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阵雨和心意》 第1章 [现代情感] 《夏日、阵雨和心意》作者:宜兔宜家【完结】 简介: 校园|暗恋|救赎|酸涩小甜饼 内敛男妈妈男主x活泼小狗女主 * 高中生范莳雨收到了一条古怪的短信 短信上说她现在的男朋友是渣男,最终会劈腿伤透她的心 正打算和男朋友约会范莳雨:……你是谁? 短信回复:「我是未来的你」 好老套的恶作剧。 范莳雨摇摇头,不再理会。 可是新的短信依旧陆续发了过来。 「你上次看演唱会,被黄牛骗光生活费,瞒着家里吃了一个月的酱油白米饭」 「再上次数学测试,你改了六道选择题,结果全改错」 「再上上次,你鼻炎发作,打喷嚏没带纸,鼻涕偷偷……」 范莳雨:……够了:) 范莳雨: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找到夏澍」 她满头问号:夏澍是谁? 「他是未来的你很爱很爱的人。」 * 夏澍父母双亡,从小寄养在申城的姑姑家 半大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无奈寄人篱下,有时候饭钱不够,他便去楼上水房接水,把肚子灌饱 那是夏季的阵雨天,饮水器呜呜咽咽地运作,他饿得虚弱,懒洋洋地趴在窗前看着雨景 楼下的少女叽叽喳喳地跑过,冷不丁抬头看了他一眼,亮晶晶的眸中笑意未消,直直落入他的眼底 那一刻,他的心脏奇怪地跳动起来 如果有一天,幸运降临在他手心 他会许愿,可以得知她的名字,让这份心意有所寄托,如此便已经满足 可殊不知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像闯入那场阵雨一样的闯入他的生活中 伸出手,将他从淤泥一般的人生中拉了出来 他那向来惨淡的人生,终于迎来了一缕曙光 -坚强温柔小可怜x乐观元气小太阳 *** 1、双c,男主暗恋,女主救赎,温暖的小故事,依旧是黏糊糊的小情侣~ 2、he小甜饼,请放心来尝一口! 3、本文的感情线方面,女主掌握绝对主动权,是活泼粘人、主动出击的小狗。男主比较内敛,吃过很多苦,但有坚强温柔的本质,被女主逐渐治愈变成小可爱~ 自行避雷: 1、男主很会当妈!男主爱当妈!男主真的会当妈!不喜欢男妈妈类型的宝子慎入 2、虽然两个都是小天使但是男主在感情里会付出更多哦,本文视角也是女主为主哈!所以不是完全对等的感情,男主会更爱更照顾女主。 3、婉拒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现代架空 校园 治愈 暗恋 救赎 主角:范莳雨 夏澍 一句话简介:夏日阵雨,暗恋成真 立意:暗恋有回响 第1章 七月的申城,暑气蒸腾,燥热难耐。 7月5日算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大部分学生开始放暑假,上班族按部就班,退休的老人坐在路边,看着一群群游客仰着头,跟着高高举起的导游旗穿梭在这座钢铁森林之中。 范莳雨对7月5日抱以极大的期待。 为此她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收拾了一遍:画了个学生气十足的淡妆,轻盈的气垫搭配嫩粉色的腮红,巴掌大的小脸顿时泛起可爱的蜜桃色。睫毛膏把睫毛涂得长而密,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灵动有神;新买的白色短裙,长度刚好露出纤长匀称的小腿;浓密的栗色长发扎成一束侧边麻花辫,发尾蓬松、微卷。 好一个甜美乖巧的申城小姑娘。 范莳雨满意地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准备出门。 不寻常的事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她的手机突兀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范莳雨费劲地从塞满的帆布包中掏出手机,解锁,一条新短信安静地躺在屏幕上。 神秘号码:「7月5号出门前,记得带一条围巾。」 “又是这个人……” 少女皱起眉头。 时光倒流至昨天晚上,即是7月4日的夜晚,洗完香香澡的范莳雨躺在小床上,和刚交往一个多月的新男友发消息。 新男友是隔壁班的同学,叫吴朔,家里很有钱,很多人或奉承或讥讽地喊他吴少爷,他也从不介意,总是顺口应下。 此时的吴朔正忙着陪他爹参加饭局,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老领导,就他一个小辈,忙里忙外地给这叔叔添茶、那个伯伯倒酒,屁股没坐热就又站起来了。范莳雨的消息却像连珠炮似的发来,五六条消息刷屏后,他这才逮着空回了一句:“我记得呢。” 【gonorth:明天中午12:00,申城公园地铁2号口见,是吧?】 【范10雨:对!】 【范10雨:你记得就好。】 【范10雨:那明天见哦~不要迟到啊。我也早点出门。】 【范10雨:小狗跳舞.jpg】 消息发出去后又是杳无音信,范莳雨猜他大概是顾着应酬,连回消息的空都没有,便索性刷起抖音。 直到十一点半母亲催她睡觉,她才应了一声,缩进被窝里偷偷点开微信,又悄悄瞄了一眼对话框。 吴朔还是没理她。 这个家伙,真是有点可恶。 小姑娘皱起眉,捏紧拳头对着他的头像来了一拳。但他的头像是家里养的拉布拉多狗,一脸傻笑,所以她那一拳中途拐了个弯,砸在了夏凉被上。 “噗”地一声,轻盈闷响,像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手机“嗡”地一响,来了条新消息。 她立刻点开。 「范莳雨,吴朔就是个渣男,大渣男!趁早分手!」 “?” 少女盯着那条无厘头的短信看了几秒,点开发信号码,是一串意义不明的“0”。 她数了数,足足有10个。 好神奇的号码,是谁发来的?恶作剧吗? 范莳雨刚打算置之不理,又一条新短信紧随其后。 「这男的会劈腿伤透你的心,早分手少吃苦,骗你是小狗。不信你等着后悔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范莳雨心里“腾”地窜起一股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敲出一行字:「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消息带着火气‘嗖’地飞了过去,对面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没了动静。 范莳雨瞪着短信页面,气势汹汹。可刚瞪了半分钟,一个哈欠就忍不住溜了出来,眼眶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伴随着些许姗姗来迟的困意,第三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发了过来。 「我是未来的你。」 她瞥了一眼,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突然“嘎嘎”笑出了声。猖狂的笑声引来了一串密集的脚步声,朱婉女士拔掉呜呜作响的吹风机来到她卧室门前,中气十足地吼道:“都几点了还不睡?!” “马上睡,刚才有人发恶作剧短信呢。” “别理会!早点睡觉长个子,你想不想长到一米七了?” 当然是想的。 刚刚一米六出头的范莳雨做梦都想再长几公分,她立刻从被窝里探出头,“啪”地把手机甩到床头柜上。 “好好好,这就睡。” “再让我听到动静,我直接掀你被子。” “妈!人和人之间得有信任啊!睡了睡了!” 范莳雨关掉床头灯,“啪”地一响,小小的房间陷入黑暗之中。朱女士满意地回到卫生间,继续吹头发。 伴着吹风机嗡嗡的声响,范莳雨裹紧被子,眼皮渐渐发沉,不一会儿便陷入梦乡。 ……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既然是恶作剧,过了一晚上还没完没了地骚扰她? 范莳雨看了眼外面的毒辣的太阳,心想这个骗子也太没逻辑,大热天谁会带围巾出门?怕不是会被路人当成傻子。 她打算置之不理,把手机刚丢回包里,身后便响起叽里呱啦的脚步声。 朱女士穿着真丝家居服,手里拎着一只手提袋,出现在她身后:“刚好你还没出门,帮我去一趟裁缝铺子。” “什么东西?” 手提袋里面鼓鼓囊囊塞了一团蓝色的神秘物质,有几分诡异,范莳雨有些不情愿。她要去约会,哪儿有时间去裁缝铺子? 再说,让吴朔陪她去那种地方,也不是很浪漫。 但是朱女士的权威不 容反抗,小姑娘只好哼哼唧唧地接过袋子。 “是条围巾,五一去澳洲玩不是破了个洞吗?正好去问下能不能补,丢了怪可惜。” 朱婉并非是个喜欢精打细算的女人,这条围巾是在澳洲随便一家羊毛店里买的,价钱倒是不贵,拍照的时候被风挂到了树枝上,拿下来的时候已经破了个洞。 但它颜色好看、百搭,朱婉打算给它第二次生命。 “围巾?” 第2章 范莳雨像被钉在原地,声音僵硬。 “不然还能是金子?”朱女士啧了两声:“一放暑假人就傻了,出门注意安全。” …… 申城公园这一站是换乘枢纽,有三条地铁线,又毗邻热门景点,常年人潮汹涌。 这个地铁站有十几个地铁口,饶是本地人都会迷路。范莳雨长这么大,和朋友来这边玩,都会约在二号口。一来二号口比较靠近闸机,出站方便;二来门口有个网红奶茶店,冰激凌特别好吃,她嘴馋,来一次吃一次。 当然,今天是万万不能吃的,她不想当着男朋友的面把冰激凌吃到脸上。 少女刷卡出站,望了眼外头白花花的日头,又退回到阴凉处,掏出手机给吴朔发了条微信,问他到哪儿啦。 过了五分钟,吴朔回复:【还在路上,大概十分钟。】 她不喜欢迟到,一般会提前出发,提前到达。俩人约好是12点整见面,现在已经是11:50,如果吴朔能准时到,倒也不算失约。 那就等十分钟吧。 少女叹了口气,指尖刚在屏幕上敲出“好的,我在2号口等你”,后半句还没打完,突然听到一声骇人的刹车声。 轮胎与柏油路剧烈摩擦,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像是一条扭曲着蜕皮的蛇在马路上拧出一条刺目的乌痕。 人群先是瞬间静默,随即爆发出沸油般的惊呼。 “怎么了怎么了?” “出啥事了?” “好像出车祸了!” “走走走,快出去看看。” “我不敢看,我的妈呀,别让我看……” 二号口门前有一条斑马线,平时人流量大,车子开到这里都会缓行。肇事司机几秒钟前正在低头回消息,冷不丁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快轧上斑马线。 路中央不知何时站了个小男孩,吓得动弹不得。 他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猛打了一圈方向盘,脚底板死死踩住刹车,车子“咣当”一声撞上了一旁的绿化带,轮胎刺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片刻,司机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声音直打颤:“小、小孩呢?我、我刚才撞上了吗?” “被救下啦!”一个大妈大着嗓门嚷嚷,指着斑马线上的一个身影:“幸好人家动作快,不然你这辈子可是完咯!” 司机惊魂未定地看过去,只见地上趴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隐约是个少年。背脊削薄,长手长腿,柔柔软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半截白皙的脖颈。他以跪姿撑地,双臂环成圈,将小孩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 “你没事吧?”司机几乎扑了过去,急得满头大汗,差点给他跪下:“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少年闻声抬起头,乌发衬着冷白的肤色,眉目生得清隽,只是脸上带着一张蓝白色的口罩,看起来有几分病色。 他摇摇头,喉间溢出两声咳嗽,将怀抱缓缓松开。 里面的小孩子像是雏鸟一样从他怀里钻出来,稚嫩的眼神惊魂未定。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衣服都破了。” “对呀,刚刚还咳嗽了几下,别有什么内伤,这么年轻……” 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司机见两人都没大碍,连说了两句“没事就好”,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衬衫早被冷汗浸透。 少年直起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小朋友一眼,确定没什么伤痕后,才松了口气。 “下次过马路先看看左右,不能见到绿灯就闷头跑,知道吗?” 嗓音温温软软的,像裹了层蜜糖,小朋友乖乖点头。 “好了。没事啦,让司机叔叔联络你家里人吧。” “哥哥……那你呢?” 少年顿了顿,口罩上方的眼角弯起个弧度:“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语气轻松,伸手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尘,仿佛刚才的惊魂未定不足挂齿。 一片混乱中,有人似乎报了警,不一会儿,交警赶了过来,疏散了一下围观的人群。看热闹的人四散开来,少年也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 像是一滴水,融进了溪流里,四处也找不到了。 范莳雨看了通热闹,心有余悸地回到地铁站,她指尖划开手机屏幕,正想把刚才的惊险事说给吴朔听。结果一看时间,已经12:20,吴朔还没到。 微信消息也空空如也。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少女眯起眼睛,强压下翻涌的烦躁,环顾四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打算给吴朔打个电话。结果找了一圈,只有奶茶店后还算安静,她一过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救人的少年,略微局促地站在角落里,指尖正有些不自在地捻着牛仔裤上的破洞。 他又瘦又高,淡蓝色的衬衫笼罩在肩头,像雾霭漫过嶙峋山岩。纤瘦的背脊在白墙上投下墨色剪影,竟似一丛在暗处拔节的青竹,清俊得有些扎眼。 刚才救人心切,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摔倒在了地上,裤子应该是那个时候被磨破的。 如果是别的地方还好,但偏偏靠近大腿,略微尴尬的位置。走动时难免露出些皮肤。 少年叹了口气,耳尖泛着微红,似乎有些窘迫。 范莳雨攥着手提袋的手指紧了紧。此时那团轻盈的围巾像一块沉甸甸的烙铁,烫得她掌心发颤——那簇命运的火苗,忽然就顺着血脉烧到了心口。 她瞥了一眼少年,又瞥了一眼手中的袋子,下定了决心。 “那个,你需要帮忙吗?” 少年蓦地抬起头。 碎发被穿堂风掀起时,范莳雨撞进了一双清泠泠的眸子。那是双极漂亮的丹凤眼,瞳仁黑得像深山里的幽涧,风吹过时连涟漪都带着凉意。 “我这里有条旧围巾,或许……能挡一挡?” 说着,她递过来一条柔软的、天蓝色的围巾。 第2章 少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动作麻利地展开围巾,系在腰间,长度刚遮住那只尴尬的破洞。 他舒了口气,温声道:“谢了。” 范莳雨挽起唇角:“小事一桩。” “围巾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她闻言摸出手机:“要不加个微信?洗好跟我说声,我来拿就行。” 少年"嗯"了声,从磨白的裤袋里掏出旧款手机。 那台手机又老又旧,不知是几年前的款式,手机主页卡得像生锈的齿轮。他的耳朵泛着一丝窘迫的微红,伸手点了几下,才打开添加好友的页面。 加完好友,范莳雨忽然想起被搁置的正事,和他匆匆道别,转身拐进嘈杂的地铁站。她走到安检附近,再次拨通了吴朔的微信电话。 意料之中,他没有接。 范莳雨耐着性子又打了他的手机,通话里的忙音像根细针,扎得人耳朵生疼。 依旧无人接听。 少女关闭通话,将手机往帆布包里一丢,直接坐地铁回家。 …… 临近吃晚饭的时候,吴朔终于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对话框里躺着一整屏密密麻麻的文字,昨天吃饭吃到太晚,胃里有些难受,于是不小心起晚了。后来又遇到了陶伊,她崴了脚,自己送她去了医院。 末尾还跟着只耷拉耳朵的小狗表情包,圆眼睛里汪着两泡虚拟的眼泪。 范莳雨看着一长串文本,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把手机反扣到了餐桌上,不想理会。 朱婉给她夹了一条黄鱼:“怎么了囡囡?” “没事。” “知女莫如母,”朱女士冷哼一声,眼角的余光扫过埋头扒饭的老范:“是不是因为男人?” 老范被殃及池鱼,警惕地嚼着米饭。 朱婉女士作为全家的智商高地,眼睛一扫就把小姑娘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中午她精心打扮早早出门,没过多久就蔫头耷 脑地回来,大概率是约会不顺。 这小姑娘新交了男朋友,从昨天起就开始紧张兮兮地期待约会,早上更是对着梳妆台捣鼓半天,隆重得不得了。现在焉成了小趴菜,不用说肯定是在男人这里受了委屈。 果然,小姑娘嘴角一垮,委屈巴巴地看向妈妈:“吴朔放我鸽子,害我白白等他半个多小时……” 饭桌上俩大人闻言,立刻拧起眉头,满脸不满。 老范:“太以自我为中心。” 朱女士:“时间观念也不强,还谈什么恋爱?” 最要紧的是看不得女儿受委屈。朱婉抬手,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瓜:“别往心里去,这世上好男人多着呢,咱们不缺这一个,以后总能找到更好的。” 老范默默补充:“不找也行,家里也能养你一辈子,用不着看别人脸色” 其实范莳雨下午已经跟闺蜜刘茗月哭唧唧地吐槽过一轮,眼泪擦干净后本觉得这事就算过去了,毕竟两个人也只是刚刚交往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爱得要死要活。 第3章 但现在被家里人一哄,那点委屈突然就涨了水,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 “他到现在才解释,说的全是借口……我根本不想看。” “那就不看。先好好吃饭,不理他。” “没错,今天小黄鱼烧得蛮好,乖囡多吃点。” 范莳雨吸吸鼻子,点点头,怒吃一大口鱼肉,香得令人潸然泪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此事暂且翻篇。 吃完饭后,老范同志自觉去刷锅洗碗,朱女士打算泡澡,在浴室里对着一堆花里胡哨的沐浴球精挑细选。范莳雨装模作样地擦完餐桌,溜回卧室里玩手机。 刚一解锁,一条新短信赫然映入眼帘。 神秘号码:「怎么样,围巾派上用场了吧?」 范莳雨立刻噼里啪啦地回复:「只是巧合而已。」 「那你说,吴朔是不是渣男?」 「我不知道。」 范莳雨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如果真的是他所说的那样,看到陶伊崴了脚所以赶去帮忙,怎么算是劈腿呢?就算自己心里再不好受,也不能给人贸然扣帽子,这对陶伊太不公平。 她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没有证据就不该胡乱揣测别人。如果你真的是未来的我,总该拿出点证据吧?」 这条消息发过去以后便石沉大海,那边没有再回复。范莳雨便爬去了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她打开了微信,给吴朔回了条消息。 【范10雨:1】 【gonorth:小雨,你终于肯理我了t-t……对不起宝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过几天请你吃饭,给你赔罪,好不好?】 【范10雨::再说吧。我困了,先睡了。】 【gonorth:宝宝晚安!睡个好觉!】 【gonorth:小狗贴贴.jpg】 范莳雨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这位大少爷在道歉的时候,也会放软身段,可惜已经太迟了。 她关掉两个人的对话框,指尖随便在屏幕上滑了滑,忽然停在个陌生头像上。 是下午那个少年。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颗茂盛青翠的树,枝叶舒展得笔直,树叶细碎椭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这头像看起来真不像个年轻人。 但莫名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范莳雨想起他垂眸系围巾时的模样,身姿颀长挺拔,薄薄的淡蓝色的衬衫下依稀可见削瘦的身体,背脊线条透露出一股清冷感,像一株在风中静静生长的树。 范莳雨顺着头像,好奇地点开他的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一条朋友圈都没有发,不知是屏蔽了她,还是这个人没有什么分享欲。 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双眼睛,她乱糟糟的心绪竟平了不少。 大概是后者吧?他和咋咋唬唬的同龄男孩子如此不同,明明差不多大,却成熟许多,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沉稳。把小朋友抱在怀里的模样,像一朵保护花蕊的花苞。 范莳雨无端地有些遗憾没能看清楚他口罩下的面容,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应该也是一个漂亮的人。 …… 与此同时,夜色逐渐浓郁,零散的星子挂在天幕,孤苦伶仃地闪烁,像是布料里冒出来的针头。 中环大多是居民区,这里远离市区的喧嚣,到了十点多,街上已经了无人烟。 少年骑着自行车在夜幕中穿行,轻车熟路地拐进老旧小区。 这是一个安置小区,里面都是几十年的板楼,大部分都很破旧,墙皮剥落,路灯昏暗,物业基本不管不问;白日里挺拔的梧桐树在黑暗中张牙舞爪,茂密的树冠遮住了路灯微弱的光芒,让夜色变得神秘莫测。 不一会儿,车子地找到了单元楼,“卡擦”一声上了锁。少年停好车子,快步走进漆黑的楼道里,唤醒了一楼的声控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吸引了几只指甲大小的飞蛾盈盈飞舞。 他来到一楼的那扇猪肝红色的不锈钢防盗门前,轻轻推了推。 果然上锁了。 又轻敲了三下,声音略微急促,依旧无人理会。少年只好打开手机,给姑妈发了条微信,在昏黄的走廊里安静地等待。 楼道里洒进一片清浅的月光,流淌在水泥地上,仿佛撒了满地的水银。 半小时后,里面终于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像是踩着爆竹走过来似的。一个烫着卷发、睡眼惺忪的胖女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防盗门后,睡衣领子几乎歪到了肩膀,脸上的横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咣当”一声,防盗门锁应声而开。少年垂在眉眼:“谢谢姑妈。” 被喊做姑妈的女人没有理他,庞大的身躯往旁让了让,门框在她身后显得像个精致的画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进到屋内,换上拖鞋。 “都几点了才回来?换个鞋还磨磨蹭蹭,成心不让人睡安稳是吧?”女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夹枪带棒:“你明知道我更年期,夜里睡不好,刚睡着就被你砸门声吵得心脏突突跳。也不知道你这没规矩的性子随了谁,跟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将鞋子尽可能轻放在鞋架上。 “你耳朵聋了?”见他沉默,女人厌恶地拔高声音:“夏澍!” 少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今天轮班的同事来得有些晚,我替她多值了一会儿。” “钱呢?今天赚了多少?” “一百。” “怎么才一百?”女人皱了皱鼻子,像是要嗅出他身上撒谎的味道似的:“你没私吞吧?待会儿微信直接转给我。” 要到了钱,女人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缓慢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朝卧室走去。 夏澍等她回到卧室,关好门,这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 兼职的便利店不包饭,平时夜班的同事七点钟来接班,他回来还能吃上温热的。结果今天,同事突然有点急事,说是路上崴了脚,还在医院,要晚来一个半小时。 店里除了店长,只有他一个人员工,无论如何也走不开。 他只能留了下来。 厨房漆黑一片,像一个昏暗无光的溶洞。夏澍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清泠泠的月光,打开了炉灶上的小奶锅。 里面是留给他的剩菜——小半碗青菜炖豆腐浸泡在稀稀拉拉的汤水里,豆腐被筷子夹得细碎,里头掺着几粒白灼虾。 这回运气不错,虾还算完整,估计是表弟胃口不佳,给他从牙缝里剩了几条全须全尾的。 灶台上还有一碗硬邦邦的剩米饭,在月光下像一座坚固的沙丘。 少年饿了大半天,已经无暇讲究,风卷残云般扫光碗碟后,他顺手将水槽里堆成小山的锅碗摞在一起,拧开水龙头,就着细细的水流洗净。 洗完后,他又回到客厅。中午出门去兼职的时候,姑妈叮嘱他把沙发巾拆了洗一洗。他扯下几条被压得滑溜溜的玫红色布巾,泡到红色的塑料大盆里,起沫后就着淅淅沥沥的热水,费力地搓洗起来。 夜里十一点,万籁俱静,家里邻里都已入睡。 洗衣机动静大,他只能用手来回搓洗,洗干净后还得清水过了几遍,然后拧干,像一团团炸好的麻花一样放进红色塑料大桶里,再去院子里晾晒。 板楼一 共六层,他们住一楼,有个小院子,由南到北拉了根钢丝线,可以晾衣服。他依次把沙发巾展开、扯平、晾好。 夜风吹过,老土的布巾随风舞动,洗衣粉的清香裹着潮气漫过来。 少年直起腰时,脊骨发出细微的"咔嗒",酸痛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手腕。刚才搓洗布巾时用力太猛,此刻胳膊还在微微发颤。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抬起头,墨色的夜空中飘来有几朵胆怯乌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夏天的申城,雨水总是很多。 “喂!”一声压低的呼唤响起,夏澍回过头,只见次卧窗户被推开一条缝,探出表弟段旭阳那颗胖乎乎的脑袋。 “夏澍你过来!” 少年走到窗下:“怎么了?” “快借我一百块!游戏出了限定皮肤,我就差这一点!” 夏澍顿了顿:“没有。” “骗谁呢?!”砖缝一样的眼睛瞪大了一些:“你暑假不是每天都去便利店打工吗?你发的工资呢?” “都在姑妈那里。” “切。就100块,你就当借给我,开学后有生活费了我就还你,行不行?” 夏澍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 姑妈对他的表弟虽然溺爱,却见不得他打游戏。若是她知道自己借钱给他买皮肤,后果可想而知。 段旭阳见他不肯借钱,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穷胚子”,将窗户“咣当”一声甩上。 对面没了动静,夏澍继续把沙发巾晾完,把空桶放回原处,又返回庭院。 小小的庭院,晾晒的衣服像是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他穿过晾衣绳,穿过玫红色的布巾,来到庭院边角的小屋前。 第4章 那是间不足十平米的杂物间,铁皮屋顶生满铁锈,朝北的小窗里漏出几丝昏黄的光。小屋的屋顶很薄,采光不好,冬冷夏热,邻居大多用来装杂物、当车棚,没人愿意住在里面。 但是这个杂物间,是他仅有的栖身之处。 夏澍进到屋内,挂上锁钩,打开了白炽灯。 灯光嗡鸣着闪了闪,将屋内照亮。 不到十平的小房间,满目逼仄,勉强只能塞下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床尾是个少了扇门的破衣柜,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物;靠墙立着一张老旧学习桌,桌面上有一个被白蚁啃出的大洞,在夜晚里像一只深邃的眼睛。 他摘掉口罩,摸了摸额头,刚才洗沙发巾出了不少汗,果然烧已经退了。 然后他掏出放在包里的围巾。 兼职的便利店有专门的工作制服,他把破洞的裤子换下来后,又找了个干净崭新的手提袋,把围巾放了进去。虽然只是简单围了一下,但也得洗干净,再还给人家。 围巾是羊毛的,摸起来很软和,像一团云,比他身上这件混纺衬衣质感好得多。 羊毛的衣物都很贵,就连被惯坏了的表弟,也只有一两件秋冬的羊毛开衫,他更不会拥有,也不可能穿戴在身。 夏澍垂下眸光,安静而又温柔地打量着。 ——它是如此柔软,如此温热,如此厚实。 手指触碰上去的时候,仿佛陷入到一颗温柔搏动的心脏中,让他的指尖微微战栗着,像是山雀抖动尾羽。 过了几秒钟,他将围巾小心翼翼地收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入了吱呀作响的衣柜里。 夜色正浓,万籁俱静。 夏澍关上衣柜的大门,听到了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范莳雨—— 只是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唇齿间便仿佛含了颗融化的糖。 恼人的感冒、玫粉色的沙发巾和冰冷的剩饭,这些东西统统消失不见,他的世界突然美好得如梦似幻。只有夏日干燥的阳光,她白色的蓬松的短裙,和微凉的指尖。 她应当是没有察觉? 自己伸手接过围巾的时候,她莹润的指尖碰到了他的食指,一触即离,比一个眨眼还要短暂。 此时此刻,食指仿佛燃起一簇火苗,散发出滚烫的热意。 鬼使神差般,他抬起那根手指,碰了碰嘴唇。 贴合上的瞬间,胸膛里的心脏兴奋地搏动数下,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袭来。他蓦地瞪圆眼睛,脸颊滚烫,触电般缩回手,后退了几步。 “咚”一声,削薄的身体撞到了书桌。 书桌上的笔筒晃了晃,“叮咚咣当”地将溜进的月光切成了碎影,散落满地满墙。 第3章 第二天一早下了阵雨。 范莳雨还在床上睡懒觉,朱女士和老范前后脚开车去上班。 她睡到了十点多才醒,揉了揉眼睛,人还没清醒,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手机。 好几条未读短信弹了出来。 范莳雨心头一跳,点开收件箱。 「你上次看演唱会,被黄牛骗光生活费,瞒着家里吃了一个月的酱油白米饭」 「再上次数学测试,你改了六道选择题,结果全改错」 「再上上次,你鼻炎发作,打喷嚏没带纸,鼻涕偷偷……」 「要我继续吗?还有好几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糗事,你要是怀疑我,我可以都抖露出来。」 范莳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从床上弹起,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些事除了她自己,根本没人知道!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够了!」 那边已读,安静地等待下文。 范莳雨:「你想让我干什么?」 神秘号码:「找到夏澍。」 夏澍?没听说过的名字。 记忆里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号人。她又去通讯录里疯狂搜索了一圈,果然查无此人。 范莳雨:「夏澍是谁?」 对话框里沉寂了半分钟,久到她以为对方断了信号,突然跳出一行让她喉咙发紧的字。 「他是未来的你,很爱很爱的人。」 …… “奇怪吧?” “相当奇怪。” 烈日当头,申城像是刚打开的蒸笼,热得连知了都有气无力。 两个小姑娘坐在甜品店里吃冰淇淋。 店里生意很好,冷风开得很足,同外面刺眼到发白的太阳对比鲜明。 范莳雨却没有多惬意。 上午和那个神秘短信交流一番后,她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发小刘茗月。 刘茗月此人是她上幼儿园就认识的好朋友,她爸爸和老范都在申城第一人民医院上班,两家大人关系本就不错,俩小朋友也自然而然玩到一起去。 和坐不住的范莳雨相比,刘茗月算是个文艺少女,偶尔写写小说,脑洞十分惊人,一听说好闺蜜遇到此等离奇诡事,赶紧把人从家里抓了出来。 俩人相约申城公园2号口的奶茶店,一人捧着一大碗冰淇淋,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你咋确定那个短信就是未来的你发的?”刘茗月问:“万一是恶作剧呢?” 范莳雨省略了短信的自证环节,含糊地引开话题:“就是……信一下也没什么。” “也是。那她有跟你提供什么线索了吗?比如咱俩最终能上啥大学?不对,咱俩能不能考上大学?” 范莳雨严肃地摇摇头:“不,我不想知道。” 俩小姑娘学习成绩一般,一个年级100多名,一个年级150多名,都是中不溜秋的名次。没有特别突出的科目,也没特别差的,所有的单科成绩都丝滑地压着班级平均分飘过。 刘茗月叹了口气,用勺子搅着碗里化了一半的冰淇淋:“你爸妈那么疼你,也不给你报补习班,也不鸡娃,当然没压力……我爸说这个期末要是没考好,就让我去补习了,连手机都要给我收走。” 刘茗月沉迷在网上写同人小说,申请了一个微博账号,每天笔耕不辍,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微博粉丝已经三万多了,在圈子里也刷了不少存在感。 但是这事儿她爸不清楚。 刘茗月不肯说,一是自打她妈去世后,她跟老刘的关系日益恶化;二是写的内容不便说,这个是主要原因。 于是老刘以为她有网瘾,整天只想着上网聊天,便把她手机收了,每天写完作业后给她玩半个小时。但这更激发了刘茗月的叛逆性子,表面上金盆洗手,实则偷偷用压岁钱买了个二手手机继续码字,并且丝滑地隐瞒至今。 老范家就和平多了,老范宠女儿,朱女士又是个思想很开放的女人,俩 人勤勤恳恳打工赚钱,就是为了给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兜底——万一小雨高考发挥失常,没考上好大学,就送她去国外读书。 读了书也找不到工作呢?没关系,俩人攒了好几个房产本本,到时候都给她,每个月收租也能保证饿不死。 这也是范莳雨洒脱到有些傻的原因。 吃完冰淇淋才下午四五点,时间还早。俩人商量着找个商场逛一逛,就在这时,刘茗月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捂住了肚子。 “卧槽!” “怎么了?” “我好像来大姨妈了。” 范莳雨瞪圆眼睛:“真的假的?你快去厕所看看。” 幸好奶茶店里有厕所,刘茗月急匆匆地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在外面等候的范莳雨收到好朋友的微信。 【明月月:小雨啊啊啊啊我真的来大姨妈了。】 【范10雨:天呐,你裤子脏了没?】 【明月月:没,还好没有来太多。但我没带卫生巾,你有吗?】 范莳雨翻了翻包,自己也没有。 【范10雨:我没带,要不我去帮你买一包?对面就是便利店。】 【明月月:好好好,你看看多少钱,到时候我微信转你。呜呜呜没有你我怎么办我的姐妹……】 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她正好往对面扫了一眼,有一个全森便利店。少女没再耽搁,一进到店里便径直走向卖卫生巾的地方,选了一包日用的。 等等,日用的够吗? 第一天的出血量一般都比较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微信上问了下刘茗月。刘茗月果然说要夜用的,最好是加大码,她第一天血崩。 【范10雨:幸好问你了,我帮你找一下哈。】 【明月月:嗯嗯,不着急,我正好拉肚子了,你慢慢找~[害羞.jpg]】 这家伙每次来大姨妈都要拉肚子,范莳雨回了句:【小心掉里面~】 刘茗月回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包。 一番插科打诨后,范莳雨放下原来的那包,拿起了旁边夜用加长版的卫生巾。 就在这时,余光突然瞥见一只手拿了瓶隔壁货栏上的白酒,塞进了外套里,整个动作非常快,少女还没看清,那人便匆匆离开。 第5章 结果下一秒,入口处的防盗报警器突然红灯闪烁,响亮刺耳的警报声随之响起—— “滴滴滴滴滴——!” 夏澍抬头看了过去,发现闪烁红灯的门禁前站了一个年轻男人。大热天,他戴着鸭舌帽,穿着马甲,看起来很奇怪。 男人明显吓了一跳,脚步一顿,刚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自动大门已经“咔哒”一声上了锁。 夏澍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手里拿着自动门遥控器,温声道:“不好意思先生,请您稍微留步。” 男人转过身,慌乱地咽了口口水,压低了鸭舌帽。 “我身上有银行卡,应该是误触了警报。” 夏澍道:“明白。只是店里有规定,警报响起时需要核对小票,避免未消磁的商品误触警报。” 他指节轻叩着收银台上的亚克力提示牌,上面印着黑字的防损流程。 “你怀疑我偷东西?”年轻男子的音量骤然拔高,打断了他的话:“证据呢?拿出来!拿不出就是诽谤!”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大概率是来兼职的高中生或大学生,没什么社会经验,最好欺负。男人见他没有立刻还口,嗤笑一声:“还出示小票,我凭什么拿给你看?你也配?” 男人骂得刺耳难听,范莳雨忍不住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却不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是昨天遇到的少年…… 他换了身蓝色的便利店工服,口罩依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越的眉骨和一双沉静的眼睛,看不清神色。可即使如此,少年背脊依旧挺直,不卑不亢,像一株水杉。 方才还温和的声音,此时浸着一丝冷意:“抱歉,还是请您配合。” 这话让男人更来劲了,骂骂咧咧地往前凑了半步,直接伸手去抢自动门遥控器。结果他个头还没有少年高。夏澍后退了半步,将遥控器举过头顶,腕骨在灯光下绷出冷白的线条。 男人跳脚够了半天,气得太阳穴青筋直跳,干脆伸手指着少年鼻尖怒吼:“你开不开门?把锁给我打开!” 这时,员工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怎么回事,我刚躺下一会儿……” 年轻男人瞥了眼女人胸前的铭牌,看到上面“店长”二字后,赶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缩回脚,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你是店长吧?今天这事儿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非得投诉你不可!” 店长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夏澍,低声道:“怎么了?” 夏澍还没开口,男人又咄咄逼人:“你手下这小子骂我是小偷!说我是贼!我就带了张银行卡,你们破警报响了关我屁事?一个社会底层的臭服务员,也敢怀疑我?” 店长闻言拧紧眉头,目光在夏澍脸上打转:“你辱骂顾客了?” 少年喉结轻滚,口罩上方的眼眸沉静如水:“没有。我只是按照规定,请他出示一下付款小票。”他指了指防损流程,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店长沉吟片刻,这确实是正常流程。她转向年轻男人堆起笑脸:“先生您别生气,这孩子是新来的临时工,不懂事容易冲动。您多包涵。但警报响了按规定得核对小票,要是没买东西,就请配合检查下口袋吧?这是总部的硬性要求,实在对不住。” 男人闻言,顿时涨红了脸,怒不可遏:“你们谁啊你们!我凭什么给你们检查?” 说着,他又伸手,指着夏澍的鼻子:“我告诉你,你刚才的污蔑侵犯了我的名誉权,又涉嫌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现在就报警!” 见他掏出手机,在通话页面拨了110,店长有些着急:“他也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年轻人刚刚步入社会,啥都不懂,可能说话不好听,您别着急,我让他给您道个歉,您也配合一下我们好不好?” 说罢,她叹了口气,推了推夏澍。 夏澍没有动。 店长低声道:“道歉呀。” 不过是句道歉的话,就能暂时稳住顾客。可是少年转过头,清泠泠的丹凤眼看着她,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莫名地就让人想起雨后的树林,连叶尖水珠坠落的声响都听得真切。 “我没有污蔑他。”夏澍冷静道:“您可以调监控看看。” 店长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呛到:“这不重要,当下我们先……” “他没有污蔑顾客。” 一个清脆的声音凭空出现。 三个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从货架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包蓝色的夜用卫生巾。 范莳雨安抚般冲夏澍笑了笑,随即转向一旁的年轻男人:“我全程都在后面的货架上,你做了什么,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你要报警,我可以给这位收银员作证。” …… 多了一个目击证人,年轻男人毫无预料,一下子慌张起来,手机一下子没拿稳,在手心里抖了几下才紧紧攥住。 可是再定睛一看,不过是个高中小姑娘,顶着一张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脸,估计是脑子一热就冲出来行侠仗义了。 他刚想开口,范莳雨没给他机会,朗声道:“我亲眼看到你把一小瓶白酒塞进夹克里了,那个位置正好有摄像头,店长您可以调取监控看一下。另外——” 她扭头看向店长,一字一顿道:“你的员工没有污蔑他,为什么硬要他道歉?这个世界不是谁闹谁有理的。” 店长没意料到这个看起来漂亮可爱的乖乖女,竟然脾气这么直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去查监控。要是真如这位同学所说,我们会直接报警。”她顿了顿,看了眼年轻男人:“不好意思先生,可能要耽误下您的时间了,请在店内稍等。” 听到这话,年轻男人抿紧嘴巴,沉默了下来。 就在店长转身的瞬间,男人突然从冲向大门,从怀里掏出一只白酒瓶子,狠狠往大门处一砸。 酒瓶砸在钢化玻璃上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碎玻璃碴溅了 满地,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呛得人喘不过气。范莳雨惊呼着抬手护头,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货架,罐装饮料在她身后哗啦啦晃成一片。 就在这时,一道蓝色身影猛地将她往旁一拽,清瘦的背脊挡在她身前。 少年的工服袖口蹭过她鼻尖,带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手臂撑开的弧度像道坚固的屏障,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你这是在干什么!” 店长从监控室冲出来,看到满地玻璃碎片,吓得面色苍白:“店里全是监控!你砸坏的东西必须照价赔偿!” 男人哪儿顾得上冷静?他突然抄起吧台椅狠命砸向玻璃门,“哗啦”一声,玻璃终于应声而碎。他将椅子往后一扔,头也没回地拔腿就跑。 “我的天哪……哎呀!这可怎么办!” 街道上的嘈杂声涌入,一瞬间,手机拍照的咔嚓声、路人的议论声、店长的咒骂声绞成一团,搅得空气都在发颤。 好一会儿,少女才回过神来,定睛看了眼面前的身影。 两截冷白的手臂正撑在她耳畔的货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要嵌进金属网格里。少年刻意弓着背,用脊背挡住飞溅的玻璃碴,却又让胸膛与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连工服布料都没碰到她一下。 可依然很近。 她能看清他制服领口的走线,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清浅、慌乱,像骤急的雨滴。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香气,是干燥的夏风穿过青翠繁茂的树叶,又送入鼻尖的味道。 “没事吧?”少年轻声开口。 范莳雨摇摇头:“没事,刚才……” 喉咙里的“谢谢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店长崩溃的声音响起:“夏澍,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我要报警!真挫气,遇到瘪三!” 少年应了一声,起身。 离去的身影掠过一抹白炽灯的光,骤然落入了少女的眸中。范莳雨指尖发麻,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角:“等等!” 夏澍停下来,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少女心跳如雷,她听到自己难以置信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垂眸看向胸前的铭牌,指尖在“夏澍”二字上轻轻一叩:“我叫夏澍。” 夏日的夏,三点水的澍。 夏澍。 第4章 范莳雨的大脑有那么一瞬彻底陷入空白。 他就是夏澍? 短信里出现的名字,如今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让她感到不真实。 范莳雨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就是夏澍?” 少年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却依旧点点头。就在这时,店长的催促声从身后传来,他匆匆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员工休息室走去。 范莳雨好像置身于一个魔幻的世界之中,原本坚固无比的世界观正在摇摇欲坠。她的目光追随着少年的身影,看着他蓝色的员工服消失在收银台拐角处,傍晚的夏风吹起衣角的下摆,如同一簇翻卷的海浪。 第6章 命运的轰鸣声在她耳边变得清晰,像一列冒着蒸汽的火车突然在她面前停下,那股带着热气的风扑面而来,吹得她头晕目眩。 手机突然嗡嗡作响。范莳雨回过神,看到了刘茗月的微信消息。 【我快好了,你买到了吗?】 差点忘了正事。 少女连忙回复:【买到了,马上就到。】 盛夏,天气变幻无常。 一片莫名的乌云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带来一阵潮湿的雨气。不一会儿,天空便下起噼里啪啦的阵雨。豆大的雨水打在地上,积蓄起透明的水洼,被陆续落下的雨珠砸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阵雨过后,范莳雨和好友在地铁站分别。 暑假,人流量暴增,多了许多携家带口的游客。地铁上没有座位,范莳雨靠在车厢连接处,戴着耳机听歌。 她的爱好不多,平时也就追追星,跳跳舞,人生似乎早被框定好了:读一个普通的公立高中,住在普通的小区,学习成绩也不上不下,大概率是考一个普通的本科,过普通的一生。 “普通”便是她的人生判词——范莳雨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某天早上赖床时突然醒悟了这一点。 自此以后的人生都是毫无波澜起伏,就像段预设好的程序,四平八稳地运行着,直到她收到了“未来”的短信。 这种drama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难道她所存在的世界是假的,她其实是一本小说女主角? 不可思议。 范莳雨切换到短信页面,开门见山地发了条消息:「我遇到夏澍了。」 神秘号码:「是在全森便利店?」 范莳雨:「这你都知道?你该不会是个跟踪狂吧……」 短信没有理会她的疑惑,抛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还好吗?」 少女愣了愣,他看起来干干净净,四肢健全,只是连着两天见到他都戴着口罩。 范莳雨:「貌似有点感冒了。」 「怎么就感冒了?衣服穿够没?他现在是不是特别瘦,身体太差才生病的?」 范莳雨盯着消息框打字:「现在是七月,谁穿长袖啊。他不算太瘦,男孩子不都这样嘛。」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使劲窜个头的时候,瘦长条的身形,吃多少都不长肉。当然也有圆乎乎的例外,只是少数。 谁知,几秒钟后,手机震出一长串消息。 「以后见到他,能不能让他多吃点东西?或者给他买点吃的也好,哪怕买个茶叶蛋、一瓶牛奶也行,让他吃点有营养的!作为交换,你可以问我试题答案,或者未来要发生的任何事情,只要我记得,我都告诉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拜托你了。」 隔着屏幕都能摸到那头快要溢出来的焦虑。范莳雨指尖悬在键盘上,突然很想问:你和夏澍到底什么关系? 可对面的人,不正是“未来的自己”吗? 她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未来的自己和夏澍是什么关系?“很爱很爱的人”一般都是“恋人”吧?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立刻被脑海里的小人摁了回去。你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人,想什么呢! 这世界上的爱又不仅仅是爱情。 少女赶紧追问:「话说你和夏澍是什么关系?未来我们是恋人?好朋友?」 短信刚发过去,地铁便到站了。范莳雨匆匆下车。莫名的心虚像团棉花堵在嗓子眼,直到进了家门都没敢再看屏幕。直至回到家中,手机“嗡”地震动一下。 来消息了。 她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解锁。 是吴朔发来的微信消息,他分享了一个餐厅链接,问她这几天想不想去。 昨天他放了自己鸽子,主动提出邀请她吃饭赔罪,范莳雨答应了。她点开餐厅链接看了一眼,是一家日料店,地理位置就在她家附近。 这家店她和家里人去过,但次数并不多,因为人均消费有点高,也就是她过生日或者朱女士涨薪的时候才会去。但是菜品的确不错,生鱼片很新鲜,服务也不错,她还挺喜欢。 范莳雨应了下来。 餐厅需要提前预约,吴朔定在了三日后的中午。 约好后,吴朔发了个‘等你哦’的emoji。范莳雨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就只有两个人刚在一起的几天聊得火热,后来吴朔的话便少了起来,渐渐变成了她开口,他回应。 最后,就是他爽约那天,她那三条“我到啦,你到哪儿了”“你还要多久呀?”“吴朔,你还来吗?”孤零零地没有回应,看起来很刺眼。 算了,不要多想。 他已经解释过了,说是临时帮人急事,再说也道了歉,这事就当翻篇了吧。 范莳雨关掉两人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往下滑了滑,那个翠绿的大树头像赫然映入眼帘。 就在这时,那头像的右上角突然多了一个鲜红的「1」,一条新消息发了过来。范莳雨吓了一跳,连忙点开——是一条道谢消息。 【xs:今天下午多谢你了。】 【范10雨:别客气,刚好让我撞上了。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却当小偷,我最看不惯这种人。】 xs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不知为何,每次一想到他, 心情总会变得平静下来。范莳雨顺手把备注改成“夏澍”,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范10雨:话说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 【范10雨:我叫范莳雨,身边的朋友一般喊我小雨。】 【夏澍:你好,我叫夏澍。】 【范10雨:我知道啦,今天不是看了你的铭牌吗?这个名字真好听,‘澍’字还有雨水的意思呢。】 跟她的名字还挺配的。 这句话刚打出来,眼皮便蓦地一跳。少女连忙删掉,手忙脚乱地发了一个小狗傻笑的表情包。 【夏澍:谢谢。】 他的话也不多,声音却很温柔,清亮里裹着点温软,像浸了水的青石板。范莳雨盯着对话框里的两个字纠结了一下,想着要不就到此为止吧,反正两个人也刚认识,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夏澍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夏澍:那条围巾我本打算洗干净尽快给你,但是这两天都下雨,可能要等几天。】 【夏澍:不好意思。】 【范10雨:没关系没关系!反正现在也不急着用围巾,你随便洗一洗好了~】 【范10雨:对了,你现在是下班了吗?那个人有没有被抓到?】 【夏澍:嗯。刚刚下班。】 7:00整,白班结束。他刚一拿到手机便赶紧给她发了道谢的消息,了却盘旋在心中一整日的心事。 【夏澍:你走后店长就报了警,人很快就抓到了,下午继续营业。】 【范10雨:那就好。不过你们的大门碎了,没有影响吗?】 【夏澍:外面还有一层防盗卷帘。】 【范10雨:原来如此……】 夏澍回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申城繁华而忙碌,行人永远脚步匆匆,即使发生了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被人抛之脑后。看热闹的人便被警察驱散后,他和店长清理了一下现场,一切照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叩叩。” 员工更衣室的门被人了两下。少年放下手机,打开门,入目是一张清冷漂亮的脸。 少女瘦薄的身体套着宽松的员工服,不施粉黛,却美得动人心魄:莹白的鹅蛋脸衬着上挑的眼尾,尖巧的下颌线利落勾勒,乌发直直垂在腰际,看起来像一株高傲清冷的荷。 她看到夏澍已经换好衣服,开口:“你是要走了吗?” 夏澍点点头。 “我有个东西给你,稍等一下。”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蓝色耳机盒。 是一个国产牌子的无线蓝牙耳机,官网卖150块,不算贵,他们兼职一天收入就可以拿下。但是她身上没有超过150块的单品,脖子上没项链,耳朵上没耳环,这么爱美的年纪,连一支二三十块的国产口红都不舍得买。 但她却偏偏出手送了这副耳机。 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在耳机上流连了片刻,没有接过,耐心地等她下文。 于是少女解释道:“昨天我崴了脚,多亏你帮我顶班。店长说你忙到快十点才走,肯定耽误了不少事,所以特意买了份谢礼。请收下吧。” 面前的少年戴着口罩,眼尾却弯出温柔的弧度,他摇摇头,温声道:“礼物就不用了,都在一个店内兼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少女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 “如果我想送给你呢?” 细长的眸子看了过来,里面倒映出少年浅浅的影子。 一阵穿堂风吹过,更衣室的门微微晃动,头顶的白炽灯光从缝隙中趁虚而入,将少女胸前的铭牌照亮。 陶伊。 第7章 铭牌上的烫金字体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她仰起头,貌似冷静地看着面前白皙高挑的少年,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之中。 回应她的是一声无奈的轻笑。 夏澍的声音依旧温和,眉眼间却浮起一层淡淡的疏离,伸手扶住了门把手:“只是举手之劳,不用在意。礼物就不用了。” 说罢,他冲她点点头,将更衣室的门合上。 “咔”的一声,他的动作很轻,门锁只是发出细微的动静,却将两个人隔绝开来。 陶伊没有离开。 她钉在那扇雪白的大门前,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涩意。 他果然不会收。 这个人本就是这样的脾气,温和得像春日溪水,实则隔着层无形的冰。从年初寒假一起兼职到现在,她对他的了解依旧停在姓名。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也从来不会插手别人的事。 在哪里上学,年纪多大,爱好这些统统都不知道。他拿捏住人和人之间的尺寸,独来独往,外热内冷。 好像一扇封闭的门,礼貌而温柔地写着拒绝进入的提示。 不过,万幸的是,少女抬起手,看着掌心中的蓝牙耳机——7天内没有拆封,可以退货退款。 至少没有人财两空。 …… 离店前,店长给夏澍结了当日工资。 便利店的工资是日结,白班一小时20元,夜班一小时25。店长本来想把夜班留给男孩子,更安全,但是陶伊主动要做夜班,便随了她。 白班工作时长从中午12点到晚上7点,七个小时。店长给他发了个100的红包,紧接着,又掏出40元现金,递给了他。 夏澍将现金收起,塞进胸包拉链里。 看到这一幕的店长叹了口气,忍不住道:“钞票收收好,可别被发现了。藏个隐蔽点的地方。” 这孩子刚来兼职的时候,跟他提了个很奇怪的要求,要求日结工资一部分用现金支付。现在要现金的人可不多,店长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 也能理解。来便利店打工的学生,一般家里都有点经济压力,不然也不会在别人都学习的时候在外奔波。 而她也有个儿子,年纪和他差不多,个头没他高,却比他壮实很多。她一开始还以为他吃不胖,结果午饭的时候看到他从家里带的饭——一碗白米饭、一筷子凉拌干豆腐丝、一块豆腐乳。 正在长个的男孩子,胃口比牛还大,她家的儿子一顿饭要吃四样菜外加一碗冒尖的米饭,晚上临睡前还得来一碗小馄饨或者肉粽子当夜宵。这么一点饭,她吃都嫌少,他却习以为常,匆匆吃完后,又去接一大瓶凉白开,咕嘟嘟地喝一肚子。 “你这能吃饱吗?”有一日,她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道:“至少来个水煮蛋补充点营养。你个头这么高,得多补钙呀。” 少年顿时愣了愣,看着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一秒钟后,他红了耳朵,点点头,局促地合上饭盒,小声说够吃了。 后来,她也开始做盒饭,而且里面总多出些“吃不完”的东西,比如茶叶蛋、红烧鸡腿、基围虾,统统交给他解决。久而久之,在某一日,夏澍突然说,其实他把现金都偷偷存了起来,想买一台二手旧电脑学编程。 “你还会编程?自学的?” “嗯。” 她惊讶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厉害啊!可是二手电脑也不便宜的呀,你这得攒到什么时候?” 少年正在理货,弯着腰,削薄的背脊凸起如蝶翅般的弧度。他耐心地将最后一瓶矿泉水摆齐,轻声道:“总有一天。” 第5章 夏日的阵雨来去匆匆。过了几日,天气已经转晴,阳光毒辣滚烫。 范莳雨自打在地铁上问出她和夏澍到底是什么关系后,这个问题便诡异地萦绕在脑海里,时不时就得刷新一下收件箱。可惜不知为何,那个号码却迟迟没有回复。 今早她刚睁开眼睛就去看手机,收件箱里依旧空空如也。 没有新消息。 之前也是这样,这个发信人总是时不时会消失,然后又会突然出现,非常吊人胃口。 而她在不知不觉中上了钩。 少女顿时有些泄气,把手机往被子上一丢,又砸到了她的脚。卧室里顿时传来一声惨叫,在客厅看电视剧的朱女士问:“谁在猪叫?” 陪她看剧的老范立刻回答:“睡懒觉的那只。” 范莳雨骨碌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脚啪嗒啪嗒拧开卧室门,粉色睡裙像一颗小草莓:“我哪有睡懒觉,已经起床啦!” “起来了就赶紧吃早饭,都快十点了,你连午饭一起吃得了。”朱女士头也不抬 :“早饭在厨房,自己热一下。” 早餐是老范去小区门口早餐店买的生煎馒头,朱女士又蒸了几只油汪汪的烧卖,各留了几只给她。范莳雨胡乱塞了几口,又去冰箱拿了瓶鲜牛奶。 为了让她长个子,家里的牛奶没有断过,还有是保质期很短的鲜牛奶。但尽管如此,范莳雨仍是没能如愿长到一米七。 一米六出头,在同龄人里不算矮,但也算不上高。她想再稍微长一长,到一米七多好,最好长在腿上,有一双大长腿。 女生长到一米七的并不是多数,但是她们年级就有一个,陶伊。但她不仅仅个头高,长得也很漂亮。 黑长直垂到腰际,眉眼清冷素净,美得带点疏离感。她本人也的确独来独往,吃饭、上厕所、体育课都是一个人,没有人见过她和谁走得特别近。 范莳雨虽然也是小美女,但是会花相当多的时间琢磨化妆和穿搭,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平时上学不能化妆,也会涂一层唇蜜保持好气色。到了周末或者放假就是化妆加发型一条龙,出门时必定漂漂亮亮。 朱女士对此并不反对。她年轻时去国外留过学,思想很开放,所以也不管她臭美——只要学习跟得上,小姑娘享受一下青春,又有何不可?反正家里也能为她兜底,他们的宝贝囡囡只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 “早饭都吃完了?” 老范来厨房煮咖啡,刚好看到她站在冰箱旁喝牛奶。范莳雨摇摇头:“没吃完,各吃了一个。” “就这么点,吃饱了没?” “饱啦。” 范莳雨学海豹拍了拍肚皮。 朱女士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就是小鸟胃,吃东西挑三拣四。想吃的使劲吃,不爱吃的一口不沾。” 范莳雨委屈地看向老范。老范安慰了一下她:“你妈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吃东西也挑剔得很。我们两个约会,她只吃沙拉,连沙拉酱都不肯放。” 朱女士冷哼:“你倒是能吃,高中的时候咱们去吃牛排,一人各点一份,结果你装斯文没吃饱,转头又偷偷打包三个汉堡。” 老范哈哈大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嘛,高中的时候胃跟个黑洞似的,刚撂筷子就饿了,怎么都吃不饱。现在上了年纪,想胡吃海塞也没那个胃口了。” …… 12:20,范莳雨依旧按照习惯早早到了餐厅。报了吴朔的名字后,服务员带她去了预定的位置。 远远望过去,靠窗的景观位上已经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清秀,个头高挑,浓密的头发打理得蓬松微卷,左耳带了一颗黑色的山本耀司耳钉。 他正在漫不经心地看菜单,直到范莳雨来到他面前,服务员才开口提醒:“您的朋友到了。” 少年抬起头,乌黑的瞳孔蓦地一亮,下意识浅吸了一口气。 范莳雨今天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泡泡袖口精致熨贴,裁剪得宜,露出少女白皙纤长的脖颈。她生得是标准浓颜系长相,巴掌大的小脸配着一双乌亮杏核眼,眼角圆润,睫毛浓密,仰头看过来的时候,像一只乖巧的小狗。 越是精致繁复的衣服,越是衬她。 看到吴朔傻乎乎地盯着她看,范莳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袋:“怎么了,我的刘海分叉了吗?” “没有没有!”少年回过神来,突然有些羞赧,耳朵红得像番茄:“你今天太好看了。” 落座后,服务员送来两份菜单。这家店的菜品都很新鲜,基本不会踩雷。两人都来吃过几次,便根据个人的口味,选了几道招牌菜。很快,菜品便一道道地送了上来。 刺身是这家店的主打,三文鱼腩香嫩,蓝鳍金枪鱼大腹厚实,夹起厚厚的一筷子,放上一片海胆代替酱汁,一并送入口中,肉脂香气叠加海鲜甜一齐涌来,让人吃得眯起眼睛,舍不得吞下去。 范莳雨大快朵颐,食欲一旦得到满足,心情便大好,慢慢打开了话匣子,和他说起还没开始写的暑假作业,说起邻居家养的姜黄色侏儒小兔,说起朱女士爱喝的深烘咖啡,又说起她自己晚上做了飞来飞去的梦,是不是要长个子了…… 小姑娘本就活泼,一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吴朔本来边吃边听,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第8章 她的眼睛好亮,像一枚黑曜石一样;皮肤雪白,像细腻的珍珠;耳边的碎发也卷着漂亮的卷,弧度刚好勾住她的下巴。 真奇怪,范莳雨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虽然他知道她在年级很有名,是三班的班花。但是,在他的审美取向里,美人应当是陶伊那种不着粉黛、清冷古典的黑长直。 范莳雨完全是相反的类型。 精致,活泼,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所以为什么会和她表白呢?可能是他正好被陶伊拒绝,又因为上课玩手机被抓典型批评了一通,憋了一肚子气窝在车里。而她恰好出现,对着他的车窗涂唇釉。 他心情烦躁,“嗡”地降下车窗户,“你在干嘛?”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便撞入一双水灵灵的、慌乱的眼睛。 白皙的脸蛋顿时嫣红,变成了一颗粉桃。少女结结巴巴地道歉,逃也似地窜回朋友身边。 “刘茗月啊啊啊啊……” “怎么了,你脸好红啊?” “我刚刚社死了!” “卧槽哈哈哈,快跟我讲讲……” 她刚好背着饼饼的双肩包,小狗的耳朵随着她上蹿下跳甩来甩去,滑稽得让他突然笑出了声。 心情竟然变好了。 吴朔心想,要么就换换口味,他长得也不丑,家里又那么有钱,凭什么就在陶伊这棵树上吊死?再说,他交了女朋友,说不定陶伊会有一些危机感。 她太清高,太孤傲,不管他怎么追求都爱理不理。那么自己就要证明给她看——他吴朔才不是歪瓜裂枣,漂亮的女生也不止她陶伊一个。 他要追,也是能追到手的。 回过神来,范莳雨点的主食已经端了上来,是黑松露鹅肝牛排饭,香气扑鼻。 这是她的最爱,可惜前面吃了太多刺身和小菜,肚子已经饱了,便有些为难:“吴朔,我吃不完一整碗,要么我们分一分,你不介意吧?” 以吴大少爷的脾气,吃不完的就剩下,哪儿有和别人分着吃的穷酸道理?可不知为何,一碰上她的目光,他的原则就化成一滩巧克力。 “好啊,不介意。”他支起下巴,懒声道:“我怎么会介意宝宝?” 事实证明,这顿饭吃得很值。范莳雨开心了,也就不会再计较吴朔爽约的事。毕竟他今天提前到了,饭桌上又对她很是照顾,她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便打算和他和好。 就在这时,吴朔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有人打来了电话。 “可能是我妈。”少年放下筷子,打开手机。 看到上面的名字后,他一愣,瞥了眼对面的范莳雨。 “怎么不接呀?” 目光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后,她的话戛然而止。 陶伊。 来电显示人,是陶伊。 …… 吴朔出去接了电话,两分钟后,才回来。 范莳雨正在刷手机,听到他回来,也没抬头。少年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宝宝……” 少女没有理会。 “生气啦?” 吴大少爷风光惯了,鲜少有纡尊降贵的时候,喊了一声‘宝宝’,她没反应,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她是来找我退补课费的,我俩没什么,不信我给你拨回去,你亲自验证。” 范莳雨捉到关键词,猛地抬起头:“补课费,为什么要给她补课费?” 吴朔愣了愣,像是刚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哦,是这样,我可能忘记了没跟你说,陶伊妈妈是我们家的阿姨,她平时就在我们家住,陶伊她不是数学很好吗,她平时寒暑假都在外面兼职,我妈心疼她,就让她帮我表弟补小学数学,可能算钱的时候算错了,多给她打了点,她要给我退回来……”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小,看着她渐渐苍白的脸,有些说不下去了。但是又不能不解释,吴朔无力道:“虽然跟我们住在一起,但是我们的房子很大,是那种别墅, 他们都有自己的房间的,平时根本打不着照面。你放心吧宝宝,还要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少女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别过脸,看了眼桌子上的插花,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可是脑海一阵嗡鸣,一切都乱成一团麻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和她没什么关系的宝宝。”吴朔慌乱开口:“我发誓,我俩之间啥也没有,有的话就让我高考完蛋一辈子孤独终老……” “吴朔。” 突然间,少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隔着一段诡异的沉默。 “我没有怀疑你们的关系,你弄错了重点。” 范莳雨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餐盘,突然间饱得不可思议,让她有种想吐的错觉。 “我不会怀疑陶伊,因为我没有证据,我也不高兴把无辜的女孩子牵扯进来。我只是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什么?” “无法接受我的男朋友对我隐瞒太多。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瞒着你和别的男生住在同一屋檐下,你会怎么想?” 少年愣了愣,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心脏骤然出现一股锐痛,让他不愿继续脑补下去。 “虽然我相信你们没有发生什么,但是你至少事先告诉我一下呀?为什么你不跟我讲?为什么要我自己发现了,才想起来跟我解释?还是说你觉得我作为你的女朋友,不需要知道这件事情。”范莳雨轻轻抽了口气,她撩起耳边的头发,露出红彤彤的耳朵。 好热,为什么这么热?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吗? 她好像要爆炸了。 “如果你提前跟我说,我不会介意的。因为我们还小,没办法自己搬出去住,而且申城的房租那么贵,大家都和家里一起住,这也没什么呀。可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让我傻乎乎等你一下午,回到家才知道你送了别的女生去医院;出来约会正开心的时候,得知你和别的女生一起生活。吴朔,你这几天做的事情,好像都在跟我说,你并不是很在乎我。” 说罢,她站起来,拿起包就要走。少年面红耳赤地起身去拦,结果只听一声尖叫——端着托盘的服务员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托盘上面有两只小碗,“咣当”一声晃了晃。 碗里是给他们分成两份的黑松露鹅肝牛排饭。 服务员吓了一跳,只伸手护住了其中一只,另一只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度,扣在了范莳雨的饼饼大脸包上。 “哎呀,真不好意思!对不起!” 现场顿时一片狼藉。服务员凑过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碗筷,另一个服务员见状,也拿着湿毛巾赶过来帮忙。范莳雨本来要起身走人,这下子也走不开了,将包包递给服务员,让她们帮忙清理。 “烫到你了吗?”吴朔问。 她摇摇头,没有看他。 过了几分钟,包包清理干净,还给了她。 因为吴朔是这家店的常客,经理亲自过来道歉,免了这一单,还给了范莳雨一张现金券,可以免费兑换一份鹅肝牛排饭。 范莳雨没有推辞,收下了。 但估计不会来吃了。她默默地想。 出了这么个插曲,两个人也没了继续呆下去的心思,便从餐厅离开了。 到了门口,范莳雨打开地图,查了下回家的路径。吴朔见状,本想解释什么,但看她恹恹的神色,挽留的话又变得苍白无力。 好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家了。”范莳雨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宝宝……” 吴朔牵住了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少女看了他一眼。 她看起来很人畜无害,小狗一样圆润可爱的眼睛,平时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笑嘻嘻的模样,特别讨人喜欢,身边总是不缺朋友。 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原则。 她的原则,就是要将自己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和吴朔的这段关系,让她觉得很委屈,她不开心。那么,她就要及时止损。 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也不是斤斤计较。她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是家里的宝贝,凭什么要一而再地包容他呢? 到此为止吧。 范莳雨抽回手,看到少年的面容瞬间变得苍白。 “我们分手吧,吴朔。”她轻声道。 第6章 吴朔没有答应。 他突然冷静了,跟她说可以分开一段时间。 “但是我不同意分手。” 临走前,他丢下这么一句话。 范莳雨不知道他从哪个电视剧里学到的这句矫情的台词,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挽回的?但是她已经懒得和他计较。 两个人在店门口分开,方向一左一右。范莳雨左转去公交站台。吴朔打车回家,往右走。 没走几步,少年突然顿住脚,回头望了一眼。那一刻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竟然在想她要是回头的话—— 第9章 要是她回头,他就冲过去当块橡皮糖,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死缠烂打也要让她心软。当然,他也不知道怎么死缠烂打,向来都是别人哄他迁就他的份儿。 但是范莳雨今天这么可爱,他承认他有一些心动,可以为了她短暂地丢掉自尊心。 然而她没有。 一步、两步,直到走远,始终没再回过头。 吴大少爷“咯咯”咬了咬牙,转过身,脚下生风地走了。 …… 范莳雨上了公交车后,戴上耳机,头抵着窗户听歌。 她本来想回家,但现在心情太差,朱女士和老范肯定要担心,索性便坐上了反方向的公交车,往市区里兜一圈。 车子磨磨蹭蹭地走走停停,范莳雨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着睡着,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掉到了池塘里,池水深不见底。 范莳雨不会游泳,脚底踏空的感觉让她下意识要尖叫,但是一张嘴,冷冰冰的水便从耳朵鼻子灌了进来。她感到窒息、恐惧,几乎要溺亡的感觉如此真实,让她绝望至极。 这时,吴朔出现了。他站在岸边,背对着她打电话。 她在水里拼命扑腾,溅起的水花噼里啪啦砸向岸边,可那个背影始终纹丝不动。范莳雨心急如焚,害怕地直流泪,可是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祈祷,祈祷他快些转身,快些把自己拉上来,她真的很怕水。 可吴朔打完电话后,转过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会救你。”他看着范莳雨溺水挣扎的模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因为我不喜欢你。” 少女蓦地睁开眼皮,喘息着,醒了过来。 身下是温热的塑料座椅触感,可被水淹没的窒息感还死死攫着神经。她摸了摸四周的椅子,确定已经清醒后,才舒了口气。 梦里那张冷漠的脸却清晰得可怕。 怎么会梦见吴朔?简直莫名其妙。 公交车依旧缓慢挪动着,到了市区后,车厢内站满了人。一个老太太频频往她的方向张望,范莳雨起身,对她道:“您来坐吧。” “谢谢你啊。”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在她的位置上坐下。 前面马上要到一个站点,又是一大波人上车,范莳雨决定就在这里下了。刚拨开人群挪了两步,公交车突然在人行道前急刹,她没抓稳扶手,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栽去。 “啊!” 喉咙里刚滚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臂便在这时被人眼疾手快地托住。那只手力道稳当,向后一拽,她顿时像一片叶子,轻飘飘地撞进了一堵温热的“墙”里。 “当心。” 熟悉的声音响起,像流淌的山涧。少女抬起头,撞入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 人声嘈杂,来来往往的声音像潮水一样灌入耳朵,化为乌有朦胧的背景音。奶白的阳光透过人群缝隙漏进车厢,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筛出细碎光斑,勾勒出鼻梁挺直的弧度。 范莳雨恍惚了一瞬,试探般喊出了他的名字。 “夏澍?” “嗯。” 少年穿着白衬衣,有些发旧,却洗得非常干净清爽,散发着若有似无的白茶香。见她已站稳,夏澍松开指尖,后退半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没事吧?”他问。 范莳雨摇摇头:“没事,谢谢你啊。” “不客气 。” 公交车缓缓启动,两个人之间隔着半臂距离,在摩肩接踵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空落。 “你今天怎么没有去兼职?” “今天轮到我调休。” “哦哦。” 他摘下了口罩,是比想象中还要好看的一张脸。头发乌黑,些许碎发晃在眉眼间,显得整个人很清俊,像一幅未干透的水墨画。下颌线优越流畅,透着一股清瘦的骨感;眼尾有些上挑,瞳仁黑得像浸了墨,看起来有点清冷,却因为薄唇挽起的弧度,显得温柔亲近了很多。 整个人既俊朗又带着点少年气的柔和,非常漂亮的一个人。 范莳雨的心脏很没出息地跳了一下,别开脸,目光流连在地上跳跃的阳光:“那你要去哪儿?” “去图书馆。暑假作业还没写完。” “诶,暑假不是才刚过半吗?不着急的呀。”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个头实在是太高了,她刚好能听到他胸膛里心脏富有节奏的跳动。 “因为平时兼职没有时间,回到家里也很晚了。”夏澍道:“所以,只能趁休息的时候写一写。” 少女点点头:“也是哦。” 不一会儿,车子到站,她准备下车。范莳雨打算跟他告别,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沐浴在盛夏的阳光里,整个人像是一株挺拔纤长的树,细碎的日光在他削薄的肩头跳跃。范莳雨发现,他竟然也没有看自己。 察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后,夏澍下意识送来一瞥,眨了眨眼睛:“要下车了吗?” “嗯,再会。” 哗啦一声,公交车大门打开,沙丁鱼一样的人群下去,又一群沙丁鱼挤了上来。然后车子缓缓启动,走了。 少女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重新戴上耳机,给自己找了首歌听。结果刚解锁手机,便看到一条短信静静地躺在手机屏幕上。 「我和夏澍是什么关系?当然是恋人,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她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缓缓停下脚步。 「或者说,未来的你和未来的夏澍,会成为恋人。」 范莳雨盯着短信看了半晌,心跳如雷,难以置信。虽然有所预感,但是实打实地看到‘恋人’这两个方块字,那股冲击力还是让她脑子空白了几秒。 范莳雨:「你不要骗我,我和他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怎么会变成恋人?再说我现在刚分……」 写到一半猛地顿住,删掉后半句又添上:「我还有男朋友呢。」 她后知后觉地庆幸在公交车上没有看短信,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澍。自己的脸绝对要红成猴屁股了。 短信立刻回复:「命运总会按部就班地到来,小雨,这一次请务必让他幸福。」 “什么跟什么啊……” 看到这条消息,范莳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越想越迷糊,索性把手机关掉,她转身进了一个商场,打算给自己买一杯奶茶压压惊。 …… 自打那日与吴朔不欢而散后,吴朔倒也没有来找她,好像真如他所说那样要冷静一段时间。 因为他还没同意‘分手’,范莳雨也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昼夜不分地看了几部韩剧,为里面凄美的爱情大哭几场后,积压的情绪也顺道释放出来了。 心中那个名为‘吴朔’的淤堵疏通开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现在开始解决第二个问题。 夏澍。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条短信说的是对的,但是短信的主人知道她那么多死死埋在心底的秘密,又预言了那条围巾的用处,说一点也不相信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和夏澍在未来真的会变成恋人?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两个人不是一个学校的,他们高中要是有这么帅的男生早就出名了,她不至于听都没听说过;其次,他们现在这点交集,连普通朋友的门槛都没跨过,究竟得是多逆天的缘分才能让几乎毫无相干的人谈起恋爱? 太扯了,实在是太扯了。 少女趴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从床头滚到床脚,脑子里、心里都是乱糟糟的。她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给那个神秘号码发了条短信:「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和夏澍会在一起,你能告诉我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在一起的吗?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抱歉,我想不起来了。」短信回复。 范莳雨一脸问号。 什么叫想不起来?明明连自己的那么多糗事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么重要的日子却忘了?太离谱了吧。 神秘短信:「我在吃药,药品会让我记性很差。我想我把这段记忆给忘记了。不过等药效过去,我会想起来的。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但是小雨,你的时空和我的时空并不相同,很多事情你已经做出了改变,比如你现在已经和他认识了。在我的世界里,并没有。」 范莳雨:「等下……你的意思是平行时空?」 「可以这么理解。你带了那条围巾出门,不是吗?」 范莳雨:「没错……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和夏澍的未来也不会和你一样?比方说不一定会谈恋爱。」 「是的。我希望如此。」 范莳雨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不要拥有我的未来。」 未来?未来怎么了,还有吃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来得及问,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是刘茗月的微信电话。范莳雨被吓了一跳,连忙摁了接听。 第10章 “喂,怎么啦?” “姐妹,你闹钟定好了吗?” “啊?什么闹钟?” “啊啊啊啊别告诉你忘了!”刘茗月尖叫:“pluton的演唱会抢票啊!马上就开始了,还有十分钟。你怎么回事啊宝宝!” 演唱会! 范莳雨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没错,演唱会,她和刘茗月一直在追的一个乐队十月份要开全球巡演,国内只有一站,就是申城。两个人老早约好要一起看。 今天就是开票的日子,她这几日过得太混乱,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幸好你还记得!妈呀,不然我要哭死。”范莳雨连忙打开抢票软件,果然,上面已经开始倒计时。她又犹豫了:“不过我妈说我这次期末考进年级前一百才给我买,现在成绩还没出来,咋办?” 高中生追星,在一般的家庭里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行为,饶是范家这么开明的家庭,也是要她以不耽误学习为前提。 但乐队难得来国内巡演,粉丝们都非常期待,就是门票太贵,一张门票一千块起,好点的位置都得两千多。范莳雨不舍得动自己的压岁钱小金库,便和朱女士立下军令状,这次期末考一定要进前一百。 如果考不进,那她就不去。 刘茗月闻言,略动了一下聪明的脑袋瓜,来了个主意:“你先买,万一到时候考不过,你再出二手票卖出去不就得了?要是错过这次开票,你再收票可就是天价了。” 这次期末考是三校联考,交换批改试卷,对方学校改完后,本校还要再核对一次分数,因此出分的时间晚了些。这也就意味着大家要在快乐的暑假里得知自己的分数,对很多人来说是个晴天霹雳。 范莳雨叹了口气,只能先这样了。 关掉电话,离抢票还有七八分钟,鲜红的倒计时让她心脏砰砰直跳。她打开短信,发了条消息。 范莳雨:「话说你能告诉我,高一下学期期末考我考了多少名次吗?」 神秘号码:「怎么,你要去看演唱会,是吗?」 范莳雨:「……嗯,我在犹豫要不要抢票。」 神秘号码:「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帮我给夏澍带点吃的,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范莳雨:「当然!但我马上开始抢票了,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神秘号码:「可以呀,你这次期末考,总排名101,没有进前一百。」 范莳雨:「?」 神秘号码:「演唱会也没去成。」 范莳雨:「???」 神秘号码:「主要是数学才考了68分,拖了后腿。哎呀,你以后千万要改掉这个改答案的坏毛病,知道吗?」 范莳雨:「啊啊啊啊住口……我不信我不信 !」 满分100,她考了68分?虽然她数学不太好但也没下过70分,68分估计都没到班级平均线,到底是什么逆天分数? 范莳雨眼前一黑,难受地打了几个滚。 滚了几圈,头发滚成鸡窝头,她爬起来坐在床上,甩了甩脑袋。 不是说未来会有改变吗?那个时空的范莳雨在高一期末考了101名,不代表当下的范莳雨也会考101。哪怕多拿1分呢?只要总分往上蹭一蹭,名次冲进前百还是有可能的。 万事皆有可能!人定胜天! 少女给自己鼓了鼓劲,重新回到抢票页面。 第7章 生活处处都是drama。下定决心非要去看演唱会不可的刘茗月没抢到票,犹犹豫豫的范莳雨抢到了。 这一结果让刘茗月十分不甘心,在电话里像亚洲象一样嗷嗷大叫好几声,差点把范莳雨的耳朵喊聋。最后,为了安慰好闺蜜,范莳雨说如果自己考试没到前一百去不成演唱会,就把门票转给她。 “要是去成了呢?” 范莳雨:“我请你喝奶茶?” “一天一杯,连续一个月。” “你不怕胖啊?” “不怕。”刘茗月心如死灰:“胖死我得了。” “……” 嘴上这么说,范莳雨为了好朋友的身材着想,还是把奶茶改为了星巴克。刘茗月任人摆布,说了句都听你的,便草草挂了电话。 虽然抢到票,但是范莳雨心里也没有很高兴。她不一定能去成,所以这次抢票也没找爸妈报销,而是偷偷动了自己的小金库。 她的小金库是自打小学起开始存的,每年过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都会给她压岁钱,存到现在已经接近六位数。 为了培养她的理财意识,朱女士和老范没有把这笔钱收走,全权交给她保管。好在范莳雨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也没遇到动用小金库的急事,这笔钱就慢慢攒到现在。 如今,终于有了一笔四位数的支出。范莳雨心中惴惴不安,有种撒谎一般的罪恶感。 又过了两天,朱女士要出差一周,家里就剩父女俩人。 老范在医院上班,平时忙得像陀螺,中午没空回家给她烧饭,范莳雨快活地吃了一整周的外卖。 她爽吃了肯德基、麦当劳,又点了些老范平日里不让她吃得麻辣烫小丸子。吃了几天后,到了第七天,她便有些乏味了。 这些外卖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也就那样。她刷了半天外卖软件,半天也没下单。后来她索性自己煮了碗泡面,加了荷包蛋和两片芝士,凑合着吃了一碗。 吃完后,范莳雨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客厅吊灯,发呆。 干点啥好呢。 写作业?no。 出去玩?刘茗月没抢到票,萎靡不振,不想出门。 她吹着空调,瘫倒在客厅,突然觉得时间好像过得很慢。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她好像忘了件事!‘未来的她’透露了这次的考试排名,可自己答应给夏澍送吃的承诺还没兑现呢。 范家虽然没啥家训,但是打小就跟范莳雨说,凡事吃点亏没关系,家里也不用她出来顶天立地,就是不能占别人小便宜,让人看不起。 于是范莳雨这个小姑娘被养成了一颗实心球——老实又本分,在小摊上买馄饨忘收她钱,她追几条街都得给人家;景点门票没扫上,她都得从入口出去再扫一次。 说到就要做到,少女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改懒散的样子,换好衣服,披上防晒衣,便出门了。 她来到吴朔请客的日料店。 先前还说,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来吃了,结果刚过一星期就打脸。看来很多话不能说得太早。她拿着那张免减券,问服务员打包能不能用。 服务员点点头:“当然可以。” 一碗黑松露鹅肝牛排饭,牛肉都是和牛,品质上佳,带有奶香。黑松露、鹅肝这种好东西更不用多说,米饭都是进口大米,粒粒晶莹。满满当当一碗下去绝对能让高中男生吃到饱。 “请问现在给您下单吗?” 范莳雨想起老范那句‘高中男生的胃口是黑洞’,又道:“再加一份和牛吧。” “好的,请稍等。” 没过多久,加料的牛排饭就打包好了。纸袋沉甸甸的,光是掂量这分量,塞满两个男高中生的胃也绰绰有余。 日料店到申城公园大概得五十分钟。到了地方后,刘茗月已经到了。 在日料店等餐时,范莳雨还是忍不住跟好朋友打了电话,让她陪自己一起。仔细一想,一个女生单独给男生送吃的,落在别人眼里难免会有些暧昧。 而且她也有些担心夏澍会多想,毕竟这个时候,她对他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她也不希望他误会。感情最好是自然发展,她只是履行承诺——对未来的自己的承诺罢了,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所以她硬是把刘茗月拽过来了。有个人陪着,比一个人好点。 “你终于来了。”刘茗月看到她提着饭盒过来,声音沙哑。 “你咋了?没抢到票哭哑了?” “什么鬼,我刚吃完火锅,辣死我了。” 她往范莳雨手里瞥了一眼,看到袋子上的日料店名称,立刻‘哇塞哇塞’大叫:“范小雨,你真是下血本了呀!这男的绝对是你真爱,这家店老贵了!” 范莳雨脸一热:“别胡说,就单纯帮人带个饭。” “没劲,我还以为能啃口热乎瓜呢,早说你对人家没意思,我就不来了。”刘茗月撅嘴:“听说你要给男生送饭,我可是火锅都没吃完,真是失望。” “……那你回去吃。” “不回,来都来了,那个男生我见定了。” 怀揣着一颗燃烧的八卦之心,刘茗月跟着范莳雨来到那家便利店。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店里人没有人。两个小姑娘刚一进来,自动门的音乐便花里胡哨地响起。 收银台处抬起一只黑色的脑袋:“欢迎光临。” 看到来人后,夏澍弯了弯唇角:“你怎么来了?” 第11章 “跟朋友在附近逛呢,顺便买点东西。”范莳雨说着,悄悄拽了拽身边突然僵成木桩的刘茗月,往里面的货架走。 到了离收银台最远的冰柜,两个小姑娘这才停下。范莳雨装模作样地拿起一盒牛奶,看着上面的生产日期。刘茗月凑到她耳旁,阴测测道:“什么时候认识的?” 范莳雨老实交代:“不久,也就是放假后。” 刘茗月好似身上带了跳骚,对着她张牙舞爪了一番,范莳雨示意她头顶有监控才稍作收敛。 “不是姐妹,你咋这么没出息啊?”刘茗月压低了声音,痛心疾首道:“我这辈子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男人,真的。你确定肯定一定不喜欢他?你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告诉我。” 她有些激动,声音越来越大。范莳雨怕夏澍听到,连忙‘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别激动。我刚分手,哪儿有心思再谈一次?” “妈呀,吴朔也配跟人家比?人家穿着便利店制服也比那个傻x帅不知多少倍。等等……你分手了?!” “啪嗒”一声,收银台处传来一声钝响,好似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俩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把牛奶放下,鬼鬼祟祟地钻到了别的货架。 …… 装模作样地逛了几分钟,范莳雨迅速给刘茗月解释了一下自己和夏澍只是朋友,和吴朔分手的原因是单纯合不来,刘茗月乃同人大手,听她说完,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本狗血短篇的大纲,看向好友的眼神也充满了敬佩。 “真没想到我们小雨,一直都是乖宝宝,一谈恋爱就搞了个大的,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好!” “什么鬼?我都说了我们只是朋友……” “长得那么帅只做朋友?我瞧不起你,姐妹。我允许你犯一些美丽的错误。” “得了吧,人家长那么帅难道就没有女朋友?” “哎对哦。” 长得帅的男生没有女朋友,好比桌子上放了一包抽纸没人偷,是不符合常理的。 俩人就这么嘀嘀咕咕了一阵,眼瞅着时间拖了太久,范莳雨随手拿了包软糖,去前台结账。 夏澍已经在收银台前 了。他接过糖果,滴了一下,温声道:“我扫你。” 那握着扫码枪的手骨节分明,泛着冷白的光泽。刘茗月看直了眼,喃喃道:“真希望扫的是微信好友呐。” 范莳雨假装没听到,亮出手机收款码,递给他。 “对了,你们店里有健胃消食片吗?” “店里没有。但是左转100米有一家药店,应该有卖。” 范莳雨点点头:“谢谢。” “怎么了?”少年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胃不舒服吗?” 范莳雨顺势点点头,一副为难的表情,亮出手提袋里的打包盒:“我中午和好朋友去吃饭,点了太多东西,本来已经吃撑了。结果店内搞活动,又送了我们一份牛肉饭……我想着待会儿要么吃点健胃消食片硬塞下去。” “留到明天吃也行。吃太饱对胃不好。” “我也觉得。但是留到明天可能就坏了……”范莳雨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种做贼的感觉:“而且我家冰箱刚好坏了。” 刘茗月咳嗽了几下。 这个理由好尴尬,她头皮发麻,继续道:“所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夏澍好似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下意识问:“什么忙?” 少女抬起手,将手提袋递给他,语气无比诚恳:“能不能帮我吃了它?这家店的味道蛮不错的,我实在是吃不下了,又不想浪费食物,你能帮我吃掉吗,我可以发誓没有下毒。” 刘茗月憋笑憋得已经要昏过去。 收银台后的少年刚要开口,手里已经被塞了一个沉甸甸的手提袋。少女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撂下一句:“拜托你啦夏澍!” 便拽着一旁憋笑到肩膀发颤的刘茗月,风似的卷出便利店。 …… 夜色降临,一轮皎月挂在空中,宁静而温柔。 陶伊准时来交班。她在更衣室换好工装,推门出来时,正看见夏澍已收拾好准备离开,手里还提着一个日料店的袋子。 那家店她没吃过,但是吴朔爱吃,家里经常出现这家的外送打包袋,一份鳗鱼饭都贵得吓人。 她问道:“你去吃日料了?” 夏澍随口答:“朋友送的。” “别人送的东西,最好小心点。”陶伊淡淡道:“人心隔肚皮,多点防备心最好。这点,你应该也清楚。” 少年闻言,这才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多谢提醒。不过,她不是那种人。” 黑长直少女垂下眸光,没再应声,走到货架前理货。过了一会儿,自动大门哗啦一声打开,又合上。陶伊在心里数了十个数,才从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再次抬起头,往窗外望去。 夏澍已经骑着车走远。 夜风轻轻灌入他的领口,雪白的衣角如浪花般翻飞,将嘈嘈切切的烦恼悉数吹落身后。车子在路口拐了个弯,少年那轮廓优越的侧脸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回到家里差不多八点钟,姑妈一家人已经吃了晚饭,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夏澍换好鞋子,提着袋子,好似透明人一样快步走过客厅。 “夏澍。” 姑妈的声音响起,少年停下脚步,下意识将手提袋放到了内侧。 女人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眼睛死死盯着电视上毫无营养的肥皂剧,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下午买了橙子,你给我切一份,再给旭阳送一份。” “好。”少年答道。 他步履匆匆,先回小屋把日料店手提袋放下,又折回厨房。 橙子都是打折货,外皮早已失了水分,软塌塌地裹在果肉上。他认真选了两颗还算新鲜的,洗了起来。 一个给姑父姑妈,一个给表弟段旭阳。 他将橙子送到客厅,女人努力睁大一条缝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手中的盘子,好像在确定盘子是否干净,他是否偷吃了她的橙子。 看到那橙子完完整整,切痕严丝合缝,她这才满意地接过来。 “今天赚的钱呢?” “待会微信给您。” 女人挥挥手,让他走开。 表弟的房间在客厅左侧,他刚到门前,就听到了一声粗鄙的脏话,紧接着便是鼠标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夏澍等他发泄完,抬手敲了敲门。 “旭阳,我给你切了一只橙子。” “滚!” 怒吼声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发泄的意味。夏澍后退了半步,拉了张毛边塑料圆凳,把橙子放在了上面。 “我放门口了,记得吃。” “x你马!滚!” 客厅里的俩人置若罔闻,注意力全在电视上。夏澍没有再开口,把果切放好后,便去了厨房。厨房里按理来说还有给他留的剩饭,他知道日料分量一般都很小,担心吃不饱,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先把剩饭吃了。 范莳雨给他的那份打包盒有封口条,他没舍得拆,只是里头有一股浓郁的牛肉味,香得让他感到陌生。 到了厨房,往剩饭锅里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一旁的垃圾桶倒是满满当当——干硬的大米饭、油腻腻的土豆丝,混着些烂掉的瓜皮果核,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第8章 夏澍洗了锅,神色如常地从厨房离开,回到院子里。 这时,侧卧的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段旭阳探出脑袋,喊住他:“喂,你吃饭了吗?” 少年脚步一顿,转过身。 “给你留的剩饭好吃吗?”段旭阳嘿嘿笑了几声,好像很畅快:“你都吃了没?” “你干的?” 段旭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完就静静地诡笑,好像一张听不懂人话的照片。夏澍没有再理会。转身离开。 把他的晚饭丢掉,让他饿肚子,这是他表弟能想出来的最简单、最有效的报复方式。段旭阳自打放了暑假没有生活费后,想尽办法地从他这里讨钱。他不给,段旭阳心里窝火,便要恶心他、报复他,让他不好过。 可是他也没吃过多少次饱饭,初中的时候肚子饿,同学下课可以去小卖部买面包、买玉米,买烤肠,他只能多喝水。那种饥饿到胃疼的感觉,时至今日,早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段旭阳这次失策了。 夏澍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他关上小破屋的大门,像是进了安全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手提袋正放在桌子上,桌子正对着窗户,皎皎的白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好似童话一样美丽。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手提袋,把里面的外带盒掏了出来。盒子是环保材料做成的,很有质感,掂起来沉甸甸,份量十足。 开口处有一个密封条,在撕开之前,他很虔诚地轻声道了谢,虽然少女听不到,但是他很感激。 第12章 “呲啦”一声,密封条被拆开了,牛排饭的香气已经按耐不住,往人鼻子里钻。他忍不住笑了,心脏却更有存在感,扑通、扑通直跳。 和他认知里的日料不同,这是一份非常扎实的牛排饭。用料很足,足得令人难以想象,满满当当的牛肉切成条,垒在米饭上,像一座殷红的小山。中间是两块看着像肝子的东西,周围夹杂着一些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料,闻起来有种鲜香味。 肉太多,把米饭藏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到。他怕被姑父姑妈发现,没敢去厨房加热,就这么吃了碗凉的。但是凉的也很好吃,牛肉很嫩,带着奶香,他没吃过这样的牛肉,也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好吃的牛肉,好像刚到舌头上肉就化了。肝子也很好吃,绵软可口,不发苦,也不发硬,不知道是什么的肝子,夹着那黑乎乎的酱,香得令他有些晕头转向。 半个小时后,这一大碗牛排饭被他消灭了干净,一粒米都没剩下。 久违地吃饱了饭。 少年坐在桌前,呆呆地看了会儿月亮,才起身把饭盒收拾好,又拿来毛巾,将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 最近有些幸福,他心想,好像太幸福了,让人觉得陌生。 这个世界一向对他没有太多好脸色,他也已经习惯。自从父母过世后,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爱自己这一事实。 姑妈、姑父肯养他,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拿车祸赔偿金,尽管最后那些钱也没花到他身上,表弟倒是换了台新电脑,家里也买了新电视。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也把他养大了,从那么小的小孩,养成了高中生。 人不能不感恩,夏澍。 做一个好人,别泯灭善良。这是母亲生前经常挂在耳边的教导。虽然最后她没得善终,但他始终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遗物,他不能让她失望。这么多年,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他都没有走上哪怕一丁点的歧路。 所以,他应该也可以稍微幸福一点,是吧? 他利落地收拾好小饭桌,转眼就将桌面变作书桌。夏澍摸出钥匙打开带锁的抽屉,从堆积如山的试卷和错题本深处,小心翼翼抽出一个藏得严丝合缝的本子。 本子很厚,有点年头,因为经常翻开,边缘有些翘起。他用拇指轻轻压平翘起的纸页,才郑重翻开扉页,在空白处写下今天的日期: 20xx年,7月22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是她送给我的。” 月光映着少年低垂的眼睫,他盯着“生日”两个字看了许久,抬笔继续。 “到了17岁,人生应该会变得更好吧?” …… 第二天,范莳雨收到了夏澍的道谢微信。 这个人真客气,干什么都要道谢。 少女回了一个摆摆手的表情包。 朱女士从北津出差回来了,她这次去搞活动,整个人累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刚一到家就敷上面膜。范莳雨可算是把人盼了回来,一周不见黏人劲儿大涨,小猫一样蹭过去,依偎在妈妈身边。 沙发又大又宽敞,母女俩就要一起挤在沙发角落里。 看到范莳雨对着手机傻乐,她‘哼’了一声:“又在跟吴朔聊天?” 范莳雨摇摇头:“是朋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和吴朔分手了。” 朱女士瞪圆眼睛:“这就分手啦?你俩在一起两个月都不到呀。” “我不喜欢嘛。”范莳雨撇撇嘴,还是忍不住,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妈妈。讲着讲着,她好不容易调理好的心态又失衡了,声音有些低落。 朱女士在公司里虽然只是个中层领导,但也管着部门十几号人,板起来脸很是威严。听说自己宝贝小囡受了委屈,立刻横眉瞪眼:“分得好!这种男人拎不清,就算没贼胆,日后也难免有贼心。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女孩子没什么心思,他呢?” “他说他不喜欢陶伊。” 朱女士冷笑一声,在公司和一群老狐狸内斗她都手拿把掐,更别说小孩子谈恋爱,在她眼里更是过家家。听女儿这么一分析,她立刻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她家囡囡觉得吴家小宁对她不重视,实在是浅显。这哪儿是不重视,分明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 男人不管老少,都是一个德行。 但这话太伤人,她的宝贝小雨听不得,而且俩人也分手了,朱女士伸手,捧住女儿的脸,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不管他喜欢谁,妈妈都最爱小雨了。好了,别难过了,晚上咱们吃小龙虾。” 一听到小龙虾,小姑娘顿时生龙活虎,忧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她顿时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小情小爱的算什么呀,她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不过你得先写会暑假作业。马上都八月了,我看你一点都没动。老范在家估计也没监督你。” “……” 范莳雨无法反驳,因为她的确一个字没写,老范也一个字没提。 下午的大好光阴就在写作业中度过了,朱女士一边敷面膜一边刷抖音,好不快活。幸好她还算慈母,期间点了两杯奶茶,一杯小料有点少,送给了宝贝女儿,另一杯加料满满的,自己享用。 范莳雨坐不住,刷半小时题,看半小时手机。 玩手机的时候主要和和刘茗月聊天扯八卦,结果这厮这几天沉迷打手游排位,聊不了多久又上号开黑去了。于是她只能去骚扰别人。 骚扰谁呢? 她平日里好朋友很多,但能大部分都是学校同学,一放假都失踪了,群里也没几个人说话。只有刘茗月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范莳雨有些寂寞,装模作样地写了几道题,又忍不住抓起手机,给神秘号码发了条消息。 范莳雨:「我昨天给他送了黑松露鹅肝牛排饭哦。牛排加了双份。」 神秘号码:「这么多?」 范莳雨:「高中男生胃口大嘛。老范说的。」 「不错不错,能吃饱就好。」 好神奇。 少女看着短信页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屏幕冰冰凉凉,没什么异样。 可是,对面的人是未来的她,她在和未来的范莳雨对话。 想到这一点,她又灵光乍现,连忙问:「话说未来的小雨,你身高多少,有一米七吗?体重呢?长得好不好看呀?」 短信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虽然听不到语音,但依稀能察觉出对方心情还不错,似乎是被她逗乐了。 「一米七?想得美哈哈。自打高中毕业你就没怎么长个子了,认命吧。不过瘦倒是蛮瘦的,一米六三,40公斤。」 范莳雨大吃一惊:「这也太瘦了吧!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不是吃饭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我现在每天都要吃药,一吃药我就没有胃口吃饭了,只想睡觉。但是一睡觉我就想起夏澍,所以我也没法睡觉。」 看到这条短信,范莳雨有些疑惑:「吃药?你在吃什么药?」 「下次再说,他们来收我的手机了。」 之后对话框便彻底沉寂,再也没有消息发过来。 这么瘦,又在吃药,这么说未来的自己是生病了?生得什么病还不能玩手机? 难道是绝症?! 她忍不住去百度了一下。 出来的答案五花八门,涉及各类病状,颈椎病不能玩手机、ecg监测时不能玩手机、icu重症监护室内不能玩手机、全麻手术后最好也不要玩…… 范莳雨逐一看下来,顿时觉得大事不妙,非常不妙。 也不知道自己在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干着急,可着急也没用,只能让她越想越心慌。 小姑娘哀嚎一声后就躺在了床上。朱女士听到动静,声音从客厅传来:“写不动就算了,走吧,去吃小龙虾!” …… 范莳雨家在所谓的老市区,不是新近崛起的商圈,所以周围的小区楼房都有点过时。他们家的小区年纪比她还大,前些日子美丽家园改造,给小区统一刷了新墙皮,栽了几颗扭捏的白玉兰树。 朱女士锐评这就是老黄瓜刷绿漆,净搞些没有的。老范同志破天荒没有附和,自信道这样小区房价又能涨一涨。 房价涨没涨,并不在范莳雨的关心范围内。她在这里住得十分惬意:周围的街坊都很熟悉,从小看着她长大,平日里见面还能打声招呼;旁边就是菜市场,菜又便宜又新鲜;还有一家文化馆,里头的的电影院一张票只要30多块,晚上闭馆后门前的广场就是交际舞的场地,朱女士和老范之前抽风的时候也去跳过。 当然,这一家子人最爱的还是文化馆旁边的一家烧烤店。这家店每到夏天就开始做小龙虾,生意非常火爆,要去赶上饭点还得排队等号。 朱女士提前给老板打了电话,定了位置,母女俩丝滑地绕开排队长龙,来到店内。 范莳雨爱吃招牌十三香,朱女士爱吃蒜蓉。 第13章 这两种口味各点了两斤,因为是熟客,老板还送了一盘炒螺蛳。麻辣鲜香,勾起馋虫无数,菜上齐后,俩人立刻戴上手套,开始埋头猛炫。 吃着吃着,范莳雨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微信发了过来。她瞥了一眼,谁知正好把屏幕解锁了,发信人显示是夏澍。 夏澍?他怎么来找她了? 这种反常的事情让小姑娘有些好奇,她摘掉手套,点开屏幕,发现是他要还围巾。 【夏澍:范同学,围巾已经洗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给你送过去吧。】 【范10雨:太客气啦,我来拿就好。】 【夏澍:没关系的。我们有一小时的午休,我可以来找你。】 【范10雨:正好我明天要去申城公园,还是我来找你吧。你午休多吃点饭,好好休 息。】 她编的,其实她最近也没打算去申城公园。但是夏澍的工作那么忙,一忙大半天,也就休息个一个小时,再不好好吃饭,他更瘦了怎么办? 范莳雨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关心他的身体。 听到少女这么说,夏澍只好应下。 【夏澍:好,那明天麻烦你来一趟。到时候见。】 【范10雨:明天见。】 【范10雨:你以后喊我小雨就行啦,别那么客套。咱们都是朋友嘛!】 未来说不定是恋人呢…… 【夏澍:那好。】 【夏澍:小雨[微笑.jpg]】 少女关掉对话框,将手机放下。正要戴手套时,忽觉身侧投来一束炯然的目光。她转过头,只见朱女士正探着脑袋,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 “妈!”她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红了耳朵:“不许偷看!” 朱女士‘啧啧’两声,傲娇地别过脸:“你给我看我也不看。” “那你刚刚在干嘛?” “我在看我女儿攻略新npc。” “……什么npc,我们只是朋友。”范莳雨无奈道:“我刚分手,哪儿有精力再谈一次?而且我已经下定决心,好好做人,从明天,啊不后天起,认真学习,天天向上。” “你知道你是个学生就好。谈谈校园恋爱没什么,但这尺度得自己拿捏住。” 范莳雨撇撇嘴:“你和老范可是初中就谈恋爱了。” 朱女士头也没抬,“卡擦”剥了一只油亮的肥虾:“我俩还一起考上申大了呢,你呢?” 范莳雨:“……” 可恶啊。 第9章 四斤小龙虾去头只算虾尾其实也不多。范莳雨和妈妈把龙虾和一盘子螺蛳吃完,俩人撑得肚皮鼓鼓,溜了会儿弯就回家了。 朱女士对夏澍没那么好奇,她不确定用大树当头像是男是女,其次小屁孩谈恋爱也就图个新鲜,过了这个年纪想找这个新鲜劲儿也没了。 青春还是要享受的。 她不需要范莳雨功成名就、考取名校,也不需要她有太大的出息。她和老范会给宝贝囡囡很多很多的爱,她的小雨出生就是为了享福。 当然,如此滔天的母爱,身边这个辣的嘴巴翘到人中的小姑娘并不知晓。朱女士自认为还是一个矜持的女人,漂亮话谁都能说,心里话可是要付诸实践的。 “对了妈妈,明天中午我不在家吃饭了。”范莳雨突然道。 “去见npc?” “……人家叫夏澍。” “哦,夏澍。” 被套了话,范莳雨懊恼地皱了皱鼻子。 好在朱女士没有再调侃她,给她爽快地发了个两百块红包,让她吃好喝好,如果不是男女朋友,记得给人a钱,不能占人家便宜。 这些话范莳雨都听出了茧子,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下起了阵雨。 很邪门,昨天晚上天气预报还说是大晴天,结果临出门前突然开始刮风打雷,不一会儿瓢泼大雨便倾泻而下,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泡泡。 范莳雨都下电梯了,结果一看这阵仗,连忙又上楼,拿了把结实的大雨伞下来。 夏澍的微信也在这个时候发来了。 【夏澍:外面雨好像很大,你出门了吗?要么稍晚些。】 【范10雨:没关系,我坐地铁过去,淋不到雨。】 再晚些就过了他的午休了,到时候忙起来,被店长看到他处理私事,总归不太好。范莳雨虽然看起来是个粗枝大叶,但也不是傻子,夏澍的家庭条件显而易见——那天在公交车上遇到他,身上的衬衣虽干净却发旧,白球的球鞋面上满是走路踩出的褶子。他身形虽高挑却削瘦,怎么看都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孩子。 来便利店兼职,估计也是因为经济压力。所以,她不能打扰人家的工作。 范莳雨又加了一句她已经出门了,夏澍这才没说什么,让她注意安全。 到了地方刚好是中午12点,便利店休息的时候。虽然在休息,但是店里还是有一些客人,夏澍还没有吃饭,忙着收银。看到她过来,少年无暇多说,匆匆冲她点点头。 范莳雨收起雨伞,坐在了吧台上等候。 几分钟后,客人陆续离开,夏澍这才得闲,从柜台里头掏出一个手提袋,朝她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才还给你。”少年语气有些愧疚:“前些天一直在下雨,没有晴天,我怕晒不干,也不敢洗。” 他把手提袋递过去。里面装着那条淡蓝色的围巾,叠得整整齐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 范莳雨接过来:“没关系,反正现在也用不着。” 夏澍顿了顿,又道:“其实还有件事情,我得先跟你道歉。” “怎么了?” “围巾破了个洞,应该是我围身上的时候,不小心在哪儿勾住了。”说着,少年从袋子中掏出围巾,展开来,指了指一处地方:“我本来想赔你一条新的,但是这个牌子我在网上搜不到,线下貌似也没有店,只能尽量找颜色相似的线补了一下。你看看可以吗?不行的话……” “等等!”少女慌忙摆手,耳尖倏地红了:“忘记跟你说了,这个洞原本就有的,不是你弄破的。” 夏澍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她看了眼修补的地方,哪儿还能看出来原本破了个洞?针脚绵密、平整,完全看不出破损痕迹,一看就是耗了很大功夫的。 “那天我带围巾出门,就是为了去找裁缝补一下这个洞,没想到你给补上了,补得真好。”她来回打量着,伸手摸了摸针脚处,触感平滑又柔软:“真是麻烦你啦!” 少年垂眸笑了笑:“不麻烦。” 羊毛的东西金贵,他不敢用洗衣机洗,所以专门买了羊毛洗涤剂手洗的。结果洗着洗着,就发现了那个大洞,他心一沉,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去淘宝上搜标签上的店名,搜不到。跑了大半个申城找实体店,也找不到。后来去网上一搜,发现是个南半球的小众牌子,还没有进军国内市场。代购至少得等一两周,还不一定是真货。 只能试着补一补。 于是他揣着愧疚,反复比对线的颜色,下单颜色几乎无二的毛线,又花了一晚上学习织补。幸好他会补衣服、被褥,上手倒也不难,最终成效貌似还不错,范莳雨很满意。 她满意,他就放心。 虽然最终是个乌龙。 范莳雨边叠围巾边把夏澍夸了一通,夸完才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一看过去,他立刻移开视线,专注地看着吧台上的掉漆。 “桌子有点脏,我去擦一下,你小心一些。” 说着,少年“嗖”地起身,去柜台拿湿纸巾。 外面依旧在下雨,阵势汹汹,叮叮咚咚砸在地上。 有人来便利店里,买了一碗车仔面,香味勾出了范莳雨的馋虫。她本来想去附近的汉堡王大吃一通,看了眼外面的雨,决定在店里把午饭解决。 她也要了一碗车仔面,加了四颗鱼蛋、一颗茶叶蛋、又加了一根纯肉烤肠。 夏澍本来要请客,被她拒绝了,顺便问他午餐吃什么。 少年说简单吃点。 “随便吃点是什么?” “米饭。” 范莳雨看他移开视线,专注地给自己煮面,忍不住追问:“只吃米饭不行的呀,你能吃饱吗?我要的肉肠吃不下了,你帮我解决吧。” 向来温温和和很好说话的少年,这下子却变得很固执,说什么都不肯吃她的东西了。理由大概是他已经承过她一次好意,哪儿有一直吃别人饭的道理。范莳雨说她实在是吃不下,才不是免费给他吃呢。 这个辩解很苍白,夏澍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 原本就清隽过人的眉眼染上了笑意,顿时变得明亮照人,像被泉水洗过似的,笑意干净而清澈,像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让人无端心安的清透感。 “面好了。”夏澍温声道:“端着碗底,当心烫。” 第14章 …… 便利店暂时没什么人,俩人坐在吧台上一起吃午饭。 平日里夏澍基本就在柜台凑合着吃 ,但是昨天范莳雨说他们已经是朋友,哪儿有朋友要分开吃饭的道理? 他看了眼时间,午休还有三十分钟,够吃了。 于是俩人排排坐在吧台桌前,看着窗外烟雨蒙蒙的雨景,安静地吃着午饭。 夏澍本来就话少,吃饭更是斯文,一句话不说,抱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干嚼。范莳雨吃着豪华般加料车轮面,一边吃一边不由得想起情深深雨蒙蒙的主题曲。 她扭过头,把这个念头告诉了夏澍,问他有没有那种触景生情的感觉。 夏澍疑惑:“你是说那部琼瑶的电视剧?” 范莳雨疯狂点头:“我看了无数遍。” 那个电视剧虽然很老,很狗血,很多设定也饱受诟病,但是范家一家人都是其目标受众。 范莳雨小时候去外婆家过暑假,俩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遍;范莳雨长大后,暑假里又陪着朱女士、老范看了一遍;后来她闲来无事,自己也看了一遍。所以这个剧的所有ost她都信手拈来,情节了如指掌,甚至还专门去外白渡桥打卡,刘茗月至今提起此事都会夸她一句‘戆得不得了’。 夏澍对她这股热络劲儿有些发懵。 迷茫完一低头,大米饭上多了一颗圆滚滚的茶叶蛋。身侧少女好像什么都没干,很无辜地吸了口面。 “小雨?”他迟疑着开口。 小姑娘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溜圆:“我吃不下呀,鱼蛋和烤肠已经很多了,总不能浪费食物吧。”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但是范莳雨这次并非是带有目的性,她看到了夏澍的饭盒,实在是太简陋,白米饭也不多,女生吃也能吃完,更何况正在长个头的高中男生?配菜只有一小包榨菜,翻来覆去看不到半点荤腥,连点有营养的东西都找不着。 这怎么能吃饱呢? 两个人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好朋友了,她喜欢照顾自己的朋友。 夏澍抿了抿唇,夹起鸡蛋,想要还给她。谁知她眼疾手快地抱起碗往旁边一躲,语速飞快:“我吃不下呀,别给我啦。” 少年愣了愣,好像是做错了事似的,筷子僵硬在空中。 僵持片刻,他只好将鸡蛋放回自己的饭盒里。 范莳雨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吃不下了,你的盒饭也比较简单……” 少年垂下了眸光,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乌发的这样下露出的耳朵充着血,红得似乎要烧起来了。 他闻言,只是闷声应了一下,没有再看她的眼睛。 一向话又稠又多的少女哑口无言,空气变成了水泥,声音传递不过去,也发不出来,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通畅了。 ……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晴了。 她怀揣着莫名的罪恶感回家,下地铁后步履生风。往常这800多米都得骑个自行车不可,但是今天她不想骑车,她像竞走一样走得飞快,两侧的白玉兰树好似流星一般飞速逝去。 朱女士和老范都还没下班,屋子里空荡荡的。 她感到寂寞非常,迫切地想要找人倾诉。 她不知道夏澍怎么了,但是他一定不开心。自己离开的时候,他虽然笑着,却有些勉强。好像是她的好意让他难堪了。 没错,范莳雨,就是这样。 自打小时候,她就容易脑子一热,做出一些自我感动的事情。小学的时候同桌爸妈离婚,自告奋勇当人家妈妈,认人家当干儿子,结果被人家长找上门;初中看到老奶奶‘乞讨’,一下子给她一个月的早餐费。上了高一,又交了一个不喜欢她的男朋友,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天天找人家聊天,结果吴朔压根不在乎她…… 她似乎总在做蠢事。 她怎么老是做蠢事? 范莳雨又愧疚,又难受。打开了夏澍的微信,想道歉。但是她觉得尴尬,又担心自己多此一举。只好关掉微信,打开短信,给未来的自己发了洋洋洒洒几百字的小作文,把在便利店发生的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该找谁倾诉了。但是未来的小雨,应当比自己年长,也经历了许多,她总能理解自己的吧? 可是这次,她等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短信都没有回复。 她迷茫地看着一片空白的收件箱。 好在没过多久,老范便下班回家了。他是今天上午坐诊,下午休息。但是挂号的人太多,他硬是加班到三点多才走人。 听到爸爸回来的动静,范莳雨将卧室的门打开一条缝,幽幽地看着他。 老范正在挂衣服,冷不丁一扭头,和她的视线对上,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你咋了小囡?怎么把自己关在屋里?” 范莳雨撇撇嘴,从屋中挪了出来,脚步像灌了水。 “爸爸……” 平时老范、老范喊得欢快,难得口头上孝顺一次。老范被工作摧残的心立刻化了:“哎,怎么啦?” “我今天好像犯错了……” 十分钟后,坐在沙发上的老范听完了女儿啰里八嗦的描述,陷入了沉默。 范莳雨惶惶不安,落雨小狗一样看着爸爸,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在施舍他,所以生我的气了?” 老范目光沧桑地看了女儿一眼:“你喜欢那小子?” 范莳雨摇摇头:“没有,我们就只是朋友。” 他松了口气:“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 男人最了解男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又强又脆弱。强的时候令人打满鸡血,譬如他在面对朱女士父母的时候,许下一定要考上申大医学院绝不会让他们女儿吃一丁点苦的军令状,老两口不信任的眼神是他无数个苦读夜晚的兴奋剂。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弱的时候就很简单,在喜欢的人面前。少年人的自尊心就像一层薄脆的冰——心上人轻轻吹一口气,便裂痕丛生,粉身碎骨了。 当然,这一点他万不可能告诉他单纯可爱天真的宝贝小雨。 他看着女儿求知若渴的眼睛,笑了笑:“他可能不喜欢吃茶叶蛋。” 第10章 短信是在第二天一早回复的。 本来以范莳雨同学的生物钟来说,早上八点准时起床是绝无可能的,她至少得再睡俩小时。但她昨晚睡前喝了牛奶,一大清早被憋醒。 上完厕所回来,便看到新短信躺在手机里。 「他大概率不会生你的气,只是自尊心受挫而已。范小雨,你是个活在温室里的小姑娘,但这个世界其实是个险恶的丛林。你很幸运。」 自尊心受挫? 范莳雨也想过这个原因,但她原本觉得自己理由还说得过去——她本来就瘦,饭量小,点的东西有点多,吃不完很合理。 但回过头来一想,夏澍看起来也不傻。第一次他勉强信了,第二次她又说吃不了,估计就看出来她在投喂他。 有点奇怪,是吧?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子给他送吃的,看起来像在追求他似的。但话又说回来,被女孩子追也不会让人自尊受损呀,很多男生被路人多看了几眼都拿出来吹嘘呢。 范莳雨怕人再消失,索性把问题都丢了过去:「险恶的丛林?跟他的自尊心有什么关系?你说,我给他道歉可以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被保护得太好。也怪我,没有一开始把夏澍的情况告诉你。因为回忆对我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我现在记性很差,可能记得不太清了……」 夏澍是什么样的人?在当下的范莳雨脑海里,只有两个词,一个是温柔,一个是好看。 能具备这两种品质的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因为老范温柔,朱女士好看,他俩人是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人,所以她爱屋及乌地喜爱这两种品质。 能和夏澍成为朋友,是理所当然。 但是幸运并没有过多眷顾他。12岁那年父母车祸身亡,他搬到了申城的姑妈家,一直住到现在。姑妈待他如何,冷暖自知。但是从街坊邻居嘴里传出来的话并不好听。 夏澍刚搬到申城,才12岁出头的小孩,就得拆洗一家人的床单被套,为了省电姑妈不许他用洗衣机。小小的孩子手洗完,抱着有他一半那么大的桶,踩着凳子晾衣服。 被单沾了水死沉,小孩有点累,没站稳,头着地栽了个跟头。 他不晓得哭,也不晓得叫,额角顶着个大包,呆呆地抱着脏掉的床单,不知所措。 后来他长大了,干得活也越来越多,放假 肯定是没有补习班上的,得去兼职打工。清早起来给姑父段超看海鲜店,一身都是海鲜味,隔老远都能闻到,那时候一个小区的孩子都不跟他玩,嫌他身上的海鲜味儿。后来海鲜店倒闭了,他又去四处找兼职,没丁点闲下来的时间。 第15章 所以哪儿有时间学习呢?晚上的时候,住在那个放杂货都嫌小的屋子里,挑灯夜读。 在申城这种地方,一家四口生活压力大也能理解。毕竟姑姑、姑父文化水平有限,赚钱不多,养活俩孩子很不容易。但是区别对待太明显了,平日里不好管闲事的邻居都看不下去—— 段旭阳有牛奶喝,夏澍没有; 段旭阳逢年过节买新衣服,夏澍没有; 段旭阳想踢足球可以买足球,想打羽毛球可以买球拍,但夏澍不能,他得干家务,得烧菜洗衣服扫地拖地去兼职; 段旭阳成绩差了赖在夏澍身上,怪他晚上学习太晚光太亮,照得段旭阳睡不着,所以夏澍晚上也不能学习了,只能挪到早上; 段旭阳感冒了,传染给夏澍,他发了烧撑着去上学,后来在体育课上昏倒了,被老师送去医院。姑妈死活不肯出一百多的吊滴钱,和电话里跟老师说这不是他们家孩子,他们凭啥要给他花钱? 女老师气得红了眼睛,捂住手机,不想让小孩子听到。可已经太晚,他到底是听到了,却只是垂下头,像根木头一样不说话。 失去双亲,寄人篱下,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他就这样地长大了。 …… 短信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很快便从清早讲到了中午。范莳雨刚开始还在唏嘘,听到后面便沉默了,到最后,她竟有些难过。 未来的自己说的对,她是活在温室里的花朵。 小时候因为父母关系和睦,一直以为家暴是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后来上了初中,学校和一个希望小学结对帮扶,办了一次爱心暑假活动,她第一次知道有的地方女孩子13岁就要嫁人,从一座山嫁到另一座山,人生一眼望到头。 她怎么能不诧异呢? 小康之家,幸福美满的范小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朋友原来在过这种生活——在这个生她养她的土地上,过着另一种残忍的人生。明明年纪差不多大,明明温柔又冷静,明明不是什么坏小孩。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就因为没有爸爸妈妈了吗? 范莳雨一代入自己,脑补了一下孤苦伶仃的日子,顿时觉得无法接受,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我知道了,我要和他道歉。」 短信:「道歉会让他压力更大的,因为你本意是好的呀。」 范莳雨:「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伤害他。」 短信:「和他做朋友吧,小雨。」 和他成为好朋友吧。不着急成为恋人,请一步步来。 现在的范小雨也不过是个高中生,算不上一个大人,她自己也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烦恼和学业压力,都是小孩子,不需要为她背负太多。 所以,先搭起友谊的桥梁,让他多一条可以躲避痛苦的道路,在痛苦的时候可以逃到她的桥上稍作小憩,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了。 虽然未来的自己说别直接道歉,但范莳雨想不出其他弥补“过错”的法子。她心里堵着大块愧疚,怎么都散不去,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终还是决定下午去便利店找他。 下午阳光很好,因为昨日刚下了雨,气温还算清爽,地铁里冷气太足,不少人甚至穿上了外套。 范莳雨也穿了件奶蓝色的条纹衬衫,下面是条白色的运动风短裤,脚上是一双蓝色的球鞋,和衬衣的颜色正相配。 很清爽的打扮,人也精致漂亮,走在路上回头率很高。 下了地铁走到便利店门口,她隔着玻璃门观察了一下,店里顾客不少。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凑到收银台前说了句什么,夏澍便转身到货架间翻找,最后拿出一盒薯片,递给她。 女生似乎在道谢,而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似乎想加微信。 范莳雨看见夏澍弯了弯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这家伙还挺受欢迎。她心想,的确长得很不错,白白净净,身形高挑,说话时总是像哄小朋友一样温声细语,很容易让人信赖亲近。 实际上是个小可怜呢。 少年弯腰时凸起的蝴蝶骨像一块嶙峋锋利的怪石。没有石头是温顺、可亲的,哪怕它看起来再漂亮,依旧有坚硬不可摧的内核,支撑它在风吹日晒中屹立不倒。 女生被拒绝,似乎也没有很失落,他笑得实在是太温柔,像把少女心轻轻托住又放下。 忙完一阵子,他终于有了几分清闲,从柜台里掏出一只蓝色的透明水瓶。 水瓶上面的字已经被磨掉,似乎用了很久。少年仰头,喝了一口水,下颌至脖颈的线条流畅而漂亮,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范莳雨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自动门发出欢迎的音乐,他立刻拧上瓶盖,喊了句:“欢迎光临……” 看到来人后,那双漆黑的凤眸亮了亮,像是藏了一束光进去。 “忙吗?” 范莳雨先开口。他把水瓶收了回去,摇摇头,目光看向干净整洁的柜台:“还好。” 刚刚走了一波客人,小小的便利店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范莳雨深吸一口气,心跳如雷,却依旧大步迈了过去。 她在少年面前站定,两人中间隔着一台笨重的收银机和一些五颜六色、包装花哨的糖果,像一群默不作声的观众。夏澍抬起头,终于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交织着慌乱和欣喜。 少年人的眼睛总是太清澈,什么都藏不住。尽管就在昨天,两个人有些不欢而散,但是他还是高兴她能过来。 范莳雨鼓起勇气,率先开口:“夏澍,昨天回家之后我想了想,我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有时候我不太会换位思考,容易脑子一热就行动,希望你别生我的气……” 原来友谊也会令人面红耳赤,尤其是在道歉的时候。 范莳雨长这么大,除了对爸妈撒娇嘴甜,还没有跟朋友说过这种腻腻歪歪的话。但是她勇气很足,泄出去一点,还有很多很多。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继续道:“因为我还是很想和你做朋友,你呢?你还想继续跟我做朋友吗?” 不是爱情,不是那么暧昧的感情。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把围巾洗得干干净净,针脚织得严严实实,在那么潮湿阴暗的角落里顽强地长大,像石缝里钻出的绿苗,带着露水般的干净,对这个世界依旧报以温柔的善意。 她想要成为他的朋友。她希望他愿意成为她的朋友。 听到她的话,夏澍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些。 随后他点点头。范莳雨舒了口气:“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 两声道歉同时响起,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诧异。范莳雨问:“你为什么要道歉?” “昨天我回去以后,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少年眨了眨眼睛:“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是我强人所难呀。” “是我反应太大。” “没有没有,你的反应很正常,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小雨。是我的错。” “哎呀你真的是……” 说着说着,少女忍不住笑出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夏澍也忍不住笑了,他勾起唇角,垂下眸光,温柔地看着她。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 夏澍:“是。” “以后闹矛盾、不开心统统都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夏澍:“好。” 盛夏天空晴朗,小姑娘没了烦恼,开心得想当场跳一段踢踏舞。她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笑得很傻,又很可爱,圆圆的眼睛湿润而明亮,看着你的时候,好像把全世界的爱意都捧到你面前。 好开心呀好开心。 范莳雨心想,如果是夏澍是女孩子,她现在肯定会挽着他的胳膊,黏在他身上,还要用脑袋蹭蹭他。第二天、第三天也要找他玩。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路上的时候,胳膊甩得老高,大声说话大声笑。 可惜他是 男孩子,温柔又内敛的男孩子,漂亮得像盛夏里一颗青翠繁茂的树。 她只能对他笑,像个暖和和的小太阳,像只讨人喜欢的小狗,像一颗藏在蚌肉里的小珍珠。她觉得自己也做得很棒,没有解不开的误会,她有胆量,有勇气往前迈一步,为两个人架好友谊的小桥,真是厉害啊范小雨。 “那你以后还吃我的东西吗?”范莳雨道:“我最近在学做便当,量总是拿捏不准,要是做多了,你能帮我解决吗?” 夏澍疑惑地问:“小雨,可能是我的错觉,你为什么总是给我带吃的?” 范莳雨眼都不眨地胡诌:“因为我报名了街道的厨艺之星大赛。” 这是她在地铁上,绞尽脑汁想的说辞。既能光明正大地给夏澍送吃的,又能让他卸下心防——总不能真跑去社区问有没有厨艺比赛吧,谁会那么闲? 范莳雨:“我打听了一下报名情况,附近几个小区都参赛了,竞争非常激烈。我被我们小区寄予了厚望,一定要打败明珠一村、明珠二村、华照绿园,压力非常之大。夏同学,现在拯救小区荣誉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当我的试吃员好不好?” 第16章 少年不明所以,却依旧点点头,接下重担。 “那好吧。” 第11章 刚刚收获了幸福的范莳雨并没有快乐多久,噩耗如约而至。 期末考成绩出来了。 她伸手捂住了手机,从手指缝里一点点挤出成绩单,心跳如雷。 语文、英语都还行,甚至还不错。 范莳雨舒了口气,视线落向数学——68分的红笔数字刺得她眼疼。她猛地掀开手掌心的排名条,总分年级101名,和“未来的自己”说的分毫不差。 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手机顿时滚烫如烙铁,她立刻把手机甩到床上,跑到卧室的窗户前,“哗啦”一声打开了窗户。 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声灌进屋子,让人变得清醒了一些。范莳雨看着窗外茂密的碧蓝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折返回床边,把手机捡了起来。 范莳雨:「我收到期末考试的成绩了,你全说对了。」 范莳雨:「能不能告诉我开学月考的分数啊啊啊啊」 这次没考过,没关系,她暑假一定改过自新,从八月份开始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争取在开学月考的时候惊艳所有人。这样演唱会的事情或许还有的商量。 短信没有秒回,她焦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过了一会儿,才收到一条姗姗来迟的消息。 「给夏澍送一次饭,回答你一个问题,我们约好了的。」 范莳雨叹了口气:「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不行哦小雨,虽然我放心你的人品,但我想知道你给他做了什么,他吃得如何。拜托你多给我讲一下他的反应哦。」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但也不是过分的要求。 范莳雨答应:「那行吧。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 当然,除了她自己格外关注这个成绩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十分在意。 刚关掉短信页面,刘茗月的微信便弹了出来:【姐妹,你考得咋样?】 【范10雨:……101名。】 【明月月:啊?这也太惨了,就差一点……】 【范10雨:我感觉你在窃笑。】 刘茗月发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包。 【明月月:我准备好接收你的门票了哦!要不我先把身份证号转给你?】 演唱会门票是电子的,和身份证绑定,演出前有一次改绑转票的机会。 范莳雨‘哼’了一声,回复她说还不一定,万一她开学月考进了前一百,啊不,前五十呢?人人都不看好她,偏偏她最争气了咋办。 刘茗月回了句省略号。 俩人没再提这件事,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通,倒是把考试失利的坏心情冲淡了不少。最后,刘茗月突然支支吾吾地说起了一件事。 她给范莳雨发了一张照片,是pluton演唱会vip纸质票,最黄金的核心位置。这种票一般都是内部用于赠送的。朱女士的公司之前赞助过一些演出,也会给中高层的高管送vip票。 但是pluton的演出一票难求,刘茗月是怎么拿到的? 范莳雨立刻发了一个尖叫表情包。 【范10雨:怎么回事姐妹?你是不是有人脉?】 【明月月:你先听我解释小雨,这个票是吴朔送我的。他跟我说他想请你去看演出,但是你最近不是和他在闹矛盾吗?所以就把票寄给我了,拜托我送给你……】 范莳雨愣了愣。 没想到他还会用这一招。还有闹矛盾?什么叫闹矛盾,她已经明确提出分手了。 【范10雨:好阴险的手段,他是要收买你。】 【明月月:应该是吧……但是我知道你俩闹分手,所以赶紧跟你讲了。他给了我两张,一张是你的,一张是我的,这两张票任凭你处置,我肯定不碰。】 【范10雨:抱歉茗月,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把你也牵扯进来了。这样,如果你方便的话,麻烦把票原路退回吧,我这边和吴朔解释一下。】 【明月月:呃,他说要你亲自去找他才能退票,不然他拒收。】 范莳雨:…… 几秒钟后,她叹了口气:【那好吧,我明天找你去拿票,到时候亲自给他。】 【明月月:宝宝你没生气吧?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他寄的。签收后他给我发消息我才知道他把票寄给我了。要是知道是他耍花招,我才不会签收呢。】 【明月月:虽然很想去看演唱会,但我更不想让你难过,你别生我的气呀呜呜呜。】 刘茗月是个很实诚的小姑娘,平日里疯疯癫癫,但实际上心思很单纯,不然也不会和范莳雨同学成为好朋友。有一说一,这件事情该道歉的人也不是她,范莳雨安慰了好朋友一下,约好明天下午顺道去刘茗月家取票。 明天正好是她给夏澍送便当的日子。 考虑到范莳雨从来没有学过做便当,所以先一周给他送一次。等她后面熟练了,可以考虑多投喂他一些。 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交易,她和夏澍已经成为朋友。 对自己的朋友好,是天经地义的。如果是自己买菜来做便当的话,也花不了多少钱。而且还能给老范捎带一份,他中午值班时间太紧张,每次吃不好。 …… 朱女士得知她要学做饭后十分欣慰,双休日一早就带着她去了趟菜市场。 小区附近就有街道的菜市场,几个小区的老头老太太每天一清早来这里买最新鲜的瓜果蔬菜。现在是夏天,适合吃些消暑的,朱女士买了点苦瓜和猪肋排,打算教她炖汤。又买了点一家人都爱吃的牛腩和时蔬。 范莳雨转了一圈,不知道该买什么,相中了熟食摊的糯米糖藕。朱女士给她买了一点,让她自己拎着。 回到家里才九九点钟,范莳雨已经有种做了很多事情的感觉。她累的瘫倒在沙发上,朱女士见状,叉起腰:“要烧菜的人怎么躺下了?快来厨房帮我洗菜。” 范莳雨应了一声,在沙发上像虫子一样沽涌几下,才穿着拖鞋,啪嗒怕吧跟了过去。 第一份便当不能太复杂,是对新手友好的中式家常菜。范大厨掌勺,炒了一道番茄炒蛋(劳技课上学的),亲手操作蒸了迷你奶油小馒头,又给朱女士打下手,做了香喷喷的土豆炖牛腩、肉糜蒸蛋、清炒米苋,另配苦瓜排骨汤一例。 小馒头和猕猴桃一般大。她一开始就塞了两只,觉得少,于是又加了两只进去。朱女士瞧见了,说老范最近得戒碳水,不能吃那么多主食。 范莳雨说这是给朋友准备的一份。 朱女士:“那棵小树?” “嗯。” 朱女士:“老范以为你为他下厨房,原来是为了别人。” “一半是为了朋友,一半是为了爸爸嘛。”范莳雨蹭到朱女士身边,用脑袋快速地蹭了蹭她的胳膊:“但我最爱的人是妈咪呀。” 朱女士冷艳道:“油嘴滑舌。” “是实话嘛,我和妈妈天下第一好。” 范莳雨继续蹭她,直到朱女士嚷嚷着别耽误她烧菜,伸手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推开才罢休。 外头阳光正盛,厨房香气四溢,范莳雨顶着鸡窝头,黏在妈妈身后,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福的小孩。 …… 夏澍下班的时间是七点多,范莳雨把便当加热了一下,用保温袋子装着,带去了便利店。 她到的时候才六点半,正是人流高峰期,夏澍忙得像陀螺,小姑娘便去地铁站附近的奶茶店买了支冰激凌,一边吃一边坐在便利店里等他,时间过得还算快。 夏澍偶尔抬起头,看向吧台处,小姑娘穿着白色的运动风上衣,奶蓝色休闲阔腿裤,扎着蓬松的栗色丸子头,正一下一下地舔着甜筒,表情投入而认真。 融化的奶油滴到了手腕上,她立刻凑过去,舔掉。一抹红粉色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道掠影。 夏澍愣了愣,手指不小心摁到扫码枪,“滴”地一声骤响。窗边的少女扭头看向他,冲他笑了笑。 生活美好得如梦似幻,像是一场编织的虚幻梦境。 洒在她身上的阳光带着夏日的味道,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漂亮,如此的闪耀。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甚至开始恐慌,之后会不会有变本加厉的代价,在未来等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到了七点钟。少年立刻离开收银台,小跑到她面前,湿润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久等了,小雨。我换好衣服就能走了。” 他这副模样像一只耷拉着尾巴的毛绒小狗,范莳雨连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急不急,是我来得太早而已。换班的同事来了吗?” “嗯,已经到了。” 他指了指更衣室的方向,范莳雨看过去,一个纤瘦高挑,乌发垂肩的女生走了出来。她一愣,惊讶道:“是陶伊?” “你们认识?” “也不算吧,就是一个学校的。” 第17章 “这么巧。” 范莳雨和她不在一个班,俩人也没打过交道,猛地一打照面还有些尴尬。于是她起身,提着饭盒:“我去逛逛,看有没有要买的。” 夏澍点点头,转身去了更衣室。 少女来到店最里面的货架,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好在现在是高峰期,一波又一波地客人涌入店内,门口的自动门响个不停,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陶伊像机器人一样说着欢迎光临,这时,她语调突然一变,微微发颤。 “请你不要再骚扰我了。” 怎么回事? 范莳雨从货架缝隙探出头,只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堵在收银台前,整个身影几乎遮满了柜台。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请你不要再继续纠缠。”陶伊的声音透着刻意的冷静,尾音却微微发颤:“再这样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听这动静,八成是遇上难缠的人了。 范莳雨解锁手机输好报警号码,打算上前帮忙。现在店里人多,那男人总不至于乱来,谁知刚挪开步子,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谁啊你?对我女朋友做什么?” 脚步蓦地停下。 范莳雨扭过头,穿过两三排货架,看到了吴朔的脸。 …… 准确来说,不仅仅是吴朔。 他身后还有两个好哥们,都是平日里在学校一起玩的,个个都是大高个。吴朔走进店内,盯着变态男,神情傲慢道:“原来那个骚扰她的人是你,正好我今天跟着她过来了,不然还真没缘分跟你打照面啊。你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区,在哪儿上班?” 吴少爷平日里就喜欢仰着鼻孔看人,一冷下脸,看起来更拽。 变态男似乎有些怂,当场软了脚,一边说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一边绕开吴朔身后俩哥们,从大门溜了出去。 这场闹剧暂且结束。 陶伊惊魂未定,面上强装镇定,实际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低声道了谢,吴朔很爽快地挥挥手:“举手之劳,今天幸好我坚持送你来,不然还真蹲不到这个变态。” “嚯!少爷真仗义!”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开始起哄,对陶伊挤眉弄眼:“我说陶同学,要是真要道谢,不如以身相许呗!” 陶伊闻言,立刻皱起眉头,吴朔沉了脸:“好了啊,打住,你这德行和那个变态有啥区别。” “开个玩笑嘛!” 胖男生一把勾住吴朔的脖子,拉着他朝店里走:“来都来了,再支持下陶同学,买点喝的呗。” “行啊,喝啥?” “冰可乐。” “少喝点。”另一个精瘦的男同学嗤笑:“可乐杀精。” “我x你大爷,能不能说点好话!” 三个人吵吵闹闹地来到范莳雨附近的冰柜前,“哗啦”一声拉开了冰柜的门。 “不过我说真的,刚才你英雄救美可真帅,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要么趁机会一举拿下陶同学?”胖男生嬉皮笑脸:“我瞧她刚才看你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之前可都是嫌弃。” 瘦高个随口补刀:“对啊,正好缓解一下被甩的悲痛。” 吴朔:“啧,别胡说八道。” 不知道这句胡说八道对应的是哪句话,胖男生见吴朔脸色沉了下来,忍不住为好哥们打抱不平:“不是,咱们少爷这条件,范什么的这么敢甩他?要甩也是少爷甩她啊!个子不高,长得又没有陶伊好看。反正当初也就是随便跟她玩一玩,要么就趁机会把她踹了。” “就当是积累经验。”瘦高男也道。 眼瞧着谈话越来越离谱,吴朔莫名有些烦躁,这几句话像长了刺,明明知道好友是替他开解,还是觉得非常刺耳。 范莳雨的确不高,但也绝不算矮;至于外貌,搁以前他是觉得陶伊那种黑长直才叫美女,但是范莳雨也很好看,五官清甜灵气,两个人是不同的风格罢了。 至于这么说她? 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两个人突然吸了口冷气,用胳膊碰了碰他。他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目光一顿,表情顿时慌乱起来。 范莳雨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12章 吴朔此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 他完全没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听到了多少。 另外两个男生也瞬间噤声,面面相觑。 “小雨……”他慌乱道:“你……” 你都听到了吗? 他犹豫着没有问出口,范莳雨脸上的神色已经回答了他。她向来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高兴了就笑得眼睛弯弯,生气了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现在脸色沉得像结了冰,更是气到了极点。 少女抱着肩膀,目光如刀子般剐过他们发僵的脸,个头虽然没他们高,气场却无端压了他们一头,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对我有什么意见,欢迎直接找我当面说,背后嚼人舌根算什么本事?小人行径,丢人现眼。” 吴朔顿时红透了脸,张开嘴想辩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咕哝了句“谁知道你能听到”,范莳雨一个眼神杀过去,吓得他又闭紧嘴巴,别过脸。 她看了眼胖男生畏畏缩缩的模样,冷笑:“小脑发育不完全。” 又瞥了眼那个同样不敢看她的瘦高个:“大脑完全不发育。” “知道你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像什么吗?” 吴朔怔怔地看着她,完全没见识过她这一面,整个人像是懵了。其他两个男生不吭气,只是心虚地别过头,目光在货架上乱飘。 她扬起手指,指着三个人面门,点兵点将般依次道:“十、三、点。” 三个人的脸“唰”地涨红了,范莳雨理都没理,转身便迈着潇洒的步子走了。 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她又折返。吴朔的眼中一亮,却见她从包里掏出了两张演唱会门票,“啪”地放在了一旁的货架上,冷冷瞥了他一眼,直接走人。 便利店的大门自动打开,响起了熟悉的轻音乐声。范莳雨步履不停,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外面热闹非凡,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车流如注,人头攒动,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脚好像有了自主意识,带着她这具躯壳飞快地逃离那里。 看似占了上风、出了气,但是他们羞辱她的话在脑海里萦绕不散,一直在回响。 她有那么差劲吗? 她是那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要被那样人身攻击吗? 范莳雨不明白,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怎么能在 背后这样议论她,偏偏其中一个还是在微信上喊她‘宝宝宝宝’的人。原来自己在他心里是这副德行,他对自己是这种轻浮的态度,真恶心,该遭受唾弃的人明明是他们,凭什么反倒是她受委屈? 哪能有这样的道理? “小雨!” 她沿着步行道,走得飞快,耳边净是呼呼作响的风。粘稠的,炎热的暑风附着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精心卷好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一切都糟透了。 “当心!” 第二声就在耳后响起,手臂随即被人一扯,一辆逆行的自行车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擦面而过,驶入小巷。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惊魂未定地止住脚步,心跳如雷。一缕熟悉的白茶香气从身后漫过来,带着清冽的暖意。 “没事吧?” 夏澍松开她的胳膊,轻声问。范莳雨转过身,看到是他,点点头,低声道谢。 少年似乎一路跑了过来,额前覆着一层薄汗,傍晚的夕照裹着金黄的光晕,给他笼上一层朦胧的暖色,精致得像是玉雕成的小人儿。 他手里提着她的便当盒,刚才她走得太匆忙,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范莳雨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吃便当,自己就这么把人丢下了。 都是那三个傻子害的。 今天本来是很开心的一天,她做了那么成功的便当,老范赞不绝口,朱女士也夸她厉害。她是爸爸妈妈放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凭什么要被人随意评判?还有夏澍—— 一想到这里,稍微平复的情绪又涌起浪花。 他还没有吃到便当呢,说不定都凉了。 少女懊恼地叹了口气,左右环顾了一圈,打算找一个可以坐下来吃饭的地方。夏澍看着她,犹豫了几秒,试探般开口:“你刚刚是生气了吗?” 范莳雨垂下眸光:“也不算生气,反正也出气了。” 他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眼睛红红的,翻涌的情绪尚未消化完全,悉数展现在那双莹润的圆眼睛里。怎么会有人舍得惹她生气呢? 夏澍望着她发怔,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又放下,最终只攥着袖口憋出一句:“会没事的。” “夏澍。” “嗯?” “你难过的时候,会怎么办?” “我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呆着。” 第18章 她似乎没有想过是这种流放一般的回答,面露惊讶,又叹了口气,似乎更难过了。 可怜的孩子。 范莳雨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走吧,我们去吃晚饭。” 这次惊讶的人变成了他:“啊。” “怎么了?” “不是让我带回家吃吗?” “我陪你吃呀,这样才能把你最诚实的第一反应告诉我。” 虽然真实原因是短信要求她详细描述夏澍吃便当的样子,但范莳雨心想。这并不重要,她现在也需要和自己好朋友呆在一起。 “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现在是下班晚高峰,车子好多。” 夏澍想了想,声音莫名有一丝雀跃:“有个地方,我觉得还不错,要不要去?” “好啊,在哪里?” …… 夏澍带她来到了一个河堤。 距离地铁站不远,两个人穿过了一条小巷,又走了七八百米,便看到一个处闹中取静的居民区。在居民区旁边有一条安静干净的河流,沿河有坡度平缓的堤坝。 两侧种了一圈柳树,树枝在黄昏中随风舞动,像是纷飞的发丝。附近很多居民晚上绕着河堤散步,一路欣赏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和上面倒映着的如同碎金般跃动的掠影。 河堤上的小草很绵软,一连几日的大晴天,把土地晒得干燥。两个人找了处干净人少的地方坐下,范莳雨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心情果然好多了。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没想到市中心还有这么漂亮干净的河。” “这是我下班的必经之路,每次经过都觉得这里很美,心想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坐一下。” 她看着他,笑了笑:“感觉是你喜欢的地方,干净,人少,又有很多树。” 像他说的‘安静的地方’。 夏澍勾起唇角,打开了便当盒。 便当盒很大,有三层,一层满满当当的菜,一层苦瓜排骨汤,一层是主食小馒头,散发着一股奶香。 “冷掉了吗?”毛茸茸的栗色脑袋了凑过来。少年摇摇头:“还好。现在天气热。” 菜是温热的,他已经吃习惯冷饭,对他来说并不能难以下咽。少年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 范莳雨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 夏澍点点头。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才开口:“很好吃。苦瓜的味道不重,排骨很新鲜。” “尝尝菜吧,还有小馒头,里面是奶油夹心,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小馒头白白胖胖,看起来很诱人。 夏澍在她的注视下,夹起了一只。 酸涩的味道。 窗外夜色浓稠,橱柜旁的老旧电风扇运转了一天后,终于有机会歇息,扇叶停在半空,安静地盯着蹲在冰箱旁的小少年。 放冷的馒头,在炎热的夏天里,表皮容易发硬发酸。12岁的夏澍顾不了那么多,咬了一口,确定能吃后,便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吃掉。 他晚饭没有吃饱,只分到了拳头大小的一碗米饭和几块炒蛋,大部分的米饭都进了段旭阳的肚子里。 ——只有这半块干硬的剩馒头,是前几天段旭阳点凉拌菜外卖的时候吃剩的,套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的塑料袋,打了个结丢在冰箱的保鲜层角落里。他晚上饿得头晕眼花,实在是受不了,便想起了它。 白天他不敢吃,吃不饱也不敢说,姑妈和姑父看到他拿起筷子,唇角就要向下耷拉一分,像一把小刺往他心头扎了一下。但是这块馒头已经在冰箱里无人问津了三四天,应该不会有人要吃了。 他心想,今晚吃完,这星期的早饭钱省下来五毛,买一个新的还回来。他不是故意要偷东西吃,只是太饿了,胃像一个任性的小孩,一躺到床上就咕咕噜噜地响,尖叫着好饿,好饿,要吃点东西。 反应过来以后,他已经吃掉了那硬梆梆的东西,喉咙艰难地吞咽几下,终于把那口酸涩的馒头吞了下去。 地板上还有掉的渣,小夏澍生怕被发现,小心翼翼地捏起盛在掌心里。然后直起身子,打算悄悄地从厨房离开。 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了厨房门口一抹漆黑的身影,高高的,大大的,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门框。小少年吓得一声尖叫,可还没尖叫完,呼呼作响的巴掌便扇了过来。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如何能和一个近四十岁的壮年男人抗衡? 姑父的手掌又大又厚,常年处理海鲜冻鱼,上面有握刀握出来的厚茧和洗不掉的腥味。所以那一巴掌是带着腥味的,夏澍像一片叶子一样落在厨房脏兮兮的瓷砖上。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蜷缩起身子,用胳膊护住脑袋,大喊道:“我错了,我错了!姑父!” 如果能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夏澍今晚饿死也不会偷吃那个馒头。因为今晚这个男人好像心情不顺,喝了酒,比平时还要恐怖。 失去理智的男人下手也必然比平日里更重。 小少年一开始还在苦苦解释,说自己肚子饿,自己实在是太饿所以才吃的,他以后不会这么做了。但一阵拳打脚踢后,他说不出话了,只晓得哭,因为太痛了哭,因为恐惧而哭,因为小小的孩子也有了自尊心,被人像畜生一样殴打时,难受地哭。 打完人后的姑父又把他一路拖呀拽呀弄到了庭院里,咬着牙,那些字眼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血海深仇:“还饿吗?还吃吗?” 夏澍摇摇头,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月光把他脸上的巴掌印照亮,小少年的脸又红又肿,看起来滑稽可笑。这让醉鬼更加兴奋了,他掏出手机,想给他拍张花脸照,让他更长记性,但起夜上厕所没带上手机,于是姑父只能懊恼地又给他一巴掌,扇在了另一侧脸上,看起来倒是对称了。 这一次,夏澍没觉得痛,依旧有一股鱼腥的味道,从他的皮肤密密麻麻地侵占了他的身体 。 他变成了一条腥味冲天的鱼。 姑父眯着眼打量他,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完工的艺术品,末了才松开了少年的衣领,像解开了鱼线,随手将他搡在地上,回去睡觉了。 于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夏澍的脸上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巴掌印。段旭阳早餐桌上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的脸:“哟,这猴屁股咋长人脸上了?” 姑姑说昨晚做了个梦,好像听到有人杀猪。说罢,一家三口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夏澍……夏澍……” 小少年像条冻鱼般直挺挺地坐在餐桌旁,瓷勺在粥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在刺耳的笑声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又好像只是风钻过窗缝的呜咽。 “你怎么啦?” 胳膊被人碰了下,夏澍恍然回神,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宁静的河堤。小姑娘正担忧地看着他。黄昏像打翻的橘子汁,顺着她发梢往下淌。 “怎么了?”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少女看了眼他夹在筷子里,一直不肯放入口的小馒头,试探般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馒头呀。” 对了,馒头。 在那个晚上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馒头。 第13章 夏澍听话地低下头,咬了一小口,蓬松的面皮破开的瞬间,浓郁的奶香夹心涌了出来,唇齿间蔓延着浓郁的甜香。 他很快便吃下了一个,似乎吃得太快了,好像没怎么嚼,范莳雨连忙问:“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夏澍道:“很好吃。” 小姑娘舒了口气,说了句‘那就好’,而后又指了指其中一个小馒头:“这只一定要吃掉哦,它是肯定馅最多、最香的。” 少年问她怎么知道。范莳雨胸有成竹地笑了。 “因为它是里面最白最胖的呀!”那双圆圆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一只向主人献宝的骄傲小狗:“是我特意给你挑的。” 夏澍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我挑……” 少女觉得两个人好像在玩顺口溜,边笑边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想让你吃到最好吃的那只。” 那双漆黑的凤眸颤了颤,傍晚的夏风吹了进去,让他的眼睑莫名感到有些干涩。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明明前一刻受了委屈,泪珠子几乎要滚滚而下,此刻却全忘到九霄云外,笑得像一朵姣妍明艳的花。 小馒头是白白胖胖的,她亲自为他挑选的,非要他吃到最香最甜的那一只。 不是记忆里带着鱼腥味的硬疙瘩,不是那冰得硌牙,掉满碎渣的干面团。 幸福和痛苦都是如此轻易的东西,一颗馒头能让他变成腥味冲天的鱼,又能把他埋在盛夏的晚风里。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个宁静的河堤—— 若是带着便当盒回到那个孤零零的、破旧的杂物屋里,他或许无从知道她递过来的不只是个馒头,还有一份真诚的心意,也无从知道她在夕阳下,笑起来灿烂得像一块融化的蜜。 第19章 …… 那天直至夜幕降临,两个人才从河堤离开。 夏澍把便当全都吃完了,连苦瓜也一片不剩。这让初次下厨的范莳雨非常有成就感,同时也证明老范说的对,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确实非常能吃。 至于吴朔? 早被她连同坏心情一起抛之脑后了。 回去的地铁上,她还收到了吴朔的道歉微信。范莳雨没有理会,直接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这段感情彻底结束了。 他们不是一个班的,以后或许也没有任何交集。就算有交集,心虚理亏的人又不是她,犯不着跟谁气短。 出乎意料的,那些羞辱她的话依旧历历在目,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不再有种想哭的冲动。夏澍的方法还是有用的,在宁静的地方呆一会儿,心里那些糟糟的东西就像被水洗过似的,清清爽爽全散了。 她心情平静地回到了家,朱女士和老范早吃完晚饭遛弯去了,厨房小蒸锅里还给她留着饭菜。打开一看,是炒基围虾和排骨苦瓜汤。她不爱吃苦瓜,所以大部分都是排骨。 范莳雨一边吃晚饭,一边给神秘号码发过去短信。 范莳雨:「我请夏澍吃了便当哦,他全都吃光了,胃口真好啊。」 「他最喜欢吃什么?」 范莳雨回忆了一下,小馒头貌似吃得很香,但吃排骨的时候眼睛是最亮的。 范莳雨「应该是猪肋排。」 「真好,那我晚上也吃这个好了。」 听到这话,范莳雨好奇道:「话说你那边也是晚上吗?我们没有时差?」 「……应该没有吧。现在是8点半?」 范莳雨看了眼时间,果真一摸一样。她雀跃地回复:「真神奇,我也是八点半。原来我们一直都没有时差。我之前还以为你失踪是因为……」 她顿了顿,还是把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之前说在吃药,是得了什么病吗?」 神秘短信回复:「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而不是你的月考分数?」 范莳雨:「月考分数固然重要,我未来的身体情况也很重要。」 反正下周她还会做便当,到时候再问就是。 对方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不是什么大毛病,压力太大有些神经衰弱。」 范莳雨:「神经衰弱会让你记性不好吗?我得去问问老范。」 那边立刻回了一长串:「其实是比神经衰弱要严重一些,但还好,不是啥大毛病。你要是再问的话,就涉及到我的隐私了。」 范莳雨:「……咱俩之间还讲隐私?」 「那当然!我不高兴说的事情,你硬是要问,不就是难为我吗?我都说了不是很严重的疾病,你这小朋友的好奇心比猫还重。」 范莳雨有些生气,心想自己关心自己还有错?不过她不愿意告诉自己就算了,真要是癌症那类大病,早该催着自己去做筛查了。 倒也说得通。 小姑娘的气一向来得快消得也快。刚懒得再跟短信那头较真,对方又发来一句:「刚才说话急了些,抱歉。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我也知道你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放心,好着呢!范小雨,你长大后魅力四射,是个超级大美女,别焦虑哈。」 这脾气可真像她。 范莳雨笑了笑,回了个嫌弃的表情外加一串省略号。然后又将吴朔和自己分手的事情和她讲了讲。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好像成了网友,虽然见不到面,但是这世上有谁比她们更信赖彼此、更懂对方的心思呢? 果然,她的消息一发过去,几秒钟后对面的短信便回了一句:「干得好!!!比我强多了!」 范莳雨好奇:「你那个时空里,我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别提了,太丢人……已经要高三了我才发现他和陶伊住在一起。」 范莳雨震惊:「高一暑假去吃日料的时候没发现吗?」 「日料?那个暑假我们没有去吃过日料啊。我们吃的西班牙菜……等等……」 等等—— 范莳雨的脑海里同步冒出这两个字。 一层薄薄的凉意沁入心头,隔着漫长的时空,两个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鲜明的现实——走向已经变了。 或许从很早之前就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收到彼此短信的那一天吗?之前重合的人生就此分出枝桠,走向不同的轨道上。 「其实我和夏澍是在工作后认识的。因为那次我没带围巾出门,所以我们并不相识。」 「然后吴朔爽约,我和他也是大吵一架,然后他请我吃了西班牙菜,那个时候他没有接任何电话,我们感情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往更甜蜜。」 直至在高三高考结束,人生即将迈入新生活的时候,生活在高压下的孩子生平第一次获得了自由。 所有人都抓紧最后的相处机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告白。她好巧不巧地,撞见了吴朔和陶伊真情流露的现场。或许是情难自己,或许只是不想留有遗憾,总之,他在各奔东西的人生十字路口,把自己的一份暗恋宣之于口,告诉了正在收拾书桌打算离开的少女。 范莳雨:「……」 范莳雨:「别告诉我你 放过了他。」 短信:「必然是不可能放过。」 短信:「我也刚好在帮刘茗月收拾抽屉,收拾出了满满一大袋子的垃圾。」 范莳雨会心一笑。 短信:「那之前我们还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去丢掉这一袋子长毛的东西。结果全便宜吴朔了。他这高三怕是忘不了咯,光是身上那股味儿就得记一辈子。」 小姑娘看着短信上发来的字眼,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后又有些难过,为自己。 三年呐,那个时空的小雨和吴朔在一起了三年,她往这段感情里倾注了多少真心,范莳雨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是一个对朋友,对喜欢的人掏心掏肺的性格。 单纯、天真,满腔热血。 那个时空的小雨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范莳雨:「我很想抱抱你。」 「你抱下自己不就得了?」 范莳雨:「也是哦。」 「范小雨。」 范莳雨:「怎么啦?」 「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范莳雨:「怎么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 「没什么。我肚子饿了,去吃点排骨汤,你早点休息吧,下次见。」 范莳雨:「下次见。」 夜色渐浓,不一会儿,朱女士和老范溜达回来了,顺手给范莳雨带了铜锣烧,生怕给她留的晚饭没吃饱。范莳雨本来已经饱了七八分,现在又塞了一肚子东西,撑得躺在沙发上打饱嗝。 朱女士走得口干舌燥,坐在范莳雨旁边喝水。喝着喝着,她和老范突然交流了一下眼神。 “小雨,前几天老刘跟我说,茗月下个月要去上补习班,好像是明远的资深教师开的小班,你想不想跟她一起去?” 来了,果然来了。 跟他们说了期末考成绩后,朱女士看到她的数学分数后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她和老范都是申大高材生,她本人更是去国外名校进修了硕士,夫妻俩虽然对女儿的学习态度一向非常宽容,但并不不代表能坦然接受这个分数。 这次数学的确发挥失常了,和班级平均分差不多。范莳雨的数学不说差,但也没有这么拖后腿过,特别是英语发挥那么好,实在是可惜了。 范莳雨纠结了一下:“明远的老师会不会很严格啊?都什么时候补课?” “我还没打听,但明远的老师肯定不会让你们捣糨糊。” 申城名校林立,明远是公立中学里的顶级学府,学费平价,但是生源只要各区的顶尖学生,进去后基本上半只脚踏进985。 但由于里面都是些天才和天之骄子,学校竞争环境极其激烈,老师和学生都非常变态,又被誉为鸡娃父母的罗马角斗场。 一听到明远这个名字,范莳雨的心就凉了半截。她所在的昭立中学很佛,虽然之前也辉煌过,但最近也没落了很多,连早晚自习都没有,她在里面快活得像神仙。 谁知道突然迎来噩耗,范莳雨口中的铜锣烧时索然无味:“一定要去补课吗?” 朱女士瞥了眼老范,老范过来做思想工作:“要么就先补一个月,看下次月考有没有进步,怎么样?” 俩人还是商量的语气,没有强迫,把最终决策权交给了她自己。范莳雨想到自己偷偷买的那张演唱会门票,要是第一次月考能考好,她也算有底气跟朱女士坦白,名正言顺争取去的机会。 范莳雨答应了。 补习班从八月一号开始上,也就是三天后。 这是她第一次去补课,小姑娘很有仪式感地给自己买了一套新文具,到了去补习班的那天,她背着最爱的饼饼双肩包,出发了。 第20章 第14章 刘茗月得知俩人要一起补数学,兴奋极了。原本她想耍滑头不去的,结果好姐妹竟然也在,说什么要和她同甘共苦。 补习班在老师家里,离范莳雨家有点远,坐公交车大概得一个小时,好在能直达。这附近也有个商场,负一层有非常多的奶茶、炸串和咖啡店,范莳雨当即和刘茗月约好,下课后立刻奔赴商场酣畅淋漓地吃一顿。 := 有这个奔头,范莳雨身心愉悦地到了补习班。 这也是个老旧小区,但是比范莳雨家那边还要旧,小区没有绿化,保安形同虚设,楼栋杂乱无章。范莳雨走得双脚发软,才找到楼栋,然后又爬上了步梯六楼。 到了教室的时候,她已经气喘吁吁,出门前夹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 数学班是下午两点钟开课,一节课一个小时,一共两节,中间有半小时休息。同时一起上的还有物理、生物、地理班,分别在不同的房间。 范莳雨进去的时候,数学教师里已经来了三四个人,都是陌生面孔。看到范莳雨进来后,大家都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死气沉沉得像一堵墙,然后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刷题。 向来活泼开朗的范莳雨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找了个居中的位置,坐下。 然后立刻给刘茗月发了条微信:【你啥时候到?】 【明月月:?】 【明月月:你咋到那么早,这才一点半。】 【范10雨:你快点来呀,我好无聊。大家也不说话,全都在刷题,我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喘。】 【明月月:我还在1号线上,再转到15号线就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吧。】 【范10雨:感觉误入尖子生大本营了……】 【明月月:本来就是。咱这个班有一大半都是明远的学生,人家一开始压根不高兴要我们学校的。】 【明月月:主要是我爹和这个老师关系比较熟,他找我们家办过事儿,才把我塞进来的。】 范莳雨顿时大惊,又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学,大家果然还在沉浸式刷题,偶尔托一托鼻梁上的眼镜,几乎不把注意力分给别处。 这些人都是明远的?! 她真是出息了,竟然见到了这么多活着的明远学生。范莳雨心中充满了敬意,莫名觉得自己下次数学肯定能考好,就凭自己周围的学霸密度,数学之神会保佑她的。 果然,过了20分钟,刘茗月卡点到了,那时候班里已经坐满了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没有戴眼镜的范莳雨,一边龇牙笑着,一边在她旁边坐下。 “这位靓女,去补习班也穿小裙子啊?” 刘茗月头发也没洗,带着框架眼镜,整个人邋遢得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因此她看到穿着白色小短裙和天蓝色t恤的范莳雨,顿时竖起大拇指:“太牛了,我一放假连脸都不想洗,反正也不用见人。” 范莳雨问那这些补习班同学不也是人吗? 刘茗月摇摇头,这些不算人,只能算萝卜白菜。 刘茗月是个脑回路很神奇的小姑娘,初中的时候中二程度达到巅峰,认为这个世界就是个菜园子,大家都是萝卜白菜,她不要和萝卜白菜交朋友,也不想和萝卜白菜一起上学。 老刘以为她得了厌学症,带着她去看了好多次心理医生,钱也花了,时间也花了,刘茗月还是不见好,死活不肯去读书,说自己会黑化,会按耐不住把萝卜白菜都薅了。老刘闻言,立刻去卧室拿出一只巨大魁梧的鸡毛掸子,要请她吃生活,她立刻跑到餐桌里,一边和老刘绕圈,一边吱哇乱叫,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一只黑亮的蟑螂从鸡毛掸子里飞出来,飞到了刘茗月的嘴里。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刘茗月也不记得了,那是她人生最昏暗的一天,但从此以后,她的中二病莫名就好了。 范莳雨对她的萝卜白菜世界观都已习以为常,正想问她今天有没有洗脸,大门口这时走进来一个人。 矮个子,秃脑袋。穿着polo衫、休闲裤,拿着一只泡着胖大海的大水壶。这个男人一进教室,空气顿时凝固起来,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 哦嚯。 数学老师来了。 …… 数学老师姓许,明远的高一教师,高一到高三的班他都带过,光秃秃的脑门是他集数学教学之大成的有力佐证。他一进来, 就看到了小嫩苗似的范莳雨,目光顿了顿,又扫过其他学生。 “咱们这个班虽然是个补习班,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第一堂课,大家先别急着自我介绍,都把手机交过来。我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上课不能带手机。要是待会儿谁的手机响了,不好意思,这节课我给你退钱,从今往后也不用来了。” 窗外的阳光如流淌的牛奶,晒得知了滋滋叫个不停。盛夏,人很容易被炙烤得发焉,刮进来的风也带着蒸腾的暑气,吹得人头昏脑胀。 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范莳雨向来屁股坐不住板凳,对她而言简直是煎熬。 前半小时还能靠新鲜劲支撑,后面就困得直点头了。但她好死不死坐在前排,许老头的唾沫星子一不小心都能飞她脸上,她和刘茗月只能全程聚精会神,用充满求知欲望的眼镜追随者许老头的粉笔。 第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许老头从包里掏出一叠笔记本,上面印着内部资料,不要泄密的红印。他交给了第一排,每人拿一本,依次往下传。 本子不是让他们写字的,而是让他们学习参阅的。看到大家都拿到后,他才开口:“这是高一明珠班的学生的思悟笔记,大家可以看看,明远中学的明珠班是怎么记重点、复盘错题的。以你们手中的样本为参考,下节课你们要准备一个一摸一样的本子,按照他们的学习思路,开始记你们的笔记。在暑假结束后,最后一节前,我要逐一检查。” 现场的很多人都是明远中学的学生,一听说‘明珠班’,立刻‘嗡’地一声议论开来。范莳雨不知道明珠班算什么班级,但看大家的反应,估计是类似于尖子班之类的东西。 能进明远已经很变态了,在里面读尖子班的,肯定是变态中的变态,变态中的精英,变态中的战斗机。 她如此想着,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样本,看到了变态精英的名字——夏澍。 她愣了愣,夏澍?是她认识的那个夏澍?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不好写的两个字,却被本子主人写得方正纤巧,一撇一捺都极为认真、清秀,看起来舒心极了。 字如其人的话,该不会真的是他吧? 许老头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这笔记本你们好好留着,绝对不要借给任何人看,是内部资料啊,知道吗?没有钱买的内部资料。不过这都是他们在高一上学期就完成的思悟笔记,给你们看之前也经过了人家的同意。但是人家可没同意大范围分享,如果要是泄露出去,咱们补习班也办不成了。这个重要性我也不跟大家啰嗦了。你们都是高中生,马上要高考,一个两个都拎拎清……” 范莳雨大致翻了翻,里面大部分都是高二的内容,很多东西她还没有学过,看都看不懂,但是他们竟然高一上学期就已经学完了? 震惊的人也绝非她一个,教室里的叹气声此起彼伏。饶是明远的学生,明珠班和普通班的进度也是不一样的。但不少人眼中仍有庆幸,庆幸他们虽然考不进明珠班,但父母能砸钱,让他们在补习班里赶赶进度。 不一会儿,第一节课就下课了。许老头喝了大半瓶胖大海,去客厅里接水。不少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有部分学生还在翻笔记。 范莳雨也在翻笔记,但是她只是在单纯地欣赏夏澍的字。 好漂亮的字,工整干净又大气,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她看得出神,没察觉到身侧站了一个人,直到声音响起:“要想超越别人,必须得争分夺秒。做得不错。”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许老头站在她旁边,眼睛里满是赞许。 周围瞬间投来很多犀利的视线。 范莳雨:……她只是在看字。 “你这是谁的笔记本?” 范莳雨道:“夏澍的。” 她翻到首页,给许老头看。许老头一看,眼睛一亮,严厉的面容瞬间变得和蔼可亲。 “原来是夏澍。他的笔记不仅要看内容,字也可以学一学,到卷面上绝对不会扣分。” 范莳雨深以为然:“他成绩应该也很好吧?” 许老头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老父亲般的骄傲。 “我们明远高一的第一名,成绩不用说。平时还在自学编程,马上要参加比赛,获奖的希望很大。” 明远高中的第一名,还有另一个称号,就是申城高考状元。 班级里明远的学生很多,听到夏澍的名字,纷纷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范莳雨能不能把笔记借给他们看。范莳雨看了眼许老头,他没反对,只是让大家在下节课开始前,把笔记还给她。 第21章 于是夏澍的笔记本便被借走了。从前排传到后排,从左边传到右边,后来时间不够了,好几个人索性围成一团,一起翻阅他的笔记本。 范莳雨大开眼见,大吃一惊。 如果现在有手机,她一定要把现场拍下来,发给夏澍,跟他说你真是谦虚,竟然是明远的学生还会编程还要参加竞赛,实属可恶。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刘茗月喊她一起去厕所。现在人少了点。 她起身,从座位上出去。 …… 厕所只有1个,但是补习班有四个,因此女厕所门前排了长队。刘茗月急哄哄地加入队尾,范莳雨感觉还好,去其他房间转悠了一下。 四个补习班占据了四个房间,客厅是公区,有个饮水机可以接水,还有桌子可以让学生自己上自习,写作业。 其他几个房间可能是原先的卧室,都改造成了班级,墙上挂着一面黑板,塞满了单独的小桌椅,和他们的数学教师大差不差。她把剩下三个教室都逛完后,又发现原本是厨房的地方,似乎也被改造了。 一共就四个班级,这是干啥的? 她在紧闭的大门前好奇地停留了一会儿,伸手拧了拧门把手,没有拧动。 里头难道有人? 整这么想着,她抬腿欲走,突然间门把手‘卡擦’一响,这扇大门就在自己面前被打开了。 “请问有事吗?” 清冽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 大门带着一阵风,卷着白茶的淡香,轻轻扑在她鼻尖。 范莳雨一愣,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斜晖里,阳光正顺着他的肩膀流淌,把清隽的眉眼染得透亮。 是夏澍。 第15章 范莳雨很惊喜,脆生生地喊了声:“夏澍!”,像卡擦咬了一口红苹果。 夏澍勾起唇角:“你也来补课?” “对呀,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把门推开些,奶白的阳光哗地涌进来,瞬间漫亮了小房间。范莳雨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亮着光的电脑。 电脑屏幕上爬着一行行或长或短的代码,看着有些眼花缭乱。正好奇着,便听到少年温声道:“要进来看看吗?” 说话间他侧过身,一道阳光恰好掠过鼻梁,在眼下落了道浅淡的影。 这是个由厨房改造成的房间,大概只有四五平,除了一个没有拆掉的水槽以外,房间里便只有一套书桌椅。范莳雨坐在他的椅子上,一开始还很认真地看他写的代码,后来发现实在看不懂,便扭头,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夏澍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冷不丁撞进她的目光里。他轻咳一声:“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呀?”范莳雨嘟囔着:“信息技术是不是考了满分?” 少年低笑一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就知道!”她掰着手指头数,“又上明远,又在什么明珠班,还会写这么复杂的代码,脑子也太灵光了吧,分我一点呗。” “你怎么知道我在明远?” 范莳雨嘿嘿一笑:“我还知道你数学老师姓许呢。” 夏澍反应过来了,笑得眉眼弯弯,心情莫名松快不少:“原来是老许在帮你 们补课。他教得很好,就是严厉了些。你可千万别在他课上玩手机。” “我可不敢,你知道吗?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补课,刚见面连自我介绍都不做的,立刻要我们交手机!”小姑娘顿了顿,忽然瞥了眼虚掩的房门,压着嗓子嘀咕:“我吓都吓死了,哪有那么大胆子的呀,我从小最怕的就是数学老师了。” 阳光把她的头顶晒得暖烘烘、毛茸茸的,像只在草地上团成球的小狗。夏澍指尖痒得想揉她头发,却只能微微抓紧椅背。 “不过他可喜欢你了。”她眼睛发亮:“他给我们发你们上学期做的思悟笔记,我正好拿到你的,你说巧不巧?” 少年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立刻道:“那个笔记有点应付,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份……” “我觉得蛮好的呀!现在它被借走传阅了,人气可高了,大家都想看。” “……” 他的耳朵漫上薄红。 “没想到你竟然是学霸,啊不对,学霸中的学神,变态啊。” “小雨……” 少年的声音在无奈时泛着软,让她心脏蓦地一跳,莫名其妙便收住声。从这个视角看过去,阳光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照得很亮,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她的影子,跟一只崭新的铜镜似的。 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刚才她垂着头说话,他微微俯身倾听,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危险。 她慌忙移开目光,落在满屏闪烁的代码上。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刘茗月探进半颗脑袋,看见她时惊得拔高嗓门:“范小雨!你怎么躲在这里?都快上课啦!” “哎呀,忘了!” 范莳雨‘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腿要走,又扭头冲少年道:“待会儿下课后我们打算去喝奶茶,要一起吗?” 夏澍点点头:“好。” …… 许老头还没进来,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都在低着头刷题,教室里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俩人坐下后,范莳雨看到夏澍的笔记已经回到了她桌上,便忍不住掀开看了两眼。刘茗月揶揄道:“刚刚还见过,现在又开始睹物思人啦?你俩真的没谈上?” 范莳雨无语地叹了口气:“没有,我瞒着你干嘛。刚跟吴朔分手,我哪儿有精力无缝衔接啊。” “如果是夏澍这样的,我觉得无缝衔接也说得过去。” “……主要是我当下对他真的没那个想法。” 她强调了一下‘当下’。或许以后有,她心想,跟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总不能因为俩个人以后会在一起,就刻意地往恋人方向发展吧? 感情是最不能强求的,缘分讲究的就是顺其自然。 刘茗月看起来很遗憾:“不过说真的,夏同学长得好,性格好,还是个超级学神,喜欢他的女生肯定很多。你不抓紧培养下感情,小心人家捷足先登。” “水到自然渠成,能被捷足先登的说明本来也没有缘分,”许老头的脚步声遥遥响起,眼瞧着要过来了,范莳雨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压低了声音道:“而且,他可没那么好追。” 第二节课依旧是一个小时,上完课是下午五点,刚好到饭点,一群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饿得肚子咕咕叫。 刘茗月肚子也饿了,眼冒绿光地拉着范莳雨一下上课就往外跑,生怕去晚了在路上抓人吃。 补课小区离商场只有四百多米,但是有一个车流汹涌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范莳雨打开手机,看了下微信消息。夏澍已经提前去了奶茶店,占了个好位置。 虽然说补课的同学基本上也不会互相认识,但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走在一起,难免会引来八卦,让补课的老师看到了也不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澍也考虑到这一点,便提前十分钟过去了,正好和他们放学的大部队错开。 【范10雨:好哒,我和茗月过了斑马线就到。你等一下我们。】 【夏澍:好。注意安全。不着急。】 发完短信,正好信号灯转绿,刘茗月拉着她继续冲。原本慢悠悠走路三四分钟的路程,硬是被她缩短了一半。俩人赶到奶茶店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跟跑了个八百米似的。 “你到底多饿啊,跑这么急?”范莳雨喘着气跟进店里:“又没人跟你抢吃的。” 刘茗月大喊着我不管不管往里冲,谁知刚进门就猛地刹住脚,嗖地躲到范莳雨背后。 范莳雨抬眼一看,只见夏澍正好抬头望过来,正冲她们扬手打招呼呢。 夏澍占了个四人的桌椅,俩小姑娘坐对面,他自己坐一侧,旁边的椅子正好放书包。范莳雨简单介绍了一下刘茗月,三个人算是互相认识了。 “你们之前应该见过,茗月跟我一起来过便利店,是吧?”她看向一旁的好友。 “嗯。” 回应的声音硬邦邦,像一张被拉满的弓。 范莳雨一脸问号地看向刘茗月,只见这小姑娘垂着头,盯着桌面,一副极其社恐的样子。 刘茗月此人其实算不得外向。她在熟人和生人面前是两幅面孔。熟人跟前能侃大山,一碰到陌生人,尤其是同龄的男生,就半天都蹦不出个屁来。 对此,刘茗月解释说他们二次元就是这样,网上亲爱的老公、宝宝喊得很恶心,线下面基都喊老师,一个个正经得好像文档里的东西不是他们本人创作的一样。 夏澍没多话,摸出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老旧机型卡了半晌,才跳出奶茶店菜单。 他把手机推过去:“今天就我请客吧,你们想喝什么,在我这里点就好。” 刘茗月听到要吃东西了,眼睛一亮,终于抬起了社恐的脑袋。范莳雨道了声谢,没推辞,接过手机。 第22章 少年人自尊心强,就算手头再拮据,也不愿占人便宜,力所能及地范围内给她补偿。所以少女也没有拒绝,只是点了一个最便宜的原味奶茶,然后问刘茗月,她好喝什么。 刘茗月要喝豆乳芋泥的,加茶冻、爆珠、马蹄、西米露,点了杯奶茶粥。范莳雨问她真的能喝完吗?刘茗月点点头,小声说:“我快饿死了。” 范莳雨憋着笑,把手机还给了夏澍。 不一会儿,三杯奶茶做好了。夏澍点的是黑糖味的,很甜,他还是标准塘,喝得毫无压力。范莳雨非常敬佩:“你觉得这家店甜不甜?” “还行。一般甜。” “厉害,我都不敢和他家黑糖的,无糖都很甜。”范莳雨咋舌:“一般我就只能喝三分糖。” 刘茗月闷头吃了会儿奶茶粥,冷幽默地来了句:“大佬的味觉跟我们不一样。” 范莳雨瞥了她一眼,看来是吃饱了,也混熟了,说话正常多了。 因为是暑假,商场里人也还挺多,很多小朋友到处乱窜,一旁的家长低头玩着手机,偶尔抬起头分过去一个眼神。 一个脑袋热烘烘,冒着汗珠子的小男孩冲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范莳雨手里的奶茶,自来熟地问:“这个好喝吗?” 范莳雨点头:“好喝。” “要多少钱?” “这个大哥哥请我喝的,我不知道。可能十块钱吧。” 小男孩看了眼范莳雨,又看了眼夏澍,刚想说什么,又瞥见了刘茗月。小小的脑袋很困惑。他索性问夏澍:“你咋有两个女朋友?” 夏澍一口奶茶差点呛到喉咙里:“她们不是我女朋友。” “哦。”小男孩又鬼头鬼脸地笑了声:“那你请人家喝奶茶干嘛?” “是我强迫他的。” 一旁的刘茗月幽幽开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孩:“我拿刀逼着他买的。” 小孩扭头就跑了。 范莳雨:“……” 范莳雨:“女侠,厉害呀。不怒自威!” 刘茗月‘哼’了声,表情冷艳:“小屁孩胡说八道,忍无可忍。你俩多配啊,带上我干嘛?” 说罢,她好像没事人一样,打开了手机游戏。范莳雨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夏澍—— 少年正端着奶茶杯,白玉似的脸颊红透了半边,连耳尖都在发烫。 第16章 “她喜欢开玩笑。” 范莳雨解释。 夏澍扯了扯唇角,笑容显得有些刻意。 始作俑者早已埋头打游戏,摆明了要置身事外,不肯当电灯泡。于是范莳雨只好又提起他的编程,问他是不是竞赛生。夏澍说那的确是他参加比赛的项目,但他不在明远的竞赛班里。 “那也挺厉害的,编程其实挺难的,我数学不好,看着就头晕。那这个比赛高考能加分吗?” “应该也能,但是要全国总决赛第一名才行。” 范莳雨叹了口气:“那太难了。”说罢,又觉得有点打击人,连忙补充道:“不过你那么聪明,能进明远,肯定也不在话下。我相信你。” 少年弯起眼尾:“嗯,我会加油。” 现在还在复赛阶段,过完年公布决赛名单。总决赛是在明年年中。时间虽然还很算充足,但是复赛阶段已经高手云集,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这个暑假,他一边要兼职,一边要趁值班调休完成暑假作业和编程项目,时间非常紧张。 范莳雨听完,脑袋已经嗡嗡作响,心想要是换成了自己,估计已经一个脑袋两个大。 “所以……你的项目进展顺利吗?”她问:“我看你屏幕上的代码好多行。” “还可以。” “那就好。不过你这个项目是关于啥的?ai?” “差不多,是图像识别算法的轻量化改造。”夏澍拿起桌子上自己的手机,将其竖起来,给少女面前展示:“比如说通过我的代码,可以让老旧手机进行高精度人脸识别,同时算法内存减少80%,大幅度提高图片识别效率。” “哇塞,现在识别效率是多少呀?” 夏澍说下午运行效率测算出来,目前是94%,优化前是76%。 范莳雨震惊地瞪大眼睛。 虽然不懂,但这数字从76跳到94,怎么看都像坐了火箭。 “可我觉得还不够快。”少年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杯壁:“还能更快。” 范莳雨紧紧看着他,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终于有了光彩,像是被一束阳光照了上去。他是如此热爱这个领域,又如此的才华横溢,不管现在的夏澍有多辛苦,未来的他一定会成就斐然。 她有这样的预感。 “其实你完全有能力参加信竞,明远的竞赛班都很优秀,几乎横扫申城的金牌。”她道:“一般能进竞赛班,会有很多集训,你不用自己摸索,少走弯路……” 话未说完,她顿住了——竞赛班的背后是多少家长的心血,不仅仅是学生,更需要家庭的大力支持,牺牲掉假期和课余的时间,全身心地为竞赛服务。夏澍的姑姑和姑父怎么舍得让他的时间都用在竞赛上?那些需要家庭托举的路,他根本踩不上去。 她抿了抿唇,顿时觉得奶茶索然无味。可是少年笑了笑,声音温柔如春风。 “做自己喜欢的事请,我不觉得辛苦。” 辛苦的事情太多了。对他而言,学习反而是最不耗力气的。他时常会因为各种事情被搞得筋疲力尽,好不容易等夜幕降临,或者黎明即起的时候,他坐在书桌前,打开课本习题,是一种放松般的享受。 范莳雨轻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跑到补习班这里,是参加集训呢。” 补课地方突然多出一台电脑房,很神奇。打开门发现里面的人是他,更神奇。像是在刷怪地图里突然刷出一条男科广告弹窗一样。 “因为那个电脑是老许特地从家里带来,借给我的。”夏澍轻声道:“我没有电脑。用完之后就还给他,他再带回家。” 范莳雨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那他人还挺好的。” “嗯。” 两人随后便陷入了些许沉默。 一旁的刘茗月抽卡已经抽红了眼,完全没管身侧洪水滔天,眼都没眨地冲了个388的礼包,换来了30张抽卡券。 要是她月考能考前一百,这把就抽中五星。 一个十连下去,无事发生。 要是她月考能靠近前一百五十,这把就出五星。 依旧无事发生。 刘茗月看了眼最后十抽,心中悲凉无比,咬了咬牙,改了一个flag。 要是范莳雨会和夏澍谈起来恋爱,这把必出。 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随后,一道金光闪烁。 她抽中五星了。 …… 喝完奶茶时天空已染上暮色,附近的小区传来阵阵饭香,三个人打道回府。刘茗月死活不肯坐公交车,非要坐地铁,头也不回地撇下他们先走了。 最近的公交站还有800米,剩下两人正好同路,便慢慢往那个方向晃。 夕阳垂在天边,绚丽的晚霞铺满天空,将饱满的云朵染上余晖的颜色。范莳雨今天穿着短裙,地上的影子蓬松得像团云,很可爱。她低头走着,忽然抬脚往影子上踩了一下,大喊一声“噗”! 夏澍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把云彩踩爆了。”她的表情一本正经:“恭喜你听到了云彩爆炸的声音。”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 他经常笑,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那抹笑不及眼底,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面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像一个少年人一样笑,眼角漫开细碎的光,是鲜活且真实的快乐。 她又朝地上的影子踩了一脚,不过,这次踩的部位是他的脚。 “你的影子被我踩中了,不能动啦!” 夏澍立刻停住脚步,像被定住身一样,睫毛忽闪着像振翅的蝶:“坏了。快放我走吧。” “那你得夸夸我,让我满意才行。” 少年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脸,又匆匆别开视线。 “……你很漂亮。” “再具体点呀。” 夏澍抿了抿唇,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暮色流淌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像颗刚剥了皮的水蜜桃,连绒毛都泛着光。如此精致,漂亮,令人怜爱的小姑娘。 不只是因为余晖太暖,还是盛夏太热,少年的脸好似有些红。 “你笑得很漂亮。” 果然是直男。 少女摇了摇头,马尾勾起余晖的光亮,如同萤火般掠过了他的眼眸。她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高深莫测道:“你说的都一般般,听好了,该让小雨老师给你上堂课了——” 说罢,她冲他一笑,目光灼灼,眉眼弯弯如明月。 “你笑起来很漂亮,让人想跟你一起笑。” 风忽然收了声。 第23章 清隽的少年站在盛夏的黄昏之中,像一尊被定住的雕塑。 好奇怪,好奇怪,明明她踩中了他的影子,怎么像猜中了他的心意一样? 他这下子,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 夏澍到家是晚上七点整,比平时兼职下班早一个小时。 姑姑一家人并不知道他有调休,休息当天他照常出门,回家早了就说接班的人来得早。这样一整天的时间都属于他自己。 房子里飘来了饭香,混着电视新闻的背景音,一家三口正在吃饭。他敲了三声门,屋子里响起姑姑的声音:“段旭阳,快去开门!” “凭啥又是我?我爹咋不动?” “少说废话,赶紧去!” 不情愿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吱呀’一声,大门打开,表弟胖乎乎的脸出现在门缝中:“谁啊……” 看到是他后,小胖子脸色一白,表情瞬间僵住:“你、你今天咋回来 这么早?” 少年似乎心情不错,语气轻快:“今天提前换班,就早点回家了。” 段旭阳‘哦’了一声,转身回到了餐桌上。 餐桌上的夫妻俩头也没抬,自顾自地吃着饭,椅子也只有三把。 少了他的那一把。 之前是四把,后来段旭阳卧室里的书桌椅子坏了,便拿了张餐桌椅子暂用。这样夏澍就没了位置,他只能去厨房或者回到自己屋子里用餐。 其实也挺好,在这个餐桌上吃饭,抬起筷子都要带着负罪感。夹菜频次不能太高,看到段旭阳的筷子得让;要是敢夹肉,更是要被姑姑姑父四只眼神打量,那片肉顿时便着了火,顺着他的筷子烧到他的喉咙,直到落到胃袋里才稍微好过。 现在锅里会给他留好剩饭,他不用在餐桌上跟他们一起吃了。 夏澍和姑姑、姑父打了声招呼,便打算去厨房盛饭。就在这时,姑姑突然间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扣,“咣当”一声脆响,廉价的木桌震得嗡嗡直响。 少年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便看到那个头发像钢丝一样粗硬的女人从餐桌上起身,从抽纸旁边掏出一个雪白的信封。 看到信封的刹那,夏澍的脚步好似陷入了浓稠的泥沼,寸步难行。 “夏澍。” 女人死死攥着信封,指节发白,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泡乌黑恶臭的烂泥,声音里透着泼辣的狠劲:“年纪不大,歪心思倒不少!要不是旭阳今天翻出来这个,我还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钱了!” 什么东西在“吱吱”作响,夏澍大脑先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女人咬紧牙关的声音。 第17章 饶是夏澍已经受尽他们的冷眼,也第一次意识到,浓烈的恨意呈现在一双眼睛里时,竟然是如此直白。 空气似乎凝固了,剩下的两个人——姑父和表弟也转过头来,沉默地盯着他看。那一瞬间,他好似被绑上了断头台。 但即使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夏澍看向段旭阳,平静得像死水:“你偷翻我抽屉?” 家里所有的门都有备用钥匙,包括他那个冬冷夏热的杂货屋,就放在主卧的床头柜里。段旭阳本想否认,但仗着父母都在,嘟囔道:“我球踢你房间里了,不进去怎么拿?” “窗户是关上的,你的球进不来。” “就进了,怎么了?!”段旭阳脖子一梗,脸涨得通红:“那也不是你的房间,那是我家的房子!” 夏澍抿紧了嘴唇,深吸一口气,转头对姑姑解释:“旭阳可能不清楚,这是我放在抽屉里的钱,是我兼职的工资,绝不是偷的。请您还给我。” 女人冷笑一声:“你兼职的工资不都交上来了,咋还能有剩的,想骗我?” “是攒的资料费,马上高二了,我想买点课外资料刷题。” “你要买啥资料得买八百多块?是金子印的还是银子裱的?买卷子就一声不吭偷偷藏钱?还私吞了多少?交出来,都给我交出来!” “那不是私吞,”夏澍的声音陡然拔高,指节攥得发白:“是我自己攒下来的钱!” “什么你的钱?都是我的!统统都是我的!”女人像被点燃的炮仗,尖利的嗓音刺破空气:“你吃我的住我的。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活脱脱一个白眼狼!说,你交不交?交不交?!” 说着,她招呼着姑父,从餐桌上冲过来。她一手摁着夏澍的胳膊,一只脚踩着他的脚,浑身的力气都压在少年身上,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起来。姑父趁机会摸了摸他的裤子口袋,空空如也。又把他的书包扯下来,书本、文具“哗啦”一下子倒了个一干二净,半分钱的影子都没有。 “没找着,钱不在他书包里。” “这小崽子肯定还有私房钱,查他的手机!”尖历的女声在耳畔边炸起,如刀尖割着耳膜:“你别以为你能躲得过我的眼睛,想私吞门儿都没有!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有能耐了是不是?敢偷偷藏钱,要是待会儿被我发现了,明天我就告到你们学校去!让全校都看看你这副偷藏钱的德行!” 她的手指甲掐进了少年的胳膊里,痛得他脸色苍白。夏澍盯着满地狼藉的书包,听着那些污言秽语,胸腔里的某根弦忽然“嘣”地断裂——他猛地一甩胳膊,将女人狠狠推开。 “都给我住手!” 女人‘哎哟哎哟’地趔趄几步,扶住墙,大口喘着粗气:“力气还挺大!段旭阳,你过来给我摁住他,我来搜他手机!” 段旭阳看起来已经傻了,他本来是想偷点表哥的钱买皮肤,结果发现了抽屉里的一千块现金。他便抽了两张,自己留着,剩下地献宝似的交给了他妈。本以为按照夏澍的脾气,他会把钱乖乖都交上来,结果没想到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跟变了个人似的,连他妈都不怕了。 想来温顺的小绵羊转变了性情,所有人都意料不到。 他还没起身,夏澍便已经大步走过去,从姑父手里夺回书包,一点点地收拾着地上的试卷和笔记本。姑父见状,一脚把他的书包踢飞,“咣当”一声甩在了墙上。 “你真有能耐了。” 他伸手,一只手摁住夏澍的手臂,从他的手掌里硬生生地拔手机。少年死死咬住牙关,指骨青白,攥紧了手机不让他夺走。一旁的女人也顾不得形象,先是把信封里的现金塞进兜里,又骂骂咧咧地冲过来,帮老段摁住夏澍的另一只胳膊。 “段超你今天没吃饭是不是?咱两个对付他一个都对付不来?” “这小子犟种一个!” 四只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少年时而觉得自己在炼狱,时而又觉得自己在人间。人间和炼狱有什么区别?他看不出区别。他辛辛苦苦靠自己挣的钱,怎么就成了偷?成了私吞? 他此时此刻应该觉得很委屈的,若是换做寻常人,早就声泪俱下,号啕大哭着为自己辩解。可是他早就不知道委屈是什么东西了,没有人在乎他的委屈,所以他此时竟然意外的冷静。 ——冷静到老段觉得刺眼,觉得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被挑衅,所以松开手,指着他的鼻子,倒数三个数。 “手机给不给我?” 夏澍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再问一遍,你给不给?” 少年一字一顿道:“不给。” 老段喘了口粗气,突然之间扬起胳膊,对准他的脸来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无处可躲,因为姑姑压着他半边身子,他没时间挣脱开,干脆利索地落在了脸上。 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声,段旭阳好似被这个巴掌吓傻了,筷子夹的菜都掉到了地上。女人也愣了,因为那一巴掌劲儿太大,差点也打在她脸上。 “给不给?” 老段问。 他以为少年还会像五年前偷吃馒头一样的小孩一样,蜷缩着身体,哭着求饶。那幅场景至今依旧历历在目,是他最有男子气概、最阳刚、最意气风发的晚上,比他打老婆、打段旭阳的时候都爽,因为他老婆和段旭阳是一家人,打完后会内疚。 打这个小崽子他就不会心疼。 夏澍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却忽然低笑起来。 这笑意不像往常那样温吞无害,唇角扬起的弧度里淬着冰,眼底更是毫无暖意。他先看向姑父,又转向姑妈——这个女人离他脸上的巴掌印很近,直观地看到它红肿的全过程。 “姑姑,姑父,我在这儿住了五年,吃的穿的再加上房租,我爸妈的赔偿金应该够了吧?” 女人一愣,脸色顿时苍白:“你不要胡说啊,什么叫……” “当初车祸赔偿金和亲属抚恤金我一分没有拿,只留下了他们给我攒的大学学费。刚把我接过来的时候,你们说赔偿金帮我留着,我没有意见,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你们肯收留我,我很感激。所以这笔钱,就当作给 你们的补偿。事到如今,你们要一笔笔算账,好,那就算吧,最好是找个第三方来作证,报警还是告到我们学校去,我都没有意见。” 第24章 女人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她看了眼自己老公,俩人面面相觑,方才的气焰顿时消散了不少。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赔偿金。 那么小的孩子,本以为什么都不懂,哄着骗着把钱拿到手里,说帮他存着,日后结婚买房再给他。他答应的很好,表现得也很好,在家里任劳任怨,吃的少干得多。没想到心里门儿清,什么都懂。 这孩子太聪明,太隐忍,成年人都咽不下这口气,他能咽下,而且记得刻骨铭心,又风轻云淡。 夏澍见俩人不说话,便看了眼段旭阳。谁知这个表弟更没用,吓得一下子丢了筷子,窜到了厨房里,不肯出来了。 他真的不欠这个家什么。 收留了他以后,家里换了新彩电、新冰箱,海鲜店里里外外也升级了一遍,段姑父还买了辆小轿车,每逢节假日就去接段旭阳放学。 这一切,他都默许。 他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他们更能容忍自己一点,毕竟他还没有成年,在这个社会上举步维艰,他也渴望有一个家庭,哪怕这个家庭对他不管不问,冷漠无情,那也比刚失去父母时一人在黑夜里醒来抱着被子痛哭的感觉要好。 可是他错了,人的贪婪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从你身上索取得越多,越是贪得无厌。直到最后,他们连一点蚊子腿都不放过。 一千块,他攒了很久、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存上的工资。他本来打算明天就去存,存了就凑够2500,正好能拍下那台八成新的二手笔记本。 也就这一千块,让他看清了他的处境——他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连条狗也不如。 父母去世后至今五年,他依旧没有亲人,没有家人,形影单只。尊严、梦想和痛苦都无人在意。 …… 那天晚上怎么结束的,夏澍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回到房间里,闷头就睡,第二天照常醒来,先看了眼手机里的余额,1500块还在,然后收拾、洗漱,准备去市区里上班。 家里静悄悄的,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个梦。 姑姑和姑父海鲜店不干了,现在又在找别的活计,每天一大早起来给附近街道的超市运货。段旭阳一放假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每天都在打游戏。 少年临出门前,又去了趟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里倒映着一张清隽出众的脸,只是左脸颊有点肿,依稀能看到一个浅浅的五指印。 他伸手碰了碰,一阵刺痛传来。 痛苦也是有延迟的,昨晚还没觉得很痛,今早起来一张嘴好像被拔了牙似得,吃早饭都只能喝粥。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总会过去的。” 镜子里的少年眼神哀伤。 【你笑起来很漂亮,让人想跟你一起笑。】 脑海里突然响起少女清甜的声音,他神情一阵恍惚,突然咧了咧唇角。 又是一阵刺痛。 巴掌印随着皮肉的动作向上拱了拱,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是确实比方才麻木的表情好多了。他心想,还是要多笑一笑,这么一笑好像就不那么痛了。 最后出门前,他找了张口罩带上,把巴掌印遮得严严实实。 到了店里刚好是12点,陶伊刚好在吃午饭,看到他戴着口罩进来,问他要不要吃泡面。他说自己有点感冒,就不摘口罩了,回家再吃。 陶伊没多想,‘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吃起来。 这个理由很好用,现在流行感冒很常见,很多人有事没事都会带着口罩,也不会有人多想。刚才范莳雨问他方不方便今天去拿便当盒,他也用这个理由婉拒了。 脸上的痕迹要消除,至少得一周,和感冒的周期一样。 过了一会儿,陶伊吃完饭,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包感冒药。她放在了收银台旁边,对他说:“这个药蛮有效的,你刚才说话都有鼻音,吃一包应该能缓解点。” 鼻音应该是耳光的后遗症,他昨晚回去后才发现自己也在流鼻血,干涸的血糊得到处都是,怪不得段旭阳吓得当场就跑。 他礼貌道谢:“的确有些严重,不过谢谢,我吃过药了。” 陶伊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把药往包里一塞,转身就走。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 下午,六点半,下班晚高峰的人群和在附近溜达的小孩蜂拥而至,店内好不热闹。 夏澍在收银台与货架间连轴转,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他正在给货架补货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找了一圈,你们这儿没感冒药卖啊?” “不好意思,店里不卖……” 可惜话未说完,脆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这声音今早刚在脑子里打转,熟悉的很。 转过身,果然看见范莳雨站在薯片货架旁,笑得古灵精怪。 小姑娘满意地看到他错愕的眼神,拎起手中的保温瓶,狡黠道:“店里没药,可是我有呀。” 第18章 时间倒流至昨天,老范家的仪式感很强。老范为第一天上补习班的乖囡炖了鸽子汤,又烧了四道菜,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闷头吃了一会儿才开始聊天。 朱女士问她补习班怎么样,老师同学好不好。 范莳雨说好,很多明远的学生,下课了都在刷题。 老范问教师有没有空调,爬楼梯累不累。 范莳雨说有空调,爬楼梯很累。老范心疼地给她夹了块烧鸡翅,叹了口气:“要么就别去了,等天凉快点。” 那倒也没必要…… 范莳雨还没矫情到这个地步,她说那个许老师讲课讲得蛮好,补一个月说不定数学可以大彻大悟,到时候月考冷不丁考个九十多分可咋办。 朱女士不吃她画的大饼:“不要求你月考上90分,先考到85再说。” 小姑娘自信满满:“那岂不是小菜一碟?” “先考上再说。”朱女士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考到了85,准许你去看演唱会。” 幸福来得太突然,小姑娘有点没反应过来,连声问:“真的?真的真的?” “骗你干嘛。看你期待了那么久,不让你去看还不得掉眼泪?” “朱女士!”小姑娘感动得放下筷子,撅着嘴朝妈妈脸上“啪唧”亲了一大口:“朱女士我太爱你了你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好的妈咪!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呜呜呜呜……” 老范:“那我呢?” 朱女士得意洋洋:“别亲他,他身上都是医院的味道,还有臭男人味。” 老范:“……” 吃完饭,范莳雨自告奋勇去刷碗,把桌子也顺带擦了,才回到卧室。一回去,她立刻给未来的自己发了条短信。 范莳雨:「快快快,江湖救急,我开学的月考,数学能不能上85?」 短信:「我想想昂……好像有80多,但具体多少给忘了。但是问题不大,我记得最后两道题有陷阱,你做题的时候仔细一点。」 范莳雨:「嗷嗷,记住了。」 「咋了,你好像很兴奋?」 范莳雨遍把朱女士宽宏事迹告诉了她。对方也为她高兴,因为在她的时空里她没能去看演唱会。 范莳雨:「看完后我跟你讲讲现场细节。」 「好。不过这次我回答了你的月考问题,别忘记再给他带一次饭。」 范莳雨:「没问题!」 于是第二天,小姑娘便问起了便当盒的事情,结果得知了他感冒的消息。她问他严不严重,他说有些严重,所以最好不要见面,等他痊愈了再说。 范莳雨顿时想起来未来的她提起过——这小可怜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姑姑和姑父对他不管不问,导致他在学校晕倒。现在果然又让他带病去 兼职。 不行,自己还是得去看望一下他。 她可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哪能对好朋友的事坐视不理呢? …… 七点钟,夏澍下班。范莳雨坐在吧台桌上等了他一会儿,还顺便和交接的陶伊打了声招呼。 陶伊看到她也有些吃惊,两个人在学校里见过面,是脸熟的,但是不同班,平时没有定点交集。范莳雨同学活泼不怕生,鼓起勇气和她搭话。 结果刚迈开步子,便看到夏澍从更衣室出来了。 他依旧戴着口罩,整个人状态不太好,乌黑的碎发软软地垂在额前,像是一朵吸饱了雨水的乌云。 范莳雨归因于感冒,看来还是挺严重的感冒,刚刚他的嗓音都有些沙哑。 “要不就在店里喝了吧?”她把保温瓶递给他,少年顿了顿:“还是出去吧,现在人有点多。” 的确是晚高峰,门口的马路车流如注,一波波下班的人群涌入马路对面的地铁口。两个人最后又去了那个河堤。 今天天气有些热,到了八月份,申城的气温更上一层楼,不仅蒸得人汗流如注,还有不少蚊子,很多人不乐意出门。 河堤边也有些飞虫嗡嗡作响。范莳雨找了张广告单扇风外加赶蚊子。夏澍见状,建议道:“要不我回去喝好了。” 第25章 “就在这里喝嘛。”她也非常坚持。 “正好可以洗一洗,连同便当盒一起还给你。” “好吧,那也行。” 她终于松口了,夏澍暗自舒了口气。 如果现在就喝掉,肯定得摘掉口罩,她就会发现脸上的巴掌印。但不喝的话又担心她觉得自己嫌弃。 她本是好心,听说自己感冒,特地来送药。她待自己的朋友一直都这么好,像是画了个圈,把她喜欢的、爱护的人都护在里面。 少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干净的善意。 他脸上带着狰狞的巴掌,手里握着少女的心意。两个都让他感到难堪。前者是出于自尊,后者则出于自卑,这个保温瓶太干净、像从未沾过尘土的月光,他还没有能从泥沼中脱身,浑身裹满脏兮兮的泥浆。 触碰到伤口和幸福,都让他感到疼痛。 “记住啊,感冒了不能吃刺激的,”少女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一些感冒的注意事项,要是持续发烧要及时去医院,可能是肺炎,心口疼也不能小觑可能是心肌炎…… 她绞尽脑汁地将从小到大老范对她的叮嘱一一道来,他姑妈姑父不管他,没关系,还有她呀,她是他的朋友,没人和他说过这些,那就让她来说。没人关系他,那就让她来关心。 她是个拥有很多爱的小孩,哪怕分出去一点,还是满的快溢出来。 夏澍静静地听着,傍晚的夕阳把河面倒映出鱼鳞般的碎影,波光潋滟,都不如她眼眸明亮。 她说了什么好像都听进去,又好像没有听进去,一只飞虫绕着她的头顶飞了几圈,最后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她全然不知。 夏澍凑过去,挥挥手,帮她把小虫子赶走。 就在低头的刹那,范莳雨瞥见他口罩边缘滑过一道红痕。 滔滔不绝的话突然止住。她发出一声惊叫:“夏澍!” 夏澍以为她被虫子吓到,连忙说:“虫子已经走了……” “不是,你的脸上——” 她抬起手,似乎想碰他的口罩。在那一瞬间,少年意识到她知道了,知道了他口罩下的秘密。 他的眼神变得很破碎,像被粘好的碎片重新碎了一地一样,立刻别过脸,不让她看自己了。范莳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这种事情从未出现在她身上过,但就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在她身边了。 家庭暴力。 已经是半大的孩子,被打在了最不该打的地方,像古代罪人刻在脸上的刺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犯什么罪了? 他徒劳地用口罩遮掩着,连同自己那稀巴烂的一颗心,似乎这样就能假装伤害不存在。可是伤口会痊愈,伤害不会消失。扇在人脸上的巴掌带着侮辱的意味,这中侮辱会渗透到人的血管里,在皮肉里流淌穿梭。 范莳雨低声道:“你别动,就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刚站起身往河堤上爬,想去附近药店,一扭头却见少年已快步走开。她慌忙追下去,情急之下被草根一绊,整个人像只撒了气的皮球“咕噜噜”地往下滚去。 滚啊滚,滚起来就是天旋地转,眼花缭乱。眼瞅着要滚进河里,她终于被一双手扯住。那双手力道极大,将她拽回来后还有几分后坐力,一下子又后仰栽在地上。 “扑通”一声,俩人摔到了一起,激起草屑纷纷扬扬。 少女晕乎乎地趴在他胸口,像只摊开四肢的小青蛙。夏澍似乎也摔懵了,一时间也没动弹。 傍晚的风吹来一阵盛夏的味道,好似熟了的干草垛,或者蒸熟的米。但更浓郁的是少年衣领上散发出来的干净好闻的白茶香。香气蛮横地钻进她的鼻尖,让她不得不浸泡在他的味道里。 半晌,少年才轻轻动了动胳膊,喉结蹭过她发顶:“小雨,摔着没?” 胃里的呕吐感少了些许,范莳雨终于能开口,说了句:“没事”,然后慢吞吞地从少年身上起来。 其实她四肢还有点痛,但好在身下的是草地,没摔太狠。要是水泥地,说不定得出血了。 她在一旁坐下,扭头静静地看着他。他身上的白衬衫被自己压皱了,一边从地上坐起来,一边拍打着上面泥土,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范莳雨伸手,帮他摘掉袖口上的草屑,轻声问:“夏澍,你痛不痛?” 少年摇摇头:“不痛,草地比较软。”袖子却突然一紧,扭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低着头,扯着他的袖口,不撒手。 他试着抽回胳膊,她就拽得紧了些,指尖用力得发白。 少年放软了声音:“已经没事了,真的。” 小姑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发型已经乱七八糟,还夹杂着几根碎草。他晃了晃被她攥紧的袖口:“你头发里有草,要不要我帮你拔出来?” “你拔吧。” “那你松开手。” “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 夏澍无奈地叹了口气,便用另一只手帮她梳理起头发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好了。”范莳雨低声道谢,手还是不松开。 “我不会跑的。” “你刚才明明就是要跑。”少女抬起头,生气地瞪大了眼睛:“所以我一着急才会摔跤……” 夏澍愣了愣,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不是让你道歉,我……” 她想要他干什么呢? 四目相对,想说的话顿时忘了个干净,像一抹炊烟一样消散了。她能做什么?她是他的朋友,可以给他带感冒药,可以给他送饭吃,可以来他兼职的地方等他。 但是她没办法插手他的任何家事,也没办法要求他摘掉口罩,把伤痕露给她看,让她走进他被高墙堵死的心房,让他对她毫无保留。 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小姑娘顿时觉得很挫败,也很难受,方才摔倒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她仰起头,把眼眶里的泪珠逼回去,却无济于事,眼前的一切都迅速融化、模糊。 “怎么了小雨?”夏澍顿时慌乱,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来:“是受伤了吗?是不是哪里痛?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 范莳雨摇摇头,泪珠子像小米一样洒了出来。她觉得有些丢人,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的手也化成了一只口罩,把她的脸遮掩起来了。于是她又松开手,勇敢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把哭泣的、脆弱的小雨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少年看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水汽,忽然就失了神。 她脸上浮现出有恃无恐的委屈,像一只淋雨的小狗,耷拉着耳朵时鼻尖还湿漉漉的,明明犯了错却 还要别人软下心肠来哄。 不被偏爱的人学不会这一招。因为他们的委屈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丑陋。 “真的不痛吗?”她又问了一遍。 泥沼里也能长出小树吗? 只要有光照愿意进来,或许也能。 夏澍垂下眸光,看着她身旁柔软的草地,轻声道:“其实,有一点。” 第19章 两个人分开之前,范莳雨扯着他的袖子,生怕他又溜走似得,带他去药店买了消肿喷雾,问了下店员怎么使用后,又找了个路灯,和他在路灯下一起把说明书仔细看了。 “一天喷两次,喷个三四天差不多了。消肿之前,不要抽烟、酗酒,也别吃辣的。”她总结。 夏澍点点头,把说明书塞回包装盒里。为了让她放心,又补了句:“我不抽烟、不酗酒,也吃不了辣。” 她哼哼两声:“我知道,就是担心你嘛。” 少年失笑,他小时候吃过那么多苦,也好端端地长大了,身体还不错,感冒都不常有。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小时候从老高的椅子上摔下来,脑袋顶个大血包,说不定又要替他掉眼泪了。 “要不然我每天微信上提醒你用药吧,正好放暑假也没啥事,补习班五点钟就下课了,闲着也是闲着。” 小姑娘明明个头比他矮,年纪应该也比他小,此时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到底,她也是在关心自己。夏澍温声道:“我自己会记得的,喷完药就跟你说。别担心。” 少女这才放心点点头。 夜色渐浓,路灯发出的荧荧光亮,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这个僻静角落,路人都是匆匆路过,没人会留意路边的少年少女。范莳雨没追问巴掌印的来历,也没打听钱的事,只是忽然轻轻问:“我们现在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像清澈干净的湖面,把少年的影子浸得发亮。夏澍不明白‘很好的朋友’是什么标准,有点疑惑。 她认真道:“我妈说,两个人只有打破隔阂才能变成真正的好朋友。我们今天都看到不想让别人看到的模样了,所以我们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好。” 夏澍忍不住问:“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什么?” “我哭的样子。”范莳雨不自在地嘀咕:“因为我一哭起来就肿眼泡,睁不开来眼睛,很丑,刚刚都被你看到了。” 第26章 下句话莫名想让人接一句‘那我是不是该对你负责?’,然而少年心思纯净,说她一点也不丑。 “你也是。一点也不丑。”她捏紧拳头:“丑陋的另有其人!” 夏澍一愣,片刻后,疏朗的眉眼染上了笑意。 他个头很高,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微微垂着脑袋,像一枝递过来的柳枝。范莳雨看了眼他的口罩,突然问:“我可以摸一下吗?隔着口罩。” 夏澍点点头。 于是她踮起脚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受伤的那一侧脸,力度轻的像一只蝴蝶驻在花瓣上。 “还痛吗?” “还好。” 听到他这么说,范莳雨却皱起眉头,目光很严肃地在他的脸颊上打转。这么好看的脸,怎么下得去手?能留下那么深的指痕,得有多用力啊!怎么会有人对他这么心狠?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就染上了心疼,看得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希望自己的心跳不被她发觉。 幸好她没有听到,轻轻碰了一下,便收回手,委屈巴巴的样子。 “又怎么啦?”他声音带着笑。 “没怎么,我就是有点难受。” “其实还好,平时跑步踢球也受过伤,这都是小事。” 她不满地撅了下嘴:“不是小事,很疼的,而且脸又不是其他地方,你的脸那么好看,得保护好,知道吗?” 他又笑了一下,好像有些无奈:“好,都听小雨的。” “然后我还有一个请求。”她仰起小脸儿,神情恳切:“最后一个啦。” “你说。” “我能抱抱你吗?” 她的表情太自然,像随口说了句‘吃了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子愣在原地,路灯的光在睫毛上投下颤动的影。 少女脸颊飞红,连忙解释:“就、就是朋友之间的拥抱!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朱女士和老范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拥抱他们的,真的!” 她语速飞快地解释了一大堆,越说越欲盖弥彰,少年安静地站在路灯下,身形挺拔如白杨,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范莳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嘟囔了句:“要不就算了,太尴尬了,你就当我没说……” “好啊。” 他忽然开口。 少女惊讶地看着他:“啊?” “朋友间的拥抱,当然可以。” 他往前一步,瞬间缩短了彼此的距离,露在外面的漆黑的眸子闪烁着笑意,明亮得好似天上的星星。范莳雨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有些杂乱,像是拨错了琴弦,奇怪,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只会对家里人这么撒娇来着…… 而且,他真的好高。 凑近的时候,他的影子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温热的气息混着白茶香铺天盖地地涌来。 路灯的光芒被他遮掩了大半,眼前黑漆漆的,心跳声愈发清晰,愈发激烈。她心一横,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腰,掌心轻轻贴在他后背。 她是主动提出来的,还有啥好扭捏的? 两个人的身体隔着一段“友谊”的距离,没有贴近。但是这段距离已经足够,足以感受到对方陌生的体温熨贴在自己的身上,对方的气味沾染在自己的衣服上,对方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像一首杂乱无章的小曲。 她抱住了夏澍。 好像真的抱住一棵在风雨里扎根的树,粗糙坚硬的树皮包裹着伤痕累累的心。 少女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白茶香裹着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漫进鼻尖。指尖触碰到他后背时,感觉到他轻轻一颤,然后他的脑袋慢慢垂了下来,落在她肩头,像只卸下防备的小兽。 “小雨,一切都会过去。” “夏澍,一切都会变好。” …… 那天回到家里后,范莳雨依旧心情澎湃。她打开手机,想和刘茗月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结果一打开聊天页面,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她今天和夏澍的友情升级,感觉很不错?这样好像会让刘茗月不开心。 还是说今天突然发现自己有点粘人?可是她没这样粘过刘茗月。 她和刘茗月从小就认识,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裙子,但俩人肢体接触也仅限于挽胳膊牵小手。但是今天她看着夏澍,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有了自己的主意,要是不和他抱一下,她浑身难受。 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说,挂在他身上去。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你难道不想闻一下他衣领上的香气吗?刚才在河堤上滚了一圈,是不是会有小草的香味?你难道不想在他怀里蹭一蹭,像小狗一样吗? 范莳雨心想,自己像个变态似的。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刘茗月,本来就很奇怪,她说不定脑补得更奇怪——她上次无意间瞥见她手机备忘录,里面的脑洞让她差点不认识中文了。 范莳雨把手机关上,打算去洗个澡冷静一下。 结果朱女士刚洗完,正对着镜子敷面膜,浴室里都是她爱用的甜扁桃沐浴液的味道。 范莳雨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知道妈妈身上的味道和别人都不一样,香香的,甜甜的,她睡觉闭着眼睛,闻到了这个味道,就会立刻张开小手,让妈妈抱。 朱女士不明所以,却非常得意,直到现在还跟别人说她家小囡小时候就粘她,睡觉的时候都知道她来了,眼睛也不睁开,哼哼着让妈妈抱,真是招架不住。 “你等一下再洗吧,我刚用完,还没拖地。”朱女士把面膜仔仔细细地贴 到脸上,剩下的精华往脖子上抹:“先去刷牙洗脸。” “妈妈。” “嗯?” 小姑娘蹭到妈妈身后,伸手抱住了妈妈的腰。朱女士身上热呼呼的,刚洗完澡还有点潮,香味很浓,她感到一阵安心。 “就想叫叫你。” “怎么了,跟小狗似的?起开,别捣乱。” 范莳雨不肯撒手,脸颊在她背上蹭来蹭去。 朱女士今年四十多岁了,依旧爱美,也注重身材管理,和同龄人相比苗条很多。但是人的年纪一上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福。她背上的肉比年轻时多了一些,软了一些,腰肢也不像小时候那般纤细。 可范莳雨还是喜欢,她和老范也很亲,但不会像这样亲昵,小时候可能会让爸爸背背抱抱,但女孩子一长大就不能再这样了。但是朱女士可以,母女俩本就是一心的,她依然像小时候一样爱对妈妈撒娇。 见她不撒手,朱女士也没理她,自顾自地涂着精华。范莳雨闷声道:“妈妈,我是不是很黏人?” “你才知道?” “可是我好像只黏你。” “你小时候走路都让老范抱,后来长大了上小学才好点。现在也跟个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 说得好像很对,她小时候黏老范,走路都得抱着老范大腿。长大后专注于黏朱女士。那么她为什么也会想黏着夏澍呢? 夏澍的确和其他男生不一样。 别的男生不爱换衣服,身上还有味道。但夏澍的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带着白茶的香味。 别的男生爱出汗,看起来脏脏的。他身上总是很清爽,怀里也清爽。 和吴朔谈恋爱时也抱过,但那是吴朔主动的,她只觉得吴朔的心跳声有些慌乱,抱得她有点紧,有点热,没有这种满足与安心的感觉。 所以,她对夏澍到底是什么感觉? 范莳雨心脏稀奇古怪地跳起来,一个荒唐念头猛地冒出来: ——她对朱女士撒娇,也只黏着朱女士,像跟屁虫一样黏着朱女士打转。同理她对夏澍也有这种诡异的冲动,想埋在他怀里,最好被他摸摸脑袋。 她该不会,把夏澍当妈妈了吧? 第20章 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刚冒出来,范莳雨便被忍无可忍的朱女士推开了。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我要上厕所,你赶紧出去。” 朱女士说着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把范莳雨无情地关在外面。 她只好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把夏澍当妈妈?他跟自己差不多大,只是温柔了点贤惠了点围巾会洗衣服会针线活把围巾补得很好对小朋友也很有耐心,诶等等,有点不对劲—— 范莳雨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夏澍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样子,而她变成一只小狗,在他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来拱去。夏澍无奈地弯下腰,把她揣进了围裙兜里,紧紧地贴着他的小腹。 还、还挺爽的。 她的脸烫烫的,身体热呼呼的,一个飞扑倒在床上。 软乎乎的被子包裹着她,范莳雨蜷起手脚,将被子抱在怀里,把自己变成了一粒小潮虫。 …… 后面几天,小姑娘的生活在补习班和家里两点一线。 她没有把自己对夏澍的诡异念头告诉任何人,包括未来的自己。因为未来的自己在工作后才认识夏澍,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变得成熟可靠,不会整天粘着朱女士,也不会对夏澍产生母亲般的依赖感。 第27章 这件事情还是烂在自己心里吧,不然说出去,肯定让人觉得变态。 怀揣着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意,范莳雨没好意思再去便利店找他,但依旧每天在微信上监督夏澍用药。过了三四天,夏澍跟她说痕迹已经消失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夏澍:便当盒也洗干净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过去。】 范莳雨想了想,补习班明天正好不上课,她一整天都没事。但是他不是要去兼职吗? 【范10雨:要不还是便利店见?】 【夏澍:到你家附近也可以,我上午早点出发,来得及的。】 范莳雨倒也没再坚持,给他发了家的地址。 【范10雨:你看下怎么过来方便。我家离地铁站有点远,公交车站更近。或者我去地铁站等你也行。】 【夏澍:没事,就在小区门口见吧。】 【范10雨:好。】 【范10雨:小狗跳舞.jpg】 第二天一早,范莳雨同学早早起床,震惊了朱女士和老范二人。她一个暑假都没怎么吃过热乎早饭,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吃了早饭,范莳雨收到了夏澍的消息,他已经出门了,大概一个小时候到小区门口。小姑娘心情大好,像只小雀一样蹿回卧室,掏出直板夹开始卷刘海。 只是去拿饭盒罢了,她不能打扮得太刻意,搞得好像盛装约会。也不能太应付,防晒霜要抹,口红要涂,再稍微打理一下头发,不然会显得刚睡醒乱糟糟的。 最后换上白t恤和粉球鞋,小姑娘撂下一句‘我出门取东西’,一溜烟便不见人影。 老范正在卫生间刮胡子,听到大门‘咣当’一响,面露疑惑:“不是和那个吴什么分手了吗?” 准备去上班的朱女士慢条斯理地系着丝巾:“估计是新认识的小树。” “小树?她啥时候这么热爱大自然了?” “那不挺好。” “也是。” …… 夏澍已经到了,在小区门口等她。 远远地看过去,便看到有人站在大门旁的步行道上。早上九点多,太阳还不算毒辣,少年穿着干净的衬衫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高挑的背影勾勒着一层薄薄的晨曦。 范莳雨心头一漾,快步走了过去,催生生道:“你怎么到这么早呀?” 夏澍抬起头,看到是她,眉眼顿时带着笑:“还好,没等多久。” 他把手提袋递给她。 饭盒不算大,范莳雨接过袋子的时候还在想,怎么弄了个那么大的提袋。结果里面除了洗得一干二净的饭盒外,还有三个厚厚的笔记本。她抽出其中一本,发现是数学笔记。 “之前你说拿到了我高一上学期的思悟笔记,其实那个是为了应付老许才写的,很多知识点都没有好好梳理。我前几天又把高二的课本找出来,重新帮你做了一份笔记。可能有点粗糙,你就当参考资料。” 话虽这么说,范莳雨随便一瞥就知道他是在谦虚了:笔记本又厚又扎实,里面的字迹工整清秀,没有一处错别字,甚至还做了目录页,中间夹着好几张手绘思维导图,把函数、几何的知识点串成了细密的网,比学校发的教辅还清晰。 另外两个笔记本是语文和英语,也都是差不多的厚度,不同的心得和知识点还用了不同颜色的水笔区分,条理分明。 范莳雨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夏澍沉默了片刻:“都是朋友,总不能让你一直为我付出。” 他没有多少钱,好不容易存了点,又被抢走了一千块,现在身上基本上没剩多少钱。而她好像也什么都不缺,每次见面衣服、鞋子和包包都不重样,一看就是被家里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 他好像能做到的,只有这个。 范莳雨见他眼神黯淡,生怕他误会,连忙又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笔记很好。你不是平时还要兼职吗?哪来的时间呀?” “其实还好,每天早起一会儿就整理完了。”夏澍道:“这些知识点我梳理过好几遍,照着记忆默写就行。” ——默写? 所以这些逻辑缜密的思维导图、简单易懂的解题思路和知识点精妙总结都是他默写出来的吗? 范莳雨觉得自己的脑子只能用来涮火锅了。 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收回袋子里。 高考不同于其他考试,每所高中都存在竞争,校内资料都是严防死守,生怕泄露出去被外校拿到。甚至竞争激烈到有人高价倒卖重点高中的月考卷,她所在的昭立就买过所谓的明远真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自己手里的,可是实打实的 ‘真材实料’。 明远第一名啊!这三个笔记本绝对有市无价! “那个,你介意我把笔记给刘茗月看吗?还是说只给我看的。”范莳雨问道:“如果只有我能看,我就不带到学校去了,被别人看到肯定会问我要的。” 夏澍摇摇头,表示他不介意。 “算了,我还是自己看吧,先扫描成电子版留存一份。” 她这幅宝贝至极的模样让少年有些忍俊不禁,范莳雨见他在笑,‘哼’了一声:“笑什么嘛,你知不知道明远有多厉害?我们学校还花钱买你们的模考真题呢。” 夏澍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有些震惊:“那你想要我们学校的试卷吗?” “啊?” “我都整理好了,如果你要,我可以都扫描成电子版,发给你。” 范莳雨认真地看着他:“夏澍。” “嗯?” “这就是抱上大腿的感觉吗?” “……” 少年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抬手朝她脑门伸了过来。范莳雨以为要弹她板栗,连忙缩起脖子闭上眼睛,结果他只是摘下来一枚树叶。 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范莳雨看了眼他收回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握起笔来一定很好看。然后目光又落在他脸上,唇红齿白,眉目疏朗,这个人浑身上下,是不是就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今天没有戴口罩。 左脸颊的红痕已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极淡的印子,几乎看不出来。 原来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四天。怎么像熬完整个梅雨季般漫长? “痕迹好像都消失了。” 夏澍垂下眸子,伸手摸了摸左侧的脸颊,唇角牵起淡淡的笑意:“那个喷雾很灵。” 少女不放心,想凑过去仔细看一看,结果他竟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这个细微的闪躲让她心头一紧,微微地痛。 “抱歉,我只是想凑近看一下。”她连忙道。 夏澍摇摇头,浅浅地吸了口气,转眼间又朝她挪近半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白茶的香气如薄雾再次包裹着她,清隽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长长的睫和淡粉色的唇都看得一清二楚。 范莳雨仔细地看着他,像是在观摩雕塑上雕刻的痕迹,又好似在看一首很优美的诗,她澄澈的善意和单纯让他不由得追随她的视线上上下下,只觉得她的视线化为了翻涌的海浪,几乎将他淹没在海水之中。 最后,她确认伤痕已经几乎消散不见,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 夏澍勾起唇角:“真的没事了,没骗你吧?” 才不是呢。 脸上的伤口可以恢复,但是心里的伤痕要多久才能消失呢? 范莳雨又矫情了起来,她瞥了眼少年的怀抱,又想把自己埋进去了。现在可真不是干这件事的时候,这是在他们小区门口,朱女士和老范待会儿就会出来上班,被看到难免解释不清。 等等——现在几点钟了? 范莳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声音有些焦急:“你是不是要去兼职的地方了?” 夏澍看了眼手机,九点半,过去也就四十多分钟,时间其实还很充沛。 不过早点过去也行,可以提前把午饭吃了。 见他真要走,范莳雨又有些不舍。她在这时候非要尽地主之谊,把他送到地铁站。 地铁站离他们小区步行十五分钟,平时她总嫌远,现在又觉得太近。 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一左一右隔着一点距离。迎面走来买菜回来的老头老太太,夏澍会给他们让路,走到范莳雨身后。范莳雨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扎个马尾,她出门前偷懒,只是把刘海夹了夹,后面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不知道头顶乱不乱,发梢会不会有点毛躁? 转眼就到地铁口。夏澍和她说了声快回去吧,她点点头,脚却像粘在地上,望着他走向安检口的背影。 少年走了几步,扭头,发现她还在,脚步顿了顿。范莳雨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的衣角平整、干净,被阳光炙烤得温热,在她手掌里像一尾温顺的鱼。夏澍惊讶道:“怎么了?” 第28章 小姑娘的指尖摩挲着略微粗糙的布料,这布料沾染着他的体温,温温热热的,让她的心脏涌上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明天我去给你送便当,好吗?” 会不会有些奇怪?会不会有些急切?会不会显得太想见到他? 可是她就是这么奇怪,很想见到他,哪怕今天、刚才就见过,她明天依旧想见他。 夏澍果然怔了一下,然后他挽起唇角,点点头。 “那就还是下午吧,等我补习班下课,正好你也差不多下班了。” “好。”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她缓缓松开他的衣角,把那尾鱼放生,看着他过了安检,走到闸机前,“滴”地刷上地铁卡。 进到站内后,夏澍又转过头,冲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这一幕其实很眼熟。 她想起有一年下了大雪,朱女士要去外地出差,车子不好开,她拖着行李箱来坐地铁。那时候的范莳雨才上幼儿园,黏人得紧,睡觉都要抱着妈妈的胳膊才行。朱女士刷开这台闸机后,也是这样回头挥手,让她和老范快回家。 小小的范莳雨嚎啕大哭,在老范怀里扑腾着要往下跳。可爸爸的胳膊像铁钳一样箍着她,她只能踢着小腿哭喊‘妈妈,妈妈’,眼睁睁看着妈妈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 其实范莳雨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爱黏人,毕竟朱女士和老范都给了她很多的爱,她从小到大没挨过打,也很少挨骂。 老范同志脾气温和,很少跟人闹红脸。朱女士刀子嘴豆腐心,是个拎得清、讲道理的高知女性。 她的童年也没有什么创伤,因为长得可爱,从幼儿园起就是老师最喜欢的小孩,下课了被喊到办公室去,不是挨批评,而是吃糖果。她的老师把她当宝贝一样抱着,跟其他的老师说:“我们班的囡囡,漂亮吧?嗲吧?” 小学、初中,甚至高中,她的人缘也很好,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总是从这个小团体跑道另一个小团体,她都有玩的好的朋友,跟谁都能玩到一起,每天快乐的不得了。 为什么她离不开妈妈? 哪怕是现在,她又对夏澍产生了同样的依赖和分离焦虑,她对自己着实感到费解。 小姑娘回到家里,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结果就是头昏脑胀。她不得不放过自己,爬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一觉醒来,灵台清明,她终于得出了答案——天生的。 …… 下午,到了补习班,范莳雨依旧提前到了半小时。教室里坐满了人,她和刘茗月的座位却还空着。虽然补习班不排座,但是大家已经默认是第一天的座次了。 范莳雨把本子和笔放下,出去接杯水。 老许今天到的比较早,饮水机在烧水,他抱着杯子在旁边等。一群明远的学生不敢和他说话,只有胆子比较大的范莳雨凑过去,响亮地打了声招呼:“许老师好!” 老许对这个学生有印象。长得漂亮,会打扮,在一群戴着眼镜小鹌鹑一样的乖学生里,她像一只白天鹅。但是态度还算认真,上课半小时后才会走神。 水还没烧开,闲着也是闲着,老许便开口问了问她有没有看那个思悟笔记。范莳雨点点头,眼睛亮晶晶:“那个笔记记得特别好,而且字也好看,果然是学霸。” “你不能光看字,也得学学人家的解题思路。”老许道:“你也上了好几堂课了,有没有进步?” “有,我特别庆幸上了这个补习班。”范莳雨认真道:“我觉得我又找到了对数学的热情。” “我 又找到了对数学的热情~” 刚好从大门进来的刘茗月听到这句话,浑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敬礼了。等范莳雨回来坐下后,她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通。 范莳雨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等着我月考惊艳蜕变。” “你是不是被夺舍了?之前恨数学恨的不共戴天,怎么突然又爱上了?”刘茗月狐疑地看着好友:“这是什么爱恨交织的小把戏?” 范莳雨同学当然不会告诉她,她拿到了夏澍精心为她准备的数学笔记,这就相当于幼儿园小朋友翻开作业本,发现一朵小红花一样。 被鼓励的孩子才会进步,她尤其吃这一套。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数学还挺有意思。” 刘茗月惊悚地看着她。 范莳雨说到做到,上课听得很认真,第一节课下课以后还把暑假作业里的难题拿去问了老许。老许很欣慰,给她讲得很详细,讲着讲着,范莳雨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好像被打通了一瞬。 “是不是也可以用反证法?”她问:“可以假设极值点不存在,再反向推测积分面积是否矛盾。” 老许惊讶道:“这个方法的确更简单,你能想到,说明你在数学上还是有悟性的。” 可按理来说,头脑这么灵活的小姑娘,期末考怎么会考得那么差? 范莳雨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方法是我在夏澍的笔记里看到的。” 这就说得通了。老许的点点头:“他自从高一入学,一直都拿第一,在我们明远这种重点高中里,能做到真的不容易。你仔细看看他的笔记,对你帮助很大。” 范莳雨:“那他是不是其他学科也很厉害?” 老许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那是。他不偏科,哪一门都拔尖,拎出来都是竞赛班的苗子。可惜了……”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跟范莳雨多说。 范莳雨曾经看到他在写代码,当时便问他是不是参加的信竞,他否认的理由是自己不在明远竞赛班。当时她想应该是家里人不太支持,毕竟他放学后还要做家务,平日里也得兼职,没有时间。 可是听老许的语气,好像很惋惜。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怀揣着沉甸甸的问题,放学后她带着盒饭去了便利店。刘茗月嘴馋,想吃冰激凌,便和她一起去。 到了地方,刘茗月一头扎进了奶茶店,范莳雨一个人到便利店里。 时间刚好到了七点钟,夏澍下班。他在收银台张望了一会儿,似乎在等人,看到小姑娘出现后,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今天来得正好,不用你等了。”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蓝色的泡泡袖雪纺连衣裙,白色蕾丝花圈困着麻花辫,看起来清新可爱。她看起来也很开心,眼睛亮晶晶,像只小麻雀:“反正等等你也没事,便利店还有空调,多好。” 夏澍笑意更深。 一旁的陶伊已经换上了员工服,看到他还没走,惊讶道:“你怎么还不下班?在等……” 话未说完,她便看到了一旁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便当盒,正站在夏澍身边,明显正在说话。 夏澍温声对对范莳雨说了句‘稍等我一下’,便从收银台出来,去更衣室换衣服。陶伊抿了抿唇,看了范莳雨一眼,沉默着来到收银台后面。 “好巧呀,又见面了。”范莳雨主动打招呼:“你是上夜班吗?” 陶伊点点头。 “你好厉害呀,晚上只有你一个人吗?会不会有点危险?” 收银台后的少女抬起眸,淡淡道:“危险,但晚上有补贴。” 范莳雨噎了一下,许久才憋出一个:“是吗。” 气氛有些尴尬。 陶伊果然是冰山美人,性格和气质一样,对不感兴趣的人冷冰冰的,像一朵高岭之花。她又想起吴朔,顿时对他生出些许敬佩。 要是她喜欢的人这么冷漠,肯定第一天就知难而退,倒是小瞧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决心。 俩人没有再继续聊天,气氛有些僵硬。好在夏澍很快便从更衣室里出来了,他问:“去河堤吗?” “今天外面有点热,要不然就在室内?” 两个人决定就在店里吃。 夏澍拿着盒饭去微波炉加热,范莳雨去找空位。现在人流量大,靠窗的吧台位置不多,刚好还剩下两个,她连忙过去占上。 不一会儿,夏澍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只雪糕。 “上次上完课你说肚子饿,先吃点垫一垫。” 这次他倒是没有赶她走,也没有硬要回去再吃,范莳雨心里很高兴,接过雪糕的时候甜甜地道谢。 “你一直给我带吃的,这支雪糕就不用客气了。” 话虽这么说,他才是最客气的那个。范莳雨心想,自己对他好一次,他都记在心里,找时间换回来。比如这支雪糕,又比如昨天的三套笔记,还有第一天补课时的奶茶。 什么时候才能让关系更进一步?小姑娘一边咬着雪糕,一边苦想。 这边,夏澍已经打开了便当盒,除了米饭还有三菜一汤:番茄牛腩、红烧狮子头、菠菜炒蛋和一碗莲子绿豆汤。 都是家常菜,但是很有烟火气。 他往常吃的剩菜总带着冷油的腥气,沾染着橱柜里腐朽的霉味。但是她的菜是热的,油和盐都刚刚好。牛腩肉入口即化,绿豆汤绵软出沙,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食材,也是精心为家里人准备的饭。 第29章 吃着吃着,身侧的人突然趴了下来,脑袋枕在胳膊上,看着他。 “好吃吗?” 少年点点头。 她笑得眯起眼睛:“看你吃得开心,我也开心。” 这次的盒饭大部分都是老范同志亲手做的,他最近也开始自带盒饭,范莳雨自告奋勇给他打下手,也算是参与了部分。 老范是医生,吃东西讲究少盐少油,绿豆汤也不放糖,做出来味道比外面清淡很多,所以一开始,小姑娘担心夏澍吃不习惯。 结果今天一看,吃得还挺香,虽然吃相很文静,但是速度很快,一眨眼那颗大狮子头就没了。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果然能吃…… 范莳雨暗暗庆幸,多给他加了两颗狮子头。 不一会儿,饭盒里的菜见底,少年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浪费。只是他听到她那句调侃,红了耳朵,现在正在闷头喝汤。 小姑娘没心没肺,心里高兴了就得表现出来,心里难受也得发泄出来,于是她的快乐浩浩荡荡地冲破了他的边界感,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但又不讨厌,因为他很少有这么快乐的时候,身边也极少有这样快乐的人。 他生活的地方像一潭死水,周围的邻居眼红电动车的新雨衣,路过的时候故意拿着美工刀划破。电瓶车充电时忘在车筐里的韭菜、大蒜也会被人不经意拿走。楼上晒的衣服掉在楼下,不出半小时就能引发一场刺耳激烈的骂战;他的姑父和姑姑更热爱家庭搏击,时不时对彼此大打出手,家里几乎每周都得换一批便宜碗碟。 这种小小的恶意来源于生活的不幸,他们这些人都是吸饱了不幸的海绵,手指轻轻一戳只能吐出污水来。 所以,范莳雨怎么会出现在他生活里呢? 他想,明明在这个夏天以前,还是遥不可及的人。 “对了夏澍。” 身侧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他回过神,看到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我今天下午去找老许问问题,听他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关于竞赛的。”范莳雨慢吞吞道:“听他的意思,好像之前想让你去竞赛队来着,你最终是没有去吗?” 夏澍“嗯”了一声:“家里不太想让我去。” 果然是家里的原因。范莳雨有些生气,先前他脸上的掌印可能也和家里有关,只是他不肯说,她也没好意思打破沙锅问到底。 但是这次她要问一问了,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他愿意倾诉,她就愿意倾听, 如果需要她伸出援手,她也很愿意帮忙。 只是不知在他心里,两人的关系是否已到了能敞开心扉的地步。 “为什么?”小姑娘追问:“为什么不让你去竞赛?以你的水平肯定能拿金牌,高考能加分的呀!” 夏澍淡淡道:“没什么,可能他们觉得我成绩还可以,没必要去竞赛。” 他想起那段被收走手机,与世隔绝的日子。姑姑把他的手机拿走,凡是学校老师打开的电话,统统不接,后来老许实在忍不住,到家里来家访,姑姑和姑父把他关在庭院里,不知跟老许说了什么,帮他把竞赛的机会推掉了。 老许到了学校,见到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再也没提过竞赛的事。 他其实不难过,因为他很努力,就算是靠自己也能考得很好。但是从那天起,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或许并不喜欢自己那么优秀。 他每次考第一,都能隐隐感受到他们不开心。因为段旭阳成绩不好。 可是他要是成绩拖后腿,他们也不开心,担心他成为这个家的累赘。 他不能不好,也不能太好。 总之,他在这个家里不算重要,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把他当成一件趁手的工具使唤一下。他的存在就是这么尴尬,如果当初和父母一起死掉,可能不会这么辛苦。但是他偏偏活着,提前透支了这辈子的幸运,所以他注定要吃点苦头。 “怎么能这么想?!” 少女愤怒的声音惊得他一颤,少年下意识转过头,撞入一双湿润的、怒气腾腾的眼睛。 她不知为何,很是生气,令他想起炸毛的小狗。少年刚想安抚她一句,却又听她道:“那可是高考呀!你要是拿到了加分,甚至保送机会,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少年一愣,漆黑的瞳孔颤了颤。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可他们一直以来,都这么对他。 …… 范莳雨只恨自己雪糕吃得太快,火气上头,消不下来。 身旁的少年又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仿佛这一切的受害者不是他,抑或已经接受现实。这更令她气不打一出来。 好烦,好烦,好想把那些坏蛋搓成团丢到河里去。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他是她那么宝贵、那么珍惜、那么喜爱的朋友! 小姑娘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脸颊气得红彤彤,像颗小番茄。少年轻轻拉了拉椅子,凑近了些,白茶的香气和他温柔的声音一起袭来,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已经都过去了,没事的。我自己也能考上重点大学。” 范莳雨撇撇嘴,看起来比他还委屈。 “可是你心里不难受吗?那可是你的前途呀,他们根本不在乎。” 夏澍笑了笑:“难受也是一时的。要是记这么清楚,我早该抑郁了。” 这是什么小可怜发言? 她又想抱他了,可是现在在外面,好多人来来往往,陶伊从方才起就时不时看过来,估计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只好忍住,低声道:“你能不能伸出一根手指。” 夏澍不明所以,把左手的食指递给了她。 范莳雨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手,把他的食指包裹了起来,像是捧着一束花似的。指尖顿时被她温热的掌心环绕,少年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脸庞燃起一层薄热。 “小雨,你这是……” 她垂下头,低头在自己的手上蹭了蹭,声音像乌云一样发闷。 “我、我一上头就有点黏人,一直没有跟你说。”范莳雨有些底气不足:“但是你是男生嘛,又是在外面,我不好意思对你做什么,所以就借你一根手指……” 她立刻又解释:“不过你别多想,我应该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她垂下眸子,没有看他的表情。在别人面前袒露这种癖好始终是有些羞耻的,更何况夏澍看起来又是那种干干净净心思很单纯的孩子,他说不定会被自己吓到。想到这里,她更加依依不舍,指尖收拢,将他的手指裹紧。 直至少年发出一声闷哼。 她这次抬起头,看到他已经红了脸,目光飘忽在吧台和她的面庞之间。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他的耳朵顿时变得通红,像是要滴血。 “我知道了。”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没关系。既然是朋友,只是手指的话……还好。” 真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小可怜。 范莳雨听到他的应允,差点就松开手直接用脸蹭他的手指了。好在最后理智回笼,外加身旁做了一个满是加班怨气的社畜,她最终又隔着自己的手蹭了蹭,像小狗一样标记好味道后,便把他松开了。 到了店外,闷热的暑风一吹,让两个人的脑子又恢复了清醒。范莳雨从毛绒小狗变成了人类,夏澍的耳朵也恢复了白皙,他们在斑马线前告别。 范莳雨回去找了刘茗月。刘茗月早就吃完了冰激凌,正在店里打游戏。她在好友身边坐下,叹了口气,脸蛋贴着冰凉的桌面。 “告白被拒了?还是男神已经心有所属?” 范莳雨:“……不是。” “那怎么了?其实我刚才在偷看看了你们,”刘茗月一边手指如飞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一边开口:“你们气氛蛮好的嘛,那眼神都快拉丝了。” “什么鬼……没有啦,我对他不是那种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男生和女生之间能有什么感觉?” “不是喜欢。”范莳雨顿了顿,苦恼道:“不,我肯定是喜欢他,但不是把他作为男性的喜欢,你知道嘛?我和吴朔谈过恋爱,我对他和对吴朔的感觉是不同的。” “你和吴朔那也叫恋爱?一个多月就结束了,纯粹是他显得没事犯贱招惹你。我不觉得你喜欢他。” 范莳雨本想反驳,却有些哑口无言。 她对吴朔最上头的时候,也只是每天都想和他聊天,不想抱抱他,也不会一看到他就想黏上去。两个人唯一一次亲密接触就是拥抱,感觉还不错,但是没有那种满足感。 什么满足感呢?就是在朱女士怀里,或者夏澍怀里那样,她想变成一只傻傻的小虫子。 “我觉得我对夏澍的感觉很奇怪。先说好,你不许大惊小怪,也不许觉得我变态。” 刘茗月不以为然:“你能多变态。”她写的东西可变态多了,写出来都得是一堆口口口。 第30章 “我有点依赖他,”范莳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像依赖妈妈。” 刘茗月缓缓抬起视线,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好友身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在我眼里,有种妈妈的感觉。你能懂吗?”范莳雨微微红着脸:“就是……让人想……” 埋在他怀里。 这句话太羞耻,她死活说不出口。但已经不重要了,刘茗月听完前半句话,嘴巴已经能塞下一个鸡蛋,仿佛是重新认识了她似的。 最总,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简短的总结。 “卧槽。” …… 那天两个小姑娘回去后,纷纷冷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刘茗月理智分析了一下,给她发了条微信。 【明月月:我昨晚回去后想了一夜,你这个事情实在是变态,我写小说都没有这样的女主角,下一篇决定就以你当素材了。】 【范10雨:知道我的恐怖之处了吧?记得给我版权费。】 【明月月:不过有件事情我是明白的。你喜不喜欢他,其实很好判断,就是有没有把他当男生看待。】 【范10雨:啥意思?他不是男的还能是女的?我确定我的性别认知没有问题。】 【明月月:大小 姐,俺不是那个意思,你想一下他对你有没有异性吸引力?就是那种x张力,让你觉得小鹿乱撞春心萌动脸红耳赤的夜不能寐。】 【范10雨:……】 【范10雨:这个答案很明显,没有。】 【明月月:不是,范小雨,你真的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我的cp就这样be了吗?我不允许啊啊啊啊!】 【范10雨:至少现在没有,我很确定我对他没有那种龌龊想法,你也不许玷污纯洁无暇的夏同学。cp嗑只会害了你。】 【明月月:我不信!我觉得你们就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月月:流泪.jpg】 刘茗月从初中便染上了嗑cp的恶习,她曾有言‘我可以不恋爱,但我的cp必须天天睡一块’,嗑得生死置之度外,手机里存了大量需要打码的男女、男男、男男男的传世之作、镇圈神图,邪门歪道,十分变态。有一天她去洗澡,手机连着耳机丢在书桌上,恰好被偷偷溜进来翻她书桌的老刘逮着机会。 老刘带上了耳机,听到了一声妩媚的、男人的娇喘。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一段富有节奏感的捏史莱姆白噪音紧随其后,那声娇喘也流露出些许痛苦与快乐并存的意味,听得老刘差点冲进浴室给她物理驱魔。 当然,刘茗月是越战越勇,老刘越是反对什么,她偏要唱反调,不仅嗑得更起劲,还开始写同人文,误打误撞成为文坛一霸。 相较起来,范莳雨的爱好就无趣多了,也就在手机上追追星、跳跳舞。之前她一直在家附近的舞蹈班学爵士,后来那家店倒闭了,她也就没再去跳,喜欢的男团、女团发歌了就扒舞练一练。 上了高中后,学习压力大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有跳了。 范莳雨回去后,心血来潮地翻了翻先前加的几个舞蹈群,里面都是她在舞蹈班的朋友,有好几个接商演,经常在群里摇人组队。她那时候忙着中考,把群都屏蔽了,许久都没打开。 正巧,刚打开群消息,便看到有人在拉人头,这周六市中心的商场搞夏日活动,布置了舞蹈舞台,还有专业的摄影师拍直拍视频,凡是能入选现场表演的队伍,每个人还能拿500的演出费。 这类型的活动属于商演,演出要求高,很多专业舞者报名。范莳雨高一寒假也和别人组队过,不过去的免费的场子,没有摄影也没灯光,基本上报名就能参加。 她那次跳的还不错,被同队的人发到社交媒体上去,小红了一把,很多评论在问那个刘海妹妹是谁,长得特别甜美可爱。于是那几天邀请她组队的机会很多,她因为要回外婆家过年,基本上都拒了。 快半年没有跳了,其实还挺想的。 小姑娘发了一个举手的emoji。 【范10雨:这个舞我会跳,你们还缺人吗?】 …… 周六。 演出结束的很顺利,女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从台上下来,一起去卫生间换衣服。 付费商演果然卡得很严,一首曲子只能跳一次,报名同一支曲子的队伍就得互相pk,跳得好的才能入选。沈念她们队共有四个人,其他三位都是专业舞蹈老师,只有她是业余舞者,还是个高中生,一开始并没有想让她加入。 结果范莳雨把自己之前表演的视频发了过去,队长一看,就答应了。 舞蹈还行,能看出不是专业的,但胜在天赋异禀,舞感律动都很强。不过主要原因还是长得确实漂亮,巴掌大的脸蛋长着大大的五官,上镜绝杀。身材比例也极好,两条细细白白的腿又长又直,细腰薄背,舞台上绝对吸睛。 主办方也不是专业的,只会看舞蹈齐不齐,另外就看脸。 商场演出,图的就是有人气,音乐得炸,灯光得闪,人得漂亮。 队长深谙此道,最终果然入选,成功登上舞台,四个小姑娘乐滋滋到手两千块。 “对了,现在还早,咱们要不去附近逛逛?”四个人换好衣服,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开口:“不然白瞎我们的舞台妆了,今天大家都这么美。” 舞台灯光吃妆,她们为了上镜好看,妆画得特别使劲,粉底液都上了两三遍,还贴了假睫毛,小姑娘一个个都漂亮得发光。 队长没啥意见,说自己都行,范莳雨年纪最小,跟着乖乖点头,说自己去哪儿都行。 最后还剩一个个头最高,模样御姐的女生。她说要去便利店买瓶水。 短发女生:“不喝奶茶吗?这边有家奶茶店还挺火的,我一直想喝。” 御姐神秘一笑:“姐姐带你们去便利店吃好的,别惦记你那奶茶了。” 短发女生要喝的奶茶店,范莳雨大概知道,就是申城公园地铁口那家,冰激凌特别好吃。而御姐提到的便利店,她隐隐也能猜到是哪个。 果然,四个人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全森”。自动大门打开后,夏澍的声音传来:“欢迎光临。” 他正在给一对母子结账,小孩子大概孩子还没上幼儿园,话都说不清楚,伸手抓住了收银台上的棒棒糖:“要、要!” 女人呵斥道:“不要!放回去!” 小孩子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要!糖糖!要!” 眼瞧着豆大的泪珠子要落下,少年温柔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把糖果给哥哥,哥哥给你一只小猫?” 小孩子用力摇头:“要糖糖!” 几秒钟后,一只指甲大小的小猫戒指出现在少年掌心,是用一张废弃的小票叠的。少年的手非常灵巧,小猫脑壳上还捻出了两只尖尖的耳朵,活灵活现。 夏澍用水笔耐心地画上了小猫眼睛和胡须,递给小孩:“现在要小猫还是糖?” 小孩两眼发光地把糖放下,伸出小胖手,急切道:“小猫!小猫!” “卧槽。”不远处,短发女生扒着货架,震惊得瞪大眼睛:“你在哪儿发现的这种极品帅哥?刚刚他哄小孩的时候我腿都软了,太温柔了吧我滴妈,总算理解那些男的为啥喜欢贤惠的女人。” 御姐低声道:“前几天来买啤酒发现的,我问他要联系方式,他拒绝了。” 队长正在挑薯片,闻言上下打量了御姐一眼:“不是吧,你这种级别的大美女……”说罢,又朝收银台的方向瞄了一眼,顿时把剩下的“他也敢拒绝”咽回肚子里。 那张脸、那身材,的确敢。 “不过我今天再试试。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帅的,不谈一下多可惜。”御姐打开手机前置,补了个口红,深吸一口气:“我怎么样?” 短发妹子:“很美,加油!” 队长:“美得没话说!” 最后轮到从刚才起就专心致志挑雪糕的范莳雨,见她一直没说话,御姐小声喊了喊她:“小雨,你干嘛呢?” 范莳雨掏出一支雪糕,扭过头,眼神迷茫:“买吃的……” 三个人满脸遗憾,一副带你来吃好的结果你是真来吃东西的表情。 “那我去了。”御姐从货架后钻出来,朝收银台走去。范莳雨看着她英勇的背影,疑惑地问:“她这是要去吵架?” 夏澍一看就是那种脾气很好不会吵架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吃亏,小姑娘有些担忧,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什么呀!”短发女生顿时乐了,果然是高中生妹妹,思想太纯洁。 她促狭地眨眨眼睛:“人家是去告白。” 第21章 范莳雨闻言,心头莫名一跳,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御姐迈着大长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柜台前,开门见山地要微信。 夏澍似乎很淡定,他摇了摇头,笑着说了什么。御姐叹了口气,潇洒一笑,扭头就往回走。 第31章 俩人在说什么? 范莳雨心里像猫抓似的,竖着耳朵也没听清,看唇形也没猜出什么来。直到御姐回来,才揭晓了答案。 “还是没成。” 队长皱眉:“为啥?” “他说有喜欢的人了。”御姐平静道:“我说有我好看吗?他说好不好看都是个 人观点,在他眼里他喜欢的人独一无二、不作比较。” 短发女生:“卧槽,好感动,谁能这么喜欢一下我……” 御姐:“嗯,我也挺感动的,所以还是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对对,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不行就下一个。”队长拍了拍御姐的肩,扭头又看了一眼范莳雨:“小雨,你挑好了就去结账吧,我们打算走了。” 谁成想,范莳雨把雪糕放了回去,不买了。 “你挑那么久不吃了?”队长问。 “嗯,不想吃了。” 小姑娘声音焉巴巴的,没有了刚刚的活泼劲儿,像一根被水淹了的小草。短发妹子趁机道:“那我们去对面喝奶茶吧,他们家的冰淇淋听说也不错,咱们去坐会儿呗!” “行啊。” “走。” 一行人正要出门,范莳雨忽然拉住了队长,指了指她的鸭舌帽:“队长,你的帽子能借我戴一下吗?我觉得挺好看的,想戴一下试试。” “没问题!” 队长很爽快地把鸭舌帽摘下来,递给她。小姑娘道了声谢,把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半张脸。这才跟着众人走出店门。 …… 事实证明,人不能太闲。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范莳雨小姑娘的人生信条很简单,少动脑,多睡觉。结果这几天补完课回到家,一躺到床上,她就忍不住想起便利店的事儿。 夏澍有喜欢的人。 是谁? 她心里有很多猜测,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毕竟两个人在未来是情侣关系。结果又一想,不太对劲,因为未来的小雨是工作后才认识他的,高中时候的夏澍喜欢谁,她也不确定。 更何况高中生活本就很乏味枯燥,青春期的悸动总得有处安放,不谈谈恋爱这日子怎么过?更何况,刘茗月已经亲自证明,越是压抑的地方人就越容易叛逆,明远校规严格,竞争激烈,这种事地方谈恋爱更有与全世界为敌的宿命感,真扎劲。 于是补习班下课后,她趁刘茗月去厕所,问了问后排的女生。 “话说,你们学校谈恋爱的多吗?” 女生正是明远的,这几天和范莳雨也熟悉了,俩人偶尔会说说话。闻言,她的脸都没从试卷中抬起来,习以为常道:“谈啊,谈得可起劲了。” 范莳雨心里一沉:“不是吧,你们学习节奏那么快,也有心思谈?” “别对学霸有刻板印象,该学的时候好好学,该玩的时候狠狠玩,该谈的恋爱一场不落。” 确实是这个道理。 studyhard,playhard,大家都这么说。范莳雨假装惊讶,实则试探:“天呐,我以前还以为你们都清心寡欲的。” “哪可能,我们学校宿舍后有个小树林,晚上经常有小情侣。之前教导主任还专门带着手电筒抓人,结果逮到一对明珠班的。” “诶,明珠班竟然也有……”范莳雨嘀咕:“那夏澍呢?” 女生一听到这个名字,笔尖一顿,认真地想了想:“这种level的学神我还真不知道,但是据我所知,喜欢他的女生还挺多,要谈的话估计也很容易。说到底,学神也是人啊,他有喜欢的人,肯定也想谈。” 两人结束对话,刘茗月刚好上完厕所回来,一坐下立刻又捧着手机开始刷自己的微博。她昨天晚上发了文,热度很高,评论区很热闹,她每隔一会儿就得刷新,回复评论。 “话说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跳舞了,前天去商场跳了吗?” 范莳雨“嗯”了一声。 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刘茗月瞥了好友一眼:“咋了?没跳好?还是商场没给你们钱?” “给了,跳得也还行。我有点困。” 小姑娘说着,把脸埋在手臂上,像是要打瞌睡。可是眼睛却睁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手臂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她觉得自己很陌生。 从小到大,范莳雨从来没有嫉妒过别人,就连吴朔喜欢陶伊,她也只觉得对方的确漂亮优秀,自己也有闪光点,犯不着眼红。 可夏澍要是有喜欢的人,她心里那点阴暗面就藏不住了,一想起他或许也会谈恋爱,她就有点不对劲,这种滴滴答答的酸涩心情,让她有点自我厌恶,像是变成了朱女士最讨厌的‘小家巴气’的人。 她有什么立场?一不是人家女朋友,二不是人家家长,他喜欢谁都是他的自由,不是吗? 犹豫了片刻,范莳雨实在是难受,还是忍不住开口:“茗月,假如你的一个好朋友有了喜欢的人,你会不会心里难受?” 刘茗月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喜欢谁?除了夏同学,别的婚事我都不同意。” “……不是,你别胡说。” “不是你问我的吗?我的好朋友就是你,如果你要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刘茗月顿了顿,缓声道:“说实话会难受。” 范莳雨‘蹭’地一下坐直身子:“是吧!是吧!肯定会难受吧!怎么个难受法?” “就是患得患失呀……其实你和吴朔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有点烦他,总觉得他占了你的时间,不过只有一点啦哈哈哈,你别多想。” 范莳雨一脸震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因为我发现你并没有因为男人冷落我呀!就一开始担心一下,后面就释然了。所以你要和夏澍真的在一起了,我可能会很支持,但是还是会嫉妒他把你抢走……”刘茗月别别扭扭道,脸颊有些红:“友情也是有占有欲的。” “原来是这样!” 范莳雨觉得自己灵台清明,这几天心烦意乱也有了解释,索性又把压箱底的问题也问了出来:“那亲情也会吗?” “更不用说了。假如朱女士不爱你了,去爱别的小孩,你会怎样?” 范莳雨想都没想,狠狠摇头:“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我要大闹一场把自己用胶水黏在我妈身上。” 刘茗月挑了挑眉,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于是,最后一颗大石头终于平稳着陆。范莳雨终于确定,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她不爽夏澍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情,都是很合理的。 作为朋友,她会担心夏澍以后会因为谈恋爱冷落了他们的友情。而她又很变态地把少年当妈妈看待,她向来对妈妈有更多的占有欲。 所以她不开心,很正常。 范莳雨,你不是嫉妒心强的小女孩,太好了。 …… 于是,这件事情便埋在了少女心底,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朱女士和老范。 时间匆匆流逝,暑假逐渐接近尾声,知了撕心裂肺地趴在树上尖叫,像是在挽留飞逝的盛夏。但是无可奈何地,盛夏还是过去了。 8月30号,暑假倒数第二天,申城立了秋。 朱女士下班回来的时候带了几箱子紫烟葡萄,是公司发的扶贫农作物,之前还发过甜瓜、草莓、玉米,都是申城郊区的农民种的本土水果。 范莳雨对这种软皮紫葡萄感觉一般,她爱吃脆提子,一个人能吃一大盒,连皮带籽一起吃进肚子里。 但这种葡萄老范和朱女士都很爱吃,觉得酸酸甜甜才是葡萄味,这次一口气买了两大箱,晚上吃了饭,就洗了几株让范莳雨尝尝。 范莳雨不情不愿地尝了一颗,竟然还挺甜。汁水充沛,带着一股清香,葡萄味很浓。她忍不住又吃了几颗。 朱女士一脸得意:“好吃吧?” 范莳雨点点头,利索地吐了皮:“我以为会很酸呢。” 老范十分捧场:“今年的品质好,很甜,比去年的好吃。幸好你买了两箱。” “那也不能多吃,你血糖高,注意着点。”朱女士看着老范吃完一串又拿一串,叮嘱道:“自己还是个医生,也不关注下自己的身体。” “医生也嘴馋,偶尔吃一次没事儿。” 话虽这么说,那一串他只揪了几颗,便又放下了。于是范莳雨光荣地继承了那半串葡萄,当着他的面大快朵颐,老范只能眼巴巴看着,最后叹了口气,打开电 视去看剧了。 最后,这几串基本上都被母女俩消灭光了。范莳雨吃得很满足,她又问朱女士拆开的那一箱还有没有,朱女士说还多着呢,小姑娘‘嘿嘿’一笑:“那我明天拿点给我朋友吃。” 她朋友众多,朱女士没有怀疑。只是第二天一早,朱婉新拆了一箱子葡萄,把最上面最好的几串交给了范莳雨。 送人家东西就得送好的,得拿得出手,不然还不如不送。 “不能小家败气,尤其是跟朋友来往,更要体面。”朱女士常说。 第32章 于是,范莳雨揣着沉甸甸的葡萄和心意,来到了便利店。 那日自己不告而别,拿人家鸭舌帽遮脸的行为就很不体面,因此也是处于愧疚和补偿,以及确实想给好朋友分享美味的心里,她打算把葡萄送给夏澍。 正好是午休的时候,店员正在吃午饭。然而这次,收银台前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在,听到她的动静立刻把饭放下,起身:“欢迎光临。” 范莳雨看了眼柜台,人不在。 她走到店里,绕着货架也转了一曲,也没见到人。 小姑娘有点疑惑,只好来到收银台前,问道:“店长,请问夏澍去哪里了呀?他今天不在吗?” 店长似乎对这种问题习以为常,迅速道:“不在不在,别找他了,也别在店里等人,他今天不来的。” 范莳雨一愣,一句“为什么”还没说出口,店长便端起盒饭,转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吃饭了。 她无奈地从店里出来,正琢磨去哪儿,忽然想起还是微信问清楚。 范莳雨掏出手机发了消息,隔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夏澍回复。 【夏澍:我的兼职已经结束了,你怎么来找我了,是有事吗?】 【范10雨:哦哦,也没啥事儿。】 原来是兼职结束了。 也是,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开学了。 范莳雨看了眼手机消息,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他现在在哪,方不方便。就在这时,新消息发了过来。 【夏澍:我买了台二手电脑,在富源这边自提。】 【范10雨:哇塞!恭喜!】 【夏澍:谢谢:)】 【夏澍:你现在还在便利店吗?】 【范10雨:没呢,跟你发消息,还没走远。】 【夏澍:那你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找你。】 富源站基本上在外环了,周围有很多制造厂和大学,过去来回三个小时,半天就没了。 【范10雨:啊?你还带这电脑,太不方便了。要不我去找你?】 【夏澍:方便的。没关系。】 【范10雨:要不找个折中的地方吧,绿荫站怎么样?那边有几家商场还挺不错,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夏澍:好。那稍后见】 【夏澍:小狗跳舞.jpg】 他心情看来是真的很不错。 范莳雨看着那只小狗有些眼熟,应该是他们聊天时她发过的表情包,他竟然存了。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满脸傻笑。 …… 两个人到绿荫站都得一个小时,差不多的时间到了,在地铁口汇合。 范莳雨到得稍晚了会儿,她最近出去补课,交通卡用得太快,临时又往里面充了钱,耽误了时间。到了地铁口,发现少年已经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宽肩长腿,天青色的衬衣穿在他身上像一枚翠亮饱满的榕树叶,清俊、鲜活而出众。 走近了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电脑包,衬衣往上捋了几寸,露出一截冷白的小臂,电脑的重量坠出几条隐隐的青筋。 到底也是个男孩子,范莳雨心想,虽然和一般的男孩子不同。 “夏澍!” 小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转过身,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晃了晃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笑得眼睛亮晶晶,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她,还是因为买到了电脑。但无论哪个理由,都让她跟着雀跃。 范莳雨一路小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开始解释:“你等了多久了?我刚才刷卡出站不成功,跟我说卡没钱了,又临时充了地铁卡。” “没多久,刚到。”夏澍看了看她手中的饭盒,伸出另只空闲的手:“沉不沉?我帮你拎着。” 范莳雨没给他,几串葡萄而已,还不如她上学背的书包重。 她看了眼四周,几座时髦的商场林立,被一座复杂的天桥连在了一起,内部可以互通,各种高端和快消店都齐全,平时逛街特别过瘾。但是今天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还是得找个能坐下的地方。 挑来选去,范莳雨最后选了个咖啡店,价格很实惠,外面还有很多撑着遮阳伞的座位,不喝咖啡也能休息。 但俩人还是一人点了一杯冰美式,坐在遮阳伞的阴凉下,惬意地吸着。 喝了一会儿,缓了缓,小姑娘打开饭盒。里头都是洗好的水灵灵的葡萄,每一颗都洗的非常干净,又大又圆,像紫珍珠。她献宝似的放到桌子中央,往少年的方向推了推:“尝尝这个葡萄,我妈从公司买的,据说是扶贫作物,感觉还挺好吃的。” 夏澍没有和她再客气,只是往她的方向又推了推:“你也一起吃吧。” 于是俩人开始吃起葡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湛蓝。中午温度很高,但是遮阳伞下还算清凉,但马路上都是一片片刺眼的阳光,地面烤得滚烫炽热,因此行人也很稀少。 所以,他们面前是一丛丛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城市天际线非常开阔,看起来心旷神怡。 俩人吃了一会儿,又说起夏澍的电脑来。范莳雨记得他是打算买个笔记本电脑,只不过在她下意识想起的是一两万一台的苹果macbook,朱女士和老范自己用得都是这个牌子。 这个价格可不是他们高中生能负担得起的,范莳雨觉得夏澍不是一般的厉害。 “你这个电脑是什么牌子?多少钱呀?” 夏澍把电脑包放到膝盖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真容——一个灰扑扑、略微有些脏的笔记本,使用痕迹有些明显,中央的logo是戴尔。 范莳雨知道这个牌子,他们家第一个台式机就是戴尔的,小时候她经常在上面看韩剧,看得久了电脑主机就会嗡嗡作响。 这个笔记本比台式机子小巧很多,也就13寸,夏澍一只手就能拿的稳稳的。他看着电脑的眼神很珍视:“原本是两千五百块,我说我可以自取,又讲了讲价,最后只收了我2000块。” 卖家是个在富源附近上班的社畜,这个笔记本是他大学时候买的,配置很好,当时也花了大几千。只不过现在他上班比较忙,电脑落了灰,便把它挂在二手平台上佛系出了。 来咨询问价的人有很多,大部分都是学生,这个价格便宜,性价比高,但很多一上来就要砍价,语气还不礼貌,卖家被惹恼了,死活不肯降价卖,于是这个电脑挂了许久,直到被夏澍看中。 少年很有礼貌,也很爽快,问了下电脑配置和几成新后,就打算定了下来。卖家看他比较有诚意,就让他稍微等等,他找一找电脑包,到时候一起给他。 结果这一耽搁,就出了事儿。 夏澍问他能不能邮寄改为自提,稍微便宜一些。卖家问他要便宜多少?夏澍说能不能2000. 他气笑了,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为了看家不惜装大尾巴狼,好留下诚恳礼貌的第一印象。卖家脑子一热,就要开始冷嘲热讽,谁知这时少年又发来消息:我想了一下,的确有些低了,不能这样。您方便再等我几天吗?我可以多兼职几天。 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你是不是还在上学? 对方说对。 卖家:大学生还是高中生?总不能是初中生吧? 夏澍:高中。 卖家:那你买啥电脑?用家里的不行?这个钱你不如留着,上大学的 时候买新的,哥们儿不骗你,这个配置已经不行了,你要想打游戏啥的,再攒攒钱提高点预算。 夏澍感谢了他的建议,但是他确实不是用来打游戏的,是用来写代码参加比赛用的。至于为什么不用家里的,他没说,但是卖家差不多也明白——申城的家庭大多会竭尽全力托举小孩,要是为了学习连电脑都不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没钱,要么不在乎。 当然,两种可能也会同时存在,但那也太惨了,卖家心想。 最后这台电脑被2000卖给了夏澍,包括先前说好的电脑包。拿到电脑的少年很开心,唇角的弧度很矜持,但眼睛亮晶晶的,藏不住的欣喜。 到底还是个小孩,多有礼貌,多沉稳,得到喜欢的东西就算不张扬,还是会表现在脸上。 当然,这些夏澍没有和范莳雨讲,他的生活实在是一滩污水,他不想让她干净的裙子溅上泥点子,她应该像夏日的太阳一样耀眼得有些刺目,因此旁人不敢轻易拿眼睛去直视她。 对此毫无所知的小姑娘正好奇地敲着电脑键盘,“噼里啪啦”作响。 “真不错啊,键盘保养的很好,这个价格到手蛮划算的。” 夏澍点点头。 “那你打算把它放到哪里?家里吗?” 原本是这么计划的,但是自从段旭阳偷了他的钱后,那个屋子也不再安全,夏澍想了想:“暂时打算放到学校机房,我到时候和老师请示一下。开学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呆着,比方家里方便。” 第33章 范莳雨点点头。 “你们学校应该有早晚自习吧?” “有,周末也要上课。” “这么惨……果然是明远。我们学校周六日不管我们的,想干嘛干嘛,就是会留一堆作业。” 夏澍说其实也差不多,周六日排的都是自习课,各科老师都在,想问问题的可以去问问题,想刷题的就在教室刷题,他正好可以搞一搞自己的比赛项目,只要人在学校就行。 也幸亏明远强制占用学生的周末,不然他估计开了学后还得去找兼职,一点留给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过得真快啊……暑假竟然就过去了。明天就开学了。”小姑娘惆怅地吸了口咖啡:“我都没玩够呢,而且我这两个月天天睡到十点多,开学就得早起了,完蛋……” “马上还有国庆假,国庆假后有寒假,其实时间过得很快。” “你是在安慰我吗?” 夏澍点点头。 “你真好,小树,我开学就见不到你了,你可不能把我忘了,我们关系这么好,是吧?”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就像小猫看到了猫爬架,小狗看到了牵引绳,又想把自己挂上去往他身上蹭了。但是这是在外面,她必须得克制:“除了我你在明远还有更好的朋友吗?” “只有小灰。” 少女警惕地坐直身子:“小灰是谁?” 夏澍拍了拍笔记本电脑,笑得眉眼弯弯。范莳雨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给电脑还起名字。 “我看出来了,你可真宝贝它。” 少年温声道:“这是我第一次拥有一件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在此之前,他很多东西都是段旭阳不要的破烂,比如鞋子,比如书包,比如裤子和衣服。段旭阳胖,他一开始没长个的时候,穿着松松垮垮,一天得提一百次裤子,后来他个头高了,段旭阳的衣服就太小了,姑姑这才一年给他买个一两件。 但是书包、文具袋之类的,他还是得用段旭阳的。 后来他上了初中,有一天自己偷偷攒钱买了一块干净橡皮,被段旭阳看到了,段旭阳直接抢了过来,把自己的破橡皮丢给他。他拿着破橡皮去找段旭阳要回来,段旭阳说什么都不肯,最后把橡皮当着他的面用小刀切得稀巴烂,丢在地上。 他无可奈何。 再后来,某个下雨天,他从父母的墓地里回来,遇到了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灰狗,偷偷带回了小屋里,小灰狗还没真开眼睛,离不开人,他晚上去洗澡的时候小狗开始在房间里叫唤,等他洗完澡,便看到姑父拿着一把晾衣杆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了。 他心跳如雷,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地跑进屋内,看到小狗被活生生打死,屎尿满地都是。 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满心欢心爱着的小灰,连这个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死了。他没能保护好它,它是那么信赖自己,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和他一样都是没有父母伶仃孤苦的生命。 这个家不允许他拥有什么,不允许他反抗,不允许他得到什么东西。 所以这一次,他索性不把小灰带回家里。 他得保护好它。 …… “小吴先生,您先坐这里稍等,我去拿改好的衣服。” 灯火通明的门店内,挂着一排排玲琅满目、价格不菲的衣服、包包和首饰,占据着商场入门处的黄金位置。一身大牌、带着耳钉的少年坐在软沙发上,有些百无聊赖地喝着气泡水。 吴朔是这家店的大客户,前几天买的衬衣尺寸有些不满意,送过来改了改,今天来取。现在太阳当头,他不想来的,结果他妈以‘在家晃得碍眼’为由,让失恋颓废在家的儿子赶出家门。 真无语,谁颓废了?他不过是刚结束一段恋情而已,需要时间去愈合一下。他好兄弟被女朋友甩了哭了大半年,现在一提起那女的名字还泫然欲泣呢,搞得他们哥几个跟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跟那位比起来,他一个月算什么,他吴朔拿得起放得下,就算范莳雨现在有了男朋友,他也能笑着道声恭喜,就是这么有种。 他肯定能忘掉范莳雨的,只是时间问题。 正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往窗外一瞥,隔壁咖啡店的遮阳伞下,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刚刚还在他脑海里阴魂不散的小姑娘,此时此刻正俏生生地坐在椅子上,捏着一颗水灵灵的葡萄,递给身侧的男生。那男生迟疑一瞬,终究接了过去。 看到对方乖乖把葡萄吃掉,她笑弯了眼,阳光落在她脸上,晃得吴朔心口猛地一沉。 吴朔突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有种。 第22章 吃完葡萄,范莳雨的咖啡还剩一半,夏澍的刚好喝完。 “再坐一会儿吧。”他提议。 范莳雨点点头,反正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他们都没啥事儿,不如一起消磨一下最后的假期。 下午两三点,阳光依旧滚烫,但是很多人已经出来逛街。这里也算市中心,原先是外国租界,所以很多建筑非常漂亮,到了晚上打开灯光,更是美不胜收。 跟同样热闹的申城公园比,游客多了些,各国面孔都有,吵吵嚷嚷熙熙攘攘,好不繁华。 在这样一座城市里,普通人很容易觉得渺小。但是范莳雨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繁华和快节奏早已习以为常,她身上有一股从容的气质,从小到大跟着父母去了很多国际大都市,伦敦、巴黎、东京、吉隆坡……这些城市都很摩登,但是在她心里都比不过申城。 但夏澍不一样,他说话偶尔会带着一丝不一样的口音,范莳雨觉得和外婆那边很像。她问道:“夏澍,你老家是哪里?” “平波。” “平波哪里呀?” 平波很大,下面有很多县城,范莳雨外婆也是平波人,准确来说是平波江川,那个盛产杨梅的地方。 “江川。”夏澍道:“你应该听说过江川杨梅。” “嘿嘿,我不仅听说过,我外婆还是江川人呢。” “这么巧?”少年眼睛亮了亮。 “你们那边的江川一中很有名,很多人考上申大,我听说过的,”范莳雨的心情莫名很好:“我妈当初还想让我去那里读书,最后没去成。” “嗯,那个高中确实很不错。” “我小时候端午节回外婆家,正好赶上杨梅季,外公每天都带我上山摘杨梅,我一天三顿都在吃,吃得晚上刷不了牙,牙齿好酸好酸。夏澍,你小时候上过山吗?” “上过,我们一群小孩子 一到夏天就往山里跑,刚摘下来的杨梅很干净,用水冲一下就可以吃了。” 范莳雨点头如啄米,她外公洗都不洗,从树上摘下来就塞她嘴里,那样果味最浓郁,吃起来特别新鲜。 没想到他们两个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这又拉近了俩人的距离感,算是个意外之喜。 聊着聊着,范莳雨忍不住想,长大后的自己和夏澍是恋人关系,那以后结了婚,岂不是过年可以一起回江川老家?他可以探望他那边的亲戚,她可以去找外公外婆,真是方便。 所以那个时空里的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该不会是什么江川单身才俊群里看对眼的吧? 范莳雨被自己的联想逗得“噗嗤”笑出声,笑得夏澍抬眼看她。小姑娘感慨道:“突然咱俩缘分挺奇妙的。” 少年微微扬起唇角,不可否认。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喜欢的女孩子是哪里人。 申城人、平波人,还是江川人呢? 她看着那双温柔的漆黑的眸子,里面好像一汪清澈见底的山泉,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不知为何,一想到未来两个人的关系,她就有些羞赧,不敢直视他,但是一想到他现在有喜欢的人,她就好奇的要命,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你究竟有多喜欢她?你打算喜欢她多久? “怎么了?” 许是她眼中的情绪太明显,夏澍忍不住问她。小姑娘却摇了摇头,别开视线,拿起桌子上的冰咖啡吸了一口:“没事,就是觉得今天还挺开心的。” 少年“嗯”了一声。 很快,剩下的咖啡也喝完了,两个人打算找个垃圾桶扔掉就走。垃圾桶在身后,小姑娘刚一转身,便猝不及防地和落地窗内的人对视了。 吴朔的脸上闪过一丝偷窥被发现的尴尬,他手里的气泡水撒了些许在身上,狼狈地去够茶几上的抽纸去擦。范莳雨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不见,“咚”地一声把咖啡塑料杯丢了进去。 夏澍关切地看了过来。 “真晦气。”她气呼呼地走开。 暑假最后一天,本来心情就沉重,又看到了讨厌的前男友,范莳雨的怨气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夏澍用咖啡小票给她叠了只小船,似乎想哄她开心,她嘟囔道:“我想要小猫戒指。” “小猫戒指?”少年略有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会叠这个?” 第34章 范莳雨心里一紧,这才想到那日她特地戴着鸭舌帽从店里离开,不告而别的事情,连忙胡乱扯了个理由:“刚好在小红薯刷到了,就随口一提,你竟然还会这个好厉害呀。” “那我给你叠一个。”夏澍低头,开始忙活起来:“不过这里没有笔,小猫的眼睛和胡须都没法画了,我尽量把轮廓捏好。” 不一会儿,一枚小猫戒指便做出来了,和那日他送给小朋友的一样,不过给她的这个明显更精细、猫耳朵更尖巧。他递给范莳雨,范莳雨捏着那小小的猫头,心都快化了。 她立刻就把戒指戴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也太可爱了吧!小小一只,好厉害啊!” 小姑娘毫不掩饰的喜欢让少年脸颊微热,卡壳了半晌,他才开口:“你要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我的手太笨了,肯定叠的没你好,有你的这个就够啦。”她盯着手指上的戒指,眼睛亮闪闪的,刚才的不快全散了:“我要好好把它保存下来,开学后见不着,万一坏了也没人给我叠新的。” 她的语气有些习惯性的委屈,让人心头一软,忍不住想要哄她。夏澍也下意识这么做了,他几乎无法抗拒她的索取,更别说她需要他,她的依赖总能让他心头震颤。 “还是……可以见的。” 少女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什么?” 夏澍的目光像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树叶,与来往的风试探:“我们周日下午其实有半天假,可以不用呆在学校,如果你想见面,我可以去找你。” 范莳雨完全没意料到他会说这些,一时半会愣在当场,心里头像是一头小鹿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少年说完,便移开眼睛,去看远处闪烁的信号灯,柔软的乌发藏住微微发红的耳廓。 “好啊。”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软软粘粘,像是蒸好的年糕:“我们可以一起去上自习,或者吃东西,昭立附近有条美食街,我全都吃过,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几家我觉得特别好吃的,保证让你忘不了!” 小姑娘说起吃的就眼睛发亮,连珠炮似的停不下来。夏澍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好,都听小雨的安排。” 一阵暑气腾腾的风一吹,将他温柔的声音送入耳畔,她有些傻乎乎地看着他——少年的皮肤白皙干净,头发乌黑柔软,一张清隽精致的脸,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双清澈漆黑、微微上挑的眼睛。她几乎是直愣愣地撞入了那双眼睛里,让她整个人都像被包裹了似的,泛起细密的暖意。 他在哄她。 从撞见吴朔心情低落开始,他给她叠小猫戒指,给她分出珍贵的休息时间,都是像哄小朋友一样哄她。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一颗细腻的心,干净剔透像一颗水晶,圆润而没有棱角。 明明都是同龄人,他为什么能这样笑着看着她,听她喋喋不休?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很像一棵树了,一颗沉静的树,树荫如同怀抱般笼罩着她,让她有种想要蜷缩成一团的感觉。 她好想缩进他的怀里。 而他最好张开手臂,无私地、温柔地,把任性耍脾气装委屈的小雨抱在怀里。跟她说别难过,要开心,她和小灰是他最珍惜的朋友,不管她对他怀有怎样奇怪的念头,不管她多想把脑袋埋进他白皙的颈窝里蹭个不停,他们的友情都会地久天长。 …… 吴朔拿到衣服后,本来想继续逛一逛商场,但看到范莳雨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后,他突然兴致全无,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暑假要结束了,再开学就是高二,家里对他没什么要求,自从姐姐去世后,爸妈只要好好地活着就行,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反正家里的钱足够他挥霍好几辈子。 所以迄今为止,他的人生实在是太顺利,只要他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除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对他冷若冰霜的陶伊。 现在又多了一个范莳雨。 她明明看起来和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呆在一起就感觉很幸福。导致被甩后,吴朔琢磨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这个小姑娘就是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她被爱得太充沛太满足太足够,靠近她时,那股暖意会悄悄漫过来,让人觉得很踏实。 他不一样。父母的爱像裹着糖衣的硬币,总比不过早夭的姐姐。 母亲是悲痛欲绝、几欲寻死后才有的他,他的到来是医生给父母的治愈良方,和范莳雨如此不一样。 他心想,他大概是真的错过了一颗明珠。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得到她。 窗外的月色皎皎,透过大落地窗,往地板上洒下轻盈的银辉。 少年决定趁着即将开始的新学期好好脱胎换骨,先让自己变得优秀,令她刮目相看,说不定可以挽回些许。 这个念头让他顿时释怀了不少,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恶气。那口恶气像是一只扑棱飞舞的蝴蝶,破膛而出,穿过明净的落地窗,飞向了外面那尚未沾染秋意的良夜。 …… 九月一号,开学第一天。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灭了些许恼人的秋燥。 窗外的梧桐 树叶被洗得鲜绿发亮,整棵树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范莳雨六点半就起来了,困意未消,正在餐桌前看着梧桐树发呆。老范在厨房忙成陀螺,不一会儿培根三明治就端了上来。 “慢慢吃,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昭立高中离老范上班的医院不远,从家里开车过去很快,不堵车二十分钟。范莳雨吃完早饭,穿上校服,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朱婉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 “去上学了?” 范莳雨点点头,找了双运动鞋换上:“我走啦。” 朱女士睡眼惺忪地张开手臂:“抱一个,给宝贝加油打气。” 范莳雨快活地冲进妈妈怀里,俩人结结实实地抱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分开。 到了学校,附近堵了不少车,范莳雨没让老范开过去,直接在路口就让他把自己放下了。老范不放心地叮嘱:“过马路左右看看,没车再走,晚上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好。” “高二了,好好学习,但也别有压力。” “知道啦!” 小姑娘点头如啄米,打开车门,跐溜下了车。刘茗月刚好就在前面,他的小囡头也不回地给他说了句‘拜拜’,便背着书包心急火燎地找好友了。 竟然上高二了。 老范打开转向灯,缓缓掉头,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昨天不还只有一点点大大吗?抱在怀里胳膊都夹不住,怎么一下子就成大姑娘了。 这边,范莳雨一路小跑,终于追上了刘茗月。刘茗月的书包挂满了cp的吧唧,从远处看琳琅满目,跟五金店货架似的。她喘着粗气,朝刘茗月书包上砸了一圈,刘茗月吓了一跳,立刻摘掉耳机:“卧槽,吓死我了!” “我喊你八百回你怎么不理我?” “我在听广播剧呢,刚更新的。”刘茗月一脸春心荡漾:“你要不要听?” 范莳雨大概能猜出内容,婉拒了。 俩小姑娘一遇见就有说不完的话,暑假经常见,微信也每天讲,但是话匣子一打开就是停不下来。刘茗月说老刘前几天趁她洗澡偷偷去她卧室,把她藏在书柜倒数第二层最右排英语练习册里的二手手机给没收了。 范莳雨目瞪口呆地问他怎么会发现,刘茗月见惯不怪说她的卧室至少一周被老刘翻三次,犄角旮旯都摸清了。 “那你的小说连载咋办,还能更新吗?” 刘茗月料事如神:“我有一周的存稿,发了定时微博,到点就发送。就是可能得借下你的手机登一下我的号,回下评论。” 范莳雨表示没问题。 “你呢,老范和朱女士没对你咋样吧?” 范莳雨点点头,这俩人和老刘比,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对她的隐私很尊重,进卧室都得敲门。老范现在已经不进她的卧室,有什么事情都站在门口说。 刘茗月很羡慕,她叹了口气,说自己大概是昭立唯一一个希望尽快高考的人,这样她就能考出申城了。范莳雨问她想去哪儿?刘茗月说最好是远一点的地方,广都、北津都行,只要不在老刘的控制范围以内。 “你呢?你想考哪里?” 范莳雨老实道:“大概率留在申城。” 申城的好大学本来就很多,比如顶尖的申大,是全国唯一能与北津大抗衡的顶级名校,这个自然不在范莳雨的考虑范围内。其他的985比如申城财经大学,211申城师范大学,还有很多普通本科,足以吸收掉大部分申城的本地考生,因此本地人很少跑到外地去。 但是刘茗月的情况很特殊,范莳雨能理解,只是心里有些难受,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分开过,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 第35章 话题有些严肃,正好也走到了学校门口,人流量大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迎接新学期,学校拉了几个横幅,上面写了‘征程风正劲,扬帆起航时’、‘新学期,新挑战,不负少年志’等矫情文案。刘茗月觉得辣眼睛,路过的时候挤眉弄眼做鬼脸,结果刚到教学楼,迎面就撞上了班主任老亮。 老亮其实姓莫,但因为他整个脑袋已经秃了,平时大家喜欢喊他老亮,因为秃头亮堂。 一看到班主任,刘茗月就如同耗子见到猫,龇着的大牙赶紧收了回去,好一个乖宝宝。 “哟刘茗月,嘴里开风扇呢?”老亮阴阳怪气:“给牙透透气?” 刘茗月油嘴滑舌:“主要是看到莫老师心情高兴。” “我看到你不高兴。” 老亮教数学,刘茗月是偏科选手,语文和英语能考80多,数学撑死了上70。老亮一看到她就头疼。当然,范莳雨数学也半斤八两,这俩人还整天嘻嘻哈哈粘在一起,老亮头疼加倍。 于是俩小姑娘都被老亮抓着数落了一通,好不容易逃脱魔爪,俩人立刻脚底抹油往楼上窜,急着找教室。 这一届在高一的时候就选了科,语数外还是原来的班一起上,其余的小三门需要走班,根据课程安排去不同的教室。 昭立排课很有规律,上午一般是主课,下午才安排小三门,所以刘茗月和范莳雨上午都还在一个班。结果到了班级门口,又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今天出门该看看黄历,怎么感觉有点背? 吴朔欲言又止地停下脚步,似乎想跟她们打招呼,范莳雨直接无视了,拽着刘茗月直接进了教室。 教室还没来多少人,很多位置都还空着。刘茗月跟着她来到她的座位上,脸上写满八卦:“你俩这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范莳雨没有和她详细说分手的原因,一是觉得太丢人,二是纯粹给忘了,要不是这两天遇到的太频繁,她几乎都忘了吴朔这号人。 范莳雨没否认:“没必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小姑娘爱恨分明,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对好朋友肝胆相照,对讨厌的人也绝不迁就,心思和脾气一样直来直去,喜怒都写在脸上,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刘茗月自然是知道她这个脾气的,小学的时候她看到人欺负流浪猫会冲过去阻止,遇到背后讲自己坏话的直接当面对质,认定一段关系无果后就结束得干脆利索。 所以她要是想和某个人结束了,那是真的无法挽回。 范莳雨是个从来不吃回头草的女侠。 刘茗月点头怒赞:“就该这样,你好歹也是我们三班的班花,吴朔那个癞蛤蟆也配?他只配给你擦鞋。” 这句话声音大了点,周围有人看了过来。 吴朔长得虽然不如夏澍那样仿佛跟别人不是一个次元的帅,但在昭立也是能排的上号的帅哥,喜欢他的女生蛮多的。范莳雨让她小点声音,刘茗月撇撇嘴:“就他也有迷妹,我们学校女生就是没吃过好的,但凡见到夏同学,这辈子都看不上吴朔这种货色。不过说起来,你跟夏澍关系咋样了,后来有见过吗?” 范莳雨点点头,说后面又见了一两次,但是他俩估计没可能发展成情侣,至少在现阶段不可能。 “为啥?他有喜欢的人?”刘茗月一语中的。 范莳雨沉默不语,刘茗月便知道了,嘀咕道:“他喜欢谁?” “不知道。” “会不会是你?” “……我没问,但我们才见了几面,估计不太可能喜欢上我。而且他一看就是眼光很高的。” 刘茗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你都美成这样了我的姐妹,别搞容貌焦虑这一套好吧,这世上除了你,没人配得上他了。” “关键是我对他也没那方面的意思。”范莳雨摇了摇头:“我对他没有那种异性之间脸红心跳的感觉。” “你还把他当妈?” 小姑娘又不吭声了,说是寻求母爱也不够纯粹,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属于什么心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刘茗月神情复杂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真变态”回到了座位上。 …… 开学第一天,昭立高中依旧比较佛系,主课稍微赶了赶进度,小三门基本上都先让大家熟悉一下教室和同学,其余的时间就上自习,熟悉下课本。 到了放学时间,学生打卡放学,范莳雨对着打卡机拍照打卡。 打卡记的 显示屏很模糊,拍出来的照片自带氛围感,而且现在时间刚好是傍晚,照片上倒映着一抹颜色绚丽的火烧云。 白白瘦瘦的小姑娘站在夕阳的余晖下,脸颊像一枚小杏仁。 还挺好看的。 她打开app,把照片下载了下来。 和昭立的松弛相比,明远的氛围可谓水深火热。 下午五点钟,明远的食堂开始供应晚饭,只有几个寥寥的学生舍得从题海里出来,坐在食堂里吃东西。 周子源肚子饿得受不了,一下午这些人就跟屁股上粘了胶水似的死活不从椅子上起来,他也不敢喊人去小超市加餐。他捂着肚子,抬头扫了一眼平静的班级,决定只要有一个人起来去吃饭,他绝对要紧随其后当第二个。 下一秒,身后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有人起来了! 高挑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路过,身影匆匆,很快便消失在大门外。他立刻起身,拔腿就追了上去。 明远的教学楼是哈佛红,绿化程度很高,被夕阳淬上金色的树冠淹没在红砖之中,美得好似梦境。 夏澍刚走到楼梯口,身后便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十分张扬。他转过身,看到了周子源那张爽朗的脸。 “夏神!等等我!” 身后的人习惯性地伸手,想勾住他的脖子,奈何夏澍个子太高,周子源只好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你走这么快干嘛,怕饿死啊?” 夏澍笑了一声:“待会儿人多。” “巧了不是,我也这么想。” 明远的学生大多存在竞争关系,尤其是竞争激烈的明珠班,都是一群目标北津大、申大的天之骄子,谁都看不惯谁,每次考试都是你死我活,为了上升一个名次往死里卷。 因此班级气氛很差,大家下课也不怎么交流,互相都有一个想要干掉的死对头,基本上就是自己头顶上前几位。 除了夏澍以外。 倒不是因为他人缘太好,只是这位同学长期霸占排名榜第一名,位置无可撼动,总分足足甩了第二名50多分,已然是顶级天赋流选手,班里的天才们一开始不甘心,一个学期后就被虐习惯了,高一结束后大家已经把他奉为夏神。 周子源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主要是因为这厮来者不拒,本来就是跟谁都能贫几嘴的性子。其次他比较佛系,属于明珠班里为数不多不在乎名次的人。 因为就算在乎名次也不会再进步了。 他就是那个被甩了五十多分的万年老二。 周子源地走在夏澍旁边,活像一个饿死鬼,不停地念叨着饿死了饿死了。夏澍虽然一声不吭,但是走得飞快,突然间他脚步一停,掏出了手机。 是一条微信消息。 “咋了?”周子源跟着脚步一顿,催促道:“有消息去食堂回呗,走走走!” 身后的少年好似没听到他话,驻足在灿烂金黄的余晖中,碎发如墨,眉眼舒朗,唇角荡起一抹掠影般的笑意。 周子源脑海中的警铃‘叮’地一响,下意识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夏神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温和有礼,但笑意绝不触及眼底,这就是个外热内冷的家伙。 但现在他的表情,很诡异,要是身后的夕阳再灿烂点,他就要变成冒着圣光的圣母了。 “你到底看啥呢?” 周子源实在是好奇,朝他手机上瞄了一眼。结果这人反应还挺快,立刻把手机屏摁灭,微信的页面一闪而过。 “没什么,走吧。” 少年说完便继续往前。周子源原地愣了一秒,没看错的话,夏澍刚刚是在跟女孩子聊天? 因为他好像看到了一张女孩子的照片。 只是匆匆一瞥,没看清人脸,只一眼晃到背景上灿烂的晚霞,和他们头顶的天空差不多,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第23章 小姑娘特别在意自己的外貌,这点主要是受朱女士的影响。朱婉是公司的公关经理,出去代表着公司的脸面,她的衣服鞋子和包包都是成套搭配好的,发型和妆容也一丝不苟。 范莳雨小的时候就十分好奇妈妈的化妆品,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子,下面还塞了一大抽屉。朱女士不让她碰,但是每次去上幼儿园之前,朱女士都会用口红在她的眉心点一个红点。 朱女士说,在以前的电视剧里,眉心有红痣的都是绝世大美女。 第36章 后来范莳雨不负期望地变得漂亮出挑,一部分是她底子好,另一部分就是她日夜接受朱女士的熏陶,早早地开始琢磨穿搭、化妆,原本就天生丽质,审美培养出来后,就更加精致出挑了。 不过平时上学她是不化妆的,当学生的首要任务还是学习,这点还是拎得清的。 或许是光线好,背景的天空也瑰丽,范莳雨觉得这张放学打卡照拍得还不错。 她们学校的打卡机可以连app,在上面显示每个学生的入校、放学的时间,打开照片在绑定个人账户后就能下载。范莳雨臭美地把自己那张照片发到家庭群里,收获了赞美若干。 【范10雨:放学啦!今天晚霞特别美~】 【范10雨:图片.jpg】 【英俊男神老范同志:囡囡更美[拇指.jpg]】 【冻龄女王朱婉女士:我女儿当然漂亮。过马路注意安全,别背着书包闷头走。】 【英俊男神老范同志:对,别玩手机,专心看路。ps:朱女士最美。】 【范10雨:……】 莫名被秀了一脸恩爱,范莳雨无语地关掉对话框,又把把照片发给了夏澍。 明远应该还没有放学,发完她才觉得不妥,担心打扰他学习,可还没撤回,夏澍的消息便回了过来。 【夏澍:小雨,你已经放学了吗?】 【范10雨:嗯。打卡的时候突然发现照片还蛮不错的,晚霞很漂亮。】 【夏澍:确实漂亮。】 小姑娘看着这回复,微微蹙眉,心想怎么还不夸她呀?她又追问: 【范10雨:我呢我呢?】 【范10雨:期待.jpg】 那边停了好半晌都没回复,不知道在干嘛。以夏澍的性格,肯定不会干晾着她,大概率是有事在忙。 范莳雨收起手机,下楼回家。 …… 刘茗月在校门等她,俩人平时都是到点就往校门口冲,生怕走完了就被学校的怪物抓住脚后跟吃了,结果今天等了十分钟还不见人影,她有点着急,踮起脚张望了一下。 果然,不远处有一个小姑娘磨磨蹭蹭地出来了,走几步就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什么消息似的。等人到了跟前,刘茗月叉着腰直撇嘴:“我当你骑蜗牛呢!足足等了十分钟,你在干嘛?” “啊?我在回微信,对不起啦茗月,我不知道我走这么慢。”她晃了晃好友的手撒娇:“咱们去买西瓜汁喝,我请你。” 刘茗月本来就是抱怨一嘴,听到她要请客,火气顿时烟消云散:“没事没事,我估计是大姨妈要来了,这几天暴躁得很。走走走,趁还没来赶紧去买,我要喝西瓜桶。” 昭立有一部分学生住宿,晚上允许外出觅食,滋生出了一条小吃街,一到晚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范莳雨和刘茗月是这里的常客,两个人对此地的美食了如指掌,一出校门就往奶茶店冲。 这家奶茶店生意很好,兼职卖果切,附近很多居民也会来买。店里的主打是西瓜汁,只有天热的时候才有,鲜甜的大西瓜和冰块嗡嗡打成冰沙,再加上冰爽的爆爆珠和新鲜西瓜粒,一口下去爽的直掀天灵盖。 许久没喝,一入口就是清甜的滋味,俩小姑娘喝得太急,一大口下去冰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俩人在店里好一阵龇牙咧嘴才缓过来。 “话 说你刚才跟谁聊天,那么入迷?”刘茗月一口气把1l的西瓜桶喝了一半,这才舍得张嘴说话:“说,是哪个勾引你的狐狸精?” 范莳雨微笑:“夏澍。” “原来是夏学神,你别骚扰人家,耽误人家学习。” “真绝了,把西瓜汁给我吐出来,不许喝了!” “哝,你伸手接着。” 见好友真的去抠嗓子眼,范莳雨哭笑不得,把她的爪子拽下来:“恶心不恶心呀你。” “呜呜呜你不爱我了,你嫌弃我。” 范莳雨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就在这时,手机‘嗡嗡’了一声。 【夏澍:小雨……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个人还挺有偶像包袱。 范莳雨冷酷无情地回复:【要~我也会拍了发给你的,这很公平嘛。】 “你在干嘛?” 幽幽的声音响起,范莳雨一抬头,就见刘茗月的大脑袋几乎怼到她鼻尖,眼睛瞪得溜。她老实交代:“在和夏澍聊天。” “你们俩还没聊完啊?从放学聊到现在,夏同学也不是话唠啊?” “对啊,基本上都是我在说。” 刘茗月闻言,半个身子都压在桌子上,好奇地伸长脑袋:“我看看你们俩到底在说啥!” “没啥,哎呀你别这样,桌子脏……” “我不管,让我看看!说好咱俩没有秘密的,你这个重色轻友的范世美……什么鬼,你还给人发自拍?范小雨,手段了得啊!” 范莳雨无语:“那是打卡机的照片好吧,高糊。” “啧啧啧,拿高糊照片问人家好看不好看?你就是欺负人家老实,我看看夏同学怎么回复的……” 刘茗月急不可耐地滑了滑屏幕,看到夏澍的回复后,整个人都愣了。 【夏澍:刚才跟同学去食堂,路上没有看消息】 【夏澍:小雨一直都很好看,但是这张照片很有意境,像油画一样漂亮。】 【范10雨:对吧!】 【夏澍:你放学了吗?】 【范10雨:嗯。你呢?】 【夏澍:我还有晚自习,现在抓紧去吃饭,不用排队。这个点路上车子多,注意安全。】 【范10雨:好~】 刘茗月左看右看,看了眼范莳雨,又看了眼对话,咂摸出些许莫名的味儿来。 “有点暧昧。但又不是那么暧昧,或者说比起暧昧,你们这对话很……温馨……” 范莳雨疑惑:“温馨?” 刘茗月:“像你跟你爸妈的聊天记录。” 范莳雨沉默了一下。 “其实这张照片我除了发到家庭群里,就只发给了他。但这也还好吧?” “你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吗?你为啥要发给夏澍?你咋不发给我?” “那我现在发你。” “算了,你发我也没用,我觉得蛮好看的,确实有意境。” 范莳雨撇撇嘴。 刘茗月和她是发小,应该是除了爸妈以外,对她脾性最了解的人。这个小姑娘生长在一个鼓励式教育的家庭里,小时候劳技课做番茄炒蛋,她学会了,老范和朱女士连着夸了她一个月,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所以她有个习惯,就是一旦有什么开心事,或者有点小成就,一定要让爸妈知道。 就像成功捡到球回来的小狗,咬着小球屁颠屁颠地向主人邀功,等待饱含爱意的夸夸和摸摸头——范莳雨就是这样的小狗,她知道该找谁摸摸头,也知道该找谁要夸夸,不能说她是故意的,只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对爱和善意的感知是很灵敏的,她会熟练且精准地做出判断。 夏澍,就是她继老范和朱女士的第三个人选。 而且他确实会夸夸,也会摸摸头。 …… 第二天清早,太阳初升,天空像是被生鸡蛋膜包裹着,透着一股冷峻的灰白色。 阳光还没强壮到刺破云层,淅淅沥沥的日光洒在地面,有气无力地驱散了黑暗。明远的学生已经来上早自习。 申城很多高中并没有早读和晚自习,但是明远有,并且是雷打不动的传统。早晨六点钟,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还有几个打着哈欠对着打卡机拍照,留下鸡窝头黑眼圈丑照数张。 夏澍站在打开机前,有些犹豫。 但越犹豫,来来往往的人越多,最终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站在镜头前,讲手放在脑袋上迅速比了个兔耳朵。 打卡成功的瞬间,少年顿时红了脸,脚步飞快地进了教室。前排睡眼朦胧的同学揉了揉眼睛,对身侧的同桌说:“我是不是看走眼了?夏神刚才对着打卡机摆pose?” 同桌一脸麻木地点点头:“我也看到了。” “这世界终究是疯了。” “但他疯得还挺可爱。” “那张脸干啥都好看。草,有点想问他要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必然是不会被泄露出去的,他只发给了一个人。 【夏澍:照片.jpg】 【夏澍:好像被前排的同学看到了,小雨,明天可不可以换个pose?】 早上六点半,范莳雨被闹钟喊醒,一脸痛苦地睁开眼睛。她下意识抓起手机,解锁屏幕。 夏澍给她发了微信,时间是早上6:13. 这个人这么早给自己发消息干嘛? 睡懵了的小姑娘攥着手机晃进卫生间,牙刷戳在嘴里时点开对话框。一张像素模糊的打卡照赫然跳出——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像是没睡醒的酒鬼,清隽的少年站在凌晨的雾色中,英俊得像一颗明亮的星星。 他脸上没半分倦意,眼睛清亮沉静,薄唇微抿着,不是不快,倒像是有些羞赧,因为这么一张清冷出众的面容,正在做一个相当可爱的动作——他的右手正举在头顶上,给自己比了一只萌萌的兔耳朵。 第37章 对哦,昨天他们约好要交换每天的打卡照片,今天要拍兔耳朵照。 可是没人告诉她,这个人拍的也太萌了吧!!! 谁家好人能用打卡机拍得这么好看! 范莳雨嘴里含着电动牙刷,满是泡沫,想要仰天长啸奈何做不得,心潮澎湃得几乎要冲破胸膛来场海啸。怎么能有这么可爱的人?懵懵懂懂的眼神做出最可爱的动作,绝杀,真是绝杀,她一大清早被萌死了谁来负责? 【范10雨:我发现了,你适合走纯欲风。】 【夏澍:?】 【范10雨:眼神很纯,动作很纯,但是你成功地勾起了我的注意力,呵呵,别挣扎了,明天继续拍小猫耳朵,我要一一收藏。】 【夏澍:??】 彼时正在早读的夏澍还不明白范莳雨说这话是出于什么心态,只是隐隐觉得小姑娘的癖好很是奇怪。直到一小时后,范莳雨给他发来她的兔耳朵打卡照。 天色已经大亮,昭立淡蓝色的墙体和天空几乎融为一体,隐约露出鲜绿的树冠。小姑娘穿着蓝白校服,微微屈膝,仰着小脸,两只手举在头顶比着兔耳朵,笑得傻气里透着甜。 这个视角显得她的脑袋圆圆,身体小小;眼睛大大,脸蛋小小。 心脏砰砰、砰砰直跳。 少年把脸藏在书本后,慢慢地、慢慢地红了耳朵。 突然觉得这个打卡约定很好,非常好。 明天还能看到猫耳朵小雨,好上加好。 …… 两个人就这样每天拍一拍签到照片,也算是续上火花了。 早上的签到照,夏澍一般都是早上六点前后发给他,那是他上早自习的时间,少年晨起依旧精神十足,眼神清亮,大多时候穿着干净的白衬衣,身形挺拔得像株带露水的小树苗。范莳雨的早签照来得晚些,镜头里的小姑娘满脸起床气,皱着眉抿着嘴,像被踩了一脚的草丛,蔫哒哒的。 放学则是反过来,范莳雨五点钟准时放学,照片立刻甩了过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雀跃。夏澍放学已经八点多,背后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疲惫。 除了发给夏澍, 范莳雨也习惯性地往家庭群里丢。不管她发什么东西,朱女士和老范都会回复。俩人就算工作忙,没法秒回,空闲下来后也一定会说几句话。 因此范莳雨也养成了习惯,一有什么事儿就跟他们说,小嘴叭叭停不下来。 但其实这一家人的分享欲都挺旺盛。虽然白天都不在一起,但是一直都彼此联络。朱女士发发食堂午餐,吐槽食堂的油不好,鸡腿不够新鲜。老范发他在值班室种的多肉植物,还有医院花园里开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家庭群里从没冷落过。 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月底,月考在即。 这一个月来,范莳雨每个周日下午都和夏澍泡在图书馆。夏澍的学习压力比较大,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聚精会神地刷题,范莳雨坐在他身边,心不在焉地做作业。 她写一会儿就憋不住,想要玩手机,结果一玩就停不下来,一个小时转瞬即逝,她悔恨莫及。与此同时夏澍已经轻松做完了一套试题,正在对着参考答案核对分数。 小姑娘趴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做出了一套满分数学试卷,心态立刻崩塌。 “好厉害啊夏澍,能不能把脑子借我用下夏澍……” 少年看她像小石子一样在桌上滚来滚去,唇角轻轻扬了扬:“哪道题不会?拿给我看看。” 范莳雨想了想,掏出错题本,递给他。 于是,图书馆的自习课逐渐演变为夏老师的一对一精品辅导课,他们的阵地也从图书馆转移到了楼下的咖啡厅。夏澍给她讲完数学题后,范莳雨会他吃个小甜品或者三明治,两个人再稍微坐一会儿,直到夜幕降临。 夏澍脑子很灵光,反应速度很快,范莳雨眼里繁复难懂的题目,他只需要过一遍题干,就能立刻直到答题思路。他讲得也很耐心,不好懂的地方不厌其烦,温声细语地跟她解释。 关键是脾气还很好——有时候,范莳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猪脑子,但是夏澍会说小雨你不要妄自菲薄,这道题的确很难。 “那你为什么读一遍题就解出来了?” 少年支着下巴,认真琢磨半晌:“这个问题倒是难倒我了。” “……” 你这家伙。 范莳雨总算明白明远的学生在补习班里都能斗得你死我活,一提起夏澍都一副看破红尘的平静,她心想那大概不是平静,是麻木,是无望后的妥协。任谁跟这种天才一样的人同一个班,最后都会被他碾压得毫无反手之力。 而且这人偏偏乖顺温柔,干净剔透,自己内心那点酸溜溜的小心思都变得丑恶起来。 算了,人家可是明远第一,已经不是普通人类了。 小姑娘用这个头衔逐渐安慰了自己。 在夏澍的帮助下,范莳雨对数学好像开窍了一些,他讲题的时候会将思路也灌输给她,并且完全实行鼓励式教育,于是在他一口一个‘小雨真厉害’、‘嗯,接近正确答案了,不错!’、‘小雨,其实你对数学很有悟性’的夸奖下,范莳雨已经全然忘却自己70分的期末成绩,俨然成为昭立高中冉冉升起的数学新星。 月考前,她又老老实实地把夏澍送她的数学笔记翻了几遍,最后忐忑不安地上了考场。 所有的科目都在一天内考完,考完直接放学。范莳雨的考场离大门比较近,这次轮到她在校门口等刘茗月。 等了几分钟,便看到刘茗月脚步沉重地朝她走了过来。 “小雨……你快告诉我你数学考得咋样?”刘茗月一脸菜色:“还有,选择题最后三道都是c,对吗?” “我觉得还行,暑假补了一个月应该挺有效果。选择题有两道我本来想改c,但最后没改,我写的是cba。” “cba?怎可能呢,倒数第二题我算了好几遍解集只能算出来一个-3,题目里就只有c的选项带-3,怎么可能是b?” “你是不是看错题干了?”范莳雨沉痛地看了眼好友:“题干上是大于号。” “……” “……” “卧槽我完了!5分啊啊啊啊……” 范莳雨还记得短信告诉自己千万要仔细审题,尤其是最后两道题不能选c。刘茗月现在哭还为时尚早,因为她至少丢了10分。 但她不能告诉好友这一残酷事实,只能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咱们好歹补了一个暑假的课,应该能有进步。” 刘茗月唉声叹气:“希望吧,希望能有。不然老刘怕是要当场心脏病发作了。” 考完试才四点半,回到家里的时候,老范和朱女士都还没下班,范莳雨点了个肯德基外卖,边看电视边啃炸鸡。 朱女士今天见客户,全程手机静音,无暇顾及她的月考。老范下午坐门诊,稍微空闲一点,在家庭群里问她考得如何。 【范10雨:我觉得还行!有几道题在补习班做过类似的,这次都写出来了。】 【英俊男神老范同志:喔唷,晚上给囡囡做虎虾加餐!还想吃什么?】 【范10雨:我还想吃光明楼的糖醋小排,你下班看看排队人多不多?不多的话帮我带一份,人多就算了。】 【英俊男神老范同志:好。别的呢?】 【范10雨:已经够啦老范同志,我这成绩还没出来呢,万一没进步可怎么办?】 【英俊男神老范同志:没进步你也是我小囡,只要你努力了,不用拘泥于最终的分数。】 范莳雨心头暖暖的,一口气发了一连串亲亲的表情包,把老范哄得晕头转向。 刚关掉家庭群,一条新消息安静地躺在下方。是夏澍发来的,也是问她考得如何。 范莳雨说还不错,数学应该会有进步。 夏澍给她回了一个加油的emoji,看起来傻乎乎的。范莳雨乐了,给他回了一个更傻的小狗转圈咬尾巴。 少年看着屏幕上跟自己尾巴较劲的小傻狗,忍不住停下沙沙的笔尖,勾起唇角。 心情这么好,看来确实考得不错。 他放心地松了口气,把手机关机,塞回抽屉里。 …… 月考分数在一周后公布,正好是国庆假期前一天。 范莳雨非常紧张,演唱会在10月1号,就在明天,待会儿即将公布的成绩单就要决定,她明天是哭是笑,是终身难忘还是悔恨莫及。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老亮拿着一张密密麻麻的a4纸走了进来,大家瞬间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老亮拿起教桌上的胶水,往那张纸背后胡乱一涂,然后“啪”地贴在公告栏上。 班里寂静无声,紧张得落针可闻,老亮一句话也没多说,贴好后就风轻云淡地离开了。 “成绩出来了!” 第一排的同学嚷嚷着,从课桌上一跃而下,冲到了公告栏前。教室顿时炸开锅,不一会儿公告栏前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第38章 刘茗月走到她座位前,问她要不要去看成绩。 其实智能班级小程序上也能看,但是成绩单上能看到别人的成绩,所以很多人冲着这个才去围观。范莳雨紧张得快吐了,摇摇头:“我不敢看我自己的,你帮我看下数学分数就行。” “行,那我帮你看一眼。” 刘茗月已经破罐子破摔,前几天老刘有跟她大吵了一架,说对她整个人都失望透顶,不仅仅是她的学习分数,现在已经开始对她人品失望、学习态度失望、三观失望,所以她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次就算数学考个位数都无所谓。 她灵活地挤进人群之中,钻到了最前面,从下往上开始找两个人的名字。 这边,范莳雨心跳如雷,趴在桌子上看不进去书,也写不了题。 她有种预感,这次数学分数或许还不错,大概率能上85。毕竟暑假辛辛苦苦补了一个月的课,又有夏澍这种大神助力,提几分还是相当容易的。 但是……万一不行呢? 万一真的没上85,去不成演唱会呢? 小姑娘忍不住看了眼公告栏,刘茗月扒在成绩单上,像一只壁虎,不知在看她的分数还是自己的。这种一颗心脏悬在半空感觉真不好受,范莳雨觉得自己天生不是一个赌徒。 “卧槽卧槽卧槽!” 一分钟后,面前刮起一阵小旋风,刘茗月一个箭步滑到她座位旁,本就又大又亮的眼睛瞪成铜铃。 “考得怎么样?”范莳雨紧张兮兮地问。 “你是问我还是问你自己?” 范莳雨噎了一下:“先问你。” “考砸了,年级300多名,数学不及格,总分班级垫底。” 小姑娘心情一沉:“那我呢?” 刘茗月顿了顿,弯下腰,在她耳边说了个数字。 “80?”范莳雨闷声道:“你是说我的数学成绩吗?真的只有80?” “不,是你的年级排名。” 好朋友伸出铁爪,往她薄薄的肩膀上一抓,力大如牛地摇晃起来。 “你考了年级第80名啊范小雨!你的数学考了88!你这家伙怎么偷偷进步啊啊啊啊啊我崩溃了……” 少女被她晃得头晕目眩,耳畔边的声音也如梦似幻,刘茗月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膜,甚至班级的吵闹声、窗外小鸟的叽叽喳喳声全都消失不见了。 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分数比她预料中的好一百倍,好到她下意识以为是假的,这个排名,这个数学分数,怎么可能是她?她高一下半学期为了演唱会拼死拼活地学习,也没考到年级前一百。 心脏猛猛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几乎要从她嘴里呕出来。好一会儿,刘茗月才放开她,范莳雨的刘海乱糟糟地翘在头顶,看起来像是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 她把脸颊旁的刘海别到耳后,声音发颤:“演唱会门票不能转给你了。” 刘茗月龇牙咧嘴。 “但放学后可以请你吃炸串,不用客气,随便点。” 第24章 放学后,炸串店的生意就好了起来,香酥鸡柳和大鸡排的香味飘得老远,俩小姑娘刚一坐下就馋得眼冒绿光。 不一会儿,一盘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炸串端了上来。里头荤素搭配,有炸包菜、炸青椒还有范莳雨爱吃的炸茄子、刘茗月爱吃的炸豇豆,以及每人一份的大片炸里脊,上面涂了厚厚的甜面酱,撒了一点薄薄的辣椒粉。 这种炸串趁热吃最香,俩人二话不说先把最爱吃的塞肚子里,才满足地开口:“真不错。” “好吃。” 刘茗月叹了口气:“日子就得这样过。幸亏那些住校的晚上能溜出来吃,要是一天三顿吃学校食堂,我真的宁愿饿死。” “你有没有觉得食堂越来愈难吃了?”范莳雨嚼着油汪汪的茄盒:“我中午吃了一份青笋炒肉,全是青笋,没有肉。” “就离谱,上学期还有鸡腿吃呢,这学期全是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昭立成和尚庙了。” “不是说有家长去闹了吗?” “没用,我们吃得还是跟猪食似的。好多人中午宁愿不吃饭都不吃猪食。” 高中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饭不吃,下午就饿得慌。范莳雨虽然觉得食堂难吃,但是每次还是吃得饱饱的,晚上回家老范和朱女士再给她开开小灶。 刘茗月也会在路上买点外卖。虽然老刘这个人控制欲强了点,零花钱上从没亏待过她,她想吃啥就买啥,反正他也没时间给她烧饭。 听到刘茗月这么说,范莳雨突然想起个事儿。下午成绩出来后,她课间去厕所,遇到了隔壁二班的同学。那个女同学和范莳雨关系还不错,俩人索性就一起去厕所。 “对了小雨,你成绩咋样?能去看演唱会吗?”女同学顺口问。 范莳雨点点头:“还行,年级第80,你呢?” “我也还行,这次进前五十了。”女同学顿了顿,看了眼四周,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们班第一是谁吗?” “陶伊?” 女同学摇摇头。 “她这次滑铁卢了,才考了70多名,小三门太拉胯,我们班主任都觉得是卷子改错了。结果拿到她的卷子一看,物理背面一个字都没写。” 范莳雨惊讶地瞪圆眼睛:“啊?为啥?” “她连续两天都没怎么吃饭,考试的时候低血糖犯了。唉……她家的条件好像不太好,生活费不太够呗。但也不能不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啊……” 回过神来,刘茗月已经拿走了最后一串炸淀粉肠,吃得欢天喜地:“不过我前几天上秤,发现确实胖了几斤,从明天起咱俩一起减肥吧,中午少吃点。” 范莳雨摇摇头:“我不吃饱一天都难受,不如多运动运动。我打算这几天去跳舞,你要一起吗?” 刘茗月坚决不要,她四肢不协调,广播体操都学得像猴子捞月、猴子爬树、猴子打太极,跳舞这么高端的运动此生注定与她无缘。 “不过你也不用减肥,你已经很瘦了小雨。你现在多少斤?” “最近没称,可能90出头?” “卧槽啊,我比你胖了15斤!这对吗?” 刘茗月气得又加了两串炸豇豆。 两个人就这样边吃边胡扯,第二天放假也不用上课,心情大好,什么月考什么成绩什么升学率统统丢到脑后,吃到黄昏将散,夜幕降临,才依依不舍地在地铁站分别。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演唱会是下午19点开始,范莳雨早上七点钟就起床,洗澡洗头敷面膜,然后开始跟着小红书上找得演唱会妆容认真化妆。 因为之前不确定能不能去,她也没提前选好衣服。于是化完妆之后,她又对着衣柜纠结了半天,足足挑了两个小时也没敲定到底穿什么。 最后还是求助朱女士,朱女士根据她画的冰透蓝烟熏眼妆,选了件露肤度稍高的挂脖吊带,吊带是宝石蓝色的,脖子处还有一朵珍珠花作装饰,穿起来很小家碧玉。 下面她搭配了一条白色的花苞裙,露出笔直纤长的两条腿。她在朱女士面前站定,转了个圈,笑盈盈问:“好看吗?” 朱女士点点头:“好看,就是有点成熟,感觉不像十六岁的女孩子,像大学生。” “嘿嘿,我马上也要读大学了呀。” 朱女士顿了顿,半晌,感叹了一句:“也是。” 时间过得真快。 演唱会的场馆在申城体育场,这里离他们家小区很近,大概只有五六公里,范莳雨索性打车过去。临走前,老范问她几点结束,要是太晚了,他开车去接她。 范莳雨说后面还有歌迷聚餐,估计要玩到十二点多。老范就让她带好充电宝,到时候夜深了,有任何事情随时给他们打电话。 末了,又啰嗦了一句:“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小姑娘的心已经飞到九霄云外,欢快地应了声“知道啦”,便像只花蝴蝶一样飞到了外面,关上了大门。 不一会儿,车子便到了申城体育馆,差不多才四点半。 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歌迷,很多人在发物料。pluton的粉丝里大部分都是女粉,因此现场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很多人像范莳雨一样穿着组合的蓝色应援色,远远望去,像一颗颗蓝水滴。 她兴奋极了,从车上下来后,唇角的弧度一直都没有下来过。 本来都已经说服自己了,就算数学没考好,看不成演唱会也没什么。但现在就是觉得幸好来了,现场的气氛完全不是直播视频能比拟的。 小姑娘不怕生,又嘴甜,很快便换到了不少物料。后援会的小姐姐看到她长得漂亮,还送她一个后援会制作的帆布包,上面印着pluton所有成员的二次元q版形象,特别可爱。范莳雨高兴极了,忍不住拿着手机‘咔咔’自拍了好几张。 “对了,前面有官方的拍照打卡点,有专业摄影,还能拍拍立得,”后援会的人见她长得漂亮,又喜欢拍照,便给她伸手指了个方向:“喏,就在那个毛绒吉祥物前面。” 第39章 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小花猫人偶,正在拿着plut on的海报和一群粉丝合影。这只小猫是这次演唱会赞助商的吉祥物,外表毛茸茸的非常可爱,已经有不少粉丝在那边排队。 范莳雨连忙跑过去,站在队伍最后。 “天气炎热,辛苦大家久等了!请有合影需求的粉丝自觉维护现场秩序,排成一队,依次合影,谢谢配合!” 工作人员裤腰上挂着喇叭,在队伍附近来回走动。粉丝们都很自觉,乖乖排成长龙。范莳雨探出脑袋数了数,前面还有十几个妹子,每个人合影时间差不多两三分钟,至少得等半个小时。 虽然入了秋,但秋老虎依旧肆虐,这几天气温还挺高。范莳雨等了十几分钟后,头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伸手扇着风。身边的几个粉丝开始嘀嘀咕咕地抱怨。 “还要等多久呀,我的妆好像都花了。” “我也是,你看看我的眼线还在吗?” “在的在的,我的呢?” “也在。妈呀,都十月份了,咋还那么热……”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一阵骚动。 有人发出一声惊叫,排在她前面的人群顿时四散开来,像是摔在地上的爆米花。范莳雨下意识看过去,便看到那个白色的人偶摔倒在地,圆滚滚的脑袋与身体分离,骨碌碌滚了老远。 “怎么了?” “好像是中暑了……” “天呐,还是个女孩子!好辛苦啊!” 一群工作人员涌了上去,将玩偶服里的人抬了出来。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已经被大面积的汗水渗透,前胸后背都是一大片汗渍,双手无力地下垂。 “叫救护车了吗?” “喊了喊了,马上到。” “小方,她是谁啊?谁安排的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啊哥,老李在网上找的人。” “登记她家里人电话了吗?” “没……就是来兼职的,我们这些都没问,对不起张哥,当初也没想到会出事儿……” 现场瞬间炸开了锅,人潮如浪翻涌。范莳雨冷不防被人搡了一把,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却在人缝里瞥见那个倒地的身影—— 白皙的鹅蛋脸此时满是汗珠,皮肤像是蒸熟的虾子一样红,秀气的眉尖拧成死结,浑身都透着难受劲儿。 在范莳雨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一朵清冷的高岭之花,独来独往,成绩优异,一头黑长直如同瀑布一样垂在腰际。 怎么会这样? 范莳雨深吸一口气,冲进人群中,对着工作人员道:“我认识她,她跟我是一个学校的。” 满头大汗工作人员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问:“她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她家里人电话吗?待会救护车来了,最好有人跟着。” “她叫陶伊,家里人的电话我没有……”顿了顿,小姑娘突然掏出手机:“稍等,或许我能问到。” …… 几秒钟后,微信电话接通。 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小雨,怎么了?” 一听到夏澍的声音,范莳雨就觉得莫名的冷静。她把现场情况和他大致说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她父母的联系方式吗?到了医院,得有家里人跟着。” “我不知道,不过店长应该有,我这就和店长联系一下。”他温声安抚:“你先站到阴凉里去,别担心,交给我。” 范莳雨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便利店入职的时候让他们填过个人信息,上面有家庭联络人,以备不时之需。夏澍很快联系上店长,拜托她去和陶伊的家人说一声。 【夏澍:小雨,她的妈妈已经知道了,现在正打算过去,你们叫的是哪家医院的救护车?】 【范10雨:第七人民医院,离这边最近,就两公里。我先上救护车跟着去医院了。】 【夏澍:好,陶伊妈妈那边过去可能还要一个小时,你在医院稍等一下。】 【范10雨:好的。】 太阳依旧毒辣,明晃晃地照在地上,炙烤得柏油路发出刺鼻的土腥味。 救护车还没来的时候,范莳雨曾经犹豫过,要不要跟着一起上车。 演唱会七点钟开始,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如果跟了过去,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像是负责人模样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妹妹,你是她同学吧?我看这里就你认识她,保险起见你最好一起过去。” 范莳雨问:“过去得多久?” “这个不好说,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可能会耽误你看演唱会。”工作人员看着她一身精心打扮,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我们都希望她没有事。”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低头看了眼被抬到遮阳伞下的少女。她秀眉锦簇,脸蛋和嘴唇都红得不同寻常。一旁的粉丝好心地递来风油精,正帮她擦在太阳穴上。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拿起手机就偷偷摸摸地对准看到昏迷不醒的陶伊。范莳雨顿时怒火从烧,走过去挡在陶伊面前:“干嘛呢,不许拍!” 中年男子被她吓了一跳,拿着手机的手抖了抖,嘴硬:“我自拍呢,你别冤枉人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心虚地放下手机,眼睛不住地往陶伊身上瞟。一旁的粉丝见状,也都围了过来,站在范莳雨旁边,把那个人的镜头和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神经病。” 中年男人没得逞,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句,扭头走开了。 见那人走远,范莳雨才松口气。一旁的粉丝安慰道:“他没拍到,我就站在他旁边,看到他刚打开摄像头你就发现了,姐妹你反应速度真快!” “对,幸好有你,不然你朋友肯定要被拍了。真没素质。” 他们算是朋友了吗? 自己之前也不是没有主动靠近她,可是她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任谁热脸贴冷屁股都不好受。 可是现在,在这个诺大的体育场里,也只有自己认识她了。 出门在外靠朋友,朱女士说过。 她现在就是陶伊的朋友了。 范莳雨看了眼场馆,眼神恋恋不舍,却仍是大步朝工作人员走去。 “待会儿救护车来了,我陪她去医院吧。”范莳雨道:“演唱会错过就错过了,总不能丢她一个人。” …… 救护车是七院派来的,路程也就五六公里,很快车子就到了。范莳雨跟着上了车,一起前往医院。 到了医院就送去了急诊,最后结果就是中暑,得挂两大袋盐水,医生开出了付费单,递给了范莳雨。 陶伊的妈妈还没赶过来,赞助商的工作人员说兼职临时工跟他们无关,极力撇清关系。最后陶伊身边还真的只有范莳雨。 小姑娘拿着单子去给她缴费、拿药,在医院一通跑上跑下,才顺利给她挂上点滴。看着病床上神色憔悴的少女,范莳雨心情复杂。 陶伊是他们学校公认的校花,本来就美得富有攻击性,性格又清冷,很多人都说她拽上天,偷偷在背后说她坏话。而她好像也从未在意过人缘,放学也好,下课去厕所也好,她总是一个人。 可是这样的人,如今憔悴地躺在病床上,手腕细得连针都扎不进去。 护士捏着针头试了三次才成功,直叹气:“你们小姑娘可不能再减肥了,一个个都这么瘦,我都担心营养不良。” 范莳雨想起昨天听说她晕倒的事,心里更不是滋味。 为了拿夜间补贴值夜班、省饭钱饿到低血糖,又在大热天里穿人偶服中暑……她想说再想挣钱,身体还是第一位的,可是她又说不出口,因为她看到了陶伊的手指头,不像他们那样嫩嫩白白的,很粗糙,有很多茧,一看就是干了很多活的手。 想说的话很多,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快点好起来吧,陶伊。 …… 陶伊的妈妈是半小时后赶到的。 陶伊躺在床上,刚刚有点意识的时候,范莳雨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问她是不是想喝水。就在何时,病房大门被人匆匆推开,进来一个腿脚蹒跚的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朴素,头发稀少,用皮筋绑在脑后,隐隐能看到几根银丝。她一进来立刻就往病床上看去,眼圈通红。 “桃桃,你这是咋回事呀?”她凑到床前,心疼地看 着自己的女儿:“你不是说你去图书馆学习了吗,怎么就中暑了?难不难受啊?” 陶伊的眼睛动了动,想说话却张不开口,喉咙里像吞了刀子。范莳雨只好开口解释:“阿姨,她才刚醒,还难受着呢,您稍后再问她吧。” 陶伊妈妈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范莳雨,面带感激地道谢:“你是桃桃的朋友吧?谢谢你送我们桃桃去医院,我这过来一个小时,没有你可就耽误事儿了。” 陶伊的视线也看了过来,虽然说不出话,目光却很复杂。她不想揽功,连忙摇摇头,说现场的热心人很多,她和陶伊恰好是同学,举手之劳没什么的…… 第40章 最后,陶艺的妈妈留了下来照看,并把范莳雨的垫款也还给了她。小姑娘背着塞着应援棒的包从病房里出来,抬头看了眼走廊里的天空。 窗外已经是一片浅薄的夜色,淡蓝色的天幕上挂着银白色的月亮,像一抹惨淡的笑容。 七点十五分,演唱会已经开始了。 她就这样错过了期待已久的演唱会。 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一张票两千块,她还抢到了内场前排,说不定都能和pluton互动。为了今天她特地学了应援色的烟熏妆,穿着和妈妈一起挑的漂亮衣服。 可是一切都打了水漂。 小姑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在医院里慢慢吞吞地走着。 医院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很熟悉,小时候朱女士事业心蓬勃,全世界都到处出差,经常不顾家。范莳雨那时候还是小小一只,老范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把她带到医院里来。 医院里的护士姐姐很年轻,闲下来的时候就跟她玩,给她带奶糖和杨梅吃。那时候范莳雨已经习惯了医院的味道,那些护士姐姐身上还有老范的白大褂上面都有,闻着令人感到安心。 算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自己要真丢下陶伊不管,肯定要受到良心谴责,朱女士也会批评她的。朱女士经常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的良心没了就不堪为人。能花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pluton肯定还会再来办演唱会的,到时候自己再抢票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和刘茗月一起看呢。 自我疏导完毕,小姑娘舒了口气,抬起头迈开步子往前走。结果面前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匆匆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看清来人后,范莳雨惊讶地停下脚步:“夏澍?” 少年闻声,步伐微顿,而后又变成一路小跑,来到她面前。 他好像走得很急,气息有些紊乱,胸脯微微起伏着。范莳雨以为他担心陶伊,连忙道:“陶伊已经好多了,她妈妈在……” “你还好吗?” 少女微微一怔:“什么?” 夏澍已经上下把她打量了一圈,放心地松了口气:“我来得有点晚了,抱歉。” 范莳雨简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事呀,是陶伊中暑了。你是不是记错啦?跑得那么急……” “没有记错。”他轻轻挽起唇角,漆黑的眸子像是山涧清泉,倒映着她的身影:“我知道你没中暑,但你一个人在医院,我怕你照顾不来,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吗。” “嗯。现在看到你没事就好。” “害。你也太小瞧我了,这些缴费流程老范都教过我的,有啥照顾不来的,小事一桩。”范莳雨心头微微颤抖着,鼻子也有点酸,努力地保持声音平静:“不用担心我。” 夏澍点点头,声音含笑:“小雨,你做得很棒。” 完了。 小姑娘的忍耐力突然绷了弦,刚刚疏导好的心情一下子又被委屈淹没。她就是不能哄,一哄就矫情,本来没多大点事儿,被人一哄就非得掉几滴泪珠子不可。 但她现在在医院,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又当着夏澍的面……不行,一定要忍住。 她抬手抓住少年的胳膊,一句话也没说,拽着他便往外面走去。 …… 夜晚终于降临,人间车水马龙,天上繁星点点。 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装点着枯燥的夜色,这座城市在夜晚更是惊人的繁华。 医院外面就是地铁站,两个人出来后便闷声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一路上范莳雨没有吭声,夏澍也没说话,只是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似的。 过了会儿,范莳雨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夏澍。” “嗯?” “现在几点了?” “七点半。” 好吧,已经错过半小时了。 演出本来只有两个小时的,现在已经错过四分之一。不知道她最期待的那首歌唱了没有。 她垂着目光,看着地上的人行道地板砖,错综复杂的花纹让她感到眼花缭乱。走着走着,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只电线杆,她还没反应过来,夏澍便伸出手,将她往身边扯了扯:“当心。” 范莳雨今天穿的是挂脖的吊带,整条胳膊都露在外面,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少年温热的掌心。夏澍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就松开手,目光看向一旁。 清风吹来,送来一波淡淡的香气。范莳雨抬头看了眼四周,原来是地铁站旁中了一颗桂花树。她快步走近,站在树下抬头,便看到那墨绿色的树冠中点缀了米粒般嫩黄的花朵,好像被敲碎的星子。 秋天已经到了,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夏天原来真的要结束了。 “现在过去,差不多八点钟能到。”身侧传来少年清澈的声音:“还能赶上一半。” 小姑娘看着树叶,声音沉闷:“最后入场时间是7点四十五,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在室外听。” 范莳雨终于扭头,看着他。那双圆圆的杏核一样的眼睛湿润又明亮,藏着几分不甘心和委屈。 “夏澍。” “嗯?” “其实我很期待今天来着,我努力补课、复习你的笔记,就是为了能考出好分数,来看演唱会,我甚至还动了我的小金库,十几年来我都一份没花过的小金库,可是……” 声音哽了一下,她感到羞恼,于是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算了,我在说什么呢,一场演唱会而已,搞得好像这辈子只有一次一样。” 夏澍轻轻叹了口气,往前凑了半步,抬起手,帮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她的刘海卷得特别漂亮,弧度特别完美。今天她整个人都精致极了,像一枚甜甜的蓝莓奶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 淡淡的茶香传来,范莳雨依恋般地吸了一口,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少年身体微微一僵。 下一秒,她低下头,沉默不语地将脑袋凑了过去,顶住了他的掌心。 夏澍的胸膛起伏了一瞬,而后又松懈下来。他张开手指,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雨,重来一次,你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小姑娘“嗯”了一声。 “那就没关系,因为遗憾总比自责好过。”他轻声道。 遗憾是一根绣花针,在心头戳一个小洞,痛苦如同蚂蚁啃咬,密密麻麻,但时间一久总会痊愈。 但是自责不会,自责会贯穿一个人悲惨的一生。他所有活着的时候,呼吸的时候,都会被自责一刀一刀地凌迟着,这些伤口不会痊愈也不会被遗忘,时时刻刻都提醒着都是你的错,他们为了给你过生日才在下雨天开车出去的…… 身旁的人突然动了动脑袋,毛绒绒的头发蹭过他的掌心,轻轻的,软软的。夏澍不知道她在干嘛,直到她慢慢红了脸颊,才发现她是在用脑袋蹭他的手。 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他,等他有所察觉,又迅速看向地面。 像小狗一样。 委屈的、需要补偿的小狗。 少年无奈地轻笑 ,伸手配合她揉了揉,她立刻闭上眼睛,将细碎泪花碾碎在眼角,任由其打湿了浓密短翘的睫毛。 “今天的演唱会一定很燃很好听,”范莳雨轻轻开口,声音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幼鸟,止不住地颤抖着:“可我更希望陶伊能快点好起来,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 第25章 再次回到申城体育馆,已经是晚上八点。 出乎意料,演唱会明明都开始了,体育馆外面还是人潮汹涌,不少粉丝没有买到票,也久久不愿离去,索性举着应援棒跟随着场馆里的音乐合唱,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蓝莹莹的星海。 范莳雨拉着夏澍走了一圈,找了离人群稍微远点的地方坐下。 场馆内气氛正浓,场外也不甘示弱,乐队演唱的声音在辽阔的馆内回荡,馆外的粉丝也一同应援呐喊。主唱似乎很感动,用蹩脚的中文大声喊道:“场外的粉丝,你们还在吗?” 于是包括范莳雨在内的粉丝齐心协力,震耳欲聋地喊了句:“在!” “今天申城很热,谢谢你们依旧赶来现场支持我们,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不管是在场内,还是场外的粉丝们,我只想对你们说一句话:我爱你们!” 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欢呼,场内外的粉丝们的情绪被推至最高点,爆发的声浪变成了一场巨大的海啸,在体育馆的上空咆哮者,翻涌着。 范莳雨的眼睛亮晶晶,一眨不眨地盯着场馆,心脏跳动得像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幸福得好像要喘不过气了。 可放眼望去,场外的粉丝们都和她一样,甚至有的人已经感动得开始抹眼泪。 她才想起身边人,扭过头,眼泪闪闪地看着夏澍:“夏澍,我好开心。” 第41章 刚才在地铁站委屈巴巴的人是她,现在眉飞色舞的人也是她。这个小姑娘快乐和悲伤都来势汹汹,像夏季的暴雨,噼里啪啦下一通就结束了。 结束了,雨过天晴,风和雨霁。 少年忍俊不禁:“幸好来了。” 她用力点点头。 其实她在地铁上的时候已经安慰好自己了,再加上夏澍摸了摸她的头,她已经非常满足。下了地铁,一路过来,心态十平八稳。 人生就是重在体验嘛!遗憾也是体验的一部分。 结果体验下来,感觉还不错!这算是意外之喜。 很快,乐队开始演出,场内外的欢呼声逐渐消散。大家都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天空,等待着前奏飘过来。 一秒钟后,俏皮而又舒缓的音乐响起。小姑娘欢呼一声:“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soi’mlisteningfortheweathertopredictthecomingday 我听天气预报,希望预测来日的天气。 leaveallthoughtofexpectationtotheweatherman 把一切希望寄于天气预报员 noitdoesn’treallymatterwhatitishehastosay 事实上他说什么都无所谓 ‘causetomorrowskeeponblowinginfromsomewhere 因为明天总会到来……」 夏澍坐在夜风中,背后是一棵清秀挺拔的黄杨木。 树叶窸窸窣窣在风中低语,范莳雨凝望着远方,丝毫没有察觉。 她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之中,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摇晃,和远处的人群一起挥舞着手中的应援棒。 「sunlightsendsyouonyourway 阳光会送你上路 andthoserestlessthoughtsthatclingtoyesterday 而那些令你不安的思绪,都会随昨日逝去 neverbeafraidofchange 不要害怕改变 i'llcallyouonthephone 我会给你来电 ihatetoleaveyouonyourown 不会抛下你独自一人……」*注 主唱的声音低沉沙哑,范莳雨的声音甜美温柔,她一定把这首歌听了很多很多遍,所以每句歌词她都记得,旋律也烂熟于心,于是两种声音碰撞在一起,像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得少年心房酥酥麻麻地震动。 轻松欢快的音乐伴奏中,她说,不会抛下你独自一人。 黄杨木簌簌应和,天上的月亮静静听着。 她身侧的少年听着那细细的哼唱,闭上眼睛,任由夜风穿过他耳畔发梢,将一颗沉静的心扰出一圈圈涟漪,那涟漪欢笑着,无畏地扩散着,最终消失在心脏的边缘处。 此时的宇宙也不过那一颗心大小,坐着她,她的身边坐着他,一棵树,两个人,此生难忘的夜晚。 …… 九点钟,演唱会结束,躁动了一整晚的体育馆终于逐渐归于平静。 馆内的粉丝们叽叽喳喳地开始离场,外面的粉丝们还不舍得离去,现场依旧人山人海。 范莳雨的妆容和衣服也没浪费,在场馆外面拍了很多照片,拍得心满意足,正打算回去时,一个同样拿着应援棒的粉丝突然冲她挥了挥手。 “那个,我刚才就看到你和你男朋友在那边坐着,你们是不是也没用买到票呀?” 粉丝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还有点脸熟。范莳雨道:“我来晚了,没进去。” 小粉丝一脸遗憾:“天呐,怎么会这样。” 说罢,又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下午跟救护车一起离开的那个小姐姐呀?我刚看你脸熟,不好意思直接问……” 范莳雨惊讶道:“我是,你怎么知道?” “害,当时你冲出去挡镜头,我跟我另外两个朋友后面也过去帮忙了。” 原来是那时候帮她说话的小姑娘。范莳雨顿时心头一暖:“那时候多亏有你们帮忙,不然我一个人还真吓不走他。” 小粉丝摆摆手:“别客气,出门在外互相帮助,这都是应该的。说到这个,我有个消息跟你透露一下。我其实是后援会的人。刚才经纪公司联系了会长,说留了一批物料给现场还没走的粉丝,因为今天大家太热情,他们也很感动。” 听到发物料,范莳雨眼睛一亮:“真的?在哪里呀?” 小粉丝道:“在e号门那里。现在我们还没发通知,估计人不多,你赶紧去排队吧。” e号门就在附近,范莳雨赶紧和夏澍赶过去。闷头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自己手里只有一根应援棒,包包不见了。 她扭头看了一圈,没看到,正打算回去找,身后小粉丝笑到:“你是在找包吗?你男朋友一直帮你拿着呢!” 范莳雨扭头一看,果然夏澍手里正提着她的小背包。白色的小双肩包在他手里显得更迷你了,像只小水壶。 看到包还在,小姑娘松了口气,她一激动就爱丢三落四,幸好夏澍比她心细,连忙接过来,把应援棒也塞进去,背好。 “她好像有些误会了。” 夏澍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轻,少女兴奋当头,好像没有听见。夜色很浓,他的脸颊因为那句话染上薄红,她好像也没看见。 很快便到了e出口。 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粉丝,后援会的人临危受命,匆忙借了张长条桌,把工作室给的周边摆在上面,琳琅满目一桌子。 范莳雨到的时候,刚好有粉丝在问这些物料怎么拿,后援会的人道:“把超话等级给我看一下,确定是粉丝后,去找左手边的人抽奖。” “竟然还要抽奖,怎么办,我手气不太好。”小姑娘有些忧郁。 夏澍问她想要什么?小姑娘翘起脚尖,看了一圈,跟他指了指字母手链。 “我想要那个手链,感觉挺百搭的。”她又扫了一眼,默默凑近他,低声道:“其实那个签字t恤也不错,是主唱在伦敦演唱会穿过的。” “那应该很多人想要t恤?” “是呀,t恤肯定是一等奖,抽不到的。能拿到手链就好啦。”她乐呵呵地挽起唇角:“老范常说,知足常乐。” 拍了一小会儿,很快就轮到她。抽奖方式很简单,就是从一个只箱子里拿纸条,纸条上写着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范莳雨没敢自己来,让夏澍帮忙抽的。 “其实我手气也不太好。”少年叹了口气:“请问那条手链是几等奖?” 抱着抽奖盒的小姐姐红着脸,对夏澍道:“那个是三等奖,中奖率挺高的。” 没一会儿,夏澍摸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范莳雨紧张地凑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拆纸条,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胳膊,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洒在他的手臂上。 到了最后一步,少年被她盯出了压力,轻轻叹了口气:“你要自己来吗?” 范莳雨摇摇头,突然身子一转,索性背对他:“你先看吧,然后再告诉我。” “行吧。” 夏澍展开了那张纸条。 夜风轻轻吹过,吹起少年乌黑细碎的额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慢慢染上一抹笑意。这一幕少女并未察觉,她只顾着攥紧衣角,满心期待地等着他揭晓答案。 不一会儿,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范莳雨一颤,转身看到少年将纸条举在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帮你抽到了一等奖。” 皱皱巴巴的纸条上,“一等奖”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她愣了一秒,然后短促地惊叫一声,整个人一下子跳进了夏澍怀里。 少年的心跳瞬间失序,“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腔,连呼吸都差点忘了。怀里的小人捏着拳头,像是敲小鼓似的锤着他的后背,开心地笑个不停。 他忍不住弯起唇角,想压抑住涌上来的满足感却压抑不住,干脆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 “你好棒呀夏澍!你好厉害呀!天下最最最最厉害!” “今天可能是发挥超常……” 小姑娘哪儿听得到他解释,一身兴奋劲儿还没过,脑袋往他怀里滚了滚,又使劲蹭了蹭,像一株快活的风滚草。身旁有人在笑,但范莳雨并不在乎,她抽到了一等奖,让他们羡慕去吧。 好一会儿,她才把自己从少年怀里拔出来,头发乱蓬蓬的,脸蛋红扑扑的。 夏澍有种变成猫被狠狠吸了一通的错觉。 “哪里兑奖呀?” “就在右手边。” 小姑娘“蹭蹭蹭”跑过去,不一会儿,拿着那件白t“蹭蹭蹭”跑回来,脸蛋红红,眼睛亮亮,像一只多汁甜美的热带果子。 “夏澍!” “怎么啦?”少年还没缓过来,耳尖通红,声音也有些沙哑。范莳雨毫无察觉,伸手把体恤翻了个面,展示给他看。 “是签名t恤。”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是带签名的t恤……夏澍……呜呜呜我幸福的好像要死了呜呜呜……” 夏澍“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怎么会这么可爱?委屈会撇嘴,开心会跳到人身上,太幸福了会落泪,喜怒哀乐都有着浓郁的色彩,也丝毫不介意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别人看。 第42章 靠近她,自己好像也幸福了一点。 至少在此时此刻,夏澍心想,他感受到了幸福。 他也一样,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 国庆假结束后,学生们又回来上学,继续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 范莳雨因为拿到了乐队的签字t恤,在刘茗月面前炫耀了好几天,刘茗月嫉妒的双眼猩红,放学后就去地铁站附近买彩票,扬言要中个500万找回场子。范莳雨说这是夏澍给她抽中的,她也很无辜。 刘茗月目露凶光:“那你把夏澍借我用下。” 范莳雨:“你要干嘛?” “我要把他的囚禁起来每天帮我刮彩票,不中奖就拿小鞭子抽他。” “……” 自从那晚的户外演唱会后,范莳雨和夏澍一个假期都没再见面。没有别的原因,明远只放三天假。第一天他陪了自己,第二天、第三天得赶作业了,回去后他们立刻开始疯狂考试,明远的学生被折磨得叫苦不迭。 当然,他状态倒是蛮好,发来的打卡签到照依旧玉树临风。范莳雨看着看着,突然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范10雨:真好看呐我们小树,我都想卖给明远的女生赚钱了。】 【夏澍:……】 【夏澍:她们估计对我的笔记更感兴趣。】 说的也是。 其实这次她数学进步,也有那本笔记的功劳,范莳雨本想在国庆节找个机会请他吃个饭,结果根本没有时间。便当还是要继续给他带的,小姑娘心想,自己投喂了一个暑假,他现在看起来确实结实了很多,说明投喂有效。 当初投喂的理由是街道要办厨艺大赛,一开始说是秋季,现在到了十月她又说延期。夏澍也没戳破,只是每个周日都雷打不动地喊她出来,帮她补课。 除了数学以外,这位的语文和英语也都不错。范莳雨跟他一起学习一开始也会心态失衡,现在已经坦然自若,难题一遍不会就两遍,两遍不会她就躺平,夏澍每次都得温声细语地哄着她重新振作,再来一次。 她也不算笨,难题被他细心地拆开讲个两三次,基本上就懂了。 时间就这么到了10月底,某天临放学的时候,班主任老亮给每个人发了一张a4纸,说是要家长签好字带回来。 范莳雨拿到后一看,上面赫然列着一行醒目黑体字——【昭立中学xx级高二学农社会实践活动告知书】 “这个告知书下面是回执,如果家长同意让你们去,那就在回执上签字,明天统一交给班长。不同意的话得请假,只有病假条才能请假。”老亮老神在在道:“理论上都是要去的啊,到时候年级统计人数,咱们三班不能拖后腿。不能去的让你们家长给我打电话。” 单子一发下来,教室里就炸开了锅。学农是申城高中雷打不动的传统,上一届的高二学长学姐们透露过口风,说是辛苦,但是挺好玩,而且一星期都没作业,大家其实都挺期待。 有人问啥时候,老亮说等通知。 有人问在哪儿,老亮说等通知。 有人问能不能带手机,几人寝,老亮说不能带手机,然后等通知。 大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揣着单子回家了。 回到家后,老范和朱女士啥也没问,爽快地在上面签了字。这种务农的机会很难得,尤其是在申城这种大城市,让这些小朋友接触接触土地也不是坏事。 到了晚上,老亮在班级群里发了学农活动的具体通知。 和学长学姐们说的一样,活动一共是七天,往返都是学校统一包车,到申城远郊的金锄头学农基地。七天所有人都要同吃同住,不许带手机、电脑、ipad和游戏机。宿舍是四人间,男女分开。 老亮还往群里丢了个附件,是七天的具体行程。范莳雨打开简单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黑。 本以为是像体验农家乐一样劳逸结合,结果前几天全都是要下地的活动,锄地、拔草、摘豆子,摘完豆子还得磨豆浆、磨完豆浆再去做烧土灶,直到最后两天才稍微轻松点,安排了一个篝火晚会,算是结营仪式。 【明月月:姐妹。】 【范10雨:我看到了。】 【明月月:这行程是认真的吗?学校真把我们当奴隶使?】 【范10雨:你爸给你签字了吗?老范给我签得特别快,我估计我是得去了。】 【明月月:签了啊,老刘巴不得我多吃点苦,他一直觉得我好逸恶劳,虽然我本人的确如此。】 【范10雨:唉,完了。那咱俩争取一个宿舍吧。到时候我多带点零食,开开小灶,嘻嘻。】 【明月月:那必须呀!我也带点。不过你别带水果啥的,上届的学姐说宿舍有蟑螂,果皮没丢掉容易招蟑螂,要是钻行李箱里就得带回家了 。】 【范10雨:????】 【范10雨:怎么还有虫啊!】 【明月月:呵呵。蟑螂都是好的,还有老鼠呢,我们这下子有好日子过咯~】 范莳雨就这样怀着沉痛的心情交上了家长同意回执单,在七天后,又怀着沉重的心情坐上了学校巴士。 家里的宝贝小囡要在学农基地一住七日,几乎与世隔绝,朱女士特地把自己出差的箱子给了范莳雨,又带她去超市里买了不少速食零食。 泡面、牛肉干、干果这些要带上,万一小雨吃不饱可以解解馋;雨伞水杯、一次性内裤袜子也带好,到时候要住宿舍,四个女孩在一起,洗衣服总归不方便;还有几张现金,以备不时之需;抽纸、湿巾、驱虫液、防晒霜,护肤品小样也是必需品。 就这样夯不郎当塞了一大包,睡衣鞋子还没带,24寸的箱子已经满了一半。 “这些够了吧?要是还缺啥东西,跟老师说,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够了,很够了。范莳雨点头如啄米。 临走前一晚,老范兴致缺缺,吃饭时唉声叹气,范莳雨也被他传染了,心情有些烦闷。 也不怪她,她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离开过爸妈,小时候朱女士到处出差,至少还有老范陪着她;一家三口世界各地旅行,也是齐齐整整,从来没有让她一个人独自去哪儿过。 看到老范的苦瓜脸,朱女士‘啧’了一声:“小囡就出去七天你就这样。到时候她要是考上了国外的学校,你不得抑郁症啊。” 老范叹气:“你光说我,昨晚是谁搜那个学农基地搜到凌晨一点多?” “其实还好,我问过学长学姐,没那么辛苦。”范莳雨看不下去,安慰起两个大人:“而且老师都跟着呢,别担心啦。” 虽然这么说,早上朱女士送她来巴士集合点的时候,小姑娘还是不争气地在妈妈怀里呆了很久,最后下车的时候,朱女士把小囡抱在怀里,轻轻梳着她的后脑勺,像小时候那样哄她。 “不管遇到什么都别怕,给妈妈打电话,知道吗?这几天妈妈的手机都不静音。” “万一遇到你开会怎么办?” “开会哪儿有你重要,囡宝。” 范莳雨呜咽了一声,脑袋埋在妈妈怀里不肯出来,最后还是朱女士看时间快到了,把这只树袋熊扒拉下来,送到了车上去。 巴士统一集合点在申城博物馆附近,这里停了好几辆五颜六色的大巴车。昭立的是蓝色的,用a4纸打印好“昭立中学”四个大字,放在了车头处,还挺好找。范莳雨不一会儿就找到一辆,坐了上去。 刘茗月仍是卡点到,她让范莳雨帮忙占个座。 小姑娘到得早,空位还挺多,她挑挑拣拣,选了个前排的位置,在靠窗的地方坐下。 屁股还没坐热,她就往朱女士停车的地方瞄了一眼,结果车子已经不见了。 应该已经走了,她今天还要上班。 小姑娘往座位里缩了缩。 又过了几分钟,陆陆续续地又上来了几个同学。有的是三班的,也有一些其他班级。范莳雨有些无聊,时不时看向车子的大门,等着刘茗月现身。 过了会儿,陶伊上车了。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陶伊率先对她点点头,在她斜前方坐下。 自从那次自己送她去医院后,两人的关系就缓和了很多。陶伊醒来还主动加了她的微信,给她转了2180。 2180,是演唱会门票的价格。 范莳雨点了接收,然后又退给她1090,因为她其实听了一半。 陶伊没说什么,也收下了。 自此以后两个人见了面都会打招呼。陶同学虽然还是冷冰冰的模样,但据范莳雨敏锐的观察,她其实会稍微扬一点唇角,大概一个像素点左右。 莫名其妙的收获了成就感…… 车子七点半发车,现在已经七十分,车子里坐满了三分之二,还有几位比如刘茗月这种心态稳如老狗的踩点大王,范莳雨前后左右的座位都零零星星地坐了人。 这个时候,突然一阵骚动,有几个男士凑到了窗前,叽叽咋咋地议论起来。 第43章 “我擦,外面是明远的人吗?你快来看看是不是明远的校服?” “真的假的……我去真的是明远的学生!” “我好像听说来着,这次明远也去金锄头。牛逼啊,和这么多学霸一块,不得卷死咱们?” “卷个屁,昭立有昭立的风格,两眼一闭躺平任骂呗!” 范莳雨一听说“明远”二字,也忍不住朝外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群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 明远的巴士是红色的,刚好在他们的大巴旁边,一群人像是这辈子没见到过学霸似的,纷纷都凑到窗户前看热闹。明远的人竟然都很淡定,一点目光都不分给他们。 明远也来的话,那夏澍岂不是也…… 正这么想着,视线里便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正远远地朝巴士走来。明明和其他人穿着一样的红色校服,可是在他身上就显得那么挺括漂亮,像一株青翠的水杉树似的,在人群里尤其出挑。 范莳雨心脏一跳,立刻别过脸,心惊胆战地往椅子里面缩了缩。 “那个男生长得好帅啊,你看!” “哪儿呢?我看看,快让我看看……卧槽!明远不光卡分数也卡颜吗?” “他是谁啊?长得也太好看了,感觉和身边的人不是一个图层的。” “好像叫夏澍?我也记不清了,初中联考跟他一个考场来着,他初中就是年级第一了。” “长得又帅又聪明,高智商帅哥,我不行了,学农的时候我要去要他微信。” “别想了,人家顶着那张牛逼的脸,肯定每根头发丝都有女朋友了,散了吧散了吧……” 其实没有的。范莳雨心想,至少现在没有,上了大学不知道,大学毕业后被她截胡了,不好意思。 小姑娘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脸。脸颊好热,像刚跑完八百米似的,心跳也有点不安分。 都怪昨天那条短信,害得她现在变得很奇怪。 ——昨晚临睡前,她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便起来给未来的她发了条短信。 两个人的关系现在很微妙,比起是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她们现在更像是朋友。又因为是自己,她们彼此信赖,无话不谈。 上一条短信还是两周前发的,她没能去看演唱会,没法和未来的自己说起场馆内的氛围,只能和她说了下场馆外的事情,她中了奖啦,和夏澍一起听了一小时啦,又和现场的歌迷一起合照,拍了很多照片啦。未来的自己听得很认真,也问了很多夏澍的事。 比如夏澍的表情如何,夏澍开心吗,夏澍穿了什么衣服。范莳雨毫不吝啬,都一一作答。 范莳雨:「话说那个t恤还是夏澍帮我抽到的呢,他手气真不错。我当时太兴奋了直接跳到了他身上。现在一想,还有点不好意思。」 神秘号码:「以后你会习惯的。拥抱是情侣亲密接触的开始。」 小姑娘看着短信,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 范莳雨:「其实我有个事情一直想问你,你别笑话我,我是信任你才跟你说的。」 神秘号码:「高考分数?还是工作工资?」 范莳雨:「不是啦,其实是我的问题。我现在和夏澍是朋友,但是我好像不仅仅把他当朋友。你知道我很黏朱女士的吧?有时候我对夏澍的感觉,和对朱女士一样,就是很依赖他,蹭蹭他,想让他摸摸我的脑袋。」 神秘号码:「你把他当妈了。」 不愧是未来的自己,范莳雨感到震惊。 神秘号码:「也正常,你从小到大都黏人来着。」 范莳雨:「不过你和夏澍是情侣,你也会对恋人这么做吗?」 仔细一想,她对吴朔就没这种感觉。她对别的、任何男孩子都没这种感觉。所以很奇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夏澍有这种冲动。 神秘号码:「黏的呀, 小姐。」 神秘号码:「未来的小雨每天都要和夏澍接吻三次,早安吻晚安吻午夜吻。注意,我说的至少,可不是一共哦!」 神秘号码:「至于怎么个吻法,你现在还没成年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你只需要知道,你非常、非常地黏他。」 …… 身侧突然穿来“吱呀”一声,范莳雨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瞪着刘茗月。刘茗月被她吓了一跳:“你咋了,脸这么红?做坏事了?” 范莳雨伸手摸了摸脸,果然很烫,胡乱道:“好像有点热。” “确实,车子没开空调。”刘茗月啧了一声:“这么抠门。” 就在这时,车内又是一阵骚动,刚才趴在窗户上的男生已经被挤开了,换成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范莳雨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哦,原来是夏澍走到了大巴跟前。 清隽的少年安静地排着队,等候上车,挺直的背脊让他看起来像是被雨水洗过的水杉树。 刘茗月也注意到了,凑到她身边,盯着玻璃外的人看。 “夏同学真的太突出了,真的。”好友感慨道:“他旁边那个男的其实单拎出来也不错,个头高身板结实,但一站在他旁边,就显得太像个人类了。” 这是啥形容?范莳雨疑惑。 “真漂亮啊,我们夏同学。” 不知是听到了议论声,还是恰巧,正在排队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朝身侧这辆蓝色的巴士看去,和坐在窗前的小姑娘四目相对。 他的眼底倏地漫开温柔的笑意。 那一瞬间,一切声音都远去,变成了背景音。范莳雨听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像是夏日的阵雨落在雨棚上,杂乱无章、嘈杂吵闹。 那条短信上的内容,非常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 未来的小雨每天都要和夏澍接吻三次。 早安吻、晚安吻、午夜吻。 第26章 7点半,车子开始嗡嗡启动,带队老师打电话催了好几波后,最后几个踩点的同学终于上了车。 吴朔也上了这辆车,上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范莳雨,但范莳雨并不打算理他,一扭头就去和刘茗月说话。 陶伊身侧正好有个空位,他估计会坐在那里。 结果吴朔一路走了过来,路过了陶伊,直接坐在了她身后——范莳雨后面本来坐了一个人,他跟人家换了位置,正正好好坐在她后面。 她顿时如芒在背。 但坐下去后,他什么也没做——没有跟自己搭话,也没有小动作,好像只是真的喜欢这个位置而已。 在这种诡异的安分中,大巴缓缓上路。 从市中心到学农基地大概要开三四个小时的大巴,大家也没带手机,一路上叽叽喳喳地互相聊天说话,好不热闹。 范莳雨和刘茗月本来就话多,俩小姑娘自然没闲着,天南海北地乱聊一通,早就把吴朔这人丢在脑后。刘茗月说她上次月考一塌糊涂,老刘看到成绩差点犯高血压,在家里和她展开了五六场骂战,结果刘茗月天生就是吃文字这碗饭的,骂人不带脏字还反击得精妙绝伦,气得老刘一激动咬到自己的舌头,骂人都漏风了。 范莳雨瞪大了眼睛:“难怪我爸说老刘口腔溃疡挺严重,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茗月撇嘴:“他就是死要面子。” 别人的家事,范莳雨不好多说,听完好友吐槽后,又说起学农的事。范莳雨不知道从哪个学长学姐那边听说基地闹鬼,和刘茗月讲得绘声绘色。刘茗月最怕灵异事件,立刻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们马上就到了,我不想知道!” “你要是不知道正好遇到了咋办?” 刘茗月闭上眼睛:“装死。打不过就加入。” 范莳雨“嘿嘿”一笑:“其实就是澡堂子。据说有人半夜溜出来看到白影子飘过去。” “啊啊啊啊范小雨我恨你!” 插科打诨闹了一路上,三个多小时竟然转瞬即逝。到了基地,随车的老师下了车,清点好人数,当场分了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范莳雨如愿和刘茗月分到了一起,两个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有的男生落了单,被分到了明远的宿舍去,叫苦连天。 这次明远中学和他们一起参加学农活动,时间也是七天,但是课程安排不一样,摘豆子、锄地、做农家菜轮流来,活动安排刚好错开,只有吃饭、洗澡和最后的篝火晚会在一起。 “卧槽啊,我不要一个人去明远宿舍,都是一群学霸我去干嘛啊!” “牛x啊兄弟,你这就是昭立安插的间谍懂不懂?” “那完了,明远要是策反我,我当场投诚。” “做梦也不做点实际的,吃屎也不吃热乎的。” “滚你x!”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脱离了学校的管束,天底下处处都是自由,山野之间,无拘无束,灵魂鲜活得发亮。管他未来七天要不要遭罪?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人生又能有几回自在呢! …… 基地很大,除了耕地以外,还有大棚,养了很多鸡鸭鹅。 第44章 学生们住在基地最里面的宿舍,两栋小楼面对面,挨得很近。宿舍前面是食堂,中间隔着是一大片空地,是最后一天举办篝火晚会的地方。澡堂子又是单独一栋小平房,一层是男生用,二层女生用,每天洗澡都有固定时间,去早了或去晚了都没热水。 “我乡下爷爷家都有热水器24小时热水,申城竟然还有这么朴素的地方,学校能找到也不容易。” 刘茗月拿着人手一份的基地须知单,坐在行李箱上吐槽。 她们的宿舍在顶层三楼,没有电梯,俩小姑娘“哼哧哼哧”地抬了上来,累得半死。一到宿舍,剩下的期待也彻底破灭了——环境很一般,房间两侧摆了两张上下铺,中间是张大桌子,靠窗,有四把木头椅子。没有独立卫浴,也没有衣柜,衣服只能塞进行李箱里。 “学长学姐真的没骗我们,真的是来遭罪了。”范莳雨嘀嘀咕咕。 她们俩来得很早,其他舍友还没到,便先选了床位。其实就俩床,睡哪里都一样,但俩人家里都有医生,多多少少染了点洁癖,四张床比较了一下,选了两张比较干净的。 刘茗月睡上铺,范莳雨睡下铺。 铺床的时候,两个舍友陆续到了。 舍友都是隔壁二班的,不认识也都脸熟,一个叫宋羽芊,个子高挑,短头发,性格和打扮都很中性;一个叫章蓓,个子瘦小,皮肤细白,是四个人里唯一的社恐,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后就没再吭声了。 四个人熟悉了一下,便开始各自收拾行李。 因为要出去住七天,大家都带了很多吃的,统统都摆在中间的桌子上,泡面、肉脯、果干摞成小山。宋羽芊还带了一身运动服,说是每天早上要起床跑步;章蓓很细心,带了各式各样的药,还有一堆创可贴,她给大家都发了点;刘茗月拿了手机,预判这里没有wi-fi,里面已经下载好了几百本小说,打算爽看七天。 “你不怕被老师发现?”宋羽芊敬佩道:“姐妹你顶风作案啊。” “只要胆子大啥都不用怕。”刘茗月把行李箱一丢,也不合上,便爬到了床上玩手机。 范莳雨想起她被老刘收手机的事儿,踮着脚戳了戳她的腿:“你又买新手机了?” “嗯,这台还挺新的,骨折价卖给我了。” “多少钱?” “五百多吧。” “赚了赚了。” 收拾了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四个人打算一起去吃饭。 今天是第一天,上午还没有安排太多活动,就是让大家先熟悉一下基地。食堂跟宿舍有点距 离,过去需要穿过广场,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有明远的也有昭立的,大家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到了食堂,章蓓主动留下来,帮大家占位置。范莳雨问她要吃什么,她帮忙打菜,小姑娘连忙摆摆手,生怕麻烦到她似的:“我待会自己去打就好。” “待会人就多了,你确定吗?” 章蓓点点头。 三个人也没再纠结,端着餐盘去了窗口。 基地的菜一般般,基本上都是素菜,荤菜就只有黄豆炖猪蹄和炸翅根。范莳雨只吃翅中,不爱翅根,便要了一份猪蹄和炒苋菜,又去面食窗口端了碗葱油拌面,加了一份辣酱和雪菜肉丝浇头。 三个人端着满满当当的盘子回来时,食堂的人已经很多了。章蓓前后左右都坐了人,小姑娘苦苦守着四个座位,翘着小脸等她们。 “哎呀,我们蓓蓓等成望夫石了,”宋羽芊和章蓓关系好,喊她喊得很亲昵:“咱们快点过去吧。” 她盘子里东西多,因为还帮章蓓拿了份炸翅根,这个菜学生都爱吃,去晚了肯定就没了。三个人刚要过去,身后突然有人喊了范莳雨的名字。 范莳雨扭头一看,便看到夏澍和另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站在身后,两个人端着打好的餐盘。 明远的校服是红色,很扎眼很鲜亮的红,在申城高中里独树一帜,颇有种舍我其谁的狂劲儿。但这身校服穿在夏澍身上,立刻就不一样了。 他皮肤很白,五官清俊,平时范莳雨见到他都是浅色的衣服为主,本以为他不适合浓艳的颜色。结果张扬的红色衬得他眉眼更深,眼睛更亮,一身麻袋似的校服都被他穿得挺括有型,像是从校园偶像剧里走出来一样。 没别的原因,身高腿长,外加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就是披张麻袋也撑得起来。 身边俩女孩子已经看直眼,范莳雨不自在地笑了笑:“你也在呀?” “嗯。刚好来吃饭。”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软:“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吧,收拾了一点。” 食堂不算是一个聊天的地方,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便分开了。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怎么的,小姑娘的脸颊有点红,目光也躲躲闪闪的,夏澍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好像也没和她闹什么矛盾。 一旁的周子源叹了口气:“完了,没座位,咋办?” 刚才炸翅根没了,俩人等了十分钟,拿到手后原本空荡荡的食堂已经人满为患。夏澍看了眼四周,的确没什么位置了,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人位。 “再去那边找找吧。” “也行。” 俩人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找空位。周子源好几次都扭头,似乎有话要说,终于在两个人围着食堂绕了一圈后,开口:“刚才那个昭立的女生你认识啊?” 顿了顿,似乎想起有三个女生,补充道:“就最中间那个有刘海,长得蛮可爱的。” 夏澍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喜欢她吗?”周子源清了清嗓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种甜美的类型刚好比较合我口味,就随便问一下。你喜欢就……” “喜欢。” 两个字,干脆利索,周子源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等等? 像是没听清一样,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侧的少年,盯着身边少年的眼神活像见了鬼:“夏同学……不是,夏神,你刚刚说什么?” 夏澍没有理会他,因为刚好有两个人吃完饭,起来走开,他端着餐盘走了过去,留下周子源一人凌乱。过了一会儿,人才急急忙忙跟上来。 “算了,既然你喜欢我就不追了,省得白费力气。”周子源坐下,叹了口气:“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 这边,范莳雨也经历了一番“拷打”。 三个人坐下后,刘茗月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八卦:“你俩谈了没?跟姐妹说实话,快点。” “没……” 宋羽芊不信:“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呢?你脸都红了,刘茗月,你看。” 刘茗月点点头:“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春心萌动了吧你。” 范莳雨:“那是我打的腮红。” 宋羽芊:“我不信,朋友能对你那么温柔,还问你收没收拾东西,呵呵我妈都不这么关心我。” 刘茗月:“我爸也是。” 范莳雨:“他就是那个性格……” 再多的解释好像都有些无力,因为范莳雨真的脸红了。能怎么办呢?都是该死的短信害得,现在一想起夏澍,就想起未来他们接吻的事情,搞得她现在的否定都有点心虚。 刘茗月最熟悉她了,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并不强硬,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姐妹说句实话,你俩真没在一起?都认识一个暑假了,天天对着一张这么牛逼的神颜,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范莳雨被她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头皮都跟着发麻。正在想着如何回复的时候,章蓓打完菜回来了。 她吃得很少,只要了一份米饭和炒苋菜。刚坐下,宋羽芊就邀请她一起加入战局。 “蓓蓓,我跟你说你错过一个亿!” 章蓓茫然:“怎么了?” 宋羽芊一兴奋,声音就控制不住:“我们打完菜回来,听到有人喊范莳雨的名字,结果是个超级大帅哥!你知道有多帅吗?他往食堂一站,光线都跟加了滤镜似的!” 章蓓惊讶地看了眼范莳雨,范莳雨默默拌着面条,已经放弃解释。 “关键是他对范莳雨特别好,特别体贴地问她东西收拾好了没,你说俩人要是没有意思,谁会这么体贴?”宋羽芊看了眼范莳雨:“范同学,我说真的,你俩站在一起超级配,你们要不谈一个吧,就当造福一下我行不行?” 刘茗月紧随其后:“最好再结个婚,到时候我来给你当伴娘。” 周围坐满了人,这俩人越说越离谱,范莳雨只觉得头皮发紧,低声道:“你们小声点,万一被人家听到了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哪有那么巧,夏同学应该不会坐在附近……” 宋羽芊话音刚落,便噤了声,伸手指了指范莳雨背后。 少女一转身,便看到夏澍和刚才一起的男生坐在两排开外的位置,全神贯注地吃着饭。 第45章 …… 那顿饭吃得惊心动魄,好在四个人都闷头吃饭,没有再‘严刑拷打’,范莳雨安全吃完一整碗葱油拌面。 虽然这个食堂看起来简陋,但是小葱炸得特别香,面一拌进去就挂满了亮晶晶的葱油,香气扑鼻。刘茗月后悔没点,从范莳雨的碗里抢了一大半,一边吃一边发誓明天绝对要吃到这碗面。 对面两个女生和她关系没那么熟,不好意思吃,光闻到味道已经知道有多香了,也打算明天去打一碗。 范莳雨能想象得出明天吃饭的场景,四个人四碗面,面档阿姨估计要忙起来了。 下午的活动从两点钟开始,让大家去田地里熟悉一下,顺便帮忙拔草。在此之前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范莳雨和刘茗月打算去基本逛一逛,顺便找找小卖部在哪里,宋羽芊和章蓓有点困了,回宿舍补觉。 四个人便在食堂分开。 或许是第一天,大家还很兴奋,很多人都在外面四处逛。两个小姑娘先去了澡堂,大门开着,因为现在没烧热水,所以没什么人。刘茗月胆小如鼠,抱着范莳雨的胳膊才敢进去。 进去以后,她俩发现闹鬼已经不是这个澡堂子最恐怖的事情,恐怖的是澡堂子没有隔间,到了洗澡的时候她们就要被迫坦诚相待。 俩人骂骂咧咧地从澡堂子出来,又去找小卖部。 小卖部在基地大门处,要走挺远一段路,俩人一路逛过来,还发现了一个活动室,就在澡堂旁边,里面铺了地板,一面墙挂着投影幕布,剩下的三面墙算是沙发,看着像个ktv,如果要使用的话需要额外付费。 范莳雨:“一小时100块?” 刘茗月:“怎么不去抢?” “奸商。” “奸商。” 又走了约莫十分钟,俩人来到小卖部。果然,小卖部是人最多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排队结账, 里面泡面、螺蛳粉、袋装百味鸡之类的全都有,但是价格会比外面贵一些,还是自己带划算。 不过令人惊喜的是,小卖部还卖奶茶。俩人二话不说立刻掏钱一人买了一杯,买完找了个草地上一坐,美滋滋地喝着。 正午时分,太阳高悬,但是到了十月末已经没有那么毒辣,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刘茗月一口气炫了一半奶茶,喝完舒了口气。 “这玩意绝对植脂末冲的,搁平时我肯定不喝。但怎么一到这里就觉得特别好喝呢?” 范莳雨也深以为然,又道:“中午的葱油拌面呢?会不会其实也挺一般。” “那个不是,那个是真好吃。我不允许你玷污食堂之神。” “……” 提到了中午的事儿,刘茗月突然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熟人之后,才道:“你吃饭的时候注意到了吧?” 范莳雨顿了顿,点点头:“她就坐我对面,挺明显的。” 刘茗月:“我数了数,她至少往夏澍的方向偷偷看了三次。你猜她什么意思?” 吃午饭的时候夏澍坐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章蓓偏偏正对着那个方向,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就抬头看过去,模样跟做贼似的,筷子在碗里扒拉半天才敢飞快瞥一眼。 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被人注意到了。 范莳雨:“不知道,觉得他好看?其实早上坐大巴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女生都趴在窗户上看他来着。” 刘茗月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对劲,她看起来不像是喜欢他,她的眼神有点复杂。” 范莳雨:“打住,你脑洞又打开了?” 刘茗月:“不是,真的呀,她看夏澍的表情可不是看到帅哥,是害怕。感觉她有点害怕夏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尽管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们和章蓓也不熟,不可能直接去问她。而且小姑娘也挺社恐的,看起来不像是会和别人袒露心声的类型。 两个人最后一致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下,这次学农以后,她们估计也不会怎么打交道了,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转眼下午两点,昭立的学生在广场集合,准备去田地里除草。教官给每个人发了手套、鞋套和草帽,做足准备后,便把这群吵吵嚷嚷的学生轰进了地里。 这是范莳雨人生中第一次下地,她外婆家虽然在乡下,但主要种果树,外公怕弄脏她的小脚,上山的时候就让她骑在肩膀上,方便够杨梅吃。后来老房子改造盖了自建别墅,装了wi-fi以后,范莳雨连门也不出,一到外婆家疯狂刷手机。 踩在土地上,不太熟练地拔草,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本以为会很轻松,小草一拔就出来了,但实际上很麻烦,需要很用力,才能让它的根脱离泥土的怀抱。 和动物一样,植物为了生存非常顽强。细弱的小草长着强悍的根,差点让她摔个屁股墩。 时间过得飞快,一群人闹哄哄的,很快就到了傍晚。整片地都被霍霍了,男生们一开始还好好干活,后来发现有蚯蚓后,就开始沉迷挖蚯蚓做鱼饵。她们班有一个男生还发现了一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到后丢到了刘茗月脚下,刘茗月气得抓起一把土就泼那男生脸上。范莳雨老实巴交地拔了一下午,手套都磨破了,上面还沾了几粒小苍耳。 结束依旧是先到广场集合,教官清点完人数后,宣布解散。 热水和晚饭都在6点钟开始供应。现在五点半,还有些时间,范莳雨和刘茗月打算先回寝室一趟,和另外两个舍友汇合,商量一下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结果到了寝室,只有章蓓一个人在。宋羽芊倒霉地来了大姨妈,在宿舍走廊尽头的厕所洗裤子。 看到范莳雨回来了,章蓓的眼神一亮,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刘茗月也在,她又忍住了。范莳雨自然是察觉到她的神色,和好友对视了一眼,刘茗月立刻心领神会,捂着肚子大叫:“不行了不行了,时候到了,朕要出恭。” “快去吧你,别蹲太久啊。” “十分钟!你给我掐点儿。” 说完,人就迅速溜了。 范莳雨关上了宿舍大门,来到桌前,随手拆了一袋牛肉干。朱女士给她买的是家庭装大包,里面的牛肉干都是单独包装的。范莳雨抓了一把,递给章蓓:“要不要先吃点垫一下?” 章蓓摇摇头,小声道谢。 “别客气呀,”范莳雨把手里的牛肉干放到了她们那边的桌子上:“随便吃好啦。出门在外我们都是同学,有什么事情要互相帮助的。” 这句话似乎撬动了章蓓的心扉,她一愣,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范莳雨没有再说话,耐心等她开口。 果然,片刻后,章蓓支支吾吾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范同学……你是不是和夏澍很熟呀?” 来了。 范莳雨面色如常地点点头:“我们关系挺好的,算是好朋友吧。” 章蓓沉默了下来,抿了抿唇。 “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范莳雨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 “什么忙,你先说。” …… 这其实是一个很不光彩的故事,章蓓声音很轻,但是语速很慢,她慢吞吞地讲完,范莳雨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她会用那种眼神看待夏澍。 也怪不得刘茗月说她表情很复杂——因为那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愧疚。眼睁睁地目睹霸凌却没有出声,选择和霸凌者站在一起默许霸凌行为的愧疚。 “我和夏澍其实是初中同学。他转校生,江川人,年纪比我们大一岁,相当于重读了一年初一,到了我们班。” 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初中,生源一般,大家素质也一般,有的学生太难管,老师索性就不管,任其自生自灭。而这样的学生,很不幸,在他们班里就有几个。 “为什么要针对夏澍?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他是外地人,也可能因为他的长相太好看,受女生欢迎。成绩又很突出,第一次月考就考了全年级第一,很出风头,我们班里那个几个混子就眼红他,想找他麻烦。” “什么麻烦?” 章蓓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番,才继续道:“一开始是上课的时候,故意拿纸团丢他。他不理睬,那群人就变本加厉,趁下课的时候把他放在书桌里的书都丢到了垃圾桶里。” 那时候章蓓是他的同桌,她目睹了一切,等到少年上课的时候发现书没了,她偷偷把他们丢书的地点写在自己的本子上,推过去,告诉他。 于是,她看到那个温柔而干净的少年,下课后跑到了垃圾桶里,一点点地翻自己的书本。回到教室后,几个男人夸张地捏住鼻子,大声问怎么这么臭?谁去捡垃圾了? 大家哄堂大笑,只有章蓓没有。因为章蓓看到了他麻木的眼神——麻木,他成绩好,长得好,虽然是转校生但很快就名气大噪,很多女生为了看他一眼下课趴在他们教室窗户外面。但是这些人气并没有让他快乐,那些男生的霸凌也没有让他生气。 第46章 他并不在乎这些。 好像经历了很多之后看破红尘的模样,这些小打小闹不足以让他有所触动。 后来,那些男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密谋了一个更狠,也是直接导致她现在这副模样的事情——他们得知了夏澍父母车祸身亡后,在忌日那天买了拉花和蛋糕,偷偷带到了学校。 几个人一早就在教室等夏澍,等他一坐下,那几个男生就唱着歌,捧着生日蛋糕从教室后排出现了。 其中一个男生大声道:“夏澍,听说今天是你爸妈生日啊?咱们都是同学,平时关系也不错,兄弟几个给 你一个惊喜,帮他们庆庆生好吧?” “什么生日,是忌日!这你都能记错,你看咱们夏同学脸都气白了。”另一个嬉皮笑脸。 “管他妈的生日忌日,都一样,来来来,生日歌唱起来,给咱们夏总排面!” “给夏总排面!” 几个男生扯着嗓子吼着生日歌,故意唱得怪声怪气,喑哑难听。夏澍的表情由白到红,最后已经毫无血色,垂在身侧的双手青筋暴起。他“嗖”地站起来,声音冰冷:“给我住嘴。” 男生笑得龇牙咧嘴:“哎哟,夏总生气了?是不是我们唱的不好?” “没事没事,还有别的花活呢,整上!” “嘭——”地一声,他们拉响了拉花,五颜六色的纸条像是喷泉一样在夏澍面前炸开。少年似乎愣住了,竟然躲都没躲,细碎的亮片落了他满头满脸,滑稽而又可怜。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起哄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像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掌声欢呼声浪里,只有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不住地颤抖着。 章蓓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够了,你们这次太过分了!” 她坐在外侧,站起来之后,就将夏澍挡在了里面。男生们看到她这副模样,怪叫道:“奇了怪了,我们给夏同学过生日管你屁事?怎么轮到你着急站出来当孝子?” “你也想过生日是不是啊章同学?” 后面两个男生已经拿起了蛋糕,在手里跃跃欲试,章蓓很肯定,自己只要一点头,那个蛋糕就会招呼到她脸上去。 她犹豫了。 刚才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早耗尽了,恐惧感就开始慢慢滋生。站在她面前的男生从上到下地剜了她一眼,恶声道:“滚开。” 章蓓被这声吼震得肩膀一缩,大脑立刻“嗡”地一声。 教室很安静,像被抽真空了一样安静,几十双眼睛全钉在她身上,看她抖如筛糠,却没一个人吭声。 她几乎是跌坐回座位的。坐下去的瞬间,章蓓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堵墙,沉默、孤独、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对,她看到了。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男生扬起手里的蛋糕,狠狠地砸在了夏澍脸上,空气中满是劣质奶油和果酱的甜腻味道。 第27章 说到最后,章蓓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声音有微微发颤。 白花花的奶油不可避免地飞溅到她身上,像从刀刃下溅出去的雪白的脂肪。她没有敢回头看夏澍的表情,也没有再站起来,像一个沉默的木桩,封闭了感官,死死钉在座位上。 那天夏澍请了一天的假,再回来的时候,身上的疏离感更甚,像是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住了,外面的人戳不破,他在里面不愿出来。 所以,在食堂看到他的时候,章蓓章蓓鼻尖猛地窜出蛋糕的味道,愧疚先漫上来,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恐慌。 像被人拽着胳膊,又跌回那天的混乱里。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你们是朋友,能不能能让我见他一面?我想和他道歉……” 晚风徐徐吹过,远离了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原始的夜空漆黑得像一团浓稠的墨,每一刻星星都清晰可见。 范莳雨洗完澡,一个人坐在宿舍楼下发呆。她找了颗树靠着,树影像一只庞大的鲸鱼,将少女纤瘦的身体藏得严严实实。 听章蓓断断续续地讲完那个故事,像一根刺从章蓓的心里拔了出来,又插在了她身上。即使她和夏澍不是好友,即使主角换成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遇到这种事,也会为那个人感到心痛。 更何况,她和夏澍的关系那么要好。 地上有根树杈,范莳雨捡了起来,就着对面宿舍楼漏过来的灯光在地上划拉。横一道竖一道,像是要把心里那团乱麻全划进泥里去。 男生宿舍在对面的楼,在楼下依稀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吵闹声,有人大喊大叫像鸭子,随后又是一阵猖狂的笑。青春就是如此随性,喜怒哀乐都毫不掩饰,可是她从没见过他放声大笑过,他太成熟,一开始她以为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现在一想或许只是麻木。 他需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不用太在意伤口,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范莳雨突然后悔没有带手机,她突然想听到妈妈的声音,她想问妈妈,该怎么办?我很珍惜的朋友遇到过这种事情,我现在很难过,我该怎么办才好? 朱女士或许会说,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又不是当事人,别脑子一热就去插手,这叫拎不清。 朱女士很聪明,也是个拎得清的人,所以能在龙潭虎穴般的公司里当上唯一一个中层女领导。可她也是一个很正直很有人情味的人,范莳雨这个热血脑袋很大一部分是遗传了她。 可你们总归是朋友,不是吗? 你希望自己的朋友开心,快乐。 你希望他过得幸福,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 回过神来,地上已经多了棵火柴棍似的小树,枝桠又细又长,孤零零地戳着天空。 范莳雨看着那颗小树,发了几秒钟的呆,在右上角画了一颗又大又圆的太阳。 然后,小树旁也多了一簇簇花花草草。 最后,她又加了只小鸟,神气地站在树枝上,一看就很能叽叽喳喳。 这下子应该就热闹了吧。 …… 第二天安排的活动是犁田开沟。 犁田是这个基地最凶残的体力活,拔草还能摸摸鱼,犁田的进度十分清晰,田垄上的沟深了浅了、直了歪了,教官一眼就能看出来。 上午广场集合的时候,教官冷硬的话更是直接砸下来:完不成任务的小组中午不能去吃午饭,必须得犁完才结束。他会一直站在田埂上监工。 大家顿时叫苦不迭。 基地里没有买犁地机,为了让学生们体验,特地用的是老旧款人工手拉犁,两个人在前面拽着出力,一个人在最后扶着犁稳住方向、控制深度。 这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于是教官把五个人分成一组,拉绳子可以安排四个人,轻松不少。 每个组里必须都得有三个男生出力气,然而昭立男女比例基本上持平,注定会有小组只有女生。范莳雨很不幸地分到了落单组里,四个女生一个男生站在昨天拔草的田里,干瞪眼。 唯一的男生就是昨天被分到明远宿舍的那位,叫陈浩,和范莳雨不是一个班的。一看到这情况就知道今天他毫无选择,其他四个小姑娘剪刀石头布,最终赢的那个不用拉绳。 赢得人是刘茗月。 她欢呼一声,高兴得像个傻子,在木犁后大呼小叫。其他人哀嚎着带上白手套,弯腰背起麻绳。 “其实也不难,就跟拔河一样。” “我们喊着口号,一起使劲儿,很快就能搞定。” “对对!我们女生力气也大着呢。” 开始前鼓舞了一下军心,是个很好的开始。然而一开始上手,顿时就察觉出不一样。那泥土就像冻僵的砖头一样硬邦邦,根本开不了沟。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副景象:前面人已经力拔山河的气势,木犁在后面矜持地走着小碎步。 到了最后,几个人已经累得瘫倒在地,教官又掐准时机出现,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他们。没啥原因,他们进度太慢,其他组都快完成了,他们组才过半。 教官不舍得骂女孩子,就揪住唯一一个男生开涮:“怎么,早上没吃饭?中午也不打算吃了?给我使点劲儿!” 陈浩哀嚎:“我使劲儿了教官我真的使劲儿了,再使劲我怕当场拉裤兜里啊!” 大家哈哈大笑。 经过一番这苦中作乐,总算把地犁完了。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瘫坐在田埂边,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刘茗月没怎么出力,精力非常充沛,小组里就她嫌地上脏没有坐,在一旁站着用手套扇风。过了一会儿,她看到范莳雨一直在揉肩膀,自信满满地要给她按摩。 结果她下手没有轻重,一爪子捏住小姑娘最酸痛的地方,范莳雨痛得发出一声惨叫。 “ 刘茗月你想谋杀啊!” “卧槽,我没用力啊!” 陈浩正坐在她不远处休息,听到俩人的动静,突然想起什么,颠颠地凑了过来。 第47章 他跟范莳雨她们脸熟,但是没说过话。因此语气有些试探:“对了,你们两个会不会玩狼人杀?今晚八点,我想组个局来着,就在基地活动室。” 范莳雨和刘茗月何止是会玩,曾经还沉迷过许久,周末经常去桌游室大杀四方。今晚倒是没什么事,两个人都点点头。 刘茗月:“你摇到多少人了?” 陈浩:“七八个吧,大部分都是我们一班的,你们三班的也有俩。” 范莳雨:“行啊,我没问题。不过那个活动室貌似是收费的,还挺贵。” 陈浩:“没事,有人请客,不用花钱。” 刘茗月:“哇塞!是哪位大佬?让我膜拜一下!” 男生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没接话,转头问:“对了,也有几个明远的。你们介意吗?他们人都不错,就是跟我一个寝室的三个兄弟。” “不介意,大家一起玩呗。”范莳雨道:“不过明远的人聪明,今晚得打起精神来了。” 陈浩一脸得意:“你还真说对了,那三个明远的兄弟,有两个是他们年级第一、年级第二。今晚绝对是高端局!” 范莳雨愣了愣:“明远的年级第一?” “对,叫夏澍,你认不认识?不认识也没事,今晚他一来你就知道了,那哥们卧槽,长得真牛逼……” 少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急切:“我能不能再喊一个人?” …… 下午,吃了晚饭后,范莳雨迅速去洗了个澡。 第一天在公共澡堂洗澡的时候,她和刘茗月恨不得站在对角线,坚决不看对方的身体一眼。到了第二天她已经变得麻木,甚至和刘茗月一边冲澡一边聊天。 洗完后已经快八点,小姑娘赶紧敷了一个防晒面膜。 “哎哟,你竟然还带面膜了?真精致啊范小雨。” 范莳雨从化妆包里掏出来几片:“你们要吗?” 刘茗月伸手就接,章蓓没好意思拿,宋羽芊大大咧咧素面朝天,挥挥手说不用, 七点五十,四个人都收拾好,从寝室出发。 原本听说夏澍也会来,她便想着喊上章蓓。但是只留下宋羽芊一个人也不好,索性就一起叫上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陈浩的号召力还真不小,活动室里至少有十七八个人,加上他们得有二十多,一张大桌子根本坐不下,很多人三三两两地坐在沙发上。 范莳雨扫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很不愿见到的人。 吴朔。 他正和几个一班的好哥们聊天,头发还用发胶抓了一下,刚好露出左耳上的耳钉。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不知听到了什么,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似乎察觉到身上的目光,吴朔也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范莳雨立刻翻了个白眼,扭头朝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真晦气。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喧闹声猛地顿了半拍。陈浩打头走进来,扬手招呼着身后的人:“这三个是我一个宿舍的哥们,都是明远的学霸,也下凡跟咱们玩几局。大家别紧张啊,友谊第一游戏第二。” 三个男生个头都很高,和大家刻板印象里的学霸不一样,只有一个戴着眼镜,瘦瘦的,看起来物理很强。还有一个站在夏澍旁边,五官俊朗,小麦肤色,看起来很会投三分球。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夏澍—— 他穿着最简单的百t,乌发白肤,眉眼清润,像是罩层清冷的月光。那儿一站,周遭的目光就跟被磁石吸住似的,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女生们莫名都开始小声说话了,完全没有平时的疯劲儿,腼腆地打量着他。 宋羽芊感叹:“刚才我还觉得吴朔长得挺帅,结果夏同学一来,活动室都亮了一层,普通人真的比不过。” 刘茗月冷笑:“原本就仙畜有别。” 一旁的章蓓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了范莳雨。范莳雨问她:“要么现在?待会儿大家开始玩游戏了。” 章蓓点点头。 …… 活动室的桌子只能坐下十二个人,但是房间里的人已经有二十多个,大概一半的人都玩不上游戏,只能坐在沙发上聊天、说话。 周子源一开始没想过来的。 陈浩在寝室摇人的时候,先喊了他和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俩人没答应。后来又喊了夏澍,夏澍问都有谁去,陈浩说基本上都是昭立的,但是妹子很多,包括三班的那个班花范莳雨也在。 一听到这个名字,周子源下意识看了眼夏澍,果然夏澍点点头,面色平静地答应了。 他要去,周子源也改口答应,最后一个眼镜男也被他们撺掇着过来了。 “不过跟你说实话,范同学有人追,这个局就是他请我攒的。”陈浩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包场一晚上要一千多呢,万恶的有钱人。” 游戏快开始了,陈浩已经在洗角色派,大家陆续入座。周子源想去玩,但就他一个明远的有点尴尬,想喊个人跟自己一起。 “哎,你们俩都玩过没?一起?” 眼镜哥本就不想来,闻言摇摇头,打算坐一旁背单词。夏澍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因为范莳雨牵着一位小姑娘,正朝他走过来。 重色轻友啊,夏神! 被无视的周子源愤怒抗议。 小姑娘走到夏澍身边,似乎想说话。少年个子高,微微俯身,凑了过去。 “你现在有空吗?”甜甜的声音。 夏澍点点头:“怎么了?” 她扯了扯身后的小姑娘。 章蓓刚才被她牵着,每走一步心都在颤。现在一看到夏澍,心脏更是要从喉咙里呕出来,一个字都不会讲了。 夏澍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们到外面说吧。”范莳雨拍了拍章蓓的胳膊。 “卧槽,那三个人去干嘛?”听到开门声,陈浩抬起头,瞪大眼睛。 旁边的人立刻接茬:“不会是告白吧?” “笑死,你告白还找个观众?” 话音刚落,突然“咣当”一声脆响,一只椅子突然被人踹开,吴朔黑着脸,坐下。 正在嬉皮笑脸的男生们互相对视一眼,噤了声。 …… 两个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范莳雨也找了一棵树靠着,没有走太远,但也给二人留出了距离。 过了一会儿,章蓓便回来了,脚步比往日都轻快很多,看来还算顺利。她跟范莳雨道了谢,问她要不要回寝室。 范莳雨摇摇头。 小姑娘笑了笑,脸蛋红扑扑的:“那我先回了。” 章蓓回去后,范莳雨才从树影里走出来,朝夏澍的方向看过去。夏澍果然也没走,正在等她,表情瞧着和平时没两样。 她走过去,眼神有些难过,像是看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脏兮兮的小狗。 “她跟你道歉了?” 夏澍嗯了一声,轻轻点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你怎么说的?” “我说时间太久,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 范莳雨闻言,漆黑的眼珠突然定住,一眨不眨地瞅着他,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线索似的。 “你没有忘。” 小雨同学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在某些时候,甚至有些敏感。 “你说得对,毕竟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学校打架,想忘都忘不了。”夏澍缓缓勾起唇角,自嘲一笑:“我这么说,是想让她好受些。因为该道歉的人并不是她。” 果然 是这样。但亲耳听他说出来,心里却更难受了——这个时候还在处处为别人着想,他自己明明也是个小可怜啊。范莳雨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兜,摸出一颗水果糖,是早上怕自己低血糖,随手装兜里的。 幸好记起来了。 少女捏起一颗,递给他。 夏澍疑惑地看着她,接过。 “难受的时候不要逼自己笑,”她缓声道:“不如吃颗糖。” …… 月光融融,晕开了浓稠如墨的夜色,洒下轻薄如水的银辉。 两个人在外面把糖吃完才回去的。 狼人杀已经开始了,桌子上厮杀一片,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俩进来。除了吴朔——他看了眼走在一起的两个人,眼神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几乎把人盯穿了。 旁边的陈浩早憋出一脑门汗,觉得自己攒了个惊天大烂局。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不是,喜欢谁都是人家的自由,平心而论,吴大少爷确实没有夏学霸好看,他一个男的第一次看到夏澍都愣了几秒,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往他脸上粘。 他清了清嗓子,赶紧打圆场:“狼人决定好要刀谁了吗?” 吴朔回过神,伸手指了指无辜的周子源。一旁的狼人同伙还没商量好,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也指了他。 就是看明远的人不顺眼。 这一局结束的很快,因为狼人内部不和,最后村民胜利了。输了的队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一群人又闹哄哄地开始起哄。 第48章 范莳雨和夏澍坐在不远处,同那个明远的眼镜男坐在一起,三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有说有笑,根本没察觉这边。吴朔冷着脸,选了大冒险。 陈浩刚拿出惩罚卡牌,想让他自己抽一张,刘茗月立刻冲过去:“让我来抽!” 她精挑细选了一张,翻过牌一看,顿时乐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喊一声我是在外面做0。” 吴朔的脸一下子绿了。 刘茗月笑得幸灾乐祸,等着他当众出丑。吴朔肯定不能遂她的意,冷着脸道:“拉个群,我给大家发红包。” “嚯,吴少爷爽气!” “少爷牛x!”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捧场的吆喝。陈浩眼睛一转,立马见风使舵改了规则:真心话大冒险可以不做,但是必须得给大家发红包,不能低于一百。要么出丑,要么掏钱,大家都有乐子看。 第二轮很快就开始了,这回范莳雨和夏澍也上了桌。一个坐在周子源旁边,一个坐在刘茗月旁边。 陈浩这次依旧是上帝,他洗了洗牌,依次给大家发了角色卡。范莳雨看了眼自己的牌,是女巫。 女巫是神明角色,可以用解药救人,也可以用毒药杀人,算是张好牌。她不动声色地把牌盖上。 不一会儿,游戏开始。大家统一闭上了眼睛,按照游戏规则,狼人率先睁开眼睛,选择一个人杀死。其后就是女巫。 “女巫请睁眼,今天晚上这个人死了——”陈浩指了指夏澍:“你有一瓶解药,你要使用吗?好人是这个,坏人是这个,他是这个。” 陈浩比了个大拇指,好人的标志。 范莳雨点点头。 “你有一瓶毒药,你要使用吗?” 范莳雨依旧点点头,指了指吴朔。 陈浩的后背冒了层冷汗,接着道:“好人是这个,坏人是这个,他是这个。” 大拇指朝下,吴朔是狼。 范莳雨很满意。 “天亮了,请大家睁开眼,昨天晚上,有人死了,是吴朔。” 吴朔一愣。他这局是狼人,按理来说不会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女巫把他毒了。 谁这么讨厌他? 他下意识看了眼范莳雨,少女面色如常,和其他人一样看着上帝。 “我有遗言。”吴朔高高举起手。 “被女巫毒死没有遗言。”陈浩表示遗憾。 于是吴大少爷冷冷离开桌子,来到最近的沙发上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桌子的方向,势必要把那个万恶的女巫找出来。 很快第二晚到了,狼人选定人,女巫缓缓睁眼。 两人的目光顿时在空中对视。这次一次,范莳雨没有躲开,冲他讥讽地笑了笑,满意地看着他像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心里爽得要起飞。 ……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高兴得太早了。 这一局好人败阵,所有的村民和神明都要一起接受惩罚。 按照规则,要玩真心话大冒险。范莳雨面如死灰地选了真心话。 其实也不怪她,这一局没有吴朔拖后腿,狼人们如虎添翼,大杀四方。尤其是周子源和刘茗月,两个人明明第一次接触,竟然默契得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的善良淳朴的好人。 她都想给俩人发张结婚证,余生也一起过日子得了。 刘茗月自告奋勇地去给她抽真心话,刚拿到卡,立刻惊呼一声:“哇!好牌诶!” 范莳雨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看着她。 “范同学的真心话问题是: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少男少女们在这个年纪,都有点酸酸涩涩的心意,这类问题最能勾起他们的耳朵。果然大家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眼里明晃晃地飘着期待。 小姑娘其实也算是个小风云人物,长得漂亮,还会穿衣打扮,之前学校的文艺演出上还登台跳舞,明里暗里追她的男生可不少。这会儿,男生们都悄悄坐直了些,盼着她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吴朔也下意识屏住呼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没有。”范莳雨开口,声音清清爽爽:“我没有喜欢的人。” 空气静了半秒,很快又“嗡”地炸开一片议论,大家都不太相信。吴朔朝夏澍看了一眼,带着几分得意,可少年正在和周子源说着话,脸上表情如常,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悲伤,平静得像是一枚干净的镜子。 时间溜得飞快,窗外的夜色愈发浓稠,不远处的宿舍楼已经全部熄灯,只有活动室还灯火通明。 “十二点多了,咱们再玩最后一轮咋样?”陈浩打了个哈欠。 活动室里很多人已经回去睡觉了,范莳雨也困了,本来想跟着宋羽芊一起回去,但是刘茗月和周子源已经杀红了眼,说什么都不肯让她走,她只能留了下来。 和她一样,夏澍也没有走,周子源说什么都要和他一起打完最后一局。 此时此刻桌子上只剩下了八九个人,角色牌也简单了很多。范莳雨抽到了狼人,第一晚睁眼的时候,便和对面的夏澍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看着彼此,笑了笑。 终于站在同一阵营了。 上帝让他俩指定一个人杀死,范莳雨伸手指了指吴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行不行。当然行,夏澍利索地点点头。于是这次,吴大少爷又提前离了桌,坐在一旁干瞪眼。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范莳雨和夏澍睁开眼睛。 看到这一幕的吴朔:“……” 这一局她和夏澍配合得极好。夏澍冷静,聪明,除了第一晚由着范莳雨公报私仇以后,后面都是又准又狠地干掉了所有的神,杀得一旁的上帝都有些心戚戚焉。 结局毫无悬念,狼人大获全胜,所有好人接受惩罚。 刘茗月本来想选真心话,但是范莳雨阴测测地凑到她耳朵跟前,让她选大冒险,不然晚上睡觉她就把在田里抓的蚯蚓塞她被窝里。 “你这是以权谋私!”刘茗月立刻炸毛:“我选大冒险!” 范莳雨替她抽了大冒险惩罚。 “刘茗月的大冒险惩罚是:选一个在场的异性,拍一下对方的屁股。” 一片起哄声中,刘茗月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眼神扫过一众男生,好几个立刻嗷嗷乱叫着钻到桌子底下,最后她看了周子源一眼,周子源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刘茗月点点头。 真是倒霉催的。 他没办法,只好拉开椅子,走了过去。 等人来到跟前,刘茗月的脸已经通红,低声道:“我会轻点的。” “这不是轻不轻点的问题,”周子源仰头长叹一口气:“我的清白终究是被毁了。” 两人站好,刘茗月扬起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周子源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 啪”地一下,干脆利索,声音响亮。 周子源被打得一个战栗,立刻扭回头吼道:“这就是你的‘轻’?” 刘茗月挠了挠头:“嘿嘿,你屁股太翘了,回弹好。” 这话一出,整个活动室的笑声差点掀翻屋顶,连一直冷着脸的吴朔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两个人都红着脸下去后,下一个轮到了吴朔,这次他没有再发红包,选择了大冒险。陈浩帮他抽了一张,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松了口气。 看来今天还有得救。 于是他朗声念出惩罚内容:“吴朔的大冒险惩罚是:和任意在场的异性接吻十秒钟。”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热油里,活动室瞬间炸开了锅,不少人眼神暧昧地看向范莳雨。果然,吴朔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像是锁定了刘猎物的狮子。 范莳雨还没反应过来,吴朔已经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这是本次大冒险里最劲爆的惩罚卡,陈浩本来想抽走的,但是后面给忘了。幸好他没拿走,要是抽到了别的,吴少爷非得削了他不可。 “少爷加油!” “吴朔,舌吻她!我们要看舌吻!” “舌吻!舌吻!舌吻!”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一些男生,兴奋得脸颊通红。刘茗月生气地骂道:“陈浩,你这什么破游戏!这么没下限的卡都有?!” 有几个女生也帮着反驳,但是陈浩本来就邀请的男孩子居多,她们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男生猴子一样的助威声里。眼看着吴朔要过来了,范莳雨“嗖”地一下子站起来,死死盯着吴朔,声音发紧:“我不愿意。” 吴朔在她不远处站定,语气嘲讽:“你以为我打算亲你?” 少女一愣,也就在这一瞬间,吴朔突然大跨一步,猛地逼近到她跟前——昂贵的香水味一下子充斥着她的鼻尖。范莳雨下意识别开脸,刚要惊叫出声,头顶的白炽灯突然“啪”地一声熄灭。 整个活动时一下子淹没在浓稠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哎,咋回事?停电了吗?” “我靠,灯怎么灭了!” 第49章 黑暗之中,范莳雨只觉得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她下意识以为是吴朔,崩溃地大喊:“别碰我!” 回应她的,却是一道清亮却温柔的声音:“小雨,是我。” 夏澍安抚道:“别怕,跟我走。” 第28章 意识到是夏澍后,范莳雨像是一只炸毛的猫被安抚了下来,突然间涌上一股浓浓的委屈,伸手就扯住了他的袖子。 少年的身子一顿,而后便任由她扯着,朝大门的方向离开。 外面没有路灯,活动室的灯也没了,俩人一出来就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但是范莳雨一点也不害怕。她抓住了夏澍的衣角,跟着他走,他要带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夏澍没有走远,出来后又往前面走了几步,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月光盈盈,小姑娘也逐渐适应了夜色,能看清周围了。夏澍站在她面前,似乎也在打量她,过了两秒钟,温声问:“哭了没?” 小姑娘摇摇头,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她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父母跟她做过很多安全警惕教育,但是她生活的地方都是老街坊,大家都熟悉,也都知根知底。去外面玩得晚了,老范或朱女士都会开车接她,不让她自己走夜路。 所以她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情,不知道一个男性想要强迫她时,会有多冲动。平日里熟悉的男同学也会变得面目狰狞,非常陌生。 这种陌生感让她感到害怕。 她的情绪虽然缓和了很多,但是脸色还是很苍白,看起来心有余悸,很像一只夹着尾巴、委屈巴巴的小狗。 月光照在她头顶,几根细软的发丝翘了起来,跟虚弱的小豆芽菜似的。 不知怎么的,夏澍脱口而出道:“要摸摸头吗?” 范莳雨立刻眼神清澈地看向他。 少年猛然察觉到说了什么,连忙后退了半步,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抱歉,还是无视那句话吧……” 自己这是怎么了?真的把她当小狗了吗?受了委屈就摸摸脑袋,摸摸脑袋才会摇摇尾巴。 “要摸。” 小姑娘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微微垂下脑袋。 月光清凉,透过茂密的树干,在地上洒下点点的光辉。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 刚洗过的头发软乎乎、蓬松松的,带着一股甜甜的果香。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的掌心里,雪白的耳朵尖儿悄悄从发丝中探出脑袋,一点点洇上嫩粉。 好乖,好乖。 “好点了吗?”少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范莳雨“唔”了一声,眼睛盯着他的怀抱,想埋进去。 如果是朱女士在这里,她已经扑进妈妈怀里了。没有什么比妈妈的怀抱更香更温暖了,被妈妈抱着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挂在妈妈怀里,没有手和脚的小虫子。 但这个念头有点变态,幸好夏澍不会读心术,不然现在受惊的应该是他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灌木丛突然动了一下,两人以为是同学过来,猛地弹开半步,回头却空无一人。 好奇怪。 范莳雨的心脏咚咚直跳,下意识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正在澡堂子附近的绿化带这里。 没记错的话,澡堂子好像闹鬼来着…… 她打了个激灵,一把抓住了夏澍的手:“这里不对劲,快跑!” 话音落地,余光里好像真的有个影子,从黑漆漆的澡堂里一闪而过。范莳雨顿时头皮发麻,也不在乎什么暧昧不暧昧,拽起人拔腿就跑。 两人一口气跑了老远。 晚秋的风裹着点草木燃尽的焦香,从耳边呼呼刮过。少女长长的发丝纷纷扬扬地朝后翻涌,一些碰到了少年的脸,像是一记温柔的抚摸。 跑到实在跑不动了,范莳雨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那只拽着少年的手没有松开,另只手扶着膝盖,弯下腰喘气。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擦,才发现自己没有空闲的手了。 另只手忙着拽着人家的手呢。 小姑娘立刻把人松开,尴尬地红了脸,抬手扇扇风。 “刚才跑得急,不好意思啊。” 夏澍的脸好像也有些红,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拽得很用力,手指抓住了他的手掌,指尖戳进他的掌心里,像是针扎一样,泛着细细密密的痛,那种感觉直到现在还在,让他心跳得有些不对劲。 可幸好她听不见。 也幸好她说,她没有喜欢的人。 不然牵手会有些暧昧,他可能会无可救药地更加喜欢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等面红耳热过去后,才发现他们跑到了田地附近,不远处就是黑漆漆的农田,像一只蛰伏的庞然大物。 有一处小池塘距离他们更近。远远看去,池水波光粼粼,像一面镜子一眼闪闪发光。范莳雨心想来都来了,要么就在池塘附近转一转。 “那个池塘里好像有鱼,要不要去看看?”小姑娘伸手指了指前方。 夏澍点头应允。 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呢? 吵闹,惊慌,暧昧,却令人有点心动,有点难忘的夜晚。 池塘里的鱼已经睡着了,黑乎乎的一团,像粘土似的东一块西一块地飘在水里。但是池塘里倒映的月亮很好看,圆圆的、白白的,晚风吹皱 水面,月亮也泛起涟漪,像是一场即将苏醒的、化为碎片的美梦。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池塘边,清风吹拂,虫鸣阵阵,天地漆黑一团,空旷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未来的范莳雨和夏澍是恋人。 现在的范莳雨和夏澍是朋友。 感情不能强迫,不能刻意,顺其自然就好。 范莳雨心想,就像当下,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说—— 那个真心话的问题换成“在场有没有你想去喜欢的人?”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 夏澍。 要是未来告诉她,有朝一日你会心动、会沦陷,会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想和他厮守终生,她希望那个人是夏澍。 …… 那天晚上,不知是谁拉了活动室的电闸,大家最后也一哄而散,回去休息。 那个晚上,范莳雨也没有联想到“吊桥效应”,自然不会意识到母爱变质只是一瞬间。 她回去的很晚,她和夏澍看着摇摇晃晃的水面入了迷,最后忍不住探讨起一个非常哲学的问题——这世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夏澍说要是从生物学上来看,蛋先于鸡出现,要是从哲学的角度讨论的话——他话说一半,不说了。范莳雨问他怎么不继续呀? “那今晚我们俩都不能睡了。” 睡觉肯定是要睡了,第三天上午也有学农活动。两个人又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到了寝室差不多一点半,刘茗月还在看小说,没有睡,给她留着门。见到她回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悄声问:“你去哪儿啦?” 范莳雨回了句:“说来话长。” 这句话差点把刘茗月憋死。但宿舍里其他人都睡了,确实也没法聊天,只能揣着这个疑惑到了早上。 于是范莳雨刚醒,就遭到了刘茗月的逼问。小姑娘没睡够,困得迷迷糊糊,抱着牙刷和洗面奶去公区刷牙。一边走一边和她简单地说了几句,隐去了她被夏澍摸摸头的情节。 刘茗月一听,果然反应极大,眼睛“刷”地锃亮:“这次一起看月亮下次不得亲嘴了!甜!我要现场观看!” 范莳雨伸手就去捂她的嘴:“刘茗月你脑子坏掉了吧!” 吵吵闹闹地洗漱完,就到了早上集合的时间。一群少年挪到广场,打欠连天。 前两天的兴奋劲已经过去了,第三天所有人都泄了劲,站得松松垮垮。好在后面的安排都比较轻松,今天上午磨豆浆,下午做豆腐,几乎不用干什么体力活。 磨豆浆要用石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个,约莫书包大小,依旧是四个人一小组分工操作。 这次范莳雨依旧和刘茗月分到了一组,另外俩人是陶伊和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很脸熟,和吴朔关系很好,昨天刚到活动室坐在吴朔身边巴结人的就是他。 范莳雨自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就生硬地别开视线。 很快,教学的老师便开始讲课了。上午的任务很简单,只要磨出一碗豆浆就好,大部分时间都是老师在讲授豆浆的历史、豆浆的好处和石磨的使用方式,其实还挺有意思,只是这个老师说话的声音有点小,语调很平,听的人昏昏欲睡。 刘茗月和她嘟囔:“我之前还说老亮上课像念经,这个老师好想直接开始催眠,是我的错觉吗?” 范莳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是你的错觉,现在给我一张床,我躺下就能睡着。” 第50章 和俩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陶伊,她坐得端端正正,全神贯注,雪白的小脸上不见丝毫的困倦。 果然是公认的女神。 范莳雨非常佩服。 到了实操环节,范莳雨提议先分工,这样能快点做完任务去吃午饭。结果那个男生很不配合,蛮横地来了一句:“你当自己是小组长吗?” 范莳雨一愣,蹙眉道:“怎么了?” 刘茗月当即瞪了那男生一眼:“建议大家分工就是小组长?怪会扣帽子的,你家里开帽子店的?” 那男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抿着嘴不吭声了,摆明了不想配合。陶伊默默地领了黄豆,对两个小姑娘说:“我负责煮浆、过滤,你们两个操作石磨,可以吗?” “行。” 自然是没问题。 于是四人组变成三人组,那个男生愿意当甩手掌柜,她们也没多说什么,三个人默契地配合着,按照老师教的步骤一项一项来,刚好磨出一碗豆浆。 白花花的豆浆散发着清香的豆子气味,虽然生活里到处都能买到,但是这碗是她们亲手磨出来的,成就感非凡。 又过了十分钟,所有的组都完成了,老师便过来一碗一碗地检查、评价。这些学生们没有经验,能耐心磨出来已经不错了,老师也没做太多要求,范莳雨前面的小组全都过了,轮到她们的时候,三个小姑娘都有点紧张。 “还不错,量蛮多的,滤得也干净。” 老师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没有捞起大块豆渣,满意地点点头。可还没等她们松一口气,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男生突然举手开口:“老师,我要报告!” “怎么了?” “我看到范莳雨操作不当,把蚯蚓丢进石磨里一起磨了。”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过来,议论纷纷。 炸裂,怎么会有人磨蚯蚓?那这碗豆浆岂不就是蚯蚓味豆浆? “卧槽,真的假的,我要吐了……” 范莳雨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么做,老师。其他的人都能给我作证。您也可以检查一下石磨。” “我看着你放进去的,你好朋友还帮你拿水冲了冲。”男生听到议论四起,得意地拔高了音量:“蚯蚓肉早被你冲走了!” 老师看了眼范莳雨,又端起碗,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没有泥腥味呀,很正常。” 话虽这么说,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要看看这碗蚯蚓豆浆。范莳雨明白这个人是在替好哥们报仇,昨天她让吴大少爷落了脸,他的狗腿子这就来报复她了。 她岂能让他欺负?可笑。 范莳雨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谁主张,谁举证,拿出我放蚯蚓的证据。” 男生冷笑:“你明知道证据都磨进豆浆里了,也太能为自己开解了吧?” “哦,是吗?那就是拿不出来咯。原来你喜欢造谣啊,可真行。” 小姑娘伶牙俐齿,说得男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周围的人看上了热闹,越聚越多,老师怕惹出麻烦,息事宁人:“好了好了,豆浆还不错,就算通过了。” “她没有放蚯蚓。” 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清冷而又坚定。 是陶伊。 范莳雨惊讶地看着她,只见她端起那碗豆浆,当着所有人的面,仰头喝了下去。 “咣”地一声,那碗豆浆被她喝得一干二净,可见碗底。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巴,看着老师,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这样能证明吗?” …… 天色渐晚,范莳雨和宿舍的人一起吃晚饭。 自从第一天吃了一口葱油拌面以后,四个人已经连续吃了三天,今天依旧是馋,又去点了一碗,一起埋头干饭。就这时,范莳雨隔壁突然落下一个餐盘,有人坐了过来。 她扭头一看,发现是夏澍,还有周子源。 “这么巧,你们也结束啦?” 夏澍点点头,在她身侧坐下。周子源坐到了俩人对面,刘茗月旁边。 刘茗月自来熟地搭话:“明远今天是咋安排的?我们上午磨豆浆,下午做豆腐,现在我一闻到豆子味就想吐,黄豆炖猪脚我都没拿。” 周子源说他们安排的是烧灶做菜,也是比较轻松。 “不过范同学,”周子源说着,冲范莳雨神秘一笑:“你知道你在基地出名了吗?” 范莳雨疑惑地看向他。 “上午有人诬陷你往豆浆里放蚯蚓?”夏澍问。 原 来是这回事,竟然都传到明远去了。 小姑娘撇撇嘴:“真是无聊,都上高中了还玩这一套。” “听说你铁骨铮铮没认啊,反驳得那个人脸都红了。”周子源一脸崇拜:“啥时候教我吵架呗!” “你学这个干嘛?”刘茗月无语。 “技艺傍身走天下咯。” “哦,看不出来你要当职业喷子。” “现在被你识破了,可恶啊。” 俩人又聊得有来有往,旁人都插不进嘴。 范莳雨道:“看到了没,我只是伶牙俐齿,你隔壁的这位可是铁齿铜牙。” 周子源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基地的食堂价格很便宜,分量也大,因为很多菜都是自己种的,主打一个自产自销,绿色无污染。所以菜看起来少,但是味道都还不错,清清淡淡很合申城人的口味。 范莳雨好奇地瞄了一眼夏澍的餐盘,一碗葱油面,一条红烧小黄鱼,剩下的就是一些便宜的蔬菜,清炒鸡毛菜这些。不过那碗葱油拌面已然封神,范莳雨迫不及待给他安利:“你先吃面,葱油都在碗底,拌均匀后趁热来一口,特别特别好吃,你试试。” 夏澍听她的搅了搅,夹起一块筷子塞嘴里。 少年眼睛亮了亮。 “好吃吧?” “好吃。” “还有这个油爆虾也不错,下次你可以尝尝。” 夏澍也看了眼她的餐盘,里面玲琅满目,全是荤菜,找不到一丁点绿叶子的痕迹,问了句:“你没有拿蔬菜吗?” “哦,我本来想拿,但是盘子装不下了。” “吃点蔬菜营养更均衡一点,要不要我的炒时蔬?我还没有碰。” “哎呀,我不喜欢吃鸡毛菜……” “小雨,不要挑食。” “嘿嘿~下次再吃。” 刘茗月和周子源暂时休战,看着自己对面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刘茗月:感觉在当妈。 周子源:你感觉没错。 明明青春正茂,又是俊男靓女,寻常人一个对视都能擦出爱情的火花来,这俩人的画风怎么就走歪了呢? 第29章 一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学生们刚刚适应两眼一睁就下地干活的生活,转眼间就结营了。 倒数第二天已经没有任何活动安排,所有人都等晚上的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就是在他们每天集合的广场举行,上午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布置现场,地上散落着晚上要用的木柴和火盆,除此之外,基地准备了一个结营的大背景板,上面写着【第16届金锄头学农实践活动结营仪式】。 范莳雨和刘茗月去小卖部买奶茶的时候路过了,看到此情此景,心里竟然有一丝不舍。 “感觉过得好快啊,明明不久前才刚刚开营,怎么今晚一切就要结束了?”刘茗月闷闷道。 范莳雨应和:“是呀,一眨眼六天就要过去了。” 本来以为不会怀念,毕竟宿舍条件那么差,第一晚的时候窗户就破了个洞,一只飞蛾飞了进来,绕着白炽灯打转,几个小姑娘吓得失声尖叫,还是宋羽芊关键时刻站出来,一拖鞋拍死了虫子。 那时候她们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里。 如今她们要离开了,心里竟然还有一丝怀念。 刘茗月笑了一声,大大咧咧道:“算了算了,不伤感了,赶紧去买咱们的植脂末小饮料去,一天不喝还真想得慌。我今天打算尝尝哈密瓜味。” 范莳雨:“那我喝香蕉味。蓓蓓和羽芊都要巧克力味的,别忘了给她俩捎一杯。” “ok,必须记得。” 在物资匮乏的基地,香精勾兑的奶茶都好喝上天了。两个人第一口嫌弃,第二口就爱上,第三口已经不离不弃,每天非得来一杯不可。 本来范莳雨还想着减肥少喝点,结果天天下地干农活累得她要死要活,这个肥不减也罢,直接放宽心态该吃吃该喝喝。 下午没有安排,几个小姑娘在寝室里也没出门,叽叽喳喳地聊天。章蓓解开心结后,整个人也活泼了很多,在下地的时候看到范莳雨甚至过来主动打了招呼;宋羽芊是个假小子,从小到大都没有春心萌动过,她好奇地问刘茗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刘茗月刚想说她特么也是个母胎solo,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爽朗帅气的脸,那个拥有小麦肤色,在阳光下无比耀眼的少年。 她一下红了脸,扭捏着不肯说话了。 第51章 范莳雨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我听说周同学想考北津大,你得加把劲了。” “北津又不止那一所大学,我考其他普通本科不行吗……”刘茗月话说一半,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范小雨!这跟周同学有啥关系!” “哦哦好好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周同学长得还挺不错,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好几个女生找他加微信呢。” 刘茗月警惕地问:“他加了吗?” “没有。我听到他说他想好好学习。” “唉,果然是明远的人,只学习不恋爱。”刘茗月感慨:“他们学校的男生也是真的帅,成绩还都很好,一对比咱们昭立的男的跟没开化的猴子似的。” 这点四个人都同意。 “周同学已经长得很周正了,要是在咱们班怎么说都得是班草,更别说夏同学,比不了,谁都比不了,”宋羽芊啧啧摇头:“他以后的女朋友应该拯救过世界。” 呃,她应该没拯救过。 范莳雨默默低下脑袋。 让您失望了…… 这时刘茗月的目光扫过来,像是逮着机会似的使劲点头:“听到没范小雨,要想当夏澍女朋友,先去拯救世界!第一步就先孝敬我一顿麦当劳吧~” 范莳雨皮笑肉不笑:“我请你吃生活!” 于是,白天的时光就在吵吵嚷嚷中度过了,很快到了傍晚,火烧云在天幕中铺开大片大片瑰丽的色彩,云朵被烫得发红,与远处下沉的夕阳交相呼应,将天地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橘光之中。 篝火晚会很快开始了,大家陆续赶了过来,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这一天不用穿校服,很多人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明远和昭立的学生不分你我,此时此刻都是一群青春正茂的少年。 天还没全黑,篝火暂未点燃,范莳雨和舍友们先占了个好位置,坐在篝火的不远处,距离适中,不至于被火烤到。不一会儿,教官过来了,手里拿着吉他,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那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夜空,少年们个个眼里发亮,兴奋得脸颊泛红。教官摆摆手,让大家安静,捏起哨子,放到嘴边。 “咻——”地一声,响亮的哨音划破天空,像流星一样擦着人群的头顶飞过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吹哨子了。”脸庞黝黑的男人笑得牙齿雪白:“你们的折磨也到今天为止了。以后早上不用起来集合,也不用抢澡堂子,基地的鱼和鹅也这终于落个清静。” 人群里先是爆发出一阵哄笑,可笑着笑着,有人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很快,大家都安静了,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不舍,离别就是这样不缓不慢、毋庸置疑地到来了。 学生们差不多都到齐了,教官干脆席地坐进篝火的光晕里,指尖在吉他弦上轻轻一拨。 清脆悦耳的吉他声响。他抬起头,问大家:“你们是不是两个学校的人?” “是!”大家齐齐回应。 “今天就别管那么多了,坐一起来吧,都坐成圆,离我近一点,不然待会儿我唱歌你们都听不清了。那几个坐得远的,谁喊他们一下,让大家都坐过来!” 于是大家都窸窸窣窣地起身,往篝火的方向坐下,里三层外三层地把篝火和教官包裹了起来。范莳雨和舍友们也赶紧往前坐,她牵着刘茗月的手,刘茗月牵着宋羽芊,宋羽芊牵着章蓓,四个人眼疾手快地找了个宽敞的空位,亲昵无间地坐下。 刚坐下不一会儿,章蓓突然探出身子,戳了戳范莳雨,小姑娘看向她,她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范莳雨顺着那方向望去,看到了不远处的夏澍和周子源。 范莳雨立刻心领神会,从地上起来,抿着嘴憋笑地走到俩人身 后,猛地伸出两只手,结结实实往他们肩膀上一拍。 两个少年惊呼一声,齐刷刷地扭回头。 “我擦,吓死我了范莳雨!”周子源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晚上没喝水,差点尿一裤子!” 她笑嘻嘻指了指不远处,盛情邀请:“过来一起坐呗!” 四个人很宽敞的座位,就这样又塞下两个个头都很高的少年。夏澍挨着范莳雨坐下,另一旁是别的班的男生。周子源愣了:“我坐那儿?” 范莳雨抬手,拍了拍自己和刘茗月之间的空地。旁边的刘茗月早就脸颊通红,直勾勾看着教官,整个人像一块硬石头一样耸立着。 周子源“哦”了一声,坐了过去。 又过了几分钟,大家都坐好了,太阳也终于沉入了西边。夜色姗姗来迟,篝火“咻”地在夜幕下点燃。 橙黄色的火苗像舌头一样舔舐着夜色,将一群人的脸颊照亮。木材静静燃烧,时而“哔啵”作响,与田野中的虫鸣合奏。 夏澍总是很安静,即使坐在她身边,呼吸也很轻。但是他身上依旧很香,不是吴朔身上那种昂贵的香水味,而是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很淡,很清雅,却让她有些沉迷。 她侧过脸,少年的脸颊火光中像是一块温润的暖玉,漂亮得没有瑕疵。 她突然有种很大胆的想法,想伸手摸一摸,摸摸看他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声喷嚏声打断,少女“嗖”地收回手,看到刘茗月揉了揉鼻子。 “小雨,你有纸吗?” 还没等范莳雨回答,周子源就丢了包面巾纸过去:“你感冒了?” “不知道,晚上一刮风还有点冷。”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少年脱掉校服外套,哗啦一声丢了过去,正好落在刘茗月的大腿上,她看了眼校服,又看了眼周子源,呆呆地问:“干嘛?” 周子源好像被噎了一下:“……你不是冷吗?给你外套穿,我热得要死。” 他下午去打篮球,出了一身汗,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后怕感冒,于是顺手把外套披上了。没想到真有了用处。 “哦,谢谢。” 刘茗月这才抓起外套,披在身上,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看到一旁的动静,范莳雨想笑,却又怕自己破坏气氛。正憋着时,身侧传来夏澍关切的声音:“你冷不冷?” 范莳雨刚想点点头,结果却看他上半身穿着白色t恤,顺势抬头望天:“还好,没觉得冷。” “冷的话再坐过来一点,我这边离篝火更近。” “哦,其实还是有点冷。” 其实这点距离而言,篝火的热度不会有什么差别。 可小姑娘依旧往他身边挪了挪,彼此的气味顿纠缠在一起,两条的胳膊不可避免地碰了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这些并不重要。 只是一点点触碰,少年少女便心跳如雷,像是做了坏事,把不可告人的心思暴露出来。生怕对方误会,又生怕对方浑不在意。 万幸的是,心跳声隔着胸膛,彼此都听不见。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看着燃烧的篝火,明亮的火舌随风舞动,将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照得明亮。 就在这时,教官低下头,指尖又拨出一段优美的旋律出来。 嬉笑声,议论声和打闹声都一下子安静了,大家纷纷看向篝火处的男人,穿着教官的制服,抱着一把大吉他,明明平日里其貌不扬,对他们很严格,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变得如此特别,像是一个游戏的npc,等过了这一道关卡,以后大概就不会再遇见了。 旋律渐渐熟悉起来,有人听出来是《友谊地久天长》。 教官抬起头,问:“你们会唱吗?” “会唱!” “那就跟着唱。” 于是—— “怎么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或许是害羞,一开始就只有几个人在唱,声音小小的,低低的,还有点腼腆。男生的声音更是听不见,像蚊子似的嗡嗡。后来教官索性也跟着一起唱。 低沉响亮的声音一下子加入进来:“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民谣歌手的嗓子,唱歌像是在讲故事。可他的故事已经是很久以前,可是少年们的青春正当下。 夜风习习,篝火燃烧,照亮了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这个夜晚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而在一年后,他们又将走向不同的人生,很多人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多么有缘分,在这个篝火前,是你坐在我身边? 多么幸运,我们在最年轻的时候,一起同这么多的朋友,共唱友谊万岁。 “举杯同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渐渐的,声音多了起来。 范莳雨也跟着一起唱。她的的声音很清甜,唱歌很好听。唱到“友谊地久天长”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到了人群中的陶伊。陶伊没有一起唱,但她听得很认真,静静地闭着眼睛,难得放松惬意的姿态。她也看到了刘茗月,她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最坚不可摧的友谊,她除了爸妈以外最信任的人。 第52章 刘茗月也在看她。 对视的瞬间,两个小姑娘都笑开了花,笑得夹在中间的少年莫名其妙。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真巧,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举杯同饮,同声歌唱, 友谊地久天长……” 吉他声,歌声交织在一起,浓稠漆黑的天幕上挂着皎皎发光的月亮。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味道,和少年身上的白茶香。 年轻的面孔坐在秋日的清风里,一起欢唱友谊,忽然却感到一丝怅惘——青春是如此短暂,如此鲜活,浩浩荡荡、头也不回地冲向前方。 他们还未失去竟已经开始怀念。 因为稍微不注意,他们就长大了。 第30章 学农结束后,很快又是一轮月考。这次成绩出得很快,范莳雨本以为这次会打回原形,没想到依旧考得不错。 数学考了82,年级总排名也是79,和上次比竟然还进步了一名。 夏老师的小课堂果然有用。 两个人已经养成了每周周日见面的习惯,但是见面地点都是图书馆,范莳雨给他带便当,他辅导她的数学作业,一直呆到闭馆才回去。 日子像温水煮茶,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这周在地铁站汇合,两人并肩往图书馆走时,范莳雨忽然发现,自己的头顶才刚刚到他下巴,明明上个月还能到他耳朵尖呢。 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这家伙肯定超过一米八了。 而且,身板也结识了不少,袖口挽起时,能瞥见小臂绷着薄薄的肌肉。同一件衬衫穿在身上,胸前也撑起了浅浅的轮廓,显得更加挺括板正。 不枉她每周变着法儿地做三文鱼、烤虎虾、葱烧小鲍鱼、糖醋小排…… 当然,变化远不止如此。 明远只有周日下午放假,一开始她怕耽误他休息,五点多的时候就分开,然后渐渐变成两个人一起呆到七点半,图书馆闭馆。再到后来,辅导完数学作业后,他们会去周围的公园逛一圈,看小孩子跑来跑去,大爷拿着音响外放听曲,初中生沉甸甸的背着书包从补习班下课…… 九点多,公园安静无人,只剩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他们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 他开始打开心扉,和她讲一些烦心事。 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风轻云淡,到底是少年,会觉得考试频次太高,班主任对他期望太大。还有他的姑父最近送货撞到了绿化带,正在和保险公司扯皮,家里气氛更紧张……范莳雨这时候会安静地听着,看着他脸上流露出苦恼的声色,那个时候她反而觉得他格外真切,拥有喜怒哀乐才是活生生的人,她才会感觉离他近一些。 但这种情况很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范莳雨喋喋不休,少年安静聆听。最后分别,他坐公交车回去,执意把她送到地铁站。 然后看着她过了安检才走。 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因为她有次刷卡进站后,偷偷扭头,看到了他刚刚离开的背影。 像一滴蜂蜜滴在心头,化开星星点点的甜。 普通朋友会这样吗?少女有时候心想。 似乎已经超过了友情的界限。 而她注意到他个头长高、肩膀变宽开始,也已经把他当成了异性。有时盯着他低头解题的侧脸,目光会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在他抿紧的唇上。他的嘴唇是否如想象般柔软,唇瓣是否像玉石一样微凉? 可这些念头只敢在心里打个转,甚至羞于细想。 某些说不清的悸动已经暗暗滋生,但终究隔着一层窗户纸,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破,这个时候实在是不适合,再等等吧。 很快到了期末考。 昭立是佛系高中,但是期末考的氛围依旧要比平时紧绷一些,这一学期过去,离高三就只有半年了。 高三,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们还没到桥前,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安的氛围让班主任老亮都难得没有给他们压力,只是交代了一句好好发挥,开心过年。 “考得不好怎么开心过年。” 体育课自由活动,两个小姑娘坐在草地上。刘茗月在为期末考发愁:“我这次不能再退步了。” “你爸好点了吗?” “好多了。”刘茗月叹了口气:“从那次以后,我就没再敢跟他吵过架。” 刘茗月自从高二第一次月考滑铁卢之后,后面几次考试次次滑铁卢,数学更是有一次不及格。本来她挺无所谓的,就算上不了985、211,上二本也行,大不了专科也可以,反正老刘当了那么多年医生,也是有点资产,退休后养老金丰厚,还有套全款房,她也不用出人头地挣钱养家。 谁知老刘听到她这个想法后,气得直接冲进卧室,把房产证直接撕成两半。 刘茗月看到后尖叫了一声,问他是不是疯了,结果话音刚落,老刘就捂着心脏,大喘气,费劲哆嗦地指着床头柜:“快……速效救心丸……” 小姑娘吓得脑袋一嗡,连滚带爬扑到床头,抖着手摸出药瓶,赶紧倒出来喂他吞下。 那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老刘老了。 原本和自己吵架时眼睛瞪得像铜铃、嗓门比谁都亮的男人也白了头发,身体垮了,指着她骂的手也蜷缩着,像鸡爪。 她“哇”地哭了出来。 老刘甩她巴掌的时候她没哭,母亲化疗头发掉光的时候也没哭,可那天她哭得撕心裂肺,她太怕了,已经送走了母亲,她没有办法再失去父亲了。她不能再经历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范莳雨看到好友难过的神情,叹了口气:“我那边有夏澍的数学笔记,你要吗?里面的解题思路很清晰,我感觉还是蛮有帮助的。” 刘茗月犹豫了一下:“那是他给你的笔记,那给别人看不好吧?” “我问过他,他说任凭我处置。”范莳雨捏了捏好朋友的手:“而且,你也不算别人。” 刘茗月大为感动,嗷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小姑娘的肩膀:“呜呜呜呜小雨……你真是全世界最会当朋友的人呜呜呜宝宝你好香,你用了什么沐浴露,给我亲一个!” “……” 范莳雨默默把人甩开。 …… 期末考结束后,范莳雨带着满满当当的寒假作业回家。虽然书包沉沉,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朱女士的公司在元旦节发了一波福利,除了一些日化用品以外,还有一张电影卡,里面有几百块钱,可以在申城所有的电影院使用。 现在正是贺岁档,很多大热电影上映,电影院就靠逢年过节赚一波,所以票价扶摇直上,这点钱估计也就买两张票。 朱女士不喜欢去电影院那种封闭的地方,把卡丢给了她。她本来想约刘茗月,这小姑娘一放假就跟着老刘回老家了,过完年才回。她又去问夏澍。 他放假大概率要兼职,小姑娘没报太大希望。结果夏澍竟然一口答应了。 【夏澍:好呀,你要看什么?】 【范10雨:我想想哈……】 她瞄了眼电影排期,票房前三都是合家欢喜剧片和动画片,还有一部特效夸张的美国大片。但这些她都不想看,她翻到第二页才翻到一部爱情电影,封面是男女主在冰天雪地里对视,好似下一秒就要闭上眼睛吻到一起。 好,就是你了。 【范10雨:要不要看《冬日爱情故事》?影评蛮不错的,明天也正好下雪来着,会很有氛围感。】 【夏澍:我都可以。】 【范10雨:那我下单了哈,明天下午5点的场次,咱们申城电影院门口见。别迟到哦~】 【夏澍:好,到时候见。】 约好后,范莳雨心潮澎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觉得不过瘾,又去冰箱里拿了根雪糕降降火。她“卡擦”一声咬断雪糕,跑到厨房里去闹正在做饭的朱女士。 “妈妈我明天下午要出去看电影,可能不吃晚饭了。” 朱女士头也没回:“行,和谁去看?” “夏澍,嘿嘿。” 女人闻言回过头,看到自家小囡脸蛋红得像小桃,啧啧摇头:“和好朋友出去这么激动?要是刘茗月知道了非得吃你的醋不可。” “好朋友也不一样呀,夏澍是我特殊的好朋友。”小姑娘凑到妈妈身边:“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妈妈。” “油嘴滑舌,想要赞助费?” “嘿嘿,一丢丢就好。” “让老范给你转300,明天下雨,多穿点,太晚了就打出租车,别打快车,知道吗?” “知道啦,爱你朱女士,么么。” “少油嘴滑舌,我看你只爱我的钱……” 虽然妈妈交代要多穿点,但是范莳雨另有打算。 雪在凌晨就开始下,第二天一大早,范莳雨起床拉开窗帘,发现外面的树梢上已经挂了一层薄薄的雪,还有湿答答的雨水一起从天而降。 申城不经常下雪,偶尔下小雪,也会因为融化得快,变成积水留在路上。 第53章 天气不太好,但依旧没有减灭她的热情。快递驿站一开门,小姑娘就裹着羽绒服冲过去拿快递。 这是她在网上千挑万选的小裙子,和刘茗月俩人选了一整天才敲定这一件。 裙子是淡蓝色的,很显白,像花苞一样蓬松可爱。细节之处也非常精妙,蕾丝做的一朵朵小雏菊点缀在裙摆下方,走动的时候会一晃一晃像细碎的星子。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长度只到大腿,不知道为什么女装店会在冬天依旧上新短裙。 但是布料还挺厚实的,到时候来回打车,电影院里也会开暖气,应该不打紧。 小姑娘兴冲冲地 捧着快递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回卧室里试新衣服。她早已经想好搭配,上半身就穿那件白色波点蕾丝小上衣,下面搭配这条淡蓝色花苞裙,袜子选风格相似的蕾丝白袜,穿上在日本买的圆头乐福鞋,一身搭配好,镜子里映出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两条白白细细的长腿笔直又漂亮。 她满意极了,对镜拍了张照片,发给刘茗月。 一秒钟,刘茗月就甩来一条语音。 她点开一看,手机瞬间迸发出一声刺耳连绵的尖叫,吓得她差点把手机丢出去。刘茗月足足嚎叫了七八秒,末了才说一句:【你是想美死谁!】 小姑娘虽然个子不算高挑,但是身材比例极好,腰比寻常人短一点,两条腿又长又直,根本看不出她只有一米六出头。 所以她爱穿短裙、短裤,恨不得一年四季都让那截好看的腿露在外头。这次要去和夏澍看电影,即使是大冬天她也要穿裙子去。 【明月月:好美啊……宝宝给我舔舔……好美啊……宝宝给我舔舔……】 【明月月:我要嫉妒夏澍了,凭什么他能看到这么美的小雨宝宝!你下次到我家来必须穿这个,我给你开地暖!】 【范10雨:……】 好变态一女的。 但她忐忑的心情成功地被安抚下来了,对着镜子看了十分钟,越看越满意,欢天喜地地去化妆。 一想到那棵小树看到她的神情,心里就甜滋滋的。 他一定会夸她可爱,夸她好看,而她会脸红,买好爆米花,坐在座位上,屏幕亮起为止,她都会脸红。 等电影开场后,他们会一起吃一大份爆米花,手指会在爆米花中相遇,然后她可能会用故意地、轻轻地捏一下他的指尖,却又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让他一个人在黑暗中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 到了下午,雪已经停了,变成了大风大雨。 气温低至零下,路上的人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着脖子大步往家里走。范莳雨浑然不觉,她为了好看,上半身穿着短款羽绒服,下面配着短裙,漂亮是漂亮,一路上的回头率非常高。 一下出租车,寒风凛冽,吹得她立刻打了个寒战。小姑娘深吸一口气,赶紧冲到了电影院里面,舒适的暖气将她包裹起来。 下午4点50分,提前十分钟到的,差不多刚刚好。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夏澍并没有发来消息。 【范10雨:夏澍,你到了吗?我在电影院大厅里,外面雨超级大而且超级冷,大厅都没有人,今天该不会被我们包场了吧?】 【范10雨:好幸运哦~】 消息发了过去,没有回音。 一般他回得很快。这次她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回复,猜他或许在路上,没有看手机。 小姑娘打算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妆容。 刚才跑得快,夹好的刘海不知道乱了没,还有口红应该也要补一补。 她对着镜子捣鼓了一会儿,确定发型和妆容都完美后,忍不住臭美,对着镜子拍了张自拍。 好漂亮的范小雨。 她一直都很漂亮,但是今天她觉得自己的妆画的特别好,头发也很听话,第一次尝试慵懒感低马尾盘发,竟然就成功了,显得她脸小小一只。 “糟了!” 沉迷美貌的小姑娘忘了时间,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4:59,连忙往大厅走。 夏澍已经到了吧? 她边快步走边打开微信,结果微信消息空空如也,夏澍没有任何回复。小姑娘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妙的预感。 一路小跑到大厅,稀稀拉拉的人影散落在等候区。她环顾四周,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已经进去检票了? 不可能呀,他倒了肯定会跟自己讲的,他不是那种电影一开始就丢下别人不管的性格。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范莳雨有些难受,广播提示着5点钟的《冬日爱情故事》已经开始,催促着还没入场的观众赶紧检票。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在微信上打字。 【范10雨:夏澍,你到了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范10雨:看到了麻烦给我回个消息,我在电影院大厅等你。别着急,注意安全,慢慢来。】 电影两个小时,她先检票进去了,诺大的放映厅里只有三个观众,没有夏澍。于是她看了一半,什么都没看进去,最后又忍不住出来了,回到大厅里继续等他。 外面的风突然疯了似的卷起来,呜呜咽咽的,像被困住的野兽在嘶吼。电影院敞着的大门挡不住这股凶劲,厚重的门帘被狂风掀得噼啪作响,混着冰冷的雨丝直往里灌。小姑娘的两条腿冻得发抖,挪到了大厅里侧。 可她穿的裙子实在太短,还是很冷。 工作人员好心地递给她一杯热茶,问她是不是在等人,那个人什么时候到。她把热乎乎的一次性茶杯捂在掌心里,摇了摇头,一滴豆大的眼泪“吧嗒”一声地掉进水中。 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 或许,他根本不会来了。 第31章 电影散场,人依旧没到。 范莳雨点开打车软件,打算喊辆车回家。 雨还在下,附近的车子很难打,她加了足足50块小费才有车子接单,还是从八公里外开过来。地图上的路况已经堵成黑红色,车子像条被冻僵的蛇似的一动不动。 于是又在寒风侵入的大厅里等了半个小时,出租车才姗姗来迟。她一钻进车里就缩在后座发抖,司机看了她一眼,冷嘲热讽:“我最佩服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大冬天还能穿短裙,今天这天气我穿羽绒服都打哆嗦,真是要风度不要命。” 搁在平时她立刻就伶牙俐齿地反驳回去了,可是她现在很冷,心里也难受,一团棉花哽在喉咙里,一张口就得哭出来。 似乎看到了她红红的眼眶,司机发动车子,嘟囔道:“说一句还不乐意了,现在的孩子就是矫情。” 沿途的高架桥出了车祸,车子一路堵塞,回到家后已经八点钟。朱女士今天有个商务接待,要陪客户吃晚饭,还没回来,老范正好也有一台紧急手术,两个小时前就在家庭群里说得到凌晨两点多到家。 家里空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范莳雨把自己扔进热水里泡了很久,整个人才活过来。然后拿起手机,又给夏澍发了条消息:【你怎么了?】 发送键按下去,消息像石沉大海。 【范10雨: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说句话吧?今天天气那么差,我冻得差点感冒,你知道吗?为什么约好了却不来?为什么丢我一个人在电影院?你们男生为什么都这样?为什么都这样……】 字越打越多,眼泪也跟着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雾。她看着那串带着戾气的质问,忽然间觉得没意思极了。 那段话删干净后,范莳雨关掉手机,回到卧室里,闷头钻进被窝。 …… 范莳雨坠入了一个灰蒙蒙的梦。 梦里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雨丝像被扯散的银线,斜斜地织满天空。车子的雨刷有节奏地摇摆着,像是时钟在走针。 她在开车,宽阔笔直的马路上时不时有车子穿梭而过,车轮卷起水花四溅。 电话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是范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sc.tech公司的负责人。有件事情比较突然,需要和您核实一下。范小姐,您和夏澍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下周结婚,他应该和公司提过婚假申请,怎么了?】 那边沉默了一瞬。 【您现在在开车吗?】 【对。】 【麻烦您找个地方,把车子停好。不着急。】 画面一转,依旧是阴雨天,她像一根戳进泥土里的铅笔一样,直挺挺地站在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前。 房间很安静,只有刚才在电话里的男人和她。男人衣冠楚楚,系着领带,有些内疚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而她淋了场大雨赶来,浑身湿透,头发和衣角都 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您的未婚夫是我司最有刻苦也最有天赋的员工,失去他是整个行业的损失,也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第54章 后面的话,范莳雨没听清。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盖着白布的床上,指尖抖得厉害,却还是一点点伸过去,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是那张熟悉的脸。 他脸色很白,冰柜的寒气让他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眉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碴。可眉眼的轮廓还是她熟悉的模样,挺直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唇,连睡着时习惯性蹙起的眉峰,都和从前无数个清晨一样。 范莳雨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夏澍的脸颊,好冰。 没有任何活气的、深入骨髓的冰。 仅仅那一下,她忽然就崩溃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从胸腔里撕裂出一丝号哭的声音。男人慌张地将她扶起来,可她已经没了力气,不一会儿连气也喘不上来了。一群白大褂从门外进来,像是被风吹进来的雪花,四面八方地淋了她满身满头…… 镜头接着一晃,画面变成了这次朱女士和老范,两个人攥着她的手,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囡囡。爸爸妈妈会永远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 朱女士老了,老范的个头又矮了些。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窗户,玻璃上映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 那个女人看起来是她,但又不像她,因为她瘦得皮包骨,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两条腿细得像根芦苇。 【夏澍呢?】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 【囡囡,夏澍他……】 画面再次如瓷片般破碎。 命运翻脸无情,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梦境里只给她两个字的关键词——夏澍。她的脑袋,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她的血液都在呐喊着这个名字,因为没有回应而疼痛不已。眼前的场景时而变成阴雨天,时而是冷冰冰的太平间,时而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 她坐在驾驶座握着手机,手机里的模糊的声音说“夏澍”。 她站在太平间门前,打着领带西装革履的人愧疚地说“夏澍”。 她坐在病床上,朱女士和老范不敢说出“夏澍”。 她回到陌生的家中,沉默地看着洁白的婚纱,烧掉的一张张照片,清空的手机相册和他的牙刷,他的衣服,他的身份证,他爱穿的登山鞋,他意气风发的毕业照,他一切的一切。记忆的碎片像刀子一样贯穿了梦中的自己,每一处伤口都痛不欲生,皮开肉绽,鲜血在地板上蜿蜒着、拼凑着,最后凝成那两个字:夏澍。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两个字宛如魔咒,在梦里无限循环。她想尖叫,想捂住耳朵,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任由这两个字在胸腔里冲撞、嘶吼,把她的灵魂撕成一片一片。 夏澍。 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夏澍…… “找到夏澍!” 范莳雨蓦地睁开了眼睛。 …… 卧室的大门紧锁着,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范莳雨从床上爬起来,刚一落地,腿就一阵酸软,直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可她似乎没察觉到疼痛,立刻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大步冲向房门,“吱呀”一声拧开,客厅的灯光顿时倾斜而入,朱女士结束了饭局已经回家,刚刚回到家中。 “你这是怎么了?”朱女士看到她这副模样,吓得眉头紧皱:“做噩梦了?” 小姑娘满脸都是泪痕,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闷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我的手机呢?” “在沙发上。” 范莳雨跑过去,立刻去把手机开机,手指发抖地打开夏澍的微信对话框,点了三次才拨通了微信电话。 “怎么了,你下午不是和小树去看电影了吗?你俩吵架了?” 朱女士看她一边发抖一边打电话,焦急地凑过来。然而电话没有打通,范莳雨立刻又拨了回去。 一次,两次,三次……来回拨了十来遍,听筒里始终只有冰冷的忙音。 “为什么不接?”她喃喃自语,眼眶红得厉害:”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囡囡,你看着妈妈。”朱女士轻轻扳过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湿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到底出什么事了?跟妈妈说,啊?” “我要找到夏澍……”她看着妈妈,声音无助而痛苦:“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很恐怖的事情……妈妈,我想见他,我想见到他……” 朱女士满脸惊愕,可没等她说什么,微信电话突然接通了。 范莳雨立刻抓起手机:“喂?夏澍?你在哪儿?” “我不是夏澍……”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段……我是他表弟。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有很重要的事。他现在人在哪儿?” “他在浦金医院这里,现在可能不方便……” 话未说完,通话便突然断了。 “扑通”一声,手机从范莳雨颤抖的手里滑落,重重砸在地板上,梦里的冰冷与现实的慌张猛地绞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分辨,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苦再次袭来,她几乎有些眩晕。 朱女士听到了对话内容,神情也凝重起来。 “囡囡……” 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她看到了范莳雨脸上挂着的泪珠。朱婉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温声道:“要是担心的话,我送你去浦金。” 范莳雨看着妈妈,像一只无助的小鸟。 “妈妈……我不敢去。” 她怕,怕真的像梦里那样,慌里慌张地赶到医院后,看到的是她承受不起的结局。 朱婉深吸一口气,伸手把女儿揽在怀里,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妈妈陪你去,别怕。” …… 浦金医院,急诊部。 段旭阳看着没电关机的手机,神情有些焦躁。 晚上九点多,医院急诊人头攒动,家属的哭喊声、医生的指令声、仪器的滴答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人喘不过气。 段旭阳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恍惚间竟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幻觉。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妈妈这几天其实和他交代过少打游戏,因为老段送货时疲劳驾驶,车子撞到了绿化带,保险公司拒赔。这下子货送不成,车子也撞坏了,老段一天到晚借酒消愁,正憋着邪火无处发泄。 于是寒假这几天,他和夏澍都尽量避开他,免得引起他的注意。 夏澍其实还好,他现在隔一天去一趟兼职,天天早出晚归,碰面的机会很小。而他在家里就比较惨,连上个厕所都得听一听外面的动静,生怕和老段迎面撞上。 但是今天似乎特别倒霉,下午的时候段超就已经醉醺醺的了,拎着啤酒瓶在客厅看电视。他打游戏打得正酣,一时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推门出来打算上厕所。 正好撞上醉醺醺老段。 老段喝多了酒,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中年老男人,而是这个家的天王老子,他的老婆,他的孩子都是手掌里的蝼蚁,轻轻一捏就能被他捏死。 他打量着自己这个吃得像猪,学习成绩稀烂的儿子,心里“噌”地升起一股怒火,酒气熏天地骂道:“在家待了一整天连门都不出!你瞧瞧你什么样!满脑子流猪油,废物一头!” 段旭阳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一缩,正好让段超看到了房间里的电脑屏。上面的游戏界面还没来得及退出,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好啊!老子累死累活在外头挣钱,你就知道打游戏!”段超怒火从烧,眼睛瞪得通红,手里拿着墨绿色的酒瓶子就朝段旭阳脑门子上招呼。段旭阳是个灵活的胖子,他抱头鼠窜,比地鼠还难打,不一会儿就累的他老子气喘吁吁。 “躲?你还敢躲?你个小棺材分不清谁是老子谁是孙子!” “我不躲脑 袋都要开花了!我又不是傻子!” 一个被酒精麻痹大脑动作迟缓,一个溜到了餐桌开始蛇皮走位,父子俩演起了荆轲刺秦王,一时半会都没察觉到夏澍从房间里走了过来。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着伞正准备出门。段旭阳看到他后,立刻指着他尖叫起来:“夏澍还早恋呢!你怎么不打他?我成绩差怎么了?我至少没谈恋爱!他才是该打的那个!” 段超闻言,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像一头斗牛似的转过身。 夏澍原本已经走到玄关,脚步一顿,一股被摄住的阴森感笼罩住了他。 “你说什么?” “我都看到了!他写在日记里的,他有喜欢的女生,他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人家!都是他自己写日记本上的!爸你怎么不打他?你凭什么只打我!” 段旭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又尖又急。段超被吵得耳朵嗡嗡,怒吼一声:“给老子闭嘴!” 段旭阳吓得噤了声。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男人直勾勾地盯着玄关处的少年,一字一顿道:“你早恋了?” 第55章 夏澍没有回应,只是冷冷看了眼段旭阳。 那次偷钱的时候,他果然偷翻了抽屉里的日记。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揭发出来。 “我出去兼职。” “你他x下午四点去兼什么职?还打扮成这样?”老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怒吼一声:“都他x的把老子当傻子!你们吃老子的住老子的一个个要登天了!真有能耐!都比老子有能耐!” 话音落地,突然听到椅子‘吱呀’一响,原来是段旭阳打算偷偷溜回次卧,却因为太胖不小心剐蹭到了椅子。老段立刻青筋暴起地拽住他的领子,把他硬生生拽到了跟前来,举起酒瓶子就朝段旭阳脑门上招呼。段旭阳吓得像杀猪一样惨叫:“表哥,表哥救我!杀人了!杀人了!” 离脑门还有一公分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住,夏澍从玄关处冲了过来,拼尽全力地拦住了段超的胳膊。男人暴怒,让他滚开,夏澍咬紧牙,死不松手。 段旭阳吓得直发抖,脑门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子,跟淋了一场雨似的。 段超没想到一个半大孩子能拦住自己,挣了几下没挣开,突然像疯了似的破口大骂。骂他有娘生没娘养,骂他狼心狗肺白眼狼,骂他天煞孤星客死父母怎么不和他爹妈死到一起去,骂他害得自己撞了车保险也不赔钱,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他失败的人生,他被人瞧不起的工作,他戒不掉的酒瘾,都是夏澍来他们家害得。 最后骂着骂着,他好像累了,两眼发直地松开了段旭阳的衣领子。段旭阳吓得直哆嗦,连滚带爬地钻到夏澍背后。少年张开手,护着他,也慢慢松开了段超的胳膊。 段超像一滩烂泥一样坐在了地上,拎着酒瓶子,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你要出去吗哥?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出去哥,我……我一个在家害怕……” 夏澍没有理会,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半了,过去准要迟到。 可还没等他转身,突然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两个人便看到了一副骇人的场景——那个啤酒瓶被段超用自己的脑袋爆开,殷红的血正从额角的伤口喷射四溅,瞬间就糊住了半张脸,他却毫无知觉似的,坐在满地闪着寒光的玻璃渣里,手里还攥着半截破酒瓶,断口锋利如刀。 下一秒,老段摇摇晃晃地起身,脚步平静又带着一股疯意,朝两个人走了过来。 他们距离极近,段超人高马大,走了两步就来到跟前,阴影将两个少年完全罩住。 无处可躲。 玻璃瓶锋利如刀刃,卷着呼呼的风声,朝二人扎了下来。 夏澍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将段旭阳挡在身后,抬起手臂护住脑袋,只听“噗嗤”一声—— 黏腻、清晰。 玻璃刃破开皮肉的声音。 第32章 满地的血。 段旭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有他老子脑袋里流出来的,有他表哥胳膊里流出来的,像有生命一样在瓷砖上汇合,变成一汪铁锈味的湖泊,连空气里都飘着浓郁的腥气。 玻璃碎渣扎进了夏澍的胳膊里,不出几秒钟,整条袖子瞬间被血水染透,滴滴答答地往下垂着血水。他脸色苍白,强忍着痛道:“快叫救护车……” “啊?”段旭阳呆呆地张着嘴:“救、救护车怎么叫?我没叫过,要不你来吧……” 话未说完,失血过多的段超突然“咚”地一声倒地,重重砸在了二人的脚边。 救护车来得很快。 刺耳的鸣笛声鸣像是贴着耳朵炸开,吵得人头昏脑胀。医护人员手脚利索地把三个人都带上了车。 段超伤得最重,额角的伤口混着摔倒时磕出的新伤,血糊得满脸都是。一上车医护人员就开始翻他的眼皮,给他量血压血氧。夏澍的意识还算清醒,只是玻璃伤到了血管,胳膊的出血量很大,现在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暂时止住了血,下了车就被带去了急诊室。 “你是他们两个人的家属吗?”医生拦住段旭阳,急声问。 段旭阳吓得缩起脖子,怯怯地点点头:“我是,但是我不懂……都是我妈……” “那你妈妈呢?赶紧让她过来,你爸爸的伤势比较严重,可能要做手术,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一听到要做手术,段旭阳整个人都傻了,连忙掏出手机,给他妈打电话。 结果一摸兜,兜里装着的竟然是夏澍的手机。 他手机落在侧卧了,刚才是用夏澍的手机打的120,估计顺手给带过来了…… 他妈今天去保险公司营业部闹事,举着横幅坐在营业厅前,说是要坐一天一夜才回家,现在估计人还没回来。段旭阳绞尽脑汁地回忆起妈妈的手机号,给她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四五声,每次快要接通时又被狠狠摁断。就这样打了五六次才接通,段旭阳还没开口,就先听了一通极其恶毒的咒骂。 他不敢吭声,好一会儿才弱弱开口:“妈……是我。” 那边顿了顿,咒骂停了。 “哎哟,旭阳,咋是你啊,我看着备注是那个小兔崽子!” “家里出事儿了,妈,你快点儿来医院……” 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段旭阳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瘫坐在医院的瓷砖上,像一坨肉粽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 冬天日落得很快,两个人都脱离危险的时候,窗外早已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段母跑上跑下给段超办好手续。他这一摔,摔得中度脑出血,得住院观察。办完住院后,卡里的钱顿时捉襟见肘,她一时间悲从心来,抱着心肝儿子两个人在病房里抽抽嗒嗒。 哭到后来,护士推门进来,皱着眉提醒她们小声些,说是影响其他病人休息。段母这才勉强收住哭声,只好搂着宝贝儿子,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哑着嗓子问他:“饿不饿?妈去给你弄点吃的。” 已经是晚上了,段旭阳这才发现自己没吃东西,他老实巴交地说说想吃麦当劳,段母立刻揍了他一巴掌:“你爹刚缴完住院费,咱们家已经没钱了!还吃什么麦当劳!” “是你问我的,我咋知道!” “我回家蒸好米饭,带点咸菜过来,凑合吃点。”段母叹了口气,转而又忿忿:“今天这事儿我饶不了那小兔崽子,要不是他刺激老段,能把咱们害成这样?我就知道那小兔崽子不安好心!自打他住进咱们家,就没安生过一天!” “可要不是我哥……” 要不是夏澍护着他,他的脑袋早被开瓢了。 可他妈的表情太难看,段旭阳后面的话只好憋回肚子里。段母见他这怂样,气得又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往地上淬了一口:“我呸!你也是个没眼珠子的白眼狼,被外人卖了 还给人数钱!” 骂完,她挎着皱巴巴的包,嘴里依旧嘟囔着难听话,噔噔噔地走了。段旭阳无故挨了两巴掌,心里难受,找了个椅子坐下。 他是蠢,可再蠢也看出来爹妈不待见自己这个表哥,所以他就顺杆子爬使劲欺负他,因为夏澍样样都好,长得好,学习好,性格也好,除了他们家的人,大家都很喜欢他。 这份优秀像面镜子,照得他处处难堪。他嫉妒得发疯,有时候甚至会恨他,恨他那么优秀衬托得他蠢笨如猪,恨他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所以他偷他的钱,翻他的日记,倒掉他的晚饭,这种小小的恶意,让他尝到一丝扭曲的满足。 可是他真的无可救药吗? 段旭阳抬起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老段冲过来那一瞬间,如果换成是他站在前面,他会像夏澍那样,明明可以躲开却依旧把对方护在身后吗?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不会。他大概会吓得瘫在地上,甚至可能把夏澍往前推。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像躲在黑暗角落里的老鼠,窥视着光明,胆怯又嫉妒,满脑子都是丑恶的念头。 …… 段旭阳坐了一会儿,觉得人来人往的大厅很无聊,便回了他老爹病房。刚进去,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声,催命似得响个不停,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夏澍的手机。刚刚没注意,被他忘在病房里了。 他点了接听,一个急得带上哭腔的女声立刻响起:“夏澍?你在哪儿?” “我不是夏澍,我是段……”顿了顿,他换了个说法:“我是他表弟。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有很重要的事。他现在人在哪儿?” “他在浦金医院这里,现在可能不方便……” 不知是否是错觉,听到医院的瞬间,那边陷入了一片空白,连急促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结果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手机突然“嘟”地一声自动挂断,屏幕一片漆黑。 没电了…… 他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夏澍,跟他说一声有人找他。可脚刚动了一下,又顿住了。 第56章 去哪儿找呢? 他这才猛地意识到,从救护车开进医院,大家七手八脚把人抬下来开始,他就再没见过夏澍了。 …… 医生交待完忌口和注意事项后,便着急忙慌地冲去另一个担架。 急诊室外的救护车鸣笛声就没断过,此起彼伏地在夜空中炸开。貌似是城郊高速出了连环车祸——雨雪天路太滑,一辆小轿车没刹住,先是追尾,接着又失控撞到了护栏上,车上连司机带乘客一共五个人,包括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孩,全都被拉到了浦金医院。 夏澍坐在清创室门口的长椅上,能看见推床从眼前匆匆掠过,一张接一张,铺着的白色床单被血浸得通红,有的上面还沾着碎玻璃和泥雪,看得人后脖颈发麻。 于是,本来护士已经拿着纱布过来给他他包扎了,急促的脚步声又突然打乱了一切。 “准备抢救!副驾已经失血性休克了!” 副驾驶伤势很重,半变身子被挤变形,人推进来的时候脸已经成了紫色。所有医护都争分夺秒地去帮忙抢救了,夏澍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突然发现自己是伤势最轻的一个。 护士只好先帮他简单止血包扎了一下,让他耐心等一等。 这一等,像是没有尽头。 等终于轮到他进清创室,清创、包扎再缝合,一条流程结束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抬眼望向窗外。墨蓝色的夜空中,月亮挂得很高,清辉冷冷地洒在湿润的窗台上,像铺了层碎银。 已经很晚了。 小雨应该走了吧? 她应该不会在那里傻乎乎地等他。 他垂下眼睛,看着地上地瓷砖泛着头顶的白炽灯光,像是刀锋最薄的边缘,散发出冰冷无情的苦味。 伤口很痛,但是他心里更难受。今天气温那么低,又下雨又下雪,他能想象得出范莳雨在电影院里孤零零的样子。她等着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自己,从期待到焦急,最后只剩心灰意冷。 他一定让她很失望吧?言而无信,薄情寡义,真的该恨透他才对。 小雨,不要吹冷风,不要等他,不要感冒。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边地默念。 来到了住院部后,刚一进去就遇到了慌张跑下来的段旭阳。段旭阳看到他,嘴巴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句话都没憋出来,怯怯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夏澍一把拦住他:“姑父在哪个病房?” “1603。”顿了顿,段旭阳又道:“你的手机没电了,刚才有个电话来找你,是个女孩子,挺急的,我去给你借个充电宝。” 夏澍愣了愣。 “你接了?” 心脏陡然跳动起来,段旭阳没有敢看他的神色,一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我接了。我说你在浦金,不方便。” “我的手机呢?” “在病房里……” 话未说完,身旁的少年便快步走开了,段旭阳眨巴眨巴眼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继续往大门外走去。 夏澍从电梯出来便直奔1603,进去后,手机正好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他一把抓起,转身就去护士台。 “请问有手机充电线吗?” “充电线?我看看啊……” 他的手机是老式的,充电口也是很常见,不一会儿护士便找到了一根借给他。充上电的瞬间,屏幕“嗡”地亮起,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瞬间井喷而出。 微信、短信、电话……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全都是来自范莳雨。 小雨真的在等他。 怎么那么傻?电影开始了他还没来,直接把他臭骂一顿拉黑就好了,为什么九点多还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他?他值得吗?他凭什么? 手机震动了半分钟才停歇,最后一条消息是五分钟前,她在微信上问他在哪个病房。 夏澍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回复:【在1603】 【范10雨:好,我马上就到。】 那一瞬间,夏澍是疑惑的,他不知道这个“马上就到”究竟是多“马上”?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9:45,已经已经很晚了。 两分钟后,“叮——”地一声,护士台对面的电梯门开了。 冷冰冰的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一个身影顿时从里面冲了出来。她穿着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鸟一样冲向1603,夏澍从护士台里走出来,轻声道:“小雨。” 小姑娘蓦地刹住脚步。 白炽灯安静地洒下惨白的光辉,将每个人都照得病态憔悴。可是她转身以后,那双干净的眼睛,明亮得让他心头一颤。 下一秒,范莳雨便朝他跑了过来。 像音速小炮弹,像俯冲的小海鸟,本以为会一头扎进他怀里,可她却在他跟前停了下来,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豆大的眼泪沉甸甸地撑着眼眶,马上就要掉,却偏偏没有掉。 “夏澍……” “怎么啦?” “夏澍夏澍……” “我在。” 她急切地打量着他,上上下下,哪里都不放过。最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眉眼,又摸了摸他的脸,像是要确定面前的人是真实存在一样。 他没说话,微微俯下身,方便她触摸。两个少年人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像是两只在冬天相互依偎的小鸟。 她的视线很沉,比眼底的眼泪还要沉,像是一片悲伤的海域,将他一瞬间便淹没在海底。他不知道她那种无端的悲伤来自哪里,但是他不敢言语,生怕一说话,她就像幻觉一样消散了。 她不能走。 他不愿她走。 “你的手怎么了?”她这才发现他被包扎好的胳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这里也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夏澍正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道刺耳尖利的女声响起:“夏澍,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姑父不省人事,你倒好,竟然还敢溜出来勾三搭四!” 少年猛地转身,将范莳雨护在身后。可范莳雨还是看到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那女人一脸横肉,恶狠狠地剜着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这难道就是夏澍的姑妈?他难道就是跟这种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范莳雨 脸一沉,顿时怒火从烧,大大方方地从夏澍身后走了出来。瞧这俩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姑妈轻蔑地冷笑一声:“成天和这些不三不四的小姑娘鬼混,我看你和你死鬼爹一个德行!” “姑妈!” “你说谁是不三不四的小姑娘?” 少年的怒喝声和一道熟悉响亮的声音一同响起。 三个人同时一怔,循声望去。护士台对面的电梯刚打开,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商务套裙的女人走了出来。她妆容精致,气场强大且沉稳,面无表情地在段母面前站定。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朱婉平静却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响起:“你刚才对我女儿说的话,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再讲一遍?” 第33章 段家一家三口都是壮硕的胖子,体型上占尽优势。可朱女士就瘦瘦的一条,往人面前一站,硬是把小山一样的段母压得矮了一截。 女人向来跋扈惯了,能撒泼打滚就不讲理,不知为何一看到朱婉的脸,闻到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她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大半。 “我、我说什么了,你别污蔑人!” 朱女士冷笑一声:“那行,这走廊里可是有监控的,要是你刚才真的对我女儿污言秽语,要是录下来了,咱们直接法庭上见。我有的是手段和时间跟你耗,就怕这事儿闹不大,我这手段没处使。” “法、法庭?”段母顿时吓愣了,眼神在朱婉和范莳雨之间慌乱地打转。这小姑娘看不出来有多富贵,但是这女的背的包,和她送货的商场老板娘背的一样,是个她连价签都不敢看的牌子。 她最怕老板娘那种人,因为她见识过老板娘的手段,要钱不要命,遇到小流氓闹事儿,直接两手各拿两把长砍刀舞得虎虎生风,把社会小青年吓得屁滚尿流。 两个人的包一摸一样。 段母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但是周围零零星星地围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她一时间下不来台,嘴硬道:“就、就算我嘴快,也是为了小姑娘好!你看到监控就知道了,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小姑娘家家的,不检点,以后还怎么嫁人!” 说完这话,她心里竟还有些得意。姑娘家的名声是最金贵的,她是好心提醒她家小姑娘呢,你要是再闹下去,可是不识好人心了! 结果还没等她得意起来,朱婉像听到了什么糟心的东西一样,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养女儿,并不是要她嫁人的。”她一字一顿道:“她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有任何后果,我给她兜着。谁要是说三道四,不好意思,先跟我的律师谈吧。” 说罢,她掏丢出一张名片。那张名片“啪”地落在段母手中油腻腻的饭盒上,像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刚好,印有事务所logo的背面朝上。 第57章 【复阳律师事务所】 全国鼎鼎有名的律师事务所之一。 …… 朱女士比范莳雨晚了几分钟上来,因为看到旁边有个不错的粤菜馆子,打包了点夜宵回来。 她一开始本来只想买两笼虾饺垫垫肚子,但一想到范莳雨爱吃点心,不小心就买多了,现在一看幸好买得足,两个小孩分着吃刚刚好。 三个人从住院部出来后,雨雪已经停了,便在花园里找了个凉亭避避风。朱女士让两个小孩先坐下吃东西,自己去凉亭外给老范打电话,简单说下今晚的情况。 范莳雨挨着夏澍坐下,闷声不吭,少年顿时有几分局促。 并不是她挨得太紧,而是她的眼神,从她妈妈走开起,她就一直盯着他,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他鼓起勇气看向她,谁料撞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 “小雨,你没事吧?”他怕姑妈那些难听话刺到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内疚:“抱歉,我不知道姑妈也在医院,早知不会让你遇到她的……” 范莳雨却撇了撇嘴,吸了吸鼻子,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没事,那些话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其实,我在来之前做了个噩梦,我梦到你出事了。” 夏澍愣了愣。 “可你真的出事了。”她看着他被包扎的左手,指尖探过去,似乎想碰,又怕他疼,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少年忍不住喉咙发紧,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痛,只是皮外伤。” “骗人。” “真的,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到神经,也没伤到大血管,万幸。” 他本想安慰她,谁知道话一说出口,范莳雨的眼泪又漫了上来,她心痛得不得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能让你伤成这样?下午没能来电影院,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 看来是躲不过了。 夏澍轻轻叹了口气,把下午的事捡要紧的跟她说了。范莳雨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段父发疯时气得直咬牙,听到夏澍被玻璃划伤时倒吸一口凉气,等他说完,她却突然沉默了,像座被冻住的石雕,半天都没动弹。 似乎不该和她说这么多,她生活得那么无忧无虑。 少年懊恼道:“抱歉,忍不住都告诉你了。” 小姑娘摇摇头,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的指尖。 陌生的温热瞬间漫上来,像微弱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夏澍猛地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又骤然松开,咚咚的跳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疼不疼啊?” 沙哑的声音。 少年摇摇头:“不疼。” “骗人。看着都痛死了。” 她的指尖又往前挪了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很凉,大概是在医院待久了。她便用掌心裹住他的指尖,试图焐热它。 夏澍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喉结滚了滚,低声安抚:“真的不痛,我吃了止痛片的。” 都吃止痛片了,还不痛。 这个人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但至少,人看起来没有事,能说话,能回应她,比梦里那个盖着白布、一动不动的身影好上千万倍。如果那噩梦成了真,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熬过今晚。 想到梦中的场景,她忽然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看着他,蒙着层薄薄的、悲伤的水汽:“夏澍,好好活着,就算再难再痛,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顿了顿,指尖更紧地攥住他,像是怕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似的:“你是我非常珍惜、非常在意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夏澍缓缓睁大了眼睛。 少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无需说什么。少女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 月光融融,夜色浓浓,周遭的喧嚣都隔在了远处。在不起眼的花园凉亭里,少年垂下头,轻轻用额头抵住了她的脑袋,小动物一般蹭了蹭。 像安抚,像依赖,像全然交付自己的气味,来回报对方掏心掏肺的信任。 而她也像小动物一样湿漉漉地看着他,两人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缠在一起,奇异地熨帖着彼此的心跳,让她胸腔里翻涌的慌乱慢慢消散。 夏澍轻轻抬起没有受伤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动作温柔而轻缓。 “没事了,小雨,已经都没事了。” 已经够了。 他心想。 在她出现以前,这的确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夜晚之一。姑父的闹剧,胳膊上的伤口,姑妈的刻薄,还有对她的亏欠和担忧,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 当你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红着眼眶从电梯里冲出来,第一眼就望向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个夜晚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尽管它是一个血腥的、冷酷的、雨雪交织的冬夜,如同我的人生。 但你是温暖的。 …… 两个人像两只小虫子一样挨在一起,直到朱女士打完电话回来,这俩黏黏糊糊的小朋友才一下子分开。 “点心都凉了,再不吃没得吃了啊。” 她在范莳雨身边坐下,两个人立刻紧张成小鹌鹑,连范莳雨都缩了缩脖子。可是朱女士并没有说什么,打开工作邮箱,开始看工作邮件。 范莳雨舒了口气,麻溜地拆开饭店外送袋,把一份份点心端了出来。 朱女士向来出手大方,这一次也一样,打包了足足六七样点心,有她爱吃的牛肉炒河粉、红米肠和萝卜糕,还冒着热气,十分诱人。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如今一放松下来,肚子果然非常饿,两个人竟然风卷残云把这满满两大包的点心全都吃光。最后还有一大份虫草乌鸡汤,也分着喝了个干净。 就这样吃饱喝足,俩人乖乖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碰在一起,像两只碰头的小蚂蚁。 朱女士看到两个小朋友吃完了点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小孩子,能吃能喝就没多大事。 她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夏澍两眼。 长得倒蛮好看,眉眼很干净,鼻梁高挺,难得一见的清俊漂亮。个头已经蹿得挺高,只是身板还单薄,但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一样,等再过几年,成熟了,身子也结实了,肯定是个宽肩长腿的衣架子。 这次的眼光还不错。 比那个油头粉面的吴什么好多了。 夏澍自然是注意到了朱婉打量的目光,对方也毫不避讳,只能硬着头皮任她观察。不过她的意思他也能猜到,所以也没有躲闪,坦然地、大大方方地给她看。 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人品可以,学习应该也不错,貌似是明远的,潜力股,未来可期。 能在那种家庭里长大,是个正常人已经不错了。 现在看来,那家人应该是祖坟冒青烟才对。可惜不珍惜,明珠蒙尘。 不过,明珠到底是明珠,发光发亮也只是时间问题。她在职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人一向很准。 范小雨这次眼光的确不错,这孩子未来不长歪的话,她这一关算是过了。 …… 那天晚上,雨停了之后天上都是星星,两个人把肚子填饱后,又呆了一会儿才回去。 朱女士送夏澍回家。 范莳雨第一次看到夏澍住的小区,和申城很多老房子一样,只是他们这边的环境更差一点。朱女士把车停在附近,范莳雨下车,送他回去。 “其实不用送我,我没事的。” “要送。”小姑娘坚持:“我得看着你好好地回到家才行。” 夏澍无奈,只能带她进了小区。 小区里的绿化很少,因此路灯没有遮挡,还算明亮。只是里面很多积水,夏澍见她穿得白球鞋,步子走得很慢,小心地带着她绕过水坑。 “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出去住啊?”小姑娘看了眼周围糟心的环境,忍不住开口:“他们这样对你,其实你自己住更舒服一点。” “考虑过,不过申城的房租很贵,我打算再攒攒钱,攒够了就立刻搬出去。” “那你还差多少?” 少年说上个暑假攒的钱都买了电脑,现在手里剩的也不多,等高二下学期竞赛结果出来了,前三名都有奖金。到时候就可以考虑搬出来了。 范莳雨一听,比他还高兴,给他打气:“你一定行!拿到金奖后我陪你一起看房,我砍价可厉害了!” “能到决赛的都是全国各地的尖子生,我其实也没有多大把握,尽力就好。” 夏澍说着,脚步在一栋黑漆漆的单元楼前停住。楼道里没有一盏灯亮着,像个沉默的黑洞,他没再往前带,范莳雨也很有眼色地停了下来,仰起头看着他。 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把眉骨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鼻梁挺直,唇色很淡。 多么漂亮的一个人啊。 第58章 为什么就不能幸福呢? 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他? 夜风卷着楼下垃圾桶的馊味吹过来,夏澍往她身边挡了挡,低声道:“回去吧,楼道里黑。” 小姑娘点点头,没动弹,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 温柔的热度瞬间从她的掌心,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难过的时候,特别喜欢别人摸我的头,因为有一种被疼爱的感觉,”小姑娘轻轻开口:“其实我初中成绩还不错,中考没考好,那个暑假很低沉。老范就走到我跟前,安慰我说‘小雨,人生不会一帆风顺的。走过了人生的低谷,下一阶段就都是上坡路了。’别放弃,夏澍,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相信你。” 他眨了眨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一切都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人生的起起伏伏,其实都无所谓,他只在乎范莳雨。 这句话埋在他心里,从初中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被人知晓过。没想到今天被段旭阳发现了。幸好他在日记里没有写人名的习惯,不然这份感情,怕是要以一种更不体面的方式公之于众。 他不敢想今天的姑妈知道他暗恋的人是范莳雨后,会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他也不敢想,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后,会是什么表情。 暗恋会抽光人的底气,哪怕是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纱,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不敢确定她的心意是否和自己一样,还是出于友情的仗义。 可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哪怕只能做她口中的“朋友”—— 他都已经无法失去她了。 第34章 夏澍在初一那年从江川转学到申城,作为插班生,重读了初一。 初三上学期,市里组织联考,所有的学生打散在不同的考场。 夏澍分到了在市区的德修中学,之前没有来过,考试当天提前来了一会儿适应环境。考场里全都是紧张兮兮的考生,不少人还在捂住耳朵背知识点。 他不紧张,就是肚子有点饿。 昨晚没能吃饱,早上又生怕迟到,只匆匆吃了一点白粥和咸菜,本来路上还想买个茶叶蛋,但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所剩无几,想了想还是算了。 少年起身,拿起水杯,打算往肚子里灌点水。 外面不知不觉落起了雨。 德修中学的绿化很好,透过水房的大玻璃窗望出去,满眼都是沁人的苍翠,雨水打在叶片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看着便觉得清爽。 淅淅沥沥的阵雨从天而降,将树叶洗得干净发亮,叶尖儿勾着晶莹的水珠,坠落在地,打湿了小径上浑圆的鹅卵石。 饿得有些发慌,少年趴在窗边,胳膊肘支着窗台。 最近他长身体,个子长得快,肚子也像个填不满的窟窿,总觉得饿得发虚,只能靠拼命灌水稍微压一压。 饮水机“呜呜咽咽”地轰鸣,遮不住少女匆忙的脚步声。 “范莳雨,你跑那么快干嘛!”有人在下面喊。 一抹蓝白相间的身影倏地闯入视线,穿着德修校服的少女扭过头,一边伸手遮雨,一边朗声大笑道:“我腿长呀!” 说罢,她已经转过身,像只灵敏的小兔,踮着脚踩过积水的鹅卵石路,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那一瞬间,夏澍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脑海里便已经留下一抹明艳的身影——外面的雨和风都被按下暂停键,她的身影也被暂停在了绿荫路上。因奔跑而飞扬的发丝,明亮的眼睛,殷红的嘴唇,漂亮得像高级商场橱柜里的洋娃娃,少年人身上的活力几乎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宛如一只矫健的小海鸟,扑棱着翅膀从他眼前一掠而过。 对比多么鲜明啊,夏澍。 饿着肚子虚弱的少年和在雨中奔跑欢笑的少女,他们的人生第一次存在交叉点,只是她没有抬头注意到他,他却站在高处,将她人生中短暂寻常的一幕看得真切,让她的身影像盛夏暴雨一样猝不及防地淋在他的心头,留下一片潮湿的、抹不去的痕迹。 应该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夏澍心想。申城那么大,十几条地铁线,七八个大城 区,大多数人只是萍水相逢。 那时候的夏澍,最希望的不是考第一,而是吃一顿饱饭。 那时候的范莳雨忙着和舞蹈社的朋友冒雨赶去排练,为放假前的文艺演出做最后的准备。 可故事一般就是这样开始的:盛夏的雨天,枝繁叶茂的校园,青春正好的少年少女,藏着无数尚未说出口的喜怒哀乐。 他们那么年轻,一切皆有可能。 他们那么纯粹,喜欢一个人就是单纯的喜欢。 哪怕是在下雨天的匆匆一瞥,也能念念不忘地记在心里,那么多日日夜夜。 …… 夏澍一个寒假都在养伤,范莳雨没有喊他出来玩,两个人就在手机上聊得热火朝天。 她很关心他的伤势,每天都要问有没有痛,有没有发炎,有没有觉得痒。觉得痒应该就快好了,那是身体在修复伤口。 夏澍也不厌其烦地和她汇报。 伤口需要定期换药,他一般都是自己去,有一次实在是拗不过她,就让她跟着了。结果一看到那凶残狰狞的伤口,小姑娘就“唰”地红了眼眶,一旁的医生打趣她:“你男朋友都没喊疼,你倒先哭上了。” 两人的脸同时烧了起来,刚想解释,医生就开始消毒,痛得他忍不住抽了口冷气,身旁的小姑娘不忍心看,别过了脸。 自从那日从噩梦里惊醒,范莳雨就知道,自己对夏澍的感情不一样了。 之前可能还只是边界模糊的悸动,但自己已经为了他患得患失成了这副模样,再看不清这颗心,她就真是个傻子了。 只是她从前也暗恋过别的男孩子,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但是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心动得那么彻底,彻底到她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要凑过去,和他挨得越近越好。 她是粘人精,朱女士无数次这么说过。 小时候粘妈妈,生怕她第二天出差,睡觉都要抱着朱婉的胳膊。更小的时候粘她的一个小狗玩具,只要一拿开她就要嗷嗷大哭,闹得鸡犬不宁。现在她又粘上了夏澍,只是两个人不是情侣关系,她所有的肢体接触都必须老老实实地保持在友情的范围内。 所以,高中生夏澍喜不喜欢她呢? ——不知道,他好像对谁都这么好。 他有对她很特别吗? ——好像有,但用友情也解释得通。 范莳雨越想越糊涂,时而觉得他们两情相悦,时而又觉得自己一头热。毕竟吴朔的前车之鉴还在,范小雨,你可上点心吧。 无论如何,夏澍的胳膊还没恢复好,他又在准备人工智能大赛,眼下显然不是分心想这些的时候。范莳雨只好把自己的心思压下去。反正他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高考结束后她就要一举把夏澍拿下,在此之前她也得变得同样优秀才行。 于是,一个整寒假,范莳雨都老老实实坐在家里,提前写完了寒假作业。朱女士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范说囡囡终于长大了,两个人把范莳雨夸得找不到东西南北,小姑娘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直到某一天晚上,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弹出一条短信。 来自那个久违的号码。 彼时小姑娘正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放着联欢晚会的重播,歌舞声热热闹闹的,她正在一口一个炫着砂糖橘,老范和朱女士在厨房准备晚饭,抽油烟机的嗡鸣混着哗啦啦的水流声。把这个夜晚衬得格外温馨。 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她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小品,咯咯傻乐着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神秘号码:「你梦到的不是梦境,而是事实。准确来说,是我这个时空的事实。」 神秘号码:「夏澍是因为急性心梗走的,就在我们要举办婚礼的一周前。」 …… 小时候,范莳雨陪着朱女士和老范看过不少狗血电视剧,里面的男女主经历生死别离前,都会配上一段凄婉动人的背景音乐,死亡更是唯美得不像话,好几个机位的慢镜头来慢放垂下的手和合上的眼睛,像是把悲伤揉成橡皮泥,一点点抻开、拉长,非要赚足观众的眼泪才肯罢休。 那时候她信了,以为死亡就该是这样的:有足够的时间告别,有烘托气氛的音乐,连最后一个眼神都能藏进千言万语。 但实际上,死亡是一记耳光,把你扇懵之后,再把人活生生从你的生命里连根拔起。 那的确是个阴雨天。饱胀的云层压得很低,沉甸甸地堆积在天上,像是一大袋水泥。 她刚刚结束出差,飞机落地停稳后,就给他发了条微信:“晚上我回家吃饭哦~想吃你做的糖醋小排。” 很快收到他的回复,附带一个笑脸表情:“好,今晚我早点下班,给你接风洗尘。” 第59章 她对着屏幕弯了弯唇,想象着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心里软得不可思议。结果再次见到他,是在太平间那盏惨白的灯下。 这位一周后就要成为她的丈夫的人,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就这么仓促地离开了。 …… 范莳雨曾经想象过,那个时空的小雨和夏澍的相处场景,她能察觉到未来的自己很爱他,这种爱强大到可以穿越平行时空,传递到这个世界的尚且年幼的她手中。 但是她没有想过,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范莳雨盯着短信上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像被卷入一场无声的漩涡。密密麻麻的字句在眼前旋转,她却像个局外人,明明心被攥得生疼,却又有种不真切的抽离感。 医生也没能给到具体的死亡原因。只是模糊地提了句他的身体底子很差,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不良,后来去了科技公司担任要职,长年累月的加班、无休止的项目进度,早已在他体内埋下隐患。 「他的这份工作压力很大,在我出差回来的前,他的同事说他为了赶项目进度熬好几个通宵,可能是收到了我的消息后心情太激动,心脏没有缓过来……」 「所以小雨,他其实是活生生累死的,为了顺利休婚假而拼命工作,拼到把命都丢了。可是后来谁也没记得他,他的工位不久后又搬来了新人。他的同事也不怎么记得他了。你说,人为什么会这么苦呢?是不是我早点认识他,他就不会这么死掉了。我一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日日夜夜地问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拯救他,为什么让他最靠近幸福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在埋怨公司,埋怨这个辛苦的行业,可是我知道他是真的热爱,所以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项目里。我无法怪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因为我不给他发那条微信,他就不会激动……」 范莳雨:「不是你的错。这种意外最不希望发生的人就是你。」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可能,就是,我们两个的缘分太浅了。」 最后那句话让范莳雨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对她而言,那不过是个梦;可是对另一个世界的小雨,那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实。 她能设身处地地理解那种痛苦,她尚且没有和夏澍走到结婚的地步,在梦中已经痛苦至极,更别说未来的自己了。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没什么转折点,也不是一个大圆满结局。我回复的有点晚,因为我需要停药,才 能想起来那段记忆。希望你能看懂我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大概是不会再看第二次了。」 范莳雨:「你在吃什么药?精神科的药吗?」 「嗯。」 范莳雨:「为什么一开始要瞒着我呢?」 「因为我太愧疚了。」对方的回复隔了几秒才跳出来,每个字都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对不起范小雨,我没能变成令你骄傲的大人。我承受不住这种痛苦,身体和精神都垮掉了,如果不是爸爸妈妈一直陪着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你放心,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朱女士和老范保证,也向你保证,会努力活下去,直到我坚持不住的那一天。」 范莳雨:「不要跟我道歉。」 范莳雨:「我现在只想抱抱你。」 这个世上,她爱的人很多,比如朱女士和老范,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那个平行时空的范莳雨,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痛苦,所以只能去找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承担。她不介意,也不抗拒,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不管未来的范莳雨是什么样子,瘦到不到八十斤、嶙峋得只剩皮包骨也好,不得不服用精神药物才能勉强生活也好,困在失去爱人的痛苦里走不出来也好,哪怕变得不再好看,成为自己最害怕的“丑八怪”,她都坦然接受,那也是她,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活生生的自己。 范莳雨指尖发颤,在对话框里迅速敲下一行字:「范莳雨,这世上除了朱女士、老范、你的夏澍,最爱你的人还有我。」 对面沉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对方这次再次消失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回复。 「我知道。」 未来的小雨又打下一行字。 「所以,另一个时空的范小雨,一定要比我幸福。」 第35章 申城的寒假很短,一眨眼就开学了。 开学后就是高二下学期了,高三近在咫尺,一向佛系的昭立中学都卷了起来,一开学就来了场摸底考,考得大家哀嚎不断,头昏脑胀。 刘茗月自从上次把老刘气得吃救心丸后,老实了好一阵子,又看了夏澍的数学笔记,这次成绩出来后竟然进步了不少,数学成绩直接窜到79分,差一点点就上80了。 “卧槽!我这辈子也能考出这种分数,真的假的啊啊啊……” 摸底考卷子不算简单,但这次两个小姑娘考得都还不错。范莳雨稳定在了年级七八十名,刘茗月考了年级130多名,两个人为了庆祝,放学后立刻冲向学校附近的小吃街。 刚在奶茶店坐下,刘茗月就又打开她的分数截图大呼小叫:“夏同学真是神了,老师上课讲的我一点都听不懂,他的笔记本怎么一看就会呢?我觉得他以后开教培机构肯定赚钱!” “有那么聪明的脑袋干啥都赚钱。”范莳雨习惯地接了一嘴,又顿了顿,吸管戳了戳杯底的芋泥:“不过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确实,太拼了也不好,不然赚的钱最后又给医院了,不划算。” 说到夏澍,刘茗月突然间想起什么:“对了,啥时候你把夏澍喊出来呗,咱们一起吃个饭,就当我感谢他帮我提分。” “最近可能不行。他胳膊受伤了,估计不方便。” “啊?夏神胳膊受伤了?啥时候啊,严不严重?” “已经在恢复了,刚放寒假那时候的事儿。” 刘茗月原本有点担心,一听这话,立刻眉梢一挑,意味深长道:“哟,你俩寒假没少联系吧?是不是背着我好上了?嗯?” 范莳雨脸一红,这次破天荒地没否认,含糊其辞:“胡说什么呢,明年就高考了,谁有心思搞这些。” 刘茗月明显不信。 她和范莳雨打小就认识,这个人一脸红她就能猜出来七七八八,故意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果然,范莳雨抿了抿嘴唇,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大家都在低头玩手机,她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我打算高考后告白。” 刘茗月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啊!?” 范莳雨是个爱恨干脆的小姑娘,分手了就不回头,喜欢了就去追,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她勇敢争取过。 刘茗月其实有点羡慕她这一点。 她对周子源也有点好感,但一想到对方是明远的学霸,性格又那么爽朗,肯定很受女孩子欢迎,心里就忍不住打退堂鼓。 老刘没有给她太多安全感,她在数落里长大,不知道自己有哪里拿得出手。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范莳雨,叹了口气:“真好,我觉得你俩一定能成。你长得那么好看,夏澍除非眼瞎才会拒绝你。” 范莳雨红了红脸:“不确定呢,谁能说得清以后的事儿。” “唉,也是。” “不过该争取的事情还是要争取。你想啊,要是错过了,说不定会后悔一辈子呢,”她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刘茗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最后刘茗月还是决定要请夏澍吃饭,还考虑到他一只手不方便,建议把周子源也带上。 【明月月:你觉得这个理由合适吗?周子源会不会来啊?】 【范10雨:问题不大,你打算请什么?】 【明月月:不知道,要么去吃火锅?夏同学用筷子不方便,正好周子源帮他夹菜,多符合逻辑。】 【范10雨:emmmm,我先问一嘴。】 事实证明,人一揣着小九九就容易想太多,范莳雨刚刚把刘茗月请客的消息发给夏澍,那边两分钟后就回复:好,周子源也会来。 周子源一看到请客吃火锅立刻就答应了,甚至都没仔细看消息。 范莳雨把好消息告诉了刘茗月,刘茗月心花怒放,撺掇着她拉了个小群。范莳雨拉了夏澍和刘茗月,夏澍又拉了周子源,刘茗月立刻把火锅店地址和预约时间甩了进去,顺手把群名改为了“火锅海陆突击队”。 【周子源:哦嚯,这么霸气吗刘老板?】 【明月月:必须霸气。感谢三位老板捧场。】 【周子源:客气客气,主打一个蹭吃蹭喝。】 【夏澍:谢谢:)】 【明月月:别别别,夏学霸,多亏了您的笔记我才能进步,这次吃饭您坐主座,我给您倒茶!】 第60章 【范10雨:对的,别跟她客气,这次她成绩进步她爹给了她一大笔进步奖金,这次纯肉局,只点贵的。】 【明月月:?】 【明月月:为了可持续发展和贯彻长期主义原则,请各位老板手下留情~】 火锅店预约的时间是周六,中午的时间段,人不算多,给了他们一个靠窗的好位置。范莳雨习惯性地早到了十分钟,结果服务员告诉她已经有人来了。 是夏澍。 少年安静地坐在四人桌前,一只手上还缠着浅色的绷带,乖乖地垂在身侧。听到动静,他扭过头,看到她时眼睛弯了弯,声音清清爽爽:“小雨。” “怎么来这么早呀?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到的呢。” “我担心出门不方便,就提前出发了。” 范莳雨看了眼他胳膊上的纱布,关心地问:“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晚上还痛吗?” “好的差不多了,不痛了。” 这个人一直都这么说,好像在安慰她。范莳雨不相信:“下次换药我还和你一起。” 夏澍叹了口气:“真的快好了。” 她上次跟着去换药,他自己还没喊痛,她先红了眼眶,害得后面他自己去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医护总调侃他女朋友怎么没来。 误会好像越来越深了。 范莳雨这回特别轴,说什么都要跟着,还说一定要亲眼看到伤口愈合安然无恙才放心,不然她就大晚上蹲他窗户底下守着。夏澍正拿她没辙,便看到周子源和刘茗月双双前后脚进来了。 周子源大大方方地跟俩人打了招呼,刘茗月红着脸,不知道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四个人落座,俩小姑娘坐在一起,周子源顺势坐在夏澍旁边。自从学农以后,四个人还是第一次见,这次都没穿校服,感觉距离都拉进了不少。 点好菜后,先上了锅底,为了照顾不吃辣的刘茗月和夏澍,锅底选的是鸳鸯的,一半是辣锅,一半是骨汤,味道都很香。 “小料是自助的哈,去后面打就行。” 服务员指了指身后。刘茗月兴冲冲地跟范莳雨道:“要不我们俩先去打?我想试试韭菜花酱。” 没等范莳雨回答,周子源突然开口:“咱俩先去吧,正好都坐外面。” 刘茗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乖乖 应了声“哦”。他俩确实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起身更方便些。 “夏澍,你要吃什么小料?我帮你打呗。” “麻酱就好。” “好嘞。走吧茗月。” 少年说罢起身,高大的个头像一堵墙一样在刘茗月面前拔地而起。刘茗月矜持地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看到好朋友那没出息的样子,范莳雨笑了笑。 火锅里的汤底开始咕嘟冒泡,牛油香漫过来,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范莳雨状似随意地朝夏澍偏过头,问:“周子源有喜欢的人没?别误会哈,我帮茗月打听一下。” 夏澍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应该没有,不过我也不确定。具体的,可能要问他自己。” “唔,那茗月应该还有戏。” 刘茗月长得也不错,五官很清秀,就是脑回路有些异于常人,很多男生一开始看她五官清秀,以为是个文静的小姑娘,结果一接触下来往往被她丰富的内心世界所震撼,滋生的那点暧昧好感顿时无影无踪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母胎单身。 “那你呢?” 红油“咕噜”冒了个泡泡,少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范莳雨一愣:“嗯?”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 另一边,刘茗月紧张又激动地跟在周子源身后,来到小料台。 刘茗月吃油碟,周子源吃麻酱,两个人专心致志地打着小料,彼此都没说话。 沉默之中,心跳声总是有点明显。 她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瞥向身侧的少年,小麦色的皮肤健康又紧致,个头高高的,肩膀宽宽的,看着就结实。长相虽然没有夏澍那样一眼惊艳,但放在普通人中算是周正的。 想得正入神,周子源突然往她这边贴了贴,俯下身子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喊过来吗?” “为、为什么?” “给他俩独处空间啊,”周子源冲火锅那边抬了抬下巴,眼神里带着点“你怎么这么笨”的笑意:“我觉得他们两个,挺有戏。” 好家伙,你也嗑上了。 刘茗月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我也觉得。美女配帅哥,看着就登对。” 俩人说着,不约而同地朝身后的座位瞥去,留在桌子上的俩人不知什么坐到了一排,范莳雨正低头跟夏澍说着什么,两颗圆圆的脑袋挨得极近。刘茗月激动得往自己的碟子里加了一大勺的小米辣:“妈呀,这还不亲上?” 事情没那么简单。周子源忧心忡忡地摇摇头:“其实前几天有女生跟夏澍告白来着。” 刘茗月杀心四起:“谁?谁那么大胆子敢拆我cp?” “胆子大的女生可多了去了,那家伙长得好性格好,经常收情书,当然他也都没答应。”周子源啧啧摇头:“所以,咱俩得多给他们留独处的机会。日久生情这招最好使。” 刘茗月深以为然。 打完小料,俩人回去,点的菜上了不少,整张桌子都铺得玲琅满目。范莳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头拌着刘茗月给她打的油碟。 刘茗月坐下的时候挤眉弄眼,调侃道:“哎哟,脸都红了,你俩刚才干啥见不得人的?” 夏澍替她回答:“刚才上菜的时候,水珠不小心溅到我的袖子上了,小雨帮我擦了擦。” 嘎嘎,现在擦袖子,以后擦身子。 刘茗月和周子源交换了一个暗潮汹涌的眼神。 锅底很快就开始冒泡泡,周子源负责下菜,范莳雨负责捞菜,刘茗月负责吃。夏澍伤的是左手,右手用筷子还算利索,范莳雨本来想帮他夹菜,看他自己也能应付得过来,便没有再多此一举。 后面下了虾滑,筷子不好夹,范莳雨用公筷从清汤锅里捞了一只,夹给了夏澍。 “哝,吃点虾。” 周子源本来也要给他夹虾滑,见状筷子立刻在半空中拐了个弯,落在了刘茗月碗里:“这个给你。” 刘茗月吃得头也不抬,忙里偷闲地倒了个谢。 夏澍也弯了弯唇角:“谢谢。” 少年乖乖把虾滑吃掉,吃得很香。范莳雨顿时很有成就感。只是她忙着给别人分菜,自己倒没有夹多少,就在这时,夏澍拿起红汤锅里的漏勺,舀了一勺子牛肉,递到她面前。 “夹点菜吧。” 小姑娘被热腾腾的水汽蒸得脸颊红红,眼疾手快地夹了几片烫熟的牛肉,放进小碗里。然后夏澍又给她捞了一勺胡萝卜和山药片。 小姑娘不爱吃胡萝卜,不想夹,筷子躲躲闪闪,夏澍温声道:“锅底的味道重,胡萝卜都被煮透了。尝尝看,别挑食。” 话音落下,范莳雨迅速夹起一片胡萝卜,送进嘴里,耳朵红得像小番茄。 “怎么样?” “唔,确实还可以。”她闷头吃着,没敢抬头看对面的目光:“的确没胡萝卜的味道了。” 一旁的刘茗月和周子源:…… 就这还不谈吗,二位?! 吃到最后,桌上的菜见了底,两个男生的胃口都很大,负责收尾,两个小姑娘吃饱喝足,一起去上厕所。 刘茗月在去厕所的途中和她分享了重要情报:“周子源刚才跟我透露,前几天有人去夏澍班里找他表白。” 范莳雨正在拨弄刘海,闻言手一顿:“哦。他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说现在就想好好学习,暂时不想谈恋爱这些事。” 范莳雨抿了抿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不过周子源还说了,夏澍在他们学校还蛮受欢迎的。你要是对他有意思,不如先下手为强。” 范莳雨闷声道:“他都说了要专心学习,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他?万一到时候早恋影响了他高考,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那倒也是。”刘茗月叹了口气。 上完厕所,两个人一起回去。这家火锅店在商场里面,上厕所的时候要途经一个电玩城,范莳雨往里面好奇地瞥了一眼,突然止住脚步。 “咋了?”刘茗月跟着停了下来。 “我有个主意。”范莳雨道。 …… 与此同时,两位男生已经完成扫尾工作,夏澍因为胳膊不方便,吃得慢条斯理,所以桌上剩下的半盘肥牛和最后几片午餐肉,大半都进了周子源的肚子。 周子源摸着肚子往后一仰,撑得想打嗝。 “其实我觉得吧,”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范莳雨好像也对你有点意思。” 夏澍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第61章 “你不觉得吗?她给你夹菜,看你的眼神也不一样。” “比如?” 周子源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到。” 夏澍没有回应他,眼神注视着桌子上稀奇古怪的木纹,脑海里突然想起来那两个人去打小料时,他鼓起勇气问的那个问题。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她,但那一瞬间,那个问题就脱口而出了,仿佛是一个完美的时机。 “之前学农的时候,我们有天晚上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她被问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不记得?”夏澍缓缓道:“有人问她,现场有没有她喜欢的人。” 周子源回忆了一下,确实有印象。 “好像记得,她当时说的啥?没有?” “嗯。”夏澍点点头:“我其实刚刚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周子源“嗖”地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她怎么说?” 夏澍的脸上露出十分罕见的疑惑的神情:“她说,‘秘密’。” 她喜欢的人,是个秘密。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一听到这个答案,他整个人都愣了愣,一颗心悬在空中,不上不下。 周子源也沉默了一瞬,认真分析:“这不也没否认嘛。我觉得她可能是害羞?或者故意钓你?” “你确定吗?”夏澍抬眸看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这句话让周子源立刻丧失信心。因为每次考完试他和夏澍对数学答案,俩人一有不一样的地 方,他就会据理力争。而夏澍总会这样平静地看着他,问一句“你确定吗?” 他一开始会说,我确定。 后来夏澍一次次拿了数学满分,他的答案就变成了标准答案。两个人后来再对答案的时候,遇到不一致的地方,周子源已经放弃抵抗,直接在心里默默扣掉那一题的分数。 因此他形成了条件反射,整个人哑口无言。 “不确定。”少年叹了口气,挠着后脑勺:“我也没谈过恋爱啊,搞不懂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一次,两个少年难得产生了共鸣,并肩坐在渐渐冷掉的火锅前,蔫蔫的样子像两只被丢在角落的巨大玩偶。 不一会儿,两个去上厕所的小姑娘姗姗来迟。范莳雨手里拿着两只钥匙扣,一个粉的,一个蓝色的,看起来是情侣款。她兴高采烈地坐下,把钥匙扣举起来,晃了晃:“猜猜我们刚刚干什么去了?” 周子源:“上厕所呗。” 夏澍:“电玩城?” 范莳雨点点头:“刚好看到有咕咕和噜噜的ip娃娃机,就进去抓了一把,结果一下子抓到两个。” 咕咕和噜噜是韩国的一个漫画ip,咕咕是粉色的小狗,噜噜是蓝色的小鲸鱼,这两个看起来不搭噶的生物是一对海陆情侣,连载的治愈系漫画火遍了全球。 范莳雨抓到的钥匙扣还是很火的款式,她自己把粉色留了下来,另一只蓝色孤零零地被她拿在手中。 她看向刘茗月:“茗月,你要这个蓝色的吗?” 刘茗月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蓝色的给男生比较好吧。” 范莳雨的目光在对面两个男生身上流连了一下。周子源好像有了点印象,正眯着眼想凑近看清楚,脚尖突然被人狠狠踩了一下,他痛得“嘶嘶”叫。 识相点,别说话。 刘茗月疯狂地给他使眼色。 范莳雨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问夏澍:“夏澍,要不给你吧?挂书包上就行。” 很多人把这个情侣款钥匙扣挂在书包上面,一人一只,像藏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她其实有点紧张,怕夏澍拒绝她,毕竟明眼人一看就是知道是情侣款,太暧昧。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蓝色鲸鱼上,打量了一眼,看样子似乎没听说过这个ip。范莳雨正心里没底,谁知他已经伸出手,接了过去:“谢了。” 第36章 后来,夏澍很听话地把钥匙扣挂在了书包上。周子源给范莳雨发了微信,说一上午有至少四五个女生过来旁敲侧击地打听,那个钥匙扣哪里来的。 范莳雨心里有些小得意,问他怎么回答的。 周子源感慨了句他回复的很巧妙。怎么个巧妙法呢? 夏澍说,是朋友送的。 明远的女生都是聪明人,基本上问到这里就不再继续打听了。但也有一两个不甘心的,不依不饶地问朋友是谁。 “你不认识。”夏澍说。 范莳雨听到这个答复,栽倒到床上哈哈大笑,她觉得夏澍还是挺幽默的,虽然他可能是很认真地回复,但意外起到了一个冷笑话的效果。 笑够了,小姑娘又找到当事人的微信,问他:【听说你把钥匙扣挂在了书包上?】 夏澍很快回复:【嗯。】 【夏澍:图片.jpg】 范莳雨点开图片,果然看到那只蓝色的小鲸鱼挂在他的书包上,傻乎乎的豆豆眼对着镜头,憨态可掬。范莳雨傻笑,也拍了下自己的那只粉色的钥匙扣发过去。 她发的是一段视频。夏澍点开后,屏幕里先探出只圆滚滚的粉色小狗。小姑娘捏起小狗尖尖的尾巴,让它对着镜头摇来摇去,甜甜的声音传来:“你好呀,我是咕咕,我好想噜噜呀,这个周末要不要见一面?” 夏澍失笑,回复:【好。周末下午你想去哪儿?】 【范10雨:要不去水族馆?下午的票还会便宜点呢。】 申城有家很大的水族馆,里面不仅有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还有好几家咖啡厅、餐厅,是情侣约会的胜地。范莳雨心里直打鼓,希望他别多想,又希望他能多想。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这样的,暗搓搓地试探过后,既害怕他一眼识破,假装云淡风轻。又怕他真没什么反应,把这当成再寻常不过的邀约。 幸好隔着手机屏幕,她看不到夏澍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范莳雨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半晌,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范10雨:那下午13:30场馆入口见?】 【夏澍:好。到时候见。】 …… 周六晚上,范莳雨翻箱倒柜地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都挑了出来,床上横七竖八全是她乱扔的衣服。有连衣裙,有短裙,有牛仔裤,也有很短很辣的热裤。她的衣服特别多,家里特地给她打通了整面墙做衣柜,就这还塞不下。 小姑娘看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山,苦恼地叹了口气。 没有衣服穿……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次可是两个人第一次约会。她必须得打扮的漂漂亮亮,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出错。但越是在意,她就越选不出衣服,只好把朱女士喊过来,让她给点意见。 朱女士是公司的公关部经理,经常出席各类的晚会、活动,对穿搭妆容向来有自己的一套讲究。推门进来看到满床乱糟糟的衣服,她便啧啧摇头。 “你瞧瞧你,衣服随手丢,到时候皱巴巴的怎么能穿出去?再好的衣服也掉档次了。” 她把焦头烂额的小姑娘轰到一旁,在柜子里挑挑选选,拿出一件白色的泡泡袖连衣裙。 范莳雨长相精致洋气,适合穿有设计感的衣服。她的头发也又厚又多,穿泡泡袖能够调整头肩比例,整个人看起来轻盈可爱。这个裙子的长度也是适中,刚好露出她最漂亮笔直的小腿。最外层的裙子缝了一层质感很好的水光纱,在水族馆那种灯光昏暗的环境下,会像闪烁出水波一样的光泽。 这条裙子还是她在日本买的,很淑女,平时都想不起来穿,被朱女士翻出来后,范莳雨也眼前一亮,决定就是它了。 朱女士:“稍微收拾一下就行,你们又不是谈恋爱,别让人家小树误会。” 范莳雨:“我知道嘛,但是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呀。” 朱女士“哼”了一声:“都没谈上恋爱算哪门子约会。” 范莳雨撇撇嘴:“我倒是想,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嘛。这点我还是拎得清的。” 真谈恋爱了,朱女士和老范也不见得高兴。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到底是个学生,暑假一过她就是高三,夏澍更是要冲刺顶尖名校,俩人肩上的学习压力早就够重了,哪有闲心谈情说爱。 更何况,她也不确定夏澍对自己是什么意思。 唉,真愁人啊。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范莳雨依旧早早起来,洗头洗澡又化妆。她这次贴了假睫毛,整个眼睛显得更大更有神,腮红也用了新的,是很显气色的嫩粉色,轻轻扫一层, 本就胶原蛋白充沛的脸颊立刻就像皮薄多汁水蜜桃,水灵白嫩得不得了。 穿上昨天选好的裙子,又给头发编了个低麻花辫,垂在肩头,小姑娘看着镜子里恬静温柔的小人儿,整个人都看傻了。 这绝对是她化妆最成功的一次。 太漂亮了,太好看了,范莳雨啊,你则那么这么会长?自己瞧着都瞧不够。 第62章 她臭美地拿出手机,对着镜子卡擦卡擦地自拍。还不忘记同步发给刘茗月,刘茗月立刻回了一个眼冒红心的表情包。 【明月月:和我结婚!!】 【明月月:我反水了!我不嗑了!你只能和我结婚!!快把夏澍踹掉和我在一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老婆,我的蒙娜丽莎,我要一个筋斗翻到你家把你从窗户掠走私奔!!】 【范10雨:你疯了……】 【范10雨:小心我给600号打电话把你送过去。】 600号是申城很有名的精神病院,刘茗月见状发了一个哭哭啼啼的表情包,痛斥她重色轻友,喜新厌旧,直到范莳雨答应请她喝奶茶才变得正常点。 【范10雨:我给你发张全身照,你看看可以吗?】 【范莳雨:图片□□g】 【范10雨:我第一次穿这条裙子。正面我觉得ok,侧面、背面你仔细看看。】 【明月月:可以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我的姐妹,你这么美身材这么好要是再怀疑自己,我可要揍你了。】 【范10雨:嘿嘿,我知道了。爱你~】 于是,小姑娘怀着忐忑激动的心情,顶着正午的大太阳,从家里出发了。 水族馆在市中心,从她家坐地铁过去大概四十分钟。俩人约好一点半,按照她不迟到的原则,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一点十五分到地方。 结果刚走到大门前,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人影,周围还围了两个打扮很精致的女生,拿着手机好像在要联系方式。 范莳雨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不爽,快步走了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 “你怎么到这么早呀?” 声音很甜,比平时还要清脆,听得少年一怔,一转身就看到那张白皙漂亮的小脸。不知为何,她今天非常漂亮,简直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步。 要联系方式的两个女生看到范莳雨后,也下意识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惊艳。 “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了!” “我们以为你单身呢,抱歉抱歉!真不是故意的。” 女孩子脸皮薄,见状立刻快步走了,俩人还互相推搡了彼此一把,似乎是觉得太尴尬。范莳雨看到这一幕,刚刚的小别扭顿时烟消云赛,促狭地看向身侧的少年:“可以呀夏同学,走到哪儿都有人要微信,蓝颜祸水。我没影响到你的桃花运吧?” 夏澍瞥了她一眼,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在她脑门上一敲,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别胡说。” 被敲了脑门的小姑娘立刻见好就收,捂着额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今天夏澍也好好收拾了一番,头发蓬蓬松松,似乎用发胶抓了几下,露出了白皙的脑门,衬得原本清秀的五官多了几分利落的英俊,眉眼的轮廓在自然光下愈发立体分明。再加上他的出众的身高,长腿窄腰的衣架子身材,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都穿出清清爽爽的少年气,不引人注目才怪呢。 范莳雨一边跟他走,一边偷偷打量着他,总觉得他好像变结实了,不像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那么瘦,脸上有了点肉,身子板也厚实了点,虽然整个人看下来还是偏清俊的。 而且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真的很像情侣。 会被人当成情侣的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姑娘便心脏乱跳,忍不住又低头看两个人的手臂,挨得确很近,只要稍微一抬手,就能碰到他的手背。 他身上的白茶的香气也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整个人好似被他轻轻笼罩住,圈入他的领土一样。 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她抬手悄悄摸了摸,热得像个小暖炉。幸好不一会儿就到了入口初,检票员扫了下二人的电子票,让两个人进去了。 这个水族馆应该算是申城小孩的童年回忆,小时候范莳雨就和爸妈一起来过,小学春游的时候又全班一起来了一次。后来申城又盖了好几个游乐园,顾客渐渐就少了,一度显得有些落寞。 仔细一想,已经有很多年没来过了。范莳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还挺新的,应该是翻新了一次。 虽然被其他游乐园分流,但在一个人口爆炸的大都市,周末的人流量也不可小觑。这家水族馆最近也蹭热度,搞了个网红打卡点,是一个很高很长的扶梯,电梯四周就是一个全透明的玻璃罩,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海洋鱼类游来游去,很出片。 电梯缓缓下行,夏澍站在她上一级台阶上,叮嘱她抓紧扶手。 周围人挤得满满当当,前后都站着人,两人几乎是肩贴着肩。范莳雨感觉自己像被圈在他身前的小角落里,后背离他的胸膛只有几厘米,连他呼吸的频率都能隐约感觉到。她含糊地“唔”了一声,脊背挺得笔直,活像在站军姿。 前面就是一对小情侣,趁机嘻嘻哈哈地抱成一团,男生还把女生往怀里带了带。对比之下,他们俩在狭窄的扶梯上刻意保持着距离,显得格格不入了。 不知道夏澍尴不尴尬,她有点不自在。但是能和他挨这么近,其实也蛮不错的。 正胡思乱想,前面的女生“哇”了一声,指了指头顶。范莳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几只巨大的魔鬼鱼正贴着透明玻璃顶游过,扁平的身体展开来,像是一张印度飞饼。 “好大啊……”她忍不住小声感叹,眼睛瞪得圆圆的。 “嗯,是蝠鲼。”夏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笑意,“它们性格很温顺。” 周围的光源顿时被遮住不少,大家都兴奋地掏出手机,开始拍照,一时间安静的室内变得嘈杂起来。 夏澍不得不微微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要我帮你拍张照吗?” 范莳雨心头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朝后扭过头。 昏暗的淡蓝色灯光漫在他脸上,睫毛被染成浅浅的蓝,少年漂亮的眉眼像是浸了水,清润得让人移不开眼。那双乌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她怔然的面容。范莳雨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离得好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的自己,感觉到他呼吸时轻轻拂过脸颊的气流。 她一时间忘了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移,落在他的嘴唇上。唇瓣不算厚,却有着好看的弧度,这种弧度的嘴唇亲上去,应该会像新鲜花瓣那样柔软…… “哎呀!”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站在夏澍上方的女生正在背过身拍照,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后趔趄了一步。她男朋友眼疾手快地把人拽了过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了夏澍一下。 少年立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身侧的扶手,但依旧难敌惯性,坚硬的肩膀直直地撞向了范莳雨的脑门。只听一声闷响,小姑娘“嗷”地一声,伸手捂住了脑袋。 “对不起啊!”那对情侣听到了惨叫声,立刻探过脑袋:“你们没事吧?” 夏澍没有理会。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好朋友的边界感,伸手捧住了小姑娘的脑袋:“小雨,对不起,撞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精心打理的刘海,露出一片红扑扑的印记,看起来有点可怜。他内疚地皱起眉:“痛不痛?” 范莳雨本来觉得还好,毕竟脑门还挺结实的。但是看他这么关切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矫情,脑门好像真的挺痛的。 “有一点点痛。”她哼哼。 “对不起,小雨。”他又道歉了,冰凉的指尖轻轻在泛红的皮肤上碰了碰。 范莳雨也不忍心再逗他,又补了句:“不过还好啦,也没有撞太狠,我的脑门坚强着呢。只是没想到你还挺硬的。” 这句话像颗被人随手一丢的小石子,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瞬间安静了两秒。 第37章 水族馆咖啡厅内。 范莳雨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内心十分绝望。 好社死。 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种话,周围的人都震惊地朝他们看了过 来。夏澍的脸颊红得像被蒸汽熏过,耳根更是红透了,两个人下了电梯后,立刻默契且迅速地钻进了最近的咖啡店。 到了店里,气氛依旧尴尬得能结冰。谁也没敢看谁,一个人去买咖啡,另一个人去找座位。 夏澍去买咖啡。他刚才撞到了她,说要请客。范莳雨没心思和他客套,红着脸点点头,找了个最犄角旮旯的桌子坐下。 一坐下,刚才社死的一幕就在脑海里重演了。 在自己喜欢的男孩子面前脱口而出黄段子,是什么体验?她这下子终于清楚了,是一种羞愤得想撞墙的感觉。 她真不是故意的,可明年就满十八了,班里男生平时插科打诨荤素不忌,那些没遮拦的话听得多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她们这一代人从小就跟互联网一起长大,小学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看少女漫了,刘茗月更不用说,又看又写,经常写完就丢给她看,还得逼她点评几句。所以,范莳雨其实也不算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第63章 甚至算得上“理论很系统”——老范和朱女士小学的时候就给她上过生理卫生课了。 可懂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之下说漏嘴又是另一回事。那瞬间的尴尬,简直像被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范莳雨把脸埋得更深,叹了口气:可怜的小树,被她无辜牵连了…… 这边,小姑娘做了三次深呼吸,把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正好看到夏澍端着两杯冰美式走了过来。他的神情似乎也平静了,脸颊上的红潮已经褪去,脚步不缓不慢,只是耳尖还残留着一点淡粉。 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一个没忍住,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夏澍好不容易调整好的状态差点破功,加快脚步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咖啡塞到她手里。 “好了,喝点东西吧。” 范莳雨脸蛋红红地抬起头,把咖啡拿了过来,抬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我们扯平了。” “什么扯平?” “你撞到我,我害你尴尬。” 夏澍沉默了一瞬。 “好。那这件事情就翻篇吧。” 翻篇了,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开口,专心致志地喝咖啡。这咖啡也太好喝,喝的人头也不抬,不一会儿冰冰凉凉的液体都进了肚。 范莳雨其实一直在偷看夏澍。 没办法,人就坐在自己跟前,心里总跟猫挠似的想看他,根本控制不住。但有好几次她都被夏澍抓了个正着,两个人四目相对,立刻又像烫到了似的弹开视线,假装忙碌地看向别处。 可总是忍不住呀,她被他这样吸引着,像相吸的磁铁一样,总是下意识就看过去了。他长得那么好看,今天又露出了额头,和平时的夏澍有那么一些不一样,变得特别的清爽利索。不有这么一张漂亮出众的脸,自然什么发型都hold住。 正看得入神,忽然发现夏澍的耳朵又悄悄红了。他凑过来,低声问她:“我今天的样子很奇怪吗?” “没有呀。”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似的,指尖却不自觉地碰了碰头发。 她一直在打量他,让他有些窘迫。因为周子源听说他们周末去水族馆,很是豪爽地把必杀技给了他——一瓶男士发胶。 说是只要稍微抓一抓头发,女生就会很喜欢。 他半信半疑地试了,对着镜子抓了好几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此刻被她看得心头发慌,顿时自我怀疑起来:真的很奇怪吗? 实在是忍不住,他问出口了。 可范莳雨很自然地说并不奇怪,他又松了口气。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少年们的心思总是过分细腻,不仅仅是女生,男生也是一样。无限放大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在对方眼里落得半分不好。这种生涩的、酸涩的情感,在日后会被社会的抽打折磨中消耗殆尽,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尚且年轻,对爱情充满了赤诚天真的期待。 喝完咖啡后,两个人都缓了过来,决定继续逛。 一张门票要一百多块,这还是打了折的价格,说什么都要在闭馆前把主要的景点都逛了。俩人来之前就做好了攻略,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先去排队最多的虎鲸馆。 水族馆有三只虎鲸,都养的圆头圆脑胖乎乎的。一群人趴在巨大的展缸前,等着虎鲸赏脸游过来。 范莳雨的运气还不错,她趴在玻璃前等了一会儿,那只最小的虎鲸宝宝就游到了她面前,好奇地长着嘴巴,打量着她。 她紧张兮兮地没敢动弹,对身侧的夏澍道:“你觉得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夏澍:“可能是肚子饿。” 范莳雨:“这说明我秀色可餐。” 少年笑了笑,侧过头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秒。 嗯,的确,很漂亮。 刚才她去厕所,出来的时候好几个男孩子都在偷偷看她,有一个似乎还想来搭讪,身边的好哥们撺掇他去要手机号。幸好她直接走到了他身边,小鸟似的嘀嘀咕咕地抱怨厕所排队人多。而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声音稍微大了点,说:“没关系,人多我也等你。” “可我怕你等太久嘛。” “一点都不久。” 那个男生肯定听到了,当即就泄了气,和好哥们耸耸肩,离开了。 所以说,范莳雨同学。 看着和小虎鲸互动的小姑娘,少年的心声轻轻地在心底回荡着,他默默地说,我好像也影响了你桃花运。 你看,这才叫扯平。 我们都扯平了。 …… 水族馆下午六点钟闭馆。两个人把几个主要的场馆都逛了,走了两万多步竟一点不觉得累。 少年人体力好,身边又有喜欢的人,钻进灯光昏暗的场馆里,趁着光线稀疏偷偷打量着对方一眼,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哪儿会觉得疲惫呢? 更何况,两个人这样走在一起,谁看了都觉得他们是一对情侣。 小姑娘抱着这种隐秘的想法,心里乐开了花。 她今天又对夏澍了解了一些。比如说他有点害怕鲨鱼,看到鲨鱼游过来的时候,身子会绷紧;不喜欢动物表演,本来下午还有海豚演出,他在听到广播后微微皱眉,非常谨慎地问她,要不要去看?她说不想看的时候,整个人松了口气。 这个水族馆的环境相较于国内的其他地方,实际上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肯定不能和浩瀚无垠的海洋相比。她在看虎鲸的时候,也能感受到成年虎鲸的漠然和抗拒。所以从始至终,只有好奇的小虎鲸过来和观众互动。 “还能再去最后一个地方,你想去哪儿?” 夏澍看了眼时间,五点半,还有半小时闭馆。小姑娘想找个就近的地方,四周扫了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母馆。 “要么去看水母吧。” 夏澍点点头。 水母馆的人不多,空间也不大,馆内正中央是几条巨大的圆形大水槽,里头是好几条拖着长长的裙摆的海刺水母,随着水箱的灯光变换着或红或紫的颜色。 周围还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水缸,里面的水母各式各样。有的非常小,成群结队地在水缸里乱窜,像天上飘的雪花片子。有的很大只,却没有触手,看起来像一顶没有伞柄的雨伞。 夏澍的脚步停在一个巨大的水箱前。 里面是一只红色的黄金刺水母,有毒,长长的触手上遍布着血管般纤细的红色,游动的时候几十条触手像是挥舞着血管般在水中翻转、缠绕、律动,如烟似雾,如梦如幻,看着艳丽得有几分诡异。 他看得很仔细,眉眼被水箱的灯光照亮,身子似乎已经与昏暗的场馆融为一体。范莳雨站在他对面,从水母游动的缝隙中,偷偷地打量着他的脸。 隔着透明的玻璃水箱和变换的灯带,水母的触手时而隔绝着两人的面庞,让她的视线有了躲藏之处。 心里那一点点的悸动,在光怪陆离的水母馆中被放大。 她是喜欢他的。 情不知所起,并非是现在,应该是更早的时候。或许是在学农那次,他扳掉电闸,带她从活动室里逃出来。他们共同奔跑在深秋的夜风中,微凉的秋意将她的情愫吹得熟透,从枝头掉了下来。 她再次抬头,夏澍也刚好看过来,两个人隔着透明的玻璃展缸,目光在水母翕动的掠影中相撞。 这时,场馆内响起了广播提醒。 【尊敬的顾客,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申城水族馆即将闭馆,我们将在五分钟后停止检票。已经进入馆内的游客,请您合理安排参观时间,按照指示路线有序参观,并向出口方向行进……】 随即,是一段悠扬的音乐声。沙哑的女声低低哼唱着英文歌,是那首pluton曾在演唱会唱过的曲子。 「soi’mlisteningfortheweathertopredictthecomingday 我听天气预报,希望预测来日的天气。 leaveallthoughtofexpectationtotheweatherman 把一切希望寄于天气预报员 noitdoesn’treallymatterwhatitishehastosay 事实上他说什么都无所谓 ‘causetomorrowskeeponblowinginfromsomewhere 因为明天总会到来……」 水母缓缓游动,像是脱离了时间,陷入一场色彩缤纷的平行时空。少女无端想起,那个秋日的晚上,他们也曾一起听过这首歌。她也是这样盛装打扮,和他挨着坐在一起。 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如今的自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他的眉眼,他温柔的神色,他看着水母游动时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的一切,她都如此喜欢。 他呢?他喜欢自己吗?也会和她一样,在某个瞬间被同样的悸动攫住吗?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有多想把心意说出口,因为喜欢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不停地撞击着她的胸膛,几乎要从这副之躯破壳而出。 “小雨。” 水母馆里的灯突然熄灭,黑暗涌来的瞬间,夏澍突然开口。 第64章 “其实今天有件事情,我想亲口告诉你。” 扑通—— 心脏的欢跳声。 如同雀跃的孩子,紧张而又期待,她声音微颤:“什、什么事?” 脚步声在黑暗中靠近。夏澍走到她面前,离得比刚才更近了些,疏朗清隽的眉眼里盛着细碎的光,让少女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的人工智能项目,进入决赛了。” 第38章 决赛就在高二下半学期,获得金牌就能拿到保送名额。 这个奖项的含金量可想而知,很多参赛的人都是竞赛班的苗子,要么参加过集训,要么从小就学过编程,像夏澍这种自学成才不多,进入决赛的更是只有他一个。 他肯定有天分。 很多人会这么想。但只有范莳雨知道,他为了这个比赛,几乎牺牲掉所有的休息时间在那台二手电脑上敲敲打打,不断提高项目的完成率,最终把识别精准度提升到高得吓人的程度,才能从竞争激烈的复赛中脱颖而出,挤进更为残酷的决赛圈。 所以一听到这个好消息,范莳雨几乎立刻把心里旖旎的小心思忘了个干净,整个人都跳起来欢呼。 她真为他感到高兴! 就算不能去竞赛班又能怎样,就算被人千方百计地阻挠又能怎样? 他本就是这样卓尔不群的少年,前途注定一片光明,璀璨生辉! 靠自己,夏澍依旧能走出一条路来。 夏澍看到她兴奋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问她怎么反应那么大?她在黑暗里,仿佛多了几分胆量,像是撒娇一样:“我为你开心呀,不行?我认识这么厉害的学霸,我骄傲,也不行?” 行,当然行,少年连说了三个行。 他们在黑暗中相视而笑,身旁的展缸发出红彤彤的光芒,宛如火焰一样,将两颗心烤的炙热。最后,范莳雨还是忍不住,食指指尖碰了碰他的没受伤的那只胳膊。 “怎么了?”声音很温柔。 “沾沾学霸之气,保佑我也变聪明点。” 夏澍勾起唇角,大大方方地抬起胳膊,让她沾。范莳雨到底有贼心没贼胆,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触碰到他温热的体温后,立刻又面红耳赤,摸了两下就缩回手。 “感觉聪明了吗?”这个人一本正经地问。 小姑娘哼了一声,故意逗他:“不知道。不过小臂摸着挺结实的,你以后的女朋友应该会很满意。” 黑暗给他的神情打了层掩护,夏澍深深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会满意? 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有女朋友呢? 小姑娘理所当然道:“都是女生,我肯定能理解的呀。要是我肯定……” 要是我肯定每天都要挂在你胳膊上,还要把脸埋在你香香的颈窝里蹭来蹭去,像一只小虫子一样黏在你身上。 她话说到一半,打住了,差点把心声说出来,心脏后知后觉地砰砰直跳。 夏澍看她看得目不转睛,但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把这个问题跳过了。 然后,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那,你觉得吴朔呢?” “吴朔?”范莳雨迷茫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提起来吴朔了? 少年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解释,但是张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有点喜欢皮肤接触,激动的时候总有种要扑上来的错觉。那她之前和吴朔谈恋爱,会不会也是如此? ——会不会也这样触碰着他的胳膊,圆溜溜的眼睛里灌满他的身影,冲他笑得又傻又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心里就有些乱,那个问题没经思索便脱口而出。没想到小姑娘的反应竟是下意识的厌恶,光是听到那个名字,她就立刻拧紧了眉头。 “你是在拿自己和他比吗?”范莳雨神情严肃地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他跟你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简直是云泥之别。在我心里,你是云朵,他就是烂泥巴。你是香小兔他是臭毛毛虫,你是漂亮水母他是丑陋大海鳗……” 小姑娘越说越起劲,到最后自己先绷不住,咧嘴傻乐,笑成了一朵明媚的小花。说着说着,还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他面前,那双亮晶晶的瞳仁里,满满当当全是他的影子。 少年饶是心性沉稳,此刻也被这直白热烈的夸奖烘得发软,忍不住抬手,搓了搓她的头顶。 范莳雨乖极了,一动不动地让他摸。 “最重要的,你是夏澍呀,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不许你跟任何人比较。” 或许是气氛太浓郁,这句话就嘀嘀咕咕地冒了出来,轻得像小鱼吐泡泡。少年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说什么,眉眼温柔地弯了弯。 寄人篱下的小孩,最怕的就是被人当成累赘。他在姑妈家束手束脚,受尽冷眼,活得像一片潮湿沉默的青苔。可竟然也有人觉得他独一无二,无法比较。 夏澍,你怎么这么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小姑娘呢? 他心潮澎湃,却又非常克制,揉了揉她的头发后将她脸颊旁的碎发 别到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白嫩的脸颊。 温热,微凉,是少女的皮肤。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是他们亲昵的红线。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了。 足以让今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 于是,这次“约会”对两个人来说都还不错。 在地铁站分别前,两个人脸颊都泛着微红的余韵,有几分不舍。不过他们太紧张,只在意自己看起来是否镇静,要是仔细观察一下对方,便能轻易看出来对方的心理素质也八斤八两。 说到底,还是太青涩。 青春期的暗恋,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要戳破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光是偷看对方一眼,就心跳如雷了,告白那还了得,不得刮风下雨掉冰雹! 但是回到家里,房门一关,心里的满足感和喜悦就喷涌而出。 小姑娘往床上一扑,接连打了好几个滚。 今天可真开心。夏澍进了人工智能大赛总决赛,她也被摸摸头了,分开的时候,夏澍的心情也很好,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开心,她也开心。 范莳雨脸颊红扑扑,身上热腾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依稀还能回忆起那种触感。 她好喜欢被人摸脑袋呀,也好喜欢抱抱,单是这种事情必须得和喜欢的人做,比如夏澍,比如朱女士和老范,她真想永远黏着他们,她喜欢他们喜欢得不得了。 小姑娘在被窝里乱打滚,头发很快就变成了鸡窝头。似乎想起什么,她抓起手机,打开了短信页面。 范莳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神秘号码:「什么问题?」 范莳雨:「夏澍跟我说他参加了一个全国人工智能比赛,已经晋级到决赛。他最终拿了几等奖呀?有没有保送大学?」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几分钟,才回复:「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印象,夏澍也从来没有提及过。」 范莳雨纳闷,怎么会呢?他这么看重这个比赛,甚至攒钱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应该是很重要的比赛才对呀。难道说最终没有获奖?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升起,就被她否定了。夏澍可是明远的第一,明远的教育水平放眼全国都是顶尖,怎么会连名次都没拿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范莳雨:「你能不能再想一想?他要是能拿奖,就能保送了,这个比赛事关前途,所以我才来问你。」 神秘号码:「我当然知道。你让我想一想吧,或许的确有这件事,只是我忘了。」 四月,逐渐靠近盛夏,白昼变长,晚自习的上课铃响罢,天空才逐渐染上朦胧的夜色。 明远的教学楼在黑暗中像一颗巨大的红色甲壳虫,里头灯火通明,学生们都埋着头奋笔疾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班主任老许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脚步匆忙,径直来到夏澍桌前,轻轻叹了口气:“夏澍,跟我出来一下。” 坐在不远处的周子源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夏澍正在做一张数学卷子,闻言动作一滞,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他愣了两秒,才缓缓放下笔,起身跟在老许身后走出教室。 那支黑色的水笔应该是没有放好,在桌子滚了滚,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响。 少年已经走远,没有听到。身旁的同学全神贯注在自己的笔尖,无人在意。于是那支水笔便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它的主人将其捡起。 可是等了一晚上,夏澍都没有再回来。 …… 熟悉的医院。 和姑父住院时一样的夜色,只不过那时候还是冬天,现在是初夏;那次坐在救护车里的是老段,今天晚上是段旭阳。 夏澍麻木地从电梯里出来,寻找着505病房。一路上,很多人在走廊里晃动,有的是神情焦急的家属,有的是穿着病号服,吊着水的病人,他们像虫子一样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蠕动着,对这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习以为常。 第65章 到了505后,他拧开门,最先听到的是姑妈凄怆的哭声。 “我到底是造了哪门子孽啊!你爹刚出事,你又摔断了腿!你说说你,啊?非得去打什么球!你这都要期中考了,可咋办?你的成绩可咋办啊!” 病床上的段旭阳脸色惨白,腿上打着石膏,高高地吊起,像一只滑稽的皮影。 听到动静后,俩人转过身来,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 “夏澍来了,快。”姑妈立刻起身,抬起手在眼睛上用力抹了把眼泪,把他拽到病床前:“你班主任跟你说了吧?你弟打篮球不小心摔了腿,医生说得好好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他不能去学校,得在家学习,成绩可不能落下,你就帮他补补课,行不行?” 段旭阳没有看他,一扯被子,把胖脸埋在了雪白的被单里,一声不吭。 “我这边实在是没空,你姑父年前摔倒脑袋,现在后遗症还没好,经常得来复查,我白天得去送货晚上还得照顾你姑父,一个人又不能掰成俩来用,是吧?你从小也和旭阳一起长大,跟他亲哥没啥两样,现在旭阳腿脚不方便,你除了帮他补补课,平时也在家照顾照顾他,这腿骨折啊可是得好好修养,不然骨头长不好走路都没法走……” 面前的女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生平第一次对他和和气气的,夏澍还有些不适应,无言地抿了抿嘴唇。 刚才老许找他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隐隐的预感,应该是家里出了事。 他所谓的家,也就是姑妈家。姑父本来就摔坏了脑袋,在家休养着,那无非就是姑妈或者段旭阳。果然,一到外面,老许就说段旭阳在学校打篮球,摔断了大腿,现在在医院急诊室,家里让他立刻过去。 那时候天才刚刚暗下来,没有那么漆黑,但是老许的脸色跟锅底似的。说完这句话,夏澍没有转身就走,他等了等,果然又听老许问:“你那个人工智能大赛决赛是在几号?” “下周六。”夏澍道:“还没找您请假。” “不用请了,你姑妈给你请了。”老许没好气道:“她给你请了一个月的假,让你不要去学校了专门照顾你弟弟。我不太清楚你家的情况,这个假我也暂时没批,你先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吧。虽然家里出了事请几天假无可厚非,但是你这个比赛也很重要,最好两边都别耽误,知道吗?” 这句话在少年心里回荡了很久,直到他下了地铁,来到病房前,脑海里还是那句“她给你请了一个月的假”。一个月,他不能去学校,更别说去北津了,那场准备许久的比赛,也彻底成了泡影。 为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商量? 为什么总是这样草率地对待他的人生? 见少年不吭声,姑妈终于耐心耗尽,挤压了一整天的恶气悉数爆发出来,语气陡然变得尖利刺耳:“你聋了还是哑巴了?从刚才起进到屋里,旭阳躺在病床上,你连句问候都没有,我们家养你这么大,给你吃给你穿,就养出个这样的白眼狼?!” 女人的声音像把匕首,轻易就刺破了空气,引得病床上的其他人频频侧目。夏澍看着有些恼火的姑妈,语气清淡:“你给许老师打电话请假了,是吗?” 姑妈心虚地一顿,继而又理所当然道:“你姑父人还没 好,旭阳又这样,你不留在家里帮忙,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累死?再说了,你才高二,学习哪有家里的事重要?一个月而已,耽误不了你什么!” 病床上的段旭阳听到这段话,突然伸手捂住耳朵,蒙在被子底下无声地颤抖着。 夏澍冷冷道:“平时可以,下周六我要去参加一个比赛,那天再找个人帮忙。” “什么?下周六?”姑妈瞪大了眼睛:“那天你姑父得去医院复查,我不在家,你也不在,谁来照顾旭阳?护工可是按小时收费的,我可请不起!” “护工的钱我可以出,”夏澍的声音很冷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但那两天,我必须要出去。” “你……!” 女人像个子弹似的一步冲到少年面前,伸手指着他的鼻子,瞪大了眼睛,被眼泪糊过的眼睫毛湿答答地皱成一团,像一堆脏兮兮的海草。 “我告诉你啊夏澍,现在是这个家最难的时候,你姑父要人照顾,你弟弟也离不开人,你这个时候敢跑,就是要逼死我!你就是要我死,知道吗?” 第39章 这世上残忍的手段很多,姑妈这一家人惯会用的是服从性测试。 小时候,夏澍实际上是个活泼的性格,长得好看,又乖巧,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爸妈也疼他,也是个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孩。 那时候的他以为,人生哪儿有那么多烦恼,天永远是蓝的,雨永远会停,爸爸会准时在六点半下班回到家里,把菜都备好,等在高中教书的妈妈下了晚自习回家。 一家三口人齐了,家里的厨房则开始叮叮当当作响,烟火气烧起来,饭菜也烧起来。小夏澍早早在学校写完作业,趁机打开电视看两集动画片。 他的童年就是这样的,爸爸妈妈会伴着绚烂的晚霞回到家里,他为了看会儿电视在学校里着急忙慌地写完作业,吃饭的时候爸爸会问他最近功课能不能跟得上,妈妈会说班里调皮的学生今天又把女孩子欺负哭了,夏澍,你可不能这样,对女孩子一定要温柔有礼貌。 “咱们家小树要做小绅士。”妈妈道:“一定要与人为善,不能欺负弱小,明白吗?” 与人为善。 这四个字说起来轻飘飘的,但是重量却足以摧毁一个孩子的脊梁。刚被姑妈收养的时候,他还不懂这个人世间的险恶,也不明白寄人篱下的规则。吃了个馒头换来一阵痛打,这还不够,周末姑父开着新车带着家里人和他去郊区的公园,路上段旭阳说要吃烤肠,就在路边停下。 这时候,姑妈问,夏澍,你要不要吃烤肠啊? 烤肠烤得焦焦的,香喷喷的,小孩子怎么能不嘴馋? 但是脸上的巴掌还痛着,他想起那个馒头,摇了摇头。 但是最后,他还是和段旭阳一起下了车。一根烤肠一元钱,段旭阳要了两根,把其中一根给了他,说要请客。 小夏澍始料未及,受宠若惊地说了声谢谢,从他手里把烤肠接了过去。 “咱们就在这里吃完吧,吃完再上车,我爸不准我们在车上吃东西。”表弟道:“我去拿几张抽纸过来。” 小夏澍点点头,乖乖地捏着烤肠,坐在摊子边等他,看着胖乎乎的表弟跑到了车子上,然后上车,关上了车门。 车子随即启动了。 段旭阳降下车窗,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冲夏澍做了个鬼脸。小夏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去追车子,这时候烤肠摊的老板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嚷嚷道:“你还没给钱呢!不能走!” 夏澍慌乱地指了指车子,那老板说:“小胖子就给我一块钱,买的他自己的,你的这根他没给钱!” “我、我没钱……”小夏澍把烤肠递过去:“不要了可以吗?” 烤肠摊老板凶神恶煞地骂道:“你都吃过了怎么退?还要不要做生意了?钱呢,给钱!一块钱!一毛都不能少!” 或许是老板的动静太大,或许是小夏澍脸色惨白的模样太过可怜,最后有路人看不过去,替他把钱付了。然而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开出去很远很远,正在一个路口等红灯,夏澍拼命地在后面追,一边使劲迈着小短腿跑,一边不停地流眼泪。 小小的身影在车流入住的马路上奋力奔跑着,胸口像是吞了刀子,火辣辣的痛。他跑啊跑,跑得红灯变了绿灯,车子就在他眼前又开走了。段旭阳的脸贴在后车窗上,对他吐舌头,挤眼镜,大声喊:“我们不要你了夏澍!我们不要你啦!再见!” 这段记忆在很久之后一直是他的梦魇,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感觉,被烤肠摊老板恶狠狠攥住衣领的感觉,风灌进肺里痛得几乎要爆炸的感觉,他永生难忘,永生不忘。 后来车子靠路边停下,到底还是让他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姑妈冷笑着,问他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再不听话,就这样把他丢了,不要他了,看他在申城投奔谁去。 所以,人生啊,所谓的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服从性测试,对痛苦的麻木,对苦难的麻木,让他学会了逆来顺受。他变得沉默,不能对别人冷漠,只能让自己沉默。因为他妈妈说,要善良,要温柔,要对这个世界保持美好的信仰。 那个被丢在车外的小孩,那个吃了馒头被甩巴掌的小孩,那个脆弱的失去爸妈的小孩,就这样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温柔却痛苦的少年。 痛苦。 好痛苦。 从病房里走出去的夏澍,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了一下。他不得不扶着走廊的窗户,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 四月份的风还算凉爽,再过不久,到了夏天,风也是闷热混沌的了。 第66章 缓和些许后,他打开手机,发了条微信。 【夏澍:小雨,你在忙吗?】 【范10雨:没有呀,怎么啦?】 其实也没怎么,少年沉默了一瞬,看起头,看着天际那轮清泠泠的月亮,心想。 只是突然间,很想你。 很想那个把我当作独一无二的你。 …… 不对劲。 范莳雨看着夏澍回的那句【没事】,几乎要把屏幕盯出个洞来。 夏澍这个人比较内向,所以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几乎都是她开的头,夏澍一句一句地回应。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找她。 而且现在都快晚上十二点了,这个人怎么还不睡觉? 小姑娘本来已经睡了,晚上喝牛奶喝多了,起来上了个厕所,幸好瞄了眼手机,及时发现了夏澍发来的消息。 发生什么事了? 她隐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于是又回复:【你怎么还不睡呀,都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课呢。】 【夏澍:抱歉,我没看到时间。打扰到你了吧?】 【夏澍:没什么事情,你先休息吧。】 【范10雨:还好,我也才刚刚躺床上。你好像不太对劲啊夏同学,是不是因为那个决赛压力太大呀?】 【夏澍:嗯,我有点紧张。】 没想到是因为比赛的事儿。 范莳雨随口一扯,还真被她猜中了,没想到明远一中的学霸也会紧张,也正常,学霸也是人嘛! 【范10雨:正常正常,这可是全国性的比赛,人工智能的天才基本上都在决赛圈了,是个人都有压力。】 【范10雨:但是夏澍,你很厉害,相信自己。你是我认识的最最最厉害的最聪明的人了。你能进这个决赛,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已经足以证明自己的天赋。有时候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夏澍:谢谢你,小雨。】 【范10雨:当然,我还是祝你拿到第一名!可以保送多爽啊!不用高考多爽啊!】 【夏澍:好,那我加油。】 【范10雨:自信点,你肯定是第一!在我心里你就是最棒的!】 她越说越激动,还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一只跳啦啦队操的小狗,在屏幕里上蹿下跳,好不活泼。 站在窗边的少年忍不住轻轻扬起唇角。 还真是像她。 但是很奇怪,明明隔着手机屏幕和遥远的距离,只是看到她发过来的这些文字,刚刚那些鲜血淋漓的痛苦 ,似乎都消散不见了。 另一边,结束对话后,范莳雨关掉微信,打算继续睡觉。 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夏澍承认是因为比赛压力大,但是上周末他们还一起去水族馆呢,他整个人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呀,总不能过了两天突然间就被比赛压力击垮了吧? 夏澍这个人心思很细腻,只要是他打算憋在心里的事,基本上不会说出口。她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 要不现在打回去? 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一下,一条新短信发了过来。 神秘号码:「上次你问我的那个人工智能大赛,我想了想,找到了一些线索。」 神秘号码:「夏澍的确没有跟我提及过这个比赛,所以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并不清楚最终名次是多少。那天跟你聊完后我回去找了一下夏澍的一些遗物,发现他在日记本里提到过这个比赛。」 范莳雨:「日记本?」 神秘号码:「哦,我忘了告诉你,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他的日记本我都留了下来,这也是我能够告诉你很多线索的原因。」 范莳雨:「那关于这个比赛,他的日记里是怎么写的?」 神秘号码:「他进了决赛。」 没错。 神秘号码:「但是他最后弃赛了,所以没有拿到任何名次。」 范莳雨一愣,瞬间睡意全无,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能吧?这个比赛他很重视啊!」 他热爱编程,热爱人工智能,甚至辛辛苦苦攒钱都要买一台二手电脑,这些都被她看在眼里,所以他其实很认真地在准备比赛,希望能在权威的舞台上得到认可,取得一个好成绩。 可什么叫“弃赛”? 好不容易拿到决赛准入资格,怎么会放弃?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秘号码:「原因我也不清楚。他没有写太多,但我感觉应该有苦衷。小雨,这一页日记字数很少,我猜他很难过。人很难过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表达欲的,我经历过那种钻心剜骨的痛,我知道文字承载不了的痛苦是什么感觉。」 神秘号码:「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谢谢你告诉我。我真的无数次都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他,为什么我们相爱的那么晚,他留给我的时间那么少,少得让我痛不欲生。所以小雨,你多幸运,你真的让我好羡慕。」 范莳雨:「我该怎么做?」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果然直觉是对的,夏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没有去成决赛。 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二,决赛就是下周六,他今天莫名其妙来找自己,难道就是在今天出的事? 那一定是很突然、很重大的变故。 神秘号码:「如果还来得及,请帮帮他。」 神秘号码:「小雨,拜托你了。我已经无力回天,我希望这个时空的你们,比我们幸福。」 …… 那个晚上,范莳雨没有睡好觉,夏澍也同样没有睡好觉。 老段晚上头痛欲裂,姑妈大半夜又被召回家伺候他,段旭阳这边只能让夏澍留下来照料,于是第二天也没有去上学。 后来,班主任老许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了问情况后,沉默了很久,还是给他批了假。 少年握住手机的手有些无力,指尖颤抖着,像是在抉择什么。 段旭阳的情况比想象中的差。 大腿骨折,痛得人根本无法忍受,止痛药的作用过去后,那么大一个人在被子里哭得呜呜咽咽,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看不下去,大晚上坐起来好几回,一脸焦躁地盯着被窝里哭泣的少年。 夏澍无奈,只能也起来安慰他,但越安慰,段旭阳越哭,说他这辈子完了,他要是成了瘸子,不如死了算了,本来就胖,没有女生喜欢他,这下子腿也不灵了,他以后连普通人都当不成了。 到底还是个初中小孩,晚上又容易多愁善感,夏澍没有多说什么,给他盖好被子,让他先别多想,好好睡觉。 段旭阳盯着他,缝一样的眼睛里泪光点点。 “哥,你别走,我害怕。” “我不走。我就在你旁边守着。” “我怕,哥,我真的怕,你别丢下我,以前的事都对不起。”段旭阳哽咽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个晚上,夏澍就在哭泣声和断断续续的道歉中度过了。段旭阳很少喊他哥,那个晚上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喊他了。 第二天一早,照顾完老公的姑妈又紧赶慢赶地来照顾儿子,这个50多岁的中年女人又多了不少白头发,给宝贝儿子带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茶叶蛋,让他趁热吃。 段旭阳接过包子,把其中肉馅的递给夏澍,说哥,你也吃点。 夏澍没有吃。 他一夜未进食,肚子竟然也不饿,只是有些疲惫。看到姑妈过来后,跟她说想回家,换一身干净衣服。 “回去就顺便把午饭做好带过来,”姑妈把包子往段旭阳的方向推了推,生怕香味被夏澍闻到似的:“我告诉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别再想去参加什么竞赛。你的身份证我给你收起来了,这个月,你就老老实实照顾你弟弟,哪儿都别想去。” 夏澍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病房门前,站了许久,然后才点点头,转身离开。 凌晨六点钟,第一班地铁,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这座繁华的城市还未苏醒,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耳畔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很聒噪,好像一根根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里。 他宛如行尸走肉,在清晨的薄雾中踽行。 小区里的路太过熟悉,这具身体记得很清楚,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单元楼下。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等候在单元楼门口的小姑娘抬起头,正好与那双麻木而疲惫的眼睛撞了满怀。 第40章 是在做梦吗? 还是她,真的在自己面前? 晨风吹过,带着露水的湿润,稍稍吹散了眼前的薄雾。少女的眉眼在熹微的天光里愈发清晰。夏澍一步步走过去,声音沙哑地问:“一大清早怎么就过来了?” 范莳雨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眼神中透着点倦意,可年轻的脸庞依旧清俊,只是那股平日里的清爽利落,被一层掩不住的疲惫轻轻覆住了。她抿了抿唇:“你昨晚没回家,是吗?” 第67章 “在医院,段旭阳的腿骨折了,我照顾了他一晚。” “人没事吧?” “没事。” 范莳雨沉默了片刻,又说了句“辛苦了”。 可是她起了个大早过来,并不是跟他说这句客套话的。她努力地从他脸上寻找答案,但是这个人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像一堵死死合上的大门,连条缝隙都不肯露出来。 “昨天晚上你给我发微信,感觉不太对劲,我有点担心,所以一早我就过来了,”她低声道:“本来想跟你说一声,但是怕耽误你休息。总觉得你好像有事想跟我说,对不对?” 夏澍避开她的目光,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挤出一丝笑来:“没什么事,就是晚上在医院陪床,有点闷,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他不想让她掺和进来,尤其是跟姑妈一家子相关的事,又温声说:“我没事,马上要上学了,你赶紧回去吧。记得吃点早饭。” 说罢,他自顾自地往楼里走。衣角却被人一扯,范莳雨下意识拦住了他。 虽然他语气很轻松,像没 事人一样,但是下周就是决赛了,段旭阳这个时候出事儿,他家里能让他去吗?她用脚趾头想一想都明白是啥事。 他不肯说,她难道就猜不出来? “夏澍,是不是人工智能比赛的事儿?”她问道。 一抹惊讶掺杂着无奈从他眼中闪过,她几乎可以肯定猜中了。夏澍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低头看了眼楼道里贴满小广告的白墙。 墙皮已经斑驳,脏污,没有丁点完好的地方。 多讽刺啊,像他的人生。 范莳雨没有松开手,她明白自己一松手,他就不会再跟自己说了,稍微用力地拽了拽。少年这才转过身,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松手吧。我们去买点早饭。” 小姑娘这才放过了他的衣服。 夏澍也没吃早饭,准确来说晚饭也没吃,现在也饿了。他去小去附近的包子店买了几只肉包子,一人一杯豆浆,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这里是老旧街道,附近没啥公园,只有一处很小的儿童游乐场,里面有两个秋千、一个滑滑梯,平时也没啥小孩过来玩。 两个人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饭。 早上六点半,太阳刚在东边露出点轮廓,把天染成一片朦胧的雾白。偶尔有人路过,有的是晨跑,有的是遛狗,他们都没看过来,这是个藏在灌木绿化带后面的清净角落。 夏澍没有再隐瞒,把姑妈藏起他身份证、擅自给他请假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范莳雨。 小姑娘听完,当即皱起眉,只觉得身边的人已经变成了困在高塔里的莴苣公主,气鼓鼓道:“你比赛也就一个周末啊,能耽误啥事?你帮你表弟补课,还照顾他,这些还不够吗,凭啥断送你的前途?” 这哪儿是亲人,仇人都未必做得这么绝! 小姑娘气得脸颊鼓鼓,像极了手里的肉包子,夏澍看着,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她立刻瞪了过来:“你还笑!” 范莳雨往包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又狠狠地嚼:“我现在只希望我有辆车把你绑了一路押送去北津。” 她眼里的急切和心疼都毫不掩饰,昨晚那椎心泣血的痛苦似乎消弭了不少,少年反而沉静下来,安慰起她:“我再想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 但是没有身份证怎么办呢?去北津要么坐高铁,要么坐飞机,都得用身份证的。 小姑娘说一不二地掏出手机,在网上搜了搜,搜出来用临时身份证坐高铁,高铁站内都有专门开证明的窗口。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主要问题是,姑妈不让他走,是因为姑父身体也不好,人到现在还不利索,经常脑袋疼,在床上一躺就躺大半天。姑妈白天去送货,下了班还得伺候他吃饭洗澡,确实分不出精力去照顾段旭阳了。 这几天段旭阳就出院了,要是请上门的护工,价格非常昂贵,一天就得快300,两天就是600块,姑妈绝对不会出这个钱。而他自己一个月生活费还没600,硬掏也掏不出来。 真难啊,他的生活像一道无解的数学题。 所以姑妈给他请了一个月的假,让他来照顾,一分钱也不用花。他的前途大概还没有这600块钱重要。 钱、钱、钱! 在申城这种地方,没有钱,生活寸步难行。没有钱,让人变得面目可憎。没有钱,让一个大好前程的少年,抛不下良心,只能委屈求全。 好像只能这样了。 虽然和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但是哪儿来的路呢?天上掉下600块给段旭阳请护工吗?关键是,即使真捡到了600块,姑妈就肯放人了吗? 她不会。 她可以使唤免费的,凭啥要掏钱?她有自己的宝贝儿子,凭啥要在乎别人小孩的前途呢? 夏澍心想,这个世道的确是这样的。逆来顺受,他生活在一个逆来顺受的世界上,他必须要经历更多的痛苦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就在这时,身侧突然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夏澍一愣,便看到范莳雨不知什么时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站在他面前,一脸严肃道:“我有个主意,有点疯狂,你要听吗?” 秋千有点矮,坐在上面和她讲话,得仰着头。他看到晨曦洒在她肩头,好似轻轻薄薄一层流沙。 “什么主意?” “周五晚上我提前打好车在到你们小区门口等着,你们家不是在一楼吗?直接翻墙出去,我在门口接应你,然后直接送你去高铁站。” 夏澍摇摇头:“我有过这么想法,但是那天她陪姑父去复查,一定会把家里的大门锁上,不会让我出去半步。大门的钥匙都在她手里。” “那翻窗户?” “窗户都安了防盗窗。” “那只能去偷钥匙……”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立刻摇摇头:“不行不行,不能带你走歪门邪道,我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能让姑妈放人的办法,好像都是歪门邪道,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一个大活人给营救出来。她想得出神,两条秀眉紧蹙着,看起来又可爱又滑稽。夏澍静静地看着她为自己犯愁,心脏又酸又胀。 还是把她牵扯进来了。 夏澍望着范莳雨烦恼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总让她为自己担心,时间长了,她会不会也觉得心累?朋友本该是互相支撑的,可他却一直在单方面索取。 所以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觉得疲惫,转头离开? 那他该怎么办? 他已经感受过这种温暖了,再次回到没有她的生活里,他还能适应吗? “小雨。” 少女一怔,回过神来:“嗯?” “快七点了,去上学吧。” “你呢?今天起就不去了?” “嗯,一个月的假,从今天起。” 小姑娘撇撇嘴,望着面前的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难受。 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看他这幅模样,就是无路可走逆来顺受了。也是,他要是这的能狠心丢下段旭阳不管,他还是夏澍吗? 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是温柔的。 因此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被姑妈的操劳困住,被表弟痛苦的呻吟声和恳求的眼泪困住,硬生生地放弃自己付出了巨大心血才入围的总决赛。 范莳雨攥紧了手里的早餐塑料袋,指节微微发白。她已经知道了另一个时空的比赛结局,知道他的遗憾和放弃时无法言语的痛苦。 所以这个世界的夏澍,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 早上时间紧,范莳雨直接打了个车。 车子在等红灯,导航显示还得五分钟才能到。夏澍没走,陪她站在路边,风里带着点早饭摊飘来的油条香气,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 “回家先休息一下,你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范莳雨看着他眼睑的乌青,关切道:“今天还要去医院陪护?” 少年“嗯”了一声,点点头。 “辛苦了。”她轻声说。 “不辛苦。”他答得很快。 “骗人。” 她撅了一下嘴,低下头,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他的胳膊,指甲在他胳膊上划出一到浅浅的印儿,像只拿爪子试探主人的小猫。 夏澍歪着脑袋,看着她。 当着他的面,她的小拇指依旧不安分,又划了一道。 于是他只能把那根手指捉住,放回她身侧,清了清嗓子。 “刚从医院回来,衣服不干净,抱不了你。” 小姑娘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猜到的?” 他还会读心了? 少年浅浅挽起唇角,没有说什么。 不一会儿,车子来了,她钻上车,隔着车窗朝他挥了挥手,两人就此作别。师傅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便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朝着学校的方向赶去。 第68章 坐在后座上,小姑娘掏出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头像,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文字,点击发送。 正在过马路回家的少年手机嗡地震动,收到了那条消息。 点开后,是一段简短的文字。 【范10雨:夏澍,决赛很重要,你一定要参加。不妥协,不放弃,我陪你。】 不要妥协。 不要放弃。 不要向命运低头。 生活是什么狗屁,非得把人折磨的遍体鳞伤,让意气风发的少年学会低头,才能突显本质的深刻吗?不,从现在起,绝不让步。 因为他现 在,已经不再孤立无援。 手机上那行字虽然不长,却沉甸甸的,裹着少女滚烫的善意和笃定的鼓励,让他忍不住驻足,指尖反复摩挲着屏幕。 暮春的清晨,微风拂过,路边的玉兰花树簌簌作响,低垂的枝桠仿佛在凝视着他。 就在刚刚一个小时前,他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就是如此残酷,却已经习惯着这种被命运刁难的生活。 可是现在,这个想法已经变了。 如果有她在自己身边。 这一次,他是不是可以,为自己争一次? …… 这一天对范莳雨来说也很漫长。光是一个早晨就发生了无数的事情,等到她放学回到家后,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吃完晚饭就开始打哈欠了。 本来是要提前睡的,正打算去洗澡,朱女士下班回来了。 最近他们公司发布年度业绩,请了不少媒体宣传,她是公关经理,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连续一周都在和媒体高层吃饭、酬谢。今天也一样,她从饭局回来,表情很是疲惫。 “喝酒了吗?”老范连忙问道:“我准备好蜂蜜水了,喝一点吧。” “嗯。好。” 朱女士把包丢在沙发上,人也躺在沙发上:“囡囡呢?早上起那么早,睡了没?” 范莳雨“蹬蹬蹬”从卫生间跑出来:“没呢没呢,正打算洗澡。” 小姑娘软软香香,钻进妈妈怀里,就是一只热烘烘的小狗。朱女士心都要化了,抬起一只手搓她的脑壳:“下周我们在北津那个主题公园办活动,是亲子类的,可以带家属,你想不想去?” “主题公园?是那个魔法世界吗?” 魔法世界是北津刚刚建好的一个大型的游乐园,全世界除了英国、美国,就只有北津有了。今年年初刚对外营业,门票就火到一票难求,周边民宿价格飙到两三千一晚,订单更是排到了半年后。 能拿到一张门票可真不容易,范莳雨立刻点头如啄米:“我去我去!是几号呀?需不需要我请假?” 朱女士摇摇头:“不用请假。请假我就不带你去了,周五晚上的飞机,放学后直接去机场,不耽误你上课。” 怀里的小人猛地一顿:“下周五?” “嗯,有别的安排?” 小姑娘立刻摇摇头,往妈妈的肩头一趴,用脑壳蹭了蹭朱女士的颈窝,黏糊糊地撒起娇来。 “没有别的安排,就是我能不能周五晚上自己过去呀?我想坐高铁。” 第41章 按照老范家放养式的风格,朱女士一般不会多问。但是小姑娘大晚上一个人到北津,她有些担心。 “怎么突然要坐高铁?我都安排好接机了,出了机场直接送我们去酒店,你跟我一起,多方便。” 范莳雨心里的小算盘噼啪响,脸上却装得乖巧:“到时候你还得在机场跟那些媒体汇合,我跟着也是添乱嘛。而且现在高铁上都有乘警,很安全的!” 这次活动邀请了申城四五家媒体一起去北津,朱女士到了机场肯定要忙着接待那些记者,还真没精力去照顾她。想了想,她便答应了。 “行,你到了高铁站跟我说,有什么事儿就联系工作人员,或者给你爸打电话。” “知道啦~” 晚上睡觉的时候,范莳雨立刻把这个消息发了过去——并没有发给夏澍,而是发给了未来的自己。 范莳雨:「你说的果然对,他确实是有苦衷,段旭阳的腿断了,刚好要出发去北津的那天,他姑父要去医院复查,家里只有他能照顾段旭阳,所以我猜,在你的时空里,夏澍为了照顾表弟放弃了自己的比赛。」 短信很快得到了回复。 神秘号码:「以他的性格来说,你应该真相了。」 神秘号码:「他小时候失去的太多,所以会可以放大别人的好,不管那个人值不值得。」 范莳雨:「所以,我觉得现在要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他,让他去参加比赛。」 神秘号码:「很简单,段旭阳有人照顾,不需要他,他就自由了呀。但他姑妈肯定不会花钱请护工的。」 夏澍要么自己出钱,可是申城的人工非常贵,上门的护工一天要三百块,他周五去北津,周六比赛,当天就回来也得按两天收费,这就要六百块钱。 他刚买了二手电脑,平时生活费也不多,哪儿能轻松掏出这么多?更何况这次去北津,选手还得先垫付往返火车票,这些加起来也得六七百了。 范莳雨沉默了片刻,心情沉到了谷底。 还是钱的问题。 她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自己是夏澍,大概也只能选放弃。段旭阳现在就是个需要人寸步不离照护的状态,那天家里除了他再没别人能搭把手,他根本走不开。 要是咬咬牙狠下心,把大腿断了的段旭阳丢在家里自生自灭,还真有些良心难安,更何少年有颗比水晶还剔透的心。 神秘号码:「其实还有个法子。」 范莳雨眼睛一亮:「什么?」 神秘号码:「找大人帮忙。」 范莳雨愣了一下,猛地一拍额头。对哦!老范就在医院工作,要是迫不得已花钱找护工,完全可以让老范帮忙推荐。她记得之前有一个亲戚过年的时候摔伤了尾椎骨,住在了老范的医院里,医院有内部福利政策,护工的价格打了五折呢! 如果能打五折,就是300块钱,可以先帮夏澍垫上——300块也就够她和刘茗月出去吃一顿火锅,能换来他的前途,值了! 神秘号码:「朱女士和老范都是拎得清讲道理的人,既然是你的朋友,你主动跟他们好好说,他们肯定愿意帮忙。这个社会就是根据每个人的筹码看碟下菜。有时对你来说难如登天的事,大人的一句话就能搞定。所以别担心,小雨。小朋友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大人来解决。」 这话说得有道理,范莳雨心头一暖,顿时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 范莳雨:「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问下老范。」 范莳雨:「谢谢你呀!」 神秘号码:「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我们能做的有限,最要的还是得他自己下定决心。」 范莳雨:「我知道。」 但能为他做到的,她一定会做好。不仅仅因为她喜欢夏澍,也不仅仅因为他是她重要的朋友。她只是打骨子里厌恶“逆来顺受”这个说法——良善的人被当作软柿子欺负,没有良心的人反而活得潇潇洒洒,这算什么道理? 他这么干净,不该被这样揉进泥里。 …… 范莳雨打算第二天就找老范帮忙,打听打听护工的事,结果夏澍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她刚刚放学回到家,夏澍问她,方不方便接电话。 小姑娘立刻“嗖”地蹿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好,正襟危坐在书桌前。 【范10雨:方便,你打吧。】 发过去不久,夏澍的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小姑娘点了接听,便听到对面一声软软的:“小雨。” 范莳雨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怎么啦?” 夏澍:“没什么,就是有个事情,突然很想告诉你。” 小姑娘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刚好,她也有事情想问他。 范莳雨:“好呀,你说。” 夏澍:“我决定去参加竞赛了。段旭阳那边,我会帮他请好护工。” 他那日从医院回到家里,实际上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其实没什么,他当时心想,这只不过是生活对他的一个小小的刁难,他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远比放弃比赛还要残酷。 可偏偏,她在他家门口等他,像一片混沌的海面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灯塔,让他的世界突然明亮起来。 她说,我会陪你一起想办法的。 她说,夏澍,不妥协,不放弃。 无端地,就让他又燃起了一丝 希望和勇气。 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他要去争取,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前途,还有小雨,他不想让小雨失望。 听到他的这句话,范莳雨心里的大石头咣当落地,她欣喜道:“我本来还想找个时间再劝劝你,没想到你竟然想通了!真好!钱的话你不用操心,我可以帮忙。朱女士经常跟我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第69章 这笔钱其实不该他出,但花了就花了,前途难道不比这三百块重要吗?在无解的局面里,能用钱找到突破口,已经是幸运,很多事情不是砸钱就能解决的。 夏澍的笑声轻轻漫过来,带着些许释然的暖意,温声道:“谢谢你,小雨。那天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我可能没有勇气做出这个决定。不过钱已经搞定了,不用担心。” “怎么搞定的?”她好奇地问。 “老许昨天晚上给我打了电话,”少年轻轻道:“他问我,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弃赛。我说许老师,我还是想去北津。” 老许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过了半晌,这个严厉的中年男人才开口,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说既然要去,那就去。别怕孩子,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长辈,用我的阅历和能力拉你一把,是应该的。 怕就怕夏澍先松了手。 就像他放弃进入竞赛班一样。 “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慢慢还。”少年的声音染上一丝笑意:“所以这次决赛,我必须要拿到前三名才行。老许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呢。” 前三名有奖金,第一名两万,第二名一万五,第三名一万。 能拿到奖金的话,还了许老师的一千块钱,剩下的钱还能让他在外面租一个房子,搬出来住。 范莳雨听到这里,心里也暖暖的。老许虽然很严厉,但是的确很疼爱自己的学生,在补习班的时候,谈起来夏澍他就一脸老父亲的神情,没想到是真的把学生当孩子看待。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找了护工帮你照顾段旭阳,你就安心准备比赛吧。” “好。”夏澍应了一声,停了停,又轻轻喊她:“小雨。” “嗯?” “谢谢你。” 小姑娘失笑:“你已经说过啦!” “是别的原因。”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融化的月亮一样从手机的另一段淌进来,灌入了她的耳朵:“我知道如果我请你帮忙,你也会竭尽所能地帮我。我很感激,有你这样的朋友。” 窗外的夜色浓郁,细碎的星子从云层里钻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少女脸上的神色。她的脸染上羞赧的红,连同眼眶也一起红了起来,浓稠的话哽在喉咙里,许久都开不了口。 “说什么呢,朋友之间不是应该的吗?”她吸了吸鼻子,笑了:“如果我也遇到了困难,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帮我。我也好,许老师也好,我们肯帮你,正是因为你是夏澍呀。” 相处之道就是将心比心,别人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你对着镜子做什么表情,别人让你看到的就是什么表情。 善良的少年,干净得像水晶一样的少年,谁会辜负这么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谁会忍心看着他跌落谷底呢?所以,在他深陷泥沼的时候,范莳雨也好,老许也好,他们都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因为他值得。 …… 通话结束前,范莳雨又问了下他的去程高铁票,夏澍如实告诉了她,虽然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要问,但也没多想。 挂了电话,小姑娘立刻去书房找老范,把夏澍的事情全盘托出。果然,老范一听,赶紧就给负责对接护工机构的同事打了电话,问了问内部优惠的情况,确定优惠价格还在后,他又让同事帮忙推荐了一个靠谱的护工。 于是护工就找好了,价格也很便宜,那个同事和老范关系好,就只开价两百出头,基本上就是护工本人的到手费用,机构不再抽成。 一个电话,不到五分钟,从头到尾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范莳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人家的联系方式,发给你的小树吧,让他提前给人家联系,定好上门时间。” 范莳雨小脸一红:“我们就是朋友。” 老范一脸‘知女莫如父’的表情,揶揄道:“高考之前你们也只能是朋友,高考后再说,主要是你妈对他评价不错,我相信你妈妈的眼光。” 范莳雨赶紧顺坡下驴,绕到椅子背后给老范捏肩膀:“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心里老范你最帅!你就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爸爸!刚才的电话真是干脆利索,难怪朱女士当年非你不嫁呢!” 小棉袄还是贴心的,尤其是甜言蜜语的狗腿小棉袄,老范就吃这一套,很快被她哄得直晕乎,后槽牙都快笑出来了。 第42章 又过了一周,到了周五那天,申城像是被按下了入夏的开关,一场雷暴雨毫无征兆地泼了下来。 雨水冲洗着街道,碧绿的梧桐树叶被洗得焕然一新。姑妈下午要带着老段去医院复诊,看着外面的雨骂骂咧咧。 他们一般都是坐公交车去,这一下雨,外面容易堵车,他们得提前半小时出发。 夏澍听到了他们关门离开的声音,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 时间还早。 姑父和姑妈似乎都忘记了明天的比赛,他也很默契地没有提及,过去的一周里,夏澍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一个月的假期,白天在家里照顾段旭阳,晚上回屋子里抓紧时间学习,绝口不提北津,也不提比赛,温顺得像一只任人搓扁揉圆的小绵羊。 但温顺只是蒙蔽他们双眼的假象——范莳雨和他偷偷制定了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等周五姑妈和姑父去复查看病,他会找机会脱身。范莳雨会在小区门口跟他碰头,然后坐上提前叫好的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至于段旭阳?也不用担心,护工已经提前找好,会按照约好的时间上门,替他照顾段旭阳两天。 这个计划很刺激,本来夏澍不想让小姑娘跑过来,但是她一定要亲眼看到他到火车站才安心。夏澍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范莳雨太会撒娇了,或许她本人并没有察觉,但是她发来的每一条微信,都带着一种令他无法抗拒的语气。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相信她说这句话时的模样,软软的,甜甜的,睁着那双又大又亮的杏核眼。他整个人都像雪糕一样融化了。 夏澍一开始回绝,她就发小狗打滚的表情包;夏澍勉强答应她在小区外面等,她就说他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小树,比心。 时间的流速变得非常缓慢。 少年红着脸回过神来,也才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手里的试卷基本上快做完了。 段旭阳的侧卧离客厅很近,所以夏澍索性把试卷拿到了客厅来做,这样段旭阳有什么需求他能及时听见。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几天照顾下来,段旭阳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使唤”他,从刚才姑妈带着姑父离开,他也只要了一杯水。 夏澍递过去的时候,段旭阳让他把水放到了桌子上,整个人像蚕一样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很颓废。 也正常,大腿骨折痛得人死去活来,精神气早就被磨灭一半。医生又说恢复了也不一定能做剧烈运动,对爱打篮球的男孩子来说,整个人都废了。 夏澍把水放好,又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少年摇摇头:“我没事,哥,你去忙你的事吧。” 对了,另一个变化就是,他突然开始喊自己哥。 这个称呼让夏澍有些陌生,但也没多想,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他也能理解。 再次回到客厅,手机屏幕亮了亮,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范10雨:我放学啦!现在就 打车过去。到了跟你说。我让师傅把车子停在你们小区附近。】 【夏澍:好的,等你到了我就出门。】 【范10雨:你姑妈姑父确定都走了吧?他们啥时候从医院回来?】 【夏澍:从我家到医院坐公交大概要一个小时,在医院里做检查加回诊大概两个小时,算上返程时间,他们大概七点半到家。】 而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六点钟。等姑妈和姑父回到家里,他人已经在高铁站了。 【范10雨:嘿嘿,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好刺激啊!】 夏澍勾起唇角。 虽然可以预料到回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意外地很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安。因为范莳雨说的对,不要妥协。 如果命运是一个要他逆来顺受的枷锁,那么这一次,他选择打破——所谓不破不立,他的人生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这是他第一次对生活有如此乐观的态度,多亏了范莳雨。她从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像一颗滚烫的火种,把他颓废的想法都烧得干干净净,把他的一颗心和整个人,都烤得热乎起来。 所以,他怎么能拒绝范莳雨? 他怎么能忍受没有她存在的人生呢? …… 五点五十分,范莳雨发消息说车子已经在小区附近停好,他该从家里出发了。 夏澍深吸一口气,点开提前编辑好的短信——是给段旭阳的,里面写清了护工的联系方式,也说了自己去北津的事。他把这段话存好,背起背包,换上那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指尖落在门把手上。 第70章 “咔哒”一声,门锁纹丝不动,只有锁芯空转的闷响。 门,没开。 夏澍心里一沉,立刻弯腰检查了下面的锁扣,是打开的,没有锁上。 可是大门为什么打不开?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猛地窜上来。他再次用力拧动把手,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锁芯固执地发出“咔咔”的钝响,大门像被焊死在门框里,纹丝不动。 ——被从外面反锁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少年浑身都起了一层滚烫的热意,从脚底蒸腾到脸颊,似乎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他耳边嗤笑,说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你这辈子就这样,再反抗,再不妥协,还是注定无法如愿。 像是被困在鱼缸里的鱼,拼了命用脑袋去撞鱼缸,撞到脑袋流血支离破碎,也逃脱不了。 他缓缓松开门把手,掏出手机,和范莳雨发了条消息。 【夏澍:小雨。】 【范10雨:怎么了?我已经下车了,在小区门口等你哦!】 【夏澍:大门被姑妈从外面反锁上了。我没有钥匙。】 【夏澍:火车是七点钟的吧?】 【范10雨:什么????】 【范10雨:你等着,我去找开锁师傅。这附近肯定有开锁的,人家十分钟就能搞定,花不了多久的。夏澍,你先冷静,有我在呢!】 【夏澍:好,我没事。】 他不忍心跟小姑娘说,从这里去火车站要一个小时,七点的火车最迟最迟也要六点半到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要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开锁师傅,让人家上门开锁,时间够呛。 少年站在门后,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背着包,换好了鞋,整个人显得可笑至极。 于是他索性笑了,笑得心底生疼,好似有一把刀往心脏里捅,笑一声,就拧一下刀尖。明明只差一点了,只差走出这扇门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命运给他当头一棒呢? 为什么呢夏澍,为什么命运对你这么苛责,你到底做错什么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起身,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在客厅里找备用钥匙。 侧卧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段旭阳倚在墙上,声音沙哑道:“你找不到的。” 少年削瘦的背影一顿,没有回应,继续拉开了电视柜下的抽屉。段旭阳又道:“备用钥匙在我这里。” 夏澍这才终于转过身,看着那张肥嘟嘟的脸,脚步像是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段旭阳扶了下墙,用一只脚站稳后,费劲地从兜里掏出了两样东西,摊开掌心给他看。是一把大门的备用钥匙,和他的身份证。 “我妈喜欢在主卧里藏东西,你在客厅里是找不到的,得去主卧的衣柜抽屉里拿。”段旭阳挤出一抹笑来:“哥,你过来,拿着吧。你好不容易进了决赛,妈不让你去,这事儿是她做得不对。我替她道歉,对不起啊,哥。” 夏澍走了过来,接过了钥匙和那张薄薄的身份证。他不知道段旭阳是怎么拿到的,或许就是一瘸一拐地趁没人的时候溜进主卧,找到了钥匙和他的身份证。 但是一定很不容易。 “为什么?” 段旭阳垂下眼睛:“上次我爸发疯,你挡在我前面,救了我一命。这是我欠你的。”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即使是再穷凶极恶的坏人,也一定存在向阳的一面。更何况,段旭阳也不是天生坏种,他才上初中,出生在这种家庭里,很难摆脱环境的影响。 他算不上一个良善的小孩,也算不上无药可救,只是没有被教导好而已。 但万幸,他还有希望。 有希望成为一个正常人。 …… 拿到钥匙后,大门的锁便形同虚设了。他推开门,走出去的瞬间,像是挣脱了一层无形的桎梏。 雨水停了,暮春的雨再也没那股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劲头,噼里啪啦地下了几个小时,夕阳慢吞吞从云层里扒拉出来,洒下薄薄的淡黄色余晖。 已经六点十分。 少年走得很快。雨后的风十分清爽,吹过耳边的时候,令人心情愉悦。他快步走过一栋栋沉默老旧的单元楼,来到小区门口。范莳雨正在低头打电话。 “师傅您什么时候能来开门?二十分钟?你们的店不就在附近吗,师傅能不能快点来呀,求求你了,我这边特别急,真的真的……” “小雨。” 夏澍唤了她一声,小姑娘一愣,匆匆交代一句,立刻把电话挂了。 “夏澍!” 她下意识地喊了声他的名字,随后便像颗被点燃的小炮弹,朝他冲了过去。 她跑得太急,到他面前时没刹住脚,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夏澍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当心点。” 范莳雨的小脸被晒得微微发红,似乎是在外面呆久了,脑门上挂着一层薄汗。一听说夏澍被反锁在家里,她立刻在地图上搜附近的开锁店,挨个拨了过去,结果开锁师傅过来都得十几分钟,哪儿来的及?她急得差点就报警了。 看到人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小姑娘长松一口气,忙问:“你怎么出来的?” “段旭阳把备用钥匙给我了。” 范莳雨惊讶地瞪大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胖墩竟然干了件人事。 不过万幸,人出来了。 “背包、身份证都带好了吧?” “嗯。” “那我们快走吧。” 小区门口这条小路是单行道,车子不好调头,得走个一两百米才到大马路。出租车就停在马路边。 她走着走着,往后看了一眼,和少年的目光撞上。两个人一愣,又纷纷躲开。这暮春的风吹得人有些不对劲,她心想,为什么心脏跳得这么欢快,像是在坐过山车?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确在做一件很刺激的事? 嗯,还是她撺掇的。 范莳雨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缓下来。结果没多大用处,她还是很激动,这种叛逆的感觉对于乖宝宝小雨而言,有些过了,但是人生重在体验嘛。 她又乐呵起来。 上了出租车,范莳雨说赶时间,师傅立刻一脚油门,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两侧的风景飞速后退,像是被扯成一缕缕色彩纷杂的丝线。范莳雨开了点窗,灌进来清爽的凉风,吹开了两人的额发。 她真的带着夏澍“逃”出来了,他们在感受自由的风。 虽然有些波折,但最后成功了。 范莳雨感慨地舒了口气,扭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怎么了?”夏澍问。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干嘛?” “去火车站?” 她摇摇头。 “不,是去北津。”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敲碎的星子掉进了里面,明亮得让人移不 开视线:“这次你没有妥协,所以我们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等到了北津,肯定还有更多好消息等着呢。我相信你,夏澍。” 夏澍望着她眼里的光,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不管结果如何,这次真的谢谢你。” “除了谢谢呢?”范莳雨突然促狭道:“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夏澍一怔,目光不知为何落在她的眼睛上,随后缓缓向下,掠过了俏皮的鼻尖,停在她饱满粉嫩的唇上。空气似乎有些粘稠,耳根倏地就热了。 “滴——!” 一声清脆的鸣笛声骤然炸响,两人同时一惊,刚才那点暧昧的气氛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一辆闯红灯的小电驴擦着车头呼啸而过,司机猛地降下车窗,张口大骂:“册那骑车子不看红绿灯的啊!急着投胎去啊册那!” 第43章 司机师傅路怒发作后,后面开车一路狂飙,一个小时的车程硬是四十分钟就到了地方。下车后,范莳雨的腿都有点软。 火车站到了。 人群开始变得熙熙攘攘,天南海北的方言从四面八方灌入耳朵。夏澍在安检前再次检查了一下背包,确定东西都带好了以后,在安检口和范莳雨告别:“送到这里就好了,你快些回去吧。” 小姑娘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要。” 夏澍勾起唇角,如果是只小狗,他大概已经伸手去揉她脑袋了,哄着她说“乖,听话”。可现在他只能放低了声音:“外面已经天黑了,再不回去,你爸爸妈妈会担心。” “我和他们打过招呼啦,没关系的。” “小雨……” 每当他有些无奈的时候,总会轻轻喊她的名字,范莳雨很吃这一套。小姑娘果然是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今天也要去北津的。朱女士要去办活动,捎带我一起。所以那天才问你的高铁班次,这样咱俩就可以一起过去啦。只不过我想给你个惊喜,没有告诉你。” 的确是又惊又喜。 第71章 夏澍确实没想到,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我说你怎么非要送我去高铁站,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不开心吗?”她歪了歪脑袋,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和我一起坐高铁。” 和她一起…… 夏澍无端想到了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动物,在夜色中挤成一团,互相取暖。脸颊迅速燃起一层薄热,少年微微张开口,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开心。” “嘿嘿,我也开心。”她笑得眉眼弯弯,雀跃地大声道:“我们要一起去北津啦!” …… 申城跟北津都是人流量大、经济发达的大城市,高铁和飞机班次都非常多,饶是如此运输压力依旧很大,经常出现一票难求的情况。范莳雨和夏澍的这班高铁就坐满了人。 两个人是分开定的,所以座位和车厢都不一样。她买票的时候,二等座已经没了,索性买了一等座。 她跟在夏澍身后,来到他的位置上。他买的是两人座靠窗的位置,旁边坐了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应该是去出差。范莳雨和那个男人沟通要换座位,男人原本不想换,结果一看她买的是一等座,又满口答应了。 “一等座空间大,更舒服点,你确定要换?” 一旁的夏澍忍不住问她。 “我身板小,二等座也挺舒服的。” 她看起来不介意,夏澍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范莳雨心满意足地坐在了夏澍身边。刚一坐下,她就拉下来小桌板,把包包里塞的零食掏出来,薯片、果冻、牛肉干……花花绿绿的什么都有,她和夏澍分了分,垫垫肚子。 到了七点,车门关闭,列车缓缓启动。 从申城到北津,车程要4、5个小时,他们这一辆中途站比较少,四个小时就能到,但是到了地方也已经是十一点。 他们要在茫茫的夜色中穿行。 一开始车厢内还比较热闹,有人在开会加班,有人在和家里打电话,还有人在聊天。范莳雨和夏澍随便吃了点零食,等餐车来的时候,又花20多块买了份盒饭。 高铁上的盒饭味道一般,范莳雨买的红烧牛肉饭,夏澍买的鱼香肉丝。结果一打开,青椒牛肉有夹着几片讨厌的胡萝卜,她看了眼夏澍。 “你吃胡萝卜吗?” 少年点点头。他基本上不挑食。 “那你夹走吧。” 范莳雨把盒饭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我最讨厌吃胡萝了,红烧牛肉里怎么会有胡萝卜呢?真神奇……” 隔壁坐的是一对刚结婚的小夫妻,夫妻两人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听到范莳雨叭叭说话,好几次都忍不住扭头看他们,脸上带着很和蔼的笑。 应该是把他们当成出来玩的小情侣了,少年心想。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还是把胡萝卜夹走了。范莳雨没了顾忌,抄起勺子就开始大快朵颐。虽然盒饭味道一般,但是在高铁上,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吃,还是蛮不错的体验。 不一会儿,她的盒饭就吃完了,夏澍看着窗外的夜景,还在细嚼慢咽。 这个人吃东西怎么这么秀气? 少年嚼东西嚼得出神,眼睛瞪着黑黢黢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车玻璃上突然出现了小姑娘的身影,她举起两只手,在他脑袋上比了两只兔耳朵。 夏澍一愣,然后就笑了出来:“有点傻。” “哪里?”她哼哼两声:“多可爱的一只小兔呀。” …… 小姑娘有点兴奋,精力比其他时候都充沛,虽然坐着火车,但也不耽误她叽叽喳喳,一会儿对着车窗比小兔耳朵做鬼脸,逗他开心,一会儿又拿起挂在自己包上的粉色小狗,和夏澍包上的蓝色小海豚打招呼。 “咕咕你好呀。” “噜噜好久不见~” 她还能模仿不同的声线,声音一会儿嗲一会儿粗,切换自如。 夏澍看着她自己玩得开心,突然有点纳闷,范莳雨到底是高中生还是小学生,有点幼稚,和他原先心里那个遥不可及的女神形象差异过大。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范莳雨再继续这样幼稚下去,他会被她可爱死。 少年这么想着,目光落在身边小姑娘身上,不知不觉就出了神。冷不丁抬眼,正撞上隔壁小夫妻的视线,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似的顿了顿。 小夫妻一脸‘我懂’的神情,羡慕地叹了口气。 谈恋爱真好啊。 热恋期真好啊。 两口子就是过日子,牵个手都跟左手牵右手一样,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是少年人,脸皮薄,被人这么一看,立刻别过脸,红着耳朵,继续着看风景了。 转眼到了晚上十点钟,车厢陆续关了灯,周围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少,不少人倚在靠背上,陷入香甜梦乡。 范莳雨也困了。 折腾了一天,有些累,脑袋往后一靠,迷迷瞪瞪地就失去了意识。 高铁的座椅都有点高,个子小的女生脖子根本枕不到合适的位置。范莳雨睡得不舒服,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怎么了,睡不着吗?”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还以为是朱女士在问她,下意识道:“脑袋不舒服……” 身侧窸窣一响,似乎是有人起来了:“我把衣服铺在座位上,你躺下来睡吧。” 那多麻烦呀。 她不想离开妈妈,与其睡在妈妈的衣服上,还不如睡在妈妈怀里。小姑娘哼哼了几声表示拒绝,热烘烘的小脑袋立刻贴了过来,精准地枕在了少年的肩头。 一阵淡淡的香味袭来,她像小狗一样闻了闻,好喜欢。妈妈的枕头,妈妈的衣服,妈妈睡过的被单都是香香的,她好喜欢妈妈。 “好香呀……” 那个声音又响起,这次近了很多,好像就在耳畔:“你说什么?” “你好香呀……”范莳雨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剩一丝呢喃:“我喜欢……” 万幸隔壁的小夫妻睡着了,四面八方都是浓稠的黑暗,因此也没人察觉到,少年红得发烫的脸。 身侧的少女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发丝随着列车的微晃,偶尔扫过他的颈侧,像羽毛撩拨着心尖。夏澍浑身都僵成了块木头,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 夜幕之中,火车已经来到了北方。穿过大片大片平整的农田,星星点点的平房亮着灯光,被飞驰的列车拉成一道绵长的掠影。 他看着窗外,玻璃上倒映着一张幸福又慌乱的脸。父母不在之后,他有过这么幸福的瞬间吗?好像没有。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从那个家里逃出来,坐上前往北津的列车。身边还有一个呼呼大睡的小姑娘,全然信赖着他,依偎着他,像是一只黏人的幼鸟。 好喜欢。 好喜欢她。 她落在肩头的重量像是落在了心脏上,让少年的心跳声一下又下,沉重而有力,像是拿着一只沉甸甸的铁锤,在心房上凿下一撇一捺的字——范莳雨,范莳雨,范莳雨,范莳雨,范莳雨…… 时间能不能停下来?不要流动,不要让这个夜晚结束,也不要让她醒来。他知道列车会到站,她会睁开眼睛,和他说他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朋友,还有更多,他想永远都留在她身边。 只是这也太贪心了,以命运对他的眷顾程度而言,应该不太可能。她能来到自己的生命里,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可是他已经尝到了幸福滋味,又怎能继续忍受苦难呢? …… 抵达北津正好是十一点,高铁准点到站。 车上的人已经醒了,大家脸上都带着硌出来的红印子,张嘴打哈欠。范莳雨大概睡了半个小时,醒来后发现自己枕在了夏澍肩膀上,立刻“嘎巴”坐直身体,红着脸道歉。 虽然他说没事,但是被压了半小时,手臂肯定难受。小姑娘满怀愧疚地问:“你要睡一下吗?我可以起来,你躺下休息会儿。” “没事,车子快到了。” 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不像是疲惫的样子。也是,听说明远的晚自习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半,回到家洗洗睡觉,怎么着都得到十一点了,他这种比较刻苦的学霸,估计睡得更晚,早就习惯熬夜了。 夏澍活动了一下肩膀,小姑娘顺势瞥了一眼他的肩头,很好,没有流口水,只是把人家的衬衣睡得有点皱。她不好意思地问:“我没有说什么梦话吧?” 少年动作一顿,然后才道:“没有。” 只是不停地蹭他,说他好香,好香,她好喜欢。 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热狗?鸡腿?肯定不是她讨厌的胡萝卜。 范莳雨舒了口气。 第72章 车子停稳后,列车员打开了车门,大家都提前拿好了行李,蠕动着排队下车。 外面已经夜色深沉,辽阔的天空上繁星点点,看起来和申城没什么两样。但始终是不同的,范莳雨深吸了一口气,灌入胸腔里的是北方城市干燥温暖的风。 他们到了北津了。 四个小时,从黄昏到深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浓郁的睡意笼罩上空,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你怎么去酒店?” 范莳雨下车后立刻家里报备了,朱女士也刚好落地,给她发来了酒店地址,打车大概半个多小时。 这个点地铁已经停了,公交也所剩无几,夏澍住的是比赛统一安排的酒店,离车站很远,坐公交车得快俩小时。但是夜间打车费用太贵,他还是选择坐公交。 范莳雨问他要了一下酒店地址,结果一看,好家伙,两个人的酒店在北津的对角线,远得不能再远了。小姑娘本来想着要是顺路就一起打车,这样就只能在这里分开了。 “那你到酒店说一声,早点休息。”她嘱咐:“你明天几点开始比赛?” “十点半。”夏澍道:“比完赛大概要下午了。” “好的,那你回程票买好了吗?我周末回,要是时间方便,我们就还一起?” 少年笑了,摇摇头:“已经买好了,周六下午六点钟的返程票。”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失望:“这样啊……” 比赛结束得早,又当场出名次,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周六就回去。而且刚刚在车上,他的微信就被姑妈和姑父轮番轰炸,这也是他没能闭眼休息的一大原因。 夏澍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揉了几下:“在北津玩得开心,小雨。” 范莳雨点点头,往他面前凑了一步。 “夏澍。” “嗯?” “要不要抱抱?”她看着地面,声音有些紧张:“就……就当是给你打气。” 一秒钟的沉默,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然后,头顶传来了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 “好啊。” 他伸出手,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像是将她圈在了胳膊里。可她怎么会满足?范莳鼓起勇气,直接贴上了他的胸膛,双手紧紧抓住少年削薄笔挺的脊背。 她像是一团棉花似的,把自己塞进了他的怀中,滚烫的体温透过彼此薄薄的春衫,熨贴着对方的皮肤。而味道更是在这种咫尺距离里混为一体,不分你我。 扑通、扑通——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狂响如同狂风骤雨,震耳欲聋。 她的声音混在嘈杂里,轻盈如这首都的夜风,字字分明地撞进少年耳中。 “夏澍,永远不要向命运妥协。” 第44章 第二天一早,范莳雨在酒店床上醒来。 北津的气候要比申城干燥,朱女士已经起来洗漱,一边撕开面膜纸一边抱怨昨天晚上睡觉不舒服,鼻子吸气都干巴巴的。 范莳雨倒觉得还好,她哈欠连天地起床,掏出手机先看了眼微信。 夏澍已经去比赛了。 昨天他到比赛安排的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范莳雨强撑着眼皮和他到了声晚安,然后立刻昏倒在床上没了意识。 他的消息是7点钟发来的,那时候已经收拾完毕,准备去比赛场地。 【范10雨:怎么起这么早呀?你们比赛不是十点多吗?】 【夏澍:生物钟,已经习惯了。昨天睡的怎么样?】 【范10雨:我和我妈一个房间,睡得超级好,连梦都没做。你呢?】 【夏澍:我也是,睡得很沉。】 【范10雨:那就好。比赛加油哦!别有压力。】 【范10雨:不管你拿多少名,在我心里都是最棒的。当然,我希望你能拿第一!】 夏澍回了一个小狗攥拳的表情包。 又在床的磨蹭了一会儿,范莳雨在朱女士滚烫的视线下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吃了早餐,到了八点半,她便和一群记者们坐上了去主题乐园的大巴。 朱女士负责的活动大概持续一整天,把门票和饭票塞给小姑娘后,就让她自己随便去玩了。乐园里开了好几家快餐店,午餐就在里面随便吃点解决,到了下午五点,所有人回到大门集合,坐大巴去附近的一个大酒楼吃晚饭。 于是范莳雨就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鱼,漫无目的地在乐园里瞎逛。 基本上要在乐园里泡一整天,范莳雨也不用着急刷项目,走到哪里就玩哪个。这个乐园也是刚刚开业 ,人流量很多,又赶上周末,稍微刺激点的过山车都要排俩小时,她就跟着人多的队伍排,反正也是消磨时间。 没错,消磨时间。 搁在平时,她和刘茗月都是最喜欢去这种游乐园玩的,迪士尼每年都续年卡,北津的这个也很大,项目也很好玩,但她就是提不起精神。 可能是因为一个人来的?大家都三三两两,好友成群,打扮的漂漂亮亮在各个角落拍照,只有她穿着运动装,因为起晚了随便打了个底,看起来不是那么精致。 又或者,是另一个原因——心不在焉。 她的心思不在游乐园里。在哪里呢?在那个和这里几乎是对角线的地方,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参加一个足以改写他前途的比赛。而从刚才起她就频繁地看手机时间,忍不住担心他顺利到了比赛场馆了没,早餐吃了没,紧不紧张?这种牵肠挂肚的心情,生平还是第一次经历。 偏偏比赛还不让带手机,她没法给他发消息问一问,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三点多,范莳雨终于收到了夏澍的微信。 很简单的三个字:结束了。 范莳雨正在快餐店里吃饭,看到消息后惊呼一声,手一抖点到了视频通话。 可能夏澍刚好在回她消息,一秒接通。 嘈杂的声音一下子传来,屏幕上只显示出少年线条流畅的下巴和玲珑的鼻尖,他似乎刚好在和别人说话,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是仰拍的角度。 “小雨,稍等一下,评委老师在找我。”他分出几秒钟,低头看了眼屏幕,迅速道:“很快就好。” 这个视角又有个别称,叫“死亡角度”。一般人被这么拍都会显得脸大脖子短,所以网上有个说法:能扛住仰拍的脸,才称得上360度无死角。 比如此刻正在视频那头的人。 范莳雨说了句“行”,便把手机架好,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下颌线。 就在这时,夏澍的手机突然被人举了起来,一张沧桑的大脸挤满了屏幕。范莳雨吓得立刻从餐椅上站了起来,像一只炸毛的猫。 中年男人的也吓了一跳:“哎呀,怎么回事?” 夏澍:“李老师,那个是我的手机。” “哦哦对不起啊,这手机放在桌子上,我没仔细看随手就拿起来了。”那个李老师赶紧把手机递给少年:“行,没别的事了,你回去考虑考虑……” 他顿了顿,视线在屏幕上扫了一圈,又看向夏澍,语气里带着点促狭:“对了,小姑娘是谁啊?刚才被我吓得不轻,替我道个歉。” “是朋友。”夏澍轻声道。 “朋友啊?那这朋友挺上心啊,刚比完赛电话就来了。” 李老师话中有话,说完,他拍了拍夏澍的肩膀,笑着转身走了,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脚步声。 范莳雨隔着屏幕,有种被人看破心思的尴尬。她迅速瞄了眼摄像头,果然脸红起来了。 就在这时,夏澍的脸又重新回到屏幕上,他的脸似乎也有些红,但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调侃还是因为头顶的灯光,冷白的皮肤上泛起一层薄热。 “小雨,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主题乐园。你要来找我吗?”范莳雨想见他,语气中带了一丝雀跃:“你的返程票是下午几点呀?” “晚上九点半。”夏澍道:“来得及。” 的确来得及。 回去之前,还是想再见一面。 考虑到比赛场地离这边比较远,过来也要很久,范莳雨直接发了晚饭的地址。给了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个比赛他拿了几等奖? 虽然刚才看他的心情还不错,评委也专门来找了他,估计是拿了奖。但是拿了金牌还是银牌还是铜牌?这挺重要的,因为只有金牌才能保送。 范莳雨刚想问,夏澍似乎猜到了她的意思,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她一下子紧张得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转身从旁边拿起个东西,对着镜头举了起来。是座奖杯,底座上刻着一行金灿灿的楷体小字。范莳雨盯着屏幕,把那行小字念了出来:“第十五届全国中学生人工智能大赛金奖……” …… 晚饭的酒楼叫呈祥大饭店,在过去算是北津有头有脸的高档酒楼了,但是后来随着市中心迁移,越来越多的高档酒店、餐厅开在了金融城那边,这个大酒楼也逐渐没落了。 第73章 虽然没落,但这里的服务人员素质依旧很高,一个个都带着白手套、黑制服,连最便宜的啤酒都有专人倒,完全不用宾客自己动手。 当然,在这种场合也比较正式,范莳雨虽然坐在朱女士旁边,但是朱女士是在主座,身边坐的都是一些主流媒体的中高层,什么申城电视台的副台长,北津每日新闻的副总编、百万粉丝的自媒体人等等…… 朱女士现在也不是她的妈,而是气场全开的朱总。 “你旁边坐的是华星社的高级记者,拿过国际大奖的,待会儿别顾着自己吃,”朱女士交代她:“给人家倒到水、添添菜,礼数要到位。” 小姑娘点点头。 她虽然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从小到大耳熏目染,多少也懂得一些餐桌上的礼节。身边的那位华星社的记者刚落座,范莳雨就主动打了声招呼,甜甜地喊了声沈姐姐。 这位大记者姓沈,叫沈念,看着很年轻,也的确是个姐姐。范莳雨曾经在电视台上看过她的出镜报道,没想到本人更漂亮,又瘦又高,白的发光,一看就是在人群里很出挑的大美女。 沈记者也很亲切,一点没有名人的架子:“你是朱总的女儿吧?叫什么名字呀?” “范莳雨,姐姐你喊我小雨就行。” “小雨,你多大了呀?看起来还蛮小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像在哄小朋友似的,身上还香香的,范莳雨被她迷得头晕目眩,脸颊红红:“我今年高二啦。” “哇,那明年就是要高考了?加油哈。” “谢谢姐姐。”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朱女士老练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大家以茶代酒,举了一杯后,开始吃菜。 虽然都是山珍海味,但这种酒局目的并不是为了吃菜,不少人吃了几口就开始倒酒,互相捧杯。朱女士是主座,那些记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来敬酒,她都没有来得及吃上几口,半瓶红酒就已经进了肚子。范莳雨心疼妈妈,给她加了点好入口的热菜,让她喝完酒就能及时垫一点。 邻座的记者看在眼里,笑着朝朱婉打趣:“你这女儿可真会疼人,一直给你夹菜呢,真是贴心。不像我们家儿子,生怕我给他抢饭吃,别说照顾我了,不从我盘子里夹菜我都谢天谢地。” “小雨性格乖,从小就被我和老范惯着,没怎么离开过家,性格乖。” 朱女士伸手拍了拍范莳雨的胳膊,范莳雨立刻站起来,和那个记者打了声招呼。那个记者笑眯眯地夸她:“哎哟,长得真标志。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吧?” “差不多。都是高二。” “哦哦,那一样大的。有机会来北津玩儿啊,”那个记者对范莳雨道:“我让小航带你去胡同里溜达。” 范莳雨内心翻江倒海,脸上却只能保持微笑,僵硬地点了点头。正说着,身旁的沈记者也凑了过来,和朱女士碰了碰杯子。 两个人马上开始寒暄起来 ,那个记者见状,也识趣地端着酒杯去了另一桌,没有再说什么。 范莳雨这才松了口气。 她才上高中,本以为“拉郎配”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头上,但没想到还被她遇见了。 “对了,你现在还在国际新闻部吗?前几天我看你朋友圈定位在欧洲,又出差啦?”朱婉问。 “没有,是私人行程,”沈念笑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那边有个国际法律论坛,请涟清当圆桌嘉宾,我正好休个年假,顺路去度假了。” “我说呢,照片拍得太美了,是赵先生给你拍的?” “嗯,他随便拍的。” “赵先生的摄影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朱婉话锋一转:“诶对了,这次他没陪你一起来吗?我们这回事亲子活动,你们没孩子的话,家属也能一起来的。” “他最近忙,实在是挤不出时间。不然多少也得见朱总您一面的。” “理解理解,当领导的时间都得掰成两半用,他现在上升劲头正足,肯定忙得不可开交。那就下回吧,下回一定得帮我留个时间,我们回申城聚一聚。” “好呀。” 饭吃到一半,范莳雨灌了一肚子的茶水,起身去上厕所。厕所在包厢外面,走廊尽头,没什么人。 上完出来,刚好收到夏澍的短信。 他已经下地铁了,十分钟后就到。 十分钟…… 她是不是得补个妆? 小姑娘连忙回了句好的,人已经走到洗手台前,回完消息就顺手把手机放到台子上,身边这时传来一声:“当心有水。” 她一愣,下意识就把手机抽了回来。 洗手台估计是刚被人用过,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水洼,如果没有人提醒她,她的手机估计就刚好泡在水里了。小姑娘连忙道谢,结果抬头一看,那人正是沈念。 她也刚好在补口红,饱满的唇瓣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柠檬香味的唇釉,亮晶晶的,很漂亮。 真是个从头到脚都精致的大美女啊,范莳雨不禁感慨。 再瞧瞧镜子里的自己,因为起床匆忙,所以只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底,涂了层口红,看起来也算是清纯可爱,但是站在妆容完美,个高腿长的沈念旁边,她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提前起床,好好化个妆了。 而且,她是不是有点太学生气了? 范莳雨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横竖不对劲,平时觉得自己哪哪都好,结果真的见到了美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胖,妆容是不是太简陋,没有女人味。就在这时,沈念凑了过来,看向她手里的口红。 “你这个颜色好嫩呀,什么色号?” 范莳雨不好意思地开口:“是个国产牌子,很便宜的。” “我知道,我也爱用这个。”沈念冲她眨了眨眼睛:“不过还是更适合你们这种高中生妹妹。” “姐姐也很年轻。” 沈念摇了摇头,感慨:“但是离高中已经很远啦。我已经结婚了,喏。” 她给范莳雨看了眼自己的婚戒,小姑娘虽然知道她已婚,但看起来还真不像。她身上依旧有一种被人呵护在掌心里的天真,应该是很幸福的婚姻。 两人补完妆并肩回到包厢,沈念拿起座位上的手包,走到朱婉面前道别:“朱总,我那边还有个稿子要赶,先撤了。” “这么快就走?”朱婉抬头看了眼表,“要不要我帮你喊辆车?” “不用啦,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那行吧。”朱婉拍了拍一旁的范莳雨,“我让小雨送你一下。” 第45章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外面夜色浓稠,北津市华灯初上,整座城市浸在流动的光河里,璀璨得晃眼。 范莳雨在送沈念下去的时候,又收到了夏澍的微信,说是已经到了酒楼附近。范莳雨让他稍等一下,送完客人就去找他。 抬头时,正撞上沈念促狭的目光。 “男朋友?” 小姑娘下意识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解释道:“还不算……” “哦。暧昧期啊。” “嗯。” 小姑娘的心思真好猜,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刚才在洗手间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和人聊天。沈念笑了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告白?” “至少等高考完吧……但我也不确定,”范莳雨看着电梯上下降的楼层数字,低声道:“我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意思。” 夏澍肯定对她也是有好感的,她能感觉出来。但是那种好感是因为友谊,还是异性之间的暧昧?她无法确定,因为这个人太善良,即使是拒绝追求者,也拒绝得体面温柔。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一楼,两个人从电梯里出来。沈念一边往外走,一边慢悠悠道:“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要对自己更自信一点,喜欢总会让人更卑微。但其实你已经足够好。” 范莳雨跟在她身后,听着这话,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她和夏澍好像还谈不上爱,就连心底的那一层薄薄的喜欢,都要披着友谊的外皮才算坦然。一切都为时尚早,——她甚至不能坦然地跟夏澍说,她对他的感情早已经不是友情,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可正如沈念说的,她也是值得被人喜欢的小姑娘。 凭什么夏澍不会喜欢她呢? 酒楼的大门一打开,外面的晚风就卷着城市的烟火气涌了进来,一辆高大漆黑的商务车停在门口,安静等待。沈念上了车,降下车窗,同小姑娘摇手告别。 “申城再会~” 范莳雨也挥挥手:“再会!” 很快,车子便启动,离开。 视线没了遮挡,正对着大门的喷泉“哗啦”喷出一束水花,在夜色中像是一抹飞溅的月光。范莳雨下意识往喷泉的方向瞄了一眼,却不想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夏澍?” 站在喷泉边的少年抬起头,也看到了她。 第74章 皎洁的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洒下清冷的银辉,将水泥地面照得像是清澈平静的湖面。 看到她的一瞬间,少年的脸上缓缓绽放一抹笑意,他生平第一次,笑得如此意气风发,纯粹坦荡得像山谷里清凉的穿堂风,盛夏张扬炽热的生机,悉数落入这双明亮的眼睛里。 …… 已经七点多,离夏澍的高铁发车时间不足两个小时。 范莳雨一路小跑到喷泉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啊,金奖!” 夏澍看着她,突然翻开背包,把金灿灿的奖杯拿了出来。 “要不要摸一摸?” 她用力点头,双手接过时才发现比想象中沉得多,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是全国大赛的金奖啊。 另一个时空的夏澍失之交臂的奖杯,如今真真切切地在自己手里,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明明该为他高兴,却有种鼻子酸酸的感觉。 多么来之不易啊。 范莳雨翻来覆去地把奖杯看了又看,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他。夏澍接了过来,突然说了声谢谢。 “为什么要道谢?” “没有你的话,我不会下定决心去北津,也拿不到这个奖杯。” 他看着她,目光深深,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范莳雨的心脏蓦地慌乱起来,她不知道是不是多想,总觉得有那么一秒,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爱意。 要试探一下吗? 这样的夜晚,晚风温柔,他眉眼间还带着获奖的意气风发。 少女鼓起勇气,往前凑了一步,眼睛盯着他不放。他没有挪动身子,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目光同样紧紧地缠着她。 夜风都染上了暧昧,粘稠地蠕动着,刮过他们耳鬓边的碎发。 “夏澍。” “嗯?” “夏澍夏澍。” “嗯。” 她咧开嘴,傻乐。他也笑了,眼睛里好像有揉碎的星子。而在月光窥视不见得地方,两个人的手指慢慢地寻找着彼此,触碰到陌生的体温后,又小心翼翼地牵在一起。 掌心熨贴的瞬间,两颗心像是被狠狠敲了一记,疯狂地震动起来。 “恭喜你。” 已经不是第一次牵男生的手,但她的脸还是不争气地发烫。范莳雨又开心,又羞赧,想离他更 近一些,又不好意思让他看出自己的想法:“能拿第一靠的是你自己的实力。换成是我,就算能到北津,也拿不下这个奖杯。” 她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鸟,夏澍心软得不可思议,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指尖。她的脸果然更红了,不甘示弱地也捏了回去。 “手怎么这么凉?”他突然道。 “刚才洗了下手。” “晚饭吃得怎么样?” “吃饱了。你呢?” “还没吃,打算在火车上随便吃点。” “好好吃饭哦,身体千万不能出问题。”她一本正经道:“特别是你个子这么高,需要的营养更多,一定要保重身体。” 夏澍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了,连连点头。就在这个时候,喷泉突然又亮起了灯,一束水花“唰”地窜了出来。 少年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另一只胳膊迅速抬起来遮在她头顶。于是,那淅淅沥沥的水花全被他的手臂挡住,范莳雨还没来得及反应,额头就轻轻撞上了他的下巴,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鼻尖瞬间萦绕开淡淡的白茶香,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哗啦”——水花重重砸回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但比那更清晰的,是两个人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喷泉已经恢复平静,但是谁都没有松开手。就着这个姿势,在北津灯火通明的夜色下,两个人没有任何缘由却又依依不舍地拥抱。 范莳雨伸手,摸索到他背后,轻轻抱住他肩膀,脸颊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夏澍下愣了几秒,然后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痒不痒?”她闷闷的声音传来:“我每次这样蹭我妈妈,她都痒得哈哈笑,你怎么没动静呀?” 夏澍的手指穿插在她头顶的发丝中,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我不怎么怕痒,从小就是。” 小姑娘没得逞,哼哼两声,又很乖地蹭了他几下。他果然没什么反应,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小动物似的,让她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他胸前。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就着喷泉的余光在原地抱了许久,温温热热的身体只是贴在一起,就令人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最后,时间有些晚了,夏澍要赶去高铁站,两个人才分开。范莳雨今天穿了衬衣,起来的时候被压出了一些皱,夏澍让她站好,伸手替她理衣领,小姑娘乖乖站着不动,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看他。 “饭局结束了吗?” “还没呢,还有几个记者没有走。我得再陪他们吃一会儿。” “累不累?”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还好呀,就是吃吃东西聊聊天,我还挺喜欢的。” 夏澍细细抚平她衣领上最后一道褶皱,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幅度:“这种场合我就应付不来,但是你却做得很好。小雨,你也很厉害。” 范莳雨矜持地抿了抿嘴巴,笑意却憋不住,从眼睛里溢了出来。于是他眨眨眼睛,继续盯着她,非要逼她笑出声才肯罢休。她被他看得受不了,终于别过视线捂住脸,嘟囔着:“真坏啊你!” 这个人本来也没多少坏心眼,为数不多的都用来逗她了,可恶啊。 …… 饭局在她回去后就结束了。 酒店就在酒楼附近,大家都打了车回去休息,范莳雨吃得肚皮翻圆,回到酒店房间后就在床上躺尸。 说是躺尸,其实还在回味。 那股淡淡的白茶香似乎已经渗透进她的领口,她一低头,就能闻到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于是又想起两个人热乎乎的抱抱,夏澍脖颈处很白,蹭上去的时候偶尔会蹭到他的喉结,她很想咬一口,但怕吓到他,当时就忍下来了。 但现在一想,就该索性把该做的都做了,省得现在被那一幕暧昧得脑袋昏昏,心脏砰砰跳。 不知道他咬上去是什么味道…… 也是软软香香的吗?像亲朱女士那样,嘴巴凑过去的时候,先闻到的是很好闻的香味,她每次都觉得好香好香,然后再朱女士脸上摁下一大口亲亲。 天呐范小雨,你们现在还没确定关系,已经这么变态了!要是成为男女朋友之后可怎么办呀!干脆黏在他身上不下来? 看来未来的自己的确是含蓄了,按照她喜欢他的程度,早安吻、晚安吻、午夜吻是最最基础的事情,她肯定心血来潮就要把人狠狠亲一通的,黏人功底就是这么深厚。 想到这里,她又红着脸打开微信,给夏澍发了条消息。 【范10雨:上高铁了吗?】 【夏澍:嗯,马上要发车了。你回酒店了没?】 【范10雨:已经回去啦,朱女士在洗漱,我趁机和你聊聊天。】 【范10雨:哦不,和全国中学生人工智能大赛金奖得主聊天。】 【范10雨:小狗跳舞.jpg】 【夏澍:怎么感觉拿了金奖,你比我还要高兴?】 【范10雨:是的呀,你能出人头地,以后我也好抱大腿。苟富贵勿相忘哦夏神。】 【夏澍:好~】 【夏澍:拉钩。】 【范10雨:拉钩~】 【夏澍:小雨。】 【范10雨:嗯?】 【夏澍:虽然已经说了很多次,但我还是想说,如果这次不是你,我可能不会下定决心去北津参加比赛。谢谢你。】 【范10雨:好啦,再说我耳朵要起茧子了。不过你回家咋办,姑妈和姑父后来又找你了嘛?】 【夏澍:就昨天给我发了一堆微信消息,今天没有再找我了。不过回去之后,我大概就要搬出来住了。】 这次比赛有奖金,金奖有两万块,足够他在申城租房租到高中毕业了。 真好啊,夏澍。 范莳雨勾起唇角,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到时候要看房子,我跟你一起吧。我是本地人,大部分地段都熟悉,那些中介不敢胡乱要价的。】 【夏澍:好,到时候就拜托你啦,小雨专家。】 【范10雨:小狗转圈.jpg】 和夏澍聊完,范莳雨一腔热血依旧滚烫,忍不住打开手机列表开始寻找下一个骚扰对象,锁定刘茗月后,她给刘茗月一口气发了十几个小狗跳舞的表情包。 几秒钟后,刘茗月回了个扼要的“?” 【明月月:疯了?】 【范10雨:我没疯,只是有一点点兴奋。】 【明月月:?】 【范10雨:突然发现,我真的很爱北津。】 第46章 第75章 那句“突然发现,我真的很爱北津”成为了范小雨同学的黑历史。 刘茗月没有放过她,等她从北津回来周一上课的时候,刘茗月捏着一张纸巾给她行了个古装剧里的手帕礼,尖着嗓子说“格格吉祥”。 范莳雨:“……” 刘茗月:“您的户口儿还在申城儿吗?” 范莳雨:“够了啊刘茗月,没见你平时这么热爱申城啊,我只是欣赏北津厚重的历史文化还不行?” 明明这个人平时总是嚷嚷着要去别的地方读大学,现在反过来取笑她了,真是岂有此理。范莳雨用心险恶道:“我还特地去参观了北津大呢,有个坏消息告诉你。” 周子源的目标院校正是北津大,刘茗月果然瞬间绷紧神经:“什么坏消息?” “那里面美女特别多,还都是学霸,个子一米七的大长腿数不胜数,”范莳雨慢悠悠补刀:“周同学这要是进去了,怕不是要受到严峻的考验……” 很多人对学霸的刻板印象都是带着瓶底眼镜的书呆子,但能上顶级名校的学霸大部分都是六边形战士,脑子聪明怎么都好使,化妆、穿搭这种事情学得都比普通人快。 刘茗月闻言,小脸一下垮了,备受打击地捏了把自己的小肚子,决定从今天起开始狠狠减肥。 范莳雨:“那放学后还去买奶茶吗?” “买吧。”刘茗月痛下决心:“我从今天起只喝无糖的。” 减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特别是到了高二下学期,学习压力突然变大很多,用脑过度就想吃点好吃的弥补一下自己。老刘平时在医院忙活,没时间给她烧菜,刘茗月白天饿肚子减肥晚上忍不住开荤,大半个月过去了,体重不减反增,气得她减肥中止大吃大喝了好几天。 范莳雨吃得很 健康,一方面她个头没那么高,骨架纤细,不容易胖,另一方面她一有空就去跳跳舞,运动量是达标的。 再说,太瘦了其实也不好看。 她在梦境里见过自己不到80斤的样子,坐在病床上,枯瘦如柴,身上的衣服像一张被吹开的塑料袋。不知道未来的小雨有没有吃胖点,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那日夏澍拿到比赛的金奖后,她心情激动难耐,也把这个好消息同步发给了未来的小雨。 神秘号码:「恭喜你啊,这个金奖,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神秘号码:「也算是替我完成了一桩夙愿。我该怎么感谢你?」 范莳雨:「其实也有你的功劳。」 若不是未来的自己翻遍了夏澍的日记,也不会知道他独自一人扛着这么沉重的遗憾?更不会有机会,让这个时空的夏澍亲手填补那份空缺。 她们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个人。 范莳雨:「这次是我们一起,帮他拿到金奖。」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回复了一个小小的、微笑的emoji,像一枚掉在地上没长大的小枣子。无端地,范莳雨透过屏幕捕捉到了一丝欣慰和难过交织的复杂情感——在那个小雨的世界里,她已经失去了爱人,遗憾也就成了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黑洞。 她会为这个世界的夏澍拿到金奖而感到高兴,会为这个世界的范莳雨感到欣慰,但是她的夏澍永远也不会得到自己的奖杯了。 范莳雨:「你现在有在好好吃饭吗?体重增长了没?」 神秘号码:「好多了。吃了药以后情绪稳定下来,食欲也在慢慢恢复。」 范莳雨:「不要让朱女士和老范担心。」 神秘号码:「我知道。」 神秘号码:「不要担心,范小雨同学。我好歹也是大人了,就算再难受,也能慢慢走出来的。很快我就要开启新生活啦,我打算下个月去巴厘岛旅行,学一学冲浪和潜水,人生又不只有爱情嘛。我会活得很潇洒的。」 范莳雨笑了笑,她知道这个人在撒谎,她清晰地记得梦境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足以让一生也无法释怀。但是她肯定会去巴厘岛,去世界各个地方旅行,学习新的东西,认识新的朋友,带着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痛,精彩而又波澜壮阔地活下去。 因为她还有朱女士和老范,她有那么多爱的人。 他们的爱会为她的生命提供续航的燃料,让她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但这一生到底是折磨还是幸福,大概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 到了月底,月考结束后,范莳雨没有急着关心成绩,她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陪夏澍租房。 那次从北津回来后,夏澍和姑妈一家人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冷战状态,他在那个家里彻底成为了透明人。直到他提出要从家里搬出来,家里才炸开了锅。 理由很简单,这个家里的家务活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干,这个家里的地板要他擦,碗筷要他洗,段旭阳的数学卷子要他改,就连寒暑假兼职挣来的钱,也得一分不少地上缴。用了这么多年的工具人突然要自己长腿跑掉,他们自然不肯。 这一点夏澍似乎早有预料。几日后,他平静地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姑妈家收养他五年来给他的生活费记录,所有的转账都有截图,以及去年家里换购小货车时的消费凭证——这一家人还真是又懒又无知,一直都还在用赔偿金的银行卡,甚至懒得把钱转出去,他找到货车销售店的店员说保险公司理赔需要支付信息作为依据,店里的人二话不说便把拿笔消费记录截图给了他,上面的付款信息都十分清晰,银行和卡号都有。 如果他报警,这些足以证明姑妈家侵犯未成年财产的行为。而段旭阳今年就要中考,这个时间点家里出了问题,他的考试可想而知…… 于是在月底,他顺利地从姑妈家里搬了出来,彻底告别了那个又小又破的杂货间。 他用那笔庞大的赔偿金作为代价,报答了五年来所有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与这个家再无瓜葛。他是夏澍,往后的人生,都属于他自己。 这个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范莳雨。 在电话里,小姑娘听到这个消息后,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为结局的圆满,为他付出的代价,最终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为一句短促的:“恭喜。” 夏澍的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周六我约了中介去看房,要不要一起来?”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当然。之前说我要陪你租房子,绝对不会食言。” 于是,看房的时间约在了周日的下午。 进入到五月份后,天气越来越热,上午九点钟往后太阳就很毒辣了。到了下午才稍微好些。范莳雨赶到约定的小区时,夏澍正和中介站在树荫下说话,远远看见她跑过来,两人都转过身。 中介是个年轻的小哥,大概二十五六岁上下,服务很到位,给两个人都买了冰镇的可乐。范莳雨从地铁站赶过来,脸蛋晒得红红的,整个人像枚小苹果。 夏澍把可乐拧开,一边递给她,一边叮嘱她慢点喝。中介小哥乐了:“你也太会照顾人了,这是你女朋友还是你妹妹?” 范莳雨咕嘟咕嘟地灌着饮料,闻言下意识瞥了夏澍一眼。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隔了两秒,才缓缓开口:“是朋友。” 他还不确定她的心意,又是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不要自作主张为好。 中介小哥揶揄地挑了挑眉:“那你对你朋友可真贴心啊。” 夏澍清了清嗓子,错开话题:“先看哪一套?” 中介小哥指了指身后的单元楼:“就这个,三楼。” 说罢,便带着俩人往前走。夏澍转身的瞬间,范莳雨立刻抬起手,对着他的背影“biubiu”了两枪。还“朋友”!还“朋友”!哪儿有好朋友晚上搂搂抱抱的!这个家伙怎么还没开窍?! 越想越气,小姑娘对着他扮鬼脸,谁知他刚好扭头看她有没有跟上,一眼就撞上了她龇牙咧嘴的模样。 少年失笑:“你在干嘛?” 范莳雨收起表情,冷冷道:“放松面部肌肉。” 这次夏澍打算看三套房子,都是明远附近的小区。这里有很多陪读的家长在租房,价格水涨船高,但是合租一个卧室也不贵,反正每天都得去上课,放学回来都九点多了,也就在床上睡一觉。 第一套是朝南的主卧,有独立的卫浴,房间很大,足足有十八平,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阳光像泼进来的牛奶一样充足。 “这个卧室很大,除了书桌以外还能塞个小餐桌,到时候买个电磁炉,就是个小单间。”中介道:“一个男生住,足够了。” 好是好,但这套一个月要2000块,肯定超预算了。 范莳雨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敏锐地发现了卫生间天花板上一处发霉的角落,问他能不能便宜些。 中介小哥比了个二:“最多再便宜200块钱。” 1800,一年下来就要21600。夏澍比赛的奖金才两万块,除去还给赵老师的1000块,预算只有一万九。 “没关系,还有两套房,我再带你们去看看。”中介小哥很爽快,立刻又带俩人出发。 第76章 后面两套也是附近的小区,离明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但是很明显,小区很老旧,绿化也没有第一个好,一个是步梯5楼,一个 在步梯六楼。 但好在都是朝南的卧室,只不过小了很多,大概只有12、3平左右。 五楼的小卧室要1500,六楼的小卧室要1400,面积差不多,也都是方方正正的户型,只是多爬一层楼梯的问题。 看完最后一套,三个人没有着急下去,坐在六楼的房间里休息。中介问:“最后两套其实都差不多,你看看个人更喜欢哪一个?” 夏澍说:“这个六楼的挺不错。” “我跟你说,虽然看起来五楼和六楼只差了一层,但是你每天上下学都得爬,时间久了也会很累的。”中介小哥以为他是想省100块钱,忍不住劝了他一句:“其实也就100块,少爬一层楼不吃亏。” 夏澍摇摇头,他说,六楼的卧室外面有一颗很茂密的树,他很喜欢。 “树?那不就是棵黄杨木嘛,又不是梧桐。” 夏澍笑了笑:“对,就是黄杨木。” 是江川老家,爸妈种在院子里的黄杨木。 是他最喜欢的黄杨木。 也是和他微信头像一模一样的黄杨木。 范莳雨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抬眼看向夏澍。少年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语气温得像窗外的风:“你觉得呢,小雨?”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 那青翠的树冠在窗外摇晃挥舞,细碎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浅绿的光,被清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在无声的挽留。 这个房间窗户很大,墙壁雪白干净,只是很小,塞下单人床和书桌之后,便没有多少地方。 但是窗外是一颗黄杨木啊,它可以在无数个夜晚里安静作伴,让他不至于那么寂寞。 范莳雨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个蛮好。” 于是便定下这一套。 三天后,夏澍同学第一次搬进了自己租的小房子。 房间朝南,阳光充足,小床干干净净,书桌上也没有坑坑洼洼的白蚁洞。 窗外还有一棵翠绿繁茂的黄杨木,陪伴他开启新的生活。 第47章 六月底,期末考和滚烫的暑气一同到来了。 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气温很快便升到了30多度。期末考最后一天下起了雷暴雨,天空变成了铅灰色。又是暴雨又是雷鸣电闪,有一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考完试,就是高考前最后一个暑假了。随着假期一起到来的,还有夏澍被保送申大的消息。 于是那个周末,夏澍喊上了范莳雨和周子源,范莳雨又喊上了刘茗月,四个人在出租屋里吃了顿火锅,顺便给他温居。 夏澍租的房子很小,只是一个侧卧,但好在另外两个舍友一放假就回家住了,整套房子都空了出来,正好可以用厨房和餐厅。 火锅料提前在超市买好了,一包清油微辣的,给周子源和范莳雨吃,一包番茄的,给剩下两个不爱吃辣的。范莳雨还带了鲜牛肉、毛肚和鸭肠,刘茗月带了嘴和肚子,周子源提前到了会儿,跟夏澍去了趟超市,买了下火锅的素菜和饮料。 电磁炉一打开,不一会儿就开始咕噜咕噜冒泡。三个人已经在桌前乖乖坐好,只有夏澍还在厨房忙活。周子源按捺不住,起身扒着厨房门框嚷嚷:“锅底都烧开了,别忙活了,赶紧过来吃。” “马上就好,你们先下点菜。” 不一会儿,夏澍才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碟洗净的鲜笋。 刚刚两个男生买了一袋子蔬菜回来,范莳雨瞄了一眼,嘴快说了句:“怎么没有鲜笋呐?”于是他又特地跑了趟超市,给她买了回来。 处理好,焯水,切片,又是好一阵子。夏澍坐下的时候,牛肉已经在热锅里滚了好几圈。 范莳雨有些不好意思,殷勤地帮他夹了好几片肥牛:“辛苦啦大厨,快点吃,我们特地给你留着呢。” “你吃了吗?” “吃了呀,别担心我了,快趁热吃。” 火锅的味道还不错,四个人边聊边吃,气氛很快就上头了。范莳雨问他们暑假有啥计划,刘茗月愁眉苦脸:“还能有啥,继续补课呗,你要不跟我一起?” 范莳雨摇摇头:“我暑假要去土耳其。” “卧槽啊,住口……” 刘茗月当场崩溃,愤怒地把范莳雨下在辣锅里的鸭肠夹走吃了,于是又被辣得疯狂找水喝。一旁的周子源撕开一包哇哈哈递给她,乐得不行:“你这是何苦呢,吃不了辣还硬吃。” “你这个北津大保送生也不许跟我说话!” 周子源和夏澍拿到了同一批保送名额,只不过他是通过奥数竞赛拿到的。一想到在座的四个人,两个已经提前拿到顶级名校入场券,另一个好闺蜜完全没有升学压力美美去旅游,刘茗月顿时悲从心来。 “哦,那我做的笔记应该也没用了?本来想着做做好事送出去……” “周同学,周大神,周学霸!”刘茗月顿时眼睛一亮:“我刚才被辣傻了说话呛呛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一旁的范莳雨看到好朋友光速变脸,笑得不行,不过说起来笔记,范莳雨也想问下夏澍暑假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她其实蛮想请他帮自己补课的,按小时结工资的那种。 结果夏澍却先开口了。 “小雨,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 他说话声音很轻,但是话一出口,插科打诨的两个人都顿住了,小小的餐桌瞬间被一种奇妙的沉默笼罩。周子源似乎反应了过来,冷不丁说了句:“你还没告诉她?” 夏澍垂下了目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范莳雨无端地感到一丝紧张,心脏重重跳了几下,语气却依旧欢快:“什么事啊,搞得这么神秘?” 总不能会……是告白? 不不不,听刚才周子源的语气,又不太像。那会是什么? “李教授前几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夏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他目前正负责一个人工智能的保密项目,邀请我加入。如果我答应的话,可能要离开申城一段时间。” 李教授就是全国人工智能大赛上那个找夏澍聊天的评委,范莳雨对他有印象,是申大赫赫有名的大佬,也是业内出了名的权威。 申大的这个专业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是领先的,“保密项目”一般都和顶级资源挂钩,含金量不言而喻,说不定跟一些重要部门合作,要是能去参加履历真的比金子还金贵了。 这是好事呀,她本应该为他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些复杂。 范莳雨望着夏澍,少年眼里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像是在等一个答案。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挺好的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既然感兴趣,就抓住机会呗。” “但这个项目的研究地点和方向都是保密的,”夏澍的声音沉沉:“如果决定加入,项目期间需要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一年内都回不了申城。” 少女愣了愣。 “什么意思?” 周子源叹了口气,替他解释:“他这个项目保密性很高,进去了手机都得换成国产的,外部根本不让联系。而且项目马上就开始了吧,夏澍?” 少年点点头:“下周就要出发。” 下周?这已经是周日了,下周岂不是没有几天?也太急了! 范莳雨脑子有些短路了,呆呆地看着夏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茗月突然间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啪”一声脆响。 “周子源,我突然想喝奶茶,你陪我去买一杯吧。” 周子源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我一个人拎不动,走走走。” 话音落地,刘茗月便撺掇着周子源起来,跟她一起出门。不一会儿,大门“嘭”地被人关上,房间内再次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 没有了围观的观众,两个人默默注视着彼此,耳 畔边只有火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响。 范莳雨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枚虾滑,在辛辣的红油锅里滚来滚去,周身都是如火焰般滚烫的煎熬。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摁了下电磁炉的电源,“滴”地一声后,火锅逐渐平息。 “小雨,要不要喝水?”他自然而然地跳过了那个话题。范莳雨抬起头,没有回答他,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起这个?” 少年本来已经打算起身去倒水,闻言又坐了回来,含笑看着她。那抹笑意中有几分无奈,看着令人有些心痛。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在做这种决定前,我希望可以听一听你的意见。” 那她的意见能改变什么吗? 她能提出什么意见呢? 她难道要说,夏澍,你别去了,我没有办法一年见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也收不到你消息。 可是那是申大的保密项目呀,多少人趋之若鹜,他眼底的热爱也是骗不了人的。 第77章 “我肯定希望你去。”她低声道:“我没有不让你去的理由。” “其实可以有。”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眸光犹如惊鸟般慌乱不定。下一秒,夏澍突然伸出手,轻轻地牵起她的一侧手掌,放到了自己的唇边。 很轻的一个吻,像是一片雪花一样,珍重地落了下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范莳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愣怔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留恋不舍地看着被自己吻过的指尖,目光宛如另一个吻,将她的手指又虔诚地吻了一遍。 她听到自己开口:“即使如此……” 夏澍看向她,少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也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原来他也在紧张。 于是深吸一口气,她把剩下的话说完:“我还是希望你能去。” …… 正午饭点,太阳最是毒辣,白晃晃的阳光像是匕首一样洒在人头顶,晒得柏油路都有些发软。 刘茗月没走几步就后悔了,热得满头大汗,随便找了个最近的奶茶店就进去了。她点了四杯奶茶,正要付钱的时候,周子源的手机抢先一步,买了单。 少女愣了一下:“谢了。”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让女生来。”周子源拿着付款小票,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 不一会儿,四份奶茶就做好了。两个人也不着急回去,给屋子里的俩人打包好,捧着各自的那杯在店里喝了起来。 中午很热,奶茶店没什么人,只有外卖小哥时不时会进来,脚步匆匆地取走订单。 刘茗月心里替好闺蜜发愁,嘴里也没闲着,咬着吸管滋滋喝着,不一会儿就喝了一大半。周子源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这肺活量可以啊,一口气能吸这么久?” “我鼻子还在喘气呢。” “厉害,第一次见到嘴巴很鼻子配合这么好的。” 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刘茗月高冷地放下奶茶杯。 俩人其实也不算熟,自从学农结束后,线下也没见过几次,也都是被各自的好朋友捎带着才见上面。这样两个人独自相处,还是第一回。 刘茗月看起来外向,但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的话很少。比如说现在,基本上是要靠周子源来打开话匣子。少年脑海里天人交战地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一个绝妙的话题。 “对了,你想去哪里读大学?现在有目标吗?” 刘茗月坚定道:“北津,随便哪所都行。” 只要能离老刘远远的,离他近一些,哪所大学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北津啊,”周子源思索了片刻:“北津好大学还蛮多的,北津大、北津师范、北津外国语、北津政法……好像都不错。” “……” 她当然知道,因为这些都是很牛的985,分数线高得吓人,不好才怪了。刘茗月应付般点点头,又听到周子源突然道:“要不要考虑一下北津外国语?” “为啥?” 少年的目光突然从她脸上错开,看向手中的奶茶,耳垂蔓延上一抹可疑的红。 “这所学校在北津大附近,”他轻声道:“就隔了一条小吃街。” …… 与此同时,屋子里的两个人迟迟等不到奶茶,索性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狼藉。 饭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上都是空盘子,倒是好收拾。就是火锅干在锅底,不太好刷。范莳雨信心满满地戴上手套,就被夏澍支开,把手套从她手上摘下来,自己带上。 “我来吧,刷这种油锅需要热水,小心烫。” 范莳雨瞥了他一眼,他脸颊上的薄红还未散去,目光专注地落在油锅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的话是对这堆火锅底料说得呢。 不就是亲了下手指嘛…… 真是一株纯情小树。 见他手法熟练,范莳雨没有再添乱,乖乖让出水槽的位置给他。夏澍拧开热水,先拿水把沉甸甸的汤锅冲了几遍,表层浮着的红油顺着水流淌走,他才挤了一泵洗洁精,手腕一转,海绵擦便在锅底灵活地打着圈,刷得干脆利落。 大概是在姑妈家做家务做得久,他系围裙的样子,切菜的样子,洗碗的样子都很熟练,信手拈来。范莳雨像个好奇宝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油腻腻的锅刷得锃亮,在一旁“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夏澍有些好笑地看向她:“太捧场了,范同学。” “只捧你的场哦,夏同学。” 两人相视一笑。 又过了几分钟,桌子基本上清理完毕,碗碟也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沥水篮上晾着。两人又认认真真地洗了洗手,回到客厅上休息。 夏澍掏出手机,回复了李教授。李教授很欣慰,随后给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大抵就是做好保密工作,提前和家里打声招呼,毕竟未来一年都见不到了,该交代好的事情都得交代好。 出发的时间就是三天后。 三天啊…… 少年看着微信上的密密麻麻的对话出神,肩膀处却凑过来一个温温热热的脸颊,他侧过头,看到范莳雨不知何时挨着他坐下,脑袋沉沉地压在他肩头,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看到了,你三天后就要走。” 夏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她发顶的软毛:“嗯,但是项目顺利的话,其实不用一整年,可能明年春天我就回来了。” “那也要好久呀……” 他“嗯”了一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范莳雨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们注定的分别,或许以后回过头来看,觉得一年也不算什么,但是对他们来说,现在正是无时无刻都想看到彼此的时候,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开,怎么不会心疼呢? 小姑娘想着,抬起头,少年的脸颊近在咫尺。她心一横,凑过去,“啪唧”亲了一口。 夏澍整个人猛地一颤,“唰”地挺直了背脊,错愕地看向她。 “怎么了?”范莳雨的脸立刻变得滚烫,心里却憋着一股火,反而胆子大了起来,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滚圆:“你反悔了?不想要我了?” 听她这么说,那张俊秀的脸也瞬间涨得通红,脑袋摇成拨浪鼓。 于是范莳雨趁他不注意,又凑过去,在同一个地方亲了他一口。这次他没有躲开,身子却非常僵硬,范莳雨只觉得自己亲到了一块大理石。于是便贴过去,捏了捏他撑在一侧的手,安抚般道:“我又不吃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还是说,你讨厌我亲你?” “不……不讨厌……”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幸福迎面浇下的大雨也能将人淋得呆若木鸡。 但很快,他便缓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在她的脸上也啄了一下。只是他的吻很轻,很虔诚,闭着眼睛凑过来的时候,像是在唱一首圣歌。相较之下,范莳雨便有猴急。轮到她后,她亲的时候动静就很大,“啪唧”一下又一下,好像现在亲不够马上就亲不着似的。 的确也是这样,三天后他就要走了,的确是亲不到了。 所以这个人,怎么还这么淡定?亲她的时候像蚊子咬似的,难道是怕把她亲痛了? 她才没那么矫情呢! 这么想着,她便上手扶着他的脸,用柔软的嘴唇,一点点描摹他的轮廓。先落在他微蹙 的眉峰,再是光洁的额头,滑过挺直的鼻梁时,他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嘴唇。 夏澍显然猜出她的意图,呼吸一滞,整个人紧张而又期待地坐直了身体。 空旷的客厅里,两个人轻轻喘息着,看着彼此柔软的唇瓣,学着电视剧上的模样侧了侧脑袋,慢慢地、慌张地朝彼此凑近。 距离越来越近,滚烫的鼻息在不知不觉间互相缠绕,几乎要灼伤彼此的下巴。就在这时,大门突然“砰砰砰”地被人敲响,周子源和刘茗月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奶茶驾到!!” “速来接驾!!” 几秒钟后,“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用力打开。周子源看到是夏澍,刚想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他,眼前人影一晃,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扎进屋里。 奇了怪了,好心给他买了奶茶,怎么接都不带接的? 周子源纳闷。 走路也同手同脚的,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第48章 时间飞快流逝,窗外的梧桐叶黄了又绿,转眼又是一轮春夏秋冬。 上了高三以后,学习节奏陡然变快,考试越来越频繁,大家从一开始的焦头烂额,最后也变得麻木,习惯了与压力共处。于是一眨眼,高考就这么声势浩大地到来了。 范莳雨对高考没什么期待。 她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中不溜秋的名次,所以家里对她也没有望女成凤。高考那几天,老范对她说得最多话就是别紧张,好好发挥,高考只是人生里的一件小事。 第78章 朱女士说得更直接了,考得好皆大欢喜,考得不好也没关系,家里也能给她兜底,这辈子就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行。 于是小姑娘最后那一丁点的不安也荡然无存,甚至第一天早上,她从老范车上下来迈进考场的时候,心情出奇地平稳,像是出门逛超市。 最后一天,考完最后一门,正好是傍晚。 考场外彩霞满天,这个世界像是一瓶被打翻的橘子汽水,把每个人身上都裹上一层暖融融的霞光。大家安安静静地走出考场,没有想象中那种翻天覆地的欢呼,脸上带着点恍惚的茫然,像是还没有从紧张的考试缓过神来。 而铁栅栏大门外面,早挤满了翘首以盼的身影。无数的家长们满怀期待地踮着脚尖,等着自己的孩子从这扇门里出来,走向新的人生。 范莳雨正跟着人流慢慢往外挪,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循声望过去,看到了朱女士穿着旗袍,抱着一束娇艳的向日葵,冲她笑着挥手。 一旁的老范正拿着相机,对她说:“笑一笑,小雨!” 范莳雨看着镜头,眉眼下意识弯起一抹明丽的弧度,笑得轻松,惬意,而又圆满。 “卡擦”—— 镜头将此刻定格。 她的高中时代,就此画下了一个句点。 …… 刚高考完,范莳雨啥也没干,回到家里闷头大睡了三天,三天后才开始出去撒欢。 班里组织了聚会,刘茗月问她要不要来,她在班内的人缘一向不错,满口答应了。出发前,她起了个大早,拿着朱女士给的高考抚恤金,去理发店换了个头。 聚会的地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很有名气的烧烤店,串好吃,还有乐队驻唱,气氛特别好。所以好几个班的人都在这里聚餐,基本上被昭立的学生包场了。 到了地方,刘茗月已经到了,收到她的消息后咋咋唬唬地出来接她。结果一看到范莳雨,刘茗月的眼睛一瞪,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烧烤店门口,跟傻子似的说了一连串“卧槽!” 面前的小姑娘穿着吊带上衣和工装阔腿裤,一改之前甜美的风格,整个人又瘦又酷,很多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看她。但令她震惊的可不是这身潮得风湿的装扮,而是那满头白金发,不仅剪的很有层次感,颜色也选的特别好,显得她本就白嫩的皮肤白得发光,跟从打歌舞台上走出来似的女爱豆似的。 范莳雨好笑地看着好友的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啪”地打了个响指:“hello?怎么了,丢魂儿啦?” 刘茗月这才回过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几眼,边吸冷气边说:“你待会儿进去,大家绝对都认不出你。美死了我的姐,请直接去韩国出道吧。” 小姑娘嘻嘻一笑:“那还是算了,我可吃不惯泡菜。” 到了烧烤店,果然如刘茗月所说,范莳雨一进去,四面八方的视线就“唰”地投了过来,像追光灯似的打在她身上。离她最近的那一桌正好在烤肉,服务员小哥看她出了神,夹子“啪嗒”一下子掉到了桌子上,红着脸慌忙去捡。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加快脚步,来到自己班的那一桌坐下。 烧烤店很大,他们三班大概定了五六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二班和一班的人也基本都在,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熟面庞。 刘茗月占了个清净的位置,在大厅的角落,本来想着安安静静吃点喝点,谁知范莳雨这家伙风头这么足,那一头招摇的白金发别提有多吸睛了,整个人又白得发光,坐在角落里也跟个灯泡似的。 于是一顿饭吃得大家心不在焉,附近桌上的男同学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这里瞄,吃着吃着就凑了过来,说是给他们这一桌的人分串儿,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哎,我们桌的油边烤多了,你们有人吃吗?” “不吃不吃,我们也点了。” “范同学,你吃吗?我这边还有蜂蜜烤面包,甜的。” 范莳雨礼貌微笑:“减肥,不吃。” 都瘦成这样了还减肥?女生果然都是一群怪物。男生一脸震惊地坐了回去。 但她的拒绝并没有太多说服力,很快一群人吃够了烤串,便开始喝酒。年轻人好不容易从学校的牢笼里挣脱出来,初尝自由,正是躁动,自然怎么叛逆怎么玩。一时间店里又忙活起来,服务员提着成打的啤酒瓶子穿梭往来,驻唱见气氛逐渐起来,索性也挑了个节奏很炸的抖音神曲,唱到兴起底下一群人跟着吆喝,几乎都不在调上。 这一喝酒,大家也都上了头,刚才还借口来送串的男生们又按耐不住了,好几个人红着脸,凑过来,说要和她去外面说几句话。 说什么呢?无非就是告白。 比如高中三年我一直都在喜欢你,你是我的女神。 比如我暗恋你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你当我女朋友? 范莳雨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们在心里打的草稿,原因无他,刚高考完的那个晚上,她们一家人在外面聚餐的时候,她已经收到了三四条告白短信,甚至有一个为了降低她的防备心,假装是学妹添加好友,在她通过后,疯狂抒发少男心意,气得她直接把人拉黑删除。 小姑娘怕这些人打扰其他人吃饭,其次也不打算惯着他们,刚想起来把人撵走,就看到身边的刘茗月“咣当”一声放下啤酒瓶,怒气冲天地吼道:“你们一个个要干嘛,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刚凑过来的一个男生被刘茗月吓了一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刘茗月灌了点酒,此时头整晕乎着,说话嗓门也大了起来:“你找我们家小雨干嘛,啊?夜黑风高地拉人家出去,想耍流氓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那么丑,想的 倒是美!” 这话说得刺耳直白,男生闻言,一下子火气也上来了,涨红了脸道:“我跟范同学告白,管你屁事,你乱嚷嚷什么啊大姐?” 竟然喊她大姐?!刘茗月正要狠狠反击,却被一只白皙的小手一拉,又一摁,整个人又坐回了椅子上。范莳雨从椅子站起来,对那个男生道:“不好意思,我不能跟你出去。” 男生的语气稍缓,找补道:“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外面有家奶茶店还挺不错,请你喝杯奶茶……” “不好意思,我不喝别的男生的奶茶,我男朋友知道会吃醋的。” 说罢,她很有分寸地到了声谢,算是给了一个台阶,让那个男生下去。男生闻言,眸光一暗,只好转身走了。 后面他们这一桌果然再没有人打扰,该吃吃该喝喝,喝得上头了就跟着驻唱一起哼唱。只是几个女孩子似乎很是好奇,坐在她附近的几个都凑过来小脑袋,红着脸问:“你真有男朋友了?” 范莳雨点点头。 “什么时候交的?” “高二暑假吧。” “哇塞!那还挺厉害的,高三咱们学习压力那么大,还能继续谈恋爱,是真爱啊……” “诶,那今天他会过来吗?” 范莳雨愣了愣,看着手中的啤酒杯,外面沁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凝结成了水珠,顺着杯壁留到了她的指尖。 滑腻腻,凉冰冰的触感,惹人讨厌。 “他人不在申城,应该来不了。” …… 吃烤串吃到了九点多,一群少年人兴奋劲儿没散,又摇人去唱k。 班长现场统计着人数,因为很多人家里不让玩到太晚,十点前要回去。刘茗月这边坚持要去第二摊,因为老刘好不容易松口让她好好去玩一次,她说什么都得玩到通宵。 她要去,范莳雨也不能临阵脱逃。 于是第二摊大概只剩十几个人,班长带着这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去了附近的一个ktv。 申城的ktv很多,又是刚刚结束高考,推出了很多优惠的包间套餐。到了地方,正好有一个超大包退房,能容纳二十多个人,班长大手一挥,把这个包间订了。 一群人进去后,七嘴八舌地开始点歌。麦霸早早就抢好了麦克风,霸占着不松手,点好一首歌立刻开始大展歌喉。当然,ktv里也少不了洋酒助兴。 套餐里包括一大份水果船和两桶可乐兑芝华士,于是大家该唱歌唱歌,该喝酒喝酒,摇骰子的、打扑克的、点歌声音交织在一起,包间很快便热闹起来。 刘茗月属于麦霸,她唱歌很好听,而且都是唱日文歌,几乎没有人能和她一起合唱。一到了她的歌就是她的个人solo,范莳雨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拿着沙锤给她打call,俩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唱累了,刘茗月终于把话筒让给别人,一屁股坐在范莳雨旁边,哑着嗓子说:“爽了,好久没唱这么痛快。” “你唱得蛮好听的。” “你不要唱吗?” 范莳雨摇摇头,大口大口吃着西瓜:“我不唱,我五音不全。” 小姑娘可是学校文艺演出的台柱子,跳舞、主持、诗朗诵都不在话下,唯一不足的就是唱歌,所以从小到大她基本上没给陌生人唱过歌。 第79章 刘茗月自然知道她这个不可动摇的原则,突然探过身,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鸡尾酒。 “你还喝啊?”范莳雨见她在烧烤店喝了两大瓶啤酒,人还没清醒呢,又抱着鸡尾酒猛灌一大口,连忙摁了摁她的手臂:“你咋了?老刘不管你一次,你还彻底放飞自我了?” “哎,没事,最后一杯,你让我喝完。” 刘茗月把杯子又抢回来,一口闷掉最后一口。 芝华士是烈酒,就算是加了可乐,度数也很高。更别提她这种大开大合不要命的喝法。果然喝完后,少女脸上迅速起了一层潮红,眼皮沉得几乎掀不起来。 “我好难受,小雨。” 范莳雨皱紧眉头:“你这么喝不难受才怪。你要吐吗?我扶你去洗手间。” 刘茗月却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往心脏的位置戳了几下。 “心里难受,”她吸了吸鼻子,眼睛一红,竟挤出一抹细碎的泪花:“昨天我跟周子源告白了,问他要不要当我男朋友,他拒绝了。” 范莳雨没想到是这事儿,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不对啊,周子源怎么会拒绝她?俩人不是一直都挺暧昧的,应该对彼此都有好感啊? “为什么要拒绝你?”范莳雨抽了张纸,递给她:“移情别恋?” 刘茗月摇摇头,攥着纸,没有擦眼泪,任由一颗巨大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没有喜欢上别人,就是怕耽误我,”说到这里,刘茗月笑了笑,泪汪汪地看向范莳雨:“他通过了空军飞行员遴选。” 第49章 北津大和空军航空大学有联合培养的项目,周子源通过空军遴选后,就迅速办理了双学籍的手续。等开学后,他就得去航空大学报道,开始紧锣密鼓的训练。 他想在毕业后进作战部队,到时候分配到哪个战区都不好说,如果这个时候和刘茗月在一起了,那么两个人的未来该怎么办?毕业就分手吗? “其实我能理解他,他让我好好考虑,他也回去好好考虑,并不是说直接拒绝了我,”刘茗月叹了口气:“但他说的对,我们如果在一起,只有当下,没有未来。” “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不如享受当下。”范莳雨安慰道:“桥到船头自然直。” 听到这话,刘茗月抬起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犹豫了几秒才开口:“小雨,问你个问题,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想参考参考。” “咱俩有什么不能说的,问呗。” “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刘茗月又急切又好奇:“你等夏澍等了一年,这一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范莳雨听到这话,整个人脸上的神情像是被橡皮擦掉的铅笔字一样,陷入一场雾气般的空白。她沉默着转过身,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鸡尾酒,喝了一口。 “你要是不想回答,就别说了。”刘茗月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要问的,只是在想……假如有一天我也要等周子源,我该怎么办?” “茫然。”她突然轻轻开口,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摁下暂停键,只有她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像走在没有尽头的路上,前面可能是一堵墙,可能是一截断崖,也可能是你想抵达的地方。但是无论如何,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夏澍进了保密项目组后,果然如他所说斩断了与外面的一切联系,没有微信,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她曾经拜托朱女士向申大的校友打听过,最后也没听到什么,只知道他们不在申城,但是究竟在哪儿也无从得知。 于是,她只能等。翻他的笔记本,看上面的笔记,学着他的解题思路一道道地解开数学题。那些曾经复杂的题目在她笔下逐渐变得简单易懂,她的成绩直线上升,但所有人都觉得,她好像除了学习不再关心其他事,整个人像是心无旁骛地在一条路上狂奔,头也不回地将众人抛之身后。 最后她等到了高考结束,自 从他离开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他依旧没有回来。 他说,最快春天就能回。 可是那个春天,她心心念念,殷殷切切,期盼的心从滚烫到温热,最后变成了一块寒冰,仿佛是被春天诅咒了。 “听起来好像很辛苦。”刘茗月喃喃。 范莳雨道:“所以你要想好,如果非他不可,你们大学四年就好好相处,做好毕业就分开的心理准备。不然的话,周子源说的也没错,没有结果就不要开始。” 顿了顿,她又说:“但是你是我朋友,茗月,喜欢就去追,有过、经历过,都是宝贵的回忆。至于后面怎么办,你还有我,还有老刘,你的世界不仅仅只是周子源一个人。你会走出来的。” 就像平行世界的范莳雨满世界旅行,学习冲浪、潜水、攀岩,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失去挚爱像是拔掉一颗牙齿,那里会变成一个再也长不出新牙的窟窿,但是并不妨碍你吃饭、活着。就是这样。 …… 最后,或许是酒精上了头,又或许被范莳雨的态度所感染,刘茗月非要给周子源打电话。范莳雨哪儿能任她冲动,眼疾手快地把她的手机收了,生怕她再做出什么醒酒后悔恨莫及的蠢事。 结果酒劲一上来,刘茗月一把捂住嘴,扭头道:“小雨,我想吐……” 范莳雨吓了一跳,一下子将她拽了起来:“别吐别吐,坚持住啊,我带你去厕所!” 厕所在包厢的尽头,沿途都是一阵鬼哭狼嚎和酒精味。她费劲地把人扶到厕所,找了个干净的隔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刘茗月的背,结果到了地方她又吐不出来了,小脸使劲使得红彤彤汗涔涔,可怜极了。 “不吐了,我吐不出来了。” “那你还难受吗?” 刘茗月点点头,虚弱道:“去外面透透气可能好一些。” “行,那我扶你出去。” 在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呆久了,别说酒鬼了,清醒的人都容易头昏脑胀。范莳雨从大门出来的瞬间,一股温热的夜风吹拂而过,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不少,大脑也清醒下来了。 她把刘茗月扶到一棵树旁,让她靠着树站着,自己活动了一下被她压得酸痛的肩膀。刘茗月靠在干巴巴的树上,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鼻子。 瞧这没出息的样子。 范莳雨“啧”了一声:“别告诉我你还在哭啊,再哭我真的觉得周子源是渣男了。” “他不是渣男……”刘茗月哼哼唧唧:“我也没有哭,有人抽烟,我闻到了,好呛。” 这么一说,她还真闻到了一缕烟味,扭头一看,旁边二三十米的地方有两三个男生站在垃圾桶旁聊天,指尖夹着点点猩红。 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还是熟悉面孔。 范莳雨眉毛一挑,大步走了过去。 …… 周子源是第一次抽烟,准确来说,这两个和他一起出来透气的哥们,都是第一次。 高三毕业了,总想着干一些疯狂的事儿,这群年轻人思来想去,撺掇了其中一个人去便利店买烟。买完回来才发现没有打火机,还是现找ktv前台借的。 于是三个人很有公德心地找了个可以弹烟灰的垃圾桶,围在垃圾桶旁,点上了人生中第一支烟。 一口下去,周子源就被呛了一口,烟从鼻子里钻了出来。俩哥们哈哈大笑:“行不行啊你?不行别抽了,省得浪费。” “等等,让我再试试,实在不行就算了。” 于是周子源又试了第二口,果不其然又被呛到了。 虽然嘲笑他,但其他俩哥们也够呛,抽进嘴里除了一股辛辣味,再没别的味道。三个人捏着手里的烟百思不得其解,为啥有人有事没事就抽这玩意儿,哪里上瘾了?明明又刺鼻又难闻。 但是既然点了就不能浪费,三个人索性手指头夹着烟,任其它自燃。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金晃晃的身影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男生突然站直了身子,吐口而出一句:“卧槽!” 另一个:“咋了?” “有美女。” 还真是个美女。 小姑娘皮肤白皙,身材纤瘦,五官精致得像精心雕琢过的洋娃娃,看得人眼都直了。金发美女不一会儿走到他们面前,眼睛很鄙夷地瞥了眼三个人手里的烟,然后瞪起眼睛,看着最中间那个低着脑袋装鸵鸟的男生,脆生生道:“周子源,你给我过来一下。” 周子源叹了口气,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另外俩男生目瞪口呆地一人给了他一肘子,怒骂:“你小子认识这种美女都不告诉哥们?” “吃独食是吧周子源!还是不是兄弟?!” 周子源挠了挠头发,“啧”了一声,有些烦躁。 “别胡说啊,人家名花有主。” 还是个很牛x的主。 第80章 他掏出手机,匆匆瞄了眼时间,便快步去追那抹金色的身影。 九点半了,也该到了吧? 范莳雨听到了后面紧跟着的脚步声,和一阵呼哧呼哧的动静,一扭头,便看到周子源在疯狂地扇风,想把身上的烟味扇走。 “你抽烟?” “不是,就是好奇,试一试。”周子源有点懊恼道:“平时真的一根不抽的,以后估计也不会碰了。” 范莳雨“哦”了一声,扭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来到一棵树前。刘茗月在外面吹了吹风,酒醒了一些,听到动静后转过身,嘟囔道:“我饿了,陪我去吃……” 话未说完,看到来人后,少女一顿,脸上的酒酣刚下去便又红了起来。她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要走,周子源拔腿就追。 “茗月,茗月!” “你别过来!” 刘茗月本来就倔,喝醉了酒,之前受的刺激被放大,更是一头钢铁般的倔驴。于是便出现了一幕很滑稽的场面:女生在前面走得飞快,男生在后面小心翼翼追,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真是冤家。 范莳雨叹了口气。 就这样,刘茗月走到了路灯下,实在是走不动了,扶着黄澄澄的路灯休息。结果脑袋还没清醒,身子一个趔趄,眼瞅着要一口亲上电线杆子了,周子源立刻冲了过去,把人一拽,扯进怀里。 于是范莳雨就看着那俩人跟摔跤似的开始角力,胳膊推推搡搡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抱在一起,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亲密得难分你我。 看样子,刘茗月应该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她为好友感到开心,又有些羡慕。虽然未来不可知,但是大学这四年里,他们可以这样如胶似漆。可她呢?她等的那个人又在哪儿? 了无音讯,石沉大海,在这么一个通讯如此发达的时代,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她连等待的尽头都看不到。 范莳雨扬起头,看着头顶苍茫漆黑的夜色,长长地吸了口气。 车水马龙的城市,在夜晚总是会变得寂静而感性。ktv吵吵闹闹的声音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隔着一层水雾似的,她也显得无比渺小,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在这个被酒精和魔音贯耳的夜晚,漫无目的地飘散着。 待会儿就回家吧。 她突然很想朱女士和老范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一下,微信电话的铃声响起。她以为是朱女士催她回家,结果看到来电人后,整个人僵硬地愣在当场。 是做梦吗?还是喝醉了酒? 是幻觉?还是……他回来了? 她出神的时候,手机依旧在耐心十足地响着,最后少女指尖微微颤抖,点了接听。 “喂……?” “小雨。” 熟悉的声音响起。 整整一年,她都没有听到却一直在思念的声音响起,只是两个字,就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兴奋地沸腾起来。 范莳雨听到了自己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狂跳,像揣着一只云雀,挣扎着要从她怀里振翅高飞。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声音仍是微微发颤。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你在哪儿?” 她想见到他,立刻,马上,一分钟都不耽搁地见到他。 无论他在哪儿。 “转身,看街对面。” 少女死死捏着手机,缓缓转过头,浸泡在黑暗中的街道空无一人,除了对面那一抹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他 和她一样握紧手机,提着风尘仆仆的行李箱,唇边带着熟悉的温柔笑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夏澍将手机凑到唇边,声音低沉、清冽,像是注满了沉甸甸的思念的棉。 “好久不见,小雨。” 第50章 月光洒在地上,像被人用刷子抹匀铺开了一样,笔直清净的街道泛着一层亮晶晶的银辉。 范莳雨跑了过去。 她染的金发在夜色中十分扎眼,像夕阳下的鎏金,一转眼就来到他跟前。夏澍刚想说句开场白,下一秒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扑哧”一声,小姑娘像小鸟一样冲进了他怀里,小细胳膊力气贼大,使劲儿勒着他的腰肢,脑袋钻在他的脖颈处不肯抬起来,整个人变成了一只树袋熊。 街对面有几个男生看到了,吹了个口哨,大笑调侃。 怀里的小人置若罔闻,在他怀里蹭了好几下才肯抬起脑袋,白皙的小脸儿泛着一丝酒酣,看起来像一颗水灵的水蜜桃,眼睛也亮晶晶水润润的,里面满是喜悦和思念。 “夏澍。” “嗯?” “我是在做梦吗?” 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很温柔:“嗯,你喝醉了。” 这个坏蛋! 她哼了一声,伸手往他后背上砸了一下,掌心却触到一片结实的薄肌,硬邦邦的,还带着点温热的弹性。这人走了一年多,不光没瘦,反倒像是长了点肉? 她忍不住又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 暖黄的光线勾勒出少年清隽的轮廓,五官比从前更显立体。一年过去,他个子似乎又高了不少,自己窝他怀里抬头看,只能堪堪看到他挺翘的鼻尖和线条利落的下颌线,整个人像一株舒展挺拔的水杉树,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色牛仔裤,也清爽又惹眼。 看来项目组的伙食确实不错,她的小树长高了,也变结实了,肩膀更宽,胸前更厚,把衬衣撑得挺阔有型,隐约能看出底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头发剪短了些,露出俊朗的眉眼来,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有了几分成熟的男人的味道。 怎么能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这么完美的人是她的。 范莳雨被铺天盖地的喜悦冲击的头脑发昏,心脏都跳得有些疼,忍不住又把他抱紧了一点,生怕他跑掉似的,耳朵里满是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夏澍一开始还有点在意对面几个男生,结果那几个人被他俩腻歪得不行,没一会儿进屋内了。 于是,清净的大街上,除了头顶繁星点点,两个人也没有别的观众了。 抱了好一会儿,范莳雨才略微满足,从他怀里拔出脑袋。她有一肚子话想问,但是现在肯定不是聊天的时候,她拽着夏澍的手,俩人一起往ktv的方向走。 她打算回去了,但是包包还在包房里呢,刘茗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回去前得再确认一眼。 结果到了门口,就遇到了一起回来的刘茗月和周子源。这俩人也不知道干了啥,脸都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到范莳雨的一瞬间,眼神还有些躲闪,结果一看到了她身旁的人,齐整整地说了句:“卧槽!” 周子源先反应过来,来来回回地打量了眼夏澍,又看到他拖着行李箱,惊讶道:“你啥时候回来的?咋还拖着行李箱,直接过来的?” “嗯。飞机刚落地,我就过来了。” 刚回来连行李都没放回去,就来找范莳雨了。他本来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人在哪儿,结果他们项目组刚好有一个女生,男朋友就是昭立的学生,说是昭立的人都在ktv嗨着呢,赶紧过去一起玩。 于是,他也没提前打声招呼,直接打车就过来了。直到提着箱子,从车子里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 现在一想,万一范莳雨不在这里,那他岂不是跑了个空?但两个人分开了一年,又是在刚刚确定心意后就分开了,好不容易结束了项目能见面,是个人都会冲动。 但别人哪知道这些?周子源佩服得直点头,范莳雨也大为感动,眼睛亮晶晶水润润,又想抱抱他了。 拎着箱子也不方便叙旧,于是四个人站在门口,简单地聊了几句,约好找个时间聚一聚,就分道扬镳了。 周子源送刘茗月回去,夏澍送范莳雨。 这个ktv离范莳雨家其实并不远,坐地铁也就两三站。但夏澍还拖着行李箱,过安检麻烦得很,俩人决定走回去。 六月初,申城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吹着小风散散步,还算蛮惬意的。 安静的马路上传来行李箱咕噜噜的声音,在夜幕里显得很清晰,遮掩住两个人慢吞吞的脚步声。一路上两个人都在聊天,聊范莳雨的高考,聊高三的生活,聊夏澍的项目。项目内容她没有问,也不敢问,主要问他吃的咋样,住的咋样,每天辛不辛苦,累不累。 他们这个项目是人工智能项目,和某些机要单位合作的,压力很大,牵头的都是在行业内顶尖的那几个大佬,他们几个学生其实也不是骨干,只是让他们进去好好锻炼锻炼,学习学习,毕竟都是未来的人才,行业的顶梁柱,需要悉心栽培的。 虽然在里面忙得昏天黑地,但是伙食和住宿环境都不差。夏澍住的都是单人间,每天三餐都免费,吃得特别好,水果肉类,生猛海鲜、鲜奶蔬菜应有尽有,都是安排了专门的营养师负责的。还有健身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管是什么行业到最后都是拼体力、拼健康,所以大佬们一闲下来就组队去健身,个个身体都硬朗结实。 第81章 于是一年下来,少年如同雨后春笋,个子节节拔高,身体更是结实得不得了,之前饿的那些肚子,这回全都补回来了。 聊着聊着,这两公里的路竟然就走到头了。本来说好送到小区门口,方便夏澍打车回去,但俩人脚步都没停,一直送到了单元楼。 范莳雨家的小区经过了美丽家园改造,楼栋附近种了很多郁郁葱葱的玉兰树,到了夏天枝叶繁茂,树叶油亮,夜色下像是一只巨大的蘑菇伞。 咕噜噜的行李箱跟着两个人的脚步一起停下,到了这里,就再也不能往前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再见。 反正明天也不上课了,夏澍的项目也结束了,没啥事干,干嘛那么早回去呢? 范莳雨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十一点半。 她平时十二点多才睡觉的。 还能再聊半个小时。 或许是离家太近,又或许是在月亮和满天星星的注视下,范莳雨突然觉得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明明大家都睡着了,小区里没几家亮着灯,她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想做坏事…… 小姑娘伸出手,扯住夏澍的衣服,钻到了玉兰树树下。 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周围的视线,连月光都遮得干干净净,两个人好似钻入了一团黑暗之中,好一会儿才看到彼此的脸。她枕着身后的树枝,伸手捧起少年的脸,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 那一吻轻盈得像蜻蜓点水,很淡,很快,却亲得彼此心跳如雷,一股无名火从体内升起,蒸腾得人脸颊通红燥热。 “夏澍……” 她呢喃着他的名字,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夏澍也没比她好哪儿去,怀里的人被玉兰树和他圈得密不透风,仰起一张小脸,跟一只乖乖的小狗似的,除了他怀里哪里都跑不掉。这个念头光一想起,就让他大脑嗡鸣。 他的呼吸有些滚烫,打量了眼两人的距离,一低头就能亲到。她刚刚也按耐不住地亲了他一口,那么他是不是也要有来有往? 同样轻盈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带着几分克制。范莳雨的脸立刻又红了一层,整个人像一团蜜,几乎融化在他怀里了。 他吻得很轻,但是很久,嘴唇贴在上面许久也没有挪动,然后又听到他浅浅抽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般将嘴唇向下滑去…… “啾、啾……” 少年闭着眼睛,薄薄的嘴唇逐渐向 下,亲吻也逐渐变得细密,炽热起来。他吻过她的鼻梁,鼻尖,她的左右脸颊。最后来到唇瓣时,两个人对视一眼,视线如同粘稠的糖浆般搅合在一起。 月色溶溶,树叶簌簌作响,为两颗年轻的、怦然跳动的心做好掩护。 “可以吗?”夏澍的声音有些沙哑。 范莳雨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期待而又害羞地点了点头。 于是气息再次凑近,淡淡的白茶香弥漫开来,随着那片柔软的唇瓣一起,包裹住了她的嘴唇。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唇瓣上,贴合的瞬间,一股电流从身体内部流窜开来,让人忍不住颤了颤。 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柔软。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软软的,热热的,明明只是嘴唇相贴,却比面对面拥抱更让人觉得亲密。怪不得,拥抱是普通的礼节,只有最亲密的情侣才会接吻。 那种亲密感无可比拟的,两个人面对面,脑袋不回避也不交错,突破彼此的安全距离,亲昵地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就像人类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先是用手抚摸,然后才是用嘴巴亲亲。嘴巴就是更加灵敏,更让人满足,用手摸小猫脑袋和用嘴巴亲一口小猫脑袋,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感受! 所以,接吻令人脸红心跳,身体共振,灵魂共鸣。 两个人在黑暗中亲了好一会儿,亲得头晕目眩,脑袋里混沌一片,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喘息着停下来后,夏澍才发现他把人挤到了树上,小姑娘红着脸,看起来像缺氧了似的。 “还好吗,小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 范莳雨睁开眼睛,有点害羞,点点头。 “感觉挺好的。” 夏澍勾起唇角,笑了笑。 这一笑,直接把小姑娘的魂又勾走了。刚刚两个人亲了那么久,理智好不容易回笼半晌,一下子又断了。范莳雨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鼻尖往他脸上蹭了蹭。 “你想不想我啊?” 搁在平时,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么腻歪的话,但是此情此景,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不腻歪的话。夏澍闻言,点点头,说:“想。” “我也好想你。” 说着,又往他脖子处蹭了蹭,像小动物似的。 夏澍抱着怀里的小人儿,手都不知道搁哪儿好,心脏乱七八糟一通乱跳,幸福得马上就要昏过去。他赶紧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的嘴唇被亲得红艳艳,亮晶晶,看起来很可爱。几根金色的发丝粘在了唇角,他伸手,帮她拨开,结果反而被她一把抓住手,脸颊放在他的手掌里,蹭了蹭。 好乖。 像全然依赖自己的,奶呼呼的小狗一样。 他怎么能不想她呢?白天忙,纪律又严肃,脑子里除了编程根本容不下别的心思。到了晚上,或者站在跑步机上,大脑放松的瞬间,他总会想起她。 她天真浪漫的模样,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模样,她恼火刘海中分用手拨拉的模样,她坐在图书馆里做数学题一头雾水的模样…… 还有初三的时候,他站在书房里,看到她淋着雨从鹅卵石小路上笑着跑过,校服的衣角翻飞如蓝色的海浪,一下子就让他记住了那么多年…… 怎么能不想?春天的时候有小鸟在基地的窗户上筑巢,他抬起头,看着小鸟展翅高飞的时候,有一瞬间满是羡慕。如果他能飞走,是不是就能看到小雨了?她高三那么辛苦,学习压力那么大,有没有不会做的数学题,谁来给她讲一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下去,熬到今天,他把朝思暮想的人紧紧抱在怀里,距离近在咫尺,只要一低头,就能继续接吻。 夏澍目光凝在她的脸上,满满当当的思念几乎溢出,如同手指般一寸寸地摩挲着她的面容。最后,他按耐不住地再次捧起她的脸,在她唇角吻了吻。 “你染了金发,真漂亮。” 像明媚的太阳,把他的人生都照亮了。 范莳雨勾着他的脖子,压了压,没让他走:“再亲一下。” 又一个吻落下,是在另一个唇角。 小姑娘不满意,她想要的是一开始那种又长又亲密的亲亲,这种蜻蜓点水可满足不了,他们分开了整整一年呢! 这一年落下的份,都得补回来! 这么想着,她索性踮起脚,自己凑了上去。 第51章 于是,这一次范莳雨掌握了主动权,揽住夏澍的脖子不撒手,迫使他低下头来任她为所欲为。 久别重逢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刚刚亲得心满意足,下一秒又按耐不住,转眼间范莳雨又被压在了白玉兰树上,抱着他的腰肢,仰着头踮着脚,小手勾在他脖子上。夏澍个子高,为了迁就她,便伸出一只胳膊,扶着树弯下腰,方便她够着自己的嘴巴。 安静的夜幕下,清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间杂着些许急促的呼吸声和啄吻的声响,树枝缝隙中的两个人影难分难舍,好一会儿才分开。 透过朦胧的月光,范莳雨的目光像被牵引着,一寸寸描摹夏澍的脸,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他的皮肤光洁如玉,但是如今上面被抹上了点殷红,从唇角一侧蔓延到下巴,肯定是她蹭上的。 待会儿他还得打车回家呢,被人看到了多不好。范莳雨连忙抬起手,凑过去:“你下巴上有口红,别动,我给你擦一擦。” 擦着擦着,她又忍不住笑:“好像被我盖了章了。” 夏澍捏了捏她的鼻子。 她也没好哪里去,嘴巴肿肿的,眼睛亮亮的,像一株被雨水滋润过的小花。真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夏澍忍不住想,时间要是能在此刻停止就好了,他们可以看着彼此的眼睛看到天荒地老。 拥有这一念头的人不仅仅是他,很快,范莳雨的手擦着擦着就擦到了别的地方,她在他的脸上捏来捏去,一边捏一边说:“是不是真的夏澍?嗯?让我来检验一下你的真身!” 夏澍无奈地站在那里,任她在自己脸上、胸前摸来摸去。最后检验完毕,她又扶着他的脸,在他的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是不是该回去了?” 他抵着她的鼻尖,轻声道。 夜色已经很晚了,不用看手机,肯定超过12点了。再不回去,估计朱女士和老范要打电话来催。可范莳雨哪儿舍得?整整一年没见的恋人,近在咫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他走? 第82章 结果她的手机突然就响了,她吓了一跳,连忙摁了接听。 是朱女士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范莳雨说她已经在小区附近了,马上回去。 那边才放心,挂了电话。 “唉,真的要回去了。” 她不甘心,抱住他的腰肢晃啊晃:“夏澍夏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别胡说,乖。” 回去不就是见家长?还没到时候,虽然他已经想得很长远,但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哪儿像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说什么,直白得让人心头直跳。 范莳雨也觉得这话有些怪,红了脸,在他怀里又黏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分开。 单元楼有电梯,范莳雨上了电梯,到了自家门口后,忍不住又跑到楼道的窗户处,朝下看了一眼。果然,夏澍还没有走,正抬着头,看着她们家的方向。 于是小姑娘朝他挥挥手,他也挥挥手,这才转身离开。 …… 回到家里已经是12:15,他们在楼下呆了45分钟。 很可怕,因为他们说话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十分钟,亲嘴亲了足足半个小时。 范莳雨对自己的粘人功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但老范和朱女士都还没睡,在客厅里看电视剧。听到宝贝女儿回来了,例行公事般问她玩得怎么样。 高中生聚餐无非就是吃吃饭唱唱歌,和他们那个年代没什么 两样。果然,范莳雨也没说出什么花来,朱女士听她稀里糊涂一通汇报,摆摆手,打发她快点去洗漱睡觉。 范莳雨还没从刚刚的亲吻中回过神来,晕头转脑地去了厨房,刚要伸手拿浴巾,才发现自己打开的橱柜。真是太好笑了,她一边乐着,一边又回到客厅。 “老爸老妈,我有个大事情要宣布。” 老范立刻正襟危坐,朱女士的眼睛盯着电视剧,淡淡问:“啥事儿?” “我有男朋友了。” 老范淡定地又摊了回去:“是夏澍吧。” 范莳雨:“???对,是他。你们就这反应?” 朱女士:“除了他还能是谁?” 范莳雨:…… 好烦,一点反应都没有。 范小雨气馁地去洗澡。 洗完澡,钻回床上,已经是快凌晨一点。范莳雨给夏澍发了条消息,问他到家了没,夏澍说已经到了,但是正在通风打扫。 出租屋还是之前那个朝南的次卧,一年没回去了,屋子里有很多灰尘。屋子里其他人都睡了,他没有大动干戈,只是把地扫了扫,拖了拖,往床上铺了层行李箱的衣服凑合睡了,明天再洗床单被罩。 【范10雨:那你早点休息哦,别太累了,收拾不完明天再收拾,反正有的是时间。需要我过去帮忙吗?】 【夏澍:不用,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要收拾。】 她哪儿是过去帮忙的,肯定是过去捣乱的,有她在自己什么都干不了。按照今晚的腻歪劲儿来说,俩人估计从一进屋开始就亲,亲到该回去为止。 夏澍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隔着屏幕,点了点着范莳雨的头像。 【夏澍:早点睡吧,小雨。】 【范10雨:你也是,晚安。】 【范10雨:亲亲.jpg】 【夏澍:亲亲.jpg】 发完消息后,范莳雨并没有立刻睡。她又在回味楼下的吻,浑身上下不知哪来的牛劲儿,让她在床上扑腾着打了个滚,又从床头滚到床尾,对着空气骑了一阵自行车后才歇停。 最后,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仰头看了会儿天花板,才抬起手机,点开夏澍的头像,给他改了下昵称。 【男朋友】后面加了颗粉色的爱心。 改完备注,她看了又看,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陷入梦乡。 …… 时间过得飞快,高考出分前夕,四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分开一年的不仅仅是范莳雨,周子源也经常想起自己这位好友。虽然俩人在班里属于竞争关系,但是到了高三,发现他不在了以后,周子源其实还挺孤独求败的。 他们选了一家粤菜点心餐厅聚餐。这家店口味清淡,但是点心一绝,还没到饭点,大堂已经坐满了人。幸好范莳雨提前给餐厅打了电话预定,这才让他们找到位置。 这次的座次已经和上次不同。范莳雨坐在夏澍旁边,刘茗月坐在周子源旁边,关系一目了然。两个小姑娘吃饭的时候也不需要动手,身旁的人给她们夹菜倒水,自己只顾得吃,不一会儿就吃得肚皮翻圆。 吃饱喝足,话匣子才打开。 大家最关心的肯定还是夏澍的项目。那个项目他不能透露太多,只是讲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他被那群大佬卷到,现在也开始健身;基地里有很多小猫,那些小猫也有编制,每月领小鱼干。再比如说每天吃得三餐都很丰盛,所以他身体结实了不少。 范莳雨听完就捏了捏他的手臂:“确实。” 刘茗月有模有样地捏了下周子源的:“咋感觉你肌肉变小了?” 周子源立刻捏了捏她的:“嚯,还说我,你的都是脂肪。” “周子源你找打是不是!” 对面俩冤家立刻开始打情骂俏,刘茗月的小粉拳头锤了男朋友几下就收了回来,周子源心疼地给她捏了捏,呼呼吹着气。这一幕可把范莳雨腻歪到了,脸皱成苦瓜:“你俩真够了啊,在外面收敛点。” “收敛啥呀,热恋期多正常,我不信你和夏澍没腻歪。” 刘茗月本来就早熟一些,谈了恋爱后尝到甜头,俩人也是一见面就忍不住亲亲抱抱。周子源又不像夏澍那样克制,当着别人的面也大大方方的。 范莳雨一听这话,脸“刷”地红了。 他们当着外人的面不会做什么,但是关起门来就不一样了。自从夏澍把房子打扫干净后,她几乎每天都去,一去待一天,一进去就是亲亲抱抱,说些亲亲热热的话,说完接着亲,直到肚子饿了为止。反正高考完也没啥事干,他们整日整日地粘在一起,竟然也没觉得烦,感情反而越来越好。 后来去考驾照了才收敛,不然真不知道一个暑假下来俩人能发展到何种地步。 虽然马上要上大学了,但俩人一个刚成年,一个也才19岁,还是小孩子,有些事情过早接触并不好。 看到范莳雨脸红了,刘茗月狡黠一笑,凑过去说悄悄话:“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范莳雨:“没发生什么。” “真的?” “嗯。” “夏同学可真能忍。” 范莳雨忍不住道:“那你呢?” “我也没什么,”刘茗月摇摇头:“我虽然理论丰富,但是实践经验为0,其实有点害怕。” 说罢,俩小姑娘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顺其自然吧,大学还得上四年呢,又不是考试要赶时间,”范莳雨开解着好朋友,也顺道说给自己听:“水到渠成是最好的。” 俩小姑娘在那里嘀嘀咕咕,隔壁两个男生也没闲着,一个把茶水补上了,一个喊来服务员,又给两个小姑娘点了喜欢的甜品。周子源看他放下菜单,促狭道:“哦哟,夏老板,发财了?” 少年淡淡道:“项目奖金。” “肯定不少吧?” “还行。”他没过多解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应该够了。” 周子源表情变得正经起来了。夏澍的家庭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申大的学费和生活费放眼全国都不算低,他其实担心过好友的经济来源,毕竟他现在自己搬出去住,就是和姑妈家闹掰了嘛。 现在看来,幸好他参加了项目,拿到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省吃俭用,足以满足大学四年的开销了。 “那就好!”周子源是真的为好友高兴,以茶代酒,举起玻璃杯,认真道:“祝你前途似锦。” “咣”地一声脆响,两个小茶杯碰了碰,透明的茶水轻轻摇晃,惊起细不可察的涟漪。 夏澍补充道:“同祝我们。” 无论命运多坎坷,人生几多波折。此时此刻,在盛夏炽热的阳光里,他们正年轻,正当时,无论多么残酷的现实都无法泼灭这满腔热血。 因为未来璀璨耀眼。 他们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夏澍出去接了个电话。正好服务员上了最后一份小甜品,红糖糍粑,范莳雨知道他爱吃,帮他夹了一块,还没放下筷子人就回来了。 “怎么了?”回来的时候,夏澍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范莳雨好奇:“谁的电话呀?” 夏澍如实回答:“sc.tech的负责人。” 这次申大的保密项目与sc.tech公司合作的,这家公司虽然是私企,却实力雄厚,拥有业内最前沿的技术和富足的资金,这次公司的老总亲自带队跟进项目,一是和重要机关合作有利于打通政府渠道,二是能参加这个项目的年轻人,都是国内最具有天赋的那一批,他也想为公司广纳贤才。 第83章 于是项目结束后,sc.tech便开始挖项目组的墙角,这些天之骄子们如果有意向,毕业后即可来sc.tech工作,福利待遇可以对标世界顶级水平。 “卧槽,sc.tech?”周子源震惊:“我知道他们喜欢人才,没想到大一还没开学就挖人啊?真牛啊夏神,能进这种龙头公司,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他们给你开了啥条件?”刘茗月一边吃着糍粑,一边问:“包房包车包落户?” 夏澍点点头。 这只是最基础的,房车只是标配,提前批的员工入司定级就是高级,另有半年一次的晋升机会,最快两年内即可晋升至管理层。第一年公司除却基本工资外,还有股权激励外加年终、绩效、分红,到手少说6、70万。 “卧槽?真的给买房啊?申城的房啊?”刘茗月惊呆了 :“sc.tech在金融城吧,他们给你在哪里买?” “没有仔细问,大概是距离公司车程20分钟以内。” 金融中心车程20分钟以内是什么概念?就算是五十平的一居室,市价也要六百万以上了。在场的三个申城本地小孩都沉默了。 太牛了,怪不得那么多学长学姐挤破脑袋也要进sc.tech,虽然他们的加班文化有所耳闻,但只要身体扛得住,进去赚个几年直接财务自由了。 “那你要去吗?”周子源羡慕道:“这么好的条件,要是我直接答应了。趁年轻赶紧把钱赚了,赚够了就提前退休!” “我没立刻答应,想再考虑一下。”夏澍说着,看向范莳雨。 她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和另外两人的兴奋比起来,显得格外沉默。 “小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和范莳雨确定关系后,未来便不能只考虑他自己。这样的人生大事,他必须先问过她的意见。 尽管他们还只是男女朋友,但是他的未来一定是有她陪伴的。 三束目光投了过来,范莳雨终于抬起头,眼中的情绪晦暗复杂。 “我不希望你去。” 第52章 话音落地,周子源和刘茗月顿时有些惊讶,无法理解地“啊”了一声。在谁眼里那都是前途无量的好工作,怎么她不满意呢? 范莳雨很快又解释了一句:“那家公司虽然待遇好,但是工作压力很大,出了名的内卷。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比起透支身体去挣钱,我希望你可以健健康康的。” 她不能说在那个平时时空里,你顺利进了sc.tech成了行业的领军人物,你年少有为,但你的人生也因那个公司戛然而止。 人死灯灭。以生命为代价研究的心血为他人所有,项目也被别人接手,别人提起你的名字只有一声叹息,顶多再加上一句“天妒英才”,转头就把你忘却。 仅此而已。 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爱你人。 她无法接受他这样的结局。 夏澍目光灼灼,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味,反而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考虑到他们的职场文化,所以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最终结果还是你自己来决定,”范莳雨叹了口气,如果他执意要进,她也不能干涉什么,大不了就把人盯紧点,不让他透支身体加班熬夜:“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 夏澍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对面俩人似乎被腻歪到了,一个二个啧啧摇头,装腔作势地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 那顿饭吃完后不久,高考出分了。 查分之前,范莳雨很有仪式感地洗了个澡,又给掏出香水喷了喷。一家人都蹲在电脑前紧张兮兮地倒计时,看到她这个操作,老范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干啥?” 她本来就用了沐浴液,身上很香,又喷了香水,香得他差点打个大喷嚏出来。 小姑娘严肃道:“我在沐浴焚香,用一颗虔诚之心,希望得到高考之神的眷顾。” 老范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个做法嗤之以鼻,这边朱女士没吱声,也没插嘴,看到时间一到,立刻快准狠地点了查询按钮。 于是,在范莳雨“等等!”的咆哮声,老范惊讶的“哎哟”声中,网页立刻跳转、加载—— 几秒钟后,范莳雨的高考成绩公之于众。 “卧槽!”这声是范莳雨。 “哎哟!”这声是老范。 “范莳雨,哪儿学的脏话?!”这声是朱女士:“晚上得吃点好的。” 老范大手一挥,一手拍了拍宝贝小囡,另只手牵着老婆,笑逐颜开:“下饭馆下饭馆,我请客。” 范莳雨考得分数还不错。 后来本科线公布后,她又算了一下,一下超过一本线30多分,那些牛气冲天的985肯定不行了,但是211还是可以冲一冲的。 这个分数他们一家人都非常满意。 甚至对于范莳雨来说,高考已经是发挥超常了,她高一的时候觉得自己能考到本科线上个本科就行,谁知道高二、高三成绩突飞猛进,一下子把她干到重本来了。 多亏了夏澍这个大腿啊……没有他每周开小灶的补习,没有他的笔记,她很难在数学上开窍…… 正想到这个人,夏澍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了。 彼时范莳雨正在抓耳挠腮地填志愿,朱女士和老范都如临大敌,两个人特地请了假,在家里给她出谋划策。 高考分数是一道分水岭,填志愿是另一道分水岭,万一学校没报好,分数就白瞎了。 老范和朱女士一天下来电话没停过,把自己各行各业的人脉都用上了,说是自家小囡要报专业了,到底以后学什么比较吃香?最好别太辛苦,他们家是掌上明珠,什么委屈都没受过的,自然不会吃工作的苦;但也不能太躺平,最好适合她这种活泼的性格,让她以后工作了也有意思…… 于是屋子里吵吵闹闹,范莳雨也没留意到夏澍发来的微信,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她才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 “喂?” “小雨,你在忙吗?”那边的声音温软。 范莳雨立刻傻笑一声,说她在报志愿,一时间没看手机。 “怎么啦?找我干嘛?” “没事,就是想问下你报了哪些学校。” 他在申大,申大的校区就在市中心,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旁边还有好几所大学,规模没申大那么大,但是离得很近,学生卡都能刷进彼此的图书馆。 范莳雨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故弄玄虚道:“不知道呀~我觉得经贸大学还挺适合我的。” 这个大学在郊区,距离申大十万八千里,坐地铁都得一个半小时,转三条线。那边一听,果然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如果你想去,也不是不行……” “干嘛?你担心我离你太远了?”小姑娘捏着手机,从书桌前起来,一下子躺在床上,悠闲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夏澍同学,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很粘人?嗯?十分钟没回你微信,电话就过来了,这么爱管女朋友呢?” 那边也轻轻笑了下,低沉的嗓音像是天鹅绒,让她耳朵痒痒的。 “嗯,我有点想你。” 自从那日四个人聚完后,俩人也没怎么见了。因为她忙着查分、报志愿,又跟着爸妈回了趟乡下老家,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报了分数,一大家子吃了几顿饭。 一来二去,竟然也有大半个月没见。 范莳雨也有些心痒痒,躺在床上,满脑子里却都是他的身影。 “我报了申城传媒大学,老亮说我的排名肯定能录取,”范莳雨道:“但是专业还没想好呢。传媒类的大学,是不是学新闻传播更好一些?” “新闻传播肯定是王牌专业,但是还是要看你的个人兴趣。” “是呀,我不想当记者也不想研究传播学……”范莳雨嘟囔道:“所以我还在纠结呢。” “还有时间,慢慢来。” “嗯。” 报考志愿的时间很充足,考生和家长都可以充分考虑,仔细下决定。思来想去,范莳雨想得脑门痛了,索性不想了,整个人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对着手机撒娇:“我也想见你了 ,这几天要不要见一面?” “好啊。正好我个惊喜,想告诉你。”夏澍道:“三天后有空吗?” “为什么要三天呀?”范莳雨一下子来了精神:“是什么惊喜?现在就告诉我呗!” 少年笑了笑,语气有些神秘:“因为惊喜需要时间准备,别着急,耐心等吧。马上你就知道了。” …… 于是那三天,范莳雨过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期待着夏澍的惊喜一边把志愿填好。最后到了俩人见面的那天,范莳雨精心打扮了一番,从家里出来。 俩人约在了申大地铁站下车。 那一站顾名思义,下了地铁就是申城大学的校门,步行距离也就一百多米。范莳雨心想这个人不会要带她逛申大校园吧?她到时候眼红了咋办? 结果刚出地铁,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浅绿色的衬衫,棕色长裤,往地铁口一站,好一个宽肩窄腰大长腿的帅哥,一旁的路人没有一个不偷偷看他的。 第84章 她男朋友也太好看吧。 范莳雨心头一漾,立刻迈开腿蹬蹬蹬跑过去。夏澍一听就是她的动静,连忙张开手,让她扑到自己怀里。 “夏澍!” “慢点慢点。” 少女纤细的小手像铁箍一样圈住他的腰肢,脸颊埋在他胸前,怕把粉底弄上去,忍住了没蹭。夏澍抬手摸了摸脑袋,把人摸淡定了,才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 “哝,接着,今天天气热,给你加了冰。” 范莳雨接过奶茶,是她很喜欢的牌子,还是她喜欢的味道,又忍不住心花怒放,踮起脚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怎么有这么好的男朋友呀?” 大庭广众之下,被她冷不丁一亲,少年顿时有些脸红,无奈道:“被看到了怎么办?” “唔……那我们找个隐秘的地方?” 夏澍笑了笑,伸出手,把她的小爪子攥在手心,五指相扣:“我们小雨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去这种个地方?是不是晚上偷偷进我梦里调查了,嗯?” 范莳雨闻言,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这附近都是大学生,因此周围都是一些满足大学生需求的配套商业,小吃摊啊、小超市啊、小旅馆啊…… 等等……隐秘的地方……他不会要带自己去开房吧?! 不行啊,那里摄像头老多的,夏澍肯定不会带她去。 怀揣着对夏澍人品的信任,范莳雨一边吸着奶茶,一边被他牵走了。俩人走过林林总总的小吃店,走过千奇百怪的小旅馆,走过窗户上挂满了衣服的申大宿舍楼,最后几乎走出了申大校区,到了申城传媒大学这边,夏澍才停下来,带着她进了一个小区。 说是小区,其实是申传的教师公寓。里面住的都是申传的老师和职工,房子质量和小区绿化都相当不错。 他带自己来这里干嘛? 范莳雨猜不出来,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进到小区里面,绕过小区健身房,来到了2号单元楼。 单元楼很新,里面还有电梯,电梯间也明亮宽敞,干干净净。进到电梯里,夏澍摁了下“8楼”,电梯缓缓上去。 范莳雨眨巴眨巴眼睛:“你要带我去哪儿?” “802.” “802是什么?”她惊讶道:“你难道认识申传的老师,帮我跑了关系?” 这个猜测可谓是惊世骇俗,夏澍明显一哽,两秒钟后,才开口:“是我租的房子。” 与此同时,电梯“叮”地一声,朝两侧打开。 楼道一梯两户,802是左边那间。范莳雨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看到夏澍熟练地来到802前,在那把崭新的电子锁上输入密码,“咔吧”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小雨,进来吧。” 他打开门,转过身,邀请她进到屋里来。 …… 这是一个朝南的两居室,考虑到教职工结婚安家的需求,所以房子面积都挺大,有90多平,一个大主卧,一个小侧卧,也能当书房。 范莳雨刚进去就觉得这个房子很好,一是很新,看得出房东是精心装修过的,地板都是实木,打了蜡,颜色也很干净漂亮。客厅宽敞,有一个双人沙发,还有一台电视机,沙发旁边还摆了张餐桌,面积实在是不小。 再往里走是厨房和卫生间,都有窗户,透风很好。卫生间斜对着两间朝南的卧室,一间很大,带着阳台,是主卧,摆了张足足有一米八的大床,实木的床架子结实耐造,床垫也是全新的席梦思,阳台也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一台洗衣机。另一个侧卧就稍微小一点,没有阳台,但也有个大大的飘窗,采光不是问题。房间配了张一米二的小床,和一个三开门大衣柜。 在申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其实很难找到户型这么正气的房子,看下来给人感觉装修很有品味,家具也都是品牌货,是个不多见的好房子。 好房子,也意味着租金高。 范莳雨眼睛亮晶晶地看了一圈后,满眼都是赞叹。她回到客厅,忍不住问夏澍:“这个房子真好,一个月租金多少钱呀?” “五千多。” “五千多?!” 小姑娘震惊地喊了出来。这是什么概念?申城大学生毕业后找工作,一般一个月也就七八千,他竟然大一就租下了五千多一个月的房子? 太奢侈了吧! “你租了多久啊?还有,你哪里来的钱呀?” “暂时租了一年,但是没意外的话,我打算大学四年都租这里。”夏澍眨了眨眼睛:“钱的话,自然是有的。” 范莳雨定定地看着他:“你和sc.tech签约了?他们给了你一笔收买费是不是?” 看她那眼神,夏澍要是胆敢点头,她绝对要撸起袖子找sc.tech的人干架去了。然而他摇摇头,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紧接着,他也坐了下来,侧过身看着她,表情无比认真:“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事。这个事情除了你,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周子源。因为思来想去,我只想让你知道。” 范莳雨的心脏也莫名欢跳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说吧。” “你还记得我获金奖的那个智能人脸识别模型吗?” “记得。” 阳光洒下来,刚好落在少年身上,他勾起的唇角染上一抹蜜浆般甜美夺目的光泽。 “我在参加保密项目的时候,闲来无事,把模型又升级了一下,然后sc.tech的人知道后,跟我买下了专利。” 他们其实想和他签约,也是看中了他手里的模型可以在人脸大面积遮掩的情况下,精准提升摄像头感知精度,这个技术要是发展成熟,可有解决市面上大部分企业的主要痛点。而痛点,就是市场。 但可惜,他婉拒了入职,财大气粗的sc.tech索性直接把专利买了下来。 范莳雨被这个消息砸的晕晕乎乎,她只知道他靠自己本事,在自己爱好的领域赚到钱了,而且还是赚了sc.tech这种大公司的钱!她真为他感到高兴! “他们给你开价多少啊?” 人工智能类属于技术密集型行业,专利交易价格都很高。夏澍闻言,比了一个数字“七”。 “七万?”范莳雨试探。 夏澍摇摇头。 “七十万?!” 她惊呼。 夏澍依旧摇摇头。 范莳雨不敢猜了,七十万已经很牛了,多少人毕业后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赚70万呢。她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快不行了,连忙让他公布答案。 夏澍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浅浅一笑。 “是七位数。” 第53章 范莳雨目瞪口呆,立刻掰着手指头输了一遍,个十百千万……七位数是多少来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没数错,她整个人都傻了。 “你这是……真的假的?” 夏澍看着她笑:“真的。” “真的真的 ?” “真的真的。” 她笑着,扑倒在他身上,用手勾着他的脖子,一边嚷嚷着真替他高兴一边像小狗那样蹭他。他侧过脑袋,笑着,时不时亲她的脸颊。 就像她说的,夏澍,一切都会好起来。 辛苦的日子终于过去,那些苦难,那些挫折,终于都化为灰尘随风逝去。他本就是闪闪发光的人,所以那些阴沟里人才会拼命拉他共沉沦。 幸好有她在,一切都在变好。 两个人心情激动,房间里又四下无人,抱着抱着就倒在了沙发上,安静明亮的客厅中传来一下又一下的啄吻声。 他们闭着眼睛,心意相通的喜悦让他们对彼此的爱意愈发浓厚,止不住地想要与对方亲昵起来,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唇舌,好像总也亲不够,嘴唇刚一离开彼此,渴求感便喧嚣而上,又朝对方凑过脑袋亲了过去。 在那个原本租的小卧室里,他们也是这样。一个眼神交汇就要难分难舍。一开始以为只是热恋期,久别重逢,怎么能不腻歪一下呢?但是后来发现,这种事情是做不腻的,尤其是他们这么喜欢对方,无时无刻都是热恋期。 在沙发上亲了好一会儿,范莳雨才从他身上起来,气息有些紊乱。两个人这次都穿了衬衫,刚才太忘情,不知不觉间领口都被解开了,露出雪白如玉的皮肤。她眼神幽暗,冷不丁凑到他的脖颈处,在他的喉结上咬了一口,夏澍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小雨……” 他的喉结有些敏感,范莳雨没有听话地起来,反而又用力亲了一下,像是吃果子一样发出“啵”地一声脆响,那里泛起一阵红痕。她盯着红痕,眼神愈发滚烫、炽热,不由自主地又凑下脑袋。 这次夏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头,声音沙哑道:“好了,小雨,放过我吧。” 她忍不住笑,身体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搞得我好像欺负良家少女的恶霸一样。” 夏澍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就是在欺负我。” 第85章 这个人怎么这么可爱呀? 小姑娘哼了一声,直起身子,坐在他身上,指尖在他胸口戳了戳,笑得十分暧昧:“我欺负自己男朋友怎么啦?你还没见过别的手段呢。” 夏澍问她是什么手段? 范莳雨神秘一笑,突然朝他胸前结实一抓,衬衫顿时在她掌下皱成一朵小花。 那一瞬间,夏澍灵魂几乎出窍了。 他人生中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一时间大脑“啪”地短路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浑身的感官都聚集在被她抓了满怀的胸前,酥酥麻麻,有点痛,像是一股电流窜过脊椎。 他的脸颊和耳根,顿时红了个通透。 …… 夏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几乎没有见到过他生气。 但是那天,他发了纳米脾气。 范莳雨看到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以为是被她吓到,立刻收回手,紧张兮兮地问:“夏澍,没事吧?我、我就是……” 她就是比较喜欢胸,不管男的女的,让她有种妈妈的感觉。 当然,这个理由肯定说不出口,说出来了搞不好夏澍觉得她是个大变态,对她立刻下头。小姑娘有些紧张,帮他把衬衫上的爪子印抚平。 “你怎么会……想到抓男生这里?”夏澍组织了会儿语言,才把这问题问出来。 “因为你最近开始健身,这里鼓鼓的,我忍不住嘛。” 夏澍沉默了。 他那一年来在项目基地吃得很好,确实长了不少肉,所以为了保持身材和精力,他时不时去基地的健身房。后来健身成了习惯,于是就找了家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年卡。 “我这是对你健身成果的肯定。”范莳雨想到了借口,立刻理直气壮起来:“做得不错!但我觉得,可以更大,捏起来更舒……” 话未说完,夏澍就立刻捂住了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少年被她说得脸颊滚烫,像一颗熟透的小番茄。范莳雨看他这副好欺负的单纯样子,心里的小恶魔就出来了,把他的手挪开,笑道:“就算你害羞也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嘛!你的一切我都好喜欢好喜欢,你的性格,你的肩膀,你的胸,你的腿……” 说着,她的手不安分地往后一伸,想要摸一摸他的大腿继续逗他,却不想摸到了硬邦邦的遥控器。 “遥控器怎么在沙发上?” “……” “你小心点啊,别压到了,压坏了要赔给房东的。” “……” 那一天,是夏澍永生难忘的羞耻的一天,他被自己的女朋友狠狠调戏,整个人仓促而又狼狈地去冲凉水澡,背后是小姑娘猖獗的笑声。 他的脸真的很红,比小时候尿床被幼儿园老师发现的时候还红,冷水迎面浇下的瞬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小姑娘见好就收,等他洗澡空隙,范莳雨掏出手机,点了个外卖。 既然今天来了,就索性给他温温居。现在正是吃小龙虾的时候,范莳雨点了两斤十三香,两斤白灼的,还有几瓶啤酒。 夏天就是要吹着喝啤酒吃小龙虾嘛! 夏澍的凉水澡洗了快半小时,人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小龙虾外卖便到了,喷香热辣的气味已经萦绕鼻尖。范莳雨把桌布铺好,龙虾盖子一掀开,立刻香得口水直流。 龙虾很肥,个个都新鲜饱满。十三香的带着一丝辣味,入口咸香弹牙,汁水丰盈,虾头都炒得非常入味。白灼虾味道清淡却不寡淡,空口吃鲜甜,蘸料吃清爽解腻,刚好和十三香的搭配着,简直让人停不下来。 两个人在房子里亲亲热热了一整天,也是消耗了不少体力,吃得非常投入。夏澍挑了只大的,剥了壳,把q弹肥美的虾尾递给小姑娘。 范莳雨张嘴就要吃,谁知那虾尾在半空中拐了个弯,进了他自己肚子里。 范莳雨:!!! 这个人好坏啊! 肯定是因为自己嘲笑他的遥控器,他打击报复!实在是太坏了! 眼瞧着小姑娘气鼓了脸,不再理他,夏澍也没有再逗她,老老实实地剥了六个大虾仁,都塞进了她的碗里。范莳雨这才满意,夹着六只虾,一口吞。 满嘴都是虾肉的咸香,汁水的麻辣,牙齿几乎都嚼不动了。这种满足感让人心情大好。 “好吃吗?”夏澍笑眯眯地问,手上扔给她剥着。 “好吃。”范莳雨笑得傻乎乎,转眼就把刚才他的打击报复抛之脑后:“夏澍你真好~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男朋友。” 夏澍笑了笑,没搭理她。 她继续油腔滑调:“我可真幸运啊有这样的男朋友,长得帅脑子灵光还给我剥虾,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全宇宙呀?” 回应她的是两枚q弹的虾仁儿。 夏澍把剥好的塞进了她嘴里,耳朵红红,眼睛亮亮。 “吃吧,少说话。” 四斤小龙虾其实不算少,但是范莳雨是吃小龙虾的战斗机,他们一家人都爱吃虾,到了夏天就好去小区旁边的龙虾馆子,一人点上两三斤埋头苦吃。所以论剥虾的水平和速度,夏澍根本比不过她。 最后还剩下零星的几颗虾子,范莳雨没有再吃,她已经吃了大半了,所以也带起手套给夏澍剥起虾来。最后六只,她不让他动手,非得自己喂他,一次一个。吃到最后,夏澍已经小脸通红,像一只小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努力咀嚼着。 好可爱啊…… 怎么这么可爱呢,男朋友? 范莳雨凑过去,坐到他身边,等他扭头问她怎了的时候,仰头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巴。夏澍愣了一下,亲完后,嘴唇立刻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哎呀,忘记我刚刚吃了十三香的……” 这个人一点辣都不能吃,夭寿了! …… 吃完龙虾, 屋子里都是香料味。范莳雨把客厅和厨房的窗户打开对流,夏澍收拾餐桌。 前几天下了雨,天气不再潮湿闷热,夜风吹起来还带着一丝凉爽。这样吹着小风,坐在客厅里,都不用开空调了。 晚上七点多,范莳雨还能再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决定把啤酒喝掉,随便看看电视。 双人小沙发其实能坐下三个人,很宽敞,但是这俩人就是要挤在一起,紧紧挨着坐下。夏澍拿出真正的遥控器,打开电视,问她要看什么。 七点多,基本上都是新闻联播,没啥好看的。范莳雨道:“要不看电影频道?” “行。” 电影频道在放一部美国的爱情片。 老美的爱情片除了那几部文艺片以外,基本上都有激情戏。两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屁孩本来还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别人甜甜的爱情,结果冷不丁镜头一转,女主角突然背着老公和修草坪的小狼狗搞到了一起。 范莳雨震惊,范莳雨好奇,范莳雨认真观摩学习。 直到眼前出现一只手掌,把她认真学习的目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她不满:“你干嘛?这个月月初我已经满18了,有啥不能看的。” 夏澍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换一个频道吧。” “不换,”小姑娘促狭道:“不然我听着,不看,行不行?” “……” 少年冷酷无情地拿起遥控器,转到新闻联播。 于是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小时新闻联播,时不时喝一口酒针砭时弊,或者四目相对,亲得难舍难分,主持人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都成了背景音,他们接吻的声音更加肆无忌惮。 到了最后,新闻联播播完了,两个人的啤酒也喝完了,只不过谁喝了谁的已经分不清楚,反正尝起来都是一个味道。 后面是天气预报,中间插了段广告,是一家宠物公司,镜头里全是毛茸茸的可爱小猫小狗。范莳雨正坐在他怀里,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夏澍,你喜欢狗还是猫呀?” 夏澍道:“都喜欢,但可能更喜欢狗一些。” 她顿时眉开眼笑:“嘿嘿我也是,我是狗派。当然猫猫也可爱。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养一只小狗。” 夏澍的心轻轻一动,不由得想起了那只死在姑父棍棒下的小灰。 他现在自己住了。 也有足够的经济基础,能够负担得起一条小生命,能够保护它,喂养它,成为它无所不能的主人。 如果小灰还在就好了,它还在的话,可以住在舒服明亮的房子里,小雨肯定也会喜欢它的,它会有两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主人。 “你想养吗?”少年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范莳雨眨巴眨巴眼睛,神情却犹豫了起来。 “想是想,但我们马上要开学了,得住宿舍,怎么养?” “我不住宿舍,”他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和房东沟通一下,能养小狗,我们就一起养一只。” 范莳雨顿时激动起来,在他怀里狂点头,小脑袋时不时顶到他的下巴:“好呀好呀!那我等你好消息!我可想养一只小狗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想,可惜老范对狗毛过敏……” 第86章 俩个人一拍即合,等房东那边的意见,如果可以养,他们抽个时间去动物救助基地,领养一只。 小姑娘兴奋了好一会儿,八字还没一撇,已经拉着他讨论小狗的名字,是公是母,要什么花色。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人儿,声音温柔:“怎么啦?” “夏澍,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打算住申大宿舍了吗?” “嗯。宿舍有门禁,如果去找你的话可能不方便,这里也离你更近。” 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个房子虽然也在申大附近,但是肯定不是步行范围,一点几公里还是有点距离的。但是离申传却很近,基本上过条马路就是。 范莳雨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确定我能上申传?” 夏澍笑而不语。 他早就帮她把志愿研究透了,拿她的分数参考了历年来申传的录取名次,基本上十拿九稳。而且她也不会骗他,他相信她一定会报申大附近的大学,而且申传是211,附近最好的一所大学了。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范莳雨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戳了戳他的胸口,像小鸡在啄人似的:“好哇你,算盘打到我身上来了,我说你怎么不在你们学校那边租房,跑到申传来租。” 她的力道很轻,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像是一根羽毛在挠心口。夏澍忍不住捉住那根白皙的手指,攥在手里,嘴唇在她圆润的指甲盖上吻了吻,声音低沉得发黏。 “这样我放学后回到家里,过条马路就能去找你,”少年说着,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像是一泓清澈的春水:“你难道不想天天和我见面吗,小雨?” 第54章 范莳雨一直觉得自己是黏人的那一个,但从没想到自己会交一个黏人的男朋友。 自从那天夏澍说了每天都想见的话以后,范莳雨真的每天去找他。高三的暑假漫长又无所事事,她上午学车,下午去他的出租屋,后来夏澍怕她辛苦,索性也报名考驾照,考完就在驾校附近吃个午饭,送她回家。 到了八月份,录取结果下来了,范莳雨如愿考入申城传媒大学,新媒体专业。 九月,新生入学,范莳雨全家出动,带着塞满了后备箱的行李送她去申传宿舍,开车三十多分钟,把她从申城的一个区兴师动众地送到另一个区。 申传的宿舍条件很好,上床下桌,还有独立的卫浴。范莳雨分配到了四人间,来自天南海北,本地人就她一个。看到范莳雨大包小包地拎进来,其他三个舍友还帮忙接了一下。 “多谢多谢,”范莳雨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给三个舍友发了点带的小零食:“第一次见面就麻烦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以后咱们还得相处四年呢,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其中一个小姑娘笑着说。 看到宿舍关系还算和睦,朱女士和老范也略微放心了,帮她铺好床,剩下的零碎行李就让她自己收拾,开车走人了。 大学的第一天,宿舍四个人一起去食堂吃了顿饭,没多久就天黑了。初来乍到,四个人还不熟悉,也没有聊天,盖着被子睡觉。 范莳雨躺在离家十几公里外的宿舍床上,在陌生的地方睡着陌生的床板,突然有点想家。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声,她打开一看,是夏澍的微信。今天一整天忙着收拾行李,都没有怎么和他聊天。 【夏澍:小雨,在干嘛?】 【范10雨:在宿舍躺下了。你呢?】 【夏澍:我也躺下了。你们宿舍怎么样?舍友都还好吗?】 【范10雨:嗯,大家都蛮好的。宿舍就四个人,有点挤,但是环境还不错。反正比学农时的条件好太多了,至少有独立的卫生间……】 【夏澍:那就好。明天要不要来我这边吃饭?我打算做糖醋小排。】 【范10雨:好呀好呀!我要吃!】 【夏澍:那我明天放学等你。】 【范10雨:嗯嗯。】 大学生刚刚开学,没有安排什么课程,第一周都是新生周,先让大家熟悉一下环境,还得再军训。 范莳雨对军训十分恐惧,她高一的时候就去申城赫赫有名的军训基地晒了一周,那是她这辈子最黑的时候,回到家里差点被朱女士笑翻。于是,这回她做足了准备,各种大牌面膜、防晒、保湿喷雾买了一大堆,摆满了整个桌子。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还没学会化妆,大多素面朝天,顶多用一用水乳。看到她这阵仗,一个个都好奇地围 了过来。 舍友张萁吓了一跳:“妈呀,你怎么买这么多?开专柜呀?” 另一个舍友徐萧夏也瞄了一眼,啧啧感慨:“还都是欧美大牌,你也太有钱了吧小雨。” 范莳雨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抽了一叠面膜分给大家,笑着解释:“都是亲戚给我买的,我可没那么多钱。” 小姑娘都是爱美的,收到了面膜心里都高兴,兴高采烈地跟她道谢。到了下午上课的时候,范莳雨因为化妆过去晚了,舍友也帮她占了位置,让她来坐。 这是她第一次住宿,也是第一次过集体生活,一些小零食、小礼物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也是朱女士嘱咐的。送的东西不需要太贵,因为不是为了讨好谁,但也要有诚意,不能太廉价,所以她带的都是女孩子喜欢的。 这次她坐在舍友朱垚旁边,朱垚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几眼,惊叹道:“你可真好看小雨。这眉毛怎么画的,好自然,我暑假在家学化妆,画的眉毛都像毛毛虫。” 他们是传媒学院,有很多学播音主持的艺术生,一个个都上镜漂亮。但是范莳雨依旧美得很突出,她刚刚去报道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个学长打听她了。 “就多练习,再就是新手期买那种不太上色的眉笔,这样下手重了颜色也自然。”范莳雨道:“我一开始也画不好,化得多了就开窍了。” “原来如此。”朱垚点了点头。 这节课就是让大家自我介绍,顺便选一下班长和学习委员的。范莳雨本来想竞选文艺委员,但是他们班人少,没设置,于是她就在手机上和夏澍聊天,聊了一下午。 下课铃响起,这节课结束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嗡嗡的说话时,范莳雨迅速地收拾好东西,背好包,和舍友们打了声招呼就要走。张萁连忙问:“你不去吃晚饭吗?” “不啦,我去找我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朱垚惊讶道:“真的假的?” “真的呀。” 小姑娘急着吃糖醋排骨,也没仔细和她们说,脚步匆匆地走了。三个小姑娘面面相觑,羡慕和惊讶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朱垚:“坏了,我有个同乡的学长拜托我打听她来着,我得赶紧跟他说一声,趁早死心。” 张萁:“这不是很正常,美女怎么可能少追求者?你们没发现她一进来整个班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吗?” 徐萧:“她看着也有钱,报到那天不是她家里人也来了嘛,她妈一看就很有气场,拿的包也好几万,估计是公司领导。” 张萁:“哇塞,这你也看得出来?” 徐萧夏:“我也是猜的,你们就随便一听……” …… 范莳雨来到小区的时候,就看到夏澍在安保室外面等她。 他本来想去校门口接她的,但是新生脸皮薄,谈恋爱还不好意思让同学看到,就约好在小区门口见。 申大这种顶级名校学习压力并不小,身边的同学又都是各个地区的佼佼者,只会更卷。但是再忙,只要想见一个人,还是能挤出时间的。 看到小姑娘冲过来,夏澍早早地抬起手,让她牵。牵上手后,俩人慢悠悠往单元楼的方向走。 自从开学后,这还是俩人第一次见。 范莳雨也很想他,一路上小嘴叭叭问个不停。问他同学怎么样,问他申大如何,问他学校食堂好不好吃。夏澍都耐心回答了。听他说完后,小姑娘又开始说起自己的事,说她舍友人都很好,很热心,她们和家里人打电话会讲方言,她一点都听不懂。 说着说着就到了家,一关上门,她就挂在了夏澍身上,仰着脑袋凑过去。 “亲亲。” “不先吃饭?” 范莳雨脑袋摇成拨浪鼓,撅起嘴巴去找他的唇角:“先亲亲。” 夏澍无奈,只好把人抱在怀里,倚着门,耐心而又温柔地吻着她。安静的房间里逐渐响起了厮磨的声音,听得让人心荡神驰,暧昧不已。 一开始还是蜻蜓点水的啄吻,结果俩人确实几天没见,想得受不了,于是越来越投入,越来越深,最后夏澍索性一只手托出了范莳雨的脑袋,迫使她仰起头来。 “小雨,”黑暗中,少年的喘息声细细碎碎,好听却令人面红耳赤:“张开嘴。” “唔……” 范莳雨听话地打开齿关,眼神迷蒙。 第87章 最后是在沙发上停下的。 也不知道怎么从玄关一路亲到沙发上的,吻得实在是难舍难分,俩人的鞋子被踩掉了都没有察觉。房间也没开灯,范莳雨只记得自己的小腿碰到了沙发,然后索性揽住他的脖子,拉着他一起往下倒。 沙发发出“咯吱”的惨叫,很快又被亲昵的声音掩盖。 半小时后,客厅的灯才被人打开,范莳雨像条脱了水的鱼,整理着自己的上衣。夏澍又去洗澡了。 这次有些过了…… 他们之前的吻都是很安分的,手顶在彼此背后摸一摸,但是这次,夏澍的手本来是放到她腰上的,但她当时太动情,一下子把他的手往上一扯…… 夏澍立刻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更用力地吻她。 事实证明,男女之间的体力太悬殊,更何况是夏澍这种个子很高的,她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红烧狮子头,差点被他吃到肚子里。最后还是他清醒过来,理智回笼,打开灯去冲冷水了。 这就是他们进展的底线。 范莳雨收拾好衣服,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了浴室前。她敲了几下门,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夏澍带着水汽的回应,嗓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 “怎么了?” “要我帮你吗?”她问。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不用了。我马上就好。” “哦,那你还挺快。” “……” 不知过了多久,夏澍才洗完澡,出来,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味道。他这个人很小气,已经是情侣了,不让她碰,也不让她看他练出来的胸肌,所以范莳雨只能过过嘴瘾。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已经七点了,夏澍穿上围裙开始做饭。范莳雨跟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进了厨房,眼睛闪闪发光。 “夏澍,你穿围裙真好看,跟贤妻良母似的。” 夏澍无奈:“去看电视吧,待会儿这里油烟大。” “我不要嘛,”她凑过去,从后面抱着他,脸颊贴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别乱说话,小雨。” 他怎么就变成她妈了?让朱女士听到,多不好。 可小姑娘才不管这些,一边拿脸蹭他一边嘟囔“就要喊妈妈怎么不是妈妈了你穿围裙就是妈妈”。他焯着排骨,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心想她是怎么一边和自己接吻一边喊自己妈妈的?这小囡的想法真的很神奇。 胡闹的玩笑一直开到了饭桌上。夏澍给她夹菜,她深情脉脉:“谢谢妈妈。” 糖醋汁吃到了脸上,他给她擦,她甜甜地笑:“谢谢妈妈。” 最后,临走前,她磨磨蹭蹭地赖在他家客厅不肯走,非得要他抱抱。他把她抱在怀里,她在他胸前揩了把油,朗声道:“妈妈再见!” 夏澍已经麻木,提着她落在玄关处的包包,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才回去。 …… 回到寝室后,三双充满好奇的小眼睛就齐刷刷地探了过来。饶是范莳雨有心理准备,也忍俊不禁。 “你们都在等我呀?” 朱垚:“小雨,你真的有男朋友呀?” “是呀。” 范莳雨随手把包挂在床边的钩子上,坐下来打算卸妆,结果一看到自己的桌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被人动过,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变了。 “那你们啥时候认识的?”朱垚又问:“你有男朋友的消息一传开,咱们学院男生都快集体失恋了,本来还有好几个来找我打听你的。” 范莳雨 一愣:“我有男朋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吗?” 朱垚顿时刹住了车,剩下的俩人也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张萁才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啊小雨,我们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八卦了一下这个事,被同班的男生听到了。他硬要问,我们实在没办法就告诉他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谁都不喜欢自己的事情被别人传来传去,更何况感情本就是个人隐私。但考虑可能也不是故意的,范莳雨也没说什么:“原来如此,没事,估计大家以后也会知道的。” “不过你男朋友是哪里的人呀?怎么追到你的?”朱垚的好奇心仍没歇:“你们谈多久了?” 这就有些查户口了,其他俩小姑娘虽然好奇,但是也没问这么详细,范莳雨没全答,随口带过:“高中同学,认识得早。” “哦,我说呢。那你们一定感情很好吧?” 范莳雨笑眯眯地看向她:“咋了垚垚,你也想谈恋爱啦?找我取经?” 朱垚立刻摆摆手,连忙道:“不是不是……唉,其实就是我一个学长,对你比较有意思,想追你。我都和他说了你有男朋友了,他这个人吧比较固执,说啥都不肯放弃,我就是帮他打听打听,到时候再劝劝他。” “我们感情挺好的,”范莳雨转过头,专注地开始卸妆,没有再看她:“其实也不算他追我,我们的感情是水到渠成。”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朱垚点点头。 一旁的徐萧夏一直在看游戏直播,没有吭声,此时才冷不丁开口:“你光问小雨,说说你那个学长的条件呀。” 小雨条件这么好,追她的男生多了去了,他就对自己那么有信心? 朱垚干笑了两声:“我们是一个地方的,都知根知底。他为人不用说,很热心肠。人很聪明,申传在外地的分数线也很高,能考进来挺难的,我那个学长的分本来都能上本省的985,因为想来申城才报的这个211。” 徐萧夏点点头,又扭头,看向专心卸妆仿佛事不关己的范莳雨,问道:“小雨,那你男朋友也在申城读大学?他是哪个学校的。” “他就在隔壁,”范莳雨正在卸口红,刚刚在夏澍家里亲得太猛,其实口红已经没剩多少,她蘸了点化妆油简单擦了擦嘴巴:“申大。” 申大,这得是学霸中的学霸。 朱垚沉默了下来,没有再吭声,掏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从此再也没有提她的那位学长。 第55章 新生欢迎周最后一天,范莳雨领到了军训服,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军训。 申传的军训并不严格,外加上九月份还有台风秋雨,开始的一两天都是阴天,她没晒到多少太阳。 结果从第三天开始,大太阳当头照,火辣辣滚烫的阳光像是倾盆而下的牛奶,把人浇得满头满身。所有班级的方阵都在操场上练军姿,没有树荫也没有遮阳伞,晒了十分钟后,范莳雨就不行了。 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熬过去的,只知道结束之后,她的军训服几乎都黏在身上,厚厚的头发更是像戴了顶闷帽子,热得人喘不过气。 一回到寝室,她就急着要洗澡。 结果淋浴头只有一个,寝室有四个人。 她很倒霉,跑得慢了点,排到最后。 这种军训是个女生都受不了,大家每天都得洗澡洗头,没个二、三十分钟下不来。范莳雨忍了两天,今天实在是受不了,带好换洗的衣服,穿着邋里邋遢的军训服就冲去了夏澍家里。 到了地方,直奔浴室,里里外外清洗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出来。 “终于干净了……”小姑娘飞快地往脸上贴着晒伤修复面膜,声音悲怆:“我这辈子没有这么脏过。” “只是流汗而已,正常的。” 申大虽然也有军训,但夏澍不用住宿舍,早就洗完澡了,身上干干爽爽的,而且更可恶的是他人还是很白,一点都没晒黑! 范莳雨“哼”了一声:“你应该住宿舍体验一下四个人抢一个厕所的感觉。” “要是不方便,不如你也搬过来住,”夏澍见她晒得满脸通红,眉宇间透着心疼,提议道:“我把书房收拾出来,搬进去,主卧留给你。” “算了算了,我舍友也挺好的,”小姑娘摇摇头:“而且都交了住宿费了。” 虽然一年也才一千五,不算多。 但是搬过去总归还是麻烦的,而且她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俩人这不就是同居了吗?她有点担心被朱女士和老范知道。 见她不肯,夏澍也没强求,帮她把军训服塞洗衣机洗了,还顺便做了简单的晚饭。等俩人吃完饭,衣服正好也烘干了,范莳雨塞进包里带回去,明天还得继续穿。 “那我走了妈妈。”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夏澍自动忽略她后面俩字,目送她过了马路进了校门,这才回去。 …… 回到宿舍后,三个小姑娘已经洗完澡,去食堂吃饭,因此人都不在宿舍里。 范莳雨乐得清净,把军训服挂好,看到桌子乱糟糟的,又顺手收拾了一通。 军训每天要七点集合,她已经懒得化妆,但是防晒还是要涂的,而且是从脸到四肢,凡是路在外面的都得涂。范莳雨讲究,脸上用和身上用的还不一样,脸上的比较贵,好几百一支,是国际大品牌。身上的就比较便宜大碗,怎么涂都不心疼。 第88章 因此每天早上她都着急忙慌的,寝室里最后一个出门。 今早也一样,她用完防晒,没来得及收拾,就丢在了桌子上。范莳雨把盖子拧紧,正打算放回原处,突然动作一顿,把那支比较贵的脸部防晒放掌心里,拎了拎。 轻了。 而且,轻了很多。 她把防晒霜举起来,拿到白炽灯下看,果然只剩一半了——今早她用的时候,还有三分之二呢。她只涂脸,绝不可能用那么快! 范莳雨立刻把桌子上的其他护肤品都检查了一遍,不光是防晒,她的精华也少了,抽屉里的面膜也少了好几张。为什么能看出来呢?因为她买面膜的时候正好搞活动,美白的、保湿的、修复的刚刚好凑够60片,打了八折。 她去掉着三天自己用的、发给三个舍友的,认认真真地数了数,发现少了三片。 而且是每一种,都少了一片。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把比较贵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放到了带锁的抽屉里,“咔吧”一声锁上了。没错,抽屉都是带密码锁的,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不问自取,可真是大开眼界! 设置好密码后,范莳雨这才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寝室。 会是谁呢? 她不知道。 谁都有可能,谁也都是无辜的。 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几分钟,三个舍友从外面回来了。她们吃完饭,顺便去水果店买了果切,特地给她带了一份。 “姐妹们!我买了香蕉,咱们正好一人一根,快来分!” “哇塞,太好了,我正好想吃香蕉,谢谢啦~” “都是舍友,客气啥!” “那大家也吃点我的凤梨吧,喏!” “正好我买了西瓜,那就一起吃吧。小雨,过来呀,吃点水果。” 范莳雨笑了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走过去,拿起一只塑料叉子:“那我就不客气啦~” …… 自从发现有小偷以后,范莳雨表面不动声色,但每天都会留意自己的护肤品。但那小偷似乎对她失去了兴趣,也可能发现她开始用密码锁之后,就没有再对她的东西下手。 但是另一方面,范莳雨开始听到很多关于自己的流言。 比如说她有恋丑癖,校外的男朋友是个书呆子,戴酒瓶底眼镜还满脸痘;又比如那个男朋友就是个幌子,其实她用那么贵的化妆品,穿那么好的鞋子,是因为找了个金主。 范莳雨听到简直想笑,鞋子她每天都穿出来,自然大家都能看到,但是化妆品她都是放宿舍里的,谁会知道呢? 答案很明显。 人在生气到极点的时候,是会发笑的。 于是又一次在夏澍家洗完澡后,她敷着冷冰冰的面膜,冷冰冰地开口:“我决定搬进来和你一起住了。” 夏澍也在敷面膜,军训了七天,他终于黑了点,刚才被范莳雨无情地摁在沙发上,给他脸上也贴了一副。 “怎么想通了?” 范莳雨叹了口气,把最近的糟心事都讲给了他听。夏澍听完,立刻问她什么时候搬,他到时候提前把家里收拾好。 “等军训结束的那个周末吧。” “行。” 当然,这件事情她不会只告诉夏澍,她还给远在北津的刘茗月打了个电话,狠狠吐槽了快一个小时。刘茗月听完大呼小叫,说这个年代真是少见,她要是在申城,绝对把那个小偷撕成鸡丝拌凉面吃。 范莳雨听得哈哈大笑。 刘茗月:“那你搬过去的话,岂不是要和夏澍同居了?” 范莳雨:“对呀。” 刘茗月:“你爸妈知道不?” 范莳雨:“……不知道,我不敢告诉他们。但是放心好了,夏澍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刘茗月:“我知道啊,你们俩其中有一个人是色狼,猜猜是谁?” 范莳雨:“……够了啊,刚入学就跑到航空大学旁边租房子的人是谁啊!你俩现在小日子都过起来了吧,咋样啊?” 刘茗月高考发挥正常,分数还不错,能去的学校还挺多。但报志愿的时候,她压根没仔细考虑,直接选了航空大学旁边的北津明政,学小语种。 北津明政也还不错,算是个在当地比较有认可度的一本,只是去这种政法类大学学小语种,多少有些清奇。但是老刘也没管她,自从那次心脏病发作后,刘茗月当了很久的孝女,老刘也参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反正不能护着她一辈子,这条路就让她自己走下去吧。 于是刘茗月心满意足地去大学报到了。北津天高皇帝远,俩人又正是年轻冲动,脑子一热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 “害,别说了,他每天上午学理论,下午训练体能,回到家就是一条死狗,”刘茗月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上次本来想试一试,结果我都做好准备去洗澡了,你猜他怎么了?” 范莳雨脸颊一热,小声接话:“他……不行?” “睡着了。”刘茗月毫无感情地说:“睡得比猪都香。” 范莳雨哈哈大笑,倒在沙发上,眼泪都快笑出来。刘茗月冷哼一声:“还笑,搞得跟你开了荤似的。你们家小树这种乖宝宝苦行僧,我敢保证他是在等结婚后才碰你。” “……” 还真被她说中了。 两个火气这么旺的年轻身体日日相处,没有摩擦出火花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却只是接吻,要不是上次她大着胆子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前面,他估计会一直客客气气地摸她的后背。 甚至很多时候,他也是箭在弦上,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范莳雨心疼他,也会释放出可以更进一步的信号,他都会干脆利索地拒绝。 真牛,真能忍。 沉默之中,刘茗月叹了口气,幽幽道:“祝我们早日吃肉。” “希望吧。” …… 军训结束后,范莳雨就跟学校提了走读申请。申传的学生一般不允许外宿,但是家在本地的学生可以申请走读,范莳雨按照要求走了申请流程后,很快便拿到了批复。 宿舍的人一开始都很惊讶她要搬走,但很多本地学生都是不住宿舍的,所以也没引起什么关注。 搬东西的那天,夏澍来到了她们宿舍楼下,帮她搬运行李。 高挑的个子,宽肩窄腰配着笔直长腿,少年往楼下一站,瞩目得像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瞬间吸引了满楼目光。不少女生跑到阳台上,扒着栏杆往下瞅。 朱垚惊呼:“哎,班级群里说楼下有帅哥!好像就是咱们这栋楼!” 张萁:“卧槽卧槽,哪儿呢,我要去看!” 班群里的照片很模糊,可能是从高层拍的,隐隐只能看到五官大概轮廓。可那眉眼间的清隽气实在藏不住,再配上那出众的气质,走廊里很快沸腾起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好帅啊……” “是咱们学校的吗?你们谁认识他吗?” “没见过诶,咱们学校有这么帅的,我早就知道了,这是谁啊?” “可能是艺术系的?” “得了吧,艺术系的系草我认识,跟人家差远了……” 范莳雨心无旁骛地收拾好行李,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推到了电梯附近,三个小姑娘见状,纷纷热心肠地帮她送下去,实际上就是想找个借口下楼去看帅哥。 结果到了楼下,更是夸张,几个胆子大的女生已经凑到夏澍跟前,不知道在要微信还是手机号。夏澍摇摇头,那几个女生顿时满脸失望。 “真好看啊……”张萁啧啧摇头:“我以为艺术系的帅哥已经很惊艳了,跟这位比简直是歪瓜裂枣。” 徐萧夏追星,思考了一会儿,道:“难道是明星,来咱们学校拍综艺?” 朱垚:“有可能。素人哪儿有长这样的,你们看到他的腿了吗?太逆天了,他得有一米八五。” 到了门口,几个小姑娘的声音才逐渐收敛,变得十分恬静,帮范莳雨把行李放到了门前,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就在这时,那个帅哥突然长腿一迈,朝她们走了过来。 现场突然一片寂静,只有少女们紊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命运降临的背景乐。 结果他径直来到了范莳雨面前,接过她的行李箱,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都收拾完了吗?” 范莳雨点点头:“基本上收拾完啦。” “好,那咱们走吧。” “嗯。” 她一共收拾出来三大箱,很多衣服还没来得及拿,她打算明天再回来一趟慢慢收拾。范莳雨扭过头,对已经看愣了的姐几个摆摆手。 “我走啦,你们保重哦。” 张萁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傻傻地看着两个人。徐萧夏和朱垚先后反应过来,冲她挥了挥手。 朱垚:“那个人……认识小雨啊?” 第89章 徐萧夏:“应该是她男朋友吧。” 朱垚:“啊?申大的那个男朋友?” 徐萧夏:“你看他背包上,有申大的校徽。” 朱垚:…… 张萁:…… 不是,说好的啤酒瓶底眼睛的龅牙书呆子呢?! 第56章 搬进来以后,夏澍把主卧让给了她,自己去睡了书房改成的次卧。 虽然俩人已经是男女朋友,但是夏澍一点也没提深入交流的打算,也没流露出深入交流的意向,所以尽管同居了,还是得分房住。 范莳雨一开始还犯黏糊劲,看到夏澍就恨不得跟他黏在一起,可早上化妆时难免要摆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断,这时才发觉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倒也自在舒服。 大一上学期的课程也挺多,俩人也就下课放学后回家吃一顿晚饭,吃完饭就挨在一起看电视。平时到了周末要么在家里赖一天睡懒觉,要么一起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买一堆零食大包小包地扛回家,和普通的小情侣没什么区别。 大二上学期,他们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只小狗。 是只灰色的小土狗,从流浪动物救助基地领养的,八字眉间两点白,看起来很忧郁。抱回家的时候,小小一只趴在范莳雨怀里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 “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名字?”范 莳雨问。 “小灰?” “怎么都叫名字……” 他的笔记本电脑叫小灰,拖鞋叫小灰,睡衣也叫小灰,全家上下只有她不叫小灰。范莳雨这么打趣他,却也没反驳,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东西,就随他去了。 小灰到家后钻进了沙发背后,第二天才敢出来吃狗粮,吃完后又钻了过去。范莳雨提前网购了很多狗窝,小灰都不爱,就喜欢趴沙发后面。她有些挫败,但也无可奈何。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小灰才放下戒心,愿意和两个人亲近,慢慢变得活泼好动。然后俩人吃完饭后的运动又多了一项,出去溜狗。 幸好小区很大,绿化茂盛,晚上吃完饭出来消消食也不错。 他们为了养狗做了很多万全的准备,恶补了很多宠物知识,只是有一点被他们忽略了——狗是很喜欢黏主人的。 某次期末考完试,忙了一周的范莳雨终于不再跑图书馆,早早回到家,逮着自家男朋友就往沙发是一摁,捧着人脑袋就开始亲。她整个人坐在夏澍腿上,正亲得难舍难分,脚踝忽然被轻轻舔了一下。 大概是错觉。 范莳雨没放在心上,咬着他的嘴唇不放开。 就在这时,夏澍突然侧过头躲开,喘着气说:“小雨……停一下……” 小姑娘哪肯,撅着嘴巴又要亲上来,可夏澍却伸手指了指她身后,无奈道:“小灰在看。” 她一愣,一扭头,果然看到一只傻狗水灵灵地站在她身后,歪着脑袋,豆豆眼里满是好奇。 “少儿不宜!” 她红着脸,从他身上下来,抱住狗头好一顿揉搓。小灰以为在玩游戏,兴奋地直摇尾巴,在她怀里扑来扑去。 后来,俩人在接吻前先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比如两个人的卧室,把门一关,全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人。但是小灰一天天变大,后面站起来能够到门把手,有一次“吱呀”一声把门拧开了,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两个人瞧,眼神纯洁无比。 范莳雨感到一阵无力:“看来卧室也不行了。” “忽略它就好,看够了就不好奇了,”夏澍平复着呼吸,笑着往她额头上亲了亲,“好了,我去洗澡。” “啊,小灰不敢去卫生间,他怕水,”范莳雨突然眼睛一亮,揽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笑得像只狡黠小狐狸:“要不我们一起洗澡吧?”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然后鼻子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身上的人起身,走到卫生间,“咔吧”一声反锁了。 这个人……? 范莳雨气得要把卫生间大门盯出洞来,谁要看他啊!可恶!小气鬼! …… 就这样养了小半年,到了冬天,小灰长大了不少,还长了一身的肥膘,和救助基地里那只瘦骨如柴的小可怜简直判若两狗。 现在的小灰皮毛油亮,眼神炯然,谁见了都得夸一句精神小伙。 刘茗月是小灰的铁杆粉丝。自从知道范莳雨养了狗后,基本上每周都得打好几个视频电话,不是为了跟好友聊天,只看狗。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立刻就“狗呢狗呢狗呢!我要看小灰,让我看小灰!” 范莳雨把小灰给拖过来,让那张狗脸对准镜头,刘茗月的嗓子一捏,嗲声嗲气地喊:“小灰呀,姨姨来看你了,你想不想姨姨?你还记不记得姨姨?” 小灰听不懂人话,好奇地盯着屏幕,眼神懵懂而愚蠢。但这浇灭不了刘茗月的热情,她能对着沉默的小灰自顾自地说半小时,范莳雨把手机往那边一放就去找夏澍了。 当然,当了小灰的姨姨,就不能只嘴上说说,刘茗月是个出手很阔绰的姨姨,网上看到了好看的狗窝、狗玩具就下单,范莳雨经常收到她买的快递,有时候还有些狗零食。她见好朋友这么喜欢小狗,就让她也去养一只,刘茗月闻言叹了口气。 “我们房东不让。” 那的确是没办法了。 于是,刘茗月的朋友圈逐渐被小灰占据了。夏澍和她自己倒没有晒过几次小狗,主要是怕朱女士和老范看到同居的端倪,可刘茗月又没俩人微信,哪儿管这么多?每次视频都截图,截小灰的各种丑照,直接就发朋友圈。 结果有一天,老刘突然来问刘茗月发的是谁的狗,刘茗月这厮也是猪脑上身,说是一个朋友的。 老刘:“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小雨?” 刘茗月:“不是啊,我北津的朋友。” 老刘:“屁!那窗户外头的远征大桥都录出来了,远征大桥不就是在申传附近吗?” 刘茗月依旧嘴硬:“北津就不能有远征大桥了?就是我北津的朋友。” 老刘听罢,也没再追究,把电话挂了。刘茗月顿时感觉不妙,她身边在申传读书的人只有范莳雨一个,其实一猜就能猜到她。那她在宿舍里肯定是不能养狗的,大概是搬出去住了。 又很巧,范莳雨的男朋友在申大,猜一猜她搬出去住会不会和男朋友一起呢? 答案很明显。 范莳雨听刘茗月说完,就觉得大难临头,老刘都能猜出来的事儿,朱女士和老范肯定更能猜出来。这俩人不仅仅是人精,而且太了解她了。 果然,当天晚上,老范突然发来一个微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小雨,视频电话方便吗?】 彼时夏澍还在上晚课,范莳雨点了个外卖吃,正躺在沙发上打盹消食,收到微信后,立刻“嗖”地坐直了身体。 来了来了,审问还是来了…… 范莳雨视死如归,回了个句“ok”。 不管怎样,这一天迟早要来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主动坦白,说不定还能从宽处置…… 果然,下一秒电话如催命符般响起。范莳雨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听。 画面里跳出来两张脸,一前一后,一个正经一个微笑,正是朱女士和老范。 朱女士看到范莳雨后,率先开口:“租的房子长啥样,给我看看。” 好吧,第一个问题就要被迫交底了。 范莳雨:“……不是我租的,是夏澍的租的。” “夏澍租的?”那边立刻拔高了声音:“范小雨,在家我怎么教你的,别占朋友便宜,不管是男女朋友还是普通朋友,做人都要大大方方的,申城的房租那么贵,夏澍怎么承担呀?” “我要给他aa房租,他不肯收,”范莳雨苦恼地皱起小脸:“我也没打算白住的,平时我买菜买肉呢,还请他下过好几次馆子。” 虽然夏澍也请回来了,但是主要是行动和心意嘛。 朱女士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点。这时,站在后面的老范也开口了,他斟酌着措辞,小声道:“那囡囡,你现在是和他一起住了?” 范莳雨点点头,赶紧道:“但我俩是分房睡,绝对没干坏事!我发誓!我可以给你们看看我来的卧室。” 说罢,小姑娘迈开步子,“噔噔噔”跑到了主卧,拿起手机一照:“这是我的卧室,你看看,床上就我自己的枕头,还有我自己的睡衣、被子。” 没等朱女士和老范说话,她又跑到了隔壁的侧卧,拧开门:“这个是夏澍的房间,你看,也只有他自己的枕头。这个房间的床还是单人床呢。” 别说,俩房间还真的一看就是一个人住的,因为个人风格太明显,范莳雨的房间就是粉粉嫩嫩,到处都是她鸡零狗碎的小东西,是个花里胡哨的猪窝。夏澍的房间就非常的干净,衣架上挂了几件衣服,书桌上还有个男式耳机,几本叠在一起的书。 要是睡到一起,就算是做好了掩饰,也会露出蛛丝马迹。 第90章 朱女士看完,抿了抿唇,和身后的老范对视一眼。老范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朱女士淡淡开口:“范小雨,今天这个电话打给你,不是为了查岗,也不是为了要审讯。作为父母,我们知道你一声不吭跑去租房以后, 最担心你的人身安全,你住的好不好,邻居怎么样,房子的电线有没有老化,这才是我和老范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你不用紧张。” 范莳雨刚接到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傻了,一副生怕被教训的模样。她也知道自己瞒着爸妈不对,但是一般和男朋友同居的女孩子,肯定不会四处张扬的,她也有些纠结要不要和父母说,一纠结就把这事儿忘了。 如今听到朱女士这段话,她有些愧疚,点了点头,没说话。 “看到这个房子还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夏澍是个好孩子,我们也相信他。而且我和老范不是那种老古董,你们既然是男女朋友关系,又已经成年了,想住在一起是很自然的,我们也是从你们的年纪过来的,能理解。”朱女士缓缓道:“只是作为父母,我想叮嘱你一句,及时行乐也要保护好自己,小雨,你是爸爸妈妈的底线,也是爸爸妈妈的软肋。我们希望你也要爱你自己。” 范莳雨听到这话,眼睛一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真傻呀,怎么会觉得朱女士和老范会数落自己呢?她的爸爸妈妈永远爱她,她的小家也永远是她的港湾。 “那我也多说一句,小雨,记得做好措施。”老范严肃道:“记得去正规的场所购买避孕产品,别害羞,这都是正常的自我保护。” 范莳雨听得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傻乎乎地眨巴眼睛。 朱女士“啧”了一声:“听到范医生说得了没?小时候给你买的生理卫生书也有,你看了没?” 那本书里的确写得很详细,把一些两性常识和避孕措施都讲的很清楚,哪种对女性有伤害也都重点讲了。范莳雨小时候完全是当作知识理论学习的,没想到现在已经是能用上的时候了…… 虽然以夏澍的进度来说,什么时候用上还说不定…… 但也不能让爸妈担心。范莳雨红着脸,点点头:“我知道的,放心啦……” “那就行,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爸妈不干预。” “嗯……” “对了,你们马上放寒假了吧?” 现在已经是年底,马上考完期末考试,就是寒假。范莳雨点点头:“今年还回外婆家吗?” “不了,老范年初二要值班,就不在路上折腾了” “哦。” 电话那头的朱女士沉默了片刻,似乎还有话要说。范莳雨耐心等了会儿,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她开口:“对了,过年让小树来家里吃顿饭吧。” 范莳雨一愣:“跟咱们一起?” “是啊,”朱女士道:“把那孩子也喊过来吧,人多热闹些,我多定点菜。” 老范也点头附和:“既然是小雨男朋友,也不算外人。” 范莳雨心里一动,自己过年肯定要回家,夏澍呢?他跟姑妈家早就断了联系,到时候怕是要一个人在出租屋过年,想想都觉得可怜。 “那我问问他。” 范莳雨满口应了下来。 第57章 期末考结束后,夏澍和范莳雨一起回家过年。 范莳雨的家在申城中环,附近有几个大型的商超和菜市场,还有一个不错的小学,也是范莳雨的母校。 下了地铁以后,两个人没有着急回家,范莳雨先带着他去附近逛了一圈。 一月份的申城,天气已经很冷,夏澍出门前特地戴上了围巾。出了地铁口就刮起一阵西北风,范莳雨缩了缩脖子,下一秒软和的羊毛围巾就围了上来。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动作轻柔地系结,忍不住笑眼弯弯:“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围巾。” “我知道。” 所以出门时,他特地选的这条。 少年的睫毛很长,垂下头的时候根根分明,像小扇子,范莳雨好奇地数了数,数得少年的脸颊慢慢泛起薄红。 “脸怎么红啦?” “天气太冷了。” “嘴巴真硬!”范莳雨拍了拍他的羽绒服,“扑哧扑哧”两声。他下意识侧过脑袋去看,结果她立刻踮起脚,迅速亲了他一口。 “不对,是软的。” 打打闹闹了一路,范莳雨基本上带他把她的生活轨迹都看了一遍。比如她最爱的那家烧烤店啦,经常去逛的商场啦,文化宫和电影院啦……路过小学的时候,范莳雨兴冲冲地牵着他,指了指学校的大门:“看,我的母校!我小学就是在这里上学的,离家里特别近,骑个自行车十分钟就到。” 只可惜,小学现在放寒假了,大门锁着,周围又围了一圈围栏,种满了藤蔓,根本看不清里面。她只能勉强给他指一指哪里是教学楼,哪里是操场,哪里是游泳馆。 “我们学校特别重视游泳课,”范莳雨道:“是和市游泳队合作的,输送了很多好苗子。” “你游得怎么样?” “我是旱鸭子。”范莳雨问:“你呢?” “还行。” “肯定在谦虚,你们江川游泳队很强的,很多人进了国家队。” 夏澍笑着睨了她一眼:“那好吧,我游得很好,如果没转学的话,我就在江川的游泳队了。” 范莳雨眼睛一亮:“真厉害呀我们夏澍。当个游泳运动员也挺酷的。” “但是那样就遇不到你了。” “那可说不定,别小瞧我们的缘分。”小姑娘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软绵绵地依偎在他身上:“但是我很开心可以更早遇到你。” …… 两个人逛了一圈,把范莳雨的日常生活和幼儿园以来的生平都了解之后,才往小区的方向走。 夏澍现在觉得自己是范小雨专家,他已经知道她爱吃的烧烤店小学在几班在哪个人行道上摔掉过乳牙,真好,他不了解的小雨大大增加了。 范莳雨家的小区是老旧小区,但是外墙被粉刷的干干净净,还种了很多玉兰花。但是现在天气冷,玉兰花没有开,看起来有几分威严。 小姑娘走在熟悉的街区,整个人明显松弛了很多,两只脚都能自动认路。但夏澍就不一样了,进了小区来到单元楼下后,夏澍突然停下脚步,严肃地问她:“我看起来怎么样?” 为了今天,夏澍特地买了新衣服和新皮鞋,还剪了头发,把额前的头发剪短了,露出了清隽的眉眼,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范莳雨看着他干干净净的黑色羽绒服和里面板正的白衬衫、黑裤子,觉得再配一个电脑包,他现在可以直接去金融城上班了。 “特别帅,特别花枝招展,你刚才在街上,好几个阿姨偷看你呢。” 亏她说这些不正经的话,他被逗笑了,紧张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不少。 “别怕,我爸妈都是很好的人。”范莳雨拍了拍他:“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说罢,她抬起手,敲响了大门。 年夜饭是老范家最隆重的一餐,老范和朱女士会提前一个多月在饭店订好餐。这次为了欢迎夏澍,这顿年夜饭尤其隆重,老范不知道从哪儿搞了只帝王蟹,大大咧咧的蟹钳张牙舞爪地占据了餐桌c位,看起来很霸气。 夏澍自从进门后就很乖巧地坐在沙发上,范莳雨怕他尴尬,迅速钻进屋内换上家居服后,就黏在他身边,打开电视找了部合家欢电影看。 一会儿,老范突然走了过来,神情很和蔼地看着夏澍:“小夏,喜不喜欢喝茶?” “茶叶吗?偶尔喝。” “哦,我刚买了一盒白牡丹,在书房。”老范笑眯眯道:“来尝尝?” 夏澍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跟着他去了书房。范莳雨好奇地看了过去,老范却神秘兮兮,把门一关。 她顿时有点微妙的担心。 倒不是说老范会给夏澍什么下马威,他们家是清楚夏澍的情况的,绝对不会欺负他。但是俩人搞得神秘兮兮的,她也 有点好奇。 范莳雨正在绞尽脑汁地编个理由进去蹭茶喝,这时候朱女士过来了,给她端了一盘子果切,让她吃。 “你和夏澍今晚回去吗?” “不了吧,我想在家里住。”范莳雨拿了块橙子,边吃边道:“他睡哪儿?” “书房吧,老范早上收拾出来了。” “哦。那我待会儿和他说一声。” 母女俩一个学期没见,朱女士问了问她的学习成绩,范莳雨的成绩还行,这学期有一个实践课,要学生自己开设一个社交媒体账号运营,到了学期末,谁的粉丝数多,谁的分数就高。 范莳雨喜欢kpop,就开了一个跳舞的账号,哪个团回归就扒舞,趁热度最高的时候迅速发出来舞蹈视频,现在粉丝已经快破万了,最近还接了几个广告推广,赚了笔小钱。 靠这个账号,她在那门实践课上拿了全班最高分,绩点立刻蹿上去不少。 第91章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开了,老范和夏澍从屋子里出来,里面飘散出一股茶香。夏澍一出来就看着她笑,比进去时放松多了。老范啥也没说,跟着朱女士去厨房,准备最后几道家常菜。 范莳雨谄媚地捏了粒车厘子,递到少年嘴边,问:“老范跟你说了啥呀?” 夏澍神秘地笑了笑:“保密。” “你说嘛你说嘛,”她晃了晃他的袖子:“不说我就把手上的橙子汁抹你身上。” 她真干得出来,俩人在出租屋的时候,他烧菜,她跟着捣乱,刚洗完没擦的手往他胸口乱揉,揉得他胸前都是爪子印。夏澍立刻叹了口气。 “看了你小时候的相册。” 范莳雨:??? 你们进去了半个多小时,就是看我小时候黑历史的吗? 那相册里有很多是老范自己拿相机抓拍的,包括但不限于她幼儿园第一天嗷嗷大哭的丑照、小□□动会跑步时大汗淋漓表情狰狞的丑照,以及她去泳池时倒插葱在泳圈里的丑照…… 范莳雨整个人都麻了,立刻开始在他耳朵边碎碎念:“都忘掉都忘掉都忘掉……” “忘不掉了,小雨小时候太可爱了,今晚做梦说不定都得梦见。” 这个人真的很坏! 小姑娘心一横,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对准他的嘴唇就亲了一口,快准狠。夏澍哪能意料到这种流氓行径,立刻当了机。 “小雨,”他的眼睛紧张地厨房的方向瞟,低声道:“别闹……唔……” 又是第二口。 夏澍无奈,索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露在外面的两双眼睛还含着笑,得逞后满是得意。 …… 这一年,老范家的餐桌很丰盛,除了帝王蟹、三文鱼,还有朱女士拿手的红酒炖牛肉、香煎小黄鱼、四喜烤麸,为了照顾夏澍这个江川人,特地做了烤菜肉丝年糕。 老范拿出来一瓶茅台,和夏澍碰了几杯,夏澍不能喝酒,一小口下去脸就红了,被老范无情嘲笑。范莳雨闻到香味,也要喝,最后如愿以偿地抢过了夏澍的茅台杯,美滋滋地喝了好几口。 饭桌上,气氛正浓,筷子你来我往,一家人互相夹着菜。两个大人照顾着两个小辈,夏澍面前的饭碗从没空过,垒着小黄鱼、牛肉和几片热呼呼的年糕,朱女士盯着他的米饭,生怕他不够吃,给他加了好几勺。范莳雨的米饭上有老范给她剥的蟹肉,整个餐桌上最肥的那条小黄鱼依旧是她的,她要吃什么,三双筷子都做好准备,给她夹菜,看她笑得开心,所有人都开心。 所以,怎么会不幸福呢? 这个暖和的、她从小长大的房子里,有她最爱最爱的人。 “最后两只蟹钳,来,两个小朋友,一人一只。祝你们钳程似锦!” “谢谢阿姨。” “谢谢妈!” “还有最后一点茅台,谁要喝?” “我我我!” “范小雨不许喝了!老范你也不能喝了,喝那么多打呼噜吵死人。给我。” 客厅里开着电视,等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倒计时,窗外是浓浓的夜色。小区里逐渐亮起万家灯火,饭菜的香味从各家各户的窗户里飘出来,平凡而又淡淡的幸福在此刻变得具体而真实。 时钟缓缓走动着,无人察觉,如流水般的时间从指隙逝去,热闹的灯光渐渐熄灭,新岁在香甜的睡眠中悄悄到来。 书房没有锁。范莳雨轻手轻脚地拧开门把手,浓稠的黑暗迎面扑来。 好在她对家里比较熟悉,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光,找到了夏澍的单人床。她轻轻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唔……” 少年睡得正香甜,冷不丁身上一沉,他睁开眼睛,看到了胸前热乎乎的一颗毛绒脑袋。 “小雨?” 声音带着些惊讶。范莳雨从他被子里钻出来,“嘘”了一声:“爸爸妈妈都睡着了,小声点。” 夏澍睡意惺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干嘛,下意识把她抱在怀里。小姑娘在他身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静静地抱着他。 “怎么不睡觉?” “失眠。” 夏澍在黑暗中勾起唇角,声音沙哑:“所以过来打扰我?” “嗯……其实是想你了。” 她闷闷的声音传来,然后抬起头,凑到他脸庞,撅起嘴巴亲了一小口。夏澍轻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在爸妈家里胆子也这么大?” “我按耐不住嘛,太想你了。”她慢吞吞地寻到他的唇,贴上去,用力啄了几口,寂静的房间里顿时响起“啾啾”声。夏澍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好意思,干脆举起被子把俩人盖住,试图遮掩掉亲吻的声音。 “唔,嘴巴……张开……” “慢点小雨,嘶……别咬人……” 被子翻涌了几下,遮不住少女轻盈的笑声,和少年有些懊恼的闷哼。狭小温热的空间似乎变成了只有两个人的天地,今天两个人的气味都是一样的,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细密的接吻声,唇舌纠缠的声音,和紊乱滚烫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令人面红耳赤。过了不知多久,一只手才从里面探出来,似乎想掀开被单。 紧接着另只手将人一把摁了回去,炽热的亲吻声随即又响起,只是这次呜咽的人变成了少女,狭窄的单人床似乎化成了汪洋的大海,松软的被子翻涌出起伏的浪花,挡住了天上好奇的星子和清澈的月色。 “夏澍……” “嗯?” 情意绵绵的吻如同煮稠的米粥,黏连得难分难解。她好不容易从唇齿交缠间挣出一丝空隙,气息不稳地快声道:“回去后你就搬回主卧吧。” 身下的人沉默了一下,燥热从拥抱中升腾而起,烤红了两张年轻的脸颊。 最终,他却还是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 第二天上午,两个人又留在家里吃了午饭,下午才拖着小行李箱回出租屋。 年初一,商铺关门,很多人回了老家,路上十分清净。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行李箱“咕噜噜”地响。 “明天回家就不带行李箱了,家里什么东西都有。”范莳雨看着夏澍拖着箱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边:“不然明天你不在,我一个人拖着箱子坐地铁太麻烦了。” 小姑娘过年也得陪陪家人 ,所以她打算一天在出租屋,一天回自己家。这样两头跑虽然有些麻烦,但是两边都能兼顾,她也乐意。 夏澍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开口:“小雨,有个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年后买辆车吧。” 范莳雨惊讶地瞪大眼睛:“啥?买车?你想买什么车?” “不用很贵的,你也可以看看你喜欢什么车。” 她乐了,信口胡诌:“那我喜欢迈巴赫。” “也不是不行。” “哇塞!夏老板,夏总,你发达了?” 夏澍风轻云淡地开口:“我又卖了一件专利。” 小姑娘呆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芜湖”地叫了两声,在街上转了个圈,跟一只小鸟似的。 她男朋友怎么那么棒呀? 她男朋友怎么这么聪明呀? 她激动得一把抓住夏澍的手,放在手心里紧紧牵住,甩来甩去:“那我也跟你说个事。” “好,你说。” “我打算考申大研究生,”小姑娘眼睛亮晶晶,里面满是期待:“我想离你更近一些。” 夏澍勾起唇角,似乎心情很好,语气轻快:“正好,我可以给你辅导,再帮你量身订个考研计划。” “万一没考上怎么办?” “小雨这么聪明,应该问题不大。”他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但是如有万一,那你可以向我提出索赔。”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我要是没考上,你就把自己赔给我得了。” “如果考上了呢?” “那你把自己奖励给我。” 听到这句话,他侧过身,笑意盈盈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范莳雨被他看得脸庞发热,忍不住晃了晃他的胳膊,撒娇:“快答应呀,快答应快答应!” 实在是拗不过,夏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自己卖了:“行。” …… 那个冬天,一家四口聚在一起,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那个冬天,幸福驱散了料峭的寒意,温暖了一个孤独的少年,和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往后余生,都在一起吧。 牵着彼此的手,望着彼此的眼睛,无需更多的言语,爱情就这样地老天荒。 …… 最后,该怎么形容他们的故事? 炽热的盛夏,水房外的阵雨,夹杂在无休无止的考试中互相试探的心意。 亦或是,一个条莫名其妙的围巾。 和一场盛大而温柔的暗恋。 第92章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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