体面人,就算不痛快,也不会在女方家厮打吵嚷,损了颜面。 棋盘竞技,用文雅的方式打擂台。 李湛瞥了一眼周闵秀腰间的香囊,提出赌注,谁若输了,便把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取来奉上。 他主动取下玉鸟衔花佩做赌注,那是宫里头的物件,雕刻工艺精美,色泽温润,价值不菲。 余远植忙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周闵秀没有吭声,因为他身上只有一个香囊,那曾是余薇与他议亲交换的信物。 余薇不擅女红,绣艺撇脚,做的香囊算不得好。 周闵秀爱菊,喜欢它傲霜不屈的品格,她便绣上小小白菊,尽管针脚不佳,却甚得周闵秀欢喜,因为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绣品。 李湛想要他的香囊,他几乎本能地护住了它。 这一小动作引起了李湛的注意,眼眸微眯,似笑非笑道:“周二郎君莫不是舍不得那香囊?” 余远植和余佑臣的心同时提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那香囊出自余薇之手,更知道它是二人议亲的信物。 余佑臣生怕两人发生冲突,打圆场道:“殿下的玉鸟衔花佩实在贵重,周二郎君断没有用香囊换玉佩的道理,这于殿下来说不公允。” 余远植也道:“是啊,用玉佩换香囊,悬殊太大,确实不公允。” 李湛“啧”了一声,非要逼周闵秀用香囊做赌注,挑眉道:“看周二郎君爱护的样子,可见极其珍视,既是珍爱之物,便抵得住用玉佩交换。”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周闵秀起了逆反心,不想再继续忍耐,故意回道:“今日周某身上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什与殿下赌注,这香囊也值不了几何,只是它对周某来说颇有意义。” 李湛没有追问,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阴沉。 周闵秀与他对视,字字如针道:“周某与三娘虽做不成夫妻,却有兄妹情谊,此物是三娘及笄时周某赠予成人礼她所还之物。如今三娘已是殿下之妻,想来殿下不至于计较兄妹幼时往来。” 此话一出,余家父子的心都凉了半截。 李湛瞳孔收缩,胸怀明明跟针眼那般大,却硬是忍下了醋意,皮笑肉不笑道:“过往之事,我自不会计较。” 周闵秀缓缓解下香囊,盯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道:“殿下既然想取,那便得看殿下在棋盘上的本事。” 他的挑衅彻底激发出李湛的胜负欲,旁边的余家父子眼皮子狂跳。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对局,无论谁输赢,都会撕破脸皮。 这真真是要干架的征兆啊! 各自的赌注摆放到案几上,李湛铁了心要挫一挫周闵秀的锐气,看向余家父子道:“今日我与周二郎君的赌注,还请二位做个见证人,愿赌服输,事后绝不反悔。” 周闵秀道:“绝不反悔。” 余家父子差点哭了。 鉴于李湛身份尊贵,猜棋由他握棋。李湛随意抓取一把白子,周闵秀出黑子猜棋。 猜奇偶。 周闵秀猜他手中的白子是奇数,李湛松开白子,刚好是奇数,被周闵秀猜中。 按白先黑后行棋规则,周敏秀拿到了落第一枚棋子的优势。 战场很快就拉开了序幕。 仅仅只是开局,余远植便瞧出了端倪。 周父是围棋高手,周闵秀也得到了真传,余远植时常跟小子对弈,自然晓得他的底细。 然而李湛也不差,毕竟出生皇室,君子六艺,样样不落。 两个男人视对方为眼中钉,若非君子体面,早已恨不得把对方剥皮拆骨。 第9章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之仇! 这是一场关乎男人尊严的较量,此而可忍,孰不可忍! 棋盘上黑与白交织,周闵秀拈着白子专注棋局,眸中盛满杀意。 李湛眉眼沉沉,执棋的手指骨匀称,修长而有力。 那手既能执笔,亦能握刀。 杀人的刀。 余远植无法阻止这场厮杀,无论是谁输了都不好收场,他频频跟儿子递眼色。 余佑臣借着差人奉茶的间隙,慌忙叫仆人去寿安堂找余老夫人出主意。 书房这边如火如荼,随时都会掀桌干架,寿安堂则人人垂泪。 余薇依偎在余老夫人怀里,泪眼婆娑。她胎穿到这个家里,过得十分快活,母亲袒护,父亲爱惜,因对医理有天赋,更得祖母青眼,活得像山间野雀。 随着时光的洗礼,她早已把现代的过往忘记。庆幸的是虽身处三从四德的礼教世道,但余家并未将她束缚。 她可以不用学女红,绣艺稀烂;也不懂琴棋,因为没有兴趣;对酸儒那套学识更是嗤之以鼻,因为祖母也不屑。 她的祖母是个特别的老太太,哪怕世道对女医存在偏见,仍旧坚持心中理想,醉心于妇症医学。 时下大夫以男性为主,许多妇症羞于启齿,余老夫人毕生致力于钻研妇症,幸运的是手里有了传承。 余薇颇具天赋,承了衣钵。二哥余佑良也对医理兴致勃勃,入了太医院。 至亲的娘家人是余薇的软肋,此生她只想陪伴在祖母身边潜心学医,哪也不想去。 余老夫人则心疼孙女的后半生将独自一人面对那吃人的高门大户,却又不敢多说其他,只能心酸抹泪。 众人正伤感着,突见一婢女匆匆而来,着急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 苗氏皱眉,不痛快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婢女连忙行礼,指着外头道:“方才大郎君传信来,说睿王跟周二郎君对弈打擂台,看那架势像要干架! “大郎君和家主没得法,让老夫人想想法子救场,若不然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 此话一出,室内的妇人们顿时头大如斗。 谭氏慌乱道:“好端端的,二郎怎么就跟睿王杠上了?” 苗氏生怕闹出岔子,看向余老夫人道:“阿娘,这可怎么办啊?” 余老夫人也坐不住了,紧皱眉头道:“巧儿你过去跟大郎君说,让他们仔细劝着,我这边想法子。” 巧儿“哎”了一声,便匆忙退了出去。 室内的人们手忙脚乱,睿王那大佛着实招惹不起,谭氏急得六神无主。 余薇深知事因出在自己身上,为了把李湛那条疯狗哄回来,当即道:“阿娘,你赶紧差人过去,说我晕了。” 苗氏愣了愣,“啥?” 余薇冷静道:“差人去说我哭晕了过去,把睿王哄过来,若不然周二郎君今日多半要折在他手里。” 这话把苗氏唬住了,语无伦次道:“然后呢?” 余薇:“你别管,先把睿王诓过来再说!” 说罢拉过她的手,走到门口,小声道,“周二郎君断不能在余家出岔子,你莫要报侥幸去赌李湛,他什么混账事都干得出来的。” 苗氏听得腿软,忙道:“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于是丁香火急火燎往书房那边去了。 第8章 此刻棋盘上厮杀得激烈。 二人棋艺相当,战局胶着,恨不得把对方斩尽杀绝。 边上围观的余远植默默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心想那边的救兵怎么还不来。 室内气氛沉浊,两军交战,落子无声。别看周闵秀温文尔雅,对弈时仿佛换了一个人,通身都是步步为营的精密算计。 李湛则紧抿薄唇,棋风辛辣诡谲,但凡落子,便绝不给对方留任何退路。 赶尽杀绝。 眼瞅着战况胶着,不分仲伯,余远植紧绷的心弦快要承受不住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丁香壮着胆子道:“殿下?” 那道声音打破了紧绷的局势,厮杀的二人被吸引。 对弈的两人同时看向门口,余佑臣如获大赦,抱着希望过去。 丁香进屋来,朝他行了一礼,说道:“大郎君,我们娘子晕厥过去了。” 余佑臣吃惊问:“怎么回事?” 丁香焦虑道:“娘子见着老夫人,哭得很伤心……” 话还未说完,李湛便打断问:“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厥了?” 丁香连忙解释,说余薇见到余老夫人便痛哭一场,一时伤心哭晕了过去,这会儿不省人事。 李湛果然坐不住了,再无心思对弈,当即丢了棋子,起身离场,大步而去。 周闵秀握着棋子,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余远植狠狠地松了口气,天菩萨,这场擂台总算有了回旋的余地,他顾不得多想,也赶忙过去探情形。 寿安堂里的余薇装晕,脸上泪痕斑驳,边上所有人都红着眼眶,作不得假。 李湛过来便见所有妇人都一脸悲切神情,他皱了皱眉,同余老夫人问了声好,随即便去看余薇。 熟悉的苏合香闯入鼻息,余薇紧闭双眼,屏住呼吸。李湛坐到床沿,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伸出拇指轻轻拭去。 周氏进屋来,毕恭毕敬道:“殿下。” 李湛头也不抬,问:“可有请大夫?” 周氏:“老夫人懂医理,娘子伤心过度,想来晚些时候自会清醒。” 李湛不再多问,只做了个手势,周氏默默退了出去。 外头悬着心弦的人们见她出来,苗氏用眼神询问,周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众人稍稍放心。 没过多时周闵秀过来,谭氏忙把他拽到角落里,训斥道:“二郎不知天高地厚,怎敢去招惹睿王?” 周闵秀没有答话。 谭氏:“若不是三娘机敏把他骗过来,今日你多半要吃苦头。” “阿娘……” “儿啊,我知晓你藏着什么心思,你想来看三娘,我带你来了,可是睿王招惹不得,你明白吗?” “儿明白。” “你不明白,如今的三娘已是皇家妇,余家赌不起,周家同样赌不起,你明白吗?” 周闵秀垂首沉默,就算他不甘心,这世道就是如此,强权能压制一切。 若是一般官宦人家倒还有回旋的余地,偏偏那人是亲王,天子胞弟,太后最宠爱的幺儿,在京里是横着走的角色。 他未过门的妻被霸占,是一点法都没有。在某一刻,周闵秀握紧了拳头,不禁憎恨,恨这世道的不公与荒唐。 厢房里的余薇施计拆了擂台,暂且避免两个男人在余家大打出手。本以为继续装晕便能躲过一劫,哪晓得李湛鬼精。 这得益于两人斗了九年心眼。 床榻上的人儿装得极像,仿佛真的睡熟了一样,李湛凝视了她许久。 起初他心疼她泪痕斑驳的模样,后来才隐隐悟出名堂来,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李湛垂眸,故意近距离打量她。 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他仿佛又回到了新婚夜她装睡的情形。 这般费尽心思保周闵秀,她可真有心! 李湛心中不是滋味。 “三娘?” 他轻轻喊了一声。 余薇自然不会回应。 李湛缓缓俯身,附到她耳边道:“你装得可真像,我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余薇:“……” 李湛见她没有反应,忍不住抿嘴笑了,他总有法子收拾她,“你若再不睁眼,我可就要亲下去了。” 余薇暗骂了一句无耻,仍旧稳如老狗。 李湛当真不要脸,再次俯身,一点点靠近她。 男性灼热的气息夹杂着苏合香缓缓把她笼罩,李湛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她越是故作镇定,他就越要逗弄。 近在咫尺间,她的呼吸与他的气息交融。 余薇脑中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睁眼。但一想到她用装晕诓骗他保周闵秀,以他的脾性,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着实犹豫不决,一边想着保全周闵秀,一边想着给自己台阶下,胸中各种权衡。 李湛似乎知她在想什么,视线落到红唇上,故意道:“三娘把我诓骗过来,总得给点甜头打发,你说是不是?” 听到他讨要甜头,余薇差点就控制不住诈尸,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睁眼肯定会受到惩罚,索性硬着头皮装死。 李湛“啧”了一声,忍不住低头轻嗅女郎馨香。 相互试探的男女近在咫尺,甚至连呼吸都交融到了一起。 锦被下的手被他取出,他不紧不慢与她十指紧扣,“三娘,我给了你机会拒绝,是你自己选择放弃的。” 说罢气息笼罩,温热缓缓靠近,如猛虎细嗅蔷薇。 余薇的脑子炸了。 被压制的手忽然用力抓握,却被强势掌控,她慌乱睁眼,呼吸紊乱。 第10章 男人似乎早就猜到她的反应,不慌不忙碰了碰她的鼻尖,与她亲昵抵额。 放大的俊颜带着撩人的侵犯,余薇忸怩别开,双方的脸颊蹭到了一起。 李湛露出得逞的笑,暧昧附到她的耳畔,轻嗅她身上的脂粉香,有些上头。 温热的吐息在颈窝萦绕,有些痒,余薇却不敢乱动。 那人上瘾地捕捉女子幽香,陶醉且沉迷。似被馨香蛊惑,温软的唇情不自禁落到肌肤上,灼热滚烫。 酥麻激起颤栗,余薇只觉浑身血液直冲脑门。怕他乱来,她压制着心中恐慌,嗫嚅道:“殿下……” 瓷白的肌肤被他惩罚性地吮吸出一道红痕。 余薇吃痛想推开他,李湛不为所动,只在她耳边呢喃:“诓我,嗯?” 余薇心中发虚,不敢接话。 李湛轻笑,如魔鬼般问她,“怕我对周闵秀不利,装晕把我诓骗过来,谁给你的胆子?” 余薇答不出话。 李湛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缓缓松开了她,方才暧昧撩拨,眨眼就翻脸无情,冷若冰霜。 察觉到他的情绪转变,余薇的求生欲极强,变脸比他变得还快,忽地一手勾住他的腰身,像兔子似的往他怀里钻,作死道:“是殿下给的胆子。” 李湛愣住,脸上表情五花八门。 余薇心知这事不易翻篇,利用他的偏宠得寸进尺,像水蛇一样勾缠到他身上,把头埋入他的怀中,瓮声瓮气道:“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湛没有听清,但她这般主动投怀送抱,倒是令他意外。 怀里温香软玉,女人像小狐狸似的不撒手,叫他又气又笑。气的是她竟能为周闵秀舍弃矜持,笑的是把他当猴耍的心思。 “松开。” 余薇能屈能伸,厚着脸皮像树懒似的挂在他身上,怎么都不松手。 李湛直起腰身,把她带坐起来。大掌落到背脊上,掌心的温热令她硬着头皮贴着他的胸膛,不为所动。 两人就以这种姿势僵持了许久。 他到底懊恼被她忽悠,且还是为了保别的男人。但也不好发作,怕损了她的颜面,在娘家人跟前不好交差。 双方不知僵持了多久,李湛才不痛快道:“三娘把我诓骗过来,又想如何打发?” 余薇没有吭声。 身后的手落到她的后颈上,不客气捏住,迫使她脱离怀抱仰头与他对视。 李湛面无表情,棕色瞳孔里写着看不透的情绪。那种不容亵渎的威仪压迫力十足,令她本能抵触,想要推开他,对方却纹丝不动。 余薇有些害怕,知道周闵秀是他的忌讳,不由得放软性子,用楚楚可怜的语气求饶道:“七郎……” 李湛垂眸,薄唇带着嘲弄,“害怕我对周闵秀不利,是吗?” “七郎……” “在我眼皮子底下这般护着他,你可曾把我这个夫君放到心上,嗯?” 余薇沉默,不敢与他对视。 李湛不快道:“我在问你话,回答我,你把我诓骗过来,究竟是几个意思? “今日回门,周闵秀却上门来招眼,你们余家又是什么心思?” 这个问题余薇曾质问过,现在风水轮流转,简直要老命! 她没法回答,索性耍痞敷衍,咬牙环住他的颈脖,主动吻了上去。 不满的质问被她的吻堵了回去,李湛原本条理清晰的思维顿时乱成了一锅浆糊,因为这是余薇第一次主动吻他。 就算是为了别的男人,还是令他招架不住。 唇上沾染了女人甜腻的口脂气息,余薇知他的性子,若要把这事翻过去,势必得给他点甜头才能打发。 本以为美人计能管用,哪晓得那个男人平时厚颜无耻,这时候却“端”得像正人君子。 面对女色诱惑,他明明血压飙升,兴奋得难以自持,却硬生生忍下了回应。 余薇仿佛在亲一块木头。 李湛的反应令她诧异,那人动不动就喜欢跟她亲昵贴贴,这时候居然无动于衷? 简直匪夷所思! 她心下不禁懊恼,她都已经放下矜持,主动求饶了,他还装什么清高?! 给脸不要脸! 余薇动了怒,嫌弃地松开了他,脸颊染上绯色,觉得难为情。 男人唇上沾染了口脂,比平日艳上几分,见她打退堂鼓,提出了要求,“不够。” 余薇怒目。 李湛厚颜指了指被她亲吻过的唇,无耻道:“今日之事若想让我翻篇,三娘再亲一下。” 余薇瞪着他,不发一语。 李湛舔了舔唇,明明提出了无理要求,神情却端方得像君子。 余薇很想撕烂他的脸,但转念一想,她深知这人是肉食性动物,不给点甜头,只怕晚上要遭殃。 想起前世两人不愉快的圆房经历,她做出了权衡。本想像蜻蜓点水般敷衍过去,不承想刚靠近他,那人就捉住她的后颈,热烈吻上。 第9章 这一吻炽热,像按捺不住欲望的野兽,试图把她拉下深渊沉沦。 余薇想要逃开,后脑勺却被他禁锢,只能被迫迎合与他唇舌交缠。 气息涌动间,她只觉呼吸急促,血液倒流,甚至连颈脖都染上了绯色。 攻击性的吻,因着她的配合,由先前的侵犯转变成了缠绵。 他克制着想把她吞入腹中的冲动,用温柔作诱饵,诱她步入欲望牢笼。 余薇哪里会上当。 但九年婚姻让她熟悉了他身上的一切,亲吻间,她鬼使神差想起了二人同房时的场景。 一些是她的曲意逢迎,一些则是把他当男妓泄-欲的哄骗,五花八门,什么玩意儿都有。 苏合香与脂粉交融到一起,各自身上都沾染了对方的气息。 唇齿间的触碰,令李湛欲罢不能。他太渴望拥有她,不是九年,而是白头偕老那种。 直到余薇有些喘了,李湛才恋恋不舍松开了她。 女郎脸颊潮红,衣衫松散,身子软软的,娇憨惹人怜惜。 李湛压下眼底欲色与她耳鬓厮磨,他远远没有餍足,却不敢继续,怕引起她的反感抵触。 怀中女人柔软无骨,明明被他握于股掌,却只能克制。 男人肌肤滚烫,心绪难平,通身都是对她的占有渴望。 余薇动了坏心思,故意伸手去试探,却被他捉住,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闹。” 李湛喉结滚动,余薇用余光偷偷瞥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喉头处艳红如血的小痣。 有点小性感。 为了试探他的底线,她像淘气的小猫去咬他的喉结,李湛避开了。 想起前世他的强取豪夺,余薇不禁生出疑虑,以他那醋坛子的脾性,今日岂能被轻易打发? 女子细腻的心思令她生出狐疑,眼前这个抱着她的男人究竟是二十岁还是二十九岁? 余薇细细回顾重生后与李湛的总总。当时李湛并未察觉到她细微的揣测,只抵着她的颈窝吸取幽幽体香。 颈侧的红痕是他故意落下的,只为宣示主权,这是他的女人,谁也不能觊觎。 “七郎……” 余薇忽然喊他。 李湛并未应答。 余薇小心翼翼试探问:“七郎……可还在生三娘的气?” 李湛:“你猜。” 余薇放低姿态,弱声道:“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对于她的识趣,李湛是满意的,不过同时也生出些许怪异,他怀中的女人似乎要比前世识时务得多。 相拥的男女鬼使神差的对对方起了狐疑,余薇怀疑他的君子忍让,李湛则怀疑她的装乖。 似心有灵犀,二人缓缓分开,各自用窥探的眼神打量对方,但又心虚,视线相碰的瞬间便*又别开了。 余薇如此,李湛亦是。 气氛顿时变得奇怪,最终是余薇先开的口,怕李湛对自己生疑,故意说道:“先前三娘在祖母跟前痛哭,作不得假。” 李湛斜睨她,“可是因我拆了你与周闵秀?” 余薇摇头,露出小媳妇的委屈,“阿娘心疼我,她说殿下是亲王,日后府中定要妻妾开枝散叶,而我却是个善妒的,多半会惹得殿下不快,闹得两看相厌。” 李湛愣住。 余薇继续道:“与其让殿下生厌,三娘还不如大方些,抬了府中侍妾,全了自己的体面。” 李湛似笑非笑,“三娘当真这般大方?” 余薇点头,冠冕堂皇说鬼话,“夫为妻纲,作妻子的自当为夫君考量。” 听到这话,李湛不禁被气笑了,原本以为她乖顺,眼下看来死性不改,是阴阳怪气的一把好手。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酸?” 余薇沉默。 李湛指了指她,不客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利用其他女人来缠住我,好找机会接触你的旧情人,给我戴帽子。 “余三娘,你死了这条心,没门儿!” 第11章 余薇:“……” 说话真讨厌! 李湛心中憋着气,不大痛快地起身离去。 不一会儿周氏进屋来,见余薇坐在床榻上,担忧道:“娘子……” 余薇怀着心事,说道:“他不容易忽悠。” 周氏皱眉,忙走上前,“殿下可曾为难娘子?” 余薇摇头。 周氏不信,仔细打量她,只觉唇色艳丽。视线落到白皙的颈脖上,隐隐猜到了什么。 “娘子的颈项上有红痕,可是被蚊虫叮咬的?” 余薇后知后觉摸颈项,想起李湛惩罚性的吮吸,起身走到铜镜前,嫌弃道:“周妈妈拿脂粉来替我遮掩着些。” 周氏应是。 出去的李湛被余薇搅和,自然无心继续去跟周闵秀打擂台。 这场危机暂且解除。 正午时分的家宴所有人都在场,包括余老夫人。若是平时,余老夫人是没什么兴致出席这样的场景的,但怕生出事端,只得亲自盯着镇场子。 余家夫妻坐在主位上,该朝以左为尊,故而李湛和余薇坐于他们的左侧。余老夫人则坐在对面,旁边是妾室柳雪眉。 长子余佑臣夫妻挨着余薇,为了避免李湛能直接看到周闵秀不痛快,母子被错位排开。 此举事先问过谭氏的意见,她并未不满,因为今日过来本就唐突。 余远植生育了三子四女,余薇上头的两位姐姐均已嫁人,只剩一位年仅十岁的妹妹还在家中。 二哥余佑良在太医院当值,今日不曾回来,三弟则才七岁。 家宴上兄长嫂嫂们齐聚,那些年幼的侄儿侄女总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们的姑母。 锦衣华贵,钿钗满头。 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忽然之间就变得高不可攀,连他们的祖父都唯唯诺诺,恭敬有加。 那种阶级带来的冲击是极其震撼的,他们不懂余薇的挣扎,只觉她好厉害,能把亲王引回来做女婿。 因着先前的小插曲,以至于家宴上所有大人们都很拘谨。余薇怕李湛找茬儿,亲自布菜,“七郎尝尝这道桂花鸭,是我们江宁厨子最拿手的。” 李湛挑眉,浅尝了一口,鲜嫩咸香,确实很地道。 “如何?” “甚好。” 似想起了什么,李湛忽然看向余远植,问道:“听说周侍郎与岳丈也同为江宁人?” 此话一出,余远植心头一跳,绷紧了皮,小心翼翼回答:“我与周侍郎确实是同乡。” 李湛轻轻的“哦”了一声,随后视线往下看去,故意道:“来者是客,周二郎君怎么坐到角落里去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周闵秀身上,余薇意识到李湛的小心思,忍不住在桌下掐了他一把。 李湛吃痛,用余光睇她。 余薇用眼神提醒,李湛却视若无睹,道:“都说周二郎君才情了得,在京中颇有文士之姿,今日得见,自要好生叙上一番。” 众人暗叫不好,周闵秀退无可退,于是苗氏只得硬着头皮差人来给母子调换座位,坐到了余老夫人旁边。 余薇紧绷心弦,不敢抬头看对面,周闵秀亦是如此。 二人的拘谨叫李湛看在眼里,心生嘲弄。明明他才是横插一杠的第三者,却厚颜不痛快。 气氛顿时降到冰点,连余老夫人都紧绷了不少。 余佑臣打圆场说奉承话,李湛没心思听,只给余薇布菜。 余薇胃口全无,只想掐死这个狗男人。浓妆艳抹难掩心中紧张,李湛视若无睹,问周闵秀可是在太学入读。 太学是当朝最高学府,能进去的学子皆是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周闵秀才学俱佳,又有父辈操持,自然是其中一员,未来可以说前程似锦。 李湛问一句,他便答一句,态度虽不卑不亢,但比起先前要收敛许多,因为怕余薇受累。 旁边的谭氏替儿子捏了把冷汗,她无比后悔在余薇回门日过来,上赶着找不痛快。但见自家儿子隐忍又克制的神情,让他死了这条心也好。 那时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对面,却不敢看她,只能压抑情绪避开。 余薇亦是如此。 目光一点儿都不敢乱瞟,只默默垂首用碗中饭食,心下把李湛的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一遍。 这场家宴着实度日如年,最后是余远植提起江宁的风俗人情,李湛才转移了注意力。 对面的周闵秀终是沉默着瞥了一眼余薇,她实在太过耀眼,又坐在眼皮子底下,没法选择无视。 余薇也没法忽视他,明知这是李湛对她的敲打,还是会瞄一眼曾经的未婚夫。 年幼时她唤他二哥,他唤她三妹,成长过程中也曾相互赠予过信物,定下情谊。 然而年少时累积的朦胧情愫在此刻相顾无言。 谭氏生怕周闵秀失态,在桌下碰他的腿,提醒他收敛情绪,勿要露骨。 周闵秀多少有几分落寞,平静地咽下苦涩,多饮了两杯。似想让自己知晓疼痛的滋味,甚至主动敬酒,祝夫妻百年好合。 余佑臣怕他受不住,连忙举杯打圆场,大家一块儿敬酒,祝夫妻恩爱到白头。 余薇在热闹中饮下那杯祝福酒,哪怕是甜津津的米酒,仍觉不是滋味。 她的别扭被李湛看在眼里,又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周闵秀。二人的郁闷令他腹诽,还真是郎情妾意啊。 热闹过后的气氛稍稍和谐了些,两位嫂嫂的话也多了起来。余薇不想过分关注周闵秀,同她们唠起家常,有时候提起侄儿侄女的趣事,会心一笑。 李湛则被余老夫人缠住,说自家孙女打小便没甚规矩,且年纪小任性,还望他多担待着些。 李湛故意握上余薇的手,和颜悦色哄老人家。余薇本想抽开,却被死死抓握,只能微笑着附和。 那抹笑刺痛了周闵秀,视线落到二人相握的手上,看了许久。 余薇察觉到他的目光,垂眸不语。 男人的掌心将她彻底包裹,占有欲十足。她自然知晓李湛宣示主权的心机,就是要在周闵秀跟前示恩爱。 简直幼稚。 无法挣脱李湛的掌控,余薇只能挠他的掌心,有些酥痒。李湛回眸,用纵容的语气道:“淘气。” 说罢松开了她。 余薇并未回话,自然而然低头用碗中汤食,李湛就看着她回避。 那时他看她的眼神无疑是爱护的,颈侧的红痕被脂粉遮盖,李湛抿嘴笑。 对面的周闵秀安安静静,尽量让自己不显突兀,只不过有时候视线会突破矜持飘向曾经熟悉的人儿。 她对他是有吸引力的,毕竟整个青春都有她的一席之地。他们甚至在她及笄时许诺,日后相伴一生,忠贞不二。 她继承衣钵砥砺前行,他考取功名给她挣诰命,夫妻一体,同舟共济。遗憾的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他去挣诰命了,皇家妇便是最好的前程。 她更不需要再走女医的路,因为亲王的妻子不至于沦落到替他人看诊。 年少时的相约,抵不过权势欺压。那份遗憾被周闵秀藏在眼底,情不自禁落向垂首的余薇。 余薇不敢抬头。 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令李湛嗤之以鼻,冷冷与周闵秀对视。 不承想这次周闵秀并未回避,而是看向对方的眼睛。视线交错的瞬间,李湛又鬼使神差想起那个疯狂的雨夜。 默默收回视线,转移到余薇头上,带着压迫性的审视。 周闵秀也看向余薇,带着不甘心的幽怨。 头顶两道怨男视线,余薇心里头彻底怂了,甚至连手都有些抖。 别看我! 别看我! 第10章 这场家宴着实煎熬,余薇实在受不了二人的注视,在桌下碰李湛的腿,带着求饶的意味。 李湛挑眉,对她的小动作颇觉有趣,也在桌下回应她。 两人你蹭我我蹭你,来来回回,最后余薇懊恼踩了他一脚,李湛才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午饭后人们饮茶小憩,余薇说困,逃也似的回房躲了起来。 谭氏怕再出岔子,识趣带周闵秀回府。余家并未挽留,也不敢挽留。 母子乘坐马车离开余宅后,谭氏才稍稍放心。见儿子精神颓靡,她无奈道:“二郎就死了这条心罢,今日看睿王对三娘的态度,可见是真心喜欢的。” 周闵秀没有吭声,只垂首摩挲腰间的香囊。谭氏推了他一把,他平静抬头,淡淡道:“三妹的心思,睿王不懂。” 谭氏皱眉,“你莫要犯糊涂。” 周闵秀沉默,他无比笃定二人婚姻不长,因为他知道余薇想要的是什么。而李湛,只怕永远都悟不明白。 厢房里的余薇得知谭氏母子离去,狠狠地松了口气。趁着李湛被父兄缠住,她去了余老夫人屋里,向她讨要避子丸。 余老夫人倒也没有多问,知道她不满这桩婚,一时半会儿不想给李湛生子也在情理之中。 第12章 寻常的避子药凉寒,易伤女子根本,余老夫人懂药理,配的避子丸相对温和。她亲自取来药盒,细细叮嘱服用方法,余薇时不时点头。 恰在这时,苗氏进屋来,见余薇偷偷求避子药,顿时急了,脱口道:“阿娘,你怎能纵着三娘糊涂?!” 余老夫人镇定道:“三娘已经是大人了,她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苗氏“哎哟”一声,心中虽不忍,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儿啊,我知晓你与周闵秀的情谊,青梅竹马的相交,自是睿王比不上的。可是现在你已经嫁作他人妇,比不得从前。 “我儿这辈子就别想周闵秀了,若是嫁给一般官宦,还有和离的机会,可是入了皇室,除了丧偶别无选择。 “你听阿娘一句劝,没有了情爱,咱们不能连富贵也弄丢了,总得抓一样在手里。虽说你现在是王府里的正妻,但睿王那样的权贵,岂会为着一个女人从一而终? “我儿清醒些,就拿你爹来说,我给他生养了四个子女,不也纳了一房妾室吗?男人那玩意儿啊,多数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父亲尚且如此,何况睿王? “依我之见,趁着他这会子对你有心,愿意费心思哄,便早些坐稳子嗣掌管中馈。待手里有儿女傍身,也掌了家,下半辈子才能得安稳。若不然你受了委屈,情爱没了富贵也丢了,岂不冤枉?” 这番肺腑之言句句如针,现实又残酷,是苗氏作为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余老夫人知道余薇的脾性,温和道:“三娘还小,待年长些再考虑子嗣也无妨。” 苗氏还想说什么,余老夫人打断道:“瑶娘莫要再说了。” “阿娘……” “你别说了,我们三娘受了莫大的委屈,她没有办法选择这桩婚,但总有权利选择是否要为睿王生孩子。” 见她动了怒,苗氏不敢接话。 余老夫人握住余薇的手,心疼道:“女儿家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我不想三娘去闯,就算要闯,也决计不是现在带着对睿王的怨恨去闯,这对三娘来说,何其残忍。” 那时她望着自己的孙女,一手教养长大的后辈,眼里写满了心疼。 余薇颇觉动容,眼眶濡湿,喉头发堵道:“大母……” 余老夫人轻声道:“三娘且记住,遇到天大的事保命要紧,只要有性命在,就有法子去解难。” 余薇点头,“孙女记下了。” 余老夫人轻抚她的面庞,慈爱道:“无论如何,余家,永远都是你的退路。” 这份浓厚的祖孙情谊令余薇窝心不已,她红着眼抱住余老夫人,久久不语。 一旁的苗氏似有感触,默默拿手帕拭泪。有时候她无比后悔,若知道女儿往后会入高门,当初就不该放纵她的。若是从一开始就用规矩约束养成习惯,她至少往后不会那么痛苦。 把一棵幼苗从小就种在罐子里,总比长大了再塞进罐子里强。 晚些时候夫妻辞别娘家人回府,一家老小送他们出门。 余远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道:“我儿打小任性惯了,还望殿下勿要与她一般见识。” 李湛说乖话道:“岳丈放心,三娘年纪小,我自会谦让她。” 这话把余远植哄得高兴。 双方道别,待夫妻坐上马车后,众人目送他们离去,直到马车彻底消失,人们才回了院子。 苗氏边走边发牢骚,“今日当真惊心动魄,我这心弦就没松过劲儿。” 余远植背着手,侥幸道:“总算应付过去了。” 余佑臣接茬儿道:“二郎那孩子唐突了,今日过来招眼,可见心有不甘。” 余远植:“胳膊拧不过大腿,日后你见着他,便多劝劝,我们与周家虽做不成亲家,但同乡的情谊总要维持。” 余佑臣点头称是。 父子有事要商议,去了书房,苗氏则去库房看回门礼。 大儿媳王林香屁颠屁颠跟在婆母身后,欢喜道:“三娘到底有心,家里头老小都备了礼,出手实在阔绰。” 苗氏顿足,冷不防回头戳她的脑门,不客气道:“勿要被富贵晃花了眼,婚姻讲求门当户对,王府那等荣华,一般人扛不住。” 王氏撇嘴,不服气道:“咱们三娘就有这福分,日后待她在王府里站稳脚跟,侄儿侄女们有她这样的姑母,何愁没有前程?” 苗氏又要戳她,她机灵躲开了,苗氏没好气道:“你这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 王氏嘿嘿地笑,指了指外头道:“京里头谁人不说三娘命好,八十六抬聘礼,三媒六聘的正妻,郎君又生得俊,虽说棒打鸳鸯缺德了些,但也是喜欢才这般费尽心思,可见咱们三娘命中注定要飞上枝头。” 这话说得苗氏又喜又愁,得了体面虚荣,又怕女儿日子过不好,五味杂陈。 而另一边刚回到府邸的余薇就发现自己来了癸水,显然是催经的药物起了效果,可算有借口避免圆房了。 晚上周氏给她备了汤媪,所谓汤媪,也就是汤婆子。 经期临近或期间用汤婆子暖小腹,利于排经血,能有效缓解经期带来的不适。 李湛过来见她还要用汤媪暖身,颇觉诧异,皱眉问道:“三娘难不成还怕冷?” 余薇回道:“妾月事来了,需汤媪缓解不适。妇人癸水污秽,恐脏了殿下,还请殿下……” 李湛打断道:“无妨,我不忌讳。” 余薇闭嘴不语。 李湛坐到床沿,朝她招手。余薇温顺走上前,女子幽香入鼻,叫人沉迷。 李湛忍不住轻嗅她的发香,余薇蹙眉道:“殿下说过不会勉强我。” 李湛:“你身子不爽,我还不至于这般禽兽。” 余薇无比贤惠,轻言细语道:“女郎家总有不便的时候,殿下爱重,妾总不能仗着殿下的喜欢独占你。房里没有通房侍女总归不像话,若传了出去,只怕妾会落得个善妒的名声。” 听到这话,李湛被气笑了,没好气道:“你就这般急不可耐把我往外推?” 余薇委屈道:“妾也是为殿下的身子着想。” 李湛盯着她看,想起白日见到周闵秀的情形,到底不痛快。她为了保周闵秀,不惜用美人计,可见那人在她心中的分量。 一肚子邪火憋在心里得不到发泄,李湛甩脸子给她看,冷言道:“这才成婚多久,三娘就如此大度,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只想为周闵秀守身?” 余薇欲辩解,李湛道:“休要花言巧语诓骗我,你心里头想些什么,我清楚得很。三娘若想折腾,我李七郎奉陪到底,有的是时日跟你耗。” 说完这话,不等她回应,便推开她起身离去了。 余薇望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她根本就不想跟他耗,倒是徐宛琴有这份心思扑在他身上。 她喜欢有上进心的女郎,欣赏愿意为前程去筹谋的人。那徐宛琴既然想求荣华,她便主动让道,给她劈开一条路,扶她上青云。 就看她敢不敢,有没有这个胆量。 月事期间行动不便,李湛又因着周闵秀不痛快跟余薇打冷战,她反倒落得清净,闲来无事便读医书,若是遇到困惑的地方,就折页做标记。 窗外清风徐徐,吹得海棠摇曳,些许光斑透过窗棂投射进屋,在地上洒下星星点点。 博山炉里焚着柏子香,烟丝从镂空飘出,带着浅淡的柏子芬芳。 少许烟雾飘散到窗棂处,因受阳光洗礼,泛着少见的紫色。 似真似幻,似梦非梦。 余薇手捧医书,再无上辈子的局促无助。一个已经刷过试题的人,再刷一遍,自然胸有成竹。 她在等,等平阳府的请帖。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谋划反击,她要主动联手徐宛琴给李湛挖坑下套,让他成为瓮中鳖。 只要李湛跟徐宛琴沾染上,有姜太后做主,她便有机会脱离李湛的掌控,逃离这个如水蛭般的男人。 第11章 不出所料,没过几日平阳府那边就送来请帖。丁香打起门帘进屋,把请帖呈上。 余薇伸手接过。 丁香兴致勃勃道:“听说平阳长公主要主办一场击鞠宴,京中的贵女们都会去。” 余薇笑了笑,“想去开开眼?” 丁香:“娘子若要去,奴婢也想凑凑热闹。” 余薇没有应答,只默默打开请帖。 说起这个平阳,倒是个风流人物。她的闺名唤李承月,生母是邹太妃,在皇室里排行老二,比天子年长。因着邹太妃跟姜太后走得近,故而李承月也得益,在京中是横着走的角色。 前世余薇甚少跟她接触,现在改变了想法,因为她觉得李承月是个妙人儿。 此人曾嫁过两回,结果两回都守了寡。最初的时候李承月相夫教子很是规矩,后来经历过两段婚姻,愈发不得劲,彻底放飞自我,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第13章 邹太妃拿她不得法,圣人也纵容着,只要别闹出人命案来,由着她去。 李湛极其反感这位长姐,因为放浪形骸,把男人当玩意儿使,与礼教背道而驰。 然而只要是他讨厌的,余薇都喜欢,“你若想去长见识,我便带你去。” 得到应允,丁香欢喜不已,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方才奴婢听到周妈妈说,汪嬷嬷问起娘子的饮食,应是要请江宁厨子进府来伺候。” 余薇挑眉,“倒是有心了。” 丁香发小牢骚,犯嘀咕道:“娘子狠该立立威,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心高气傲,有时候问她们的话模棱两可,什么事都要过问汪嬷嬷,狗眼看人低。” 余薇斜睨她,“怎么?” 丁香不满道:“她们瞧不起人。”停顿片刻,小声八卦,“奴婢无意间从外院洒扫婆子的嘴里听到了一些传闻。” 当即把她听到的传闻一五一十叙说一番,无非跟徐宛琴有关。 丁香在一旁打抱不平:“秦婆子那张嘴该撕,明明是殿下对娘子强娶,反倒在背后议主替徐二娘子不甘,说她白白经营了一场,替娘子做了嫁衣。” 余薇不以为意,淡淡道:“去把汪嬷嬷寻来,我交代她差事。” 丁香精神抖擞应是,欢欢喜喜出去了。 稍后汪嬷嬷进屋来,行礼道:“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余薇放下医书,看着她道:“我喜清净,听得不闲言碎语,劳嬷嬷把院里头的苍蝇臭虫驱赶了。” 此话一出,汪嬷嬷严肃道:“老奴明白。” 余薇挥手,汪嬷嬷退下了。 于是第二日下午府里就打发了好几位家奴,一些被发卖,一些则送到了庄子。府中管事亲自训话,把各房家奴聚到一起,若再听到闲言碎语,皆打死论处。 此举杀鸡儆猴唬住了不少人,同时也让他们明白新进门的主母不是个好相与的。 领教到新妇的厉害后,院里的仆人果真比先前老实许多,对丁香和周氏的态度多了几分畏惧。 这等小事自然无需惊动李湛,鉴于他对平阳有看法,多半不会去公主府,余薇主动出击,拿着请帖去书房寻他。 主仆行至院里,侍从卫铮前去通报,没一会儿便过来请人。 李湛坐于矮榻上,余薇进屋行礼。前些日两人为着周闵秀闹别扭,李湛记仇心极强,这会儿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 余薇主动拉下脸来,送上请帖道:“平阳府送来请帖,长公主要主办一场击鞠宴,殿下可愿去?” 李湛皱眉,回绝道:“平阳府乌烟瘴气,去凑什么热闹?” 余薇讨好地上前摇他的胳膊,“妾想去见见世面。” 李湛斜睨她,没有接话。 余薇小心翼翼道:“妾于殿下来说实属高攀,往日一直养在后宅,甚少见识过外面的热闹,也想去看一看。” 李湛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就这般想去?” 余薇点头,忽地娇羞地亲了他一下。李湛愣住,表面上一副棺材脸,心下却爽了。 “既然想去,那便凑个热闹。” 余薇展颜,唇角两个酒窝颇有几分俏皮。李湛还有事情要处理,她并未逗留得太久。 待她离开后,李湛摸了摸被她亲过的脸颊,嘴上说不屑,身体却很诚实,就是被哄爽了。 到了击鞠宴那天,余薇一袭牙色大袖衫,配胭脂色诃子裙。周氏给她梳倭堕髻,妆容也下得重,不能丢了排场体面。 腕上一枚白玉镯,余薇在铜镜前晃了晃,蔻丹甲色彩艳丽,着实招眼。 “今日去公主府的皆是世家子弟,娘子今非昔比,断不能失了体面。” 余薇失笑,挑眉道:“我要什么体面,睿王就是我的体面,他只需往那一站,纵使我是个破落户也蓬荜生辉。” 这话把周氏逗笑了,掩嘴道:“殿下确实是娘子的体面,单论身家背景和模样,只怕整个京中也寻不出一两位来。” 余薇歪着脑袋看她,“你说他相中我什么呀?” 周氏:“……” 一时竟也答不出话来,因为两人不论是背景还是生活习性,都有着天壤之别。 与她的精心相比,李湛则随意许多,一袭云纹石青圆领袍,头戴幞头,腰束蹀躞带,因着打小的礼仪熏陶,就算他披个麻袋,也能觉得很贵。 这是余薇对他的评价——昂贵。 哪怕她厌恶他身上封建大爹的特质,仍旧不得不承认用王权滋养出来的人就是很贵。 李湛上下打量她,嫌她的大袖衫太过轻薄,诃子裙若隐若现,窈窕身段展露无疑。 他不太高兴地哼哼两声,也没哼出个名堂来,因为余薇选择了无视,她就要招摇,一副攀了高枝儿的小人得志。 坐上马车,李湛操心得像个老父亲,时不时瞥余薇的大袖衫,忍不住手贱把衣襟拉拢些,恨不得把她包成粽子。 余薇偏要撩开,说道:“妾今日这身是京中贵女们最时兴的衣裳,殿下不喜欢吗?” 李湛憋了憋,倒也没有扫兴,敷衍道:“甚好。” 余薇不信,“殿下哄我,你都没有正眼看过。” 李湛有点无语,因为前胸那片雪白晃得人眼花,他尝过那身段是怎样的滋味,受不了被他人觊觎。 余薇却没觉得有什么,因为世家贵妇们都这么穿。 她今日着实太过活泼,他记忆中的余三娘向来喜欢清净,最受不得嘈,更别提这类宴饮。 压下心中疑问,李湛纵她一回。 平阳府位于崇仁坊,一大早宜信街便车水马龙,前来登门的非富即贵,一些人想攀附权贵,一些人则趁机相看适龄婚配的小娘子或郎君,也有想靠人脉交际在京中立足的有志者。 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 从王府过去倒也不算太远,因李湛强娶曾是市井谈资,故而夫妻抵达平阳府时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一行人由家奴引进公主府,沿途宾客见到夫妻,皆一一行礼。 若是以往,丁香定会畏手畏脚,如今见那些衣着华丽的贵妇朝主子行礼,只觉忒长脸面,走起路来也不由得打直了身子。 相对来说,被众人注目的情形李湛已经习以为常。他不太喜欢余薇今日的衣着,胳膊一直环着她的纤腰,叫人不敢窥视。 余薇像小绵羊似的温顺,哪怕周遭的贵妇们跟她差不多的衣着样式,身侧的男人还是一副老父亲的不痛快。 夫妻行至假山那边,遇到徐宛琴一行人,她仍旧高洁如空谷幽兰,只不过看到李湛搭在余薇腰间的手,还是有些绷不住。 实在太过轻浮。 虽然知道二人是新婚夫妻,但府里参加宴请的男女哪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勾到一块儿的? 徐宛琴忍下腹诽朝二人行礼,李湛上回在宫里挨了余薇一巴掌,还记着仇,故意同徐宛琴叙话。 徐宛琴受宠若惊。 余薇则没有吭声,只盯着二人,心里头不知在琢磨着什么鬼名堂。 与此同时,和曹四娘一同过来的周兰蓉猝不及防见到他们,颇觉尴尬,连忙把自己躲藏到曹四娘身后。 丁香看到周兰蓉的身影,心里头不由得发慌。余薇也瞧见她了,曾经的手帕交,此刻却形同陌路。 说起来,与周闵秀的这段姻缘,还是被周兰蓉阴差阳错拆散的。当初去英国公府的春日宴,原本没有余薇什么事,是周兰蓉非要把她拽去,结果被李湛相中,棒打鸳鸯。 曹四娘曹如芳原是宁国侯庶出,生母张氏与周母谭氏是姨表亲,平日里走得亲近。也正是因为宁国侯府的背景,姑娘们又到了婚配年纪,总免不了相看中意的郎君。 余薇出自五品之家,英国公府的春日宴压根就没有资格登门,还是曹如芳带周兰蓉参加,周兰蓉又把余薇带去凑热闹,阴差阳错把自家兄长的姻缘给拆了。 事后周兰蓉悔得捶胸顿足,也成为世家贵女们谈论的笑话。 如今见到手帕交攀上高枝儿,且还是自己促成的,周兰蓉心中五味杂陈。她忌讳自家兄长跟余薇的过往,不敢上前讨人嫌,只想默默躲藏,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那曹如芳倒不是个怕事的,既然遇上了,畏手畏脚不像话,携了周兰蓉上前跟睿王夫妻行礼。 余薇的视线落到周兰蓉身上,她垂首回避,一副谨小慎微。旁边的李湛睇了周兰蓉一眼,自然晓得她是周闵秀妹妹。 徐宛琴身边的同伴看戏不嫌事大,方才李湛跟徐宛琴叙话,丝毫不避讳余薇,可见没把她放到心上,故意道:“真是巧了,听说周小娘子与王妃曾是手帕交,今日得见,只怕要叙会儿旧的。” 此话一出,周兰蓉心中恐慌不已,恨不得立马逃离。 余薇知道她性子软,看向发难的黄衫女郎,和颜悦色道:“林小娘子所言极是,我与周小娘子打小养成的情谊,自要好生叙上一番。” 第14章 说罢仰头望向李湛,撒娇道,“妾虽与周二郎君有过婚约,但已经过去了,此事与周小娘子无关,殿下可会计较妾与周小娘子叙旧?” 李湛当然是计较的,但要面子,瞟了一眼黄衫女郎,轻吐了两个字,“碎嘴。” 简单的两个字令黄衫女郎面色发白,她还未出阁,却得了睿王“长舌妇”的评价,传出去了定会惹人非议。 余薇勾唇,无视黄衫女郎的尴尬局促,自顾往百香园去了。李湛大步跟上,心里头不痛快,冷哼道:“三娘要与周小娘子叙旧,是要叙哪门子旧?” 余薇不答反问:“殿下与徐表妹方才不就叙得火热?” 李湛斜睨她,“是要故意气我不是?” 余薇作死道:“殿下的心眼比针孔还小,说起来,周小娘子还是你的媒人呢,若不是她,你哪来的机会拆我姻缘?” 这话的杀伤力委实厉害,李湛的脸都绿了,他气极反笑,无耻道:“三娘所言极是,得多亏周小娘子牵线搭桥,至少现在是夺的手帕交,日后只怕就是夺她嫂嫂了。” 此话一出,身后的周氏等人绷不住了。 连人-妻都不放过?! 余薇脸绿,汪嬷嬷也露出难以置信,只觉李湛往日高大矜贵的形象崩塌成一片废墟。 啊呸! 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 第12章 夺他人之妻的话语着实大逆不道,身后的家奴们个个垂首,努力压制八卦的欲望。 余薇憋了许久,也不过憋出“禽兽”二字。李湛居然没有反驳,禽兽就禽兽,反正又不是没有干过。 而假山那边的黄衫女郎到底不服气,啐了一句狐媚子。 徐宛琴没有吭声,先前她想不明白李湛为何相中余薇,现在有些悟了,那女郎的身段着实诱人,凹凸有致,并且不像她那般端着。 礼教约束女性端方庄重,处处克己复礼,时日长了,便一板一眼,这样的世家贵女李湛见得多了,还有什么意趣? 跟在曹如芳身后的周兰蓉害怕徐宛琴找茬儿,胆小地躲藏。黄衫女郎方才受了气,看她不顺眼,正要奚落,曹如芳敲打道:“林五娘,还嫌不够丢人呐?” 这话果然把对方唬住了,硬生生憋了回去。徐宛*琴知道曹如芳嘴皮子厉害,看了林五娘一眼,众人陆续离开。 周兰蓉松了口气。 曹如芳边走边道:“阿阮方才也看到了的,那余三娘如今已攀了高枝儿,差奴使仆的好不威风,你跟她早已不是一路人了。” 阿阮是周兰蓉的小名儿,听到曹如芳埋汰,忙替余薇辩解:“三娘不是忘本的人。” 曹如芳挑眉,她甚少与余薇接触,又见惯了名利场,不客气道:“也就你天真,不是我说风凉话,周家虽也算得上体面,但那高枝儿是亲王,就算她余三娘现在懊恼被强拆,日后总归会明白夫家的好处。 “京中但凡有背景的女郎,哪个不盼着往上爬?以余三娘如今的身价,只要产下子嗣,便是郡王郡主。你周家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挣个诰命夫人给她。可是现在她的后嗣,出生便含着金汤匙,哪能比拟?” 一番话说得周兰蓉自惭形秽,曹如芳比她年长,又身处高门内宅,自要势力许多。在她眼里,余三娘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货色。 周兰蓉说不过她,不敢再作多辩。 这会儿马场那边的击鞠赛已经开始了,不少人都过去观战,李承月则还在百香园应酬,见到李湛夫妻过来,她“啧啧”两声,打趣道:“真是奇了,今日七郎竟然赏脸,舍得来我平阳府。” 李湛朝她行礼,“三娘想来凑凑热闹。” 李承月的视线落到余薇身上,打量道:“既然入了皇室,日后是得多出来走动走动。” 余薇腼腆道:“三娘胆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日后还望长公主多罩着些。” 这话把李承月哄乐了,“倒是个机灵的,你日后可经常来我平阳府,七郎没空带你出去见世面,我带你去。” 李湛皱眉,不客气道:“是去南风馆狎玩男妓,还是去马场豪赌,亦或教她不学无术?” 李承月:“……” 一时被怼得无语。 不过她也不是个善茬儿,毒舌反击道:“七郎别训斥我,我李二娘是什么货色,你李七郎也不是个东西。我狎玩男妓,你强抢民女,咱俩都是茅坑里的石头,谁也别嫌谁臭。” 这话戳到李湛的痛脚,脸色难看至极。 李承月作死道:“还不高兴了呢,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说罢看向余薇,故意问道,“你那青梅竹马的小情郎呢,多俊的郎君啊,可有想他?” 余薇:“……” 姐弟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到她脸上,李湛眼如刮骨刀,充斥着极强的占有欲,李承月则充满着八卦人的窥探。 余薇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面对两尊大佛的审视,她像怂包似的垂首,求生欲极强,“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李承月似笑非笑撇嘴,李湛则舒坦许多,怕余薇被带坏了,找借口打发她下去,余薇屁颠屁颠起身行礼告退。 李承月端起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说道:“七郎拆了人家的姻缘,只怕那女郎是埋怨的。” 李湛不爱听,“与阿姐何干?” 李承月:“我是女郎,自然晓得女郎的心思,余周两家青梅竹马的情意,就算她迫于强权服你,也只是暂时的。” 李湛冷哼,不服气道:“那周闵秀有什么好?”又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余三娘日后自会晓得我的好处。” 他这般笃定,李承月也未多说什么,因为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凡牵扯到家族利益,个人情感则靠边站。余家攀附上亲王府,益处多多,想来不会那么拧巴找苦头吃。 姐弟二人叙了会儿话,李承月邀他去击鞠场观战,李湛拒绝了,若不是余薇要来,根本没心思凑热闹。 李承月也懒得理他,去忙自己的事。结果李湛刚回到客院儿,余薇就缠着他去击鞠。她知道李湛马术精湛,曾与吐蕃来使者击鞠比赛过,是一等一的好手。 更重要的是徐宛琴也精通击鞠,以前二人多次组队上阵,在击鞠赛场上所向披靡。她要给徐宛琴创造机会,抛下诱饵。 “人人都道殿下马术精湛,击鞠技艺了得,三娘从未见过殿下在马背上的英姿,今日着实想开开眼。” 她故意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李湛不为所动,“你若想去看击鞠赛,我可陪你去马场那边。” 余薇撇嘴,“妾不想看他们,妾想看殿下大杀四方,威风八面。” 李湛有些无语,余薇娇嗔道:“殿下就是妾的脸面,今日被林五娘奚落,妾心中不快,她们就是欺负妾小门小户。” 李湛:“何故与那等长舌妇一般见识?” 这话余薇不爱听,甩脸子给他看。李湛见她生气了,耐着性子哄她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余薇这才展颜,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李湛盯着她瞧,有时候恨她说话戳肺管子,有时候又觉得她可爱得要命,真真是又爱又恨。 此刻击鞠场那边赛事激烈,夫妻俩过去捧场子。看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到李湛,纷纷起身行礼。 余薇朝家奴招手,示意他去报李湛的名额,下一场上阵。 看台上的人们得知李湛也要掺和,全都兴奋起来,连李承月都过来打趣,调侃李湛道:“七郎今日当真赏脸,舍得给我撑场子。” 李湛兴致缺缺,他今日就是来卖艺的,卖给余三娘看。 前头那些贵女们听到这边的情形,也纷纷过来围观。往日徐宛琴几乎是击鞠场上的常胜将军,今日前来并非为赛事,而是家中安排相看郎君。可是接触过李湛后,哪里还看得上别的,一时意兴阑珊。 林五娘很不服气余薇,怂恿徐宛琴上阵参战,同她说道:“那余三娘不过小门小户,哪里比得上二娘,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非得挫挫她的锐气。” 徐宛琴心中厌烦,不痛快道:“她不过五品官家之女,我何至于自降身段与她相提并论?” 林五娘激动道:“我就是想不明白,睿王相中她什么了,一个身家背景与才貌都比不上二娘的人,凭什么飞得那样高?” 这话刺痛了徐宛琴,久久不语。 林五娘道:“二娘狠该打打睿王的脸,哪怕在击鞠场上与他为敌,也得拼尽全力挫一挫他的锋芒,叫世人看一看他何其眼瞎。” “你莫要再说了。” “二娘……” “我去。” 听到这话,林五娘笑了起来,赞道:“这才是有血性的女郎!” 徐宛琴到底不大服气,她那般筹谋前程,当初为了能站到李湛身边,苦练一切技能,只为体面示人。哪晓得扑了场空,若说心中没有埋怨,肯定是假的。 于是林五娘兴致勃勃给她报了名额。马场那边的李承月看热闹不嫌事大,按赛场规则,参赛者需抽签组队进行比赛,得知徐宛琴也报了名额,故意吩咐家奴暗中操作,让李湛抽中徐宛琴组队,就想看看余三娘的反应。 第15章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看热闹的乐趣,反正之前李湛强娶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多这一出也没什么。 眼见这场赛事结束,轮到李湛等人上场了,李承月带头起哄吹起了口哨。那个年近四十的女郎明明温婉得像一尊菩萨,言行举止却极其轻浮,惹得李湛嫌弃不已。 看台上的余薇见到徐宛琴一袭红衣胡服上了赛场,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徐宛琴不是个轻易言退的人。 自己光顾着围观热闹,却忘了击鞠场上微妙的三人行,特别是当李湛抽签抽到与徐宛琴组队时,李承月又开始起哄,以至于边上围观的人们纷纷起哄。 余薇想拉拢徐宛琴坑李湛,其他人则想看三人互撕,这可比光看赛事有趣多了。 此次参赛的选手共有八人,两人一组打擂台,抽到与徐宛琴组队,李湛颇觉意外。他拿着鞠杖挑衅地看向余薇,是她怂恿他去的,可别后悔。 殊不知余薇一副没心没肺,巴不得把两人按头拜堂。倒是徐宛琴心情微妙,原本想上场打李湛的脸,结果抽到了一起。 看台上的贵女们时不时望向余薇这边,无不幸灾乐祸,丁香皱眉犯嘀咕道:“娘子你还笑得出来,殿下抽中徐二娘子,定是故意的。” 余薇拿起蜜枣塞到她手里,吩咐道:“去寻阿阮来,趁着睿王不得空,我要与她叙旧。” 丁香知道她跟周兰蓉的关系,赶紧去寻人。 接着余薇又把汪嬷嬷打发了下去,旁人都揣测她会为着李徐二人吃醋,哪里晓得她想把李湛送到徐宛琴榻上的心思? 要玩儿就玩一把大的! 第13章 击鞠场上打擂台的男女各自抽签组队,待四队人马匹配好后,评判的主事细细讲解赛事规则,确定人们没有疑问后,这场赛事才正式拉开帷幕。 一道铜锣声响,七宝球被抛得高高的,待其落地弹起,击鞠手们纷纷上前抢球。 骏马奔腾,金鞍银辔,看台上的众人兴奋喝彩。也在这时,周兰蓉被寻了来,当时余薇正兴致勃勃看热闹,见到她的身影,连忙招手。 周兰蓉忐忑上前行礼,余薇欢喜拍了拍旁边的座位,道:“阿阮坐我身边来。” 周兰蓉吞吞吐吐,忌讳道:“那么多人看着……恐不大妥当。” 余薇歪着脑袋,不客气道:“你又不是周二郎,看到了又怎么着?”顿了顿,指着赛场上的李湛,“你瞧,李七郎还和他表妹组队上阵呢,旁人不就是想看这些吗?” 一番话把周兰蓉噎得抽嘴角,余薇拉过她的手,“莫要再磨蹭了,等李七郎下场,容不了我俩叙旧。” 她这一说,周兰蓉更害怕了,嗫嚅道:“三娘,我得避嫌。” 余薇:“徐二娘都没有避嫌,你避什么?” 周兰蓉愣住,看着眼前熟悉的手帕交,哪怕她已经是睿王妃,说话的语气态度仍旧跟往日那般,周兰蓉一时暖心不已,期期艾艾道:“三娘一点都没变。” 余薇掐她的手臂,周兰蓉也大着胆子掐她,双方都很有默契笑了起来。那种久违的熟悉感令周兰蓉放松许多,依言坐到她身边,试探道:“睿王与徐二娘子组队,三娘不犯嘀咕吗?” 余薇挑眉,不答反问:“阿阮觉得呢?” 周兰蓉没有接话。 方才余薇把汪嬷嬷打发走,就是为了方便二人叙旧。见周边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周兰蓉又壮大胆子问:“三娘去了王府,日子可还……” 话还未说完,余薇就打断道:“不好。” 周兰蓉悻悻然闭嘴,余薇看向她,问:“你二哥呢,又是何情形?” 提起周闵秀,周兰蓉沉默了半晌,才摇头道:“二哥过得一团糟,食不下寝不安,成日里恍恍惚惚,时常一个人发呆,一坐就是老半天。” 余薇沉默。 周兰蓉眼巴巴望着她,忐忑道:“三娘,你是不是怨我……” “我怨你作甚?” 周兰蓉苦着脸道:“当初若不是我执意拽你去春日宴,说不定你进的就是周家门了。” 余薇没有答话,她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命中注定她进不了周家,因为就算她重生,也是重生在与李湛成婚那日。倘若她与周闵秀有缘分,那么她的重生定然会提前,而不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 少女心事各自都写在脸上,赛场上忽然响起嘈杂声,二人的视线同时转移,原是李湛以非常刁钻的角度抢到了七宝球,引起众人喝彩。 余薇看着夺球的男人,自言自语道:“阿阮,今日我见你,便想劳你回去告诉二郎,莫要再惦记我了。李七郎是个疯子,上回他能躲过,下一次就没这么幸运,我保不了他,余周两家也保不了他,你明白吗?” 周兰蓉点头,“我明白,阿娘也这么劝过。” 余薇扭头,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阿阮会不会怨我,攀了高枝就忘了旧情?” 周兰蓉连忙摆手,纯粹道:“三娘与我是打小的情谊,跟她们不一样,你莫要听外头的传言,我知道你与二哥心里头的苦。” 余薇笑了笑,她喜欢周兰蓉,喜欢她的纯良。只是遗憾,她的阿阮比她死得还早,不到二十就没了。 她们同岁,可是周兰蓉十九岁就难产死了,一尸两命。想起她往后的经历,余薇压下心中郁闷,问道:“家中可有替你议亲?” 周兰蓉点头,腼腆道:“太常寺少卿家的姚三郎,我阿兄曾与他打过交道,颇为认可。” 余薇没有接话,女子婚姻素来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一世周兰蓉就是嫁到姚家一尸两命,刚开始夫妻是和美的,后来姚三郎生变,外室和正室一齐生产,周兰蓉未能熬过去。 “阿阮可曾见过姚三郎?” 周兰蓉摇头道:“不曾。” 余薇抿了抿嘴,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见她欲言又止,周兰蓉问:“三娘怎么了?” 余薇严肃道:“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我如今嫁得不如意,自然不愿阿阮像我这般难堪。” 这话周兰蓉听得不太明白,默默垂首,心想她定是埋怨的,毕竟当初没有执意拽她去春日宴的话,定会与自家二哥喜结连理。 余薇忽地握住她的手,周兰蓉吓得抖了一下。余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阮,我盼着你日后好好的,长命百岁那种好。”停顿片刻,“我亦盼你二哥平平安安,步步高升。” 周兰蓉默默无语。 余薇诚恳道:“你二哥甚好,是我在这世上见到过最好的郎君,但我没法违心地祝福他佳偶成双,也说不出口。” “三娘……” “你们兄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盼着你们往后的日子过得太平顺遂。” 她诚恳的言语引得周兰蓉内心翻涌,讷讷道:“三娘真的不怨我吗?” 余薇摇头,“此事怨不得你,我不至于是非不分。” “可是……三娘想要过的日子,不是现在这样的啊……” 这话猝不及防击中余薇的心房,一时愣怔了。说到底,周兰蓉是懂她的,她求的从来不是荣华前程,因为余家足够养活她了。她求的,不过是像祖母那般劈开一条自由的女医路而已。 那时年纪相仿的女郎怔怔看着对方,仿佛都从双方身上看到了对命运的无奈。 余薇用笑来掩饰自己的不甘,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些话题,收回视线到赛场上,说道:“你瞧,睿王和徐宛琴多般配。” 周兰蓉皱眉,直言道:“他是你夫君,三娘心里头就没有不快吗?” 余薇轻摇牡丹纨扇,意味深长道:“我巴不得他俩凑到一块儿呢。” 周兰蓉当她说气话,赛场上再次传来喝彩声,铜锣声响,第一个球进了,来自李湛那组。 余薇也热烈喝彩,面上喜笑颜开。周兰蓉窥不透她的喜怒,只觉看台上不少女郎都往她们这边瞧,带着戏谑的态度。 那种眼神令周兰蓉不喜,但余薇压根就不在意。她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毕竟已经死过一回了,除了生死外,其余都是小事。 见周兰蓉心不在焉,余薇用纨扇掩嘴,“今日这场赛事可着实难得呢,我哄了许久才把李七郎哄上去的,让他卖艺给我看。” 这话把周兰蓉逗笑了,余薇狡黠道:“你瞧,他一上场徐二娘就坐不住了,往后你若还想看他俩卖艺,可不容易。” 周兰蓉压不住嘴角,也跟着掩嘴,小声道:“三娘心大,当真不怕他俩凑一起了?” 余薇摆手,“不怕,若真能凑一起,何至于等到现在?”又道,“我晓得李七郎的为人,若是他想要的东西,定会绞尽脑汁弄到手里,断然没有放任的道理。” 两个年轻女郎到底喜欢八卦,又像往日那般悄悄议论,说到激动处,余薇甚至拍大腿,“说到底,那徐二娘还是太端着了,吃了礼教的亏,我若是她,有姜太后这么硬的靠山,何愁拿不下李七郎。” 第16章 周兰蓉心中显然有些困惑,也跟着八卦道:“听说徐二娘子时常往返宫中,近水楼台先得月,且又得姜太后认可,按理来说,与睿王的亲事是板上钉钉。” 余薇点头,“圣上待徐二娘的态度极好,可见她在宫里头颇有口碑,她亏就亏在太过端着,处处以礼为重。 “可是男女之事,若要谋划,有些时候就不能按规矩行事,且她又得宫里头的人喜欢,稍稍出格一些也无伤大雅。” 听她这般为徐宛琴打抱不平,周兰蓉哭笑不得,调侃道:“合着三娘还惋惜得很。” 余薇歪头看她,恨铁不成钢道:“谁叫她那般不中用,顶好的身家背景,脸嘴也生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一样拿不出手? “偏偏脑子太过迂腐,明明对李七郎有心思,姜太后也默许了她,既然想要谋前程,自要使些手段,哪能等着李七郎自己入瓮?” 她越说越气愤,如果不是徐宛琴不中用,哪里还有她余三娘的事? 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周兰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极是,一个女郎家,若要谋到合意的亲事,是需要使些手段才行。 不过她这种旁观者的态度还是令周兰蓉心疼,天底下的女子无不盼着与夫君琴瑟和鸣,因为她们曾在被窝里畅想过未来的伴侣。然而现在嫁得不如意,还没法和离,纵使外人艳羡,又哪里知道内里的苦。 余薇没她那般多愁善感,一边观战一边用樱桃糕,尝着味道还行,说道:“阿阮尝尝樱桃糕。” 周兰蓉取了小块来尝,余薇又同她唠了几句,说话风趣幽默,再次把她逗笑了。 二人交头接耳打得火热,以至于赛场上的李湛都分心往这边瞟。他忌讳周兰蓉,怕她做中间人跟周闵秀牵线搭桥再次拐跑余薇。 之前抽到与徐宛琴组队,原本想看余薇不痛快,结果那家伙跟手帕交打得火热,不知在议论什么,时不时笑得张扬,令他很不爽。为了尽早离场,李湛不再跟徐宛琴配合,直接单枪匹马送球。 他马术精湛,击鞠技艺纯熟,平日是跟军队击鞠手对战的,这会儿跟贵族郎君们竞技只觉不得劲,夺到球后,风驰电掣一骑绝尘,送进第二个球。 雷鸣般的喝彩声再次响起,赛场上的徐宛琴挂不住面子,却拿他不得法。连看台上的李承月都忍不住站起身观望,出馊主意高声道:“二娘,他不仁你不义,打他!你们七个人一块儿打他!” 这主意着实不地道,人们哄堂大笑,徐宛琴都气笑了。哪晓得其余三组当真联合起来统一对战,他们纷纷怂恿徐宛琴倒戈与李湛敌对。最后徐宛琴咬牙应允,定要打李湛的脸,让他尝尝破坏规则的滋味。 于是一对七的战场拉开了序幕。 李湛骑在马背上,手持鞠杖,面对七人对抗,丝毫不怯场。助威的鼓声不断,现场气氛燃了起来,不少人都站起身,伸长脖子观望,就要看他如何以一敌七。 李承月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道:“二娘,你们合起来把七郎当狗遛,我就不信他还有本事进球!” 这话把围观的人们惹笑了,李湛忍不住啐道:“阿姐你能不能要点脸?” 李承月理直气壮道:“谁叫你坏了规矩,自个儿抽中二娘与你组队,结果半道儿把人家扔了逞强好胜,你既然这般爱出风头,那今儿索性出个够!” 李湛不想跟她胡搅蛮缠,一手勒缰绳,一手把鞠杖搭到肩膀上,看向不远处的余薇,歪着头道:“余三娘,今日你可要看好了,为夫给你开开眼,让你看看什么叫绝处逢生。”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却也不小,余薇刚好能听到,只觉马背上的男人英姿勃发,犹如一道骄阳,傲得跟什么似的。 周边的贵女们齐齐看向余薇,慕强心理作祟,令她们艳羡不已,谁不想自家男人添脸面呢? 余薇手摇纨扇起身,应道:“妾就等着殿下大杀四方。” 李承月看不顺眼二人郎情妾意,“啧啧”两声,毒舌道:“李七郎,缺什么秀什么,秀恩爱,死得快!” 李湛忌讳“死”字,因为余薇真的死过,不客气回怼道:“那也比阿姐嫁一个克一个强。” 这话把李承月气着了,指着他道:“臭小子别嘴硬,改日我找十八个男倌给余三娘挨着摸,让她长长见识,别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大笑,连李湛都笑了起来。余薇则两眼放光,还有这等好事?! 第14章 大雍民风彪悍,权贵养面首养家妓比比皆是,就算是市井,南风馆的生意也好得不像话。 姐弟二人毫无节操的斗嘴惹得人们失笑连连,李承月是出了名的风流,什么荤话都说得出来,李湛比她要脸些,适可而止。 一阵插浑打科过后,便是激烈对战,七人组个个摩拳擦掌,势要打压李湛锐气。随着七宝球高高抛起,现场紧锣密鼓,李湛以一敌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阵营。 徐宛琴卯足了劲儿打他的脸,抢到球后立马传球把他当狗遛。另一名女郎成功接下球,其余人则去围堵李湛,一场你追我赶的赛事在众人的期待中开幕。 看台上的余薇也被那场景吸引,和周兰蓉盯着赛场目不转睛。 当击鞠场上的两名郎君联手夹击李湛时,他夹缝求生,把身子悬挂贴于马腹,从拦截的二人之间险险避过。那举动着实危险,一旦失手,定受马蹄踩踏,众人不禁替他捏了把汗。 躲过二人夹击后,李湛借助鞠杖受力跃上马背,朝七宝球追击而去。徐宛琴见势不妙,高声提醒同伴,“五娘传球!” 七宝球迅速传递出去,就在人们都猜测李湛会紧咬时,他却反向而行,叫人摸不着头脑。方才被甩掉的对手们再次缠上,李湛却把他们当狗遛,一边盯着七宝球的动向,一边遛狗,把两人耍得团团转。 围观的众人乐了,纷纷笑了起来,李承月端起茶盏,啐道:“狗东西。” 嘴上嫌弃,眼底却净是欣赏之意。她晓得李湛在马背上的功夫,也知那人性情顽劣。 李湛用遛狗的方式掩盖自己的目的,一对七是一场持久战,不仅需要战略,还需体力。借着对手轻敌的态度,他故作疲于奔波,显出颓势。 此举果然哄骗过了徐宛琴等人,他们有意玩弄,七宝球在手也不急于送球,而是以此为诱饵逗弄李湛。李湛将计就计,配合他们打迂回战。 按说七对一胜券在握,不曾想竟也会鸡飞蛋打。七宝球原本在徐宛琴等人手中稳稳当当的,哪晓得李湛在疲软中忽然使出一招回马枪,顿时把张赵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们慌忙拦截。 然而那回马枪只是虚张声势,目的是拆钟徐二人的防守。待两人发现意图时,已经来不及了,李湛以强劲姿态破除徐宛琴她们的守卫,冲过去时几乎人马合一。二人为躲避马匹冲撞,不得不留下破绽。 就那么一瞬间,从徐宛琴鞠杖下堪堪掠过的人引起众人惊呼,李湛倒仰躲过了一劫。李承月不由自主站起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方才的惊魂未定上,李湛就奔向了持球的朱五娘。发现他的夺球意图,钟张二人齐声高呼:“五娘传球!” 朱五娘当机立断传球,赵二郎迅速冲上去接球。原本防守有序的七人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阵脚不稳,徐宛琴怕输球,再无遛狗的心思,想要速战速决,其他人却笃定李湛翻不起浪,意见不一。 团队配合开始出现裂痕,再无先前的一致。 这时候李湛越战越勇,如蛟龙入海,一发不可收拾。他吃准他们产生分歧的心思,有心打乱阵脚,时而让人觉得他体力不支,时而又让人惧怕他的勇猛,扰得七人疲于应付。 关键时刻徐宛琴发号指令,叫他们送球,可是局面已经发生了转变。李湛犹如羊群里的恶狼,把他们搅得像无头苍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徐宛琴临危不乱的品质。 七人组最后管用的仅仅只有三人,一个体力不支,一个摔下马来,一个已存退意,还有一个强弩之末。 徐宛琴不甘心败阵,力挽狂澜,奈何女子体力比不上男人,且马术也要差些。她擅长辅助,不擅长进攻,与赵二郎夹击李湛时被对方虚晃一枪戏弄,急得她失态骂了句娘。 李湛突破二人防守以势如破竹之势从朱五娘手里偷到了球,现场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听得徐宛琴急躁不已,立马追击而上。 看台上的余薇也不由得热血沸腾,只觉徐宛琴颇有巾帼之风。 面对几人死咬追逐,李湛果断选择送球,以非常刁钻的角度一杆击向七宝球。 众人都没料到他会这般远送球,全都瞪大眼睛跟着七宝球起落。当球体擦过毬门时,李承月情不自禁“呀”了一声,本以为进不了,结果堪堪进球。 铜锣声响,众人齐声喝彩,围观的贵女郎君们无不拍掌叫好,现场气氛好不热闹。 第17章 击鞠场上的徐宛琴吃了败仗懊恼不已,失态砸断了鞠杖。七人组心有不甘,相互吵嚷起来,斥责对方轻敌没有把握好机会,以至于丢了脸面。 李湛无视他们的吵嚷,深藏功与名,低调离场。他出了一身汗,手掌也被缰绳磨破了,身上数处擦伤,却浑然不觉疲惫,翻身下马,把鞠杖扔给卫铮,朝看台走来。 那时阳光在他身后泛起金光,年轻气盛的儿郎宽肩窄腰,体魄风流,引得在场的男女张望。 余薇笑脸相迎,待他走上看台,欢欢喜喜拍马屁。旁边的周兰蓉拘谨行礼,李湛戒备地瞥了她一眼,问余薇道:“方才你俩在背后蛐蛐什么呢?” 余薇装傻充愣,说鬼话忽悠他,“殿下英姿飒爽,以一敌七好不威风,妾与周小娘子很是钦佩殿下风采!” 李湛自然不信,又睇了一眼周兰蓉,她的求生欲极强,识趣退离。夫妻离开看台,李湛出了身汗要梳洗换衣,余薇像狗腿似的跟在他身边一个劲拍马屁。 远处的徐宛琴时不时瞥他们,憋了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她心高气傲,输了球丢了脸面,不痛快离场。 李湛梳洗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裳,他很在意方才余薇跟周兰蓉的接触,怕周兰蓉成为她跟周闵秀私奔的桥,遂招余薇过来询问。 “先前在看台上三娘与周小娘子有说有笑,你二人到底在议些什么,这般开怀?” 余薇上前来,不答反问:“若殿下见到挚友,难道不该高兴吗?” 李湛“哼”了一声,边理袖口,边阴阳怪气道:“莫要忘了你现在是睿王妃,若想借周小娘子的门路叙‘旧情’,只怕不易。” “旧情”二字暗指她对周闵秀的贼心不死。 余薇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却故意挑衅,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嗔怪道:“殿下小心眼儿。” 对于她出格的举动,李湛并未训斥,而是顺手环住她的腰身,根本就不信她见周兰蓉只为叙姐妹情谊,“莫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余薇:“妾能耍什么手段?” 李湛并未回答,只盯着她看。那时他的眼神带着上位者的审视,睿智且犀利。 余薇不愿泄漏心中筹谋,故作娇嗔亲了他一下,像小猫似的撩了他一把。 李湛:“……” 一时心情复杂。 女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心里装的是一个男人,亲的又是另一个男人。她甚至可以抱着周闵秀眷恋,同时与他李湛接吻。 一个人能够把身和心分得干干净净,李湛是服气的。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到女郎的面庞上,有时候对她真真是又爱又恨。他爱她,恨不得把她刻进骨子里;恨她,恨不得把她碾碎成泥。可当她真成为一具枯骨,又痛彻心扉,活不下去。 那种矛盾的情绪在深棕色瞳仁里交织弥漫,她或许永远都不懂他的偏执,因为从未交过心,对他未见一丝真诚。 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捂不热的白眼狼。 李湛收起突如其来的沮丧思绪,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你不过仗着我喜欢。” 余薇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想掐死她的表情,只厚着脸皮往他怀里钻。女郎身上的脂粉香扑了满怀,是他喜欢的味道。 李湛想推开她,却又很吃这套,明明知道她耍心眼,仍旧止不住靠近。他缓缓附到她的颈项旁,轻嗅那缕幽幽体香,怀里的女人像一只娇软的兔子,惹人怜爱,想起曾经对她的纵容,结果换来她与周闵秀的私奔,恨到了骨子里。 掌心,落到她的背脊上。唯有抽掉她的脊梁,才能把她困囿在他的牢笼里。 可是她最后会死。 从鲜活到枯萎,他经历过两次。 室内寂静,李湛拥着用权势讨来的女人,似乎永远都想不明白她到底要什么。他沉迷地轻嗅她的发香,冷不防问:“三娘对我,可有分毫情意?” 这个问题令余薇愣住。 李湛继续道:“京中贵女无不艳羡你的前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余薇温声敷衍,“能入殿下的眼,自是三娘的福气。” 李湛像听到笑话般沉默。 余薇给自己找台阶下,认真解释道:“妾与周家兄妹打小养成的情谊,今日见面,做不到视若无睹。但妾入了睿王府,日后自当以殿下为重,这点道理妾还是晓得的。” 听着她的冠冕堂皇,李湛平静地凝视她,淡淡道:“你撒谎。” 余薇不敢答话。 李湛:“我知道你对周闵秀贼心不死,可那已经是过去,现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荣华、声誉、钱权,皆可许你。” “殿下……” “这世道于女郎而言极其艰难,只要三娘愿意,便可以过得很好。” 他说话的语气好似长辈规劝迷途知返的羔羊,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充满着年长者的疼爱。 那种眼神很奇怪,余薇觉得有些别扭。 李湛克制着胸中郁闷,握住她的手耐心诱导:“你是我的妻,我费尽心思求娶,自是心悦你。自然,我也盼着三娘能对我赤诚,把我当做日后的依靠。”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谈起对这段婚姻的态度,就算上一世成婚九年,都未曾议起过。 余薇有些意外,没料到他这般计较她跟周兰蓉接触,试探问道:“那殿下想要三娘的什么呢?” 李湛看着她,认真回答:“我要你的全心全意,外头的风雨我替你担,你只需站在我身后,伴我一生即可。” 余薇眨了眨眼,忽地笑了起来。 李湛不解,“你笑什么?” 余薇严肃道:“妾的祖母马敬琅,她是一名女医,妾的二哥受她传承入了太医院,妾也曾盼着做第二个马敬琅,而不是后宅里的无名贵妇。” 李湛微微蹙眉,“你想做宫中的女医?” 余薇摇头,目中泛着对未来的期许,“我想做市井里的女医。” 像听到了笑话一般,李湛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于你而言,市井里的药婆就这般值得向往?” 余薇没有答话。 李湛嫌弃道:“京中的官家娘子哪个不盼着往上爬,你若想做女官,我还高看一眼。那药婆有什么好,下九流的行当,值得你背弃前程?” 对于他的偏见,余薇并未辩解。 夏虫不可语冰。 这是时代赋予他的认知局限,毕竟医婆的名声实在糟糕。也唯有在这时候才能凸显出周闵秀的可贵,因为他能接纳自己的妻子做一名医婆,并且愿意挣诰命托举。 面对这个审判自己的封建大爹,余薇并不想跟他辩论,亦不想再像前世碰得头破血流。 然而她的缄默令李湛不快,锁住她的眸子强势质问:“做医婆有什么好,难不成我睿王府的王妃还抵不住市井医婆?” 说这话时他情不自禁抓紧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第15章 余薇吃痛推他,李湛似乎动了怒,不为所动,她连忙求饶道:“殿下掐疼我了。” 李湛不松手,不满道:“你回答我!” 余薇的求生欲极强,忙道:“自然是府里好。” 李湛知她敷衍,面目阴鸷,冷酷道:“三娘到底天真,于女郎而言,高嫁才是出路。男人的甜言蜜语抵不过权势赠予,做我李七郎的妻,能给你安稳,让你锦衣玉食,差奴使婢,在京中横着走。 “不仅如此,妻家也会因你而得益,你的父兄姐妹攀上亲王这层姻亲关系,往后的前程我自会替他们作安排。你的儿女也会因父辈受益,他们可以含着金汤匙出生,寻常人拼命去争抢的东西,他们从一出生就拥有,这样的风光难道不好吗?” 那时他言辞激烈,恨铁不成钢。 余薇无法反驳。 两人看着对方,李湛字字敲打,告诉她权利和金钱才是婚姻的补品,大补。 这个道理余薇自然是明白的,因为周边的亲人都劝她往前看,把手里的东西抓紧才是明智之举。 可是她失败了。 前世她放弃信仰,去做一名合格的皇家妇,结果把自己熬死了。 人各有志。 她余薇就是贱骨头,她想要做自己,做命运的主宰,而不是菟丝花一般的后宅贵妇。 医婆在李湛眼里卑贱到泥泞里,可是对她来说却是崇高的理想。她视它为职业,视它为照亮女性的一盏明灯。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像祖母那般为它奉献一生。 她只想做余薇,做马敬琅,唯独不是后宅里的无名贵妇。 李湛理解不了她的不知好歹,就如同她理解不了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却非要把她捆绑到一起相互折磨。 两人一时都很无语。 突听外头传来婢女的声音,说李承月过来了,李湛压下情绪,起身出去。余薇望着他的背影,再一次意识到他们不是一路人。 第18章 那个从一出生就站在高处的男人永远都无法懂得她的坚持,在他看来,她的坚持都是荒谬可笑的,只因这是一个女性只有从属依附的时代,所有女性都这样,偏偏她是个异类。 诚然,她无法与所处的时代背景抗争,但她可以想办法脱离王府。 方才二人的争执周氏听得清楚,忧心忡忡进屋来,余薇回过神儿,冷不丁道:“我想见徐二娘。” 周氏愣了愣,诧异道:“娘子见她作甚?”顿了顿,“那徐二娘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都说她为进睿王府费了不少心思,娘子见她,恐受埋怨。” 余薇摇头,“去把丁香唤来。” 片刻后丁香进屋来,余薇看着她道:“你替我走一趟,去寻徐宛琴,我有要事寻她。” 当即附耳叮嘱了几句,丁香虽满腹疑问,却也没有多问,连连点头。 眼下时候不早了,正午的宴饮也将开场。文华阁那边的徐宛琴输了球心中不快,梳洗换衣后又被继母苏氏说了几句,说她不该跟李湛斗气丢了体面,心情更是糟糕透顶。 正烦闷着,贴身侍女冬青来报,说梨香院那边差人过来,要见她。徐宛琴不想见,蹙眉打发道:“我这会儿身子乏,不见。” 冬青迟疑片刻,上前附耳嘀咕,徐宛琴诧异不已,心中更是烦躁,那余三娘莫不是来示威的?她压下愠恼,起身同苏氏说了一声,便出去见人。 主仆到了偏厅那边,丁香已经候着了,冬青识趣地退守到门口,防止他人过来偷听。 徐宛琴冷着脸打量丁香,知道她是余薇身边的侍女,丁香朝她行礼,道:“奴婢见过徐二娘子。” 徐宛琴坐到方凳上,压下心底的阴郁,开门见山道:“余三娘差你来作甚,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丁香不卑不亢回答:“徐二娘子误会了,我家娘子是想私下与你见一见。” 此话一出,徐宛琴皱眉,她心中诧异,缓缓起身,看了丁香许久,似乎悟不出名堂来,“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以为攀上了高枝就想羞辱我徐二娘,别白费心机。” 丁香应道:“徐二娘子多虑了,不管怎么说,你总归也是殿下的表妹,我家娘子不至于是非不分,她既然差了奴婢走这趟,想来也是有事情要寻你。” 听她这般说,徐宛琴似乎也觉得有道理,若真是为了奚落,大可不必私下相见,她抬了抬下巴道:“我知道了。” 丁香试探问:“平日里殿下盯得紧,娘子甚少能外出,不知今日能否会一会?” 徐宛琴高傲道:“我若愿意见她,自会差人过去。” 丁香应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娘子不想让殿下知晓她见过你,还请徐二娘子保密。” 徐宛琴越听越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倒要看看余三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稍后待丁香离去后,冬青进屋来,提醒道:“小娘子勿要着了余三娘的道儿,她约见你,定是要为周小娘子出气。” 徐宛琴冷哼一声,“她敢。”顿了顿,“她跟周家二郎有旧情,我若拿此作文章,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冬青闭嘴。 徐宛琴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邪门,犯嘀咕道:“真是奇了,余三娘若想跟我过不去,大可在旁人跟前找茬儿,何故私下见我?” 冬青:“不管怎么说,小娘子谨慎着些错不了。” 徐宛琴点头,“这里是公主府,她若敢生事,也讨不到好。” 正午时分宴席开场,府中宾客落座,男宾女眷皆分开聚宴。因着有李湛的身份背景,故而余薇入坐的流水席上皆是亲王贵妇,至于徐宛琴这些,根本就排不上号。 因父权得到抬举的显贵们在这一刻区分得淋漓尽致,就如同李湛所言那般,他能带给余薇的益处决计不是周闵秀之流奋斗一辈子就能托举的。 怕她局促失态,汪嬷嬷亲自在一旁伺候。就算贵妇们对余薇轻视,也得掂量掂量汪嬷嬷,她是姜太后指给李湛的宫女,常年在宫中当差,又照料李湛长大,可见其分量。 面对贵妇们的窥探,余薇视若无睹,只侧头寻周兰蓉,结果没看到手帕交,倒是跟徐宛琴的视线撞上了。 当时徐宛琴在另一桌,她到底好奇余薇为何想私下里见她,故而频频往这边打量。二人视线相撞,只片刻便又避开了。 稍后婢女陆续传菜,主位上的李承月与同宗的皇嫂堂妹们议起京中趣闻,笑得开怀。余薇则甚少参言,与这群珠光宝气的妇人们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 宴席开场,周边有丝竹歌舞助兴,上好的佳肴美酒被一一呈上,汪嬷嬷在一旁布菜。席间有妇人过来攀交情,皆被汪嬷嬷挡下了,她严禁余薇吃酒,怕酒后失态丢了体面。 有人挡酒,倒也省下了许多麻烦。前来聚宴的贵妇们趁着机会扩张人脉,唯独余薇只专注吃。 李承月的视线扫了过来,似乎对她很有兴致,始终想不明白李湛为何会相中她,若说脸嘴倒是有的,身段也婀娜多姿,但京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郎。 “三娘当真好本事,能把七郎哄到击鞠场上让我们开开眼,着实不易。” 余薇抬头,腼腆道:“长公主言重了,是殿下有这份兴致。” 李承月撇嘴,直言道:“你骗鬼去,他是什么性子,我又不是今日才晓得。” 余薇不知作何回应,只尴尬笑笑。旁边的妇人们纷纷看向她,李承月又笑眯眯问:“先前七郎和徐二娘在赛场上配合,你心里头可吃味?” 这话委实敏感,面对妇人们八卦的眼神,余薇不答反问:“这得问长公主的意思,你故意让他们组队,不就是想看三娘吃味吗?” 李承月愣了愣,随即便笑了起来,打马虎眼道:“跟七郎一样狡猾嘞。” 余薇也笑,李承月道:“不管怎么说,今日托三娘的福,这一战着实精彩,大饱眼福,日后你若有兴致,我带你去玩好玩儿的。” 余薇应道:“那敢情好,只望长公主别嫌弃三娘胆小怕事才好。” 李承月摆手,“多去南风馆走走,胆子自然就大了。” 这话引得妇人们吃吃笑了起来,一人打趣道:“平阳莫要不正经,若是把老七家的带坏了,只怕饶不了你。” “是啊,有汪嬷嬷在呢。” “汪嬷嬷,我若带老七媳妇儿出去鬼混,你会不会跟老七告状?” “……” 人们七嘴八舌,汪嬷嬷只抿嘴笑,哪晓得余薇作死道:“真能去南风馆吗?” 李承月兴致勃勃道:“你若有这个胆量,自然能去。” 余薇试探问:“是能扒衣裳的那种玩儿?” 汪嬷嬷听不下去了,提醒道:“请娘子慎言。” 李承月无视她的警告,接茬儿道:“能扒衣裳,环肥燕瘦,什么男人都能扒。”顿了顿,“你还没说,老七那身段扒光了是什么模样呢?” 余薇:“……” 望着众人荤素不忌的窥探表情,说好的端方雅重呢,贵妇们的话题都这么生猛吗?! 第16章 纵使她知道李承月无视礼教开放风流,但也没料到能开放到这个程度,毕竟宴席上全都是同宗的亲属,虽说都是已嫁的妇人,还是大受震撼。 有汪嬷嬷在场,余薇不敢太过出格,露出害臊的笑来。李承月“啧啧”两声,知道她吃得好。 接下来到了宴席的下半场,主要以投壶娱乐为主。大雍不论男女都喜投壶作趣,李承月还要款待其他宾客,去了另一边的席桌。 余薇酒足饭饱,乖巧坐在一边看了会儿热闹。汪嬷嬷寸步不离,她没法干其他,因着徐宛琴时不时往这边瞟,怕汪嬷嬷察觉到端倪,索性借身子困乏,先回梨香院躲清净。 主仆回到院子,汪嬷嬷还未用饭,余薇说要歇会儿,让她先去填肚子。待汪嬷嬷退下后,丁香打起门帘进屋来,余薇拉过她的手,压低声音问:“徐二娘怎么说?” 丁香小声道:“她说若愿见娘子,自会差人过来一趟。” 余薇点头,“我晓得了。” 丁香憋了满腹疑问,却不敢多问她为何要见徐宛琴。 余薇怀着心事,挥手示意,丁香退了出去。室内顿时清净下来,余薇背着手来回踱步,琢磨着对方到底会不会跟她见面。先前在宴席那边徐宛琴频频窥探,可见心中是好奇的,只要双方能见上一面,就有一切可能。 余薇静下心等待对方回应,到贵妃榻上躺了会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湛就从宴席那边回来了,他吃了些酒,有些疲惫的样子。 余薇连忙下榻,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眉差丁香送解酒汤来。 李湛撩袍坐到矮榻上,问道:“三娘怎这般早就回来了?” 余薇应道:“前头太吵。” 李湛失笑,指了指她,“可是你自个儿要来凑热闹的。” 余薇撇嘴。 第19章 先前二人因女医的话题发生争执,尽管李湛心中不痛快,还是没甩脸子给她看,只朝她招手。余薇走上前坐到他旁边,李湛没好气道:“若不是因为你要来,我也不至于被几个皇叔灌酒。” 余薇嗅了嗅他身上的酒气,故意拿手帕掩鼻,“殿下吃醉了。” 李湛斜睨她,“你还有脸嫌弃。”说罢故意让她闻身上的酒气,余薇像推大狗似的推他。 “汪嬷嬷可把你伺候得妥当?” 余薇忙道:“她是殿下身边的人,妾可消受不起。” 李湛揽过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道:“我这不是怕你被她们欺负吗,平阳随性惯了,什么荤话都说的出口,那些个皇嫂堂姐私下里最爱碎嘴皮子,怕你受不住。有汪嬷嬷在场,她们总会收敛些,省得叫你难堪。” 那时他说话的样子甚是体贴,俨然一副合格称职的好丈夫。 余薇差点就被哄骗了,转念想起前世他对她的囚禁,又戴上虚伪的面具,故作欣慰道:“殿下有心了。” 李湛轻轻摩挲她的手背,“等会儿我还得去应酬,三娘若有什么吩咐,差汪嬷嬷便是。” 余薇:“不劳汪嬷嬷了,妾喜清净,会在院里等殿下回来,有周妈妈她们就行。” 李湛点头,“若遇到什么事,就差人来寻我。” 余薇应是。 丁香送来解酒汤,李湛饮下,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李湛才出去了。 此刻外头的宴席还未结束,宾客们投壶的投壶,说笑的说笑,饮酒的饮酒,好不热闹。若是以往,徐宛琴对这类场合必定兴致勃勃,今日因为输球坏了心情,又被继母说了几句,一直都不大痛快,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 林五娘不敢招惹。 徐宛琴独自坐在角落里,看周边的贵女们来来往往,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生出几分自怜。她的亲娘去得早,就算有姜太后这位姨母疼宠又如何,想要的仍旧得不到。现下婚事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病,毕竟已经十七岁了,没几年供她蹉跎挑选。 她知晓苏氏的脾性,也清楚亲爹的不作为,若让府里做主,定然挑不出什么如意郎君来,唯有姜太后才是依靠。可是现在她遇到了困境,骨子里的骄傲令她忍受不了低头,她想挑京中最好的郎君匹配。 然而现实不尽人意,她也不是非李湛不可,但他的条件处处都合意,人生得俊,头脑也聪明,君子六艺样样不落,身家背景也有。她想给后半生谋求一个稳定的依靠,甚至想过就算往后李湛纳妾,只要她能稳坐主母之位,生下嫡长,掌管中馈,日子也能过下去。 遗憾的是那么多年的谋划都成了空谈,她谋划的从来不是情爱,生在高门之家,若处处提情爱,只会自讨苦吃。 李湛几乎成为了她的执念,那么多年的付出结果打了水漂,任谁都会不甘。她输得不服,不服余三娘为何会入李湛的眼。最终骨子里的不甘促使她把冬青支走,想见一见余三娘,她到底哪里不如她。 梨香院的余薇原本吃不准徐宛琴的态度,外头的丁香忽地打起门帘进屋,附耳嘀咕了几句。余薇精神一振,问道:“你说她约在静思斋?” 丁香点头,小声道:“冬青说那边僻静,甚少有人过去。”停顿片刻,又道,“若娘子不放心,奴婢可先去打探一二。” 余薇点头,叮嘱道:“你小心些,勿要惹人注目。” 丁香应是。 她前脚才走没多久,李湛后脚就回来了,卫铮把他搀扶进院子,李湛被宗亲灌了不少酒,头昏昏沉沉的,疲惫至极。 余薇发了几句小牢骚,皱眉道:“怎吃醉成这般?” 卫铮应道:“回娘子的话,四位皇叔挨着劝酒,郎君实在招架不住他们。” 余薇知道李湛酒量不佳,赶忙让他扶李湛上榻歇着。所幸那男人吃醉了就会安静呆着,不会发酒疯,也不会说胡话,倒也容易应付。 待卫铮退下后,汪嬷嬷进来询问,见李湛没有大碍,稍稍放下心来。余薇想把她缠住,借口身子乏,让她在一旁伺候。 于是汪嬷嬷留在了屋里,随时留意李湛的动静,余薇则去了另一间客房。周氏知道她等会儿要去见徐宛琴,过来守门,以防遇到突发事件。 这会儿外头的宾客们陆续散去,有的回安置的小院儿午休,有的打道回府,还有的去了戏台那边观戏,府里的家奴们各忙各个的,许多地方都清净不少。 余薇在厢房里等了近一刻钟,丁香才回来,同周氏交代一番后,主仆并未走正门。丁香搬来矮凳,余薇踩矮凳从后窗翻了出去。 二人偷偷离开梨香院,丁香在前头引路。余薇小声问她去静思斋有多远,丁香答道:“走小路更快些,从听雨轩那边过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余薇不再多问。 初夏烈日当头,大部分人都躲阴凉去了,沿途过去甚少有人走动。徐宛琴选这时候见她也是有道理的,能避人耳目。 那静思斋目前闲置着,周边种了不少翠竹,书斋隐藏在林中,又甚少打理,故而很不起眼。徐宛琴主仆早一些过来,已经在院里候着了。她实在好奇余薇约见,压制着心中的小紧张,忐忑地来回踱步。 另一边的余薇主仆从听雨轩绕过来,原本能直接穿过,途中见到府里家奴,两人默契避开了。 不一会儿林中传来轻微响动,冬青出去探情况,见到二人身影,忙进院子道:“小娘子,她们来了。” 徐宛琴当即走到门口探头张望,丁香一边走一边看后头,警惕得很。余薇提裙进院儿,徐宛琴朝她行了一礼,尽管心中不屑,礼节还是到位的。 余薇做了个手势,二人一前一后进书斋,丁香和冬青则守在外头,随时提防变故。 书斋里清净,到处都是灰尘的印记,角落里也挂了蜘蛛网,可见平时很少人过来打理。 两人看着对方,时间紧迫,余薇倒也没有兜圈子,只道:“想来徐二娘子心中定是好奇,我约见你作甚。” 徐宛琴克制着内心的揣测,仍旧一副冷淡模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等会儿得回府了。” 余薇沉吟片刻,方道:“我怕吓着你。” 徐宛琴抬下巴道:“你未免小瞧我徐二娘了,我岂是被吓大的?” 见她这般态度,余薇露出欣赏的笑来,夸赞道:“今日在赛场上,徐二娘子颇有巾帼之风,三娘心生佩服。我想,这般有韧劲的女郎,想来也不是个轻易言败的主儿。” 徐宛琴不想提击鞠场上的事,不耐烦道:“你有话快说。” 余薇想了想,斟酌用词道:“我寻你来,是想问你一句话,想不想继续筹谋睿王府的主母之位。” 此话一出,徐宛琴不禁愣住,诧异道:“你是不是疯了?” 第17章 余薇平静地看着她,没有答话。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徐宛琴破天荒地冒出一股子寒意来,甚至连胳膊都爬满了鸡皮疙瘩。仿佛受不了对方的注视,她情不自禁撸手臂,不自在道:“你在说什么浑话。” 余薇锁住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既没发疯,也没说浑话。”停顿片刻,缓缓走近她,“以前你为了进王府费尽心机,我只想问你,现在还想不想?” 徐宛琴抽了抽嘴角,像听到笑话一般,羞恼道:“你想让我进府做妾?” 余薇失笑,严肃道:“你堂堂文昌伯府的小娘子,哪有做妾的道理?今日我只想问你还有没有这份上进的心思,若还想谋求荣华,我便许你一次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份胆量去取。” 这话徐宛琴听得迷糊,没有吭声。 余薇继续道:“我是怎么进的王府,你应该清楚。于你而言,那里头是锦绣前程,可是于我而言,却是牢笼。” 她这般开门见山,倒是让徐宛琴意外,试探问:“你还惦记着周家郎君?” 余薇没有否认,只道:“我想出来,你想进去,何不成全了对方?” 这话着实有些疯,徐宛琴跟见鬼似的看着她,情绪激动又混乱,“你意如何?” 余薇捏着手帕,轻言细语蛊惑道:“李七郎很好骗的,只要你敢把他哄上榻,姜太后自会替你做主。” 听到她口出狂言,徐宛琴三观俱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到底要脸,纵使惊诧得无以言表,还是咬牙切齿道:“余三娘你欺人太甚,我徐二娘再不济,也不至于去爬睿王的床!” 余薇无视她的愤怒,自顾说道:“倘若李七郎在姜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酒后乱性,坏了你的名节,此事便由不得他说不。” 徐宛琴:“……” 一个敢给自己戴绿帽的狠人,她忽然觉得,余三娘就像个癫婆! 也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余薇造成的冲击太过疯狂令她凌乱,徐宛琴整个人都有些懵。 这简直太荒唐了! 第20章 匪夷所思! 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去勾引有妇之夫,她又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去干这样的蠢事。徐宛琴被气笑了,甚至连手都有些抖,恨声道:“余三娘,你若想害我,何必大费周章折辱?” 她本以为余薇会辩解,哪晓得她平静道:“我懂药理,也能接近他,可以替你下药善后。” 徐宛琴再次震惊。 余薇不理会她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自顾道:“你只要让姜太后知道李七郎酒后乱性坏了你的名节即可。” 徐宛琴:“……” 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么疯狂的谋划,只觉脑子混乱,因为跟她从小受到的规训背道而驰,太过荒诞太过大逆不道。 余薇给她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几乎是颠覆性的三观重塑。徐宛琴浑身上下血液翻腾,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余薇知道她需要时日去消化反叛带来的冲击,转身背对着她,幽幽道:“这段婚姻对我来说原本就是一场灾难,你谋求的,恰是我厌恶的,若能把篓子捅出来,我自会给你让路。” 徐宛琴沉默不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思考,越想越觉得邪门,甚至难以置信,她质疑道:“我不信,七郎那般好的郎君,你余三娘会拱手让人。” 余薇扭头看她,冷漠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若论起身份背景,他自然是顶好的。可是你莫要忘了我与周家郎君打小养成的情意,我二人青梅竹马,双方父母知根知底,都盼着我们能喜结连理。 “我想嫁的人是周闵秀,若不是被李七郎强拆,我又何至于这般憎恨?诚然周闵秀没有李七郎的显赫背景,但也不差,青年才俊,且周父是四品官衔,若周闵秀知上进,日后考取功名,有祖辈庇荫,也能替我挣诰命。 “我余三娘求的不过是有情郎,而你徐二娘求的却正是我不想要的,若你有这份胆量,我自愿成人之美。” 这番话令徐宛琴蠢蠢欲动,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激动道:“就算你想嫁周闵秀,也已经晚了。” 余薇目光森冷,不答反问:“晚了又如何?难道就心甘情愿成为李七郎的掌中雀,抱憾而终?我余三娘偏不,我偏要抗争,凭什么我要屈服于强权之下,对他俯首称臣?明明是李七郎强拆我姻缘,世人纵他,我余三娘却不愿。 “我心中有恨,只想脱离那牢笼,今日也不妨告诉你,成婚到至今我与李七郎还未圆房。你若心中有计较,敢豁出去谋求自己的前程,我便推你一把;你若没有这份胆量,今日我便不曾见过你。” 面对她克制不住的反叛情绪,徐宛琴不敢答话。余薇看着她的眼睛,煽动道:“徐二娘你跟我都是一样,骨子里藏着不服输的犟。我不信,你那般费尽心机谋求李七郎,就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宛琴没有接话,只垂首避开了她的视线。余薇忽地上前,伸手摸她的脸,目光灼灼道:“多俊的女郎啊,你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要脸蛋有脸蛋,有足够的底气去匹配李七郎。 “今日我便告诉你到底输在哪里,你输在世人对女郎的规训上,礼教规训女郎处处守节,遵循三从四德,而唯独忘了本我。纵使姜太后偏疼你又如何,你想要的,她仍然不能给你。二娘你得主动去抢,去争,去谋,哪怕不择手段,唯有打破那些规训你的东西,你才能如愿以偿。 “凭什么李七郎能为所欲为,我们就要臣服?凭什么你费尽心思却不能得偿所愿,就只因为我们是女郎,所以处处都要忍受?忍受不公,忍受践踏,忍受安排?” 那一连串的“凭什么”振聋发聩,徐宛琴恐惧地推开余薇,好似见到洪水猛兽后退了几步。她的思想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因为一直以来礼教都规训她克己复礼,而今天余薇却告诉她要像男人那样去争去抢去不择手段谋求所要的。 她从未遇到过这般大胆的女郎,周边的圈子大部分都端方雅正,贵女们受长辈洗礼,几乎言听计从。余三娘简直是个异类,她像从地狱来的魔鬼,向她灌输邪门歪道。要命的是,她竟然都听了进去,因为就是不服,不甘。 二人盯着对方,久久不语。 余薇明白今日给她灌输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遂以退为进,“此事关乎徐二娘子的名声,可仔细权衡,若想清楚了,便差人去宝月斋留个信儿,以便日后筹谋。” 徐宛琴听得眼皮子狂跳,“你当真有这般胆子敢算计睿王?” 余薇缓缓靠近她,温柔地笑了笑,逐字逐句道:“唯有我,才有机会得手。” 徐宛琴看着眼前的人,生出一股子恶寒,明明温婉柔弱,却无端叫人害怕,因为太过疯狂。 余薇轻言细语,好似勾魂使者发出致命邀请,“我欣赏有上进心的女郎,你若敢豁出去,端午宫里头的家宴,便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徐宛琴的面皮机械地抽了抽,不敢答话,余薇温和道:“回去好生考虑清楚,不管敢不敢,五日内给个信儿。” 说完这话,不等徐宛琴做回应,她便离开了。 外面的丁香见主子出来,赶紧迎了上前。余薇做了个手势,主仆匆匆离去。 冬青见徐宛琴一直未出来,赶忙进书斋。徐宛琴脸色发白,整个人像被抽了魂儿似的,一副奇怪的神情。冬青心中忐忑,试探喊道:“小娘子?” 徐宛琴许久才回过神儿,喃喃道:“疯子,她就是个疯子。” 第18章 冬青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些什么,但见她面色不对,担忧道:“小娘子且回去罢,晚了恐旁生枝节。” 徐宛琴白着脸走到阳光下,温暖照耀全身,整个人稍稍回魂儿。她压下心中的恐惧与兴奋,恢复了镇定,“走罢。” 冬青搀扶她离开了书斋,走出竹林后,才小心翼翼道:“方才小娘子的脸色好差,奴婢好生担忧。” 徐宛琴沉默了许久,才道:“余三娘就是个恶鬼。” 冬青心头一惊,不敢多问。 先离开的余薇主仆顺利回到了梨香院,丁香蹲到后窗下,余薇脱了绣花鞋,踩到她肩膀上翻窗进屋。 守在外头的周氏听到里头的动静,忙进来探情形,见二人平安回来,暗暗松了口气,周氏小声问:“一路可还顺遂?” 余薇点头,“顺遂。”顿了顿,问,“这边是何情形?” 周氏:“殿下还在午睡,今日吃了不少酒,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余薇放下心来,周氏和丁香退了出去。余薇在屋里来回踱步,想着与徐宛琴见面的种种,知道她的举动定然吓着她了。但不管怎么说,筹谋的第一步跨了出去,只要徐宛琴有胆量,一切皆有可能。 怀揣着心事,余薇坐到榻上,揣测徐宛琴敢不敢豁出去。她吃不准对方的态度,毕竟离经叛道,与徐宛琴所受的教养背道而驰。可是她又带着期许,赌徐宛琴的不甘心与不服气。 晚些时候李湛酒醒,头昏昏沉沉的,口渴得很。汪嬷嬷倒水喂他,说道:“郎君酒量不好,还是少饮为佳。” 李湛喝了一碗温水,才觉嗓子缓和了些。他疲乏地揉了揉额角,嘴硬道:“我虽吃醉了,那两个叔伯也没讨到好。” 汪嬷嬷无语了片刻,劝道:“饮酒伤身。” 李湛继续嘴硬,“我年纪轻不妨事,躺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他们年纪大了毛病多,得多躺两天。” 汪嬷嬷:“……” 也在这时,余薇得知他酒醒过来伺候,汪嬷嬷退下了。丁香送来铜盆,余薇亲自绞帕子给他,非但没有像汪嬷嬷那般发牢骚,脾气反而温和得不像话。 李湛有些受宠若惊,说道:“我吃醉了酒,三娘不犯嘀咕?” 余薇和颜悦色道:“是妾求殿下来的,男人家总少不了应酬,妾不敢埋怨。” 李湛没有吭声,只盯着她瞧,心里头直犯嘀咕。余薇递帕子给他,他始终不接,余薇笑着问:“殿下怎么了?” 李湛冷不防道:“三娘笑起来甚好看。” 余薇抿嘴,“那往后妾要多笑才好。” 她以为李湛会附和,哪晓得那厮却道:“别这样笑,我害怕。” 余薇:“……” 李湛:“你平日里多数都板着一张脸,这般笑起来反倒叫人发怵,总觉得背后憋着坏。” 那家伙着实敏感,余薇被他的言语逗乐了,心情极好道:“如此说来,殿下是喜欢三娘对你板着一张脸吗?” 李湛接过帕子,“自然不喜。” 余薇有些犯难,“那妾到底是笑,还是不笑?” 这个问题李湛并未回答,只盯着她打量,眼神里藏着冷幽幽的揣摩。 余薇收敛情绪,装乖道:“今日妾能得见手帕交,心里头高兴,又见殿下差汪嬷嬷在一旁伺候,有心抬举避免妾难堪,纵使曾对殿下有所埋怨,却也动容。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殿下这般疼宠,妾总不能不识好歹。” 第21章 听到这番乖话,李湛“啧”了一声,“我喜欢听你说奉承话。” 余薇撇嘴,“妾说的都是真心实意。” 李湛眯起眼,试探问:“如此说来,你这颗石头心,也是能捂热的?” 余薇没有回答。 李湛才不信她的忽悠,她那铁石心肠若能捂热,何至于他会抹脖子殉情?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 李湛倒也未计较,眼下时候不早了,准备打道回府。夫妻同李承月道别时,文昌伯府的苏氏等人也在告辞。徐宛琴瞥了余薇一眼,余薇装作没看到。 待王府马车离开公主府后,文昌伯府的马车也离去了。那苏氏深知继母难当,且徐宛琴又有姜太后这个姨母做靠山,更是得罪不起。往日筹谋李湛苏氏从未插过手,如今这门亲结不成了,自要尽到做继母的责任,不能不问不顾。 “今日二娘也看过了英国公府家的四郎,若论品貌,在世家里头也算拔尖儿的,不知……” 她的话还未说完,徐宛琴就打断道:“魏四郎养了两个通房。” 苏氏愣了愣,说道:“世家子弟养通房倒也在情理之中,若不然新婚夜闹了笑话,传出去丢人体面。二娘若不喜,我们便提出来,让男方把通房打发了,也是可以商量的。” 徐宛琴垂首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苏氏头疼道:“儿啊,我知道你还惦记着睿王,可是今日你也瞧见了的,睿王待余三娘的态度有目共睹,我儿若继续深陷,吃亏的总归是自己。” 徐宛琴皱眉,不耐道:“阿娘莫要说了,我心里头有数。” 苏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省得讨人嫌。 徐宛琴心中藏着事,指尖百无聊赖拨弄玉佩穗子,想着余薇在书斋里同她说的那些话,委实离经叛道。她心中虽不认可,却也受其蛊惑,倘若姜太后得知李湛坏了自己的清白,定不会坐视不理。 这是毋庸置疑的。 徐宛琴脸颊有些发热,以名节做赌注,代价实在太大,可是诱惑也大。她越想压制心头的蠢蠢欲动,就越是举棋不定,尽管理智告诉她不可以,但自尊心又不甘不服。 两种情绪在胸腔里反复拉扯,陷入天人交战中,满腹心事。 回到文昌伯府后,晚上徐宛琴连饭都没吃,只坐在书房里发呆。冬青不清楚余薇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回来后茶饭不思,担心不已。 刘婆子察觉到不对劲,她是徐宛琴生母的陪嫁,打小照料徐宛琴长大,把冬青拉到角落里询问:“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公主府受了委屈?” 先前徐宛琴打过招呼,冬青不敢说余薇约见,只道:“白日里小娘子在击鞠场上闹得不愉快,兴许是在生闷气。” 当即把击鞠场上跟李湛敌对的事细说一番,听得刘婆子紧皱眉头,忧心忡忡道:“说到底,小娘子还是放不下睿王。” 冬青不敢接话。 刘婆子倒也没有多说其他,书房里连灯都没有点,她过去撑灯,见徐宛琴独自坐在榻上,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若是生母还在,定然早早就跟姜太后把这桩亲事定了,哪里会横生出这般多的枝节来。 烛火一盏盏亮起,刘婆子轻声道:“小娘子可饿了,老奴差庖厨给你备些吃食。” 徐宛琴回过神儿,淡淡道:“没胃口。” 刘婆子走上前,知道她这些日不痛快,劝道:“小娘子莫要作践自己,若把身子熬垮了,夫人在天之灵,定会心疼的。” 提及生母,徐宛琴心中涌出不甘,脱口道:“若阿娘还在,定会处处为我筹谋,我何至于像今日这般前路茫茫?” “小娘子……” “刘妈妈,我真的好不甘心,若阿娘还在,定早早为我定了亲事,处处为我忧心,哪里需要我这般费尽心思去谋前程。”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红了眼眶。刘婆子心疼不已,上前轻拍她的背脊安抚情绪。徐宛琴依偎在她的怀里,取帕子拭泪,刘婆子安慰道:“小娘子这般拔尖儿的女郎,京中总有不错的郎君匹配。” 徐宛琴摇头,“今日相看英国公府的魏四郎,屋里养着两位通房,这还没娶妻呢,就养两个了,日后岂不养一堆?”又道,“为何他们就不能像睿王房里干干净净的?” 刘婆子答不出话来,徐宛琴越想越觉得郁闷,她钻了牛角尖,处处跟李湛相比,处处不尽人意。但她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思来想去,到底被余薇说动了心思,看向刘婆子道:“刘妈妈,你是最疼我的,定然不愿看着我为婚事寝食难安。” 刘婆子连忙道:“老奴自然心疼小娘子,盼着小娘子能嫁得如意郎君,和美幸福。” 徐宛琴话头一转,“明日你差人去替我打听打听睿王府里的情形。” 这话刘婆子听着迷糊,问道:“小娘子何故要探听睿王府?” 徐宛琴:“你别管,我自有用意。” 刘婆子欲言又止,徐宛琴道:“我知道刘妈妈想说什么,但现在我听不进去,也不想听。你只管差人去探听,使些钱银也不妨事。” 刘婆子无奈道:“老奴知道了,明日就差人去。” 徐宛琴:“莫要被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刘婆子点头。 “我饿了,想用碗粥。” 刘婆子赶忙下去吩咐,徐宛琴看着她退下的背影,心思彻底活络了。她并不蠢,更不会相信余三娘的一面之词,故而在做决定前需得摸清楚睿王府的详细情况,再权衡到底要不要豁出去赌一把。 第19章 第二天一早刘婆子便差靠得住的仆人去打听睿王府里的情况。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那仆人便把府里的大概情形摸了个透。刘婆子把她带来问话,当时徐宛琴在书房里抄经文,用于给姜太后祈福。 得了准许,仆妇钟氏进屋来,毕恭毕敬行礼。 刘婆子朝她使眼色,钟氏低头道:“前阵子王府里打发了好几位家奴,听说是因为一个洒扫的婆子碎嘴,在背后议主,传到了主母耳里,发了威。” 当即把秦婆子议主一事细细说来,桌案前的徐宛琴没有吭声,只专注抄写经文。见她没有反应,刘婆子道:“继续说。” 钟氏应是,“奴婢还听闻,那余家娘子看着柔弱,却不是个好相与的,院里管得严,除了娘家陪嫁,闲杂人等近不得身。不仅如此,睿王对她很是偏宠,连汪嬷嬷都要礼让三分。” 徐宛琴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问:“余三娘现在就掌家了?” 钟氏摇头,回道:“这倒没有,目前还是汪嬷嬷在掌管中馈,府中上下都听汪嬷嬷差遣,余家娘子不曾主事。” 听到这话,徐宛琴心中舒坦了几分,因为掌家意味着对主母的认可,眼下来看李湛的疼宠还缺乏分量。 刘婆子做了个手势,钟氏继续道:“奴婢还听传闻,余家娘子甚是大方,丝毫没有女郎家的嫉妒心思,愿意为睿王纳侍女伺候。” 此话一出,刘婆子打断道:“这定是谣传,哪有新妇连脚跟都没站稳就急着替夫君纳妾的道理?” 钟氏忙道:“奴婢心里头也犯嘀咕,小娘子听听就好。” 徐宛琴:“继续往下说。” 钟氏叨叨絮絮,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日常琐碎。徐宛琴并没耐心听多久,就把她打发了下去。 书房里陷入安静,刘婆子站在门口,吃不准她打听王府的心思,正暗自揣摩时,徐宛琴忽然问道:“刘妈妈,你说一个女郎家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心甘情愿替夫君纳妾?” 刘婆子皱眉,“这样的谣言委实荒唐,小娘子莫要轻信。” 徐宛琴放下笔,缓缓起身,自顾说道:“若是旁人,我定是不信的,可是你莫要忘了余三娘是怎么进的王府。” 刘婆子愣了愣,没有接话。 徐宛琴理智道:“倘若谣言是真,那余三娘是不是蠢,明明有亲王庇护,吃喝不愁,还瞎折腾,你说她图什么?” 刘婆子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测,试探道:“老奴愚钝,小娘子可否交句实话?” 徐宛琴看着她沉默,刘婆子警惕开门看外头,确定没有问题才又闭门回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宛琴才幽幽道:“刘妈妈,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刘婆子暗叫不好,“小娘子……” 徐宛琴面上平静,心绪却翻腾,甚至连身子都有些发抖,“余三娘曾约见我,只要我愿意,便扶我上青云。” 刘婆子心头一咯噔,脸色都变了。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对的,听到徐宛琴细细说起书斋里的经过,整个人陷入了极度恐慌中,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小娘子切莫被她蛊惑了,此举简直荒唐!” 徐宛琴听不进去,虽然知道荒谬,却像入了魔一般钻了牛角尖,偏执道:“我知道荒唐,可是刘妈妈我好不甘心,不甘心数年谋划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不甘心我这般上进最后却不尽人意。 第22章 “我徐二娘就是心高气傲,要京中最好的男子匹配,我这般处心积虑谋求李七郎,谋求的是我的体面,我的尊严。 “现在我悔了,如果当初姨母不给我那么多期许,我定会安分守己。可是她给了我希望,让我知道我配得上,让我数年如一日把自己规训成旁人眼中体面的皇家妇。 “现在她却告诉我,她要维护母子情谊,不能因为我坏了与李七郎的母子关系。我成了一个笑话,全京城都把我当成一个笑话看待,我忍不了,我的自尊忍不了!” 听着她挣扎的倾吐,刘婆子心疼得红了眼眶。 徐宛琴失魂落魄,自嘲道:“起初我以为我能放下,可是试过之后发现我不行,我接受不了这般挫败的自己。我唾弃自己,甚至恨,恨我没出息,为什么是女儿身,谋求的就是后宅里的那点事儿,而不是外头的广阔天地。 “我若是儿郎那该有多好啊,我可以奋进参加科举,大胆走出后宅去谋求自己的前程,而不是纠结那四方高墙里的依靠,图谋一个男人许我后半生的安稳。可是刘妈妈,我没得选,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从我一出生开始就没得选了。” 那些激烈的言语振聋发聩,面对她痛苦的挣扎,刘婆子听得心都碎了。 这般上进刻苦的一个女郎,谋求的不过是一段自认为体面的好姻缘,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甭管她出身有多好,甭管她自身有多优秀的品质,终究逃不掉那四方天地的约束。 不忍她这般痛苦难堪,刘婆子再也说不出劝诫的话来,抹泪道:“小娘子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去做,老奴定不会拖你的后腿。” 徐宛琴怔怔地望着她,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我是刘妈妈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说什么话我都信。” 刘婆子哽咽道:“老奴只盼着小娘子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徐宛琴热泪盈眶,猛地抱住她,终是泣不成声。主仆抱在一起落泪,为身不由己而无奈感慨。 虽然打定主意要涉险赌一把,不过徐宛琴并没有跟余薇回信儿。而另一边的余薇始终没等到她的消息,不禁有些气馁,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事关声誉。 许是心中惦记着事,这些日她的心事重重叫李湛看在眼里不由得生出疑虑。他特别忌讳周兰蓉,而余薇又是在见过周兰蓉回府后便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多半跟周闵秀有关。 入睡前李湛披头散发坐于榻上,腹中琢磨着试探余薇。余薇洗漱完毕进屋来,就见李湛拍身边的床榻,示意她坐过去。 余薇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默默走上前,并未坐下。李湛捉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手背,说道:“三娘是不是有心事,这些日瞧着不大快活的样子。” 余薇垂眸睇他,她站着自要比他高出许多,男人仰头时下颚轮廓分明,喉结突出,英气的眉眼叫人挪不开眼。 她忍不住伸出食指,落到他颈脖处的小红痣上,记得前世那颗红痣并没这般深,它处在喉结附近,在烛火下委实招眼。 不愿让他发现自己想算计他的小心思,她故意试探问他对徐宛琴的态度,说道:“那日在公主府的击鞠场上,殿下与徐二娘子组队配合得极其默契,叫妾看了好生艳羡。”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李湛挑眉,没有吭声。 余薇继续道:“徐二娘子那般好的女郎,不仅深得太后喜爱,且品性极佳,不论是身段还是学识都是世家女里头拔尖儿的,在旁人眼里她早就是殿下内定的妻,往日殿下出入宫中,走得这般近,妾就不信殿下一点心思都没有。” 李湛抿了抿唇,客观道:“二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礼品性端方,确实是不错的女郎。” 余薇歪着脑袋看他,不客气问:“那殿下何故不娶?” 李湛笑而不答。 余薇不依不饶追问,他耐着性子道:“女郎家,若处处权衡利弊,算计前程,总归无趣得紧。”停顿片刻,“我李七郎有皇室背景,若连挑选自己喜欢的女郎都身不由己,那还有什么意思?” 余薇一时无语。 李湛抬头看她,“你看,我什么都不缺,唯独对你钟情,这难道不是纯粹的偏爱?” “可是妾想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妾只相信世间的任何事都有因果,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三娘与殿下有着云泥之别,妾想不明白何故就入了殿下的青眼。” 李湛沉默。 见他久久不语,余薇试探问:“殿下在想什么?” 李湛回过神儿,应道:“三娘为何不信无缘无故的偏爱?” 余薇很有自知之明,“妾小门小户,只是寻常女子,打小就没觉得上天有多偏爱我。” 李湛深思片刻,方道:“你视我为灾难,当初余周两家聚集朝中文官弹劾我,说我夺他人之妻,品性不端,以至于闹得满城风雨。我既然错了,索性将错就错,挨百官痛骂好不容易讨来的媳妇儿,岂有送出去的道理?” 他死不悔改的态度着实气人,余薇皱着眉头想要训斥,李湛却厚颜无耻道:“三娘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余薇忍着脾气道:“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湛:“你无需当讲,我自有我的贱法。” 余薇:“……” 第20章 他实在太清醒,也知道自己手段卑劣,余薇很想掐死他,却不知从何下手。 “三娘当真铁石心肠,不曾为我有过分毫意动?” 余薇盯着他,没有答话。 李湛有意试探,她的手被他带动,指尖从脸庞滑落至颈项,而后落到锁骨上。 男人肌肤滚烫,紧致且富有光泽,摸起来滑腻撩人。 指腹,一点点下滑触摸到坚实的胸膛上,余薇忍着想扒开他寝衣的本能,平静道:“殿下说过不会强求。” 李湛抿嘴笑,不要脸道:“你可以强求我。” 余薇:“……” 李湛循循善诱,“我虽不是个东西,可是心悦三娘,愿意在你跟前做一回君子。” 听着他的乖话,余薇半信半疑,“殿下当真应允君子之诺?” 李湛:“你若愿意信任,便是真的。” 余薇垂眸睇他,他们之间是没有信任可言的,她自然也不会信他的鬼话。 李湛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以退为进环住她的腰肢,像狗子似的把头埋进她的胸腹间,露出亲昵柔软的姿态。 他展露出来的依恋一点都不陌生,余薇心中激不起波澜,只垂首看着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知道他喜欢什么,手指一点点穿入发间,当指腹触摸到头皮时,李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指尖缓缓往下梳理,墨发顺滑,头皮颤栗,李湛很享受这种亲昵。他情不自禁把她抱得更紧,明明渴望占有,却克制隐忍,怕她抵触,怕她逃跑。 这无疑是一种煎熬,却让他在煎熬中感受到丝丝愉悦,因为拥抱的女人是活生生的存在。 她有生息,有温度,就算对他抵触厌恶,至少有应和。而不是躺在棺材里冷冰冰的尸体,任凭他怎么亲吻唤她,都不会有回应。 没有人知道抱着一具尸体的滋味,他试过,痛彻心扉,窒息麻木。那种让人绝望的煎熬令他发疯,选择用极端的方式把自己献祭。 怀里的女人似乎很有底线,并未受到他引诱,原本温柔的爱抚忽然加重力道,发丝被手指往下抓扯,李湛吃痛,被迫受力仰头。 余薇居高临下俯视,手缓缓落到他的脸庞上,细细勾勒他的眉眼。 “殿下说心悦三娘,可是祖母告诉我,若是真心实意喜欢,便不会令对方难堪,更不会强求对方做不喜欢的事。” 李湛想替自己辩解什么,终是止住了。 余薇给他下套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殿下敢不敢放手试一试,让三娘细细体会你的好?” 李湛皱眉,“你想怎的?” 余薇:“妾自认不是不识好歹之辈,若殿下的好,是妾渴求的,焉有无视之理?妾就想问,殿下有没有胆量敢放手一试,让妾心甘情愿回到殿下身边,成为你忠贞不二的妻?”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忽悠,李湛忽地笑了起来,是气笑的。因为他曾给过她机会,放纵她为所欲为,结果那家伙跟周闵秀私奔跑了。 见他发笑,余薇沉下心来,不动声色问:“殿下何故发笑?” 李湛没有回答,只轻抚她的面庞,“我说过,可以为你做一回君子,可是三娘,做君子也是有底线的。” 余薇瞳孔收缩,心里头不大痛快,他说他有底线,那她便践踏他的底线。 她缓缓俯身,温软的唇落到他的唇上,烛火跳跃,气息交融,蜻蜓点水般的撩拨令人情难自禁。 李湛几乎本能地想去迎合,余薇却避开了,眼神里带着恶意。 第23章 被她玩弄,李湛有些恼,但有些规则是自己定下的,又害怕打破规则再无和谐,只得隐忍克制。 “殿下连哄都不愿哄了么?” 她恶人先告状,李湛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不想理会。 余薇却不放他走,手伸入衣襟,覆盖到他的心脏上,肌肤滚烫,心跳极重。 看着男人五花八门的表情,她不禁生出变态的恶意,如果不能顺利离开,那就折腾吧,看谁先折腾死谁,反正她尝过死亡的滋味,也就那样。 这场引诱原本主导权在李湛之手,结果因为自己的君子协议,反被余薇拿捏。李湛心中不服,却也不敢用强打破目前的局面,他并不想像斗鸡一样跟她斗得头破血流。 最终李湛给自己找台阶下,忍下欲望,老老实实爬到里头去了,不敢招惹。 翌日他要去一趟宫里,余薇像往常那样伺候他换衣洗漱,在替他系玉带时,李湛到底不甘,垂眸道:“我二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这到底算什么呢?” 余薇仰头道:“妾与殿下相敬如宾,不好吗?” 李湛被气笑了,讽刺道:“只怕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相敬如‘冰’。” 余薇一本正经,“妾却觉得甚好,至少没有吵吵闹闹,叫旁人看了笑话。” 李湛:“……” 余薇故意问:“夫妻不吵不闹的,难道不好吗?” 李湛一时无法回答。 余薇细细替他抚平衣裳,用欣赏器物的语气道:“殿下生得俊,穿什么都好看。” 他平时穿衣素来讲究沉稳,用色大多都偏暗,结果今日跟孔雀似的穿了一袭骚气十足的碧蓝。 瞅着衣冠镜中的自己,模样是英俊的,身量也好,就是像花孔雀似的骚气十足,全然没有往日的沉稳,通身都是富贵纨绔。 李湛欲言又止,但见余薇一脸满意的样子,满腹牢骚又憋了回去。 这不,他那身委实招眼,刚出院子,不少家奴就偷偷看他。 李湛背着手,同侍从走到府门口,上马车时终是忍不住问:“我今日这身如何?” 卫铮一板一眼道:“甚好。” 李湛没好气踹了他一脚,卫铮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进宫后,李湛顺道去给姜太后请安问好。恰逢徐宛琴也在,她把手抄经文送到长春宫,给姜太后祈福用。 姜太后甚少见李湛穿艳色,那身着实招眼,忍不住上下打量他道:“七郎这身好看,年纪轻轻的,就应该朝气蓬勃。” 李湛半信半疑,“阿娘莫要打趣我。” 姜太后笑盈盈道:“往日老气横秋,不免乏味。” 母子叙起家常来,一旁的徐宛琴多少有点尴尬,那日在平阳府闹过一场,权衡之下,主动致歉。 李湛倒也未放到心上,对她非常大度。 为了掩盖自己荒诞的心思,徐宛琴很少说话,甚至母子二人叙些什么都没有留意,脑子里只盘算着母子对她的容忍度。 正胡思乱想时,内侍来报,说圣人下早朝了,李湛起身离去。徐宛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忘了行礼相送。 姜太后见她心事重重,和颜悦色问:“二娘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徐宛琴回过神儿,忙应答道:“没什么。” 姜太后叹了口气,“女儿家的心事,我都知道,可惜你跟七郎缘浅。” 徐宛琴默了默,垂首道:“殿下那般好的郎君,二娘不敢肖想。” 姜太后挑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京中若有中意的郎君,只管与我说。” 徐宛琴点头。 姜太后看着她,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天真又纯粹。她爱怜地抚摸那张青春靓丽的脸儿,“你这般好的女郎,就该配最好的郎君,方才不枉我对你的栽培。” 徐宛琴像小猫似的亲昵蹭了蹭她的掌心,试探道:“能得姨母疼爱,二娘心中很是感激,只是二娘不知,若犯了错,姨母能一直这么纵容吗?” 姜太后并未细想话中的意思,只道:“你打小就听话懂事,能犯多大的错来?”又疼爱道,“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我这个姨母替你撑着。” 得了她的话,徐宛琴犹如吃了定心丸,腼腆道:“二娘何德何能受姨母垂怜,阿娘在天之灵,定也欣慰不已。” 提及亡母,姜太后果真露出痛心的表情。 徐宛琴知道,就算东窗事发,一旦搬出亡母来,姜太后就算再生气,也会看在生母的颜面上饶她一回。 从宫里回府后,徐宛琴彻底拿定了主意,差刘婆子去宝月斋送信约见余薇,筹谋端午节宫中家宴一事。 宝月斋是香粉铺,余薇所用之物皆出自那里。周氏送来它家新出的胭脂,起初余薇并没放到心上,后来周氏提醒,她才亲自打开木盒里的暗层,果真见到了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约见时日。 余薇欣喜不已,原本以为徐宛琴那边算是白费了心思谋划,哪晓得竟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余薇反反复复把纸条看过好几遍,最后烧掉,不由得喜上眉梢。她在屋里来回踱步,腹中盘算着找何种理由出门会见徐宛琴。 因为李湛盯得紧,她极少有机会出门,就算她要挑胭脂,裁新衣,也是铺子那边亲自来人。高门大院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虽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没有行动自由。 不过她还是出去了,去哪里得跟李湛报备。听到她要去宝月斋,李湛提笔书写的动作微微停顿,抬头道:“三娘若要胭脂,便差铺子送来挑选便是,何故顶着日头出门。” 余薇站在门口,直言道:“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李湛挑眉,“这偌大的府邸,还不够你透气?” 余薇没有吭声,李湛继续书写,也不知过了多久,余薇冷不防道:“殿下怕什么呢,怕我跟周闵秀跑了?” 此话一出,李湛再次抬头,眉眼里藏着几分阴沉,余薇不怕死道:“殿下是不是当我傻,拿余周两家老小的前程来做赌注?” 她这般清醒的言语倒叫李湛意外,他其实很想问她,既然知晓其中的利害,为何上一世却跟周闵秀跑了。 夫妻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说话。目前二人相处的态度非常微妙,他努力做一个君子,她也没有触碰他的底线,相对和谐。 沉默了好半晌,李湛才道:“你想去宝月斋也无妨,我许你自由。” 余薇没有一句废话,行礼告退。她打定了主意,他若不允,她定要跟他闹一场。 跟徐宛琴的碰面如约而至,只不过徐宛琴的心思比她更缜密。 刘婆子事先使钱银把隔壁一户人家的住宅借来用两日,那户人这两天去了亲戚家,屋里空置着,余薇主仆直接从后门进到隔壁住户来了。 厢房里一片寂静,徐宛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倘若事败,又当如何?” 第21章 余薇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万事以你为重,我替你善后。” 徐宛琴没有说话,只垂首沉默。 外面日头正盛,厢房里却黑漆漆的,因为帘子把窗户遮挡了。 徐宛琴自尊心作祟,总觉得此事太过卑劣,不愿让余薇看到自己的脸。她骨子里极其清高,不屑干这样的肮脏,却又受余薇蛊惑,想去赌一把。 怕对方打退堂鼓,余薇试探问:“事发后姜太后那边,你可有把握应付?” 徐宛琴点头,“我有把握应付她,就算事败,她也会看在我生母的份上轻饶,只是……” “只是什么?” “我担心七郎,他甚是聪慧,我恐应付不了他。” “你无需惧怕,我会掐着点过去,我们要考虑的是倘若事败之后该如何收场。” 徐宛琴颦眉不语。 余薇继续道:“宫宴定会吃酒,只要李七郎吃了酒,自然会送解酒汤,我亲自送那碗汤。”又道,“饮酒之后服用□□,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要你过去了,就很容易得手。” 徐宛琴抽了抽嘴角,到底有些心虚,“我害怕。” 余薇正色道:“二娘不用怕,这时候他就跟牲口一样,满脑子都是情欲,纵使有理智,也比寻常迟钝许多,甚至不需要沾染他,衣衫凌乱,叫人看着引起误会就行。” 徐宛琴细细思考此举的可行性,余薇严肃道:“二娘若想明白了,就得豁出去做,把事情做绝,让他没有退路可行,这样才有把握置李七郎于被动。” 徐宛琴:“那你呢?” 余薇:“只要你成了,不用管我的处境,到时候我自会想法子离府,就算去庄子避开,也会给你腾位出来。倒是宫里头的情形我不太熟悉,你时常出入宫中,需得自己谋划,我再配合。” 徐宛琴捏着帕子来回踱步,深思道:“往年端午宫宴都在朝阳宫,今年定也不例外,若是吃醉了酒,小憩的地方多数都在永福宫附近。宫里头信得过的人倒也有几位,只要你那里得手,想来算计七郎不成问题。 第24章 “我所担心的是万一,万一事败,我定然声誉受损。事关七郎,以姜太后的脾性,多半会把事态压下来,但七郎那边不一定压得住。” 余薇道:“李七郎这里二娘只管放心,我会替你兜底,姜太后压不住他,我总有法子堵他的嘴。” 徐宛琴半信半疑,“你当真能压得住?” 余薇:“只要能保住你的名声,我自全力以赴。”又道,“就算他知道是我下的药,也决计不会在宫里闹得人尽皆知,只会私下里跟我算账。” 听她这般笃定,徐宛琴稍稍放心。双方确定事发的应对态度后,接下来二人就宫宴事宜进行一番商讨。事情其实并不难,余薇下药,徐宛琴栽赃,只要双方扣合得默契,李湛在劫难逃。 余薇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徐宛琴,毕竟她是高门贵女,且又自傲,怕李湛的厚颜无耻把她逼退,故而提前给她预警。 “李七郎嘴贱得很,你别看他端方,实则无耻至极,若与你说了重话羞辱,二娘切莫被他唬住。你只需谨记,先让他扛下这口黑锅,只要有姜太后镇场子,他就翻不起浪来,明白吗?” 徐宛琴点头,镇定道:“七郎孝顺,只要我讨好了姨母,用她压*制,他定会隐忍受下。” 余薇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打蛇打七寸,姜太后是你手里的刀,只要架到他脖子上,纵使他跟你闹别扭,时日长了,也总会转性子。” 两人把事成和事败后的应急处理一番探讨,余薇笃定李湛就算知道被算计,也不敢声张。 不管有没有做成,一旦跟徐宛琴牵扯上,他多少都脱不了干系。因为根据前世经历,他是个孝子,从骨子里敬重姜太后,只要徐宛琴把握住姜太后,就能克制他。 之后余薇并未耽搁得太久,怕引人生疑,不过两刻钟,便折返回宝月斋。丁香已经给她挑了不少胭脂水粉,都是京中时兴的样式。 后面余薇又去福来居用茶点,并且还特地给李湛捎带了些。她回去后李湛并不在府里,余薇也未多问,只埋首制夏日驱蚊的香包。 周氏站在一旁给她递制作香包的药材,迟疑了许久,才忧心忡忡道:“娘子当真打定主意要……” 余薇知道她想说什么,头也不抬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氏闭嘴。 余薇:“我想试一试,无论成败,都能承受。” 周氏不敢再多言。 算计李湛,着实兵行险招,可是她也明白余薇心中的不甘,再加之余薇在娘家素来放任,苗氏甚少管束,若不折腾,反而不像她。 下午申时李湛才回来,他到底对余薇不放心,差家奴盯梢,是汪嬷嬷派出去的人。 李湛坐于桌案前,些许光线穿透窗棂落进屋来,家奴阿水毕恭毕敬道:“娘子除了去过宝月斋以外,还去过福来居。” 李湛淡淡道:“都见过什么人?” 阿水把蹲点见到过的人细细报之,里头并没有徐宛琴,因为她并未去宝月斋。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婢女的声音,说余薇过来了。李湛做了个打发的手势,阿水默默退下。 片刻后,余薇进屋,她的心情甚好,给李湛送福来居的糕点,兴致勃勃道:“殿下尝尝香酥饼,咸口的,甚好吃。” 李湛睇了一眼食盒里的香酥饼,见她拿着两只香包,问:“这是何物?” 余薇:“妾专门制作的驱蚊香包,殿下闻闻。” 李湛伸手接过,想起周闵秀系在腰间的香囊,哼了一声。他轻轻嗅了嗅,清新淡雅,知晓她懂药理,说道:“此物甚好,天气日渐炎热,挂书房驱蚊也不错。” 余薇:“殿下还没尝尝香酥饼呢,里头有咸蛋黄,妾又烤过的,得趁热才好吃。” 婢女送来铜盆,李湛净手后,依言取了一个来尝,咸香酥脆,确实不错。 余薇眨巴着眼睛问:“怎样?” 李湛点头,“甚好。” 于是余薇跟他说起福来居里的糕点,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头头是道。 她丝毫不避讳今日出门干的事,李湛就静静听着,直到她说端午节想多备些粽子送娘家,李湛才开口道:“三娘若爱食,便让庖厨多备些你们江宁的口味。” 余薇:“妾爱食甜口的,祖母爱咸口,她喜欢酱肉,定要叫庖厨备齐全些。” 李湛听着她叨叨絮絮说起端午要备的物什,似乎充满着期待,“每年端午节那天的莲心湖都会有龙舟赛事,三娘若有兴致,可带你去走走。” 余薇好奇问:“那宫里头呢?”又道,“端午佳节,殿下定要进宫陪太后的。” 李湛点头,“宫里头是有一场家宴,你若想看赛龙舟,可以早些出来。” 余薇摇头,乖巧道:“还是以殿下为重。”顿了顿,“那日在平阳府殿下吃了不少酒,宫里头的家宴可莫要吃醉了。” 提到这茬儿,李湛有些无奈,因为宫中家宴定会请那些个叔伯宗亲齐聚一堂,到时又免不了劝酒。 当时他哪里知道余薇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头圈养的猪,她无比期待端午节的宫宴,一场杀猪盘正等着李湛钻。 扒他衣裳,败他名节,让他尝尝被霸王硬上弓的滋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22章 临近端午的头两天,市井百姓纷纷挂起了菖蒲艾草等物在家门口辟邪。 宫里头逢年过节都会发放份例,有布匹,蔬果肉类时鲜等物。虽说府里的主子要去宫中,庖厨仍旧忙碌得不行,要包粽子做五毒饼,用于送人。 余薇也兴致勃勃包了好些,她极其贪心,备了七八种馅料的粽子,有蜜枣、咸蛋黄、酱肉、白粽……五花八门。 庖厨把粽子蒸熟后,余薇亲自装了一篮子,并又备了些滋补山参和时鲜差人送到余宅,以表孝敬。 过节无法与家人团聚,余薇颇觉遗憾,但想到她很快就有机会改变现状,心情便好了许多。 到了端午那天,夫妻进宫参加宫宴,余薇一袭杏色,端方淑雅,李湛则着紫衣公服。 乘坐马车去往皇城的路上,余薇时不时嘴角噙笑,李湛握住她的手,说道:“三娘今日心情甚好。” 余薇应道:“妾想起往日端午的时候,全家包粽子编织五色绳,我们小辈的追逐打闹,一起去看赛龙舟的情形,心中无端生出感慨。” “感慨什么?” “我竟也不知不觉长大了。” 李湛笑了笑,看她的眼神无比柔和,余薇问:“那殿下呢,又是何情形?” 李湛想了想,回答道:“我十岁出宫开府,一直都是汪嬷嬷照料,与父母相处自然不能像寻常子弟那般放肆。先帝在世时,既是父亲也是君主,他有君威在,我不敢在他跟前撒野。” “那与太后呢?” “自要亲近些,可不管怎么说,她是宫里头的妃嫔,那时候宫中不比现在,有许多不便。” 他说这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的。却又怎知,那段成长岁月极其艰难,能存活下来已是不易。 余薇嘴里的合家欢乐,于他而言甚少体会。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后宫倾轧,才是皇室常态。余薇讨厌他身上的冷酷强势,皆因那是用王权鲜血铸就而成。 李湛不太喜欢提及过往,余薇也没多问,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理解不了她的市井愿望,就如同她理解不了他的权势碾压。 一个从小生活在父母疼爱的门户里,一个则活在权力角逐的斗争中,这样的两个人永远也理解不了对方,无异于鸡同鸭讲。 马车抵达宫门时,遇到其他宗亲进宫,双方相互寒暄了几句。今日参加宫宴的宗亲几乎都来了的,徐宛琴比他们来得早,给姜太后送编织的五色绳。 大雍端午有戴五色绳的习俗,她心灵手巧,编出来的五色绳纹样好看,很讨姜太后喜欢。 余薇他们过来时长公主李承月也在姜太后这边,她性情活泼,说话风趣,三言两语便引得姜太后喜笑颜开。 邹太妃拿帕子掩嘴,埋汰自家闺女道:“平阳没个正经。” 姜太后摆手,“我倒喜欢她的性子,就是太过张扬了些,时常出入南风馆厮混,不成体统。” 李承月撇嘴,撒娇道:“阿娘言重了,我一个寡妇,总不能日日关在府里伤春悲秋。”又道,“我生性好动,也没法吃斋念佛清心寡欲,若连一点乐子都没有,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 这话不讨邹太妃喜欢,皱眉道:“恬不知耻。” 姜太后抿嘴笑,指了指她,随即看向徐宛琴,说道:“二娘可莫要学她。” 徐宛琴一板一眼道:“二娘不敢。” 李承月没有吭声,只盯着徐宛琴看。她是公认的知礼守节,端方淑雅,之前不太理解李湛为何眼瞎,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一个人若太刻板端着,便无趣得紧,相较而言,余三娘则鲜活灵动许多。 第25章 几人正说着,李湛夫妇过来了,人们相互致礼,李湛好奇问:“儿在外头便听到阿娘打趣,你们在说什么呢?” 姜太后看着李承月道:“在说你阿姐不学好。” 李湛“啧”了一声,丝毫不给李承月面子,同余薇道:“你可莫要学她。” 李承月“哼”了一声,故意道:“七郎若真不放心,何不把三娘拴到裤腰带上,走哪儿都丢不了。”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姜太后掩嘴道:“没个正经。” 接着陈皇后和同宗的叔嫂们也过来见礼,长春宫一时热闹不已。 余薇要搞事,言行举止非常低调,尽量不惹人注意。徐宛琴同样如此,二人挺有默契言语极少,只要没问到她们,几乎不曾开过口。 有时候两人的眼神会在不经意间交汇,但很快便又避开了。旁人都知两人应是对立微妙的,哪里又知她们私底下已经勾结到了一起。 今年的端午家宴跟往年一样,仍旧在朝阳宫,因着是同宗宴饮,席桌都是双人桌。 快要开席时,内侍前来请众人过去,一些在长春宫,一些则在圣人那边,陆续去往朝阳宫聚宴。 众人都到齐后,宴席才开始。 宫人传冷盘上桌,有四道,玲珑牡丹鲊、鱼冻、鹅肝和什锦时鲜。酒类也备得齐全,不仅有雄黄酒,还有从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 圣人李承志说了几句节日祝福语,众人举杯相祝,这场家宴算是正式开场。 宫宴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余薇听着丝竹声声,心情好得不像话。她尝了一块鱼冻,又食用两片鹅肝,忍不住试了一口李湛的雄黄酒,辛辣入喉,一点都不好喝。 吃不了酒也没关系,有各种解暑的饮子。余薇觉得酸梅饮甚好,酸酸甜甜的,就如同现在的心境那般,看李湛都顺眼许多。 他那一辈的亲王所剩无几,死的死,贬的贬,病的病,今日前来的也不过三四位,倒是上一辈的叔伯们喜欢吃酒,不免要应付。 余薇既怕他吃醉了像死猪躺着不动,又害怕他仅仅只是微醺。最佳状态是吃醉了,头脑明白但又行动受阻,这样才最容易得手。 隔着舞姬的另一边,徐宛琴内心到底有几分小紧张,想到午后要干的混账事,酒壮怂人胆,忍不住饮了一杯雄黄酒。 许是心有灵犀,待这场乐舞结束后,两个女人鬼使神差遥遥相望了一眼。 余薇充满着兴奋,徐宛琴则充满着紧张,很快她们又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李湛浑然不觉两人对他的算计,时不时给余薇布菜。鹿筋儿软糯,鱼脍鲜甜,炮豚外酥里嫩,余薇心情好胃口也好,陆续用了不少。 宴席上人们觥筹交错,李湛对宫廷舞没有任何兴致,只把余薇当宠物投喂,觉得哪样菜品不错,就给她布上。 一旁的李承月打趣了他几句,姐弟二人相互敬酒,李承月道:“七郎这般喂养,只怕不到半年,就得把三娘喂成一头小猪。” 李湛:“无妨,她喜欢便多用些。” 李承月故意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新鲜劲儿能管多久。”说罢对余薇道,“三娘陪我饮一杯。” 李湛回绝道:“她不会饮酒。” 余薇忙道:“妾可以尝葡萄酒。” 李湛斜睨她,“可莫要吃醉了。” 结果那盏葡萄酒余薇也吃不完,她一吃酒就上脸,李湛只得替她饮下。 宴饮途中人们赏舞的赏舞,唠家常的唠家常,个个脸上都欢欢喜喜,甚至有兴致的玩起了投壶劝酒来。 上回在平阳府景王投壶输了被罚了不少酒,心里头不服气,非要拉李湛去投壶再比一回。李湛知道那帮皇叔是酒罐子,连连找借口,说等会儿要出宫去看赛龙舟。 余薇立马体贴回应,“殿下在宫里头多玩会儿也无妨。” 景王接茬儿道:“还是侄媳妇明事理,今日佳节,自要多聚会儿。”说罢用蛮力把李湛拽走了。 余薇暗暗欢喜,她巴不得李湛被灌酒。 投壶是酒宴上最常见的娱乐,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男女都能参加。 在场的女郎们有的年纪大些,经不起吵闹折腾,宴席到尾声就先去偏殿吃茶歇着了,也有没坐多久就出宫回府的。 李承月要去看赛龙舟,辞别姜太后等人离开,人们陆续散去,要么在偏殿吃茶唠家常,要么去旁边的永福宫小憩醒酒。 天子李承志不敢跟皇叔们缠到一起,怕被灌酒,也先撤了。姜太后身子乏,先回长春宫,徐宛琴送她过去。余薇则暂且到永福宫歇着,等李湛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李湛人影。余薇忙差宫人去朝阳宫寻人,那宫人回来说李湛歇到了冷碧轩。 余薇不作多想,立马备上醒酒汤过去。 宫中内廷与外廷区分得森严,今日家宴皆是在外廷区域活动,特别是男子,若没有准许,是严禁入内廷活动的。 冷碧轩挨着甘泉宫,李湛虽吃了不少酒,心里头却是清醒的。三皇叔代王为着底下的儿孙满腹牢骚,同李湛唠了许久,之后李湛疲乏,便歇在了这边。 余薇过来时他刚刚入睡,连衣裳都没换。她有心喂他醒酒汤,故意把李湛叫醒。 李湛迷迷糊糊睁眼,余薇坐到榻沿,温和道:“殿下吃了不少酒,怎歇在这儿了?” 李湛困倦道:“我乏。” 余薇细声细气道:“妾备了醒酒汤,殿下得饮下,省得酒醒头疼。” 李湛闭目,应道:“我用过。” 余薇愣了愣,装作没听到,自顾起身去把半碗醒酒汤端来,嗔怪道:“妾在永福宫等了殿下许久,连个人影都没有,还以为你歇到哪个温柔乡里头去了。” 这话听着有点意思,李湛缓缓睁眼,余薇坐到旁边,不高兴道:“妾特地给殿下备了解酒汤送过来,你还不领情。” 李湛沉默,被她吵醒也就罢了,还非得喝她送的汤,明明都已经喝过一碗,还得喝第二碗。 李湛懒洋洋坐起身,说道:“我已经喝过一碗,非得再喝你这碗才香?” 余薇紧绷着心弦点头,李湛有些无语。怕他不上当,她吐苦水道:“外头热得要命,妾还专门给殿下送醒酒汤来,生怕殿下吃醉酒受不住。” 李湛默默接过碗盏,余薇屏住呼吸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画面来——潘金莲喂武大郎吃药。 /:. 大郎,该吃药了。 第23章 两人看着对方,余薇主动抬碗送到他嘴边,当时李湛并未起疑。 那醒酒汤跟寻常汤饮差不多,李湛默默饮下。看到他喉结滚动,余薇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些。 饮完醒酒汤,她取来温水供他漱口。为了防止事发李湛反击逃跑,余薇又主动伺候他宽衣,把公服脱下。 现在天气炎热,冷碧轩后面种着不少树木,有些上了年头,能遮阴,比永福宫那边凉爽许多。 李湛睡的那间屋有一道窗户,能通风,余薇一边给他打扇,一边不动声色观察室内情形。 纨扇轻摇,带动少许脂粉香弥漫在周边,躺在榻上的男人只穿了中衣和膝裤,他着实困倦,再次迷迷糊糊入睡。 余薇垂眸睇他,眉目英俊,鼻梁高挺,睫毛纤长,身段也顶好,若是把他卖到南风馆,定能卖个好价钱。 醒酒汤里的催-情药是她自配的,又添了软筋散,只要发作,不仅情欲高涨,浑身的力气也比往日虚弱许多,就是为了防止徐宛琴制不住他。 李湛毕竟是男子,且又是练武之人,只怕一巴掌就能把徐宛琴扇飞。她处心积虑替徐宛琴铺路,处处周全,若不出意外,这个男人今日在劫难逃。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丁香提心吊胆进屋,余薇扭头看向她,示意她把李湛的公服和鞋袜藏了。 丁香有些怂,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把衣物收走。 余薇面色柔和轻摇纨扇,想到这个男人醒来的情形,唇角微勾,愉悦至极。她一点都不怕他动怒,既然下定决心做了,自然就有胆量去承担后果。 室内安静,外头偶尔传来鸟雀声,确定李湛睡沉了,余薇才起身出去。周氏守在廊下,余薇压低声音问:“汪嬷嬷在何处?” 周氏应道:“在前头的。” 余薇没再多问,自顾朝院子去了,周氏跟在身后,小声道:“代王夫妇也在这边,奴婢看过了,宫女应有五六位。” 余薇轻声道:“去寻徐宛琴,告诉她,该做的我已经做了。” 周氏应是。 余薇去到前头,她唯一担心的是汪嬷嬷,其他人容易打发,汪嬷嬷却不易,且她又是宫里头的老嬷嬷,见惯了肮脏,断不能让她生出事端。 很快长春宫的徐宛琴接到消息,得知李湛歇在冷碧轩颇觉意外。她对宫里头熟悉,趁着姜太后午休,脱身离开前往外廷。 冬青和刘婆子跟在她身后,刘婆子心中惶惶,忐忑道:“小娘子可想清楚了?” 第26章 徐宛琴冷静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承担得起。” 刘婆子不敢多言。 主仆并未去冷碧轩,而是暂且在永福宫落脚。差宫人打听冷碧轩那边的情形,得知代王夫妇也在,徐宛琴皱起眉头,若他们在此,定不利她行事。 徐宛琴捏着帕子来回踱步,若要一击即中,势必把冷碧轩的闲杂人等支开才行,这样才能让李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关键时刻刘婆子给她出了个主意,先前代王吃醉跟李湛吐苦水,便是为着长子胡作非为脑壳痛,原是争抢一名妓子跟平阴侯家的六郎撕打起来,闹得颜面尽失。 代王教子无方着实苦恼,那逆子狎妓也就罢了,甚至还想将其纳进门做妾,气坏了正室魏氏,吵着闹和离。 魏氏娘家也是体面人,哪里忍受得了闺女与妓子共侍一夫,故而找上门讨要说法,搞得代王夫妻焦头烂额。 这事不少高门贵族都晓得,刘婆子出主意,让人偷偷送信,告诉夫妻那妓子的藏身处,定能把他们引走。 徐宛琴皱眉道:“我怎么知道那女郎被金屋藏娇在何处?” 刘婆子摆手,“小娘子没悟明白,随便掐个由头便是,就算是假的,他们这会儿也坐不住。” 听她这般说,徐宛琴思索了许久,才觉得可行,于是她反手写下一张纸条,差人送去。为掩人耳目,那字迹歪歪斜斜,送去的人也是宫中最不起眼的粗使奴仆。 不出所料,当代王妃从婢女手里接到信息时,再也坐不住了,立马把午睡的代王喊醒。 两口子询问接到信儿的婢女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那婢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为着这事烦恼许久,一刻也坐不住了,暂放疑虑,出宫差人去找逆子的藏娇处。 代王夫妇离开后,还得想办法支走汪嬷嬷。掐着李湛药效发作的时辰,徐宛琴把主意打到了长春宫的管事朱嬷嬷身上。 最初汪嬷嬷是在长春宫当差,跟朱嬷嬷共侍一主,经历过不少宫廷倾轧,二人算是旧友,今日难得清闲,故友叙旧也在情理之中。 平时徐宛琴处事圆融,在宫里头口碑甚好,再加之她得姜太后疼宠,朱嬷嬷卖她一个面子,差宫人前来寻汪嬷嬷。 汪嬷嬷并未起疑,李湛身边有丁香她们伺候,汪嬷嬷不作多想,去了一趟长春宫。 冷碧轩还只剩下几位宫女,余薇亲自打发了下去,随后便往永福宫过来了。 李湛吃过酒,睡得比平时要沉些,之前去宝月斋约见时余薇曾跟徐宛琴说过药效的情况,那催-情药在酒的作用下发挥得更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让他惊醒。 徐宛琴掐着点过去时,李湛从梦中醒来,只觉口干舌燥,渴得要命。他像往常那样唤婢女,外头却无人应答,李湛只得自己起身去倒水解渴。 然而坐起身时,便觉头晕目眩,身子也软绵绵的,没甚力气。起初他并未多想,还以为是酒吃多了的缘故,但小腹窜起来的邪火令他极其不适,只觉浑身血液躁动,莫名心烦。 喉咙里干得像要喷火,他强撑着不适再次喊人,还是没有回应。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他欲下榻倒水喝,却发现榻前没鞋。 李湛的脑子有短暂的懵,实在渴得不行,赤脚下地,双足踩到冰凉的地板上,整个脑子才清醒不少。 若是寻常,下榻倒水解渴并不是难事,但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然连站立都困难,两腿软绵绵的,浑身不得劲儿。 头重脚轻的滋味很奇怪,走路不协调,甚至东倒西歪。这时候李湛的意识很清醒,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特别吃力。 他深一脚浅一脚朝桌前走去,愈发觉得胸中燃烧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无名火,仿佛身体被放到火炉上炙烤一般,燥热得要命。 李湛情不自禁把中衣扒开,试图缓解身上的燥热。摸到水壶时,他好似一条干涸的鱼,抓起壶手往嘴里灌水解渴。 半壶水颇有重量,他手抖得差点没提起来,尝到微温的开水,他大口灌进嘴里,干涸总算得到缓解。 饮了几口水,双手费力支撑身体,他再次尝试喊人,这回是喊的汪嬷嬷,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李湛有些恼,身体不受使唤莫名出了些薄汗,头又晕乎乎的,糟糕透顶。 方才饮的水根本就解不了渴,他又继续灌了好几口。身体实在太热,索性把中衣脱掉,只剩下轻薄的亵衣。 原本想重新回到榻上,结果走两步就腿软跌坐到地上。手掌触摸到冰凉的地板,干脆躺下了,背部凉津津的,舒坦不少。 身体的异样令李湛强制冷静,他吃醉过酒,自然知道是什么滋味,但今日他并未吃醉,反应着实太过奇怪,特别是窝在心里头的那股子邪火欲念,想要女人发泄的冲动达到了顶峰,委实匪夷所思。 “汪嬷嬷!” “余三娘!” 他接连喊了好几声,外头不知何时传来轻微的响动。李湛吃力集中注意力倾听,有脚步声传来,他再次呼喊:“汪嬷嬷?” 徐宛琴没有应答,她压下心中的紧张,指甲掐进肉里带来的刺痛令她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里的李湛费力坐起身,再次喊人。门口传来徐宛琴小心翼翼的回应,“是七哥吗?” 听到女子柔软的嗓音,李湛隐隐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徐宛琴缓缓进屋来,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狼狈地坐在地上,穿着轻薄的亵衣,领口大开,前胸锁骨一览无余。 她第一次见到男人衣衫不整的模样,视觉上有些招架不住。但那人的身段着实有料,胸膛结实,轮廓线条极佳,藏在亵衣下若隐若现。 此刻他脸色极差,额上青筋暴露,仍旧难掩英俊风流。尽管目中烧着愠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见桌上的水壶倒在一旁,徐宛琴轻言细语问:“七哥是渴了要喝水吗?” 李湛眼皮子狂跳,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那个女郎,他竟平白生出不详的预感。 喉结滚动,他压制着欲望,指着外头道:“去唤汪嬷嬷来。” 徐宛琴看着他沉默。 李湛急了,大声道:“去唤汪嬷嬷!” 徐宛琴平静地走上前,淡淡道:“她去长春宫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湛:“……” 徐宛琴故意诛他的心,继续道:“七哥是想寻余三娘吗?” 李湛已经猜到了什么,咬牙问:“她此刻在何处?!” 徐宛琴一字一句回答:“她在永福宫。”停顿片刻,又问,“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李湛似被什么击中,只觉血液直冲脑门,因为徐宛琴道:“她把你送给我了。” 这话委实离经叛道。 徐宛琴居高临下看他,男人面色阴沉,像受伤的野兽,眼中布满着难以置信的血丝,握紧拳头的手有些抖,显然被伤着了。 徐宛琴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诛他的心,“这场局,是余三娘特地为七郎你设的,不知七郎心中是何滋味?” 李湛被刺激到了,奋力挣扎爬起身要去掐她,却被徐宛琴避开。他站不稳脚摔倒在地,双目赤红,好似野兽般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咆哮,“徐宛琴你作死!” 他彻底动了怒,五官狰狞扭曲,神情阴郁得骇人。 那模样着实唬人,徐宛琴有些怂,可是她没法回头了,情绪也不由得激动起来,恨声道:“那余三娘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不顾脸面拆人姻缘?! “七哥,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徐二娘哪里比不上她了,我究竟差在哪里,你说,我究竟差在哪里?!” 面对她的质问,李湛只觉胸中怒火焚烧,被她受人利用的愚蠢气得半死。他太了解余三娘的心眼子了,毕竟他们曾斗过九年。 身体愈发不受控制,闻到女人的脂粉香,原始欲望被撩拨,李湛痛苦忍耐,颈脖上青筋暴露,咬牙切齿道:“二娘愚蠢,你被她利用闯下大祸还不自知!” “被利用又如何?!闯祸又如何?!” 徐宛琴步步逼近,眼眶发红,指着外头道:“今日我的清白势必会败在七哥手里,待生米做成熟饭,姨母定不会坐视不理! “七哥你现在只管喊人,整个冷碧轩连个鬼影都没有,就算你叫破喉咙都不管用。 “你要怪就怪余三娘对你恨之入骨,她恨你拆她姻缘,恨你把她囚在金笼不得自由!” “你闭嘴!” 一连串刺伤话语令李湛失态嘶吼,无奈嗓子干涩,只剩下被余薇背刺带来的痛苦挣扎。 见他那般狼狈,徐宛琴不知是何心情,因为一直以来李湛在她眼里都是体面矜贵的,竟然也有今天。 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其他,她缓缓蹲下身,看着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冷酷道:“余三娘厌恶你,她亲口与我说过,她恨你的强权,恨你拆散她与周闵秀,她不甘做你养的金丝雀,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 第27章 话还未说完,李湛喘息着发了疯,猛地扑向了她。 徐宛琴没料到他会爆发出如此大的攻击力,一时没避得过,被他扑倒在地。他狠狠地掐住她的颈脖,面目狰狞,恨不得掐死她。 徐宛琴奋力挣扎,那手劲儿大得惊人。她四处乱蹬,一脚蹬到李湛的肚腹上,他吃痛松手,徐宛琴立马滚离。 李湛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也不知是疼痛还是其他,五官扭曲,一副快要碎掉的样子。 他知道今日这场局不容易破,一旦被宫里头知道他跟徐宛琴牵扯上,以姜太后的脾性,定不会坐视不理。更重要的是他不敢把余薇牵连进来,在宫里搞出这等肮脏事,定会受重罚。 超强的意志力促使他脑中飞速运转,想破解之法。 为了攻破徐宛琴的防线,他强制冷静,喘着粗气打她的七寸,说道:“二娘天真,你以为今日得逞了就没有后顾之忧?” 这话果然令徐宛琴愣住。 李湛吃力支撑起身子,试图把往日威仪撑起来,阴鸷道:“纵使你顺利入了王府,纵使你依靠太后压制我,可你能靠她牵制我多久? “如今的太后已到半百,年纪越大越是力不从心,她又能护你到什么时候? “二娘到底天真,我李七郎是参与过夺嫡之争的人,若要让你无声无息消失,有千百种法子。 “今日我不妨告诉你,若是你得了手,最好别妄想靠子嗣立足,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难产,什么叫一尸两命。” 他太了解后宅女郎的命脉了,徐宛琴听到这话,果然脸色发白。一个后宅主母,若不依靠子嗣稳固地位,无异于空中楼阁。 李湛恶鬼般的言语成功让她清醒不少,倘若她要进王府,必*定会去闯生产那道鬼门关。但她会死,死于难产,就算有十个姜太后都救不了。 见她脸上阴晴不定,李湛知道她惧了,露出皮笑肉不笑,阴恻恻问:“你还想做我李七郎的妻吗?” 徐宛琴本能往后退了退,心生惧意,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茬儿。趁着她走神儿之际,李湛咬牙往屏风那边爬去,打算翻后窗逃跑。 这会儿他的力气已是强弩之末,硬是靠着意志力和清醒的头脑寻求生路。知道外面定有徐宛琴的人,一旦跑出去,势必被拦截,唯有翻后窗,才有脱身的机会。 等徐宛琴回过神儿来,李湛已经跌跌撞撞走到了屏风那边。他深一脚浅一脚,不甚撞到屏风上,吃痛不已。 然而疼痛才更能让人清醒,他狠下心肠咬破唇,甜腥弥漫在口腔,疼痛的滋味促使他使出蛮力去爬窗户。 若是平时,只轻轻一跃就能翻窗外逃,可是今日却吃力得不行。 看到他笨拙艰难爬窗,徐宛琴暗呼不妙,匆忙起身去把他拽回来,因为一旦被他跑掉,余三娘定会倒大霉! 徐宛琴并不恨余薇,同为女郎,各有各的不易,她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之前余薇曾许诺,若是事败,她定会全力保徐宛琴的声誉。现在徐宛琴虽心慌得不行,但本能意识到李湛若衣衫不整逃了出去,势必掀起波澜,她当机立断上前阻拦。 当时李湛半截身子已经挂到窗台上了,徐宛琴奋力抓扯他的腿,慌乱道:“你不能走!” 李湛吃力挣扎,徐宛琴抱住他的腿一个劲儿往后拽,嘴里激动道:“七哥回来,二娘知道错了,二娘知道错了!” 李湛不依,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蛮力蹬到她身上,徐宛琴吃痛松手,摔倒在地。 后方没有力量拉扯,李湛像倒栽葱似的从窗台栽了下去。窗台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他的身子重重砸进了排水沟里,背部火辣辣的疼,被石头擦破了皮。 徐宛琴见他栽了出去,连忙爬起身跑到窗台前,着急道:“七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且消消气,我这就去取解药来!” 李湛从水沟里狼狈爬了起来,恨声道:“毒妇!”说罢咬牙跌跌撞撞往假山那边去了。 他那模样着实没法见人,形容狼狈,又身着亵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了岔子,若是叫宫里头的人看见,定会掀起事端。 徐宛琴慌了,想跟着翻窗追人,但又惧高,当机立断跑了出去。 院里的冬青虽听不清楚屋里的吵闹,但也能猜到那情形,早就吓得腿软。忽见主子忙慌慌出来,并没有衣衫凌乱的样子,她诧异道:“小娘子怎么了?” 徐宛琴是真着急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惊惶道:“睿王跑了,翻窗跑了!” 冬青愣住。 徐宛琴再无先前的冷静,语无伦次道:“他衣衫不整跑了,若是叫外人看见……” 话还未说完,冬青就恐慌道:“小娘子别愣着了,赶紧去把他找回来!” 二人赶紧往冷碧轩的后门过去,后面种着不少高大树木,她们找过去时,李湛已经不知去向,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往附近的假山寻去。 结果假山那边也没看到人影,李湛不知躲藏到了何处,若再继续往前走,便是文宝阁,那边是有宫人活动的。 两人不敢再继续找过去,怕惊动宫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候徐宛琴已经乱了阵脚,从李湛告诉她难产而亡,一尸两命,她就打了退堂鼓。 她到底年轻,立马折返回冷碧轩找守在外院的刘婆子寻求帮助。刘婆听到李湛跑了大骇,赶紧安抚她的情绪,忙差冬青去永福宫找余薇商议应对之策。 冬青心急火燎跑了出去,却被刘婆子叫住,厉声道:“莫要毛毛躁躁的。” 这声提醒令冬青强压下心中恐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收敛神色出去了。 永福宫的余薇心情甚好,正跟李家的堂亲吃茶唠嗑。 她笃定李湛逃不出徐宛琴之手,一个被下了催-情药的男人,且又手脚无力,只要徐宛琴豁出去霸王硬上弓抱着他啃两嘴,定会束手就擒,因为就算是送头母猪给他,都会发情。 丁香忽然唐突进屋,神情里透着严肃。她朝屋里的贵妇们行了一礼,便上前附耳嘀咕了两句。 听到冬青过来,余薇还以为得手了,同堂亲们打了声招呼,高高兴兴出去见人。 冬青急得不行,因为一旦事发,她和刘婆子定会受罚,若是运气不好,发卖出府都是轻的。 不一会儿余薇主仆过来,冬青犹如见到救星,扑通跪了下去,哆嗦道:“求王妃救命!” 见她这般模样,余薇心中一沉,看向门口的周氏,周氏退到院子,提防隔墙有耳。 余薇把冬青扶起身,镇定道:“莫要急躁,有什么话好好说。” 许是她的镇定起了作用,冬青小声道:“我们小娘子出了岔子,睿王跑了。” 尽管余薇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亲耳听说,还是诧异不已,着急道:“他如何跑的?” 冬青应道:“翻窗跑的。” 当即把那边的情形粗粗说了。 得知暂时还无人察觉,余薇不作多想,立马去冷碧轩。 冬青和丁香等人慌忙跟上。 现在日头正盛,余薇虽心急,却也明白懊恼没有任何作用,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李湛堵他的嘴,倘若他被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沿途余薇脑瓜子飞速盘算,要怎么才能把这场祸事掩盖下来。 待她去到冷碧轩那边,徐宛琴犹如见到救星,顾不得行礼,匆忙把她拉进屋,语无伦次道:“七郎他跑了,翻后窗跑的,方才我和刘妈妈又去寻过,仍然不见人影儿。” 余薇紧皱眉头,不解道:“我给他下了软筋散,他行动不便,怎么可能跑了?”又道,“那催-情药若发作起来,一碰女人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定会招架不住……” 徐宛琴连连摆手,哭丧道:“我害怕,三娘我害怕。” 余薇愣住。 徐宛琴绝望道:“七郎告诉我,就算我顺利入了王府,总免不了闯生产的鬼门关,他定会让我知道什么叫难产,什么叫一尸两命,我被他吓着了……” 听到这话,余薇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畜牲!” 徐宛琴焦急道:“他那模样极其狼狈,若被他人发现,定会瞧出端倪。”又道,“汪嬷嬷去长春宫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多半也快回来了,她定会发现我们设的局。” 眼见她已经六神无主,怕她受不住汪嬷嬷盘问,余薇当机立断揽下责任,严肃道:“二娘你且听好了,此事与你无关,你明白吗?” 徐宛琴急得上火,哪里听得进去,余薇把刘婆子唤来,同她说道:“你们赶紧出宫回府,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明白吗?” 刘婆子嗫嚅道:“可是……” 余薇打断她,厉声道:“没有可是!今日之事切不可泄露,你若想保住二娘的名声,立马带她出宫回府,日后若有人问起来,便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刘婆子被她严厉的态度震慑住了,眼皮子狂跳,冬青连忙道:“只要王妃能保住小娘子的名声,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第28章 余薇看向她,命令道:“收拾收拾,现在就出宫回府,什么都不要过问,剩下的我来善后。” 那时她看着柔弱,气场却十足,那份担责的勇气与威仪能稳定人心,令徐宛琴冷静许多。 主仆不敢有分毫耽搁,赶紧整理形容衣着,确定没有异常后,徐宛琴才朝余薇深深一拜,毫不犹豫离开了是非之地。 余薇望着她们出去的身影,知道今日要以身饲虎,往后跟李湛之间再无平衡。 周氏担忧不已,忧心忡忡道:“小娘子……” 余薇:“去寻人,就说养的猫跑了。” 周氏不敢多言,她显然被方才的威仪震住了。 于是主仆去往后面的树林,之前徐宛琴说她们已经找过了,余薇又到附近的假山搜索,仍旧不见人影,若再继续往前,就是文宝阁。 从假山望过去,偶尔会看到宫人的身影,她们不敢过去寻人。余薇害怕李湛被他人发现,差丁香去打听消息,说猫跑过去了,探探那边的口风。 丁香应是,朝文宝阁去了。 知道汪嬷嬷快要回来了,余薇叫周氏去拦截,最好半路拖延住她。 等周氏离去后,余薇这才折返回前院来,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药是她亲自下的,李湛中药后是什么情形她心知肚明。 当时为了防止李湛伤人,她下的软筋散足以让他束手就擒,根本就支撑不了他跑得太远。 再回头看文宝阁与冷碧轩之间的距离,得经过一座桥,一旦他上桥,势必引起他人注意。可是徐宛琴说不见人影,他若去了文宝阁,她们定会发现。但奇怪的是冷碧轩周边都不见人影,那么大一个活人,难不成飞天遁地了? 余薇不信这个邪,她与李湛斗了九年心眼,早就把他的脾性摸透了。 说到底徐宛琴还是太嫩,若是一开始就舍去矜持霸王硬上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李湛哪里会招架得住?但现在不是找事败原因的时候,而是把人给挖出来。 冷碧轩里头有三个院子,相互连通,余薇走进李湛翻窗的那间屋,窗户已经关上了,现场只留下支窗用的叉竿。 她默默蹲下身把它拾起,在手中掂了掂,仿佛想到了什么,朝外头走去,查看另一间厢房。 余薇阴沉着脸把这边的院子找了一番,没见到人影,再继续找第二个院子,还是不见人影。 翻第三个院子时,她发现了端倪,那间茶水房的门半掩着,里头光线极差,桌台上的杯盏乱七八糟,地上水迹到处都是。 余薇眯起眼,凭着直觉嗅到了野兽的气息。握紧手中的叉竿,她轻手轻脚进屋,警惕地打量周边情形。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细微克制的喘息令余薇意识到野兽就躲藏在里头。 李湛那厮到底精明,定是躲藏在假山避过徐宛琴她们后,又折返回院子藏身,好等着汪嬷嬷回来解围。也难怪她困惑,明明被下了软筋散,哪有力气凭空消息,原是耍了心眼儿。 余薇紧握叉杆,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引诱,试图把他哄出来,“殿下,我知道你藏在里头,你若出来,我便把解药许你,如何?” 没有人回应。 余薇警惕地往里走,那茶水间有好几个庋具,上头放着瓶瓶罐罐,用于存放各种茶饮。她再次轻声诱哄,就像哄小猫似的想把李湛哄出来。 躲藏在庋具后的李湛披头散发,眼中布满了可怖的血丝,亵衣被抓扯得稀烂,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多处擦伤,神情好似饿鬼一般,面目阴鸷得可怕。 想到徐宛琴刺伤他的话语,李湛恨得彻骨。他太了解余薇的心思了,躲过了徐宛琴她们的搜寻,却躲不过余薇的法眼。 李湛又气又恨,他们夫妻当真是绝配,一个人想些什么,另一个人肯定会猜到。 从缝隙里窥见那人手中拿着叉杆防御,李湛不敢跟她正面敌对,若是平时,他何惧一个弱女子,但今天不一样,他实在熬得精疲力尽,狼狈至极。 眼见余薇顺着地上残留的水迹寻来,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余薇紧绷着神经观察痕迹,知道他就藏在附近。 轻手轻脚行至庋具转角处时,忽听一道骨碌碌的滚动声传来,余薇敏捷回头,却见一个茶罐不知从何处滚落出来。 就在她被茶罐吸引注意力时,李湛使出蛮力撞倒庋具。余薇慌忙避让,却落入李湛攻击的范围内。他好似饿虎扑向她,余薇惊叫一声被巨大的冲撞力扑倒在地。 当时叉杆还未脱手,她一棍打到他身上,李湛吃痛闷哼,暴怒夺过叉竿扔得老远。 余薇奋力挣扎,却被男人死死按压在地上。 室内昏暗,空气沉浊,地上茶罐碎了一地。李湛披头散发,充血的眼里写着变态的兴奋,咧嘴道:“余三娘我抓到你了。” 余薇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他,触摸到的胸膛滚烫,好似着了火一般烫手。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恐慌,求生欲极强道:“殿下我给你解药!我给你解药!” 女郎身上散发出来的脂粉香早已击溃了李湛的理智,他能忍徐宛琴,但他忍不了余薇,像狗似的嗅她身上的气息,露出沉迷的表情。 余薇反手攻击,一把抓到他脸上,指甲抓破皮肉,留下一道血痕。火辣辣的刺痛反而令李湛兴奋得发狂,当即俯身强吻。 甜腻的脂粉香令人欲罢不能,被药物掌控的男人几乎丧失理智。 余薇不甘受他欺压,发狠咬破他的唇舌,腥甜弥漫在口中,李湛吃痛,被她用蛮力踹开。 顾不得衣衫凌乱,她连滚带爬去抓附近的茶罐,试图砸他的头。 李湛识破她的意图,方才还被打了一闷棍,岂能容她二次得手,立马抓住她的腿强行拽了回来。她再次落入他手中,被压制无法动弹。 余薇忍不住骂他祖宗十八代,李湛不喜,凶神恶煞捏住她的下巴,怒极反笑道:“你骂我什么,再骂一遍听听。” 对方癫狂的鬼样子着实吓人,她也断然没料到李湛会变成这般模样,与平时的矜贵判若两人,好似一条从烂泥里爬出来的疯狗,见人就咬。 怕被他失手掰断脖子,余薇能屈能伸道:“妾不敢忤逆殿下了,再也不敢了!” 李湛再次笑了起来,脸上的抓痕渗着血丝,原本英俊的面庞泛着狰狞扭曲。 好好的一场端午宴,结果被她搞成这副鬼样子,他若能咽下这口气,便不配做男人。 也不知是嘲讽余薇,还是嘲讽自己,他一字一句道:“余三娘,你让我李七郎在你跟前衣冠楚楚做个君子不好么,非要扒光我的衣裳让我变成禽兽。今日,李七郎如你所愿。” 轻薄的纱衣被蛮力撕下,瓷白的肌肤暴露在眼底,他亲手撕毁了新婚夜那天许下的君子诺言。 不管她信不信,他确实曾努力去遵守过,但现在被她背刺,她做初一,他做十五,他俩简直天生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地上的女人还死不悔改,身下的雪白令人血脉偾张,李湛彻底放纵了,反常的露出笑来,邪气又疯狂。 温热的唇落到白腻的肌肤上,余薇吃力推他,大声求饶道:“我有药!我有药!殿下不用吃人的!” 李湛哪里管她的死活,势必让她记住今日的教训,只附到她耳边道:“你怎么不药死我?” 余薇不敢回答,只死死地拽住诃子裙,若不是顾及到余家老小,早就想杀夫做寡妇了! 李湛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狠心咬破她的唇,余薇痛呼不已,那男人恨声道:“三娘既然这般爱玩儿,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不能扫你的兴。” 手中的诃子裙被猛地扯落,余薇连连叫喊丁香,声音淹没在他带血的吻里。 夏日空气粘腻,许多天都未曾下过雨,昏暗的茶水房里弥漫着沉浊的喘息。 外头太阳生猛,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去文宝阁那边打探的丁香要先比周氏回来。她借口找猫寻人,那边的宫人并未受到李湛惊动,丁香稍稍放心,极其害怕李湛被他人看到。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冷碧轩,怕有他人在院子里,丁香先看了看才喊人。她以为余薇在屋里,结果没寻到人,心中诧异,又喊了两声。 还是无人应答。 丁香心下惶惶,在没找到李湛之前,余薇定然不会离开冷碧轩,能去哪里? 她先把前院和后院寻了一遍,没见着人,又去寻另外两个院子,不停喊余薇。 茶水房里的余薇听到外头的动静,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却被李湛咽下。 地上的女郎头发散乱,面色潮红,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似的,受不住冲击。 白皙的手腕在地上乱抓,却被男人收拢,与其十指紧扣。额上汗津津的,室内不通风,她好似滚进了火炉里,被反复炙烤。 外面的丁香不知何时往这边寻了来,那茶水房的门半掩着,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往旁边的走廊过去时,忽然听到里头的动静,她顿住身形,试着喊了一声,“娘子?” 第29章 无人应答。 丁香心下狐疑,提裙朝茶水房走去,地板上到处都是水渍,桌台也狼藉一片。她皱着眉头朝里探寻,在倒地的庋具边见到了极其香艳的一幕。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男女衣衫凌乱,墨发如瀑,构成了一幅春色无边。 猝不及防见到那场面,丁香被吓得腿软。 李湛反应迅速,用衣裙挡身,侧头怒目道:“滚!” 丁香欲言又止,但见他要吃人的样子,不敢逗留,只得窝囊退了出去。 余薇挣扎起身,却被李湛强势禁锢。她欲喊丁香,话还在喉头,就被李湛堵了回去。 那一刻,余薇无比期望汪嬷嬷快回来拴这条疯狗,她怎么还不回来啊,再不回来她真要被李七郎扒皮拆骨了! 【作者有话说】 李湛: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与三娘天生一对,绝配! 余薇(冷漠脸):埋尸的情节,作者什么时候端上来? 李湛:玩得这么刺激?!! 第24章 退到外头的丁香心急如焚,却束手无措,她不敢再闯进去惹恼李湛,若不然今日谁都跑不掉。 想到汪嬷嬷,她慌忙去寻周氏搬救兵解围,因为只有汪嬷嬷才能平息李湛的怒火。 这会儿汪嬷嬷已经离开了长春宫,往冷碧轩过来,而徐宛琴主仆也已出宫。她坐在马车上,不安地绞帕子,神情里透着倦怠。 刘婆子见她忐忑,镇定安抚道:“小娘子且放下心来,只要睿王妃不出岔子,定能保住你。” 徐宛琴回过神儿,有些后悔,嗫嚅道:“刘妈妈,我悔了。” 刘婆子心疼她的不易,叹了口气,严肃道:“小娘子打小就养在后宅内院,哪里见识过人心险恶。” 徐宛琴摇头,“此事怨不得余三娘,是我钻了牛角尖。我到底太天真,以为靠着太后就能为所欲为,现在回头想想,当时睿王强娶余三娘,纵使太后心有埋怨,也咬牙应允了,可见清楚他的脾性。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如果那时候太后非要成全我,只怕我进了王府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睿王所言甚有道理,他是参与过夺嫡之争的人,怎么可能任人摆布,想来太后也清楚这些,故才隐忍不发。可我却没有吃透其中的道理,满脑子都是不甘,如今闯下大祸,方才醒悟了。” 听着她清醒的言语,刘婆子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宛琴无精打采垂首,刘婆子安慰道:“小娘子能及时悬崖勒马,已是庆幸,想来睿王妃能控制住局势。” 徐宛琴摇头,“只怕不易。”停顿片刻,后知后觉道,“以往我懊恼太后偏心,现在才明白她对我的爱护。” 说罢看向刘婆子,继续道:“睿王招惹不得,他心狠手辣,且足智多谋,寻常妇人根本就驾驭不了。到现在我都还心有余悸,他太了解人心,晓得后宅女郎的命脉在何处。 “那‘一尸两命’的话语着实叫人胆寒,我从来不知,那般君子持重的皮囊下竟藏着一头嗜人的恶鬼。可笑的是,我竟还盼着与这样的恶鬼同床共枕,简直讽刺之极。”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发白,连声音都有些抖,可见是真心感到恶寒。 刘婆子轻拍背脊安抚,只盼宫里头别出岔子才行,若不然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与此同时,汪嬷嬷已经回到了冷碧轩。丁香硬着头皮撒谎,说李湛酒后兽性大发,把自家主子拖到了茶水房侵犯。 汪嬷嬷自然不信她的鬼话,她是深宫里的老嬷嬷,什么鬼名堂没见过,且李湛行事素来沉稳,午休的时候并未吃醉,断然做不出酒后乱性的事来。 起初汪嬷嬷被支走并未起疑,只是在回来的途中见到周氏拖延,才生出困惑,后来再见到丁香,便猜测这边有事。 几人匆匆往茶水房去了,汪嬷嬷不敢进去,只站在外头道:“天气炎热,七郎恐中了暑热,老奴送来解暑汤饮,七郎可要服用?” 听到她的声音,里头的余薇弱声喊道:“汪嬷嬷……” 汪嬷嬷不清楚内由,猜测两口子应是生出矛盾,和稀泥道:“七郎且饶了娘子这一回罢,娘子身娇体弱,可经不起七郎折腾。” 屋里没有动静,外头的人们竖起耳朵,隔了好半晌,才传来李湛愠恼的声音,“嬷嬷你退下,今日我跟余三娘没完。” 汪嬷嬷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复杂,见劝说不动,只得退下盘问丁香她们。 汪嬷嬷面色阴沉进屋,犀利审视丁香和周氏,冷声道:“你们把我支到长春宫去,究竟是为何,赶紧说来。”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汪嬷嬷猛地拍到桌上,厉声道:“再藏着掖着,我便去告知姜太后,请她老人家审问!” 这话把二人唬住了,慌忙跪地,连连磕头道:“请嬷嬷高抬贵手!” 见她们服软,汪嬷嬷收回气势,指着二人问:“你们究竟做了何事,以至于七郎动怒成这般?” 丁香不敢说,周氏也不知从何说起。 汪嬷嬷到底圆融,二人是余薇的陪嫁婢女,日后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若闹得生伤,对谁都没有好处,遂缓和语气道:“既然盼着我回来,又不跟我说清楚缘由,让我这老婆子如何化解这场干戈?” 周氏欲言又止,丁香眼眶泛红,恐惧道:“求嬷嬷开恩,救救我们娘子罢!” 说罢一个劲磕头。 汪嬷嬷立马上前把她拽了起来,训斥道:“莫要哭哭啼啼的,把详情与我说清楚。” 丁香看向周氏,周氏心知瞒不住,当即把大概情形叙说一番,听得汪嬷嬷额上青筋暴跳,瞪眼道:“这还牵扯到文昌伯府了?!” 丁香连忙道:“徐二娘子已经回府了,她只受了惊吓,并无损伤。”又道,“此事隐秘,只发生在冷碧轩,宫里头暂且无人知晓。” 汪嬷嬷眼皮子狂跳,忍不住戳她的额头,气恼道:“简直胡闹!” 丁香窝囊地缩回脖子,周氏亦是大气不敢出。汪嬷嬷强行镇定下来,整理思绪道:“你二人确定此事没有外传?” 丁香点头道:“没有外传,奴婢去文宝阁那边打探过口风,确定殿下只躲藏在冷碧轩周边,无人察觉他的异常。” 汪嬷嬷又戳她的额头,追问道:“那徐二娘子又是何情形?” 周氏赶忙道:“事关闺阁女郎声誉,她断然不敢外泄,嬷嬷可放心,徐二娘子那里出不了岔子。” 得了她的话,汪嬷嬷放心不少,既然事情没有外传,那就要把它变成夫妻间的小矛盾。 “七郎被你们这般算计,定不会轻易罢休,今日之事,他什么时候消停,全看他的心情,我左右不了。” 丁香着急道:“可是……” 汪嬷嬷打断道:“做出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来,岂有不受罪的道理?我知晓七郎的脾性,这事没这么容易翻篇,你们若想保住娘子,就老老实实闭嘴。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只有和稀泥让七郎咽下这口气,莫要捅到姜太后那里去,保全娘子,方才能把这事掩过去。” 听到她愿意和稀泥让李湛吃下哑巴亏,周氏忙道:“只要嬷嬷能劝殿下饶了娘子,便是天大的幸运了。” 汪嬷嬷不再多言,只觉得脑壳痛。 这桩婚从一开始她就郁闷不已,她也曾劝过李湛,余薇已经定亲,就等着过门了,被他棒打鸳鸯日后定会产生隔阂。可是李湛不听,执意强娶,如今闹出这样荒唐的事来,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一对怨偶,除了相互折磨徒增不痛快外,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夫妻俩在茶水房狗咬狗,外人劝不住,只能尽量保全他们的体面。 汪嬷嬷当即差人回府取干净衣物,她是过来人,知道两人多半狼藉不堪,且今日肯定是要出宫回府的,若叫外人看到双方狼狈的模样,也委实丢面子。 有了她镇场子,丁香和周氏冷静不少。现在冷碧轩里头没有其他仆人,谨防夫妻二人的事外传,周氏是过来人,赶紧去备热水,汪嬷嬷叫她多备些。 此刻茶水房空气沉浊,余薇全身汗湿粘腻,热得不行。李湛也觉得自己像被盖在蒸笼里的鱼,没全熟也半熟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纵使李湛身强力壮,也受不住药物操纵。他窝着一肚子怨气,咬牙问:“余三娘你究竟给我下了多少药?” 余薇也吃不消他的折腾,脸上爬满绯色,不痛快道:“妾有解药。” 李湛拒绝道:“不吃。” 余薇受不了他的报复,生气道:“李七郎你是不是有病?!” 李湛:“对,我脑子有病,有大病!” 夫妻瞪着对方,余薇头发凌乱,李湛披头散发;余薇衣不蔽体,李湛则光着膀子。 这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役,谁都没吃到好果子。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本是一场愉悦体验,可是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场折磨。 第30章 李湛被喂过药,哪怕现在药效大减,还是难受得不行。他虽然重欲,但一顿让他吃几回,还是消耗不了。好比现在,身体被掏空,但依然斗志昂扬,根本不听使唤。 余薇则像散架似的,浑身上下哪哪都疼。李湛把她从头到脚啃过一遍,身上留下大片吻痕,触目惊心。 外头热火朝天,茶水房里像蒸笼一样,两人好似干涸的鱼,见过对方最狼狈的一面。 上辈子二人虽也斗了九年,但也体体面面,哪里像这辈子疯魔。 看着对方那副鬼样子,余薇似想起了什么,冷不防笑了起来,李湛不悦道:“你笑什么?” 余薇上下打量他,嫌弃道:“想必那徐二娘子害怕至极,殿下平日里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哪曾想体面下竟藏着一头恶鬼。” 这话李湛不爱听,冷脸道:“你与她勾结背刺我,这事我跟你没完。” 余薇挑眉,厚颜道:“当初殿下强拆我跟周闵秀,如今我背刺,不是因果报应吗?” “你!” “再说徐二娘又没把你怎么样,就算她得手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吃亏。” 这般无耻的言语把李湛气得半死,脸色铁青,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余薇作死挑衅,梗着脖子凑上去,轻蔑道:“纵使我背刺你,你又能把我怎的,一条贱命罢了,想要尽管拿去。” 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着实把李湛难住了,脸色难看至极。 见他吃哑巴亏的样子,余薇仿佛悟了,她跟他斗什么呀,既然无法摆脱他,那就随心所欲好了,大不了早些把命折进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她不禁露出变态的眼神,细细审视起这个男人来,论起身段样貌,他无疑是拔尖儿的,论起品性,当然是糟糕的。 之前她还想着逆天改命,试图改变前世的命运轨道,如今不想再改了。今日这般践踏李湛的底线,他不也怕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吗,既然如此,那她往后还有什么顾忌? 她再次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娇媚如花,“妾手里的解药,殿下要不要服用?” 李湛记仇心极重,板着棺材脸道:“今日之事,没这般容易翻篇。” 余薇“啧”了一声,不理会他的抗拒,自顾把地上的锦囊捡拾起来,取出药丸后,她忽地抡起一耳刮子扇到他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突如其来的耳光令李湛避之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她竟敢打他! 李湛顿时暴怒,捂住脸颊道:“岂有此理!余三娘你休得狂妄!” 余薇抬下巴道:“我打你怎么了,还要挑日子吗?” 李湛着实被她猖狂的态度刺激到了,咬牙想还手,但想到她身娇体弱,经不起他的拳头,硬生生憋了下去,失态道:“泼妇!” 说罢光着膀子要出去,哪晓得余薇粗鲁的把他按倒在地,用最强硬的姿态嘴对嘴喂药,迫使他把药丸吞入腹中。 起初李湛极其反感她的粗鲁,不料余薇有意撩拨,与其缠绵深吻,令他招架不住,被撩拨得意乱情迷。 思想上的转变令余薇彻底放飞自我,反正人生都已经这般烂了,索性烂到底。 她把李湛当成泄-欲的玩物,哪怕身体不适,硬是跟他那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把他当驴使。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李湛显然也吃不消被她用强,吃痛叫出声,余薇嘲讽道:“殿下叫什么,又不是大姑娘还怕疼不成?” 角色的转变令李湛极其不适,想要翻身农奴把歌唱,结果尝试过两回都被余薇用蛮力按了下去。她犹如女王一般,令他尝到了被折辱的滋味,羞愤欲死。 之前一阵折腾身体就已经吃不消了,现在又被余薇用强折腾过两回,李湛只觉腰子疼,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像尸体似的瘫在地上,好似一只被拔过毛的公鸡,脸上不仅挨了一巴掌,还被抓了一道血痕。全身上下多处擦伤,咬伤,抓痕,淤青,狼狈至极。 想起上午体面而来,结果搞成这副模样,简直见鬼了。 一旁的余薇也跟他一样好不到哪里去,胳膊疼,腰疼,尾椎骨疼,腿疼,哪哪都疼。 她折腾不动了,李湛也折腾不动了,两人总算消停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薇吃力地坐起身,只觉小腹坠胀。旁边的衣物已经被李湛撕烂*了,只能勉强遮身。她费力爬起来,两腿酸软得直打颤,咬牙喊道:“丁香!” 接连喊了两声,门外才传来丁香的回应,却不敢进屋。 余薇问:“外头可有旁人?” 丁香忙应道:“回娘子,没有。” 余薇:“备热水,我要沐浴。” 丁香:“周妈妈已经备上了。” 余薇没再多说,裹着衣物,捂住小腹出去。路过李湛时,她泄愤地踢了他一脚,李湛像死狗似的一动不动,真没精力跟她耗了。 余薇半裸着身子吃力走到门口,丁香被她的鬼样子唬住了,只见发髻散乱,妆容晕染一脸,白腻的肌肤上残留着吻痕,在阳光下异常扎眼。 丁香知道她定受了委屈,顿时眼眶泛红,余薇不耐烦道:“莫要哭哭啼啼的,要哭就哭里头那条死狗,被榨干了连路都没法走。” 丁香:“……” 她不敢多言,赶紧把余薇搀扶到旁边的厢房里清洗。 浴桶已经备好,水温也刚好合适,丁香伺候她梳洗。 汪嬷嬷见李湛许久不出来,怕他出岔子,又不敢进茶水房,只得在门口询问。 李湛过了许久才跌跌撞撞出来了,他那模样比余薇还狼狈,膝裤是反着穿的,上半身精光,头发蓬乱,眼下泛青,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还有些红肿,唇也被咬破了。 不仅如此,露出来的身体惨不忍睹,原本坚实的胸膛上有啃咬过的痕迹,也有抓痕。背上更别说了,多数擦伤淤青,膝裤脏兮兮的,好似进矿场里滚过一样,全无往日贵气。 汪嬷嬷着实震惊不已,这才不过半日,竟像去过灾区似的,他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李湛颇不适应外头刺目的阳光,伸手挡了挡,汪嬷嬷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 李湛似乎也觉得今日的经历不可思议,看着她道:“我知道嬷嬷有许多话想问。” 汪嬷嬷:“……” 李湛咬牙道:“余三娘那泼妇,闯下这般大的祸来,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还敢扇我耳光,把我当驴马骑坐泄-欲,我李七郎何曾受过这等耻辱!” 汪嬷嬷:“……” 欸,好像是有点惨。 【作者有话说】 李湛: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李承月:三娘我跟你讲,捆绑,蒙眼,小皮鞭更有意思哟!! 李湛:??? 什么鬼?! 第25章 面对男人的义愤填膺,汪嬷嬷一时不知作何应答,她尴尬的干咳两声,道:“不管怎么说,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七郎有什么决定,且回府去说,若在宫里头闹大了,惊动到太后那里去,恐不易收场。” 李湛没有吭声。 汪嬷嬷又耐心哄了几句,让他去沐浴梳洗,换身体面干净的衣物再说。 厢房里的余薇清理干净后,暂且穿的宫人服饰,周氏取帕子给她绞头发,皱眉道:“殿下着实不知轻重,娘子身上的伤只怕得养好些日才能恢复。” 余薇嘴硬道:“他也没捡着便宜。” 丁香送来药膏,是汪嬷嬷差人送的,“嬷嬷说娘子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她差宫人去找。” 余薇“嗯”了一声,周氏接茬儿道:“幸亏汪嬷嬷明事理,愿意劝殿下咽下这口气。” 余薇没有反驳,虽然主子品性糟糕,但这位老嬷嬷却是顶好。 丁香还要去茶水间清理狼藉,不作逗留。而另一边的李湛憋了满肚子牢骚,隔着屏风同汪嬷嬷论起余薇联合徐宛琴坑他的罪行。 汪嬷嬷劝道:“七郎且消消气,那徐二娘子之所以能干出这等混账事,可见心里头不服气,如今经此一遭,想来也会悟明白的。” 李湛不快道:“枉阿娘白疼她一回,平日里那般聪明的一个人,这时候竟糊涂起来,日后看她还有何脸面进宫。” 汪嬷嬷:“得饶人处且饶人,徐二娘子还未婚配,若是传扬了出去,这辈子也算是毁了,还请七郎念在她年纪小不与她计较,她若是聪明人,也该知道进退了。” 李湛没有说话,只龇牙咧嘴,因为浴桶里的水沾到破损的皮肤上极其刺痛。他被两个女人搞成这般模样,还不敢申冤,简直窝囊至极。 外头的汪嬷嬷无奈叹了口气,“其实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湛:“你说。” 汪嬷嬷严肃道:“殿下可曾想过,娘子这般敌对,往后你们的日子可要怎么过下去?” 李湛沉默。 汪嬷嬷:“并非老奴多嘴议论主子,只是这桩婚错在七郎在先,倘若一错再错,也不过是徒增抱怨。 第31章 “古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若想留住娘子,便多费些心思哄哄她。有道是烈女怕缠郎,待时日长些,她总能悟明白七郎的好来,只要她想通了,自然不会这番折腾。 “老奴打小看着殿下长大,自然盼着你们夫妻和美,若一直鸡飞狗跳,两看相厌,那殿下当初就白谋划了一场。” 她这般相劝,李湛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因为上一世他曾试过好好过日子,可是余薇竟然产后在月子里跑了,把他气得半死。 “嬷嬷你莫要再说了,她余三娘要折腾,我便由着她折腾,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汪嬷嬷忧心忡忡道:“七郎又何必呢,与其折磨成一对怨偶,还不如放过对方。” 李湛偏执道:“当初我被百官弹劾,指着鼻子骂,哪有白受着的道理?” 见他油盐不进,汪嬷嬷只得提醒道:“娘子懂药理,七郎日后需得仔细防范才好,倘若她心思重给你下药,只怕也够得你受的。” 这话李湛没有反驳,只道:“她不至于拿余家老小的性命来做赌注。” 汪嬷嬷不再多言。 晚些时候衣物送进宫来,夫妻收拾得体体面面,再无先前的狼狈,只不过李湛脸上的抓痕始终无法遮掩,若要离宫,总得去跟姜太后告辞。 最后是汪嬷嬷引着余薇过去道别,撒谎说李湛吃醉了酒,姜太后倒也未起疑。当时陈皇后也在那边,一并告辞。 坐小轿离开长春宫,汪嬷嬷的妥帖令余薇颇觉欣慰,一来天气炎热,二来她跟李湛折腾得不死不休,腰酸背痛,方才见姜太后也是极力忍耐酸软。 这会儿不少宗亲陆续离宫,李湛衣冠楚楚,有皇叔打趣他脸上的抓痕,他也只是笑笑。 待余薇过来,夫妻共乘马车回去。先前两人在冷碧轩大打出手,现在各自冷着一张脸。 余薇端坐着,时不时捂小腹,李湛则时不时扶腰。他心中到底不痛快,阴阳怪气道:“余三娘子当真好手段,连汪嬷嬷都替你说好话,着实了不得。” 余薇冷哼一声,“那是公道自在人心。” 李湛不快道:“你休要猖狂。” 余薇瞥他,作死道:“今日殿下应该庆幸是吃的软筋散,若有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李湛抽了抽嘴角,眯眼道:“你怎么不药死我?” 余薇挑眉,“我余家老小的命皆握在殿下手里,没那个胆子,不过……让殿下半身不遂,或阳痿不举,也不是不行。” 此话一出,李湛脸色铁青,竟无话可说。 余薇阴恻恻道:“殿下日后可要好生防范,若一不小心吃错东西,雀雀不行了,可怨不得我。” 这话对男人的杀伤力委实厉害,李湛咬牙道:“无耻毒妇。” 余薇回怼:“那也是殿下心甘情愿求娶来的。” 李湛:“……” 余薇厚着脸皮往他身上歪,放飞自我道:“妾想明白了,殿下这般好的身段,不用白不用,日后妾定会好好享用殿下的身体。” 说罢仰头看他,“妾会时常给殿下炖煮药膳滋补,万一把你的身子掏空了英年早逝,妾做了寡妇,谁还能来庇护妾呢?” 李湛绿着脸看她,跟见鬼似的,不知是什么表情。 余薇彻底舒坦了,原来对付一段孽缘,最好的法子就是破罐子破摔,让他内耗,让他发疯烦躁,让他两看相厌。 这不,回到府邸后,李湛确实有点怀疑人生。他扶着腰站在桌前,尽管体能已经恢复了大半,走路却有些飘。 今日的经历简直匪夷所思! 他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提醒他不是在做梦。稀里糊涂被下药,稀里糊涂被余三娘当驴骑羞辱,那毒妇还扬言要给他下药叫他半身不遂! 简直岂有此理! 李湛被气得腰子疼。 相较而言余薇则神清气爽,许是下午耗费了不少体力,晚上她的胃口极好,用了两碗粥。 周氏原本担心李湛不会善罢甘休,余薇却道:“今日这事算翻篇了,他若真要继续折腾,当时就不会避过徐宛琴她们折返回冷碧轩躲藏起来。” 周氏担忧道:“殿下总归是亲王,今日娘子能侥幸躲过一劫,万一日后……” 余薇淡淡道:“我迟早都得死在他手里,早死跟晚死又有何区别?” 这话周氏听不明白,皱眉道:“娘子何出此言?” 余薇回过神儿,意识到自己嘴瓢了,懒懒道:“他把我当鸟雀关起来,金笼里的雀儿全仰仗主人施舍,我不合他的意,饿个几天,不就会死吗?” 周氏沉默。 余薇起身道:“我乏了,先去躺着。” 之后几天李湛都避着她,怕她又发癫乱来。 直到平阳府的李承月送来帖子,邀请余薇去浮生馆看傀儡戏,李湛才坐不住了。 余薇有心跟李承月攀交情,端午那天李承月提起傀儡戏,她便说自己最喜欢看《金陵记》,当时李承月应允下次一起去浮生馆。 鉴于李湛把她看得紧,从不轻易让她出门,余薇去了一趟书房寻人。 那时李湛不在,仆人说他要等会儿才回来,余薇当即入书房等人。仆人却不允,他越是阻拦,她就越要作死。 最后仆人无奈,只得任由她进书房。 余薇背着手在里头转了一圈,书格上存放着各类书籍,种类繁杂,有农经,棋谱,兵书等。 桌案收拾得整整齐齐,李湛应该嗜好收藏毛颖,三个笔筒里插着数十支毛颖,特别惹眼。 余薇一边等人一边东看西看,意外在屏风那边发现了一幅画。 那画纸上了年头,是女子画像,余薇瞧着眼熟,忍不住走近观望。看清楚女郎侧颜,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模样竟似自己。 她心中诧异,记忆里并没有莲叶嗅花的场景,就算是上一世,也没有这情形,且还是梳着妇人发髻的模样。 可是她总觉得那画看着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再看落款姓名——李琰。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余薇却像着了魔似的直勾勾盯着它,久久回不过神儿。 明明只是一幅寻常的画,她却莫名产生生理厌恶,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干呕起来。 守在门口的丁香听到里头的动静,连忙喊道:“娘子?” 余薇没有回应,只蹲在地上干呕,好似要把苦胆都呕出才会罢休。 丁香察觉到她的异常,忙进来看情况。见她唇色发白,脸色泛青,一副见鬼的样子,丁香大骇,赶紧搀扶她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余薇浑身乍冷乍热,喉头发紧道:“冷,我冷。” 丁香被吓坏了,猜测她应是中了暑,连忙喊仆人。 李湛过来时余薇已经服用过解暑汤药,她无精打采躺在榻上,有些昏昏欲睡。 周氏坐在一旁给她打扇,紧皱眉头道:“娘子先前都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中了暑热?” 丁香也说不出原由来。 门帘撩起,李湛进屋,二人忙朝他行礼。李湛大步走到榻前,余薇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不过唇色仍旧是不正常的白。 他皱了皱眉,问:“可有请大夫?” 周氏道:“已经请了。” 怕打扰余薇休息,他把二人叫到隔壁细细询问,丁香一一应答,说道:“昨日娘子都好好的,晚上还用了不少膳食,今早也没发现异常。”顿了顿,继续道,“在去殿下书房的途中也都好端端的,结果进去没一会儿就干呕,疑似中了暑热。” 待大夫来看诊后,也说是中了暑热,给开了药方。 李湛放下心来。 下午余薇又用过一碗汤药,精神比先前好得多,只不过病恹恹的,眼里没有光,不知在想什么。 她这模样叫李湛担心,宁愿她生龙活虎跟他斗心眼,都不愿看到她病歪歪的。 李湛素来不喜李承月的品行,她送来请帖邀余薇一起去浮生馆看傀儡戏,他原本不允,这会儿却轻声哄道:“三娘若喜欢观戏,便与平阳一起去罢。” 余薇没有回应。 李湛继续哄她,“这些日我都想明白了,汪嬷嬷说得不错,当初我不惜自毁声誉求娶你,自然不想与你做一对怨偶。日后你只管吃我,穿我,用我,睡我,我李七郎绝无半点怨言。” 他说得信誓旦旦,余薇却没有理他,李湛不禁发起愁来,这祖宗可真会折腾人。 自冷碧轩回来后,两人就没有同过床,李湛怕她出岔子,晚上睡在她身边,随时留意她的动静。 余薇倒也没有赶他,因为浑身不得劲儿。 不料睡到半夜,李湛迷迷糊糊被哭声惊醒,余薇许是做了噩梦,哭得异常伤心。 李湛被她吓着了,连忙下床点灯看她的情形。余薇紧闭双眼,小声呜咽,泪水濡湿了枕头。 他以为她做了噩梦,忙把遮挡面容的头发撩开,轻声喊道:“三娘?” 第32章 余薇仿佛被魇住了,一直没有回应,只一个劲儿哭。他用力摇她,她隔了好半晌才迷迷糊糊睁眼,看到男人焦急的神情,并未意识到自己哭得很伤心。 余薇的脑子是空白的,有片刻的恍惚,她稀里糊涂摸自己的脸,一片濡湿。 李湛担忧不已,问道:“三娘是做噩梦了吗?” 余薇没有应答,只泪眼婆娑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受到什么驱动,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李湛:“???” 【作者有话说】 余薇:我觉得这屋里有鬼。 李湛:??? 第26章 那举动委实匪夷所思,偏偏余薇很认真。李湛压下心中怪异,问道:“三娘是做噩梦了吗?” 余薇久久不语,神情有些恍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睡得好好的,被李湛喊醒才发现自己哭过一场。至于为什么要哭,她并不清楚原因,也没做噩梦。 “三娘?” 见她一直不语,李湛再次尝试喊她。余薇回过神儿,敷衍道:“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李湛替她拭去眼角泪痕,安抚道:“只是梦而已,三娘无需惧怕。” 余薇点头,想起白日他的应允,问道:“明日一早平阳长公主来接我,我想去浮生馆看傀儡戏。” 李湛:“你若觉得身子受得住,便去罢。” 余薇:“我感觉大好。” 李湛不再多言。 安抚好她的情绪,李湛吹灯再次躺下。他平时虽嘴巴讨嫌,但见不得她情绪低落生病的样子,怕她惊吓不安,一直轻抚她的肩膀。 余薇背对着他,再也无法入睡,因为脑中总忍不住想起书房里的那幅画。 她可以确认画卷中人就是自己,但那模样却是妇人。还有那个落款者李琰是何许人也,怎么会画下自己妇人的模样? 她这才嫁给李湛三四个月,画卷上的自己却梳着妇人发髻,且那墨迹陈旧,想来是很久之前就画下的。 余薇百思不得其解,她想问李湛,却怕他多疑。 独自回忆前世过往,记不起皇室有叫李琰的人,更记不起自己游荷花园的情形,简直匪夷所思。 装着满腹疑问,余薇在困倦中入睡。 第二天她精神大好,早食也用了不少,丁香道:“昨日娘子着实吓人,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脸青面黑的,奴婢可被吓坏了。” 余薇回道:“应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她并未提起自己看到画像产生的厌恶抵触,那种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抗拒很奇怪,叫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用过早食,没等多久平阳府的马车就过来了,余薇欢欢喜喜出门。 李承月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手摇纨扇,一派雍容。 伺候她的婆子张嬷嬷打起帘子,余薇由丁香搀扶上马车,李承月好奇道:“七郎允你同我厮混,没发过牢骚?” 余薇忙道:“长公主说笑了,七郎断不会这般不通情理。” 李承月用纨扇掩嘴,“他素来不喜我的作风,能容忍你与我接触,倒是奇了。” 余薇坐到一旁,说道:“京中女郎大多都规矩,长公主却跟她们不一样,有趣得紧。” 李承月:“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余薇:“三娘自是艳羡长公主的自由,可以活得随心所欲,不受礼教规训。” 此话一出,李承月倒是高看她一眼,“旁人都道我李二娘风流成性,行事离经叛道,避之若浼,你就不怕我损你名声?” 余薇笑道:“不瞒长公主,三娘入了王府,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话暗指李湛缺德。 李承月愣了愣,随即便笑了起来。二人唠了阵儿琐碎,又提起傀儡戏。途中余薇有意试探,说起李琰这个人物,李承月并不认识。 她是皇室中人,自然比余薇更清楚宗族成员底细,甭管是已经去世的,还是小名,都不曾听闻过李琰。 余薇不再多问。 待马车抵达浮生馆,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聚到此处。 浮生馆不仅有傀儡戏看,还有从波斯来的胡姬伎乐。现下天气炎热,这里却极其凉爽,因为该馆重金打造了自雨亭降暑。 馆中有一口泉水,四季源源不断,冬暖夏凉。匠人把待客的楼台设计成一个岛,引泉水置屋脊,水流顺屋檐坠落,好似下雨一般,从而起到消暑作用。 浮生馆里头的花样众多,达官贵人喜欢在这里饮酒作乐,文人骚客喜在这里吟诗作赋,豪商巨贾也爱在这里宴饮,妥妥的销金窟。 前世余薇甚少见识过这样的场合,跟着李承月过来,看得眼花缭乱。 李承月已经是这里的老熟人了,据说她还有商股在里头,每年都能分得不少钱银供她挥霍,若不然光靠朝廷的那点供养,是远远不够的。 在去往戏场的途中,有胡姬路过,会撩群起舞以示欢迎。李承月会回应她们,也跟着扭腰摆弄,极其有趣。 丁香哪里见过这般热闹情形,有些担忧道:“娘子,殿下若晓得你跟这些胡姬作乐,定会懊恼。” 余薇早就被那些貌美女郎吸引了,一个劲儿盯着人家细软的腰肢瞧,“只要我不跟周闵秀私奔,他就不会恼。” 丁香:“……” 也在这时,她们上楼时余薇瞧见了太常寺少卿家的姚三郎,也就是周兰蓉未来的夫君。 明年二人就会成婚,那姚家是周兰蓉的火坑,她断不能让她嫁进去再经历一场灾难。 见她一直盯着下面看,丁香好奇问:“娘子在看什么?” 余薇回过神儿,“没看什么。” 到了戏台那边,给李承月留下的位置皆是最好的,演傀儡戏的伶人特地前来见礼,是位小郎君,生得唇红齿白,身段也顶好。 余薇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那小郎君很是健谈,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显然见多识广。余薇问起傀儡戏的操纵,他会耐心讲解,言语轻快,叫人听得津津有味。 稍后李承月有事离去,那伶人也下去准备登场,趁着间隙,余薇把周氏叫来,同她说道: “你使些钱银差馆里头的小厮去一趟大通坊,替我打听一位娘子,名叫段玉春,人称段三娘。她的父亲是木匠,母亲是绣娘,探探她现今是何情形。” 周氏从未听说过此人,皱眉道:“娘子……” 余薇打断道:“什么都不要问,我自有我的道理。” 周氏应是,便退了下去。 余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之所以打听段玉春,皆因她就是姚三郎的外室。 也不知道这会儿二人勾搭上没有,倘若已经勾搭上了,她自然要成全他们,别去祸害手帕交。 没过多时《金陵记》开场,李承月也回来了。余薇对傀儡戏的兴致并不大,不过是跟李承月攀交情的手段。 上午有两场戏,看过《金陵记》后,李承月喊余薇去赏胡姬舞。她本以为是寻常舞伎,不曾想那群胡姬跳的竟是脱衣艳舞。 丁香面红耳赤,不敢正眼,余薇则大开眼界。 厅里不止她们,也聚集了不少郎君贵妇,因为有方士使用幻术助兴,现场时而光怪陆离,时而恍若仙境,时而又置身于秘境雨林,体验极其丰富。 销金窟名不虚传,这是浮生馆能在京中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也有贵人豪商们在此聚赌,大雍明令禁赌,但执行起来总有空子钻。 李承月玩的博戏花样繁多,她嗜好玩掷卢,五枚骰子上黑下白,投掷出的骰子若全黑,等级则最大。 玩博戏的场子在后院那边,什么人都可以去玩儿,赌注种类也多,有金银器物,田产商铺,也有藏书古画和活人。 李承月手痒去玩了几把,结果不到茶盏功夫就输掉了近百贯钱银。她心中不服,差人把余薇叫过来替她换手气投两把骰子。 余薇会掷骰子,但也仅限于家中娱乐,哪里像今日这般豪赌,被请过去后连连摆手。 在得知李承月已经输掉了近百贯钱银,更是肉疼得不行,因为她爹干一年领的俸禄也不过如此。 现场聚集了七八人下注,旁边却围了十多人观看,李承月撸起衣袖,把余薇往堂子里拽,非要让她试一回手气。 余薇应道:“我只试一回,只试一回。” 李承月:“你只管试。” 庄家投掷后,轮到她们时,李承月把骰子递到余薇手里。余薇嫌衣袖碍事,也挽了起来。 以前在娘家时常跟父兄们玩骰子,余家老小都会玩儿。反正有李承月垫底,她壮着胆子替她掷了一把,投出四黑一白。 旁人纷纷喝彩,因为大过了庄家。李承月笑得合不拢嘴,总算扳回来一局。 尝到了甜头,李承月让她继续投掷,余薇也有些小兴奋,笑道:“若是输了,长公主可莫要怪我。” 李承月爽朗道:“无妨,改日进宫去哄哄圣上,刮点油水。” 第33章 起初余薇还收敛着,有些小紧张,后来接连赢了三把,轮到她坐庄,胆子也大了起来。 李承月站在一旁给她打扇,兴奋得不行。 今日余薇手气好,甚至投掷出好几回“卢”,也就是全黑。庄家通吃令李承月振奋不已,旁人喝彩,人声鼎沸,堂子里一片热闹。 坐一场庄,竟然把输的全都捞了回来。有人离场,也有人加入;有人见好就收,从赌者变成旁观;也有人越输越盼着翻身,急得面红耳赤。 赌注带来的刺激令余薇忘却烦恼,在李承月的怂恿下玩儿了好一阵子,最后赢得八十多贯才消停了。 李承月心情甚好,把赢来的钱银对半分,余薇未接,只取了五贯打赏给伺候李承月的婆子张嬷嬷。她这般会做人,李承月也高兴,周氏和丁香也得了打赏。 饭后午休期间,周氏来报,之前差人去大通坊探听段玉春,小厮回来说起那女郎的情形,说她已经嫁人了,现住仁安坊,夫家是屠夫,姓刘,尚未生育。 听到这个消息,余薇颇觉诧异,联想上一世的情形,她实在好奇段玉春是怎么接触到姚三郎的。 不管怎么说,于周兰蓉来说,段玉春和姚三郎都是她的一场劫难,既然上辈子二人搅和到一起导致周兰蓉一尸两命,那就让他们提前搅和到一起好了。 周家若知晓此事,定不会把周兰蓉嫁过去。 待周氏退下后,余薇没歇多久,就听到丁香的声音,说李湛来接她回府。 那男人到底不放心,生怕她被李承月带坏了,亲自过来接人。 今日余薇玩得尽兴,倒也没有作死折腾,李湛前来接人,跟他回去便是。 同李承月告辞,约定下次再聚,坐进王府马车,李湛道:“三娘今日在浮生馆可玩得尽兴?” 余薇:“甚好,妾看过傀儡戏,也观过胡姬舞,还玩了几把掷卢过瘾。” 听到掷卢,李湛微微蹙眉,“我大雍明令禁赌。” 余薇冷哼一声,“浮生馆那样的销金窟,只怕背后支撑的也是达官显贵,搜罗来的钱银还不是入了京中贵人们的手里。” 李湛闭嘴。 余薇兴致勃勃道:“以前在娘家时妾也经常玩掷卢,今日大有兴致,殿下可愿陪妾玩玩儿?” 这些小娱乐无伤大雅,李湛随口应承,她想玩也无妨,他作陪便是。 却不知,她想玩儿的从来不是娱乐,而是玩儿人,让他输得只剩下裤衩子——做鸭。 把他当成男倌规训。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再次求《我,咸鱼,被迫创业》收藏,下本开它!!另外,这本篇幅不长,预计十多万字就完结,金主们可以放心大胆追,后续关于男主的脑洞超大!![害羞] 第27章 余薇从李承月身上得到启发,想活成她那般模样。把男人当成玩物,把金钱当做工具,把权力当做春药,恣意洒脱,只享当下。 晚上她对李湛实施训狗践行,但又不能让他察觉抗拒,于是用掷卢的小把戏诱导。 起初他们的赌注是十枚铜板,若铜板输光了,就得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做赌注。 李湛应允了。 二人盘腿坐于榻上,余薇怀揣着不轨心思,势必让他把裤衩子都输掉,做一回被嫖的鸭。 当时李湛并未想那么多,投掷第一个回合,投出“犊”,余薇则投的“雉”,等级比他高。 李湛输了,他按规则取出一枚铜板与她,接着进行第二次投掷。 余薇投掷是有技巧的,每每投出来的等级都不小。李湛在输了四枚铜板后,忍不住调侃道:“三娘深藏不露,原是掷卢高手。” 余薇看着他道:“殿下可莫要输不起。” 李湛不屑道:“几枚铜板罢了,纵使换算成钱银,也不至于这般小气。” 余薇道:“今日在浮生馆,平阳上桌不到茶盏功夫就输掉了近百贯,那可是我爹一年的俸禄,她却眼都不眨。” 李湛冷酷道:“平阳已经烂掉了,往日我不允你与她走得太近,总是有缘由的,像她那样的女郎,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余薇不以为意,“平阳是公主,只要她别掺和政事,别闹出卖官的事来,皇室就能保她衣食无忧。” 这话李湛没有反驳,生在皇室,只要国力不需要公主和亲□□,那确实比亲王得到的便利更多,因为皇子的威胁性与生俱来,更容易被搞死。好比他自己,也差点被圣人弄死过,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随手抛出骰子,是最大等级“卢”,李湛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一局余薇输了。 二人手里的十枚铜板对赌了许久,待李湛只剩下三枚时,余薇手贱去扒拉,打趣道:“殿下输了可不许反悔。” 李湛撇嘴,他今日手气不是很好。接下来又投掷了两把,结果两次都比余薇小。 眼见只剩下一枚铜板看家了,李湛忍不住问:“若这枚铜板都输给了你,又当如何?” 余薇眨巴着眼道:“你猜。” 李湛默了默,“你莫不是让我把身上的衣裳脱来赌?” 余薇一本正经道:“我今日在浮生馆赏胡姬舞,她们跳的是脱衣舞。” 李湛:“……” 余薇:“殿下别是输不起了?” 李湛嘴硬道:“我一大老爷们,就算输光了衣裳,你能把我怎的?” 余薇笑眯眯拍大腿,“殿下爽快。” 两人继续对赌,李湛扳回来两局。无奈他运气着实不太好,最后那枚铜板没守得住,甚至连发簪都输掉了。 余薇忍着笑,做请的手势。 李湛有些犹豫,“我若再输一回,三娘又要取什么?” 余薇:“先前说过,殿下身上的所有物什都可以用于赌注。” 李湛瞅了瞅全身,方才束发用的发簪已经被她取走,他扒拉自己的寝衣,数了数身上的衣物,好像抵不了几个铜板。 李湛不由得产生了危机感,但他又极爱面子,哼哼两声,继续对赌,侥幸把发簪讨了回来。 二人投掷了好几局,余薇心态极稳,纵使李湛力挽狂澜,最后还是把第一件衣物输给了她。 余薇笑盈盈道:“脱。” 李湛忍不住问:“你这是跟谁学的把戏?” 余薇:“殿下愿赌服输,脱。” 李湛憋了好半晌,才慢吞吞脱了寝衣,余薇不客气把它扔得老远。 脱了寝衣后,里头的亵衣轻薄,胸膛若隐若现,余薇兴致大发,做请的手势,“殿下再接再厉。” 李湛有点后悔,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让人浑身不舒服。 余薇兴致勃勃道:“殿下继续。”又道,“说不定下一把你就能扭转乾坤。” 李湛:“三娘休要坑我。” 余薇挑衅道:“你若能赢我,我绝不啰嗦。” 李湛瞅着她手里的一堆铜板,动歪脑筋道:“我先借五枚如何?” 余薇想了想,怕他破坏规则,爽快借了五枚铜板与他周转。 李湛掂了掂铜板,很君子的遵守了约定的规则。 二人接着投掷,刚开始李湛扳回来几局,甚至还能还债。本以为能就此翻身,结果又输了好几枚。 余薇欢喜不已,指着他道:“脱。” 李湛皱眉。 余薇上下打量他,无耻道:“殿下可以选,是脱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李湛:“……” 余薇:“殿下可莫要反悔。” 李湛还是挺要脸的,提出要求道:“我可以再借铜板。” 余薇歪着脑袋道:“脱了再借你。” 李湛沉默,余薇憋着笑,“赶紧的,别啰嗦。” 于是在她的催促下,李湛*硬着头皮把亵衣脱了。 余薇爽快借了五枚铜板,并手贱地掐了一把他的胸膛,李湛一把推开,“休要动手动脚。” 余薇:“你一大老爷们,看两眼摸两把又不会掉肉。” 李湛似觉尴尬,板脸道:“不成体统,定是平阳教你胡作非为。” 他训斥的模样明明很严肃,但光着上半身,不免让人乱瞟。察觉到对方不轨的眼神,他别扭拿头发遮挡前胸。 余薇抿嘴笑,怕他在最后关头反悔,只说道:“殿下该你投掷了。” 李湛迟迟未投。 余薇挑眉,“殿下莫不是反悔不想玩儿了?” 李湛死要面子,再次进行投掷。结果无比倒霉,又被余薇压了一头,她掩嘴笑道:“殿下今日的手气不太好。” 李湛冷哼,“你莫不是在背后作了假?” 余薇喊冤道:“明明是殿下技不如人,输怕了。” 李湛到底大男子主义,不信她一介女流还能把他吃了不成,继续投掷,结果不到一刻钟,借来的铜板又输光了。 余薇乐得不行,指着他的外袴道:“脱。” 李湛的脸有些绿,“不成体统。” 余薇:“殿下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顿了顿,“你里头不是还有内裈么,又没有让你光腚。” 第34章 李湛别扭道:“定是平阳教你的邪门歪道。” 余薇:“别说废话,赶紧脱。”又道,“此乃闺阁之乐,殿下不至于玩不起。” 李湛抽了抽嘴角,嘴贱道:“三娘休要对我图谋不轨。” 余薇厚颜道:“夫妻间玩点小花样难道不好?” 李湛没有吭声,想到被她下药的情形,他始终拒绝再脱。 余薇转动眼珠,以退为进,“殿下不脱也行。”说罢取出发带,“让我想想,绑哪儿好呢。” 她手里的发带根本就制不住他,李湛双手伸出,“你只管来绑。” 余薇笑道:“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 李湛朝她勾手,余薇兴致勃勃走上前,附到他耳边道:“我可真绑了。” 李湛斜睨她,宁愿绑手也不想被她扒光,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名堂,“你绑。” 余薇欢欢喜喜绑他的手,李湛亲自教她,“你若想限制我的行动,最好是反手绑,不易挣脱。” 余薇半信半疑,故意露出天真的表情,“殿下可莫要哄我。” 李湛配合她表演,“不哄你。” 于是她笨拙进行捆绑。 李湛知道发带并不能困住他,若是寻常发带,哪怕被反手捆绑,他也能轻易挣脱。 哪晓得余薇动了歪脑筋,那发带柔韧无比,只是看着不起眼罢了。她故作笨拙骗过他的眼睛,悄悄打了死结。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李湛试着摸了摸发带,挑眉道:“三娘打了死结?” 余薇笑眯眯道:“没有。” 说罢摸了一把他的胸,李湛被气笑了。 他表面上不屑,实则暗暗尝试解死结。瞧见余薇不动声色去把房门反锁,李湛警惕起来,问道:“你锁房门作甚?” 余薇笑眯眯道:“你猜。” 李湛没有吭声,只暗暗用力挣脱发带,却意外发现它无比柔韧。他尝试着站起身,余薇却卑鄙去扒他的裈袴,李湛失态道:“余三娘!” 余薇咯咯的笑,“殿下玩不起了?” 李湛愠恼道:“你休要胡来!” 他越是懊恼,余薇就越是兴奋,“殿下输了我十五枚铜板,欠了债,自然要还的。” 李湛:“你要多少钱银,我让账房许你。” 余薇应道:“我又不缺钱。” 李湛一边解发带死结,一边没好气道:“我看你是缺心眼。” 余薇笑了起来,就看他扭头解死结。方才还一副轻蔑的样子,这会儿眉头皱了起来。 余薇欲上前,李湛像见到瘟疫一般避开,她故意道:“殿下跑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人。” 李湛懊恼道:“给我解开。” 余薇撇嘴,“是殿下自己让我绑的,怎么后悔了?” 李湛被气笑了,又忍不住想起那日被她下药的狼狈遭遇。怕她再来扒裤衩,索性一屁股坐到榻上,问:“不知余三娘子今日又想玩什么花样?” 余薇也爬上榻,“你猜。” 李湛盯着她没有说话,显然有些生气。他模样生得俊,手又被捆绑在身后,光着上半身,生气的样子反而带点傲娇。 余薇觉得值了,花十五枚铜板就能嫖到这般姿色的男人,且还愿意玩捆绑,实属难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李湛有种不详的预感。他隐隐意识到,夫妻好像在玩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像个癫子。 烛火忽然熄灭,室内陷入了黑暗中。纵使李湛目力过人,但双手被限制,一时也难以脱困。 突听一道闷哼,李湛“哎哟”一声,紧接着传来他气恼的声音,“余三娘你休要乱来!” 李湛的头发被余薇揪住,耳边传来女人作死的声音,“殿下不是喜欢强取豪夺吗,今夜,便好好尝尝其中的滋味。” “余三娘!” “别叫,男人叫起来很丢人的。” “……” 李湛被气得半死,强行冷静下来,咬牙道:“你若要羞辱我,大可不必这般折腾。” 余薇调皮地咬他的耳垂,“你想要哪一种羞辱?” 李湛再次挣扎,对方力道收紧,他吃痛冷嗤。 余薇像蛮牛似的坐到他身上,威胁道:“殿下可莫要乱动,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若不小心弄骨折了,汪嬷嬷定会心疼殿下的。” “你这是作死。” “我又不是今天才作死。” 李湛实在是服气,两次,他两次都对她放下戒备心栽在她手里,简直了! “你想玩花样只管使,我不想跟你瞎折腾。” 余薇附耳道:“我若想嫖你呢?” 听到“嫖”字,李湛被气笑了,不可思议道:“十五枚铜板做嫖资?” 余薇厚颜无耻道:“嫌少?” 李湛没好气道:“你怎不去南风馆问问行价?” 余薇粗鲁拍了一把他的屁股,挖苦道:“我听平阳说,南风馆的小倌们活儿可好了,花样也多,你李七郎会什么活计?” 李湛被气死了,再次挣扎,余薇用蛮力把他按了下去。若不是黑灯瞎火的怕不知轻重伤到她,他铁定会一脚踩死她。 平阳那祸害,断然不能让余三娘跟她鬼混! 余薇有心羞辱,故意扒他的裤衩,他死死拽住,气急道:“你莫要惹恼我!” 余薇下流道:“我出十五枚嫖资,还不用殿下操劳费力,你血赚不亏啊。” “余三娘!” 剩下的威胁被咽下,因为余薇毫不客气抱住他的头强吻,不容他抗拒。 那一刻,李湛无比后悔先前轻敌,断然没料到她会这般无耻下流,竟然真的要把他当男妓嫖用。 天杀的平阳,都教了她什么鬼玩意儿?! 第28章 这夜对李湛来说是一场奇耻大辱,丧失主权再次做了一回驴。他恨得不行,不明白那女人为何性情大变,好似换了一个人,怪异得紧。 李湛灰头土脸回忆上一世,总觉得哪里不对。 腕上红痕触目惊心,是昨晚他奋力挣脱发带所致。衣衫不整坐起身,颈脖上有她的咬痕,前胸也有好几处。 用十五枚铜板嫖他,她那蓬勃的生命力简直匪夷所思。上一世两人但凡有肢体接触,她便像炸毛的猫,现在角色转换,轮到他炸毛了。 还玩什么强取豪夺,她脑壳简直有病,大病! 另一边用早食的余薇则神清气爽,她体验到了做女王的快乐,走男人的路,让男人无路可走。 吃饱喝足,她无比慈悲的吩咐小厨房炖煮滋补的老母鸡补补身子。 周氏还以为是她自己要用,余薇却道:“多添些壮阳药材炖煮。” 周氏:“???” 余薇:“我觉得殿下太虚了,经不起我折腾。” 周氏:“……” 余薇严肃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他若身体被掏空,日后我怎么给他开枝散叶?” 周氏抽了抽嘴角,不敢吭声。 余薇似想起了什么,朝她招手,周氏走上前,余薇说道:“你差人去一趟仁安坊,探探段玉春夫妇的情形。” 听她还要打探段玉春,周氏不解道:“娘子与此人有渊源吗,何故这般打听?” 余薇:“我想扶她一把。”顿了顿,“日后你就知道了。” 周氏不再多问,点头应是。 待她退下后,余薇又叮嘱小厨房炖老母鸡要添的药材,皆是壮阳补肾之物,就是要故意气死李湛。 这不,正午时分那份壮阳的鸡汤被周氏硬着头皮送到了李湛那边,当时汪嬷嬷也在。 得知余薇大发慈悲送滋补汤饮,二人本能的起了防备心,因为余薇有前科,她曾给李湛下过药,鬼知道送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食盒里的鸡是整鸡,汤色清透,一点都不油腻。 周氏知道余薇作死,却不得不跟着作死传话,毕恭毕敬道:“娘子心疼殿下操劳,特地吩咐小厨房备下鸡汤供殿下食用。” 李湛阴阳怪气瞟了一眼食盒,不客气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余三娘这般好心?” 周氏面不改色,“娘子说殿□□虚,需鹿茸、淫羊藿等物补补身子。” 汪嬷嬷:“???” 李湛:“……” 周氏颇觉尴尬,把头低得更低。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李湛不冷不热的声音,“余三娘怎不敢来亲自与我说这话?” 周氏的求生欲极强,忙道:“请殿下息怒,奴婢只是个传话的。” 李湛:“我并未迁怒你,她还说了什么,你只管说来。” 周氏憋了憋,咬牙道:“娘子说殿下年纪轻轻就不行了,若不多补补身子,日后恐难替殿下开枝散……” 话还未说完,李湛手中的杯盏被捏破了一条口子。 周氏慌忙跪了下去。 汪嬷嬷知道两口子在较劲,打圆场道:“娘子有心了,周妈妈且回去罢。” 周氏如获大赦,赶紧磕头起身退下,动作麻利得不行。 第35章 她还未走远,便听到屋里传来李湛的声音,“嬷嬷你说,我究竟娶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汪嬷嬷无比淡定,“余家娘子是七郎力排众议娶进门的,想来七郎喜欢的就是这口。” 李湛被气笑了,“你休要说风凉话。”顿了顿,“她这般羞辱我,就不怕我翻脸?” 汪嬷嬷沉吟片刻,方道:“七郎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湛:“真话。” 汪嬷嬷:“老奴以为,端午宫宴那日七郎的隐忍,就已经告诉余三娘子你的底线了,她之所以这般踩踏,也是仗着七郎能继续忍耐。” 李湛沉默。 汪嬷嬷露出无奈的表情,“你自个儿娇宠出来的祖宗,除了受着,还能怎么着呢,难不成和离了?” 李湛脸绿道:“她休想。” 汪嬷嬷:“那便受着罢。” 李湛被噎得无语,他想把她拉到身边来,却发现脖子上被她套了拴狗绳。他心中不痛快,却又不能把她打一顿,只得憋着。 李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余三娘压根就没有底线,只要她别跟周闵秀私奔就行。 周氏回去交差,提起李湛当时的反应,眼皮子狂跳,余薇并未放到心上,她就要惹恼他。 之后两天她稍稍消停了些,不过上次在书房里见到的画始终是她的心病。她实在好奇那幅画的由来,趁着李湛进宫,余薇亲自去了一趟书房。 汪嬷嬷见她过来,朝她行了一礼,余薇道:“殿下呢?” 汪嬷嬷回道:“方才进宫去了,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余薇轻轻的“哦”了一声,“上回我听殿下说书房里藏书丰富,想寻一寻《病疑杂谈》,嬷嬷可允我进书房?” 汪嬷嬷倒也没有多说,做请的手势,余薇去了书房。 丁香守在门口,汪嬷嬷道:“娘子有什么吩咐,只管知会老奴。” 余薇应好,装模作样去寻藏书。 汪嬷嬷退了下去,待她走远后,余薇走到门口探头观望,确定她离开后,才往屏风那边去了,却什么都没有。 那幅画被李湛收了起来。 余薇当即进行翻找,怕露出翻动后的痕迹,她的动作极其细微。 书房里有好几只箱子,她一一打开查看,有些是府里头的账本,有些是陈旧竹简,皆没有画卷。 余薇怀揣着疑惑,又把书格查看一番,仍旧没有寻到它。 环顾四周,室内陈设简单素雅,除了书格,箱笼,书案与竹榻外,其他物什甚少。 想起当时看到那幅画的情形,她再次走到屏风处,墙壁上空无一物。 视线落到旁边的柜子上,她默默走上前,柜子上摆放着一只精美的花瓶。起初余薇并没在意,后来无意间瞥见柜脚处有少许香灰,颇觉好奇。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用指尖沾上少许闻了闻,确实是香灰。 书房里有香炉,看到香灰倒也不奇怪,但在她起身时,发现了端倪。 那柜子不算太高,离墙壁有一道缝隙,余薇好奇心作祟,把柜子上的花瓶取下,尝试挪动柜身。 轻微的响动传来,柜子被挪开,地上残留着些许香灰。看到墙上松动的青砖,她好奇取下,意外发现了镶嵌在墙壁上的神龛。 那神龛藏在柜子后,极其隐秘,猝不及防看到它,余薇被吓了好大一跳,因为供奉的东西很是唬人。 那是一尊形态怪异的雕像,它似人非人,青面獠牙,长得极其丑陋。 雕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两支香,并未燃尽,呈熄灭状态。旁边还有一只古朴的酒樽,里头的供奉物已经干涸,呈灰褐色,也不知曾盛装过什么。 余薇壮着胆子打量,愈发觉得那雕像怪异。通常情况下家中供奉的神佛祖宗都是三支香,但这里只有两支。 这就有点邪门了,一根敬人,二根敬鬼,三根敬神。所以这两支香敬的是什么玩意儿? 余薇越看越觉得那雕像诡异,她硬着头皮把青砖归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柜子复原。 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后,她才怀揣着疑虑走开了,却再也没有心思找那幅画。显然方才见到的东西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令她后背发毛,一刻也不敢多待。 胡乱抽走一本医书典籍,余薇走到外头才觉得松快许多。回到自己屋里,她满脑子都是在书房里看到的东西。 那究竟是何物,为何这般隐秘供奉? 不知怎么的,余薇愈发觉得李湛这人有些邪门儿。再仔细回顾前世,她并不知道书房里有神龛,更不曾见过那幅奇怪的画,似乎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李湛的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古怪得紧。 见她一副神思模样,丁香好奇问:“娘子怎么了?” 余薇回过神儿,忍不住问:“丁香,往日大母房里供奉的神佛,可是燃的三炷香?” 丁香应道:“自然是三炷了。” 余薇:“会不会燃两炷呢?” 丁香听到这话,严肃道:“娘子可莫要胡说,两炷香是引魂香,招魂的东西可不能乱供。” 余薇闭嘴,脑中不禁产生了一个怪异的念头。结合自己重生的经历,这府里就她一人死过,难不成…… 细思极恐。 第29章 见她神色凝重,丁香忍不住问:“娘子怎么了?” 余薇:“没什么。” 她压下心中的怪异,越想越觉得李湛有鬼名堂。那个李琰是何许人,还有他供奉的东西又是什么玩意儿? 想起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后背莫名起了一层白毛汗。 晚些时候李湛回府,听说余薇去过他的书房,当时并未起疑。他过来瞧她,余薇故意提起书房里的藏书,李湛淡淡道:“眼下天气炎热,三娘若想要寻书籍,便差汪嬷嬷送来就是,若是中了暑热,得不偿失。” 余薇细细观察他的神情,试探问:“殿下是不是不高兴了?” 李湛:“???” 余薇正色道:“往日在娘家,父亲向来不允我们随意进出书房,怕弄坏了东西。” 李湛端起茶盏,“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府中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余薇笑了起来,心想那鬼地方邪门得很,打死她都不会再去第二次。 李湛忽地说道:“下月初九便是岳母生辰,三娘可想好要备什么贺礼?” 余薇:“有汪嬷嬷安排便是。” 李湛没有答话,他手腕上还有被发带捆绑后的痕迹,余薇偷偷瞥了两眼,想到那天晚上作死的行为,多少有些心虚,怕他画圈圈诅咒自己。 之后二人唠了几句家常,李湛还有事情要处理,并未久坐。送他离去后,余薇稍稍放心,看他那样子应该未察觉书房被翻过。 接近傍晚时分,周氏前来说起仁安坊段玉春的情形。 那女郎现年二十,嫁给刘屠夫已经有三四年了,日子过得并不好,因为刘屠夫好赌。且婆母朱氏泼辣蛮横,极不好伺候,又因着段玉春成婚数年未育,更不得正眼。 刘屠夫脾气暴躁,能挣钱也能花钱,心情好的时候哄哄段玉春,不好的时候则拳脚相加。 夫妻时常发生争执,周边的邻里也劝过好几回,段玉春不敢和离,因为刘屠夫曾扬言她若敢和离,则拿杀猪刀捅死她。 听到这里,余薇背着手来回踱步。结合上一世的情形,想来这会儿段玉春还未与姚三郎勾搭上,她要想办法撮合二人,以此来破坏周姚两家结亲。 “倘若我这时候给段玉春伸出援手来,她会不会感激不尽?” 周氏愣住,诧异道:“娘子何出此言?” 余薇:“替我备些钱银,我要救风尘。” 周氏:“???” 余薇并未作解释,救风尘是假,仙人跳才是真。 不过这事不宜她亲自出面,余薇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让周氏去约见段玉春。 周氏始终不明白她的目的,余薇道:“姚家不是阿阮的好去处,我这辈子嫁得不如意,不能让阿阮也毁了。” 周氏不解,“按说太常寺少卿家与周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娘子何故下此定论?” 余薇平静道:“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信就试一试,倘若那段玉春能引得姚三郎倾心,便可证明他不是阿阮的良人。” 周氏沉默。 余薇解释道:“我知道周妈妈心中有许多疑问,这其实是我做过的一场梦。我梦到阿阮嫁到姚家后日子艰难,纵使它只是一场梦,但回想起来总是如鲠在喉。倘若那梦境是真,我却袖手旁观,只怕这辈子都会愧疚不安。” 听她这般说,周氏皱眉道:“娘子何故就笃定那段玉春与姚三郎有渊源?” 余薇:“我梦见她成了姚三郎的外室,起初我也以为只是一场梦,谁料那日去浮生馆差人打听,还真有此人,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 这事委实惊奇,周氏原本狐疑,但见她执着的样子,也未多说什么,只道:“试一试也无妨。” 第36章 余薇点头,叮嘱道:“切莫把王府牵扯进去。” 周氏:“娘子放心,奴婢便说是其他府里的郎君相中了周小娘子,不乐意她与姚家议亲。” 余薇正色道:“我其实也很好奇,段玉春与姚三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二人怎么就走到了一起,且段玉春还是有夫之妇,但梦里段玉春确实是姚三郎养的外室。” 周氏想了想,“如若梦境是真,那段娘子便有过人之处,要么会来事儿,要么脸嘴身段好,总有一样拿得出手。” 余薇觉得甚有道理。 两人就段玉春一事议了许久,当天晚上余薇歇得早,许是白日里在书房被青面獠牙吓着了,她忽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 余薇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周边实在太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的眼皮子跳了跳,困惑打量四周,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不像在寝卧,因为黑得反常。 “丁香?” 她尝试呼喊,然而喉咙却像哑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余薇不由得愣了愣,再次喊人,仍旧跟哑巴似的。她心下惊异,当机立断下床找火折子,屋里仿佛发生了变化,原本熟悉的陈设全都不知所踪。 余薇心下骇然,慌忙去开门。 然而诡异的是那房门怎么都打不开。她着急不已,用蛮力拍打房门,一个劲儿呼喊丁香和周氏她们,却无人回应。 这情形委实匪夷所思! 余薇彻底炸毛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却没有痛觉,难道是在做梦? 这个念头令她镇定许多,她再次掐自己,确实没有痛觉。是梦就好,只要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她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如此一想,余薇冷静地回到了床上,细心地发现她睡的地方仍旧是床,但周边的一切却发生了变化。 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生命……等等,意识到自己没有痛觉,话也说不出来,余薇后知后觉发现了异常。 她克制着恐惧的情绪伸手探自己的鼻息,没有呼吸。似觉不可思议,她又摸自己的心脏,没有心跳,再掐脉搏,分明就是死人的状态! 尽管她已经死过一次,梦到自己死了,精神上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像见鬼似的再也无法冷静下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死了? 余薇愈发觉得荒唐,倘若这是一个梦,那她要怎么才能从梦中醒来,回到活人的世界? 她再次下床去敲房门,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余薇围着那堵墙转了一圈,发现房间极其狭小。她试图让自己从梦中清醒,大声呼喊李湛,尽管周边无人应答,仍旧不死心呼喊李湛。 许是她冤魂似的叫喊惊动了什么,原本漆黑的房间忽然传来一丝声响,是从头顶传来的,余薇连忙仰头观望。 片刻后,一道微弱的亮光从头顶映下,余薇欣喜不已,她连忙呼喊,试图惊动外头。 然而当头顶上的亮光映照下来,余薇才彻底傻了眼,因为她以为的“房间”实则是一口棺材。 此刻她就躺在棺材里,她确实把李湛喊来了,那人一身素白,形容憔悴,眼底泛青,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丝毫没有精气神儿。 余薇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想对他说什么,却发现了周边的异常。墙壁上燃着长明灯,分明是墓室的模样。 余薇惊恐地瞪大眼睛,回头看自己所睡的“床”,被吓得连滚带爬出棺,因为棺材里的女郎委实唬人,盛装打扮仍旧掩盖不了尸身发腐的惊悚。 余薇嫌弃地躲到李湛身后,她想拉他的衣袖问一问情况,手却穿透了他的身体,她不由得愣住。 李湛自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直勾勾盯着棺材里的尸体,愣怔了好半晌,才伸出指尖触碰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见到他的举动,余薇龇牙咧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她可以万分确定,眼前这场景应是前世她死后的情形,而面前这个李湛,便是二十九岁的李湛。 对方心如死灰的落拓模样令余薇心绪难平,纵使曾有千般憎恨,此刻面对前生过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男人似乎真的伤了心,布满血丝的眼底藏着欲言又止。他默默握住棺中女郎的手,那手已经爬满了尸斑,冰凉彻骨,他却分毫不嫌弃,只轻轻握着,仿佛想用体温温暖她。 见此情形,余薇在心里啐了一句变态。 她虽早已领教过李湛的疯狂,但见他爬进棺材里与尸共眠,还是大受震撼。 她实在觉得不妥,想冲上去把他拖拽出来,却无法穿透实体,只能看着那个神志癫狂的男人安静地躺在棺材里,目不转睛凝视身边的人。 余薇没有嗅觉,也没有痛觉,但也能想到尸体发腐的味道,李湛却浑然不觉。看到他红着眼眶亲吻死去的自己时,余薇再也忍不住尖叫。 尖锐的爆鸣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墓室,那可怖场景瞬间消失。余薇猛地睁开眼,还未弄清楚眼前的情形,灼热的气息不知何时把她包围。 昏暗的光线里男人俯身吻她,熟悉的苏合香闯入鼻息,触摸到温暖的胸膛,余薇的神志彻底清醒过来。 李湛太过热情,与她缠绵深吻,令她招架不住。 余薇奋力推开他,喘着粗气,摸到活生生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 李湛把头抵到她的颈窝,闷声道:“我做了噩梦,梦到三娘离开我了。” 余薇愣住。 李湛平复心绪道:“我害怕,害怕失去三娘,很怕很怕。” “殿下……” “我想要你。” 余薇想要推开他,手却被他十指紧扣。 热烈的吻落到她的额头上,脸颊上,唇上。李湛用亲吻告诉自己她还活着,用温柔感知她的存在,只想与她抵死缠绵。 【作者有话说】 bug开启啦!! 第30章 翌日余薇望着身边的大活人,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热乎乎的。她又鬼使神差探自己的鼻息,长舒一口气。 李湛迷迷糊糊醒来,伸手把她圈进怀里。余薇的表情有些怪异,想到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偷偷瞥了他两眼。 眼前的这个男人英俊风流,皮囊年轻紧致,与梦中的李湛形体虽一致,但精神面貌天囊之别。 想到上辈子自己死后的情形,余薇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脑中不禁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她重生了,并且能记得前世过往,那李湛呢,他是否也跟她一样重生并能记得前世? 这个想法简直要老命。 余薇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仔细回想重生后的日子,李湛的表现似乎都很正常。但那幅画,还有他供奉的东西,他还有多少隐秘是她上辈子不知道的? 余薇不由得生出试探的心思。 昨夜做的梦着实把她吓得够呛,再加之李湛又过来折腾了一番,困倦得不行。整个上午余薇都在睡懒觉,周氏则出府办差事去了。 平时段玉春会在梨花巷接点秀活来补贴生计,周氏寻到她,与其见了一面。 段玉春坐在圆凳上,拘谨不已。对方虽称自己是仆妇,但见那衣着料子皆比寻常人家的好上许多,可见有背景。 周氏细细打量她,容貌虽算不得拔尖儿,却别有风韵。柳叶眉,丹凤眼,穿着寻常布衣。那身段纤瘦弱柳扶风,看人时的样子欲说还休,模样是讨男人喜欢的。 知道她的日子过得艰难,周氏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说道:“段娘子家中的情形我都打听过了,刘大郎脾性不好,时常拳脚相加,婆母也刻薄,不易伺候,娘家兄嫂也帮衬不了你什么。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遇到刘大郎那样的夫君,段娘子也着实不易。” 听到对方把自己的底细打听得明明白白,段玉春不由得皱起眉头,戒备道:“不知张娘子寻我有何用意?” 周氏淡淡道:“太常寺少卿家的姚三郎你认识吗?” 段玉春愣住。 周氏继续道:“姚复安,你认识吗?” 段玉春迟疑片刻,回答道:“我知道此人。” 听她这样说,周氏反而有些诧异,好奇问:“你认识他?” 段玉春点头,“我娘家的一位表亲在姚府的庄子里当差,最初的时候家父也想托表亲把我送进去谋一份差事,后来因着刘大郎差媒人来提亲,兄长见下的聘礼丰厚,便说服爹娘允了这门亲事,把我嫁到刘家来了。 “我父亲是木匠,有时候姚府有活计,表亲也会关照着些,牵线搭桥许些活计来做。一来二去,姚府里的情形,我也晓得一些。” 这番解释解了周氏的疑惑,之前她跟余薇一样很是好奇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物怎么会搅合到一起,有那位表亲做媒介,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第37章 周氏也不跟她兜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不知段娘子可想改命?” 此话一出,段玉春蹙眉道:“什么意思?” 周氏:“据我所知,你夫家待你苛刻,娘家也没法接纳庇护。段娘子这般年轻,难道不想跳出刘家那个火坑吗?” 段玉春垂首沉默。 周氏继续道:“你若有心想往高处走,我家郎君便扶你一把,就看你敢不敢豁出去做。” 段玉春试探问:“此事跟姚家三郎有关?” 周氏点头,“眼下姚周两家正在议亲,但我们郎君相中了周家小娘子,又因着身份缘故,不便出面登门,但他想阻拦两家的亲事,故而寻到了你。” 段玉春听得迷糊,困惑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周氏直言道:“想请你去接触姚三郎。” 听到这话,段玉春诧异地张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思议道:“你是想让我去勾引姚三郎,破坏这桩亲?” 周氏没有说话。 段玉春像听到笑话一般,露出嘲弄的表情,道:“张娘子未免太看得起我段三娘了,我一个有夫之妇,且模样寻常,又没甚学识,如何能引诱得了太常寺少卿家的郎君?” 周氏淡淡道:“你能。” 段玉春愣住。 周氏:“只要你想跳出刘家这个火坑,就会想法子寻求上进,借助你表亲帮衬,你总有机会接触到姚三郎。至于能不能把他哄到手,就得看你的本事。” 段玉春的神色冷了下来,讥讽道:“我段三娘虽穷困潦倒,却也知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让我一个有夫之妇去勾引男人,不是故意害我么?” 周氏又取出一锭小小的金子放到桌上,段玉春瞥了一眼,神情是克制的。 周氏平静道:“倘若刘家厚待你,我自无话可说,可你还年轻,难道打算一辈子都在刘家那个火坑里讨活过吗? “段娘子别傻了,婆母刻薄,夫君拳脚相加,娘家靠不住。你若想过得好,唯有自救,方才能另谋出路。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家郎君都会许你大笔钱银,至少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不用挨打,更不用仰人鼻息。若是运气好,利用姚三郎的权势与刘屠夫和离,便是重获新生。 “退一万步,就算你最后失败了,我家郎君也能使钱银与衙门,助你和离。待你手里握了钱银,可以选择再嫁,也可以自力更生,只要防备娘家兄嫂吸血,往后余生便可以过得很好。” 一番话说下来,段玉春的神色不再像先前那般嘲弄,态度也稍稍缓和了些。 周氏见她有松动的迹象,把桌上的钱银推到她面前,引诱道:“段娘子若应允尝试,这笔便是定钱,途中各种打点开支,我家主子都给备着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去改命。” “张娘子……” “什么都不要问,既然选中了你,定然也晓得你定有过人之处。” 段玉春闭嘴。 周氏:“机会已经摆在你面前了,抓不抓得住,全凭你自个儿。” “姚三郎那样的官家郎君,怎么可能会受我引诱?” “段娘子嫁过人,应该知道男人的德性,若想谋求上进,自会想法子投其所好。” 段玉春沉默不语。 周氏语重心长道:“我们妇道人家,要在这世道立足着实不易,夫家苛刻,娘家也靠不住,你若想跳出火坑,就唯有靠自己了。 “现在机会摆在你的面前,要么尝试自救,要么继续忍受刘家苛责,做那任人宰割的牲口。” “牲口”二字把段玉春刺激到了,抬头道:“我想做人。” 周氏看着她,缓缓把银子塞进她手里,轻言细语道:“拿着它,你才知道什么叫踏实,其余都是虚的,什么夫妻恩爱,什么爹娘疼宠,都比不得有它实在。” 段玉春握着冰冰凉凉的钱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些年她在刘家的日子着实过得煎熬,起初她挨了打会回娘家哭诉,试图寻求帮助,然而次数多了娘家也开始厌烦。 兄嫂自私自利,姐妹各过各的,爹娘又是个软弱怕事的性子,每每挨打,总是和稀泥敷衍过去。 时日久了,她便不怎么回娘家了,刘屠夫更加肆无忌惮。她受不住想要和离,刘屠夫却放话会捅死她,她被唬住了,再也不敢乱生心思。 如今握着沉甸甸的钱银,那是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馈赠,段玉春不禁有几分心动。 下午直到很晚周氏才回府去了,余薇用饭时得知她回来,忙差人把她叫来问话。 周氏挥退闲杂人等,压低声音道:“她应允了。” 余薇心中一喜,“当真?” 周氏点头,“当真。” 当即把段玉春目前的处境与表亲在姚府当差的事细说一番。 余薇听后,轻轻的“哦”了一声,顿时便明白前世段玉春是怎么跟姚三郎勾搭上的。而这一世,看目前的情形,他们仍旧会聚到一起,她不过是提前顺水推舟罢了。 第二天上午平阳府的家奴送来帖子,李承月约她去浮生馆玩掷卢,余薇应允了。 去浮生馆那天李湛一早就去了皇庄,不在府里。余薇胆子贼大,也打算去赌两把过过手瘾,特地携了柜坊票据开荤。 平阳府的马车前来接人,李承月极其奢侈,马车上居然有一只小型冰鉴,用于消暑。 余薇刚上马车,李承月就问道:“前几日我被七郎拦着臭骂了一顿,说话难听至极,你把他怎么了,火气这般大?” 余薇愣了愣,不解道:“什么怎么了?” 李承月拍大腿,“就是上回咱们去浮生馆,回来之后你把七郎怎么了,他逮着我就骂。” 余薇尴尬笑笑,“我没干什么。” 李承月不信,“那他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骂我。” 余薇稍稍斟酌了一下用词,比划了一个手势,“其实也没什么,那天在浮生馆赏胡姬舞,我看得很是尽兴……” 李承月兴致勃勃打断问:“你让他给你跳脱衣舞了?” 余薇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可没有这般大的胆子,就是玩了一下夫妻间的闺房之乐。” 李承月一下子来了兴致,八卦追问:“什么闺房之乐?” 余薇比划绑手的动作,李承月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立马露出色眯眯的表情,道:“你把他绑起来霸王硬上弓,翻过来又翻过去,这样那样了?” 余薇:“……” 她真的是个人才。 似觉不好意思,余薇辩解道:“不是长公主想的那样。” 李承月:“看不出你余三娘,老老实实的,玩的东西比我还花。” 余薇:“……” 风评被害!风评被害! 第31章 去到浮生馆,余薇今天起了心要豪赌,同李承月搭伙,不论输赢皆对半分。 两人商定下注的钱银,见好就收。李承月多少还是有点心虚,问道:“此举到底不成体统,若七郎知晓后,会不会扒你的皮?” 余薇摆手,“无妨,我自己的钱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李承月“啧啧”两声,“上回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你与我厮混,日后我见着他都得绕道走。” 余薇失笑,厚颜道:“他若生气也是自找的,谁叫他把我娶进门儿受罪,让我去祸害周家岂不更好?” 李承月一时哑口无言。 余薇只想寻求刺激,现在她压根就不把李湛放到心上,只想为所欲为。 两人在乌烟瘴气的赌场放纵,余薇原本想像上一次那般大显身手,结果运气差得要命。 不止她手气差,李承月也一样,两人一脸霉相。 赌桌上有十人参与赌注,对面坐庄的中年男人实力非凡,投掷的等级十有九回都碾压全场,引起围观者连连喝彩。 庄家大小通吃,着实厉害。 起初余薇以为是自己手气差,技不如人,哪晓得快要输得精光时,有人揪出那庄家的端倪来,原是伙同其他两位下注的赌友做局欺诈。 赌桌上的下注者们全都炸了,李承月脾气暴躁,原本输了钱银就不痛快,晓得被人做局欺诈,二话没说,亲自上阵厮打庄家。 余薇怕她出岔子,连忙拽住她。李承月好似一头暴躁的蛮牛,怎么都拉不回来。现场的赌徒们全都一窝蜂冲上去暴打庄家泄恨,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喊打声、求饶声、喝彩声、咒骂声……各种声音交织到一起。余薇原本想劝阻李承月,结果自个儿也参与到打人的团战里去了。 别看女郎们平时柔弱,泼辣起来凶悍无比。欺诈的三人被群殴,余薇跟李承月揪住庄家的头发,一个扇耳光,一个死死踩住男人反击的手,疯狂发泄赌输后的暴躁情绪。 丁香在外头急得满头大汗,因为她根本就挤不进去! 幸亏张嬷嬷把浮生馆的主事喊了来,怕伤到两位贵人,十多名年轻力壮的男子将现场封锁,混乱场景很快就被控制下来。 第38章 欺诈的三人被捆绑,人们纷纷散开,要等着馆主给交代。 余薇和李承月方才打过人,二人在推搡中发髻歪乱,脸红脖子粗,衣裳有破损痕迹,身上出了不少汗,妆容也花了,实在有损贵妇形象。 张嬷嬷生怕李承月有个好歹,骂骂咧咧道:“这群混账东西,若冲撞到贵人,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丁香和周氏也上前查看余薇是否受伤,两人形容狼狈,着实有损体面,被仆人簇拥着下去整理仪容。 被捆绑的三人挨了管事的一顿打,愠恼道:“几个兔崽子胆大包天,竟敢耍滑头到浮生馆来,不要命了!” 当即对他们拳打脚踢,骂道:“谁给你们的豹子胆,诈到长公主和睿王妃头上来,还要不要命了?!” 三人连连求饶,管事命人拖下去剁手。 客房里的余薇已经重新梳洗过,丁香发愁道:“娘子着实胆大,倘若方才不慎被伤着,回府殿下追问起来,奴婢如何敢交代啊。” 周氏也道:“这地方乌烟瘴气,娘子日后还是少来为好,毕竟鱼龙混杂,万一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余薇不服气道:“那三个狗杂种敢在眼皮子底下使诈,今日不剁他们的手,这事儿没完!” 周氏头痛道:“娘子还是早些回府为好,省得殿下追问。” 余薇道:“我在这里丢了钱银,岂有轻易罢休的道理?” 隔壁的李承月过来时也骂骂咧咧,两人纷纷发牢骚,难怪运气背,原是被做了局。 她们窝了一肚子火,脾气也大,不一会儿管事的过来交差,送来三只手供贵人们过目,李承月嫌弃道:“把脏手拿远些。” 管事点头哈腰,送上她们先前抵押的钱银凭证,还有部分是赔偿,说是从欺诈的三人手里收来的,还有些则是馆里头的赔补。不仅如此,还有餐饮奉上。 见他们态度诚恳,李承月这才觉得痛快了些,虽坏了兴致,好歹后续补偿到位了。 把管事的打发走后,两人也再无赌兴,馆里备了丰富饮食,二人便去胡吃海塞。 当时余薇并未把这段小插曲放到心上,哪晓得一战成名,她和李承月泼辣的名声传扬了出去。 李承月早已声名狼藉,但余薇不一样,她曾因李湛强娶成为世家贵女们的谈资,如今在浮生馆暴打作弊者,其凶悍泼妇的形象再次引得众人八卦。 仅仅三五日,贵族圈里的妇人们无不议论余三娘不成体统,甚至连宫里头都晓得了。 之前余薇在浮生馆闹得不愉快,回去后并未跟李湛提过,李湛晓得此事还是从姜太后嘴里得知的。 尽管姜太后不满意这桩亲,但从未在李湛跟前说过余薇的不是,这回实在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道:“若说平阳混账倒也罢了,七郎你养的媳妇儿也跟着混账,成何体统?” := 李湛:“???” 见他一脸莫名其妙,姜太后问道:“你还不知道?” 李湛不解道:“不知道什么?” 姜太后没好气道:“外头都传遍了,说什么平阳与余三娘在浮生馆豪赌,结果被做局欺诈,二人一怒之下把人给暴打了一顿,跟市井泼妇似的凶悍无比,到处都传遍了。” 李湛:“……” 姜太后:“平阳素来荒唐,无人管束得了,可你睿王是活生生的大老爷们,竟连自个儿的媳妇都管不住,放任她豪赌为所欲为,叫人看尽笑话,这成何体统?” 李湛:“……” 他忽然觉得脑壳痛,憋了憋,狐疑道:“三娘身娇体弱,哪来的力气打别人?” 姜太后不痛快道:“浮生馆那么多人看着,难不成是胡编乱造?” 李湛闭嘴。 姜太后指了指他,糟心道:“你们两夫妻都不是省油的灯,堂堂皇亲,聚赌也就罢了,还闹得满城风雨,像什么话?” “三娘年纪小,不知人心险恶,定是受了平阳蛊惑,才闹出事端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姜太后恨铁不成钢,啐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李湛闭嘴。 被自家老娘一顿训斥,李湛有点郁闷。出宫回府的路上,他也觉得余三娘比上一世癫多了,干了不少混账事。 端午给他下药,伙同徐婉琴坑他;哄他掷卢,结果被霸王硬上弓;这会儿又在浮生馆豪赌,并且还打人闹得人尽皆知。 细数余三娘干的这些混账事,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其实就是个悍妇! 这不,回到府邸后,李湛差人把余薇叫过来问话。他原本想训她一顿,结果余薇丝毫不知悔改,淡淡道:“殿下若受不住,可和离。” 李湛愣住。 余薇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承认道:“妾确实在浮生馆打过人,殿下若觉得妾丢了你的颜面,可休妻或和离。” 李湛:“……” 他抽了抽嘴角,忍了许久,才道:“三娘下次莫要再这般鲁莽了,把手打疼了不划算,要打,叫旁人打便是。” 余薇:“……” 李湛:“休妻和离的话伤夫妻感情,以后莫要再提。” 他这般和颜悦色,余薇反而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妾便下去了。” 李湛点头,余薇自顾离去了。他望着她出去的背影,心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跟她较什么劲儿呢,自己讨进门来的,忍受不了和离,那就受着吧! 李湛郁闷得不行,默默扶额,只觉得脑壳痛。她高兴就好,只要别跟周闵秀私奔,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忍的。 眨眼间到了苗氏生辰那日,夫妻送上贺礼去往余家。还记得回门日那天周闵秀不服气来凑热闹,也不知道今天他敢不敢来。 因着不是整岁生日,前来余家的客人皆是内亲内戚。今儿周母谭月华也过来的,带了周兰蓉一起。 待余薇夫妇携礼进门,得知周兰蓉也在,余薇欢喜不已。与余老夫人她们见过礼后,余薇差人去寻周兰蓉叙话。 这时候李湛跟余父他们一起闲聊,知道周闵秀没来,他放心不少。而另一边的周兰蓉与余薇打得火热,两人手牵手打量对方,脸上笑得开怀。 周兰蓉高兴道:“今日我特地缠着阿娘允我来,就想看看三娘。” 余薇摸她的脸儿,试探问:“你跟姚家的亲事议得怎样了?” 周兰蓉道:“爹娘很满意姚三郎,我也见过他,人长得不错,父兄们都觉得此人甚好,若顺利的话,想来明年就能把婚事定下来。” 余薇点头,“你满意就好。” 二人坐到圆凳上,周兰蓉问:“那三娘呢,又过得如何?” 余薇:“我还不是那样。” 周兰蓉:“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盼着睿王真心实意善待三娘,他这般费尽心思把你娶进王府,倘若还亏待你,实非君子所为。” 余薇摆手,想了想道:“我跟他怎么说呢,不过是对怨偶,相互折磨罢了。” 周兰蓉皱眉,劝道:“三娘还是放过自己罢,我原是不该说这话的,可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倘若一直折腾,吃亏的总归是自己。” 余薇哼了一声,口无遮拦道:“我这辈子遇到李七郎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若真有良心善待我,立马暴毙让我做寡妇,留我醉生梦死挥金如土度过余生,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走到门口正欲敲门的李湛动作一僵,旁边的丁香露出痛苦的表情。 李湛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心窝子中了一箭。 真他娘的疼! 第32章 丁香怕余薇再说出伤人的话,连忙干咳两声。屋里的二人同时看向门口,李湛到底生了气,甩袖而去。 丁香暗叫不好,忙大声道:“殿下。” 周兰蓉心头一惊,意识到方才李湛在外头,眼皮子狂跳不已。她恐慌看向余薇,余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周兰蓉当即开门出去,只见到丁香走远的身影,她缩回头,着急道:“方才睿王来过。” 余薇平静道:“来过又如何?” 周兰蓉:“他定然听到了你我的对话,三娘赶紧去哄哄,若因此生出嫌隙就不好了。” 余薇不为所动,“说得我跟他的关系好像就缓和过一样。” 周兰蓉:“……” 余薇:“你信不信,我若忽然嘘寒问暖,李七郎反而害怕,怕我在背地里使坏。” 周兰蓉:“……” 余薇:“你不用管他,只要我不跟你哥私奔,他就不会自找不痛快。” 她到底低估了李湛的心劲儿,那厮心头不痛快,跑去找余老夫人倾吐苦水。 快到正午的时候,余老夫人把余薇叫过去叙了阵儿家常。当时李湛不在,余老夫人斟酌用词,说道:“我原本担心三娘在王府里的日子过得艰难,眼下看来,你似乎过得也挺不错。” 余薇应道:“让大母忧心了,孙女不会亏待自己。” 余老夫人点头,“你过得顺遂就好,只不过……” 第39章 “不过什么?” “前些日我听到你阿娘说,市井里传言三娘和平阳长公主聚众赌博,且还打了人,传得沸沸扬扬。” 余薇敷衍道:“大母莫要听那些闲言碎语,没有这回事。” 余老夫人皱眉,语重心长道:“三娘啊,此事连宫里头的太后都晓得了。” 余薇愣住,顿时便明白肯定是李湛碎嘴。她被气笑了,试探问:“可是李七郎在大母跟前嚼舌根?” 余老夫人:“倒也不是,他来向我请教,既要护住你的体面,又要堵宫里头的嘴,着实两难。” 余薇冷哼,“大母可以告诉他,最好的法子是休妻或和离。” 余老夫人皱眉,“你莫要作死。”又道,“那平阳长公主再荒唐,身上流淌着的也是皇室血脉,可三娘跟她不一样,你是皇室的媳妇……” 话还未说完,余薇便打断道:“大母,你素来厌恶那些劳什子规矩,怎么也变得迂腐起来了?” 余老夫人噎了噎,沉默不语。 余薇继续道:“孙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孙女进王府已经够窝囊了,只想活得自在一些。”又道,“我觉得平阳与我投缘,她也喜欢跟我接触,你难道真忍心看着我被锁在那高墙大院里苟活吗?” 一番话把余老夫人说得郁闷了,余薇不高兴道:“李七郎那婆娘性子,回去我非得撕烂他的嘴。” 余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泼皮还有理了。” 余薇理直气壮道:“一个大老爷们儿,跟长舌妇似的碎嘴告状,像什么话?” 余老夫人拿帕子掩嘴,原本怕她进了王府受罪,眼下看来她是把李湛拿捏住的。 中午的家宴上余薇倒也给李湛面子,没有板脸。不过李湛到底不痛快,言语极少,一副高冷模样。 余远植等人意识到二人不对付,连忙说好话打圆场,李湛爱理不理。 见此情形,余薇在桌下掐了李湛一把,若让她在娘家人跟前丢了体面,回去定要收拾他。 李湛迫不得已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反而看得余远植内心惶惶。 宴饮过后,李湛借口府中有事,早早就要打道回府。苗氏知道小两口闹了别扭,本想训余薇几句,让她哄哄那祖宗,余薇却嫌她啰嗦,三言两语便堵了回去。 苗氏没得法,只道:“三娘回去了哄哄人家,男人很容易哄的,切莫闹生伤了。” 余薇敷衍道:“我晓得。” 在回府的路上夫妻俩各自板着脸,谁也不理会谁。最后还是李湛憋不住了,冷言道:“三娘就这般盼着做寡妇?” 余薇挑眉,“妾给殿下守节不好吗?” 李湛:“……” 他实在被气着了,没好气道:“最毒妇人心,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你能改嫁,别做梦了。” 余薇:“妾不想伺候男人,妾只想伺候金山银山。”顿了顿,“倒是殿下,跑去大母那里诉苦告状,实非君子行径。” 李湛嘴硬道:“我没告状。” 余薇:“我懒得跟你掰扯。” 李湛警告道:“平阳荒唐惯了,日后少跟她来往。” 余薇心中不服,立马回怼道:“殿下欺人太甚,与妾来往的就只有那么两个人,手帕交让我避嫌,你亲姐也让我避嫌,难不成我去跟徐婉琴凑一块儿你才满意?” 李湛正欲辩解,余薇愠恼道:“你别说话!我余三娘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豢养的家雀,我是你李七郎明媒正娶的妻,我也有自由的。 “你不让我跟阿阮接触,忌讳周闵秀,我私下里可曾见过她?我与平阳投缘,喜欢跟她亲近,你却嫌她声名狼藉,她可是你亲长姐,能干出什么祸事来? “你说我一个女郎家,不能像你们男人那样走出去广结善缘,就只有那么两位说得上话的朋友,你却处处阻拦,既然这般在意他人品性,那徐婉琴是殿下的表妹,我觉得甚好,殿下允我与她走动吗?” 她故意提起徐婉琴,惹得李湛炸毛,“你休要提她!” 余薇露出一副死鬼样,数落道:“你看,男人就是这副嘴脸,这不行那不行,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李湛被怼得无语,原本占理,现在反而像在无理取闹。 见他吃瘪的表情,余薇彻底舒坦了,她只想做余怼怼。 这不,两人吵了一场,若按以往行径,李湛定会跟她打几天冷战,以示男人尊严。结果晚上那厮特没出息,厚着脸皮来跟她挤一个被窝,理由是屋里有冰鉴,凉快。 余薇翻白眼,背对着他,懒得理会。 李湛躺在一旁,憋了许久,才厚颜戳她的肩膀,说道:“三娘白日里说的话着实伤人,我给你机会哄哄我。” 余薇翻身,没好气道:“谁叫你来偷听?” 李湛无辜道:“什么叫偷听,我是过来喊人的。” 余薇想了想,支起身子跟他谈条件,“我喜欢跟平阳接触,她是你长姐,往后你少管。” 李湛不满,想说什么,余薇堵住他的嘴,嘬了一口。 李湛一脸懵,“这就算哄了?” 余薇翻身背对着他,“今晚没兴致,不想睡你。” 李湛觉得很没颜面,也翻身背对着她,恨恨道:“想白嫖,门儿都没有!” 夫妻背对背,憋着满腹牢骚,谁也不理谁。 寝卧里有冰鉴,入睡得倒也快,余薇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觉得很冷。她本能去拉薄被,手上却空无一物。 困倦睁眼,不禁被冷风吹清醒了。她不知何时站在堤坝上,江里的水流得湍急,好似要吃人一般。 天空阴霾,有要下雨的迹象。周边一片空旷,远方山峦起伏,层层叠叠,自己稀里糊涂站在堤坝上,衣衫单薄,冷得瑟瑟发抖。 余薇:“???” 这是什么情况? 正困惑不解时,远处的李湛等人急匆匆奔过来。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余薇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不疼! 这是在做梦!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后,余薇冷静了许多。她站在堤坝上默默注视狂奔过来的男人,心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李湛一身风尘仆仆,模样很是焦灼,似乎怕她跳江,不敢再往前逼近,只放软态度道:“三娘回来,你若跟我回府,什么事都好商量。” 余薇环顾四周,心想你当我傻吗,大冬天的,跳下去岂不被冷死? 然而她不受控制凄厉道:“李七郎,你若再敢靠近,我便死给你看!” 听到这话,余薇诧异得不行,连忙要远离堤坝,可是她的身体压根就不受使唤。她再次掐大腿,没有知觉,这意味着她无法操控这具身体。 简直要老命! 李湛果然不敢再靠近,余薇道:“放我走。” 李湛没有应答。 双方僵持,余薇心急如焚,纵使知道是梦,但那五感实在太过清晰,叫人无法忽视。她其实很想劝一劝那个寻死的“自己”,结果她很刚烈,说死就死。 只听“扑通”一声,她毫不犹豫跳江,岸上传来李湛失措的声音,“三娘!” 冰冷的江水灌入耳鼻,窒息的感觉令余薇炸毛,她在水里疯狂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余薇很想骂娘,虽然掐自己不知道痛,但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具身体带来的濒死挣扎,那滋味简直了! 慌乱中,一只手把她抓住了,余薇暴躁不已,当即一拳打了过去。睡在旁边的李湛被她打醒了,莫名其妙挨了一拳,懵得不行。 见余薇闭着眼睛胡乱挥手,李湛连忙把她摇醒。 余薇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看到凑上前的俊脸,立马甩了他一巴掌。 李湛恼了,怒目道:“你打我作甚?!” 余薇知道自己从梦中脱离,坐起身道:“我打的就是你!” 李湛:“???” 余薇骂骂咧咧道:“李七郎你个王八羔子,逼得我跳江,差点被淹死了,不该打吗?” 李湛不高兴道:“你胡说什么?” 余薇:“方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被你逼死了。” 李湛:“……” 余薇指着他的鼻子骂:“平日里就喜欢说好话哄我,全都是假的。” 李湛没好气道:“那不过是个梦。” 余薇故意道:“你上辈子肯定对我干了亏心事。” 这话令李湛沉默,憋了一肚子气背对着她躺下了,不想跟她胡搅蛮缠。 余薇却不依,如果说上一次梦到自己死去后的情形,那方才做的梦肯定是有某种依据的。但她并不记得上一世跳过江,对梦中的情形没有任何印象。 殊不知背对着她的李湛阴沉着脸,被“跳江”二字刺激到了,因为跳江并不是发生在上一世,而是再往前的那一世。 也就是第一世发生的事件,要命的是,她竟然梦见了,简直匪夷所思! 第40章 第33章 李湛心中潜藏着不可告人的隐秘,余薇无法从他口中挖掘,只觉得近来的日子愈发怪异。 自那日见过书房里的青面獠牙后,当天夜里就梦到上一世自己死去后的情形。 如果说是巧合,那这一次又梦到的跳江,皆是她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件,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端倪? 余薇百思不得其解,她苦苦回忆上辈子的经历,确实没有跳江的印象。根据自己对这段婚姻的推断,应是逃跑失败被李湛抓回去的经历,毕竟上辈子她也曾跑过一次。 不过藏在心中的困扰并未持续得太久,因为她知道,她肯定还会继续做梦,只有从梦中获取到更多的线索,才能推断出梦的意义。 抱着这种心思,余薇继续放飞自我,时常跟李承月厮混在一起。有时候是一起去参加贵族宴饮,有时候则去浮生馆消遣,也会去游湖。 李湛管不了她,因为会被怼,他并不想跟她闹得两败俱伤。 独自坐在书房里,凝视桌案上的画卷,画中女郎仍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始终抓不住她。 想起那天夜里她做梦说他逼她跳江的情形,当时他是恐慌的,因为太过意外。 在李湛的记忆里,每一次的轮回重生,余薇都不会有任何记忆。她会以全新的状态从死亡到新生,回到大婚那日。 他无比笃定,因为他曾经历过,对她的心理状态了如指掌。 但这一世,他产生了奇怪的错觉,她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不再像以往那般处处顾虑,而是放任自己肆无忌惮。 这样的余三娘叫人捉摸不透,李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怕把她握得太紧,以至于像第一世那般闹得生离死别;又怕给她的自由太过火,以至于像第二世那般跟周闵秀私奔跑了。 对她的掌控力度着实考人,既要给她舒适圈,又不能放纵,谨防她逃跑。 拇指轻轻摩挲袖口,李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阴影遮挡了半张脸,好似雕像一般许久都没有动静。 那时男人神情肃穆,眉眼沉沉。他紧抿薄唇,浅灰色家居服松松垮垮罩在身上,明明随意,却难掩骨子里极致的掌控欲。 那种偏执使余薇变成了他的一道人生难题,无法跨过的一道坎。他执着让她臣服,让她别离开,却始终无法控制对她的那个“度”。 他好似一只囚笼,她在哪里,他就在那里。当他觉得安全时,囚笼的范围会扩大,给她足够的空间;当他产生危机时,囚笼便会缩小,让她感到窒息。 就算他知道她会反感厌恶,甚至抗拒,仍旧控制不了自己对她的掌控,哪怕伤人伤己。 有时候李湛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偏执,他对她几乎有着病态的执着。然而奇怪的是,他也说不清那种病态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就是控制不住对她的占有,害怕失去,越害怕就把她推得越远。 这些恼人的情绪叫他无从适应,他心中亦明白问题的根源,若要放过自己,唯有放她一条生路,他才能与自己和解。 遗憾的是他放不下,他那般渴求她的回心转意,哪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投入进去的精力与情感不足以让他放弃。 一缕阳光从窗棂穿透进来,李湛抬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一头恶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这些日他故意避免与余薇碰面,免得又发生冲突。傍晚时分余薇查看账目时,周氏过来说起段玉春的情况,向她讨要钱银。 余薇微微停顿,问道:“她现今是何情形?” 周氏道:“段玉春怕刘屠夫坏事,许了钱财给他,说委托娘家表亲求得一门差事,进姚府庄子当差,刘屠夫信了。” 余薇点头,“刘屠夫好赌,定然见钱眼开。” 周氏:“只要他不跳出来坏事,段娘子顺利入得姚家,就有许多机会接触到姚三郎。” 余薇:“你去账房提一笔出来,只要理由充足,只管许她。” 周氏应是。 待她退下去后,余薇琢磨着有机会定要见一见周闵秀,不为私情,只为周兰蓉的前程。想到前世周兰蓉难产一尸两命的情形,满腹戾气。 夏日蝉鸣声声,酷暑总算快要过去。人工湖种植的莲花成为房里的常客,每日丁香都会采摘新鲜莲花用于插瓶。 余薇爱食莲子,庖厨也会做各种荷叶饮食,只要她不跟李湛较劲,小日子过得极其惬意,可比前世那种苦瓜状态好多了。 新鲜的荷花带着特有的清香,余薇喜欢它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闲着无聊,用荷花和莲蓬插瓶消遣。 之前她跟李承月厮混,再怎么胡来,所去的场所倒也挑不出毛病,李湛不曾有过一句牢骚。但她愈发放纵,开始去南风馆长见识了。 南风馆对标的是青楼,里头的小倌们也分了两种,卖艺和卖身的。 余薇虽然知道达官贵人们有好男风者,却从未见识过这群人的风姿,不免好奇。 李承月也作死,真把她带去长见识了。 当时一起去的贵妇有好几位,有生意场上的女富婆,也有丧偶的贵人,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家里头的男人都死了,只有余薇例外。 南风馆并不艳俗,相反,里头的布局别致*清雅。李承月是常客,老鸨跟她熟络,热情相迎。 余薇好奇东张西望,旁边的周氏和丁香内心惶惶,她们虽是来见世面,但这里始终是嫖-妓的场所,并且还是嫖的男妓,倘若被李湛知晓,多半会遭殃。 几位女郎跟随老鸨上楼,途中见到一位身着青衫的郎君,细眉细眼的,身形似鹤,很有韵味。 见到李承月她们,他面带笑容行礼,唤了一声长公主。李承月没有理会,只同余薇道:“那厮卖艺不卖身,不得劲。” 余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气质跟周闵秀差不多,想来骨子里也清高自傲,“这类是清倌吗?” 李承月点头,“只让摸两把,不让碰。” 路过一位郎君时,她拿团扇拍人家的屁股,那男子又气又笑,向她行了一礼。 余薇看得稀奇,后知后觉发现这里的郎君大部分都偏阴柔,很少见到阳刚者,且个个面貌姣好,身段修长,或清冷自持,或书生风流,或内敛沉静,或开朗活泼,品种繁多。 今日李承月做东,老鸨把姿色上佳讨人喜欢的男倌们叫来供她们挑选。 看到进屋来的几位郎君,余薇的心肝儿都在颤抖。那感觉很奇妙,跟选美似的,相中谁就挑谁,只要你愿意花钱,还能睡他。 余薇的思想到底没有转变过来,对她来说,虽然在场的女郎们大部分都在四十左右,但花钱睡男倌,还是太便宜他们了。得六七十的年纪去睡他们才算血赚,定让要他们知道钱难挣屎难吃。 第一拨上场的六人只挑了一位留下,其余退下轮到第二拨上场,这回挑了两位,接着轮到第三拨。 余薇看得眼花缭乱,甚至也主动挑了两位,她兴奋不已,可比在浮生馆豪赌有趣多了! 殊不知李湛在这时候回到府邸,他从宫里回来颇觉疲惫,今日圣人交代了差事,明儿就要离京办差,需耽搁十天半月。 汪嬷嬷得知他要出门办差,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李湛随口问:“三娘呢?” 汪嬷嬷吞吞吐吐道:“娘子出门了。” 李湛皱眉,“又同平阳鬼混去了?” 汪嬷嬷迟疑了许久,才道:“七郎还是得稍加约束才好,娘子年纪尚小,许多事情,不易分辨。” 李湛听出她话中有话,淡淡道:“我管不了。”停顿片刻,“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汪嬷嬷严肃道:“听说平阳带她去了南风馆。” 此话一出,李湛血压飙升,失态道:“简直胡闹,往日去浮生馆已经够荒唐了,去南风馆作甚,嫖-妓不成?!” 汪嬷嬷不敢应答,李湛再也坐不住了,暴躁道:“备马!” 他连衣裳都没换,直接去南风馆捉人。 待李湛过去时,余薇彻底玩疯了。先前她们挑了十位男倌陪玩,余薇在李承月的怂恿下享受了一把昏君的快乐,用红绸蒙眼捉迷藏,若是谁被抓住,是要受到惩罚的。 余薇玩得起兴,起初还挺不好意思,后来彻底放开手脚,去抓那些男倌逗乐。 李湛出现在南风馆把老鸨吓了一跳,见他一袭紫袍,板着棺材脸的模样很是唬人,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带他去李承月包下的厢房。 守在门口的仆人见到李湛的身影,本想通报里头,结果被他一脚踹开。 房门被推开,老鸨不敢进去。当时李湛虽气恼,却并未吭声,他忽然出现在李承月她们的眼里,难免诧异。 几位女郎一时反应不过来,全都看向他,竟忘了行礼。而那些男倌也被那身紫袍唬住了,他刚从宫里回来,通身的权贵威仪,不容亵渎。 男倌们不敢造次,慌忙退到一旁行礼。蒙着眼睛的余薇还未发现端倪,丁香差点急哭了,连忙喊道:“娘子……” 第41章 李湛瞪了她一眼,她只得闭嘴。 看到那个蒙着眼睛玩得不亦乐乎的女人,李湛很想扭断她的脖子。他步步走近,故意让她抓他的衣袖,余薇果然上当,高兴问:“长公主,我抓到的是哪位郎君?” 李承月:“……” 李湛居高临下俯视抓住他的女人,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发出魔鬼般的低语,“你猜一猜,我是哪位郎君?” 余薇有片刻的懵,后知后觉嗅到熟悉的苏合香,本能往后退,腰肢却被他收拢。 李承月干咳两声,尴尬道:“七郎……” 李湛不理会她,只扯掉余薇脸上的红绸,皮笑肉不笑道:“三娘这般爱玩儿,今日为夫就陪你玩个够。” 余薇:“……” 第34章 屋里的男倌们见势头不对,聪明点的立马撤离,却被李湛叫住,让他们站成一排。 人们不敢惹恼他,只得规规矩矩站好。 李湛把余薇拉过去,让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问道:“今日谁做东?” 在场的女郎们不敢吭声,李湛扫了她们一眼,说道:“三娘既然嫌家里头的不好玩儿,今日我李七郎做东请诸位尽情玩乐。” 说罢看向余薇,“你相中了谁,只管挑,只要玩尽兴就好。” 余薇没有答话,旁边的周氏和丁香忐忑不已,那群男倌也紧绷着神经,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余薇起了逆反心,故意伸手指了一个男倌,看着李湛道:“我觉得这位郎君甚好。” 那男倌大祸临头,脸都白了。 李湛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气质跟周闵秀差不多,知道余薇故意气他,索性道:“你既然喜欢,可要叫回家作陪?” 余薇愣住。 男倌恐慌跪到地上,磕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余薇抽了抽嘴角,咬牙道:“裘郎君,人家逗你玩儿呢,慌什么?” 那裘姓郎君差点哭了,心想你两口子较劲儿,别把我牵连进来啊! 他求救地看向李承月,李承月打圆场道:“这孙子哪里比得上七郎,滚下去把脸洗干净。” 裘郎君连滚带爬出去了,李湛冷脸看向李承月,犀利道:“阿姐可真长脸,合着我李七郎还有幸跟男妓相提并论。” 李承月被噎得脸绿,余薇怕二人闹将起来,忙道:“殿下多想了,我们就是捉迷藏玩一玩。” 李湛冷冷问:“好玩吗?” 余薇摇头,“他们放不开,还是跟殿下更有意思。” 此话一出,方才大祸临头的男倌们纷纷露出八卦窥探的眼神,连李承月等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们。 李湛不喜,李承月挥手示意,众人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外头的老鸨见他们出来,连忙问:“里头是何情形?” 男倌们谁都没有吭声,老鸨哎哟连连,警告他们道:“今日之事,谁若敢泄露半句,老娘非得打死他。” 众人唯唯诺诺应是。 没过多久,屋里的余薇被李湛带了出来,老鸨连忙赔笑脸,恭送夫妻离开后,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这对祖宗可真有意思,把我这场子当消遣的来了。” 在回府的路上余薇死性不改,哪怕李湛板着一张棺材脸,仍旧不怕死戳他的胳膊,“殿下真恼了?” 李湛冷眼看她,她意犹未尽道:“妾没碰过那些郎君,就是觉得稀奇好玩儿。” 李湛没好气道:“合着你还知道爱干净?” 余薇直言道:“妾守的不是妇道,妾怕的是脏病。”顿了顿,“殿下若有兴致,也可纳几房妾室,咱们一起玩儿。” 听着她荒唐的话语,李湛阴阳怪气道:“三娘当真这般大方?” 余薇点头,一脸真诚的样子。 李湛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想起她跟徐婉琴联手坑他的经历,他若纳妾,她多半会合同妾室坑他。 “我明日离京办差。” 冷不防听到这话,余薇压不住嘴角,故意问:“殿下是不是试探我?” “试探你什么?” “看我规不规矩。”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余薇咧嘴笑,“殿下只管放心离京,三娘保证乖乖等你回来,绝不犯事。” 李湛盯着她看了许久,“你的话有几分真假?” 余薇:“十分真假。” 李湛冷笑,“在我离京期间,若知道你私下里去见周闵秀,余周两家的前程还望三娘掂量掂量。” 余薇忙道:“我心里头有数。” 李湛:“你最好如此。” 知道他忌讳周闵秀,余薇再作死也不会犯蠢重蹈覆辙。见她的态度还算端正,李湛并未继续找茬儿。 晚上余薇替他整理衣物行囊,欢欢喜喜的,李湛坐在床沿,冷不防道:“我出门,三娘似乎高兴得很。” 余薇忙道:“妾盼着殿下早日归来,捎些好吃的呢。” 李湛:“你过来。” 余薇屁颠屁颠走上前,李湛拍大腿,她坐到腿上,一双眼亮晶晶的,“现在南风馆的见识已经看过了,下次还去不去?” 余薇规矩道:“那些郎君跟殿下比起来差远了,矫揉造作,没什么意思。” 李湛半信半疑,不信她真有这般觉悟,但他离京办差,确实管不住她,只能警告她别作死。 当天晚上余薇兴致勃勃缠他,两人虽然貌合神离,但在□□上是契合的,余薇把他当鸭使,李湛则只想占有。 翌日一早李湛便出门了,余薇睡到日上三竿。她也不过消停了三五天,便主动约李承月出去鬼混。 上回去南风馆被李湛逮了回去,余薇到底不痛快,现在他不在京城,她又去了一次。 李承月吃了酒,玩得更野,叫了不少男倌,并且让他们光着膀子跳舞取乐。 余薇甚至还挨着摸了两把。 一些男倌弱不禁风的,摸起来软趴趴,她有些嫌弃,男人还是要练过的好。如果只论□□,她觉得把李湛卖来做鸭,多半是顶级男倌,摸起来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充满着力量感。 李承月酒劲上头,端起杯盏同男倌们跳舞,把他们当成了胡姬,玩得不亦乐乎。 旁边奏乐的女郎们卖力弹唱,余薇沉浸在声乐里,颇有种纸醉金迷的错觉,甚至想着上一世她怎么就没有这般觉悟呢,把自己逼成小苦瓜,最后抑郁而终。 她心情好,也吃了两杯酒,周氏怕她吃醉了,忙道:“娘子酒量不好,还是少饮一些。” 余薇:“我今天高兴。” 她一高兴,不免多饮了几杯,虽说李湛不在京中,但汪嬷嬷怕她出岔子,亲自来接人。 汪嬷嬷是奴仆,比不得李湛,也给她体面,掐着时候不早了才过来。 得知她前来接人,周氏有点心虚。汪嬷嬷倒是和颜悦色,先去跟李承月见礼,而后哄余薇回府。 余薇吃了酒不大乐意,汪嬷嬷断然不会让她留宿在南风馆,耐心劝道:“天色已晚,娘子也该回了。” 余薇单手托腮,头脑是清醒的,但动作不太精细,“我若不想回呢?” 汪嬷嬷好脾气道:“娘子今日是定要回府的。”顿了顿又道,“还记得那日在宫里头的端午宴,老奴也是为着娘子着想,想来娘子不会为难老奴对娘子的一片赤诚。” 姜到底是老的辣,这番话说下来余薇没有吭声,因为端午宫宴能平息过去,确实离不开汪嬷嬷的周全。 纵使余薇跟李湛不对付,但跟汪嬷嬷却未红过脸,她勉为其难道:“今日便许你一回颜面。” 汪嬷嬷笑了笑,差人把余薇送走。上马车时,余薇忽然道:“我有话要与嬷嬷说。” 于是汪嬷嬷上了马车。 余薇靠在软垫上,斜睨她道:“待殿下回来,嬷嬷定会向他告状,我说得对吗?” 汪嬷嬷:“老奴不会。”停顿片刻,方道,“既然娘子第一回去南风馆七郎没说什么,老奴便不会讨人嫌。” 余薇笑道:“你倒是个滑头。” 汪嬷嬷不卑不亢,“老奴伺候了七郎十多年,他是什么脾性,还是知晓一二的。” 余薇轻轻的“哦”了一声,“那你说说,他对我是何种态度?” 汪嬷嬷斟酌用词,严肃道:“自然有把娘子放到心上,或许有些时候不懂得收敛,让娘子抗拒,但不管怎么说,七郎对娘子也算用情专一。” 余薇沉默了阵儿,“我其实一直都弄不明白,他为何跟我过不去,嬷嬷伺候了他许多年,可曾有过困惑?” 汪嬷嬷无奈道:“不瞒娘子,老奴也曾问过。” 余薇好奇问:“然后呢?” 汪嬷嬷:“七郎说他眼瞎。” 余薇:“……” 汪嬷嬷叹道:“老奴自是盼着主子们过得好,纵使七郎有诸多不是,也请娘子多担待着些,他确实对你情深义重,满心满眼都是你。 “诚然这桩婚对娘子来说并不公允,但眼下也没有回头路走了。娘子现在还年轻,往后余生总归要走下去,倘若一直陷在憎恨里,伤人伤己,若细细想来,也着实不划算。” 第42章 余薇不想听她的说辞,只道:“我心里头有数。” 她听过太多理中客的言论,旁人无不劝她往前看不要回头,她觉得目前的日子过得挺好,不断践踏李湛的底线,表面上他是掌控者,实则步步后退忍让。 忍忍就习惯了。 她就是要让他忍,忍到忍不下去为止。 吃了酒,翌日头痛欲裂,余薇消停了几天,之后她都在府里,哪也没去。 哪晓得她去南风馆消遣的事传进了宫里,这回不是姜太后,而是被圣人晓得了。 把李湛派出去办差,结果媳妇跑去南风馆狎玩男妓,简直匪夷所思! 这不,原本要耽搁近半月才能归来的差事,结果李湛十日就快马加鞭跑回来了。 他回京后并未回府,而是风尘仆仆进宫跟圣人交差。当时李承志看着他疲惫的样子,欲言又止道:“七郎啊,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湛:“???” 李承志想了想,道:“说起来,你的这门亲还是我赐下的。” 李湛本能防御,“陛下是要翻旧账?” 李承志摆手,“不是这茬儿。” 李湛:“???” 李承志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个余三娘实在……不成体统,你平日也太过纵容了。” 听到此,李湛紧绷的心弦缓缓松了松,除了跟周闵秀私奔,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李承志怕刺激到他,缓和语气道:“我听皇后说,前些日平阳带她去南风馆,一口气叫了十八个男倌,个个都光着膀子。” 李湛:“……” 李承志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得激动起来,“据说余三娘一个个挨着摸!” 李湛:“……” 李承志义愤填膺,“夫纲不振,成何体统?!” 李湛很无语,这算事儿吗? 不算! “不瞒陛下,七郎还亲自去南风馆捉过人,只要她乐意,买回府作陪也无妨。” 此话一出,李承志跟见鬼似的瞪大眼睛,三观俱裂。 李湛抱手看他,一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的坚强表情。 第35章 所谓绿毛龟,莫过于此。 面对李湛无所谓的态度,李承志是服气的。他又哪里知道李湛对余薇的放纵,她还不至于蠢到去睡男倌,因为脏。 相较而言,她去南风馆鬼混,可比动脑筋到周家好多了。 汇报完差事后,李湛打道回府,余薇并不在府里。洗去一身风尘,他唤来汪嬷嬷,问起这些日余薇的情况。 汪嬷嬷道:“娘子大多数都在府里,除了跟平阳长公主出去过一两回,不曾去过其他地方。” 李湛挑眉,“她这般乖觉?” 汪嬷嬷:“七郎晓得娘子的脾性。” 李湛沉默了阵儿,问道:“她去南风馆消遣,嬷嬷可知晓?” 汪嬷嬷点头,“老奴知道。”顿了顿,“上回七郎去南风馆寻人,回来之后不曾表态,老奴也不敢说什么。” 李湛忍不住道:“这事圣上都知道了。” 汪嬷嬷淡淡道:“七郎忍得。” 一句话把李湛噎得无语,他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差人去把她找回来。” 汪嬷嬷应是。 得知李湛回府,外头的余薇颇觉诧异,原本以为他还要过几日才回京,不承想这般快就回来了。 时下酷暑虽过,秋老虎仍旧厉害,李湛给她带了不少好吃的回来,对于宫里头的事,绝口不提。 余薇兴致勃勃尝肉脯,甜咸口的,甚合她意,“殿下一路辛劳,着实不易。” 李湛:“三娘若在家中乖觉,我在外奔波,自要放心许多。” 余薇厚颜道:“妾没有出去闯祸,你不信就问汪嬷嬷。” 李湛没有答话,只看着她笑了笑。夫妻二人难得的和睦,叙了好一会儿家常。 李湛重欲,小别胜新婚,晚上缠着余薇腻歪了两回,只要她别跟他闹,他大多数都会纵容,哪怕她跟李承月出去鬼混,都能忍受。 余薇被折腾得疲乏,窝在他的怀里昏昏欲睡,李湛吻了吻她的发,与其十指紧扣。 待到子夜时分,余薇忽觉身体往下坠落。那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她惊醒,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幽幽烛火。 环顾四周,是她熟悉的书房。看到一袭素衣的李湛,余薇本能扭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入梦了。 她掐了掐大腿,一点都不疼。 屋里的李湛并未察觉到她的出现,只专注焚香净手。 余薇的视线落到桌案上,瞳孔收缩,看到了那尊令她胆寒的青面獠牙。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它,似人非人,形态怪异,面貌狰狞而可怖。 余薇从骨子里抵触它,不由得离远了些。 当时李湛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眼下泛青,神色倦怠,浑身上下透着死气沉沉。 雕像前摆放着一只碗,一柄匕首,一支毛笔和一张黄纸。 李湛挽起衣袖取木桶中的长勺,舀垩灰在室内的地板上画图。只消片刻,一幅诡异的道家符案便被他娴熟画出。 见此情形,余薇好奇上前观望,满脑子疑问。 那人确定符案没有纰漏后,才丢掉长勺,行至桌案前,取匕首割破手腕。猩红的鲜血流入白瓷碗中,隐藏在阴影下的半张脸上没有悲恸,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余薇眼皮子狂跳,看到他取方帕简单包扎手腕,右手提笔沾碗中鲜血在黄纸上画道家符图,仿佛不觉疼痛。 腕上鲜血很快便浸湿方帕,余薇忍不住喊他:“李七郎?” 遗憾的是她发不出声音来,虽然知道她无法干涉梦里的情形,还是想伸手去拽他的衣袖,指尖穿过他的身体,空无一物。 余薇愣了愣。 不一会儿图案画成,那张黄纸被李湛点燃,火光映照到他的脸上,灰烬落入血碗中,他将其供奉到雕像前,而后取两支香跪拜,像在做某种献祭。 室内烛火忽明忽灭,那场景莫名让人觉得诡异。身着素服的男人,狰狞扭曲的雕像,奇怪的符案……构成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余薇很想离开,却又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硬着头皮观望。 祭拜完雕像后,李湛取来天子御赐的宝剑,从容走进垩灰符案中,盘腿坐定。 宝剑出鞘,泛着锋利寒光。 余薇眼皮子狂跳,隐隐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不出所料,李湛垂眸,修长指骨轻抚剑身,缓缓将其搭到颈脖上。 当冰冷利刃触碰到肌肤时,他凝视雕像的视线不禁生出几分疯狂。 那种对死亡的追逐叫人颤栗,神情里没有恐惧,只有怪异扭曲的兴奋。 余薇受不住那种刺激,失声呼喊:“李七郎!” 她本能撞了上去,试图阻止他自刎,却只是徒劳。就那么一瞬间,温热的鲜血溅洒了她一脸,坐在地上的男人目光从容得叫人胆寒。 鲜血,染红了素服,好似红梅一般潋滟绽放。 李湛倒在了血泊里,双目注视前方,不曾瞑目。 余薇受不了尖叫出声,紧接着房门被卫铮撞开,身后的汪嬷嬷被那场景刺激得惊叫,余薇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外头黑漆漆的,明明是她熟悉的府邸,内心却充满着恐惧。她像无头苍蝇逃跑,试图从这个可怕的梦境里苏醒。 看到长廊下悬挂的白灯笼,余薇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周边的不对劲。 听到远处的嘈杂声,她连忙跑了过去,途中见到仆人皆身着缟素,她顿时便猜到了什么,闷头往嘈杂的方向寻去,闯进了自己的灵堂。 里头道人敲敲打打,闹哄哄的,烟熏火燎。 那硕大的“奠”字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直勾勾望着棺椁,似觉不可思议,视线落到亲眷身上,顿觉血液直冲脑门——惊醒了。 夜色沉寂,周边安静得只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 余薇从梦中醒来,耳边是平稳的呼吸声,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占有欲十足。 她心有余悸扭头看枕边人,李湛睡得沉,并未被她惊醒。 余薇努力平复梦中受惊的心情,镇定打量眼前的男人。她鬼使神差伸手去摸他的颈脖,没有血,脉搏跳动,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余薇缩回手,缓缓闭上眼,这是她第二次梦到自己死去的情形,李湛的行为非常极端,第一次是亲吻尸体,第二次是自刎。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余薇睁开眼,方才梦境里的李湛明明已经自刎了,而她的棺椁还停留在灵堂里,那墓室里的那个李湛……那个李湛是怎么来的? 难道有两个李湛? 余薇的脑子顿时有些混乱,她清楚的记得墓室里的那场梦境。她病逝于酷暑,棺椁送入墓室后李湛来看她,那时他应是活着的。 之前她以为那场梦就是前世她病逝后的情形,但方才的梦却告诉她,李湛死在她出葬前。 第43章 余薇的思维一时混乱无比,理不清楚这中间的千丝万缕。 难道有两个李湛? 【作者有话说】 杀夫就要来啦,绿毛龟彻底发疯,狗头 第36章 整个晚上余薇都在思索那场怪异的梦,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觉告诉她那些梦都是有某种依据出现的,它定是在提醒她什么。 身侧的男人睡得极沉,白日奔波疲惫,一点都没发现她的异常。 余薇在昏暗中窥探他,想起梦中他在墓室里和书房里的情形,两次都是她死亡后他的反应,到底有些心绪难平。 起初她以为墓室里的那场梦是前世经历,而今看来得打个问号。如果那场梦是前世,那今晚这场梦又是什么,以及她跳江的梦,前世没有任何印象。 一夜无眠。 第二天余薇不想起床,李湛陪她睡了会儿懒觉。她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李湛把头埋入她的颈窝,无比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他只想跟她腻歪在一起,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接下来的几日余薇都本分规矩,不曾出去鬼混。她这般乖顺,不禁让李湛生出错觉,仿佛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至少目前相较和睦。 秋高气爽,天气日渐凉快起来,下月中秋佳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余薇想回娘家团聚,哪承想,中途出了岔子。 先前她差周氏说服段玉春自救,那女郎极有上进心,经过好一番筹谋,终是引起了姚三郎的注意。 为了摆脱刘屠夫的掌控,段玉春故意在姚三郎跟前露出往日被家暴留下来的痕迹,果然引得他怜悯。 把姚三郎引入局后,段玉春别有用心让刘屠夫误会她跟姚家郎君牵扯不清。 刘屠夫怒不可遏,追到庄子里打人,嘴里污言秽语痛骂段玉春□□,惹得姚府家奴议论纷纷。 段玉春气得泪涕横流,说她一个有夫之妇,怎敢玷污三郎君清誉,并把自己往日受的罪拿给他们看,众人对她的处境很是同情。 刘屠夫接连数日都去庄子闹事,家奴把事情捅到了姚府。按说此事由当家主母处置也就罢了,偏偏姚三郎年轻气盛,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插手管上了。 段玉春早就对男人死了心,只想借姚三郎的背景摆脱刘屠夫,再从余薇那里讨得一笔钱银安身立命。见时机成熟,便放消息给周氏,让她捅到周家那边,也算完成了任务。 当周氏把段玉春的情况告知余薇时,她欣慰不已。为了拆散周姚两家的亲事,余薇决定冒险见一回周闵秀。 差人打听到周闵秀会在月底去翰墨诗社,余薇利用李承月做幌子,把她引了过去。 李承月对诗词歌赋毫无兴致,但她对漂亮郎君,趁着她逗弄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时,余薇差人去寻周闵秀。 当时周闵秀并不知道会见到曾经的旧交,由婢女领进客房。 屏风后的余薇缓缓站起身,周闵秀看到那身影,心口不由得一紧,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待婢女退出去后,他屏住呼吸,明明知道那人是谁,却不敢说出口,只垂首行礼道:“不知贵人寻周某所为何事。” 余薇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想起上辈子产后逃亡,他豁出性命为她铺路,到底对他亏欠。 “二哥……” 那声“二哥”喊得周闵秀心口生疼,他转身背对着她,隐忍道:“睿王妃唐突了。” 陌生的态度令余薇不知说什么好,周闵秀知道李湛的性子,避嫌道:“你我不该碰面。” 余薇忙道:“我有事相求,事关阿阮后半生,还望周郎君慎重。” 周闵秀沉默。 她唤他二哥,不妥,可是唤他周郎君,又心生酸涩。那种矛盾啃噬着他的内心,不敢去面对。 这是余薇重生后第二次见他,对于这个人,她的态度永远都是温柔的,因为周闵秀身上有一种魔力能让她安定柔和下来,或许是他温和的脾性,亦或许是他骨子里的谦卑与尊重,让她坦然。 余薇走出屏风,缓缓道:“今日见你,是为阿阮与姚家的亲事。” 周闵秀侧头,想看她,却忍下了,“父兄与阿娘都很满意姚三郎,阿阮也见过他,没说什么。” 余薇沉默了阵儿,“姚三郎并非良配。” 听到这话,周闵秀颇觉诧异,再也忍不住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周闵秀克制垂首,“王妃此话何解?” 余薇平静道:“我从别处得知,姚三郎与有夫之妇牵扯不清,周郎君且先打听清楚再做定论也不迟。”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阮是女儿家,脸皮薄,需得你这个做兄长的替她把关,毕竟关乎她的后半生。” 周闵秀诧异不已,却也没有多问,只道:“周某替舍妹谢过王妃提醒。” 他这般客气,余薇心中不是滋味,“我与阿阮是手帕交,自盼着她婚姻美满,周郎君不必客气。” 周闵秀没有说话,余薇也沉默,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轻声问:“三娘在王府……” 余薇打断道:“我过得很好,可以去浮生馆豪赌,也能去南风馆玩乐。” 周闵秀默默点头,“三娘快活就好。” 余薇朝他笑了笑,“二哥是个甚好的郎君,有时候我也会想,日后与你结伴而行的女郎是何其幸运。” 周闵秀没有答话,只相顾无言。那种克制的沉默在二人之间渲染,余薇知道该放他走了,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不想再连累他。 “你走罢,阿阮的事,务必要放到心上。” 周闵秀轻轻的“嗯”了一声,行礼告退,出去时,余薇忽然道:“二哥。” 周闵秀顿住身形,余薇一字一句道:“你定要好好的。” 周闵秀没有回应,只默默离去。 余薇站在屏风前发呆,莫名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觉来。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外头的周闵秀在长廊上顿住身形,独自站了许久。 他忽然有些难过,那人已经彻底变了。他自然也听到不少传闻,听到她在浮生馆聚赌打人,还有去南风馆被李湛捉。 曾经那般纯粹的一个女郎,竟放纵成这般模样,想必她的心里极苦。 屋里的余薇久久无法平静,周闵秀是她愿意用性命去维护的人,因为他真的很好很好,始终待她如一。 上一世他冒险送她离京,只为放她自由。简单的一声二哥,便代表了所有。 稍后李承月进屋来,余薇收敛起情绪,同她打趣了一番。 之后没过几日周兰蓉的亲事便陷入了僵局中,这事李湛原本不曾关注,无意间从某位官员嘴里得知周侍郎与姚少卿两家的牵扯,很是诧异。 如果没有记错,上一世周姚两家是结为亲家的,哪晓得亲事居然黄了。 因着周兰蓉跟余薇是手帕交,回府后,李湛特意提起听来的八卦,余薇却没什么反应。 她漠不关心的态度令李湛犯嘀咕,一来诧异她的冷漠,二来困惑周姚两家的转变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余薇好奇问:“殿下怎么了?” 李湛回过神儿,试探道:“周兰蓉的亲事,你就不关心?” 余薇:“殿下不是忌讳我与她走得近吗,我若过分关注,你定要说我对周闵秀贼心不死。” 李湛被噎得无语。 余薇淡淡道:“那姚家三郎既然去干涉人家的姻缘,周家不愿嫁女,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湛没有答话,似乎意识到有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而真正令他意识到不妙的是余薇窥探他隐秘的行为。 上次余薇梦到李湛自刎的情形一直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两个李湛存在的疑问令她揣测探究,继而再次去了一回他的书房,试图从那尊雕像上寻找线索。 平时李湛从未禁止她去书房,余薇趁着他外出,借口找书籍,再次开启镶嵌在墙里的神龛。 尽管她早有心理准备,看到那尊青面獠牙,还是难掩紧张。 它跟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视线落到酒樽上,里头干涸的痕迹令她的眼皮子狂跳不已。 回想梦里李湛自刎前的举动,余薇壮大胆子伸手取出雕像,材质好像是用木头雕刻而成。 她细细打量揣摩,愈发觉得这玩意儿邪门。回忆过往,好像是见到它的当天夜里就开始做梦。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李湛为何将它隐秘供奉? 余薇脑中装满了疑*问。 殊不知,一双眼睛正暗暗窥视她的举动。李湛站在后窗,好似幽灵一般,看着屋里的女郎作死。 他对她生出疑问,她是不是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李湛记得前世周兰蓉一尸两命对余薇的打击非常大,可是这一世周兰蓉似乎不用嫁进姚家了,她改了命。 两世周兰蓉都是嫁进姚家死于难产,而这一世她似乎躲过了一劫。 李湛后知后觉意识到许多事情仿佛都在冥冥之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先是余薇联合徐婉琴坑他,要知道上辈子两人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第44章 还有李承月,余薇跟她完全不是一个道上的人,结果厮混到了一起。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因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李湛从未怀疑过余薇会留下上一世的记忆,因为根据第二世的经验,她的记忆应该是空白的,被抹去的,就算她再有改变,也不可能变得这般奇怪。 结合上次她做梦说梦到跳江的情形,李湛不禁对她产生了怀疑,或许她知道些什么,有意规避。 看着她拿起雕像揣摩的样子,她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是那次她在书房里中暑?还是他不在府里的时候? 看来是时候查查周姚两家亲事告吹背后的原因了,若真是她插手干涉,那可不是好兆头。 李湛不动声色隐身。 第37章 余薇并未从雕像上悟出名堂来,但她的脑中萌生出一粒怀疑的种子。之前她从未怀疑过李湛重生,或许说怀疑李湛带着记忆重生,而今打了问号。 夫妻俩带着对对方的揣测试探,李湛差人查周姚两家亲事告吹背后的根源,不承想跟踪周氏时被她察觉了。 周氏内心惶惶,表面上却镇定,避开了跟踪者,在外周旋到下午很晚才归。 许给段玉春的钱银如约送至她手中,回来后周氏同余微说起自己的担忧,余薇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安抚道:“这事我心中有数,若有人问起,你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周氏点头,“不管怎么说,此事在外人看来到底不厚道。” 余薇淡淡道:“没有人会关注这事背后的因由,除非有心的人。” 这话听起来话中有话,周氏想问,却忍下了。 余薇挥手示意,她默默退了出去。 外头天色已晚,余薇坐在桌旁,思考李湛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差人去打探周姚两家的亲事。 话又说回来,此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为何这般留意? 余薇的心中有了答案。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重生,现在不得不正视起来,或许她的重生,是人为可控的。 这个念头非常大胆,且荒谬。结合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她进行整合反推。 如果,如果说李湛也跟她一样带着前世记忆重生了,那他差人去查周姚两家的亲事就有了依据。因为上一世周兰蓉嫁入姚家一尸两命,而她提前布局改命引起了李湛的猜疑,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再往前反推,李湛在书房里供奉的奇怪雕像,以及梦到他自刎的场景。起初她不明白那场梦有什么意义,现在回味,它似乎在暗示她一切根源有迹可循。 以血供奉,道家符纸,垩灰图案,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是不是在做一场以命献祭换取重生的交易? 虽然说这种猜想很邪门,但她确确实实重生了,本就违反了天道规则。既然出现了不合理,一切不合理似乎又变得合理起来。 唯一无法解释的是跳江的梦和墓室里的那场梦。前世并没有跳江的经历,还有墓室里的梦跟李湛自刎的梦是相悖的。 一个李湛死在她出葬前,一个李湛则出现在她出葬后,要怎么才能解释两个李湛存在的合理性? 余薇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她知道后续定然还会出现新的梦境解释原因,但她等不了了,因为李湛已经对她起疑,这意味着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很快就会被戳破。 她累积前世经验步步筹谋,只为拿到主动权压制他,一旦两人都知道对方带着前世记忆,势必是一场灾难。 余薇并不想重蹈覆辙,她要反击,要先下手为强,主宰自己的命运。 可是眼下李湛身上藏着太多的匪夷所思,他就像一个怪物,跟供奉的青面獠牙一般透着诡异。 余薇越想越觉得忐忑,甚至害怕,谁知道睡在身边的人是什么鬼东西? 心中藏着事,晚饭她用得很少,入睡前她的脑中一直都在反复推演,脑汁几乎都要榨干了,也未能合理解释出现两个李湛的原因。 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直到无意间看到墙壁上的两重影子,余薇的思绪仿佛被猫抓一般,有什么东西从脑中里掠过。 她顿住身形,歪着头观望墙壁上的身影。 烛火的光亮把她的影子投射到墙上,却出现了两道影子。余薇直勾勾盯着重影,仿佛看到了两个李湛。 两个李湛,两个李湛,他们同时出现在她死亡后,都是二十九岁的模样,一个出现在下葬前,一个出现在下葬后…… 余薇死死地盯着重影,仿佛悟到了什么,目中不由得露出惊恐。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似被自己的猜想吓着了,脸上写满了恐惧。 克制着内心的荒谬激动,她忐忑地走到床沿,仔细回想李湛自刎时的情形。 他绝非殉情。 如果是殉情,断然不会整出这么多仪式来。 联想人们向神佛乞求愿望烧香拜佛的情形,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在向雕像乞求,可是乞求什么呢? 一个刚刚死去妻子的男人,会向神佛乞求什么呢? 余薇重生了,有没有可能重生的条件就是李湛以命换命? 如果神佛接受了这场交易,是不是意味着他能操控重生?既然能操控重生,有没有可能数次操控? 余薇不禁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得眼皮子狂跳,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是有依据的。 她记不得跳江的经历,会不会是因为上辈子根本就不曾发生过,而是发生在上上辈子? 李湛出现在墓室,会不会也是上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件? 这一猜想确实能合理解释两个李湛出现的原因,如果说他能操控重生的推测成立,那重生过数次的推断也是符合逻辑的。 余薇坐立不安,一边觉得自己的精神不正常,一边又笃定自己的狂想有事实依据。 她自然不会去质问李湛,也不敢,她只想摆脱他的操控。 这一夜辗转难眠,翌日天蒙蒙发亮时,余薇的脑中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要趁着李湛未察觉前先下手为强,既然笃定他能依靠雕像操控重生,那把他杀掉呢,她会不会再次回到新婚那日? 当念头冒出来时,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杀夫,多么疯狂的举动。 可是理智告诉她,李湛是个怪物。如果重生真的验证了她的猜想,那他们定会再次回到新婚那日,进行重启。 她不想再跟他一世又一世纠缠不休,宁愿死,也不想再有任何牵扯。 某些念头一旦滋生,便再也无法扑灭。余薇迫切的想去证实自己的猜想,哪怕杀李湛是一件癫狂不符合常理的事。 最终纠结了一日,余薇决定证实自己的猜想。她有些兴奋,甚至反常的激动。这时候李湛定然不会想到她会杀他,只要他没有防范,就是她先下手为强的好时机。 待到中秋的前两日,余薇把李湛哄到了王府的庄子里。 当时李湛已经晓得她替周兰蓉改命,笃定她恢复了前世记忆,却也没有打草惊蛇,只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哪晓得,余薇极其狡猾,用美色做饵,把他毒杀在床上。 她精通药理,尽管李湛早有防备,但架不住与她鱼水之欢。那毒药在亲吻间渡入李湛口中,神不知鬼不觉。 余薇不着寸缕与他放纵,李湛迷失在情欲中忘乎所以。 药效发作时是在卯初,李湛从睡梦中醒来,忽觉呼吸困难,腹部疼痛难忍。 睡在旁边时刻关注他的余薇故作惊醒,见他脸色发白,疼得直冒冷汗,关切问:“殿下怎么了?” 李湛以为自己突发急症,痛苦道:“寻大夫,去寻大夫……” 余薇坐在床上看他,不为所动,只平静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呼吸困难,腹痛难忍?” 听到这话,李湛颇觉诧异。 余薇忽地看着他笑,室内昏暗,她笑起来阴森森的,看起来很不正常。 李湛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强忍痛楚,想要叫人,却被她拿被褥捂住了头。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余薇狠下心肠捂住他的头,想活活闷死他。 李湛奋力挣扎,若是平时,她一介弱质女流哪里能制服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中了毒,五脏六腑如蚂蚁撕咬,胸口仿佛压着千斤巨石。 余薇迫切想知道他被杀后是什么情形,硬是下了死手,不给他留任何生机。 李湛怨气横生,他千防万防,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着了她的道儿。 被褥斩断了生机,原本呼吸就不顺畅,这一捂,更是令他濒临死亡。 余薇死死地压住他,面目狰狞可怖。她知道她在杀夫,甚至连手都有些抖,可是她更想知道李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出府前她曾同汪嬷嬷说过,他们会在中秋那日回府,故而汪嬷嬷并未跟来。院里伺候的人是周氏她们,只要她们不出岔子,就能暂且隐瞒消息。 原本濒死挣扎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药效发作,李湛的嘴角开始沁出血丝。弥留之际,他似乎才明白,余三娘对他从未有过真心,一丝情义都没有! 第45章 他忽然觉得厌倦,那种厌倦令他放弃了挣扎,静待死亡降临。 被褥下没有了动静,余薇以为他死了,故作镇定地掀开。 李湛头发凌乱,眼睛半阖,嘴角残留着大片血迹,面容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可怕,而是反常的平静。 余薇心中到底恐慌,缓缓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儿,但极其微弱。 毒药损毁了五脏六腑,弥留之际,李湛的唇边不断沁血,很快就把枕头打湿了。 余薇有些害怕,光脚下床离得极远。 那男人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哪怕心有不甘,仍旧未曾表露出来。 余薇以为他会面目狰狞,可是他没有。药物发作时会极其痛苦,她及时服用解药,避免了这种痛苦,但李湛的平静还是令她诧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屏住呼吸走上前去探他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死了。 就这么被她杀了。 原来杀一个人这般容易,她曾冒出过无数个念头杀死这个男人,如今真被她杀了,心中反而不知是何滋味。 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不知道。 余薇有短暂的茫然,她平静地坐到圆凳上,光着脚也不知寒凉。 床上的李湛安安静静的,她的视线缓缓转移到他身上,忍不住喊了一声:“李七郎?” 没有回应,永远也不会有回应。 余薇掐了一把大腿,疼,不是在做梦,她确实把李湛杀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天很快就会亮开。 一道鸡鸣声突兀的传来,把她吓了一跳。她鬼使神差走到床沿,披头散发看那个男人。 他像睡着了一般,只不过手死死地抓住床单,不曾松开。那是他痛苦离开时的痕迹,也许是怕自己可怖的模样把她吓着了,也许…… 【作者有话说】 知道很多宝子都在猜我怎么把男主洗白圆回来,等着我放大招[害羞] 第38章 秋日的早晨有些许寒意,鸡鸣声频繁响起,余薇好似幽灵一般,脸上的神情有些麻木。 她的心境已经平复下来,怕被人发现端倪,纱帐被轻轻放下,遮挡了李湛的尸体。 镇定地取来衣裳,她一件件穿上。室内的铜盆里有水,她去洗了把脸,冰凉令头脑清醒不少。 拿干帕子擦净水渍,余薇默默坐到妆台前,娴熟地描眉扑粉上妆,遮挡苍白肤色,手稳得不像话。 “天快亮了,殿下若不想起,便多睡会儿。” 她看着铜镜自言自语,一边上妆一边说话,仿佛李湛是活着的一般。 上完妆,细细梳理发髻,余薇忽地停顿。烛火跳动,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冷风,帐帘动了动。 她转动眼珠,用余光瞥向床头,整个人的动作是非常机械的,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病态,眸中泛起怪异。 “殿下?” 床上的人自然没有回应。 余薇默默收回视线,继续梳理发髻。此刻她的脑中没有任何头绪,只剩下等待,等待重新回到大婚那日。 她笃定李湛定不甘心被她杀死,他应该会反击,唯有重启,他才有反击的机会。但在重启之前,她得把杀夫一事隐瞒下来。 天色不知何时亮开,门外传来丁香的询问声,余薇沉默了阵儿,才道:“进来罢。” 丁香推门进屋,她端来铜盆供主子洗漱,但见余薇端坐在妆台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颇觉诧异。 余薇扭头看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殿下疲乏,莫要弄出动静来吵醒他。” 当时丁香没有起疑,屏风把床遮挡了大半部分,纱帐落下,根本就想不到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 她轻手轻脚上前伺候余薇洗漱,余薇却道:“你退下罢,我自己来。” 丁香应是。 待她关门离去后,余薇上前把房门反锁,随即行至床沿,隔着纱帐看李湛,“殿下?” 她试探喊他。 “七郎?” 缓缓撩起纱帐,床上的男人早就僵了。唇边的血迹触目惊心,余薇站了许久,才壮大胆子去摸他的手,已经开始冰凉了。 看他还抓着床单,她试着去掰他的手,抓得很紧,无法掰开。 纵使往日藏着许多怨恨,这一刻也消散不少。 余薇缓缓坐到床沿,凝视那张毫无声息的面庞,长眉入鬓,眼底泛着不正常的青色,面色也有些发青。 想起过往纠葛,她忍不住伸出食指去触摸他的面容,轻轻撩开他凌乱的发。 那张脸无疑是英俊的,然而她讨厌他清醒时的模样,因为攻击性极强,就这样睡着了挺好。 许是觉得血迹碍眼,她起身绞帕子给他擦净,把被褥盖好。 没过多时,门外传来动静,原是丁香前来问她要用什么早食。余薇虽没胃口,还是让她送进屋。 丁香进来时嗅到了细微的血腥气息,余薇也察觉到了,只道:“我来了癸水,身上不大方便。” 丁香也未多问,送完早食就退了出去。她到底觉得怪异,寻到周氏,同她说起自己的疑虑,道:“平日娘子都喜欢睡懒觉,今儿却起得极早,我才过去伺候,她就收拾妥当了,像要出门的样子。” 周氏问:“殿下这会儿还未起吗?” 丁香摇头,“没有。”停顿片刻,“娘子说她来癸水了。” 周氏愣了愣,“这是提前了?”又道,“得让庖厨熬些赤砂糖水备着。” 丁香“嗯”了一声,虽有疑虑,却也未多想。 而屋里的余薇用了少许早食后,又开窗通风。她没法忽视床上的男人,却不敢轻易离开这间房,怕被旁人察觉。 朝阳不知何时突破云层升起,外院忙碌起来,时不时传来说话的嘈杂声。 余薇禁止闲杂人等进内院,怕丁香她们起疑,她假装跟李湛说话。 整个上午她都很镇定,时不时观察李湛,想着他怎么还没有动静,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不重启? 中午李湛仍旧没有露面,若是汪嬷嬷在这里,定会询问。周氏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她特地给余薇送来糖水,试图打探一番。 坐在圆凳上的余薇像木偶似的鬼气森森,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周氏看到那模样,隐隐生出奇怪的错觉。她鬼使神差朝屏风那边看去,并未发现异常。 察觉到她窥探的视线,余薇冷不防问:“周妈妈在看什么?” 周氏回过神儿,把糖水放到桌上,说道:“殿下是不是不舒服,连午饭都没用。” 余薇淡淡道:“他昨夜受了风寒,有些头疼,我给他用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周氏不再多问。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余薇哪里不对劲。 离开后,周氏把房门掩上。余薇望着桌上的赤砂糖水,觉得颜色有点像干涸后的血迹。 她在心中掐算时辰,从最初的笃定变成怀疑,李湛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余薇的心态有些崩,她强行镇定下来,又忍不住走到床边,看到他冷冰冰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悔,因为她隐瞒不了多久,至多三两日就会败露。 理智告诉她,她的所有推断都是有依据论证的,李湛定不会这么被她杀死。可是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住那种煎熬,对事败的恐惧,对未来没有把握的慌乱,以及……她真的把他杀了。 昨夜未眠,余薇有些困乏,她撑不住到榻上小憩。 睡得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摸她的脸。她从困倦中睁眼,看到李湛披头散发站在面前,唇边沁出血丝,面目青白,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 余薇“啊”的一声惊醒,睁大眼睛,室内静谧得好似坟墓一般。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她恍恍惚惚坐起身,视线转移到床上,慌忙去看情形。 李湛死得很透。 许是方才的噩梦令她愤怒,余薇忽地甩了他一巴掌,恨声道:“你这死鬼,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在背后阴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打他一巴掌还不解气,她又扇了一耳刮子,情绪有些破防了。她是真的被吓着了,同时也很恐慌,他怎么还不醒啊,怎么还不醒? “李七郎?李七郎!” 她接连喊了他好几声,觉得自己的精神都不太正常了。 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令她生出几分后悔来,如果时光倒流回到昨夜,她是否会犹豫?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度日如年。头顶悬着的那把刀令她如坐针毡,一边笃定李湛不会就这么死了,一边又怀疑自己判断失误。 两种情绪拉扯煎熬,令她不得不考虑如何保全余家。倘若李湛没有重启,那她必须在事败前服毒自尽陪葬,方才能勉强给余家留条退路。 余薇在反复拉扯中熬到了傍晚,尽管周氏她们心生狐疑,她还是硬生生应付了过去。 这夜,注定不大太平。 从昨晚到今夜,余薇甚少睡着过。跟尸体共处一室,她的胆子再大,也不禁有些怂。她不敢点太多蜡烛,怕引起猜测,最后纠结了许久,才留下一盏。 第46章 豆大的烛光令她的心境稍稍平缓了些,起初余薇坐在榻上不敢闭眼,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就是不敢闭。 好不容易熬到半夜,她实在扛不住,打起了瞌睡。 蜡烛在黑暗中越燃越短,不知是谁养的猫在外头喵呜一声,把余薇惊醒。 她犹如惊弓之鸟竖起耳朵,想起民间传猫跨过尸体会诈尸的异闻,紧绷着心弦走到床沿,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李湛,他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才要命。 余薇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见烛火快要熄灭了,又换上一支新的。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余薇听着那风声,默默回到榻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稍稍整理忐忑不安的心情,发了阵儿呆,再无睡意。 就这么枯坐到李湛被她捂死的卯初,原本燃烧得好好的烛火忽然熄灭了,室内顿时陷入昏暗中,视线里一片雾蒙蒙。 余薇着实疲惫不已,一时难以适应室内昏暗。她打了个哈欠,困倦揉了揉眼,忽听一道细微的“咔咔”声传来。 那声音很奇怪,说不出的滋味,就好似骨头久了没有活动一般,被僵硬地掰动。 她的耳朵异常敏感,听到异响,疲惫的精神立马清醒了不少,当即下榻去点熄灭的烛火。 然而在她点燃烛火后,本能往床上看去时,意外发现了端倪,原本遮挡的纱帐撩开了半边。 余薇死死盯着那纱帐,眼皮子狂跳不已。她迟疑了许久,才屏住呼吸,紧绷着心弦去探究一二。 当她蹑手蹑脚走到床沿时,脸色一下子就血色褪尽,因为床上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了哪里。 尽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想过很多种李湛重启的情形,真到面对时,还是害怕得要命。 身后的“咔咔”声再次响起,余薇却不敢回头,那种冰冷的气息令人窒息。 她强忍着想晕厥的心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知道自己逃不掉,硬着头皮喊道:“七、七郎?” 无人回应。 余薇在崩溃的边缘猛然回头,瞳孔收缩,只见那男人光着脚站在她身后,披散着发,素白的里衣上沾染着褐色血迹。 他的脖子似乎有些僵硬,青白的面庞上泛着浓重的死气,一双眼没有光亮,瞳孔是灰暗的。 通身泛着死气的男人好似从阴曹地府来的客人,青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看到她回头,冷不丁咧嘴笑了起来,用不太利索的嘶哑嗓音道:“三娘是在唤我么?” 那一刻,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余薇崩溃跌坐到地上。她想过重启回到大婚当日,但她万万没想到会弄出这么一个活死人怪物来! 他就是个怪物! 这回真要凉凉了。 【作者有话说】 李湛:老婆又菜又爱玩儿,当然是陪着她高兴啦~~ 余薇:。。。 第39章 从下定决心杀他到等待重启,余薇饱受煎熬。她惊慌失措往后退缩,舌头打结,“你、你是、是人是鬼?” 李湛居高临下看她,阴森森道:“你猜。” 余薇不敢猜,她只想晕厥。 李湛缓缓看自己的双手,眼珠转了转,似觉得颈脖不舒服,轻轻扭动,“咔咔”声把余薇吓得直哆嗦。 见她小脸刷白,李湛唇角微挑,薄唇轻启,“你是怎么杀夫的,嗯?” 余薇不敢答话。 李湛露出思考状,重复问:“你是怎么毒杀我的?” 余薇的后背已被白毛汗浸湿,李湛步步逼近,万万没料到她还要拼死一搏。在他靠近她时,忽地拔下头上发簪扎进他的胸膛。 然而没有血。 李湛被激怒,粗鲁扒掉发簪,把她像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重重甩到了床上。 余薇被吓坏了,因为对方身体冰凉,没有心跳,显然是活死人。她不敢硬碰硬惹恼他,像鹌鹑似的缩到床里侧。 李湛盯着她看,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她的脑子,竟然胆大到敢杀他证实推断。 她确实有种。 可是他生气了,很生气。 许是往日他的偏爱令她有恃无恐,哪怕精神状态处于崩溃的边缘,仍旧还能与他抗争几分。 鸡鸣声响,余薇竖起耳朵,不是说鬼怕白日吗,天就要亮了,他会不会消失不见? 李湛没有理会她的胡思乱想,只取来外袍套到身上,穿上官靴,就那么披头散发开门出去。 他的举动令余薇诧异,脱口道:“你要去哪里?” 李湛在门口顿住身形,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猜?” 余薇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当即壮大胆子朝他奔去,房门瞬间关闭,被他锁住。 余薇急了,大声道:“李七郎,冤有头债有主,要寻仇冲我来!” 她疯了似的拍打房门,试图喊丁香她们解救。 李湛站在门外,喉咙里发出低笑,“余三娘,让我做个人不好吗,非要撕下我的衣冠,看我禽兽的模样,今日如你所愿。” 听到这话,余薇暗叫不好。 很快外面便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余薇受到刺激,疯狂撞击房门,喊丁香周氏她们,自然无人应答。 接二连三的惨叫刺激着余薇的神经,庄子遭遇了血洗,李湛把所有人都杀了,包括卫铮。 待到天色发亮时,庄子里血腥弥漫,到处都是尸体,李湛不知去向。 余薇疯了似的喊人,最后使出蛮力取圆凳砸窗户,硬生生砸出一个洞爬了出去。 丁香和周氏的尸体就在内院里,一个颈脖被掰断,双目大睁,死不瞑目。一个则头破血流,墙上残留着鲜红血迹,触目惊心。 看到那情形,余薇彻底崩溃,她慌乱去摇她们,嘴里语无伦次呼喊。 接着她又跑了出去,外院到处都是家奴的尸体,整个庄子里的三十多人尽数被杀,甚至连狗都没放过。 余薇被吓坏了,顾不得发髻散乱,四处搜寻李湛,却不见人影。 意识到余家不保,她惊慌失措去往马厩,牵马出栏匆匆赶回京城。 此刻李湛好似地狱使者,御马飞奔,路上见人就杀。 庄子离京城并不远,他披头散发,华丽紫袍上沾染了大片鲜血,青白的面容在白日的光线下显得诡异。 那人提着长剑一路杀回京城,见人就砍,引得京中百姓恐慌不已。 待余薇追进城直奔余宅时已经晚了,老老小小尽数被屠。纵使心中早有猜测,真面对那惨烈场面时,她还是承受不住那种冲击。 余家老小几十口无一人生还,余薇哭着去喊他们,抱着余老夫人的尸体嚎啕大哭。 可是她还来不及伤心,想起周家的处境,含着泪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遗憾的是等她赶过去时,周府同样遭遇灭门之灾。 而此时李湛已经杀进了宫里,他像疯狗似的见人就咬,那些刀剑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圣人被他劫持,整个皇城陷入了混乱中。 李承志到底见过风浪,乾德殿外重重禁军包围,随时准备攻进来。 总管太监王喜盛趴在地上直哆嗦,李承志端坐在龙椅上,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 对面的李湛同样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那时李湛的样子非常吓人,眼底泛青,面色青白,衣裳被血色浸染。他提着长剑,手背上青筋凸起,处处透着诡异。 李承志镇定道:“七郎为何弄成了这般?” 李湛没有回答,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李承志瞳孔收缩,阴沉着脸不语。 李湛忽然问道:“阿兄可还记得五哥?” 此话一出,李承志的神色微变。 李湛幽幽道:“五哥是你我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为何容不下他,嗯?” 李承志冷着脸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湛轻轻的“哦”了一声,缓缓道:“听不懂没关系,那碗药我却记得,他临死前告诉我,若想活命,就要学会发疯。” 这话听得趴跪在地的王喜盛瑟瑟发抖。 李湛继续道:“可是七郎爱体面,过不了装疯卖傻的日子。” 李承志森然道:“我到底太过纵容你了。” 李湛像听到笑话一般,“能在阿兄手里苟活,是我李七郎的本事。可是阿兄,今日,七郎不想容你了。” “你欲如何?” “你起来,让我坐坐。” 这话实属大逆不道。 李承志缓缓起身,然而在他起身的瞬间,袖箭对准李湛,毫不犹豫射击而出。 李湛并未躲过,结结实实挨了两箭。那箭矢穿透胸膛,他非但不怒,反而还笑。 李承志眼皮子狂跳,恐惧的情绪这才蔓延开来。 李湛一脚朝他踹去,那一脚力道极重,正中胸膛,仿佛肋骨都被踹断了,趴在地上呼吸急促。 跪在地上的王喜盛赶忙去扶他,哭丧道:“陛下……” 第47章 李承志痛苦地捂住胸口,目中露出惊恐,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现在那个鬼东西似乎对龙椅充满着兴致,装模作样去坐了坐。 见到他的举动,王喜盛吓得不行。他到底是忠仆,咬牙把李承志护到身后。 李湛坐在龙椅上,冷冷俯视二人,他忽地指着王喜盛,命令道:“去把太子唤来。” 王喜盛被吓坏了,哆嗦道:“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李湛不耐道:“去把太子叫来。” 王喜盛不敢动,李承志求生欲极强,示意他出去。 王喜盛战战兢兢出去了。 外头的禁卫军得知里头的情形,一时束手无策。王喜盛差人去找太子的同时,姜太后也过来了。 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李湛步步走向李承志,围着他转了一圈,说道:“阿兄过河拆桥,可曾想过今日?” 李承志咬牙切齿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话语一落,李湛一剑捅到他的手上,生生扎穿了一个血窟窿。 李承志痛呼出声,大片鲜血涌出,他再也绷不住恐慌起来,呼救道:“阿娘,阿娘!七郎他疯了,他疯了!” 外面的姜太后听到他的呼救,着急道:“七郎你休要胡来!” 王喜盛知道李湛的情形,恐慌道:“太后娘娘,睿王殿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弩箭之物皆伤不了他,跟怪物……” “你胡说!” 姜太后怒不可遏。 殿内的李承志像狗一样被李湛施虐。生在帝王家,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比比皆是。 幼时为了在诸多皇子里苟活下来,李湛过得十分艰难。本以为斗垮先太子能喘口气,却被亲兄长过河拆桥。幸亏他精明,施计化解了李承志对他的猜忌。 自小压抑的成长环境令他越活越扭曲,今天彻底舒坦了。他喜欢杀人带来的快感,喜欢看到鲜血崩裂出来的温热。 李承志的手筋和脚筋皆被他挑断,他像恶鬼一样享受折磨人的快乐,疯疯癫癫的,叫人颤栗。 【作者有话说】 余薇:你个疯子,但凡重生搞事业早就干成皇帝了,非要跟我死磕,脑子有病! 李湛:凡人,你以为我不想? 余薇:??? 余薇:我全家被灭门了。。。 李湛:别烦我,明天还你。 ps:正文离完结不远啦,后面全是放大招,再次吆喝,求宝子们戳戳《我,咸鱼,被迫创业》,下本开它,女主贪官黑吃黑,一路高升超级有范儿!![墨镜] 第40章 宫里乱成了一锅粥,李湛挟持天子,围再多的禁卫军都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僵持,持续到傍晚还没有一点头绪。 王府里的汪嬷嬷被姜太后差人寻去审问,试图找出李湛发狂的根源。而余薇一直不曾回府,因为不敢回。 她独自藏在余家的别院里,情绪悲痛过头,已经麻木了。 夜幕降临,外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像鸵鸟似的把头埋进双膝,目前这情形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如果当初知道会闯下这般大的祸事来,断然不敢贸然毒杀李湛。 在某一刻,她无比期望李湛能重启,回到大婚那日,一切太平,所有人都还活着。 那种自责与对未来的茫然啃噬着她的神经,明明又累又饿又疲惫,却不敢松懈分毫。 她又忍不住掐了一把大腿,好疼,真的不是做梦。 余薇沮丧不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破这个局,就算李湛不愿重启,她也要想办法逼他重启,让他回到正常轨道。 而讽刺的是,他的强娶,反而成为了“正常”行为。余薇一时觉得荒诞,却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力挽狂澜。 或许命中注定他俩就得死磕到底。 这夜,漫长而煎熬。 余薇实在扛不住昏昏欲睡,许是白日受到太多刺激,她梦到了余老夫人。 看到祖母,她泪涕横流倾诉委屈。余老夫人一点都不怨她,只温声安抚,让她好好的。 接着她又梦到了小时候阖家欢乐的情形,以及周闵秀来余家作客腼腆又矜持的模样。 那些梦像走马观花似的在脑中盘旋,直到鸡鸣声响,她从梦中惊醒,困倦睁眼,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只见李湛光着脚站在她面前,披头散发,素白的里衣上沾染着褐色血迹。 这情形似曾相识。 余薇本能环顾四周,意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余家别院转移到了庄子里。 寝卧里的陈设陌生又熟悉,她惊惶回头,看到纱帐,整个人面色苍白,她这是又回到昨日凌晨了?! 李湛直勾勾盯着她,既没穿官靴也没穿紫袍,看到她惊惧的样子,咧嘴笑了,“三娘害怕吗?” 余薇瞪大眼睛,当机立断冲上前抱住他,失态道:“七郎我悔了,我悔了!你重启罢,回到大婚那日,我保证再也不折腾了!” 她的反应令李湛愣了愣,居高临下俯视她,神情里透着古怪。 余薇心中明明害怕得要命,仍旧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能重回过去,你一定有法子让我们回到大婚当日对不对? “七郎我悔了,只要你重回过去,我定会安分守己做一名规矩的皇家妇,好好跟你过日子,再也不瞎折腾了。” 她无比激动,哪怕抱着的人冷冰冰的,跟僵尸一样毫无生息,只想让他重启,别去祸害京中百姓大开杀戒就好。 李湛似乎觉得有点意思,唇角微勾,发出灵魂拷问:“三娘不怕我?” 余薇口是心非道:“你是我夫君,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心甘情愿跟你。” 李湛眼珠机械转动,看着她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她怕惨了,“你当真不怕我?” “不怕!” 李湛“啧”了一声,缓缓握住她的手放到心脏的位置,没有心跳。 “我已经死了。” 余薇:“……” 李湛:“你想我重启回到大婚当日,可是我喜欢现在的模样,三娘难道不喜欢?” 余薇:“……” 李湛犀利问:“三娘敢跟一个死人亲吻吗?敢跟死人睡觉吗?难道不怕做噩梦?” 余薇答不出话来。 李湛嘲弄道:“你又在撒谎骗我,你的回心转意,不过是惧怕我灭了余周两家满门。” 说完这话,他冷酷掰开她的手,仍旧选择杀回京城,对重启没有任何兴致。 余薇急了,眼睁睁看着他取外袍穿上,跳脚道:“李七郎,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会放过我?!” 李湛不予理会,余薇知道接下来她会被锁在屋里,抢先逃了出去。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她惊叫着被李湛拎回屋,房门紧闭,她彻底破防,失态尖叫大骂:“李七郎我干你祖宗十八……” 很快外面传来丁香的惨叫声,余薇受不了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崩心态拿圆凳砸窗户。 待她砸破窗户爬出去后,庄子里的人尽数被屠,跟昨日发生的情形一模一样。 余薇顾不得崩溃,狂奔到马厩牵马追李湛,试图阻止他屠杀余周两家。 结果很遗憾,她总是迟了一步,赶回余宅没有一个活口,赶到周家同样如此。 李湛已经杀进宫里。 余薇像疯子似的又哭又骂,骂狗男人欺人太甚。 数日来的煎熬令她的精神都有些错乱了,她努力去阻止悲剧发生,可是还是发生了。 而宫里的李承志再次遭遇施虐折磨,昨日经历重现,他却没有任何印象。 事实上所有人都没有印象,他们的记忆像被清洗干净过一样,除了余薇和李湛,那些人死了又活,然后被杀,陷入了无限循环。 为了阻止李湛疯狂杀戮,余薇硬生生阻拦了他四次,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直到第五次循环时,余薇改变思路,在李湛血洗庄子后,立马奔向了睿王府,进书房翻找那尊雕像,试图从它身上找到破局的法子。 汪嬷嬷见她急匆匆归来,诧异不已,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余薇不予理会,只把房门关闭,去到屏风那边找寻神龛。 结果神龛里空无一物,雕像已经被李湛转移了。 余薇暴躁骂了一顿李家祖宗,当即翻箱倒柜找寻。 屋里的书籍字画被翻得到处都是,无意间翻到那幅侧颜画像,余薇停顿翻找的动作。 视线落到画像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从骨子里厌恶抵触。 胃部翻腾,她痛苦蹲下身干呕起来,甚至头痛欲裂。 强忍不适,她继续翻找雕像,最后总算在一只木箱里找到了它。 余薇壮大胆子取出,她迫切的想要打破循环,若是将它损毁,是不是就能终止这种无休止的杀戮了呢? 她不知道。 那雕像仿佛烫手,她强压下内心对它的敬畏恐惧,狠下心肠咬牙将它用力摔砸到地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雕像的头部顿时被砸断。 第48章 余薇害怕地闭上眼睛,想像中的可怖场景并未发生,她缓缓睁眼,看到雕像的颈部沁出血丝。 余薇诧异地后退几步,很快她就发现了端倪。方才混乱的书房在眨眼间复原,一直在外询问的汪嬷嬷不知所踪。 意识到情况有所转变,她当机立断开门出去。四季不知何时发生了流转,院里的秋色转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暮春。 意识到了什么,她立马狂奔,果真看到院里张贴着的“囍”字。她欣喜不已,难道她顺利回到了大婚之日? 余薇又哭又笑,特别是当她看到喜房门口的丁香和周氏,再也绷不住上前去喊她们。可是她们根本就看不到她,她好似幽灵一般,穿过她们的身体,进入了喜房。 看到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妇,余薇跟见鬼似的掐了自己一把,生疼。她强制镇定下来,立马出去找李湛。 在宫里发疯杀人的李湛被动进入大婚当日,刚开始有些懵,后来才意识到余薇动了手脚,当即去寻她。 余薇看到了一袭大红喜服的李湛,她并未跟去,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光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待一身血迹的李湛出现时,他似乎很暴怒,跟恶鬼似的冲上去质问。 然而触碰到她的瞬间,余薇忽地消失不见。紧接着周边的场景由暮春退回到隆冬,原本喜庆的府邸被雪白掩盖。 李湛不由得愣住,他不知道余薇干了什么,但他清楚的意识到所处的世界正在倒退。 时光从大婚之日一点点折返,从暮春倒退回隆冬,再从隆冬退回秋日,盛夏…… 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往回倒退。 十六岁的余薇满腹怨气,二十岁的李湛满心欢喜。 十五岁的余薇期盼着与周闵秀缔结良缘,十九岁的李湛在春日宴上对她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说】 下章正式揭秘脑洞设定,做恨夫妻宿命纠缠因为他们天生就是一对,李狗超级有种的,信窝!! 第41章 时光一点点流转倒退,李湛站在偌大的府邸里,看着一路走来的过往。起初他并不明白时光往后倒退的意义,直到时间停留在十五岁时,他的脑中莫名闯入一些模糊的记忆。 那些记忆仿佛想告诉他什么,他却一点都抓不住。 待时光倒退到十四岁时,他才发现了异常,因为他忽然记起了李琰。他看到书房里的自己正在提笔画那幅令他困扰了数年的画像。 那时正值夏日,外头蝉鸣声声,端坐在桌案前的少年专注落笔,把记忆中的画面一点点临摹到纸上。 李湛站在门口,看着时光洪流中的自己,在某一瞬间,他的记忆与少年的记忆重叠,丝丝疼痛侵袭大脑,他本能地捂住头。 画卷上的女郎似曾相识,那时他忽然忆起自己原来并不叫李湛,而是李琰。 一个陌生的名字。 可是少年却反复告诉他,一定要记住自己的名字,他叫李琰,不是李湛。 而十四岁的自己为了提醒未来的他,凭着仅存的执念画下他记忆中场景,最后落款李琰。 二十岁的李湛并不明白十四岁的自己动机何在。当时光继续往后倒流,他忽然觉得头痛比先前更激烈了几分。 十三岁的记忆与其重叠,曾经消失的部分逐步回归。 画卷上的女郎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还能隐隐忆起一些碎片般的记忆。有船,有笑,却唯独记不起她是谁。 越往后倒退,李琰在记忆里的分量就越重,甚至连他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到底是李湛还是李琰? 李湛强忍不适,时光席卷而过,越倒流记忆就愈加痛苦,因为大部分都是他为求生存的苦苦挣扎。 那段记忆并不美好,但奇怪的是他心中莫名有一个无法解释的念头,他要活下去,要离开这里。 他并不明白“离开这里”是什么意思。 曾经消失的记忆如同雪片般纷洒而来,李湛头痛欲裂,他不想去承受那种疼痛,却由不得他拒绝。 直到时光回到十岁出宫开府的前一天夜里,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昏暗里仰望夜空。 旁边的汪嬷嬷耐心安抚他的情绪,那天夜里十岁的自己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写着“我妻余薇”。 是我妻,不是吾妻;是余薇,不是余三娘。 思念冲破牢笼,他感觉自己快要熬不下去了。可是他好怕死,怕死在残酷的后宫争斗里,怕死在皇权倾轧的路上,怕死在…… 他得活,得好好活下去。他想回到她身边,迫切的,渴望的,回到她身边。 而另一边的余薇同样在经历时光流转,她回到了余家,从十六岁倒退回十岁,那六年光阴都是快乐的。 哪怕与儿时记忆重叠,她也不会感到头痛,因为余家给予了她足够多的包容与疼爱。 她站在熟悉的院子里,看着过往的自己,笑中带泪。 时光越往回走,穿越前的记忆就愈加清晰。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是从现代车祸胎穿过来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父亲早已定居在国外,母亲事业有成,每天忙碌不停。 她小时候是外祖他们照料大的,外祖父是老中医,在县城有自己的药房诊所,她则学医,是三甲医院的一名神经外科医生。 现代的那些记忆随着年龄增长被她一点点遗忘,而今时光倒退,又被慢慢记起。 她沉浸在往日欢愉中,渐渐忘了现实的残酷。 余家对她真的很好,弥补了幼时缺乏父母关爱的缺失,而余老夫人对她的偏疼恰恰弥补了失去外祖他们带来的遗憾。 然而当时光一点点往后倒退,她的大脑开始感觉到了丝丝疼痛。看着七岁的自己厚脸皮缠着周闵秀时,她莫名生出复杂的情绪。她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似曾相识。 时光倒流回到六岁时,头痛更加厉害。六岁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仍旧有周闵秀的身影。 那时他九岁,她像跟屁虫,特别喜欢黏在他身边。她喜欢他的腼腆含蓄,喜欢他的彬彬有礼,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因为内心能感到慰藉,似有故人的影子。 时光悄然流逝,它带着她重返回五岁,四岁,三岁,两岁……越往后走,余薇就越承受不住那种痛楚。 似乎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苗氏总说她小时候很难带,特别爱哭爱闹,而且病痛还多。 穿越前的记忆一股脑钻进脑中,那些被故意尘封在角落里的记忆犹如溃烂的伤疤被血淋淋揭开。 她忽然记起李琰是谁了,记起书房里的那幅画,记起了许多许多不堪的,被掩埋的,逃避的回忆。 在车祸降临的那一刻,令人窒息的痛苦席卷而来,余薇在时光回廊中崩溃大哭。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那幅画会厌恶抵触,因为那是她曾经埋葬的未亡人,是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是她刻意逃避的伤痛。 原来现代的余薇早就死了啊,在李琰死的那一刻。 那个男人食言了。 他死在了回来跟她结婚的路上,飞机失事坠亡,无人生还。 她精心策划的婚礼变成了葬礼。 是的,她忽然想起来了,想起李琰是谁了。他是即将与她结婚爱人,是与她交往了三年准备步入婚姻的男人。 从满心欢喜,到难以置信,再到陷入无法挣脱的深渊中,她一次又一次拯救自己,试图从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挣脱出来。 可是她失败了,好不甘心。 她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她想不明白,她满心期待的婚礼为什么变成了葬礼。 在那段恍惚抑郁的一年里她活得稀里糊涂,抑郁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迫不得已暂放工作。 直到一次驾驶途中无意间听到李琰登机前发给她的语音通话,她再度失控,为躲避前车撞进了绿化带。 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后悔地想着,如果那时她没有站在手术台上,如果那时她突发奇想让他改航班,如果…… 李琰、李琰……她那般心心念念的人,可是他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李湛。 她努力把李湛跟李琰重合,试图寻找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影子,遗憾的是他们一点都不像,除了样貌相似,性情完全不像。 她记忆里的李琰跟周闵秀那般,谦和有礼,懂得尊重与包容,是她满心期待的人。 似乎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她喜欢周闵秀,是因为他身上有李琰的品格。她受其吸引,满心欢喜与他缔结姻缘…… 余薇觉得上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曾经的李琰欠她一场婚礼,李湛许给她了,却是强娶。 曾经她满心欢喜憧憬与李琰结婚后的生活,李湛也给她了,却是相互折磨。 尽管她的内心并不认可李湛跟李琰是同一个人,可是她清楚的明白,书房里的那幅画足以证明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那幅画原本是一张照片,是她赶时髦穿汉服游园时留下来的,由李琰拍摄。后来被她洗出来放在桌台上,李琰也有一份,曾放在他的律师事务所。 第49章 忆起这些令人窒息的过往,余薇痛苦地闭上眼。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想跟李湛对质,想问他是不是李琰。 她迫切地朝王府狂奔而去,却扑了场空。 那时李湛独自站在宫中的城楼上,任由冷风吹动衣袍飞舞。从二十岁,折返回到出生的那一刻,曾经泯没的记忆重新找到了它的主人。 他的经历跟余薇一样,在这个世界的年龄越长,过往的记忆就会被褪色淡忘掉,只是他忘记得更快了些。 或许是被同化得更厉害些。 从最初一身反骨遵循人人平等的李琰,来到这个吃人的后宫,那时姜太后很弱,身边没有任何势力庇护他们,能苟活下来很是不易。 还在婴儿时期,他就曾被姜太后下药只为扳倒对手,他落过水,替人背过锅,挨过打骂,受过惩罚。 先帝最不缺的就是皇子,他在黑暗丛林里野蛮生长。在无数个辗转煎熬的夜里,支撑他熬下去的信念是想要回去,回到余薇身边,因为他还欠她一场婚礼。 他死在了出差回家与她结婚的路上,他们的婚房早已备好,请帖也已发放,万事俱备,只等着他回来结婚。 可是他回不去了,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水土不服。 生在帝王家,王权就是法律。 在等级森严的帝制下,所有人都对权力充满着热忱。 姜太后为求活命,绞尽脑汁往上攀爬;弟兄们为夺权力,明争暗斗;先帝昏聩多疑,一日杀二子。 封建父权背景的熏陶把曾经的李琰一点点洗礼同化,最后变成了封建大爹李湛。 蜕变同化的过程是极其痛苦挣扎的,曾经十四岁的李琰为了守住心中最后的那片净土,尽管当时他已经忘记了余薇的名字,仍旧用执念画下她的模样,并落款李琰。 十四岁的李琰试图拯救自己,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封建时代同化,会渐渐忘记李琰是谁,忘记初心。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李湛把他忘记了,变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十九岁的李湛,在春日宴上见到十五岁的余薇,一眼万年,再也挪不动脚。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模样,唯一不变的是骨子里对她的执着。 以前汪嬷嬷曾问过他为什么非要余三娘不可,他解答不出原因,而今才恍然大悟,那就是他的初心,曾经日日夜夜盼着回到她身边的执念。 打听到她跟周闵秀议亲,他没有任何犹豫,棒打鸳鸯强拆姻缘。他满心欢喜把她娶进门,却成为一对相互折磨的怨偶。 回顾这三世经历,在某一刻,李湛是佩服的,佩服余薇能忠诚本我,未被封建时代彻底同化。 曾经他厌恶她的反叛,却恰恰是她作为现代人最后的倔强。他未能守住,她却守住了,尽管令他头疼不已,可是她仍旧是余薇,而不是余三娘。 而李琰,却变成了李湛。 余薇还是那个余薇,李琰却已经死了,死在吃人的封建礼教里,死在皇权倾轧的争斗里,早已泯没在时光的洪流里烟消云散。 物是人非,面目可憎。 李湛望着自己的双手,他已经死了,不论是被余薇杀死,还是死于那场飞机失事中。 另一边的余薇没在王府寻到人,想到李湛当初是出生在宫里头,如果跟她一样进入时光回廊,定会在皇城,当机立断御马赶往过来。 李湛似乎知道她会过来对质,她一定会过来问他,问他把李琰藏到哪里去了。 不出所料,看到那抹狼狈的身影,他仍旧保持负手而立的姿势,死气沉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余薇翻身下马,一口气跑上城楼,却不敢走近他。尽管心中上演了千百遍对质的情形,还是难掩伤心。 李湛冷漠地看着她,余薇喉头发堵,强忍着崩溃的情绪,小心翼翼问:“李七郎,你是李琰对不对?” 李湛没有回应。 余薇再也绷不住情绪,红着眼眶质问:“你是李琰对不对?!” 李湛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我不认识李琰。” 这话令余薇破防,再也忍不住哭了,“李七郎你把李琰还给我好不好,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李湛面无表情。 余薇失控痛哭,泪眼模糊哀求道:“你把李琰还给我好不好,我很想他,很想很想他……” 望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李湛喉结滚动,很想对她说: 余薇,别哭。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有最后一章,he!he!h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有番外有番外!!作者的求生欲很强,不想被打!! 第42章 那一刻,他其实很想抱抱她,却狠下心肠退缩了,因为不敢去面对,毕竟曾经的李琰是那样的好。他给予了她所有美好的过往,而今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李湛,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她。 余薇是真的伤了心,如果知道他就是李琰,她断然不会杀他。她无比后悔把他搞成了这般模样,再也回不去了。 曾经相爱的一对男女,此刻竟相顾无言,他们应该向对方说什么好呢,说对不起吗? 似乎没有任何用处。 经历了那么多,见识过对方最阴暗、卑鄙、狼狈的一面,如今的余薇与李琰重逢,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种难堪,摧毁了余薇最后的防线,溃败得体无完肤。她失落地坐到地上,知道李湛永远都不会承认他是李琰。 九年夫妻,她太了解李湛,知道他骨子里的骄傲。他可以纵容她,唯独不可以低头原谅过往。 余薇目光茫然,在各自的沉默里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不是他,我也知道他不是你。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很爱他,很想他,可是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他了。” “三娘……” 李湛艰难开口。 余薇缓缓抬头,泪眼模糊,“他画的画好丑,有时候我好恨,他为什么要画那样的画,为什么要留下破绽让我伤心难过。 “他已经让我伤心过一次了,我很想忘记他,我已经很努力去忘记他了……” 那双破碎的眼眸令李湛揪心,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余薇忽地问他,“你疼不疼?” 李湛平静回答:“不疼。” 余薇垂首,“你想来是恨我的。” 李湛:“不恨。” 余薇不信,眼巴巴看着他,泪眼婆娑道:“我知道那毒药的厉害,你那时候一定很疼。” 李湛的声音很轻,“我皮糙肉厚,不怕痛。” 余薇默默低头,任由眼泪坠落。她悲伤的样子令人于心不忍,李湛却不敢上前安慰,因为方才他忽然悟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们之间,永远都没有可能了。 他在现代已经死亡,这意味着就算他们在这里重聚,也逃不掉死亡的结局。 以前他始终不甘心余薇会抑郁而终,第一世她与他熬了九年,最后仅仅只活到二十五岁就香消玉殒。 那时他发了疯,抱着她的遗体不撒手。次年在浑浑噩噩中遇到一位道人,那道人给他指路,让他去某地把一位菩萨请回来供奉,说能许愿。 他信了。 至于请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他心知肚明,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以血供奉。 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极差,余薇的死亡令他万念俱灰,早已熬不下去,最后选择献祭自己乞求重启回到大婚那日。 本以为是一场荒诞的赌注,不曾想他真的回到了过去。他欢喜不已,看着昔日油尽灯枯的女郎重返青春,心里头一点都不害怕。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她已经忘记了前世过往,那正合他意,重头来过他定会好好珍惜这段姻缘。 遗憾的是余薇骨子里的拧巴劲儿一点都没变,他万般疼宠纵容,最后她还是跑了,产后跟周闵秀私奔,而后的几年里抑郁而终。 她死了两回,皆是他无法改变的结局,他仍旧不甘,果断开启重回大婚当日。 这一世,她总算没有死亡,或许是因为她还未活到二十五岁,所以没死。他却死了,但那又怎样呢,他可以继续启动下一世。 但他不想了。 似乎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不管他重启过多少次,余薇永远都活不过二十五岁,而他最迟也会在她死后的次年死亡。 从第一世就已经注定的命运,亦或许是从现代就注定了他们无法长久。 在现代,是他死了。而在古代,是她死亡。两个人无法改变的分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以前他恨她的拧巴不屈,试图折断她的脊梁,而今才方知那份倔强何其珍贵。 那是她作为现代人最后坚守的信念。她也被时代同化了,因为她也忘记了来时路。 以前他不理解她为什么执着做市井医婆,现在明白了。她在现代是一名医者,她非常优秀,有自己喜欢的职业,并且把它当成信仰。 那种刻印在骨子里的信仰坚不可摧,哪怕历经过三世洗礼,仍旧怀揣梦想,不忘初心。 第50章 然而他只想让她像贵妇那般守在后宅,陪伴在他身边就好。曾经他视她为骄傲,那个站在手术台上闪闪发光的女人,是他引以为傲的脸面。 不,那是李琰的脸面。 可他从李琰变成了李湛,他只想折断她的反骨,把她囚禁在自己的牢笼里——以爱之名,画地为牢。 折断翅膀肯定很疼,若不然她就不会抑郁而终。以前他总想不明白周闵秀赢在哪里,而今彻底悟了,因为他会托举,而不会折翼。 曾经那般坚韧顽强的一个女人,变成这般落拓软弱模样,李湛心中不是滋味。 她心心念念惦记的李琰,早已死去,他无法把李琰还给她了。他变成了一头怪物,把她拖入深渊的鬼怪。 纵使知道这是一场错误的相遇,他仍旧不会向她低头,因为他是李湛,已经被封建时代同化的李湛。 余薇不甘她那么辛苦找到他,却面临无法挽回的结局,她放下自尊求他开启重生回到大婚当日,只想挽救曾经消失的爱人。 她的苦苦哀求令他不忍,指尖落到她的脸上,轻声道:“三娘会后悔。” 余薇慌乱摇头,哭道:“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李湛内心触动,“我是李湛,不是李琰。”停顿片刻,“你口中的李琰很好,我不是他。” 余薇仍旧固执,执着道:“他欠我一场婚礼,我想回到大婚那日,是欢欢喜喜,而不是满腹埋怨,你能完成我的愿望对不对?” 李湛沉默不语。 余薇眼巴巴问他,“你能完成我的愿望对不对?” 李湛没有回答,他忽然觉得她比他还要傻,明明知道是一场空,还固执前行。 她以为的重生,是改变命运的白头偕老,可是他更明白,就算再次启动重生,就算没有波折,他们也只能相互依偎九年而已。 仅仅九年。 在最美好的时候仍旧要面临生离死别,或许比现在更痛。 就像当初他飞机失事身亡,在双方都憧憬未来的时候戛然而止。那种打击是致命的,他不忍再次受到伤害,更不忍她最后被时代同化规训成为一个三从四德的贵妇。 没有人能逃脱这个封建时代的洗礼,就算二十年不行,三十年,四十年,最后总会失去自我,成为时代背景里的行尸走肉。 曾经的李琰那么努力去与它对抗,结果溃败得体无完肤。他已经变成了让自己最讨厌的人,怎么忍心让她重走自己的路? 那不是爱。 真正的爱应是托举,成全,用尽全力把对方从泥潭里拯救出来,而不是在深渊里共沉沦。 他爱她。 不论是李琰还是李湛,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她的爱。他不想在某天醒来,看到身边的那个人变成余三娘,逐渐忘记“余薇是谁”的温顺模样。 他希望她能留住骨子里的反叛,因为那才是真正的余薇,他最爱的妻子,引以为豪的女性。 这是一个糟糕的时代,至少对女郎而言,糟糕透顶。 他只想她重回手术台,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李湛的妻子,她应该有名字,而不是睿王妃余氏。 冰凉的手落到她的肩上,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三娘真的不后悔吗?” 余薇连连点头,“不后悔,不后悔。” 李湛弯了弯唇,“当真不悔?” 余薇坚定道:“不悔。” 李湛:“我并不能保证你我回到大婚当日不出……” 余薇急切打断道:“我能接受任何结果。” 李湛闭嘴,他忽然觉得她好可爱啊,像迫切讨得糖果吃的孩子。 每天的凌晨李湛都会回到死亡的状态,也就是过了十二时辰重启一次。 余薇亲手摔坏了雕像,但到了凌晨,一切又恢复如初。他们重新回到了庄子里,鸡鸣声响,李湛从床上醒来,这次他没有发疯杀人。 余薇一点都不怕他,反而激动上前抱住他,哪怕对方冷冰冰没有丝毫温度。 李湛喉咙干涩,沙哑道:“我们要先回府。” 余薇点头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现在李湛是死人状态,出去会吓着人,余薇找来干净衣物给他换上,又亲自替他上妆掩盖青白肤色,细细修饰仪容。 李湛很乖,端坐在妆台前,看着她仔细认真的样子,目不转睛。 余微觉得不太好意思,别扭道:“你莫要这样看我。” 李湛笑了笑。 余薇很是欢喜,情不自禁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李湛愣了愣,她真的好高兴啊,像只快乐的山雀。 不一会儿丁香她们进屋来伺候,李湛坐在屏风后,余薇故意同他唠家常,他时不时回应,打消了先前二人的怀疑。 主子要回府,家奴们备好马车,李湛出门时披着斗篷遮风,撒谎说他受了风寒。 回京的路上无人生疑,余薇坐在马车里,心情畅快不已。她是实实在在的感到高兴,因为重启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然而回到王府后,李湛却变了卦,把她砍晕了。 王府成为坟场。 所有家奴,包括汪嬷嬷等人皆被李湛屠杀。他像嗜血的刽子手,无情杀死任何能阻拦他的人。 偌大的府邸被他封锁起来,正门与角门皆被锁起。提着剑去储藏室寻来桐油,他特地挑湖中楼阁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几十桶桐油泼洒到木质楼阁上,李湛从容不迫,眼里丝毫没有惧意。 待余薇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捆绑在八角亭的柱子上,她有些懵,环顾四周,看到湖中心的李湛,诧异道:“李七郎你在做什么?” 李湛没有理会,只把桐油洒了一地。 余薇闻到桐油的味道,隐*隐意识到不对劲,奋力挣扎,大声喊道:“李七郎你回来!你回来!” 李湛很听话回来了,离开楼阁时却丢下火折子。当火星与桐油碰撞的瞬间,火苗窜起。 余薇惊恐地望着越燃越大的火焰,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朝她走来,她失声道:“你是骗子!骗子!” 李湛没有回应,一脸平静回到她的身边,余薇红了眼眶,乞求道:“李七郎,你昨日答应过我的……” 李湛幽幽道:“我后悔了。” 一丝泪从眼底滑落,看着她悲愤的样子,李湛不为所动,淡淡道:“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你是骗子!大骗子!” 余薇再也绷不住情绪,气急败坏骂他,“混账东西,放开我!放开我!” 李湛沉默着把亭子里的雕像抱进怀里,它昨日被余薇摔坏,今日却完好如初。 见此情形,余薇着急道:“你要做什么?” 李湛轻轻抚摸雕像,轻声呢喃道:“我想送你回家。” 余薇激动道:“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就在这里,不用你送!” 李湛没有辩解,只抱着雕像缓缓往湖中心倒退。 温热溢满眼眶,余薇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再也忍不住愤怒嘶吼:“我不要回家!我的家在这里!我不要回家!” 她狼狈挣扎的样子令人不忍,李湛温柔安抚,“三娘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那时李湛头发凌乱,华丽衣袍浸染着刺目殷红,看她的眼里写着恋恋不舍,整个人像要碎掉了。 他一步步往后退,缓缓走向灭亡。 楼阁上的烈火发出炙热的邀请,冷风吹得衣袍飞舞,那男人孤独行走在去往死亡的路上,目光离他执念的人越来越远。 曾经,他欠她一场婚礼。 他许了。 曾经,他欠她一场告别。 而今,他许了。 余薇,我送你回家。 没有任何犹豫,他转身走向烈焰,身后的余薇崩溃哭喊:“李七郎,别让我恨你!” 那声“我恨你”触动他的心房,他忽地顿住身形。 余薇泪眼婆娑望着他的背影,多么期望他能转身,可最终李湛还是狠下心肠奔赴死亡。 余薇嘶声呐喊,声声泣血,“李湛我恨你!我恨你!” 李湛红了眼眶。 恨就恨罢,或许恨能让她遗忘。 我妻余薇。 如果说她是他用执念囚禁的鸟儿,那么今天,在他坠落之时,他亲手打开了那座牢笼,放鸟儿重回天地之间,自由翱翔。 他多么期望她能重返手术台,成为最耀眼的存在。她应该昂扬,应该像一棵树那般扎根在她曾经生长的地方。 而不是在他的牢笼里。 火舌舔舐躯体,彻骨疼痛钻入五脏六腑,华丽外袍瞬间化为灰烬。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却听不见了。 世界开始发生坍塌。 我妻余薇。 再见。 珍重。 愿你余生,皆是喜乐。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里啦,接下来撸番外!!现代番外~~ 第51章 感谢一直追下来的小可爱,感谢你们陪伴我走这篇扑街文,多谢各位金主的不弃!! 再次按惯例吆喝下一篇要开的《我,咸鱼,被迫创业》求收藏,不出意外九月份开文,握拳!! 第43章 在那片火光冲天中,楼阁坍塌,湖水扭曲,巨大的热力迸发冲击而来。余薇绝望仰头,看到漫天金色火焰送她回家。 那是他最后的告别。 余薇,我送你回家。 回到那个信息大爆炸时代,回到那个人人平等,没有森严等级的时代……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铃声刺破天际,剧烈的痛楚贯穿全身,余薇嘶声尖叫,在剧痛中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漫长的黑暗里休眠,直到一丝裂缝射入黑暗,无形中的力量推着她前行。 她奋力挣扎,似乎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从骨子里抗拒走向它。但那股力量不容她抗拒,好似李湛的手推着她走向新生。 耳边的铃声越来越熟悉,它短促地提醒她,你快回家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 “……” 熟悉的旋律闯入耳中,余薇的思绪不由自主跟着它的旋律飘荡,她记得那是姥姥最喜爱的黄梅戏《女驸马》。 温热,在肌肤上游走,耳边的碎碎念一点点变得清晰,涣散的瞳孔在不知不觉间聚拢,最后定格在九零年代的老式窗户上。 眼珠缓缓转动,耳边是清晰的黄梅戏,面前的老人正用帕子擦拭她的手臂。 余薇的视线一点点落到她的脸上,清楚的记得那是她的外祖母,蒋少宜。 一个七十多岁的精神老太太,嘴里正碎碎念叨:“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离魂症呢?要怪就怪你妈,我们养得好好的,落到她手里就折腾成这样,又给丢回来了,没良心的狗东西……” 那时窗外阳光和煦,高大的玉兰树开出洁白的玉兰花,年老的橘猫懒洋洋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电视里播放着戏曲《女驸马》,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姥姥。” 她张了张嘴,声音很轻,蒋少宜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没听到,自顾碎碎念。 余薇再喊了一声,“姥姥……” 这回蒋少宜听到了,不禁愣了愣,困惑道:“茵茵喊我啊?” 余薇:“姥姥。” 蒋少宜“哎哟”一声,跟见鬼似的看着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激动道:“茵茵醒了?” 余薇目不转睛。 老人家还以为她又失去了神识,不禁有些失望。余薇缓缓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脸上,摩挲道:“你能抱抱我吗?” 蒋少宜欢喜不已,连忙抱住她,嘴里喃喃念叨:“我来抱我的大外孙女!” 余薇像小时候那样亲昵依偎到她的怀里,温热的泪水弥漫在眼眶,她忽然觉得委屈,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蒋少宜被吓着了,赶紧拍她的背脊安抚,“茵茵怎么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余薇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哭,宣泄埋藏在心中的情绪,因为她知道,她终究还是失去了那个人。 她窝囊地藏在外祖母的怀里哭了许久许久,直到彻底哭累了,才两眼通红不语。 蒋少宜可心疼坏了,不一会儿请来的阿姨买菜归来,蒋少宜听到动静,忙喊道:“蔡大姐,你给余老头打个电话,说茵茵回魂儿了,让他赶紧回来。” 蔡红梅立马过来看情况,高兴道:“余小姐真醒了?” 蒋少宜笃定道:“醒了,醒了,都知道哭了呢!” 蔡红梅当即给余清华打电话,蒋少宜高兴,让她中午多做几个菜。 余薇很是疲乏,想睡一会儿,蒋少宜忙搀扶她去卧室休息。 那间屋的陈设仍旧跟儿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余薇站在门口,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似乎真的回家了。 蒋少宜把她扶到床上,她想一个人独处,老太太倒也没说什么,关门离去。 余薇坐在床沿,看到那面熟悉的镜子,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镜中人被照顾得极好,模样跟那个时代一模一样,只是头发被剪短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老太太做主剪的,因为她特别讨厌打理长发。 小时候父母离婚,母亲余静男把她的抚养权拿到手后便丢给二老照料,自己去闯事业了。 蒋少宜嘴上虽骂骂咧咧,还是心疼这个唯一的外孙女爹不疼娘不爱,但她没什么耐性,嫌女孩子的长头发难打理,一剪子就剪了。 当时余薇哭了许久,后来大些生活能自理,可算有了自主权。 老两口一辈子就只有一个独女,余薇随母姓,蒋少宜年轻的时候脾气冲,余薇经常跟她拌嘴,争执时姥爷就在一边看着,笑眯眯的,也不偏理。 家里头一个青春期少女,一个爱打麻将赶时髦的老太太,时常鸡飞狗跳。后来余薇读高中时离开了县城,去了母亲工作的大城市,蒋少宜嘴上说解脱了,实则偷偷哭过几回,很不舍。 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里,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是她儿时最温暖的家,能治愈曾经的伤痛。长大后忙学业,忙工作,虽跟母亲一起,却少有言语交流,从情感上来讲,她更亲近姥姥姥爷他们。 抱着小时候的毛绒玩偶,余薇在疲惫中入睡。途中余清华回来,老两口悄悄推门看了她一眼,并未打扰。 余清华比老伴还小两岁,是几十年的老中医,个头高瘦,精气神好,不像寻常老年人弓腰驼背,很有仪态。 他半信半疑问蒋少宜,“咱们茵茵真跟常人无异了?” 蒋少宜坚定道:“你这老头咋还不信呢,她喊了我好几回,让我抱抱她,哭得很伤心。” 余清华没有吭声,两人走到院子里,“给闺女打电话没有?” “那没良心的东西,打了电话有什么用?” 余清华怕她发牢骚,不敢再提余静男,省得没完没了。 中午蔡红梅烧了一桌子好菜,皆是余薇爱吃的。她来余家已经十年了,脾性跟蒋少宜合得来,家就住在附近,有时候会回去,有时候就住在余家,是余静男请来照顾老两口生活起居的。 饭桌上三人都有些紧张,他们不敢提那段惨痛的往事,怕余薇又受到刺激。 余薇只随口问了一句她车祸后的情形,结果听到蒋少宜说她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一个月后出院护理,状况很不好,呈植物人状态。 余静男请人照料了近一年,意识才开始苏醒,但用民间的说法就是丢了魂儿,犹如行尸走肉。 随后进行康复治疗,她渐渐能和正常人那样了,但没有自主意识,有时候安静,有时候哭闹,无法交流沟通。 后来余静男受不了了,把她丢给了老两口,蒋少宜骂骂咧咧接手照料,算起来从车祸到至今都有三四年了。 余薇诧异不已,她一点都记不起车祸后的经历,那几年像被偷走了一样。 余清华见她的状态不错,说道:“茵茵既然好了,就在家里安心养着,多陪陪我们。” 余薇点头。 他们绝口不提旧事,只想往前看。接下来的日子余薇都非常积极,余清华每日会去诊所,起初蒋少宜还担心她又发病,但见她言行举止正常,可算放心了。 老两口把她保护得很好,亲情的温暖让余薇精神放松,把尘封的记忆埋葬。 余静男原本想飞回来看一看,被蒋少宜喷了回去,怕她又刺激到余薇复发犯病。 知道自己是什么鬼德性,一大笔钱转了过来,懒得惹人讨厌。 话说余静男性格强势,一直都理解不了女儿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了抑郁症。 对于她来说,爱情都是假玩意儿,金钱才是至上的,能解决一切问题,是人情味极其淡薄的一个人。 余薇上高中时她给她寻最好的学校,很重视她的教育。之后一直鞭笞余薇上进,若是成绩不理想,势必言语打压攻击。 余薇在高压下奋进,一直都非常优秀,她曾要求出国留学,被余静男拒绝了,不想她走太远。 遇到一个强势,且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余薇很挣扎,发生争吵是家常便饭。 她对余母的感情是复杂的,一边感激她的高压让自己变得优秀,一边又厌恶她的掌控欲,令她心生反叛。 而这份反叛,便是与李湛数次博弈的根源,也是她未被彻底同化的坚持所在。 一切仿佛都走向了正轨,她从那个世界回来了,回到了儿时温暖她的家。 余薇不愿让老两口伤心,表现得特别乖顺,但因着小地方嘴杂,她甚少外出,多数都呆在小院里,有时候晒晒太阳,逗逗猫,什么都不去想。 之前蒋少宜照料她费了不少心思,这下轻松许多,又经常回到了麻将桌上。 这个精神老太一辈子都在赶时髦,有时候回来还会跟余薇带奶茶,不仅如此,熬夜追剧被余薇逮到好几次。 第52章 相较而言,余清华则特别注重养生,每天早上必练八段锦,饮食清淡,戒烟酒甜食,按时睡觉,生活作息非常有规律。 蒋少宜跟他是一个极端,爱打麻将,偶尔精神压力大时还会抽烟,喜欢八卦,喜欢喝酒,喜欢熬夜追剧看霸道总裁,也爱睡懒觉,精力旺盛,根本不像一个老太太。 余薇觉得自己像得了鸡瘟的老人,而姥姥则是七十四岁的精神小妹。 凌晨两点她睡不着觉,抱着枕头出现在蒋少宜的房门口,看到精神小妹侧躺在床上拿手机追剧。 哪怕是戴着老花眼镜,仍旧无法阻挡霸道总裁爱上我的魅力。 那一刻,余薇觉得,蒋女士真的很有意思,她对生活的态度是治愈她的良药。 【作者有话说】 下章李湛来啦~~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