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一滴泪,演到帝王送凤位》 第1章 [穿越重生] 《娘娘一滴泪,演到帝王送凤位》作者:剥壳的小蛋蛋【完结】 作品简介 【全文完结,交通发达】 沈青拂穿进了一篇重生文里。重生文女主楚灿和太子宁玄礼有青梅竹马之情,她重活一回,不求情爱,只求权势富贵。 为求成为太子心中最特殊的存在,她欲擒故纵,只有手段,没有感情。沈青拂只是这个重生文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炮灰罢了。 沈青拂轻蔑一笑,炮灰?既然你要故纵,就不要怪我顺势而为了。宁玄礼的心,她要。至高无上的权位,她也要。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就完事了。多年以后,那爱她如命的皇帝陛下,宁玄礼,拥着沈青拂红了眼尾,“阿拂,无论你爱不爱朕,朕都要你,陪朕一生……” 第1章 大婚 东宫,太子大婚。 绽昙殿。 夜深,喜烛都已燃了一半。 侍女端着喜案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子往绽昙殿来,早就听闻太子和元侧妃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今日成婚,想来必定留宿芳华殿了。 只是可怜了主子。 整个京城无人不知,靖侯的嫡女沈青拂一心爱慕太子殿下,一片痴情,靖侯为女上书,陛下这才成全了她的痴心,特意赐她入东宫,成为侧妃。 虽然两位都是侧妃,但也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侍琴叹了口气,“主子,您看咱们住的这绽昙殿,名字当真不好听,寓意也不好,奴婢听闻元侧妃的芳华殿可是比照着正妃的礼数布置的,您再看看咱们这儿……您连红盖头都没有,就一把扇子,哎,您就这么爱慕太子殿下,连委曲求全都愿意吗?” 委曲求全? 她? 沈青拂正欲开口, 殿外响起脚步声, 她慧黠的眼底掠过一丝锐芒,一瞬即逝。 她手执翠羽扇遮住面庞,虽然手酸了,也还坚持着礼数,幽幽轻叹,“都云昙花绽放,一夜而已,可若真有这一夜的绽放,又何谈可惜,若我能得太子殿下一夕之爱幸,也当不负此生了。” 一声唱喏,“太子殿下到——” 侍琴惊喜的赶忙行礼,太好了,原以为太子连礼节都不打算圆了,没想到居然过来了。 “请殿下安。” 宁玄礼随意一挥手,语调散漫,“孤只是来圆礼的,待礼成后,沈侧妃可自行安寝。” 他只想走个过场,敷衍了事。 连视线都不曾落在对方身上一眼。 翠羽扇后传来女子清澈婉转的嗓音,悦耳动听,“是,夫君。” 宁玄礼微怔。 他沉默了一会,“……你怎可叫孤夫君。” 真是不知礼数。 他皱着眉拿掉那双素手捧着的扇子,扔到一边,却不曾想迎上一双清艳湿润的凤眸,就像清澈的溪水,水底皆是他的倒影。 沈青拂泪盈于睫,看上去既可怜又期盼,这样热烈诚挚的眼神,轻易能烫得人心里发慌。 红烛映衬下,她这张脸愈发明艳,分明是清冷洁净的模样,一双含泪的眼眸,眼尾处更透着几分微红,睫羽轻颤,涂添几分媚意, 她分明纯洁,又有媚态,能将矛盾到极致的两种气质融合的恰到好处。 宁玄礼有一瞬间的失神。 如果不是因为她这句失礼的称呼,想来他也不会注意到她的面容。 沈青拂早在现代就是童星,当了十数年的演员,她早已习惯用演技蒙骗世人,连沁人心脾的泪技她都能手到擒来,炉火纯青,控制自己的五官,控制一分一毫的微妙表情,一抬眉,一勾唇,都有不同的意味,这就是演员的看家本领,靠演技吃饭。 “是妾失礼了,殿下。” 她看着就像是终于见到心上人的喜悦,激动,期待,同时又顾着自己的面容,企图给心上人留下最美好的第一面。 这是沈青拂穿书的第二年。 她当然知道,宁玄礼只是来走过场的。 女主楚灿,是重生文女主。 而她,不过是一个炮灰罢了。 在原书里,宁玄礼圆礼完就走了。 “殿下今夜想必是要陪着楚姐姐的,妾从未想过,殿下能踏足绽昙殿,妾以为,只消远远的见上一面殿下便足够了。” “妾有幸能嫁给殿下,是妾的福气。” 沈青拂的声音很轻,却情真意切,“能和夫君圆礼,是天下女子的夙愿,殿下把绽昙殿布置得这样好,妾很高兴,妾虽把殿下当做夫君来爱重,但时时不敢忘了您是太子殿下,都怪妾一时欣喜,失了礼数,殿下不怪罪妾就好了。” 宁玄礼低觑着她,“孤没有怪你。” 她未见过芳华殿的布置,比起她这儿要华贵多了。 他当时只顾着为楚灿的婚房费神费心,亲自布置得面面俱到, 至于沈青拂…… 他也只是安排人按照侧妃入府的常规礼仪布置罢了。 如今看来,底下人拜高踩低, 这绽昙殿确实寒酸了点。 沈青拂浅笑,“多谢殿下。” 宁玄礼眼神微僵的收回视线,墨眸看向别处。 他的青梅竹马是灿灿,当然不会对其他女人动心。 他语调淡漠,“喝合卺酒吧。” “殿下,您跟主子的合衾酒送来了。”侍琴递上来。 两只分量不小的木杯盛着烈酒,酒香四溢。 宁玄礼利落喝下。 沈青拂犹豫了一下,才端起来,微笑,“妾从未饮过酒,第一次饮,便是与殿下的合衾酒,妾甘之如饴。” 她说罢一饮而尽,又不乏细品一般舔了舔红唇。 轻轻的咳了声,“果真好烈。” 宁玄礼只见她脸颊迅速攀升上一丝红云,显然是没喝过酒的样子,“既然不会饮酒,稍饮一口便可,何须饮尽。” 不会喝酒的人,自然是一杯就倒。 何况这合衾酒分量不小。 沈青拂微醺的眯起眼睛,晃了晃脑袋,轻笑,“这是妾与殿下的合衾酒,岂能辜负,纵然妾不会饮酒,也要喝个干干净净。” 一只白嫩的小手捏着酒杯递到宁玄礼跟前,几乎贴到他鼻尖, “喏,殿下您看,妾是不是喝得一滴都不剩了。” 宁玄礼下颚微微收紧,“侧妃,你喝醉了。” 他话音未落, 怀抱已被沈青拂跌撞着闯入, 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像鲜花一样的味道,格外香甜,被她这样贴近,她身上的气息被他闻得清晰明了。她身材娇小,头只能抵到他胸前,沈青拂迷迷糊糊的张开手轻轻划过,她指尖柔软,触感格外不同。 宁玄礼脑中陡然绷紧了弦,耳畔攀上一丝红。 沈青拂歪着头,在他身上无意识的蹭了蹭,“妾没醉,殿下不信,妾再喝一杯就是。” 宁玄礼单手制住她,“……别喝了。” 侍琴眼尖,眼底掠过一丝逞意,赶忙跪下,“殿下,主子不会饮酒,这才喝醉了,请殿下勿要怪罪,奴婢这就去准备醒酒汤。” 眼下已到亥正, 等到醒酒汤煮好拿过来夜就更深了。 季长晖等在绽昙殿外面,许久也不见太子殿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他自认为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殿下心里只有元侧妃,来绽昙殿只是过来圆礼罢了,应该很快出来才对,怎么都快子时初了还不见…… 热乎乎的醒酒汤呈上, 沈青拂却不肯喝,她扁扁嘴,“烫。” “既然还烫,先晾一会再让你们主子喝。” “是,奴婢明白。” 侍琴犹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讲,“殿下……” 宁玄礼皱眉,“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回殿下,奴婢等下侍奉主子喝醒酒汤便可,已到子时了,殿下是否回乾清殿休息啊。” 在这绽昙殿待的时间确实长了。 他本想圆礼完就回乾清殿,不料这个沈侧妃,居然不胜酒力。一来二去的,就耽搁到子时了。 绽昙殿位置偏僻,离乾清殿很远,当时他并未在意沈侧妃的居所,只是随意一指罢了,而灿灿的芳华殿却离乾清殿很近。 “罢了。” 宁玄礼看了眼窗外夜色,“夜已深,明日还要早朝,今夜孤就歇在绽昙殿。” “是,殿下,奴婢告退。” 四个侍女互相打了个眼色,很快退下。 绽昙殿外, 侍琴福身行礼,“季侍卫,太子殿下今夜在绽昙殿安寝,您可以先回去了。” 季长晖惊讶的望向她身后的殿门,这殿下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四个侍女都出来了,显然里边已不需要人伺候了。 “知道了。” 殿内, 喜榻上锦茜红色的帐子遮住沈青拂半张脸,她看起来分明纯净圣洁,却染上尘世的艳俗,就像堕尘的仙子一般。 第2章 “殿下,妾的脑袋怎么晕晕乎乎的……” 宁玄礼别过脸去, 他伸手触摸汤碗的外壁,“醒酒汤晾得差不多了,过来喝了。” 沈青拂端起来,“真难闻,妾不喜欢喝。” 她复又放下汤碗,往榻里一歪身子,只给男人留个背影。 宁玄礼语调依旧散漫,“沈侧妃,你第一次饮酒,喝了醒酒汤,自然就不会头晕了。” 她没有回应。 未过多时,竟听到她平稳而娇柔的呼吸声, 睡着了…… 竟是醉酒后便睡着了。 宁玄礼沉默着单手利落解下繁琐的喜袍,往常都是宫人们侍奉他,有了侧妃,便该是侧妃伺候他宽衣…… 沈青拂均匀的呼吸声像猫咪一样, 她身上还穿着厚重的喜服, 宁玄礼看了她一会, 单膝跪在榻间,俯身去解她的外衣,他很生疏,他不知道女人的衣物应该怎么解,解了好半天,才解开一个系扣,半晌,终于将她沉重的喜服外衣解下来。 他墨眸幽深,低觑着她白皙的颈处,犹如羊脂白玉一般。 他忙活这半天,额角沁出一滴汗来。 宁玄礼声音低沉,“真行,这还是孤第一次伺候人。” 他的声音很低,就像呢喃一样。 温热的气息从她身上离开。 沈青拂感觉到身侧的榻边跟着陷下去一块,她闭着眼睛,唇边的弧度不露痕迹的轻轻一勾。 第2章 骤雨清荷 翌日。 宁玄礼上早朝不到五更便走了, 沈青拂睡到自然醒,舒坦极了。 她洗漱用膳过后,抱着一只橘色小猫懒洋洋的晒着晨阳,“侍琴,你懂得测算天气,可知何时有雨。” 侍琴答道,“回主子,依奴婢测看,今日午正时分便会降下小雨,一直到申时才会雨停。” 真好。 天助我也。 沈青拂笑眯眯的抱着小猫亲了一口,“既然离午正还早,先去给元侧妃请安吧。” “是,主子。” 芳华殿。 “给姐姐请安。” “妹妹请起,坐吧。” 楚灿一身妃色华服,衬得她端庄大方。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佯装病态。 若非重回到十六岁初入东宫那年。 楚灿都快忘了这个沈侧妃。 她只记得沈侧妃无与伦比的美貌,还有一厢情愿的深情,只是可惜,并不得殿下钟爱,当时,宁玄礼无法自拔的只珍视她一个人。沈侧妃很快就病逝了。 既然早晚都是要死的, 这一次,她会让这个沈侧妃,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楚灿掩着嘴唇轻咳一声,“妹妹,我今日偶感风寒,所以戴上面纱,怕给妹妹过了病气。” 沈青拂忧心道,“原来姐姐病了,姐姐可曾见过太医,一定要好好保养啊。” 女主这是打算装病,借此来欲擒故纵,牢牢掌握太子的心。 书里她的伎俩的确很有效果,太子对她念念不忘,她也顺利成为太子殿下心里最特殊的存在,既是白月光,又是朱砂痣。一路笑到最后。 楚灿对沈侧妃的关心略点了一下头, 她只是装病,何来需要传召太医, 她看了一眼沈青拂,她真诚的双眼,眼里竟满是忧心,关切。 看来这个沈侧妃对殿下还真是一往情深,甚至连他所喜爱的自己,都是一般无二的爱屋及乌,才这样关心她。呵,真是可怜的女人,太傻了。 楚灿同情的看了一眼沈侧妃,“妹妹,其实你我都是侧妃,何必来给我请安。” 沈青拂婉转答道,“姐姐是太子殿下心中挚爱,妾在闺中便常听闻,殿下与姐姐的情谊。所以殿下,才会用元字,来给姐姐赐封号。姐姐理应在我之上,自然是我该来拜会姐姐的。” 她眼底满是真诚。 楚灿听她这一番话,心里陡然有一丝怅然。 是啊。 元。 最初的意思。 她是太子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初恋。 至少上一世在东宫这三年,太子为她做到了极致。 这一次,她要他在日后冗长的岁月里,也都要时刻记着她这枚朱砂痣。 楚灿又是一声低咳,“妹妹有心了。眼下我也乏了,妹妹你退下吧。” “姐姐多加休养,妹妹告退。” 沈青拂离了芳华殿,步调慵懒,女主要装病正是个好机会,欲擒故纵,便要先由纵开始,手段是个好手段,可也要看什么人用。 楚灿, 既然是你要纵的,那就别怪我,直接捡了现成的咯。 …… 乾清殿。 宁玄礼批了一上午的折子,父皇身体不好,他已经监国数月,这些奏章批得他乏味。 “长晖,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经午时初了。” “嗯,你让人安排几道膳食,要辣味的,孤去芳华殿用午膳。” 宁玄礼记得,灿灿是最喜欢吃辣的,无辣不欢。 他撂下笔墨,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染上一点墨汁,他擦了擦,只听季长晖却道—— “殿下,这,属下听闻,元侧妃病了,感染了风寒。” 宁玄礼皱眉,“怎么不早说。” 他很快带着人去了芳华殿,迎面而来的却是怜香跟惜玉,“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主子偶感风寒,已经服过太医的药,在榻上休息了。” 宁玄礼径直绕过她二人,长腿迈开,大步流星的走到殿前。 “灿灿,你还好吗?” 里面传来楚灿微哑的声音,“殿下,妾风寒喉痛,已经服过药了,殿下不必担心,妾会照顾好自己的。” “灿灿,你让孤进去看一眼,孤便放心了。” 隔着殿门,太子急迫的声音,楚灿听得很清楚,不由得勾唇,“殿下……咳,妾怕给殿下过了病气,还是不宜与殿下相见呢……” 宁玄礼见她执意不让他进, 沉默半晌,道,“灿灿喉痛,怕是不能吃辣。孤本想过来与你一同用膳的,这些膳食,你便留着赏人吧。” “妾多谢殿下美意。” 宁玄礼看了一眼芳华殿的侍女,吩咐道,“照顾好你们主子,有任何问题,孤拿你是问。” “是,殿下,奴婢明白!” 待太子殿下走后,怜香喜上眉梢,“主子,您这一招,可把太子殿下给心疼坏了,还送来了您最喜欢的膳食呢。” 楚灿微笑着把玩手里的面纱,“嗯,再晾殿下几天,便可顺而擒之了。” “主子当真聪慧。” - 东宫,荷塘。 宁玄礼走在回乾清殿的长廊上,忽闻一阵彼此嬉戏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荷塘之上,一只小舟,穿梭在荷叶与荷花之间, 沈青拂带了侍琴跟侍棋两个人泛舟,她一身粉绿相间的纱裙,白色轻盈雪衣,穿在身上,腰间系着嫩绿色的垂带,这纱裙质地很薄,最适宜在夏天穿了。 小船上不少莲蓬,还有几只泥鳅和小鱼在小缸里转悠。 “主子都把奴婢的衣服弄湿了,奴婢可不能轻放了主子。” 两人嬉笑着拿团扇往沈青拂身上泼水, 沈青拂掐着腰,“好啊,你们二对一,我才不怕你们。” 她们显然是玩得不亦乐乎。 宁玄礼当下驻足,沈青拂笑得很明媚,也对,她才不过十五岁,自然是少年心性。 登时,乌云骤起,遮住晴空。 那扁小舟也从荷塘深处,慢悠悠的往岸上靠拢, 沈青拂掀起裙角,踏上岸边,正当其时,天空雨丝骤降。 “呀,主子,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沈青拂茫然的点头,有些无措,“小鱼忘拿了。” 她还要回小舟,冒着雨转身, 不料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拉住了她,轻轻把她带了回来,宁玄礼清冽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际响起,“不知道下雨了么,还往回跑干什么。” 沈青拂惊讶的仰着头,“殿下……您怎么来了。” 她的眼底还是如溪水一般清澈。 单纯的脸庞在丝雨的浸湿下,一缕发丝贴在她脸上,显得她更为冷白的肤色,红唇也更加耀眼。 那身纱裙浸了雨水,紧贴在她身上。 外面那层还是白色的,更透着里面的嫩粉嫩绿,就好像透雨的荷花一样。 她的身姿也毕现出来…… 沈青拂不知所措的咬着唇,眼里只有迷茫,“妾,妾只是要回船上去拿小鱼。” 宁玄礼墨眉拧起,单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冲着季长晖咬牙沉声道,“叫人去船上拿东西,都低着头去,不准抬头,你也是。” 季长晖不明就里,“……是!” 侍琴和侍棋互相递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藏起得逞的笑意。 第3章 太子殿下的侍从很快抱着小缸和莲蓬回来了,几人纷纷举起伞,护送殿下和沈侧妃回了绽昙殿。 侍书和侍画没有跟着出去, 赶忙点起炉火, “殿下和主子都淋了雨,奴婢们去熬碗热热的姜汤来。” 炉火热烘烘的, 沈青拂脱下的衣服烘干了不少。 她换了一身普通的白色寝衣,垂着脑袋,任由炉火烘着自己的长发。 宁玄礼漫不经心的凝视着她。 脑子里却还是方才她被雨水打湿素衣的样子,小腰过细,玲珑有致。 “只知道玩,怎么不晓得带伞出来。”他低声问。 沈青拂嘟囔着,“妾又不知道今日会下雨嘛。” 她顿了顿,“妾只是去荷塘,给小油炸糕捉点鱼食去罢了。” “什么小油炸糕?” “喏,就是它。” 一只橘色小猫恰好在帘角处出现,探出头来,咪咪叫着,沈青拂欣喜的过去抱住它,“殿下您看,它的脸上还有一块褐色的毛,像不像油炸糕炸糊了一小块?” 橘猫滴溜溜的大眼睛来回转悠, 身上的毛发也养得光滑水润,可见主人是多么用心的将养着。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猫咪也很是配合,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不时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她歪着头,墨发垂下,露出一段漂亮白皙的后颈,那上面还有一颗红色的痣。 宁玄礼不自知的勾起了薄唇。 “你倒是很会起名字。” 沈青拂把小缸递到猫咪跟前,仰头一笑,红唇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那就多谢殿下夸奖啦。” 明艳的笑容,晃人心神。 宁玄礼勉强才移开视线。 他随意看了眼殿内,这绽昙殿确实很寒酸,除了侧妃之位该有的屏风,矮柜,软榻,梳妆镜台,书案,餐案……也没有其他的。 那张书案上似乎放着一张笔墨, “日暖月寒煎人寿,唯有烈酒解烦忧。” 这字迹何其隽永,笔力苍劲。 他自问书法不逊于笔圣,可眼前的笔墨看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难以想象是出自她之手。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沈青拂学过书法, 是祖父亲自教她的,所以笔迹,自有她的独特风范。 宁玄礼蹙眉,“你小小年纪,说什么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这样的话,你何来有忧?” 沈青拂抱着小猫走近,端望着宁玄礼,一字一顿,“妾一忧花开难觅,二忧妾身体弱,三忧梁上无燕,岁岁难相见,所以妾一见到殿下,便再无烦忧。” 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僵,勉强扯出笑意,“纵然见不到殿下,还有小油炸糕陪着妾呢。” 沈青拂抱着怀里的小橘猫,递到他手边, “殿下,你摸一摸,很软的。” 宁玄礼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小猫,温暖的手感,毛茸茸的。她就这样容易满足,仅仅是一只小猫,就这么容易让她知足。 “是很软。” 彼时,侍书端上了姜汤,“殿下,主子,可以喝了。” 沈青拂喝下姜汤,“去传膳吧。” “是,主子。” 她转头看向宁玄礼,“殿下,要在妾这儿用膳吗?” 宁玄礼看了眼殿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的确是不宜出门了,“你这有现成的,孤何必跑远,费力,麻烦。” 沈青拂又是一笑,“殿下第一次陪妾用膳,妾好开心。但愿绽昙殿的膳食,能让殿下满意。” 她眼里满是真诚,单纯。 宁玄礼习惯保持着的戒备心对着她不由得放松下来。 午膳很快摆满了一桌,十几道菜,大多是素菜,还有酸甜口味的菜。墨白素锦,金鱼戏莲,黄葵伴雪梅,樱桃虾仁,桂花糯米糖藕,糖醋如意丸,千娇百媚汤…… 他曾住在宫里的佛堂一段时间,所以习惯了吃素菜, 口味也刁钻,最爱酸甜口味。 荤肉他总觉得腥,新鲜虾仁倒还可以。 这一桌菜,竟然没有一道菜,是不符合他胃口的。 宁玄礼慢慢的咀嚼,慢条斯理。 沈青拂也是细嚼慢咽,她的口味也是酸甜的,恰好跟太子一致,虽然提前就知道了太子的喜好口味,但与她惊人的一致,还是让人吃惊。 用膳过后, 宁玄礼微笑,“沈侧妃,孤很喜欢你这儿的膳食,你底下的人做得不错。就赏绽昙殿众人,半年月俸。” “多谢殿下恩典!” “多谢殿下恩典!” 他扫了眼殿内,又道,“长晖,东宫库房有套玛瑙头面,你亲自去取来给沈侧妃。” “是,属下即刻去办。” 沈青拂惊讶,连忙行礼,“妾侍奉殿下,是妾分内之事,妾如何敢受赏。” “东宫大婚,孤无暇顾及你这儿,如今稍作补偿。沈侧妃,你心里可有怪孤?” 他只是想稍稍弥补,把她安置在绽昙殿这样偏僻的地方,还有新婚布置的简陋…… 是的,只是弥补罢了。 沈青拂轻轻摇头,淡笑,眼里满是憧憬,“东宫大婚礼节完备,妾很满足,怎会怪责殿下。” 她说着俯身下来,凑到男人耳际,“都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妾如今才知此言非虚。东宫初见,何其有幸,妾为殿下,寸心如狂。”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宁玄礼微怔半晌。 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孤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嘱托道,“那套玛瑙头面,你不要当着元侧妃的面戴上,免得她多心。” 沈青拂从善如流,“妾明白。” 什么时候戴,她自己做主。 旁人,可做不了主。 第3章 惊梦 一整套的赤金累丝嵌红玛瑙头面放在案上。 华贵,夺目,珠翠重叠,玛瑙红艳如血。顶簪、鬓钗、长簪、挑心、分心、掩鬓、耳坠、手镯、戒指、花钿、小钗……应有尽有。分量可是不轻。 “这是殿下身边的季侍卫亲自送来的,奴婢恭喜主子。” 沈青拂抬手划过那些玛瑙,当真贵亦无匹,不过,她想要的,还远不止这些。 这样好的东西,得找个恰当的时机戴上。 才不辜负。 沈青拂淡笑,“着人收起来吧,吩咐下去,太子赏赐绽昙殿的事,一丝一毫都不要传出去,让他们把嘴巴闭紧点,有好处自己收着即可,莫要声张。” “是,奴婢明白。” “今日你们都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夜深人静,殿内空无一人。 沈青拂抱着小猫,对着暗处喊了一声,“墨惊雪。” 一个身影骤然现身,一身玄衣,跪在地上,低着头,额前墨色碎发垂下,仍能看出那双深邃的黑漆漆的眼眸。 “主人。” “别这样叫我,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她。” 沈青拂自顾自的抚摸着猫背,也不叫他起身,就让他跪着,“以后,跟侍琴她们一样,叫我主子。” 墨惊雪抬眼看了看她,他很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靠近她了,“属下明白。” 沈青拂不悦,“谁允许你抬头看我的。” 他赶忙垂下头,“属下该死。” 墨惊雪是沈青拂的暗卫,当年是原主遇见了伤重的他,留他在靖侯府养伤,可惜原主眼里只有太子,入东宫也没有带着这个暗卫,难逃炮灰的命运。 尽管他知道,她不是她。 他还是跟她来了东宫。 无妨,忠心就行。 男人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青拂语调平淡,“惊雪,你出身江湖闻名的影门,可有假死药,给我一颗,我有用处。” 墨惊雪跪着往前挪动几步,垂着头递上一个锦盒,“回主子,此物便是。” 锦盒里躺着一粒小小的墨色药丸。 沈青拂很满意,“好,你去吧,待我下次叫你,你再出来。” “是。” 一瞬转身,墨惊雪消失不见。 沈青拂温柔的摸着小猫,把药丸递进它嘴里,“乖乖,吃了吧,明天要陪我演场戏哦。” 她微笑着,目光悠远。 她已经让太子细致接触过小油炸糕,她若骤然失去它,他一定感同身受。 不止如此, 恐怕还会觉得她善良心软。 那这样,披着小白花的皮,不管做什么都方便。 - 乾清殿。 书案之上,墨笔被男人手持着,笔走游龙,笔锋遒劲有力,一幅笔墨随之写就: 日暖月寒煎人寿,唯有烈酒解烦忧。 一朝同淋新雨后,何妨共醉莲塘舟。 宁玄礼写到最后一字时,陡然一顿,笔尖墨点落下,很快晕开,毁了一整幅的笔墨,他怎么会写出这句诗来…… 第4章 他皱起眉头,果断卷起这张纸扔到一旁。 “长晖,点上宁神香。” “是,殿下。” 夜色迟,太子殿下已安寝。 梦中。 晴空碧色泛舟而来的女子被雨淋湿,湿漉漉的眼神盯着他,写满了无措,无辜,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水浸湿,紧贴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形,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宁玄礼眼底发烫,他忍不住质问她,“你,竟敢刻意勾引孤?” 那女子仍是茫然的摇摇头,“妾没有……” 她似乎还是那样纯净,好像心里发乱的只有他一人。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只有他如此。 宁玄礼干脆抱起女子走进殿中,扔她上榻,一步一步逼近她,“还敢说没有。孤怎么没有看出来,你这般会玩弄人心。” 她浑身湿冷,忍不住颤栗。 整个人缩进榻里,还是那样慌张的摇头,“不,妾没有!妾真的没有!” 宁玄礼染上欲色的墨眸泛着危险,像野兽一样凑近她,薄唇抿得很紧,紧到有一丝发颤,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终于看清她的脸。 沈青拂, 你又是这样的眼神…… 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给孤过来。” 她却百般求饶,一边喊不,一边越缩越往墙壁上靠近, 他不顾她的不情愿,捏住她光洁的脚腕,一把带到跟前,跟着抚上她颤抖的红唇,“孤不想听你说不,沈侧妃,你没有资格拒绝孤。” 她被他捏住脚腕,只剩下无力的挣扎。 她,于他掌控。 …… 他看着她天真茫然的眼神,生疏而净涩,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沉沦,外面还在下雨,雨声都听得这样清楚,她的声音破碎到只有几个音节,含着几分不知所措的低泣,她最后没有了力气,被迫连含糊的声音都被雨声盖住。 “殿下,为何要这样对妾……呜呜。” 女子柔软的质问,连声音都透着绝望的凉意。 为何? 他也不知为何…… 宁玄礼陡然从梦中惊醒。 他墨发垂在肩头,添上几分凌乱,他分明向来是一丝不苟的,他扶了一下发沉的额头,瞥了一眼外头,还是深夜,雨早停了。 “长晖,滚进来。” 季长晖赶忙走进,“殿下,属下在。” 他是照旧守在外头,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殿下半夜骤醒,搞得他也睡意全无,当侍卫真不好干啊。尤其是太子殿下的侍卫。 “你点的什么香。” “属下……就是点的平时您常用的香啊。”季长晖检查了一番香炉,“是宁神香,殿下,可是觉得香味有异?” 宁玄礼一摆手,“罢了,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宁玄礼走下榻来,那的确是宁神香,香味又何来有异,他数月都不曾做梦,这么久的时日,第一遭做梦,竟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尽管他意识里察觉得到,那日微雨,或许有可能是她故意为之,他还是无法控制的留意到她。 他眼神复杂,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勉强压下去翻涌而起的欲色。 - 翌日,绽昙殿。 侍琴慌张的进殿,跌撞着跪下,“主子!” 她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如何跟主子说明。 如何才能说得不让主子伤心…… “主子,您……您要节哀啊。” 侍琴咬了咬牙,紧盯着沈青拂,语气舒缓的说道,“奴婢跟侍棋,今日照例给小油炸糕喂食,谁知它吃了两口就倒在地上,现下,已经没有气息了……” 沈青拂手里还在缝着新的小绒球玩具,一下在她手中坠落,滚了两圈。 她顿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她不由分说冲到殿外的猫居,步伐莽乱,只见那只平日可爱漂亮的小橘猫就躺在地上,身子僵硬,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沈青拂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那猫儿的身躯,眼眶跟着蓄满泪水,喃喃道,“怎会如此……” 侍琴她们都是从小陪着主子一起长大,最见不得主子哭了。 “主子……” 沈青拂深深吸了口气,红着眼颤声道,“去请太医,侍琴,你速去请太医来!” 猫儿已无气息,纵是请了太医来,又能如何呢。 主子怕是要伤心了。 侍琴也红了眼,应下,“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第4章 他的心疼 乾清殿。 宁玄礼阅览着平云关送来的奏章,关外风平浪静。 他朱笔一勾,接着看下一本。 须臾一个时辰后, 他疲倦的抬指按了按眉心,每日批阅这些折子令人乏味,但这也是他身为太子的职责所在,无可推脱。监国数月,朝政之事他早已游刃有余。 “长晖。” “属下在。” “芳华殿这几日可请太医了么?” 宁玄礼为了楚灿的病情询问道,“元侧妃有否遣人来找过孤?” “回殿下,元侧妃还在病着。” 季长晖哽了一下,道,“属下派人问候过了,听说元主子还在服药,不过……没有让人来过乾清殿。” 宁玄礼薄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墨眉皱起,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对了,殿下。” 季长晖又道,“属下听闻,今个儿绽昙殿倒是请了太医过去。” 绽昙殿? 宁玄礼墨眉皱得更深,“她也病了?” “属下不清楚。” 季长晖答道,“殿下一向不关注沈侧妃的事,所以属下也没有特别留意。” 宁玄礼摩挲着扳指的动作略一停顿。 连长晖都知道,他不在意沈侧妃。他心里只有楚灿,他心里明明只有楚灿。 到底昨夜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真是荒唐。 季长晖又问,“殿下,可要去绽昙殿吗?” 宁玄礼沉吟半晌,淡淡道,“孤……不去。” - 绽昙殿。 秦太医探过情况后跪在地上,“回沈侧妃,依微臣看来,这只幼猫是突发心悸,因而猝死,死时并无痛苦。侧妃无需过于伤心。” 沈青拂只有沉默,无声的掉泪。 侍琴赶忙扶住她。 “主子,您也不想这样的,是您和小油炸糕的缘分太浅了,您对它这样好,它下辈子投了胎还会来找您的!” “真的吗。” 沈青拂眼底终于浮现一点生机,“它不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它吗。” 侍琴连忙摇头,“主子,不会的。小油炸糕最喜欢您了,它投了好胎,肯定还会再来找您的。” 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她。 她嘴角一扯,牵动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都是我不好。” “主子千万不要自责,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油炸糕,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主子切莫再伤心下去了啊!” “求主子保重心神,切莫如此心伤!” 沈青拂缓慢僵硬的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幼猫,指尖顿时像被刺痛一般,小猫平日那油光水滑的橘色毛发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粗糙颓然。 她本已红肿的眼眶,一时之间再度蓄满泪水。 她像是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呢喃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主子……” 几个侍女皆是不忍。 “太子殿下到——”唱喏声响起。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 宁玄礼抿着嘴角,一摆手让人都退下。 “无论你把自己哭成什么样子,它都回不来了。”他单手拉住她的手腕,强行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别哭了。” 沈青拂摇摇欲坠的身子,连站都站不稳。 她半倚着男人的胸膛,抬起双眸,晶莹的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一滴都没有沾在面上,“殿下……” 他心中一时竟在隐隐作痛。 众人退下,绽昙殿只剩他和她两人。 沈青拂眼眶通红,眼泪坠落就像怎么流都流不完一样,她无力的动了动唇,“殿下,妾没有了,妾什么都没有了。” 宁玄礼堪堪听见她呢喃着说的最后半句话。 她说,她什么都没有了。 他拧紧了眉头,扶住她腰际的手慢慢得收紧,“你是孤的侧妃,孤绝不会让你一无所有。” 沈青拂并没有贪恋他的怀抱,若在平时她定然欣喜,此刻却松开了他的手,离开他扶持的动作,回过身来,望着他,麻木的喃声道,“妾很难受,唯怕惹恼了太子殿下,今日妾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请殿下原谅。” 宁玄礼心尖陡然一紧。 她白皙娇弱的脸上一滴泪痕都没有,却打湿了前襟一片,他从未发现,她也有如此倔强的一面。 第5章 他忍不住安慰道, “天尚有不测之风云,人尚有旦夕之祸福,何况是这样的凡尘生物。沈侧妃,你要坚强起来。” 沈青拂深吸一口气,并未答话。 她又蹲下身,把那只没有缝完的小绒球玩具放到了猫身旁边。 就这样低着头,任由眼泪一滴滴坠落。 宁玄礼俯身,在她旁边低声道,“孤知道这只小猫对你来说很重要,昨日见你那样喜欢它,不料今日它就……你莫哭了,孤这就让人给你找来成百上千只小猫,任你挑选,如何?” 沈青拂始终低着头,“哪一只都不是它。” “……”宁玄礼沉默半晌。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果然冰凉。 “孤陪你一起把它下葬吧,好吗?” 沈青拂缓慢的仰起头,木然的眼底沁出几分感激,“多谢殿下。” 寻了一处种着茉莉花的地面, 把小猫葬在此地,连同它平时的玩具,小绒球,小团铃,一同葬了进去。 茉莉花的花瓣掉落下来,掩映于此。 沈青拂的嘴角勉强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有劳殿下陪妾送了小油炸糕最后一程,妾感激不尽。以后妾想它了,便好来此地看它。” 她说完这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身子虚弱得一歪。 宁玄礼单手捞住她,沉声道,“……沈侧妃,你累了,孤送你回寝殿休息。” 他抱起她,未想她身子竟轻成这样,纤瘦单薄。 太子殿下的眉头拧起,抱着她人进了殿中,吩咐道,“侍琴,煮碗安神汤来。” “奴婢这就去!” 沈青拂被放在榻上,眼睛红得发肿,她是哭得已经疲倦了,一言不发的喝了安神汤,虚弱的昏睡了过去。 “你们几个,都过来。” 宁玄礼吩咐道,“你们都是沈侧妃的陪嫁侍女,她顿失爱宠,心情郁结,你们要想办法令她舒心。” “奴婢明白,殿下放心。” 侍琴很快答道,“殿下,眼下正值盛夏,繁花竞放,奴婢会劝主子出去多走动走动的。” 宁玄礼嗯了声,起身, 他回头看了沈青拂一眼,心中不止是怜惜,心疼,还有一丝意外。 沈侧妃果真善良单纯,是他多心了,那日微雨,想来只是凑巧,并非她有意设计,只是巧合而已。 “孤尚有政务要处理,照顾好你们主子。” “是,恭送太子殿下。” 第5章 记错生辰 是夜。 烛火通明,一道人影快速闪过。 墨惊雪单膝落跪,“回主子,属下已办妥。” 沈青拂并不抬眼看他,伏在书案上挥毫落墨,她的笔迹向来凌厉帅气,像极了一道道锋锐的竹影。 “嗯,那就好。” 她漫不经心的夸赞,“你的假死药很有用,我很喜欢。” 墨惊雪仰起头来,“主子喜欢就好。属下已按照主子吩咐,顺利把小猫一路送回了靖侯府,交给了小世子看养,小世子很欢喜。” 沈青拂的幼弟,沈青溪。 他是最贪玩的了,平日也没少跟她闹着要养小油炸糕。 如今是遂他心愿了。 沈青拂微笑,“嗯,不错。” “主子今日哭得这样伤心,就是为了要让太子殿下心疼么?”墨惊雪望着她问道。 “同为男人,你觉得,太子心疼了么?”沈青拂反问。 墨惊雪扯出一抹苦笑,“同为男人,太子自会心疼。” 沈青拂愉悦的勾起红唇,语调懒散,“心疼女人,对男人来说,可是很危险的事。” 墨惊雪深深的看着她,回答道,“总有人明知危险,却还是心甘情愿身处危险之中。越是危险的女人,越是吸引人。” 沈青拂终于低觑了他一眼, 说出口的却是叫人胆寒的话,“所以你要好生藏着点自己。若是万一哪天被人发现了,你知道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你。” 墨惊雪反而一笑,“属下知道。” 他温柔的凝望着她,“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了结之后,我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沈青拂冷淡一笑,“遇见我还能有什么好。你去吧。” “是,属下告退。” 沈青拂撂下墨笔,往贵妃椅上一坐一倚,梨花木的躺椅悠悠摇晃,她略微翘起腿来,随着摇晃的轻微弧度,舒适的眯起眼睛,手指点着椅背一下一下。 而今有了这一出,她在太子心里,想来已经是单纯善良的小女人了。 她的谋心之举,都是巧合。 所以接下来她无论怎么做,他自不会想到是她刻意设计。 想要一个男人彻底心动,光让他心疼还不够。 还要让他对你深深的着迷, 最好,能让他看见,他这一生只能在你身上才能看见的画面,那样才足够印象深刻,毕竟那是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记忆。 侍琴进来禀告。 “主子,奴婢听闻元侧妃病愈了。” “哦?那是好事啊。” 沈青拂微笑着,“想来元侧妃正布置好欲擒故纵的下一步了。” 纵之,擒之。 纵要得宜,擒更要利落。 她记得原书里,楚灿记错了太子的生辰。 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正好利用此事,让她的故纵欲擒扑个空。 沈青拂不紧不慢道,“明日是初十,是个好日子,你多带几个人去趟东宫的库房,领点织云锦的缎子,就说我要为太子殿下的生辰备下喜礼。你要轰扬的越多人知道越好。” 侍琴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奴婢定让芳华殿那位主子,清楚明了的知道此事。” - 芳华殿。 楚灿对着铜镜画起病弱的妆容,她在榻上养了这些天,病气缠绵,怎么也要画出个柔弱又不失风采的妆容来。 她练习了许久,放下手里的青黛。 又换上昂贵的螺子黛,试着画出云眉,一点一点的勾勒,极尽精致。 怜香夸赞,“主子,您匠心独运,这样画出来的妆容当真美丽。这几日您虽在病着,可殿下心里还一直想着您呢,时不时就让季侍卫亲自过来问候,奴婢想,殿下如今定是格外思念主子了。” 她当然知道, 此时的太子,一定对她思之如狂。 想来明日,便可顺利擒之了。 楚灿淡淡一笑,对着镜子练习起笑容,如何能笑得令他心动,“明日你便去请殿下来芳华殿用膳,再多备上两道我素日爱吃的辣味菜肴。” 宁玄礼是不爱吃辣的。 从前,偶尔也会陪着她,勉强吃上一点。 她就是想试探他,辣味刺激到的是痛觉,若他能甘之如饴,便是最好不过了。 “是,奴婢记下了。” 怜香笑道,“主子,您画着这个妆容啊,就好像病西施一样,明日殿下见了,必定念念不忘!” 楚灿勾起笑意,胜券在握。 惜玉一溜烟进来禀告,“主子,奴婢听库房的姐妹说,绽昙殿那位沈侧妃,让人去库房领了织云锦去,说是要为太子殿下的生辰做准备呢。主子,咱们也早做准备吧。” 楚灿微微一愣。 对了,她怎么差点忘了太子的生辰呢。 这个月的十六日,就是他的生辰了。 原是重生以后,连他的生辰日都记得这样模糊了,不过,无伤大雅。 “知道了。” 楚灿吩咐道,“所幸离殿下的生辰还有时日,明日等殿下过来,再行安排吧。” “主子英明。” - 翌日,乾清殿。 怜香照吩咐过来请人,“请太子殿下安。我们主子已经病愈,今日请殿下往芳华殿一同用膳,不知殿下是否得空前去?” “灿灿病好了?” 宁玄礼放下心来,“那就好。” 听到楚灿病愈,他本该是分外欣喜的才对,不知为何,心里的喜悦跟以往比起来也只有五分罢了。 他微笑,“元侧妃初愈,孤自然前往。” 怜香喜上眉梢,“是,殿下。” 太子殿下在侍从跟随下,前往了芳华殿,午膳已经备上,还没进殿就能闻到香味。 宁玄礼依旧是朗笑,“灿灿。” 他走进殿来,一身墨色日月星河纹锦衣,明月冠束着长发,修长发尾在腰际略是一晃,他虽少年老成,从容优雅,沉稳矜贵,如今自不乏少年气,正是处于少年和男人中间的状态。锦袍掩映着他颀长的身形,窄腰长腿,步调轻稳,就这样走到她面前。 楚灿望着他。 少年太子还是一如往昔那般让她心动。 她眼底的湿意很快被漠然埋下去,她熟练换上练习许久的笑容,顺势牵住他的双手,“殿下,你来了。” 宁玄礼看着她,“你叫孤过来用膳,孤岂有不来之理。” 第6章 她今日的妆容似乎很浅淡, 脸色病白,连唇色也只是有一点点的红罢了。 他本该心生怜惜的,可看到灿灿,却不禁想起那日,沈侧妃,哭得那般虚弱,脸色也是这样的弱白…… 他忘不了她那双眼睛。 盯着他,一滴一滴的掉下泪来。 宁玄礼心头一颤,沉默了一下,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灿灿,咱们用膳吧。” “好,殿下。” 楚灿笑着为他布菜,“殿下平日爱吃素菜,所以妾便多备了几道,殿下尝尝。” 素菜味道平淡,被那几道辣味的菜盖住了香味。 宁玄礼慢慢吃着,一言不发。 东宫的膳房所做的味道都是差不多的。若不是那日吃过绽昙殿的膳食,他的胃口似乎也没那么挑剔。 “殿下,妾这几日没见到殿下,格外想殿下了。” 楚灿柔柔的笑着,她自信于自己多日练习的笑容,定能让人心动不已,因而凑近他跟前,柔软无力的靠近他手弯处,扬起脸来看着他,“殿下,您想不想妾呀?” “孤自然是想灿灿的。”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楚灿意料之中,她假装柔婉的拉住了男人的手,“妾记得,这个月十六日是殿下的生辰,殿下想要什么礼物呀?能否跟妾透露一番,妾好生准备着。” 宁玄礼却一下皱紧了眉头。 他一言未发的注视着她,眼底只有审视。 他从来都是洞悉万物的眼神,而今看来,今日她这妆容画得别有用心,连温婉笑意都有一丝刻意的伪装在里面。 为何要故意装病, 为何又要佯做虚弱, 为何连他的生辰都能记错。 楚灿轻笑着夹起一块辣鱼片,递到男人唇间,“殿下,您是怎么了?来尝尝这个吧,味道很是不同。” 香辣刺鼻的味道,是她喜欢的。 从来不是他所喜的。 他声线平淡,“元侧妃忘记了,孤不喜食辣。” 太子陡然变了称呼。 楚灿脸色一变,望着站起身来的他,她赶忙挽留道,“殿下,您才吃了几口而已,再多用点吧。” 她咬了咬唇,“妾适才只不过是想戏弄一下殿下罢了。” 他竟然不肯吃她亲手喂入口中的菜。 他从前都会吃的。 楚灿心里既杂乱又费解,怎会如此,到底哪一步出了错,她柔美一笑,“殿下不喜欢妾的玩笑,妾就不跟殿下闹着玩了。” 宁玄礼回身看她一眼。 楚灿被他这一眼惊到,他墨眸里锋锐的眸光几乎要将她看穿,这样的眼神她在上一世便已见过,那时她被人陷害,他也是这样看着她,仿佛所有的错事都是她做的,她不禁周身寒凉,血液都跟着倒流了一样。 她哀哀地唤他,“殿下……” “还有一件事,元侧妃记错了。” 什么? 楚灿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抬头望他,努力把表情做得惹人怜爱,“殿下,妾记错何事了?” “孤的生辰,是下个月的十六日。”男人旋即离去。 “殿下!” 楚灿急切的呼喊。 她记错了,她竟然记错了他的生辰! 是了,他的生辰,是下个月…… 她捏着手指逐渐收紧,攥到她手心都有些发麻。这几日的欲擒故纵,都在这一刻,全白费了,都白费了! 怜香急匆匆跑进来,“主子,太子殿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楚灿脑子很乱,事已至此,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 绽昙殿。 沈青拂在棋盘上与自己对弈,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一子跟着一子,慢慢的下。 侍琴前来禀报,“主子,奴婢去芳华殿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果然没到午正时分就出来了,不过殿下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沈青拂轻轻的勾起红唇,“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沈青拂捏着棋子神闲气定的把玩,把玩了一会,再慢悠悠的落在棋盘上。 太子殿下。 如今得知了你的小青梅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乎你,你应该是失落多一点吧。 反正你都已经是太子了, 这点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沈青拂继而起身走到案上,拿起那匹织云锦,给自己铰了两块下来,这么好的料子,送给太子干什么。她自己留着做两个荷包不好吗。 她仔细缝着荷包,眸光悠远。 楚灿,女主小姐。 要是没有今天这桩事,你还得继续辛苦的伪装下去。 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啦。 应该感谢我才是呀。 第6章 再遇她 乾清殿。 楚灿亲自带人过来,她特意改画了一个别致的妆容,眉尾往下蹙着,像是颇有忧愁一般惹眼。 她只盼太子能见她,听她解释。 “季侍卫,殿下午膳没进多少,我做了几道殿下爱吃的膳食,烦请你通传一声,我在此等候。” 季长晖应下,“请元侧妃稍候。” 楚灿略点头,“有劳。” 此时的太子,心中只有她一个。 就算她确实记错了他的生辰,他应当也能体谅她只是一时疏忽。 不多时,季长晖出来,面色尴尬,硬着头皮道,“主子,殿下这会儿忙着批公文,没空见您,您还是先回去吧。” 楚灿僵住。 她攥着锦帕的手越收越紧,不禁有些慌乱。 难道,他看出来她之前是在装病? 不,不应当…… 她缓了一会才柔声道,“我知道了,那这些膳食,就麻烦季侍卫呈送给殿下吧。” “元侧妃放心,属下会办妥的。” 离了乾清殿, 楚灿不甘心的咬着唇。 上一世她在东宫受宠三年,还未曾被他冷待,这一次的意外,还需要她再想办法重新拢住太子的心。 惜玉犹豫着说道,“主子,奴婢是听库房的人说的,沈侧妃要给殿下提前备贺礼,这会不会是沈侧妃故意让人去的,离殿下的生辰还有一月,她这么着急干什么。” 楚灿轻蔑一笑,“沈侧妃爱重殿下,提前一月备下贺礼又有何稀奇?” 这个沈侧妃根本不得太子恩宠,无需放在心上。 怜香小心翼翼的提议,“主子,太子殿下只是眼下不肯见您,您切莫忧心,待到太子殿下寿辰那日,您好好做准备照样能博得殿下欢心。咱们整个东宫都晓得,您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只要过去这段时日就好了。” 楚灿点了一下头。 太子重情,他们又是青梅竹马。 这个东宫,只有她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反正他总能体谅她。 楚灿吩咐道,“写封家书送给父亲,就说我要懂变戏法的人进东宫,为太子表演,让他找个戏班子来,要新鲜好看的才行。” 怜香会意,“奴婢这就去。” - 百花园,偏殿。 这里原是做观星台的,只是修到一半便停了,留下一半的殿宇,位置也偏僻,在百花园的附近。 石桌上摆着一壶烈酒。 宁玄礼捏着酒杯,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抿着酒,一口接着一口的饮。 他本想带楚灿在今晚过来的,这个地方,最适合看星星了。可惜,她不要这个机会。 宁玄礼连续喝了好几杯酒。 那时,是他十四岁那年,他被父皇责罚,留在宫中的佛堂修身养性,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楚灿才十二岁,蹦跶着进来,她是跟随父亲一同进宫的,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递到他跟前,管他喊小哥哥。那数月之间,他见了她几面,她活像个小太阳,明媚活泼。 在那之后,他们就相识相知。 楚灿曾笑容灿烂的对他说,太子殿下,我来做你的太子妃呀,你答不答应? …… 宁玄礼又饮下几杯酒,蓦然将酒壶扔到一旁,他怎会因为一个女人,过度饮酒,这不是他一个太子应该做的事。 他强迫自己清醒,微醺的墨眸里逐渐恢复一片清明。 罢了,或许所谓的年少情谊,只是一种执念,或许,他应该放下这种执念。 彼时,百花园的方向传来说话声—— “主子,您慢点,奴婢要跟不上您了!” “咱们跟着主子,都捉了半日了,才捉到这十几只蝴蝶,等下就黄昏了,还是得快些回去呢。” “回去这么早做什么,主子好不容易有兴致!” “是啊,这两天主子总恹恹的,好容易今个儿出来走动。” 侍琴跟侍画一个抱着玻璃瓶,一个提着一篮鲜花,在木槿花丛里跟在沈青拂后头。 沈青拂一身鹅黄色绣芙蓉花裙衫,穿梭在木槿花丛处,她眼眸亮晶晶的,看见一只蝴蝶便浮现喜色,“嘘,小声点,不然它要跑掉了。” 第7章 两人赶忙噤声。 沈青拂一挥团扇,捉到一只蝴蝶,“啊哈,捉住你了!” “侍琴,来!装进去!” “主子好身法!” 一只彩色蝴蝶轻盈的飞入玻璃瓶。 沈青拂感叹,“哎,可真漂亮,就是不知道能养活几天。” 侍琴笑道,“主子不怕,大不了到时候都放生就是了,让这些蝴蝶呀,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侍画也跟着附和,“是呀,主子,奴婢采了不少鲜花呢,这些蝴蝶好养。” 沈青拂脸上还挂着笑意,骤然哎呦了一声,眉头蹙起,“哎哟,好像被什么小虫子咬到了。” 宁玄礼皱眉,“……” 怎么这样不小心。 继而听道, “啊,咬到主子哪里了?” “这……似乎在背上。” 沈青拂嘟囔着,“这里花草繁多,难怪会有小虫子。早知道会挨咬就不出来了。” “奴婢瞧着前面有座偏殿,主子,咱们先去那儿吧,奴婢给您涂药。” “好。” 偏殿看着是两间室,打扫得很干净,里面有一张床榻,一扇屏风,屏风挡在另一侧的入口处。 沈青拂解下衣裙,露出光洁白皙的背部,半趴在榻上,长发垂在她肩头,衬得她肤色更为白皙。 “主子,这亵衣您怕是也要解下来。” “……” 沈青拂犹豫了一下,“也罢,此地这样偏僻,想来也不会有人过来。” 女子轻柔的声音就在屏风后响起,“好了,脱干净了,帮我涂药吧。” 宁玄礼,“……” 他墨眸幽深,酒意过浓,此刻似乎染上一丝莫名的颜色。而隔壁那儿熟悉的鲜花气息却像钩子一样,往他鼻息里钻去,他闭了闭眼,脑中有弦在越绷越紧。 “主子,这应当是白粉虫咬的,您背上有两处呢。” “这种小虫子咬了以后,不仅会疼,还会留下小片红斑,得多涂点药,不然这伤处周围的肌肤都要遭殃,到时候就变成大片红斑了。” “主子,侍画见多识广,咱们还是听她的吧。” “奴婢带的药不多……得回去拿。” “那侍琴你陪着侍画一块回去,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主子放心,奴婢很快回来。” 一阵脚步声渐去,屏风后只剩下女子淡薄的呼吸声,明明只是寻常的一呼一吸罢了,却在宁玄礼耳里,好像带着颤音一样。 他一下捏紧了酒杯。 只听那屏风后又传来女子娇柔的哼唧声,“嘶,真疼……” 真不老实。 他略一发力,指中酒杯一下断开两半。 屏风后面,软榻之上,沈青拂半趴着,鹅黄色衣裙堪堪遮住她的双腿,往上是耀眼的白皙,那玉背上两处红斑,显得尤为刺眼。那篮各色都有的鲜花掩住了她半张面容,只露出红唇一侧,不时忍耐着咬住下唇,默默忍疼。 她似乎想转移注意力,抬指数着玻璃瓶中的蝴蝶, 一,二,三…… 她默念的声音像咒语一般砸进他耳底。 数什么数。 宁玄礼抬脚走近,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沈青拂意外的歪过头望过去,“侍琴,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回应。 沈青拂愣了一下,只听那平稳的脚步声又近了。 “你……你是何人?” 依旧没有回应。 她警惕的抱起了自己的衣裙,在他眼里就像是灵巧的猫一样。 宁玄礼含着几分酒醉的声音更为冷冽,“你又是何人。” “我,我乃太子侧妃,你不准进来。” 脚步声却并未随着她的命令声停下,反而离她愈来愈近。 “你再走一步试试!” 她的声音更像强弩之末的狐假虎威,“太子殿下最宠我了,你敢进来,小心殿下治你大罪!” 不料那男人却是一声低沉的哑笑,“太子不是最宠元侧妃么,她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不像你,孤零零一个,没一点受宠的样子。” “你!” 沈青拂气结,声音发颤,“我以太子侧妃的名义命令你,速速退下!” “哦,倘若我非要进来不可呢?” 他声音有明显的戏谑,气定神闲,“太子侧妃是个什么滋味,我恰好还没尝过。” 说着,迈步踏入。 沈青拂只看见一角墨色衣摆,惊慌失措的捂上了眼睛,她吓得抱住自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连捂眼的动作都像掩耳盗铃,“今日你若敢进来,便是非死不可!” 她明显是怕极了。 一边哆嗦着,一边往榻里躲。 就像那天的梦里。 “被外人看见你这副光景,想来也应当是侧妃先死。” 宁玄礼克制的眼底泛起失控的欲色,声音哑感,“要死也是你先死在我前面。”他跟着单膝跪在榻上,倾身覆在她身前,“不过侧妃可以放心,你若先死了,我必定随你而去,也不枉今宵一场。” 第7章 为她上药 沈青拂捂着双眼,逼迫自己沁出泪来,一言不发的咬着唇,越咬越紧,像要咬破了似的。 “呜呜……” 她看起来吓得哆嗦,浑身的白皙都透着粉红。 宁玄礼眼底烫得要命,沉重的呼吸了一下,凑近她的手背,薄唇轻轻的覆了上去,含着哑感的笑意,“怎么连孤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吓成这样。”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唇间温热的温度在她手背上传来, 沈青拂愕然愣住,放下手,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盯着他,似像劫后余生般又惊又怕,泪盈于睫,“殿下,为何要吓唬妾……” 她身子一软。 恰好碰倒了旁边的玻璃瓶,所有的蝴蝶争相着飞出来。 她衣衫半掩,欲泣非泣。 彩蝶轻盈绕在她身上停留半晌四散而去。 宁玄礼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她竟在一瞬间就仿佛成了仙境修行的精怪,蝴蝶飞去,不留痕迹,就似人间无此殊丽。 他脑中绷紧的弦,瞬间断开。 “孤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他说着一下握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跟前,两人贴得很紧,紧到一丝缝隙也没有。 他身上这件墨色锦袍的丝线剌得她皮肤疼。 “殿下,你弄疼妾了。” 沈青拂挣扎着想躲开他,“妾不懂殿下在说什么,请殿下放开妾。” 然而她所有的挣扎在太子跟前都是徒劳。 宁玄礼单手桎梏住她,借着醉意吻上她的眼睛,泪珠被他衔至唇间,他似尝酒一般尝了尝她的泪,眼底欲色更甚。“京中盛传靖侯嫡女一心爱慕孤,非孤不嫁,你若真的爱慕孤,怎么不肯孤碰你?” 沈青拂昂着头,始终不低下,“殿下把妾当成什么?” 她像一头小兽那样莽撞,“是您醉酒之后的消遣吗?还是……把妾当成楚姐姐的替身了?” 宁玄礼眯起眼来,声色未动。 半晌,他哼笑道,“孤是喝醉了,但是你,不也是在蓄意的勾引孤么?” 沈青拂直视着他,“妾没有。” 宁玄礼从善如流的嗯了声,“没有也无妨。” 她挣扎了一番,才挣脱开男人的桎梏。 看着她这细微的表情,好像惊魂未定一样,他淡淡笑着,“别害怕,孤只是喝多了酒,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低着头,闷闷的不说话。 宁玄礼看着她,只觉得她可爱。 为什么明知今日只是偶然,他却还偏要说她蓄意勾引,是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果然她的反应也是他意料之中的无辜。 未多时,屏风外响起脚步声,侍琴跟侍画返回,“主子,奴婢拿药来了。” “啊,太子殿下,奴婢参见殿下!” 侍琴赶忙跪下补充道,“太子殿下莫要怪罪,今日是奴婢撺掇主子出来多走动的,本想让主子高兴,没想到殿下会在这里,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 宁玄礼没接这话,只道,“药拿过来。” 侍画连忙奉上,“殿下,药在这里。” “孤自会为侧妃上药,你们都出去。”宁玄礼吩咐道,“没有孤的允许,不准进来。” “是,奴婢告退。” 侍琴担忧的看了眼沈青拂,主子,奴婢只能在外面等您了。 “趴下。”宁玄礼道。 沈青拂委屈巴巴的看了看他,才转过身趴下去。 清凉的药油被男人的指腹涂抹,又凉又热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老实,忍着点。” “……” 宁玄礼指腹有薄茧,触及她肌肤上,就像毛笔摩挲过画纸一般,略有点粗糙。 这一会药油涂完,沈青拂的额头也沁出细密的汗。 被白粉虫咬的地方倒是没那么疼了,这药油还挺管用,她坐直了身,开始当着男人的面,自顾自的穿衣服,他也不挪开视线,就这么自然慵懒的看着她。 第8章 末了,他拥住她,带着她一同躺在榻上。 “别动,让孤抱抱你。” 沈青拂看着闭上眼睛的他,心里嗤笑,居然还抱她,狗男人也不怕小青梅撞见这一幕。 “阿拂……” 他呢喃着唤出了她的名字,泛着醉意。 沈青拂有一瞬间的惊讶, 很快摸向自己腰间系着的荷包,捏碎里面的一颗小香药,香味浓郁,让人轻易沉沉睡去。 她微笑,“太子殿下,妾祝殿下,良宵好梦。” 睡熟的男人,手臂还抱得她很紧。 她费了老鼻子劲才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沉声道,“侍琴,去喊季侍卫过来,就说殿下醉了,送他回乾清殿安歇。” 侍琴领了旨意,“是,奴婢这就去办。” 季长晖赶过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今日太子殿下特意不许他们跟着,原是到了百花园的观星台这里。 “给侧妃主子请安。” 沈青拂一脸哀戚,似是失落又是绝望,咬着唇似乎是自嘲的一笑,依旧保持礼仪,语气尽量平和道,“殿下今日酒醉,有劳季侍卫送殿下回去吧。” 季长晖一惊。 这沈侧妃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应下,“侧妃放心,属下会照顾好殿下的。” 季长晖唤来太子轿辇,吩咐几个内侍拥着太子殿下上了轿辇,很快返回了乾清宫。 侍琴为沈青拂整理着衣摆。 “主子这身衣裙上的芙蓉花纹是拿浸过百花蜜的丝线绣的,想不到真能引来蝴蝶。” 她又有几分不解,“不过……主子,殿下喝醉了酒,您为何不趁此大好机会跟太子殿下成了好事呢。” 沈青拂淡笑, 随手捏起一朵鲜花把玩,“醉酒都是男人的借口,他必须清醒着才好。” 还是清醒着面对自己接下来的变心吧, 太子殿下。 - 乾清殿。 宁玄礼宿醉后,过了辰时才醒,脑袋发沉,他抚了抚额头,“长晖。” “殿下有何吩咐?” “孤为何会宿在乾清殿。” 季长晖哽了一下,“殿下不记得昨夜了么,您喝醉了,跟沈侧妃在一起,是沈侧妃吩咐属下送您回来的。” 宁玄礼略显意外的挑眉。 她竟不趁机取宠。 怎么给了她机会,她还不抓住呢。 他不自知的勾起了薄唇,“她没说别的?” 季长晖答道,“没有了。属下昨夜见着沈侧妃,不知怎么回事,侧妃的脸色那可相当难看了,殿下,您该不会酒后乱性了吧?” 宁玄礼皱眉,“胡说。” 未几,乾清殿外走来一位内侍打扮的老公公,严谨的行礼道,“给太子殿下问安。” 正是皇后身边的崔福泉。 宁玄礼正色道,“崔公公免礼,母后要你来东宫,可有要事?” 崔福泉弯腰,“回殿下,皇后娘娘吩咐,请殿下即刻往坤宁宫一趟。” 宁玄礼眸色微敛。 想来是他宿醉的事这么快就被母后知道了。 他过分从容的淡笑,“甚好,孤也很久未向母后请安了。” 坤宁宫。 十几个宫女太监围在宫外长廊上等候侍奉。 皇后正陪着皇帝散步, 两人半生纠缠,到了如今,皇帝被皇后扶持着慢慢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崔福泉行礼道,“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宁玄礼走来,步伐平稳,一双锐眸不乏威严,气场矜贵摄人。 他越来越有储君的样子了。 皇帝目光欣慰。 宁玄礼行礼,“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皇帝病弱,低咳了一声,淡笑道,“太子如今监国理政,事务繁忙,平时也要擅自保养。” “多谢父皇关怀。” 皇后面色不佳,“太子殿下难得来一趟坤宁宫,本宫已命人晾好了太子平日爱喝的茶,太子来尝尝?” 宁玄礼微笑,“儿臣谢过母后。” 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低声道,“去吧。别太动怒,小心你的身子。” 第8章 让她去看望太子 坤宁宫内。 皇后品着茶,茶盖轻轻的一扫,“太子近来一切都好吗?” 宁玄礼微笑,“回母后,儿臣一切都好。” “是么?” 皇后反问了一句,“那怎么本宫却听闻,太子殿下昨夜于东宫醉酒,可有此事?” 宁玄礼坦然,“母后耳聪目明。” 皇后皱眉,“太子是嫌本宫多管闲事了?” 她又似叹气,“我是你的亲娘,更是你父皇的皇后,与他并非寻常夫妻。本宫手持凤印,就有职责替他管好后宫,教养儿女。纵使惹人厌烦,也不能不管啊。” “母后言重了。” 皇后细细的打量起她这引以为傲的儿子,“太子可知,陛下有四位皇子,为何独你为太子么?” 宁玄礼答得痛快,“他们不配。” 皇后眼里的欣赏一纵即逝,冷静道,“大皇子荒唐纵欲,二皇子冲动莽撞,三皇子怯懦无谋,独你,还算令陛下满意。” “母后错了。” 宁玄礼不紧不慢道,“儿臣十四岁率十万军师横扫南漠,十五岁下江南治理水患洪涝,十六岁料理贪墨案,私盐案,舞弊案,十七岁摄政,十八岁监国,儿臣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纵是有其他三位皇子又如何,即便父皇有三十位,三百位皇子。今朝登上东宫之位的人,也依旧会是儿臣。” 皇后愣了半晌,笑了声,“太子殿下,不愧是我和你父皇的儿子。” 她停顿一下,又严肃起来,“既然太子如此清楚,那便该清楚,为了一个女人醉酒,是何其胡闹的事。尤其这个人,还是元侧妃。” “此事是儿臣的错,与元侧妃无关。” “元侧妃是你的青梅竹马,本宫知道。” 皇后自顾自说道,“她命格与你相克,陛下与本宫本就不满她入东宫,可你执意为之,如今又为了她醉酒,可见她真是红颜祸水。” “母后多虑了。” “太子,你今日休沐,还是留在宫中的佛堂好好静静心吧。” 皇后起身,“你的后院,本宫会替你好好收拾一番的。” 宁玄礼沉默一晌,道,“母后,儿臣自会在佛堂静心,还请母后不要迁怒灿……元侧妃。” “本宫一向赏罚分明,太子放心。” 东宫。 皇后凤驾骤至,宣召两位侧妃觐见。 楚灿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沈青拂跟在楚灿身后,行礼道,“妾身太子侧妃沈氏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祥康金安,长乐未央。” “都起来坐吧。” 皇后端坐,似是欣赏的目光掠过一眼沈青拂,太子身边还是要有这样懂规矩的才好。 她淡淡一笑,“你们入东宫也有数日了,本宫便送你们每人一对石榴花钗,寓意多子多福,望你们为太子殿下绵延后嗣。” 崔福泉呈上石榴花钗。 “多谢母后赏赐。” “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两人。 元侧妃,骠骑大将军之女,明媚不失英气。 沈侧妃,靖侯之女,清贵纯净。 她继而道,“元侧妃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你是高门贵女,想必熟读女论语。本宫问你,女论语中,夫刚妻柔,恩爱相因,下一句是什么。” 楚灿惊讶之余赶忙行礼道,“回母后……” 她犹善骑射,女论语她并未看过,也不知皇后为何会突然问她,她只能压低了声音道,“妾实在不知,请母后恕罪。” 皇后熟练的借题发挥,“夫刚妻柔,恩爱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宾。女论语是讲妇德的书,本宫看重女子德行,元侧妃既然不知,那便抄写女论语百遍吧,抄得多了就知道了。三日后你差人送到坤宁宫,不得有误。” 楚灿咬着唇应下,“是,母后。” 沈青拂脸上浮现忧色,小心翼翼道,“母后,女论语全书上千字,抄写百遍会不会太为难姐姐了。” 这沈侧妃居然会替元侧妃求情, 看着真是个单纯的。 皇后哼笑一声,“本宫处罚元侧妃,不仅是因为她不知女论语,还有,她媚惑太子,致使太子昨夜因她酒醉,失了侧妃的本分。” 楚灿闻言心中一喜。 太子因她醉酒,这说明,她在他心中,还是最重要的。 上次小事,想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她赶忙点头,“母后,妾知错了。” “既然知错,不可再犯错,就抄写两百遍吧,好长个记性。”皇后不容置疑,“谁若再求情,同罪论处。” 楚灿咬了咬牙,“是,母后,妾领罚。三日后必派人送去坤宁宫。” 皇后嗯了声,“太子今日在佛堂静心,就不回东宫了,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也要回宫了。” 第9章 “恭送母后。” “恭送母后。” 楚灿起身,看了眼为她求情的沈青拂,拉住了她的手,“沈妹妹,你为我好,我知道。” 她计上心来,这沈侧妃正好可以利用一二。 “殿下如今在宫里的佛堂,我又被母后处罚,不便入宫,正好妹妹可以入宫看望太子殿下,这可是个良机,妹妹不如一试?” 楚灿心里清楚, 太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刻意争宠的女子。 若是沈侧妃惹恼了他,他必定把这两日的火一并发出来,都撒在沈侧妃身上。到时候,她再去拢住宁玄礼的心,便是天时地利了。 沈青拂轻轻叹气,“姐姐,殿下心里只有姐姐,如何会看得上我。” 楚灿握住她的手,“妹妹就当是为了我吧,姐姐前日惹恼了殿下,殿下此时正生我的气呢,我得求妹妹帮我,跟太子殿下美言几句。妹妹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沈青拂犹豫了一下,似乎很为难,“姐姐,我不得殿下喜欢,就算是我愿意帮姐姐,恐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妹妹多心了。” 楚灿温柔的挽住她的一缕长发,“妹妹如此美貌,殿下必定倾心,只是缺一个机会罢了。” 沈青拂轻咬了一下唇,欲言又止。 楚灿有些急迫,“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姐姐……” 沈青拂语气忧伤,“方才听皇后娘娘所言,殿下为了姐姐醉酒,酒能伤身啊,我实在不忍。不然,我便为了姐姐跟殿下一试吧。” 楚灿欣喜一笑,“有劳妹妹了。” 她很快掩下眼里得逞的意味,换上一副温柔贤良的表情。 真是个痴情的傻女人。 正好,她可以坐享其成了。 第9章 自请禁足 皇宫,佛堂。 宁玄礼已经很久没有进过佛堂了,周围都是僧人熟悉的念经声。 他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慢慢拨动。 那是他常用的纯白色念珠,从他十四岁那年便陪着他了。 那年,他率军亲征南漠。 纵使中了敌军的埋伏,他也毫不畏惧,亲手杀出一条绝境生路,以十万人胜了三十万人。 南漠领主吓得投了降,递交降书。 父皇也愿接受南漠的降书。只不过他不接受。 宁玄礼当众烧了南漠的降书,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拒绝了父皇的领受。继续带军杀穿了南漠,将南漠的领土纳入大祁。从此平云关再无烽烟,至此多年风平浪静。 他领兵凯旋, 却没有得到父皇的称赞。 “四皇子,你用兵过狠,轻视将士的性命。如此行径,日后焉以仁心治国?” 宁玄礼不服。 他单手卸去战甲,昂着头,气场摄人,“儿臣只不过以杀止杀,以战止战罢了。疆场之上刀剑无眼,常见血光。我大祁将士自知此理,否则也就不会上战场了。” 父皇被他气得不行。 当下便把他发落到佛堂修身养性了,这一待就是数月。 那段时日,父皇母后都未曾来看过他。 佛经无论哪一篇, 如今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宁玄礼闭着眼,默念着熟悉的经文,手里的念珠被他常年摩挲着也越来越滑润了。 “太子殿下,东宫过来一名宫女,为殿下送来衣物。” “让她进来吧。” “是。” 彼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入他耳底。 “殿下,这是奴婢送来的衣物。夜来风寒,请殿下勿忘添衣。” 这清澈悦耳的声音。 她身上还伴着熟悉的花香气息。 宁玄礼陡然睁开了眼,正对上她那双清艳的眼眸,他旋即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是,殿下,我等告退。” 众人退下。 宁玄礼望着她,视线已移不开,“打扮成这样?” 沈青拂行礼道,“宫中人多眼杂,妾为避人耳目,因而扮成宫女,免得皇后娘娘责怪殿下。妾只是为殿下送来衣物罢了,这就告退了。” “谁让你走的?” 宁玄礼拉住她的手,念珠硌疼了她手心,她皱了皱眉。 “殿下,这里是佛堂。” “孤知道。” 他看了眼她送来的衣物,一件墨狐大氅,是他常穿的。 “孤问你,昨晚为何命人送孤回乾清殿。” “因为殿下醉了。” 宁玄礼薄唇溢出一声哑笑,“孤饮醉了酒,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么?” 沈青拂站直了身,头也不低,“妾知道。” 她昂着头的样子像极了鹤。 宁玄礼的视线再也无法收回,他手中念珠缠在她手腕,一下将人带近。 他哑声低低的问,“那你还敢自作主张。” 沈青拂被迫跌在他身侧。 她垂着头,再度扬起,眼里尽是坦然和平静,“妾虽蒲柳之姿,却不愿为殿下折辱。” 宁玄礼皱眉,“此话何解?” 沈青拂眼底浮现湿意,似是自嘲一笑,“殿下昨夜酒醉,虽然抱着的是妾,可殿下喊出口的,却是楚姐姐的名字。” 宁玄礼眉头皱得更深。 他怎么不记得他喊过楚灿的名字。 倒是似乎喊了她的名字…… 只听沈青拂又道,“妾知道,殿下心里只有姐姐。妾此来,也是为了姐姐跟殿下重修旧好。殿下与姐姐和睦了,妾便安心了。” 她竟如此爱屋及乌? 为了他,她竟前来帮楚灿? 宁玄礼语调沉了沉,“你倒很大度。” 沈青拂解开念珠的桎梏,在他面前款款跪下,虽然跪着却不低头,“殿下,妾的确仰慕您,爱慕您。但这不意味着您可以欺负妾,侮辱妾。” 她一字一顿道,“妾宁愿孤独终老,也绝不为人替身。” 宁玄礼深深的望着她, 他递给她一只手,“起来。” 沈青拂没有抬手放到他手心,反而无视了他,自己站了起来。 “妾今日口不择言。” 她似乎是掩下眼底的泪意,平静道,“妾不该冲撞殿下。妾唯有自请禁足绽昙殿,才是妾该做的事。” “你是在跟孤置气么?” “妾岂敢。” 沈青拂俯身行礼道,“夜晚更深露重,佛堂不暖,殿下记得添衣,妾告退。” 她就这么走了。 宁玄礼抬手抚上那件墨狐大氅,心中复杂。 楚灿,是他的少年情谊。 沈青拂…… 耳中回响起她这句话,“妾宁愿孤独终老,也绝不为人替身。” 宁玄礼眉头紧皱,陡然自我怀疑。莫非,他昨晚当着她,果真喊了楚灿的名字? 宫道上。 沈青拂步伐轻快。 “侍琴,把我自请禁足的事,宣扬出去。” 侍画会意,“奴婢明白。” 东宫,芳华殿。 楚灿还在抄写女论语,手都酸了。 她不能得罪皇后,皇后是她封为太子妃的唯一阻力。 她记得上一世。 她被封为太子妃之时,皇后就是极不高兴的。 所以这些书文,只能她亲自来抄,免得留下什么把柄。 “主子辛苦了。” 怜香呈上一壶热茶,“主子还是歇会再抄吧,皇后娘娘也真是的,居然罚得这样重。” “无妨。” 楚灿继续抄写,“只要殿下心里独我一人,这点惩罚,不算什么。” 她顿了顿,问道,“对了,我托父亲寻的戏班子,父亲可寻来了吗?” 怜香喜笑颜开,“主子放心就是,骠骑大将军已经托人回话了,明日戏班子就进东宫了。” 楚灿顺意的微笑,“那就好。” 惜玉进来禀告,“主子,奴婢听说,沈侧妃自请禁足了,就是方才的事儿。” 楚灿意料之中,“看来她还真是不中用啊。” 怜香赞同道,“主子说的是,沈侧妃空有一副美貌。可惜,咱们殿下,是最不看重美貌的。估计是她惹恼了殿下,只能自请禁足了。” 楚灿心里放松了几分。 如今太子殿下的气,想必都已经撒在沈侧妃身上了。 明日戏班子进宫,必定事半功倍。 惜玉思忖道,“主子,沈侧妃也有可能是以退为进,不如您亲自去绽昙殿试探一番,看看今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怜香皱眉,“有这个必要吗?” 她才是芳华殿的大宫女,惜玉总是要抢风头。 楚灿摇头道,“沈侧妃单纯,并非有心计之人。” 上一世,这个沈侧妃默默无闻,她要是有心计,也不至于落得一个早逝的收场。 惜玉叹气,“主子,咱们谨慎一点也好啊。” 她再三劝说之下,楚灿才勉强点了一下头。 第10章 绽昙殿。 沈青拂呆呆的坐在木椅上,神情有些恍惚。 侍琴演技不如自家主子,只能努力扮演忧心忡忡,“主子,您虽然不得殿下喜欢,但这宫中时日长久,您无论如何也要打起精神来呀。” 楚灿带人过来,正听见这话。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不禁一喜,事情的发展也太顺遂了,太符合她的心意了。 “沈妹妹,我来看你了。” 众人纷纷行礼,“拜见元侧妃。” “都免礼吧。” 楚灿坐在沈青拂对面,惊讶问道,“妹妹,你怎么脸色这样苍白啊。” 沈青拂好像慢吞吞的才回过神,“姐姐……” 她又似羞愧又似自责一般捏紧了手帕,“我,我惹怒了太子殿下,没有帮上姐姐的忙,都是我没用。” “你这是说哪里话。” 楚灿赶忙握住她的手,“你看你的手这样凉,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青拂似乎难以启齿的哽了一下。 “这……” “妹妹,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青拂真诚又单纯的望着楚灿,“那我就跟姐姐说了,姐姐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啊。” 楚灿微笑,“放心就是。” 沈青拂深吸一口气,婉转说道,“今日我去佛堂看望太子殿下,本欲趁机亲近,不料惹怒了殿下。唯恐殿下罚我,我只好自请禁足绽昙殿。” 她停顿一下,叹气,“我不得殿下喜欢。殿下心里,只有姐姐。姐姐才是殿下心中挚爱,我早就知道的。是我痴心妄想,竟然想……殿下心里能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果然如此,意料之中的事。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白跑一趟。 楚灿心里似松了口气,淡笑,“妹妹,你何必自请禁足呢,这又是何苦呢。” 沈青拂咬着唇几欲滴下泪来。 “若是我不自请禁足,殿下是不会饶恕我了,恐怕会罚得更重。姐姐,我真是……心灰意冷了。” 楚灿怜悯的看着她,“妹妹不要灰心,来日方长。” 沈侧妃。 既然你早晚都会死。 与其死得无声无息,倒不如成全我。 从今以后,你就安安分分的,做好我和太子之间的试金石吧! “妹妹,你好生安歇吧,我还要抄写女论语,先回芳华殿了。” “姐姐慢走。” 侍琴送了元侧妃离去,回来禀告,“回主子,元侧妃果然是笑着走的。” 重生文的女主,是该多笑笑。 毕竟上辈子过得那么痛, 这辈子好不容易重生,还是要多笑笑为好啊。 沈青拂懒散的嗯了声,“取我的琴来,许久没弹了,有点想它。” “奴婢这就去取琴。” 以往在现代当演员的时候,琴棋书画这种东西,她都逼迫自己学过。 为的是镜头里不用替身。 到如今,想不到用在这里了。 这穿书后的生活,沈青拂过得是一天比一天滋润。 习惯就好。 反正以后还能更滋润。 - 三日后,乾清殿。 宁玄礼批完了所有的折子,捏了捏眉心,“长晖,这几日,侧妃在做什么?” 季长晖答道,“回殿下,元侧妃抄写了女论语给皇后娘娘送去,还另送了一本手抄的金刚经呢。”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 他是问的沈青拂,并不是问的楚灿。 在他的贴身侍卫眼里,他的侧妃仿佛就只有一个楚灿。 宁玄礼瞥他一眼,“孤是问沈侧妃。” 季长晖悠长的噢了声,“噢,沈侧妃啊,她自请禁足了啊。” 宁玄礼眯了眯眼,“长晖。” “属下在。” “你真是个大聪明。” “……?” 季长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真的吗?属下谢殿下夸奖。” “孤没有在夸你。” 宁玄礼重重的扶了下额头,“你给孤退下。” 季长晖不明所以,“是,殿下。” 殿内空无一人,安静到宁玄礼甚至能听清楚自己的呼吸声跟心跳声。 书案上还放着那张没来得及扔掉的笔墨。 尽管被他揉皱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字迹。他的书法飘逸不乏锐利,笔锋过去,独有味道。这副笔墨,唯一可惜的是,最后的舟字被墨点晕染了,不完美。 宁玄礼起身,走出殿外,步伐快而平稳。 季长晖跟在后面,“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答他的只有太子殿下如常的平淡嗓音,“绽昙殿。” 绽昙殿。 侍琴焚了一炉精致檀香,安静坐下听沈青拂抚琴。 沈青拂弹了一首高山流水。 琴音在她指尖倾泻出来,流畅而清冽。 彼时,听到殿外响起脚步声,她果断拿下头上的发钗,轻轻的往琴弦上划了一道。 琴音并未停下。 宁玄礼走进殿内,方有人呼唤道,“太子殿下到——”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沈青拂停下抚琴,行礼道,“妾参见殿下,愿殿下万安。” 她的表情看起来无波无澜,仿佛这几日的禁足,让她的心都安静了不少。 本来就清冷的模样,更显得圣洁了。 宁玄礼递给她手,不由分说就拉她起来,不容拒绝。 “怎么这几日都不出来走动了。” “殿下忘了,妾在禁足。” “孤没忘。” 宁玄礼盯着她,“是你自己禁的自己,孤又没禁你。” 沈青拂点头,“所以妾又岂敢在殿下跟前乱晃呢。” “你倒是言出必行。” 宁玄礼语调慵懒,“方才不是在弹琴吗,接着弹。” “是。” 沈青拂坐回琴前,接着弹奏高山流水。 宁玄礼从未见过她如此淡然悠远的样子,仿佛脱离尘世。 他印象中的她, 新婚夜连合衾酒都会喝醉,捉个蝴蝶都能被虫子咬。 有点笨拙。 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她,那双手白皙柔嫩,触感是极佳的,连拨弄琴弦都像极了在炫耀她那双白玉一般的手。 正当其时,她手下的琴弦陡然应声而断。 “呃!” 沈青拂没忍住喊出了声,手指被断开的琴弦割破了一点。 宁玄礼一把拉过她的手,白皙的指尖沁出了血珠,他顿时拧紧眉头,沉声道,“侍琴,还不快去拿药来!” “奴婢这就去!” “主子!” 侍琴赶忙道,“您这几日思念殿下,终日里都在弹琴,难怪这琴弦会断开呢。” 宁玄礼仔细一看,她这手指上除了那道割伤,指腹上竟已有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勒痕。 “你!” 他手中不由得发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 沈青拂皱眉,“殿下弄疼妾了。” 宁玄礼松了手,一言不发的给她上药,他的动作好像在处理着白瓷上的裂痕。 药上好了,沈青拂收拢手指,“殿下亲自为妾上药,妾实在惶恐。” “怕什么,又不是头一回了。” “……” 沈青拂知道他说的是在百花园的那次。 “孤来找你,是有话要跟你说。” 沈青拂的声音依旧淡然,“妾洗耳恭听。” 虽是这样说,可她的人却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她纤瘦的手腕便被他拉住,一下带到跟前。 宁玄礼下颚收紧,低觑着她,“孤要告诉你——” 沈青拂被他拉到眼前,眼神茫然无措。 又是这样的眼神…… 宁玄礼眸色一暗,慎重的看着她,“你不是谁的替身,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你,沈青拂就是沈青拂。” 第10章 围场坠马 沈青拂微微一怔, 清艳的眼眸顿时浮现星亮,一点点蔓延到整个眼里,她看着既惊讶又欣喜,亮晶晶的眼眸还透着几分可怜。 仿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一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来。 “以后不要再自请禁足了,听明白了吗。”宁玄礼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半晌,听到沈青拂低低的嗯了声才松开她。 他勉强收回视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主动跟她解释,在他心里,从未把她当过楚灿的替身,他也不想她误会他。 宁玄礼眸色微敛,“手受伤了,这几日不要沾水,有什么事让底下人去做就是了。” “妾明白。” 沈青拂说着握住了他的双手,笑得欣然,“殿下是在关心妾吗,妾好高兴。” 她这双手柔软细嫩,不像他的手似的,指腹多是薄茧,虎口也粗糙,被她握着,有一丝暖意慢慢爬升上他的心头。 第11章 她垂下头,乌色的发梢也跟着垂了几分,在他手背上轻轻划过,有点痒。 宁玄礼喉结似乎动了动,耳畔攀上一丝薄红,他很快压制下去,“孤……乾清殿尚有政务,你照顾好自己。” “妾恭送殿下。” 宁玄礼出了绽昙殿,回眸一望,绽昙,这个名字,似乎是有点不好。 待太子殿下离去, 沈青拂吩咐道,“侍琴,琴弦被我划断了,你亲自补好,不要被看出原先有被发钗划过的痕迹。” “奴婢明白,主子放心。” 侍琴微笑,“奴婢定然补得跟从前一模一样,保管一点痕迹都没有。” - 芳华殿。 戏班子准备了这三四天的功夫,原有不少节目,楚灿精挑细选,只剩了五个最有新意的。 她很满意。 “我要的山楂糖球,膳房可准备好了么?” “回主子,一切都备好了。” “好,我们去吧。” 楚灿带着人去了乾清殿,呈送了一盒山楂糖球。 季长晖送了进去。 楚灿紧盯着乾清殿的殿门。 如今沈侧妃惹怒太子而被禁足,太子余怒已消,定会见她。 未过多时,宁玄礼步调从容的走出殿外, 楚灿欣喜的上前,“殿下,妾送的糖球,殿下还喜欢么?有没有前几年的味道?” 宁玄礼还是温柔一笑,“孤很喜欢。” 楚灿高兴的挽住他的手,“芳华殿已为殿下备好了惊喜,殿下随妾一同看看吧?” “好。” “殿下起驾——” 芳华殿。 戏法大师的表演精彩绝伦,出人意料。 宁玄礼和楚灿坐在同一张软榻上,她看着表演不时发出铜铃般的笑声,连笑声都是她演练了许久的,配上这娇艳的梅花妆,她显得格外明媚活泼。 “殿下,你看哪,这仙人摘豆分外有趣呢。” “嗯,是很不错。” 仙人摘豆,三仙归洞,空碗来酒,引烟成字,无不格外新鲜,引人入胜。 宁玄礼也看得颇有兴致,只见表演者捏起袖口,竟在空中拈花乍现,一朵漂亮的木槿花出现,打着旋落在地上。 跟着,无数的各色花瓣从表演者的手中浮现。 手臂一扬,花瓣飞洒于空。 满殿都是花香伴着花瓣飞舞,就像蝴蝶一样四散而去。 宁玄礼陡然愣住,再度回想起那日在百花园的偏殿,她就那么抱着自己的衣裙,满眼泪光的软了身子,蝴蝶围着她停留而散。 盛景重现。 他竟无可避免的想到了她。 这明明是楚灿为他精心准备的一切,为何他却去想另外一个女子。 楚灿笑着看向宁玄礼,只见他似乎愣住了几秒,不由得问道,“殿下,您觉得有趣么?” 宁玄礼不自然的收敛了目光,淡笑,“自是有趣。” 桌上放着葡萄酒,他拿起一杯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自问并非轻佻之徒,何以在面对楚灿的时候会想到她。 不该如此。 却又无法自欺欺人。 宁玄礼再度望向楚灿,心里陡生愧意,“灿灿,孤记得你犹爱骑射,不如明日我们去木兰围场,孤带你去散散心,如何?” 楚灿分外欣喜,“殿下还这样记得妾的喜好。” 以前在将军府时,她自问骑射不下于男儿,京中尚有不少权贵世家的公子,倾慕于她。可她唯独爱慕太子。 而今再活一回。 她宁愿只要无边荣耀,权势富贵。 楚灿主动依偎在他怀里,“殿下,妾听闻沈侧妃前些日子自请禁足,同为女子,妾还怪心疼她的,这次去木兰围场,也带着沈妹妹一起去吧。” 沈侧妃与其在她的绽昙殿灰心失意, 倒不如跟她一起去,也好做她的陪衬。 像沈侧妃这样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自然不懂得骑射,到时候便更衬得她英姿飒爽,与众不同。 宁玄礼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楚灿撒娇的摇着他手臂,“好不好嘛,殿下。”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微笑,“那便依灿灿的吧。” 楚灿笑着点头,“嗯嗯,到时候,妾跟殿下一块骑马打猎!” 绽昙殿。 沈青拂沐浴过后,侍书和侍画在为她的身上涂玉容膏,女为悦己者容,其实不然,女为自悦而容才对。 在现代做演员的时候也要保养肌肤,为了上镜美观。 现代的护肤品多少都带了科技,远没有古代的方子朴实健康。 玉容膏是用,白芷、细辛、白术、甘松、白芨、莲心、茯苓、檀香、防风、丁香、薄荷、甘草、杏仁、珍珠粉调制而成。可以让肌肤细嫩白皙。 沈青拂慵倦的支着手弯, 涂好玉容膏后,她换上一件青色纱衣,慢慢品着八珍糕,饮了一口顺阳毛尖,好不自在。 “主子,季侍卫过来传旨了。”侍琴进来禀告。 沈青拂闲适悠然的姿态只好一下切换成了憔悴灰心,才松快一会,又得演,她很快脸带惆怅,含着呆滞的叹息声,“知道了。” 季长晖进了绽昙殿。 果然这沈侧妃的脸色还是这么难看。 他清了清嗓,“传太子殿下口谕,着沈侧妃明日于木兰围场伴驾同行,钦哉。” 沈青拂面露讶然,又似欣喜,赶忙拜倒,“妾领旨谢恩。” 季长晖总觉得她有点惨兮兮,动了恻隐之心,“沈主子,这次围场之行,属下听说是元侧妃提议让您同去的,您可要好好把握啊。” 沈青拂眼里的惊喜扩散,“啊,真的吗?太好了。多谢季侍卫告知。” “沈主子您客气了,属下告退。” 侍琴送了季长晖离去,赶快返回,“主子,这次木兰围场之行,元侧妃一人独去不是更好?为何她会主动荐您去?” 沈青拂慢悠悠的道,“她自有我非去不可的道理。” 侍琴问道,“那主子预备如何应付?” 沈青拂想了想,她在楚灿眼里,是用来试探太子的工具人。楚灿犹善骑射,她却不懂。这次木兰围场之行,她却非要让她去,想来是为了做她的陪衬品。 她吩咐道,“以往我们出行,常备的那些东西,药粉,衣物,餐食,清水,银两,防身用具,都备好就是。多带上点,不怕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什么。 来就是了。 “奴婢明白。” - 木兰围场。 这次东宫出行,太子殿下,元侧妃,沈侧妃,一并前往,东宫禁卫军有一千余人随之,护卫安全。 夏时草木茂盛繁多,大小野花也盛放。 偶尔有一两只小鹿冒出来转悠,又很快隐入丛林。 季长晖匆匆来报,“殿下,东宫保管衣物的侍女办事不当心,导致沈侧妃的骑装被树枝勾破了,眼下沈侧妃没有骑装可以换了。” 那个小侍女跪在地上磕头,“奴婢不是有意的!殿下恕罪啊!” 衣案上那件骑装,从领口到下摆,长长的一道划痕。 宁玄礼蹙眉,“连一件衣服都保管不好,下去领罚。” “是,多谢殿下饶命……” 楚灿眼底的满意一闪而逝, 却恰好被沈青拂捕捉到,她淡笑道,“殿下无需跟底下的人动怒,一件衣服而已,妾只穿身上这件就是。” 她身上那件是普通的衣裙,青色纱衣,骑快马就很不便了。 楚灿微笑着关切道,“妹妹,你身上这件衣服恐怕不适合骑快马,还是挑个跑得慢的良驹吧。” 沈青拂欣然点头,“姐姐言之有理。” 眼见她果然挑了一匹跑得最慢的白杨驹,楚灿眼底悦色更甚,这种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感觉,甚好。 白杨驹慢吞吞的,溜达得很悠闲。 宁玄礼跟楚灿的快马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只留下沈青拂跟在后面,慢慢的跟随着。 楚灿身着骑装策马扬鞭,拉弓射箭,嗖的一声,一箭便射中一只野兔。她英姿飒爽,在夏时凉风里显得格外飘逸美丽。 跟着有跟随的禁卫军拾起猎物。 “殿下,妾的箭术如何?” “灿灿的箭术又精进了。” “哈哈,妾多谢殿下夸奖!驾!” 楚灿持缰跑到前面,利落发出一箭,又射中一只野狍子,她欣喜的让人去捡猎物。 宁玄礼望着她,却又回头看了看,沈青拂还在慢悠悠的跟着,她似乎连御马都不甚熟练,还是有点笨拙的样子。 “殿下,您怎么都不发箭啊。”楚灿笑着问道。 宁玄礼淡笑,“只要灿灿玩得高兴就好。” 楚灿嗔怪道,“不要嘛,殿下陪妾一起吧,好不好吗?” 彼时,一只野鹿冒出了头, “殿下您看,那有只鹿!” 第12章 宁玄礼犹豫半晌,还是手指一勾,箭搭在弦上,半眯起眼睛,距离不近,嗖的一声,射中了那只鹿。 “殿下神勇!” 楚灿心里得意甚于喜悦,她得意的是,太子肯听她的,她让他射鹿,他便真的射了。由此可见,她的确已经掌握了太子的心。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侧妃。 像她这样娇柔的千金小姐,哪里会有什么英姿。 等下很快就出丑了…… “殿下,这附近好像还有野貂呢!您跟妾一块去看看吧!” 楚灿调转了方向,似乎往密林深处驾马而去。 密林深处,不时有嘶嘶的声音,前方两人已绕了好几圈,楚灿似乎有意在等着她,就在不远处,沈青拂跟在后面,才跟上来。 几条蛇摇着尾巴靠近,嘶嘶…… 沈青拂皱眉,手里摸向荷包的雄黄药粉,悄悄的洒在衣裙周围,好在她谨慎提前做好了准备。 那几条蛇越聚越近,张开锐齿,似乎冲她而来。 “啊!有蛇!” 沈青拂索性尖叫一声,持缰勒马,白杨马受惊之下,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她手中的缰绳瞬间脱离。 “沈侧妃要坠马了!”有人喊道。 宁玄礼眯起墨眸,飞身踏在马背上,一个旋身,接住了即将坠马的沈青拂,他抱着她旋身卸力,将力卸至地上,平稳的放下她。 “如何,有没有事?” “妾无事。”沈青拂像刚回过神来一样,脸色苍白,眼底浮现湿意,连发髻都乱了,裙摆也被马蹄踏地溅起了一点污泥。 楚灿有些疑惑,太子为何会去救沈侧妃,他不是很不喜她吗,只是这点疑惑很快被打消了,眼前的沈青拂真是狼狈。 她越狼狈,就越显得她格外出众。 “沈妹妹怎么这样胆小啊,不过是几条蛇罢了。”楚灿说罢射出两箭,射死了两条离得近的蛇,其余蛇很快被吓退。 “妹妹放心,这里的蛇都是无毒的,就算咬到了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青拂似乎无地自容一样咬着唇,“妾打扰了殿下跟姐姐的兴致。” 她羡慕的眼神看着楚灿, 楚灿照单全收,笑道,“沈侧妃,你的发髻歪了。” 沈青拂恍然大悟一般,“多谢姐姐提醒。” 她说着抬手去扶歪掉的发髻,却不小心带落了束发的发簪,发簪掉落,她满头青丝瞬间散开,随着夏风飘扬,她惊讶之余赶忙俯身去捡发簪,青色纱衣随风浮动,她青丝垂下遮住腰背,一瞬之间仿佛是这林中精魅现了身。 宁玄礼难以移开视线。 楚灿只能看到宁玄礼的背影,看不到他的正脸,正当其时,侍琴跟侍棋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 “可吓坏奴婢了,看到您坠马,奴婢都快吓死了!没事就好!” 沈青拂婉转施礼道,“妾的衣服脏了,先行更衣,不打扰殿下跟姐姐了。” 第11章 惊梦2 她说罢转身离去。 宁玄礼望着她的背影,缓慢的收回视线,楚灿已朝他跑过来,娇笑着挽住他手臂,“殿下,咱们还没看见野貂呢,您陪妾去找找吧。”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好。” 两人再度纵马而去。 楚灿回眸瞥了一眼那个娇小的显得萧瑟的背影,沈侧妃,太子本就不喜欢你,你出点丑对他来说,无甚影响。 反正你今日也没有受伤,所以也怪我不得。 翌日,沈侧妃便以坠马心惊为由请了随行太医上报,太子准她提前返程,回东宫休养。这木兰围场此地,便独有元侧妃一人伴驾。 连着在围场上跑马了三日之久。 楚灿很畅快,手里把玩着太子送的及笄礼,那支精致的玛瑙步摇,她要纵马自然是不适合戴步摇,这几日相信太子已晓得她的与众不同,尤其还有那个沈侧妃做陪衬。 惜玉奉上一壶牛乳茶, “奴婢恭喜主子,独得殿下恩宠。” 怜香附和,“是啊,主子,那个沈侧妃早早的回宫去了,想必是在殿下跟前被主子给比下去,她自惭形秽了。” 楚灿心满意足。 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如此顺利。 - 太子围帐。 奏章一份没少的送了过来,在木兰围场,宁玄礼还在批折子,一直到夜半,方才批完。 太子殿下命人照旧点上了宁神香。 才一上榻,便已入梦。 梦境。 似乎是季长晖急匆匆的带来了她的信件。 宁玄礼展信,信上字迹格外熟悉,是她的笔迹,如今却多了一分决绝和凄然。 妾沈氏请殿下安: 妾对殿下寸心寸灰,今伏惟殿下久安,妾愿自断情丝,终老不见。 宁玄礼心中一紧,“人在何处!” 季长晖茫然,“殿下,何人?” 矜贵傲然的太子殿下却像疯了一样,一把捏住他的衣领,“孤问你,沈侧妃,沈青拂,人在何处!” 季长晖愣住,“殿下,您忘了,沈侧妃不是回宫了吗?” 现实与梦境纠缠, 宁玄礼似乎也分辨不清,他墨眉拧起,咬着牙挤出几个字,“给孤备马。” 乌骓马一日千里,他已经很多年未曾骑过了,长风而过,他纵马拦在一辆华贵马车跟前,堵住去路。 “下来。”他命令道。 “……”马车上的人没有动静。 宁玄礼长剑一划,马车前面的帘布被直接割断,正对上女子惊讶又胆怯的目光,她缩在马车里,似乎很不想看见他。 至少在此刻,她不想。 “没有孤的允许,你竟敢私自逃走。”他墨眸满是危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怯懦的连额间都沁出了冷汗,颤抖着道,“殿下,妾愿祝殿下和楚姐姐白头偕老,求殿下放妾一条生路。” “生路?” 他咬着牙挤出一声冷笑,“怎么,阿拂觉得留在东宫,便是死路一条么?” 她红着眼掉下泪来,一滴一滴的泪珠,盈透可怜。 “妾已与殿下表明心迹,唯愿与殿下终老不见。” “你觉得有可能么?” 宁玄礼翻身下马,几步走进车里,直接把人单手带下来扔到马背上,“告诉孤,离了孤,你要去哪儿?” 她被迫趴在马背上,大惊失色,连求饶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求殿下饶了妾吧!” 乌骓纵风而去,她被颠簸得抓紧了马背的鬃毛。 “殿下!妾知错了!殿下,求您放了妾吧!” 她的声音破碎到被淹没在风里,直到她被颠簸得没有了一点力气,瘫软在马背上,似乎才被男人怜惜似的捞了起来,按在怀里,一下也动弹不了了。 “孤不准你走,听明白了吗。” 男人恶狠狠的声音,吓得她只剩下哆嗦,眼里噙着泪,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回话。” “听……听明白了。” 她麻木的望着两处的风景,似乎又回到了木兰围场,密林,长道,花鸟,走兽…… 她发髻早已松散,青丝随着长风而飘散开,身上那件青色纱衣也被彼此纠缠得皱巴巴的,松开了一半。 直到到了一处仙境一般的地方。 溪水潺潺,有野花一簇一簇的盛开,还有一两只的小蝴蝶一掠而过。 她被放到地上,男人单膝跪地,俯身看她,那双眼里盛满了怒意和欲色,好像能吞没一切,自然能连她也一起吞个干净。 她吓得慌了神,哆嗦着后退。 衣裳却松散开来,露出一段羊脂白玉似的肩膀,她陡然不敢动了。 “怎么不跑了?”他沉沉的问。 “……”她咬着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地上的草划得她皮肤疼,双腿已经软到退不动半步。 幕天席地,天地万物都在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 …… 她一开始还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音节,连发梢都被他吻过,更遑论其他,这里分明安静的能听见溪水流动的声音,鸟兽蝉鸣的声音,也能听到她的声音。到了后面,她哭喊的声音都哑了,颤抖的唇被带有薄茧的手指轻轻抚弄。 他说,“阿拂,永远也不要离开孤。” 你真的想走吗? 是么? 宁玄礼嗓子干涩,清醒了过来。 又是一场梦。 甚至是,没有一丁点现实逻辑的梦。 他只能想到唯一一个烂俗的解释,因日有所思,故夜有所梦。 外面的天已露出鱼肚白的颜色,有点微亮。宁玄礼默默的注视了天外良久,直到身上的汗渍都晾干了,饮下一杯凉茶,冷静些许。 他走到书案前,缠上念珠写下静字。 静、静、静……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皆是虚妄! 第13章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中的墨笔,一下被掷到一旁,笔下的这许多静字,执笔写了这许久,竟然全部都是拂字。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强迫自己沉寂了很久。 “长晖。” “属下在。” 季长晖已经习惯了殿下醒来,他也会自动跟着醒,“殿下有何吩咐?” 宁玄礼喉结一滚,嗓音喑哑,“天亮返程。” “是,属下这就通知下去。” 宁玄礼慢慢拨动手中的念珠,过了许久,情绪才复又平静,他面无表情的折起这些笔墨,对着烛台烧成灰烬。 笔迹纵然烧成了灰。 可他的心底,已被烙上了这个拂字。 他闭了闭眼,他已经无法否认了,再否认下去,只是哄骗着自己罢了。他曾以为他会只喜爱楚灿一个人,到如今…… 难道,他能同时喜爱两个女人吗? 原来从来都不是沈侧妃蓄意勾引,而是他,竟对她这样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天亮后,太子銮驾返程,回到东宫。 芳华殿。 元侧妃意外的收到太子殿下的重赏,黄金千两,东珠一斛。 还是季长晖亲自送来的赏赐。 怜香欣喜道,“主子,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这是殿下独独赐给您的,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楚灿确实很意外,很惊喜。 她知道宁玄礼爱她,但没想到,他竟这样珍视自己。上一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厚赏。 她当即吩咐道,“怜香,你亲自安排,芳华殿众人,每人一两黄金。” “是,奴婢谢主子赏赐!” 当日之后,宁玄礼似是前朝事务繁忙,近来些日子,都是留在前朝处理政务,夜半才归,他就像是要把自己忙碌成政治机器一样,只顾着朝政。就连皇后都派崔福泉过来劝他,让他注意休息,有空就去后院走走换换心情。宁玄礼只是应下,并未照做。 直到是季长晖跟在他身边,也跟着快忙得吐血了。 他见季长晖憔悴了许多,才停了一天的政务,让他自行回府休养。 沈青拂这些日子,就过得轻松自在多了。 日常看看书下下棋,要么就是去莲塘赏莲,去百花园赏花,在绽昙殿前面新扎的秋千上荡秋千。 最重要的是,不用演戏。 眼下她正伏在案上画着牡丹花,太子生辰将至,她怎么也得糊弄一下,免得到时候拿不出贺礼,再落下个罪过。 “主子,元侧妃到了。”侍琴禀报。 “晓得了。” 沈青拂随手拿了一本《徐霞客游记》放在案上,遮住了牡丹花的风光。 “沈侧妃,许久未见,你近来如何呀?” 楚灿含笑的声音传来,素来明媚的面容都带有了几分张扬。 “给姐姐请安。” “何须行礼,我们都这么熟悉了。” 楚灿拉着沈青拂的手,笑道,“妹妹近来消瘦了,是什么缘故。” 她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不用问就知道,从木兰围场回来以后,沈青拂已经心灰意冷,体弱多病。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像上一世一样,病死在东宫。 她会让她发挥最后一点作用再去死的。 沈青拂轻轻叹息,“妾也不知,只是每日都在喝药罢了。” 她每日都让侍琴去司药房取药,熬药,熬完了倒在花盆里。外人看来,她自然是病了。为了模仿病态的样子,她近来已经不吃晚饭,确实瘦了一些。 “妹妹的病,是心病罢了。” 楚灿善意的微笑,“心病,自需心药医。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给妹妹提供一副心药。” 沈青拂无辜的眼神,“不知姐姐是何意。” “不逾几日就到殿下的生辰了,我想请妹妹届时为殿下献舞一曲,博得殿下的欢心,自然妹妹的心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可是妾……不会跳舞。” 原书里这沈侧妃就是死在了献舞之后。 楚灿把她当做试金石,特意让她献舞,试探太子对她的情谊,太子眼里只有楚灿,沈侧妃彻底心死,没过几天就香消玉殒了。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 “妹妹莫慌。” 楚灿殷切笑道,“我也不善舞艺,又不想吃这个苦,只好麻烦妹妹了。我特意请了京中有名的舞姬,教导妹妹盘鼓舞,妹妹不如考虑一下?” 沈青拂似有犹豫,“姐姐,妾……” “妹妹何等美貌,岂可辜负。”楚灿拉着她的手走到梳妆镜前,双手覆在她肩膀上,略带强制的让她坐下。 “你看,你长得多么美丽。” 她好似在催眠她一样,“我为妹妹上个琼花妆吧,琼花妆最适合盘鼓舞了。” 楚灿取了胭脂,精心的为她作妆,轻轻勾勒着她的眉眼,红唇,半晌后,一个艳若桃李的琼花妆就画好了。 “妹妹,你瞧。” 沈青拂望进铜镜里,率先看见的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楚灿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跟着勾起红唇,似是枯井一般无澜的眼底浮现点点生机,“姐姐,当真是妙笔生花啊。” “妹妹满意就好。” 楚灿抬手抚上沈青拂的脸。 “妹妹,你考虑得如何呀?” 沈青拂脸上浮现喜色,回头望她,眼底满是真诚,“姐姐这样待我,我愿回报姐姐,为姐姐略尽绵力。” 楚灿莞尔一笑,“沈侧妃的心病,想来也会如期而愈。” 沈青拂,你不要怪我利用你,你这样的美貌,若是在宁玄礼心里没有丝毫波澜,才能证明他的心里,只有我一个。 若事过之后, 你真的心死离世…… 你且放心,你的后事,我会为你想好。你死以后,我必会为你多烧点纸钱,好让你在黄泉路上过得舒坦…… 沈青拂仰起头,眼里写满了坦诚,感激,“多谢姐姐。” 楚灿,我是要多谢你。谢你这双手,送我上青云。 既然你想赌,那我就陪你。 且看我们两个谁会赌赢,谁会满盘皆输! …… 太子生辰。 芳华殿。 宁玄礼应邀而来,他这几日忙于政务,脸上也有几分倦懒,有一搭没一搭的饮着薄酒,眸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灿笑道,“寻常的丝竹管弦,想来殿下都已听腻了。” 宁玄礼慵懒的嗯了声,没有接话。 只听楚灿又道,“今日乃是殿下生辰,如此喜日,妾特意为殿下准备了一曲盘鼓舞,殿下可要一观啊?” 第12章 献舞 宁玄礼似乎很是乏味,“看不看都行。” 楚灿笑意一僵。 这算是哪门子回答…… 她娇笑着攀上男人的肩头,“殿下近来勤于政务,也该好好放松一下,妾已遣舞姬准备良久,殿下就给妾一个薄面嘛~” 宁玄礼仍是兴致缺缺,懒散随意的略点了下头。 “谢殿下。” 楚灿笑着一拍手,殿内的轻纱帷帐被人拉开,七只彩漆矮鼓放置在地上,乐人持着唢呐,马头琴,皆是各类激昂乐器。 唢呐一响,马头琴跟上。 乐声中,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身姿翩然跃至鼓上。 她赤着脚,脚腕上缠着铃铛,踏在鼓面,鼓声带领着激昂的乐器声,一齐共鸣。轻易吸引所有人的感官。 这天地世间,仿佛只有她一人。 红衣翩然,舞姿盛放,纵是脸上蒙着一层红纱,也依然挡不住那双清艳绝美的凤眸,尤其是这美丽的琼花妆。 楚灿满意的看着这一切, 沈青拂的妆容是她亲手画就。 真是极致的美丽,浮艳,可惜只有肤浅的男人才会被美色打动,再美的女子,也无法动容真正动过真心的男人。 浓艳的红,白皙脖颈上的红痣,无不拉扯刺激着人的感官。 宁玄礼墨眸顿时一紧。 再激昂的乐声,在他耳中,仿佛万籁俱寂。 顷刻间,只剩他与她两人。 这些日子他的极力克制跟忍耐,竟都成了笑话。 乐声过半,沈青拂在鼓上站定,双臂一扬,红袖招摇而起,打在两侧的鼓架上,咚咚两声,旋身又是两声击鼓。 太子这几日一直忙于政务,他明显是在逃避。 今日的献舞,他再度见到了她。 人嘛。总是要清醒着面对一切的。 沈青拂的舞姿更为从容洒脱,仿佛要纵情个彻底,跳个痛快,就像饮酒的人非要不醉不归,不眠不休。 楚灿欣然的眼神转而望向身侧的太子殿下,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 他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满身浮艳俗气的沈侧妃! 楚灿难以置信的愣了许久,“殿,殿下……” 怎会如此?! “呃!” 沈青拂轻呼一声,跌在鼓上,她疼得皱紧了眉头,“殿下,姐姐,妾失礼了,不小心崴了脚……” 第14章 楚灿松了口气。 好在沈氏是个不中用的,连跳个舞都会出差错。 然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 太子竟快速走到沈侧妃跟前,一把抱起了她。 楚灿更加震惊,一下捏紧了手指。 宁玄礼神情紧张,皱紧了眉头,“你又不会跳舞,过来跳什么跳。” 沈青拂委屈的扁扁嘴,“妾是来祝殿下生辰喜乐的。” 宁玄礼倦懒的神色浮上一层悦色,似乎终日来的乏味也被一扫而空,他沉声淡笑,“孤知道,你脚还疼么?” 她吸了吸鼻子,“当然疼。” “疼了,就长记性了,以后不要为难自己。” 两人这般日常的对话,仿佛凡俗夫妻一般,连点规矩都没有了,竟如此自然坦荡。 楚灿一时间被惊得回不过神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明明上一世,他宠了她三年。 明明他陪着她在木兰围场纵马游乐。 明明他送了她东珠一斛,黄金千两! 明明她应该是他的朱砂痣才对! 沈青拂从容的环上男人的颈项,婉转道,“这是楚姐姐和妾共同的心意,愿殿下生辰安乐,特意找人编排了盘鼓舞呢。” “嗯,孤知道了。” 宁玄礼抱着她转身,看向楚灿,“灿灿,你费心了。” 楚灿在震惊中勉强回神,艰难的挤出一丝算不得好看的笑,“只要殿下高兴,妾费点心有什么关系。” 宁玄礼似有欣慰般看了她一眼,“阿拂崴了脚,不便走路,孤先送她回绽昙殿。” “……是,恭送殿下。” 他就这样抱着沈侧妃离了芳华殿。 楚灿良久才僵硬的收回目光,阿拂,他竟这样喊她,叫的这样亲切,就因为这场舞吗? 怜香小心翼翼道,“主子,您……您切莫生气,今日若无您帮沈侧妃,她焉能受到殿下的重视啊?殿下对她只是一时兴趣,断不会对她动心的。” 惜玉面露难色没有说话。 她本就劝过主子,不要这样做,万一事情没有按她的心意发展,可主子非要试探太子的心意。 楚灿什么都听不进去,她脑中思绪纷乱,甚至把上一世的因果都过了无数遍,最后,她无力的瘫坐在原地。 …… 从芳华殿到绽昙殿,路可不算近。 太子殿下抱着沈侧妃竟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回了绽昙殿。 季长晖差点以为自己眼瞎了。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一幕。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太子殿下了,他心里不是只有元侧妃吗? 沈青拂任由男人抱着,她倒是自在的卧在男人怀里,目光悠远的望向空地。 既然命运已经改写, 接下来,书里的走向也就变了。 会变向何处呢? 宁玄礼的心跳声搏动有力,在她耳际分外清楚,沈青拂任由他抱着几步踏入殿内,只听他道, “长晖,在外面守着。” “是,属下明白。” 宁玄礼熟练的吩咐绽昙殿的侍女,“你们也都下去。” “奴婢告退。” 他把她放在榻上,揉了揉她的脚腕,“还疼吗?” 沈青拂轻轻的嗯了声,“还是有点。” 殿内有放着纳凉的冰块,宁玄礼拿方丝帕取了一点冰,覆在她脚腕上镇痛,过了一会,好了许多。 “殿下,妾不疼了。” 沈青拂看着他略摇头,发上的珠饰跟着晃了晃,尽管戴着面纱,也晓得她这张脸是什么模样。 宁玄礼似犹在梦中, 他屈起指节勾起她一缕青丝,递到自己鼻尖,又慢慢滑动到薄唇上,“阿拂怎么连头发丝都是花香。” 沈青拂一笑,“妾用了茉莉花油浣发,所以才有香味吧。” 她还是这样天真单纯的笑。 就算一身的浮艳,也压不住她的清贵。 宁玄礼不禁眯了眯眼,隔着那层红色面纱,他薄唇轻轻的覆了上去,湿润而温热,比在梦中真实许多,带有她独有的花香气息。他脑中的弦绷紧又断开,断开又绷紧,整个耳廓都跟着泛红。 这动作过于轻柔了,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虽有侵略性,却也只是点到即止。 “阿拂……”他喃喃道。 沈青拂呆愣愣的望着他,这双眼里尽是欲色,他似是渴求又似克制一般停下动作,他气息已是不稳,问她,“可以吗?” 她在此时,才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他。 宁玄礼一身玄色竹纹锦袍,高高梳起的长发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下,垂到了他肩头,他宽肩细腰,双腿修长,这张脸俊美无俦,墨眸盛满欲色,一点点波澜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薄唇抿到有一丝发紧,唇上还有一点湿润的亮色。 太子殿下,你也有今天。 沈青拂怔怔的掉下眼泪,“那殿下,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阿拂。”他逐渐吻上她的耳际,薄唇衔住那条面纱,咬了下来,“不要怕。” 沈青拂缓慢的摇头,“可是,殿下最钟爱的人,始终是楚姐姐,我们这样,楚姐姐会伤心吗。” 宁玄礼一怔,抬起手指拭掉她泪珠,“阿拂果真善良。” 沈青拂咬着红唇,眼里满是眷恋与爱意,也有怅然,她小心翼翼的轻轻推开男人,“殿下,千万不要做出让你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来。” 宁玄礼捏住她缩回去的手,跟着欺身上前。 “孤此生从未有过后悔之事。” 她怯生生的愣了愣,“殿下,今日是否醉酒了。” 他笑着吻住她,“孤清醒无比。” …… …… 红色的帷帐被拉起,遮住一切。 良久,良久。 从午时到了黄昏,从黄昏到了夜里。 沈青拂疲倦的醒过来时,男人正抱着她的腰身,一点缝隙都不肯松开,她是知道了,像宁玄礼这样的男人,好像连累都不带累的。 他这身精瘦的肌肉,线条清晰。 手感也挺不错。 沈青拂还算满意。 她又迷迷糊糊的睡下,睡了很久,到了晚上该掌灯的时候,才再醒过来,她恍惚望着窗外的夜色,月明星稀。 今个儿是十六。 难怪月亮这么圆。 以前在现代,父亲再娶,有了自己的家庭, 所以她就跟着祖父祖母生活。 每个月的月中,她父亲才会过来一回,勉强吃个饭聚一次也就走了。 “看什么呢。”宁玄礼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扶正她的脑袋,偏要让她望着他才松开手。 沈青拂微笑着沁出泪意,“妾在看殿上的匾额。” 她的目光看起来既盼望又满足,“大婚当日,妾才知此殿名为绽昙殿,清昙绽放,一夜而已,如今,昙花盛开,妾已得之,此生,再无遗憾。” 宁玄礼抚上她的眼眸,"阿拂。” 他揉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孤前几日一直在想给你挪宫,绽昙殿名字不佳,住所偏僻,又不如其他宫殿宽敞。” 沈青拂摇摇头,“动辄挪宫不免又要花费。” 宁玄礼想了想,淡笑,“那孤重新拟个名字来,如何?” 沈青拂望着他像是意外之喜一般,“妾多谢殿下。” 书案之上放着墨宝。 宁玄礼走下榻来,执笔沾了墨汁,写下了“常熹”两个字。他的字迹笔走龙蛇,又不乏威势。 “以后,阿拂的寝殿就叫常熹殿,喜欢吗?” “妾喜欢。” 沈青拂欣喜的笑,书案上正放着一个锦盒,她递到宁玄礼面前,“殿下,这是妾送给殿下的礼物,请殿下笑纳。” 宁玄礼接过,打开。 是一把和田玉的折扇,扇柄触手生温,扇面画着牡丹,金影流苏,国色天香。 “此物是妾亲手做的,殿下不嫌弃就好。” 宁玄礼惊讶,沉笑一声,“你竟有这手艺。正好,孤正缺一把折扇。”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世上唯有花王牡丹可以相配。 妾愿殿下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宁玄礼薄唇的弧度明显勾起,“阿拂待孤这样好。” 他愉悦的把玩着折扇,开扇,收扇, 彼时,他视线掠过她这张书案之上,正放着一本《徐霞客游记》…… “阿拂,这是有游历山水之心么?” 宁玄礼拾起那本书,恍惚间想起了在木兰围场时那一夜的梦境,他喃喃的问她,“比起留在东宫,你更向往宫外的自由,是么?” “……”沈青拂哽了一下。 他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啊。 这都哪对哪啊。 她呃了声,“殿下,这本书,只是妾用来垫桌脚的而已。” 他却抬手抚上她的脸,眯起眼眸,危险的笑,“阿拂最好说的是实话,不要骗孤。” 第15章 沈青拂最常做的便是一脸无辜这个表情,她当下茫然无措的看着他,“妾说的是实话呀。” 她最向往的,当然是万人之上,无上荣光。 这一切,只有他能给她。 这当然是实话。 宁玄礼喉间溢出哑感的笑,抱着她坐上了书案,手指搭在她颈处,“孤知道阿拂向来坦诚,最爱实话实说。” 这个角度,沈青拂可以坐着低头看着他。 “今宵生辰,良辰美景。”宁玄礼仰头贴近,笑道,“阿拂就是孤最好的礼物。” …… …… 第13章 祈福 芳华殿。 楚灿就这样枯坐着,眼里无神。 她已坐了整整五个时辰,只盯着烛台上那截燃到尾部的蜡烛,一滴一滴烛泪滑落,红得耀眼灼目。 宁玄礼已经走了五个时辰了。 呵,看来是宿在绽昙殿了。 “主子,已经寅时初了,您快安寝吧。”怜香心疼道。 楚灿深吸一口气,冷笑,“原来我已经在这儿坐到第二天了,怪不得天外似有亮色呢,呵。” 这一世,竟是她亲手把沈侧妃送到了太子身边。 楚灿缓了缓心神,冷静道,“我让父亲去国寺里求一串菩提佛珠,父亲可让人送来了吗?” “回主子,已经备好了。” “那就好,给皇后娘娘的东西,必要是最好的。” 她要名正言顺的登上太子妃之位,必须让皇后满意才行。 尽管她知道,宁玄礼是一定会让她做太子妃的。 楚灿收敛起所有情绪,只剩下疲惫,“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去给皇后请安了,皇后爱喝的祁红,也要一并备上。” “主子放心,奴婢明白。” - 常熹殿。 崭新的匾额被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换上,这可是太子殿下亲笔题的字,常熹,日月以为常,光明以为熹。 可见沈侧妃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季长晖过来送下赏赐时,人还是懵圈的,但还是照吩咐办事,“太子殿下有旨,赠常熹殿浮光锦二十匹,四季花卉二十盆,翡翠美玉两斛,珍珠养颜膏二十罐,珍稀药材二十味。” “谢殿下赏赐!” “谢殿下赏赐!” 几个侍女都好生的送了季长晖出去。 侍琴欣喜的返回殿内, 沈青拂才悠悠转醒,她慵懒的扶着帷帐起身,浑身没劲,侍琴赶忙过来扶住她,“主子,您不再睡会了吗?殿下交待过,您今个儿可以不用起来的。” 他还真体贴呢。 要是真这么体贴的话,昨晚她说让他停下他怎么不停? 沈青拂被侍琴扶着去了浴室,身上唯一一件寝衣脱下来,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梅花印,看一眼都让人眼红心跳。 “主子,奴婢放了松针白檀,还有玫瑰花油。” 沈青拂懒散的嗯了声,踏入水中,慢慢浸入,抬手搭在浴池的边缘,那一段藕臂都有不少的红痕。 “侍琴,殿下赏赐过的那套玛瑙头面,你去找出来。” “是,主子。” 沈青拂倦然的闭上眼, 她对这种事其实一点也不陌生,在现代也交过不少男朋友,她熟练得很的。只是昨夜她还要装作青涩生疏的样子,扮演着被他一点点侵略征服,好像陪着他一同清醒着沉沦。 她泡了一会池水,起身,拿起屏风上干净的中衣换好。 径直走到梳妆台处,慢慢的梳着头发。 她身后一道黑影闪过,跪在地上,“主子。” 沈青拂懒倦,“何事。” 墨惊雪递上一封信,答道,“属下截到元侧妃密信,是从东宫送往江怀王府的。” 她单手接过信,展开。 楚灿这封信,是写给江怀王世子谢摇光的。 谢摇光,是楚灿的表哥。 其人风流多情,尤爱美人。 她记得原书里到了后面,楚灿做了皇后之后,才会联系上这个谢摇光,江怀王手里有兵权,她没少在朝堂上发展自己的外戚势力。 现在,楚灿连太子妃都还没做上呢。 这么快就联系上谢摇光了。 这封信上写,楚灿要谢摇光近来多去庙会消遣,届时,她会为他送上一个绝色佳人。 沈青拂将信扔给墨惊雪,“既是送往江怀王府的,就由她送过去,把信补好,不要被人看出拆过的痕迹。” “属下明白。” 墨惊雪略抬起头,眼下的乌青尤为明显,他问道,“主子,您如今,心愿得偿了吗?” “尚未。” “属下会陪着主子,直到您心愿得偿。” “主子,玛瑙头面找来了。”侍琴的声音在殿外由远及近,墨惊雪很快转身,隐入暗处消失不见。 赤金累丝嵌红玛瑙头面,华贵异常。 沈青拂挑了一对小钗,一对手镯,一只戒指。 这对小钗就插在皇后娘娘赏赐的石榴花钗底下,不细看是看不着的,这才是不显山不露水。 她微笑,“辰时到了,去给元侧妃请安吧。” 侍琴也随之微笑,“元侧妃送了主子这样一份大礼,咱们是得去谢谢她。” 芳华殿。 沈青拂端坐许久,才见到楚灿不紧不慢的走来。 楚灿脸色疲倦,保持端庄微笑,“沈侧妃,让你久等了。我去坤宁宫见了皇后,陪了娘娘用了好一会的茶,这才回来的。” “给姐姐请安。” “免礼。” 楚灿坐得端正,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皇后娘娘说了,咱们身为太子殿下的侧妃,就要为他绵延后嗣,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沈青拂乖巧点头,“姐姐说的是。” 她这颔首的幅度不大,却带动发间上的那对小钗,也跟着晃了晃。尽管钗的主人为了低调,藏在了石榴花钗之下,但还是很轻易就吸引人的目光。 楚灿一下目光收紧。 那对小钗,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上一世,大婚之夜的第二日, 太子就将这套玛瑙头面送了来, 这一世,他竟然送给了沈侧妃! 她挤出一丝笑,问道,“沈侧妃,你这对新钗,可是殿下所赐?” 沈青拂目光单纯的望着她,抿着嘴角含羞带怯,不置可否,“这还是要多谢姐姐,若无姐姐成全,妹妹焉能自愈心病呢。”她说着抚上鬓间,柔软的轻纱袖口跟着垂下,不经意间露出里面那对玛瑙手镯,显得她的手腕更加莹白如玉了。 楚灿顿时僵住。 果真是一整套的,一整套都给了她! 她以为只是改换了殿名,送了厚赏。 想不到其中还有这套头面! 楚灿脸色变了又变,几欲沉不住气,她勉强自己冷静,“沈侧妃,你我同为殿下的姬妾,你自然无需跟我道谢。我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殿下高兴即可。” 沈青拂崇拜的看着她,“姐姐当真贤惠。” 贤惠? 楚灿更加坐直了身。 她早晚都是太子的正妻,自然是要贤惠得体的。 彼时,殿外一声唱喏:太子殿下到—— 两人纷纷行礼。 “太子殿下金安。” “拜见太子殿下。” 宁玄礼俯下身,两只手分别递到两人面前,一手一个扶了起来,“孤才下早朝,听闻江南遍地丰收,孤正高兴着。” 楚灿淡笑道,“喜事到,灯花爆。妾今早还看见芳华殿的烛花爆了两下呢,看来是特意来恭贺殿下的。” 宁玄礼难掩悦色,“灿灿真会说话。” 他跟着漫不经意掠过一眼旁边的沈青拂,未动声色。 楚灿笑意微僵, 他眼里竟不知不觉已有了沈侧妃。 她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殿下,眼下正值七月,宫外多庙会,妾听皇后娘娘说,此时酬神纳礼,祈福点灯,灵验得很呢。皇后娘娘的意思,自是愿殿下福遂康宁,子嗣昌隆。” 宁玄礼若有所思。 沈青拂眼前一亮,“殿下,庙会上有意思的东西多着呢,妾从前在家里时,就常去庙会上玩,妾最爱扮观音了。” “你还会扮观音?” 宁玄礼挑眉看她,“孤看你只顾着玩倒是真的。” 沈青拂扁扁嘴,不说话了。 楚灿咬了一下唇,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她一定要在宁玄礼跟前表现出贤惠大度,“殿下,沈妹妹还小,贪玩也是有的,您不要跟她置气。” 她看上去平和从容。 宁玄礼朝楚灿点了一下头,似有欣慰。 “既然是母后的意思……” 他思量片刻,“待过了明日,料理完政务,孤随你一同出宫祈福。” 楚灿欣喜一笑。 旋即又道,“沈侧妃这样喜欢庙会,出宫祈福,你便也跟着一同去吧。” 第16章 沈青拂犹豫了一下,“妾怎好打扰姐姐跟殿下。” 楚灿心里哼笑了声。 她倒还算识趣。 不过,这次庙会,她却必须得跟去。 楚灿正欲回应, 谁料太子殿下却已开口,“你也是孤的侧妃,自然也要遵循母后的教诲,不可不去。” 他这话掷地有声。 楚灿脸色变了几变,强行保持着端庄大方,“是啊,沈侧妃。” 她调整语气,尽量平静道,“我们都是殿下的后妃,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是要为殿下绵延后嗣,为大祁开枝散叶。” “姐姐如此贤德。” 沈青拂目光里满是艳羡和钦佩,“……不像我,只知道贪玩。” 宁玄礼悠声朗笑,“想不到阿拂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 楚灿面色一僵,手里的锦帕狠狠攥紧。 太子这样的笑声,从前是只有对着她才有的。 难道,他真的对沈侧妃动心了吗。 …… 翌日,宫外。 静心寺前停了一辆华贵马车。 此处是京城最大的寺庙,这里既供奉三清,又供奉佛祖菩萨。 人杰地灵,香火不断。 今日有庙会,人就更多了。 “长晖。” 宁玄礼吩咐道,“你亲自陪两位夫人进去祈福。” “是。” 今遭是太子殿下携两位侧妃布衣出巡。 难得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 季长晖脚步轻快,取了香,分别递给楚灿跟沈青拂。 楚灿执香祈福。 默默在心里念道,信女楚氏,愿诞下太子殿下头胎长子,求菩萨成全心愿。 她将香放入香炉。 沈青拂跟在她后面,执香走近。 她这辈子笃信唯物主义价值观,一不信神,二不求佛。 既然如此,那就…… 沈青拂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她心里道: 诸天神佛在上! 我沈青拂不信不求,今遭不过为避人眼目。 我所求所愿,皆靠自己, 不劳诸位保佑。 他朝富贵荣华大权在握,母仪天下,我要我的名字记在青史之上,万古流芳。 诸位,尽可在天上好好看着, 只要尔等袖手旁观。 善哉! 看她表情如此虔诚,楚灿问道,“不知妹妹许了什么愿啊?” 沈青拂笑了笑,“姐姐,心愿说破了,可就不灵验了。” 她停顿一下,道,“我的心愿,姐姐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楚灿了然的勾起一抹笑。 像沈侧妃这样痴心的女子,既深爱太子,最多便是祝太子福遂康宁,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愿? 季长晖回禀道,“四爷,两位夫人都祈福过了。” 宁玄礼嗯了声,目光沉着。 他望着这桩庙宇,心里的想法突然变得简单了许多,再无甚纠结。 楚灿,沈青拂,都是他的女人。 只要他公平对待,灿灿和阿拂,在他心里都会是平等的地位。他并非圣人,心中就算容纳了两个女人,又有何不可? 出了静心寺。 正值庙会,街上热闹非常。 有对酒的,有下棋的,还有在河边放灯的。 沈青拂换了一身白色暗绣轻纱裙,头上束着珠玉冠,垂下两条白色丝绦,一直搭在腰际,她笑着捧住宁玄礼的手,“夫君,你陪姐姐玩吧,妾要去酬神咯。” 她这身打扮,如观音临凡, 知道她贪玩,从没想过她还能玩出个名堂来。 宁玄礼眯了眯墨眸,拿过一方丝帕蒙上她的脸,“观音法相众多,轻易不露真容,知道么?” “知道了。” 她笑着带上侍琴便径直去了,宁玄礼吩咐了两个侍卫跟上她。 楚灿望着沈侧妃离去的背影,眸色越来越阴深,她收回视线。 “夫君,我们去放花灯吧。” “也好。” 往河边走去,桥上人众多,花灯也各式各样。 楚灿挑选了一个小兔子花灯,依偎的靠在男人身边。 …… 凤凰台。 如今酬神的戏台子,已被许多世家公子围着。 这些公子最爱的游戏便是曲水流觞。 谢摇光最厌恶作诗,曲水流觞的酒杯流动他这里,他二话不说就直接喝酒,怀里还搂着两个美人,那美人只管喂他酒喝。 “世子爷,您多喝点呀。” 他天生一张雌雄莫辩的妖孽脸,纵情放荡,邪肆的桃花眼上很快染上一层醉色。 谢摇光醉眼朦胧,支起手弯撑着头,他恍惚中似乎看见不远处的凤凰台上,果真降下一位观音。 第14章 酬神 她头顶珠玉冠,两条白纱随着夜风浮动,一身清冷圣洁的白衣,翩翩而过,欣然接过路人手里的还愿牌子,系在孔明灯上。点灯,放飞。一双手纤细白皙,犹如画上观音那般,似真的下了凡尘。竟还蒙着脸,更显得神秘庄重了。 谢摇光颓靡的眼神顿时泛起光亮。 这样赤裸裸的视线,难有好意,沈青拂不动声色的继续给过客系上还愿牌。 凤凰台上有不少来酬神还愿的过客。 只要将自己的还愿牌写好,递给扮成各路菩萨的酬神客,再由他们亲自系在孔明灯上,放飞出去也就是了。 此地除了观音, 还有文殊、普贤、地藏王等等…… “观音娘子的许愿牌最灵了,我去年就是在这儿许的愿,今年是特意来还愿的。正正好,又遇上观音娘子了。” “求菩萨保佑我儿生个大胖孙子!” “求菩萨保佑我老婆每天少让我跪一顿搓衣板!” 往来过客愈来愈多。 漫天的孔明灯乘风而去。 被太子殿下遣来保护沈侧妃安全的两个侍卫,眼瞅着凤凰台上人就没了,这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看花了眼。 眼前这扮观音的好几个,却没一个是沈侧妃! 这事干的! “坏了,要是让殿下知道我们跟丢了沈侧妃……” “赶紧去找吧!” 凤凰台下,幽暗小巷。 谢摇光一路尾随着沈青拂,摇摇晃晃的跟到这里,露出一抹邪笑,“观音娘子,别跑了,前面是死路。” 沈青拂陡然回身,额前冒出冷汗。 这幽暗小巷一个鬼影都没有,外面分明这么热闹,好像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侍琴赶忙护在沈青拂跟前,“你是什么人!” 谢摇光一把推开她,“躲远点,本世子对你没兴趣。” 他这力道竟是十分大,侍琴一下跌摔在地上,沈青拂惊呼,“侍琴!” 谢摇光步步紧逼, 沈青拂步步后退,眼看就要贴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她吓得脸色苍白,眼里蓄满泪意,不知所措的往后退了又退。 侍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主子!快跑!” 沈青拂赶忙弯着身子跑进了暗巷深处,越跑越幽静,她忍不住双腿打了软,再往前跑过去,越过两条小巷,这最后一条竟真的是死路。 她喘着粗气,额前的冷汗掉了一滴。 “观音娘子。”谢摇光的声音戏谑又露骨,“你不是来普度众生的吗,那你来渡我如何?” 她猛然回过头,重重的深吸一口气,胸口跟着快速的起伏,她慌忙拔下发间的石榴花钗,抬手对准了他,“不准再往前一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摇光嗤笑,“你瞧你,吓得手都抖了。” 他指尖轻轻一推,石榴花钗掉在地上。 沈青拂惊吓的瞪大眼睛,一滴泪跟着落下,“不,别过来!” …… 庙会,桥边。 两名侍卫匆忙来报,“四爷,属下失职,凤凰台人数众多,属下跟丢了沈主子,暂时……还未找到。请爷责罚。” 宁玄礼皱眉,“无能。”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长晖,你在此看顾元侧妃,孤亲自去寻。你们两个,跟孤一起。” “是。” 楚灿正在桥边放花灯,她手一推河灯,骤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河里,“啊!” 她扑腾着,灌进去好几口河水, “灿灿!” 宁玄礼惊讶之余赶忙走过去,四周路人指指点点着赶紧让开路。 怜香吓得一跪,“爷,我们主子不识水性啊!” 眼看着楚灿在河里淹了好几下, 宁玄礼果断跳入河中,游过去,一把抱住楚灿,将她抱上了岸,他按压她胸口,按压了几次,楚灿终于把河水吐了出来,“咳咳……” 她虽吐出了水,却仍在昏迷之中。 “灿灿,醒一醒。”宁玄礼拍了拍她脸颊,她仍旧未醒。 “长晖,去请郎中。” 第17章 “属下立刻去。” 宁玄礼抱着楚灿进了附近的客栈, 他换下湿衣,又着怜香给楚灿也换上干净衣物。 宁玄礼对侍卫吩咐道,“元侧妃意外落水,昏迷未醒,你们去找沈侧妃,务必找到。” “是。” …… 暗巷。 谢摇光酒醉一摇一晃,抬手就要揭开沈青拂的面纱, 却听她冷笑一声,“贱人,跪下。” 谢摇光怀疑自己听错,他眯起醉眼,眼前之人哪还有方才的娇弱退缩,她立于阴影之处,昂着头,发冠上的丝绦随之飘扬。 “什么?” “没听见么,我让你跪下。” 沈青拂冷了脸,长长的衣袖里捏出一柄琵琶鞭来,她一鞭子甩过去,“跪下!” 谢摇光被打中小腿,跟着倒地,这疼痛,让他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嘶……呵呵,你还挺凶猛。” 他话音未落,身上又挨了两鞭子。 沈青拂不跟他废话,狠狠的抽了他一顿,心头才舒坦了点,“世子爷,你不是很想被观音普渡吗?” 她手中长鞭贴近男人的下颚,托起。 她俯身,居高而下,圣洁纯白的衣裳在这暗巷里显得格格不入,“这,就是我渡你的方式。” 谢摇光反而一声邪笑,“呵……哈哈!” 他满身鞭痕,血色染了衣衫,竟真的跪下去,双膝跪在她跟前,嘴角咧开,“观音菩萨怜爱世人,岂会满手血腥?” “啪!” 又是一鞭子。 沈青拂利落的赏他一鞭,他也不躲,反而很是享受一般眯起了眼,“哈哈……再来几下。” 沈青拂冷厌的低觑他,“怎么,给你打爽了是吧。” 她扬起脚踏在他肩头,用力一踩,“世子爷,你真贱啊。” 她只是恍惚记得,书里的谢摇光,除了爱美人以外,还有点特殊癖好,没想到这书里一笔带过的东西,竟是真的。 谢摇光笑得颓邪,他本就是糜烂的人, “呵呵,求观音菩萨赐我。” “赐你什么。” “赐我得见观音的真容。” 沈青拂冷笑,“你做梦。” 她长鞭一甩,又是一鞭子。 谢摇光被打中了脸,这张妖孽脸妩媚动人,平添了一道浅淡伤痕,他抚上自己的脸,低沉的笑,“你真狠哪,原来是菩萨面,蛇蝎心。” “不劳世子爷夸奖。” 沈青拂俯身,一脚踩踏在他身上,冷冷道,“你肉眼凡胎,竟妄想渎神,这次,我饶你一回,若还有下次,我一定收了你这条贱命。” 她直起身,收好长鞭。 随意扔下句话。 “贱人,好好跪着吧,忏悔你的罪孽。”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 谢摇光才强撑着倒在地上,望向夜空,他似乎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 …… 客栈。 季长晖请了郎中,照方抓药,煎药,饮药,楚灿才醒了过来。 怜香喜极而泣,“主子,您醒了就好了。” 宁玄礼放下心来,眉头却仍未舒展开。 两个侍卫来报,手里拿着一支石榴花钗呈上,“回殿下,属下在一处暗巷发现此物,似乎是沈主子的东西。不过暗巷附近已经找过,没有沈主子的踪迹。”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楚灿虚弱道,“我和沈妹妹每人一个,想来是她不小心掉了。”她垂下眼,藏下眼底的冷芒,“殿下,不如你亲自去找找吧。” 宁玄礼早已想亲自出去寻, 碍于楚灿没有转醒,他也不好抽身,他旋即吩咐道,“怜香,照顾好你们主子。” “是,奴婢知道。” 待太子殿下走后, 楚灿立刻吩咐,“怜香,你也出去找找,最好是能让殿下亲眼看见。” “奴婢明白。” …… 南风馆。 琴棋书画四公子布下残局,专待有缘人破局。若破四局者,必有彩头。 琴公子跟棋公子已经输了,站在一旁观战。 他们在南风馆做了多少年的清倌儿了,从来没见过扮成观音来他们这儿消遣的女子,她看着既不是贵妇,又不是千金小姐。不知她到底是何身份。 室内有脂粉浮香流动。 这些做小倌儿的男人们身上都是脂粉味。 要不是为了让太子在这儿发现她,她是绝对不会来南风馆的。 沈青拂快速的在画公子的莲塘残画上,画下几只蜻蜓。 又转身写下笔墨,对上书公子留下的残书。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暗香院落梅开后。无端夜色欲遮春,天教月上宫桥柳。”这是书公子的残书。 沈青拂对的是: “花市无尘,朱门如绣。娇云瑞雾笼星斗。沉香火冷小妆残,半衾轻梦浓如酒。” 跟着有馆主叹道,“哎呀呀,咱们这位姑娘赢了,今天的彩头可大得很呢。” 沈青拂一脸单纯的欣喜,“是何彩头。” 馆主一愣,“姑娘竟不知么?” 沈青拂摇摇头。 只见那扮成观音的姑娘,逐渐被四个南风馆的男人围住。 季长晖彻底不淡定了,咽了咽口水,好奇的看了眼自家的太子殿下,果然是一脸阴沉…… “殿下,沈主子这……” “闭嘴,出去。” “……是。” 只听那四周男人的笑声越发刺耳,“姑娘不知道,咱们南风馆的彩头是什么,竟还来破局,真是闻所未闻呐。” 沈青拂茫然的怔了怔。 直到是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伴着一丝愠怒,“夫人,让为夫好找啊。” 她欣然的转过头去,“夫君。” 宁玄礼语调难掩愠色,“枉我为你如此担心,你倒是快活。” 他掠过那四人,顿时眯起墨眸。 “来这儿找乐子来了?” “不是啊。”沈青拂连连摇头,解释道,“只要赢了就有彩头,我只是想讨个彩头送给夫君。” 她果然不知这南风馆的彩头是什么。 宁玄礼气极反笑,“哦,这说来我还得多谢夫人?” “姑娘,你赢了,这彩头便是我们四个,你任选一个。”似乎是琴公子在说话。 沈青拂顿时愣住,“什、什么?” “南风馆的规矩向来如此,请姑娘选吧。” “放肆。”宁玄礼一声沉怒。 热闹的南风馆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尔等是何宵小之徒,也配让我夫人选吗。”宁玄礼冷声道。 他扔下话便一把抱起沈青拂,附在她耳际,“夫人,你说是吗?” 沈青拂又怯又怕,抱紧了他,眼里满是后悔,“夫君所言极是。”她咬了一下嘴唇,“是我误以为这个地方是什么风雅之地呢。” 她像是个小兔子一样往他怀里钻。 宁玄礼索性抱着她上了楼,“这种地方,孤也是头一次来,不如就在这里吧。” “什么……”沈青拂讷讷无声。 “这会儿知道怕了?”他嗓音低哑,“不知道的,还以为观音下凡,来拯救众生了呢。” 男人抱着她踢开一扇门,进去,放她在榻上,那一条丝帕勒得她脸上都浮现痕迹了,他单手解下,抚了抚她的脸。 “这么乖,都没解下来过。” “夫君叮嘱我的话,我自不会忘。” “阿拂好乖啊。”他哑笑着抱着她放在自己身上,从容的躺在下面。 沈青拂这身白衣罩住了他的腰身。 “呃!……殿下!” 宁玄礼眼底滚烫,就算是这样圣洁的面孔,也有染上欲色的时候,更让人沉沦,他低声道,“阿拂在上面。” …… …… 南风馆外, 侍琴看见了怜香,赶忙装作焦急的样子来回踱步。 怜香上前,“侍琴,怎么只有你一个,沈主子呢?” 侍琴着急忙慌的说道,“我正说呢,主子方才还在巷子里等我去给她拿孔明灯,我回来了,就找不到她了。” 怜香看了眼南风馆的牌匾,“是吗?” 南风馆附近是有很多暗巷。 而且,这个地方,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来寻乐子的,里面有不少小倌儿。 谢世子是爱来这种地方。 想必沈侧妃已经被谢世子带来这里了。 怜香心下拿定了主意,“你慢慢找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太子殿下也让人在找沈主子呢。” 她果断回了客栈,禀告给楚灿。 “主子,奴婢在南风馆,发现了沈侧妃和世子爷的踪迹了,他们绝对就在南风馆,错不了!” 第15章 劝谏 南风馆。 沈青拂趴在男人腹肌上,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阿拂受累了。”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第18章 宁玄礼带有薄茧的修长手指还在那片白色的长裙底下掩着,好一会,才收回手,给她重新穿好衣物。 沈青拂眼神迷离,无意识的蹭了蹭他。 他眸色更深,抱得她更紧。 彼时,门外已有嘈杂响动,楚灿的声音响起,“我听闻沈侧妃就在此处,为保殿下清誉,今日我必要替殿下清理门户。” 侍琴一脸茫然,“元主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灿不与她多说,一个眼神过去,怜香立马上前制住她,拉她到一旁,“你们主子私德败坏,你还要在此为虎作伥吗!” “你胡说什么!” 侍琴据理力争,“我家主子何来的……唔!” 怜香堵住了侍琴的嘴,不准她说话,侍琴张嘴咬了她一口,挣脱开,跪在楚灿跟前,“元主子,您真的不能进去!奴婢求您了!” 楚灿冷淡的瞥她一眼,“拉下去。” 旋即推门而入—— 床榻之上并未拉下帷帐,因此这风光骤然毕现。 侍琴赶忙跪着磕头,“爷,主子,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拦住元主子!” “啊!是姐姐!” 沈青拂惊呼一声,红了脸,赶忙垂下头去藏在男人怀中。 宁玄礼一下皱紧了眉头,单手扯下帷帐,“灿灿,你不是才服了药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太子殿下! 楚灿震惊的愣住,怎么会,她脑中一片轰鸣,难道谢表哥没有得手? 所以,在这个南风馆胡闹的竟然是太子! 她狠狠的一僵,冷笑,“殿下,竟是您在这南风馆,真是叫妾分外惊喜啊。” 她深吸一口气,“妾为您清誉着想,您与沈侧妃在此厮混,实不应当,若是不慎传出去了,坊间还不知要如何议论,妾唯恐有损殿下清誉。” 她这话说得生冷僵硬。 沈青拂抬起头来,已是泪盈于睫,“姐姐,都是妾不好,今日之事与殿下无关,求姐姐要怪,就怪我一个吧……” 楚灿咬牙,“你知道就好。” “元侧妃,你先出去。”宁玄礼命令道。 楚灿却纹丝未动,继续冷着脸道,“妾为太子侧妃就有规劝太子之责,殿下纵然觉得妾犯言直谏,妾也不得不说。” 怜香傻了眼,“主、主子……” “犯言直谏?” 宁玄礼语调冷硬,“这么说,元侧妃是认定孤有错是吗?你倒不如替孤拟一封罪己诏来,孤也好昭告天下。” “殿下~!”楚灿一时红了眼眶。 他从未对她说过如此重的话,上一世,都不曾这样说过。 “出去,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妾告退。”楚灿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怜香跟在后面,吓得瑟瑟发抖,“主子,奴婢还以为是谢世子在此,都是奴婢的错!” 楚灿哼了声,“不关你的事。” 都是太子荒唐!“走,我们回东宫。” 外面的动静终于安静下来, 沈青拂不说话,一滴泪接着一滴泪掉下,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垂着头,只顾着掉泪。 “怎么了。” 宁玄礼抬手拭掉她的泪珠,“别哭了。” 沈青拂略有抽噎,“殿下,都是妾不好,让楚姐姐如此生气,妾愿意把殿下还给姐姐。” 宁玄礼挑眉,“怎么还?” 沈青拂抽了抽鼻子,仔细想了想,“唔,妾还没想好。” 宁玄礼哑笑着贴近她的唇,“小傻瓜。” …… 东宫,芳华殿。 楚灿脸色难看。 “太子殿下到——” “拜见殿下。” 宁玄礼扶她起来,温声道,“灿灿,方才在南风馆,孤不该与你争执。” 他递给她一支玉簪,上面的形状是兔耳,看着分外活泼。 “这是孤带回来送给你的,孤看你依稀会喜欢这样的小兔子,算是孤给你的赔礼了。你戴戴看?” 楚灿勉强勾起笑意,“多谢殿下。” 她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 那兔耳簪子真是活泼可爱,映照着她这张脸也显得明媚了。只是可惜,若是放在上一世,她必定感动不已。 他是看她选了个小兔子花灯, 以为她会喜欢这个。 可是他再怎么用心待她,她也无法接受,他身边这么快就有了沈侧妃。 楚灿的眼神很冷静,握住他的手,问道,“殿下,当日东宫大婚之夜,您曾亲口对妾说,许妾太子妃之位,可还算数吗。” 她的手很凉。 宁玄礼回握她的手,“还是夏季,怎么手这样凉。” 他带她到内室,坐下,看着她说道,“孤不会失信于天下人,更不会失信于你。” 楚灿顺势环住他的颈项,卧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终于有点满意的笑,“殿下,妾相信你。” 她似乎困倦了,垂下眼皮,宁玄礼把她放在榻上。 “睡吧,孤陪你。” 等到楚灿睡熟后,宁玄礼才起身离开芳华殿。 怜香进来禀告,“主子,殿下回乾清殿了。” 楚灿淡淡的嗯了声,睁开眼,取下了那支玉簪,随意一抛,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怜香大惊,“主子,这是殿下送给您的,为何要摔碎呀。” 楚灿冷笑,抚上自己的鬓间,“我这头上该戴的是太子妃的饰物,可不是什么东西都配上我的头。” 就算太子心中有沈侧妃,她也一定会是太子妃! - 翌日,乾清殿。 季长晖汇报道,“殿下,陛下的万寿节正在准备。属下听闻,大皇子准备了一只海东青,二皇子准备的金镶玉如意,三皇子嘛,是一对文犀九龙杯。咱们准备点什么呀?” 宁玄礼还在批折子,头也不抬,“什么好东西父皇没见过,总要有点新意。” “殿下说的是。” 季长晖随即呃了声,“殿下,这……有个小侍卫等在外面,想要见您一面,您要见吗?” “什么小侍卫,姓什么?” “回殿下,姓沈。” “姓沈?” 宁玄礼挑了一下眉,“姓沈好啊,孤就喜欢姓沈的,让他进来吧。” “是。” 季长晖去殿外叫人进来,“咳咳,沈侍卫,殿下让你进去了。” 那小侍卫身量娇小,一身侍卫服有点大,并不合身。他手里拿着食盒,佩剑沉甸甸的挂在身上,看起来坠得慌,他低着头哎了声,赶忙进去。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这声音雌雄难辨, 宁玄礼没忍住看了一眼,一怔, 陡然朗笑出声,“沈侍卫是吧,找孤有何事。” 他也不知哪来的兴致。 好像批折子所有的乏味都顿时一扫而空。 “回殿下。” 小侍卫低着头,一板一眼道,“属下奉沈侧妃的旨意,给殿下送来点吃食,不知殿下是否愿意一尝。” 宁玄礼从善如流,“拿过来。” 他低着头送上前去,把食盒放在桌案上,想抽回手,却被人一把握住,他手指微茧,轻轻的一捏,“你这双手倒是细嫩,看不出来,孤的当值侍卫还挺会保养嘛。” 小侍卫不说话了。 宁玄礼好整以暇的望过来,“沈侧妃为何自己不送来乾清殿,反而遣你来送。” “……” 沈青拂憋不住了,咳了声,声线也忘了模拟男声,“沈侧妃忙着给殿下做吃食,累坏了,人都累瘦了。” “你个小坏蛋。” 宁玄礼笑着把人抱在腿上,桌案狭小的空间瞬间把两人挤在一起。 “这么重的佩剑你就戴在身上,不嫌沉吗。” “沉……” 沈青拂扁扁嘴,“妾好不容易找季侍卫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他找来这么一身侍卫服,自然得扮得像样了。” 宁玄礼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他倦然的眼色骤然清亮起来,笑声哑感,“除了阿拂,还有谁能让孤笑一下呢。” 沈青拂跟着清媚一笑,“殿下政务繁忙,不嫌妾叨扰就好。” 宁玄礼仔细看了看她这身侍卫服,“你这身衣裳不合身,回头孤让尚衣局做套合身的给你,佩剑,也做个合身的来。” 沈青拂面上不动声色的乖巧点头。 内心:你玩cos上瘾是吧。 她掀开食盒,里面传来清香的气味,还冒着热气。 “这是妾亲手做的山楂清梨糕,殿下尝尝看。” 宁玄礼细细尝了一块,笑道,“阿拂的手艺怎么这样好。” 他拢住她的腰身,轻轻嗅着她的气息,眉头舒展开,“孤正在为万寿节考虑,不知该给父皇呈送什么贺礼,其余皇子各有新意,孤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贺礼。” “陛下什么贺礼没见过,殿下无论送什么,陛下都高兴的。” 第19章 沈青拂想了想,又道,“若要送的有新意,不如送到陛下心坎里。” 宁玄礼神闲气定的看着她,“你有何想法。” “妾想着,圣上年少时也曾带兵出征,东征东瀚,西平西疆。殿下又在数年前横扫南漠。我大祁如今可谓是差一步就一统天下。” 沈青拂轻笑着贴近他耳际,“殿下可曾听过万年青?” 宁玄礼顿时了然, 看着她的眼神泛起了点点光亮,“阿拂,最得孤心。” 狭窄的空间内,沈青拂被放在双龙戏珠的龙座上,她被迫屈起双腿,只能仰视着男人,宁玄礼单手解开她不合身的衣服,墨眸幽深,淡笑,“你这个小侍卫不好好当值,孤要罚你。” …… …… 万寿节。 皇宫最热闹的这天,百官云集。各路王爷也带着家眷一同入宫,为皇帝陛下贺寿。 皇家夜宴,四周的柱子上放着夜明珠,璀璨夺目。 有歌舞助兴,舞姿曼妙。 九五至尊的龙座上,坐着皇帝,虽有病态,但难掩笑意。 皇帝身旁是皇后,一派威严。 各皇子都送下贺礼。 宁玄礼跟着上前,一撩下摆,单膝跪地,请贺,“儿臣以铁箍一桶万年青,恭祝父皇寿辰,愿父皇万岁万万岁,我大祁国祚永隆。” “什么是铁箍一桶万年青?” “太子殿下送的是什么贺礼呀?” 只见四五个侍卫抬着一座盖着红绸的贺礼送进,慢慢放在地上,揭下红绸,这才露出这贺礼的真容。 这是红木围起来的木桶,约有十多尺的横深,数道粗长的精铁箍得严严实实。 里面是枝繁叶茂的绿色漾开,足有一人高,每一片绿色叶片都油亮亮的,万年青葱不败。 这正是,铁箍一桶万年青。 一统江山,数万年。 皇帝喜笑颜开,“太子费心了。” 大皇子只顾着喝酒,并不抬头看,似乎很是灰心。 二皇子也差不许多。 三皇子惊讶的哦了声,淡笑,“还是太子殿下最合父皇心意。” 他们这几个兄弟,不是没跟太子斗过,又有何用。 太子其人,不吃阴谋,专克阳谋。 父皇又极其看重他。 认为他才是最像他的一个儿子。 他们这些兄弟,也就渐渐失意了,不打算跟太子争什么。 现在父皇体弱,他们更应该考虑的,是倘若父皇百年之后,他们该如何保全自己。 高台之上的皇后,眼里也流露出一丝欣慰,她虽是平日对太子严苛,但她对自己又何尝不严苛呢。 百官敬酒,觥筹交错之际。 沈青拂也跟着提起酒杯,被宁玄礼按下,给她换了一杯牛乳,“还是喝这个吧,你又不会喝酒。” 楚灿眼神微僵。 想不到太子现在就这样偏心。 靖侯在底下看过,脸上也有欣慰,阿拂看起来很得殿下喜欢啊,那就好,起先还打算给她找户世家公子做嫡妻,未料到,那日她竟说,做世家公子的嫡妻,倒不如做太子的嫡妻。听得他这个老父亲冷汗直流,只求她能平安舒心就好。 江怀王千杯不醉,酒量甚佳。 今日陛下的万寿节,他也带了自己的两个儿女过来,谢摇光,谢瑾瑜。 谢摇光望向太子殿下身侧的那个女子,她身边的侍女并不是那日跟随她的那个,可她一颦一笑,分明就是她。就算她蒙上了脸,可她那双眼,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原来是太子的侧妃…… 呵呵,元侧妃这是拿他当地痞流氓用啊。 沈青拂的视线只落在太子身上,不时给太子倒点酒,递块糕点。 她爱慕太子在整个京城都闻名,万寿节这么盛大的公共场合,岂能忘了立人设。 宁玄礼墨眸深邃,不乏锐芒,瞥了一眼那座下的江怀王一家,波澜不惊的开扇,牡丹花的扇面一开,遮住了沈青拂的面容。 这柄折扇,是阿拂送他的生辰礼。 他用着趁手,便一直带了。 这牡丹再雍容华贵,也比不上太子殿下的绝世容光。 谢瑾瑜手持着酒杯本打算跟大家一起敬酒饮酒,却被那一摇一摆的折扇吸引了视线,男人身着一身墨色暗绣锦袍,高马尾垂下,手中折扇似乎有意往身侧女子的位置倾去,这双手修长冷白,骨节分明。 良久,谢瑾瑜才赶忙收回眼神。 第16章 新人入东宫 皇帝举杯同庆,欣慰道,“朕听闻大皇子喜得麟儿,可喜可贺。” 大皇子起身行礼,“多谢父皇记挂,都是托父皇的福气。” 皇后看了一眼太子,轻轻叹气,“陛下,我大祁自是要开枝散叶才好。本宫听闻太子两位侧妃已出宫祈福,想来不日也会诞下麟儿。” 皇帝淡笑,“皇后不必忧心。” 皇后也是慢悠悠的点了下头,“大皇子府邸姬妾众多,难怪这么快就后继有人,都是陛下和大祁之福。” 相比之下,太子东宫, 只不过两个侧妃。 何日才能诞下孩儿呢。 皇后自顾自饮酒,皇帝递了杯热茶给她,酒过三巡,陛下有些醉了,很快被崔福泉扶着离场。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众人纷纷施礼,万寿节也便到了尾声。 楚灿提前坐上了轿辇。 惜玉沉着道,“主子,奴婢看皇后娘娘的意思,似乎是指明太子殿下的后院人少,怕是不日就要为太子选妃,与其到时候是皇后娘娘下旨,倒不如,主子您亲自主动去跟皇后提,主子也能在皇后那儿留下个好印象。” 太子早晚都会有无数后宫。 上一世,他独宠她三年,待她做了皇后,他才开始选秀。 他选不选妃都无甚要紧。 倒是那个沈侧妃,如此爱慕太子,伤心的,只会是她。 楚灿微笑,“也好。” 宫道的走廊上,侍棋挽着沈青拂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主子,奴婢听闻,芳华殿前日摔碎了一个簪子,是殿下亲自送给元侧妃的,她说碎就碎了。” 芳华殿已被她安了眼线, 自然摔个簪子这种小事都能一清二楚。 沈青拂漫不经心,“一根寻常的簪子自然入不了元侧妃的眼,想来,她更想要的是太子妃的册宝。” 正说着,走廊上闪过一个身影。 拦住了她。 谢摇光曼声轻笑,“下臣见过太子侧妃。” 沈青拂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围,好在没人,她从容淡笑,“这位公子是何人,你我从未见过,你怎知我是太子侧妃。” 侍棋警惕的看着他。 谢摇光似有薄醉,压低了声音,“凤凰台上,观音下凡。” 他却没想到,他这话都说了出来,对面的女子却仍是一脸茫然不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写满了无辜。 沈青拂摇了摇头,“我不知公子是何意。” 谢摇光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她真能装。 难怪在太子身侧装得这样温柔小意。 可实际,她打人可疼着了,就像母豹子一样,利爪凶猛。想不到此时此刻竟装得这样天真懵懂。 他登时一笑,“侧妃就不怕,太子殿下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沈青拂讶然的一怔,懵懂的眼神更显得无措,“我……什么面目?” 谢摇光朝她走近了一步,嘴角咧开,“侧妃没听懂么,真有意思。” 侍棋冷声道,“阁下岂可冒犯太子侧妃,可知有罪。” 谢摇光瞥了她一眼,陡然笑了一下,“你身边的人,倒是都很忠心。”他看了眼四周,已有其他朝臣走近,他行礼告退,“下臣醉酒,胡言乱语而已,竟然惊扰侧妃了,下臣实在该死,这就告退。” 他很快就闪入旁边的小路不见了身影。 沈青拂眸色沁出一点冷意,好在无人察觉,若是有半分差池,真是在劫难逃。 “我们回吧。” “是,主子。” …… 常熹殿。 季长晖带了一套侍卫服过来。 “沈侧妃,这是殿下特意命尚衣局做的,请您收好。” “谢过殿下。” 那套侍卫服是比着她的身量做的,换上去甚为合适,沈青拂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像这样男子的衣服真是帅气啊,尤其是配上她手里这把琵琶鞭。 她挥鞭两下,把玩着。 比起沉重的佩剑,还是琵琶鞭适合她。 暗处的身影一掠而过,跪在地上,“主子。” “惊雪,你这条鞭子,我用着甚好。”她俯身递到他手里,“还给你咯。” “主子。” 墨惊雪眼底漫出寒意,“元侧妃居心不良,竟在宫外安排谢世子那种浪荡子,不如属下,直接去芳华殿替主子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吧。” 第20章 沈青拂惊讶的低觑着他,笑了一声,“呵,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 “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道。 尽管跪在地上,那身姿挺拔,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里尽是报复的愠怒。 “哎。” 沈青拂悠悠的叹了口气,“可惜,她不能死。” “为何?” “因为呀。”沈青拂平淡说道,“死了的白月光是无敌的,活人,可是打不过死人的。” 墨惊雪不懂,皱了皱眉。 “你不懂?” 沈青拂难得耐心,“元侧妃若是此刻死了,她就会活在太子永恒的思念里,太子的心里,永远都是她最完美的样子。”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抽出佩剑, 剑影反射着她精致清艳的面容,她却笑得如孩童般天真,“所以,我只好把这白月光,变成白米饭啦。” - 皇宫,坤宁宫。 须臾几日,已过了皇后的礼佛之期。 太子宁玄礼觐见。 皇后端坐,“太子殿下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 宁玄礼微笑,“儿臣自不能忘了给母后请安。” 他垂眸看了眼皇后手中的菩提佛珠,“母后手中近来多了一串佛珠,原先从未见过。” 皇后慢慢捻着手里的珠子,“这是你的元侧妃送来的,据说是从国寺求来的,本宫也不愿拂了她的美意。” “原来是元侧妃送的。” 宁玄礼继而道,“儿臣有意立元侧妃为太子妃,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皇后没料到他这么直接。 这元侧妃是他的心尖宠,他早就有意立她为太子妃。 近来元侧妃似乎也懂得规矩了,时常来给她敬茶,或是送手抄的佛经,昨日甚至还专门提起,要为太子殿下广纳姬妾的事。 皇后中肯的说道,“她还算是个得体的孩子,只不过……太子妃,是你的嫡妻,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元侧妃尚无子嗣,还是等她诞育皇孙,才好名正言顺。” 宁玄礼沉默了一晌。 “儿臣已答允过元侧妃,会立她为太子妃,儿臣不愿失信于她。” 皇后有点意外的看了看他,“怎么,太子对元侧妃,只是许诺而已吗。” 宁玄礼只是淡淡道,“元侧妃母家乃是一品将门,她做太子妃,自然也当得。” 皇后叹了声,“可她终究与你命格相克。” “相士胡言乱语,母后岂可当真。”宁玄礼否决得很快,“元侧妃若是日后成了太子妃,管辖后宫有任何不懂之处,儿臣自会请师傅教她。” 皇后见他认真,“太子不必心急。” 她思量片刻,道,“如今你已有两位侧妃,不如广纳姬妾,到时候若是元侧妃管理得宜,也好有理由立她为正妃。” 宁玄礼皱起眉头,“儿臣从未想过再纳妾。” 皇后笑了笑,“一国储君,岂能只有两位侧妃?怎么这会儿,太子跟元侧妃倒不心有灵犀了呢。替你广纳姬妾的事,还是元侧妃亲自到本宫跟前提的,本宫倒觉得她此言很识大体。” 宁玄礼眉头皱的更深。 灿灿怎么可能……会让他广纳姬妾呢。 见他不说话,皇后退让一步,“既然太子执意要立元侧妃为太子妃,本宫也不欲横加阻拦。你若真有心立她,就容本宫替你做主纳妾,到时候,本宫自会为你的元侧妃送上太子妃金册,待到寻个好时机,再正式立她为太子妃。太子,如此可好?” 宁玄礼知道这是皇后做得最大让步了。 否则,一句命格相克,在母后这里,灿灿绝无成为太子妃之可能。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道,“母后做主吧,只是有一件事,新入东宫的人,她们的位份,绝不可再超过侧妃之位。” 阿拂向来纯净,又生得貌美,难免遭人嫉恨。 一下来这么多人,她恐怕应付不了。 日后,灿灿做得了正妃,他会给阿拂一个不逊于正妃的位置,再赐二字封号也就是了。 皇后知道他的底线也在此,为了元侧妃竟做到这种地步。 母子俩的谈话从来都是敞开了谈。 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淡淡一笑,“太子,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若是用情至深,可就有了软肋了,你身为国之储君,岂能有软肋呢。” 宁玄礼眸色一敛,“儿臣自然知道。” 皇后满意的勾唇,“太子心明眼亮,本宫很放心。” 她旋即吩咐崔福泉,“福泉,太子妃的金册,你亲自送去芳华殿,交到元侧妃手里。” “嗻,奴才这就去办。” 芳华殿。 崔福泉谦恭行礼,“奴才给元侧妃主子请安,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意为您送来金册,请元侧妃敬受。” 金册是由十二块黄金打造而成。 金光闪闪,在长案上放着格外刺目。 楚灿欣喜若狂,连忙接过,“儿臣多谢母后恩典。” 崔福泉恭贺道,“奴才恭喜元侧妃了,您尚未有子嗣,已得到皇后娘娘的金册,可见娘娘对您何其爱重啊,过不了几日,相信奴才就要改口,称您为太子妃了。” 太子妃的金册, 掌之,便有太子妃的权利。 她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太子东宫第一人。 上一世都不曾送来得这么快。 只待过些时日,行了册封礼,她也就名正言顺了。 楚灿一挥手,“有劳公公吉言,怜香,赏。” 怜香赶忙拿了十两黄金送上,“有劳公公了。” 崔福泉哎了声,“多谢元主子。” 他顿了顿,提醒了一句,“奴才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有十多年了,如今娘娘年岁渐长,越发信了鬼神之说,奴才原先听闻,元主子入东宫之前,皇后娘娘曾遣相士算过卦,说主子您的命格和太子殿下相克,这才只封了侧妃。” 他又笑了笑,“奴才多嘴了。” 楚灿面色微僵, 她怎能忘却此事,她和太子命格相克,正是她的痛心之处。 她稳下心神,微笑,“多谢崔公公提醒。” “怜香,你亲自送崔公公。” “是,奴婢省得。” 金册被她放置在桌案最显眼的位置上。 楚灿抬起手指轻轻划过,冰凉华丽的金色让她心里变得没有那么空虚了,哼,后宫那些女人,尽管就来吧,她正好要报上一世的仇。 …… 坤宁宫,宫外。 八角亭上坐着数位妙龄女子,动作优雅,品着茶点。 “请诸位小姐稍候片刻,皇后娘娘还在午休,午休后会传召各位小姐入内的。” “有劳崔公公告知。” 众人行礼,随后坐下。 萧沉玉自恃貌美,语调尽是不屑,“尔等庸脂俗粉,也配入得太子殿下的眼。” 然而一时并没有人接她的话。 陆遥遥只顾着吃茶点,喝茶水,差点被噎住。 谢瑾瑜一言不发的望着坤宁宫的入口,她知道今日选妾只有皇后在,太子并不在此处,可她还是有些期盼的望着。 白雅然哼笑了声,“皇后娘娘选人,可不是只看容貌的,尚有才学家世。” 她家世颇高,乃是礼部尚书家的庶女。 杜若朝她投去羡慕的眼光,“白小姐家世好,想必定能入选。” 白雅然被夸得昂起了头,“那是自然。” 杜若家世寒微,只是个九品文官的长女,家里更有数个弟弟妹妹,都是她一手看大的。 穆红衣似乎惺惺相惜的看了看她,“我家世也不高,父亲只是个五品守将,不过入选与否,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是啊,一切都要看皇后娘娘的。”人群中有人说道。 不多时,崔福泉前来宣旨,“诸位小姐,皇后娘娘请诸位进殿。” “是,有劳公公带路。” …… 芳华殿。 “主子,皇后娘娘派人传了口谕。” 怜香进来禀告,“晌午时分,皇后娘娘已选好了众位姬妾,诸位主子已经入住东宫了。” 楚灿拄着头嗯了声,“都有谁啊。” “回主子。” 怜香道,“皇后娘娘封了十位姬妾。良娣两人,分别是萧沉玉,白雅然,住永安殿。良媛两人,分别是穆红衣,谢瑾瑜,承徽两人,分别是江璃月,顾丝绵,这四位住长明殿。昭训两人,分别是柳若虹,陆遥遥,奉仪两人,分别是杜若,姜忍冬,这四位住甘露殿。” 十人,还真是不少呢。 她记得上一世,选秀,也不过才七八个人而已。 这些名字,她有的很陌生,有的就很熟悉。 比如,萧沉玉。 楚灿眼眸冷了一冷,“永安殿冷清,你派几个人去永安殿侍奉,尤其是萧良娣,她那儿,多放几个。” “奴婢明白。” 第21章 楚灿记得杜若这个女子,似乎有些心计,若能笼络,也好。 她旋即吩咐道,“还有,你着人包二十两黄金,送去甘露殿,给杜奉仪,要悄悄的办,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奴婢晓得。” “嗯,我也乏了。” “奴婢伺候您歇息。” 楚灿揉着脑袋,在榻上躺下,她已许久没这么舒坦过了,彻底睡了个好觉。 沈侧妃,东宫这遭进了这么多人,都来分你的恩宠。 想来,你已是彻夜难眠吧。 ———————— ———————— 东宫位份表: 太子妃,正妃,1人。 侧妃,正二品,2人。 良娣,正三品,3人。 良媛,正四品,6人。 承徽,正六品,10人。 昭训,正七品,10人。 奉仪,正九品,15人。 人数是可设的人数,不是现有的人数。 第17章 撞见 常熹殿。 浴池荡开一圈圈涟漪,沈青拂裹上浴巾,从水里踏出,纤细白皙的脚腕还有莹莹水珠。 侍琴不禁望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身材,红了脸。 主子这身材,女子看了都沉醉, 更不要说太子殿下了。 “主子,奴婢把珍珠养颜膏拿过来了,还有您常用的玉容膏。” 这些珍珠养颜膏,还是太子送的。 沈青拂在同样是他送的珍稀药材里面挑了几样,如雪莲人参等等,一并加进了玉容膏里,敷在身上更加白皙。 涂了这些膏后, 她身上泛着盈透的光泽。 软榻上,她半眯着眼,任由侍琴给她做指甲,凤仙花和木槿花调的汁子,染在指甲上格外好看,再添上一朵小巧的丹桂。 “太子殿下送来的那些养颜膏,你们全数分了去,我一个人哪用得完这许多。” “主子,这怎么行,殿下送的那可都是御赐的,进贡来的,稀罕着呢,奴婢们怎么敢用啊。” 沈青拂睁开眸,毫不在意,“我说行就行。” “你们都听好,咱们女人要爱惜自己,女不为悦己者容,女要为自悦而容,可晓得?” 侍琴似懂非懂,“奴婢晓得了。” 侍棋噗嗤一声笑,“主子,这哪个宫里的侍女都没咱们常熹殿过得滋润。”除了可以用御赐的养颜膏,前些日子太子殿下还赐了半年的月俸,足够她们平日花销了。 常熹殿。 太子殿下改的名字。 沈青拂还有点不习惯这个新的殿名,听起来略像供菩萨的庙,还是香火常盛的那种,当着宁玄礼的面,她也只得违心的说喜欢。 哪天她非得逼着宁玄礼也要违心说喜欢。 侍书进来禀告,“主子。” “咱们放在芳华殿的眼线来报,元侧妃给萧良娣那儿放了眼线,并给杜奉仪送去了黄金以作拉拢。” “知道了。” 沈青拂略勾了一下红唇,“侍书的手艺最好,明日要帮我上个憔悴的妆。” 侍书会心一笑,“奴婢明白。” …… 翌日,芳华殿。 楚灿端坐,眼底没什么情绪。 “诸位姐妹都是头一天入东宫,若有不习惯之处,尽管跟我说,我自会为你们安排。” 她手里已有太子妃金册, 自是可以代执太子妃之权。 萧良娣脸上尽是不屑,“侧妃姐姐如今已经算是半个太子妃了,东宫后院事务繁杂,姐姐可要掌好金册啊,金册重得很。” 白良娣偷笑一声,借着饮茶的动作遮掩笑意。 穆良媛感激的看着楚灿,行礼,“妹妹家世不高,能得皇后青眼,皆因家父是骠骑大将军手下的守将,妹妹实在要感谢姐姐。” 楚灿眼里淡漠,随意嗯了声。 “不要动辄行礼了,大家同为姐妹,不必拘束。” “是。” 正说着,沈青拂姗姗来迟。 “给姐姐请安。” “起来,坐吧。” 楚灿戏谑的眼神掠过她,淡笑,“沈侧妃昨夜没睡好吧,难怪今日会来迟了。” 沈青拂扯动了一下嘴角,“让姐姐见笑了。” 她白皙的脸上,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憔悴失落,连眼睛都是肿的,黯然神伤,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看上去就知道她一夜未睡。 这样憔悴也盖不住她的容貌。 萧良娣向来自负貌美,少见的惊讶了一下。 楚灿微笑,“今日诸位姐妹已互相见过了,太子殿下政务繁忙,日后也有相见之机,不急一时。” “是。” 谢良媛的脸上似有失落,稍纵即逝。 陆昭训只顾着吃藕粉桂花糖糕,也不抬头看人。 杜奉仪不说话,一直缄默。 楚灿继而道,“前些日子,我手抄了女论语一书,颇有心得。皇后娘娘又向来都喜欢人品贵重的女子,诸位姐妹不如也回宫抄录一份女论语,明日呈送上来。” 萧良娣脸色微变。 这还没正式当上太子妃呢,就要立威了。 白良娣心直口快,“姐姐,您深得皇后娘娘喜欢,我们就不跟着掺和了,手抄女论语这样的事,还是只有姐姐才配得上。” 她竟当众反驳。 楚灿不悦的扫了她一眼。 沈青拂人畜无害的眨了眨眼,“白良娣,太子妃的意思,也是为了我们好啊。” 白良娣脸色变了又变。 太子妃! 这沈侧妃竟然称呼楚灿为太子妃! 楚灿微笑,语调顺畅,“我手持太子妃金册,自要为皇后娘娘分忧,诸位姐妹,莫不是要否定皇后娘娘吧?” 萧良娣哟了声,“元姐姐真是深得人心啊。” 她咬了咬牙,哼,太子妃,什么太子妃,还没行册封礼呢,就算不上太子妃! 杜奉仪若有所思,并未说话。 只听楚灿道,“今日就这样吧,你们都退下。” “妾告退。” …… 数日过后,太子殿下都未曾进过后院。 这些新人他谁也没见,只在乾清殿处理政务。 萧良娣已派人去了数趟,邀太子殿下用膳,太子也不曾应允。 “主子,芳华殿的眼线来报,说萧良娣一直想请殿下过去用膳,目的是为了对元侧妃有所动作,元侧妃知晓此事,心中已有防备。” 侍琴递上鱼食,“不过萧良娣卡在了第一步,殿下一直没应允她。” 沈青拂一边喂鱼,一边拿支鱼竿往水缸里搅了搅,这下,鱼池活泛多了。 她微笑,“既然如此,那我帮她一把好了。” 乾清殿。 沈青拂递上一个食盒,“季侍卫,这是我为殿下做的人参茶,劳你送进去,我就不叨扰殿下了。” “属下明白。” 季长晖转身入殿呈上食盒,“殿下,这是沈侧妃着属下转送给您的人参茶,她说不叨扰殿下了,眼下人已经走了。” 宁玄礼皱眉,“叫她回来。” “……呃,是!” 季长晖又匆匆赶出去,当太子殿下的侍卫太难了。 “沈侧妃,请留步!太子殿下请您回去呢。” 沈青拂意外的转过身,旋即点了点头,“哦,是吗?那我这就回乾清殿。” 她一身鹅黄色绣芙蓉花裙衫,步态轻盈,进了殿内。 宁玄礼记得她这身衣裳是当日在百花园穿得那件,不自知的勾起了唇角,“跑得这样快,都不想见孤吗。” 沈青拂从容的走到他身侧, “只是送一碗茶罢了,殿下政事繁忙,妾不愿叨扰。” 他视线落在她新作的指甲上,“你这双手生得纤长白嫩,已是足够漂亮了,怎么还配上这样的指甲,倒是好看。” 沈青拂笑了笑,“殿下的墨用完了,妾给殿下研墨吧。” 那双手扶着墨条,一点一点的研磨。 格外好看。 宁玄礼看了好一会,才垂眸接着批折子。 未过多时,季长晖又进来请示,“殿下,萧良娣想请您于午时往永安殿一同用膳,您要去吗?” “孤没空,不去。” 宁玄礼只埋头批折子,“她是不嫌絮叨得慌吗,每日都让人过来问。” 一旁研墨的沈青拂却叹了声,“哎,妾听闻萧良娣为了讨殿下高兴,一直在忙着研究新菜式,听说那白玉蹄花清脆酸甜,咬一口都要回味无穷,花胶蟹爪羹,甘美异常,还有一味素锦莲藕,佐上时节下最鲜嫩的笋尖尖,更是清香好滋味了,殿下,您就不馋吗?” “孤看是你馋了才对。” 宁玄礼瞟她一眼,“忙活这么久,才研出这点墨来。正事不好好干,光想着吃。” 沈青拂扁扁嘴,“妾手都酸了。” 宁玄礼捏过她的手,替她揉了揉,语调平淡的回了季长晖,“既然沈侧妃提起,孤就去了也罢,着萧氏好好备着,孤和沈侧妃同去。” 第22章 “属下明白。” 季长晖赶忙回了萧良娣身边的扶桑,“殿下同意了,午时便会过去。” 扶桑大喜,“奴婢这就去回主子,多谢季侍卫。” 她说完激动的就跑了。 季长晖哽住,他还没说完呢,怎么跑得这么快啊,他还没说,沈侧妃也会跟殿下一块过去啊。 巳正时分。 书案上几尺高的奏折可算是批的差不多了。 沈青拂看了眼窗外的阳光,已经到巳正了啊,也是时候了。 “殿下,妾记得永安殿那附近还有一座凉亭,正适合下棋,殿下要不要跟妾下两盘?” 宁玄礼捏了捏她的手,“阿拂今日这么勤快给孤磨墨,叫孤怎么回绝。” “那就谢过殿下啦。”沈青拂笑着贴近男人的侧脸,亲了一下。 宁玄礼耳畔陡然泛红,跟着墨眸染上一点欲色,他倾身,她却利落的旋身躲了开,鹅黄色的长裙在空中转了个圈。 “走嘛,殿下,下棋去。” 她摇晃着手里的团扇,遮住唇间笑意,那双眼分明慧黠,又很快变得纯净清冷。 宁玄礼视线难以移开。 …… 永安殿,附近凉亭。 冷暖玉棋子触手生温,黑白对弈,各占棋局一半,难分胜负。 本是打算多下几盘,岂料这一盘下得都如此之久。 宁玄礼很有兴致,能跟他杀得有来有回的人不多,棋局的趣味就在于,破招,解招,拆招,可若是无棋艺相当之人对弈,对个几回合便被杀退,又何来交手的乐趣。 “阿拂棋艺不错。” “妾只为了赢,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说着落下一棋,看似自杀的一步,却逼迫他被迫入局,也要跟着被吃掉一大片子。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哪里算得上高明。” “以身为棋,要的是气魄,跟胆量。” 她的棋似乎有起死回生之势,隐透出一种宁为玉碎的架势。 宁玄礼淡淡一笑,“阿拂怎么知道,孤就一定会输给你呢。”他说着也落下一子,锋芒毕露。 沈青拂不紧不慢的跟着下。 随即,捏起一颗他的白棋子,慢慢把玩,“妾不止想赢棋……” 宁玄礼挑眉,“还想赢什么?” 她拉过他的手,把棋子按在他手心,“妾还想赢殿下的心。” 宁玄礼陡然怔住。 冷暖玉棋子的温度,岂能比上她手的温度,她继续拢着他的手,带他捏住白棋落在棋盘上,这一步,走错歧路,一子错,满盘输。 她佯装惊讶,“哎呀,殿下,你输了呢。” 宁玄礼眸色晦暗不明,翻涌起波澜,抱着她坐在棋桌之上,“阿拂这样下棋,对孤公平么?” 沈青拂慢悠悠哦了声,“那不然,殿下罚我?” 他抱住她腰身的手逐渐收紧了力道,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她的嘴唇,有点疼,更多的是麻。 “一会儿回乾清殿。”他嗓音哑感。 沈青拂被他拥着,她头搭在他肩膀上,目光却看向天空,太阳正挂在正中央的位置,已是午时了,她红唇的弧度轻轻一勾。 好戏要来了。 午时。 永安殿,走廊上。 萧沉玉等候楚灿的到来,见她果然应约,心中不免浮上逞意。 “姐姐安好。” 楚灿冷淡的望着她,“萧良娣,你派人找我何事。” “妾听闻姐姐的命格跟殿下相克,妾于坊间寻了一位高人,可以更改命格,姐姐不如一试?” 萧沉玉笑里都是嘲意,“也免得姐姐日夜为此事忧心了。” 楚灿无动于衷。 萧沉玉有些惊讶,她居然不生气? 她咬了咬牙,继续激她,“姐姐自己命格不祥也就罢了,若是日后冲撞了殿下,可怎生是好?” 楚灿话音平静,“那就不劳你操心了。” 萧沉玉有些急迫,午时已经到了,殿下马上就会从走廊上出现,她必须激怒楚灿才行。 她也就不跟她客气了,“姐姐,我大祁可没有不祥之人能做国母的,你也不想想,你这样的人,配吗?” “你!” 楚灿脸色微变,一下扬起手。 这一巴掌就要打在萧良娣脸上。 萧沉玉惧怕似的后退一步,只要楚灿动了手,就会恰好被太子殿下看见,她惧色中藏下一丝得逞的笑意。 然而,令她意料之外的是,楚灿这一巴掌却没有打下来,而是停在了空中。 楚灿轻蔑一笑,“你请了殿下午时前往永安殿用膳,以为我不知道?” 萧沉玉脸色一变。 楚灿压低声音,“萧良娣,我会让你知道,自作聪明的下场。” 她说着这只手反扣住萧沉玉的手,径直带着她的两只手按在自己脖子上,使劲掐住,楚灿大惊失色,顿时无法呼吸了一般。 “萧良娣,你,你要做什么……” 第18章 撞见2 楚灿被自己掐得难以呼吸,手上狠狠施力。 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萧良娣……快松开我!” 萧沉玉面色惨白,这一幕,若是被太子殿下撞见,她岂不是成了悍妇! 这样的动静。 附近的凉亭处听得一清二楚。 宁玄礼顿时拧起眉头,“胡闹。” 沈青拂惊呼出声,“啊,殿下,萧良娣怎么跟太子妃姐姐动起手来了。” 宁玄礼默了一瞬。 阿拂向来单纯,自是没看明白,灿灿那动作,分明是自己拉住了萧良娣掐的自己…… 沈青拂慌忙站直了身,“这,萧良娣怎可对姐姐下如此重手啊!” 宁玄礼脸色微沉,起身,径直过去。 沈青拂一脸焦急的喃喃道,“楚姐姐可千万别受伤了才好。” 走廊上,萧沉玉咬紧牙关,试图抽离自己的手,“你,好啊,元侧妃,没想到你如此有心计!” 奈何楚灿按得她太紧。 如何也抽不出来。 楚灿冷笑,若是上一世的自己,又岂能想出这种方法,反过来陷害回去呢。 她继续压低了声音,只有萧良娣能听见: “你不是很想被殿下撞见吗,你猜,殿下此时过来,你会有什么后果。” 萧沉玉脸色一僵,狠狠的抽离自己的手。 好不容易挣脱开, 这一抽手,力道过大,楚灿惊叫一声,失去平衡栽倒,她果断借力,顺势栽过去,眼见着就要撞在走廊的柱子上。 那石柱可是花岗石打造,坚硬无比,尤其是还雕刻花纹,表面纹路凹凸不平。 这一下若是真撞上了,绝对会碰出伤口。 萧沉玉顿时冒出冷汗,“你!” 楚灿的头马上就要磕到石柱了, 下一秒, 一个娇小的身影竟猛地跪在地上接住了她,言语间既关切又着急,“姐姐,你没事吧!” 沈侧妃! 楚灿震惊的看着她, 她为何会在此? 还来不及细想,已听到了太子殿下的愠声,“萧良娣,你好大的胆子。” 萧沉玉赶忙跪下请罪,“妾见过太子殿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赶忙道,“殿下,事实并非您所见那样,妾没有推搡元侧妃,是她自己跌过去的,与妾无关。” “嘶……” 沈青拂面色苍白,咬了下唇,额头上已沁出汗珠,跌坐在地上,些许狼狈的扶着膝盖,“疼。” 宁玄礼匆匆抱起她来,“哪里疼。” “殿下,妾……膝盖略有些疼。”沈青拂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泪意,强装着坚强,摇了摇头,“妾没事,殿下还是先看看楚姐姐吧,也不知她碰到没有。” 楚灿脸色变了几变。 为何沈侧妃会扑过来接住她,她本想借势磕在柱子上,好让太子殿下严惩萧良娣的。 方才殿下应该从走廊另一侧走过来才是, 为何会是从凉亭的方向过来。 楚灿思绪很乱,宁玄礼方才应该没有看见,她抓住萧良娣的手掐自己吧。 她心里陡然有些忐忑, 回应道,“殿下,今日萧良娣凌辱妾,不仅对妾言语欺凌,竟还伸手掐住妾,妾万分困难,才从她手中脱生,还差点撞了石柱,幸好沈妹妹扶了一把,不然……妾的额头怕是要磕伤了。” 她说着抚上自己脖子上被掐的红痕。 宁玄礼向来洞悉万物的眼眸看了看她,敛起锐色,只剩下轻描淡写的平静。 沈青拂伏在男人怀里,他胸腔的愠意明显是被他强行压下去,她感受的分明,她含着泪意无意识的往他怀里蹭了蹭,膝盖疼得她气息微颤。 太子殿下,亲眼看见你的小青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你应该是意外比较多吧。 萧沉玉不甘心,“殿下,元侧妃口出妄言,她在说谎,妾根本没有掐她,是她拉着妾的手,自己动的手,跟妾毫无关系。” 第23章 “你如何冲撞的元侧妃,孤一清二楚。” 宁玄礼话音风轻云淡,“萧良娣,顶撞侧妃,罚禁足一月,于永安殿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萧沉玉脸色一白,“殿下!妾冤枉啊!” 宁玄礼不再看她,淡淡道,“来人,带萧良娣回永安殿。” 左右侍卫上前,“是,太子殿下有旨,萧良娣,您请吧。” 萧沉玉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狠辣的瞪了一眼楚灿,呵,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心尖宠,殿下竟然只信她。 当着外人,太子自然是会向着自己亲自挑选的太子妃。 这个哑巴亏,她也只能吃下去了。 楚灿松了口气,宁玄礼惩治了萧良娣,想必并未看见她的动作,她感激的看着他,“多谢殿下相救,若不是殿下来了,妾还不知要被萧良娣欺负成什么样呢。” 宁玄礼幽深的墨眸盯着她看了一晌。 “元侧妃,你先回宫吧。”他淡淡的扔下这句话,旋即抱着沈青拂转身离去。 楚灿略有惊讶,他不是已经相信她了吗,为何会是这样平淡,连半句宽慰都没有? …… 常熹殿。 宁玄礼抱着沈青拂放在榻上,她疼得皱紧了眉,却还是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声。 “侍琴,拿药酒来。” “是,殿下。”侍琴赶忙拿来了药酒。 长裙被男人轻轻挽起, 那白皙的膝盖上果然两处青紫,已经磕碰成这样了。 “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侍琴着急的赶忙给沈青拂涂药酒,沈青拂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是一声不吭。 “这么冒冒失失的就跑过去救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孤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宁玄礼接过药酒,又给她细细的涂了点。 半晌,方才涂好。 “为何非要去救元侧妃。” “楚姐姐是殿下挚爱,若是她受了伤,殿下心里又该难过了。”沈青拂温声细语,“妾受点伤,不要紧。” “如何不要紧?她受伤了孤会担心,难道你受伤了,孤就不担心了吗。” 宁玄礼几乎是脱口而出。 沈青拂眼里沁出点点晶亮,“原来殿下也会担心妾。” 宁玄礼似有叹气,摸了摸她的发顶,“阿拂总是这样为别人考虑。” 他顿了顿,“如今东宫妃妾众多,难免会有争斗。元侧妃,孤相信她有这个本事自保。” “倒是你,心地单纯,教孤如何放心。” “殿下放心就是。” 沈青拂娇俏的仰着头,“妾又不争不斗,自然不会惹祸上身啦。” 宁玄礼朗笑一声,“无妨,孤会保护好阿拂。” …… 楚灿本有些担心, 太子为何严惩了萧良娣,却又对她态度平淡。 他到底有否看到了她对萧良娣的动作? 不过接下来的几日,她每每请太子过来用膳,他也是照常来,言语间,待她还是一如既往,她心里的担心也就很快打消了。 太子殿下一连数日都是在芳华殿用晚膳。 这夜,戌正时分。 夜空已泛上点点星辰,月色朦胧。 太子殿下照旧是从芳华殿出来,坐上轿辇,忽然瞥到辇旁站着一个低着头的小侍卫。 宁玄礼好整以暇,“沈侍卫,你来当值?” 回应他的依旧是雌雄难辨的声音,含着一丝认真,“属下不是来当值的,属下是来邀宠的。” 宁玄礼从容笑出声来,“你倒实诚。” 他垂下手,一把捞住人上了轿辇,“既然是来邀宠的,那你拿什么邀宠?” 四周轿夫全都懂事的垂下头, 什么时候太子殿下的口味变了,变得这么粗暴…… 还是在芳华殿外。 沈青拂可不想在这儿跟他玩,她红唇微勾,贴在他耳际,“殿下,今夜月色融融,属下就拿这满天繁星相赠,不知,能否邀得殿下宠幸?” 她头上这顶墨冠遮住了额角。 衬得她这张脸在夜色里更为精致。 宁玄礼眸色一下幽邃,薄唇溢出几个字,“摆驾观星台。” “是,殿下。”轿夫果断抬起轿辇,驶向观星台。 百花园的偏殿,正是观星台未竣之处,夜色皎月,连盛放的繁花都被蒙上了一层薄雾轻纱,带有浮动的花香。 太子殿下的御辇停在了外缘。 众人尽皆低头退下。 季长晖特意交待了众人谁要是敢把今夜之事说出去半句,必定是不要自己脑袋了。所有人都不敢吭半声。 从外殿进内殿, 内殿有一道长梯直上,顺其而上,便是观星台的顶端。 可惜只建了一半,位置还不够高。 此地只有他们两人。 这里,最适合看星星了。 宁玄礼问她,“阿拂知道,为何观星台只建了一半便停了么?” 沈青拂摇了摇头。 只听他道,“大祁四年,孤降生于雨夜,伴有流星,父皇大喜,遂命人建观星台,只建到一半,母后便以劳财为由阻止了父皇,她也因此得到父皇的称赞,称为贤后。如今已是大祁二十二年了,母后一次都没有来过观星台。” “这也是孤第一次,有人陪着。” 他手指冰凉,牵住她的手,彼此温暖了体温。 沈青拂无法避开他深邃的目光,她从容迎上他的视线,眼神憧憬又期盼,“我会一直陪着殿下。”在我享受过皇后之尊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的,太子殿下。 宁玄礼眼底泛起笑意,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轻笑了声,抽出佩剑,压低了嗓音,模拟男声,“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看来,殿下只有要靠属下来保护了。” 他抬手抚上她的唇角,嗓音哑感,“没人不更好吗?” 沈青拂不禁舒适的眯起眼,像猫咪被人抚摸皮毛一样舒服,她惬意的勾了一下唇,“殿下,要跟属下玩个游戏么?” “孤奉陪到底。” 她凑近他耳际说了一句话,只见他耳尖果然攀上熟悉的红。 宁玄礼沉默了一下,“阿拂,怎么鬼点子这么多。” “那就说好了,殿下。”她笑得很坏。 片刻后,那片空地唯一的一张软毯上,长夜寒风中,男人盘腿而坐,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领口半敞着,敛不住这精瘦雕刻一般的薄肌,冷白的肤色,在月色下更显得洁白。他长发垂下,没有一点珠冠,那双眼还蒙着一条白色薄纱长带子,他慢慢的拨动手里的念珠,薄唇偶尔微颤。 “我乃太子亲卫,奉命搜查,阁下行迹可疑,可要让我好好搜一搜才是。” “你……” 宁玄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模糊的一道影子。 她这双手的触感永远在他意料之外。 竟在他的腹部停留许久。 他一下咬紧了牙,“……搜好了吗?” 只听见她含笑的声音在他耳际漾开,“尚未。” 跟着,那新作的指甲便尖锐的划过他腹肌,不轻不重,没点分寸,像是刻意让他疼一样。 宁玄礼墨眉皱紧,“嘶。” 紧跟着他感觉到温热的体温,跟他越贴越近。 他被按倒在地面上,幸好有张软毯,手中的念珠被夺去,他任由那双手在他身上作乱,他竟如此坦然的神闲气定。 “阿拂,孤可以取下来了么?”他不等她答复,手指已勾掉那条薄纱。 没想到映入眼中的竟是她清艳妩媚的一双眼,她本该是清冷的面容,此刻染了欲色,红唇邪笑着叼着那条珠串。 像一只妖。 “太子亲卫?”他声音已低哑得彻底。 沈青拂和他一样,只穿了中衣,发丝散开,齿尖却咬着珠串,跪坐在他跟前。 宁玄礼哑笑着抚上她的腰际,“我怎么不知,太子身边有你这么一号人,你是来故意骗人的。” 她口中一吐,珠串砸在他腹上。 “嗯,我是来骗你的。” …… …… 翌日。 乾清殿传出消息: 太子殿下病了。 似是偶感风寒,不需要传召人侍疾。 病得好啊。 沈青拂微微一笑,不枉她昨晚忙活这么久,让太子吹了这么久的冷风,果然感冒了,真好。 不过她却没有事,从观星台回来后,她果断泡了个热水澡。 所以这今日芳华殿内便有热闹看了。 萧良娣冲撞元侧妃被罚禁足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谁也不敢在当面对元侧妃不敬,除了白雅然。 白良娣家世颇高,不逊于元侧妃的家世。 她又自幼都是高傲的性子。 所以说话也是带刺。 “哎呀,我怎么听说,太子殿下,昨夜从芳华殿出来后,就病了呢。” 第19章 掌掴 第24章 楚灿冷淡的瞥她一眼,“白良娣,你什么意思。” 白雅然昂着头,分外骄傲,“妾还能有什么意思呀,妾的意思,元侧妃应当明白得很。这几日,不都是您陪着太子殿下吗?” 楚灿默不作声。 昨晚太子从她这儿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第二天就病了。 她问过季长晖,季侍卫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雅然不乏讽意的一笑,“元侧妃,殿下从你的芳华殿出去之后就病了,看来传言非虚,你果真克殿下,照妾的意思,你还是静修比较好,免得以后又把太子殿下给克病了。” “你!” 楚灿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其他人倒是不敢吱声,唯有这个白良娣。 她很快强压下怒意,微笑,“诸位姐妹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今日是白良娣出言侮辱我,可不是我故意找她的麻烦。” 太子已为她禁足萧良娣。 摆明了是向着她的。 她手里又有太子妃金册,惩处一个出言不逊的良娣,算不上什么。 “来人,掌嘴。” 白雅然顿时脸色一变,“你敢!” 楚灿哼了声,“白良娣,东宫自有东宫的规矩,你身为良娣,对我出言不逊,若我不当众惩处,岂能服众,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对手持金册的太子侧妃口出狂言了。” 白雅然依然高傲的昂着头,“妾不过就事论事,元侧妃你心胸狭窄,容不下妾罢了。” “你还敢强词夺理!”楚灿一下冷了脸,也不跟她废话了,“来人,掌嘴三十!” 怜香跟惜玉扭压下白良娣。 白雅然被迫跪在地上,咬牙切齿,“我怎么说也是太子良娣,元侧妃岂能私自用刑!” “你也知道你是太子良娣,身为良娣,不懂规矩,不敬侧妃,我自要好好教一下你。” 楚灿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必要立威,谅以后也没人再敢对她不敬,“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诸位姐妹都看着就是。” 杜奉仪稍显惊讶,一闪而逝。 谢良媛拧起了眉头,别开脸去,不愿看。 “啊!” 白雅然被打的惨叫一声。 执掌掴之刑的内侍不敢放水,怕得罪了未来的太子妃,所以下手颇重,还没到十下,白良娣脸上已是红肿,嘴角渗血。 沈青拂微微颤抖着,不忍道,“姐姐,白良娣的嘴都流血了,再打下去……怕是不好。” 楚灿心中冷笑。 沈侧妃还真是过分善良。 像她这样一味的单纯仁善,在这宫里早晚都会出局。 “沈侧妃,你是在为她求情,还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妾不敢……” 沈青拂忧心道,“妾也是为了姐姐考虑,不逾几日就到了皇后娘娘的赏菊宴了,若被皇后娘娘看到白良娣面容有伤,恐怕会影响姐姐的声誉。” 白雅然不屑一顾,“沈侧妃,你倒是挺会为元侧妃考虑。” 她嘴角淌血依然不肯低头,“今日这刑,我受了。”楚灿,你等着,这些巴掌,我早晚还回来。 楚灿呵了声,“接着打。” “是……” “啪!” “啊!” 掌嘴三十后,白雅然的脸颊已高高肿起,她没忍住脸上挂泪,捂上自己又疼又烫的脸,狠狠的抹掉泪水。 “白良娣,这是我赏给你的。” 楚灿语调顺畅,“区区三十下而已,望你敬受。” 她跟着起身,“我还要去御花园准备赏菊宴,你们都退下。” 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赶忙离了芳华殿。 沈青拂俯身扶起白良娣,递给她一方丝帕,“脸上这些伤还是要涂点药才是,你用这个遮住脸吧,就不会被旁人看见了。” 白雅然一下打掉了丝帕,“不用你管。” 沈青拂微蹙眉头,关切道,“到了皇后娘娘赏菊宴那日,若是你的脸还没好,不如涂点脂粉上去,也好盖住。”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白雅然哼笑了声,“你处处为元侧妃考虑,就因为你爱屋及乌,呵,你怕皇后娘娘看见我的脸,对元侧妃动怒嘛,我偏要告知皇后。” “妹妹误会我了。” 沈青拂眼神柔软,耐心的解释道,“女子面容最为重要,我也是不想妹妹在皇后娘娘跟前难堪。” 白雅然愣了愣,半晌,才吐出一句,“宫里怎么会有你这么单纯的人。” 不过这个单纯的沈侧妃, 今日倒是提醒了她,她怎么没想到还有皇后娘娘呢。 “哼,元侧妃对我下重手,我才不会放过她,你别以为你一两句好话,就能劝我饶了她,我就偏要去皇后娘娘跟前告状,且等着瞧吧!” 她说罢便气冲冲的走了。 沈青拂的目光瞬间敛起所有暖意,红唇的弧度微微一勾。 我是怕你不去啊,小傻瓜。 …… 乾清殿。 皇后匆匆赶来,眉头皱紧,“本宫听闻太子病了,眼下如何了?” 季长晖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服了药,已经退热了。” “什么,果真还发热了。” 皇后虽然严苛,但也就太子这么一个儿子,心中难免担忧,眉头皱得更紧了,“带本宫去见太子。” “是。” 季长晖引皇后到了乾清殿内室。 太子殿下就躺在软榻上,他极少有恹恹的神色,薄唇也略有泛白,俯身施礼,“给母后请安。” 皇后抬手抚上太子的额头,确实不热了,她心中稍微松快了点,“本宫听说,太子从元侧妃宫里出来就病了,是否是元侧妃冲撞啊。” 宁玄礼皱眉,“岂会。” “本宫知道,太子一向是不信相士之言的。” 皇后叹气,“可本宫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大祁,更是只有你这么一位储君,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啊。” “母后多虑了。” 宁玄礼回绝得很快,“儿臣病因,与元侧妃命格之说,绝无干系。” 皇后哦了声,“太子一向身强体健,如今骤病,不是因为元侧妃,那是因为什么病了呢。” “……”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 他平淡道,“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儿臣从芳华殿出来吹了凉风,这才病的,只是巧合而已。” 皇后若有所思。 缓慢道,“命格之说虽不可全信,可本宫心里,到底还是有个疑影儿。” 宁玄礼问道,“母后近来忙于礼佛,怎会知晓儿臣骤病的事。” “新入东宫的白良娣过来请安,本宫见她脸上有伤,便问了问,原是元侧妃打的,妃嫔间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 皇后并不为了掌掴之事, 而是为了太子骤病之事,过来乾清殿,“还是听她说,因她说了一句,元侧妃与你命格相克,所以太子才病的,本宫不能不担忧啊。” “儿臣无事,母后可以放心了。” 宁玄礼眸色渐深,慢慢摩挲着手中的扳指。 …… “主子,奴婢过去乾清殿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的轿辇已经离开了。” 侍琴进来禀告。 沈青拂放下手里的书,微笑,“接下来,你可以去永安殿传一声了。” “奴婢明白。” 永安殿。 芷兰急匆匆的跑进来,“主子!” “奴婢听闻皇后娘娘去了乾清殿,这会儿已经回坤宁宫了。” “当真?” 白雅然神色紧张起来。 芷兰点头,“真着呢,奴婢是听一个眼熟的侍女,跟咱们殿的小内侍聊天的时候听见的。本以为皇后娘娘听了您的哭诉,会去找元侧妃的,不料却是去了乾清殿看望太子殿下……想来现在,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是您在皇后娘娘跟前告了元侧妃的状。主子,咱们怎么办啊!” “慌什么。” 白雅然尽快冷静下来,“芷兰,过来打我。” 芷兰懵了,“啊?” “主子,您这脸受了掌掴之刑,已经很疼了……” “还不够。” 白雅然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冷笑,“我就要让太子殿下知道,他心中的太子妃人选,是个什么恶毒的货色。” “打就是了。” “……是。” 到了夜间,亥时初。 太子殿下的轿辇便到了永安殿。 “拜见太子殿下。” 白雅然一直低着头。 宁玄礼并不看她,开门见山,“白良娣,你去坤宁宫见了母后吗?” “妾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你是去请安,还是去挑拨,你心中有数。”太子殿下的声音冷沉。 白雅然这才抬起头来,“妾挑拨什么了?” 她一直都是高傲纵容的性子,当即站起了身,迎面对上太子的眼神,“妾乃高门贵女,不屑挑拨。” 第25章 她这脸已肿成包子样,两边面颊不仅红肿,更是泛着深重的青紫,脸上掌印明显,尚有淤血。 嘴角已经开裂,显然是渗过血。 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你这脸……” 宁玄礼眉头拧紧,“怎么回事。” 白雅然仰着头,“妾听闻殿下从芳华殿出来便病了,便当众说了,是元侧妃的命格与殿下相克,是她克了殿下,所以殿下才病了,元侧妃认为妾对她不敬,故而赏了妾掌嘴三十。事实便是如此,妾所说尽皆属实。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随意问芳华殿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人说出第二句虚言。” 掌嘴三十,怎么也打不成这样。 除非是特别下了重手。 宁玄礼拧紧的眉头如何都松不开,吩咐道,“长晖,传太医,给白良娣看看。” “属下立刻去请太医。” 白雅然心中浮上喜色,“多谢殿下。” “你好好养伤吧,以后不要对元侧妃出言不敬。” “……妾知道了。” 望着太子殿下的轿辇离去, 白雅然才缓缓回神,吩咐了一声,“元侧妃命格与殿下相克,东宫本就应该人尽皆知。芷兰,你去打赏几个小侍女,让她们出去好好宣扬宣扬。”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 …… 乾清殿。 季长晖禀报,“殿下,您吩咐属下去找珍嬷嬷带进东宫,属下已将人带来了,现下就在殿外候着呢。” “快请进来。” “是。”季长晖应下, 珍嬷嬷便被带了进来,已近花甲之年的老嬷嬷,风采不减当年,虽然华发已生,却难掩身上的高贵气度。 珍嬷嬷一丝不苟的行礼,“老身见过太子殿下。” “珍嬷嬷请起。” 宁玄礼微笑,“您本就是侍奉过母后的长辈,以后见了孤不必行大礼。” “回太子殿下,老身如今虽已归乡,宫里的规矩却不能忘。”珍嬷嬷言语严谨,“承蒙太子殿下记挂,不知殿下传召,可有用到老身之处?” “孤有意请珍嬷嬷回宫,辅助元侧妃料理东宫事务。” 宁玄礼继而道,“嬷嬷不要误以为元侧妃无能,是她年岁尚小,仍需历练,您又是宫里积年的老嬷嬷了,人品贵重,德行显贵,有你在元侧妃身边提点教导,孤会放心许多。” 珍嬷嬷俯身行礼,“回殿下,奴婢实在年老,恐难当大任。” “孤是真心实意要请嬷嬷辅助元侧妃。” 宁玄礼吩咐道,“长晖,赏赐拿上来。” “是,殿下。”说着就拿上了一张案,满案上尽是金元宝,足有百两之重。 珍嬷嬷面露讶色,连忙道,“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惶恐。愿为殿下效绵薄之力。” 宁玄礼颔首,“甚好。” ……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殿下病了,都是让元侧妃给克的!” “可不是嘛,殿下晚上才从芳华殿出来,第二天就病了!” “元侧妃跟殿下命格相克,想不到竟是真事!” 宫中流言四起, 殿角处围着几个小侍女,小内侍,凑到一块小声议论,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后面越聚越多,流言越传越热闹。 顺理成章的传到了太子殿下耳中。 宁玄礼面色阴沉,“大胆!” 当即下了命令,“那几个奴才岂敢妄议侧妃,带下去,一律廷杖二十,传所有奴才过去观刑!” 季长晖领命,“属下即刻去办。” 太子殿下肃清宫内流言, 下了命令,宫中再有敢妄议元侧妃者,一律自领廷杖。 这么沸沸扬扬的事,很快被镇压下来。 一时间群响毕绝。 宁玄礼脸上微愠,批折子也批得飞快,一折扔完下一折。 沈青拂一边研墨,一边掉下泪珠,撇了撇嘴,“殿下,都是妾不好,妾不该跟殿下贪玩,竟让姐姐遭此非议,真是无妄之灾……” 第20章 争执 她垂着头,瘦削的肩膀微抖,不想让人看见她掉泪,内疚的抿着嘴角,连泪珠都掉到砚台里了。 “不要自责。” 宁玄礼屈起指节拭掉她的泪滴,“阿拂,此事与你无关,别哭了。” 沈青拂抽了抽鼻子,“殿下还未病愈,都是妾的错,妾以后不敢再跟殿下胡闹了。” “怎么,倒是内疚起来了?” 他哑笑着问。 沈青拂波光粼粼的眼底泛起涟漪,无助的抿着嘴,“妾岂能不内疚。” 他从容拉过她的手,用丝帕轻轻擦掉上面的墨迹,“平日瞧你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小事一桩,何必往心里放。” 沈青拂含泪的表情噗嗤没忍住笑,“原来妾在殿下心里,竟是这样的,妾都不知该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宁玄礼扶着下颚,略一歪头,“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沈青拂的笑意却勾不起来,“殿下仍在病中还要处理政务,真叫妾心难安。” “心内不安就多陪孤一会。” 恰好晚上的药汤已经煎好。 她端过来递给他,“妾也唯有尽心服侍殿下用药了。” 这是用桂枝、附子、干姜和蜜制的甘草煎制而成,可驱散风寒,味道难闻。 宁玄礼略微皱眉,“还是先晾一下吧。” 沈青拂唔了声,“好嘛。” 她放下药碗,过了一会,太子还未有要喝药的意思。 沈青拂想了想,他多半是怕苦。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枚梅干,递到他唇间,他从善如流的咬了一口,咽下去,有一丝酸甜的味道漾开在他喉间。 宁玄礼淡笑,“阿拂身上怎么什么都有。” 沈青拂眨了眨眼,“嗯……除了一样东西,妾没有。” “是何物?” “殿下喝了药,妾就告诉殿下。” 她说着又递上一枚梅干,直接塞进男人嘴里。 宁玄礼细细品尝,“还是头一次有人哄孤喝药。” 他拿过药碗喝了下去。 眉头皱紧,咳了声,“再拿两颗梅干来。” “不给。” 她虽是这样说,还是又拿了两颗塞进他口中,“殿下,这会儿甜了吗?” 宁玄礼向来冷静的墨眸翻涌起波澜,紧盯着她这张笑脸,终于牵动了嘴角,“你等孤病愈的。” 沈青拂嗯嗯两声,“妾等着殿下。” 想不到太子真的不怀疑昨晚她是故意把他弄病的, 太子殿下,你这么信我, 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 太子将养了两日已病愈。 辇轿停在了芳华殿外。 “太子殿下到——” 楚灿正翻阅着众姬妾呈上来的女论语,欣喜的撂下。 “请殿下安。” 宁玄礼扶她起来,瞟了一眼桌案,“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是妾手写的书文罢了。” 楚灿拉着他一并坐在软榻上,剥开了一只橘子,递给他,“这橘子,妾尝着酸甜可口,殿下尝尝?” 宁玄礼接过来,放到一旁。 “灿灿,孤有正事要跟你说。” 楚灿面色稍显慌张,很快镇定下来,“殿下请讲。” 莫非是那日她陷害萧良娣的事吗? 宁玄礼向来锋锐的墨眸掠过她,看了眼她的发间,微笑,“对了,孤送你的那支玉簪,怎么不见你戴呢。” 楚灿眼底慌乱了一下,稍纵即逝。 “哦,殿下送我的珍宝,我自然是放好了,舍不得戴呢。” 他淡声哦了声,“是吗。” 他也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孤入主东宫已有两年,待下也算宽厚,赏罚分明。” 宁玄礼温声道,“你如今有了金册,除了赏罚分明以外,不妨多用宽严相济之道,遇事严惩可立威,宽纵小事可立德。灿灿,你说对吗?” 楚灿心中一紧。 他为何会突然来跟她说这些…… 她还是镇静说道,“殿下说的是。” “你还小,才十六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多向母后请教。” “妾明白,让殿下费心了。” “灿灿,你我本非寻常夫妻,手中有了权力,就更要为底下的人负责,天下臣民都看着,我们更加要做天下人的榜样。” 宁玄礼尚未说完, 楚灿却打断他,“殿下,您是听了外面的什么风言风语吗?” 宁玄礼默了一瞬,不轻不重的沉吟道,“你应该知道,孤不会相信什么流言,更不会相信无稽之谈。” 楚灿语调冷淡,“那今日,殿下为何突然跟妾大谈御下之道?是否觉得妾御下不足,错漏百出?” “孤没有这个意思,你想多了。” “是妾多心,还是殿下在怀疑妾?……殿下,是觉得妾心胸狭窄吗?” 第26章 她深吸一口气,“萧良娣言语冲撞,对妾动手,殿下有目共睹,至于白良娣,更是出言讥讽,妾若不趁机立威,岂不是要被她们给欺负死吗?” 宁玄礼沉默了一下。 旋即道,“孤从未置喙过你如何行事,孤知道,你怎么做都有你的理由。虽然,你有时做的事,的确叫孤意外。” “殿下在意外什么?!” 楚灿一下站直了身,她又心虚,又被迫强装刚强,“殿下是觉得妾做错了吗?” 她只能把责任全推给他才能掩饰此刻的心虚,一时声音过大,“还是,殿下确实认为,妾克了你呢?!” “休要胡言。” 宁玄礼皱眉,“孤已说过,孤从未信过流言。” 楚灿冷哼了声,讽笑,“但愿如此。” 宁玄礼倏而起身,低觑着她,“孤今日过来,本意是想为你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嬷嬷,教导你,辅助你,如今看来,是大可不必了。” 旋即大步流星向殿外走去, 他背影渐离, 楚灿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为了给她请嬷嬷,请师傅来帮她…… 她咬了咬唇,“殿下,既已有心,为何又收回旨意,殿下对妾,就这么残忍吗!” 宁玄礼停下脚步, “孤送给你的那支发簪,确实不够贵重,也难怪入不了你的眼,你对孤的心意视若无睹,难道要孤这个太子来对你委曲求全吗?” 楚灿怔住。 身上泛起冷意,那支簪子,她当日就摔碎了…… “殿下!”她慌张的喊了一声。 “你放心,孤不会食言,你想要的太子妃之位,孤会给你。”他只是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楚灿死死的咬着唇,攥紧了手指。 …… 常熹殿。 “主子,奴婢听闻今夜元侧妃和太子殿下起了争执,元侧妃一气之下在殿内摔碎了好几个花瓶。” 听着侍琴的禀报, 沈青拂并不意外的挑了一下眉梢,“情绪波动这么大啊。” 侍琴微笑,“据说是太子殿下有意给元侧妃找一位老嬷嬷好生教导着,结果被她自己给搞砸了。” “元侧妃心里有鬼,自然草木皆兵。” 沈青拂神闲气定的看书,语调不疾不徐,“这人呢,就是不能情绪不稳,越是情绪不稳,当下越是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还是得多练。 就比如像她这样的人,做起坏事丝毫不觉得愧疚。 没有心理负担,根本不会有鬼。 侍琴脸上浮现兴致,“主子的意思是,元侧妃……会自己闯祸?” 沈青拂勾唇,不置可否,“我们静观其变。” …… 芳华殿。 “怜香,我上次托父亲送来的求子偏方,父亲可派人送来了吗。” “回主子,骠骑大将军已经着人送来了,奴婢也悄悄的去配好了药。” “那就好,去煎药吧。” “主子……这方子烈得很哪,可轻易用不得!” “无妨,去做就是。” 怜香只得应下,退下去煎药。 楚灿知道自己的身子,上一世,三年都未曾有孕,她本就是难孕之身,若不是有偏方在,恐难成孕。 她一时不慎惹怒了他, 唯有给自己再找一条出路,以备不虞。 怜香煎了药来,还是慎重道,“主子,这张偏方虽然灵,可只能成孕一次,若要孕第二次,是万万不可能了,尤其是喝下以后,会剧痛无比……主子您一定要饮吗。” 楚灿扯了下嘴角,“拿来。” 怜香只能递上。 她一饮而尽,跟着,便是剧烈的腹痛,她上一世已饮过一回,这次,又再次遭了一回罪。 楚灿额头沁出冷汗,一层汗一层汗往外冒。 她脸色惨白,死咬着嘴唇,默默等待剧痛熬过去。 半个时辰后,剧痛终于结束。 楚灿虚弱的躺在床榻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她颤抖着说道,“去找个工匠师傅,把那两截玉簪补好。” “……是。” …… 乾清殿。 季长晖来报,“殿下,元侧妃求见。” “孤还在处理要务,让她先回去。” 宁玄礼眉头紧锁,视线全在奏章上,一个时辰后,方才料理完毕。 季长晖哽了哽,“呃,殿下,元侧妃一直在外面等着,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宁玄礼沉吟半晌,“也罢,让她进来吧。” 楚灿一身利落的红色戎装,单梳一个高马尾,兔耳玉簪就插在她束发处,她拿着一个食盒,呈送上来。 “妾请殿下安,这是妾亲自沏好的碧螺春,特意给殿下送来。” “知道了,回吧。” 楚灿面色一僵,还是保持笑容,“殿下,就这么不想看到妾吗。” 她特意换了这身装束, 是他们初见时,与她穿的那件衣服极为类似的。 宁玄礼注视着她,“你来乾清殿所为何事。” 楚灿咬了咬牙,当即跪下,请罪道,“妾有罪,殿下送给妾的玉簪,不慎被侍女摔断,妾已命人补好。”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楚灿微笑着起身, 走到他身侧,取下了发间的玉簪递到他眼前,“殿下你瞧,虽然玉簪被摔断了,中间的缝隙依旧能被这黄金补好,现下,已经是一根金镶玉的发簪了。” 那小巧玲珑的兔耳发簪,中间是一块金子补上了断玉的缝隙。 宁玄礼徐然嗯了声,没有其他回应。 楚灿献上碧螺春,“殿下一直处理政务也累了,喝口茶歇歇吧。” “先放着。” “……” 楚灿略微一哽,眸色晦暗, 今天这茶怎么也得让他喝下去, 她顺从的放下茶杯,继而叹气,“殿下,妾近来做了一个梦。” 他依旧没有回应, 楚灿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露出笑意,继续道,“妾在梦中,好像经历了跟殿下的一切,妾梦见,殿下身边起初只有我一人,后来,又多了无数的女人,到最后,我们两个,谁都不记得彼此了……” 宁玄礼抬眸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殿下,您为何始终不肯跟妾说一句话。” “你想听什么。” 楚灿不甘心的看着他,逼迫自己眼神柔和,“殿下,妾仿佛身有所感,此时与您在一起,都好像在经历第二世一样。” 她说得真情实感。 宁玄礼语调淡漠,“孤听不懂你这些言语,还是不要胡言了。” “……” 楚灿僵硬的扯了下嘴角,“殿下,妾没有胡言。” 她又一次递上了茶,“这杯茶,妾已让人回去热过好几回,这会儿已是晾到八分烫了,殿下趁着热,喝了吧。” 他索性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孤喝完了,满意了吗。” 楚灿心中一颤,勉强装作委屈,“殿下,难道以为妾别有用心吗?” 宁玄礼一言不发。 “殿下,你我相识数年,从你十四岁那年我们就认识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妾说这样的话,殿下还觉得是胡言吗!” 宁玄礼重重的按了一下眉心,倦懒的眸光掠过书案上,奏章上的字却陡然变得混浊难辨起来。 只听楚灿的声音盘旋在他耳际, “殿下,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爱你爱得深,爱得久了。” 第21章 盛怒 “……” 宁玄礼一双锐色的墨眸此刻已满是迷茫,墨眉皱起,几乎要将眉心压出个痕迹来。 他脑中已没有任何秩序, 只有无序的混乱。 仿佛置身天地混浊之间,不辨天日,骤然,一道光亮劈开这一切。 宁玄礼看见了那道熟悉的娇小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朝他款款而来,是唯一的一丝亮光。 他不禁勾起笑容,单手拉住女人的手腕,一下拉到自己胸前,从来都是坚实有力的手臂圈住她, “阿拂……” 这样炙热的嗓音,含着哑感笑意。 楚灿顿时狠狠的僵住,眼底的得逞意味也跟着瞬间褪去,她浑身一僵,脑中一片轰鸣。 他在喊谁的名字! 他竟然在喊沈侧妃的名字! 宁玄礼捏住她的下颚,骤然清醒过来,“你!” 他浑身诡异的发热,分明是被下了迷情之类的药物,他危险的墨眸倏而眯起,一把推开她,“元侧妃,你口口声声说爱孤?这就是你爱孤的方式吗?!” 楚灿摔在地上,吃痛的倒吸了口凉气。 她下了十足十的量,他竟然还能清醒过来…… “殿下以为妾想吗?” “孤是太子!” 宁玄礼气极,手一抬,那盏茶杯便碎在地上,“堂堂太子侧妃竟给太子下药,实乃皇室丑闻!你今日行径,等同谋害储君,可知什么罪过!” 第27章 听到殿内似乎摔碎东西的动静, 季长晖急匆匆进来,“殿下?” “滚!” 宁玄礼气极怒极,向来锐色的墨眸此刻已是盛怒,“孤没有让你进来,你闯进来做什么,滚出去!” 太子殿下从未如此动怒, 季长晖愣住,赶忙退出去,难道是元侧妃惹怒了殿下? 宁玄礼扶着额头,那秘药的效果还在加剧,头也跟着疼起来,他薄唇咬出几个字,“你已经不是孤的灿灿了,孤的灿灿,绝不会这样对孤。” 楚灿仰头,眼里带泪,苦笑一声,“是么?” “那殿下你呢!” 她扶着桌案站起来,“殿下对妾已经移情,是你负我!” 宁玄礼眯起墨眸,冷冷的俯视她,嗓音是刻意压制下来的冷静,“若非是孤还念旧情,你以为,凭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孤就能全然姑息吗。” 楚灿动容了一下,旧情…… 她又狠狠的把心冻结下去,“今日之事,是妾有错,但凭殿下处置。” “季长晖。” 太子殿下一声传唤, 季长晖赶紧进来,“属下在。” “把今日在乾清殿当值的所有侍卫,内侍,侍女,全部换了,打发他们出宫去,务必把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谁若敢置一词……” 宁玄礼动了动唇,风轻云淡,“杀。” “属下领旨!” 楚灿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他心里自然还是会为了她着想。 “元侧妃,带下去,送回芳华殿,日后不准再进乾清殿一步。” 楚灿的身子晃了一下,“殿下,当真如此绝情吗?!” “出去。” “元主子,您还是先回吧……” 楚灿深深的吸了口气,艰难的走了出去。 “去传太医,叫他从小路来。” “是,殿下。” …… 芳华殿。 楚灿捏着手里的秦淮牡丹,一片一片的拽下花瓣。 她身子难孕,唯有用偏方,为了今日万无一失才喂他喝了药茶,不料弄巧成拙。 杜若进殿,施礼道,“给姐姐请安。” “起来吧。” 楚灿着人又包了二十两黄金送给杜奉仪,“日后少不得让你往芳华殿跑,这点,你便拿着。” 杜若欣喜接下,“多谢姐姐赏赐。” 她出身寒门,家世不高,没见过多少富贵东西。 “妾微薄之身,愿许姐姐以趋驰。” 楚灿淡淡嗯了声。 杜奉仪位份不高,家世不好,容易拿捏。 “眼下皇后娘娘的赏菊宴就到了,我正想跟你商量一下。” “姐姐离封为太子妃只差一步,赏菊宴自是要办得顺利为好。” “是啊。” 楚灿扯出一声浑浊的笑,“我知道。不过,我更想的是,在赏菊宴上,除掉沈侧妃。” “沈侧妃?” 杜若愣了愣,“沈侧妃不是一向对姐姐很恭敬的吗?” “她恭敬她的,我算计我的,两不耽误。” 楚灿目光幽深, 以太子如今对她的爱意,日后必是劲敌, 不如早早的在东宫就将她除去,总好过以后变成心腹大患。 杜若思忖道,“姐姐,赏菊宴是皇后娘娘最喜爱的宴会,每年都会办一次。姐姐还是让它顺顺利利的过去,等您正式封了太子妃以后,再去考虑除掉沈侧妃的事。” “我把你叫过来,是让你给我出主意的。” 楚灿瞥她一眼,“不是让你来否定我的。” “妾万万不敢!” 杜若慌忙跪下,镇定道,“妾一定为姐姐肝脑涂地!” 她想了又想,“姐姐若要在赏菊宴上除去沈侧妃,此事不难。” “赏菊宴上,东宫众妃妾都会作画,献给皇后。只要姐姐将沈侧妃届时用来作画的画纸提前做手脚,待皇后娘娘拿到手里时,看到的是大不敬的话语,便可借故除去沈侧妃了。” 楚灿露出笑容,“好妹妹,快起来吧。” 杜若颤抖着被她拉起来。 “杜奉仪,有你,是我的福气。” 楚灿淡笑,“我记得你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吧,你放心,他们若是有用到银钱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 杜若浑身一震。 “妾……愿为姐姐效犬马之劳。” …… 常熹殿,深夜。 梨花木椅之上,沈青拂自在的翘着脚, 对着烛台,好好欣赏了一番这张特制画纸上的字迹,上写“兰婢祸国”四个大字,还是特意仿照她的笔迹写下的。 “哦哟,我的笔迹可是很难模仿的。” 她给出评语,“啧,写得一般。” 墨惊雪语调沉沉,“主子,这张画纸是被浸过特殊药水的,画纸上的字迹,只有在高温下才显形,您在烛台下能看出来,到了明日宴会上,被太阳足光照射两个时辰,也就显形了。” “有了军师,就是不一样哈。” 沈青拂慢悠悠道,“皇后的名讳,单个兰字,你说,若是明日,皇后娘娘看见我写了这四个字送给她,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墨惊雪眸色一冷, “若非主子及时遣属下查探,后果不堪设想。” “嗯,记你一功。” 沈青拂从容的对准烛台把这张画纸烧个干净,“明日赏菊宴上到处都是菊花,香气扑鼻,这么香的好地方,最容易招小虫子了。” 墨惊雪立刻会意,“属下明白,即刻为主子办好。” 随即隐入黑夜。 沈青拂往椅上一摇,慢慢的晃悠起来,元侧妃如今看起来对她是恨极了呀,这么迫不及待的想除掉她。 太子那个家伙, 也不知今天跟楚灿说了什么, 搞得他这个小青梅对她的敌意暴增。 宁玄礼居然还把乾清殿的所有人都换了一遍,没人知道今个儿乾清殿,太子跟元侧妃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所谓,反正小青梅已经下手了, 这样她以后操作起来,也就不会不忍心啦。 …… 赏菊宴。 一处僻静地方,杜若提醒道,“姐姐可有全部检查一番?” “这是自然。” 楚灿压低声音,“昨夜我已查过了,一切如常。” 各类菊花,作画台,笔墨纸砚,糕点茶水等等, 轮流检查下来也要花费不少功夫。 杜若又道,“离皇后娘娘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姐姐不如再好好查一遍,也好心里有底。” “那么麻烦做什么。” 楚灿皱眉,“反正沈侧妃已是在劫难逃。” 杜若默了默,不再说话。 彼时,太子殿下的轿辇已至, “太子殿下到——” 宁玄礼一身锦色绣牡丹花长袍,矜贵威严,严谨从容,只是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却无半点笑意,脸色难掩不悦。 啧,这是跟小青梅生多大的气了。 沈青拂掠过他一眼,跟着所有人匆匆拜倒,“拜见太子殿下。” 离太子最近的是谢良媛。 谢瑾瑜忍不住抬起头,悄悄的打量了一眼太子殿下,嘴角很快勾起,脸上也泛起微红。 “都起身吧。” “谢太子殿下。” “今日是母后的赏菊宴,母后最爱赏菊,多年未改,你们若有人能讨得母后喜欢,孤也会重重有赏。” “妾明白——” 只是这样单薄简短的两句话而已。 太子随后便不发一言,坐在精致的红木座椅上,安静品茶,周围难免有姬妾的眼神投过来,他却慵懒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谢瑾瑜就这样安静看着他, 看了一会, 慢慢走过去,俯身行礼,“妾身长明殿良媛谢氏,见过太子殿下,愿殿下福遂康宁。” 宁玄礼并不抬头,“你有何事。” 谢瑾瑜道,“妾看着殿下眉宇间似乎有些不高兴,故而前来问问,妾愿为殿下解忧。” 谁料太子殿下却肆笑了声,“唯有烈酒才能解忧。” 他似乎是下意识的说了这句话。 谢瑾瑜却被太子这样的笑意晃了心神,一时都未回过神来。 等她再回过神来,太子人已经到了沈侧妃身后。 沈青拂只顾着赏花, 不时捏过朵玉翎嗅一嗅,或是抚摸上瑶台玉凤卷曲的花瓣,偷偷给人家花瓣捋直了点,要么就是伸出手指勾了勾仙灵芝细长垂下的花瓣,给这几条最长的花缕编到一起。 宁玄礼看她,似在欣赏风景。 她今日穿了一件绣胭脂点雪菊花的浅色纱衣,当真衬景,上面的胭脂点雪粉白粉白,像长于衣裳上的,格外鲜艳动人。 “阿拂,喜欢什么花。” 沈青拂赶忙回过身来,幅度略大,头上的一支珠钗滑出了一半,“参见殿下。” 第28章 他伸出手扶她起来,抬手把这支快滑落的珠钗拂回发间,“孤看你玩了好半天,可有喜欢的花,一会赏菊宴结束,孤让人送你那儿去。” 沈青拂却摇了摇头,“妾不爱菊花。” 宁玄礼眉梢轻挑,“那你爱什么花。” 沈青拂眨了眨漂亮的眼,“妾当然最爱牡丹了。” 他这脸上的不悦之色陡然一扫而空,薄唇勾了勾,“改日孤便让花房给你送几盆牡丹,便于你赏玩。” 太子殿下在跟沈侧妃对话, 众姬妾都看在眼里。 心里分外好奇,这殿下最钟爱的,不应该是元侧妃吗? 杜若确实有些惊讶。 楚灿鼻尖凝出一声冷哼,收回视线。 独有陆遥遥漠不关心这一切, 她专心致志的啃着枣泥菊花糕,又偷偷的拿了两个藏进自己袖子里,预备等下带回甘露殿。 不多时, 传来一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跟着又是新一轮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一身正红色凤袍曳地,穿梭过各式菊花之中,款款落座于最中央的凤椅上,自是一派威严,不怒自威。 她脸上难得有笑意,“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今日东宫众人齐聚,咱们都是一家子,不必拘束。” 皇后淡笑道,“太子殿下日夜操劳国事,不常踏足后院,想来你们有些人今朝也是头一次见太子,就此赏菊宴的功夫,你们可以自行作画,若有画得好的,本宫必定有赏。” “承蒙皇后娘娘眷顾,妾等感激不尽。” “承蒙皇后娘娘眷顾,妾等感激不尽。” 皇后转头看了眼元侧妃,稍显满意,“元侧妃,想不到你把本宫最喜欢的紫龙卧雪也备上了,这花难养,你费心了。” 楚灿盈盈施礼,“母后谬赞,这都是妾应做的。” 皇后略点头,“元侧妃,你如今掌管东宫事宜,细心得力,本宫与陛下商议过,下个月过了中秋,便由你晋位太子妃,行册封礼。” 楚灿大喜,“多谢母后。” “恭喜元侧妃,贺喜元侧妃。” “恭喜元侧妃,贺喜元侧妃。” 宁玄礼面无表情。 这是他曾答应过楚灿的, 曾以为他听到灿灿被立为他的太子妃时,他会格外高兴,可如今他心下竟无半点意料之中的欢愉。 “好了,你们作画吧。” “是,母后。” 梨花案上放着笔墨纸砚, 众人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菊花作画, 今日阳光明媚,太阳足光照射下,菊花都显得格外美丽。 第22章 赏菊宴 陆昭训不会作画,勉强画着玩。 谢良媛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那件牡丹锦袍,挑选了一种和牡丹同颜色的朱砂红霜,落下笔墨。 楚灿一边作画,一边掠过沈青拂那边。 只见沈侧妃似在思索,挑选画什么花好,不时拿着毛笔画画停停,一下一下画得很认真。 沈侧妃,不管你画什么, 你的画纸上最终只会呈现“兰婢祸国”四个字。 皇后的名讳,郑兰。 你大不敬,谁也保不了你。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皇宫太无情。 不多时,她再抬眼,只见到沈青拂写下诗句,跟着拿起专属的印章扣在了上面。 楚灿心中石头落地,哼,这下木已成舟了。 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抬头望天,满目都是灿烂的阳光,正像极了她的名字。 沈侧妃,你在这晴好的天退场,也不枉此生。 这,便是我为你选定的结局! 一炷香后,便有姬妾陆续将画作画完, 崔福泉收上画纸,放在案上,呈送给皇后,这一步一步掠过众人,楚灿紧盯着那张长案,里面已经放上了沈侧妃的画纸。 只见崔公公已顺利放到皇后跟前。 她瞬间舒畅下来。 那画纸被药水泡过,递到皇后眼前,正被阳光照了两个时辰,刚好会显形,待皇后看到了沈侧妃亲笔写下的大不敬之语,必定动怒。 沈青拂期待的望着皇后, 有一丝紧张的捏着自己的手指,脸上露出期盼的神情。 楚灿盯着她的表情,心中冷笑,沈侧妃,你还期待着皇后夸奖你吗,不杀你亲族都是轻的。 皇后翻阅着画纸, 脸上浮现笑意,“沈侧妃,你画了本宫最喜欢的紫龙卧雪啊,很不错,画得很好,本宫很喜欢。” 楚灿脸色陡然一变。 什么…… 只听沈青拂悦耳清澈的声音已经响起,“妾多谢皇后娘娘赞赏,妾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能得皇后娘娘一笑,便已足够。” 难道是画纸还没显出字来? 不应该,沈侧妃用的墨都是特制的,画完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消失,那张画纸上只会留下大不敬的字,跟她的印章才对! 楚灿脸色变了好几变。 皇后显然已经欣赏起了其他画作,“谢良媛画得也很好。” 沈青拂的画纸已被放到一旁。 “嗯,杜奉仪的画虽然简单,倒也不失气韵。” “谢皇后娘娘赞赏。” 杜若施礼,心中也有疑惑,但并未表露出来。 楚灿难以置信,敛起情绪,走到皇后跟前,行礼道,“母后,不知可否容妾欣赏一下沈侧妃的画作,妾也好跟她学习学习。” 沈青拂害羞的笑,“姐姐,妾的画作微不足道,姐姐也要一观吗?” 楚灿回过头,“沈侧妃,画得好就不必藏着,还是你的画,有什么问题,不敢让我看?” 沈青拂惊讶的摇了一下头,茫然无措,“姐姐是什么意思,妾没听懂。” 楚灿更加笃定,“母后,请容妾也参详一番吧。” 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元侧妃,你很有上进心。” 她略一挥手, 崔福泉便从画纸中挑出了沈青拂的画,双手呈给了楚灿。 楚灿赶忙接过来, 只见那画纸上,紫龙卧雪尽态极妍,美轮美奂, 更有沈侧妃的题诗在上: 紫龙卧雪生和风,吉祥如意临苍穹。 漫卷秋霞轻舒臂,刚柔相济情深浓。 落款是沈青拂的印章。 呵,这就是沈侧妃的亲笔字迹,那兰婢祸国四个字模仿得已有七八分相像,为何这张画纸上却什么都没显出来。 楚灿难以置信的看了又看,她手已有一丝颤抖。 甚至,这幅画的画墨也没有褪去。 半晌时间,她终于看了个分明,这就是普通的画纸,普通的墨。 楚灿心中一颤,“这……” 怎么可能。 沈青拂款款走至她眼前,羞涩温柔,眼里泛着晶亮亮的光芒,“姐姐,妾的画艺自是比不上姐姐的,让姐姐见笑了。” 楚灿脸上的震惊怎么也压不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想以大不敬之罪彻底除了沈侧妃, 为何…… 还不待她想明白,只听嗡嗡嗡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多蜜蜂成群结队的飞过来,纷纷往画纸上扑, 她手中这张画纸上已吸引来蜜蜂。 初时只有几只, 随后越来越多,嗡嗡嗡嗡! 楚灿吓得丢了画纸,“啊!” 皇后跟前的画纸上也扑来了蜜蜂,一群接一群, 更有没作画完的姬妾,书案上也尽是蜂群。 “啊!” 众姬妾慌乱得到处乱跑。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嗡嗡嗡的声音,嘈杂混乱,到处都是蜜蜂扑来扑去。 沈青拂惊呼一声,赶忙一溜烟跑到书案底下,快速利落的缩进去,小小的一只,抱着袖子护着头,一点也不敢抬头。 宁玄礼率先看了她一眼。 倒是不傻。 还知道藏起来保护自己。 空中到处都是蜂群,本就有无数菊花,香气芬芳,引得蜜蜂到处乱飞,但大部分的蜂群还都是往画纸上扑。 皇后跟前的画纸最多, 无数蜂群一直围绕着皇后扑来扑去。 皇后脸色已由惊讶转为铁青,抬起长袖遮掩住自己,脸上满是扫兴。 “来人,护驾!” 宁玄礼皱紧眉头,命令道,“先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是!” 侍卫们赶忙护送了皇后回坤宁宫。 群蜂只多不减, 宁玄礼墨眸锋锐,沉声冷静道,“长晖,即刻命人用火把驱散蜂群,这些蜂是冲着笔墨来的,把这些画好好查看查看。” “属下明白!” 季侍卫一声令下,好几队的侍卫跟过来,举起火把往空中怼去,火烟烧散了蜂群,到处都是烟雾的气息。 第29章 众人纷纷捂着口鼻咳嗽。 直到是蜂群被驱散尽,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这赏菊宴,显然是砸了。 楚灿大惊失色,蜂群已经惊扰了皇后,她分明看到了皇后临走前的眼神,似是格外扫兴…… 她错愕的攥紧了拳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哪儿来的这么多蜂! 季长晖回禀,“启禀殿下,属下已查看过。” “说。” “是,殿下,今日作画所用的墨里有蜂王浆,诸位主子作画,画墨都在纸上,所以引来了群蜂。” “给孤查。” “属下领旨。” 宁玄礼旋即吩咐道,“你们都受惊了,先回宫吧。” “是……” 众姬妾惊魂未定,赶忙告退。 沈青拂被侍琴扶着,吃痛的捂上自己的肩膀,眉头微蹙,慢慢跟着众人一同离了赏菊宴。 宁玄礼眸光一下发紧。 还未及收回视线, 楚灿已朝他慌张的跑过来,失了礼数,“殿下,妾真的不知道,墨里会被人放了什么蜂王浆,引来这么多蜜蜂,眼下惊扰了母后,可该如何是好?” 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好好的赏菊宴,遍地狼藉。 “元侧妃,母后的赏菊宴是你一手操办,笔墨纸砚都是你准备的,为何墨里被人混入异物进去,你竟懵然不知。” 宁玄礼语调平淡,“若你留心查看,即会发现端倪,何至于此。” 太子过于从容, 显得未来的太子妃越发慌乱失礼。 楚灿赶忙辩解,“妾昨夜已仔细查过,并无异样,作画所用的墨都是提前研好的,谁知今日墨里便被人加了蜂王浆,此事是有人陷害妾啊!” 他还是语气淡淡,“为何母后过来之前,你不再仔细查一遍。” “妾……” 楚灿哽住, 她让人把沈青拂的画纸做了手脚,因为心虚,也不想再查,只是在昨晚查了一遍,如她安排的一样,也就放心了。 沈侧妃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 那画纸上分明应该有大不敬之语啊! 她咬了咬牙,“殿下,此事或许与沈侧妃有关,也许是她想陷害妾,故派人往墨里混入蜂王浆进去。” “或许,也许,” 宁玄礼语调微冷,“元侧妃日后就打算拿揣测之词,替孤管理东宫吗?” 楚灿咬牙,“妾不敢。” 她的确没有证据,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张陷害沈侧妃的画纸,到底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今日母后受惊,你亦有失察之过,回宫好好反省去吧。” 他话音越是平淡,就越是自有威压。 楚灿深深的一颤。 她重吸了口气,“殿下,母后的赏菊宴是妾一手操办,没有人比妾更希望赏菊宴能顺利,今日妾是被人陷害,但求殿下查清真相,惩治恶人。” “此事,孤自会查明。” 宁玄礼平静道,“元侧妃,东宫琐事可大可小,日后凡事都须慎而重之,你明白吗。” 楚灿僵硬的点头,“妾明白。” 季长晖看了看太子殿下的脸色,似乎没有动怒, 赶忙上前道,“回殿下,御膳房少了几罐蜂王浆,属下已查问过,当值的谭司膳也不知蜂王浆是何时丢失的。” 宁玄礼平静道,“谭司膳尸位素餐,看守不严,逐出宫中,永不录用。” “是,殿下。” 太子未停留,径直离开。 楚灿望着他的背影,许久, 到底,到底是谁要害她…… 她眸色越来越深,尖锐的指甲攥入手心里。 沈青拂,为何能全身而退, 她本应该是一只待宰羔羊才对。 不行,她必须联系宫外的人,好好查一查这个沈侧妃! 坤宁宫。 皇后面色不佳,单手拄着头,右手手腕搭在软枕上,被宫人上药。 她手腕处有两块红肿,被蜂蜇的。 崔福泉面露担忧,“幸好这些蜂群都不是毒蜂,今日让娘娘受惊了。” 宁玄礼走近,行礼,“不知母后情况如何。” 皇后语调平淡如常,“已让太医看过了,涂点药膏便无大碍。” “今日赏菊宴没有办好,伤及母后凤体,是儿臣疏忽。” “太子疏忽?” 皇后拧起眉头,“太子要治国理政,后宫诸事都是后妃料理,与你何来干系。元侧妃失察之过,本宫不予追究也就罢了。”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 “母后,今日之事,元侧妃也是为人陷害。” “宫中有谁不被陷害?” 皇后不以为然,“想当初,本宫初为你父皇的贵妃,不也是一样被人陷害,本宫不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世间女子,有谁能及母后雷霆手段。” “太子殿下这话,本宫就当做你在夸奖了。” 皇后慢慢抚上自己的手腕,幽幽一叹,“今日本宫已当众说明,过了中秋,就会立你的元侧妃为太子妃,不过,别怪本宫看不起她,料理赏菊宴这点小事都能出差错,日后恐怕就算做上太子妃,也会被别人拉下马来。” 宁玄礼一言不发。 皇后似是毫不在意的摆了一下手,“也罢,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扫兴而已,就这样吧,以后的赏菊宴都不办了,宫中也正好省点开销。” “母后宽和。” “太子,你的后院,跟你父皇的后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皇后语调竟莫名含有打趣的意味,“看来,你要多费心了。” “儿臣明白。” …… 常熹殿。 沈青拂的浅色纱衣褪去一半,露出白皙的肩头,上面红肿的一小块红痕,被侍琴小心翼翼的涂了药。 “主子,今个儿不知怎么回事,赏菊宴上竟出现那么多蜜蜂。” 殿外跟着响起脚步声。 沈青拂轻轻叹气,“哎,谁知道呢,这么多蜂,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被蜇伤。” 宁玄礼步调平稳,走进殿来,他倦懒的目光浮上一丝暖意,“若不是亲耳听见,还不知道,阿拂这么担心孤。” “殿下万安。” 他一眼瞧见她肩头上的红肿,扶她起来,“孤见你回来的时候捂着肩膀,就知道你也被蜇到了,很疼吗?” 沈青拂委屈的扁扁嘴,眼底一瞬浮起泪花,“疼。” 宁玄礼知道她素来是个娇气包,嗓音温柔,“莫哭。” 旋即沉声吩咐道,“去传太医。” “是,殿下。” 秦太医匆匆赶来,“给殿下请安。” “你来看看,侧妃被蜇伤的地方,要不要紧。” “是。” 秦太医仔细看了看,低头回道,“启禀殿下,侧妃主子身上是被蜂王所蜇,多涂几天药油,不要沾水,便会好了。” “不能沾水?” 沈青拂嘟囔着,“那我岂不是每晚都不能泡浴汤了。” 宁玄礼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她,“阿拂,忍耐几日,嗯?” 她扁扁嘴,不说话。 男人朗笑的声音,神闲气定不乏慵懒,“你也是有点气运在身上,占便宜的事轮不到你,挨蜇倒是有你的份,还是被万里挑一的蜂王蜇的。” 沈青拂哼唧了声,“殿下光笑话妾。” 第23章 女扮男装 “阿拂这么好,孤怎么会笑话你。” 宁玄礼笑着拥住她。 好像所有的倦懒跟疲惫,都能在她这儿得到舒心的缓解跟回应。 沈青拂任由他在背后抱着。 他看不见她的正脸,她恰好也不用做什么表情,淡淡的昂了声,就算作回应。 他手指修长有力,按在她后腰上。 舒缓有度的替她按摩,慢慢摩挲,沈青拂惬意的眯起眼,像猫咪一样喉里发出一声舒坦的音节。 宁玄礼知道她身上的每个开关。 “孤可把卿卿伺候舒服了?” “嗯……妾谢过殿下。” 沈青拂享受着这股力道的摩挲,不时舒服的哼唧声。 彼时,花房着人送来几盆牡丹。 “殿下,沈主子,花房培植的姚黄魏紫送来了。” 送来得还挺快。 宁玄礼吩咐道,“放进来,给沈侧妃观赏。” 花房内侍应下,弓着身子把那几盆姚黄魏紫摆在了殿内。 沈青拂其实并不喜欢牡丹。 她没有什么特别中意的花,她喜欢各种各样不同品种的花,所以也说不上最喜欢什么。 沈青拂立时坐直了身, 眼底泛起晶亮亮的憧憬和喜悦,红唇勾起,“殿下真的让人送来了妾最喜欢的牡丹花,妾感激不尽。” 她这眼前一亮。 宁玄礼看着她也不自知的勾起了薄唇,“几盆花而已,阿拂喜欢就好。” 第30章 她走下榻来, 俯身嗅了嗅姚黄舒展的花瓣。 这张精致清艳的脸上浮现天真的悦色,“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绽红玉房。” 宁玄礼挑了一下眉梢, “牡丹香,牡丹香,珠圆玉润沁腑肠。” 他这话音多添几分戏谑。 沈青拂回头看他,脸上似惊怯似企盼,低声喃喃,“花开露芳蕊,不知欲赠谁。” 她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半截肩膀, 蹲在那几盆花之中,显得格外优美,又像凝露的牡丹。 宁玄礼走过去直接抱起了她,嗓音低哑,“赠谁皆失悔,我抱牡丹归。” 榻上帷帐跟着垂下。 …… …… 夜晚,常熹殿的烛火未熄。 借着高烛明朗,宁玄礼拄着头,眸光柔软的看着她。 沈青拂背对着他,睡得很安稳。 只是离他不近。 他伸出手一把抱近,却被她一下打掉了手。 沈青拂皱眉,含糊的哼唧,“别碰我。” 她声音含糊,也听不清楚。 宁玄礼俯下身去,笑着问她,“说的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女人均匀的呼吸声。 …… …… …… 宫外, 江怀王府。 管家递来一封密信。 “世子爷,这是太子侧妃的信件,请您阅览。” “太子侧妃?” 谢摇光心中一紧,单手接过来,一瞧,原来是元侧妃的信。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拆开,信中掉出了一幅画像, 画中之人,面容既清冷又妩媚,那双眼透着几分天真与慧黠,又矛盾又精致。 谢摇光不禁抬手抚上去, 可惜,这幅画,仍未画出她的神韵,她应该是更冷漠的,更有野心的,更没人味儿的。 信上写: 表兄亲启, 东宫沈侧妃似有异样,望表兄查之,必有重谢。 似有异样? 又岂止只是异样那么简单。 怎么元侧妃现在才发觉吗? 谢摇光轻蔑的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查查吧。” “是,世子爷。” 几日后,江怀王府密探来报。 “世子,这些就是属下查访靖侯府所获的隐秘。请世子一览。” 密探呈上线索。 也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异常。 据闻靖侯府嫡女千金沈青拂一年前落水被救后,性格变得有趣不少,时常讨得靖侯欢喜。靖侯本打算让她嫁给世家子弟做正妻,她却一门心思只中意太子,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太子侧妃。 哼,这有什么。 谢摇光继续翻过下一张,据闻一年前沈青拂曾救过一个受伤的男子,男子身份成谜。 什么陌生男子? 以她的性格,不会救没用的人。 谢摇光慢慢掀起唇角,说不定这人,对她有大用处。 还有最后一张。 那上面写,入东宫后,沈侧妃曾顿失爱宠,泪落不止。而如今靖侯府小世子处,却现爱宠踪迹。 呵呵。 谢摇光意料之外的嗤笑了声。 她会掉泪? 像她这样的人,她的眼泪,都是掉给有用的人看的。 猜想也不难猜到。 她是如何利用自己这一汪眼泪,赚得太子的心疼跟怜惜。 呵,女人。 真会装。 谢摇光胸口处不停的起伏,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想象了许久,都无法想象到。 她眼含一汪热泪,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谢摇光薄唇狠狠的抿紧,怎么也松弛不下来。 半晌, 他冷冷道,“咱们江怀王府跟骠骑大将军颇有交集,如今既然元侧妃发了话,那就把这些线索,全部呈送给元侧妃。” “是,属下即刻去办。” 未多时,管家带进一个婢女。 那婢女一见到世子勾人心魄的妖孽脸,不由得心神一荡,盈盈施礼, “见过世子爷。” 她没什么特别,只是身形,眼眸,与画像之人有七八分的相似。 谢摇光有一瞬的恍惚。 立时走到侍婢跟前,抬起手来,似乎想抚摸对方的脸,但又克制的停在空中,最终收回了手。 管家额头冒汗,仓促道, “爷,此人是奴才从外面寻来的,按世子爷的要求,应该是很像的吧?” 世子爷有特殊癖好。 又很爱美人。 只是他近来不知道犯了什么邪,美人也不找了,专让人去找那种长得又清纯但又不失妩媚的女子,先前已找了数个,他都不满意,如今这个,看样子……应该是跟世子的要求很接近了。 谢摇光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女子,一言不发。 婢女先是惊讶,后又欣喜。 若能被谢家世子爷看中,说不定可以飞上枝头。 她正有些憧憬。 不料世子爷的语调却有几分失望,“带她下去换好衣服再过来。” “奴才明白。” 片刻后,侍婢换了一身白色长裙,头戴珠玉冠,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仅有这双眼睛,倒是很像。 谢摇光的眼神一下变得痴意,他抚上她的脸,他手指冰凉,对方有一丝颤栗。 他略微皱眉,但还是邪肆的笑了笑,“观音娘子,你终于肯来渡我了。” 女子很迷惑,呃了声,“世子爷?” “不要叫我世子爷。” 谢摇光厉声打断她,又很快变得温柔,“你不是很喜欢叫我贱人吗,来,叫一声。” 女子一惊。 心想这世子的癖好果真与众不同。 她哽了半天,才将将从喉咙里挤塞的一声,“贱,贱人……” 谢摇光不满,“狠一点。” 女子闭了闭眼,“贱人!” 他却更满意了,当下愉悦的弯起桃花眼来,牵住对方的手塞进一条长鞭子,“来,打我。” 婢女整个人吓得一抖。 “这,奴婢万万不敢啊!” “胡说!” 谢摇光拧住她肩膀,眼神凌厉,“你是观音娘子,听不懂吗,我让你动手,拿鞭子打我,没听见吗!?” 婢女的冷汗瞬间从脊背一路攀上头顶。 “世子爷,奴婢不敢啊!” 她说着就跪了下去,鞭子也丢在地上,慌忙磕头,一下接着一下的磕,“求世子爷饶命!” 谢摇光瞬间气结。 心里说不清的憋闷,又痛苦。 “你是观音,你为何下跪,给我起来,我让你打我,你动手啊!” 婢女万分惊诧。 只剩下磕头求饶。 “奴婢不敢!奴婢错了,爷,奴婢不该痴心妄想!都是奴婢的错!” 太错了,一切都太错了。 这个世子爷明显是个神经病,脑子有问题! 这根高枝不攀也罢,小命要紧…… 她还没想到如何能逃出去,就被人一下扼住了脖子,越收越紧。 谢摇光掐着女子的颈项,强行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我跟你说了,不要跪,我不准你跪。” 女子艰难的呼吸着,本就蒙着面,这下更是难以呼吸,脸色都跟着泛起闷色。 “世子爷……饶命……” “滚!” 他松了手,女子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他愤怒的收回视线,“滚出去!” 婢女如蒙大赦般, 落荒而逃,赶忙逃了出去。 管家硬着头皮进来,“爷,这次您也不满意吗。” 谢摇光沉默了许久,却道,“把密探叫回来。” “啊?是。” 王府密探一头雾水的又回来,“爷,有何吩咐?” 谢摇光沉声,“给元侧妃的信送出去了吗。” “尚未,属下这就去送。” “不必了,拿过来。” 密探只得双手奉上。 谢摇光看也不看对准烛台烧了个干净。 管家跟密探两人面面相觑,这,这是怎么回事。 书案上,砚台没墨。 谢摇光从不爱动笔,更不爱书画笔墨,眼下他磨了墨,跟着在信纸上潦草的写了几个字,随手递给密探,“去,给元侧妃回信吧。” 密探惊讶的愣了一会,“是。” …… 东宫,芳华殿。 等待多日的密信终于有了回应。 怜香递信进来,“主子,这是江怀王府的回信。” 楚灿脸上浮现喜色。 她记得谢表哥那儿是有密探的,探听点靖侯府的隐私应是不难。 她接过来,赶忙拆开, 里面只有谢摇光龙飞凤舞的亲笔: 并无异样。 只有这四个字。 楚灿一愣,怎么,怎么没有异样吗? 第31章 宫外谢家密探查了这么多天,所有的结果就是,没有异常之处? 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 难道,沈侧妃,真的就是一清二白的无辜吗? 她若真是如此单纯, 又怎么躲得过赏菊宴的杀局? 莫非,真的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楚灿茫然的撕碎信纸,跟着扔进花盆里,她思索了一晌。 “怜香,常熹殿有个莲儿,把她喊过来。” “奴婢这就去。” …… 常熹殿。 近来也快入秋了,空气有些干燥。 沈青拂往手上也涂了一些玉容膏,好好养护她这双手。 “主子。” “嗯,说吧。” 侍琴压低声音,“奴婢瞧着一直在外殿伺候的莲儿,近来有些不安分,时不时的偷偷往内殿跑,好像还去了芳华殿好几趟。” “噢,晓得了。” 沈青拂慢条斯理的抚摸着自己的手,滋润的玉容膏养得她的手都透着一层光泽。 她歪了歪头,微笑, “既然她们这么想偷窥我,那我怎么也得回送一份大礼。” 乾清殿。 宁玄礼下了早朝,尚未用膳。 季长晖呈上了两个食盒,“殿下,常熹殿送来了早膳。” 第一个食盒里, 清粥小菜,甜食蜜饵。 并无特殊之处。 只是碟子底下压着张纸条,上面是她飘逸灵透的字迹: 沈侍卫染病,今夜无法当值,望殿下原谅。 宁玄礼神闲气定的挑眉。 好好的,病了? 再看第二个食盒,是一套侍卫服,并一个红色的鱼形玉佩。 还有一张纸条: 妾近来读梁祝,唯见两人心意相通,若殿下与妾也有灵犀,妾于灯火阑珊处恭候殿下。 宁玄礼薄唇微微一勾。 阿拂这些鬼点子,怎么会这么多。 …… 百花园,偏殿,观星台。 这观星台只建了一半,独有此地没有过多的烛台照明,黑漆漆的,更看不清什么。 但也唯有此地, 能称得上是灯火阑珊之处。 宁玄礼一身红色绣蟒纹侍卫服,头顶墨冠,高马尾垂下,步调不紧不慢。 他腰间系着一块红色鱼形玉佩。 略带薄茧的手里是一柄锋锐的长剑,收在剑鞘里,按兵不动。 他这身装束,比以往少了些矜贵, 但徒添了几分严谨禁欲。 “沈兄?” 听到男人清雅冷冽的声音, 沈青拂才现身,她同样是一身穿惯了的侍卫服,腰上系了一块白色的鱼形玉佩。 她病弱的低咳一声,“李兄,我在这里。” 宁玄礼扶住她,“怎么,贤弟病得很严重吗。” 沈青拂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爹了个der的,狗男人还真上道。 她继续低弱的喘了一声,“无妨,夜里看话本看得时间久了,许是着了风寒。” 宁玄礼眸色幽深,沁出几分莫名的汹涌。 他俯下身来,贴在她耳际,“沈兄,夜来读的什么话本子,莫不是梁祝吧?” 沈青拂微讶的抬眸。 借着少有昏暗的烛光,她微笑,“不,是聊斋。” 第24章 告发 宁玄礼笑了声,“沈兄涉猎广泛,真难得。” 沈青拂极为少见的挑了一下眉梢。 “李兄,你忘了,这话本子还是你借给我看的呢。” “孤……” 宁玄礼面上很快掠过一丝意外的不自然,耳廓红了几分,“我自然没忘。” 他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为何会这么配合她, 但同时,又分外好奇,她还能做出什么让他意料之外的小动作来。 沈青拂纤瘦白皙的手指搭在他腰际, 轻轻的划动,并不刻意的屈起手指勾起那条红色的鱼形玉佩。 她抬头望着他,诚恳又欣喜的笑,“李兄,你收下了我送的信物,便是要跟我义结金兰的,如此,那我以后就把你当作我的亲阿兄了。” 亲阿兄…… 宁玄礼目光灼灼,视线滚烫。 薄唇轻掀起,声音哑感,“贤弟,此话当真?” 他眼底分明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欲色。 沈青拂看得分明。 呵呵,男人。 她盈透的目光满是真诚,恳切,“自是当真。” 宁玄礼嗯了声,关怀似的语气,“为兄知道东宫有一处汤泉池,贤弟受寒,去池里泡上一个时辰即可痊愈,兄与你一同前去可好?” 她低着头,不说话。 手里有点紧张的摩挲着那块白色鱼形玉佩,哽了一声,“兄长,我还是不去了。” “为何?” 宁玄礼好整以暇,“你我都是男人,纵是共浴又有何不可。” 沈青拂唔了声,语调略僵,“我,我怕给阿兄过了病气……” 她特意往唇上敷了粉,掩盖薄红的唇色。 这张脸在月色下,竟真有几分病弱的少年气,朗朗明月一般。 他嗓音低哑在她耳际漾开,“莫怕。” 沈青拂肩膀微颤,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飘忽未定,“那,阿兄在此等候,我先去更衣。” 她说着就快步走进了偏殿。 这里烛火昏暗,偏殿还算干净,屏风遮掩,她坐在软榻上解开侍卫服,里面是系得很紧的束胸带,一层一层的绕着。 “啊!” 殿内响起少年惊叫一声。 宁玄礼凝眉,步伐急促的进来,“阿拂?” 他语调似乎有些担忧。 沈青拂有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弱势的低咳一声,“兄,兄长……我看见有一只硕大的蜘蛛,浑身还长着黑色的绒毛,就在榻上爬了过去,吓我好大一跳,不小心就叫出声来了。” 他的脚步声隔在屏风外, 离她越来越近。 沈青拂紧张的呼吸微促,连忙制止,“阿兄,我还在换衣服!” “都是男人,何必慌张。” 宁玄礼的声音透着发紧的颤意, 几步就走了进来, 正撞上她抱着自己白色的束胸带,惊慌失措的一把拿起侍卫服护住自己,“兄长一时误闯,我,我就不与兄长分辩了。兄长还是先出去吧。” 她借着月色垂着眼眸,月光掠过她眼睫,在她眼睑处落下一片乌扇阴影。 少年心性,更有气度。 还在劝他赶快出去。 宁玄礼俯下身来,凑到她眼前,定定的看着她,她已无路可退,无路可逃,“若我说,我绝非误闯呢。” 沈青拂发怔到额间掉下滴冷汗。 “阿兄……” 他似乎很受用的展眉,“阿拂叫我什么,我都觉得好听。” 她咬着唇,瑟瑟发抖,“你明知我是男子。” 只听见男人的哑感笑声,“是吗,那我只好装作不知了。” 他一把拂掉她身上的遮掩。 那一层一层的束胸带系了一半,掉了一半,看得人眼底致命的发烫。 “还说自己是男子吗。” 她就这样震惊的看着他跪在自己眼前,修长的手指磨得她微颤,带有薄茧,让她浑身不适,她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 百花园偏殿外,似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很快到了芳华殿。 莲儿披着黑色斗篷,从后门进去,拜见元侧妃,“请主子安,奴婢听主子吩咐,这几日一直在偷偷盯着沈侧妃,终于叫奴婢有所发现。” 楚灿撂下手里的茶,“哦?说说看。” 莲儿立马神采风扬的说道,“奴婢看见沈侧妃与外男私通!” 杜若差点被茶水呛住,“什么?” 莲儿继续道,“是真的,奴婢听得真真儿的,虽然百花园那个地方烛火少,奴婢看不清那奸夫的模样,但听得格外清楚,沈侧妃管那奸夫喊作李兄,兄长……叫得别提多亲热了!” 楚灿一下拧紧了眉头。 杜若思忖道,“姐姐,妾听闻沈侧妃对殿下情根深种,怎么会去跟外男私通呢,此事颇有蹊跷。” “主子,是真的!” 莲儿格外笃定,“奴婢日日在常熹殿伺候,沈侧妃今日特意换了男装,女扮男装去跟那个李侍卫偷情,奴婢听着,两人还有交好的信物,是一块玉佩!” 杜若皱眉道,“你既然是常熹殿的人,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来帮元侧妃呢。你说的话,是否属实,还有待确认。” 莲儿扑通一声跪下来。 “奴婢只认太子妃一个主子,杜奉仪千万不要污蔑我!” 太子妃。 只有元侧妃是未来的太子妃。 孰轻孰重,任何人都能分清楚。 杜若凝神看了楚灿一眼,不再发声。 楚灿吩咐道,“你再去盯着沈侧妃,若她还有异动,即刻回禀。” 第32章 “是,奴婢明白!” …… 常熹殿。 翌日的阳光格外慵懒的洒下来。 沈青拂疲倦的撩开帷帐,梳洗用膳,欣赏着殿内摆着的姚黄魏紫。 昨夜她特意抱着宁玄礼喊了一夜的兄长。 想来,那个跟在后面偷窥她的小侍女,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了。 “主子,莲儿昨夜去了芳华殿。” “甚好。” 沈青拂抬指抚摸着花瓣,亲自浇了点水,淡淡一笑,“我那块玉佩,你放在她能够得着的地方,不要放得太显眼,也不要放得太刻意,要放得自然,不露痕迹。” 侍琴微笑,“奴婢晓得。” 侍棋提着一只食盒进来,“主子,这是季侍卫送来的,他什么也没说,送下就走了。” 眼熟的食盒,打开, 里面是一幅笔墨,字迹苍劲有力,清厉利落。 卿卿贤弟: 太子赐我二人汤泉池沐浴,良宵难渡,不可辜负。 为兄待你前来。 “……哦~” 沈青拂慢悠悠的哦了声,“才下朝就想着玩,这还是咱们太子殿下的作风么。” 她想了想, 还是换上那身侍卫服,带好她的专属佩剑,欲盖弥彰的戴上面纱,就这么当着在外殿伺候的众人掠过,步调轻快。 莲儿瞪大眼睛, 沈侧妃竟这样大摇大摆吗? 都不背人了?! 侍琴看了看她,“莲儿,主子晌午要用茉莉花油浣发,你去殿里找找,还有没有剩余的了。” “是……” 莲儿赶忙低下头去,进了内殿。 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一瓶茉莉花油,她却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的白玉佩,正掩在一堆换下的衣物底下, 这不就是,沈侧妃私通的信物! …… 汤泉池。 男人倚靠着池壁,双臂展开,温热的泉水浸润,他身上浮现点点汗珠,这精瘦的肌肉,线条清晰明朗,冷白的肤色,被水波一涌一涌的灌着。 只闻听一阵轻快的步伐, 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停下。 “阿兄……” 她的声音带着怯意,和茫然的无措,“太子殿下,当真赐下旨意了么。” 宁玄礼闭着眼,哑笑。 “贤弟是在怀疑我,还是在怀疑太子?” 她安静的回答,“我不会怀疑殿下,更不会怀疑阿兄。” 坦诚的话音, 轻易让人心里激起涟漪。 这汤泉池两侧,两个黄金龙头的口中喷涌而出温泉水,池壁是沉灰色大理石铺开,池水中浮有一圈红色难辨的花瓣。 “这样信我,何不下来。” “我……下来就是。” 沈青拂绕到了温泉另一侧,在屏风后解下衣服,只围了一层轻纱,踏入水中。 她离他甚远。 对角线的位置。 她安静的捧起池水往身上撩了一会,也倚靠着池壁慢慢坐下,闭目养神。 直到被男人一把圈住腰身。 他明明方才还在那个离她最远的一侧角落里,沈青拂惊讶的睁开眼来。 “阿兄!” 迎上他满是灼热欲色的眼神。 他声音低哑, “孤从未有过如此欢愉的时刻,都是阿拂赠给孤的。” “阿兄……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出乎意料的眼神,不禁环抱住自己,两条纤细手臂挡在眼前。 宁玄礼从善如流,“贤弟昨夜劳累,为兄替你除去乏累。” 他手掌力道不轻不重, 慢慢的按压,揉挲, 沈青拂舒适的眯起眼来,愉悦勾唇,“阿兄待我真好。” 他背对着汤泉池的入口,那入口有她故意留下的缝隙,正好叫人偷窥进来。 她索性一扬手臂,抱住了男人。 “阿兄……” 她喃喃着。 宁玄礼垂下眼眸,盯着她,声音压得很低,“这么爱叫孤阿兄。” 沈青拂抱着他的手臂慢慢下移, 落在他窄细的后腰上。 她咯咯的笑,凑在他耳际。 “殿下,这世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何须计较,只要尽兴,如此才最好玩啊。” …… …… 芳华殿。 “主子,沈侧妃眼下就在汤泉池和奸夫私会呢!” 莲儿递上玉佩, “您瞧,这就是她和奸夫私通的信物!” 一只精致的白玉,雕刻出锦鲤形状,仔细一看,鱼嘴处有个环扣,显然跟另一只鱼是一对的。 果然是一对信物。 楚灿沉声吩咐,“你既然有了证据,就保管好了,好生藏着点,沈侧妃若发觉丢了信物,让人一查,早晚查到你头上。” 莲儿点头,“奴婢明白。” 楚灿拿着手帕掩起嘴角的笑意,“明日,也到了诸位妃妾一同觐见皇后的日子,倒算是个良辰吉日。” 沈侧妃私通外男,简直自寻死路! …… 翌日,坤宁宫。 东宫觐见只有良媛以上位分可进坤宁宫,因此入宫的只有元侧妃,沈侧妃,白良娣,穆良媛,谢良媛。 “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祥康金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祥康金安。” 皇后满意的看着众人,“都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众妃妾落座,元侧妃的位置,是离皇后最近的主位。 楚灿端坐,向下扫了一眼沈青拂。 她一身玫色绣青桃纹的衣裙,手里拿着一方团扇,偶尔一晃一摇,倒是自在随意。 恐怕等下你就不能这么自在了。 楚灿微笑道,“母后,妾见着坤宁宫外有一个小侍女一直站着,脸色似乎很急迫,不知是否有要事,不如宣她进来看看。” 皇后漫不经心的饮着祁红,略微扬眉,“哦,一个侍女的事,还犯不着进坤宁宫,若都由本宫料理了,你这个未来的太子妃还要料理什么呢。” 楚灿脸色微僵,一时哽住。 没想到皇后竟不接茬。 她只得应下,“母后教训的是。” 白良娣哼笑一声,“太子妃姐姐,若是东宫事务实在繁杂,你又没什么本领能料理好,倒不如分派下去,咱们姐妹几个也能帮衬帮衬。” 她说话一向是这样尖酸带刺的。 楚灿在皇后跟前,选择保持贤惠大度,她微笑道,“白良娣,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白雅然见她还能稳住,也有几分惊讶。 哼,这女人越来越会装了。 皇后不悦的皱眉,“白氏,你是良娣,讲话要注意分寸。” 白雅然赶忙正色道,“妾知错!” 楚灿脸色微露出一丝得意, 只听皇后又道,“还有你,太子妃,你若是一味软弱大度,又岂能服众。” 楚灿脸色陡然一僵,“母后,妾会改正的。” 皇后叹了口气,“若以后到了本宫跟前还要争吵,你们还不如留着点力气,去太子跟前献宠。” “多谢母后教诲。” “多谢母后教诲。” 皇后还在不紧不慢的饮茶。 楚灿干脆向殿外的莲儿投去个眼神,莲儿果真慌不择路的闯了进来。 “皇后娘娘!” 她咬了咬牙,喊道, “奴婢常熹殿侍女莲儿,见过皇后娘娘,奴婢要告发沈侧妃私通,秽乱东宫,罪不容诛!” 第25章 告发2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惊讶,疑惑,看戏……各种的视线朝沈青拂投了过来。 常熹殿是沈侧妃的住处,她自己的侍女,居然闯进坤宁宫告发她…… 真是不可思议。 尤其这罪名还是私通! 沈青拂起身行礼,“母后,妾不曾做过此等秽事,请母后明察。” 她语调平静淡然。 皇后缓了一晌才回过神,还是头一回有人硬闯坤宁宫。 这沈侧妃,泰山崩于前,还面不改色。 倒是有几分稳重。 “大胆奴婢!” 皇后一下皱紧眉头,“未得宣召,岂能私自闯宫,纵你有十分理由又如何!” 莲儿慌了神,赶忙请罪。 “奴婢知道身份卑微,不得入宫,惊扰了皇后娘娘,可奴婢也是心忧殿下跟娘娘,心忧大祁皇室,奴婢是为了国祚夜不能寐啊!” 楚灿有一丝惊讶。 为何沈侧妃竟然面不改色,她为何能如此冷静? 难道,她不知道, 私通侍卫是灭族的大罪吗! 楚灿柔声道,“母后,这小侍女是常熹殿伺候沈侧妃的人,她敢于不包庇主子,冲动闯宫,或许是真的有什么证据。” 皇后手中茶杯不轻不重的一放, 磕在案上一声钝响。 “莲儿,你既然说沈侧妃私通,那奸夫又是何人,若你没有证据,本宫倒要治你一个重罪。” 第33章 莲儿浑身一颤。 皇后威压过甚,她迫不得已垂着头回答,“皇后娘娘,奴婢不敢撒谎!奴婢千真万确不敢撒谎啊!” 她小心翼翼道,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曾两次看见沈侧妃换上侍卫服,女扮男装去和一名李姓侍卫私通,一次在百花园,一次在汤泉池,她还亲口喊那个李姓侍卫为李兄,兄长……” 这细节竟然披露的如此详尽。 断然不是撒谎就能编造出来,听着的确煞有其事。 白良娣冷笑一声,“沈侧妃,你这身边侍奉的小侍女都看不下去了,你胆子真大啊,竟敢在东宫就与侍卫苟且!” 谢良媛的疑惑大于震惊,“沈侧妃,难道殿下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你会自甘堕落,跑去和一个侍卫私会?实在令人费解。” 穆良媛不敢说话, 坐直了身,咽了咽口水。 这……她以为今日只是单纯过来给皇后请安的,怎么会,竟赶上这么大的一桩事故啊。 楚灿佯做惊讶,转头看向皇后,“母后,妾想着,沈侧妃可能也是一时糊涂,母后切莫太过动怒,还是从轻发落吧。” 皇后脸色阴沉,“沈侧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青拂眼底依旧温润冷静,语调不紧不慢,“母后,莲儿信口雌黄,砌词诬陷,妾不曾与人私通,妾的确有一身侍卫服,乃是殿下所赐,此事,季侍卫也知晓,可以为妾作证。” “哦,沈侧妃,你竟敢穿着殿下所赐的衣服,去跟别人苟合?” 白雅然一向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她冷笑道,“这个莲儿把你这两次幽会都描述得这么清晰了,你还说她砌词诬陷?沈侧妃当真是红口白牙,能言善辩啊~” 莲儿慌乱的磕头,“奴婢没有撒谎!” 她说着从袖口里掏出来一枚玉佩,双手呈上,“奴婢心里日夜担忧这件大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奴婢心里万分着急,怎敢当面欺瞒皇后娘娘!此乃沈侧妃与人私通的物证,这对双鱼玉佩是有两个的,还有一个就在那个李侍卫身上,实在是抵赖不得的!” 皇后眯着眼一个眼神过去, 崔福泉接过了莲儿手里的玉佩,递到了皇后跟前。 莲儿说着又朝沈青拂叩了个头。 “主子,您千万别怪奴婢没有为您隐瞒,奴婢也是不想看见您一错再错呀!” 沈青拂蹙眉轻叹, 她仿佛在注视一只惹人怜惜的兽物,眼神悲悯圣洁,万般温柔的语调,“莲儿,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今朝这样污蔑我,想必也是受了他人指使,你没办法,我岂会怪你。”我只会杀了你。 皇后手里接过了白色鱼形玉佩。 谢瑾瑜也分外仔细的紧盯着那枚玉佩,她一言不发的盯着,只见那锦鲤的鱼嘴处有个环扣,的确是还有另一枚定情信物…… 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半晌。 她幽幽道,“沈侧妃,人证物证,俱已在此,你已无需抵赖了。你竟然真的做出背叛殿下的事来,太令人失望了。” 皇后冷声道,“沈侧妃,这枚玉佩你又作何解释。” 楚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默默盯着沈青拂,眼底尽是张扬跟得意。 沈青拂旋即行礼道,“回母后,这枚玉佩是妾所有,但另一枚玉佩的主人,并不是所谓的李侍卫。” 她语调还是沉着冷静。 皇后凝神看她,莫非她真是被人冤枉,“那另一枚玉佩的主人,到底是何人。” 沈青拂清澈干净的眼底,有一丝不自然的羞怯,青涩,低声道,“回母后,此事,妾不能说,请母后原谅。” 此时实话实说,那就成了媚惑君上了。 这样的罪名,她可不想承担。 她要让太子殿下亲口去认,亲自去替她担起这个罪名来,他不是有些喜欢她吗,既然喜欢,总得要有点担当。 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盈透的眼神透着无奈,又有几分坚定,似是拿定了主意,绝不肯说出背后之人。 皇后默了一瞬。 白良娣哼笑,“沈侧妃还真是情深义重,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说奸夫究竟是何人吗?” 楚灿故作惋惜,“沈侧妃,你糊涂啊,难道你还要保护那个男人吗?犯错的人不止你一个,何况他是个侍卫,让人去侍卫营查,把姓李的侍卫都带过来,不就一目了然了?你以为你能护他到几时啊!” 谢瑾瑜一言不发。 眼里只有浓浓的失望和不解,她显然对事态接下来如何发展已经并不在意了。 崔福泉犹豫道,“皇后娘娘,奴才是否要去趟侍卫营走一遭,把人带过来……” “不可!” 皇后厉声打断,“你们以为这是什么事,此事涉及皇室尊严,大张旗鼓的找人,皇家尊严置于何地?太子君威,又置于何地!真是混账!” “母后息怒。” “母后息怒。” 皇后脸上是有愠怒,但更多的是强压下来的冷静。 她冷静思索了片刻。 沈侧妃钟情太子的名声在闺中就早有传闻,否则靖侯也不会为女上书求得入东宫。 她今日被侍女出卖,曝光了这样的丑闻,还能这么冷静,就是她确认,她定会安然无恙。 连眼神都这样坚定,却又推脱着不肯说出口。 那这另一块玉佩的主人,如此想来必是太子了。 皇后的头,顿时有些疼。 眼看着皇后竟然只有沉默,楚灿忍不住道,“母后可是有些疲累,此事不如交由妾来处理吧?” 她方才被皇后指责了不会料理事务。 这桩事,她正好可以向皇后娘娘证明她的能力。 皇后从善如流,立马扶住了额头,皱眉道,“本宫的确有些疲惫,头也疼,想是头风病犯了,太子妃,此事本宫就交由你处理了。” 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本就有些僵硬。 今日这事,可以称得上是烫手山芋了,她正好顺手扔给太子心中最看中的这位太子妃。 崔福泉赶忙扶着皇后进了内殿。 莲儿朝楚灿磕头道,“元主子,奴婢所说都是事实,奴婢真的没有撒谎!请您明察!” 楚灿淡淡嗯了声。 她转而摆出一副威严又不失端庄的姿态,“沈侧妃,此事母后已交由我来处理,既然你始终不肯说出那奸夫究竟是谁,我也不欲强人所难了,你与外男私通之事,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我会照实情秉明太子殿下。” 沈青拂犹豫着咬着唇,欲言又止。 楚灿眉头紧皱,她最看不惯她这副模样,“沈侧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青拂眼底只有真诚。 她语调轻柔温和,“姐姐,太子殿下,会相信妾是清白的。” “哈哈~” 白良娣轻蔑的笑,“沈侧妃真是大言不惭啊,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你做出此等不知廉耻的事来,只怕是要急怒攻心,莫说是问你的罪,恐怕还要问罪你母家!” 沈青拂红唇颤了颤,“姐姐……” 楚灿嫌恶的看她一眼,“别叫我姐姐,你背叛殿下,如何还与我们称得上姐妹。” 她立刻吩咐道,“怜香,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奴婢这就去。” 莲儿松了口气, 还好皇后娘娘头风犯了。 不然怕是还要治她私闯坤宁宫的罪。 今日事局已定,等太子殿下到了,沈侧妃必死无疑。 谢瑾瑜没忍住还是打量起沈青拂。 她到底是有出色的样貌,眼眶微红的样子也惹得人心颤。 可她到底为什么要背叛太子! 未多时,太子殿下的轿辇到了坤宁宫,季长晖在前头开路。 “太子殿下到——” 宁玄礼脸色冷沉,气场摄人,向来矜贵优雅的步调,此刻显得有一丝急促。 “殿下万安。” “殿下万安。” 宁玄礼不悦的皱眉,沉声问道,“元侧妃,你请孤来所为何事。” 楚灿盈盈一拜,“殿下,常熹殿沈侧妃的侍女莲儿,她要告发沈侧妃私通侍卫,妾已奉皇后娘娘旨意在此盘问沈侧妃,兹事体大,不得不请示殿下。” “胡说什么!” 宁玄礼墨眉倏忽一下拧起,“哪个是莲儿!” 莲儿慌忙跪伏过去,“殿下,奴婢正是常熹殿侍女莲儿。” “带下去,杀。” 男人干脆利落的扔下命令。 季长晖习惯的应下,“是,殿下!”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把莲儿带了下去,莲儿不停尖叫,“太子殿下,我冤枉啊!我冤枉!” “奴婢没有撒谎!沈侧妃真的跟李侍卫私通啊!整整两回!殿下!……” 莲儿的声音越来越远。 楚灿震惊的一下瞪大了眼睛,缓了好长一会,温声道,“殿下,此事也并非空穴来风,除了证人,尚有证物,是一块白玉佩……” 第34章 “好了,不要再说了。” 宁玄礼立即打断她,“沈侧妃绝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孤之事,元侧妃,这件事到此为止。” 楚灿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她咬了咬牙,依旧温声,“殿下,此事涉及皇室尊严,皇后娘娘也特意由妾料理,况且更有证物,殿下为何对沈侧妃如此信任啊。” 谢瑾瑜同样是意料之外的表情。 为何太子殿下这么笃定,莫非此事沈侧妃真的是被冤枉的? 那她为何不肯说出另一块玉佩的主人是谁? 沈青拂眼眶发红,掉下滴泪来,她声音发颤,“殿下,都是妾不好,妾嘴笨,不会说话,方才已跟姐姐解释过了,妾百般解释,只是妾不善言辞,没有讨得姐姐信任……” 楚灿脸色难看得变了好几变。 “荒谬!你与那个李侍卫私通,莲儿亲眼所见,更有玉佩作证!” “住口!” 宁玄礼墨眸幽深,薄唇挤出几个字来,“元侧妃,孤方才有没有跟你说过,此事到此为止。” 楚灿深深一震,“殿下……” 白良娣大为吃惊,太子殿下为何如此维护沈侧妃,他……他这还算是个正常男人吗? 穆良媛也是震惊的坐直了身。 今日到底是怎么个鬼热闹…… 沈青拂脸上泪珠滚落,“诸位姐妹都在此,我个人清誉不算什么,你们无论怎么认为我都好,不要妄自揣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清誉,还望诸位姐妹一定慎重。” 她说罢抹掉眼泪, 似是绝望的浑身一抖,步伐凌乱的往一侧墙壁上冲过去。 “阿拂!” 宁玄礼一把拉住她手腕,强行把人拽了回来,他语调发颤,“你做什么!” 沈青拂仰头已是泪落不断,她有股凌艳的凄绝,她声音也透着悲哀,痛苦,“都是女子,存于世上本就艰难,妾唯愿一死以证清白。” 宁玄礼心中一紧。 他安抚的抱着她,手中力道越收越紧,很怕真的突然就失去她,指节扣在她手腕上,都扣得有些发白。 “孤自会为你证明。” 第26章 太子认领 沈青拂眼底一颤,一滴泪珠跟着坠落。 她覆手攀上他的手弯处,陡然哽住无言,僵硬的摇了摇头,半晌才慌张挤出几个字来,“不,不要,殿下……” 宁玄礼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她掌中温度也是冰凉。 他安抚的抚上她纤细的后背,慢慢的轻拍两下,“别怕。” 他旋即扫了一眼宫内众人,眼神幽邃。 白雅然有些不自然的避开太子殿下的视线,心里犯嘀咕,明明证据确凿,殿下为何还要如此袒护沈侧妃? 谢瑾瑜从容迎上太子的目光。 她看得很仔细,太子殿下一直在安抚沈侧妃,像殿下这样尊贵的男子,国之储君,将来便是九五之尊……竟然也会主动挽住一个女人的手,这样亲密的安慰她? 楚灿的脸色更为难看。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偏心! 太子低沉阴郁的声音响起,“后宫之中,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之事从未断绝,单凭一个侍女污蔑之词,你们就怀疑沈侧妃,置她于不义之地,若是谁敢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半个字,妄图毁坏沈侧妃的清誉,孤绝不轻饶。” “殿下息怒,妾等谨遵旨意。” “殿下息怒,妾等谨遵旨意。” 宁玄礼云淡风轻的语气,“你们不是很想知道这次事端的原委吗。” 他宽袖略垂,一把折扇顺势而出,只见一枚红色鱼形玉佩就挂在折扇的尾巴上,轻轻摇晃。 分明与那块白玉佩正是一对。 楚灿顿时脸色大变。 这另一枚玉佩信物,竟然在太子殿下身上! 白良娣好半天没回过神,磕磕绊绊的说道,“殿下,这对双鱼玉佩的另一枚信物,怎么会在您这里?” 谢良媛恍然的怔了怔。 “如此说来,跟沈侧妃在一起幽会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吗……” 沈青拂盯着那只红鱼儿,泪盈于睫。 她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殿下……都是妾的错。” 楚灿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就算沈侧妃没有与人私通,她女扮男装媚惑君上,竟用这种手段勾引储君,此事也非同小可,殿下,您这是受她蒙蔽了!” “沈侧妃没有勾引孤。” 宁玄礼眼神平静,语调相当自然,“是孤勾引的她,孤就是你们要找的李侍卫,李玄宁。” 什么? 众人俱是一愣。 穆良媛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谢良媛难以置信的愣住。 就连内殿听到此番动静的皇后,都没忍住扶住了额头,这次是真疼了。 沈青拂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心中陡然一窒,坚定的跪在地上请罪,“姐姐,此事尽是妾一人所为,都是妾媚惑君上,罪该万死!与殿下无涉!” 她浑身都在颤抖。 伏在地上那后背都浸湿了汗意。 宁玄礼一把将她强行拽了起来,语调安慰又带着命令的强制口吻,“沈侧妃,不要乱说。” 沈青拂深切的望着他轻轻摇头,红唇微颤,做了一个“不”的口型。 楚灿心中震颤。 她不禁问道,“殿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宁玄礼依旧淡然的语气,“孤自然知道。” 他薄唇轻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孤监国理政日理万机,也总会有纵情之时,沈侧妃向来温婉知礼,怎么懂得这些,她的侍卫服都是孤赐下的,也是孤亲自下旨命她女扮男装,更是孤与她暗自幽会,苟且玩乐。都听明白了吧?” “妾明白——” 众姬妾心里七上八下。 这太子殿下,平日玩得也太花了吧? 竟然跟侧妃做出这种事来…… 谢瑾瑜脸上微红,不禁悄悄抬眼望了一眼太子,他看起来分明矜贵禁欲,怎么内里竟然这样放纵。 穆良媛只剩下吃惊,张大了嘴巴。 “至于这枚白鱼玉佩,” 宁玄礼一把拿起案上的白玉佩,轻巧的一扣,咯嗒一声脆响,两只玉佩严丝合缝合在一起,红鱼白鱼,头尾相对,相得益彰。 他轻声一笑,“亦是孤所赠,是孤亲手交到了沈侧妃手里。” 沈青拂呆愣愣的望着他, 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旋即再次跪地,“不,姐姐,都是妾痴心妄想,勾引太子殿下,都是妾的错!” 楚灿脸上僵硬的已没有情绪。 难怪沈侧妃如此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另一块玉佩的主人,原来是为了给太子殿下遮掩!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 他都已经亲口承认…… 她尖锐的指甲狠狠的刺入掌心,她强做端庄贤惠,微笑,“呵,沈侧妃,原来今日是误会一场啊,你快起来吧。” 只听太子殿下不咸不淡的一声夸赞,“元侧妃向来大度。” 他伸出手将人带了起来。 沈青拂抬起头已是泪如雨下,只剩下摇头。 白良娣哽了哽,“呃,沈侧妃,是我误会你了,妹妹在此跟你赔个不是。” 谢良媛恍然了半晌,行礼道,“沈侧妃原来是为了太子殿下的清誉考虑,这才……今日我着实不该听信一面之词,还请沈侧妃原谅。” 沈青拂略微摇头,显然已无心应对这一切,她望着宁玄礼的眼神满是劫后余生的意外与感激,更有几分悔意和自责。 她这满满当当的情绪, 宁玄礼照单全收,安抚的拭掉她的泪珠。 楚灿看得分明。 她手中攥紧的力道,紧到有一丝颤抖。 上一世,你可曾为我做到如此? “殿下……”她极力忍耐,还是开了口。 “怎么,元侧妃还有其他疑问吗。” 楚灿没想到他竟直接截住她的话口,她咬了咬牙,温和道,“殿下,妾很快就是您的太子妃,是您的正妻,就有规劝之责。殿下一时纵情不要紧,若以后还这样与后妃玩乐,终是不妥。” 皇后就在内殿。 她一定要表现得大度贤惠。 “妾也是为殿下名声思虑,还望殿下恕妾冒失。” 宁玄礼掠过她一眼,微笑,“元侧妃,很识大体。” 其他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看来太子殿下心中还是看重元侧妃的,当众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 宁玄礼再度扫了一眼众人,冷沉的语调,“如今真相大白,孤断不会让沈侧妃受此不白之冤,今日你们齐聚坤宁宫,不思敬奉母后,反倒故生事端,是否是孤平日太过纵容你们了!” “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 只听他又是一声吩咐,“今日过来坤宁宫请安的,一律回宫反省,为母后抄写佛经,好好静心,不得有误。” 第35章 “妾遵旨——” 侍琴安慰的抚上沈青拂的肩膀,忍不住跟着掉泪,“主子,若不是有殿下在,您今日就要被冤死了!” 她说着跪下行礼,“诸位主子都看见了,我家主子是清白的!莲儿那个腌臜奴婢,竟然屡次窥探主子隐私,甚至砌词作假诬陷主子!东宫若有这种奴婢伺候,诸位主子岂不是都要人人自危吗?” 沈青拂垂着眼眸,略咬了一下嘴唇,喃喃道,“想来莲儿也是受人指使,她也是个可怜的。” “主子向来心软善良,今遭才差点吃了大亏啊!” 侍琴抹去眼泪,朝太子殿下磕头,“殿下,主子宁死都不愿受这不白之冤,还请殿下明察秋毫之末,彻查莲儿背后之人,还以公道!” 说罢,又是一声重重的叩头。 沈青拂心疼的赶忙将她扶起,泪珠在眼眶中将落未落,她嗓音疲倦又含着不忍,“殿下……莲儿已被处死,妾不忍心再造杀孽,还是到此为止吧。” 宁玄礼心中一紧。 阿拂,永远这么善良。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在为别人考虑。 他立刻沉声吩咐道,“长晖,派人去搜查侍女莲儿的房间,所有与她交涉过的人,通通盘问一遍,若有吞吐不肯说真话的,即刻发落慎刑司,严刑拷问。” “属下领命!” 季长晖领了旨意便退下了。 楚灿瞳孔猛然微缩,莲儿已死,死无对证,何况,她早已安排好了假的证据放在了莲儿的房间,应该是查不到她身上的…… 她缓慢松下口气,又佯笑道,“殿下,今日沈妹妹也受惊了,妾就在库房寻一把和田玉如意,送给沈妹妹压惊吧。” 宁玄礼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没有其他回应。 沈青拂严谨行礼,嗓音还是沙哑,“姐姐,玉如意过于贵重,妾不敢妄自收下,既然今日只是误会一场,就让误会终止于此吧。” 楚灿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好,那就依妹妹的。” 她继而对宁玄礼道,“殿下,母后今日头风发作,妾这就去侍疾。” 宁玄礼略一摆手,“不必。” 想来,母后应当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是时候跟母后有个交代。 “孤亲自侍疾,你们全部退下。” “是,妾告退。” “妾告退。” 坤宁宫终于安静下来。 宁玄礼慢条斯理把玩着手里的这对双鱼玉佩,跟着单手收进袖中。 他旋即走进内殿,行礼,“给母后请安。” 皇后一脸不悦。 单手拄着头,想说话,又不知该如何说,从何说起。 半晌, 她淡淡问道, “太子,你是何时,竟染上了你大皇兄荒唐纵欲的毛病?” “是儿臣有错。” “是吗?或许吧。” 皇后不置可否,“今日这事,无非就两个结论,若不是沈侧妃媚惑君上,就是太子你纵情荒唐。既然今日你已当着东宫这么多人,亲自认下了荒唐的罪名,本宫也无谓与你再做争辩。” “母后英明。” 皇后拧起了眉头,“不过,本宫要切切实实的问一句实话,此刻,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太子大可跟本宫实话实说。” 宁玄礼微笑,“母后想问什么就问,儿臣必定知无不答。” “那好,本宫问你。” 皇后沉声问道,“究竟是不是沈侧妃勾引的你,她到底是不是个狐媚的。” 她纵然觉得沈侧妃向来是个乖巧懂事的。 但这件事上,她是了解太子的,太子行事一丝不苟,怎会如此荒唐。 宁玄礼低低的笑了一声,“母后不是都听见了吗,一切都如儿臣所言,沈侧妃年纪轻,哪里懂得这些,此等隐私之事,应当不用儿臣再与母后重复一遭了吧。” 皇后略有气结。 她重重按了一下眉心,“太子殿下,你行事一向严谨克制,如此出格之事,有过一遭也就罢了,日后不要再有。” “母后教诲的是。” 宁玄礼说着便已起身,“儿臣尚有政务要处理,母后的头风病,还是传太医来看看为好。” “慢着。” 皇后登时脸色一变,“依本宫看来,近日,太子就先不要宣召沈侧妃伴驾了。” 宁玄礼脚步一顿。 半晌,他才慢慢答道,“儿臣遵旨。” …… 常熹殿。 沈青拂今日眼泪掉得有点多,眼睛疼,敷上了一块浸过热水的丝帕。 她悠闲的躺在榻上,翘着脚。 一道熟悉的轻盈落地的声音响起,她红唇的弧度微微上勾。 “惊雪?” “主子,正是属下。” 墨惊雪回复道,“太子已命人搜查莲儿的住所,一并还有与之相交过的宫人,季侍卫正在盘问。” 这个进度还是蛮快的。 沈青拂勾着自己腰际的束带慢慢把玩,她微微一笑,“想必元侧妃已经聪明了,给自己提前备好了退路,那我只好……断了她这条退路。” “请主子吩咐。” 沈青拂唔了声,眼底天真浪漫,她温柔浅笑,“男人嘛,就是爱许诺,人家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自然是少不了信物。” “属下明白,即刻为主子办好。” …… 芳华殿的烛火已熄。 窗户被夜风刮过,吹开了一角。 一个黑影一掠而过,很快在那精致的妆镜台处一闪而逝。 另一边, 仍在仔细搜查莲儿住所的侍卫,很快呈上了新的证据,“季侍卫,这是卑职方才在莲儿的房间搜到的,是一枚精致的玛瑙发簪,卑职看着,这件物什不像是她一个侍女的所有物。” 季长晖皱眉,接了过来。 他仔细一瞧这发簪,这不是!…… 他沉吟半晌,“好了,今日就搜到这儿,我要即刻给殿下回禀。” 季长晖没有耽搁,快步进了乾清殿。 “殿下,属下有重大发现。” 第27章 假孕 “说。” “启禀殿下——” 季长晖说着呈上证物,“属下派人彻搜,终于有所发现,莲儿的住所处,有一枚绣着字的锦绣香囊。” 那只香囊上绣“沉玉”二字, 布料昂贵, 显然是萧良娣的物品。 季长晖顿了顿,“还有一支玛瑙发簪,属下看着眼熟,只好呈给殿下。” 那支玛瑙步摇,精致美丽,垂下来的珠串有几颗已掉落。 样式已是前几年的了。 何止是季长晖看着眼熟。 宁玄礼墨眸陡然眯起,薄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 季长晖继续禀报,“属下已查问过跟莲儿打过交道的宫人,他们说莲儿做事算不上勤快,总是偷偷溜出去,不过并未见过她去永安殿。殿下,萧良娣如今还在禁足,这香囊……” “好了,孤知道了。” 宁玄礼眸色晦暗不明,动了动薄唇,“摆驾芳华殿。” “是,殿下。” 芳华殿因太子殿下的驾临重新掌了灯。 楚灿格外兴奋欣喜, 本以为前一阵子惹怒了太子,他不许她入乾清殿,原是为了主动过来找她的。 “殿下金安。” 她俯下身行礼,眼前是他墨色锦袍的衣边,她盯着看了看,掩下欣喜,等着他像往常一样扶她起来。 半晌, 她却没有等来他的手。 只听太子殿下语气平淡冷沉的命令道,“全部出去。” 芳华殿的宫人跟着全都退了出去。 楚灿惊讶的仰起头,正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她不解之余强做温柔,“殿下,您入夜前来,妾亲自侍奉便是,的确不需要其他人。” “孤不是来留宿的。” 宁玄礼语调依旧淡漠,“你先起来。” 楚灿心里莫名有一丝意外,他还是第一次就这么让她自己起来。 “殿下,您是怎么了。” “元侧妃,此时已无别人,孤只问你一句,莲儿究竟是不是你指使的。” 他语调竟如此风轻云淡。 就连质问的语气,都是这样平静。 楚灿却很心慌。 以她对宁玄礼的了解,他越是冷静,就越是危险。 男人的眼神向来洞悉一切。 她犹豫了一下,磕绊着说道,“与,与妾无关。” “果真是你。” 宁玄礼薄唇抿到发紧,近乎已确认的语气,“好,很好。” 楚灿咬了咬牙,“殿下,此事当真与妾无关!” 没有证据能证明莲儿是她指使的, 只要她咬死不认就可以了。 她故作理直气壮,“殿下何故这样怀疑妾!” 宁玄礼无视她所有的心虚,淡淡道,“孤送给你的及笄礼在哪儿,近来为何没见你戴上。” 第36章 楚灿费解,“妾及笄当年,殿下送妾的玛瑙发簪,近来有几颗珠子松动了,妾一直想着拿去修理,所以就放在了妆镜台,虽则已有数日未戴过,可这跟莲儿之事有何关联?” 宁玄礼依旧平淡,“既然就在妆镜台上,那便找出来。” 楚灿不解的略皱眉。 跟着去了妆镜台翻找,她找寻良久,都未曾找到。 “这……”她犹疑的愣了愣。 宁玄礼眸光清锐,语调平静,“元侧妃,你已将它送给莲儿做了打赏,又怎会找得到。” 楚灿猛地一回头,“殿下何意?” 只见他手中执起一支玛瑙步摇,无论是样式,还是略有松动的少了几颗的珠串。 都是她的那一支! 怎么会在太子殿下手里! 楚灿一下瞪大了眼睛,她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妾从未拿过此物给莲儿做打赏,更未与莲儿有过什么交集,殿下……” 她未及说完, 那支步摇便被他当即掷在她手边,一声清脆的锐响。 她不禁周身一震。 宁玄礼眼底沁出几分冷淡,不悦,“这支玛瑙发簪是在那个侍女的住所搜出来的,你既没有指使她,为何她那儿会有你的东西,你还要继续欺瞒孤吗。” 楚灿深深的吸了口气,“殿下,妾可以对天发誓,从未将此物给过莲儿。” 她眼神格外坚定。 宁玄礼却只有良久的沉默,一言不发。 楚灿浑身一颤,他,还是不信她…… 她忍不住吼了出来,“为何殿下一定要这样怀疑妾,为何不能是莲儿盗窃妾的东西,也许就是她贪心不足,偷走妾的玛瑙发簪,这又有何不可?” “强词夺理。” 宁玄礼语调平淡,“你这芳华殿上下十余人侍奉,谁能在你的眼皮底下行盗窃之举?” 楚灿直愣愣的仰着头,脖颈挺直。 “所以殿下是认定妾指使了莲儿,是吗?” 为何莲儿那儿竟会有她的发簪,这怎么可能,该被搜出来的,应是她特意安排人放进去的萧沉玉的香囊才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有无派人彻底搜查,也许还有其他人,更值得殿下怀疑。” 宁玄礼洞悉万物的眼神逡巡而过, 他从未想过,与他相识数年的楚灿,会变得让他如此陌生。 他没有戳穿她香囊的事。 直接反问她,“沈侧妃对你,何曾有过半点不敬,当日你与萧良娣纠缠,是她毫不犹豫救了你,她对你处处礼敬有加,今日你送她如意她也敬而未受,为何你却非要不放过她?” 楚灿被这一声声的反问, 激起汹涌的怒意,她咬着牙问道,“殿下,妾与你多年情谊,难道比不过一个与你在一起不过数月的沈侧妃吗?!” 她蓦地紧盯着他,一字一顿, “殿下,今日当着东宫这么多女人,尚且亲口承认,力保下沈侧妃,对妾,就连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好,孤再问你最后一遍。” 宁玄礼冷沉的语调中挤出几个字,“今日之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楚灿僵硬的移开视线,“与妾无关。” 宁玄礼沉默许久。 一晌, 他随意撂下话,“元侧妃,保管好你的东西,不要再让它莫名其妙的,跑到不该跑去的人那儿,若还有下一次,孤也保全不了你。” 太子殿下旋即转身离去。 楚灿彻底的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重重的呼吸了好一会,才松弛下来。 宁玄礼送她的及笄礼,那支发簪, 到底为何会在莲儿的房间…… 她想得头都有些胀痛,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 常熹殿。 隔天一大早,季长晖就过来宣了旨意。 “常熹殿侍女莲儿污蔑主上,罪不容诛,加之极刑,以儆效尤。侧妃沈氏,身受委屈,着赏黄金千两,翡翠两斛。” “谢殿下恩赏。” 待季长晖被几个侍女好生送了出去, 侍琴稍显疑惑,“主子,殿下不是说会彻查指使莲儿的背后之人吗,怎么……” 沈青拂指尖拂过那些金灿灿的黄金, 嗓音散漫随意,“男人,有时候就这样,宁愿认为是这个世界错了,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当时的眼光错了。” 侍琴懵圈,“奴婢没有听懂。” 沈青拂微笑,“那就把这些黄金分下去,你们四个每人百两,这次,应该就听懂了吧。” 侍琴顿时有点哆嗦,“这,这也有点太多了吧!主子!” “不多。” 沈青拂略一歪头,“咱们做女子的,还是要有点积蓄,男人啊,靠不住。就当是我给你们提前备下嫁妆了。” “奴婢谢主子恩典!” 侍琴欢天喜地的去跟其他几个侍女报喜去了。 墨惊雪于暗处现身。 他仔细看了一眼沈青拂,她还是平静如常的面容,没什么表情。 “主子,太子并未重罚元侧妃。” 他紧盯着她,“主子,难道对太子殿下,就不失望吗?” 沈青拂随意昂了声。 “我又不喜欢他,哪来的什么失望。” 墨惊雪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低低的笑了一声,“想要得到主子的心,恐怕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 就连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都未曾得到她的心。 她所有的情绪,话语,姿态,甚至是性情,都只是伪装罢了。 主子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 墨惊雪嘴角的弧度略略一勾,“主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的孕丹,你备好了吗。” “回主子,早已为您备好。” 他说着呈上一只锦盒, 里面安静躺着一只小巧的绿色药丸。 沈青拂捏起它,啧了声,“你们影门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啊。” 影门精通一切暗术, 易容,缩骨,医毒,暗器,五行八卦,九门奇经。 除了传统正派的一概没有, 可以说是五毒俱全。 “如此,才最和主子相配。”墨惊雪即道。 沈青拂略挑了一下眉梢,不置可否, 她跟着咬了进去,有点苦涩的味道,让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主子,服下孕丹,即会产生孕脉现象,一月之后,会随着您的经血一并排出体外,不过也仅有这一月的脉象,换句话说,您只有一月时间可以筹谋。” “好,知道了。” 沈青拂脸上依旧是天真烂漫,“也是时候,给咱们殿下一个意外之喜了。” …… 乾清殿。 这些时日,坤宁宫总会来人过来问,太子殿下是否传召了后院姬妾伴驾。 崔福泉向来对皇后忠心不已, 时常苦口婆心的规劝,磨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季长晖来往应付坤宁宫的人,整个人也快麻了。 “太子殿下……” 宁玄礼批了一上午的折子,撂下笔墨,不轻不重的按了按眉心。 他语调沉闷, “这次入东宫的新人,有几个家世尚可的,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 季长晖答道,“萧良娣,白良娣,都是高门贵女,萧良娣尚在禁足,白良娣……名字叫白雅然。” “那就她吧。” “属下这就去永安殿传旨。” 永安殿。 “太子殿下有旨,传白良娣进乾清殿伴驾。” “妾遵旨。” 白雅然顿时大喜。 她立马叫来芷兰,特意换上了准备许久的男装,是一身公子哥的打扮,白色绣竹叶青锦衣,特意梳起了男子的发髻,搭上了一枚青玉簪。 季长晖哽住,“白主子,您这是什么装扮啊。” “太子殿下不是一向喜欢女扮男装的打扮吗?” 白雅然轻笑,“我自然是要投其所好了。” 季长晖啊了声,“这……” 这真的好吗? 他都不知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白雅然随着季长晖到了乾清殿。 进来行礼,“妾身永安殿良娣白氏,见过太子殿下,愿殿下万安。” “嗯,过来吧。” 宁玄礼坐在棋盘前,并未抬头。 直到她走近, 他才发觉她这身穿着,当即拧起了眉头,“你这身衣服……” 白雅然羞涩的笑了笑,“殿下喜欢吗?妾特意按照殿下的喜好准备的。” 宁玄礼实实在在的沉默了一晌,“成何体统。” 白雅然一惊,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僵住,委屈的说道,“难道殿下不喜欢吗。” “若东宫人人都像你这样打扮,岂不是要大乱。” “妾这就换下来!” 第37章 “别麻烦了。” 宁玄礼捏着一颗白棋,看了看她,“你出身高门,应当懂得棋艺。” 白雅然欢欣一笑,“妾犹善对弈。” “好,来下几盘。” “妾身献丑了。” 白雅然徐徐落座,优雅的拿起棋子跟着落下。 她在闺中便喜欢下棋。 自问棋艺也是不逊于其他闺阁千金的。 对面的太子殿下,自是龙章凤姿,赏心悦目。 她不由得心猿意马,偶尔悄悄掀起眼皮偷看他一眼,他的视线却只在棋盘上。 不过须臾, 白雅然就输了一盘。 宁玄礼皱眉,“你心不在焉。” 白雅然哽了哽,“妾……用心就是。” 接下来,她只好只盯着棋盘,谁料这太子殿下根本不让着她。 数招过后,便打得她片甲不留。 她的棋艺在太子跟前,也只是能将将过几招罢了。 白雅然额头上开始冒汗,“殿下,您为何一点也不让着妾呀,妾都输了好几回了,眼下这盘,又要输了。” “你棋艺不精,为何要孤让着你。” 宁玄礼语调淡漠,“孤下棋从不让人。” “妾明白了……” 白雅然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跟他对弈, 不过一个时辰,已是输得狼狈,一局也未赢过。 宁玄礼颇有不悦,“你不是犹善对弈吗,为何输得这样惨败。” “妾自然不如殿下棋艺精湛了。” “棋艺不精,那就多练。” 宁玄礼旋即吩咐道,“长晖,送白良娣回去,让人盯着她,每日练两个时辰的棋,什么时候练得好了,再进乾清殿。” 第28章 得知有孕 季长晖应下,“是,殿下。” 他看了一眼白雅然,“白主子,那就让属下送您回永安殿吧。” 白雅然心有不甘的咬了咬唇角, 当下也只得行礼,“妾告退。” 她闷闷不乐的出了乾清殿,不高兴的嘟囔着,“哪有像殿下这样的男子,竟一点也不让着我,还让人盯着我每天练棋!早知道我就不说自己擅长下棋了!” 芷兰赶忙劝道,“主子,您不要灰心,等您练习好了棋艺,再与殿下对弈,到时候,必会叫殿下刮目相看。” 白雅然面色略微转晴, 哼了声,“每日两个时辰而已嘛,有什么的,我练就是了。” “主子勤谨。” …… 常熹殿附近。 有萤火虫如同点点的星子飘荡而出,泛着黄绿色的微光,在夜里更显得风流雅致。 太子殿下的銮驾已有数日未曾到临。 彼时,銮驾停在了宫道上。 宁玄礼望着这些流萤,手指轻轻一扫,“长晖,这些萤火虫是从哪里过来的。” “回殿下,属下看着像是从常熹殿出来的。” 季长晖提醒道,“不过,殿下,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您近些时日不要再宣召沈侧妃伴驾了。” 宁玄礼睨他一眼,“你记性不错。” 季长晖嘿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属下谢殿下夸奖。” “你又觉得孤是在夸你,是吗。” “欸,殿下,您为什么要说又……” “……” 宁玄礼下了轿辇,平静吩咐道,“敢说出去,你就回老家种红薯吧。” 季长晖一哽,“属下明白!” 太子殿下已经有好几天没踏足常熹殿了,今个儿怎么非要过去不可呢? 他只得安排轿夫往后退了退, 找个僻静地方,离常熹殿远了些。 季长晖默默叹气,哎,当太子殿下的侍卫,这活计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常熹殿。 几个侍女的说话声响起。 “主子,奴婢们费劲巴拉的捉了这么多萤火虫来,就是为了博您一笑,您都好些日子不曾笑过了……” “是啊,主子,您就算心里再想着殿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这些天的膳食,您都没怎么用过,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呀!” “主子,您就用点膳食吧,奴婢又去热了一回,您就趁热用一些吧!” 只听女子低弱清澈的声音传来, 淡淡的,又含着几分忧伤,“放心,我没事,只是单纯没什么胃口,还是不吃了。” “主子……” 侍女们显然还在劝她用膳。 宁玄礼墨眉紧皱,步伐急促的走进来, 才踏入这外殿,就撞见这满院的萤火虫,恰似满天繁星,她细瘦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略抬着一只白皙的手搭在扶绳上,低低的喘了口气。 “我是真的没有胃口。” “啊,殿下过来了,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众侍女纷纷行礼, 沈青拂愕然的回过头,她一双漂亮的凤眸里一瞬噙上湿意。 她愣了足有好几秒。 赶忙行礼,“给殿下请安。” 宁玄礼未待她蹲下身去就将人扶了起来,墨眉仍未舒展,“为何不好好吃东西。” 他捏了一把她后腰。 细得不行。 “本来就不胖,一点肉也没有,还想把自己饿成什么样。” 沈青拂眼里有愧,有悔。 萤火虫的点点兴亮,也亮不过她此刻的眼神,带着久违的悦色和意外。 她不禁扁扁嘴,“殿下,妾实在愧对殿下……” 说着眼底便浮现泪花。 “呜呜,若不是因为妾一时贪玩,殿下怎么会为了帮妾解围……说到底都是妾玷污了殿下的清誉,妾有何颜面再见殿下。” 侍琴心疼道,“殿下,我们主子因那日在坤宁宫的事,终日寝食难安,心里一直觉得懊悔不已,再加上殿下这几日都没有来过常熹殿,所以我们主子忧思过甚,这才没有胃口的。” 沈青拂眼眶泛红,咬着唇,“妾已分外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小傻子。” 宁玄礼抬指拭掉她的泪珠,嗓音温柔,“孤做事从不后悔,阿拂,你也要一样。” 沈青拂坦白的扯了下嘴角,“可是妾很笨拙,实在办不到。” 她向来澄澈干净,如同白纸一般。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宁玄礼淡笑,“孤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沈青拂愣了愣,勉强牵起嘴角。 她近来是有些瘦了,连腕间的镯子空隙都变大了点。 宁玄礼吩咐道,“把膳食呈上来。” 侍画赶忙递上来,因为沈青拂近来没有胃口,所以饮食也都是清淡的,仅是一碗简单的芙蓉百合莲子粥,她平日也只喝掉一半罢了。 他按着她肩膀,让她坐回秋千上。 “吃这么少,你把自己当猫了。” 那一瞬间有紫藤花的花瓣飘下来,倏忽随着夜风飞尽。 沈青拂仰起头看着他,只好接过碗。 她跟着吃了两口,便有些反胃似的作呕起来,皱起了眉头,抚上自己的胸口。 “阿拂,怎么了?” “妾……无大碍。” 她淡淡一笑,“近来都是如此,吃不了几口就犯恶心,想来应是胃口不佳,或许过几日就好了。” 宁玄礼若有所思的怔了怔。 他沉默了一会,又似欣喜又似克制,小心翼翼问道,“阿拂的癸水可有几日推迟了。” 沈青拂面上一红,垂下头去。 “殿下怎么问妾这个……” 侍琴恍然一惊,喜上眉梢,“殿下,主子的月信确实推迟了五六日了!” 宁玄礼立马吩咐,“去请太医。” 沈青拂犹豫了一下,茫然道,“殿下,妾只是胃口不佳,不用劳烦太医。” 却不想他竟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冷白的手指,骨节分明,那指腹上的薄茧微磨,他握得她很紧。 他手的温度,很温热。 沈青拂勾起嘴角,半是喜悦,半是不解,“殿下为何将妾握得这么紧啊。” 宁玄礼幽深的墨眸泛起晶亮,他薄唇跟着上扬,弧度不小。 “阿拂,也许……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啊,真的吗?” 沈青拂惊喜的一下站起了身,身后的秋千微微摇晃。 她不禁抚上自己的腹处。 常熹殿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侍琴欣喜喊道,“殿下,主子,秦太医到了。” 秦太医行礼,“给殿下请安,给侧妃请安。” “不要麻烦了,快过来看看,沈侧妃的脉象,是否是喜脉。” 宁玄礼紧盯着秦太医。 这位秦太医是有名的妇科圣手,太医院的院判,医术甚为高明。 秦太医应下,立马搭了脉, 片刻后。 沈青拂眼里有憧憬,有忐忑不安,却又分外期待。 “太医,如何啊?” 第38章 秦太医收回手,赶忙跪下道喜,“侧妃主子的脉象滑动有力,如盘走珠,是明显的孕脉啊,恭喜太子殿下,侧妃主子有喜了!实乃东宫之大喜啊!” 宁玄礼难掩悦色,拢住了沈青拂的肩处,收得很紧,“太好了,阿拂,我们有孩子了。” 沈青拂惊喜的回抱住他,“殿下……这是真的吗?妾好似如在梦中。” “恭喜殿下,恭喜主子。” “恭喜殿下,恭喜主子。” 宁玄礼旋即一挥手,“赏,通通有赏,孤要大赏常熹殿。” “谢殿下赏赐!” “谢殿下赏!” 他好似从未有过这样的欢愉,既痛快又高兴,更有一丝欣慰。 “阿拂,这自然是真的。” 听见了他的肯定, 沈青拂似才从梦中醒过来,欣喜一笑,“妾竟有如此福分,能为殿下诞育皇嗣。” 这影门的孕丹,竟当真连医术最为高超的院判都能瞒骗过去,实是不简。 她从容卧在男人怀里,“太好了,殿下。” 宁玄礼下颚抵在她额头上,嗓音低哑却含着喜色,“阿拂,你就是最有福气的人,我们的孩子,也会是最有福气的孩子。” 他旋即传来季长晖。 “长晖,去坤宁宫报喜,沈侧妃有孕,东宫大喜,母后大喜,当与之同乐。” 季长晖一愣, 好家伙,沈侧妃有喜了! “属下即刻去坤宁宫!” 坤宁宫得到消息时,皇后还在礼佛,一听到沈侧妃有孕,当即喜笑颜开。 “好,甚好!遍传东宫!” 皇后又吩咐道,“福泉,这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本宫要叩谢祖宗保佑,待选个良辰吉日,叫上太子跟元侧妃,沈侧妃,一并酬谢宗庙,行大礼。” 崔福泉应下,“奴才明白。” 消息很快传遍了东宫,自然也少不了芳华殿。 芳华殿内, 众侍婢都退下。 只有楚灿跟杜若两个人。 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 杜若瞄了一眼元侧妃的表情,思索道,“姐姐,如今沈侧妃是有喜了,不过姐姐才是殿下的太子妃,她是越不过您去的。” 烛火半明,遮掩住楚灿一半的脸庞,她不甘心的捏紧手指。 “可她若真的生下皇子,岂不是殿下长子吗!” 杜若眼里的思量一闪即逝。 她转而宽慰道,“姐姐安心便是,万一生的是个小公主,也是没什么用的。” 楚灿瞥她一眼,“若我要除掉沈侧妃腹中之子,你可有办法?” 杜若陷入沉思。 上次赏菊宴,那张写着大不敬之语的画纸,都没能除去沈侧妃。 可见沈侧妃绝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沉默了一晌,淡笑道,“姐姐,这女子怀胎要历时十个月,从怀上到生产,必得仔细再仔细,若有一丝不慎,恐怕就难以保住。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姐姐即将封为太子妃,还是待您稳住太子妃之位,再有动作为好,眼下东宫可不宜再生事端了。” 楚灿略一沉思。 莲儿的事已让宁玄礼疑心她,确实不宜这么快就下手。 待过了中秋行了册封礼, 到那时,还不过一个月,也不迟。 楚灿勉强才沉住气,“好,就再等一个月。” 杜若不露痕迹的松了口气,“姐姐英明。” “还有一件事。” 楚灿顿了顿,“今年这场中秋夜宴,皇后娘娘颇为看重,我必得料理妥当,让皇后放心,杜奉仪,你随我一同料理,如何?” 杜若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姐姐,妾出身微寒,怎么懂得这些,还怕给姐姐添麻烦呢,还是姐姐独自料理中秋宴为好。” 楚灿哼了声,“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杜若俯身行礼,“都是妾无能。” 楚灿烦躁的挥了挥手,“好了,你退下吧。” “妾告退。” …… 翌日,常熹殿。 太子殿下送来的赏赐摞得老高,安枕用的一对玉如意,八宝玲珑骰子,双熊昭瑞摆件,九曲连环美玉,更有其他珍宝。 皇后也送来了不少赏赐。 几个侍女盘点了许久,才收入库房。 不多时,侍琴进来禀告,“主子,杜奉仪到访。” 此刻还是辰时, 来得还真够早的。 沈青拂红唇微勾,“请进来吧。” “是,主子。” 杜若被侍琴引进来,她匆匆掠过这些忙碌的侍女,心下也是暗自一惊。 想不到常熹殿如此热闹。 她心中更有一丝窃喜,还好她今日过来了,没有拖到更晚的时间再来拜访。 “给侧妃姐姐请安。” “妹妹快起来吧。” 沈青拂给她倒了杯茶,微笑,“杜奉仪,我如今有孕喝不了茶,这茶是毛尖,你若觉着喝起来尚可,那便多尝尝吧。” 她看起来真是平易近人。 说话也没有漏洞。 尤其是望着自己的腹处,还尚有为人母的喜悦跟慰藉。 看来沈侧妃这胎,的确没有什么异样。 杜若哎了声,接过茶,一边品茶一边笑道,“侧妃姐姐真是好福气啊,这么快就有孕了,妹妹可要好好沾一沾姐姐的福气。” 沈青拂害羞的抿起红唇,“若论福气,有谁能比得过楚姐姐呢。” “啊,是了。” 杜若不露痕迹的说道,“我听说,元侧妃要主理中秋宴,等过了中秋,她也就正式被封为太子妃了。” 沈青拂眼里满是真诚,她真心实意,“那可真要好好恭喜楚姐姐了。” 第29章 太子承诺 杜若微微一怔。 沈侧妃竟这样满脸的单纯坦诚,莫非她当真是爱屋及乌? 可她隐隐觉得并非如此。 杜若的视线紧盯着她,微笑道,“姐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上次赏菊宴的事,平白无故的竟跑出那么多的蜂群来,姐姐可知这其中底细呀?” 沈青拂眼睛略微睁大,讶然的对上她的目光,“可不是吗,真不晓得那些蜜蜂是从何而来的,要不是当时殿下让人用火把驱散了蜂群,指不定还要乱成什么样呢。” 她这样游刃有余。 丝毫找不出破绽来…… 杜若点着头收回了视线,抿了口茶,也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她旋即又是诚恳的笑,“姐姐,妾出身寒门,位分低微,在这东宫之中,我算是与姐姐一见如故,日后姐姐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必定为姐姐效劳。” “杜奉仪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见外吗。” 沈青拂温柔笑着抚上她的手,“咱们都是自家姐妹,何分彼此。” 杜若笑着哎了声,“多谢姐姐。” 沈侧妃果然如同白纸, 竟毫无防备的这样坦诚以待。 杜若心中顿时更倾向于,是她自己多心了。 她唤来侍女,“白术,将我的贺礼呈上来。” 白术呈上了杜奉仪的贺礼。 正是数包安胎药。 “妾的父亲曾做过药材商贩,这些都是顶好的补药,可用作安胎。” 杜若有些不好意思,“妾的贺礼拿不出手,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 沈青拂还是那样温柔,“杜奉仪,你的贺礼正是最要紧的。” 侍琴上前收了下来。 “姐姐满意就好。” 杜若跟着起身,“姐姐,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又是一番送客礼后, 杜奉仪带着侍女出了常熹殿。 沈青拂随即唤来侍画,“侍画,你来检查一下。” “是,主子。” 侍画仔细翻查了数遍药材,点头道,“主子,这些药材是极好的紫苏,黄芩,砂仁,苎麻根,都是用来安胎补气的。” 以杜若的行事作风,自然不会直接在这里面做什么手脚。 除非她另有目的。 沈青拂微笑,“好,我知道了,你去外殿通传一声,让人把这安胎药煎好送过来。” 侍画点头应下。 到了外殿,沉声吩咐道,“主子有令,杜奉仪所赠安胎药甚好,你们即刻就去小厨房煎药,煎好了立马送进内殿,主子等着服药呢。” “是,侍画姐姐。” 两个小侍女赶忙拿着药材去煎药。 白术在外面偷看了一会,很快走近一旁的长廊处。 “主子,奴婢瞧得真真儿的,您前脚刚走,沈侧妃就立马让人去煎药了,可见她是真的信任您啊!” 杜若眸色微敛,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的的确确是她想多了。 沈侧妃这么容易就轻信旁人,怎么可能是有心机的人呢。 白术犹豫道,“主子,您为何一定要来跟沈侧妃示好呢,过完了八月十五,元侧妃就是太子妃了,若是让她知道您偷偷过来了常熹殿,怕是不好啊。” 第39章 杜若淡淡一笑。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谁又能拿得准呢,先看看再说。” 白术听不甚懂,还是点了下头。 “奴婢都听主子的。” 待她主仆二人离去, 一个时辰后,常熹殿也煎好了安胎药。 侍琴呈送上来,“主子,安胎药煎好了,您晾一下就可以喝了。” 一碗浓浓的药汤,冒着热气。 也散发着苦味。 沈青拂接了过来,微笑,“侍琴,我许久没做针线活了,你去找找从前用的织云锦的缎子,正好做两个珠络。” 侍琴应下赶忙出去找缎子。 沈青拂不动声色的端起药碗,慢悠悠踱步到那几盆姚黄魏紫跟前,雨露均沾的喂了进去。 “哎,真可惜,我不是惜花之人。” 她托起下颚,把空碗随意一放,“所以只好,委屈你们了。” …… 坤宁宫。 崔福泉行礼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已让钦天监看过,八月初八正是黄道吉日,不如就定在这一日酬谢宗庙。” 皇后点头,“甚好。” 应召而来的司珍房管事陈司珍,行大礼道,“奴婢已按皇后娘娘吩咐,做好了给未来太子妃和沈侧妃两位主子的贺礼。” 她呈上长案,案上放着一条华丽璀璨的南珠项链,还有一对水头滑润的翡翠手镯。 皇后欣赏了一会,很满意。 “不错。” 未多时,宫女来报,“皇后娘娘,元侧妃过来请安了。” 皇后嗯了声,“让她进来。” 随后,元侧妃便被请进了坤宁宫。 楚灿端庄施礼,“给母后请安。” “平身。” “谢母后。” 她温声道,“母后,妾正在料理中秋宴的事,不知母后是否有何忌口,妾也好提前备着。” 皇后看了她一眼,淡笑,“本宫没什么忌口,元侧妃,你有长进了。” 楚灿赶忙施礼,“请母后放心,妾一定会办好中秋宴,不会像上次赏菊宴那样出岔子了。” 皇后微笑,“那就好。” “如今沈侧妃也有了身孕,你一定要照顾好她,不可有所纰漏。” 皇后命令的口吻。 楚灿脸色微僵,赶忙应下,“妾身为太子正妻,理应照顾好妾室,请母后放心。” “嗯,你能这么说,本宫自然放心。” 皇后随即道,“本宫已与陛下商议过,你的册封礼就定在八月十六日,这几日,尚衣局会做好你的太子妃服饰,送去芳华殿,你好生等着就是了。” 楚灿欣喜若狂,“谢母后。” …… 常熹殿。 沈青拂安安静静的绣着手里的虎头帽,只绣了两只虎须。 侍琴在一旁看着,憋不住笑。 “主子绣的这个,是虎须呀,还是蚯蚓啊。” 沈青拂哼唧了声,“等我绣出大老虎来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呀,小心别被咬到哦。” “奴婢才不怕呢。” 侍琴乐呵呵的,“主子绣出来的老虎,那也是个每天贪玩贪吃的小老虎,也就比猫大了点。” “太子殿下到——” 随着一声唱喏。 满地侍女皆行礼问安。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总是下了早朝就过来看看,她们也都习惯了。 宁玄礼笑着走进来,“阿拂。” 她撂下手里的绣样,行礼,还是行到一半就被他拉了起来。 “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何须行礼。” 男人的朗笑声响在她耳际,“如何,今日可有听到胎动?” 沈青拂抿着嘴笑,“殿下也太心急,眼下怎会有胎动,妾听家里的嬷嬷说过,要到三个月以后才有胎动呢。” 他却还是抚上她的腹处。 轻轻的摸了摸。 “真的吗?那孤等着。” 宁玄礼薄唇的弧度明显,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他一眼瞧到床榻上放着的那只绣样。 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着实辨认不出来。 “这是绣的什么?” 沈青拂唔了声,“殿下认不出来吗,再仔细看看呢。” 宁玄礼笑了笑,“阿拂绣功甚好,孤实在认不出来。” 她扁了扁嘴,“妾方才已被侍琴笑话过了,殿下也来笑话妾。” 她说着举起那只绣样,递到男人面前,指了又指,“这是虎头帽上的两只虎须呀,殿下,怎么样,是不是栩栩如生?” 宁玄礼的朗笑声更为明朗,“嗯,的确。” 他拉过她的手,“宫里也不是没有绣娘,何必要为难自己。” “意义不一样嘛。” 沈青拂歪了歪头,“妾总想着,妾跟殿下的孩子,总要有一件东西,是妾亲手做的,这样才好。” 她眼里满是憧憬和喜悦。 像在做着什么美梦。 宁玄礼抚上她的发顶,揉了一揉,“阿拂说得对。” 沈青拂又似想到什么一样,皱起了眉头。 她幽幽叹息,“只是……从怀孕到生产,日子这么久,妾总害怕会出现什么意外。” “不要瞎想。” 宁玄礼紧紧的抱住她,“阿拂,你是孕中多思了,孤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你相信孤,安心下来,好不好。” 沈青拂眼里亮晶晶的,高兴的回抱住他,侧过头去往男人怀中靠拢,她重重的嗯了声,“嗯!妾永远都相信殿下!” 哎,太子殿下, 只是可惜,这丧子之痛, 你是注定要饱尝了。 她这样欢快的声线,就漾开在他身侧,宁玄礼不自知的勾起了薄唇。 季长晖进来禀告,“殿下,尚衣局的管事有事启奏。” 宁玄礼瞥他一眼,“你先出去。” 季长晖哽了哽,额,难道又是他进来的时机不对吗? 只得退下去。 片刻后,太子殿下才允许徐尚衣进来常熹殿。 徐尚衣行礼,“给殿下请安,给侧妃请安。” 只见他二人端坐于上,完全没有方才的亲昵,一派是正襟危坐,示于人前。 “有何事,说。” 太子殿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游刃有余。 徐尚衣赶忙答道,“殿下,臣近来已按皇后娘娘吩咐,加派人手赶制太子妃的服饰,不知殿下是否有何要求,臣也好叮嘱下去。” “如此小事,也要来问孤。” 宁玄礼眉头微皱,有几分不耐,“父皇册立太子妃时所用的服饰,一应照例做了不就是了。” 徐尚衣应下,“臣明白了。” 他才要告退,只听一道温婉的女声喊住了他,“徐尚衣,且等一下。” “侧妃主子,可是有何吩咐。” 沈青拂微笑着抚上宁玄礼的手腕,“殿下,妾如今虽有身孕,却也不想楚姐姐多心,她始终是殿下心里最重要的人,楚姐姐的太子妃服饰,殿下不如着重修饰,也好叫她也安心。” 宁玄礼沉默半晌, 虽然楚灿是他的青梅竹马,可他也已许诺了太子妃之位,并未辜负她,至于心中最重要……到如今却已谈不上。 他淡笑,“阿拂可是有何想法?” 沈青拂仔细想了想,眼底还是那样亮晶晶的,“妾想着,姐姐的样子,也是衬得起华贵样式的衣衫的,不如做半只凤凰纹样,用宝石来镶嵌上凤尾的羽毛,那样子,既新颖又别致。” “那就依阿拂所说。” 宁玄礼只有这一句话,“徐尚衣,你听明白了?” 徐尚衣赶忙点头,“臣明白,臣这就用玛瑙,翡翠,绿松石,宝珠等各类宝石镶嵌在凤尾上,多亏了侧妃主子的想法,当真是别出心裁。” 宁玄礼略颔首,“可以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待人离去, 宁玄礼抚上她的侧脸,“阿拂怎么永远都在为别人考虑,能不能多想想自己。” 沈青拂认真的看着他,“殿下,妾能有身孕已是十分知足,不敢奢求其他,妾会相信你,妾会永远都相信你,殿下,你真的……会保护好我和孩子吗。” 她似是胆怯又似不确信一般。 又问了他一遍。 宁玄礼慎重的盯着她,一字一顿,“孤会。” “阿拂,孤会永远保护好你和孩子。” 沈青拂欣喜笑着伏在男人怀里。 好,这可是你亲口承诺的,太子殿下。 我替你记住了,呵呵。 …… 芳华殿。 几日后,尚衣局便送来了太子妃的服饰。 徐尚衣恭谨行礼,“回禀元侧妃,您的服饰已经送到,臣恭候指点。” 一架长长的衣案被呈上来。 那金丝银线绣着凤凰纹样,太子妃虽只能用半凤,但何其华美。 一身金色锦缎,凤尾上竟别出新意,用了不少宝石镶嵌在尾羽之上。 第40章 绿松石美丽,宝珠亮丽,翡翠华贵,更有玛瑙,红得就像血一样。 当真是璀璨夺目。 楚灿一时看得呆了,好一会才令人重赏,“尚衣局这样尽心,赏赐黄金三十。” “多谢元主子。” 徐尚衣行礼后退下。 怜香惜玉小心翼翼的收起太子妃服饰,赶忙跪下恭喜道, “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 “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 楚灿欣喜一笑,“好,都起来,让人赏下去,芳华殿众人也都重重有赏。” “谢主子赏赐!” 楚灿心中大喜,上一世封为太子妃的服饰,可绝没有现在这般璀璨夺目。 莫非是,宁玄礼安排的? 又或者是,皇后娘娘对她格外满意,所以才让尚衣局这样尽心。 无论是哪种情况。 都甚妙。 第30章 果真不祥 常熹殿。 须臾几日,那数盆牡丹花竟蔫了, 侍琴赶忙浇水养护,可还是很快就败了,枯萎的花叶看着分外衰败。 这可如何是好…… “主子,花房送来的牡丹花枯了,都是奴婢疏于照料。” “小事而已。” 沈青拂侧卧在软榻上,一边看着本草纲目,一边不紧不慢道,“叫花房再送来新的就是了。” 除了杜奉仪送的安胎药, 还有元侧妃为彰显贤德也送来了不少,俱被她喂了花。 所以这些牡丹也就败完了。 侍琴她们都不晓得她此次是假孕,怕她们到时候哭不出来,她也就贴心的没告诉她们。 侍琴应下,“奴婢这就去跑一趟花房。” 沈青拂严谨的补充了一句,“记得,还是要送来这几盆一样的,三盆姚黄,三盆魏紫。” “奴婢明白。” 不多时,崔福泉过来传旨, “给沈侧妃请安。” “公公有礼。” 崔福泉淡笑道,“奴才是奉皇后娘娘旨意,宣召主子于八月初八日在坤宁宫觐见,届时,皇后娘娘会带领元侧妃与您一同前往奉先殿叩谢宗庙,奴才这厢给沈侧妃道喜了,您这腹中可是皇后娘娘的头位龙孙哪!” “多谢皇后娘娘牵挂。” 沈青拂着人递上一把金瓜子,“有劳公公亲自来一趟,权当请公公喝茶了。” 崔福泉双手接过来,“奴才谢侧妃主子赏赐。” 他随即道,“这奉先殿离坤宁宫不算远,最为庄重肃穆,供奉着咱们大祁的诸位先皇,皇后娘娘格外看重您这一胎,一早就让人备下了檀香,到时候就等着叩谢宗庙了。” 沈青拂微笑,“多谢公公提点。” 奉先殿嘛,确实是个好地方。 也不知道诸位先皇受了这么多香火,会不会真的有灵呢? “侧妃主子,您且善自保养,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 着人送了崔福泉出去, 沈青拂托起下颚,半伏在案上,看了会自己的指甲,平日也没少拿凤仙花染甲,现下已经养得很长了,也衬得她这双手更为细长。 “侍书。” “主子,奴婢在。” 侍书会心一笑,“主子是否要奴婢为您染指甲呀。” “聪明。” 沈青拂歪着头,“要染得浓一点哦。” 侍书疑惑的眨了眨眼,“咦,主子不是一向喜欢浅淡的颜色吗。” 沈青拂微笑,“偶尔换换,新鲜。” “主子做什么样的指甲都好看,浓淡相宜。” 侍书垂着头认真的为她上色。 凤仙花的颜色薄薄的染上一层,是清雅,多染上几层,是美艳。 直到将她指甲染得格外浓了, 连指甲边缘都看不出透明色来,沈青拂才满意的收拢起手指。 “再添上一朵白萼花吧。” “主子,这红中透着一点白,正好压下了浮艳之色。” 是啊。 除此之外, 还方便藏东西且不被人发现呀。 沈青拂抚上额头,倦懒的眯了眯眼,“侍书,我有点困了。” “奴婢伺候主子就寝。” 软榻上帷帐逐渐展开,高烛掩映着女子的脸庞,睫毛像羽扇一样轻轻颤动。 “主子休息了,咱们都出去。” 很快,殿内便安静下来。 一道身影从暗处现身,不敢靠近,只在远远的地方偷偷看她一眼。 “过来。”她懒懒的嗓音。 “属下不敢。”墨惊雪这样回答。 “你离得那么远,我怎么跟你说话。” “属下这就过来。” 他挺直了上身,跪着挪动膝盖一步一步的跪过去,低下头来,“请主子吩咐。” “哎,我听说元侧妃很喜欢那身漂亮衣服。” 沈青拂天真的笑,“这么多的宝石,各种各样都镶嵌在上面,你说,有谁会注意到,那其中一种的玛瑙呢。” 墨惊雪一向懂她,跟着勾起薄唇,“玛瑙如血,最是刺目。” “嗯,去办吧。” “属下领命。” …… 八月初八。 芳华殿。 楚灿换上了太子妃的服饰,今个儿要去奉先殿酬谢宗庙,她自然是要装扮得隆重些。 “主子,恕奴婢多嘴。” 惜玉提醒道,“您这身服饰,是否等正式行完册封礼后,再穿上更为恰当啊。” 楚灿对着铜镜照了照。 那些宝石珠翠看上去就格外别致,走起路来,这凤尾飘逸就更像是活了一般。 “眼下已是初八,再过八日就是册封礼了,提前几日穿也没什么,如今就连皇后娘娘身边的崔公公都开始叫我太子妃了,不过是一件衣服,有什么的。” 楚灿眸色深了深。 何况沈侧妃有了身孕,难免宠爱在身,她身为太子妃自是不能被她艳压。 怜香瞪了一眼惜玉,“主子马上就是太子殿下的正妻,何须处处小心谨慎,咱们还受那个窝囊气做什么!” 惜玉不再说话, 盯着这身太子妃的服饰看了又看。 自从尚衣局送来后,她和怜香便日夜保管,每天都仔细查看上一番。这身衣服她早已看过无数遍,每一寸锦缎跟绣纹她都眼熟得很。 似乎一如往常,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致,仅仅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罢了,但又说不上是哪里……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 楚灿已发了话,“摆驾坤宁宫。” “是,太子妃起驾——” 坤宁宫。 皇后端坐于上,太子坐在左侧位。 “拜见母后,拜见殿下。” “拜见母后,拜见殿下。” 元侧妃跟沈侧妃两人行礼,礼数周全。 皇后满意的笑,“本宫已叫福泉给你们递了话去,想必你们也知道今日本宫的用意,太子殿下于十六日册立太子妃,沈侧妃也有了身孕,实在是双喜临门,本宫欢喜得很。” 楚灿一身华贵的金色绣凤纹嵌宝石锦衣,格外端庄贵气。 她昂着头,目光柔和的望着太子。 宁玄礼视线低垂,掠过她这身衣服,略一皱眉,不动声色。 沈青拂今日穿了一身玫色绣梅枝纹锦袍,腰间系着两条并蒂珠络,她甚少穿得这么庄重。 平日倒觉得她就爱玩闹, 到了场合里,竟也能装扮得可以称得上是端庄。 当真难得。 宁玄礼薄唇微勾,嗓音过于慵懒,“嗯,孤也欢喜。” 皇后少见的咧嘴笑了笑,“甚好,都是喜事。宫中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本宫也已让陈司珍备下了给你二人的贺礼,你们各自挑选吧。” 陈司珍呈上长案, 案上放着一条南珠项链,一对翡翠手镯。 南珠是珍珠品种里最为珍贵的,亮而圆润,大而精巧,若是能凑成一整条南珠项链,更是价值连城。 翡翠水头通润,青翠的绿,泛着古典的深色,也同样是贵亦无匹。 不过这两样东西, 楚灿对南珠是志在必得。 南珠不仅漂亮,更代表了尊贵,只有尊贵的太子妃才能配上这样的宝珠。 她看了眼沈青拂,轻柔一笑,谦让道,“妹妹,你先选吧。” 沈青拂的视线单纯落在南珠项链上,盯着看了好一会。 楚灿心中不悦。 显然沈侧妃也看中了那条南珠项链,不行,不能给她。 只听沈青拂温和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已贵为太子妃,还是你先选吧。” 楚灿顺势嗯了声,“那好吧。” 她说着抬手抚上那条南珠项链,瞥了一眼沈青拂,不出她意料,沈侧妃的脸色果真很紧张,眼里都是遗憾跟失落,一直盯着不转眼神。 楚灿微笑着递给她,“沈侧妃,你也很想要这条南珠项链么?” 第41章 沈青拂不由自主的轻轻嗯了声, 又赶忙笨拙的摇摇头,“妾是觉得,这条项链上的南珠珍贵漂亮,跟姐姐这身衣服很相配。” 违心的话说出来是很难受。 楚灿就偏要夺她所爱,“沈侧妃眼光极佳,那我就听你的吧。” 她满意的拿到手里, 只见沈青拂果然很失落的退而求其次,一脸憾色的拿了那对翡翠手镯。 楚灿心中更为满意。 皇后淡笑道,“元侧妃,本宫听闻你近来往常熹殿送了不少安胎药过去,你做得很好,待行过册封礼,你就是太子妃,日后就更要端庄持重,贤惠大度。” 楚灿不知皇后为何突然点她。 赶忙行礼道,“多谢母后教诲。” 皇后平淡嗯了声,“福泉,什么时辰了。” “回禀皇后娘娘,已是巳时二刻。” “好,正是良辰吉时。奉先殿可都准备妥当了?” “奴才已命人备好,娘娘放心。” “甚好,摆驾奉先殿。” 皇后起身,一派威严,众人跟随在后,一同前往奉先殿。 奉先殿肃穆庄重。 殿内俱是朱红色的摆件,正中央是列位先皇的灵位,供奉祭拜的长案上摆放着香炉,更有两尊佛龛分列两旁。 四周尽是烛台,烛火明亮升温。 内侍弓着身子送上檀香,“启禀皇后娘娘,诸位主子的檀香已经备好。” “嗯,拿上前来。” “是。” 一张案上放了三支一指粗的檀香,一支香体刻着龙纹,一支香体刻着凤纹,还有一支,似乎刻着什么禽类的纹样。 沈青拂好奇的伸出食指,指了指刻有凤纹的那支香。 “为何这檀香上纹样不同呢。” “回禀沈侧妃,凤纹檀香是专门为元主子备下的,这纹样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而制,至于您的,则是这只鹤纹檀香。” 沈青拂唔了声,收拢手指,“原来如此。” 楚灿轻蔑一笑,“沈侧妃,你该不会,是想用我的凤纹檀香吧。” 沈青拂讶然的啊了声,“妾没有这个意思。” 楚灿拿过凤纹檀香,略微点头,“我知道,适才只是戏言,沈侧妃,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沈青拂眼里满是单纯无辜,眨了眨眼,一时无措的哽住。 彼时,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抚上她肩膀。 亲自将那支鹤纹檀香抵在她手中,宁玄礼嗓音低沉,“拿稳点,去吧。” 沈青拂仰头看了看他,眼里沁出几分暖融融的悦色,拿着檀香跟在皇后身后。 楚灿眼中陡然一紧。 此地乃是奉先殿,先皇们都在天上看着呢。 太子殿下怎能如此…… “巳时三刻已到——” 皇后俯身跪在蒲团上,眼神敬畏,“先皇之灵在上,妾郑氏携佳儿佳妇,酬谢祖宗先灵护佑。螽斯揖揖,宜尔子孙,国祚恒昌,延嗣永年。敬承宗庙社稷,佑我大祁国泰民安,子孙繁茂。妾不胜感激涕零。” 宁玄礼拿了龙纹檀香,点燃,跟着跪下祭拜,放在香炉之中。 接下来,便是楚灿跟沈青拂。 两人一同上前。 楚灿率先举着檀香凑近烛台,岂料,那支凤纹檀香才一接近烛火,竟一瞬间绿火骤燃。 邪魅的绿火,突然燃起。 楚灿惊讶的叫了一声,手中檀香脱落,摔在地上,这诡异的绿火才熄灭。 她震惊的看着地面, 怎,怎会如此! 皇后大惊,这是怎么回事,那檀香都是检查过了的,断不是陈旧的,怎会在奉先殿燃起鬼火呢! 莫非这元侧妃,当真不祥?! 沈青拂惊讶的愣了愣,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宁玄礼皱紧眉头,吩咐道,“檀香坠落,不宜再燃,为免冲撞先皇灵寝,撤下去。” 内侍赶忙上前把那支凤纹檀香捡起来,准备丢掉。 正当其时, 楚灿仍在发怔,脑中一片空白。 “啊!这衣服!……”内侍惊呼的声音,跟着瘫坐在地上, 元侧妃那身绣凤纹嵌宝石的锦衣, 凤尾栩栩如生,竟在其中缓慢流下一股血来, “血,有血!” “皇后娘娘,大事不妙,这元侧妃服饰上的凤纹竟流血了呀!” 皇后一把拉过楚灿,顿时大惊, 元侧妃的衣服上竟然真的流下了血来,这是何等诡异之事! 皇后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凤凰泣血!” 楚灿瞬间头皮发麻,什么?! 皇后手中一甩, 楚灿一下脱力,整个人跌跪在地上。 她心中万分无措,“母后……我……” 沈青拂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不安的往宁玄礼身侧靠了靠。 她声音细若蚊蝇。 “殿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宁玄礼拉住她的手腕,沉声吩咐道,“元侧妃,还不快些去换下你这件衣服。” 第31章 怀疑 楚灿额头一下冒出冷汗来。 先是檀香燃起鬼火,又是锦衣凤凰啼血,到底为何会如此! “母后,殿下……”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事发突然,妾真的不知为何会这样,请殿下相信妾,妾绝无故意惊扰先皇灵寝。” 皇后脸色铁青,愤怒的瞪着她。 楚灿心中一惊,赶忙哀怜的望向宁玄礼,语调颤抖,“殿下,您一定要相信妾……” 他只有寡淡的一句,“去换下衣服。” 楚灿捏紧手指,怯弱的咬着唇,只能一时忍耐从地上站起身,俯身告退,“妾这就去更衣。” 怜香早就吓傻了。 惜玉还算镇定,赶忙过来,双手扶着她下去换衣服。 皇后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担忧,她语调冷沉,“今日种种事端,怕是先皇显灵,不承认元侧妃这个佳妇,冲撞先皇之灵,实乃大大不敬!” 崔福泉赶忙劝道,“皇后娘娘息怒啊!凤体要紧。” 宁玄礼一向不信这些鬼神论断。 他拧着眉头,沉声道,“母后,我大祁数位先皇,历代皆是明君圣师,岂会因为一点鬼火就魂魄不宁,母后实不必为惊扰先皇而忧虑。” 皇后胸口起伏不定,咬着牙,“太子,今日香现鬼火,凤凰啼血,桩桩件件都是不祥之兆,先皇已警示于此,难道仅凭你一两句轻描淡写之语,就打算为你选定的太子妃开脱吗?” 这母子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沈青拂蹙眉,轻轻扯了扯太子殿下的袖口处,语调微颤,“殿下……” 她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明明躲在了他身后,还在安慰他。 宁玄礼眉心一软,安抚的眼神望着她,略微摇头,“无事。” 他随即喊来季长晖,“沈侧妃受惊,你亲自护送她回常熹殿。” “是,殿下。” 出了奉先殿后, 沈青拂从容不迫的掩住手指,眼神平淡,步调悠然。 …… 奉先殿内, 楚灿换好衣服,慌张的跑过来,一下跪在地上,“母后,殿下,尚衣局送来的这件衣服有问题!真的不是妾的错!” 她垂着头,倍感屈辱。 此刻换上的衣服还是侍女所穿的,因奉先殿并没衣服可以给她换。 她也只得穿上侍女的衣服, 暗自给惜玉递了个眼神, 惜玉赶忙呈上,“殿下请看。” 那件太子妃服饰放于衣案上,宝石璀璨的凤尾上仍有残红。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息怒。” 惜玉恳切辩驳道,“主子身上这件衣服出现血迹,这血并不是真的,而是红蜡滴了上去,这些都只是蜡油而已。” 虽然事实如此, 但惜玉也想不明白,为何那滴红蜡竟然这么精准的滴在了凤尾的玛瑙上,红玛瑙颜色如血,难怪她观察了这么久都没发现端倪。 楚灿可怜兮兮,“母后,殿下,此事定是有人陷害妾!” 宁玄礼声色未动,一言不发。 事前在凤尾的玛瑙上滴了红蜡,奉先殿烛火颇多,温度够高,所以红蜡一经融化,也就成了凤凰的血泪。 这样精妙的心思,到底是谁做的。 皇后眯起眼来,胸口仍在起伏,“传尚衣局管事来。” “嗻。” 崔福泉赶忙传了徐尚衣来。 徐尚衣还未行礼, 皇后一把夺过案上的衣服,掷到他跟前,“徐尚衣,你可真会办事!” 徐尚衣慌忙跪地, “皇后娘娘息怒,还请娘娘明白示下!” “你自己好好看看,你送来的这件太子妃服饰,如何会滴了红蜡上去,办事如此不当心!可知何罪!” 徐尚衣满头大汗,赶忙仔细看了又看。 这衣服上……竟有蜡油! 第42章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绝无可能啊!臣先前将衣服送去芳华殿,由元侧妃亲自验过收下,臣才告退的,这滴蜡,只有可能是底下人保管不当,不慎滴了蜡上去!” 他又是一声叩头,“臣绝无怠慢太子妃的服饰,若是尚衣局的人出了差错,臣也会第一时间发现的,绝不会送这样的衣服进芳华殿!” 皇后并未息怒,“如此说来,是元侧妃的人保管不当所致?” 楚灿一惊, 平日保管衣物的都是她贴身的奴婢,怜香跟惜玉。 她绝不能让她们被皇后惩罚。 她当即咬了咬牙,“母后不可听信一面之词,这徐尚衣是在为自己开脱,眼下出了状况,他自然不会承认。” 怜香还在慌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惜玉赶忙附和道,“是啊,皇后娘娘,此事定是徐尚衣办事不妥!” 那件衣服送来时的确是无恙的。 可到如今这地步,主子已经被人陷害,她和怜香就更不能折进去。 也只能跟这个徐尚衣互相攀咬。 徐尚衣一时语塞,指着惜玉,“你,你怎可诬陷于我!殿下,臣当真冤枉啊!” “你冤枉什么!” 楚灿急于把自己摘出来,咬紧牙关,“你办事不妥当,有哪一点是冤了你!” “殿下,臣……” “够了。” 宁玄礼语调云淡风轻,“徐尚衣,这件衣服是你亲手所制,你难辞其咎,罚俸一个月。” 徐尚衣勉强松口气, 还好只是罚俸,不是革职。 可是这件衣服出问题,也当真与他无关啊! 只听太子殿下又道,“芳华殿众人看管不力,全部罚俸两个月。” “是,太子殿下……” 楚灿不甘心的咬了咬唇,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陷害于她!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打消皇后的顾虑。 她赶忙对皇后行礼道,“母后,妾也是为人陷害,还请母后体谅。” 皇后仍旧不悦,没有任何回应。 就算凤凰啼血是被陷害的, 那香现鬼火又从何说起? 她看了眼楚灿身上的侍女衣服,更为不悦的皱紧眉头。 竟不知叫人回去拿件得体的衣物送过来吗? 堂堂太子妃,遇事却如此不知变通。 眼见皇后没有给她丝毫回应。 楚灿只得望向宁玄礼,眼神哀切,“殿下……” 宁玄礼淡淡道,“元侧妃,你尚未行过册封礼,不宜提前穿上太子妃服饰,若你谨言慎行,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楚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愠意。 她语调冷硬,“妾知错。” 心里只有冷笑。 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此事又是她的错,她明明是被人陷害! 皇后重重按了下眉心,“元侧妃惊扰先皇,致使檀香落地,实是大不敬,以后不许你靠近奉先殿半步,回去好好抄写金刚经百遍,焚经祝祷,求得先皇谅解,不得有误!” 楚灿瞪大眼睛,咬着唇。 当下也只得应下,“……是,母后。” 崔福泉上前,按皇后娘娘吩咐,一脸尴尬的把元侧妃请了出去。 皇后随即又呵退众人, 奉先殿只剩下皇后与太子二人。 皇后深深的注视着先皇灵位,眼神敬畏担忧,“列祖列宗在上,皇室风波不断,皆因妾领导无方,先皇之灵明察秋毫,切莫怪罪,若有罪过,止在妾一人耳。” “母后不要自责。” 宁玄礼难得宽慰道,“今日种种,与母后毫不相干,先皇岂会怪责。” “元侧妃的檀香,竟会燃起鬼火,何其诡异!” 皇后慎重说道,“太子你可知,那檀香都是提前备好的,绝不是因为陈旧。诸事纵有一万种可能,但也唯有令元侧妃不准靠近奉先殿半步,本宫才能真的放心。” 显然母后已经认定了楚灿命格不祥,冲撞先皇。 虽然他从不信鬼神之说, 可这檀香也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燃起了鬼火,那样妖冶的蓝绿色火焰,实在叫人意外。 宁玄礼沉声吩咐道,“来人,将今日那支凤纹檀香呈上来。” 内侍匆忙来报,“呃,殿下……您说叫把元主子的檀香撤下去,奴才便已经听吩咐丢掉了,要不奴才再去找回来?” “罢了。” 宁玄礼略微皱眉,“不必找了。” 那支檀香已被许多人接触过,再找回来,也不是当时的痕迹了。 天下间没有鬼神,更无鬼火。 宁玄礼墨眸幽深,陷入沉思。 半晌,陡然有一丝锐芒掠过眼底,像是深潭激起涟漪,他一瞬间眯起了眼眸。 …… 常熹殿。 侍琴端上了一盆水,“主子,您要的水来了,奴婢特意放了您常用的玫瑰香油进去,保管主子的手,洗得白白嫩嫩的。” 沈青拂慢悠悠净手,尤其将食指的指甲,洗得很干净。 净手后,又往手上涂了点玉容膏。 新作的指甲透亮美艳, 她轻轻一嗅,果然只剩下清新的花香,已没有半点磷粉的气味。 古代的磷粉不同现代,略有杂质。 燃之,有蓝绿色火焰。 古人尤其以绿火视作不祥,林中常见鬼火,其实只是磷火自燃。 楚灿的檀香并没有被点燃, 被点燃的只是从她指甲缝中掉落的磷粉,烛火温度高,触之即燃。 这磷火,也就被视作鬼火。 太子不信鬼神,这点伎俩对他无效。 不过,她本就不是冲着太子去的,只要皇后信了元侧妃不祥即可。 “哎,我的小老虎还没绣完呢。” “主子的绣活儿,奴婢给放好了,这就给主子拿过来,针线活伤眼睛,主子还是劳逸结合为好。” 沈青拂懒散的嗯了声。 纤长漂亮的手指捏着针,慢慢的绣这只虎头帽。 这个时间,想来奉先殿那边也完事了。 她只消等着就好。 未多时,殿外传来唱喏声,“太子殿下到——” 宁玄礼步伐平稳,疾步而来。 “给殿下请安。” 沈青拂徐徐行礼,习惯了扶她起来的那只手,犹豫了有那么一秒钟。 宁玄礼还是扶起她,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一下拉到自己眼前,他垂眸注视着她这双手,纤长的手指,连新作的指甲都这样美丽。 她不明所以的望着他,“殿下?” 宁玄礼抿着嘴角,墨眸眯紧,唇边的笑意却是似笑非笑,“阿拂,何时换了这么好看的新指甲。” 沈青拂眼底亮晶晶的,笑得天真,“殿下也觉得好看吗,妾前几日就换了这个颜色,还特意添了一朵小巧的白萼花呢。” “是吗,那孤可要好好欣赏一下。” 宁玄礼洞悉一切的锐眸掠过她,勾起她的手指,他甚少这样略微用力,只见她指甲浓艳漂亮,也足够干净,他挽着她的手凑到自己鼻尖一嗅。 清新干净的气味, 是她身上熟悉的鲜花香味,别无其他。 他眉心微动,半晌,才缓慢的松开她的手。 沈青拂不解的歪了歪头,“殿下看起来,并不像在欣赏。” 她眼底写满了单纯,坦然。 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宁玄礼眸光敛起,淡笑着,又是一声低低的叹息,“孤不该怀疑阿拂。” 她一向单纯善良,又只求他的爱意而已,她根本没有动机对楚灿下手。 是他多心了。 “……怀疑?” 沈青拂瞬间错愕的看着他,眉头蹙起,她天真烂漫的眼底迅速凝上不解跟伤心,“殿下……疑我?” 宁玄礼抿了抿薄唇。 楚灿那支檀香,在点燃之前,只有阿拂曾问过纹样。 他不能不怀疑她。 沈青拂眼底一瞬浮现泪花,略有哭腔,“那殿下疑我什么?” 宁玄礼微笑,“孤以后不会再怀疑阿拂。” 他这样说。 沈青拂身子一颤,一时之间竟有些啼笑皆非,她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径直去了软榻边上坐下,细瘦的身子背对着男人。 她一言不发的接着缝那只虎头帽。 “阿拂……” 宁玄礼低低的唤了她一声。 沈青拂没有回应,低垂着头。 半晌,她肩膀略微颤抖。 一下,一下的颤。 宁玄礼赶忙走过去,扶住她肩膀,“阿拂,孤是有疑心,孤答应你,以后都不怀疑你,好吗?” 沈青拂死咬着红唇,默不作声,任由一滴滴的泪珠坠落。 她连哭都是无声的。 宁玄礼心中一紧,牵住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为何一句话不说。” 沈青拂一声泛着哭意的轻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殿下疑妾,连事情原委都不肯告诉妾半句,妾已无话可说。” 第43章 宁玄礼沉默半晌,在她身后抱住她,缓慢的拢住她的腰身,他能分明感受到她身子在他怀里轻微的一颤。 “别哭了。” 他强行掰过她来,正迎上这张挂着泪痕的脸,她还是低着头,视线也不看他,泪珠还在往下掉。 宁玄礼抬指拭掉她的眼泪。 “阿拂,前事不计,你权且让它过去,孤答应你,从今以后,永不相疑。” 第32章 期待 沈青拂略仰起头,晦暗的眼底依稀浮现微亮,抽噎了一下,“真的吗?” 宁玄礼注视着她,温声道,“孤何时骗过你。” “虽然妾不知殿下因何疑妾。” 她委屈的扁了扁嘴,跟着牵动唇角,“但听见殿下能这样说,妾格外欣喜。” 她眼底终于重焕光彩,回望着他。 宁玄礼勾起薄唇,抱住她,往她脸颊处贴了贴,“阿拂真好。” 阿拂向来单纯,是他不该疑心过重。 檀香燃起鬼火,或许是个偶然的意外。 近来天气渐寒,檀香变质得快也有可能,再加上底下人疏忽检查,楚灿又恰好拿到那支…… 她皮肤细腻,被他这样贴着。 沈青拂索性往后仰了仰头,有点舒适的眯起眼睛。 太子殿下,我好吗? 为你量身定制的性格,喜欢吗? 宁玄礼低沉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孤昨日吩咐内务府拟几个名字送来,都是从奕的好名字,我们一起给孩子选一选,好吗。” 沈青拂惊讶的略坐正身体,“殿下,还不到一个月呢,这么早……” 宁玄礼重新把她抱回怀里来,“我们的孩子,是孤之第一子,提前选了名字,眼下不就能好好称呼孩子了吗。” 沈青拂卧在男人怀里,欣喜的嗯了声,“殿下思虑周全。” 太子果真如此期待。 既然如此, 那就更要把太子的期待再提高一些,这样失去之时,他才会痛彻心扉。 彼时,内务府梁总管亲自过来, 呈上了一张长案。 “回禀太子殿下,奴才已拟来了小皇孙的名字,请殿下选看。” 长案之上,有三张红色的字帖。 分别是,奕澄,奕珩,奕枫。 “阿拂喜欢哪个?” “妾觉得……个个都好。” 沈青拂略一停顿,“不过,怎么都是男孩的名字。” 她回过头问他,“万一,妾生的是女孩呢?” 宁玄礼揉了揉她发顶,“我们两个的孩子,纵是女孩,也当得起男儿的名字。” 沈青拂勾起红唇,“那殿下跟妾一同选吧,我们同时写下选中的名字,若是一致,那我们的孩子就叫这个名字,若是不一致,那就……” 他淡笑着打断她,“那就依你的。” 沈青拂笑着抚上男人的肩膀,轻轻一划动,也仅此而已,她已走下榻来。 “好呀,就看殿下是否与妾心有灵犀了。” 她走到书案旁,落下笔墨。 “殿下,你来呀。” 宁玄礼起身朝她走过来,也跟着执笔写在纸页上。 两张纸页对到一起。 虽然字迹不同,一个苍劲利落,一个如松如竹。 但写下的,俱是一个珩字。 宁玄礼微笑,“看来阿拂与孤,果真是心意相通。” “君子如珩。” 沈青拂眼睛亮起,婉转道,“妾也希望,珩儿日后能做个皎洁如玉的君子。” 珩儿…… 宁玄礼眼底似被什么融化,极为少见的眼神柔软起来。 “我们的珩儿,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殿下……” 沈青拂说着拉住他的手,憧憬的笑,“你说,珩儿生下来,长得是像你多一些,还是会像我多一些?” 宁玄礼淡笑,“你这样漂亮,还是像你多一些好。就看咱们的珩儿会不会长了。” 沈青拂眼神也满是期待,握着男人的手轻轻一摇,浅笑着抚上自己的腹处。 虽然月份小,还感觉不到胎动, 宁玄礼还是心头一软,低声喃喃了一句,“孤喜不自胜。” 他这样呢喃。 沈青拂不露痕迹的勾了一下嘴角。 原来太子比她想象中,更期待这个孩子。 如此,更好。 书案上正有一张卷起来的画纸, 就压在两张纸页底下。 彼时被风刮过,轻轻吹开一角。 太子殿下被吸引了视线,展开一瞧,原来是一幅年节夜景图。 画上是一处街巷, 四周有叫卖的商贩,一同逛街的夫妻,还有放鞭炮的孩童,更有一个女子正指着天上的烟花,面露惊喜的笑意。 烟花画得格外精美,绚烂。 “这是阿拂亲手所画?” “妾拙作简陋,让殿下见笑了。” 宁玄礼朗笑了一声,“你竟把自己都画进去了,怎么画上的你,笑得这样开心。” 沈青拂扬起笑脸,“以往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看见烟花,烟花虽然美,不过一瞬即逝,所以妾只好画下来,就算永远留住了。” “世间诸般美好,总是不易得。” 宁玄礼欣赏着这幅画,淡笑道,“不过烟花却不止是在年节时才能看到,就快到中秋,孤让人在中秋宴备下烟花也就是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欣赏一番。” 沈青拂微笑,“妾谢过殿下。” …… 芳华殿。 楚灿脸色阴沉的抄写金刚经,这经文最是能凝神静气的,可她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杜若被她叫来,已听过全程。 她还是难以置信,“姐姐是说,祭拜先皇的檀香燃了鬼火,太子妃锦衣还被人滴了红蜡?” 楚灿冷冷的嗯了声,“也不知皇后娘娘如今是否仍在生气。” 杜若心头一惊。 这么说,皇后恐怕已认定了元侧妃不祥。 她竟还以为,皇后单单只有生气吗? 杜若思量片刻,笑着说道,“姐姐莫忧,皇后娘娘如今年岁渐长,等姐姐做上太子妃,一切不都还是姐姐说了算嘛。” 奉先殿发生意外, 跟元侧妃同去的,只有沈侧妃一个人。 纵使她有千种不解,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沈侧妃,绝不简单。 杜若心头不知不觉攀上一丝惧意, 她还记得上次去常熹殿,沈侧妃明明毫无漏洞,她已自认为自己足够细心,也依旧找不到沈侧妃一丝破绽。 像沈侧妃这样的人, 除了可能是真的单纯到令人发指以外,便是当真的深不可测,不可估量。 杜若不禁心间翻涌。 至于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绝对不是沈侧妃的对手! 楚灿的视线只在经文上,并没注意到杜奉仪变了几变的脸色,她冷漠道,“话虽如此,哼,可这东宫之中,还现存着心怀叵测之人,刻意陷害于我,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杜若嘴角一颤。 她到现在还没发觉,究竟是谁在陷害她吗? 杜奉仪赶忙换上一副宽慰的脸色,“姐姐不必烦恼忧虑,只要将中秋宴悉数办好,任是谁也无法阻挡姐姐顺利封为太子妃。” 楚灿瞥她一眼,“不错。” 离她被封为太子妃,只差最后一步。 这次的中秋夜宴,她绝不会出现一丝纰漏! …… 入秋来,尽有秋雨。 今日更是一场瓢泼大雨,雨声喧杂,冲刷着外面的一切。 沈青拂托起下颚,默默注视着外头。 “主子,这雨下得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好赏的。” 侍琴懂得测算天气,她一早就跟主子说过了今日会下大雨,谁想主子竟这么有兴致,特意来欣赏这瓢泼大雨。 “我没有在赏雨。” 沈青拂略勾起嘴角,“我是在等人。” 侍琴茫然,“啊?主子在等谁呀?” 不多时,殿外响起叩门声,一声接着一声的叩,似是很急迫。 外殿的小侍女撑着伞,脚步匆匆。 进来禀告,“主子,杜奉仪求见!她说今日一定要见您!” 沈青拂红唇一勾,“让她来。” 小侍女哎了声,赶忙出去请了杜奉仪进常熹殿。 杜若此次前来,只有她一人。 她连侍女白术都没带来。 她步伐急促,辗转终于见到了沈青拂,她立马俯身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妾给侧妃姐姐请安。” 杜奉仪已是浑身湿透, 依旧严谨的保持礼仪,没有听见沈侧妃让她起来,她的身姿一下未动。 沈青拂惊讶的扶起她,“杜奉仪这是做什么,怎么冒这么大的雨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杜若仰起头看她, 只见她温柔的眼神里满是关怀,关切,她不禁心头更惧。 第44章 仍旧是一模一样的毫无破绽。 深不可测。 杜若环视了一眼殿内众人,微笑,“姐姐,今日我特意冒雨前来,一步也不敢耽搁,不知姐姐可否屏退左右,你我二人单独说话,可好?” 沈青拂眼里似有不解, 跟着吩咐道,“侍琴,你们先退下吧。” “是,主子。” 待几个侍女全部退下后, 杜若谨慎的盯着她,缓慢跪下身,又是一声叩头,“姐姐,妾深知不如你聪慧,在你面前,妾只有实话实说的余地,如此,妾也便开门见山了。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妾愿一生追随姐姐,还望姐姐怜我,若姐姐身侧肯为妾留有一席落脚之地,妾愿为姐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漂亮的话。 可惜,她天生不会信人。 沈青拂惊讶的后退了一步,“杜妹妹,你先起来。” 杜若站起身来与她对视, 只见沈青拂眼里仍旧只有疑惑跟意外。 她不免牵动嘴角,“我今日来得匆忙,姐姐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沈青拂略微摇头,“杜奉仪,恐怕对我有所误解。” 她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 轻描淡写的否认。 杜若也不强求,她微笑道,“姐姐说是误解,那便让它是吧。” 沈青拂看了看她。 跟着抚上她湿透的衣衫,眼神温柔,“都是自家姐妹,彼此有误解,说开了就是。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着凉了可怎么好,你在我这儿换下衣服,再喝碗姜汤暖身吧。” 杜若再次行礼,“多谢姐姐关怀。” 沈侧妃若是真的不需要她,即会撵走她,可见,她必定是有被需要之处。 她反而心中一喜,暗自侥幸。 在这宫中,被需要,被利用,又何尝不是一种价值? 杜奉仪换下湿衣,饮过姜汤。 徐徐落座在沈青拂对面的座位上,只见她翻阅着手里的书,看得很认真。 “姐姐,看的是什么书。” 沈青拂喏了声,随手递到她面前,“杜奉仪,你也要看看吗?” 是一本《本草纲目》…… 杜若双手接了过来,她浏览的这一页,上面正画着马钱子的绘图。 她旋即会心一笑,“妾颇通药理,愿助姐姐一臂之力,姐姐眼下不信我,我自会向姐姐证明我的价值。” 沈青拂懵然,“此话何意?” 杜若微愣一下,迅速的捂上嘴巴,同样装起了懵懂,“妾一时失言,姐姐莫怪。” 沈青拂红唇不露痕迹的略微一勾。 她旋即幽幽叹息,“哎,我闲来无事,只好随便看看书,打发时光罢了。” 她举手投足间都是闲适慵懒。 若不是事实逐渐走向了今天这一步,杜若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她心头的敬意一时压过了惧意。 “姐姐说的甚是。” 杜若看了眼外面,“雨也停了,那我便不打扰姐姐看书了。” 沈青拂微笑,“杜奉仪慢走。” 跟聪明人讲话,往往不需要浪费口舌。 点到即止,最佳。 …… 奉先殿。 皇后已有三日未离奉先殿,一直在此默念经文,祝祷祈福。 那张香案上的香炉, 也已更换了新的檀香祭祀。 皇后始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崔福泉叹气,“娘娘近几日看着,都有些消瘦了。” 皇后停止诵经,吩咐道,“福泉,去请太子过来。” “嗻,奴才这就去。” 片刻后,太子殿下被请到奉先殿。 “给母后请安。” 宁玄礼随即着人送上参汤。 皇后勉强饮了几口,脸色稍缓,“太子有心了。” 她注视着先皇灵位,平静道,“太子殿下,本宫让人请你过来,是有几句话要说。” “儿臣尽听母后吩咐。” “好。” 皇后一字一顿道,“元侧妃命格不祥,处事不慎,进退失度,不知变通,实不宜被立为太子妃。” 命格不祥,祭香冲撞先皇。 处事不慎,不知蜡染锦袍。 进退失度,慌乱毫无分寸。 不知变通,更衣侍女宫服。 宁玄礼对皇后的话没有丝毫意外。 如今再提起楚灿,他心里竟已无一丝波澜,分外平静。 他淡淡道, “儿臣曾答允过元侧妃,会立她为太子妃,儿臣不愿食言。” 皇后倏忽站起身来,“今朝太子对着诸位先皇,依然要一意孤行吗?” 宁玄礼平静如常,“儿臣是先皇孙嗣,自然秉承先皇旨意,称不上一意孤行。” “好,甚好,太子真不愧是历代先皇的龙孙龙嗣啊!” 皇后略有气结。 她一向是了解太子的,硬着来的确行不通。 皇后冷静下来,一声冷笑,“好啊,那本宫就拭目以待,看看太子心目中这位太子妃,到底有多少本领,可以坐稳太子妃之位!” 宁玄礼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半晌, 他才道,“母后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告退。” 皇后深深的凝视着他,叹了声,“太子纵然认为本宫严苛,本宫,也不得不提醒太子一句,天命不佑之人,只怕将来你少不得后悔。若到那时,本宫唯恐太子悔之晚矣。” 第33章 中秋夜宴 “母后多虑了。” 宁玄礼从容不迫,“儿臣这一生,从未有过后悔之事。” 即便是当年亲征, 他也未听从父皇旨意,亲自烧掉了南漠降书,没有给自己留过一丝退路。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后悔,那只不过是弱者才会有的情绪。 皇后知道太子的性格,终究还是摆了摆手,接连叹气,“罢了,罢了。” 太子殿下随即行礼告退。 季长晖问道,“殿下,咱们还去养心殿吗,这个时辰,陛下应当服过药了。” 陛下自万寿节后,越发缠绵病榻。 端罗公主偶尔会进宫照拂,其余时间皆是皇后跟太子照顾。 “孤自然要去。” 宁玄礼沉吟道,“母后近来一直在奉先殿敬奉,恐未顾及父皇龙体安泰,摆驾养心殿。” “是,殿下起驾——” 养心殿。 内殿。 皇帝侧卧在龙榻上,脸色病白,向来英武的气魄终因病气而显得病弱,虽人已至暮年,但那双眼睛依然锐气不减。 “父皇万安。” 皇帝注视着太子,这个他最为信赖倚重的儿子,眼底浮现欣慰,“太子来了,坐吧。” “谢父皇。” 宁玄礼端坐,“父皇今日气色不错。” 皇帝略勾嘴角,“药吃多了,总是能唬人的,朕的身体自己也知道,如今朝堂政事都交由你打理,你平日忙碌,也要注意身体,善自保养。” “多谢父皇关怀。” 皇帝低咳一声,喘了喘,“今年的中秋宴,朕与你母后就不去了,你的太子妃已有了人选,一切由她操办就是。” 皇后向来是看重中秋夜宴的。 这次以照拂陛下龙体为由,不再出席。 皇帝顿了顿,又问道,“朕听说,东宫进了新人以来,太子还未曾召幸过,这是为何。” “朝政繁忙,难有空暇,让父皇担忧了。” 宁玄礼回答得很客观。 皇帝淡笑,“你身为太子,肩上有千钧重担,相信不用朕多说,你本就明白。” 宁玄礼沉默一晌。 后院姬妾,牵涉前朝。 皇家社稷,更要有子嗣绵延。 他心中不愿勉强自己,也不愿勉强旁人。只想顺其自然。 皇帝也没有多说下去。 继而跟太子说起了端罗公主,这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太子亲妹。 说她近来看上了新科探花郎,执意要求赐婚。 正说着,皇帝骤然剧烈咳嗽起来。 宁玄礼赶忙扶住,皱眉担忧,“父皇如何。” 皇帝撑着病体,伸手伏在龙榻之上,极力忍耐病痛。 他所患瘤症, 每每发作起来,总是剧疼。 “……朕无碍。” 天子之尊让他保持着冷静的口吻,皇帝忍耐之下仍具威仪。 好一会,皇帝才缓过来。 他略显浑浊的眼神紧盯着太子,问道,“太子,如今朝中有数位贪官,结党营私,沆瀣一气,太子以为如何处置。” “国之蠹虫,该死。” 宁玄礼眸色幽深,语调轻描淡写,“不急一时,养肥了再杀。” 太子决断,神闲气定。 皇帝既满意又欣慰,抬手覆上他的肩膀,“朝中若需赈灾或军饷之时,杀之不迟,一时也不用都杀了,留下几个,什么时候物尽其用了再杀。” 第45章 宁玄礼微笑,“不止要杀,更要株连三族。” 皇帝放心的点了点头。 太子历练已久,江山社稷交托于他,最为合适。 老大老二老三那几块不成器的料, 一言难尽。 当了太子这么久的磨刀石,丝毫没有长进,一味只懂得明哲保身。 皇帝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太子,朕有你们四个儿子,才选出你一个来,我大祁后嗣,终是要枝繁叶茂才好。” 宁玄礼淡淡嗯了声,“儿臣明白。” …… 东宫,八角亭。 楚灿眉头紧皱,“皇后娘娘特意让崔公公传了旨意,不出席中秋夜宴,那我精心准备良久,岂不白费。” 她还特意委托父亲送来了一套杯具。 是十二生肖金镶玉杯,世所罕见。 皇后竟然不来? 杜若笑着接道,“皇后娘娘要照顾陛下,不来也好,姐姐只需要让太子殿下满意就是,不是简单多了么?这是好事啊。” 楚灿眉间松动, “皇后娘娘一向严厉苛刻,不来也好。” 她说着随手抚上一旁种着的丹心海棠的枝叶,却被杜若制止。 “姐姐不要触碰。” “为何?” 杜若解释道,“这是丹心海棠,它根茎处的汁液有剧毒,姐姐还是小心为妙。” 楚灿一下缩回手,皱眉,“既然有毒,为何还种在宫里。” 八角亭这里有数株丹心海棠花。 这样漂亮的花,粉嫩的花瓣,花蕊极红,美艳动人,想不到极其危险,竟藏毒其中。 杜若微笑,“姐姐有所不知,丹心海棠虽有剧毒,更有妙用,取其根茎处的汁液混在灯油里,点燃之后,在夏日可以用来驱蚊避虫。” 楚灿瞥她一眼,“你懂得不少。” “姐姐忘了,家父曾做过药材商人,我也懂得一些药理。” 杜若继续道,“其实像这样有毒的东西,只要用处得当,就能化毒性为妙用。不止是丹心海棠……还比如,马钱子。” “什么马钱子?” “马钱子正是一种治愈跌打损伤的药材,同样有毒,不过外敷而用,就妙处甚多了,不仅可以消肿止痛,更可以通络散结。” 杜若说得很顺口,微笑,“不可不说是上好的药材。” 怜香听得若有所思,“杜奉仪真是见多识广啊。” 杜若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 …… 常熹殿。 侍琴禀告道,“主子,杜奉仪让白术传话来,说事已成了。” 沈青拂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金镶玉未羊杯,微笑,“知道了。” 杜奉仪是楚灿身边最信任之人。 她说出口的话,必定不会被人怀疑。 马钱子用来外敷,的确可以治愈损伤,通经活络,不过内服,却是当真的剧毒。 轻者,晕眩昏迷。 重者,呼吸骤停。 “侍琴,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殿内,一个身影旋即现身,“主子。” 沈青拂撑着下颚,“东宫十二名姬妾,共用十二只酒杯,我的这只,正是十二生肖里的未羊杯。真是稀罕宝贝,难得一见。” 墨惊雪挑了下眉,“所以属下提前取来给主子观赏。” “嗯,赏过了。” 沈青拂慢悠悠勾起红唇,“我想知道,你能否制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主子是想以假乱真?” “不。” 她轻轻一笑,“是以真替假。” …… 永乐台。 这里布置好了中秋夜宴的一切,楚灿来回检查了好几次。 这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已经有过教训,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所以楚灿检查得格外详细。 宴席,座位,酒菜,杯碗……甚至连戏班子的节目她都重新看了一遍。 楚灿视线掠过这十二张食案, 每一张案上,都有她父亲骠骑大将军送来的十二生肖金镶玉杯。 甚好,光彩夺目。 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 她继而嘱托道, “沈侧妃怀有身孕,不能饮酒,记得把她的葡萄酒换成牛乳。” “是,主子。” 未多时,惜玉进来禀告,“主子,萧良娣过来了,您要见她吗。” 楚灿清楚她过来是为了做什么。 她冷笑,“萧良娣禁足一月,如今才解,正好,我也想念她了,让她过来吧。” 惜玉忙去把人带过来。 萧沉玉快步走近,她俯身行礼,“给太子妃姐姐请安。” 楚灿轻蔑一笑,“萧良娣何时这样有礼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萧沉玉眸色一暗。 她转而咬着唇,哀切道,“妾那日不该言语冲撞姐姐,妾已反省一月,后悔不已,今日,妾是特意来找姐姐求和的。” “求和?” 楚灿不叫她起来,让她一直俯着身子,她格外享受看见萧良娣此刻的落魄。 “你来求和,我便会同意吗?” “姐姐,妾是真心实意来与你求和的,明日就是中秋夜宴,过了明日,行过册封礼,姐姐你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妾有何理由螳臂当车啊!” 萧沉玉说着让侍女扶桑递上食盒。 “这是妾特意从膳房挑选来的菱角,妾听闻殿下喜食菱角,太子妃不如让人做成菱角月饼,也好讨得殿下欢喜。” 她眼底满是真诚。 楚灿却仰头一笑,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萧沉玉顿时一愣。 她已经表演得这么真实了,楚灿竟然还不信她? 她下颚被人掐住,不禁皱了皱眉,“姐姐……” “呵呵。” 楚灿冷冷的低觑着她,“萧良娣,你今日才解除禁足,这么快就想来报复我了,不怕我真的治你重罪吗?” “妾……何罪之有?” 楚灿一下松开她,“你是知道我安排的食谱里面有豚肉,故而送来菱角。” 萧沉玉顿时变了脸色。 她,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楚灿毫不意外,“此物两者相克,你是何居心,昭然若揭。” 上一世,这个萧良娣就来提议在食谱上加一道菱角,她以为她是好心,错信了她,结果菱角与豚肉相克,众人纷纷上吐下泻,她也因此被皇后指责。 这一世,她轻易就能料理了萧良娣。 “贼心不死,虚以委蛇,你再想害我,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太子妃。” 萧沉玉计划失败,很快换了脸色,辩驳道,“你实在是误会我了,妾只是好心提议,并不清楚豚肉跟菱角两者相克呀!” “你是否清楚,已不重要。” 楚灿语调舒畅,“如你所言,如你所见,我必定是太子殿下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她说罢仰头看了看天。 重活一世,清扫了萧良娣这个小人,再也没有人能拦住她顺利登上太子妃之位了。 无边权势,近在眼前。 萧沉玉心中一沉, 她本想趁着中秋宴这最后一个机会,假借求和之名,陷害楚灿,不料竟被她识破。 为求安然无恙的脱身, 她只能继续装模作样,尽可能装得像一点,“姐姐,你当然是独一无二的太子妃,只有你,才最和殿下相配,你才是最配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啊!” 楚灿惬意的眯起了眼眸,“这是自然。” 她俯下身,嘴角一扯,“萧良娣,你放心,我不会处罚你。因为,我要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给我看着,我是如何登上太子妃之位的。” 萧沉玉一时不忿。 差点装不下去, 她只得忍耐,咬紧牙关,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是,太子妃……” ……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前夕。 永乐台。 距离正式开场,尚有半个时辰。 楚灿换上了一身锦茜红色绣凤纹衣裙,上次尚衣局送来的那件太子妃服饰,她觉得晦气,便已让人销毁,又命尚衣局重新做了这件新的送来。 她戴上了那条皇后所赐的南珠项链,衬得她整个人更为华美尊贵。 南珠代表着她太子妃的身份, 今日这个场合戴上,最为合适。 “主子,咱们已经全部查过了,一切如常。”惜玉谨慎说道。 楚灿嗯了声,自我肯定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随我去请殿下。” 惜玉哎了声扶住她的手腕,主仆二人一同走下永乐台, 正当其时, 一个眼生的小侍女低着头,手里端着盆水,猝不及防的疾步冲撞了过来, “啊!” 第46章 这一下,水全洒在了楚灿的衣摆处。 “好大胆的奴婢!” 惜玉皱紧眉头,“你没长眼吗?竟敢冲撞太子妃,还不快滚下去领板子!”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小侍女慌张的跪下,连连叩头。 “奴婢只顾着低头走路了,太子妃息怒!” 楚灿格外不悦,“真是晦气。” “快滚!” “太子妃息怒!奴婢这就滚去领罚……” 惜玉赶忙俯身看了看,只有衣摆湿透了,并无别处异样。 “主子,咱们还是先去永乐台偏殿换下衣服,那里有炉火,应当不消一刻钟就可以烘干了。” 楚灿声音发闷,“快些去吧。” 永乐台偏殿, 一架绘着美人图的屏风挡住门口,楚灿脱下了华衣,南珠项链也只得暂时取下。 惜玉拿着衣服对准炉火烘干。 那条南珠项链,随手搭在了门口前的屏风上。 第34章 中秋夜宴2 常熹殿。 太子殿下的轿辇停在殿外。 夜幕将近,晚风吹拂。 宁玄礼手执折扇撩开内室的珠帘,俯身走近,一声哑感的笑,“阿拂。” 他多少有点闲庭信步。 “殿下金安。” 沈青拂行礼,未行一半被他扶了起来,只听他朗笑声在她头顶之际传来,“为孤重新束发,可好。” 他这一日忙碌,青丝略有松乱。 沈青拂眨了眨眼,“妾的手艺,一般。” 宁玄礼从善如流的挽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坐在妆镜台前,“好,那孤就试试一般的。” 他略垂下头,方便她取簪。 沈青拂取下他束发的金冠金簪,执起象牙梳为他慢慢的重新梳理长发。 男人肤色冷白,这墨发如瀑。 他似乎很惬意闲适的眯着墨眸,相当松弛。 片刻后,沈青拂重新为他束好长发,还是那样的高马尾,束着金冠。 “殿下,可以了。” 宁玄礼没有对着铜镜照,反而一下凑近她,从她的眼里看了看自己。 两厢离得甚近。 沈青拂睫羽轻颤,眼底只有分明的依赖和爱意。 他勾起嘴角,“阿拂手艺不错,何必自谦。” “殿下满意就好。” 沈青拂浅笑着垂头抚上自己的腹处,“今日是中秋夜宴,妾便替珩儿好好观赏今夜的烟花。” 宁玄礼眼神柔软下来。 只望着她一身粉蓝色绣星辰纹月华裙,雅致飘逸,梳着留仙髻,两侧还戴着毛绒绒的头饰,像极了月宫玉兔下凡而来。 “都说妇人怀胎后容貌渐丑,孤怎么瞧着,阿拂有了珩儿后,朱颜分毫未改。可见咱们珩儿,是来报恩的。” 沈青拂欣喜笑着握住男人的手,“殿下对珩儿这么好,珩儿必定是来报答殿下的。妾跟珩儿,只需要依赖殿下就好。” 她眼里满是炽热的爱意和温柔。 更有憧憬与期待。 宁玄礼抱住她,收紧力道,“等阿拂生下珩儿,孤要给阿拂一个不逊于太子妃的名位,元侧妃虽然做了太子妃,孤也绝不会让你屈于人下。” “殿下……” 沈青拂眼底微怔,坦白道,“妾对殿下唯有情意,不求名位。” 宁玄礼望着她,一声无奈的轻叹,“小傻瓜,为何总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 她眼底只有明朗的单纯无害。 轻声笑了笑,“妾有珩儿便已知足,不求其他。” 沈青拂停顿一下,道,“明日便是太子妃姐姐的册封礼,殿下还是让礼部郑重相待,料理妥当,妾也不想姐姐多心……” “阿拂总这样善良。” 宁玄礼叹了声,“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孤总是担心你,以后会吃亏。” 沈青拂哼唧了声,“妾才不怕呢。” 她说着贴近男人怀中,他看不见她此刻的眼神,她眼神淡漠平静,红唇却勾起弧度在咯咯的笑,“有殿下保护好妾跟珩儿,妾什么都不怕。” …… 永乐台。 楚灿终于烘干了衣服,仔细检查了一番衣物,并无异样。 这次她格外小心,绝不会出差错。 惜玉替她整理裙摆,重新戴上那条南珠项链,“主子,咱们去请殿下吧,时辰也快到了。” “走吧。” 主仆二人再度走下永乐台,众位姬妾也陆续到了几人。 楚灿往乾清殿方向才走没几步。 正看见太子殿下的轿辇往永乐台来,她赶忙低头行礼,“殿下万安,妾正打算去乾清殿请殿下过来呢。” 轿辇之上男人声音平淡。 “叫人去请就是,你已是太子妃,不必亲自操劳此等小事。” 楚灿欣喜一笑,“是。” 她再度抬头,却一眼望到轿辇上,尚有另一个人, 沈侧妃!…… 她竟与太子同乘一辇! 宁玄礼慢条斯理走下辇来, 递给沈青拂一只手,牵住她的手,由她慢慢下辇。 楚灿拧紧眉头望着这一切。 方才离得远没有看清楚,沈侧妃竟就端坐在宁玄礼身侧,那她岂不是成了给她也行礼了吗?! 楚灿顿时不悦, 她冷笑,“沈侧妃,身为侯府贵女,难道不知何为却辇之德么?” 沈青拂眼神歉疚,行礼道,“姐姐,都是妾不好,妾不该跟殿下同乘一辇,姐姐是生我的气了吗?” 楚灿一时哽住,“你……” 宁玄礼语调平淡,“孤自常熹殿来,自与沈侧妃同路,纵是同乘一辇又有何不可。” 楚灿强装贤惠大度,“殿下误会妾了,妾没有生沈侧妃的气。” “姐姐不生气就好。” 沈青拂诚恳的笑,“女子生气有损容颜,姐姐一向大度,难怪貌美如花。” 楚灿顿时气结。 像沈侧妃这样的女子,太子殿下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时辰到了,都去永乐台。” “是,太子殿下。” 中秋夜宴。 众妃妾也已到齐,端坐于案前,静候太子殿下的到来。 萧良娣脸色不佳,但还是保持着礼仪。 谢良媛有些期待的望着永乐台的下方,今夜中秋,太子必定会来。 顾承徽眼神漠然,一直低着头。 陆昭训则是一丝不苟的盯着食案,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啊,她都快饿死了。 “太子殿下到——” “太子妃到——” “沈侧妃到——” 三声唱喏, 宁玄礼与楚灿并肩而来,沈青拂跟在后头,步调款款。 萧沉玉不露痕迹的瞪了一眼楚灿。 难道今夜过后,她就真的成了太子妃了吗? 谢瑾瑜始终注视着太子殿下, 他长身玉立,矜贵优雅,气场摄人,直到望着太子妃与他一同落座,她才缓慢的收回视线。 顾丝绵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陆遥遥欣慰, 太好了,人都来齐了,终于可以开动了。 只听太子殿下的声音响起,平淡不乏威严,“今夜中秋,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孤与你们同聚,共度中秋。” “谢太子殿下。” “谢太子殿下。” 夜宴开始, 戏台子上唱着《嫦娥奔月》,应时应景。 楚灿提起手中的卯兔杯,微笑道,“殿下,这是妾托父亲送来的十二生肖金镶玉杯具,每位妹妹各有一只,也算为中秋宴增色。” 宁玄礼嗯了声,“太子妃有心了。” 楚灿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太子,“今夏新酿的葡萄美酒,殿下尝尝?” 宁玄礼没有拂她的意,接过来,一饮而尽。 楚灿欣喜的勾了勾嘴角。 宁玄礼,这一世,我再度成了你的太子妃,你一定,不要再负我…… 戏曲唱罢, 跟着是戏班子的表演,仙人指路,黄鹤重游,百变桃花…… 众人都在欣赏。 彼时,盛大烟花升入夜空,永乐台顿时热闹起来,就连宫人们也纷纷抬头望去。 据说这是太子殿下特意让人准备的。 烟花比繁星还灿烂,在夜幕之中炸开,纷繁,美丽,五颜六色。 每一种的烟花形状都不一样。 一开始的像菊花,后面又像竹叶,形态各异,绚烂纷呈。 楚灿抬头望去,这美丽的烟火仿佛在庆祝她明日即将到来的册封盛礼。 她满意的笑。 这烟花实在太过美丽,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往天上看,没有人视线移开。 沈青拂不动声色, 快速摸出荷包那只真的未羊杯,跟食案上那只赝品,飞快对调,结束。 宁玄礼望着夜空,视线下移。 只见坐在底下的她双手托腮,一脸希冀与企盼的欣赏烟火,眼底满是惊艳与喜悦。 第47章 他不禁一笑。 这场盛大的烟火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结束。 宁玄礼举杯,“借此佳宴,恭祝我大祁千秋鼎盛,国运昌隆。”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纷纷举杯饮酒。 沈青拂一同举起那只未羊杯,浅尝辄止,这牛乳的味道,不同寻常。 宴会到了尾声。 一曲歌舞,众多舞姬开始跳舞。 沈青拂望着这些翩翩起舞的女子,眼神有些木讷,那些舞姬在她眼前眼花缭乱,人影重叠,着实有些眩晕,她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歌舞结束。 亥正时分,中秋夜宴也一同结束。 楚灿彻底松了口气,呵,一切都顺利结束了,今夜无波无澜,在她意料之中。 “时辰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是,殿下——” 众人一同起身准备离场, 太子殿下率先走下永乐台,众位姬妾跟在后面。 永乐台的台阶修得甚高。 共有九层,取九九归一之数。 楚灿得意的昂起头,走近台阶,还未抬腿迈去, 未曾想, 沈青拂身形不稳的走在了她前面。 “大胆沈侧妃,你放肆!” 楚灿脸色难看下来,“我乃殿下正妻,是为太子妃,你岂可走在我的前面,你不知何为规矩?!” 跟太子同乘一辇也就罢了, 当着东宫这么多人,她竟敢抢先! 她已是水到渠成的太子妃,教训一个侧妃理所应当。 沈青拂扶额摇了摇头,目光迷离,“妾失礼,妾只是头有些晕眩,没有站稳,不是故意走在姐姐前面的。” 楚灿刻意忽略了她一切不适。 她明明为她备的是牛乳,又没有让她喝酒,她何来的头晕? 楚灿冷哼了声,“是么?那沈侧妃等下回了宫,好好休息便是。” “多谢姐姐。” 听到她略有虚弱的这一声道谢。 楚灿刻薄的视线勉强放过她, 她拢了拢身上的锦茜红色绣凤纹锦衣,高傲的仰起头,迈下台阶。 太子妃在最前面离场。 沈侧妃居于其后,其余人跟在后面。 楚灿已迈下八层台阶,还有最后一层台阶尚未迈下。 却在此时。 只听一阵珠子坠落在地的声音响起, 楚灿愕然的愣住,她不禁抚上脖颈,她那象征着尊荣的南珠项链断开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那南珠已颗颗顺着台阶而下, 她身后跟着走下来的沈侧妃,竟毫无防备的踩在了滚动的南珠上, 彼时,宁玄礼着人备辇,他顿时一惊,“阿拂!” 沈青拂整个人重心失衡,从永乐台的最后几层台阶上跌落下去。 “呃!……” 宁玄礼目眦欲裂,迅速跑过来抱起了她,他声音已在颤抖,“阿拂,你怎么样!你别吓孤!” “殿下……” 沈青拂脸色苍白,额头瞬间冒汗,咬着唇挤出字来,“殿下,妾肚子好疼……” “传太医!!” 太子的声音几乎是在怒吼。 整个永乐台都能听见。 季长晖震惊,沈侧妃怎么会从台阶上摔下来呢? 他赶忙慌不择路的去请太医。 “阿拂,孤让人去请太医来,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 宁玄礼抱紧了沈青拂,咬牙切齿。 他抬眸,一瞬冷冽刺骨的眼神,凝视着楚灿,愤怒,寒冷。 “殿下……” 楚灿将将回过神来。 她浑身一震,如坠冰窟,“妾,妾也不知道,南珠项链竟会突然断开……” 她眼神过于仓皇凄楚。 宁玄礼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再也无法强压下去的怒火,眼神凉薄锐利,只这令人胆寒的一眼一掠而过,楚灿陡生寒意,身形一晃。 宁玄礼抱着沈青拂匆忙走进正殿, 他步伐凌乱,已没了一向的平稳跟游刃有余,赶忙把人放在床榻上, “阿拂,别怕,孤在这里!” 他像在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声音嘶哑发颤,“太医马上就来,你定会安然无恙!” 沈青拂虚弱无力,头晕腹痛,艰难的呼吸,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殿下,我们的珩儿……妾的肚子,好疼……” 宁玄礼深吸一口气,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孤向阿拂保证,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一样不会有事。” 未多时,太医终于匆匆赶来。 季长晖把所有当值太医都叫了来,一共四人,全部着急忙慌进了永乐台正殿。 “快过来给沈侧妃把脉!” 四人分别探过脉象,互相对视一眼。 最终还是太医院院判秦太医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叩首道,“启禀太子殿下,臣等探过脉象,沈侧妃体内有剧毒,幸好所中之毒含量不多,臣等立马配上解毒汤药,眼下先为侧妃解毒才是!” 宁玄礼骤然眯起眼眸,咬着牙,声音寒凉,“宫宴之上,何来剧毒,去查,孤绝不放过,五马分尸!” 第35章 楚灿降位 季长晖即刻应下,脸色凝重。 “属下这就去查验沈主子用过的食案,务必找出元凶!” 四位太医,两个跟随季长晖验毒。 剩下两个赶忙去配解毒汤药。 永乐台。 季长晖吩咐道,“太子殿下有旨,彻查沈侧妃被毒害一案,在调查未结束之前,所有人留在原地,不得撤退,现场所有痕迹不得触碰,若有违者,按破坏证物之罪论处。” 左右侍卫得令,当即迅速包围了永乐台。 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妃妾神态各异,吃惊之人最多。 楚灿惧怕的难以镇定下来,攥紧手指,心头仍有寒意攀升。 萧良娣的表情颇有些幸灾乐祸。 谢良媛则担忧的望着正殿的方向,若沈侧妃胎儿不保,太子殿下必定伤心。 永乐台正殿内, 沈青拂头昏无力,额头汗水沾湿了发丝,本就白皙的脸色此刻更显得苍白,她死咬着唇瓣忍疼,“殿下,一定要保住我们的珩儿……” 她虚弱的声音,低若蚊蝇。 宁玄礼眼眶发红,握紧了她的手,没有一丝缝隙,“阿拂,再稍稍坚持一会,等服下解毒汤,你就没事了,孩子也会没事的。” 侍琴跪在榻前,忍不住掉泪。 主子何曾有过这般模样, 她抹了把眼泪,却望到沈青拂那身粉蓝色衣裙,自大腿内侧处逐渐浸透血色,殷红的血,缓慢的流了出来。 侍琴一下瘫软在地, 她错愕的哭腔,“殿下,主子她……见红了!” 殷红血迹在这片漂亮的粉蓝色衣缎上格外刺目。 宁玄礼骤然一震,瞬间钻心的疼。 “太医!” 他咬着牙怒吼道,“救不了沈侧妃,孤要你们全部发配岭南!” 秦太医匆忙赶进来。 “殿下!解毒汤配好了!” 沈青拂拧着眉浑身颤抖,呼吸困难,就连说话也格外艰难,低微的发出一两声断续的音节,“呃……” 宁玄礼接过汤药,扶起她来,强忍着心中剧痛,小心翼翼的给她喂药,“阿拂,先喝了药。” 一口一口的喂进去, 她艰难的饮下,待全部喝下去,已是浑身大汗。 沈青拂意识渐渐恢复一些, 她泪盈于睫,赶忙攀上太子的手,声音颤抖急迫,“殿下,救救我们的孩子!” 宁玄礼眼眶通红,强忍下所有的情绪,安抚道,“咱们的珩儿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秦太医!” 太子一声怒喝。 秦太医脊背发凉,额头冒汗,慌忙跪过去请脉,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 他快速组织语言,慎重道,“启禀殿下,沈侧妃怀胎不足一月,胎像本就未到稳固之期,又中剧毒,且在永乐台上跌落下来,这才……” “这才什么!” “殿下!沈侧妃她……已经小产了!请殿下节哀啊!” 宁玄礼瞬间狠狠的一怔。 他紧咬牙关,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孤不相信,你再来探脉!” 秦太医闭了闭眼,只得实话实说,“殿下,其实方才四位太医一同诊脉时,微臣已探得侧妃主子滑胎之像,回天乏术,殿下一定要节哀啊!” 宁玄礼心中一瞬之间犹如钝刀剜肉, 他双眼通红,再也无法将情绪强忍下去,顷刻间全部爆发出来,眼底漾满了钝痛,愤怒,悔恨…… “无能!” “殿下息怒!” “……” 沈青拂难以置信的愣住,迟疑了好一会,她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 第48章 “珩儿。” 她错愕的看着宁玄礼,重重的呼吸了几下,苍白如纸的脸上,一瞬间泪如雨下,“殿下,我们的珩儿没有了……” 宁玄礼心中一颤,用力抱住她,“阿拂,是孤对不起你……” 她浑身冰凉,不停的在抖,沉默了好久,半晌,她痛苦的埋进男人怀里,低声哭泣。 宁玄礼指节收紧,紧到一丝发白,再度强压下所有剧痛。 “孤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讨个公道。” 侍琴泪如泉涌,狠狠磕头,“殿下!奴婢看得清楚,主子是被太子妃的南珠项链绊倒的!您一定要为主子跟小皇孙做主啊!” 宁玄礼眸色一冷,强压下怒火,沉声道,“把人带进来。” 正殿的侍卫赶忙去请了太子妃来。 楚灿强行保持镇定,行礼,“殿下,不知沈侧妃情况如何。” 沈青拂木讷呆滞的抱着自己的膝盖,纤瘦的身子,整个人缩成一团,她一切都听不见,失魂落魄,面无表情,双眼红肿,只有无声的掉泪。 宁玄礼愤怒的眼神怎么也遮掩不住,紧咬牙关,“跪下。” 楚灿咬了咬唇,“妾无错,为何要跪。” “事已至此,你焉敢无礼。” 宁玄礼眸光寒冷,一声命令,“孤让你跪下。” 楚灿只得缓缓下跪,腰板挺得笔直。 彼时,季长晖呈上证物, 一只金镶玉未羊杯,一本名册,还有一条断了的南珠项链。 “殿下,属下与两位太医已查验过,沈主子用过的这只未羊杯,其杯壁内被浸涂了马钱子的毒液,另外,属下已问过司药房,近来只有芳华殿的怜香姑娘领取过马钱子,属下也一同拿来了司药房的领取名册。” 楚灿浑身一颤。 她明明已经检查过多次,那只未羊杯是绝对没有异样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殿下!” 司药房名册,那上面赫然写着,芳华殿怜香的名字。 宁玄礼一把扔下名册,怒火中烧,“这一套杯具都是你亲自准备的,就只有你宫里的人去领过马钱子,你如何解释!” 楚灿狠狠一僵。 她仰着头,不肯低下头去,“妾百口莫辩。” 怜香慌张的磕头,“回禀殿下,奴婢是去司药房领过马钱子,可奴婢是为了治伤!我们主子根本不知道我领过马钱子,请殿下相信主子!” 她说着把袖口推上去,手臂有淤青。 “奴婢不小心磕伤了手臂,为了外用治伤,疏通淤血,奴婢才去领来的马钱子啊!” 惜玉也跟着磕头,“奴婢可以为主子作证,中秋宴所有的布置,都是奴婢同主子一块检查的,绝无任何错漏,沈侧妃用过的未羊杯,只有可能是开宴后才被加了马钱子啊!” 侍琴恶狠狠的瞪着她二人,“信口雌黄!” “那只未羊杯,是杯壁被浸涂了马钱子的毒液,若不是被你们提前处理过,试问在开宴后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往杯壁浸毒!” 楚灿咬着牙,“殿下,妾绝对没有加害沈侧妃,妾若真想害她,为何要将她的葡萄酒换成牛乳,妾对沈侧妃,绝无加害之意!” 宁玄礼眼底冰凉,声音冷沉,“这条南珠项链,若不是你故意扯断,这上面的珠子,为何会掉落,你没有蓄意加害,沈侧妃是如何跌下永乐台的?!” 楚灿深深的吸了口气,“妾绝无故意扭断南珠项链,妾也不知为何,项链会突然断开,恐怕极有可能是司珍房做工出了问题。” “带司珍房管事来!” 陈司珍匆忙而来,“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沈侧妃。” “陈司珍,你来看看这条南珠项链,为何会断开。” “是,殿下。” 陈司珍小心翼翼的接过南珠项链,仔细看了看项链断开的接口处,接口不齐,只能是人为扭断破坏。若接口齐整,则是利器划过。 她在来之前就听说了永乐台的动静。 沈侧妃跌下永乐台与她做的这条南珠项链有关,她必须撇清干系。 “启禀殿下,项链断开的地方,接口参差不齐,有人为破坏过的痕迹。奴婢想,应是被人刻意用力扯断的。” “你胡说!” 楚灿脸色一变,胸口起伏不定,“南珠项链之所以会断开,分明是你做工粗糙!竟还为自己狡辩!” 陈司珍只得道,“太子妃息怒,奴婢所做的南珠项链,还有一对翡翠手镯,都是提前就拿给皇后娘娘验过了的,皇后娘娘满意了,才会拿给两位主子去挑选。” 楚灿脸色一僵。 她的确不能质疑皇后, 可她根本没有碰过项链,如何会断开! 惜玉想到了什么,赶忙叩首,“殿下!今夜中秋宴前,有个眼生的小侍女冲撞了主子,主子不得已只好去偏殿更衣,也许是那个时候,有人进来偏殿在项链上动手脚!” 楚灿恍然的点头道,“殿下,惜玉说得不错。当时是有个小侍女,端着水来,撞在妾身上,妾只好去偏殿更衣……” “如你所说。” 宁玄礼眼里只有寒意,“当时你们二人俱在偏殿,为何偏殿内进人,你都毫无察觉。除非,只是借口罢了。” 楚灿一下跪坐在地。 宁玄礼,还是不信她…… 她不禁苦笑,冷冷道,“殿下不信妾,又何必还叫妾来问话。” “孤就是因为信你,才痛失孩儿!” 太子殿下的声音怒不可遏,更有悲凉,“你太叫孤失望了!” 楚灿顿时周身冰凉。 沈侧妃的孩子当真没了! 她忍不住颤声道,“殿下……今日之事,妾真的冤枉啊!” 宁玄礼眼里彻底没有任何情感。 “芳华殿侍女怜香,施毒谋害,折损龙嗣,证据确凿,罪不容诛,带下去,杖毙。” 怜香瞬间脸色惨白,“殿下,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 左右侍卫立即上前将她带了出去, 怜香的惨叫声传来,“主子!主子救我啊!” 惜玉吓得一震,不敢再发一言。 楚灿慌张的跪直了身,“殿下,怜香跟在妾身边多年,求殿下开恩呐!” “太子妃!” 侍琴红着眼吼道,“太子妃如此为怜香求情,是想替怜香认罪吗!” “混账刁奴!” 楚灿怒目圆视,“你一个下贱奴婢,岂敢这样跟我说话!” 岂料太子却是一声冷淡的叹声,“太子妃?” “还没行册封礼,算不得孤的太子妃。” 楚灿错愕的仰起头,“殿下……”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 宁玄礼眼神凉薄,沉声道,“长晖,拟旨。” 季长晖赶忙上前,“属下听令。” “元侧妃楚氏,进退失矩,屡生事端,行事不慎,牵累皇孙,着收回金册,褫夺封号,降为良娣,罚于芳华殿抄写经文百日,为皇长孙诵经祈福。” “属下即刻拟旨。” 楚灿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厉声道,“殿下,你答应过妾,会予我太子妃之位,难道,殿下是要食言吗?!” 宁玄礼墨眸沁出几分寒意,怒火难消,胸中几欲迸发出愤恨,悔痛,“孤失悔!” 追悔莫及…… 所有的过往竟都成了谶语, 他曾以为他这一生,绝不会有后悔之时,却未想,册立楚灿为太子妃,竟成了他一生最后悔之事! “出去。” “殿下……” “出去!” “楚良娣,您还是先回去吧。” 楚灿只得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她跪得腿发麻,扶着惜玉,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 “是,太子殿下。” 终于,所有的嘈杂动静都消失了。 殿内一下安静下来。 沈青拂一言不发的垂着头,这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泪水似乎已经流干了,她麻木疲惫的眼神,眼底没有一点生机,黯淡如灰。 她缩在榻上,娇小的身子,只有一团。 从开始到结束,她什么也没说。 宁玄礼心中钝痛,抱住她纤瘦的身子,“阿拂,珩儿是孤第一子,孤命人以皇长孙之礼行祭,入宗室玉牒,宣法师诵经百日,为珩儿超度祈福。” 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宁玄礼抱紧了她,“珩儿没了,孤知道你伤心,孤和你同样伤心。” 沈青拂无动于衷,心如死灰。 宁玄礼颤抖着手抚上她的后背,“阿拂,你说句话,好吗。” 沈青拂僵硬的转过头去。 平日满是爱意和温柔的眼神此刻毫无情绪,只有冷淡,死寂。 她眼神木讷的看着男人,看了他很久。 半晌, 她嘶哑着嗓子问道,“殿下,你不是说过,会永远保护好我们的珩儿吗。” 第49章 第36章 失子之痛 宁玄礼心中如利刃划过。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挫败,自怨。 “阿拂,是孤对不起你,都是孤没有保护好你和珩儿。” 沈青拂望着他,眼底满是伤痛。 她不再说一句话,收回所有的视线,将头埋在膝间。 宁玄礼眼眶通红,俯下身抱住她,强行将人从榻上抱起来,“阿拂,孤好恨自己,你别要再哭下去了,好吗。” 整个人被他抱着,她麻木的任由泪水一行一行的滑落,面无表情。 宁玄礼心如刀绞。 他慌张不知所措的搂着她,轻轻擦掉她的眼泪,低声安慰道,“孤已为珩儿极尽哀荣,害了我们孩子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声音发颤低哑, 为了安慰她,压低了声音,极其的温柔耐心。 沈青拂一时间却用力挣脱他的怀抱, 她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力气,挣命一样死死的推开他,力道过大,她也被惯性牵扯得身子一歪,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殿下,孩子已然没有了。” 她寸心寸灰,声音嘶哑,“无论殿下如何处罚罪人,也换不回我们的孩子了。” 宁玄礼心中锐痛。 他朝她伸出手,想再度把她抱在怀里,她却一下躲开,极力避开他,缩在了床榻的角落里。 他手停在空中,缓慢的收拢手指。 宁玄礼既痛又悲,闷声问道,“阿拂,不肯原谅孤么?” 沈青拂再仰起头,眼里只剩下悲哀和死寂。 她话音平静。 “妾本蒲柳,能得殿下一夕爱幸,此生不悔,珩儿枉死,妾心如死灰,人死如灯灭,心死如月沉,妾已没有资格再见殿下,愿殿下容妾自此再不相见。” “你……说什么?!” 宁玄礼狠狠一震。 他瞬间呼吸一滞,薄唇紧抿,“阿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青拂格外平静淡漠的嗯了声。 “妾说,愿此生,与殿下不复相见。” 她岂能如此平静…… 往常那样爱意的眼神,只剩下冷漠和黯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拂明明是最爱他的! 宁玄礼心中紧了又紧,他死死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沈青拂深吸一口气。 扶着墙壁缓慢的跪直了身体,她眼神冷淡死寂,无悲无痛的掉下一滴泪。 她叩首行礼,语调平淡,“妾沈氏无福,不足以保养龙嗣,自知有罪,失子于前,顶撞殿下于后,失仪失德,罪该万死,岂能安居东宫再侍奉殿下,妾求殿下旨意,遣送妾居于冷宫,非死不得出。请殿下降旨。” 宁玄礼震惊的望着她,一时间犹如万箭穿心。 他愣了很久,薄唇紧咬出一声颤抖的问责,“你就这么不想看见孤吗?” 沈青拂沉默。 一晌,她缓慢而偏执的答道,“大错已铸,妾唯愿今后不再有错。” 宁玄礼难以置信, 往日洞悉一切的眼神此刻只剩下即将失去一切的痛苦。 他勉强压下所有情绪,咬着牙问道,“何为大错。” 沈青拂嘴角一扯,“爱上殿下,便是妾一生之错。情之一字,伤人伤己,是世间最错之事。” 宁玄礼倒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她,声音发颤,“阿拂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再爱孤了么……” 沈青拂终于将视线移到他眼前。 她分明眷恋的凝视着他,却最终只剩下冷漠,悔恨,她格外平静的掉下一滴泪,“妾当初深爱殿下,为此才进东宫,想不到妾一腔爱意,爱到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保住,或许,妾命该如此。殿下,就容妾一人孤独终老,了此残生吧。” 早知伴君将失子,何必当初嫁东宫。 她眼底再无爱意。 宁玄礼深深的愣住,眼底蔓延湿意,他少见的慌乱起来,“你死了这条心,孤绝不会让你离开孤。” 沈青拂茫然的看了看他。 “殿下,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你我之间,自当如此。” 他说着低下头去,狠狠的咬住她的嘴唇,不停的索取,仿佛这样能证明她还爱他。 她却没有半分回应。 沈青拂麻木的接受一切。 宁玄礼错愕的愣住,不敢相信的又咬了咬她,她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你明明那么爱孤,如今就吝啬到,一点爱意都不肯给孤了么?” 沈青拂无动于衷,面容黯淡。 宁玄礼慌乱的拧着眉头,看了她半晌,终于确认,她当真要收回所有对他的爱意。 他不由分说一把抱住她,她依旧毫无反应,僵硬着任由他抱得很紧。 男人声音一直在颤抖,自责后悔。 “阿拂,孤向你认错,都是孤的错,孤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原谅孤,好不好。” 沈青拂疲累的闭上眼,任由他抱着。 “殿下,妾很累了,很想休息了。” 太子殿下。 我今日所做一切,不止是要楚灿做不成太子妃。 更要你,痛彻心扉。 你就好好享受这场锥心之痛吧。 只有体会过彻底失去,才会珍惜接下来的失而复得。 可惜你从未知晓,倘若真的爱上一个女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宁玄礼紧紧抱着她,又小心翼翼的松开半分,只见她疲惫的闭着眼,他将她打横抱起,“阿拂累了,孤送你回常熹……” 他顿了顿,“回乾清殿。” 太子抱着沈侧妃一路回了乾清殿。 这路上的宫人都看在眼里,尽知此事,今夜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沈侧妃失子,楚良娣降位。 坤宁宫很快得知了消息。 皇后大惊失色,怒火难消,当即去了芳华殿怒斥楚良娣。 当夜,陛下亲自降旨: 皇孙宁奕珩早夭,东宫失子,着以皇长孙之礼立衣冠墓,罢朝三日,以尽哀思。 …… 乾清殿。 翌日。 沈青拂在内室的软榻上醒来,身上盖着太子才能用的明黄色绣蟒纹锦被。 她面无表情拉开被子。 昨晚太子跟她一块睡在同一张软榻上,此刻,人不在此。 “沈主子,太子殿下去了坤宁宫,稍后便回,奴婢为您更衣吧。” 一个陌生的侍女走过来。 呈上了一张衣案,案上放着两套蜀锦裁的新衣服。 “请主子选一套吧。” 沈青拂语调淡漠,“我不用你来伺候,叫侍琴来。” 乾清殿侍女哽了一下,“回沈主子,殿下有旨,只容您一人住在乾清殿,所以您的贴身侍女不能进殿侍奉,还请主子体谅。” 沈青拂皱了皱眉。 “既然殿下不在,那我便回常熹殿。” 侍女赶忙行礼道,“主子,殿下已下旨,您近来只能住在乾清殿,由奴婢们伺候。奴婢们都是在乾清殿当值的侍女,定不会比您的贴身侍女伺候得差。” 如此说来,狗男人是不打算让她出乾清殿了。 这倒也省得麻烦了。 她淡淡道,“知道了。” 两套蜀锦衣服,都是素色,只有绣纹不同,一件绣竹柏,一件绣梅菊。 她选了绣竹柏的那套。 任由侍女给她更衣,接下来,便是常规的洗漱,上妆,梳发,戴发饰。 侍女选了一支格外华丽的发簪。 比划着要往她发髻上戴去。 “皇长孙刚逝世,你就要拿这支花枝招展的簪子来给我戴吗。” “奴婢有罪!求主子饶恕!”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是,奴婢告退。” 彼时,暗处一个身影现身,朝她跪下,仰视着她,“主子。” “你胆子不小,这里可是太子的乾清殿。” 沈青拂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如云被挽起,为失去的孩子尽哀,自然什么都不用戴,如此干干净净即可。 她语调冷淡。 “你是真不怕被人发现。” 墨惊雪微笑,“反正若有那一日,不过是我死罢了。” 他这话说的,仿佛自己贱命一条。 沈青拂解下荷包,摸出里面那只假的金镶玉未羊杯,随手一扔,丢给他,“拿下去销毁,一点痕迹也别留下。” 墨惊雪单手接住,“属下明白。” “眼下我是出不去乾清殿了,乾清殿不同其他地方,此地守卫森严,你近来还是不要再露面了,免得狗命不保。” 墨惊雪笑了笑,“好。” …… 坤宁宫。 皇后面色难看,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皇家的孩子难将养,皇长孙过世,太子心里比其他人更难过。 她语调宽慰,不失威严,“太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沈侧妃失子,本宫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是太子,身为国之储君,你必须节哀。” 第50章 谁都可以常哀,独独太子不能哀。 宁玄礼一言不发,只有沉默。 皇后叹了口气,“皇长孙的祭礼,有礼部操持,太子,你已命人诵经祈福百日,做到了一个父亲的职责,不必过于自责。” 宁玄礼仍旧不发一言。 皇后又道,“沈侧妃骤然失子,她心情郁结,太子不如恩赏她母家,以作安抚。” “儿臣明白。” 他总算寡淡的回应了一句。 皇后看了看他,却道,“太子,本宫听闻,你把沈侧妃安置在了乾清殿,此举恐怕不妥,我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宁玄礼淡淡道,“儿臣已命人传下话去,谁敢置一词,格杀勿论,母后放心就是,不会有任何人敢议论此事,乾清殿密不透风,此事不会外泄,更不会有损皇家体面。” 皇后一怔。 太子这是打定主意了。 “那太子为何非要将沈侧妃安置在乾清殿不可呢?”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 随即道,“沈侧妃失子,郁郁寡欢,她性子软,一向单纯善良,儿臣是怕她万一,一时有何想不开。” 皇后看着他,若有所思。 “沈侧妃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太子不妨多加劝慰。” “儿臣知道。” …… 乾清殿。 太子殿下御驾返回。 沈青拂安静的坐在妆镜台前,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直到太子已走到她跟前, 她才迟钝的俯下身,被他拉了起来,“阿拂放心,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不必行礼。” 她一身素色蜀锦绣竹柏纹锦衣,鲜少有如此清冷庄重的样子,一支装饰的珠钗都没有,更是洁净到底。 沈青拂茫然的看着他。 “殿下打算把妾扣留到几时。” 宁玄礼温柔的抚上她的侧脸,“孤亲自照顾阿拂,何谈扣留。” 第37章 陈情被斥 芳华殿。 楚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上眼了,她到现在还无法确认, 这一世,她竟然不是宁玄礼的太子妃! 皇后怒斥,太子震怒。 怜香也死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竟就成了谋害皇长孙的凶手! 惜玉劝慰道,“主子,来日方长,如今您虽被降位,不必心急,您已经一天一夜没歇息了,还是身体要紧。” 楚灿深吸一口气,“惜玉,你就没发觉,芳华殿跟以前比起来,冷清了不少吗。” 从前她这里是最热闹的。 侍奉的宫人也多,如今,竟门可罗雀。 甚至连杜奉仪,也不过来了。 惜玉赶忙安慰,“主子,人之一生总不可能一帆风顺,您眼下虽暂失君心,日后仍有东山再起之时。” 楚灿有些恍惚。 真的吗,她真的还能东山再起吗。 她叹了一声,“怜香的后事如何了。” 惜玉慎重答道,“回主子,奴婢已让怜香的家人将她殓回去了,怜香如今魂归故里,又有主子所赠的二百两银子,她的家里人也不会有什么短缺。” 楚灿心头稍有宽慰。 还有一丝侥幸。 若不是怜香被判死罪,恐怕她也在劫难逃,就不止是降位这么简单了。 “我写的书信,可送去将军府了?” “主子安心,奴婢已让人送去了,骠骑大将军知道消息,定会为主子上书求情的。” 楚灿点头,“好在还有父亲。” 只要父亲写的陈情书,言辞恳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相信太子殿下会谅解她的。 …… 宫外,靖侯府。 府内挂白尽哀。 皇长孙过世,靖侯府上下亦尽哀思。 陛下身边的吴大伴,亲自过来颁布旨意,厚赏了靖侯府。 更有太子殿下的厚赏。 一时间赏赐摞了满院子,管家正在清点,记下名单入库。 书房内, 靖侯沈不言脸色阴沉。 手里一张厚重奏折,正是骠骑大将军所写的陈情书。 还真是言辞恳切,令人动容啊! 他浏览一遍,冷哼了声用力甩到桌上。 “可恶,当真可恶!” 管家闻声匆匆进来,“侯爷,可是有何要事。” “你去!你去将军府把那个姓楚的宰了,方能解本侯心中怒火!” “额……奴才办不到啊。” 沈不言怒火未消, 骠骑大将军的这封陈情书是送去东宫的,若不是密探提前拦截下来,早已呈送到太子殿下跟前。 “阿拂失了孩子,本侯失了外孙,楚家凭什么满纸求情之语,可恶至极!哪来的脸!” “侯爷息怒啊!” “阿拂受了委屈,我这个当老爹的,还能坐视不理吗?” 沈不言当即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去,把叶叙给我喊过来!” “奴才这就去。” 叶叙其人,正是侯府门客。 犹善模仿字迹。 叶叙很快被带了过来,行礼,“侯爷万安。” “来,你把这本奏折,按照上面的字迹再誊抄一遍。” 沈不言吩咐道,“最后把末尾的千岁,改成万岁。” 叶叙一惊,“侯爷这是要害人呐。” 沈不言语调平淡,“本侯害的人还少吗,谁敢害我闺女,我就害谁,你写就是了。” 叶叙只得应下, 很快按照骠骑大将军的字迹写完,以及,奏章末尾上的“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改成了,“太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爷,您这样做,真的好吗。” 沈不言冷笑,“楚家暗中联络了不少人上书求情,江怀王府也在其中,本侯就要他们知道,敢动我闺女,会是个什么下场!” …… 乾清殿。 骠骑大将军的陈情书被呈了上来。 宁玄礼翻阅,顿时拧起了眉头。 当即一下掷在地上,声音冷沉,愠怒,“混账!” 季长晖赶忙捡起来,“殿下,这是怎么了,这封奏折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中秋宴所用的杯具,都是将军府送来的,孤尚未追究他,他反倒敢上书求情!” 太子的声音格外震怒,“更甚至,奏章之上,竟敢写成万岁,父皇如今尚在,他这样呈写,是要把孤置于不忠不孝之地吗?!” 季长晖确实惊讶。 这几日呈送上来为楚良娣求情的折子,不在少数,谁料到骠骑大将军自己呈的折子,竟会笔误成这样? “殿下息怒。” “长晖,拟旨。” “属下听命。” 宁玄礼眸色幽深,噙着几分冷意,半晌,平静道,“将军府所呈上书,言语不敬,目无君父,藐视皇恩,心怀不轨,着令骠骑将军留府反省,不得上朝,禁其入朝百日,凡所有敢上书求情者,一律俱照此论处。” “是,属下即刻传旨。” …… 芳华殿。 外殿侍奉的侍女得了消息,赶忙过来禀告。 “惜玉姐姐,奴婢听说,主子的父亲,骠骑大将军遭到了太子殿下的训斥!” 惜玉一惊,“怎么回事。” “是这样,将军上书为主子求情,不知是否忙中出错,竟将末尾问安之语,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写成了太子殿下万岁万万岁……” “什么!” 惜玉顿时震惊,“那殿下如何处置!” “太子殿下斥责将军目无君父,心怀不轨,还禁朝百日呢!” 惜玉倒吸一口凉气。 大祁开朝以来,何曾有过被禁朝百日的大将军! 这么说来…… 主子若要复宠,岂不是难于登天。 “你们在说什么!” 楚灿眼神慌张,步伐凌乱的冲过来,她难以置信,“你们再说一遍!” 惜玉只得劝道,“主子,将军上书,算是朝堂之事,您还是不要管了。” “父亲一向谨慎,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楚灿狠狠一僵,“父亲一定是被人陷害,眼下就连父亲都被陷害了,想必江怀王府,定是要选择明哲保身了。” 惜玉不知该如何规劝。 只得道,“主子,忍一时风平浪静,咱们还是忍耐一时,以图来日吧,将军被斥,又被禁朝,暂时是帮不上主子了。” 楚灿浑身一颤。 到底,到底是谁要害楚家…… …… 江怀王府。 本打算呈上东宫的奏折,被立即撤了回来,骠骑大将军被禁朝百日的消息传开,谁也不敢再上书为楚良娣求情。 书房几个抱团的官员,正与江怀王爷议论此事。 谢摇光听了这一番动静。 漫不经心的哼了声,谁能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东宫本有两位侧妃,如今就只剩下一位了。 第51章 他一时间不知该夸赞她手段高明。 还是该佩服她心狠手辣。 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去,这是什么狠毒妇人,当真是观音面,蛇蝎心。 他注视着墙上那幅画像,眸光渐深。 想来此时此刻,她没了孩子,定是又躲在太子怀里痛哭流涕了。 又拿她那一汪眼泪去骗人! 真是…… 谢摇光沉默许久,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到底是什么神态,什么表情,去勾引,去迷惑,这位素来睿智的太子殿下的。 “世子爷,宫里来消息了。” 管家回禀道,“和声署管事已年迈告老还乡,特意举荐了您去入职,等过了皇长孙的丧仪之期,您就可以在和声署当职了。” “知道了。” “奴才告退。” 管家有些欣慰,素日吃喝玩乐的世子爷总算做了点正事。 不过他也想不明白, 为何世子爷有着王爷的人脉,有更好的选择,却非要进宫当一个区区四品官…… 令人费解。 …… 常熹殿。 沈青拂坐在软榻上,手里抱着那只她亲自缝的虎头帽,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侍琴安慰道,“主子,您亲自为皇长孙缝制的虎头帽,正可以安置于皇长孙的衣冠墓,皇长孙泉下有灵,定会感激您,您就稍稍安心吧。” 杜若来送补药,放在桌上。 “姐姐一日未回常熹殿,妹妹甚为担忧,特意送来补药,还请姐姐笑纳。” 沈青拂淡漠的嗯了声,“有心了。” 她与太子说了要回来一趟,取下那只虎头帽,置于珩儿的衣冠冢中。 他便也允了。 “姐姐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不要过分伤心。” 杜若神情谨慎的注视着她, 心里不知是害怕更多,还是敬佩更多。 她本以为,沈侧妃只是打算陷害楚良娣毒害她,没想到她竟真把自己的孩子都舍弃了,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设计楚良娣降位,做不成太子妃。 真是个狠人。 杜若心里陡然又有一丝侥幸。 还好,提前站队了。 尤其是她这副伤心绝望的表情,当真是一丝破绽也没有。 杜若不得不佩服她。 “姐姐莫要过于忧伤,等养好身子,再为殿下孕育龙嗣也就是了。” 彼时,一声唱喏,“太子殿下到——” 第38章 “……” 满殿的人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 “谢殿下。” 宁玄礼走进来,径直坐到沈青拂身侧,看了眼杜奉仪,“你怎么过来了。” 杜若俯身行礼道,“回殿下,妾是来为沈姐姐送补药的。” 那桌案上果真放着几包药。 宁玄礼平静道,“是何药材。” “殿下容秉,这些都是妾的陪嫁,是顶好的药材,陈皮,川芎,当归一类,可以用来补血归元。” 宁玄礼嗯了声,“长晖,你即刻宣太医过来查验。” 以后阿拂的饮食起居,日常生活。 他必定亲自留意。 杜奉仪送的药,还是验过才放心。 季长晖应下,“是。” “殿下,不必了。”沈青拂开口道。 宁玄礼拉住她的手,凑近她,嗓音温柔,“验一下,孤也好安心。以后别人送的东西,还是要细细验过才是。” 杜若看着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太子殿下对沈侧妃,竟是真心实意。 沈侧妃的恩宠,非其他人所能及。 就算是曾被盛宠过的楚良娣,恐怕也难以望其项背。 她行礼道,“殿下,妾送给姐姐的药,没有任何问题,殿下要验,也是为了姐姐好,那便请太医来验吧。” 她回答的很得体。 沈青拂抬起头看着他,“殿下,妾有孕时,常会孕吐,都是杜奉仪陪伴左右,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妾不会怀疑她的用心,也请殿下不要疑她。” 宁玄礼微笑,“好,孤不疑心。” 杜若微怔,沈侧妃连说谎都是信手拈来。 她旋即笑道,“姐姐不要客气,这都是我应做的。” 沈青拂脸上浮现久违的微笑,“杜妹妹,我要替珩儿多谢你。” 宁玄礼淡淡道,“杜奉仪,你照拂沈侧妃有功,细心体贴,善体上意,就晋升为承徽,迁居长明殿。” 杜若大喜,“多谢殿下隆恩!” 她叩首行礼,对着太子,更对着沈青拂。 …… 常熹殿众人得了旨意。 主子要随殿下一同暂住乾清殿,任何人往常熹殿来,都要闭门不入。 另外,主子去乾清殿的事, 也要闭口不提。 谁若出差错,便即刻去给皇长孙守灵三年。 谢良媛到了常熹殿前,只见殿门紧闭。 她叩了叩门, 等待许久,才有人过来给她开门,但也只是开了一小条缝隙。 侍琴行礼道,“谢良媛安。” 谢瑾瑜认识她, 她就是沈侧妃身边最常见的那个贴身侍婢。 她旋即道,“我来看望沈侧妃。” “良媛来得不巧了,主子已睡下了,良媛还是改天再来吧。” 侍琴这样回答,“我们主子自从失子后,便不爱见人了,时常闭门不出,常熹殿近来凄清得很,难为良媛还肯过来。” 谢瑾瑜愣了一下。 从前芳华殿跟常熹殿,可以说是东宫最热闹的两处地方了,如今却都…… 她随即递上补品, “既然沈侧妃已歇下,我也不好打扰,这是一盅冰糖燕窝,就由姑娘转交给沈侧妃吧,顺便说一声,我来看望过她,望她擅自珍重,保养身体。” “良媛主子有心了,奴婢自会转达您的好意。” 谢瑾瑜嗯了声,随即返回长明殿。 长明殿新搬来了一位,正是晋升位分的杜承徽。 一时间,长明殿着实热闹。 长明殿偏殿, 顾丝绵把玩着手里的磨喝乐,注视着外面迁宫的动静,偶尔收回视线。 谢瑾瑜饮了口茶,撂下杯子,“你怎么还把这件物什留着,都多少年前的了,总也是旧的。” 她是良媛,顾丝绵则是承徽。 两人是至交好友,连带着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三人从小一块长大。 好在顾丝绵与她一同入东宫, 她总算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顾丝绵笑了笑,并不把手里的磨喝乐拿到一边去,“你去看望沈侧妃了,她还好吗?” “我没有见到她。” 谢瑾瑜摇摇头,“听她的贴身侍女说,她近来总不见人,闭门不出,怕是失子伤了心了。” 顾丝绵不置可否。 反而笑了一声,“如今这情形,沈侧妃失子,楚良娣降位,你若想得宠,不是正合时宜么?” 谢瑾瑜愣了愣。 “楚良娣终究是我和兄长的表亲,我不愿在这个时候争得太子殿下的宠幸,怕她心里难受。” 顾丝绵知道她素来什么脾气,也不再多言。 “那个杜承徽,出身寒门,如今也挤进长明殿了,你可知她因何晋升的?” 谢瑾瑜若有所思。 “听说,杜承徽是去了一趟常熹殿,跟着就升了位分。” “正是如此。” 顾丝绵微笑,“东宫真是人才济济啊。” …… 常熹殿传出了沈侧妃闭门不出的消息。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沈侧妃因失子而言行无状,失了恩宠,索性就把自己关在殿内,不再出来见人。 也有人说,沈侧妃是太过思念皇长孙,缠绵病榻,病容憔悴,所以不再见人。 皇长孙的祭礼,由礼部承办,礼部尚书疲于奔命,处处打理得妥当,跑坏了三双鞋子,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厚赏。 皇长孙的衣冠墓,除了帝后二人备下的珍宝,诸如嵌宝石项圈,金银器皿,锦绣华服,还有皇长孙生母沈氏的一只虎头帽,一并入殓。 礼部跟宝华殿这几日的确忙碌得不可开交。 白良娣格外得意。 她的父亲便是礼部尚书,如今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她自然也脸上有光。 索性高高兴兴的抱着棋盘去了乾清殿。 白雅然近来苦练棋艺,长进不小,正打算跟太子殿下再对弈上几盘。 叫芷兰递了话进去。 不料没多长时间,季长晖就出来回话了。 “白主子,殿下忙于政务,没空见您,您还是先回去吧。” 白雅然不高兴的嘟囔了声,“殿下真的这么忙吗?连见个面的时间都没有。” 季长晖应付道,“谁说不是呢。这几日,殿下除了上朝批折子,便要去养心殿侍奉陛下,更为了皇长孙的丧仪费尽心思,甚至还要……” 第52章 他停顿一下,“总之殿下的确没有空暇呀。” 白雅然哼了声,“那好吧,有劳季侍卫为我通传一声,就说我已练好棋艺,随时等候殿下传召。” “属下明白。” 乾清殿内,有暗香浮动。 宁玄礼确实在批折子。 厚重的奏章几乎要将他埋起来,一个时辰后,终于这山堆降了下来。 沈青拂在抄写地藏经。 她已经抄了十数遍了,还在继续抄写,每日都要抄上十数遍,再叫人拿去宝华殿烧干净,为珩儿以尽哀思。 方才外面的动静,他二人听得很清楚。 这些时日,总有姬妾过来,也不止是白良娣。 可他却一个人都没见。 日子也够久了。 也该是时候让太子体会一下失而复得了。 沈青拂安安静静的垂着眼眸,一笔一划的写。 终于,最后一篇地藏经写完。 她撂下墨笔。 外面已至隆秋,百景萧瑟,只有松柏四季常青。 她注视着窗外,揉了揉眼睛。 侍女熟练的收起她抄好的地藏经,跟着退出去,送去宝华殿。 “阿拂。” 男人唤了她一声。 沈青拂转而看向他,“殿下。” 他只见到她侧脸上一点墨迹,像一朵墨梅盛开,近来她总未作装饰,也不上妆,白皙洁净的脸上像一幅平白的画。 他一时看得入神。 她垂着眼眸,像以往那样单纯无辜。 “殿下为何这样看着妾。” 宁玄礼无声的勾起薄唇,屈起指节替她擦掉那点墨迹。 “变成小花猫了。” 他好听哑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露痕迹的打趣的意味。 沈青拂茫然的看了看他。 只见他冷白的手指上染着墨痕。 她恍然的怔了怔,“……许是妾方才揉过眼睛,不小心沾在脸上的。” 宁玄礼挽住她的手,低垂着眼眸,一点一点为她把手上的墨迹一同拭去,“孤见你一直在看外头,这些日子你总在抄经,也累了,孤带你出去走走。” 第39章 沉水香 沈青拂看了眼窗外,眼底有一丝渴望。 虽然她没说什么,他还是看得出来,随即叫人拿了披风过来。 天水碧的素色披风,为她披在肩上。 跟着,把她脑后被披风领口压住的长发挽了出来,系好前面的带子。 把她裹得很严实。 两人一同出去,除了季长晖跟着,没有叫多余的随从跟随。 已至深秋,其实也没什么景色可赏,长廊,凉亭,高台,水榭,走过这许多地方,到了一处矮竹林,已是枯黄的枝叶,被旁边的常青松柏衬得格外衰败。 他始终牵住了她的手。 沈青拂见到竹林底下有一只受了伤的画眉,不禁推脱开他,连忙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厚重的披风把她裹成一个毛绒绒的团子。 从她身后望过去,她只有小小一只。 沈青拂细瘦白皙的手指摸了摸那只受伤的画眉鸟,棕褐色的通身羽毛,唯有眼睛处的毛是白色的,这只鸟是一只幼鸟,羽毛未丰,连叫声都是可怜兮兮的低叫。 “殿下,它的脚受伤了。” 她说着取出手帕替幼鸟的脚包扎了一下,好一会,才勉强笨拙的包扎好。 她再仰起头时,脸上已有忙碌的泛红。 “殿下,妾已为这只小鸟包扎过,不过看起来它的伤情已有数日,为求稳妥,还是请雀鸟司的人来看看吧。” 这些时日,她也就此刻,说的话多了那么一两句。 或许,他应该再早一点,就带她出来走走。 宁玄礼随即吩咐道,“长晖,去叫雀鸟司的管事来。” 季长晖应下,连忙去请。 雀鸟司管事,叶司雀匆忙而来,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沈侧妃。” “叶司雀,这只画眉似有跛足,你来看看。” “是。” 叶司雀观察了一会,随即道,“回禀殿下,这只画眉幼鸟,应该是被同类啄伤了腿,导致跛足,奴才会带回去好好治伤的。” 宁玄礼嗯了声,“去吧。” 沈青拂眼里掠过一丝哀伤,喃喃道,“原来是同类相残,伤及稚鸟……” 宁玄礼心中一疼,抬手拢住她的腰身,慢慢的收紧。 他吩咐道, “叶司雀,你定要照顾好这只幼鸟。”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叶管事带着这只画眉退下了。 他转过身,不禁勾起笑容。 他听了靖侯府的吩咐,把这只幼鸟放在这里这么多天,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沈青拂望着那片枯黄的竹林静静出神,男人温热的手抚上她的发顶,揉了一揉。 她很想躲避, 往后一退,踩在了碎石上,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 好在有这身毛绒绒的披风, 也没有磕疼她。 宁玄礼拧着眉头抱起她来,快步回了乾清殿,将她放在软榻上。 解了披风,仔细检查了一番。 确认她的确没有受伤。 沈青拂被迫躺在那件毛绒绒的披风里,身上的衣服被脱了一半。 她愣愣的看着他。 “阿拂怎么拿这样的眼神看孤。” “妾,不懂殿下。” 宁玄礼单手按住她头顶上方,整个人倾压下来, “有何不懂。” 虽然衣服已被脱了一半,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彼此都已经这样熟悉了。 她躺在榻上,平淡答道, “妾不懂的是,为何殿下一定要妾居留在乾清殿。” 宁玄礼很难忽视她此刻的坦然。 若是从前,她必定像个小兔子一样赶紧抱着自己的衣服,慌慌张张的穿好。 绝不是像此刻。 光洁白皙的双腿外露,一双肩膀莹白如玉,丝毫不遮,就这么平静从容的躺在这件披风上,任由他随意注视。 半晌, 他极为平静的说,“因为阿拂是孤的女人,如你所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孤要阿拂好好的待在乾清殿,你就只能听孤的,若是有人趁着孤政事繁忙,敢偷偷的放你出去,孤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他话音过于平淡了。 沈青拂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殿下,别这样……” 宁玄礼索性附在她耳际,低声道,“所以阿拂就乖一点,好好的待在孤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 芳华殿。 穆良媛谨慎行礼,“给姐姐请安,不知姐姐唤我前来,可有要事。” 楚灿仔细打量起她。 腰身纤细,容貌虽不出众,但这副身子,却很惹眼。 “穆良媛,我记得,你很会跳舞。” “姐姐谬赞了。” 穆良媛客气道,“妾只是稍懂一二。” 如今芳华殿可以称得上是冷清,只有她过来问候。 还不知楚良娣找她到底有何事, 只听楚灿说道,“我听闻沈侧妃近来闭门不出,太子殿下的御驾也一直未曾去过常熹殿,如此看来,她已失圣恩,正好成全了你。” 穆良媛一怔,“姐姐这是何意?” 楚灿微笑,伸出指尖勾起她的下颚,慢慢一抬,“你难道不想博得殿下恩宠么?” 因为沈侧妃的事,她惹恼了宁玄礼。 父亲又被禁朝百日。 总要找个新人出来,去替她争宠。 穆良媛,就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穆红衣尴尬的一僵,“妾听说,白良娣抱着棋盘去了乾清殿,都没有见到殿下,她的父亲可是礼部尚书,近来很得脸呢。连她都没有博得恩宠,妾恐怕是……” “那是她无能。” 楚灿不悦的看着她,“你与她岂能相提并论,何况殿下一向喜欢舞曲,当初沈侧妃能得宠,不也是因为一曲盘鼓舞,就凭她的舞姿,当时都出了差错,尚且能得到殿下宠幸,你的舞艺要比她胜过许多,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穆红衣哽了哽,“妾舞艺着实算不上精湛……” “这点你放心就是,我自会让人教你。” 楚灿淡淡道,“凭你的舞艺功底,学起来,自是不难。” 当初,沈侧妃若不是因为那曲盘鼓舞。 怎么会得到他的宠幸。 她既然能亲手送一个沈侧妃去到他身边,就能送去第二个。 如法炮制也就是了。 穆红衣仍有犹豫,“可是,太子殿下真的会喜欢妾的舞曲吗。” 楚灿哼了声,“眼下还尚未做,你就打起退堂鼓来了?” 穆红衣赶忙行礼道,“妾不敢。” “你不要忘了,你的父亲,只是个五品的守将,若不是跟在将军府后头,你岂能被封为良媛!” “妾明白!” 第53章 穆红衣只好答应下来,“妾愿意练习舞技,为姐姐分忧。” 楚灿这才满意的看了看她,“甚好。” …… 数日后。 滴翠湖边。 此地正是太子下早朝的必经之路。 湖边已有乐者备好一切,丝竹管弦,随风而起,虽在深秋,却别有韵律。 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翩翩起舞。 她身上穿着一件霓裳羽衣,数种颜色的锦缎搭在一起,好像青鸾的羽翼,随着舞蹈的动作更显得优美灵动。 穆红衣虽然擅舞, 但也无十分把握能在此地遇见太子,她只望着这些乐者能把丝竹吹奏得更为热闹些,恐怕才有机会引来太子。 她脸上蒙着面纱, 画了一个柔美的雀羽妆,眼尾处用螺子黛轻轻一勾,像极了燕尾。 随着乐声起舞,婉转动人。 尤其是这身漂亮的舞衣,犹如彩凤一般,炫彩夺目。 湖中早无野游的动物,在秋日里格外萧瑟,滴翠湖只剩下平静无波的湖面。 唯有她,是这秋季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穆红衣当下跳得更为舒展大方。 “……你是何人。” 只听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穆良媛装作无知,惊讶的停下舞曲,俯身行礼道,“妾长明殿良媛穆氏,拜见太子殿下。” 她优雅的行礼, 连停下来的步调都格外轻盈优美。 宁玄礼却拧紧了眉头,格外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 穆良媛身子一僵。 她依旧温柔笑道,“妾为殿下备了歌舞在此,为求殿下一笑罢了。” 她的霓裳羽衣舞,称得上是炉火纯青。 这数日的排练,她已经跳得分外好了,更何况她的身姿何等妖娆。 太子殿下没有理由不喜欢。 谁料男人却是一声沉怒,“放肆!” 穆良媛惊得赶忙跪下,意外的仰头看着他,“殿下,是妾跳得不够好吗……” 宁玄礼墨眸沁出几分冷意, 咬着牙怒声道,“东宫刚没了个孩子,你在这儿又唱又跳,皇长孙百日祭礼尚有两月未满,你竟敢穿得花枝招展,作这些妖媚之态!实在放肆!” 穆良媛浑身一震,瑟瑟发抖。 她赶忙解释道, “殿下,妾不是有意的,妾只是见殿下终日忧心,想讨得殿下一笑罢了,妾绝无媚惑君上的意思!更不敢冲撞皇长孙……” “够了。” 宁玄礼不再看她一眼,“穆良媛,你德行有亏,妖媚惑主,上不能敬奉中宫,下不知怜恤亡子,实乃大不敬,你可知何罪。” 穆良媛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太子殿下非但不满,竟还要给她论罪处罚吗? 她赶忙叩首道,“殿下!妾今日来此献舞……是受了楚良娣的唆使!并非妾的本意啊!” 她只能把楚灿供出来, 再不供出来,恐怕她就要被太子逐出东宫了。 宁玄礼疲倦的按了按眉心, 他毫不犹豫,旋即道,“良媛穆氏,处事不检,媚惑君上,冲撞皇长孙,廷杖十二,传楚良娣过来观刑。” 季长晖即刻应下,“属下明白!” 左右侍卫立马上前,按住了穆良媛。 直到楚良娣被请到了现场,他们才按照太子的吩咐行刑。 “啪!” “啊!” 十二下廷杖,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 待行刑完毕, 穆良媛已趴在板子上起不来,浑身被冷汗湿透,更不要提大腿往上的伤口,已逐渐浸了几分斑驳的血迹。 楚灿浑身颤抖。 她咬着牙盯着这一切刑罚结束。 太子这是做什么,叫她来观刑,好诛她的心吗? 她不忍看穆良媛的伤处,旋即叫了太医来料理。 除了穆良媛被罚, 还有那几个乐者也被发配到了慎刑司,去服了苦役。 楚灿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为何上一次沈侧妃献舞就能顺理成章的得宠,这一次,她一样是如法炮制,穆良媛,却反而挨了打呢! 明明穆良媛的舞艺要更胜一筹。 怎会如此! …… 乾清殿。 沉水香燃起,是最能凝神静气的气味。 案上除了笔墨,还有一杯玫瑰花茶。 沈青拂照旧抄好经文,由侍女送去宝华殿。 这些时日,乾清殿的侍女也调换了好几次,他留下的都是一些不爱说话的。 趁着侍女呈着经文出去, 暗处,一个身影快速现身,双膝跪下,“主子。” “把依兰花给我。” “主子,一定要吗?”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直接给她想要的东西。 沈青拂瞥他一眼,“一定。” 墨惊雪最终还是双手呈了上来,平淡的嘱咐了一句,“放一颗就行,不要放多,我怕你受不了。” 沈青拂散漫的嗯了声。 那是一只小巧锦盒,里面是很多球状的依兰花。 她取出一颗,卷曲在一起的干瘪花瓣,嗅着有一股清雅的气味。 剩余的都放在荷包里。 “去吧,太子就快回来了。” “我知道。” 墨惊雪深深的看她一眼,眸色晦暗不明,跟着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沈青拂捏着那只依兰花放进茶杯。 球状干花慢悠悠的在茶水中泡开,跟玫瑰花长得是一个样子,只是颜色有些浓。 她浅饮了一口,闭上眼。 未过多时。 体内有一股热流开始发作。 沈青拂抿着红唇,来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真已是面色潮红。 她随即抚下几缕青丝,在脸侧垂下。 挺好,更显得妩媚了。 她一言不发的脱掉衣服,顺着外殿的方向,一件一件的脱下来,白皙灵巧的脚踩在上面,一步一步的走进内殿,最后连贴身的粉色亵衣,都脱在了内殿最边缘最容易被看见的位置。 这里是乾清殿。 是太子殿下素来处理朝政的地方。 所有的庄严,严谨,有条不紊,秩序井然,都被这满地的女子衣物打了个粉碎。 沈青拂再次走到铜镜前,她已抿紧唇忍耐许久,额头开始冒汗。 在这镜子中, 她白皙的身体也逐渐泛起了粉色的光泽。 呵,还真是玲珑有致,细腻柔软。 连她自己看着都心动。 依兰花本就跟玫瑰相近,单独饮用并没有问题,但是撞上沉水香,就成了坊间流传甚广的闺阁趣物。 也不枉她抄写经文十数日。 每日都要侍女去点一炉沉水香来静心凝神了。 有这侍女在,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这么久了,太子也该体会一场意外故事了。 沈青拂再也忍耐不住,扬起头,墨发跟着在空中放肆垂下,眼底一瞬蔓延欲色。 第40章 沉水香2 珠帘轻轻摇晃,发出清脆声响。 沈青拂迷茫的眯着眼眸,身体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试图降温下来,她抓着这眼前的珠帘,衔起几颗珠子使劲咬了咬。 她脑中秩序颠倒,混乱无序。 此时只有一种感觉,漫无边际的灼热感,烫得她浑身难受。 “……唔。” 殿内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急促,隐忍。 未过多时, 殿门被打开,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殿下,今日的折子都尽数呈上来了,额,这……!” 季长晖惊讶的哽住。 庄重沉肃的乾清殿内,竟到处都是女子的衣物,从外殿门口开始,便是一件素色绣竹柏的外衣,跟着是浅色的中衣,再往里面看过去…… “……出去。” 宁玄礼早已拧紧眉头,墨眸幽深。 他即刻沉声吩咐道,“没有孤的允许,不准进来。” 季长晖虽然迟钝,也不敢再往内殿看过去。 “属下明白。” 这一大摞奏折也只得先搬出去,等候殿下吩咐再呈进来。 送去地藏经文的侍女返回。 只见季长晖一脸的凝重。 侍女不禁问道, “季侍卫,您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季长晖扶额,“你去了哪里,殿下不是有吩咐,让你好生照顾着沈侧妃吗。” “奴婢是去宝华殿送去沈主子抄写的地藏经啊,差不多每日都是这个时辰。” 哎…… 季长晖深深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到底为什么要把沈侧妃安置在乾清殿,这根本就不成体统,今个儿也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 罢了,不想了。 反正这都是主子们的事。 乾清殿内, 女子轻声的喘息像梵咒一样投入男人耳底,在这只有两个人的乾清殿格外清晰。 第54章 宁玄礼终于在角落发现她。 沈青拂浑身如羊脂白玉一般,被垂下的墨发掩住膝盖,她就紧贴着墙壁跪着,仰头无助又茫然的衔着珠帘上的珍珠。 他眉头一下拧得更紧。 单手解下身上的墨色大氅把她围住,一把抱起来。 “阿拂,怎么了,身上这么烫。” 沈青拂皱着眉扯着身上的大氅,莹白如玉的身躯只有这一件遮掩,却被她用力的扯了又扯,最后没什么力气了趴在男人怀里,声音颤抖,呢喃着,“殿下,妾好难受。” 他终于察觉她的不对劲。 沈青拂闭了闭眼,往男人脖颈处无意识的蹭过去。 “很热。” 两厢肌肤的接触,她浑身滚烫。 她索取着他颈间的正常温度,低头重重的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宁玄礼耳际泛红,心中一紧,立即沉声吩咐道,“长晖,去传太医!” 外头的季长晖得了令, 赶忙请了当值的萧太医来,萧太医是太医院的副院判。 匆忙而来,又听吩咐戴上了一条黑布带,蒙着眼走进殿内。 萧太医磕磕绊绊的走近,行礼。 “殿下万安。” “过来探脉。” 萧太医只能听见太子的声音,以及低弱的女人的喘息声。 这是怎么回事。 乾清殿为什么会有女人啊。 他不敢多想,什么也看不见,摸黑过去把脉,“启禀殿下,微臣探得脉象,这位主子是中了催情之物,且微臣闻到殿中有沉水香的气味,这沉水香不能与依兰花掺合到一起,否则催情甚重,颇具危险,倒是坊间艳馆多用此物怡情。想来这位主子应是中了依兰花。” “乾清殿何来的依兰花。” “这……微臣也不甚清楚,或许可以查验主子用过的饮食。” “你起来,往东边。” “是。” 萧太医赶忙调转方向,慢慢的挪动过去,满头大汗的摸黑找到了案上的花茶。 他使劲一闻,又伸出手指浅尝了一点。 “殿下,这茶水里含有依兰花,微臣尝过,这应是玫瑰花茶,依兰花与玫瑰花形态相似,或许是备茶的侍女不慎将两物混在了一起。” 宁玄礼被她到处乱摸,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并拢到一起,墨眸的颜色已深到不能再深。 男人强行平稳气息,语调强做平稳,“如何解除依兰花的药性。” “启禀殿下,沉水香与依兰花相遇,药性甚强,且有危险,若不及时解除,恐影响女子生育。只消往冰水里浸泡一个时辰,持续七日,药性可解。” 宁玄礼当即皱紧眉头,“如今正值寒秋,还要浸冷水,持续七日之久,岂不是要折磨人吗。” 萧太医哽了一下,“殿下有所不知,那坊间艳馆,什么做不出来啊,若不用此种方法,那便只剩下一种方法了。” 他不知这殿中女子究竟是谁。 想必应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重要之人。 他停顿一下,说道,“沉水香依兰花,分开无毒,合则催情,若要解除药性,只需与之欢好,只不过……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这药性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短则半日,长则数日。殿下为保重龙体,不如还是……” “好了,孤知道了。” 宁玄礼吩咐道,“今日之事,你不可说出去,若敢说出去半句,后果,你心中有数。” “微臣明白!” “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萧太医又摸着黑慢慢的退了出去。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 沈青拂细瘦白皙的两条手臂环住男人脖颈,红唇咬着他的颈处,一路下滑。 她气息不稳,额间的发丝也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上。 她哼唧着,“殿下……妾好热。” 宁玄礼墨眸紧攫住她,她从未有过如此主动的时候,以往总是青涩无辜的看着他,慢慢的被他引诱着无措的叫出一两声来。 此刻中了催情之物, 她整个人变得颇有几分大胆妩媚,明明是洁净的模样,却染上堕尘的欲望。 沈青拂不耐的扯下身上的大氅。 这厚重的皮毛压得她不舒服,她跟着抱住他,紧贴在他身上,哼唧笑了两声,“殿下,妾好爱你呀。” 宁玄礼心头一软。 他薄唇勾起了笑意,“孤就知道,你这个时候说的话,才是实话。” 他抱着她放在软榻上。 她那两条白皙的长腿,膝盖上已经泛红,应该是方才跪的时间长了导致的。 宁玄礼揉了揉她的膝盖。 才发觉她周身的肌肤都早已泛起了粉色的光泽,他眸色渐深渐浓。 “阿拂……” 他低下头去,轻柔的咬着她的嘴唇,“孤好想你。” …… …… 一开始还算是小心翼翼。 只是这汪洋大海, 这艘船,似乎总没有靠岸的时候。 从下早朝的清晨,竟一直到了夜里。 这场旷日持久的航行,似乎终于停了下来。 她疲倦的趴在他腰腹之间,手指无意识的划过他的腹肌。 到了不知何时, 宁玄礼抱住她,将手弯垫在她后腰处,这纤瘦的腰际,被他一只手就能控制住。 他屈起手指拨开她粘在脸上的发丝。 她已经疲惫的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宁玄礼没有上早朝。 甚至到了第三日, 乾清殿传出消息说,太子殿下梦见碧霞元君,有赖神明护佑,与碧霞元君多次会见。特此停朝三日,并传数名道士入宫,供奉碧霞元君,祈福庇佑。 谁都知道太子是最不信鬼神的, 什么道家佛家,他是一概不信的。 也许这次是真的梦见了碧霞元君显灵,让他这个不信鬼神之人,都更改了信条。 总之,沈青拂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的黄昏。 她侧躺在软榻上, 腰际环着男人的手臂,将她死死的搂住,搂得很紧,没有一丝缝隙。 她望着地上的衣物,眼神逐渐清明。 地上是男人的衣服,大氅,锦袍,腰封,中衣,里衣…… 她视线下移,落在自己脚上。 白皙的脚腕处,被他缠上一条坠着小铃铛的脚链。 那时她还没有清醒,迷迷糊糊。 只知道抱着他,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他就俯下身替她戴上了这只金质的小铃铛。 沈青拂恢复神智,回想了一会。 如此看来,太子的心,已经与她难舍难分了。 呵,男人,不过如此。 她眼底很快浮上泪花,一言不发的咬着嘴唇,默默掉泪,偶尔抽噎一下。 宁玄礼缓慢睁开眼。 笑着抱住她,又往怀里带了带,“阿拂,怎么了。” 沈青拂定定的看着他,默然了好久,她声音颤抖,“殿下,妾还是有点难受,殿下……能不能再帮帮我啊。” 她怎么能用这么无辜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宁玄礼眼底一下发烫,难以克制的吻住她,“好,孤什么都应你。” …… …… 芳华殿。 萧沉玉未经邀请便过来了,一派的雍容华贵,但更具张扬的气势。 “姐姐,我来看看你,应当不会很冒昧吧。” 如今她二人都是良娣。 萧沉玉也不用再怕这个昔日的太子妃了,她笑着就坐在了楚灿的对面。 两人也没有互相问候。 萧沉玉开门见山,嘲讽道,“我听闻姐姐为了争宠,把穆良媛都给拖累了,害得她挨了打,人现在还躺着养伤呢。姐姐,恕我直言,你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楚灿瞥她一眼,依旧保持着稳重。 她昂着头,冷笑,“萧良娣,你以为你专程来奚落我,我就会气恼失度么?” 萧沉玉的确有些惊讶。 稍纵即逝,继续嘲笑,“是啊,姐姐曾经是太子殿下最看重的太子妃,当然是得体大方,不过以后就不是了,人呢,还是要认清现实。” 楚灿反而一笑,“纵然沈侧妃失子牵累于我,你与我也同为良娣,尚无高低之分,你以为,你又比我强在哪儿呢。” 萧沉玉一哽,不悦的瞪她一眼。 皇长孙意外过世,太子殿下竟然也只是降位于她,还真是情深义重。 就连指派穆良媛于皇长孙丧期献舞, 也只是叫她过去观刑,受苦的还是被指使的那个。 她冷哼了声,“是呀,谁也不比谁高贵。” 惜玉给她递上杯茶,“萧主子,我们主子一直很欣赏您,您容貌不俗,又颇有家世,绝非池中之物,岂能久居人后。” 久居人后…… 萧沉玉脸色微变,如今排在她前面的就剩下一个沈侧妃。 第55章 “沈侧妃已失恩宠,不足为患。” 她这样说。 倘若她真的对沈侧妃毫不在意,那便根本不会搭理这茬。 惜玉笑了笑,“侧妃之位,沈侧妃当得,难道萧主子就当不得吗?您的家世样貌,才情智慧,哪一点比不上沈侧妃了。” 萧沉玉轻蔑的笑。 像沈侧妃这样的女子,太过单纯,一点心计都没有,难怪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她若想陷害她,只消动动手指罢了。 楚灿看了看她,微笑,“萧良娣,这东宫时局亦变,你若想继续针对我,我乐意奉陪,不过,如今的情形,你我再这么斗下去,恐怕就要渔翁得利了。” 萧沉玉眸色一沉,哼了声,“不用姐姐提醒,我心中有数。” “既然如此,姐姐就当我从未来过吧,我们也从未有过今遭这番对话。” 她说罢起身便走了。 楚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顺畅的饮了口茶。 萧良娣是一把利刃,若是能用好,她便可不用费心思了。 第41章 公主大婚 已至初冬。 皇长孙百日祭礼已过。 皇帝陛下越发缠绵病榻,难以起身,太子殿下近来便常往养心殿侍奉汤药。 除了一如既往的早朝,批阅奏章, 再就是,着人料理江南雪灾,一时间也忙得不可开交。 沈青拂仍被太子留于乾清殿。 他在龙案前批折子。 她在一旁研墨。 “殿下,端罗公主来了。” 季长晖才进来禀告,就听见后面响起了女孩子家清脆的笑声。 “四哥!” 沈青拂手里的墨条一顿,赶忙放下,她无措的跟男人对视一眼。 她身上穿的还是他的中衣。 若是此刻被端罗公主发现异常…… 她只得快速的蹲下身,利索的钻进龙案底下,她身子娇小,像一只飞快的小兽,就这么藏在太子殿下双腿近侧。 宁玄礼沉默了一下,“……” 端罗公主宁长乐已经快步走进乾清殿,她笑嘻嘻的,“四哥,好久不见啦,想我没有?” 她是一向放肆的。 身为大祁公主,她从来没什么规矩体统,生活作风也很开放。 沈青拂紧张的抓住男人的小腿, 这张龙案勉强能藏下她,若不是案上有一层锦缎的铺盖,不然真是一目了然。她蹲着身子,只得往他腿间靠了靠,捂住自己的嘴巴,迫使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响。 宁玄礼下颚收紧, 声色未动的扫了一眼底下。 他语调平淡从容,“端罗,有何事来此。” 宁长乐嗅了嗅殿内的气味,有一丝淡淡的鲜花香味,这个时节,哪来的什么鲜花。 也许是四哥换了什么花样的檀香点着。 她也未多疑虑,很快忽略过去,还是笑嘻嘻,“我来找四哥当然是有大喜事了,父皇已经应了我,跟姜探花郎成亲,婚期就定在这个月的初八,到时候,四哥可一定要来公主府喝喜酒呀。” 她是整个大祁皇朝除了皇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 更有皇帝亲口应许的,只娶不嫁。 所以这位姜探花,可以说是入公主府做驸马,而并非娶得公主。 “姜氏一族连个爵位都没有。” 宁玄礼问道,“你看上这位探花郎什么了?” 前一阵子,就传闻端罗公主时常进宫求赐婚圣旨。 这次,是真让她求到手了。 宁长乐嘿嘿笑了两声,“姜瑾之长得漂亮,人美,又会说话,他那个嘴比蜜都甜,最重要的呢,他还不会管我,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天底下的男人,就只有他最适合我了。” 什么锅就要配什么盖。 她自知自己行为放纵,生活开放,不少男人其实是瞧不起她的。 只有姜瑾之甚得她心。 宁玄礼也不反驳她,淡淡道,“可惜了姜家这么好的苗子,折在你手里了。” “四哥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又不是抢婚,又不是为难他,我们两个是你情我愿,周瑜打黄盖,黄盖爱周瑜。” 宁长乐笑着递上一封红色喜帖。 “此乃我家驸马爷亲笔写的,四哥,可一定要来赏脸啊。” 宁玄礼按了下眉心,“也罢,近来父皇病重,就拿你的婚事来给父皇冲喜也好。” 公主大婚,自有内务府承办。 帝后二人也着意布置了许多珍宝送去公主府,东宫自然也要送去贺礼。 “长晖,去把库房那套文犀乌金笔墨四宝拿来,你亲自送去公主府。” “是,殿下。” 宁长乐难得行了大礼,喜笑颜开,“多谢太子哥哥。” 端罗公主蹦跶着走了。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沈青拂的手却还攀在男人小腿上,抓得他很紧。 只听男人低沉哑感的嗓音,略有几分不适,“阿拂,出来吧。” 沈青拂撩开前面的锦缎铺陈, 她茫然的钻出脑袋来,扶住他的膝盖,借力钻出来,不小心的蹭了蹭他双腿之间, “殿下,妾的胸口有些闷。” 在这龙案底下小心翼翼的藏了这么久,差点要憋到不能呼吸了。 她赶忙急促的大口呼吸着。 白皙的脸上泛红,是很自然的薄红,一看就是憋的。 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来。 “手不要乱碰。” 他这么说,有点咬着牙。 沈青拂迷茫的抬起眼眸,满眼都是无辜,“妾没有乱碰啊。” 她抬起头,被案间的锦缎扫过,有两缕青丝垂下。 她格外委屈巴巴。 “妾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时。” 宁玄礼沉默着把她从底下一把捞了出来,按在自己腿上,她惊讶的只得抱住他,生涩无措。 他薄唇一下勾起弧度。 “是孤不好,不该把阿拂藏在这里,端罗的大婚,你便与孤同去,如何。” 沈青拂被他抱在怀里,小声的应着,“妾都听殿下安排。” …… 公主府。 公主大婚。 端罗公主宁长乐,新科探花郎姜瑾之,两人的婚礼格外隆重。 到场的宾客除了百官,更有太子殿下。 公主府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全部都是正红色,用来宴请宾客的前院,更摆放着曲水流觞,射箭投壶,围棋竞艺,就连演奏声乐的乐者,都是宫里和声署的人。 前院点满了龙凤喜烛不必多说。 公主大婚所用的合卺酒, 更有两只大酒缸摆在正中央,同样挂着红绸。 还有几个世家出身的幼童,穿着锦衣华服,抱着干果篮子,不时撒一把扔向空中,都是一些红枣桂圆花生之类。 宫人们抬着贺礼进门。 有帝后送来的,梨花木嵌黄金屏风一对,花开富贵铜镜一对,红绳捆着的鎏金净面盆一对……都是成双成对的。 就光这贺礼流水似的抬进来, 就搬运了足足两个时辰。 端罗公主一身凤冠霞帔,头上戴着红纱盖头,并未与寻常新娘一般留于新房,而是与驸马爷一同敬酒。 公主与驸马两人的喜服,都是宫里的尚衣局耗费多日制成。 公主的婚冠嵌着许多明珠,尽管被红纱遮盖,也依然无法遮其光芒。 婚服更是绝美,绣着明月山河纹样。 除了华贵,更有气势。 在场的所有女眷都不得不羡慕,这位大祁皇朝最为尊贵的少女。 沈青拂坐在太子身侧。 他们二人的位置,是整个婚宴上最宽阔最显眼的主位。 她一直注视着这整场的婚宴。 宁玄礼看得分明。 她眼底多的是艳羡与怅惘,虽然不时给他递来一块糕点。 当时她的大婚,不仅没有像端罗这样隆重, 反而相当简陋。 端罗比她还要大上一岁,早就被惯的不成体统,可她却很懂事,自入东宫以来,她就一直严谨守礼,就算对待楚灿,也没有一丝僭越的地方。 宁玄礼心中复杂。 他不禁握住了沈青拂的手,彼时,一朵烟花炸上夜空。 沈青拂微讶的看着男人,“殿下,怎么了?” 烟花在她眼底炫亮。 他替她挽了一下耳边的青丝,挽到耳后,她红唇勾起,漾开一个清甜的笑,“多谢殿下。” 宁玄礼薄唇的弧度渐深。 阿拂一向可爱单纯。 虽然这些日子,他是有些禁锢她,不过很明显,阿拂对他的爱,还是一如既往。 她这么乖巧懂事。 待日后再生下龙嗣,就可以顺理成章立为他的太子妃。 前院开始放起烟花。 只是几个幼童在放,烟花精细,虽没有宫宴上的那么盛大,但也足够美观。 第56章 在场的宾客眼神一时不知该看向哪里。 靖侯沈不言很满意的注视着东宫那桌,这次太子赴宴,只带了阿拂一个人,甚好。 许多官员也在交头接耳。 宫中不是传出流言,说沈侧妃因为失子而言行无状,怎么太子殿下还带她一同来公主府赴宴呢,何其怪哉。 谢摇光眼神格外平静。 他一点也不意外,尤其是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比之当初在万寿节那日,虽然同样漂亮,此时更显得有几分清媚大方。 一看就没少被太子宠爱啊,呵呵。 他一言不发的饮酒,很想冲上前去,在太子跟前撕开她的伪装,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用,凭她的手段,恐怕到时候太子也不会相信。 何必自取其辱。 谢摇光心中五味杂陈,不甘,嫉妒,还是嫌恶,怨恨……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直到婚宴尾声, 她略有薄醉,脸上泛起微红,低垂着小脑袋瓜凑在太子的臂弯里。 太子就这么扶着她一同离去。 东宫的轿辇就停在外面。 谢摇光沉默一晌,收回视线。 哼,又在装醉了。 天底下能有几个男人受得了这种女人。 他手中酒杯一叩,一下从尾部断开,碎片划破他掌心。 意外的一丝疼痛…… 谢摇光反而一喜,好久没有肉体上疼过了,真是久违,他眯起眼,抬起手心递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那道浅淡的伤口。 …… 东宫。 翌日清晨。 吴大伴亲自过来传了旨意,“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即刻前往校场一趟。” 宫中校场。 皇帝一身戎装盔甲,虽然两鬓斑白,意气风发不减当年。 听闻陛下近来连起身都困难了, 不知此刻为何能如此精健,颇具英武,手执十数斤重的宝剑,候在校场。 吴大伴行礼,“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到了。” 宁玄礼步调平稳从容,“父皇。” 皇帝转过身,眼神明亮欣慰,“太子,换下衣服,我们父子二人再比试一场。” “父皇好不容易身体有所恢复,还是不比为好。” 皇帝沉笑一声,不置可否,“去拿你的佩剑,朕还给你了。” 宁玄礼一怔。 当时他出征南漠返程之后,便遭到了父皇的贬斥,收缴了他的兵权,连他作战常用的霜寒剑,无意,都被一并收走。 已经有四年了。 他应下去换了一身银色盔甲,那是他的战袍。 无意剑就放在兵器架上,泛着寒芒。 宁玄礼抬手触摸,熟悉的冰凉的触感,他不禁立时握住剑柄,一下,取出这把厚重的玄铁长剑。 “太子,来吧。” “是,父皇。” 两人在校场之上对势。 宁玄礼在十四岁那年就打赢了皇帝,何况到如今。 他们父子好像两头雄狮。 一头雄狮虽已至暮年,仍具威严气势,另一头雄狮则是壮年,锋芒毕露。 两人交手过招。 皇帝的宝剑对上玄铁长剑,发出尖锐的撞击声,一息之间,两人已对过数十招。 皇帝借力袭来。 宁玄礼面不改色,后退一步,以退为进,跟着将力道卸至地上,无意剑在他手中施展变化,游刃有余。 皇帝终于沁出汗来, 太子没有让他一招半式,这就对了,这才是他的儿子。 “哈哈。” 皇帝的剑尖刺入地下,结束这场切磋。 “是朕输了。” 一如四年前,那时太子还是四皇子,与他交锋时,不落下风,如今,更胜从前。 宁玄礼收回无意剑。 岂料,皇帝此时竟拄着长剑,呕出一口鲜血。 吴大伴慌了神,“陛下,您!” 皇帝摆手,“不必。” 宁玄礼震惊之余赶忙吩咐道,“吴大伴,去请太医。” “父皇,你怎么样。” “不必了。” 皇帝低低的笑了声,“朕早已是强弩之末,不必传太医,随朕回养心殿。” 这是皇帝的最后一道命令。 宁玄礼心中隐约感觉到,父皇不同往常,他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颔首应下。 皇帝与太子回到养心殿。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 “朕乃大祁诸位先皇之后,不能辱没宁氏尊严。” 他又是一声急促的咳嗽,已有血迹顺着嘴角流下。 “太子,朕已服了安乐乡,稍后便会去见诸位先皇,朕要你跪下接旨。” 宁玄礼狠狠一顿。 他咬着牙,“安乐乡,父皇岂能服用那种东西,就算沉疴难治,何至于此!” 他最终还是缓慢的跪了下去。 皇帝脸上不乏欣慰笑意,“朕的病症,越到后期越是疼痛,与其毫无尊严的死在病榻之上,朕倒不如,成全自己,也成全列代先皇的颜面。” 帝王之死,只能死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 第42章 帝崩 “朕死后,不必守孝。” “朕对太子只有一个要求,大祁国泰民安,江山后继有人。” 沉重的话音,掷地有声。 帝王之尊,不容置疑。 宁玄礼声音颤抖,“儿臣领旨。” 皇帝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安乐乡服下后,身体状态重回康健之时,但也只有半日时间,半日之后,身死魂消,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任何痛感。 皇帝将一枚金质令牌放在龙案之上, 继续道, “这是移山令。” “得之,可召百万军师。” “除此之外,朕另有一支飞鱼内卫,交给太子。” “他们身处暗夜,行事鬼魅,只忠于历代先皇所选的下一代继承人,你有任何想要达成之事,内卫都会替你达成。” 皇帝剧烈的咳嗽一声。 宁玄礼双眼通红,扶住皇帝,“父皇……” “小四儿。” 皇帝这样喊着他最信赖的儿子,他缓慢低声道,“其实当年你从战场凯旋,朕并非有意要罚你,只是想磨练你的性子,你不要怨朕……” 皇帝的声音渐低。 宁玄礼摇头,“儿臣从未怪过父皇。” 皇帝释然又欣慰的笑了笑,“朕知道,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他再没什么力气,已歪在龙椅上。 堪堪扶住龙椅的扶手,皇帝强迫自己勉强坐直身体,“当年你横扫南漠,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路,眼下你要提防着,南漠余孽,若有异动,立刻清除……” “儿臣明白……” 皇帝的生命已达终点。 他眼神涣散,望着这一切即将消散的权势,尊荣,万人之上的权力,都如过眼云烟。 皇帝首先是一国之君, 其次,是先皇后裔, 是百姓所有的指望,跟国家命脉的唯一掌控者,是政治机器。 除开这些责任。 他最终还是一个男人,还是他自己。 皇帝只剩下低弱的呢喃,“你要照顾好你母亲,我不想让她看见,你知道,你母亲哭起来的样子,一直都很丑……” 执剑的手跟着垂下。 皇帝驾崩。 宁玄礼一瞬默然,叩首,“儿臣恭送父皇。” …… 乾清殿。 外面骤然下起了初雪,这是京城初冬的第一场雪,轻薄,却不失寒意。 彼时,殿门敞开。 有雪花跟着飘进来。 太子神情冷肃消沉,一步一步的缓慢走进殿内。 沈青拂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殿下。” 她骤然被男人抱住。 宁玄礼抱得她很紧,他沉默了许久,也没有松开她,只是拥着她。 他身上染了雪花。 沈青拂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是只能任由他抱着。 男人窝在她脖颈处。 半晌, 他低声略含悲意,沉吟着,“阿拂,我没有爹了……” 沈青拂一愣。 她记得,书里的皇帝没这么早去世啊。 距离宁玄礼登基应该还有不到两年之久,皇帝为何这么快就…… 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眼底浮现泪意,“殿下,妾在这里。” 宁玄礼将她抱得更紧。 外面跟着响起钟声。 一共响了三声。 “陛下晏驾——” “陛下晏驾——” “陛下晏驾——” 消息很快传遍皇宫。 时年大祁二十二年冬,皇帝驾崩,皇后大恸,痛哭三日。 皇帝谥号敬文。 于奉先殿停灵。 举国哀悼,凡在朝为官者,府邸皆挂缟素。 皇帝丧仪由皇后与太子操办,极尽哀荣,百官入宫尽孝。 第57章 东宫众人紧随其后。 着孝服,饮孝茶,于先帝灵前致哀。 奉先殿。 今朝格外拥挤。 东宫姬妾十二人。 沈侧妃为首,三位良娣跟随其后,再往后便是其余人。 宫人呈上孝茶。 沈侧妃的茶,是第一杯。 萧沉玉跪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只见沈侧妃拿起茶杯,抬起袖口掩住,略微仰头,饮下一口。 萧沉玉面露得逞。 她早已买通了宫人,往第一杯茶里下了无泪散,等下沈侧妃就会无法哭出来,无法为先帝致哀,到时候,她一滴泪都没有,就会被皇后指责不敬先帝,侧妃之位是当不得了。 楚灿瞥了一眼萧良娣。 她听永安殿的眼线禀告说,萧良娣打算在为先帝致哀这日有所动作,还找了与她颇有亲联的萧太医要来了无泪散。 看她这个表情,应该是顺利完成了。 沈青拂低觑一眼自己湿透的袖口,不动声色的拢住衣袖。 众人齐聚先帝灵前致哀。 沈青拂跪在蒲团上,一身纯白孝服,头上别着白色绒花,她身姿娇小,连哭都是牵连着身体,一颤一颤,起先只是小声的哭,最终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她这哭声,极尽哀思。 周围的人都被感染,不停的抹泪。 萧沉玉震惊的盯着她的背影,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中了无泪散…… 只听沈侧妃的哭声愈来愈响。 萧沉玉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什么情形,她是专业哭丧的吗? 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楚灿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萧良娣到底在搞什么,真是不中用。 彼时,奉先殿外。 大皇子闯了进来,同样是一身缟素,但表情相当桀骜不驯。 “太子殿下,你没有资格做下一任皇帝!” 前来致哀的百官俱是一惊。 众人纷纷望过去, 大皇子冷哼道,“我听说,父皇驾崩当日,龙精虎猛,甚至还在校场上,与太子殿下比试剑艺,吴大伴当时就在校场,亲眼所见,是不是啊?” 吴大伴尴尬的看了眼太子。 太子殿下一个平静的眼神递了过来,吴大伴了然的点了一下头,“正是。” 大皇子继续冷笑道,“试问父皇当日龙精虎猛,岂会骤然驾崩,这其中,怕不是有太子殿下的手笔。” 吴大伴赶忙澄清,“大殿下,休要胡言啊!太子殿下是先帝爷钦点,岂能随口污蔑!” “污蔑?” 大皇子嗤之以鼻,“吴大伴,你跟随父皇多年,你倒说说看,我何来的污蔑?” 吴大伴一时哽住。 陛下的死因,不可外泄,恐怕有损皇家体面。 他只得道,“先帝爷过世,大殿下理应致哀,不可信口雌黄。” 大皇子冷笑,“父皇过世,我自当致哀,但父皇遽然崩殂,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老二老三,你们说,是吗?” 二皇子三皇子都低着头,不说话。 太子语调平淡,甚含凉意,“大哥,跪下。” “……你!” 大皇子脸色一变,也只得跪在先帝灵前,“父皇,您去得不明不白,儿臣也只是为了您,讨个说法!” 宁玄礼淡然平静,“先考敬文帝驾崩,功业震世,于校场之上,得见云蒸霞蔚,数道祥瑞之光,先考敬文帝遂乘云而去,魂魄已入青天,成仙成佛,护佑我大祁数万年。”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大皇子拧紧眉头,“什么云蒸霞蔚,什么祥瑞之光,太子殿下就企图拿这神乎其神的话,来堵悠悠之口吗?!” 皇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先帝驾崩,诸位皇亲国戚都在,大皇子竟跑来闹这么大一出笑话! 沈青拂抬起衣袖掩住嘴唇,朝自己老爹靖侯漫不经心递去一个慧黠的眼神。 太子必须顺利登基。 所有挡路的,都不该在此。 沈不言悄悄收到这小狐狸一样的眼神,他立刻会意,当即在群臣之中站起来。 “大殿下,你岂可对新帝无礼。” “岂知先帝在时,最不愿见到你们兄弟阋墙,难道今日当着先帝之灵,你还要口出妄语吗?” 沈不言振振有词,“先帝驾崩当日,老夫亦与先帝同在校场,亦曾得见云蒸霞蔚,祥瑞盛景,亦看见先帝乘云而去,魂魄直上青天。老夫所言,句句属实。” 百官互相对视。 靖侯为何会突然跳出来掺和这桩事,万一被大皇子这样的人记恨如何是好? 皇后继而道,“靖侯已经言明,有他作证。大皇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大皇子脸色变了几变。 “靖侯,你不过一个二等侯爵,竟敢对我无礼!” 宁玄礼冷淡道,“大皇子,你是来为先帝致哀的,还是来故意扰乱先帝灵寝的。” 二皇子赶忙劝道,“太子殿下,大哥终究是父皇的长子,你就宽恕他这一回吧。” 三皇子附和,“是啊,太子殿下。父皇也不想看到我们兄弟相争啊。” 大皇子咬着牙,“你们……” 全是废物! “尔等尽哀,不得敷衍。” 宁玄礼语调冷凉,“孤仰承先帝旨意,必要为先帝之灵扫清沉障,大皇子质疑于孤,实则是不满于先考敬文帝,实为不忠不孝,带下去,圈禁宗人府。” 大皇子一惊,“我乃先帝长子!你敢!” “孤乃新帝。” 宁玄礼平静淡漠,“新帝所下第一道旨意,尔等可有异言?” 沈青拂默默的再次朝靖侯投去一个眼神。 沈不言心领神会,当即拜倒,“参拜新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纷纷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皇子顿时冷汗直流,瘫坐在地。 季长晖一挥手,左右侍卫立刻上前,将大皇子带了下去。 其余人俱是惊讶,不再说话。 宁玄礼手持檀香,缓缓落跪,“先皇祭,哀——” 所有人顿时痛哭。 这场哀思已至,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国丧之期,持续二十七日。 先帝葬于帝陵,吴大伴自请守陵。 国丧过后。 坤宁宫。 皇后平静道,“太子,登基事宜已着礼部去办,眼下你的东宫后院,该如何册封?” 宁玄礼眸色一深。 “后院诸人,沈侧妃位分最高,宜立为贵妃,享二字封号,住未央宫,母后以为如何。” 他一定要让阿拂走在所有人前面。 绝不会再像永乐台那样,若非阿拂被迫走在后面,岂会失去珩儿。 皇后叹了声,“若沈侧妃的龙嗣得以保全,此刻封她贵妃之位,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她终究没有子嗣。” “这有何妨。” 宁玄礼继续道,“沈侧妃虽无子嗣,母家却有功勋,靖侯身负从龙之功,他的女儿立为贵妃,有何不可。” 他也是有一丝意外。 像沈不言这样的老狐狸,当着这么多皇亲国戚的面,都敢第一个站出来。 怎么他生的女儿,却不随他。 皇后一怔,“奉先殿先帝灵前,靖侯不过说了那一两句话而已,便可称为从龙之功吗?” “一两句话,却无其他人敢说。” 宁玄礼微笑,“儿臣已决意要给沈侧妃贵妃之位。” 皇后不由得按了按头,“可靖侯只是个二等侯爵。” “爵位,可再封。” 宁玄礼继续道,“既然如此,就封靖侯为一等靖国公,由世子沈青溪承袭爵位。” 皇后愣了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靖侯府家的世子,才不过几岁大的年纪。 “这……” 她也不再反驳,问道,“新帝是执意如此了,那沈侧妃的贵妃封号,可要由内务府去拟来?” 宁玄礼淡淡一笑,“儿臣想了昭宸二字,日月光明以为昭,荣耀尊贵以为宸,总比内务府的要好上许多。” 皇后惊讶,“昭宸二字,未免过大?” 宁玄礼慎重的看着皇后,“母后,沈侧妃为人单纯良善,若不给予她尊荣,她于宫中很难自保,儿臣是有私心,还请母后成全。” 皇后心里默默念了这几个字。 昭宸贵妃,住未央宫。 “也罢,你父皇初登帝位之时,也是封本宫为贵妃,那便如此吧。” 她顿了顿,问道,“楚良娣,新帝打算如何晋封。” 宁玄礼眉头微皱。 楚灿…… 他曾经想过,要立她做他的太子妃,甚至做他的皇后。 可从未想过,他和楚灿之间,竟已走到今天这一步。 事已至此。 他语调平静,“就封楚良娣为德妃吧,望她能勤修懿德,莫要再生事端。德妃之位,也足以让她于宫中站稳脚跟,享受尊荣。” 第58章 皇后嗯了声,“想必其余人,新帝也就不甚关心了,那就由本宫一应调度册封。” “有劳母后。” 第43章 昭宸未央 新帝登基大典后。 改年号为隆和,隆和元年冬,新帝即位,大赦天下。 先帝虽有遗旨不必守孝。 新帝为尽忠孝之义,下旨,为先帝守孝一年。 凡在朝为官者,不得婚嫁,不得纳妾,若有违者,按大不敬之罪论处。 朝堂之上,破格提拔寒门弟子,不以门第论尊卑。凡有所能者,皆可任用。 后宫之中,尊敬文帝皇后为圣母皇太后。 太后掌管后宫,与新帝一同商定,册封东宫众姬妾。 且由陛下新任内宫总管太监裴今故颁布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唯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 “靖国公之嫡女沈氏,自东宫时,早为先帝所赐侧妃,持躬淑慎,久性温良。” “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昭宸嘉平,长乐未央。” “朕仰承皇太后慈喻,册为贵妃,赐封号昭宸,摄六宫事,主理后宫,钦哉。” 裴今故宣过圣旨。 这是他第一次见昭宸贵妃。 只觉得她生得貌美,一双眼睛清澈干净,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沈青拂行礼,“臣妾领旨谢恩。” 裴今故俯下身,双手将圣旨递到她面前,恭贺道,“奴才恭喜贵妃主子,昭宸二字封号,可是绝无仅有啊,陛下还让您住在未央宫呢,可见娘娘盛宠优渥,颇得圣心。” 沈青拂微笑,“有劳公公亲自宣旨,进来喝杯茶,用点干果子,好生歇会再走吧。” 裴今故掩着嘴角低咳一声,“奴才素来患有哮症,不宜食干果,实在是奴才福薄,享不了娘娘的恩赐。” 侍琴递上一把金瓜子,“裴公公,这是我们主子的心意,还请您笑纳。” 裴今故淡笑着收下,“多谢娘娘。” 他拂尘一拢,行礼告退。 “奴才还要往芳华殿宣旨,就不叨扰昭宸贵妃娘娘了。” “公公慢走。” 沈青拂捏着手里这张明黄色圣旨,展开看了看,还是男人熟悉的字迹,不过比往常的锋锐,更多了几分稳重,庄严。 这就是她封为贵妃的圣旨。 距离登上后位,还有两步之遥。 …… 芳华殿。 裴今故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东宫良娣楚氏,册为德妃,赐居储秀宫,望勤修懿德,慎行谨言,养性修身,宜安德惠,钦哉。” 楚灿脸色阴沉,还是咬着牙接过圣旨。 “臣妾……谢陛下隆恩。” 裴今故微笑,“恭喜德妃娘娘,您可是昭宸贵妃之下,第一人呐,奴才恭喜娘娘了。” 楚灿脸色更难看了。 什么昭宸贵妃,沈侧妃竟被册为贵妃吗? 她勉强挤出一声笑,“多谢公公。” 她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圣旨之上竟写了这几个字。 到底还是惜玉上前, 她赶忙递上一块金元宝,笑道,“裴公公如今是陛下身边的内宫总管,咱们德妃娘娘还有赖您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呢。” 裴今故笑得平易近人。 “姑娘折煞咱家了,咱家就是个在养心殿当值的寻常奴才罢了。” 互相又寒暄了几句, 裴今故随后行礼退下。 楚灿缓了一会,又把圣旨看了一遍,她过分失落,“什么勤修懿德,修身养性,难道在陛下眼中,我已是德行有亏之人吗?那这个德妃之位于我,岂不是讽刺?!陛下原来竟是在讽刺我!” 惜玉赶忙劝慰,“娘娘莫忧。” “奴婢听闻萧良娣跟白良娣,一个封了昭仪,一个封了昭容,她们位分都在您之下呢。” 都是良娣。 主子能得德妃之位,已是天恩浩荡。 只求主子能知足。 她继续道,“淑贤德惠,四妃之位,娘娘位居正二品德妃,理应高兴才是啊!” 楚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上一世的恩宠竟如镜花水月,她已经重活一回,难道还不如上一世吗。 “可我不喜欢德妃这个位分。”她心酸的语气。 惜玉赶忙道,“主子,就算您再不喜欢,也不能宣之于口啊!何况,这圣旨之上,是陛下亲笔,这何尝不是陛下对您的期许,只要您勤修懿德,还怕没有来日垂范六宫之时吗?” 楚灿深吸一口气。 更有一件事,她无法理解。 她记得上一世没有人被赐封号,为什么宁玄礼会把昭宸这样华贵尊荣的封号赐给沈侧妃。 她明明已没有了孩子,还能被封贵妃。 在他心中,沈氏已配得上昭宸二字了吗? 楚灿心口隐约作痛,缓和过来,“罢了,德妃就德妃吧,只要再往上爬,总有封皇后的那天。” “娘娘英明。” …… 皇宫,未央宫。 椒墙温暖,烛火明亮。 内务府特意为昭宸贵妃重新布置装潢的未央宫,厚厚的绒毯之上,摆放着紫檀木刻山河纹长案,椒墙上挂着名贵字画。 除了两架和合二仙金丝屏风, 更有许多梨花木摆架,陶瓷花瓶,玉器摆件,青铜器具。 嵌大理石六方桌上放着香炉,燃着幽香。 书案上的四宝都是乌金文犀质,格外华贵。 红木软榻上的锦被拿金丝绣着仙鹤纹,连枕头的枕芯都是上等的丝棉。 侍琴不禁感慨,“娘娘,这未央宫可比咱们在东宫时的常熹殿富贵多了。” 还记得当初东宫大婚。 主子的绽昙殿,布置简陋,远无今日这般贵气。 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侍棋跟侍书两人围着妆镜台前转悠,这个妆镜台很别致,是司设房打造的花开并蒂莲镜台,腿脚特意做成了莲茎的样子,相当别致。 侍画仔细检查了一遍。 “娘娘,奴婢已细细查过,一切无恙。” 沈青拂平淡的嗯了声, 站在一面修长的落地铜镜前,她由侍女换上一身杏黄色绣山河纹贵妃吉服。 “你们都先下去吧,一会儿还要去寿康宫。” “奴婢告退。” 四个侍女尽皆退下。 墨惊雪于暗处现身,他隐在灯光的盲角处,没人能发现他。 “主子。” “小声点。” 沈青拂瞥他一眼,“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宫禁内不比东宫,陛下手里如今有了移山令,更有飞鱼内卫,诡谲难测,你若再想藏身,难上加难,只怕很容易被发现行踪,不如,你走吧。” 墨惊雪摇了摇头,“我不走。” 沈青拂难得有些许疑惑,“你为何不走。” 墨惊雪笑了笑,“不如问主子,还需不需要我。” 连侍琴她们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在她还没登上后位之前,的确还需要他。 沈青拂沉默半晌,“既然如此,那你便干脆出来吧,就活在阳光底下,活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最危险,也最安全。” 墨惊雪一笑,“好。” “你这张脸……” 沈青拂第一次打量他,才发觉他容貌堪称隽秀,时常隐在黑暗之中,皮肤也是冷白的颜色,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怎么压不住这股江湖气。 “你这张脸,还是需要再补上点东西。” 墨惊雪从容的笑了一下。 她一向都这么严谨。 “属下明白。” 昭宸贵妃的册封礼行过后,需前往寿康宫,敬听太后教诲。 须臾半个时辰后。 沈青拂才从寿康宫出来, 再次返回未央宫,宁玄礼已经等在那儿了。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她慎重行礼, 被男人熟练的扶了起来。 “朕的昭宸贵妃,如何,还喜欢这座未央宫么?” 他声音哑感,不乏朗声沉笑。 沈青拂眨了眨眼,眼眸里噙着喜悦的湿意,她既生涩又欢喜,“臣妾喜欢极了。” 她勾着男人的手,两人一同走进殿内。 所有侍女识趣的退下。 “只是未央宫这样华贵糜费,臣妾总是心内不安。” 她这样说着略微垂下头,蹙眉。 宁玄礼熟练的揽住她,语调慵懒平和,“阿拂,那日端罗大婚,朕便看出你格外羡慕她,所以朕命人把未央宫布置得如此隆重,便是要你不必再羡慕于人。” 沈青拂惊讶的仰起头, 她望着他这张温柔面孔,很快染上欣喜与憧憬,“陛下……臣妾不敢心生妄念,只求能守在陛下身边就好。” 宁玄礼将她抱得更紧。 薄唇的弧度格外明显,“好,朕和阿拂,永远都在一起。” 第59章 他心中升起分明的喜悦。 纵然如今已是九五之尊,他却更加珍惜阿拂的纯粹情意。 她的情意,太过纯粹,美好。 宁玄礼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在软榻上,手指抵在她后腰处,慢慢的摩挲,他知道她向来是喜欢这样的,不一会儿她人就软了身子,伏在他腿上,舒适得眯起眼来。 “李兄,你力道甚好。”她夸赞道。 宁玄礼眸色一深,“胆大妄为。” 他索性将她整个人再翻过来,笑着问道,“贤弟,今日怎么穿得这么多。” 沈青拂舒坦的眯着眼,“嗯,今个儿我在咱们陛下跟前得了脸,这都是陛下赏我的,我愿与李兄共同分享。” 宁玄礼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她的脸颊。 “好啊,总算心里还想着为兄,有点良心。” 他还是不会解女人的衣服。 尤其这身吉服,太过繁琐复杂。 沈青拂嗤笑一声,白皙的手勾住男人的颈项,拉他下来,贴近,“李兄,我帮你一把呀。” 她单手利落解下厚重的衣服。 彼此欲色渐浓。 红色帷帐跟着垂下…… …… …… 或许已到后半夜。 沈青拂睡得不安稳,醒了过来,烛火已燃了一多半。 她支起手臂,注视着男人。 他这连日来一直在料理朝堂政事,重用寒门,平衡各方势力,忙得不可开交。 可他脸上依然没有半分倦怠。 这可能就是,天生做帝王的料吧。 沈青拂抚上他的腹肌,慢悠悠的划动指尖,男人的腰腹,线条明朗,坚实有力。 她是一向很满意他这点的。 可惜,她不懂爱。 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会爱人,若有爱,那也只有爱自己罢了。 沈青拂闭上眼,继续睡觉。 约到五更。 到了上早朝的时间,天外才有亮色。 宁玄礼习惯性的醒过来,她人露着半条腿在被子外面,背对着他,躺在离他八丈远的位置。 他不禁一笑,给她掖好被子。 他照旧走下榻来,自己穿好衣物,怕吵醒她,也就没有叫宫人进来更衣。 宁玄礼走出殿外。 守夜的侍琴赶忙行礼,“恭送陛下。” “嗯,照顾好你们娘娘。” “奴婢明白。” 宁玄礼走出未央宫。 宫外正值一队侍卫换班,领头的那个男子虽然一身侍卫服,却气度不凡。 更甚至,有一丝江湖气。 宁玄礼脚步一顿,看了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目光平静,单膝跪下行礼,“卑职未央宫侍卫薛惊墨,见过陛下。” 他不卑不亢。 没有一丝错漏。 宁玄礼向来洞悉一切的眼神低觑着他,语调平淡,“抬起头来。” 墨惊雪抬头。 他这张脸上竟有一条丑陋的疤痕,像是刀疤,就横亘在侧脸一直到眼尾的位置。 但这条疤,也压下了他的气度。 看着就像是吃过苦头,好不容易熬出头,终于进宫来当侍卫了。 他与寻常侍卫并无不同。 宁玄礼淡淡的收回视线,平静道,“昭宸贵妃的未央宫,既然是由你们负责戍守,那就继续当值吧,保护好贵妃的安全。” “卑职遵命。” …… 辰时。 未央宫。 沈青拂换了一身素色的锦绣宫装,端庄秀丽,如今还在孝期,不宜穿得太过明艳。 今日自是要去给太后请安。 她提前一刻钟就到了寿康宫。 太后一身雍容典雅的金色凤袍,端坐于上,虽然经历了先帝驾崩,她脸色还是一如往常的沉静。 “臣妾见过母后,愿母后祥康金安。” “平身,坐吧。” “谢母后。” 太后微笑,“昭宸贵妃怎么来得这样早。” 沈青拂乖巧的笑了笑,“臣妾前来给母后请安,不敢迟来,故而来得早了些。” 太后难得欣慰的看了她一眼。 不仅是因为她言语尊敬,更是对她身上这件素服甚为满意。 身处贵妃之位,还能做到谨慎自持。 “昭宸贵妃,你是个好孩子,若是换了旁人,得此恩荣,恐怕就得趾高气昂了,走起路来,那眼睛都得长在头顶上。” “母后说笑了。” 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叹气,“如今哀家也老了,凡事若能不操心,就真能颐养天年了。” “母后福慧双修。” 太后笑了笑,“或许吧。哀家正要跟你说,你已在贵妃之位,摄六宫事,理应着手打理后宫,可你一个人总也辛苦。” 沈青拂行礼道,“臣妾不敢擅专。德妃姐姐曾在东宫料理事务,母后不如赐她协理六宫之权。” 太后少见的惊讶了一下。 她甚为满意,“德妃到底行事不慎,连累了皇嗣,你却没有对她心怀怨恨,还能举荐她协理六宫,昭宸贵妃,真是叫哀家刮目相看。” 如今高位嫔妃,除了她,就只有德妃。 太后是一定会提出让德妃协理六宫的。 她不如顺势而为, 还可以借势再提个要求。 沈青拂微笑,“母后,其实臣妾倒觉得,协理六宫之人,不在位分高低,只要能者,自可居之。德妃姐姐虽颇有经验,然而后宫诸事繁杂,不如再从众嫔妃之中选出一人来,一同协理六宫。” 太后心下略有讶然。 想不到昭宸贵妃这番话,竟与陛下不谋而合。 陛下在朝堂广开言路,重用寒门,并不忌讳门第跟出身。 那后宫之中,是否也可行呢? 太后淡笑,“昭宸贵妃,你的提议,哀家会慎重考虑。” —————— —————— 大祁后宫位分表: 皇后,极品,1人。 皇贵妃,正一品,1人。 贵妃,从一品,1人。 淑妃/贤妃/德妃/惠妃,正二品,4人。 妃,从二品,4人。 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三品,9人。 贵嫔,从三品,5人。 婕妤,正四品,5人。 美人,正五品,10人。 才人,正六品,10人。 宝林,正七品,15人。 御女,正八品,15人。 采女,正九品,20人。 庶人,无品,n人。 人数是可设置的人数。 第44章 行宫规 “德妃到——” 一声高昂的唱喏, 楚灿步调袅娜的走进寿康宫, “母后万安。” 她行礼之余,又不得不面向沈青拂,短促的低了低身子,“昭宸贵妃安。” 太后稍显不悦,一瞬即逝。 “坐吧。” 德妃落座, 她比昭宸贵妃低一级,只能坐在略靠后一点的位置, 楚灿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沈青拂。 只见她竟然面无表情,虽然她如今是贵妃,难道她忘了从前在自己跟前都是如何低调谨慎的吗? 变脸还真是快。 “德妃,你的位分是正二品,哀家已与昭宸贵妃商议过,由你协理六宫,辅佐贵妃,你可愿意。” 太后的声音不容置疑。 楚灿赶忙行礼,“臣妾却之不恭。” 她心中一喜,协理六宫之权,代表着她有机会跟昭宸贵妃分庭抗礼。 太后又道, “贵妃摄六宫事,主理后宫,你辅佐于她,不得僭越。” 这是给她下了死命令。 楚灿脸色微变,还是笑道,“臣妾谨遵母后教诲,昭宸贵妃位分在臣妾之上,臣妾怎么会不尊重她呢。” 太后继续吩咐道,“哀家的寿宴近在眼前,先帝孝期未过,你们不必办得太过隆重,照之以往的规格,悉数减半也就是了。” “臣妾明白。” “臣妾明白。” 太后嗯了声,又补充了一句,“德妃如何协理六宫,归置权柄,就由昭宸贵妃自己拿主意吧。” 沈青拂俯身行礼,“是,母后。” “好了,就这么一点事,你们都退下吧,哀家也乏了。” “臣妾告退。” “臣妾告退。” 两人出了寿康宫。 沈青拂没有给德妃任何眼神直接就走。 “昭宸贵妃,留步。” 楚灿闷声叫住她, “还记得从前在东宫时,昭宸贵妃,你也曾与我行礼问安,到了如今,你虽已在贵妃之位,与我就连半点好脸色都没了吗?” 她冷冷一笑,“还真是权势富贵迷人眼,昭宸贵妃怕是已经忘了来时路了吧。” 沈青拂平稳的转过身,满头步摇分毫未动。 她目光冷淡,平静说道,“德妃姐姐,你害了我的珩儿,还要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第60章 楚灿脸色顿时一变,“当日之事与我无关!” 只听沈青拂继续冷淡道, “来时之路,我绝不忘记,失子之痛,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楚灿不禁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被她这凌厉慑人的气势给惊住,还是因为她这句绝不善罢甘休而恼怒。 她咬着牙道, “你失子之事,当真与我毫无关系!” “是吗。” 沈青拂冷漠的掠过德妃,“若你没有,又怎会被降位,你好狠毒的心肠啊。” 楚灿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我根本没有!” 只听昭宸贵妃平静凉薄的话音响起,“德妃,本宫不愿与你诸多纠缠,太后赏你协理六宫之权,如此,本宫便赐你掌管御膳房跟市买司两处,太后寿宴在即,你即刻拟来食谱菜单,三日内送到未央宫,不得有误。” 她说罢当即扶着侍琴的手腕离去。 好一个拂袖离去…… 楚灿心头气闷,竟怎么也发作不出来。 主理后宫,协理六宫,都是权柄,她无论如何也要在宫里建立威信,不能被昭宸贵妃比下去!…… “惜玉,去市买司!” “德妃娘娘起驾——” …… 未央宫。 内务府梁总管正送来八个宫女太监,谄笑道,“昭宸贵妃娘娘万安了,奴才特意选了八个能干的仆从过来,伺候未央宫洒扫。” 沈青拂微笑,“有心了。” 梁总管嘿嘿笑了两声,“奴才还要仰仗贵妃娘娘提携,岂敢不对未央宫的事情上心呢。” 他为人圆滑世故, 早就看出陛下对昭宸贵妃非同一般,他自然是要快速抱上大腿。 沈青拂平淡的朝侍琴递了个眼神。 侍琴递上一块玉珏,“梁公公,有劳你了,内务府事务繁重,我们娘娘就不留公公喝茶了。” 梁总管笑嘻嘻收下。 “可不是呢,奴才这想起来还要为各宫主子备下香料,奴才告退。” 侍琴将人送了出去。 沈青拂扫了一眼那八个人,侍琴心领神会,“你们几个先在外殿伺候,若伺候得力,娘娘自会重重有赏。”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沈青拂掠过众人,回了内殿。 侍画端上一盆鲜花汁子调的净手水,“娘娘,奴婢额外放了神仙玉女粉进去,还有常用的松针,白檀,更有几片雪梅花瓣。” 如今正值冬季。 梅花开了。 连洗手用的水都徒添一缕梅香。 沈青拂洗过手后,敷上珍珠玉容膏,对着镜子取下发钗步摇。 这些首饰压得她头沉甸甸。 侍琴进来禀告,“娘娘,咱们未央宫来了这么多新人,还是要盯着点为好,奴婢已打发他们做事了,若有心怀不轨之人,早晚会露出马脚来。” 沈青拂嗯了声。 未央宫有侍琴她们做掌事大宫女。 也该选出个总管太监来。 “把那四个小太监都喊进来,我亲自选人。” “是,娘娘。” 很快,四个新到的小太监都走了进来,跪下行礼。 “昭宸贵妃娘娘万安。” “都抬起头来。” 四人抬头。 其他三人都不敢直视贵妃, 唯有最边上的那个男子竟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神格外坚定。 沈青拂不禁一笑。 她极其少见的发自内心的露出一抹笑意,“你胆子不小,竟敢直视本宫。”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有私心,想让娘娘觉得奴才与众不同而已。” 他声音清澈,不乏坦诚。 沈青拂侧躺在贵妃榻上,咬着一口樱桃,慢悠悠吃入口中,“你的确与众不同。” 她最擅长表演真诚。 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尤其在她眼里,极为容易区分。 这么实诚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递给侍琴一个眼神,侍琴端了一只油锅上来,放在四人跟前。 沈青拂走下榻来。 纤细手指勾下发间一枚玉簪,随意扔进锅里。 “本宫的发钗,不慎掉在锅里了,此乃陛下亲赐,本宫不想丢了它,你们谁若敢下油锅徒手捞出来,谁就是未央宫的总管太监。” 四人面面相觑。 这一锅滚油,若真的徒手下锅,怕不是手都废了。 其余三人都在犹豫。 那个男子表情严肃,走到锅前,没有半分迟疑,当即徒手伸了下去。 “娘娘玉簪是陛下亲赐,岂能有损,奴才宁愿折损这双手,也要为娘娘捞出来。” 他咬紧牙,伸手下油锅。 直到他真的握住了那支玉簪。 他才发觉,他的手完好无损,不禁惊讶的抬头。 “娘娘……” 他连情绪都没有半分隐藏。 的确是个又忠心又诚实的人,并且,还有一股莽劲,不怕死,敢豁出去。 沈青拂微笑,“甚好,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裴霜意。” 姓裴? 沈青拂挑了一下眉梢,“你也姓裴呀,陛下身边的裴公公是你什么人。” “回禀娘娘,内宫总管裴今故,是奴才的族兄,奴才比兄长小上两岁。” 沈青拂唔了声,“难怪你们二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裴霜意叩首,“奴才不敢与裴公公相提并论,兄长乃是先帝爷身边吴大伴的徒弟,奴才身份低微,一直在辛者库当值,能进未央宫,已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好,霜意,以后你就是未央宫的总管太监。” 裴霜意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赶忙行大礼,“奴才叩谢贵妃娘娘,奴才定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 宫内,市买司。 楚灿端坐于高位,手中的茶盖轻轻一扫,抿了口茶,“本宫如今协理六宫,市买司正在本宫管辖之下,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本宫也不得不慎重料理。” 宫女茉儿跪在底下,瑟瑟发抖。 她被德妃娘娘胁迫,被逼着演一场人赃并获的戏。 “茉儿,你在市买司当值,可以按时出宫采买,因此盗窃宫中财物,私自拿出去变卖,可有此事。” 德妃的声音格外冷沉。 茉儿磕头,“娘娘,奴婢没有啊!” “混账,还敢说没有!” 楚灿一挥手,案上被锦缎裹着的珠宝掉落在地,一下松散开,正是一些玉石金银饰物之类。 “这些都是从你的住所发现的,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茉儿浑身颤抖,“娘娘……” “来人,传廷杖,杖二十,即刻行刑,处刑过后,打发她离宫。” “顺便,把市买司所有奴才都喊过来,一并观刑。” “是,德妃娘娘。” 侍棋在不远处看了一会, 果断回去禀告。 “娘娘,德妃于市买司处杖责宫女,据说是因为那宫女私自盗窃宫中财物拿出去变卖,德妃还喊了市买司所有人过去观刑。” 沈青拂略是一笑,“哦?是么。” 她正想该如何分掉楚灿的权力,不料她恰如其分的送上门来。 正好。 侍琴轻蔑一笑,“德妃娘娘这个位分,本就有如空中楼阁,摇摇欲坠,可她本人却丝毫不明白,竟还打算在宫中立威呢。” 沈青拂微笑,“德妃要立威,岂能没有观众呢,正好我们也过去,好好观赏一番这场大戏。” 主仆一同走到宫门前。 沈青拂看了眼当值的侍卫,“薛侍卫,你与本宫同去。” 墨惊雪声色未动,“卑职明白。” 市买司。 当下已传了廷杖。 宫女茉儿不得不忍受刑罚,她汗水浸湿了衣服,咬着牙忍耐,大腿上已现血痕。 第十八…… 第十九…… 终于还有最后一下就要结束了。 “啪!” 第二十…… 茉儿受了杖刑,昏了过去。 周围都是市买司的人,不忍观看,有的拿手捂着眼,有的别过脸去。 楚灿面露笑意,“你们都看好了,本宫依照宫规处置,凡是盗窃宫中财物者,杖二十。你们可有异言?” “奴才不敢!” “奴才不敢!” 众人纷纷对这位德妃娘娘心生惧意。 德妃有协理六宫之名,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那个小宫女茉儿,平时看着还是很老实的,竟在她的房间人赃并获…… “德妃,你在做什么。” 沈青拂步调款款,平静问道。 楚灿勉强低下身子,“臣妾在管辖后宫,料理宫人,如此小事,不会也要跟贵妃娘娘回禀吧?” 沈青拂看了眼昏过去的茉儿。 第61章 “薛侍卫,你去看看,这个宫女情形如何。” “是。” 墨惊雪上前,翻过茉儿的身子,伸手掠过她口鼻,极为快速不为察觉的往她嘴里喂进一颗小小的墨色药丸。 他探了探茉儿的鼻息。 俯身行礼,回禀道, “回娘娘,这宫女已经气绝身亡了。” 楚灿一愣。 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让人下手轻些,那二十板子,只会把人打昏过去而已啊。 她不禁哑了一下, “……她人死了?” 沈青拂冷淡道,“德妃,你真是作孽。” 楚灿咬了咬牙,“昭宸贵妃,臣妾也是按宫规执行,谁料这个罪奴禁不住杖刑,生死有命,岂能全赖于我?” 一边的走廊上,裴今故正着人端着文房四宝,一行太监队伍走到附近。 沈青拂捏着手帕不忍的抿着嘴角,“德妃,宫女的命也是命,你怎能视如草芥,若被陛下知道,恐怕不好……” 裴今故皱眉。 调转了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两位娘娘,发生何事?” 楚灿一怔。 陛下身边的裴公公怎么过来了? 她率先答道,“裴公公,本宫发觉有人盗窃宫中财物,遂按宫规处理,此事本宫并无过错。” 沈青拂拧着眉头眼底沁出泪意。 她眼睫轻颤,显然动了恻隐之心,“裴总管,你还是先叫太医来吧,宫女在宫中当值,虽然身份低微,或有行差踏错之时,但也不能这样伤及性命。” 裴今故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她。 都说昭宸贵妃心地善良,单纯,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俯下身,探了一下茉儿的鼻息。 当下皱紧了眉头,回禀道,“启禀两位娘娘,这个宫女已死,不必再叫太医来了。” 第45章 分权 楚灿大惊。 她只是想立威而已,怎么会这样…… 她勉强冷静道,“这名宫女盗窃宫中财物,本宫执行宫规,打了她二十杖,并无不妥,人命天定,本宫从未想过要取其性命,今日,不过事出意外。” 裴今故沉默,没有说话。 德妃也是身居高位,按理说惩处一个奴婢,自然合情合理。 只不过将人活活打死…… 沈青拂眼神怜悯圣洁。 她低低叹了声,“裴公公,你是内宫总管,便由你将人送出宫外吧,让她家人殓回去,也好让人魂归故里。” 裴今故弯下腰,“奴才明白。” 他拂尘一扫,跟在后面的小太监们赶忙上来清理现场。 将茉儿抬上了车,盖上白布,运出了宫外。 楚灿良久不能缓过神来。 她心有余悸。 裴今故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此事一定是要惊动他了。 也不知他会否误认为她心狠…… 沈青拂的眼神一直注视着那架木板车越离越远,眼神不忍。 裴今故见状,上前一步。 关切问道,“昭宸贵妃娘娘,可是受惊了,不如先行回宫吧。” 昭宸贵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他自是要关切她。 隆和新朝才刚开始,他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笼络住这后宫真正的主子,时刻思危思退思变,他才不会像吴大伴那样去守皇陵。 裴霜意目光坚定的站在沈青拂身边。 他腰际弯得极低,朝她抬起一只手,“娘娘,奴才陪您回宫。” 沈青拂这才堪堪收回视线, “那这里,就有劳裴总管了。” 她眉头微蹙的垂手搭在裴霜意的手背上,旋即转身,步调平稳离去。 裴今故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人。 都是市买司的人。 想来是德妃娘娘为了立威,才叫来这么多人观刑。 眼下德妃并未失势。 他也不能得罪德妃,微笑道,“德妃娘娘,您如今协理六宫,事务繁重,听闻您还要为了太后寿宴的食谱菜单费心费力,真是贵人事忙啊。” 他就将话说到这儿, 也算给了德妃一个台阶。 楚灿旋即一笑,“裴总管说的是呢,本宫还要去趟御膳房,就不多在此逗留了。” 她果断带了惜玉快步离开。 裴今故眼神平静,“尔等俱在市买司当值,今遭有人行窃,下场你们也都看见了,德妃主子可不是个好伺候的,都清醒着点吧,若是以后被人拿了错处,下一个躺在板车之上的人,可就说不准是谁了。” 市买司众人纷纷叩首。 “奴才多谢裴总管指点!” “奴才们岂敢不守宫规啊!” “多谢裴公公——” 今日这场闹剧,算是落下帷幕。 裴今故继而着人端着文房四宝回了养心殿,“陛下,您要的笔墨,奴才都找来了。” 因在为先帝守孝, 所以陛下所用的朱砂笔墨,一律改成了蓝墨。 蓝墨大多是一些用作颜料的马蓝、木蓝、菘蓝等材料制成。 宁玄礼嗯了声,没有抬头,一直在批折子。 江南雪灾已派遣治灾大臣前往,颇见成效,他这眉头这几日也稍稍舒展了些。 季长晖推了一下裴今故的肩膀。 “裴总管,你今个儿只是取个笔墨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裴今故淡淡道,“市买司那边出了点事,有个宫女死了。” 他停顿一下,看了眼陛下。 “是叫德妃娘娘给活活打死了,我正让人将尸体送出宫去,这才回来晚了。” 季长晖吃惊,“啊?” 宁玄礼笔墨一顿,凝眉,“今故,你说什么。” 裴今故赶忙解释了一下,“奴才多嘴了,后宫之事,不该拿到陛下跟前议论。” “说详细点。” 皇帝陛下命令道。 裴今故略一思量,“回陛下,市买司一名宫女行窃变卖宫中财物,德妃娘娘便下旨惩戒,赏了二十杖,许是刑罚过重,那宫女便咽气了,奴才瞧着,那宫女的身上尽有血痕。” 宁玄礼眯了眯眼眸。 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陷入沉思,半晌,他冷淡道,“此事既涉后宫,便传去寿康宫,叫太后知晓。以后关于德妃的一切事情,都不要在朕跟前提起。” “奴才明白。” 裴今故垂下眼眸,不露痕迹的牵动了一下嘴角。 看来德妃真的不如昭宸贵妃受宠。 他赌对了。 德妃执行宫规,处理犯错的奴婢,结果用刑过重,将人意外打死的事,很快便有几个奴才不经意间叫太后听了个清楚。 主子责罚奴才,本无不可。 可却活生生将人打死…… 皇宫之中,宫女太监,侍卫匠人,无一不属于皇权管辖之下, 若惩处太严,谁又愿意入宫效力呢。 德妃,是太不稳重了。 可惜陛下本意是仍想善待她,她自己不争气,有何办法。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福泉,传哀家懿旨,晓谕六宫,后宫事务繁重,哀家体恤德妃理事辛劳,便再择选一名嫔妃,与德妃一同协理六宫,不忌位分,不忌出身,人人可以参选,人选就由昭宸贵妃亲自来定。” “是,太后娘娘,奴才即刻传旨。” 崔福泉当即着人晓谕后宫。 “太后懿旨:” “后宫事务繁重,屡多辛劳。” “昭宸贵妃秀外慧中,久性温良,则令昭宸贵妃亲自择选一名妃嫔,与德妃娘娘一同协理六宫,辅佐贵妃,不限位分,能者居之。” 太后的旨意很快传遍后宫。 储秀宫的花瓶又碎了好几个。 楚灿难以压下怒火,“本宫前脚才出寿康宫,太后娘娘后脚就立刻择选新人,一同协理六宫,分了本宫的权柄不说,竟还不限位分,人人都可以!那本宫做这个位高权重的德妃,意义何在!” 惜玉一边捡拾着地上的花瓶碎片。 一边劝慰,“娘娘莫急,如今后宫之中,就属您一人之下,旁门左道的妃子纵然真的分了您的权,地位也越不过您去啊!” 楚灿心有不甘。 那个茉儿怎么会这么不经打,她明明已经让行刑的人下手不要太重。 真是可恶! “晦气奴婢,竟误本宫!” “娘娘……” 惜玉哽了一下,“茉儿已死,奴婢还是去宝华殿给她烧点纸钱吧,免得她魂魄不安,再来骚扰娘娘。” “哼,本宫才不怕恶鬼。” 楚灿冷冷道,“天底下若真有阴司报应,就尽管来,本宫恭候!” 她是重生之人。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死过一回是什么滋味。 她缓和了一会,咬着牙,“御膳房定下的食谱,让他们仔细着点,多查上几遍,本宫过两日还要送去未央宫。” “是,娘娘。” 第62章 楚灿疲惫的扶着额头,目光冷沉下来。 以往在东宫时,她也没少料理宴会。 如今的昭宸贵妃,是第一次着手备宴,她就不相信,昭宸贵妃就会一点差错都没有! …… 未央宫。 沈青拂继续吃樱桃。 她细嚼慢咽,叼着一枚红色樱桃。 把樱桃上面的绿色细茎揪下来,摆在桌案上,不一会儿,摆了个心形。 樱桃核儿嘛,就放在中间。 她慵懒的托着下颚,吃了这么多樱桃,嘴巴都染得有点红了。 裴霜意悄悄的望着她。 她看起来明明是这样的爱玩,可是却能让人端上一盆滚油来试探忠心。 看着,根本不像是会害怕死人的人。 “娘娘。” “嗯?有事就说。” “奴才觉得,娘娘对宫女茉儿的死,似乎并没有真的感到害怕,或是受惊。” 他可真是个实诚人。 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沈青拂无辜的朝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眼底满是单纯。 “你为何这样觉得。” 裴霜意仰头答道,“奴才的直觉。” “哦……” 沈青拂慢悠悠的哦了声,“你的直觉嘛……恐怕有误。” 她这样说着,语调还是轻佻。 却给人一种轻描淡写的压迫感。 裴霜意陡然一惊,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好奇,他赶忙低下头去,“奴才不该随意揣测主子,都是奴才的错。” “好了,没事。” 沈青拂垂下手,递给他两只樱桃,“给你吃这个。” 她的动作分明随意。 给他东西吃,就像在喂养一条狗。 裴霜意愣了愣。 他很快双膝跪直,慢慢的跪过去,接过了昭宸贵妃娘娘手中那两颗艳红如血的樱桃。 只有未央宫才能吃到这么新鲜的东西。 裴霜意拿到手里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沉默着。 沈青拂慵懒的侧躺着,撑起手腕,“给你了,吃吧。” 她分明是在施舍他,喂养他。 拿他当成了狗。 裴霜意却定定的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一直盯着她咽下去那两枚樱桃。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这樱桃的味道,格外香甜。 彼时,墨惊雪进来禀告,“娘娘,卑职已去宫门外看过,那名宫女的家人已将人殓回去了。” “好,你下去吧。” 沈青拂幽幽叹气,“在这宫中,人命就如草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地呀,真是……好可怜。” 她眼神悲哀怜悯。 透着几分无辜的圣洁,清冷。 裴霜意错愕的看着她,又自知身份卑微赶忙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去。 娘娘分明心软善良, 他竟用恶毒的想法揣测娘娘,实在是罪该万死! 沈青拂目光悠远。 那个宫女茉儿,当时只不过晕了过去。 是她叫墨惊雪过去查验情况,以此为由,趁机给她喂了一颗假死药,造成了气绝身亡的假象。 现下,她已经和家人在宫外安然团聚了。 不仅如此, 太后更有懿旨,下令择选嫔妃,再选出一名协理六宫之人。 沈青拂托着下颚,歪了歪头。 如今的形势,德妃已然确定会被分权。 那么,接下来,再挑选一名什么样的妃嫔,才最适合分走德妃的权力呢? 外殿有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洒扫。 沈青拂索性走到书案前,执起墨笔,跟着写了几个不同字体的寿字。 寿字,有多少种写法? 古文记载,金文,篆书,隶书,行书,草书,楷书等等…… 沈青拂写下了十几种寿字。 “侍琴,着人将这些字笺,送去司制房,本宫要他们按这上面的寿字,做一张万寿图纹锦被来。” 侍琴会意,“奴婢这就去。” 裴霜意待在一旁,他不识字,也不知道娘娘写的什么。 只见沈青拂撂下墨笔,揉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写字写得手有点酸了。 “娘娘,要不奴才为您按摩。” 他说着已走上前来。 沈青拂稍有不悦,“大胆,退下。” 她不习惯被人触碰。 裴霜意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她,跪下来,“奴才的错,娘娘不要生奴才的气。” 沈青拂倦懒的伸了个懒腰,捂了捂嘴角。 “霜意,你下去吧,本宫要歇着了。” “奴才告退。” 她看了眼长镜中的自己,解下厚重的华服,换上一身月白色绣竹叶纹寝衣,爬上软榻,闭眼睡觉。 不知何时。 她好似觉得自己鼻尖上有点痒,不禁皱了皱眉。 宁玄礼进来并没叫人通传。 没让人扰她清梦。 手上的珠串穗子往她脸上轻轻一扫,覆又收了回去。 他安静的看了她一会。 见她还没有醒的意思,不禁失笑。 宁玄礼又看了她一会,跟着解下外袍,朝她身侧的位置,躺了下去,跟她盖上同一张被子。 沈青拂依稀能感觉到,似乎有人溜进了她的被窝。 莫非是在做梦。 她不悦的拧着眉头,无意识的抬手乱来,一只细瘦的胳膊手腕一垂,砸在了男人的颈间,喉结都被她砸了一下。 宁玄礼倏而皱眉,微疼。 他也就不跟她客气了,一把将人抱入怀里,这声音咬在她耳际,“阿拂是想谋杀亲夫么?” 被他这么一抱, 沈青拂醒了过来,微微一怔,当下忍下了起床气。 她害羞又懵懂的笑了一下。 “陛下,是何时过来的,怎么也不叫人将臣妾唤醒。” 宁玄礼将她抱得更紧。 低头嗅着她的青丝,舒适的眯着眼眸,“朕看你还在睡着,不想叫你起来。” 沈青拂乖巧的嗯了声, 随即又叹了口气,窝在男人怀里,哼唧着,“陛下,想不到主理后宫当真是好难呀,臣妾才写了几张笔墨,便有些困顿了,只好偷偷的补个觉。” 第46章 坠湖 “嗯?都写了些什么。” 宁玄礼搂抱着她,好整以暇的问道。 沈青拂唔了声,“臣妾写了一些……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东西。” 他哑笑着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阿拂这么说,朕就更好奇了。” 沈青拂略仰起头,眼底亮晶晶的,她敬慕又爱恋的看着男人,“陛下,宫中人人各司其职,臣妾想着,对待这些宫人,也不该过于严苛威吓,也该要适时恩威并施才是。” 宁玄礼低笑着掐了一下她的下颚。 “朕倒不知,阿拂的心何时这么七窍玲珑了,真叫朕意外。” 以往只觉得她就是爱玩爱闹。 想不到管理起后宫来,还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沈青拂笑着抬手环上男人的颈项,“陛下很少夸人,那臣妾就多谢陛下夸奖啦。” 她继续说道,“所以臣妾就简单写了一些心得,嗯……陛下要听一听吗?” 宁玄礼淡笑望着她,“朕洗耳恭听。” 她浅笑着略低垂下头,有些羞涩,又大胆的说道,“臣妾想,宫中各处,尤其以市买司,辛者库,慎刑司,这些地方尤为辛劳。不如将年下的例银再提上两成,另加打赏,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总也公平些。” 这就像现代的大公司一样。 发年终奖,人人有份。 但是额外的奖金,总是会发给那些绩效好的员工。 提高奖金福利,人家才会真心替你办事。 若只有一味的压榨打压,再大的公司,员工也要跑完了。 宁玄礼专注的看着她,朗笑,“好,就按昭宸贵妃说得去办。” 沈青拂从容的卧在他怀里。 “除此之外,臣妾还想着,每年到了年关底下,给宫人们两天的探亲假,便于他们与家人团聚。” 她一边说着, 一边慢悠悠的解男人的衣扣, “还有宫人们夏时的解暑钱,冬日的炭火钱,也该额外贴补上。眼下快至隆冬,初一十五的,各个宫苑正好添置上暖锅,以示陛下恩泽深重,泽被后宫。陛下,觉得如何?” 宁玄礼心猿意马。 身上中衣的衣扣被她解开了好几个,露出里面冷白的薄肌,他也不拦着她,任由她这双手随意的往他胸口上来回划动。 他嗓音低哑,“朕觉得,甚好。” 跟着单手拉起锦被盖住两人,在外面看,只有被子上的双龙戏珠在一直动弹不停。 …… …… 到了晚间,外头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下得格外大。 侍琴她们几个已在院子里堆雪人了,堆了一个肥肥胖胖的雪人,还差两颗核桃装上做眼睛。 第63章 沈青拂趴在男人身上, 注视着外面的雪花簌簌落下,还有那个少了两只眼睛的雪人。 “陛下……” 她声音软乎乎的,还有几分哀求。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光洁的腰背处,慢慢的抚摸,慢慢往下探去。 “外面雪地湿滑,天还这么冷,不出去了,好吗。” 她哼唧了声,“不好嘛。” 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她忍不住颤了一下。 “陛下……光知道欺负臣妾。” 宁玄礼收回手指,吻了吻指尖上的润色,眸色深了又深。 “好,那去吧,朕陪你。” “陛下真好。” 沈青拂兴奋的连忙爬起来,换上衣物,披好大氅,从桌案上拿了两只核桃,快速的跑到外面的院子里。 她这步调格外欣喜,连身上的大氅也跟着飘荡起来。 一溜烟儿的跑到那个雪人近处。 “娘娘,小心点。” 侍琴赶忙扶着她, 沈青拂高兴的笑着将两枚核桃塞进去,这下,这只雪人就完整了。 她掐着腰欣赏了一会自己放进去的这两枚核桃。 一高一低,显得这只雪人格外滑稽。 旁边的侍女们也憋不住笑意。 “……有这么好笑吗?” 她扁扁嘴,只得再重新装了一下两只核桃,这会儿,嗯,看起来合适多了。 她拍了拍手,手上沾了雪花化尽。 哎,要是拿个权杖跟王冠就能cos雪王了。 沈青拂摸了摸下巴。 “我怎么觉得,还是少了条披帛,拿条红色的披帛给它披上去,应该就更好看了。” “娘娘说的是。” 沈青拂笑着转过身,大氅在空中打了个圈,她是要回去拿披帛的,才快速跑了没几步,就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磕在冰雪地上。 “娘娘!……” 裴霜意赶忙伸出手去。 沈青拂紧张的赶紧闭上眼, 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磕痛, 宁玄礼离她不过几尺距离,一下扶住了她,将人利落的带入怀中。 他心中一紧,揽紧了她。 沈青拂惊讶之余,松了口气。 她抱着男人,委屈巴巴。 “呼,好险,吓了臣妾一跳呢,差点就要摔个屁股蹲了。还好有陛下在。” “这会儿知道怕了?” 宁玄礼些许无奈,将人抱起来。 她身量轻,就算穿着繁重的大氅,整个人在他怀里也就像个小团子一样。 她一向嘴硬,“臣妾才不怕呢。” 虽是这么说着,人还是往男人怀里贴了又贴过去。 陛下抱着娘娘径直走下殿内。 晶莹纯白的雪花落在两人身上,沈青拂的眼睫上都沾了雪花。 裴霜意沉默的望着她。 她明明脸上有着不自然的潮湿的红色,发髻也有些凌乱,没有一点珠饰,有两缕青丝垂下来,甚至连衣服都搭错了扣子,可见有多么匆忙的穿上衣物,至于那件漂亮的大氅底下,更不知掩盖着她身上什么样的风光,洁白如玉的身躯上也许开满了梅花印痕。 任是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雪花飘荡的宫门口。 来回走动的一队侍卫换了班,领头的那个男子似乎一直握着剑柄,手也不曾松开过半分。 墨惊雪面无表情。 下雪就意味着能遮盖一切,能掩饰一切。 他仰头看了看夜空,仿佛能忽略方才她刻意的假摔,就是为了让男人的整颗心都跟在她身上。 真是熟练的假动作,不露痕迹。 …… 延禧宫。 这宫里被安排住进了两位后妃,一位是姜美人,一位是陆美人。 陆遥遥在东宫时,位分是昭训, 她被册封为美人也相当。 姜忍冬在东宫时,则是唯一的一位奉仪。 因着兄长如今已是端罗长公主的驸马爷,所以册封的位分也就高了点,同样被册为美人。 侍女游鱼布置好了一桌子的菜。 自从昭宸贵妃的旨意下来,初一十五的,宫里可以添置暖锅,主子就格外等着这一顿。 桌上摆着已经清洗并切好的蔬菜。 白菜,萝卜,冬瓜,山笋,莲藕,山药,荠菜…… 还有几碟肉,鱼肉,豚肉。 更有一些水果,诸如樱桃,山楂,马蹄,梨子。 陆遥遥满意的看着这一大桌。 她双手托着下巴。 “咱们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姜美人去把暖锅子给拿回来了。” 她和姜忍冬投缘, 又住在一块,所以两人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 游鱼叹气,“主子,您也不能一天到晚总想着吃吧。” 陆遥遥迷茫的看了看她,“那我还想着啥?” 自从进了东宫, 她的吃喝用度比在家里时好很多了, 随后又封了美人,正赶上昭宸贵妃体恤后宫,大冬天的还能吃到暖锅。 她已经很知足了。 游鱼提醒道,“前天太后娘娘不是下了旨意,要从诸位嫔妃里面,再选出一位来,跟着德妃娘娘一块协理六宫,辅佐贵妃,您就不踊跃点,万一昭宸贵妃看上您呢?” 陆遥遥哽住。 “游鱼……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她摇了摇头,“协理六宫什么的,不适合我,我倒是也想,可我也得有那个脑子啊,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游鱼默默叹气。 “那好吧。” 她为陆美人又添置了两双长箸,“那主子您就吃好喝好吧。” 陆遥遥嘿嘿笑了笑,“嗯呢。” …… 倚梅园。 雪后初晴的园子里,结满了梅花,有白梅,有红梅。 白的比雪多一点香。 红的比白的多一点颜色。 沈青拂赏梅,偶尔捏着梅花的花瓣,给人家薅秃了,或是把没有盛开的花朵给它撑开一点,再者将一捧雪往花枝上压了压,比较一下花和雪到底哪个更白。 身后跟着宫女太监,还有侍卫。 侍琴将她抚摸过的花枝都剪下来放在花瓶里,不多一时的功夫,花瓶里的白梅红梅就插得很拥挤了。 这片园子的梅花开得甚美。 边上有一方冰湖,湖中有一座湖心亭,不远处还有一座偏殿,走廊上走来两个人。 姜美人带着侍女从御膳房回来。 侍女静雯手里端着一方锦地开光山水图火锅,沉甸甸的,走在主子身后。 “咱们走快一些,别叫陆美人等急了。” “是,主子。” 两人的脚步加快。 正当其时,姜美人稍不注意,迎面就撞上一位贵人。 “哎哟!” 萧昭仪疼得皱了一下眉。 “你没长眼睛吗!” 姜美人赶忙跪下请罪,“嫔妾失仪,冲撞了昭仪娘娘,是嫔妾的错,还请娘娘恕罪。” 萧沉玉瞪了一眼她,“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姜驸马爷的胞妹呀,怪不得横冲直撞,目中无人!” 姜忍冬额头冒汗。 这个萧昭仪一直不是个安分的,还特别爱找茬,今个儿竟让她给撞着了,真是倒霉。 “娘娘恕罪。” “要是人人都能轻恕,这宫里还要慎刑司做什么!” 萧昭仪这样说,显然是不肯轻易放过。 静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回禀昭仪娘娘,我们主子才从御膳房回来,拿了暖锅子预备回去的,您是知道的,近来昭宸贵妃特有恩典,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能添置暖锅,所以……” 萧沉玉即刻打断了她,“住嘴。” 她果断上去踢了静雯一脚, “大胆奴婢,你以为搬出昭宸贵妃来,我就不敢把你们主子怎么样了?” 静雯被踢得倒在地上。 姜忍冬赶忙扶起她,“如何了。” 静雯摇摇头,“奴婢没事。” 姜忍冬气不过,站起身来,“萧昭仪,嫔妾的位分自是在你之下,可你也不能肆意凌辱。” 萧沉玉冷笑,“你入东宫时不过是个奉仪,太后看在你兄长姜驸马爷的面子上,才封你做了美人,能有今日你该千恩万谢,竟还敢在此,砌词狡辩!” 她说着就径直将人一推。 姜忍冬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后一栽,掉进了冰湖里。 虽是隆冬,冰湖的冰很薄一层。 姜美人尖叫着在湖里扑腾,被冻得嘴唇发紫,艰难的呼救,“救……救命!” “……” 沈青拂眯了眯眼睛,皱眉。 “薛侍卫。” 她率先喊了墨惊雪,停顿一下,不可,若是他下水救人,脸上的假疤就要掉了。 她覆又低咳一声,“霜意,你下去救人,自己小心点,不要逞强。” 第64章 裴霜意应下,“奴才明白。” 他二话不说就纵身一跃,跳进冰湖,冰冷刺骨的湖水灌满全身。 他咬着牙捞住几乎昏厥的姜美人。 转头往岸上游过去,一步一步游上了岸,姜美人重重的咳嗽了几下,终于把水都咳了出来。 萧沉玉大惊, 那个男子,好像是未央宫的总管太监,怎么,昭宸贵妃也在此? 静雯赶忙抱着姜美人,扶她坐起。 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把口腔里的湖水都咳干净。 “主子,您没事吧!” 姜忍冬虚弱的摇了摇头,“……没事。” 沈青拂步调平稳走近,吩咐道,“侍琴,传太医来给姜美人看看。” “是,娘娘。” 萧沉玉脸色一变, 她真的在此,莫非方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侍棋,你回宫拿一身干净衣物过来。” “奴婢明白。” “霜意,你回宫歇着吧,去换了衣服,自己喝点姜汤。” 裴霜意眼眸一暖。 “多谢娘娘关怀。” “静雯,陪同你家主子先去倚梅园偏殿,替她把湿衣服换下来。” 静雯狠狠的一叩首。 “多谢昭宸贵妃娘娘搭救!” 片刻后,侍棋拿了干净衣物给姜美人换好,当值的秦太医也过来了,为姜美人把脉,开了药,熬药,喂药,须臾半个时辰,方才安定下来。 众人都被喊进倚梅园偏殿。 这间偏殿时常有人打扫,所以还算干净,桌案上放着红白相间的梅花花瓶。 姜美人喝过药后,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静雯一直紧抱着她,眼眶通红。 萧昭仪则是有些紧张的站在一旁,但也始终桀骜不驯的昂着头。 沈青拂看了看她二人。 平静问道,“萧昭仪,你为何动手推人下水。” 萧沉玉辩驳道,“昭宸贵妃眼花了,姜美人是自己不慎掉入湖中,臣妾并未动手推过她。” 第47章 坠湖2 沈青拂慵懒的撑起手弯, 漫不经意的看着她,悠然哦了声,“本宫一人眼花,依萧昭仪的意思,莫非这倚梅园十数人也全都眼花了么。” 萧沉玉一哽。 谁能想到昭宸贵妃今个儿竟带了这么多人出来赏梅。 她只得瞪了一眼姜忍冬,话音颇有威逼之势,“姜美人,你自己说,是我推你下水的,还是你自己不慎掉下湖里的。” 姜美人浑身颤抖, 虽然换了干净衣物,旁边也有炉火,可她的心头却怎么也暖和不过来。 当初入东宫时,也曾知晓生存艰难。 谁想到,后宫竟有像萧氏这样嚣张跋扈之人,丝毫不把低位嫔妃放在眼里。 她看了眼昭宸贵妃,只见她相当的平静从容,比之萧昭仪此刻的疾言厉色,她竟格外优雅矜贵,游刃有余。 姜忍冬扶着静雯的手, 虚弱的俯身行礼,一字一顿道,“昭宸贵妃娘娘,嫔妾位分低微,人微言轻,今日若非娘娘搭救,嫔妾恐伤性命。” 萧沉玉脸色难看。 手中不由得攥紧了手帕。 只听姜美人继续道,“启禀贵妃娘娘,今日之事,嫔妾的婢女静雯也看得清楚,嫔妾是被萧昭仪蓄意推下水的,绝非嫔妾不慎落水。” 萧沉玉咬牙切齿, 她怎么也镇定不下来,“你不过一个美人,也敢攀诬本宫!” 姜忍冬不疾不徐,“萧昭仪不必气恼,今日之事,上有昭宸贵妃,下有众目睽睽,贵妃娘娘自有决断,必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萧沉玉气结,“你!” “够了。” 沈青拂的声音格外平静。 “萧昭仪,你也是一宫主位,如此吵嚷,实在有失主位的气度。” 萧沉玉只得闭上嘴。 气闷的搅着手里的帕子。 她心有不甘,默了一会,继续为自己辩驳,“臣妾并非蓄意,实是姜美人冲撞臣妾,臣妾不得已,便想出手训诫她一下,岂料力道过大,这才……臣妾绝非有意推她入水!”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沈青拂嗓音散漫,“姜美人终究是因为你才落了水,萧昭仪,你其咎难辞。” 她就这么风轻云淡的说话。 却让人从心里逐渐攀升一股寒意。 萧沉玉相当意外。 还记得从前在东宫时,昭宸贵妃还是侧妃,那时她是一向温柔胆怯,何来有今日这般的气度,真是令人费解。 她闷声问道,“那贵妃娘娘的意思是……?” 沈青拂的声音依旧平静。 “萧昭仪,既然有错,就要认下,本宫要你即刻给姜美人致歉,你且照做。” 萧沉玉顿时脸色大变。 尚不说她出身高门,自恃美貌,又被封为昭仪,位分颇高,不过出手教训一个低位妃嫔,竟然还要她开口道歉! 她咬了咬牙,拒绝,“今日这桩事,只是个寻常意外,臣妾无错,臣妾不服!” 沈青拂慢悠悠的喔了声,“如此说来,萧昭仪是认为本宫有失公允是么。” 萧沉玉死死咬着唇,挤出几个字,“臣妾不敢。” 贵妃,四妃,妃,昭仪…… 她和昭宸贵妃的位分比起来,是差了一些,只得忍耐一时。 萧昭仪气闷的闭了一下眼, 僵硬的转过身,朝姜忍冬致歉,“姜美人,今日是本宫一时冲动,竟叫你落水,是本宫的错,望你保重身体,今日过后,本宫会叫几个宫女过去延禧宫,为你侍奉汤药,直到你痊愈为止。” 姜忍冬回了个礼。 “延禧宫只有嫔妾跟陆美人两个人住,冷清简陋,昭仪娘娘的宫女,就无需贵步临贱地了。” 萧沉玉脸色稍缓。 她本就做给昭宸贵妃看的客套话,这个姜美人,还算识相。 沈青拂声色未动。 萧昭仪自视位分高,便不将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若予她协理六宫之权,只怕往后冰湖里是要掉满了人了。 她,不合适。 沈青拂轻描淡写的语气,“萧昭仪,后宫之中,尚有太后掌管六宫,你并无训诫嫔妃之权,岂能目无宫规法纪,可知僭越。” 萧沉玉连忙俯身行礼,“臣妾岂敢!” 僭越之罪,这是何等大的罪名,昭宸贵妃竟要扣在她身上? “萧昭仪,你言行僭越,拖累嫔妃落水,本宫罚你于宫内抄写宫规十遍,牢记于心,不得有误。” 昭宸贵妃的话撂下,便起身离去。 “是,臣妾……遵命。” 萧沉玉咬着牙应下, 她心中又气闷不甘,又有一丝侥幸,后怕。 还好只是抄十遍宫规而已。 她目光阴沉的盯着贵妃的背影,手中狠狠的攥紧,指甲都嵌入手心里。 昭宸贵妃…… 若是昭宸贵妃一直主理后宫,那她这个昭仪还有何出头之日? 待姜美人跟侍女静雯也回了延禧宫后。 萧沉玉才从倚梅园偏殿出来,她步伐急促,匆匆的走到冰湖跟前。 她胸口起伏不定,盯着这片冰湖,看了很久。 旋即吩咐道, “扶桑,去附近喊几个太监过来。” 扶桑哽了哽,“娘娘,您不会是想……这大冬天的,您何必自讨苦吃呀!” 扶桑是一向了解她的。 知道萧昭仪此刻打算做什么。 她还是规劝道,“娘娘,您是斗不过昭宸贵妃的,您忘了,上次您特意找萧太医要来的秘药无泪散,都没能让昭宸贵妃失势……” “住嘴!” 萧沉玉高傲的昂着头,“我萧氏满门英杰,从不认输,我不信我斗不过她,你去叫人!” 扶桑只得应下。 快步跑去附近的御花园,叫了几个当值的太监过来。 等他们过来时, 萧昭仪已在冰湖里扑腾着了,脸色惨白,被灌了好几口冰冷的湖水。 “救……” “大哥们,快救救我们主子啊!” 几个太监赶忙跳下湖中救人,将萧昭仪捞了上来。 萧沉玉被这刺骨的冰水灌了一遭。 好在那些内侍过来得及时,她也没有在湖里泡多久。 她忍着身上的寒意。 匆匆裹上放在一旁的干净大氅,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走,去养心殿!” 养心殿外。 萧昭仪解下大氅藏在一边。 整个人湿漉漉的跪下,可怜兮兮的痛哭,“陛下,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隆冬腊月,寒风阵阵。 只见她浑身都湿透,竟就跪在养心殿前求见陛下。 季长晖只得进去禀告。 通传过后, 养心殿内走出一人,他步伐平稳,走到萧昭仪跟前,不卑不亢行礼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第65章 来人正是裴今故。 萧沉玉一愣。 怎么是裴公公…… 她今日必须见到陛下! “裴公公,陛下呢,我要见陛下,麻烦您再为我通传一声吧。” 裴今故低觑一眼她这身打扮。 大冬天的,只穿了单衣,没有大氅,而且只有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他淡淡一笑,“萧昭仪,陛下仍在处理朝政,实在没空见您,您有什么话,跟奴才说了就是,奴才自会为您回禀圣上。” 萧沉玉浑身寒凉。 她也忍耐不了多久了,只得说出口来,“那就有劳公公替我跟陛下说一声……” “奴才明白。” 萧沉玉眼底含泪,委屈着说道,“今日我在倚梅园赏梅,岂料遇见了昭宸贵妃,贵妃娘娘盛气凌人,我不过与她分辨几句,谁想竟被贵妃娘娘推入湖中,若不是有内侍经过救我上来,我怕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淹死了!” 裴今故稍显惊讶,一瞬而逝。 “竟有如此的事?” “正是,裴公公,你千万要跟圣上说明,本宫若不是受了委屈,怎么会冒着寒风跪在这儿求见陛下呢!” 裴今故沉默了一下,转而一笑,“娘娘受苦了,奴才会尽数回禀圣上的,您身子单薄,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先回宫吧,奴才会为您请太医过去看看的。” 萧沉玉点头, 略垂下眼,抬手擦了擦几乎没有的泪意。 “有劳公公了。” 她转过身,待裴今故进了养心殿,才让人把一边藏好的大氅拿出来披上。 萧沉玉格外满意, 步调也变得轻快起来,心满意足的返回宫中。 养心殿。 宁玄礼还在批折子,眼皮也未抬一下,“怎么,萧昭仪何事找朕,非要见朕不可。” 裴今故略看了一眼季长晖。 方才季侍卫守在殿外,定然是发觉了萧昭仪浑身湿透。 他不能把萧昭仪落水这件事完全掩住。 他笑了笑,避重就轻,“陛下,萧昭仪不小心落入水中,或有风寒之症,她这个时候过来养心殿,自然也是想求得陛下怜惜。” 宁玄礼的声音没什么情绪,“既然感染了风寒,就好好在宫里待着,给她找个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他御笔在砚台中一划, 继续批阅奏章。 裴今故温和笑道,“奴才已让人去办了,这会儿当值的太医应该已到了萧昭仪的春意宫了。” 陛下只有平淡的嗯了声。 料理朝政以来,他的心思也全然没在后宫上,只想着如何平衡各方势力,让彼此互有掣肘。 裴今故目光悠远。 待陛下用过两回八分烫的参茶,他才退出了养心殿。 若萧昭仪真是昭宸贵妃推入湖中的, 她身上不可能没有大氅,除非是她自己解了大氅,想陷害贵妃。 裴今故捏着手里的拂尘。 今日他故意当着陛下没有提及昭宸贵妃,正想看看萧昭仪在陛下心里的位置。 他也是多此一举。 若陛下当真有心眷顾,怎么可能不亲自出来见她…… 这个昭宸贵妃,到底有什么魅力, 让殿下心中唯有她一人…… 真是不可思议。 …… 未央宫。 暖和的两架炉火,燃着昂贵的红罗炭。 几个侍女围在一起专注的烤火。 沈青拂则是在修剪梅枝,将倚梅园带回来的那些梅花修剪得格外好看。 桌案上很快掉了一些白的红的花瓣。 墨惊雪进来禀告,“回禀娘娘,卑职在倚梅园等候许久,只见萧昭仪跳入湖中,随后被几个太监救了上来,她又立马带了侍女去了养心殿,半个时辰之后,才回了春意宫,卑职看着,她是笑着回去的。” “好。” 沈青拂随手抓了几个案上的樱桃,朝他一掷,微笑,“薛侍卫,麻烦你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赏你的。” 墨惊雪单手接住。 他低着头,没有直视她,勾起一声沉笑,“多谢娘娘赏赐。” 他恭敬的俯下身,行礼。 “卑职告退。” 一旁的裴霜意看得分明,这个薛侍卫竟将娘娘所赐的樱桃放进了怀中。 而且,是三个。 居然是三个…… 娘娘赐给薛侍卫的樱桃,竟然是三个! 裴霜意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心里有点乱。 他以为,娘娘只会赐给他,原来也会赐给别人,还是个只是在宫门外头守着的侍卫…… 彼时,外头的小宫女进来通传。 “娘娘,司制房的人过来了,送来了您要的万寿图纹锦被。” 须臾两日时间, 司制房就做好了,速度也是很快。 “让他们进来。” “是,娘娘。” 钟司制笑着带人进来,“给昭宸贵妃娘娘请安。” 一架梨花木的长架,被司制房的女史们推进来。 长架之上,正是那件万寿图纹锦被。 金丝银线自是不用多说,尤其是这十数种的寿字,搭配起来,相得益彰,看上去古朴典雅,厚重又不失格调。 钟司制殷切笑道,“奴婢一看就知道贵妃娘娘这是为太后寿宴准备的礼物,岂敢不用心呢,娘娘蕙心兰质,这宫中可还没有哪一位主子,这么心思精巧,竟想到万寿图这个新奇的点子,奴婢今日特地送来,还请娘娘验收。” “有劳司制亲自来一趟,侍琴,赏茶。” 侍琴应下端上茶来。 钟司制行礼后接到手里,一边喝茶,一边悄悄打量起未央宫。 真是繁华富贵。 裴霜意注视着那架锦被,原来这上面的寿字,就是那日娘娘亲手所书。 可惜他什么字也不认识。 竟是为了太后寿宴准备的贺礼,的确别具一格。 方才进来传话的小宫女杏儿, 却没有及时退下,偷偷的盯着这一架锦被,很快收回来视线,不敢多看。 她这一番眼神, 沈青拂尽收眼底,微笑,“杏儿,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第48章 藏针 宫女杏儿赶忙点头退下。 侍琴不动声色瞧了她一眼,心中默默记下她的身形样貌。 那日梁总管送来的八个新人, 这位杏儿,就是其中之一。 钟司制品着茶,夸赞道,“娘娘这儿的茶,真是好香啊,这六安瓜片,清香高爽,香醇回甘,果真是好茶,奴婢多谢娘娘赏赐。” “钟司制客气了。” 沈青拂眼底清澈,只有一片暖融融的温柔底色。 钟司制不禁心里感慨。 也难怪昭宸贵妃这样得陛下钟爱,她看起来就是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尽管穿戴华服宝翠,也压不住她这一汪清水似的眼睛。 她好意提醒道,“娘娘,奴婢在宫中多年,也见过不少风波,娘娘如今主理后宫,适逢太后寿宴,凡事务必要仔细些,后宫之事虽然琐碎劳累,但娘娘若料理得当,还怕没有来日登临凤位之时么。” 沈青拂微怔,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声音坦诚淡然。 “本宫从未想过凤位,钟司制说笑了。” 钟司制一愣,察觉到自己言多,赶忙撂下茶杯,补充道,“奴婢笨嘴拙舌,让娘娘见了笑话。” 素闻昭宸贵妃在闺中时便一心倾慕陛下。 或许她只想伴君左右,从未考虑过荣宠位分。 哎,宫中真是难得有这样单纯的女子。 钟司制又寒暄几句,随后便带了司制房的女史们退了出去。 沈青拂起身,抬指抚摸着那件万寿图纹锦被,典雅华丽,虽是金丝银线绣的,摸上去却很柔软,可见司制房多么匠心独运。 “侍琴,你将它移到殿外,这几日天好不容易放晴,多见见阳光,晒一晒。” 侍琴应下,心领神会。 “奴婢明白,奴婢会让人每日点一炉檀香来放在旁边,太后一向最喜欢檀香气味了,这事儿就让杏儿去办吧。” 沈青拂略微颔首,不经意勾起嘴角。 侍琴向来与她最有默契。 接下来,就只等着瓮中捉鳖了。 …… 翌日。 未央宫。 昭宸贵妃往各宫传了旨意,邀请众妃嫔齐聚未央宫。 除了萧昭仪,称病未来。 其余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场。 来得最晚的是德妃,一声唱喏,“德妃娘娘到——” 德妃才姗姗来迟。 楚灿简单的行了个礼,略低了低身子,“臣妾昨夜一直在整理太后寿宴所用食谱的单子,今晨才起来得晚了些,昭宸贵妃,还望你不要怪罪。” 沈青拂微笑,“无妨,坐吧。” 她一身素色暗绣竹叶纹宫服,看上去疏落质朴,又不失端庄美感。 第66章 众人从前只觉得她温柔洁净, 却从未见过她还有端庄秀丽的一面。 楚灿眼神没有看她,只扫了一眼在坐的妃嫔,她们的视线几乎全部落在主位的昭宸贵妃身上。 她今日一身华服,绣着芍药。 已是足够艳丽华贵,气势自然压过了贵妃。 这些人竟然只盯着昭宸贵妃…… 岂有此理。 她索性垂下眼眸,抿了口茶,“不知昭宸贵妃宣召姐妹们过来,所为何事。” “太后寿宴,近在眼前。” 沈青拂语调从容,“太后娘娘有吩咐在先,此次寿宴以简为主,本宫想着,往常的戏曲歌舞可以省去,就改由姐妹们每人献艺,或是献礼,只要你们能讨得太后欢喜,陛下心中自然也会看重。” 众妃嫔若有所思。 白昭容本来是想着揶揄几句。 但如今太后下了旨意,由昭宸贵妃择选协理六宫之人,她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人。 “昭宸贵妃所言极是。” 白昭容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说的也是顺从称赞的话。 楚灿面色不佳。 白雅然不是一向牙尖嘴利,怎么进了未央宫,成了哑炮了,憋了这么半天,就说出一句这个。 谢贵嫔一直注视着昭宸贵妃。 她观察着她的言行举止,还有穿戴打扮,也许陛下心中欣赏的便是这样端和温柔之人。 顾婕妤一直低着头饮茶,并不在意。 姜美人似才痊愈,低弱的说道,“嫔妾尽听娘娘吩咐。” 陆美人只顾着啃桌上放着的黄姜清梨糕。 只听昭宸贵妃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后娘娘有旨,要本宫择选一人,与德妃一同协理六宫,本宫选人,不在乎家世背景,位分高低,只重能力,你们若有此心,此次太后寿宴,尽可全力而为,本宫,拭目以待。” “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众妃嫔行礼,神色各异。 虽说协理六宫之权的确很吸引人,可若当了出头鸟,也免不了被人算计。 谢贵嫔却眼前一亮。 她心头攀升一丝喜悦。 若是她能得协理六宫之权,借着料理宫中事务的关系,说不定可以多见上几次陛下。 顾婕妤只望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她跟着拍了拍谢瑾瑜的手,像是安抚,也像在鼓励。 楚灿脸色不悦。 早晚会有下一个人分去她的权柄,与其如此,倒不如…… 她心念一动。 只听昭宸贵妃遣散众人,“今日就到这儿,都回宫歇着去吧。” “臣妾告退。” “嫔妾告退。” 今日是三日之期的第三日。 德妃便在今日呈上了太后寿宴备下的食谱菜单。 众妃嫔已退下,只有她二人。 惜玉将菜单呈上,“昭宸贵妃娘娘,这是我们主子这几日连同御膳房一起拟好的单子,请您过目。” 楚灿抬眸, 她终于仔细打量起,这位陛下的昭宸贵妃。 她从前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到了如今,不得不承认,时移势易,沧海桑田。 呵呵,她已是坐在她下位的人。 沈青拂垂着眼眸浏览着这份食谱菜单,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不露痕迹的勾了一下红唇,任由她如何打量,都随她去。 楚灿有一瞬间的恍惚。 昭宸贵妃看起来清贵纯净,像极了下凡而来的仙宫神女,她竟这样单纯…… 在这宫里,单纯的女子,根本做不到自保。 楚灿心中已定主意,很快一笑,“昭宸贵妃,看得如何了。” 沈青拂评价,“还可以。” 她风轻云淡的口吻,还真的评价起了她这份单子。 楚灿心口一堵。 这就是低人一等的感觉么? 手中的木质座椅扶手被她攥紧,勉强才松开,她也实在挤不出笑意,“既然看得差不离了,那就让御膳房按照上面的提前备下吧。” “等一下。” 沈青拂吩咐道,“本宫看这单子上有一道团圆四喜玉珍丸,还是将这道撤下去吧。” “为何?”楚灿几乎脱口而出的问。 她拧着眉头,脸色颇为不悦,这是她找了御膳房的新任管事,对着往年太后寿宴所用的食谱规格,商讨许久才商议出来的结果。 还能有何错漏? 沈青拂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德妃,你无需紧张。这道团圆四喜玉珍丸,意在团圆二字,如今先帝故去,与太后再无团圆一说,你若在太后寿宴上呈了这样一道膳食,恐怕会勾起太后的伤怀之情。” 楚灿心中绷紧。 她咬了咬牙,却也不得不承认,昭宸贵妃真是心细如发。 她勉强回应道, “昭宸贵妃言之有理,臣妾自会改正。” 沈青拂浅淡的嗯了声。 她托起下颚,表情戏谑的看着楚灿,“德妃为了这道单子,昨夜都没有睡好,今晨才起得这么晚,你放心,待本宫定下人选,便有人与你一同协理六宫了,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啦。” 她声音明明轻佻。 楚灿回过头去,再抬眼看她,只见她一副真诚坦然的表情,毫无戏谑之意。 她心中堵了又堵,冷笑。 “臣妾事忙,就不打扰昭宸贵妃了,臣妾告退。” 楚灿勉强压下怒意与不甘。 步调匆匆的离了未央宫,走出了几步,停顿住。 “娘娘?” “走,去和声署!” 和声署。 老管事告老还乡,新任管事据说是江怀王府的世子爷。 他为人放荡不羁。 不爱舞文弄墨,更不懂舞刀弄剑,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不学无术。 唯有这吃喝玩乐最适合他。 所以和声署的管事一职,于他而言,还算相当。 女史们擦拭着乐器,偶尔会偷偷瞧他一眼,然后彼此红着脸小声嘀咕。 一名和声署守卫进来通报。 “谢大人,德妃娘娘到了。” “请进来吧。” 谢摇光一身绛红色官服,也压不住他身上的邪肆。 “谢大人,好久不见了。” 楚灿的笑声很是通彻。 她进来便自顾自的坐下,谢摇光寻常的行礼问安后,坐在她对面。 楚灿笑着说,“听闻表兄进宫,我自是该来拜访,想不到你竟会进宫做这个四品乐官一职。” 谢摇光百无聊赖的嗯了声。 他整个人懒恹恹的,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楚灿看了眼四周的宫人,委婉道,“如今太后寿宴,不宜办得热闹,昭宸贵妃下了旨意,由各宫妃嫔自行献艺,到时候表兄的和声署,就免不了要被诸位妃嫔到访,和声署诸多乐器,总有保养不及的时候,你说是吗,谢大人。” 谢摇光听了这话。 仿佛才来了一点点的兴致, 他一身懒骨头就倚在红木椅靠背上,当下极为少见的坐直了身。 “哦?德妃的意思是……” 楚灿拿起手帕掩住嘴角,微笑,“谢大人,本宫并无话外之意。” 她确信谢世子已经听懂了。 当初她于东宫被降位时,江怀王府明哲保身,如今反倒送了世子入宫,也许是为了辅助她而来,以全当日未能上书求情之事。 “本宫只是想提醒谢大人,想来谢大人尽职尽责,也用不着本宫提醒。” 谢摇光漫不经意的扫视一周和声署的诸多乐器,古琴,琵琶,笙箫,盘鼓,编钟…… 他的手指搭在桌案上,没什么节奏的敲了敲。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有一丝犹疑。 半晌, 谢摇光嘴角咧开,一声低笑,“下臣必定为德妃娘娘效劳。” …… 未央宫。 这数日以来,太后的万寿图纹锦被,就放在殿外晒太阳,有宫女按时辰往旁边的槐木几案上放一炉檀香,熏着檀香的气味。 沈青拂隔着窗棂望过去。 侍琴为她整理着衣摆,声音略大,“娘娘,我们也该去太和殿走一趟了。” “嗯,走吧。” 沈青拂从容搭上侍琴的手腕,步调款款,出了未央宫。 跟随她一同出去的还有内殿侍奉的人。 未央宫只剩下平日在外殿伺候洒扫的宫人们。 宫女杏儿撂下手里的檀香炉,快步跑到宫门口张望着, 只见昭宸贵妃真的往太和殿方向去了。 她不禁松了口气。 朝那件万寿图纹锦被看了一会,慢慢的走过去,这上面的银线缝得很柔软很紧密,几乎看不出什么针脚。 杏儿深吸一口气,朝四周望了望。 平时那些与她一同洒扫的宫女太监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也没人抬头往她这里瞧。 第67章 昭宸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随意给她派了这一桩活计,每日辰时晒一番锦被,再熏一炉檀香。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杏儿拿起手里的扫被杆,往锦被上慢慢扫去,趁着没人注意,她果断拿出了身上带着的针线包,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紧张的捏住了几枚细长银针,快速的刺入锦被的银线之中。 有银线遮掩,根本发现不了银针。 杏儿沉沉的松了口气,针线包里还剩下几根针,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刺入几根。 四周还是无人注意, 她再度捏出了一根银针。 “杏儿!你在做什么!” 侍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杏儿震惊的回过头,难以置信的愣住。 她赶忙把针藏在自己身后,开始冒汗,支支吾吾道,“侍琴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侍琴冷沉着脸,一把抓住她的手,拽到自己跟前。 杏儿手中分明有一根银针。 “好啊,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侍琴姐姐,我……” 杏儿哆嗦着不知所措,再望向来人,只见昭宸贵妃竟然再度返回了未央宫。 她浑身一震,“娘娘……” 沈青拂步调悠然,款款而来,她微笑着掠过这一切,“把人带进来。” “是,娘娘。” 第49章 审问 几个侍女将杏儿带进内殿, 直接揪着她的衣领,按在地上,杏儿磕跪在地,顾不上膝盖磕碰的疼,只剩下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身后更有人已经关上殿门。 还有几个守在外面,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杏儿不由得瑟缩着抱住自己, 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数日以来,她早已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昭宸贵妃早就做好一切准备,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她颤抖的试探性喊了一声, “娘娘……” 侍琴冷哼,“你还有脸唤娘娘,你猪油蒙了心了,未央宫岂容你吃里扒外,真是混账!” 杏儿不敢多说旁的。 但她听说昭宸贵妃一向心软善良,也许她今日会放她一马也说不定。 她脊背上已全是汗, 僵硬的掀起眼皮仰视一眼。 她不敢过分抬头,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昭宸贵妃那双织云锦缎的绣鞋,掩在素色的锦衣之下,分明惬意舒适的略微摇晃着,格外从容舒展。 杏儿忍不住扶上她的绣鞋。 “娘娘,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听奴婢解释!” 裴霜意皱眉,一下推开她,“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也敢触碰娘娘,滚到一边回话。” 杏儿被推得翻倒在地, 她没想到平时看着这么柔弱的裴公公,力道却十分大,她心中寒意更增。 只听沈青拂慵懒玩味的声音响起,“嗯,好呀,那本宫就听听你如何狡辩。” 杏儿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顾及身上的痛楚,连忙跪好,磕头,“娘娘,奴婢方才是在整理自己身上的针线包,并非有意将银针遗落在太后娘娘的贺礼上的,奴婢只是还没来得及取回,娘娘就回来了……” 沈青拂唔了声,“有点牵强。” 她声音平淡。 杏儿听出昭宸贵妃仿佛并未生气,心中不由得松弛了几分。 侍琴冷笑,“简直强词夺理。” 侍棋也附和道,“我看也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既然明知那是太后娘娘的寿礼,你又怎敢真的往上面刺入银针,整理个针线包也用不着使太后寿礼吧,真能狡辩。” 杏儿赶忙磕头,“奴婢不敢撒谎!” 沈青拂神闲气定。 把玩着花瓶里的梅枝,揪着一朵朵梅花瓣,随意昂了声,“杏儿,若本宫没有及时发现,你的银针遗落在太后娘娘的锦被上,岂非酿成大祸,你行事不谨,伤及太后凤体,届时便是罪该万死,与其到时候你死无全尸,不如本宫今日即刻赐你个了断。” 她声音何其平静。 杏儿却深深的愣住,震惊。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番话,竟然是从昭宸贵妃的口中说出来的。 她明明是最为心软良善的啊! 为何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么狠毒的话来! “娘娘!奴婢……” 杏儿认命的闭了闭眼,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真的不想死无全尸…… 她只得咬牙承认,“奴婢是受人指使,才将银针藏进锦被之中,指使奴婢之人,不许奴婢说出口,否则奴婢全家性命堪忧!” 沈青拂声色未动,朝侍琴递了个眼神。 侍琴当即明白,冷笑,“你若不说,眼下你自己便已经性命堪忧了!” 她说着走近炉火前,移开上面的炉盖,拿钳子取出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红罗炭,狠狠的往杏儿跟前一送。 杏儿尖叫着往后一跌,瘫软在地。 那炭火还没碰到她,她便已经吓得浑身战栗,“侍琴姐姐,饶了奴婢吧……” 侍琴朝她步步紧逼。 那块红罗炭离她越来越近。 杏儿瘫软着步步后退,人已经贴在墙壁上,她不敢再睁眼,脸色惨白。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青拂沉默着瞥了一眼裴霜意。 裴霜意领下这个眼神,走到杏儿跟前,蹲下身,微笑,“杏儿姑娘,咱家来未央宫前,在辛者库跟慎刑司都待过,若论起折磨人,没有人比咱家更懂了。” 他捏着手帕掐住杏儿惨白的脸。 “啧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用红罗炭总是会留下痕迹, 倒不如用点现成的。 裴霜意脸色冷沉,说着便将一根银针利落的刺入她指甲缝中,“疼吗?” 杏儿立刻惨叫, 却被裴霜意一个眼神递给其他太监,那些人死死捂住杏儿的嘴,让她死也发不出声音。 杏儿拼命挣扎,也挣不开这几个人的压制。 这些银针!正是她藏在太后锦被上的那些,现在竟就刺入她手中! “招供吗?” 裴霜意笑着问,“发不出声来,就点头,或者摇头。” 杏儿浑身颤抖个不停, 慌慌张张的吓得不停摇头,“额!嗯!” “咱家有一万种方式让你身上留不下疤痕,却能让你生不如死。” 紧跟着,杏儿的指甲缝中又被刺入一根银针,她终于痛哭流涕的点了下头。 裴霜意朝那几人示意, 他们很快松开手,杏儿双手颤抖的伏在地上,她憋出一句,“是……是德妃!” 沈青拂再次朝裴霜意递了个眼神。 裴霜意心领神会,隔着手帕抓住杏儿的发顶,狠狠一扯,语气平静,“说实话。” 杏儿浑身一震,如坠冰窟一般。 “是,是白昭容!” 裴霜意反而一笑,“果然没说实话。” 这个宫女已经不可信了。 彼时,守在外面的侍书进来禀告,“娘娘,陛下的御辇朝咱们宫过来了。” 沈青拂很快吩咐道,“将人带入柴房,堵上嘴,找人看好她。” “奴婢明白。” 殿内的红罗炭被动过,徒留一点红罗炭独有的烟味。 陛下一向耳聪目明。 这点痕迹,定是逃不过他眼睛。 沈青拂手中花枝放回瓶中,“你们都退下,没听见吩咐,不要再进来。” 众人纷纷退下。 沈青拂眸色微敛,解开身上的素色锦衣,再往下解,中衣,亵衣,都扔在榻上。 最终,取了一条细长的珍珠链条。 这原本还是初封贵妃时,宁玄礼着人送来的重礼,原是有好几条的珍珠项链,被她闲来无事缝成了一整条。 本来是打算太后寿宴当天佩戴的。 眼下便只好拿来应急了。 她果断拿起这条珍珠长链,从腿部开始穿,迈进去,有点磨得慌,再往上交叠,隔着胸部交叠一圈,最后系在腰间。 “陛下驾到——” 随着殿外脚步声已响起, 沈青拂单手拿起那件素色外袍,穿在身上,裹得严实。 她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珍珠长链。 还有这件外袍。 “陛下万安。” 她俯身行礼,男人温柔笑着将她扶起来,“只有咱们两个,不必行礼。” 沈青拂起身,浑身不适。 被那条珍珠链子磨得难受,她脸上已不可遏制的泛起了薄红。 真是该死。 这样的事情,还是偶尔来一回就得了。 “多谢陛下。” 宁玄礼向来洞悉一切的眼神,察觉到她的不自然,“阿拂,怎么了。” 第68章 沈青拂略微摇摇头,清澈眼底蒙上一层淡薄的水雾,睫羽颤了颤,她声音婉转却透着几分娇弱跟低怯,“臣妾……无事。” 殿内有一股淡淡的炭火味, 素来是清香怡人的未央宫,此刻略微明显。 宁玄礼看了眼窗外,“今日也算天晴,怎么炭火反而用得多了些。” 沈青拂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 她慢慢低下头,小声呢喃,“臣妾,做了点别的事,因而有些怕冷,今个儿的红罗炭,就用得多了一些。” 总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在严刑逼供吧。 她是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把红罗炭当成刑具呢。 宁玄礼揽住她的手,来了兴致,“做了什么别的事。” 沈青拂抿了抿嘴角,没有回答。 他已对她足够了解,知道她每个眼神,每个小动作,都是什么意思,什么想法。 当下见她这样, 他便也清楚,她这是在害羞。 宁玄礼抬指将她侧脸处的发梢掩在耳后,低声笑问,“阿拂是在害羞什么。” 沈青拂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她坦白道,“臣妾只是想给陛下一点点惊喜罢了,所以才在白天试了试,不料陛下竟在此刻过来了。” 她手指遮掩着自己的衣襟, 将这件外袍拢得很紧,很怕突然松开,她面上分明有一丝紧张。 宁玄礼轻易就能察觉她的不对劲。 他朝她倾身一步,她却不由得后退了一下,死死掩着自己的衣襟。 他眯了眯锐色的墨眸。 那白皙的脖颈处似乎有一条珍珠项链,泛着一点点珠芒。 只是一条项链,有何好遮掩的。 沈青拂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盛着无措跟慌张,她还想再后退, 却被男人一把捞住, 宁玄礼强行捏住她那只掩住衣襟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他下颚绷紧,低觑着她,“阿拂为何怕朕?” 沈青拂被迫往他怀中一撞。 身上的锦袍跟着散开,本就就没有系紧,当下所有的风景全部毕现。 “臣妾!……” 她声音含着羞怯的哭腔。 那身锦袍掉在地上,她浑身白皙犹如羊脂白玉,却只有一条缠得格外细致的珍珠链条。从脖颈,胸部,腰部,一直到腿部…… 宁玄礼一瞬间怔住。 他脑中无数根弦立时绷紧,紧到随时断开,但仍有一丝强求的理智让他隐忍,克制住。 “阿拂,你……” 这就是她所说的,所谓的,惊喜吗? 沈青拂见他若有松开几分桎梏,赶忙收回了手,蹲下身来去捡那件素色外袍。 乌发如瀑一样遮盖住她的身躯。 她蹲在他脚边,浑身都有点颤栗,但这个角度,他能明显看到,那条珍珠长链,就卡在她腰背以下的位置。 宁玄礼艰难的移开视线, 勉强沉声冷静问道,“衣服呢,怎么不穿好,为什么穿成这样。” 沈青拂重新穿好外袍。 这次系得很紧,但这方才一系列的动作,着实磨得她更难受了,脸上的薄红相当不自然。 她委屈的扁扁嘴,垂下头去。 “陛下,臣妾也不知道您会突然过来呀。” 宁玄礼转过身,朝桌案上走过去,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没有抬眼再看她, 不轻不重的按了按眉心,声音发紧,“朕才下早朝,顺便过来看看你。” 或许他今天不该过来。 但她说,这是为他准备的惊喜,早晚他会见到这个惊喜。 今日是恰好撞见了。 宁玄礼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太阳穴,重重的按了两下,闭上眼。 难道她非要他沉沦堕落成一个昏君吗。 何况,此刻还是白天。 以往在东宫时,她就各种鬼点子乱出,诸如什么女扮男装之类的。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了。 竟然搞得这样…… 魅惑。 又何止是魅惑。 沈青拂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毯上,不由得蹙眉问道,“陛下,您为何不睁眼啊,您不想看见臣妾么。” 宁玄礼却显然闭眼闭得更紧。 沈青拂朝他走过来,懵懂无措的替他按了按太阳穴,“陛下头疼么,臣妾帮您按摩吧。” 宁玄礼心里很乱。 他素日常用的那串念珠今日却头一回离了手边,怎么也静心不下来。 他一言不发,只有沉默。 “……” “臣妾惹陛下厌烦了?” 她声音有一点点娇弱的哭腔,委屈,“臣妾只是想讨陛下喜欢……” 她这样说着, 尾音却狠狠的颤了一下。 明显是被磨得。 男人终于开了口,嗓音低哑,“青天白日的,把自己弄成这样,好受么。” 宁玄礼睁开眼,眼底平静无波。 他嗯了声,却是质问的语调,“嗯?” 沈青拂被他质问得一怔,没忍住低下头去,掉下滴眼泪来。 她还是没有忍住,抽噎了一下。 “……是臣妾不好。” 她说着拢住衣服,往软榻走去,这未央宫内殿实在是大,这一路她走得甚为艰难,每走一步,都磨得她气喘吁吁。 她纤瘦的背影留给男人, 走一步,停一下,再继续的倔强的走下去,绕过一扇屏风,终于走到软榻处。 隔着那扇屏风。 宁玄礼望着她,眼底再也无法克制欲色,瞬间波涛汹涌。 “明明是你勾引朕,反倒怪起朕来了。” 他声音低沉,仍是紧绷绷的。 那扇屏风后面。 沈青拂解下了外袍,准备换下身上的珠链,重新穿好衣物。 她气息不稳,回答道,“臣妾不敢。” 男人已走进来,单手伏在屏风上,只望到她这满榻的衣物,还有一双露在被子外面的细瘦白皙的小脚丫。 她揪着被子的一角。 往榻里缩了缩,“陛下,青天白日的,臣妾当然什么也不敢做。” 宁玄礼却几步走过来,单膝跪在榻间。 他紧盯着她,哑着嗓子问道, “阿拂是故意的么。” 沈青拂迷茫懵懂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今日不是,来日……或许是。” 宁玄礼被她这句话惹出一声沉笑。 “阿拂这么乖,一句假话也不说,叫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50章 珠链 他说着倾身下来。 这条被子被他掀开,男人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好像她是一件什么完美的艺术品。 殿内的炉火烧着红罗炭,所以也不冷。 沈青拂呆愣愣的平躺着望着他,睫羽轻颤,不自知的轻轻合拢双腿。 却被他摁住膝盖, 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陛下……” 她勉强挤出一声呼唤,有点像哀求,泛着哭腔,她好似失去尊严一样偏过头去。 “呜呜,别这样。” 回应她的只有男人低沉哑感的嗓音,过于声闷,“你自己瞧,都磨红了。” 沈青拂捂着脸,掩耳盗铃一样。 “臣妾看不见。” 她捂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屈起来。 本来身子就很娇小。 这么一折…… 她更加羞耻感倍增的咬紧了红唇,紧张不已,“陛下!” “阿拂现在是不是就能看见了。” 男人的嗓音明明很温柔,却透着几分难以控制的颤音。 “自己低头看看。” 沈青拂只能听他的命令,沉默着放下手,却不垂下眼去,她小声哀求,“臣妾不要……” 却不料他捏着她的腿弯处的力道,更加深了几分。 沈青拂浑身一颤,“陛下!……” 她一闭眼,泪珠就滚落下来。 宁玄礼低头衔住她的眼泪。 “不要乱动。” “……” 沈青拂果真没有动。 “转过去,趴下,朕帮你解开。” 沈青拂怔怔的摇头,“不要……” 他嗓音彻底温柔下来,在她耳际诱哄她,“阿拂,乖,听话,朕帮你解开,你就不会这么痛了。” 沈青拂确实也是真疼。 她只得点了点头,见她这样乖顺,他松开她腿弯。 男人拿了一条枕头垫在她腹处底下,让她趴在上面。 枕头上面的玉,凉得她一颤。 “陛下,可以了么。”她悄悄的问,极低的声音,几不可闻。 “……” 宁玄礼眸色顿时一深。 解着她背上珠链的手一顿,停滞住。 他嗓音低哑得不成样子,“怎么,真的看见了?” 她好坦诚的嗯了声,这一声嗯都透着无辜跟坦白。 第69章 “好,好像是。” “阿拂,知道这个状况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么。” 他这样说,声音却发紧,他屏息凝神了许久,解了一半。 “陛下?” 她趴在枕头上,转过头去看他。 “臣妾……有点冷。” 她这样的眼神,分明清清白白。 宁玄礼呼吸越发紧促。 “穿成这样,你不冷谁冷。” 她央求道,“陛下,别这样好吗……” 宁玄礼眸里波涛汹涌,一言不发的松了手。 跟着,按住她腿弯让她跪起来。 沈青拂难以置信的回望着他,只能发出一声破碎的音节。 她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只得小声哼唧。 “陛下,还是白天呢……” 她浑身不知道是何滋味,又难受,又慌张,还有几分酥麻,乱糟糟的。 男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断断续续,“你也知道是白日。” …… …… 他难以餍足的吻了吻她, 她却捂着脸,一言不发的哭泣。 宁玄礼拉住她的手,笑着问她,“怎么了这是。” 沈青拂气闷的哭哼,“臣妾只想讨好陛下,陛下还要折辱臣妾,臣妾脸皮儿都没有了。” 第51章 恩赐 他知道她一向是脸皮薄得像纸一样。 宁玄礼抱着她肩膀,哄她,“不哭了,朕给阿拂道歉,都是朕不好。” 他虽是这样神闲气定的说着。 薄唇却覆上她精巧的下颚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的。 “阿拂怎么像块玉一样。” 沈青拂懵懂的仰着头看他,他那双幽深泛着餍足欲色的墨眸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样的眼神,轻易看得人心里发烫。 她却从容迎上他的视线, 眼底清澈无辜,略微委屈的哼唧了声,“陛下,光道歉可不行。” 宁玄礼笑了笑,“那阿拂还想要朕如何,朕都依你。” 沈青拂慢悠悠唔了声,“臣妾还没想好。” 她捏过男人冷白细瘦的手指,他指腹颇有薄茧,触感很不一样,她握着他食指递到自己唇边,轻轻的咬了咬,“不如,陛下答应臣妾做三件事,好不好。” 宁玄礼被她咬得心猿意马。 揉着她发顶,漂亮乌黑的青丝有点乱,他勾起一缕嗅了嗅。 “好,朕都应你。” “那就说好咯,君无戏言。” 她像小孩子一样顺势拉过男人的手,将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再跟拇指一对,拉过手了,就是说什么都算数了。 她欣喜天真的一笑。 宁玄礼垂眸注视着她,越发珍惜她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跟着将人揽住。 他慵懒的呢喃了一声。 “外面夜深了,朕就不走了。” 沈青拂乖乖嗯了声,瞥了眼窗外,分明只是黄昏而已。 呵呵,男人。 …… …… 太后寿宴前夕。 未央宫。 侍画从外面进来,“娘娘,姜美人等在外面,想要求见娘娘,她看着似乎很着急。” 沈青拂还在修剪梅花枝。 快到太后寿宴了,还能有什么急事,估摸着又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单手将剪刀在手上转了个圈,撂下。 “叫她进来吧。” 侍画应下,带了姜美人进来。 姜忍冬扑通一声跪下,“嫔妾给昭宸贵妃娘娘请安。” 沈青拂扶她起来,“姜美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姜忍冬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手腕,“嫔妾恳请娘娘搭救!” 静雯提醒她一下,“主子,别失了礼数。” 姜忍冬连忙松开手,俯身行礼,“娘娘,都怪嫔妾一时心急。” 她赶忙组织语言说道,“是这样,嫔妾近来为了给太后献艺,在和声署一直练习演奏编钟,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嫔妾照往常那样才一上手,岂料那编钟的音竟十分不准,嫔妾仔细一瞧,编钟的接口已有缝隙,恐怕演奏之时便会随着击打掉落,到时候就扰了太后的雅兴了。” 沈青拂略微点头,“知道了。” 她微笑着拍了下姜美人的手臂,“不过这点小事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忍冬见她格外从容, 不由得心宽了几分,她尴尬的扯了下嘴角,“嫔妾让娘娘笑话了。” 给太后寿宴献艺或是献礼, 这是昭宸贵妃提出来的,若是寿宴上有何差错,太后难免会责备她。 可是她却依然这么淡定。 “嫔妾实在是无法了,只好来求助娘娘。” 沈青拂嗓音平静,“你可有跟和声署管事提过此事,既然编钟有损,就叫他去修补。” 姜忍冬连忙快速点头,“嫔妾已与新管事说过,可他说,编钟年久,或许保养不及,要重新补上断裂的缝隙,起码要四五日的时间,先要呈报金缮所,再由金缮所批了青铜料子下来,再行修补完备,可是如此一来,早已耽搁大事。” 姜美人前几日击打编钟都无异常,为何到了最后一日,却突然生了裂开的缝隙。 若说不是人为, 谁会相信? 沈青拂嗓音平淡,“本宫晓得了。” 姜忍冬继而道,“事出突然,嫔妾也是不得已急迫的来求娘娘,嫔妾对诸多乐器都不甚通,唯有编钟还算勉强,如今……嫔妾已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恳请娘娘帮我。” 她说罢,恳切的又是一跪。 虽然她也不是很确定,昭宸贵妃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但上次她落水一事,是昭宸贵妃救了她。 在这宫里,她只信的着贵妃。 姜忍冬不由得言辞更为恳切,“若娘娘能帮嫔妾渡过此关,嫔妾愿为娘娘身侧洒扫,不遗余力。” 帮她, 还是不帮? 这是个问题。 沈青拂绝非心善之人。 有人来真心实意的求她,就一定要帮吗? 这点,她确实做不到。 除非对方能拿出对应的价值,值得她去帮。 沈青拂扶她起来,温柔道,“姜美人,你不必心急,我这儿有一件万寿图纹锦被,本是打算送给太后的,如此,你就先拿去吧。” 姜忍冬顿时如蒙圣恩。 没想到昭宸贵妃这么好说话。 她不禁感激,“多谢娘娘!嫔妾感激不尽!” 侍琴犹豫,“娘娘……” 那件万寿图纹锦被可是花了娘娘的心思在里面,就这么给了姜美人,那娘娘自己的贺礼怎么办啊? 沈青拂微笑,“去拿就是。” 侍琴只得点头应下。 吩咐了几个小太监将那件锦被抬了出来,花费了司制房数日制好的锦被,光彩夺目。 姜美人不由得看晃了眼。 尤其是这上面很多种不同的寿字,字迹优美,端正,正合寿宴时宜。 她不禁感慨。 “娘娘这件礼物,太后见了必定欢喜呀。” 想不到昭宸贵妃如此大方…… 沈青拂淡笑,“给了你,便是你的了,你让人将锦被放在轿子里,悄悄的拿回宫去,不要大张旗鼓,免得再被有心人盯上。” 这个再字…… 姜忍冬微微一怔,点头,“嫔妾明白!” 她松了口气,命人裹上几层缎子,把锦被抬进了轿子里。 随着姜美人退下。 侍琴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娘,您把贺礼给了姜美人,那咱们怎么办呀。” 先前有杏儿藏针。 后有姜美人的编钟有异。 这宫里,总有人要搞点花样出来。 沈青拂微笑,“我自有办法。” 她本就也没指望着太后寿宴能一帆风顺,所以早就做好了planb…… 不过眼下,先要解决一件事。 沈青拂吩咐道,“侍琴,你让人去趟和声署,就传我的旨意,把和声署的新管事叫来,我只见他一人,其余人不必来。” “奴婢这就去办。” 沈青拂接着修剪花枝。 这几日她总让人去倚梅园取来新鲜的梅花枝子,雪梅伴着红梅,红白相映,格外好看。 直到那人听了旨意来到她跟前。 她也不曾转过头去,锋利的剪刀剪下来最后一朵梅花。 “娘娘万安。” 他的声音曼声轻佻, 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沈青拂略微蹙眉,这才看向来人,他一身绛红色官服,分明严谨垂顺,该是一丝不苟,可这身官服也压不下他身上的邪气。 尤其他还双膝跪下,仰着头看她。 嘴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怎么,娘娘见到下臣,很意外么?” 沈青拂茫然的看了看他,“你是……” 谢摇光不介意她装,他咧开嘴角,笑得很邪肆,“娘娘真狠心呐,这么快就把下臣给忘了。” 第70章 他这张白皙的妖孽脸,雌雄莫辨。 任是谁见一眼,都难以忘记。 沈青拂仔细思索了一会,略微摇头,语气专注而认真,“本宫不认识你。” 侍琴有些惊讶。 这个人,分明是那天在庙会…… 侍棋也有几分惊讶。 这不是那日在先帝爷万寿节上遇见的男子吗?他怎么进宫来了。 裴霜意皱了皱眉,一语未发。 “……” 谢摇光难得沉默了一下。 没想到她这么会演。 他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笑得很张扬,“下臣记性不好,一时记错了,娘娘休怪。” 沈青拂不想记起这个烂人。 她语调淡淡,“本宫传你前来,有一事要问你。” 谢摇光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 分明赤裸,贪婪。 他从容一笑,“娘娘请问。下臣主管和声署,有关和声署的任何事,下臣一定知无不答。” 沈青拂不悦的瞥他一眼。 朝侍琴递了个眼神。 侍琴忙沉声道,“大人,您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岂能直视娘娘,还不赶快跟娘娘请罪。” 谢摇光出身江怀王府。 他是正儿八经的世子爷,从来不是什么身份卑微之人。 至少他自己向来这样认为。 谢摇光扫了一眼殿内,所有人都垂着眼,根本不敢抬眼瞧她。 他无所谓的嗤笑了声。 “多谢姑娘指点,下臣改正就是。” 他真的垂下了眼,却不低头。 虽然在请罪,可语调中并无半分愧疚之意,“下臣谢摇光失礼,冒犯了娘娘,万分不安,愧疚不已。” 沈青拂语调冷淡,“谢大人,你既然掌管和声署,为何乐器失修,不及早报修,若真到了太后寿宴上,出了差错,你可担待得起来。” 谢摇光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他本来打算像她一样装模作样一把,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反正他也装不过她。 他哦了声,“娘娘说的,可是和声署的编钟一事,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今日姜美人演奏时,编钟的连接处竟然出了裂痕。娘娘放心,下臣已让金缮所去修理了。” “你当真不知为何么?” “下臣……如何得知?” 谢摇光反问了一句,笑道,“娘娘冰雪聪明,娘娘若都不知,下臣如何能知啊。” 沈青拂冷淡疏离的低觑他一眼。 “待金缮所修补好了,也要数日,太后寿宴近在眼前,如何耽搁得起。” 谢摇光请罪,“下臣有错,监察不力。” 他说着又勾起一抹笑,“若是太后于明日责怪娘娘,下臣愿为娘娘作保,都是下臣一人之错。” 沈青拂微笑,“你替本宫作保,你凭什么?” 谢摇光反而一笑,“娘娘生气了?” 她声音倒是听不出有什么愠怒之意。 谢摇光继而笑道,“娘娘,下臣听闻姜美人只会编钟,如今编钟虽有裂痕,音调不准,但也无伤大雅,不如就让姜美人用这架编钟演奏,一首钟曲而已,时间很短,不会有何差错。” “是么。” 沈青拂平静道,“若真的依你所言,将这架编钟搬到太和殿,照常演奏,恐怕到时候,就要惹太后凤颜大怒了吧。” “哦?原来娘娘信不着我呀。” 谢摇光忍不住抬头看她,哼笑了声,“娘娘,臣还是得提醒娘娘一句,和声署的乐器都已分配给其他主子,主子们都有大用,姜美人届时能用的,就只有编钟。” 他看起来笑得势在必得。 “娘娘自入东宫以来,一路青云直上,如今更是陛下身边唯一的昭宸贵妃,位尊权重,娘娘赢过这么多次,还从未尝过一败。这世上,可不是事事都顺娘娘心意,也许,娘娘是时候,体会一次,何为天不从人愿了。” 沈青拂眯了眯眼,松弛下来。 她轻蔑一笑,很快矫正了笑容,温柔似水,“侍琴,你们都退下,本宫要与谢大人单独商议。” “是,娘娘。” 所有人陆续退了出去。 裴霜意瞥了一眼谢摇光,若有所思。 未央宫的殿门也被适时的合上。 谢摇光整个人好像顿时舒坦了不少,他没听吩咐就站起身来。 “谁让你起来的,跪下。” 她声音冷硬。 谢摇光笑着再次双膝跪地,这次,他朝她跪得近了点。 沈青拂显然已没什么伪装。 他看得分明,她这样冷漠凉薄的眼神,就像那天自天上下来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一样。 他不禁咧开了嘴角,跪直了上半身。 谢摇光看了眼桌案上放着的梅花插瓶。 他曼声含笑, “这宫里百花齐放,娘娘主理后宫,就是修剪花枝之人,哪朵花碍了娘娘的眼,娘娘自然可以剪除,这最终,花瓶里剩下的,只能是娘娘看着顺眼的花罢了。” “不,你想多了。” 沈青拂语调平静。 她跟着利落的抽出一根花枝,狠狠的抽了他一下,“这只是用来教训你的,贱人。” 被她修剪得很尖锐的花枝, 凌厉的抽过他的侧脸。 谢摇光抚上自己的脸,却格外兴奋,不禁更加野性的盯着她,“娘娘赐我。” 沈青拂端坐,抬起脚,踏在他肩膀,狠狠一踩,“赐你不是让你舒服么,你倒想得美。” 她厌恶的丢开花枝, 梅花枝子被抽得上面只剩下几朵单薄的花,孤零零的。 谢摇光看了眼地上,抚上她的脚背。 “娘娘……” 他眼神满是渴望和贪婪,还有激动兴奋,难掩的喜色,狂喜,“娘娘是圣人,是仙子,求娘娘恩赐我。” 沈青拂嫌恶的缩回脚。 恶心极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真是贱人。” 谢摇光反而享受的递给她花枝,“来,给娘娘。” 沈青拂当即拍掉他的手。 她很少有起伏不定的时候,冷笑,“天意若要恩赐,那便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你明白么?” 谢摇光咧开嘴角,实话实说,“下臣不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 沈青拂脸色很快温柔下来,越发温柔,也越发危险。 她柔美的笑。 “谢大人,本宫赐你。” 谢摇光眼里隐隐有了期待,仰着头,等待她如何的恩赐。 却只见她一双白皙的净手,执起了白色花瓶。 将里面所有的花枝都一把扔了出去。 沈青拂执起瓶中水,慢慢的倾倒瓶身,水流当即浇倒了他一身。 顺着他这张脸上,慢慢流下去。 这身官服也晕染了水痕。 谢摇光皱着眉头享受,冬日冰凉的水,却泛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好一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原来这就是观音娘子的赏赐,手执净瓶,洒下甘露。 谢摇光舔了舔嘴角,一声惊喜的大笑,如获至宝一般,“臣,多谢娘娘恩典。” 第52章 太后寿宴 太后寿宴。 太和殿。 这次宴会按照太后的要求简办,戏曲歌舞一应取消,只有一众妃嫔献艺献宝。 太后与陛下位于主位。 后妃按顺序入殿,排在第一位的是昭宸贵妃。 沈青拂走在最前面。 她步调款款,一身浅碧色绣雀鸟纹的流仙裙,随着她的步伐,裙摆摇曳,里面还透着一层绣着雪梅的底纱,雪梅与雀鸟相应,格外灵动美观。 她的发髻上还有两簇雀羽一样的发钗。 轻盈盈的,格外别致。 她俯身行礼。 “太后万安,陛下万安。” 宁玄礼只望着她一人,不自知的勾起了薄唇,“昭宸贵妃,平身。” “谢陛下。” 沈青拂落座后。 其余妃嫔也都纷纷行礼落座。 陛下的昭宸贵妃,一派清贵纯净,这身灵动飘逸的打扮,更让她添了几分可爱。 她手里的团扇也贴了几根雀羽,相得益彰。 尽管装扮如此,可她身上的端庄从容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楚灿收回视线,脸色不佳。 很快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是陛下的德妃,自然要谨慎持重,不可能被旁人比下去。 她很快挺直了上身。 太后扫了一眼食案上的布置,虽是按照以往寿宴的规格安排的,但也做到了取舍。 比如那道团圆四喜玉珍丸, 不合时宜, 倒是撤了下去。 太后难得满意的笑了笑,“德妃,今日的菜色你布置得很好,日后也要如此心细才是。” 楚灿欣喜一笑。 她赶忙行礼,“太后满意就好,臣妾不敢居功,这都是臣妾分内的事,臣妾日后协理六宫,必定事事细致,绝不辜负太后心意。” 第71章 太后略微颔首,“嗯,你坐吧。” 楚灿点头,坐下。 她如今打理着御膳房跟市买司,在下一个协理六宫尚未择选出来时,她始终是这后宫除了昭宸贵妃之外的第一人。 今日又得了太后的赞赏。 她不禁喜上眉梢,格外得意。 “开宴吧。” 太后吩咐道。 众人再度行礼后,方才举箸饮食。 食案之上,八仙盘,小天酥,过门香,羊皮花丝,巨胜奴,箸头春…… 陆美人用得很香,狼吞虎咽。 她在家中还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入宫以后,人都胖了两圈。 游鱼悄悄提醒她吃相。 陆遥遥才赶紧装着像旁人一样,细嚼慢咽起来。 须臾半个时辰后。 太后已经用好,微笑道,“哀家过寿,听闻你们不是提前准备了才艺,就是提前备下了贺礼,你们能有这份孝心已是很好,哀家很知足。” “承蒙太后娘娘夸赞,臣妾等感激不尽。” “承蒙太后娘娘夸赞,臣妾等感激不尽。” 一众妃嫔行礼后。 率先出来表演才艺的,是平日沉默寡言的顾婕妤。 顾丝绵抚筝。 她其实很懂乐理,只不过要装作生疏,她不想得宠,又不能在太后跟前失了礼数。 这首筝曲,她弹得格外平庸。 甚至,出了一点差错。 都说曲有误周郎顾,可坐在主位的皇帝陛下却面无表情,墨眸没什么情绪。 一曲毕。 顾丝绵行礼道,“臣妾献丑了。” 等下就是谢瑾瑜献艺,有她抛砖引玉在前,太后对谢瑾瑜的印象,必定良好。 白昭容一向爱挑刺,没忍住笑,“顾婕妤,你这首曲子弹的,算不得自谦,确实是献丑了。” 顾丝绵并不生气。 只是平静道,“白昭容言之有理,后宫诸位姐妹自然都比嫔妾技艺高超。” 她说罢就回了座位。 看起来格外清冷,但更多的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也不关心自己。 白雅然哼唧了声,不再说话。 这个顾婕妤,平日就跟个木头人一样,真没意思。 下一位,正是谢贵嫔。 谢瑾瑜很擅长琵琶,她弹奏一曲梨花开,身后更有箫声传来,与她一同合奏。 原来是她的兄长,谢摇光。 方才顾婕妤的筝曲多少有些普通,因此衬得谢贵嫔的琵琶曲格外动听。 洞箫声时而呜咽,时而高昂。 伴奏不抢风头,衬着琵琶声仿佛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顾丝绵眼前一亮。 她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此刻,却像见到了什么神仙一样,眼底满是亮色。 沈青拂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不动声色的掠过她一眼。 书里关于顾婕妤的描述几乎没有。 她反而觉得她与众不同。 明明是故意将筝曲弹得一般,往常像个泥塑一样不声不吭,当下眼神却一下就明亮了起来。 沈青拂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漫不经意的抿了一口酒。 顾婕妤这是在盯着谢家兄妹二人。 准确来说, 她是在看谢摇光。 哦? 哦豁。 沈青拂默默不语,继续欣赏谢贵嫔的琵琶曲,手里的团扇悠然摇晃。 “臣妾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谢瑾瑜结束后俯身行礼道,“愿太后娘娘千岁无忧。” 太后抚掌,“甚好。” “谢贵嫔,你这首梨花开,真是优美动听,哀家很满意。” 能得到太后夸赞之人少之又少。 谢瑾瑜继续严谨行礼,“多谢太后赞赏。” 太后转而看了眼谢摇光,淡笑,“谢世子,你竟然进了和声署任职,真叫哀家意外。想不到你很通乐理,不错。” 谢摇光答道,“下臣微薄之身,只是为太后寿宴略尽绵力罢了。” 太后略微点头,欣赏的看着谢瑾瑜。 谢贵嫔出身王府,品貌非凡,性格温和,又通晓乐理。 她显然和她这位兄长很不一样。 自闺中时就十分懂事,时常劝诫兄长要知进退,懂收敛。 宫中要多这样的女子伴驾才好。 沈青拂看了看太后,嗯,太后似乎对谢贵嫔很满意。 虽说择选协理六宫之人,能力为重。 可最佳人选,始终还是要令太后认可才行,否则选了半天,都是无用之功。 什么能力强弱,说到底还是要看跟顶头领导的关系如何。 话又说回来, 能得到领导的认可,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沈青拂继续欣赏起下一位妃嫔的表演,看得颇有兴致。 宁玄礼饮下一杯酒, 只看着她这一副自在逍遥的神情,仿佛是在替他欣赏他的后妃,竟还看得兴致勃勃。 他些许不悦的提起酒杯,“母后寿辰,儿臣祝母后,福如沧海无穷极,寿比灵椿过八千。” 太后少见的高兴了许久。 “陛下孝心,哀家怀佩。” 陛下一提酒杯,所有人就必须跟着提酒,饮酒,再作寿词。 方才表演到哪儿了, 沈青拂的兴致都被打断了,一时没了意趣,百无聊赖的托着下颚。 宁玄礼反而无声的悠朗一笑。 一语未发的又饮了一杯酒。 待余下妃嫔陆陆续续的献艺过后,太后的反应一直平平。 白昭容起身行礼。 “启禀太后,臣妾与父亲讨来一件珍宝,作为贺礼,赠予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她说着一挥手。 芷兰便呈上长案,案上正放着一只璇宫朗照水玉球。 这只水玉球, 底座是文犀的,往上的球体是水玉的,水润剔透,可以映照出人影儿来。 当真是件稀罕宝物。 即便与国库那些珍宝比起来,也难有逊色之处。 太后相当满意的点头,“白昭容,璇宫朗照,美轮美奂,你有心了。” 白雅然欣喜笑道,“能令太后展颜,是臣妾的福气。” 太后看起来对白昭容也颇为满意。 谢贵嫔,白昭容。 二选一。 沈青拂默默记下。 很快,接下来,便该轮到姜美人了。 楚灿瞥了一眼姜美人的位置,只见她没什么异样,方才太和殿抬进来不少和声署的乐器,就差这最后一架编钟了。 等姜美人演奏编钟,扫了太后的雅兴。 必定会牵连昭宸贵妃,操办失力。 她不由得坐得更直,嘴角勾起笑意,静静等待接下来的事故。 姜美人起身,行礼。 “启禀太后娘娘,嫔妾为太后呈上寿礼,是一件万寿图纹锦被,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跟着,静雯呈上寿礼。 那件锦被之上,十数种寿字拿金银丝线绣的,颇有新意。 太后欣赏了一会,点头,“甚好。” 宁玄礼墨眸眯了眯,视线落在这些字体不同的寿字上,一言未发。 “……” 沈青拂手执团扇掩住唇角, 目光平静的掠过所有人, 有人欣赏,有人感叹,但有两个人的眼神格外的不自然。 楚灿意外的瞪了一眼谢摇光。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姜美人没有献艺编钟,不该如此的,除非谢摇光选择没有帮她! 萧沉玉的眼神则是格外吃惊。 那件锦被,上面绣着不同的寿字,的确是昭宸贵妃先前备下要送给太后的寿礼。 莫不是杏儿暴露了? 所以才…… 萧沉玉越想越有些紧张不安,她垂下眼眸,惴惴难安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昭宸贵妃已经知道了, 为何丝毫没有声张。 也许,她还没有知道,也说不定。 萧昭仪心里不停的自我安慰,又有些后怕,哼,这个杏儿真是不中用! 沈青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如此看来,教唆杏儿藏针的是萧昭仪,而导致姜美人编钟出问题的,则是德妃。 这两人,很好。 萧沉玉略一思索,她虽不知,昭宸贵妃为何将自己的贺礼转送给姜美人。 但如此一来,昭宸贵妃自己不就没有贺礼了么。 她很快哼笑了声,“昭宸贵妃,诸位姐妹都已献礼,不知你的贺礼,现在何处?” 沈青拂微笑,“有劳萧昭仪记挂。” 她跟着从容淡然的起身,行礼道,“母后,臣妾也有一礼,赠予母后。” 太后今夜已见过不少新奇贺礼。 也欣赏过不少乐曲,当下已是颇有疲乏,略略点头,“呈上来吧。” 沈青拂走到中央。 第72章 太和殿的地板上雕刻着凤凰图纹。 她就站在这只凤凰跟前。 手中锦帕朝空中一扬,跟着徐徐落下,似乎锦帕之中有什么细小的颗粒洒落下来。 彼时,殿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数百只鸟儿飞进殿内,竟整齐的落在她身下的凤凰图案上。 百灵,杜鹃,画眉,秋鹤…… 轻巧的落在凤凰上,鸟儿的羽毛不同颜色,如此拼凑而成了一只九色凤凰神鸟,灵动神秘,似乎随时展翅高飞。 沈青拂行礼道。 “臣妾以百鸟朝凰献给太后,愿太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福遂永年。” 她这身浅碧色绣雀鸟纹衣裙格外应景。 好似她从天上下来一般,百鸟有灵,只听她指挥。 百鸟朝凰!…… 众嫔妃不由得东张西望。 从未见过如此盛景。 太后也甚为称奇,所有的倦容一扫而空,“这是何等奇景啊。” 宁玄礼淡笑,“母后,昭宸贵妃的点子,一向是最多的。” 楚灿脸色陡变。 这么看来,太后定是对昭宸贵妃的贺礼甚为满意了。 萧沉玉仍是吃惊最多。 昭宸贵妃是怎么引来这么多的鸟雀? 太后不禁问道,“昭宸贵妃,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些鸟群竟像听你的话一样,排布得如此整齐。” 沈青拂俯身行礼道。 “回禀太后,臣妾听闻,唯有古来贤后才能得上天眷顾,是太后娘娘您福泽深厚,天命所归,这才引来百鸟朝凰,四海臣服。” 太后当即大悦,“好,说得好!” 她走下来,朝那只百鸟组成的凤凰走近,欣赏得更为清楚。 百鸟俱是乖巧的低着脑袋, 偶尔动一动翅膀, 果真像是臣服于凤凰一般,连头都不敢抬。 太后欣喜不已。 连连夸赞,“昭宸贵妃,你办事得力,玲珑剔透,哀家就赐你金如意一对,你可用来安枕。” “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沈青拂连行礼的动作都格外优美,优雅。 谢摇光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手里的玉箫,已被他无知无觉的握紧,硌得他手心疼,他才反应过来。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有本事。 他原想,倘若她解决不了姜美人的事,总是会再来找他的。 呵,原来根本用不着他。 宴会结束。 太后离场。 众嫔妃也纷纷退下。 宁玄礼牵住了沈青拂的手,两人并肩而行,掠过而去。 第53章 上药 帝妃本不可并肩同行。 怎么也得是陛下走在前面,贵妃走在稍后。 周遭的奴才们却都不敢提点,裴今故身后跟随着许多随从。 有人小声嘀咕。 “裴总管,咱们陛下跟娘娘岂能并排着走在一起啊。” “是啊,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你们岂敢妄议陛下与贵妃娘娘。” 裴今故不以为然,“都把嘴巴闭上,谁要是敢说出去,那便是不要自个儿的脑袋了。” “是!” “奴才明白!” 众人纷纷噤声。 宫道上偶尔有鸟啼声,轻掠而过,仿佛是方才百鸟朝凰过后,飞出来的一两只杜鹃和百灵。 裴今故记得, 宫中唯有雀鸟司,豢养了这许多鸟雀。 看来是昭宸贵妃提前联络了雀鸟司,备下了这场百鸟朝凰的盛景。 可他却怎么想不明白, 究竟如何才能让百鸟如此听话,纷纷落下,排布成凤凰。 他并未再细想什么。 太后寿宴办得足够顺利,已是结局。 昭宸贵妃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稳固。 裴今故始终弯着腰,沉默的跟在帝妃身后亦步亦趋。 宁玄礼挽着她的手。 她这只小手纤细柔软,掌心温热。 彼此的体温互相温暖着对方,他目光温柔含着明显的笑意,直到走至辇前,将她一同抱上轿辇,两人同乘一辇。 沈青拂从不却辇。 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跟男人坐在一起。 季长晖多少有点目瞪口呆。 跟在御驾旁侧,不敢抬头看,从前在东宫时,昭宸贵妃就从未却辇。 如今与陛下依旧同乘…… 可周围的人显然没一个敢出来提醒的,就连裴总管也不发一言。 这么做真的好吗。 显然昭宸贵妃是打从心里就没打算着做贤妃啊。 季长晖默默叹了口气, 转而往后头看了一眼,还行,倒是都很懂事的低着头,没人往上瞧。 待一同到了未央宫。 一众宫女太监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宁玄礼将人抱住,她发髻上的雀羽轻盈盈的扫着他的侧脸,有点痒。 他嗓音温柔低沉。 “阿拂,姜美人送给母后的贺礼,朕瞧着,应是出自你手,怎么将你自己的心意拿去送给了别人。” 他一向知道她的笔迹。 那些寿字尽管字体不同,但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青拂倚靠在他怀中, 把玩着男人胸前垂下的发梢,慢悠悠道,“臣妾就知道陛下慧眼如炬。” 话要分怎么说, 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她转过身来,仰望着男人,眼底满是坦诚,爱慕,“其实那件万寿图纹锦被,的确是臣妾吩咐司制房做的,本想着讨太后欢喜,可臣妾又想,怎么才能令陛下也欢喜。” 她停顿一下,垂下了眼眸。 “臣妾是有私心,想着百鸟朝凰难得一见,应当也能令陛下欢喜。故而将先前的锦被,另外转赠给了姜美人。陛下国务繁重,若能得陛下一笑,臣妾也就知足了。” 沈青拂抬眸,紧张的看着男人。 “陛下……是否会怪臣妾私心过重。” 她眼里亮晶晶的,噙着几分企盼跟小心翼翼。 宁玄礼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格外轻柔的抚摸着,顺势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阿拂处处为朕考虑,朕怎么会怪你。” 沈青拂一下就开心的笑了,方才的紧张也没有了,“陛下真好。” “你的点子这么多,真叫朕眼花缭乱。” 宁玄礼慎重而珍视的看着她,“阿拂是上苍赐给朕的珍宝,朕要好好呵护,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沈青拂眼底的惊讶与喜色同时漾开。 跟着伏在他怀里,她喃喃着,“陛下怎么把臣妾说得这样好……” 宁玄礼回应她,“阿拂就是很好。” 他接着凑在她耳际说了一句话。 男人分明含笑。 沈青拂脸上泛红,小声嘟囔,“不要,臣妾还疼着呢。” “也有几日了,还没好么。” 宁玄礼抱起她放在榻上,“那还是上点药,好得快些。” 说着就真的取了药来, 他往手指上涂了一点白色滑润的药膏,“阿拂,把衣服脱了。” 沈青拂怔怔的啊了声。 他嗓音平静,“给你上药。” 她只得褪去衣物。 虽然躺在熟悉的软榻上,她身体却绷得很紧,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她本就白皙柔嫩的身体, 真的有几道浅淡的勒痕,尤其是腿部,这会儿还红着。 宁玄礼一点一点的给她上药。 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冰凉湿润的药膏,让她不禁颤了一下,抓住底下的锦被,越收越紧。 “……” 半炷香后,终于涂好了。 每个地方都没放过。 倒是涂得蛮好的。 “这种药,消肿止痛,涂上一会,就不会再疼了。” 宁玄礼眼神专注认真,“如何。” 沈青拂望着殿中的镜子,照着自己此刻的身影,她声音生涩,“臣妾不痛了。” 宁玄礼笑着揉了揉她发顶,“为何这么紧张。” 外面已至深夜。 他为她盖好被子,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睡吧,好好养几天。” 她乖巧的嗯了声。 目送了男人起身离去。 她单手撩开被子,走到那面修长的铜镜跟前照了照。 除了是被珠链勒的, 更多的是…… 沈青拂看了眼自己腿心,面无表情的拿了点药膏,又厚厚的覆上了一层。 …… 和声署,深夜。 当值的宫女都陆续离开,德妃的仪驾却适时的过来,张扬得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德妃娘娘到——” 楚灿面色难看,勉强保持气度,“谢大人,本宫要你做的事,你为何不做。” 此刻已无外人,她索性说话直白。 谢摇光微笑,“德妃娘娘何出此言。” 第73章 楚灿扫了一眼和声署放置的各类乐器,没有编钟。 她不禁窝火,“怎么,谢大人明知故问么?” 谢摇光不解的望着她,“下臣不懂。” “和声署诸多乐器,怎么独独少了编钟!” “编钟保养不及,陡生裂痕,自然是拿去金缮所修理了。” 楚灿愣了愣。 这么说,他的确听了她的安排,那为何太后寿宴上…… 她冷冷道,“姜美人的编钟是昨夜才损坏的,她何以一夜之间就拿出一件万寿图纹锦被来,纵是司制房连夜赶工,至少也要两日时间。” “哦,此事,下臣就不得而知了。” “你……!” 楚灿攥了攥手指,目光冷沉下来,“若谢大人当真为本宫效力,太后的寿宴便不会像今日这般顺利。” 谢摇光反而一笑。 “德妃娘娘,难道没有听过,人不该与天斗么?” 楚灿周身一震。 “你说什么!” 第54章 公主丑闻 谢摇光话音平淡。 “娘娘,下臣的意思是,手段技穷,不如适时低头,认个输,或许还可以和平相处。倘若娘娘逆天而行,恐怕最终会输得一败涂地。” 楚灿狠狠一僵。 上一世她早已尝过一败涂地的滋味,她绝不允许自己再经历一回同样的结局。 她冷笑,“本宫绝不认输!” “您已是德妃之位,又掌协理六宫之权,还有何不满足。” “本宫,要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一切!” 楚灿深吸一口气。 她冷淡的瞥了一眼他,“谢大人若要抽身而退,本宫绝不阻拦,没有你,本宫一样能跟昭宸贵妃斗到底。” 她扔下话,旋即离去。 谢摇光看起来也没什么兴味,女人的争斗,真让人厌烦。 直到一个内侍折了梅花枝子来。 “大人,您要的梅枝,奴才送来了,按大人的吩咐,都是红梅和雪梅参半的。” 谢摇光眼底一下泛起亮色,“甚好。” 他来了兴致,亲自插花,将梅枝尽数插在白色瓷瓶里。 摆弄了许久才符合他的心意。 谢摇光半眯着眼,脸色陶醉痴迷,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内侍尴尬的低下头,“奴才告退。” …… 近几日来,淮北突发时疫, 不少难民北上入京,陛下派遣赈灾大臣与数名太医前往淮北,以解民危。 未央宫。 沈青拂还在翻看内务府的账本,不得不说,内务府梁总管做假账的本事是有一套的。 侍琴脚步匆匆,“娘娘!” “何事这样慌张。” “娘娘,裴总管叫人递了话来。” 侍琴略做思量,“长公主出事了,太后怕是待会就要传召您过去,一同商议。” 端罗被封了长公主后, 就一直待在公主府,从未进过宫,何况还有驸马陪伴,能出什么大事。 沈青拂撂下账本,目光平静,“仔细说。” 侍琴快速组织语言,面色尴尬,“长公主近来常去南风馆,谁料昨夜被查案的大理寺卿柳大人给撞见了,长公主竟和三个男子同榻而眠,俱是衣衫不整,驸马爷也在一旁,听闻这几个男子都是驸马爷亲自挑选的,柳大人以淫乱罪将姜驸马下了大狱,长公主亲自进宫找了陛下跟太后,这会儿人就在寿康宫呢!” 沈青拂好像记得这个柳大人。 近来陛下总传召他入宫,新任大理寺卿,柳聿臣,为人刚正古板,难怪不由分说就把驸马送入刑部大狱。 裴霜意嗤笑了声。 那南风馆是什么地方,俱闻是贵妇常去之地,有不少清倌,还有琴棋书画四公子,时常以彩头之名,佯做风雅,实际是最秽乱的地方。 长公主夜御四男,真是皇室丑闻。 “早就听闻端罗长公主向来开放,想不到能这么开放。” 沈青拂平静道,“不可妄议皇亲。” 裴霜意立刻正色,“奴才失言。” 他随即看向侍琴,“此等秘辛,为何裴总管会递话进来。” 侍琴想了想,“宫里就属咱们娘娘最得圣宠,裴总管自然知道哪条枝子才是高枝。” 裴霜意面无表情。 裴今故是他的族兄,他为人向来是最会见风转舵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做上内宫总管。 “长公主之事,也属内廷,娘娘可要想好如何回应太后。” 沈青拂懒散的唔了声。 端罗这件事,其实很好料理,把知情人全杀了也就不会有什么丑闻传出去了。 从根源解决问题。 彼时,崔福泉已进来传话,“昭宸贵妃,太后娘娘请您前往寿康宫一趟,有要事与娘娘商谈。” 沈青拂微笑,“本宫即刻随公公前去。” 寿康宫。 沈青拂才踏进宫内,就被端罗长公主一整个扑了上来。 “呜呜呜,皇嫂!” 宁长乐眼眶通红,央求的拉住了她,“皇嫂一定要帮我啊,帮我救救驸马!” 沈青拂严谨行礼,“公主,我怎担得起公主这声皇嫂。” 太后脸色难看,“不成体统。” 宁长乐这才堪堪松开她,有点惧怕的瞧了太后一眼。 宁玄礼平静吩咐,“端罗,坐下。” 宁长乐只得坐好,手帕已被她搅成了团,她看起来分外忧心,胆怯。 太后缓了一会,才道,“昭宸贵妃,哀家有一事要与你说明,你不可外传。” 沈青拂稍显茫然,“是,太后。” 宁玄礼目光温和,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昭宸贵妃,先坐。” 沈青拂坐于端罗长公主对面。 太后便将公主与驸马秽乱南风馆之事稍作叙述,为了挽救公主名声,太后一番说辞,把责任全部推给了驸马。 太后重重叹气。 “事已至此,终究是皇室丑闻。” 沈青拂惊讶,“竟有此事。” 见她吃惊,也知此事的确闻所未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幼承庭训,闺阁娇养。 哪里会遇见这样的事故。 宁玄礼宽慰道,“昭宸贵妃不必心忧。” 沈青拂眼神暖融,点了点头。 宁长乐低着脑袋,不敢插话,闷了半天,小声解释,“是我不好,非要拉着他去南风馆,母后,此事不能全怪驸马……” “闭嘴!” 太后脸色铁青,扶了扶额,“陛下,此事必须尽快了断。” 如今坊间已有传闻, 端罗长公主声誉扫地,皇室也有这么不知检点的女子,真叫坊间看了笑话。 若不及时处理, 唯恐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宁长乐小心翼翼,“皇兄……” 此时她也不敢像平日那样喊四哥了,陛下近来料理淮北时疫之事,终日忙碌,眼下还出了这么档子事。 可他就算再忙碌,也未显疲态。 “端罗,你犯的错,并非小错。” 宁玄礼语调风轻云淡,“皇室颜面不能有损,涉事之人,一律杀之。” 宁长乐脸色一白,“那驸马……” 南风馆已被柳聿臣查封,所有人都进了刑部大牢,照皇兄的意思,岂不是一个不留! “这个杀了,再找个新的就是。” 陛下的语气依旧平淡。 “不行!” 宁长乐登时站起身来,“皇兄!姜瑾之是我唯一的驸马,我绝不让任何人取代他的位置,谁都可以死,他不可以!” 第55章 施粥 太后不悦,“端罗,不可失仪。” 宁长乐勉强压下焦急的情绪。 赶忙行礼道,“我不该口不择言,冲撞皇兄,但是驸马,我绝不会就这么看着他去死。” 沈青拂扶住她,“公主,稍安勿躁。” 宁长乐眼里一红,央求的看着她,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皇嫂……” 以陛下圣裁,杀人是最快速能解决问题的方案。 何况杀一儆百,也不会有人再敢传什么流言蜚语。 太后沉默许久,不再发言。 似乎默认了陛下圣裁。 宁玄礼始终看着沈青拂。 他一向决裁果断,方才当着她的面,说了一律杀之,怕会吓到她。 “昭宸贵妃,不如先行回宫。” 沈青拂肩膀略颤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坚定的回望着男人,“陛下,公主之事,终属内廷,臣妾有一言,或许可以解决此事。” 她声音婉转清澈。 在这寿康宫中掷地有声。 宁玄礼挑眉,“但说无妨。” 沈青拂朝太后施礼道,“启禀陛下,太后。” “眼下京中有不少灾民,若以公主府的名义,放粮赈灾,救治难民,自然可以将公主的名誉重新恢复,届时再着礼部将牌匾郑重送去公主府,那么坊间再行议论,只会是公主的仁心善行。” 第74章 “只要运作得当,所谓的丑闻是会被压下去的,若再有人议论,也只是讹传,不会有人相信。” 其实现代娱乐圈也有不少这样的事。 明星一旦塌房,就立马搞起捐赠慈善,再由营销公司运作宣传,炒作出良性话题。 那么风评就会即刻转好。 明星丑闻则变成互联网消失的记忆,仿佛从未发生过。 更甚至原先的丑闻再度提出来,便会有人立马说这是造谣,赤裸裸的造谣。 太后若有所思, 她很少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人,“昭宸贵妃所言,或许可行。” 陛下初登帝位,实不宜妄动杀伐。 若为了端罗的事,杀了也便杀了,不过昭宸贵妃的主意,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宁玄礼眸光清亮,难掩笑意,“阿拂,最得朕心。” 太后意外的看了看皇帝陛下。 什么,陛下已经当着众人就叫贵妃小名了么。 宁长乐如蒙大赦。 彻底松下一口气来,眼含热泪哭唧唧,“太好了皇嫂,多亏有你,救我驸马一条狗命!” 太后沉声吩咐道, “昭宸贵妃,主意是你定的,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务必办妥。” “臣妾领旨。” 待出了寿康宫, 守在外面的裴今故瞥了一眼宫内,只见端罗长公主已是喜笑颜开,想必昭宸贵妃已有解决办法,她竟真的这么快就定下了主意,还能讨得陛下与太后的认同,实是不简单。 看来他提前给未央宫传了话,又走对了一步。 昭宸贵妃才迈出寿康宫。 裴霜意即刻弯下腰,抬起手臂恭候, 沈青拂掠过一眼裴今故,反而淡淡道,“裴公公,你侍奉陛下身侧,便要以陛下的心意为主。本宫行事向来平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所以也不会说什么中听的话,你是聪明人,自行领会吧。” 裴今故微笑,“多谢娘娘提点。” 裴霜意挑衅的看了他一眼,勾起笑容,扶着昭宸贵妃离去。 公主丑闻本不该宣扬。 他却让人悄悄给未央宫递了消息,那就是罔顾圣恩,昭宸贵妃一向爱重陛下,嘴上提点他,也在情理之中。 她还真是横竖都找不出一点错漏。 裴今故抬头看了看天色,万里无云,明明白白。 …… 未央宫。 昭宸贵妃宣召众人齐聚。 沈青拂平静道,“京中有不少疫民,端罗长公主心慈仁善,有意于公主府施粥放粮,救治难民,此乃积德积福的好事,公主无意独揽福泽,内廷后宫也应尽一份力,与公主一同料理。诸位姐妹,可有人愿意与本宫同去长公主府。” 楚灿格外惊讶。 长公主施粥放粮,这样的事,算不得小事,太后竟然直接交给她一人负责么。 太后一向严苛, 怎么到了昭宸贵妃这儿,就这么信任她! 白昭容低咳一声,“昭宸贵妃,臣妾听闻那些难民都是从淮北来的,怕不是有什么疫病,万一传染上咱们可怎么好……” 沈青拂并不否认,“的确有此风险。” 白昭容一哽,“……” 昭宸贵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坦诚。 萧昭仪不说话,低着头,生怕选上她,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她才不要去。 顾丝绵沉思半晌。 风险之事往往伴随着机遇,昭宸贵妃此举,恐怕是有意择选协理六宫之人。 她转头看向谢贵嫔。 两人正巧默契的对视一眼。 谢瑾瑜旋即起身,慎重行礼道,“贵妃娘娘,臣妾愿与娘娘同心同德,积德积福。” “好。” 沈青拂随即赐下金如意,“此乃太后所赐,本宫借花献佛,送与谢贵嫔。” “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厚赏。” …… 储秀宫。 从未央宫回来后, 楚灿亲笔写下一封信,为了隐藏字迹,她是用左手写的。 “惜玉,送去将军府。” 惜玉犹豫了一下,“娘娘,您真要这么做吗。” 其实谢世子所说也不无道理, 娘娘若以德妃之尊位于后宫之中,依旧是富贵无忧,不过一人之下而已。 何必再自寻争斗…… 楚灿冷淡的瞪了她一眼,“去办!” 惜玉只得应下,“奴婢这就去!” …… 长公主府。 两队宫里的侍卫分列两旁,粥棚搭了十数个,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纱,以作隔离。 难民衣着褴褛,面黄肌瘦。 排着队伍等候施粥。 “听说这是长公主自请救济灾民,长公主人真是好啊。” “可我怎么听说公主生活开放……” “别胡说八道了,那都是假的!” “就是!胡说八道的都让柳大人给抓进大牢了,你们还敢乱说!” “公主心善,怎么可能是那种女人,那都是别人造谣她!” “对对对,就是!” “长公主是有福之人哪!善心善举,老天爷会保佑公主的!” 许多人议论纷纷。 显然公主丑闻已被压制下来。 沈青拂坐在轿里听了一会,扶着侍琴的手走下来。 她一身素色衣裙,未施粉黛。 尽管蒙着一层面纱,也依然遮不住那双慧黠漂亮的眼眸。 宁长乐蹦跶着朝她跑过来。 “皇嫂!” 她心里佩服得很,想不到昭宸贵妃真能解决这么棘手的事,一夜之间,逆转流言。 不得不令人钦佩。 沈青拂施礼,“公主,君臣有别。” 宁长乐将她扶起,“好嘛,等皇嫂做了皇后,也就无分彼此啦。” 她说话一向是没把门的。 谢瑾瑜稍显惊讶,为何公主看上去如此感激昭宸贵妃。 她不及细想,俯身行礼,“参见公主。” “噢……” 宁长乐想了半天,不记得谢贵嫔,嘿嘿笑了两声,“起来吧。” 三人一同前往粥棚。 开始施粥。 “长公主有令,施粥七日,一日三次,所有人排队领粥——” 饥肠辘辘的难民接过粥碗。 有的人喝过一回,再重新排在队伍末尾,接着等待喝下一碗。 骤然, 有人将碗摔在地上,“呸,这粥里有沙子!” 他这一嗓子吸引了很多人围过去。 又有人高声附和道,“就是,不止有沙子,粥还这么稀!” 排在两旁的侍卫们面面相觑。 墨惊雪眯了眯眼, 那两人衣着打扮虽然像是难民,可他们言语动作,更像兵痞。 谢瑾瑜皱起眉头。 这些粥都是官粮做的,怎么可能会有沙子。 她快步走到沈青拂跟前,“贵妃娘娘,似乎有人闹事,如何处置。” 领头的不仅摔碎了碗, 还站在高处,大声喧嚷。 “我们虽然是从淮北来的疫民,也不能这样敷衍我们啊!” 沈青拂浅淡的瞧了那人一眼。 灾民一路北上,患有疫病,自是虚弱无力,岂会这样中气十足。 “薛侍卫,凡有闹事者,全部带到本宫跟前。” “卑职明白。” 墨惊雪当即拎起两人提了过来,摔在地上,那两人顿时摔得鼻青脸肿。 沈青拂递给谢瑾瑜一个眼神。 谢瑾瑜平静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假扮灾民,来此闹事。” 领头的那个捂着脸大叫。 “不是说宫里的昭宸贵妃娘娘也过来了么?娘娘就是这么对待灾民的吗!” 他继续爬起来高声嚷道。 “兄弟们,都来看看!宫里的娘娘耍威风了!” 墨惊雪一脚将人踹倒。 他这一脚格外利落,那人再也爬不起来,吃痛的歪着身子不停叫唤。 宁长乐从未见过这样架势。 有点发懵,“你,你们不是灾民?!” “公主莫惊。” 沈青拂淡然道,“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哪来的力气闹事,无非是有人存心安排。” 裴霜意迅速扫了一眼底下。 “娘娘,公主仁心善行,岂能被人污蔑。” 所有人都不知道,公主施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搭救驸马。 皇室丑闻秘而不宣。 今日施粥绝对不能有失。 “将人带下去,杖三十。” 昭宸贵妃干脆利落的吩咐,“直至说出主谋,若不说,继续打。” “是!”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将闹事的两人按在地上施刑。 “啪!” “啊!” “哎哟!” “……” 有些难民被惊吓到不敢再上前领粥。 沈青拂起身,走到众人跟前,“诸位,你们都是大祁的子民,陛下以仁心治天下,公主以善行务民生,所作所为,彰显仁善。有人混迹于你们当中,搅扰秩序,制造混乱,本就应当惩处,诸位不必惊慌。” 第75章 那两人被施了刑杖,几乎昏死过去。 墨惊雪迅速将人带离现场。 谢瑾瑜有些不忍直视,别过脸去,她虽不赞成动不动就赏人刑罚,但眼下的情况,确实要以儆效尤。 她很快与沈青拂站到一处,安抚道,“你们不要害怕,上前来领粥即可。” 但还是无人敢动弹。 沈青拂平静道,“有罪当罚,有功,便当赏。仁心善举做不得假,但若有人欺凌善心,本宫断不能纵容。从即日起,以工代赈,当日在京行工者,才可领粥。” 谢瑾瑜怔了怔。 以工代赈,她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辞。 只有真正的灾民,为了一口饭食,才会去主动干活换取粥粮。 这样一来,那些假冒之人,也就被隔绝在外了。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施粥继续,上前领粥——” 第一个人试探的走到前面。 颤巍巍的接过粥碗,并不像那两个闹事的说得那样,粥里没有沙子,也不算稀。 他赶忙点头道谢。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 秩序总算恢复正常。 裴今故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很快回了宫,将实情禀报陛下。 “陛下,今日公主府施粥,有人假扮难民闹事。” 宁玄礼的笔墨未停,语调平静,“知道了,你出去吧。” “奴才告退。” 宁玄礼御笔敲了砚台三下,旋即有个黑色身影现身, 鱼九十九单膝跪地,“卑职见过陛下。” 他是飞鱼内卫的统领,只为陛下做事。 “长公主救济难民一事,不容有任何疏漏,有人胆大妄为,你去查,一日时间,朕要你的答复。” “卑职领旨!” 第56章 邀宠 长公主施粥放粮,赈灾救民, 以有功之名,将姜驸马从刑部大牢捞了出来。 大理寺卿近来一直在上书。 直言不可功过相抵,有损法理秩序。 宁玄礼看得厌烦了,索性宣召了人来,进了养心殿。 柳聿臣叩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他为人刚正古板,连这身墨色官服都穿得一丝不苟,严谨妥帖。 “柳卿,你的上书朕都看过了。” 宁玄礼嗓音慵懒,“朕宣召你来,你可以说点折子上没有的。” 柳聿臣出身寒门, 从任命他做大理寺卿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在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 柳聿臣平静道,“微臣听了传言,公主赈灾的主意,是昭宸贵妃娘娘出的,贵妃此举,恐有干政之嫌,既然陛下要微臣说未尽之言,那微臣便知无不言,叩请陛下不要再让贵妃干政。” 宁玄礼反而神闲气定。 薄唇一勾,沁出一声哑感的笑,“既是传言,岂能当真。” 柳聿臣也不意外。 素闻昭宸贵妃颇得圣宠,自然能得陛下回护。 他最终还是沉默下来,默默良久,才道,“微臣错听传言,陛下恕罪。” 宁玄礼平静颔首,“嗯,朕恕你无罪。” 柳聿臣,“……” 显然陛下对此事已做定论,再纠缠下去,也无益处。 他只得叙述了大理寺近来的案件进度。 一刻钟后,退出养心殿。 柳聿臣手持笏板,步调平稳,只见养心殿外守着一个身量娇小的小侍卫,一直低着头。 他掠过一眼,并未特别留意,径直离去。 小侍卫低头进了养心殿,“给陛下请安。” 宁玄礼手中御笔略一停顿,挑了下眉梢,“好久不见了,沈侍卫。” “多日未见,属下特来邀宠。” 她声音清脆,也不模拟男声,就是这么直白。 宁玄礼笑了笑,“坐过来。” 沈青拂朝他走了几步,“属下身份卑微,岂能与陛下同坐龙椅。” 她话未落下, 被男人一把抱在了腿上,这身侍卫服她穿着不如从前松快,好像近来长了点肉,尤其胸部那块,撑得蛮紧。 他满意的勾起嘴角。 “阿拂似乎胖了点,不错。” 沈青拂诚恳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开口道,“这都是陛下的功劳。” 这样的话,她却一脸无辜的说得毫无他意。 明明就让人心猿意马。 宁玄礼墨眸一下眯紧,单手扣在她后腰处,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他嗓音低沉,格外诱人。 “朕如此有功,阿拂打算如何赏朕。” 沈青拂俯下身去,齿间咬住他左手上的御笔,转过头去往龙案上一吐,丢到案上,“陛下勤政,若有闲暇,总该照拂龙体,属下愿为陛下龙体安泰,略尽绵力。” 他低声问她,声音发紧。 “这些日子,养好了吗。” 沈青拂悠然嗯了声, “嗯……陛下自己瞧瞧,就知道养好了没有。” “那朕亲自来检查一番。” 宁玄礼翻身将她按在这张双龙戏珠的龙椅之上。 他单膝跪在龙椅的边缘,不擅长解女人的衣服,这身侍卫服他解得很利落。 她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搭在两侧的扶手上。 宁玄礼低垂着墨眸,当真屈起手指仔细检查,“好得差不多了。” …… …… 不知何时。 养心殿早关了殿门,没人敢进来打扰陛下龙兴。 沈青拂伏在龙案之上,乌发垂下, 她艰难的咬着笔杆,把所有的断续的声音都吞在肚子里,“……” 上半身贴在龙案上, 下半身还跪在龙椅上,她腿都要软了,实在是跪不住了,她娇气包一样的哼唧一声,“陛下,臣妾真的没劲儿了。” 大腿往上的位置没察觉的挨了一下, 男人手劲不大,却也给她拍红了,“不是来邀宠的么,还这么多要求。” 第57章 嘉仪香 沈青拂软绵绵的哼了声,“陛下弄疼臣妾了。” 他听她这么说, 最终还是温柔的把人抱起来,揽在怀里,“是朕不好,弄疼卿卿了。” 她气鼓鼓的,声音还是软绵无力。 “陛下一点也不怜惜臣妾。” 宁玄礼耐心的给她揉了揉方才拍红的地方,揉了好一会,见她终于舒适的眯起眼来。 他笑着问她,“这会儿还疼吗。” 沈青拂惬意的眯着眼,享受他掌心的温度,大腿往上的位置逐渐热乎乎的。 “还是有点。” “那朕再给卿卿揉一会儿。” 过了一晌,她已完全瘫卧在他怀里,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养心殿的桌案上燃着香炉。 龙涎香的气味厚重典雅,与寻常香料完全不同,闻起来就很雅致。 沈青拂好奇的指了指,“陛下,点的是什么香。” 宁玄礼心猿意马,“是龙涎香。” 龙涎香一味,只有帝王之尊才能享用。 沈青拂转过身,抬手环住男人的颈处,“前一阵子,内务府送来的香料,臣妾闻着极为普通,毫无新意。” 他淡笑。 “内务府的做工向来都是差不多的。” 各宫的香料基本上都是楠香,檀香之类。 内务府所制香料,无非是按位分给各宫发放,差别只在份量。 沈青拂笑意吟吟,“臣妾不想要差不多,臣妾想要……” 她停顿住,朝宁玄礼眨了眨眼。 他挑了一下墨眉,“你想要朕的龙涎香?好大的胆子。” “嗯,臣妾僭越了。” 沈青拂抱着他,歪了歪头,“可是臣妾就想要。” 宁玄礼只是笑。 只听她道,“陛下不记得答应过臣妾,要做三件事吗。” 男人嗯了声,“朕自然记得。” “那第一件事,臣妾就要陛下亲自给臣妾制香,这道香里,必须放上龙涎香,怎么样,陛下答应吗?” 宁玄礼揽着她, 想起她提过的三件事,第一件,竟然就是这样小事。 他哑笑一声,“好,朕都依你。” 沈青拂意外的看着他,眼底泛起亮晶晶的光芒,欣喜之余整个人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怀中,“陛下真好。” …… 内务府这几日事忙。 陛下传了旨意,要为昭宸贵妃亲自制香,全部的香料都分门别类的拿进了养心殿。 最终,除了沉水香禁用以外。 陛下额外挑选了藿香、苜蓿、甘松、白檀、丁香、煎香、以及龙涎香,为昭宸贵妃制香。 消息不胫而走。 储秀宫。 楚灿极为不甘心,听了宫外递进来的消息,据说是昭宸贵妃提出以工代赈,解决了真假难民鱼龙混杂的问题。 她到此刻才发觉, 第76章 昭宸贵妃的确难以对付。 若她日后再次有孕,产下皇子,登临凤位岂不是在弹指之间! 楚灿勉强沉住气。 “惜玉,去叫内务府梁总管来。” “娘娘,梁总管近来忙着为昭宸贵妃制香,听说是陛下亲自挑选的香料,还赐名为嘉仪香呢。” 楚灿神色未变。 “既然是陛下亲赐,想来昭宸贵妃必定视之如珠如宝,不会多做检查。” 惜玉反应过来,默了一会,“娘娘,您的意思是……” 她赶忙劝阻道。 “娘娘,此事还需慎重啊。事到如今,您应该看得出来,昭宸贵妃娘娘,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楚灿显然已拿定主意。 如今谢贵嫔因为辅助昭宸贵妃施粥赈灾有功,已被太后赐下协理六宫之权,分去了她的权柄,她再不做点什么,日后只会更加艰难。 “本宫绝不会坐以待毙,仰人鼻息。” 她沉声吩咐。 “梁总管为人贪婪,你找出一百两黄金来,提前备好。” 惜玉只得应下。 “奴婢知道了。” …… 奉先殿。 谢贵嫔等在殿外,已等了小半个时辰,她还是在默默的等着。 直到奉先殿终于敞开殿门。 陛下已在此祭祖三日,快到年关,往年也是这个时候祭祖。 裴今故弯着腰,拂尘一扫,“恭请陛下。” 宁玄礼一身白色锦衣,披着绒白的大氅,几步迈出来。 他极少穿得这样圣洁干净。 一双幽深墨眸看着格外清冷寡淡,掠过她一眼。 嗓音散漫慵懒。 “谢贵嫔,你有何事。” 谢瑾瑜近来第一次见他,自从协理六宫,她也诸事繁忙起来,不由得更加钦佩,陛下自东宫时起就监国理政,依然能料理得游刃有余,更何况,到如今。 他虽然祭祖三日,脸上依然没有半点疲态。 谢瑾瑜望着他,不由得笑着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眼下到了年关,臣妾正想问陛下,除夕夜宴可要像往年一样宴请百官,臣妾也好提前准备。” “不必了。” 宁玄礼语调平淡,“先帝孝期未过,守孝之期,不宜大操大办,按寻常宫宴即可。” 谢瑾瑜俯身,“臣妾明白了。” 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话, 陛下的龙驾便已离去。 她深深望着那道白色身影,才回过神,“恭送陛下。” …… 未央宫。 沈青拂坐姿懒散,跷着脚,手里账本随意一扔。 那一册本子打着圈的摔在地上。 她声音平静。 “梁总管,你们内务府,向来就是这样糊弄陛下的么。” 梁总管脊背爬上冷汗。 他想着,做的假账也不算有什么疏漏,总能将这位贵妃娘娘蒙骗过去。 岂料,她这么不好骗。 他赔笑道,“娘娘您说笑了,咱们内务府哪敢欺君哪。” “是吗。” 沈青拂话音冷淡,“你自己好好瞧瞧,冬日的炭火钱,跟夏时的解暑钱,竟要花费十数万两,你将这宫里奴才们的人头数,都算在你自己身上了是吧?” 梁总管慌忙跪下。 “娘娘误会了,奴才怎么敢呐!” 他浑身都开始冒汗,本来宫人们的两样开销就是昭宸贵妃先前提出来的贴补,他做假账也做顺手了,以为没什么事,将这些贴补换成钱,习惯了中饱私囊,狠狠的捞了一笔。 梁总管赶紧分辩道。 “娘娘,奴才于宫中,月俸不过数百两,这十数万两的银子,就算给了奴才,奴才也没地方放啊!” 他早已在宫外置了田宅, 地契票子提前放在了密室里,没人能拿到,没有证据,昭宸贵妃也不能说什么。 谁料,又是一张纸,迎面摔下来。 梁总管顿时一惊,大惊失色,这张纸……这不正是他的地契么! “娘娘!” 他不禁心都提到嗓子眼。 这地契之上签了他的名字,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赖的。 他颤抖着拾起来,“奴才……” 沈青拂递给侍琴一个眼神。 侍琴随即冷声道,“梁公公,陛下最恨贪官污吏,你竟然贪了这么多,真是不知死活。奴婢听闻慎刑司的刑罚多种多样,梁公公应该也不想去慎刑司走一遭吧。” 梁总管震惊之余, 更多的是畏惧。 他将所有地契票子全都藏在密室,昭宸贵妃到底是怎么拿到手上的,莫非她身边有什么高人相助? 他顿时觉得眼前的女子高深莫测。 心里寒意陡升。 “娘娘,奴才罪犯滔天,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沈青拂却是淡笑,“梁总管,你不是什么好人。” 巧了,我也不是。 她懒散的撑起下颚,“这些年你执掌内务府,也捞了不少油水,就算当下离职归乡,也有田宅后院等着你养老。不过,本宫更好奇,若你荣归故里,还有谁能顶替你的位置。” 梁总管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奴才求娘娘搭救!” 沈青拂平静道,“除掉你这个祸害,难保不会有下一个,本宫用人从不介意他是否正直,本宫要的,只有忠心。” 梁总管立马叩首。 “奴才必定效忠娘娘,万死不辞!”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证据已经在昭宸贵妃手上,她一个不高兴,他就立马万劫不复。 梁总管冷静了好一会, 很快坦白道,“娘娘……其实近来,储秀宫,喊了奴才过去,还送了奴才百两黄金。” 沈青拂脸上并没有意外。 她红唇一勾,“哦?是么,德妃也是宫里的主子,她既然有事要你做,那你照她吩咐做。” 梁总管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奴才明白!” …… 内务府。 “陛下亲赐给未央宫的嘉仪香,你们都备好了没有。” “回总管,奴才们都准备妥当了。” 二十只葡萄花鸟纹金银香囊放在案上。 里面盛放着嘉仪香的香料。 楚灿扫了一眼,“真不愧是陛下钦赐的香料,当真好闻得紧呐。” 她面上温柔,心里冷笑。 这道嘉仪香里,所含诸多香料中,正有一味龙涎香,龙涎香厚重的气味,能掩盖住一切。 就比如,分量不重的麝香。 麝香虽香,但有龙涎香在里头,足以遮住这麝香的气味。 她让人放进去的只是寻常麝香, 需要慢慢的日积月累的透入肌理,少用一点点,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但若这二十只金银香囊的香料都用尽,这些麝香的分量,也足够让人不孕了。 何况是陛下亲赐的香料,有谁会怀疑呢? 梁总管默默的看了看她, 德妃真是自掘坟墓而不自知。 这也不能怪她,她的对手实在手段高深,只能说,是她不自量力。 梁公公很快笑得谄媚,“娘娘鼻子真灵呀,陛下的龙涎香,这能不好闻吗。” 楚灿捏起手帕掩住满意的嘴角,“梁总管事忙,本宫就不打扰了,您就快些送去未央宫吧,可别叫昭宸贵妃等急了。” “哎,多谢娘娘提点。” 梁总管笑着一甩拂尘,“走吧,该去未央宫了。” “是,公公。” 两个小太监赶忙端着长案,跟在了梁总管后头,往未央宫行去。 …… 未央宫,宫门前。 一队侍卫来回踱步,守卫安全。 沈青拂踏出宫门,脚下一滑,极为不小心的跌坐在地,头上的一根发簪跟着掉了下来。 “娘娘,您没事吧!” 侍琴跟侍棋赶忙小心的扶起来。 墨惊雪快速低下身,袖口一遮,将发簪替换成另外一根一模一样的,递给沈青拂,“娘娘,您的发簪掉了。” “哦,有劳你了。” 沈青拂从容接了过来,插入发髻,百无聊赖的哼了声,“看来今日不宜出门呀,那只好回去了。” 她带着两个侍女又回了宫里。 步调悠然,松快,像一只蹦跶着的小兔子。 墨惊雪难以收回视线,最终还是低下头去,跟其他侍卫继续守门。 宫里人多眼杂, 更有陛下身边的飞鱼内卫,不知隐藏在何处,窥探一切。 只能这样跟他要想要的东西。 沈青拂坐到妆镜台前,把玩着手里的发簪。 侍琴擦拭着她的衣摆,方才磕碰了一下,沾了点灰。 裴今故进来传旨,“昭宸贵妃娘娘,陛下有旨,今日午正时分,御驾会过来未央宫,与您一同用午膳。”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77章 沈青拂微笑,“本宫知道了。” 裴今故宣过旨意,点头退下。 沈青拂随即吩咐道,“侍琴,侍棋,你们两个去把杜婕妤跟姜美人请过来,就说我请她们过来喝茶。” “奴婢这就去。” 第58章 嘉仪香2 内务府将二十只金银香囊送了来。 葡萄花鸟纹的金银香囊,里面盛放着好闻的嘉仪香。 如果没有这点麝香,可能就更好闻了。 沈青拂让人都退下。 拿出那根发簪,轻轻转动了一下开端,发簪的头部装饰被取下,细长的银质发簪中间是空心的,藏着一股药油。 她面无表情,将药油涂在了香炉的顶盖里,这药油是影门特制,无色无味,专门可以催发麝香的气味,用香之人防不胜防,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她重新把发簪装好,戴回发间。 “娘娘,姜美人到了。” 率先到未央宫的,是姜美人。 姜忍冬谨慎的行了大礼,“嫔妾叩拜娘娘。” 若不是兄长从刑部大牢出来,她事后才听闻此事,这一切全都是贵妃娘娘帮忙。 “嫔妾多谢娘娘搭救兄长。” 沈青拂扶起她,“话这么说就见外了,姜美人若有心道谢,就谢陛下吧。” 姜忍冬感激的望着她。 “多谢娘娘指点,嫔妾感怀陛下。” “来,喝茶。” 沈青拂着人上茶,两盏雪顶含翠呈了上来。 其实她也没有必要非要姜美人来,只是如果杜婕妤一个人,多少显得有些刻意。 有姜美人在旁边, 更加不露痕迹。 至于杜婕妤,她擅长药理,今日的事,由她来拆穿最好。 姜忍冬品茶,一眼瞧见了殿内放着的绣架,“娘娘绣的,似乎是梅花。” “姜美人好眼力。” 沈青拂淡笑,“我闲来无事,绣了一幅九九消寒图,只是绣功不好,怎么也不得要领。” 姜忍冬起身。 “嫔妾的女工尚可,或许可以为娘娘略绣上两针。” “那好,你但试无妨。” “嫔妾献丑了。” 姜美人的针线功夫的确很好,才绣了一会儿,就把原本没什么光泽的梅花,绣得娇艳欲滴。 半晌后。 宫门外传来脚步声。 杜婕妤应约而来,照常行礼。 “娘娘万安。” “许久不见,杜婕妤还好吗。” “嫔妾尚好。” 杜婕妤与姜美人,两人行礼问候后, 杜若笑着落座。 自从东宫诸事过后,她们便没怎么见过面,为了各自避嫌。 今日昭宸贵妃特意邀约, 必定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只见昭宸贵妃跟姜美人,两人在绣架前,低头绣着梅花。 绣花这种事情,一时半刻是完工不了的。 杜若默默品着雪顶含翠,问道,“娘娘,嫔妾听闻,内务府按照陛下的旨意,为娘娘制作了嘉仪香,便是今个儿要送来的。” 沈青拂抬起清澈双眸,点了点头,“正是,方才梁总管已让人送了来。” 她还是这样的眼神,单纯无辜。 杜婕妤免不了不由自主的咳了声,“……嫔妾跟姜美人真是有福气,今日来得巧,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一品嘉仪香的香味儿。” 一旁的香案上正放着金银香囊。 还有一只青铜质虎形香炉。 沈青拂看了眼窗外的太阳,也快到午时了,她淡淡一笑。 “内务府送了二十只香囊来,数量颇多,若是闻着尚好,你们便也拿回去点着用吧。” 姜美人抬起头来,赶忙道。 “娘娘,嘉仪香不比寻常,里面有陛下亲赐的龙涎香,嫔妾们位分低微,怎么好取来用啊。” 杜婕妤倒很平静,“多谢娘娘美意。” 不管怎么说,顺着昭宸贵妃的话说下去,总是正确方向。 正说着,宫门外一声唱喏。 “陛下驾到——” 还未到午正,过来得有点早啊。 正好。 沈青拂从容行礼,“参见陛下。” 其他两人也跟着行礼参拜。 宁玄礼垂下双手将她扶起来,“今日未央宫这么热闹。” 沈青拂欣喜的笑,“陛下送了臣妾这么好的嘉仪香,臣妾当然要显摆显摆啦,若是气味芬香,等下便让杜婕妤跟姜美人都带回去些。” “你倒很大方。” 宁玄礼扫了一眼两人,“你们也起来吧。” 杜婕妤与姜美人起身。 姜美人笑道,“陛下赐给昭宸贵妃的嘉仪香,是宫里独一份的,嫔妾怎敢收下,今日能有幸一同赏香,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她很严谨守礼,不是什么僭越之人。 跟她的兄长是差不多的性格。 近来端罗也收敛了不少,到底有姜驸马的功劳在。 宁玄礼略微颔首,“着人点香。” 侍琴跟侍棋两人很快走近。 一人取下香炉顶盖,一人取出嘉仪香放入,点好香料,盖上青铜顶盖。 甫一点燃, 飘荡而出的,就是龙涎香厚重典雅的气味,香味飘浮,经久不散。 宁玄礼唇角一勾,“还算不错。” 跟着,便有一股浓烈而刺鼻的异香,四散开来。 这香味甚异,有一种油脂的气味。 姜美人掩住鼻息,本来想夸赞几句,着实开不了口,“嗯……嘉仪香,真是独特啊。” 杜婕妤不禁皱眉,当下却没说什么。 宁玄礼墨眉遽然拧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这是嘉仪香?” 侍琴赶忙答道,“启禀陛下,这正是内务府送来的嘉仪香,奴婢是在二十只香囊里,随意取了一只点燃的,不知有何不妥?” 宁玄礼语调冷沉,“这不是嘉仪香。” 阿拂要他做的第一件事,他自然是亲自做的,择选香料,提前验过香味,嘉仪香的气味,本该香甜纯粹,绝非如此。 沈青拂惊讶,“陛下,有哪里不对吗?” 杜若谨慎上前,抬手仔细扇闻了一番,她顿时脸色一变,“陛下,这香料中,似有麝香一味。嫔妾略通药理,麝香一味若用一时,可以消肿止痛,活血通经,可是长时间使用,便会侵入肌理,恐会导致女子不孕。” 宁玄礼眉头皱紧。 向来风轻云淡,此刻却不乏愠怒,“内务府呈送的香料,如何会有麝香?” 沈青拂懵然的怔了怔,“麝香……” 她转头看向男人,下意识的拉住了男人的手,“陛下,怎会如此啊。” 她分明惊讶紧张。 连手中的力度都不似从前那样轻柔。 宁玄礼回握住她的手,安抚的捏了捏,“朕在这里。” 杜若继续闻了一会, 掩住口鼻,俯身行礼道,“陛下,这香料中的麝香,定是马麝身上的麝香,马麝常以松萝草为食,这麝香气味中还透着一股松萝草的味道,绝对错不了。” 宁玄礼沉声吩咐道。 “侍琴,往香炉里倒点水,先把香灭了。” “是,陛下。” 今日情状,赏香之事,突然变得诡谲莫测起来。 陛下又是一声吩咐,“长晖,传太医。” 季长晖应下,立刻去了太医院。 姜美人缓了一会才听明白,“陛下,这么说,香料中有一味麝香,内务府做事怎么这样不当心,把麝香都混进去了。” 内务府呈送的嘉仪香, 早提前在养心殿就已验过,没有异常,才叫人拿下去分装的。 只有可能是在内务府被人动了手脚。 宁玄礼瞥向裴今故,冷声道,“去传内务府总管来。” “奴才明白。” 当值的秦太医与萧太医一同前来未央宫。 匆匆行礼,便被喊去验香。 香炉里的香灰才被扑灭,徒留一股余香,仅是这一点点余香,也足以辨认出其中的麝香。 但为求严谨。 两人还是按照正常验证麝香的方案进行。 外面的老树根子底下,有湿润泥土,常有蚂蚁在其中。 秦太医取了一点香料放在土壤上。 仔细观察了一会,蚂蚁果然避开香料移动,蚂蚁嗅觉灵巧,最能辨认,没有一只蚂蚁是往香料上凑过去的。 他即刻回宫秉明,“陛下,微臣已验过香料,其中含有一味麝香。” 宁玄礼声音冷沉,“将其他香囊也一一验来。” “是。” 香案上还有剩余的十九只香囊,也被两位太医同时验过。 秦太医放下香囊。 回禀道,“启禀陛下,这余下的香囊当中,也含有麝香,虽然分量不多,可若用完这二十只香囊的全部香料,也足以让女子不孕了。” 杜若眉心微动。 第78章 依太医所言,麝香含量不多。 若是麝香只有微量,其香味一定会被龙涎香给掩盖住,为何…… 她快速看了眼沈青拂, 只见她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满是震惊,更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后略微缩了缩身子。 沈青拂喃喃道,“不孕……” 她立刻红了眼眶,泪盈于睫,眼底满是晶莹的泪花,“陛下,臣妾还想着,将这嘉仪香转赠给杜婕妤跟姜美人,臣妾,差一点就害了人啊!” 她声音发颤,让人心疼。 宁玄礼心中一紧,安慰道,“此事是有旁人心怀不轨,好在今日发现及时。” 侍琴狠狠的一愣。 赶忙跪在地上,“陛下,原来这二十只香囊里都有麝香,这是有人要害娘娘啊!娘娘不通香料不懂药理,怎么会辨别嘉仪香是否有异样呢,此人居心之毒,当真可恶!” 杜婕妤沉默,不再发言。 事已至此,已经不需要她再说什么了。 姜美人难掩愤怒,“陛下,竟有人用此法暗害昭宸贵妃,贵妃治理后宫一向妥帖,竟也有人背地里加害!陛下一定要为娘娘主持公道!” 内务府梁总管匆忙赶来,“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梁仲秋,这就是你办的事。” 宁玄礼语调格外不悦,“嘉仪香内竟混入了麝香,朕看你这个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也是做到头了。” 梁总管赶忙磕头,“奴才该死!” 他转换话术,并不为自己分辩,“嘉仪香是陛下特意安排内务府制作,其中竟混进去了麝香!奴才真是难辞其咎啊!请陛下赐罪!奴才宁愿不要这个脑袋,也要为陛下跟娘娘请罪啊!” “摘了你的脑袋有什么用。” 宁玄礼抬指按了一下眉心,“还不仔细想想,都有哪些人接触过嘉仪香。” 梁总管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陡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一滞, “陛下!” 他重重叩首,“奴才从养心殿出来以后,就回了内务府,预备着分装香料,这期间,只有德妃娘娘来过内务府。” “德妃。” 宁玄礼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下扣紧,“即刻,去将德妃传唤到未央宫。” 裴今故正色,“奴才这就去。” 储秀宫离未央宫不算近,约要一会时间。 才宣过旨意,便要即刻前往。 楚灿心中忐忑,“裴公公,陛下传本宫去未央宫,所为何事。” 裴今故沉默了一下,含笑道,“娘娘,您于宫中协理六宫,事事亲力亲为,不辞辛苦,陛下自然是要嘉奖您。” 楚灿心情平复下来。 原来如此。 可为什么非要去未央宫呢? 她心中半是疑虑,半是喜悦,就这么喜忧参半的到了未央宫。 “陛下万安。” “德妃,朕要问你几句话。” 男人声音平静冷沉。 楚灿心头掠过一丝惊讶,不是要褒奖么,怎么说话这般冷淡。 他竟也不叫她起来, 还让她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她不由得质问一声,“陛下要问臣妾什么?” 今日的未央宫,还真是人头济济。 除了陛下与昭宸贵妃,竟然还有杜婕妤,姜美人在。 楚灿不悦的瞥了一眼杜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杜婕妤了,今日她竟在未央宫,莫不是已经捡了昭宸贵妃这条高枝? 宁玄礼眯了眯墨眸。 德妃这双四处乱瞟的眼睛,哪有半分应有的仪态。 他平静问道,“德妃,你近来有否去过内务府。” 一旁的梁总管一直跪着低着头,看不清什么神态。 梁总管也在这儿。 此人已被她用百两黄金收买,断不会吐出什么。 楚灿淡淡道。 “臣妾不曾去过内务府,近来为除夕夜宴多费精力,臣妾哪里有空闲进内务府呢。” 谁料梁总管却反驳道,“娘娘此言差矣,内务府分装香料之时,娘娘分明过来了,内务府诸多奴才们都是见证。” 楚灿顿时一惊。 这个姓梁的为何会突然反咬她一口! 她哑了半天,指尖一下攥紧,指甲嵌入手心里,磕绊道,“陛下……臣妾,臣妾没有。” 她过于心虚。 内务府那么多人,她如何能狡辩过去。 宁玄礼沉默半晌。 他最终不再看她一眼,语调冷淡。 “德妃,朕命内务府所制的嘉仪香,被人混入了麝香进去,此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楚灿脸色陡然一变。 这怎么可能, 麝香份量不多,只会被龙涎香掩盖住,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发觉呢!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 她咬了咬牙,“臣妾没有做过。” 情绪激动之下,最是破绽百出。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 宁玄礼也没有再问下去,楚灿让这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许多。 /:. “德妃,你心术不正,朕已不能容你。” 楚灿深深的震住。 她缓了一会,几乎咬牙切齿,“陛下!臣妾说,没有做过!” “是否做过,你心中有数。” 男人的声音最终已没有任何起伏,“你太叫朕失望了。” 楚灿难以呼吸的瘫坐在地上。 她双腿发麻,艰难的站起身来,“陛下,就这么不相信臣妾吗!仅凭旁人一两句空口白话,陛下就断定臣妾有罪是吗!” “是又如何。” 宁玄礼墨眸中沁出一丝冷意,他语调已是不容置疑的冷凉,“德妃,你自己做过什么,难道要朕一桩桩,一件件,给你摆出来吗?” 楚灿捏紧衣襟的手不停发抖。 莫非是她让人在宫外假扮难民那件事,他已经知道了? 他不可能知道…… 连笔迹都是她用左手写的! 她冷笑,“陛下认定臣妾有罪,臣妾已无言可辩。” 沈青拂错愕的盯着她,深吸一口气,含着的泪珠一下坠落下来,“德妃,你已经害了我的珩儿,原来还要害我终身不孕么?” 第59章 德妃降位 “信口雌黄!” 楚灿紧咬牙关,“昭宸贵妃,当日你失子之事,根本与本宫毫无关系!” 沈青拂眼神疲倦的看她一眼。 最后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睫,眼底的泪花已止不住。 宁玄礼心中一疼。 “德妃,住口。” 他眸色冷厉,几乎要将人洞穿一般的锋锐眸光一瞥。 “裴今故,拟旨。” “奴才在。” “德妃楚氏,其身不正,德不配位,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妄害昭宸贵妃,甚失朕望,传旨晓谕六宫,降德妃为充媛,去协理六宫之权,禁足储秀宫三月,非诏不得出。” 楚灿脸色惨白。 充媛! 那她岂不是永无争夺后位之可能! 她不禁颤声。 “陛下!今日之事尚无凭据,陛下不可以这样对待臣妾!” “朕所见,便是根据,朕所赐,便是圣旨。” 宁玄礼的声音已无半分情意,冷凉淡漠,“楚充媛,莫非是想抗旨。” 楚灿冷笑一声。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当着一众外人丝毫脸面不给她留。 “臣妾岂敢?!” 她不可以歇斯底里,纵然被废为充媛,她也绝不会在这些人跟前低头失态。 杜婕妤快速扫了一眼所有人。 陛下仍有余怒,昭宸贵妃还在伤心,楚充媛桀骜不肯低头。 她悄悄跟姜美人对视了一眼。 姜忍冬随即淡淡道,“楚充媛,你还是先回宫吧,对你,对陛下,都好。” 楚灿昂着头,下颚仍不肯收。 她咬着牙,“本宫自会回储秀宫,不劳尔等操心!” 她旋即转身离去。 勉强一步一步出了未央宫,她再也无法忍耐,手中的丝帕当即嘶的一声扯成两段。 惜玉不禁拉住她,“娘娘!” 楚灿僵住,手指早已冷凉,她周身都泛上寒意,不知不觉,眼里掉下一滴泪。 “呵……” 如果这就是结局, 那她绝不认! …… 德妃降位的消息,很快传遍宫中。 寿康宫。 太后还在戏台底下听戏,闻听崔福泉的汇报,面上波澜不惊。 她慢慢饮了口茶。 德妃降位,意料之中,只是比她想象的,来得还要快一些。 太后继续听戏,语调淡淡。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既然德妃不中用了,眼下就单让谢贵嫔一人协理六宫吧。” “太后说的是。” …… 未央宫。 第79章 所有人都已遵旨退下。 宁玄礼抱着她一同坐在贵妃软榻上,她仍心有余悸,白嫩的手紧攥着男人的衣襟,墨色锦缎被她抓得有点褶皱。 他能感觉到,她身子在他怀中一颤。 “阿拂,别怕,朕会保护好你。” 沈青拂抬起眼眸,泪眼模糊,这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雨夜的繁星。 她依赖眷恋的望着他。 “今日若非有陛下在,臣妾懵懂之间,恐已为人所害。” 她停顿一下,又道。 “可是,陛下也不可能时时保护臣妾,从今而后,臣妾也要为了陛下,小心防范,事事谨慎,虽然宫中世道艰险,但臣妾不愿做陛下的拖累……” “阿拂岂会是朕的拖累。” 宁玄礼拥紧了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你分明是上苍赐给朕的至宝。” 沈青拂含着的眼泪终于坠落下来。 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没有一滴沾在面上。 她眼里满是感怀与诚挚的爱恋,“陛下,臣妾能听到陛下此言,九死未悔。” “不要乱说。” 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按在她唇上,跟着拭掉她的泪珠。 “你瞧瞧镜子里头的你,都哭成小花猫了,莫哭了。” 沈青拂当真看了看铜镜,却只看到自己这双蒙骗过世人的眼睛底下,隐藏着的是蓬勃的野心。 她闷声破涕为笑。 “有陛下在,臣妾只会高兴的哭。除了高兴的哭,还有……” 她停顿住。 宁玄礼挑眉问她,“还有什么?” “还有,……” 她附在他耳际,静悄悄的吐出一句话,明显看到他耳朵跟着攀上薄红。 …… …… …… 除夕夜宴。 因陛下有令,按寻常家宴操办,只有和声署的宫廷乐师演奏乐器。 太后与陛下居于主位。 宁玄礼一身墨色绣龙纹锦袍,衣领处有墨狐皮草,矜贵优雅,气度高华。 尽管这墨色足够贵重清冷, 也比不上他那双洞悉一切的锐色墨眸,除了有一丝餍足的慵倦。 偶尔提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谢贵嫔的视线一直落在陛下身上。 她比往常见他的次数要多了些,尽管她清楚,他对她没有爱意,但能守在他身边,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顾婕妤没什么意趣的饮酒。 只是借着团扇掩住自己的侧脸,偷偷的往和声署的一众乐师那里看过去。 杜婕妤欣赏着这场夜宴。 漫不经意的朝昭宸贵妃打量了一眼,她无论何时,都会被她的美貌惊艳,尤其是今晚,她一身青色绣雪梅的宫装,比平时更多一分高贵沉静。 德妃降位, 谢贵嫔又是她钦点的协理六宫之人, 眼下,昭宸贵妃可以说是睥睨后宫了。 还好她在东宫时,就早已站队了昭宸贵妃,不得不说运气极佳。 陆美人只顾着吃。 偷偷拿了一两块点心塞给游鱼,等下就让她藏好带回延禧宫。 萧昭仪看了一眼那空着的位置。 那是楚充媛的位置,她已被禁足三月,连参加除夕夜宴的机会都没有。 宫中真是时局多变。 想不到她已经是昭宸贵妃底下第一人了。 只是可惜,昭宸贵妃竟然选了谢贵嫔协理六宫,真是没有慧眼。 她不悦的瞪了一眼谢贵嫔。 除夕夜宴进行到一半。 裴今故端着一方锦盒走到陛下身侧,弓着身子,行礼道,“陛下,储秀宫的惜玉姑娘,送来一样东西,她说,楚充媛一定要见您一面。” 跟着,他打开锦盒。 锦盒之中,是一支玛瑙步摇,流苏的珠串已修理好。 这是当年他送给她的及笄礼。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朕知道了。” 沈青拂不动声色的抿着一口烈酒, 如今德妃降位,书里故事已被改写,再也不是女主楚灿的故事了。 她也有点好奇。 宁玄礼会怎么对待他这位前女友? 呵,还是不好奇了。 别人的故事,都与她无关。 她眼神平静的尝着美酒,再尝一块御膳房精心秘制的熏烤鲳鱼肉,细嚼慢咽。 权势到手,为的就是享受。 她像一只外邦才有的养尊处优的猫咪一样,慵懒高贵,美得不可方物。 墨惊雪守在她身后。 按照宫规他只能低着头,和身旁一众侍卫一样。 离主人想要得到的位置,又进了一步。 谢摇光沉默着抚弄手中玉箫,看了眼距离主位最近的女人,她这张精致绝美的脸,还真是一脸的享受。 不是差点被德妃所害,哭哭啼啼吗。 怎么,不哭了。 他捏紧手中的玉箫,到了跟随演奏的时候,才贴在唇角。 …… 储秀宫。 除夕夜宴的丝竹声,从太和殿的方向传来,尽管低微,但还是听得清楚。 惜玉叹了口气。 自从娘娘被降位为充媛,储秀宫的奴才们也跑掉了几个,都是找各种理由去了别的宫里伺候。 “娘娘,三个月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她认真安慰道,“奴婢已将您和陛下的信物送了过去,您且稍等就是。” 楚灿倚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朦胧,月淡星亮,繁星满天。 只有一轮浅淡月牙。 她一身蓝绿色绣青梅衣裙,发髻也没有十分装饰,只带了两个素银流苏。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的最终。 也是这样寂寥。 她不甘心的捏紧手指,为何老天爷让她重生了一回,却又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辛,步履维艰,如履薄冰。 初在东宫,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 做了德妃,竟也有降位之时…… 叫她如何能甘心! “陛下驾到——” 宫门外响起了唱喏声,惜玉大喜过望,太好了,陛下真的过来了。 “娘娘,陛下来了!” 楚灿心中涌起一丝期盼,很快施礼,“陛下万安。” 她眼前是一片墨色的衣摆。 男人长身玉立,自有威严,气场摄人。 他的声音却很冷淡,“楚充媛,你既然一定要见朕,所为何事。” 楚灿站起身来。 她从未像今夜这般仔细的看着他,他已是帝王之尊,万人之上,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她宁愿承认,这一世,自己从未爱过他。 也不愿意承认,他仍停留在她内心最隐默的角落。 她缓了一会,才吩咐道。 “惜玉,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储秀宫中只有他们两人。 楚灿伸出手,缓慢抬起,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却被他这一道不悦的眸光制住。 她垂下手。 哪怕是上一世,他也未曾如此厌憎于她。 她忍不住眼里沁出泪意,沉声问道,“陛下就这样厌恶臣妾吗。” 宁玄礼一言不发,没有回应。 楚灿凄然的笑了笑,语调苦涩,“如此看来,陛下对臣妾已是无喜无厌了。” 她胸腔中有个热烈的声音一直在呼唤。 那是十四岁的他, 一直在叫她,灿灿,灿灿…… 到底是她没有珍惜过他,还是他辜负了她,她已无从分辨。 她终于将这一切声音按耐住。 眼神悲寂望着他,试图平静道,“陛下,臣妾想见您,无非只是想跟您说一句,新春嘉平罢了。” 今夜是除夕, 又是新的一年了。 他是少年帝王,年岁不过十九,却比任何年岁成熟的帝王更多威压,龙章凤姿,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楚灿最终只能在心里承认。 她喜爱他。 可这种曾被她万分鄙夷唾弃的心态,最终敌不过两两相望之时,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哈哈…… 真是个笑话! 可是除了爱,她也恨他。 或许,应该说,还是恨更多一点。 她极少这样冷静的说道,“陛下,臣妾真的好恨您。” 宁玄礼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他淡漠的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菩萨佛像,睥睨万物,却毫无情感,所谓众生,不过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 他什么也没说。 楚灿的泪水一下溢出眼眶,仓惶挫败的紧盯着男人,“所以陛下当真对臣妾已无半分情感了吗!” 哪怕是像她这样的怨恨。 都没有了吗! 男人的沉默,已是全部答案。 她不禁掩面而泣,哭得撕心裂肺,哭了好久,才勉强停下来。 “陛下,臣妾不愿为自己分辩。” 第80章 她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声,“陛下已认定臣妾是心思狠毒之人,可在这宫中,有哪个不争,有哪个不斗!臣妾不争不抢,只会为人鱼肉!臣妾没有错!” “所以呢。”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一丝波澜也没有,“昭宸贵妃是哪里得罪过你,你要令她失子,让她不孕。” “臣妾没有!” 楚灿举起手指,顾不上脸上的泪痕有多难看,她咬牙切齿,“臣妾可以对天发誓,昭宸贵妃失子之事,千真万确不是臣妾的手笔。” 宁玄礼却只是冷漠的看着她。 他不信她…… 呵呵,她怎么忘了, 他只会相信不会说谎的证据。 当初诸多证据都指向她,令她百口莫辩。 楚灿冷哼了声,继而道,“至于麝香一事,那的确是臣妾做的。臣妾做过的事,臣妾可以认,没做过的事,宁死也不认。” 宁玄礼低觑着她这张因不自知的妒恨而有些扭曲的面孔, 他只有淡淡的一句话。 “还有呢。” 楚灿一愣。 只听他无比平静的声音响起,“东宫那场赏菊宴前,你跟杜婕妤商量好的,要令昭宸贵妃以大不敬之名获罪,不记得了么?” “……!” 楚灿深深的震住。 还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 只听他又道,“昭宸贵妃于长公主府施粥放粮,安抚难民,又是谁写了信件着人假扮难民,搅扰生事?” 楚灿浑身一震,如坠冰窟。 原来,他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所有的情绪瞬间湮灭,只剩下哑住半天,才憋出来的一句话,“陛下,什么都知道,容忍臣妾至今,难道不是因为对臣妾仍然心怀爱意吗?!” “你令朕寒心已极,何谈其他。” 宁玄礼格外平静。 “嘉仪香中含麝香,你不也是认定了,那香是朕亲赐,因而昭宸贵妃绝不会防备查验,所以才往其中加了麝香么。” 楚灿周身一颤。 她陡然放声大笑,不知是喜是悲,“原来陛下心如明镜,呵哈哈,您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难怪这么多女人,都要为了您争风吃醋,豁出身家性命也不计后果!” 她惨淡的哼笑一声。 “不过,陛下以为,昭宸贵妃就真如陛下想象的那样单纯么。” 楚灿索性破罐破摔。 反正所有的一切他都清楚,那她也没必要伪装什么了。 “臣妾是想用麝香令昭宸贵妃不孕,可那麝香的含量臣妾是控制过的,绝不会被发觉,为何会被发现,这其中,一定有昭宸贵妃的手笔!” 她说着往前一步。 瞪大了眼睛,企图让男人发觉她眼里的怨恨和不甘。 “陛下,她绝非表面那么单纯!” 宁玄礼沉默。 最后,平静道,“朕答应过昭宸贵妃,从前往后,永不相疑,朕绝不会疑她。” 楚灿顿时如同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她登时狂笑了一声,“陛下,竟然如此信任昭宸贵妃至此吗!那臣妾呢,臣妾算什么!臣妾与您多年情分,算什么!” 宁玄礼一言不发。 如果论心,他的确负了楚灿,他变心了,这一点,无从否认。 楚灿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呵呵,当初赐予封号,陛下尚且赐给贵妃昭宸二字,日月光明,高华璀璨……” 她重重的抹掉眼泪, “到了臣妾这里,就只是德妃之位,臣妾敢问陛下,德妃加身,是陛下对臣妾的嘲讽,还是对臣妾的贬压!” “是规训。” 宁玄礼语调平淡,“可是你永不知足,身处德妃之位,协理六宫,依然欲壑难填。” “后宫之人,谁人无欲望?!” 楚灿狠狠道,“或许只有陛下的昭宸贵妃,以她的心性,只求陛下一点恩爱而已。” 宁玄礼最终不再看她一眼。 “你要说的,说完了吗。” 楚灿冷笑。 她发髻上的素银流苏不停的晃动。 “臣妾绝不相信,昭宸贵妃就能拥有陛下永久的爱意,臣妾就眼睁睁的看着,昭宸贵妃的来日,也与臣妾一样,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 第60章 出宫 未央宫。 和合二仙金丝屏风后头,两炉红罗炭烧得甚旺,将鲜花的气味都衬得暖烘烘的。 长寿花,蝴蝶兰,仙客来…… 这许多鲜花都是花房送来的,香味扑鼻,环绕在暖室之内。 梨花木刻着仙鹤纹的浴桶, 水蒸气氤氲着,有松针,白檀,水面泛着各种不同的鲜花的花瓣。 沈青拂舒适的眯着眼睛, 侧躺在浴桶里,如瀑的乌发被一根玉簪挽起,白皙的后颈上那颗红痣,朱砂的颜色,染上一点水渍。 殿门有平稳的脚步声走近。 “侍琴,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她尽管是在吩咐人,声音还是软绵绵的,“累得慌。” 宁玄礼脚步一顿。 宫人已被他打发下去,殿内没有第三个人。 他一言不发的走到屏风后头,只见她慵懒的伏在桶壁前,白皙的皮肤被热水浸泡,泛着一点红润的光泽。 头发挽起,这身姿更是毕现。 修长的脖颈像仙鹤一样,背薄,小腰挺细,往下是漂亮而圆润的……,双腿修长。 他喉间一滚,沉默着给她捏起肩膀来。 “……” “侍琴,你这力道太大了,轻点。” 她始终享受的眯着眼,红唇的弧度勾起。 男人手心指腹都有薄茧,他们之间的触碰太过熟悉,她有什么不晓得的。 不是刚见了前女友,还过来做什么? 他当真轻了力度,慢慢的捏肩。 沈青拂悠长的嗯了声,尾调一扬,“你这伺候人的功夫是越来越有长进了,改天本宫一定赏你宝石珠钗,任你选择。” 他手中略一停顿。 跟着拢住她的细腰,慢慢滑动,手指绕到她身前,不轻不重的捏。 嗯,是变得又有点胖了。 “侍琴,你在搞什么。” 她有些不悦的推开他的手,“让你捏肩膀,你乱捏什么。” 眼看着她即将要睁开眼。 宁玄礼默然的拿过一旁的粉色亵衣,两下叠成薄薄的一层,跟着蒙住她的眼。 “你好大的胆。” 沈青拂什么也看不见,“给本宫退下,本宫自己沐浴即可。” 她声音听着有点愠怒。 宁玄礼却一把将人从水里捞起,给她裹上那件屏风上搭着的缎巾,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榻上走去。 “你!” 沈青拂顿时一惊,“你不是侍琴,你是何人!” 她说着抬手捏住蒙着眼的亵衣,想要扯下来。 他指尖轻点,点了她的穴道。 “娘娘不要乱动。” 宁玄礼特意改了声线,嗓音粗砺陌生,“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浑身一颤。 动弹不得半分,只能开口说话,她声音颤抖,“你究竟是何人,未央宫守卫森严,你是如何闯入的!” 他没有回答她。 沈青拂立时高声呼喊,“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被他一把捂住嘴巴,“唔!” 他声音玩味,透着几分嘲笑,“娘娘,你这副光景若被人看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是嘴巴闭紧点得好。” 她果真被他吓得一震,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娘娘真乖。” 宁玄礼将人放在软榻上,拿着那条缎巾,一点点给她擦拭身体上聊胜于无的水珠。 他好像在欣赏,又像在羞辱她。 “传闻汉成帝宠妃赵氏,皮肤细腻,出水之时不沾一滴水珠,我观娘娘,毫不逊色,犹胜赵氏姐妹。” 他粗糙的声线仿佛就在她耳际响起。 “呵,娘娘就是这样引诱当今圣上的么?” “……你想做什么。” 她声音已含哭腔,“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珍宝钱财,你拿了就走吧!” 粉色的亵衣底下。 她这双眼眸已垂下泪珠,平躺在床榻上,顺着眼角落下,打湿了她的鬓角,连带着亵衣也跟着湿了点。 “娘娘都怕成这样了。” 他手指却抚摸着她的鼻尖,嘴唇,只有这两个器官露出来。 “回答我,你是不是故意媚君惑上。” “我没有!” 沈青拂答得斩钉截铁,“陛下是明君圣主,即便我今日为你所辱,来日陛下必会为我报仇雪恨!” 她尽管不能动弹,胸口却不停在起伏。 竟气成这样。 宁玄礼慢条斯理的抚摸着她,眸色越来越深,“娘娘未免将男人想得太好,圣上纵然是天子,他不也是男人,若他知道你被别的男人……嗯,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么?” 第81章 他嗓音散漫,戏谑。 “娘娘还真是天真啊,竟还妄想他给你报仇。” 沈青拂的哭声隐忍不发,只剩下哽咽,“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害我,我即便死,也要死个明白。” “娘娘为何觉得我是在害你。” 他将那条缎巾扔在地上,看着她的肤色明显泛起粉色。 他往她露着的肩膀咬了一口。 “只要娘娘与我春宵一度,我必定将今夜之事,埋葬于心。” “大胆狂徒!” 沈青拂呜咽声不止,“陛下一定不放过你,诛你九族!” 他最终还是没忍心再逗她下去。 跟着,伸手摘去了蒙住她双眼的东西,彼此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沈青拂愣住,旋即泪如雨下,“陛下……为何要这样对臣妾……” 他双手撑在她头顶,低头衔住她的泪珠,含糊的声音,低哑叹息。 “是朕不好,不该逗弄卿卿。” “呜呜呜。” 沈青拂的哭泣怎么也停不下来,“臣妾还以为未央宫进了刺客,要将臣妾的性命都夺了去,想不到竟然是陛下这样瞒骗臣妾,欺负臣妾。” 宁玄礼心中一紧,吻了吻她眼角,手指一点,解开她穴道。 “好了,莫哭了。” 终于能动弹了。 沈青拂动了动手指,率先拽过被子蒙住自己,艰难的爬起来,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她委屈的扁了扁嘴,“陛下,臣妾做错什么了,您要这样对我……” 宁玄礼的心很难平静下来。 他微笑着答道,“朕来看看阿拂,不料你在沐浴,所以适才逗你玩笑而已。” 沈青拂很认真的看着他,“可是这并不好笑。” 他语调平淡,“朕跟阿拂道歉,是朕不好。” 从储秀宫出来后, 他也在问自己,为何会变心,时移势易,到底是他的心易变,还是…… 最后,他疲惫的抱住她, 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深深的呼吸了一下,“阿拂,朕很需要你,朕每时每刻,都想看见你。” 沈青拂回抱住他。 他身上的坚实肌肉,硬朗,隔着厚重的衣服仍能感觉出来。 “臣妾会一直陪伴陛下……” 她这样乖顺的说话。 尽管他刚才很恶劣的吓唬她,她还是这样依赖而热烈的表达她的爱意。 只有阿拂会包容他的一切。 宁玄礼心里一软,薄唇勾起,“世事瞬息万变,有白头如新,就有倾盖如故,但朕与阿拂,永远相知相伴。” …… …… …… 九九消寒图的最后一片梅瓣绣好,冬日已过,春日来临。 春天的柳树,总有柳絮四散。 今日春光明媚,未央宫的外院里,添置了一架秋千。 从前在东宫常熹殿时, 扎的秋千甚好,可惜不能移过来,只好再叫人扎个新的。 新扎的秋千,足够两个人一同坐上去。 侍书跟侍画两个人在玩秋千。 沈青拂躺在柳木摇椅上,慢悠悠的摇晃,头顶上蒙着一层薄薄的丝帕,能透过光线来。 她懒洋洋的晒太阳。 右手搭在扶手上,青色的绸缎衣袖垂下,露出一小截藕臂,透白美丽。 近来宫里没什么事务要处理, 她只消享受春光。 旁边的案上煮着好闻的迎春花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侍琴赶忙取下茶壶,倒了一杯茶。 侍棋进来禀告。 “娘娘,陛下身边的裴总管过来了。” “嗯,晓得了。” 玩秋千的那两人赶忙从秋千上下来,严谨等候。 沈青拂撩开面上的丝帕。 裴今故已走到她跟前,行礼道,“奴才见过昭宸贵妃。” “公公有何事。” 沈青拂姿态懒散的倚着摇椅,才扯下丝帕,突见春日的阳光,不禁被照得眯了眯眼。 裴今故不敢抬头看她, 回禀道,“启禀娘娘,明日便是您的生辰,不知娘娘有何需求,陛下着奴才慎重办理。” 他这声音很奇怪,有点闷,像是被什么挡住一样。 沈青拂稍有疑惑。 “裴公公,你抬起头来。” “娘娘。” 裴今故抬头,他面上正戴了一张青铜质的面具,只遮住下半张脸,声音也是从里面透过来的。 他随即解释道, “娘娘这是听出奴才的声音不同往常了,奴才素有哮症,春时柳絮甚多,奴才为了保命,就时常佩戴防具,让娘娘见笑了。” 也难怪他时常拿个香包出来闻一闻。 原来如此。 “本宫没有讽笑之意。” 沈青拂平静道,“世人生存本就艰难,都是寻常凡人,谁能没个隐疾呢,裴公公已是内宫总管,平日擅自保养就是。” 裴今故点头应下,“多谢娘娘。” 只听她道,“有劳裴总管回禀陛下,陛下能惦记着本宫的生辰,本宫喜不自胜,已是知足,没有旁的需求,只望陛下勤勉朝政之余,保重龙体。” 她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裴今故哎了声,“奴才自会向陛下转达。” 他很快退了下去。 沈青拂拿起这杯迎春花茶,慢慢的品味,嗯,真是好茶。 …… 养心殿。 所有宫人不在殿内伺候,听陛下吩咐退了下去。 大殿之内,只有一人单膝跪在地上。 鱼九十九语气沉稳,“启禀陛下,卑职收到密信,北渊派遣了不少暗探,秘密入我大祁境内,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更颇通暗器。” 宁玄礼把玩着手里的珠串,眼神淡漠平静。 他淡淡的嗯了声,“朕知道了。” 鱼九十九继而问道,“陛下可有旨意?” 男人薄唇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些人来一趟大祁也不容易,那朕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鱼九十九愣了愣。 “陛下的意思是……” 宁玄礼微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鱼九十九立刻点头,“卑职明白!” 殿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飞鱼内卫统领即刻隐入暗处,消失不见。 裴今故进来回禀。 “陛下,昭宸贵妃的意思,无意在宫中操办生辰,她只关切陛下龙体。” 宁玄礼薄唇一勾。 阿拂向来关心于他,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不打算过了呢。 他拨弄着手里的珠串,沉默了一会。 随即吩咐道,“着尚衣局备下两身寻常百姓衣物,送去未央宫,朕明日要与昭宸贵妃出宫,你单独去办,不可将此事外传。” “奴才遵命。” …… 翌日,未央宫。 裴今故亲自送来了一身粗麻布裙。 “娘娘,陛下有旨,请您换下此衣,今日出宫,宫外已备好马车。” “有劳公公传旨。” 侍琴接了过来。 不禁欣喜道,“娘娘,看来陛下的意思,是想在宫外跟娘娘过生辰啊!” 沈青拂看了眼那件衣物。 竟是寻常百姓家才会穿的衣服,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裴公公稍候,本宫即刻更衣。” 罢了。 反正他想做什么,她都奉陪就是。 沈青拂换好衣服,一身粗麻布裙,发髻上戴了一支雕刻成玉兰花的木簪。 她走出殿内,跟着走出未央宫。 怪不得世人有言,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裴今故旋即安排轿辇,一路将人送出宫外,一辆寻常的马车等在那里。 沈青拂单手撩开车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容不迫的接住她,将她拉进马车。 “陛下……” 她仰着头看向男人。 宁玄礼同样一身寻常衣物,一件普通的披风,他平日拿珠玉冠束起的墨发,今日只简单的在后头绑了个结,额前有两缕发梢垂下。 他声音温柔低沉。 “夫人,我想你该换个称呼。” 沈青拂浅笑,“是,夫君。” 宁玄礼拥着她,嗓音低哑,“今日是你的生辰,阿拂,我们便做一日寻常夫妻,可好。” 她欣喜的笑着卧在他怀里,“太好了,夫君。” 沈青拂眼里亮晶晶,如在梦中,像是心底的愿望终于被满足。 格外的期盼与喜悦。 她喃喃着勾上男人的脖颈,缠绵眷恋。 “女子这一生,最想要的,正是和心上人,过最平凡普通的日子。” 才怪。 第61章 遇刺 偏僻村庄。 此地偏僻,人烟稀少。 只有密林跟湖水,连村屋都不过数间。 一间村屋。 柴火灶里蒸着稻米,有淳朴的饭香飘散出来,快蒸熟的时候打进几个柴鸡蛋,再顺着锅边淋一圈酱油,焖上一会,锅焦就做好了。 第82章 还有架在火上烤的两只鲈鱼, 撒上点盐渍,鱼肉鲜嫩,外皮还带有一点焦香。 用过饭后。 从树上摘下许多深紫色的桑葚果,吃到嘴里稀甜,嘴唇的颜色都染成了紫色,彼此再喝了些清新的果酒,沈青拂略有薄醉。 在他心里,她可是一杯就倒的人。 她醉意朦胧,眯着眼任由男人抱着,脸颊上有一点泛红。 宁玄礼将她搂得很紧。 “阿拂,生辰喜乐。” 她好像含糊不清的嗯了声,跟着是平稳的呼吸声。 睡着了。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又呼唤了她两声,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宁玄礼注视着她, 她漂亮的睡颜,安稳,不设防备,完全信任依赖于他。 就算通身的打扮如同一个寻常农女,也掩盖不了她清贵纯净的气度。 她发髻间的木簪有点歪了。 他抬手给她扶好,薄唇抵在她额间,略微叹息了声。 “朕会保护好阿拂。” 彼时,密林的枝叶偶尔晃动。 看起来静悄悄的,只有风声而已。 宁玄礼抬眸。 他墨眸平静锐利,淡淡的扫了一眼,收回视线,薄唇隐藏下一丝轻蔑的笑意。 沈青拂感觉到他再次将她搂紧。 直到黄昏时分。 她才悠悠转醒,不由自主伸了个懒腰,外头的天色正变得低沉。 “醒了。” 宁玄礼递给她一杯温水,他嗓音温柔,“喝点水,润润喉咙。” 说着递到她唇间,动作熟练的,一点一点给她饮了下去。 沈青拂眨了眨眼,“夫君。” “嗯?” “咱们去看会儿日落吧。” 她说着拉住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去嘛。” 宁玄礼笑了笑,“好。”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密林间夕阳斜照,落日余晖洒在湖水上,水面波光粼粼。 夕阳的颜色好像浸过朱砂一般, 红得很美。 晚霞就像一层红色的薄纱,遮住天幕,落日也随之渐渐落下,天色慢慢昏暗下来。 宫里也常见日升日落。 只不过与宫外不同,宫外的一切,都这么辽阔悠远。 “时辰过得真快呀。” 沈青拂双手托着脸颊,不禁感慨,“这么快,天就要黑了。” 宁玄礼扶着她的肩膀。 “以后若有机会,咱们还会再出来。” 她仰头望着男人,欣喜笑着。 “晓看天色暮看云,偷得浮生半日闲。臣妾已经很知足了,这是陛下赠给臣妾最好的生辰贺礼。” 宁玄礼心中一动。 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很甜的味道,“阿拂,朕唯愿你我岁月无忧。” 他就这么专注的亲吻她, 背对着所有的密林,湖水,夕阳斜照。 “嗖!——” 一支凌空而过的短箭锋锐袭来,划破天幕,正冲着他的后心处。 宁玄礼没有停止这个吻, 揽着她的细腰,旋身避开,那支短箭直直的射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深深的刺入三寸。 沈青拂一下眯起眼。 跟着惊呼一声,慌乱的往他怀里躲,“陛下,有刺客!” “抱紧朕。” 宁玄礼单手扶住她的后腰,将人揽在怀中,眸光平静不乏锐利。 湖水中紧跟着窜出三道人影。 显然是埋伏许久。 三人一同上前,一人手持峨眉刺,一人手持短剑,一人则是软刃长刀,齐齐冲他而来。 宁玄礼不疾不徐。 单手解下披风,化作衣盾,掌风凌厉,逼退三人。 三人对视一眼。 确信大祁皇帝手中没有任何兵刃,为了跟宠妃出宫,在这荒郊野外的肆意玩一场,他甚至连半个随从都没带。 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三人随即改变方向, 朝沈青拂攻去。 宁玄礼分神护她,游刃有余,扬腿一踢,将三人尽数踢飞。 力道之大,足以令人死生不知。 沈青拂瞟了一眼男人,他眼神镇定从容,似乎今天这场刺杀在他意料之中。 然而风未停止。 密林深处,数十个身着绿衣蒙着面的刺客,骤然飞出。 有组织有规律的团团围住。 竟有这么多人…… 沈青拂皱眉,她的命金贵着,不可能陪他就这么共渡奇险。 如果今日注定有一人会死, 那只能是他死。 可是他若死,她必定也难活。 真是死局。 绿衣人快速冲近,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暗器袭来, 他们冲得很猛,不计后果。 沈青拂不时往男人身后躲去, 好让那些绿衣刺客能率先攻击到的人是他,然而却无法将攻击全部避开。 宁玄礼单手旋动披风,干脆利落打掉无数暗器。 叮叮咚咚的声音尽数落在地上。 跟着,又有数十名绿衣人增援,几乎要将这个偏僻地方掩埋住。 “咱们潜入祁境数月,为的就是今日!” 终于,所有刺客都现身了。 甚至有人是从天而降。 宁玄礼神色未变,薄唇微抿,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平静吩咐道。 “重九,要活口。” “卑职领命!” 正当其时,一个领头的黑衣男子从暗处现身,快速切断绿衣人的尾部。 跟着,更大的一个包围圈,将绿衣刺客围了个水泄不通。 “陛下有旨,保护贵妃,要活口!” 数百名身着黑色绣飞鱼纹戎装的暗卫。 快速将所有绿衣人纷纷拿下。 沈青拂看得很清楚,那些人是飞鱼内卫…… 好,所以说, 他明知今日会发生何事,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一举拿下。 有些绿衣刺客见事败,自裁谢罪。 最终还是有一部分活口,被飞鱼内卫当场活捉。 鱼九十九早已做好清点,“一共一百人,连尸体带活人,都排查清楚,不得跑掉任何一只漏网之鱼!” “卑职听命!” “卑职听命!” 这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飞鱼内卫。 他们只听命于陛下。 并且,誓死效忠陛下。 照这个办事效率,多少刺客来了都是如同大刀切菜。 飞鱼内卫实力强劲,又来去无踪。 显然任何阴谋都躲不过陛下的眼睛。 沈青拂平静的卧在男人怀里,收回视线。 看来,以后要玩,也只好玩阳谋了。 她眼底快速浮上泪花,吓得脸色苍白,肩膀不停的在抖,“陛下,臣妾好害怕……” 男人嗓音温柔安抚,“阿拂别怕,没事了。” 这声音过于轻柔,生怕吓着她。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故意带她出来的,她可能会稍微感动一下。 沈青拂抱紧他怎么也不松开手,她声音发颤,“陛下,这些绿衣刺客都是些什么人,为何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行刺,还好陛下没有受伤。” 还好我没受伤。 不然…… “朕早作防范,不会有事。” 宁玄礼眼神歉疚,摸了摸她发顶,“阿拂,让你受惊了,朕以后不会再令你身处险境。” 沈青拂眼神乖顺,摇了摇头。 “臣妾一切都听陛下安排。” 宁玄礼再度将她抱紧。 鱼九十九回禀道,“陛下,百名北渊刺客,自裁七十七人,余二十三名活口,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发落大理寺,传柳聿臣独审。” “卑职明白!” 北渊…… 原来这些刺客是北渊来的,真是自取死路。 地上躺着许多绿衣人,尸横遍野。 他们的衣物都染了血色,有些死相极其难看。 沈青拂身子一颤,咬着下唇,顿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完全靠在他怀中,“臣妾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 宁玄礼捂上她的眼睛。 “阿拂别看。” 他跟着将她抱起来,“都结束了,咱们回宫。” …… 奉先殿。 陛下回宫安顿好昭宸贵妃,即刻到了奉先殿祭祖。 三炷檀香放入香炉。 宁玄礼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眼神宁静淡漠,“传旨,着大理寺卿柳聿臣,详审刺客,严刑拷问,无论用什么方式,朕要实话。朕只给他七日时间,他若做不到,当即免职。” 季长晖应下,“属下即刻去大理寺传旨!” 未多时,太后的凤驾到了奉先殿外。 太后神色不悦,几步走进来。 她也习惯了开门见山,“陛下,哀家见你一整日都不在宫中,传了人细问,才知道,原来今日陛下单独带了昭宸贵妃出宫,此事大为不妥。” 第83章 宁玄礼淡笑,“母后耳聪目明。” 太后按了按眉心,“陛下宠爱昭宸贵妃,无伤大雅,但若太过,唯恐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终致贵妃无益。” 楚充媛的事, 的确差点伤到了阿拂。 宁玄礼眸色一沉,淡淡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又道,“敬事房的绿头牌早已做好了,陛下却以仍在先帝孝期之间,不宜入后宫为由,还尚未宣召嫔妃侍寝,既然这样,就应一视同仁,未央宫还是少去吧。” 宁玄礼沉默了一下,平静的嗯了声。 “有劳母后教诲。” …… 未央宫。 是夜。 沈青拂照旧泡过药汤,涂上玉容膏,换好一件触感极柔的丝绸寝衣。 她躺在床榻上。 听着炉子里红罗炭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把玩着手里的玉兰木簪。 以宁玄礼的心性, 一旦确定了刺客的背后详情,征讨北渊必定提上日程。 到时候,朝中定有主战派跟主和派的纷争。 她想了一会,困乏的闭上眼。 侍琴为她掖好被子,熄灭殿内烛火,很快退了出去。 “娘娘休息——” 只有守夜的小宫女铺好被褥,守在廊下。 宫门口巡视的侍卫们,许多也已经无精打采,困意袭来。 殿内的窗户似乎被风刮开一角。 沈青拂皱了皱眉,“你……” “主子,你还好吗。”墨惊雪于暗处问她。 “还真是你。” 沈青拂顿时睡意全无,坐直了身,目光冷沉,“进来做什么,万一被人察觉,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近来飞鱼内卫多在宫外。” 墨惊雪从容一笑,“想必今日宫外发生了大事,我不放心你,所以进来问问。” “如你所见,我没事。” 沈青拂压低声音,“赶紧出去。” “好,没事就好。” 墨惊雪放下心来,“保护好自己,我随时都在。” 他旋即纵身离去。 甚至连风声都未曾惊动。 侍卫们继续巡视,未央宫的守卫向来严苛,若消失久了的确引人怀疑。 宫内没有一丝亮光。 显然烛火都已经熄灭了,人也已经睡熟了。 谢摇光似乎路过,漫不经意的朝里掠过一眼,继续往宫道上走去。 他瞥了一眼巡夜的侍卫。 领头的男子,步调沉稳,气度出众。 谢摇光不禁皱眉,“你是……?” 墨惊雪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回禀道,“卑职未央宫侍卫薛惊墨,见过谢大人。” 他的声音也很清冽。 谢摇光盯紧了他,正见到他侧脸上那条丑陋的疤痕,格外刺目。 他顿时嘲讽一笑,“可真丑。” 墨惊雪依旧淡然,“让您见笑了。” 谢摇光视线移开,什么也没说,旋即离去。 …… 大理寺。 被飞鱼内卫送进来的刺客,全部押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 二十三名,牢狱的位置差点不够。 好在挤挤还能放开。 柳聿臣奉旨查办,这些都是刺驾之人,本就该死,陛下的意思是,查出背后有何牵连之人,要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他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 一张白色手帕被他捏在手里,隔着手帕,捏住一根烧得通红的铜烙铁。 对面押出了五个犯人,被绑在囚架上。 柳聿臣微笑,“本官想,你们应该不舍得去死,不然,早就自裁了。” 他虽然古板刚正,但狠起来的时候, 也是足够狠。 “咱们陛下的手段,多如牛毛,本官只不过是陛下手中的刀。” 柳聿臣说着将烙铁直直烫下去。 任凭罪犯如何嚎叫,他眉头未皱一下,只是淡笑,“若是落在陛下手里,你们只会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落在本官这儿,还能有个说话的机会,是吧?” 五人俱是瑟瑟发抖。 但谁都知道,绝不能说实话,否则必死无疑。 被烫得那个已经昏死过去。 有人不禁喊道, “大人饶命啊!” “本官做事,一向宽容。” 柳聿臣长腿一勾,一盆炭火勾到那些人跟前,“说实话的人,今日可以不用吞炭。” 过了今日,尚有明日。 他望了眼外头浓浓的夜色,“大理寺的刑具如流水一般,若有全数受用一遍的好汉,呵,那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第62章 万寿节 七日后。 养心殿。 柳聿臣呈秉,“启禀陛下,微臣独审罪囚二十三人,受刑死去十五人,余下八人,口供一致。他们皆是由北渊入境的暗探,且有南漠余孽接应,互相勾结,图谋不轨。” 宁玄礼批阅奏章,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淡淡的嗯了声。 “果真如此。” 南漠余孽早该彻底清除。 北渊螳臂当车,更是该杀。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柳卿,你做得不错。” 柳聿臣躬身,“臣不敢居功,臣已按陛下吩咐,严格把控,此桩秘事无人知晓。不知这余下八名罪囚,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宁玄礼御笔一勾,语调格外平淡,“杀。” “微臣遵旨。” …… 未央宫。 沈青拂还在看书,近来总感觉身上疲乏,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做。 裴霜意安静候在一旁。 不时递上一杯热茶,或是呈上几碟糕点,娘娘改了胃口,最近总是喜欢吃点山楂糕。 他不敢抬头看她,始终低着头。 她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鲜花香味,清新怡人,他总觉得那四个贴身侍女都不及他伺候得贴心。 “娘娘,内务府梁总管送来未央宫的月例了。” 侍琴进来禀告,“奴婢瞧着份量不少呢。” 沈青拂的视线只在书上,“嗯,让他进来吧。” 梁总管弓着身子进来。 一脸谄媚,赔笑道,“奴才给昭宸贵妃请安,贵妃吉祥。” “起来吧。” “谢娘娘!” 他赶忙吩咐后头跟着的小太监们,“还不赶紧将未央宫的月例都拿进来!” 许多小太监端着不少份例。 除了每个月的月俸,还有蔬果茶点,衣服珠钗,陈设摆件,各类药材,香丸珠粉。 梁公公殷切笑道,“娘娘,按照您的位分,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三千两,咱们内务府额外孝敬未央宫一千两,这个月拢共是四千两,请娘娘笑纳。” 沈青拂手中的书扔到一旁。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对方身上,虽然平静无波,但就这么一言不发的低觑着,也足以叫人自乱阵脚。 梁总管脸上的肉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缓了一会,才殷切的笑着问道,“娘娘,奴才哪里做得不对吗。” 沈青拂不说话,淡淡的递给裴霜意一个眼神。 裴霜意心领神会,“梁公公,你把咱们娘娘当什么人了。” 梁总管冷汗直冒。 尴尬一笑,“瞧这话说的,如今陛下的后宫,娘娘可是第一人,咱家当然把娘娘当主子了。” 裴霜意微笑,“梁总管,主子没发话,你岂敢自作主张。” 梁总管沉默着抿了一下嘴。 他难道拍马屁还拍出错来了吗? 天下间竟有这样的道理。 他哎哟了声,“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没做到娘娘心坎里。”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 沈青拂轻描淡写的开口,“后妃嫔御,每个人都要遵守规则,月俸份例,不可超过位分所定,你拿多余的银子送来未央宫,是想说本宫倚仗陛下恩宠,就视宫规如无物么?” 梁总管猛然一僵。 赶紧磕头请罪,“奴才绝不是这个意思啊,娘娘误会奴才了!奴才有罪!” “不要自作聪明。” 她语调淡然,“梁总管,说得越多,做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多。你明白吗?” 梁总管不知不觉额头上的汗已滑落。 “奴才明白!多谢娘娘提点!” 他赶忙让人再将那多出来的月例银子撤下去,赔笑,“娘娘,今日的事,都是奴才考虑不周,奴才日后绝不擅自做主,还请娘娘息怒。” 沈青拂红唇略掀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视线一扫。 “本宫看起来像生气了么?” 裴霜意笑着回答,“娘娘向来大度宽容,才不会生气。” 他转而瞥了一眼。 “梁总管,你先下去吧。” “哎,奴才告退。” 梁总管心有余悸的抹了把汗,赶忙带着内务府的人尽皆退下。 外人都退了出去。 沈青拂吩咐道,“霜意,你亲自去趟太医院,请秦太医过来,要他单独从小路走,不要带上随从。” 第84章 裴霜意微讶,“娘娘身子不舒坦吗?” 沈青拂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很快应下,“奴才一时多嘴了,失了本分,奴才这就去太医院。” 裴霜意将秦太医请了来。 秦太医跪在贵妃榻前,隔着一层锦帕,给昭宸贵妃请脉。 须臾过后。 秦太医恭贺道,“启禀昭宸贵妃,娘娘您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正是有喜的滑脉啊!微臣恭喜娘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果然…… 沈青拂心里波澜不惊。 眼底很快漾出喜悦的泪花,红唇一颤,“真的吗,太好了,本宫还以为上次失子后,便不足以保养皇嗣……实在是上天眷顾。” 裴霜意喜上眉梢,“恭喜娘娘!” 秦太医连连点头,“娘娘确实是喜脉啊,娘娘不必忧虑,您年轻体健,自然会为陛下再怀龙裔。” 侍琴几人大喜过望。 激动的抹泪,“太好了,娘娘有喜了!” 侍琴赶忙上前打赏秦太医,好生送了太医出去。 “娘娘,咱们赶快告诉陛下吧!” “是啊娘娘,此等喜事,陛下自然要头一个知道才是!” “不着急。” 沈青拂淡淡一笑,“陛下国务繁重,该让他知道的时候,他自会知晓。” 没必要这么快告诉他。 等到他察觉了,他就会知道,她其实一点也不信任他。 …… 御花园。 春来乍暖,春花盛开。 御花园的花不同别处,此地繁花皆是珍稀品种,比如迎春多见金黄色,御花园的迎春却是极为罕见的粉色,花朵也比寻常迎春更大而漂亮一些。 除了迎春, 更有朱砂红一样的长寿花,白得像雪一样的仙客来…… 萧昭仪摇着手里的团扇,欣赏美景。 扶桑跟在她后头,“娘娘,您瞧,御花园真是风景如画。” “谁说不是呢。” 萧昭仪颇有几分心旷神怡,她今日穿了一件玫红色绣鹤纹锦袍,还有一层披帛如霞般曳地而过,她本就娇艳的美貌,在这春花烂漫的景色里,更显得格外出众。 她手执团扇拍了一下仙客来的花瓣。 “此花美甚,扶桑,你来摘下几支,一并带回宫里。” “娘娘……” 扶桑哽了一下,“这,恐怕不妥,御花园的花是不容攀折的,娘娘您既然喜欢仙客来,奴婢还是叫花房给送到咱们春意宫吧。” “那怎么行。” 萧沉玉皱眉,“花房的花,都是些寻常的,哪里比得上御花园的。” 扶桑规劝道,“可是宫规如此啊,娘娘。” 萧沉玉脸色一沉,不悦。 什么宫规,德妃都已经降位成充媛了,她如今才是昭宸贵妃底下第一人,御花园的奴才们谁敢议论半句! 她果断伸出手去。 “哼,本宫今日便要折去这些花,看有谁敢置喙!” 扶桑还想说些什么, 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女子平静的话音,“萧昭仪,不可如此。” 萧沉玉眉头皱紧,看向来人。 她旋即冷笑,“哦,本宫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谢贵嫔。” 谢瑾瑜从廊上走下来。 她身后还跟着秋容跟秋颜两位侍女。 她行礼道,“见过萧昭仪。” 萧沉玉难掩得意。 谢贵嫔就算再协理六宫,也比不上她的位分,见了她一样要行礼。 “免礼。” 谢瑾瑜平静道,“臣妾方才见到,萧昭仪似乎打算攀折御花,故而阻止姐姐。” 萧沉玉呵了声。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本宫不想辜负春花,纵是折了,有何不可?” “御花不可攀折,此乃宫规。” 谢瑾瑜不卑不亢道,“姐姐实在不宜攀折,好在姐姐还没有折去,没有酿成过错。” “过错?什么过错!” 萧沉玉冷笑道,“如此说来,倘若本宫方才折了御花,谢贵嫔便要以宫规处置本宫吗?” 谢瑾瑜当下没有说话。 她是知道萧昭仪的性子的,刚烈如火,还时不时爱耍点阴招。 可她眼下协理六宫,自然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而且,陛下似乎…… 也是更喜欢能将宫务料理妥当的人。 她只是沉默了一下,很快答道,“按照宫规,若有攀折御花者,罚俸一月。” 萧沉玉愕然的瞪了瞪她。 她竟真的敢! 她美丽的面容因气闷而容色难看,“好啊,谢贵嫔不愧是协理六宫之人,你以为你陪着昭宸贵妃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得了她的推举,就能耀武扬威,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是吗?!” 谢贵嫔身后那两个侍女。 一人手中端着青玉碗碟,一人手中端着金镶玉的长箸。 摆明了是为陛下的万寿节宴备下的。 萧沉玉收回视线,怒火难消,“谢贵嫔一个大忙人,也能有闲情雅致来此置喙本宫!” “姐姐误会了。” 谢瑾瑜淡淡道,“臣妾所言,只是为了姐姐考虑,姐姐也不想在陛下心中,落下一个不知进退,漠视宫规的名声吧。” “你!” 萧沉玉一时气结。 手中狠狠攥紧,指甲陷入了手心,她勉强压下怒火,“谢贵嫔,你很好!” “多谢姐姐夸奖。” 谢瑾瑜旋即转身,走到一半,又回过身来,“忘了提醒萧昭仪,你身上所穿服饰绣了鹤纹,鹤纹图样只有妃位以上才能使用,姐姐还是按昭仪位分,用相符的锦雁纹样为好。” 萧沉玉脸色顿时更为难看。 谢贵嫔已经带着侍女离开了。 她不禁愤恨的跺了跺脚,“当真可恶!” 不远处的白昭容看了一出好戏,嘲讽的笑着走了出来。 “昭仪姐姐,生这么大的气呀。” 白昭容向来喜欢看热闹,“人家协理六宫呢,你倒好,专门往人那儿送把柄,呵呵,好在你没有真的被罚,还不赶紧自己偷着乐。” “哼,你敢来看本宫的笑话。” 萧沉玉艰难的恢复镇定,“本宫绝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放心。” 白昭容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 “妹妹怎么敢来看昭仪的笑话呀,谢贵嫔如今正得势呢,妹妹只不过是好意,提醒一下姐姐,免得姐姐以卵击石,自取其辱。” “你……胡说!” 萧沉玉脸色变了几变,“你给本宫退下!” 白雅然盈盈施礼,“臣妾告退。” 她说罢带着侍女芷兰,步伐轻快的便离去了,恍惚间还能听见她的笑声。 萧昭仪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扶桑担忧,“娘娘……” “哼,回宫!”萧沉玉锦袍一甩,步调匆匆的离开御花园。 春意宫。 因她是昭仪位分,父亲又仰仗祖父辈的功勋,做了参知政事,家世颇高。所以内务府送来的陈设摆件一应都是最好的。 萧沉玉一把摔下一只青花瓷。 漂亮的白底青花,碎得四分五裂。 “父亲在前朝,不知多少人要给他面子,谢贵嫔仗着自己出身王府,又有协理六宫之权,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本宫!可恶至极!” 扶桑一边捡拾碎片, 一边劝道,“娘娘莫生气,谢贵嫔位分终究在您之下,她见了您的面,不一样要行礼吗。” “是啊!她不过就是仗着有昭宸贵妃给她撑腰!” /:. 萧沉玉心中陡然有一丝后悔。 若是当日,她跟着昭宸贵妃一块去长公主府施粥放粮,今日这协理六宫之权,岂会是谢贵嫔的! “要不是谢氏,本宫今日怎么会被白昭容那个傻子嘲笑!” 扶桑哽住,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劝。 “白昭容那个样子,您也知道的,她一直都是那样……” 萧沉玉脸色怎么也缓和不过来。 归根结底,都是谢贵嫔狐假虎威! 她即刻的吩咐道,“扶桑,去,把萧太医请过来!” “……是,娘娘。” …… 一月过后,万寿节。 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除了众妃,百官皆在。 太后与圣上坐于主位。 往下是昭宸贵妃,萧昭仪,白昭容,谢贵嫔,顾婕妤,杜婕妤。 婕妤以下位分不得入宴。 除了禁足的楚充媛,只有萧昭仪的位置,一直空着。 沈青拂目光悠然欣赏着歌舞雅乐,抬起袖口掩住唇角,饮下一口酸梅汤。 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 只是今夜,似乎注定不会平静。 百官聚于底下,一同庆贺,“恭祝陛下福泽永年,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85章 宁玄礼举杯与众人共饮。 “众卿同饮。” “谢陛下——” 几轮觥筹交错之下。 靖国公默默看了眼一众嫔妃,距离陛下最近的位置,显然只有阿拂一人,他顿时深感欣慰。 昭宸贵妃的位置, 可不是人人都能当得。 如果谁再敢打阿拂的主意,他不介意先下手为强,在前朝直接解决。 靖国公思及此,眸色一沉。 未多时。 萧昭仪哭哭啼啼的跑进来,“陛下,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宁玄礼神色未动,“何事。” 太后一下拧紧了眉头。 万寿节这么重要的日子,岂能妄生事端。 果然百官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萧参知也很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以沉玉的性子,她应是自有打算。 太后当即沉声道,“萧昭仪,陛下寿宴你迟来便也罢了,竟还如此失态,无论你有何事,先去偏殿等候。” 萧昭仪咬着唇起身,“臣妾明白。” 她只得退下,与侍女扶桑一同进了太和殿偏殿。 杜婕妤若有所思。 顾婕妤谨慎的看了眼四周, 今夜嫔妃不过是这几人,萧昭仪怕不是为了针对谁而来。 太后安抚众人,“诸位卿家,不必拘束。” 百官随即又恭贺一番太后。 很快萧昭仪的风波便被压了下去。 众人开始献宝。 礼部尚书送了一副画圣墨宝,工部侍郎呈上一对景泰蓝花瓶,兵部尚书呈送了一盏双鱼昭瑞的摆件…… 这些都是万寿节的贺礼。 宁玄礼却始终乏味的略微点头,显然不甚有兴致。 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里的一柄折扇。 折扇的尾部还有一只红鱼玉佩。 红鱼在他略带薄茧的手指之间,来回穿梭,好似游动一般。 “好,朕甚喜。” 百官送完寿礼,只得到陛下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虽然嘴上说着甚喜, 众人却根本听不出来陛下有何喜悦之意,但他们也习惯了。 继续推杯把盏,觥筹交错。 宁玄礼视线下移,只见她又端起一杯酸梅汤,小口小口的啜饮,喝了个干净。 食案上放着这么多的佳肴, 她却几乎没动。 就连她平日爱吃的熏烤鲳鱼肉,都没怎么入口。 宁玄礼心中一动。 跟着起身,语调平淡,“朕要更衣,众卿随意。” “恭送陛下——” 他只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沈青拂声色未动。 待过片刻之后, 她才起身向太后行礼,“启禀太后,臣妾胸口略闷,想去外殿透口气。” 太后颔首,“去吧,小心身子。” 她提前看过太医院的记录,昭宸贵妃这是有孕了,只是她也没有告诉皇帝,还是待过三月后胎像稳定了,再告诉皇帝不迟。 太和殿外。 陛下的御驾停在一旁,跟着一众太监跟侍卫守在那里。 宁玄礼长身而立,静候她许久。 沈青拂款款而来,施礼,“参见陛下。” 他慎重又小心翼翼的扶起她来,随即让所有人退下,“阿拂,你近来可是胃口有异?” 第63章 万寿节2 沈青拂眼神平静。 她嘴角一勾,曼声道,“臣妾最近的确变了口味,多爱食些酸的东西。” “阿拂。” 宁玄礼执住她的手,眸光难掩欣喜,“或许你又有了身孕,传太医来把脉看一下如何?” 沈青拂微笑,“陛下。” 她话音格外平静,“臣妾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宁玄礼顿时大喜。 他不禁拥住她,力度不大,怕将她抱得太紧,“阿拂,是我们的珩儿回来了。” 他顿喜之余, 心头立时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原来阿拂早就知道。 宁玄礼默了一瞬,低声问她,“你早知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朕呢。” 他声线发紧。 不像在质问她,反倒更像小心谨慎的期待,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可以接受。 可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垂下头来。 宁玄礼心中一紧, 明明她任何回答,只要她随便答一句,他都可以毫无保留的接受。 她竟然无话可说。 他薄唇一颤,语调更紧,“阿拂就这么不相信朕吗?你不相信,朕会保护好你和孩子?” 沈青拂抬起眼眸,默然了一会,最终还是淡淡道,“臣妾……只是不相信自己罢了。” 她从来就不会说谎。 连说这句话,都带着几分不坦诚的磕绊。 宁玄礼头一回发觉自己心头有一丝清苦,他手中虽然牵着她的手,细若无骨,柔软温热,却只恨不能将她彻底揉进怀里,给她全部的安全感。 他最终叹了口气。 “阿拂连说谎都不会。” 沈青拂浅淡的嗯了声,睫羽如扇一样垂下,她这样说,“臣妾以后会尽量不让陛下看出破绽。” 宁玄礼稍显强硬的握住她的手,紧到她有一丝痛感。 他命令的口吻。 “阿拂不可以不信朕。” 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 他不甘心的抬指,抵在她下颚处,“你没有别的选择,你这颗心,必须完全的信任朕,这是朕对你的旨意,你只能接受。” 他对她从未有过如此强势的时候。 沈青拂不解的望着他,眼底浮上晶莹泪花,她明显有一丝害怕,“陛下……您的万寿节尚未结束,我们,不宜离席过久。” 宁玄礼究竟还是收回手去,安抚道,“别害怕,朕不想要你怕朕。” 他眼神始终停留在她脸上,紧盯着她。 “阿拂,朕发誓,一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沈青拂红唇微抿,简单的点了点头。 他跟着轻柔的抱住了她,叹气,“朕知道,要你再次完全信任朕,需要时间,朕会给我们彼此这个时间,阿拂,答应朕,好不好。” 沈青拂被他抱住,他看不见她的脸,她语调分明不安,眼神极其平静淡然,“臣妾怎么会不信任陛下呢!臣妾只是害怕,害怕一切都是奢望,都是镜花水月……” 宁玄礼再度凝视她, 她眼神已写满无辜跟忧虑,就这么眼含泪意的回望着男人。 “朕知道你的心思。” 他声音沉稳,强迫给她安全感,“只要阿拂信任朕,朕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以为,她要的只是他的心而已? 沈青拂的忧伤即刻化作温柔,眷恋的看着他,“臣妾所求,唯有陛下龙体康健,能时时守候在陛下身边就好。” 我最想要的是皇后之位呀。 陛下,你会给吗? 宁玄礼不禁心头一软,无妨,就算现在阿拂不能完全信任他,可她始终这样爱他,只要时间久了,自然会重新全身心的依赖于他。 他为她拢住衣襟,嗓音温柔。 “外面风凉,还是阿拂先回去,朕稍后再回。” “臣妾晓得。” 沈青拂步调缓慢的回太和殿,她表现得就像将心遗落在男人身上一样,偶尔失神的回过头去望他一眼,再继续走近太和殿。 万寿节接近尾声。 百官已有不胜酒力之人,陛下没有回来,他们也不敢直接告退。 太后心态平稳,继续欣赏歌舞。 后宫无论有何事发生,都不能扫了兴致。该吃吃,该喝喝。 半炷香后,陛下才步调平稳的返回。 众臣陆续行礼退下。 偏殿那儿还有个萧昭仪等候。 宁玄礼无暇顾及其他,他的心思只在她的身孕上,也该让内务府重新拟了皇子名字来,多拟上几个好的才是。 他淡淡道, “母后,萧昭仪的事,有劳母后垂询料理,朕今日乏累,着实没有心力。” “陛下操劳国事,也该保重龙体。” 太后不免忧虑道,“陛下快些回养心殿歇息吧。” 宁玄礼略微颔首。 御驾随即掠过众人,出了太和殿,本该回养心殿的路,却改道去了内务府。 “散——” 一声叫散,所有人退下。 崔福泉传了太后旨意,所有入席的妃嫔,全部前往太和殿侧殿。 “摆驾侧殿。” 太和殿,侧殿。 太后一身金黄色凤袍,不怒自威,坐于主位。 其他妃嫔落座于下位。 萧昭仪揪着手帕,小声抽泣。 她身旁的侍女扶桑,一脸紧张,抱着自己的手,什么话也不敢说。 太后饮了一口茶。 缓慢的扫一眼底下众人,陛下是懒得料理这些宫务,她已做了太后,也是不得歇息。 第86章 她平静问道, “萧昭仪,你到底有何事故,快些分辨。” 萧昭仪随即跪在地上,一脸可怜的蹙眉,将眉头簇成了两道月牙。 她吸了吸鼻子,赶忙答道。 “回禀太后,臣妾今夜来太和殿前,本想费些功夫重新梳妆,未曾想,臣妾的婢女才一接触神仙玉女粉,就被灼伤了手指,太后您瞧,扶桑的手都溃烂了!” 她说着,就拉过扶桑的手。 扶桑被迫跟着她跪在地上,额头冒汗,她食指显然已是红肿不堪,部分伤口位置有了溃烂的痕迹,还泛着脓水。 一众妃嫔不由得吃惊。 纷纷拿起手帕遮住鼻尖,不忍直视。 “这……” “这样子真是可怖。” 扶桑虽然疼,却不敢发出声音来。 太后皱眉,“什么神仙玉女粉,可有带来。” 萧沉玉即刻点头,答道,“臣妾带来了,太后不如请太医来看看。” “宣太医。” 崔福泉立马去了太医院,请了当值的苏太医过来太和殿侧殿。 苏太医行礼见过太后,众嫔妃。 萧沉玉吩咐道, “太医,快来查验一下,这个神仙玉女粉里,有什么乾坤。” 苏太医应下,立马上前。 小巧玲珑的圆形锦盒里,盛放着白色香粉,神仙玉女粉本是宫中女子用于敷面的,可以保持容颜白皙细嫩。 萧昭仪多用此物也很寻常。 苏太医仔细扇闻一番,当即皱紧了眉头,又隔着帕巾取出一小点来,放入茶水之中,果然水中被泡开的绿色茶叶,立马蜷缩变成黑色小团,就像烧焦了一般。 苏太医叩首,答道。 “启禀太后娘娘,启禀诸位主子娘娘,这盒神仙玉女粉,所置香粉都是宫里做的,香粉没有异常,但其中多了一些蛇蝎草的粉末,粉末同样是白色的,所以放在粉盒中不易为人发觉。” “哦?” 太后眉头皱紧,“苏太医,你所说的蛇蝎草,究竟有何毒性。” “回太后。” 苏太医谨慎答道,“蛇蝎草长于荒漠,极耐干旱,生长力十分旺盛,因而蛇蝎草四周十里,寸草不生,所以它的毒性也十分强大,研制成粉,若被内服进去,即可使肠胃穿孔,苦不堪言,外敷而用,则会使皮肤溃烂,留下极难痊愈的伤疤。” 萧沉玉立马睁大了眼睛。 她命令道, “苏太医,你来看看,我的婢女手上,可是为蛇蝎草所伤!” 扶桑整个人被她一推, 被迫推到了苏太医跟前。 她只得硬着头皮,举起手来。 苏太医仔细瞧了瞧扶桑的手指,回复道,“昭仪娘娘,这位姑娘的伤口,的确是被蛇蝎草的粉末所伤,所幸沾染不多,近来不要沾水,多用干净麻布擦拭,再敷上祛疤药膏,等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扶桑一听还有救,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这一点小小的表情,落在了杜婕妤的眼里,杜若浅淡的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默默不语。 沈青拂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切。 萧昭仪当即吓得掉泪,花容失色。 “太后……” 她心跳得几乎要蹦出来,瞪大了眼睛,“太后娘娘,这是有人要害臣妾呀,若不是扶桑先接触了神仙玉女粉,臣妾岂不是容颜尽毁!” 太后皱眉。 “萧昭仪,你先冷静,哀家都知道。” 萧沉玉只得哀怨的点了点头。 她举起手帕抹了一下眼泪,隔着手帕朝殿外的一人递了个眼神。 一名小宫女闯进偏殿。 “奴婢咸福宫宫女荷儿,见过太后娘娘,见过诸位主子!” 太后不悦的朝崔福泉递去眼色。 崔福泉立马厉声道,“你一个下等宫女,进来做什么。” 提到了咸福宫。 住在咸福宫的两位,谢贵嫔,顾婕妤,彼此对视一眼。 谢贵嫔皱眉,“荷儿,你为何来此。” 顾婕妤心头不妙,立时抓住了座椅的扶手,神情紧张的盯着荷儿。 她一向沉默寡言,淡漠如常。 很少有这样紧张的样子。 沈青拂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显然今日这事是冲着咸福宫来的。 宫女荷儿立刻跪在地上,高声道。 “太后娘娘,奴婢有要事回禀,请容奴婢说完!” 谢贵嫔神色颇有几分不悦。 “荷儿,你既有要事,为何不事先向本宫禀告,非要跑来叨扰太后。” 岂料,那个荷儿却道, “主子!您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奴婢怎么能为您瞒着呢!” “你,你在胡说什么……” 谢瑾瑜顿时一惊,又惊又疑,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个荷儿,一直都在外殿伺候。 她也不曾多有留意她,今日看这个样子,她这是要…… “太后!奴婢虽是咸福宫的宫人,却一颗心始终牵挂在后宫的安宁之上!” 荷儿猛猛磕头。 “其实奴婢原先早就劝过贵嫔主子,不要冲动行事,何况害人毁容这事,本就有损福德!实在不是积德积福的事!谁知主子执意如此,奴婢心内不安,奴婢真是惶恐,只能来此面见太后,告知太后实情了!” 谢瑾瑜大惊失色,脸色一变。 “你!信口雌黄!” 她不由得站起身来,向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这个宫女,口出妄言,臣妾绝没做过害人之事,一切事端,都是荷儿陷害污蔑臣妾。” 顾婕妤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很少说话,此刻却格外笃定,“太后,嫔妾与谢贵嫔私交多年,嫔妾深知她的为人,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萧沉玉冷哼,“好啊,顾婕妤一向少言寡语,竟也跟谢贵嫔沆瀣一气,你们咸福宫的人心还真是齐整啊。” 白昭容看热闹,冷笑一声。 “宫里谁不知道,萧昭仪你最是爱重美貌,有人要毁你容颜,难怪你如此生气,不过仅凭这个宫女一面之词,确实很难定谢贵嫔的罪。” 杜婕妤一直默不作声,暗自观察。 沈青拂看得有些疲倦,按照萧昭仪排演的剧情,这也该进行到下一步了。 荷儿跪着往前挪动几步, 狠狠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皮,“奴婢岂敢当着太后和诸位主子的面儿撒谎啊!谢贵嫔蛇蝎心肠,使用蛇蝎草的粉末毒害他人,奴婢只是不忍心见到萧昭仪容颜被毁,其实前阵子在御花园,谢贵嫔跟萧昭仪两人起了争执,谢贵嫔这才怀恨在心,报复萧昭仪!” 萧沉玉立马脸色一变。 仓皇不已的哭诉,“原来如此!竟然是因为此事!” 她不禁重重吸了口气。 “谢贵嫔,你这样嫉恨我,恨不得毁了我的容颜,便要做这样下作的事吗!” 扶桑浑身发抖,实在不敢说话。 诸位娘娘斗法,她根本不想掺和进来,但是又无可奈何。 她只是一个跟着萧昭仪的普通宫婢…… 太后按了按太阳穴,头有些疼,“荷儿,你既然告发谢贵嫔,可有证据。” 荷儿立马正色道, “启禀太后,奴婢知道谢贵嫔用来害人的蛇蝎草都放在何处,就在咸福宫外殿的墙壁之中,有一块可以移动的砖石,里面就是一瓶蛇蝎草的白色粉末。” “福泉,你去趟咸福宫。” “嗻。” 谢贵嫔浑身冷凉。 她颤抖的指着荷儿,“你竟然这样陷害本宫,对你有何好处!” 第64章 宫斗 荷儿脸色不变, 振振有词,“奴婢只是不想看见主子您一错再错!” 萧昭仪早已许了她好处, 足以令她下半生无忧。 何况,以萧昭仪的母家,萧家的尊荣富贵,也不容她一个寻常宫女有什么说不的权利。 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荷儿痛心疾首,“主子,您也是出身世家,怎么能做这样害人害己的事呢!” 谢瑾瑜脸色苍白。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陷害,虽然早知深宫无情,却未曾想过,陷害自己之人,竟然就是自己身边的宫女!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礼仪周全,“太后娘娘,臣妾绝未做过伤害他人之事,请您明鉴。” 太后眼神平静, 她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今日事端,无非只有两种结果。 第一,是谢贵嫔的确下毒害人。 第二嘛,则是萧昭仪自导自演,买通咸福宫宫女荷儿,陷害谢贵嫔。 无论是哪种结果。 她等下必要做出决断。 太后语调平淡,“谢贵嫔,萧昭仪,你们两人都先坐下。” “是,太后。” 两人落座。 片刻后,崔福泉表情严肃的走进来,呈上了一张长案,案上果真放着一瓶药粉。 第87章 “太后,这是奴才从咸福宫找出来的,确实如荷儿所说,就在外殿墙壁的一块砖石之下。” 荷儿立马补充道,“奴婢不敢撒谎,太后娘娘可以仔细查看,那个药瓶,外面是红色的,里面是白色,瓶口处还有一小条裂痕,奴婢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都是见贵嫔主子亲自放入墙壁之中,奴婢私下悄悄看过,这才知晓的。” 谢瑾瑜手中一下攥紧。 她忍不住失了分寸,难以冷静下来,“你胡说!” 太后看了眼, 的确如荷儿所说,药瓶的瓶口一端还有点裂迹。 她旋即吩咐道,“拿给苏太医查看。” 崔福泉应下,递给了苏太医。 苏太医再次扇闻,并用茶水验证,果真是蛇蝎草的粉末。 “启禀太后,这确实是蛇蝎粉。” 谢瑾瑜脸色一白。 萧沉玉已是怒不可遏,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谢贵嫔,你好狠毒的心肠啊!说到底,御花园之事,本宫也算不得真的得罪了你,你竟要本宫容颜尽毁!” 她声音尖锐刺耳。 仿佛是被气得不轻,又难消怒火。 白昭容习惯性火上浇油,“哟,没看出来,谢贵嫔向来面善温和,原来心里这样歹毒,真是毒如蛇蝎呀,难怪你会用什么蛇蝎粉。” 杜婕妤并不插话进去,始终保持沉默。 今日这桩事,无论是萧昭仪还是谢贵嫔,她们两人,最终哪个受了处罚,都与她无关。 何况,她们位分都在她之上。 谁被降位对她都只有好处,她只消看戏即可。 太后扫视众人。 蛇蝎草颇有剧毒,宫中必定没有,只能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如果不是陪嫁之物, 那就只有可能是联络了可以出宫的外人,彼此私相授受。 只是这可以出宫之人,可就多了去了。 且不论侍卫们每个月都有探亲假,当值太医每日都可以出宫进宫,更有市买司的宫女太监,时常出去。 若是论起市买司, 如今市买司的确已在谢贵嫔的管辖之下。 太后看向谢瑾瑜,“谢贵嫔,你还有何要说的吗。” 谢瑾瑜连连摇头。 “臣妾只有一句话,所有的事,都是荷儿蓄意陷害,臣妾不曾触碰过蛇蝎草,更未将它拿去害萧昭仪。” 顾丝绵眼神焦虑。 心里不停在想办法,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到底该怎么应对才能保住谢贵嫔…… 谢贵嫔跟她不仅是幼时玩伴, 她的兄长,更是…… 顾丝绵皱紧了眉头,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落在了谢贵嫔身后的侍女,秋容的身上。 或许,只有这样做了。 太后提问道,“昭宸贵妃,依你看,此事应当如何料理?” 沈青拂起身行礼,“启禀太后。” 她慢声细语,“臣妾见识短浅,总不及太后慧眼如炬,臣妾想着,既然蛇蝎草是剧毒之物,想必宫中少见,太后不如就从蛇蝎草的源头查起。” 太后赞许的点了点头。 昭宸贵妃和她想得一致,说话也很谦虚,难怪皇帝喜欢她。 哎,只是难查罢了。 宫中妃嫔争斗,无非是为了两样东西,权势富贵,陛下恩宠。 终究还是风波不断呐。 只有严惩,才能以铁腕震住这些兴风作浪之人。 太后平静道,“谢贵嫔,你宫里的人,检举你谋害萧昭仪,人证物证俱全,你无法抵赖。” 谢瑾瑜脸色惨白下来。 她只得跪在地上,“臣妾着实冤枉……” 顾丝绵也跟着跪下,“太后,此事另有蹊跷!” 她给秋容递了个眼色,眼神决绝。 秋容面色一僵,心中自然知晓顾婕妤的意思,她是谢贵嫔的贴身侍女,从王府时就伺候她,今日摆明了是萧昭仪暗通荷儿陷害主子,主子百口莫辩,也只能如此了! 无论做出什么牺牲,只要能保住主子,她都在所不惜! 秋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重重跪下来。 她挺直上身,跪得坚定而决绝,“启禀太后娘娘,诸位主子,此事……实际是奴婢所为!” 谢瑾瑜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 “秋容,你在胡说什么……” 她已有哭腔,制止道,“不要乱说!” 秋容显然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主子,奴婢对不起您,往后只有秋颜照顾您了。” 她抬起头,咬着牙喊道,“太后娘娘,其实荷儿所言半真半假,她看见的人,分明是奴婢!是奴婢私藏蛇蝎粉,全部都是奴婢一人所为!荷儿不过是嫉恨主子,所以将奴婢所为之事尽数推在了主子身上。奴婢自知罪孽深重,都是因为萧昭仪时常与我们主子过不去,所以奴婢才有此想法。至于荷儿,她攀污主子,留此罪婢于世,后宫风波难平!” 她就算死,也要把荷儿这个卖主求荣的一同带下地狱! 荷儿顿时一震,眼睛瞪大,“你疯了!” 秋容这是在做什么?! 谢瑾瑜震惊不已,良久才缓过神。 她慌乱的伸出手,想要捂住秋容的嘴,却被顾丝绵狠狠的按下。 顾丝绵死死抱住她, 她快速说道,语气坚决,“原来都是秋容你一人所为,谢贵嫔实在冤枉,差点你就害了你家主子!” 谢瑾瑜睁大眼睛,回过头望着她,眼底流下两行清泪。 她只剩下摇头。 不,不可以如此! 绝不能为了她自己,去牺牲秋容! 顾丝绵按得她很紧,逼迫道,“秋容,事已至此,谢贵嫔也无法再为你分辩,你所作所为,实在太叫谢贵嫔寒心了!” 秋容认命的点头。 “奴婢不及婕妤主子聪慧,还请婕妤日后照顾好娘娘,也不枉奴婢今日尽忠了。” 她旋即瞪向萧昭仪,“昭仪娘娘,你!我只恨不能寝你之皮,啖你之肉,你早晚会遭报应的!奴婢的蛇蝎粉,怎么就没涂上你的脸上!你徒有美貌,内藏蛇蝎,你才是真正蛇蝎心肠之人!” “放肆!” 萧沉玉立刻打了秋容一巴掌,多少有点气急败坏,“贱婢!竟敢口出狂言!” 她这一巴掌,打得手都有些抖了。 她不能被太后看出来有何异样,当下有些后悔,只是已经打完了,她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萧沉玉只得恨恨道, “太后!此等刁奴辱骂主子,断不可留!” 秋容被打的倒在地上,嘴边渗血。 谢瑾瑜终于挣扎着,挣脱了顾丝绵的控制,赶忙扶起秋容来。 她竟然只剩下有口难言。 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无助的掉泪。 秋容看着她摇头,安慰的眼神,极小声喃喃着,“主子要照顾好自己。” 太后脸色未变。 事态如此,全部情况已经了然。 咸福宫只能弃军保帅,不然难逃此局,宫中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停止这些不必要的流血跟牺牲呢。 她旋即冷淡道, “福泉,事已了结,传哀家旨意。” “嗻,奴才在,静候太后懿旨。” “咸福宫侍女秋容,心怀不轨,暗害嫔妃,赐自尽,宫女荷儿攀污主上,罪不容诛,处之极刑,传所有宫人观刑。” “哀家倒要看看有她作例,宫中还有哪个宫人奴才的敢放肆!” “奴才明白!” 荷儿瘫坐在地,被拉下去时,口中只有连连喊冤枉。 秋容面色平静,只是安静的对着谢贵嫔磕了个头。 旋即被带了下去。 谢瑾瑜满眼泪水,悔痛不已,“不……” 她心如刀绞,却是无可奈何,她狠狠的瞪着萧昭仪,愤恨的抬手指着她,咬牙切齿,“你这个毒妇!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陛下心爱之人!” 萧昭仪心有后怕。 荷儿被处极刑,也不知太后有没有怀疑到她头上。 但当着这么多人,她只能镇定。 “呵,谢贵嫔纵容你的贴身侍女谋害于我,本宫尚未追究于你!你倒敢凌辱本宫!” 白昭容啧啧两声,“太后娘娘懿旨已下,事情尘埃落定了,你们也不必再争吵不休。” 谢瑾瑜浑身难受,扶着顾婕妤的手站起来,向太后行礼,“臣妾……告退。” 顾丝绵担忧的扶着她一同退下。 萧沉玉望着顾婕妤的背影,眼底几乎恨出了阴冷的毒。 这个顾婕妤,平日闷声不响, 跟个闷嘴葫芦一样, 今日情急之下,竟然能想出弃车保帅这一招,她以为,她这么大的动作,一直护着谢贵嫔,她就看不出来吗? 听闻顾婕妤的父亲是位四品御史。 家世一般。 她早晚要好好惩治这个顾婕妤一番! 太后揉着太阳穴,“哀家头风病犯了,近来就不便出寿康宫了。” 第88章 她眼神疲倦。 “昭宸贵妃,后宫诸多事宜,在哀家未痊愈前,就尽皆交由你了。” 沈青拂再次行礼,“臣妾遵旨。还请太后保重凤体,太后凤体康健,陛下与臣妾,还有后宫众人,才能真的安心。” 太后嗯了声。 旋即扶着崔福泉的手,步调沉重的缓慢离去。 侧殿只剩下萧昭仪,杜婕妤。 沈青拂目光柔软下来。 萧昭仪不安分,让她做到安分守己实在很难,后宫本就该风平浪静,既然有人非要无风起浪,那她只好断了这风,平了这浪。 萧氏家世甚高, 若要彻底拔除干净,唯有将萧家一族连根除去。 她不想妄动杀念。 但除非杀人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沈青拂眸光柔和怜悯,她信步走到萧昭仪跟前,素手执起天青色的手帕,轻盈的动作,擦拭着她的额头,她温声细语,好像真似观音下凡来渡人一样,“萧昭仪,你瞧你,受委屈了,出了这么多汗。” 萧沉玉皱着眉头避开她的手。 她略微低了低身,行礼,“有劳昭宸贵妃娘娘牵挂,臣妾并无大碍。” 没有大碍就最好不过了。 不然,还怎么面对接下来,萧氏一族的没落呢。 沈青拂微笑着,红唇勾起的弧度甜美又迷人,“萧昭仪,今日你着实受惊了,快回春意宫好好休息吧。” 萧沉玉默默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昭宸贵妃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原来她当真只是在单纯的安慰她而已。 她松快的行礼。 “臣妾告退。” 当下,只剩下杜婕妤。 杜若浅浅一笑,“娘娘看了这么久的戏,想必也看累了吧。” 沈青拂茫然失措的看了看她,眼神单纯无辜。 她语调讶然,“哦,杜婕妤这样说,本宫可就有些听不懂了。” “娘娘何其聪明,怎会不懂。” 杜若朝她盯过来,试图在她眼里看出什么哪怕一丝一毫的错漏,可惜她仍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不禁感慨。 “娘娘真是深不可测呀。” 说了实话。 有时候讲实话,比讲谎话,还要艰难。 实话一讲,底牌也就撂完了。 但她也不介意在昭宸贵妃面前亮出底牌,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一切。 沈青拂轻柔的笑,“本宫还是那句话,杜婕妤对本宫颇有误解,本宫也无可奈何。” 杜若笑了笑,诚恳行礼,“娘娘,嫔妾这个婕妤之位,都是仰仗娘娘得来的,嫔妾所有都是娘娘覆手所赐,嫔妾怎么会不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嫔妾的嘴巴一向严得紧,请娘娘放心。” 嘴严,于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嘴不严,也有料理的方法。 沈青拂慢悠悠一笑,“甚好。” 和聪明人说话,无需费力气。 第65章 “想家” 咸福宫。 谢瑾瑜双眼无神,眼底一片空洞,她尽管抱紧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心头仍有一片凉意蔓延开来。 她呆呆的坐在梨花木椅上。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掉泪。 顾丝绵注视着她,随即吩咐道,“秋颜,春华,你们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偌大的咸福宫,终究冷寂下来。 顾丝绵抬手捏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忘记悲伤,安慰道,“瑾瑜,你不能哭,你是陛下的贵嫔娘娘,你必须端庄持重。” 谢瑾瑜没有力气推开她, 她心头痛得要命,秋容跟在她身边多年,情分深切,她竟然一句话都不能为她说,竟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或许我应该直接跟太后说,根本与秋容无关,可我什么都没说,我好恨自己,我不想要秋容死,我真的不想让她死!” 她语无伦次的摆手,往后退也无路可退,整个人紧绷绷的贴在椅子上,慌乱的颤抖。 “我竟然只能看着她为了保护我,丢了自己的性命!……” “你太崩溃了,你冷静点。” 顾丝绵紧握住她颤抖的手,将她压制下来,盯着她一字一顿,“秋容不死,你今日就要被降位,被撤去协理六宫之权,不止如此,或许你受到的惩罚会更重!” “那我的良心呢!” 谢瑾瑜不禁质问,也像在反问自己,“我不可以,我根本做不到!我永远忘不了秋容的牺牲,更加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紧咬着牙,掉下一滴泪来。 “都是我没用……” “秋容已死,已是事实!” 顾丝绵耐心劝导,“她不是为你而死的,她是为了自己的忠心,她是成全了自己,她死得其所!一切与你无关,你若真的要恨,要怨,就要去怪那个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 谢瑾瑜怔怔的深吸一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恨意,“是萧昭仪。” 她又闭了闭眼,最终眼里是不解和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害我!” 就算是因为御花园的事,她也未曾对萧昭仪做什么,只不过劝诫两句而已,她就要施行毒计置她于死地吗?! 顾丝绵的声音却很平静。 “在这宫里,害人还需要理由么?” “这就是深宫吗……” 谢瑾瑜心灰意冷的垂下眼眸,泪流不止,“我规行矩步,从未有过行差踏错,我协理六宫,尽职尽责,为了做好一切,我费尽心力,结果到头来,竟有人害我至如此地步!” 她的内心从来都是柔软善良的。 尽管她也见过宫中不少争斗算计,可她一直保持本心,她做不出来坏事,她根本过不去自己的良心那关! 为什么萧昭仪害人还能面不改色! 她颤抖的重重呼吸了两声,勉强才能平静下来,不由自主的喃喃着,“我从未想过争斗,我根本不想争,我只想守在陛下身边而已,仅此而已……” 谢瑾瑜陡然间想到了昭宸贵妃。 她也是同样的单纯善良,跟她一样。可她却能做到在这宫中自保,甚至还得到了陛下的恩宠…… 她不禁艳羡的扯了一下嘴角。 “像昭宸贵妃这样幸运的女子,在这宫里,百不足一。” “她何来幸运?” 顾丝绵反问道,“昭宸贵妃于东宫失子,她遭受的痛苦,不过是命中注定的代价。” 她继续安慰,“就算位高权重如昭宸贵妃,也曾饱尝失子之痛,这就是深宫艰险,步履维艰,你也要坚强起来,渡过难关。” “是啊……” 谢瑾瑜恍然的怔了怔,“原来这宫里,根本没有运气好的女子,我们都是差不多的。” 顾丝绵轻轻擦掉她的泪水。 “你若心里过意不去,好生料理秋容的后事就是,给她父母亲人多送些钱财,如此,也算不得辜负秋容。” 谢瑾瑜抚上自己的脸,抹掉眼泪,“你说得对。” 她只能坚强起来。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一旦入宫,就没有退路。 “无论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一定要把它走下去。” “这就对了。” …… 未央宫。 新换上的香柏木刻鹤纹浴桶,古朴的褪红色,更有一股柏木独有的淡淡幽香。 拿热水往里一倒, 幽香更加清透的袭来,好像置身于曲径通幽的树林之中。 “司设房且讨着娘娘的好,连这新浴桶用的料子,都是几十年的老柏木了。” 侍琴几人往浴桶里倒好热水。 “娘娘沐浴——” 几个侍女快速围上来,一人为她解下衣物,一人手持浴巾,一人撒下新鲜花瓣。 沈青拂抬脚踏入浴桶。 白皙柔嫩的肌肤迅速被热水浸泡起一层粉色,她舒适悠闲的眯着眼。 眼下有孕,不宜多用药材。 只是简单的放了一些新鲜的鲜花花瓣。 “司制房的钟司制,手艺灵巧独到,经她做出来的浴巾,华贵漂亮,用这上好的金银丝线却一点也不会剌到娘娘的皮肤,真是光滑柔软。” “听说陛下才从太和殿出来,就直接去了内务府,他们底下的人都晓得娘娘有了身孕,可不是紧巴结着吗。” 待沐浴过后,她浑身都是透着淡淡的粉色。 侍画拿着一瓶沙棘籽油,小心的取出,涂在指腹上,再慢慢往她的身上一点一点涂抹。 “这沙棘油颜色浅黄,娘娘涂上半个时辰后,还要再入水清洗一次,奴婢为娘娘涂得很均匀,这种油取自新鲜沙棘,正适宜有孕的时候涂抹全身,可保娘娘的肌肤柔嫩不失韧性,就算到了怀孕后期,也不会长一条妊娠纹。” 沈青拂浅淡的嗯了声, 照了照镜子中的自己,虽是已有两月的身孕,可近来总有孕吐,胃口也减了大半,看着身子反倒比孕前还要瘦了一点。 第89章 她抬起细瘦的手腕,闻了闻这沙棘油的气味,除了有一点酸味,没什么别的。 虽然每日睡前都要涂油, 再重新沐浴一回,才能上床睡觉。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也没办法。 色衰而爱驰。 男人都是这样的生物。 沈青拂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眼神轻蔑,她若是真的有了妊娠纹,难保狗男人不会嫌弃,只能每日花心思保养,等什么时候做上了皇后,就去他去的。 半个时辰后。 浴桶重新换了热水,她再度入水清洗皮肤,洁净后,两个侍女一同执着浴巾将她裹好,擦拭干净。 沈青拂被拥着来至床榻前。 “娘娘休息——” 直到内殿侍女们将沐浴的用具,来回打理干净后,未央宫才熄灭烛火。 虽然关了殿门, 却仿佛仍有湿热的水蒸气传来,夹杂着女子的体香,能嗅到新鲜的花瓣香。 裴霜意一直低着头。 等到娘娘安全生下皇子或公主,以陛下对娘娘的恩宠,说不定娘娘到时候会被封为皇贵妃,甚至封为皇后。 那届时,未央宫的众人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他才是名副其实的首领太监。 就算他那位族兄,裴今故,能时常伴君左右,一声令下,底下人谁也不敢吭声。 内宫总管又如何? 他永远不及他能陪在娘娘身边,等娘娘做了皇后,他自然能跟裴今故一较高下,分庭抗礼。 …… 翌日。 春末的阳光已透着暖意,照在未央宫的屏风上,那绣着和合二仙的纹样留下影子,投射在贵妃软榻上。 沈青拂安静看书。 她侧躺在软榻上,细瘦的身子玲珑有致,柔软的绸缎在她身上包裹着,一层一层的垂下,好像只有在画像上能见到的仙子。 “娘娘看书看了有一个时辰了,还是歇会,仔细眼睛疼。” 裴霜意递上一碟龙眼果肉。 放到她跟前的小桌上,碟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青拂抬起眼眸, 这才看见这只碟子做成了荷花的形状,相当别致精美,旁边还有几瓣春日桃花,粉嫩可爱,连这其中龙眼果肉都是剥了壳,去了核的,白色果肉上面插着一支细长的银簪,就等着她来享用。 不仅装饰好看, 连去核剥壳也用不着了。 沈青拂淡笑一声,“霜意,本宫怎么才发觉,原来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呀。” 她说着,白嫩手指一勾,银簪插着白色的龙眼果肉,含入口中,细细品尝,真是甘甜清新的味道。 古代连龙眼都比现代的好吃。 “娘娘看书也看累了,只是奴才不识字,不能跟娘娘说上两句书上的话。奴才只能为娘娘尽别的心思了。” 裴霜意低头回答。 “这碟子是奴才特意找内务府要来的,瞧着娘娘应该会喜欢,桃花也是奴才路过赏桃园折下来的几朵,为了让娘娘心情舒畅而已。” “嗯,你有心了。” 她只有这样平淡的一句回应,继续看起了书。 裴霜意忍不住掀起眼皮,悄悄的看了她一眼,又匆忙快速的垂下眼睫,“能得娘娘的夸赞,奴才万死不辞。” 侍琴笑了笑,“裴公公心思细腻,奴婢都不及您呢,看来以后奴婢得好生跟公公学呀。” “侍琴姑娘折煞咱家了。” “裴公公也太谦虚了。” 侍琴凑到沈青拂身边,“娘娘,奴婢听说,女子怀孕期间,是要保持身心舒畅为好,等下咱们就去外头的赏桃园逛逛吧。” 沈青拂却幽然叹了口气。 她垂着眼眸,抚上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轻轻的抚摸。 她柔声呢喃。 “如今有了身孕,不知怎的,竟更想念家中……” 侍琴会意,“娘娘孕中多思,思念父母也是人之常情。” 彼时,宫外传来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这个时辰,应该是才下早朝。 宁玄礼步调从容悠闲,朗声笑着,“阿拂,昨夜睡得好吗。” “臣妾参见陛下。” 她从软榻走下来,行礼,依旧是不及行一半就被他扶了起来。 未央宫众人纷纷行礼参拜。 宁玄礼略一挥手,众人随即低下头去,候在一旁。 “臣妾睡得很好,陛下呢。” “朕……” 他停顿一下,勾起薄唇,“也好。” 沈青拂看着他浅笑。 这样熟悉而温暖的笑容。 宁玄礼执着她的手,扶着她一同坐下,嗓音温柔,“朕昨夜给内务府宣了旨意,他们也拟好了孩子的名字,咱们一块瞧瞧看吧。” “臣妾都听陛下的。” “传内务府管事进来。” “嗻。” 裴今故拂尘一扫,宣了梁总管进未央宫。 梁总管先前在未央宫吃了昭宸贵妃的教诲,此刻他半点谄媚的笑都没有,反而格外妥帖谨慎起来。 梁总管小心翼翼的跪下行礼。 “奴才给陛下请安,给娘娘请安。” 说着叫人呈上两张喜案。 “回禀陛下,内务府特意拟好了皇子与公主的名字,请陛下择选。” 这一次,除了有皇子的名字, 也有公主的名字。 两张喜案上,分别放着三张红色字帖,都是选的意义尚佳的好名字。 裴今故吩咐道。 “再往前点,让陛下跟娘娘看清楚。” “嗻。” 两个举着喜案的小太监又往前跪近了点。 皇子名字分别是,泓璇,泓清,泓陵。 公主名字分别是,安晚,安姝,安黛。 宁玄礼语调温柔,“阿拂,你瞧着哪个好。” 为了不叫她重新想起珩儿的事,所以皇子的名字,没有用奕字,由从奕,改为了从泓。 沈青拂浅笑,“臣妾觉得,都很好,一时之间,竟也选不出来。” 她说着垂下头去, 再度抬起头来,眼里已含着喜悦的泪意,她握住了男人的手,“陛下对臣妾和孩子这样好,臣妾无以为报,孩儿名字的事,不如暂且搁置,待臣妾顺利生产后,再行择选。臣妾是怕……” 她分明还是在担忧。 还是不能完全的信任他。 宁玄礼心中一紧,将人拥入怀中,“朕知道你的心意,朕不会叫你再担惊受怕。” 阿拂眼下心绪未定,不想选那就先不选了。 等她心情好转,再选不迟。 他随即朝裴今故递去眼色,裴今故会意,叫内务府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沈青拂方才看过的书,就放在软榻的一边。 宁玄礼抱着她,垂手便拿了过来,此时,在这书页中掉下一张写着诗句的纸笺。 这是她的笔迹。 “慈母一声娇儿好,娇儿为母尽孝道。” “宫门若进深似海,何必当初离家早。” “严父万年未垂泪,花轿跟前泪如滔。” “枝上柳绵吹又少,莺啼总把儿女叫。” 字里行间,都透着思念。 宁玄礼仔细看了看,低声问道,“阿拂,是有些想家了么。” 沈青拂细瘦的手指藏起纸笺。 她垂着眼眸,缓慢的嗯了声,“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是想念父母了。” 侍琴适时上前。 “陛下,奴婢听说,女子孕中还是要保持心情愉悦为好,娘娘虽然思念父母,可是身在宫中,终是不宜出宫……” 宁玄礼眉心微动。 抬手抚上她的侧脸,轻柔的抚摸,“阿拂离家已有一年,想家也是寻常,如今你已有了身孕,母家照规矩进宫看望,也未为不可。” 沈青拂眼前瞬间浮上亮色。 她欣喜一笑,“真的吗?陛下真好。” 宁玄礼目光柔和,将她发梢挽至耳后,“你这样思念父母,朕怎忍心叫你难受,既如此,那朕就安排三日后,在和合殿,靖国公夫妇入宫与你相见,好吗?” “臣妾谢过陛下。” 沈青拂高兴的行礼,跟着送上红唇,轻柔的吻了一下男人的唇边,“呵呵,臣妾最爱的就是陛下了。” 第66章 “主战除萧” 三日后,和合殿。 十几个宫女太监守在宫外,两名内廷女史陪伴在昭宸贵妃身侧。 宫妃母家入宫觐见, 这还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 一道珠玉相间的帘幕隔开,昭宸贵妃位于主位,珠帘外铺着一层红色地毯,摆放着两把红木座椅。 靖国公夫妇入内,行君臣大礼。 “臣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臣妇云氏参见贵妃娘娘。” “父亲,母亲,请起。” 沈青拂说着自珠帘后走出来,行礼,“请父亲母亲受女儿一拜。” 第90章 靖国公夫妇赶忙扶起她。 “贵妃娘娘,您已是万金之躯,身怀龙裔,岂可对臣夫妇行大礼啊。” 沈青拂仔细瞧着父母两人的容色。 靖国公沈不言身着官服,官帽下的发色乌黑明亮,不见一点白,可见他容光焕发。 母亲云蕊同样是端庄秀丽, 乌发如云,佩戴着的发簪多用珠玉玛瑙,富贵雍容。 三人相见,同是欣慰的神情。 沈氏一门就该如此繁盛。 沈青拂以女儿身份与父母叙旧,谈及幼弟和家中亲眷,又提起近来家中趣事,过半晌后,再次坐回了主位。 隔着珠帘,靖国公夫妇落座。 只听沈青拂道,“父亲位列一等国公之位,朝堂之上,应多为陛下分忧才是。女儿久居深宫,不宜论及朝政,所言也只为提醒父亲。” “多谢娘娘教诲提点。” 沈不言拱手,“陛下君恩深厚,臣感佩不已,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 “父亲母亲年岁渐长,平日也需擅自保养,四时四节各有秩序,按照节气时令保养身体,才是大益。眼下将至初夏,春末的东西若过了时,不宜留着,就除了去吧,可不要不舍得。” “臣明白。” 沈不言面上不动声色。 心中料定阿拂说的这句话,必定有深意。 他回应道,“娘娘主理后宫,终有辛劳,臣与夫人虽于宫外,也日夜为娘娘与皇嗣牵挂祈福,娘娘也要安心养胎。臣素知娘娘勤劳,许多小事上,娘娘不必亲自动手,臣……多嘴,凡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办为好。” “父亲所言极是。” 沈青拂微笑颔首。 看来父亲已经听懂了,甚好。 靖国公夫人云蕊插不上什么话,只望着阿拂,欣慰笑道,“娘娘宽宏,陛下恩德,臣妇感激不尽。” 沈青拂微笑,“母亲言重了。” 母亲一向单纯, 没有听懂也很正常。 父亲向来疼惜母亲,所有脏活累活都不叫她知道,他都是一个人办,把母亲养得温柔似水,单纯善良。 “还记得从前在家中,常与母亲对诗作画,今个儿我睡醒时,闲来无事打发辰光,便作了一首打油诗,原也是不值得说出来的。” 沈青拂挽着手帕,掩下一声女儿家羞涩的笑。 像小孩子一样那么爱闹爱玩,还望着父母能为她的诗好生评价上一番。 云氏含笑道, “娘娘既有兴致,说来也罢。” “好,那女儿就献丑了,不过是一首寻常的小诗,父亲母亲就权当听着玩吧。” 沈青拂慢慢道, “主有杨柳客有酒,” “战过玉门渡寒秋。” “除却烽烟燃星斗,” “萧瑟声声谁挽留。” 云氏夸赞道,“娘娘的诗写得很好。” 沈不言若有所思。 心中默默记下全诗,打算回府后好默写下来。 他旋即笑道,“娘娘蕙心兰质,才情横溢,只是心性还如同孩童一般,眼见着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父亲……” 沈青拂坐直了身,“哎,多谢父亲提点啦。” 该传的话也已经传完,今日也可以结束了。 打了半天谜语,嗓子也干了。 她吩咐两名女史端上茶点,再与靖国公夫妇寒暄半晌,往下说的也只是有的没的了。 约摸一个时辰后, 时间到了,靖国公夫妇便离宫退下。 沈青拂漫不经心的饮下一口温牛乳,怀了身孕连茶水酒水一类的也不能喝了。 她低觑着。 这杯中干净纯白的牛乳颜色,映着她的倒影,还真是与她这副温柔纯净的样子,相得益彰啊。 …… 靖国公府。 书房。 靖国公沈不言传来叶叙。 他凭借记忆,快速写下那首诗,递给了叶叙,“你来看看,这其中可有何深意。” 叶叙浏览了一番, 只是寻常诗作而已,没什么不同。若说优秀,也谈不上有多优秀。 他不禁问道,“国公爷入宫觐见昭宸贵妃,从宫里递出来的,便是这首诗么?” 沈不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转而道,“你看出什么没有。” 叶叙一哽,只得再看。 看来这首诗很重要,内有乾坤。 他看了半晌,恍然大悟,拿着纸页递到靖国公跟前,手指横着一扫,“这么看就对了,国公爷您瞧,这是首藏头诗,所藏四个字,正是……” 主战除萧! 沈不言顿时兴奋起来,大笑。 “哈哈,原是如此啊!” 他不禁更加欣慰了,他就知道阿拂让他进宫觐见,不会只是单纯见一面那么简单,什么想家,那都是借口。 “这个萧字,恐怕是指的萧家。” 沈不言默然思索了一番。 萧家世受封荫,到了萧氏这一代,父亲在朝为官,做了参知政事,女儿在宫中做了昭仪。 阿拂这是打算一口气直接除掉萧家…… 沈不言不由得一凛。 哎呀,着实是甚肖其父啊。 “这前面主战二字作何解释?” 想必主战这两个字,就是除去萧家的关窍。 战?能和谁战? 叶叙思忖道,“我大祁国力强盛,早在先帝爷敬文帝时,就已东征东瀚,西平西疆,到了咱们陛下这儿,那就更不遑多让,五年前就已横扫南漠,如今,也就剩下北渊了。” 北渊? 沈不言略微皱眉,“北渊不是一向安静吗。” 叶叙点头,“正是。” 朝中并无北渊作乱的消息传来。 一定要主战,只能是大祁率先战之,也就是直接侵略对方领土。 这样的事, 尚前还绝无仅有。 就算当初陛下征讨南漠时,那也是由于南漠率先攻占了平云关。当然后面陛下烧毁降书,直杀南漠,那就是后话了。 叶叙思忖半天。 平静道,“如果当真有人提出征战北渊,那萧家是一定会站在主和派一方的。” 萧家一定会主和, 历来大祁史上哪次东征西讨,萧家都是站队主和派,世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战争,任命武将,就会使武将的权力大于文臣。不仅如此,前线用到军饷之处,还需要朝臣上贡,所以主和一方,大多是不愿自己家族的利益有损。 更不要说,萧家历来贪了多少。 怎么舍得拿出来充作军饷。 沈不言骤然大笑一声,“那不正好?” 想必是阿拂已经得知圣心,陛下近来已有征讨北渊之意,故而可以借此机会,除去主和派的萧家。 这不就正是主战除萧! 这回就通了! 叶叙提醒道,“国公爷,可是如今朝中并无消息传来,圣心难测,陛下的心意谁也说不准,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好。” “圣心难测?” 沈不言难藏笑意,“呵呵,或许吧。” 靖国公显然早已有除去萧家之心。 除去萧氏,昭宸贵妃的地位也会更为稳固。 叶叙继而道,“国公爷执意如此,那不如选几人于朝堂之上提及,迂回而动,一人主和,一人主战,互相反驳,这样也不会使陛下怀疑到国公爷头上。” 沈不言很满意的点头。 就选上几个新入朝的寒门弟子,他们为求擢升,最爱在朝堂上哗众取宠,又都是能言善辩之辈,那辩论起来相当热闹。 反正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 萧家主和,必死无疑。 …… 议政殿。 近来到了夏初,节气转暖,仿佛人们的心也更为浮躁了。 众位朝臣彼此议论。 吵吵嚷嚷,也听不清都在议论些什么。 直到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众臣纷纷噤声。 “臣等拜见陛下。” “参拜陛下。” “众卿平身。” 宁玄礼眼神淡漠锋利,扫了一眼众人,落座于明黄色龙椅之上。 他一身朝服,严谨威严。 纵然每日五更起都会上早朝,他也从未觉得乏味。 虽然偶有慵倦之时, 但近来阿拂有了身孕,这令他难掩喜色,心情也比从前舒畅多了。 众臣看着陛下似乎心情不错。 于是畅所欲言起来。 “陛下,臣闻听江南今年又获丰收,此乃喜事,臣恭贺陛下。” 宁玄礼平淡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富足,确为喜事。朕心甚慰。” “启禀陛下。” 顾御史站出来说道,“臣听说大理寺卿柳大人,近来严刑峻法,于大理寺内审问罪囚,也多用酷刑,因而审死了不少囚犯,臣以为此举未免太过狠厉,终有不妥。臣身为御史,有监督官员之责,只得如实上报。” 第91章 柳聿臣神色平静。 他就是来当酷吏的,又如何? 何况那些罪囚都是北渊暗探,纵是杀之,也是奉了陛下旨意。 只不过朝中除了他无人知悉此事。 柳聿臣悠然一笑,“顾御史年迈,眼睛花了,本官何曾用过酷刑,那都是照着葫芦画瓢呢,前任许多大理寺卿怎么处置犯人,本官也是依样照做而已。” 顾御史淡淡道,“陛下,臣只是据实禀报。” 宁玄礼平静嗯了声。 “众卿,还有其他事么?” 顾御史有些惊讶,陛下竟然对柳聿臣的行为未置一词? 他略做思忖,退回原位。 如此看来,柳大人颇得陛下倚重,前途不可限量。 他也没有必要非要硬着头皮检举。 自讨苦吃。 当个御史做个言官,也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真的拂了圣意,只会下场凄凉。 柳聿臣一言不发的看着顾御史。 他于<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之上厮杀,从不缺政敌,顾御史今日参他一本,便已是他的政敌。 就算顾御史此刻退却,也难保以后。 众臣继而议论起,秋狩之事。 距离秋狩还有三个月,木兰围场如何打理,绘录现场的官员又该如何安排。 约摸半个时辰后。 靖国公沈不言朝身后排在末尾的小官递了个眼色。 有人即刻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官职低微,人微言轻,所以也就直言不讳了。” “有话就说。” “是,陛下。” “微臣以为,如今我大祁国富力强,又逢江南丰收,粮草丰盛,国土广袤无垠,唯缺一块版图。” 众臣惊讶的回过头去。 “这……” “依你之言,是要陛下下旨征讨北渊?” 又有人站了出来,高声反对道,“微臣以为不妥!” 同样排在最后的小官员。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辩论。 萧参知嗤之以鼻。 这群寒门,只知道哗众取宠,企图引起陛下的注意罢了。 大部分的人都回过头去听那两人议论。 “北渊国境偏僻,距离我大祁数千里,且不论行军过处,有多艰难。纵是临兵列阵于北渊边境,尚不熟悉地形,实于我军不利。” “望阵退缩之辈,焉敢上疆场?” “北渊素来与我大祁交好,我们若贸然出兵,总需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大祁天威所至,这就是理由!” “不能战!” “必须战!” “还是要以和为贵啊!” “早日灭了北渊,一统天下,我大祁国力必将空前绝后!” 柳聿臣听着这些议论,抿起嘴角。 虽然今日众臣已提起许多政事,这两人再议论是否征讨北渊已不显得刻意。 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只有陛下和他知道,北渊派遣了暗探刺驾,这两人不可能知道。 或许只是偶然提起。 主战,还是主和? 陛下心中早有圣裁。 宁玄礼眼底波澜不惊,轻描淡写的语气,他却未置可否,“众卿争执不下,难有决断,今日便写奏疏呈上,一齐送进养心殿。” “臣遵旨——” “臣遵旨——” 今日早朝过后,众臣递上奏疏。 主和,主战,各占一半。 萧参知毫无意外的主张和平,理由也无非是那几个,出师无名,唯恐战败,损兵折将,粮草军饷。 但这主和派之中, 所呈上的理由,不外乎都是这几个。 显然是萧家领头呈上主和书,身后就有跟着的。 养心殿传出消息。 陛下龙颜不悦,其中缘由不甚清楚,养心殿的宫人们都被安排着跑去树底下粘知了,怕是知了太吵,犯了陛下龙兴。 近些时日以来, 朝中众臣争执不休,主和还是主战,始终难分高下。 随后,大理寺卿柳聿臣提出主战。 都知道柳大人近来颇得陛下倚重,柳大人的意思,或许就是圣意,因而有不少人又跳到了主战派。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也无实据。 不过眼见着主战派的势力越来越大,萧家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萧参知屡次联名上书, 呈请陛下主和,字字恳切,看似要为大祁百年江山考虑,半点没有个人私心在里头。 主和派的上书送进了养心殿。 多日以来,如同流水一般,说的无非还是那几句耳熟能详的话。 “他们请朕要为大祁百年基业,慎而重之,不要愧对诸位先皇。” 宁玄礼修长冷白的手指捏着这一本奏章,随意扔在地上。 “怎么,莫非朕执意征讨北渊,就成了不孝?” 裴今故赶忙捡起来,“陛下息怒,朝臣们胡言乱语,陛下责罚他们也就是了,奴才不懂这些军国大事,不能为陛下分忧。” “你这是在装糊涂。” 宁玄礼淡淡瞥他一眼,“近来再有送上来的奏折,一律挡在养心殿外,朕不想看。” “奴才明白。” “你下去吧。” “嗻。” 养心殿安静下来。 过于安静,几乎能听见陛下平稳的呼吸声,他默然许久,开了口。 “重九。” “卑职在。” 鱼九十九于暗处现身,“陛下要卑职所查,卑职已查清楚了。” “说。” “萧参知家中黄金数百万两,都藏于密室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官员雅贿,珍宝不计其数。” “早在先帝一朝,朕就得知萧家贪墨。” 宁玄礼缓慢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声音平淡,“竟然贪了这样许多,国之蠹虫,实在该死。” 萧家先祖曾有救驾之功, 到了如今,却是一代不如一代。 眼下已经养肥了,也到该杀的时候了。 何况要打仗,不能没银子,除掉萧家,应有尽有。 萧家竟不知死活还在上书主和。 生怕动了这堪比国库的金银,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哪里是为了大祁。 宁玄礼眸色幽深,沁出几分冷意,“除此之外呢。” 鱼九十九谨慎道,“还有一事。” “卑职也是查探萧家,偶然得知,萧府二公子……私下纳妾,纳了三人。” “混账!” 宁玄礼眼底不乏愠怒,“如今尚有国孝,朕已明令所有在朝为官者家眷不得纳妾,竟敢做此目无君父之事,不忠不孝!好大的胆子!”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鱼九十九干脆利落,“不如卑职带领飞鱼内卫,直接清除干净。” 宁玄礼怒火难压, 良久才稍微冷静下来,他眸色晦暗不明,薄唇抿成一条线。 萧家主和,必除之。 既然要除萧家,宫中萧氏女,断不可留。 “朕自有打算,你先去吧。” “卑职告退。” …… 夏时蝉鸣,叫得声声让人厌烦。 前朝因为主战跟主和两派相争不下,陛下下旨不必再谈及此事。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掀了过去。 须臾时间,已将至夏末。 养心殿传出消息。 “陛下有旨,春意宫昭仪萧氏,秀毓名门,甚得朕心,晋为萧妃,赐珍珠宝石,黄金千两。” 晓谕六宫。 此事,可是近来最大的喜事。 春意宫。 裴今故宣过旨意,弯着身子,将圣旨递给萧昭仪,“奴才恭喜萧妃娘娘。” 萧沉玉大喜,双手接过来。 看了几遍圣旨,果真是陛下亲笔,她就知道,凭借她的美貌,怎么可能入不了陛下的眼呢。 “臣妾领旨谢恩。” 扶桑高兴的恭贺,“参见萧妃娘娘。” 春意宫众人纷纷参拜。 “萧妃娘娘万福金安。” 萧沉玉赶忙让人打赏裴总管,再让人好生送了出去。 妃位的服饰送了来,上面绣着鹤纹。 先前谢贵嫔还曾说她不宜用鹤纹,如今倒是借她吉言了。 萧沉玉换上这身湖蓝色绣鹤纹锦袍。 欣喜的一挥长袖,果真繁复美丽,美不胜收。 她陡然想起了那个位分低她许多的顾婕妤,漂亮的眼眸划过冷色。 她已是妃位,教训个婕妤绰绰有余。 “走,摆驾咸福宫!” “是,娘娘。” 春意宫外停着轿辇,妃位所用的轿辇是用珍贵的柏木制成,清香怡人。 萧沉玉坐在上面,手臂搭在扶手上。 这身湖蓝色的裙摆垂下,她骄傲的目视前方,下巴抬起,眼里是喜悦与不屑。 第92章 终于到了咸福宫侧殿。 “萧妃娘娘到——” 侧殿中,便是顾婕妤的住所。 春华赶忙行礼,“奴婢见过萧妃娘娘!啊……” 她还没说什么,就被人按住。 顾婕妤脸色一变,放下了手里的磨喝乐,站起身来,“萧妃,你这是做什么,春华是我的贴身侍女,她向你行礼问安,有何不对。” “一个贱婢,也敢糊弄本宫。” 萧妃染着丹蔻的手指扶着耳上的坠珠,她哼笑一声,“她根本就没有跟本宫行大礼,说起来,这也是顾婕妤你,教导无方,本宫今日就替你好生教导奴婢,你无需道谢!” 她说着一个眼神过去。 左右侍从按着春华的脑袋就往地上磕去,生生磕了好几下,头上都撞出了血迹。 “春华!” 顾丝绵赶忙过去推开众人,扶起春华,“怎么样,如何了。” 春华被磕得头晕目眩,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呵呵。”萧妃冷笑。 她旋即落座于主位之上,湖蓝色裙摆下的腿翘了起来,“本宫还以为顾婕妤是什么冷血之人呢,怎么你自己的奴婢倒知道心疼,旁人的奴婢,你就不心疼了?” 顾丝绵没有说话。 知道她早晚会过来兴师问罪,如今被封妃位,她少不得要被萧沉玉欺负。 这些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什么恩宠地位,这些本就不是她在乎的。 所以萧妃再怎么恼怒,都无济于事。 萧沉玉顿时脸色一变,“好啊,你还真够冷静的。” 她白皙美丽的手指一抬。 “给本宫砸了这个偏殿,晦气得很。” “是,娘娘。” 侍从们开始将顾婕妤的偏殿,所有的陈设都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碎片。 顾丝绵依旧面无表情。 萧妃瞥了一眼那床榻边缘的两个磨喝乐娃娃,即刻便有人走过去,要砸碎这两只。 “不要!” 顾婕妤终于开了口,她紧张的冲过去,抢下那两个磨喝乐。 “不要动我的磨喝乐,其他都随你砸。” “哼。” 萧沉玉轻蔑冷笑,“本宫就是要砸烂,你又如何?” 她一声令下。 “动手。” “是。” 几名侍从拦住顾婕妤,从她手里抢过了那两只泥质的磨喝乐娃娃,狠狠的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顾丝绵脸色一白, 不由得身子一晃,颤抖着手去捡拾磨喝乐的碎片。 一只绣着鹤纹的锦鞋跟着重重踩在她纤瘦的手上。 萧沉玉拎着裙角,脚下用力。 她笑意盈盈。 “这是本宫给你的教训,你要知道,下次再敢与本宫作对,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顾丝绵吃痛的皱紧眉头,额头冒汗。 却还是不肯松开手,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几块泥俑碎片。 “哼,回宫!” 萧沉玉踢开她,旋即扬长而去。 春华扶着自己的脑袋,赶忙爬了过去,“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顾丝绵始终低着头。 碎成了这样,再怎么补也不可能补回来了。 她没有掉泪,抬起眼眸盯着那道湖蓝色的背影,眼里一下恨出了毒。 “萧妃。” …… 养心殿。 徐尚衣被飞鱼内卫“请”了过来,他还蒙着眼,再睁开眼得见天日,人已经在养心殿了。 他懵然的看了看四周,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落座于对面那张双龙戏珠龙椅上的九五之尊。 他赶忙行礼,“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吧。” “臣……不知如何就到了养心殿,还请陛下明白示下。” “嗯,朕让人请你过来的。” 宁玄礼坐姿慵懒随意,眼神平静,语调风轻云淡,“朕有一件事要你单独去做,你不可告知其他人,明白吗。” 徐尚衣顿时冷汗直冒。 “臣明白!” 话说到这份上,不明白就是只有一个死字。 他狠狠磕头,“臣愿为陛下分忧!” “不用如此紧张。” 宁玄礼嗓音散漫自在,好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你手艺甚好,朕要你制一件凤袍来,要做得精美绝伦,不可马虎糊弄。” 凤袍…… 可宫中并无皇后啊! 徐尚衣不敢多问,“臣遵旨。” 只听陛下格外平淡的声音。 “你制衣所需的费用,朕都会让人拿给你,你安心去做,只你一人,要在你的私邸制衣,不可为外人所见,什么时候做好了,自会有人去找你拿。” “臣明白!” 徐尚衣重重叩首,脊背已爬满冷汗。 第67章 玄凤 未央宫。 “娘娘,萧妃摆驾去了咸福宫侧殿,在顾婕妤那儿闹了一通,把她殿里的摆设都给砸了,闹了好大的动静呢。” 侍琴进来禀告。 “萧妃如此跋扈,娘娘预备如何应对?” 沈青拂伏在书案上画着枫林景致,眼皮也没抬一下,她语调平静,“快到秋天了。” 侍琴一头雾水。 “娘娘,奴婢没听懂。” 沈青拂执起墨笔蘸了点朱砂,接着描绘枫叶的红色。 作画还真是凝神养性。 她一边勾勒颜色,一边安静的说道,“夏时的蝉叫得再热闹,也不过是急促而短暂的一瞬,等到了秋天,就连一声蝉鸣也没有了。” 侍琴瞧了眼外头。 近来确实已听不见什么蝉鸣声了。 只听沈青拂吩咐道,“顾婕妤那儿,就叫内务府给她送去新的陈设摆件吧。” “奴婢知道了。” 侍琴转身就要去内务府, “等一下。” 沈青拂叫住她,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她微笑,“萧妃升了位分,也是喜事一桩,你再顺路去趟雀鸟司,叫人给春意宫送去一只漂亮点儿的鹦哥,给萧妃增添喜气。” 侍琴不解,“娘娘为何如此?” 沈青拂眼神纯净,单纯无辜,“自然是恭贺萧妃晋升之喜呀。” 侍琴向来了解她, 知道娘娘此举定有深意,遂不再问,按吩咐办事。 雀鸟司管事得了昭宸贵妃的旨意, 当即便选了一只毛色鲜亮的玄凤鹦鹉,亲自送去了春意宫。 “奴才给萧妃娘娘请安。” 叶司雀严谨行礼,笑着让人送上贺礼,“这是咱们雀鸟司的心意,还请娘娘笑纳。” 玄凤鹦鹉站在细长的杆上,白色的羽毛,清透鲜亮,头顶上有一簇黄色的毛,脸颊两侧有两块红斑。 看上去格外优雅可爱,尊贵大方。 萧沉玉欣喜的让人接过来,“叶司雀有心了。” “娘娘客气。” 叶司雀恭维道,“自从咱们陛下登基后,就只晋升了娘娘您的位分,这恩宠,您可是头一份呐,奴才恭喜娘娘了。” 萧沉玉不禁得意一笑。 下一刻,那只玄凤鹦鹉也跟着叫了起来,“恭喜娘娘,恭喜娘娘——” “呀,竟这样有趣。” 萧沉玉惊喜的抚上鹦鹉的尾羽,那只玄凤似乎像有灵性一样贴着她的手,低着头蹭了蹭。 果真是雀鸟司调教得好, 连鹦哥都这样听话。 “扶桑,看赏。” “是,娘娘。” 扶桑赶忙递了赏银上去。 叶司雀道谢,“奴才谢过娘娘。” 他继而道,“这只鹦鹉是咱们雀鸟司最听话的一只了,只要娘娘多跟它说说话,它便会模仿个差不离,俗话说,鹦鹉学舌嘛。” “甚妙。” 萧沉玉很满意的叫人将鹦鹉拿回殿中。 不远处,一个小宫女急匆匆的过来,手里还拿着封信。 “娘娘!” 叶司雀见状赶忙行礼告退。 萧沉玉瞥她一眼,“什么信,进来说。” 春意宫当下富丽堂皇,内务府着意布置了许多,就连窗纱都是用的月影纱,轻盈的能透进光来。 “娘娘,这是您母家的信件。” 小宫女呈上来,“奴婢不敢偷看,径直就给娘娘拿过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 待人下去后, 萧沉玉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本来喜悦的眼神顿时没了喜色,生气的扔到一边。 扶桑赶忙给她倒了杯茶, “娘娘息怒,这是怎么了。” “父亲信上写,本宫那个不成器的二弟,竟然私底下纳妾,还接连纳了三个,眼看着就要纸包不住火了!” 萧沉玉饮下茶水。 不禁紧张起来,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此事。 她默然沉思半晌, 二弟纳妾之事已间隔数月,陛下如果真的知道,必定大怒,又怎么会升她的位分。 第93章 如此看来,陛下尚不知情。 扶桑倒吸一口凉气,“天呐,二公子竟然私下纳妾,咱们大祁如今正是国孝期间,陛下都不曾下旨选秀,这……二公子实在太不应该了!” 萧家从祖父辈就有功勋, 到了萧父这一代,又有参知政事的官职,在朝廷上颇得人望。 女儿又晋升妃位。 萧氏满门,到现在可谓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也难怪萧家二公子会私下纳妾,世家子弟当中,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只是终究还是尚在国孝期间…… “娘娘。” 扶桑提议道,“不如您回了信,就让二公子遣散妾室,再让萧大人将二公子痛斥一番,好生上书请罪,或许陛下看在您的面子上,会饶恕二公子的。” “陛下如今尚不知情。” 萧沉玉否定道,“若是真的上了书,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何况,若是二弟的事牵连到她身上, 这来之不易的妃位之尊,怕就成了昙花一现。 她吩咐道,“呈笔墨来,本宫要给父亲亲自回信。” 扶桑应下递上笔墨。 萧沉玉想了想,最终还是写道,一定要替二弟遮掩隐瞒,不得为陛下所知。 至于那三个妾室, 就送到乡下庄子里待着吧。 只要远离京城,自是查不到的。 萧沉玉写好信件,心想这样安排应该错不了,便叫人即刻送出宫去。 …… 未央宫。 初秋。 宁玄礼抱着怀中的她,两人一同躺在软榻上,他闭着眼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心里终于安宁下来。 他声音清冽哑感。 “朕近来料理朝政,许久不得空来未央宫,阿拂想朕了没有。” 沈青拂卧在男人怀里,闷闷的嗯了声,他能清楚的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上飞速浮现一抹浅淡的粉色。 “……嗯。” 连声音都是低微的,分明羞涩。 男人却笑声低哑,“阿拂还会不好意思,真叫朕意外。” 她明明大胆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大胆。 现在倒像个小猫一样。 沈青拂哼唧了声,“都至初秋了,陛下来未央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臣妾思念陛下,又不晓得该说什么违心之语,陛下还要打趣臣妾。” 宁玄礼怜爱的揉了揉她发顶。 墨眸沁出一丝欲色,很快强行克制下去,恢复一片清明底色。 他凑到她耳际, “阿拂,朕也很想你。” 沈青拂眼底蔓延喜悦。 她不及说什么,皱着眉头捂上胸口,伏在床榻边缘垂下头。 “有点难受。” 她捧着心口,细长的柳眉蹙起,脸色也跟着泛白。 宁玄礼心疼的扶住她,“如何了。” 沈青拂略微摇头,“臣妾没事,只是寻常孕吐而已。” 其实到了这个月份,已经不怎么恶心了。 她稍微表演一下,为了让他心疼。 男人旋即吩咐道, “侍琴,去呈碗酸梅汤来。” “奴婢这就去!” 酸梅汤很快呈上来,一只青色瓷碗里盛放着深红色的汤水。 “来。” 宁玄礼端起碗,递到她唇边,“慢慢喝,喝点这个,就不会难受了。” 沈青拂扁扁嘴,“臣妾不想喝。” 他极为耐心的劝她,“喝了会好受许多,乖,喝吧。”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乖顺的小口小口饮下,脸色也好看过来了。 “阿拂真乖。” 他不吝夸奖,将空碗放在案上,把玩着她垂下来的发梢。 “再过一月,就是秋狩。” “朕给木兰围场的管事下了旨意,叫他们制出一架太平四轮车来。” “到时候,阿拂就能坐在上面,如履平地。” 沈青拂听他说着,嘴角一勾,“臣妾多谢陛下。” 宁玄礼深切的望着她, 他自问也不是什么好色之人,身体竟还是有了冲动。 他只得收回目光,缓慢压制下去。 沉吟许久,男人叹了口气,“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陛下。” …… 春意宫。 萧沉玉手执玉箸,夹着剥好的核桃仁,送入口中,慢慢享受着核桃的淳朴美味。 扶桑禀告道,“娘娘,顾婕妤过来了,您要见她么?” 萧妃皱紧眉头,“她来做什么。” 虽然上次砸了顾婕妤的住所,她已经出过气了,但她还是不想看见顾婕妤。 “奴婢瞧着,顾婕妤的侍女,端着一副青玉手镯呢,估摸着,顾婕妤是来找您送下贺礼的吧。娘娘若不想见她,奴婢便去打发了。” “哼,谅她也不敢做什么。” 萧妃不禁松弛下来,她位分最高,顾氏识趣就应该来讨好她。 那么,她就给她这个机会吧。 看她能做小伏低到什么地步。 “请进来吧,免得有人背地里说本宫苛刻。” “是。” 扶桑将顾婕妤请进来。 顾丝绵行礼,“嫔妾见过萧妃娘娘,娘娘万安。” “哎呀,真是稀客呀。” 萧妃只顾着吃核桃,不叫她起来,“顾婕妤,所为何事而来。” 顾丝绵干脆彻底蹲下身。 她微笑,“娘娘,您如日中天,嫔妾怎敢与您相争,今个儿过来,是为了给娘娘致歉罢了。” 春华说着呈上那对手镯。 “萧妃娘娘,这是我家主子的心意,原是进东宫的陪嫁,特意来送给娘娘。” 萧沉玉瞟了一眼。 那手镯的水头果真很不错,通透水润。 她轻笑一声,“顾婕妤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本宫不记得,你何时得罪过本宫呢。” 扶桑将赔罪礼接了过来。 顾丝绵淡笑,“娘娘不记得就更好了,娘娘宽宏大度。” 她说着一直蹲着身子,抬手按摩起萧妃的小腿。 “嫔妾位分低,在娘娘眼里,不过是一粒尘沙,以娘娘如今的地位,足可以睥睨后宫。” 萧沉玉舒适的仰起头。 “没看出来,顾婕妤这伺候人的本事,可真不像大家闺秀呀。” 她父亲是顾御史。 官位不高,但也没有多低。 讽刺她官家小姐如今伺候人罢了。 顾丝绵毫不在意,微笑,“能伺候娘娘,是嫔妾的福气。嫔妾以前若有不慎得罪娘娘之处,还望娘娘原谅,嫔妾所作所为,也只不过是为了在这宫中生存罢了。” 萧沉玉呵了声,“你倒乖觉。” 顾丝绵继续道,“以娘娘如今的盛势,已至妃位,与昭宸贵妃相差无几。若是昭宸贵妃能顺利保养皇嗣,说不定就会升做皇贵妃,到时候又压了娘娘一头。” 萧妃冷笑,“本宫会被她压住?” “自然不会。” 顾婕妤莞尔一笑,“嫔妾的意思是,若是昭宸贵妃无福,不能保养皇嗣,孩子也如同上次在东宫那样没了,连番失子,实乃切实大罪,那到时候,还会有谁能跟娘娘相较呢。” 萧妃眸色一沉。 她久居昭宸贵妃之下,时日已久,若昭宸贵妃这次当真失子,太后必定迁怒,宫妃接连失子,又何尝不是失德无能之罪? 她冷哼了声,“顾婕妤,想不到,你竟能有如此心计。” 顾婕妤怔了怔,“娘娘说笑了,嫔妾只是在跟娘娘说着玩而已。” 萧妃抬手扶鬓,得意一笑,“本宫谅你也没什么心思。” 顾婕妤赶忙跪下。 “娘娘,嫔妾是来求娘娘庇护的,若娘娘他日登临中宫之位,还请娘娘眷顾嫔妾。” 中宫之位…… 多么耀眼的几个字。 萧沉玉心中一动,她扶起顾婕妤,“你放心,本宫不会对付投诚于本宫的人。” 若真有登临凤位之时, 自然要将挡在前面的先除了去。 …… 秋狩。 木兰围场。 秋风凉爽,刮得围场上的一草一木都跟着低腰。 朝臣只有四品以上能入场。 且来的都是为了绘录现场的文臣,这些人聚在围场的边缘处。 后宫嫔妃只有婕妤以上位分能进。 昭宸贵妃,萧妃,白昭容,楚充媛,谢贵嫔,杜婕妤,顾婕妤。 她们都换了各自的骑装。 沈青拂一身海棠红色绣菊花纹骑装,虽然有孕,腰身看不出变粗,还是她之前太瘦,到如今也不显得腰宽。 她纯粹是来重在参与的。 反正她也不懂骑射,就单纯看着别人遛马射箭就行。 一架四轮太平车被几个围场随从推了上来。 最为坚硬的白坚木制成,外皮是浅红色,木纹细腻均匀。 第94章 设计精妙,如履平地。 这四只轮子很粗壮, 轴承都够粗。 上面是搭起来的轿辇,搭着一层薄纱帷幕。 围场管事俯身行礼道,“启禀昭宸贵妃,此乃陛下亲赐的四轮太平车,请娘娘上坐。” 所有人的视线投了过来。 萧妃紧盯着沈青拂,似乎在观察她接下来的动作。 白昭容有些羡慕。 楚充媛眼神冷漠,面无表情的扭过头去,不再看什么。 顾婕妤不时看过来,又很快望向别处。 沈青拂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她掀开骑装的一角,保持欣然微笑,跟着便要抬腿迈上车去。 “昭宸贵妃。” 男人叫住她。 沈青拂惊讶的行礼,“参见陛下。” 宁玄礼步调急促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为求稳妥,咱们还是先叫人检查一番,若是没有异样,再上去。” 沈青拂微笑,“臣妾都听陛下的。” “长晖,你去检查。” “是,陛下。” 季长晖领旨,赶忙去了四轮太平车跟前,好生将这架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 萧妃脸色不佳,沉默不语的立在一旁。 顾婕妤淡淡扫了她一眼,眼神轻蔑,很快恢复平静。 季长晖回禀,“启禀陛下。” “这架四轮太平车的四个轮中轴承有些松动,若是真的叫人行驶开来,怕会有跌车的风险。可能是木兰围场的人保管不当所致。” 宁玄礼不悦,墨眸顿时沁出几分冷意。 “即刻传人来修理。” “是。” 季长晖传唤下去,木兰围场的管事赶忙带了工匠过来。 修理了约半个时辰。 “回陛下,已经修整好了。” “四轮太平车既然是你们修理的,那朕就赏赐你们,就由你们几人先坐上去,试驶一周。” “……奴才领赏谢恩。” 那几名工匠上了四轮太平车,坐在车前驾驶此车的,是陛下的两名御前侍卫。 就这么围绕着木兰围场行进。 宁玄礼捏着沈青拂的手,眼神温柔,他压低了声音,“等他们回来,如果顺利无恙,那阿拂再上去。” 沈青拂眼里暖融融一片暖色。 她声音婉转。 “臣妾感激陛下,为臣妾设想这样许多。” 两人的对话都压低了声音,没有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谢贵嫔的视线不时在他们身上逡巡。 她已向多方打听过陛下的喜好,可没几个人能说出准确的东西,似乎陛下的喜好多变,并无定性,时时无常。 今日她也穿了一件海棠红色的骑装, 跟昭宸贵妃身上那件是差不许多的,大约只有纹样不同。 可是陛下未曾看她一眼。 她有些失落,摸不着头绪。 风声起,刮得人有些寒凉。 宁玄礼叫人送来貂裘。 这件白色的貂裘,柔软温暖,他亲自披在她身上,毛绒绒的,系得严严实实,她只露出个脑袋来,在他面前害羞的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略含着柔情似水的眼神。 那侧处围场边缘的众臣正忙着执笔作画,描绘木兰围场的景致。 柳聿臣笔墨却是一顿。 他一下眯起了眼睛。 那个女子,就是陛下的昭宸贵妃,为何他竟然觉得有点眼熟。 他记性颇好,一下就想了起来。 那日他进养心殿奏明陛下,出来后,在养心殿门口就有个低着头的小侍卫。 当时他也只是一掠而过。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小侍卫低头的模样,竟与昭宸贵妃如今的样子,渐渐重合。 昭宸贵妃…… 原来那日的那个小侍卫,竟然是昭宸贵妃。 她就这么女扮男装进养心殿。 真是妖妃…… 柳聿臣嫌恶的瞥了一眼沈青拂。 他视线冷沉,索性调转了方向,不画人物了,去画那反方向的树林走兽。 须臾时间后, 两名御前侍卫驾驶着四轮太平车返回,坐在上面的工匠显然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妙物,都是乐呵呵的样子。 “启禀陛下,一切无恙。” 宁玄礼浅淡的嗯了声,“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奴才告退。” 第68章 秋狩 沈青拂坐上四轮太平车。 其余妃嫔各自挑选自己喜欢的马,有人选了快马,有人选了普通的白杨驹。 安置好这些妃嫔, 宁玄礼才骑上乌骓马,带领襄王跟陈王,一同往木兰围场深处行进。 大部分的侍卫, 都是跟在陛下与两位王爷附近,护卫安全。 先帝爷敬文帝的诸位皇子,大皇子在先帝丧仪之时圈禁宗人府,二皇子和三皇子尚还齐全,一个被封襄王,一个被封陈王。 今日秋狩,也是他们兄弟在陛下登基后,头一次聚在同一处相会。 襄王快马加鞭,哈哈一笑。 “陛下,今个儿咱们兄弟三人,就好好比一比,看谁猎得猎物最多!” 陛下登基已有数月。 眼看着还有三个月就满一年了。 他们这些做兄弟的,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保全自己。 就拿围场秋狩来说, 既要主动提起比拼狩猎,以促进兄弟情分,若要让陛下先去提,就显得他们不懂事了。不仅如此,还要在接下来的狩猎中,表现得出色,又不能太出色,要让陛下赢得漂亮,又不能赢得太容易。这也是一桩难事。 陈王也就心领神会。 附和道, “哎呀,陛下的宝驹从五年前就跟着陛下一同征战,横扫南漠。光是这宝马良驹,就不是咱们能比的!” 襄王正好幽默一笑。 “三弟呀,你这是人不行,还是怪路不平啊。” “二哥,你等着的,我待会肯定射得比你多!” “那好,我等着。” 他们兄弟二人的对话,毫不刻意,轻松随意。 宁玄礼薄唇勾起,“两位兄长,输赢不是关键,玩得尽兴就是。” 他们两个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一味只有明哲保身罢了。 皇室兄弟,连彼此之间的情谊都是靠演出来的,半真半假。 彼此心照不宣,都习惯了。 襄王跟陈王二人马上行礼,“多谢陛下。” 襄王骑射之术一般而已。 所以他的箭支时常射歪,放跑了好几只野鹿。 他顿时有些紧张了,要是待会一无所获,恐怕也会被陛下责备。 他倒是想放水,显然他没有一滴。 陈王的骑射甚好。 他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倒是时常在马场跑马,他夹紧马腹,快速射出一支箭,利落的射中一只野狍子。 宁玄礼云淡风轻的语气,“三哥箭术不错。” 他是在夸人。 陈王却顿时一凛,额头冒汗,赶忙笑着回应,“我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看来接下来,他只能装作不小心射歪了。 宁玄礼墨眸锋锐,离得不算近的密林偶有草木摇晃,他当即分辨出到底是风动,还是猎物在动。 他略带薄茧的手指搭在弓箭之上。 弓弦被拉紧,蓄势待发,他拉弓一射,箭支飞速射中草丛中隐身的猎物。 几名侍卫过去捡拾。 茂密的草木被扒开,里面躺着一只母鹿。 “恭喜陛下射中一只野鹿。” 那只母鹿被射中腹部,当即死亡,高高鼓起来的腹部刺入箭支,直通过它的背部,背部之上是露出来的箭羽。 “陛下真是好箭术啊。” 襄王认真夸赞,“这片草丛如此茂密,陛下还能辨认得出来,其中藏着猎物,陛下当真慧眼如炬。” 陈王也不得不佩服。 他没有陛下这么高明的箭术,跟敏锐的观察力。 若是他真的到了战场上,恐怕也很难分辨出埋伏起来的敌军。 他是真的比不过当今圣上。 陈王陡然竟有些释怀,他仰头望了望天际,先帝早就看出来这一切,难怪在四弟十五岁那年就封他做了太子。 宁玄礼却眸色一僵。 他手中的弓箭捏紧,硌得他手心都在疼,他确认那片草里一定有猎物,却不曾想,竟然是一只已经怀孕的母鹿…… 他心头情绪复杂。 若放在以前,他从不会在意猎物是什么,以前也不是没有射过这样的母鹿。 他沉默了一会,吩咐道, “叫人带下去,厚葬。” 得令的侍卫按陛下吩咐办事。 襄王自认为也算了解陛下。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勉强磕绊的夸赞道,“陛下真是已临乾坤中,犹怜草木青。陛下心慈仁善,是百姓之福啊。” 第95章 陈王也附和,“陛下心善。” 宁玄礼自己知道,他心不善。 当下什么也没说。 过了许久,才平静道,“朕是见它已孕小鹿,有些不忍。” 襄王恍然大悟。 听说陛下的昭宸贵妃现在有了身孕,难怪他会生出恻隐之心。 襄王跟陈王对视一眼。 陈王骑马走近,“陛下,臣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宁玄礼薄唇一动,就这一个字。 陈王应下。 他偷偷看了眼陛下的脸色,尚佳,还在因为射中怀孕母鹿而心生不忍。 这的确算是个好时机。 他快速组织语言,如何才能说得婉转些,不得罪陛下,又能表达意图。 “陛下心慈,对待一只牲畜,尚能心怀恻隐。” 陈王才开了这个口, 宁玄礼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他淡薄的笑了笑,“三哥继续说。” 陈王一哽,打住。 那要不算了吧,没必要为了给老大说上一两句好话,再把自己给折进去。 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臣兄只是想说陛下心慈而已。” 宁玄礼不置可否。 他眼神平静,望着密林里四处逃窜的猎物,就好像他的这两个兄弟,东躲西藏,生怕挨了刀子。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 “父皇有四位皇子,论到长幼有序,朕是不该将大皇子圈禁宗人府。” 一听到他主动提起此事, 襄王跟陈王脸色一变,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陛下果真闻弦歌而知雅意。 区区半句话,他就早已堪破。 那是否他们这些半真半假的兄弟情深,在他眼里也都是虚伪做作呢。 襄王紧张不已。 缓和半天,才接话道,“陛下多虑了,当日是大哥不该质疑陛下,他行径狂悖,陛下重罚他也是应当的。” 陈王点头,“是啊。” 宁玄礼不紧不慢的嗯了声。 语调平淡。 “他是朕亲手送入宗人府的,幽禁他到什么时候,或是什么时候才让他出来,朕说了才算。” “陛下圣明!” “陛下自当如此。” 他们二人不敢再说别的。 宁玄礼转而随和一笑,“才这么一会儿,哪能尽兴呢,两位兄长,咱们继续射猎。” “是,陛下。” “臣一定追随陛下脚步。” 三人骑马行进,继续拉弓射箭,寻找猎物。 宫嫔那边。 白昭容射中了几只野兔,吩咐了人去烤兔肉,她继续去射猎。 她玩得很欢快,很尽兴。 “本宫再去打两只白兔子,正好给你们做兔毛手套!” 芷兰跟在后面,“主子您小心点!” 杜婕妤家世单薄,没有学过骑马。 她不善骑射,干脆把白杨驹放走,专等着烤兔肉。 泼香的肉味,再撒上一点香料。 烤得格外细致。 谢贵嫔也跟着凑了过来,一同等着。 要是陆美人在就好了,说不定,她一个人就能吃下一整只烤兔子肉。 围场之上,只剩下,萧妃,楚充媛,顾婕妤,三人还在骑马。 萧妃似乎漫无目的策马。 她一言不发的甩着手里的马鞭,脸色很难看,闷闷不乐。 早听说陛下特意安排了四轮太平车。 她才买通了围场看守去做了手脚,想不到陛下竟然亲自检查。 本来那架车是足以使昭宸贵妃从车上摔下来的。 若是真的摔下来,龙嗣定然保不住。 若昭宸贵妃接连无子,必定惹怒太后。 可惜…… 过了秋狩这个机会,她的月份就越来越大了,到时候胎像就真的稳固了。 哪里还寻得到下一个机会! 萧妃极为不甘心的捏紧了缰绳,眼神一扫,此时已看不见昭宸贵妃那架车辇了。 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能令昭宸贵妃滑胎。 脑子里很乱。 萧妃干脆骑着马四处胡乱转悠。 昭宸贵妃的车辇,已快到了杨树林那边。 楚充媛骑着快马跟在不远处,她不知不觉跟了这架车辇许久。 今日有来作画的文臣。 昭宸贵妃的车辇动静这么大,自然会被绘入画中。 她跟在后头,也想一同入画。 眼下才解了禁足没有多长时间,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惹怒陛下。 楚充媛手中弓箭拉开,轻易做出一个英气的姿态。 她擅长骑射。 她明明哪里都不比昭宸贵妃差的。 摆过姿势,她继续跟着前进,直到走到了杨树林附近。 楚充媛顿时拉紧缰绳,让马停下。 她警惕的观察四周,树林里似乎有什么异动,动静不大。 这是…… 她眼睛一眯,即刻调转方向,往来处回去。 楚充媛不禁回过头瞥了一眼那架继续行进的车辇,心里有一丝幸灾乐祸。 这宫里想要算计昭宸贵妃的人, 还真是不少呢。 她只需要坐山观虎斗。 顾婕妤骑马迎面而来,“楚充媛,怎么回来了。” 楚灿面色平静。 “本宫骑马,也骑累了,自然是回去休息。” 顾丝绵淡笑,“那姐姐快回去吧。” 彼时,四轮太平车之上。 沈青拂略一抬手,平静道,“停下。” “娘娘有吩咐,停——” 车辇停了下来。 两名驾车侍卫行礼问道,“娘娘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四轮太平车平稳得如履平地。 她并无不适。 只是敏锐的察觉,这片杨树林,不同寻常。 至少上次来这木兰围场,没有这股瑟瑟的感觉,这点动静,不止是风声。 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沈青拂吩咐道,“你们两人,一人留下,一人去将围场外头未央宫的侍卫提调过来。” “属下明白。” 木兰围场外头是各宫侍卫,只能守在外面,若没有主子的命令,不得入内。 未央宫平日值守的侍卫一共十六名。 分为两队,每四个时辰换一次班。 这次来木兰围场,只允许轻车简从,各宫侍卫都只来了四名。 很快,四名侍卫被带到。 领头的薛侍卫行礼问安,“属下见过娘娘。” 沈青拂命令道。 “薛侍卫,杨树林没什么景致,本宫有些乏味,你且带着这几人,与本宫一同返回。” “属下遵旨。” 两名驾车侍卫调转方向,车辇周围是四名未央宫的当值侍卫。 他们才要远离, 只听杨树林深处异动越来越响,众人不禁警惕起来。 墨惊雪身处江湖多年, 早已见识惯了腥风血雨。 他这双黑漆漆的眼眸顿时眯紧,快速抽刀,他语调过于平静,“狼群将至,保护娘娘。” 什么? 狼群? 其他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嗷呜!” 一声狼吼,一只成年野狼奔袭而至,它身形高大,利爪扒住地面,尖锐的牙齿不时有涎水流淌。 “真的有狼!” 侍卫们立马陷入戒备状态。 第一只狼出现后,跟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 沈青拂命令,“不要慌,慢慢继续前进,不要主动攻击。” 四轮太平车又往前行驶而去。 狼群越来越多,竟有数十只之多! 虽然行进了一段路程,前头竟有几只野狼快速飞跑,身后狼群也在不断包围中。 沈青拂继续命令。 “往前冲开,不必管身后。” 墨惊雪身形快到模糊,挡在她跟前,先解决迎面那几头野狼。 车辇好不容易又往前行进几步。 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些野狼的速度,天生的,狼群逐渐往前面冲过来。 墨惊雪跟其他侍卫一同作战。 其他侍卫吓得腿都快软了,拿着刀四处乱砍,有的人甚至在劈空气。 墨惊雪不发一言的拿起一把石子,指尖快速丢开,驱散狼群。 他不能用影门暗器,会暴露踪迹。 也只能拿这些石子了。 有墨惊雪在此,沈青拂并不担心。 她唯一担心的是,怕他一时不慎,暴露自己的武学功底,被人看出破绽就不好了。 墨惊雪为了严谨,只能用寻常功夫。 手指间藏着石子趁着不被人察觉,快速击出去。 侍卫们没看出来狼群为何会后退,赶忙四散开,四人守住四个方向。 车上那两名驾车侍卫,不敢擅自离开,娘娘还在车上呢,他们只得高声呼救。 第96章 一边呼救,一边拿刀防卫。 围场边缘,作画的众人,有人听到动静,却没有动弹,只是在议论。 “怎么了这是……” “好像有人在呼救啊?” “是吗,听不太清楚。” 柳聿臣耳力极佳。 听出这声音正是来自驾车的那两名侍卫,昭宸贵妃那个女人,还在车上。 他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 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脚步匆匆,飞奔而去。 只见那架尊贵车辇上的女子,竟然已被狼群围住。 柳聿臣心头一惊。 他没有多做思考,快速抓住身后跟来的他的随从,“走,随我一同通知陛下,快去!” “大人,您慢点!” 半晌之后,狼群被击退一半,其他侍卫来了信心。 他们一把抹掉满头大汗, 全然不顾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了,趁着优势,赶忙追击。 墨惊雪瞥了一眼这三人。 他们身上都有大片冷汗,他却没有,不能被察觉异样。 他只得快速发动内力,逼出一身汗来。 石子不够用了,他没有发出,便有一个侍卫不慎被狼咬伤。 他快速将人扶起, 还是用寻常功夫击退狼群。 “薛大人,咱们都是未央宫的侍卫,为何你的功夫炉火纯青……我看你用的招式,明明跟咱们一样啊。” 墨惊雪没有回答,继续赶杀狼群。 少了一个侍卫,就少了一个方向防守,果然狼群几乎都集中到了缺人的最东侧。 正好空出了三个方向。 太好了,有救了。 驾车的两名侍卫赶忙先驾车离去,先把娘娘救出去,不然八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终于,四轮太平车停在围场边缘。 两名御前侍卫请罪,“属下该死,没有保护好娘娘!” 沈青拂从车上下来,毫发无损。 “不必请罪,你们即刻叫人速去支援未央宫侍卫。” “属下明白!” 宁玄礼快马而来,只见到车旁的她,一把扔开缰绳,利落翻身下马。 他紧张的抱住她,“阿拂,有没有事。” 沈青拂泪光盈盈,卧在男人怀里,两滴晶莹泪珠同时落下,“陛下!呜呜……” 宁玄礼将她搂紧,安慰道,“别怕,朕在这里。” 沈青拂如劫后余生一般喜极而泣。 她娇软的声音颤抖着。 “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怎么会呢。” 宁玄礼心中一紧,一边安慰她,墨眸沁出如同寒冰一般的冷锐,冷声道,“长晖,去查!好好的,哪来这么多的野狼!” 季长晖听命下去查探。 柳聿臣站在不远处,眼皮垂下去,听见女人低微的哭泣声,他不禁更为厌恶。 另一侧, 侍卫队伍快速驰援,其余三个侍卫已经体力不支,都躺倒在地。 墨惊雪眼见着周围人越来越多。 他持刀快速在腿上划了两道,模拟被狼口咬伤的痕迹,也跟着倒在地上。 “你们都是未央宫的当值侍卫?” “怎么样,没事吧!” 侍卫队伍迅速驱散剩余的狼群,将四人小心扶起。 “没事……” 几人都是虚弱无力的回应,打跑这么多的野狼,整个人都快透支了。 季长晖纵马停下。 找了几人询问,问了当时情况后,快速赶往杨树林。 …… 围场之行,因为狼群骚乱很快结束。 所有人返回皇城。 几日过后,季长晖呈上调查结果。 一张案上放着一些湿润的土。 “陛下,这些是属下在杨树林附近发现的,附近的土地上被泼了大量鸡血进去,有浓重的血腥味,所以吸引了狼群来此。” 那片杨树林,是围场上的必经之地。 也难怪有人在此设伏,引来群狼。 就是为了害昭宸贵妃小产。 不得不说,真是居心叵测。 宁玄礼平静吩咐道,“将木兰围场的所有管事全部送进慎刑司,严刑拷问,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谋害皇嗣。” “属下即刻去办。” 慎刑司的刑具,比之大理寺,不遑多让,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用过刑后,所有人遍体鳞伤,痛苦不堪。 一开始还没有人招供。 又要再跟着用第二轮刑具时,终于有一人开了口,痛苦不已的说了个名字出来。 季长晖顿时一惊。 第69章 冤枉 未央宫。 “娘娘,奴婢听说,木兰围场的几名管事现在都去了慎刑司受刑呢。” 侍琴气愤不已,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吐出实话来,竟然有人引来狼群想要害娘娘,好在娘娘无恙。” 沈青拂一边看书, 一边抬手抚上自己显怀的小腹,她淡淡一笑,“宫中人心多变,咱们小心提防着。” 她随即吩咐, “侍琴,你跟侍棋取出四百两银子来,打赏前往木兰围场救驾的那四名侍卫,每人一百两,他们有功,自该有赏。” “是,娘娘。” 彼时,花房为了讨好昭宸贵妃送来了一些秋日菊花。 因为太后有令不再办赏菊宴, 所以这些菊花反倒一时之间没了用武之地。 沈青拂叫住花房匠人,“太后尤爱紫龙卧雪,虽然如今赏菊宴不再操办,也该叫太后看个新鲜,你们把花房所有的紫龙卧雪,一并送去寿康宫,叫太后赏玩。” 花房的几名宫人赶忙应下, “奴才明白,有劳昭宸贵妃娘娘提点。” 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听说上回内务府梁总管来讨昭宸贵妃的好,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这回他们只是送来几盆花而已, 昭宸贵妃倒是没说别的。 花房几人赶忙退下。 宫门外,裴霜意进来禀告,“娘娘,太后身边的崔公公过来了。” “请进来。” “嗻。” 崔福泉进内,行礼道,“奴才给昭宸贵妃请安,太后娘娘有旨,宣您去一趟寿康宫。” 沈青拂眉梢微扬。 “公公可知,太后是否有其他吩咐?” “回娘娘,太后宣了所有主子娘娘都去了寿康宫,具体是什么事宜,奴才也不甚清楚。” 沈青拂略微点头,微笑。 “容本宫更衣,随后便与公公同去。” “奴才在宫外等候娘娘。” 沈青拂换了一身单薄的素锦纱衣,再从妆镜台上取出点粉,扑在脸上,显得她脸色泛白,颇有受惊之态。 跟着前往寿康宫。 寿康宫内。 果然大大小小的妃嫔都在这里,平日位分低的宫妃是不得进寿康宫的。 今日人却齐整。 十二名宫妃,显得寿康宫多少都有点拥挤了。 太后与陛下一同坐在主位。 沈青拂盈盈施礼,“臣妾见过太后,见过陛下。” “昭宸贵妃,平身。” “谢太后,谢陛下。” 她扶着自己的后腰处,步调缓慢的移到座位前,本就单薄的衣物更显得她弱柳扶风,娇弱温柔。 沈青拂落座后。 所有宫妃向她请安。 “昭宸贵妃金安。” “昭宸贵妃金安。” 沈青拂温柔微笑,“无需多礼。” 众妃落座。 楚充媛心中极为不甘,面上不敢表现出什么。 她早在木兰围场就察觉树林里藏有狼群,且数量不少。 为何昭宸贵妃竟能毫发无损? 虽有受惊之状,但龙胎无恙,莫非老天爷当真把所有的运气都给了她…… 太后欣赏的看着昭宸贵妃。 她有了身孕后,更生出几分端庄气韵,在木兰围场受了惊吓,连脸色都不太好,倒更衬得她此刻持重大方了。 还记得让花房送来紫龙卧雪。 亏得她这么细心妥帖。 太后满意的收回目光,很快恢复平静。 她语调淡淡。 “今个儿哀家把你们都叫过来,是有一事,要跟你们明说。” “请太后娘娘示下,臣妾洗耳恭听。” “请太后娘娘示下,臣妾洗耳恭听。” 众妃俱是谨慎的回应。 太后抿着嘴角,扫了一眼众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陡然冷哼一声,语调也跟着冷下来。 “今日哀家的寿康宫收到一封告密信,有人跟哀家举报,你们之中,竟有人私藏凤袍。” 话音刚落。 众妃顿时脸色各异。 惊讶,震惊,意外,猜疑…… 谁这么大胆子敢私藏凤袍?! 宁玄礼品着太后宫里的祁红,他极少有品茶的时候,语调平静,“母后息怒,私藏凤袍乃僭越之罪,兹事体大,或许有人弄虚作假,故意写了什么假的告密信送到寿康宫,也未可知。” 第97章 沈青拂看了一眼男人。 他平日里不是最厌烦后妃之间的争斗么,今天怎么有兴致过来了。 太后脸色难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扶着桌案的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此事哀家必定追究到底!” 太后跟着下旨。 “崔福泉,去搜宫,你亲自去。” “奴才领旨。” 底下嫔妃俱是面色一变。 原来太后把所有人都叫来寿康宫,就是为了大肆搜宫。 白昭容挑衅的看着众妃,“依本宫看来,若有哪位妹妹真的私藏了凤袍,倒不如此刻主动些站出来,说不定还能坦白从宽,若是待会儿被崔公公搜了出来,那可就没办法了。” 众人俱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白昭容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依旧没有人主动承认这桩事。 谢贵嫔心里倒有了个人选。 春意宫,萧妃。 她还在昭仪之位时就敢私用鹤纹制作锦衣,如今到了妃位,若说她私制凤袍,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后妃众人,总归还是萧妃最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一个时辰后。 崔福泉脚步匆忙,脸色严肃的走进寿康宫。 “启禀太后,启禀陛下,奴才已经查清楚了。” 说着他抚掌一下。 跟着便有小太监端着衣案上来,那衣案之上,果真是一件明黄色凤袍。 凤袍上绣着九只凤凰,栩栩如生。 凤凰的尾羽之处还嵌着大小不一的明珠,光芒璀璨,格外精美。 “好大的胆!” 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在哪儿搜出来的!” 崔福泉看了一眼萧妃。 弓着身子,回禀道,“回太后娘娘,奴才是从春意宫搜出来的。” 萧妃顿时脸色一白,当即站起身来。 “你胡说!” 她赶忙走到殿中央,行礼道,“太后,臣妾绝没有私制凤袍,请太后明察!” 谁料崔福泉又道,“还有一件事,太后,奴才让人一并呈上来。” 另一名小太监端着一只鸟笼进来。 黑色的稠布罩着,掀开之后,笼子里面是一只玄凤鹦鹉。 崔福泉让人送到萧妃身侧。 那只鹦鹉才接近萧妃,就立马张了嘴。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鹦鹉的叫声灵透异常。 众妃不禁一惊。 白昭容更是张大了嘴巴,“萧妃姐姐,你好大的本事啊!” 崔福泉又命人提着鸟笼围着众妃走一遭。 玄凤鹦鹉一直没有发声,唯有放在萧妃身侧,才会喊叫皇后千岁。 萧妃脸色惨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颤抖的抬手指着那只玄凤,“这……太后娘娘,陛下,这只鹦鹉是雀鸟司送来的,臣妾从未教过它说出如此僭越之言哪!” 太后当即脸色沉下来。 “大胆萧妃!”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哀家身边的崔公公亲自去搜的宫,这件凤袍,这只鹦哥,都是从你的春意宫搜出来的,你竟还砌词狡辩!” 沈青拂不动声色。 原来萧妃早已私制凤袍,藏于宫内,如此狼子野心,实属算不得冤枉了她。 宁玄礼撂下茶杯,神色平静。 就连萧妃宫里的鹦哥儿都能说会道。 果真已有称后之心。 萧氏,实不算冤。 “陛下!” 萧妃仓皇的跪爬过来,“臣妾真的没有做过,一切都是有人冤枉臣妾!” 谢贵嫔注视着她,眼里没有半分意外。 若不是今日东窗事发,萧妃怎么可能有跪地求饶之时呢。 秋容,你的仇,就要报了。 顾婕妤当即跪在地上,一字一顿,“回禀太后娘娘,回禀陛下,嫔妾曾去过春意宫几次,言语间听出萧妃的确心生僭越,还丝毫不把昭宸贵妃放在眼里,言语轻慢。嫔妾相信,藏凤袍,教鹦哥,都是萧妃一人所为!” 萧妃伏在地上,猛然回头。 她震惊之余,怒不可遏的于牙关挤出几个字来,“贱人!你这个贱人!竟敢攀诬本宫!” 顾婕妤昔日做小伏低,竟敢反咬一口! 可恶至极! 她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心,怨毒的瞪着顾丝绵。 “你污蔑本宫,论罪当诛!” 顾婕妤目光坚定,“嫔妾所言句句属实。” 萧妃深吸一口气,跪到宁玄礼跟前,哀求道,“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不曾私制凤袍,那只鹦哥……臣妾也不知,它为何会口出妄语……求陛下相信臣妾!” 宁玄礼眼神冷淡。 他冷漠的墨眸几乎要将人看穿,洞悉一切,尽管如此,说话的语气却云淡风轻,“萧妃,你做的好事,恐怕还不至于此吧。” 萧妃苍白的脸色,浑身顿时一震,“陛下……” “长晖,带人上来。” “是。” 季长晖旋即将受刑后的木兰围场管事,带进了寿康宫。 那人遍体鳞伤,几乎只有嘴巴能动。 众妃不忍直视,纷纷回避眼神。 顾婕妤看了看他,眼神平静中透着一丝淡淡的狠。 “陛下,人已带到。” 宁玄礼浅淡的嗯了声,眼神冷漠的睥睨着底下的罪人,“朕给你一个免死的机会,你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 木兰围场的管事受了刑, 费了所有的力气,艰难的爬起来,跪好,“奴才已蒙圣恩,岂敢说谎……” 萧妃狠狠一瞪他,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围场管事瞥了一眼旁边的凤袍与鹦哥,心中明了。 赶忙叩首道,“启禀陛下,是萧妃娘娘私下联络奴才,先于四轮太平车的轴承上动了手脚,又于杨树林处泼洒鸡血,引来群狼,这一切,都是萧妃指使奴才所为!” 萧妃大惊失色,“你信口雌黄!” 她顿时失态,站起身来冲过去就扇了那名管事一巴掌,“是谁给了你好处,要你这样污蔑本宫!” 围场管事顾不上疼痛。 他冷笑一声,“娘娘失仪至此,难道不是因为奴才出卖了您吗?!” 顾婕妤平静的看他一眼。 管事当即闭了闭眼,旋即大笑,“萧妃娘娘,奴才为您做了这么许多,虽然不曾按你的吩咐,害得昭宸贵妃受惊小产,但奴才也为了您受了酷刑啊!想不到您竟要卸磨杀驴!” 萧妃浑身颤抖,呼吸都不稳了, 勉强从深处使劲才能提上一口气来,她难以置信,“狗奴才!” 她明明只有让他动过四轮太平车。 何时让他引过群狼! “萧妃娘娘!您会不得好死的!”管事说着大叫了一声,“陛下,奴才不求苟活,但求您治罪萧妃!” 他跟着触壁而亡。 尸体一下倒在地上。 众妃惊叫出声。 “天啊,死人了!” “萧妃太狠毒了,怎么会有人拿命陷害她呢!” “太可怕了!” 萧妃一瞬间面如死灰,颤抖不已。 她良久都没缓过来,“不,不是我……” 顾婕妤不动声色的略垂下眼眸,轻轻的松了口气。 沈青拂看了看顾丝绵,目光平静。 始终一言未发的谢贵嫔,却立时冲上前去,重重打了萧妃一个嘴巴,“毒妇!” 萧妃被打,一下重心失衡,倒在地上。 她还在恍惚之间,突然挨了一巴掌,才反应过来是谢贵嫔。 她咬牙切齿,“你竟敢殴打本宫!” 谢瑾瑜手指颤抖,“昭宸贵妃怀着陛下的孩子,你竟敢妄害龙裔!你难道又想叫陛下经历失子之痛吗?!” “本宫没有!” 萧妃捂着脸站起身来,高傲的仰着头,“本宫不曾做过!” 宁玄礼当即吩咐,“长晖,将尸体带下去,处理掉,不要脏了寿康宫的地界。” “属下明白。” 跟着便有数个侍从,将木兰围场的管事尸体抬了下去。 太后神情严肃,“萧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当日蛇蝎草之事,萧妃已生风波。 但她万万没想到,萧妃的野心,竟在后位之上,甚至利用秋狩的机会,想要残害昭宸贵妃腹中之子! 萧妃一下软了腿脚,狼狈的瘫软在地。 她浑身颤抖着,磕头,“太后,陛下,臣妾今日当真是被冤枉的!” 她不能把实话说出来, 只能咬死不认。 “臣妾绝对没有指使木兰围场的管事,破坏昭宸贵妃的车辇,更没有引来群狼啊!” 她拼命为自己辩驳,“臣妾的父亲是参知政事,一介文官而已,臣妾身处世家,幼承庭训,学的都是女儿家的琴棋书画罢了,怎么可能通晓骑射,更不懂如何才能引来狼群哪!” 第98章 “臣妾当真是被冤枉的!” 太后一言不发的重重呼吸了好几口,半晌,拿起茶杯饮下茶水,才缓和过来。 她语调冷沉严肃。 “陛下,萧妃是你的后宫妃嫔,此事,你亲自处理。” “如此,母后先回内殿休息。” 宁玄礼瞥了眼崔福泉,崔公公赶忙扶起太后,一同去了内殿。 事已至此,萧妃难逃此劫。 或许是她罪有应得。 楚充媛心头彻底松弛了许多,上一世萧氏就曾多次陷害于她,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是活该! 她不禁目光冷嘲着低觑一眼萧妃。 可惜萧妃没有死在她的手上,只是死于自己的阴谋败露…… 九五之尊的陛下端坐于上。 似乎在盛怒的边缘,气场慑人,威压之势,寻常众生难以抵抗。 萧沉玉从未觉得陛下有过这样的肃杀之气。 她不禁胆寒,但又祈求着他的怜悯,“陛下,您是相信臣妾的吧,不然又怎么会晋升臣妾的位分呢,今日这一切,臣妾都没有做过……” “裴今故,传旨。” 裴今故立马上前,“奴才在。” “晓谕六宫。” “春意宫萧妃,僭越狂悖,豺狼之心,妄害贵妃,谋害皇嗣,降为才人,幽禁春意宫,非诏不得出。” “陛下!!” 萧沉玉唯一的希望都在瞬间破灭,她接近崩溃的咆哮,“陛下,臣妾真的不曾做过啊!您为什么不相信臣妾呢!” “萧氏刻薄忘恩,私制凤袍,妄称皇后,深负朕恩,实乃大不敬。即刻,以大不敬之罪,问罪萧家,萧家所有人不得出府,交由大理寺严查。” 宁玄礼风轻云淡的口吻。 “若有违者,杀。” “陛下……” 萧沉玉浑身一震,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今日事端竟会牵连到母家。 萧家根本禁不起严查。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再无翻身之日! “陛下!” 萧才人哀切恳求,“今日之事,臣妾实在冤枉,请您不要牵连臣妾的母家,所有罪过就止在臣妾一人吧!” 回应她的,只有男人冷漠的一声命令。 “带下去。” 几个侍从当即拖着萧才人退下,萧沉玉被拖拽出寿康宫,还在不停哭喊。 “陛下,臣妾的母家冤枉啊!” 第70章 萧才人下线 “陛下有旨——” “萧才人大不敬,即刻包围萧府,搜查罪证,所有人不得离府。” 圣旨一宣。 萧家所有人顿时面如死灰。 柳聿臣无甚表情,一声令下,让人将萧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当夜无月,只有大理寺的火把熊熊燃烧。 几乎要将夜空烫出窟窿来。 萧家所有亲眷不论男女被迫堵在院中,瑟瑟发抖,认命的垂下头去,垂泪者多不胜数。 “大人,有密室!” 底下人来报,面容严峻,不敢有一丝马虎。 “或许密室之内,别有洞天!” 柳聿臣动了动嘴唇,“砸开。” “是,大人!” 他坐在院中央的椅子上,长腿交叠,面无表情的扫视众人。 “有举报者,本官或许可以向陛下求情,免遭罪责。”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 “大人饶命!奴才要举报,二少爷私自纳妾!” 柳聿臣瞬间眯起眼。 …… 一夜过去,萧家大厦倾颓。 前些时日,还仰仗萧妃得宠的萧家,今日就因萧妃获罪,牵连母家。 从萧家搜出来大量金银财宝。 黄金数百万两,珍宝古玩无数,还有一份受贿名单。 足以证明萧家贪墨多年。 更牵涉出,二公子于国孝期间私自纳妾一事。 大理寺查明一切尽数回禀圣上。 养心殿传出消息,陛下雷霆震怒,当即下旨, “萧家早在先帝时贪墨渎职,深负皇恩,蚕食国祚,罪犯滔天。皇恩浩荡不思还报,偏生刁妇刁儿,大大不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目无君父,枉为人臣。” “着令革去参知政事一职,贬为庶民。萧家所有女眷没为官奴,成年男子一律流放岭南。” “凡与萧家结党营私者,尽交由大理寺详查严惩。” 一时间所有跟萧家有过联系的其他朝廷官员,恨不得划清界限。 柳聿臣多次上书奉劝陛下诛灭萧氏三族。 最终,圣意未改。 …… 春意宫。 前一阵子还热闹的地方,此刻安静得像地窖一样。 红墙之上,檐角之处。 偶有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划过天空中几道黑影。 宫中侍奉的只剩下扶桑一人。 萧才人生来貌美,素日最爱照镜,此时妆镜台上却盖着一层纱布,许久未动,落满灰尘。 “主子,您用点膳食吧。” 扶桑呈上食物,只有一碟素菜,一碗粥水,稀得都能照出人影来。 萧沉玉木然的端起碗, 却在碗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手中一颤,双目浑浊,面无血色,原来她已经颓败成这个样子。 她愤恨的丢开碗,“拿下去!” “主子……” “我不吃,拿下去!” 扶桑只得端着食案退下去。 彼时,春意宫内殿的大门打开,许久未见阳光的地方,瞬间投射进来几道日影。 被光线直直的一照, 萧沉玉不禁抬手挡了挡,视线都有些模糊。 来人却是一声轻笑,“我来看看昔日的萧妃娘娘,应该不算叨扰吧。” 这道熟悉的声音。 萧沉玉立时扶着桌案坐直了身,她将脊背挺得笔直,苍白的脸上很快浮现轻蔑的笑容,她尽量抬高音量,“你来做什么,想来看我的笑话,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 顾丝绵保持微笑。 她知道萧才人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而已。 她站在她对面,含笑。 “时移势易,时局变化之快,真是让人料想不到,谁能想到当初睥睨后宫横行无忌的萧妃娘娘,也有如今的凄凉景象。” 萧沉玉习惯性的抬手抚鬓,却没碰到往日的珠翠,她手中一僵,转而摸上自己的脸,她高傲的冷笑,“我萧沉玉生来就比你们高贵,就算横行无忌,我也从未有过半分后悔。” 顾丝绵细细的打量她。 往日明艳张扬的容貌,此刻变得凄冷衰败,她像一朵快要颓靡枯萎的花,随时都要面临毁灭的境地,只是到了这一刻,她还在维持最后的尊严。 顾丝绵看了一眼妆镜台。 她微笑,“萧才人,怎么近来不照镜子了么,你不对镜自照,怎么晓得自己如今的容貌,还不如我身边的宫女。” 萧沉玉脸色一僵,冷冷瞪着她。 她艰难呼吸,胸口起伏不定,狠狠的咬出几个字,“是你!”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思考,到底是谁在陷害她,要不是今日顾婕妤独自过来,她尚还想不明白。 顾丝绵从容一笑,“是我。” 见她就这么承认了, 萧沉玉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贱人,贱人!你竟敢陷害本宫!” “你忘了,你已不是妃位。” 顾丝绵平心静气吐出几字,“以后都不用自称本宫了。” “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陷害我!”萧沉玉瞪大了眼睛,身形震颤,连带着发髻上唯一的一支银钗跟着颤动。 她伸出手指指着她,咬牙切齿, “是你让人把凤袍藏于我寝殿之内!” 顾丝绵反而一笑,“你真蠢。” 她很少笑得嘲讽。 “我怎么陷害的你,你到如今还不清楚,这可怎么好,万一到了地底下,岂不还是个糊涂鬼?” 萧沉玉浑身一震,“是,是狼群……” “呵,倒也不算愚蠢到极点。” 顾丝绵朝她走近,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狠毒,“你让人在昭宸贵妃的车上动了手脚,给了他赏银,可我给了他数倍,足以够他的家人下半生无虞,若他敢拆穿我,他清楚,他全家都会死,所以他只能豁出性命,陷害于你,明白了吗。” 萧沉玉被掐得很疼,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她只有极怒极怨的瞪着对方,恨不得将她瞪死,“你……你好狠!” 她愤而起身,“我要去呈禀陛下,是你引来群狼,陷害于我,我要让陛下知道你的真面目,你这个恶毒妇人!” “呵呵,你出得去么?” 顾丝绵反问,眼神依旧怨毒,“你早已被幽禁,不得离开春意宫,你想秉明陛下,陛下早已不愿见你这张面孔!” “你!” 萧沉玉脸色惨白,艰难的平静下来,“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第99章 “因为你蠢。” 顾丝绵抬手抓住她的发髻,狠狠一拉扯,“萧氏,你视别人如同草芥,如同蝼蚁,当日我苦苦求你,不要动我的旧物,可你还是砸碎了它,那是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我恨不得你也变成碎片!粉身碎骨!” 萧沉玉被抓得头皮疼。 她使劲才能推开顾婕妤,几日水米没进,力气一下用完了,跌在地上。 只听顾婕妤又狠狠道,“你不曾对我仁慈,我何必对你手软!” “……呵哈哈。” 萧沉玉仍旧用着最后一点力气仰着头。 她生来高贵,谁也不放在眼里,昔日在东宫,楚充媛如何得势,她一样不给她留半分薄面,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是输了,技不如人。” 她保持着在地上的姿态,高傲的昂着头,“输就是输,我认输。可你若想看到我有半分惧色,都是痴心妄想。” 穷途末路,萧沉玉始终不低头。 顾丝绵厌恶的盯着她,旋即一笑,“你有什么颜色,我都不会放在眼里,你根本不值得。” 萧沉玉面色僵住。 跟着,放声大笑,“哈哈,我是输了,你以为你就赢了吗,你还不过是个小小婕妤,往日如何在我面前示弱讨好,做小伏低,你都忘了是吗?” 说到后头,她接近癫狂, 手指颤抖着指着她,狠狠道,“你曾经,也不过是我脚下的一条狗!” 顾丝绵眼神一冷,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萧沉玉被打得伏在地上,再怎么用力,也爬不起来。 “呵呵……” 她嘴角渗血,挤出一声冷笑,“宫中时日长久,我就看着,你早晚也有像我今日这般,输得一败涂地之时!” “是么,可惜你看不见了。” 顾丝绵方才那一巴掌太过用力,手也跟着抖,“你还不知道吧,你们萧家,已经完了。” 萧沉玉身子一颤,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她心头寒意攀升。 陛下以大不敬之罪,问罪萧家,她是知道萧家经不住严查的,但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我说得不好,不过我想待会,应该会有人说给你听。” 顾丝绵冷冷道,“无非是抄家流放,全族获罪罢了。” 萧沉玉顿时面如土色。 她所有高傲的来源,都是来自于萧氏女的身份,她从小锦衣玉食,呼来喝去,从没想过萧家有彻底败落的一天。 她最终失去了所有的尊严, 一下像没了生机,重重的倒在地上,视线模糊起来。 彼时,春意宫再度来人。 裴今故进来传旨,见到了顾婕妤,行礼,“给主子请安。” “裴公公,你来了。” 顾丝绵看了看他手中,只有一道明黄色的圣旨,没有其他。 难道不应该是匕首毒药白绫任选吗? 她不禁一愣。 跟着,浅淡的微笑道,“我来看望萧才人,只不过她情绪有些激动,公公可不要被吓到了。” “主子宅心仁厚,奴才多谢主子提点。” 裴今故笑着回应,若有所思。 顾婕妤为什么会来春意宫,她必定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 “萧才人,陛下有旨。” 萧沉玉恍惚之间听见这句话,脑中一片空白,木讷的勉强撑着身子,跪起来。 “嫔妾领旨。” “才人萧氏,罪状罄竹难书,生于萧家,长于萧家,萧家亲眷已因诸般罪条流放发配,没为官奴,萧氏身为萧氏女,焉能独善其身。责令没为宫奴,贬于宫中,一生为奴。钦此。” 萧沉玉震惊的瞪大双眼, 原来萧氏全族已经流放发配,没为官奴,这就是陛下的惩罚吗? “萧才人,陛下圣恩浩荡,能留住性命,已属不易,你就以宫奴的身份,以待来日吧。” 裴今故递给她圣旨。 萧沉玉木然的怔了许久,只能颤抖着接过圣旨。 她赶忙翻开,看了好几遍。 的确是陛下的笔迹…… 和晋升妃位那天的圣旨,笔迹一模一样。 她喉咙一下干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许久,她才疯狂的大笑了一声。 “为奴……” 裴今故望着她癫狂的模样, 心中却格外平静。 宫中犹如斗兽场,你死我活的游戏规则,总要有人愿赌服输。 他跟着转身离去。 顾丝绵扫了一周这衰败没落的春意宫。 她顿觉心情舒畅, “萧氏,我想你的来日,应该是在辛者库中度过余生吧。” 辛者库…… 可不就是宫奴应该去的地方。 萧沉玉心中一震,她从未受过如此大辱,气急攻心,当下呕出一口鲜血来。 她像是已有决断,仰头大笑。 “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们这些人,来看我的笑话吗?” 她这仰着头,却看见了宫梁之上刻着繁花似锦的纹样。 花团锦簇,好像她的一生。 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萧沉玉仰头看了一会宫梁,收回视线,她癫狂的此刻有一丝意外的平静。 她含着鲜血吐在地上。 手指狠狠的抹去嘴边的血迹,她回过头去,看着顾丝绵,眼中有了泪水,她一字一顿,“我萧沉玉生来高贵,绝不为人所辱。” 活着永生为奴, 比起来,死亡于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简单多了。 萧沉玉目光冷静,泪水滑落。 她跟着拔下头上的唯一一根银钗,狠狠的刺入心脏,鲜血一下染红了她的素色没有半点绣纹的衣衫,她跟着痛苦的跪在地上。 “萧氏女,若是输,有死而已……” “你!” 顾丝绵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竟不惧死,她竟毫不惧死! 有一点点血迹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顾丝绵这才回过神来,她愕然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死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 但是,萧氏自尽,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不禁害怕的后退数步,怔怔的愣住,陡生惧意,跟着步伐凌乱的跑离了春意宫。 扶桑抱着衣盆才回来,被这眼前一幕震惊…… “主子!” 她赶忙扶起萧沉玉,泪如雨下,“主子,您怎么想不开呢!” 萧沉玉眼底黯淡,已渐渐没有生机。 她气若游丝,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轰轰烈烈的活一回,” “主子!” 扶桑捂着她的伤口,慌乱的摇头,“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萧沉玉从未仔细瞧过扶桑的模样。 她这一生只把底下人视作蝼蚁,她用尽所有力气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跟随她多年的奴婢, 做奴婢有什么好的,扶桑的手上全是茧子,冬日里全是冻疮。 哈哈…… 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干脆利落。 她永远都是高贵的萧氏女。 萧沉玉不后悔的闭上了眼,“我萧沉玉宁折不弯,绝不为奴……!” “主子!” 扶桑嚎啕大哭,怀里的女子已再无呼吸。 …… 咸福宫,偏殿。 顾丝绵一言不发的脱掉身上的衣服,她没有让人拿下去清洗,反而直接放在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不知是被秋风刮得寒凉,还是她心中寒凉。 她看着火盆中的火焰嘶嘶的燃烧,把衣物烧成灰烬。 她默默良久,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萧氏本就该死,她自尽,只是不想为奴,受人折辱。 顾丝绵心中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一股报复的快感。 萧氏死了,死得罪有应得! …… 隆秋已至,萧氏死在了隆秋的最后一天。 未央宫。 沈青拂拖着下颚,自己一个人对弈,落下一子。 “娘娘。” 侍琴平静说道,“春意宫萧氏,自尽了。她宫里的侍女想进养心殿呈秉,连门都没进去,所以就报到咱们这儿了。萧氏的后事,娘娘要如何料理?” 沈青拂继续下棋,仿佛无事发生。 “既然萧氏尚未做一日宫奴,那她就还是才人,就按才人规制下葬吧。” “奴婢明白。” 萧才人的丧仪,虽是由内务府按照才人的规格办理,但由于还在国孝期间,且萧才人又是罪妃,所以最终的规格,跟寻常御女位分的丧仪差不多,只是寻一块风水宝地,用普通的红松棺木下葬,每年祭品不得超过三样。 萧才人的侍女扶桑自请守陵。 萧氏一族,到此终结。 …… 第100章 隆秋过后,已是初冬,第一场雪落下,国丧终于结束了。 第71章 昭宸皇贵妃 初冬的雪,薄薄的盖住一层。 皇宫庄严肃穆,雪色之下,更显得冷清,不近人情。 萧家的败亡仿佛仍在眼前。 皇权之下,本就凉薄。 然而大祁王朝滚动的车轮却在不停前进,所有被舍弃的,只是历史选择的淘汰品。 朝野之中关于主和的声音终于式微。 距离征讨北渊,只差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 奉先殿。 宁玄礼置下三炷清香。 他手中的纯白色念珠就搭在指缝之间,他望着先皇灵位,墨眸深邃平静。 总齐八荒,一统天下, 是大祁每位历代先皇的遗愿。 北渊之地,势在必得。 他之所以剪除萧家,不仅仅是因为萧家贪墨,更是因为,主战与主和之间,萧家非要选择主和,所有挡住前路的人,都必须清除干净。 “陛下。” 鱼九十九于暗处现身,恭谨行礼,“卑职静候陛下吩咐。” 宁玄礼神色如常。 他拨动着手里的念珠,语调轻描淡写,“重九,你派遣两百名飞鱼内卫,假扮成北渊杂兵,前往飞云关,侵扰边境,滋事扰民。记住,只需要寻衅滋事,不得当真动武。” 鱼九十九愣了愣。 他跟随敬文皇帝也有数年,但先皇向来光明磊落,远不及当今圣上手段频出。 “卑职明白。” 一月之间,飞云关屡递文书。 北渊放纵关隘守兵,屡次率部队侵扰大祁边境,百姓不得安生,怨声载道。 议政殿传来旨意。 “北渊蛮夷之地,也敢多次骚扰我大祁,朕已断断不能再忍,当兴正义之师,率尽忠之众,捍卫我大祁国土尊严,守护边境百姓民生安宁。” “陛下圣明!” “陛下万岁万万岁——” 隆和二年冬。 大祁征讨北渊,师出有名。 戚国公挂帅,戚小将军协理军务,带领二十万军队直奔飞云关。 …… 未央宫。 宁玄礼疲倦的抱着怀中的小女人,他平日料理国政从未见疲态,这个样子还是近来头一遭。 男人的下颚抵在她颈处, 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白嫩的皮肤透着她独有的鲜花气味。 他喉结一滚,声线发紧,“阿拂好香。” 沈青拂将手搭在他腰际,慢慢的划动,抚摸着男人的腹肌,硬邦邦的,也不太好玩。 她倒是神闲气定的嗯了声。 “臣妾哪里都香。” 宁玄礼单手捏住她乱来的两只手腕,往她头顶压上去,“嗯,这话倒是真的。” 她不高兴的扁扁嘴,“陛下弄疼臣妾了。” 他也不松手,没轻没重的咬了她脖颈一口,低声呢喃,“朕许久不曾与阿拂在一块了,想念得紧。” 沈青拂唔了声,眨了眨眼,“陛下所说的这个在一起,是指的哪种在一起。” 他薄唇溢出一声哑感的笑,“明知故问。” 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他的乐子,分明是软绵绵的声音,却透着几分戏谑。 “臣妾问过太医,还要两个月呢。” 宁玄礼定定的看着她,“明知道不行,还勾引朕。” 她不说话, 却屈起腿来,膝盖又蹭了蹭他腰腹。 他薄唇抿得很紧,紧到这几个字带着轻微的颤音,“又胡闹。” 男人反手将她抱得更紧, 低下头去衔住她的红唇,慢慢的咬,又啃又咬,吻得上瘾。 沈青拂含糊的反抗,“疼……” “不疼,朕轻点,乖。” 他只是嘴上这样说,吻得力道加深,将她红唇都快磨肿了。 好久,她才被放开。 沈青拂不禁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胸口略有起伏。 她近来丰满了些,不知是否怀孕的缘故。 看得男人眼底发烫。 “陛下光欺负臣妾……”她小声哼唧着。 宁玄礼勉强才能克制下来,轻柔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是在跟她商量的口吻,“内务府前些日子呈上的名字,朕总觉得有些俗气,朕倒是想了两个,若是皇子就叫泓熙,若是公主就叫安凰,阿拂以为如何。” 沈青拂内心:一般。 她眼底一瞬漾开欣喜,勾着男人的颈处,“臣妾觉得极好,孩子的名字是陛下亲自取的,圣恩殊荣,臣妾多谢陛下。” “阿拂满意就好。”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休息,朕去寿康宫一趟,太后还在等着。” “嗯……臣妾恭送陛下。” 寿康宫。 国丧结束,内务府照陛下吩咐,送来了许多富贵摆件。 宫内的布局本就华贵。 如此更是雍容典雅,大气非常。 太后提点道,“陛下,如今孝期已过,也该着手料理起选秀来了。先帝一朝,大选三次,陛下也该比着先帝的例子,好生的选上几次。” “若要选秀,选一次也就罢了。” 宁玄礼话音平淡,“父皇后宫三千,除了争斗多,也不见有何益处。” 太后知道皇帝会反驳。 所以特意提出三次选秀,再由他折中一下,选上一次就可以。 总好过他选都不选。 太后笑道,“皇室自该绵延后嗣,陛下是九五之尊,身负社稷之责,皇嗣也是国事,陛下应当重视才是。不如就将选秀之期,定在下个月。” 宁玄礼淡淡道,“若要选秀,也不急于一时,眼下北方局势不稳,还是等前线稳定了再说。” 太后决定还是顺着他的意。 “嗯,陛下思虑周祥,不知选秀最终的入选人数,陛下打算定在几人。” “宫里的女人不少。” 宁玄礼平静道,“至多再选上五个也就足够了。” 太后哽了一下,“陛下的后宫,妃嫔人数还不及先皇的零头呢。” 先考敬文帝的后宫人数是多, 可最终不过四个皇子,一个公主,也就如此而已。 何况父皇驾崩后, 才人以下位分的妃嫔,全部去了白龙寺,为先皇祈福。 她们之中,最年轻的,才三十多岁。 宁玄礼是一向不在乎身后事的,他万年之后,也不需谁来给他祈福,若非要选秀,也只是为了绵延皇嗣。 太后见他一直沉默,叹了一声。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就先翻牌子吧,敬事房的绿头牌早已做好,孝期过了,陛下也该召寝了。”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 他最终平静道,“还是过两个月以后吧。” 太后眉头皱起。 她记得昭宸贵妃的产期就是在两个月以后。 这么说,皇帝是打算等她生下孩子,才开始召幸其他嫔妃吗? 太后不得不疑惑,“陛下言外之意,可是为了昭宸贵妃?” “母后心明眼亮。”他这样从容回答。 太后扶了一下额头,“哀家竟不知,陛下对昭宸贵妃的情谊,当真不浅呐。” 帝王家岂可有真心。 陛下未免太过…… 只听宁玄礼又道,“昭宸皇贵妃一向单纯善良,等她生下孩子,就是朕的长子,在宫里的地位足以稳如泰山,这样朕还放心些。” “皇贵妃?!” 太后惊讶的看着他,“陛下,这是要晋升贵妃为皇贵妃?” 宁玄礼微笑,“昭宸皇贵妃自朕登基以来,主理后宫,未有疏漏,择选协助,自有分寸,她办事妥当,朕早就想升她的位分。” 一直等到今天, 便是为了孝期结束后,皇贵妃的册封礼可以大操大办。 太后眉头越皱越紧, “可是昭宸皇贵妃腹中孩子未知男女,若她生下的是个公主,陛下就打算一直不翻牌子不召幸妃嫔了吗?” 宁玄礼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 若是阿拂生下的是个公主,没有生下长子,那他再另想办法,总要保障她的地位,能在宫中稳如泰山一般。 他淡淡回答道。 “后妃嫔御,一入宫中,便在皇权之下,朕何时召寝,且叫她们等着就是。” 第72章 昭宸皇贵妃2 未央宫。 皇贵妃的冠服华丽沉重,穿在身上格外端庄典雅,冠饰多用点翠,垂下的步摇叮咚作响。 沈青拂对镜上妆。 点染红唇。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肤色白皙,眉如远黛,双眼潋滟。 她跟着站起身。 便有侍女上前为她整理吉服,皇贵妃的吉服是金黄色绣朱雀纹的,朱雀如火一样的尾羽是拿浸染了许多次朱砂的金线绣成,赤红的朱雀尾羽之下是华贵夺目的金色,更显得厚重典雅。 满殿众人纷纷行礼恭贺。 第101章 “恭喜娘娘隆升皇贵妃。” “恭喜娘娘隆升皇贵妃。” 沈青拂略微转身,头上珠冠步摇跟着微颤,她目光平和坚定。 皇贵妃,距离皇后还有一步之遥。 “娘娘。” 裴霜意提醒道,“吉时快到了,咱们该前往典仪殿了。” 典仪殿的册封礼已经备好。 就等着昭宸皇贵妃过去。 金丝楠木的轿辇等候在未央宫外,沈青拂步调从容的走过去。 裴霜意单膝跪地,“娘娘请上轿。” 她踩着他抬起来的膝盖坐上轿辇,裴霜意没忍住还是悄悄偷看了她一眼。 他眼神虔诚,几乎像朝圣一般。 只是快速的看一眼,又垂下头去,“娘娘起驾——” 典仪殿。 两尊朱雀雕像放置在殿前。 十数名典仪女史快速将殿内的所有布置,都重新检查了一遍。 按照陛下的吩咐,极尽隆重。 吉时终于到来。 鼓乐齐鸣,丝竹悠扬,一列列仪仗队整齐有序的停在典仪殿外。 和声署的声乐向来是最顶尖的。 各种乐器,彼此配合,演奏出来的册封曲目,听着就恢宏大气,喜庆悠扬。 沈青拂一步一步走向典仪殿。 宁玄礼站在高台上等着她,他同样是一身华服,明黄色绣菱龙纹锦衣,长身而立。 内宫总管裴今故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赞宫廷而衍庆,温恭懋著。” “昭宸贵妃沈氏,自朕登基以来,主理后宫,诸事妥当,选贤举能,任人唯贤,赈灾于外,心慈性惠,身怀龙裔,功在社稷。” “宜正尊位,垂范六宫。” “懿德绵绵,既慧且昌。” “仰承先帝慈恩庇护,太后福泽熙佑。” “今晓谕六宫,晋升昭宸贵妃为皇贵妃,赐皇贵妃册宝,位同副后,执掌后宫。钦哉。” 沈青拂行礼接旨,“臣妾谢主隆恩。” 她表情沉静,走到男人身侧,他双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为她戴上一对景泰蓝纹金手镯。 宁玄礼挽着她的手,嗓音温和。 “昭宸皇贵妃,今日是你的册封礼,可还满意吗?” 沈青拂望着他微笑,“陛下君恩深重,臣妾惶恐不安。” 众妃都在观礼,神态各异。 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有人费解…… 宁玄礼笑着挽起她的手,一同转身站定,众妃赶忙行礼恭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宸皇贵妃千岁千千岁。” 和声署的声乐不曾停下,似乎更为激昂。 白昭容眼里都是羡慕。 哎呀,这情形看着,再走陛下这条路,恐怕是走不通了,或许她应该试着去讨好太后,另辟蹊径。 楚充媛眼神复杂。 为什么上天就如此眷顾沈氏,她已是皇贵妃,再接下来,生了孩子,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为何她的运气就这么好?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谢贵嫔深切望着,高台上的陛下与昭宸皇贵妃。 他们并肩而立,何其相配。 她心中酸楚,又有几分奢望的憧憬。 顾婕妤平静淡然,没什么表情。 杜婕妤眼里都是钦佩。 满宫里没有一个人是昭宸皇贵妃的对手,她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得不令人敬服。 姜美人心平气和。 在这宫里,只有昭宸皇贵妃主事,才是最优解。 昔日的德妃善妒, 去了的萧才人跋扈, 都不是适宜垂范六宫的人选。 陆美人眼神呆滞。 今天的典礼没有好吃的东西,肚子好饿,什么时候能回延禧宫吃饭…… 典仪女官呈上皇贵妃册宝。 金灿灿的金册,金宝,象征着无边的权力。 沈青拂双手接过。 沉甸甸的,犹如万金。 她俯视着底下跪了一片的人影,除了众妃,还有各宫的宫人们。 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 “昭宸皇贵妃千岁千千岁——” “昭宸皇贵妃千岁千千岁——” 山呼之后,册封礼结束。 谢摇光沉默着指挥和声署众人停下奏乐。 他眼神极为复杂。 她的眼里分明都是享受。 做了皇贵妃了,距离皇后,还有最后一步。 谢摇光知道,她想要的东西,只有当今圣上才能给她。 “陛下起驾。” “娘娘起驾。” 谢摇光随着众人再次跪下行礼。 “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第73章 祥充媛 观星台。 陛下有令重建观星台,十九年都未曾动过的观星台终于修建而成。 一共五层之高,恢宏大气。 站立于上,仿佛真能手可摘星辰。 宁玄礼执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凭栏望月,他嗓音温柔,“还记得从前在东宫时,也是在观星台,阿拂便与朕说过,会一直陪着朕。” 沈青拂微笑,“陛下记得这样清楚。” 宁玄礼深切的望着她,眼里都是陶醉,“朕此生铭记。” 彼时,天上流星划过。 沈青拂眼神明亮,勾起天真笑容,“陛下,臣妾听闻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能成真,咱们一同许愿吧。” 宁玄礼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 心中升起一丝喜悦,任凭宫中如何风风雨雨,阿拂还是这样单纯。 “好,我们一同许愿。” 沈青拂乖巧的嗯了声, 捏起衣角打了个结,跟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她虔诚许愿。 愿,登临凤位,享一生尊荣。 宁玄礼见她闭上眼睛十分认真专注,也缓慢的合起眼皮。 他能有什么愿望, 总齐八荒,一统天下,他本就势在必得,无需跟上天祈求。 天子想要什么,最终都会得到。 最后,他心中默念。 愿阿拂平安康健,岁岁长乐。 片刻后。 他注视着她,问她,“阿拂许了什么愿望。” 沈青拂眼底浮上晶莹泪意,她爱恋的望着男人,感动不已,“陛下重建观星台,臣妾深感君恩,唯有一个愿望而已。” 她说着握住男人的手。 认真诚恳。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宁玄礼不禁心中一颤,抱住她,声音饱含惊喜与坚定,“朕与阿拂同心同德,永不相离。” 沈青拂任由他抱着,目光悠远。 她没有在看这漫天流星,明明流星这样壮观美丽,她却望着这观星台下,不远处坤宁宫的一角。 坤宁宫,真漂亮啊。 “阿拂的心怎么跳得这样快。”他笑着问,听着她心跳如擂鼓一样。 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被他抱一抱,还是会这样羞涩不能自抑。 沈青拂按耐下自己升腾起的蓬勃野心。 她仰起头,眼底都是仰慕与爱恋,她欣喜笑着,“臣妾回想起从前,初入东宫,不过是想着能远远瞧一眼陛下也就知足了,从未想过能得到陛下如此垂怜,臣妾心内不安,喜不自胜。” 宁玄礼抚上她的脸颊,目光温柔。 “阿拂安心,朕会给阿拂最好的一切。” 沈青拂眼底的泪花一下掉下来,她轻轻点头,欣喜激动的回抱住男人。 流星结束, 两人一同走下观星台。 未多时,钦天监监正走了过来,俯身行礼,“臣见过陛下,见过娘娘,今夜流星灿烂,难得一遇,臣恭贺陛下与娘娘得见盛景。” 宁玄礼嗯了声,“你办事不错。” 早前钦天监说夜观天象,算得今夜有流星,恰好观星台在今夜竣工,正好跟阿拂一同观赏流星。 “臣有一事禀报陛下。” 钦天监监正继续道,“臣夜观星斗,流星的方位大多往东南方向,直指观星台东南角,臣遂使人于东南挖掘,果然挖出一件宝物,此等上天预示,臣不敢隐瞒,着人告知了太后娘娘。” 说着几个内侍呈上宝物。 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玉环。 才从观星台东南的地面挖出来,上面带着观星台独有的红色泥土。 上面刻着玄武纹。 还有几个字:玄武玉,祥瑞兆。金水土,逢者升。 宁玄礼皱了皱眉,“不过是一块普通玉珏罢了。” 他是一向不信什么上天预警的。 正当其时,太后的凤驾也赶了过来,脸带喜色,“陛下,哀家听闻有祥瑞现世,今夜正逢流星,此乃大吉之兆啊。” 沈青拂行礼,“臣妾参见太后。” 太后点头,“昭宸皇贵妃也在观星台,正好共赏宝物。” 第102章 太后年岁渐长,如今是很信这些的。 钦天监监正恭贺道,“臣恭贺太后娘娘,上天流星示意,现出此等宝玉,这都要仰赖陛下勤政,太后宽宏。” 太后听着顺耳,不由得点头。 祥瑞现世,是个好兆头。 沈青拂淡笑,“不知监正大人,对这宝物上几句话有何高见。” 钦天监监正答道,“回禀娘娘。此物深藏于地下,久不见天日,历久经年,玉环上的字,或许为前人所刻,流传至今。” 沈青拂不置可否。 他继续道,“这十二个字,第一句,玄武玉,祥瑞兆,玄武乃是神兽,代表了北方,是为观星台以北便有祥瑞踪迹。第二句,金水土,逢者升,便是表明……” “金水土,逢者升。” 沈青拂微笑道,“除却金水土,单余木与火,看来这祥瑞之人,逢此玉环,便可补齐五行,五行齐全,自是祥瑞。” 钦天监监正顺坡下驴。 “昭宸皇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正是如此。” 沈青拂心中无波无澜。 观星台以北的位置,有许多宫殿,储秀宫便在那里。 再说名字里带木带火的, 只有楚充媛一个人。 逢者升,她这是想晋升位分呢。 太后频频点头,“监正,依你之言,这祥瑞之人,乃为何人?” 钦天监监正答道,“回太后,臣对后宫不熟悉,只是根据宝玉的预示,说上一二。祥瑞之人的位置,便在观星台以北,且要名字里带木带火的才行,这样才算得上是五行齐全。” 宁玄礼面无表情。 他是最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事情,始终一言不发。 崔福泉仔细思忖。 俯身答道,“太后,奴才倒是记得还算清楚,陛下后宫妃嫔之中,只有楚充媛,楚主子,名字里又有木,又有火。” 太后蹙眉。 “楚充媛的命格与陛下相克,哀家向来认为她是不祥之人,如此说来,她反而是上天预示的祥瑞之人么?” 钦天监监正答道。 “回太后,臣只是根据天象测算,宝玉提示,拆解而已。太后若有顾虑……” “罢了。” 太后看了眼夜空,“今夜流星实在罕见,哀家也只有在十九年前见过一次,既然是天象如此,自是宁可信其有。” “太后圣明。” 钦天监监正俯身道,“所谓逢者升,升便是有擢升,晋升之意,臣想,只需要将祥瑞之人的位分提升一些,也便是顺应天意了。” “其实这个升字。” 沈青拂慢悠悠开口,“更有天下升平之意,四海升平,八方安定,乃是陛下所愿,更是我大祁盛世以来,所求所得。既然是祥瑞,自要以家国天下为主,才更符合上天之意。” 钦天监监正愣了愣。 他没想到昭宸皇贵妃这么能说会道,他不能为了帮楚充媛,再把有孕在身的皇贵妃得罪了。 他只得干巴巴的一笑。 “娘娘言之有理,是臣思虑不周。” 太后问道,“昭宸皇贵妃,依你来看,楚充媛身负祥瑞,该如何嘉奖?” 沈青拂悠然一笑,“臣妾愚钝,怎敢妄言。” 太后从不觉得她愚钝。 否则也坐不上皇贵妃的位置。 太后淡淡一笑,“皇贵妃如今执掌后宫,无论什么话,只要在分寸之内,便都可说得。” 沈青拂应下,“太后垂爱,臣妾试言一二。” 她说着拉住了陛下的手,纤瘦手指略微屈起,悄悄的划过他手心,于他是有点酥痒的感觉。 “陛下……” 宁玄礼喉间一滚,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昭宸皇贵妃,有言直说即可。” 宽大的绣袍垂下,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沈青拂羞涩的笑了笑,“臣妾遵旨。” “回禀太后,回禀陛下,臣妾以为楚充媛既然是宝玉暗指祥瑞之人,自该好好嘉奖,寻常的金银珠宝,怎能与之相配。” 她微笑着,何其圣洁单纯的目光。 “不如就赐下封号,以示陛下与太后的恩典,臣妾想,楚充媛得上天预示,大为祥贵,就赐她一个祥字,称作祥充媛吧。” 太后没有犹豫,“如此也好。” 她也不想将楚充媛的位分升得太高,一来是因为她的命格之说,二来是,她实无主理六宫之能,若因为祥瑞现世,就晋升过高的位分,传出去了,怕是朝野非议。 她本想着若是擢升楚充媛, 便将她升为九嫔之首的昭仪也便罢了。 昭宸皇贵妃提出赐下封号,封号于宫妃而言,倒比昭仪的位分更为贵重。 如此嘉奖,也不算辜负宝玉所示。 沈青拂眼里带笑,撒娇似的摇了摇他袖子,“陛下觉得呢?” 宁玄礼略有沉默。 楚充媛先前便被太后指为不详,赐下这么个封号,于她而言,多少有点诛心。 他望着阿拂,她明明一脸单纯无辜,摆明了是在为楚充媛做了深切考虑,全身心的真心实意的想办法给楚充媛做嘉奖。 他怎么好拂了阿拂的好意。 宁玄礼最后笑着说,“昭宸皇贵妃思虑周详,就按你说得办吧。” 第74章 祥充媛禁足 储秀宫。 “娘娘,裴总管过来了,奴婢瞧着他手里还拿着圣旨呢。” 惜玉快步进来。 楚灿面露喜色,想必是钦天监已经做到位了,这是来晋升位分的圣旨。 她赶忙亲自去迎了裴今故。 “裴公公忙里忙外,此时过来储秀宫,可是有何要事?” 裴今故淡笑,“娘娘有喜,奴才是来给您贺喜来了,还请娘娘接旨。” 楚灿大喜,行礼等候圣旨。 裴今故宣读陛下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得玉环所示,充媛楚氏,身负祥瑞,宜作嘉奖,赐封号祥,钦此。” 楚灿笑意完全僵在脸上。 心里一疼。 这种痛感瞬间从心头蔓延四肢百骸,更令她升起一丝绝望。 陛下竟然这样对她?! 他如今对她,已经是半点情意也没有了,不仅没有晋升位分,更选了这样一个称号来侮辱她! 他明明知道她最恨的就是这个祥字! 裴今故笑着恭贺,“奴才恭喜娘娘了。” 楚灿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只有震惊,和不甘心的屈辱。 她僵硬了许久,才恢复平静。 “臣妾……领旨谢恩。” 裴今故还是笑得很随和,“祥充媛得天独厚,天降祥瑞,陛下高兴得很呢,您可是宫里除了昭宸皇贵妃以外,唯一一位被赐封号的主子呢,娘娘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楚灿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多谢裴公公提点,本宫甚喜。” 裴今故淡淡看了她一眼,“奴才告退。” 若是祥充媛聪明,便会利用好这次机会,去讨好太后,说不定还能起势,而今看来,她似乎还是喜怒都在脸上,机会不大。 储秀宫的宫人送了裴总管出去。 楚灿神情恍惚,一时不慎跌翻了手里的圣旨。 惜玉赶忙捡起来,“娘娘您怎么了!” “本宫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扭转声誉,不为命格之说所困!” 楚灿眼里滚落两行热泪,“为何!为何陛下要这样对本宫!得玉环所示,玉环上明明写着逢者升,陛下顺应天意,合该晋升本宫的位分!” 最起码也应该升至妃位。 至少是提了一级。 结果,不仅没有晋升,反而,赐了这样一个封号! 惜玉劝道,“娘娘息怒啊,有了玉环的事,最起码太后不会再觉得您不祥了,此乃喜事啊。再者说,宫里面赐封号,是比晋升位分还要尊贵的殊荣,整个宫里就您和昭宸皇贵妃有封号,这正是陛下恩典哪。” “恩典?” 楚灿的泪水滑落,她不甘心的咬着唇,“不,这是讥讽,是嘲弄!” “本宫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她恨恨的将一杯茶给摔下去。 闹得老大不小的动静, 外殿都听得一清二楚。 惜玉一边收拾,一边提醒道,“娘娘,宫里人多眼杂,您就算再不喜欢陛下给您赐的封号,也一定要忍耐啊!” “忍……” 楚灿被这个忍字激得更是浑身颤抖,“本宫已经忍了这么久了,还要怎么再忍下去!” …… 未央宫。 侍琴一边剥开金桔,一边将银簪插进去,递给昭宸皇贵妃。 沈青拂品尝着金桔。 听谢贵嫔汇报,“娘娘,内务府已经把这个冬日的炭火钱分发下去,给了宫人们,臣妾查过账本,昭宸皇贵妃可以放心了。” 沈青拂悠闲的嗯了声,“好。” 侍棋进来禀告,“娘娘,奴婢听说,储秀宫闹了好大的动静呢,祥充媛一直在摔砸东西,好像很生气。” 第103章 沈青拂惊讶,“祥充媛得了封号,喜事一桩,怎么还会如此生气呢。” 谢贵嫔不悦的皱眉。 “祥充媛也太不懂事了,封号是陛下亲赐,有了这个封号,宫中谁也不敢再议论她命格之说,她应该感激陛下隆恩,何以乱发脾气。” 侍棋懵懂的点点头,“贵嫔主子说得是呢,奴婢也不甚明白。” 沈青拂幽幽叹了口气。 跟着褪下自己手腕上的景泰蓝纹金手镯,“这是陛下所赐,就转赠给祥充媛吧,贺她得赐封号之喜。” 谢瑾瑜顿时惊讶的愣住。 侍琴阻止道,“娘娘别忘了,当初祥充媛是如何害了您的大皇子,又是如何在嘉仪香中下了麝香的,娘娘为何还要送她贺礼啊!” 谢瑾瑜也是如此想法,不由得更为慎重的看着昭宸皇贵妃。 沈青拂眼神柔软洁净。 她既欣慰又怜爱的抚上自己的腹处,“如今本宫又有了孩子,也想为陛下的龙嗣积德积福,从前的事,祥充媛也算受到了教训,本宫不愿再回想往事,徒添伤感。” 谢瑾瑜心中一动。 昭宸皇贵妃果真如此善良…… 天下间竟有她这样善良的女子,莫非真的是菩萨转世吗? 她不禁脱口而出,“娘娘宽宏大度。” 沈青拂微笑,“正好谢贵嫔你过来,不如跟本宫一同走一遭储秀宫。” 谢瑾瑜怔了怔,“娘娘还要去看望祥充媛?” 难怪陛下如此喜爱她,她真是善良得无以复加。 沈青拂眼神温柔似水,眼底凝起一层忧伤的薄雾,“祥充媛一向爱重陛下,怎么会对陛下所赐封号心生不满呢,本宫猜想,这其中或许有何误会。” 谢瑾瑜略微颔首,“臣妾愿与娘娘同往。” …… 储秀宫。 惜玉一直在劝祥充媛,可惜她情绪激动,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娘娘,万不可如此啊!这会子估计外头都听见了,奴婢求您了,息怒吧!” 楚灿狠狠抹掉眼泪, 她心痛难过,又怨恨不已,诸多情绪追袭而来,难受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桌面上放着一盆水。 那是她用过的净手水,还没来得及撤下去,她一眼便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扭曲痛苦的面孔。 因为歇斯底里,而不停起伏的胸口。 楚灿一怔,原来她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吗,她分明应该是明艳美丽的模样…… 她一时竟难以面对自己。 “可恨!” 她一下重重的一挥手,这个铜盆被她丢开,径直的扔向殿门外。 直直的袭来, 差点砸在迎面走来的两人身上。 谢瑾瑜惊讶的往前一步,快速挡在沈青拂跟前,被这盆水淋了一身,“大胆!昭宸皇贵妃在此,竟敢如此放肆!” 储秀宫众人纷纷行礼参拜。 “参见昭宸皇贵妃,参见谢贵嫔。” 楚灿深深的愣住, 她们怎么会突然过来? 迎面而来的两人,一个清贵端庄,一个面露怒色却难掩气度。 她们如何模样,都比她要好很多。 楚灿竟从心底升起一丝自惭形秽。 呵呵,还真是相形见绌呢。 她看了一眼沈青拂身上那件漂亮的绣着朱雀纹的衣服,华贵异常。 她僵硬的略蹲了蹲身子。 “臣妾见过皇贵妃。” 沈青拂没有理她,反而担忧的看着谢贵嫔,“你身上湿了,大冷的天,赶快回宫换下来吧。” 谢瑾瑜摇摇头,“臣妾不急。” 她心中愠怒不已,“祥充媛,你在做什么,你方才那盆水若是砸在昭宸皇贵妃身上,可知道有什么后果,你担待得起吗!” 楚灿缓慢咽下怨气。 她极为艰难的保持微笑,“谢贵嫔,本宫只是在教训宫婢,这与你无关。” 惜玉赶忙附和道,“两位娘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做事不当心,我们主子方才……只是在依照宫规处罚奴婢而已。” “哦?” 谢瑾瑜不悦,“本宫协理六宫,尚不知哪条宫规用得着铜盆处罚宫婢。” 她不禁更为恼火。 差点就伤到皇贵妃了,分明是在发脾气,还要狡辩。 沈青拂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圣旨。 侍琴心领神会,立马走过去,拿到手里,递上来。 惜玉还在跪着,来不及阻止。 楚灿脸色一变,“大胆奴婢,此乃陛下圣旨,岂容你随意触碰?!” 明黄色的圣旨上很明显沾染灰尘。 “祥充媛。” 沈青拂捏着圣旨看了看,淡淡道,“为何圣旨上沾了灰,你做了什么。” 谢瑾瑜一惊。 难道祥充媛竟然把陛下的圣旨扔到了地上吗?! 楚灿收紧手指,咬牙切齿,“臣妾什么也没做。” “祥充媛!” 谢瑾瑜眼底翻涌起怒意,“你身为陛下后妃,你一举一动,何不思及皇恩?竟将圣旨掷地,何等罪过!” 楚灿冷笑,“本宫是充媛,你只是个贵嫔,也敢对本宫无礼?” 谢瑾瑜咬着牙,“枉费昭宸皇贵妃一番好意,特意过来看望你,还要赠你景泰蓝手镯作为贺礼,你真是不可理喻。” 楚灿眼神一僵, 将视线移到沈青拂身上,她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她一定是故意的! 沈青拂平淡问道,“陛下旨意,为作嘉奖,赐予充媛祥字封号,你心生不满,是怨怼陛下,还是怨怼天意。” “臣妾岂敢。” 楚灿分辨道,“臣妾只是一时不慎没有拿稳而已。” 沈青拂眼神平静。 “陛下君恩深重,广施恩泽,惠及充媛。今日本宫来此,不料被祥充媛冲撞,若非有谢贵嫔在,恐怕就要伤及皇嗣。” 楚灿脸色一白。 “臣妾,无心之失……” “若人人都以无心之失称作借口,那这宫中也就不需要宫规了。” 沈青拂语调风轻云淡。 “祥充媛楚氏,藐视皇恩,怨怼陛下,冲撞本宫,顿失分寸,失矩失仪。本宫依照宫规,着令祥充媛禁足三月,每日于储秀宫抄写宫规二十遍,不得有误。” “……你!” 楚灿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来。 沈氏是有皇贵妃的册宝,就可以如此处罚…… 她顿时哽住,脸色白了又白,“臣妾不服!” 沈青拂格外平静。 “祥充媛身为后妃,上不能思及皇恩,下不能养性修身,本宫实不知,你有何不服之处。” 楚灿哑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昭宸皇贵妃却已转过身,“本宫所作所为,依照宫规,祥充媛有任何不满,可以径直去养心殿通禀陛下。” 谢瑾瑜不满的瞥了一眼祥充媛。 随即跟在沈青拂身后,一同离去。 楚灿身形不禁一晃,尖锐的指甲刺入手心。 惜玉赶忙扶住她,“娘娘……” 楚灿一下泪如雨下,“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给她这么大的权力!……” 君恩匆匆本如流水, 她绝不相信,昭宸皇贵妃就可以得意一辈子! …… 养心殿。 宁玄礼的视线只在飞云关的文书上。 文书出自戚小将军之手。 原来戚家军大军压境,才夺下北渊边境两座城池,北渊国主就马不停蹄的递交了降书,请求言和,并许大祁每年九百万两白银,愿以属国之位,年年上贡。 如果北渊没有跟南漠余孽勾结。 或许他还会答应这个条件。 宁玄礼淡淡扫了一眼,便将文书放到一旁。 第75章 和亲 未几,飞云关再次送来文书。 北渊国主有意和亲,为大祁陛下献上北渊最尊贵的嫡公主,更有九百万两白银作为今年的贡银,以及许多当下罕见的稀世珍宝。 只求飞云关不再起烽烟。 所呈书表,字字恳切,令人动容。 宁玄礼不为所动,“重九,你去了一趟北渊,可有所获。” 养心殿内只有鱼九十九, 他单膝跪地,“回陛下,卑职已率领飞鱼内卫四处查探过,北渊国土种植了大面积的荼靡千叶花,用这种花提取出的精华制成酒,普通人服下一口,便会上瘾,持续三十日后,即会毫无痛苦的死去。” 宁玄礼略微皱眉,“如此毒物,可有解药?” 鱼九十九继续回答,“卑职自做飞鱼内卫前,曾在江湖上结识一名神医,卑职已将荼靡千叶花交给他,他或许可以做出解药。” 宁玄礼语调严肃冷沉,“北渊既然有此剧毒,岂会真的投降,其中必定有诈。” “陛下神机妙算。” 鱼九十九不得不钦佩的看了眼陛下。 第104章 “卑职听闻北渊真正的嫡公主早在去年便已因病去世,于是彻查,顺藤摸瓜,终于查到,日前要来大祁和亲的嫡公主慕容歆,其实就是南漠余孽首领,南歆。” “南漠余孽与北渊果真勾结甚久。” 宁玄礼眼神肃杀,平静的眼底浮现杀意,“朕早前与昭宸皇贵妃出宫,便是为了引出南漠余孽,如今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陛下,贼人已做好万全准备,依卑职所查,北渊嫡公主此来,正带了那种荼靡千叶花做成的酒,恐怕欲对陛下不利。” “你可曾见过有人试毒。” 陛下平静的语气。 鱼九十九不禁听得倒吸一口气,陛下果真什么都清楚。 北渊既然有心对付大祁,自然会找人试毒。 “回陛下,卑职的确在北渊牢狱中见过,初饮者半个时辰内无恙,所以不易察觉,但半个时辰后毒效就会发作,使人极为上瘾。” 他停顿一下, 又道,“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差,所以若入口中及时吐出来便会无恙,只是一般人根本察觉不了,到了后面第三十天,饮下最后一次,便会毒发身亡了。可以说是一种慢性毒药。” 宁玄礼平静问道,“你的那位神医朋友,是何身份。” “回陛下,他叫容时,生于山野,是毒圣与医圣的独传弟子,如今是江湖上影门的代理门主,据说他们门主已经两年没有踪迹了。” “他何时能研制出解药。” “此毒寻常太医恐难解,唯有借助江湖之力,容时医术高明,想来不出半月应该能研制出解药。” 宁玄礼嗯了声,“你传话给他,无论他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他。” 鱼九十九笑道,“陛下,容时此人古怪得很,卑职将荼靡千叶花带给他,他反而兴奋不已,说什么也要制出解药。卑职想,他应该不会想要什么赏赐,只是单纯为了制解药而制解药。” 宁玄礼沉吟半晌,却道,“你方才提起的这个影门,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回陛下,影门,是江湖有名的组织。” 鱼九十九解释道,“除了名门正派的招数一概没有,有的全是邪门歪道,诸如许多暗术,易容,缩骨,医毒,暗器,五行八卦,九门奇经。” 宁玄礼淡笑,“如此全面,朕倒是想见一见这位影门的首领。” 鱼九十九略有一哽。 “听说他们门主被一个女人缠住了,所以才无法脱身,一直没有现身过。” 宁玄礼皱眉。 身为江湖门派的首领,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抛弃大业,这样的人,未免太给男人丢脸。 他顺其自然的将这个什么影门给搁置了。 “眼下北渊假意言和,必不会大肆使用毒药暴露自己,远在边境的戚家军还算安全,待容时制出解药,你便即刻送往飞云关,交到戚国公手里,以备不虞。” “卑职明白。” 鱼九十九问道,“不知那位北渊嫡公主,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宁玄礼幽深墨眸浮现杀意。 他话音却很平淡,“朕当年征讨南漠,的确受到埋伏,这其中或许有人暴露行踪,跟南漠里应外合,朕要将这些余孽叛徒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依陛下之意,是要将计就计?” 鱼九十九赶忙道,“卑职誓死保护陛下安危!” 宁玄礼淡笑,“朕的安危,朕自会担待。” …… 御笔朱批的文书上勾了个锋利的允字,即传北渊,大祁陛下同意言和,允许和亲。 两军战事暂歇,各退十里。 …… 未央宫。 沈青拂近来嗜睡,侧躺在软榻上,一张锦被略盖住腰际,头发上没有一点装饰,如瀑的乌发垂下来。 宁玄礼在她身后抱住她。 “阿拂……”他呢喃着。 沈青拂醒过来,转头乖巧一笑,“陛下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白嫩的脸颊上还有一道玉枕压出来的痕迹。 宁玄礼看得眸光发热,“阿拂真可爱。” 沈青拂勾起嘴角,很自然的翻过身来回抱住他,“陛下近来忙于朝政,今个儿倒是有空过来。” 宁玄礼注视着她,目光温柔。 “朕来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说着贴近她耳际,说了一句话,跟着看她的反应。 沈青拂茫然的张了张嘴,“这……” 她不知所措,“可是臣妾不会演戏啊。” “无妨。” 宁玄礼吻了吻她额头,“只要阿拂记住,等人来了以后,朕所做一切,都是假的就是。” 沈青拂眨了眨眼,“陛下是要骗人吗?” 她眼神清澈的如同孩童一般,仿佛从没听见过这样的事。 宁玄礼笑了笑,“朕是要骗人,可是朕只骗别人,不会骗你。” 沈青拂仔细思考了一下他这句话。 跟着勾起笑容,环住男人的颈处,“臣妾永远都相信陛下。” …… 宁玄礼在未央宫用过晚膳后才离开。 沈青拂宣了太医过来。 男人靠不住,还是得自己留一手。 万一之后有用得着的时候。 秦太医叩首行礼,“臣见过昭宸皇贵妃,愿娘娘万安。” “秦太医身为太医院的院判,终日操劳,实在辛苦。” 沈青拂微笑,和善的眼神。 “叫你大晚上的还过来未央宫一趟,本宫心里过意不去。” 秦太医将头低得更低。 “娘娘这是说得哪里话,臣能为娘娘效劳,是臣的荣幸。” 沈青拂不置可否。 反而一笑,“本宫听闻院判大人待下严明,今个儿早上,太医院的小学徒煎药不慎煎糊了,还挨了秦太医好一顿骂呢。” 秦太医一惊。 昭宸皇贵妃竟连太医院此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不由得升起寒意。 那他以次充好的事,她会不会早就知道了? 他硬着头皮,干巴巴笑了声,“让娘娘见笑了。” “秦太医好像看起来很紧张。” 沈青拂无所谓的笑了一声,“本宫身上并无刀剑,你在怕什么?” 秦太医顿时汗流浃背。 “臣惶恐!” 沈青拂继而吩咐道, “本宫还有两月便要临盆,你若是得空就亲自制几服安胎药来,本宫要的这些药,你可以翻阅医书典籍,总之不能是重样的。” 秦太医满头大汗。 他赶忙点头,“娘娘所言极是,太医院正不知该如何孝敬娘娘呢。” 沈青拂微笑,“管好你的嘴巴就可以。” “微臣明白!” 秦太医抹掉额头的冷汗,“臣愿为皇贵妃娘娘,单独配药,不叫外人知晓。” “嗯,有劳太医。” 她话音平淡。 秦太医退出未央宫后还心有余悸。 之后,每日一包新鲜的安胎药便送入未央宫,其中所用药材都不尽相同。 …… 太和殿。 家宴之上,丝竹声优雅。 陛下与众妃同聚,恰逢北渊使团入宫,带来了九百万两白银,更有无数稀世珍宝。 北渊使臣行礼,“小臣见过大祁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 男人平淡冷凉的声音。 使臣不禁心生畏惧, 还是保持着气度,恭谨道,“我北渊国主,一心求和,蒙陛下开恩,特允和亲,小臣得见圣上龙颜,三生有幸。” 他虽然是这样说, 可却并不敢真的抬头打量龙颜。 头顶之上再次传来男人含笑的声音,分明淡漠,却自有威慑,“使臣远道而来,敦睦邦仪,两国言和,使臣功不可没。” “谢陛下夸赞。” 北渊使臣慎重答道,“此乃小臣使命,不敢居功。” 说着叫人抬上好几口箱子, 九百万两的白银,十几个人一块抬进来,都显得有些吃力。 箱子打开,俱是银灿灿的光芒。 跟着再是北渊所献的稀世珍宝,诸如,青铜质的玉柄铁莲鹤方壶, 这只青铜壶具,看起来优美独特。四周饰以鹤纹与莲纹,壶柄上的玉龙,更是栩栩如生,腾云驾雾。 还有两件金缕玉衣。 这金缕衣,是用北渊境内独有的玉料制成,工艺繁复,数千片的玉片用金线编串起来,看起来华贵厚重。 接下来,是一幅手绘的敦煌壁画图。 画卷延绵十丈有余,画上是石窟壁上画作,临摹于纸上,上面是众多菩萨的画像,用色十分大胆,金黄,朱砂红,翠绿,蓝靛…… 一共十数件世所罕见的稀世珍宝。 众妃都观赏得津津有味,许多都是大祁不曾见过的宝物。 北渊使臣继而道,“诸多珍宝,俱是我国君主的心意,请陛下笑纳。” 第105章 “朕心甚悦。” 还是平淡的话音落下来。 使臣行了大礼,“我国君主一心求和,诚心诚意,这世间珍宝千尊万贵,终不及国主的嫡公主,跋涉千山万水而来,足可见北渊金诚所至。小臣叩请陛下召见公主。” 宁玄礼动了动薄唇,“传。” “是,陛下。” “陛下有旨,传北渊公主入殿。” 跟着,太和殿门口便走来一人。 女子面容姣好,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狭长美丽,像极了狐狸的眼睛。 她的模样与大祁女子都不同,颇有异域之美。 鼻梁骨很高,眼窝略深,看起来是格外浓烈的美,略带攻击性的美感。 她就是那位北渊尊贵的嫡公主,慕容歆。 她徐徐下跪,漂亮的锦茜红色衣裙宛如莲花盛开。 声音悦耳好听。 “慕容歆见过大祁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鼎盛,福泽万年。” “抬起头来。” 听见了他的声音,淡漠,平静。 一如当初踏入南漠境内时,那样肆意狂傲,比之当年更多了几分沉稳。 慕容歆心里翻涌起恨意。 她强压下这股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念头,很快抬起头来。 众妃也看清了她的脸,神色各异。 这就是北渊那蛮荒之地的嫡公主,生得是与中原女子不同,很少见的美艳绝伦。 她是来和亲的,似乎本该软弱无依。 但看起来这位慕容公主,更多的是不肯低头的倔强。 慕容歆一眼瞧见了那高位之上的男人。 他果真俊美无俦,矜贵清冷,不容凡人所近。 跟着是坐在他身边最近的女子,想必就是传闻中最为得宠的昭宸皇贵妃。 慕容歆心中一惊。 想不到昭宸皇贵妃这样美貌,温柔出尘,清贵纯净,更有几分妩媚。 难怪他如此宠爱她。 慕容歆心里升起一丝低落,若论美貌,她恐怕是敌不过昭宸皇贵妃的,还要另想他法。 岂料,那九五之尊的陛下竟然走下来。 将她双手扶起,他嗓音极其温柔,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她耳际,“路途遥远,公主累了么。” 慕容歆一怔,也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很快勾起笑容,“多谢陛下关心,妾不累。” “教免蘅芜梦惊醒,终与娇人枕繁星。” 宁玄礼目光始终没有移开,一直看着她,眼底蔓延开来的是惊艳和喜悦,“朕竟不知,世间还有歆儿这样美好的女子,朕如获至宝。” 慕容歆愣了愣。 只听他道,“传朕旨意,册封北渊国嫡公主慕容氏为淑妃,赐封号芜。” 众妃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白昭容满脸不高兴。 本来她才是除了昭宸皇贵妃以外,位分最高的,怎么这个和亲公主一来,就成了芜淑妃,压了她好大一头。 谢贵嫔仔细看着陛下,却觉得他眼里不止是惊艳,更有喜欢。 莫非陛下是对慕容歆一见钟情了? 杜婕妤若有所思。 芜淑妃的位分确实够高,只不过她终究是外邦女子,在太后那儿很难过得去。 顾婕妤心不在焉,漠视这一切。 陆美人该吃吃该喝喝,一边啃着一块白玉蹄花,一边喝点入口不烈的小酒。 裴今故问道,“陛下,芜淑妃的宫殿,要如何安排。” “就先赐居翊坤宫。” 宁玄礼眼神明亮,格外动容,“朕要亲自绘制堪舆图,交给工部,重新打造一座蓬莱宫,让芜淑妃住得安心。” 慕容歆怔愣许久。 她没想到会这样顺利,而且听闻皇宫之中,并无重新再造宫殿的先例,他居然肯为她破例? 她无法忽视他眼里满是温暖的笑意跟喜悦,男人身形高大将她笼罩住,他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格外好闻。 她一时竟不能将他与五年前的那人对上号。 心头顿时复杂起来。 慕容歆旋即行礼。 “陛下隆恩,臣妾多谢陛下。” 沈青拂能感觉到妃嫔已有视线朝她投过来,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还真是优雅从容,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她眼神浮现忧伤,失落。 望着男人带着芜淑妃离去的身影,眼里一下染上湿漉漉的雾色。 第76章 芜淑妃 北渊和亲公主初入宫中,便被封为芜淑妃,赐居翊坤宫。 不仅如此。 陛下更亲手绘制宫殿的堪舆图,交由工部,建造蓬莱宫。 前朝非议不断, 众臣纷纷上折子进言,奉劝陛下不可为了一个宫妃就大兴土木,耗费财力,争论许多时日,折子送进养心殿如同流水一般。 陛下这才无奈作罢。 只得命人将翊坤宫重新整修,安排妥当,改名为蓬莱宫。 蓬莱宫。 内务府按照淑妃规制送来的陈设,一应都是最好的,因为陛下还赐了封号,所以芜淑妃的蓬莱宫,所用的家具陈设,几乎要逼近贵妃位分。 慕容歆手指拂过那架仙鹤玉塑摆件。 真的很精美,这只仙鹤好像活了一样,随时都要展翅飞走。 大祁不愧是当世最强最繁盛的王朝。 这是因为从先帝那朝开始,就有了掠夺,侵占,兵临城下,攻占别国领土…… 慕容歆心中钝痛。 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忘记国仇家恨,她侥幸存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报仇而活着的。 为什么南漠当时递了降书,他就可以视而不见,公然烧毁。 为什么北渊递了降书,他反而就同意了。 慕容歆心里激荡不已,望着这满宫华贵的一切,她心头才逐渐安定下来。 “陛下驾到——” 她赶忙行礼,还没行到一半就被男人扶了起来,“歆儿,你自北渊来,不习惯约束,朕不想为难你,以后你就保持你们北渊的规矩,不必行礼。” 慕容歆惊讶,“陛下……” 宁玄礼温柔一笑,“朕会下旨晓谕六宫,准你日后无需行礼,你安心就是。” 慕容歆怔愣着问道,“陛下,为何要对臣妾这样好。” “因为歆儿是朕所喜爱的人。” 他没有半分犹豫,“朕心疼自己喜欢的女子,有何不可,朝臣反对,终是没有建造新宫,朕已深感食言,对你不起。” “陛下言重。” 慕容歆目光复杂,很快笑道,“臣妾为陛下准备了一曲敦煌舞,陛下愿意一观吗?” 宁玄礼笑得温柔,“朕乐意之至。” 慕容歆换下舞衣,一件朱砂红色的抹胸,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是一对金臂钏,两条绸缎顺着腰背处垂下,再系在手腕处,底下是一条蓝靛与橙黄撞色相间的薄纱长裙。 这是敦煌舞衣的装饰。 芜淑妃的两个贴身侍女都是哑巴,但很会弹奏曲子,当下一个弹起了筝,一个抱着琵琶演奏。 随着声乐响起, 慕容歆翩翩起舞,她将两条翠色绸缎一甩,敦煌舞随之开始。 浓墨重彩的服饰,犹如仙女飞天。 她好像就是从石窟壁画上飞跃而来的舞女,格外动人。 一舞毕。 宁玄礼接过她递到眼前的手,眼神眷恋,“若非蓬莱仙宫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朕就知道,歆儿是从天上来的。” 慕容歆浅笑,“臣妾舞艺平平,陛下折煞臣妾了。” 她说着命两个奴婢呈上清酒。 “陛下,这是北渊独有的清酒,味道清冽,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情丝缠。” 宁玄礼拿起琉璃酒杯,轻轻一嗅,“为何这酒中还有淡淡的花香。” “陛下有所不知,” 慕容歆这样回答,“这清酒就是拿各种鲜花酿出来的,所以是女儿家最喜欢喝的美酒。” “如此,歆儿可愿与朕共饮。” 宁玄礼笑着问她,“名字这样好听,情丝缠缠绕绕,岂不最适宜两情相悦之人么。” 慕容歆端起另外一只酒杯,与他交杯,“臣妾愿与陛下两情相悦,两心相许。” 宁玄礼眼底蔓延爱意,“朕亦如此。” 两人一同交杯饮下情丝缠。 慕容歆亲眼看着他是一点点喝下去的,她心中难掩激动。 喝了这种慢性毒酒,一定会上瘾。 三十日后,便是毒发之期。 若想颠覆王朝,有时不在战场之上,而是在后宫妇人手中! 慕容歆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有荼靡千叶花的解药,根本不惧同饮,只要能拉他下地狱,做什么都行。 她却猛然撞入男人那双幽深的墨眸,泛着温暖的爱意,几乎要将她融化。 “情丝缠,缠青丝。” 宁玄礼眼神炙热,饱含深情,“都说结发为夫妻,何时你我二人也结青丝,再系同心结,共许今生,歆儿,你说好吗。” 第106章 慕容歆沉默了一下,跟着一笑,“臣妾愿意。” 宁玄礼笑着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嗓音极度温柔,“穿得太少了,也不怕冻着自己。” 墨狐大氅十分温暖。 慕容歆不由得怔愣住,这五年她一直过得很苦,突如其来的爱,让她手足无措。 “……多谢陛下。” “你好好休息,朕回养心殿批折子。” “陛下慢走。” 宁玄礼走出蓬莱宫,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指,快速点了两下自己的腹部,所有的酒都直接一股吐了出来,浸透在他手中的手帕上。 …… 这些时日,宫中到处都是流言。 几乎一半的宫人都在小声议论,陛下私底下是如何宠爱芜淑妃的。 据闻芜淑妃身体孱弱,陛下疼惜不已。 将太医院的太医全数召去了蓬莱宫,就为了给芜淑妃一个人看诊。 两人还会在雪地里同行, 一起去倚梅园赏梅,一起在雪地里踩雪。 陛下为了让芜淑妃欣赏新鲜乐趣,特意传了民间打铁花的匠人入宫。 专门为她打造独一无二的万紫千红。 又因她一句,“打铁花虽美,但总觉得不甚安全。” 陛下就即刻吩咐,命人将无数颗夜明珠挂在高高的树枝上,在夜里看着就如同打铁花一样…… 冬日天气寒凉, 陛下令内务府送去蓬莱宫一双苏锦玉鞋,和田玉石触足生温,在冬天都不会觉得冷。 除此之外, 陛下甚至特意让司制房制了一张红色绒毯,上面撒着香粉,赤足于上,足下芳香不已,步步生香。 司制房送来的衣物,陛下过目多次,才允许送进蓬莱宫。 那是一件极为美丽的衣裙, 裙摆上绣着芙蓉花纹样,因为司制房是用了双面绣,所以芙蓉看起来偶尔含苞待放,有时又盛开,格外美观,就像生长于衣裙之上,随时开谢。 他们还会一同谱写乐谱。 将前人的乐谱改写,在于蓬莱宫内着和声署的人演奏,忘乎所以。 花房送来的昙花一夜绽放。 他会和她一同等待夜昙开放的时刻,彼此欣赏纯白美丽的夜幽昙花。 然后,共饮一种叫做情丝缠的酒。 诸如种种,尚有许多…… 寿康宫。 白昭容来给太后请安。 “臣妾特意呈上一枚南海舍利,请太后赏玩一二。” 芷兰端着锦盒递上来。 崔福泉接过,打开锦盒,里面正是一颗十分精致圆润的金灿灿的南海舍利子。 太后惊喜不已,“白昭容,这南海舍利极为珍贵,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白雅然殷切笑道,“臣妾近来研习佛理,宝华殿的师父正与臣妾投缘,赠予臣妾南海舍利,臣妾不敢擅自收下,故而送给太后,愿太后得舍利护佑,福惠万年。” 太后连声赞许,“你有心了。” “太后礼佛诚心诚意,臣妾也想效仿太后,好好修身养性。” 白雅然殷勤的侍奉茶水,“臣妾若能有太后半分对佛理的悟性,那就再好不过了,臣妾愿意多跟太后学习。” 太后很满意,点头。 她接过白昭容递过来的茶水,浅饮一口,“你也坐下吧,不必事事伺候哀家。” 白雅然落座,看了一眼寿康宫的布置。 幽幽轻叹,“太后,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微笑,“但说无妨。” 白昭容这个孩子嘴巴快得很,她多少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白雅然表情忧虑,“恕臣妾多嘴,太后您宫里的陈设布局,甚至都不及芜淑妃的蓬莱宫,她那个地方,简直要打造成仙宫了,臣妾觉得,这似乎不合规矩。” 太后近来对陛下宠爱芜淑妃的事也有耳闻。 宫里传得这么热闹,保不齐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里头,不过以她对皇帝的了解,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太后淡笑,“宫中女子都是陛下的后妃,有人得宠,就有人不得宠,宫中时日这么长,若对点点小事就上了心,以后怕不是什么都往心上搁,对自己也是没有益处的。身为后妃,耐得住寂寞,才是最重要的。” 白雅然赶忙道,“臣妾多谢太后教诲。” 她继续恭维,“太后福泽深厚,岂是臣妾等后妃能比的,臣妾只有效仿太后,专修佛法,才好耐得住深宫寂寞。” 太后满意点头。 待白昭容走后,崔福泉有些担忧的说道,“太后,其实白昭容所说也不无道理,陛下这样专宠芜淑妃,确实不妥。” 太后没什么表情。 只要芜淑妃不是个媚君惑上的,陛下想做什么都随他去。 他向来沉稳睿智,不可能动真情。 太后淡淡道,“陛下有数日不曾踏足未央宫了,昭宸皇贵妃那儿,得着人照顾好了才是。” 崔福泉回禀,“太后放心,奴才听说,太医院的秦太医每日都会送去安胎药。” “那就好。” …… 校场。 冬日的校场上百景枯寂,只有寒风猎猎。 男人一身轻快的玄色戎装,束得很高的马尾垂下,额间一条墨色抹额,他一把无意剑,剑光寒寒,身若游龙,剑如流光。 他在练剑。 修长的臂膀坚实有力,手中的力道随风而过,游刃有余。 慕容歆手中的托盘攥得很紧。 那是他的无意剑,他就是用这把剑,划破了父皇的脖子! 她心头恨意翻涌。 忍耐许久才把这股强烈的恨压下来。 正当其时,寒芒掠过,剑锋带着明显的杀意直直冲她面门而来,慕容歆愣住,还来不及后退。 顿时,剑尖堪堪被它的主人收回。 宁玄礼收回长剑,一脸担忧,“歆儿,你怎么过来了,朕在练剑,差点误伤了你。” 他说着走过来,目光歉疚温柔。 “是朕不好,没有察觉你来,没事吧。” 他的声音极度关切。 慕容歆不得不承认,她这一生所有的仇恨与苦痛,温暖与爱意,都是他带来的。 这些时日,他就像一个寻常爱人那样,疼惜她,照顾她。 他明明是帝王之尊,却做了这么许多。 如果她和他之间,没有国仇家恨的话,或许…… 怎么可能没有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慕容歆笑着呈上托盘中的酒。 “臣妾给陛下送酒来了。” 宁玄礼目光眷恋,嗓音沉沉,“这酒和你一样,让朕着迷,朕一日都离不开。” 慕容歆看着他又喝下情丝缠。 她知道,再等待些时日,他必死无疑。 她此时分辨不清,到底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多一些,还是爱与恨一同失去的死寂多一些。 她不禁问道,“陛下为何这样喜爱臣妾。” 宁玄礼温柔笑着回答,“歆儿没有听说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朕与你前世有缘。” 慕容歆心中一颤。 呵,的确是前世有缘,只不过是杀孽,是仇恨。 “怎么愣住了。”他笑着问。 慕容歆回过神,解释道,“臣妾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好太快了,一时就像在梦中一样。” “朕也如坠梦中,不愿苏醒。” 他声音泛着喜悦的笑意。 慕容歆又问,“臣妾来大祁之前,听闻陛下最爱昭宸皇贵妃,那陛下,如今是爱臣妾多一些,还是爱昭宸皇贵妃多一些。” 宁玄礼淡笑,“她岂能与你相比。” 慕容歆心头一震。 他竟没有半分犹豫,就这么说了出来,也是,这些日子,自她入宫以来,他从未去过一次未央宫,已经说明了问题。 她不由得格外酸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爱她,为什么当初灭了南漠的人偏偏是他呢! …… 宫中人人都清楚, 陛下如今专宠北渊来的芜淑妃,甚至为她冷落了有孕的昭宸皇贵妃。 前些时日,陛下还未曾罢朝。 今日,却为了芜淑妃罢朝了一次,只是因为芜淑妃受了风寒,陛下便要亲自照顾她,喂她喝下汤药,看着她入睡,一直待在蓬莱宫。 消息传到了寿康宫。 太后分外惊讶,以陛下的心性,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罢朝呢。 起先,她还以为皇帝是在装。 这会儿看着,还真不像演的。 当即便叫崔公公亲自去,将陛下请到了寿康宫。 太后脸色不悦,叹了口气。 “陛下为了国祚宵衣旰食,登基后更是朝乾夕惕,夙兴夜寐。如今却终日流连于蓬莱宫,今个儿更是为了芜淑妃罢朝一日……哀家真是闻所未闻,难道陛下这是要为了一个女人,置大祁江山于不顾吗?” 第107章 “母后言重了。”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太后瞧他一眼,却是越发看不懂他了,“哀家只要陛下知道,若陛下为了一个宫妃做到如此地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宁玄礼却淡笑。 “母后,芜淑妃是朕心之所爱,她不是寻常宫妃。” 太后一下变了脸色。 “好个狐媚惑主的东西!” “母后不要生气,您只要见过芜淑妃,便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子,绝非狐媚。” “陛下还要为此女说话?” 太后气极反笑,“哀家正想见她,等她病愈后,便叫她来寿康宫!” “母后要召见芜淑妃,合情合理,何必发这样大的火。” 宁玄礼从容平淡。 “芜淑妃还病着,朕担心她,还是先去蓬莱宫了。” 陛下跟着起驾,又回了蓬莱宫。 太后不得不仔细思索这几日的事情,翊坤宫已足够华丽,竟还给她大肆布置,改名成了蓬莱宫。要不是朝臣反对,早就建造新宫了。 真是…… 太后不禁叹气。 先帝啊先帝,为何你要去得这么早啊。 …… 两日后,芜淑妃病愈。 得召入寿康宫请安。 因有陛下的旨意在先,晓谕六宫,允她无需行礼,所以她也就没有跟太后行正式礼仪。 更何况,太后是她仇人的娘, 她个性倔强,也不愿意为仇人的娘蹲下身子,好好行礼。 慕容歆只是简单的按照北渊风俗,将手搭在肩头,“臣妾见过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 白昭容来陪太后礼佛,正好也在。 她不禁瞪圆了眼睛,“芜淑妃,你竟不对太后行礼,真是罪过!” 太后本就不悦,当下脸色更难看。 慕容歆辩解道,“回太后,陛下有旨意,臣妾于宫中,可以不用行礼。臣妾出身北渊,对后宫一切还不熟悉,所以……” “所以你就目无尊卑?” 太后反问,怒不可遏,“你终日纠缠陛下,害得陛下为你罢朝,实为祸水!哀家且尚未追究,你进了寿康宫,竟然连礼都不行,还振振有词!” 慕容歆手指收紧。 她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让她跟仇人道歉致礼,她真的办不到。 两个哑巴侍女赶忙过来, 扶着她强行,行了个大礼,勉强为之。 太后依然没有消气,“芜淑妃,你好歹也是北渊的嫡公主,却偏要媚君惑上,目无尊卑,哀家断不能看着陛下为你所惑。” 跟着,太后当即下令, “来人,传廷杖。” “嗻。” “芜淑妃慕容氏,妖媚惑主,尊卑不分,罚于寿康宫褫衣廷杖,杖三十!” 褫衣廷杖, 便是脱去衣物受刑,是对有罪之人的严惩,羞辱。 慕容歆脸色一变, 太后这是要处罚她,她只得递给侍女眼神,让她们悄悄去养心殿求援。 …… 养心殿外。 蓬莱宫的侍女着急的比划半天, 守在外头的季长晖看不明白,知道她们都是哑女,叫人拿了纸笔过来,让她们写下,才知道,原来是芜淑妃被太后惩处,眼下正在寿康宫受刑。 季长晖赶忙拿着笔墨送去殿内。 “陛下,蓬莱宫侍女说,芜淑妃被太后传了褫衣廷杖,这会儿正在寿康宫受刑呢,您要过去吗?” 宁玄礼浏览着容时转送而来的药方。 这些药材都是北渊边境容易获取的,制成解药,难度不大。 他淡淡嗯了声,“罚了多少杖。” “回陛下,三十杖呢。” “知道了。” 宁玄礼缓慢起身,寿康宫离养心殿甚远,这个时候就算过去,应该已经行刑完毕了。 他面容焦急的快步跑出养心殿。 蓬莱宫侍女见到陛下,大喜,赶忙跟随御驾返回寿康宫。 因为是褫衣廷杖, 所以芜淑妃的身躯是赤裸的,被打的伤痕累累,人也几乎快昏了过去。 白昭容面露得意。 正迎上男人直视而来的目光,她赶忙低下头去。 慕容歆趴在长板上,昏过去之前看见了一片墨色锦缎衣角,“陛下……” “歆儿!你如何了?!” 男人解下身上披风,罩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他连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就要抱着她离开寿康宫。 “陛下!” 太后表情严肃的起身,“芜淑妃目无尊卑,理应禁足蓬莱宫!” 宁玄礼却冷淡道,“是朕令她不必行礼,母后责罚芜淑妃,便是在责罚于朕,朕与母后无话可说。” 他说罢便叫人抬了担架来, 将昏过去的芜淑妃放在担架上,抬回了蓬莱宫,许多太医都过来为芜淑妃诊脉,开方,煎药。 此事闹得动静很大。 宫中人人都在议论,听闻太后被气得脸色铁青。 芜淑妃因为身体孱弱本就未曾侍君,这一下子,更将她折磨得不行。 陛下竟然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芜淑妃。 更甚至,芜淑妃昏迷不醒,这位从不相信鬼神的帝王亲自爬上高台,向苍天祈求,只求满天神佛能搭救芜淑妃性命。 或许是上天垂怜。 芜淑妃转醒,她恍惚睁开眼时,正撞见男人惊喜含泪的眼神,她哑了嗓子,“陛下……” “歆儿!” 他激动万分,感谢上苍,“太好了,你醒过来了,上天听见了朕的祈求,成全了朕!” 慕容歆望着他眼下的乌青色。 心中一紧,眼底淌下泪来,“臣妾不值得陛下对我这么好。” “不,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宁玄礼说着解下折扇上的红鱼玉佩,慎重的递给她,“此乃飞鱼令,若朕不在你身边,你拿着此物,可以召唤飞鱼内卫,会有人替朕保护好你。” 慕容歆整个人一僵。 这块红鱼玉佩,精致典雅,果真是飞鱼内卫的信物。 他居然把底牌都直接交给了她。 她眼眶里泪水已停不下来,颤抖着嘴唇,“臣妾……” 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心里激荡,犹如巨浪拍岸,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 寿康宫。 太后传了司制房管事过来。 钟司制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你们司制房最近的活儿不少吧。” 太后的声音不怒自威。 钟司制只能老实回答,“启禀太后,陛下旨意,是让司制房做了几样东西送去了蓬莱宫,都是些衣物,软毯之类。” “嗯,那就再做一样。” 太后平静吩咐,“芜淑妃如此得宠,哀家就赏赐她一对金丝软枕,你要做得精美些。” “奴婢领旨。” “素来听说冰蚕丝昂贵,不易得,你便掺合在枕芯里,不要为人察觉。” 钟司制一惊,“冰蚕丝……” 冰蚕丝性质寒凉,伤及肌理,使女子体寒,有避孕之效。 这么说,太后不允许芜淑妃生子? 她赶忙应下,“奴婢明白了,不过眼下芜淑妃身体孱弱,一直没有侍君,太后未雨绸缪……奴婢领命。” 太后略微点头。 正是因为还没有侍君,就已经盛宠到如此地步。 若有来日,岂非…… 何况,芜淑妃本就是外邦女子,她根本不可以怀上大祁皇室血脉。 …… 养心殿。 鱼九十九回来复命,“启禀陛下,卑职已将解药与药方送去了飞云关,如今飞云关一切如常,平静安定,北渊并未发觉异样,自不敢轻举妄动。” 宁玄礼淡漠的嗯了声。 他拨弄着手里的珠串,平静说道,“还有一件事。” “陛下需要的药物,卑职已从容时那儿取来。” 鱼九十九递上一块香料,“此乃灵犀,燃之有异香,可以致幻,令人产生幻觉,越想发生什么,即会看见什么。” “好,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 …… 蓬莱宫。 裴今故送来一瓮香料,“恭喜娘娘,陛下特意制了一道灵犀香送给娘娘,望娘娘安枕。” 慕容歆命人接过来。 她眼神犹豫,“裴公公,陛下呢?” “娘娘跟陛下真是心有灵犀。” 裴今故笑道,“陛下还担心着娘娘是否睡得踏实,娘娘也担忧陛下,芜淑妃娘娘放心,陛下还在议政殿跟诸位大臣谈论国政,稍后便会来蓬莱宫看望娘娘。” 他停顿一下,提醒道。 “娘娘,陛下很喜欢您宫里的酒,等下陛下过来,娘娘不如提前备下吧。” 慕容歆心有犹豫。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提前备酒,但他早已上瘾,是离不开这个的。 第108章 这些时日以来,她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在打架。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放弃复仇。 慕容歆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点。” 待裴今故离去, 她命人点上了灵犀香,真的是很香甜的气味,原先从没有闻过。 比起冬日踏雪,赏看万紫千红,脚踏暖玉,步步生香,衣绽芙蓉,改写乐谱,共赏夜昙…… 如今又多了一件,灵犀香。 慕容歆嗅着灵犀香甘甜的气味,心中不由得涨满了喜悦。 约半个时辰后。 “陛下驾到——” 满室都是灵犀香的味道。 他步调平稳悠然,朗声一笑,“歆儿。” 慕容歆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矜贵从容,沉稳冷静,平日虽有威严,但对着她永远都只有温柔。 她忍不住迎上去。 “陛下,太医说,臣妾的身体,将养得差不多了。” 分明暗示的一句话。 宁玄礼淡笑,“歆儿身子弱,还是再养上一个月,待完全好了,朕才能放心。” 慕容歆摇摇头,垂下眼眸。 这双狭长美丽的狐眸掩藏下许多情绪,急迫,期待,恨意,爱意…… 他已经没有一个月了。 不可能再等下去了。 她旋即仰起头,微笑,“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陛下关怀,臣妾欣喜不已。臣妾愿意将自己完全交给陛下。” 如果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恋, 便是这样刻骨铭心。 他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已被她算计了进去。 他已注定会死。 那她又何不为了这个最终的结局,坦然接受自己的心呢。 宁玄礼温柔惊喜,“好。” 床榻之上,轻纱垂下,一对金丝软枕摆在那里,是司制房独有的手艺。 宁玄礼掠过一眼。 飞鱼内卫报过给他,这是太后的手笔,他声色未动。 彼时,灵犀香已越烧越浓。 慕容歆陷入幻觉,躺在床榻上,眼里的泪珠滚落,逐渐蔓延起幸福的笑容。 “……” 宁玄礼站在床侧,俯视着这个女人,他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平静无波的眼里杀意尽显。 …… 未央宫。 因为陛下已有多日未曾踏足,外殿的宫人们多少有些懒散。 侍琴好生教育了一顿, 随后进来禀告,“娘娘,陛下跟太后在寿康宫发生了争执,寿康宫传了信儿出来,说太后身体不适,要去热河行宫养病,今个儿下午就离宫了。” 沈青拂还在看书,“嗯。” 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侍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奴婢瞧着,照芜淑妃这样得宠的架势,她有孕是迟早的事,万一她真的有了身孕,地位怕是要跟娘娘差不多了。” 沈青拂抬眸,清澈干净的眼神。 她微笑,“她不会有身孕的。” 第77章 芜淑妃2 侍琴惊讶,“娘娘为何如此笃定。” 沈青拂语调平淡,“外邦女子,前来和亲,本就是做为两国邦交之间的礼物,怎么可能会让她有孕呢。” 两国相安无事,和亲公主尚能生存, 两国若再起烽烟,第一个被祭旗的就是和亲公主。 何况,咱们这位皇帝陛下, 本就是在设计圈套,织就罗网。 侍琴思忖道,“奴婢听说,今日陛下跟太后争吵,是因为那日太后责罚了芜淑妃褫衣廷杖,所以太后才去热河行宫休养的。莫非陛下此举,是有意为之……” 沈青拂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秦太医送来的安胎药,可都留着了吗。” 侍琴点头,“奴婢这就给娘娘呈上来。” 这些安胎药都是按照不同方子配的,每一包中的安胎药,所用的药材都有许多种。 放置在案上,摊开。 一共十多包呢, 嗯,还真是复杂的药味。 沈青拂掩着鼻间,在每一道药里,挑出一味药材来。 兔脑、蛇皮、葱白、牛膝、弩牙, 当归、人参、川芎、龟板、肉桂…… 合起来就是一副顶顶好的催产药。 沈青拂满意的收起来, “剩下的这些,都拿去煎了吧,每天煎上一副药。” “奴婢明白。” 侍琴将剩余的药包端了下去,着底下人去煎药。 “娘娘。” 裴霜意从外殿进来,弯下身子,“和声署管事谢大人过来了,娘娘要见吗。” 沈青拂眼皮没抬一下。 “近来宫中并无乐宴,也用不着和声署,他来做什么,叫他回吧。” “嗻。” 裴霜意走到宫外。 看了一眼那位打扮得跟花孔雀一样的世子爷,眼露不屑。 他礼貌微笑,“大人来得不巧,娘娘已经歇下了。” 谢摇光一点也不失意,反而一笑。 “未央宫门可罗雀,娘娘还有心情睡觉,本官真是佩服。” 裴霜意眼神冷下来。 “大人慎言。” 谢摇光呵呵地笑,“我事忙,不跟裴公公多说了。” 他转过身, 又回头仰望这一眼未央宫的门匾,嗯,来日方长。 他步调悠闲, 走出几步,便迎面见到当值的侍卫们,一共八人,领头的还是那个容貌丑陋的男子。 听闻昭宸皇贵妃秋狩之行,多亏有未央宫的侍卫护驾。 谢摇光瞥他一眼,“薛侍卫。” 墨惊雪行礼,“见过谢大人。” 谢摇光看了他一会,良久,问道,“本官一直很好奇,昭宸皇贵妃看重美貌,如何会允许你这般模样的人,留在未央宫伺候。” 裴霜意脚步一顿,听见了这话。 只听墨惊雪极为平静道,“卑职是未央宫的侍卫,自是以武护卫皇贵妃周全,与样貌无关。” 谢摇光冷笑,“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了吗。” 他从前查过,她身边必有一个男子在帮她。 想来,也许跟这个薛侍卫有关。 墨惊雪不紧不慢,“卑职可是哪里得罪过谢大人?” 谢摇光没说话。 “谢大人。” 裴霜意去而复返,“和声署不是事忙吗,您怎么还没走呢。” 谢摇光目光轻蔑。 听说这位未央宫的掌事总管裴公公,也是个能耐人,伺候得昭宸皇贵妃面面俱到。连吃龙眼都给她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讨得皇贵妃心花怒放。 他冷哼一声。 “本官还轮不到你来指摘。” 裴霜意笑得疏狂,语调却很淡,“哎哟,咱家哪敢指摘大人呐。” 他笑声戛然而止。 “咱家也不过是来提醒大人,咱们娘娘养着胎呢,听不得争执,您若是想吵,回到别处去吵。” 谢摇光扫了一眼裴霜意。 只见他长相清秀,却不乏一丝阴郁,倒是配在她身边伺候。 他却阴阳怪气。 “挨了一刀的家伙,就是会说话。” 裴霜意也不恼,淡笑,“咱家日日陪在娘娘身边,自然知道娘娘喜好,咱们娘娘喜欢安静,咱家也是好意提醒大人而已。” “本官是不及你,惯做一水子下贱的事儿。” 谢摇光冷笑,“跟条狗一样。” 裴霜意拂尘一扫,做了个请的姿势。 “能在娘娘身边日日侍奉,是奴才的福分,只怕有的人,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谢摇光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这两人。 一个滴水不漏,一个毫无底线,呵呵,都是狗,两条狗。 他这张妖孽脸浮现邪肆的笑。 “呵哈哈,本官不过随口一说,裴公公,别往心里去啊。” 裴霜意继续笑,“岂敢。” 谢摇光旋即离去,脸上的笑,却越笑越邪,眼神里都是傲气。 当狗而已,谁还不会吗。 …… 咸福宫外。 顾婕妤赏雪而归,正见到和声署的几人路过。 春华小声道,“主子,奴婢瞧谢大人这几日总是出来闲逛,还经常路过咱们咸福宫。” 咸福宫的位置偏僻, 他必是有心而来。 顾婕妤不禁莞尔一笑,走了过去,“谢大人。” 谢摇光停下脚步。 看了她一眼,眼熟,好像是瑾瑜身边的朋友,不记得她姓什么。 他只得这样行礼道,“下臣见过主子。” 顾丝绵笑得很开心。 只见他一身绛红色绣猛禽纹官服,明显是换过的新衣服,崭新到没有一丝褶皱。 她心中更为确信, 他就是为她才进宫来的。 且换了新衣,便是为了能见她一面。 她旋即柔声道,“不必多礼。谢大人是从何处而来呀。” 第109章 谢摇光语调淡漠,“下臣从养心殿来。” 顾丝绵一怔。 若是说养心殿的话,那不是反方向吗。 他这是有意隐瞒,掩人耳目。 想必是为了她的清誉。 她心中一动,温柔道,“谢大人衣衫单薄,冬日严寒,还是多添衣才是。” 谢摇光眉头微皱,“主子是陛下的嫔妃,我的事,就不劳主子操心了。” 顾丝绵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她的确已是后妃。 “你,你怪我吗?” 她迟疑的问,又不敢问,声音很低。 谢摇光后退一步,好在四周并无其他人,他眉头皱得很紧,“我与主子素不相识,何来相怪。” 素不相识!…… 顾丝绵怔怔的红了眼眶。 她脑中一片空白,好久才反应过来。 哽咽道,“你都忘了吗,你全忘记了。”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你忘了,我们从小就在一块玩的。” 谢摇光眉头皱得僵硬。 他这前半生活得极为荒唐,从少年时起,就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女子。 不记得她是谁, 好像记得了几分,但确实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主子,下臣和声署还有事要办,先告退了。” 最后,他简单行礼告辞。 顾丝绵怔忡的看着他离去,心里的酸涩和期望反复纠缠。 不可能,他不可能不记得她…… …… 太后离宫前往热河行宫休养。 为了照顾太后凤体,陛下下旨,安排所有妃嫔一同前往热河行宫,照拂太后。 除了昭宸皇贵妃因有身孕,不宜挪动。 蓬莱宫本就热闹,经此一事,宫中仿佛全都安静下来,独留蓬莱宫一处,当真热闹得如同仙境。 蓬莱宫。 隔着一扇珠帘,烛火明灭。 桌案上摆着奏章,他在批阅,连日来,他连养心殿都不去了,批折子也是叫人把折子拿进蓬莱宫。 慕容歆望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宫中妃嫔都去了热河行宫,倒真给了她一丝错觉,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错觉。 这种错觉太可怕了, 让她视线模糊起来,她眼含泪水,凝视着男人,为何他非要对她这么好。 她所有的恨与爱,都是同一个男人带来的,可他如今却视她如珠如宝,将她捧在手心。 今日已是第二十八日, 一切都已注定。 慕容歆迟钝的收回视线,她恍惚间已拿出了解药的瓷瓶。 她顿时一惊。 才发觉,原来她竟已有要给他解毒的心思,这不可能! 慕容歆果断将瓷瓶放回去。 她拿上毒酒,接着撩开珠帘,微笑,“陛下,喝酒吗。” 宁玄礼笑了笑,“好。” 见他饮下情丝缠。 慕容歆心里无察觉的一痛,他合该去死,为何她竟会心痛。 荼蘼千叶花,三十日终结。 只剩下两天时间…… 她怔怔的问道, “陛下,假如,您的生命,只剩下两日时间,您会做什么。” 宁玄礼还是很温柔的笑道,“怎么这么问。” 慕容歆勉强正色道,“陛下万岁,是臣妾一时失言。” “这世上,哪有人能活一万岁。” 宁玄礼嗓音含笑,“如果朕只能活两天,那朕一定跟歆儿度过这最后的时日,哪里也不去,只陪着你。” 慕容歆沉默,恍然泪如雨下。 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捉弄她,为何非要折磨她,让她的心狠下来,却又让她动心。 宁玄礼一怔,“怎么了这是。” 她摇摇头,擦掉眼泪,“臣妾……只是太感动了。” 她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宁玄礼眼神冷漠,如视死尸,声音却是极致温柔,“朕还会给歆儿更多的惊喜。” 慕容歆仰起头,正对上他温柔似水的眼神,将她几乎要淹没,她瞬间有些无法呼吸,“陛下……” 她看着这个龙章凤姿的男人, 慢慢解开自己的衣物,“灵犀香已经点好了,咱们安置吧。” “好。” 蓬莱宫熄灭烛火,只有灵犀香越燃越烈。 …… 第二十九日。 慕容歆趴在床榻上,抚摸着金丝软枕上绣着的鸳鸯纹。 冬榻暖,仍有余温。 她闭上眼,滑落两行泪。 如果没有血海深仇,她就可以安心做他的宫妃,然而南漠当初仅剩下的那些人,还在等着她,等着她一举成功。 可是, 她无法否认,她已经爱上了他,她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他带给她的爱恋…… 他下朝后,照常来蓬莱宫陪她。 慕容歆给他递上参茶,“陛下辛苦,饮杯茶歇会儿吧。” 茶里她放了解药,可以暂缓毒性。 至少不是一天后就死。 宁玄礼笑着接过来,覆又叹气,“朝臣真是太清闲了,一天到晚盯着朕的后宫指手画脚。” 慕容歆大约也知道群臣会说些什么。 但他们彼此之间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她淡笑,“陛下,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何不痛痛快快的活一回呢。” 宁玄礼微笑,“嗯,自该如此。” …… 第三十日。 灵犀香的味道让人陷入幻觉。 慕容歆直愣愣的望着床榻上的男人,她眼中不由自主的掉泪,“陛下!……” “别哭。”他这样说。 慕容歆抓住他的手,已近崩溃边缘,“怎么会这样,明明……” 明明已经放了解药了! 他说,“朕即时去,你莫哀。” 慕容歆泪如雨下,崩溃大哭,“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她伏在榻上,肝肠寸断。 “陛下,是我害了你……一直以来,我喂你喝的都是毒酒……但我没想这么快就发作,我已经放了解药进去……” 他说,“天意如此,歆儿喂给朕的,就算是毒酒,朕也甘之如饴。” 慕容歆瞬间心如死灰。 大仇得报,她本该欣喜若狂, 竟然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死寂,恨没有了,爱也没有了,人生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泪流不止,“我来陪你。” 她眼神痴迷眷恋,“既然天意如此选择,等我解决了后事,我立刻来陪你,要等我。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南歆……” …… 奉先殿外。 芜淑妃面无血色,木讷的吩咐,“阿甲,按照原计划,去找守皇门的陈将军,叫他将朱雀,玄武,白虎,青龙,四道皇门全部打开,迎我们的三万大军进宫。” 哑女阿甲比划手语, “宫里人不多,两万就足够了,不如余下一万留在宫外待命,万一有何闪失……” 芜淑妃摇头,她手里攥紧了那枚红鱼玉佩。 “飞鱼令已在我手中,没有飞鱼内卫,禁卫军敌不过我们的精锐,照吩咐办。” 阿甲点头去办。 芜淑妃看了眼这座奉先殿。 大祁王朝所有的先帝灵位都在此处,等到南漠军攻入皇城,一切尘埃落定。 大祁覆灭已在旦夕。 昭宸皇贵妃尚怀祁室血脉,断不能留。 芜淑妃看向另一名哑女,眼神变得狠厉,“阿乙,去未央宫,把昭宸皇贵妃请过来。” 她必须亲自处决大祁皇室最后的血脉。 阿乙点头应下。 不料,那宫道上,却响起一声女子清冽的声音,“芜淑妃是要找我么。” 第78章 丧家之犬 沈青拂微笑,款款而来。 她一身浅粉色朱雀纹锦衣,夜色繁星,也只是将她的面容衬得更为精致好看。 “宫中一片漆黑,唯有奉先殿灯火通明。” 裴霜意扶着她的手,腰身弯得极低。 侍琴端着长案,金黄色的稠布盖在上面,底下放着的不知道是何物。 芜淑妃没有表情的看着她。 “既然你来了,也不用我再费心思,来得正好。” 沈青拂浅笑,眼神格外清澈无辜,“本宫此来,有一物,赠予芜淑妃。” 芜淑妃没有理会,视线落在她腹处。 这是他的孩子,却也是祁室血脉,所以昭宸皇贵妃,只能去死。 “昭宸皇贵妃,你死期已至。” 她抽出袖中短剑,跟着抵在了沈青拂的脖颈处。 裴霜意一惊,想要夺剑。 被阿乙两三下制伏,跟着点中侍琴的穴道。 沈青拂眼神平静,“芜淑妃身边真是人才济济呀。” 彼时,皇城内外喊杀声已起。 在这遥远的奉先殿也能听见。 慕容歆看着她,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应有的惊慌,“你居然不害怕。” 第110章 沈青拂红唇浅淡勾起,“既然我性命已在你手中,也该给我一个死去的理由。” 慕容歆眼神黯淡。 回想起从前,她眼底升起恨意跟怒火,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因为我是南漠的亡国公主,是他,是他灭了南漠,是他用那把无意剑划破了我父皇的脖子!是他让我承受亡国之痛!父皇早已递上降书,可他竟然亲自烧毁,灭杀南漠!” “这五年,我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为的就是今日,我要大祁血债血偿!” 她说到最后,因为情绪崩溃,手中短剑松动几分。 “国仇家恨,悲辛无尽……” 慕容歆仰头掉泪,泪流满面,“呵,那年他不过才十四岁,就杀了南漠这么多人,亡国之辱,灭国之恨,叫我如何不恨他!” 沈青拂听她说着,面无表情。 “那日在宫外,百名绿衣刺客,可是你指使的。” “不错。” 慕容歆看了她一眼,哼笑,“想不到你还挺聪明,难怪能得他一时恩宠。”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激荡。 沈青拂眼神怜悯,什么也没说。 慕容歆掉泪,愤恨的咬着唇,最终,她怅然若失的吐出一口气。 她仿佛还陷在这短短三十日的浓情蜜意里。 一闭上眼,就是无数温暖与爱意。 她无可否认。 “可是到头来,我竟然爱上了他……太可笑了,我竟然真的爱上了我的灭国仇人!” 沈青拂听完了这个故事。 她语调平淡,“你知道,这个世上,什么样的狗最可悲吗。” 慕容歆一愣,僵硬的扭过头去看她。 她已是自己刀俎鱼肉,竟然一点点的慌乱都没有。 她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是你——” 沈青拂回望着这个崩溃的女子,她眼神依旧平静,语调风轻云淡,“就是你这般,丧家之犬,亡国之奴,最为可悲。” 慕容歆手中刀刃一颤,眼神冷寂,“你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沈青拂依旧道,“依你所言,你是南漠公主,南漠亡国,你理应殉国,你若殉国,尚存气节。你为何不殉?” 慕容歆恨得咬牙切齿,“我要复仇!” 她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为得就是颠覆大祁王朝。 只待南漠军全部攻进皇城, 再与边境的北渊里应外合,大祁覆灭,就在不远的来日! “如今,我已大仇得报!” 她虽有报仇的痛快,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手中短刀抖了又抖。 只要再等片刻,她就可以去陪他了。 生同衾,死同穴…… 喊杀声似乎离这里越来越近。 沈青拂淡淡道,“那我要对你说一声恭喜,恭喜你得偿所愿。” 慕容歆心中锐痛。 仿佛被利刃插了进去,来回推拉,撕扯着她的心脏。 一切已成定局。 她不后悔! 只要稍等一会,她就可以去见他了,那样,一样是同在一处。 慕容歆逐渐重归坦然,她又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逞一时口舌之快。 昭宸皇贵妃不过是嫉妒她,得到了他全部的爱。 她抬手抹掉眼泪,抹泪的姿态也是往上顺着鬓边而去。 “呵,那我就受了你这声恭喜。” 沈青拂轻叹,徐徐然道,“芜淑妃,你早在五年前便该殉国,既然你不愿意成全体面,那本宫便替你成全。” 慕容歆皱紧眉头,“什么意思。” 沈青拂转过身端起侍琴手中那张长案,扯下那条金黄色稠布,里面正是一杯毒酒。 她将长案放在地上。 慕容歆手里的刀紧随着她的动作,她不禁一愣。 只听沈青拂道, “本宫给你拿了来,就放在这儿。这是本宫赏你的,喝了它,你就算是对得起南漠诸多亡魂了。” 慕容歆如听天方夜谭。 她仰头大笑,从没见过濒死猎物还能这么嚣张的。 她手中利刃紧贴住她,“或许,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可惜,我才是执刀之人。” 慕容歆扬起利刃,即将飞速刺入。 “大祁即将覆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昭宸皇贵妃,你受死吧!” 沈青拂看了眼暗处。 跟着,慕容歆手腕一疼,短刃掉在地上。 她捂住手,原是被一颗石子击中,她立刻警惕起来,环视四周,没有任何异常。 阿乙凝重的看着四周,却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慕容歆最终看向沈青拂,恍然眼睛瞪大,“你!是谁在护你!” 她绝不是传闻中那么单纯善良! 若是一味的单纯,怎么坐得上皇贵妃的位置!呵呵…… 沈青拂平静道,“你猜。” 今晚他要收网,飞鱼内卫一半去了热河行宫保护太后,一半留在宫里,眼下正值皇城激战,守卫不算森严,所以她才让墨惊雪藏在暗处。 慕容歆深吸一口气,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从头到脚都看透,终于, 她看到, 昭宸皇贵妃的腰间,系着一块白鱼玉佩。 慕容歆顿时脸色陡变,颤抖着捏住那块玉佩,仔细看了许久,是一样的,真的是一样的,跟那枚飞鱼令是一样的图案! 莫非,他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飞鱼令?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慕容歆眼神接近疯狂,崩溃,死命的掐住沈青拂的双手,“告诉我,你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快说!” 第79章 芜淑妃下线 沈青拂浅浅一笑,美不胜收,“芜淑妃,你知道,你的封号为什么是芜吗?” 慕容歆狠狠一僵。 昭宸皇贵妃越发沉静秀美,就越发衬得她,格外狼狈。 她是一国公主,绝不会输给她。 她勉强冷静下来,紧盯着她,猜不到她为何话锋一转,“为何。” 沈青拂淡淡道,“因为芜,等同于无。” 芜淑妃,无淑妃。 根本就不会有芜淑妃这么个人。 慕容歆面色苍白,浑身一震,“你……你说谎!” 她眼神更为癫狂,按住她的手,“你还没告诉我,玉佩从哪儿来的,快说!” 彼时,奉先殿外已有火光靠近。 沈青拂压低声音,“你已经输了,认命吧,你输在太爱他了。你很想知道这块玉佩从哪里来,好,我告诉你,这是陛下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一分而二,两枚玉佩,共定终生。” 慕容歆脑中一片锐鸣。 激得她缓不过来,只剩下胸腔中难以遏制的惊疑不定,呼吸几乎都要停下来。 “不!这不可能!” 她手中捏着昭宸皇贵妃的手,却不料,下一秒, 沈青拂眼神惊恐的挥开她的手, 整个人跟着往后跌了过去,看起来就像是她推了她,“芜淑妃,你做什么!” 慕容歆还没来得及反应。 只听利箭倏忽破空的声音,阿乙眼疾手快,赶忙上去夺箭,却还是没夺下, 这支箭,来得太快。 势不可挡。 “嘶!” 慕容歆眼睛瞪大,她深切感受到了痛感,那支利箭,刺入了她的背部。 她不可置信的回过头,“……!” 下一刻,阿乙也跟着中箭倒地。 “陛下有旨——” “即刻包围奉先殿!清扫叛军!” 夜空中,有火光燃烧,火把高举,禁卫军与飞鱼内卫纷纷快步走近,而那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正是…… 宁玄礼眼神冷寂,洞悉一切的目光只有肃杀,他手执长弓,收回来,随意一扔。 “陛下!” 侍琴率先喊出了声,“陛下,芜淑妃推了我家娘娘!” 宁玄礼紧张的快步跑过去抱起沈青拂。 “阿拂,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青拂眼神惧怕的看着男人,往他怀里钻去,“陛下,臣妾怕极了,芜淑妃要杀了臣妾呢。” 慕容歆浑身冷凉,血液好像在倒流。 他那样的神色,绝不是装出来的,他爱她,他爱的人是昭宸皇贵妃?! 那她呢? 她算什么? 鱼九十九速度来报,“陛下,叛军陈将军已被内卫控制,陛下如何处置。” “杀。” 宁玄礼轻描淡写,“即刻抄家,所有与其相关者,格杀勿论。” “卑职明白!” 陈将军…… 慕容歆旋即吐出一口黑血,箭上有毒……呵呵,还是他亲自射的箭。 “呃!” 慕容歆身体虚弱的跪在地上,这一切,都是她如坠牢笼,自投罗网。 裴霜意当即磕头,“陛下,芜淑妃强迫我家娘娘来此,还要逼她饮下毒酒,芜淑妃豺狼虎豹之心,陛下明察!” 那地上的长案,的确放着毒酒。 第111章 宁玄礼的视线不曾移开,紧抱着怀里的她,沉声道,“长晖,传旨,今夜所有叛军,格杀勿论,若有主动投降者,饶其立死,着大理寺严查审问,若有吐出同谋者,免死。” 季长晖表情严肃,“属下领旨。” 三万大军一网打尽。 慕容歆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只是为了今日,彻底拔除南漠军。 真是可笑,可悲。 可她一闭上眼,就是那些美好的回忆,步步生香,共赏夜昙…… 她撕心裂肺的吼叫, “宁玄礼!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男人抱着怀中女子,只留给她一个侧影,平静的话音,犹如地狱而来,“从未。” 慕容歆急怒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她泪流满面,仰天惨笑,“呵呵,哈哈哈!你以为……昭宸皇贵妃就真的那么爱你吗?!” 她已经疯癫了。 宁玄礼轻轻捂上沈青拂的双眸,“阿拂,别看。” 他单手抽出无意剑,跟着剑锋一扬,锋锐的一条血痕在南歆的颈处爆开,鲜血喷洒而出。 剑划破了南歆的脖子。 南歆倒在地上,血液沾染了她身上这件芙蓉花裙,那是他送给她的衣服,双面绣,那样好看,精美,芙蓉花的纹样,被鲜血染个透红。 哈哈…… 南歆已气若游丝,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心上人的爱……” 我在地狱等你。 南歆闭上眼睛。 宁玄礼当即下旨,“芜淑妃慕容氏,急病暴毙,厚葬。南漠叛军首领,私入宫中,刺君夺位,勾结守将,妄图颠覆皇朝,罪在不赦,割其头颅,送给北渊国主。” 鱼九十九,“卑职领命。” 跟着,飞鱼内卫跟禁卫军立刻清扫现场。 尸体都被抬走。 宁玄礼此时才松开了手,“没事了,阿拂。” 他冷白的脸上被溅到几滴鲜血, 沈青拂的视线恢复,她惊恐的看着男人,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仿佛被这狠心凉薄的男人给惊到。 她恐惧的身子一颤,眼底掉下一滴泪,“陛下,你杀了她……你亲手杀了她……” 宁玄礼安抚道,“阿拂,都结束了,不要怕。” 沈青拂哑住,她仿佛对他感到陌生,心生寒意,她良久才怔怔的开口,声线颤抖,“可是陛下,你那么爱芜淑妃,爱她,爱到不顾一切,你也能亲手杀了她么……” 她哆嗦着往后退了又退。 宁玄礼跟着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退,他耐心安抚,“朕跟阿拂说过,都是假的,你不记得了。” 沈青拂茫然的怔了怔。 “臣妾曾经觉得,陛下不是假意,可是如今,臣妾不能不怕。” “不许怕朕。” 宁玄礼跟着抱起她,将她一路抱回了未央宫。 将她放在软榻上。 沈青拂浑身一颤,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整个人缩进床榻上的角落里,快速的拎起被子盖住自己,缩了又缩,把她自己缩成了一只小团子。 宁玄礼沉默,“……” 她就这么怕他么? 他语调软下来,极为温柔,“阿拂离朕太远,朕都快见不着你了。” 第80章 命令 沈青拂藏在被子里, 锦被上绣着鹿鹤长春的纹样,随着她轻微的颤抖,也略有震颤。 她的声音在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 “臣妾……不敢看陛下,请陛下恕罪……” 宁玄礼眉头微皱,又很快舒展开来。 他继续耐心的说道,“阿拂,外面的叛乱已经平息了,一切都结束了,朕跟阿拂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没有回应。 往里头又缩了几分,已经紧贴着墙壁的角落。 “阿拂……” 他轻轻掀开那条被子,果真撞见的是她惊慌恐惧的眼神,带着泪盈盈的湿意。 宁玄礼心中一紧,“在怕朕什么。” 他明明已经极为耐心,言语也足够温和,她还是这么怕他。 被掀开了被子,她青丝有些乱,额前垂下一缕来。 沈青拂倒吸一口气,恐惧的看着他,眼里的泪珠始终未掉,“陛下,你与芜淑妃做了那么多相爱的事,竟也能亲手了结她的性命,臣妾不能不后怕,怕陛下……万一哪天,也会亲手了结臣妾。” “阿拂怎会如此想?” 宁玄礼被她这后面半句话惊了一下。 他又冷静下来,她太过单纯心实,他不能再做让她怀疑的事了。 他的声音已软到极致,耐性疏导,“朕做这些,只是为了将南漠余孽一网打尽,所有的事都是假的,是伪装而已。” “假的……” 沈青拂难以置信,“陛下这一个月的时间,始终都宿在蓬莱宫,连太后都被陛下送去了热河行宫,到如今,你说这都是假的……” “如果朕不这么做,那些叛臣怎么可能放松警惕。” 宁玄礼想着阿拂可能也不懂这些, 但他还是继续解释,“朕初登帝位不过一年有余,总有人在暗地里蠢蠢欲动,朕只有保了江山安稳,才能保住这江山下的一切。” 他停顿一下。 “至于慕容歆,她的真实身份,是南漠的亡国公主,她与北渊勾结企图谋害于朕,朕将计就计,事成之后除之,纵是亲自动了手,又有何不可。” 他最后平静的说了一句。 “帝位本就冰冷,朕只会比它更冷。” 沈青拂怔怔的望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眼底除了恐惧,更有失落,她音调低下来,像是喃喃自语,“原来陛下当真从未爱过芜淑妃,陛下的心,就如同雾里看花,或许,你也从未爱过臣妾。” “朕爱你。” 宁玄礼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紧盯着她,她果然怀疑他的心,他只得一字一顿,“阿拂,朕是真的爱你。” 沈青拂缓慢的摇摇头,“臣妾已难以分辨真心假意。” 她嘴角掀起,“臣妾能得陛下一时宠爱,已是三生有幸,又何须计较真与假,是臣妾僭越了。” 宁玄礼当下便自证道,“朕没有让阿拂一同去热河行宫,一是想着你怀胎不方便,二是担心你离了朕的眼,去了行宫,其他妃嫔或许会对你不利,慕容歆事败,朕肃清动乱后,也是第一时间赶到救护于你,阿拂怎么可以怀疑朕的真心。” 沈青拂茫然无措的抬起眼眸。 她眼里满是对他的不懂,犹疑,来回跳跃的情绪。 真的能相信吗? 宁玄礼看得出来她这犹豫未定的眼神, 他温声道,“阿拂只能选择全身心的相信朕,朕不会给你第二个选择余地。” “只能如此……” 沈青拂喃喃着这几个字,泪珠滚落下来,掉在锦被上,她颤抖着问,“陛下可以随意定人生死,难道还能强迫臣妾的心吗。” 宁玄礼抱住她,安抚道,“朕知道阿拂定会永远爱朕,就算你眼下无法全心全意的信赖朕,朕也明白你的心思。” 他虽在安抚,动作却很强硬。 将她箍在怀里,语调温柔,却不让她动弹半分。 沈青拂认命的闭上眼,“陛下将臣妾看得如此透彻。” 宁玄礼眼里透出喜色。 他就知道,在阿拂的心里,他永远都是第一位。 他接着低声哄她,“阿拂,再有一个月,你就要临盆了,朕会提前安排好一切,接生嬷嬷,太医,全都要最好的,到时候顺顺利利,朕绝不会叫阿拂受罪。” 他声音温柔缱绻。 沈青拂却在无声的掉泪, 宁玄礼忙问,“怎么了。” 她低声道,“陛下一个月没有来过未央宫,臣妾还以为,陛下已经忘了我们的孩子,” 沈青拂仰起头,“臣妾近来些时日,总是在伤心与思念中度过,时间久了,臣妾都习惯了这其中滋味……” 宁玄礼顿时心中一痛,“是朕不好,朕怎么可能会忘了阿拂跟孩子呢。” 他没有疏忽过未央宫的事宜。 这一月以来,他不适合去未央宫,专门让飞鱼内卫看顾着。 重九汇报的,都是阿拂如何作息,一日三餐都用了哪些,平时做了些什么,且听着并无异常。 这都是重九无能! 竟看不出阿拂有何不妥之处! 沈青拂努力勉强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臣妾明白的。” 她这样的表情,分明是在故意安慰他。 阿拂太懂事,懂事到让他心疼不已。 宁玄礼紧紧抱住她,“朕以后绝不会再让阿拂受半点委屈。” 沈青拂无力的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宁玄礼心弦绷紧。 她果然,还是不信他, 不,她这样爱他,怎么可能不信他? 第112章 这两种想法来回纠缠, 宁玄礼抬指捏住她的下颚,将她这张脸递到眼前,轻轻衔掉她的泪珠,诱哄他,“阿拂乖,朕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我们的孩子,也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沈青拂被迫仰着头,颤声道,“陛下所言,如有千钧之重。臣妾敬受。” 宁玄礼摩挲着她下颚的手指一顿。 她从前,从不跟他说冠冕堂皇的话,她从前,是最爱跟他说玩笑话的。 他盯着她,声音发紧。 “所有事情都已了结,阿拂待朕,也该一如从前那般,不是么。” 沈青拂深深望着他,掉下一滴泪。 “臣妾是陛下的嫔妃,永远都是陛下的臣子,臣妾待陛下,自是谨慎谦恭,不敢逾矩。” “朕想要的不是这些。” 宁玄礼皱眉,“朕想要阿拂跟从前一样,爱笑,爱闹。” 沈青拂仿佛也回忆起了从前,她恍然浑身一颤,好像觉得自己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比如,时常穿着侍卫服去邀圣宠…… 她连忙叩首,“臣妾从前莽撞无知,陛下若要责罚臣妾,臣妾毫无怨言。” 她这是在怕他。 说了这么许多,她还是怕他。 宁玄礼薄唇抿成一条线,“昭宸皇贵妃,起来。” 沈青拂垂着眼睫,缓慢起身。 泪珠顺着睫毛滚落下来,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掉。 他终究还是心头一软,抬手拭泪,“不哭了。” 被他手指这样划过脸颊, 她明显一颤,往后缩了半步。 宁玄礼难掩微愠,低下头去咬她的唇,带着想念和惩罚的意味,“阿拂,不可以怕朕,也不能拒绝朕,更要信赖朕,听懂了吗,这是朕的命令。” 他厮磨着她的唇瓣。 彼此间熟悉的呼吸,他比她更懂她的点在哪里。 他像往常一样捏着她的小细腰,慢慢往上攀。 却只见她皱起了眉头,额头也开始冒汗,脸色变得苍白,“陛下……疼……” 宁玄礼一惊,单手抱住她,“阿拂,怎么了?!” “陛下……”沈青拂艰难的呼吸两口空气,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她紧咬着唇, “臣妾,肚子疼……” 第81章 送凤位 未央宫。 昭宸皇贵妃骤然早产,太医院的当值太医不敢冒险,只等着院判秦太医拿主意,他们两个只敢在外殿候着。 因为有一半的太医都去了热河行宫,随行照顾太后凤体。 所以眼下拢共就这三位。 季长晖已经听陛下吩咐连夜出宫去请接生嬷嬷去了,谁也不知道,昭宸皇贵妃竟然会在今夜提前早产,令人猝不及防。才镇压了叛乱,皇门的血还没清理干净,马蹄踏过一阵血迹。 “奉旨出宫,有挡者杀!” 随着马蹄声渐去, 宫内不时传来女子极力忍耐的呼痛声,更让人心焦不已。 阿拂…… 宁玄礼坐在宫外的朱雀椅上,他眼神焦虑,薄唇抿得很紧。 尽管脸上看起来还算沉稳, 可手里的珠串却拨动得比往常都快了许多,越来越快。 阿拂的产期明明还有一月,为何会提前发动。 莫非是因为他方才对她太强迫了,让她吓着了,他不该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早知如此,便该一直温柔着些…… 秦太医请了脉,终于出来禀告。 “启禀陛下,昭宸皇贵妃即将早产,胎儿未到满月,可能会有风险。微臣已经给娘娘准备了参片,好让娘娘有力气产子。” 宁玄礼眉头皱得很紧,几乎要在眉心皱起川字。 他极难的沉声问道, “昭宸皇贵妃为何会突然早产。” “这……” 秦太医低下头去,“回陛下,娘娘的脉象一向平稳,只是近一月来,颇有郁结,心情低落,忧思不已。且微臣听侍琴姑娘说,已故的芜淑妃曾大力的推了娘娘,再加上娘娘方才似乎受了惊,有惊惧之态,故而早产。” “果真如此……” 宁玄礼手中念珠抵在了额间,他痛苦的抵压着,来回碾磨。 他声音低下来。 “是朕的错,全是朕的错……” 秦太医不敢抬头,浑身一震,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他不能说, 昭宸皇贵妃服过催产药。 那些药材,都是他亲自配的,但他没有想到,皇贵妃竟然在其中抽取了几味,制成了催产药…… 说出来只有死路一条。 “陛下,娘娘的宫缩尚不急促,微臣观察起码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正式分娩。陛下不如先回养心殿休息吧,再耽搁下去,就到明日了。” “朕要寸步不离。” 宁玄礼心中愧疚不已,更多的是心疼,本来阿拂的产期是在一月之后,他本可以为她准备好一切,顺顺利利的让她生下孩子。 “你去看着皇贵妃,务必让她减轻痛苦。” “是。” 秦太医垂着头悄悄松口气,快步进了内殿,几个侍女都在忙着,脚步不停。 “娘娘。”秦太医跪下。 沈青拂强行忍耐,支起上半身,格外镇定,“秦太医,本宫情况如何。” 秦太医实话实说,“娘娘近来心情尚佳,脉象安稳,又吃得好睡得好,身体保养得好,所以纵使服了……” 他哽住,继续道,“娘娘虽然早产,但娘娘天命所归,吉人天相,微臣可保娘娘母子平安。” “好。” 沈青拂略微颔首,苍白的脸上虽然有汗珠掉落,她眼神依旧平静。 她必须把早产的锅甩给宁玄礼,让他痛苦内疚,才好令他送上凤位。 所以只能催产。 她近来一日三餐照常饮食,不用应付男人,心情自然不错。 沈青拂淡淡道, “秦太医,妇人分娩,九死一生,本宫觉得,似乎我也没那么幸运。” “……娘娘!” 秦太医震惊的抬头,“娘娘,微臣万万不敢欺君呐!” “你方才已经在欺君了。” 沈青拂声音冷下来,“你任职太医院院判多年,利用职务,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以为本宫当真不知么?本宫留你至今,只是因为你尚有用处。” “娘娘……” 秦太医吓破了胆,昭宸皇贵妃果然知道他以次充好的事。 他只得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头道。 “微臣明白了。” 女子呼痛的声音再度响起。 秦太医擦掉脑门上的冷汗,闭上眼,使劲调整了一下脸色,方才出去。 “陛下。” 他跪下磕头,“昭宸皇贵妃因是早产,所以分娩必有风险,微臣心内不安,只能相问陛下,若娘娘分娩有何不测,陛下是保母,还是保子。” “什么不测!信口胡言!” 宁玄礼愠怒不已,再无方才半点沉稳之态,他几乎自胸腔挤出几个字,“若昭宸皇贵妃有任何不测,朕要太医院一同陪葬!” 阿拂不能有任何事, 他无论如何不能承受,失去阿拂的痛苦。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宁玄礼心焦如焚,再也坐不住,直奔内殿而去,步伐也快而凌乱。 “陛下!妇人生产之地,陛下不宜入内啊!” 两名在外殿等候的太医劝阻道, “陛下,龙体为重啊!” 宁玄礼充耳不闻,他什么也听不见,径直走到床前,她脸上全是汗水,嘴唇也是苍白的,痛苦的咬着唇,连呼痛都在忍耐。 “阿拂……” 他逐渐跪下一条腿来, 眼眶泛红,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住,“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 沈青拂无力的摇头, 她躺在床榻上,鬓间已被汗水浸湿,她眼神似惧怕又忧伤,声若蚊蝇,“陛下……臣妾只觉得恍然如梦,一切都是虚幻,唯有腹中之子才是真切,臣妾祈求陛下,一定要舍母保子。” 宁玄礼一惊,双目通红。 他紧咬着牙,“不,朕不会失去阿拂。” 他心中震痛,痛苦汹涌澎湃。 到了这种地步,他才发觉,在他心中,比起皇子,他更想阿拂能够平安,这种深切的感情连他自己都意外。 “是朕不好,没有给阿拂足够的安全感,你才会怕朕,才会早产。” 宁玄礼眼角渐漫上湿润的泪意。 “朕不该命令你,是朕没有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比起你惧怕朕,朕更不想看到的是,失去你。” 沈青拂略微怔住,眼底掉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陛下,臣妾不愿再次对不起大祁的列祖列宗,宗庙社稷,请陛下,一定要保子……” “不,你最重要。” 宁玄礼埋藏下所有的焦虑和痛苦,只给她留下最温柔的一面,他凝视着她这滴眼泪,心中钝痛,“朕要阿拂做朕的皇后,无论今日情形如何,阿拂都必须平平安安。” 第113章 第82章 产子 两个时辰后,已至第二天的寅时初。 未央宫内,从宫外请回来的四名接生嬷嬷,一同为主子娘娘接生,都知道这是皇家的任务,不敢有半分差池。 “娘娘,用力啊!” “娘娘,使劲!” 宫内传来的女子忍痛的声音,逐渐连成了趟,片刻未停。 宁玄礼焦急担忧,心中紧了又紧。 手里的珠子被捏得很紧,硌得发疼,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太医不是说只消两个时辰就可以了吗!” 两个时辰都已经过去了, 阿拂还没有生出来,这还要痛到何时,尚且未知!…… 季长晖愣愣的看着来回踱步的陛下, 陛下向来沉稳,何曾有过这般慌张的时候。 他忍不住劝道,“陛下,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您不要太过担忧。” 秦太医匆匆来禀, “启禀陛下,娘娘是双胎,时辰还要晚些,微臣已经给娘娘服过参片,娘娘还有余力产下双生儿。” 宁玄礼紧皱眉头,沉声问道,“双胎是否分娩之痛加倍。” “回陛下。” 秦太医谨慎答道,“妇人分娩情况不同,微臣也不敢妄言,依照娘娘如今的情况,微臣只能断定,正式分娩的时辰要稍晚上一些。” 宁玄礼眉头皱得更紧,“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令皇后减轻痛苦。” “微臣明白!” 裴霜意慌忙追着秦太医问道,“太医,咱们娘娘还要再疼到什么时候!” “至少还要一个时辰呢。” 秦太医撂下话就匆匆进了内殿, 裴霜意急迫之余,手里的拂尘差点没拿稳摔在地上。 宫内传来女子的声音不乏低泣,压抑着的痛苦,生理的疼痛是无法被掩盖住的。 宁玄礼心疼万分。 他此刻已六神无主,瞥见了手中的念珠,赶忙缠在了手背上,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诸天神佛在上, 朕素来不信鬼神,往日多有得罪,切莫将朕之过,怪责于皇后。 朕之皇后,天生善良。 神佛无眼,焉敢不佑? 朕从未求过神佛…… 他眉头拧起,似乎觉得对神佛不敬,只能修改祷词,继续默念。 朕,愿祈诸天神佛护佑, 皇后必定安然生产,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平安,平安。 彼时的未央宫内, 沈青拂双手攀在垂下的绫布上,按照接生嬷嬷给的指令,使劲用力,她已满头大汗,生理性的泪水滑落。 爹了个der的,为什么女人非要生孩子,为什么不是男人生! 几个侍女紧张不已, 一边为她擦汗,一边拿着香药包凑到她鼻尖,让她闻着好有精气神。 挨磨到一个时辰之后, “娘娘,再加把劲儿!” 接生嬷嬷惊喜道,“看见头了,看见小皇子的头了!” 沈青拂疼得紧闭上眼。 下一刻,只感觉人都要跟着没了, “太好了,是小皇子先出来的!” “娘娘,再用力!还是跟方才一样!” 沈青拂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回到了原始社会,和野兽也没什么分别。 “呃!……” “生了生了!” “娘娘又产下一位小公主!真是双喜临门呐!龙凤呈祥,龙凤呈祥!”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外头的人们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宁玄礼心中大喜,眉头终于舒展了开,“赏,通通有赏!朕要重赏!” 天不负朕,天不负皇后, 天佑我大祁! “陛下,娘娘生了!”季长晖替陛下高兴,脸上都是喜悦。 他默默抹掉眼泪。 真不容易,从半夜折腾到凌晨,娘娘可算是生了。 秦太医出来跪下道贺。 “陛下大喜,娘娘顺利生下龙凤胎,微臣恭贺陛下,喜得麟儿凤女!” “长晖,赏所有人五百两银子,即刻去办。” 宁玄礼扔下话来,便快步去向内殿。 “属下遵旨!” 沈青拂浑身无力的安静躺着,皇子与公主放在她身侧,安置于襁褓之中,早产的新生儿,一切都很稚嫩。 宁玄礼欣喜的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拂,你平安就好,朕只要你平安。” 沈青拂脆弱的微笑,“陛下,有赖上天眷顾,此身幸甚,臣妾无恙。” “阿拂说的是。” 宁玄礼重重点头,“上天眷顾咱们,眷顾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低垂着眼,看了看那两个小娃儿。 都是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虽是早产,只是跟寻常初生儿比起来,瘦小了点,模样还是很好看。 小皇子生得龙睛凤颈,眼睛格外有神。 小公主则是白嫩美丽,嘴巴如同樱花一样粉嫩红润。 “阿拂好看,生的孩子自然也好看。” 他这样说着,朗笑一声,“皇子的眼睛像朕,公主的嘴巴像阿拂。” 沈青拂注视着两个孩子,少见的流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宁玄礼低下头去,吻了吻她额头。 “阿拂受了好大的辛苦,朕要好好补偿阿拂,朕要为朕的皇后,安排最盛大的封后典礼。” 沈青拂微怔的望着他,眼底逐渐变得暖融融,好像一切终于都不是镜花水月了,她抬手抚上男人的脸,“臣妾真的值得陛下这样做吗。” 他低沉的气息在她眉睫上轻轻扫过。 “阿拂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沈青拂眼角滑落一颗泪,眼神憧憬的望着男人,眼里不乏温柔爱意。 宁玄礼吻着她眼角,“朕想着,赐封皇子为长平王,赐封公主为姝玉公主,阿拂觉得如何?” 他连封号跟尊位都已经想好了。 沈青拂垂下眼,“陛下,孩子才出生,哪能得如此尊荣呢,传出去了,怕是朝野会议论纷纷。” “他们爱说什么就随他们去吧。” 宁玄礼语调慎重,“阿拂,我们的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朕会好好爱护他们,保护他们。” 沈青拂勾起笑容,“陛下隆恩,臣妾替长平跟姝玉谢过陛下。臣妾也会同陛下一样,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宁玄礼深深的拥住她。 他心里格外喜悦,所有的担忧焦虑在见到她时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狂喜与幸福。 …… 陛下有旨,重赏所有人。 太医跟接生嬷嬷每人五百两银子,未央宫所有人除了五百两银子以外,更有宝石珠钗等额外赏赐。 小皇子宁泓熙,封为长平王。 小公主宁安凰,封为姝玉公主。 这场喜事,似乎冲淡了昨夜的乱事,直到数天之后,热河行宫才得到消息。 太后与众妃回宫。 谁也料想不到,昔日那个受宠的芜淑妃,竟就这么死了。 未央宫却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小王爷,一位小公主。 朝野之间,对于叛乱之事,极为愤慨。 众臣纷纷提议严惩叛臣,勾结敌国者罪该万死。 大理寺的刑具流水一般。 从叛臣陈将军开始,牵涉出四家与北渊同谋者,一律处以叛国罪,处之极刑。 陛下肃清朝堂,朝野无不臣服。 飞云关外的战况,更是一触即发。 北渊国主骤然起兵,好像要将北渊全部身家都搭进去,突然反攻。 大祁以北渊不守信为由,率而攻之。 两军交战,北渊派遣暗探,往戚家军必用的水源投毒, 然而,戚家军似乎早有防备, 不为水源之毒所胁迫。 北渊国主被迫转移阵地,国土之中大面积的荼靡千叶花田被尽数烧毁。 戚家军一鼓作气,径直将北渊国主攻赶至一处岛屿。 至此,北渊只有海岛可以栖身。 陛下下旨,兴练水师,以待来日。 …… 三个月后,春末。 裴今故送来一身华服,恭敬道,“娘娘,今日是您的千秋节,陛下特意送来此礼,请您稍后随奴才前往汤泉宫一趟。” “知道了。” 沈青拂还在照顾长平跟姝玉,看了眼那件华服,天水碧的颜色,倒是很漂亮。 她随即去更衣。 换好衣物,才发觉,她这件衣服上绣着不少蝴蝶,各色都有。 衣服共有三层,每一层的蝴蝶都不一样。 轻轻一晃裙摆,蝴蝶就好像真的飞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青拂从容坐上轿辇,前往汤泉宫,汤泉宫这个地方,好像从前来过一次,她也记不清了。 汤泉宫。 才踏进宫中,便闻到一阵桃花香,已至春末,桃花都谢了才是。 第114章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芳菲。 竟然还真的是桃花。 除了桃花,还有海棠。 沈青拂扶着桃花枝轻嗅,粉嫩的花瓣跟着掉在她身上,桃花香清新优雅,在这温热的汤泉宫,更升腾起几分馥郁。 “阿拂。” 宁玄礼低声唤她。 原来他就站在一扇珠帘之后,沈青拂走近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他扶起她,“就咱们两个,不必行礼。” 男人身上穿的锦衣,同样是天水碧的颜色,绣着一些竹叶松柏。 宁玄礼轻轻牵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来。 这片珠帘后,是两方温泉池,池水中正是莲塘,粉白相间的莲花,莲叶田田。 池边上还有许多茉莉花,蔷薇花,虞美人…… 这些都是夏天的花。 沈青拂一时移不开目光,春夏并景,的确难得一见。 她也就任由他牵着手,继而往前去。 前方又是一道珠帘,这扇帘幕后头,便是五颜六色的各色秋花,绣球花,胭脂点雪,盘龙玉兰,一串红,桂花…… 沈青拂惊讶了一下,“陛下,为何这秋日的花,会长得这样好,眼下才是春末而已。” 宁玄礼却只笑着问她,“喜欢吗?” “臣妾喜欢。” 她眼神亮晶晶的,噙着喜悦的笑意。 跟随着男人去了下一扇帘幕之后,一眼看见的便是,红梅,白梅,梅枝相映,除了梅花,还有蝴蝶兰,长寿花,仙客来…… 原来是四时盛景。 这四季的景色一同现于汤泉宫,着实是奇观。 只听他道,“朕愿与阿拂一同阅遍四季繁花,共赏四时景致,相随相伴,永不相负。” 他声音温柔。 在他眼里,她站在这儿,就如同蝴蝶仙子一般,世间无此殊丽。 他眼神过于炽热浓烈。 沈青拂回望着男人,挽住他的手,朝他贴得更近一步,她眼里只有澄澈的爱意,“人道相思好,相思令人老,几番费思量,还是相思好,臣妾如坠梦中,唯愿不醒。” 宁玄礼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回应。 他心中激荡,涟漪四起,他跟着拥住她,“阿拂,若人生如同幻梦,即便大梦初醒,朕也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的心跳声很激烈。 沈青拂听得很清楚,她卧在男人怀里,轻笑一声,“陛下今日所言,臣妾可都记着呢,陛下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朕此生不悔。”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温柔炙热。 “阿拂,今日是你的生辰,朕特意让人提前三个月准备了这些,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沈青拂眼里果真有惊喜,“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宁玄礼笑着摸了摸她发顶, 旋即吩咐,“呈上来。” 跟着,裴今故低着头,端上一张食案。 案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高汤鲜美,面条细长,上面放着一只圆润的荷包蛋,新鲜虾肉,还有绿色青菜。 “娘娘,陛下闻听坊间过生辰多吃长寿面,特意为您备好的。” 这是长寿面。 沈青拂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跟着只有惊喜和满足。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长寿面了, 在现代的时候,她过生日,祖父就会煮上一碗长寿面给她。 她在心里,跟宁玄礼说了一句: 谢谢。 她捧着碗挑起面条,吃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味。 淳朴的滋味,不是一般。 他看着她,这样说,“朕愿阿拂生辰喜乐,不止是生辰。” 沈青拂眼神明亮,笑意盈盈,“臣妾跟陛下在一起的每一日,都舒心喜乐。” 宁玄礼唇角勾起,再度将她拥入怀里。 他生命里所有的欢愉都是她带来的,他已经完全离不开她, 不过幸好他是皇帝, 他竟然也会庆幸,因为他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所以才能拥有她。 他嗅着她发间的气息,早已心猿意马。 “下个月的初八日,正是良辰吉日,阿拂,咱们就定在这个日子行封后大典吧,好吗。” “臣妾都听陛下的。” 她声音清冽,没有其他兴味。 可落在他耳中,却格外勾人,他眼底泛起欲色,将她单手抱了起来。 她身上这件华服是他亲手绘制的图纸。 他当然知道怎么解。 比起往常,他今日熟练得很,这双手隔着最后一层细腻的布料抚摸她。 看着她无助的蹙起眉头,“陛下光知道欺负臣妾……” 宁玄礼极力克制的欲色蔓延。 抱着她踏入清池,最后一层衣物勾连着,半边进了池水,半边留在岸上。 …… …… …… 第83章 凤鸣紫宸 紫宸殿。 封后大典。 立夏时分的阳光没那么刺眼,却依旧明媚,照得高台之上的琉璃钟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几十条的红绸从檐角飘扬而下。 高台上铺着红色地毯,两边有十几只的香炉,点着嘉仪香,徐徐燃烧。香味一时弥漫。 紫宸殿外是内侍与侍卫驻守。 队形整齐划一,早就被排练了许多遍,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纹丝不动。 显得更为庄严肃穆。 紫宸殿前,百官与众妃各自分列而站,众人神情各异。 陛下着礼部准备许久的封后典礼,正值今日,黄道吉日。 连年迈的皇叔祖父老定国公都请了过来,作为册封礼臣。 和声署演奏的乐曲是凤鸣曲,只有在历代皇帝册封皇后时才能用,这曲声热闹激烈,又不乏端庄大气。 凤辇徐徐而来。 落座于上的昭宸皇后,一身正红色绣九凤纹长袍,披帛则是金色的一层薄纱,更显得尊贵华丽。这身华服就如同云霞一般,凤凰的尾羽用金丝银线精心勾勒,垂坠着明珠美玉,流光溢彩。 沈青拂走下凤辇。 头上的凤冠贵气大方,也足够沉重,两支点翠钗斜插在发间,垂下的珠玉步摇略有晃动,珠宝轻声晃的声音在她耳际传来,她勾起嘴角,她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彼时,一声唱喏,“行大礼,迎国母——” 所有人行叩拜大礼。 沈青拂一步一步朝高台上走去,凤仪万千。 宁玄礼望着她,不禁倾了倾身,想要走下高台去拉住她的手。 老定国公赶忙提醒,“陛下,天子不宜降阶呀。” 乐声越来越激昂。 沈青拂行至阶下数层的位置。 老定国公随即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序,嗣守鸿业,乾坤定位,阴阳相和。” “朕以千秋之义,得正纲伦。” “受命于天,厚载生灵。”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昭宸皇贵妃沈氏,自先考敬文帝赐朕为侧妃时,持躬淑慎,祥钟世德,心神所昭,敏慧冲怀,而今已两年矣。” “弘六宫之壶范,表四海之母仪。” “昭宸皇贵妃门袭钟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德慧秉心,自主理六宫以来,久弼朕躬,内助良多,诞育皇嗣,功在社稷,惠及千秋。” “宜正中宫之位,母仪天下。” “朕仰承太后慈喻,告慰宗祖。” “册立昭宸皇贵妃沈氏为皇后,授皇后凤印玺授,奉承宗庙,布告四海。” “朕与皇后同心同德,永绥伉俪。” “从今而往,皇后执掌后宫,乾坤定位,掌一切大权,凡涉宫闱,俱晓坤宁。” “我大祁国母,天地同寿,日月同光。” “凤临大祁,垂范百世。” “钦哉!——” 沈青拂行礼接过诏书。 “臣妾谢主隆恩,当恪尽皇后之责,恭俭以率六宫,仁惠以膺多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玄礼几步走下高台,拉住她的手,与她一同走上去。 老定国公没来得及拦住,天子已然降阶。 皇帝降阶迎皇后,这,册封礼上可没有这样的。但似乎也不是不妥……毕竟陛下这诏书写的,已足够令人耳红面赤。 众妃神色不宁。 陛下降阶相迎,执手同上高台,皇后这是何等的福气啊。 祥充媛脸色变了又变。 沈氏终究还是做成了皇后,今日这场盛礼,是她在上一世都不曾见过的,宁玄礼从未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子。 只见皇后的眼神格外温柔平静。 她做成了皇后,竟也没有半分激动吗? 世间女子最尊贵的位置,都已经属于了她,她还能这样平和从容…… 真是叫人意外。 祥充媛移开了视线,她不想再看那台上的两人,什么夫妻伉俪,什么同心同德,她心里越发觉得讽刺。 第115章 本来这一切,便该是属于她的。 百官也是神态不一。 靖国公目光欣慰,眼含热泪。 阿拂终于在今日得到她想要的了,只要她高兴就行。 柳聿臣面色凝重。 想不到陛下已经如此爱重皇后到这种地步,让这样的女人做皇后,陛下的这个决定,真的正确吗。 和声署的奏乐声越来越激昂。 谢摇光心中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喜悦竟然远大于酸涩。 能在封后大典上见她一面已属不易。 他站在这么多人身后,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是极为陶醉的。 紫宸殿外的侍卫们似乎也被礼乐声感染,面露喜色。 墨惊雪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 旁边那座华贵的凤辇一侧,坤宁宫的诸位,也是喜上眉梢,大喜过望。 侍琴攥紧了拳头,一边擦泪,一边掉泪,不停重复。 几个侍女俱是激动不已。 裴霜意带领着一众小太监候在一旁,目光平和从容。 娘娘就应该是皇后。 只有娘娘,配做大祁的国母,母仪天下。 他轻轻牵动嘴角,看了眼御驾旁边的裴今故,脸上浮现的笑容更甚。 礼乐声渐至尾声。 老定国公呈上凤印。 “请皇后娘娘敬受。” 这盏凤印份量沉重,和田玉石雕刻着九凤的图样,凤喙衔珠。 沈青拂微笑着接过凤印。 男人就站在她身侧,目光眷恋的望着她。 所有人再次行礼。 “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沈青拂俯视着这高台下的所有人,众妃群臣俱在她脚下。 典礼继续下一步。 “请陛下跟皇后娘娘一同敲响钟声。” 老定国公着人递上一柄玉椎,椎尾缠着红色绸缎。 宁玄礼挽住她的手,两人一起敲钟。 琉璃钟不停的震颤,发出敦厚却清亮的声响。 一共三下,礼成。 再有人递上檀香,一指粗的檀香,共有两支,分别刻着九龙纹,与九凤纹。 “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告慰先祖。” 两人执香点燃,放入香炉。 彼时,天空中浮现一道彩虹,又未曾下雨,何来的彩虹,当真奇迹。 “晴空现虹,此乃吉兆啊!” “长虹万里,佑我大祁!” 沈青拂抬头欣赏风景,她眼神明亮,怎么天公也会作美吗。 宁玄礼却只看着她, 薄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 阿拂是他的妻子了,连老天爷都这么诚实, 他沉声道,“朕立皇后,万方来贺,上苍见佑,此乃倾城倾国之祥兆,朕大喜,与天下臣民同喜,即降旨,大赦天下。” 沈青拂此时看了他一眼。 可惜我从未爱过你。 我想要的,只有母仪天下,只有凤位…… “吾皇万岁万万岁——” 所有礼节结束。 老定国公捋了捋胡子,笑道,“老臣恭贺陛下,恭贺皇后。” “皇叔公不必多礼。” 宁玄礼满眼喜悦,当着这么多人勉强压下嘴角,“有劳皇叔公持节布礼,朕与皇后铭记于心。” 老定国公乐呵呵的,“老臣不敢,这都是老臣应当效劳的。” 陛下大赦天下,圈禁宗人府的大皇子也该放出来了。 今日是喜辰,先不必提这事。 “吉时已到,老臣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帝后二人,旋即乘坐辇轿,一同前往坤宁宫,举行大婚。 坤宁宫。 前些时日便已经搬了宫,所有的陈设布置一应俱全,眼下帝后大婚当即,长平跟姝玉两个小娃娃暂时先挪去了侧殿。 极尽奢华的刻凤纹千工拔步床。 垂下来的帷帐用着正红色,遮掩着里面的家具,床侧外头是两张小案,放置着花生桂圆莲子一类的东西。 妆镜台用了凤栖梧桐的式样, 金丝楠木雕刻的梧桐枝叶,上面站立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凤凰。 铜镜映照着没有点燃的龙凤喜烛。 四架屏风放置于殿内四个方位,分别是,红木嵌黄杨木大理石屏风,紫檀云石屏风,白玉雕刻凤鸣九天图纹屏风,黑漆嵌螺钿楼阁山水屏风。 一套乌木海棠如意纹的桌椅。 两排百宝嵌柜。 旁边是许多摆架,架子上放置着各类摆件,汉白玉雕佛手花,紫檀描金木盒,黄梨木衣侍女佣,宝光珍珠珊瑚树…… 还有琴棋书画的布置。 琴用的南柯琴,上面刻着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棋用的和田玉棋子,触手生温。 书案的笔墨纸砚,都是从库房里挑出极为尊贵细致的,砚台用的是贡品乌金砚。 一旁的几案上放置着金漆鸳鸯纹兽耳香炉。 因是帝后大婚,这每一件摆设上都贴着红色喜字。 沈青拂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 发顶上的凤冠被漂亮的红盖头遮住,这层盖头用的是极为难得的织霞锦,四角坠有红色的玛瑙珠串压住。 早在先帝一朝时便德高望重的珍嬷嬷,被请入宫中。 珍嬷嬷恭谨道,“请陛下执秤杆。” 随后两名侍女一起端着长案走近,案上放着一柄细长的秤杆,取称心如意之意。 宁玄礼手执秤杆挑开盖头。 映入眼前的是她熟悉的面容,清贵纯净,洁白明媚。 她眼神里依旧是澄澈的爱意。 让他目不转睛。 “请陛下跟娘娘一同点燃喜烛,龙凤呈祥,和和美美。” 珍嬷嬷命人呈上烛台。 红色的喜烛,等待被人点燃。 两人一同点燃喜烛,这样的烛火是要燃上一整夜的。 “接下来,是尝喜果。” 再度有人呈上来,是两碟蜜饯,象征着甜甜蜜蜜,喜上加喜。 尝过喜果后。 便该饮合卺酒了。 珍嬷嬷端来两杯合卺酒,酒杯的底部彼此用红线连着。 沈青拂犹豫了一下。 今天,还要不要装醉呢。 这是个问题。 宁玄礼递给她,薄唇一勾。 “今夜的合卺酒,朕特意让人制的果酒,不会醉的。阿拂大胆喝就是。” 哦,那成。 沈青拂眼神触动,声音婉转,“臣妾多谢陛下关怀。” 两人共饮合卺酒。 跟着,珍嬷嬷便递上一对红色剪刀,同样是各自刻着龙凤纹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共结发。” 宁玄礼挽着她的手,一同坐到凤栖梧的妆镜台前。 他为她取下凤冠,动作优雅从容。 他忍不住轻笑了声,“沉么。” 沈青拂点头,“嗯,沉。” 他揉了揉她发顶,像抚摸一只幼兽的脑袋,替她缓解不少。 沈青拂舒适的眯了眯眼,“兄长力道正好。” 她这话落下,正感觉他手中动作一顿。 跟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小没正经的。” 珍嬷嬷和几个侍女识趣的低下头去。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发顶,“皇后,该你替朕解下发冠了。” 说着朝她低了低头,方便她上手。 沈青拂替他解下珠玉冠,墨发垂下,他这双眼更为漆黑幽深。 旁边的侍女适时递上剪刀。 两人各自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绳绑好,系在一起。 帝后结发,放置于香囊之中。 “礼成——” 珍嬷嬷随即带人退下,“奴婢告退,恭祝陛下与娘娘大婚之喜,福遂永年。” 外头的夜这样深。 沈青拂终于松弛下来,她哼唧了声,“陛下,帮臣妾解了衣服吧。” 繁重的华服,最为难解。 宁玄礼嗯了声,跟着给她解衣服,他耐心的解开,单手捏住她细腰,“累么。” “累。” “贤弟今日着实辛苦,朕心难安。” 他说着拉着她这只细嫩的小手攀在自己的喉结,往下一滑,到了领口的盘扣上,沈青拂从善如流的替他解下这身红色绣盘龙纹喜服。 “阿拂真乖。” 他不吝夸赞。 沈青拂点头接受,环上男人的颈处,往他怀里卧下去,“陛下,臣妾困了。” “那咱们安置吧。” 喜烛是不能吹灭的,不熄灭,又睡不安稳。 反正怎么也是睡不安稳的,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正红色的帷帐垂下。 男人劲瘦的腰身起伏,腹部的肌肉绷得很紧,烛火明亮,似乎怎么也烧不到头。 他一遍一遍动情的喊着她的名字,阿拂,阿拂…… 沈青拂望着帷帐上绣着的凤纹。 第116章 栩栩如生,真漂亮。 “在看什么。”他低声问,声音发颤。 “臣妾在看帷帐上的凤凰呢。”她难得有这么坦白的时候。 “这么不专心,嗯?” 宁玄礼单手捏住她下颚,惩罚性的咬一口,跟着又往上咬了咬她的唇瓣。 她皱着眉哼唧,“陛下弄疼臣妾了。” 他却这样说,“朕就想一口一口把你吃进肚里。” 语调这样认真。 沈青拂眨了眨眼,“那臣妾不得疼死吗。” 他哑笑着吻了一下她眼睫,“好,朕暂时也舍不得。” …… …… …… 史书记载。 大祁隆和二年立夏,昭宸皇后令主中宫,母仪天下,时年十七岁。 第84章 坤宁 天色将明。 沈青拂悄然转醒,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如同红梅一样的瓣瓣痕迹。 他真是一晚上也没放过她, 她安静的看着身旁的男人,看了一会,然后取下手腕上的景泰蓝纹金手镯,从里面取出一颗朱砂红色的小药丸放入口中。 这是避子药。 既然已经做了皇后,也没有必要再去生皇子了。 生育之痛,实叫人难以承受。 她闭上眼继续睡觉。 到了五更天时分,宁玄礼习惯性的醒过来,他正抱着她,彼此之间没有一点缝隙,她睡得很安稳,只有眉头是略微蹙着的。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抬指抚平她的眉头。 怎么阿拂皱眉也好看。 两人垂下的青丝在床榻间彼此缠绕,这就是结发为夫妻吗,他心中一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当初东宫大婚时,他不曾对她的婚房用心。 昨夜的坤宁宫,他恨不得将库房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搬过来,也算弥补了当初的遗憾。 他从未想到过,他竟能如此爱她。 宁玄礼替她掖好被子,才起来更衣上朝。 约到辰时初, 沈青拂才睡醒,守夜的宫人唤道,“皇后娘娘起床——” 便有许多宫女端着洗漱用具,一溜烟的进来坤宁宫内殿,齐齐整整的排好,“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她淡淡扫了一眼这些人。 都是内务府送来的,梁总管那个老油条,她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也不敢再疏忽,再度放进来几个类似于杏儿的宫人。 不过她也不习惯陌生的人近身侍奉。 “东西都放下,你们退下吧。” “是,娘娘。” 侍琴几人熟练的为她置备好一切,洗漱,更衣,挽发,上妆。 皇后不同于寻常宫妃,发髻也要以端庄秀丽为主,要梳得大方贵气,因而底下没有留下一缕发丝,搭配上赤金如意鸾凤发钗,一对青玉流苏。 “咱们娘娘果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侍棋一边感叹,一边拿着一对南珠耳坠为皇后戴上。 侍画笑着说,“奴婢听闻,陛下封了娘娘的母亲为正一品诰命夫人,还为靖国公送了尚方宝剑,有言道,见尚方宝剑如见陛下,咱们圣上的喜礼可真是厚重啊。” “那当然啦,娘娘可是陛下的意中人。” 侍书替皇后整理着衣摆,“娘娘,时辰到了,咱们也该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了。” 按照规矩,帝后大婚后,皇后是要去给太后奉茶的,聆听太后教诲。 沈青拂望着镜中的自己,满目华贵,却压不下她身上清雅圣洁的气度。 “走吧。” 凤辇停在坤宁宫外。 裴霜意熟练的弯腰下跪,扶着她的手送她上辇。 寿康宫。 “臣妾参见母后,愿母后祥康金安,万寿万福。” 沈青拂严谨行礼。 太后和善的眼神打量着如今的皇后,端庄自持,气度高华,倒是很不错,哎,只是可惜太爱皇帝了。 她淡淡一笑,“皇后还是来得这样早。” 从前刚封为贵妃时,她便来得早上片刻,到现在成了皇后,也还是持重守礼。 沈青拂乖巧道,“臣妾理应奉茶,侍奉母后。” 太后满意的点头,“福泉,上茶吧。” “嗻。” 崔福泉呈上一盏祁红递到皇后跟前。 沈青拂接过来,掀开茶杯的杯盖,轻轻的扫开上面漂浮的茶叶,呈送到太后面前,“母后请用茶。” 太后饮茶。 她品尝着祁红,微笑点头,“皇后,坐吧。” 沈青拂落座。 只见寿康宫的置宝架上放置着一枚熠熠生辉的南海舍利,听说是白昭容进献给太后的,讨得太后很是欢喜。 “长平和姝玉两个孩子,哀家见着就分外喜欢,明日是他们两个的百日礼,哀家听陛下说,有惊喜要送给长平,只不过陛下连哀家也瞒着,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太后不乏笑意。 皇后诞育皇嗣有功,她的心也稍微放松下来几分,陛下总算是有个皇子了。 沈青拂微笑道,“长平还是襁褓婴儿,陛下如有嘉奖,都是看在太后的份上,陛下是一片孝心。” 太后差点哎呀了一声,只得低头喝口茶压下去。 皇后是聪明人。 皇帝对长平的嘉奖,都能往她这儿勾扯上,不得不说,跟陛下有时说话的方式还是有点相似之处。 太后继而道,“皇后早产,未必不是因为陛下当日宠爱芜淑妃的缘故,皇后对陛下用情至深呐。” 她在热河行宫听闻一切。 当下便已猜到,芜淑妃身份存疑。 既然人都死了,事情也解决了,北渊的余部也被尽数攻赶到海岛上,也就不值一提了。 沈青拂的眼底一瞬蒙上湿润的雾色,“臣妾之心,母后看得分明。” 太后叹气,“同是女子,哀家怎么可能不懂你。” 皇后就是因为过于倾慕陛下,当初才会由家中请旨嫁入东宫为侧妃,这两年来,皇后处处为陛下考虑,她都看在眼里。 用情至深的女子,总是会受情伤的。 太后正色道,“哀家在宫里度过这许多岁月,又研习佛理,哀家这儿有一句话,要告知皇后。” 沈青拂点头,“臣妾洗耳恭听。” 太后语调平淡如同梵音,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沈青拂好像看起来若有所思。 跟着眼神忧伤的点了点头,“臣妾多谢母后教诲。” 太后颔首,“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宫吧,也该等着那些后妃过来给你请安了。” “臣妾告退。” 坤宁宫。 众妃陆续而至,纷纷行礼。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无忧。” “臣妾恭祝娘娘大婚之喜。”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金安。” 沈青拂端坐于上,目光平静,“平身,都坐吧。” “谢皇后娘娘。” “谢皇后娘娘。” 众妃落座。 白昭容打量着这坤宁宫的一切,真是富丽堂皇啊,任她在家中已见识过不少好东西,还是很难与宫中珍宝相比。 可见皇后多么得陛下重视。 谢贵嫔望着沈青拂,不禁流露出笑容。 皇后娘娘性格单纯善良,她得封皇后,也是应当。 从前她以为陛下专宠芜淑妃,而今看来,似乎很假,这帝王之爱,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她的心里却没有对陛下的任何疑虑,既然爱人,自然是要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子。 底下祥充媛的位置空着。 沈青拂问道,“祥充媛怎么没有过来。” 底下一片安静,鸦雀无声,众妃面面相觑,没有人替祥充媛说话。 侍琴回禀道,“娘娘,储秀宫的惜玉过来传了话,说祥充媛身体不适,抱病在床,不能来给娘娘请安了。” “既然如此,便给储秀宫传太医过去看看吧。” “奴婢明白。” 白昭容咂咂嘴,没话说。 她若是当了皇后,肯定没有她这么好心。 谢贵嫔目光少见的深沉了几分。 祥充媛先前冲撞皇后,眼下又称病不来,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在这后宫浸泡的时日久了,她如今也渐会猜度人心。 杜婕妤不说话,只是低头喝茶。 顾婕妤也是神情淡淡。 姜美人起身恭贺道,“嫔妾绣功尚可,特意绣了一幅凤求凰的帷帐,送与皇后娘娘,望娘娘笑纳。” 她身后的静雯呈上来。 凤求凰的纹样,真的很美观。 陆美人手里的白玉霜方糕吃着都不香了,目光呆呆的,都是延禧宫的,怎么你这么优秀,这显得我就只知道吃了。 第117章 := 事已至此,还是先吃点吧。 她又吃了两块枣泥山药糕,喝了点雪顶含翠。 沈青拂微笑,“姜美人有心了。” 彼时,外头响起一阵嘈杂的动静, 侍棋进来禀告,“娘娘,内务府的梁总管过来了,奴婢瞧着,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手里都端着衣物。” “让他进来吧。” 侍棋应下,将人带进来。 梁公公也是很熟练的谄媚的笑,又猛然想起皇后不喜欢旁人这样的笑,他又赶紧收起谄笑,恭谨道,“启禀皇后娘娘,尚衣局做好了坤宁宫宫人们的衣物,呈送到了内务府,奴才已查验过了,一切妥当,特意给娘娘送来。” “好,有劳梁总管亲自来。” 沈青拂只有一个浅淡的眼神,梁总管立刻会意,皇后娘娘这是让他撂下东西就可以走了。 “奴才内务府还有事务尚未料理,先行告退。” 小太监们遂将送来的衣物一并放下。 内务府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只见那衣案上的宫人服饰相当精美,绣着各自不同的纹样。 掌事宫女的衣服,正是鹅黄色绣梧桐纹襦裙。 掌事太监的衣服,正是青紫色绣蟒纹官服。 比起其他宫妃底下的宫人,坤宁宫的宫人,连衣服都是威风八面,各有贵重之处。 众妃眼里不禁升起艳羡。 沈青拂赐下珍珠,“陛下隆恩浩荡,体贴诸位姐妹勤勉辛劳,特意令本宫赏赐你们每人一斛珍珠,可用来制作头冠首饰。” 侍琴很快将十斛珍珠分发下去, 每一斛是五十颗珍珠,颗颗圆润硕大,饱满光亮。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众妃互相闲话稍许,尽皆退了下去。 坤宁宫的宫人们即刻去换了新的衣物,每个人都是欢天喜地的。 裴霜意端了一张碟子来,“娘娘请用。” 他换上这身青紫色绣蟒纹锦袍,头上束着墨冠,显得有几分贵气。 他跪下来,虽然在跪着,身子却有些歪,倚着这张凤椅,将手帕覆在手间,想要给她捏腿,“娘娘要奴才伺候吗。” “不用了。” 沈青拂瞧着他递来的碟子,上面是切好的桃子果肉,还有一些山楂果肉,红白相间的,倒是挺好看。 她拿起细长的银簪插起果肉慢慢的咬入口中。 “近来立夏,外头干燥,奴才怕娘娘喉中不适,所以特意做了这些果子来。”裴霜意低着头说话。 “有心了。” 沈青拂淡淡道,“霜意,你如今已经是坤宁宫的掌事了,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有什么事叫底下人做就是了。” 裴霜意哎了声,目光暗淡的收起手帕。 跟着说道,“奴才叫人将皇子与公主挪回了内殿,好叫娘娘随时能看见,奴才自作主张,娘娘恕罪。” 沈青拂笑了声,“你很会做事。” 她起身去了内殿的最里面,长平跟姝玉各自躺在婴儿床上,金丝楠木制成,上面铺着软被。 真是粉嫩的小娃娃。 到了一百天了,这个时候虽然还是只能躺着,可是眼睛已经会滴溜溜的转了,不时伸出小手晃悠晃悠,似乎想要抓着什么。 几个乳母嬷嬷忙着陪侍。 照顾得面面俱到。 沈青拂不禁垂手摸了摸长平跟姝玉的脸蛋,两个小娃娃的脸蛋都这么软乎乎,手感很好,摸起来就嫩生生的。 “陛下驾到——” 宁玄礼下了早朝就即刻过来了,朗声的笑,“阿拂。” 她照常行礼,他双手将她扶起来,“明日熙儿和凰儿的百日礼,朕让人找了画圣入宫,专为他们两个画像,朕想着等他们以后大了,也可以时常拿出来看看。” “陛下思虑周详。”沈青拂淡笑。 宁玄礼深切的看着她,不由得一笑,“阿拂做了皇后,如今的言行举止,当真有国母风范,叫朕生有意外之喜。” 沈青拂温柔的目光,“陛下是明君,臣妾也要学着做贤后,才好配得上陛下。” 宁玄礼心中一阵暖流涌动,眼神眷恋缱绻。 阿拂对他的爱意如海如潮…… 他抱住她,笑着说,“阿拂时刻叫朕喜不自胜。” 第85章 百日礼 和声署。 内侍恭敬道,“大人,咱们和声署眼下已备好了,明日庆贺长平王和姝玉公主百日礼的礼乐,按大人的意思,选的乐器都是要轻柔温和的,大人要检阅一番吗。” “不了。” 谢摇光托着自己的下颚,注视着一排衣架,上面放着他的各样官服,他盯着已看了好一会儿了。 “过来帮我选件衣服。” “啊?” 内侍愣了愣,应下,“是。” 四品宫官的官服就只有两种颜色,绛红色,深蓝色,绣纹为径一寸的小朵花,佩戴银带,纹样倒是不同。 内侍挑了一件深蓝色绣茉莉花纹的官服。 “大人,这件怎么样?” 谢摇光皱眉,“这件,太严肃了吧。” 内侍赶忙又拿起另一件绛红色绣迎春花纹的官服,“那这件?” 他还是皱眉,“这,太活泼了。” 内侍一哽,“啊……” 这要上哪儿找既活泼又严肃的衣服。 咱们和声署的管事谢大人,正事不干,每天光想着怎么打扮自己,难道上次打扮得还不够花孔雀吗。 他只得提醒道,“大人,明日是皇子跟公主的百日礼,咱们都要去坤宁宫,您怎么说也要穿的得体一些。” 得体。 谢摇光挑了一下眉,“有道理。” 然后选了一件绛红色绣木棉花纹的官服,这上面的木棉花是鲜红色的,看着明艳极了,看起来就像民间大婚穿的一样。 嗯……挺好。 反正百日礼是喜事, 他自然应该穿得喜庆点,不会有人介意的。 …… 翌日,坤宁宫。 百日礼。 和声署的声乐已经齐备。 轻柔舒缓的丝竹声, 谢摇光行礼,“下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虽然是在行礼,他嗓音却散漫不羁,这身绣着红色木棉花的官服随着下跪动作,垂到地面上, 沈青拂眼皮没抬一下,“起来吧。” 乳母嬷嬷们提前给两个小娃娃洗了澡,此刻,她正忙着给长平跟姝玉换上漂亮的百家衣,婴儿柔软的哼唧声不时传来。 谢摇光接着让人奏乐, 这么轻柔的礼乐,听得两个孩子睡得很香。 彼时,裴霜意带进来一位衣着朴素的老人家,“娘娘,画圣老先生应诏入宫,为皇子与公主画像。” 画圣张老爷子是个干枯瘦小的小老头, 胡子花白,几乎要达腰际的长度。 “老朽能为陛下与皇后娘娘效劳,实乃老朽的福气。” “老先生不必多礼。” 书案跟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就等着张画圣画两个孩子的肖像图。 张画圣认真作画。 旁边候着的裴霜意,视线落在谢摇光身上那件官服上,真是匠心独运,还专门挑了这么好看的花纹,可惜娘娘一眼都没有看他。 裴霜意牵动唇角,朝他不经意的歪了一下脑袋。 谢摇光不为所动,反而继续贪婪的死盯着,那位于高处的如同观音菩萨一样的女子,他眼神看起来就像被普渡了一样,痴迷陶醉。 “……”裴霜意眉头紧皱。 这位世子爷,可真不要脸。 裴今故踏进坤宁宫,躬身行礼,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奴才给娘娘道喜了。” 沈青拂只见他手里端着明黄色的圣旨,“裴总管,陛下有何旨意么?” “正是。” 裴今故徐徐展开圣旨,“请娘娘接旨。” 沈青拂跟着行礼,“臣妾领旨。” 坤宁宫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下。 只听裴今故宣读旨意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嗣国祚,寿考绵鸿。” “长平王宁泓熙,乃朕与皇后之嫡长子,贵重以定乾坤。” “龙章凤姿,仙姿玉貌,天命所归,受命于天,既寿且昌。” “故立长平王为长平太子,晓喻六宫。” “钦哉。” 沈青拂接过圣旨,“臣妾领旨谢恩,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平才满百日就已经是大祁的下一任太子了。 这想必就是太后所说的惊喜。 其他所有人恭贺: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裴今故也俯身恭贺,“娘娘大喜,此乃前所未有之大喜啊,奴才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 第118章 “裴公公有礼了。” 沈青拂微笑,“霜意,赏。” 裴霜意应下,拿了一把金瓜子,笑道,“总管拿好了,这可是咱们娘娘的赏赐。” 他本该好生递给对方,却恶劣的将金瓜子摊开在掌心,示意他往他手心里去拿。 裴今故看了眼他身上的蟒纹官服,跟他所穿的也并无二致,他从容笑了笑,“娘娘的赏赐太贵重了,咱家怎敢收下。” 他捏着拂尘一扫, 跟着行礼告退。 裴霜意看着手里的金瓜子,哼笑了声。 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就是跟他这样大字不识几个人不一样,不吃嗟来之食,真有气节。 “娘娘,端罗长公主过来了。”侍琴禀报。 宁长乐欢天喜地的进来,“皇嫂。” 沈青拂微笑,“公主殿下。” 宁长乐呵呵的笑,“咱们小长平现在是太子了,大祁史上还没有这么年幼的太子呢,可见皇兄多么宠爱皇嫂跟长平啊。” “公主谬赞了。” “哎呀呀,张老爷子也在呢。” 宁长乐欣赏着画圣的绘画,跟着直接拔下他一根胡须,“行了,雁过拔毛,送我了哈。” 张画圣疼得揉下巴。 造孽呀。 姜瑾之是他的徒弟,谁知道怎么眼神不好了,竟去做了端罗长公主的驸马。 宁长乐笑得轻快,跟着让人递上两对如意纹金手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两个小娃娃的百日贺礼。” 侍琴接过来,行礼叩谢。 “多谢端罗长公主美意。” 沈青拂着人送上一对精致的赤金和合二仙发簪,作为回礼。 和声署的礼乐声未停。 长平和姝玉睡得更香了。 接下来,是百日礼的系福袋环节,正好趁着他们两个睡着,剪下胎发,放入福袋中,再将福袋系在树枝上。 不多时,崔福泉也叫人送来太后的贺礼。 正是两只金项圈。 等到张画圣画完了两个小娃娃的画像,百日礼也就结束了。 …… 咸福宫外。 春华望着宫道上那批人,正是和声署的人。 “主子,奴婢瞧着,谢大人身上那件衣服倒是挺别致的。” 顾婕妤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他的官服上分明绣着木棉花,红艳的,美丽妖娆,这是她最喜欢的,他将她最爱的木棉花穿在了身上。 顾丝绵心中掀起涟漪。 她不禁勾起嘴角,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视线还未收回来。 她欣喜不已。 她就知道,谢摇光不会不记得她的。 他穿着她最爱的花,木棉,她名字里也有个绵字,与之谐音。 她相信,他心里有她…… …… 寿康宫。 太后看了看陛下,露出高兴的笑。 “听说陛下封了长平做太子了,哀家也替陛下高兴。江山后继有人,正是哀家心中最愿见之事。” 宁玄礼淡淡道,“母后为朕的后宫甚为操心,今个儿叫儿臣过来,是要说选秀的事吧。” “陛下心如明镜。” 太后颔首,“选秀的事宜,本该在先帝孝期结束就应安排,到如今已过去数月,也是时候选上一回了。” 宁玄礼平静道,“朕眼下叫人兴修运河,所费开销不少,若再要选秀,动辄花费下去,也要不少银子。” 太后嗯了声,肯定之,“陛下节俭。” 她继而和善的说道,“北方初定,我大祁花费了不少力气,也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兴练水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花费时日下去,经年累月的操练,才见效果。陛下倒不如趁着这段时日,选秀一回,充实后宫,绵延后嗣。” 宁玄礼平静道,“母后的提议,朕会考虑。” 太后笑着叹气,“哀家能替你拿什么主意啊,昭宸皇后管理后宫恰当得宜,她的母家也不遑多让,靖国公也是个能干的人,所以陛下才赐了他尚方宝剑,可是也要提防着,外戚不得专权哪。” 宁玄礼略微颔首,“皇后心思单纯,她的父亲自然也耿直忠厚,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嗯,那就好。” 太后笑道,“选秀的事,就交由皇后去办吧。哀家相信她能办好。” 宁玄礼却道,“皇后要照顾一双儿女,自是辛苦,朕想皇后也许心有余而力不足,谢贵嫔如今协理六宫,选秀的事,还是交由谢贵嫔吧。” 太后点头,“也好。” 第86章 选秀 大祁隆和二年立夏。 帝遥感上苍降福,乾坤得以定位,中宫有依,遂大赦天下。 朝野感怀,帝施仁政。 圈禁宗人府的先帝大皇子也被解禁,陛下隆恩,册为敬王,赐居敬王府。 隆和二年夏至。 选秀伊始。 所有官员适龄女儿均须参与选秀,遴选格外严苛,数轮下去,仅剩二十余名秀女,可以参加最后的殿选。 隆和二年立秋。 正式殿选。 这次的选秀事宜是协理六宫的谢贵嫔操办。 紫宸殿外,秀女们正在等候帝后二人来临。 庄霓环视四周,貌美的秀女真多,这其中最为美貌的,当属新任参知政事家的嫡女,姚浅,还真是眉目如画。 她心里盘算着如何在殿选就除去姚浅。 姚浅倚在旁边的假山上,一直惆怅的低着头,默默祈祷不要被选中,她不想进宫,只想在宫外和青梅竹马顺利成亲,可惜皇命难违…… 花未语目光平静,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坚韧。 她不是真正的花家嫡女,而是花家庶女,嫡姐花未眠拿姨娘的性命要挟她,她只能替她来殿选,呵,已经被花家拿捏了前半辈子,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穆莲衣面容柔弱,谨慎的打量起众人。 如果不是她那个姐姐没用,骠骑大将军也不会让爹把她也送进宫来,听说祥充媛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她若真的能顺利进宫,当真要真心实意的去帮助祥充媛得宠吗? 安若素品着香茶。 只是普通的六安瓜片,宫里的茶叶,都比外面的好多了。 她高傲的仰着头,她知道,她此次必能入选,所以看其他人的眼神多少透着点不屑和瞧不起。 薛舒婉眉目舒展。 她父亲是大祁有名的皇商,家里足够富有,父母也足够宠爱她,她入不入选都可以,若是入选,她希望以后的宫里的日子也能像在家中一样顺风顺水。 戚灼华眼神冷清。 她身形比其他秀女看着要壮实一些,父兄都在北方戍守,戚国公府就只有她一人,比起做个宫妃,她更想能像父兄那样上阵杀敌就好了,可惜只能是个不成熟的想法。 秀女们小声议论起来。 “你们瞧,都察院副都御使家的独女庄氏,看起来跟当今的皇后娘娘,容貌有一些相似呢。” “何止是一些,简直有六七分相似。” “看来这次,庄氏肯定会入选了。” 庄霓听得不禁勾起嘴角。 她这张脸生得美貌,更与昭宸皇后相仿,想来陛下定然爱惜皇后的容貌,此次她借此入选,说不定日后凭借容貌与心计,更能把那位心思单纯的皇后娘娘挤下凤凰台。 正当其时,内宫总管裴今故着人带来了二十支宫花。 “各位小姐,陛下隆恩,赏赐每位秀女,每人一支宫花,宫花式样不同,是陛下特意命司珍房打造,请各位随意挑选。” “多谢陛下恩典。” “多谢陛下恩典。” 宫花所用料子都是各类宝石。 珍珠,玛瑙,翡翠,青玉…… 每一支都是不同的样式,有绣球花,石榴花,桃花,桂花,玫瑰,芍药,兰花,雪梅…… 饶是见惯了贵重宝物的薛舒婉,也被司珍房的手艺惊叹。 样式精美,漂亮大方。 难怪大家都想入宫呢。 摆放着宫花的长案才放在石桌上,就被秀女们立马围住。 庄霓抢在最前头,她左推右推,争强好胜的挤到了第一位,听说陛下有一把绘制着牡丹花的折扇,想来他最爱牡丹,挑一支牡丹宫花总能得陛下青眼。 “都让开!” 她不管不顾的抢到一支和牡丹极为相似的荷包花。 顿时大喜。 赶忙插入发间。 裴今故默默的观察了一会,随即返回养心殿。 “陛下,宫花已经给秀女们送过去了,奴才瞧着,都察院副都御使家的女儿,庄霓小姐,性子颇为强势,倒是个爱争抢的,抢了一支荷包花宫簪。” “嗯,朕知道了。” 宁玄礼换上一身明黄色绣菱龙纹长袍,披上一件玄色大氅,里面的明黄色衣摆若隐若现。 不安分的人,就不要进宫来了。 他淡淡道,“太后提起的,有个宜男相的秀女,叫什么名字。” 第119章 裴今故答道,“回陛下,是吏部侍郎的嫡女,花未眠。” 太后嘱托过这位花秀女是一定要选进来的,只是陛下连她的名字都未曾记住。 半个时辰后。 紫宸殿。 殿选开始。 帝后相携而来。 所有秀女行叩拜大礼。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陛下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宁玄礼语调平淡,“平身。” “谢陛下——” 彼时,庄霓悄悄推了姚浅一把,姚浅整个人跌在陛下跟皇后眼前,一下失了仪态。 裴今故立刻拧紧眉头。 “大胆秀女,竟敢冲撞陛下与娘娘。” 姚浅大惊,赶忙回头看了一眼,她左右两边的秀女都一脸懵然和无辜,她伏在地上赶忙摆正跪姿,“陛下,娘娘,臣女失仪,罪该万死,理应被乱棍打死,臣女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她必须先承认错误,才有机会再说下面的话。 宁玄礼一言不发。 眼神深邃,向来洞悉一切,平静的扫了一眼跪着的庄霓,只见她发间佩戴着那支荷包花宫簪。 果真是个不安分的。 沈青拂的手被男人牵着,她保持微笑,“秀女头一次得见陛下天颜,冒失也是有的。” 宁玄礼语调冷淡,“皇后心慈,饶你一命,还不赶快谢皇后。” 姚浅心中一喜,赶忙低头道,“臣女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 她跟着道, “臣女姚氏终究冒犯天颜,死罪已免,臣女也敢实话实说了,方才是有人偷偷的推了臣女,所以臣女才跌了出来,只是在场的人这么多,臣女也分辨不清究竟是谁推了臣女,臣女一人之错,甘愿认错,还望陛下不要牵累臣女的母家。” 她话音落下。 许多秀女们也开始交头接耳。 才殿选而已,就已经有人等不及了吗。 姚氏的母家,是新任参知政事,此次敬王出了宗人府,只有姚氏的父亲姚参知过去看望了一眼,其余从前与敬王交好者都是退避三舍。 姚参知行事随心,不惧世俗。 他的嫡女也临危不乱,只是姚参知跟敬王有过牵涉,他的女儿,还是不宜进宫。 宁玄礼话音冷淡,“秀女人数众多,也许是谁不慎推碰,并非有意为之,既然如此,是谁不小心触及姚秀女,自己站出来,朕绝不处罚。” 陛下金口玉言, 自然是说得出,办得到。 庄霓心念一动,但她不可能主动站出来。 若此事真成了一时不慎,那姚浅失仪就成了意外,仅是一场乌龙,陛下必不会真的处罚她。 她低头道,“陛下,姚秀女片面之词,她也有可能是为自己开脱,才谎称有人推过她。” 宁玄礼眸色冷沉,什么也没说。 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姚浅赶忙道,“臣女怎敢欺君,臣女万万不敢!” 宁玄礼平静道,“姚氏殿前失仪,事出有因,朕不欲重罚,姚氏一人之过,不必牵涉姚家,只你一人,离开紫宸殿,今日的殿选,你不必参与了。” 姚浅松了口气,“臣女谢主隆恩。” 她赶忙低着身子退了出去。 上天见怜,果真没有入选,她真是峰回路转,相当的幸运…… 殿选继续。 帝后二人坐于高位, 龙椅在正中央,左侧是凤椅,垂下一扇珠帘,沈青拂坐在珠帘后头,秀女们不敢抬头,偶有人悄悄看一眼帝后,陛下龙章凤姿,皇后倾国倾城,两人看起来很是般配。 “穆守将之女,穆莲衣,年十七——” 穆莲衣上前,她恭谨行礼,“臣女穆氏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如星辰耀眼,气质端华,如明月高悬,臣女见之忘忧,今日得见陛下与娘娘天颜,臣女三生有幸。” 她说话得体有礼。 宁玄礼倒是因为她夸赞了皇后而喜上眉梢。 他话音含笑,“穆氏眼光不错。” 选秀礼臣赶忙道,“穆莲衣留牌子,赐香囊——” 穆莲衣叩谢。 下一位, “工部侍郎之女,安若素,年十六——” 安若素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愿陛下与皇后,岁岁长安。” 安氏的父亲是工部侍郎,正值兴修运河之时,安侍郎出力不少,他的女儿,那便留下吧。 陛下点头, “安若素,留牌子,赐香囊——” 安若素欣喜接过香囊。 庄霓心有意外,安氏相貌平平竟然也能入选,陛下难道不看重容貌吗?哼,也罢,安氏相貌一般都已入选,到她这里,更是容易。 “都察院副都御使之女,庄霓,年十七——” “臣女庄氏见过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万寿无极。” 庄霓得体行礼,手持团扇搭在腰际,她身姿窈窕,美貌惑人。 只见龙椅上的陛下却只是略微摇头。 “庄霓,撂牌子,赐花。” 直到一朵芙蓉花送到眼前,庄霓才惊醒过来,她周身一震,什么,她居然没有入选?! 庄霓咬了咬牙,眼含泪水的抬起脸,她这张脸明明与皇后相似,陛下不可能不动心的,她不甘心的仰着头,“陛下,臣女哪里触怒龙颜,臣女愿为陛下改之。” 她父亲官职不低,没有道理陛下不选她! 宁玄礼的声音平淡,轻描淡写,“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么。” “……臣女不敢。” “退下吧。” “……”庄霓脸色一白,只得退下去。 庄氏的脸色都难看成这样。 可见她打击很大。 沈青拂淡淡看了眼男人,庄氏动手的小动作……看来还是没有逃过当今陛下的法眼。 “吏部侍郎之嫡女,花未眠,年十六——” 花未语上前,谨慎行礼。 她行礼的动作姿态很严谨,没有刻意流露出什么娇娆姿态,尤其是她那样倔强坚韧的神态,看起来就像受过什么磋磨,依然顽强不屈一样。 沈青拂略有好奇。 她不是嫡女么,怎么会有这种神态。 “臣女花……”花未语还没有说完。 “留牌子。”陛下就已经说了这句话。 礼臣哽了哽,赶忙道,“花未眠,留牌子,赐香囊——” “臣女谢主隆恩。” 花未语退下。 沈青拂的纤瘦指尖轻轻敲着凤椅扶手,她确信宁玄礼方才连看都没看人家一眼,这就选下来了。 看来花未眠就是太后所说的宜男相之女。 接下来的选秀。 宁玄礼一直在摇头。 他既不看容貌,也不看家世,底下的秀女一时更为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看来陛下喜好无常。 这批秀女里面,最为貌美的两个, 姚浅,庄霓,都落选了。 谁也不知道陛下心里在想什么。 “盐运使之女,薛舒婉,年十八——” 薛舒婉上前行礼,“臣女薛氏,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盐运使只是个八品官。 薛氏又是皇商出身,身份不高,只是比寻常官员家中更有钱财罢了。 底下的秀女正以为薛氏必然落选。 只听陛下却道,“薛氏姿容貌美,留牌子,赐香囊。” 姿容貌美…… 薛氏恐怕只算得上清秀吧。 陛下的眼光真是不拘一格,秀女们眼神更为茫然,迷惑。 内侍递上香囊。 薛舒婉欣然接过,真好,这么顺利,和她想象的一样,顺风顺水就对了。 宁玄礼眼神淡漠。 薛氏家世低,就算给她高位,她也没有根基,容貌算不得上乘,却偏有高位,这样的人最容易惹众怒了,正好留她立个靶子。 跟着又淘汰了几个秀女, “戚国公之女,戚灼华,年十七——” 戚灼华行礼,“臣女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后圣安,愿陛下与娘娘琴瑟和鸣,万寿万福。” 戚国公与戚小将军还在外戍守。 戚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只是听闻,戚家女幼时习武,天生难孕,叫她进宫来却没什么用,倒不如赐下珍宝赏赐,以全戚国公府的忠义。 不过寻常珍宝,多少还是不够。 “陛下。” 沈青拂浅笑着开口,“臣妾见戚小姐气度不凡,不如留她在臣妾身边,做个宫中女官吧。” 宫中女官, 宫里还没有这个职位。 戚灼华愣愣的看着皇后,陡然眼前一亮。 她最想要的,就是和男人一样,要么出入官场,要么上阵杀敌,原以为怎么也不可能实现…… 宁玄礼淡笑,“皇后,最得朕心。” 阿拂的这个办法,倒是比赏赐好了许多,戚国公惦念女儿,戚家女留在宫中做女官,也算皇家庇佑。 第120章 他随即吩咐道,“传旨,坤宁宫设立女官一职,独有戚国公府戚灼华担任,听从皇后差遣,不得有误。” “臣女领旨谢恩。” 第87章 饮酒 寿康宫。 崔福泉呈上名册。 “启禀太后娘娘,殿选已经结束,陛下择选了四位秀女,这是定下的位份跟居所,请太后过目。” 太后接过来。 薛舒婉,册为婕妤,赐居长春宫。 花未眠,册为美人,赐居咸福宫。 安若素,册为美人,赐居延禧宫。 穆莲衣,册为才人,赐居延庆宫。 太后皱起眉头,“薛氏一个盐运使的女儿,皇商出身,陛下怎么给她定了这么高的位份。” “奴才也不甚清楚。” 崔福泉道,“奴才想,圣意难测,这四位新人,就只有薛婕妤的宫殿是容她一人独居,看来陛下对薛婕妤颇有眷顾。” 也罢, 反正皇帝自有深意, 太后颔首,“也该让教引嬷嬷去教教规矩,待一月以后,再正式进宫吧。” “遵旨。” “这份名册,送去坤宁宫,让皇后也过过目。” “嗻。” …… 坤宁宫。 沈青拂浏览过崔福泉亲自送来的名单,撂到一旁。 侍琴奉茶,“娘娘,戚姑娘也要到一月以后才能入宫当值。奴婢听闻,安美人的脾气不小,教引嬷嬷上午才进安府,这会儿就回宫来了。” 沈青拂饮着茶水,淡笑。 “安美人的父亲是工部侍郎,正得圣上重用,安美人自然骄傲,人之常情。” 侍棋端了一壶酒上来。 “娘娘,这是陛下叫裴总管送来的,据说是叫琼浆玉液,陛下待会儿下了朝就来咱们坤宁宫呢。” 什么琼浆玉液。 他明知她一杯酒就醉,怎么给她送酒来。 “知道了。” 沈青拂起身去了妆镜台,解下凤钗,对着镜子梳理如瀑的长发,跟着去了床榻上休息。 不知何时。 她能感觉到身上触及男人温热的体温。 她缓慢才睁开眼,“陛下?” “不是叫你等会儿朕么,就歇下了。”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勾起一缕放在鼻尖嗅了嗅,还是熟悉的清香气息。 “臣妾困倦了。”她懒懒的答。 “阿拂不听朕的话,朕要罚你。” 宁玄礼倾身下去,咬了一口她的唇角,不轻不重的,有点疼。 “嘶……”她吃痛。 一时间也醒过神来。 沈青拂勾住男人的脖子,“臣妾等着陛下呢,等久了,就睡着了。” “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 他疏朗的笑,“卿卿莫怪朕。” “正好陛下过来,臣妾恰好有正事要跟陛下商议。”她语调好认真。 宁玄礼心猿意马。 他只看着她这张脸,红唇一张一合,也没有细听她在讲什么话,嗓音散漫,“嗯,什么事。” 沈青拂笑意盈盈。 “臣妾想,诸位新妹妹即将入宫,也不能苛待了原先东宫的老人,厚此薄彼,免得叫外头诟病,如今的后妃,都是从东宫时便伴驾的,资历年久,也是时候给她们封一封位份,陛下觉得如何?” 宁玄礼揉着她发顶,只是嗯了声。 他眼神慢慢下移,落在她身上那件不怎么厚的寝衣上,她穿过这么多的衣服,他也就只有她的寝衣,解得比较熟练。 “陛下同意臣妾的话,那臣妾就往下说了。” “嗯。” “臣妾想着,诸位姐妹的位份尽皆往上晋升一级也就是了。” 沈青拂眼里亮晶晶,拉着男人的手轻轻摇晃,“只是有一桩事呢,白昭容与祥充媛同为九嫔之位,若两人同时晋升一级,便是妃位。祥充媛若晋为妃位,尚有称号在,自是要比白昭容的位份稍显高一些,可如今,祥充媛是九嫔之末,若晋为祥妃,臣妾怕白昭容心里不大乐意呢。” 宁玄礼只听见了白昭容,祥充媛之类的字眼。 他凑过去亲吻她脸颊,被她避开。 “白昭容近来很得母后欢喜,她的位份还是要高出别人为好。” 沈青拂继续道,“再有谢贵嫔协理六宫,料理选秀也算得宜,她若晋为九嫔,还是适合作为九嫔之首,也不至于叫她白受这些辛苦,宫中有奖有罚,才能安定人心,陛下说是吗。” “嗯。” 他已垂下手去开始解她寝衣上的盘扣。 沈青拂唔了声,“陛下……有在听臣妾说话吗。” “朕自然在听。”他这样说,手里动作没停。 沈青拂按住男人的手,“那陛下说,臣妾说了什么。” 他眸色已深了又深,分外平静的动了动薄唇,“有奖有罚,安定人心。” 沈青拂一笑。 跟着卧在男人怀里,手指往他腹肌上乱戳,“所以臣妾的想法,即是白昭容晋为白妃,谢贵嫔晋为谢昭仪,祥充媛就平升为祥昭容吧,好吗陛下。” “好。” 他已熟练的将她寝衣解开。 沈青拂蹙眉,盖上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倒是裹得严严实实,“凉。” 近来过了立秋,天气是凉。 “朕叫人温酒,喝点酒就不凉了。”他这样说,挽着她耳际的发丝。 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像个鸵鸟样,“那臣妾……若是一杯酒就醉了,岂不是扫陛下的兴致么。” 宁玄礼不由分说将她从被子里拉出来,明明是在笑,笑得倒很疏懒,“朕兴之所至,莫忧。” 很快有人温了酒来。 “琼州进贡的琼浆玉液,尝尝看。” 他递给她一杯, 沈青拂只得抿下一小口,不怎么辛辣,更有股甘甜的味道。 居然还不错。 难怪是贡品。 “好喝么。”他低低的问。 沈青拂扬眉,“滋味甚美。” 虽是这样说着,她脸上还是泛起了薄醉的微红。 “想再喝点么。”他诱哄她。 沈青拂摇摇脑袋,又点了点头。 宁玄礼低笑,“阿拂好可爱。” 他说着托住她的后脑勺,将人放平在床榻上,他饮下一口琼浆玉液,俯下身,这股透明的酒液自他嘴中倾出来, 尽数渡入她口中。 “甜么。” 他嗓音极致哑感。 沈青拂被迫将这酒全喝下去,咳咳两声,“陛下光欺负臣妾……咳。” “那朕让你欺负回来。”他说着拍了一下她的娇臀。 她哼唧了声,爬起来去拿酒瓶,修长的墨发堪堪遮住大腿以上的位置,纳入口中一大口温酒,两边腮帮子鼓起来。 “哈哈……”他忍俊不禁。 第88章 新人入宫 沈青拂俯下身,停在他面前三寸的位置。 红唇微张,酒液如泉水般灌下。 宁玄礼仰着头,唇边分明挂着笑,一寸一寸的抬头,将酒水全喝进去,酒渍顺着他下颚滑下几滴,他跟着吻住她,缓慢加深。 单手扣住她腰际,她无法动弹。 直到这一瓶酒都喝完了。 沈青拂脸上薄红更深,整个人像一汪水一样,浑身无力,被迫坐在他腰间。 他扶着她的腰身,怕她太累,但又不舍得她停下,捏着这把小细腰往下按,“朕喜欢你在上面。” …… 皇后有旨,大封六宫。 所有人的位份都往上提了一级。 一时间,后宫的诸位嫔妃都难得跟过年了一样。 储秀宫。 楚灿捏着这圣旨,手不停的颤。 她看了无数遍,这上面的旨意,只是将她从九嫔之末,平升为昭容。 “竟是如此!”她语气格外气恨。 “娘娘……” 惜玉劝道,“您可万不能像上次那样发脾气了,万一再被皇后娘娘发现,恐怕又要借题发挥。” 楚灿深吸一口气,冷笑。 “本宫知道。” 君恩,不过如是。 “陛下如今独宠皇后娘娘,咱们不可与之争锋啊。”惜玉继续规劝,“娘娘,您看如今,昭宸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连太后都对她格外满意,她的儿子更被立为了长平太子,以后的荣宠,怕是无人能及啊。” 楚灿心里酸楚, 他从未对她这样好过。 哪怕他们之间,已是两生两世的情谊,他就这么顺着皇后,任由皇后折辱于她…… “宫中这些女人,都晋升了位份,唯独本宫还是正三品的九嫔。” 楚灿极为不甘心。 “本宫头上除了皇后,还有白妃,谢昭仪……本宫之下,更有杜贵嫔,顾贵嫔两人!这叫本宫如何能忍耐!” 杜氏昔日在东宫,为她出谋划策。 当初不过是个九品奉仪,到如今,也能当上贵嫔?! 第121章 苍天无眼! 楚灿实在忍不住,两行泪落下。 “本宫称病这么久,陛下一次都没有踏足储秀宫,就连晋升位份,陛下也任由皇后一人做主,在陛下心里,本宫已经泯然众人矣了吗。本宫与其他人也并无不同,是这样吗!” 惜玉赶忙道,“娘娘与陛下多年情分,岂是旁人能比的,在陛下心中,您终究是不一样的!” “是吗。” 楚灿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她不声不响的掉泪。 惜玉沉默了一下。 皇后娘娘此举,实在是明褒实贬,明升暗降。 宫中所有人位份都升了,只有主子的没动弹,岂不就是相当于只降了她一人的位份。 惜玉只得道,“娘娘不要担心,这次选秀,穆守将家的二女儿也进了宫,被封为才人,她是骠骑大将军特意安排入宫的,专门是为了来帮助娘娘争宠的。” 楚灿擦掉眼泪, 低着头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穆氏能信得过吗。” “自然可以。” 惜玉答道,“穆父不过是个五品守将,在骠骑大将军手底下任职,穆家所有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呵,但愿如此。” …… 一月过后。 隆和二年秋分,新人入宫。 四名新人于坤宁宫觐见皇后与其他妃嫔。 戚灼华担任女官,一身利落官服,眼神冷静。 “皇后娘娘有旨,请诸位主子自行品茶,稍候片刻。” 白妃看了眼戚灼华。 她就是戚国公的女儿,果真与众不同,居然能进宫做女官,看来很得皇后赏识。 她继而将视线放在四名新人身上。 薛婕妤面容清秀,穿戴倒是很贵重。 安美人倒是一股子高傲劲儿,和她挺像,又不太像。 穆才人看着柔柔弱弱,谨小慎微的样子,似乎成不了多大气候。 至于那位花美人, 不是说殿选之时,她连名字都没报完,就被陛下选中了吗,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妃笑道,“几位妹妹真是天姿国色啊。” 随便夸两句,反正夸人不要钱。 正好看看她们都是什么反应。 “娘娘谬赞了,嫔妾之中,唯有薛婕妤,在殿选之时,曾被陛下盛赞,姿容貌美。”安美人眼神格外高傲,透着几分瞧不起。 薛氏不过是皇商的女儿,什么低微出身,一入宫就是婕妤,没天理。 白雅然又仔细瞧了瞧薛婕妤, 并不觉得她担得起,姿容貌美四个字。 薛婕妤被人提起,当下站出来,行礼道,“嫔妾薛氏,见过白妃娘娘,嫔妾蒲柳之姿,焉能与诸位娘娘相较,陛下所言,只是一时玩笑而已。” 白雅然哎呀了一声,“妹妹真是谦虚。” 这位薛婕妤看着倒是一脸坦诚,不像有什么心计的人。 花未眠眼神浮躁,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早知道来中宫请安需要等候,她也便不来了,便叫花未语替她也就是了,她们二人有九分相似,只要画上妆容,自然有十分。 若不是花未语是个宜男相的, 她又岂会让这个下贱胚子跟她一同入宫。 “花美人,喝点茶水吗。” 杜贵嫔开了口,平淡的笑,“本宫看你,似乎有些焦急。” 花未眠脸色一僵,赶忙行礼,“有劳娘娘关怀,嫔妾不渴,只是今日身子不适罢了,没有别的。” 杜若点头,“那就好。” 正当其时,戚灼华平静道,“皇后娘娘到——” 一扇水墨画染的屏风后, 沈青拂徐徐而来,落座。 她温柔微笑,面上是单纯跟无辜。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行礼。 “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沈青拂眼神平静。 做了皇后也有一段时日了,看着这么多人都在异口同声的给自己请安,她已经习惯了,毫无感觉。 薛婕妤悄悄抬起眼眸, 仔细看了眼皇后。 她顿时一惊,那日殿选离得远,她不曾看清楚皇后的样貌,而今看来,她竟是这样清贵明媚,疏冷圣洁。 满身华贵的服饰,也只是将她衬得格外端庄了些。 她以为陛下那句姿容貌美,已是对她的赞许,而今见到昭宸皇后,才知道,什么是自惭形秽…… 沈青拂微笑,“诸位妹妹初入后宫,住得还习惯么。” 第89章 请安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嫔妾等一切安好。”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嫔妾等一切安好。” 四名新人同时答道。 沈青拂温柔一笑,“那就好。” 薛婕妤清秀,穆才人柔弱, 安美人高傲, 倒是这个花美人…… 今个儿见着,只觉得她的气质跟殿选那日颇为不同,怎么说,反而像是两个人似的。 她不动声色的略扫一眼。 淡淡一笑,“今日你们入宫觐见,本宫便赏赐你们每人十匹蜀锦,十匹缎纱。”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嫔妾等感激不尽。” 宫人将赏赐分发下去。 只听昭宸皇后又道,“以后大家同为后宫姐妹,望你们日后勤修懿德,谨守宫规,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沈青拂微笑,“宫中来日方长,或许你们有人眼下位份不高,也用不着忧虑,只要讨得陛下欢喜,晋升位份也不算难。只要记得,咱们圣上眼里见不得脏东西,本宫亦然。” 帝后本就同心同德, 陛下的立后诏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凡所有事,俱晓坤宁。 所有人都在默默思考皇后说的话。 “嫔妾明白。” “今日你们都进过坤宁宫请过安了,就先这样,你们回宫歇着吧。” “嫔妾告退——”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 杜若一直未走。 “杜贵嫔,你还有何要事么。” 杜若起身,严谨行大礼,“臣妾家世低微,如今得封贵嫔之位,心怀感恩,甘愿为皇后娘娘分忧解劳。” “杜贵嫔言重了。” 沈青拂轻描淡写的笑,“后宫嫔御,同沐皇恩,六宫大封,乃是圣上隆恩浩荡,本宫也只是顺应圣意。” 杜若缓慢起身, 抬手抚上八仙桌案上放着的那瓶鲜花,里面插放着各色的花,秋海棠,木兰花,含笑花,玉壶春…… “娘娘宫里的花真美。” 她继而道,“百花纵然美丽,可唯有牡丹,才是真国色,也难怪世人最爱牡丹,都认牡丹为花中之王了。” 昭宸皇后已登临凤位。 又育有长平太子跟姝玉公主。 她必须紧紧依靠皇后这棵参天大树,才能顺利在这后宫中继续苟活下去。 沈青拂浅淡的笑了笑,“杜贵嫔颇有见解。” 杜若继续道,“繁花竞放,能放入娘娘宫里的花瓶的,都是入得了眼的,若是有不顺眼的,自然也会有底下人为娘娘修剪好了,才呈送进坤宁宫。” 沈青拂略微颔首,微笑。 “咱们都是做主子的,自然不必事事劳心。” “娘娘是六宫之主。” 杜若再度谦恭行礼,“更是臣妾的主子。” 沈青拂稍显惊讶,“杜贵嫔这样说,就是妄自菲薄了,何须如此。” 杜若笑了笑,“娘娘前一阵子为了长平太子的百日礼一直忙碌,臣妾也不好打扰您与陛下,今日进了坤宁宫,臣妾也只是为了跟娘娘闲话家常而已。” 嗯,闲话家常就对了。 沈青拂眼神温和的注视着她, 杜贵嫔继续道,“如今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好,娘娘平日料理宫务,想来也无暇观赏,臣妾愿意为娘娘好生盯着,若有什么旁逸斜出的……” 沈青拂幽幽叹气。 “有的花初时开着还算顺眼,花无长性,也许长着长着,的确就会旁逸斜出。本宫算得上惜花之人,就算花开得没那么差强人意,本宫也不舍得剪去它。” “娘娘心慈仁善。” 杜若拿起桌案上的剪刀,剪去一支倾倒的木兰。 “臣妾却认为,只有将开得歪歪扭扭的花剪去,其他花才会生长得更好,不会被这本该死的花争去养分。” 她把玩着手里的剪刀,“臣妾宫里正缺一把利剪,不如娘娘就送给臣妾吧。” “杜贵嫔既然想要,那便送与你了。” “多谢娘娘赏赐。” 杜贵嫔跟着把那支玉兰插入自己鬓边,“娘娘宫里的花这样好看,改日臣妾也叫花房好生修剪好了再送来延庆宫,臣妾告退。” 第122章 侍琴将人送了出去, 跟着回到内殿,不禁道,“娘娘,杜贵嫔今日这一番投诚,看来是认准了娘娘了,她可真是个聪明人。” 沈青拂淡笑,“不聪明,怎么活下去。” 戚灼华若有所思,跟着跪下,“属下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能进宫做女官全都要仰仗皇后。 她清楚,皇后能有这样的心思,绝非寻常女子,她要永远追随皇后。 沈青拂将她扶起,“灼华,你功夫这么好,不能像你父兄那样去前线戍守,让你留在宫里做女官,是委屈你了。” “属下不觉得委屈!” 戚灼华眼神明亮,“属下要誓死保护娘娘,守护娘娘!” 沈青拂一笑,“好,本宫笑纳。” …… 延庆宫。 杜若嗅着自己调制出来的苏合香,香味经久不散。 这是用苏合做的主要材料。 佐之以其他香料,可以让人身上泛有清新的薄香。 她往自己手上涂了一点,苏合香的味道很雅致,“很香,配得上昭宸皇后。” 白术不禁问道,“娘娘如今都是贵嫔了,还要依附于皇后娘娘吗。” 杜若抬眸看了她一眼,“本宫这个贵嫔之位,都是依附皇后得来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活得清醒透彻。” 她只有继续辅助皇后, 才不至于被皇后略动两下手指就除了去。 毕竟,她多少是知道点事的。 往后的路,只有两条,不走死路,就只能学会什么是识时务。 白术赶忙道,“奴婢明白了。” 她压低声音,“穆才人才回来就去了西偏殿,正跟她的姐姐叙旧呢。” 杜若点头,“继续盯着点。” “娘娘放心,奴婢早让人盯好了。” …… 延庆宫,西偏殿。 穆才人着人送了几匹蜀锦来。 “长姐,这都是皇后娘娘赏的,我特意给你送来几匹,免得你日后没什么可用的。” 穆才人此刻却没有半分柔弱之态。 穆红衣看了看她,黯淡的眼神依旧没什么光彩,“你不过也是父亲送进宫,来帮祥昭容得宠的棋子罢了。” 她自东宫时是良媛, 但如今,大封六宫后,她的位份也只是在婕妤。 当初楚氏偏要让她用霓裳羽衣舞取宠,谁料被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罚了廷杖,自此她便已心灰意冷,不怎么见人。 穆莲衣笑道,“棋子跟棋子也是不同的。” 眼下只能先做棋子。 怪就只能怪,父亲只是个五品守将,在骠骑大将军手下任职,无能无力。 穆莲衣啧啧两声,“我瞧着姐姐的样子真是可怜呢,进宫这么久,还只是个婕妤,你恐怕还不知,初入宫的薛氏女,人家一进宫就是婕妤。” 穆红衣不说话。 这些时日,她早已闻听不少宫事。 比如,楚氏降位,萧氏自裁。 还有那个和亲公主,陡然暴毙…… 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竟会有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钻。 穆莲衣见她一直不说话,淡淡笑道,“长姐灰心了,无妨,我会替姐姐把以后的路走下去。” …… 储秀宫。 惜玉禀告,“娘娘,穆才人过来了。” 楚灿恹恹的神色方才恢复了点。 “上茶。” “是。” 穆莲衣姿态如弱柳扶风一般行礼,“给姐姐请安。” “你就是穆才人。” “正是。” 楚灿看着她皱起了眉头,穆才人看起来格外柔弱,仿佛风吹一下就要散架了。 “坐下说话吧。” “多谢娘娘。” 穆才人小口饮茶,她看起来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谨小慎微,“娘娘,嫔妾的父亲,是奉了大将军之命,送嫔妾入宫的,嫔妾愿为娘娘效力,还望娘娘多多提点。” 楚灿见她这样弱势, 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不屑,她是世家贵女,自然瞧不起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 她冷淡道,“皇后欺我太甚,再这么下去,后宫哪里还有本宫立足之地,若要对付皇后,你有什么办法。” 穆莲衣口中的茶差点呛住。 她继续维持自己柔弱的人设,小心翼翼道,“娘娘此等想法,颇有不妥啊,昭宸皇后势盛,恩宠不断,更有太子跟公主在侧,就算费了功夫下去,恐怕也难伤皇后分毫。” 楚灿一下拧紧眉头。 冷笑。 “你的意思是,本宫自不量力?” 穆才人一哽,“嫔妾不敢。” 她很快恭维道,“昭容娘娘,嫔妾在入宫前就听闻您与陛下情深意笃,多年情分,您何不利用这情分,率先复宠再说呢。” 楚灿眉心松动了些。 惜玉赶忙递上一碟香蜜桂花卷,“穆主子,咱们娘娘知道您最爱吃桂花卷,一早提前备好了,您快些尝尝,宫里的手艺总是比外头要好的。” 穆莲衣心中冷笑。 楚氏还不及她这位婢女知道如何笼络人心。 穆莲衣脸上浮现感激之色,“嫔妾才入宫,最想念家中姨娘的这道香蜜桂花卷,多谢姐姐。” 楚灿哼笑了声,“你是庶出的身份,想来也没吃过什么好的,本宫倒是希望你,能比你那位姐姐,有用一些。” 穆才人托着碟盘的手指狠狠一僵。 若不是庶出,她也不用处处伏低做小,守拙扮弱,在宅院里习惯了终日示敌以弱,才能获得入宫的机会。 她最讨厌别人说庶出两个字。 穆才人笑着说,“嫔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暂时。 …… 坤宁宫。 侍琴低声道,“娘娘,杜贵嫔身边的白术亲自过来传了话。” 沈青拂咬着口中的柚肉,酸甜的味道,她百无聊赖的随意嗯了声,“嗯,都说什么了。” “杜贵嫔一直叫人盯着穆才人,发现她常往储秀宫去,这才知道,原来祥昭容和穆才人商量着,要在重阳夜宴当天有动作,正是为了帮助祥昭容复宠。” 复宠? 也是难为祥昭容了。 沈青拂平静的哦了声,“怕是难哦。” 侍琴有些担忧,“若是祥昭容真的得以复宠,她日后定是要针对娘娘的。” 沈青拂淡笑,“想要复宠,谈何容易。” 祥昭容,当今圣上的小青梅,也是他曾经的白月光, 如今,已是白米饭了呢。 楚灿若要复宠,必定要付出巨大代价,收效如何,且看看吧。 她随即唤道,“灼华。” 戚灼华很快从外面进来,“娘娘。” 沈青拂望着她,微笑,“重阳夜宴近在眼前,当夜,你便与本宫同往,如何。” 戚灼华重重点头,“属下一定护佑娘娘安全!” “好,你也要小心为上。”沈青拂叮嘱道。 有时候,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敌不过武力的强势压制。 戚灼华心中一暖,“属下多谢娘娘关怀。” …… 养心殿。 近日以来,皇后都不曾踏足养心殿。 唯有他倒是巴巴的去找她,也不见她主动过来。 宁玄礼看了眼外面当值的侍卫。 他恍然才忆起,似乎阿拂做了皇后以后,还真是一次都没来过养心殿。 以往还会穿着侍卫服过来邀宠。 现在半点宠都不邀。 “皇后近来在做什么。”他淡淡问。 季长晖答道,“回陛下,属下听闻,皇后娘娘近来和谢昭仪,忙着料理重阳夜宴的事。” 宁玄礼一言未发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确实明日就是重阳夜宴了。 她真的有这么忙? 比他还忙? 他这双墨眸幽深不见底,唯有眉头皱起。 季长晖仔细瞧着龙颜,只见陛下这眉头越皱越紧,他嘿嘿笑,“陛下,摆驾坤宁宫吗?” 宁玄礼眉头更皱,“朕何时说要去坤宁宫了。” “那陛下不去啊?” “朕自然不去。” “嗷,那好吧。”这么笃定? …… 坤宁宫。 “陛下驾到——” 沈青拂撂下手里的夜宴菜单,跟着行礼,“陛下万安。” “皇后很忙吗。” 他双手将她扶起来,看了眼案上的菜单,收回目光。 沈青拂浅笑,“臣妾同陛下比起来,自然是比不过陛下国务繁重的。” 宁玄礼沉默着,心头一软。 一看见她的笑容他就没什么别的想法了,若有想法,那也只有一个。 “阿拂,近来怎么没去养心殿看朕,你不想朕么。” “臣妾……” 沈青拂眼里漾开深切爱意,“臣妾无时无刻不思念陛下。只是如今,臣妾已是陛下的皇后,是大祁的国母。帝与后,本非寻常夫妻,朝野臣民都在看着,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总是打扰陛下,唯恐耽误国事。若像寻常夫妻那般,做种种小儿女之态,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第123章 宁玄礼心中一荡。 阿拂处处为他考虑,竟还忍着不去见他。 他语调慎重满意,又不乏愉悦。 “阿拂此言,很识大体。” 沈青拂随之抱住男人的腰身,“臣妾愿做贤后,才好与陛下相配。”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柔软细嫩,看见她腕上的景泰蓝纹金手镯,低声问道,“这对镯子,朕见你十日有八日都戴着,这么喜欢吗。” 沈青拂仰起头,依旧是真诚,坦白。 “这对手镯,是当初,臣妾晋封皇贵妃时,陛下亲手所戴,臣妾一直不舍得取下。” 当然是因为里面被她放了避子药啊。 吃起来方便。 宁玄礼笑着捏了一下她脸颊,“国库还有不少景泰蓝的首饰,回头你自己去拿,喜欢什么拿什么。” “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第90章 重阳夜宴 太和殿。 九月初九,重阳夜宴。 百官与众妃皆在, 帝后自观星台相携而来,众人行礼问安。 夜宴开始。 每个人的食案上放着重阳节的特制点心,重阳糕,菊花酒,红艳圆润的小颗茱萸摆在碟子里。 薛婕妤悄悄往上看去。 帝后同坐一张长椅,只见陛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琉璃酒杯,偶尔摇晃杯中清酒,为何他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这样动人心魄。 薛婕妤举起酒杯,“臣妾祝陛下万福万安。” 宁玄礼略看了她一眼。 嘴角轻轻一勾,跟着同举酒杯,一饮而尽。 薛婕妤心中一颤。 本来她也没想到陛下真的会喝她敬的酒,如此看来,陛下果真对她与其他人不一样。 薛婕妤不禁脸上泛起红晕,羞涩的低下头去。 花未眠不悦的瞥过她一眼, 也不知道,陛下到底看重这个薛婕妤什么,若论容貌,她虽不及皇后,但总也胜过薛婕妤,可是陛下显然对薛婕妤更感兴趣。 大家都是一同入宫的, 若是以后薛婕妤独得圣宠,这叫她们这些人如何自处? 祥昭容的视线只在歌舞人群上。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桌案上的食物,连动都没动一下。 穆才人从容摇着手里的团扇,偶尔看一眼祥昭容,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 祥昭容竟然这样紧张…… 心理素质这么差能成什么事。 可惜她眼下只能先帮她复宠再说。 百官的发间都佩戴着茱萸。 柳聿臣一身紫色官服,严谨妥帖,长腿跪在案前。 他偶尔往上瞧一眼,帝后二人同坐一起,昭宸皇后倒是眼神平淡,分外安宁。 宫里又进新人了,她竟一点儿也不担忧, 他心中总觉得,按照昭宸皇后深爱陛下的心思,总该会失魂落魄,或是难过伤心,然后利用一汪眼泪再去博宠。 莫非之前都是他想错了? 昭宸皇后似乎更看重的,是权势地位。 难怪她这样平静。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柳聿臣垂下眼眸,嘴角略掀起,尝了一口酒,咳,辛辣,不适合他。 靖国公沈不言眼里只有满满的欣慰。 看阿拂的样子,近来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他略扫了一眼众妃。 若是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阿拂下手,那他不介意用尚方宝剑在前朝直接斩除对方母家。 一曲重阳歌舞结束, 跟着换上新的剑舞,这是舞姬们演练许久的硬舞,以长剑的兵刃气势,表现出当今圣上文治武功的功业。 许多舞姬排成两个圆形阵。 剑尖彼此交汇,旋转。 祥昭容眼神变得更为紧张。 楚灿额头上掉下一滴冷汗,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舞姿越来越缭乱。 领舞之人的长剑似乎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沈青拂目光平淡。 纤瘦手指搭在扶手上,略敲了敲一两下,观赏这场剑舞,倒让她想起一个典故,什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宁玄礼墨眸锋锐,一言不发。 领舞的舞姬罩着面纱,欲盖弥彰,随着其他人的动作跟着转身,下一刻,手中的长剑瞬间握紧而出—— 直冲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来。 不仅是速度过快,而是实在令人意外,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楚灿连忙几步冲到男人跟前,张开双臂,似乎要用她血肉之躯抵挡住锋利的剑锋,“陛下小心!” 舞姬的长剑跟着便要刺入她胸口。 下一秒,一把长刀快速挑开了舞姬的长剑,长剑脱手,摔在地上,行刺的舞姬也被这刀锋的强劲力道击倒,倒在地上。 戚灼华利落的收回长刀,“陛下跟娘娘没事吧!” 楚灿狠狠一愣。 这是戚国公的独女,这么快的身法,让她的救驾之计都功亏一篑。 “护驾!”季长晖的心都一下提到嗓子眼。 许多侍卫立刻涌入太和殿,将此地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季长晖执剑抵在行刺舞姬的脖子上,“大胆,竟敢刺驾,你到底是何人!” 那刺驾的舞姬顿时一把扯掉面纱, 用尽全部力气吐出口中暗器,正是两枚绣花银针,再度冲上面而来。 戚灼华再次出刀,寒光一闪,却防下一枚银针。 另一枚直直刺向高位。 楚灿脸色一白,张开双手再一次挡在男人身前。 宁玄礼薄唇微抿,一支玉箸在他指间弹出,随着一声清脆声响,玉箸打掉银针,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沈青拂眉头紧皱,眼神冷静,“将人带下去仔细审问,务必审出背后指使之人。” “属下明白。” 季长晖单手拎起那行刺之人,谁料那舞姬闭上眼用力一咬,口中一下流出鲜血,就这么咬舌自尽了。 “这……” 季长晖赶忙去探鼻息,已经没有气息了。 “陛下,娘娘,此人咬舌自尽了。” 楚灿不露痕迹的松口气,她赶忙回头问道,“陛下有没有事。” 宁玄礼却只注视着身旁的昭宸皇后, 他仔细将沈青拂看了一遍又一遍,温声道,“皇后是否惊吓到了。” 沈青拂柔美的笑,“臣妾无事。” 楚灿整个人僵住。 他怎么可以只关心她呢! 柳聿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看错,刺客来时,昭宸皇后分明只顾着保护自己,她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有顾及身旁的陛下, 越是下意识,越是真实。 真是个自私利己的女人。 “陛下,刺客虽然身死,死无对证,也不知其背后是何人指使,所幸还剩下这些舞姬,不如将这余下的舞姬尽数送交大理寺,由臣严审,看看能否问出线索。” 舞姬们顿时周身一凛。 高呼冤枉。 “奴婢们冤枉啊!” 宁玄礼动了动薄唇,“准奏。” 立刻便有人将这些倒霉的舞姬们带了下去。 好好的重阳节夜宴,居然会出现行刺的事,众妃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楚灿身形有些不稳,她哀怨的望着男人,手指收紧,尖锐的指甲刺入手心,几乎要刺出血滴来。 她为了救他,挡在了他跟前。 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竟然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有对皇后关怀备至,在他眼里,难道已经没有她半点位置了吗! 穆才人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才回过神。 小脸煞白,更显得柔弱了,“陛下,嫔妾们都被刺客吓到了,好在祥昭容娘娘反应快,及时护驾,保护陛下……” 宁玄礼看了一眼楚灿, 只见她双目含泪,看起来格外委屈担忧。 他心中却无波无澜。 语调平淡, “祥昭容,你有心救驾,算得有功,朕赐你一件粉玉祥云摆件。” 楚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就,仅是如此而已吗…… 方才在底下离得远,看得还不那么真切,眼下就在他二人跟前,她看得分明,男人的手紧握着皇后的柔荑,真是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楚灿眼里汹涌起一片妒色, 又只得全部按压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僵硬的福身,“臣妾,谢陛下厚恩。” 穆才人眸色一沉。 今夜如此大的阵仗,祥昭容护驾,拿命在保护陛下,陛下竟然就只是赐了一件珍宝而已…… 看来祥昭容要复宠是很难了。 她不得不再为自己考虑别的打算。 混乱的重阳夜宴,终于结束。 为了保护陛下安危,太和殿的御前守卫又增多了一倍。 舞姬里为何会混入刺客,这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第124章 不过反正都送去了大理寺,柳大人审问是有的一绝,估计不日便会有结果。 今夜的惊吓过后, 众妃与百官悻悻离去。 坤宁宫。 妆镜台前。 沈青拂任由侍女将她身上的华服一层一层解下。 侍琴小心翼翼抽离凤钗,梳理皇后的长发,“娘娘,往日的宴会里,也有歌舞在呢,也不见有人行刺,怎么今个儿反而冒出个刺客来,可叫奴婢吓坏了,还好当时有戚大人在,有她保护娘娘,奴婢才放心下来。” 玉梳缓慢梳理着她的墨发。 沈青拂舒适的眯起眼,随意嗯了声,“今夜不同以往。” 摆明了是祥昭容自导自演,找了刺客刺驾,她再表演救驾,企图以苦肉计重新获宠。 只是陛下油盐不进。 侍琴若有所思,“莫不是祥昭容……复宠之计?” 她不禁感叹,“她也太大胆了,这么豁的出去,今夜的刺杀做得这样完备,祥昭容真不怕真的被刺客刺中吗,若是真的危及性命了,就算复宠了又怎么样,哪里还有命享福啊。” 侍棋冷笑,“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小的。”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侍画却道,“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当时陛下只顾上娘娘是否受惊了,可没功夫管祥昭容,她这复宠之计,算是白搭了。” 沈青拂懒倦的掩住嘴角,“困了。” “奴婢伺候娘娘休息。” 很快,浴桶被倒入热水,再放入白檀,松针,白芷,柏叶,鲜花的花瓣等等。 沈青拂踏入药汤中。 浸泡着身子,手臂搭在浴桶边缘, 侍书一点点将苏合香涂上去,“娘娘,这是杜贵嫔进献的苏合香,奴婢找人验过了,都是上好的材料,看来杜贵嫔对娘娘果真是一片忠心。听闻苏合香一铢便有千金之价,杜贵嫔家世寒微,也是难为她了,弄来这么宝贵的东西。” 沈青拂不置可否。 沐浴过后,再度涂上玉容膏,保养肌肤。 直到皇后娘娘上了床榻,坤宁宫才熄灭烛火。 …… 储秀宫。 惜玉犹豫的看了一眼自家的主子。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站到一旁。 陛下赏赐的粉玉祥云摆件,内务府的梁公公已经亲自给送过来了,看上去很是华贵,典雅。 穆才人小心的试探道,“娘娘,您瞧这件摆件,看着也是有些年头了,越是年头久的东西,越是贵重呀。” 楚灿脸色难看。 她想起从前在东宫时,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到了如今这地步,她主动为他挡剑,挡暗器,他竟已无半分触动…… 何其讽刺。 她冷笑,“是吗。” 穆才人娇弱的点了下头,“或许娘娘对今夜的赏赐不满意,可在嫔妾看来,陛下既然会赐下珍宝,就说明,陛下是承认娘娘护驾有功的,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陛下连这件珍宝都不会赐予呢。” 楚灿冷冷的看她一眼, “刺客已死,可剩下那些舞姬都进了大理寺,她们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娘娘放心。” 穆才人笑道,“您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柳大人不过是个大理寺卿,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得清的。何况那些舞姬并不知道真实情况,事情再怎么样,也不会牵涉到娘娘这里。” 楚灿勉强浮现点顺畅之色。 “那就好。” 穆才人赶忙道,“娘娘不必心忧,若娘娘觉得此次救驾效果甚微,且容嫔妾些时日,待嫔妾再想办法,再助娘娘复宠。” 楚灿心中舒坦了些。 勉强正色的瞧了她一眼,“穆才人,你辛苦了。若日后本宫复宠,定会叫陛下抬你一个美人的位份。” 穆才人微笑的嘴角略有一僵,很快浮现更大的笑容。 她娇娇弱弱的乖巧点头,“那嫔妾就多谢娘娘了。” 出了储秀宫。 穆莲衣脸色凝重。 因为才人位份是没有轿辇的,只能步行,侍女荷叶便扶着她的手,慢慢在宫道上走着,不紧不慢的往延庆宫走。 荷叶瞧着她的脸色, 问道,“主子似乎不高兴?” “呵呵,当别人手里的棋子,能有什么高兴的。” 穆莲衣慎重的看了一眼旁边,没人,可以随便说话。 “瞧着祥昭容这副样子,复宠之路,难上加难,更不要说,她心中视昭宸皇后为死敌,若真的叫她复了宠,难保不把我当成刀子,叫我去对付皇后,她好坐收渔利。” 荷叶点头,“主子说得有理。” 她停顿一下,又道,“不过……祥昭容说,若是她复宠,便会向陛下提起,给主子晋升位份。” 穆莲衣冷淡一笑。 “才人,美人,婕妤,这才哪到哪,我若想升位份,还用得着她么。” “那主子预备接下来怎么办?” 穆莲衣习惯了披上柔弱的外衣,弱气的咳了声,“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白白的就为他人做嫁衣裳。” 第91章 薛婕妤得宠 寿康宫。 太后目光担忧,“哀家听闻昨夜重阳宴,竟有舞姬行刺,幸好陛下无恙,哀家才稍微放心。” “让母后担忧了。” 宁玄礼语调平淡如无事发生。 大理寺的详案他已经看过了,那些余下的舞姬都未曾涉及刺驾之事,行刺之人只有可能是被人买通的。 重阳夜宴上,是谁在获利, 答案昭然若揭。 太后语调冷漠,“后宫之中,妃嫔争宠,本是寻常,但若有人敢拿陛下安危开玩笑,这样的人,心怀鬼胎,居心叵测,哀家认为就不必再予她恩宠了。” “母后说的是。” 宁玄礼的话音依旧平淡。 就算没有太后的话,他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 楚氏为博圣宠,无所不用其极。 终究是欲壑难填。 母子两人对话片刻后。 陛下御驾随即起离寿康宫。 养心殿。 敬事房吴管事弓着身子进来,“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敬事房把绿头牌都制好了,请陛下翻牌子。” 两张青玉案上,各自放置着七枚绿头牌。 绿头牌是按照位份高低制作的,妃位以上刻着鹤纹,底下分别是锦雁,喜鹊,画眉等等…… 宁玄礼还在浏览工部递上来的运河工程图。 眼皮也没抬一下。 吴管事一哽,只得道,“陛下,自从各位新主子进宫,燕喜堂就一直叫散,眼下都快一个多月了……” “朕知道。” 宁玄礼御笔朱批,撂在一旁。 吴管事赶忙让人将两张青玉案递到陛下跟前。 宁玄礼眼神平静,执起那枚刻锦雀纹的绿头牌,上面刻着祥昭容三个字,他随手一扔,“敬事房办事不周,这牌子所用玉料都是次品,拿回去重做,做不好也不要再摆上来了。” 吴管事赶忙应下,“奴才明白。” 他到底是在宫里多年的老奴才了,也能多少听得懂陛下圣意。 陛下这个意思。 是叫以后不必呈上祥昭容的绿头牌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祥昭容昨夜救驾有功,陛下不是赐下珍宝以示嘉奖吗,怎么今日就…… 圣心难测啊。 他也只得将祥昭容的绿头牌收好。 “咚嗒。” 陛下翻了一张绿头牌。 吴管事喜笑颜开,“奴才这就去燕喜堂传旨!好生恭喜一番薛婕妤!” 只见陛下却又将薛婕妤的绿头牌翻了回去。 跟着随便翻了薛婕妤旁边的另外一张。 “咚嗒。” “行了,这会儿去传旨吧。” “嗻。” 燕喜堂。 众妃俱是百无聊赖的等候在此。 按照宫规,就算陛下不翻牌子,她们也得在这儿等候,直到敬事房管事过来说一声叫散。 吴管事躬身进来。 殷切笑道, “奴才前来传旨,陛下今个儿翻了顾贵嫔的牌子,请顾主子今夜前往养心殿侍寝。” 顾贵嫔脸色微变。 当下也只得起身谢恩,“臣妾领旨。” 吴管事恭贺道,“奴才恭喜娘娘,这么多的主子里头,您可是头一份恩宠啊。” 果然他话音刚落,众妃脸色各异。 薛婕妤面色一僵,她本以为陛下第一次翻牌子,怎么也会是她…… 安美人目光不屑。 顾氏所在贵嫔之位又如何,她父亲只是个御史,哪里及得上她父亲被重用。 她当即小声嘀咕起来,“咸福宫真是有福气啊,谢昭仪协理六宫,顾贵嫔得陛下恩宠,再看看咱们延禧宫……哼。” 延禧宫的两人。 陆婕妤,姜婕妤,都没接话。 她们已经习惯了安美人这样的说话方式,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第125章 姜婕妤懒得理她,只是单纯将手帕掩住唇角,不想多说。 陆婕妤则是安静吃糕点。 花未眠面露讽笑,“薛婕妤,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失望呀,怎么,陛下没翻你的牌子,你不高兴了?” 薛婕妤脸色一变, 她只得和颜悦色道,“花美人多心了,顾姐姐承恩,我只会替她高兴。” 祥昭容良久才回过神来。 今日竟然不是叫散,更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翻她的牌子…… 穆才人柔柔弱弱的咳了声,“恭喜顾姐姐。” 昨夜救驾都不能让祥昭容复宠,如此看来,她的确要为自己另谋打算了。 顾丝绵怔愣了一下, 她只想避宠,但眼下若是陡生风寒,只会使陛下起疑,只能临时换个别的方法避宠。 她旋即紧张兮兮道,“我……我还是先回宫准备吧。” 吴管事看得出来顾贵嫔整个人紧绷绷的。 “哎哟,主子您怎么这样紧张呀,您且先回咸福宫备着,到时候会有司寝嬷嬷教导主子如何侍寝呢。” 顾丝绵轻轻点头。 她看起来紧张的眼神到处乱瞟。 随即被侍女春华扶着,出了燕喜堂,返回咸福宫。 咸福宫侧殿。 春华恭喜道,“主子,陛下头一回翻牌子就翻了您的,可见陛下对您,颇有好感呢,若您今日侍寝得当,说不定也能位列九嫔!” 顾丝绵却只有摇头。 “你将我提前备好的桂圆干拿过来。” 春华一愣,“主子……您,您自小吃桂圆干就过敏,浑身都会长小红疙瘩,您是想着……?” “拿过来吧。” 春华不解,但还是将藏在柜子中的小铜盒拿了出来,里面放着包好的桂圆干。 顾丝绵吃了一颗下去, 喉头一痒,泛着轻微的刺痛。 她又接连吃了好几颗,很快,浑身便有了刺痒的感觉。 “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啊!” 春华担忧道,“一旦起了红疹,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去的。” 她跟随在顾贵嫔身边多年, 大约也知道她为何避宠, 只是,宫里时日这么长久,主子还能一直避宠下去吗。 顾丝绵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浮现泪花,不知是因为痛感,还是因为心头涌起的那一丝感动。 “我绝不会负他……” …… 长春宫。 “陛下驾到——” 一声唱喏, 薛婕妤又惊又喜,赶忙行礼,“嫔妾参见陛下。” “嗯,起来吧。” 宁玄礼淡淡道,“眼下也将至酉正时分,朕来你宫里用晚膳,你着人备去吧。” “是,陛下。” 薛婕妤欣喜一笑, 当即便叫人去备晚膳。 侍女连珠赶忙去了小厨房安排。 薛舒婉望着男人,她勾起嘴角,不禁问道,“陛下今日不是翻了顾贵嫔的牌子吗,为何还会来嫔妾宫里呀。” 宁玄礼淡笑,“朕来你这里,你不高兴吗?” “嫔妾自然高兴。” 薛舒婉脸上浮现绯红的颜色, 她就知道,在陛下心中,她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须臾半个时辰后, 两人一同用膳。 薛婕妤早先也听闻过陛下喜好的口味,因此所呈上来的菜肴,一应都是酸甜口味的。 用膳过后。 时辰已到戌时初。 薛舒婉小心问道,“陛下,您要回养心殿吗。” 他却道,“琴棋书画,你会点什么。” “嫔妾……略通画艺。” “既然如此,那你便画一张秋景图来吧。” “是。” 薛婕妤眼前一亮,赶忙走到书案前开始作画,虽然她也不知为什么陛下不回养心殿,但她此刻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好,极为特殊。 美人作画。 宁玄礼的视线却落在窗外,他半倚着长榻,姿态慵懒,手里把玩着纯白色的珠子,偶尔拨动一两下。 不多时,吴管事到了长春宫外。 他连连拭汗,“裴公公,这都快到戌正了,怎么陛下还没回养心殿呢。” 裴今故淡笑,“圣意难测。” 吴管事沉吟半晌,“时辰也差不多了,奴才怎么也得进去通禀一声。” 一把拂尘却立时拦住他。 裴今故收回拂尘,“陛下雅兴,你何必打搅。” 吴管事一愣。 “还请公公指点迷津。” 裴今故瞧了眼夜色,“都这个时辰了,陛下若是想召幸顾贵嫔,早就回养心殿了,你看不出来,咱们陛下对薛婕妤,才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吗?这也得是薛婕妤有本事,能哄得陛下不回养心殿。” 吴管事听得一愣一愣的。 赶忙作揖,“哎哟,奴才多谢公公指点!” 想不到这薛婕妤本事这么大, 陛下没有翻她的牌子,她都能靠自己的本事留住陛下,不出长春宫。 这得是何等的魅术啊! 吴管事只得脚步匆匆的再去咸福宫。 咸福宫侧殿。 谢瑾瑜担忧的为顾贵嫔上药,“你一吃桂圆干就会过敏,何必受这样的苦楚,折磨自己呢。” 顾丝绵的手臂上被涂了药膏,清凉的感觉,让她没那么痛痒了。 她微笑,“我没有大碍。” 谢瑾瑜小心翼翼的给她涂抹药膏, 只是过敏这种症状,要完全消下去也要段时日。 最终,她叹了口气,“何苦这般。” 顾丝绵眼神柔和,温柔笑道,“我知道,你兄长他,其实是为了我才进宫的,只是我们身份有别,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谢瑾瑜一时说不出话来。 春华进来禀告,“主子,吴公公过来了。” 顾丝绵嗯了声,换上那件轻薄的纱衣,将自己手臂上的大片红色斑点展露出来。 吴管事才一进门, 便一眼瞧见,顾贵嫔身上,满身都是小红疹子。 “这……顾主子,您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丝绵紧张的抚上自己的脖颈,“或许是我过于紧张,导致出了红疹,幼时便是如此,我一紧张就爱出疹子,这实在是我无福,不能侍奉陛下了。” “哎呀呀。” 吴管事只得叹气,“主子这样的情状,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顾丝绵点头,“我知道,有劳吴公公跟陛下通传一声。” “得嘞。” 吴管事又脚步匆匆的返回长春宫。 听了叙述。 宁玄礼只淡淡道,“既然如此,敬事房便把顾氏的绿头牌撤下来吧,且叫她好生将养着,朕今日留宿长春宫。” “嗻,奴才明白。” 吴管事退了出去。 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他吩咐道,“陛下有旨,敬事房要撤下顾贵嫔的绿头牌,待她什么时候养好了身子,什么时候再放上去。你去咸福宫传个话吧,本公公腿都酸了。” 小内侍应下,“奴才这就去。” 吴管事摇头叹气, 这活儿可真是不好干呐。 顾贵嫔也是个没福气的,倒是这薛婕妤…… 吴管事抬头看了眼长春宫的牌匾,亮亮堂堂。 薛婕妤得宠咯。 好大的本事呀,竟就让陛下留宿了长春宫。 这以后,说不准,会升到什么位份呢。 …… 长春宫。 薛婕妤呈上画作,“嫔妾画了一幅乌鹊南飞之景,请陛下鉴赏。” 宁玄礼扫了一眼,语调淡淡,“画的不错。” 薛婕妤羞涩一笑,“多谢陛下夸赞。”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就连得陛下恩宠都这样顺利。 她看了眼夜色,“外面夜深了,嫔妾伺候陛下歇息吧。” 第92章 替身 “不着急。” 他只是淡笑了一下,“你画得这样好,不多画上几幅,岂不辜负你这技艺,夜色如墨,你就再画上几幅吧,朕明日便让人装裱起来,好放在养心殿。” 薛婕妤愣了愣, 听他语调温柔,言语间分明只有悦色。 他居然不要她侍奉吗,想必陛下是体贴她第一次,不愿如此随便,他原来这样尊重她,薛婕妤心中更为一喜。 “臣妾遵旨。” 薛婕妤继续作画。 只是这一夜过去,她手都画得酸了。 不知何时,实在没了力气,困倦的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再醒过来,陛下已经去上早朝了。 …… 宫中流言四起。 长春宫的薛婕妤手段高超,陛下分明翻了顾贵嫔的牌子,她竟然也能让陛下留宿长春宫,听闻长春宫点了一夜的灯。 陛下到了五更时分才去上朝。 宫中后妃人尽皆知,陛下待薛婕妤当真是独一份儿。 第126章 咸福宫,西侧殿。 花未眠狠狠摔下一盏茶杯。 “可恨!薛氏当真狐媚!” 花未语立在一旁,轻纱覆面,没有说话。 乔嬷嬷推了她一把,“闪一边去,在这儿杵着做什么,没看见主子生气了么!” 花未语被推得踉跄一下,还是隐忍着什么话都没说。 花未眠蔑视的嗤笑,“瞧见你这副窝囊样子,真叫人倒胃口。” 她朝乔嬷嬷挑了一下眉。 乔嬷嬷当即一脚踢倒花未语,“咱们主子不高兴,你便要学着讨主子高兴!” 花未语跌在一堆冰凉的瓷片上,手心立时被划破,她从前受过的磋磨比这还要多,进宫后,花未眠怕外人传出她苛待宫人,名声不好,也减少了折辱她的次数,今日她是因为薛婕妤的事迁怒于她。 花未语沉默着跪在那些碎瓷片上, 膝盖下血迹流出。 她忍耐着平静道,“嫡姐不高兴,皆是因为薛婕妤得宠,妹妹与嫡姐同气连枝,自然也为嫡姐忧思伤怀。” 花未眠得意的笑了声, 她见花未语还是这样懦弱,一味只知顺她的意,心中便顺畅许多。 “哼,算你识相。” 花未语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冷寒。 若不是姨娘还被花家的人控制着,她只能顺着花未眠的心意来,但既然进了宫,事态也不是全无转机。 她随即道,“嫡姐若在意薛婕妤得宠,不如与其相争,陛下好雅乐,嫡姐或许可以投其所好。” 花未眠眉头一皱, 她不擅乐器,现下再练,哪里还来得及。 “若要争宠,你便替我去。” 她垂下手指捏住花未语的下颚,狠狠一掐,“不过,你可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样。” 花未语吃痛的皱眉, 略微颤抖着浅笑,“妹妹自然是全身心都为嫡姐考虑,只有嫡姐才能照顾好姨娘,妹妹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哼,谅你也不敢。” 花未语冷哼一声,“薛氏这般深得圣心,终究还是要想点别的办法!” …… 养心殿,密室。 墙壁上的九龙乘风图,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日,红日高悬,往下按压下去,一间密室缓慢被敞开。 鱼九十九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不禁更加肃然长跪。 “不知陛下召卑职前来,是有何重要吩咐。” 宁玄礼平静道,“事关重大,独你一人知晓,不得为任何人所知,明白么。” “卑职明白!” 只听陛下吩咐道,“先考敬文帝曾于宫外育有一子,太后并不知晓此事,朕命你将他接入宫中,安置于密室之内,由你亲自看管。” “卑职领旨。” 鱼九十九旋即便要去办。 “慢着,朕还没有说完。” 宁玄礼语调极为平淡,“朕听闻影门有易容缩骨之术,你与容时相识多年,且将先帝私生之子送去影门,将其容貌身形更改,当为朕之替身。” 鱼九十九听得愣住。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第93章 安美人跋扈 初冬。 延禧宫。 内务府的宫人送来月例银子。 每个月的月俸按妃嫔品级发放,眼下陛下已然开始翻牌子,所以内务府也额外添置了坐胎药。 都是些上好的药材, 黄芩、地黄、砂仁、芍药、菟丝之类。 安美人自视甚高,当下便吩咐了侍女将所有的坐胎药都拿回西配殿。 延禧宫的掌事太监提醒道, “安主子,这些坐胎药不止是分给您的,还有陆婕妤跟姜婕妤两位主子呢,您若都拿了去,奴才怎么好跟两位主子交待啊。” 安美人骄傲的仰着头。 “我父亲是工部侍郎,正得陛下重用,你一个小小内侍,也敢置喙于我?” “奴才不敢。” “哼,走!”安美人说着便领着侍女回了西配殿。 掌事太监只得前去禀告。 “陆主子,姜主子,咱们西配殿的安美人,把份例中的坐胎药都拿走了,一点都没剩下。” 姜婕妤闻言皱眉。 “这个安美人也太狂妄了。” 静雯惊讶,“竟有此事?” 陆婕妤在忙着摆弄火锅。 又到了初冬的十五日,宫里可以添暖锅子了,她兴冲冲的摆好所有的食材,对这话是充耳不闻。 姜忍冬叹气,“安氏都要骑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还有心情吃喝玩乐。” 陆遥遥朝她摆手, “快过来快过来,牛肉卷老了就不好吃了!” 游鱼也跟着叹气,“安美人平日连礼节都不周全,主子您又一味的忍让,难怪她会变本加厉呢。” 听闻安美人入宫前便没有学好宫规礼仪, 进了宫,更是仗着父亲在工部当值,便目中无人,横行无忌。 陆遥遥突然表情严肃,伸出一根食指。 “啊,我想到一件事。” “怎么了主子。”游鱼赶忙上前,看着她这么严肃,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 陆遥遥凝重的将食指举过头顶。 “差点忘了酱料!” “……” 众人俱是无语。 “来来来,都坐下,吃暖锅咯!~” 延禧宫主殿倒是一团和气,火锅的热气飘荡出来。 …… 湖心亭。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围炉煮茶,茶香四溢。 沈青拂品着热茶,白皙的手指摊开,接了一会雪花,只是雪花轻盈,还没留停过几秒钟便尽皆化掉。 坤宁宫的侍卫们守在湖心亭外。 墨惊雪眼神冷清,安静好守卫一切。 裴霜意掠过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拂去身上的落雪,随即走到皇后娘娘身侧,添置茶水,“娘娘赏雪,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天气凉寒,奴才怕娘娘受冻,咱们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湖心亭里都是暖炉围绕, 她并不觉得寒冷。 雪花簌簌落下,有几片飘至她眼睫,她也只是从容的淡笑了声,“那好,等下便回吧。” 裴霜意递上墨狐大氅,“这是奴才特意让人在炉火前烘过的,穿上去极为暖和,要不……奴才为娘娘穿上吧?” “也好。” 听到她答应下来, 裴霜意不禁一笑,双膝跪下,举着墨狐大氅为她穿好,就连雪地浸湿了他膝盖,他也不觉得有何寒冷。 戚灼华怔了怔。 原来平日倒是不苟言笑的裴总管,居然会这样卑微的伺候皇后娘娘吗。 真令人大开眼界。 她收回视线,耳朵动了动,“娘娘,属下听到脚步声,应该是有人过来了。” 正当其时, 湖心亭外的另一侧宫道。 姜婕妤与陆婕妤相携而来。 两人并肩而行,手里正端着一碟糕点。 “这可是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把我的月例银子都花了大半,就为了做这道蟹粉酥,回去咱们一块吃!” 陆遥遥脸上喜笑颜开。 姜忍冬无奈的笑了笑,“也真有你的,银子都花在这吃食上面了。” 这会儿正说着, 迎面走来一位不速之客。 安美人。 安美人腰肢扭摆,端着红漆描金暖手炉,一身不合规制的华服曳地,“哟,两位姐姐这是从御膳房来吗。” 她见了两位同宫的婕妤,也不行礼。 静雯马上提点道,“安主子,您见了姜婕妤与陆婕妤,也该按宫规行礼,岂能这般无礼。” 安若素立时瞪了一眼静雯,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挑刺!” 静雯俯身行礼道,“奴婢只是宫里最寻常不过的宫女罢了,见了主子自然是要行礼,宫规森严,奴婢与主子都要自行遵守。” “哼。” 安若素抚上自己的鬓间,哼笑,“你家主子不过比我高了一级,也要我行大礼不成?” 何况,这两个婕妤素来好欺负, 她抢了她们的坐胎药,她二人都未置一词,显然是被她家世所慑,不敢与她交锋。 姜婕妤不想看见她, 也不愿意多跟她辩驳,当下拉起了陆遥遥,便要回宫,迎面走到她跟前,“安美人不行礼也罢,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俗语,叫做好狗不挡道吗。” 安若素顿时脸色铁青,“你!” 她竟敢这样贬低她,还用言语侮辱她! 她愤恨的瞪着姜婕妤,绝不让路,直挺挺的往前一步,跟着打翻了那碟蟹粉酥,“可恶!” 食碟一下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珍贵的蟹粉酥也脏了,不能吃了,滚落一地。 上一秒还是热乎的刚做出的呢! 陆遥遥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蟹粉酥,再抬头看了眼安美人,又低头看了眼蟹粉酥,抬头怒吼,“啊!!——” 第127章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浪费粮食! 陆遥遥当即红了眼,“安美人,看你做的好事!” 安若素冷笑,“你不过是个婕妤,手中并无大权,我即便是做了,你又能奈我如何?” 第94章 惩处安美人 裴霜意脸色沉下来,步调款款,“大胆,皇后娘娘在此,岂可喧哗吵嚷!” 所有人一惊,赶忙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吉祥。” 除了安美人行礼不当,其他人俱是严谨行礼。 沈青拂睥睨一眼安美人身上的衣服, 过于华丽,不符合她的位份。 她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谢皇后娘娘。” 众人起身。 安美人脸色僵硬,也不知道昭宸皇后到底看见多少,她心中忐忑惧怕,但又听闻皇后娘娘一向温柔善良,心中更藏着一丝侥幸。 她率先开口,“娘娘,是陆婕妤自己没有拿稳糕点,不干嫔妾的事。” 陆婕妤没有说话,只哀怨的盯着地上的蟹粉酥,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呜呜,吃不了了…… 姜婕妤气不过,“娘娘,安美人这是恶人先告状,分明是她不肯让路,还故意打翻糕点,想要给我们下马威呢!” 一张梨花木凤椅被宫人及时摆下。 沈青拂缓缓落座,“安美人,可有此事。” 皇后落座,其他人只能再度蹲下,不可俯视皇后。 安美人哽住。 她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嫔妾不曾……” “你竟还要狡辩!” 姜婕妤打断她,当即便将知道的事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娘娘,其实安美人进宫之后,便一直嚣张跋扈,她平日礼节不全也就罢了,内务府送来的坐胎药,她都要一个人占了去,今日更是变本加厉,凌辱嫔妾与陆婕妤,娘娘,嫔妾可以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 安若素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 她恨恨的抬起手指,“你……你这是污蔑!” 沈青拂平静看了眼安美人, 为什么总有人在她给机会的时候却不知道珍惜机会呢,既然不珍惜,那就简单许多了。 姜婕妤咬着牙回应,“是实话实说!” 两厢僵持不下, 沈青拂淡淡道,“灼华,你来说。” “是,娘娘。” 戚灼华立时回应道,“几位主子,属下一直陪伴皇后娘娘左右,方才的事,属下已看得清楚,是安美人未曾行礼在先,其次又出言不逊,打翻了糕点。” 安美人顿时心头一惊。 戚女官都看见了? 这么说,皇后娘娘也看见了? 她浑身软了几分,只得低头认错,“娘娘,嫔妾……嫔妾只是小错而已……还望娘娘宽容……” “安美人。” 只听昭宸皇后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 “本宫方才听见你说,陆婕妤的位份只比你高了一级,所以,你也就不向她行礼了。” 安若素惊得心跳不止, 想不到皇后听得这样一清二楚, 她赶忙叩首,“娘娘,嫔妾知错了!” “不止如此。” 沈青拂语调平淡,“本宫还听见你说,陆婕妤手中并无大权,因此也奈何你不得,是吗。” 安若素脸色陡然苍白。 “皇后娘娘……” “既然陆婕妤奈何不了你,那想来,也唯有本宫,能料理你了。”沈青拂微微一笑,美不胜收,“怎么,你也会对本宫说,如之奈何么?” 安若素脸上一颤,“娘娘,嫔妾岂敢呐!” “安美人,你目无宫规,以下犯上,所着衣物,僭越逾矩。” 听见此话, 安若素不禁低头看着自己的华服,是过分华丽,这难道也是错吗,可没有人告诉她过,宫里不可以穿得过于招摇…… 她赶紧叩首磕头, “娘娘,嫔妾只是无知而已啊!” 沈青拂浅淡一笑,“无知之人,自然是要为无知,付出代价。” 她随即下了命令, “延禧宫安美人,无知失仪,僭越无礼,着降为御女,迁居翠微阁,非诏不得出。” 安若素一下便瘫坐在地。 “娘娘!”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昭宸皇后,不是说她向来善良心软,为何会对她如此重罚! 安若素咬着唇,极为不甘心,“皇后娘娘,您无权这样做!嫔妾父亲是工部侍郎,深得陛下重用,嫔妾纵然有错,皇后娘娘也不可以随意降位!” 沈青拂只是简单的递给侍琴一个眼神。 侍琴立刻上前, 笑着说道,“安御女实在是少见多怪了,咱们娘娘是大祁的国母,陛下亲笔的御赐诏书上,写得分明,皇后娘娘执掌凤印,掌宫中一切大权,莫不是说降位了,即便是直接发落主子您进冷宫,也在皇后娘娘权责之内。” 安若素浑身寒凉。 初冬季节的雪都不曾让她这样寒冷。 冷宫…… 这么说,她只要说错一句话,皇后还要发落她去冷宫吗? 她只得咬着牙应下,“嫔妾……领旨。” 安御女只得颤抖着起身,勉强行了个不中看的礼,踉跄着退了下去。 沈青拂看了眼浑浑噩噩的陆婕妤, 温声道, “你们也起来吧。” 姜忍冬扶着陆遥遥站了起来。 沈青拂旋即吩咐,“着御膳房再制两份蟹粉酥来,一并送到延禧宫。” “是,娘娘。” 陆遥遥顿时一下就闻听仙乐耳暂明。 她破涕为笑,赶忙笑嘻嘻行礼,“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沈青拂微笑,“不必多礼。” 她跟着起身,便有宫人收起那把凤椅。 昭宸皇后步调平稳离去。 身后是十数名随从,一众都跟随于她身后,全都低着头,恭谨侍奉,初雪的点点雪痕中,女子的背影华美端庄,万分优雅。 第95章 避子药 翠微阁。 安御女捏着手帕拭泪,“裴公公,嫔妾是有错,可皇后娘娘如此重罚,嫔妾连翠微阁半步都出不去,还求您看在家父的面上,替我向陛下美言几句,嫔妾当真只是小错而已啊!” 她如今侍奉在侧的侍女只剩下玳瑁一个。 玳瑁赶忙递上一只金手镯。 “裴总管,您日日伴驾,是陛下身边最得脸的红人了,咱们主子就仰仗您了。” 裴今故眉眼温和。 拂尘一扫,身后的小泰子立时接了过来。 安御女见他收了礼,心中安定下来几分。 她咬着牙说道, “裴公公,皇后娘娘这般重罚嫔妾,她必不是传闻中那般心慈面善之人,陛下定是被她单纯善良的表面迷惑了,您一定要为我跟陛下说清楚,都是皇后娘娘惩处过重,嫔妾被困于这翠微阁,简直生不如死啊!” 裴今故扫了一眼翠微阁。 小是小了点,是比不上其他嫔妃的宫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算不得亏待。 皇后的确并非极致的单纯良善之女子, 否则也坐不上这凤位, 但那又如何。 只要陛下喜欢就得了。 他随即俯身温声道,“主子莫忧,奴才愿为主子去陛下跟前说上一两句话,不过圣意如何论断,奴才也不敢担保。” 安若素吸了口气,“嫔妾多谢公公。” 裴今故略微点头,旋即离去。 离翠微阁渐远, 小泰子不禁问道,“师父,您当真要为了安御女,去陛下跟前美言吗,可安御女言语间,似乎对昭宸皇后不敬,而且陛下有言在先,后宫诸事都不必报与养心殿,凡所有事,俱晓坤宁……” “小泰子,咱家教你一句。” 裴今故微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宫里,要想活下去,就要学会见风转舵,认得清楚,哪棵是参天大树,哪棵是微不足道的野草。” 小泰子若有所思, 那师父还收了安御女的东西…… 裴今故格外平静,“安御女不安分,而今只是冲撞了皇后娘娘,若有他日冲撞陛下,恐怕就不是降位这么简单了。既然咱家收了安主子的东西,也不好不替她周全,翠微阁一切用度,不要苛待于她,令她好生的活着就是了。” 小泰子点头,“奴才明白了。” …… 夜晚。 养心殿,内殿。 烛火明灭,龙榻外是一层珠帘。 烛光映照着男人的身影, 明黄色寝衣堪堪遮住他冷白肤色的薄肌,墨发垂下,沾着几滴水珠。 薛婕妤看得有些失神,她沐浴后被裹上被子抬进了养心殿的龙榻之上,司寝嬷嬷教得那些,她已略通一二,可是此刻还是不禁红了脸。 自从进宫以来,陛下才开始翻牌子。 第128章 虽说第一次是翻了顾贵嫔的牌子,可他还是留在了她的长春宫。 这第二次,果真就是翻了她的牌子。 也许第一次,正是陛下一时不慎,翻错了。 薛婕妤不禁柔声道,“陛下这样爱惜嫔妾,嫔妾唯有将陛下当做夫君一般来爱重,才能回报陛下情谊……” 宁玄礼并未有回应。 他只是冷淡的点了一下旁边的长案,“戴上吧。” 长案上放着一条白色绸缎, 薛婕妤脸色泛红,“这……司寝嬷嬷并未教导嫔妾要用这条白布带做什么,嫔妾不甚清楚,还请陛下明白示下……” 她心跳不已。 听闻陛下早在东宫时,就玩得十分花哨。 原来传言非虚。 她脸上更红,手指微颤着拿过那条白色绸缎。 只听陛下冷淡吩咐道, “蒙上眼。” “……是。” 薛婕妤心中欣喜不已, 陛下果然待她与众不同,第一次就玩得这么花。 这就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吗。 她顺从的蒙上眼,白色绸缎蒙在眼睛上,只能朦朦胧胧看见男人模糊的身影。 龙榻上的帷帐缓慢垂下。 一个时辰后。 薛婕妤眼前的白色绸缎被解下。 妃嫔不得留宿养心殿,她再度被裹上被子抬了下去,抬回长春宫。 她不禁留恋的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 他为何一点怜惜之意都没有,她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满足跟喜悦,陛下是天底下最为尊贵华美的男子,而后宫妃嫔更是享受着不同寻常女子的无边富贵,她就更是后宫众人之中的佼佼者。 回了长春宫。 连珠恭贺道,“恭喜主子。” 薛婕妤握着手里那条白色绸缎,脸上更为泛红。 原来做一个宠妃的感觉是这样的。 …… 隆冬腊月。 这一月以来,陛下不常入后宫,若有入后宫时,也只是去坤宁宫陪伴皇后跟太子公主。 除此之外,就只翻了两次牌子,且都是薛婕妤侍寝。 薛婕妤一时独宠,当真是风头无两。 坤宁宫。 众妃齐聚前来请安。 花美人眼神气恨的瞪着薛婕妤,冷笑,“薛姐姐独得陛下恩宠,这滋味,应该很舒坦吧。” 穆才人柔弱的瞟了一眼,默不作声。 薛婕妤垂着眼眸,却藏不住眼底的欣喜,温柔说道,“我只是运气比诸位姐妹好一些罢了。” 花美人更是一哽。 哼,还真让她装到了。 白妃端庄饮茶,脸上笑意明显。 这些女人,真是令人发笑,陛下不过召幸了两次而已,一个个聚在一块就跟个急躁躁的斗鸡似的。 她如今是昭宸皇后之下第一人。 与这些女人都不相同。 白妃格外安逸的倚着座椅,享受着这华贵的雪顶含翠,人还是要学会什么叫急流勇退,福慧双修,才能享一辈子福呢。 “皇后娘娘到——” 一声唱喏下, 众妃行礼问安。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昭宸皇后落座。 沈青拂一身粉色绣牡丹纹锦衣,这粉嫩的颜色衬得她恰如樱花,看上去正是如桃如李,单纯无害。 坤宁宫燃着红罗炭,所以很温暖。 不必穿着大氅。 仅是如此,也能看得出皇后气度高华,不容僭越。 祥昭容眼睛睁得很大,仔仔细细的瞧着凤位上的昭宸皇后,她面色红润白皙,眼神明亮全是光彩,容光焕发。 “……”这怎么可能呢。 还记得当初东宫进新人时,沈青拂几欲憔悴不堪,眼下也全是乌青,她明明深爱陛下,此刻,得知薛婕妤侍寝,她竟然毫无半分气恨吗。 楚灿手指捏紧了扶手,硌得她生疼。 她却毫无感觉, 胸腔只有难以压下的不甘和怒火。 难道只有她在气恨吗, 她气恨宁玄礼要宠幸其他女人,她气恨宁玄礼身边有这么多女人,她更气恨昭宸皇后此刻的淡然,云淡风轻,这更让她嫉妒不已。 她指尖狠狠掐紧了扶手,几乎要划出痕迹。 沈青拂温柔一笑, “近来已至隆冬,天气严寒,诸位姐妹来往坤宁宫也有不便,自今日起,就免了晨昏定省,不必再来坤宁宫请安,等开了春以后,再行请安吧。” 她声音清澈好听。 众妃赶忙恭谨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宽容。” 楚灿也不得不跟随众人一同迎合。 皇后一句话,众妃就要回应。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尊位……一呼百应,景从云集。 可这本该是属于她的。 薛婕妤起身,端着一盏茶走到皇后跟前,缓缓落跪,“嫔妾前日侍寝,本该前日就该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敬茶,只是……陛下接连两日召寝,嫔妾只得今日才来给皇后娘娘问安,还望娘娘恕罪。” 沈青拂接过茶来, 眼神温柔至极,她红唇勾起漂亮的弧度,“薛婕妤,你颇得圣心,陛下只要一见了你,脸上都时常带着笑呢,本宫见陛下高兴,自然也会高兴,能讨得圣心欢愉,你做得很好。” 薛舒婉盈盈一笑。 她已是陛下宠妃,又得了皇后娘娘的喜爱,想必之后宫中之路更为顺畅。 “多谢娘娘赞许。” 其他妃嫔的脸色更是各异。 羡慕,嫉恨,冷漠,愤怒…… 沈青拂继而笑道,“诸位姐妹同入宫中,便都是陛下的妃妾,你们也要向薛婕妤好好学学,如何讨得圣心欢愉。” “是,皇后娘娘。” “嫔妾明白。” “……” 楚灿脸色一僵。 除了惊讶,更是不懂。 她竟果真是一点儿都不气恨吗。 杜贵嫔一边饮茶一边藏下一丝笑。 昭宸皇后一两句话就能给薛婕妤拉上满满的仇恨,毕竟是陛下看重的宠妃,眼下策略自是要她烈火烹油一般炙手可热,呵。 她依附皇后,自然要附和, 她旋即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是啊,臣妾若能比得上薛妹妹半分,哪里还用每日数着宫里的鱼儿过日子呢。” 薛婕妤被夸得脸上格外泛红。 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花未眠冷笑,“薛婕妤当下是得宠,可难保以后,妹妹正想看着,这以后的日子,薛婕妤还会不会照样如此得宠。” 沈青拂注视着花美人。 这个花美人,与选秀那日大相径庭。 她眼底毫无半分隐忍坚韧之态,更多的是浮躁,夸张。 莫非真的换了一个人? 会有这种可能吗。 这种事情,大概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吧。 沈青拂微笑道,“薛婕妤是陛下新宠,本宫不许任何人诋毁她,都明白吗。” 花未眠脸色一变。 赶忙低头道,“嫔妾失言。” 她心中更为嫉恨,升起对薛婕妤的滔天恨意。 凭什么? 连皇后都护着她! 只听昭宸皇后又道, “本宫有一盏双熊兆瑞的摆件,就送与薛婕妤吧,望你梦熊有兆,喜得皇嗣。” 侍琴将双熊兆瑞呈递过去。 连珠赶忙双手接过。 那盏摆件当真是极为美观,琉璃质地,雕刻出两只幼熊,憨态可掬,双熊兆瑞,梦熊有兆,更是寓意极佳。 薛婕妤大喜,“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厚赏。” 谢昭仪收回了担忧的目光。 她本来还担心皇后会因为陛下召寝薛婕妤的事,而感到不快,心情不佳,想不到她如此大度。 嗯,这也是自然。 皇后本就性情温良,单纯仁善, 她自然会对陛下喜欢的人,爱屋及乌。 皇后温声道, “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宫歇着吧。” “臣妾告退。” “嫔妾告退。” …… 养心殿。 鱼九十九呈上一只锦盒。 “回陛下,这就是陛下所要的东西,卑职已经跟容时要来了,只要放在女子平日饮食之中,可保不孕。” “甚好。” 宁玄礼接过那只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颗颗朱砂红色的小药丸, 这就是避子药。 影门特制。 “容时这个神医医术颇为高明,哪天让他进宫来一趟,朕要好好赏赐他。” 鱼九十九笑了两声。 “陛下有所不知,容时忙着代为料理影门的事务,恐怕无暇入宫,不过陛下圣旨,他应该也不敢违抗。” “嗯,随缘吧。” 像容时这样的山野之人,自由惯了的。 宁玄礼问道,“影门的门主,还未归么。” “正是。” 第129章 鱼九十九道,“卑职听容时说,他一直没有影门门主的音信,看来是被那传闻中的女子彻底给绊住脚了。” 宁玄礼轻蔑的哼笑了一声。 为情所困之人,当真难成大器。 他旋即沉声吩咐道,“这些避子药,是朕赏给薛氏的,你找一名信得过的飞鱼内卫,亲自去办此事,不可为外人所知。” 鱼九十九愣住。 陛下不是很宠爱薛婕妤吗,竟然不许她有孩子? 他不敢深思,连忙点头应下,“卑职明白。全体飞鱼内卫誓死效忠陛下,卑职自会为陛下办好此事。” 若要将避子药藏于薛婕妤的饮食之中, 何其简单。 随便一个飞鱼内卫就可以办到。 宁玄礼颔首,“你应当明白,知道太多的人,命总是不长的,朕很需要你,继续活着,为朕办事。” 鱼九十九浑身一凛。 他深知陛下这是何意。 他赶忙俯首道,“卑职绝对对陛下忠心耿耿!” 宁玄礼不置可否,“退下去吧。” “卑职告退。” 第96章 薛婕妤突发高热 坤宁宫。 隆冬下过一场大雪后, 积雪又厚又深。 帝后二人正在堆雪人。 一旁侍奉着的宫人不下十数人,都默默守在旁边,帝后一同堆雪人的景象真是百年难遇…… “阿拂,像你吗。” 他沉朗的笑,极为少见的笑得这样天真。 那个雪人被堆得圆滚滚,胖乎乎,脑袋顶上还戴着斗笠。 “才不像呢。” 沈青拂哼唧了声,“臣妾可没有这么肥美。” “是吗。” 宁玄礼捏起一小团雪往她脸上一蹭,凉得她皱眉,她也不甘示弱,搓了个更大的雪球,直接扔到他胸前,重重的一砸。 他却气定神闲的笑。 “皇后要谋杀亲夫不成。” 跟着捉住她乱来的一双手,带入怀中,他浅淡的看了一眼宫人手中的墨狐大氅,便有人适时递过来,为皇后披好。 “如何,今日玩得可还尽兴。”他笑着问。 沈青拂点点头,“还好。” 她白皙的小脸被墨狐的颜色衬得更为白嫩,鼻尖红红的,耳朵也有点泛红。 宁玄礼抚上她的耳朵,给她暖了暖,“天冷,咱们还是回内殿吧。” 她乖巧嗯了声, 任由男人将她带进内室。 坤宁宫的红罗炭烧得正旺,暖烘烘的。 再穿着大氅就有些热了,她解下来,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眼神早已心猿意马。 “朕为阿拂准备了一样东西。” “嗯?陛下备下何物?” 一旁的乌木海棠如意纹几案上放置着一袭轻纱,粉嫩如云霞一般的颜色。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撩起这袭纱,“阿拂穿上试试。” 反正有炭火烧着,也不会冷。 沈青拂接过来,不疑有他。 展开才发现这件纱衣几乎可以用透明来形容,薄如雾色,且没有可以系好的盘扣,只是单纯有两条袖子,堪堪能遮住大腿以上的位置。 “……” 她顿时陷入沉默。 很快,脸上泛起薄红,似醉酒了一般,她声若蚊蝇,“陛下,可以先闭上眼睛吗。” “好。” 宁玄礼眼底泛起欲色,薄唇一勾,闭上眼。 见他真的闭了眼,倒是很从容。 她气鼓鼓的冲着他眼前的空气无声的龇牙咧嘴了一番,狗男人真会玩。 换好衣物,找了半天盘扣,还真没有。 “找什么,别找了。”男人声线哑感,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朕的皇后,身上好香啊。” 她虽穿着这样的衣服。 却依旧保持着端庄自持,没有说话,像是清冷仙子被迫堕尘,眼神越发圣洁,就越发激起男人心里的征服之欲。 宁玄礼向来幽深清冽的眼底满是明晃晃的占有欲,燃起一簇一簇燎原星火。 他难掩欲色,嗓音极为温柔,“阿拂为何不说话。” 沈青拂身上单薄,能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臣妾如今已是陛下的皇后,穿成这样,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岂不要耻笑臣妾……” “无人敢议论。” 他双手已攀上她肌肤,“谁敢置喙,朕割了谁的舌头。” “……” 最后, 她只得这样背对着仰靠在男人怀里, 双腿的腿窝处,被他双手托起来,颤栗不已,她无力的抬手往后勾住男人的脖子,听着他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 末了,他吻了吻她冒汗的额头, “咱们再生个孩子吧,好吗。” 这件衣服都皱巴巴的不成样子了,他还不给她脱下来。 沈青拂没了力气回应他,至于他讲的什么,也没有听得很清楚,“……” …… …… 第二日,清晨。 妆镜台前。 两人同坐。 今日休沐,不必早朝。 宁玄礼耐着性子给她画眉,眉毛画得一般,最后却在她嘴巴上方又添了两条小胡子,他笑得玩味,“好了,这下阿拂有四条眉毛了。” 沈青拂看了眼镜子,气得扁扁嘴。 “陛下怎能这样欺负臣妾。” 她只得拿起手帕去擦那两条小胡子,“眉毛画成又短又粗的,一点也不好看,臣妾要罚陛下重画。” “好好好。” 宁玄礼手执螺子黛,接着给她画去,“朕给卿卿赔个不是,都是朕没画好,朕要画到卿卿满意为止。” 沈青拂轻轻的哼笑,“这还差不多。” 彼时,侍琴进来, 在屏风外头站着犹豫了一会。 宁玄礼瞥了一眼镜中,语调懒散,“有话就回。” “是,陛下。” 侍琴走近,禀报道,“启禀陛下,娘娘,长春宫的连珠过来说,薛婕妤被一个小太监冲撞,迎面浇了一盆冰水,现下整个人已经发了高热。” 宁玄礼面色平静。 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 他淡淡道,“朕知道了。” 沈青拂乖巧的坐着,任由他画眉,她眼神只有澄澈爱意,心中无波无澜。 哦豁,还真有人出手了。 她眼神逐渐变得担忧,悲悯圣洁,“陛下,薛婕妤发了高热,总要传太医去长春宫看看,近来秦太医当值,他又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高明,就由他去长春宫给薛婕妤请脉吧。” 宁玄礼心头一软。 阿拂还是这样善良单纯。 好在提前立了薛氏这个靶子,正好,吸引了这后宫女人的战火。 他柔声道,“阿拂总这样为别人考虑,叫朕心疼。” 沈青拂浅浅一笑,绝美,“臣妾是陛下的皇后,自然要为了陛下,照顾后宫妃嫔,这也是臣妾的责任所在。” 宁玄礼深切望着她。 此刻,他知道他做这一切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阿拂,只会是他唯一的妻子。 他跟着拥住她,“朕会为阿拂扫清一切障碍。” 沈青拂懵懂的抬眸,“臣妾不怕后宫艰险,只要陛下信任臣妾就好。” 宁玄礼心中一荡。 阿拂对他的爱意如此澄澈干净,让他珍惜不已。 他沉声笃定道, “朕对阿拂,永不相疑。” …… 延庆宫,东配殿。 荷叶心惊胆战的俯身,压低声音。 “主子,长春宫那边有信儿了,薛婕妤果真突发高热,想必近来是不能侍奉陛下了。” 穆才人嗯了声。 慢慢品尝着一小块冰柿。 “冬天的冰水这么凉,一盆泼下去,她不病才怪。” 荷叶不敢说话, 眼神乱瞟。 穆莲衣皱眉,“怎么,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奴婢岂敢。” “呵呵,既然入了宫,又岂能不争宠,既然有人得宠,我自然要让她失宠。” 穆莲衣淡淡一笑,“何况我只是叫她近来不得侍寝罢了,又不是要她的性命。” 她这话说得极为淡漠, 全无往日那样柔弱的样子。 荷叶搓了搓手指,又道,“还有一件事,奴婢……奴婢帮娘娘问来了。” 她吞吞吐吐的说道, “敬事房的吴管事手底下有个小内侍,专门管理后妃的绿头牌,奴婢使了点银子,正好问了实情,原来祥昭容的绿头牌已经被撤下了,吴管事特意叮嘱过,不得再放回去。” “什么?!” 穆才人顿时大惊。 眼底的淡漠消失不见,一下变得犹疑起来,她拧紧了眉头,“如此说来,定是陛下的意思了。” “想来或许是……” 荷叶猜测道,“吴管事虽然管理着敬事房,但祥昭容怎么说也是高位嫔妃,若没有陛下的授意,他哪里敢做这个主啊。” 第130章 穆才人手里的冰柿顿时扔到一旁。 楚氏出身骠骑大将军府,这样好的出身,又与陛下有初见的情谊,她竟然会把一手好牌打成这样! “主子,咱们进宫就是为了帮祥昭容的,这可如何是好。” 荷叶担忧道。 若非是主子让她偷摸去了敬事房打探消息, 恐怕还无法得知祥昭容的绿头牌被彻底撤下一事。 “祥昭容失宠,再想复宠,难于上青天。”穆才人语调冷淡,“我可以帮她,但也不会误了自己的前程。” 依照如此形势。 祥昭容在陛下心里,还不如后宫其他女人…… 穆才人冷哼,“既然祥昭容已然失宠,那我就干脆让她失宠得更厉害点吧,正好拿她做我上位的踏脚石。” 荷叶一惊。 “主子,可是祥昭容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咱们不能把他得罪了啊。” 穆莲衣思忖着,“我自会想个周全办法。” …… 和声署。 距离昭宸皇后的千秋节还有一个月。 陛下早已下了旨,命和声署好生准备,务必要给皇后娘娘惊喜。 谢摇光还在浏览乐谱。 内侍来报,“大人,咸福宫侧殿的顾贵嫔过来了。” “哪个顾贵嫔?” 谢摇光眼神没有移开,他略微蹙眉,不记得有这么一位顾贵嫔,近来颇受陛下宠爱的,不是那个薛婕妤吗。 “额,就是与谢昭仪同住咸福宫的那位顾主子啊。” 谢摇光似乎想起了一点。 “她来做什么?” “奴才也不甚清楚,不过,顾主子是一个人过来的,奴才瞧她身边连个随身侍女都没带着呢。” 谢摇光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先下去吧。” “是。” 跟着,顾贵嫔便进了和声署。 谢摇光起身行礼,“下臣见过主子。” 顾丝绵扫了一眼四周,和声署并无其他人,她心中一喜,不禁格外激动,“谢大人快起身。” 她笑着问, “怎么今日和声署这样安静啊。” “哦,太后要看戏曲,有不少乐器都着人拿去了寿康宫,顾主子若是有何需要,还消等上小半个时辰。” 顾丝绵柔美的笑,“我来不是为了来借乐器的。” 谢摇光防备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再度行礼,“不知主子前来所为何事。” 她笑道,“摇光哥哥,我来看看你。” 谢摇光顿时大惊失色。 这张妖孽脸一阵白一阵青,差点没缓过劲儿来,他深深的愣住,“顾贵嫔,你在说什么。” 顾丝绵被他这样的反应,也是给惊了一下。 她低咳一声,“此刻无人,我便想这样唤你,你是觉得……不好意思吗。” 她脸红着,将一只锦盒放在案上, 里面是一双她缝制许久的棉毛手套,暖绒绒的,正适宜眼下这个天气佩戴。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望你收下。” 谢摇光反而如临大敌一般,接连后退几步,眉头拧得要比绳结还深,“顾贵嫔,你要做什么。” 顾丝绵一怔,“……摇光哥哥,你,” “住口,休要胡言!” 谢摇光气恼的盯了一眼外头,好在没人,不然就杀了她。 顾丝绵不明所以,她看着他身上那件绣着木棉花的绛红色官服,眼底都是失落,“谢大人,你明明……你明明是为了我进宫的,不是吗,为何现在又如此?” “胡言乱语!” 谢摇光这双桃花眼一下通红,“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何来为你入宫一说!” 顾丝绵脑中一片锐鸣。 缓了好一会,她身形一晃,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不,我不相信,你不是为我入宫,你怎么会穿这件官服,绣着木棉花的,你明明知道我最爱的就是木棉花!” “本官不知!” 谢摇光震惊又震怒。 “你是陛下的嫔妃,我是陛下的臣子,顾贵嫔为何要置我于倾家灭族之罪!” 他素来纠缠于许多美人之间,此刻,却像个要保住自己贞洁的南风馆清倌儿一样,简直闻所未闻,何其可笑。 顾丝绵瞪大了眼睛, 看了他许久, 终于确定他没有在说谎。 他当真只把她当做素不相识之人。 顾丝绵心中狠狠一震,她颤抖着说道,“我幼时便常去江怀王府,我与瑾瑜,还有你,我们一同玩过磨喝乐,你都忘了吗。” 谢摇光显然不肯听她半句话,眼神尤其警惕防备。 顾丝绵心中更痛。 她终于难掩伤痛,哀切道,“入宫本非我所愿,自入宫来,我便活得如同行尸走肉,避宠避恩,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 “更何况,还有瑾瑜,我为了爱你,一直在护着她,成全她,她爱陛下,我便帮着她在太后跟前得脸,帮着她拿下协理六宫之权,更甚至,我为了保护她,带她从萧氏的杀局死里逃生,是我,一步一步带着她护着她走到现在!” 谢摇光却道,“谁用得着你。” 他这话说得相当无耻。 顾丝绵泪如雨下,“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作茧自缚吗。” 她忍不住心中悲切,哀嚎道,“为何你要如此对我!” 谢摇光冷静道,“顾贵嫔,下臣与你素未谋面,更听不懂你这所有言语,今日这遭,我便当你从未来过,也从未跟我讲过这些话,你走吧。” 第97章 千秋节 顾贵嫔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咸福宫的。 春华担忧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顾丝绵整个人颓然失落,更多的是气恨恼怒,她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颤抖不停的手捏紧,指甲早已嵌入手心,沁出几滴鲜血。 “主子,您的手……” 春华赶忙找来纱布要为她包扎,却被她一下推开。 “别来理我。” 她嗓音竟然是极为沙哑,粗糙。 “主子……” 春华不知所措。 方才主子出宫的还是满面春风,怎么眼下…… 顾丝绵僵硬的咬着牙齿,下颚处绷紧。 她为了爱谢摇光,避宠避恩,陛下第一次翻牌子,就是翻了她的,这头一份的恩宠她都可以避而不要,不惜令自己浑身过敏,也要避宠。 更不要说这一路走来。 她为谢昭仪又付出了多少! 原来在谢摇光眼里,她只是个陌生人,多么可笑可悲…… 就像个笑话! 她没忍住掉下泪来,泪流不止。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啊!” 春华赶忙为她擦泪。 顾丝绵打掉她的手,“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主子。” 春华只得应下。 她了解顾贵嫔的脾气,她决定了的事情,便是会一直走下去,强劝也无用。 这一整夜。 顾丝绵都坐在这张座椅上,一动未动,望着窗外的夜色,由深墨逐渐转亮,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到最后,却泛起一丝诡谲的笑。 春华在门外敲响。 “主子,到辰时了。” 她进来便看到,顾贵嫔果真一夜未睡,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她赶忙扶着她的手,给她好生包扎好。 “主子,您这是……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一晚上没有睡觉, 她此刻却格外精神, 顾丝绵低头瞧了眼自己手上的纱布,她受伤了,所以要包好。 从今往后,要受伤的人, 是别人。 她再也不会令自己受伤了。 顾丝绵站起身来,强行挺直了上身,令自己身形保持平稳。 “主子,您要去哪儿啊。” “去敬事房。” 顾丝绵微笑。 主仆两人一同到了敬事房。 吴管事哎呀了声,“顾主子,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吴公公,前一阵子我身体不适,眼下已经保养好了,身体已并无大碍。” 顾丝绵眼里隐下泪意,莞尔一笑,“就有劳公公,将我的绿头牌重新摆上吧。” …… 初春。 柳絮飘飞。 “呃……” 御花园假山后头传来男人低弱的呼吸声,急促,虚弱无力。 裴今故哮症复发。 紧皱眉头,呼吸不畅,脸色也苍白起来,他倚靠着假山,勉强嗅着香囊里仅存的药香,还是缓不过来。 那张青铜质的面具, 也因为难以呼吸而被摘掉扔在一边的草地上。 “娘娘,千秋节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听闻薛婕妤要在您的千秋节上献舞呢。” “难为她了,前些日子才将养好身子。” 昭宸皇后的声音由远及近。 第131章 “娘娘……” 裴今故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什么动静?” 侍琴皱眉,“好像是在假山那边。” 随行的一队坤宁宫侍卫,都跟在后头。 沈青拂淡淡吩咐,“薛侍卫,过去看看。” 墨惊雪低头应下。 快步走近假山处,只见裴今故脸色极为不佳,他将人扶起,“裴公公,你怎么样。” 是裴今故? 沈青拂眉头微蹙。 步调平稳的走到他跟前。 裴今故艰难的抬头,正午阳光照得格外刺眼,他看不清,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形,还有这一片月白色的衣裙下摆。 “娘娘,救我……” 他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这是,哮症犯了? 沈青拂眼神平静。 她没有必要救他,他只是当今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跟她毫不相干。 为何要救? 她沉默半晌, 语调担忧,“裴公公,这是怎么了。” 裴霜意冷笑一声。 “裴总管运气真好,哮喘病发,还能遇到咱们娘娘,上苍真是够眷顾啊。” 裴今故扶着石壁缓慢起身,只是太过虚弱,难以行礼,“娘娘,奴才惊扰娘娘凤驾,罪该万死……” 也罢, 救了就救了吧, 她想,反正在后宫众人眼里,她本就是单纯良善之人。 “侍琴,去请太医。” “是,娘娘。” 裴今故额头全是冷汗,心中一阵颤栗。 想不到搭救他的人竟然是皇后娘娘。 他曾经怀疑过,皇后是否心计深沉,如今看来,她就如同观音菩萨一般,垂怜苍生…… 裴今故慎重道,“回禀皇后娘娘,奴才素有哮症,身上的香药用完了,正逢春日柳絮繁多,不慎吸入柳絮,所以病发,叫娘娘见笑了。” 沈青拂微笑,“无妨。待太医过来,便可好好为裴公公医治了。” 她声音清澈干净。 裴今故陡生愧意,从前都是他误会皇后了。 小泰子急匆匆赶来,“师父,香药取回来了!” 赶忙递给他香囊。 裴今故深吸了两口香药气息,缓和不少,他终于舒服了一些,“今日多亏皇后娘娘相救,奴才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沈青拂只是淡笑。 没有其他回应。 裴霜意讽笑一声,“裴总管久居深宫,就是会说话。” 裴今故勉强扯出一个弧度,“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哼。” 裴霜意冷哼了声。 他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只觉得这位族兄是故意当着娘娘的面儿卖弄。 当值的徐太医赶来,“请娘娘安。” “不必多礼,来给裴公公看脉吧。” 徐太医一哽,“不知是哪位裴公公。” 裴霜意冷沉着脸,“咱家身强体健,难道你看不出来,是陛下身边的裴总管,虚弱不堪吗。” “啊,哎,微臣明白了。” 徐太医赶忙去给裴今故搭脉。 半晌,回复道, “裴公公这是哮症复发,微臣开几副药,公公连饮七日,便会好转。” 小泰子松了口气,“那就请太医拟个方子,我去司药房给师父取药。” 很快,徐太医将药方拟好, 小泰子飞速去取药。 沈青拂略微点头,“没事就好。” 裴今故不敢抬头看她,低头道,“奴才多谢皇后娘娘。” …… 千秋节前夕。 咸福宫。 顾丝绵笑着走进来,“瑾瑜,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八宝甜酪。” 春华呈上来。 谢瑾瑜惊喜一笑。 八宝甜酪是用鲜牛奶、酒酿汁、冰糖、杏仁片制成,更额外放了许多干果,诸如芡实,莲子,核桃之类。 “真的很香。” 她欣喜的看着顾丝绵,“多谢你还记着我喜欢吃这个。” 顾丝绵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快趁热吃吧。” 春华附和着笑道,“昭仪娘娘自幼与我们主子相识,我们主子凡事都想着娘娘呢,这道八宝甜酪,可是主子亲自下厨做的。” 谢瑾瑜心头一暖。 进宫多时,只有她待她这样好。 她感动不已,连忙让秋颜分开两份甜品,“咱们一块吃。” 顾丝绵手帕捏起,掩在唇间,“我尚有喉疾,不宜吃甜食,还是你替我吃了吧,正好我也就不跟你抢了。” “那好吧。” 谢瑾瑜不疑有他,浅尝着八宝甜酪。 顾丝绵见她果真吃了下去,眼神逐渐深了几分。 …… 千秋节。 太和殿。 昭宸皇后的生辰日,是三月初九。 和声署一早备下了特殊的声乐,是一队等人身高的机械木偶,手里拿着两条丝巾,在手上甩来甩去。 据说世子爷还联络了江湖上的唐门, 专门制成的这一队机械木偶。 它们不仅手里甩着丝巾,嘴里也发出机械声,大概是唱的民间的祝寿曲,要说新意也确实够新,但这也太新了。 宁玄礼饮下一杯酒,眉头微皱。 他不得不怀疑,这真的能讨得阿拂高兴吗…… 他视线落到身边的小女人身上,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很有兴致,他也不禁跟着薄唇一勾。 只要她喜欢就行。 众妃皆在, 白妃享受的眯着眼,指尖不时随着声乐敲两下案边。 谢昭仪眉头皱紧,偶尔抬指按压太阳穴的位置,她看起来似乎颇有不适,但也在极力忍耐。 杜贵嫔眼神平静。 顾贵嫔只是冷淡的看着谢昭仪,收回视线。 薛婕妤期待的望着高位之上的男人,她准备了很久的舞蹈,正待今夜献上。 花美人坐得笔直,眼神也隐约透着几分坚韧,隐忍。 沈青拂视线下移。 她注视了一会花美人,今夜的花未眠,倒是与选秀那日的气度,还算相符。 宁玄礼语调不悦,“谢昭仪,你身体不适么。” 谢瑾瑜连忙起身,“臣妾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 “那你坐好吧,不得失仪。” “是,陛下,臣妾明白。” 宴会进行到一半,薛婕妤起身,“皇后娘娘寿宴,嫔妾正有一舞献上,愿娘娘长乐无极。” 沈青拂点头,“薛婕妤有心了。” 薛婕妤欣喜一笑,随即俯身退下,去向太和殿侧殿。 她的舞衣和舞鞋都是提前特制的,与众不同,早就放在了侧殿,一早备好。 这里内侍跟宫女来往众多。 除了衣物,还有许多美酒佳肴,放在此地,专门等着千秋节宴上,给诸位妃嫔主子们递送上去。 薛舒婉走到衣架前。 漂亮的白色羽毛织成的舞衣,这是尚衣局的手艺,待会跳起舞来,必定翩若惊鸿。 还有这双舞鞋,虽看起来像是白色锦缎,其中五光十色,其实是拿彩色丝线绣成的,泛着耀眼光芒。 连珠提醒道, “主子,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将衣服跟鞋子好生检查一番吧。” 薛舒婉皱眉,“不必了。” 她前些日子突发高热,近几天才养好,虽说陛下近来没有翻过牌子,但她也不能保证陛下万一真把她忘记了怎么办。 何况,她在外人眼里, 到底是陛下的宠妃, 谁还敢害她这个宠妃不成? “时间紧迫,我即刻换好,我们便回去。” 连珠只得替她换上衣物。 重返千秋节宴。 薛婕妤柔美俯身行礼,“嫔妾献丑了。” 她随即起舞。 这身舞衣在月色下更显得飘逸,白色羽衣像白孔雀那样开屏,缓缓旋身,伸开双手如同展翅。 沈青拂欣赏舞曲。 红唇勾起的弧度格外迷人。 宁玄礼却只望着她。 舞曲越发动听,空灵的仿佛当真置身于深林。 薛婕妤的舞姿也如雀灵一般。 她正要跳到最重要的部分,骤然感觉心中钝痛,心脏竟突然疼了起来,让她一下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能停下。 也不能出任何错误。 薛婕妤只得强忍着疼痛继续跳舞。 一旁的连珠紧张的看着她,主子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待到半刻钟后, 薛婕妤终于舞毕。 她疼得额头冒出冷汗,艰难的俯下身行礼告退,坐回了宴席的座位上,只是疼痛却越来越剧烈。 彼时,季长晖着人请上一架琉璃塔。 众人纷纷望去, 这架琉璃宝塔晶莹剔透,共有八面,每一面上都绘制着会动弹的皮影人偶,被宝塔里面的光火映照着,一整场皮影戏就此开来。 第132章 “启禀皇后娘娘,这是陛下着民间工匠花费数日时间打造而成,专为了娘娘的千秋节献上。” 季长晖恭谨道。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众妃也跟着参拜。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沈青拂眼底浮现喜悦的泪花,声音微颤,“这是陛下亲自送给臣妾的贺礼,臣妾感激不尽。” 宁玄礼揽住她的手,“今夜是皇后的千秋节,朕只要皇后高兴。” 琉璃塔中的皮影戏徐徐展开。 众人也看得不亦乐乎。 待半个时辰后,千秋节宴方才结束。 帝后二人相携离席。 谢昭仪忍耐许久,跟着起身,她步伐有些凌乱,眼前一黑,栽倒过去,正撞这那架琉璃塔上。 只见琉璃塔即将摔在地。 戚灼华飞速托住塔底,另一只手单手将谢昭仪拉扯开,才不致宝塔落地,谢昭仪勉强清醒过来,“多谢……” 季长晖惊讶。 好快的身法。 他赶忙从戚灼华手中接过琉璃塔,这可是陛下送给皇后娘娘的贺礼,万不能有失。 谢瑾瑜赶忙跪地,“臣妾冒失,差点摔了宝塔。” 宁玄礼眉头拧紧,语调更为不悦,“怎么走路还不会走吗,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谢瑾瑜只得辩解,“臣妾今日身体不适,头疼得很,好在琉璃塔无恙。” 她今日差不多是要落下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最佳选择,只能是自己认罪。 “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御前失仪,差点毁坏了皇后娘娘的贺礼,臣妾甘愿自请禁足,修身养性。” 宁玄礼声线冷漠,“谢昭仪,” “陛下。” 沈青拂适时轻轻拢住男人的衣袖,“今日是臣妾的千秋节,不知能否向陛下讨个恩典。” 顾丝绵脸色一变。 谢瑾瑜御前失仪,陛下已经龙颜不悦,只待降旨惩处。 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禁攥紧手指。 宁玄礼脸色缓和些许,温声道,“皇后的千秋节,自然由皇后做主。” “臣妾多谢陛下。” 沈青拂莞尔一笑,“谢昭仪平日协理六宫总也辛劳,偶有冒失,并非大错,臣妾想,此事还是小惩大诫,不必禁足,就罚谢昭仪一个月的月俸吧。” “那就依皇后所言。”男人从善如流。 谢瑾瑜不由得感激的看着昭宸皇后,心头更为一软。 “多谢皇后娘娘宽宏体恤。” 众妃表情各异。 皇后真是善良温柔。 陛下送给她的千秋节贺礼,差一点就被谢昭仪给毁了,她还能这么大度的原谅,就罚了一个月的月俸而已。 顾丝绵脸色不佳。 谢瑾瑜转危为安,运气真好。 陛下方才明明都要降旨惩处了,竟被皇后一句话就轻易化解。 皇后这样做,无非是当众邀买人心罢了。 千秋节正当结束之时, 却又有人惊呼一声,“陛下,我们主子昏过去了!” 第98章 真假花美人 薛婕妤脸色惨白,昏倒在地。 连珠吓得赶忙将她托起来,只是她人还是昏迷着,心跳似乎也微弱了几分。 连珠赶忙磕头,垂泣道,“陛下,主子不好了,求陛下宣召太医前来吧!” 宁玄礼眯起墨眸,“宣太医。” 季长晖即刻去请人,徐太医匆匆赶来,为昏过去的薛婕妤把脉。 片刻后, 薛婕妤脸色已越发青白。 徐太医回禀道, “回陛下,回娘娘,这位主子的脉象是中了毒,当是使人心口痛苦不堪的催心散,此毒由心而起,逐渐蔓延五脏六腑,若是再迟上半个时辰,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无力了。” 催心散…… 众妃神色各异,互相打量起来。 到底是谁在谋害薛婕妤,她也真可怜,献个舞的功夫,就成了这个样子。 沈青拂担忧道,“太医,即刻为薛婕妤解毒,莫再拖延。” “微臣遵旨。” 徐太医写下药方命人去取药,煎药。 薛婕妤服下解药,方才好转,脸色恢复了一些,只是还是没有清醒。 连珠赶忙道,“陛下,娘娘,我们主子献舞前情况还好,或许是主子的舞衣出了状况,再或者,可能是节宴的饮食所致……” 宁玄礼薄唇微动,“长晖,去查。” “是,陛下。” 季长晖叫上徐太医一同查看食案上的饮食,一一拿银针验过,并无异常。 接下来,便是薛婕妤的衣物。 只得命几名宫女将薛婕妤移到太和殿侧殿。 内侍惊讶不已,“薛主子这是怎么了?” 他只得吩咐人全都退下。 宫女将薛婕妤的衣物,一并呈交给太医。 徐太医检查一番,旋即出来跪下回禀。 “回禀陛下,娘娘,薛婕妤的舞衣没有异常,舞鞋里却被人放了少量的催心散,此毒浸透肌肤,催人心肝,且毒发的速度很快,若要解除毒性,也要坚持服药,但能否彻底拔除毒性,还要看天意如何。” 连珠一惊,“太医言下之意,我们主子能否痊愈还要看天数?!” “催心散本就是剧毒。” 徐太医叹气道,“薛主子中毒已有小半个时辰,若是当时察觉心脏不适,及时通传太医院,那或许中毒还不是很深,眼下只能先服解毒汤药,慢慢解毒为上,避免用药过猛,反而导致毒性剧烈。” 连珠格外后悔的低下头。 若是方才她及时将主子拉下来就好了, 她紧咬牙关,磕头道,“陛下,娘娘,主子这是为人所害啊,求陛下与皇后娘娘,一定要我们主子主持公道!” 沈青拂眼神悲悯。 “本宫会找出行凶之人,还薛婕妤以公道。” 宁玄礼目光平静。 这些女人,没几个是安分守己的。 既然薛氏这个靶子倒下了,那便再立个新的吧。 他淡淡道,“薛婕妤蒙受委屈,朕心不安,便晋薛氏为贵嫔,由长春宫众人好生看顾照料,不得有误。” 连珠抹掉泪水,叩首。 “多谢陛下恩典……” 薛婕妤被宫人抬上轿辇,一路抬回了长春宫。 不过毒性难解,须臾数日过去后,薛婕妤方才清醒,得知被封了贵嫔,分外欣喜,只是过于激动,结果导致残余毒性再度复发,徐太医只得嘱托不得叫贵嫔主子再度过分激动,要保持心情平稳。 薛贵嫔只得居留于长春宫内, 擅自保养身体,一直服用解毒汤药,维持心情平稳,不敢再过于激荡。 一时间,宫里对于长春宫的注意力,似乎逐渐转消了。 …… 咸福宫。 谢瑾瑜表情极度复杂,“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事后她回想起来,她为何会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上头疼不已,差点出了状况,或许就是因为那道八宝甜酪。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顾丝绵要害她? 顾丝绵脸上只有坦荡,“是。” 谢瑾瑜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为什么……” 明明她们两个最为要好,她却反而会跑来害她?! 这深宫之中,已经没有可信之人了吗? 顾丝绵却是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谢瑾瑜紧盯着她,“难道我们之间,不值得让你给我一个理由吗?” 顾丝绵眼里陡然沁出恨意,然后恢复平静,她也只是淡淡道,“原是你我一同入宫,到如今,走到这一步,我帮过你,也害过你,我们两不相欠。” 谢瑾瑜错愕的愣住。 直到对方人已经走了,她才堪堪回过神。 为什么她觉得,顾丝绵看着她的眼神里竟然有恨…… …… 坤宁宫。 “太和殿侧殿,一直都是奴才在看顾,千秋节上,往来宫人太多,奴才实在也是记不清了。” 内侍回答道, “薛贵嫔的舞鞋一直是放在最里头的,期间只有花美人在戌正时分过来了一趟,没多停留,便离开了。” 沈青拂挑了一下眉梢,“花美人?” “正是。” 内侍点头,“奴才没有看错,的确是花美人。” 裴霜意冷笑,“咱家看你是老眼昏花了,戌正时分,正是千秋节中场,花美人从未离场,一直待在宴席之上,何来会去侧殿?” “这……” 内侍哽住,“奴才万万不敢欺骗皇后娘娘啊!” 裴霜意起了心思,似笑非笑,“娘娘,此人或许没有说实话,不如送去慎刑司严刑拷问,要么,奴才亲自来。” 内侍吓得脸色一白, 连忙磕头,“公公饶命啊!娘娘饶命啊!奴才说得都是真的啊!” 沈青拂只是简单的嗯了声。 第133章 花美人一事,是这人主动提起,无非就是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此人说谎,嫁祸花美人。 第二种可能,他没有说谎,他的确看见了花美人,只不过是由旁人易容假扮。 第三种可能,那的确是真正的花美人,因为,花美人有两个人,一人坐于宴席,一人前往侧殿,如此便有不在场证明。 这第三种可能当真是玄乎其玄。 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花美人从未离席,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沈青拂平淡道,“好,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内侍如蒙大赦,赶忙连滚带爬的退出去。 侍琴略作叹息,“千秋节上来往人数众多,随便找个小太监或是小宫女,便都能给薛贵嫔的舞鞋做手脚,奴婢倒觉得,花美人不会这样冒险,自己亲自动手。再说,她又一直在场,从未离开过,此事……倒真是复杂呢。” 沈青拂淡笑,“这世间事便是如此,往往最不可信的,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最荒谬的,反而就会是那个正确答案。” “娘娘的意思是……” 侍琴思忖道,“奴婢即刻吩咐底下人去盯着花美人,若有异动,咱们好第一时间知晓。” 沈青拂略微颔首,“好,去办吧。” …… 御花园,凉亭。 花未语被迫在此抚琴。 花未眠就蒙着面扮做侍女,跟在她身后,乔嬷嬷也侍奉在侧。 琴声悠扬。 此地直通议政殿,花未眠已让她在议政殿附近的许多宫所处抚琴多日,今日,她必定是要见到陛下的,不然,她还要领受她的怒火。 若不是姨娘还在她们手里,她不得不听从花未眠的调遣。 今日,若真能遇见陛下, 她冷眼瞥了一眼乔嬷嬷,便先除去这个刁奴。 “什么人在那里。” 传来季侍卫的声音。 花未眠心中一喜,赶忙俯身道,“花美人在此抚琴,不想惊扰陛下御驾。” 宁玄礼目光平静。 这琴声已传响数日,不知是何人如此金石可镂。 花未语施礼,一个不稳当,往陛下身上撞了过去,碰掉他身上的香囊,快速藏在衣裙底下,“嫔妾见过陛下。” 宁玄礼皱眉,将她推开。 他扫了一眼花未语身后的两人,一个侍女,一个嬷嬷,这个侍女虽然蒙着面纱,倒是这双眼睛,看起来跟花美人有些相似。 他拧紧眉头,“你怎么站不稳吗?” 花未语分辨道,“嫔妾得见陛下龙颜,一时欣喜过了头。” 宁玄礼平静道,“以后不要再在不同的地方弹琴了,朕不想看到有人刻意争宠,明白吗。” 花未语赶忙行礼,“嫔妾知错。” 花未眠低着头,愤愤不平。 她恨恨的咬着牙,都怪花未语这个不争气的,入不了陛下的眼! 直到御驾离去, 花未眠便冷冷的使了个眼色。 乔嬷嬷点头,熟练的拧着花未语的手臂,恶狠狠道,“你这个下贱货色,争不到陛下半分宠爱,还留着你有什么用!” 花未语疼得脚下一歪,倒在地上。 乔嬷嬷作势更狠,低下身去便要接着拧她。 “刁奴,你在做什么!”季侍卫的声音再度响起。 花未眠浑身一震, 陛下为何去而复返? 宁玄礼眉头皱得很紧,只见那一枚结发香囊便躺在地上,这是方才花氏故意撞到他留下来的,就是为了引他回来所见这一幕。 奴才竟敢欺压主子。 他随即吩咐道,“刁奴欺主,辱及主上,带下去,赐自尽。” 乔嬷嬷脸色一白,高呼,“主子救我,主子救我啊!” 左右侍卫上前已将她带了下去,花未眠大惊失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乔嬷嬷被带走,她紧咬着唇,心里不知是震惊多,还是侥幸多。 还好她没有像平时那样, 万一真让陛下撞破,她也难逃一死。 花未语勉强起身行礼,“多谢陛下搭救。” 宁玄礼眼里犹疑更甚。 “你身为皇室宫妃,任由一个奴婢欺负到你头上,实在有损皇家体面。” 花未语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乔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奴了,嫔妾此次入宫,母亲特意叮嘱,凡事要多听乔嬷嬷的,岂料嫔妾一再敬重她,她反倒变本加厉了,都是嫔妾不好。” 季长晖捡起香囊递给陛下。 宁玄礼浅淡的看了她一眼,沉默一会,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 寿康宫。 太后查看敬事房记档,不由得皱起眉头。 “听说薛贵嫔自从中毒之后,一直在休养,陛下便不再传召她,怎么这连日来,也只传召了穆才人一个人。” 崔福泉只得回答。 “圣心难测。” “哎,陛下是难测啊。” 太后叹气,按了按太阳穴,“哀家记得,吏部侍郎家的女儿,花美人,此次也进宫了,她可是个宜男相之女啊,陛下却未曾召幸过,真是……可不能浪费了这么个体质上佳的女子。” “太后娘娘说的是。” “既如此,便叫花氏准备着吧,传哀家旨意,今夜就送花美人入养心殿侍寝。” “嗻。” 崔福泉即刻去了咸福宫传旨。 花未眠大喜,行大礼,“多谢太后娘娘栽培抬举。” 崔福泉乐呵呵的。 “主子今夜大喜,奴才就不多留了,您提前备着吧,稍后便会有宫人来接主子进养心殿的。奴才告退了。” 花未眠当即叫人好生将崔公公送了出去。 她虽有喜悦,但也有犹豫,陛下不常召寝,这一次,究竟是她去,还是叫那个下贱货色去。 花未语递上茶来,“恭喜嫡姐。” 花未眠眸色一冷,死死的捏住她的下颚。 她咬牙切齿, “哼,你不要以为你天生是个宜男相的,你就占尽先机,你只是我用来获宠的工具。” 花未语轻声颤抖,“嫡姐,你若声音过大,恐怕被人发现,那咱们花家就是欺君之罪,到那时,别说是恩宠了,有没有性命,都还两说。” 花未眠松开她。 心中已做决断,今夜就让这个下贱胚子去侍寝,待她生下皇子,便让她去死,让她去地府里见她那个死鬼姨娘! …… 养心殿。 花未语躺在龙榻上,泪水掉落。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也不知道姨娘在家中好不好,她想着,她于花家还有用处,花家必定会保住姨娘性命。 如果未来生下皇子,出得宫去, 那她就跟姨娘去乡下开一家茶馆,找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了此余生。 可是花未眠太过狠毒, 若她真的生下皇子,花未眠未必会放过她…… 花未语思绪混乱。 她想她眼下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不让陛下发现,她是个假的。 第99章 祥昭容失忆 一月过后。 穆才人与花美人分别有孕。 穆才人晋为穆美人。 花美人晋为花婕妤。 于坤宁宫内,觐见敬茶。 昭宸皇后端坐于高位之上,吩咐道,“本宫特命司制房做了两张百子图抱被,希望你们能为陛下诞育皇嗣,为我大祁开枝散叶。” 旋即有宫人将皇后的赏赐奉上。 穆美人端庄行礼,“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花婕妤欣喜一笑,“皇后娘娘垂爱,臣妾自会为陛下诞育皇嗣的。” 沈青拂睫羽下藏着慧黠的眸光,略是一扫,垂下眼睫,细细品着手里的信阳毛尖,“花婕妤是难得的宜男相,想来,定能一举得男,长平也好有个弟弟作伴了。” 花未眠脸上笑意一僵。 可惜她自己天生难孕,只能依靠花未语那个卑贱之躯来替陛下诞育皇子,待她生下皇子,就直接送她去见阎王! 她勉强笑着嗯了声。 尽管花婕妤只有一瞬间的难堪之色,转瞬即逝, 沈青拂还是察觉得出来。 眼前的这位花婕妤过于心浮气躁,张扬浮夸,全然不似那日在千秋节宴上那么沉静坚韧。 果真是两个人呢。 穆美人只是乖巧的低着头,柔柔弱弱的样子,好像谁都能欺负她一样。 但这宫里,又有哪一个女人是简单的, 皆是虚伪假面罢了。 沈青拂微笑,“陛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终日忙于国政,两位妹妹有喜,是你们的福气,好自珍重保养才是。” “嫔妾明白。” “嫔妾明白。” 穆美人低着头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她抚上自己的腹处,眼下只是个美人,若要晋升,还要倚仗这个孩子…… “你们回宫歇着吧。” 第134章 “嫔妾告退。” “嫔妾告退。” …… 储秀宫。 惜玉跪下垂泣道,“陛下,我们娘娘今晨去梧桐树上系福牌,要为陛下祈福,岂料一时不慎摔了下来,摔伤了头部,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娘娘很有可能,想不起来从前的事儿了!” 好不容易请来陛下御驾, 惜玉只能将事情原委快速说完。 “朕知道了。” 宁玄礼步调沉稳踏入储秀宫。 床榻上的女子双目紧闭,眉头皱紧,额头上缠着一条裹帘,似乎堕入梦中,口中不时呓语,“疼……” 片刻后, 楚灿骤然转醒。 她睁开双眼,眼里一片茫然。 惜玉喜极而泣,“太好了,娘娘醒过来了!” 楚灿扶着自己的额头,眼中只有茫然不解,“你……你是谁……” 惜玉大惊,“娘娘,我是您的奴婢惜玉啊!” 她赶忙磕头道,“陛下,看来太医所说都是真的,娘娘当真想不起从前的事情了!” 宁玄礼站在床榻外侧,目光审视,向来洞悉一切的眼神此刻只有淡漠。 他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最终,他淡淡问道,“你可记得,自己是谁。” 楚灿循着声音转过头去, 只看见男人长身玉立的身姿,如鹤如松,矜贵冷淡。 她不禁心中一动,缓慢摇头,“……我不记得了。” 宁玄礼沉声道,“你是这宫里的普通宫女,每日辛勤打理,不慎伤了头部,所以不记得前尘往事。” 惜玉哽住,“……” 但陛下金口玉言,谁又敢指证呢。 楚灿的眼神依旧只有一片无知的迷茫,喃喃自语,“原来我是宫女么。” 她看起来确实失忆了。 宁玄礼收回目光,沉默许久, 随即道,“宫外的生活或许会更适合如今的你,不若你出宫前往江南定居,朕会让人每年送与你二十万两,保你下半生锦衣玉食,富贵无忧。” 楚灿愣了愣。 “……你自称朕,你是皇上?” 她脑海里没有任何记忆,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他还是皇帝,可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宫女这样重视, 莫非,他很喜爱她? 宁玄礼皱眉,“你出宫否。” 楚灿深深的望着他,摇头,“我不愿出宫。” 惜玉有些犹豫,或许对主子来说,出宫定居江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比主子在这宫里每日都在煎熬的强。 尤其是,陛下得知主子失忆, 也并无半分触动…… 宁玄礼未做停留, 直接离去,只扔下一句话,“好自为之。” …… 延庆宫。 荷叶忐忑不安。 “主子,储秀宫的祥昭容娘娘……果真失忆了。” 穆莲衣毫不意外,嗤笑了声,“一月以前便予了她丹药,想来是她得知我与花婕妤都有了身孕,心急如焚,所以服下丹药。” 荷叶思忖道,“可是,陛下似乎对失忆的祥昭容,也没有半分垂怜啊。” “楚氏失宠,妄想以失忆博取圣心转圜。” 穆莲衣拿着小巧铜镜对镜自照,她冷笑,“正好,我便要送她一份大礼。” 她送给楚灿的回心丹,的确可以使人失忆,楚灿若不当真失忆,如何能蒙骗得过陛下慧眼,只是这药效是短期的,过了药效,她一样会想起来所有事。 荷叶跟随着穆美人这么久, 耳濡目染,当下她也是把心一横, 嘿嘿笑了两声,“祥昭容还以为那丹药是令她永久失忆的呢,一切都在主子掌握之中。” 穆美人哼笑着抚上自己的腹处,不置可否。 …… 太液池旁。 古朴华贵的寿山石打造而成的石桌上,摆放着冷暖玉棋子。 帝后两人对弈。 沈青拂执黑棋,慢悠悠的下。 两人都是格外从容优雅的路数,温柔一刀,互相吃子,但显然宁玄礼有些心猿意马,心思未全放在棋盘之上。 他落下一颗白子。 只听他的皇后语笑嫣然,“陛下,臣妾听闻花婕妤很会抚琴,对弈乏味,不如叫花婕妤过来抚琴一曲吧。” 宁玄礼薄唇微抿, “咱们下棋,叫旁人来做什么。” 养心殿和坤宁宫的守卫都护在太液池周围,更不要说宫女太监也有十数名围着,他有时在想,伺候阿拂的人未免也太多,更遑论还有近身伺候的,……他只想要阿拂的所有一切都只能在他的视线之下。 他皱紧眉头。 “侍琴,侍棋,你们两个后边去。” “啊?” 侍棋还在发呆, 侍琴赶忙拉着她退到一旁,“奴婢明白。” 沈青拂哼唧了声,“臣妾也只是闻听花婕妤琴艺高超嘛,陛下不同意就算了。” 她委屈巴巴的扁扁嘴, 手里的黑棋也扔回了棋盒里。 “卿卿不高兴了?” 宁玄礼捏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按上一颗白棋,“是朕不好,朕也是怕外人来此,打扰了咱们的兴致。” 沈青拂低觑一眼手心里的白棋。 “陛下给臣妾这颗棋做什么。” 他笑了笑,“阿拂,朕的棋,由你来下。” 沈青拂从善如流的歪头看了他一眼,俏生生的笑,“那臣妾就却之不恭咯。” 她没有下在致命的错位,换了一个别的位置,给他留了一丝喘息机会。 “这会儿满意了?”他笑着问。 “嗯,尚可而已。” 沈青拂抚上男人高挺的鼻梁,点了一下,“臣妾想听琴音。” 宁玄礼格外享受的嗅着她手心的香味, 吩咐道,“今故,去传人来。” “嗻。” 见着裴今故去请人了。 沈青拂微勾起红唇。 花婕妤的秘密,她虽已知晓,却不能亲自拆穿,毕竟花婕妤从选秀前夕便是太后举荐的人,她可不想直接得罪太后,所以只好让宁玄礼亲自去得罪了。 花婕妤被传唤而来。 “嫔妾恭请陛下圣安,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沈青拂扫了她一眼,只见她身后跟着一位蒙面侍女,果真两人连身形都这么相似。 听闻是陛下传召,她一定会过来。 沈青拂淡笑,“那就有劳花婕妤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吧。” “是,娘娘。” 花未语抱琴而坐,开始弹琴。 她的嫡姐养尊处优是不必学这些琴棋书画的,花家得知她是宜男相,所以刻意培养了她这些技艺。 眼下她已有孕,箭在弦上。 若不能将花未眠取而代之,恐怕难保姨娘性命。 花未眠立于花未语身后, 她悄悄打量起陛下,哼,果真是那日凉亭抚琴得了陛下青眼,就连皇后都格外看重花未语这个贱皮子。 陛下真是龙章凤姿, 只消等花未语待生下皇子,便把她杀之后快,了断干净,免得夜长梦多。 帝后二人仍在对弈。 宁玄礼单手拄着石桌,心不在焉。 阿拂非要弄个弹琴的过来, 独有他们两个不是更好。 半个时辰后,昭宸皇后半子胜。 宁玄礼替她揉着皓腕,“累不累?” 沈青拂浅笑,“琴声相伴,臣妾不累。” 帝后未叫停,花未语也不敢停下,继续抚琴。 “花婕妤,辛苦你了。” 沈青拂眼神温柔,“本宫的坤宁宫正有一架湖光山色南柯琴,就送给你了,有劳你今日抚琴,宝琴配美人,你收下吧。” 花未语赶忙俯身行礼,“嫔妾多谢娘娘厚爱。” 花未眠眼底闪过一丝寒色。 这个贱人,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南柯琴! 沈青拂看了看她,声色未动。 宁玄礼淡淡道,“花婕妤,你回去吧。” “嫔妾告退。” 稍后便有宫人将南柯琴送去了花婕妤的住处。 沈青拂哎呀了一声,“臣妾忘了一件事。” “何事?” “臣妾忘记,要告知花婕妤,如何调适琴弦了,那南柯琴的琴弦与别的琴不同,还是要调适好了才有雅乐呢。” “阿拂这样细心。” 宁玄礼笑着捏了一下她脸颊,“如此小事,你还放在心上。” 沈青拂摇了摇他手臂, “陛下,咱们去一趟咸福宫吧,臣妾也好当面告知花婕妤。” 宁玄礼却道,“这样的小事,朕的皇后怎么能亲自去,随便打发个奴才去传了你的懿旨便是了。” 好啊油盐不进啊。 不行,必须得让他一块去才行。 沈青拂俯下身,往男人怀里凑近,细腻声线在他耳际咬开,“臣妾是想咸福宫西侧殿那儿,恰好独有宫中的凌霄花呢,咱们顺道过去看看嘛。” 第135章 宁玄礼完全听不到她在讲什么, 只剩下附和,“嗯,都听你的。” 帝后二人随即前往咸福宫西侧殿。 西侧殿附近,果真有漂亮的凌霄花, 不过除了凌霄花,更惹人注目的是,殿中不时传来女子的怒骂声,“好你个贱婢!连皇后都对你青眼有加!” 宁玄礼眉头皱紧。 握住沈青拂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裴今故冷声道,“陛下驾到——” 花未眠吓得手中的竹鞭都掉了,赶忙藏好,踢到一边去。 她匆匆出来迎驾,“陛下金安。” 好在一回来她就换了装扮,换回了婕妤的装束。 陛下的声音尤其冷淡。 “你在恼怒什么。” “嫔妾……” 花未眠咬了咬唇,“侍女莽撞无知,嫔妾只是略微教训一下。” 宁玄礼眉头皱得更深。 花氏浮躁易怒,哪有半分抚琴时的安静之态。 实在令人起疑。 沈青拂垂下眼睫,低声轻叹,“莫不是,花婕妤觉得,本宫所赐的南柯琴不好,故而如此恼怒。” “嫔妾万万不敢呐!” 花未眠只得给一旁的花未语使了个眼色。 花未语磕头道,“都是奴婢无能,惹怒了主子,陛下与娘娘若要怪罪,便怪罪奴婢一人吧。” 宁玄礼眸色渐深。 只见这二人都跪在地上,身形颇为相似, 从前倒未曾打量过, 他沉声道,“花婕妤,既然你有孕在身,就不要再出来了,好好在宫里修身养性,什么时候传召于你,你再出来。” 花未眠咬紧牙,“嫔妾领旨。” 宁玄礼瞥了一眼那个跪地的奴婢,向来洞悉一切的墨眸眯起。 “回宫。” “嗻,陛下起驾。” 所有人送了昭宸皇后回坤宁宫,陛下这才返回养心殿。 养心殿内。 鱼九十九跪于地上,敬听陛下调遣。 宁玄礼墨眸深邃不见底,他摩挲着手中的纯白色念珠,慢慢拨动。 “重九,去查花家。” “是,陛下。” 鱼九十九不由得问道,“陛下为何突然想要卑职去查探花家。” “朕……” 宁玄礼陷入沉默。 若非今日是阿拂让花氏过来抚琴,又去了咸福宫西侧殿,恐怕还不能得知异样。 他心中升起疑虑, 莫不是阿拂有意引导他? 鱼九十九只见九五之尊的陛下,眼神格外深沉,他抬手晃了两下,“陛下,陛下……?” 宁玄礼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紧到眉心都要挤出一个川字来。 如果当真是阿拂故意而为之…… 这就说明, 他脑中的思路立时停顿于此。 宁玄礼沉默了许久, 陡然释然的笑,薄唇一勾。 就算是阿拂有意引导他发现花氏秘事又如何, 这也只能证明…… 阿拂聪慧。 男人随即冷下脸来,沉声吩咐。 “咳,去查就是。” “卑职明白!” 第100章 花婕妤下线 坤宁宫。 侍画匆匆回禀。 “娘娘,御马场出事儿了,祥昭容纵马,不料惊着了穆美人,穆美人她……小产了!” 沈青拂皱眉,“可传了太医。” “徐太医已经过去了,不过,穆美人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 “娘娘,祥昭容失忆也有一段时日了,据闻她近来时常去御马场策马,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会惊到穆美人。” 侍琴思忖道,“奴婢听说祥昭容的骑射之术还是尚佳的。” 沈青拂眼神平静。 穆美人曾助过祥昭容争宠,而今这一出,足以说明她反水了。 “她们人都在御马场吗。” “是的娘娘,穆美人小产,就近去了御马场附近的飞鸿殿。” “咱们过去吧。” 御马场,飞鸿殿。 穆美人躺在床榻上,虚弱无力,满头冷汗,一直在呼痛。 荷叶扶着她的头,喂下药汤, 她整个人看起来紧张大过于担忧,“主子,喝了药汤后,胎儿的胞衣就会排出来了。” 楚灿手里捏着马鞭,心生恐惧。 她在一旁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连日来一直纵马玩得很快活,玉狮马一直很听她的话,不知为何今日却突然发了狂性。 “皇后娘娘到——” 昭宸皇后的凤驾到了,众人行礼参拜。 “参见皇后娘娘。” 沈青拂掠过所有人,步调款款,行至床榻前,她目光忧心,“穆美人,你如何了。” 穆莲衣痛苦的捂着肚子,“娘娘,嫔妾小产,都是拜祥昭容所赐!” 她此刻的确被小产的楚痛牵扯,也顾不得什么柔弱的伪装,只剩下咬牙切齿,“娘娘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啊!” 徐太医禀告道,“皇后娘娘,穆美人的龙胎还未足三月,未到稳固之期,所以受惊小产,微臣已经为穆美人服下汤药,等待胞衣彻底排出来,穆美人就不会这么疼痛了。” “好生照料穆美人。” 沈青拂淡淡扔下话,“祥昭容,跟本宫出来。” 楚灿脸色泛白,只得跟随皇后出了飞鸿殿。 御马场。 马场的管事牵着玉狮马,将马儿锁在一旁的木桩上。 赶忙快步走近,“娘娘,穆美人受惊小产,实在是奴才们看管不周,这匹雪玉狮生性温顺,从不发狂,奴才检查过今日的马草,发现混入了毒苜蓿,这才导致雪玉狮难驯发狂。” 沈青拂缓缓落座于梨花木凤椅之上。 坐姿优雅慵懒,她抬起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做皇后真是每天都有料理不完的事。 “既然如此,便将看守御马的奴才重新换下一批,原先那些人,打发他们去慎刑司。” “奴才明白。” 楚灿悄悄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御马场的奴才看管不力,才导致马草被掺入毒苜蓿,穆美人小产一事实在与臣妾无关啊……” 沈青拂语调平淡, “祥昭容,你连日来都在御马场纵马,今日的玉狮马与往日不同,想必你才骑上便会能察觉出来,为何不及时策马回转。” “这……” 楚灿低着头,冷汗滑落。 她只得为自己辩解, “臣妾自信骑射之术可以制服玉狮马,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纵马返回……” 她平日纵马玩得很痛快, 今日玉狮马发了性,反而更使她觉得刺激,谁料一时不慎竟会冲撞了穆美人。 惜玉在一旁眉头紧锁。 穆美人素来不会骑马,今日或许是故意来御马场,难道她已经背叛祥昭容了吗。 她赶忙跪下道,“娘娘,我们主子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她一向单纯,怎么会刻意对穆美人下手呢。” 沈青拂直接无视了她, 看着楚灿,淡淡道,“祥昭容,穆美人的孩子终究是因为你才没了的,你难辞其咎。” 楚灿眼里有泪水打转。 “臣妾真的不是故意折损皇嗣,臣妾怎么会去伤害陛下的孩子呢。” 只听皇后的声音云淡风轻, “无论如何,错就是错。” 楚灿浑身一僵,“……” 她就是陛下的皇后,不是传闻中她格外温柔,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对她的所有辩解都完全无视…… “娘娘,臣妾真的是无心之失啊!” 然而昭宸皇后的懿旨已下, “传本宫懿旨,晓谕六宫,祥昭容楚氏,莽撞冒失,牵累皇嗣,着降为婕妤,迁居竹雨轩。” 楚灿迷茫胆怯的抬头,只能接旨。 “……嫔妾遵旨。” 惜玉脸色却要比她还要惨白上好几分。 主子被降为婕妤,如何还有再起之时?! 众人只能看着皇后凤驾离去,恭送皇后,惜玉的心思更为复杂。 竹雨轩。 这里自然比翠微阁宽敞些,但肯定是比不上从前的储秀宫。 楚灿拉着惜玉的手,眼里含泪,“惜玉,我真的没有故意害穆美人,你相信我吗。” “奴婢自然相信主子……” 惜玉眼神复杂, 她打量了一圈竹雨轩,心下了然。 如果再跟着祥婕妤,恐怕日后连命都要保不住,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这一切只能怪祥婕妤太过无能无用…… …… 祥昭容牵累皇嗣,降为祥婕妤。 穆美人小产,太后安抚之,晋为穆婕妤。 …… 养心殿。 鱼九十九禀报道, “启禀陛下,卑职多日探查花家,发现一件诡异之事。” 他停顿一下,快速说道, 第136章 “吏部侍郎有两个女儿,一个为嫡出,一个为庶出,且两位小姐的容貌极为相似,嫡女与庶女一同入宫,她们两人同居咸福宫西侧殿,并且,真正属宜男相的,是这位庶女。” “这么说,花家欺君之罪。” 宁玄礼御笔一勾,落下笔墨,“罪该万死。” “不止如此,花家主母以五姨娘性命要挟,胁迫庶女入宫,为了诞下皇子,好为花婕妤争宠,可是,五姨娘如今已死,那个庶女尚且还不知此事。” 鱼九十九心中闪过一丝恻隐。 女子生存艰难,何况是庶女,为了保住姨娘性命,不得已入宫帮助嫡姐争宠,可惜,她还不知,她姨娘早就死了。 陛下语调凉薄, “既如此,那就让她知道吧。” …… 和合殿。 陛下特意恩典,以花婕妤有孕为名,恩赐花婕妤的母家长辈一同入宫觐见。 吏部侍郎,花夫人,以及三位姨娘,却独独没有五姨娘。 花未语坐在珠帘之后。 她已经显怀,为了掩人耳目,花未眠这些时日只能让她一人单独代替她出现。 她神色一僵,问道, “为何不见五姨娘。” 花夫人冷哼一声,哪个是亲生的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这个下贱胚子果然已经有孕了,等她生下皇子,便是她的死期。 当着和合殿的礼仪官, 她保持温和笑容,“主子心胸宽广,还记挂着五姨娘,她近来染病,所以不曾入宫觐见主子,是她没有福分。” 花未语捏住扶手,狠狠的一掐。 她心中震痛。 嫡母这话她听过无数遍,全都是借口,姨娘一定是出事了,她早就不该相信这些心狠手辣之人,从小嫡母与嫡姐是如何折辱她们母女的,姨娘一味忍让,竟还是这个下场…… 她早该想到的, 花家欺君之罪,怎么可能会让知道实情的姨娘活着。 姨娘已死, 她再如何将花未语取而代之,而今也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拉着他们全家一起下地狱! 花未语强行把眼泪忍耐下去,她不能露出破绽, 隔着一扇珠帘,也看不清她神情。 她声线平静,含着浅浅笑意,“五姨娘卑贱之躯,自然不如母亲有福。” 花夫人心情顺畅。 这个小贱蹄子倒是知道识时务,看来在宫里也受过不少磋磨,有乔嬷嬷在,花未语永远都是那个抬不起头来的一味忍气吞声的小废物。 半个时辰,花家众人与花婕妤对话如常, 花婕妤谨守礼节,话语温和体贴。 待时辰到了,花家长辈一同退出和合殿。 花未语心中极度痛苦,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掉泪,直到被礼仪官提点,可以回宫了,她才扶着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 咸福宫,西侧殿。 殿中并无一人,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指派到了其他地方。 花未语安静的握着一方手帕,手帕里是一块金子做的戒指,这已是姨娘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遗物。 她收起金戒指,恭谨的递上一杯花茶。 “嫡姐,喝口茶吧。” 花未眠哼笑,“算你识相。” 她接过来饮下花茶,可惜她近来只能待在西侧殿,哪里也不能去,不过只要再等几个月,花未语生下皇子,就可以彻底拔除她了。 “陛下特赐恩典,与家人相见。” 花未语慢慢道,“妹妹有幸,替姐姐见到了嫡母与父亲大人,他们看起来身体很好。” 花未眠放松下来。 熟练的讽刺道, “父亲是吏部侍郎,母亲也是高门之女,只有母亲才配得上父亲,其他女人都是下贱货色,尤其是你姨娘!” “嫡姐说的是。” 花未语格外平静,眼里却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淡淡一笑,“我伺候了嫡姐这么久,嫡姐不如开开恩,告诉我一句实话,我姨娘如今还好吗。” 花未眠皱起眉头。 若花未语得知五姨娘已死,说不定会冲动, 她旋即又放松下来,花未语如今有孕,木已成舟,就算她知道姨娘死了,也是回天乏术。 她冷笑一声,“好啊,你想听实话嘛,那我就告诉你。” 花未眠捏住她的下颚,狠狠一掐,“你姨娘在你入宫那日已经死了,你这辈子都只能留在宫里,做我争宠的替身,懂吗。” 花未语眼睛一瞬瞪大,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她心中震颤不已,极力忍耐,“妹妹怎么不懂。” 花未眠仰头大笑,“呵呵,我就喜欢看你这种下贱的样子,就跟你姨娘一样,卑贱!——” 然而话音未落, “啪!” 她被打的偏过头去,一时间难以置信,捂上自己的右脸,“你,你竟敢打我?!” “啪!” 下一秒,左侧也挨了打。 花未眠怒不可遏,抬起手来,“你这个贱婢!” 花未语一下捏住她手腕,又狠狠甩了她数个巴掌,“你们自诩高贵,做的却是阴险狠毒之事,就不怕这个世上有报应吗!” 花未眠被扇得眼冒金星,伏在一侧的案上。 她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冷笑嘲讽,“你以为我为何留你至今,等你生下皇子,便是你的死期!” “我看不用等了。” 花未语眼里只剩下对仇人的愤怒和仇恨,“你死期已至!” 彼时,花未眠浑身骤然无力,虚弱倒地。 “你,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花未语居高临下,低觑着她,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和愤怒,她缓慢转动手上的金戒指,扭动开关,即刻弹出一支细薄刀片。 “花未眠。” 她低下身,淡如烟絮的话音,极淡,极轻,“你的报应到了,还有你们整个花家,都要得到报应。” 花未眠惊恐的瞪大双眼,“你要做什么!来人,快来人!” 花未语却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快速捂住她的嘴,手帕堵住她的脖子,刀片如割破牲畜的喉管一样, 她就这么冷静的割破了花未眠的喉管。 喉管被切断,没出多少血。 花未眠狠狠的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她至死也不能理解, 为何一个贱如蝼蚁的庶女竟敢取她性命,她分明卑贱至极! 花未语注视着地上的死尸,双手颤抖不已。 心中无限悲凉, 纵然杀了恶妇,姨娘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还剩下花家…… 她眼神逐渐由悲凉变得死寂,最后只剩下麻木的仇恨。 …… 议政殿。 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长案,缓缓走来,眼神凄清,步伐却格外坚定,一步一叩首。 众臣纷纷拦住她,“后宫不得干政!” 只听龙椅之上传来陛下平淡的声音,“让她来。” 众臣不由得侧目,议政殿下这条长阶有九十九条台阶,这女子一步一磕头,额头都要碰出血来。 吏部侍郎更加面色惨白。 “臣妾花氏,告发我父,偷梁换柱,欺君之罪,罪该万死,臣妾愿自裁谢罪,求陛下圣裁。” 花未语额头染血, 一步一步走上议政殿,长案上放着一只瓷瓶。 她再次跪下行大礼,“臣妾花未语,虽身怀皇嗣,罪孽深重,自知难逃一死,臣妾愿将所有花家罪状呈上,以求陛下赐花家死罪!” 众臣议论纷纷。 花婕妤不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吗,听说是叫花未眠,如何又成了这个庶女? 陛下声音淡漠,毫不意外。 “你说清楚,花家何罪。” 花未语低头叩首, “妾启陛下,妾因是宜男相之身,为花家看重,花家以我姨娘性命要挟,逼迫妾代替嫡姐参加选秀,并入宫怀孕争宠,谁料花家豺狼虎豹之心,蛇虫鼠蚁之辈,竟将姨娘杀害,更不要说花家目无君父,无视天恩,偷龙转凤,以真乱假,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众臣大骇。 吏部侍郎吓得跪地,“陛下……此女疯了,诬陷微臣哪!” 花未语又道, “花未眠已死于妾手,妾为报母仇,甘愿一死,花家欺君之罪不能饶恕!” 她说着举起瓷瓶。 “此乃催心散,乃是花家所献,皇后娘娘千秋宴时,薛贵嫔骤然中毒,便是花未眠之手笔!” 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陛下的声音依旧平静,“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众人更为震惊。 为何后妃出现鱼目混珠之人,陛下还能如此淡定。 花未语沉声道,“妾可以证明,花未语尸首就留在咸福宫西侧殿的内室,她与妾容貌极为相似,陛下比对便知。” 第137章 “好。” 宁玄礼淡淡道,“吏部侍郎,还有何话可说。” 吏部侍郎磕头求饶,“陛下,微臣一时糊涂!……” 龙椅之上传来陛下的旨意, “花家欺君罔上,罪在不赦,朕念及仁政天恩,赐花家上下白绫一条,以全尸首。花氏身为花家之女,焉能轻恕,待生产后,即赐死。” 花未语坦然一笑,“谢主隆恩!” …… 所谓的花婕妤,竟是花家所设,嫡女与庶女共同入宫,隐瞒陛下,欺君获罪。 如此惊天之事于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真正的宜男相之女,竟是另有其人。 太后得知此事,懊悔不已,十数日皆留于奉先殿诵经,过后,太后随即启程前往热河行宫清修,未定归期。 几个月后,花婕妤产子。 产下一对双生男婴,是为三皇子,四皇子。 花婕妤被赐白绫,自缢身亡。 昭宸皇后体恤皇子年幼,与陛下商议后,将三皇子与四皇子,交由杜贵嫔抚养,杜贵嫔晋为杜充仪。 …… …… …… 淮北乡下,村落。 茶馆间有一名年轻女子抱着茶壶,来回为客人斟茶,只见她手指粗糙,却佩戴着一枚金戒指,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不过,她脸上终于有了生气,那是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希冀。 …… 第101章 穆修仪得势 朝中,吏部侍郎一职空缺, 由大理寺卿柳聿臣兼管,一时春风得意。 …… 延庆宫,侧殿。 楚灿脸色阴沉的闯入,荷叶还想拦她,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穆婕妤从容不迫,微笑,“姐姐来了。” “贱人!” 楚灿狠狠的打了穆莲衣一巴掌,“你竟敢算计于我!” 穆婕妤抚上自己的脸颊,柔弱的眼神透着无辜,怯怯道,“姐姐说哪里的话,妹妹怎么听不明白呢。” “你还在装!” 楚灿又急又怒,她不曾想过还有恢复记忆的一天,更想不到,她被穆氏算计到降位成为婕妤!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再度一掌打下去, 却被穆婕妤抓住手腕,她依旧微笑,“姐姐,如今你是婕妤,我也是婕妤,你我位份相同,焉有尊卑之分,我方才容姐姐打我一巴掌,是我大度,但这一巴掌,姐姐可就打不得了。” “你!” 楚灿气恨的浑身颤抖。 她愤怒的抽回手,咬牙切齿,“你以为婕妤是什么高位吗,做了婕妤,就可以耀武扬威了吗!” “姐姐息怒。” 穆莲衣柔声笑道,“姐姐与其在此跟妹妹纠缠,倒不如好好想想,若是陛下得知,姐姐是假装失忆,那会如何?” 楚灿浑身一震。 陛下…… 她眼里沁出泪意,回想起来当初短暂失忆之时,陛下曾说,要令她去江南定居,他分明心中是有她的! “哼,走着瞧!” 楚灿旋即离去。 荷叶赶忙爬起来,“主子,你没事吧!” 穆莲衣略微摇头,“无碍。” 她扶了扶鬓边的海棠花,浅淡一笑,“走吧,良机不可失,咱们去养心殿。” 养心殿。 穆婕妤卑微的跪在地上,小声啜泣。 “嫔妾位卑身微,人微言轻,但有一事,嫔妾不得不来禀报陛下,嫔妾心中只有陛下天威,皇后仁德,所以嫔妾纵然再想为楚姐姐隐瞒,也不能忍受良心的煎熬……” 她旋即抬头,柔弱无辜。 “陛下,其实,楚姐姐根本没有失忆,她都是装出来的!” 宁玄礼眯起墨眸,极度危险。 …… 穆婕妤一直待在养心殿,约有三个时辰都未曾出来。 随后,祥婕妤被传召进入养心殿。 只听闻陛下雷霆震怒, 但无人知晓养心殿内究竟发生何事,当日,养心殿的内侍,宫女,侍卫全都换了一批新人。 随后, 养心殿内传出陛下旨意: 祥婕妤降为祥采女。 穆婕妤晋为穆贵嫔。 …… 延庆宫,正殿。 “娘娘,穆婕妤被晋为穆贵嫔了。”白术慎重说道。 杜若隔着手帕把玩着手里的丹心海棠花,淡淡一笑,“穆氏心术不正,若不及时除去,迟早是宫中大患,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又赐本宫皇子,本宫自然要为她办事。” “娘娘已有计谋?” 白术思忖道,“可是娘娘已是充仪,还要依附于皇后娘娘吗。” 杜若瞥她一眼,“这世间路有这么多,为何不挑一条容易走的路,何必自找麻烦,自取其辱呢。” 白术低下头,“奴婢失言。” 杜若捏住手帕将丹心海棠的根茎汁液倒入灯油之中。 她微笑,“这气味,好香呢。” …… 楚氏初入东宫时,是陛下钦定的元侧妃,本来是要立为太子妃的。谁料,诸事变幻莫测,楚氏不仅没有做成太子妃,更在陛下登基后,只做了个德妃。陛下登基三年间,楚氏屡遭贬斥,而今,更是从德妃贬成了最为末尾的正九品采女。 楚父骠骑大将军心有不甘, 于前朝将自己手下的一员五品守将穆将军,给打了个半死不活。 两厢竟然内讧起来,文官都在看热闹。 圣心难测,陛下非但没有安抚骠骑大将军,反而抬举穆家,将五品守将穆将军封为怀化大将军,两厢内讧更为严重,楚穆两家互相打压,彼此参折子,流水一般呈递进养心殿,更不要说私底下的暗涛汹涌。 穆将军虽被加封,可身体一直不好。 徒有怀化大将军的虚名,因身体缘故,未再入朝。 穆府的府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惜,都无法彻底根治穆将军突如其来的顽疾,穆将军终日缠绵病榻,身体日渐衰弱。 宫中倒是有喜讯, 穆贵嫔再怀龙嗣,晋为穆修仪。 只是,穆修仪的身体也在逐渐衰弱,不知为何…… …… 清思宫。 荷叶恭贺道,“主子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娘娘了,咱们也换了新的宫殿,旁人只有眼红的份儿。” 穆修仪脸色泛白,神思倦怠。 “秦太医近来还没当值吗。” “娘娘忘了,太后早先去了热河行宫,秦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故而一同随行了呢。” 已经到了夜晚,荷叶点起烛火。 这蜡烛独有一股香味,格外好闻。 “那就传副院判过来吧。” “是,娘娘。” 太医院副院判,容太医,低调前来。 容时跪下,“微臣见过穆修仪。” 穆修仪嗯了声,心中还在想着,这位新晋的副院判容太医,到底是否可信,可她一思考,头就极痛。 她扶着自己的额头,“好了,给本宫请脉吧。” “是。” 容时跪着把脉,才诊脉不过半息,他表情便凝重起来。 这穆修仪体内竟有四种不同毒素。 有一种丹心海棠的微量剧毒,一种慢毒,一种使人失智头昏之毒,还有一种使人小产之毒。 这可以说,就快比上影门用来做实验的毒人了。 容时淡笑道,“娘娘身体无碍。” 穆修仪与穆家本就是当今圣上所立下的靶子,难怪会有人针对她,只是这四种毒素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深宫妇人身上,也确实值得惊奇。 呵呵,这就是深宫吗。 穆修仪抚上自己的脸,“为何本宫脸色如此难看。” “娘娘小产过,如今第二次有孕,身体吃不消也是有可能。” 容时微笑,“娘娘还是切莫忧思啊。” 穆修仪使劲捏着自己的头顶,皱眉道,“那为何本宫会越发头疼,只要一思考,就会头疼不已。” “可能是娘娘孕中多思。” 容时低头道,“微臣会为娘娘开方,为您安排治疗头疼的汤药,娘娘自可按时服用。” 穆修仪并不完全信任容太医, 但是近来她所传召的太医,都跟她说,她没病。 她只得点头,“你去开方吧。” “是。” 容时料理好清思宫的药务,很快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 容太医低头道,“微臣见过陛下。” 他提前易容,不为人所察。 “陛下,微臣前来,有一事呈禀陛下,微臣探得,穆修仪体内有四种毒素,且为不同毒药所致。” “嗯,朕知道了。” 宁玄礼眼皮没抬一下,声音平静,“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容时旋即退下。 隐在暗处的鱼九十九掠过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 宁玄礼于龙案之上临摹前人遗作,山河社稷图,他好像鲜少有这样闲情雅致的时刻。 第138章 笔锋流转,笔墨晕染。 “重九。” “卑职在。” “朕明日即前往灵渠运河,你不必跟随,留在宫中,保护皇后。” “卑职明白。” 宁玄礼御笔一叩,画作已然完成。 这幅山河社稷图虽有先人珠玉在前,可他却颇具新意的绘制了两人的身影进去,一男一女,彼此依偎,共赏山河。 他不禁勾起唇角。 眸光渐渐幽深。 宫中女子果真伎俩如云,穆氏高升,自然挡不住后妃暗地算计,竟身中四毒,除了他所下的慢毒,还有其他三种。 无所谓,他会让人暗中调试慢毒剂量。 只要正好卡在穆氏临盆生产之时,令她造成难产而死的假象即可。 宁玄礼眸色越发幽深危险。 为了大祁, 一个优秀的储君,是需要经过历练的。 这些皇子也是皇室血脉,正可以成为长平日后的磨刀石,有他们铺路,太子才能更优秀,更臻完美,才好放心将江山置于他手。 至于这些皇子的生母,就只能有一条路可以走。 留子,必去母。 早先花氏若不认罪,他也早已替她安排好死路。 只是这些隐秘之事不能为阿拂所知, 他怕她知道他如此阴暗,若再像上次得知慕容歆之事时那样,她又会害怕了。 他不想她怕他。 …… 隆和四年春,耗费两年之久的灵渠运河终于建造完成,圣心大悦,帝亲自出宫前往检阅。 后宫暗潮涌动。 …… 咸福宫外。 顾丝绵神情冷淡的拦住和声署众人。 “你们都退下,本宫有事,与你们谢大人单独商议。” 众人看了眼谢摇光,只见他平静如常, “是,奴才告退。” 待所有人走尽后, 顾丝绵冷笑道,“事到如今,我竟然才发觉,原来谢大人每次路过咸福宫,都是因为,你是从坤宁宫附近而来。” 谢摇光皱眉,“你跟踪我。” “你竟不否认!” 顾丝绵的脸都要接近扭曲,“你果真是为了皇后才进宫的?!” “胡言乱语。” 谢摇光冷声道,“顾贵嫔乃是陛下嫔妃,为何对本官处处窥探,顾贵嫔就不怕陛下责怪吗?” “本宫只问谢大人一句话。” 顾丝绵眼神冷凉,“谢大人对皇后娘娘,到底有没有情谊。” “没有。” 谢摇光平静道,“本官与皇后素无情谊,你污蔑皇后,罪该万死。” 听到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否定答案, 顾丝绵反而表情更为痛苦,“你……” 她深吸一口气,接近崩溃边缘,“你不要以为我不明白,你这么说,只是为了维护皇后,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维护她!” 谢摇光皱眉,谨慎的后退两步。 顾丝绵反而愈发上前,她声声质问,歇斯底里,“后宫波谲云诡,彼此陷害之事此起彼伏,偏偏皇后就独善其身,她根本就是个深不可测的女人,绝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单纯善良!可你竟然喜欢她!你竟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胡说八道!” 谢摇光拂袖离去,“顾贵嫔疯魔了,还是早日请个太医来看看毛病吧。” 顾丝绵僵在原地,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只要他求她,她就会继续帮助谢瑾瑜…… 她重重的呼吸了两口空气,旋即仰头惨笑。 顾丝绵收回所有情绪, 最终只剩下一种,对皇后横刀夺爱的不满与怨毒。 都是皇后的错…… 是皇后的错! …… 清思宫。 荷叶进来禀报,“娘娘,顾贵嫔过来了。” 穆修仪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画了妆容,倒显得没那么难看,颇有几分浑然天成的柔弱之感,不用伪装就有。 她坐直了身,“让她进来吧。” 荷叶应下去请了顾贵嫔入殿。 顾丝绵温柔浅笑,“姐姐,我来看看你,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关怀。” 穆修仪保持着上位者的体面与礼仪,她着人上茶,“就上两杯祁红吧。” “祁红可是太后娘娘素来爱的茶,想不到姐姐与太后的品味一致呢。” 顾丝绵笑着说,不忙品茶,反而将茶杯放置一旁,她殷切笑道,“如今陛下前往灵渠运河检阅巡视,少不得要数日才能回宫,姐姐如今是修仪,尚怀皇嗣,他日若顺利诞下皇子,妃位便是手到擒来呀。” 穆修仪如今耐心很少, 不知是否是因为病症的缘故。 她不耐烦的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顾丝绵哎呀了声,“我只不过提前恭喜姐姐,你生下皇子便是穆妃,白妃无子,到时候,姐姐就是皇后娘娘之下第一人。” 穆修仪不置可否。 如今她父亲是当朝的怀化大将军,穆家已足够煊赫,她又马上要诞下皇子,封妃当然近在眼前。 顾丝绵端起祁红茶杯,吹了吹热气。 跟着蹲下身,递上去,“请姐姐饮茶。” 穆修仪第一次见顾贵嫔如此做小伏低,心中不觉甚喜,从前在家里她何曾有过这样待遇,时常扮弱苟活,到现在真成了陛下宠妃,连顾贵嫔都赶过来低声下气,殷勤侍奉。 她旋即一笑,“顾贵嫔很会伺候人。” “能伺候姐姐,是我的福气呀。”顾丝绵答得很流畅。 跟着低下头,暗自叹息,“只是我为姐姐可惜罢了。” 穆修仪皱眉,“可惜什么?” “可惜姐姐智慧心计都远在皇后之上,却要屈居人下,不过是因为皇后比姐姐入宫早罢了。” 顾丝绵语焉婉转,“若皇后身死,穆妃姐姐也就不用屈居人下了。” 她故意称她为穆妃。 穆修仪听得格外顺耳,但还是防备道,“你不要混说了,皇后身强体健,如何会骤然崩逝。” 顾丝绵莞尔一笑, “臣妾自然是在信口胡说呢,不过,若是皇后当真身死,姐姐以穆妃之尊问鼎后宫,她的孩子优先就会转由姐姐抚养,若姐姐利用母家优势,顺利抚养太子,那到时候,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皇后。” “呵呵。” 穆修仪冷笑,“你说得轻巧。” 她不过九嫔之位,还不想在此时打皇后的主意,何况,陛下爱重皇后,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起码,不是现在。 最早也要待她顺利生下皇子,那个时候若真的被封妃位,再考虑要不要对付皇后。 顾丝绵继而道,“陛下去了灵渠运河,此乃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啊。” 穆修仪才想反驳,头又疼了起来。 顾丝绵淡笑,“姐姐,怎么,你头疼啊。” 穆修仪佯做无恙,撑起笑容,“本宫无事。” “今日我也来跟姐姐请过安了,先行告退了。” 顾丝绵离去。 荷叶为穆修仪认真按摩头部,“娘娘,顾贵嫔所说,咱们要相信吗。” “本宫不信,但也无可否认,她所说的确是事实。” 穆修仪闭着眼睛,没有多加思考,再思考头疼太难受,她顺着自己失智的想法说了下去,“陛下离宫多日,此乃天赐良机。” 第102章 鸿门宴 清思宫外。 穆修仪设宴,邀请昭宸皇后赴宴。 皇后的凤驾徐徐而来。 不远处的凉亭,女子端坐品茶,春华在一旁禀报道,“娘娘,皇后娘娘真的来清思宫赴宴了。” 顾丝绵撂下手中茶杯,淡淡一笑。 “好,你即刻去朱雀门传话,就说,皇后遇险,叫陛下速归。” “奴婢明白!” 春华随即前往皇城门口。 顾丝绵眼神冷漠下来,哼,驱虎吞狼,一石二鸟。 …… 清思宫。 歌舞曼妙,曲笙幽扬。 内殿的八宝桌两侧摆着花瓶,都放着春季的鲜花,每日一换,都是新鲜的,被修剪得很漂亮的花枝,杏花,迎春,桃花,玉兰,芍药…… 穆莲衣如今已是修仪。 殿内一切用度都很华美。 她身上穿着锦茜红色绣雁纹袍服,指甲上绘着鲜亮浓艳的芍药花,这张脸浓妆艳抹,将她的病气压了下去,她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张扬,毫无柔弱之态。 穆修仪柔美一笑。 “臣妾今日设宴,是想一聚姐妹之情,幸好皇后娘娘赏脸,臣妾的清思宫蓬荜生辉。” 沈青拂只是略微点头,没有回应。 昭宸皇后居于主位。 她并未穿着有多厚重华丽,只是一件浅粉色绣繁花金蝶纹的长裙,头上的头饰也多用青玉,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穿着而已。 穆莲衣心下一沉。 第139章 昭宸皇后这样简单自然的穿戴,就已是风华绝代,更显得她多少有些刻意,用力过猛,她微抿着嘴角,悄悄把自己手腕上的玛瑙镯子取下来,这样应该没那么浮夸了。 不过…… 皇后显然只把今日的宴会视为寻常,只带了侍琴与戚灼华两个人,可见她没什么戒备心理,那就更好得手了。 穆莲衣旋即笑道,“臣妾还为娘娘准备了霓裳羽衣舞,舞姬排练许久,终得成效。” 十几名舞姬上场献舞。 整齐划一的舞姿,没什么新鲜的。 沈青拂却看得格外有兴致。 穆莲衣稍显紧张的盯着皇后的脸色,只见她眼露欣赏,兴致勃勃,被舞姿吸引,眼神里只透着分明清晰可见的单纯。 皇后果真单纯…… 穆莲衣暗自松了口气。 又在心中旋而冷笑。 昭宸皇后只是倚仗陛下的恩宠,既无防人之心,又无害人之意,这样单纯善良的人,迟早是要在宫里淘汰的。 她今日所为,也只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登上凤位,将这一切提前了而已。 只听皇后清澈婉转的声音响起, 语调悠然,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穆莲衣眉目舒展,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是大祁国母,万人之上,大权在握,也会陡生如此感慨么,真叫臣妾意外呢。” 沈青拂浅笑,“本宫是在说你,穆修仪。” 穆莲衣脸色一僵。 跟着勾起笑容,“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能有今日,除了仰仗母家,也无非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气而已。” 她抚掌,随即有人呈上糕点。 “皇后娘娘可以尝尝,这是臣妾的小厨房新制的桃花姬,女子吃了可以养颜美肤,保养身体。臣妾一番心意,娘娘可赏薄面。” “有心了。” 沈青拂咬下一口桃花姬,细细品尝。 穆修仪见皇后吃得如此顺畅不疑有他,心中更为激动。 桃花姬无毒,毒在接下来的玉醴之中。 以皇后的心性,自会全然饮下,毫不设防。 她殷切笑道,“娘娘,臣妾素来爱品玉醴,特意吩咐御膳房为了今日佳宴,制了一道玉醴,用了十数种果子,皆是酸甜味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不善饮酒,所以特呈此玉醴,御膳房的手艺,应当是很不错的。” 荷叶亲自去取了果浆玉醴来。 俯身放置在皇后跟前的食案上,“皇后娘娘请用。” 一只接近透明的玉色瓷瓶,里面的玉醴泛着盈亮的光泽,倒下一杯,杯子也是用的玉料,看起来清雅风致。 隐在暗处的鱼九十九皱紧眉头。 他一早得到消息,皇后娘娘要到清思宫赴宴,所以提前暗中查看,这道玉醴里藏着鸩毒,只要饮下一小口,就足以致命。 只见沈青拂端起玉杯。 鱼九十九已摸出暗器,预备着打碎皇后手中的玉杯,然后现身拿下穆修仪。 穆莲衣的眼神不移,一直盯着皇后。 只要皇后服下剧毒, 毒发身亡之后,她就即刻找人假扮皇后,撇清与今日鸿门宴的关系,然后在陛下回朝的前一天,再令假皇后跳下城墙而亡,这样就会死无全尸,到时候只需毁了皇后尸身即可,那时天下皆知,昭宸皇后是自杀,与人无尤。 她不禁更为紧张的盯紧皇后,杯中果酿离皇后的嘴唇越来越近—— 就差这一点点了。 沈青拂轻嗅玉杯,笑道,“穆修仪心思细腻,本宫甚为欢喜,这道玉醴的果味浓烈,一闻便知匠心独运,极为难得,既然御膳房的手艺这样好,本宫也不欲独饮,就赐穆修仪与本宫同饮吧。” 侍琴应下,“是,娘娘。” 随即端着玉瓷来到穆修仪跟前,亲自为穆修仪斟下一杯果酿,“娘娘恩赐,穆修仪分甘同味,此乃皇后恩德,还请娘娘笑纳。” 穆莲衣脸色一白。 这……皇后懿旨,不能不遵。 她防备的朝沈青拂看去,只见她一双漂亮的凤眼里满是单纯跟无辜,显然是今日高兴了,才赏她这杯。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 不喝,抗旨。喝了,会死。 且再犹豫不决,只会暴露。 “娘娘。” 一旁的穆嬷嬷开了口,笑着说,“娘娘得封修仪,老奴才有入宫陪侍之机,咱们一年多未见,正好皇后娘娘恩赐,不如就请娘娘转赐给老奴吧,也不枉老奴伺候娘娘一场。” 穆嬷嬷是她的乳母。 今日之事她是知道的。 穆莲衣的心一下紧到发疼。 可是也唯有真的喝了,才能诓骗皇后一同饮下。 她心中再怎么不忍,为大事计,也只有舍弃嬷嬷,她熟练的挂上柔弱表情,“嬷嬷照顾本宫多年,本宫感怀,这杯玉醴乃是皇后娘娘恩恤,本宫就赐给嬷嬷,嬷嬷也好与本宫同沐皇后恩泽。” 穆嬷嬷点头,眼里湿润。 她照顾了莲衣这么多年能看到她做上陛下修仪,却看不见她日后封妃封后了,不过没关系,若娘娘能有封后之机,就算是大逆不道的事,她也愿意为娘娘去做。 穆嬷嬷俯身行礼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仁德,多谢修仪娘娘恩赐。” 跟着一脸决然的走到案前,举杯饮下。 穆嬷嬷毕竟岁数大,表演从容也很自然,她强压下剧毒侵身的痛苦,表情极为感激,透着几分笑, “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尝到御膳房所制的佳酿,当真是滋味甚美啊。” 穆莲衣隐下眼中泪意。 她欣喜一笑,“本宫就说御膳房的手艺,自不会差的。皇后娘娘,您也尝尝吧。” 沈青拂还是单纯无辜的眼神, 她旋即抬起长袖,准备饮下。 穆莲衣心中忍不住想直接给皇后灌下,可怎奈她身边还有戚女官,带剑随侍,用武力根本不敌,只能诓骗。 只要皇后喝下剧毒, 她就用母家势力,策反戚灼华跟侍琴两人。 反正皇后届时已死,她们自然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有谁愿做孤鸟。 穆嬷嬷已快要彻底毒发, 她死命的坚持着,想看皇后当真饮下。 鱼九十九手指已捏出暗器,准备当即射出。 谁料他却看到…… 皇后抬起宽大的长袖遮住红唇,指中快速藏进一颗血丸咬进齿尖,做了个饮酒的姿势,仰起头,杯中玉醴一点一点洒在她衣袖上。 鱼九十九惊骇不已。 皇后娘娘一早得知这是毒酒? 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只能默默收回暗器,皱着眉头继续观察。 沈青拂含笑擦拭嘴角,玉杯撂下,已是空盏,她品味着酸甜滋味,笑道,“的确不错。” 穆嬷嬷深切的松了口气, 口中腥味再也忍不住,口吐鲜血,无力的倒地,“娘娘,老奴的任务完成了……” “嬷嬷!” 穆莲衣扶着嬷嬷的头,老嬷嬷已口鼻流出黑血,气绝身亡。 清思宫内殿的一众宫人们瞬间一凛。 “天啊,死人了!” “好像真的死了……老天爷!” “都住嘴!” 穆莲衣眼神狠厉,“你们都是清思宫的人,胆敢说出半个字,死无全尸!” 皇后已然饮下剧毒,回天无力。 她也不用伪装了。 她旋即站起身,语调冷沉,又透着大喜过望,“皇后,方才这盅玉醴,很好喝吗。” 沈青拂茫然的抬头, 她骤然皱眉,唔了一声,口中腥味难压,嘴角随之滑落一道鲜艳血痕,她痛苦的捂着胸口,睫羽轻颤。 “娘娘!”侍琴扶住她,震惊。 “穆修仪,你竟敢谋害皇后娘娘!” 戚灼华脸色一变,瞬间明白过来,当即出刀架在穆修仪脖子上,“交出解药!” 穆莲衣从容淡笑,“皇后身中鸩毒,没有解药,很快就会毒发身亡,凤位空缺,本宫才是最有可能登上凤位之人,尔不如另择明主。” 侍琴咬着牙,拔下头上发簪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被沈青拂拉住, 简单的一个眼神递过去,侍琴恍然一怔。 “本宫的父亲乃是当朝怀化大将军,本宫身怀皇嗣,待生下皇嗣位列妃位,迟早会封后。” 穆修仪微笑,“戚大人,良禽择木而栖,皇后死后,你还不如依附于本宫。” 戚灼华呸了口唾沫,“你以为害了皇后娘娘,你就能独善其身,陛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穆莲衣抬手抹掉脸上水迹,哈哈一笑,“这就不劳戚大人担忧了。” 她随即抚掌,“来人!” 清思宫外当值的侍卫全部进来,“敬听修仪娘娘吩咐!” 这些侍卫已被她换做了穆家亲信,只听她一人的话,一瞬间,清思宫内殿又多了十数个人,当真拥挤。 第140章 穆修仪冷声道,“戚大人,你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趁早撂下兵刃,投降吧。” 戚灼华手中的刀锋却并未落下。 依旧紧贴着她, “你不要痴心妄想。” “本宫纵是想了又如何?” 穆莲衣得意的伸展双臂,“凤位必属本宫,你以为,宫里其他人会是本宫的对手吗。” 却闻听皇后的声音跟着响起,清冷平淡。 “本宫竟不知,穆修仪恋栈权位,已到如此地步,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 穆莲衣狠狠的扭过头去,震惊不已,“你!” 皇后服下鸩毒本该毒发身亡,怎么还会有力气说话?! 沈青拂平静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她手指轻轻一拂,旋即大批坤宁宫侍卫跟着涌入内殿。 墨惊雪走在最前面,“卑职护驾来迟!” 鱼九十九看了一整场大戏,心情也从紧张,惊讶,再到疑惑,震惊。 他旋即从暗处现身,跪下,“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他是……飞鱼内卫首领。 他竟在此地。 宁玄礼的吩咐吗。 沈青拂微怔,依旧是平静如常,“穆修仪妄杀本宫,实乃大罪,重九内卫来得正好,本宫要按宫规处置穆修仪,你即刻传召飞鱼内卫,守在清思宫外,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物品,都不得放出去。” 鱼九十九略微皱眉。 陛下只吩咐了他保护皇后娘娘,没吩咐他别的,飞鱼内卫只遵守陛下圣旨,至于皇后的命令,他要听吗? 他犹豫了一秒,应下。 “卑职明白!” 穆莲衣脸色惨白, 皇后竟然早有预备,所以……她没有真的喝下那杯玉醴?! 她一时脚步虚浮,没力的伏在案前。 为何还有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似乎一直藏于清思宫,难道是陛下留下来的吗?…… 她一思考头又发疼起来。 沈青拂淡淡道,“灼华,将人带去奉先殿。” “属下领旨!” 奉先殿。 两排的摆架上烛火摇曳,正中央摆放着的是大祁诸位先皇的灵位,此地庄严肃穆,安静到针落可闻。 昭宸皇后目视当前,眼神平静。 左侧是坤宁宫总管太监裴霜意,右侧是坤宁宫掌事宫女侍琴,戚灼华守在奉先殿门外。 穆修仪被一把扔在地上。 她华丽的衣衫已经有些松垮,发髻上的珠翠也歪歪扭扭。 皇后就站在她眼前,不远的位置。 她竟不动如山。 越发显得她此刻狼狈不已。 穆修仪抚着自己的腹处,冷笑,“臣妾是有罪过,可臣妾身怀皇嗣,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臣妾生下皇嗣之后,再做论处。” 等待生产之时,她再联络母家,逃出皇宫。 至少可以保下一条命。 沈青拂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诸位先皇灵位,眼底越发沉寂。 沉默良久, 她语调坦诚,犹视神明,“先皇在上,臣媳沈氏得先皇庇佑,幸免于难,今朝已将罪人带到诸位先皇跟前,妾请示先皇,如何论断。” 她跟着点燃檀香,香火气息漾开。 放置于香炉之内。 烟气徐徐燃烧,不曾中断。 沈青拂淡淡嗯了声,“臣媳得先皇指示,顺应天命。” 她平淡话音,轻描淡写,“穆修仪,你妄杀国母,祸及江山社稷,令我大祁几蹈不测。先皇震怒,怒不可遏,唯你一死以息先皇之怒。” “你胡说!” 穆修仪脸色苍白不已,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一样,“皇后娘娘,臣妾尚怀龙子,先皇怎么可能会害龙嗣!” 然而昭宸皇后却对她全然无视。 只徒留冰冷的命令,“穆氏妄杀国母,滔天大罪,即刻废为庶人。为求社稷安宁,先皇息怒,传本宫懿旨,赐死穆庶人。” 第103章 赐死穆修仪 灵渠运河。 一望无际的运河宽阔无垠,水道相连,绵延不绝。 兴修运河,沟通沿岸城州,不止是水利灌溉,还会促进民生经济,航运繁荣,更能兴练水师,功在社稷。 宁玄礼居于制高点,俯视一切。 操练水师,锻炼将士水性,他日功成,一举拿下北渊残部,统一天下。 他心中波澜壮阔,万里山河就在脚下,何其快哉。 但他的眼神却宁静如常,这是大祁的天下,日后还要长平这个优秀的未来储君去担承。 “陛下!” 季长晖爬上高台,匆匆来报,“宫里传来消息,皇后遇险!” “什么。” 宁玄礼瞬间眯起墨眸。 …… 奉先殿。 穆修仪恐惧的盯着皇后,浑身颤抖。 “皇后娘娘独裁决断,就不怕陛下得知,你随意杀害皇嗣,同样是重罪吗!” 沈青拂淡淡道,“你想于今日逃过一死,本宫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告诉本宫,今日之事,是谁指使的你。” 穆莲衣倒吸一口气, 她恍然的愣住,许久,才回过神来。 是顾贵嫔! 是顾氏那个贱人故意过来挑拨,挑起她对凤位的渴望,挑起她对皇后的杀意,是顾氏借刀杀人! 她反而仰头一笑,狠狠道,“我已注定会死,又何必告诉皇后你呢,我只消看着你与她斗得你死我活,不更好吗?!皇后,你休想知道!” 沈青拂的眼神更淡然了。 总会有人将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她手指轻轻一抬,语调风轻云淡,“赐死。” 侍琴随即端着那瓶玉瓷上前,里面是放着鸩毒的玉醴。 倒出一杯,递给穆修仪。 “穆庶人,你喝了吧。” “哈哈!” 穆莲衣狠狠一扫,将玉杯扫掉,“皇后独裁,本宫不服,我父亲是怀化大将军,我是陛下宠妃,尚怀皇嗣,皇后岂能一句话废我,更不可以私自处刑!” 沈青拂只注视着先皇灵位,一眼也没有看那倒在地上仓皇凄楚的女人。 “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谁指使的你。” 穆莲衣深吸一口气,对死亡的恐惧,还有最后一点点生的希望,来回纠缠着她,她颤抖着咬紧牙,“是……是白妃!” 沈青拂闻之未动,“好,赐死吧。” “皇后一定要杀皇嗣吗!” 穆莲衣歇斯底里,她扶着自己的膝盖勉强站起身,抬起食指,指着皇后,语无伦次,“皇后娘娘,先皇之灵在此,怎会容你杀害皇嗣,你分明是妄传先皇旨意,你罪不可赦!” 裴霜意面无表情,一脚踢倒她。 “庶人之躯,岂能直视皇后娘娘。” “皇后!” 穆莲衣吃痛的倒在地上,手指紧紧的陷入手心,她蜷缩着,抚着自己的肚子,“没有陛下圣旨,皇后决不能私自处刑!陛下……陛下就快回来了!我要等着陛下圣旨!” 清思宫已被飞鱼内卫包围。 人证物证俱在。 她就算被陛下赐了死罪,陛下也一定会等到她生产那日,就如同花氏那样,只要还有时日,就可以运作得当……保住性命…… 只听皇后的声音如泉水般清澈, “穆氏,本宫听闻,顾贵嫔前几日去了你的清思宫,你与她似乎,交谈甚欢。” 穆莲衣浑身一僵。 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 “本宫给了你机会,可惜你不中用。” 沈青拂蹙眉,眼神悲悯圣洁,就好像观音临凡那样,她恍若来渡世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侍琴冷笑,“穆庶人难道忘了,这瓶玉醴,可是你亲手所献,你自己来尝尝,不是很应该吗。” 穆莲衣瞬间头疼欲裂。 原来皇后才是深不可测之人,原来皇后……洞悉一切。 原来她输得不冤。 穆修仪恐惧的瞪大双眼,吓得掉泪,赶忙俯身叩头,“皇后娘娘,臣妾错了,臣妾大错特错,求娘娘饶臣妾一条命,臣妾愿为娘娘除掉顾氏,从今以后,为娘娘马首是瞻,臣妾会是娘娘身边最听话的狗!” 穆氏疯狂求饶,痛苦不堪。 沈青拂格外平淡的语气,“本宫说过,只会给你一次机会,是你没有珍惜,所以,你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还在不停磕头的穆修仪瞬间僵住,如坠冰窟。 她咬着唇,眼眶掉泪不止,跪着匍匐过去,“娘娘,臣妾,臣妾还怀着陛下的孩子,你不是一向爱重陛下,你怎么忍心杀他的孩子呢!待陛下几日后回銮,发现臣妾身死,娘娘您……您也会被陛下厌弃的呀!” “你没有听明白吗。” 沈青拂依旧没有看那下方的女子一眼,“先皇旨意,本宫顺应先皇而已。” 第141章 裴霜意将人踢开,穆修仪再没力气爬起来。 “穆庶人,上路吧。” 他嫌恶的踩在女人的肩头,侍琴面无表情的低下身,将鸩毒玉醴尽数灌入她口中,穆莲衣再怎么拼命挣扎都毫无用处。 “啊!呃……” 穆莲衣眼睛睁得死大,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后竟然真的将她赐死,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有深切的毒发的痛苦,鸩毒迅速将她五脏六腑吞噬扭曲,她吐出鲜血,“咳……皇后,你好狠的心!” 沈青拂眼神平静无波。 “你趁着陛下出宫,对本宫下手,本宫便顺你心意,赐你一死,了断干净。” 穆莲衣仓惶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呃,你就不怕陛下怪罪!” 沈青拂嘴角凝起一丝冷淡的笑,“先皇所诏,穆氏愧疚不已,慷慨服毒,自行了断,畏罪自裁,与本宫何干。” “你!!……” 穆莲衣口鼻出血,嘴角青紫,最终没有半点生机,“你这个狠毒的女人,陛下知道你的真面目,是绝不会原谅你的……陛下绝不会原谅……” 女子死去了。 这具尸体倒在地上,华服已是皱巴巴的,松松垮垮,谁能想象她生前是皇宫之中的修仪娘娘,还怀着皇嗣,腹部已经显怀了,可是口鼻出血,死状凄惨,一尸两命。 彼时,奉先殿外。 戚灼华惊讶,瞳孔一缩。 当下她也只得行礼,尽量高声道,“参见陛下——” 第104章 回銮 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薄唇抿得很紧,几乎要抿成一条线。 他纵乌骓而来, 什么都顾不上,只有一个心思,疾驰而归,所以他素来一丝不苟的墨发,此时于额前垂下两缕,显得有些散乱。 “在外面候着,不得入内。” 他沉默许久,才说了这句话,声音也是极为低沉冷淡。 戚灼华点头道是。 心内忐忑不安。 陛下为什么会骤然回宫,他又是否听见殿内的动静,如果听到的话,又听到多少? 她来不及细想, 男人已入奉先殿。 逆光而来,步调平稳,眸色摄人,令人不敢直视。 裴霜意沉默了一瞬, 赶忙低头行礼,“参见陛下。” 侍琴惊讶,先是看了沈青拂一眼,才赶忙跪下,“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沈青拂背对着他,平静注视着先皇灵位,知道是他来, 回过身来,与他对视。 男人的眼神满是探究审视,更多的是恍若还没回过神来的震撼。 她却一如往常。 只对视了一秒钟而已。 沈青拂俯下身,礼数一向周全,她照常行礼问安,声音清澈平静。 “臣妾请陛下安。” 如果没有地上那具死相惨烈的尸体,仿佛两人此时相聚,更像是寻常的夫妻小别重见。 事已至此。 宁玄礼还是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走到她跟前,沉默了一会,问道,“皇后,你有否受伤。” 沈青拂微笑,“臣妾无恙。” 有恙的是别人。 这其中,还包括他的孩子。 她这身粉衣柔美清雅,她的笑容也是从容婉转。 穿得这么粉,杀人这么狠。 宁玄礼盯紧了她,薄唇略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彼此之间,一时只剩下沉寂。 陛下不开口,没人敢说话。 裴霜意低着头,捏紧手指,陛下突然回銮,定是人为传信…… 侍琴紧张的盯着帝后二人。 她心跳不止,额头竟也生理性的沁出几滴冷汗来。 宁玄礼沉默良久,抬手抚上女子的侧脸,她却顺着他的手掌,慢慢的歪着头靠拢,就这么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如往常一样。 “阿拂。” 他还是开了口,“……你没事就好。” 沈青拂亲昵的蹭着他手心,红唇一勾,“臣妾多谢陛下关怀。” 宁玄礼低觑一眼地上的尸体。 双目瞪起,死不瞑目,腹部高隆,一尸两命。不可不谓是凄惨。 他淡淡问, “今日发生何事。” 侍琴赶忙挪动膝盖,跪着上前答道,“回禀陛下,穆氏设下鸿门宴,企图毒害皇后娘娘,而今畏罪自裁,服毒自尽了!” 宁玄礼不置可否,墨眸盯紧了面前的女子,薄唇挤出几个字来, “阿拂,是这样吗。” 他希望她此刻能说实话, 因为从前,她一句假话都不会说。 沈青拂直视着男人双眼,却并未答话。 裴霜意见状,赶忙叩首道,“陛下,穆氏逞凶,妄杀国母,好在娘娘得先皇庇佑,福大命大,才不至被奸人戕害!” 沈青拂此时轻轻笑了一声。 “陛下何其睿智,三言两语,岂能蒙骗陛下双眼。” 飞鱼内卫已知晓此事, 也没有必要遮掩。 宁玄礼早晚都要知道她是个黑心肠的人,倒不如此时就让他晓得了。 她平静道,“穆氏害人害己,臣妾已赐她一死。” 宁玄礼心中微动。 阿拂起码是对他说了实话,已经够了。 他口吻软下来,“穆氏终究身怀皇嗣,何不待她产后,再行赐罪。” 沈青拂却道,“不止穆氏,还有穆家。” 她眼神格外平静,如同无事发生。 宁玄礼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他视线无法在她脸上移开,企图将她彻底看清。 他沉声问,“穆家何罪。” 沈青拂莞尔,直视男人,“臣妾以为,穆家之罪,罪在将来。” 好一个罪在将来!…… 宁玄礼陷入沉默,“……” 阿拂不知内情,赐死穆氏,除去皇嗣,毫无疑问的,她手段干脆利落。 穆氏死罪,牵涉穆家。 自然不可以放过穆家。 她是越发有一国之母的风范了。 到底她是从前就是这样,还是做了皇后以后,才逐渐是这样…… 宁玄礼墨眸睥睨着她。 “阿拂,穆氏之罪,罪犯弥天,死不足惜,可皇嗣,却是无辜。” 沈青拂嗯了声。 “今日臣妾,杀了陛下您的孩子。” 宁玄礼心中震撼不亚于那日于百花园见她,繁花舞蝶,娇人垂泪。 她明明是最善良单纯的。 怎么会。 为何…… 侍琴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赶忙扑了出来,“陛下!穆氏滔天大罪!是奴婢!……都是奴婢看不过去,才喂了穆氏服毒,都是奴婢动的手,与皇后娘娘无干!!” 宁玄礼声音冷沉, “你是皇后亲侍,你动手,与皇后动手,有何分别。” 裴霜意磕头道,“陛下,皇后娘娘一向爱重您,怎么会忍心杀害您的孩子呢!都是罪妇咎由自取!” 宁玄礼拧着的墨眉逐渐舒展。 对,阿拂就是最单纯的。 而今这样,只不过是被逼的,都是这些女人逼的她,逼得她不得已,不得已自保,不得已杀人,不得已而为之…… 她全是逼不得已! 都是这些女人的错! 宁玄礼心中惊涛骇浪早已惊袭掠过, 他手中珠串捏得很紧,硌得他疼了。 他才惊觉彼时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拿起这串纯白色的珠子抵着自己的额头,捻了捻,头才没那么胀疼了。 男人呼唤她的名字,“阿拂……” 沈青拂却平静道,“请陛下称皇后。” 她杀了人还能如此淡然。 宁玄礼良久才平静下来。 阿拂已经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是大祁的国母。 时移势易,这些女人都要害她,是她们的错,阿拂是被她们逼迫,性格才有所变化的。 他语气不由得又软了好些,“阿拂,朕只需要你没事就好,朕不在乎别的。” “……” 沈青拂微怔,沉默了一下。 侍琴默默松了口气。 悄悄擦了把汗。 还好还好,陛下还是在乎娘娘的。 此时,奉先殿外,却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啊,天哪,穆修仪这是……死了吗!” 顾丝绵神情惊愕的走了进来。 俯身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她似乎很受惊吓,捏起手帕掩在自己鼻尖,双肩微颤抖着,“臣妾惊闻清思宫事变,陛下回銮,所以臣妾赶忙过来探望,想请陛下惩处穆修仪,想不到竟然见到此等惨状……” 顾丝绵咬着唇,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青拂。 “莫非是皇后娘娘,私自处刑,就这么处死了穆修仪?!” 她顿时深吸一口气。 “可是穆修仪还怀着皇嗣,皇后娘娘,您怎么能杀害陛下的孩子呢!” 第142章 第105章 珠断 呵呵,陛下得知皇后的真面目。 此等大事,她又岂能不来亲自欣赏这一幕! 这一幕,是经她手设计而出,她自要来好好欣赏欣赏,皇后的假面破碎,陛下定对她失望至极! 顾丝绵眼里含泪,受惊不已,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无力的贴在墙上,“想不到,宫中最为善良的皇后娘娘,您,您竟然是观音面,蛇蝎心哪!” 宁玄礼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眉头拧得已不能更紧,声音暴怒,“季长晖!” 季长晖赶忙匆匆踏进内殿。 “陛下,属下在!” “你怎么做事的!” 宁玄礼冷呵,“在外面守好,半个人不要再放进来,再有人踏进奉先殿,格杀勿论!” “属下明白!” 季长晖赶紧退了出去,与戚灼华一同守在奉先殿外,严防死守。 顾丝绵心中冷哼, 陛下还想维护皇后声名。 她随即泫然若泣, “陛下……臣妾怕极了,皇后娘娘竟然这样妄动杀伐,臣妾怕有一日,臣妾自己也会不明不白的死在皇后娘娘手中……” 宁玄礼眼神平静。 好,既然如此,顾氏,非死不可。 沈青拂面无表情。 顾氏,不能留。 宁玄礼平静道,“谁说皇后杀害皇嗣了。” 顾丝绵一怔,“……” 只听陛下的声音极为平淡, “穆氏毒害皇后不成,愧疚难当,得先皇感召,遂畏罪自裁,以谢天下。” “陛下……” 顾丝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听见了什么? 陛下竟就这样维护皇后?! 她哽了一下,柔声道,“臣妾认为,以穆氏的心性,她苟且偷生还来不及,怎会畏罪自裁呢,她定是要等着陛下回銮,求了陛下圣旨,容她产下皇子再行赐罪的呀。” 宁玄礼瞥她一眼,眼神冷厉。 “顾贵嫔,是要质疑先皇旨意么。” 顾丝绵一惊,垂下眼眸,“臣妾岂敢,可陛下此言,如何能压得住悠悠众口,穆修仪已死,已是事实,说她为先皇感召,恐怕不会有人信的。” “天威所致,谁敢不信。” 宁玄礼冷笑了声,“谁若不信,大可自己去问先皇。” “这……” 顾丝绵震惊不已,恍惚才回过神来。 陛下就爱重皇后到如此地步吗, 他亲眼所见她杀了他的妃子,杀了他的孩子,他也能无动于衷?! 他爱皇后。 他也爱皇后。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通通都要爱上她! 顾丝绵心中顿时痛苦不堪,她闭了闭眼,再抬起眼眸,眼里只剩下仇恨,怨毒。 她紧盯着皇后, 极为勉强的扯出一个还算谦顺的笑容,“皇后娘娘,此事当真如此么,您怎么不说话呀。” 沈青拂微笑,“不然,顾贵嫔,你有何高见。” “臣妾斗胆——” 顾丝绵盈盈施礼,“臣妾听闻清思宫之事,内心担忧皇后娘娘安危,穆氏下毒,确实该死,可按照我大祁律例,也应传召廷尉,交由大理寺严查审问,若证据属实,再照刑律判罚,穆氏怀有皇嗣,也应于其产后再行处置。皇后娘娘,断乎不可无视刑律!” 她说了这样许多,振振有词,义正词严,表达程序正义,表达律例国法。 沈青拂却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顾丝绵不甘心,咬紧牙,看着男人,“陛下乃是明君,难道要看着皇后娘娘无视国法,妄用权柄吗?” 宁玄礼眯起墨眸,语调冷硬,“顾贵嫔,难道,你没有听懂吗,穆氏,乃是自裁!” 顾丝绵脸色变了好几变。 抬手指着穆修仪已然僵硬的尸体,她语调坚定正直,“臣妾父亲乃是御史,上谏帝王,下察众臣,臣妾幼承庭训,所知所闻也唯有忠君二字,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宫有诤妃,不亡其家!臣妾所言,皆为社稷!穆氏口鼻出血,乃被毒杀,皇后娘娘无视国法,私自处刑,实是天地难容!” 她双臂张开,正义凛然。 “此地乃为奉先殿,先皇诸灵皆在,皇后此举,残害皇嗣,必为先皇所不容!岂能敬称国母!” “住口!——” 宁玄礼脸色阴沉下来, 手里的珠串一下掷到女子跟前,纯白色的珠子在她面前一寸的位置被砸落,力道之大,被掷得断开,珠子一瞬间弹跳开,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有几颗几乎要砸到她眼上。 顾丝绵震惊之余赶忙抬手去遮挡,心有余悸。 满地散珠。 顾丝绵凝视着地面,她最终难以置信的抬头,但也只能闭嘴,“……” 陛下,皇后杀了你的孩子啊! 你还要纵容她到何等地步! 裴霜意将头低得更低。 如此看来,陛下今日是保定娘娘了,甚好。 这个顾贵嫔,倒是棘手。 看来此事与她有关,绝不能让她再设毒计,陷害娘娘。 不可以再让她有可乘之机! 侍琴心中激荡。 太好了,陛下的火发出来了,好在这个顾贵嫔突然冒出来,有她接纳了陛下的怒火,陛下应当不会对娘娘再有什么火气了。 沈青拂安静的俯下身,慢慢去捡那些珠子,一个一个的捡。 她细瘦的身子,蹲在地上。 掉落的珠子放在她手心的帕子上,捡一个,她格外细心的轻轻擦拭掉灰尘,再去捡下一个。 宁玄礼心头一软,扶住她。 “皇后不必亲自拾捡,让底下人去做就是。” 沈青拂回应他的,也只有一个浅淡笑容,和满眼的温柔爱意。 宁玄礼心头一瞬软如春水。 无妨,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重要。 无论阿拂是否善良单纯,那都无所谓。 他只要她爱他,她爱他,这就足够了。 正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才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只说实话。 朕只要阿拂爱朕…… 宁玄礼唇角轻轻一勾,将人带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她。 沈青拂抱着那些珠子,不想让它们再度坠落,因此抱得很紧。 男人眼神柔软温和。 所有的事情,如沐春风一般,化解了。 顾丝绵脸色更为难看,怨恨的瞪着皇后,皇后分明是在表演深情,陛下难道看不出来吗?! 只听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传朕旨意,穆氏戕害皇后,畏罪自裁,虽自裁难以平朕愤,清思宫所有侍奉过穆氏的宫人,一律处斩,以穆氏弥天大罪,问罪穆家,将穆家一干人等,压入牢狱,听候发落。”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第106章 给她全部的爱 咸福宫,侧殿。 顾丝绵对酒浇愁,她泪流不止,伏在桌上大哭。 春华劝道,“娘娘,酒能伤身啊,您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 顾丝绵含糊不清的声音,只剩下伤心绝望到极点的怒吼,“为什么他们都要爱上她!她心狠手辣,弄权弄势,祸延国祚……陛下也爱她,爱到这种地步!” 春华皱着眉,抚摸她背部。 “娘娘您千万不要过分伤心啊!” 顾丝绵几欲呕吐出来,闭上了眼,“可惜,可恨!本宫算计了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在本宫意料之中,却唯独不知晓,陛下对皇后的情意,已到如此境地,竟能罔顾皇嗣存亡……!” “娘娘声音还是小些吧!” 春华担忧道,“要是让旁人知道了,是您指使的穆庶人,那可就坏了!” 顾丝绵已然绝望。 此等杀局,都不能杀绝皇后恩宠,功亏一篑,可恨至极! 若再使杀计,也只能是除掉皇后。 可穆氏鸿门宴在前,皇后必定有所防备,何况她身侧还有戚灼华护佑…… 顾丝绵头疼欲裂。 除不掉皇后,竟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除掉皇后! “呃……” 她胸腔挤压出难闻的酒气,被春华夺去酒瓶,“娘娘您快别喝了,身体要紧呐!” 顾丝绵扶着脑袋。 “本宫,本宫一定要与皇后不死不休……” 春华将她扶到榻上,盖上锦被。 可怜娘娘的神智都要接近癫狂了,要除掉皇后,谈何容易。 …… 坤宁宫。 侍琴禀报道,“娘娘,穆家获罪,全家上下五十八口人,已被抄家流放了。” 沈青拂嗯了声。 对着铜镜解下青玉发钗,钗头凤勾住发髻,勾落几缕青丝。 “娘娘,奴才以为。” 裴霜意弓着身子说道,“今个儿陛下不该回来这么早的,定是那个顾贵嫔让人去了灵渠运河传信儿。” 第143章 沈青拂不置可否。 手指挖出一点玉容膏,慢慢涂在手上,一点一点的涂抹。 “陛下的珠子可都拿回来了吗。” “回娘娘,都拿回来了,只是碎了两颗,奴婢已让金缮所去修理了。” 侍棋回道,“只是要再找玉材重新打好,也要个三五天。” 沈青拂点头,“不急。” 裴霜意继续道,“娘娘可不能放过顾贵嫔,此人心怀叵测,连昔日的谢昭仪都能下得去手,若是不除,终是祸害。只是有一点,奴才不太明白,咱们坤宁宫何时得罪她了,她竟对娘娘下此死手。” 沈青拂浅浅抬起眼眸,看了看他。 微笑,“在这深宫里面,害人还需要理由吗。” 除去顾氏,倒也简单。 她扶着额头,轻轻按去,略微蹙眉,垂下的眼睫遮掩住一片慧黠,“近来本宫总觉得,额头有针扎似的疼痛,不过只是片刻,哎,不知是何缘故。” 侍书紧张道,“娘娘,会不会是奴婢把您的发髻梳得太紧了。” 沈青拂没忍住笑出声来。 “嗯,或许有此种可能。” 侍画思忖道,“娘娘,奴婢倒是听闻,先帝一朝时,曾有宫妃施压胜之术,此等邪术却是会使人如针扎一般疼痛!” 沈青拂眼底一片清澈单纯。 “这……本宫从未听过如此邪术,今个儿还是头一回听说。” 侍琴心领神会,笑了一声,“娘娘不知这宫里的女人,什么做不出来,布杀局,织罗网,千方百计的害人。” 沈青拂若有所思。 她掩住唇角,倦懒的呼气。 “不早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莫要被今日之事坏了心情。” “奴婢明白,奴婢告退。” 众人尽皆退了出去。 坤宁宫内,烛火已熄。 窗户似乎被风刮开了一角,又合上。 墨惊雪双膝跪下,“主子,今日之事过于突然,属下来不及保护主子,陛下他……他有否对主子不满。” 飞鱼内卫都围在清思宫与穆家,料理后事。 所以他才能暗中潜入坤宁宫。 沈青拂淡淡回答,“客观上没有,主观上不知。” 毕竟男人这种生物瞬息万变。 墨惊雪却道,“客观上没有,那便是没有。” 沈青拂挑了下眉,“是吗。” 墨惊雪微笑,“当然。” “正好你来,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沈青拂停顿了一下。 她道,“这是我要你办的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你便离宫吧。” 墨惊雪微怔,深深的看着她。 她不喜欢他抬头看她,但他而今很少能见到她,以后也或许没有机会再见她,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烙在心里。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盒。 “这是最后一颗假死药,如果……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沈青拂平静的打断他,“你回你的影门,你我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这件事你要办得不留痕迹,不然你知道后果。” 墨惊雪低下头,“属下明白。” …… 几日后。 金缮所重新修理好了陛下的珠串。 管事公公亲自呈进了坤宁宫,倒是修得很不错,跟之前比起来,并无二致。 沈青拂吩咐人将珠串送去了养心殿。 果真还没到一炷香的功夫,坤宁宫就传来了唱喏,“陛下驾到——” 宁玄礼笑着走进来。 不等她行礼,先将她按住,没有让她行礼,捏着她的手臂,他略微皱眉,“怎么好像瘦了点。” 沈青拂抿了抿嘴角,摇头,“臣妾也不知。” 她垂着眼眸,看起来不太敢抬头看他。 宁玄礼牵住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沈青拂缓慢抬头,又摇了摇头,犹豫了半晌,还是低声道,“或许臣妾不适合做陛下的皇后……” 宁玄礼愣怔住,“什么。” 她神情有些恍惚,眼底浮上泪花,“臣妾如今变得,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呜呜,臣妾有大罪于朝,臣妾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江山社稷,臣妾罪该万死……臣妾,也已经把从前的自己,搞丢了。” 她一时间语无伦次,哽咽。 “这样的我,我自己都觉得好陌生……” 她竟如此自责。 宁玄礼心头一下软了几分,将她揽住,“不是你的错,阿拂,若非穆氏逞凶逼迫,你又岂会……都是她们的错,不要自责,是她们逼迫得你,你只是逼不得已。” 第107章 吻指。 他能感觉到她细瘦的身子在他怀里轻轻颤抖,让他的心也跟着震颤。 沈青拂把头埋在男人怀里, 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臣妾一生没有做过一次坏事,没有说过半句谎话,为什么穆氏却要毒杀臣妾?难道皇后之位,就有这样大的魔力,让后妃嫔御都迷失双眼,恋栈权位……” 她呼吸越发急促, “臣妾当时真是恨极了穆氏,若她真将臣妾杀死,那臣妾就再也见不到陛下,见不到长平和姝玉,幸好上天垂怜,幸好当日还有陛下的亲卫护佑。”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宁玄礼心疼的抚着她略微颤抖的后背,安抚她,“朕问过重九,好在当时你没有喝下那杯毒酒,穆氏残忍狠毒,朕不该让她有嗣。” 穆氏表面柔弱,手段却狠辣。 她唯一的作用,便是吸引了后妃的火力,身中四毒还要异想天开。 还有顾氏,非死不可。 “穆氏是畏罪自裁,她罪有应得。” 他语调逐渐温柔下来,“阿拂不要自责,不要担心,朕对你的心意,一如往初。” 沈青拂身子一颤,抬头看他。 “臣妾……” 宁玄礼抬指抚上她的红唇,轻轻摩挲,“朕爱的人是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朕都爱你。” 爱一个人,本就应该爱她的全部。 凤位,是他送的。 权势,是他给的。 诏书之上,凡宫中事,俱晓坤宁,写得清楚明白。 却还有人不自量力,妄图挑衅国母。 国母赐死罪妃,有何不可? 何况穆氏罪犯滔天。 他道,“朕不在乎是非曲直,朕只要阿拂无恙。” 沈青拂怔忡着,泪珠一颗颗的坠落下来。 她好像一时间愣住了, 宁玄礼笑了笑,将她重新揽入怀里,“朕要给阿拂全部的爱,朕此生,只爱你一人。” 他也想不到,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他掷地有声,落子无悔。 沈青拂伏在他怀里,声音微颤,“臣妾恍然如梦。” 这样的恋爱脑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白费她这波眼泪。 “怎么近来没好好吃饭吗,这里似乎瘦了一些。” 他一边衔住她的泪珠,一边攀上她的腰际,显然又开始心猿意马。 沈青拂懵懂的抬头,“臣妾近来确实食少。” 宁玄礼将她一把抱起来,“那正好,朕给阿拂补补。” 绣凤纹的帷帐垂下,遮掩住一切。 男人精劲有力的腰肢起伏, 她捂着自己的嘴巴,默默接受,极为小心翼翼的迎合。 两个时辰了。 她也不喊累。 若是平时,早就嚷嚷着累了。 “今日怎么这般能耐,倒不似往常娇气了。”他哑感的笑声漾开在她耳际。 “那臣妾便娇气一点。”她也越发吃力,坐在他腰上。 “不准。” 宁玄礼把玩着她垂下来的发梢,勾起来放在鼻尖轻嗅,他神闲气定,“朕瞧卿卿有的是能耐,那明日朕便不上早朝了。” 沈青拂哀切道,“陛下……” “卿卿叫朕夫君不好吗。” 他诱导她,“叫一声来。” “夫,夫君。”她很小声很小声的说。 “声音大些。”他颇有不悦的拍了一下她的雪肉。 “夫君!” 她垂下头去,没什么力气了。 “阿拂好乖。”男人很满意的吻她脸颊,吻她嘴角。 “朕早该让阿拂喊夫君的,这两个字,怎么在你嘴里喊出来,竟这样动听。” 他逗弄她。 “不如再喊两声,嗯?” “不要。”她果断拒绝。 拒绝得很快。 “好啊你,朕非要让你吃点苦头不可。” 宁玄礼笑着咬她的手指,她越是往回抽,他就越去寻她的指尖。 “阿拂的手好香啊。” “嗯……” 沈青拂手指描摹着男人的唇形。 被他吻着指尖,她不由得哼唧了声。 她手上有涂好的玉容膏,里面加了一点无色无味的药物,足以使他第二日头痛如针扎一般。 第144章 每次到这个的时候,他就爱咬她手指,所以她才涂在手上。 一个时辰过去。 沈青拂揉着自己的腰,走下榻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口渴了?”男人问。 “臣妾已经口干舌燥得不行了。”她极为娇气的回答。 宁玄礼半撑起侧额,慵懒的看她。 她饮水后,又含着一口水,再回到榻上,低下头去,对着男人的薄唇。 他从善如流的抬头,纳入口中。 甘甜如泉水清冽。 “这么皮,又涨能耐了。” 他往她小细腰上捏了一把。 “到底是为夫心软,没舍得把卿卿弄得太狠。” …… …… …… 翌日,宁玄礼开始头痛,只是阵痛,却如针扎。 第108章 巫蛊之术 坤宁宫传了太医。 容时跪地请脉,圣上气场摄人,的确叫人不敢直视。 沈青拂目光担忧。 坐在男人身侧陪伴着,眉头微蹙。 宁玄礼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片刻后, 容时低头道,“陛下龙体无恙。” 尽管探出圣上是中了微量的药物,才导致的针刺之痛,但他不可能说。 因为这药物出自影门。 沈青拂皱眉,“陛下无恙,又岂会有痛感。” 容时笑着回答,“回禀皇后娘娘,微臣从医数年,断脉寻常,依脉象来看,陛下龙体康健,或许是陛下近来忙于国政,休息少了。” 宁玄礼墨眸低垂,略有沉默,“……” 昨晚确实没怎么休息。 只顾着做事了。 “呃。” 沈青拂低哼了声,扶住脑袋,皱起眉头,“陛下,臣妾也略有痛楚。” “阿拂。” 宁玄礼赶忙扶住她,墨眉拧紧,垂下眼睫扫了一眼桌上的青玉壶。 昨夜他和阿拂都喝过水。 或许…… 他沉声道,“你来查一下这壶清水。” “是。” 容时应下,倒了杯水,取下银针,往水中探去,银针没有变黑。 他又喝下一点,甘甜清冽,并无异样。 随即回禀道,“陛下,娘娘,水中无毒,没有异常。” 宁玄礼墨眸幽深,没什么情绪。 是他多心了。 他吩咐道,“来给皇后诊脉。” “是,陛下。” 沈青拂靠在他怀里,伸出手臂,容时拿起手帕隔开探脉。 皇后的脉象才是正常。 她又岂会给自己下毒,不得不说,她倒是很能装,这扮做吃痛的样子,惹人心疼,足有几分西施捧心的模样。 容时低头道,“娘娘无恙。” 也确实无恙。 “陛下,娘娘。”侍琴担忧的走上前来,“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宁玄礼抬眸。 “奴婢启禀陛下——” 侍琴委屈的跪下来,“其实娘娘前几日就有头痛的症状,也是如同针扎一般,只是娘娘不想陛下为了此事忧虑,故而一直瞒着陛下。” 她忧心忡忡。 “其实奴婢正有个想法,陛下与娘娘身体无恙,或许是中了什么邪术,才导致的头部如针刺一般,奴婢先前还不敢说,但事涉陛下龙体与娘娘凤体,奴婢也不敢不说了!” “你的意思是,” 宁玄礼墨眸眯紧,“压胜之术?” 侍琴点头道是。 宁玄礼抱着怀里的女子,温声道,“前几日头就疼了,何苦瞒着朕。” 沈青拂仰起头,轻轻摇了摇头。 “臣妾无碍,也没有多疼,不敢叫陛下劳心。” 男人替她揉着脑袋,“有没有好些。” 她很小声的嗯。 他自己倒是下一刻便有针刺的痛感袭来,不由得闷哼了声。 “若真有人敢于宫中施邪术,朕绝不轻饶。” “陛下圣明。”侍琴狠狠点头。 彼时,坤宁宫外,咸福宫的春华匆匆跑进来求见。 “让她进来吧。” “是。” 春华被带进来,她一脸紧张惊惧,赶忙叩头道,“奴婢是咸福宫侧殿顾贵嫔侍女春华,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我们主子的殿宇今日突然走水了,还请陛下与娘娘派人过去……” 宁玄礼撑着额头,墨眸平静。 顾氏已被他命人下了剧毒,没几天好活了,神医在世也难救。 他倒是这样问,“顾贵嫔可在咸福宫。” “回禀陛下,我们娘娘福大,还好是去了太医院,要不就被困在里面了。” 春华恶狠狠道,“也不知道是谁竟要害娘娘,陛下可要为娘娘做主啊!” 宁玄礼却道,“正值春末,天干物燥,不慎走水也是寻常事,难道不是你们看顾不周,才致咸福宫走水吗。倒是会推卸责任,朕看你们整日是尸位素餐,难成体统。” “陛下!奴婢不敢!” 春华咬着唇,低头不敢再说话。 当初陛下第一次翻牌子的时候,头一回就是翻的娘娘的绿头牌。 按常理说,陛下待娘娘应该是有情的。 怎么今日看来,陛下眼里竟只有漠视…… 沈青拂平淡道,“咸福宫走水,需着人去料理,侍琴,把薛侍卫喊来。” “奴婢这就去。” 侍琴将墨惊雪引进来, 墨惊雪一直未曾抬头,单膝跪地,“卑职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沈青拂嗯了声,“薛侍卫,你带领当值的七名坤宁宫侍卫,一同前往咸福宫救火,控制住火势后,尽量将侧殿一干陈设摆件都搬出来,都是宫里的财物,损坏一样,就少一样,还要动用内务府贴补。好了,你去办吧。” “卑职领旨。” 墨惊雪退下,带人去咸福宫。 咸福宫侧殿走水。 火势即将蔓延去正殿,好在谢昭仪闻见烟味,已经提前撤了出来,眼下正忙着在侧殿指挥众人。 “卑职见过谢昭仪,奉旨救火。”墨惊雪行礼道。 “你是坤宁宫的人?” 谢瑾瑜掩住口鼻,被火烟呛得厉害,她不禁感慨,“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 “火势凶猛,娘娘还是离远点吧。” 墨惊雪平静道,“这里有我们这几个人就足够了,娘娘可以放心。” 谢瑾瑜点头,逐步退出了侧殿。 墨惊雪收回视线,待她完全走后,他快步拎起水桶救火,渐渐开出一条小路,他单手将一桶水迎头泼下,全身浸湿,随后单独一人快速进入侧殿。 其他侍卫目瞪口呆。 薛大人为了抢救火的头功不要命了! 墨惊雪用内功隐住鼻息,将怀中两个木偶小人扔到床榻之下。 这个东西,还得要其他人来发现才最稳妥。 他又冲了出去,咳嗽两声,“火势太大,还要再加水。” “豁,吓死人呐。” “我们还以为你要拼命呢!” “都是来给皇家打工的,这么拼命干嘛……” “好了好了,快救火吧!” 侍卫们赶快将火势熄灭,一番运水,折腾下去,也过了半个时辰。 好在里头的陈设摆件还没完全烧成灰烬。 墨惊雪带人进去搬运物件。 陈设摆件,桌椅,摆架,妆镜台,长柜子,矮柜子,床榻…… 两名侍卫挪动那张梨花木床。 床被移开,底下正有两个四周被火舌烧了一点的木偶,上头似乎还刻着字。 “这,这是什么!” “薛大人,我们这里有发现!” 墨惊雪正在殿外清点物品,闻声而去,“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 侍卫将两个木偶递到他面前。 墨惊雪惊讶出声,“这是!” 他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冷声道,“想不到顾贵嫔的住所竟有此物,兹事体大,只能呈给陛下与皇后娘娘,一同处置料理。” 侍卫们纷纷点头,表情严肃。 坤宁宫一众侍卫回来,等候在外面。 墨惊雪单独进去,手里端着一张长案,跪下道,“启禀陛下,启禀娘娘,卑职等人于咸福宫侧殿的床榻之下,有重大发现,此乃证物,卑职不敢妄言,只得呈上。” 裴今故接了过来。 拿到帝后二人跟前。 宁玄礼与沈青拂两人顿时俱是一惊。 只见那案上放着的两只木偶, 虽被火舌烧焦了一部分,但能看出,一只是男偶,一只是女偶,且人偶头部都被楔入了一根粗长的钢钉,看上去极为可怖。 至于背后的刻字,正是帝后二人的八字。 果真是压胜之术……! 侍琴惊呼一声,吓得腿脚一软,“顾贵嫔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陛下与娘娘施邪术,伤及龙体凤躯!” 第145章 宁玄礼沉声道,“即刻将顾贵嫔带来。” “是,陛下。” 裴今故应下。 春华愣了许久才回过神,赶忙磕头道,“陛下,娘娘向来谨守宫规,怎么可能施邪术害陛下跟皇后娘娘呢!此事或许为人陷害!” 第109章 顾贵嫔被废 侍琴冷笑,“你们主子当真无辜吗?那你倒是说,是谁要陷害顾贵嫔,又是怎么陷害,如何陷害?” “这……” 春华一哽,不知如何回答。 只得道,“压胜之术乃是重罪,满宫后妃又有谁敢施行呢,我们娘娘向来谨言慎行,又岂会……” 裴霜意将腰身弯得极低,“陛下,娘娘,奴才瞧着那邪祟东西上头刻着字,只消比对顾贵嫔的字迹即可。” 侍琴点头附和,“裴公公说得有理。” 宁玄礼旋即吩咐道,“长晖,去咸福宫,好好查查顾氏的笔墨。” “属下明白。” 季长晖去后,顾贵嫔被裴今故请了来,她正是从太医院的方向过来。 “陛下,娘娘,顾贵嫔到了。” 顾贵嫔脸色很难看,嘴唇泛白,看起来神思恍惚,病气恹恹。 她还是俯身行礼道安。 只听陛下声音极为沉肃,“顾贵嫔,你可知罪。” 顾丝绵略微抬头,一愣。 “臣妾何罪?” 春华紧张的浑身颤抖,只低下头去。 虽说宫规森严,照常理推断,娘娘是万不敢施行压胜之术的,但如今她也不甚确定,单说娘娘每日的心思只想着如何除去皇后,诡计技穷,万般无奈之下,唯恐走上邪路,真的去施咒,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宁玄礼声音不乏愠怒,“你自己看。” 便有宫人将案上的东西递到顾贵嫔跟前。 桃木的人偶,被烧焦了一些,上面的字似乎是八字。 这字迹…… 顾丝绵顿时瞳孔一缩,呼吸一滞。 这是巫蛊之术?! 她猛的抬头瞪向皇后,狠狠道,“这不是臣妾的东西,臣妾不曾做过。” 沈青拂眼神平静。 跟着起身,走到她跟前,俯身用手帕裹起那木偶,仔细看了看,“陛下,臣妾瞧着,这两只木偶,一只较新,一只较旧,看起来是先后雕刻而成。” 宁玄礼眉头皱得很紧。 阿拂前几日就有针痛之症,而他是今日才有,这么说,顾氏竟然是先对阿拂下的手,真是不可饶恕。 算日子,想必是从奉先殿那日起。 宁玄礼眼神犹如寒冰刺骨,手中一用力,青玉杯一下碎开。 他声音极为冷寒。 “顾贵嫔,心肠歹毒四个字,岂不正是你。” 顾丝绵挺直上身,绝不低头,“今日情状,臣妾乃为人陷害,陛下不信臣妾,难道还不相信臣妾的父亲吗?!父亲向来忠君侍主,两袖清风,臣妾德行皆承父教,绝不会做此狂悖妖邪之事!” 顾御史极为清廉孤傲, 前朝颇为盛传,他这个人,也是懂得识时务的,不像顾氏,非要拿命去斗个鱼死网破。 穆氏之事,更有顾氏推波助澜。 宁玄礼冷淡道,“为人君者,必要开疆拓土,清肃朝纲,为人臣者,必要忠君侍主,惠及百姓。人臣之道,皆为寻常。何时忠君侍主,两袖清风,也可以拿来论作人臣功劳?” 顾丝绵咬着唇,她不能再牵累父亲。 若今日事难以转圜,她还需要父亲再助她东山再起…… 她低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妾失言。” 沈青拂平静道,“为人妃者,修身养性,谦惠淑慎,才能敬承宫闱。顾贵嫔已是陛下的后妃,再论起幼时闺阁庭训,实不恰当。” “呵呵,臣妾多谢皇后教诲。” 顾丝绵冷笑,“皇后娘娘,您应该比臣妾更为心知肚明,今日之事究竟是何缘由吧。” 沈青拂声音冷下来,“顾贵嫔,你若行得正,做得端,证据于前,也断不会冤你半分,你若不正,即便是本宫,也无法保你。” 顾丝绵冷哼,“臣妾多谢皇后好意。” 宁玄礼长袖一扬,那些青玉碎片砸在顾丝绵跟前,“顾氏,你岂敢对皇后不敬。” 顾丝绵咬紧牙,“臣妾不敢。” 未多时,季长晖带了几幅墨宝而来,“陛下,属下于咸福宫搜寻,找到几幅笔墨,正好可以比对字迹。” 火势凶猛,笔墨也只剩下一些碎片。 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 宁玄礼吩咐道,“传大理寺卿前来。” 顾丝绵浑身一震。 陛下竟要传大理寺,他这是将此事,直接定为刑案重罪! “陛下……” 顾丝绵颤声道,“陷害之人心思缜密,字迹自会仿照臣妾的字迹而来,即便是字迹相符,也不能认定就是臣妾做的呀!” “东西是在你的床榻之下翻找出来的,若非今日走水,恐怕难见天日。” 宁玄礼语调盛怒,“一新一旧,皆被火烧,足以证明是在走水前就被你安置在床榻下,旁人若要陷害,又如何进得你寝殿?!” 顾丝绵紧咬牙关,仔细思索。 她的寝殿只有春华侍奉,莫非春华早已被皇后收买? 她冷声道,“或许是臣妾的侍女春华,为人所收买,近身安置,陷害臣妾。” 春华猛的抬起头,难以置信,“娘娘……” 她知道娘娘的所有事,一心只有忠于娘娘,娘娘竟然在此刻把她推了出来! 顾丝绵不甘心的盯着皇后。 她勉强镇定道, “陛下,今日之事何等蹊跷,先是臣妾的侧殿走水,再是被坤宁宫侍卫发现所谓证物,臣妾想问陛下一句,陛下就这么相信皇后娘娘吗?!坤宁宫的人去做手脚也是极有可能!” 宁玄礼却道,“朕相信皇后。朕答应过皇后,此生此世,永不相疑。” 顾丝绵极为愕然的愣住。 永不相疑…… 陛下为何如此爱重皇后,不止是陛下,还有他,他们为什么都要这样爱她! 她不禁怨恨的瞪着皇后。 沈青拂淡淡道,“顾贵嫔,今日情状究竟如何,只待大理寺的人过来,便一清二楚了。” 顾丝绵冷笑,“但愿如此。” 大理寺卿很快到了坤宁宫。 柳聿臣严谨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柳卿,宫中有人施行压胜之术,朕传你来比对字迹,你亲自查验。” “微臣领旨。” 柳聿臣刑审经验丰富。 他步调缓慢走来,都足以令人胆寒,落入他手中之囚不知凡几。 他仔细查验。 宫里竟出了巫蛊之事,可见这些女人争斗起来,竟比男人还要狠上几分。 他将笔墨和木偶上的字迹对照。 有的字,虽被火烧焦,但按轮廓形状还算看得出来。 两者字迹的确一模一样。 这就正好说明,顾贵嫔是为人陷害的,因为就算是同一个人书写,两个相同的字,不同时写下来,笔下字迹也不可能完全一致。 柳聿臣看了眼顾贵嫔。 她若因巫蛊之事获罪,必定牵连母家,顾御史若被牵连,他就正好少一个政敌。 柳聿臣随即撩开紫色衣摆,长腿跪地。 回答道,“启禀陛下,微臣已经查验过,字迹的确出自同一人之手。” 顾丝绵狠狠一怔。 如同置身于数九寒天一般心生凉意,她接近咬牙切齿,歇斯底里,“柳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理应断案明言,岂能妄下断言!” 柳聿臣平静道,“娘娘,证据在此,微臣只是据实论断。” 顾丝绵仓惶不已,浑身一颤。 她骤然瞪着昭宸皇后,都是这个狠毒的女人,都是皇后陷害她! 她眼眸瞪起,突然发笑,“皇后娘娘好大的本事啊,不止是陷害臣妾,还买通了大理寺卿,妄下断言,要将臣妾活生生冤枉死啊!哈哈!” 沈青拂没有看她一眼。 “顾贵嫔,你神智不清了。” “皇后!” 顾丝绵站起身,颤抖的指着她,“你敢赌咒发誓,今日之事与你毫无关系吗?!” 宁玄礼略一拧眉。 裴今故即刻会意,拂尘按在顾丝绵肩头,“顾贵嫔,您还是先跪下吧,待罪之身,不可对皇后娘娘不敬啊!” 顾丝绵被按着跪下。 她僵硬的扭过头去,瞪着大理寺卿,“柳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啊!一定是皇后指使的你?!” 柳聿臣皱眉,“娘娘慎言。皇后娘娘乃为后宫之主,微臣乃为前朝臣子,后宫前朝毫无纠葛,连面都不曾见过,皇后如何指使微臣?” 顾丝绵骤然像是想到什么。 突然仰头大笑,匍匐跪地着绕到陛下跟前,扶上男人的膝盖,“陛下!陛下!皇后或许早已与柳大人暗通款曲,所以柳聿臣才为她作假陷害臣妾!……” 第146章 “啊!” 她还没说完,便被男人一脚踢开。 “胡言乱语!” 宁玄礼盛怒之下,这一脚踢得顾丝绵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混账!竟敢污蔑皇后!” 他声音冷如寒冰, “来人,即刻将这毒妇的嘴堵住,打入冷宫!” 左右即刻来人将顾贵嫔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她几乎不能说话,呜咽着,但眼睛还是在死盯着皇后,要恨出毒来! “传朕旨意,晓谕六宫,顾贵嫔于宫中施行压胜之术,罪不可赦,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顾家教女不善,罢黜顾怀恩御史一职,顾家上下全部发配岭南,永不回朝。” “陛下天恩浩荡。” “陛下英明。” 季长晖随即叫人进来料理那两只木偶,先将钢钉取出来,再用烈火焚烧干净,灰烬都尽数埋在桃树底下。 事毕,柳聿臣恭敬告退。 嘈杂的坤宁宫总算安静下来。 沈青拂着人上茶,一杯凝神静气的雨前龙井,她指尖轻轻一点。 解药粉末落入杯中。 她柔声道, “陛下,喝口茶吧。” 宁玄礼仍有余怒,接过茶水饮下,才缓和几分,跟着抱住她,将头埋在她颈肩,“若朕只是世间寻常男子,阿拂便不会受这些委屈了。” 沈青拂温柔的摇了摇头,“臣妾从不觉得委屈。” 若陛下只是寻常男子, 我又岂会嫁予你。 她跟着抬头凑近男人薄唇,主动的小心翼翼的吻他,“若无陛下,臣妾此生哪里还有半点欢愉。”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宁玄礼先是一怔,心中不禁狂喜,回应着她的吻,齿间越吻越用力,将她舌尖都吞吃了好久好久。 待到她整个人软了,嘴唇也麻了。 她哼唧着,“陛下光欺负臣妾。” 男人哑声的笑,“此次是阿拂先惹了朕,朕岂能不讨回来。” …… 冷宫。 顾丝绵已是庶人之身,满头长发垂下,没有发髻,没有装饰,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死白死白的颜色。 她眼神灰暗,没有半点生机。 形容也是枯槁消瘦。 谢瑾瑜来看她,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在冷宫内的唯一一张桌案前。 顾丝绵斜视她,哼笑了声,“想不到,你竟会来看我,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谢瑾瑜淡淡道,“你脸色不好,我请了王府的太医过来,给你看看病。” 顾丝绵一怔,紧盯着她。 她只有困惑不解,理解不了,为什么到了这种境地,谢瑾瑜竟然还会关心她。 或许,她要来害她? 呵呵,她已是这种地步,又何须再有人来害她什么。 她抿着嘴角,“你为什么……” “谢太医,进来吧。”谢瑾瑜吩咐道。 谢太医是王府太医,并不在宫中任职。 跪下给顾丝绵请脉,眉头皱紧,面色凝重。 毒素已侵入五脏六腑,再配什么解毒汤药也无济于事。 也就还剩数日的光景了。 如今顾家因顾庶人而获罪,全族流放,她又中了毒,朝不保夕,宫里可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啊。 “奴才请过脉了,脉象无恙。” “那就好。” “奴才告退。” 顾丝绵浑浊的双眼,几乎看不真切她,跟着掉下两行眼泪。 “瑾瑜,是我对不起你……” 她激动的拉住谢瑾瑜的手,“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施行蛊术,是皇后害我,都是皇后陷害于我!” “你!” 谢瑾瑜大失所望,愤然道,“事已至此,都到了如今这地步,你竟还要攀诬皇后!” 顾丝绵狠狠一僵。 她没想到,连对她最好的人,谢瑾瑜,都不相信她…… 她歇斯底里吼道,“皇后伪善狠毒,道貌岸然,你为什么要信她!” “休要再胡言了!” 谢瑾瑜攥紧手指,愤懑不已,“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单纯良善,你何苦要害她呢!若你没有害她,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你走!你走!——” 顾丝绵癫狂的扑掉桌案上唯一一盏茶具,双目猩红,嘴唇却是惨白,看起来格外可怖,像厉鬼一般,“我不要你再来看我!你走!” 谢瑾瑜叹气,离开冷宫。 那位谢太医还候在冷宫不远处的宫道边上。 谢瑾瑜问道,“太医怎么还不回府。” “娘娘,其实奴才方才说了谎话。” 谢太医答道,“依照奴才看来,顾庶人已时日无多了,就这几天的光景了。” “什么!” 谢瑾瑜震惊,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顾庶人中了剧毒。” 谢太医严谨回答,“奴才医术浅陋,也不知究竟是何毒,娘娘此时才传召奴才入宫,已是来不及了。” 谢瑾瑜看着冷宫外的残阳,残阳映照,偶有几只乌鸦掠过。 她缓慢闭上眼, 或许顾丝绵命该如此…… “也罢,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第110章 顾丝绵下线 翌日,冷宫。 顾丝绵眼珠越发浑浊黯淡,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如今父亲被她牵累,革职流放。 她便只能寄希望于京中外祖舅母一家,可惜,他们却选择明哲保身,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上书求情。 难道她至死也要承担着莫须有的罪名死去吗…… “咳咳。” 顾丝绵低咳一声,手中竟有血迹。 她怔怔的看着这鲜红的颜色,满目惨淡的冷宫,只有这一点点血红,是新鲜的颜色。 冷宫外,落叶随冷风飞舞。 男人一身青紫色绣蟒纹锦袍,步调款款,手持拂尘,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总管,咱们真要去吗。” 端着白绫的小太监浑身颤抖。 “可是皇后娘娘还不知此事啊,会不会怪责您私自做主……” “哼,怕了?” 裴霜意凝起一声冷哼,“怕了就回去,咱家自己来。” 另外一个小太监赶忙道,“能为总管分忧,是奴才们的福气,奴才们惜福着呢!” “是是是!” “能跟在掌事总管后头,奴才们当然知道哪头重了!” “跟上来。” 裴霜意快步进入冷宫。 两个小太监跟随其后。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透进来的光线,让人恍惚。 顾丝绵看向来人, 她眼神昏暗,看了他许久才认出来,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 她哼笑一声,“皇后又有何旨意?” “娘娘无旨。” 裴霜意冷笑,“顾庶人好大的架势,而今已入冷宫,竟还语出不敬。你该称皇后娘娘才是。” “呸!” 顾丝绵瞪起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掉出眼眶,“你不过是沈氏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一个阉人,不男不女的狗东西,也敢对我大呼小叫!” 裴霜意反而平淡一笑。 “您呢,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咱家也没那个闲工夫跟您计较。” 顾丝绵怒吼,“皇后设下巫蛊之计害我,害我顾家,害我无翻身之日,皇后简直狠辣心肠!” “呵呵,咱家可提醒您。” 裴霜意冷笑,“污蔑娘娘,罪加一等。” 顾丝绵才看见他身后的小太监。 他们手里端着白绫。 她狠狠一僵,“皇后竟要斩草除根?!果真狠毒!” “啪!——” 裴霜意皱眉,甩了她一个嘴巴。 力道之大,顾丝绵嘴角渗血,她更为癫狂的怒吼,“狗奴才!狗奴才!你不得好死!” 小太监们立刻上前捂住她的嘴。 裴霜意自顾自抽出一条粉色手帕擦拭手指,眼神冷漠,“行了,送顾庶人上路。” “嗻。” 小太监去拿白绫。 顾丝绵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推开他们,“好啊,你们竟敢私自动手,皇后呢!皇后呢?!去拿皇后的懿旨,没有皇后懿旨,我绝不就死!” “你不配让娘娘动手。” 裴霜意微笑,“咱家此来,就是为了给娘娘永除后患。” 顾丝绵知道在劫难逃, 除了恐惧,更多的是屈辱, 如果有皇后懿旨,她便是死于皇后手中。 她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一群狗奴才手里。 “你们这群狗东西!” 她害怕得后退到墙壁边缘,颤抖不止,“我要见皇后,我要见皇后!……”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你岂配得见凤颜?” 裴霜意抬手一挥,“动手。” 顾氏必须死。 留她在冷宫一天,她都不会安分,没准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147章 必须为娘娘扫清后患。 两名小太监壮起胆子动手,女子一直在扑通挣扎,但也较不过男子的力气。 顾丝绵只能屈辱的看着,自己被几个太监拿白绫缠在脖子上,狠狠勒紧。 她很快不能呼吸。 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大约是什么诅咒的话,断断续续。 “皇后……不……死!……” 片刻后,顾丝绵窒息而死,倒在地上。 裴霜意松了口气。 死了就好。 他旋即吩咐,“将人挂在房梁上,脚底下扔把歪倒的凳子。” “奴才们明白。” 他们开始布置现场。 顾氏的尸体被白绫挂在梁上,看起来像是她自己悬梁自尽。 再加上旁边那把歪倒的凳子,已是足够。 “好了,回吧。” 裴霜意也不忘了威胁,“你们都清楚,今日的事儿,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会是什么后果吧。” “奴才们不敢呐!” “奴才们唯公公马首是瞻!” “这还差不多。” 裴霜意带人出了冷宫,不料,对面竟站着——裴今故。 “哟,裴总管怎么来了。” 裴霜意面不改色,极为坦然,“咱家今个儿来冷宫一趟,哪曾想,昔日的顾贵嫔竟然悬梁自尽了,真叫咱家吓了一跳。” 裴今故一言不发,走进冷宫。 裴霜意只能让其他人回去,他又赶忙返回冷宫,“是陛下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裴今故把尸体放下,解下白绫。 他低头看了看,尸体的脖子上有两道勒痕,一道深,一道浅。 且深的那道绕过了脖子后头, 形成了一圈完整的勒痕。 显然,顾氏是被人事先用白绫勒死,再挂上的房梁,造成自尽假象。 裴今故淡淡道, “你做事不干不净,一点也不入流,只会给皇后娘娘带来麻烦。” 裴霜意皱眉。 冷声道,“到底是不是陛下让你来的。” “陛下无旨。” 裴今故答道,“和你一样,单独而来。” 裴霜意嗤笑了声,没有应答。 “妃嫔被废入冷宫,就算是死,也是皇室宫妃,要经过检查,确定死因,记录在册,才会下葬。” 裴今故沉声道,“如今顾氏身上已有痕迹,过不了检查这关。” 裴霜意眉头皱起,一言不发。 裴今故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皇后娘娘救过我,于我有恩,我自不会看她被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法拖累。” “咱家不入流?” 裴霜意冷笑,“那咱家倒不知,裴公公又有何入流的法子呀。” “事已至此,只能将痕迹掩盖。” “如何掩盖?” “放火,烧成焦尸,自然就没有痕迹了。” “呵,够狠。” “别说了,动手吧。” 两人很快将易燃物都堆到一起,随后点火,冷宫徐徐燃烧。 裴今故道,“我会即刻吩咐人不必救火。” 这样,焦尸就出来了。 对外即可说,冷宫意外起火,顾氏死于火场。 裴霜意看着熊熊大火,眼底升腾起欲望,“我头一回杀人,还生疏着。” 他转头看着裴今故。 “自然不像族兄你,料理现场这么熟练,想来是做过不少脏事,熟能生巧。” 裴今故没有接他这茬。 话锋一转,却道, “我们是同族,当初入宫时,我被吴大伴看重,做了他的徒弟,而你却进了慎刑司,我……” “你也想象不到,我能有今日。” 裴霜意打断他, “咱家能跟陛下身边的裴总管平起平坐,那都是因为,咱家倚仗着皇后娘娘。” 他慢悠悠的说, “与其像族兄这样,左右逢源,见风转舵,在这宫里经年浸泡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比族兄就多了点运气,倚仗皇后娘娘垂怜,一步登天。” 裴今故陷入沉默。 随后,他撂下一句话, “嗯,你运气很好。” 裴今故只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结束了对话。 裴霜意看着他的背影,哼笑了声。 背后是燃烧起的大火,烘烤得他浑身炽热,他眼神淡然,快步离开冷宫。 第111章 墨惊雪离宫 深夜。 佛堂附近回廊。 此地偏僻宁静,极少有人到此,实是月黑风高夜。 沈青拂淡淡道,“惊雪,你走吧。” 按照之前说好的,最后一件事已经办完了。 他确实也已经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这个时候走,或许她心里偶尔还会想起他。墨惊雪这样想。 他深切的看着她。 递给她一只青铜质的盒子。 “这里面装着枯叶蝉,是用奇门机关术制成,隐入夜色可以避人耳目,机械蝉翅膀震动,它会指引我再次找到你。” 墨惊雪停顿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 沈青拂沉默了一会,接了过来。 她良久才道,“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墨惊雪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容时已经来接我了,我也到了必须走的时候,离宫之后……” 他缓慢的拖长了尾音, 似乎极为渴望的看着她,“你会不会有一点点想起我来。” 沈青拂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墨惊雪最后还是苦笑了声,陪伴她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为所动,但这就是她,无情,却也动人。 他低下头去,说道, “我在宫外等你。” 沈青拂没有回应。 彼时,似乎有细微响动。 墨惊雪耳尖微动,敏锐的眯起漆黑眼眸,“什么人,滚出来。” 只听传来男人慵懒不羁的笑声,“呵呵。” 谢摇光步调散漫,妖孽脸上满是妒色,更多的是讥讽,“娘娘兴致真好,竟然和自己宫里侍卫,在这佛堂前花前月下,也不怕扰了菩萨安宁吗。” 沈青拂瞥他一眼。 她冷笑了一声,“是你。” “娘娘应该庆幸是我。” 谢摇光这样说着,徐徐朝她走近,语调意有所指,他压低声音,“不然,可就危险了。” “有危险的人,恐怕应该是你,谢大人。” 沈青拂反而一笑。 随即抽出墨惊雪的佩刀,抵在谢摇光脖子上,“敢说出去半个字,本宫即刻杀了你。” 谢摇光如蒙天赐,桃花眼里满是狂喜和激动,灼热蔓延开来。 他将脖子贴近刀刃。 “能死在娘娘手底下,岂不是更叫我了无遗憾?” 墨惊雪嫌恶的低觑着他,“你为何来此。” 谢摇光轻笑了声,“江怀王府虽不及宫内守卫众多,能人异士也多,不过也有自己的暗探,早在许久之前,我便得到消息,娘娘身边,一直有个男人近随护佑,想必,应当就是薛侍卫吧。可惜,陛下还不晓得此事。” 墨惊雪皱眉,“你想威胁主子?” 谢摇光哈哈大笑,“谈不上威胁,实话实说而已。” 他说着抚上刀刃,冷白手指割下血迹,一滴一滴的掉落。 割得他极度冷疼,但又格外兴奋。 他太兴奋了, 谢摇光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后,眼神充满了燃烧而起的欲望,毫不遮掩。 “娘娘,不想和我谈个条件吗?” “本宫为何要与你谈条件。” 沈青拂嗤笑了声,“你今日死在这里,不就没人知道此事了么?” 谢摇光更兴奋了,以至于他激动的浑身一颤。 “娘娘当真要杀我?!哈哈……太好了!下臣幸甚之至!” 墨惊雪更为嫌恶,“杀了你,倒是叫你如愿以偿。” “谢大人,本宫知道,已经故去的顾庶人与你感情匪浅,此事昭然若揭,若为陛下所知,你觊觎皇妃,恐怕你江怀王府满门都危在旦夕。” 沈青拂手中刀刃未松开半分。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本宫杀了你,也好让你下去见顾庶人,第二,你闭上嘴,从今以后,不得再出现于本宫面前。” 谢摇光眉头拧紧,“娘娘对我误会至此呀。” “休要声张,不然只会死得更快。” 沈青拂手中刀刃略微用力,男人的脖颈很快渗出血迹。 顾氏对谢世子有情,早先在太后寿宴当时,她便有所察觉。 至于谢摇光,无所谓他对顾氏如何。 只要他闭嘴即可,若不主动闭嘴,便叫他被动闭嘴。 “嘶……” 谢摇光吃痛的哼吟了声,眼神反而很是享受,愉悦的勾起了唇角,“娘娘是要成全我吗?那好极了!” 第148章 沈青拂冷哼了声,“真是贱人。” 她骂贱人也骂得这么好听。 谢摇光满意极了,“娘娘再多骂几声,也好叫我在黄泉路上不会无聊。” 墨惊雪扶住沈青拂的手,“娘娘,杀了他,反倒是成全他了,他还不配死在娘娘手里。” 谢摇光眸光一紧,“你敢胡言!” 他死在她手里有何不可? 他骤然发笑,“我不配死在娘娘手里,难道,你就配吗?!” “生命是多么可贵啊。” 沈青拂冷冷道,“不知为什么,却有人不惜命。” 她也不跟他废话了, 给他喂下一颗药。 “此为子母蛊中的子蛊,只要我催动母蛊,你必会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足以叫你生不如死。所以,你最好,谨言慎行。” 谢摇光喉头一噎,那颗药已被迫咽了下去。 他嘻嘻的笑,“娘娘给我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第112章 薛惊墨 因近来陛下前往灵渠运河兴练水师,大部分飞鱼内卫都在暗中跟随护驾。 且有神医容时暗中相助,墨惊雪得以顺利假死离宫。 坤宁宫侍卫随即报丧,薛侍卫的尸身葬入山郊野墓。 近来坤宁宫的守卫愈发的严谨了。 从前是八人轮换一班,一共两班,眼下改为十二人轮换一班,一共三班,也就是三十六人。 坤宁宫。 长平跟姝玉两个小娃娃已经会走路了,这会儿咿呀学语,会叫父皇母后。 长平说话早。 姝玉走路早。 两个小萝卜头也能玩到一块去,嬷嬷们都跟在后面照顾着。 因陛下回銮,嬷嬷要给小太子戴上发冠,毛发还没有两根,戴上去也会滑下来,长平一直哼唧着跑到沈青拂身后,小手来回摆动,十分抗拒。 “不要,不要!” 沈青拂目光柔软,俯下身捏了捏宁泓熙的小脸蛋,“太子不愿戴,便依着他吧。” 嬷嬷只好道是。 侍琴跟侍棋忙着煮细软的小面条,“娘娘,陛下回銮,小太子还是穿戴庄重些为好。” 这么小就要守礼了。 沈青拂揉着长平和姝玉的小脑袋瓜,三岁就得上书房,这会儿且叫他们玩闹着吧,以后就得吃学习的苦头了,皇家就更是如此。 “不用了,陛下都听我的。” 侍琴跟侍棋闻言点头,那倒也是。 煮好了香喷喷的小面条汤,递给嬷嬷,由嬷嬷们追在两个小萝卜头后面喂饭。 侍书为皇后重新梳发。 陪着孩子们玩了好几个时辰,娘娘的发髻都乱了。 沈青拂安静坐在杨柳影里。 她坐姿端庄优雅,从容淡然,到如今已是隆和四年春末,她做了两年的皇后了,她闭上眼,回想起自己登临凤位以来做过的事,降位安御女,拆穿花婕妤,惩处祥昭容,赐死穆修仪,剪除顾贵嫔……其中或许有错有对,她自己也很难分辨,唯有一点,她可以确认,她作为国母,早已万人之上。 “娘娘,杜充仪来请安了。”侍画进来禀告。 “传吧。” 杜充仪随即进入坤宁宫,俯身问安。 “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平身。” 沈青拂缓慢睁开眼,对方却还拘着礼,没有站起来。 因为皇后坐着,杜充仪也不敢俯视皇后。 “赐座吧。”皇后慢声道。 随即有宫人抬上一把金丝楠木的椅子,刻着锦雁纹,与昭宸皇后的凤椅完全区分开来。 杜若缓缓落座,“臣妾多谢娘娘。” 侍画递上一盏雪顶含翠,一碟牛乳酥,一碟蟹粉酥。 “娘娘慢用。” “侍画姑娘客气了。” 杜若略微点头。 坤宁宫的侍女们也大多是灵巧慎密,机灵忠心,也难怪皇后娘娘如今稳坐钓鱼台,宫中也是一片祥和安宁。 杜若掀起眼皮悄悄打量一眼皇后。 她而今不过十九岁,却是这样端庄典雅,雍容华贵。 果真是一国之母的气韵。 她收敛起羡慕的目光,淡淡说道,“后宫如今尽在娘娘掌握之下,只有一人,妹妹想提醒姐姐注意。” 她想说的是祥采女。 祥采女近来时常往她的延庆宫附近来往,白术机灵,留意到她,不止如此,祥采女身边的惜玉也偷偷在私下找过她几次。 杜若提醒道, “楚氏近期或有异动,姐姐不得不防。” 沈青拂只是浅淡的嗯了声,没有其他回应。 杜若看着长平跟姝玉两个小娃娃,也分外喜欢,她自家中时,弟弟妹妹也是由她看大的,照顾孩子得心应手,眼下照顾着三皇子跟四皇子,她也不觉得辛苦。 “娘娘宫里的保姆嬷嬷,心思细致,到底是比臣妾宫里的嬷嬷们懂事多了,臣妾凡事还要亲力亲为,比不过娘娘福泽深厚。” 沈青拂平淡道, “延庆宫养着陛下的两位皇子,而今尚在襁褓,更要细致入微,本宫会叫内务府挑几个好的保姆嬷嬷送过去。” 反正内务府梁总管也是她的人,不怕他不办事。 杜若欣喜行礼,“多谢娘娘厚爱。” 侍书为皇后挽好发髻,重新戴上发饰。 彼时,宫门外响起奴才们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男人步调平稳又不乏轻快。 好像是一路小跑着进了坤宁宫。 杜若行礼,“陛下万安。” 沈青拂微笑着接住男人递过来的双手,微俯身做了个样子,便被他拉住,不让她低身。 杜充仪见状随即告退。 宁玄礼拉着沈青拂一同坐下,跟着抱起长平和姝玉,一边一个抱着。 宁泓熙主动亲他父皇,“父皇父皇~” 宁安凰倒是很安静,端正的坐稳父皇的肩头。 宁玄礼笑得疏朗,“父皇离宫这些日子,你们两个有没有调皮捣蛋,有没有吵到你们母后。” 沈青拂浅笑,“长平和姝玉都是乖孩子,臣妾有他们陪伴,总是心安。” 宁玄礼目光温柔充满爱意。 跟着把怀里的两个孩子递给嬷嬷们,注意到她重新梳理过的发髻,他习惯性的抬手抚摸,“阿拂,咱们回内殿说话。” 沈青拂点头,“好。” 按道理讲,她总该说一声遵旨,可她却只说了个好。 帝后二人一同进入内殿。 宫女太监们也很识趣的退下。 “阿拂为朕梳发,如何。”他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怀里。 “臣妾的手艺,陛下是知道的,向来都是一般。” “皇后自谦,朕自然明白。” “那臣妾唯有却之不恭了。” 沈青拂替他解下发冠,放到妆镜台上,已不是东宫太子,再梳便是要严谨的将头发全部挽于发顶,再用发冠戴好。 她很少有这样专注跟认真的样子。 宁玄礼安静看着她。 尽管他知道,她会有心狠手辣的时候,她也会有不择手段的时候,但那些于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他只要此时此刻她的全神贯注。 她眼里只有他,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在为他梳头发。 他知道,她爱他。 宁玄礼眼神柔软如水,薄唇微微勾起。 片刻后,她费了老鼻子劲,终于为他挽好青丝,戴上发冠。 “陛下对镜瞧瞧。” 沈青拂递给他一面小巧玲珑的铜镜,是她常用的,他略有犹豫接了过去。 镜子里头,他的发冠有些歪。 宁玄礼喃喃着,“不知是否是铜镜的问题,还是……” 沈青拂委屈的低下头去,“陛下是不喜欢吗。” “岂会。” 宁玄礼乐呵呵的笑,“朕欢喜已极。” 沈青拂笑着扑进他怀里,嗯哼,总算让他也违心的说一次喜欢。 到了傍晚,用过晚膳。 照常洗漱沐浴,更换寝衣。 两人一同上了床榻,宁玄礼安静抱着她,将头埋在她颈窝里,就一直抱着她这样睡了一夜。 五更时分,还需早朝。 沈青拂还在睡着,睡颜舒展,他替她盖好被子,默默的看了她一会,随后才穿好衣服,出了坤宁宫。 坤宁宫外。 巡查的侍卫们还在当值,领头的那人已换了别人,不再是从前那个脸上有疤的侍卫了。 宁玄礼脚步一顿。 沉声问道,“你们从前的领班呢。” 侍卫们跪下行礼,赶忙答道,“回禀陛下,薛大人前些时日因急病离世,已经葬进山郊野墓了。” “哦?” 宁玄礼记得,薛惊墨其人,曾于木兰围场带领侍卫们击退群狼,救过阿拂一次。 他随即吩咐道,“长晖,着人备下祭品,送去薛侍卫墓前。” 第149章 “属下明白。” …… 养心殿。 薛贵嫔带着连珠一同过来。 她这些时日一直在保养身体,好不容易将养好了,可惜陛下似乎将她忘了一样。 她只得再为自己争宠。 “季侍卫,请为我通传一下,我带了陛下喜欢的补品过来。” “娘娘请稍候片刻。” 半晌过后,季长晖出来回应,“娘娘可以进养心殿了。” 薛贵嫔十分欣喜,“有劳季侍卫。” 连珠赶忙跟在主子后头一同进入养心殿。 “臣妾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安。” “起来吧。” 宁玄礼没有抬头,只在看兵部呈递的水师操练图。 薛舒婉缓步走到陛下身侧。 呈上食盒,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人参养荣汤,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人参,黄芪,白术,陈皮,茯苓,熟地等等。 “陛下,这是臣妾亲自下厨所做。” 她纤瘦手指端着青花瓷碗放到龙案上,温声细语,“人参养荣汤,可以益气补血,安神益智。且等一会儿,晾凉了就可以喝了。” “嗯,朕知道了。” 宁玄礼眼皮没抬一下,御笔朱批,勾了几下,折子撂到一旁。 薛贵嫔有些僵硬的搓着手指。 陛下为何如此冷淡,莫非真将她遗忘了。 这不可能。 薛贵嫔垂下眼睫,“臣妾于家中时,便是嫡女,父亲疼爱,母亲照拂,臣妾自入宫后,也得到圣上垂青,臣妾以为入宫皆是坦途,不料被人毒害,到如今才能再见陛下,真是臣妾无福。” 宁玄礼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若想积福,倒可以学学太后,行善修佛,养性修身。” 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薛贵嫔一时有些欣喜,连忙点头,“臣妾明白,多谢陛下指点。” 她回去就好好抄写经文。 原来陛下喜欢的是,如同菩萨一样光洁慈爱的女子,就像太后那样的。 薛舒婉欣喜笑着。 “臣妾母家正是巴蜀薛氏,巴蜀之地,笃信佛理,此事于臣妾来说,并非难事。” 宁玄礼简单回了个嗯,笔墨一停。 巴蜀薛氏…… 他陡然抬起墨眸,看了眼面前的女子,“对了,你姓薛。” 被他这么看着,薛舒婉脸上一红。 她完全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愣愣的看着他。 宁玄礼向来洞悉一切的墨眸幽深冷清,深不见底,他抿着薄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陛下……”薛贵嫔娇怯怯的唤他。 也许,他想翻她的牌子了? “薛贵嫔,你父亲是八品盐运使,按宫规是不得入宫的。” 宁玄礼淡淡道,“朕想,你入宫多时,想必也思念父亲,朕会让他入宫来看你。” 薛贵嫔愣怔了一下。 原来不是翻牌子……不过,这也是喜事。 她骤然喜上眉梢,“臣妾多谢陛下抬爱。” “好了,你下去吧。” “臣妾告退。” 薛家是皇商出身,又是巴蜀之地,最重祖宗门庭。 那个薛侍卫…… 宁玄礼吩咐道,“长晖。” “属下在。” “随朕出宫一趟,只你一人,陪朕同往。” “属下遵旨。” 陛下很少有这样的吩咐,但令季长晖更意想不到的是,陛下出宫来的地方,竟然是山野荒郊之地。 陛下此来,为寻一人之墓。 此时,天空骤然下雨,风雨雷电交加,几乎要将夜色劈开。 男人站在一座墓前,长身而立,一言不发。 他越发沉稳平静,周身的气势就越发危险慑人。 身后的侍卫为他高举着伞,雨水顺着伞檐冲刷而下。 夜空闪电亮起,随后才是雷声。 也照亮了对面的墓碑,只有三个字,薛惊墨。 宁玄礼站而未言,良久,他也没说一句话。 冰凉雨水冲刷着这一片墓地,似乎此人之墓,与周围的墓并无不同,寻常而已。 季长晖忍不住,“陛下……” 他从未见过陛下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 “挖碑,开棺。”男人薄唇动了动,终于下了命令。 “是。” 季长晖照吩咐办事。 陛下倒是从来不信这些神鬼之说的,他可没有龙气护体,不得不在口中默念,薛侍卫大人有大量莫怪罪莫怪罪…… 半个时辰后,终于将棺材挖出来。 宁玄礼却闭上了眼。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此验证,这里是否有秘密,他一定要知道吗。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过于敏锐。 他不得不怀疑,可是他答应过阿拂,此生不疑…… 棺中是否有尸骨,根本什么也说明不了。 没有,那就是假死。 有,那也不一定是真死。 若能做到假死,棺中才必定有尸骨,不会有任何痕迹。 若是真死。 对,薛侍卫只能是真死。 季长晖高声道,“陛下,棺中有骨!” 宁玄礼此时才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一片白骨。 正是成年男子的尸骨。 他默默松了口气,又好像没有松,他有些迟疑了,又有些愧疚。 “罢了,回宫。” “是!” …… 盐运使进宫的那天,依旧是在和合殿与薛贵嫔见面,只做一个时辰的交谈,便被裴今故请到了养心殿面圣。 他只是个八品官。 又是不受待见的皇商出身,能有今日,都要多亏圣上隆恩浩荡。 盐运使入殿行礼,“微臣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寿考绵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起身吧。” 宁玄礼坐姿慵懒,略倚靠着龙椅,“朕见了你的请安折子,也给你回了话,让你带上薛氏族谱过来,你可有带来。” 盐运使谄媚的笑,“陛下圣旨,微臣岂敢不尊。” 他说着双手呈上族谱。 “微臣正带来了。” 裴今故将薛氏族谱接过来,好生端到陛下跟前。 很厚实的一沓册子。 宁玄礼开始翻阅,初时还算冷静,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细查。 盐运使不愧是做过皇商的。 说话就像倒豆子一样,一直说个不停,“微臣能有今日,全仰仗陛下隆恩,小女能得陛下欢喜,荣登贵嫔之位,俱是微臣一家的荣耀啊,微臣日后定当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还在讲话。 他自顾自讲,完全没注意到龙椅之上的男人,面色已越发凝重。 从头翻到尾。 没有薛惊墨这个名字。 而入宫名册上,记录在册的是,薛惊墨,隆和元年入宫,巴蜀薛氏,三代小辈。 隆和元年,便是阿拂初封贵妃时,他就已经在了。 那时,还是未央宫。 对,是未央宫,是未央宫…… 四年了,四年。 宁玄礼眸色深邃危险,面无表情的脸上,薄唇却抿得很紧,几乎要成一条线。 盐运使还在那里继续聒噪,“微臣鄙薄之躯,能为陛下效力,能为我大祁效力,那是微臣无上光荣啊!自然贵嫔娘娘也是如此……” 宁玄礼什么也没说。 又将薛氏族谱翻了一遍,这回,是从后往前翻的,还是没有那个名字。 他手指一下攥紧名册。 只消他稍一用力,这本族谱,顷刻间就化为灰烬。 “陛下,微臣……” “盐运使。” “微,微臣在。” 男人声线发紧,紧到颤抖,“你告诉朕,巴蜀薛家,三代小辈之中,可有一个叫薛惊墨的青年男子,年岁不长,与朕相差无几。” 盐运使哽住,“微臣族中并无此人啊。” “你给朕仔细想想。”宁玄礼声音越发危险,低沉。 薛父一时顶不住这位帝王威压。 但也不敢欺君。 他赶忙伏在地上,叩首道,“微臣岂敢欺君,巴蜀薛氏唯臣一家,那三代小辈都要叫微臣一声叔父,微臣族中何来有此人哪!” 宁玄礼墨眸顿时燃起滔天大火,却很快燃烬成灰。 他安静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薛父不敢抬头,“……” 周围安静得诡异,针落可闻,安静到能听见呼吸声。 季长晖跟裴今故也从未见过陛下这般。 良久,良久。 男人才缓缓拿起朱笔,蘸了点朱砂墨,指尖一顿,一时没有拿稳,又拿了一次,才拿稳。 笔迹凌乱,写下三个字。 薛惊墨。 宁玄礼朱笔一扔,族谱也被扔至地上。 盐运使大惊失色,“陛下……?!” 第150章 他以为得罪陛下了,赶忙又道,“微臣族中确实没有……” 只听陛下却道, “从今以后就有了。” 第113章 薛惊墨2 御笔朱批,朱砂墨的颜色在名册上,分外刺眼醒目。 赫然于上的名字。 力透纸背一般。 盐运使惊讶的愣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赶忙收起族谱,叩首道,“微臣明白。” “退下吧。”男人这句话讲得格外用力,让人退下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趁着他还没有反悔。 趁着他还有半分容忍。 “微臣告退。” 薛父自是满脑袋浆糊的退下了,巴蜀薛氏就这么收获了一个陌生的三代小辈。 此人跟陛下什么关系? 莫不是挚友吧? 否则怎么会这样做…… 盐运使也不敢深想,急急忙忙的退下了。 季长晖懵然,“陛下,您……” 裴今故眉头皱起,没说话。 “你们也出去。” 两人躬身道是都退出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遍无一人。 只有龙涎香在徐徐燃烧。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向来从容淡然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竟会选择替她弥补疏漏?! 那个薛侍卫跟在她身边四年,她都吩咐他做过什么? 他们之间又都做过什么?! 不,做不了什么,有飞鱼内卫在,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宁玄礼手中捏紧了那条重新修缮好的珠串,越捏越紧,盛怒之下,略施力度,顷刻碾为齑粉。 他缓慢闭目。 他何必这样猜测,何必被她握于掌心,帝王之心本该深不可测,他竟会为了一个女人的一举一动而心慌意乱,兵荒马乱。 可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是他心甘情愿…… 半晌,他沉声道,“重九。” 鱼九十九随即从暗处现身,“卑职在!” 宁玄礼嗓间极为喑哑的挤出声音,“朕要你们飞鱼内卫去查一个人,三日内,朕要看到结果。” “卑职领命!” …… 坤宁宫。 烛火还在燃着。 沈青拂卧于榻上,浅眠。 她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沉稳,却有一丝犹豫。 她也不睁开眼,就这么躺着。 宁玄礼睥睨着她,娇小的身子,睡姿随意,所以身上的寝衣只罩住她上半身,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夹着被子,露在外面。 他喉结缓慢一滚,目光灼热起来。 他不在乎她是否有手段,因为他本就也是这样的人。 他在乎的,只有她本身。 沈青拂感觉到身后陷下一块去,依旧没有动弹,任由男人缓慢的从她背后贴过来,宽大手掌顺着她腰际滑动,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陛下……”沈青拂悠然转醒。 “陛下怎么过来了。” “阿拂。” 宁玄礼喃喃唤着她的名字,额头贴在她后脑,含糊不清的话音,“朕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你不可以辜负朕……” 沈青拂转过身,回看他。 他这是怎么了。 她笑着往男人怀里钻,“臣妾愿朝朝夕夕都伴于陛下左右,离了陛下一日,臣妾都思慕不已。陛下为何会这样说……” 她尾音略带点委屈。 男人却只关注到她所说,朝朝夕夕,伴于左右,思慕不已…… 他陡然眼底如同燃起星火,偏执深切的凝视着她,“朝朝夕夕。” 他发觉胸腔间那颗心热烈的跳动着。 沈青拂眼神柔软深情,“嗯,朝朝夕夕。” 宁玄礼的心几乎要跳跃出来,一下将她搂住,紧到她有些窒息。 沈青拂皱眉,“陛下,弄疼臣妾了。” 他才稍微松开几分,闭着眼睛去吻她的嘴角,“朕要阿拂陪着朕,一生一世,不止一生一世,好不好。” 越吻越用力。 越吻越像一条缺水的鱼,只有她能救他,渡与他甘甜之水,渡与他生命。 “……”沈青拂拧着眉头,几乎不能呼吸了。 这个书里没写他这么能亲啊。 …… 三日后,养心殿。 鱼九十九呈上一沓册子,“请陛下过目。” 这都是飞鱼内卫的记录,按照陛下所说,将薛侍卫从隆和元年到隆和四年所有的踪迹都誊写下来,由陛下亲自阅览。 写得很详尽,甚至每一日的作息都有。 除却这些没有营养的,大约只剩下几条信息: 隆和元年,入未央宫。 隆和元年冬末,昭宸贵妃于宫门口滑倒,摔下一支发簪,薛侍卫捡起递给娘娘。 隆和二年秋,木兰围场狩猎,昭宸贵妃受困于狼群,薛侍卫带领众人救援。 隆和二年秋末,昭宸贵妃晋为昭宸皇贵妃,薛侍卫无异样。 隆和二年冬,昭宸皇贵妃晋为皇后,薛侍卫无异样。 隆和三年,皇后千秋节,薛侍卫无异样。 隆和四年,清思宫穆修仪设下鸿门宴,薛侍卫救驾。 隆和四年春,咸福宫侧殿走水,薛侍卫救火,并发现顾贵嫔巫蛊之事。 隆和四年春末,薛侍卫急病离世。 宁玄礼浏览着这一切,脸色逐渐由阴转晴,如此看来,阿拂对薛惊墨其人,唯有利用而已。 呵,能被阿拂利用是他的荣幸。 管他真死假死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阿拂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宁玄礼龙心大悦,“很好,赏。” 鱼九十九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不了解他,听到赏赐赶忙谢恩,“卑职谢陛下恩典!” 第114章 春日絮 竹雨轩。 楚灿不甘心的捏着劣质茶杯。 自从她被降为采女,吃穿用度几乎要等同于一个御前宫女! “可恨!” 她奋力的摔下一盏茶,茶杯混着劣质的茶叶一同碎在地上。 “皇后竟然如此春风得意!” 惜玉只能为她默默捡拾茶杯的碎片,低着头不说话。 “你为何一句话不说?!”楚灿怒不可遏。 “主子……” 惜玉只得开口,“如今这情形,皇后娘娘一人独大,独得圣宠,主子何必再与她相斗,自讨没趣呢?” 楚灿愤恨的咬着唇,垂下两行眼泪。 “陛下只是因为被沈氏蒙蔽双眼,他还不知道,沈氏是个虚伪狠毒的女人!” 她怎么能甘心。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认识陛下更早了,两生两世的时间,她依然没有把握住这个男人的心。 起初,她只想欲擒故纵,不料被沈氏钻了空子,等她再反应过来,陛下已经移情,陛下爱上了那张虚伪面孔,伪善,狠毒,他不应该爱上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恶女! 惜玉叹气,“主子,陛下如今对皇后的情意,早已是今非昔比……” “不可能!” 楚灿怒吼着掉泪,“她根本不值得他去爱!” 就连当初陷害她的穆修仪,都因毒害皇后而羞愤自裁了。 到底是否是自裁,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而那个一向清高孤傲的顾贵嫔,也因压胜之术而死于冷宫。 宫里这么多人都不是皇后的对手! 楚灿心里更加不甘,明明上一世,沈氏早该死在东宫,何以处处优渥,绝处逢生,位居国母! 她好似癫狂的喃喃自语,“沈氏一定不爱他,沈氏一定不爱他……” “主子!” 惜玉震惊之余更有侥幸,祥采女的精神状况堪忧,还好她已经提前投靠了杜充仪,杜充仪背靠皇后娘娘,她如今只能为自己打算了。 惜玉吞吞吐吐道, “主子,奴婢听闻,杜充仪的延庆宫,近日多了几位新来的保姆嬷嬷。” 楚灿闻言一喜,“当真?!” 来新人了,新人与杜氏交涉不深,正好可以买通。 惜玉眼神略有闪躲,点头,“当真。” “好啊,我就要陛下知道,皇后才不是表面上那样善良!” 楚灿激动的扶着自己的发髻。 近些日子以来,她总算舒心了一回,“来,替我梳发,我要上妆!” 她要离开竹雨轩这个简陋的住所,这里配不上她,她一定要离开这儿! “是,主子。”惜玉只得为她梳发。 祥采女的异动,还是要赶紧禀告给杜充仪。 …… 延庆宫。 杜充仪忙着照顾两个小皇子, 却听白术道,“娘娘,竹雨轩传了话来,祥采女似乎要在祭天大典那日有所动作。” 杜若眉头一皱。 缓缓摇头,“为什么总有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想在东宫时,祥采女还是元侧妃。 第151章 那时她也算手掌大权,还有太子妃的金册,哪曾想会走到如今这步。 白术思忖道,“祭天大典当日,贵嫔以上位分的主子娘娘都要一同伴驾,到时候娘娘不在宫里,小皇子就只有嬷嬷们看顾着。” “是啊,这可是个好机会。” 杜若冷笑,“难怪祥采女专等着这日呢,这戏要是唱不起来,或是唱得不动听,那岂不枉费她一番心思。” 她随即吩咐道,“白术,咱们依附于昭宸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娘娘不能出一点事,你拿上一些本宫母家来的药材,亲自送去给陛下身边的裴公公,有劳他祭天大典那日帮忙看顾着。” “奴婢明白。” …… 永乐台。 祭天大典。 因多日无雨,帝后行祭天礼以求雨。 宁玄礼是向来不信这些,但先祖先宗都有先例,他也不得不效仿。 沈青拂晓得今日定会降下春雨。 侍琴是会测算天气的,所以她按时日把祭天大典的日子定在了今日。 帝后一同走上高台祭天祈雨。 贵嫔以上位分的妃嫔跟随其后,白妃,谢昭仪,杜充仪,薛贵嫔。 众人点燃香火,告慰苍天。 彼时,延庆宫。 宫内的乳母嬷嬷们换班照顾皇子,眼下有四人一同看顾。 好在两个小皇子睡下了。 也不用太大功夫,保姆嬷嬷们也忙里偷闲打起盹来。 一丝一丝的柳絮慢慢飘荡进殿内。 白色絮丝,浮荡着。 有一名嬷嬷率先看见了,“哎呀,怎么进来柳絮了,快扑掉!” 几人赶忙驱散柳絮,只是那絮丝越来越多。 延庆宫外。 裴今故眼神冷厉,想不到今日竟真的出了事故,好在他没有跟去永乐台。 两名皇子若是出事,小太子不会再有任何竞争者,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后娘娘。 可此举过于拙陋,绝非皇后手笔。 她是为人陷害。 裴今故快步入殿。 小泰子从后面追赶,拦住他,“师父您不能进啊!” 裴今故拂尘一扫,将他推开。 他眉头皱得很紧,“皇子于殿,我岂能惜一己之身。” “不行啊!” 小泰子赶忙道,“我替您进去就是了!柳絮这么多,您进去的话会没命的!” 裴今故略做思量,戴上青铜面具。 “你我一同入殿,你记住,今日之事要埋在肚子里。” “徒弟明白……” 几名保姆嬷嬷还在驱散柳絮,却怎么也驱赶不完。 裴今故深深的嗅了几口香囊,踏入殿内。 他沉声吩咐, “还不快将两位皇子快速抱去侧殿,柳絮这么多,一时也弄不干净,若耽误了皇子,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是是是!” 嬷嬷们赶紧抱着孩子去了侧殿。 桂嬷嬷一惊,为什么裴总管会来此,他不应该是陪着陛下在永乐台吗? 裴今故呼吸越发深重,眉目一紧。 “你为何盯着咱家。” “奴婢岂敢,奴婢告退。”桂嬷嬷慌忙退下。 小泰子赶忙脱下衣物,来回扑扫,柳絮繁多,怎么也弄不干净。 裴今故谨慎道,“你去侧殿盯着点,以防有变。” “那师父您……” “咱家叫人来此,你不必担忧。” “好!奴才都听师父的!” 裴今故传来几个小太监来,终于将柳絮清除了个彻底。 一名小太监呈上一样物品。 “总管,您瞧!” 原是一根三寸粗的竹筒,利用这等装置,将柳絮布于殿内。 裴今故吩咐道,“收好证物。” “奴才明白。” 永乐台。 香火置于炉内。 接下来,再由帝后二人共同持刀切下祭天胙肉即可。 只听一名女子厉声道,“陛下,嫔妾要告发昭宸皇后,她不配为我大祁的国母!” 众妃疑惑的视线纷纷落过去。 来人竟是祥采女,楚氏。 帝后位于永乐台之上,并肩而立,眉目清冷,俱是一派雍容华贵,更不乏威严之势。 楚灿只能仰视着他与她。 她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指尖深深嵌入肉里。 这所有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她的! 宁玄礼淡淡道,“祭天大典,非贵嫔以上位分不得入内,祥采女,你不得来此,退下吧。” 楚灿紧咬牙关,扑通一声跪于地上。 “嫔妾如今位份低微,本不宜面圣,但嫔妾此来也是为了大祁国祚!陛下,嫔妾不能退!” 她愤慨的扬起手臂,指着高台之上的昭宸皇后,“这个女人,妄害皇嗣!她不配做大祁国母!不配做陛下的皇后!” 第115章 楚灿被废 沈青拂目光平静。 她的声音于高台之上传来,略有回声,“祥采女,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妄害皇嗣,可有依据。” 宁玄礼眉头皱紧。 阿拂于奉先殿赐死穆氏一事,除了已故的顾氏,无第二人知晓。 楚氏如何得知? 他面无表情,转动着手里的扳指,“祥采女若有半点虚言,便是污蔑国母之罪,朕绝不轻恕。” 楚灿浑身一震。 他竟维护沈氏已到这种地步,她心里陡然更加冷凉了许多。 她惨笑一声,“嫔妾自然有证据。” 众妃表情各异。 白妃惊讶之余,冷哼了声。 她本以为祥采女已到如今这地步,总是要安分的,竟然跑到永乐台这样闹事,她在东宫时曾被楚氏掌掴过,不由得气头更甚。 谢昭仪表情震惊,愤怒,“祥采女岂可造谣污蔑皇后!皇后娘娘心慈仁善,母仪天下,宽待六宫至今,你岂能以怨报德!” 杜充仪看着祥采女身后的惜玉。 惜玉默默回应了一下她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悄悄摇了摇头。 薛贵嫔脸色微讶,更多的是茫然。 宫中争斗无休无止,就算位高权重如皇后娘娘也会遭遇争斗告发。 楚灿冷笑,“诸位姐妹都被皇后的虚假面目骗了,她为了自己的太子,不惜戕害陛下的三皇子与四皇子!” 她说着拍手,即刻有一名嬷嬷颤巍巍的站了出来。 桂嬷嬷跪下行礼,“奴婢见过陛下,见过诸位主子娘娘,奴婢乃是延庆宫的保姆嬷嬷,是由皇后娘娘安排内务府指派过去的。” 楚灿脸上掠过一丝得意,“当着陛下的面,你大声说。” “是……” 桂嬷嬷没有办法,她的家人还被祥采女的宫外势力控制着,她不得不帮着她陷害皇后。 她咬着牙道,“奴婢是奉皇后娘娘旨意,趁着祭天大典当日,杜充仪离宫,无人照拂两位小皇子,所以引柳絮入殿……为了使小皇子呼吸不畅,造成意外。奴婢照顾两位小皇子多日,实在是不忍心,奴婢只好斗胆来此揭穿诡计……” 她说罢叩首道,“请陛下看在奴婢诚心悔过的份上,饶恕奴婢一命!” 楚灿畅快的瞪大眼睛,脸上全是畅意,“陛下,你都听见了吧!昭宸皇后蛇蝎心肠,竟对襁褓婴儿下手!” 宁玄礼却道,“供词尚可作假,此事绝与皇后无涉。” 楚灿狠狠一僵,眼睛瞪得更大了,几乎要于眼眶蹦出,“陛下!就如此相信皇后吗?!延庆宫的保姆嬷嬷都是皇后传内务府送过去的!若不是嬷嬷尚怀心软,两位小皇子已遭皇后毒手!陛下,皇后要害的,是陛下您的亲生孩子啊!” 他竟然这样偏心她! 他就算再重视和她生的太子,那另外两个皇子不也是他的孩子吗! 他怎么可以如此决绝无情…… 裴今故步调急促,飞快赶来。 “陛下,奴才恰好在延庆宫外,此事奴才也知一二。” 他急匆匆赶过来而有些呼吸艰难,缓了一会,跪下道,“启禀陛下,娘娘,奴才今日路过延庆宫,恰时发现宫内竟有柳絮,且那絮丝并未间断,奴才着人查探,这才发现延庆宫原是被人安置了竹筒装置,若桂嬷嬷早存悔意,便该及时抱走小皇子,暂停装置,清除柳絮,可见其所言非真。” 小泰子赶忙呈上证物。 竹筒装置里面塞满了柳絮,机关处利用冰块的融化速度,使柳絮徐徐入殿,不会间断。 宁玄礼瞥了一眼,声音如置寒冰,“若有人非要为虎作伥,朕只会从重论处,以一警百,看往后还有哪个敢偏生妄念,叫朕恶心。” 桂嬷嬷浑身冷寒,额头上汗水冒出。 “奴婢……”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横竖都是死,她只得咬紧牙,“奴婢岂敢啊……” 楚灿狠狠的瞪着裴今故,为什么裴公公也要帮着皇后,他一向左右逢源谁也不帮的! 第152章 她深吸一口气,厉声道,“陛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说嬷嬷作假,为何一定要作皇后的假呢!皇后……皇后分明就是狠毒!” 沈青拂不动声色的递给杜充仪一个眼神。 杜充仪心领神会,旋即跪下道,“启禀陛下,臣妾近来照顾皇子的确乏累,这才求了皇后娘娘安排乳母嬷嬷入延庆宫,岂料被歹人作祟,若非两位皇子得陛下与皇后娘娘恩泽庇佑,恐怕今日难逃此劫。也是臣妾疏忽,其实前些日子,臣妾就听闻竹雨轩闹了动静,不曾想原来竟是祥采女买通嬷嬷戕害皇嗣以陷害皇后娘娘,真是胆大妄为!” 惜玉赶忙跪着匍匐过来,脸色苍白, 叩首道,“启禀陛下,奴婢!奴婢可以为皇后娘娘作保!” 楚灿震惊的瞪着身边的惜玉,“狗奴婢,你在做什么!你胡言乱语!” 惜玉连连磕头,将自己摘出来,“陛下,娘娘,奴婢跟在祥采女身边多年,深知她的为人,奴婢为虎作伥,悔不当初!恳请陛下看在奴婢如今知错就改的份上,饶奴婢一死!奴婢也是为祥采女胁迫……” 楚灿一下恨极了,当即踹了惜玉一脚。 “你竟敢背叛我!你竟敢叛主!” 惜玉被踢得倒在地上,连忙道,“陛下您都听见了,祥采女所说,奴婢乃是背叛,所以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楚灿更加疯魔,像饿狼一样扑上去,便要将惜玉撕碎一般,“你这个狗奴婢,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左右内侍赶忙拉开祥采女。 只听惜玉惊吓之余喘着气道,“陛下,今日之事与皇后娘娘绝无半点干系,都是祥采女买通桂嬷嬷,制造此案,陷害皇后,陛下可以搜查桂嬷嬷住所,定能查出不符合她嬷嬷身份的打赏!奴婢深知不可以与之同流合污,奴婢后悔不已,请陛下恕罪!” 杜充仪很满意。 有惜玉在这儿告发祥采女,陛下的视线只会转移到祥采女身上,断不会再想起她方才话中是否有何疏漏。 楚灿脸色惨白,扭曲,“你!你为何要背叛!”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惜玉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竟然会成为压倒她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怜香死于昔日。 惜玉叛于今朝。 为何! 为何苍天要如此待她! 难道她重生一回,就是要被苍天深深辜负吗! 她不甘心的挤出胸腔一声怒吼,似是压抑了许久,类似于野兽一般的怒吼,“啊!——” 沈青拂淡淡道,“事已至此,祥采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灿身子歪倒着,没有半分后妃的仪态,只剩下仓惶凄楚,愤怒绝望,“苍天!老天爷!你为何要帮着皇后!皇后!苍天在上,后土在下,你敢发誓你就一定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吗!” 宁玄礼却打断她,“皇后乃大祁国母,为何要跟你发誓。” 他随即冷声道,“传朕旨意,祥采女楚氏祸乱后宫,戕害皇嗣,陷害皇后,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带下去。” “陛下!陛下!宁玄礼!” 楚灿被拖着带离了永乐台,还在嘶吼,“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为何要对我这样残忍!——” 她的声音渐小,再也无人听得见。 “陛下,桂嬷嬷如何处置。”季长晖问道。 旁边的桂嬷嬷早已涕泗横流,吓得瘫软,浑身战栗,“陛下,奴婢也是为祥采女逼迫,奴婢逼不得已……” “带下去,杀。” “是!” 桂嬷嬷被带下去处刑,一直在嚎啕大叫,怒骂楚氏。 方才的地面上,被内侍泼了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宁玄礼注视着一切,牵住沈青拂的手,“帝为乾,后为坤,帝后相合才称乾坤,坤之重,不在乾下,皇后安好,朕才能安好,朕所言,都懂吗。” 众妃赶忙行礼。 “臣妾明白。” “臣妾明白。” 祭天大典继续。 帝后二人一同切开祭天胙肉。 沈青拂双手合十,闭眼道,“苍天在上,臣妾沈氏久事宫闱,侍君教子,管理六宫,承蒙上天恩赐,陛下恩德。妾于今日祭天祈雨,若苍天感召妾之诚心,请降甘霖,佑我大祁。” 她话音落下,天空果真阴云密布起来。 所有人都抬头望天。 片刻后,竟真有大雨落下,真是场及时雨啊。 天公作美,天意如此, 宁玄礼喜上眉梢,重重牵住她的手,举起,沉声道,“着史官记录,隆和四年春末,朕与皇后祈福求雨,上天感知皇后仁德,故降下甘霖,此乃皇后诚心仁惠,佑我大祁,我大祁国母,为天所佑,由天所承,天之所至,俱晓于天下人。” 昭宸皇后,是连上天承认的大祁国母。 岂容他人半分指摘。 陛下圣意,则是如此。 所有人赶忙叩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场大雨落下,所有人都跪在雨里,淋湿了衣裳,却不敢有半分抬头。 唯有高台之上的帝后二人,相携而立。 两人具是眼神淡漠的望着这匍匐在地的一切,这是皇权赋予的一切,尊荣,沉重,不容觊觎。 …… 坤宁宫。 永乐台祭天大典结束后。 “裴公公,今日,你为何会帮本宫。”沈青拂半倚着凤椅,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喜悦,当然也没什么愠色,“倒是叫本宫有点意外了。” 裴霜意面色冷沉, 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只剥着手里的嫩莲蓬,剥出新鲜莲子来,一颗颗的再剔掉莲心,放在牡丹花形状的盘子里。 裴今故躬身,声音有些虚弱,“回娘娘的话,正如奴才在永乐台上所言,奴才只是恰好路过延庆宫,不忍陛下龙嗣有损,仅此而已。” 他记得皇后娘娘从前的提点。 皇后行事平白,直接,并无其他。 所以他也不会邀功,也不会想着能在皇后这儿讨到什么好处。 何况她这样问,倒更像是敲打。 沈青拂浅淡嗯了声,“裴公公救驾及时,才使得皇子幸免于难,陛下才不至伤心,论理该当行赏,不知你想要什么赏赐。” 裴今故始终低着头,严谨道。 “奴才长于宫中,能为陛下为娘娘效劳,都是应当应分的事,不敢居功。” “嗯,也好。”沈青拂随手抓了一把嫩莲子,“那本宫就赏公公这点莲子吧,新鲜着呢,本宫觉得尚好。” 裴霜意眼神顿时一僵,怎么可以这样! 他实在忍不住,“娘娘……” 虽然口中哀切的叫着娘娘,凌厉的眼刀却像要将族兄给一块一块凌迟了。 女子纤瘦白皙的手指捧着一把莲子,“嗯?怎么了霜意。” 莲子嫩白,竟也不及她手的颜色,如玉一样。 裴今故沉默着,没有接过来。 侍琴接住了递给他,“公公就收下吧,娘娘的赏赐这么轻巧,公公收下也不碍事,反正又不是什么金银之物呢。” 裴今故哎了声,接过这把莲子。 “有劳侍琴姑娘。” 拂尘却一时不慎掉在地上,他捧着莲子,又不敢去捡拂尘,怕摔了手中的嫩莲子,“……奴才谢过娘娘,奴才告退。” 小泰子帮他捡拾着拂尘,跟在后面出了坤宁宫。 “师父,您怎么样!” 他关切着问,“香囊里的香药还够用吗?我看您方才在坤宁宫,好像哮症复发了一样啊!赶快吸两口香药吧师父!” 裴今故呼吸沉重,额头上竟沁出汗来。 他赶忙抽出香药重重的吸了好几大口,好像才好转了一些,他叹气,“好了,我没事了,赶快回养心殿伺候吧。” “好嘞师父!” “等一下。”裴今故脚步一顿,压低声音,“皇后娘娘虽有赏赐,也只是因为咱家办事得力,不为别的,但有一点你要知道,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奴才为主子办事,是应当应分的,若你哪日贪图主子的赏赐,而去冒功求进,那就不可取了,并非明智之举。” 小泰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嗯。” “好了。” 裴今故吩咐道,“所以今日坤宁宫之事,不得与任何人提起,免得自招苦果。” “师父放心,奴才明白!” 第116章 冷宫对峙 冷宫。 寒鸦日影,临近黄昏。 大面积的宫殿都因前些时日冷宫起火而被焚毁,只留下半间窄小侧殿,堪堪能容数人居住。 楚灿一身素白的单衣,赤着双脚。 她抱坐在床榻之上,眼神空洞茫然,紧紧攥着手里的兔耳玉簪,这好像是她仅剩的东西了。 “白妃娘娘到——” 第153章 冷宫外的尖锐唱喏,让楚灿回过神来。 白妃一身石青色绣鹤纹华服,漂亮大方,她勾着笑意,“哟,这不是从前东宫最得宠的元侧妃吗,呵呵,你也有今天。” 楚灿被她身上华服精美的刺绣给惹得红了眼。 这样昂贵的丝线,绸缎,绣艺,富贵已极,原本都是她唾手可得的。 她木讷的坐直身子,尽量保持仅剩的尊严,“白妃,你来做什么。” 白雅然抚着自己的脸,哼笑,“早在东宫时,我曾受姐姐掌掴之刑,今日,也该滴水之恩,涌泉还报。” 楚灿紧咬牙,“你想做什么!” “芷兰,动手。”白妃低觑着自己漂亮的丹蔻红指甲,轻蔑吩咐道。 芷兰当然知道主子是为了来报当年折辱之仇的。 赶忙应下,上前,便要动手掌掴。 “放肆!” 楚灿冷笑,“我尽管被废冷宫,依然是陛下的女人,纵然没有位份,你也不可随意让奴婢动手!” 白雅然俯下身,捏着她的下颚,“怎么,楚庶人还想让我亲自动手?那未免也太看得起你,我一早在东宫便暗自发誓,昔日之辱,我早晚要还给你!上天见怜,叫你落魄至此,正合本宫之意!” 楚灿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芷兰,还不快动手!”白妃吩咐道。 “是,娘娘!” 芷兰深知,如今自家主子的位份只在皇后娘娘之下,料理一个冷宫庶人自然可行,何况,当初在东宫,也是身为元侧妃的楚氏对主子动辄掌掴,而今,不过是还回来。 “啪!”芷兰狠狠的甩手。 楚灿被打的身子歪倒在榻上,她只能颤栗的任由白妃的侍女掌掴,约有十掌,白妃便叫了停。 “好了,停吧。” 白雅然看着楚灿被掌掴泛红的脸颊,露出笑意,“昔日姐姐的刑罚,倒叫妹妹我记到如今,我不是那种赶尽杀绝之人,也不想让你就这么容易的死了,你就好好的在冷宫待着吧,慢慢受尽苦楚!” 白妃很快转身离去。 楚灿看着那道嚣张的背影,眼里掉下泪水。 这样肤浅鄙薄的女人,他竟封她为妃,何其可笑! 可是白妃相对她而言已是胜者,她赢了,她输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这场宫斗游戏的结果。 她就算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 人生仿佛在跟她开一个巨大的玩笑,让她重生,却让她饱尝耻辱和痛苦…… …… 数日后,冷宫。 一名身着戏服的老嬷嬷走进来,“主子,老奴是奉将军之命入宫,助您出宫另做打算。” 眼下正值戏班子进宫,她才得以入宫。 只待寻个合适的机会,便叫主子化妆成戏班的人混出宫去,总好过在冷宫生不如死。 楚灿痴愣愣的看着她,嘴巴颤动着却不说话。 她好像一尊没什么生气的木偶。 老嬷嬷叹气,“老奴几经周折托人递话进了养心殿,说主子宁死也要再见一面陛下,那支玉簪也帮主子呈上去了。” 楚灿脸上好像有了点生机,她一怔,又是极为慌乱的一震。 她赶忙快速用墙灰抹在脸上,整张脸涂得白惨惨的,再用红纸涂上嘴巴,红得有点像劣质的泥偶,就这么上好妆,因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面,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凄惨落魄的样子。 这几乎要把自己化妆成明器铺子里那种纸扎人, 老嬷嬷震惊的盯着楚灿,却一时无话可说,只得道,“老奴先退下,待过几日再来冷宫见主子。” 好在冷宫这种地方关着的都是皇室废妃, 并无其他势力耳目, 因而可以偷偷进来。 楚灿一直在照那张破碎的铜镜,丝毫没有搭理老嬷嬷,破碎的镜子里,她的面容扭曲,割裂,更像女鬼一样。 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镜子掉在地上彻底的碎了。 老嬷嬷叹气着捡起碎片,跟着快步退下。 圣驾是到了深夜才至冷宫的。 冷宫的一切都是死寂的,仿佛这里有人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死气沉沉,尤其是深夜更显得阴冷。 只有几根蜡烛燃烧着。 烛火被夜风刮得明明灭灭。 楚灿愣愣的看着那些烛火,直到看见男人的身影,她顿时坐直了僵硬的身躯,使劲睁大眼睛,才发觉不是做梦。 她痴笑着走下榻来。 冰凉的地面让她脚心感到寒冷,她保持着仪态盈盈施礼,“陛下万安了。” 宁玄礼凝视着眼前这像极了女鬼一样的女子,他语调平淡如常,“你有何话要说。” 楚灿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衣物,拉扯了一下裙摆,染上了一点墙灰,不过无伤大雅,她轻轻掸去,扶了扶自己的发髻,仰起头来。 她一步一步朝男人走过去,眼神柔软。 “陛下还记得从前吗,那年你十四岁,你我于佛堂初见,你还记得吗。” 宁玄礼不为所动。 他的眼底再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有一片冷清,沉寂。 楚灿自顾自的说着,“那年,我说我要做你的太子妃,所以,你将我纳入东宫,我和沈氏一同嫁入东宫,我本是你的元侧妃,将来就是太子妃,东宫时,你把一个元字赐给我,可惜,到现在,到我废入冷宫,哪怕至此都是一个祥字。” 她心脏疼得厉害,一抽一抽的。 她无法抑制的掉泪,泪水将她脸上的白灰打湿,凝成一团,更显得凄惨冷白,仿佛是女鬼在嚎啕,“陛下!为何会如此!我只想问陛下,到底你我之间,为何会走到如斯地步!” 初时,他可以不顾太后反对,坚决都要将她纳入东宫。 后来,他明知祥字是她今生之耻,还要让她顶着这样的一个封号到了尽头。 “为何!到底是为何!”她质问着,几乎是字字泣血。 女人已经濒临崩溃,接近癫狂。 他却只有冷淡,无情,“朕乃天子,天子之命,何分雷霆,何分雨露,具是君恩,具是圣旨。” “呵呵……哈哈!” 楚灿痴狂的仰头惨笑着,泪水充盈眼眸,扯出的笑容极为难看,唇色是劣质的红,“是啊,您是天子,天子之恩,只能谢主隆恩!” 她此生最为想要的无边权势,终究还是与她失之交臂。 天子可以予权,亦可以夺权。 生杀予夺,只是在天子一念之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一世,若是没有沈氏,结果会不会不同…… 凤位,权力,本该全部都是属于她的! 楚灿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她不知是以怎样的心态去看他,迷恋,眷念,憎恨,绝望。 他做了四年多的皇帝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帝王,此刻身上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深不可测,极度危险却很迷人,当然也足够冷厉,高不可攀。 楚灿咬牙切齿的问,“陛下天生就是来当帝王的,注定会有很多女人,可宫里这么多女人,为何陛下一定非要待皇后这般好,为何是她,为何一定是沈氏!” 宁玄礼眼神平静。 他只有一句话,“因为是她。” 楚灿一下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恍惚皱紧眉头,喃喃着,“什么……什么……” 她骤然慌乱的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更不可能爱上她!沈氏……” 她癫狂激动之下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鲜血来。 “沈青拂是个恶毒女人!陛下,你根本不知道,她并非表面那么单纯善良,她当真是个恶毒狠辣的女人!” 宁玄礼沉默了一瞬,平静道。 “朕知道。” 楚灿陡然震惊愕然的僵在原地,胸腔内所有的恨意突然变成了绝望,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陛下……” 她痛苦的哭泣着,脸上的白灰随着眼泪滑落,她脸上全是白色的泪痕,“陛下,为什么呀,你明明知道她狠毒,竟还要爱她……为什么,凭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你最先爱的人是我!” 她僵硬的挺着自己的身子没有瘫软下去,极为不甘心的呢喃着, “明明你爱过我……” 失去所有权力之后, 她在这冷宫里,最后能回想起来的,只剩下从前的一点点记忆。 男人却没有半分回应。 仿佛她已经是个癫狂的疯女人了。 楚灿痴痴的笑,“陛下,你以为如今的昭宸皇后真的那么爱你吗?她根本不爱你,沈氏根本就不爱你!” 宁玄礼眯起墨眸,极度危险。 她却好像不怕死一样,仰头冷笑,“陛下九五之尊,却不了解女人,尤其,是这后宫中的女人!” 宁玄礼却道,“朕与皇后伉俪情深,早已同许今生,共盟来世。” 第154章 楚灿深切的愣住,“……” 她愣了好一会,恍然间泪如雨下。 为什么沈氏竟能赢得这样风光满面! 不止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势,竟还有这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心! 她紧咬着牙,差点喘息不上来气,“陛下要我如何甘心啊!你可知,你我并非今生一世,还有前世,前世……我们……” 她哽咽着哭泣,“我们起码还相爱过很长时间。为什么,为什么我重活了一回,尚且不如前世,陛下何苦如此愚弄我,老天爷为何要戏耍我!我陪了你两生两世啊,两生两世!” 她说到最后只有崩溃大哭。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只听男人的声音极为冷沉,“冷宫楚氏,迹类疯迷,妖言惑众,枉顾圣恩。朕日后不会再见你,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拂袖离去。 楚灿慌张的抬头,却只看见那道矜贵华美的身影,这是最后一眼。 什么迹类疯迷,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她不是疯妇! 楚灿忍不住瘫坐在地,跪爬着扶住门框,朝外头怒声吼道,“我没有疯,我没疯!陛下!我所说都是真的!是真的!——” 声音越发凄厉,可离冷宫愈远,也是听不见什么了。 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楚灿最后瘫坐在地上,失神的喃喃着,“我恨你,我好恨你……”她枯败的眼底恨出了毒。 …… 宫中近来似乎祥和许多。 内务府的梁总管以年迈体弱为由请旨告老还乡,得昭宸皇后应允,内务府总管一职空缺,于宫中择选。 除了内务府两位副总管,还有其他各司的管事。 一共九人,共同参选。 坤宁宫。 “娘娘,九位管事都来了,戚大人跟裴公公在外头候着,您要亲自去看看吗。”侍琴为皇后整理衣摆。 沈青拂淡淡嗯了声,“也好。” 一张八仙过海长案摆在外殿前,香炉内燃着嘉仪香,雪顶含翠的清茶在一旁煮着,茶水还未烧开。 沈青拂缓缓而来,落座于凤椅。 众人行礼参拜。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沈青拂习惯了这些礼节,语调平淡,“平身。” “谢娘娘。” “谢娘娘。” 裴霜意弓着身子,恭谨道,“娘娘,奴才昨夜就拟好了题目,也与戚大人一同商议过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戚灼华立于一旁点了点头。 沈青拂随即道,“诸位管事,你们都是宫里有资历的老人了,如今梁总管请旨离宫,内务府诸事也不便搁置,就于今日选出一位管事,兼领内务府总管一职,若是落选,也不必灰心,本宫今日各有赏赐。”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俱是欣喜,皇后娘娘一向出手阔绰的,就算今日没有拔得头筹,也能领到赏赐。 沈青拂看了戚灼华一眼。 戚灼华点头道,“择选开始——” 众人神情紧张起来。 裴霜意打量一圈底下,倒是没什么面容姣好之人,他唇边勾起笑意,“诸位管事公公不必紧张,咱家的题目简单得很。” 他拂尘略微扬起。 便有两名小太监抬着那盏雪顶含翠出来。 “咱们宫里的主子娘娘都好饮茶,所以每个月的茶叶花销也不在少数,就拿这雪顶含翠来说,每个月至少是一千两的开支。” “如今前朝开凿运河兴练水师,军费花得不计其数,后宫在皇后娘娘执掌之下,自然要以节俭为主,怎么也是为前朝节省军费粮饷的一点心意。” “后宫要生俭省之计,当然是离不开内务府。” “就好比这雪顶含翠的茶叶,坤宁宫都是在众妃来请安时才会布上,平常咱们娘娘几乎不会饮这么贵重的茶。” 众人听得若有所思。 只听裴霜意继而沉笑道,“咱家正好借着今日,请教一下诸位管事公公,每日前来坤宁宫请安的妃嫔共有七位,若坤宁宫当日余下的雪顶含翠只够六人之数,要如何给各位主子安排才好。” 这…… 什么刁钻问题。 茶叶不够当然是要去内务府及时取茶叶啊。 但没人敢这么回答。 毕竟方才说了要节俭,再加上,这是故意在为难他们,又岂能狡辩。 片刻后,有人答道,“不如将余下茶叶均分七份,依次拿杯子冲好也就是了。” 第117章 …… 戚灼华不紧不慢道,“如此一来,茶少水多,茶香可就淡了,那岂不成了坤宁宫怠慢诸位主子。” 方才主动回答的管事只得低下头去,“是奴才考虑不周。” 众人陷入沉默。 都在想方设法的考虑如何处理才是最佳方案。 沈青拂其实心中已有人选,今日只是走个过场,也是为难了裴霜意,倒真的想出了这么个刁难人的题目来。 她朝裴霜意瞧了一眼。 裴霜意怔了怔,耳廓泛红,好久才回过神来,默不作声的给娘娘倒了杯茶。 半晌后,底下又有人道,“奴才想着,若拿不出茶叶终究还是怠慢诸位主子,不如在主子们跟前佯做跌翻茶壶,认罪了事。茶壶的茶叶可以用下等茶叶替代,也不会损坏雪顶含翠。” 虽然投机取巧,但此举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相信宫中大部分人遇到状况,可能都会选择这种方式。 众人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起来。 却听裴霜意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很会投机取巧,娘娘跟前也敢耍这种小心思,好大的胆子。” 他这话音并无愠怒,更多是冷嘲。 那人还是吓得慌忙跪地,“奴才谬言!” 戚灼华沉着道,“皇后娘娘垂范六宫,坤宁宫事事具要妥当,不可妄动,否则……我还是劝诸位一句,娘娘眼里见不得半点沙。” “奴才明白。” “奴才明白,多谢戚大人指点。” 众人纷纷擦汗,一时间安静下来,没什么人敢说话了。 似乎全都面露沮丧之色。 “奴才有一主意。” 雀鸟司的管事叶司雀上前一步,躬身道,,“奴才以为,可以先沏上四杯雪顶含翠,再沏上三杯金花茶,只道是特意安排,由主子娘娘们在其中任选饮用即可。” 底下几位管事豁然开朗的点头。 小声议论起来。 裴霜意悄悄看了眼皇后娘娘的脸色。 只见她略勾了一下嘴角,眼底划过一丝微芒,想必叶司雀就是娘娘心中认定的人。 戚灼华面色未变。 她深知娘娘今日是来走过场的,所以提前从裴公公那儿问来了题目,私底下悄悄通知了叶司雀,叫他好生备着。 今日择选,看情状应当已经过关。 沈青拂淡笑了声,“不错。” 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众人大约也明白,今日择选的结果会是如何,但又不得不心服口服。 尚有几人也想出办法随即回应。 皇后也只是点头嗯了声。 择选很快接近尾声。 侍琴吩咐宫人给管事公公们分别递上赏赐,一百两银子,一把金瓜子,一套青玉茶具。 确实很贵重了。 管事们赶忙叩谢皇后赏赐。 沈青拂淡笑道,“内务府总管一职由谁来担任,本宫心中已有计较,你们都辛苦了,退下吧。” “奴才告退。” “奴才告退。” 管事公公们抱着坤宁宫的赏赐都退了下去。 不多时,宫门外传来唱喏,“陛下驾到——” 坤宁宫所有人施礼参拜。 宁玄礼笑着进来,拉住了她的手,“怎么今个儿坤宁宫这么热闹。” 沈青拂说着被他一路拉进了内殿,“内务府梁总管告老还乡,臣妾在择选新总管,正要将人选呈递给陛下。” “这样的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 宁玄礼的心思并不在后宫的人选调动上,这些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笑着把玩着她漂亮白皙的手指,直到她指尖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他才松开她,“皇后久弼朕躬,内助良多,要朕如何赏赐皇后才好。” 沈青拂浅笑,“臣妾打理后宫乃是本分,岂能讨赏。” 男人却站起身来,绕到她身后,垂下手去为她揉捏肩膀,力道适中,不轻不重,捏得她很舒服。 她不禁舒适的眯起眼眸。 像猫咪那样被安抚着,他的手法是越来越好了。 “朕伺候得卿卿如何,嗯?”他低低的问。 “兄长甚会。”她眯着眼睛回答。 宁玄礼舒朗的笑,俯下身去飞快的咬了她唇角一口,“卿卿贤弟惯会讨朕喜欢的,朕怎么这么喜欢你,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沈青拂转过身,哼唧了声,“兄长不好好捏,还要在嘴上欺负人。” 第155章 他笑着继续给她捏肩膀,捏了好长时间,直到她舒服得哼出声来,昂着头,将身子倒在他怀里。 宁玄礼慢慢攀上她腰际,在一起这么久,解开衣物倒是比往常熟练多了。 “明日休沐。”他低声说着。 沈青拂懒洋洋的吻了一下他眉眼,“我先去沐浴,等着点喔,兄长。” 这么个懒散样子,倒真有几分装出来的少年模样。 惹得他眼底灼热起来,将她揽住,咬在她耳际的声音令人酥麻,“朕与阿拂一起。” …… 翌日后。 她还窝在锦被里,睡得很安稳。 直到是自然醒了,男人还在榻边坐着,他倒是穿戴整齐,像是专门候着她醒过来一样。 “陛下没去早朝……”沈青拂悠悠转醒。 “喔,对了,今日休沐。”她喃喃说着坐起身来,白皙如玉的身子上都是红色的梅花痕迹,尤其是锁骨上。 “阿拂坐好。”宁玄礼温柔的笑。 “嗯……?”沈青拂微怔。 便只见男人拿了她的衣物,悉数都从衣架上拿到手里,按顺序给她穿衣服,亵衣,中衣,外衣,披帛。 再然后便是给她穿鞋子。 沈青拂愣愣的看着他,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伺候过她穿衣服。 她赶忙扶住男人的手,仅存的瞌睡虫也跑光了,她急急忙忙的样子,着急的眼里都要急出泪花来,“陛下不可如此!” “世上无不可之事。”他这样淡笑着说。 给她穿好那双绣凤纹珍珠云锦鞋。 沈青拂好像还在懵然,宁玄礼已让人递上洗漱用具,为她净手净面,再将她拉到梳妆台前。 “……”沈青拂浑身不自在。 “陛下,您乃万金之躯,臣妾……” “朕是你的夫君。”宁玄礼笑着打断她,为她梳着长发,墨色如瀑一样的青丝落到他手心里,泛着清香的气息。 “为夫做什么都是寻常,阿拂习惯就好。” 他慢慢的给她梳理秀发,他不会女子发髻,最后只将她的长发,梳成了两根长长的小麻花辫子。 “阿拂喜欢吗。”他笑着问。 “不太喜欢。”她如实回答。 宁玄礼反而笑得更高兴了,“那朕今后努力。” 沈青拂看着镜子里的麻花辫,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情绪,浅淡的勾了一下唇角,“陛下真好。” “朕这么好,阿拂可要多疼疼朕。”他笑着吻住她红唇,一开始还算轻盈,他却怎么也不离开,越吻下去就越来越用力,吞咬她舌尖,含糊的语气,“乖,永远都要在朕身边。” …… 第118章 兵发 宁玄礼近来除了去议政殿早朝,在养心殿批折子,便是去坤宁宫。 他似乎很喜欢给她穿衣服,给她梳头发,他自己好像也很享受,这一段时日以来,他的手法都熟练了许多。 沈青拂安静躺在男人怀里, 抚摸着他手上的薄茧,“陛下,臣妾想着杜充仪照顾两位皇子终日也是辛劳,她虽家世寒微,却也谨慎自持,处处妥当,不如好好赏赐下去,只是臣妾一时想不出来该赏赐杜充仪什么好。” 宁玄礼嗅着她发间的茉莉花香味,多少有些心猿意马。 他漫不经心的随意嗯了声,“库房东西多的是,随便赏点。” 沈青拂浅笑着攀上男人的脖颈,“杜充仪怎么也是为陛下分忧,怎好敷衍了事。” 宁玄礼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肌肤柔嫩光滑,好似涂了什么鲜花膏子似的又香又嫩,他捏过她胳膊往上面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的给她留下一个牙印。 想必杜氏是她的人。 阿拂要借着他的旨意给杜氏恩惠。 他又嗯了声,“杜充仪的父亲只是个九品小吏,既然如此,朕就封她父亲做个五品典仪吧。” “臣妾替杜充仪谢过陛下。” 沈青拂笑着将头压在男人怀中。 …… 杜充仪的父亲被封做五品典仪。 内务府的新任总管由雀鸟司叶司雀担任。 两人同来坤宁宫谢恩。 宫中人尽皆知,如今唯有皇后娘娘大权独揽,且与陛下恩爱非常,令人望尘莫及。 朝野之中,靖国公府同样是门庭若市。 骠骑大将军近来称病不朝,留府养病。 …… 隆和四年秋。 移山令所传召二十万水师,操练多时,已有成效。 帝于奉先殿祭祖,得天所授,定于秋分日前往北方,乘船渡江,清剿北渊余孽,一统江山。 临行前。 观星台。 帝后二人携手观看星夜。 月淡星明,煞为好看。 宁玄礼望着她微抬起的侧脸,朦胧夜色也只是将她面容变得更为精致,他嗓音沉沉,“明日即将出征,怎么也要数月才能回来,一想到这么久都见不到阿拂,朕就心痒难耐。” 沈青拂正色道,“家国天下,有国才有家,陛下是为了大祁天下才御驾亲征,万里山河,只待陛下信手拈来。臣妾会于宫内静候佳音,只等相见。” 宁玄礼被她这样正经的话给逗笑了一下。 他很散漫的笑,“好,待朕归来,相见之时,与卿共赏山河。” 他说着执住她的手,跟着,一块金质令牌顺势塞入她手里。 宁玄礼温声道, “此乃移山令,可号令军师,朕交给阿拂,可保你万事无虞。” 沈青拂赶忙道,“移山令乃为先帝所遗陛下,臣妾如何能收下。” “阿拂,你必须拿着它。” 他道,“你拿着,朕才放心。” 沉甸甸的重量。 这就是移山令,本是先皇赐给他的,他竟交到她手中。 沈青拂定定的看着男人,“臣妾明白。” 男人笑着抚上她的侧脸,将她一把抱起来,走进观星台侧殿。这里挨着百花园,秋时的花不算多,桂花,绣球,墨菊,凤仙,芙蓉…… 鲜花的香味漾进殿内, 为这景致添上一点朦胧气息。 沈青拂身上的衣物完整,却唯独少了一件贴身的粉色亵衣,脸上不禁还是泛了红。 他的手法真是熟练许多, 不脱外面的,就能拿到那件小衣,真行。 “卿卿怎么这么看着朕。”他笑着问,“怪朕么。” “嘶……”沈青拂哼了声。 “臣妾怎敢怪陛下。” “还是叫夫君好听。”他诱哄她,“叫来,朕喜欢听。” “嗯……夫君。”她哼哼着,没什么力气。 纠缠了不知多久,到了最后,他才将她放下来,体贴入微的给她撇开沾了汗水的发梢,吻了吻她的额头,“朕出征许久,阿拂总要给朕留一件宝贝,好叫朕缓解思念之情,这件小衣就送给朕吧。” 沈青拂已又累又困的睡去,他说什么,也听不甚清楚,。 他笑着抱住她,“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阿拂真乖。” …… …… 隆和四年秋。 大祁兵发北境,帝御驾亲征,亲率二十万水师,十万陆师,前赴北渊孤岛,大军压境。 北渊于两年前国破,被驱赶于孤岛之上。 新任国主慕容亓乃为先国主之侄,病弱身孤,改北渊国号为承平,历时不过一年之久。 大祁的铁骑压境,承平朝廷顿时动乱。 “想不到大祁皇帝竟然御驾亲征,他就不怕大祁境内有人趁机犯上作乱吗?”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我们都已置身孤岛,竟还是不放过我们!” “事已至此,大祁陛下天威所至,为了保百姓无恙,国主还是趁早递交降表吧!” “你岂可出此懦怯之语!我们岂能不战而降!” “听闻大祁皇帝用兵如神,不然那南漠如何灭亡的?!我们还是不要以卵击石了……” “放屁!祁军多善陆战,对水战并不熟悉,何不趁此机会灭灭对方的威风!” “你们真是井底之蛙,祁军已经兵临边境,自是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岂会不熟水性!” “总之不可不战而降啊!否则史书工笔要如何呈写我们……” 朝堂之上并无几个大臣,却吵嚷得比市井泼妇还要厉害。 慕容亓听得有些头疼。 他略微低咳一声,“既然大祁皇帝陛下已至边境,便找使者过去和谈吧,若能谈得顺利,或可保住百姓性命。” 众臣噤了声。 两年前,北渊先国主的错误决定,导致战乱,死去的大臣不在少数,而今并无多少可用之人。 就算去找个使者过去和谈,也是难上加难。 实在是找不出人来。 慕容亓沉默良久,吩咐道,“文正,你且去吧。” 如今能依赖之人只有苏家兄妹,苏颐,苏倾。 苏颐尚文,官拜丞相。 第156章 苏倾尚武,官至将军。 苏颐站出来,“文正领旨。” 苏倾皱紧眉头,高声道,“国主,何须与他们和谈,我去打退他们便是!” 她自恃武功卓越,是承平境内唯一的女将军。 何况,大祁行侵略之举,本就师出无名! 苏颐斥道,“不得无礼。” 苏倾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慕容亓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淡淡道,“是和是战,待文正归来再行分辨。” 苏倾只得道是。 苏颐领旨后,写下笔墨着人送去对面的祁军,两天后得到回信,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允字。 “允” 好凌厉的字迹。 可见其主,雄姿英发,志在必得。 苏颐叹了口气,可惜国主体弱,不然也会有这意气风发之态,心中更对此战多了几分灰心,但愿和谈顺利。 大祁营帐。 隔水而望的地方,岸边仍有士兵在练习水性,练习操船。 戚国公与戚小将军父子入帐听候调遣。 戚国公年迈,满头银发,但眼神格外有神,目光炯炯。 戚小将军英姿勃发,少年意气,颇有几分玩世不恭之态,又多有几分从容潇洒。 宁玄礼淡笑,“和谈事宜,就由两位将军一同应付,朕的要求只有一个,惹怒对方,将他逼急。” 戚国公会意,“陛下是打算令对方自乱阵脚。” 戚小将军戚宜归哈哈大笑,“这种事情陛下交给我,我保证完成得顺顺利利,我可最爱欺负人了!” 都知道陛下御驾亲征,就是为了拿下最后一块版图, 不可能与对方真的谈和。 宁玄礼继续吩咐道,“宜归,你让人用铁链将战船连接起来,待明日苏文正来此,便叫人当面连紧战船。” “这……” 戚宜归愣了愣,“陛下兴练水师,理应顺当,怎么还需要拿铁链锁紧战船呢。” 宁玄礼只是淡笑,没有回他。 戚国公点头,“臣遵命。” 翌日后,苏颐乘船而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孤身一人前来,穿的也是简单干净的素色长袍,手里是一封和谈书。 戚宜归笑着朝他挥手,“文正!” 苏颐步调加快,朝他躬身,“见过小将军。” 他两人从前打过几次交道,都说战场无朋友,他二人算不得朋友,只算个熟人。 “来来来,咱喝酒!”戚宜归拉着苏颐就进了营帐。 苏颐悄悄瞥了一眼,竟见到祁军站在铁索连船上操练水师,看来果真不识水性,心中不禁松懈几分。 戚国公等在帐里。 苏颐照旧行礼,“见过老将军。” “文正兄你这也太客气了。”戚宜归给他倒了杯酒,“喝点酒来,放松放松。” 苏颐摆手拒酒,“我此来是为两军和谈而来,此等要事,不宜饮酒。” “哈哈,我知道啊。”戚宜归笑着自己喝酒。 “你们那个国主体弱多病,你不如投了大祁,我正好找咱们陛下给你换个官职当当,我保证是三品以上!” 苏颐一惊,“岂能如此!” 戚宜归笑道,“那咱们就商量和谈的事嘛,万一谈成了,两全其美嘛。” 戚国公平稳点头,“正是。” 苏颐看了眼戚国公,老将军年迈守关,他心中多的是敬佩,可惜北渊没有这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领,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他只能软下来,求和。 他温和笑道,“两位将军快人快语,那我也便开门见山了,我主一心求和,故而派遣我来,商议和谈之事,不知大祁陛下意下如何。” “咱们陛下向来圣心难测,但若应下的事,便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戚宜归接着喝酒,“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是和是战,皆要看你们的诚意了。” 苏颐诚恳道,“若陛下肯退兵,我主愿将领土割让一半,献与大祁,但求终日和平,不再起烽烟。” 戚宜归心里道,就那么个破岛,一半算什么。 他看起来倒是若有所思,“哦?那好,我便向圣上转达此事。” 苏颐欣喜一笑,赶忙递给他和谈书,“有劳戚小将军。” 却被戚国公拦住,“且慢。” “戚老将军可有要事?”苏颐转过头来问道。 戚国公哼笑道,“你主就算眼下愿意割让领土,他日大祁军民入境,占掉你们一半领地,与陆境相隔数百里,杳无音信,谁晓得你们会如何对待大祁的百姓,说不定杀之泄愤。” “戚老将军怎能口出妄言。” 苏颐微皱眉,“我主向来一诺千金,断不会失信于人。” “是吗。” 戚国公反问道,“当初北渊旧主同样和谈,我大祁陛下应允和亲,可结果如何,你们弄了个假公主过来刺驾,若非如此,北渊又何必困于孤岛,苦果自招。是你们失信于人在前,岂能责怪他人。” 苏颐一时语塞。 不禁攥紧了手指,他语气还是维持着和善,“老将军的意思,不愿意和谈了吗。” 戚国公呵呵冷笑,“谁说呢。” 他开始在嘴上冷嘲热讽,“我观你七尺男儿,也是个丈夫,来此和谈,却畏首畏尾,低头塌腰,全不见男子气概,莫非你们孤岛之上,具是此等男儿吗?” “你!” 苏颐脸色一僵,差点沉不住气。 “今日和谈书已奉上,我静候佳音,告辞。” 他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岂料戚国公却还在他身后讽刺大笑,“莫说你主愿割让一半领土,就是全然奉上,也要看我大祁陛下是否应允。” 苏颐终于还是没忍下来。 他脸色难看不已,“大祁皇帝陛下肆意攻占别国领土,就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了吗?北渊旧部龟缩于岛,只求半点喘息,难道陛下是不想让人活了吗!” 戚宜归嘿嘿笑,“哎呀,你生什么气呀文正。” 苏颐脸色依旧没有和缓。 戚国公反问道,“如何是肆意?若非当初尔等旧主诈降,设计害我陛下,何至于此?!” “呵呵。”苏颐冷笑,“恐怕并非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陛下之心,总齐八荒,一统天下,就算没有从前旧事,恐怕陛下也一样会踏平北渊,只是早晚而已。” 戚宜归笑得贱兮兮的,“文正的口才真是数一数二的好,难怪慕容亓会让你过来。” 可惜,大祁一统天下,已是大势所趋。 所谓和谈也只是个形势。 他轻蔑一笑,“文正兄犹善观测天象,岂不闻天命所在,天命所归,若有人要逆天而行,恐怕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自取灭亡。” 第119章 调度 苏颐脸色铁青,“你!” 戚国公沉声哼道,“你尽可以回去禀告你主,只要你主献玺受降,将领土尽数奉上,仍不失封侯之位,国安民乐!” “可恨!” 苏颐气极,拂袖离去。 将所有对话转达给慕容亓。 慕容亓思量半晌,低咳道,“看来大祁皇帝陛下定是志在必得了,我们并非他的对手,为保百姓安危,或许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国主不可啊!” 苏倾愤然道,“岂有不战而降之理!我愿带兵出征,为国主讨伐祁军!” 苏颐思忖一番,才道,“国主,我观祁军战船皆用铁索相连,保证行军稳当,可见他们并不擅长水战,若当真对战,我们也不是全无胜算。” 慕容亓没有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 苏倾闻言大喜,“太好了,那我们便顺势击溃祁军!” 慕容亓重重咳嗽两声,脸色更为病白。 他赶忙阻止道,“不可如此。” 苏倾愕然,“国主……为何?” 慕容亓为人向来谨慎,否则也不会以侄嗣之身坐上国主。 他勉强压下病气,缓和道,“大祁陛下素来兵行诡道,诡谲多变,他得知文正今日前往和谈,极有可能是故布疑阵,当面故意表露出来,祁军不擅水性,以令我方卸下防备。” 苏颐一怔,国主所说也不无道理。 “可是,难道我们就非要献玺受降吗?只能如此吗?” 苏倾深深一震,盯紧了慕容亓,连连摇头,“不要,国主!万万不可如此!我不甘心!” 慕容亓只是平淡的勾起唇角,“世上不平之事多如牛毛,若能换得百姓安宁,也不算心有不甘。” 他不在意什么国主之位,什么帝王将相。 本就是多病之躯,能勉强活到哪年哪月都不晓得。 只是苏倾…… 苏倾眼眶通红,咬着牙,“国主,不如应我一战,若此战胜之,我们就接着打,若此战不胜,我们再受降不迟!” 慕容亓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第157章 应允了苏倾,“你是唯一的女将军,便由你挂帅,迎战祁军。” 苏倾欣喜激动,“多谢国主!” 大祁营帐。 “陛下,对方传来消息,不降。”戚宜归正色禀报道。 宁玄礼嗯了声,继而吩咐,“第一场战,铁索连船,行军而进,只许败,不许胜。” 戚宜归一愣,“什么?” 为何能打赢却不赢? 非要败呢?! 戚国公思索道,“陛下是想诈败,此乃骄兵之计。” 若第一战大祁赢了,对方的士气反而会高涨,激起反击,愤然对战,到时候我军或许就会有伤亡。 若第一战故意诈败,对方就会骄傲自满。 说不定还会追逐出去。 到时候再设伏,一举拿下。 宁玄礼眼神冷静,“明日征战,必须以铁索连船示于敌前,不止要败,而且要大败。” “臣明白。” “臣明白。” …… 大祁境内,皇宫,坤宁宫。 内务府新任管事叶总管递上账本,都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秋日的赏钱已经分发给宫人了。 沈青拂浏览着账本,“你先退下吧。” “奴才告退。” 叶总管弓着身子退出坤宁宫。 沈青拂撂下账本。 近来她总是心内不安。 直觉着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暗处闪出一个人影,鱼九十九跪在地上,“卑职见过皇后娘娘,卑职奉陛下之命,保护皇后娘娘安全。” 是重九。 正好他来。 沈青拂问道,“重九,你们飞鱼内卫一共有多少人。” “回娘娘,共有两千人。” “不算多。” “是不多,可个个都是精英。” 鱼九十九回禀道,“卑职骤然现身,是有要事回禀皇后娘娘,飞鱼内卫察觉,将军府近来似有异常。” 骠骑大将军,楚家。 楚家手里有五万的兵权。 沈青拂略微蹙眉,“是何异常。” 鱼九十九回答道,“卑职听底下人说,骠骑大将军近来病了,可不见府医入府,终日只有戏班子的人过去。” 沈青拂嗯了声,“陛下出征,终究是特殊时期,谨慎点也是好的。你便继续让人盯着将军府吧,不必撤离,再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本宫回禀。” “卑职明白,卑职告退。” 他说着就要重新隐入暗处。 “慢着。” 沈青拂沉声道,“陛下既然要你护佑本宫安危,本宫若要调遣你们飞鱼内卫,可否?” 鱼九十九一怔,犹豫了一下。 飞鱼内卫向来只听陛下调遣的。 他最终还是道,“卑职都听娘娘的。” “甚好。” 沈青拂微笑,“如今陛下已在北境,本宫担心朝野之间会有什么不安分的,正好你着人去敬王府那儿盯着,除了敬王,另外两位,陈王,襄王那儿,也要一视同仁,不可有半点错漏。” “卑职明白!” 鱼九十九道,“最重要的,肯定是敬王府那边。” 沈青拂不置可否。 若是有心之人当真敢起什么事,还有两个地方也要安排上。 她继而道,“本宫的母家靖国公府,还有端罗长公主府,这两处,你也要安排人护卫,不可惊动,暗中护卫即可。” “卑职领旨!” 鱼九十九心念一动。 皇后娘娘当真是不可小觑,她并非单纯善良之人,可陛下还是喜欢她,陛下离宫,一切交由皇后调度,她也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卑职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好,你去吧。” “卑职告退。” …… 北境。 两军对战。 大祁水军皆是铁索连船,如履平地,戚宜归带着战船缓慢行进。 苏倾带军迎敌。 前方传来消息,“报告苏将军,祁军铁索连船,共有二十只战船,正在向我方靠近!” 二十只战船,一只船上若有一千人,那也是两万人了。 人足够多,可见祁军的架势。 苏倾沉着应对,“即刻点燃油桶,顺着风向,送他们一波大的!” “属下明白!” 底下众将士开始陆续点燃油桶,燃烧起整艘战船,顺着风向朝大祁的铁索连船冲刺而来—— 戚宜归赶忙慌张,“哎呀呀,赶紧松开铁索!” 铁索连船过于紧密,战船连着战船,根本在一时之间难以松开。 “火船马上就到了,兄弟们,跳水,装成被火烧伤的样子,尖叫着跳水,谁叫得不够惨谁就回去领军棍!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对面的火船顺风而来, 大祁的将士纷纷惨叫着跳入水中,“啊!啊!——” “不好了!烧死我了!” 火船瞬间点燃所有铁索连船,一整排的战船都被火烧,水面之上全是火光,烟也跟着烧起。 前方传来消息,“苏将军,敌军的战船被烧毁了!损伤无数!” 苏倾大喜,“乘胜追击!” 她立即带领战船队伍追了过去。 消息呈秉给慕容亓。 慕容亓咳得更厉害了,“着人让她回来,穷寇莫追。” “可是苏将军跑得太快,属下们跟不上了!” “叫文正亲自去追,务必把人活着带回来。” “这……国主,苏将军可是乘胜追击,怎会有生命危险呢?” 慕容亓眉头皱得紧成个川字,“去传旨,飞速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属下这就去!” 苏颐得知旨意赶忙乘船去追苏倾。 按国主之意,恐怕是祁军的诈败之计,倾儿或许有危险! 火烧连船已经成功。 苏倾格外欣喜,心潮澎湃,想不到战无不胜的祁军也不过如此,她心中更为得意,命令底下人全速前进。 她没有注意到,祁军虽然落水, 但很快有战船陆续接应而来,尽数将落水之人救上来,而且行迹稳妥,不见战败之景,若是当真战败,必是毫无章法,毫无秩序,可对方分明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苏将军,快到岸上了!” 底下有人禀报道,“戚国公老将军似乎正在岸上接应对方败军。” 戚国公是祖父毕生之恨。 苏倾一下眼底泛起仇恨之意,若能生擒戚老将军,她也能告慰祖宗了。 “你们留在这里,本将军一人上岸!” 苏倾随即纵马而去,手持长枪,立于人前,“戚老将军别来无恙啊。” 她英姿飒爽,不同于世家女子那般柔美,更多的是英气,如同男儿一般爽朗。 “承平无人可用,竟叫你一个女娃娃过来送死。”戚国公骑马,勾住缰绳,手里是一柄长刀。 他身边没有旁人, 戚宜归早就去了不远处的山谷。 苏倾见戚国公落单,不疑有他,心中只有仇恨,她少年意气,嚣张道,“当初祖父因未能亲手擒住老将军而饮恨,今日,苏倾倒想一试!” 戚国公长刀一挥,“放马过来!” 苏倾提枪而上,眼神锐利,一枪刺去,老将军堪堪避开,她心中一喜,看来戚老爷子果真是老了,拳怕少壮,她优势甚大。 她继续攻击,力道一次比一次大。 凶猛无比。 戚国公提刀应对,后退两步,他看起来似乎眼神露出一丝惧怕,这更给苏倾以激励,果真他怕了! 苏倾追逐而去,两人打得难分难舍, 直至山谷之下。 “倾儿,快停下!”苏颐快马而来,及时阻止了苏倾入山谷,“不可再去!” “为何!” 苏倾不服,眼看着她就要亲手擒住老将军了,“只要擒住戚国公,战局既定!” “国主有旨,穷寇不追!”苏颐命令道,“跟我回去!” 苏倾犹豫。 为何不追,此乃大好良机! 戚国公见到苏颐,猜想定是带了他们国主的旨意过来,他继续引诱苏倾道,“小娃娃,不是想跟老夫接着斗吗?这是怕了不成?” 苏倾咽不下这口气。 这马上就要擒住他了! “老将军一把长刀使得出神入化,苏倾正想领教!” “倾儿!”苏颐吼道,“国主的话你都不听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苏倾快马追逐戚国公,长枪狠狠一刺,将戚国公挑翻在地,她不禁一喜,“老将军,你输定了!” 戚国公仰面而躺,只是徐徐叹气。 跟着一掌拍地而起,旋身而上,踏在山谷之中的岩石上,一步一步飞踏离去。 苏倾这才反应过来,她已至山谷深处。 山谷之上,戚宜归手中令旗一挥,“砸!” 早已等候在此埋伏好的众多将士,赶忙推动滚石,山谷顿时震荡,滚石纷纷而下。 第158章 苏倾坐下的战马受惊,狂躁奔驰, 她顿时脸色一白,“你竟敢在此设伏!” “苏将军英勇无比,必晓得何为兵不厌诈。”戚宜归继续让人砸下滚石。 苏倾只得来回躲避。 苏颐冲进乱石阵中,一把将苏倾拉至自己马上,快速带离,才飞奔出一步,身后即是滚石落地,堆满山谷。 还好多了这一步, 不然就是肉泥。 苏倾惊魂未定,直到苏颐拉着她回了船上,她才回过神来,“可恶,他们竟然有埋伏!” 苏颐满脸怒色,“国主旨意,你为何不听,你为何要这样刚愎自用!” 苏倾咬紧牙,双眼通红,“我为国征战,有何过错?!难道要像你们一样,投降了就是对的吗!” “你……”苏颐叹气。 他分析道,“你只看今日,祁军铁索连船为你火攻所破,你乘胜追击,他们特意留下戚国公断后,引诱你去山谷,若国主没有及时遣我前去,你早已死在山谷之下。” 苏倾不得不开始思考。 她实在不能理解,“按照你们的意思,这一切都在大祁皇帝算计之中?他早就料定我会乘胜追击,他也料定我会追到山谷之下,所以提前设伏?” 苏颐却只有叹气,什么也没说。 胜负已定。 他终于理解何为天命。 苏倾却不甘心的吼道,“大祁皇帝只会耍这些阴谋诡计,若论水上作战,他们祁军也只有吃火船的份儿!” 苏颐看着她沉默良久,才道,“你难道看不出来,铁索连船也是故意设计吗。” 正如国主所言的那样。 可惜,若是国主身强体健,若是承平还有武将可用,若是将士们也好征战,国主或许可以跟大祁皇帝一争高下。 天命,有时就在瞬息之间。 苏颐说罢只有叹气,接连叹气,一直沉默。 苏倾的脸色难看下来,“我不相信!” 她不相信自己好不容易打赢的胜仗,是在别人算计之中才胜的! 第120章 战争 苏颐规劝道,“倾儿,你还是先随我回去面见国主吧。” 苏倾犹豫半晌,点头,“也好。” 她也甚为担忧慕容亓的病情,希望他不要因为她的莽撞而生气。 两人返回面见国主。 慕容亓只看着苏倾安然无恙,脸上缓和些许,“倾儿无事就好。” 苏倾跪下道,“都是臣无能,不能生擒戚国公,差点中了他们的计谋,好在国主料事如神。” “无妨。” 慕容亓温声道,“你没有带兵经验,如此,已经很好。” 苏倾眼里含泪,咬着唇没说话。 苏颐思忖道,“国主,我有一计,可派人偷袭祁军粮草,若能将他们后路切断,一切就在掌握之中了。” 慕容亓紧皱眉头,“若真要如此,那就真的得罪了大祁陛下了。” 进退维谷,实是两难。 苏颐补充道,“若要奇袭敌军粮草,可派两支队伍,一支引开他们注意,一支去偷袭,两支队伍可互为掎角之势,互作倚仗,快速撤退。” 慕容亓眼神冷静。 “祁军无法打持久战,再拖下三个月,水面就要结冰了,他们无法在冰面整军作战,若是当真能断其粮草……” 他复又叹气,“照此形势,即便挨到冬季,也难保祁军不会卷土重来。” 若是这座孤岛久攻不下, 大祁陛下必会亲征上岛,到那时,死的人,只会更多。 这里是最后一块版图,他肯定是要拿下来的。 苏颐懂他的意思,默默道,“那我们便打防守战吧,不再主动出击,防守护卫,总是正当理由。” 慕容亓认可点头,“便如此办吧。” 苏倾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若只打防守,那和乌龟有何两样?! 就算龟守城内,又能守到几时! 火烧连船之日过后,祁军偶尔渡江骚扰,不再用铁索勾连,战船照样稳妥,承平将士见状,方才得知原来当初只是诈败,士气顿时锐减。 岛中有人偷渡而去,去给祁军传消息。 一时已掌握敌情,原来新任国主慕容亓身边并无大将,只有苏颐苏倾兄妹二人可堪重用,苏颐虽然谨慎多思,但是苏倾却过于果敢,而有些莽撞。 慕容亓则对苏倾关爱有加,与她显然情非泛泛。 掌握消息后,便由岛中之人去传话,据闻大祁皇帝陛下近来身体陡然虚弱,或因北境严寒之地,正临近隆秋,因而感染病气。 苏倾派人偷查,得到消息,原来当真有随行太医每日煎药送给陛下。 此时承平将士并无多少士气,正面冲突必定不敌祁军,若真要反败为胜,也只剩下奇袭一条路可以走。 连日来,祁军一直骚扰不停,近些日子却停下来了。 想必是因为大祁皇帝病了, 所以他们不敢再生造次,惹祸上身。 苏倾决定抓住这个九死一生的机会,若真的奇袭成功,直接除去了大祁皇帝,国主以后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大祁营帐。 “陛下近来感染风寒,多日未曾起身,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着。” “属下明白。” 苏倾装扮成祁军士兵的样子,跟在一行人后头,暗自低着头。 果真病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低头跟在所有人后面,一同进入营帐。 只见床榻上果真躺着一个男子,正背对着她,其余人躬身道,“启禀陛下,汤药送来了,属下告退。” 男人只是嗯了声。 所有人退出营帐,苏倾记住营帐的位置,快速返回,只见那男人还在背对躺着。 她果断抽出匕首,快步上前,朝他后心刺去。 “受死!”苏倾怒吼。 匕首一下被人按住,捏在手里。 “苏将军好大的胆子啊。”戚宜归翻身制住她手腕,微笑,“听闻苏将军此次是一人前来,并未知会文正,看来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 苏倾狠狠一僵,“你!怎么是你!” 为何躺在这里的人,竟然是戚宜归! 那个皇帝呢! 她不甘心的快速与戚宜归过起招来,十数招之下,再次被戚宜归制住。 戚宜归哎呀着笑了笑,“既然他们都不知道,那看来,本将军就得让他们知道了。” 苏倾质问道,“为何你会得知我今日会来行刺,你为何会得知?!” 此事没有第二人知晓, 为何他竟然会提前知道! “咱们陛下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一早放出了消息,就等着苏将军你呢,请君入瓮,如何?” 戚宜归很有耐心的给她解释。 快速扯掉她脖子上的那条石头项链,跟着一掌打晕她。 他快速去找陛下回禀。 “启禀陛下,苏倾自投罗网,已经拿下,这是她的信物。” 宁玄礼只看了一眼,平静道,“告诉他们,要想救苏倾,那就做个令朕满意的决定。” 戚宜归笑道,“两军交战,他们不敌,难怪狗急跳墙了要来刺杀呢,苏倾也是走投无路了,这会儿,连路都没了。” “去办吧。” “臣领旨。” 苏倾被俘的消息传至慕容亓处。 慕容亓当场吐血,“倾儿实在过于冲动,非要兵行险招,何苦如此。” 苏颐面色僵硬,他担忧的是,倾儿或许不肯因自己而使国主深受胁迫,或许她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国主……”苏颐犹豫。 “我亲自去。”慕容亓毫不犹豫。 苏颐最终沉默了。 慕容亓身着白袍渡江而来,手里捧着一只锦盒,他面无表情,只是脸色病白,看起来没有半点血色。 “国主来了,咱们陛下恭候多时。” 戚宜归少有的正色, 慕容亓只掠过他一眼,并未有任何回应。 入了营帐。 只见对面坐着的男人龙章凤姿,一派清贵威严,令人不容直视。 慕容亓略躬身,“见过大祁皇帝陛下。” 宁玄礼微笑,“坐。” 慕容亓落座,他将手中锦盒放于面前长案上,徐徐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玉玺。 “我愿献玺受降,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倾儿。” 他继而恭贺道,“恭喜陛下一统天下,江山万年。” 宁玄礼淡淡一笑,“你的苏将军跑来行刺于朕,难道不是奉了国主你的旨意吗,此时才来献玺,会不会有些晚了。” 慕容亓脸上没有笑意。 他只有担忧和审视,“陛下乃是天子,有谁敢刺杀天子呢。” 宁玄礼看得出来他眼里的焦急和忧虑。 他不紧不慢的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尝尝吧,你们的岛上应该没有这样的茶。” 第159章 “我无心饮茶。”慕容亓拒绝道。 宁玄礼也没有为难他,平淡道,“用一玺换一人,值得么。” 慕容亓格外平静,“没有值不值得。” 宁玄礼却道,“你的玉玺,朕若想要,可以随时拿来,至于苏倾,她既然敢来行刺,就必死无疑。” 慕容亓瞬间喉头一甜,咳出一口鲜血。 “陛下……” “你以为朕是要你来谈条件的吗?” 宁玄礼冷笑,“弱者,不配谈条件。” 慕容亓眸色一紧,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良久。 缓声道,“陛下是王道霸主,四海归一,天下一统,近在咫尺,只需垂手,又何须另费周章。” 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 而强者会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所谓的弱者,的确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慕容亓扶着自己的胸口,缓和好久,才没那么剧烈的痛了。 只听宁玄礼却冷淡道,“朕正好有一个选择交给你去做,你若选对了,朕即刻退兵,永不与尔起烽烟。” 慕容亓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敬听天命。” “苏将军刺驾,本就罪该万死,朕要你亲手杀了她,从此之后,朕绝与你秋毫无犯,两境不生烽烟。” “我办不到。” “……哦?” “我选倾儿,其他的一切都归于陛下,我这条命,这千千万万的子民,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归属于陛下。” 慕容亓沉声道, “只要陛下将倾儿完好无损的还给我,我可以向陛下保证,您会是独一无二的天下霸主。” 宁玄礼凝视着对方,冷冷的嗤笑了声,“世上竟有你这么傻的君主,为了个女人,甘愿放弃一切。” 好歹也是做国主的, 竟如此儿女情长,叫人惋惜。 慕容亓紧张道,“陛下肯放过倾儿吗?” 她于他,不止是她,更是苏颐唯一的亲人。 宁玄礼淡淡道,“按你自己说得办。” 慕容亓反而松了口气,“多谢。” 慕容亓起身,出了营帐,戚宜归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引他去见到了苏倾。 苏倾被困于牢狱,神色疲惫,身上倒并无什么伤痕。 “国主!您为何亲自来此啊!” “好了倾儿,没事了。”慕容亓温柔浅笑。 苏倾委屈的扑到他怀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慕容亓抚上她后脑的手略一停顿,淡笑,“先回去吧,文正在等你。” “哥哥会怪我吗?” 苏倾抹掉眼泪,“都是我不好,不该心急中计,连累了国主和哥哥。” 慕容亓摸了摸她头顶,“不说傻话了。” 苏倾此时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未及多想,两人一同乘船而归,苏颐等候许久,见到苏倾无恙才全然放心,但他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慕容亓与苏颐一同安顿好苏倾。 苏颐朝国主叩头跪拜,“臣对不起国主,臣有万万该死之罪。” 慕容亓将他扶起,“文正,照顾好倾儿。” 苏颐只剩泣不成声。 片刻后,国主独身过江,徐徐而来。 夜风里秋叶萧瑟,被裹挟着乱飞得到处都是。 宁玄礼端坐于前,眼神平淡。 戚宜归沉默着将一旁剑架上的无意剑抽出来,跟着递给慕容亓。 慕容亓接过长剑,淡笑,“好锋利的宝剑。” 宁玄礼道,“你有什么遗言。” 慕容亓平静道,“我甘愿献玺受降,陛下持玺入岛,不可杀一人。” “朕答应你。”宁玄礼语调冷静。 “多谢陛下。” 慕容亓躬身行礼,随即持剑自刎,只喃喃了一句,“君王死社稷,诸事莫皈依。” 剑锋划破了他的颈处,大量鲜血喷薄而出。 他倒在地上,病白的脸色染上鲜红,缓慢迟滞的勾动了一下嘴角,再无声息。 亡国之君,应当做到的,便是殉国。 丧国之人,本就该死。 慕容亓闭上眼睛。 他的死,仿如秋叶一般静美,白色染红的衣袍上,片片枯萎落叶,卷在他衣角处。 …… …… 隆和四年秋末。 承平国主献玺受降,天下的最后一块版图纳入大祁。 至此,天下一统。 …… 荒野山林。 这里埋葬着北渊的最后一位国主,他的名字叫慕容亓。 女子将他的墓扫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一串石头项链搭在了墓碑上头,这块墓碑的名字却是:苏倾之墓。 女子跪在墓前,落下两行清泪。 她抽出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鲜血跟着流淌出来。 苏颐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倾儿!” 她艰难的扶住墓碑,“哥,我,我要去见他了,你替我,葬在这里,我要跟他葬在一块儿,我们生死不分离……” 女子的头垂下来。 这里的一切,结束了。 …… …… 京城,敬王府。 敬王震惊的推开怀里的美人,“什么?你说什么!楚家自己想死能不能不要拉着本王?!” 管家焦急禀报道,“可是楚家控制了姚参知一家,就连姚参知的女儿,姚浅,都被楚家当做了人质!” 姚参知向来爱女如命, 姚浅自从选秀落选以后便嫁了人,听说还是她的青梅竹马,夫妻十分恩爱。 想不到竟为楚家所控。 敬王一下满头大汗,“姚参知……” 姚参知是他被从宗人府放出来之后,唯一一个肯主动过来看望他的人,他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好兄弟了。 “如何是好!” “楚家已有谋反之意,王爷才从宗人府出来,万不可与他们一道啊!” “楚家真是好日子过得久了,就想着作死!” 敬王咬牙切齿,“可是姚参知一家该怎么处理!若本王不帮楚家,姚家就危在旦夕了!” 他好不容易重新过上左拥右抱的好日子, 可不能就这么被楚家给毁了! 管家擦汗道,“外头传得热热闹闹,说您趁着陛下离宫,正打算拨乱反正呢,是您召集了骠骑大将军协助为之!” “胡说八道!” 敬王的牙都要咬碎了,“他们自己作死还要拉上本王!” 第121章 内乱 不多时,底下有人匆匆来报。 “王爷,陈王和襄王两位王爷过来了。” 敬王正焦头烂额,“他们来做什么!” “大哥!” 襄王陈王两人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两人身上披着黑色斗篷,脸色具是阴沉焦急。 “大哥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襄王率先喊道。 敬王赶忙让所有人都退下,只剩下他兄弟三人。 陈王勉强平心静气道,“大哥可知陛下为何封你为敬王,你这个敬字封号,便是要你恭敬,敬重,心存敬意,大哥万万不能藐视皇恩呐!” “是啊,大哥。” 襄王补充道,“当日先皇祭礼,你无礼冲撞被囚宗人府,好不容易赶上立后,大赦天下,才从宗人府出来,享亲王尊位,如此不易,大哥合该心存感激啊!” 敬王一时气结,“本王何时不敬了?!你们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就过来指摘本王!” 襄王叹气擦汗,“以大哥你的心性,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等蠢事,大哥自己犯蠢不要紧,可不要连累了弟弟们呐。” 如今陛下仍在北境作战, 敬王看此机会,联合骠骑大将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他们就要人头不保了! 到时候说不定会被连坐…… 陈王语气不中听,“大哥细想便知,你有几斤几两去跟当今圣上相较,就算加上楚家,就真的能谋反成功了吗?!” 说不定陛下离京之前早有后手,就等着守株待兔了。 敬王大骇,“休要胡言!本王岂会谋反!” “大哥也要为我们两个兄弟着想啊,到时候事败,陛下或许以此为借口,把我们两个也给收拾了……”襄王又叹一声。 敬王十张嘴也快说不清了。 只得实话实说,“本王从未谋反,是楚家吃了熊心豹子胆,陷本王于不义不忠之地!” 襄王正色问道,“此事当真与大哥无关?” “当真!”敬王气得吹胡子瞪眼。 陈王跟襄王对视一眼,这……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楚家打着敬王的幌子,要实谋反之举?骠骑大将军为何要反?” “其中情由,本王也不得而知!”敬王愤恨道,“姓楚的抓了姚参知一家子,以此要挟本王协助!” 陈王思忖道,“如此,大哥只需舍弃姚参知一家,不必相救,自然不会受楚家胁迫,我等兄弟也能转危为安了。” 第160章 “不可!” 敬王急迫道,“姚参知于我有恩,我岂能不救?” “那大哥就是要置我们兄弟三人的性命于不顾了啊!”陈王喊道。 “横竖都行不通,恐怕我等难逃此劫!” 襄王额头上冒汗,双手搭在膝盖上,越攥越紧,“或许我们可以跟皇后求援……” “皇后一介深宫妇人而已,能帮咱们什么?” “万一待圣上回銮,皇后跟陛下陈情,我等岂不更是必死无疑!” “若是不说,我等现在就必死无疑了!” “……如何是好!” 三人俱是愁云惨雾,脸色难看焦急。 倏而,一声破空的声响,一枚银镖凌空而过,直直的刺入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 镖上还有一张纸。 敬王很艰难才拔下来,可见来人武功之深,只见纸上写有一句话: “皇后娘娘已知实情,敬王可将计就计,假意诱敌。” 三人震惊。 “皇后已知?!” “皇后是如何知道的?!” “这人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能在敬王府如入无人之境!” 襄王沉思道,“传信之人想必留于敬王府许久,照此说来,恐怕是皇后安排的人。” 陈王皱紧眉头,“你的意思是,皇后一早安排了人,她哪里来的调兵遣将之权,难道是圣上所赐。” 敬王倒吸一口气, 还好他没有得罪过皇后跟靖国公府。 “大哥,你还是听皇后的吧,就按照信上所说,将计就计,假意诱敌。” “既然皇后已知实情,想必明白我们兄弟三人跟楚家毫无瓜葛,到了陛下跟前,也有皇后娘娘作保。”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 将军府,地牢。 姚参知一家被困在此地。 姚参知发丝有些乱,但仍保持镇定,面容平静。 姚浅伏在丈夫怀里,脸色苍白,她以为逃过了选秀,就一帆风顺了,想不到人生还有此劫。 “浅浅别怕。”男人安慰她。 姚浅稍微放松了些。 也罢,若是当真死在此地,全家一同赴死,也算齐整。 外头有骠骑大将军的人来回巡逻, 姚家作为胁迫敬王的棋子,极其重要,所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围在这里。 鱼九十九暗中观察了一会,既然皇后娘娘要敬王将计就计,此地还是暂时先不能打草惊蛇。 他快速飞离将军府,回宫禀报。 “娘娘,姚参知一家都在将军府的地牢里,楚将军还需要他胁迫敬王,所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鱼九十九快速回禀。 “另外靖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卑职已经按照娘娘吩咐,提前做了部署,暗中将人转移到了安全地方。” “好。” 沈青拂目光冷静,问道,“你们飞鱼内卫可会易容。” 鱼九十九点头,“卑职明白娘娘的旨意,所以已经安排好了。” 沈青拂流露出几分欣赏,“不愧是给陛下做事的人,当真稳健。” 鱼九十九躬身道,“卑职也是一切按照娘娘的吩咐办事,同样是一心为了陛下跟娘娘,为了大祁的江山社稷。” 他愤慨道,“陛下远在北境,路途遥远,尚未有捷报传来,便有人坐不住了。也不知楚将军为何要反,何苦自寻死路。” 沈青拂只是淡淡道,“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先前于东宫时,骠骑大将军曾被禁朝百日。 后有穆家分权,虽然穆家而今败落,楚家却一直未得到重用,边疆之地都是戚国公府戍守。 更有楚氏从德妃之位一路被贬斥至冷宫。 而今陛下御驾亲征,只听闻初战便被火烧连船,随后捷报未传回京城。 陛下出征带了三十万军师,京城空虚,楚家既生异心,自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你去靖国公府等着吧,陪他们好好玩玩。”沈青拂吩咐道,“按照我说的去做,你都明白的。” “卑职明白。” 鱼九十九重重点头,“卑职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 靖国公府。 叶叙手持尚方宝剑,他易容成了靖国公的样子,眉头皱紧。 听闻姚参知一家已被楚家所控,幸好皇后娘娘派遣飞鱼内卫提前转移走了靖国公。 楚家要以人质胁迫皇后娘娘, 除了靖国公府,便是长公主府。 只是这两处地方,不知楚家会先来哪处。 鱼九十九暗中观察。 按照皇后娘娘所料,骠骑大将军的人必定会先来靖国公府。 不多时,府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人声吵嚷和马匹的嘶鸣声,一队伍的楚家军迅速包围靖国公府。 崔副将下马。 他正是骠骑大将军的亲卫随从。 他快步进内,“靖国公,我家将军有要事相邀,请靖国公去府一叙,还请国公爷给卑职一个薄面,随卑职前往。” 崔副将周围都是举着火把的将士。 叶叙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要本国公听你的话。” 崔副将看了眼他手里的尚方宝剑。 正是陛下所赐。 他随即哈哈大笑,“陛下远在北境,靖国公以为手里的尚方宝剑还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一块破铜烂铁罢了。” “原来崔副将眼里尚有陛下。” 叶叙嘲讽,“本国公还以为,将军你目无君父,一心谋反,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岂不知,你与楚家都已是死罪中的死罪了。” 崔副将脸色一沉。 他跟随骠骑大将军多年,忠君还是忠主,只能选一个。 “本将军无惧史官定论,拿下!” 身后的楚家军迅速上前,将叶叙团团包围起来。 鱼九十九迅速命人于暗中接应,飞鱼内卫快速发出暗器,包围圈被打破一个豁口,叶叙快步被黑衣内卫接应离去。 两方人马缠斗,刀光剑影。 崔副将迅速吩咐,“去追人!” “将军,外头有两辆马车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哼,靖国公果真老谋深算。” “分头去追!” 靖国公府其他人不重要,只有靖国公最重要,只有拿下他,才能挟持皇后,让皇后打开城门。 “速追!” 崔副将亲自带兵去追人,追出城郊外数十里,终于拦下那辆精疲力尽的马车,“将人带过来!” “将军,马车是空的,里面无人!” “什么?!” 崔副将脸色一白,“糟了,中计了!” “将军,我们追出的另一辆马车,其中也没人!” “可恶!” 崔副将心脏都快蹦出来了,脸色阴沉下来,“靖国公老谋深算,狡兔三窟,想必当时并未走远,两辆马车都是幌子,快回去!” 他赶忙带队返回。 全城搜捕靖国公,闹得沸沸扬扬,一时满京城都知道了此事,楚将军疯了,竟敢搜捕国丈! 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终于,在城西追查到靖国公踪迹。 叶叙被楚家军拦住。 崔副将松了口气,哼笑,“国公爷本事真大,可惜皇天不佑,带走!” 叶叙眼神平静,被人带下去。 只有这样才能令楚家真的相信,他们抓到的,是真正的靖国公。 崔副将快速赶往长公主府。 还差个公主也得抓住。 鱼九十九暗中窥探,皇后娘娘已经设计叶叙李代桃僵,至于长公主府,这里的随从几乎都是女人,不需要设计什么方法,他特意挑选了两名飞鱼内卫,易容成长公主跟姜驸马爷。 崔副将命人快速包围长公主府。 长公主与驸马两人面露震惊与愤怒之色,“崔副将,你这是做什么,想谋反吗?!” 崔副将答道,“是拨乱反正!” “拿下!” “我看谁敢!” 长公主站出来护在驸马跟前,“本宫乃陛下亲妹,乃是端罗长公主,你们竟敢谋反,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等着被五马分尸吧!” 崔副将冷声道,“公主殿下,得罪了。动手!” 其余人迅速将人带下去。 长公主一直高声吼道,“谋反者罪该万死,当诛九族!” 长公主和驸马也一同被擒住。 崔副将想,长公主毕竟是个女人,比靖国公好对付,没费多大功夫就顺利擒下。 是时候该回去跟将军回禀了。 “走!” …… 楚家已有姚参知一家胁迫敬王,打着敬王的旗号谋反,称敬王乃为先皇长子,陛下远在北境未传捷报,当今朝野不能无主,当有敬王暂代圣主。 且已迅速擒住靖国公与长公主, 有他们做人质,皇后只能听从。 第161章 除了楚家,敬王府,还有一直与骠骑大将军交涉甚深的江怀王府,三股势力,俱为精锐之师。 …… 鱼九十九回禀道,“一切如娘娘所料,楚家不疑有他。” 他停顿一下,“只是那江怀王府……竟要跟着同流合污。” “王府与将军府素有牵涉,既然如此,就传谢昭仪来吧。”沈青拂吩咐道。 侍琴应下,“奴婢这就去咸福宫。” “罢了。” 沈青拂眸色一暗,谢昭仪去了恐为人质,反而不妥。 “还是本宫亲自走一遭江怀王府吧。” “娘娘!” 侍琴担忧道,“谢昭仪好歹是江怀王的亲女儿,是世子爷的亲妹妹,她去游说不是更好吗,万一娘娘有何危险,该如何是好啊。” 沈青拂沉默着,没有说话。 宫里这些后妃都是宁玄礼的女人,她有责任保护她们的安全,何况谢昭仪若是去了,极有可能会被扣下。 至于谢摇光,正好利用他让王府反戈。 若是有不需耗费一兵一卒的办法,又何须多余牺牲。 沈青拂淡淡微笑,“灼华在本宫身侧护佑,不会有事。” 侍琴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多言。 沈青拂抚摸着那块金质令牌,上面有一块可以按下去的宝石,只要按下,也就可以移山倒海了。 也是时候布置一下了。 “你们都先退下。” “卑职告退。” “奴婢告退。” 沈青拂按下宝石,竟有一只细小的球状物体弹跳了出来,一路滚落到外面,似乎有感应一般,直到宫门外面,才炸开放出荧光色的烟花。 什么全自动传呼器。 未过多时,一名黑衣男子急匆匆而来。 “卑职见过皇后娘娘,卑职乃是移山统领,莫问。”男子跪下说道。 “莫问,眼下本宫要调兵,你能调来多少兵马。” “回娘娘,一夕之间二十万兵马可以入京,为娘娘效力,其余兵马散在各地,离得不近,需要时日。” “二十万足够了。” 沈青拂平淡道,“你即刻先调遣五万兵马入皇城,连同禁卫军一起,守住四个城门口,再有五万,安排在皇城外待命。” “那还有十万呢?”莫问不禁问道。 “今日本宫前往江怀王府,若十二个时辰后,本宫依然没有回宫,你不必管其他,当即令这十万兵马踏平将军府,敬王府,江怀王府,三个地方,片甲不留,格杀勿论。” “卑职领旨!” …… 江怀王府。 江怀王急得团团转。 瑾瑜在宫中做着昭仪娘娘,他怎么可能听楚家的谋反,可是王府跟将军府牵涉甚多,若陛下回銮,恐怕也不会相信他们与楚家无涉。 到时候就要连坐了。 谢摇光撑着手臂,坐姿懒散,“父亲转悠什么呢。” “如今楚家作乱,祸延王府,本王能不急吗!” “呵呵,此事甚妙,有什么好急的。” “妙什么妙,大祸临头了还在这儿胡言乱语!” 谢摇光反而勾起唇角,眼神明亮的望着外面,一双桃花眼没有饮酒就好像染上醉意,眼尾泛着薄红。 “王爷,世子爷,宫里的主子过来了!”管家匆忙进来禀报。 江怀王不悦,“什么主子!” “父亲还是急您的正事吧,我去待客就是。”谢摇光慵懒起身,手里把玩着折扇,他步调慢悠悠。 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知道,他终于能再见到她一面了。 “让主子来我房里,备下好茶。” “是,世子爷。” 第122章 平乱 戚灼华暗自打量这王府世子的卧房。 竟然这样宽敞,几乎要比得上宫内娘娘们的宫殿。 内室被一扇屏风隔开,外面除了待客所用的桌椅,再就是两张书案,还有一把琴,倒是看上去很风雅。 沈青拂一身白色素衣,简单优雅。 她只是垂着眼眸,安静坐着。 旁边的茶还冒着热气,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谢摇光步调急促,看着是快步跑来的,他眼里满是欣喜和激动,笑意盈盈的进来,行礼问安,“见过主子娘娘。” “起来吧。” 沈青拂淡淡道,“本宫今日过来,为与谢世子商议要事,想来世子心中有数。” 谢摇光勾起的嘴角不曾放下弧度,“我不是个聪明人,主子还是说得明白些,我也好为主子效力。” “楚氏谋逆犯上,江怀王府也要跟着一同造反吗?” 沈青拂第一次仔细瞧他, 只见他果真是张勾人心魄的妖孽脸,此刻分外从容,仿佛楚家祸乱与他毫无干系。 “什么……楚氏谋逆?”谢摇光佯作惊讶。 他吃惊的俯下身去,凑近她,“竟有此事?” 戚灼华皱眉道,“想必京城已是人尽皆知,谢世子何必装作不知,以为这样就能逃脱罪名吗?!楚家第一个联络的恐怕就是江怀王府了吧!” “戚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呐。” 谢摇光慢悠悠的笑,“我父向来忠君护主,岂会谋逆,定是讹传而已。” 戚灼华冷哼,“但愿如此。” 谢摇光漾开极为俊美的笑,“主子,事关重大,还请主子屏退左右,我要与您单独相商。” 沈青拂微笑,“灼华乃我身边信任之人,不必退下。” 谢摇光眉头微蹙,佯做可惜的表情,“主子瞧我孤身一人,什么人也没让进来,既是彼此相商,总要拿出点诚意嘛。” 沈青拂声色未动。 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她是来下旨的。 她淡笑,“灼华,你去外面守着吧。” “主子……”戚灼华略有担忧。 但想来谢世子应该不会这么大胆敢对娘娘下手。 “去吧。” 戚灼华只得道是,去了房门外头守着。 卧房内安静下来。 谢摇光似乎很满意的勾着嘴角,眼里全是笑意,“终于能见到娘娘的面儿了,好生不容易呢。” 沈青拂平淡道,“谢大人,宫里近来无雅乐,也用不着你和声署,怎么你说起来话来,却是荒腔走板,好没道理。” “呵呵……娘娘说笑了。” 谢摇光笑着摇晃手里的折扇。 他是见到陛下常佩折扇,以为她会喜欢,他这么摇摆着,她却一眼没有看他,他最后索性把这折扇随手扔到了一边。 “楚家既已有谋逆之举,娘娘且等着陛下于北境凯旋,交由陛下一应处理了就是,何必心急。” 他笑意吟吟。 “王府向来独善其身,自不会参与到其中,娘娘放心就是。” “若本宫不想让你独善其身呢?” 沈青拂淡笑着说道,“想必江怀王此刻正焦头烂额,唯怕被楚家牵连,谢世子还想着独善其身,本宫怕你王府到时候,十张嘴都分辨不清。” 谢摇光反而眼前格外明亮起来,他若有所思的笑道,“娘娘这是在关心下臣吗。” “休要胡言。”沈青拂声音冷下来。 “娘娘生气了?” 谢摇光嗤笑着端起她面前的茶饮了一口,发觉她未曾动过,有点失望,“陛下离京征讨北境,带了三十万军师,京中空虚,难怪会有人趁机生事,娘娘若是有求于江怀王府,那正是王府的荣幸啊。” 沈青拂冷笑,“世子爷,你以为你有什么筹码么。” 谢摇光半撑着手臂,歪头看她,“若王府没有筹码,娘娘也不会来这一遭了。” 沈青拂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他倒是无声的笑得越发得意起来。 她冷冷一哼,“贱人。” 谢摇光极为享受的眯起眼来,“娘娘的声音悦耳动听。” 他视线缓慢下移,看见她穿着这身白衣,依稀与初见时所穿的那身观音服饰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弯了眼眸。 只听沈青拂冷淡的声音响起, “本宫只给江怀王府一条路走,临阵倒戈,勤王护驾,这是唯一一条生路。” 言下之意,若不如此,即是死路。 谢摇光抿着嘴角不说话。 他的确想过真的谋反。 因她所求只是权势,只是万人之上的权力,那给予她所求者,也不一定非要是陛下。 尽管他心中明了,若当真谋反,只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突然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有些恨自己,为什么前半生过得如此荒唐,机会近在眼前,却无能无力。” 沈青拂依旧平静道,“若江怀王府勤王护驾,本宫可以许诺,日后谢昭仪晋升惠妃之位,王府享亲王恩遇,一生富贵荣华,权势无边。” 谢摇光望着她,感慨了一句,“娘娘真是手段通天呐。” 沈青拂起身,“本宫的话已经说完,世子与王爷可以自作思量。” 第162章 “娘娘且慢。” 他笑着应下来,“我答应娘娘就是。” “谢大人聪慧,自然知道,哪条路该选。”沈青拂语调平淡。 “我既然应了娘娘的旨意,娘娘是否可以成全我一个心愿?”谢摇光问道。 如果可以忽略他满眼的炽热,还有按耐不住的急切跟狂喜的话。 沈青拂沉默了一晌,却只道,“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想要得到昂贵的东西,就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谢摇光将衣袖递给她,“臣领旨谢恩。” 他笑得很满意,以至于有几分明晃晃的渴求。 沈青拂垂手捏住他这一片衣袖。 他引她到了内室,除了熟悉的焚香气息,便是这满墙壁的画像,等人身高,画上皆是同一名女子,竟贴满了三面墙壁。 最早的画像显然是那幅观音像,衣袂翩翩,画像的四周已经年久泛黄。 那少女的笑容纯真圣洁,当真与观音别无二致。 接下来,是一幅幅各种不同的画像,有依偎在男子旁边醉酒的模样,有一身浅碧色绣雀鸟纹流仙裙笑意盈盈的模样,有身着皇贵妃冠服徐徐而来的模样,还有怀孕时一身素衣腹部隆起的模样,还有登临凤位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甚至还有她照顾两个孩子时的样子…… 皆是等人身高,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沈青拂不能不震惊。 她嗅着与她的嘉仪香分毫不差的焚香气味,皱紧了眉头,“本宫倒不知,谢大人还有此等雅兴,焚香作画,是要羽化而登仙吗?” “嘻……娘娘说哪里的话。” 谢摇光满目灼热,几乎要将人烫出窟窿来,“我要是成了仙,岂不日后再也见不到娘娘。” “你真是痴心妄想。”她徒有一声冷笑。 “是妄想,也是梦想。”他这样回答。 谢摇光眼里的欲望压抑不住,已接近有几分阴郁,“下臣时常做梦,梦里,不知有何等快活,可惜醒过来,又是一场空欢喜。” 沈青拂回过身,她却格外冷漠,“你已罪该万死。” “臣是罪该万死。” 谢摇光笑嘻嘻的抚上自己心口,“可是这颗心,跳得我好难受啊,要是死了,反而就没那么难受了。” 沈青拂眉头越皱越紧。 谢摇光却还在给她解释,“娘娘不要多心,臣卧房燃着的香料并非娘娘的嘉仪香,乃是臣吩咐人特意按照嘉仪香的配方仿制的,只是其中的龙涎香不易得,因而此香绝非嘉仪香。” “你的特殊癖好,本宫并不关心。” 沈青拂淡淡开口,“就这样吧。” “娘娘!” 谢摇光渴求的朝她跪下来,双膝跪地,如同朝圣一般,如沐恩泽,他眼神虔诚,仰视着她,双目通红,“娘娘别走。” “臣……求娘娘,再陪我片刻,半息而已。” “本宫没有理由再答应你。” “娘娘……”谢摇光痴痴的呼唤着,眼神陶醉痴迷。 “娘娘出宫就带了戚灼华一个人,若臣今日留住娘娘于王府,想来大局既定。” “你敢?!” “臣连死都不怕,有什么不敢的。” “呵呵,本宫不妨告诉你。” 沈青拂淡漠道,“若今日本宫不能安然离开,即刻便会有人彻底踏平江怀王府。” 谢摇光痴迷的笑着。 他自然知道,她独身前来,必然会做好万全安排。 她为何能如此吸引人。 像毒药一样,饮鸩止渴,却还是,无法自拔。 谢摇光跪着挪动膝盖,颤抖的伸出手,捏住她的衣角,这一片白,好像云雾一样模糊他的眼睛,模糊他的神智,他虔诚而热烈,“臣恨陛下不信神佛。” 沈青拂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杀心已起。 他果真觊觎她,他的思想,他的行为,太过危险,太过飞蛾扑火,这样的人若留到日后,伤人伤己。 她隐藏下眼里所有的杀意,眼神陡然变得温柔,慈悲。 她笑得圣洁而悲悯,“谢摇光。” 男人瞬间整个人僵住,如听梵音一般,眼神变得执著,热烈,一团团的火焰快速燃烧,如果有火,必是燎原大火。 “娘娘在唤我的名字……” “不,是观音娘子在唤她的信徒。” “我是您的信徒。”谢摇光的视线不曾移开半分,定定的凝视,当真如同参拜神佛那样虔诚真挚。 沈青拂微蹙眉头,眼里的杀意一掠而过,手指抵在男人下颚,轻轻一抬,“世间万事如此美妙,为何不好好珍惜。” 谢摇光只看着她,梵音入耳,他该心动,他的心早已方寸大乱,乱得能谱成一首梵音曲子。 他二人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他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牢牢记住,至死不忘。 所以,他也能看得出,她隐藏很好的杀意。 他知道,她对他,已动杀心。 谢摇光笑着贴近她,“飞蛾扑火,又有何妨?” 然而抵在他下颚的纤瘦手指轻轻一滑动,他就跟着颤了两颤。 沈青拂微笑,“若你知道珍惜,便会有日日夜夜的未来,而非仅是眼前,而非仅是一朝一夕,你说,对吗?” 谢摇光小心翼翼的仰视她, 浑身都出了汗,他似乎连笑容都是湿漉漉的,“我为娘娘,寸心如狂,娘娘的旨意,就是我毕生的希望。” “有望,才有得。”沈青拂安抚的抚摸着他的额头,“你瞧瞧你,都出汗了。” 谢摇光浑身一震。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即刻死了也甘心了。 他良久才回过神,“娘娘天恩,臣斗胆,想要娘娘一物。”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恩赐于你。”她平淡的语调,如同和死人说话一般。 “臣想要娘娘的一缕青丝。” 好大的狗胆。 沈青拂笑着拿起桌上的刀子,削断一截头发,青丝轻飘飘的落下,男人赶忙跪伏在地去捡拾,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好像一头饿犬。 “臣多谢娘娘天恩赐福。”饿犬没那么饿了。 沈青拂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臣恭送娘娘。”谢摇光的声音好像充满了激动与狂喜,兴奋到有了哭腔。 门外, 戚灼华仔细将皇后看了个遍,“娘娘,谢世子爷没敢对您下手吧。” 沈青拂平静,“他岂敢。” 等彻底平乱后,就是他的死期。 戚灼华松了口气,“属下谅他也不敢。” 她方才守在外面,只觉得王府四周守卫森严,还以为世子打算着扣下皇后娘娘呢,还好,一切无恙。 “咱们回宫。” “是,娘娘。” 皇宫。 从莫问告知的暗道中秘密返回,可以不被外人所知出宫之事。 沈青拂先回了坤宁宫,已至深夜。 “娘娘,卑职已按照娘娘吩咐,加强军备。”莫问平静道。 “好,朱雀,白虎,这两处你亲自来守。”沈青拂继续吩咐,“青龙,玄武,这两处,本宫来守。” 莫问担忧,“玄武门是百官上朝必经之路,反贼或许会从玄武门攻入,不如这两处还是交给卑职吧。” 沈青拂缓慢摇头,“你还有要事去做。” “娘娘尽管吩咐。” “宫中妃嫔众多,为免有人生出异心,你着人盯好各宫,谁有异动,杀无赦。” “卑职遵旨。” 第123章 凯旋 皇城,玄武门。 将军府,敬王府,江怀王府,纠集十万军师,兵临城下。 百官瑟瑟发抖。 陛下亲征北境,他们本不必来朝,只因楚家联合敬王,江怀王,三处作乱,他们不得已来此。 听闻柳大人已经去过将军府奉劝,可惜并无成效。 骠骑大将军还是带着兵马来到了城门底下。 除了楚将军本人,还有他的女儿,冷宫楚氏。 据闻冷宫楚氏早已迹类疯迷了,谁也不知,她是如何逃出冷宫,又如何安然在今日的叛乱队伍当中。 楚灿骑在马上,手持长弓。 她眼神悲凉,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就注定是生死之局。 为什么宁玄礼一定要把她逼到这个份上,为什么…… 她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这样。 直到看到城墙之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虽然身材娇小,目光却冷静平淡,俯视着底下的一切。 她身着玄色凤袍,素色凤冠,随着长风摇曳。 如同仙子临世。 “皇后!” 楚灿所有的怨恨瞬间迸发出来,扭曲的脸庞满是恨意,“皇后,是你害我至如此境地,我绝不会放过你!待我攻破城门,即刻要饮你之血,寝你之皮!” 骠骑大将军同样是满脸愤怒。 “皇后!速开城门投降!” 第163章 百官更为发抖,被迫在此观战,他们内心是崩溃的。 柳聿臣高声道,“大将军,你也食君禄,蒙君恩,何必如此!” 骠骑大将军冷笑,“陛下待我恩深,却将我唯一的女儿打入冷宫,都是因为皇后那个贱人!若非有今日,天下人岂会知晓陛下薄幸!” 崔副将眼神锐利。 只待今日便能名垂青史! 敬王一语不发,额头冒汗。 也不知姚参知有否被救出来,他已经被逼着坐在马上了,他要如何做才能幸免于难啊…… 江怀王默默跟皇后对视了一眼,点了一下头。 谢摇光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弓箭。 玄武门,城墙之上,沈青拂眼神悲悯,如视蝼蚁,“楚家罪恶昭彰,兴兵作乱,枉顾君恩,此等目无君父之人,各位将士还要为之卖命吗?” 十万军师,不多不少。 其中确实有人会因为皇后的话触动。 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不作战,就只有死。 骠骑大将军一挥手,“将人质带上来!” 随即,便有人将囚车推出来,正是靖国公,长公主,驸马,三人。 楚灿凄惨的冷笑,复又仰头大笑,“沈青拂!你做梦也想不到,你的父亲,会落得如此境地吧!还有长公主跟驸马,你一个也没有护得住,陛下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登临凤位!” 崔副将高声嚷道,“皇后,你还是早些开了城门,迎敬王入宫,也好保靖国公无恙,长公主无恙!” 叶叙喊道,“皇后娘娘不必管我!” 长公主没有说话,安静等待指令。 驸马同样如此。 百官更是震惊。 楚家竟做得这样天衣无缝,连皇后娘娘的父亲都俘了来,还有陛下的亲妹妹,长公主殿下! 柳聿臣不禁抬头往上看去。 长风烈烈,女子的容颜极致美丽,却坚定从容,他一瞬怔住。 沈青拂抬手一挥,“尔等乌合之众,目无君父,谋逆作乱,罪该万死,靖国公乃我国之重臣,为江山社稷而死,理应死得其所,放箭!” 瞬时,万箭齐发。 箭矢全部刺入对方阵前一寸的位置。 果然有人质在,骠骑大将军料定皇后不会当真动手,当即冲百官喊道,“昭宸皇后不过是一弱质女流,如何守住皇城?况有靖国公与长公主俱在囚中,今日冲进城门,改朝换代,大势所趋!诸位若有降者,敬王定许高官厚禄!” 敬王没有说话,只是一味落下冷汗。 百官之中果真有人松动,有几名官员匆匆忙忙站队了楚家。 唯有生乱下,才见人心。 沈青拂低声吩咐,“灼华,看见那几个人了吗。” “属下见着了。” “记住他们的模样,待会儿你就去杀个干净,不留活口。” “属下明白。” 一道身影自城墙之上出现,鱼九十九沉声道,“娘娘,姚参知一家已经救出来,转移到了安全位置。” 沈青拂略微颔首,随即垂手道,“诸位大人,你们都是社稷股肱之臣,难道要于今日舍弃经年累积修来的英名吗?!” 百官无奈,今日情状谁也不敢说胜负。 纷纷低下头去。 只听昭宸皇后的声音在寒风中阵阵回响,“你们也是饱读诗书才富五车之人,难道没有听过,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柳聿臣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 他一时竟难以开口,良久,撩开衣袍跪下,“臣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他的身后,百官同跪。 “臣等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臣等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楚灿的脸庞更为扭曲,厉声吼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都被皇后蒙骗了!今日皇城必破无疑,你们不知道什么是良禽择木而栖吗!” 崔副将抬起手来,“弓箭手准备——” 将士一齐挽弓。 谢摇光也拉起长弓,他在人身后,眯起眼眸,飞速射出一箭—— “嗖。” 崔副将一下心口中箭,他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去,“你……你!” 骠骑大将军浑然大惊失色,“崔副将!” 江怀王立刻喊道,“江怀王府满门忠良,勤王护驾,就在今朝,冲,拿下反贼!” 楚灿震惊的瞪大眼睛,脸色铁青,“江怀王,谢表兄!你们竟然倒戈!你们是楚家的至亲,是至亲啊!” “王府眼里只有忠君二字!” 江怀王义正言辞,“陛下与皇后娘娘恩泽满朝,谁若忘恩,便是自取灭亡!” 只有临阵倒戈才能彻底撇开跟楚家的干系,别无他法。 沈青拂眼神冷静,“重九,救人。” 鱼九十九快速应下随即发出暗器,囚车周围的看守全部中镖倒地,扮成长公主与驸马爷的两名飞鱼内卫也运足内力,击破囚笼,劈开靖国公的囚车,将人救出,袖中连着绳索的长镖飞刺于城墙之上,借由绳索,快步上了城门。 骠骑大将军慌张的盯着那几人。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身法,难道陛下早已得知楚家叛心,特意将人留给皇后,安排布置? 楚灿浑身颤抖,人质竟然就这么被救走了…… 那端罗长公主宁长乐一向玩世不恭,怎么可能徒手劈开牢笼,莫非是什么高手假扮的? 沈青拂继续吩咐,“灼华,杀人。” 戚灼华点头,往腰间缠上绳索,快步下城,手中长刀,飞速抹掉那几个叛逃官员的脖子,完事后,拉扯绳索速回城上。 期间也有楚家军不停射箭,可惜未曾将人射下。 楚家军大多还处于江怀王府临阵倒戈的震惊之中,心里一时各怀鬼胎,箭术也失了水准。 “本宫不想看到无谓的流血牺牲。” 沈青拂垂眸俯视一切,“你们都是我大祁的将士,君王御驾亲征,边境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扩张领土,为的就是国泰安宁,君安臣乐,难道诸位要非要违逆圣心,叛君谋逆,来日史书工笔,诸位也是佞臣罪阀!” 皇后的声音掷地有声。 柳聿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视线难以移开。 谢摇光抚摸着心口的荷包,带给他的是滚烫的触感,里面装着他最为重要的东西,他眼神炽热明亮。 只听皇后又道, “你们都是大祁的子民,你们手持的利器,应当对准侵犯国土之人,而非自相残杀,而非替谋逆者卖命!” 楚家军眼神松动,面面相觑。 江怀王已然倒戈,人质也已经被救走。 皇后似乎还安排了奇兵突袭,根本打不赢此仗。 “放下武器者不杀!” 沈青拂抬起手臂,“降者不杀!将士们,做出你们的决定,是生是死,皆在诸位一念之间!” 果真已有人扔下武器, 有第一人,就有第二人,就有接下来大片的人,都陆续扔下了武器。 “休要听这个女人胡言!你以为你们扔下武器,她就真的不杀你们了吗!”楚灿怒声吼道,“她心肠狠毒,你们放弃抵抗,只会为人鱼肉!快杀,快杀了她!!” 楚灿愤恨的拉起长弓,对准了城墙之上。 死,皇后一定要死! 今日她就算不能活也要拉着皇后一起下地狱!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射出长箭,箭才脱手,她便立时中了两箭,一箭从胸前穿胸而入,一箭从背后刺透,直直的刺透而去,力道之大,足以透过她胸背径直射在地面上。 “呃!——” 楚灿闷哼一声,痛苦的摔下马去。 飞扬起的尘土里,她看见男人纵马而来,身后是千军万马,他回来了,这一箭,是他射向她的。 “陛下……”她艰难的呼唤,口中鲜血吐出。 城墙之上,戚灼华手里长刀转圈,挡下那支箭,“娘娘,太好了,是陛下回来了!” “陛下回来了!” “陛下凯旋!”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玄礼手中长弓扔在地上,冷声道,“楚家所有人,杀无赦。” “圣上有旨,杀无赦!” “圣上有旨,杀无赦!” 戚国公与戚宜归跟在陛下身后,还有苏颐。 戚国公打头阵,率先入阵迎敌。 骠骑大将军怒喝一声,快速与戚国公缠斗起来。 两人都已年迈,近战接近肉搏,拳拳到肉,飞踢,旋身,挥拳,闪避,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城墙之上禁卫军飞速射箭,清剿叛军。 与随之而来的边疆将士队伍形成前后合击之势,楚家军被围绕于中央,四面受敌,很快落于下风。 宁玄礼于尘土飞扬中抬头仰望她。 只要阿拂没事就好。 第164章 沈青拂站在冷风里,微笑。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柳聿臣陷入沉默,低下头去。 谢摇光早已退出战局,离得很远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这边,默默观战。 莫问谨遵懿旨,将各个宫殿守护得密不透风。 半个时辰后,许多放下武器的叛军将士被俘,最中间的位置,只剩下骠骑大将军与戚国公缠斗不休。 敬王找准时机,立刻飞身上前。 狠狠的拿起匕首刺入楚将军的背部,“陛下,这一切都是姓楚的逼迫的,我绝无反意啊!” 骠骑大将军愤恨的转身推开敬王,敬王倒地,戚国公抓住机会,腰间佩剑抽出来,即刻抹掉了对方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 叛军被清剿干净。 一时间,玄武门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徒留满地尸体,混着鲜血的味道。 战争,从来只有失败者。 结束了。 沈青拂于城墙之上沉声道,“陛下凯旋,开城门,迎圣主——” 所有人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武门缓缓打开,君王领兵还朝,大胜而归,风声中处处都是山呼万岁的声音。 楚灿还余下最后一口气,瘫在地上,望着男人,眼神极度悲苦,为什么,重来一回,还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是他亲手杀了她! 宁玄礼翻身下马,一身玄色戎装,眼神冷清。 直到看见朝他奔跑而来的女子,他眼里的冰雪才在瞬间融化。 沈青拂走下城墙,快步奔跑。 她眼神热烈喜悦,朝男人自然而然的拥抱过去。 宁玄礼快步跑来,两人在中间位置彼此抱住,冰冷甲胄贴在她脸上,她欣喜笑着,“臣妾恭贺陛下凯旋。” 两人的拥抱过于自然。 在万军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 楚灿视线模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若有来世…… 我再也不要入皇家…… 她的尸体被掩埋在许多血色之下,也分辨不清,她是何人的尸首。这满地尸体被人快速收殓下去,又有人拿水桶冲刷,城墙之下的血迹,被冲刷了个干净,干净到似乎无事发生。 宁玄礼将沈青拂抱得很紧,他下颚抵着她的凤冠。 跟着,他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单手抱起她,当着这数万万人的面,将她置于肩上,“此乃朕之皇后,皇后万岁!” 数万万人齐下跪。 “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24章 谢摇光下线 楚家叛乱平息。 楚家所有人以谋逆罪问斩。 所有曾与楚家有过牵涉之人俱下诏狱。 敬王幽禁敬王府,非召不得出。 江怀王勤王有功,加封亲王尊位,由世子承袭。 谢昭仪晋为惠妃。 百官之中,临阵反叛者查抄府邸与其相关者问罪下狱。吏部侍郎柳聿臣擢升为吏部尚书,大理寺卿一职由苏颐苏文正担任。 前朝,后宫,似乎都随着陛下的凯旋而安定了。 隆和四年秋末,天下既定。 隆和四年立冬,帝后一齐于奉先殿敬告先皇。 隆和四年冬末,今年迟来的雪来了。 …… 和声署。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好迟。 众人都在弹奏雅乐,谢大人新谱了一首破阵曲,曲调激昂,振奋人心,颇如将士浴血破阵,却又不乏女子柔情。 谢摇光乏味的听着曲子。 他坐姿慵懒,翘着长腿,一身墨白相间的大氅披在身上,垂下的貂绒长长的拖在地上,掩盖着他这条细腰,腰间配着的荷包一直没有替换下来。 “大人,我等演奏的曲目如何呀?” “尚可。”他淡淡道。 “我等技艺自不如大人,日后定当勤勉……”底下人喋喋不休。 谢摇光听得有些困倦了。 “大人歇着,我等告退。” 众人退下。 和声署安静下来,谢摇光随意的抚弄玉箫,目光悠远淡然。 不知什么时刻, 门外传来一声唱喏,“皇后娘娘到——” 谢摇光所有的倦懒一扫而空,他等待的仿佛就是这一刻,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久,所以当人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痴痴的望着。 “娘娘万安。” 皇后逆光而来,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这身华服,美丽优雅,雍容华贵,就连头上的步摇也随着她的步伐略作微晃。 沈青拂声音平静,“免礼。” 谢摇光微笑着起身,只见到她身后跟着的两人,裴霜意弓着身子抬起手,虚扶着她的手腕,侍琴手里则端着长案,案上放着一只青玉杯,杯中水影摇晃。 他还是笑,“娘娘来得不早不晚,恰是时候。” 玉箫在他修长手指里转着弯。 “臣正让人谱了一首新曲,娘娘乐意一听么?” 沈青拂却道,“大人的破阵曲或许动听,可惜,本宫事忙,未有时隙听得一曲。” 谢摇光渴求的望着她,迫切炽热的眼神,将他以往所有的邪肆都压了下去,只是自嘲的勾了勾嘴角,什么也没说。 只听皇后的声音冷静平淡, “本宫听闻,谢大人幸而得见观音法相,一时得悟佛法,了却心愿,想必对凡尘俗世已是了无牵挂。” 他当然知道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大事既定,自也用不着他了。 谢摇光淡笑,“臣生来孑然一身,自然了无牵挂。” 沈青拂嗯了声,“那就好。” 侍琴平静的将酒杯递了上去,“娘娘所赐,且请大人饮尽此杯。” 谢摇光眸色一紧,复又坦然一笑,“臣,谢娘娘恩典。” 他旋即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裴霜意神色顿时复杂。 他默然半晌,低声道,“娘娘,谢大人已经接了恩赐,咱们回宫吧。” “你们先去外面等着。”沈青拂依旧平静。 侍琴与裴霜意只得道是,退到外面守着。 谢摇光身形一晃,扶住她身侧的案边,陶醉痴迷的望着她,“娘娘……” 他并不意外今日的到来,他所等待的就是今日,就如同,飞蛾最终扑向燃烧着的大火,走向他命定的结局。 沈青拂心里毫无波澜, 她赐死过许多人,谢摇光于她,无非沧海一粟。 “谢大人,喝了这杯酒,你还可以活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便会毒发。你可以放心,本宫会照顾好惠妃,保她一生尊荣平安,江怀王府也会同沐恩泽。” “娘娘圣恩。” 谢摇光痴愣愣的凝视着这张脸,精致绝美,他的心狂跳不止,“能死在娘娘手下,臣不枉此生,这正是臣一生所求。” 他眼神格外满足,热烈。 沈青拂回应他的,却只有冷漠,平静,一言不发。 他自顾自说着,“那时宫外庙会,我得以初见娘娘凤颜,醉里梦观音,恰临明镜台……” 最后,他凶狠的咬紧牙关,喉结狠狠的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来,“娘娘,我爱您!” “……”沈青拂沉默着皱眉。 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谢摇光可以从容赴死,为了他所谓的那一点虚无缥缈的爱? 未免可悲。 她宁愿相信,他是死在皇权之下,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臣,只能死。 “那时太后寿宴,我吹奏玉箫,其实我只想让娘娘一个人听,不想要旁人听。”谢摇光断断续续的说着,“娘娘,我已是将死之人,就让我为娘娘演奏最后一曲吧。” 沈青拂默然,略微颔首,几乎没有弧度。 “多谢娘娘成全。” 谢摇光吹奏玉箫,演奏的并非是他所谱的新曲,而是一首简单的踏摇娘,箫声之中,似有呜咽。 踏摇娘,求而不得,使我沦亡。 在他的最后越来越低的箫声中,她缓慢起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谢摇光看着外头的雪,外头的人,手中脱力,玉箫掉在地上碎了。 昭宸皇后已经走了。 外面的雪还没停。 谢摇光伸出手来接了一点点雪花,雪花于他手心融掉。 他是因为得悟佛法,才对人世了无牵挂的。 他自然不会让世人去怀疑她。 谢摇光平静走到书案上,他拿起墨笔,从来没有好好写过什么笔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极为冷静的写下最后的手信。 字迹平静到一笔一划都是优美。 见不到任何生命消逝的痕迹。 “余年少时喜爱繁华。” 第165章 “好精舍,好雅乐,好美婢,好鲜衣,好玉箫,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醉酒,好做梦,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好玩乐。” “半生荒唐,黄粱一梦。” “万事成空,年华虚度。” “终得见观音菩萨降世,法相华光,度化与我。” “余已羽化而登仙,凡尘俗世,了无牵挂,此身已去逍遥游,万古于我无意会。” 他写罢,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最后,他伏在案上,抚摸着荷包里的青丝,安静闭上眼。 …… 隆和四年冬末,江怀王府谢世子猝然长逝,准以亲王礼仪厚葬。 …… 隆和五年春。 春末时节,芳菲散尽。 只剩下楝树上还结着紫色小朵的楝花,一簇一簇的,偶尔有紫色细小花瓣飘落下来。 一只肥胖的圆滚滚的橘色大猫从楝树底下晒太阳,看它的样子毛发鲜亮,一看就是被主人养得很精细,尤其这只成年肥猫脸上还有一点褐色的毛,看起来很别致。 圆滚滚的小少年钻进树底下抓住大橘猫。 一人一猫,像两个圆球挤在一起。 “啊哈哈,抓住你了。”沈青溪抱着橘猫使劲亲。 诰命夫人云氏皱着眉头走过来,分开这一人一猫,“阿溪,衣裳都脏了,还不快换一身,过会儿就要进宫了。” 大猫蹦跳着跑到一边。 沈青溪肥嘟嘟的小肉手拍掉自己衣服上的泥土,不高兴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不给咱们沈家丢人就是了。” 云氏叹气之余, 捏着小兔崽子的耳朵教育起来,“你瞧瞧如今的吏部尚书柳大人,人家出身寒门,像你这么大年纪早就饱读诗书了,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逗猫遛狗……知不知道那个早逝的谢家世子,就成天介吃喝玩乐,这会儿好了,一说是遇见什么观音指点,早脱尘世,人都去了地底下了,年纪轻轻玩的命都没了!真是荒唐!你可不能跟这种人学啊!” “哎呀我知道了!” 沈青溪费了老鼻子劲才从云氏手里跑脱。 “好了娘,我换衣服去!” 小少年跑起路来,浑身的肉都在颤,像个飞奔的地雷。 另一团肥猫也追着他一块跑走。 苏颐微笑道,“国公夫人何须气恼,小世子这个年纪,正是玩闹的时候,人活一世,只要平安常健就很好了。” “苏大人?您怎么到后院来了。” 云氏着人上茶。 “夫人无需客气,下官只是来找靖国公商议政事。” 苏颐视线收回。 小世子身上沾了细长的猫毛跟尘土,难怪要去换衣服,倒是那只猫,肥肥壮壮的,脸上还有一点棕色绒毛,真是少见。 云氏让人引苏颐前往书房,“苏大人请。” 苏颐点头,“有劳。” 他平日除了与前任大理寺卿柳大人相交,再就是戚国公父子,到了大祁这么久时日,也该来拜访国丈。 今日宫里设下春日宴, 百官也要同去。 四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一同前往。 靖国公与新任大理寺卿于酉正时分按时离了府邸,入宫觐见赴宴。 春日宴,永乐台。 帝后二人端坐于上,共坐一张案前。 后妃与百官分列两旁。 觥筹交错,共赏歌舞。 丝竹管弦之乐,只是寻常。 而今四海升平,朝野安定,按说陛下本该再次选秀充实后宫,不知为何,陛下却降旨不再选秀,偶尔有上书者,不作朱批便被打回,最终朝臣不敢再有异议。 庄霓悄悄往上看去。 只见陛下一身玄色龙袍,眉目深刻,龙章凤姿,可他的后妃不过这些人,却也不再选秀,她就算再想入宫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另做他法。 他身侧的昭宸皇后,同样是雍容美丽…… 庄霓望着帝后二人,一时失神。 她不禁抚上自己的脸,她的面容的确与皇后有几分相似,若想进宫,只能依靠这张脸了。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鹅黄色绣芙蓉花裙衫,还扑了一点木槿花的香粉。听说当今皇后当年在东宫时,便是穿着这身衣服才博得了陛下的恩宠。 还好父亲特意打听了皇后今日的妆容, 她也特意画了同样的梅花妆,想来她比皇后还要年轻上两岁,穿上一样的衣服,风姿必然更胜皇后往昔。 若不是陛下降旨不再选秀, 她也犯不着冒此等风险,但只要能爬上龙床,自然富贵权势也会随之而来,她愿意一赌。 歌舞徐徐,舞姿曼丽。 沈青拂从容欣赏, 不时有宫人呈上新鲜的樱桃。 听闻皇后最爱樱桃,御膳房的为了讨好,果实硕大的果肉都紧着皇后案前。 宁玄礼只盯着她柔软红唇咬着樱桃一点点纳入口中,唇齿湿润,染上新鲜的红色,更为水润娇媚。 他不由得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百官也有许多敬酒者,他一时间饮了不少的酒,泛起醉意。 “陛下醉了。”沈青拂看着他发红的眼尾,还有逐渐朦胧的眼神。 “朕确有醉意。”宁玄礼呵呵的轻笑。 庄霓看着举止亲昵的帝后二人,两人动作当真与坊间多年夫妻并无不同,她不得不艳羡,嫉妒的看着皇后。 陛下所有的恩宠都给了一个女人,昭宸皇后。 她究竟有何等的魅力,竟叫陛下不再选秀。 不止给她凤位,还要给她恩宠。 她又是何等的幸运,楚家谋逆作乱,她竟能毫发无损的活下来,等到陛下凯旋……莫非上天真要将所有的恩惠都赐予同一个女人吗。 宁玄礼跟着起身,扶住皇后的手,悄悄声说,“朕在偏殿等着阿拂。” 他旋即吩咐道,“朕已不胜酒力,你们自娱即可。” 圣驾于春日宴离去。 所有人行礼。 “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庄霓偷偷看了眼圣驾离去的方向,应当是永乐台的偏殿。 侍琴扫了一圈底下, 俯下身,低声道,“娘娘,奴婢仔细瞧了瞧,都察院副都御使家的千金小姐,她的衣着打扮妆容发饰,竟都是按照娘娘的习惯来的,恐怕居心不良。” 都察院副都御使,庄家的女儿。 沈青拂略有印象,是选秀中淘汰下去的那位。 她只是淡淡道,“由得她去。” 圣上不再选秀,也难为了这些女子,望穿秋水,难怪会有人出此下策。可惜圣意难测,并非使点手段就能马到功成。 侍琴犹豫,“娘娘,那咱们?” 沈青拂吩咐道,“季侍卫,你再带一队人去侧殿守着,若陛下有何吩咐,你也好让人一时有个应对。” 季长晖点头,“属下领旨。” 第125章 刺痛 永乐台侧殿。 烛火明灭,珠帘悬挂,随着夜风摇晃。 男人因醉而半倚在榻上,胸口起伏不定,玄色长袍被他随手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里头冷白的薄肌,仿佛也因为醉意还泛着薄红。 “……” 庄霓壮着胆子静悄悄凑近,她将手帕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和昭宸皇后最为相似的眼睛。 只听男人声音含笑,“怎么来得这样早?” 庄霓不敢说话,怕声音暴露。 她只低着身子绕进来,跪在榻前,湿润美丽的一双眼盛着满目柔情。 宁玄礼看了她一眼,却立时皱起眉头。 他瞬间清醒了,没有半点醉意。 “你是什么人!” 圣上的声音沉稳冷厉,吓得庄霓一颤。 “陛下……”她赶忙跪倒。 “你!” 宁玄礼坐直了身,一把扯掉她的面纱,“你是哪个宫的宫女,谁让你进来的!” 庄霓咬着唇,泫然若泣,“臣女并非宫女……” 她深感侮辱, 难道陛下以为她是哪个想要爬床的宫女吗。 “竟敢刺驾!”男人声音愤怒。 “臣女万万不敢!” 庄霓吓得瞪大眼睛,“臣女并非刺驾啊!” 她只得磕头道,“臣女一心倾慕陛下,这才扮做皇后昔日的样子,以为能博得圣宠,臣女绝非行刺啊!” “混账!” 宁玄礼终于注意到她身上那件衣物,果然是仿照皇后。 他更为愠怒,“竟敢效仿皇后,亵渎皇后!” “陛下……!” 庄霓泪水涟涟,“臣女一心仰慕陛下,听闻陛下不再选秀,才不得已而为之,昔日皇后于闺中时也是这般爱慕陛下,陛下尚且将她纳入东宫封为侧妃,如今臣女同样心境,为何陛下不能怜悯臣女也是一片痴心呢!” 宁玄礼眉头拧起,“你有病?!” 庄霓一下泪水滑落。 第166章 “好大的胆子,你是哪家的家眷!”陛下声音越发震怒。 “家父……家父是都察院副都御使。”庄霓颤巍巍的答话,纤瘦的身子也跟着抖。 宁玄礼冷声,“季长晖!” 季长晖赶忙入殿,“陛下,属下带了人过来,敬听陛下吩咐!” “将此冲撞朕躬的逆贼带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季长晖一惊。 这个弱小女子难道是在行刺圣驾吗? 还好皇后娘娘提前让他带人过来守着了。 “属下领旨!”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要将庄霓带下去, 庄霓脸色发白,慌张磕头,“陛下!臣女对陛下一片痴心,今夜来此也只是自荐枕席,绝非行刺!陛下为何要重罚臣女?” “皇后乃朕之妻子,大祁国母,你伪装皇后,难道不该重罚。” 男人声音越发冷沉,“自荐枕席,你凭什么自荐,副都御使当真教女不善,甚失朕望。” “陛下!” 庄霓格外不解的望着男人,“臣女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谋求圣心,以博恩宠而已,陛下如今这般宠爱皇后娘娘,焉知她没有设计谋划过,臣女不相信皇后对陛下就没有谋心之举!” “皇后对朕纵然有谋心之举,也是因为深爱于朕。” 宁玄礼因醉酒复又强行保持冷静而头疼得紧,“皇后对朕情真意切,不似你这般利欲熏心,为了权势富贵,铤而走险,陡生妄念。” 庄霓一时无言以对。 想不到陛下这样爱重皇后, 她是为了权势,难道皇后就不是了吗? “长晖,传朕旨意,逆贼行刺于朕,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传百官观刑,此贼受刑后,交由庄家严加看管。另,都察院副都御使教女不善,贬为从五品监察御史,非诏不得入宫。” “属下明白。” 季长晖略抬手臂,“带下去。” 侍卫们即刻将面如死灰的庄霓带了下去。 庄霓边哭边喊,“陛下!臣女不相信皇后就没有私心,她必定也是为了权势富贵!陛下……” 女子呼喊的声音渐弱。 附近的侍卫们传了慎刑司来处刑。 百官被迫来此观刑。 众人议论纷纷,这好像是庄氏女,陛下圣旨说是行刺,但想想也知道是她故意去爬龙床,惹恼了陛下…… “想不到庄氏这样厚颜无耻,连累了母家。” “陛下早就说了不再选秀,果然还是有人坐不住……” 众人鄙夷之色居多。 待行刑后,众人才散去。 春日宴结束。 沈青拂让人将醒酒汤送去侧殿。 宁玄礼面色不佳,看到她来才缓和许多。 “陛下喝点醒酒汤吧。”沈青拂坐于榻上,将汤碗递到他唇边。 男人低下头去,一口一口的喝掉。 头没那么疼了。 他叹气,语调略微埋怨,“皇后为何不早些来。” 沈青拂浅笑,“是臣妾不好。” 宁玄礼深深的抱住她,头埋在她颈间,“阿拂不听话,朕要罚你。” 她淡笑着,“臣妾等着。” …… …… 因为春日宴出了那场闹剧,有女行事不俭,而被陛下重罚,所以百官都在私下对子女耳提面令,谨言慎行,不得失了规矩体统。 宫宴也因陛下无有兴致而不曾再操办过。 一直到夏日,数月过去,陛下翻牌子的时日也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翻了薛贵嫔的牌子,薛贵嫔虽然得宠,却一直没有身孕,她也十分懊恼,时常向太医院问询。 太医院心里有谱,也不敢告知实情。 夏日炎炎,各宫的宫人们份例除了照常的消暑汤,还有额外的冰块纳凉。 内务府按照皇后的吩咐,每隔两日给各宫送冰。 …… 坤宁宫。 虽有冰块纳凉,还是太炎热。 宁玄礼还抱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热得慌。 但时日久了,她也就习惯了。 男人时常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寝衣,几乎每日都去汤泉宫一趟,浑身洗得凉津津的,再来抱着她。 长平和姝玉两个小萝卜头一直在外殿玩。 兄妹两个,长平活泼,姝玉稳重。 经常能听见宁泓熙时哭时笑的声音,还有宁安凰嫌他过分活跃,然后静默的捂住他的嘴。 “朕瞧着,长平随你,姝玉随朕。” 宁玄礼常常这样跟她说。 沈青拂也只是嗯一声,然后说,“反正都是陛下的儿女。” 每当她这样说,她嘴上就要挨男人的咬,没轻没重的,仿佛是什么野兽一样,“再过些时日,长平就该上书房了,总这样调皮可不行。” 她回应,“嗯,陛下说得对。” 有时候做着做着,他会突然冒出来一句。 “阿拂再给朕生个孩子。” “好。” 然后,她再吃避子药。 夜里,男人照常睡了过去。 沈青拂睁开眼,转动手腕上的景泰蓝纹金手镯,里面是最后一颗避子药了,还要再重新往里面装新的。 她服下这颗朱砂红色的小药丸,闭眼睡觉。 宁玄礼近来总睡不安稳,他好像能发觉阿拂偶尔会坐起身来,但又什么都不做,又躺下去。 他看着她睡熟的侧脸,纯真安逸。 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只景泰蓝纹金手镯上,她一直戴着这个,从她封后时起,就不曾见她褪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呼唤了她两声。 见她没有反应。 宁玄礼一言不发的解下那只手镯,轻轻一晃,并无声响,他不禁眉目舒展,是他多心了。 再重新给她戴好。 他抱住她。 沈青拂适时的哼唧了声,睡得安稳。 她默默想到,下次的避子药得换个别的容器装着了。 …… 内务府的叶总管病了, 两名副总管忙活给各宫送冰一事,都一时没了头绪,只得禀告坤宁宫,没了总管调度,内务府竟连送冰都办不好。 沈青拂吩咐裴霜意带几个宫人过去。 有了坤宁宫的宫人帮忙,这些冰块才被顺利调度,按时送去各宫。 沈青拂浏览着内务府的记录册子,撂在一旁。 其实倒不是宫务难办,只是底下人,不肯听话,导致办事拖拉。 两名副总管也是有口难言。 内务府的宫人们往日都是听总管太监的,差一个字,副就是副,他们传话,底下人听从的少,办事也慢。 沈青拂沉声道,“本宫眼里揉不得沙。若有人怠慢宫务,处事不妥,倒不如自请离宫。” “皇后娘娘教诲的是。” 宫人纷纷道是。 “从今以后,凡有怠慢宫务者,处之杖刑,可都听明白了?” “奴才明白。” 内务府这边还在料理着, 坤宁宫,圣驾已至。 侍琴跟侍棋陪两个小萝卜头玩闹着。 乳母嬷嬷们跟在后面护着。 宁泓熙抱着一小堆的金银珠宝,跑来跑去,一见到父皇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手里的帕子也扔地上,珠宝滚落了一地。 “父皇父皇~” 宁安凰默默的去捡那些东西。 侍琴侍棋也赶忙行礼,再跟着去捡拾。 宁玄礼一把将小孩儿抱起来,笑得舒朗,“沉甸甸的,又长肉了,你们母后呢?” 宁泓熙揽着父皇的脖子,“唔,内务府……母后去内务府啦~” 宁安凰停下动作,端庄行礼,“见过,父皇。” 两个柔软的小白玉团, 宁玄礼一手抱了一个,眼里都是笑意。 只见到地上滚落的珠宝,都是长平和姝玉常玩的那些,除了那些东西,地上还有许多朱砂红色的小药丸。 侍琴不知此物,但滚落得满地都是,她也只得慢慢捡。 宁玄礼抱着两个孩子的手臂一僵,目光一紧。 宁泓熙亲吻他,“父皇怎么啦。” 宁安凰听到长平的问话声,才发觉过来,顺着父皇的视线往地上看去,父皇似乎在看那些朱砂红色的小药丸。 她奶声奶气的笑,“琴姑姑,都脏了别捡了。” 侍琴抬起头来,正对上陛下讳莫如深的视线,复杂,凝滞,震惊,更多的是刺痛……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似乎跟这些丸药有关。 她赶忙笑了声,“回陛下,这些都是娘娘赐给奴婢的红参养颜丸,服用之后可以保容颜白皙,是奴婢一时没有看管好,这才撒了一地。” 侍棋点头,“正是红参养颜丸。” 宁玄礼眼神似乎很平静,淡淡嗯了声,“既然是皇后的恩赐,不可辜负,都收起来吧。” “是,陛下。” 他放下两个孩子,俯身摸了摸两个娃娃的小脑袋瓜,“父皇先回养心殿批折子,改日再来看你们。” 第167章 “嗯嗯。”宁泓熙狂点头。 “恭送,父皇。”宁安凰行礼。 “陛下起驾,回养心殿。”裴今故看了眼陛下。 只见陛下面色平静,分明没有半分波澜。 或许真的无事发生。 侍琴与侍棋对视一眼,总觉得不太对劲,但陛下看起来并无异样,与平时还是一样的。 “还是等娘娘回来说一声吧。” “也好。” 宁玄礼如常回了养心殿。 “你们都出去,没有朕的吩咐,不必进来。”他声线依旧平稳。 “嗻。” 宫人们全都退了下去。 没有人了。 宁玄礼强忍多时因急怒攻心而五脏六腑震痛的鲜血无声吐了出来,他抬指抹掉血迹,平静无波的眼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为什么要服避子药。 如果不愿意生孩子,那为什么还要生下长平姝玉。 他双目瞬间通红,抬眸看了眼对面铜镜,他的双眼竟红成这样,他明明是帝王之尊,何以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心而痛苦万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拂明明是深爱他的! 早先便是因为她深爱他,痴恋几度成疾,先帝才许诺她入东宫成为侧妃,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么的爱他。 她说过,他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还说过,朝朝夕夕,伴于左右,思慕不已…… 是朝朝夕夕! 他不敢相信,他为何要如此敏锐,他为何还能在人前装作无事发生,若是全部事实,那他的演技,恐不如她。 宁玄礼木讷的捧起那支牡丹花折扇, 他低头狠狠嗅着上面的气息,仿佛能从这上面嗅到她的气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对她弥足深陷。 哪怕到今日,他已经得知, 她用的是影门的避子药, 因为那些避子药,是他让重九从容时那儿取来的。专门给薛氏用的,只有影门才有,只有影门才有。 而影门门主就一直有一个,令他同样陷入绝境的心上人。 迟迟未归,就是为了她! 是她,全都是她! 宁玄礼薄唇抿得很紧,紧到颤抖着再度吐出一口鲜血,喷在这幅扇面上,红色的牡丹花更妖冶了。 他眼里掉下一颗泪。 却没有任何声音。 养心殿,一直安静至针落可闻。 第126章 囚凰 盛夏。 似乎是因为今年的夏时天气过于燥热,外头的蝉鸣声也尖锐吵闹,所以近来圣心不悦,要么因着奏折上一两个字就大肆申斥,要么就是看不顺眼某大臣袍服不整而杖罚于议政殿外,群臣不得不小心奉君,每日下朝都是一身的冷汗。 不止如此,圣上似乎越发疑心。 就连他最信任的柳大人,都不曾宣召议事。 更不为人知的是,陛下早已吩咐了飞鱼内卫,暗中盯紧了京城中重要官员的府邸,每日的一举一动都会呈递进宫。 前朝紧张,后宫倒很清闲。 近来陛下从未踏足后宫,长春宫的薛贵嫔屡屡送参汤进养心殿,却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 坤宁宫。 薛贵嫔似乎有些灰心,“皇后娘娘,臣妾真是越发琢磨不透陛下了。” 若说恩宠,她也算得宠。 可她总觉得,陛下白天和晚上就像两个人似的,尤其是近来,她连面儿都见不到了。这要她如何还能诞育皇嗣…… 她望着皇后,眼神忧伤又艳羡。 “臣妾真羡慕皇后娘娘。” 沈青拂在给两个小娃娃梳头发,长平总是乱跑,还是姝玉更听话一些。 她略低着头,柔软手指一下一下把孩子的头发梳顺,眼神温柔,她果真像极了观音慈母,看得薛舒婉不禁出神。 皇后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容貌,家世,孩子,荣宠,运气,还有她的慈悲心肠,如同观音一般。 为何世上会有这样幸运又美好的女子。 只听皇后却很平淡道,“陛下许久不来后宫,哪个宫里都没去,也不止是长春宫,你何须失意呢。” 沈青拂弯了弯唇角,“宫里时日这么长,若耐不住寂寞,那可就难熬了。” 薛贵嫔连忙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沈青拂没说什么。 本来她以为侍琴的说辞能蒙骗过去,但依照男人近来的情形来看,怕是没有蒙骗过关,不过也不要紧,并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飞鱼内卫,并未在宫里出现, 不知被他又安排到了什么地方去。 “臣妾也想像皇后娘娘一样,有个一儿半女的就好了。”薛贵嫔喃喃着。 皇后曾送过她一个双熊兆瑞的摆件,可惜她一直未曾梦熊有兆。 原先她还怀疑过那个摆件是否有问题,叫来太医查验并无异常之处,她也只能认为是自己福薄。 坤宁宫外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道安。 宁玄礼面无表情,一身玄色龙袍反而衬得他脸色有几分阴郁,看见了薛贵嫔,皱眉不悦,“你在这儿做什么。” 薛贵嫔只怔怔的看着男人, 许久不曾见到他,此刻一见到他就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她欢欣笑着,“臣妾来找皇后娘娘闲话家常。” “哦,那话完了吗。”男人问。 “呃……臣妾告退。”薛贵嫔红着脸赶忙退了下去。 沈青拂安静站在他对面。 宁玄礼望着她, 她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与他共赏山河的女人,此时此刻,她分明眼里含笑。 她已不是初入东宫时的那个少女, 如今娉娉婷婷的站在他眼前,像极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盛世牡丹,这是被巅峰权力滋养浇灌出来的从容华美,风华绝代,母仪天下。 也正是在此时此刻,他才在一瞬间恍惚明白。 她,更爱权力。 长平已小跑着过来抱住他大腿,“父皇~” 让他有片刻稍微缓了缓,回过神来,温声道,“长平,姝玉,你们两个先出去。” 侍琴和侍棋带着两个小娃娃出了内殿。 沈青拂朝他走过去,挽起他的衣袖,“陛下的袖口有些脱线,不如让尚衣局重新制来新的衣袍。” 她离他这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的鲜花气息。 “这些时日,皇后怎么不来养心殿找朕。”宁玄礼默然许久,还是开了口问道。 他近来忍着不去看她,他想把泥足深陷的自己给解救出来,可是却越陷越深,好不容易强行升起的防备和警惕,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又再度失守,丢盔卸甲,再入深渊。 沈青拂垂下眼眸,漂亮的睫羽掩下她故意的闪躲。 她好像羞愧,又好像惧怕,睫羽轻颤。 “臣妾无颜面圣。” “皇后何出此言。”男人低声问。 沈青拂咬着红唇,一时没有答话。 半晌,她才压低声音道,“臣妾或许触怒龙颜,不敢面圣。” 宁玄礼沉默。 究竟是她不敢,还是她不想。 如今回想起来,自从她做了皇后之后,就几乎不再主动踏足养心殿,问她,她说她要做贤后,回答得这样滴水不漏。 他到现在才确信, 因为她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凤位,权力,恩宠,所以之后见不见他,也就都没有这个必要了。 就连这段时日,她也没有来找过他。 实在是,又是他,先来找了她。 “皇后已让朕输得一败涂地,还怕什么触怒龙颜么。”男人讥诮的掀起薄唇,嗓音也足够沙哑。 沈青拂茫然的摇头,“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她过分无辜。 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宁玄礼捏住她的手腕,一下将人拉到身前,下颚收紧,低觑着她,“朕竟不知,朕的皇后,竟与江湖上的影门牵涉甚深。” 沈青拂尽管心里做好了准备, 但听他这样开诚布公,还是有点意外。 她眼底一下浮起泪花,“陛下弄疼臣妾了。” 男人的力道却更为收紧,“回答朕,你与那个影门门主,究竟有何干系。” 沈青拂吃痛,连连摇头,“臣妾不认识什么影门门主,至于那些红参养颜丸,也只是臣妾的嫁妆而已。”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真话。” 宁玄礼不肯松开她,心中愠怒蔓延,“皇后莫非是要护着那人,好啊,可真好!” 沈青拂望着外殿的儿女,不敢高声语,将声音压得低若蚊蝇,“臣妾所言句句属实,那些红参养颜丸本就是几年前一位江湖豪客送给家父的,不止有这类丸药,还有许多其他的,为了酬谢父亲救命之恩,所以才赠与家父。” 竟连说辞都这样毫无破绽。 想来这些许时日,早就已经做好了应对。 第168章 不愧是她。 宁玄礼加深力道,“嗯,继续说。” “陛下不可以先松开臣妾吗,真的很疼。”沈青拂泪盈于睫,呜咽着,“呜呜,夫君……” “……”宁玄礼心弦震颤。 明明知道她有可能是在故意演戏,他还是忍不住对她心疼,心动。 他终究松开她。 沈青拂慢慢松了口气,惧怕的抬眸看了眼男人,“臣妾知道错了。” “皇后错在何处。”他声音冷沉。 沈青拂低着头,“臣妾所用的红参养颜丸,的确可以滋养肌肤,只是还有一点副作用,便如同史书上所说的息肌丸是同种功效。” 她垂泪道,“身为陛下的皇后,臣妾理应为陛下绵延后嗣,不该私下擅自用药,惹恼了陛下,都是臣妾的错。” “皇后一向坦诚。” 他知道,她足够了解他,所以她才会选择说真话,彼此心照不宣。 沈青拂眼里的泪珠一颗一颗掉落,“臣妾只是害怕,怕陛下对孩子们的爱,超过了对臣妾的,臣妾一时糊涂,所以才……” 她眼神无辜的掉泪。 明明知道她眼泪极有可能都是假的, 罢了,她还愿意演戏,至少她还愿意继续骗他。 宁玄礼反而一笑,“倒是朕误会皇后了。” 他抚摸着她的侧脸,顺势往下搭在她细瘦的脖颈上,细细摩挲着,“皇后不必忧虑,朕爱皇后,如同爱自己一样,怎么舍得为了孩子们而冷落皇后呢。” 沈青拂好像眼神触动。 内心平静。 除了感觉他说这话的口吻好似与从前不同。 男人的语气越发温柔,“皇后放心,朕已擢升柳聿臣为尚书令,加封太子太傅,由他入宫亲自教导长平,这样皇后也就不用担心了,从今往后,朕就只有皇后一个人。” 他好像顺势而为,将这一切铺陈得极为自然。 他笑着勾起她一缕发梢。 “阿拂,朕的皇后,高兴吗。” 第127章 囚凰2 那日之后。 他当真将新任的太子太傅柳聿臣传入宫中,教导长平,连带着姝玉。 上书房安排在了折柳宫。 折柳宫虽然宽敞明亮,却也是离坤宁宫最远的一座大宫殿。 保姆嬷嬷们也移居到了折柳宫侧殿。 按照陛下吩咐,就近方便照顾小太子和小公主的饮食起居。 除了保姆嬷嬷们, 还有一应的内侍,宫女,侍卫,太医,膳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两个小娃娃还差几个月才到三岁,这么早就上书房了。 听说柳太傅极为严苛。 长平的贪玩性子倒被他磨去不少,姝玉一向稳当,经常给长平打掩护。 沈青拂平日除了料理宫务, 便是摆驾折柳宫,照常将两个小娃娃日常接触到的东西都检查一遍。 她留下了侍琴跟侍画, 她们两个是她身边最机灵的。 若有需要,其中一人便会及时返回坤宁宫禀告。 此夜。 坤宁宫。 裴今故俯身道,“启禀皇后娘娘,听说您吩咐了侍琴姑娘跟侍画姑娘去折柳宫照顾小主子们,坤宁宫也不好缺了人手,陛下特意恩赐,珍嬷嬷入宫陪侍娘娘,娘娘可以随时调遣。” 珍嬷嬷严谨行礼,“老奴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祥康金安,万寿万福。” 沈青拂对这位老嬷嬷有些印象。 隆和二年立夏,帝后大婚,便是珍嬷嬷在坤宁宫主持的礼仪。 她旋即温和一笑。 “嬷嬷快起身吧,不必拘礼。” 珍嬷嬷还是严谨的蹲下身子,“多谢皇后娘娘。” 沈青拂看向裴今故,“裴公公,有劳你亲自回禀陛下。” 裴今故将腰身弯得更低。 “奴才敬听娘娘吩咐。” 沈青拂微笑,“陛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还要费心劳神,牵挂着坤宁宫,本宫真是喜不自胜,唯有叩谢皇恩。” “奴才都听明白了。” 裴今故退下,“请娘娘安心,奴才自会向陛下呈禀。” 侍棋好生将他送了出去。 侍书叫了几个外殿的小宫女去收拾出珍嬷嬷的住所。 沈青拂对着妆镜台坐下。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坤宁宫,一下早朝就过来,不是一起用膳,就是一同去折柳宫,要么就是去御花园,或者是其他地方。 都已经如此了。 又何须再安排一个珍嬷嬷进坤宁宫呢。 不过这些对她而言都无所谓。 她还是照常享受着无边的权势,富贵与尊荣,然后在他跟前需要表演的时候,那就表演一下。 沈青拂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 慢慢取下凤钗。 珍嬷嬷走近,“娘娘,奴婢为您梳发吗?” 沈青拂浅淡嗯了声,“也好。” 珍嬷嬷谨慎的接过玉梳,为皇后梳理长发,她手法真的很好,轻柔又不失力道。 沈青拂舒适的眯起眼。 只听珍嬷嬷笑着说话。 “奴婢从前在宫里是伺候太后娘娘的。那时候,陛下还只有七岁呢。” “嬷嬷德高望重。”她随意应付。 “皇后娘娘折煞奴婢了,老奴哪有什么本事,只是虚长这许多年岁罢了。” 珍嬷嬷为她梳理好头发。 “娘娘,可以了。” 沈青拂睁开眼,镜中,她如瀑的长发被梳拢得极为柔顺,发尾处用了一条丝带绑好。 她淡笑,“嬷嬷辛苦了,早些安置吧。” 珍嬷嬷应下, 还是先将皇后的床榻归置好,才跟着退了出去。 坤宁宫内,烛火熄灭。 漆黑的夜里,只有偶尔才会响起的风声。 香炉旁边放着常用的嘉仪香。 桌案上还有用来消暑的冰块。 沈青拂睡得很安稳。 不知是什么时候,或许已是深夜,她总感觉身上有湿冷的东西在四处滑动。 可她又睡得很沉,怎么也醒不过来。 这触感太凉了,凉得她皱着眉头。 就好像长着什么湿冷鳞片的蛇在一圈圈的缠着她。 如果能醒过来,她一定要把这条蛇掐死。 她睡得这么深,所有的反应,自然都是最真实的。 宁玄礼单手搭在她腰间扣紧。 他墨眸深邃阴郁,薄唇衔着冰块,一点一点蹭着她的肌肤,直到冰块化了。 再衔一块新的。 看着她皱着眉头,身体不停的颤栗,却醒不过来,任由他处置。 “还是睡着的时候,才乖一点。” 男人着迷了一样低声呢喃着,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点点的薄红,很熟悉,跟平时一样。 “不是很会演吗。”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着她的红唇,“眼下倒是演不成了。” 沈青拂却始终都皱眉。 他很有耐心的寻找属于她喜欢的姿势,直到是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她腿侧, 她好像才舒展了眉头。 宁玄礼抬起头看她,意料之中的一声哑笑,薄唇上都是水色,“呵呵,果然如此。” 第128章 囚凰3 约到翌日辰正时分, 沈青拂才辗转醒过来。 她身上的寝衣完好,盘扣系得齐整,却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身下有几分酸胀感,不同寻常。 她沉吟半晌。 旋即道,“侍棋,侍书。” 两人从外头进来,“娘娘。” 沈青拂略蹙眉,“你们都在外头守夜,昨夜可有异常。” 侍棋摇摇头,“奴婢没有发现异常。” 侍书点头,“娘娘,一切正常。” 一切如常? 可能是她多想了。 “我身上乏累,你们亲自去备下热水,不必劳烦珍嬷嬷。” “是,娘娘。” 两人道是去准备热水。 沈青拂走下榻来, 她目光审视,掠过一眼桌案,上头放着的青玉缸,已是一汪清水,冰块化了,此刻自然只剩水,可是只有半缸。 内务府送来解暑的冰块那是满缸的,还摞起来不少。 化成水却少了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眉头微皱,俯身拿起一旁那侧的香炉,打开炉盖,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香灰。 没有燃过嘉仪香,自是没有香灰。 沈青拂沉默了一会, 叫了裴霜意进来。 “内务府每日往坤宁宫送冰,用的都是青玉的容器,本宫有心节俭,便把这只青玉缸换成寻常铜质的吧。” “奴才明白。” “还有,嘉仪香贵重,余下的不多,就收起来吧,这些香炉也一并撤下去,若无吩咐,不必再拿上来。” “是。” 裴霜意照吩咐办事。 桌案上一时只剩下几个珍贵摆件。 第169章 沈青拂环视一周,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但还是谨慎点为好。 “娘娘,热水备好了。” 两个侍女将楠木浴桶倒好了热水,放了常用的松枝白檀,还有许多新鲜花瓣。 沈青拂解开寝衣,往下看去。 她凝眸片刻,“……” 莫非是狗男人干的好事。 可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偷偷干活吧。 她扶着浴桶踏入水中,将身子埋下去,温热的水流让她酸胀地方舒坦不少,她缓慢闭上眼。 …… 养心殿。 原都察院副都御史,因教女不善被陛下贬职,所以如今副都御使一职也就空缺了。 几位亲近朝臣齐聚养心殿, 照陛下吩咐各抒己见,商议由谁担任新任的副都御使。 “启禀陛下,左佥都御史江城,右佥都御史沈非,都已在都察院任职多年,可堪胜任。”柳聿臣平静说道。 都察院总都御史点头,“陛下,正如柳大人所言,江城与沈非都是忠君之人,能力优秀,均适宜擢升副都御使。” 宁玄礼捏着手里的黑曜石珠串, 目光过于幽深,叫人分辨不明什么意味。 他浅淡的勾起薄唇,语调舒缓,“既然如此,那就沈非吧。” 沈非是靖国公沈不言的内侄。 如今沈家虽然煊赫,任重职者却鲜有,只有让沈家这些用得上的人,渐渐生了根,沈氏一族才算真正的昌隆。 既然她喜爱权势,那他就予她。 到时候,沈家势盛兴赫,如同参天大树,蒙阴子孙,贵亦无匹,她还如何舍得离开,如何舍得放下这鼎盛的一切。 爱权者,终会为权势所困。 是巅峰之路,也是命运之囚。 宁玄礼薄唇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众卿以为如何。” 虽是这样说着,话音却不像在询问。 总都御史拱手,“陛下圣裁。” 柳聿臣没有说什么。 沈非的确可用。 只是,陛下似乎并未犹豫,直接就定了他,仿佛更看重的是他的家世,因他是靖国公内侄。 仅是一个副都御史的任职,还算不得外戚专权的地步。 “好,都退下吧。” “臣告退。” “臣告退。” 众臣退出养心殿。 未几,殿中闪过一道人影,鱼九十九呈交密案,“陛下,这些都是影门的情报,请陛下御览。” 密案只有单薄的几张纸。 内容不多。 可见影门极其神秘。 “属下已暗中联络过容时,却一直未得到回信,看来影门再次隐匿了起来,不知是何缘故。” “嗯。” 圣上也只是淡淡的嗯了声,并不意外。 关于影门的情报,寥寥数语。 包括众多暗术,易容,缩骨,医毒,暗器,轻功,五行八卦,九门奇经。 组织所有人都擅长轻功暗术。 身形鬼魅,不易察觉。 更甚至,医毒一门有许多千奇百怪的药丸,功效各不相同。 比如,用以改变声音的易声丸,用以避孕的避子药,用来催发迷香幻香麝香之类的清神油,用来控制对方的招魂引,还有和沉水香相配的迷情依兰花,甚至还有令人产生临时孕脉的孕丹,让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假死药,用来保人性命的七日锁魄丹……凡此种种,不胜凡几。 宁玄礼浏览完毕。 他当下并未说什么,面无表情的对准烛台,将这些情报都烧得一干二净。 鱼九十九继而道,“启禀陛下,据卑职所知,影门虽然暗术繁多,但毕竟是江湖上的寻常门派,掀不起太大风浪,若有风浪,也只是与其他门派的交锋而已。” “重九。” 宁玄礼淡淡开了口,“你不必再追查影门,替朕做一件旁的事。” “卑职敬听圣上差遣。” …… 宫外,淮南,桃花坞。 这里山高水远,远离京城,影门新址就设于桃花坞,周围布置了双重八卦阵,不易为外人所察。 桃花坞民风淳朴。 百姓多以狩猎,打渔,屠宰,买卖为生。 容时的祖父容老先生就隐居于此。 “哎呀呀,我们家老爷子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没见着你,想你想的都快疯了。”容时自顾自饮茶。 他们两人易容坐于此间一处茶馆。 墨惊雪没有回应他,沉默的注视着边上的一对夫妻,目光沉沉。 “你看什么呢,我在跟你说话呀。”容时啧啧道。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那是一对平凡夫妻,女子事事村,不过一个农妇,男子般般丑,不过一个屠户。 两人笑得很高兴,农妇给男子剥着脆花生,一颗一颗喂进丈夫嘴里,屠户给妻子倒热茶,把里头的碎茶叶都一块一块挑了出去。 “怎么,很羡慕吗?” 容时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叹气,“哎,快别看了,你羡慕不来,人家那可是真夫妻。” 墨惊雪依旧没有搭理他。 半晌,平静道,“快到时辰了,走吧。” 容老先生作息与寻常人不同,白天入睡,黄昏苏醒,尤其擅长傀儡术,技法精妙,叫人难以分辨。 容时还差傀儡术的最后一层没有学会。 容时望天,“还差得远呢。” 又瞥见男人冷淡下来的眼神,赶忙嘿嘿笑了两声,“我口误,说错了,我是说差不离,嘿嘿,差不离。” …… 皇宫。 坤宁宫。 珍嬷嬷办事老成干练,平日需要四个侍女一块干的活,她一个人就能处置的一丝不苟,面面俱到。 不仅没见杂乱,反而处处井井有条。 妆镜台前。 珍嬷嬷为皇后梳起发髻。 典雅的祥云髻,将青丝分股拧旋,再叠加缠绕,发髻交集拧旋后悬空托于头顶,好似祥云一般浮于发顶,仙气飘飘。 还剩下发饰没有佩戴上。 “陛下驾到——” 众人行礼问安。 宁玄礼一抬手,让人都退了下去,跟着将她按在了座位上,“不必起身。” 这扇铜镜里。 男人俯下身拥住她,身影几乎将她全部罩住,他拢着她的后腰,低声笑道,“朕给皇后戴钗。” 沈青拂微怔,“陛下,恐怕不妥。” 他从容的笑了笑,“皇后时时不忘贤德二字吗。” 她没有再阻止什么。 台面上放置着皇后的珠钗翠环。 宁玄礼取了一支云凤纹金簪,往她发间比过去,漂亮的乌发如积云一般,“阿拂今日穿的红衣,颜色看来不大匹配。” 他这么说着又放下,开始挑选别的。 沈青拂就安静坐着。 她身上这件红色绣山河纹广绫裙,是平日两个小娃娃最喜欢的一件,往常她若穿上这件,长平和姝玉总是围着她绕圈圈,半点不愿意挪步,捏着她的裙摆帮她捡拾着。 男人又拿了一支缠金丝点翠百宝簪,还有一支红翡翠含珠海棠步摇,接着往她头上比对。 然后将那支步摇慢慢的推入鬓间。 他神情专注认真。 一支一支挑选合适的。 待一刻钟后, 她的发饰已经被他安排好,满头珠饰,红翡玛瑙居多,珍珠次之,步摇微微晃荡,整体看上去华贵大气。 “陛下匠心独运。”沈青拂浅笑,适时夸赞。 宁玄礼视线未移开她半分,温柔的笑容,“阿拂满意就好。” 彼时,花房的宫人搬着数盆芍药花送了来。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这是陛下吩咐送给娘娘的,都是从御花园移植而来,请娘娘笑纳。” 那些芍药…… 果真是御花园的。 按照宫规,御花不可攀折,因都是养了数年的极其稀有品种,而今却尽数端进了坤宁宫。 是蓝色紫色相间的芍药花,颜色很浓,格外妖异美丽。 “那日在御花园,朕见你多瞧了两眼芍药,想来你喜欢,所以叫人都送了过来。”宁玄礼这么说着,复为她戴上耳环。 芍药大多是红色,粉色。 像这样蓝色,紫色的,难得一见,颜色过浓,看起来极为妖艳无格。 沈青拂看着那些妖冶芍药, 勾起红唇,轻笑了声,“庭前芍药独枝艳,纵是无格也冠绝。” 宁玄礼注视着她,淡淡道,“这世间繁花本就千姿百态,无非妖艳,还是纯净,纵使是再出格的花,也会有惜花之人,认真欣赏。” 沈青拂挽住男人的手。 “陛下与臣妾都是惜花之人,臣妾会养护好这些芍药花,不叫它们一时辜负。” 她太过熟练。 就算是演的又有何妨。 宁玄礼薄唇一勾,俯下身吻住她唇角,“好,你说的,朕都记住了。” 第170章 她从容环住男人的腰际,笑道,“臣妾今日正想着去折柳宫,正好陛下过来,咱们一同去看看长平姝玉。” 他却反而道,“阿拂不是说,怕朕对孩子们的心意,超过了对你的么。” 沈青拂略微颔首,“臣妾是这样说过。” 他淡淡笑着,整个人贴近她,骨感修长的手按在她侧脑,让她的头颅靠在他腰腹处,“阿拂如此聪慧,怎么不明白,朕也同样怕你对孩子们的爱意,超过了对朕的呢。” 这个回旋镖,猝不及防。 沈青拂顺势往男人怀中靠过去,贴得紧紧的,“臣妾爱陛下,也爱孩子们,在臣妾心中,陛下跟孩子,都是同等的重要。” “不。”他突如其来的否定。 沈青拂不得不抬头看他。 迎上他这样幽深而炽热的眼神,再无从前的隐忍和克制,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欲望,是占有欲,更是一种深刻的执念。 “在你心里,只能是朕最重要。” 命令的口吻。 沈青拂心里这样想。 排在第一的是权力与地位,排在第二的是孩子们,排在第三的是沈家,他或许要排在第四或者更后面, 她眨了眨眼,懵懂,“嗯?” 好像没听明白的样子。 宁玄礼低声笑着,嗓音越发哑感,“怎么这样可爱。” “臣妾心中,自然是陛下最为重要。”她定定的说,语调埋怨。 似乎是他不该这样质疑她。 宁玄礼笑得更为温柔,“阿拂真乖。” 他将她抱起来,红色裙摆在空中飘了一圈,“朕擢升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沈非,由他做新任的副都御使,官至三品。” 沈青拂略微垂眸,“朝堂政事,臣妾不宜妄言。” 如此看来,他已有意扩大沈家的势力,让沈家在朝堂更为枝繁叶茂。 但愿此人堪用,不要丢沈家的脸。 “那阿拂就跟朕做点相宜的事。”他说着将她放置榻上。 她一哽,“臣妾……身体不适。” 宁玄礼担忧的问,“哪里不适?” 沈青拂红了脸, 勉强道,“菡萏迎风绽两瓣。” 他顿时闷住,呵呵的笑。 笑了大约有一会儿。 宁玄礼俯身凑近她,看着她,“嗯,所以皇后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臣妾也不知道。” “莫非皇后对朕过于思念,夜里自己一个人做了什么好事。”他好整以暇的问,视线落在桌案上。 果然那盛着冰水的青玉碗, 还有香炉,都被她撤下去了。 倒是敏锐。 沈青拂有点无语, 她哼了声,“臣妾一个人能做什么。” 然后补充一句,“臣妾没有。” 男人眼神格外深邃,“很不舒服吗?” “有一点。”她头一次这么诚实。 “哦,朕帮阿拂亲一会儿就不痛了。”宁玄礼话音平淡到好似寻常。 沈青拂微怔住。 她撑着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却是一时没说出话来。 男人突然笑了,“其实,你应当,也很喜欢这样吧。” 第129章 囚凰4 红色绣山河纹广绫裙被掀开一片。 沈青拂手指抓紧身下的锦被,几道皱痕越攥越紧。 “乖,喜欢吗。”他埋头问 她实在没法回答。 …… …… 红色的帷帐落下。 到了四更天,外头有一点亮光。 宁玄礼单手拄着额头,睥睨着她这张睡颜,呼吸均匀,睫毛好像羽扇一般,头发上的珠钗都被他取下来放到了边上的几案。 那会儿连带着她头上的珠翠也在晃动,珠玉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偶尔有一支钗略微倾斜, 他就抬起手帮她扶好。 不叫她这满头华贵珠玉,有一丝倾斜,就连一缕发丝也不允许她落下,他让她保持着所有的端庄。 他就这么安静的看了她很久。 假如没有那些情报,他还可以继续装作不知,装作对她的话信以为真,可是他知道了。 其他都无所谓,唯独假死药。 她总不能狠心到要用假死来折磨他,当然他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宁玄礼突然笑了, “小骗子。” 沈青拂被他折腾得狠了,睡得很沉,听不见他这一声低喃。 到了辰末,她才醒过来。 她睁开眼,男人还在看着她,目光灼灼。 额,他在看什么呢。 沈青拂扶着床榻坐起身来,外头已是日上三竿,“时候不早了,臣妾叫人进来,侍奉陛下起榻。” “不着急。” 他这么说着,抱她起来,原来屏风后面的浴桶早已备上了热水,他一早安排好了,把她慢慢放进去。 一点一点给她擦洗身体。 昨夜劳累,她确实也没什么力气了,任由他给她清洗。 宁玄礼把手里的白色浣帕沾了水,往她身上洗去,视线平和专注,“皇后无需紧张,咱们是夫妻,为夫自当如此。” “臣妾惶恐。” 沈青拂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平静。 他们是要在这帝后的位置上过一辈子的人,这一生,总会有像平常夫妻一样的地方,彼此熟悉,彼此扶持。 沐浴过后, 他再把她抱出来,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 换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 让她坐下来,给她擦头发,湿漉漉的发丝被一点点擦干,然后给她编了两条辫子, 他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朕听闻从前在坤宁宫当值的薛侍卫病逝,唯忧皇后安危,朕会叫莫问带人过来,好生护在坤宁宫外头,护好皇后周全。” 沈青拂微怔。 墨惊雪离宫多日,为何现在提起。 他或许知道了什么。 她淡笑,“陛下,莫问是陛下身边的人,统领着移山军,位高权重,臣妾怎好叫人家来守坤宁宫啊。” “皇后不必多虑。” 宁玄礼替她编好最后的辫子尾巴,温柔说道,“朕的阿拂,就应当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 连日以来, 他都过来坤宁宫,吃住留宿,照顾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坤宁宫外,已经重新换了侍卫,原先驻守坤宁宫的侍卫都被派去了其他地方。 眼下是莫问带着人亲自守卫。 他们都换着侍卫服,手里拿着佩剑,安静守在宫外,奉旨当值。 沈青拂看了眼外头,果真是,浩浩荡荡。 第130章 囚凰5 折柳宫。 长平和姝玉正在抄写《资治通鉴》 两个小娃娃现在笔都拿不稳,就要写这些东西了。 太傅布置的课务是让他们二人抄写一整张纸,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宁泓熙向来想着怎么偷懒。 小家伙故意把字体写的大大的,一张纸需要写的字数也就少了许多。 宁安凰安静抄写,蝇头小楷。 一张纸上的字数密密麻麻。 小太子和小公主的书案都是金丝楠木制成的,笔墨也都是检查过了的乌金砚和槐香墨。 柳聿臣一身深紫色官服,端坐于上。 他的视线落在对面两个孩子身上,眸光逐渐深邃。 长平甚肖皇后。 这么小就光想着歪门邪道,投机取巧,长大了还不知要如何玩弄人心。 姝玉倒像陛下。 一举一动端庄平稳,很守礼节。 不过那张嘴巴,却与皇后相似。 “太傅大人,皇后娘娘到了。”宫外随从进来禀告。 “哦?” 柳聿臣从来严谨妥帖,起身却带落桌案上一支墨笔,他长腿已迈开几步,随从赶忙捡拾起来。 他抿着薄唇什么也没说,往宫外走去。 凤驾徐徐而来。 柳聿臣平稳行礼,低下腰去,“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柳大人如今已是太子太傅,官至从一品,何须对本宫行此大礼。”沈青拂淡淡说着,一掠而过。 她径直走进。 裴霜意扶着娘娘的手腕,看了一眼柳聿臣。 折柳宫内, 两个小娃娃一见到母后,都欣喜不已。 宁泓熙直接扔了墨笔,张开小手朝沈青拂蹦跶着过来,“母后,你都好多天没过来啦~” 宁安凰严谨行礼,“见过,母后。” 沈青拂俯下身将两个小萝卜头揽在怀里,他们两个习惯了亲她脸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柔软的小嘴巴像花瓣一样轻柔。 她难得露出一丝真心的笑,“你们两个,近来功课如何,有没有给太傅添麻烦。” 长平骄傲的仰着头,“儿臣认识的字可多了!” 姝玉平静道,“儿臣愚笨,幸好太傅勤谨。” 第171章 沈青拂摸着他们两个的小脑袋瓜。 着人呈上茶点。 都是从坤宁宫做好的现成的,有长平最爱吃的牛乳糕,还有姝玉喜欢喝的杏酪蜜茶,还有一些其他的,马蹄糕,桂花糕…… 两个小朋友都是眼前一亮。 “好啦,去吃吧。” “多谢母后!” “多谢母后。” 沈青拂注视着孩子们吃东西,长平嘴巴塞得鼓鼓的,差点噎到,幸好姝玉提前给他递过茶去。 她不禁勾起红唇。 柳聿臣站在皇后身后,长身而立。 只看着她的背影,雍容美丽,端庄从容,就像那日在城墙之上,敌军兵临城下,她却站在长风之中,衣袂翩飞,没有半分退缩。 “太傅大人。”裴霜意开了口。 他语调略带微讽,“您这悄默声儿的站到咱家后边,也不说半句话,可把咱家吓一跳。” 柳聿臣淡笑,“裴公公真会打趣。” 裴霜意哼了声,没再说话。 沈青拂回过身,微笑,“太傅如今教导长平姝玉,不胜辛劳,本宫带了些茶点,太傅也用一点吧。” 柳聿臣再度弯下腰去,“微臣岂敢。” 沈青拂也只是跟他客套一下。 反正她带来的都给小朋友吃的,像成年人肯定是不会喜欢甜食。 她保持着礼貌微笑,“本宫数日不曾过来,长平和姝玉有劳太傅大人看顾,本宫会着人好好赏赐大人的。” “微臣身为太傅,敬承皇恩,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柳聿臣平视皇后说道,“太子聪慧,公主沉稳,是社稷之福,微臣不敢讨娘娘的赏。” 沈青拂略微颔首。 裴霜意冷冷的看着柳聿臣,眼里恨的发疯,“太傅大人身为人臣,岂能直视皇后娘娘凤颜。” 柳聿臣微怔,“微臣有吗。” 裴霜意冷笑,装什么呢你装。 “陛下驾到——”折柳宫外适时传来唱喏声。 众人行礼道安,迎接圣驾。 “都起来吧。” “谢陛下。” 宁玄礼直接走到沈青拂跟前,握住她的手,温柔说道,“皇后出了坤宁宫有两刻钟了,手都有些凉了,今日风大,看完孩子们就回去吧。” 沈青拂从容浅笑,“多谢陛下关怀。” 陛下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裴今故立时呈上长案,案上放着一件天水碧颜色的披风。 宁玄礼单手展开披风,为她穿好。 帝后二人动作亲密。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长平姝玉两个小娃娃跑出来,行礼后便围住了父皇母后,要抱抱。 宁玄礼俯下身抱起两个小孩儿,“都多大的人了,不许再缠着你们母后,也该跟着太傅学习皇室礼仪了。” 长平哼唧着,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姝玉还是坐得很端正。 柳聿臣俯身道,“回禀陛下,太子与公主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什么都学得很快。” 他本以为陛下是来考核的。 岂料他只是简单嗯了声,再没问别的。 帝后一同陪伴太子公主玩耍。 很快,最多也就一刻钟,他们便起驾离了折柳宫。 坤宁宫。 珍嬷嬷奉上两盏金银花茶。 “你先退下。” “是。” 老嬷嬷退了出去。 裴霜意看了眼同样守在外头的裴今故,两人无话。 娘娘前脚才到折柳宫,陛下后脚就来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只听内殿响起两人的说话声。 “皇后怎么一个人去了折柳宫。”陛下的声音平静温和。 “臣妾多日未见长平和姝玉,自是想他们了。”皇后语调平淡。 宁玄礼嘴角扯了一下,还是很温柔的语气,“朕不是跟皇后说过吗,皇后不可以背着朕,单独去见孩子们。” 沈青拂微怔。 “陛下没有这样说过。” “阿拂记性不好。” 他笑着抚上她的侧脸,慢慢滑动到她颈处,“那朕再告诉你一遍,以后不可以一个人去见孩子们。” 沈青拂没有应他,“陛下为何如此要求臣妾。” 宁玄礼手中的动作微顿,又是很温柔的笑,“阿拂你瞧,朕就从没有孤身一人去折柳宫,就怕你心里多想,朕对孩子们的关注,若是超过了对你的,朕怕阿拂哭鼻子。所以你呢,最好也这样。” 沈青拂总感觉他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听朕的话,以后别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去了,好不好,嗯?”他这么低声说着,好像温和的在跟她商议,然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你瞧瞧外头,朕安排了这么多人保护你,若是你离了坤宁宫,一时防备不及时,朕担心,再万一遇见什么意外。” 皇宫禁内,秩序森严。 何来什么意外。 沈青拂笑着抱住他腰身,“臣妾明白了。” “呵呵,阿拂真乖。”宁玄礼沉笑着抚上她的发顶,勾起一缕发梢嗅了嗅,嗓音也是极为温柔似水,“今日就算了,若再有下一次,坤宁宫的人再纵你单独去折柳宫,朕就叫人打断他们的腿,不,还是直接杀了。” 沈青拂能听清楚他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胸口也在起伏不定,她整个人都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不禁皱起眉头。 搞什么,书里也没写过他能这么疯啊。 第131章 囚凰6 她蹙起柳眉,抚上男人的胸口,指尖不经意间轻轻划过,她睫羽轻颤着,“陛下何以这般动辄杀伐。” 好像被他这最后半句话给吓着了。 他知道她在表演受惊。 柔软细瘦的手指伏在自己胸前,他下一秒就按住这只手,也不得不承认,她一个简单安抚的动作,就让他完全沉沦。 “阿拂别怕。”宁玄礼安慰她 “朕怎么会真的杀了他们呢,只要你听话,朕怎么都依你。” 他又淡笑着说道,“长平和姝玉正是上书房的年纪,咱们过于关爱,反而叫他们娇气了,你想去看他们,朕就陪着你一同去,好不好。” 沈青拂很乖巧的点头,“臣妾都听陛下的。” 事情似乎越发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去了。 不过也没什么,只要不影响她的权力就行。 宁玄礼再度将她抱紧,“阿拂是朕一个人的,你的心里,只能有朕,就像朕心里只有你一样。” 沈青拂目光平静,浅笑,“臣妾心中,自然只有陛下一人。” 只有他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要这权力永伴余生,自然要留在他身边。 没有什么爱不爱的,只要她陪了他一辈子,这还不够吗,就算她装不了一辈子的深爱,在孩子们跟前,她也会表演的夫妻和顺,举案齐眉,她想,这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宁玄礼望着她这双漂亮的眼睛。 眼底没有多么深切的爱意,只是很平静,很从容。 她当然有底气足够从容,不过是仗着他爱她,半分也离不开她,她好坏,太坏了,连表演深爱都不愿意多用力气了。 他突然低下头去咬她的唇,没轻没重的, “嗯,朕相信阿拂不会叫朕失望。” …… 宫外,桃花坞。 千影居。 容老先生的居所,需要乘坐风筝滑翔过去。 两人到了对面山上的千影居,迎接的居然是两个木偶人,拿着笤帚,举止和正常人类并无不同。 “老爷子呢,瞧我把谁带回来了。” 容时笑着把墨惊雪推进门去, 果然千影居内,都是机械人偶,奉帚洒扫,四层楼高的千机阁,每一层都点着蜡烛,看起来十分神秘。 “你小子,又来闹腾!”未见其人,只听见容老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 跟着一道白练从空中袭来, 老爷子飞身而上,踏着白练而来。 “哎哟哟,咱家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个排场。”容时啧啧道。 他跟着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容老先生故作威严,“混小子,竟敢在惊雪跟前揭我的短。” 他实际也是个洒脱自在的脾气,要不然也教不出容时这样的孙子,但多年不见墨惊雪,他想保持一点庄重神秘感。 墨惊雪拱手,“晚辈见过容老先生。” “哎呀,快快快,快别这样!”容老先生哈哈笑着将人扶起,“还没问呢,你们两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那正好,咱们搓麻将吧!” “爷,你清醒点。” 容时咳了一声,“我们有正事。” 容老先生立时正色,“哦?什么事?” 墨惊雪定定说道,“晚辈听闻容老先生犹善傀儡术,傀儡术又是容家的家传绝学,所以带着容时过来,打算跟随老先生学习傀儡术。” 傀儡术所造的人偶,如同活人一般,没有半点破绽。 第172章 江湖上传的易容术远没有傀儡术精妙,易容面具很容易被发现,但傀儡术,足以模拟得更加成功,惟妙惟肖。 容老先生笑道,“想当初老夫一早有意收你为义子,教你家传绝学,可惜你未曾答应,你的悟性可比容时高多了,他最后一层始终堪破不得,还是由你亲自来学吧。” 容时也慎重的连连点头。 墨惊雪平静道,“如此,不如就麻烦老先生,一同教习我们两人。” 容老先生怀疑的看了眼容时,“也好。” 他转头问道,“此术不易习得,且习得也并无多大用处,为何非要来此学习此术。” 容时哽了一下,“这……” 墨惊雪淡淡道,“晚辈不敢欺瞒老先生,是为了我的……一位故交。” 容老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 随即笑了笑,“老夫年事已高,不该过问这许多事,不过老夫记性差,过不了一时半刻就忘干净了,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墨惊雪再次拱手,“多谢前辈。” …… 而今已是隆和五年,天下大定,内外无患。 朝臣主张南巡,借此巡查江南各处,以作天恩浩荡。 商议多日,最终定下南巡之期,为今年的七月中旬,而陛下的万寿节也恰在这一时期,距离七月中还有半月。 坤宁宫。 众妃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 “谢娘娘。” 众妃落座。 昭宸皇后坐于主位。 戚灼华与裴霜意陪侍。 坤宁宫的宫人陆续端上茶点。 惠妃端坐品茶,往上看了眼皇后,流露出担忧之色,听说陛下近来不允许皇后娘娘单独见小太子跟小公主,不知是何缘故。 白妃目光悠闲。 再过一段时日就要南巡了,众妃都要同往,江南景色与京城不同,到时候就能好好游览一番了。 若是寻常百姓家,哪里来的伴驾南巡这样的恩典。 杜充仪低着头不说话。 她方才见坤宁宫的侍卫几乎都是脸生的,之前过来请安都从来没见过,皇后为何要换一批新的侍卫。 莫非她信不过从前的那些,所以更换了。 皇后果真处处谨慎。 薛贵嫔眼神有一丝紧张。 她让人去查找了楚氏从前的求子药方,也不知能否求来,楚氏是罪妇,虽已亡故,但她还是怕外人知道此事,免得节外生枝,所以她只让最信任的连珠去办。 只听皇后道,“陛下天恩浩荡,南巡之日,定于七月中,正好万寿节也是在南巡之期,诸位姐妹到时候都要伴驾同游,不如早些准备着,陛下的万寿节贺礼,也好有的呈上,以取圣上欢心。”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众妃起身回应。 姜婕妤不禁道,“这是陛下登基以来,首次南巡,咱们还是好生准备着,届时除了后妃,百官也在,可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 众人点头认同。 陆婕妤眼里没有这些,一门心思啃着蟹粉酥,坤宁宫的蟹粉酥最好吃了,一会儿就让游鱼拿回宫去。 沈青拂淡淡道,“今朝南巡,所乘船只,都是工部打造,平稳妥当,诸位姐妹若从未上过水路,难保不会颠簸晕厥。” 薛贵嫔稍松一口气。 她本就是巴蜀之人,犹善水性,不怕会晕船。 其余人倒是面面相觑起来。 “皇后娘娘考虑周全,臣妾等皆听娘娘安排。” “本宫已叫人在太液池备下了船只,诸位姐妹可以自行乘坐,也好适应船只起伏。”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体恤。” 众妃彼此交谈片刻,随后退下。 戚灼华有些兴奋,“娘娘,属下听闻江南之地,水利繁茂,民风习俗更皆与京城不同,不知究竟是何光景。” 如今四海升平,南巡也定下了日子,皇后娘娘往后只消培养小太子成材,未来的一切都是肉眼可见的一路坦途。 沈青拂淡笑,“去了就晓得了。” 她还要将定下来的事宜,尽数报给宁玄礼。 帝后除了是夫妻,也是同事。 这些时日以来,他几乎每日都来坤宁宫,除了用膳,便是隔几天就与她同去折柳宫,但每每回来,他都像个野兽一样狠狠的折腾她,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一样的照顾她,给她洗漱,梳发,穿衣。 她也习惯了这些, 所以日常相处,她跟他更接近于相敬如宾的状态。 “霜意,去养心殿。” “嗻。” 养心殿。 季长晖见到凤驾喜出望外,赶忙行礼,“属下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 沈青拂走下凤辇,“陛下在批折子吗?” 季长晖笑道,“陛下在等着娘娘过来呢。” 皇后娘娘多长时间没来养心殿了,他都快记不清了,只要见到娘娘,那陛下定是好脾气的。 沈青拂简单嗯了声,扶着裴霜意的手腕,走进养心殿。 养心殿内, 裴今故弯腰行礼,“娘娘万安。” 御案上的奏章堆积如山,近乎要将男人整个埋起来,他批阅了两个时辰,这座小山才渐渐低了下来。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宁玄礼心中犹然一喜,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皇后来了。” “臣妾给陛下请安。” “坐吧。” 随即有人抬上凤椅。 沈青拂落座,“陛下,臣妾听闻此次南巡已定下日期,乃为七月中旬,恰逢陛下的万寿节,看来也只有在南巡途中安排了。” “嗯。” 宁玄礼垂着眼眸批折子,“皇后料理即可。” “臣妾已吩咐下去,叫后妃姐妹们提前备好给陛下的贺礼,以期给陛下惊喜。” “皇后办事妥当。” “除此之外,臣妾想,诸位姐妹或许都是头一次登船,为免水路颠簸,昏厥作呕,臣妾已命人在太液池备下船只,方便众妃提前适应。” “皇后心细。” “多谢陛下夸赞。” 沈青拂微笑,“陛下前朝事忙,尚有奏折要批阅,臣妾不便打扰,这就退下了。” 所有的事都说完了,就可以回宫了。 她起身行礼告退。 步调翩然离去。 宁玄礼望着她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深。 她来就是来跟他说这些宫务而已。 他想要的不止是相敬如宾,他想要她的深爱,就像他这么爱她一样,这不是应该的吗,他付出了爱意,换回来的便应该是她等同的爱意才对,这样才公平。 阿拂,怎么能这样对朕…… …… 长春宫。 连珠让宫人都退出去,关上宫门,拉着主子娘娘进了内室,才敢说话。 “娘娘,奴婢找到了。” 她跟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药方,“这就是从前楚氏留下来的,奴婢几经转折,不敢为外人所知,寻了这些日子方才找到。” 薛贵嫔高兴的接过来。 “太好了,幸亏有你在!” 这就是求子良方,据闻可以一举得男。 连珠犹豫道,“娘娘,听闻此方药性甚烈,服下后会产生剧痛,而且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不管用了。” 薛舒婉却极为珍视的抚摸着药方。 “只要有用即可。” “可是……” 连珠劝阻道,“娘娘,听闻当初在东宫时,楚氏颇为得宠,用此良方,她都没有怀过孩子,或许,此方不甚管用。” 薛舒婉有些失落,又否定道,“不会,那都是楚氏无福,本宫与她又岂能相提并论。” “娘娘一定要个孩子吗……” “当然!” 薛舒婉慎重道,“你且看皇后和杜充仪就是了,她们都有孩子,陛下为了孩子,怎么也会去她们那儿。” 连珠还是犹疑,“奴婢就是担心这张方子。” “哎。”薛舒婉叹气,“自从入宫后,本宫的恩宠可以说是皇后娘娘之下最多的,可惜一直不曾有孕,若是能有个孩子傍身,这下半生才好过啊。” 她入宫都已经三年了, 还是没有半点子息。 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过了最佳的生育之期,更不得恩宠,就更没办法生下皇嗣了。 “你去煎药吧。”薛贵嫔坚定道。 连珠只得道是,出去煎药。 薛贵嫔垂着头抚上自己平坦的肚子,要是真的有了孩子,陛下就会常来长春宫了。 …… 坤宁宫。 帝后一同安静用膳。 都是他们平时喜欢吃的菜,墨白素锦,金鱼戏莲,黄葵伴雪梅,樱桃虾仁,黄金竹笋…… 沈青拂细嚼慢咽,渐慢品味。 宁玄礼一直沉默,如同嚼蜡。 第173章 用膳过后,便有宫人把剩下的菜肴全部端了下去,再端上漱口茶水,还有放着玫瑰花瓣的洗手水。 宁玄礼略一摆手, 众人退下。 坤宁宫安静下来。 他注视着她,突然一笑,“皇后以为,何为贤后。” 沈青拂微怔,怎么,突然开始答题? 她淡笑,“臣妾仰承皇恩,做皇后不过三载,焉敢妄议贤德准则。” “皇后谦虚。” 宁玄礼薄唇微勾,“咱们是夫妻,你随意说,朕也不会笑话你。” “既然如此,臣妾试言一二。” 沈青拂答道,“女论语中说,夫刚妻柔,恩爱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宾。皇后乃为一国之母,是陛下的妻子,自要做到相敬如宾。为陛下解忧曰贤,妥善料理宫务曰贤,善待后妃曰贤,照拂皇嗣曰贤,侍奉太后曰贤。” “如此看来,皇后甚为贤德。” “只是太后娘娘远在热河行宫,臣妾未能近身侍奉,实在算不得贤后。” “皇后不必过于自谦。” 宁玄礼没什么情绪的笑,“还记得皇后曾与朕说过,帝后本非寻常夫妻,若是像世间夫妇那样,做种种小儿女之态,也只是徒惹贻笑大方。” 沈青拂保持礼貌微笑。 她不记得说没说过这话了,反正托辞总是信手拈来,她已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了,但不料他记得这样清楚。 “陛下记性真好。” “呵……” 他骤然一声淡淡的哑笑,嘴角讥诮,“皇后,这究竟是你的真心话,还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专是用来欺骗朕的心,欺骗朕的爱。” 第132章 囚凰7 沈青拂眼底迅速升起泪光。 她惊讶之余满是失落,“陛下……何出此言啊。” 仿佛他切切实实是误会她了。 宁玄礼心头一软, 就算明知道她是在演戏,还是会因为她的泪盈于睫而心软,为何要如此对他,为何要让他在疑心和笃信之间来回徘徊着,满是熬煎。 他薄唇抿得很紧,到最后紧到颤抖。 “阿拂,当真如此爱朕吗。” “臣妾满腔爱意,陛下还要怀疑臣妾的真心……”她睫羽轻颤着坠落一颗晶莹泪珠,轻轻扯着红唇,“臣妾究竟做错什么了,臣妾为了陛下努力做一个贤后,不争不抢,不辩不论,陛下还要疑心臣妾至此……呜呜。” 她委屈的掉下眼泪,肩膀轻颤。 宁玄礼终究还是不忍心,抱住她,“是朕不好。” 他虽然在道歉,却还在贪婪的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又狠却又很温柔,“朕太想阿拂身边只有朕一个人了,朕太爱你了,朕真想把你一口一口吃进肚里,这样我们就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沈青拂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茫然问道,“臣妾没有听懂陛下的意思。” 他眼底沁出几分病态的阴郁,低觑着她,吻在她的眼角上,呵呵的笑,“朕想吞掉你的血肉,一口一口的,都吃了。” 沈青拂,“……” 什么狂人日记。 有病,纯纯有病。 她沉默了一会,闷闷的说,“嗯……臣妾的肉,应当不太好吃。” 宁玄礼被她逗得笑了半天,“好,朕暂时先不吃你。” 他又将她揽紧,“你平日料理宫务,还要接纳后妃前来请安,咱们彼此相处的时间不过须臾,不如,叫她们别来坤宁宫请安了,免得浪费时间。” 沈青拂心里淡哼。 不接受后妃请安那还叫皇后吗,权势是要来享用的好不好。 “陛下,此举恐于礼不合。”她怯生生的说。 “规矩都是天子定的,朕说可以就可以。”他这样说,蹭着她的侧脸,“还是阿拂更看重权势,舍不得了。” 全是陷阱。 她可不能跳下去。 她闷声道,“臣妾是怕陛下被朝臣指摘而已,哼。” “好,朕的卿卿当真如此爱重于朕。”他轻轻笑着,把她抱在腿上,开始解她的衣服,“朕要好好赏赐卿卿。” 反正她喜欢的姿势,他已经知道了。 起码在这事上,她会喜欢他,日久生情,早晚她适应了,就再也离不开他。 对,日子这么长久。 她总会真的爱上他。 沈青拂捂住他的手,“不要呢。” “怎么了。”男人眯了眯眼。 “臣妾……癸水来了。”她闷声道。这么些日子下去,避子药快吃完了。 “那朕检查一下?” “这,怎么可以。” 沈青拂赶忙道,“臣妾是说,陛下万金之躯,不宜触及妇人月事,不吉利。” “无妨。” 他说着便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当真熟练的解开她的衣裳,她怎么拦也不及他力气大,漂亮修长的双腿之间,干干净净的。 男人注视了好久。 突然狠狠说。 “小骗子,你又骗朕。” “臣妾……”沈青拂快速整理说辞,“臣妾是担忧陛下龙体,床笫之事不宜过于频繁,怕会有损龙躯。” 奇了怪了,他为啥要说又。 “呵呵,阿拂是觉得朕不行吗。”男人嗤笑了一声。 有一说一,这个事上,你还是挺行的。 沈青拂轻轻摇头,“臣妾没有。” 他目光极为幽深,就这么看着她,突然垂下头去,埋在她肩头处,沉默许久。 她说谎话简直信手拈来,更不要说,她从前都骗了他多少次,多少回,他还要默认这一切,他还要把这一切全部藏在心里,永不拆穿,他怕拆穿了,她就彻底不装了,倒不如现在还肯演演戏。 沈青拂能感觉到男人温热的气息,带着几分深切的颤音。 他突然闷声道,“你骗得朕好苦啊。” 宁玄礼抬起头来,额前的青丝有些乱了,垂下来一缕,他双目竟是通红,墨眸沁出一滴眼泪,没有任何声音。 她愣愣的看着他,这滴泪砸掉在她脸上。 湿漉漉的。 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睫,掩住不知是何情绪的眸色,从她身上起来,背对着她,略掩了掩衣袍。 他勉强沉声道,“皇后担忧朕躬,朕深感内助良多,朕离不得皇后半步,日后朕会叫人将折子都拿到坤宁宫,朕就在此料理政务,皇后要陪着朕,也就没有时间应付那些女人,叫她们以后不必过来请安了。” 他撂下旨意,便匆匆而去。 沈青拂皱眉,狗男人这是打算作甚。 她不自知的抚上自己的脸,那点泪珠染在她指尖,极为湿润。 这就是帝王之泪么。 可他究竟在哭什么呢。 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他拥有了这世间的一切,至高无上的皇权,万里无疆的国土,四海臣服的人望,前朝后宫的安定,还有这大片的后宫美人,他有什么好哭的。 就因为她骗他说来了癸水,就算是将他骗苦了么,这算得上什么苦啊。 看来,他真的知道了什么,而且,知道的还不少。 她眸色深下来,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必要再装下去了,免得他总觉得失望,而且,她也不可能装上整整的一辈子。 她能做到的,就是古来帝后的标准,相敬如宾,彼此扶持。 至于结果如何,就让他自己适应去吧。 …… 陛下降旨,后宫不必请安打扰皇后。 后妃近来忙碌着的,就是在太液池乘船,适应颠簸水路。 没了众妃的请安,坤宁宫十分安静。 他也不允许她一个人去折柳宫,近来只陪她一块去过折柳宫两次,其余日子,都是侍琴或者侍画主动过来坤宁宫汇报,好在两个小娃娃没什么特殊情况。 珍嬷嬷替她挽着头发,佩戴好凤钗。 “娘娘不晓得,从前陛下年幼的时候,太后娘娘向来严苛,又执掌凤印,并无太多时间陪伴陛下,也只有平常宫宴的时候,能见到太后娘娘一面。” 沈青拂这么听她说着,心中却不为所动。 身为万人之上的储君,本就身承诸多期望,与寻常人家的孩子当然不同,坐在万人之巅的位置上,就要享尽无边孤独,这是每个帝王都要接受的。 近来见不到飞鱼内卫的踪影, 想来是他疑心过重,都派去朝臣们那儿盯着了。 “娘娘,老身在宫中待过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九五之尊的圣上,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珍嬷嬷语重心长,“就算是当初的太后娘娘,也不见先帝如此爱重。” 沈青拂浅笑,脸上泛红。 “陛下君恩深重,我唯有一颗赤诚之心,为他管理好后宫,照顾好皇嗣,才能报答陛下恩德。” 珍嬷嬷有些欣慰。 “娘娘此言甚是。” 她又补充道,“其实陛下不让后妃过来请安,也是为了娘娘着想,怕您累着啊。” 第174章 沈青拂微笑点头,没说什么。 裴霜意端着一碟切成小块的水果进来。 是一些西瓜果肉,杨梅果肉,还有荔枝,枇杷。 “娘娘,这是奴才亲自在小厨房做好的,娘娘尝尝吧,都是夏时的时令水果,温和养胃。” “嗯,放下吧。” 裴霜意哎了声,放下果盘,退到一旁。 侍书和侍棋两个人在外殿忙着煮陛下爱喝的冰糖雪梨,一直看着火候,离不开,内殿便叫裴公公伺候着了。 珍嬷嬷一个人能干四个人的活。 这点小活,她也能料理。 她淡笑,“裴公公对娘娘十分体贴。” 裴霜意躬身道,“嬷嬷折煞咱家了,咱家就是个低微的奴才,不过是想伺候好了娘娘,好讨娘娘的赏罢了。” “裴公公真是直爽。”珍嬷嬷夸赞。 裴霜意不置可否。 只见皇后先用银簪刺入了一小块荔枝肉送入口中,他默默记下来,下次把荔枝放得多一些,娘娘爱吃。 “陛下驾到——” 众人问安。 宁玄礼看了眼所有人,“都退下。” “奴才告退。” “奴婢告退。” 裴今故也一同退了出去。 两人守在殿外。 裴霜意极为小声道,“陛下为何骤然降旨,让后妃不来坤宁宫请安。” 裴今故淡淡回答,“圣心难测。” 裴霜意冷哼,“莫不是你在陛下身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裴今故瞥他一眼,“没有。” 裴霜意默默不语,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坤宁宫内, 御案上摆着奏章,好几摞。 帝后两人面对面而坐。 这几日,他便教她分开奏章,请安折子,述职折子,弹劾折子,分门别类。 这会儿都已经分好了。 方便他批阅。 沈青拂安静为他研墨,朱砂红色在砚台里慢慢研开,真红,跟避子药一个颜色的。 宁玄礼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果真十足是个贤后的样子,不疾不徐,端庄沉稳,贤惠极了。 他批阅了一会奏章。 大部分是来请安的,还有江南各地呈上的奏表,知道陛下不日即将南巡,都是一些奉承的话,还有表示自己所在地如何富足,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约有半个多时辰,就批阅得差不多了。 比他在养心殿的效率高多了。 “朱砂墨不够用了,臣妾叫裴总管再拿些来吧。”她淡淡道。 “嗯,也好。” 宁玄礼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 沈青拂适时上前,替他揉捏,力道适中,她也足够熟练,低着头默默给他揉着。 他心头一暖。 就这么注视着她。 她平淡道,“陛下口渴了吗,臣妾命人煮了冰糖雪梨,叫人呈进来吧。” 男人淡淡嗯了声。 侍书和侍棋两人便将雪梨水端了进来。 香甜的滋味,拿冰糖煮的,好喝得很。 两只青玉碗盛着清甜的冰糖雪梨,略微晃荡,放在食案上,两人跟着退了出去。 “才煮好,还烫着,陛下还是多晾一会再喝吧。”她平静的口吻。 宁玄礼弯着眼眸看她,默然了一会,才抚上她的手,问道,“朕不叫那些女人过来烦你,你是否怪朕。” 沈青拂微笑着摇头。 “臣妾谨遵圣意。” “皇后真乖。” 他抬起手指捏了捏她的下颚,慢慢下移,脖颈,锁骨,“外头阳光正好,岂能辜负,阿拂不如撩开窗纱,如何。” 沈青拂瞧了眼外头, 阳光确实很好。 她微笑起身,“好,臣妾明白。” 她起身去了窗沿边上,撩开窗纱, 宁玄礼不动声色的把一颗小药丸放入她的雪梨碗中。 沈青拂回身,步调轻慢,落座于他身前,“陛下,今年的万寿节当是在南巡途中过了,臣妾会叫舞姬排好江南歌舞,也算应景。” 她说的果然都是宫务。 “嗯。” “还有一事,这南巡的船只,都是工部承造,陛下也要提前让人仔细检查好了,以保无虞。” “嗯。” “不止如此,还要再命工部安排几艘备用的船只,万一有什么状况,到了江南,也是有备无患。” “皇后心细如发。” “陛下谬赞。”她清浅笑着略微低头,像是有几分害羞。 “卿卿何以面露羞色,说得这样完备,叫朕如获至宝。”宁玄礼薄唇抿成一条线,抬指抵在她下颚处,将她的头抬起来。 虽然说这如获至宝,他眼里并没什么喜色。 沈青拂微笑,“陛下怎么了。” “阿拂除了宫务事宜,就没其他的话跟朕说了吗。” “臣妾不懂。” “不,你很懂。” 他哼笑着,却有几分咬牙切齿,“你分明是故意的。” 沈青拂幽怨的眼神,蹙眉,“臣妾哪有。” 他却重重掐了一下她的下颚,给她捏出了一道指痕,她吃痛的嘶了声,“疼……”娇气的哼声,若放在平时,他早松开她了,然后耐心哄她,眼下却不肯松开半分。 “陛下……”她柔弱的盯着他。 宁玄礼声色不动。 “呜呜,夫君,好痛……”她哼唧着。 男人最终还是收了手。 两厢沉寂下来,他突然闷闷的说, “朕是折在你手里了。” 沈青拂委屈的扁扁嘴,自己揉着下颚,“臣妾什么都没做。” 宁玄礼紧盯了她一会,骨节分明的手指把那只青玉碗推到她跟前,淡淡道,“嗯,皇后陪朕批阅奏章这么久,也喝点这个吧,润润喉咙。” 第133章 囚凰8 沈青拂垂眸瞧了一眼。 雪梨水这样清甜,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样。 她微笑,“臣妾眼下还不渴,还是稍候再饮。” 宁玄礼简单嗯了声,薄唇的弧度却不露痕迹的往上勾了一下。 他拿起青玉碗,替她浅尝了一口,“还算温热,皇后待会再喝也可。” 沈青拂依旧是没有喝下。 她果真一点也不信他。 宁玄礼反而笑了,笑了半天,他近似喃喃的说了一句,“阿拂怎么如此聪明呢。” 沈青拂莞尔,“圣上比臣妾聪明百倍。” 他挑了一下眉梢。 她是不打算再装下去了么。 宁玄礼坐姿慵懒,好像是批折子有些疲倦了,半倚着身后的金丝楠木椅,手里的黑曜石珠串是新制的,被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 半晌,他淡淡道, “朕幼时曾与三位兄长相交,朕想要的东西,总是会想方设法得到,久而久之,他们就不爱跟朕争了,反正也争不过。” 沈青拂安静听着他说。 “哪怕到了现在,他们几个见了朕,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所呈的奏章也都是满纸的奉承谄媚,因为他们惧怕朕,这就是皇室的手足之情,虚伪至极。” 他停顿一下,又道, “但他们也清楚,这是他们明哲保身的唯一方式,自然,朕也不会怪他们,心照不宣罢了。” 沈青拂微笑,“陛下恩慈。” 他却又是一笑,“是阿拂让朕感受到了什么是真实的爱,令朕心驰神往,喜不自胜。” 他抬手抚上她柔软的侧脸,抚摸着她好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所以,朕给了阿拂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母家的荣耀,朕甚至为咱们的长平都安排好了一切……朕是天子,可是你已经得到了朕全部的爱。” 他近乎有几分咬牙切齿了。 “是全部啊!” 沈青拂微怔的望着他这双泛红的墨眸,方才还是云淡风轻,怎么就一下红了眼,就像快要掉下泪来一样。 “陛下恩德,臣妾无以为报。” 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握住她纤瘦的脖颈,嗤笑一声,“皇后的一切都是朕所赐,朕……” 他紧咬的牙关已经在颤,却没有往下说下去。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已经给了。 只要他一句话,他就能把这一切收回。 可他知道她最爱权势,他不能再让她不高兴,那样只会让她离他越来越远,所以他竟硬生生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话到嘴边,他说的是,“朕只想要你一句实话。” 沈青拂目光从容平静,“臣妾,知无不言。” 爱过,保大,救你妈。 “当年以靖侯府的声望,阿拂又是嫡女,无论嫁入哪个世家都是正妻之位,你却非朕不嫁,甘愿以侧妃之位嫁入东宫,这到底是因为你深爱于朕,还是因为,你只想要这万人之上的凤位。” 他这笑意泛着几分冷清。 冷白修长的手指扣在她脖子上,随时能将她一下扭断,更像爱抚一样蹭着她,“回答朕。” 第175章 沈青拂平静道,“凤位。” 男人宽大的手掌还附在她颈处,却狠狠一僵,她竟然,连骗都不肯骗他一下,他呼吸顿时有些不稳,胸口起伏不定,“好,好得很!” 就算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当听到她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心中刺痛,痛楚从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全都隐隐作痛, “好啊,好啊!” 宁玄礼双眼通红,连声道了数个好,长袖一挥,桌案上的奏章全被他一下扫了下去,“你气死朕了,你,你气死朕了!” 数百本奏章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惊动了外头的人, 裴今故和裴霜意赶忙进来。 只见陛下失态,皇后淡然。 裴今故尚算镇定,扫了一眼这场景,躬身道,“陛下,娘娘,可有吩咐。” 裴霜意呼吸一窒,拂尘掉在地上,双膝猛地跪地,“陛下!娘娘对您是千真万确的爱啊,您千万不要怀疑娘娘……陛下!” “滚出去!” 宁玄礼愠怒不已,一双通红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都给朕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滚!” 裴今故也赶忙跪下,“奴才知错。” 他悄悄看了一眼皇后。 陛下爱重娘娘,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 匆匆赶来的季长晖赶忙让他们两人退下。 陛下何曾有过如此失态啊……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退了出去。 沈青拂沉默着俯下身去,捡拾那些奏章,一本一本的慢慢捡,男人余怒未消,更是眼神凄楚的盯着她。 宁玄礼缓了好久, 捏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咬着牙,一字一顿,“不是心里只有权势吗,做这些做什么?” 沈青拂淡淡道,“臣妾是陛下的皇后,理应如此。” “你是朕这一生唯一的爱人。” 宁玄礼似乎充血的墨眸紧摄住她,字字泣血,“朕把朕的心全都交给了你,朕要你也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朕,朕要你无条件的爱朕,就像朕爱你一样!” “……” 沈青拂茫然的看着他,“臣妾,似乎很难办到。” 她话音还没落下,红唇就挨了一下重重的咬,男人像发了疯一样的狠狠咬她,“不准说了,” 该说假话的时候不说, 连骗人都懒得骗了, 世上竟有这样坏的女子,叫他全身心都栽了进去,无法自拔。 “朕不想看你表演,朕要你真的爱朕,是从你的内心处,爱朕,这是朕的旨意,你只能顺从,你只能说,谢主隆恩。”他声音颤抖。 沈青拂安静的等他亲咬完。 转而望向他,笑了一下,“陛下,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 宁玄礼红着眼,一滴泪平静的掉下来,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如何不重要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完全没有伪装的她。 平静,冷淡,随和。 她明知道他的心已经交给了她,所以她就什么都不用忌讳了,真好,原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输,输得一败涂地。 他心中震荡,升起一股难言苦涩。 他最后还是尽可能的平静道。 “真就是真,假伪装得再真,都不能将真所替。” “是吗,可臣妾却认为,假作真时真亦假。” 沈青拂微笑着,看向窗外,“陛下您看,今个儿的日头多好啊,白昼如此明亮,自然就用不到蜡烛了,蜡烛也只有在没有日光的时候,才需要点上。” 她说着取下窗侧一条白色缎带。 月影纱的料子,朦朦胧胧的,能透过细微的亮光。 “若是没有日光,又没有烛火,那世人岂不是要永堕黑暗吗。”沈青拂走到男人眼前,踮起脚来,高举起这条缎带,蒙住了男人的眼睛,“就像这样。” 宁玄礼抿着薄唇,沉默。 白色的月影纱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只能看见眼前模糊的人影,还有这稀薄日光下,勉强能分辨出一点室内的摆设,几乎都是模糊不清的。 直到似乎有什么亮光在他眼前晃动。 沈青拂端起烛台,凑到他面前,“陛下,这是什么。” 宁玄礼隔着那层薄纱,分辨了很久,“是烛台。” “它亮吗。” “嗯。” “是啊,它如同日光一样明亮。” 沈青拂微笑,“到了晚上,它就是日光。陛下,还认为,这是假的吗。” 明知道她是在诡辩,明知道她是在故意的误导他。 宁玄礼却始终沉默,没有反驳她。 突然他感觉到手背上一阵烫感。 “呃……”男人闷哼了声。 原来是她拿着烛台,牵住了他的手,往他手背滴了一点蜡油,“疼吗,陛下。” 宁玄礼眉头皱紧,“……” “陛下何须眉头紧锁呢。” 沈青拂单手抚上他的眉梢,“烛火的明亮尚不敌日光,凑得这么近,都能烫伤人,何况是远在天上的太阳,若当真得到太阳,恐怕只会化为灰烬,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容假而非求真。” 宁玄礼沉默着解下眼前的薄纱。 突如其来的日光让他的眼前一阵恍然,低觑着眼前的小女人,他骤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诡辩。 只见她将烛台平稳放下。 她弯下腰身的样子,都那么柔美,端庄。 他想,他一定是气疯了。 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她演或者不演,也都挺可爱的,竟让他的所有情绪都在顷刻间消解。 他淡淡道,“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容半点假意。” “陛下此言差矣。” 沈青拂回过身,平静的看着他,“爱,不需要绝对的真。” 尽管知道她又要诡辩了。 他还是忍不住和她对视,深切的望着她。 只听她道, “这世上有多少名垂青史的大诗人,留下多少爱意泛滥的诗句,好比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微之,不照样是写完悼亡诗就纳新妾吗,可世人仍然只知道他深情,不去探究这背后有多少真假情谊。” 宁玄礼道,“倘若当真没有爱,元微之也写不出这样的诗来。” “是啊。” 沈青拂目光爱惜的挽住男人的手, 她柔软指尖轻轻的为他把凝固的蜡全都划落下去,小心翼翼的动作,极为爱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陛下,臣妾愿这沧海巫山,永伴余生。” 宁玄礼眼眶再度发红。 她这是直接把话都说白了。 她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位,她愿意陪他一生,也仅是因为这巅峰权力,并非因为她爱他,呵呵,可他是天子,天子所求,终会所得。 他眼神幽深,遽然沁出几分泪意,像是在笑,却没什么悲喜,“沧海巫山终成幻,人生何苦尽余欢。余生如此之长,朕可以为你做到所有你想要的,你也不会对朕有哪怕一分的爱意吗?” 沈青拂一瞬间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会吗? 还是不会? 如果一个帝王不惜一切来爱她,她当真不会有一丝动容吗? 只是她这微怔的当隙,忽然感到身上乏力,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 “看来皇后病了。”男人低笑着说。 “臣妾没有病。”沈青拂皱紧眉头,脚底却已经发软。 她身子蓦地整个一软。 一寸一寸的软了下去,斜斜的倒在男人怀里,她最后感觉到的,是温暖的怀抱,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的环住她,让她不至于跌在地上。 “皇后病了。” “……”她竟浑身无力。 她明明没有喝那盏雪梨,为什么。 宁玄礼抱着怀里的女子,吻在她额头上,轻柔而饱含爱意。 碗中放的是解药。 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小骗子。 沈青拂昏过去的一刹那,只听见男人温柔含笑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没关系,阿拂,这都没有关系的,朕会让你爱上朕,用朕的方式。” …… 第134章 囚凰9 皇后骤病,众妃侍疾。 贵嫔以上位份的主子娘娘都过来了坤宁宫,为昭宸皇后侍疾。 只见那张千工拔步床上,女子侧着身,一层纱幔遮掩住她的面容,众妃看不真切。 听闻皇后娘娘是感染了风寒,不可见风,所以一直遮掩着。 惠妃十分焦急担心,连忙吩咐人去煎药。 白妃看向坤宁宫的宫女,问道,“皇后娘娘病了,可有通传陛下?” 宫女恭谨道,“回娘娘,陛下已经知道了,特意叫太医开了好几道药方,奴婢们这就去煎药了。” 杜充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内殿的众人。 皇后娘娘的几个贴身侍女居然都不在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第176章 薛贵嫔心中有些喜悦。 皇后既然病了,就不宜侍寝,正好给她机会。 宫女们很快煎药来,快步将药案递进床榻,那张床幔遮掩住,看不清皇后是何光景,片刻后,空碗隔着纱幔递了出来。 “皇后娘娘已经服过药了,诸位主子娘娘可以回去了。” 惠妃点头,“也好。你们一定要照顾好皇后娘娘。” “咱们都回宫吧。” “皇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床榻之上并没有什么声音回应,似乎女子已经服药睡下了。 众妃离开坤宁宫。 那名躲在千工拔步床里头的飞鱼内卫,不敢出声,只得僵硬的接着躺下去,他奉旨易容成皇后的样子,应付这些后妃,也不知道还要挨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 璇玑宫。 这里是圣上近来吩咐工部新修的宫殿,比照着紫宸殿的规格所造,不过按照堪舆图所绘,璇玑宫更多了几处暗室,不知有何用处。 昏暗的室内,烛火明灭。 一扇和合二仙屏风后头,只有一张极为宽大柔软的床榻,再就是遍地的蓝色和紫色的芍药花,铺满了整个内室。 好闻的花香,清新淡雅。 女子躺在床榻上,身上不着寸缕,满头青丝垂散下来,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白皙柔嫩的皮肤泛着寸寸莹泽。 男人一点点为她涂抹玉容膏,带有薄茧的指腹略微粗糙,隔着一层柔腻的膏体,还是将她皮肤摩挲得有点泛红。 沈青拂昏睡之中醒过来。 只是她的眼皮很艰难才掀开,摇曳的烛火映照着男人的侧脸,俊美无俦,矜贵温柔。 四周是陌生的环境,这里不是坤宁宫,这里会是哪里。 她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想要发声,到嘴边却只是断续破碎的音节,“呃,呃……” “阿拂醒了。” 他将最后一点玉容膏涂好,放到一旁,坐到她身侧,让她看着自己这张脸,眼底噙着分明的笑意,“你眼下还说不了话。” 沈青拂红唇颤了颤。 果然发不了正常的声音。 浑身的肌肉都是乏力状态,就连眼皮都是很艰难才睁开,何况是这张嘴巴,她呃了声,只剩下生理性的无力。 他却很温柔的说, “朕为你传召了太医,太医说,你是因为太过爱朕,相思成疾,所以才会突然昏倒,这是心病。” 沈青拂只能这么看着他。 宁玄礼极爱惜的为她盖上轻纱薄被,“朕会好好照顾阿拂,直到你彻底好转。咱们还要去南巡,朕还要阿拂陪着朕,一同巡行江南。”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被他涂了玉容膏。 这就是他所说的照顾吗。 为何非要如此。 “朕才为你涂了平时常用的膏脂,若放旁人来照顾你,朕百万个不放心,只好朕亲自来,你放心,往常那些贴身之人如何侍奉的你,朕都会依样照做。” 玉容膏清甜的气息。 沈青拂往下看去,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 男人贴心的扶她起来,让她倚靠着自己,她也只能斜着身子任他摆布,他递来水,“才醒过来,还是喝点水为好。” 沈青拂的确口干舌燥。 事已至此,她已经被这个疯男人弄到这个陌生地方了。 这就是他所说的,他要用他的方式,让她爱上他? 事情已经到了如斯地步。 眼下她连话都说不了,自然不能嘴炮之,还是得等身体恢复了再说。 反正他需要的是她爱上他, 她自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青拂费力的张开嘴饮水,水流却大部分都流了下来,只有一小部分喝了进去,浸湿了前胸的大片肌肤,还有薄纱锦被也湿了一些。 “是朕不好。”他歉疚的声音。 “忘了阿拂现在连说话都费力,更遑论是自己一个人喝水了,都是朕不好。” 宁玄礼单手撑住她无力的下颚,按住她红唇,掰开一点缝隙,跟着饮下一口温水,渡入她口中,她只能慢慢咽下去,怕她呛到,所以渡的速度十分缓慢,一碗水被一口一口的送进去,这片刻竟也花了不少时间。 沈青拂喝下水后,缓和了一些。 她想了想,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让他心生怜惜?似乎也没这个必要,都到了这一步,或许应该用埋怨的眼神看他。 她眼底很快浮上晶莹泪花,不解,怨怼,还有一丝伤心。 宁玄礼却吻着她嘴角,“卿卿在委屈什么呢,是怪朕没有照顾好你吗,朕爱卿卿如爱自己的生命,让你的那几个奴婢照顾你,朕终究放心不下。” 他说着吞吃着她舌尖,让她被迫发出一声无力的音节。 “好乖,乖极了。” 他似乎在夸奖她,牵住那只柔软的小手,贴在自己薄唇边,轻轻一吻,“从今以后,卿卿就只有朕一个人了。” 沈青拂无力的闭了闭眼。 为什么他一定要她爱上他? 爱,本身就是一种执念。 为什么不是他去放下这种执念。 他应该放下的。 宁玄礼抱着她给她穿衣服,梳头发,动作熟练,就像从前做过的那样,很快抱着她到了屏风后头。 原来另一处地方是一间暗室。 食案上放着温热的食物,大多是软乎乎的肉羹,还有各色汤食。 他把她放在腿上,让她靠着自己胸前,一勺一勺的喂她,她没力的咀嚼,不需要多费力,这些食物很柔软,很容易就滑进喉咙里。 吃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她费力的歪过头去。 “吃饱了?” 宁玄礼笑着拿起丝帕为她擦嘴,“好,咱们回去。” 他又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这张床榻有些过于宽阔了,可以容纳下好几个人的样子,她躺在上面,也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位置。 他爱怜的抚上她的侧脸,“卿卿真可爱。” 男人的目光温柔缱绻,却泛着格外浓烈的占有欲,偏执到有一丝病态的阴郁,他吻了一下她额头。 然后为她按摩。 先是四肢,再是胸背,之后是脖颈,头颅。 他按摩的力道不算多大,让她能感觉到被揉捏得很舒服,浑身肌肉都在被动放松。 “舒服吗?” “呃……” “呵呵。”他笑着说,“只要阿拂乖一点,朕每日都会为你按摩,等到你身上的穴位都松弛下来,自然就会有力气了。” 沈青拂想要动动手指,不过确实没什么反应。 这个疯男人…… 直到一个时辰后, 她已浑身泛起红色,被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好好休息。” 他极为温柔的笑,“朕去上朝,回来再陪你。” 第135章 囚凰10 不知是什么时候。 沈青拂能听见屏风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慢慢走动。 应该是珍嬷嬷,他也只信得过珍嬷嬷来这个地方,她一人就能把琐事打理好,未过多时,屏风后的脚步声渐近。 珍嬷嬷俯身行礼。 “皇后娘娘,老身奉陛下之命,若陛下不在璇玑宫,则由老身贴身照顾皇后娘娘,您的几位侍女如今都在折柳宫,娘娘无需为她们费心。” 璇玑宫。 原来这个地方叫璇玑宫。 从前宫里从来没有过什么璇玑宫,看来是他命人近来新建造的,如此大兴土木,朝臣们没有拦着吗,想来,拦也拦不住他。 沈青拂索性闭上眼,保存体力。 他还需要她去南巡,自然不会锁她太久,长也长不过半月,只是不知这半月的时间,他还能搞出什么招数来。 …… 宁玄礼照常上朝,下朝后便会去璇玑宫。 坤宁宫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怀疑。 他就像一个真正体贴的爱人那样,亲自照顾她饮食,吃喝,再为她沐浴,涂上玉容膏,换上好看的衣服,梳着漂亮的发髻。 再认真而专注的给她按摩,浑身都按摩个遍。 这几日都是这样。 而他,也一直与她同寝于一张床榻上。 这几日过去,她渐渐可以开口说话了,食物也跟着换成了有点硬实的,诸如蟹粉酥桂花糕一类。 只是其他地方还是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他正抱着她坐在妆镜台前,让她倚着自己,为她梳理长发,“阿拂,你瞧,镜子里的你,多漂亮啊。” 沈青拂视线落在铜镜里。 她近来胖了一点点,也不得不承认,他可真会伺候人,比侍琴她们伺候得还好,每每涂完玉容膏以后,他就为她按摩,肌肤似乎比从前更白了。 他此时已经熟练得不像话了。 穿衣服,脱衣服,上妆,梳发,什么都很熟练。 她装作勉强能发出几个简单字音的样子,“臣,臣妾……” 第177章 宁玄礼欣喜一笑,“阿拂恢复了一些,如今都能说话了,真好啊,朕早就跟你说过,只要朕贴心照料,阿拂定能恢复如常。” 沈青拂虚与委蛇的流露出几分感动。 既然他想用这种招数,那她就顺从他的心意,让他以为自己成功了,自然之后不会再对她施行什么突如其来的行为。 他微怔着吻她嘴角, 他不想分辨她这样的表情是真是假,他宁愿相信那是真的,他越吻越深,眼眶也跟着泛红,“早一些爱上朕不好吗。” …… 数日后,养心殿。 鱼九十九禀报,“启禀陛下,卑职已为陛下寻来缥缈道人,他所献天香缚茧丸,当今世上一共两枚……正可以为陛下,实现夙愿。” 他说罢低下头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陛下让他做的这件事,竟然就是去寻找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缥缈峰,听闻缥缈峰上有一位缥缈道人,但花费这么多的功夫,竟真的找到了其人。 缥缈道人仙风道骨,看上去已逾花甲,却十分硬朗。 他笑道,“草民见过陛下,愿陛下长寿万福。” 听声音却十分苍老。 宁玄礼略皱眉头,“你就是缥缈道人。” “正是。” “你所制造的天香缚茧丸,是否当真有此奇效。” “回陛下,草民已于世间活了九十年,遇见的为红尘所困之人,不胜凡几,这其中,还有草民的一位挚友。” 缥缈道人淡笑道,“草民为了挚友,才研制出这缚茧丸,可惜他已故去,没有这等福分。” 他说着从袖间取出一只锦盒。 鱼九十九赶忙递交上去。 养心殿只有他们三人,外头当值的人也被调开了,当下的对话极为隐秘,静悄悄的,安静到能听见呼吸声。 锦盒之中,打开。 里面放着两颗淡黄色的丸药,表面还有一点花纹凸起,看上去像什么虫卵之类的。 “陛下,这就是天香缚茧丸,服下之人会陷入昏睡,浑身会结起一层丝茧,十五日之后便会破茧而出,待苏醒后,便会爱上她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宁玄礼注视着那丹药,脸上并无什么情绪。 鱼九十九迟疑道,“是否当真有此奇效?” “陛下若是不信,可找人实验,正好一共两颗。不过……” “不过什么?” “回陛下,此药如此神奇,自然也有它的副作用,这药服下后,虽会使人产生情爱,可也会使服药之人忘却前尘往事,不止如此,也会同时失去对凡世万物的认知,通俗来讲,便就如同一个新生孩童一样。” “……”宁玄礼陷入沉默,眉头皱紧。 不多时,殿门外却被一人闯入,正是——裴霜意。 裴霜意赶忙跪下,“奴才不敢私自闯宫,只是想为陛下解忧,为娘娘解忧。如今娘娘骤病,若只需一颗丹药就能解此心病,陛下何乐而不为呢?” 他继续跪着往前,坚定叩首道,“陛下,您是天子,您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子,您想要的,有什么不能得到的呢!” 他知道自己卑劣。 但只有娘娘当真的爱上陛下,才不会离宫。 否则终有变数。 第136章 囚凰11 “都退下。” 陛下的命令落下来。 众人退出养心殿。 “重九。” 宁玄礼捏着一颗淡黄色药丸,手指一挥,扔出,“去找一人试验此药,你亲自盯着。” “卑职明白。” 无论如何都需要再等上十五日。 或许这十五日的时间,阿拂就已经爱上了他,如非必要,不必动用此物。 宁玄礼随即吩咐道,“你近来办好这一件事即可,其他就不用你管了。” 鱼九十九道是,隐入黑暗。 养心殿外。 裴霜意眼神平静,步调轻快。 裴今故拦住他,眉头微皱,“你为何是从养心殿的方向过来,你去找陛下说了什么?” 裴霜意嘴角略勾,并不说话,直接绕过他就走。 “慢着。” 裴今故眸色微沉, 小泰子立马将人拦下,“裴公公,我师父有话问您。” 裴霜意略转过身,扯了下嘴角,“裴总管待在陛下身边这么久,咱家又不是头一日入宫,自然不会闲的没事做,跟你抢什么风头,你不用多想。” 裴今故并未松懈半分,“你到底跟陛下说过什么话。” “裴总管很好奇吗?” 裴霜意淡笑,“恕咱家无可奉告。” 他说罢随即迈开长腿,步伐依旧轻快。 小泰子望着男人的背影,“师父,裴公公能和陛下说什么呀,奴才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裴今故沉默了一会,收回视线。 若进谗言,陛下英明,不会轻信。 只是怕他说的话,恐与皇后娘娘有关。 “以后好生留意着点,他若再单独接近养心殿,你即刻来回禀咱家。” “哎,奴才明白。” …… 宫外,桃花坞。 千影居。 傀儡术的修炼需要静心。 容时的心思不静,所以最后一层始终未曾达到。 倒反而是墨惊雪后来者居上。 他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跟容时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偶,肌肤和头发都和寻常人类的一般无二,只是傀儡术最多能持续一个月,时间到了,傀儡人偶就会自动炸开,爆成一整团烟雾。 “如何,像吗?” “像……”容时整个人肃然起敬。 这个人偶简直是一比一打造出来的,就连他脸上的痣都一模一样。 “不过,这双眼睛,确实是不太像。”他搓了搓下巴,叹气,“看来终究还是和活人不一样啊。” 傀儡人偶的眼睛木讷无神, 毕竟是没有生命的物体,纯粹是靠着施术者的能力,拟化成活人的样子。 墨惊雪抚上人偶的双眼,“此事不难,只要不叫外人所见这双眼睛,就可以了。” 容时唔了声,“但是,你真的觉得,宫里的主子能用得上吗?” 墨惊雪沉默了很久。 他似乎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淡淡道, “我希望永没有那么一天。” 容时挑眉,“真的吗?” 墨惊雪眼神幽远,不知望向了何处,轻声呢喃着,“但在此之前,我会准备好一切,若她需要,我随时等着。” …… 皇宫。 坤宁宫。 戚灼华在宫外来回踱步。 这些侍卫有几个人她是眼熟的,都是移山军,尤其领头的那个,正是莫问。 这些日子以来,虽说娘娘是病了,可却始终没有传召过她,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娘娘身边的侍女都去了折柳宫照顾小太子和小公主。 若放在从前,娘娘病着,陛下怎么可能会让她的贴身侍女在这个时候离开呢,一个也没有留下。 还有裴公公。 三天两头的都见不到他,也不知他会去何处。 戚灼华越发担忧, 还有个十天左右就要南巡了,娘娘若还一直病着,可怎么好。 她随即跟莫问道,“莫大人,我要出宫一趟,劳你为我记录在册,我明夜子时前必会回来。” 莫问很温和,“不知戚大人要去哪里,下官也好如实记录。” “本官要回国公府。” 戚灼华拧紧眉头,“家兄手里有一颗大还丹,可以医治百病,我要为娘娘借来,最多只消十二个时辰,我即会回宫。” 莫问点头,若有所思。 戚宜归征战沙场,有这么一颗大还丹也不稀奇。 他微笑,“戚大人为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夙兴夜寐,下官自然愿意效劳。” …… 璇玑宫。 沈青拂躺在床榻上,手指略微动了动。 手可以动了,脖子也可以动弹了,呵,还真是有意思,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药,还真能循序渐进的恢复如常。 “娘娘。” 珍嬷嬷扶她起身,递上一杯濮阳甘露茶,“娘娘用点茶水吧。” 沈青拂饮着茶,故意吐出来一些。 “都是奴婢照顾不周。”珍嬷嬷赶忙擦拭。 “嬷嬷……不必,辛苦。”她断断续续的说话,目光温柔,像极了悲悯的菩萨。 珍嬷嬷不由得心中一软,叹气道,“娘娘,您真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好女子,老身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哪一位主子像您这样体恤下人的。” 她正打算为皇后按摩肌肉,又收回手来。 陛下吩咐过,她只能做照顾饮食的事,其他的事不可以做。 珍嬷嬷重新倒茶来,再慢慢的喂她喝茶,“哎,娘娘您瞧,您这一病,陛下是万分辛苦,不分昼夜的亲自照顾您,陛下待娘娘,真是情真意切啊。” 第178章 沈青拂微笑,只是嗯了声。 她不能点头或者摇头,不能让她知道她恢复到哪种地步了。 “娘娘安歇吧。” 珍嬷嬷好生将她放好,再给她盖上薄被,“奴婢就在外头候着,娘娘只需要稍微喊一声,奴婢就能听见。” 沈青拂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已知。 不知是何时,也许是后半夜,男人才回到璇玑宫,抱着她睡觉,知道她不能动弹,反而将她搂得很紧。 然后到了第二天, 他再照常的给她沐浴更衣,上妆梳发,涂抹香膏。 一连数日过去, 她发觉四肢已经可以动弹了,只是暂时还不能转身,她悄悄的练习使用身体上的肌肉,加快恢复的速度。 不过床榻上就会出现皱褶, 她就每次都叫珍嬷嬷抱着她出去见见太阳,找这个借口,可以掩盖榻上因为挪动而产生的痕迹。 珍嬷嬷像往常一样抱着她回来,将她放下。 “有劳嬷嬷了。” “娘娘这么说就是折煞老身了。” 珍嬷嬷欣慰,想不到娘娘已经可以说话说得这样流畅了,虽然身体上还是不能动,但是显然在逐渐好转,这就是个好兆头啊。 “娘娘有所好转,陛下一定高兴。” “是啊,这一切,都多亏陛下。” 沈青拂唇角微勾。 既然他始终不肯放下这个执念,那就只能由她亲自动手,助他放下这该死的执念。 她亲切的口吻,十分依赖,又有几分安慰,“嬷嬷终日辛苦,也要多加休养,本宫与你一见如故,总觉得嬷嬷就像我的亲祖母一样,我怎么舍得嬷嬷如此辛劳呢。” “娘娘……” 珍嬷嬷怔怔的望着这张精致绝美的脸,娘娘的眼里竟然满是真诚和担忧,她不由得心头暖了许多。 想自家中那些年幼孩子哪有几个知道体恤她的。 她不自知的跟皇后更为亲切了,感动不已,“娘娘,您是一国之母,六宫之主。奴婢卑鄙之躯,哪里能比得上娘娘的亲祖母啊!奴婢愿意像娘娘的祖母那样,好生疼惜娘娘。” 好,有这句话就够了。 沈青拂目光温柔,红唇轻轻一勾。 …… 这些时日,她终日关怀珍嬷嬷,情真意切,当真将她当成亲祖母一样。 珍嬷嬷心中感佩,做事更为尽心尽力。 不止如此,跟皇后相处久了,她就越发疼惜皇后,发自内心的疼爱。 所以沈青拂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 戚灼华那边, 她快速回了一趟戚国公府,虽然找戚宜归取来了大还丹,也递交给了坤宁宫的皇后娘娘,但不知为何,娘娘仍在病着。 …… 璇玑宫。 沈青拂眯着眼睛睡了许久。 直到是嗅到一股清香的气息,不知是什么味道,是很熟悉的气味,但肯定不是那些蓝紫芍药的花香。 她缓缓睁开眼。 正对上床侧边上坐了不知多久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语调却很温柔,“阿拂睡醒了。” 沈青拂抿着红唇,“陛下,是点了什么香吗。” “卿卿好灵敏的嗅觉啊。”他呵呵的笑,“闻出来是什么香了吗。” “臣妾没有闻出来。”她如实回答。 “卿卿何须费力,只消点头,或者摇头,不是更简单。” “臣妾尚不能动弹。” “是吗。” 他手指捏起她身下的锦缎,语调略微戏谑,“可床榻上这些皱痕,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朕离开时的样子。” 沈青拂懵懂的望着他,“臣妾也不知道。” “阿拂这么聪明,此刻的虚弱,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宁玄礼俯下身,咬着她的耳朵,“如果让朕知道,阿拂骗朕,朕会毫不犹豫,用最干脆的方式,让你一辈子离不开朕。” 沈青拂眼底一瞬蓄满泪水。 “这些时日,陛下照顾得臣妾无微不至,臣妾如何会欺骗陛下呢。” 他勾起她一缕发梢亲吻着,“嗯,但愿如此。” 珍嬷嬷匆匆进来,“陛下!是奴婢今日抱着娘娘出去见了一会太阳,床榻不整都是奴婢的过错!” 宁玄礼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沈青拂安静躺着,看着男人,淡淡道,“陛下,臣妾渴了。” “朕伺候阿拂喝水。” 他竟有十分的高兴。 扶着她,递给她温水,待她喝了水,给她擦着嘴角。 “朕还为阿拂准备了一杯茶。” 说着便叫珍嬷嬷呈了上来。 杯盖打开,里面飘着漂亮的玫红色花朵。 似乎是玫瑰花茶。 宁玄礼将这杯玫瑰花茶水递到她唇边,语调温柔,“阿拂尝尝,玫瑰花的味道,是不是很香。” 沈青拂闻到气味,这是依兰花。 她饮下一点,装作呛住,吐出了大半,“咳咳。” 咳得有点无力了,脸上也跟着泛红。 如此看来,点燃的香,就必然是沉水香了,这个疯男人。 “呵呵。”男人笑了笑。 他随即饮下一大口茶水,渡入她口中,让她强行咽了下去,舌尖抵着她齿间,“好喝吗。” 沈青拂被迫饮下去,蹙着眉头。 只听他又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朕放了一整杯的依兰花,再加上沉水香,药效十分浓烈。但想来,这两样东西,阿拂一定不陌生。” “所以……陛下是故意惩罚臣妾吗。” “不是罚你,是赏赐。”他吻着她红唇,“朕真想看看,当初一枚依兰花就有如此功效,如今满满的一杯,会有什么效果。” 沈青拂浑身开始发热。 她当然知道,他是不信她的恢复进度,想让她自己暴露出来,她就更要藏住,只能极力忍耐。 她眼尾泛红,眼底是一片潋滟,如同芳菲景致。 看得人眼底发烫。 宁玄礼就这么注视着她,“朕有很长的时间陪着你,乖。” 这一整夜里,他就坐在她身侧,沉默的看着她,看着她药效发作,陷入困境,然后流露出央求的眼神,想让他帮她。 倒是这个时候极为诚实。 他却没有管她,只是盯着她,她残存的理智让她只有僵硬着承受,身体没有动弹一下,就这么直到蜡烛燃了一夜,只剩下烧尽的烛泪。 到了五更天。 他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嗓音嘶哑,“阿拂很难受吗,朕比你难受上百倍。” 沈青拂额头上都是一层薄汗,眼神迷离。 她几乎听不到男人在说什么。 “呃……” “乖。” 宁玄礼吻着她额头,温柔的替她擦去所有汗水。 修长冷白的指节绕着黑曜石珠串,一颗一颗的递了进去。 他旋即去上朝了。 沈青拂浑身都难以松弛下来,等他下朝还要起码两个时辰。 数个时辰后。 男人返回璇玑宫。 隔着一扇屏风,后头是床榻之上传来的女子低声急促的呼吸声,带有一丝哭腔,只要听到一声,就足以令人心旌摇曳。 宁玄礼勉强压下心底躁动。 他步调懒散,多少有点神闲气定,看着她早已濒临崩溃的这张脸。 不过床榻上的褶皱痕迹确实没有变化。 他极为温柔的吻下来,“看来都是朕错怪卿卿了。” 他的嘴唇触感冰凉。 沈青拂眼里满是欲色,湿漉漉的眼神,含着泪水,声音已经接近破碎,“帮帮我……” 第137章 囚凰12 …… …… 陛下数日不曾早朝。 柳聿臣去过养心殿跟坤宁宫,都未有机会面圣,直到在工部新建造的璇玑宫,才看见养心殿的总管跟坤宁宫的掌事。 “两位公公。” 两人都是站在宫门前。 裴今故眼神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霜意看起来似乎很憔悴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他同样是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眼前的太傅大人已经找过来了。 他二人行礼。 “见过太傅大人。” “两位公公不必多礼。” 柳聿臣拧紧眉头,“陛下已有多日不曾上朝,可是龙体有何抱恙?” 裴今故沉默了一会,回复道,“陛下……龙体无恙。” 柳聿臣更觉得此事无端蹊跷,“既然如此,那又为何……” 他还未及说下去, 只听到隐约一声女子娇俏而餍足的嬉笑,跟着是男人极为压抑克制的闷哼声,还有一丝呼吸不稳的哭腔。 柳聿臣的眉心几乎都要立时拧成川字。 怎会如此? 皇后娘娘不是病了吗。 竟在此地呷戏…… 但见面前的两人俱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看起来已是见怪不怪。 第179章 裴今故垂下眼眸,“如太傅大人所闻,想来咱家已不必相告。” 裴霜意一直低着头,唇边分明勾着笑意。 柳聿臣只觉得此地寒风阵阵,更似比昔日大理寺的牢狱还要阴森上几分,他纵然是多么严刑峻法之人,死在他手里的囚犯不知多少,他也从未生过而今这般寒凉之意。怪不得人说红粉骷髅,竟都叫人枉送性命。 又是一声隐约的哼笑,女子的声音娇媚异常。 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什么红粉骷髅的想法早已是一干二净,云消雾散。 他僵立在了原地。 “太傅,您不是一向高风亮节的吗。”裴霜意冷笑,“怎么,若您是有什么奏章要呈上,送去养心殿,可不要在此逗留,咱家是伺候娘娘的,没时间伺候太傅您了。” 柳聿臣一时哑住。 他怔怔的望着璇玑宫的殿门,半晌,攥紧了手指,低低的闷声道,“成何体统。” 裴今故淡淡道,“太傅大人还要教习太子和公主,事多繁杂,还是先回折柳宫吧,咱家会向陛下秉明,您来问候过陛下安泰。” 柳聿臣神色格外复杂。 他拧着的眉头并未松下半分,看向了裴霜意,“皇后娘娘宠冠六官,又何须费下功夫,作此有失体统之事。” 裴霜意答得轻快,“太傅大人多虑了,咱们娘娘圣宠优渥,向来是端庄自持,哪里会失得什么体统,太傅误会娘娘了,这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叫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娘娘如何了呢。” 柳聿臣抿着薄唇,不再说话。 他脑中还是空白的,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裴霜意又究竟回答了他什么,他最终也只是简单点了一下头,跟着快步离去,脚步匆忙得似乎是要躲避什么劫难一样。 “呵呵。”裴霜意还是在冷笑。 裴今故陷入沉默。 彼时,内殿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 …… …… 璇玑宫内。 女子安静的熟睡。 男人虽然紧紧的抱着她,却是双目通红,无声的掉泪,直到是这泪滴在她脸颊上,让她不悦的皱眉,他赶忙小心翼翼的拭去,怕惊扰她此刻安睡。 但她似乎也并没什么多余的其他反应。 宁玄礼不甘心的咬了她肩头一口,留下一个牙印,换回来的也只是女子不耐烦的哼唧了声,“别吵我。” 他怎么会就如此不甘心呢。 明明是想折腾她,结果到了最后,反而是,他也只得喝下一整杯的依兰花,才能………… 于是到了现在。 她还要说一句不得吵到她。 宁玄礼眼神极度深邃,盯着她看了许久,跟着顺着她的身躯往下面爬过去,沉默的爬到她腿边。 他跪爬着捏住她膝盖。 凌乱的青丝跟着遮掩住一切。 “嘶……” 她果真眉头舒展开。 还真是一副被取悦到了的样子。 他仰起头看她,突然笑了一下,眼神温柔下来,“至少这个时刻,你是爱朕的。” 第138章 囚凰13 等到沉水香跟依兰花的效用彻底的完全散去后,他们两人恢复神智,这一日,已是到距离南巡剩余五日。 沈青拂能发觉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还是保持浑身乏力的状态,任由他抱着自己去浴桶里清洗身体,男人仍旧熟练而专注,白色柔软的锦帕沾了水替她一下一下的清洗,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很熟络了,所以没有费多少时辰,利落的很快就洗好了,洗得很干净。 再为她裹上浴巾将她抱回床榻上。 他再爬上床,顺着她的身躯爬过去,慢慢爬到她头顶一侧,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气息,陶醉痴迷的眯着眼,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好像一条败犬。 沈青拂安静看着他。 她眼底十分温柔,好像在纵容对方的胡闹,慈悲的足以令人无地自容,她是如此的平和,静美。 宁玄礼怔怔的回望着她。 她就近在咫尺,浑身也无法动弹,这让他更易观察她的眼眸,漂亮湿润的凤眸此刻很是清明,药效褪去过后,她也只是用温和包容的眼神看着他。 他心中不禁一喜。 若说她没有爱意,又怎会如此纵容他呢。 若她真的不爱他,清醒过来后,必是要与他大吵大闹。 他相信,她必然是爱他的,只是她自己有时不清楚而已。 他骤然狂喜的吻她的脸颊,“阿拂,阿拂。” 一时喜悦涌上心头,连带着眼里也跟着掉下一颗泪来,他又激烈而炽热的吻她,令他更为狂喜的是,她清醒的探出舌尖,回吻他的薄唇。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 第一次,是在她设计除去顾氏的那天,那天的那一吻,更像是在奖励他,而此刻这一吻,才是她真心实意的。 宁玄礼激动到无以复加, 紧紧将她揽住,“朕知道,你一定是爱朕的。” 他赶忙将她放平,继续给她按摩,似有愧疚一般解释道,“悲酥清风的解药朕早已放在了那日的雪梨水里,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喝,所以……” 沈青拂平淡的勾了一下红唇,没有回应。 只听他极其艰难的从喉间挤出声音,“眼下过了解药的最佳时间,不过,只要每日加以按摩,会慢慢好转恢复如常的。阿拂不要害怕,悲酥清风只是让你浑身无力,不会有其他的作用。”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宁玄礼内疚的皱紧眉头,捏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朕若不这样做,怎能让你当真爱上朕呢。” 沈青拂的泪水沾湿了睫毛,眼底凝着一层水雾。 他低下头再度亲吻她,“朕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朕都可以亲自照顾你,哪怕到我们两个都老了,走不动了,这一生,朕也绝对会将你照顾得很好,你相信朕,阿拂,到了现在,你应该知道,朕有多爱你了。” 她安静的眨了一下眼睛,当做示意。 宁玄礼狂喜之余,紧张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稍显凌乱的发丝跟衣物,拢住她的一双手,深切的凝视着她,“阿拂,如此,你愿不愿意……当真把心全部交给朕?” 沈青拂犹豫了半晌, 只要犹豫就是在慎重做决定。 然后,她勾起红唇,缓慢的又眨了一下眼睛,脸上跟着泛红,“嗯。” 男人一时又惊又喜,他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好,阿拂这一生都要这样爱朕,好不好,好不好。” 她贴在他怀里嗯了声。 宁玄礼好像终于得到久违的答案,他愿意相信这个答案是真的,他已花费了所有力气跟手段去博取她的爱,他知道,这一定是真的。 他狂喜,将她一路抱到了奉先殿。 他抱着她告慰诸位先皇宗祖。 虔诚真切。 “先皇在上,朕携佳妇叩见先皇,待朕与阿拂南巡同归之日,朕欲予阿拂万钧之礼,以承宗庙社稷,以谢诸位先皇护佑。先皇若有疑虑,皆在朕躬。” 他很少这样虔诚。 沈青拂温柔的望着他,卧在他怀里,目光逐渐悠远。 南巡而归,万钧之礼。 什么礼? 她不想猜测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待南巡之日,她也会为他呈上大礼。 第139章 宫外 宫外,桃花坞附近。 素衣门现身于紫竹林。 几名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踏过竹枝,轻功卓越,不留痕迹,轻盈落地,几人都是面色冷峻。 只见到对面的男人步调悠然而来。 正是神医容时。 几名素衣长老俱是恭谨行礼,“容神医。” 容时一身青衣,多少显得有些飘逸,比他平日那样玩世不恭的样子添了几分正经,他沉声道,“你们早已叛出影门,自立门派,何苦再找上门来。” 素衣门长老面面相觑。 他们当初也是因为门主不在,群龙无首,才出走影门,而今门主归来,他们自然也想重回影门。 “都是属下的错。” “属下等皆忠于门主,听闻门主回归,当然要为门主效力。” 容时也不跟他们客气,“既然如此,按照门规,叛徒要自刺八刀,只要你们行过宫规,解散素衣门,影门自会将尔等重纳麾下。” 他们都是年纪不小的人了。 自刺八刀,只恐怕老命不保。 众人皆是犹豫不决。 “看来你们对门主的忠心也不过如此,呵呵。”容时嘲讽道。 其中一名素衣门长老站出来,表情严肃,“只要让我等见一眼门主,确认门主的确回归,我等甘受刀刑。” 其余人亦是点头。 容时冷笑,“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异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第180章 他说着取下腰间匕首,在手指间转了个圈,“这是影刃,你们都不陌生吧。” 众人脸色一变。 影门的鬼刃,手柄可以转动,有可能弹出刀刃,有可能无事发生。这个东西,时常是用在叛徒身上的。 叛徒要么被影刃刺入心脏而死,要么受不了这个刺激,活生生被吓死。 “只要你们有人敢拿着影刃对准心口,一刀结束,无论生死,我都可以允许你们重入影门。” 容时说罢扔下那把刀刃。 华丽的刀柄,刻着团龙纹,只要对着心口转动一下,就知道是否弹出刀刃了。 率先开口的那名长老蹲下身,默默拾起来。 他们当初只是以为门主不再回归,所以才叛出影门,到了如今,也是该有此劫,但若只要一人死,其余人就可以重回影门。 他捡起影刃,拿白色衣袖擦干净了,对准了自己的心窝。 其他人面色泛青,想阻止但又心存侥幸。 众人沉默了半晌, 有一人道,“不可,万万不可!” “我们每人受下刀刑,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可长老这一刀下去,你或许就没命了啊!” “不怕。”素衣门长老凝重摇头,“我要让门主看到我的忠心。” 他咬紧牙,额头上已沁出汗,闭上眼,索性快速转动刀柄,正当其时—— 几枚竹叶化叶为刀,飞快划破长空,划破他手背,影刃一下被弹了出去,果真是刀刃那面摔在地上,就差这一瞬,刀刃就刺入他心脏。 众人心惊不已。 赶忙欣喜叩拜,“参见门主!” 紫竹林上不见人影,只余一阵风,掠过这片竹林,那人旋身落地,一身墨色长袍,目光冷淡。 “果真是门主!” “门主又回来了!” 素衣门长老们都是泪满于目,慌忙叩拜。 墨惊雪手中剩余的一片竹叶在他指尖轻飘飘落下,他也只是平静的看了众人一眼,“你们不必求饶,也不必受刑,更不必求死,既早已叛出影门,就不会再有重回的机会。” “门主……” 领头的长老捂着自己的手背伤口,赶忙叩首道,“我等苟活,就是为了见门主一面,死而无憾,若今日不能重回影门,我等一生都要背着叛徒的罪名,岂不是叫我们抱恨余生。” “人生长恨水长东。” 墨惊雪淡淡道,“抱恨余生,都是世间寻常。” 他长身而立,素来无情。 众人也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不再强求。 领头长老只得垂首道,“我等今生不能重回影门,若门主他日需要素衣门,只消一句话,我等必将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墨惊雪不置可否,“都退下吧。” 所有人恭敬告退。 他们再度旋身踏上竹枝,飞速离去,缥缈无影踪。 第140章 枯叶蝉 皇宫。 璇玑宫。 这余下的五日,前朝也在为南巡之事出谋划策,江南沿岸安防如何部署等等,所以宁玄礼并没有多余空隙来璇玑宫,每日几乎总是到深夜。 沈青拂跟珍嬷嬷已经全然熟络。 也是时候了。 她安静躺在床榻上,无声的掉眼泪,眼神忧伤。 珍嬷嬷心疼的安慰道,“娘娘可是思念陛下了?陛下近来朝政繁忙,的确没有空暇时间来陪伴娘娘,但娘娘在陛下心中,那是独一无二的啊。” 如今娘娘跟陛下好不容易交心, 两人如胶似漆,陛下每日高兴得都像个孩子一样,可不能再出什么差池。 沈青拂浅笑,拂去眼泪,“没有。” 珍嬷嬷惊喜道,“娘娘的手可以动了,太好了。” 她不知道的是,皇后已经恢复如常了。 沈青拂略微颔首,眼神再度忧伤起来,“本宫只是在思念祖母,嬷嬷有所不知,祖母乃是江南人氏,她终此一生都没有再回江南,眼下将要南巡,本宫不得不再次回想起祖母。” 珍嬷嬷感同身受,“娘娘的祖母若留下什么遗物,正好由娘娘再度带回江南,也算了却一桩身后之事。” “遗物?” 沈青拂仔细思索道,“祖母留给本宫的遗物只余一件,就在坤宁宫的妆镜台底下,是一件青铜的盒子。” 珍嬷嬷连连点头,“娘娘身子不方便,老奴为娘娘取来就是。” 她心中暗想,如此小事,就不用告知陛下了,免得陛下再多想什么,好不容易恢复的夫妻关系,再横生枝节,弄僵了可怎么好。 “娘娘稍等片刻,老奴去去就回。” 沈青拂眼底染上感激之色,“如此,有劳嬷嬷了。” 待珍嬷嬷走后。 沈青拂掀开薄被,快速走下榻来,找了一盆花朵最为繁茂的芍药,取下凤钗,挖出一个小洞。 她不信任何人。 如果珍嬷嬷跟宁玄礼说了此事,那到时候还要找其他借口瞒天过海。 起初她本想跟他好好谈谈,望他放下执念,可惜他的招数层出不穷,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那她只好玩个干脆的了。 沈青拂打开妆奁的暗层,里面放置着好几枚金质蝴蝶簪,这是从未拿出来过的东西,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本来想着是给侍琴她们做嫁妆的。 她取出一枚,放置到床榻里边,藏好。 再度躺回榻上。 片刻后, 珍嬷嬷带着东西回来,殷切笑道,“娘娘瞧瞧看,是不是这个。” 青铜质的盒子,很是精巧。 沈青拂欣喜一笑,“正是,多谢嬷嬷,这里面的金质蝴蝶簪,正是本宫祖母的唯一遗物。” 她掀起眼皮瞧了嬷嬷一眼。 珍嬷嬷没什么异样,点头道,“娘娘的祖母必定很疼惜娘娘,留给娘娘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想来,这金质蝴蝶簪,应当是娘娘祖母的陪嫁了。” 看来她真的没有打开看过。 不知道这个盒子之中装的到底是什么。 沈青拂微笑,“嬷嬷蕙质兰心,所言正是。” 当下正到了酉正时分,珍嬷嬷告退,着人去准备晚膳。 每天此时都有一刻钟的空闲。 她将青铜小盒打开,里面是用奇门机关术制成的枯叶蝉,转动发条,它便会隐入空中,寻找到它的主人。 沈青拂打开窗,将枯叶蝉放飞。 机械蝉翅膀震动,徐徐隐入空中,不知飞向何处。 剩下的这只青铜盒子,她将它埋入花盆里事先挖好的小洞里,再把小洞埋好,取出其他花盆里的泥土均匀的撒上去,如此,不留痕迹。 她手上沾了泥土, 用桌案上的茶水壶对着花盆冲洗干净。 雨露均沾,不会有水流出来。 茶水壶的水少了一半,旁边恰好有化成水的盛冰的铜缸,好在当时让内务府送了冰,要不眼下还不知该拿什么补上。 茶水壶再度满水。 现下只剩下这只铜缸了,里面的冰水少了一小半。 沈青拂安静躺好,等着珍嬷嬷摆好晚膳。 “娘娘,晚膳已经好了,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嬷嬷,一天了,冰都化了,你先把今日的冰重新取来吧。” 珍嬷嬷赶忙道是, 双手端起铜缸,快步端出去,叫人去换新的冰进来,她总觉得铜缸里的冰水似乎轻了些,不过因为并没有轻太多,所以未曾在意。 桌案上的铜缸重新摆上,里面都是整块的冰块。 用过晚膳后。 沈青拂躺在床榻上睡熟,手里捏着那支金质蝴蝶簪,她似乎握得很紧,这么睡着的样子,眼尾有点红。 直到是深夜。 宁玄礼才返回璇玑宫。 他如常扫了一圈内室,没有任何异常,他薄唇不自知的勾了勾,阿拂如今已是爱上他了,怎么还会……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只见她手里捏着那支金质蝴蝶簪。 从前不曾见过。 宁玄礼站在床榻边,看了她好一会,这好一会过去后,他才看了眼她手里的金簪,蝴蝶形态的,是很好看。 他伸手给她取下,却好半天才从她手里取出来。 他手指捏着那支金质蝴蝶簪,眯了眯眼,好看是好看,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他随即放到一边的几案上。 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未将她吵醒。 她还是睡得很沉。 “瞧朕怎么忘了,阿拂一向是喜欢蝴蝶的,朕让人给你捉成千上百只的蝴蝶来,好不好。”男人呢喃着,声音含笑。 宁玄礼照旧爬到她身边,就这么看着她。 他撑起手腕,一边望着她,一边给她小声的讲前朝的事,差不多每晚都是这样,极为轻的声音,几不可闻。 直到他终于眼皮合拢,安静睡下了。 沈青拂渐慢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孔,果真俊美无俦,可惜是个变态。 第181章 只有死亡才能打败执念。 余生如此漫长,何必探寻爱与不爱。 只要人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 …… 宫外,桃花坞。 千影居。 枯叶蝉机械双翅震动的声音极为细小,难以寻觅。 墨惊雪伸出手,夏时的蝉总是鸣叫不已,这么乖巧的飞到人手心里的,还是头一只,它的外观和寻常的蝉并无任何不同。 他仔细看了好一会。 这是……这真的是! 这真的是他留给她的那一只! 容时凑上前来,“咋了?” 被他一把按住脸推开。 “哎哟喂,我的英俊容颜!”他捂着自己的鼻子。 墨惊雪几乎颤抖的取下蝉翼底下的单薄信纸,他犹豫了很久,才打开,果真是她的字迹,他呼吸都要跟着一窒。 容时:? 至于吗大哥。 “所以……啥事啊?” 墨惊雪眼底满是狂喜跟兴奋,燃起一团火焰,他极为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勉强平静道,“南巡。” …… 隆和五年夏末,帝后携众妃百官南巡。 登基后的首次南巡,开始了。 第141章 南巡 帝后二人共同乘于一辇。 御辇上刻着龙凤纹,彼此交缠,难以分开。 宁玄礼一直挽着沈青拂的手,寸步不离,直到御辇被抬上御舟,他抱着她进了御舟画舫,四周便有人将金丝帷帐落下。 良辰吉日,风和日丽。 宽阔的运河之上,平摆着十数艘御舟,缓缓驶行,每一艘御舟的船头上都竖着大祁的旗帜,浩荡前行,南巡船队气势磅礴,如同蜿蜒巨龙,无不显示着皇家的威严荣耀。 最中央的那条御舟是帝后共乘。 舟体最为庞大,缓慢而行。 四周有额外负责护佑的小型御舟,将帝后御舟围绕起来,如此形成保护圈。大队的侍卫们跟移山军整齐的布阵于御舟,每个人都是整装待发,严肃谨慎。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太医,膳厨,也跟着来了一批。 负责伺候主子娘娘们,不过宫里也不能没人守着,所以几乎每位宫妃只带了两人。 御舟不断行进,灵渠运河的江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正值夏末,江南两岸的风景如诗如画,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等到了数日之后,御舟终于到达江南。 江南各处的百姓听闻帝后南巡,纷纷前往码头围观。 人群杂乱拥挤,提前安排了守卫,才不至于发生什么踩踏事件。 江南府司开始清场,恭迎圣驾。 百姓们赶忙行礼,山呼万岁。 御舟渐渐靠岸,御辇缓慢出行,帝后二人坐于御辇之上,四周都是护卫的军队,密密麻麻的人群,伴随着万岁的高呼声,一时当真是人声震动。 果真是当今陛下与皇后娘娘。 得见龙颜与凤颜,许多百姓深感震撼,回过神来赶忙跟着一同欢呼。 不远处的高塔之上。 容时默默观察,“豁,还真是气势如虹啊,热闹极了。” 墨惊雪没有说话,视线一直落在御辇之上的女子身上,她一身华贵的玄色凤袍,头顶是珠翠步摇,朱颜不改分毫。 直到御辇离开视线范围。 墨惊雪淡淡道,“去传话给素衣门,如今用得着他们。” “……你真是。”容时只得应下,“知道了。” 江南各处近几年一直粮食丰收,未曾欠奉,许多北地的粮草官留下来交流心得,借鉴经验。 各府官前往御驾处述职。 大约有十数人。 众人只见昭宸皇后也端坐于上,圣上也未曾叫她离去,后宫不得干政,却不知圣意究竟如何。 早就听闻皇后于玄武门平叛,指挥若定。 或许圣上早已对皇后推心置腹,他们也不敢冒言提点。 一扇珠帘垂下,隔开众人视线。 帝后就这么听他们呈秉。 众人汇报结束,也过去了两个时辰。 府官们面面相觑,大都擦了把汗。 想不到陛下竟这样信任皇后娘娘,连陈情事宜都叫她陪同听候,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从今起,就要打破了吗? 只听陛下平淡声音响起。 “众卿所言置于奏章之上,三日后呈交,不得有误。” “臣遵旨。” “臣遵旨。” 众臣领旨退下。 宁玄礼略一挥手,御驾返回御舟。 缓慢行驶中。 他挽住她的手,柔声道,“阿拂,这一路累了吗。” 沈青拂回以同样温柔的笑,饱含爱意,“臣妾陪着陛下,怎么会累呢。” 宁玄礼有一瞬间的失神,恍然觉得此刻好像不是真实的,不由得抱紧了她,许久不曾放开。 她就会这样爱着他,陪他一生。 如她那时所言,朝朝夕夕,伴于左右…… 他嘴角如何都压不住笑,笑声舒朗,好像她是什么稀世珍宝。 沈青拂略抬手回抱住他腰腹处。 若是世间真有什么灵丹妙药,让她吃下,就能懂得什么是爱,或许也就不用如此麻烦了,可惜,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的药。 如果有,必会付出巨大代价。 她向来相信,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公平的。 有得,必有失。 不过也无所谓了,影门的人,已经到了。 沈青拂红唇边泛着淡淡的笑意。 她不愿意吃苦,如果要吃爱情的苦,那还是让宁玄礼一个人去吃吧。 御舟画舫的帷帐被人撩开。 一众奴才们行礼恭迎帝后御驾,内务府的叶总管也适时将万寿节的菜单呈了上来。 如今陛下的万寿节在南巡途中度过。 这次的夜宴额外添加了几道江南风味的美食,诸如,清蒸荷叶煮八珍,运河千张藏三鲜,松针黄酒,专诸鱼炙…… 除了这些,还有许多戏班子,专门为了万寿节献艺。 江南特别流行的打铁花,万紫千红,惊艳绝伦。 还有独特的南曲,会唱南曲的戏班子特意排练了许久,南腔婉转多情,好似空谷幽兰,跟平时听的北戏大不相同。 更有江南独有的水袖扇舞,唯美轻盈。 再就是,带了好几只训练有素的金丝猴的杂耍班子,为了表演猴子捞月,连人带猴也演练了很长时间。 这些节目都是精挑细选而来。 一早在宫里便是由皇后娘娘提前定下的。 叶总管弓着身子,将这些全都汇报一遍,如数家珍,可那坐于上头的圣上,显然并未听进去半句。 宁玄礼只望着沈青拂,视线半点不曾移开。 叶总管低咳一声,“陛下?” 沈青拂淡淡道,“叶总管,陛下都知道了,你退下吧。” “奴才告退。” 待人退下后, 他将人抱到腿上,一点一点细致的给她揉捏按摩,“阿拂这会儿还没完全恢复,不要担心,等咱们回去,那时也就差不多了。” 沈青拂乖巧的嗯了声。 伏在男人怀里,舒适的眯起眼来。 任由他这么按摩着,每日两次,她早已习惯了。 他着人安排了太平四轮车,是照着从前那款改良的,改得十分小巧精致,容纳她一人坐于上头,转动扶手,便会缓缓驶进。 跟现代的轮椅是差不多的。 到了翌日。 众妃前来问安,纷纷蹲着身子行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戚灼华推动太平四轮车,昭宸皇后安稳的坐在上头,微笑,“平身。” “谢娘娘。” “谢娘娘。” 听闻皇后病愈后似乎行动不便,陛下特意改良了从前的太平四轮车,看起来更华丽平稳了。 薛贵嫔悄悄看了一眼皇后。 只见她容光焕发,美不胜收,似乎比从前更漂亮了。她竟未见病容,多日缠绵病榻怎么却无半分的憔悴,当真是连抽丝去病,都格外怜惜皇后。 这老天爷怎么如此不公平…… 戚灼华着人上茶。 宫女将雪顶含翠呈上。 还有许多江南的糕点,干果,果脯一类。 陆婕妤只顾着吃,自从来了江南,她浑身充满干劲儿,这里的好吃的比宫里的那些都新鲜,都是从前没吃过的。 姜婕妤淡笑道,“皇后娘娘,臣妾特意制了一幅百鸢图,作为陛下万寿节的贺礼。” 沈青拂略微点头,“鸢飞戾天,望峰息心。鸢者,鹰也,陛下文治武功,巡行江南,如鹰飞长空,你以百鸢图呈贺,陛下一定高兴。” 姜婕妤起身行礼道,“多谢娘娘金口玉言。” 惠妃观察了一会皇后,只见她心平气和,还是如常温柔,并未有半分病态,她不由得安心了。 第182章 “娘娘的病想来已好了大半,今后还是要多加保养为好。” “嗯,惠妃有心了。” 杜充仪看了眼皇后。 她隐隐觉得皇后与平日不同,可若让她说究竟有哪里不同,她还真的一时说不上来。 她也只得沉默,安静饮茶。 薛贵嫔面色不佳,偶尔作呕,捂着胸口不停的抚摸。 白妃阴阳怪气习惯了,“哎哟,薛妹妹这是怎么了,你也是江南人氏,怎么还晕船呢。咱们这么多姐妹,没一个犯恶心的,怎么就你一人犯了。” 薛贵嫔只得道,“臣妾也不知道。” 她旋即勾起笑容,“也许,臣妾是有喜了。”算日子,也到了。 这话一出,众妃面色各异。 白妃愣住半天,“哦?真的吗?” 惠妃欣喜,“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喜事啊,陛下又能多了一个孩子了。” 杜充仪默不作声。 薛贵嫔虽然得宠,但这么久了都没怀孕,怎么会突然就有孕了。 沈青拂微笑,“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真是要恭喜薛贵嫔了,陛下万寿节在即,实在是双喜临门。” 她心中格外平静。 薛氏不可能有孩子的。 当日避子药暴露,他早就知道,否则也不会提起影门。必是他也用过影门的避子药,这么多后妃当中,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薛贵嫔。 薛氏一直被他用着避子药,怎么可能会有皇嗣。 她温和笑着,叫人呈上一件红珊瑚手钏。 “珊瑚珍贵,本宫就赐给薛贵嫔安胎所用。” “臣妾多谢娘娘厚赏。” 薛舒婉赶忙让连珠接到手里,她心中也是十分高兴,想不到楚氏的药方这样管用,等下就传召江南府医来给她请脉确诊。 虽然还没确诊,但她相信,一定是喜脉。 白妃哼了声,薛贵嫔若是真的有孕,怕是又要晋升位份了,到时候就要位列九嫔,不得不提防起来。 众妃恭贺道。 “恭喜薛贵嫔。” “诸位姐妹客气了。” 众妃寒暄片刻,各自回到御舟画舫。 常青舫。 薛贵嫔回了自己的画舫,连忙叫连珠去请了府医过来,跟随的太医都是宫里的,他们的话都是一致的,她也听烦了,还是请当地的江南府医,还能听到实话。 恰好这名江南府医,也是姓薛。 薛府医问候见礼,跪下请脉,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薛舒婉期待问道,“如何,本宫应当怀孕一月有余了吧?” 薛府医哽了一下,“启禀娘娘,您这……并非喜脉啊。” 薛舒婉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她良久才反应过来,皱起眉头,尤其不悦,“胡说,本宫眼下恶心作呕,如何不是有孕?” “娘娘虽为江南人氏,可多年未归,再次重返,只是水土不服而已……” 薛府医恳切道,“草民会为娘娘配来药汤,娘娘多饮几日就会恢复康健。” 薛舒婉整个人僵了一下。 什么,怎么会没有怀孕呢。 她身形不由得一晃,连珠赶忙扶住她,低声道,“府医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娘娘服过助孕药,必会有孕的,而今算算日子,该是有一月的孕脉才是啊!” 薛府医如实道,“娘娘,草民的确发觉您服用过药性激烈的助孕药,此药甚猛,只得用一次,不过,娘娘体内有大量的麝香,所以助孕药对娘娘无效。” “什么?!” 薛舒婉震惊的站起身来,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连珠更为震惊的愣住。 娘娘体内怎么会有麝香呢! 她哑了半天,才怒声道,“府医为何胡言乱语,我们娘娘从不用香料,何来的麝香!” “草民不敢胡言。” 薛府医低头道,“草民与娘娘都是本家,自然说的都是事实,娘娘如今已是不孕之身,麝香的药性早已侵入肌理,恐怕再吃什么药都无济于事了。” 薛舒婉脸色一下苍白起来。 “你的意思是,本宫终身不孕……” 薛府医彻底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什么。 “啊!”薛贵嫔气恨的将桌案上所有东西都扫了下去,泪如雨下。 她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有什么错,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捉弄她,竟然让她终身不孕! “娘娘……” 连珠赶忙拿起手帕为她拭泪。 她揪心万分,沉痛道,“府医,我们娘娘体内的麝香之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薛府医犹豫半晌。 这事不好说。 宫妃不孕,或许是为人陷害,也或许是…… 他沉吟半天,答道,“娘娘体内的麝香由来已久,想必与日常饮食分不开,娘娘既然没有用香的习惯,或许是被人暗中投毒。” 薛舒婉重重吸了一口气。 她痛恨不已,“是皇后,一定是皇后……!” “她为了长平太子的尊位,便见不得我深受皇恩,至于饮食……长春宫的饮食都是内务府送的,如今的内务府总管,谁不知道是皇后的人!” “娘娘慎言啊!”连珠赶忙捂住她的嘴。 “娘娘,这是在御舟上,万一被人听去就不好了!” 薛府医不敢再听,连忙告退。 此事涉及到宫中秘辛,他只能连夜离开江南,另换他乡,才能保住性命。 薛舒婉泪流不止,“皇后……她竟让我一生都没了指望,皇后!” 她气恨的捏住自己的手指,尖锐指甲刺入手心,淌下一滴滴鲜血来。 第142章 南巡2 染竹舫。 画师正在为三位大人画像。 他们共聚于一张醉八仙桌案前,上头摆着青梅煮好的烈酒,三人亦是不同姿态。 为首的显然是那位身着矜贵紫袍的男人,头顶一束墨冠,面容干净,薄唇抿起,衣袍没有半点褶皱,扣子也系得一丝不苟,有些过于端正了,不过他看上去虽然古板严谨,眼底却隐约透着一丝狠绝,恐怕做事的手段极为利落狠辣。 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要与他深交。 他也没有喝酒,只是安静坐着,看着其他两个人喝酒。 另外一位与他同是文官,穿着差不多形制的官服,颜色是湛蓝色的,男人看起来温和很多,眼里都是满满的正义感。他正与一位身着文武袖官服的黑衣男子同饮烈酒。 第三位男子,一身黑色文武袖官服,腰间的佩剑虽然挂在一旁,不过显然他并没有半分松懈,尽管在饮酒,眼神不时飘向外头。 “几位大人,画好了。” 画师将作好的画呈上来。 苏颐率先拿过来,“画得不错。” 莫问淡笑,“文正的嘴里说不出坏话来。” 最后将画递到了太傅大人面前。 柳聿臣只是简单看了一眼,“领赏去吧。” “谢大人!” 画师高兴的出去领赏。 比起画圣的画,显然还差很多,当然画圣至今为止,也只出过一次山,便是长平太子和姝玉公主百日礼的那次。 莫问打趣道,“听闻苏大人近来忙着断案,大理寺积压的案卷累积如山了。” 苏颐是如今的大理寺卿。 上一任大理寺卿正坐在他对面,不苟言笑,严肃端正。 苏颐拱手,“我哪里及得上太傅大人,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柳聿臣没有回应。 他当初做大理寺卿时,谁的面子也不看,用刑颇严,酷刑逆施,得罪了不少人,有一位顾御史还曾当朝上折子弹劾过他,被他借用后宫的争斗解决掉了。 苏文正过于温和,只想断案,追求真相。 有时候,真相并没那么重要。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勾起嘴角,“苏大人知道,本官做大理寺卿之时,最喜欢用的是哪一种刑具么?” 苏颐微怔。 他从前只觉得太傅古板端正,朝臣之间如今也不敢说柳聿臣什么话,只余下一句,太傅大人犹善刑罚。倒不曾想过,他能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淡笑,“下官愿听太傅大人赐教。” 莫问也竖起耳朵来听。 柳聿臣风轻云淡,“烧得通红的烙铁,往罪囚的身上烙上去,他们只会尖叫,再往他们的脸上烙,他们就会惧怕。” 苏颐脸色微变。 虽说酷刑的确是一种得到证据的方法,但未免太过严酷,反而容易落人口舌。 只听他却低声笑道,“不过本官最喜欢用的还是铁鹌鹑。” 铁鹌鹑是一种极为变态的酷刑。 用铁料打造而成的铁柜子,可以容纳一人进入,四周全部都是铁钉子,罪囚站在中间,不能动弹,不能蹲下,只能保持一个站立的姿势,稍作半分后退就会被铁钉子刺穿,所以几乎半天过去,罪囚就会遍体鳞伤,动也不敢动,如同鹌鹑。 第183章 “外头有机关,按下机关,铁鹌鹑就会完全合拢,正可以处决罪囚,简单麻利。” 柳聿臣笑得极为含蓄内敛,“说起来这样的刑具,还是本官的发明。” 另外那两人显然是听得不禁一震,顿时感觉凉意袭来。 仿佛当真看见那什么铁柜子全部合拢了来,鲜红的血迹流了满地都是。 苏颐哽了半天,没说话。 莫问干巴巴笑了两声,夸赞道,“太傅大人真是博学多闻啊,难怪扶摇直上,我等都要跟太傅好好学啊。” 柳聿臣微笑,不置可否。 他还是保持一个姿势坐着,眼前的酒也没有喝。 莫问又不自知的喝了好几大杯。 片刻后,一名移山军的护卫进来禀告,在莫问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莫问眉头微皱,“哦?” 他随即淡淡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如今飞鱼内卫都不在,不知被陛下派去何处,就连那位重九大人都不在此次南巡的途中,这让他们移山军的守卫势必要更为严谨,不能出丝毫差错。 “两位大人,我有事宜呈禀陛下。” 莫问打了个招呼,便退出了染竹舫,快步前往最中央的御舟。 圣临舫。 “陛下。” 莫问严肃道,“臣听闻常青舫传了江南府医过去,臣以为,此事不同寻常,咱们此次南巡分明带了这么多的随行太医,为何这位主子娘娘还非要传外头的府医进来。” 宁玄礼平淡嗯了声。 他还在浏览奏章,御笔朱批,并没有半分痕迹受到什么影响。 “今故,常青舫是谁的地方。” 裴今故思索道,“回陛下,常青舫位于西南御舟,正是薛贵嫔的居所。” 季长晖问道,“陛下,是否要传召薛贵嫔来此?” “不必了。” 宁玄礼接着批阅下一折,“你照看好皇后安危即可。” 待南巡回宫后,阿拂的地位就会无人能及,后宫的女人都不会,也不敢与她有什么争斗,那这样,薛氏的这个靶子也就可以撂下了,正好也没这个必要再立着了。 想必薛氏而今已经猜到是他的手笔,必定已是恨极了他。 不重要,他可以升她父亲的官职来补偿她。 反正薛家皇商出身,就差个高官职位。 “臣领旨。” 莫问退下后, 圣临舫又传召了两位大臣进来,分别是,工部尚书,礼部尚书。 不知陛下究竟跟这两位尚书都交谈了什么,总之他二人出来后,皆是满身的大汗。 凤仪舫。 戚灼华守在凤仪舫外头。 珍嬷嬷为皇后梳妆,最后拿起那支金质蝴蝶簪,为皇后插入发间。 珍嬷嬷长舒一口气,欣慰道,“如今娘娘戴上这支蝴蝶簪,想来故去的老夫人定然心结已了。” 沈青拂柔和一笑,“这都要多亏了嬷嬷。” “娘娘这样说,可就是没把奴婢当亲人了。” 珍嬷嬷不仅宽慰,更多的是欣喜,“奴婢听闻,陛下打算于万寿节当日,有要事要与百官众妃宣布,不知是何事呢。” 沈青拂微笑,“到了就知道了。” 万寿节所有人都要为了当天的事情忙碌,无暇他顾,是个最好的机会。 珍嬷嬷连连点头道是。 支开窗户,外头是江南好风景,一眼就能望尽所有。 “娘娘,您瞧。” 沈青拂注视着外面,目光悠远。 江南美景盛多,可惜,没有这个机会多做欣赏了。 “娘娘,戏班子的人到了。”戚灼华进来禀报。 “让他们进来。” “是。” 杂耍班子的两位班主,带了一只金丝猴过来。 “草民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未央。” “起来吧。” “多谢娘娘。” 珍嬷嬷不由得更加欣慰。 娘娘为了陛下的万寿节这样尽心尽力,连杂耍班的表演都要提前过目。 陛下终于能安心了。 裴霜意吩咐道,“你们便将准备好的节目,给皇后娘娘演示一遍吧。” 两名班主赶忙道是。 小猴子是经过训练的,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者是个简单的指令,它就懂得如何配合,很顺利的表演了一出猴子捞月。 沈青拂轻笑,“不错。” 裴霜意有几分欣喜,娘娘终于有点真心的笑容了。 他不禁缓慢跪在她身侧,轻轻倚着她的裙角,俯身去捡拾自己似乎是因不慎才掉落的拂尘。 沈青拂仔细看着那只金丝猴。 “小猴子很有灵性,动作这么轻快,真是少见,不知道它会不会表演钻火圈。” 班主赶忙答是,“娘娘放心,钻火圈只是最简单的把戏,草民这里十几只猴儿都能做到。” “甚好。” 沈青拂淡淡吩咐,“既然如此,陛下的万寿节,除了已经定下来的节目,那就再加上这个火圈表演吧。” “哎,草民明白。” 杂耍班子退下后,接下来,是其他的几个班子的戏曲表演。 沈青拂似乎听得很认真。 直到所有人都呈秉过,也已经到了夜晚的戌时。 距离万寿节还有几日。 协理六宫的惠妃也一直在帮忙布置金镜台。 金镜台位于御舟的中央位置,专门提前准备出来为了陛下万寿节而归置的,到时候百官和后妃都要到场。 除了食案跟桌椅,还有表演的场地,也要安排齐整。 这几日以来,工部尚书跟礼部尚书一直往圣临舫觐见,持续到了万寿节当日,还没出来。陛下每日都会传召他们二位商议政事,但具体是什么还不从得知。 凤仪舫这边。 众妃每日过来问安。 薛贵嫔的脸色极为难看,尤其是盯着皇后的样子,恨不得要将皇后生吞了似的。 待众妃都退下后。 珍嬷嬷微皱眉头,格外不解道,“娘娘,老身瞧着,薛贵嫔近来似乎有什么异样。” 连嬷嬷都看出来了。 薛氏得知自己未曾有孕,自然怨恨。 只不过她怨恨的对象,是她。 沈青拂淡笑,“是吗,本宫倒不觉得。” 若薛氏有什么动作,倒正好可以借着她的手,也不算太冤了她。 “娘娘不可不防啊。”珍嬷嬷劝道,“老奴知道娘娘向来单纯善良,不知这宫里人心险恶,人的心,随时有可能瞬息万变,何况是这宫里的女人。” 沈青拂也只是简单嗯了声。 珍嬷嬷只见皇后娘娘果真是无辜懵懂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更为感慨。 只有这样单纯的女子才能走进陛下的心。 娘娘虽然单纯,不过她为娘娘竭尽所能,照顾好娘娘的一切。 午膳时分,珍嬷嬷照旧去膳房。 凤仪舫内只剩下她和裴霜意。 她转动扶手,太平四轮车平缓的来到他跟前,他赶忙跪下,双膝跪在她眼前,不敢抬头。 “霜意,你好像从来没有抬头看过本宫。” “奴才岂敢。” 裴霜意始终低着头,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漂亮的裙角,玄色的绸缎,暗绣着花纹,华贵美观,不可直视。 “娘娘,是天上的神仙……” 他愈发无地自容,“奴才,从进宫的那日起,就是这地上的泥。” 沈青拂垂下白皙柔软的手指,轻轻搭在他下颚处,他浑身一颤,忍不住落下一滴汗,“娘娘……” “抬起头来。” “嗻。” 裴霜意缓缓抬头,对上她这双深邃的眼眸,一眼望不见底,他深深的怔住,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她,原来她这样美丽,不可亵玩。 他额头已冒出冷汗,喉结滚了一下,他不敢再看,狠狠的低下头去,“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他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跳出来。 “你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她依旧是清澈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好像是在打趣他一样,又好像彼此之间无事发生。 裴霜意低着头,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只觉得恍惚跟口干舌燥,他早就不是正常的男人,这让他更为阴暗扭曲,可在这被她接触的一瞬间,他有感觉自己像被什么神祇净化了一样。 他越发感觉到卑微, 好像能陪伴在她身边,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总比那个飞蛾扑火死掉了的谢世子要好很多。 “娘娘有何吩咐,奴才照做就是。” “其实本宫一直都挺看重你的。” 沈青拂淡淡笑道,“侍琴她们都没跟来,要留在宫里照看长平姝玉,本宫眼下就只能指望着你了。” “娘娘言重了。” 第184章 裴霜意还是有点恍惚,“奴才,奴才是娘娘身边的狗,奴才要给娘娘当一辈子的狗,只求娘娘不要抛下奴才这条贱狗。” “怎么胡言乱语的。” 沈青拂似乎被他逗笑了,“呵呵,你这样说话,好像本宫要你做什么生死的大事。” 裴霜意骤然双目通红。 他极为虔诚的仰视她,掉下泪来,哽咽道,“娘娘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好啦。” 沈青拂递给他手帕,“自己擦擦。” 手帕上的香味,是鲜花的气息,是她的气息。 裴霜意全然愣住的接过来,他的手竟在一个劲的发抖,“娘娘……” 第143章 南巡3 “本宫的身体你也看见了。” 沈青拂平淡道,“如今本宫不良于行,许多事还要你替我去做,惠妃在金镜台忙碌,总不好叫她一人这么辛苦,你就过去帮帮忙。” 裴霜意还在发怔,出神。 完全没听见她的话, 直到是皇后又重复了一遍,他才赶忙应下,“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为娘娘办好!” “嗯,那就好。” 沈青拂温柔的笑,“那本宫就能放心了。” 裴霜意哎了声,艰难的起身告退。 凤仪舫外。 戚灼华打趣道,“裴公公,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 裴霜意捏着手里的锦帕,舍不得用这个擦汗,只垂下袖口擦了擦额头,他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生怕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天气太热,咱家一时出了汗,叫戚大人见笑了。” “我可不敢取笑公公。”戚灼华笑道。 “咱家要去金镜台,就有劳戚大人看顾好凤仪舫。” “好,公公慢走。” 裴霜意略微颔首。 捏紧了手里的锦帕,他没有径直先去金镜台,反而是去了圣临舫的外侧,果然裴今故就候在外面。 他顿时直起腰板。 裴霜意薄唇微勾着,手里的锦帕悄然不经意间拿出来,往对方脸上轻轻一晃,“裴总管,今个儿的天气可真够干燥的。” 那锦帕是皇后娘娘常用的。 裴今故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那方帕子上头绣着一行小诗: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就连绣的画也是漂亮的小鹿,还有许多野草浮萍。 他记得这么清晰,是因为,那里面有他的名字。 “皇后娘娘赏给你的。” 他这么平淡的口吻,并不意外。 裴霜意薄唇的弧度更勾起,“裴总管真是玲珑心啊。” 裴今故淡淡道,“既然是娘娘赏赐的,就收好吧,不要弄丢了,失了娘娘的心意。” “用不着你来提醒。” 裴霜意掠过他,最后看了他一眼,哼了声,跟着前往金镜台。 圣临舫内。 工部尚书跟礼部尚书还在回禀。 工部尚书言辞恳切。 “臣已经按照陛下吩咐,多次修改堪舆图,只是如此修改,议政殿被扩建成原来的两倍还不止,这样大兴土木,臣唯恐……百官议论哪。” 宁玄礼欣赏着最终的堪舆图, 他脸上终于浮现一点满意之色,“做得不错。” 工部尚书,“……” 陛下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吗。 礼部尚书跟他对视一眼,可见陛下心意已决,不必再进言。 工部尚书只得闭嘴。 陛下将要做的事,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如今万寿节在即,陛下恐怕是要在自己的寿辰上当众宣布此事。 木已成舟,确实不必再费口舌。 只听陛下的语调极为悠闲,“两位爱卿,这议政殿的名字,也当修改,不如就改成,乾坤殿。” “陛下所言极是。” “臣听陛下吩咐。” “甚好。” 宁玄礼心中喜悦涨满,他要给阿拂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凛然皱眉,“至于礼部,你们这边的册封礼岂能如此单调,与封后大典有何区别,拿回去重做。” 奏章从他手中一丢。 礼部尚书赶忙接过来,“臣遵旨。” 工部尚书松口气。 好在没他的事了。 陛下不仅要扩建殿宇,还要将议政殿改为乾坤殿,既然扩建,自然不再是从前的议政殿,改名也无可厚非。 只是乾坤二字…… 这是摆明了,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礼部尚书心领神会,如今皇后的地位无人能及,想来白妃娘娘应当懂得,只要抱紧皇后大腿就能生存下去了,若是再不济,他就悄悄写信通知白妃娘娘,让她安分守己一些。 “明日就是陛下的万寿节,臣会在明晚之前改好,交由陛下审阅。” “去吧。” “臣告退。” …… 翌日,万寿节前夕。 金镜台。 “有劳裴公公帮忙,皇后娘娘手底下的人,果然很能干。”惠妃夸赞道。 “娘娘谬赞了。” 裴霜意略微捂着腹部,躬身回礼。 他把锦帕藏在身上时刻携带,不敢示于人前,暗自悄悄藏好,行礼也唯怕露出来,故而捂着腹处的位置。 惠妃微笑,关切问道,“不知皇后娘娘的身体如今恢复得怎么样了。” “多谢惠妃娘娘关怀。” 裴霜意答道,“我们娘娘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惠妃连连点头,“那就好。” 未多时,秋颜神情紧张的快步跑过来,“娘娘,裴公公,不好,金镜台的侧舫走水了!” 侧舫安置着的都是待会要在万寿节上做表演的道具。 若是被牵连甚多,影响了表演,只怕是待会就要扫了陛下跟皇后娘娘的兴致。 惠妃皱眉,“好好的,怎么会走水。” “娘娘莫忧。” 裴霜意快速道,“奴才跟娘娘一同去料理,尽快扑灭,不要影响万寿节。” “走。” 金镜台侧舫,果然起了火。 许多奴才们都在灭火。 “怎么回事。”惠妃沉声问道。 “这……奴才们也不知道啊!” “赶紧救火吧!” 众人赶忙取水灭火,幸好御舟就在水面之上,取水很容易,只是要完全灭掉这场火,还是花费不少时间。 几个戏班子的班主都赶忙一齐救火。 一时间,金镜台杂乱起来。 众妃跟百官已有人陆续过来,但一见到大火,又赶忙后退,不敢上前,吩咐人帮忙救火。 实在是闹腾得很呢。 容时趴在水底默默观察。 就算他们查清火灾起因,也只是因为那只金丝猴,不慎碰倒了烛台,点燃了火圈,引起了侧舫的火灾。 金丝猴是经过人为训练的, 只消一个简单指令,它就可以什么都能办到。 “哼哼,去跟猴子要结果吧!” 他快速在水底游动而去,他水性极佳,而且服过了潜鱼丸,可以在水底闭息一刻钟,到了最远的岸边。 男人就在那儿等他。 墨惊雪注视着远处的火光,嘈杂的人群,一言不发。 “好了,该下一步了。”容时气喘吁吁道。 “他们都来了没有。” “哎,来了来了。” 容时快速换上干净的夜行衣,“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那帮老小子就卖了老命了。” “嘱咐他们,只消引起移山军的注意,不必缠斗。” “放心啦,他们都是人精,连把影刃都不敢玩,还敢跟年轻人缠斗,不要这半副棺材板的老身子了。” 素衣门几位长老,迅速架起轻功。 直奔御舟而去。 莫问敏锐的发觉,挥出一掌,只炸起这一大片水花,水花落地,淋湿御舟。 沉静片刻。 半晌,一阵震动。 船底竟被掌力催开了个窟窿,窟窿之中,人群蜂拥而起,皆是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 莫问随即应战。 调遣大半移山军来此对战。 这里是御舟的边缘,距离最中央的御舟还有百尺距离。 只听为首的人吼道。 “吾乃楚氏后人,为报仇而来!——” 什么,楚氏后人? 莫问凝神应对,不敢有丝毫疏忽,“你们留下来守着,免得他们打个回马枪偷袭,一定要周全护驾!” “是,首领!” 几名素衣门长老边打边退,很快将一部分移山军引离御舟。 不过还有剩余的移山军守在御舟,莫问对陛下跟皇后的安全倒是很放心,这楚氏余孽却不能不除。 只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刺客何须自报家门? …… 凤仪舫。 “娘娘,薛贵嫔邀您去百佛舫一趟。”戚灼华进来禀报,“连珠所说,是他们主子要请娘娘一同祭拜神佛,为她腹中的皇嗣祈福。” 第185章 天赐良机。 金镜台走水,刺客夜袭。 这么好的机会,对薛氏来说是,对她来说,就更是了。 沈青拂微笑,“薛贵嫔有孕,为皇嗣祈福乃是好事,既如此,那咱们去吧。” 珍嬷嬷赶忙提醒道,“娘娘,您要小心薛贵嫔啊。” “本宫知道了。” 沈青拂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正要借薛贵嫔的手脱身。 她若能对她下手才好。 珍嬷嬷跟戚灼华一同跟随昭宸皇后前往百佛舫。 彼时,金镜台的大火已经熄灭,莫问也追人追到了尽头,快速返回中。 圣临舫。 礼部尚书将最后的奏章递上去。 他已经陪着陛下在圣临舫待了好几个时辰了,一直在删删改改,修修补补,还是不能叫陛下满意。 这已经是他尽最大能力做好的最后一封了。 宁玄礼终于浮现一点悦色,“待日后回銮,就按着这个办吧。” “臣遵旨。”礼部尚书长舒一口气。 可算结束了。 宁玄礼手执御笔,明黄色的空白圣旨上,朱砂红的墨色点染下几个字,他笔锋苍劲有力,这几个字写得十分顺手,仿佛演练过许多次一样。 撂下朱笔。 他眼神逐渐幽深,渐慢开来的是无尽的悦色。 裴今故匆忙进来禀告,“陛下,金镜台偶然走水,眼下已经控制住了,惠妃娘娘说,似乎是因为一只猴子。” “朕知道了。” 宁玄礼平淡道,“不要什么小事都要跟朕禀报。” “是。” …… 百佛舫。 薛舒婉一个人站在这里。 只见皇后身后跟着两人,她们都是她最忠心的仆从,就连珍嬷嬷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是伺候陛下的人,都这么诚心的跟在皇后身后。 可见皇后手段多么高明。 当真是会邀买人心。 薛舒婉不再像从前那样看待皇后,她现下只觉得皇后虚伪,伪善,狠辣。 昭宸皇后徐徐而来。 她也只能行礼问安。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她还是那样和颜悦色,温和从容。 薛舒婉心中冷笑。 皇后真是菩萨转世啊,无情无心,毫无破绽。 她冷硬道,“陛下的万寿节还有半个时辰,有劳娘娘赏赐给臣妾这个薄面,待我与娘娘一同祈福过后,臣妾会随娘娘一同前往金镜台赴宴。” “薛贵嫔有了皇嗣,还未及秉明陛下。” 沈青拂淡笑道,“待会儿到了万寿节,薛贵嫔自可当众告知陛下,此等喜事,陛下一定会赏赐妹妹的。” 薛舒婉脸色一僵。 她勉强回应,“臣妾,多谢娘娘厚爱。” 两人一同进入百佛舫。 戚灼华跟珍嬷嬷也要跟进来,却被拦住。 薛贵嫔冷然道,“本宫跟皇后娘娘,是为了大祁皇嗣祈福,此事须得万福万贵之人,才能入得菩萨法眼,你们就不要进去了,免得冲撞神明。” 珍嬷嬷皱眉。 总觉得薛贵嫔随时都不怀好意。 戚灼华看了眼皇后,对了个眼神,淡淡道,“好,我们守在外头就是。” 珍嬷嬷放心不下,还是即刻前往了圣临舫。 百佛舫内。 这里供奉着许多佛像,其中不乏,送子观音像。 烛火明灭。 映照着这些佛像的宝相庄严,肃穆圣洁。 只见昭宸皇后举香祈祷,默念半晌,虔诚祈佑,将檀香放入香炉,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皇后娘娘当真是为了臣妾的孩子诚心祈福么。” 薛舒婉冷笑道,“臣妾还以为,娘娘蛇蝎心肠,必不会想要见到臣妾的孩子得以出世的那天。” 沈青拂也只是简单笑了一下。 “看来薛贵嫔对本宫的误解很深。” 她为何可以笑得这样坦诚,真切,这样的圣洁无辜,衬得她好像更好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 薛舒婉咬紧牙,“呵,是么,满殿神佛在此,皇后敢不敢对着神明发誓,发誓你从未害过臣妾的皇嗣!从未下毒害过臣妾!” 沈青拂似乎很惊讶的看着她。 “薛贵嫔的意思,皇嗣怎么了?” “你!” 薛舒婉恶狠狠的推掉香案上那盏红珊瑚,“皇后,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 她瞬间泪如雨下,“若你不是为了长平太子,又怎么会对我下手,害我终身不孕,连想要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够!” 沈青拂此时心中的确有惊讶。 影门的避子药她也是用过的,她身体并未有异,宁玄礼究竟是给薛氏下了多大的量…… 她眼底有真心的怜悯浮起,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她最终淡淡道,“本宫从未害过你,如今你谎称有孕,扯下弥天大谎,你还是去陛下跟前认罪吧。” 薛舒婉根本不相信,“你不敢承认!” 她奋力的抬手指向皇后,“眼下舫内只有我们两人,我只想要皇后一句实话,为何……你,为何敢做不敢认!” 第144章 南巡4 百佛舫外。 听到里头似有激烈的动静。 戚灼华不敢疏忽,提着长刀快步进入,“娘娘,发生何事。” 只见到泪流满面的薛贵嫔,依旧平静的皇后娘娘。 沈青拂淡淡道,“无事,你先出去吧。” 戚灼华慎重的盯了一眼薛贵嫔,退到舫外,手里的长刀已抽出半分,好在她耳聪,足以分辨动静。 候在外面格外专注的紧盯起来。 舫内。 薛舒婉抹掉眼泪,“皇后已经拥有了多少女子渴望的一切,权位,美貌,子女,还有陛下的恩宠,为何要对我逼迫至此!” 沈青拂语调依旧平淡,“薛贵嫔诬告本宫,已是大罪。” “哼,诬告?皇后就是不肯承认么!” 薛舒婉咬紧牙,“我总有办法,让皇后实话实说!” 她飞快走到皇后身后,推动这把太平四轮车,顺着御舟的方向,自百佛舫的另外一侧,推了出来,缓步将她推到御舟边缘。 然而皇后始终的镇定自若却叫她极为惊讶。 薛舒婉憎恨的瞪着她,“皇后心里就没有半分的慌乱么?臣妾早已支开了百佛舫附近的守卫,没有人能看见你我,无人之处,皇后,你以为你的权柄能护你到几时!” 沈青拂平静的望着水面。 这里的坡度往下,只要这身后的女人一松开手,她就可以坠入水中。 “其实,你也只是想知道真相。” “哈哈哈……你终于肯承认了!” 薛舒婉更为怨恨的盯着皇后,她抓着两侧扶手的手都在颤抖,“万寿节在即,皇后娘娘,不如你就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吧!” “薛贵嫔,本宫可怜你。” 沈青拂淡淡道,“事已至此,你想独善其身自是不能了,本宫便让你做一个明白鬼。” 薛舒婉狠狠一震。 什么,什么意思! 她未及细想,脖颈处已被冰凉刀锋利落贴近,“贵嫔娘娘,你可不要乱动,否则,我这把长刀,就会随时划破你的脖子!” 戚灼华举刀控住薛贵嫔。 岂料对方竟然凄惨的笑了一声,毫不在意,“本宫早已不能生育,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当本宫怕死?本宫看,倒是皇后怕死才是!” “你!”戚灼华皱眉,刀锋贴得更近。 “戚大人还是不要乱动,否则本宫松了手,你知道的,皇后如今双腿不便,若落入水中,必然不能游动,她必死无疑。” “薛贵嫔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挟持皇后娘娘,你真是愚不可及!” 戚灼华不敢松懈。 这薛贵嫔是因不能生育而失心疯了么,竟然迁怒娘娘。 不过她怎么可能真的敢把娘娘推入水中,陛下必然饶不了她! “我愚不可及?!” 薛舒婉恨恶的瞪圆了眼睛,“皇后害人终害己,她才是愚不可及!” …… 圣临舫。 书案之上,明黄色的圣旨早已晾干了朱砂墨。 男人目光温柔,摩挲着这圣旨的边缘,他似乎已抚摸过无数次了。 只见圣旨上写道: “朕承天序,嗣守鸿业。” “乾坤合德,日月俪华。” “厚载生灵,永光正朔。” “朕上承先皇之志,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下继百姓民生之愿,择贤后,纳良臣。” “是以先皇告慰,四海升平。” “尝讨北渊,征承平,筚路蓝缕,今逢霁月韶光,得天独厚。” “天有道,谓阴阳,谓乾坤。” “昭宸皇后沈氏,照拂六宫,教养皇嗣,为后三载,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久弼朕躬,内助良多。” 第186章 “皇后得天所授,护皇城,保社稷,平叛乱,巡民生。” “挽苍生于倒悬之际,扶朕躬于玄武之后。” “功在社稷,千秋万代。” “朕与皇后有移山倒海之情,此志不渝,永矢弗谖。” “今仰承天地之令,朕以帝位广告四海,册立昭宸皇后为圣后,同临朝野,共览山河,国祚永年。” “大梦悠悠几许春,浮生不悟古今人。” “朕之圣后,乃历朝前所未有之尊,共临朝野,同奉宗庙,入奉先殿。” “万世万代,以帝主之尊以待,示以朝野臣民,千秋万世。” “千秋宫阙,万寿无疆。” “朕意已决,钦哉!” 宁玄礼修长手指将圣旨揽起,放到一旁的长案上。 季长晖十分慎重接到手中,他面色严肃,这份圣旨的重量,实在是,前无古人的厚重啊。 “陛下,快到时辰了。” 裴今故提醒道,“咱们这就起驾金镜台吗?” 听说惠妃娘娘一直带人在守着金镜台,以确保不再出什么差错。 “不,先去凤仪舫。”宁玄礼尤其浓烈的笑,“朕要先去见圣后。” 彼时,珍嬷嬷未经传召就进来了。 她神色慌张,“陛下!” …… 御舟边缘。 戚灼华目光冷峻如冰,“薛贵嫔,知不知道仅凭你说的这两句话,足以令你身首异处。” “本宫既不怕死,又有何惧?!” 薛舒婉愤恨道,“皇后就当真这么善良,一点错事都没做过吗?本宫才不信!” 她自从入宫便一直是顺风顺水。 比起后宫许多女人来说,她的恩宠,一直都是最多的。 若不是皇后算计,令她终身不孕,她又岂会万念俱灰,走到如今这一天! “为了生下皇嗣,本宫服用助孕药,药性之强,催心慑骨,本宫强忍着剧痛,才挺过来的,结果呢!” 不远处的位置。 男人徐徐然踱步而来,一身紫色官服被夜风吹得飘起,他很自然的藏身于一扇露天屏风后头。 今夜出了这么多状况,他总觉得蹊跷。 索性出来看看。 想不到竟看见这一幕。 柳聿臣沉默着观看。 只见皇后虽身受挟持,却还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就像那日在城墙之上,她还是那么冷静沉着。 莫非今日之事,也在她算计之中? “既然你私自服过助孕之物,为何不孕,也必然与这药物脱不了干系,你竟还要怪在皇后娘娘头上!真是不知所谓!”这是戚灼华的声音。 “你放屁!” 薛舒婉已经歇斯底里,“本宫找人查验过,那张药方没有问题!若不是皇后为了太子行此奸计,还会是何人!” 沈青拂淡淡开口。 “当然是你从未怀疑过的人。” “你什么意思!” 薛舒婉倒吸一口气,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她心中不是没有起疑过,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更不愿意相信,她心中顿时痛苦不已。 她猛烈的摇头,“不,你胡说,你胡说!” 手底下也不稳当,太平四轮车隐隐有往下的趋势。 戚灼华紧皱眉头,“你!” 她趁此机会,一脚踢开薛贵嫔,单手扶过太平四轮车,快速将皇后推到另一侧安全位置。 “哼,走!跟我去面见陛下!” 戚灼华单手持刀,另一只手拎起地上的薛贵嫔,却不知薛氏从何而来的力气,像头野牛一样顺势死命的撞退戚灼华。 薛贵嫔更为气恨,嫉妒。 她扑到皇后跟前,双手掐住她肩膀,“不,你没有说实话,你说的不是实情!你全在胡说,你是为了给自己开脱!” 薛氏用力的摇晃。 正此机会,一条黑色极细丝线飞快缠住四轮车的车脚,往后一带,看起来就是薛贵嫔推搡的皇后, 太平四轮车由于惯性快速后退。 “娘娘!” 戚灼华立马飞出长刀,刺入木板,拦截倒退的四轮车。 四轮车却卡在了距离长刀不到两寸的木板位置,那块木板竟然是活动的,整个车子倾斜倒下,下一秒,皇后跟着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 沈青拂徐徐落入水底,被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接住。 男人单手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在水底快速旋身,两人衣物交缠,他单手托住她腰身,喂给她一颗潜鱼丸。 熟悉的面容近在眼前。 不早也不晚。 “主人。” 墨惊雪眼底都是燃起的火焰,迅速带着她一同游动离去。 “娘娘!”戚灼华难以置信的跪在地上。 舟面都是溅起的水花。 薛贵嫔脸色苍白的瘫软在地,她没想让皇后真的落水的,她不想真的杀皇后……“救,救人!” 一道紫衣身影随即纵身一跃。 薛贵嫔愣住。 是谁,那是谁…… 侍卫跟宫女早就被她调开了,怎么还会有人出来。 皇后…… 柳聿臣来不及脱掉外衣,衣服浸水越来越沉,他却将自己越潜越深,为何找寻不到皇后的身影。 皇后,皇后…… 她双腿不便应当游不动的,为何却怎么也找不到。 柳聿臣越游越偏,越偏越深。 戚灼华不会游泳,只能快速控制住薛氏。 随即点燃腰际的烟花,一枚绿色烟花迸发于夜空。 这是戚家独有的信号弹。 季长晖顿时深吸一口气,这是戚女官的信号,“皇后娘娘……” 宁玄礼眯起眼眸看了眼信号方向,迅速提起轻功,几步踏上舟顶,飞奔而去。 莫问跟戚灼华都在,为何还会出现状况。 他心中隐约一痛,脚下不稳,差点栽下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拂不可能离开他的,阿拂不可能舍得抛下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最想要的,她怎么可能会走。 “陛下!” 季长晖紧随其后。 只见到舟面上倾倒的太平四轮车,还有仓皇失措的薛贵嫔,舟面上是大面积的水花。 “陛下!” 戚灼华喜极而泣,还好陛下来得及时。 “娘娘被薛贵嫔推入水中,属下办事不利,没有保护好娘娘,陛下快传人下水救娘娘吧!还来得及!” 宁玄礼怒不可遏,“这四周的守卫都在玩忽职守么?!” 他心里尚存一丝侥幸。 原是薛氏不知死活,导致阿拂落水,并非是她有意安排,若是如此,必能找寻得到她。 “所有人,下水,救皇后!” “是,陛下!” 薛舒婉愣怔的望着男人。 他为了皇后落水的事,竟这样急迫,焦急,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果真是旁人不能比及。 她心中格外酸涩,酸楚。 薛贵嫔泪水盈盈,“陛下,臣妾没有推过皇后,臣妾也不知道为何,皇后竟会落入水中,陛下……” “愚蠢毒妇!” 宁玄礼怒吼,“世上竟有如此愚蠢之刁妇,皇后今日若有半点事,朕要你死无全尸!” 这样冷情的话。 他竟从来没有爱过她。 那又为何给她荣宠,位份? 薛舒婉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泪如雨下。 “陛下……” 随即便有宫人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莫问姗姗来迟,“陛下!” 他去追寻刺客这会儿才返回,只见水面全是人,到处游动,不知在找些什么。 难道是皇后…… 莫问颤抖着跪下,“陛下,臣有罪!” 宁玄礼只死盯着水面,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出现,什么都没有,怎么会这样,除非,除非是她一直都是装作行动不便。 不,没可能,没这个可能。 她不会这样做的。 宁玄礼双目一下通红,视线模糊,手指攥紧手心。 “陛下!臣等未曾找到皇后娘娘!” “陛下!我们这边也是如此!” “皇后娘娘或许已经……” “住口!” 男人这一声怒吼,身形几乎一晃。 “全是废物吗?!” 他快速解下衣物,跳入水中。 “陛下!”紧随而来的惠妃瞬间脸色一白,“这是怎么回事!” 裴霜意心口钝痛,娘娘…… 水中。 宁玄礼快速沉入最深的水底,他心中焦急跟痛楚来回纠缠,直到嗅到一股血腥味,浅淡的血色被江水冲淡,分辨不清。 他终于见到水底那块巨大的岩石后头, 那片衣角,安静的随水流摆动。 他伸手抓住,也只是捧起了一具安静的尸体,他浑身一僵,顿时绝望不已,他俯身去吻,想要给尸体渡气。 第187章 然而怀里的女尸没有半分回应。 宁玄礼整个心脏都在疼得颤抖,他抱着尸体旋身而起。 巨浪掀起,众人纷纷抬手挡住。 直到水花落下。 众人才看到,帝王低着头怀抱着浑身湿透的皇后。 只是,那已经是一具尸体。 皇后的尸体,眼部受到重创,双眼血肉模糊,显然是落水之时,撞到了这座岩石,也是因为岩石过于巨大,众人才无法找寻得到。 众人都不敢说话。 宁玄礼缄默的抱着怀里的女尸,陡然双膝跪地。 所有人全都慌忙跪下。 “陛下……”惠妃颤抖着喊道。 第145章 尸身 宁玄礼耳中尽是轰鸣声。 为什么要把一具尸体留给他,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根本无法接受,还要对他这么残忍…… 这尸体一定不是阿拂! 这不是她! 尽管他殷切的希望她是假死,可当面对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尸体,他还是痛不欲生。 男人眼底一瞬间升腾起发狠的怒意,像什么兽王被夺去骨血一样发了疯似的。 阿拂向来聪明,怎么可能会被薛氏算计。 除非是她故意的,是她故意,要离开他,非要走,为何非要走! 周遭的人,显然连大气都不敢出, 竟见到陛下颤抖着手去解皇后的衣物,赶忙都低下头去,全都闭上眼。 宁玄礼拼命的去找这具尸体身上的破绽。 她的每一寸位置他都一清二楚,为何这尸身竟这样一般无二。 他仍旧不死心的扶起女尸, 撩开她背后的长发,只见那冷白的后颈处当真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一模一样。 竟是一模一样…… 他唯一残存的一丝侥幸,终究灰飞烟灭,他一下面如死灰,心中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竟痛到他几不欲活。 为何会如此…… 为何他已经要把这世上最珍贵的一切都要捧到她面前时,她却为人所害,撒手人寰。 为何偏偏今夜还是他的万寿节。 是他的生辰。 他还在等着她跟他说上一句,生辰喜乐。 宁玄礼垂着头,抱着怀里的女尸,紧贴着她冰凉的尸体,痛苦得他浑身颤栗,差点要抱不稳她,“阿拂,阿拂!” 怀里的女尸安静的躺着,冷得像冰块一样,毫无生机。 没有任何回应。 她再也不会理他了。 宁玄礼胸腔震荡,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疼,他骤然喷出一口鲜血, 血色喷在了皇后的衣服上。 她就这么倒在他怀里,像是一支盛放而衰的牡丹,优美诡异,尤其是那双受创的眼,血肉模糊,更像鬼魅一样。 若不是那双眼过于惨不忍睹,好像她也只是在安静睡觉。 谢瑾瑜暗自抬眼瞧了一下。 她早已视线模糊,眼前的帝后二人在她眼里像一幅用鲜血染就的画卷。 皇后,连死都这么好看。 她将永远活在陛下永恒的思念和眷恋之中。 这么妖冶诡谲的画面,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 她抹掉泪水,“陛下,皇后娘娘已经仙逝,臣妾知道您难过,可您一定要珍重龙体啊!皇后娘娘在天上,也不想看到,您为了她,这般……”折磨自己。 惠妃不敢说下去。 陛下对皇后的情意,早已似海滔天。 她心中无限酸楚,更多的是想要试图宽慰男人。 “斯人已去……陛下。” 只听那捧着皇后尸身的男人极为冷静的吩咐,“杀了她,杀了她。” 他停顿一下,更似疯癫了一样,“不,杀了他们,把他们全杀了,全杀,全杀了!” 所有人都在吓得磕头。 “陛下饶命啊!” “奴才知错,陛下恕罪啊!” “万岁爷,饶命啊!” 戚灼华深吸一口气,眼里都是怒火,奋力抓起薛贵嫔,径直的拎着她摔在陛下跟前。 “陛下,皇后娘娘乃为此人所害,陛下一定要为娘娘讨回公道!” 薛舒婉被摔在地,浑身颤抖。 她不敢看皇后的尸身,一直低着头,瑟缩道,“陛下明鉴,臣妾并未推过皇后娘娘,皇后落水,当真与臣妾毫不相干啊!” 宁玄礼胸腔震荡得极为厉害。 他无比的怨恨自己,若不是给阿拂下了悲酥清风,她又怎么会毫无自救之力,命陨于此。 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这就是天谴吗。 他抱着怀里的女尸,越抱越紧,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好像这样就能如何一样,他缓慢僵硬的震颤,“带下去,杀!” 随即左右守卫立刻上前,要将薛贵嫔带下去处死。 “陛下!” 薛舒婉脸色苍白,尖叫吼道,“臣妾真的没有推过皇后!臣妾心里只有陛下,陛下竟然要臣妾死无全尸吗?!” 戚灼华泪水一下滑落。 她重重的跪地,恶狠狠道,“启禀陛下,属下一直伴于皇后娘娘左右,薛贵嫔以娘娘性命威胁,属下不得不瞻前顾后,此恶毒妇人,便是害死娘娘的元凶,若非她将娘娘带到此地,娘娘怎么可能出现意外!” 薛舒婉心知皇后已死,她已必死无疑。 她既难逃死劫,更加要知道心中的答案,她用尽力气扑腾着推开两侧的守卫,“陛下,陛下!臣妾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害得臣妾终身不孕!臣妾不相信,臣妾不相信不是皇后!” 回应她的,只是男人倏而抬起来的墨眸, 朝她望将过来,极为冷漠,冷寂,透着阴仄仄的寒气,让人如坠冰窟。 薛舒婉好像一瞬间知道了答案。 她骤然僵住,随之发狂怒吼,“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痛哭之余大声喊叫,“不!” 谢瑾瑜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愤怒不已。 她站起身来走到薛贵嫔跟前,反手狠命的打了她数个耳光,她气得浑身都在颤,“薛舒婉,你这个毒妇!皇后娘娘单纯善良了一辈子,你竟敢怀疑她,害她枉死!你不得好死!!” 薛舒婉被打得嘴角都是血。 她伏在地上,憎恨的扯出一个笑,“哈,哈哈……”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切。 “陛下!臣妾终于知道了,原来您是为了保护皇后,才立了臣妾这么个靶子而已,哈哈!” 众人全都怔怔的看着癫狂的薛贵嫔。 看起来,她已经全然疯掉了。 “皇后娘娘死了,她不是死在我手中,而是死在陛下您的手中!” 薛舒婉极为疯癫的大笑,“臣妾恭祝陛下永失所爱,坐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 宁玄礼目眦欲裂,血红的双眼全是盛怒,男人一口气几乎提不起来,“带下去,杀了!夷三族!” “啊!” 薛贵嫔痛苦的大叫着冲撞在柱子上倒地,她显然是自尽了。 众人还在惊骇之中。 “鞭尸,五马分尸!杀,全杀了!给朕把他们全杀了!” “是……陛下!” 季长晖勉强保持镇定,让人将薛氏尸首带了下去。 裴今故彼时才彻底回过神来。 皇后娘娘当真已经…… 他手里的拂尘一下摔在地上。 珍嬷嬷痛哭的跪倒在地,想要伸手触碰皇后尸身,又不舍得,“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啊!” 其余人尚在震惊,后怕,纷纷都跪得更深,头也埋得更低。 陛下已经处决了薛氏三族,应该没他们的事了吧。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说半句话。 柳聿臣于彼岸返回,换了一身衣服,他眉头一直紧锁,快步前往百佛舫当处。 皇后应当无恙才是。 皇后,应当无恙的。 待他到时, 只见到跪了一地的众人,湿透了的舟面,面如死灰的帝王,还有他怀里那已经了无声息的女尸。 柳聿臣顿时浑身一颤。 他竟心如刀割,怎么,怎么会这样,皇后…… 他不自知的膝盖软下来,双膝跪地,错愕,忏悔。 若是当时他及早出来拦住薛贵嫔。 或许皇后就不会突逢此难。 是他害了她! 柳聿臣早已见惯各种各样死态可怖的尸首,为何见到皇后的尸身,他竟会心痛成这样。 那跪了一地的人群之中, 苏颐缓慢起身,叩首道,“陛下,皇后娘娘已然薨逝,不如由微臣验尸,也好让娘娘死得瞑目。” “滚!” 宁玄礼一把揪起对方的衣襟,单手将人扔在地上,“给朕滚!谁也不准动皇后尸身半分!” “陛下……” 苏颐几乎喘不过气来,“陛下,节哀……” 莫问赶忙将他扶住,“陛下,文正只是履行职责,陛下切勿动怒啊!” 第188章 “都滚!全都给朕滚!” 宁玄礼盛怒已极,眼泪跟着掉下,“朕杀了你们,朕要把你们全杀了!” “陛下节哀啊!” “陛下饶命啊!” “臣等叩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臣等有罪,无颜面圣,臣等告退!” 率先有几人匍匐在地的退下,随后,众人也跟随大部队全都逃命去了。 赶紧跑,跑慢了,狗命不保! 快跑快跑! 舟面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几人没有离去,季长晖,珍嬷嬷,裴今故,裴霜意,谢瑾瑜,戚灼华,柳聿臣。 季长晖注视着皇后尸身,凝眉伫立。 还记得昔日在东宫时,皇后娘娘还是陛下的沈侧妃,那会儿,她真是天真无邪,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谁能想到,她这么年轻,就没命了。 他更担心的是陛下,跟随陛下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心念成灰…… 他是大祁的皇帝陛下,他不可以如此。 他不能如此。 显然,陛下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理智。 裴霜意只觉得自己心口的那条锦帕,烫得他致命的疼。 他早已六神无主,失魂落魄。 为什么娘娘要抛下他,娘娘……为什么…… 宁玄礼抱着女尸站起身来,他眼里已容纳不下这天地万物。 这几人注视着他,跪下行礼,目光各异。 男人无视一切, 只是木讷的抱着皇后,一步一步走回圣临舫。 他像往常那样将她放在床榻上。 给她把身上冷涔涔的衣物全都脱下来,她身体还是一如往常,与从前没有半分差别,只是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死寂冰冷。 男人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温柔的怕弄疼她一样。 宁玄礼依旧温柔的看着她。 那双眼的位置,血迹已经干涸了,此刻的血迹开始显露出发深的颜色,慢慢的变为锈黑色。 “一定很疼吧。” 他呢喃着,眼泪又掉下来,砸到了她的手背上。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给她擦下去。 他就这么坐了一会,大概很长时间,一直在低着头看她。 他这会儿才想到要做些什么。 吩咐人进来倒热水,往浴桶里面备好温热的水,不要烫,也不要冷,要正好的温热。像往常皇后沐浴那样,放的都是松针,白檀,凝露香油,四时鲜花。 所有的奴才都不敢打扰陛下。 快速忙碌好这一切,赶紧的退下去。 太可怕了,陛下竟然要给皇后娘娘的尸体沐浴,他疯了,他们的陛下失了神智了啊。 谁也没有想到,皇后竟崩逝于南巡途中。 谁也不敢,冒死规劝,劝陛下节哀。 谁能想到英明神武的大祁皇帝陛下,也会有饱尝丧妻之痛的一天。 人生无常,大致如此。 最是人间留不住,任是帝王也无用。 宁玄礼抱着她的尸体,手里使不上劲,他差一点将她摔疼了。 他紧张的抱着她放进浴桶里。 她已是一具尸体,倚靠着桶壁,脑袋歪向一侧,热水的水蒸气氤氲而上,也温暖不了这副冰冷的尸身。各色的花瓣有几片粘在她身体之上,更诡谲妖艳了。 宁玄礼熟练的拿起白色浴巾,给她擦洗身子。 像从前那样,他早就伺候惯她了。 他给她洗得很认真,把指甲缝中的污泥都洗得一干二净。 “阿拂这么好看,一点地方都不能有污垢。” 他给她洗好,再给她擦拭掉眼眶周围已经干涸的血痕,慢慢的擦,怕给她擦疼了。 血迹被热水擦掉,她面孔还是那么漂亮。 宁玄礼温柔似水的眼神,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抱在怀里,拿自己的衣服给她擦干净水珠。 他把她重新放回在锦榻上。 他开始给尸体涂抹玉容膏。 玉容膏的气味真香啊。 只是涂了全身,也不见起什么滋润的光泽。 然后,他给她换上新衣服,那是他让礼部制来的圣后冠冕服饰,金色绣日月山河纹的锦衣。 熟练的给她上妆,梳发。 最后,拿了一条金色缎带蒙住了她受伤的眼睛,只露出那张嘴巴,点染了红色唇脂,栩栩如生。 真的是栩栩如生啊。 宁玄礼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再度搂住她,回应他的,也只是因为他的力道跟幅度,她头饰摇曳起来的珠玉撞击声。 他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心跳了。 宁玄礼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是朕的错,都是朕不好。” “阿拂恨朕吗……” “阿拂怎么能一走了之呢!你不要朕,也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 第146章 江湖 栖霞客栈。 说书人是个年轻小哥,手里醒木一拍,就开始叭叭,“话说,咱们的天尊娘娘,还没渡劫成神前,还只是个寻常仙人,偶然在世间游历,遇见一个得道高僧,你们猜之后咋的?” “咋?” 客栈当真有人问道,好像在捧哏一样。 老板娘一身红衣,妩媚漂亮,一边给客人端酒,一边朝小哥翻了个白眼,“又讲这个老套的话本。” 说书人嘿一声。 “那个高僧其实是天尊娘娘上一世的仇人,俩人上一辈子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天昏地暗,惊天地泣鬼神……” “然后呢,然后呢?” 有客人嗑瓜子嗑得正起兴,不停的追问。 “这后来呀。” 说书人拿起耳挖簪掏了会儿耳朵,一吹簪子,插回头上,跟着扬起醒木,便要再是一拍,却陡然停住。 小哥怔愣的望着客栈外头。 “后来咋样了,你倒是说啊!” 众人纷纷起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见到, 那客栈外停下一辆华贵马车, 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款款走下,他步调平稳,白衣随着晚风轻拂,他面容清冷洁净,似乎比什么神佛仙子都要圣洁上几分,原来这世间竟当真有人能生得这幅面孔,出尘绝艳,一尘不染。 栖霞这个地方何来能见到这等仙人, 满客栈的人都在看得愣神,连妇人怀里哇哇大叫的小孩子都被捂住嘴巴,众人生怕打扰了这仙人临凡的场景。 老板娘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 一时竟也出了神。 她习惯性的观察对方的衣着来判断富贵与否,这少年身上的白衣不过寻常,称不上是什么锦衣,但在他身上竟看着极为尊贵。 白衣少年目光冷清淡漠。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一个面容冷峻,另一个欢脱灵动。 她们也同样是白衣,但显然走在前面的少年,应当是她们的主家。 直到那少年走进客栈。 众人才堪堪收回不礼貌的视线,但又舍不得不看他,好像这仙人,看一眼少一眼,连方才还在闹腾的孩子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老板娘吞了一下口水,笑吟吟上前。 走近了才发现这少年的容貌不止是清冷,更加是十分俊美,若是世间最美的女子,托生成了男孩子,恐怕才是这样的脸孔。 她心都在疯狂跳动,手里的红色绢帕朝少年脸上一扬,“哎呀,客官,住店吗?” 少年只是浅淡的笑了一下,略勾了一下嘴角。 就有一种万里冰雪瞬间融化的错觉,春风拂面呐,老板娘这么想着,一瞬不瞬的又盯了一眼。 这一眼,却只感觉这少年男子的目光不容直视。 不紧不慢,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 老板娘隐约有点汗意从额头上生出来,哇,来者非富即贵呀。 又好像远不止富贵这么简单。 她顿时不敢怠慢,认真起来,不自知的行了个大礼,“贵客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掌柜的,三间上房。” 他身后的那个面容冷峻的侍女上前,撂下一块金元宝。 老板娘赶紧收起来,生怕对方反悔,“哎呀呀,好说,好说,客官里面请,天字第一号房~” 两名侍女跟随少年身后上楼。 说书的小哥才回过神来,手里的醒木一下摔在桌上。 好家伙,见到真的活菩萨了。 客栈众人不时有人在吸气,还有人哇了一声又一声。 天字第一号房。 从江南途中一路到栖霞此地,大约用了有七日的时间,还剩二十三天。 皇后崩逝,便该有丧信传出,不说是举国哀悼,也该是传遍大江南北,这七日时间,一路上都未曾听说半分关于当今皇后的事宜。 看来,他已是伤心坏了。 少年面无表情手持起桌案上的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掠过一丝欣赏,呵,原来做男人是这样的。 高高梳起的墨发,随风飘荡, 第189章 他后颈处极为光滑,没有什么红痣之类的东西。 他撂下铜镜,拇指与食指相交,按在风池穴捏出一根银针,面容随即跟着发生变化,这影门的易容术便是用银针刺穴可以随时完成。 比用那种人皮面具要好很多。 “主人。” 侍女双膝跪地,陡然间快速扭动骨骼,一阵关节响动的声音,女子柔软身体瞬间变成了一副高大颀长的身姿。 少年转过身来。 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虔诚的望向她。 她熟悉的脸庞,隐藏在这少年的风姿之下,一如初见,朱颜不改半分。 “我们已经远离了尘嚣。”墨惊雪声音泛着喜悦。 “或许吧。” 沈青拂淡淡回答。 人死灯灭,身死魂消,执念也就一同了断干净了。 有什么能比人还活着更重要的呢。 反正活着总比死了好。 “还有二十三日。”她这样说。 “不,不会的。” 墨惊雪仍在欣喜之中,“历代帝后丧仪都是停灵七日,诵经百日,守孝一年,如今,定是已经葬入皇陵了。” 皇后丧礼,举国哀痛。 皇帝既然这样爱重她,必会为她极尽哀荣,挑选最好的皇陵,只待与她生死同衾。 可惜,他不知道,那只是一具掩人耳目的傀儡。 终归是要下葬的,下葬之后,就不会有任何痕迹了。 “他不会下葬的。”沈青拂淡淡道。 “怎么可能呢?”墨惊雪微怔,跪着一步一步挪动到她跟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祁极重丧仪,死者为大,总要入土为安。 他是大祁的皇帝,他的皇后死了,他更要为她好生安葬,不是吗? 沈青拂不置可否。 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凝视他。 “我能给你的,只是这剩下的二十三天,仅此而已。” 墨惊雪沉默了很久。 他仰起头,突然说了一句,“那我们打个赌吧。” 一旁的容时挖了挖鼻孔,啧啧两声,“还赌呢,你还有什么赌资吗,再说了,你又赌不赢,废那劲干嘛。” 是啊。 他早已输了。 墨惊雪低垂着头,他当然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比起这宫外的绝对自由,她更想要的是绝对的权力。 他有一丝的期望,也许皇帝已将那具傀儡下葬, 也许,她总是这样赢,也会有算错一子的时候,也许,也许…… “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他最后闷声说道。 沈青拂看了看他,难得坦诚的说了一声,“谢谢。” 墨惊雪眼底泛起层层涟漪,他心头一暖,人生不过数万天,他能独占她这生命里完整的二十三日,便也足以。 …… 栖霞山。 秋时已有层林尽染,枫叶像火红的朝霞,伴随着山间云雾,无比壮观。 据闻先帝爷在时,曾想专门去一趟栖霞山,就是为了欣赏这漫山枫林,可惜终不能如愿,最终也只是让人作画,将自己画入栖霞美景之中,留于宫中画馆。 栖霞山广负盛名,不少文人墨客争相前往。 但又因为险峻山路望而却步。 所以来这个地方的,大约只是不畏险阻的江湖豪客。 一对年轻侠侣结伴出游。 少女似乎是头一次离开门派,见什么都新奇,拉着旁边的男侠客,偏要走上险峰去看枫林。 “走啊,大师兄!” 男侠客显然没那么大的胆量,身形妖娆的倒在地上,屁股一撅,搅着手帕垂泣,“小师妹,我恐高症犯了,要服药的~” 少女无语,嘴角抽了抽。 正当其时,一阵长风呼啸而过,只见一名女子怀抱着少年,腾空掠过,几步踏在石壁之上,借力落于对面山崖。 围观的两人,“……” 这么一气呵成这样好吗。 “师兄,我觉得,要不我们还是先回门派吧,江湖之中能人众多,多我们两个也不多,少我们两个也不少。” “言之有理,咱们撤!” 栖霞山上。 果然只有极险处才有别具一格的美景。 枫林掩映处,还有很多极为稀有的花草,秋季便该早无清荷,岂料竟有一处温泉,泉水淅淅流淌,莲叶绿如青玉,莲花也是极白,晶莹剔透的花瓣,泛着一些五彩斑斓的光。 枫叶落于泉水之上,恰是这池莲花的养料。 红枫徐徐飘落,掩映着莲叶,白莲,还有这一汪清澈泉水。 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沈青拂侧坐在清泉池边,俯下身,柔软的手触及水面,一层波纹漾开,池中还有锦鲤来亲吻她的手指。 难怪以往宫中会有人往枫叶上题诗, 这栖霞山的枫叶竟这样宽大,足够写上好几行诗句。 墨惊雪在一旁安静看着她。 他不曾打扰她半分,他知道,这个时候,是她在陪伴他,是他在需要她,而并非……她也好似玉面观音那样,恩赐凡人一日欢愉而已。 距离初见到如今已有数年。 她的模样,分毫未改。 似乎时间匆匆,白驹过隙,带走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思念。 那年他被江湖正道追杀,对方集结数派势力,人多势众,他落于下风,受了伤,躲藏于靖侯府中,正被侯府嫡女所救。 虽然是她救了他,可她看起来,却很惧怕他。 尽管他说过会还报,她好像依然不信任他。 后来,她落水了。 他将她救起,正是这个时候,她来了。 沈青拂淡淡看他一眼,平静道,“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所以,我们两不相欠。”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她不是她。 墨惊雪突然来了兴致。 世间玄之又玄之事也有耳闻,竟有让他遇到的一天,他索性也不急着走了,藏匿于靖侯府安静养伤。 伤好痊愈后,他本想离开。 那日,她侧躺在锦榻上,半合着眼,一身轻纱如雾遮掩,天气很热,她拿着扇子微晃,不小心露出半个肩头来,她好似被他扰了清梦,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凤眸,眼底湿漉漉的,嗔怒的瞪他一眼。 “我都困死了,你要走就走啊,少来吵我。”她翻过身子接着睡觉,声音也是娇气得很,不乏微愠。 墨惊雪知道,他已在劫难逃。 于是,他没有走。 后来的某天,圣旨传到了侯府,原是当朝皇帝怜悯她对太子一番痴心,相思成疾,特赐为侧妃嫁入东宫。 也是这一日,她对他说,“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先不管赌什么,只说输赢结果,无论我们谁赢了,都是对方一辈子的主人,输家则要一辈子听之任之,不得反悔,如何。” “我答应你。” 他们来到高塔之上。 她一身红色绣合欢花纹长裙,好像嫁衣一样,红得像火。 “你既然出身影门,自然轻功甚好,我们就比轻功吧,如此,我也算不得占了你的便宜。” 她这样说。 他也只觉得有趣,她又不会武功,哪里来的轻功。 “那你岂不是输定了。” “先落地者输。” “好。” 他才脱口而出这个好字,却见, 她在高台之上径直一跃而下。 红衣翩飞,直直的往下坠去。 墨惊雪只剩下震惊,他也来不及震惊,快速运起轻功飞落下去,仅剩最后一层高塔的位置,他将她平稳的接抱住。 沈青拂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他脚下。 露出了笑容,“行了,我赢了。” 她跟着从他怀里跳下来,眼里只有慧黠,神闲气定。 “你竟不怕死。”墨惊雪心都在颤。 “赌博嘛,不是赌生,就是赌死。” 她淡淡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要听命于我,不得有违。不过,你要是想反悔,也还来得及。” “我不反悔。” 他对她心动的一刹那,她说,她要嫁给太子,而他,也只能称她为一辈子的主人。 恁时到如今。 她坐在枫林景色之中,漫天红枫,恰似与当年那身穿红衣立于高塔之上的人影重叠,彼时,天色已晚。 月亮出来了。 墨惊雪看了眼月色,嘴角勾起一丝笑。 还剩二十二天。 …… 皇宫。 南巡御舟已用极快的速度返回京都。 也用了十日时间。 圣意难测,皇后早已薨逝,圣上竟叫不得外传,谁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众妃与百官当日都已知悉,没一个人敢进言。 从即日起,开始罢朝。 璇玑宫。 正值初秋,天气还未到乍寒,温度算不得低。 第190章 尽管一路上用了所谓的千年寒冰,来去保养皇后的尸体,显然并未起到多大作用。 她安静躺在寒冰上,僵硬冰冷,身躯已经有了青色的痕迹。 宁玄礼一直沉默的坐在她身侧,目光还是如常温柔,手里的锦帕接着擦洗她的身躯,小心翼翼的。 珍嬷嬷抹掉眼泪。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陛下。 尽管娘娘的尸身已比寻常变腐的速度缓慢了许多,可依然可以窥见将来会是什么情状。 可如此秘不发丧,也不是个办法。 “陛下……道人到了。”鱼九十九低头回禀道。 “传。” 缥缈道人随即进来,俯身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朕的皇后病了,先生来看看,皇后所患何病。”宁玄礼微笑着看向来人。 老道只觉得过于压迫,直令他不敢抬头。 待他看到冰棺里的女子,顿时大骇。 皇后这哪里是病了,皇后这是…… 老道脸色一僵,低头答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已经驾鹤西游了。” 只听陛下的声音极为冷淡,哼笑了声,他尚不死心,“先生看错了,朕说,皇后是病了,要你来,是要你给皇后治病。” 缥缈道人紧锁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宁玄礼似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此人身上,他眼神无比冷沉又暗藏着最后一点微芒,“你既是修道之人,必有灵丹妙药,朕可以给你万金,只要你能救皇后。” 第147章 登云巅 老道听明白了。 只得俯身回答道,“回禀陛下,草民的缥缈峰,的确没有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灵药,请陛下节哀。” “不可能,朕不相信!” 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 男人再无半点理智,方才的平淡瞬间消失,他双目血红,奋力拔出一侧的长剑,抵在对方脖子上,“若无灵药,朕就杀了你陪葬!” 缥缈道人到底还是修行多年,当下也只有叹气。 “陛下就算杀了草民,也于事无补啊。” 他规劝道,“陛下,若世间当真有起死回生之灵药,天下早已大乱,而如今四海升平,可见……人之生死,皆是天数。” 哎,陛下为何不早点把那颗天香缚茧丸喂给皇后。 若提前给皇后吃了,哪还有那么多事? “何为天数!” 宁玄礼崩溃已极。 手里的长剑疯狂颤抖,几欲握不稳,“皇后得天所授,本该万岁!” 老道看了眼棺中女子,不忍再看,“皇后娘娘凤体已出现尸僵跟尸斑,虽有千年寒冰,但也只能维持数月,陛下……还是趁早将皇后尸身下葬吧,好让娘娘入土为安呐!” “无能!无用!” 宁玄礼怒极哀极,长剑一扬, 缥缈道人赶忙躲避,满头银发被瞬间砍断,他胆战心惊护住自己脑袋,“草民告退!” 他慌乱出了璇玑宫。 “吾头在否?吾头还在否?” “额,还在呢,师父,还在。”小童仔细看了看,点头回答。 “快走,回缥缈峰!” “啊……师父,那咱们还出山吗?” “出什么出啊,快随为师避难去吧!” …… 连日来的持续罢朝,惊动了远在热河行宫的太后。 太后凤驾回銮,才得知大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当今圣上,尽管她是他的生母,她也不得不承认,他要接近疯了,只得传召了端罗长公主一同进宫来。 太后哀痛道,“陛下,皇后溘然长逝,哀家痛心疾首,皇后丧仪便由哀家亲自承办,必会为皇后极尽哀荣。” 宁玄礼抱着怀中的女尸,下颚抵在她头顶上,一言不发。 若真的将阿拂葬入皇陵。 余生漫漫,她长埋泉下,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皇帝,皇后已经死了。”太后忍痛,沉声道。 “死者已矣,生者尚在,皇后为你留下了两个孩子,长平姝玉,都是极好的乖孩子,你不能将他们抛诸脑后。” 宁玄礼眼里终于有所触动。 他眉目冷沉,平静的望着怀里的女尸,什么都没说。 太后深深的叹气,摇头,“天尚有不测之风云,人尚有旦夕之祸福,皇帝,你必须节哀。” 宁长乐鲜少这样凝重的神情。 想不到皇兄首次南巡,皇嫂竟薨逝于此…… 她宽慰道,“皇兄,皇嫂生前诸多宫绩,诞育皇嗣,管理六宫,又于玄武门平叛,她是这世间少有的女子,更是大祁的国母,若能为国母尽哀,该是天下臣民的福分。” “皇兄就不想,让世人都得知皇嫂的宫绩吗?” 宁玄礼抱着女尸的手始终不松开半分,“朕自要为阿拂极尽哀思。”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彻底的相信,阿拂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她还活着,他就能与她共览锦绣河山, 如果她还活着,他们就会一同教养儿女, 如果她还活着,他们就会二圣临朝,共治天下, 可是天数不会给人以反悔的机会。 他已经失去了她,这余生无论长短,于他每一日都将是无尽痛苦。 宁玄礼疲惫不堪,心如死灰,耳中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响,“传朕旨意,举国哀悼,呈上悼表,即日起,为皇后守灵。” 宁长乐点头,“臣妹遵旨。” 太后重重的松了口气,她只当是陛下终于愿意将皇后尸身葬入皇陵了。 宁长乐再度安慰道,“皇兄不要过于伤痛,我从前听姜瑾之说过,他师父老张头那儿有一颗留魄珠,放入死者口中,可以保得尸身不腐。” 宁玄礼掀起眼皮,只见到左侧的端罗似乎在朝他说什么,他眯了眯眼,如何也听不真切,左耳中轰鸣声戛然而止。 “皇兄?” …… 桃花坞,千影居。 张画圣正与容老先生下着象棋。 两人都算得上世外高人,晓看天色暮看云,习惯了风起云涌,更习惯了风平浪静。 “马走日了,快点的吧,老张头。”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 张老爷子捋直长须,怎么也想不出来下一招该怎么下。 “下不出来就认输。” 容老先生打了个哈欠, 天已破晓, 他要回去睡觉了。 “天亮了,我得安置了,咱们下盲棋吧。” 容老头袖手回身,只见他的位置上,坐了另一个他,蒙着双眼。 画侍匆匆来禀,“师祖,姜师叔来了。” 张画圣闷着头只顾着下象棋,“知道了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男人一身白色丧服,他气质高华,手里的两只烧鸡显然与这周身的气度格格不入。 “原来师父在此,倒叫我好找。” 姜瑾之拱手行礼,“徒儿见过师父。” 如今皇后的丧信已经传出,恐怕只有世外隐居之处还不晓得。 他又朝座位上的容老头行礼,“晚辈见过容老前辈,多年不见,前辈风姿依旧。” 他从前听闻师父素来就爱与容老先生下盲棋,并未多做留意。 张画圣本来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满脸愁容的抬起头,一见到他手里两只醉花鸡,瞬间乐不可支,“哎呀呀,你瞧你,来就来嘛,怎么还带着为师最喜欢吃的宫廷御鸡啊!这叫为师怎么好意思呢!” 说罢接过两只鸡就啃了起来。 姜瑾之低笑,只待老人家全然啃完了,才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师父的留魄珠,且就送给徒儿吧。” 老张头差点噎死。 “有你这么玩的吗!我就知道你来找我准没好事!” 姜瑾之淡笑,“给是不给。” “给给给!” 张画圣抹完嘴才瞥见他一身丧服,顿时大惊,“该不会是……” “不是,是皇后。” “皇后?” 张画圣徐徐叹息,默不作声。 半晌,说了一句,“天不假年哪。” “承谢师父厚爱。” 姜瑾之俯身道,“徒儿不打扰师父了,自会去青玄白练之下取出留魄珠,望师父身康体健,徒儿告退。” 他旋即离去。 才出千影居的一刹那,象棋桌案前的容老前辈,瞬间化作一团烟雾。 …… 昭宸皇后的丧仪乃为太后亲自操办。 持续了十四日之久。 宫里的所有人都身着丧服,低头垂泣致哀。 满宫都挂着白色灯笼,还有黑白相间的绸缎盖在宫殿檐角,沉厚的丧乐声不停,尤其庄重肃穆。 众臣献上悼表, 老定国公依次当众诵念。 再由宫人将悼表放在巨大的金钵里烧掉,这期间还有人因为悼表写得不够哀痛,被陛下杖责五十大板。 皇后的灵柩摆放在紫宸殿。 第191章 硕大的棺木里放置着白色花朵,而皇后的尸身竟无半点腐态,除了她脸上有一条金色缎带,遮掩住眼部创伤。 就像在安静睡觉一样。 众妃一同致哀。 惠妃哭泣得尤为伤痛。 这十四日时间,举国哀悼,丧信逐渐传遍大江南北。 …… 天尊山。 天尊娘娘的神墓是从好几代人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历代帝王都曾吩咐整修,如今的神墓,已是格外恢宏美观。 高耸于云端之上。 层峰叠绕,高不可见。 十数名负责修缮神墓的工部差役,齐齐整整跪地,迎接圣驾到来。 他们越发神情严肃恭谨,将头垂得极低。 他们只是工部最底层的差役而已,从未面圣过,如今能有一朝得见龙颜,不由得越发激动起来。 皇宫禁卫军迅速开路。 御辇落下。 后方竟是一具金丝楠木刻有华丽纹饰的漆黑长棺。 跪地众人有人悄悄看了一眼,不禁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这难道是皇后娘娘的棺椁吗? 按照历代帝后丧仪,娘娘不是应该早就葬入皇陵了吗。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呼万岁。 他们本以为当今陛下早年征战南渊,后讨北漠,总以为他会是极为英武,粗糙壮实的铁血汉子。 只见男人一身玄色龙袍,长身孑立。 自然是龙章凤姿,高不可攀。 他身量颀长,消瘦许多,目光平静从容,左耳的耳廓上佩戴一只黑色金属饰物,气场过于摄人,实是天威所致,不容进犯。 众人只看了一眼便匆忙低头。 宁玄礼淡淡开口,“管事何在。” 人群中一人走出来,赶忙跪下答道,“陛下,奴才就是天尊娘娘墓的看守管事。” “神墓有多少年了。” “回禀陛下,到如今,已经有三百多年了。奴才们日夜修缮,还需要五日时间便能建造完成。” “嗯,下去领赏吧。” 男人手指微微一抬, 季长晖随即吩咐,“陛下有旨,尔等退出神墓,随我领赏。” 神墓管事犹疑半晌。 这眼下还未竣工,陛下怎么就叫停了。 却跟着见到,禁卫军有人抬着那华美的棺椁,径直往山路上走去。 “陛下!”管事赶忙喊道。 “此乃天尊娘娘的神墓啊!” 他慌张的跪地,接连磕头,“天尊娘娘早已飞升成神,护佑我大祁千秋万代,陛下,万万不可惊扰天尊啊!” “不必聒噪,退下去。” “陛下!……” 神墓管事只得跪伏在地,“当真是万万不可啊!” 季长晖当即令人将他带了下去,“皇后娘娘的皇陵,当然要用世间最好的,还不快将嘴闭上!” 其余差役骇然大惊。 原来那座棺椁里竟真的是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 陛下这是要……将娘娘的遗体安置于天尊神墓吗?! 这如何使得! 其余人也陆续被带下去,终是有人撞着胆子大声道,“陛下!天尊娘娘是护佑大祁之神,陛下若将神墓改为皇陵,奴才唯恐天尊降罪!遭逢天谴!” 什么天谴。 他早已遭逢天谴,尽尝苦果。 宁玄礼只道,“若真有天谴,只在朕躬。” 所有人不敢再言,全都目瞪口呆的望着逐渐抬上山际的皇后棺椁。 山路绵延,远在云巅之上, 且路途越来越窄小,到后头,便只能容纳一人的位置。 抬棺之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回禀圣上。 “陛下,前方路窄,娘娘的棺椁恐怕上不了山。” “你们全都退下。” 禁卫军只得告退。 季长晖跟随在陛下身后,“陛下,属下同您一同前往。” 宁玄礼沉默着将她从棺里捞起来,抵在背上,女尸安静趴在他后背,长风吹拂着一切,金色缎带被吹开一角,露出里面可怖的深黑色。 他背尸上山,一步一步,登至云巅。 “陛下。” 季长晖于他身后提醒道,“这神墓的断龙壁尚未修缮完整,重逾千斤,若不慎坠落,属下恐怕以我等之力难以再抬上来,还是小心为妙。” 宁玄礼依旧默然。 抱着她走进神墓之中,天尊神像不过泥塑而已,他并未放在眼中,只见那神墓所用石料都是世间最坚硬美丽的灵璧石,泛着淡淡光泽。 他终于有了点笑容。 阿拂就应该睡在这样好的地方。 他将女尸放于灵璧石之上。 季长晖便将要走近,却被一阵掌风推送而出,踉跄几步,勉强停住。陛下为何不让他进? 一只黑色金属跟着掷了出来。 季长晖赶忙伸手接住。 下一秒,断龙壁轰声而断,果真被男人一掌轰断,千斤巨石落下,隔绝一切。 “陛下!”季长晖瞬间双膝跪地。 断龙石壁之后。 宁玄礼温柔的看着女尸,缓缓坐于她身侧,“阿拂,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永远也不孤单。”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 本来想让男主背腐尸的,想想还是算了,有点重口-。-观感上好像不太好,哈哈哈,还是改成新鲜尸体吧 这本就快结束了哦,感谢小朋友们一直以来的追读~ 第148章 重启 灵璧石上的女尸显然无法回应他。 宁玄礼轻轻牵起她的手,吻着她手背,“你说,若有来生,我们还会再次遇见吗。” 若有来生,你是不是不愿意遇到我了。 他伏在这灵璧石上,掉下一滴泪来。 为何世人会苦苦追寻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这千百年来,竟无一人能真的寻到长生不死之术。 他不信神佛。 可神佛偏偏最是长生不死之人。 宁玄礼红着眼望向这座天尊娘娘的神像,高约三丈,宝相庄严,狭长眼睛看起来极为慈悲。 “朕以大祁天子之尊立誓。” “以江山万代,换与阿拂下一生相见。” “若神佛有灵,赐我预言。” 神像只是泥胎而已,如何能有应答。 宁玄礼自嘲的扯了一下嘴角。 是他痴心妄想。 彼时,灵璧石上,女尸瞬间爆成一团烟雾,烟雾散尽,只余下一颗青白相间的留魄珠,珠子在浮空一点的位置落下。 竟一刹那空空如也?! 宁玄礼愕然之余,心脏在疯狂跳动,跳动得他呼吸一窒,他不禁伸手抚摸起石壁,含入留魄珠,阿拂的尸身本该保存完好的。 除非,这具尸体是假的。 他怔了许久,陡然喉间挤出一声惨笑,似是欣喜,又似是痛苦。 他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还活着。 幸好,她还活着。 …… 云巅山道外。 季长晖六神无主,跪于地上,手里捧着陛下扔出来的那最后一件东西,不知所措,他身后的禁卫军显然也不敢做声。 正当其时, 山体发出震动。 “季侍卫,赶紧退后!” 几名禁卫军快速将季长晖拖到后面。 轰,轰,山体震动颇有频率,更似被掌风轰动。 重逾千斤的断龙石,被一下一下的连续巨掌轰碎,一瞬间飞沙走石,石块被掩埋在神墓之中,紧跟着,男人在阴暗废墟之中走出来。 他目光平静冷沉。 “陛下!”季长晖又惊又喜。 “陛下,咱们快走,神墓没了断龙石的保护,马上就坍塌了!” 宁玄礼步伐平稳,并不回头,吩咐道,“回宫,传大理寺卿,重启南巡案。” “是!!” 众人才远离云巅半步,只见身后神墓瞬间坍塌成一片。 …… 皇宫。 苏颐面色凝重的走出养心殿。 陛下让他私自查探,不准为外人知晓,以陛下的疑心,这是什么人都不信任了,他一个承平外臣,到如今,竟反而成了陛下最信任之人。 皇后当初落水还未及验尸。 眼下也没有尸体。 只能将那些还存在的证据跟证人整理出来。 养心殿内。 侍奉的宫人又换了一批。 多日罢朝,积压的奏折堆成了山。 书案上,宁玄礼一边抱着长平,一边朱笔批注,抱了小太子半个时辰,再换姝玉,再抱上半个时辰。 两个小朋友这会儿都是安静的。 他们两人安静的跟父皇学习奏折应该怎么批注。 到了午膳时辰。 父子三人安静用膳。 宁泓熙跟宁安凰对视一眼,父皇显然已经恢复理智了,看来母后根本没有死。 第192章 宁安凰回递他一眼,嗯,吃饭吧。 用膳过后,宁玄礼接着批折子,两个小娃娃在一旁抄写书文,互不打扰。 他们两个最佩服父皇的就是这一点。 批奏章连续批阅三四个时辰不离地方。 到了戌时,宁玄礼送他们两个回折柳宫安歇。 侍琴跟侍画前来接太子公主。 两人都是红肿的眼睛, 她们没有跟随去南巡,留在宫中照顾太子公主,或许是此生最大的错误,若真的跟了娘娘去了江南,或许娘娘就不会…… “琴姑姑,画姑姑。” 宁安凰踮起脚,拉住两人的手,“母后在时,最希望你们能过得顺心顺意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哭了。” “哎,公主。” 侍琴欣慰的摸了摸两个小朋友的脑袋瓜。 宁泓熙乖巧的贴近琴姑姑。 他眼里藏着几分慧黠,心里已经有了个鬼主意,哼哼,明天就告诉父皇~嘿嘿~ …… 宫外,江湖。 窟画客栈。 沙州的壁画极为美观,吸引了许多人前来观赏。 客栈也是人满为患。 一个年轻妇人正站在客栈门口,使劲拍打着孩子的屁股,“叫你不听话,你太让娘生气了!” 小娃娃被拍得嗷嗷大哭。 尽管哭声刺耳,但比起这满店嘈杂的人声,还是有些不起眼了,店里喝酒猜拳的到处都是,还有喝醉了闹脾气的。 “你为何打他。” 来人这声音极为清冽。 妇人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到一个玉面少年正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风度翩翩,气质出尘。 妇人一时失神,红了脸。 “公子有所不知,孩子不好好吃饭,我这才打他的。” “你打了他,他就会好好吃饭了么?” “这个……” 妇人哑然的怔住。 那少年也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一掠而过,“以后不要再打孩子。” 他身后跟随着的两名侍女,也同样是气度不凡。 “我家主人说了,不要再动手。” “啊……哦,是,我知道了。”妇人莫名觉得有一种压迫感,不知不觉的点头道是,就好像她是什么奴才一样。 她一直盯着少年进了客栈才赶紧收回视线。 哎,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男子…… 客栈内,众人埋头喝酒。 有人喝醉了在议论。 “听说陛下为了给皇后娘娘葬入皇陵,连天尊娘娘的神墓都给用炸药炸平了。” “皇陵跟神墓有何干系?” “当然是把皇后娘娘葬入神墓啊!” “无语,少听点小道消息吧,什么炸药能炸平山头,老子直接吃屎!” “嘁,不信就算了。” 墨惊雪沉默着听着这一切。 他已经收到素衣门传来的情报,有人在暗中探查影门踪迹,由此看来,皇帝已经知道了。 他竟当真守着一具尸体三十日整。 真是个疯子。 “哟,小郎君,敢不敢跟我喝个酒啊?” 喝得醉醺醺的健硕侠客扑到他们这一桌,酒碗递到沈青拂跟前,“瞧你这小身板,半碗酒都喝不了就醉了吧!哈哈。” 随后客栈内也有人跟着笑了几声。 “我尚未醉,而你已经醉了。”只听少年这样说。 豪侠顿时不乐意了,往她跟前倒了一整碗酒,“老子都喝了八大碗了,你喝这一碗,要是你能喝干净,我就跪下叫你爷爷。” 沈青拂微笑,“好啊,孙子。” 店内笑声更响了,众人笑得更放肆了,“哈哈哈!” “笑什么笑!” 侠客手臂一挥,一整坛女儿红被他内力吸至手上,他快速咬掉坛口的红缎子,倒了满满两大碗酒。 “爷号称千杯不醉,咱们一块喝,免得说我欺负了你。” 容时嫌弃的捏着鼻子,嫌这醉鬼身上酒味太臭,“滚滚滚,一边喝去!” “好俊俏的小娘子啊。”侠客嘿嘿笑,“你这小郎君也太好福气了,出个远门,还要带上这么两个美貌的老婆,真叫老子羡慕啊。” “还喝不喝了。” “喝喝喝!” 侠客仰头喝下一整碗,洒出来不老少。 “到你了,现在认输来得及!” 沈青拂淡淡看了眼碗中烈酒,端起来,她其实一直都很会喝酒。 她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看得旁边围观的几人都目瞪口呆了,这么消瘦的少年,酒量竟然很好,当真人不可貌相。 那个醉酒的豪侠自然也是愿赌服输,不含糊,当即就下跪喊了爷爷,不过客栈内的嘲笑声更大了。 这些时日,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从栖霞开始,一直到沙州。 或许,沙州,已经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 皇宫。 养心殿。 苏颐回禀道,“陛下,微臣一直留着南巡的卷宗,且私下查问过当日在场的许多人,的确有一些疑点。” “说。” “是,陛下。” 苏颐慢慢说道,“当日发生的事不止是皇后娘娘落水之事,还有金镜台起火,刺客夜袭,不得不说,过于巧合。” “微臣查验过百佛舫的御舟,那舟面的木板有活动的痕迹,非人为不能造成,南巡之前,这些御舟都是经过细密检查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当日偏偏出了问题。” “还有,杂耍班的班主说,他们养得金丝猴都是只听指令的,乖巧得很,不可能一不小心蹭倒烛台,引发起水。” “微臣还询问过莫问统领,据他所说,那日的刺客轻功很好,很难追,而且边打边退,似乎是有意将他引开。” “微臣所查的疑点就只有这些,确实可疑,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可疑。” 宁玄礼不置可否。 有疑点就足够了。 有疑点,是必要的。 苏颐将证据卷宗悉数呈上,“这是微臣所书,请陛下御览。” “好,你退下吧。” “是。” 待人出去后。 鱼九十九从暗处现身,“陛下,卑职放出去的耳目,实在是不中用,查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宁玄礼淡淡的勾起薄唇。 “影门犹善奇术,缩骨易容不在话下,单是这样找,就有如大海捞针一般。” “那……陛下的意思是?” “继续找。” “……是。” 宫人来报,“陛下,太子殿下过来给您请安了。” “姝玉呢?” “公主没有过来,是太子殿下单独过来的。” “哦?” 宁玄礼淡笑着按了按眉心,“好啊,长平这小子,倒是很机灵,知道朕偏心姝玉,他就单独过来请安。” “请父皇安。” 宁泓熙规规矩矩的行了个问安礼。 小娃娃软乎乎的脸,浑身也是胖墩墩的,这么规矩行礼实在有点难为他了。 宁玄礼俯下身,将小家伙抱起来,他目光欣慰,“沉甸甸的,又长胖了点。” “嘿嘿,父皇对长平最好啦~” 宁泓熙笑着亲了一下男人侧脸,顺势抱住他颈处,往他耳际贴近,奶声奶气的小声巴巴说了两句话。 宁玄礼瞬间微怔,又瞧了眼怀里的小长平,突然笑了。 这臭小子,不愧是他和阿拂的亲儿子,甚肖其母,鬼点子一套套的。 不过,长平说的这个事,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事到如今,他一定要找到阿拂。 “好,若真能见到你母后,父皇的熙儿就是大功臣。” “那父皇要借我玩两天那个红色毛笔……” “可以。” “一言为定。” “朕金口玉言。” “哈哈,父皇真好~”宁泓熙开心的抱住男人。 等拿了朱笔,下一步,就拿别的。 到时候就到宁安凰跟前炫耀,嘿嘿。 …… 这几日,父子三人,和谐相处。 朝臣只以为陛下这是在寻常的鳏夫带娃,不敢进言,何况陛下终于肯上朝,实在是天佑大祁,他们不敢要求甚多。 工部重新开始扩建乾坤殿。 大兴土木之事,本该有御史上陈,但百官安静如鸡。 停工一个月的乾坤殿,终于开始扩建了。 养心殿内,只有大理寺卿来回进出,除了大理寺的人,再就是,钦天监监正被陛下传召过去。 随后,钦天监传出话来: “长平太子命格与生母孝昭宸皇后相克,需即刻前往伏龙寺静修。” 或许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 所以很快传遍民间。 …… 沙州客栈。 “听说了吗,小太子要去伏龙寺静修了!” “怎么可能,陛下当年就被先帝爷罚去佛堂静修,他怎么可能舍得自己跟皇后的亲生儿子去伏龙寺呢。” 第193章 “据说是钦天监的事,那个监正说,太子命格与生母相克,只能静修。” “静修而已,能有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伏龙寺那么有名的寺庙。” “伏龙寺虽盛名远播,可它在钱塘湖呢,离京都有数百里,这小太子要是真的去了,可就不好回来了。” “哇,不会真的要变天了吧!” “听说自从皇后崩逝之后,陛下喜怒无常,疑心颇重,怀疑到小太子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有道理,何况,陛下还有其他两个皇子呢。” 客栈众人议论得起劲。 二层楼上的房门被关得足够严实,依然能听见这些议论声,都是一些江湖之人,议论起家国之事更肆无忌惮了。 容时少有的凝重表情。 “啧,老大,你怎么看,这事是真的吗?” 墨惊雪只望向沈青拂,“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只能当做真的。” 容时哦豁了声,“阴谋,赤裸裸的阴谋。要不是故意让人传出来的,怎么可能连沙州这个偏僻地方都知道了。” 墨惊雪反而道,“不,这是阳谋。” 沈青拂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她一紧张就会做这个动作,但是她很少有真正紧张的时候,所以她这个动作极其罕见。 “主人?” “去伏龙寺。”沈青拂几乎没有犹豫。 “你当真要去?” 墨惊雪有些担忧,“万一,万一他……” 一个能守着尸体三十日的帝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没有万一。” 沈青拂平静道,“我会去伏龙寺。” 他知道,她不敢赌。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不敢赌。 何况,也该见面了。 那就见吧。 伏龙寺见。 第149章 伏龙 伏龙寺。 据闻小太子要来清修。 寺外都排着长龙,想要一睹小太子风采,每天都有来自各地不同的人过来,吵得正常的香客都无法上香了。 住持又不敢把这些人统统赶跑。 谁知道,陛下圣意如何, 虽然传了消息出去,可小太子并未至伏龙寺啊,陛下究竟为何如此,他实在是不明白,佛门本来清净之地,竟被这么多外人每日冲撞。 监寺就更不知道了。 虽然说禁卫军已经包围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也只是在疏通人群,让众人依次上山进香,并未拦阻。 而圣驾也更从未进过伏龙寺。 一直停留在伏龙寺附近的云杉别院。 有想要面见小太子之人,都被住持与监寺以太子乃国之储君,身份贵重,不见平民为由,尽皆挡了回去。 数日过去之后, 看热闹的人走了不少,也有故意借机敛财的,贩卖小太子画像,五百两一幅,炒的热闹,后面就被禁卫军都给抄了摊子。 随后,近伏龙寺者鲜矣。 一切恢复如常。 圣驾也从云杉别院返回,入住寺内。 宁玄礼摩挲着手里的双鱼玉佩, 一红一白,头尾相依。 阿拂,你叫我断了执念,可我如何才能断。 他明白,她永远也不可能真的爱上他,一切都是他在强求,为什么他可以原谅她所有的手段和欺骗,她却不可以施舍哪怕一丁点的真心给他。 非要让他看到她死在他眼前。 非要让他断了这个爱念,死了这条心。 可他怎么做得到。 罢了,还活着就好。 他可以不再强求,他已经无法接受第二次失去了,哪怕是假的。 或许是因为她装不了一辈子的深爱,所以她要这样对他。但他可以因为深爱,而装一辈子的不做强求,只消把这颗心埋葬于灰烬。 她会回来,她一定会回来。 哪怕是将计就计,哪怕是,装作将计就计。 …… 伏龙寺外。 一辆华贵马车停在云杉别院附近。 “主人,这里的香客不多,看来是被禁卫军驱散不少。” “不。” 沈青拂淡淡道,“禁卫军并未赶走香客,山路之上,车辙不乱,脚印不散,可见其中井然有序,未见慌乱。” 墨惊雪皱眉,“那这样说来,消息是假的。” “不错。” 沈青拂心里平静下来。 如此就可以确定,他只想引她现身,仅此而已。 墨惊雪谨慎道,“外头不止是有禁卫军,藏在暗处的还有不少的飞鱼内卫,也许已在这里等候多日。” 容时啧了声,“来都来了。” 他快速准备好失魂丹,以备不虞。 沈青拂走下马车,这里的寺庙巍峨美观,僧侣都低着头做事,梵音钟声,一声一声传来,让人内心静谧。 “施主,是要上香吗,请随我来。” 守寺的僧人引路。 他们一同进入伏龙寺。 禅院有僧群诵经打坐,香火看来十分鼎盛。 沈青拂对神明上香,放入香炉中。 “听闻小太子来了咱们寺里清修,这会儿就在浮生堂呢。”旁边有僧侣小声议论。 呵呵。 真会说话。 沈青拂目光平静的转身离去。 两名侍女跟随少年主人,上过香后,一同走到寺外山下,云杉别院的近侧,便有人自暗处现身。 “公子留步。”鱼九十九恭敬道。 “你是何人。”她声音当真清澈冷冽,如同少年一般。 鱼九十九仔细看了看她。 发现不了一点破绽。 为何圣上会让他拦下这个少年,这少年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道,“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墨惊雪眉头拧起, 他们一行人已是一男两女,如何会被发现,即便是上过香,拜过菩萨,又能如何,何况这许多时日,皇宫的追踪本来就一无所获。 容时只把视线落在沈青拂身上。 沈青拂淡淡道,“你家主子,又是何人。” 只听一道沉稳冷清的声音响起, “是朕。” 这声音太过熟悉。 谁也不陌生。 墨惊雪瞬间防备的盯向来人。 容时摸出了失魂丹,这玩意儿在地上炸开烟雾,可以使人暂时昏厥,若是真出什么状况,也能安全撤离。 两名侍女皆是警惕眼神。 而她们之中的少年,还背对着他,渐慢才转过身来,回望于他。 沈青拂只见他容颜似乎憔悴几分,长身而立,目光摄人,与从前相比更多了一丝威迫,他左侧耳廓上戴着一只黑色金属。 “贤弟,别来无恙。” 他声音低沉,似笑非笑。 沈青拂平淡道,“圣上认错人了。” 就算是她换了模样,换了声音,哪怕是颈处的红痣也被她消除了干净,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她的眼睛,永远是那样的神采。 慧黠,冷静。 也难怪假尸会损坏眼部,真是百密无疏。 “朕与贤弟,情非泛泛,朕岂会认错呢,呵呵,倒是贤弟,才去了一趟伏龙寺,这就打算下山了?” “你这一次,又想走多久?!” 宁玄礼陡然双目通红, 好像跟方才那沉稳平静的帝王不是同一人。 没人回应他。 禁卫军,飞鱼内卫都低着头。 宁玄礼随即拔出无意剑抵在她身后的墨惊雪身上,冷笑,“朕还以为门主会是什么江湖义士,武林豪侠,想不到堂堂的影门门主,竟甘愿苟活于这具女人皮囊之下,你可真可怜啊。” 墨惊雪被剑锋所指。 他视线移向她,“圣上要杀就杀吧。” “陛下,不要动他。”沈青拂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陛下既是我兄长,想必,定会成全我的请求。” 宁玄礼见她走近,脸色缓和几分。 但又因为她那句不要动他,心中愠怒,咬紧牙挤出几个字来,“好啊,朕应许贤弟。” 手中剑锋却跟着一扬, 割断对方一截头发。 沈青拂握住男人的手,“不要。” 宁玄礼怒极反笑,反手扣住她腰际,将人带入怀中,“你就这么怕他死?”手里的无意剑扔至地上。 她瞥了容时一眼,带他走。 容时会意。 旋即扔出一枚失魂丹,被男人单掌挥开,墨惊雪运功上前,容时赶忙拉住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走!” “主人!” “走!” 又是十数枚失魂丹同时发出来,四散而去,周围全部被烟雾席卷,禁卫军有许多人当即昏厥过去。 宁玄礼紧拥着她。 墨色大氅随着长风翻卷,他用力吻她嘴唇,口鼻都被他压住,将她卷在大氅里,半步都逃不开,“回来了,阿拂。” 第194章 …… 云杉别院。 “朕答应过你,永不相疑。” “所以朕,也不会问你,为何要走。” “阿拂,朕只想让你随朕回宫。” 宁玄礼挽着她的手,“我们的熙儿跟凰儿,如今已经会背资治通鉴了,你不想他们吗,我们的孩子,都很想念你。” 沈青拂在他眼中的确已看不到有多深刻的偏执。 他似乎执念已断。 这也正是她想要的。 她此时已恢复面容,风池穴的银针取了出去,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件白衣,她眼神中似有眷念,“我若不想孩子们,怎么会来伏龙寺。” 宁玄礼唇角勾起一丝笑。 他知道,她在演戏。 他也知道,她不想再演下去。 他更知道,往后余生,他要装一辈子的执念已断。 “你心中就不想朕吗。”含着笑意的话,字字泣血。 沈青拂望着他,眼底有一丝触动,稍纵即逝。 她很快浮起泪花,哀怜切切,“我本以为,只要我离了皇宫,就能忘却陛下,忘却所有往事,终身也就了无牵挂了。却想不到,午夜梦回之时,心痛不已,原来我就是个傻子……” 宁玄礼动作轻柔的为她拭泪。 好像听到她的假话也是如沐春风之中。 “阿拂,朕没有真的带熙儿过来,他很好,你安心就是。” 沈青拂泪盈于睫,“陛下,只要孩子们无恙,我怎么都行。” “好。” 宁玄礼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肩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双眼红得像血一样,温柔的笑,“不管阿拂爱不爱朕都好,朕只求你,陪朕一生。” 沈青拂安静待在他肩头。 她视线望着天外飞去来归的孤鸟,落于外头的梧桐树上,凤栖于梧才为凤,龙,终究要伏于凤下。 “臣妾愿这相思之意,永伴余生。” 你我都知晓,这场盛大的相会,始于作假,终于作假。 …… 孝昭宸皇后的丧仪已办。 棺椁也葬在了天尊山的天尊娘娘神墓。 隆和五年秋末。 上天所诏,祥光万丈,降临伏龙寺。 有仙人预示,主掌国运的神女便在伏龙寺现身,圣上感召,遂寻,终觅一白衣女子,恰似神女临世。 故封为伏龙夫人,接回宫中。 众妃百官再见所谓的伏龙夫人,惊觉正是已经故去的孝昭宸皇后,原来皇后并未崩逝于南巡,而伏龙夫人的名号,竟也只是陛下为了掩人耳目,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个理由。 众人俱不敢言。 孝昭宸皇后的国丧持续一年。 这一年时间,沈青拂一直在与宁玄礼一同处理政务。当初,她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贬斥了钦天监监正,以妄言蛊惑君上之罪,罚为九品协律郎,打发他一家子都去了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一年之期,国丧结束。 圣上降旨,册封伏龙夫人为神懿皇后。 翌日,二度降旨,神懿皇后册为神懿圣后天主,帝称圣尊,后称圣主,二圣临朝,共治天下。 隆和六年秋末。 乾坤殿。 礼部准备了一年之久的二圣临朝之仪,开始了。 第150章 大结局:拂凤阙 圣尊与圣主同临朝野。 圣旨也只有一句话: “情深一往,江山可替” 朝野之中,遍无非议之声。 “跪——” 乾坤殿众妃与百官分列两旁,齐齐落跪。 “圣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几乎要从整个乾坤殿向外扑煞而来。 殿外几十层的高阶上铺着红色地毯,上头用金丝银线绣着龙凤纹样,彼此交缠,难舍难分。 除了大祁官妃,还有远道而来的波斯等国的使节。 众人都在为此盛事朝拜。 二圣临朝,前所未有。 禁卫军与移山军候在乾坤殿外,宫内侍卫也同样身着盛装,静候二圣的到来。 宫殿檐角被巨大的金色绸缎遮覆,悬挂着漂亮的宫灯,正是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种形状。 恭肃典雅的雅乐响起。 厚重的编钟,伴随着紧密的鼓声,更有其他乐器,此起彼伏,演奏盛世繁音。 除此之外,还有熟练的打铁花在空中四溅,万紫千红在这白昼里别有一番姿态,就好像漫天流星。 殿外的两排香炉里点燃着龙涎香,蔓延着香味。 一盆盆的鲜花摆满了高阶两侧,正值隆秋,绯色玉翎,瑶台玉凤,飞仙灵芝,紫龙卧雪,朱砂红霜……各具颜色,这繁花景致美不胜收。 提前建造的铜缸水戏,中央小巧的机关水柱向上喷涌,再往四周散去,水流往下,铜缸之中正是摆着吉字形的锦鲤,在水中翻涌,红金色的吉字,在水中活动起来。 更有,百灵,杜鹃,画眉,秋鹤…… 这许多的飞鸟,轻巧的落在帷幕之上。 正是组成了千秋万代四个大字。 世人尽知,这将会是亘古以来的最为盛大豪壮的典仪。 老定国公开始高声诵读贺表。 “伏惟乾坤合德,日月重辉。” “天地交泰,华夷咸宁。” “太极分两仪而乾坤定,玄穹垂二曜而昼夜明。” “禁闱肃穆若星垣,阃范昭明垂万世。” “圣尊凝旒端扆之德,圣后袆衣补衮之功。” “天无灾祲,地有祯祥,朝野晏然,歌讴载路。” “凡此嘉瑞,非独天眷,实由二圣慈惠滂流,德泽浸润。” “允称二圣临朝之盛,实开千载未有之基。” “臣等忝列班行,不胜踊跃,谨奉表以贺。” “恭祝我大祁圣尊圣主,万世临朝,千秋万代!” 据闻这贺表是太傅大人所呈,当真是文采斐然。 随着贺表诵毕,良辰已至。 两位乾坤总管,各自高声唱喏。 裴今故,“圣尊到——” 裴霜意,“圣主到——” 所有人不由得向那殿外望去。 只见刻有龙凤交颈纹样的御辇徐徐而来,二圣端坐于上,她与他都是一身玄色与金色相间的礼服,上头绣着日月山河纹并之二龙戏珠纹,头戴赤金冠垂下白玉珠十二旒,遮住平静的目光。 圣尊与圣后走下御辇,相携而来。 众人再度匍匐,高呼万岁。 “圣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青拂目视着那座乾坤殿,与男人同往高阶之上,他们彼此紧握着双手,扶持着对方,一步一步走向这高台。 宁玄礼视线始终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他知道,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权力,站在这皇权之巅,她再也不会离开这座皇宫,再也不会离开他。 两人一同走上高阶,停在乾坤殿前。 “请二圣敬告苍天。” 一支足有两指宽的檀香被抬上来,上头刻着龙凤与四大神兽的纹样,需要二圣一同执起,点燃。 他们携手点燃檀香,放入香炉。 烟雾徐徐上升。 直达青天之上。 “上苍所示,二圣临朝,我大祁必国祚永年,千秋万代!” “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青拂在这漫天的高呼声中,与她身侧的男人,一同走进乾坤殿,众臣跪倒在地,都在恭迎她的到来。 这座乾坤殿,也在等待着她的主宰。 当一个女人真正达到这皇权之巅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再将她左右,包括她身边的九五之尊,当今的天子。 他们彼此平等。 沈青拂与宁玄礼坐于同一张龙椅之上。 前方没有珠帘。 沈青拂也不觉得这白玉珠十二旒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胸中有什么在涌动着,澎湃着。 群臣在她脚下,社稷亦在她脚下。 宁玄礼心中已无所求。 他神情更为淡然,名为权力的利刃,更是牢笼,可以困住人的一生,皇权之上,无人之巅,他已有相伴余生之人,再不孤单。 他仍旧爱得她浑身彻骨的疼。 只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只有压抑着他的心,给她最为极致的权力,给她最想要的一切,哪怕是要他装上一辈子,他也甘愿。 沈青拂望着跪拜的群臣,唇间终于勾起一丝真心的笑。 史书工笔,论断春秋。 她初入东宫,成为侧妃,后封贵妃,擢升皇贵妃,再是皇后,如今,她终于到了这数万万人最向往的最后一步。 神懿圣后天主。 好长的称呼。 她坐在这张龙椅之上,回想起这一路走来所做的一切,她,永不后悔。 皇权之下的人都在畏惧她,敬畏她,由畏故生敬,敬于皇权,敬于这生杀予夺的旨意,更敬于,她是大祁历史上第一位,名字写在奉先殿的女人。 第195章 史书记载。 隆和六年秋末,二圣临朝。 乾坤殿迎来了它的第二位主人,神懿圣后天主,她的名字叫,沈青拂。 青史之上,她的名字,终将被后人铭记。 沈青拂的政治生命,在这一刻,开始了。 …… 今年的初雪,来得尤其的晚。 栖霞客栈一切如旧,说书小哥还在说那个老掉牙的话本,老板娘还是那么妖娆漂亮,柳腰款摆。 听说书人讲着二圣的新故事。 仿佛是他曾钻在二圣的御榻底下听墙角来着,说得好像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圣主一句话,圣尊便只说好。 她终究是天底下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栖霞山的枫林一样如旧,层林尽染,就算下了雪,枫叶还是那样红,竟未落尽,雪染枫林,白与红,这般和谐。 墨惊雪倚着枫林醉眠。 雪花沾湿了他的头发,他的头,变白了。 他最怀念的时刻,也只是占据了她一生之中完整的二十三天而已。 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一生之中,能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恋,已值得一生去怀念,还会有再相见的机会吗,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任何一座宫墙,都会迎来每个春夏秋冬。 正如此时此刻,雪花飘落而下。 墨惊雪手中的酒壶沾染了轻雪,他眼睫也沾染了雪花,他更加知道,他的发顶想必更是一片洁白了,他不禁勾起嘴角。 两地相隔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如此,怎么不算完满呢。 …… 沈青拂跟宁玄礼吵不起架来。 他俩总是意见相同,有时候她说第一步,他就能跟着说出第二步,或者是他先说第一步,她就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默契,可能他们,都也太了解对方了。 就算有意见不同的时候, 他也总让着她。 所以实在是没架吵。 宁玄礼有时候会主动找点事出来,拌上两句嘴,还好,她还是乐意跟他拌嘴的,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前朝政策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 外派出去的官员都要递呈述职奏章回来,偶尔外地出现的什么情况,相关折子还未到,京都就已经知道了。 沈青拂登位以来,朝堂上设置了更多的女官职位,戚灼华是本朝第一位女官,她如今也可以入朝从政。 灼华跟在她身边跟习惯了。 有时候让她出去逛逛,她也舍不得走。 圣尊与圣主共治天下,忙于政务,后面几年时间,皇子公主大多都是太后在带着。 其中有一年,长平跟三皇子下棋,结果两人下着下着打起来了,谁也不服输,互殴了一鼻子血,这打得也是真情实感了,惊动了太后。 也是这一次下棋,太后才发觉, 这两个孩子的血迹并不相融。 太后顿时大惊,似乎是盘问了圣上一整天,那日,太后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白的,坐在凤驾上被抬回了寿康宫。 从那儿之后,太后就又去热河行宫了。 不过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没有皇祖母的照料,也可以自己照料自己。 姝玉到了八岁那年,嫌弃称号不够大气,求了二圣旨意,自己做主改为了长安,是为长安公主。 二圣都很疼公主,也就允了。 长平和长安十岁这年,两人一同入朝。 年纪还小,只是让他们在旁边听着大人如何议政,再让他们提出自己的看法。 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是一对双生子, 模样也是越出落越俊朗。 他们一人对棋艺感兴趣,一人对茶叶感兴趣。 总之他们对前朝的一切都无兴致。 小时候的事,也牵扯不到如今,长平和长安跟他们一块长大,尤其是长安,更照顾这两个弟弟。 只是她有时候也分不清他们两个,到底哪个是三,哪个是四。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弟弟。 今朝的御马场,几个孩子们一块骑马,君子六艺,总要都学会的,他们倒是玩得很尽兴。 沈青拂坐在座椅上,安静望着这些孩子,目光温柔随和。 柳聿臣站在她身侧。 他是太傅,站在太子公主附近,理所应当。 可真是时光荏苒,如今孩子们都十岁了,这些年,他自问,太傅这个位置,做得还是到位的。 沈青拂就坐在他眼前,慵懒清贵。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侵蚀着世人的一切,而她,却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生得更加浓艳,像极了开到极盛到艳烈的牡丹,原来岁月匆匆给她来的,只是权力浸染下去的尊贵跟荣耀,被这巅峰的皇权浸泡了这么久,她好像成了一朵永远不会衰败的盛世牡丹。 柳聿臣沉默的沉浸于这片刻的风声。 今夜的风,有牡丹花香。 “圣主,沈大人过来了,要给您请安呢。”戚灼华禀报。 柳聿臣堪堪收回视线,垂下眼睫,很快抬眸问道,“是哪个沈大人。” 如今的沈家人,在朝野之间都要占了三分之一。 沈大人,实在是太多了。 “都察院总都御史,沈非。” “哦,让他来吧。” “是,圣主。” 沈非很快跪倒,“臣见过圣主万岁,愿圣主长乐无极。” 沈青拂低觑了一眼这地上的沈大人,她只是淡淡叫人平身,视线还是在御马场上驰骋的孩子们身上。 “多谢圣主。” 沈非搓着手指,犹豫了一下,笑着道,“而今圣主忙于朝政,后宫恐无人打理,臣斗胆请旨,圣主不如安排沈家的女儿进宫,也好帮着圣主打理后宫。” “呵呵,沈大人真是费心了。” 沈青拂笑了笑,很随和的笑,“依照大人的意思,朕该选咱们沈家哪个女孩子进来呢。” 沈非只见圣主言语间并未动怒,心中松懈几分,尽管畏惧的看着她,还是慎重说道,“臣斗胆,请圣主旨意,小女沈姣,或可担此重任,为圣主分忧。” “若按辈分说起来,朕似乎还要喊沈大人一声堂兄。” 沈青拂笑得更为随性,“咱们都是一家人,堂兄这么说话可就太客气了。” 沈非不敢自居为圣主的堂兄,当下冷汗直冒,“圣主折煞臣了,臣岂敢呐。” 柳聿臣淡淡一笑,“别紧张,沈大人。” 沈非哎了声开始擦汗。 “堂兄,姣姣多大啦。”沈青拂平淡的问。 沈非躬身道,“回圣主,小女今年已有十五岁了。” “哦,十五岁了,真好,真年轻啊。” 沈青拂浅笑一下,“朕记得,朕当年初入东宫时,也是十五。” 她好似真在怀念从前,笑着说了一句,“如今,年纪大了,老了。” 裴霜意深深望着她,“圣主永远不会老。” 他已生出白发,而她还是那样美。 沈非赶忙道,“臣该死,竟让圣主出此伤感之语。” “什么该死不该死的。” 沈青拂微笑,“对了,堂兄,姣姣若要进宫,她自己想要个什么位份啊。” “这……” 沈非不敢妄下断言,他无法确定圣主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他选择了保守的回答,“一切都听圣主的。” “年轻就是好啊。” 沈青拂淡笑着,“朕记得朕年轻时,还没这么大胆呢,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愧是沈家的孩子,有心气。” 柳聿臣不轻不重笑了一下,“沈大人,圣主夸赞令嫒呢。” 沈非只得道,“臣替小女谢过圣主赞赏。” 沈青拂瞥他一眼,他不敢对视,低下头去。 她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朕听闻,姣姣常戴的那支六梅花簪,顶上的红玛瑙不慎摔掉了,竟惹得她拿了羊毛鞭子打了侍女一天,沈大人,可有此事啊。” “圣主……” 沈非脸色陡然一变, 圣主竟连姣姣的簪子摔坏了这样的小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知道,姣姣这个傻孩子,时常口出妄语,说什么姑母老了,她还年轻,要嫁进宫里当贵妃,就像姑母当年一样,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圣主知道了,他唯恐……全家脑袋搬家。 沈青拂吩咐道,“霜意,去内务府拿点玛瑙料子,让沈大人带回去,也好给沈小姐修整发簪。” 沈非赶忙重重磕头,“臣教女无方,但凭圣主责罚。” 然而圣主只是简单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沈非只能抱着圣主赏赐的玛瑙料子退下,待回到家中,果然沈姣还在想着如何进宫,如何得宠,又如何能走到姑母如今的位置。 沈非狠狠的训斥了沈姣一顿,关了禁闭。 他不敢松一口气,生怕圣主让人直接过来就把他给赐死了。 第196章 …… “圣主为何发笑?”柳聿臣问道。 沈青拂笑得很漂亮。 “苔花如米大,竟学牡丹开。朕闻之,不能不为之发笑。” 柳聿臣勾起唇角,“圣主心善,还赏赐了沈大人玛瑙料子,让他带回了家中,只可见圣主恩赐。” 沈非当初不过是左副都御使,如今做了总督御史,反而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圣主才不会惯着沈家人。 裴今故过来传达圣意,“圣主,圣尊请您今夜前往观星台一趟,提前备下的千叟宴就在今夜。” “朕知道了。” 裴今故道是,很快退下。 圣主早已是大祁最尊贵的女人,只有圣尊才能与之相配。 像他们这些人,能做得,只有陪伴。 …… 千叟宴。 众多老人家到了观星台,说说笑笑。 圣尊与圣主携手而来,共坐于上。 众人山呼万岁平身后,恭谨的坐回案前。 诸位长者都是大祁最为长寿之人,操办这个千叟宴,也是为了与民同乐。 这其中,许多老人家都是头一次面圣,头一次见到圣主,果真如同传言所讲那样,两人都是好看得不似凡人。 宁玄礼给她倒了一杯清酒。 两人同饮。 好似在喝合卺酒一样。 底下的老人家们看着二圣如此恩爱,不由得都浮想联翩。 千叟宴的歌舞都是以轻柔为主,若是太热闹了,总是会吓到老人家。 众妃坐在底下。 惠妃望着正前方的二圣,不由得勾起笑容。 这些老人家都是平民百姓,他们又有谁能想到,从前故去的孝昭宸皇后,就是眼前的神懿圣后天主。 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人, 能比得上她。 白妃到如今仍觉得不真实。 世上当真能有女子得到如同圣上一样的权柄,她为何能如此幸运…… 杜充仪知道,这并非幸运。 而是…… 姜婕妤望着这一片和谐景致,跟着饮酒。 圣主能达到这个位置,在这背后,她必然付出了很多,并非寻常女子能够做到。 她有时,会替圣主觉得辛苦。 但有时,她觉得,圣主应当是乐在其中。 陆婕妤啃着桌案上的糕点,果然老人家们喜欢的糕点都是软乎的,不硌牙的,真绵软,好好吃。 一众老人家互相推杯换盏。 似乎是在彼此交流长寿经验…… 这一场千叟宴,顺利结束。 季长晖在前方带领皇室亲卫,安排御辇,一行人前往乾坤殿。 圣尊与圣主如今是一同安置在乾坤殿。 珍嬷嬷跟几个侍女跟宫人进来侍奉,侍琴和侍画还留在折柳宫,这会儿是侍棋和侍书留在乾坤殿。 更衣,沐浴,保养后。 所有人退下。 御榻之上的帷帐垂下来。 沈青拂侧躺着睡觉,被男人抱住,埋在她颈窝里,低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他醉了,“阿拂,你再叫我一声夫君好不好,你都多少年没叫过了。” “别闹,我困了。” 她眯着眼。 “你才没困。” 宁玄礼低头去吻她嘴唇,又啃又咬的,终于是她清醒了,然后咬回来,她不跟他客气,将他嘴唇咬破了。 这么多年了,这男人竟然越发俊美了。 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什么男人三十一朵花。 沈青拂手指伏在他胸肌上,肆意抓了一把,然后往下拂动,她就很平淡的喊了一声,“夫君。” 要不是因为他这个身体足够有料,她这些年吃得也挺好,恐怕还真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宁玄礼舌尖抵在被她咬破的薄唇上,嘶了声,“疼。” “疼了就知道不能惹我了。” 沈青拂俯下身,又咬了一下他的喉结,他就只剩下闷哼。 …… …… 就这样咯。 那还能怎么样呢,反正都过了小半辈子了。 ——第一卷正文完结 第1章 现代番外:家庭聚会 “恭喜我们《凤阙》剧组今日顺利杀青!” “万岁!!” “芜湖~~~~” 导演疯狂抹泪,太不容易了,四个月了,终于杀青了。 钟宝琴跟在制片人后面喊,“沈老师,咱们第二季这就要定演员吗,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走在她前面的女子一身白色珍珠旗袍,婉约动人,回过身来,淡笑,声音极为清冽,“时间,可不等人呐。” 钟宝琴抱着一堆资料,红着脸点头。 “好的好的。” 从剧组出来后,沈白扬等在外面。 他望着款款而来的女人,熟练的打开车门,银白色的劳斯莱斯魅影,曲线流畅,是她最喜欢的。 “小姐,直播时间半个小时。” “知道了。” 沈青拂坐进车里,戴上眼罩。 她从进娱乐圈的一开始就是童星,随后转行做了制片,她做出来的影视剧大多是毁誉参半,豆瓣评分最高不过6.7分,因为她非常爱用演技平平的流量演员,导致观众很多骂声。 她这一路投机取巧,见风转舵,名利双收。 骂名也是名。 她从不认为流量是错误,流量,运气,都是一种实力。 “小姐,今天是十五,您需要回一趟江公馆。” “嗯,等直播完了回吧。” “好。” 沈白扬开着车,心猿意马。 沈青拂安静倚在靠背上,白色旗袍将她的曲线展示得完美,黑色的眼罩蒙着眼,露出一张红润的嘴唇。 “到了。” “在外面等我。” “嗯,知道。” 沈青拂走下车,旗袍下高跟鞋的声音悦耳。 与此同时,对面是几名黑衣男子簇拥而来的男人,他看起来成熟稳重,眉目平静冷淡,手里捏着一串佛珠,气场摄人。 两人彼此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看对方一眼,互不相识。 “欢迎沈老师来到我们的直播间~” 陆氏珠宝的大小姐是她的好朋友,所以让人请了她过来直播半个小时,帮忙展示珠宝商品,果然直播间里到处都是网友的刷屏。 “回答几个问题吧,好吗好吗?” “可以。” “好好好,第一个问题来咯~” “请问沈老师,观众表示第一季的女主性格过于自私了,你怎么看?” “我用眼看。” 沈青拂淡淡道,“人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就是进化论,社会是需要利己者来推动进步的,所以说,自私不是错。” -歪理真多。 -怪不得她能赚得盆满钵满。 -我要是能有她这么不要脸我早发达了。 “好的,那么我们这边观众的第二个问题,有一部分特殊爱好者在说哈,他们都想做女主的狗,想把女主喊主人,您有什么想法吗?”(这个真能问出来吗) 沈青拂面无表情。 “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奴隶。” -??? -6 -9,因为6翻了。 -牛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咳咳咳,憋说了,再往下就播不出来了。 “好的好的,我们还是展示珠宝吧--” -啊,今天的沈制片人真漂亮~ -陆氏珠宝的胸针好好看,我也要买同款~ 直播结束。 江公馆。 “囡囡。” 江爷爷跟江奶奶面带笑容。 “爷,奶,我回来了。” 管家恭候她进来。 她随的母姓,江姓是她父亲的姓。 他们是重组家庭,沈澜星生下她不到一年就离开了,杳无音信,那时的江行远天天酗酒,她就跟随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 后来,江行远娶了他的初恋,何红叶。 两个人搭伙过日子。 何阿姨也是跟别人有了孩子,带进来之后,就是她的继弟,许寒声。 因为父亲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所以她也不常见他。 每个月的十五,他们会在江公馆见面,当然只是勉强吃个饭聚一次也就走了。 “姐姐。” 许寒声站起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小寒也来啦。”沈青拂微笑走近。 江行远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不高兴,“当然了,今天是寒声的生日。” 何阿姨不允许进江公馆,所以每次都是只有江行远跟许寒声过来,今天是许寒声十八岁的生日,沈青拂当然不记得,她记得这个干吗,她有很多别的要记。 沈白扬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眼江行远。 他站在沈青拂身边,像个门神。 “哦?生日快乐啊,小寒。”沈青拂保持微笑。 第197章 许寒声一直盯着她笑,“谢谢姐姐,姐姐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江行远哼了声。 “行远,吃饭。”江爷爷发了话。 “我不吃。” 江行远瞥了一眼沈青拂,眼里泛红,“我看见她那张脸我就饱了。” 沈青拂吃得慢条斯理。 懒得搭理他。 她长得跟沈澜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除了嘴巴,她的嘴巴,随了江行远。 江行远一看见她就会想到沈澜星,这个抛夫弃女的女人。 如果不是人多,他恐怕会哭出声。 许寒声默默剥虾放到沈青拂跟前的碗里,一会儿就剥了一座小山。 “你自己也吃呀,小寒。” “嗯嗯。” “看看你弟弟,多懂事,你再看看你。” 江行远开始挑事,“连弟弟的生日你都记不住,看你今天穿了个什么裙子就来了,不成体统。” 沈白扬冷声道,“江先生,小姐今天有直播,这是合作方送来的衣服。” “我跟我闺女说话,你插什么嘴!不要以为你是沈澜星留下来的人,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住口!” “行远。” 江爷爷沉下脸来,“当着囡囡的面,就不要提澜星了。” 江行远似乎是气得双眼泛红。 沉默了一下,没再说话。 江奶奶试图岔开话题,“囡囡,简家那个孩子,今年也有二十六了,跟你是同岁,你们见过面了吗?” “没有。” 沈青拂擦拭嘴角,“奶奶,是哪个简家?” 江行远气极反笑,“当然是跟你有婚约的简家,人家是高干家庭,要不是因为……算了,你总要跟舒衡见上一面,就这周六吧。” “明天?” “不行吗?” “我没时间。” “你……你气死我了你!” “爸,你别生气。” 许寒声的声音很柔和,“姐姐还年轻呢,不着急这么早就结婚啊。”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吃你的饭!”江行远跟他也不客气。 沈青拂就当看笑话。 看自己的笑话也是看。 每次十五回家都要吵一回,江行远就是个怨夫,简直不要太有节目。 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相聚在这里,不是为了庆祝许寒声的生日吗? “爸,奶奶在跟我说话,你也是小辈,怎么好打断长辈的话啊。” 江行远怔了怔,眼眶更红了。 他每次都要逼迫沈青拂说上两句话,她一说话,就好像沈澜星又活生生站在他跟前了。 他最后冷哼了声,离席而去。 许寒声赶忙喊住他,“爸!” 没有回应他,江行远拿上衣服就出去了。 江爷爷脸色不佳,“好了,都别管他了,咱们吃饭吧。” 一家四个不同姓氏的人,安静吃饭。 饭后,打了一会桥牌,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沈青拂预备回自己家。 “姐姐。” 许寒声颤声喊她。 “怎么了,小寒。” 沈青拂低头换鞋,她身姿被旗袍掩映得如此窈窕,微卷的长发垂下来,遮掩住胸针的水晶光芒。 “你会跟简舒衡见面吗?” 沈青拂略扶着墙,浅笑一下,“我都不知道他是谁,见什么面啊。” 许寒声缓慢的嗯了声,“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吧。” 祖父祖母都去了卧室休息,沈白扬在江公馆外头等她。 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寒声盯着她,眼里升起泪花,“姐姐,很对不起你,早知道我就不让爸过来了,或许我应该拦着他一点,害得你们又吵架了。” 他这么说话,语气很抱歉。 鼻尖上蹭了一点奶油。 沈青拂淡笑,“小事,你应该也习惯了。” 许寒声的眼泪掉下来,“是我不好。” 沈青拂安静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拿了张纸巾递给他。 “谢谢姐姐。” 许寒声碰到了她的指尖。 “小寒。” “嗯?” “眼泪,要流给有用的人看。” 沈青拂淡淡说着,教导他,“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儿童的眼泪。” 许寒声盯着她手指上漂亮的美甲,还有她修长纤瘦的手指,没有听得太清楚,含糊应道,“嗯……我知道了。” “十八岁的许寒声,欢迎你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沈青拂取下了旗袍上的胸针,递给他,微笑,“生日快乐。” 晶莹美丽的紫水晶,这是他的生日礼物。 许寒声觉得手心滚烫,蔓延到手指,以至于在他的感知里好像有什么烟花一样在炸开。 直到那道纤细身影脱离在他视线之外,他略勾起了嘴角。 姐姐。 也许我流的,也是成年人的眼泪呢。 ~ 西山别墅。 卧室是极简风格,墨色的窗帘被拉紧。 男人躺在床上,脸上蒙着黑色眼罩,遮住所有的视线,他的感官被剥夺,胸肌和腹肌都是线条分明的,肌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 他浑身只剩下一条领带,被牵在漂亮的手里。 “小姐,慢一点。” “你怎么好像有点瘦了。”她淡淡问。 沈白扬抓着身下的被子,声线不稳,“可能是因为最近忙。” 结束后。 她洗了个澡出来,他给她吹头发,好像在抚着什么珍贵的黑色丝绸一样。 沈青拂视线落在镜子里, 他已经是沈澜星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遗物。 沈澜星一定是死了。 她不懂爱,因为她没有得到过。 再加上从小就演戏,才知道爱也是可以表演出来的,所以,对于一切都没什么所谓,只有名利双收的现实生活,才让她感到充实满足。 “简舒衡是个什么人。” “高干子弟,公子爷,他朋友很多,据说他还有个小情人,两个人在一起都五年了,感情很好。” “哦?” 沈青拂淡笑着,“那怎么不结婚。” 沈白扬一直盯着她的头发看,“不知道。” 原先沈澜星在的时候,是因为她曾救过怀孕的简夫人,因此定下了婚约。 不过是口头一说,并没人当真。 除了江行远那个怨夫。 因为他对沈澜星的一切都记得很清楚。 祖父祖母都是传统人,祖父很喜欢古朴典雅的艺术,沈青拂也就跟着学会了琴棋书画,拍戏的时候也不必麻烦替身,倒是现代的钢琴油画,她不是很懂。 关于简舒衡的新闻,她都当八卦听,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面的男声低沉,略带磁性,只是有些明显的无奈语气,“你好,请问是沈小姐吗?” ~ 国外。 四月十五号的飞机落地洛杉矶。 宁玄礼收到两条信息。 “四爷,这是我的女儿,等你回国后,请多关照,我们的合作可以续签。” “【视频】” 他关上手机,没有在意。 男人步调沉稳,眼神冷清,他要在国外休养一段时间,不想被打扰,俗世凡人,自有命数,都不需要他来管。 阿弥陀佛。 ~ 简舒衡第一次见到沈青拂的时候, 她穿了一件简单的卡其色毛衣,没戴一点饰品,微卷的长发泛着一丝鲜花的香味。 “沈小姐。” “你好,简公子。” 简舒衡冷淡的看了她一眼。 “沈小姐,我知道,是我率先找了你,因为我们确实有一条口头的约定在身上,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不白帮忙的。” “我会给你令你满意的酬劳。” 简舒衡开门见山,“我想你们娱乐圈的人,大多都不干净,名声也不好,如果你我是未婚夫妻,你的名声也会随之洗白,你们圈子里也不会有人再议论什么。” 毕竟能被京圈高干家庭承认, 总是家世清白的。 沈青拂噗嗤笑了一声,“简公子,我们就大哥别说二哥了吧,你就很干净吗。” 简舒衡并不意外,他对她的嘴也有所耳闻。 他淡笑,“你说得对,我有我的爱人,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交往了五年,我希望你能帮我应付家人跟朋友,这样,我们也好各取所需。” 简舒衡不重要。 简家,的确有点东西。 沈青拂笑了笑,“可以。” 简舒衡点头,“如果以后真的要结婚,我想,我们会是开放式婚姻,这些条件你都同意的话,那我们再继续。” “可以。” “我对你们娱乐圈的事情不太了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第198章 简舒衡放下一只订婚戒指。 “我下周有个聚会,你可能需要来一下。” 沈青拂扬起唇角,“分内的事,就不用你提醒了,未婚夫。” “嗯。” 简舒衡被她的笑意晃了一下眼,略移开视线,嗯了声,“好,我们到时候见面,再见。” ~ 这个是现代番外了,分了两个卷,这个位置是第二卷。第一卷正文完结了,如果大家有想看的古代番外我可以补充在第一卷结尾再发出去,没有想看的番外第一卷就是结束了。 这个现代番外,女主不洁,男主洁,男主正式出场很晚 男主还是宁玄礼不是别人 4.14 第2章 简家聚会 沈青拂回到西山别墅的时候, 许寒声居然来了。 别墅门口站着的少年干净帅气,身量消瘦颀长,有点枯燥的碎发遮住额头,他身上的白t过于整洁了。 许寒声身边放着个行李箱。 “小寒?” “姐姐。” 许寒声眼里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姐姐,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我就过来了。” “进去说话。” “好。” 沈白扬很自然给他把行李箱拿进来。 “姐姐,我……能在你这里住几天吗?” 许寒声小声说着,“跟我妈吵架了,实在没有地方去。” “给何阿姨打个电话,免得她担心你?” “我打过了。” 许寒声扯唇,“然后吵得更厉害了。” 何阿姨的事情,沈青拂也听说过,她前夫是个货车司机,不慎发生意外身亡,她靠着这点亡故金把许寒声拉扯大,对许寒声也是控制欲很强,不过许寒声也很争气,一路跳级,现在已经是a大美院的研究生。 许寒声不喜欢何阿姨对他管控太严格。 据说有一回,何阿姨一定要进他的画室,他没有让她进,她就气得拿烟灰缸把许寒声的头给打破了,去医院缝了几针,何阿姨才收敛一些。 “先在这儿住着吧。” 沈青拂随手把头发挽起,“回头我给你买点日用品,如果阿姨打电话来,你就跟她说清楚,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好的姐姐。” 许寒声笑着,“东西我都带过来了,姐姐不要再花钱买新的。” 他掠过一眼她因为随意挽发而抬起的手腕,莹白如玉,赶忙收回视线,“我跟爷爷打过招呼了,姐姐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沈青拂给他挑了一间光线很好的卧室, 录过指纹之后,还是叫沈白扬给他买齐了日用品,另外买了几套衣服。 许寒声到现在发表的论文跟作品很多,除了奖学金以外,还有卖画也赚到不少,何阿姨现在住的房子都是他的画作换回来的。 他喜欢的是油画,后面又渐渐开始学国画。 “姐姐……我,我有钱的,我不想你花钱给我买东西。” 许寒声脸红,“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咱们是一家人,姐姐送你不是很应该吗。” 沈青拂扫了一眼他新换上的衣服,干净整齐,“嗯,还不错。” 许寒声脸更红了,“我,我给你做饭吧,姐姐,我做饭很好吃的。” 他做的确实很好吃。 沈青拂看着这一大桌子菜,还是很意外。 许寒声解下围裙,端着最后一道松鼠鳜鱼放在餐桌,有点郁闷的小声嘟囔,“忘记换衣服了,姐姐送我的新衣服都染上烟味了。” “说的什么?” “没什么,姐姐。” 两人一块吃饭。 沈青拂吃饭一向是没有声音的,很安静。 许寒声扒拉着米饭,吃得很快。 因为沈青拂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剧组里,基本上住酒店的时候多,所以很少回来,日常的清洁和家务她都是会请个临时阿姨过来整理,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里的饭了,她喜欢的是酸甜口的,许寒声竟也知道。 “姐姐,你每天都回家吃饭好不好,我会给你做所有你爱吃的菜。” 许寒声递给她漱口茶。 “嗯好。” 沈青拂随意应了声,她在低头看手机,统筹已经把第二季演员名单发给她了,等着她拍板。 “那我就当你答应啦。”许寒声笑。 这一晚上,许寒声睡得很好。 沈青拂清晨迷迷糊糊接到个电话,对面是钟宝琴的声音,“沈老师,原先定下的男三号的演员,他鼻子临时出了点问题,要做修复,不能上镜了,咱们得换个新的演员。” 沈青拂清醒过来。 男三那个角色就是个面瘫高冷脸,杵在那儿念台词就行了,播出之后还很容易吸粉,这么简单又实惠的工作,竟也有人无福消受。 她嗓音还有点沙哑,淡淡嗯声。 “让他克服一下。” “这,他没法克服啊,这个男演员目前是上升期,他经纪人说,不能因为这一部戏影响了他后面的形象,怕会被嘲,万一掉粉得不偿失,他们连开机仪式都不打算过来了。时间紧迫,咱们哪里来得及去找个演员过来替他。” “好,我知道了,跟他走违约流程吧。” “好的好的。” “……”沈青拂挂掉电话,闭了会眼,起床。 房门打开,她略垂着眼出来,过于慵懒,一身真丝睡衣如云浮动,她无意识的抚上发顶,带过几缕发丝在指尖倾泻溢出,清晨的暖阳洒在她身上,许寒声看得出神,“姐姐。” 餐桌上的早餐已经摆好了,中式早餐跟西式早餐都有。 哎呀,好香啊。 “这么早就起来做饭了。” 沈青拂睡意全无,“好家伙,今天也不是过年啊,你怎么整了一桌满汉全席。” “我不知道你会喜欢哪一种,所以我都做了。” “天哪,你这厨艺是跟谁学的。” 许寒声抿着嘴角笑了一下,“网上这么多教程,慢慢学的。” 其实他从五岁就会做饭了,一直到现在。 沈青拂肃然起敬,“厉害。” “谢谢姐姐夸奖我啦。” 为了避免浪费,她还是把多余的都打包送去了剧组,小寒这家伙还有点不高兴,同事们一边干饭一边讨论进度。 这几天,演员统筹已经面试了不少男演员, 最后带到沈青拂跟前的只有两个,一个长相不符,一个没有流量,索性就都拒绝了,再继续找人。 其他演员已经开始定妆试戏了。 沈青拂这天收到了简舒衡的信息: “婚约哥:明天来简家一趟,我去剧组接你。” “往事随风:1” 简舒衡去了南方g城,跟姜禾晚待了五天,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到了剧组外头。 一辆阿斯顿马丁dbx707停在那儿, 怎么都惹人注目。 等到沈制片人上了这辆车,众人就更惊讶了。 简舒衡看了眼她手指上的戒圈,她倒很严谨,不用他提醒,他开车速度中等,没有叫司机过来,一路从g城返回,时间快来不及。 “沈小姐,麻烦你记得,从四月十五号往后,这几天,我都是跟你在一起,我们在私人别墅度过,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嗯。” 简家。 简舒衡的朋友很多,大概有五六个年轻人在那儿,都是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身姿修长,气度不凡。 原柏之在打桌球,细长球杆一推,很快一球入洞。 宋观序一个人在沙发上品红酒,视线落在对面下国际象棋的两人。 他们这些人都是富家子弟,喜欢的都是一些现代的娱乐项目,宁西澈和他们不同,他不喜欢这些东西,安静坐着。 简夫人从楼上走下来。 几个年轻人都停下动作,起身打招呼,“阿姨。” 简夫人很高兴的点头,“舒衡一会儿就回来了,他的未婚妻,你们还没见过呢,正好见个面。” 她看向宁西澈,“小澈也过来啦。” 宁家是南派权贵,势力涉及军政商三界,更不要说其他产业,就算是a城,到处也都是属于宁家的。宁家如今的家主,宁四爷,听说前几天去了国外,舒衡能跟宁家的小少爷结交,也很不错了。 宁西澈跟简舒衡是在国外留学认识的。 他也清楚姜禾晚的事情,比原柏之跟宋观序还要清楚。 宁西澈嗯了声,礼貌微笑,“阿姨,好久不见了。” 他一身深色西装,腿上的衬衫夹清晰可见,他严谨温润,一丝不苟,气度与旁人不同。 简夫人欣喜,哎了声,点头。 “夫人,少爷回来了。” “就只有少爷?” “哦哦,还有沈小姐,他们一块回来的。” 正当其时,两人一同挽手进来。 “妈。” 第199章 “阿姨。” 简夫人率先看见了沈青拂,顿时微怔,眼底一片光芒瞬间漾开,这就是沈澜星的女儿,竟比沈澜星还漂亮。 听说她跟随祖父祖母长大, 江家也是书香门第,果真她身上的气质就像是古代的高门贵女一样,温婉端庄,眼神温柔却也不乏冷清,整个人平淡从容。 “囡囡,你就是江家的囡囡啦。” “阿姨好。” 简舒衡的几个朋友也走上前,几人目光各异,但还是礼貌问候,“嫂子。” “嗯,你们好。” “……”简舒衡低觑着身旁的女人,眼底掠过一丝意外,她竟这样落落大方,没有一点破绽。 真不愧是童星出身,很会演戏。 沈青拂始终保持微笑挽着简舒衡的手。 宋观序眼尖,打趣道,“衡哥这几天过得不错啊,喏,脖子上都有嫂子的口红印了,哈哈。” 他不知道姜禾晚的事,随口一说。 那可不是口红印,而是草莓印,哈哈,怪不得这么多天没看见衡哥,原来跟小嫂子玩得这么热闹。 原柏之低咳一声。 “怎么了?”宋观序疑问。 原柏之无语。 简夫人脸色一黑,看来舒衡还是没有放下那个姓姜的女孩子,当着囡囡的面,他竟也不知道处理掉再来。 简夫人生气得瞪了一眼简舒衡。 简舒衡神色淡淡,没有半点情绪。 简夫人更生气了。 沈青拂轻笑一下,“是啊,我这几天跟舒衡相处得很愉快,是我不小心蹭到的,都怪我太胡闹了。你们都是他的好兄弟,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可不要再打趣他了。” 简舒衡意外的看了眼她,稍纵即逝。 宁西澈看了看简舒衡。 莫非,简舒衡真的为了沈小姐,已经跟姜禾晚断了? 他不是说,只是找一个人可以应付家人朋友吗?又不是真的在一块。 宋观序哈哈笑了一下,“我就说嘛。” 这件事就过去了。 简夫人一整个云消雾散,瞬间和颜悦色起来,笑着拉过沈青拂的手,“囡囡,我听说你们拍的那个戏很火呢,我也看过啦。” 沈青拂浅笑,“那得谢谢阿姨给我们的戏增加热度。” “还叫阿姨呢,都订婚了,你们都是未婚夫妻了。” 简夫人哽了一下,也没有办订婚宴,舒衡这个孩子就送给囡囡一个戒指,这事干的,太不地道了。 沈青拂似乎羞涩的略低了一下头,浅笑。 真是一气呵成的动作。 简舒衡看得饮下一点红酒,心底升起异样的滋味,又很快消失。 他随之跟原柏之打起桌球来。 彼时,几个佣人询问简夫人是否要把一架古筝搬走,放在客厅占位置,还没有人会弹,大家都是喜欢现代乐器的,哪里有多少人会弹筝呢。 “对了,囡囡。” 简夫人笑着,“听说你很懂弹筝呢,要不给我们弹上一曲?” 江家祖父祖母都是喜欢古典雅乐的,听说囡囡自己拍琴戏都不会用替身,都是自己上的。 “好。” 没想到她真的应下来, 简舒衡皱眉,手里的球杆放下,“这架古筝很久没人动过,可能音都不准了,你还是不要弹了。” “没关系,可以调音。” 沈青拂笑了笑。 她熟练的掀开上头盖着的布罩,调适筝弦,很快落座,弹起古筝,一首渔舟唱晚,很快随之而出。 音律优美,更加是柔和,宁静。 众人只知道确实好听,但他们对于古筝曲的了解实在是了了。 除了宁西澈。 宁西澈望着她,只见她安静弹筝,身上的衣服只是个简单的时装,可穿在她身上,更透着几分端庄。 她竟然会弹渔舟唱晚,还弹得这么流畅。 就好像真的古代人那样。 宁西澈不知不觉看了她一会,赶忙移开视线,她是简舒衡的未婚妻,估计连简舒衡都欣赏不了这首曲子。 简夫人不禁更满意了,脸上也是得意之色。 囡囡好厉害呀。 太好了,马上就是简家的儿媳妇了。 沈青拂手指一停,结束。 “我看这架古筝就给囡囡留着了。”简夫人笑着说,“囡囡弹得这首曲子,很令人心情宁静啊。” 沈青拂浅笑,“阿姨比我懂得多多了,我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其实有很多心理疗法里面,包括一种音乐疗法,抒情宁静的音乐,会让人心情平和,从而忘却很多痛苦的事,慢慢的改善心理心态。 原柏之悄悄跟简舒衡说了一句,“衡哥,我看沈小姐,倒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没准人家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呢,你可以不要对娱乐圈有歧视啊。” 简舒衡捏着手里的球杆,默不作声。 他心里只有姜禾晚一个人,就算沈小姐再怎么样,也不会撼动小禾在他心里的位置,这一切都是在作假而已。 何况,姜禾晚那么干净。 沈小姐…… 简舒衡随意嗯了声,继续打桌球。 第3章 宁西澈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下面插播一则天气预报:】 【受台风天气影响,a城b城c城将有大暴雨来临,请各市居民做好防护,台风暴雨天气,请各位居民谨慎出门】 【您的安全是我们永恒的追求】 【创富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出门不防护,亲人两行泪】 【感谢您的观看,天气预报,明天再见】 暴雨冲刷着窗户,差点连外头那棵老侧柏都要连根拔起,还好他们提前把车都开进停车场了,大雨下得这么大,走是走不了,怎么也要等雨停。 由于天气状况,剧组也停工了三天,看情况是否延迟。 许寒声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 “便宜弟弟:姐姐,你还在剧组吗?” “便宜弟弟:姐姐,我去接你吗?” “便宜弟弟:算了姐姐,暴风雨太大了,你还是别回来了,我们打个视频电话吧?我好担心你。” “便宜弟弟:白色兔子哭泣.jpg” “往事随风:我还没死,哭什么丧。” “便宜弟弟:姐姐,我们打视频电话嘛,好不好嘛。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沈青拂挑了个安静地方跟他打电话。 许寒声只见她穿了一身睡衣,室内光都是暖色调,不过摆设看着并不像剧组……他不敢多余问,他装作没看见,只问了她好不好,需要什么东西,要不要他等天气晴了送过去之类的话。 这一晚,许寒声没睡好。 简舒衡的朋友们都睡在客房里, 原柏之跟宋观序两人玩了一天睡得早。 宁西澈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也不习惯睡别人的床,快到十二点也没有睡下。 主卧内, 沈青拂淋浴出来,吹头发, 从前都是沈白扬给她吹,她头一回自己吹,湿漉漉的长发在她手指间,来回晃动,她手指很纤细白皙,被这墨发衬得更白了。 她挽起头发的手略抬起, 简舒衡能看见她冷白后颈上的朱砂痣,他目光深了几分,移开视线。 “沈小姐,我睡边缘。” “都可以。” 沈青拂掀开被子,戴上眼罩睡觉。 简舒衡放下手里的书,不自知的看了她一眼,只注意到黑色眼罩底下这张红唇,很好看。 或许他真的对娱乐圈的人抱有不该有的成见。 她怎么睡得这么没有防备。 简舒衡意外于自己的想法,很快侧过身去,和她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跟空隙。 ~ 国外。 阳光明媚。 橡树井庄园。 卧房内专门供了一张香案,上头放置着释迦摩尼佛像,擦拭的一尘不染,香炉里还没有奉香,依旧有浅淡的香灰味。 “你……怎可叫孤夫君?” 睡梦中,这句话好似从水底听见得一样,浮浮沉沉,难以醒过来。 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又是在跟谁说? 似乎是大婚的场景,然而隔着千年之久,这样真实。 宁玄礼看不清那女子的脸。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做这个梦了,已经服过药了,却还是会梦见,他这一生笃信佛法,他相信这世间有前世之说。 “嗯……” 男人醒过来,看了眼外头的风景,怎么想要休养却也不得安枕。 “珀斯。” “宁先生。” “叫原松之过来。” “是。” 珀斯很快出去叫人,原松之一直待在国外,研究脑科医学,在当地医院任职,他还有个弟弟在国内a城。 “四爷,您怎么样。” 原松之恭谨问道。 “不怎么样。” 第200章 宁玄礼嗓音哑淡,“我服用过奥氮平,还是会做这个梦,你还有其他方法吗。” 他若不是为此困扰,也不会出国休养。 原松之很意外,沉思半晌,随即道,“四爷,还有一种音乐疗法,可以试试,您要试着放松下来,或许会好一些。” “什么音乐疗法。” “就是,一些古典乐器,舒缓柔和一点的,听什么都行,只要能放松下来。我去找一下从前的研究资料,您挑选听着最舒服的曲子就可以了。身体形成习惯之后,会逐渐适应音乐规律,精神就会松弛许多。” “你去准备吧。” “好。” ~ 简家。 这几天大家都出不去门,城市排水系统出现一点问题,外头没有车位的车都要被整个淹没了。 沈青拂在线上面试了几个男演员,依旧没有应心的。 简夫人喜欢玩叶子牌,家里只有两个保姆会这个,可以陪她玩,再加上沈青拂,她们正玩了一会叶子牌。 简夫人合不拢嘴。 想不到囡囡连这么老古董的叶子牌都会玩。 更满意了。 宋观序叹为观止,在一旁抱着胸,“嫂子,你这也太厉害了,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青拂淡笑一下,“宋公子,你太会夸人了。” 简舒衡朝她的方向略看了看,“夫人,能帮我拿杯温水吗。” 简夫人不满,“你这孩子,人这么多呢,非叫囡囡给你端水做什么。” 宋观序大笑两声,“哦哟,衡哥,我就是夸一下咱们嫂子,你看你这么紧张,好啦,我以后不跟嫂子对话了就是。” 简舒衡皱眉。 他真的紧张了吗。 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要沈小姐端水,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了,不用麻烦了。”他略有烦躁。 沈青拂把温水递给他,顺便帮他整理了一下温莎结,“舒衡,你领带歪了点,喏,好多了。” 简舒衡微怔,不自然的嗯了声。 宁西澈微笑,“沈小姐,你适合喝点菊花茶,嘴巴看着有点干。” 他们两人在下国际象棋,却好像各怀心事。 过了半小时,才下了几步过去。 “哦,是吗。” 沈青拂抿了一下红唇,舌尖掠过下唇,“好像是有一点。” 她拿起另外一杯温水喝了两口,好像好很多了,嘴角勾起笑容,“看来是我这几天太忙了,忙着找演员呢。” 她喝水怎么没有声音的。 简舒衡很意外,不知不觉的盯着她那张红唇看了很久。 宁西澈渐慢移开目光,落在棋盘上。 原柏之这个时候才睡醒,趿拉着拖鞋从客房里出来,伸了个懒腰,捂着嘴打哈欠,“啊,你们怎么这么安静,搞什么。” 没人搭理他。 就只有沈青拂简单打了个招呼。 午饭过后。 沈青拂煮了壶菊花茶,倒了一杯给自己喝,她品茶的姿势很像古代宫里的娘娘,端庄大方。 “沈小姐。” “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她手里的茶杯一下倾倒,结果洒在了裙子上,清新的菊花香一下蔓延开,除了有点烫。 “不好意思,是我吓到你了。” 宁西澈赶忙递给她毛巾,好在只是洒在裙子下摆的位置上,“我刚才只是想提醒你一下,饭后不适宜这么早喝茶,没想到吓你一跳。” “没什么。” 沈青拂落座于沙发上,慢慢擦拭裙子,她只是淡笑,“古人不是说,赌诗消得泼茶香吗,我就当做是附庸风雅了一回。” 若是旁人出了状况,恐怕会着急,会失态,会不高兴,会乱发脾气。 她却很从容,云淡风轻的样子。 宁西澈不由得多看了她一会,很快笑了笑,“嗯,沈小姐说得对,为了公平,要不我也泼自己一杯吧。” 沈青拂被他逗笑了,“那行。” 却只见他当真倒了杯热茶要往自己身上泼,她连忙按住他的手,“宁少,没想到你是个小古板啊。” 尽管她只是一触即过。 宁西澈不经意间耳畔升红,他从未接触过女孩子,更不要提是好兄弟的未婚妻,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好啦,我要去忙了。” 沈青拂微笑着走开。 宁西澈喉结隐约一滚,他鬼使神差的去了简舒衡的书房,坐在他对面,闷声问着,“你和沈小姐会结婚吗。” “我想不会。” 简舒衡戴着金丝眼镜,正在浏览财经新闻,“怎么了。” 宁西澈蹙眉,“你把她当什么了,你和姜女士的挡箭牌吗。” 简舒衡的视线移到他身上,“各取所需而已。” “姜女士的父母都是教师,她家庭情况一般,你心里清楚,除非她生了孩子,才有可能嫁入简家。” 宁西澈淡淡道,“你更清楚,即使她生了孩子,简夫人也有可能会只要孩子。到那个时候,你打算让沈小姐做孩子的后妈吗?” “你考虑得真多。” 简舒衡失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宁西澈突然也笑了,“所以,你会喜欢上她吗?” “谁?” “当然是沈小姐。” 简舒衡沉默了一下,“不会。” 宁西澈略微挑了一下眉梢,“所以你只打算跟她逢场作戏?” “嗯。” “好吧,简大少爷。” 对话到此为止。 宁西澈品着菊花茶,若有所思的勾了一下嘴角。 第4章 宁西澈2 g城。 暴雨结束后,简舒衡就去见了姜禾晚。 姜禾晚肚子疼,额头冒汗,躺在床上疼得难受,简舒衡给她煮了碗红糖姜水,她喝下去才好一点。 “我又来例假了。” 姜禾晚有点麻木的倚着他,她突然问他,“我们是不是不能结婚了。” 简舒衡抱着她,“不会。” 姜禾晚依赖的往他怀里贴近,她有些绝望了,“试管也没有成功,该怎么办呢。” 当初在一起的第二年,她就已经见过简夫人。 简夫人没有看中她的家庭,对她只是寡言寡语,简舒衡说,要是有了孩子,简家也不会舍得孙子孙女流落在外。 可惜,她一直没有怀孕。 简舒衡温柔的说,“小禾,或许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身边跟他最亲近的朋友都不知道,姜禾晚因为体质原因无法受孕,领养一个小朋友,或许也可以瞒天过海。 姜禾晚一下掉泪,她抓紧了男人的衣襟,“可是……如果你妈妈不相信,我们怎么可能骗得过去呢。” 简舒衡舍不得她,将她抱紧。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揉着她的肚子,替她缓解痛苦。 姜禾晚很害怕,害怕他们的感情,最后还是会走向那样的结局,五年时间,她从十八岁就跟他在一块,她最好的时间,都是跟他在一起度过的,她怎么可能舍得他,她太想跟他结婚了,她哭着说,“你见过她了吗,这次,你回去,是不是跟她见面了。” 简舒衡半天才嗯了声。 “嗯。” “她好看吗?是不是比电视上还好看?” “……”简舒衡没有说话。 姜禾晚哭得有些累了,她缓和了好半天,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听了天气预报,当天a城下了大暴雨,她应该留在了简家,你,你们,在一块睡觉了吗。” “当然没有。” 简舒衡回答得很快。 姜禾晚感动,抱住他,“如果没有沈小姐,也会有其他人,如果你们真的会结婚,我可以做你的情人。” 简舒衡很难过的摇头,“我不想这样。” 他们在一起五年,是她的五年,同样也是他的,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去做他的情人。 姜禾晚吻了吻他,揽住他睡下了。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她睡醒天已经黑了,旁边是他给她买的新衣服,还有一些卫生棉安睡裤。 ~ 剧组找到了男三号的合适人选。 演员统筹也没有想到,这位南派新贵竟然会出现在剧组,他完美符合人物的要求,而且,自带流量。宁家无论出个什么新鲜事,总是会上热搜,尤其,他还是宁家最年轻的小少爷。 “宁少?怎么会是你。” “沈小姐好像很意外。” 宁西澈笑着坐在她对面,他已经做好试妆,一身黑色古装,修长的白发垂下,他淡笑起来,好像整个现场都染上一层暖意。 “只要你觉得我合适,那就可以签合同了。” 不得不说,他的确很适合男三的形象,反派仙尊,白切黑,外表清冷,内藏邪肆。 可惜他不用社交软件,否则就会知道,网上对他的评价是何等的如火如荼,什么权贵公子,温润如玉。 第201章 贵公子也要来体验生活吗? 沈青拂其实并不意外,她只是笑了一下,好像在感慨,“宁少还真的很好看啊。” 宁西澈嗯着声点头,“确实,我也这样觉得。” 说完他又轻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开玩笑而已,我没那么自恋,我刚才是想说,沈小姐,也很好看。” 沈青拂学着他的语气,“嗯,确实。” 两个人分别一笑。 ~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剧组因为宁西澈的加入,拉到了不少投资,广告商也多了起来。 宁西澈当然没什么演技,不过他的角色只需要出卖美色,旁边很多工作人员在偷偷拍他,保存起来私下欣赏。 沈青拂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剧组里。 她安排工作的时候,用的都是简洁的祈使句,让人很有支配感,无形中就有一丝隐约的压力。 休息时间。 大家都在喝咖啡。 宁西澈从来不喝咖啡,他简单喝了点温水,沈青拂递给他一杯热茶,“雨前龙井。” “很谢谢你,沈小姐。” “不用这样客气。” 到了夜里,拍完夜戏,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沈白扬过来接她,只见到夜雨淅淅之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替她打着伞,伞都倾倒她那一边,他自己被淋湿了大半。 那个男人,似乎是宁家的少爷。 她同意了简舒衡的请求,就是为了他吗? 沈白扬沉默着收回视线。 宁西澈将她送到车前,沈白扬打开车门,“小姐。” “嗯,白扬,这是宁少。”沈青拂微笑,“他叫宁西澈。” 沈白扬不咸不淡,“宁少。” 宁西澈保持礼貌,“你好,沈先生,你应该就是沈小姐的专属司机吧,有你照顾沈小姐,我就放心了。” 沈白扬嗤笑了声,没说话。 沈青拂淡淡的瞥他一眼,沈白扬徐徐然嗯了声,算作回应。 “沈小姐,希望我们的交往一直都这样愉快。”宁西澈温和的笑,“明天见。” “好,明天见。” 沈白扬开着车送她回去。 西山别墅,凌晨时分,房间内窗帘拉得很紧,少年怀里抱着一件真丝睡衣,他贪婪陶醉的嗅着上面的气息。 姐姐,姐姐…… 他旁边的手机屏幕里正是穿着睡衣的女子,慵懒的踱步,只是模糊的一个身影,也能看出她的风姿。 许寒声满脸通红的盖过屏幕。 拿了点抽纸擦拭了一番,赶忙收起来, 正当其时,别墅外响起脚步声,还有沈白扬含糊的声音,“小姐,我很想你……” “洗过了吗?”女人低笑声,极为小声,“这个时间,小寒应该睡下了,”后面的听不清楚了,两人已经在接吻。 许寒声浑身一震。 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沈青拂已经打开了门,沈白扬揽着她的细腰还在亲吻,“……许少爷?” 许寒声眼神陡然阴鸷,渐慢才恢复如常,他微笑,“姐姐,这会儿都半夜了,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呢。” “小寒,你怎么在我房间。” 沈青拂不自在的抿了一下嘴角,“小孩子不好好睡觉,还怎么长身体。” “我在做成年人该做的事,你们打扰到我了。”许寒声冷冷的说。 “……行啊你。” 沈青拂才看到他身后还藏着手机,啧,这孩子,不会在她房间看a片吧。 她语重心长,“好吧,我知道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这没什么,我会给你买几个好用的小玩具,你留着用吧,要注意卫生安全。” 沈白扬同样点头,“注意身体。” 许寒声,“……” 他冷哼声,“我才不需要。” 为什么姐姐会把小玩具说得这样轻描淡写,难道她也会用的吗。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盯着沈青拂,喉结缓慢凝滞的滑动了一下,他最后说,“那我要贵的。” “行,去睡吧。” “晚安。” “晚安。” 送走了许寒声,沈青拂也没什么兴致了。 许寒声没有走开,他一直在听着房间内的声音,不过什么声音也没有再响起,他陡然有点开心的勾起嘴角。 ~ 宁西澈的戏份很少,拍完a组就可以结束了。 他的杀青宴,剧组已经专门安排好了,不过他却礼貌拒绝了,还给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发了红包表示歉意。 像这样的贵公子已经很少见了。 温和有礼,家风严谨,要不怎么都说宁少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宁家这样的家风,和那位家主是离不开关系的,他就更是沉稳禁欲,听说还笃信佛理,难怪这些宁家的小辈们都这样挑不出错处来。 栖云居。 这里是宁家的产业,一般来用餐的客人需要提前预定,大部分客人都是在五楼以下用餐,五楼及以上,都是跟宁家有联系的客人才可以进去。 “宁少,你的杀青宴本该是我请你才对。” “沈小姐一直都很照顾我,这顿饭,当然是我请。” 宁西澈递给她菜单,“你看看,想吃什么。” “那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 沈青拂挑了几道从未吃过的菜,另外加了几道酸甜口味的菜,宁西澈奇怪于她的口味,跟四叔的口味竟然很相似。 上来的菜份量很少,却很精致。 沈青拂最近要减重,所以没有吃很多,剩下了一些,宁西澈以为她不爱吃,他坐直了身,沉声道,“沈小姐,是不是不合你胃口,是我不好,我不该擅自做主,应该提前问你喜欢吃什么,再去挑选合适的地方,既然你不喜欢栖云居,那我们以后都不来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栖云居的古朴做法,所以,才选了这里。” “没有,我很喜欢。” 沈青拂笑着说,“这里很对我胃口。我是因为要控制体重,所以不敢吃太多,是不是我扫了你的兴致。” “不会。” 宁西澈勾起笑意,“你喜欢就好。” 用餐过后,他们一同去了顶层,这里能看到无尽的夜色,城市的全貌也尽收眼底。 沈青拂很少有这么舒适的时候,凝视着星空,她不由得松弛下来,身上有点寒凉,他适时解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嗓音温和低沉。 “沈小姐不要觉得不自在,我们是朋友,你短暂的时间穿我一件衣服没什么的。” “谢谢你,宁少。” “我想,我们都这么熟悉了,沈小姐,你能不能叫我的名字。” “西澈?” “可以。” “那好吧,西澈。” 沈青拂呵呵的笑,接着欣赏夜景。 宁西澈看着她,“沈小姐,我听舒衡说,你们并非是真正的未婚夫妻,只是假装而已。” 沈青拂一怔,“你,说什么。” 她竟然很意外,宁西澈意识到,她似乎很喜欢简舒衡,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们是假装,不是真的。” “不,我们当然是真的。” 沈青拂抬起手指,“这是他送我的订婚戒指,我们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宁西澈眉头紧锁,沉默半晌,才道,“你不知道他一直有个女朋友吗,他们已经交往五年了,而且据我所知,这段时间,他又去了g城。” 沈青拂震惊的盯着他, 只需这一眼,他就了解,她全然不知情,甚至,她爱极了简舒衡,宁西澈眉头越皱越紧,“或许我不应该同你说。” 沈青拂双眼陡然泛红,喃喃着,“原来只有我把这段婚约看得这样重要,可是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他只把我当做应付外人的幌子呢,他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之间,全都是假的呢。” 宁西澈慎重的看着她,“你的想法太单纯了,很容易受到伤害。” 沈青拂沉默了一会,闷声道,“所以那天在简家,他身上的口红印,是他女朋友的,我当时还以为,也许是他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 她果真是为了给简舒衡解围而解围。 宁西澈突然问她,“你很喜欢他?” 沈青拂不轻不重的点头。 宁西澈想,她自然是喜爱他的,否则也不会自己去认那个口红印,给他解围,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淡淡道,“简舒衡不值得你为了他这样做。” “你……” 沈青拂抬起双眸,迟疑的问,“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想,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宁西澈说着,“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当真和他结婚。” 沈青拂似乎越听越懵然,她眼底全是无辜,“是……什么意思。” 第5章 宁四爷 宁西澈说,“我认为,你值得更好的人。” 第202章 沈青拂没有回复他。 时间到了十点半,她把衣服还给他,出了栖云居,宁西澈亲自送她回了西山别墅,他一路上一直紧盯着她的脸色,她看起来有些低落,下车后,他递给她一支艳丽的红色鸢尾花。 “刚才在餐桌上忘了送给你。” 宁西澈语调真诚,“沈小姐,鸢尾花代表了活力跟热情,希望以后你都是活力四射的样子,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事而伤怀。” 沈青拂莞尔,“谢谢。” 她收下了。 宁西澈见她走进卧室,开了灯,才驱车离开。 许寒声没在家里。 他的油画倒是摆在那里,画得很漂亮,难怪这么能赚钱。 沈青拂再次跟简舒衡见面的时候,是他母亲的生日。 简夫人的生日,有很多亲朋好友过来,宋家,原家的父母也在,自然也少不了宋观序和原柏之。 沈青拂跟简舒衡彼此挽手面对众人。 宁西澈注意到她多少有点强颜欢笑,尽量不被人看出异常,她果然还是很爱他,就算知道了姜女士的事情,她也这样维持体面,勉强带笑。 他心里蔓延出一丝心疼。 简舒衡递给沈青拂一杯红酒,“夫人,你今天怎么了。” 沈青拂从来不喝红酒,接过来浅饮一小口,“最近事忙,所以有点累。” 简舒衡慢慢嗯了声,没说什么。 她品酒的姿态优雅,今天的这件酒红色的裙子也十分衬她,格外大方妩媚,他不自知的看了有一会。 “现在也没什么事了,我去趟洗手间。” “嗯。”要不要我陪你去? 简舒衡没有说出口,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沈青拂已步调平稳的掠过他,去了洗手间的方向,洗了把手出来,宁西澈已经等在外面。 这个地方很隐蔽,宁西澈又是简舒衡的朋友,他们两个人交谈,在外人眼里,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宁西澈道歉,“我很抱歉,那天我不应该跟你说那些话,我实在是有些后悔。” “这没什么,西澈,你说的是事实。” 沈青拂淡笑,“如果不是你说出来,恐怕我还蒙在鼓里。”她说着垂了一下眼睫,显然是下意识的回避谈论这些。 宁西澈问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们之间的婚约,是上一辈定下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并非只有我一个人重视。” 沈青拂很快红了眼眶,“我很难一下就从这个旋涡之中抽身而退。” “沈小姐,如果我想追求你呢,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宁西澈微笑着,“我的家世,想来你也有所了解,宁家如今的家主是我的四叔,他一向严肃持慎,像我这样的小辈,都是从他手底下出来的。所以,家风如此,我想,最起码我会是一个更为优越的伴侣。” 宁氏的家主,宁四爷,谁人不知呢, 她的目标,也一直都只有一个。 “……可是。” 沈青拂好像怔怔的看着他,略有抵触的后退一步,“你不是舒衡的朋友吗。” 她仓促的说了一句,赶快转身就走,“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 宁西澈沉默的跟在她身后,没有紧跟着去追逐她,步调缓慢的迈开长腿,不远处,简舒衡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去个洗手间这么久。” 简舒衡看见了她身后的宁西澈,他略微皱眉,抓住了沈青拂的手,“画展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嗯,好。” 沈青拂浅笑着抚上他的手,跟随他一同前往。 两人搭在一起的手,略有点紧了。 宁西澈觉得刺眼。 他抿着嘴角没说什么,彼时,沈青拂被男人牵着手,她却慢慢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很柔软,湿漉漉的。 宁西澈心中一紧。 她太单纯了,再跟简舒衡在一起,只会伤得体无完肤。 简夫人的画展都是她自己通过拍卖所得的名画,众人都围在前面观赏。 原家跟宋家合作,正在承办政府的灯会项目。 原柏之这几天浏览了好多设计图,正好欣赏名画洗洗眼睛,“这些西方画里的姑娘们,怎么基本上都是光着的,肚子还都是肉乎乎的。” 宋观序啧了声,“你真是少见多怪。” 原柏之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没有咱们东方画里的美女漂亮,含蓄温婉。”他又笑嘻嘻补充一句,“就跟嫂子似的。” 简舒衡勾唇一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是微怔一下,敛起笑意。 沈青拂微笑,“西方以母亲为美,只有女性才能诞育生命,所以崇敬生育,尊崇生育,圣母玛利亚的身躯就是因为诞育耶稣,才会重点描绘腹部。” 原柏之还以为不会有人搭理他这个简单的问题。 只有沈青拂理他了。 他不由得感激的看着她,“嫂子真好。” “好吗,再好也是你们嫂子了。”简舒衡淡淡说着,他随之闭上嘴,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会说这句话出来,他有些烦躁的饮着红酒。 “哎哟,衡哥,你真是醋王啊。” 宋观序喜欢打趣他,“那咱们以后就都不夸嫂子了,免得你不高兴,哈哈。” 周围的人也在起哄。 简舒衡想到了姜禾晚,可惜小禾的身体原因无法生育,她想进简家困难重重,可是她十八岁就跟他在一起了,他也想跟她结婚,可是希望渺茫,如果他真的跟她注定没有结果,他还要为了一己之私,占据她之后的青春时光吗。 可是他又舍不得她,她太干净了。 简夫人的生日会结束了。 简舒衡驱车带着沈青拂到了自己的私人别墅,沈青拂觉得他可能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让她在这里录了指纹,随意她进出。 “我的一些朋友偶尔会过来,你从没在这里出现过,日子久了,我怕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所以,如果以后有空,你都可以来这边,休息,用餐,做什么都可以。” “那行吧。” 于是,那天的聚会,他们这些人就都在简舒衡的私人别墅里。宋观序一直都是个吵闹的家伙,玩了半天的电子网球,累了就去歇着了。原柏之忙着处理邮件,一直在书房没出来。还有几个人喝酒聊天,很快醉倒了。 好在这别墅的客房足够多。 宁西澈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好像也喝醉了。 佣人过来扶他,却没扶动,沈青拂只好上前跟着一块扶,这才把他扶到客房,佣人去给他找合适的睡衣,沈青拂淡淡看他一眼,“原来小古板也会装醉酒吗。” 宁西澈睁开眼,朝她一笑。 他笑起来好像春风拂面一般,“沈小姐知道我是装的还跟进来,这让我更加喜不自胜。” “声音小点,这里是他的别墅。”沈青拂提醒他。 “好,我知道。”宁西澈愉悦的扬起唇角,“我会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青拂看了他一眼,起身要走,“你好好休息吧。” 他却跪直了身子,从她背后拥抱她,右边手臂环住她的肩颈,他极为小声,“我知道你很爱他,没有关系,我不会破坏你和他之间,可以吗。” 沈青拂微怔一下。 她回过身来看他,她简直匪夷所思,“宁少,你的家世,你的教养,竟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西澈却反而笑了笑,“不是说好叫我的名字吗。” 沈青拂沉默了一会,淡淡喊着他的名字,“西澈。” 她缓慢认真的说,“其实我有注意到你,你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一双拖鞋,一件睡衣,你只会用新的,如果非用不可,你也只会感到无所适从,浑身不自在。对你来说,一件物品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女人。我和别人发生过关系,你不会真的喜欢的。” 宁西澈眼神一下幽深起来。 她和谁发生过关系,简舒衡吗。 她这么爱他,跟他……也很正常,可是简舒衡明明不喜欢她,还不拒绝,这都是简舒衡的错。 他深切的看着她,“我不在乎。” 沈青拂怔了怔,眼底似乎有所触动,她却什么也没说。 ~ a城灯会设计得很巧妙,采用了古代神话故事的主题,女娲补天,嫦娥奔月,七仙女,还有精卫填海等等。 这些人型灯具做得十分逼真耀眼。 吸引了很多游客跟当地人都过来拍照打卡,尤其到了夜晚,这些灯更为精致,仙女的睫毛还会动弹。 因为是原家跟宋家承办,简家也要过去礼尚往来。 简舒衡本来是打算跟沈青拂一起去的,他却收到了姜禾晚住院的消息,只好火速赶到g城,简夫人很生气,也无可奈何。 所以只好沈青拂一个人过去。 原柏之跟宋观序都穿着古装,为了应景,本来给简舒衡准备的衣服,是一套情侣喜服,这会儿算是用不到了。 第203章 但他们也没想到,宁西澈竟然就这么从容的换上了那套衣服。 歪日,这是怎么回事,宁少不会是想撬墙角吧? 原柏之这样想着,但他也不敢真的跟简舒衡说这件事,宁家的势力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宋观序却想,宁少不愧是衡哥的好兄弟,甘愿替简家帮这个忙,这么好的兄弟,可真是不多见了。 沈青拂跟宁西澈一同换上红色喜服。 他们一个端庄优雅,一个温润雅正,倒是看上去很配,站在灯会之间,极为得体,惹眼。 “谢谢你,西澈。” 沈青拂这样说着感谢的话,“舒衡临时有事不能来,好在还有你在。” 宁西澈保持微笑,她真是太单纯了,连简舒衡今晚去了哪儿她都不清楚,他也不想再提姜禾晚的事。 带着她到了湖边,这里可以放河灯。 “我不想对你造成困扰,但是,我又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这些日子我都没有见到你,我很想念你,沈小姐。” 他眼尾泛起的红,似乎比身上喜服还要红。 “我上次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可以做你的情夫,心甘情愿的,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关系,只要你同意。如果你不同意,就当我从未说过吧。” “西澈。” 沈青拂也同样双目通红,“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姜小姐的事情,是我一直自欺欺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一次,他一定又是去了g城。” 她轻哂一声。 宁西澈抿着嘴角,“他是去了,因为姜女士突然住院了。” “你知道得这样清楚,那她有没有事。”沈青拂关怀的声音。 她连情敌都在关心吗。 这样的单纯善良, 宁西澈深深的看着她,“她没有事,她应该是装的,她不想让舒衡真的跟你结婚,我是这样猜想的。” 沈青拂陡然觉得有一丝疲倦了,“原来如此吗。” 对任何女人来说,都不会想和另外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男人,麻烦,没有条理,很奇怪,很复杂,很没有道德。 尤其是她这样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我是不是不该这样说,或许姜女士是真的病了,只是凑巧而已。” 宁西澈习惯性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感到不自在,她抚上他的手指,他也没有抽离。 “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今夜恐怕会十分难堪。” “不要这样客气。” “我是说真的。” “嗯,那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见高高兴兴的你。” 沈青拂笑了笑,“好。” 他们围着河边走了一圈,放下几只河灯,这些硕大的人型灯具应该能持续几年时间,用来吸引外地游客,还有增加人文色彩,城市的美观度等等。 真的很好看。 隔着这满天繁星,还有灯火,人群。 她说了一句,“我同意。” 宁西澈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才恍惚雀跃的扬起唇角,“真的吗。” 沈青拂说,“西澈,我会和简家退婚,我不想你做我的情夫,我想你光明正大的,做我的爱人。” 宁西澈再次慎重的问她,“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她毕竟爱过简舒衡,他不想她是因为赌气,才做出错误的决定来,但他又有十分的渴望,渴望她此时此刻哪怕是做的错误的决定,也不要去收回这句话。 他在希望她将错就错。 “既然他已经有了真正的爱人,我也不想勉强他,让他去爱他所爱的人吧。” 沈青拂微笑着,“毕竟这个世界上,有比爱人更有趣的事。” 既然宁西澈已经选择跟她在一起。 那么,简舒衡跟简家,对她而言,已经再无用处。 第6章 搓麻将 g城医院。 “病人误食了少量芒果,有些过敏,现在已经洗过胃了,之后输液吃药就可以,再住院观察几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家属放心,不会有大碍。” 医生嘱托着,“以后多注意,不要再误食过敏的东西,注意保养。” “嗯。” 简舒衡平淡嗯了声, 小禾对芒果过敏,他也是知道的,平时她看见芒果避之不及,不太可能误食。 医生跟护士陆续都出去,单间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姜禾晚脸色病白,她有些不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和沈小姐了,是我一时粗心大意,害得你还要过来陪我。” “没事。” 简舒衡递给她温水,给她身后又加了一个枕头,让她倚靠着舒服点,“只要你没事就行,家里的事,我会处理。”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颈处的领带松垮。 “舒衡,你会留下来陪我吗,就这几天。” 他不想去计较她为什么故意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他应下来,“好。” 姜禾晚欣喜的贴近他。 简舒衡一直陪着姜禾晚直到出院,她住的公寓有两只狗,一只是萨摩耶,一只是边牧犬,简舒衡才一进门,两只狗就围上来。 “呆呆,笨笨,一边去。” 姜禾晚轻轻踢开它们,挽着简舒衡的手臂,“我们做惠灵顿牛排吃好不好,我最近手艺进步很大了。” “都可以。” 简舒衡跟她一块进厨房,迷迭草的香味比牛肉还要深重。 用过饭后,两人在沙发上休息。 电视上在播放还珠格格。 简舒衡困倦的半合着眼,姜禾晚轻轻吻他,他似乎很累,所以也没有回应,姜禾晚很依赖他,往他身上越凑越近,去解他的领带。 简舒衡凝眉,单手扯掉领带,“嗯?怎么了。” “我以为你要睡了,所以帮你脱掉。” “哦。” 他撑了下额头,起身,“小禾,我在g城待了有很多天了,今天晚上就回去了。” 姜禾晚勉强点了点头。 简舒衡又坐下来,他沉默半天,才开口,“小禾,我想,我们不能结婚了。” 姜禾晚一下眼眶湿润,“所以,你是打算跟沈小姐结婚吗。” 简舒衡没说话。 他这些时日虽然在陪着姜禾晚,可心里却时不时的想到a城,想到另外一个女人。 他淡淡道,“我没有这个想法。” “那是为什么?”姜禾晚哭着问。 “你十八岁就跟我在一起,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如果我不能给你想要的婚姻跟家庭,我不能这样自私的一直占据你,拖累你。” “我不介意。” 姜禾晚揽着他的脖子亲吻他,“我真的不介意,哪怕你只是抽出点时间过来看我,我就很满足了。” “小禾,你现在还年轻。” 简舒衡隐晦的说,“如果过几年,过十几年,到那个时候,你的感情跟阅历,可能都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 姜禾晚摇头,“我不怕。” 她太孤勇了,简舒衡不禁心疼的揉着她的脑袋,“虽然我们不能真正的结婚,你需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姜禾晚心里酸涩,没有答应他。 明明她是最早认识他的,明明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是最久的,明明,他也很爱她,为什么她就只能当一个情妇, 为什么…… ~ 简舒衡回到a城的时候,接到了沈青拂的电话,他们这次还是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先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几天没有在a城,沈青拂只是笑了笑。 “谢谢你帮忙料理灯会上的事,沈小姐。” “不用客气。” 沈青拂脱下手指上的戒圈,退还给他,“简公子,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 简舒衡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们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所以,游戏结束。”沈青拂淡淡说着,“简公子也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娱乐圈的从业者,来为你的家族有什么助力,何况,你还有你的爱人要照顾。” 简舒衡捏着戒圈,“如果没有姜禾晚,你还会退婚吗。” 沈青拂嗯了声,“会。” 简舒衡实在是很意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说,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过去了g城数日而已,她就要跟他退婚。 他心中陡然有些烦躁,憋闷,还有几分不甘心,“为什么。” 沈青拂微笑,“简公子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允许,我未来的另一半跟我玩的是开放式婚姻吧。” 简舒衡紧皱眉头,半晌,沉声道,“我可以收回这句话。” “来不及了。” 沈青拂淡笑着起身,“就这样吧,简公子,好聚好散,以后,我们还可以做回普通朋友。”一年到头就过年过节问候一句的那种。 她就这么走了。 简舒衡更多的是意外于自己心里的楚痛,他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他对沈小姐,当真有过那么一丝感情。 第204章 他最后也只是发了条信息。 【我尊重你的决定,祝好,沈小姐】 简舒衡很多天没有睡好。 他很想要搞清楚,沈青拂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他,他没有跟家里公开取消婚约的事情,外界也只有几家知道沈小姐曾是他的未婚妻,原柏之是什么都不敢说,宋观序傻呵呵的啥也想不明白,所以直到那天。 剧组正在拍最后一场群像戏,人多眼杂,卡了好几回,还没完事。 导演有点上火,“再来一次!” 陆逦逦也在这里。 她是沈青拂的好朋友,陆氏珠宝的大小姐,从前也在娱乐圈混过,后来觉得没啥意思,只好退圈回去继承家业了。 她过来是打算跟沈青拂约顿饭。 “不好意思,陆小姐,我女朋友今天恐怕没时间。”宁西澈笑着说,“我们待会要去看场电影。” 陆逦逦也久闻宁家大名。 更遑论是宁家最杰出的小辈,宁少,宁西澈。 她哇偶了声,“好好好,那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免得你们玩不开,电影院是个好地方啊,哇偶~赤激~” 沈青拂敲了她脑门一下,“瞎想什么呢,大黄丫头。” “死丫头吃得真好,这么高质量的男朋友,改天也给我介绍一个啊,真是。”陆逦逦小声嘟囔着。 另外一道男声响起,不乏微愠。 “哦?男朋友?” 这么嘈杂的环境,还能让他听见这句男朋友,不得不说,他耳力真好。 简舒衡脸色晦暗不明,他径直走到沈青拂跟前,语调有点咬牙切齿,“我的前未婚妻,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 沈青拂从容笑了笑,“简公子,既然你和西澈这样熟悉,也用不到我为你多做介绍了。” 宁西澈将她护在身后,勾起嘴角,朝他伸出一只手,“我想还是介绍一下吧,我就是沈小姐的男朋友,你没有听错。” 简舒衡嗤笑了声,“宁西澈,你是个王八蛋吗。” 陆逦逦吃瓜中,哇塞,这是要打起来吗。 要打去练舞室打! 宁西澈坦然一笑,“或许我是。” 沈青拂抚上他的手臂,她眼神分明有些担忧,好像害怕对面的简舒衡会突然发难, 简舒衡看得出来她眼里的担心,更为愤怒,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他转而看向宁西澈,“我竟然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宁家,也会出宁少这样的败类。”尤其眼前这个人,还是他最好的兄弟。 宁西澈微笑,“是吗,那看来你应该多长点见识。” 沈青拂看着简舒衡,“简公子,这里是工作场合,你有任何疑问,私下解决,请你暂时先出去。” 简舒衡默然半晌,“行,我等你。” 他转身将走,迎面而来是一个少年,两只手里都提着包裹,看起来里面装的是饭盒,“姐姐,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哦。” “小寒。” 这不是许寒声第一次过来送午饭,这几天他时常过来,只不过今天,确实有点热闹了,许寒声也是第一次见到宁西澈跟简舒衡。 少年舌尖抵了一下后齿, 徐徐然笑了一声,朝宁西澈点了点头,“哎呀,姐夫也在啊,正好一块吃吧。” 宁西澈微笑回应。 他一直都这么得体有礼。 简舒衡陡然不悦,“小朋友,不要叫错人,原先跟你姐姐有婚约的人是我。” 许寒声知道,于沈青拂而言,简舒衡只是一块跳板,他甚至还来不及知道他们见面的事情,简家就已经是过去式了,至于眼前的另外一个男人,他会是最后一个吗? 他只是笑,“好,前姐夫好。” 少年盯着沈青拂的眼神过于暧昧,简舒衡见多识广,自从见识了宁西澈这种不要脸的,再见到其他男人,他都敏锐许多。 简舒衡哼笑着呛声道, “像你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朋友,也就只会做点吃食来讨女人欢心了,怎么,看你这个样子,连高考还没参加吧,小弟弟。” 宁西澈因为他这句话也引起了戒备心, 转而也朝许寒声望过去。 他的确清楚,她有个继弟,两人关系还很不错。 沈青拂嗔怒,“你神经病啊,他是我弟。” 简舒衡见她连皱眉生气的样子都格外好看,不知不觉就勾起一丝笑。 许寒声啧了声,叉腰而立,又酷又臭屁,“比起简公子有一位交往五年的女朋友,像我这样年轻的小帅哥,当然是只刷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 “……”众人都很安静。 就连表演群像戏的一群人都安静了。 简公子的事,京圈也有传闻,像许寒声这样的小朋友怎么会知道的,陆逦逦实在想不明白,她笑呵呵打圆场,“我就说,有其姐必有其弟嘛,都是开玩笑的,啊哈哈,开玩笑而已啦。” 简舒衡平淡看了一眼许寒声,又看了一眼宁西澈。 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他笑了笑,“我等着沈小姐联系我,再见。” 这场对话随着简舒衡的离去而停止,不多时,沈白扬跟着进来,他拧着眉头,白衬衣扯掉了几颗扣子,袖口也撩了上去,露出里面小麦色的健壮肌肉,他这双长腿几步就走到沈青拂跟前,“小姐,我怎么看见简公子黑着脸出去了,没发生什么吧,需不需要我帮你。” 陆逦逦哽住。 giao耶…… 怎么又来一个,要不你们几个加上刚出去那个,当场搓个麻将得力。 沈青拂淡淡摇头,“没事。” 沈白扬眉头舒展开,“嗯,好的。” 许寒声望着沈白扬的目光颇具敌意,他刚才还是笑得很肆意,一见到沈白扬,倒是浑身冷厉起来。 宁西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沈白扬。 第7章 宁四爷2 “青青。” 出了电影院,宁西澈这样喊她。 他一边为她整理着围巾,一边缓慢而慎重的跟她说,“我想,把你介绍给我家的长辈认识,好吗。” 沈青拂仰头看他,一笑,“好。” 她单手插在大衣的侧兜里,身上的红色围巾是他送的礼物,她戴起来更衬着肤如凝脂雪白。 宁西澈勾起嘴角,“你同意就好。” 正好浅淡的雪飘落下来,沾染了他们的发梢,他撑起伞,黑色的伞下,薄雪也无法侵入,他依旧是将伞朝她倾斜大半。 他居然随身带着伞。 沈青拂笑了笑,“宁少永远都这么及时吗。” 宁西澈跟她并肩而行,黑色的手套捏着伞柄,他沉笑着,“为公主做好一切准备,是骑士的首要原则。”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打算怎么谢我?” “那就看你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什么……” 宁西澈停下脚步,他渐慢俯下身,笑着跟她平视,“我的沈小姐不知道吗。” 沈青拂眨了眨眼睛,“我看起来有那么聪明吗。” 宁西澈被她逗笑,让她闭上眼睛,她也很安静的闭上了,仰着头,嘴巴很红,没有涂口红也这么红。 他低下头去,却也只是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了。” “就这样?” “嗯。” “好吧,好吧。”沈青拂笑得有点夸张,笑了有那么一会,她才抬手牵住他领带,往下轻轻一拉,仰头吻住他嘴角。 他怔住,跟着回吻她,手里的伞差点滑下去,有些艰难的为她挡住雪花,他显然生涩生疏,动作也很轻盈,小心翼翼。 不远处的银白色劳斯莱斯魅影。 沈白扬手里的方向盘越捏越紧,他沉默着垂下眼,许寒声坐在后座,却一直在欣赏这一幕,他喉结狠狠一滚,嘴巴也跟着莫名的动了动。 直到那对璧人走到车前。 宁西澈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沈先生,有劳你开车,注意安全。” 沈白扬嗯了声,没有其他反应。 宁西澈为她打开车门,抬手挡在车门上方,“晚安,我的沈小姐,一路顺风。” 沈青拂弯腰坐进车里,朝他微笑,“晚安,骑士大人。” 回了西山别墅。 沈白扬似乎很疲惫,也没有跟沈青拂说什么,先回了房间。 许寒声把她拉进卧室看画。 他所画的是燃烧着的蒙娜丽莎。 油画质感是不同寻常。 尤其还是,燃烧着的蒙娜丽莎。 有一个经典命题,如果艺术馆起火,你是救画,还是救猫。显然他选了救猫。 沈青拂感叹,“小寒,你真有天分。” 许寒声随手关上门。 他低头咬着自己黑色锁骨链上的十字架,意味不明的动作,“你买的小玩具,一点也不好用。” “习惯了就好了。” 她的视线还在油画上,没有注意到他越发逼近。 第205章 “我真是想象不到……”他声音越发低哑,咬着十字架往她脖颈处滑动了一下。 沈青拂皱眉, 她抚摸着自己的脖颈,不太舒服,“你早点休息吧,应该也快开学了。” “还早呢。” 他低低的说着,将人按在墙壁上,她两条手腕被他单手攥住,沈青拂反应过来,屈起长腿踢他,他另一只手却扶住她膝盖,恰时叉开她的双腿。 沈青拂眉头皱紧,她尽量冷静下来,“这是做什么。” “嘘。” 许寒声压低声音,“有人。” 他隐约有一丝期待,期待沈白扬最好真的闯进来,撞破,这让他更兴奋了。 沈青拂第一次这么正色的看他, “你先松开我。” 这家伙力气倒是很大,平日看着挺瘦的,也不是练体育的,怎么劲儿这么大。 许寒声眼神越来越阴鸷,“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宁西澈可以,沈白扬可以,我却不可以?” 他不甘心的吻下来,使劲的吻她,又亲又咬,动作有些粗鲁,好像把这次当做最后一次来做一样,他嘴巴很软,力道却很凶猛,像一头幼狼,咬得她脑里一片空白,齿间碰撞着,有点疼,他却怎么也不肯停,撕咬一样。 沈青拂背脊浮上一层冷汗。 她死命的推开他,勉强呼吸几口,“你神经病?!” 许寒声食髓知味,邪笑着解下锁骨链,递给她,“耶稣说过,我是你的骨中骨,肉中肉,你永远也别想躲开我,就算你真的跟其他人结婚了,你也别想摆脱我。” 沈青拂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许寒声被打得偏过头去,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更兴奋了,他突然说了一句,“再打一下?” 沈青拂死盯着他。 许寒声蹲下身子,抚上她的大腿,慢慢解着蕾丝,“我从十年前就喜欢你了。只有你对我好,你要是结婚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十年前? 沈青拂一脚踢开他,他偏倒在地上。 她又沉默着把他扶起来,给他点了根烟,女士香烟,她基本不吸烟,只有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到香烟。 “抽根烟,冷静下。” “行。” 他什么都听她的,女士香烟又细又长,味道也淡,他不会吸烟,才吸了两口就咳嗽起来,放到了一边。 看起来冷静下来了。 沈青拂看着少年,她尽量是温声开解他,“小寒,你年纪太小了,还不太懂,你只是把这一切当做成了爱情,其实不是,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了。” 许寒声突然笑了。 “我说没有呢,你信吗。” “……” 得了,说半天白说。 浪费口水。 沈青拂抬指抚上发顶,发丝在她指缝随意泄出,她淡淡说着,“时间会改变这一切。” 他却捏住她的腰,“如果时间真的是良药,那为什么会有人,花费一辈子都无法爱上其他人,真过分。” 她转而说道,“我比你差了八岁,你有这个概念吗,等十年以后,我就三十六了,你明白吗。” “哦……” 许寒声笑了笑,“那你就当成包养了一个小白脸呗,反正,我比他们年轻,干净,听话,还活好。” 有病,纯纯的有病。 沈青拂抽了个枕头摔给他,“睡你的觉,把你脑子里那些废料都清出去!” 她旋即推开门走了。 许寒声重新拿回那支香烟抵在唇上,他滑动开手机,解锁屏幕,屏保是那张她穿着睡衣的照片。 他解开腰带,手背渐慢浮起青筋。 ~ 据说何阿姨这几天一直在给许寒声打电话,打不通就一直打,终于打到了沈青拂这里,电话里的女声还有哭腔,“小寒他是不是在你那儿呢。” “是啊,他不是给您打过电话报过平安吗。” “没有啊,这孩子,可担心死我了,我这就过去接他回去。” “好,您别太担心,他一切都好。” “麻烦你了,要不是我一直找不到她,也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你忙你的吧。” 何阿姨挂断了电话。 沈青拂给许寒声发了条信息:你妈过去接你了,跟她回家吧。 许寒声没有回消息。 半小时后,她又接到了沈白扬的电话,说是何红叶对许寒声又打又骂,惊动了警察,许寒声一直没还手,被打得头破血流的。 真是…… 好在有沈白扬处理事情,他很快带着许寒声去了医院。 本来挺平安的孩子,现在不平安了。 沈白扬警告了一番何红叶,不允许她再踏进西山别墅。 剧组杀青后,现在是后期的阶段,特效师需要做特效,还有就是剪辑,配音等等工作。 宁西澈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她。 两人只在手机上发消息互道安好。 宁家庄园。 庄园里的别墅有很多,每一座的别墅功能都不同,宁夫人的居所是梅园别墅,宁西澈的父亲不怎么管理家事,基本上是宁夫人在打理。 宁夫人表情冷淡严肃,“我不同意,无论你说多少遍,我都不同意。” “那我就等四叔回来。” “你四叔就更不会同意了!” 宁夫人虽然生气,极力保持端庄,“小澈,你以为宁家是什么地方,是她一个娱乐圈的想进就能进来的吗?” “青青她不一样。” 宁西澈少见的失态,“妈,你不要误会她。” “我相信我绝没有误会她,像她这样的人,为了往上爬,是不择手段的,一个戏子而已,你以为她能有什么真心吗?” 宁夫人脸色阴沉,“你真是着了魔了,我为你选看的几个姑娘,你这段时间去跟她们见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 “妈,既然你不想当这个长辈,那我联络四叔,等他休养过后回国,我带青青一块见他。” 宁夫人被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你要把你娘的老脸丢到你四叔跟前吗!” “妈,你还是歇着吧。” 宁西澈的消息传到了国外。 珀斯禀报道,“先生,收到了宁少的邮件,他说他近来交了一位女朋友,希望等您休养结束后,作为长辈见上一面。” 开阔的高尔夫场地。 宁玄礼一杆入洞,他淡笑了声,“如果三嫂同意的话,小澈也不会求到我这里,既然他亲妈都不满意,那我就不参与了。” “明白。” 珀斯上前接过球杆,他低声道,“原医生说您近来恢复得很好,橡树井庄园这里很适合休养,如果您有需要的话,他会为您找个漂亮姑娘过来。” 宁玄礼皱眉,“让他把心放到正事上。” “知道。” 珀斯心里叹气,果然,四爷一向洁身自好,原医生真是拍到马蹄上了,像四爷这样的男人,不近女色,说不定是好男色,要不然就是不举……? 算了,不要乱想了。 他只是个打工人而已,吃老板的瓜没前途,还是少打听。 “先生,十点钟了。” “嗯。” 宁玄礼抬头看了眼太阳,的确十点钟了,“回去吧。” 高尔夫球场外的专属座驾已经在等候,珀斯开车送了四爷回到橡树井庄园,他最近采用的音乐疗法,是一种叫做高山流水的古琴曲,听这首曲子,倒是能让他凝神静气,也不再做那个奇怪的梦了。 宁玄礼照常礼佛,香火味很浓。 办公桌上的文件堆得老高,宁家的产业实在太多,每一天,都要等着他做重大决策,就算是光签字,也要签上一个小时的。 到了午餐时间。 餐厅的新人呈上了一道樱桃鹅肝,被珀斯拦下,“怎么回事,宁先生从来不吃西餐的,你们在搞什么。” “对不起我第一天上班,我这就换下去。” “菜单不是已经给过餐厅了吗,照本宣科都不会吗。” “很抱歉,我马上换上来。” “行了,快去吧。” 珀斯哎了声,差一点点奖金就要泡汤了。 用餐过后,午休时间。 宁四爷的午休也很严苛,从一点半到两点,就这半个小时,常年如此。珀斯从外头把门关好,守在外头。 窗帘被拉得很紧。 宁玄礼的睡衣盘扣系得一丝不苟,他安静睡觉,胸口略微随着呼吸起伏,虽然已经三十二岁了,这张脸却和年轻人差不许多,只是更多几分沉稳从容,他手里的珠串一直握着,习惯了不离手。 “你……岂可叫孤夫君?” “你再叫我一声夫君好不好,你都多少年没叫过了。” “……阿拂。” 第206章 第8章 宁四爷3 宁家庄园。 “听说四爷昨天就回国了,本来不打算来梅园的,不知道怎么又改了主意,结果还真过来了。” “不是说四爷要在国外待一段时间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小少爷的事回来的。” 梅园的佣人在扫雪,一看见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都立时噤声,那是四爷身边的珀斯先生。 梅园的摆设都是中式古典家具。 宁夫人今日坐车去了外地谈生意,不在宁家,只有三先生在,佣人挑了好几套服装,他都不满意,换衣服换得满头大汗。 最后选了第一套。 宁三思长舒一口气,“就这身吧。” 穿这身中山装去见小四,应当算不上怠慢,他擦了把汗,“行了,去叫少爷跟沈小姐过来吧,茶记得要母树大红袍。” “知道了先生。” 梅园佣人赶快去叫人。 宁三思嘿嘿笑着去了正厅,搓手道,“你三嫂不知道你今天过来,还以为你在国外呢,她要是知道你回来,那肯定是在家的。” 他面前的男人一身黑色平驳领西装,外头是深灰色切斯特菲尔德大衣,双腿交叠,脚上的黑色牛津皮鞋一尘不染,他目光深邃,薄唇微勾,自然是极为矜贵,不可直视。 宁三思额头又开始冒汗。 “三哥,你坐。”男人淡淡发了话。 “哎。” 宁三思赶忙坐下。 虽然兄弟四个,小四出生得晚,但他从小就跟他们几个不一样,总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人,尽管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不容直视。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何况到如今。南派权贵宁家,皆在他手里发家起势,渐涉军政商三界。 梅园明明是宁三思的地方,他却浑身拘谨,不敢有半分造次。 “我瞧三哥这里又多了两幅画。” “啊,是了。” 宁三思悄悄拿出手帕擦了把汗,笑着说道,“前两天从拍卖行拍下来的,我就喜欢收集这些名画,你是知道的。” “嗯。” 宁玄礼平淡说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正好我有一幅春江花月夜,就送给三哥吧。” 他看了眼珀斯,珀斯点头去拿。 宁三思大喜过望,“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佣人进来,“爷,少爷跟沈小姐到了。” 男人手里的黑色珠串停下了拨弄。 他们两人是挽手进来的,宁西澈俯身为她取下围巾,她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身来,她轻盈一笑,极为婉约动人。 一眼万年。 宁玄礼的视线始终没有收回去。 直到宁三思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才渐慢移开目光。 “小澈,你四叔回来了。” “四叔。” “嗯。” 沈青拂看了看两个男人,年纪看起来大一些的应该是宁西澈的父亲,另外一个,众所周知。 “青青,这是我爸。”宁西澈给她介绍。 “伯父好。” “你好,沈小姐。” “这位是我四叔。”他牵着她走到宁玄礼跟前,“他昨天才从国外回来,你也是第一次见他。” 沈青拂淡笑着略微点头,“四叔。” 第9章 宁四爷4 宁玄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想,是他在数千年以前,在那座天尊神像前的祈祷应验了,当真与她有了下一世的牵绊,可他在她的眼里,却看不到有什么特殊。 也许,只有他有着那些记忆。 宁玄礼最后温和的笑着回应她,“沈小姐,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他声音很低沉温柔,像极了一个长辈。 沈青拂送上两件玉器,“伯父,四叔,这是我祖父的私藏品,两件玉雕,今天正好被我拿来借花献佛,希望你们喜欢。” 宁三思是最喜欢这些东西的。 他又很识货,“这似乎是北派玉蟾,少见得很哪,沈小姐,你也太有心了。” 沈青拂略微勾唇,“伯父喜欢就好。”她送下礼物收回手,手腕间有淡淡的鲜花香味。 好香。 真是很勾人。 宁玄礼不露痕迹的扬起唇角,“沈小姐第一次来宁家,也该我们准备见面礼才是,何劳你这样费心。” 宁西澈笑着揽住她,“四叔,我跟青青说过,可是她一向得体,比我还讲究。” 沈青拂仰头冲他一笑,笑容十分惹眼。 宁玄礼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 他脸上挂着的和颜悦色也快要消退,对宁西澈只有长辈的关怀,“小澈,谈了朋友是好事,也不能只顾着谈朋友,总要有正事料理。” “是,我知道。” 宁西澈却难掩笑意,“四叔能过来一趟,我就觉得很高兴了,咱们酒庄下个月有个酒会,我想让我女朋友跟着一块去。” “可以。”男人淡淡道。 宁西澈有点意外,想不到四叔这么快就同意了,他还以为,他怎么也得跟他周旋一下,才能申请得到呢。 宁三思对沈青拂倒是很满意。 虽然小澈他妈妈不喜欢沈小姐的出身,但是谈个朋友而已,又不是真的要结婚,倒也可以试试啊,而且,沈小姐看起来很端庄成熟,听说江家的祖父,也是个极为稳重的老人家,夫妇关系和睦,教养得沈小姐端和有礼。 “先生。” 珀斯快步进来,脸色不太好看,“是我一时疏忽,底下人没有照看好那幅画,现在弄得有点脏了。” 宁玄礼眉头拧起,“把人叫进来。” “是。” 珀斯带了人进来,看管名画的人一共有三个,他们平日的工作就是清扫,保持干净整洁,或是时常拿出去晒一晒。 他们都害怕丢了工作,所以都没有承认。 宁三思也很不高兴,“那可是四爷送给我的画,你们为什么不照看好了,做事这么马虎,这样怎么能行呢。” 三人都在道歉,互相指摘。 “真的不是我弄脏的,三先生,是他们弄的。” “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我这个点刚到的,才打了卡!” 沈青拂拿起那卷画轴打开,原来是春江花月夜,很漂亮的一幅画,弄得有点脏了,确实可惜,不过拿去艺术馆给修复师去做修复,应该会恢复如常。 “我闻着这画上有雪水的味道。” 她曼声道,“近来也确实下了雪,不如你们抬起手来,看看手上有没有沾上雪水的气味,那就知道是谁破坏了画。” 雪哪来的气味。 珀斯悄悄看了眼四爷。 宁玄礼的视线只在她身上,薄唇勾得极为好看,“都听沈小姐的,把手抬起来看看。” 两人抬起手来使劲闻了闻,另外一个人却不敢抬手。 结果一目了然。 珀斯哼了声,“是你弄脏了画,还要诬赖别人,真是……” “好了。” 宁玄礼吩咐道,“这幅画不会叫你们赔偿,都出去吧。珀斯,你去处理。” “知道了,先生。” 宁三思哎呀了声,“沈小姐真是聪明啊。” 沈青拂微笑,“伯父,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聪明。” 宁西澈牵住她的手,眼里全是温柔的笑,他一向也是不吝夸赞,“我的沈小姐,你从来都聪明着呢,还这么谦虚,旁人还要不要活了。” 沈青拂好像有些害羞的往他手臂上蹭过去。 低头蹭了蹭他,这么亲密的动作,果真是情人之间才会这样。 宁玄礼手里的茶杯被他捏紧,母树大红袍险些洒出来,好在他当下放过了这杯茶,安静置于桌上。 两个年轻人落座,开始聊天。 宁三思最会讲相声了,他最拿手的就是这嘴皮子,当场说了一段罗成算卦的相声,众人包括在场的佣人都跟着乐。 聊了一会,宁西澈提起。 “对了,四叔,我听说你一直在国外休养,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恢复得还好吗。” “还可以。” 宁玄礼平淡的嗓音,“不过是每晚都做同一个梦罢了,在哪里都一样,回来看看,珀斯已经预约了心理医生。” 宁西澈又道,“珀斯说,四叔很喜欢高山流水的琴曲,我女朋友正好很会弹这首曲子……”他还未及说完,就听见宁玄礼平淡说了一句, “嗯,我知道。” “啊?” 宁西澈忽略了他这句低声的话,很快笑了笑,“那待会儿咱们用过餐,我和青青一块给四叔弹一首吧。” 宁玄礼极为浅淡的笑, “你们年轻人,还真是会玩。” 沈青拂适时笑着说了一句,“四叔,你也不老呀。” 宁玄礼漆黑的眼底有一丝微亮一闪而逝,他愉悦的勾起嘴角,“嗯,沈小姐很会说话,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觉得自己老了。” 第207章 第10章 宁家酒会 自从上次去了宁家梅园。 或许是因为看在宁西澈的面子上,宁氏集团成了剧组新剧的总冠名,这轰动了全网,一时之间,宁西澈首次参演的剧也受到了诸多关注。 有赖于宁家的声势,盛大,瞩目。 宁西澈近来也不得不跟许多娱记周旋,接受采访,报道等等。 简舒衡没有等来沈青拂的联络,他心里有的是火,莫名的火,可就算她当真跟宁西澈交往,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到底在不甘心什么,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索性叫人一同开车去往了云南滇池。 简夫人最后知道婚约取消的事,惊得人都昏了一整天。 许寒声一直在养伤。 沈白扬负责给他做病号餐。 近来何女士没有过去打扰,很难想象,他竟然有一位这样的亲生母亲,不可思议。 宁家的酒会有各界人士参与,他们的酒会一年一度,都是每年各酒庄品质最好的酒,云麓酒庄,贺兰酒庄,拉霍菲酒庄,东皇酒庄,罗曼尼酒庄等等。 赤霞珠红酒的味道很浓郁。 沈青拂端着红酒在等宁西澈,厅里有人在弹奏钢琴,优雅的音乐,外头却是连绵小雨,她收到了宁西澈的信息。 “宁西澈:待会还有个采访,我恐怕一时脱不了身,要晚点才能到。” “往事随风:没关系。” “宁西澈:青青,今天的酒会上摆出来的酒都是陈酿,你少喝一点,小心不要喝醉了。” “往事随风:好的。” 彼时,钢琴弹奏起爵士乐,随钢琴声起来的,还有萨克斯、小号、长号、贝斯跟乐鼓,舞池中央陆续有人过去跳舞。 几位年纪很大的老爷子都围着宁四爷,显然他们是各自的家主,都到了这个年纪,德高望重,硕望宿德,却还是在恭维着眼前的男人,语调严谨,用词考究。 珀斯站在后头备酒。 有两三位年轻女士过去跟他打招呼,他都是点头示意,没有说话,对面的几个女生还以为他不会说中文,有人跟他讲起英文,他也只是点头笑了笑。 直到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掠过。 他赶紧走上前,“沈小姐,您需要帮忙吗。” 虽然不知道四爷为什么会投资沈小姐的剧组,但是,她毕竟也是小少爷的女朋友,还是得眼睛擦亮一点,在眼下这个阶段,得把沈小姐顾看好了。 听到他说起了中文,那几个女生有点扫兴的冷哼。 沈青拂淡笑,“没什么,我在等西澈,你忙你的吧。” “好的。”珀斯点头。 其中有一位漂亮女士走到她跟前,“你是沈小姐,你担任制片的剧我都看过,也就那样,怎么,你也会来这里,你懂得品酒吗。” 她指的是沈青拂手里的赤霞珠。 沈青拂却很高兴的笑了一下,“我的剧你都看过啊?你这么好,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对方显然愣住了,突然哽住,不知道往下该怎么接她这话,她怎么只听前半句呢,就算都看过她制片的那些狗血剧又怎么了,她没好气的哼声,“反正我不是你的粉丝。” “希望你以后会是。” 沈青拂淡笑说着,掠过众人。 宁玄礼长身而立,他上身白色衬衫,略松开几颗纽扣,黑色的收紧带系在背后和腰间的位置,将他的肌肉显露分明,坚实有力,双腿修长,他单手搭在西装裤的侧兜,大腿上隐约能看见两道衬衫夹,他另外一只手上是一杯接近透明的白葡萄酒,几位老爷子都是南派许多家主,面对他们的问候跟商问,他偶尔点个头就算回应。 沈青拂看了他一会。 她品着浓烈的赤霞珠红酒,初入口中是类似于黑莓跟黑樱桃的味道,跟着是薄荷跟紫罗兰的气息,再就是,雪松,烟草,这类的陈年香气。 赤霞珠单宁丰富,柔顺细腻。 尤其是产自波尔多酒庄的赤霞珠,真是,酒味浓厚,成熟诱人,像极了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她隐藏下狩猎的眼神,从来都是单纯无辜的眼睛,喝了烈酒以后,更是湿漉漉,雾蒙蒙的。 “沈小姐,喝点白葡萄酒吧。” 珀斯眼见着就要给她开上一瓶,“这种酒比较适合你,度数低,不会醉。” 她笑了笑,“那好,麻烦你了。” 一位年轻男子走到她跟前,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姑娘,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他似乎是人群中某位家主的儿孙辈,因为她能察觉到有个老人家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好。” 沈青拂将手递给他,她今天穿了一件低调的黑色丝绸长裙,即便是随着爵士乐简单跳个舞,也不会显得拖沓。 两人开始跳舞。 一般情况下,这只是很寻常的社交手段,在一起跳舞的人大多是陌生人,或是亲人,朋友。 爵士跳到一半,会很自然的更换舞伴。 他们对面的女孩优雅的旋身,被另外一个舞伴接住,再继续跳舞。 爵士乐越发激昂起来。 年轻男人拥着她的后腰,却僵硬的松开手,恰好到一半的位置,沈青拂跟着转过身,她本以为对方会跟上来。 那个年轻的小帅哥显然却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她的后背撞上身后坚实温暖的肉墙,她还没反应过来,被这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蒙住了眼睛。 男人声音低沉却不乏愠怒,“跟我过来。” 第11章 宁家酒会2 她视线被剥夺,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被揽着腰际转过身,脸上被他很快戴上面具,她才看到对面的男人,很惊讶,“四叔?” 周围有人拍照,似乎还有尖叫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人们惊诧于不近女色的宁四爷也会跟人跳爵士舞,更好奇他怀里的女人是谁,可惜戴上了面具没有人认出来。 他简单带着她绕了几个圈,倒是很丝滑得将人带下来。 这场舞,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一路去了休息室。 她被他戴上的是个黑色的天鹅面具,还有黑色羽毛在飘拂,红色的坠珠在摇晃,仿佛是天鹅的眼泪。 如果不是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 还不知道她喝了烈酒。 宁玄礼沉默的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她。 沈青拂喝得有点醉了,斜斜地倚着弧形卡座上,多少有点慵懒,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又透着几分妩媚。 “真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醉。” “沈小姐。” 宁玄礼淡淡说着,“以后还是不要跟外人共舞,不妥当。” 沈青拂挑眉,隔着面具也看不到她这挑眉的动作,只是这双眼亮了一亮,“四叔这么说,意思是,我只能跟内人跳了。” “内人也不行。” “啊?” 她听得迷糊了,本来就泛醉,现在更有点困倦,她有点躁闷的嘟囔着,“那行吧,那以后我都跟你跳好了。” “好。” “?” 她是真困了,“随便吧。” 她缩在卡座上,侧着身躺下去,脚上的高跟鞋,被她一两下就踢了下来,紧跟着是平稳的呼吸声。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沈小姐?” 没有回应。 宁玄礼安静坐在沙发上等了很久,她没有别的反应,只是越来越均匀的呼吸,他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单手抱起她,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拎起那双高跟鞋,将人抱到休息室另一处的硕大沙发上。 这沙发很大,足以当床用了。 他取了一件毛毯给她盖在身上,外头是阴雨,这会儿还不见停,他又取下那只面具,注视着她这张脸。 阿拂,好梦。 黑色羽毛面具慢慢抵在她下半张脸上,她似乎皱了皱眉,嘴巴被面具隔开,他低下头去亲吻了一下那只面具的天鹅眼睛位置。 这一觉睡得挺好。 她睡醒了是宁西澈在旁边坐着,他好像来了有一会了,身上的大衣没什么湿意,都干透了。 宁西澈打趣她, “睡得很香啊,bb猪。” “你才猪。” 沈青拂笑着轻轻踢他一下,被他捉住脚腕,“让你不要喝酒,你还非要喝,真不听话。” “我可是沾你的光来的,怎么能不抓住机会呢。”她懒洋洋的说着,声调透着刚睡醒的疏懒。 宁西澈给她穿好高跟鞋,“正好,酒会也结束了,走吧,送你回去,bb。” “嗯……好嘛。”她往他身上蹭去,“反正也没人了,你抱我走,我脚疼,行吗。” 宁西澈笑着抱住她,“我的荣幸。” 他抱着她出了休息室,正迎上珀斯,珀斯稍微看了看,很快低下头快步掠过他们,厅里的大灯打开了,无限的灯芒照亮整个大厅。 “四叔,我送青青回去。” 第208章 宁西澈简单打了个招呼,他不觉得抱着怀里的女人有什么不妥,他以为四叔眼里的冷意是冲着沈青拂来的, 他又补充一句,“青青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四叔。” 宁玄礼慢条斯理的戴上黑色皮质手套,没有抬眼,淡淡勾了一下嘴角,“嗯,自然,众所周知。” “西澈,四叔还要去忙,我们别打扰他了。” 沈青拂说着又往男人怀里贴过去,只留给宁玄礼一个侧脸,她眼底的慧黠却不是假的。 宁西澈嗯了声,对四爷诚恳致谢,“今天我有事来得晚,四叔,谢谢你帮我照顾青青,我们先走了。” 宁玄礼目光逡巡,向来洞悉一切,他垂下眼睫。 无法忽视她眼里隐藏着那点狡黠,也早就习惯了她所有的设防跟计算,虚伪跟真实,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 她是故意来接近他的,来引诱他,来攀住他。 宁西澈只是其中一步棋。 这不也挺好吗,这下就是双向了。 男人莫名的勾起嘴角,嗓音沉沉泛着笑意,来自长辈的关怀,体贴从容,“去吧,才下过雨,开慢点,注意安全。” “好,我知道。” 两人出了酒会大厅,只剩下逆光的背影, 宁玄礼看不清年轻男人怀里的女人到底什么表情,他抿着嘴角,把玩着手里的黑羽面具,撂到一旁的珀斯手中。 他只知道,这一世,他确实不可能就这么放手。 第12章 疯狂的老母亲 宁夫人听说宁西澈跟沈青拂正式交往,心里一万个不高兴,跟宁三思吵了一架,索性离了梅园,去了自己娘家住去。 珀斯预约的心理医生时常往宁家庄园去, 每次去了再出来都是满头大汗,不知道用的什么心理疗法,似乎宁四爷的梦魇更严重了,还不如从前。 心理医生也换了好几个。 最后请到了南派的苏神仙过来的,四爷一向是笃信佛理的,听说这位苏神仙就更是神通广大,跟四爷也是至交好友,他人生的重大决策,一问天,二问地,三问神仙,这一次,又是这位苏神仙说的,四爷这是被人下了蛊,若要解蛊,需要找八字相合的女子,结为夫妇,才能抵消厄运,恢复如常。 啊,八字相合,是谁呢,好难猜啊。 众人想不明白。 苏神仙将卜卦的结果交给了四爷,然而四爷却不置可否,此事被搁置。这一桩事还被电视台报道。 先前因为沈青拂送了两件北派玉蟾,四爷回礼,又送了两只玉兔,一雄一雌,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真的很好看。 沈青拂把这两个摆件放在了卧房。 许寒声可怜兮兮的红着眼,“姐姐,你好久没回家了。” 她回身看着他缠着白色绷带的脑袋,很想安慰他,却又止住了,“我很忙,小寒,你做的饭我都吃了,一粒米都没剩下。” 少年从前枯燥的头发现在养得有点柔润了。 白色绷带像抹额一样藏在碎发底下,他一听她这么说,很幸福的扬起笑脸,“姐姐对我真好。” 沈青拂心中有一丝异样。 她关怀许寒声,是因为许寒声跟她一样,不完整的家庭,凑合过的亲人,他比她更多的是绘画的艺术天赋。 但她也没有想到,她容纳他汲取到的养分,反而让他长歪了。 不过……她确实也能理解。 她很复杂的看了一眼他,“小寒,姐姐最希望的,就是你能把你的天分发挥到最大,你的未来,远不止眼前。” 许寒声笑了笑,“我什么都听姐姐的。” ~ 何家。 楼上阴暗的画室,门锁被砸断,何红叶把锤子扔到一边,她找了小寒这么多次,无非是想跟他要阁楼画室的钥匙,可他怎么也不肯给她。 她知道儿子大了,应该有自己的隐私, 可是,他却始终隐瞒着她,这让她更难过,越来越感觉到,眼见着她就快要失去儿子了,她也一天比一天在衰老,万一他以后结婚,那就更没她什么事了。 何红叶越发这么阴暗的想, 心里就越发焦躁不安,急迫不已,终于在今天,她还是选择砸开了画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油画,花草,人物,静物,机车…… 何红叶有些欣慰的挂上笑脸。 她一直都知道,小寒是很有天分的孩子,他优秀极了,这么多的油画,都是他一直努力的结果。 何红叶把能看到的所有画都翻了一遍。 又把画室的柜子,还有墙面都摸索了一遍,没有异样,只剩下一个上锁的柜子,为什么要上锁呢。 她先把这些东西都放回原位,最后盯住了那最后一个上锁的柜子。 她站立良久,终于还是砸碎了那把锁头。 让她意外的是,柜门被砸烂的下一秒,里面所有的信封,画布,涂鸦,就好像瀑布一样,突然倾泻出来,瞬间漾得满地都是。 何红叶惊呆了。 她颤抖的去捡那些东西,信封里的情书,从字迹歪歪扭扭,到明白清晰,这是许寒声八岁的笔迹,画布跟涂鸦,也永远只有一个女人,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三岁,二十六岁…… “啊!” 她一瞬间崩溃的瘫软在地。 差点没有呼吸过来,缓了将近半小时,她迅速将这些东西拍下来,又把这些东西全扔进垃圾桶,又不解恨,还是都倒了出来,全给点燃了烧得一干二净。 何红叶眼底全是飞舞的火舌,她流着泪给江行远打电话。 “江行远,你好样的,你找了沈澜星那个贱人,她毁了我的一生还不够,她的女儿还要毁了我儿子!我儿子这么优秀!你女儿竟然想毁了他!我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红,你怎么了,你慢点说。” 对面江行远的声音还算平稳,他也不是第一次听何红叶发疯的声音,但这一次却非比寻常。 “你女儿都二十六了,她是寒声的姐姐!这个贱人,沈澜星就更是贱人,姓沈的没一个好东西!都去死吧!全死吧!” 何红叶挂断了。 第13章 长辈 宁西澈最近很忙。 除了要应付平时的采访报道,还有宁夫人丢给他的部分产业打理,四叔似乎很看重他,给他接了一部业内顶级大导演的电影,以宁家的权势,有这个资源,并不惹人意外。 沈青拂的新剧获得了大量关注,播放很高,而且上了星。 剧组正在开庆功宴,大家都在喝酒,切蛋糕。 她挺高兴的,不仅是因为赚钱了, 而且,今天正好也是她的生日,已经约定好了再去一趟栖云居,宁西澈还在电影剧组开会,一时也过不来。 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来自云南昆明。 虽然没有骚扰提示,但她从不接外省来电,所以没接,紧跟着,简舒衡的号码打了过来,她略微皱眉,去了剧组外头接听。 “沈小姐,我想见你一面。” 简舒衡的声音一向很悦耳,只不过此刻却有些疲倦,“你能不能答应我。” 沈青拂慢慢往对面的路口走,准备去等宁西澈的车,她语调懒散,“简公子,老实讲,我差点忘了还有你这个人。” “呵呵。”对面的男人笑了一声。 “我的前未婚妻,近来是风生水起,春风得意,我看到了你的新剧云合,播得很好,祝贺你。” “那我说声谢谢?好了,就这样吧。” “等一下。” 简舒衡的声音越发无奈起来,“你就是不肯见我一面吗。” “我恐怕没有这个时间。”她淡淡回复。 他犹疑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沈小姐,我这些天去了其他地方,我以为,我会忘记……但是,我没有。” “即便我们再见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了,简公子。” “为什么?你就这么喜欢宁西澈?” 简舒衡的声音有些急躁,“他分明是故意将你抢走,是他恬不知耻,他太该死了,为什么你会喜欢这样的人。” “大概是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他的语调又舒缓许多,“嗯,看来你对宁西澈有很清晰的认知。” 没有听到她的回复,简舒衡似乎在喝什么东西,他嘶了声,压低了嗓音,好像跟她耳语一样,“没关系,你喜欢他也没事,反正他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做到,不如我像他学习,如何当好一个外室,起码看起来,你也挺吃这套。” 他最后说着说着,尾音有些轻佻的笑。 沈青拂无语,嫌弃的拿开电话,如果有消毒水,指定对着屏幕喷两下子,怎么搞得,这男人也有病。 “简公子,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我建议你,先去医院挂个号吧。” 她淡淡说着,将要挂断。 对面却有一辆蓝色大货车朝她疾驰而来,刚才还在原地没动弹,这会儿却突然发动,路人赶忙让开,货车竟然冲撞了几辆共享单车都没有停下,朝她直直得过来。 第209章 沈青拂看清了那人,是何阿姨。 对方的表情竟是凶神恶煞,眼看着车头就要撞到她,她赶忙后退,跟着被人一把抱住,闪避开。 “姐姐!” 许寒声飞速抱住她,两人一同往旁边的绿化带倒过去。 彼时,另外一个身影接住了他们两人,他的怀抱宽大而温暖,沈青拂能闻见对方身上有淡淡的香火味,她以为是宁西澈, 男人抱着沈青拂跟许寒声,一同快速滚动,远离危险区域,他大概承受了大部分的磕碰,与此同时,那辆大型货车由于惯性,撞上对面的高架桥的桥墩。 “砰——” 何红叶伏在方向盘上昏了过去,车窗碎了,车头也撞烂了,她头部有遭受重击而流出的血,这个疯狂的母亲陷入昏迷。 许寒声快速看了眼沈青拂,姐姐没事, 他迅速朝货车跑过去,拼尽全力去营救何红叶,“妈!” 宁玄礼一直抱着她,怎么也不松开手,沈青拂在他怀里清醒过来,她才发觉她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四叔……” “阿拂,你有没有事。” 宁玄礼抱着她一块起来,他慌手慌脚的查看她身上是否有受伤的地方,他竟然这样紧张,沈青拂很意外。 她摇摇头,“我没事。” 许寒声将昏迷的何红叶从车里拽了出来,他咬着牙把人拖到安全区,浑身没了力气,大口喘着粗气。 沈白扬跟珀斯快速赶过来。 沈青拂缓了一会,看向沈白扬,“给她叫救护车。” 宁玄礼再度揽住她,抱得很紧,他冷沉的命令,“还有警察。” 第14章 长辈2 何红叶被担架抬上救护车。 许寒声联络了江行远,江行远很快赶到了医院。 车祸现场快速被警察包围,警戒线拉起,外头还有消防做好准备。 因为就在剧组外头不远,许多人过去拍照,警察迅速清退这些人。 警戒线外的人群陆陆续续减少。 沈青拂的手机被压断了,简舒衡隔着电话听到了最后的撞击声。 十五分钟后,一辆阿斯顿马丁停下。 男人快步下车,他几乎飞速闯进,被警察拦住,“对不起先生你不能进去,我们正在锁定现场。” 简舒衡眉头拧成川字,他眼神一瞬不瞬,仔细搜寻想要见到的身影。 “有没有人员伤亡。” “不好意思,我们目前没有义务告知。” 外头的救护车刚刚才走,出动了这么多警察,简舒衡的心跳得厉害。 他手机一直在振动,原来姜禾晚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一个没接。 终于,让他见到了那个身影。 她一身职业装,黑色短裙底下是一双白皙的长腿,显然半点伤痕也没有。 她似乎在跟旁边的两人对话。 他认得出来,一个是她弟弟,另外的男人,居然是宁四爷。 宁玄礼的右臂受了点擦伤。 医务人员正在给他消毒包扎,他的斯图尔特休斯西装外套解下来随意扔在一边,衬衫的右臂位置被沥青路面擦破,血痕大约三公分,这条手臂坚实修长,上面还有两道陈年的细长旧疤。 包扎好后,他简单披上外套。 沈青拂朝他走过去,目光担忧,“四叔,很抱歉,连累你受伤了。” 宁玄礼浅淡的勾了下嘴角,“小事。”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呢。”她问。 “哦,今天是你的生日,沈小姐,我想我有必要送你一件礼物。”他声线平淡。 他毕竟是宁家的长辈。 沈青拂眼底沁出泪意,泪盈于睫,很快,一滴泪珠像珠玉一样掉下来,“真的很谢谢你,实话实说,要是没有你,我和小寒恐怕都不堪设想。” 许寒声,“……” 他一直沉默的盯着两人,眼见着她竟然对着宁西澈的四叔哭了,还哭得这么好看,惹人怜惜心疼,他心中妒火滔天,面上不动声色。 这就是她的成年人的眼泪吗。 呵呵,真漂亮啊。 他眼底越发深邃。 宁玄礼安抚的递给她一方白色手帕,声线也软下来,极为喑哑温柔,“阿拂,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家人,我都会保护好。” 沈青拂擦掉眼泪, 阿拂? 好像刚才他就这样叫过她。 她当时还没留意。 她怔了怔,一笑,“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宁玄礼勾唇,“看来我是第一个。” 许寒声适时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姐姐,我腿疼,好疼……” 他皱着眉头跌跪在地。 沈青拂赶忙扶住他,“小寒你怎么样,咱们去医院吧。” 许寒声顺势攀住她的手,“姐姐,这位叔叔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叔叔两个字重音。 宁西澈的小叔叔如今都三十二岁了,怎么都可以说是老男人。 宁玄礼只是从容随和的笑了声。 “小寒,这位是姐姐男朋友的小叔,你以后记得要喊四叔,知道吗。” “嗯,知道了。” 少年的倔强跟坚定,似乎在他眼里不值一哂,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小朋友,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儿童的位置。” “……哦?” 许寒声能发觉到来自于他身上的极为慑人的压迫感。 他嗤笑了声,“是吗。” 宁玄礼极为优雅,“小小的年纪,不过十数年的阅历,起码,要懂得尊重长辈,你说呢?” 许寒声冷着脸沉默。 长辈而已。 又不是前辈。 沈青拂笑着拉住许寒声的手,“小孩子不懂事,让四叔见笑了,我弟弟是还要多历练。” 许寒声闷声叫人,“四叔。” 宁玄礼微笑,“孺子可教。” 第15章 冷静 医护人员在给许寒声检查腿部,没什么大碍,只是磕碰到擦破了点皮。 江行远的电话打了过来。 沈青拂拿过来接听,对面的江爸很罕见的喊了她囡囡。 “囡囡,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何阿姨怎么会出车祸了呢?!” “爸,何阿姨车技不好,撞桥墩了。” “……这。” 江行远哽住,他似乎也猜到几分,叹气,“你何阿姨年纪大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您不要太担心,我一定会叫何阿姨活着接受法律的制裁。” 她说完就挂断了,手机还给许寒声。 许寒声一直沉默,他之所以能及时赶过来,是因为何红叶提前给他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侮辱他,侮辱姐姐,他太了解他妈了,她什么疯狂的举动都能做出来。 故意伤人未遂,怎么也会被判两年。 彼时,江行远又打过来了,许寒声关机。 宁玄礼淡淡说着,“嗯,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法治社会。” 救护车送何红叶去的是宁家的医院。 当然会有人给她尽全力治好,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寒声略微低着头,没有反驳。 警戒线外,宁西澈的车停下,他来得太晚了,以至于只能看见吊车将撞坏的货车拖走的瞬间,简舒衡一直等在那里,没有离开。 简舒衡手里的烟点了第二根。 烟尾的火星寂静燃着,他在等警戒线被撤掉,应该也快了。 他看见了宁西澈。 宁西澈也看见了他。 简舒衡走过去,“今天是她的生日,你为什么不在。” 宁西澈没说话,他的视线只落在她身上。 他不该来得这么晚,差一点点就……他实在不敢想象。 好在四叔正好在场。 她没有受伤。 如果不是因为这部电影实在太重要,他也不会一直开会到现在。 “说话啊,你怎么不在。” “跟你有什么关系。” 宁西澈冷冷的说,“简公子,还是先把你的屁股擦干净了再来说话吧。” 简舒衡拧眉。 他沉默了,他的确没有把姜禾晚的事情处理好,他的心情一直都很矛盾,哪边都放不下。 “呵,你还不知道?” 宁西澈冷笑,“姜女士到了a城有几天了,她应该很想念你,怎么,看样子她一直没有联系到你。” 简舒衡心里郁躁。 他面上同样也是轻蔑一笑,回敬道,“我的事,当然也用不到你来费心。” “那就祝你好运。” 警队一直在调查现场痕迹。 通过调查交通监控录像,可见嫌疑人驾驶的这辆货车是有目的性的冲撞。 警察撤掉警戒线。 领头的警官走到沈青拂跟前,“你好,女士,关于这场车祸案件的详细过程,麻烦您跟我们去一趟警局做个笔录,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第210章 沈青拂点头,“可以。” 宁西澈快步朝她走来,抱住她,“吓坏我了,还好你没事。” 这么多人都在看着,神色各异。 沈青拂能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她却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的推开他,“西澈,我这会儿要去警局一趟。” 当她命悬一线之时,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宁西澈。 “我陪你。”宁西澈说。 “不用了。” 她第一次拒绝他。 宁西澈愣怔半晌,就这么看着她坐上了警车。 沈青拂去了警局做过笔录出来。 只是一个简单的笔录,也用了三四个小时。 警局外头有好几辆豪车在等着她,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了。 宁西澈担忧上前,“青青。” “我们去车里说吧。”她勉强勾起笑容,眼睛有点红。 沈青拂坐进他的车里。 “还顺利吗。”他问。 “嗯,顺利。” 有监控记录跟货车残骸这么分明的证据在,她的证词只是锦上添花。 她的身体有一丝紧绷,坐在舒适的副驾驶上,也无端的疲倦。 应该是死里逃生的余幸。 宁西澈递给她温水,“喝点水,在警局说了这么久的话,难免口干舌燥。” 沈青拂看了他一眼,淡笑,“我喝过了。” 他很歉疚,“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如果我一直在,今天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沈青拂没有说话。 宁西澈握住她的手,才发觉她的体温如此冷凉,“青青……” 沈青拂嗯了声,她眼底浮上泪花,却没有落下。 “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 她有点语无伦次,像是仍在害怕,仍处于命悬一线的当时,“我记得何阿姨的前夫就是货车司机,原来她也会开货车,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撞我,到底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为什么……” “好了好了,没事了,bb。” 宁西澈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他抚摸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你要相信我们宁家,不会放过她的。” 沈青拂安静了一会,从他怀里坐直了身。 她眼神幽怨又像失落一样,喃喃着,“我知道,我的家庭,自然是不能跟你相比,你妈妈也不满意我,或许,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宁西澈拧紧眉头,“不是这样的。” 虽然宁夫人始终没有放弃给他物色新的伴侣,可是他一直拒绝,并没有跟其他女人有过半分瓜葛。 “你相信我,好吗?” “你要我怎么相信呢……” 沈青拂眼眶湿润,更为失落的垂着眼睫,“记得我当时跟简舒衡在一起的时候,他身边就一直有另外一个女人,我以为,你跟他不一样,可是,你的家世远比简家还要好,这让我不得不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里。” “你只会是我此生唯一。” “……”沈青拂愣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这个份量太重了。” “青青,我目前接手的宁家产业不多,是我们三房这边的一部分。目前我的想法是,先接触业内顶级团队,再合作共赢,我想和你一起从事你喜欢的行业,如果你后面不喜欢了,那我也可以为你兜底。” 他很诚恳,坦诚。 他将她认定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单纯善良的女人。 沈青拂心里有一瞬间的惊讶。 她惊讶于他此刻的真心,可是真心瞬息万变,实在不能相信。 何况,他太慢了。 沈青拂似乎憧憬的凝视着他,也露出了笑,好像也在期待着。 她最后于眼底一点点的亮都渐渐的消退。 “今天这件事,让我好难受,我无法接受,我的继母竟然要杀我。可是,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呀。” 宁西澈的愧疚再次升起,“对不起。” “不是,你没有。” 沈青拂摇了摇头,“我现在是真的有点累了,就先这样吧,西澈,我们还是……彼此冷静几天吧。” …… 宁西澈知道她需要时间休息。 起码是这个阶段,她很需要休息。 他一直在跟她道歉,路上买了许多日用品,还有她爱吃的水果跟食物,随后他亲自开车送她回了西山别墅。 他们做了一个约定,冷静期间,每天互相信息问候。 宁西澈继续在拍电影。 沈青拂请了假在家休养。 关于何红叶的事,网上也有报道,近来风生水起的沈制片人遭到了继母的袭击,原因众说纷纭,然而不消半息全网的消息都无影无踪,没有半点痕迹。 宁夫人得知两人闹了矛盾,高兴极了,当即找了许多门当户对的女孩,正好其中有一位,如今已经是娱乐圈影后,家中资产也很雄厚,据说,还曾经是宁西澈的国外同学。 宁夫人于是说自己心脏病犯了,叫宁西澈回来,本来是想他们两人再度重逢的,可惜,宁西澈只说了一句,有病就叫医生。 宁夫人气得差点心脏病真的犯了。 住在医院的何阿姨醒了过来,她醒过来就开始疯言疯语,似乎是精神分裂症。 然而,医院的鉴定报告却显示患者一切正常。 何红叶更加疯狂的辱骂殴打医护人员,被打了一针镇定剂才安静下来。 最后,法院判决。 何红叶以故意杀人未遂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她不服气申请上诉,上诉失败,维持原判。 何红叶入狱期间,只有江行远去看过她,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心一意护着的亲生儿子,却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 第16章 姜禾晚 “小禾,你为什么会过来a城。” 简舒衡淡淡的问,他眉头微皱,有一丝不满。 这里是他的私人别墅,姜禾晚能去的地方只有这里,她见到他的喜悦在一瞬间都没了,委屈不安的望着他,“我知道,我不该过来。” 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因为简夫人的反对,要求她不许再来a城,她答应了,是她违背了约定,可是,她竟想不到,终于见到了简舒衡,他对她的态度这样冷淡。 姜禾晚想说话,又把心里想的憋了回去。 她默不作声。 简舒衡心里的烦躁感让他又抽了一根雪茄,他语气尽量和缓,“那天跟你说过了,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你跟我在一起,是体会不到正常的夫妻感情的。” “我明白。”姜禾晚讷讷的说。 “可是,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一个也不接呢,至少让我知道,你是否平安啊。” 简舒衡没有解释,他只是说,“前些日子,我去了很多地方散心,我意识到,我并非我想象中那么坚贞,”他有些轻哂的扯动嘴角,“小禾,我们到此为止吧。” 姜禾晚愣住,愣愣的掉下眼泪。 “为,为什么?……” “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简舒衡说着,掐灭了手里的雪茄,拿出一张空白支票递给她,“你随便写,几亿,几十亿,都行,这笔钱,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她还这么年轻,有了本钱,还可以找更好的男人,过真正夫妻的生活,总比跟着他永不见天日的强。 “你……” 姜禾晚接过来撕成了碎片,“我跟你在一起,根本就不是为了钱!” 她痛苦的抱着头,“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可能真的结婚,你还要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五年啊!”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淡。 姜禾晚抹掉眼泪,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那天,市区高架桥那儿出了车祸,我都看见了,我也在那里,我亲眼看见了沈小姐,她真漂亮,比电视上还漂亮,而你当时就看着她,那样的眼神,是对我从来没有过的,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简舒衡沉默。 “我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忘记你,”姜禾晚顿了顿,却说,“如果有一天,你还想得起我的话,我会等着你。” 她说完起身就走了。 这就是简舒衡对她的最后告别,明明知道,她一定会迎来这么一天,她也早做好了准备,可这一天真的到来,她还是这么心痛。 姜禾晚回到g城, 公寓退给了房东,她养的两只狗也送给了当地的友人,她也没有回老家,父母早就因为她甘愿做简舒衡的情妇而对她不闻不问了,她还剩下一些钱,这足够让她谋生。 姜禾晚换了一个城市生活,找了一份做英文家教的工作。 后来,她攒够了钱就出国了,那年,她快要三十岁,遇见一个澳洲的混血男孩,两个人认识,成为朋友,她也终于将困了她许多年的心结,彻底放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 第211章 第17章 后来居上 宁西澈的电影终于拍完了。 因为这位导演习惯了边拍边改剧本,所以演员们都一直留在剧组,直到最后一场戏杀青。 沈青拂给他送了一束鲜花。 两人在栖云居。 如果她生日那天没有出现意外,他们应该早就坐在栖云居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宁西澈的演技进步得很快。 他很有悟性,所以学什么都很快,家里的产业,电影的对戏,他都逐渐上手,说起话来也总是带着很温暖的笑容,意气风发的样子。 用餐过后。 宁西澈握住她的手,“青青,这部电影对我们两个人都很重要,只要市场反应良好,一切都很顺利,就算脱离了宁家,我也可以好好照顾你。” 宁夫人一直不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更不要提结婚了。 就算真的结婚了,恐怕宁夫人也会是百般刁难,不给好脸色,如果脱离了宁家,就能真正安安稳稳的在一起了。 沈青拂轻轻推掉他的手。 她眼眶湿润,平淡说着,“西澈,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并不合适,不如我们还是分开吧,好吗。” “……什么?” 宁西澈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回过神,他勉强扯出一丝笑,“你是怪我这些日子没有陪你吗,青青,不要这么轻易就说分手……” “我是认真的。” 沈青拂流着眼泪说,“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是不会长久的。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这个勇气。” 宁西澈心疼的给她擦泪,手忙脚乱。 他一见到她这样,心里慌得不行,只有心疼跟自责。 她说,“就像当初,我爸和何阿姨是初恋,两个人因为意外分开,辗转多年终于又在一起,可是我爷爷一直反对这件事,从来也不允许何阿姨进江家,谁知道,到最后,他们两个的婚姻果然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那是他们,不是我们。” “可是世上的事,大部分都是这样。” 沈青拂低着头,眼泪像珍珠一样掉下来,“我很抱歉。” “不要,不要说这样的话。” 宁西澈心疼的抱住她,就算她提分手,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你没有错,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我……” 沈青拂伏在他怀里,很舍不得让眼泪打湿他的西装,所以止住了泪,“西澈,我们做回普通朋友吧,行吗。” “任何事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宁西澈将她抱得更紧,语气坚决,“除了这件事。” 沈青拂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她眼神淡然,“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 那天过后,无论宁西澈怎么打电话,她都没有再接过,信息她也没有回过,即便是他来了西山别墅,又去了江公馆,还去了剧组,也总是找不到她的人。 宁西澈知道,她这样都是为了他。 如果不是宁夫人反对,青青又是个自我牺牲的性格,愿意成全所有人,宁愿自己一个人受委屈…… 瑜伽馆。 陆逦逦做了一组瑜伽,在旁边休息。 沈青拂一身黑色紧身瑜伽服,曲线玲珑,身段柔软,很容易就开腿压腿,她喜欢瑜伽,这是一种能让人放松精神的运动。 陆逦逦喝着水,“我怎么听说,你打算要跟宁少分了?是真的吗?” “嗯。” “哎呀……他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跟他分手啊。” “他很好,但我想要的人不是他。” “啊?” 陆逦逦没听懂。 她绕开这个话题,八卦起来,“对了,你们宁家那个四爷,不是前一阵子,找了个算卦的神仙过来吗,结果咋样,他身体好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 瑜伽结束后,才出来,门口就停下一辆布加迪lavoiturenoire,黑色车身线条流畅,优雅贵气。 珀斯站在那里,“沈小姐。” 沈青拂单手拿着外套,额头上的薄汗略打湿了发梢,“珀斯?你怎么会过来。” “是这样的,沈小姐。” 珀斯温和有礼,“四爷想请您去一趟高尔夫球场,一块打球,希望沈小姐不要拒绝。” 或许是四爷也听说了小少爷和沈小姐的事,想要维稳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说不定。 沈青拂微笑,“我不会打高尔夫,就不打扰四爷的兴致了。” 布加迪车窗缓慢落下,男人端坐在车里,他显然勾起的笑容极为耀眼,宁玄礼沉声呵呵的笑,“沈小姐,你就当作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第18章 后来居上2 高尔夫球场。 这个位置位于市中心的云霄大厦顶层,很难想象,露天球场竟然会是在这片大厦的顶层,面积广大,无人打扰。 他们换了身合适的运动服。 沈青拂没有打过高尔夫,查了一下攻略,勉强上场。 她试了几次,都没打好。 “四叔,我实在太笨拙了,很不好意思。” “沈小姐是初学者,比起其他初学者来说,你已经很优秀了,千万不要这样自我否定。”宁玄礼声音温柔。 他来做示范。 宁玄礼站定,手里的球杆握得很稳,他手上的黑色真皮手套有些旧了,显然他时常打高尔夫,动作熟练,全挥杆,杆头加速通过击球点,一杆入洞。 倒是很帅。 沈青拂笑了笑,“四叔真厉害,可是我还是不太会。” “不要紧,我教你。” 他耐心的引导,“沈小姐,你先试着站好,双脚间距要与肩同宽,膝盖微曲一点,你试试看。” 沈青拂按他说得做,手里的球杆也被他调整。 “握起球杆的力道不要太紧,适中即可,如果太紧张,反而影响击球效果。”他的嗓音淡而温柔,“你的小指要略微贴着食指,双手自然贴合。” “好的。” 沈青拂点头,认真的握住球杆。 “挥杆的时候,需要转肩带动手臂,让杆头自然上扬,这样打出去,会更合理一点。” 宁玄礼耐心的讲解,可能是他习惯了说话的方式跟语气,尽管足够温柔,也带有一点点的强制,“无论击球的结果如何,打球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所以忽略结果,只重过程即可。” “嗯,我明白。” 沈青拂按他的说明,挥动球杆,竟然真的打进一颗高尔夫球。 “天啊,进球了!”她不能不高兴的笑,有些兴奋的拉住男人的手,“四叔,我真的进球了!” “嗯,阿拂真棒。” 他不吝夸赞。 沈青拂有点适应了他这样称呼她,也没有在意,跟着继续打球,进球率总比刚上手的时候提高了不少。 “你看,你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一学就会。”他夸起来没完。 沈青拂觉得心里舒畅不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谢谢四叔的夸奖,你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 她很少受到鼓励, 平日旁人对她即便是称赞,也都是带着目的性的,她不敢当真。 宁玄礼笑着,“再来试试?” “好。”她点头。 他哑感的笑,“乖孩子。” 声音太低,她没有听清,“嗯?” 男人已经挥出一杆,利落入洞。 等到他打完,她持杆上手,目光专注,跟着打进一个球。 几个小时过去,她有些出汗,宁玄礼递给她毛巾,她接过来擦了一会,笑着说,“人们都说,兴趣是人最好的老师,我今天才觉得不对,起先我对高尔夫球并不感兴趣的,如果不是四叔,我恐怕就错过这项运动了,可见俗话说也不见得都对。” 宁玄礼略微点头,“沈小姐说得不错,看来我这个老师当得还可以,呵呵。” 沈青拂从不让话落地,嗯了声,“自然,言传不如身教嘛。” 宁玄礼的笑越发深。 “先生,常温水。” 珀斯适时端上两杯水,两人小口慢饮,同时将空杯放回托盘,动作倒是默契的一致。 云霄大厦这里有很多运动项目。 宁玄礼又带着她玩了一会击剑,射击,标枪,赛车……直到她真的精疲力尽,却也玩得很开心,前所未有的高兴跟畅快。 前一阵发生的不愉快,也就都消解了。 “四叔,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跟我就不用这样见外了。” “那天你的生日,我正想送给你礼物,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正好今天你在这里,就把它收下吧。” 珀斯端上一只丝绒礼盒。 礼盒很宽大,打开,里面放着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蓝钻。 这是奥本海默蓝钻? 传闻中奥本海默蓝钻被匿名神秘买家拍下,一直无踪,原来竟然在宁四爷的手中,这颗蓝钻举世闻名,颜色达到艳彩,极为贵重。 第212章 沈青拂惊讶,“四叔……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宁玄礼说着给她戴在手上,“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的人。” 沈青拂想要脱掉,“不行,这真的太贵重了,我……” “阿拂。” 他止住她,语调极度柔和,“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说,你听我说完,再考虑要不要取下,如何。” 她不自知的点了一下头。 第19章 订婚 直到他安静平淡的说完,她愣住有一会,才啊了声,手指微抬起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嗯,是的。” 宁玄礼缓慢解释,“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一时之间,应该很难接受,你可以考虑,我随时等你的答复。” 沈青拂愣了愣。 没想到先前,宁家请来的那位南派仙人所呈的八字与他相合之人,居然是她。 这比她预想得要快多了, 怎么会这么顺利呢。 “沈小姐,这是我的号码,请惠存。” “好。” 她最后还是收下了那只蓝钻。 几日后,是她主动约了他,在距离西山别墅不远的平安饭店见面,这里的价格非比寻常,所以用餐的人很少,就更不要说,是最顶层的商务厅。 都有些静谧了。 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的高塔,还有人造泉景,夜色朦胧,灯红酒绿,连餐桌上的餐巾都叠成了纸鹤的形状。 简单点了几个菜,还有一瓶单宁厚重的拉霍斐白葡萄酒。 他们的口味一致,吃饭也是很安静。 用餐后。 宁玄礼把手里的白色餐巾重新叠成了纸鹤,他微笑,“沈小姐很会点餐,我很喜欢,谢谢你今天的邀约,不过,我更想要的是,今天能听到你的答案。” 她很少见的有一丝紧张,“四叔,” “嗯。”他保持着温厚得体的笑意,如果不是他提出了这个要求,他还真的很像一个长辈,那样包容,体贴,“慢慢讲,不急。” “我很想问你,你就这么笃信神佛吗。” 她这样问。 宁玄礼并不算意外,他摩挲着手里的墨色佛珠,语调极为温柔,“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前世今生。” 他没有回答,先是反问了她。 沈青拂微怔,一笑,“也许会出现在影视剧里。” 她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宁玄礼也是笑了一下,“也许吧。” 数千年前,他根本不信神佛,到了此生,他却有十分万分的笃信,或许这是天意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他在这一世,依然能见到她,拥有她。 他掩唇低咳了声,微白的唇保持笑意。 “不好意思,这几天没有休息好,见了这么多心理医生都没起到什么作用,先前是我一时冒昧,你不同意的话,也不要放在心里,就当是无事发生,就可以了。” 沈青拂沉默了一会, 她看着他,“我之前的确是和宁少有过一段恋情,无论如何,就算我和他以后是普通朋友,您都会是我的长辈。” 宁玄礼挑了一下眉,“小澈最近是挺忙。” 他的关注重点是跟别人不一样。 沈青拂略微低头,慢慢说着,“其实对于婚姻,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有着大致相同的结局。” “这么说,沈小姐是同意了。” “嗯。” “那好。”宁玄礼舒朗的笑,笑容很深,“这样的话,我们下周订婚,下个月结婚,怎么样。” “……这么快吗。” “这样不好吗。” 他笑着吩咐珀斯拿上一只皮箱, 打开,里面是各种厚重的文件,一叠一叠的整齐放好,看起来像是重要文件,封面都是牛皮纸,有几张上面还有烫金的烙痕。 这里放着的文件堆起来,足有三四十斤的样子。 他熟练平淡的口吻,“阿拂,这是我婚前所有的财产公证,我们结婚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 好像在警局也查不这么明白。 沈青拂确实惊住了,他只是需要一位帮他解决问题的人,结成夫妇,也用不着这样吧,这也太坦白了,她有些不自然的啊了声,“有这个必要吗。” 宁玄礼沉笑,“是觉得嫁给我有些勉强吗。” 沈青拂内心,啊,那倒不会。 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还这么快。 只听他慎重却很温柔的说,“不过,如果我偏要勉强呢。” 沈青拂问他,“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前生今世都想要在一起共度余生的人。” 第20章 订婚2 如果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她选择接受。 订婚的日子定在了下周的星期天,宁家已经许久没有开过家会了,这场家庭会议,家主公布了一个消息。 据说宁夫人当场昏了过去。 还是三爷宁三思带她回了梅苑。 宁夫人辗转才醒过来,瞪圆了眼睛,“小澈好不容易跟那个女人分了,怎么,四爷要娶的人竟然会是她?!” 她平日的端庄雍容此刻只剩下急怒跟不解。 “苏神仙留下的八字,竟然是她的,这怎么可能呢!” “神仙的话,你还不信呐。” 宁三思叹气,“看来沈小姐跟咱们小澈是有缘无分呐。” “你不要提她!” 宁夫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自己儿子看中的女人,她根本不曾放在眼里,结果她竟然要成为四爷的女人,跟她成了平辈…… 天哪,宁家是犯了什么邪祟啊。 宁三思又叹气,“哎,我看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小澈,等等再说。” 订婚的那天,宁家跟江家的长辈都到场,订婚现场很热闹宏大,是在最华贵的明月升酒店操办的,这样明白热闹的事,谁都会知道的。 宁西澈赶过来的时候, 他们正在敬酒。 江爷爷才喝了酒,只见到这位年轻人满脸的震惊跟不可思议,他也有些好奇,不由得望了过去。 “小澈,你来了。” 宁玄礼微笑,“这是你四婶。” 沈青拂复杂的看着宁西澈,“宁少。” 宁西澈随意拿了一杯红酒,他双眼通红,万般的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咬牙切齿的,“呵,恭喜啊,四叔。” “宁少真是一表人才啊。” 江奶奶夸赞着。 宁西澈还没有见过她的家人,没想到,他终于跟她的家人见面,是在她和四叔的订婚宴上,什么南派神仙放的胡话,这全是掩人耳目。 他将要落下眼泪来,又狠狠的吞回去。 “四婶。”他要把牙咬碎了。 “宁少。”她淡淡点头。 宁三思打圆场,笑着扶住他肩膀,“你看你又不会喝酒,一杯就倒,你能过来,你四叔跟我都太高兴了,小澈。” 他将宁西澈带离现场,让他在休息室休息。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是咱们宁家家主的订婚礼,你无论怎么都不能失态,你明白吗,不要让你四叔不痛快。” “四叔是个骗子,他骗了青青。”宁西澈咬牙冷笑,单手抽掉领带,连带着领口的纽扣都断掉,摔在地上,圆滚滚的不知道滚去哪里。 “嘘!” 宁三思有点着急,“小点声吧我的大少爷,如果沈小姐真的不乐意,她怎么还会出现在这儿呢,你好好想想!” “不会!” 宁西澈手里的领带勒紧,勒得他手心疼,他几乎痛心的嘶吼,“绝对不会!” 就算有什么,这都是四叔的错。 这都是四叔不对。 “哎,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天底下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宁三思也没有再多说,“小澈,好好歇会吧。” 订婚宴结束后。 他再见到她,是在四叔的布加迪lavoiturenoire跟前,宁玄礼坐在车后座,珀斯打开车门,沈青拂还没有来得及上车。 两人对视。 宁西澈朝她走来,慌无神主,他很想问她,这些天,一直不肯接他的电话,就是为了跟四叔在一块吗,他最后却说的是,“青青,你……还好吗。” 他抱有一丝希冀,希望她是被勉强的。 沈青拂温柔的看着他,“宁少,我已经是你四叔的未婚妻了,我们下个月就会结婚。” 她没有推开他握住她的手。 珀斯不敢再看,尴尬又害怕的看了眼车后座的男人,宁玄礼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四爷到底是什么想法,什么也看不出来。 宁西澈紧咬牙关,“那我呢。” 他没有忍住,红着眼掉下一滴泪,“那我算什么。” 沈青拂拿起手帕给他擦掉眼泪,她没有回答,把手帕放在他手里,她沉默的坐进车里,珀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沈小姐没有跟小少爷纠缠什么。 第213章 布加迪修长的车身好像一辆锦床。 隔板缓慢升起,隔绝一切。 宁玄礼摩挲着手里的珠串,拨弄得越来越快,他薄唇抿紧,一言不发,直到她纤瘦白皙的手放在他手背上,她轻轻握了他一下。 他唇角扬起,“要想后悔可是来不及了。” 第21章 许寒声 布加迪缓速离去。 宁西澈望着车里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 沈青拂跟宁玄礼两人订婚的消息,电视台也在报道,一时之间,天下皆知。 许寒声问她,“姐姐,一定会嫁给宁先生吗。” “嗯。” “等你结婚了,就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许寒声木讷的说,“为什么,为什么都要丢下我一个。” 沈白扬守在房间外头,他心头的不甘跟喜悦交织,喜的是,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他在替她高兴。 不甘…… 他也有不甘, 但他知道,这一分一毫,他都不该有。 “小寒,你在乱说什么呢。” 沈青拂笑着,“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啊。” “当然不是!” 许寒声心口疼得厉害,说话也在颤抖,“我们四个人拥有着四个不同的姓氏,我们算什么一家人!” 沈青拂能给他的,只是永远像真正的姐姐那样, 她安静等他停下所有的发泄跟钝痛,他终于坐下来,狠狠的攥紧手指,不再说话,她抚摸着他的发顶,“小寒,放轻松。” 许寒声慢慢的闭上眼,仿佛在享受着她的抚摸。 就像小时候那样。 沈青拂说,“我一定会嫁给宁玄礼。” 许寒声一瞬间红了眼,他不敢睁开眼,他嘴巴在颤,最后也只是说,“姐姐,你再摸摸我,你再摸摸我好不好。” 他发顶传来的温热,让他心头暖了又暖。 “小寒,你还有着广阔的未来,到了许多年以后,你就会发现,我对你来说,只是你的生活投影,只是你的人生里面,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她在宽慰他,还是在训诫他。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想说他什么都听她的,他闭着眼掉泪。 他只会责怪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 那天过后。 许寒声买了两张去往费尔班克斯的机票,位于北美洲的阿拉斯加,可以看到极光,他想带她去,一块看看,这最后一场极光。 只是最后一次。 “姐姐,我们去看极光吧,好吗。” 沈青拂拒绝了他,“小寒,姐姐下个月要结婚,没有时间陪你一块去,等以后有时间了,你想什么时候去,我都陪你。” 许寒声笑了。 他笑容很淡,慢慢点头,“好,那我自己一个人去看吧。” 到了临别那天,在机场。 他抱住她,最后抱了抱她,“要登机了,我要走了,姐姐。” “嗯,去吧,再见。” “嗯,再见。” …… 许寒声见到了极光。 他身上厚重的防寒服把他裹得像企鹅一样,身边的当地朋友笑他怎么像个小朋友一样,见到极光出来还要哭鼻子,他又哭又笑,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本来也不大。 他拍了几张照片,等到极光结束,他跟朋友们躺在帐篷里,外头的夜色跟浓墨一样,极光太少见了,也太好看了。 他手机的屏保还没有换掉。 屏幕上的女人身姿窈窕,慵懒的神色好像在注视着他。 手机的音乐响起,“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家中无富贵,口袋无财宝……” 许寒声终于疲惫的睡下了。 第22章 沈澜星 婚礼之前,宁玄礼跟她说,有一个人想见她,问她,要不要跟她见面,最后,她决定见她。 毕竟这位是她的亲妈。 沈澜星。 她们在郊区的一家民宿见面。 这家民宿的老板是个样貌姣好的年轻男子,肌肉健硕,手臂上纹着一朵蔷薇样的刺青,细看还有一个star的英文。 他端上两杯咖啡给她们两人。 跟着旁若无人的亲了一下沈澜星的侧脸,用英文说了一句,“我在外头等你。” 沈澜星温和的看他一眼,点头。 她已经上了年纪,美丽的容颜虽然不似年轻时候那样有活力,脸颊有些瘦削了,可她依然风姿出众。 沈青拂不喜欢喝咖啡,放在一边。 “囡囡,我们终于见面了。” 沈澜星目光温柔,她虽有些局促,还是很端庄的跟她说话,“看起来,四爷把你照顾得很好。” 她当年出国后在国外洗盘子谋生, 结识了当时的老板,跟他结婚,不过他后来出轨了,于是他们又离婚了,沈澜星没有再结婚,也没有再生孩子,她慢慢做生意,慢慢成为一名慈善家。 “如果没有四爷,我们也不会有再见面的一天。”沈澜星说着,欣喜的品尝咖啡,她已习惯国外的那些饮食习惯。 “是啊。” 沈青拂淡淡,“你怎么还活着。” 沈澜星尴尬的一僵,“囡囡,是妈妈不好……” “我以为你死了。” 沈青拂语气依旧淡漠,“我要结婚了,你冒出来了,你还出来干嘛。” 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她一紧张就会做这个动作,想点支烟,结果发现没带,最后只是捏了一会空荡荡的指尖。 沈澜星是她的心魔。 她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抛下她,独自走了这么多年,直到她要结婚才出现。 “对不起。” 沈澜星道歉,她很歉疚,“当时我还不成熟,只有十九岁就生了你,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一个人离开。” 沈青拂轻轻的哂笑,“嗯,看起来这些年你过得还不错。” 沈澜星默然半晌,解释道,“我当年是因为,生了你之后,我才发现,我并不爱你爸爸,所以我只能逃离。如果带上你,我养活不了你。” 沈青拂没搭理她,移开了视线。 “沈女士,你如今已经是有名的慈善家,时间对于你来说,应该很宝贵,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等你说完了,我就走了。” “你就是不肯原谅我吗。” 沈澜星失落的低着头,眼里含泪,“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刻是不思念你的,我一直在想你啊,囡囡,我以你的名义创立了慈善基金,我的全部财富都是属于你的……” 沈青拂笑,“那你挺大方的。” “我想,如果我能以母亲的身份,参加你的婚礼,那就……” “别想了。” 沈青拂微笑,“估计江行远看见你会把你千刀万剐,我可不想我的婚礼上,全是热闹跟笑话。” 沈澜星勉强的咬着唇,“我远远的看你一眼,还不行吗。” 沈青拂沉默,没有拒绝。 沈澜星抚摸着自己的鬓发,“我已经老了,你还这样年轻,或许等你做了母亲,你就能理解我了。” “我不会生孩子的。” 沈青拂呵呵的笑,“我只会为我真正爱的男人生孩子,我可不想像你一样。” “我……”沈澜星蹙眉,为自己辩解,“难道我要为了孩子留在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身边,就因为孩子要捆绑我自己的一生吗。” “嗯,你说得对。” 沈青拂不跟她争辩,也无所谓她怎么说,她站起身,“时间也不早了,就这样吧。” “囡囡,原谅妈妈好吗。” 沈澜星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哀切。 “妈。” 沈青拂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有了孩子,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抛下他。” 她走了。 沈澜星低下头哭泣。 年轻男人抱住她,安慰,“星,你还有我。” 沈澜星倚着男人的腹肌,止住眼泪,不由得叹气,“是啊,还有你。还好,我还有你。” 第23章 结婚 十几架直升机飞越海岛上空,徐徐落下。 这里风景过于怡人,林叶繁茂,鲜花堆叠,白色跟黄色的玫瑰花相间,堆满了婚礼现场,宾客也只有受邀才能入场。 隔绝一切的空间,没有媒体的存在。 轮船缓慢靠岸,两人相携走下,海风阵阵,阳光明媚,吹拂着这一切,声乐悦耳喜乐,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 宁玄礼挽着她的手。 沈青拂身上的婚纱是他亲手设计的,美观大方,优雅迷人,她手上佩戴着蓝钻,折射出的光芒耀眼。 原来她穿上婚纱是这样的。 人群之中,简舒衡望着她,他脸上也有一丝笑,不知到底是释怀还是不甘,他没有看向那位传闻中的宁四爷,他只看着她。 礼乐能震颤人们的心弦。 伴娘和伴郎都是双方的亲戚朋友,差不多都在这里,除了宁西澈,他没有来。 第214章 许寒声头一次穿得这么正式,他换上一身西装,胸前佩戴着一只好看的紫水晶胸针,少年还是从前那样。 “姐姐,祝贺你。” “谢谢你小寒。” “别客气啦。” 许寒声笑着说,“我们是一家人嘛。” 终究,永远都是一家人。 就算是吵得不可开交,也会在过年的时候,在餐桌上见面,聚餐,互道新年快乐的一家人。 他快速喝完杯中的酒,咳嗽起来,好像是被酒呛到了才红了眼。 简舒衡递给她一只单薄的红包,他淡笑,“沈小姐,你穿婚纱很好看,这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礼金,祝你新婚快乐。” 红包里面放着一张支票。 一亿一千万。 沈青拂微笑,“谢谢。” 宁玄礼单手揽住她的腰身,低声问她,“应付了这么久,累吗。” 她笑了笑,“还好。” 这场婚礼过于盛大,即便没有媒体报道,也是举世瞩目的华贵,有人偷拍了一张现场的照片,外界对于这场婚礼的所有猜想,都来自于这张偷拍的照片。 到底娱乐圈的沈制片人有什么魅力, 竟然是她令到宁四爷这棵千年的铁树开了花。 令人艳羡,又匪夷所思。 沈澜星在远处悄悄的看了一眼沈青拂的婚礼现场,她也看见了她的前夫,江行远,他的变化似乎也没有很大。 只要囡囡过得幸福就好。 她想,江行远应该也会跟她是一样的想法。 如果没有见过沈澜星,沈青拂也不知道,她自以为的心结,就这么的脱敏了,过去,就都过去了,都算了。 她原不原谅沈澜星,那都是过去的她需要思考的问题。 至于现在,她决定往前看。 让这所有的不快,遗憾,怨怼,都埋葬于过去吧,未来,还有大好的时光在等着她。 结婚第一天,宁玄礼就跟她说,他知道,她没有那么喜爱他,是他不想放手,不想错过她,他也知道,她不想生孩子,那就不生,等什么时候她真的想要孩子了,那就再要。他总是这样开诚布公。 沈青拂跟他在一块,永远都舒服。 她逐渐习惯了跟他相处,习惯了他身上的香火味,也习惯了他偶尔像她家长那样,提醒她生理期不可以吃凉,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尽量不要熬夜,跑步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做瑜伽的时候要先热身,或是她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让原松之过来看…… 他也了解她所有的喜好。 她不爱吃香菜,尤其是香菜叶,她也不爱吃韭菜,也不爱吃豆腐跟山药,但做得好吃的话,她又喜欢。 她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看电影,睡觉, 她喜欢在看书的时候,做个书签, 她还喜欢收集一些漂亮的蝴蝶标本,所以,他就给她网罗来了全世界稀有的蝴蝶标本,几乎可以开一家蝴蝶馆。 他会因为她一句随口说的话,就把话落到实地里。 沈青拂习惯了这一切。 第24章 最终章 结婚的第一年。 他就教给她,要如何接手宁家的这些产业,她跟着他慢慢学,学会了怎么料理事务,怎么有条不紊的安排。 她的制片方向也慢慢转向了内容化,不再盲目追求噱头跟流量。 沈制片人都转型了,娱乐圈震荡不已。 都知道她是宁四爷的夫人,谁也不敢得罪,上门求和的人倒是不少,每天都能收获许多的和颜悦色。 过于顺利的职场,让她有了更多的精力。 最新播出的一部中女题材的上星剧,取得了良好的反应,市场反馈也很优秀,几个中年女演员因为这部剧重新翻红。 她的剧竟然转向了口碑保证。 观众都在等着看她的下一部新剧,谁都再也回想不起来,当初那个毁誉参半的制片人,做出的都是些什么片子。 沈青拂开始做公益。 陆陆续续的做了很多公益项目,外界对她的评价,从褒贬不一,转成了交相称赞。 逐渐,娱乐圈的事业也演变成了她工作中的其中一项,只占了一部分,她开始跟男人一块料理其他产业。 他们的默契,不止来自于事业。 两个人对于身体的互相探索,更加默契,和谐,本就和谐的生活,变得更和谐了,这探索令人愉快,让她沉迷其中。 过于和谐的生活,让她越来越舒适。 他喜欢引导她去探索他身体上的不同位置。 她被他引导得离不开他,然后有样学样,也引导他来探究,最后倒是越来越和谐了,除了她偶尔会抓得他腹肌上全是抓痕。 反正他也挺享受的。 结婚的第三年。 正好是个秋天,他们去了国外的玫瑰庄园,休假一段时间。 沈青拂躺在摇椅上,手里是一杯清淡的红茶,她只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长裙,默默看着对面马场上跑马的男人。 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们也去了不少地方。 她和他在一块总是很高兴,他给了她极大的尊重跟妥协,每次都是这样,什么事都去迁就她,把她养得更坏了点。 这下好了,像她如今这样的脾气跟经历, 除了他,应该也没有别人再适合她了。 她眯着眼欣赏,对面的马场上,男人一身黑色骑装,手里的长鞭适时的抽下,修长笔直的双腿偶尔夹紧马腹,熟练而轻松。 宁玄礼翻身下马,休息。 他朝她快步走来,略微皱眉,“今天风大,还穿得这么单薄。”他让人拿来外套给她披上,最后还是给她包严实了才放心。 沈青拂侧躺着,轻轻踢蹭他腰腹,笑着说,“我要吃猛犸雪糕。” 男人皱眉,“不行。” 握住她的脚腕,给她放回去之前,先掐了她一把,“生理期快到了。” 他记得比她清楚多了。 下午正好要去几个种植赤霞珠的葡萄庄园看看情况,她记得,有一家的酒庄,专门制作过猛犸雪糕,味道很鲜甜,很少吃到这种味道。 她发坏一样又踢他一下,“那算了?” 宁玄礼这次没有放过她,捏住她的脚腕,将人拉到身前来,他俯下身亲吻她,“好吧,我让他们做小一点,不超过30克,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笑着回吻他,“宁先生,世上无难事。” 第25章 最终章2 沈青拂被他弄得没劲了。 这一晚上把她搞得快散架了,她本以为他周旋了一整个下午的骑术,怎么也不会有多余的力气,谁能想到,谁又能想到, 到最后她都说了安全词了,他还不放过她。 这词设置了也跟白设置了一样。 沈青拂想,他今年三十五岁,早该过了那种阶段,想不到,年纪大了,活儿倒是也越来越花。 醒过来的时候, 男人就穿了一件浴袍,头发微湿,给她弄了一点早餐,还是温热的,放在床头柜子上,“洗漱吃饭。” 他脖子上都是红色的痕迹。 沈青拂眯了眯眼,“知道了。” 午间,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他们习惯了这种做背景音,然后在餐桌上尽兴。 沈青拂也是服了他了。 终于,休假好不容易结束了。 …… 今年的新年,沈青拂先回了江公馆一趟。 许寒声也在这里。 她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了,小寒如今是知名的画家,一幅画都能卖到上百万,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跟天真,见到她时,一双阴郁的眼陡然浮起笑意。 许寒声还是很温柔的笑,“欢迎回家,新年快乐。” 沈青拂微笑点头,“新年快乐。” …… 简舒衡去了国外,似乎在从事ai产业,有关于他的消息很少听到,他的朋友,宋观序,原柏之,也各有发展。 宁西澈的名声享誉国际。 他是国际知名影帝,电影叫好又叫座,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尤其是他的哭戏,他哭起来真是好看极了,令人心动不已。 有人做过专访,问他怎么练习哭技。 他却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直接结束了采访。 沈白扬一直跟随在沈青拂身边,偶尔会跟沈澜星联络,沈澜星还是很想跟她修复关系,沈白扬一切都听小姐的,所以,他总是说,沈女士,请等着小姐的回复。 江行远知道了沈澜星的近况。 跟她吵过几回,又看见她身边有层出不穷的年轻男人,他只觉得怒火中烧,似乎沈澜星为了躲着他,又飞回了国外。 …… 新年,是万物重启的时刻。 他们在宁家庄园过新年,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喜欢的烟花绚烂漂亮,好像一朵一朵的玫瑰花绽放。 如果没有夜色,这就像是白昼流星。 许个愿吧。 她拉住男人的手,带他一块许愿。 第215章 本该是要互送新年礼物的。 他准备了十二对不同的玉质手镯,这样她未来的十二个月,每个月都能换不同的佩戴,颜色也不一样,可以搭配不同的衣服。 他每年的新年礼物都不一样, 唯一一样的,就是都很贵重。 沈青拂只有今年才给他准备了礼物,是一张她专门找人搜集的他喜欢的音乐,刻成的老式音乐碟片,对比起来,真是有些寒酸。 她一时打起了退堂鼓,“还是算了,我准备得不好。” “不准反悔,小坏蛋。” 宁玄礼淡笑着将人圈在怀里,咬她一口,“不送的话,我看你明天就不用去工作了。” 她背对着他坐在他腿上,电视剧里演的男主,总是喜欢跟女主面对面坐着,后来她发现,宁玄礼跟他们都不一样,他就喜欢从背后抱她,方便他做点手工活。 “……”行吧。 沈青拂把碟片交给他,“喏,新年快乐,宁先生。” 宁玄礼早已心猿意马,抚着她的手,让她亲手把音乐碟片放在老式机上,然后音乐响起,他一天三顿都吃不饱。 到最后,他说,“阿拂送我一把扇子吧,就要折扇,好吗。你会做的。” 沈青拂昏沉迷糊的啊了声, 没听到她答应,他下了重重的力气,“好孩子,说话。” “行行行,我知道了。” 她咬着牙,“……喂,我都说了我知道了。” 扇子而已吗。她是会做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还有这个手艺? …… 新年伊始。 她用了几天时间,亲手做了把折扇送给他,他没有说要什么扇面,她照着他时常穿着的衣物图样画了几支漂亮的竹梅。 他在办公室收到这样的礼物,唇角上扬。 珀斯心里哇偶了声,好久没见过四爷笑得这么高兴了。 …… 她过生日那天,两个人都喝醉了。 他更凶猛了,像一头兽王,尽管在餍足也在保持优雅,最后,他听到她迷迷糊糊的喊,“宁先生,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宁玄礼愣住一会。 墨眸陡然燃起光芒,迅速燃成燎原大火。 然后,安全词又失效了。 …… 沈青拂想去拍一组家庭照片。 还是他们两个人。 选定的场地是在梵山,能看见彩虹跟溪水,景色别致优美,本来是有参观的人群的,随后都被清场。 人一少,山里的兔子,还有小鹿都出来活跃了。 过于灵动的景致。 他们拍好照片,最后一组是一对民国夫妇的装扮,沈青拂身上的白色珍珠旗袍,秀雅温柔,宁玄礼站在她身边。 全都拍好后。 他们退出场地,恢复秩序。 坐在回家的车里,外头有路灯在闪,她歪着头倚在男人身上,“宁先生,我们要个孩子吧。” 宁玄礼低头吻她,“好。” ——第二卷完结,全文完 2025/5/12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