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 第1章 《真真假假》作者:荷叶杯【完结】 我只是病了,我不爱男人,也不爱我哥 简介: 何惜(受)x俞年(攻) (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没有血缘关系) 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爱上俞年这种事,何惜连南墙也没有 ps: 都非处 校园、he、青春 第1章 1 何惜想学文科。 这件事让校方如临大敌,从理科任课老师,班主任,再到教导主任都对他进行抽丝剥茧般的交谈,甚至是政治老师也来找他谈话。 因为何惜的政治简直一塌糊涂,他选择学文科就是自掘坟墓。 妈妈是记者,爸爸是刑12警。按道理来说,出生在这种家庭,他政治觉悟应该很高,可惜有些事是不讲道理的。 就像关榕有个历史学的妈妈,语文作文还是写爱迪生的灯泡、爱因斯坦的汗水这种老掉牙的例子。 有人说,父母会培养出性格相反的孩子,何惜和关榕大概就是如此。 这些谈话都以失败告终,何惜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爸爸问他为什么想学文,他说他喜欢历史,一天不学就皮痒。 爸爸当众踹他两脚,问他还痒不痒。 何惜低下头,不说话。 主任制止住爸爸的行为,说:“何爸爸,不要打孩子,咱们讲道理就行。” “讲道理,他也要听啊,你看他这个样子!” 他是什么样子? 何惜微微抬头,看见充斥着阳光的走廊,玻璃窗上没能映射出他的模样。 窗上突然出现一张脸,是盛阳。盛阳在外面对何惜指指点点,控诉何惜学文科,不过上演的是一场哑剧。 何惜没忍住,笑了一声,让主任和爸爸听见了,主任推门出去,盛阳立马溜走,爸爸趁机又踹他一脚,“你还敢笑?” 该死的盛阳。 2 学文科这件事,主任说充分尊重学生意见,如果何惜不想学文科,可以再回到理科班。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爸爸在外执行任务,妈妈和姑姑都劝说何惜无果。 这天,何惜在小区楼下吃冰淇淋,看见俞年从对面小区出来,低头看手机。 俞年穿得很清爽,白t和浅色牛仔,像何惜手里的香草和海盐冰淇淋双拼。 两秒后,桌上的手机震动两声,何惜点开看,果然是俞年的消息。 俞年问他在哪。 何惜回复:【看马路对面】 俞年穿过马路,五官越来越清晰,何惜看见他在笑。他推门进来,到吧台前点一份巧克力冰淇淋,坐在何惜对面,“听我妈说,你打算学文?” 他妈妈就是何惜的姑姑。 何惜点头,“你也来劝我?” 俞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何惜看着碗里的冰淇淋,吃了一勺又一勺,“我语数外都很好,学文学理都无所谓吧。” 何惜的话不假,他的数学是能参加竞赛的程度,语文也一骑绝尘,英语没低于过130分。 “那你的政治呢?” 何惜轻描淡写:“我只有这一科不好,还有两年时间,急什么。” 俞年吃着冰淇淋,思索片刻,说:“我妈是让我劝你,不过既然你坚持,我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你开心就好。” 何惜很不满意俞年的说法,舀俞年的冰淇淋吃,“你说的真敷衍。” 俞年把自己的冰淇淋挪过去一点,好让他吃起来更方便,笑着问:“哪里敷衍?” 何惜看着他,“我的理科分数更高,你为什么不劝我学理科?” “你自己都知道理科更好,还是坚持学文科,我劝你有什么用。” “有没有用另说,但你应该劝一劝我。”何惜有点生气,语气也冲一些。 俞年微微皱起眉,“你这是什么逻辑?” “你不是很看重分数吗?你高考前那么努力,怎么到我这里,又不看重分数了?” “咱俩不一样,如果是你,当然是学什么开心就学什么,反正你也不是不学无术的学生。” 哪里不一样。 如果说,他学文科不开心呢。 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学文科?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误区。 他到底在和谁较劲。 他的目光落在俞年拿木勺的手上,发现俞年食指关节有颗小红痣,他记得以前没有的。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背,也是不知道哪年冒出来的两颗栗色小痣。 3 手机再次震动,打断何惜的思绪。 有两条消息,一条是盛阳,让他去打球,一条是俞年,俞年发来一份文件。 “我记得你要参加数学竞赛,我有个舍友就是竞赛保送的,我问了他一些经验,发给你了。”俞年说。 何惜想拒绝,因为当初俞年没有依靠任何人,还是考得很好,但又怕俞年刨根问底,于是说了“谢谢”,但始终没有点开这份文件,直到他高三最后一次竞赛失败。 “我朋友让我去打球,我得走了。”何惜大口吃完冰淇淋,坐地铁去篮球馆。 盛阳看见他,大喊他脑子有泡,跑去学文科。 何惜便说他提政治分数比盛阳提语文分数快多了。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又问他是不是坚持要学文科,他说是。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就努力学吧,只要你以后不后悔就行。” 何惜问:“妈,我学文科,为什么你和我爸反应那么大?” “还不是为了你好,谁会扬短避长啊!”妈妈轻叹一声,“算了,你们这些小孩子,最不喜欢听这种话,总要走一段弯路才会承认长辈的话是对的。” 可能是因为记者的缘故,妈妈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对于某些事,就算不能理解,也能抱有极大的同理心。 可俞年为什么反应那么平淡。 4 第二天的晚饭,何惜在姑姑家吃。 姑父和爸爸都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两家经常在一起吃饭。 何惜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电视柜上摆着四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全家福,另三张单人照片。 俞年和姑姑、姑父任何一个人都不像,他的鼻梁没有姑父高,眼睛没有姑姑大,他没有姑姑和姑父的缺点,也没有他们的优点,只能用刚刚好来形容,连上睫毛和下睫毛都长得刚刚好。 就是这些刚刚好,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俞年。 俞年不是姑姑的亲生儿子,是姑父抓捕人贩子时捡来的,那时俞年尚在襁褓中,经过dna匹配仍然找不到亲生父母,于是姑父把他带回家抚养。这件事,何惜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电视频道突然被切掉,何惜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俞年,俞年坐下来,换成少儿频道。 何惜回想刚才的频道在放映什么,似乎是主角在接吻,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俞年看了他一眼,笑道:“习惯了。” 于是他把频道切回去,女主坐在男主身上,他们似乎在做/爱。 何惜看了眼厨房里的姑姑,对俞年说:“还是改掉吧。” 5 以前的俞年比现在要激动,那时候他会捂住何惜的眼睛,自己看得很认真。现在这么淡定,是因为做过,所以不好奇吗? 何惜偷瞄一眼俞年。 俞年21岁,谈恋爱也很正常。谈恋爱做/爱的话,也很正常。 刚才一闪而过的电影片段在脑中重现,只是里的男主变成了俞年的脸。 何惜一定是脸红了,而且脸很烫,因为俞年的手有点凉,他捏住何惜的脸,笑着说:“看不出来啊,你的脸皮这么薄?” 何惜打掉他的手,抓起身后的抱枕扔到俞年脸上,然后歪倒在另一个抱枕上。 他脸红是因为电影片段,还是因为自己的脑补。 何惜不知道,只知道心跳频率很不正常,他觉得自己就像蒸过的苹果,热腾腾的,咬一口,是酸的。 6 妈妈来的时候,带了一大袋酱排骨。 胃是情绪器官这种事,在何惜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吃了两块排骨就不想吃了,连一碗米饭也吃不完,但又怕妈妈说他浪费,只能尽力往嘴里塞。 这时候,俞年的脚碰了下他的脚,何惜看向俞年,俞年把自己的空碗递过来,他们悄悄换掉碗,何惜装模作样扒拉两下,放下碗,说吃饱了,然后擦擦嘴跑到客厅,脱掉鞋,曲起腿,抱住抱枕,把脸埋进抱枕里偷偷地笑。 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意。 吃完饭,俞年帮忙收拾碗筷,洗了一串葡萄,坐过来,问何惜为什么心情不好。 何惜说没有,然后拽下一颗葡萄吃。 他知道俞年一定不会信。 因为爸妈工作原因,何惜简直是城市里的留守儿童,姑姑是高中教师,俞年和他也差不多少,可以说,俞年上大学以前,何惜和俞年在一起的时间,或许比和爸妈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但凡有点异样,俞年都能察觉到。 第2章 俞年没有追问,笑着说:“以后不逗你了。” 他以为何惜是在气他的玩笑话,实际上何惜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 第2章 7 这个暑假,何惜不常和俞年见面,他在准备数学竞赛。 一日妈妈休息,姑姑来找她去商场,问何惜要不要去,何惜摇摇头,妈妈说何惜总闷在家里,姑姑说俞年也是。 俞年为什么闷在家里。 何惜没有好奇太久,继续写题。 到了中午,门铃声响起,何惜去开门,是俞年。 俞年进门,摘下棒球帽,坐在沙发里,问:“她俩出去吃了,你中午吃什么?” 何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俩”说的是妈妈和姑姑,“吃什么都行。” “那就吃冷面?今天我不太想做饭。”俞年点了两下手机屏幕,抬头看何惜。 何惜点头,“可以。”然后进卧室换掉睡衣。 再回到客厅,俞年看着手机笑,何惜问他笑什么,他说是他的大学同学,挨了前女友一巴掌。 俞年在说“前女友”的时候,在前和女之前停顿一下,显得有点奇怪。 他看见何惜已经换好衣服,戴上棒球帽,带他去附近的冷面店。 何惜跟在他后面,可能是因为聒噪的蝉鸣,也可能是因为燥热的天气,他有些急躁,看见俞年总在看手机,便觉心烦,说话也冲:“能不能好好走路,不要看手机,撞死你可不怪我。” 俞年回头看他,笑道:“你现在都会教训我了啊。” 阳光很刺眼,何惜看他的时候,不得不眯起眼,“本来就是你不对。” 接着,一顶帽子扣上来,何惜戴好帽子,看见俞年把手机装进口袋里。 斑马线尽头的红灯变绿,温热的手掌隔着t恤布料,很短暂得在何惜的背上停了一下。 俞年说:“可以走了。” 何惜很喜欢吃冷面,可现在又有些吃不下饭,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俞年问起的时候,他说是因为竞赛焦虑,但其实不是这个原因。 俞年让他放轻松,当其他选手都是白萝卜,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安慰方法。 俞年不偏科,每一科都不错,也都没有好到能参加竞赛保送的地步,所以对这种竞赛没有兴趣,因此提不出实质性的建议。 何惜知道,而他的数学竞赛在十一月份以二等奖结束。 8 那天何惜接到俞年的电话,俞年说就当是积累经验,下次再努力,又说起他舍友当年怎样挫败,最后一次还是进了国家队。 何惜站在路边,吹着冷风,手都要冻僵了,心也被风吹得冰凉,他平静地听完,最后勉强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会骂我笨。” 俞年沉默两秒,问:“何惜,你是不是喝酒了?” 何惜愣了一下,没想到俞年这么敏锐,心虚地说:“我没有。” 俞年不信,在那边大叫:“何惜!你居然学会喝酒了?” 何惜发现俞年有些生气,心里突然畅快不少,他笑了一下,理直气壮地喊:“是,我就是喝酒了。”然后关掉电话。 路过的狗都要看他几眼。 俞年又打来几次,何惜都没有接,他想象俞年大发雷霆的样子,因为竞赛失利而产生的阴郁竟然被一扫而光。 原来俞年也不是所有事都顺着他的。 这日过后,何惜专心准备期末考试。 文科并不比理科简单,都要看天赋,何惜的天赋明显偏向理科。 地理号称文科中的理科,何惜对付它游刃有余,他喜欢历史这一点不假,所以历史也考得不错,唯独政治,他像无头苍蝇,硬是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他在网上查找政治背诵方法,千篇一律的“理解记忆”和“关键词记忆”。 他向俞年抱怨:“我是看不出哪一点需要理解,我觉得所有词都是关键词,就和背法律条文和语文文言文一样,我觉得哪个字都不能少。” 俞年在手机另一头直笑。 何惜耳朵痒痒的,好像俞年在他旁边笑,他说:“你别笑了,我很严肃。” 俞年真的不笑了,但是声音里还有笑意,他说:“那你不如试着用理科思维去推导一下解题思路,看见主体就能想起abc,看见d就能联想ef,你仔细看看答案解析,是有逻辑的。” 之前何惜希望俞年能训斥他一顿,现在何惜又庆幸俞年没有责怪他选文,因为他学文科的烦恼除了俞年,他真的不知道再找谁倾诉,其他人估计都会说他咎由自取。 不过他的成绩还是不理想,期末考试,他的政治52分,理综成绩高文综53分。 在文理分班后,双方学生都有所侧重,比如理科第一的文综不到两百分,而文科第一的理综才一百出头,像何惜这种,简直是另类。 偏偏考试成绩在过年前公布,偏偏爸爸在年前结束任务。 知道成绩后,爸爸表现得很平静,让何惜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安宁。 爸爸没有打他,只问他要不要转理科。 这个时候,何惜又不知道在跟谁闹别扭,可能是和他自己,自己选的路,再难走也要走,他说他要学文。 爸爸说他一点也没有俞年省心。 9 爸爸对俞年很好,连年货也要买俞年喜欢的。 小时候何惜很嫉妒,问爸爸为什么对俞年那么好,爸爸告诉他俞年的身世,说这孩子很可怜。 何惜不明白,俞年除了亲生父母不在身边,又有哪里可怜,姑姑和姑父简直把他视如己出,如果俞年没有经历人贩子那一遭,说不定还没现在过得好。 正想着,俞年往购物车里放三盒巧克力。 顺着俞年的手,何惜往上看,对上俞年的视线,俞年说:“你不是喜欢吃巧克力么。” 俞年对他好,爸爸对俞年好,这两件事的因果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爸爸看妈妈给他发的年货清单,来到冷藏区,在一众牌子里找到妈妈指定的牌子,拿几袋培根和火腿,何惜拿两条酸奶,一条是黄桃味,一条是俞年喜欢的燕麦味,然后俞年拿一盒面包卷,是何惜喜欢的。 何惜觉得这幅场景很滑稽,忍不住笑了一下。 俞年戳他的额头,“一到过年,你就高兴。” “我就是高兴!”何惜理直气壮地说。但不是因为过年。 离开商场,爸爸让何惜和俞年先坐车里等一会儿,他去珠宝店转一圈,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礼盒。 俞年坐在副驾上,说:“舅舅还挺浪漫。” 何惜问:“姑父不浪漫?” “一点也不浪漫。”俞年说,“但是我爸对我妈很好。” 何惜往前坐了坐,问:“怎么个好法?” “我爸会陪我妈熬夜写教案,陪她备课。” 俞年没再说下去,何惜问:“就这样?” “就这样。”俞年又说:“你不懂。” 何惜朝他的肩膀打了一下,“你才不懂!” 10 回到家,爸爸把礼盒放进卧室,出来和面调馅,打算做蒸饺。 何惜和俞年整理年货,收拾完,何惜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俞年用玻璃杯倒两杯水端过来。 何惜接下杯子,喝了几口水,发现俞年一直盯着他看,那种眼神,就像监考老师发现你作弊,但不说,只用眼神警告你一样。 但是俞年说了。他坐过来,轻轻捏住何惜的耳朵,小声说:“你怎么又打耳洞了?” 耳朵瞬间变得滚烫,何惜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爸爸,歪头躲开他的手,“不好看?” “不是好不好看的事儿,你不疼吗?” “有点儿。” “那你还打?” “因为好看。”何惜认真地看着俞年。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何惜没办法和俞年对视超过三秒,于是别过脸,往旁边挪了挪,看电视。 俞年把何惜的小动作收入眼底,认为何惜没有说实话,他问:“何惜,你不会是有自毁倾向吧?” 第3章 11 第一次打耳洞,是在俞年高考结束后。 俞年高考时高烧三十八度,状态很不好,考试结束,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何惜对成绩没有追求,实际上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未来,他是享受当下这种人。更何况那时候他还在初一,轻而易举就能考进年级前十,只要政治老师上课不提问他,一切都好说。俞年的成绩比他还要好,他不明白为什么俞年一定要那么努力,通宵刷题是家常便饭。 何惜问过俞年,当时俞年说:“谁不想让成绩更好一点。” 但是现在俞年对何惜说开心就好,哪怕是他自杀式选文科。 有时候何惜会想,俞年那么努力学习,是不是为了甩掉他,不想给他做饭。 毕竟本市有个理工大,分数足够高,俞年再不努力考高一点,跨省有点说不过去。 第3章 何惜心里难过,于是选择打耳洞转移疼痛,当然这种做法一点用也没有,饮鸩还能止渴,他这是生理心理都疼,雪上加霜。 何惜说没有,他只是觉得戴耳环很好看,俞年没再提这件事。 12 妈妈过年还要在外地工作,爸爸买的礼物没能送出去,一直在床头柜上放着。 年夜饭是和姑姑、姑父一起吃的。三个大人在厨房忙,何惜也帮着摘菜,不过把菜根都扔掉了,爸爸让他一边待着去,就知道添乱,还说从前俞年太惯着他,就应该让他从小就学会做饭。 何惜不服气,“说得好像你是大厨似的。” 爸爸总有理由,“吃一堑长一智,就是因为我不会,所以才让你学。” 何惜便哪凉快待哪去了。 第二天,俞年随爸妈去奶奶家拜年。 奶奶还住在农村,不肯到市里居住,说她能吃能走,不用人伺候,又说她年纪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死也要死在老家。 爸爸有三年没回老家拜年,奶奶见了他,一直握着他的手,说他年纪也快五十了,刑警太累,劝他转行,又埋怨妈妈平时也不劝着点。 爸爸为妈妈辩解:“您也别怪她,她经常念叨,是我不愿意,我挺喜欢干这一行的,等我真干不动了,我就转后方去。” 奶奶白了妈妈一眼,让爸爸为以后想想,说狼崽子养不熟。 13 俞年蹲在门口,给小孩子剥糖纸,听见这话,不明白奶奶的意思,往屋里看了看,他们又说起大伯的生意,还说堂哥谈了个女朋友,是大学教授的女儿,说他有出息。 “俞年也快毕业了吧,实习没有,以后有什么打算?”伯母走过来。 俞年站起来,说:“还没实习,等毕业后找份工作。” “你学的人工智能吧,我听说这工作就是青春饭,年纪越大,体力跟不上,就被年轻人比下去了,可要好好规划。” 俞年说:“除了国家单位,现在什么工作不是青春饭。” “所以才要你规划,你堂哥年前参加国考,你是不知道,那个竞争激烈啊,你考没考?” “没有。” “这就错过一次机会了,你堂哥考不上也就算了,他还能接管你伯父的生意,你要考不上可就麻烦了。” 妈妈说:“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没工作就花我的养老金呗,能有什么。” 爸爸也应和:“是,我和他妈的养老金,足够养我们仨了,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俞年低头一笑,听见奶奶冷哼一声。 回来的路上,妈妈一言不发,爸爸也没说话,音响一直放着音乐,都是他们小时候听的老歌。十字路口显示红灯,爸爸停下车,握住妈妈的手,妈妈反握住,却别过头看窗外。 今天是阴天,车窗上隐隐映出俞年的影子。 车即将开到城内的时候,妈妈突然说:“去拍张全家福吧。” 可能是爸爸工作的原因,妈妈每一年都要照全家福。 他们去了那家老照相馆,听爸爸说,他们的结婚照就是在这家店里拍的,那时候的店面比现在要小,价格也便宜,于是爸爸每次来都说:“当年可不是这个价。” 老板早记住他了,说:“当年你也没这么老啊!” 14 俞年没有参加国考,因为他在准备考研,他放弃保研,临时换专业,没有精力准备国考,也没告诉任何人,等尘埃落定才告诉妈妈,妈妈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说挺好的。 妈妈毕竟是高中教师,看他暑假的状态就知道他有考研的意思,只是他不说,她也没有问。不过等他提到马院的时候,妈妈终于有了反应,惊讶道:“人工智能跨到马理论?你这跨挺远的。” 俞年没有说原因,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 他奇怪何惜为什么学不好政治,他记得初中的时候,何惜因为上课回答不出政治老师的问题哭了很久,如今他被理工大的马院录取,还是没明白,政治到底哪里难,可能高中政治和马理论的侧重点不一样。他是一开始就打算学理的人,对政治从来就是点到为止,学到能应付会考就不再继续。 妈妈还是没有问他为什么,只说:“趁年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再来的机会和时间。” 得知俞年成为马院的研究生,何惜再也不找俞年抱怨政治,曲尚文问起,他说此事事关尊严问题。 曲尚文说他有病,这么粗的大腿都不抱。 不过何惜觉得有病的是曲尚文,因为曲尚文喜欢地理老师。 地理老师姓苏,是个刚毕业的女研究生,还是直系学姐,十二中出来的。 曲尚文说这就是缘分。 何惜冷笑,“那这么说,咱们班四十六个学生,都和她有缘份,再算上一班四十六个学生,那就是九十二个学生。” “这不一样,你不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特别吗?” “确实挺特别的,满脸写着「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毕竟两次问同一道题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15 不过升入高三后,他们换了一个地理老师。 这个地理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又矮又瘦,大概一米六五的样子,手臂就是圆规,随便一画就是一幅世界地图,讲课从来不带书,给他一份试卷能给你顺一遍高中所有地理知识点。 为此,曲尚文黯然神伤一段时间,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因为苏老师会在大课间时去操场走两圈,而高三取消跑操,曲尚文刚好可以去“偶遇”。 后来曲尚文说他要考苏老师的母校,何惜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真的下狠功夫,期中考试,他的地理成绩81分,提高了十分。 而何惜最后一次数学竞赛以失败告终。 回到本市当晚,何惜去forever酒吧喝酒。 酒吧老板把自己打扮成流浪诗人,天天放悲伤小曲,还在那儿问为什么他的酒吧里失意人那么多。 何惜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不必担心没带够钱,因为他的酒量浅,喝到昏厥也花不了多少。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产生了幻觉,他在酒吧里见到了俞年,俞年在和一个男人接吻。 俞年离他越来越近,他摸到俞年的手,说:“我好像做梦了。” 俞年掐了一下他的脸,他有点疼,“原来不是梦。” 俞年说:“何惜,你竟然敢在外面喝醉。” 何惜很累,把头靠在俞年身上,闻到淡淡的香水味,他像溺水一样难受。 酒吧的灯光像用蜡笔涂的,看不清边界,何惜应该是哭了,他摸到自己脸上湿乎乎的,但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俞年摸了下他的耳朵,说:“何惜,你又去打耳洞了。” 第4章 16 何惜醒来后,眼睛黏黏糊糊的睁不开,应该是肿了,他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 他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周一早上四点五十。 该死的生物钟,宿醉还能准时起床。 何惜口渴,想喝水,于是坐起来,看见手机和手表都整齐地摆在桌上,还有一个封口保鲜袋,里面装着他的耳环。 他摸了摸耳朵,果然一个不剩。 他穿上拖鞋下床,脚下软乎乎的,像踩一坨棉花,找不到重心。 打开卧室门,灯光溢出厨房,挤到脚下。何惜闻到粥的香味,顿时感到饥肠辘辘,他踩着光来到厨房,见俞年系着围裙在洗菜。 俞年看见他,问:“还难受吗?” “有点想吐。”何惜走进厨房,拿玻璃杯接水喝。 “昨天你已经吐过了。”俞年很平静地说,“我还帮你换了睡衣。” 换、睡、衣…… 何惜低头看裤子,是睡裤…… “裤子也是你换的?”何惜有气无力,连质问也软绵绵的。 俞年启动油烟机,起锅烧菜,“否则呢,让你脏兮兮的躺床上?”他语气平淡,好像不觉得帮一个即将十八岁的男生换裤子是件大事。 何惜转身冲进卫生间,卫生间充斥着洗衣液的味道,衣篓里没有脏衣服,看来是让俞年洗了。 何惜懊悔地闭上眼,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 他站在水池前洗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 何惜洗漱后换好衣服,独自在卧室里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才敢出去,饭菜已经盛好。 客厅阳台上挂着他昨天穿的衣服,何惜看了一眼,坐在餐桌前吃饭。 俞年说:“你有点太瘦了,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饭。” 太瘦…… 为什么会说太瘦,是因为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他凸出的肋骨了么。 何惜解释:“我学习压力大。” “你这个成绩挺好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俞年夹一筷子菠菜放在何惜碗里。 何惜吃掉这些菠菜,问:“你真觉得我这个成绩好吗?” 第4章 “当然是真的。” 俞年不假思索,是真的这样想,还是根本不在乎。 17 何惜没有胃口,可能是因为宿醉,也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只喝了半碗粥。 他不太舒服,不想骑车,于是坐公交车去学校。 俞年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瓶黄桃酸奶,他说谢谢,又说:“昨晚的事,我不会告诉姑姑。” 他的意思是,不会说出俞年的秘密,俞年也不必因为这件事对他好。 俞年会错意,说:“那我也不告诉舅舅你去酒吧。” 何惜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被自己气笑了。 俞年问:“你笑什么?” “我想笑。”何惜很强硬地说。 公交车没有开空调,人很少,所以很冷,何惜把酸奶装书包里,双手揣兜。 俞年说:“想笑就笑吧。” 何惜看着他,“那我想哭。” 俞年纵容地说:“想哭就哭吧。” 何惜又笑了一下,看向窗外,月亮高高挂起,天还是深蓝色。 “如果学文不开心,重新学理科也可以,大不了复读一年。” 俞年的声音把何惜的视线拉回来,何惜看着窗上俞年的影子,“我开不开心,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 何惜看向真实的俞年,“比我的前途还重要?” “怎么才算是好前途,如果没有很远大的抱负,做什么工作都可以吧,反正都饿不死,还是开心最重要。” 何惜差点真的哭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远大的抱负?” 俞年笑着说:“有的话,你就不会选文科了。” 毕竟何惜的理科比文科好太多。 何惜让他气笑了,“俞年!” “真是没大没小。” 何惜又说:“我还是有抱负的。” “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俞年点头,“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何惜恼羞成怒:“俞年!” 18 到站后,何惜下车,走进学校,住校生已经开始早读了,他想他最后还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此时他只有高考一条路可以走。 到第三次月考,他的生活里只有政治,去食堂的时候要带上政治知识点手册,看新闻联播时会记下很多时政,上下学的路上,他一边听bbc磨耳朵,一边复盘政治,突然想不起来的时候,会停在路边拿出书翻看一遍。 第三次月考期间下了场大雪,英语场考完雪就停了,晚饭后,很多学生都在打雪仗,何惜没有下楼,对完考试答案,就一直看政治,曲尚文说他改过自新。 “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何惜说。 放学后,何惜走在路上。他踩着雪,走得很慢,耳机里一直放着bbc,走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俞年的电话,俞年问他怎么还没到家。 何惜一愣,问:“你没在学校?” “我在你家门外。”俞年的声音很空旷。 尽管政治仍然没太大进步,但何惜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因为他感觉有些饿,想吃点什么。 这个时间不好打车,他步伐加快,打滑好几次。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何惜闻到炸鸡柳的香味,他走出电梯,看见俞年靠墙站,俞年在玩手机,还拎着两个袋子。 俞年听见动静,收起手机,问:“你是走着回来的?” 何惜点头,拿钥匙开门,“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吃饭。”俞年换上拖鞋去厨房,用微波炉加热一下炸鸡柳,然后检查冰箱,酸奶喝完了,麦片不见少,冷冻柜里的紫薯馒头和葱油饼还是老样子。 何惜已经在吃炸鸡柳了,俞年想问他有没有吃晚饭,但他就算没吃也会说吃了,没有任何意义。 俞年叹声气,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19 何惜笑着问:“你还回学校吗?” “在你这里借住一晚吧,明早还要给你做饭,就不回去打扰我妈了,让她休息吧。”俞年用竹签叉住鸡柳,送进嘴里,都不酥脆了。 一盘鸡柳,何惜吃了大半,他从衣柜里抱出一床棉被,扔到沙发上,俞年对他说早点睡。 但是何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明明很困,但闭上眼却越来越清醒,于是干脆坐起来看政治。 闹钟秒针一刻不停地转动,时针跳过一格又一格。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门外响起余年的声音:“何惜,你还没睡?” 何惜下床开门,“我好像有点失眠。” 俞年看见床上放着书,问:“你在看书?” 何惜“嗯”了声。 “别看了,陪我看电影吧。”俞年把他拉出房间,带上门。 他们坐在沙发上,盖上俞年的那床棉被,电影频道播的是一部老片子,二三十年前的抗战片,没看十分钟,何惜就歪在俞年身上睡着了。 何惜小时候开学焦虑有点严重,每周日晚上都会失眠,然后爬起来看动画片,看了几集就会睡觉,有时候俞年怀疑他纯粹是想看动画片,没想到这一招到现在还灵验。 已经快三点了,俞年不知道何惜还要不要上学,也不敢惊动他,把电视音量调小,保持这个姿势。 他看着何惜,觉得很神奇,那么小的一个团子,竟然长这么大了。从前他觉得何惜很麻烦,因为放学后要去幼儿园接他,会占用自己的娱乐时间。 有一次他忘记接何惜,到天黑才想起来,于是立刻跑去幼儿园,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让何惜遇见人贩子。 俞年从小就听爸爸讲人贩子的手段,一直很提防陌生人。 跑到幼儿园,俞年看见何惜蹲在校门口。 那是个夏天,路灯吸引着蚊蝇,何惜背着小书包,拿小木条划着地面,偶尔挠一挠手臂。 俞年松口气,扶着墙直喘,汗顺着脖子滑进衣领。 何惜抬头看他,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俞年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没带纸巾,捞起何惜,用自己的校服短袖给何惜擦脸,他看校门已经上锁,抱怨道:“这学校怎么回事儿啊,没看见还有小孩儿没走么。”浑然忘记是自己的错。 何惜说:“是我跟老师说,妈妈让我去补习班找你的。” 附近确实有很多补习班,但俞年只有在周末的时候会有小提琴课,“何惜,你都会撒谎了!我要告诉舅妈。” “别啊。”何惜拉住人俞年的衣服,“你别跟我妈说。” 俞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那也行,我刚才帮老师点忙,所以来晚了,你也别跟我妈说,行不行?” 何惜乖巧地点头。 俞年笑起来,觉得小时候的何惜真是太好骗了。 何惜似乎让他惊动了,拉了下被子,又静下来,宽敞的睡衣滑到肩头,露出清晰的骨峰。 俞年想他这是基因问题,因为爸爸妈妈就是既心软又有责任心,所以他现在看见何惜这么瘦,心里很难过。他握住何惜的手,就像握一把骨头。 第5章 20 何惜醒过来,觉得脖子很酸,他揉了揉,发现俞年还在身边坐着。俞年闭着眼,靠着抱枕,一动也不动。 何惜悄悄挪开被子,穿上拖鞋,俞年便醒了。俞年问:“还去上学吗?要不要请假?” 何惜睡觉的时候没做梦,现在很清醒,他一旦陷入深度睡眠,睡得时间越长越懵,所以他判断:“不用请假,应该还早。”他拿起茶几上俞年的手机,显示4:52。他让俞年看,俞年在活动手臂,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靠在俞年肩上睡的,不由得感到脸热,于是放下手机回卧室,他闻了闻自己的睡衣,好像还沾着俞年身上的味道。 俞年做了小米粥和煎蛋,又蒸一笼紫薯馒头。何惜吃得很饱,去学校的时候,他让俞年再睡一会儿,俞年让他坐公交车去学校,说完,两人都笑了。 半夜又下了场雪,物业早上四点起床扫雪,一楼的薛大爷也在帮忙,看见何惜,说:“今天周六,还要上学啊?” “高三了,要上学的。”何惜说。 薛大爷点点头,“路上慢点啊。”然后又嘀咕:“我孙子也该高三了。” 从前听他说,他儿子一家都在国外,儿子先带他和老伴一起走,他俩不愿意,觉得还是家里好。 周六早上的公交车空荡荡的,泛黄的路灯让何惜想起昏暗的酒吧,想起在酒吧里接吻的俞年,胃里突然一阵翻滚,何惜闭上眼,强迫自己不要想。 到站后,何惜下车。 学校附近的早餐店依旧按时开业,炸油条、蒸包子、胡辣汤、豆腐脑的味道混在一起,何惜吐在了路边的花坛里,鼻腔和食道里都是呕吐物的味道,他拿纸巾擦嘴,拿出保温杯,倒出半个杯盖的水用来漱口,温热的眼泪滑下来,蓄在下巴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呕吐,可能是因为他没办法接受两个男人接吻。 第5章 那他为什么会流泪,或许是因为胃里实在太难受。 21 何惜在便利店买块巧克力压呕吐物的味道,但无济于事。 整个早读,他都蔫巴巴的,曲尚文以为他是因为政治苦恼,安慰他:“不就是个小考试么,乾坤未定,你我皆有可能。” 前两节都是数学课,数学课后,曲尚文也蔫巴了,何惜拍拍他的肩,笑着说:“你我皆有可能。” 何惜不想吃午饭,趁这个时间,他去图书馆还书。 一个女生一直在机器屏幕上划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何惜等了等,终于等不下去了,问:“同学,如果你没想好借什么书,可以让我先借吗?” 女生看见他,似乎很惊讶,愣了一下才让开路,“对不起。” “没事儿。”何惜借了 第二部《平凡的世界》。 回教室的路上,何惜看见地理课代表拿着一本小册子走在前面,神神叨叨的,走近一听,她在读:“……江南经济区地理覆盖范围扩大……” 他觉得地理课代表比他更恐怖一点。 22 这周日高三休息一天,所以今天下午四点半放学。 走出文科楼,盛阳大叫“何惜”,还朝他招手。何惜走过去,盛阳和关榕问他明天去不去打球,何惜说不去。 “那你打算干什么?”关榕问。 “打算支持、鼓励、引导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 “你有病啊!”关榕和盛阳同时大叫。 何惜笑起来,往校外走。 关榕跟上来,说:“一个月就休息一天,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等我什么时候政治考到80分,我再出去打球。” 关榕笑着说:“那你直接金盆洗手得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何惜踢了他一脚,“那我也祝你语文考不到一百。” 关榕一把揽住他,很兄弟情地说:“咱俩都有光明的未来!” 何惜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奥迪,有点像姑姑家的车子,他推开关榕,看着车牌,回忆姑姑家的车牌号,没想起来,又环顾四周,也没看见姑姑的影子,于是打算给姑姑发消息确认一下,刚点开微信,俞年的名字跳到最上面。 俞年说:【何惜,你好傻啊】 何惜翻了个白眼,和关榕说再见,然后去敲驾驶位的车窗。 车窗降下来,露出俞年的脸。俞年先发制人:“我以为你能认出来,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心寒了。” 何惜气结,一时不知道怎样反驳。 姑姑坐在副驾上,歪头看过来,笑着说:“惜惜,上车,咱们去吃涮羊肉。” 何惜只好先上车,为了报复俞年,到了火锅店,他说想喝奶茶,让俞年去买,还挑了家比较远的。俞年回来时,提着三杯奶茶,身边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男朋友。 俞年和段明璋分别,往这边走,何惜低头吃肉。 俞年放下奶茶,对姑姑说:“在外边碰见几个朋友,我之前说过这家店好吃,他们过来了。” 姑姑点头,说让何惜多吃肉,又说起俞年的堂哥三月份订婚,问俞年去不去。 俞年说:“我就不去了吧,三月份,挺忙的。” 订婚。 俞年的堂哥比他大三岁,等俞年研究生毕业,结婚生子的话题也该提上日程了。 可同性恋要怎样结婚呢。 何惜微微偏头看向段明璋,段明璋和朋友有说有笑,他几乎能想到段明璋和俞年吃饭时候的样子,段明璋或许会讲个笑话,而俞年会笑着给他夹菜。 俞年闯进视线里,“看什么呢?” “没有。”何惜收回目光。 俞年夹一筷子肉放他碗里,“再不吃都要煮化了。” 同性恋没办法结婚,姑姑和姑父会同意么。 何惜竟然希望他们不要同意。 23 这一顿吃得太饱,何惜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仍然不觉得饿,洗漱后没吃早饭,直接开始背政治。 到上午十点的时候,俞年发来消息,说让他出来晒晒太阳。 这附近有个小公园,没有娱乐设施,是大爷下棋、大妈跳广场舞、长辈遛孩子的最佳地点。 何惜坐在长廊里,阳光刚好能照到他,他闭眼抬头,沐浴阳光。 俞年说:“多晒太阳,补钙还能长高。” 何惜瞪了他一眼,“身高这东西是基因给的,我妈没你妈高,我比你低一点很正常。” 俞年看着他的眼睛,可能是眼里有红血丝,俞年问:“你昨晚没睡好?” “熬夜打游戏了。”何惜再次闭上眼。 太阳晒得人发懒,何惜开始昏昏欲睡,隐约听到一声笑,猛地醒了,他以为俞年是在笑他,扭头要给自己找补,却见俞年看着远处,那是个小孩子,好像是摔倒了,长辈在拍他身上的尘土。 “你喜欢小孩子吗?”何惜问。 “还行。” 何惜意有所指:“如果喜欢小孩子的话,那你只能领养了。” “我已经养过一个了,不想再养了。” 何惜愣了一下,扭头看他。他察觉到何惜的视线,看过来,朝何惜笑了笑。 何惜知道俞年说的是自己。 阳光太盛了,照得何惜脸颊很烫,头脑发热,他没头没脑地问:“你以后要和他一起生活吗?” 他觉得自己太在意俞年和那个男人的之间的事了。 “不会。”俞年说,“我不爱他。” 24 有些话,俞年没办法对外人说,也不能对父母说,但可以对何惜说。 因为何惜听不懂。 就像小时候俞年向何惜抱怨他不喜欢班主任。何惜问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老师让我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就因为我学习好,但我不喜欢那个位置。” 何惜坐在地上拼积木,“那我也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坐中间。” 如果是父母和同学的话,会说老师都是为了你好,得了便宜还卖乖之类,但是俞年就是不喜欢坐中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何惜长大了,能听懂话、思考问题,俞年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吐露心事。他和段明璋的事,的确有点不道德,但两厢情愿又没有违法,也没有妨碍到第三个人,有点不道德能怎样,但他怕影响到何惜的三观,所以不打算细说这件事,连刚才那句“我不爱他”都后悔说出口。 第6章 25 “诶!小伙子!”两人齐回头,长廊外,薛大爷在朝他们招手,“过来过来,帮我下盘棋。” 薛大爷经常来这里下棋。从前俞年领着何惜来这里玩,会看薛大爷下棋,俞年的象棋都是薛大爷教的。 对面的大爷说薛大爷耍赖,薛大爷指着俞年说这是他的关门弟子。 俞年坐下来走棋,薛大爷的神色五彩斑斓,时而紧张,时而困惑,时而得意洋洋,看客说俞年的棋走得好,比薛大爷这个师父厉害。 何惜在旁出神地站着,心里在想刚才俞年的话。 “不爱”是什么意思?不爱的两个人也能在一起?那个男人知道俞年不爱他吗?他们是心照不宣,还是俞年花言巧语哄骗人。 何惜满脑子的疑问,都问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知道的都是表象,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俞年。 俞年抬头看他,“你也想下棋?” 何惜一愣,发现自己抓着俞年的衣服,于是立刻松手,“别了吧,我下棋挺烂的。” 对面的大爷鼓励他:“试试嘛,又没玩钱。”何惜觉得他本意是想让俞年走,因为他招架不住俞年的棋术。 薛大爷问:“你下棋怎么样?” 何惜还没开口,俞年很骄傲地说:“他是我徒弟,棋艺精湛。” 何惜默默在后面加一句“个屁”,他没谦虚,虽然的确是俞年教他玩象棋,但十多年过去,他还没出师。 薛大爷笑着说:“那就是我徒孙么,那就试试嘛。” 俞年给何惜让位置,何惜接盘,他多次看向俞年求助,俞年只是笑着不应,结果这一局很快就输了。 薛大爷黑了脸,指着何惜说:“诶你这小子,故意耍我呢是吧!” 何惜红着脸,打了俞年一拳,“俞年,都怪你!” 俞年在阳光里笑。 26 元旦节的时候,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在礼堂举办元旦晚会,高三学生在教室刷题,可能是心理不平衡,这晚大家都很激动,像丸子进了油锅。 “这里夏季是西南季风,能形成离岸流,当然选c啦!” “第一个说法是对的,但是题目没有体现出来,你好好读题。” “bc不符合题意,d不符合时间背景。” “你在说什么屁话啊!” …… 而曲尚文在和政治课代表对骂,起因是她来问何惜数学题,曲尚文说她脑子不灵光。 第6章 课代表:“就你作文那点分,中国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曲尚文:“你也就比我多三分,你英语比语文考得高才是愧对国家!” 课代表:“你英语一百零几分你骄傲是吧?” 曲尚文:“我就是骄傲,我自豪!” …… 夹在中间的何惜只想逃离战场。 放学回到家,何惜躺在沙发上,耳边还残留着晚自习的嘈杂,他微微歪头看厨房,看见俞年的身影,起初是一米五几的个子,一点一点长高,最后长成前几天见过的俞年。 他一把拽过来抱枕,侧身躺着,把脸埋在抱枕里,他突然好想吃俞年做的饭。 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俞年身上的香水味,于是又仔细闻了闻抱枕,又好像没有味道。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两声,何惜坐起来,拿出手机,是俞年发来的消息,一段视频。 何惜点开看,是理工大的元旦晚会,是一部小品。看到肥妃出场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哪段小品了,他窝在沙发里看完这段视频,笑得前仰后合,他对俞年说:【你们学校还真是别出心裁】 俞年:【你有没有开心点?】 何惜笑着回复:【有】 何惜真的很高兴,从果篮里掰了根香蕉吃。 他像贫困户拿到本月的低保,这种情绪一直维持着他的精神,直到期末考试。 27 期末考试后,何惜有两天假期,第一天上午,爸爸发来消息,问他今天有什么打算,何惜说去图书馆。 他的确去图书馆了,但没坐多久,关榕叫他去篮球馆,说期末考结束应该放松一下,否则怎么有精力应对年前的磨练。 期末考时后他们正式步入高三,这个寒假只有七天假期,他们每周都要进行周测。 何惜觉得关榕说得有道理,到地方,盛阳看见他,笑着说他变憔悴了。 何惜眼眶一酸,刚要诉苦,就听盛阳说:“憔悴了也好,就没有我好看了。” 何惜笑骂:“你快滚。” 何惜打球很好,加之前段时间的阴郁,这次打得很猛,可能是太猛了,腰有点酸。 打到一半,爸爸突然进来,何惜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给爸爸发的消息,第二想起的是爸爸最讨厌撒谎,第三就一个字,疼。 爸爸踹了他一脚,要不是有蒲青云扶着他,他恐怕都站不起来。 刑警总队长生气时踹的一脚,普通人可受不了。 何惜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却不敢多扶蒲青云一下,咬着牙站稳了,他喘着气,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可爸爸也不喜欢看他哭,他又憋回去了。 关榕出面打圆场,说是他威逼利诱叫何惜出来的。 威逼利诱四个字一出,何惜觉得爸爸能把他抓进牢里去。 爸爸没理他,只看着何惜,问:“你不是说去图书馆吗?” 可能是职业原因,他生气的时候,也表现得很平静,所以何惜小时候总无法预测暴风雨,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不像其他小朋友,父母一动不动站着超过三秒,就是火山爆发的迹象,于是提前闭嘴。 何惜低下头,不作声。 “回家。”爸爸说。 何惜拿上书包,灰溜溜跟在后面,轻轻拂掉身前的尘土。 坐进车里,爸爸又问:“不是说去图书馆吗?” “我去了。”何惜坐在副驾上,小声说,“后来才去的篮球馆。” 爸爸没有启动车子,“在图书馆坐了多久?” “没多久。” 爸爸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何惜,你要想去篮球馆,你可以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地骗人。” “知道了。”何惜攒着衣角,心想都怪关榕,要不是他,自己就留在图书馆了。 爸爸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说:“不要怪别人,他们叫你去你可以不去,你这是禁不住诱惑,不能坚持自己的计划。” 说得也太严重了。何惜点头,“知道了。” “还疼不疼?”爸爸看过来。 何惜揉揉肚子,一撅嘴,泪落下来,“疼。” “疼就对了,长记性。” 28 何惜绝对长记性,因为当晚从饭店回来,他就高烧了。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妈妈在手机里大吼:“何静安,你是不是有病!你要踹坏我儿子,我就跟你拼命!” 妈妈不愧是记者,这个时候还能押韵。 何惜想应该不是因为这一脚,可能是因为从篮球馆到车里这段路,他没穿羽绒服,吹了冷风。 后来爸爸给他喂药,又买了酒精给他擦身体。 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少见爸爸这样温存的时候,他抓住爸爸的手,感觉眼角有点湿润。 爸爸凑过来,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何惜轻轻摇头,又睡过去。 可他也睡不安稳,梦里全是政治书的影子,什么全过程人民民主、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总体国家安全观,一股脑涌进来,三百六十度立体循环。 醒来后,窗帘透出的亮光昭示时间已经不早了。 何惜撑着床坐起来,肚子又酸又疼,腰也不太舒服,他拿起手机,点开俞年的聊天框。 昨天下午,俞年发消息问他有没有见到爸爸,半个小时后,可能是在爸爸那里得知已经找到何惜,俞年又发消息道歉,因为爸爸给他打电话的语气很急,所以他说了何惜可能去的地方。 昨天何惜赌气没有回复,现在他说:【我爸打了我一顿,我还发烧了,你说这事儿怎么算?】 俞年很快回复:【你想怎么算?】 何惜想了想,说:【我想吃冰淇淋】 俞年:【那等你放寒假】 何惜笑着回复:【我现在就想吃】 俞年:【你还在感冒】 何惜没有回复,放下手机,下床走出卧室,看见爸爸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不确定爸爸是不是在睡觉,就在他往厨房走的时候,爸爸坐起来,问:“想吃什么?” 何惜倒水喝,笑了一下,他轻轻靠着桌子站,“说的你好像大厨一样。” 爸爸也笑。 他看起来很疲惫,大概昨晚一夜没睡好,因为工作,他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太好。 爸爸走过来,手搭在桌上,敲了敲,没有声音。 “何惜,爸爸找不到你,也是会心急的。” 昨天何惜的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但是手机静音了。 何惜知道爸爸这是在向他道歉,他点点头,说:“本来也是我不对。” 第7章 29 何惜还是偷偷去吃了冰淇淋,这一次他买的是香草和巧克力双拼,吃完以后,他离开冰淇淋店,看见俞年从出租车上下来。 何惜认为人不能太得意,否则上天一定会打你一锤让你清醒过来。 上次挨了爸爸一脚,这次吃冰淇淋被抓包,下次又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偷吃。”俞年走过来,手贴住何惜的额头,“还是有点热。” “你不知道冬天吃冰淇淋有多享受。”何惜试图把俞年拉进阵营,“你要不要试试?” 俞年说:“省省你的心眼,我不告诉舅舅。” 何惜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俞年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却不知道俞年在想什么,“你不会专门回来逮我的吧?” “也不是,我考完试了,回来休息一下。” 何惜感慨:“学校离得近就是好,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有点起风了,俞年给何惜戴上羽绒服帽子,“你也可以考理工大。” 何惜往家走,“算了吧,我应该考不上。” “努努力么。” 何惜抬头看他,“你想让我去理工大吗?” 俞年说:“看你自己吧,你想去哪就去哪。” 俞年会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但从来不会在他的学业上提出任何建议,何惜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以后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他们的未来里没有彼此。 30 何惜真的有在努力,年前最后一次周测,他的政治第一次及格。 那天放学,他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俞年,俞年夸他很厉害,然后喂给他一个红薯丸子,丸子是妈妈刚炸好的,烫得何惜直哈气。 他的政治成绩在稳步增长,誓师大会前的周测,他考了71分。 但他没高兴太久,妈妈说,誓师大会让俞年替她去,她又要出差。 何惜想让妈妈打消这个想法,“其实不去也没关系,反正也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这可事关高考,而且俞年答应他朋友去做演讲,也不耽误事。”妈妈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 “但是之前的家长会你们都没去啊。” 妈妈看着他,“那确实不重要啊。” “……” 最后妥协的是何惜。 31 听俞年说,他和教导主任的儿子是校友,所以被拉来传授高考冲刺经验,但他说他高中算不上刻苦,一般努力,后来努力一回,还考砸了,所以顺其自然就好。 第7章 何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下面拆他的台:“别听他胡说,他考砸也考685分。” “你怎么知道?”同学问他,前排学生也回头看他。 何惜顿了顿,很不情愿地说:“他是我哥。” 他很少叫俞年“哥哥”,最初是因为嫉妒爸爸妈妈对他好,后来是知道俞年本来就不是他哥,现在他心里升出一阵苦涩。 他看着俞年在台上侃侃而谈,心里很骄傲,但又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他们中间好像隔着湍急的江水,没有桥,何惜过不去。 猝不及防的,何惜对上俞年的视线,俞年错开眼,后来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也可能是何惜的错觉。 不过俞年还是说了几句人话,说人生有很多高山,翻越高山的时候也要享受当下,不要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只剩下“如果”。 而开弓没有回头箭,选择这条路,是好是坏都要坚持走下去,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多么官方,多么正式。 但何惜总觉得这话是对他说的,尽管俞年后来没再看他。 32 苏老师也是十二中的学生,当年高考考得也很好,她发表演讲时,何惜看了眼曲尚文,曲尚文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看着苏老师,比上地理课还认真。 在主任说到“请各位家长移步至各班”的时候,学生和家长陆续离开礼堂。 何惜坐得靠近中间,站着等了一会儿。 待东边的学生渐渐走完,他才动,俞年在过道另一头站着等他。 何惜带俞年去教室,俞年看了看贴在黑板旁边的成绩单,又看教室后面贴着的目标院校榜,何惜写的是d大。d大也是本市的大学,比理工大低一档。 俞年坐在何惜的位置上,何惜的书桌很整洁,整洁得不像何惜的书桌,他知道何惜这方面的德行。何惜同桌的妈妈拿着一份作文给俞年看,“你是何惜的家长吧?” “是。” “何惜的作文写的可真好,我儿子在家经常夸他。亏他俩还坐同桌,我儿子写得跟拼布似的。” 俞年笑起来,看一遍作文,望向站在走廊的何惜。 何惜倚着墙,挑眉看他,似乎在问有什么事。 俞年竖了个大拇指,何惜忍不住笑了。 曲尚文倒是一脸悲催,“早知道我就该把作文全收起来。” 何惜朝他笑笑,然后看见地理课代表拿着单词书念念有词,他实在佩服课代表的毅力。 “何惜!” 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是盛阳。他像打了激素,站在窗边挥手。 有病! “我妈说你作文写得好!还让我跟你学学!” 有病啊!喊这么大声! 曲尚文调侃他应该去代言金嗓子喉片。 一班前门开了,一班班主任走出来,“盛阳……” 盛阳连忙关上窗户,把声音也困在里面。 那边仿佛在上演一场默剧,盛阳又是鞠躬,又是扶额,又是摇晃许哲,何惜给他夸张的演技打十分。 33 家长会结束后,家长围着老师询问孩子学习情况,俞年从后门出来,在书柜前站定,目光在书柜的名牌上游走。 何惜起初没反应过来,就在俞年抓住柜门要打开的时候,何惜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别开!” 但为时已晚,柜门开了一条缝,那些书自己挤出来,哗啦啦掉在地上。 俞年低头笑起来。 何惜甩开俞年的手臂,“你开我柜子干嘛!” “我看你桌子上的书那么少,觉得奇怪。”俞年蹲下捡书,羊毛大衣落在地上。 “天才都是不看书的,你不知道啊。”何惜很害臊,也蹲下捡,他碰到了俞年的手指,像被火苗燎到似的,收回手,虚握一下,小声说:“我自己来就行。” 俞年似乎没听到,捡完书站起来,整理好,塞进柜子里,又接下何惜手里的书放进去,然后说去食堂吃饭。 何惜问:“你也在这儿吃?” “对啊,郑筠说十二中食堂一日游。” 何惜很无语,“你也太便宜了,就这你就来了。” “他三跪九叩的,我看着也不忍心啊。” 何惜笑出了声。 还没走到食堂,球场上有人闹起来,那人挥着钞票,对俞年说:“俞年,郑筠太狗了,他爸给了一千块钱请吃饭,他让咱们吃食堂,快来快来,你也分一张。” 话音刚落,郑筠从后面抢了钞票,几人又闹起来。 俞年让何惜先去食堂,他也去抢钱。 郑筠来时抹了发胶,人模狗样的,经此一遭,头发都乱了。 他们在球场上闹,像个高中生,甚至比高中生还折腾,简直不忍直视。 俞年的大衣被扯下来,他穿着宽松的毛衣,站在旁边笑着。 太阳在西边绽放,霞光散落在操场上。 何惜突然想起曲尚文和苏老师。 他问曲尚文为什么会喜欢苏老师。曲尚文说他第一次看见苏老师,苏老师在文科榜前看成绩,他以为这是新来的转校生,因为苏老师穿得很学生气,他说那天朝阳就落在苏老师脸上,蜷曲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他觉得自己心跳快得要窒息。 何惜嘲笑他见色起意,他说何惜不懂。 但是现在的何惜好像懂了,因为在俞年朝他跑来的时候,他的心跳特别快。 大概是日落西山在文学里总用来衬托悲情,所以何惜没有曲尚文说得那样激动,反而很想哭。 俞年把抢来的钱塞在他手里,可能是闹得有点热,俞年扯了扯毛衣领子,何惜看见一抹紫红色的吻痕。 他觉得自己就像烙红的铁块瞬间坠进冰水里。 第8章 34 这一周,何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他很困,但睡不好,他像被石头压住的种子,拼尽全力也顶不开这块石头,但他没有阳光会死,于是他试着睡前喝牛奶、吃燕麦,都没有用。熬过第一次模考,他去了forever酒吧,他以为喝酒能让他小睡一会儿,但他连酒也喝不下去,便静静坐在沙发里发呆。 酒吧里客人很多,他们喝着酒,说话含糊不清,何惜没喝几口,就被这种氛围熏染醉了,有个男人来搭讪,何惜没理他,变幻的灯光又让他想起俞年和段明璋。 俞年真的不爱段明璋吗? 男人问他是不是很难过。何惜点点头,问:“不爱的人也能做吗?” 男人说当然能,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他可能以为何惜在引诱他,于是扳住何惜的脸,亲吻他。 何惜睁大眼,感觉到男人的舌头伸进自己嘴里,他一阵反胃,猛地推开男人,起身去洗手间,他今天没怎么吃饭,吐不出什么东西,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又哭了。 他浑浑噩噩离开酒吧,手机突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俞年。 何惜愣了一下,心里有点不踏实,因为俞年几乎不给他打电话,都是发消息。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电话铃声停下来,几秒后,又响起来。 何惜按下接通,俞年问他在哪。 何惜长出一口气,试图抚平心绪,他说他在家,但一开口就露馅儿了,他声音里有很浓重的哭腔。 “何惜,你敢说你在家?”俞年在那边质问,让何惜想起俞年问他是不是喝酒的那天。 何惜笑了一下,抹了把泪,蹲下来,把脸埋进臂弯,他闷闷地说:“俞年,我想见你。” 俞年很快赶过来,何惜不管不顾地抱住他。俞年身上的香水味好像大烟,何惜沉溺在里面,抱得更紧了,而俞年只是拍他的背,安抚他,他抬头看俞年,问:“俞年,你能不能抱抱我?” 俞年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按进怀里。 他的耳朵贴着俞年的脸。 35 周杰伦有句歌词,是“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段明璋见到俞年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也被龙卷风带走了。 他第一次见俞年,是在新生开学那天,他是学生会成员,去迎新会帮忙。他领着新生去宿舍,有个新生的行李箱轮子不太灵敏,他帮忙拎着,箱子很沉,不知道装了什么。从北门前的广场一直到宿舍楼,他换了很多次手,再次换手的时候,俞年握住提手,说:“我帮你吧。” 段明璋说了谢谢,一路走到北园三号楼下,给他们指明宿舍楼层,到俞年的时候,他问:“学弟,你宿舍在哪?” 俞年看了下手机,说:“5号楼312。” 5号楼是研究生宿舍楼,段明璋这才知道俞年是研一新生,他忙改口叫“学长”,俞年笑起来。段明璋脸微微红了,有点不敢看俞年。 他告诉俞年宿舍的位置,回到迎新点,在马院迎新处找到俞年的联系方式,当晚添加好友,开始没话找话式聊天,他知道俞年有跑步的习惯,所以吃完晚饭就去操场,以便“偶遇”。 可能是因为他的动机太明显,技巧又太拙劣,有一日,俞年问:“段明璋,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第8章 段明璋一下子脸红了,又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说“不喜欢”,错过这个机会,还有下次吗?可如果说“喜欢”,万一俞年是直男,那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时候,俞年说:“但我不喜欢你。”直接把段明璋所有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可他又说:“我想要个床12伴,你愿意吗?” 段明璋急于抓住俞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第二天他们去酒店,段明璋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草率,但做过以后,又不后悔了,因为俞年很照顾他,他也很快乐。 在床上,俞年会叫他“明璋”,他也会叫俞年的名字,他喜欢俞年,和自己喜欢的人做,他这辈子也不会后悔。 但俞年的温存只停留在酒店,离开这里,他们就是学弟和学长。 段明璋不敢私下叫俞年的名字,俞年也连名带姓地唤他。但俞年对他总还是有些纵容的,比如俞年会陪他去采风,他可以给俞年拍照,并且自己保留底片,也可以对俞年倒苦水,俞年会耐心听完,但从不会往心里去。因为他从来没有像安慰何惜那样,安慰过段明璋。 那晚俞年第一次在酒店外亲吻段明璋,段明璋有些意12乱12情12迷,但俞年没有继续,而是走向一个哭泣的少年。 后来俞年说这是他表弟。段明璋很羡慕何惜,何惜可以光明正大拥抱俞年,向俞年撒娇,也可以让俞年抱他离开酒吧。 36 那天在火锅店遇到俞年,段明璋很惊喜。他知道俞年是本地人,所以让俞年推荐几个值得去的地方,那家火锅店就是其中之一。 俞年付钱的时候,何惜就站在他身边,拎着半杯奶茶。 舍友对段明璋说,他有点像何惜,他问哪里像,舍友便一直盯着何惜看,何惜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感到被冒犯,往俞年身边靠了靠。 舍友说眼睛像。 俞年走的时候和段明璋打了个招呼,他推开门,让妈妈和何惜先出去,冷风灌进来,段明璋浑身发冷,再关门,何惜和他说着话,捧着奶茶喝。 段明璋的视线让门挡住了,他最后看见的是何惜手里的奶茶。 薄荷奶茶。段明璋不喜欢薄荷的味道,看见俞年买薄荷奶茶,他有点惊讶,问:“你喜欢薄荷味儿啊?” 俞年笑着说:“还行,我表弟比较喜欢。” 他记得何惜喜欢喝薄荷奶茶,但不记得段明璋不喜欢吃羊肉馅饺子。 冬至那天,段明璋上午有课,于是让俞年帮他买份饺子,省得他再排队。 来到食堂,俞年还在看论文,一盒饺子也没吃多少。 段明璋打开盒盖,再撕开调料包,洒在饺子上,他咬了一口,是羊肉馅的,他以前说过他不喜欢羊肉馅饺子,俞年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或许是他忘了。段明璋在心里为俞年开脱,他趁俞年不注意,偷偷夹一只俞年的饺子,也是羊肉馅的。 他果然是忘了。段明璋更加笃定这个想法,心里好受许多。 可能是见他吃得慢,俞年突然说:“我忘了你不喜欢吃羊肉馅的了,我再给你重新买一份。” 段明璋拉住他,“不用,羊肉馅也挺好吃的。” “就一份饺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再重新买一份也没什么。”俞年给他买了牛肉馅饺子。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以他们做这么多次,俞年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这句话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直到第二天做的时候,还迟迟不散。 俞年问他是不是疼,他说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哭?”俞年问。 因为心里疼,段明璋不说话,看着俞年,俞年突然不动了。 “俞年?”段明璋叫了他一声。 俞年忽然遮住他的眼睛,动作也变得很粗暴,他仰起脖子,黏黏糊糊地叫出了声,他突然想起舍友的话,他的眼睛跟何惜的有点像。 在这个荒唐的念头里,段明璋高//潮了。 第9章 37 从那天开始,俞年喜欢后/入。 但是段明璋发现,俞年开始主动邀请他去操场散步,请他吃饭,过年的时候会对他说新年快乐,还发了新年红包,下雨的时候会问他有没有带伞。 他谎称没带,俞年便送他回宿舍楼。 这是第一场春雨,来得很急,刚长出的几片绿叶被雨压在地上,仿佛回到去年秋天。 那时候他叫俞年学长,现在他可以叫俞年的名字,他大着胆子亲俞年,俞年没有生气,把他拉到一边,他们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段明璋觉得他们像在谈恋爱,他想问俞年到底什么意思,但不敢问,怕到最后连这一点见不得人的关系都没有。 这天段明璋和朋友在forever喝酒,他看见何惜独自坐在那儿,很落寞的样子,他拍下何惜的照片,朋友问他在拍谁,他说一个朋友的弟弟。 这时候,一个男人闯进镜头里,段明璋看见手机里的两个人在接吻,他按下快门,定格的一瞬间,朋友发出“我靠”的惊叹声。 段明璋把照片发给俞年,后来朋友再说什么,他都没有听到,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待俞年出现,以验证他的猜测。 何惜离开酒吧的时候,他跟了上去,他看见何惜在俞年怀里哭,也看见俞年把何惜搂紧。 俞年喜欢何惜。段明璋仿佛回到两年前高考查分的暑假,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不同的是,这一次是落榜。 他回到酒吧,在嘈杂声里,喝了一杯又一杯酒,他想到俞年说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俞年把他当什么呢?何惜的替身?还是想转移对何惜的感情。 38 但起码在俞年身边的永远不可能是何惜。段明璋这样想着,没有揭穿俞年的心思。 可喜欢一个人,喜怒哀乐都会挂在这个人身上,段明璋是这样,俞年也是这样。 后来有一日,段明璋和俞年去保龄球馆,段明璋打出了满分,俞年夸他厉害,递给他一瓶水,换俞年来玩,第三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何惜”,段明璋看见俞年回头,他才回头看,何惜让人揽着肩拉到另一个球道上。 直到散场,俞年都没跟何惜说话,但他一直心不在焉的,段明璋叫他三声,他才有回应。 那天晚上,段明璋故意问:“你说我戴耳环怎么样?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俞年看着他,眼神里有打量的意思,似乎在想他戴耳环的样子,“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试试。” “我是看你表弟戴着挺好看的。”段明璋端详俞年的神色。 俞年面色平静,“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你如果喜欢,可以试试。” 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所以你才让我做床ban吗?因为我床ji好,适合你。” 段明璋把自己说得很不堪,因为在他眼里,他就是这么不堪。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委屈,这种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 可做i的时候,对方想的是另一个人,会不会有点过分? 会的吧。哪怕只有一点。 段明璋自问自答,想给自己的委屈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无理取闹。 俞年抚摸他的脸,动作很温柔,可皮肤不是纸巾,没办法吸掉脸上的眼泪。 俞年说:“明璋,以后别来找我了。” 39 高考结束后,很多学生开始毕业游,爸妈让何惜也出去玩,但何惜很懒,总闷在家里,有时会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公园看薛大爷下棋。 薛大爷问他怎么没去上学。他说毕业了,在等高考成绩。薛大爷点点头,然后说要教他下棋,天气很热的时候,薛大爷会给他买块雪糕,把他当小孩子对待。 夏日天长,黄昏的时候,薛奶奶来找薛大爷回家吃饭,薛大爷说再等两分钟,后来又说再等五分钟,再后来何惜都不敢下棋了,薛大爷还催他快点下,薛奶奶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拽回去,薛大爷说:“何惜啊,明天继续啊,明天继续。” 何惜笑着点头,然后独自坐在夕阳里,夕阳被树叶割碎了落在地上,把一双白色帆布鞋染成了红橙色,那双帆布鞋离他越来越远。 从前,都是离他越来越近的。 那时候有人领着他回家,现在没有了。他又开始想俞年了。 40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 何惜总分全省197名。 当天下午五点,姑姑打来电话,问他成绩情况,又交代一些填报志愿的事宜,说有不明白的可以先问俞年,她不能时时看手机。 次日上午,何惜正看填报志愿手册,门铃突然响起来,他在猫眼里看,是俞年。 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何惜突然很紧张,就像老师开火车提问那样。 他拧动门把手,打开门,有种揭开琵琶女面纱的感觉。 俞年依旧是白t和浅色牛仔裤的搭配,他说:“我来帮你报志愿。” 第9章 何惜请他进门,给他倒水,始终不敢看他的脸,“其实你在微信里告诉我就行,你们不是也到期末周了么。”然后就地盘坐在茶几旁,继续翻阅手册。 “我是怕你太笨,看不明白。”俞年喝口水,绕到对面,把书拉过来,也跟着何惜坐地上。 “你才笨!”何惜很弱地反驳。 俞年笑着问:“你想学什么专业?” 何惜一手支头,一手转笔,“我也不知道,你觉得我学什么好?” 俞年想了想,“不如跟我进马院?” 何惜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我强烈抗议。” 俞年低头笑,“那你想去哪里上大学?” “我想去南方。” 俞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直接说:“那也可以。” 41 相对于何惜,俞年择校的要求明显更挑剔。 这个学校的历史学专业是国家特色专业+双一流,而汉语言文学只是双一流,所以把历史学排在前面;那个学校宿舍条件一般,先待定;这个学校行政事儿多,待定;那个学校地理位置太偏,待定…… 何惜听他絮絮叨叨,看他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的字体很锋利,折是折,勾是勾,不像何惜写的,没有棱角,圆圆润润。 外面蝉鸣阵阵,空调风机运转。阳光洒在阳台花架上的盆栽,延伸到茶几旁。 何惜的目光从俞年的手背爬到俞年脸上,俞年瞳孔的颜色很深,几乎是黑色的。 俞年突然转过来看他。 他下意识垂眼,在俞年藕荷色的唇上停留一秒,他喜欢这个颜色,不艳也不显得旧,他总认为粉色显旧,他又看向阳台上的茉莉花,说:“我家的花开得可真好看。” 42 连何惜本人都觉得这话突兀,他撑不住笑了,趴在桌上,手指划过俞年的手臂。 “我到底是在给谁填志愿?”俞年问。 “我。”何惜微微笑着,“你继续,我听着呢。” “那我讲到哪了?” 何惜认真地对俞年说,“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认真听。” 俞年挑挑拣拣一上午,列出院校和专业,发给了姑姑。 这一晃,便到了中午十二点多,何惜瘫倒在地上。 俞年很看不过去,抱怨道:“看把你累的,明明都是我在说。” “我也是出了主意的。” “你是说飞机不能直达、高铁也不能直达的那所大学?” 何惜彻底没话说了。 “我去做饭。”俞年从他身边走过。 直到厨房响起流水声,何惜才坐起来,看着俞年的笔迹发呆。 这些大学距离理工大两千公里,俞年问也不问他为什么想去这些地方,那天晚上俞年抱他的时间那样长,只是因为他说能不能抱抱他。 他自暴自弃地趴在沙发里。 第10章 43 第二天是何惜的生日,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姑姑和姑父要上班,他和俞年一起过。 俞年送他一堆耳钉,一共六对,十二个,都是不同款式的。 但是何惜只有十一个耳洞,俞年不赞成他再去打一个。 “那你打一个好不好?这样咱俩就能一起戴了。”何惜说。 “不好。” 何惜撇撇嘴,把袋子塞给他,“那你给我戴上行吗?” 俞年打开六个丝绒盒子,何惜教他怎么配好看,他按照何惜说得做,他离何惜很近,何惜能感觉到他的呼出的热气,和微微发抖的手。 何惜忍俊不禁,“你就对准耳洞塞就行,不疼。” 最后终于戴完了,俞年像经历一场生死决斗一样疲惫,他不放心地问:“真不疼?” “真不疼。”何惜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发现自己的耳朵和脸都很红,像进了桑拿房。 他偷偷看一眼俞年,俞年在看他,他夸俞年买的耳钉好看。 俞年笑着说:“是人好看。” 44 知了歇斯底里地叫唤,让何惜觉得那些交错的树枝很像烧烤架。 俞年问他想去哪玩,他说想泡在冷面汤里,俞年歪在沙发上直笑。 他带何惜去电影院,车里放着何惜喜欢的英文歌,路过冷面馆,他说:“如果你真想泡进冷面汤里,我可以多买一些回来。”何惜打了他一下。 他们在广场一楼的咖啡馆买两支冰淇淋,再去看电影,结束后,又去三楼吃西餐。何惜说想喝酒,俞年答应他,但是只能喝一杯,他说俞年小气。 “你每次喝酒都会闹脾气。以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再喝酒了。” 闹脾气。 俞年当他在闹脾气。 何惜答应着,一边把牛排全部切成条,再慢慢吃。 这顿饭他们没怎么说话,可能从小就在一起吃饭,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不过俞年还是会帮他添菜。 吃完饭,何惜想去植物园,途径蛋糕房,俞年下车订一款水果蛋糕,又买了一盒泡芙给何惜,何惜吃着泡芙,喂给俞年一个。 到地方,何惜买了包鱼食,一点一点撒进湖里,鱼在水里争抢着,等湖面恢复平静,映出俞年的影子,他再撒一把,影子变得七零八落。 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何惜拍了几张照片,录视频的时候,偷偷把俞年录进去,他继续走,来到杉树林里,几个爷爷奶奶在玩空竹,有一个奶奶抛得特别高,但她很稳地接住了,何惜恰好拍下把这一幕。 何惜想起小时候玩空竹,一直把握不好力度,有一次还砸到了俞年。 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这里,俞年摸了下额头,也可能是单纯在擦汗。 何惜偷偷笑了一下。 再往前走,是几个老爷爷在路边玩乐器,有二胡,也有萨克斯,还有手风琴。 何惜对俞年说:“很久没听你拉小提琴了。” “你想听的话,回家拉给你听。” 回家。 何惜第一次讨厌这句话,他很想说:“那不是你的家,是姑姑的家。” 45 他们在植物园里转了很久,何惜还玩了两次滑滑梯,甚至向俞年抱怨有人插队。 俞年一直在笑,他看了看那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说:“惜惜,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哥哥给你买冰淇淋吃。” 何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离开植物园的时候,俞年在对面的冰淇淋店买两杯冰淇淋。 他们把蛋糕取回来,一起带回姑姑家。 俞年给何惜倒杯果汁,然后去书房拿小提琴,拉了一曲生日歌。 何惜认真地看着他,想用眼睛记住这一幕,可越看,就越按耐不住心里的冲动,他紧紧握住玻璃杯,几度想张口,好在姑父下班回来,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姑父买了鱼和拉条,说要做剁椒鱼头,何惜很喜欢吃用剁椒鱼头的汤汁煮的拉条,所以每次姑父都会做多一些汤汁。 吃饭前,俞年打开蛋糕,蛋糕上铺满了草莓和蓝莓,小木牌上写着【祝何惜生日快乐】,俞年插上蜡烛,再点燃让何惜许愿。 何惜许愿亲人身体健康,就吹灭了蜡烛。 还有一个愿望,永远也没办法实现,索性也不必让神明为难。 姑父的手艺比爸爸好太多,何惜吃得很饱,歪倒在沙发上,他揉着肚子,说:“我要上了大学,就吃不到你做的饭了。” “那我传授给你哥哥,等你放假回来,让你哥哥做。” 何惜笑了笑,拿抱枕遮住脸。 他笑不出来,他不想承认俞年是他哥哥。 46 七月末,快递员冒雨送来录取通知书,这所大学是何惜填报的所有大学中最远的一个。 何惜拍下照片发给爸爸妈妈,然后坐在客厅的阳台上吹风,雨水飘进来,丝丝缕缕落在脸上。 楼下的秋千在风里微微晃动,外卖员在雨里穿行,有人打着伞出来扔垃圾。 何惜在阳台上静静看着,看见对面阳台上的金毛也在看他,他朝金毛笑笑,金毛摇起尾巴。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几声,何惜去看消息,盛阳发来录取通知书的照片,他被z大的数应专业录取,说这简直是鱼进大海,鸟飞天空。 何惜睁大眼,说:【我也要去z大】 盛阳发了整整三行感叹号,【看在你为了追我努力到这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从了你吧】,后面还带着一个【害羞】的表情包。 何惜发过去一张呕吐的猫猫。 盛阳把这件事广而告之,说他跟何惜是三生三世注定的缘分。何惜说他不想一世就活三年。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姑姑洗好葡萄端过来。 何惜说:“我和一个同学录取到一个院校了。” “那挺好的,以后放假了你们还能做个伴。” 何惜点头,往厨房看了一眼。 吃完饭,姑姑说想出去走走,姑父就去收拾东西,他从玄关的衣架上拿下一个帆布袋,装两瓶水,一包纸巾和一把折扇,还有一张报纸,熟练得根本不用姑姑开口,如果是爸爸,妈妈没说的东西他一定不会想到。 第10章 夏天的晚风都是热的,姑姑和姑父走在前面,姑父在水果摊上买半斤姑娘果,给姑姑剥着吃。 “何惜,吃不吃雪糕?”俞年递来一块香芋味的,何惜接住,撕开包装纸吃起来。 何惜看着路灯下的影子,感觉自己又回到小时候。 46 公园里有很多阿姨在跳舞,姑姑也加入她们。 何惜绕着公园走,夜跑的人一个又一个从他身边走过,俞年的影子随路灯从他脚下穿过,晚风四面八方来,何惜似乎闻到俞年的香水味。 何惜有点累了,于是坐在长廊里休息,俞年坐在他身边,问他渴不渴?俞年把姑父带的水拿来了一瓶,何惜接下来,喝了几口。 俞年说:“你最近又瘦了。” 何惜看着自己的手腕,确实又瘦了很多,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饥饿感了。 他把手放在俞年手边,更显得他皮包骨头,他把手放在俞年手上,俞年没有动,于是又把手放在俞年手心里,感觉自己心率快得喘不过气。 俞年反握他的手,他心里像烟花一样炸开,他僵硬着把头小心地靠在俞年肩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放松下来,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着,他听到俞年轻笑了一声,他不知道俞年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出声询问。 手心出了汗,他们也没松手,似乎握得更紧了,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何惜觉得有点晕眩,分不清哪根手指是他的。 俞年说:“开学后要好好吃饭。” 何惜小声嘟囔:“我不想开学。” 俞年笑道:“你的开学焦虑又犯了。” 何惜无声地笑了笑。 他的开学焦虑从来没有痊愈过,俞年上大学离开,他时常一个人在屋子里坐到天亮。 长廊里的热闹越来越少,风里的凉意越来越浓。俞年接到姑父的电话,姑父问他们在哪,该回去了。何惜把俞年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俞年会意,说他们再玩一会儿,便挂断电话。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俞年问。 “再等一等。”何惜肆无忌惮地玩俞年的手指,数他有几个簸箕几个斗,俞年会故意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看。 这个公园的受众没有夜生活,不到十一点,就开始冷清了,这个时候,何惜才说回家,但还是牵着俞年的手。 他们走在路上,像一对平凡的情侣,但何惜不敢走在路灯下,其实让邻居看到也没什么,弟弟牵哥哥的手,也不算奇怪,但何惜心虚,所以他走小路,可以避开那些灯光。 俞年什么也不问他,只跟着他走。 走进电梯的时候,何惜看着上面的数字,祈祷不要有人乘坐电梯,这样他就可以多牵一会儿俞年的手,电梯真的一路直达15楼,何惜松了口气,拿出钥匙开门,钥匙圈上还坠着高考前俞年在寺里祈福的福袋。 俞年没再跟他进去。俞年说:“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何惜不肯松手,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进来坐一会儿,行吗?” 何惜恳求地看着俞年。 俞年的脸在他眼里越来越模糊。 俞年还是跟着他进去了,但也只是站在玄关,“何惜,你怎么这么喜欢哭啊。”俞年用另一只手给他擦泪,他的头搭在俞年肩上。 下午何惜走的时候,关掉了空调,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阳台花架上的花被风吹得乱颤,何惜能听到叶子摇晃的声音。 他们没开灯,月光不能照到玄关,但这点零碎的光亮足够何惜看清俞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凑上去亲了一口,在他想要吻俞年的时候,俞年突然抱住他。 俞年说:“何惜,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俞年是你哥哥。 他不是我哥!他不是! 俞年走的时候,何惜脑子里还在重复这两句话。 他颓废地坐在地上。 他想对俞年说,你不是姑姑的儿子。但长辈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不能因为他暴露出来,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毁掉俞年和姑姑姑父的生活。 第11章 47 俞年是在球场认识的荀声,他们经常约着打球。 一日下课,去食堂的路上,俞年遇到荀声,荀声问他下午要不要去打球,他说有论文要写,荀声便说他导师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中午的校园人很多,拥挤程度堪比商业街,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 荀声正说得起劲,被人撞了一下,撞他的是个女生,女生让人拉着跑,回头看了一眼,荀声便不说话了。 女生书包上的企鹅挂件一颠一颠地淹没在人群中,俞年觉得她有点眼熟,他问荀声:“你认识?” “小学同学。” “小学同学还能记这么清楚啊。”俞年调侃他。 荀声又加一句:“初中校友。” 俞年拉长音:“哦~”后背挨了荀声一巴掌。 第二天公共课上,俞年再次见到带着企鹅挂件的女生。她叫程花,是外院研一的学生,和俞年有两节课重合,另一节是英语写论文的选修课。 她上课很认真,似乎有些腼腆,或者说孤僻,除了和一个叫沈缘的女生说话,并不和其他人多聊,尤其是荀声,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 有一次俞年和荀声都在3号楼上课,他们在三楼遇见,荀声和程花打招呼,程花只是点点头,没说话,又故意走慢。 沈缘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心思,拉住她,挤过荀声,冲到前面去,好像在追什么人。 “你俩有过节?”俞年问荀声。 荀声笑着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过节。” 后来有一天下大雨,他送段明璋回宿舍,看见荀声在给程花撑伞。程花穿着不合身的风衣,他以为他们在谈恋爱。再后来,他看见荀声在楼下抽烟,抽了很久,他下楼问荀声,荀声说程花拒绝他了。 宿舍没有门禁,他们坐在路牙子上,俞年听荀声讲他和程花的故事。 48 荀声说,他小时候是喜欢程花的,所以每天都会逗程花,硬生生把程花惹成食人花。上了初中,他和程花不在一个班,每天放学的时候都能看见程花,程花总喜欢在小摊上买小吃,妈妈从不让荀声吃这些,但为了和程花聊几句,他总会买一串烤鹌鹑蛋。 他们家在一座小县城,中考前,爸爸花钱调走他的学籍,利用市内一所比较差的学校的名额考取本市重点高中。像他这样的学生不在少数,集中补习的时候,他又遇到了程花。 程花个子稍矮一些,老师做实验的时候,她总会被人挡住视线。她看似食人花,但本质上是含羞草,是个文静内向的姑娘。 荀声想帮她,但还是选择旁观,因为同学总在传程花喜欢他,同学闹得厉害,每次看见程花都会起哄,他怕传到爸爸耳朵里。 体育考试结束,他看见程花扶着围栏弯腰直咳,也没有上前递一瓶水,只是对守在外面的妈妈招手,要走的时候,程花似乎看了他一眼。 报道那天,荀声在名单上找程花的名字,但没有找到。 49 程花告诉荀声,她是因为荀声才求爸爸出钱转学籍的,但她差两分够到指标生的录取分数线,这两分可以自费,爸爸不愿意再花钱,给她报了县城里的私立高中。 这所高中是新成立的,为了吸纳优秀学生,所以有很多优惠政策,程花的分数足够达到标准,学校免除她三年的一切费用。程花别无选择。 她的家庭并不富裕,五千块挪动学籍的费用已经是一笔大数目,她应该为自己的不自量力买单,也不愿意让父亲再为难。三年后,她考取本省一所双非一本。 爸爸不支持她考研,但她还是坚持要考,因为理工大是荀声喜欢的院校,也是她高中三年的执念。她向爸爸保证,如果她考上理工大,读研的费用她自己拿。 她只打算考一次,所以算是背水一战,她比高三时候的自己还要努力。 当她拿到理工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哭了很久,从那一刻,她决定不再喜欢荀声了。 50 “俞年,她说她不喜欢我了,但我不信,我能感觉得到,她看我的眼神就是看喜欢的人的眼神。”荀声双手插在头发里,苦笑了一下,“如果当初我能稍微帮她一把,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默默喜欢一个人九年,或许甚至更长时间,的确会消磨掉很多勇气。 俞年拍了拍他的背。 荀声说:“我们这是错过了。” 51 俞年站在楼下,望着何惜家的阳台,何惜一直没有开灯。 如果何惜去z大,也会认识新的朋友,或许会不再喜欢他,这是人之常情,他会感到恐惧,也是人之常情。但他跟荀声和程花不一样,荀声和程花是两条交叉线,他们叫错过,他和何惜是平行线,无论在几维,都无法交叉,他们没有这个节点,他们连错过的机会也没有。 第11章 52 夜里的风很凉,何惜吹着风,窥着楼下的俞年,等俞年离开,他才回房间。 他生了场大病,吃不进东西,吃多一点就想吐。姑姑带他去医院,诊断出有轻微胃炎,姑姑说:“大夫,是不是还有别的病啊?我看他这不像是轻微胃炎的样子。” 于是医生又让他做几项检查,都没有问题,最后医生建议他去心理科看看。 何惜没有去。他吃了医生开的药,也逼着自己多吃一点东西,免得姑姑担心。 他对俞年的回避太明显,姑姑问是不是俞年欺负他了,他说没有,又很艰难地补充:“我哥对我很好。”他怕姑姑以为他是在故意维护俞年,又说:“真的,特别好。” 俞年说的对,何惜就是很爱哭,所以在俞年劝他多出去走走放松心情的时候,他又抱着抱枕哭起来。他们沉默地坐着,何惜碰了下俞年的手,俞年躲开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九月初。 九月初开学,何惜和盛阳在飞机上用掉四个小时时间,来到一座陌生城市。 53 军训的时候,盛阳天天抱怨不下雨,但对何惜而言,忙起来更好,否则他总想着俞年。 他发现自己的状态很像曲尚文,所有情绪都挂在俞年身上。 从前曲尚文时常因为苏老师伤感,何惜还嘲笑过他,现在是风水轮流转。 不同的是曲尚文还能有个目标。曲尚文说他没考入苏箴的本科院校,所以他决定保研试一试,起码能和苏老师有点联系,再不行,也去十二中当老师,不过那个时候的标准估计要博士生了。 当时他问何惜,是不是又觉得他傻。何惜说没有,有目标挺好的。 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何惜连南墙都没有,因此,他甚至有点羡慕曲尚文。 军训结束后,何惜来到附近一家酒吧消遣,因为是开学季,凭校园卡,有八五折的优惠。 这个酒吧的氛围比forever更跳脱,何惜独自坐了一会儿,便有男人来搭讪。 “你好。”男人手指夹着一根香烟。 何惜轻点头,“你好。”然后打开手机胡乱点着屏幕。 “这是我的名片,我看你条件不错,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工作?” 何惜看了眼名片,男人叫唐胥清,是一家娱乐公司的总经理,“总经理亲自招工啊。” “谁说总经理不能亲自招工,这叫不能放过任何一只到嘴的鸭子。” 何惜低头一笑,他不太喜欢闻烟味,一口气喝完酒,就要离开。 唐胥清追上去,“等等,你不考虑考虑?我不是骗人的,你查一下我们公司,虽然没有大红大紫的艺人,但是两三线是有的,你要来我们公司,我们一定全力捧你,就你这条件,绝对能红透半边天。” 何惜没理他,走下楼梯,突然脖后一凉,他一摸,在衣领处摸到一张名片,回头,唐胥清就站在台阶上看他。 “考虑一下?” 何惜扔掉名片,“考虑完了,不想去。” 第12章 54 刚适应大学一节课换一个教室甚至换一栋楼的奔跑生活,就迎来国庆长假。 舍友都不是本地人,打算趁此机会在g市转一圈,何惜无脑跟着他们,四个人特种兵似的,四天打卡所有景点,何惜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得发过朋友圈。 曲尚文说他是不是被旅游局的威胁了,这么致力宣扬g市文化。 盛阳说自己在紧跟何惜的步伐,后来又说年纪大了体力不行。 许哲说盛阳就是虚。 于是两个人在何惜的朋友圈里吵到99+,蒲青云难得冒泡说真热闹,关榕也说真后悔发评论,每隔几分钟就要点开朋友圈。 但是始终没有看到俞年的名字,何惜谈不上失落还是高兴。 十月初的北方已经开始转凉,南方仍然湿热难耐,让何惜直冒汗,他有点不适应,想问能不能先休息一会儿,就听人“诶”了几声。 他们齐回头,见路边停着一辆敞篷跑车,唐胥清坐在驾驶位上,把墨镜推到头顶,“你们去哪,我带你们。” “他是不是认错人了?”舍友宋忆春说。 “可能是吧。”何惜装作不认识,催促道:“下一个去哪,选好了吗?” 话音刚落,唐胥清挤进来,一把揽住何惜,“借个人,马上还你们。” 不顾何惜的挣扎,唐胥清强硬地把他带到一边,递去名片,“你是学生啊?” 何惜没接,拂掉肩上的手,“既然你看出来了,还给我这个干什么。” 唐胥清狗皮膏药似的又搭上来,“学生也能来啊,做模特兼职什么的,也挺赚钱,早点儿规划以后。” “不动手动脚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吗?”何惜再顾不得客气,一把推开他。 他后退几步,站在原地,单手插兜,游刃有余地笑着看何惜,“我这不是怕你走么。” 余光里,舍友似乎在看他们,何惜说:“你看我那三个舍友怎么样,你找他们谈谈,说不定有想去的,我是真不感兴趣。” 唐胥清看也不看,“不怎么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何惜一阵头皮发麻,可能是阳光实在太盛,他晒得脑子发昏,问了句很冒昧的话:“你不会是gay吧?” 唐胥清说:“我不是gay,我是双。” 55 这还真是来找鸭子的。 何惜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宋忆春问这是谁,何惜说是搞传销的。 他不太信,“搞传销开这么好的车啊。” “不把自己包装得好点儿,怎么让人信服。”何惜一本正经地说,“快快快,接下来去哪?” 舍友说打算去咖啡店坐一坐。 终于可以休息了。何惜十分庆幸。 咖啡店的冷气很足,何惜从包里拿出薄外套穿上,坐下后,他点一杯拿铁,又要一份甜甜圈,拍照继续发朋友圈。 这一次他准备编辑文字,斟酌很久也不知如何开头,他喝着咖啡,看外边人来人往,一男一女牵手走过,姿态亲呢,又听舍友调侃宋忆春最近总抱着手机,是不是有情况。 宋忆春哈哈笑,“有情况告诉你们。” “谁啊?” 宋忆春看了何惜一眼,说出女生的名字。 是大二学姐,军训时还找过何惜要联系方式,何惜没有给。 何惜笑着说:“那我也算是半个媒人了。” 舍友调侃:“人看上何惜了,还能看上你么。” “试试呗,成了最好,不成我也不亏啊。”宋忆春看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有面子。 临走时,何惜写:【遇到一个男人把我当鸭,我看起来很像出来卖的吗】,然后屏蔽长辈和大学同学,发出去,迅速退出朋友圈,关掉手机。 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到了晚上,他重新点开朋友圈,评论里都在笑他倒霉,或者说他长得好看,他一条接一条读下去,没读到俞年的消息。 56 可能是昨天一热一冷,何惜早上感到有点头疼,便留在宿舍休息。 他想他应该还有点高烧,因为眼睛睁不开,身上也很热,他拉开床帘,确认宿舍的空调还在运转,他又睡了一会儿,才起床去医务室拿药。 他按照学校地图寻找医务室,在学校里看见了唐胥清。唐胥清牵着女生的手,看了他一眼。他装作不认识,低头看手机,走过去,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于是回头看,他们的手确实牵在一起。 看来是他误会唐胥清了,唐胥清可能真的只是总经理兼职“星探”而已。 医务室很偏,在学校家属院里,何惜多绕了一段路才找到地方,在医务室买药很麻烦,还要说学院、专业和学号,拿到药以后,何惜想下次还是去校外买比较好。 国庆节一晃而过。 盛阳顺利进入学生会纪检部,每次值班检查晚自习,都要故意在何惜旁边站一会儿,何惜会在纸上写一句【盛阳傻x】,盛阳偶尔会在旁边写:【小心我扣分】,用官威压人。 这日晚自习,宋忆春领着那位学姐来,他很得意地朝他们笑。 何惜不喜欢这个学姐,只是好奇,才一个月时间,就能做到移情别恋吗? 还是说学姐对他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是逗逗他。 就像俞年,他不爱那个男人,但可以和那个人做12爱。 所以俞年的牵手,俞年的拥抱,根本不能说明任何事。 57 宋忆春的恋爱骚扰到宿舍每一个人,每次他要送学姐礼物的时候,都要问一遍舍友合不合适。他偶尔也会收到学姐的礼物,比如一个棒球帽,比如一个剃须刀,或者一块手表。晚自习的时候,学姐会陪他上晚自习,放学时,他骑单车载学姐回宿舍。 这辆单车也是他特意买的,当初一个舍友让他买三轮车,把宿舍的人都带上。 第12章 何惜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想到了俞年,俞年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但舍友误会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学姐,他说不是。 他只是很羡慕宋忆春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俞年的生日在十月中旬,何惜用小金库给俞年买了个双肩包,他看着签收消息,连课也听不下去,只盯着手机看,但俞年似乎没发现是他买的,不知道问过多少人,到晚上,俞年才问何惜是不是给他买了个双肩包。何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说是,又说生日快乐。 俞年说谢谢,便没了下文。 那天晚上,何惜躺在床上翻看聊天记录,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58 十一月初的时候,唐胥清在酒吧再次遇到何惜,他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被连续拒绝两次,他不会上赶着过去。 但这次是何惜主动来的,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看唐胥清怀里的女人,又走了。 这算什么,欲擒故纵? 这招对唐胥清很有用,他向来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他跟上何惜,问:“你想说什么?” 何惜似乎有点醉了,垂着眼,很慢地说:“我本来想向你道歉的,没想到你真把我当鸭子。” 唐胥清不太能懂他的话,按照自己的理解,说:“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我也没强迫你。” “你说两个人会牵手,还能抱在一起很久,这算不算喜欢?” 唐胥清猜他可能是失恋了,大概率还是对方劈腿,他握住何惜的手,“我也能抱你,还能亲你。” 何惜突然看过来,变幻的灯光勾勒出他的眉眼,若隐若现的。 何惜长得很干净,眼神有点倔,他说的话有些稚气,但唐胥清认为他骨子里还是有点叛逆的,毕竟一般人可不会打这么多耳洞。 唐胥清捏住他的下巴,“要不要和我试试?” 何惜微微张口,不知道是要拒绝还是答应,唐胥清堵住他的嘴,没让他说话。 唐胥清从高脚椅上下来,捧住何惜的头,又抚摸他的鬓角,抚摸他的耳朵。唐胥清发现他的耳朵很敏感,稍微一碰就红,揉一下,他的手就攀上了唐胥清的肩。唐胥清问他做不做。 何惜迟钝地点点头。 59 唐胥清的前戏很温柔,进去以后就比较粗暴,一点也不懂得怜惜。 何惜没有多快活,甚至几次想结束,但俞年能做,为什么他不能,于是又硬着头皮继续。后面或许渐入佳境,他不太记得,因为他一直在哭,只记得唐胥清问他的名字,他告诉了唐胥清。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有一节形势政策课,何惜是被闹钟吵醒的,他还没摸到手机,闹钟就被关掉了,唐胥清站在床边看他,“今天有课?” 何惜点头。 酒店窗帘隔光效果很好,上午八点,房间还是暗沉沉的,只有桌上的壁灯开着,那里放着一本书。 何惜慢慢曲起腿,腰和大腿根都很酸,就像挨了爸爸一次过肩摔。 他用手撑起上半身,往上挪了挪坐起来,腰像要断不断的样子,很难受。 “想吃点什么?我让人送来。”唐胥清自上而下看着他,像看自己的一幅作品。 “不想。”何惜嗓子沙哑,他轻咳一声,“不想吃,你转过去,我穿衣服。” 唐胥清笑道:“做都做了,还怕我看?” “转过去。”何惜沉下脸色。 唐胥清便坐回去看书。 何惜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他根本没力气走动,几乎是扶着墙挪过去的,他双手撑着洗手池站,从镜子里看见脖子上的痕迹,还有戴着耳环的耳朵。 他突然犯恶心,有点干呕。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干12怀孕了。”唐胥清粗鄙且不加掩饰的话,让何惜感到无地自容。 何惜胸口很闷,不想和他吵,因为还有事麻烦他,“能帮我买件高领打底衫吗?我给你钱。” “不用给,算我送你的。”唐胥清打了通电话,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一件白色打底衫。 何惜穿上,唐胥清说送他回学校,他没答应,唐胥清又要联系方式,何惜没有给,说:“以后不做了。” “我伺候得不好?” 没有比较,何惜也不知道怎么才算好,总之他确实谈不上舒服,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对这种事乐此不疲,“很一般。” 第13章 60 上完课,何惜午睡一个小时,便一直在宿舍看书。 下午三点,俞年突然发来消息,问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见一面。 何惜看着这条消息,愣了几秒,认为俞年发错人了,原本想置之不理,等俞年自己发现,但俞年难得来消息,他还是选择回复:【你发错了吧?】 俞年:【没发错】 何惜很怀疑,【你在g市?】 俞年:【刚下飞机】 他来g市干什么?跟着导师来的?要留多久? 可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 何惜打开折叠镜,他不知道昨晚做了几回,到现在眼睛还有些红,身上也很不舒服,简直糟糕透顶,他不想见俞年,【我有点忙,没办法见】 俞年:【你们学校周末还有课?】 何惜:【有】 俞年:【官网能查到你们的课表,你知道吗?】 何惜真不知道,毕竟他手里的课表都是班长发的,【官网上的,不太准】 否则班长为什么还多此一举。 俞年没和他掰扯课表的事,【一小时后我到你学校北门】 何惜合上书,看向窗外,今日晴空万里,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但为什么,他有点想哭。 61 俞年来的时候,穿的是棉服。 何惜看见他手里的棉服,顿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俞年没有行李,应该也没有订酒店,否则不会不换衣服,虽然温差有点大,但穿棉服实在太早。 俞年轻轻甩头,让何惜跟他走。 可他走得太快,何惜身体不爽利,很费劲地跟着,不时扶了扶腰。俞年从来不会等他,他想让俞年慢一点,但说不出口。 太阳还高高挂着,何惜却觉得夜晚已经到了。 俞年拐进一条人少的巷子,在他半米远处站定,看了眼他身上的打底衫,“你认识唐胥清?” 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何惜不敢看俞年,靠在墙上,缓解腰酸,“不熟。” “不熟你也敢睡。”俞年压着声音,没压住愤怒的情绪。 何惜试图淡化这件事,想表现得游刃有余,做这件事不是因为任何人,是他自己想,于是轻描淡写地说:“睡一晚也没什么,都是这样。” “谁和你都?” 当然是你!何惜在心里大吼,却沉默着,倔强地看向一边,但他的眼睛没这个骨气,又蓄满了眼泪。 俞年继续说:“唐胥清拍照了,你知道吗?” 何惜摇了摇头,以他昨晚的状态,就是录视频他也不知道。 “我已经让他删了,以后别和他来往,他挺滥情的。” 何惜不知道俞年和唐胥清是什么关系,也没心思问,“他怎么样和我无关,我们是各取所需。” 俞年冷笑,“你从他那儿得到什么了?” 何惜拉开领子,露出身上青紫色的痕迹,直视俞年:“起码他能让我快活。”可眼泪不争气地滑下来,让他失了气势。 他的手让俞年抓住了,衣领弹回去,重新遮住这些痕迹。 俞年在何惜手上轻轻摩挲一下,何惜想反握住的,但是俞年先松开了,“何惜,你太冲动了。” 何惜向来如此,选文科的时候是这样,来南方上大学是这样,和唐胥清一夜情的时候也是这样。 62 俞年很快就走了,走之前甚至没有像以前一样帮何惜擦眼泪。 他把何惜留在这条巷子里,就像当年他去b市,把何惜留在d市一样。 何惜在巷子里哭了很久,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怎么也堵不住。 把他捡回去的是盛阳,盛阳路过这里,看见了他,说他像条流浪狗,还幸灾乐祸地拍了不少照片。他打了盛阳一拳,向盛阳索要肖像权。盛阳说请他喝酒。 他们来到酒吧,盛阳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又说爱而不得是常态。 何惜喝着酒,“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盛阳顿了顿,“坏了,我好像真的没见过猪跑。” 何惜差点把酒吐出来,在盛阳耳边大喊:“盛阳,你有病啊!” 盛阳捂住耳朵,也朝他喊:“没病也让你喊出病了!” 何惜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一点,他贴过来,说:“苏格拉底曾经说过,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喜欢上另一个人。” 何惜翻了个白眼,“但丁曾经也说过,离盛阳这个人远一点。” 第13章 盛阳反驳:“雅典娜说过,何惜说的话都是假的。” 何惜决定以后离盛阳远一点。 不过他认为盛阳的话有道理,他开始尝试接触不同的人,但无论男女他都没有心动的感觉,他至今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同性恋,因为他只喜欢过俞年,他甚至找出gay片看,但他总会想起自己和唐胥清那一晚,便觉得恶心,完全提不起兴趣。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十二月末,他预约到一个心理医生,医生认为他可能混淆了依赖和爱情,因为从小俞年就在照顾他,他潜意识认为自己离不开俞年。医生建议他可以试着找到依赖的点,比如俞年总会给他做饭,那他就试着自己学习烹饪,替代俞年在他生活里的作用。 何惜问:“如果我是真的喜欢他呢?” 医生笑了笑,“那你只能控制你自己了,你这种情况很常见,喜欢一个人很正常。或者你可以把感情转嫁给其他人,找到你欣赏他的点,再试着和拥有同样气质的人交往。” 回到学校,何惜又遇到了唐胥清,唐胥清嬉皮笑脸的,很不真诚地向他道歉,说下次不会再拍照了。 他说没有下一次。 他认为和一个不爱的人做爱很痛苦,至少他是痛苦的。 63 盛阳的专业课期末考比何惜早三天,何惜让他提前走,他说一个人在路上很无聊,于是两个人一起买机票,下飞机后,他们拿到行李箱,立马换上厚羽绒服,一边穿一边笑,然后乘坐地铁回家。 他们下半身穿得很薄,车厢连接处时不时吹来一阵凉风,仍然冷得不行。盛阳的羽绒服还是高中时候买的,为了骑车方便,买的短款。 何惜穿的是长款羽绒服,比盛阳好很多,他看着盛阳蹲在轮椅位置的角落里,说:“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盛阳把冰凉的手伸进何惜的衣领,何惜打了个颤,躲开他,小声警告:“你别动手动脚的。” “我就动?”盛阳用何惜的脸取暖,又突然收回手,朝着何惜身后一笑。 何惜回头,正好接住俞年错愣的眼神。 他的目光挪到俞年的左耳,那里有一只绿松石耳坠。俞年微微别过脸,隐住那个耳坠。何惜低头,半收敛住的笑意重新绽放,但他心里酸得不行。 俞年这是什么意思。 车厢门关上,地铁重新启动,俞年走过来,说:“放假了?” 何惜点点头。 俞年又说:“你穿得有点薄。” 何惜捏了下衣领,“那边没这么冷。” “我还没放假,不能陪你回家,你下了地铁就快回家去,洗个热水澡。” “知道了。” 何惜抬头看站名,显示灯一个接一个灭掉,每灭掉一个,都像在他心上打一锤,最后,俞年走出地铁。 何惜半死不活的心重新跳起来,因为俞年背着他送的双肩包。 他骂自己是死性不改。 第14章 64 曲尚文比何惜早放假两天,何惜到家第二天就被他叫出门,他们买两杯奶茶,从一个商场转战另一个商场。曲尚文抱怨他们学校领导多么事儿多,又说学生会狗仗人势,不免为国家未来担忧,说这种学生考公进单位可怎么办。 何惜想起报志愿的时候,俞年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不知道俞年是不是也深受其害。他笑了一下。 “你居然还在这儿幸灾乐祸!”曲尚文说。 何惜解释:“我没笑你。” 曲尚文狐疑盯着他,“你们学校呢,怎么样?” “挺好的,除了学校太大,每次上课都要狂跑和二四六早起跑步,都挺好的。” 曲尚文又大叫起来:“我们那可是天天跑步!” 这回何惜的确是在笑他。 何惜买了些菜和调料带回家,翻出提前找好的烹饪视频。爸爸看见,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何惜削好土豆和胡萝卜,切成滚刀块,切土豆的时候,他想起小时候俞年说:“咱们吃土豆丝炒马铃薯片好不好?”他笑出了声。 他把切好的菜放在盘子里,又切洋葱,他剥掉外面两层皮,清洗一下,直接切成两半,要继续切的时候,俞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说把洋葱放在水里泡一会儿,切起来不辣眼睛。 他把洋葱泡在洗菜篮里。 在烹饪方面,何惜还是很有天赋的,这道菜出锅后色香味俱全,爸爸拍下照片发朋友圈,有一张还是何惜的捂脸照,他让爸爸删掉,爸爸不答应,晚上何惜再看朋友圈的时候,发现俞年点了一个赞。 这道菜的缺点是和俞年做的一模一样,俞年喜欢加培根和大量红椒粉,何惜也加了很多。 心理医生的这个方法对何惜没有用,他的生活已经让俞年腌入味了。 后来他没再进厨房,爸爸说太阳果然不能从西边出来。 65 俞年放假后,两家在一起吃了顿饭。 姑父终于从前线调到后勤工作,姑姑说,姑父调岗那天,他在客厅坐了一晚上,她说她知道姑父很热爱这个工作,他舍不得,但身体跟不上了。 何惜看看姑姑和妈妈,又看爸爸和姑父,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年纪已经在五十岁这个边界徘徊,好像老去是一瞬间的事。 吃饭的时候,姑父劝爸爸也早点转后勤,说累了大半辈子,突然退休肯定不习惯,刚好可以过渡一下。 何惜舀半碗鱼汤端起来喝,透过热气,他偷看一眼俞年。 俞年摘了耳环,为什么摘掉,是因为怕他误会?那俞年为什么会打耳洞,是因为他的话还是有别的原因。 俞年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 何惜很想问,可就算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又能怎样,俞年是他哥哥。 何惜不想再吃饭了,但俞年又给他盛了两勺鱼汤。 姑姑说他总算长了点肉。 他笑着说:“是食堂的饭菜好吃。” “那你的意思是我做的不好吃?”姑父说。 何惜立马说:“您做的最好吃。” 姑父谦虚了一下,说起何惜上次做的牛腩,他说俞年就很喜欢吃那道菜,自顾自往里边加了不少东西,说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口味都这么像。 吃完饭,何惜离开餐桌,坐在沙发上。 电视桌上的全家福又换了一张,这张照片越看越刺眼。 66 何惜送的双肩包在椅子上摆着,俞年从收到的那一天就一直背着,其实他应该收起来的,同样的,他也不应该去打耳洞,要打也是两只耳朵都打,他不该给何惜任何幻想,但他在这方面出乎意料的不理智。 那天他去g市见过何惜,就去揍了唐胥清,唐胥清说他根本不知道何惜是他表弟,后来唐胥清也生气起来,说:“我跟他做那是你情我愿,又不是我威逼利诱,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何惜和唐胥清都没有错,是俞年不合时宜的占有欲在作怪。 何惜高考前,俞年和妈妈去寺里祈福,俞年祈求何惜不要喜欢男人,否则他一定会嫉妒得发疯。 但事实上,何惜喜欢女人,他心里一样难过。 堂哥的婚礼定在劳动节那天,俞年出席了,他坐在男方亲友桌上,看一对新人交换戒指,看他们接吻,看他们感动地流泪,如果新郎是何惜,他可能比新娘的妈妈哭得还要厉害。 他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笑得眼圈发红,让爸爸看见了,爸爸调侃:“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感性。到时候你要结婚了,这可不哭得比长江还厉害啊。” 俞年只是笑。 像心有灵犀似的,数月不发动态的何惜在那天发了动态,他说【梨子学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后面很夸张地跟了三行感叹号,配图是一张奶茶照片。 手指往上滑,俞年翻看何惜以前的动态,发现从何惜初二开始,动态数量明显减少。 他看见初一的何惜抱怨政治怎么都背不会,明天还要去办公室给老师背,觉得很丢人,后面也是很夸张地跟了两行大哭的表情包。 俞年差点笑出声。 可能是看得有点久,妈妈问他在看什么,他把手机拿过去一点,让妈妈看,“这是何惜初一的时候发的。” 妈妈笑了笑,又看着他,说:“以前我和你爸爸都忙,你舅舅和舅妈也很忙,很小的时候就把惜惜交给你,辛苦你了。” “没有。”俞年摁灭手机,“何惜小时候很乖的,而且舅舅和舅妈对我也很好。”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叹声气。 俞年说的是真话,虽然当初觉得何惜是个小麻烦,但现在想想,他很庆幸能照顾何惜这么多年,但对于何惜而言,恐怕没有他这个哥哥会过得更好也不一定。 何惜生日那天,俞年送了一套联名的运动服,他不像何惜故弄玄虚,当天就告诉他了,何惜说谢谢。 七月份再见到何惜,何惜耳朵上十一个耳环已经全部换成新的了。 第14章 何惜有了新的生活,俞年应该高兴才对,所以他理智地朝何惜微笑,但是情感上笑不出来,于是他尽量不去看何惜。 67 八月初,奶奶生病住院,两个儿子和儿媳约好轮流照看,但大伯和伯母总说生意忙,恰好学校放暑假,这件事就全压在爸爸妈妈身上,俞年会来帮妈妈照看,但奶奶总对他们母子不满意,不是汤太咸,就是樱桃不甜,到爸爸下班来的时候,她又觉得什么都好。 俞年知道她在故意找茬,因为从小,奶奶就不喜欢他。 他一直以为是他没有堂哥聪明,堂哥比他大三岁,堂哥高考那年,奶奶一直夸堂哥随爷爷,脑子灵光,以后一定有出息。于是俞年拼命学习,高考失利的情况下,还是比堂哥考得好一些,但奶奶依旧不喜欢他。 这日妈妈有点头疼,俞年熬了鸡汤来看望,奶奶又开始挑剔,说汤色不清亮,跟了爸爸这么多年,连汤也做不好。俞年说这是他熬的,奶奶看了他一眼,“说的就是你。” 俞年觉得奶奶说的话很奇怪,他是爸爸的儿子,怎么能说“跟了你爸这么年”,但他认为奶奶在为自己找补,而且奶奶没上过学,也不识字,说病句也没什么奇怪。 俞年把保温饭盒拿回家清洗,顺便问妈妈身体怎么样,妈妈说好多了,又说下午和他一起去医院。 他们下午去医院,来到病房,却见奶奶在训斥何惜,说何惜给她带的水果不新鲜。 其实何惜是没有义务探望她的,只是因为都在一个市,所以才来一趟,这已经算很善良了。 俞年顿时怒起来,说:“你不喜欢吃就算了,我们还不乐意给你送东西。” 奶奶睁大眼,愣了一下,指着妈妈说:“这就是你养的儿子,这就是你带回来!” 俞年皱起眉。 什么带回来的!这个老太婆到底会不会说话! 俞年刚要反驳,就让何惜拉出了病房。 第15章 68 离开病房时,是何惜牵着俞年的手,来到医院的花园时,十指相扣也分不清是谁拉着谁了。 他们坐在阴凉里,藤架上的黄木香早就谢了,花坛里的翠菊和石竹还旺盛着。 有很多病人来这里乘凉,有小孩子,有成年人,也有老人,他们穿着病号服说说笑笑,把这里过成了自家小区。 “你奶奶可真吓人。”何惜笑着说。 “她一直都这样。”俞年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回来了,他低头看地上的浮动的光斑,不敢看何惜,“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你比她更吓人一点,我第一次见你这样对长辈说话。” 俞年笑笑,没说话。 他自己也很惊讶,从前奶奶对他多刻薄,他也没有反驳一句。 何惜伸直腿,两只脚摇晃着。他今天穿的是七分牛仔裤,刚好露出一截小腿,虽然是胖一点,但还是偏瘦。他仰起头,风刚好吹开树叶,阳光在眼上一晃,他闭上眼,偏细软的头发丝在风里晃动。 俞年默默看了他几秒,再次低下头。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俞年问他热不热,要不要吃冰淇淋。他点点头。 俞年给妈妈发了个消息,然后带何惜去医院食堂,他说:“南方更热,你在那边习惯吗?” “都住一年了,你才问啊。”何惜的语气有点像撒娇,俞年很久没听了,很想多听几句。 何惜继续说:“一开始不太适应,后来就好多了。那边的热和这边不一样,这里只要不在阳光下就挺凉快的,那边只能待在空调屋里。” “舍友都好相处吗?” “都挺好的。” 挺好的就好。俞年没再问。 何惜买了香草味冰淇淋,又站在面包柜旁看着香香软软的面包。 俞年问:“还想吃什么?” 何惜指着一盒面包卷,一共有五种味道,俞年买了一盒,他们回到刚才坐着的地方,还是老样子,一人一半,把蛋糕都吃了。 他没留何惜太久,送何惜去站台,看着何惜走上公交车。 晚上爸爸来到医院,说他已经做好饭了,让他们回去吃。 去车库的时候,妈妈抱怨:“本来还想吃披萨的,你爸的动作也太快了。” 俞年说:“明天提前通知他。”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爸不是你奶奶的亲生儿子,脾气一点也不像,你听听她今天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带来的,我一个人能无性繁殖啊。没文化真可怕。” 俞年让她逗笑了,轻轻拍她的肩,“别生气了。” 吃完饭,俞年回房间看论文,再刷几套行测题目,他坐在书桌前,感觉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他记得自己的钢笔是放在笔筒里的。 或许是记错了。俞年没太在意,只是过几天,他想戴耳环的时候,发现耳环少了一只。 69 在病房里的时候,何惜有一瞬间是想让俞年知道身世的,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不是圣人,他喜欢俞年,就想不择手段和俞年在一起,但是他的底线禁锢着他。 他准备好晚饭等妈妈下班。他们坐在餐桌前,妈妈说:“吃你做的饭还真不习惯。” 何惜笑道:“我做的也没那么难吃吧。” “好吃,你手艺可比你爸好多了。” “谁能跟他比啊。”何惜说,“妈,我表哥的奶奶好像特别不喜欢他,为什么呀?” 妈妈咽下一口饭,说:“你表哥一岁那年,你姑姑怀孕了,但是她和你姑父都很忙,哪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两个孩子,就去做了人流,也不知道怎么就让老太太知道了。其实一开始老太太不反对你姑父领养这个孩子的。”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些年姑姑受的冷眼,都是因为俞年。 这么说来,就算俞年知道身世,因为这一点,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这还用想么,他和俞年本来就是没结果的事。何惜苦笑了一下。 后来妈妈又嘱咐他,不要在俞年面前多嘴,他说他知道,他现在希望俞年一辈子也不要知道这件事。 70 心理医生建议减少和俞年的接触,于是上半年何惜都没有和俞年怎么说过话,但再见到俞年,何惜还是忍不住想牵他的手,想抱他,甚至比以前的欲望更深。他认为这是触底反弹,所以下半年他开始和俞年聊一些琐事。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享欲过剩,两个月下来,俞年估计能分清z大的所有猫猫狗狗,连学校有什么树什么花都知道。 但俞年并不说他的事,多是回复何惜一些语气词,例如“是吗?”“真厉害”“还有这样的?”,全篇看下去,很像何惜在自言自语。 “小学弟,你又丢耳环啦?” “没有。”何惜收起手机,背上包,离开篮球场。 宋梨走在他身边,“那就是失恋了?” “也不是。” “单恋?” 这一次何惜没有反驳。 宋梨说:“这年头谁还搞单恋啊,一鼓作气冲啊,单恋什么时候是个头。” 何惜嫌她聒噪,反驳道:“那你呢?成功没有?” 宋梨笑得更灿烂了,那张脸比何惜刚刚打完球的脸还要红,“有一点小进步,他今天喝了我带的水。” 何惜对她很无语。 宋梨喜欢篮球社的一个学长,学长姓黎,宋梨说他们有缘分,以后生了孩子就叫黎梨。当时何惜翻了个白眼,遭到一顿毒打。 宋梨和黎学长是同一级,她从大一开始追,追到了大三,何惜夸她契而不舍。 大三上学期的末尾,宋梨说她追到手了,何惜说恭喜,但是几个月后,宋梨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被误伤的何惜尽职尽责承担一个朋友的责任,听她吐槽黎学长。 何惜不擅长安慰人,因为一般都是别人安慰他,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听,但是宋梨不满意,问他有没有在听,何惜一边晃着秋千,一边说:“我一直在听。” 后来,宋梨再说,何惜也开始说一些语气词,例如:“嗯嗯,是”“对啊,他怎么这样”,宋梨说:“你们男人都这样。” 何惜也说:“你说得对。” 然后宋梨挂掉了电话。 71 何惜握着手机,回想过去俞年是怎样安慰他的,大概是先耐心听完他的哭诉,再理智分析对错。 理智。何惜给俞年挂上这个头衔,俞年总是理智的。 或许等他到俞年的年龄,也能这样理智。 下午的阳光仍然热烈,今天一点风也没有,树叶动也不动。 何惜把手机放地上,开始荡秋千。 秋千越来越高,热乎乎的风吹干了额头上的汗渍。 “这么热的天还在外边玩这个啊。”俞年走过来。 何惜没有停,“早上起不来,晚上抢不过那群小孩儿。” 俞年坐在另一个秋千上,立马站起来,因为烫屁股。 第15章 何惜大笑起来,问:“你想玩吗?” 俞年笑着看他,很配合地说:“开个价吧。” “一万个冰淇淋。” “太贵了吧。” “那你也太穷了。” “我就是很穷啊。” “你都要工作了。” 俞年研三成功考公上岸,在本市工作,下个月就走马上任了。 他说:“你没听说过吗?国家单位就是穷的稳定啊,我可是合法公民,不搞旁门左道。” 何惜笑,“那我给你打个折,一千个吧。” “成交。” 何惜不再用力,让秋千自己停下来,“你来这儿干嘛?” “散步。” 何惜双脚落地,惊讶地看着他,“你大热天的散步啊。”他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俞年坐上秋千,“你能出来玩,我为什么不能散步。” 何惜笑笑没说话,捡起手机放兜里。 这个秋千有些年头了,经过风吹日晒,链接处不是很灵活,荡起来的时候,会有吱呀吱呀的摩擦声。 何惜靠着架子站,他不看俞年,他看地上的影子,俞年从他旁边荡过去的时候,带着一阵香风,这风包裹着他,拥抱着他。 俞年没玩太久,说去吃冰淇淋。 何惜问:“你真是来散步的啊?” “不是,我来给薛大爷送鸡蛋,他得了张鸡蛋票,兑换的地方有点远,我帮他跑一趟,刚送去。” 他们来到冰淇淋店,俞年拍下冰淇淋的照片,说这是第一个冰淇淋。 何惜说他好幼稚。 第16章 72 俞年以为妈妈对于结婚这种事很能看得开,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催婚,俞年猜测可能是因为妈妈看见堂哥家的小孩子。 今年春天,堂哥家添了第一个孩子,是女儿。 也有可能是因为妈妈太闲了,因为妈妈在去年的时候就退休了,这一年里,她时常和老姐妹一起聊天,受了不少熏陶,甚至开始养生大计,她和爸爸养生就算了,每次都要带上他,年纪轻轻就活得像个老干部。 他们在客厅泡脚,电视机播放一部武打电影。妈妈问:“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谈恋爱,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俞年说:“谈恋爱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谈啊。” “你这话说的,不谈恋爱怎么结婚啊。” “为什么要结婚啊?” 妈妈反问:“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因为不想啊。” 妈妈噎了一下,说这是人生大事,也没见谁一辈子不结婚的。 俞年看向爸爸,爸爸轻咳一声,“我觉得吧……” 妈妈不耐烦地“啧”一声,爸爸说:“我觉得你妈说得挺有道理的,你想想,以后我和你妈都走了,就剩你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冷清多孤单,是不是?” 俞年没接话。 过段时间,妈妈就开始给他介绍女生,不是她同事的女儿,就是她同事的姐妹的女儿,俞年招架不住,就在单位附近租房住,说上班交通方便点,因为最近经常加班。 73 何惜步入大三后,也时常给俞年发消息,多是图片,有时是明媚阳光里的落叶,有时是正在进行体测的操场,或者是一只霸占座位的橘猫。 何惜的手也入镜了,微微翘起的指尖做出掐猫脖子的姿势,他戴着俞年送的手表,露出的一点袖子,似乎是俞年送的那套运动服。 俞年不知道应该回复什么,因为他的生活略显平淡,但他总会找点值得拍的地方发给何惜,比如同事桌上即将枯萎的仙人掌。 何惜笑着问为什么仙人掌也能养成这副熊样。 俞年说因为这个同事浑身弥漫着淡淡的死气。 或许是不喜欢体制内的生活,这个同事在年末辞职了,带走了那盆仙人掌。 最初何惜找他聊天,他会刻意回避,可他们两家经常见面,回避倒显得他太在意,渐渐的,他觉得时不时分享一下生活也不错,就好像他们在一起生活一样。 何惜大三下学期在外实习,舅舅舅妈想让他在d市,但他选择留在g市,他租了间小房子,布置得井井有条,还在阳台上养了几盆多肉和仙人掌这种好养活的花。 不过俞年猜测,没多久他的房间就会变得像经历过二战那样,而多肉和仙人掌能活多久,俞年也不能下定论。 何惜说他在博物馆做讲解,晚上会在一家咖啡馆做兼职,他埋怨咖啡馆的老板总让他打杂,一个多月还不教他做咖啡,累得他腰酸。 俞年让他辞职。 他还想说其实没必要这么累,想说他可以照顾何惜一辈子。 74 何惜的胃实在是太脆弱了,吃一顿烤鸭就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当晚他一夜没睡,觉得浑身都在疼,第二天便高烧了,后来他连续三天没有吃饭,身上才舒服一点,但高烧还是没退,于是一早就去医院打点滴。 回来时已近中午,何惜打开空调,直接趴在床上,肚子在叫,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也不是没有胃口,只是他好想吃俞年做的饭。 这几天他都没有休息好,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就想睡觉,于是拉开被子盖在身上,沉沉地睡下了。 可能是睡前想的是俞年,所以他梦到了俞年,俞年在用湿毛巾给他擦脸,问他还难不难受。梦里的何惜摇摇头,俞年又问他想吃什么,他说就想吃酸的。 他高烧的时候,总喜欢吃点口味重的,不是很辣就是很酸的。 没多久,俞年拎着一袋山楂回来,他洗好山楂喂给何惜,身上还带着外边冷气的味道,何惜往上拉了拉被子。 画面一转,山楂变成了草莓,躺在床上的也不是何惜,何惜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知道俞年在喂这个人吃草莓。 何惜醒了,心里像吃了山楂那么酸。 他没再继续睡,打算去超市买山楂,尽管他现在的胃吃山楂不太好,但他还是想吃。 他买了小半斤,洗好放在碗里,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吃,吃得胃很烧。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像一根绳索把他从黑白无常手里拽回来,他终于放下山楂,拿起手机,是妈妈打来的视频电话。 何惜擦掉眼角的泪,按下接通。 妈妈问他有没有吃饭,他说还没有。手机那边很热闹,妈妈翻转镜头,让他看烙的馅饼。 俞年的身影在镜头里一晃而过,何惜手抖了一下,心脏似乎停止跳动一秒,又疯狂跳起来,好像怕他晕厥似的。 妈妈说他们做了牛肉馅和羊肉馅的,馋一馋他,他说好想吃。 “等你实习结束,天天做给你吃。”妈妈说。 他说好,又听见姑姑的声音越来越近:“这还不好看,那你眼光可真高。”姑姑凑过来,让他看照片,问:“惜惜,你觉得这个姐姐长得怎么样?” 何惜还没说话,姑姑就被拉走了,俞年说:“给他看干什么。” 妈妈笑着说:“你姑姑在给你哥张罗相亲的事。” 何惜不得不跟着妈妈一起笑,但他坚持不了两秒,妈妈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他只能说:“妈,我现在有点难受,想休息一会儿。” 妈妈问:“怎么了?生病了?” 何惜让妈妈看手背上的针眼,“有点高烧,今天去打针了。” “那你休息吧,别忘了吃饭啊,不想做点个外卖也行。” 何惜笑着点头,挂掉电话,摁灭手机,黑掉的手机屏接住了他的眼泪。 他跑进卫生间,把刚才吃的山楂都吐了出来。 所以刚才的梦都是在提醒他,俞年早晚会结婚的,是吗。 75 拿到博物馆的实习证明,何惜直接搬回宿舍,没有回家,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回去也只会让爸妈担心。 他的三个舍友,一个准备保研,一个准备考公,一个准备跨专业考研,何惜什么打算也没有,但他这三年也没有闲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证都考了一遍,所以他现在身心俱疲,只想休息,给不停运作二十年的大脑放松一下。 宋梨知道他的想法,说放松一下也好,因为毕业论文就能扒掉人一层皮,她又说如果想去国外玩,可以去找她。 她毕业后直接去了国外,当时她跟黎学长分分合合,又是抽烟又是酗酒,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样,最后被家里人带去环球行,从枯草变成了仙人掌,她说世界上帅哥那么多,她干嘛非要拽着那个人。但是有次她喝醉给何惜打电话,说她很想那个男人。何惜给她录音,第二天发过去,她坚持说她没有说这话。 大四课程很少,何惜不好和考研考公的人抢图书馆,所以经常去市图,市图一楼有家咖啡馆,何惜累的时候,会在这里休息。 他现在食欲越来越低,一支冰淇淋加一份甜甜圈就可以是他一天的饭量。 这天他下楼去咖啡馆,看见男人拿着摄像机拍图书馆。男人应该在想办法拍出艺术感,他总是做出很奇怪的动作,在摄像头对准何惜这边时,他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拍摄。 第16章 在他放下摄像机的时候,何惜认出这个人,是俞年的男朋友。 何惜想起那个夏天的拥抱,想起微弱的月光里俞年滚动的喉结,完全不敢再看他,在他面前,何惜觉得自己就像挑拨人感情的第三者,哪怕俞年说不爱他,但他们确实是在一起的。 第17章 76 寒假回家,妈妈一直说何惜太瘦了,追问是不是生活费不够。他说钱够用,只是吃多了胃不舒服。于是妈妈带他去做全身检查,检查出他有点贫血,胃炎比高中的时候严重一点,都不是大毛病。 回家路上,妈妈拐去商场买菜,何惜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买酸奶的时候,他看见燕麦酸奶,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一条。 “妈,我哥怎么样了?” “你哥?挺好的呀。”妈妈放进去两袋培根。 何惜低下头,“我是说,他相亲的事儿。” “他不去,都二十六了,连个女朋友也没有,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 “二十六年纪也不大啊,干嘛着急结婚。” “是不大,但是谈恋爱也要一两年吧,到时候不就到年龄了么。” 何惜有点不高兴,他想反驳是不是活到平均年龄,人就该死啊,但他没敢说。 晚饭的时候,爸爸问何惜毕业后打算做什么,何惜说先出去玩个两三年。 爸爸吃了口菜,点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何惜以为爸爸会劝他找个稳定一点的工作,或者又说向俞年学一学人生规划,但没想到他就这样接受了,可能是因为有了文理分科这件事,他认为根本劝不动何惜。 何惜笑着说:“我也不是只玩,边玩边打工。” “没关系,二十多年都养过来了,还差这几年么,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何惜听得眼热,在物质方面,爸妈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何惜能理解爸妈热爱本职工作,小时候不能经常陪在他身边,他也少有埋怨,现在看着他们的皱纹和白发,突然为喜欢俞年而感到愧疚。 77 除夕前一天,何惜和朋友约着打球。 许哲长胖了一点,也戴上了眼镜,盛阳说:“不知道谁当年说,我怎么天天打游戏,眼睛也没近视呀。” 许哲说还是玩的不够多,他看了四年的电脑,眼睛度数直线上涨,他问盛阳毕业后是不是要留在南方。 盛阳已经确定下来保研本校,许哲说他在南边乐不思蜀。 “你懂个屁,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快乐着呢。”盛阳大二的时候谈了个美院的新生,天天黏在一起,时不时在何惜面前晃一下,他问许哲:“你不会还打光棍吧?” 许哲把球往他脑袋上砸。 同样打光棍的何惜觉得腰酸,说休息一下。 盛阳说他虚。 “许哲,你快把他打到闭嘴。”何惜说。 许哲说他正有此意。 他们吵吵闹闹的,让何惜感觉回到了高中。何惜的高中因为政治过得苦不堪言,但有时候他会怀念那段时光,那个时候一心只想着成绩,现在自由了,记挂的东西也多了,精神上比高中还要疲惫。 他们没在外边吃饭,打完球就散了。 何惜在球馆坐了半个小时,腰还是有点酸,又在路边蹲了一会儿,有女生以为他低血糖,给了他一块巧克力,他懒得解释,接下糖说谢谢,吃完后,他打算拦个车回家,刚要动作,就听人叫他,那种悸动又升起来,他回头,看着俞年。 俞年还穿着工服,拎着一袋面,干部气质扑面而来,如果不是这张脸撑着,这身行头能给他再添十岁。他问何惜是不是不舒服。 “腰不太舒服。”何惜的声音有点抖,因为他的心跳频率实在太快,他知道他还是喜欢俞年,喜欢得不得了。 俞年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何惜很不好意思,何惜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我也要回去一趟,一起吧。”俞年拦下车,从另一边上去。 坐进车里,何惜问:“单位只发了一袋面吗?”他记得爸妈都是米面油好几袋子。 “不是,还有别的,我平时也不吃面,这是给我爸妈的。” 何惜点点头,没说话。 临近过年,路上车辆多了不少,这会儿又赶上下班高峰期,五分钟过去,车队仍然纹丝不动,何惜看着贴在车窗上的收费表,默默计算需要多少钱。 司机问他们急不急着回去,如果急的话,他们现在就可以下车。 何惜想说下车的,但俞年先开了口,说不急。 何惜不再算钱,他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让俞年叫醒的。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他下车,让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他缩起脖子,低下头,把下半张脸埋进羽绒服领子里。 “腰还难受吗?”俞年问。 何惜小声说:“还有点儿。” 俞年背对着他蹲下来,“我背你回去。” 何惜退一步,“不用,我自己……” “快点。”俞年打断他的话。 何惜把羽绒服下面的拉链拉上去,趴在俞年背上,环住俞年的脖子。 俞年站起来,掂了他一下,然后背着他走进小区。 这还是俞年第一次背他,小时候俞年会拉着他的手,或者提他的衣领。 他闻着俞年身上的味道,看俞年左耳的耳洞,不自觉搂紧一些,又有点担心俞年会听到他的心跳。 俞年突然说:“你腰不好的话,平时克制一点。” 何惜刚开始没听懂,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腰酸和那事儿没关系。”然后又说:“我就做过那一次。” 他看见俞年的耳朵红了,俞年说:“以前没听你说腰不好。” “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四年。”俞年低喃,“四年你就把自己养出一身病。” “哪有。”何惜小声反驳。 他私心想让俞年走得慢一点,等俞年真的走慢时,他又担心是不是自己重,他问俞年:“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 俞年走得像散步,挪到电梯门前,放下何惜,跟着何惜走进去。 何惜拿钥匙开门,那个福袋还在钥匙扣上系着,推开门,妈妈从厨房出来,“俞年也来啦,快快,我又烙了馅饼,你吃点,再拿回去点。” 俞年换上鞋,拎着面粉进厨房,说是单位发的,但他也不会做面食,送他们的。 何惜脱掉羽绒服,坐进沙发里,看着那袋面粉,想起俞年说给爸妈,却送到了他家里,四舍五入的话,俞年是不是就和他一个爸妈了。他沉浸在幻想里,歪倒在沙发里笑。 78 妈妈对于烙馅饼是认真的,一整个寒假何惜每天都在吃,寒假结束返校,冰箱里还有几张馅饼。 在何惜忙着修改毕业论文终稿时,曲尚文发来消息,说他成功考上苏老师本科院校的研究生,他说恭喜,又调侃道:【你还记着人家呢?】 【总要画个句号吧,以后就不记了,人都结婚了】 何惜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复。 曲尚文又说:【都怪你这个乌鸦嘴,当年说点什么不好,偏偏说她结婚生子】 何惜笑,本来想发【结婚有什么不好】,却又想起俞年相亲的事,如果俞年结婚,于他而言,也不算多好的事,于是删掉这句话,发去一张猫猫磕头道歉的表情包。 答辩前,学校组织拍毕业照。宋忆春这四年换了不少女朋友,另外两个舍友也都谈过恋爱,只有何惜一个人单身四年,舍友说要不要拉个横幅给何惜招亲,宋忆春说何惜这个长相去哪找不着女朋友,人家就是不想谈,此事才作罢。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何惜把书和杂物都卖掉,扔掉一部分衣服,只把被褥寄回家,拉着箱子开始全国游。 他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他看着壮丽的风景,心想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但下一刻,他就想给俞年发消息分享眼前这一幕。 从离校那一刻起,他没再向家里要钱,他物欲不高,大学时候的证书足够他温饱,他会做翻译、在辅导机构兼职,或者在民宿帮忙,甚至在一个古镇做了两个月的导游。但他偶尔会遇到拖欠工资的情况,向俞年抱怨一番,俞年立马转他卡里两万块钱,他再也不敢向他抱怨,那两万块也一直没有动。 第18章 79 何惜的朋友圈又开始更新了,俞年在这里看见很多风景,但是何惜从来不出镜,最多是一个影子,看到布达拉宫的时候,俞年有些担心何惜会不会高反,担心何惜的腰还酸不酸,有时他看见对腰好的东西想寄给何惜,但他不知道何惜身在何处,何惜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很不固定,有可能是两天,有可能是一周。 何惜好像真的脱离了他的生活,他觉得他很像那盆即将枯萎的仙人掌。 舅舅今年也转入后部工作,爸爸光荣退休,他们一起晨跑,舅妈出差次数越来越少,经常和妈妈去跳广场舞,俩人甚至报了个插花班,他们过得逍遥自在,俞年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像开错了季节的花,整个人闷闷的。 第17章 周末的时候,他被爸爸叫起来晨跑,他们三个跑到商场,刚好赶上年前打折活动,一个没刹住,买了整整三个购物车的年货。 无论是人工还是自助付钱都排着长队。舅舅看着他的购物车,说:“你跟何惜的口味还真像,何惜也喜欢吃这个面包卷,今早特意让我给他买的。” 俞年一愣,“何惜回来了?” “凌晨到的,也不知道从哪飞来的,这么晚的航班。” 俞年点头,笑了一下,说:“今年回来这么早啊。” “也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走,我是想等他在外边玩够了,就安心找个工作稳定下来,这都玩三年了,也不见有安定的意思。” 爸爸说:“诶,你就让他玩么,我到还想让俞年出去的,省的他妈在耳边念叨结婚的事儿。” 俞年低头一笑。 不过自从他过完三十岁生日,妈妈很少再提结婚的事。 80 回到家,俞年挑出何惜喜欢的零食,拿去舅舅家,舅妈说何惜还在睡。 俞年拎着购物袋走进何惜房间,轻轻放在地上,他坐在书桌前,静静看着何惜。 何惜的头发长了,皮肤也晒黑了,露出的一截小臂精壮一些。 俞年很想握他的手,抱住他,亲吻他。这种冲动以极快的速度发酵,俞年凭着极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转过来,他看见摆在桌上零零散散的耳环,其中一个很像他过去丢失的那一个。 他拿起耳环反复确认。 爸妈是不会擅自进他房间的,那天他问爸爸有没有人进来过,爸爸说可能何惜来过。 他知道何惜还喜欢他,但何惜不该喜欢他,他也不该喜欢何惜。 他放下耳环,又看向何惜,何惜已经醒了。 何惜用被子盖住脸,慢慢蜷起腿。 他们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俞年坐过去,想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何惜死死拽着被子。 俞年感觉喉咙很难受,像溺水发不出声音,他尝试好几次,才说:“你想把自己憋死吗?”可这声音里却带了点哽咽。 何惜这才松手,他的眼睛红了,眼角晶莹闪着光,俞年帮他擦眼泪,他握住俞年的手,俞年没有挣开。 他们十指相扣握了一会儿,俞年问他饿不饿,要不要起床吃饭。 他摇摇头,看了眼天花板,又扭头看窗外,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是周末,你都过糊涂了。” 何惜笑了笑。 俞年把手抽回来,说:“如果还困的话,就再睡会儿,我回去了。” 何惜拉住他的手,“我想吃面包卷。” 81 何惜起床洗漱,妈妈问他吃不吃饭,他说不吃,要吃面包卷。 “你就天天吃那些加工食品吧!”妈妈大喊。 何惜跑回房间,朝俞年吐了吐舌头,两人笑起来。 俞年拿出自己带来的面包卷,掰成两半。 耳环还摆在桌上,何惜没好意思收起来。 他们安静地吃面包卷,没有提耳环的事,有时对上眼神,也都心照不宣地挪开视线。 吃完一盒面包卷,俞年便走了,何惜戴上俞年的耳环,回想俞年看他的眼神,是怜悯,还是可怜,他读不懂俞年。 他把头发揉的像鸡窝,然后伏在桌上。他就是喜欢俞年,他能怎么办。 82 何惜在这里过完元宵节就走了,他说他要去草原,然后呢,他也没想好,总之他再次从俞年的生活里消失。 俞年每天都会点进朋友圈,何惜不是每天都发,但有时看见新的照片,俞年会开心一整天。俞年想,他迟早会在这种生活里消磨掉喜欢何惜的勇气,就像当年的程花一样,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五一前一天,朋友问他有没有空,出来聚一聚,俞年去了,一共五个人,其中三个都在倒苦水,不是工作就是感情,还调侃俞年到底是金屋藏娇还是身体不行,怎么一直单身,俞年笑着说他们管得太多。 唯一一个结婚人士迟迟不开口,末了才说下个月办满月酒,饭桌上静了静,他们一致认为这顿饭应该让他请,这还不够,他们还要去ktv,说掏空他的腰包,把份子钱提前花回本。 俞年不唱歌只喝酒,去了趟洗手间。 ktv隔音效果很好,不贴着门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所以走廊比较安静,很远就能听到洗手间的流水声。 “……不是还有你弟吗,叫什么,俞年是吗?” 听到有人在议论他,俞年停下脚步,没走进去。 “他啊,他没关系啊,又不是我叔的亲生儿子。”是他堂哥的声音,“说是捡来的,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外边的野种,我奶奶才不会给他留钱。” “真要是野种,你叔能容得下他?” “我叔对我婶那叫一个一往情深,谁……” 俞诚走出洗手间,正好和俞年打个照面,他心里一慌,面色不改,僵硬地笑了一下:“你也来这儿……” 话没说完,就挨了俞年一拳头。 他被打得晕头转向,没扶住墙,摔在地上。 83 何惜学骑马的时候摔了下来,在民宿躺了大半个月,他想他这把年轻腰是真的要断了。 这大半个月里他哪也没去,就在民宿喝奶茶,看书,晒晒太阳。 民宿老板的小儿子还在上小学,是个皮孩子,每天都在外边玩到很晚,让老板娘一路踢回家,然后在屋里哭着写作业。 何惜站在走廊吹风的时候,能听见这孩子的哭声,孩子说他就是算不出来,老板娘说他上课不好好听。 何惜敲他们的门,老板娘怒气冲冲地开门,看见何惜,愣了几秒,然后陪笑道:“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让他小点声。” 男孩子说:“明明你的声音更大一点!” 眼看老板娘又要发脾气,何惜忙说:“我在辅导班工作过,要不要我来帮忙?”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何惜教他数学和英语,起初这孩子还比较拘谨,后来混熟了,胆子也大了点,说他一直在民宿,是不是家里有矿,他说没有,是因为骑马摔伤了。 “那你怎么不回家养伤啊?”乌日雅问。 何惜托着脸,拿着一支铅笔轻轻敲着桌子,“不想回家。” 乌日雅一副“我懂”的样子,“原来你是离家出走啊。” 何惜笑笑,没解释。 “那我明天跟我妈说说,让她免掉你的伙食费。” “那就谢谢啦。” 其实何惜吃得很少,一天一顿饭,十几块钱的伙食费省不省都没关系,不过第二天老板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直接给他住房费用打八折,也不知道乌日雅添油加醋说了多少。 何惜一住就是两个月,期间帮了老板不少忙,一日他帮老板娘擦花瓶,老板娘说:“何惜啊,你当我女婿怎么样?”吓得何惜险些摔碎花瓶。 “我说真的,我还有个女儿,今年大三,学习可好了,她高考全省三百多名,很厉害的,长得也不错,配得上你。”老板娘越来越来劲,“你等等啊,我去拿照片给你看。” 她拿来一本很厚的相册集,说这都是她女儿的照片,从小到大的。 老板娘随便指一张照片,都能说出背后的小故事,何惜没打断她,耐心听她说完,末了,她说:“当我女婿是你赚了,怎么样,考虑考虑?” 何惜笑着说:“您这样,挺像人贩子的。” “我是看你人好呀,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好男人哪那么好找,我也是怕她吃亏。你就在我这儿住下,我不收你钱,你等我女儿放假回来,你俩见见。” 何惜哭笑不得。 就在这一天,他收到俞年的消息,俞年问他在什么地方,他也想来放松一下。 第19章 84 俞年到的时候,何惜在帮客人登记。 何惜比过年时白了些,快要恢复他以前的肤色了。他戴着俞年的绿松石耳环,说话时耳环微微颤动,像被花吸引过去的蝴蝶,俞年根本挪不开眼。 何惜拎着客人的箱子要上楼,俞年接下箱子,只让他领路。 下楼时,何惜问:“你怎么突然想过来?” “放松一下啊。” “你们的工作很累吗?” “对啊。哪有工作是清闲的,你腰不好怎么还做这个工作?” 何惜笑着解释:“帮老板娘的忙,不怎么做的。” 他给俞年登记,再送俞年上楼。俞年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俩出去转转。” “等等吧,等老板娘回来,她陪儿子上街买衣服了。” 刚好赶上五一小长假,民宿的客人一波又一波,每次都是俞年搬行李。 “我这腰又不是断了,你至于么。”何惜说。 “久病成疾,你什么时候能爱惜一下你自己。” 何惜便不说话了,他给俞年倒水,让他坐着歇一会儿。没多久,老板娘和乌日雅回来了,老板娘一直道歉,说街上人太多了,她给了何惜一个热呼呼的肉饼。何惜说没事,然后分一半肉饼给俞年。 第18章 老板娘问他这是谁,他说这是他表哥。 老板娘眼睛都睁大了,问:“那你表哥结婚没有?” 何惜翻了个白眼,“他比你女儿都大十岁了,你别想了。” 老板娘失望地叹气,“那确实年纪有点大。” 何惜笑起来,踢了下俞年的鞋子,“听见没有,老板娘嫌你年纪大。” 俞年笑着看他,“她还有个女儿啊。” 何惜坐在俞年身边,小声说:“她说要把女儿介绍给我,如果不是你要来,我都要跑路了。” 俞年看着油光发亮的肉饼,说:“其实你试着跟她相处一下也行。” 何惜拿着肉饼上楼去了。 85 俞年的建议没错,但何惜认为俞年就算不喜欢他,也没必要把他推给另一个人。 何惜很不高兴,吃完半个肉饼就没吃晚饭,一直躲在屋里,等外边披星戴月了,他才开门出去,看见俞年在楼下抽烟。 他不知道俞年还会抽烟,就像当年他不知道俞年手背上有个小痣,他离俞年很近,又很远,像水中捞月。 五月初的晚风很凉,何惜陪俞年站着,俞年抽了一根又一根,没有停的样子,好像也不觉得累,就保持那个姿势站着,像个假人。 到第六根的时候,俞年接到一个电话。俞年开始踱步,但他很少讲话。 何惜觉得俞年的背影看起来很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赶飞机的缘故,他下楼,俞年刚好看见他,朝他笑了笑,然后捻灭烟,朝他走过来,他走得快一点,他们同时到达楼梯口,俞年刚好挂断电话。 俞年收起手机,问他饿不饿。 楼梯旁挂着灯泡,泛黄的光斜着切过来,俞年眼角的细纹无所遁形,青色的胡茬露出头。 何惜摇摇头,“你那边是不是有事?” 俞年动了动唇,好像欲言又止,最后他只是轻轻一笑,说没有事,“我有点饿了,陪我出去吃点?” 何惜点点头。 他们没有去饭店,只买了些路边摊吃,何惜虽然不饿,但闻着香味也有点馋。俞年故意不给他吃,“不是说不饿吗?” “馋和饿不一个性质。”何惜伸手要拿,俞年就躲开。 他逗了何惜一会儿,才分了几个对夹熏肉,他又买一碗碗托,何惜也吃了几口。 有几个女生穿着民族服装在拍照,俞年问何惜要不要穿。 “我穿过了。” “没见你拍照。” “拍了。”何惜拿出手机翻照片,点开一张影子图。 俞年笑了一声。 何惜带俞年租衣服,由何惜当摄影师。何惜不会角度和光线,怎么拍都觉得不好看,于是让一个女生帮忙拍,这个女生拍照很卖力,摆的pose比俞年还多,成片特别好看,把俞年拍的年轻好几岁。不得不说,女生对于拍照是有一手的。 何惜为了谢她,给她买了支冰淇淋。 他和俞年坐在冰淇淋店,把照片都发给俞年。俞年问:“你拍的那些呢?” “我拍的不好看,删掉了。” 俞年罕见的自恋了一下,“我长这么好看,你能拍多丑啊。” 何惜笑起来,心想如果是段明璋的话,一定能把他拍得很好看。 去年他在杂志上看到段明璋的作品,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俞年来这里,段明璋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怎样了。 何惜问不出口,有点心不在焉的。 突然响起“咔嚓”一声,何惜抬眼,俞年的手机摄像头对着他,又是一声。 何惜睁大眼,“你删掉,别拍。” 俞年的手指不停地按快门,记录下每一帧的何惜。 何惜没能抢到手机,俞年把手机放进裤兜里,他无论如何也不敢伸手去拿。 他们返回民宿,说不清到底是谁的手先碰到另一个人的手,也分不清谁先握住对方的手,他们牵着手走了一路。 那天的晚风是路边摊的味道,俞年的香水味和烟味。何惜知道自己很高兴。 86 晚上那通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妈妈说他的确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当年dna匹配没找到亲生父母,现在科技和网络更加发达,说不定能找到,如果他想的话,他们支持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俞年说:“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爸爸妈妈抚养他三十年,本就和亲生父母无异,俞年没那么任性。 在他得知此事当晚,他想了很多。 譬如从前妈妈说,奶奶不喜欢他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个儿媳,现在看来,或许根源在他身上,是他让妈妈受了许多年的冷眼。而舅舅和舅妈对他这么好,是因为他照顾何惜,还是因为妈妈爱屋及乌,妈妈在婆家受了委屈,娘家自然要护着她,可这委屈多半是因为他。 虽然他说他们是他的亲生父母,可到底不是,他还是产生了寄人篱下的情绪。 过去他可以凭着血缘关系任性,现在他不能再任性了,更不能去招惹何惜。他已经给这两个家庭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离开这里的时候,俞年跟何惜拥抱了很久,好像他这辈子也见不到何惜一样。 87 六月份的时候,妈妈再次提到相亲,这一次俞年没拒绝。 对方是妈妈同学的女儿,在一家外企工作。他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还不错,于是又约了几次,第四次的时候,对方说他们不合适。 后来俞年又见过几个女孩子,都说他们不合适,到第四个的时候,他问哪里不合适,对方说:“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吃菌菇。”当日的菜品有一道奶油菌菇汤。 不是所有人都像段明璋那么傻,俞年也不能记住不喜欢的人的喜好。 但总有人和俞年一样把婚姻看作一笔交易,他是为了让爸妈放心,对方是为了有个家,仅仅是一个家。 她叫江鹭,是俞年第五个相亲对象。 相对于恋人来说,他们更像朋友,但他们明显区别于朋友,他们会接吻,只是这个接吻更像一种既定程序,就像一个句号,用来结束这一次的约会。 88 俞年再见到段明璋,是在一个大雪天。他和江鹭走出咖啡馆,他想送江鹭回家,江鹭不让,说雪天难行,还是不要跑这一趟,于是打车回家。 他们在咖啡馆外接了一个很短暂的吻。 江鹭离开后,段明璋突然出现,他晃了晃手里的相机,问:“我能把你们的照片放在我的作品里吗?” 俞年笑着说:“你拍下来的,当然是你的。” 段明璋走到咖啡馆外的遮阳伞下,先放下雨伞,把相机装进背包里,再拿起雨伞,问:“去喝杯酒吗?” 他们去了附近的酒吧,各点一杯酒,聊各自的琐事,段明璋这些年的生活简直大风大浪,俞年是古井无波。 段明璋成熟很多,大概和他的经历也有关系,“平淡的生活也挺好,大起大落太考验人的心态。”他摘掉表带,露出手腕的疤痕。 俞年想到何惜满是耳洞的耳朵,“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伤害身体呢?” “身上疼,心里就会好受点吧。”段明璋看了眼俞年的酒杯,“你不会又把我当成你表弟了吧?” 俞年一愣。 段明璋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大学舍友,说我的眼睛和你表弟有点像。” “是有点像,我也是后来才发现。” 俞年能够意识到自己对何惜的感情,是因为做/爱的时候想到了何惜,何惜因为害羞而发红的脸,还有那双湿润的眼睛,和那具偏瘦的身体。他仍然记得那晚他有多么慌张错乱,哪怕后来他不再看段明璋的脸,也还是能想到何惜。 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何惜,看见何惜喜欢吃的食物,看见跟何惜背影相似的人,看见女生戴的耳环……他一直以为这是亲情。 他们聊了很久,多是段明璋在说,让俞年好像回到八年前,他又看到趴在吧台上哭泣的少年,但这一次不是何惜。 第20章 89 何惜在民宿住到老板娘的女儿放暑假,不过老板娘的心思落空了,她女儿嫌他年纪大。 得知此事,何惜笑起来,他安慰老板娘:“以你女儿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第二天他就走了。老板娘只收了他第一个月的房费,说有时间再来玩,给他打折。乌日雅送他一个羊毛钥匙扣,他把钥匙扣和福袋挂在一起。 他穿越沙漠,看丘陵、盆地和湖泊,来到温泉县泡温泉,他拍下照片发给妈妈,说等爸爸退休,他们可以来这边玩。 妈妈说俞年相亲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有能成的苗头。 那天何惜在温泉里泡得有点久,头昏脑涨,连忙爬出来,躺在岸边休息,他想起俞年走时郑重得有点过分的拥抱,他抬起手臂,挡住眼。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宋梨给他发了几张照片,是她站在塞纳河边拍的照片,拍照的是她男朋友,一个法国人,从事服装设计行业。 第19章 据宋梨所说,他们爱情的起点是这个男人说宋梨是他的缪斯,听说以她为灵感的作品还获了奖。 他忽然想起盛阳很不着调的话:“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这几年,何惜四处走,认识了很多人,每当他渐渐忘掉俞年时,过年的一次见面就会把他打回现实。俞年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儿,何惜就忍不住想抱他。 飞蛾扑火。他连扑火的勇气也没有。 时间会冲淡一切,前提是不是再也不见,如果是的话,出国会不会好一点。 90 过年回家,何惜把这件事告诉爸妈,爸妈问他出国多久,他想了想,很自责地说:“我不知道。” 爸妈对视一眼,说:“出国看看也好。” 于是何惜开始准备护照和签证。 他想在出国前多陪陪爸妈,所以每天缠着他们,像个跟屁虫,他和妈妈逛街逛累了,走进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和书店是一体式的,何惜拿了本杂志看。 喝着咖啡,妈妈突然说:“惜惜,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开心?” 何惜看着妈妈,笑着说:“没有啊。” 妈妈叹声气,看向窗外,“你没必要瞒我,我可是你妈,你高兴不高兴,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也不是不高兴,是有点迷茫,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所以才想去国外看看。我有个学姐,去国外以后就过得很好。”何惜翻出宋梨的照片给她看。 妈妈说:“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国外,只是那么远的地方,总是不放心。” “那等我事业有成,我把你们都接过去。” 妈妈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面敲玻璃窗,何惜和妈妈一起扭头,妈妈惊讶地“啊”了声,放下咖啡出去了,她们聊了几句,妈妈回来拿包,说这是她老朋友,她们小聚一下,让何惜一会儿自己回家。 何惜看着她们亲昵挽在一起的手,猜测刚才妈妈没有搭话是不答应的意思。 国外人生地不熟,他们这样年纪的人是不愿意长期居住的。 何惜继续翻看杂志,翻到一组照片,都是雪景,雪里的松树,雪里的湖泊,雪里脚步匆匆的身影,雪里拥吻的情侣。 何惜看着这对情侣,手指按住撑伞男士的脸。 是俞年。 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俞年。 何惜拿起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他接通电话,双手握住。 他们都没说话,何惜听到里面有风声和汽车鸣笛声。他望向窗外,眼眶有点酸,他把手机拿远一点,长出一口气,才问:“怎么不说话?” “你不也没说么。” 何惜笑了笑,“什么事?” “听说你要出国?” “是啊。”何惜喝了口咖啡,连同眼泪一起咽下去。 “要走多久?” “少则两三年,多则几十年。” 他知道俞年不会挽留他,俞年从来不会插手他的任何决定。 俞年说知道了,然后挂断电话,在冷风里点一支烟,看着何惜伏在桌上的身影,转身离开。 他尊重何惜的任何决定,但他知道是他把何惜逼走了。他手抖着把烟送进嘴里,烟和眼泪一起冒出来,他拐进胡同,蹲下痛哭。 到底是哪里错了,到底从哪一步开始错的。 91 在一个阳光很充足的午后,何惜在公园遇到薛大爷,薛大爷还在下棋,但已经戴上了老花镜,腿边放着一根拐杖。 薛大爷下完这一盘,拿起拐杖,颤巍巍站起来,给人让位置。 何惜问他,“您儿子一直待在国外,您不伤心吗?” 隔着镜片,薛大爷看他一眼,“有什么可伤心的,我在这儿过得好,他在那边儿过得滋润。” “您不想他吗?” “想啊。”薛大爷望了望远处,“但他是人,不是物件,我不能拴着他呀,只要过得好就行。” 何惜觉得还是很对不起爸妈,每天都在心里对他们说对不起。 妈妈察觉到他的心情,问他都要去国外了,为什么还是不高兴,他说舍不得他们。 妈妈白了他一眼,“当初你非要学文科那个劲头哪去了?越长大越婆婆妈妈的,你这样还怎么成大事儿!其实你去国外也有好处,给我寄回来点奢侈品,便宜点。” 何惜终于笑起来。 出国前一天,何惜才开始收拾行李,他刻意避开俞年送他的东西,比如耳钉、衣服、手表、耳机……收拾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生活都被俞年填满了。 晚上,姑父说给何惜践行,隆重得好像他真的不回来一样。 姑姑说他也要二十七了,遇到合适的就别犹豫,这个年纪错过了可就不好找了。 何惜笑着说:“我哥三十一还能找到,我怎么就找不到啊,真要错过了,姑姑你帮我物色一个呗。” 姑姑笑着说好。 后来何惜不知道是折磨自己还是报复俞年,他对俞年说:“照这个情况,你结婚的时候我可能回不来,先祝你百年好合。”他一口干了酒。 姑姑说他们这个交情,来不来有什么要紧的。 俞年没说话,也干了。 92 回家路上,妈妈说何惜的状态有点不对,问俞年,俞年说不知道。 爸爸说:“二十七岁,还是个小孩呢,国外不比国内安全,你没看新闻么,不是这儿有恐怖分子,就是那儿有枪击案,还有种族歧视,他肯定也舍不得走啊。” 爸爸每说一句话,俞年的心就颤抖一分,他倦怠地闭上眼。 第二天他去送何惜,他们拥抱了一下。他看着何惜过安检,何惜离他越来越远。 恍惚间,俞年好像回到何惜上大学那年。那时候他知道何惜会回来,这一次呢,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当年何惜又是怎样看着他离开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学四年何惜总看他不顺眼。 后来的日子,俞年总会关注国外新闻,地震、海啸、山火、恐怖袭击,每当听到类似的字眼,他都会格外留意,他还订阅了相关的公众号,下载微博关注官方号,每天看实时新闻。 秋末的时候,江鹭说想带他见父母,他犹豫了,没有立刻答应。 江鹭是个缺爱的孩子,虽然她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姿态,但偶尔也会露出依赖的情绪,俞年不确定一心在何惜身上的他到底能不能给她想要的责任,他思考了两天,还是提出了分手,并向她提出赔偿。 她没有索求赔偿,说很高兴他能够坦白,她说祝他以后可以幸福。 说着说着,她就红了眼。 当天晚上,他告诉爸妈这件事,并挑明了性取向,他觉得自己一直在伤害人,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说:“爸,妈,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我没办法和女人一起生活。” 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妈妈默默走进卧室,爸爸也不看他,端着烟灰缸去阳台,关上门,客厅只剩他一个人。 他们的沉默比打他还要让他难过。 领养的孩子是个同性恋,大概会让他们受更多冷眼。 俞年一夜没合眼,把手机里何惜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天刚亮的时候,他推开主卧的门,妈妈就坐在床边。 前几天妈妈染了头发,但略显宽厚的后背和脖颈松弛的皮肤,仍然能看出她年过半百的年纪,俞年走过去,看见垃圾篓里堆满了纸巾,他跪在妈妈面前,握住那双不再细嫩的手,他抬头,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妈,对不起。” 妈妈红着眼笑,眼泪划过皱纹落下来,“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摆弄着手机,“我给你舅妈打了个电话,她是记者,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她说这没办法改,天生的。” 妈妈又抽出纸巾擦泪擤鼻涕,“她说要真强迫你结婚,对你也不好。” 俞年除了说“对不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伏在妈妈腿上哭,像个六、七岁的孩子。 分明是他让妈妈伤心,妈妈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别哭了。” 他再去客厅的时候,客厅里弥漫着香烟的味道,爸爸不在这里。 第21章 93 宋梨一见到何惜,就说何惜老了。 何惜翻了个白眼,“大姐,我比你还小一岁!” 宋梨给他一记佛山无影脚,然后给何惜介绍她的男朋友,对方打了个招呼,突然拿出本子写写画画,何惜感到莫名,宋梨说:“他又有灵感了。” 真奇葩。 宋梨和她男朋友很腻歪,开车的时候还要牵着手,何惜坐得心惊胆战。 来到公寓,何惜放下行李,去附近的超市买日用品,然后开始倒时差。 他用了一周时间才适应这边的生活,又找了份博物馆讲解员的工作,上班前会在附近的咖啡馆喝咖啡,下班后也会在咖啡馆坐坐,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第20章 吧台上的花束两天一换,有时是一把雏菊,有时是太阳花,有时是茉莉,他看见茉莉,总想起家里阳台上的盆栽,于是也买了盆茉莉放在阳台上。咖啡馆的墙上还挂着一把小提琴,没人的时候,老板会拉曲子,何惜撞见过一次,老板腼腆地笑笑,说他刚学没多久。 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脖子上有刺青,蜿蜒地钻进衣领里,从袖子里爬出来,何惜怀疑他有一个花臂,但他待人很友善。何惜来得频繁,他会让何惜尝一尝他的“黑暗料理”,或者送何惜一份华夫饼,何惜问他本地特色餐厅,然后找机会尝了个遍。 何惜的腰不适合长时间站立,两个小时就是极限了,他总会蹲一会儿,或者靠墙站着,但他不会耽误工作。 有天一个女生递来一块巧克力,用中文问他是不是低血糖。 他说不是,是腰不舒服,然后又说谢谢。 女生点点头,自己吃了巧克力,她说她的腰也不太好,可能是小时候学习太用功了。 何惜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异国他乡听到母语太亲切,他总觉得这个女生有点眼熟。 后来在咖啡馆,他再次见到这个女生,女生的朋友跑过来说她手机里有他的照片。 何惜很惊讶,女生说她朋友是说着玩的。 那人又说:“我可没说谎,还穿着校服呢。” 女生的脸红了,推了朋友一下。她说她叫夏琼禾,也是十二中的学生,那些照片是她在拍毕业照的时候拍的。 她没解释为什么会拍他,也没解释为什么九年前的照片会出现在去年才发行的手机里。 夏琼禾问:“你在这里定居吗?” “暂时是这样。” 夏琼禾点头,两手捧着咖啡杯,“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啊?” “记得。”何惜终于想起来夏琼禾,“我在学校图书馆见过你,还有你的作文,好像写得也不错。” 高中的时候,每次考试,老师都会挑出高分作文打印出来全年级分发,何惜的作文向来一骑绝尘,他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偶尔会有其他学生要他的签名,说以后成为大文豪,说不定可以拿去卖钱,他签名的时候,那张纸上有夏琼禾的名字。 夏琼禾笑起来,仍然低着头,她喝完咖啡就和朋友离开了,走出店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朝她微微一笑。 老板听不懂中文,他问:“前女友吗?” “不是,是以前的同学。” 何惜突然想起当年盛阳的话:爱而不得是常态。 94 何惜在这里认识几个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阳光好的时候会去公园看书,或者去其他城市和国家玩几天,他们一起庆祝西方节日,他和几个华人朋友庆祝中国节。 过年的时候,何惜打算包饺子,宋梨是南方人,不吃饺子,也有北方华人,于是又开始南北大战。后来宋梨嫌麻烦,直接上烤肉和火锅,说这是专属于年轻人的年夜饭,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在火锅里下饺子。 宋梨的男朋友说饺子好吃,为什么宋梨不吃,宋梨就给他科普南北饮食差异。 吃到快结束的时候,宋梨问何惜为什么还单身,是不是还惦记着以前的那个。 何惜没说话。 “你喜欢什么样的?姐给你介绍。”宋梨说。 “我不知道,我只喜欢过他。” 宋梨说他没出息,又让他不要哭,大过年的哭哭啼啼不像话。 半夜的时候,他收到爸妈和俞年发来的红包,他给他们发过去【新年快乐】,就躺床上睡着了。 95 最初到这边的时候,何惜很怕接到爸妈的电话,他害怕知道俞年结婚的消息,但宋梨都结婚了,俞年还没有结婚。 宋梨的婚礼是露天婚礼,那天阳光很好,她穿红色帆布鞋和白色抹胸短裙,笑得很明艳,扔捧花的时候,让一个男人接到了,他抱住男朋友接吻,周围惊了两秒,立刻响起尖叫和掌声。 宋梨在嘈杂声中大喊:“你凑什么热闹!” 也是在这一天,何惜收到盛阳结婚的消息,女方还是当年的学妹,他得爱情长跑终于有了结果。 以前的同学陆续结婚生子,或是事业有成,何惜还一个人躲在国外,把人生搞得一团糟。 后来有一次和妈妈视频,妈妈突然问:“惜惜,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何惜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喜欢过俞年,俞年是男人,那他就喜欢男人。 他还没说话,妈妈的眼睛就肉眼可见的红了,好像已经认定了他喜欢男人。 妈妈说:“何惜,你傻吗?” 何惜的心脏像被人锤了一拳。 他是傻,他不傻的话,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哥哥。 “你去国外,是不是因为这事儿?”妈妈问。 “不是,我就是想来这边。”何惜没说实话,也说不明白是不想让妈妈担心,还是不承认自己喜欢俞年喜欢到这种程度,在这件事上,他的确很看不起自己,他以为自己长大后也会变得理智,他高估自己了。 “不管是男是女,你记得带回家让我和你爸看看,你别瞒着我俩。” “我知道。”何惜抹了把泪,更觉得自己傻,觉得自己可怜又矫情,因为一点事整日流泪。 “你出国那年,你哥跟家里出柜了,你不知道,你姑姑和你姑父半年没缓过来,你这几年也没谈恋爱的消息,我就猜着你是不是也喜欢男人。我们做大人的,当然希望孩子能过得好,你要喜欢男人就喜欢么,你别折腾自己,我就觉得你过得一直不开心,我和你爸都跟你相处得不多,也不知道怎么问你,你也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我一个做记者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总不肯开口。” 挂断电话后,何惜伏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宋梨来找他的时候,看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说他傻。 他说:“学姐,我喜欢的是我哥,你说我到底怎么办啊。” 他正想说“爱情算个屁”,但是他没办法这么豁达。 宋梨没说话,只抱了他一会儿。 96 宋梨说带他出去放松一下,他们来到一个很有名气的广场,这里游客很多,所以在变故发生的时候,何惜和宋梨根本跑不掉,他用力推开宋梨,身体便飞了出去。他倒下时,耳边是宋梨的尖叫,身上是窗户碎掉的玻璃渣,眼前一半是油柏路,一半是湛蓝的天空,他有一点庆幸,如果能以这种办法死掉,能减轻不少痛苦。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骑上车,爸爸妈妈问他去哪,他说去上学。 他骑出小区,快意的风拂过脸颊,冰淇淋店的姐姐收到一束花,她躲在花后面笑,她看见何惜,问何惜去哪,他说去上学。 火锅店老板在外面挂上小黑板,写着优惠活动,他问何惜去哪,何惜说去上学。 薛大爷拎着两袋子菜在后边给哄薛奶奶高兴,想让奶奶允许他喝两杯酒,他们问何惜去哪,何惜说去上学。 盛阳进了一个三分球,许哲三步上篮,关榕接住球,笑着朝他招手,问他去哪,他说去上学。 曲尚文说苏老师和一个男人在吃西餐,问他们是不是一对啊。何惜说我哪知道。曲尚文又问他去哪,他说去上学。 “何惜。” 有人叫住他,他停下车子,回头看俞年。 俞年让他过去,他说他要上学,否则就迟到了。 “何惜,过来。”俞年向他伸手。 何惜只好下车走过去,握住俞年的手。 第22章 97 新闻报道f国b市发生一起卡车袭击事件,现场有72人死亡,319人受伤,罪犯被警方当场击毙。 得知此事,俞年给何惜打电话,最开始没有打通。 他在房中踱步,不停地打,手脚冰凉,心里越来越浮躁,他一边拨电话,一边上网搜索这起事件的消息,这种程度的遇难名单最早也要一周才能公布。 他连续打了四个小时,才有人接,是个女人,他问何惜在不在。 女人哭着说何惜刚出手术室,还在昏睡。 俞年问他们在哪个医院,女人说了医院地址和病房,他记下来,加急办出护照和签证,他没想要告诉舅舅和舅妈,但这件事闹得有点大,没几天舅舅和舅妈都知道了,他们给何惜打电话,还是那个女人接听的。 这些天俞年经常打何惜的电话,问对方何惜的情况,何惜一直昏迷。 俞年没办法工作,他吃不下睡不着,口渴想喝水,却连水杯都拿不稳,砸碎了一个玻璃杯,有时候又好像听到何惜在叫他,上班的时候走了神,闯红灯差点出车祸,在大街上让司机骂了一顿,所以他干脆辞职,躲在屋子里等签证。 这让他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以后的事,他想他以后不能让何惜走了,他得跟着何惜。如果何惜有个差错,万一何惜真的停在三十岁,他起码能在何惜身边,就算舅舅舅妈怎么骂他,他也不能离开何惜。 第21章 他不能让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是何惜祝他百年好合。 他的签证早下来几天,立马飞去f国,来到医院病房,何惜还是没醒,沉静地睡着,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他一下子就哭了,上前握住何惜的手,埋在何惜手心里哭。 98 何惜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俞年。 俞年憔悴很多,下巴都是青色胡茬,完全不是梦里年轻的样子。 也难怪,梦里的俞年二十三岁,现在的俞年,应该三十五岁了。 一晃眼,十二年过去了。 “惜惜。” 何惜慢慢偏头,爸爸妈妈都在这里,舅舅和舅妈也在,他微微一笑,又有些困倦,闭眼睡过去。 这一次他没做梦,是晚上醒来的,病房里关着灯,他听到外边急切的脚步声,把走廊的灯惊醒了,亮光从门上的窗户洒进来,俞年的脸清晰了一点。 俞年在病床旁边,看不清到底睡没睡,但还握着着他的手,他轻轻点了点俞年的手,俞年立刻握紧他,再转头看过来,然后两手包裹着他的手,“何惜?醒了吗?” 何惜想说话,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于是又握了下俞年的手。 俞年说:“你睡了大半个月,把我吓坏了。” 何惜拉了下俞年,俞年贴过来,何惜用力发出声音:“宋梨呢?她怎么样?” “她没事。” 何惜点点头。 “何惜。”俞年揉搓着他的手,“你还喜欢我吗?喜欢的话,以后我陪着你好不好?” 何惜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不敢确定,便没说话,只看着他。 他继续说:“我早知道我的身世了,舅舅和舅妈不接受也没关系,如果你还喜欢我,我就陪着你,照顾你好不好?何惜,我还喜欢你。” 99 何惜的精神渐渐恢复,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总是很黏着俞年,一会儿看不见都要找他,生怕他走,他想听俞年说“我喜欢你”,俞年每天都会说很多遍,说到他脸红为止。 宋梨和她先生经常来看望,她问何惜俞年是不是他喜欢的人,何惜说是,她就开始描述俞年看见他哭得怎样撕心裂肺,何惜笑得很开心,宋梨又说他傻,“伤这么重还笑啊,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了。” 何惜反驳:“那不还差点么。” 他和俞年坐在床上,握着对方的手聊天,何惜说个不停,有点口渴,喝了点水,就不再说了。 俞年问:“怎么不说了?” “怕你觉得我话多。” 俞年笑,“你小时候话可比现在多。” “没有。”何惜看着他,拂了拂他的眼角。他笑着说年纪大了。 “你才多大,还年轻着呢。”何惜枕着俞年的肩,忍不住想哭,“你说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啊?” “那我宁愿你没出这场祸。” 中午的时候,爸妈来送饭,何惜还要拉着俞年的手。 妈妈说他们像亲兄弟似的,一会儿也分不开。 俞年看了妈妈一眼,拍拍何惜的手,“你吃饭,我出去一会儿。”他走到门口,又说:“一会儿我就回来。” 妈妈做了鱼汤,酸酸的,何惜喝了两碗,他说:“妈,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妈妈整理保温饭盒,坐在床边,“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国再说,等你再好点了,我和你爸就给你办理转院手续。” “妈。”何惜拉住妈妈的衣角,妈妈笑着拍拍他,安抚道:“你先休息。” 何惜猜测妈妈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一直回避,这些天他和俞年一点也不避讳,女人心思细,察觉到也不奇怪。他知道妈妈接受不了,喜欢男人是一回事,喜欢哥哥是另一回事。他不好再说,在床上静静等俞年回来,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人,便下床去找,也不知道去哪找,他住进来以后,就没下过楼。 今天是多云,医院走廊时明时暗,何惜站在窗边往外看,看见俞年在楼下的草坪上,他笑了一下,发现俞年在给爸爸下跪。 他坐电梯下楼,风把病号服吹得紧紧贴在他身上,妈妈慌张跑过来,脱掉风衣裹住何惜,“你怎么出来了,还穿这么薄,快进去。” “俞年。我想见俞年。”何惜看着妈妈,“妈,别为难他。” 妈妈也哭了,“何惜,你傻不傻啊?” “妈,你别让爸爸为难他。” 妈妈不应,只推着他往里面走。 他立马跪下,“妈,是我先对他有心思的。” “咱们先回去,回去再说。”妈妈捞起他,他不站,伏地磕头。 妈妈怒极了,也顾不得形象,几乎是声嘶力竭:“何惜,你真想逼死我吗?” 100 “何惜,你先起来。”俞年扶起他。 他看妈妈,妈妈别过脸抹眼泪,他让俞年搀着回住院楼,他回头,妈妈在爸爸怀里哭。 何惜问:“我爸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俞年握住何惜冰凉的手,擦了擦手心里的灰尘,往他手心里吹热气,“你瞎跑什么。” “我爸是不是不答应?” “能答应就怪了,换我我也不同意,慢慢来吧。” 何惜抱住俞年的腰,“你喜欢我,是不是?” 俞年也抱住他,“我喜欢你。” 后来爸妈再来时,俞年总会在外面等,有一次俞年三天没来,何惜便拿手机给俞年发消息,妈妈拿走他的手机,说还病着,不要玩手机。 “我没玩,我是想给俞年发消息。” 妈妈看着他,双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眼神很失望,“何惜,你糊涂了,他是你哥。” 难得妈妈开口,何惜急着说:“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 妈妈压着声音,脖子上青筋凸起,“没有血缘,他也是你哥!你们这样,让亲朋好友怎么想,他们的吐沫星子会把你们喷死的。我和你爸,还有你姑姑和姑父都不会同意的。” 第23章 101 俞年被爸妈拉着回国,他们仨一路没说话。到家后,爸爸让他跪下,他跪了,爸爸卸掉拖把棍打他,骂他不孝,骂他不知廉耻。 妈妈在旁直落泪,说:“俞年,何惜是你弟弟,是你舅舅的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能对他有那种心思?你的确不是我们的亲生的儿子,可我们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呀,就算你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我和你爸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妈,我没想找亲生父母,我很早就喜欢何惜了,十二年前就喜欢了。” 爸爸气得涨红了脸,一脚踹在他肩上,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咳了几声。 接着又是几棍子落下来,最后一棍打在了他头上。他感觉天旋地转,脑子里仿佛有蜜蜂,嗡嗡直叫,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他听到爸爸说“孽子”,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儿子。” 他想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爸爸还是后悔养他这么多年。 见爸爸停手,俞年慢慢坐起来跪好,却直不起身,好像失去了平衡能力,他伏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让他清醒一点,“爸,我没对何惜做什么,我就想陪着他,就单纯陪着他。” “你没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啊?你告诉我你还想做什么!”爸爸气得直咳,“我告诉你,你再这样,就滚出这个家,也别叫我爸!我没你这样的儿子!”说完,就进了卧室。 妈妈扶俞年起来,看着红了半边的脸,眼泪流个不停,她让俞年先坐下,去拿药箱给他抹药,刚一碰,俞年的眼睛就眨了两下,“你也别怪你爸手重,实在是你们这事儿,太荒唐。” “我知道,我不怪他,是我有错在先。” 妈妈轻轻吹着伤痕,“你喜欢男人就算了,别喜欢何惜啊,你们这样算什么你知道吗?法律不允许的。” 俞年自责地说:“妈,我就是喜欢何惜,我知道这事儿不应该,可我要能忘记他,我早就忘了,我只要一想到他和别人拥抱亲吻住在一起,我心里就像被撕开一样。” 102 何惜在这边住了两个多月,就和爸妈一起回国,登机的时候,他一直寻找俞年,妈妈说他先回去了。回到d市,何惜继续住院,妈妈说一定要彻底养好才能回家。 这段时间,爸妈轮流陪着他,他把家里的书又看了一遍,姑姑和姑父也会来看望,唯独没见到俞年,他整日闷闷不乐,又开始吃不进饭,他浑身沾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很想念俞年身上的香水味。 他看累了,合上书,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这件事到底是哪里错了。他和俞年不过是喜欢一个人,爸妈和姑姑姑父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谁都没错。 妈妈洗了水果来,何惜一口没吃,说吃不下。中午妈妈煎了带鱼,做了很浓稠的大米粥,说何惜小时候很把带鱼撕成条放进米粥里吃,但何惜还是吃不下去。 妈妈以为他在赌气,说:“你一定要妈妈求你才肯吃饭吗?” 第22章 何惜没这个意思,于是勉强喝了半碗,可刚喝完就吐了出来,他说:“我真的吃不下去。” 妈妈不知道他心情不好就吃不下饭,俞年知道。说起来,最了解他的只有俞年。 “我这些天在想,是不是我和你爸从小没怎么照顾你,所以你格外依赖俞年,以后想做什么,多和爸妈说说,行吗?” 何惜说:“妈,我喜欢俞年,我学文科是因为俞年,大学去南方是因为俞年,毕业后全国游是因为俞年,出国是因为俞年,我还看了心理医生,我和别的男人睡过一次,都是因为俞年,我试过了,我就是忘不掉他。我是过得很不开心。妈,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啊。” 103 何惜再见到俞年,是在出院第二天。 俞年现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就住在单位附近,何惜在出版社对面的咖啡馆等他,他下班后,穿过马路,敲了敲玻璃窗,何惜笑了笑,合上书,背上包离开咖啡馆,他们抱了一会儿,俞年问他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就行。” 他们一起去商场买菜,还买了一盒面包卷。 出国后,面包卷这种食物已经被开除何惜的食谱了。 来到俞年的出租屋,何惜环顾这间屋子。这屋子很整洁,整洁得有点像样板房,但房间里有俞年的味道。他在俞年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看俞年衣柜里的衣服,他绕了一圈走进厨房,俞年在清洗牛腩。他帮忙蒸大米饭,然后一直在厨房看俞年做菜。 炖牛腩的时候,俞年盖上锅盖把他拉出来,他们坐在沙发里,何惜像没骨头似的靠着俞年,“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了,但我妈不让,她天天给我洗脑你是我哥。我说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啊。把她气得不轻,其实我也不想让她生气。俞年,怎么办啊,我就是喜欢你啊,我跟她说,我用了十二年都没忘记你,我还能怎么办啊,总不能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吧。”他笑了一声,“我妈哭得特别厉害,我觉得我的心都要撕裂了,我,我就是喜欢你啊。” 俞年给他擦眼泪,亲了下他的湿热的眼角,亲了他的脸颊,然后抱紧他。 104 吃完饭,俞年送何惜回家,他们眷恋地抱了一会儿,何惜就上楼了。 电视在播放广告,妈妈没有换台,她坐在沙发上,问他去了哪,他说去找俞年了。 妈妈红着眼睛,问:“就真的这么放不下他?” 何惜点头,根本不敢看她,“我是真喜欢他。” “当初我就不该告诉你俞年的身世。”妈妈抽出纸巾擦眼泪,“都怪我,这事儿都怪我。” “妈。”何惜抱住她,也跟着哭起来,“是我的错,妈,您别哭了,都是我不对。” “那你离开俞年行不行?你们是兄弟,你们不能这样,你想去哪都行,别跟俞年在一起。” “妈,您打我吧。”何惜拉着妈妈的手,“您打我吧。” 妈妈用力把手抽回来,失望地看着何惜,“惜惜,你从前还是比较听话的。” 何惜不回答,只是哭。 “你当我不敢打你是不是!”爸爸突然冲出卧室,捋起袖子,指着何惜。 妈妈挡在他面前,“静安,不是说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你看看他,从小到大哪一点让我省心了,折腾这么多年,不教训教训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爸爸推开妈妈,一巴掌打在何惜脸上。 何惜摔倒在沙发床边,但他没扶稳,又滚到了地上,他觉得颧骨都要碎了。 爸爸还在踹他的腿。妈妈一个劲儿拉爸爸,把衣领都拉开了,爸爸最后一脚踹在了何惜腰上,何惜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扶了扶腰。 妈妈大喊:“何静安,他才刚出院!你干什么打他!” 爸爸没再下手,指着蜷缩在地上的何惜说:“你还要不要脸!你还是不是人?” 105 有很长一段时间,何惜都没和爸妈说话,不是他不想说,爸妈也在回避他,尤其是爸爸,无论做什么都要弄得叮当响,看电视也要指桑骂槐,以表示自己对他的不满,妈妈偶尔会让爸爸安静一点。 何惜腰舒服一些,继续在博物馆工作,俞年每天都会带他回家,给他揉腰,说这是在网上学的,又说:“不如把工作辞了吧,反正我也能养你。” 何惜趴着笑,“那我爸就要赏我一套军体拳了。” 俞年也笑。 “我还挺喜欢历史的,说真的,我要不是政治不行,我一开始就打算学文科。” “那你当年为什么突然想学文?” “不记得了,想找刺激吧。”何惜含糊地说,“做饭吧,我都要饿扁了。” “你本来就是扁的。”俞年禁锢住他的腰,两只手都要环过来了。 何惜揉了揉肚子,捏到一团软呼呼的肉,“我肚子上肉可多了。” 俞年翻了个白眼,拿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肚子上,“这是皮,没点皮你伸个懒腰就两半儿了。” 何惜闷在抱枕里笑,觉得俞年的手就像个铁块,灼烧他的皮肉,他翻过身,面朝俞年,看俞年藕荷色的唇,视线往上挪,没入俞年黑色的瞳孔里。 俞年笑着说:“你先等一等,我去做饭。” 何惜拉住他,把他拽下来,他用手撑住沙发,看着何惜清澈的眼睛,摩挲何惜的头发,在何惜脸上亲了一下,“再等等。” 106 俞年说等,何惜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有俞年陪他一起,等多久他都愿意。他也不是一定要做i,每天能抱一抱俞年,能听俞年说“我喜欢你”,他已经很知足了。 他曾提出要搬出去住,妈妈不同意,此事便作罢。但对于他每天都出去找俞年,妈妈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这个年纪,妈妈不可能像对待小孩子那样,用剥夺生活费或者送出国的方式对付他。而他们两家再也没有一起吃过饭,六个人再也没有凑齐过。 何惜知道他搞砸了一切,他的人生混乱不堪。 有一次姑姑给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出来吃个饭。 他们在川菜馆吃饭,姑姑点了他喜欢的剁椒鱼头,她吃得少,却不停地给他夹菜,说:“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个,你姑父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都会做,你还喜欢用汤汁拌饭。但你饭量小,我总想让你多吃点,每次都盛一大碗米,你吃不完,就给俞年,俞年没你能吃辣,吃得鼻涕直流。” 何惜笑起来,眼泪落进饭碗里。 “惜惜,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你让我怎么接受啊?” 何惜的眼泪滴得越来越快,嘴里的饭就是咽不下去。 “惜惜,这事儿也是我不好,我没教好俞年,我替他给你赔罪。” 何惜一个劲儿摇头,他拼命咽下饭,说:“不关俞年的事,当年是我先喜欢他的,他一直躲着我,是我非要缠着他。” 姑姑捂住脸哭泣,“惜惜,真就喜欢到这种程度吗?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他可是你哥哥,哪有弟弟喜欢哥哥的?惜惜,你是不是认错自己的情绪了?” 何惜认真地看着她,“我是真喜欢他,姑姑要不同意,我们不会更近一步了,您别让我们分开就行。”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俞年打来的电话,何惜摁灭手机,没有接,过了一会儿,姑姑的手机也开始响,姑姑看了一眼,说:“看把他急的,好像我要把你吃掉似的。” 这顿饭结束,何惜才给俞年回电话,让俞年来接他。 俞年一下车,何惜就抱住他。他轻轻拍何惜的背,问:“我妈说什么了?” “姑姑给我两百万,让我离开你。” 俞年笑起来,“那你收没收?” “收了,咱俩半半分。”何惜吸了下鼻子。俞年捏他的脸,“别哭了。” “俞年,我放弃两百万选了你,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第24章 107 他们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每一年何惜的生日的愿望都是【想和俞年过一辈子】,他每次都会说出来,爸妈对此并不表态。 这年俞年买了一栋房子,两室一厅,面积不大,他打算把小一点的卧室改成书房。他们去配钥匙,何惜把钥匙挂在钥匙扣上,十五年前的福袋已经褪了色,俞年捏了下福袋,说哪天再去求一个。 他们去家具城,何惜看上一张三米宽的床,俞年说:“我给你垒一张炕好不好?”何惜歪在他肩上笑。 他们走着走着,看见姑姑和姑父在这里,何惜拉着俞年想躲开,但姑姑先看见他们,姑姑看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又看俞年,她的眉将皱未皱,是要哭的表情,她没说话,转过去,和姑父离开了。 俞年揉了下何惜的脸,说:“不要哭。”何惜便朝他笑笑,憋回了眼泪,他们安慰彼此。 逛到中午,他们去吃披萨,等餐的时候,有人叫了声俞年,俞年抬头看,是荀声。 第23章 荀声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后来一路升职到总经理,他来这边出差,说晚上聚一聚。 现在开春没多久,他们在火锅店聚,还是那一家涮羊肉,现在是老板的儿子接手。荀声说他上司有多狗,下属有多不给力,林林总总说到快吃完饭,才说起感情的事,他说他一直和程花有联系,但他们一直没有踏出那一步,他说:“以后一起去养老院做个伴儿也行,说不定能有段夕阳红。” 俞年差点把酒喷出来。 荀声问俞年怎么还是一个人。俞年笑着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男朋友。” 直到付钱离开饭店,荀声都没消化完这个消息。他问:“你是gay?” 俞年点头。 “你当年跟我好,不会是对我图谋不轨吧?” 俞年笑出了声,“谁跟你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碰了下他的手,他回头,何惜在朝他笑,何惜问:“吃完了?” “吃完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怕你喝多啊。” “但你又不会开车。” “我可以帮你叫代驾。” “俞年。”荀声很郑重地看着他,“别告诉我你男朋友是他。” “对啊。” 荀声大骂:“俞年,你就是禽兽!” 108 那张三米的床还是搬回了家,何惜躺在上面,万分感慨:“我什么时候能住进来啊。” 俞年环住他的腰,在他脖颈间直笑。 他们去了趟寺庙,求了六个平安符,旧的那个何惜没扔,挂在寺里的树上了。他们在寺里散步,遇到了曲尚文,曲尚文在请大师解签,大师正在阳光里打坐,身边依偎着三只肥猫。 何惜走过去,问曲尚文求的什么,曲尚文说姻缘签。 “大师说什么?” 曲尚文挠挠头,还是高中里青涩的样子,“大师说,有点难。” 何惜大笑起来。 曲尚文瞪了他一眼,“要不你也去求个?” “我找到姻缘了。”何惜笑着说。 曲尚文睁大眼,“谁?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是不是你哥们儿啊。” 何惜朝一旁站着的俞年努努嘴,“就那个。” 曲尚文看了他一会儿,眯起眼仔细打量,“不是,这不是你哥吗?” 俞年朝曲尚文笑笑。 曲尚文也笑,“何惜,你逗狗呢。” “我逗你,我是狗。”何惜说。 曲尚文突然严肃起来,“何惜,我觉得我应该给你科普一下法律。” 109 何惜三十四岁生日这天,他还是许愿能和俞年在一起一辈子,他吹灭蜡烛,听到妈妈叹声气,妈妈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何惜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他以为自己幻听了,问:“妈,你说什么?” 妈妈白了他一眼,拿掉蜡烛切蛋糕,“好话不说第二遍。” 何惜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可一开口,他就忍不住笑,“妈,你同意了?” “你就这么高兴?” 何惜想把笑意憋回去,但憋不住,“当然高兴。” “我们答不答应有什么用,我们迟早走在前面,到时候你们还是在一起,与其让你们等着,还不如早点在一起。”妈妈切了三小份蛋糕,他们三人一人一份。 何惜鼻尖一酸,眼眶发热,他看向爸爸,“那爸呢?” 爸爸不看他,也不说话。妈妈拍了他一下,“儿子问你话呢。” 爸爸还是冷着脸,“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何惜笑着哭了,说“对不起”,妈妈说:“你姑姑那边,我会去说。” 几天后,两家一起吃了顿饭,说是婚礼不能办,也要给他俩这事儿做个见证,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吵架闹分手都不方便,不合适。 说是这样说,可在饭桌上,四个大人聊的热火朝天,把他俩晾在那儿,说到底,他们心里还是不情愿的,只是没精力折腾了,要是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凭这两个男人的身手,何惜和俞年不断根肋骨,这事儿就不能结束。 席散后,姑姑给何惜一张银行卡,说是给俞年准备的彩礼,也没用上,就全给他了,密码是何惜的出生年月。何惜抱住姑姑,说“谢谢”,又说“对不起”。对于这件事,他真的很对不起四位长辈,但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这种事没办法两全其美,是他和俞年太自私。 姑姑拍拍他的背,“你们都没错,这事儿谁都没错。” 爸爸朝俞年招手,也递给他一张卡,密码也是何惜的生日,还说让他们在外边收敛一点,如果让他在亲朋好友那里听到风言风语,他一定饶不了他们。最后他用手挡住俞年,“你就不用抱我了。” 110 何惜搬过去那天,窗户上贴着“喜”字的窗花,茶几上摆着喜糖。他红了脸,“你害不害臊啊!” “这不是应该的么。”俞年笑着说。 他帮何惜整理行李,看见很多自己送他的东西,他看着首饰盒里的耳环,“我还以为你把这些都扔了。” “没有,是有次打篮球掉了一只,差点儿找不到,我就都收起来了,不敢戴,怕丢了。” 那天晚上,何惜睡到了三米大床上,他和俞年什么也没做。他看着俞年,说:“俞年,我好像做梦了。” 俞年掐了一下他的脸,“疼不疼?” “不疼。”何惜笑着往俞年怀里钻,“一点也不疼,我好像感觉不到疼了。” 俞年的手搭在他腰上,“那还真挺吓人的。” 由于晚上何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他们都不想起,但又不得不去工作。俞年先起床做饭,何惜又躺了一会儿才去洗漱。 何惜端着一杯温水,看俞年做早饭,突然生出久别重逢的感觉,好像昨天他们才见面。 他眷恋地看着俞年的身影,看俞年拿锅铲的手,那颗红痣还趴在那儿,可这双手却不是年轻时的手了,他忍不住又要哭。 俞年盛好菜,关掉油烟机,看见何惜在抹眼泪,他放下盘子,两手捏住何惜的脸,“你怎么总哭啊。” “我就是想哭。” 俞年亲了下何惜的唇,“以后别再哭了。”他吻住何惜,吮吸何惜的舌尖,他们嘴里都是薄荷牙膏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 可到了晚上,何惜还是哭了。 俞年开始吻他的时候,他就哭,他哭这十六年的自己和俞年。 但后来的哭,完全是因为俞年。 俞年握住他的手,放在他的小腹上,他感受着俞年进进出出,羞愧得直哭,他想说俞年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但完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张口就是不成调子的叫声。 俞年说:“你多吃点饭,长点肉,就摸不到了。” 何惜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他倒吸一口气,说:“你太用力了。” 后来何惜说腰酸,俞年只做了一次,就带何惜去洗澡,然后给何惜揉腰,何惜说:“我应该去医院看看,不然以后怎么办啊。” 111 第二天他们去医院看诊,何惜的腰椎确实有点问题,医生开了几贴药,让他注意保养。离开医院的时候,看见一对老夫妻在阳光里散步,何惜想到了薛大爷。俞年说薛大爷在他出国第二年就走了,没病没灾,睡梦里走的。 他们又坐在冰淇淋店里,俞年拍下何惜的冰淇淋,说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吃完一万个冰淇淋。何惜笑起来,像高二那年一样,舀一勺俞年的冰淇淋吃。 吃完冰淇淋,何惜说在外边走走,他牵着俞年的手闲庭散步,他们走进古着店,买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走进杂货店,买了个很好看的手绘帆布包,走进花店,买一束向日葵,何惜拿着花,朝俞年笑笑。 他们继续走,走到中午学生放学,这些学生朝气蓬勃的,就像何惜手里的向日葵,何惜看着,也很怀念这个年纪的自己。 何惜觉得他们在一起太晚,觉得“一辈子”太短,他紧紧握住俞年的手,“你买辆单车送我上班行不行?我大学的时候,特别羡慕那些谈恋爱的。”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亲热,何惜和俞年连说句“喜欢”都不能。 当天俞年就买了一辆单车,载着何惜在市区绕。 何惜抓着俞年的衣服,眼睛有点热,他问:“学长,今晚的篮球赛,我要去给你加油!” 风把眼泪吹干了。 俞年笑着说:“那我等你。” ——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