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宜妃得宠日常》 第1章 [穿越重生] 《清穿之宜妃得宠日常》作者:一逍遥【完结】 简介: 穿越成为宜妃的郭岫钰觉得她前半辈子还是衣食无忧的,至少在康老三驾崩之前,她能过很长一段日子的惬意生活。 至于康老三驾崩之后,如果她那个命中注定死站老八的九阿哥别像历史中一样站队,她再收敛收敛锋芒,估计晚年生活也能儿孙绕膝。 于是,她早早开启了人前对康老三千好万好,人后和贴身宫女赚银子、攒银子,有了娃就教养娃努力赚银子、攒银子,将来做个悠哉王爷的小生活。 可是郭岫钰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是宜妃的转世,更没想到的是,她从要啥有啥的二十三世纪穿到大清朝,都是康老三做的好事! 宜妃(后世穿越版本):康老三你还我总工帽子!还我飞机、潜艇、越野车! 玄烨(轮回却不自知版本):朕有的都给你,包括朕这个人,能行么? 内容标签:清穿 宫廷侯爵 甜文正剧 主角:宜妃(岫钰)康熙(玄烨) 一句话简介:今天的宜妃依旧是人生赢家 立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努力奋斗 第1章 “钰总,大桥马上就要合龙了。”陶鸿怀里抱着验算书,脚上蹬着跑鞋,飞速跑到了建中集团稀有的女总工郭岫钰身边,脸上写满了兴奋。 郭岫钰手里握着对讲机,时不时指挥着大桥上的工友们。做完了最后的交代,郭岫钰关掉对讲机,看向跑到自己身边的陶鸿,笑问:“今儿个怎么不喊‘师父’了?”她虽然在和陶鸿聊天,一双眼睛却始终盯在那座大桥上。 陶鸿回说:“这不是人多么,还有电视台的人在,喊师父多不合时宜。” 郭岫钰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同时挂在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不禁感慨:“上天好像也知道今儿个我们合龙一样,这个点儿,居然连月亮都跑出来凑热闹了。” “日月同辉,好兆头啊!”陶鸿凑近郭岫钰一些,压低了声音问:“师父下一个项目是不是该提项目经理了?那您可就是咱们建中集团唯一的一位女项目经理了。又年轻,又本事。” 郭岫钰眼睑低垂,倒是不以为意:“做出头的椽子,其实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所以那个时候你这个小姑娘刚分来我们项目,我是极力建议你去做商务的。谁知道你这么死心眼儿,非要跟着我做技术。”她说着,抬手轻戳了一下陶鸿的脑袋。 “我喜欢师父么。”陶鸿不是个脸皮儿薄的腼腆人,正相反,能在项目部混下来,脸皮儿都还有点儿厚:“说真的,我来这个项目部,就是为了师父,我知道师父在总工里面是这个。”陶鸿伸出了一根大拇指:“如果不能跟着师父,我就不干这一行了。” 郭岫钰眉眼弯弯,嘴角一挑:“你啊,放在人堆儿里也是个人精!” 陶鸿和郭岫钰一起盯着不远处的大桥,回说:“就算我是个人精,也是个听师父话的人精,师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愿一辈子都做师父的跟屁虫。” “李总过去了。”郭岫钰的神情突然严肃下来,握着对讲机的手紧了又紧:“也做过几个这样的工程了,每次合龙的时候,多少还有些紧张。” “紧张也是正常的。”陶鸿宽慰着郭岫钰:“师父做总工后负责的几座桥设计都各有特色,每座桥您都要费心费力想法子造出来,也怪苦的。” 郭岫钰觑起双眼,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感慨着:“能顺利和龙,在使用年限内不出任何岔子,就是咱们工程人最大的愿望了。” 陶鸿点了头,‘终身负责制’这五个字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要一辈子认认真真记在心上。 大桥合龙那个瞬间,郭岫钰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她眼前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她扬起头看向空中的‘日月同辉’,太阳和月亮竟似要重合在一处。昏过去的那个瞬间,郭岫钰先是想到日月合壁,不该出现日食或者月食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光亮。随后,耳边隐隐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宜妃,钰儿,来世,朕还想和你做夫妻。 来世,朕还想和你做夫妻…… 大清,顺治十七年,时任镶黄旗佐领的安他木长子三官保府上,整整折腾了一夜又一日后,血房内总算传出了婴孩儿的啼哭声。 三官保正在血房外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才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地感谢着萨满神。 待血房收拾停当,三官保总算可以进门去和妻女团聚。彼时三官保的夫人董鄂氏正靠在床头,怀中抱着刚落草的女儿。 “是位格格,你可喜欢?”毕竟折腾了一日一夜,董鄂氏说话的声音还是哑的。 三官保坐到妻子身边,笑说:“我郭络罗家的格格,将来也必是个会骑马打仗的!我三官保的孩子,即便是格格,也不会输给他们男儿!” 董鄂氏叹道:“难为我们女儿生得这般俊俏,怕是要被你这个阿玛当作男儿教养了。” 三官保看着自家女儿那标致的模样,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淡去,反倒多了一丝愁绪。 董鄂氏拽了拽三官保的衣袖,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三官保拍了拍董鄂氏的手背,犹豫了一阵,才道:“你莫要忘了,咱们家的格格将来逃不过选秀那一关。她若生得太过标致,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啊。” 郭岫钰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的,她只隐约听到‘郭络罗家’、‘骑马打仗’、‘选秀’这几个词,待要再听清楚些,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一个小婴儿,那三百多年后天上的异象竟然将她这位出挑的原本可以多为国家做些实事的女总工送到了清朝,简直太抓马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回,反正她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选择适应她的新阿玛、额娘,还有这个新家。当然,那句‘宜妃,钰儿,来世,朕还想和你做夫妻’也随着婴孩儿的一声啼哭,被郭岫钰抛诸脑后了。 转眼间,已到了康熙十五年,三官保早已于十余年前接掌了他阿玛镶黄旗佐领的官职。关外天高地阔,在这儿生活的满人自然比入了关的满人多了一份闲适与自在。 郭络罗氏岫钰正如她额娘所说那般,出落得如花似玉,那标致模样不像个满族格格,洒脱中竟还透着几分江南女儿的娇媚。只有岫钰自己心里最清楚,那几分不同于满族格格的姿色,是她从三百多年后带过来的,是专属于郭岫钰的美。 “阿玛,女儿射飞镖的本事不输于射箭吧!”校场上,岫钰微扬起头,嘴角微弯,朝三官保炫耀着。 三官保捋着颌下胡须,点着头道:“的确已有几分模样了。” “阿玛你总是这样。”岫钰跑到三官保身边,挽住他的手臂,道:“女儿想得到你的一句夸讲,就一句,有这么难么?”岫钰伸出右手食指摆在三官保眼前,原本还洋溢着笑容的一张脸也垮了下来。 谁知三官保却道:“你是我郭络罗家的女儿,咱们郭络罗家,满门忠烈!你骨子里便流淌着善于骑射的血,做的好,理所应当。若是做得不好,那才要分说分说。” “女儿分明比咱们族中的男儿们做得都要好。”岫钰索性耍起性子来:“阿玛您再这样,女儿索性就不练了。” 若是换作往日,三官保必然会对岫钰说一番大道理,从他郭络罗氏祖上开始说起,内容大概就是他家祖上如何跟着太祖、太宗打天下,如何效忠于太祖太宗。最后拐到‘你生于忠烈之门,自然要精于骑射’上来。岂知今日他却只是说:“不练便不练罢。” “阿玛?”看着三官保脸上的惆怅神色,岫钰问道:“今儿个是怎么了?阿玛心里有难事?您不逼着女儿练骑射,女儿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三官保叹了一口气,摸着岫钰的后脑勺,终是对女儿笑道:“你今年十七了,咱们一家虽然生活在关外,可终究是皇家的奴才,皇家的规矩,不能不守啊。” 岫钰何其聪明,阿玛口中做皇家奴才要‘守’的规矩,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她挽着三官保的手臂朝校场大门方向走,犹豫了好半晌,才道:“阿玛的意思是,要送女儿入关?” 三官保勉强笑了笑:“我的女儿,不止出落得如花似玉,在你额娘的教养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更精于骑马射箭。摆在旗人格格里面,说句数一数二怕是也不为过。只可惜,你生在我们家。” “我生而为 郭络罗氏,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对于自己的出身,岫钰从来都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这都是天意,不论在三百年后的那个时代,还是如今的这个时代。当然未来究竟要如何发展,那就端看她自己的造化,是人力可以为之的。“阿玛你常说咱们郭络罗氏满门忠烈,生在咱们家,你分明觉得自豪无比!” “可是阿玛这个身份和位置…”三官保看着女儿那张俊俏的脸蛋儿,深觉此生颇有些对她不住:“他日你入了关,进了紫禁城,想来是要从宫女做起的。” 第2章 岫钰扬起头直视着三官保的眼睛,道:“那阿玛觉着,女儿可是个有造化的人?” “我的女儿,当然有造化!”这一点,三官保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你是一只凤凰,却也要碰到那个识得凤凰的人啊。” 承蒙三百多年后各种清宫剧的‘熏陶’,岫钰自打知道自己的阿玛名为‘三官保’,她又是郭络罗氏之后,大概已经猜出将来她会入宫,做那个‘眷顾最深’的宜妃了。所以,其实应该算是命中注定,她入关后至少有很多很多年的生活都还是不错的。 “阿玛放心罢!”岫钰紧紧握住了三官保的手:“只凭女儿这身武功,也没人能伤得了女儿的一根汗毛。若是真的有人胆敢欺负女儿,女儿便打的那人满地找牙!” 三官保被岫钰逗得朗声大笑,眼角终究还是流了一滴泪出来。他扬起头,不让女儿看到他那滴泪,直到泪已干,才对岫钰说:“钰儿,你能过得越来越好,自然是阿玛心中最大的希望。可是啊,那宫门如海一般深,阿玛其实…” 第2章 “其实怎样?”岫钰避开了三官保的目光,侧过头看着辽阔的草原,道:“女儿知道,阿玛心里很犹豫。可是,阿玛就算再犹豫、再纠结,又如何能留得住我呢。” “是啊,阿玛如何能留得住你呢?”三官保深深望了女儿一眼,终是将一双手负在身后,阔步走出了校场。 岫钰看着她阿玛的背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这十七年来,她几乎被她阿玛宠在了手心儿里。如果不是那远隔三百年的记忆还留存于脑海之中,她想她此时此刻大概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别离而嚎啕大哭,人,终究是有情的。 “西湖醋鱼,八宝鸭,三杯鸡,玉带羹……”晚饭的时候,岫钰亲自下厨,几乎将她所有的拿手菜统统做了一遍。 三官保和董鄂氏坐在餐桌旁边,看着女儿把一样又一样的菜端到桌上。董鄂氏心疼岫钰,正要开口叫她坐下,这些事让下人们做便好。三官保却示意妻子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女儿罢。 岫钰摆上最后一道素菜,紧接着竟上了一壶酒:“烫酒的本事也是额娘教的。虽然平日里女儿总希望阿玛能少喝一些,可是今儿个毕竟特殊,破戒也无妨。” “快坐下吧。”董鄂氏紧握住岫钰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两个时辰做这么多的菜,你阿玛和我,再加上一个你,如何用得完?” “用不完,阿玛就拿给他手下的那些兵么。”岫钰握起酒壶,往三官保和董鄂氏手边的杯子里添满酒,而后道:“也许,这是女儿最后一次在家下厨了。” “钰儿。”董鄂氏虽然心里早已有了女儿有朝一日会进宫的准备,可是这一刻真的即将到来,她的难过根本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岫钰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微笑,那浅笑嫣然的模样,简直化了人的心。 “额娘不必担忧,女儿有额娘和阿玛的本事加持,到了哪儿,都受不了欺负。”她一张小嘴微微挑起,虽在笑着,目光中却透着一股离别即将到来的感伤。 董鄂氏再也忍不住,伸臂将女儿揽进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口中碎碎念道:“我的女儿,你这一去,自此而后,你在关内,我和你阿玛在关外,还会有相见的那一日么?” “额娘。”岫钰知道,额娘的眼泪已然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回抱着董鄂氏,言语间也夹杂了哽咽:“也许,也许…” “没有什么也许。”三官保握住妻子的肩膀,道:“夫人,钰儿,你们都不要哭了。凭咱们钰儿的姿色,即便是在那巍峨的紫禁城中,也是出挑的人物。唯一的也许,大概是咱们郭络罗氏一族,将来都会因钰儿而飞上枝头吧。” “老爷。”董鄂氏松了手臂,执起帕子擦掉眼角边的泪,道:“你不是说过,郭络罗家要光大,绝不是靠女人,而是靠的战功么?” “战功,我们家本就不缺。”三官保给董鄂氏夹了一块鱼肉,而后道:“将来钰儿在紫禁城中有了出息,不止于郭络罗氏一族有益,更是她自己的造化!那紫禁城可不同于别处,进去了,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很难很难。” “阿玛你是在想象宫中生活吧?”岫钰给董鄂氏夹了一筷子青蔬菜,而后道:“阿玛只管放心,女儿无意争抢。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女儿最大的心愿。” 三官保却不以为然:“红墙绿瓦的地方,是你无意争抢,便可不争不抢的?那后宫里头,多少个女人只围着当今皇上转,即便你不想争抢,旁人也会逼着你争,逼着你抢!”他摇头又叹气:“此刻阿玛无论说什么,大概你都会心有怀疑。等那顶轿子来了,等你进了那道宫门,慢慢地就什么都明白了。” 岫钰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她只知道影视剧中的后宫生活是怎样的,可是大清朝真正的后宫生活究竟和影视剧中的差别有多大,她可是一点儿都不清楚。不过也没有关系,她有本事、有技术、有脑子,最最不济,便把未来夫婿当作老板一样攻略好了。三百多年后,她一个姑娘能爬上总工那个位子,手里握着全集团最好的工程,手腕还是有的,实力也是有的。 月上柳梢,岫钰的闺房不同于别家格格的闺房,些微的脂粉气是她上妆时留下的,除却这脂粉气,一室中盈满了檀木香气,很是淡雅。闺房的摆设也别致,除了梳妆台上女儿家必备之物外,墙上挂着长剑,书案上摆着兵器谱和各种图纸,很有些男子的飒爽气概。 此刻岫钰手里正握着一卷棋谱,桌上也摆着棋盘,棋盘上却一颗子都没有落。 三官保走进女儿的闺房,笑问:“快三更了,怎么还不睡?” 岫钰起身扶着自家阿玛坐到棋盘另外一侧,道:“女儿原本已经躺下了,可是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好起来找点儿事儿做。” 三官保是个武官,骑马打仗他在行,可是看到女儿手中的棋谱,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嘴上自然也不禁嘀咕道:“你就不能像人家正常的格格那样,绣绣花?” “绣花女儿也不是不会啊。”岫钰微微撅起嘴,打开三官保手边的棋盒,跟着又打开自己手边的,而后道:“女儿知道,阿玛不擅长围棋,那咱们五子连一线,便玩儿女儿常常同阿玛玩儿的那个,如何?” 三官保捋着颌下胡须,虽然嘴上没答,却已经执起棋盒中的一颗子,落在棋盘天元的位置上。 岫钰忍住笑,在三官保落下的那颗子旁边,落下了自己的一颗子。 三官保一边落子,一边说道:“阿玛向人打听过,倘若你不愿进紫禁城,其实也有进不了的法子。” “那法子阿玛藏在心里就好,可千万别说出来。”岫钰眼看着棋盘上,自己再落下一子便成活四,可是她为了让阿玛高兴,还是下了一招废棋。 三官保自然并未注意到自家女儿故意放水,只是好奇地说道:“我原以为,你…” “阿玛觉着女儿不想进宫?”岫钰眼睑微垂,道:“紫禁城巍峨森严,女儿又一心向往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愿’这个字,委实不好说出口。可是,红墙绿瓦也很神秘,女儿想进去瞧一瞧,看看和咱们关外的生活究竟有多大区别。” “进去了,兴许就是一辈子。”三官保将棋子握在手心,瞧着女儿那双水灵灵,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说真的,他能感觉到倘若这个宝贝女儿进了宫,他们郭络罗氏一族大概真的会因着女儿的关系而飞上枝头。可是他更明白,那巍峨森严的紫禁城对于女子来 说,仿似一座囚笼,鸟儿一旦进了那笼子,门便被焊死了,纵有一对翅膀,也再难飞翔。 岫钰轻轻呼出一口气,嫣然道:“一辈子,就一辈子吧。女儿自己选的路,从来都不后悔。阿玛,该你落子了。” 三官保捏着手中的棋子,一双眼睛看向棋盘,他再落下这颗便可得胜,可是他却落在了一角,起身道:“钰儿,你若是下定了决心,便听阿玛一句,阿玛希望你赢,不论是这盘棋,抑或其他。” 看着三官保离去的背影,岫钰将自己手中那颗棋落在了棋盘上,五子连成一线,终究是她胜了。 由秋入冬,关外出奇的冷。岫钰骑着高头大马在校场中驰骋,她换了镶黄旗将士的衣裳,端的是英姿飒爽。 校场外面,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探头探脑的,想要进去,却又有些胆怯。终究还是岫钰见到了那人,下马后走了出来。 “四哥,你来这儿,不是要骑马吧?”岫钰轻轻拍了拍她的马儿,让坐骑去吃草了。 被她呼作‘四哥’那人和她同宗,族中排行老四,因为自幼身子骨就不太好,所以他阿玛便给他取了个似玉这样的女儿家名字。 郭似玉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腼腆:“钰儿你就不要嘲笑四哥了,你明知道我只会读几卷书,从来都不骑马。” 第3章 岫钰笑道:“四哥你还是别喊我钰儿了,我会以为你在喊你自己。” 郭似玉眼见岫钰那眉眼弯弯的模样,握着书的那只手都不知该放在身前,还是背到身后了。“岫钰,我来找你,是想问…” “问什么?”岫钰微扬起头,她其实挺烦郭似玉这磨磨唧唧的样子,可这郭似玉终究是族中兄长,她作为妹妹又不能不寒暄。 郭似玉鼓起勇气道:“你能留下,不去京城么?” “哈?”岫钰多少懵了一下,她没想到族中最会读书的四哥竟然会问这么蠢的问题,难道书读多了,真的会把人读傻?“四哥你不是不知道,咱们旗人家的女儿,都要去京城走一遭的。” “这话倒是不错。”郭似玉微低下头,没敢继续瞧着岫钰,又说:“虽说是都要进京,可也有进去了又回来的。岫钰,四哥…” 岫钰在郭似玉最后那句话说出口之前打了个呼哨,她的那匹骏马飞一般跑了过来,她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四哥,有些话,留在心里便罢,真要说了出来,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好处。”话毕,岫钰拽起缰绳,由着骏马带着她绝尘而去。 第3章 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岫钰原本以为她可以心硬如铁,她已经学会也习惯了面对离别。可是当离别的这一刻真的到来,她还是忍不住哭了。终究是个十几岁孩子的心性吧,自此之后便与阿玛、额娘别离,再相见,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日,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阿玛。”岫钰终归还是岫钰,她擦干眼泪,一抹温温柔柔的笑容又攀上了脸颊,她解下系在腰间的一个荷包递给三官保:“之前您生辰,女儿送给您的东西您嫌大,却又说在战场上很合用,女儿这几日做了一款改良版,很小巧,也很合用,送您了。” 三官保一握那荷包,便知道里面放着一个小版‘远望镜’,他心里当然很高兴,可是看着女儿那身装束,他仍是板着脸,道:“钰儿啊,没有哪家的格格是穿着男装进京的。你还不坐马车,偏要骑马,这…不成体统啊!” 岫钰挽住三官保的手臂,又朝董鄂氏眨了眨眼睛,撒着娇道:“可是京城太远了,女儿若是坐车去,兴许到了便要被抬进宫中。可是骑马的话,女儿便能早些进京。” “你就由着她吧。”一向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循规蹈矩的董鄂氏,这一回竟然向女儿屈服了,她拍着岫钰的手,笑道:“该说的,额娘其实已经都说完了。钰儿啊,额娘会常常向萨满神祈求,求神明保佑我的女儿可以永远平安喜乐。” “额娘。”岫钰原本已将眼泪忍下去了,此刻又不禁红了眼眶。“女儿会过得很好,一定会的。” 再舍不得,终究也要分离。三官保揽着自家夫人的肩膀,看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驰骋沙场的铁汉竟也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夫人,我们还能再见到钰儿吧…”十七年了,他捧在手心儿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宝贝女儿终究还是离了家。千里迢迢啊,再见之时,大概女儿早已不是今日这副模样了吧。 董鄂氏在岫钰上马的那一刻,泪就没有停过。“老爷,我怕,我们再也见不到钰儿了。” 三官保紧紧握住夫人的肩膀,他心里很清楚,女儿必须要走的这条路上满布荆棘。可是他郭络罗家的女儿和男子一样,前路越难,她会愈加英勇,披荆斩棘走到她最想去的地方。他的钰儿不要说在满洲女儿中,就算是和全天下的女儿相比,相貌、智慧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的钰儿一定足够幸运,一定能一世平安喜乐。 饶是岫钰一路快马加鞭,进京的时候也快过年了。在客栈中梳洗完毕,她又换了一身男装上街。 年底的京城无疑是热闹的,卖糖瓜的、卖花生的、卖瓜子的、卖糖葫芦的、卖年画的,这些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可是这辈子在关外委实见得少。这回终于装了满眼,那感觉还是挺爽的。 孙悟空腾云驾雾的糖人儿被她抢到手里,就连跟在她身后的奴才都能感觉到自家格格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欢乐。 在集市上逛了一大圈儿,该花的银子都花了,岫钰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荷包,抬眼一看,又恰好走到了一间棋社门前,她樱唇轻抿,秀眉微挑,索性把手上的东西都交给跟着她的小厮,转身进了棋社。 不远处,因耿精忠投降、三藩之战即将大获全胜而喜的当今皇上爱新觉罗玄烨,原本是想出宫瞧瞧京城中百姓在大胜之后过年时的热闹景象,可是天意就有那么巧,岫钰在买糖人儿的时候,玄烨便看见了这个‘假小子’,那斯斯文文、异常清秀的模样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比不上的,若不是他走上前去,向那吹糖人儿的老汉买了个‘唐僧骑白马’,又‘不经意’瞥见了岫钰圆润耳垂上的三个耳洞,他都要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小伙子’而‘弯’了。 “爷,老祖宗吩咐…”梁九功见玄烨手里捏着糖人儿愣了神,不明所以,正准备提醒皇上是时候回宫了。 岂料玄烨竟将那糖人儿递给梁九功,拍了拍他肩膀,道:“赏你了。”随后大步走进街边棋社。 梁九功来不及‘谢主隆恩’,便快步跟了上去。 胆敢在街头开棋社的老板终归还是有些文雅之气的,因而那棋社布置的也很有雅趣。当然岫钰是为着再把她腰间荷包填满,才进门下棋,这棋社的布置究竟如何,她倒也不太在意。 大年下的,街上置办年货的人多,下棋的人自然便少了许多。岫钰眼睑低垂,正觉得她打错了主意,准备转身离开,便听到身后有一人道:“这位仁兄,是想手谈?” 岫钰转身见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儿,脸上有几颗麻子点,她不疑有他,微扬起头,回说:“正是。” “巧得很,在下今日也有些技痒。”玄烨示意梁九功付茶资、伺候开局,他分别掀开两个棋盒,直接将黑子递给岫钰。 岫钰却以手挡住了,道:“欸?咱们还是按规矩,猜单双。” 说着,岫钰抓起一小把白子放在棋盘上,嘴角微弯,笑道:“请吧。” 玄烨见到岫钰那假小子般的娇俏模样,若不是他平素修养好,势必又要愣住。这天底下竟然真的有如此标致的美人儿,更为难得的是,她还是位满族姑娘,大概率是今年的秀女吧,将来…… “猜单还是猜双?”岫钰等了半天,见对面这位小哥儿迟迟不把手心儿里的黑子放到棋盘上,实在有些急了,便又开口催促。 玄烨笑道:“小友很守规矩,那我就猜…” “且慢。”岫钰突然抓住玄烨的手腕,甫一握住,便觉不妥,又松了开,俏脸有些微微泛红。 玄烨手中握着的黑子终究没落到棋盘上,他笑着问道:“小友还有话没说完?” 岫钰很快恢复如常,道:“既然是手谈,输赢还是要论一 论。”她解下腰间荷包放在棋盘上:“注也是要下的,兄台跟不跟?” 玄烨出门,银子自然是放在梁九功身上,梁九功正想往外掏银子,玄烨却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的动作。 几乎和岫钰的动作相同,玄烨也解下了他系在腰间的一件东西,那是一块玉佩。他亲自将那玉佩放在荷包旁边,道:“我若是侥幸胜了,荷包里面的东西我不要,这荷包小友便给了我。若是我败了,小友便取走我这块玉佩,如何?” 岫钰看了一眼那块玉佩,成色很好,大概是万里挑一的那种,可惜变现困难,她有些不乐意,可谁让她碰到对面这位‘爷’呢,‘不成’这两个字,她愣是没说出口。“这注,勉强算可以吧。猜单猜双,兄台请落子。” “那我就猜单。”话音刚落,一颗黑子落在那一堆白子旁边。 梁九功数过棋子数后,仍是岫钰先手。 玄烨笑道:“天意啊,天意难违。” 岫钰终究还是接下那盒黑棋,嫣然道:“既然是天意,我便不客气了。” 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两人手谈,观棋的人是不能说话的。以往这棋社里面最受关注的都是那些‘杀’了多年的老头子,他们毕竟经验丰富,观之受益匪浅。今日最受关注的自然是岫钰和玄烨这一桌,手谈的两人年纪都不大,可是一招一式却显老道,黑子出其不意,白子巧妙解围,你来我往,时间静悄悄过去,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玄烨是皇帝,在梁九功看来,这天底下是没人能赢得了皇帝的。一则不敢赢,二则他家主子的确很厉害。可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他家主子‘主动’输。 已经记不得是第多少手了,白子落在棋盘上后,观棋的那群人里面颇有几个行家,轻轻叹了气,深深为这个稍长一些的公子哥儿感到惋惜。 岫钰向来是个不认输的性子,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对面这个家伙让了一子,终究还是得胜心占了上风,她落下手中黑子,拱手道:“兄台承让!” 第4章 玄烨眼睑低垂,微笑着说:“小友胜了,我这块玉佩便归了你。可惜,你这荷包…”他瞟了一眼那透着脂粉气的荷包,心里虽有遗憾,却也甘心输给对面这位小友。 “小友年纪不大,棋艺却高超。”玄烨起身寒暄着:“能与你手谈一局,实属缘分,不知小友可能告知姓名?” 岫钰秀眉轻挑,反问道:“我若说了,你会说么?” 玄烨朗声而笑,又认认真真瞧了岫钰一眼,道:“你不说也无妨,你我有缘,终会再见。” “他倒也算是个洒脱人。”岫钰见那人已走出棋社,拿起那块玉佩,赞道:“成色还不错。” 其时已夕阳西下,玄烨匆匆赶回宫中,进了乾清宫后,便吩咐道:“去把今年待选秀女的小像都取来。” 梁九功心里有些诧异,自从皇后仙逝,皇上对选秀的事便兴致缺缺,今儿个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一张一张小像在玄烨眼前展开,他蹭着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不住摇头。直到岫钰的小像缓缓展开,他才终于露出笑容,道:“原来,她是郭络罗家的女儿,怪不得…” 第4章 “皇上的意思是?”梁九功自幼入宫,很小的时候便随侍在玄烨身边,对于女人这两个字,一向避之唯恐不及,更不会发现今儿个下午和主子手谈的竟然是位姑娘了。 玄烨挑了下眉毛,暗道梁九功这个家伙果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也不向他说明情况,索性命他将那一副又一副小像挂了起来。 环顾今年这群秀女的小像,玄烨最终还是停在岫钰那张小像前面。“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轻声呢喃着,而后问梁九功:“你说,朕和这位…岫钰,是不是有缘分?” 梁九功总算还有点儿开窍,他看着皇上此时正瞧着的小像,联想起下午和皇上手谈的那位俊俏后生,了然道:“原来那是位姑娘,怪不得奴才觉着‘他’比一般的小生都要好看些。” 玄烨也想起岫钰身穿男装的那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这个郭络罗氏岫钰与朕有缘,有缘呐。” 梁九功虽然对‘女人’的事一窍不通,不过如何能哄着主子高兴,他心里还是一清二楚的:“皇上既然喜欢这位格格,要不奴才去打听打听?” 玄烨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他独独摘下岫钰那张小像,小心翼翼卷了起来。 揣测圣意,梁九功还是很有两下子的,他即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毕竟距离选秀还有一段日子,这位格格提前进京,必然是想在京城中逛一逛、玩儿一玩儿,既然皇上喜欢,他这个做奴才的还是有责任给皇上和小格格制造一些机会的。 客栈中,岫钰已换上女儿家衣裳,此刻她正凭着记忆,将下午那盘棋重新摆在棋盘上。 “让我?”岫钰下午的时候已隐隐感觉出对面那人在落子的时候有意相让,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终归得胜心占了上风,此刻复盘出来,果不其然。 “格格,该洗漱了。”岫钰身边的小丫头梨花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您晚饭也没怎么吃,一心就惦记着这盘棋了。” “六子都把事儿跟你说了?”岫钰蹭着手中的那颗棋子,注意力还集中在棋盘上。她原本觉着,在下棋这件事上,自己也算得上是当朝的高手了,毕竟她可不止会背那些棋谱,目光和胆量都是当朝人士所不能及的。可是没有想到,刚来京城,便见识到了更高的山。 梨花可不管自家格格的注意力是不是还在棋盘上,她直接把棋盘端走,拉着岫钰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脸盆前面。“格格,依奴才之见,您在京城里玩儿玩儿、逛逛,都没什么。可是像这种和一个男人手谈的事儿,还是尽量不要做。您毕竟过了年就要进宫了,万一给什么人抓住了把柄…” 岫钰虽然知道梨花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她还是执拗道:“你家格格下午扮成那副模样,还有人能认出来?” “反正奴才认得出来。”梨花瞟了一眼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块玉佩,道:“尤其,您还收人家的东西。” “这是你家格格我凭真本事赢过来的。”岫钰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让梨花给她卸妆。看着铜镜里面自幼便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丫头,岫钰弯起右臂,握住了梨花的手,道:“等过了年,我进了宫,你就和六子回家。我已经同额娘说过了,把你许给六子。” “格格。”梨花突然跪到地上,眼眶说红就红了:“梨花想跟着格格,格格去哪儿,梨花就去哪儿。” 岫钰的眼睛也有些酸涩,她却仍是笑着扶起梨花,道:“傻丫头,那紫禁城又怎会由着我们带自己的丫头进去?何况,你家格格我即便通过层层选拔进了深宫大院,也说不准会派给谁去做丫头。你啊,还是回到关外去,和六子好好过日子。那座红墙绿瓦的宫殿,进去了,就要被困一世。你家格格我命中注定逃不脱,难道还要赔上一个你?” 梨花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格格,若是奴才也走了,那不就剩下你一个了?老爷提过您可不进宫的事,您怎么就不应承呢?” 岫钰用自己的帕子给梨花擦掉脸颊上的泪,紫禁城对于她来说,是未知的。人对于未知本能有一种恐惧,却也有一种好奇。她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曾经宠冠后宫,如今换作是她又会如何?说不好奇,是假的。 “梨花,你家格格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事你是见识过的呀。面对未知,我从来都不会怕。你在关外好生过你的日子,格格我的日子也未必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岫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早在她骑马进京的那一刻,她就准备好了,前路纵有荆棘,也会被她踏在马下。 主仆之间一晚上的难舍难分当然是有后果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梨花肿胀的那双眼睛。 岫钰一边坐在铜镜前上妆,一边还要憋笑,辛苦得很。 梨花撇着嘴道:“格格就笑话奴才吧,怪不得老爷说格格有些时候是个没心的。” “你家格格我可不是没心,是看得通透。”岫钰从首饰盒中挑了一 支钗,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还是穿昨儿个那身男装吧,出去玩儿方便。” 梨花点了头,一边给她家格格换衣裳,一边还絮絮说着:“您啊,就由着性子来吧,回头儿真的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您就是不想回关外恐怕也不成了。” 梨花话音还没落,便有人敲响了岫钰的房门,敲门那人正是梁九功。 岫钰原就是个思维敏捷的理科生,记忆力一向很好。她看着梁九功,笑道:“你家主子又技痒,想要下棋了?” 梁九功没回岫钰的问题,只是露了东西给岫钰看,而后只用岫钰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钰格格,我家主子有请。” 那明黄色的东西表明了梁九功家中主子的身份,岫钰暗道:怎么就这么巧!才刚刚进京,就遇到了皇上?还赢了皇上的东西? “您请稍后。”真的是说什么来什么,这么快,‘兵’就来了。岫钰轻声交代了梨花两句话,在梨花尚未来得及震惊前,她便随着梁九功离开了客栈。 客栈外面早备好了马车,梁九功扶着岫钰上车,而后道:“奴才马车驾得快,还请格格不要怪罪。” 岫钰嫣然道:“我可是从马背上长大的满洲格格,在我眼里,只有更快。” 梁九功微低下头,他承认,他有点儿不太敢看这位郭络罗家的格格,饶是他早就练就了一身‘视女人如无物’的本事,可是岫钰格格这张脸,属实是太过标致了。 待岫钰在马车中坐定,梁九功便扬起长鞭甩在马臀上,骏马拉着那架车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岫钰下车的时候,满目的枯树遮挡着一座园子,那园子看上去像是年久失修。她左右瞧了瞧这地方,判断出这儿将来就是康熙皇帝最喜欢的畅春园。 “格格请随我来。”梁九功伸手作请,而后在前面带路。 岫钰背负着双手跟在梁九功身后,感受着畅春园再度繁盛之前的萧瑟。 早已冰封的湖面上停着一艘小一些的龙船,岫钰被梁九功带上了船,船舱中,玄烨正端坐在雕龙画凤的檀木小食几后面,见岫钰来了,脸上不自觉地攀上了一抹微笑。 岫钰已经知道这人是当今皇上,她单膝跪地,行礼道:“郭络罗氏岫钰给皇上请安,钰儿此前不知道您是皇上,多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不知者无罪,岫钰格格请起。”玄烨从心底还是想亲自扶岫钰起来,可是他又不能不顾及着自己当皇帝的尊严,于是便示意梁九功将岫钰扶了起来。 其时情景还是挺尴尬的,岫钰微低着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起个什么话题才好。 “你棋艺…” “您棋艺…” 这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而后又同时笑了。 第5章 玄烨道:“这园子,朕也才发现不久,除了你、我和梁九功三人,再没第四个人了,不必拘礼,坐吧。” “谢皇上。”岫钰原就不是个扭捏人,她从前在领导面前就是个不卑不亢的性子,面对皇上这位更大的‘领导’,自然也没有必要做小伏低。 玄烨挥退了梁九功,拎起食几上的酒壶,想要给岫钰添酒。 岫钰自然道了‘不敢’,将酒壶拎到自己手中后,反倒先将玄烨手边的酒盅添满了。 “其实,这么快便又找了你来,朕也觉着有些唐突。”玄烨看着岫钰的侧脸,愈发觉着这三官保真的是生了一个太漂亮的女儿了:“不过朕说句实话,朕愿意见到你。” 这是…见了两面儿就表白的意思?岫钰暗自腹诽。这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岫钰必定一个白眼送过去,自此离这个人远远儿的。可说这话的是皇上啊,是她未来几十年要抱着的大腿,她就算是为了生计,是不是也该好好答对? 第5章 终究才是第二次见面,岫钰觉着她如果表现得抱大腿意思太过明显也不好。犹豫了一下,岫钰解下腰间荷包,双手递了过去,嫣然道:“皇上喜欢钰儿的这个荷包?” “这是你亲绣?”玄烨将那荷包握进手心,上面还留有淡淡的脂粉香气。 岫钰回说:“是钰儿在家中时绣的,皇上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玄烨看着那荷包上的莲花,不由赞道:“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钰儿格格有一双巧手。” ‘其实我是个手残党…’岫钰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皇上谬赞。” 玄烨当然不客气,直接将那荷包系到了腰间。 岫钰见到玄烨此举,脸颊竟然有些发烫。她上辈子的时间都用在造桥上了,实在没什么恋爱经验,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岫钰索性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盅酒。 玄烨击了两下手掌,便有一众奴才上前来拉着龙船在冰面上走。“这园子原本是前朝武清侯李伟的,唤名‘清华’。朕瞧着底子实在不错,朕很喜欢。可惜三藩一战尚未结束,百姓的日子也还未完全见好。此时,不是修园子的时候。” 三百年后的打工人本色让岫钰习惯性开口吹一吹未来‘老板’的彩虹屁:“皇上心系天下,是百姓的福分。” “你可喜欢这处园子?”玄烨的目光中透着期待。 岫钰脸上的娇羞神色已去,既然他问了这个问题,她索性仔仔细细环顾着这座园子,路桥专业出身,虽然对景观和建筑不太在行,不过她自认自己的审美还是不错的。 “这园子虽然此刻看起来萧瑟,若是能稍加整治,想必在京城之中会是一绝!”岫钰伸出右手食指,比了个‘一’字,端得是可爱!她认真评价着,由于三百年后老本行的关系,她的注意力大都还是在桥上:“尤其是这桥,实在是巧夺天工!‘清华园’三个字也还贴切。” “他日待朕将这园子再加修整,当然还要添些新景致,到时再重新取个名字。”玄烨端起酒杯,作为皇帝,他亲自敬一位小格格的酒,实属罕见了。 岫钰自然双手端起酒盅,嫣然道:“还是钰儿敬皇上。” “没什么敬不敬的。”玄烨示意岫钰和他同时饮上一口:“其实在见到你之前,我还怕你信不过梁九功,不肯跟他过来。” “我可是从您这儿赢了一块玉佩的人。”岫钰秀眉轻挑,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她喜欢‘赢’,虽然这场‘赢’掺杂着玄烨的让步。龙船绕了大半个湖,岫钰原本有些紧张的感觉也松了下来,又说:“更何况,这儿是京城,天子脚下,哪儿有人胆敢冒充皇上啊!莫不是脖子痒痒,想要被砍头了?” 听岫钰说的有趣,玄烨朗声大笑,笑过后,他想起一件‘大事’:“钰格格过了年便十八岁了,从关外到关内,想来多少有些不习惯。过几日便是除夕,可会想家?” “即便想家…也回不去啊。”不止回不去关外的家,更回不去三百年后的那个家,想起这个,饶是十七年过去了,岫钰眼中仍有一种惆怅:“做不到的事,想也白想,还不如做些当下便能做成的事。” “这话说得好!”玄烨由衷赞叹着:“人呐,还是活在当下最实在。既然如此,若是格格除夕夜没有安排…” “皇上。”对于玄烨即将说出口的话,岫钰心里多少有点儿数,不过她终究还是矜持的格格,即便她要不了多久便会进宫跟了对面这人,可是此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过了年,大概我就会被一顶小轿子抬进宫中,到那时…” “你误会了。”玄烨嘴角弯了起来,愈发觉着郭络罗家的岫钰格格真的可爱得很:“我只是怕你除夕夜会觉着孤单。再者,今年打了胜仗,除夕夜宫里会放烟花,热闹得很。我想着,这份热闹也许会冲淡你心里的思念之情,不至感到孤单。” 被玄烨说自己会错了意,岫钰只觉得脸颊发烫,她眼睑微垂,道:“除夕夜,我这个待选秀女,怕不好进宫吧。” “你啊,就做这身打扮,朕想接个人进宫,还没有不成的。你也只管放心,朕是个君子,君子绝不做小人行径。在名正言顺之前,你就是朕下棋时结识的小友。朕会把握好分寸,不让人拿捏住你的丝毫把柄。” 玄烨脸上的笑容仿佛冬日暖阳,竟看得岫钰愣了神,也让岫钰感到吃惊。对面坐着的是当朝天子,自幼被人哄着长 大的万岁爷,他想要什么,必定是万人争着往前送。此时这番言语,倒有些不太像天子能说出口的话了。 作为当朝第一大老板的准打工仔,岫钰深知想要哄老板高兴,老板要什么,你就该给什么这个道理。她那一张俊俏的脸上又挂上一抹笑容,道:“既是如此,钰儿便先谢过皇上。” 她微微低着头,嘴角边含着一抹笑,当真眉目如画。玄烨心中如此想着,顿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即刻道:“我往后便叫你钰儿吧,显得亲切。” 岫钰虽然心里觉着有些不太妥当,却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称谓,只是道:“私下只有我和皇上两个人在时,但凭您高兴。” 龙船硬生生被几个奴才从岸的这边拽到了对面,下船的时候,玄烨出于‘绅士作风’考虑,第一次牵了岫钰的手,免得她走不稳。可是玄烨却忘了,此时这片湖已结了厚厚的冰,船又如何会左右摇晃呢。 岫钰的手被玄烨牵住的一刹那,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瞧了玄烨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二十三岁的青年应有的澄澈,蕴含的笑意中还夹杂了些什么,岫钰便瞧不真切了。下了船,她便将自己的一双小手从玄烨的手中抽了出来,脸上的尴尬之色因为肚子‘咕咕’的叫声更严重了。 玄烨仿若未闻,一径带着岫钰进了一间小屋。梁九功早在屋子里添了火盆,卧榻上面的方桌上也备好了早膳。 “往常这个时辰,朕才练完功,该用早膳了。”玄烨先在方桌一侧落座,而后伸手作请:“在宫外,不必拘礼。钰儿你也只当我是那日与你下棋的‘兄台’,随意一些。” “皇上可以这么说,可是钰儿不能就这么做了。”岫钰坐到玄烨对面,看着那一桌精致的吃食,眉头稍微皱了皱,很快仍是笑着说:“皇上毕竟是皇上,‘只当’是‘只当’不了,我在心里当您是那日下棋的兄台可好?” 玄烨点了头:“随你,左右来日方长。” 一餐早饭,一个皇上、一个待选格格对坐而食,梁九功默默在一旁伺候。在接受了岫钰是位格格这个事实之后,梁九功便打从心底里觉着皇上的眼光是真的好!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画面实在太和谐了,若是把岫钰格格换作宫内的其他娘娘,梁九功想到这儿,竟然打了个冷颤,多少有那么一点点‘不忍直视’。果然,这天下的事都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岫钰陪玄烨用完早膳后,玄烨又带着她去到隔壁一间已经做了简单收拾的书房。书房正中央摆着一个棋盘,岫钰笑道:“皇上您还想和钰儿手谈啊?” 玄烨没回岫钰的问话,却说:“昨儿个朕连夜批完了奏本,今日上午幸而没什么大事,下棋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消遣方式吧。” 这话说得淡淡的,可这话里的深意,岫钰即刻品了出来:朕为了今天能好好和你玩儿,昨儿个可是连夜赶工!朕的意思,你得明白。朕的好意,你得接受。 岫钰暗道:老板难伺候。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暖暖的笑容,道:“那,还是按规矩来,这回我猜单双?” “好啊。”玄烨掀开一盒棋,里面装着黑子,他照旧摆在岫钰那边的桌面上,拿了那盒白子,抓了一把棋摆在棋盘上。“钰儿,请。” 岫钰樱唇轻抿,捏出两颗黑子摆在那堆白子旁边:“我猜双。” “一起数数?”玄烨早把梁九功赶了出去,有些时候,即便贴身伺候的奴才待在身边,也觉得碍眼。 第6章 面对盛情邀约,岫钰只能低下头和玄烨一起数棋盘上的白子,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手大,竟然抓了一大把,数起来还怪累的。 玄烨数到倒数第二颗子,直起上身,抬了头,恰巧岫钰也在此时抬头,两人又一次对视,岫钰不再尴尬,只是笑道:“双数,皇上承让。” “天意给的双数,又让你猜中了,我很高兴。”玄烨撩袍落座,伸手作请。 与皇上对弈,岫钰心里终究要衡量究竟该赢还是该输。哄皇上高兴,就一定是赢么?也许未必。 眼见岫钰执起一颗黑棋要落到棋盘上,玄烨却握住岫钰的手腕,道:“还是先定一下赌注?” 这么快剧情就反转么?岫钰还记得这场面不久前才出现过。她略显腼腆地收回自己的手臂,问道:“皇上希望钰儿输给您什么?” 第6章 玄烨稍作犹豫,道:“除夕那日,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岫钰愣了,这种赌注,相当于根本不知道这要求是什么嘛,薛定谔的猫啊。她有点儿不想答应,可是‘大腿’的要求可以不答应么? “你放心。”玄烨执起一颗白棋,在手中摩梭着:“我的要求于你而言,不难,也绝不是什么会让你难以决断的无理要求。” “那好吧,我答应。”岫钰樱唇轻抿,俏脸微扬,随后执起黑棋,正要落在棋盘上,突然反应过来:“那我若是赢了,皇上能输些什么给我?” 玄烨道:“这回啊,你未必能赢。若是你赢了,朕随你要什么。” 岫钰轻轻点头,总算把手上那颗子落到了棋盘上。 玄烨原本是个专心致志的人,不论在处理国事上,还是在这种陶冶性情的爱好上,只要开始做,便心无旁骛。可是今日与他对弈的是岫钰,他一边下棋,一边瞧着岫钰的眉眼,竟不如往日那般专注了。 岫钰自然能感受到来自玄烨的那道炽热的目光,她樱唇轻抿,头一回在下棋的时候开口说话:“皇上,您再不认真下,钰儿恐怕就要提要求了。” “放心。”玄烨脸上仍旧是轻松的表情:“我一心二用的时候,也很厉害。” 岫钰实在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一双眼睛又盯到了棋盘上。 这两人,虽然一个十分认真,一个看上去‘轻松’,可是这盘棋仍旧胶着。黑子和白子两相纠缠,时间滴滴答答过去,竟一直未能分出胜负。 梁九功进来添了两次茶,几次想跟皇上说:时辰已经不早了。可是犹豫了又犹豫,终究没能说出口。回头儿若是老祖宗问起皇上的行踪来,还是他这个做奴才的用心替主子编一套说辞出来吧。 岫钰觉着自己从来都没下过这么长时间的棋,今日这场比试才真的叫‘棋逢对手’,她坐了太久,不禁伸了个懒腰。 玄烨瞧岫钰是真的坐累了,他眼睑低垂,将手中白子落在这盘棋的关键处,而后笑道:“钰儿,承让。” 岫钰看着棋盘上黑子白子的局势,微微愣神,而后扬起头笑道:“皇上果然是个中高手,钰儿甘拜下风。” 玄烨总算将盘起的双腿伸了直,起身后,走到岫钰那一侧,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坐了太久,再出去逛一逛?” 岫钰稍稍迟疑,终究由着玄烨拉着自己走出书房。 园子里,阳光洒了满满一地,玄烨带着岫钰走过石拱桥,最后竟走到了园门口。 岫钰奇道:“皇上准备带钰儿去哪儿?” “骑马啊。”玄烨回过头瞧着岫钰的眼睛,道:“我听说,三官保家的钰格格是马上巾帼。坐了那么久,该活动活动。” 当皇帝的,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么?岫钰不由腹诽,却也不得不随着玄烨的心意。 不过,早有两匹马等在园子外头,想来是皇上一早就计划好的。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漂亮的马?”岫钰见到那匹紫色皮毛的骏马,喜欢得什么似的。 玄烨背负着双手站在岫钰身边,道:“紫色皮毛,世所罕有。这世上最漂亮的马当配最标致的人。” 岫钰一下又一下摸着那马的鬃毛,耳边听到玄烨这句话,即刻回头笑问:“皇上的意思是,把这匹马送给我?” “某些人倒是真的不谦逊,认自己是这世上最标致的人物?”玄烨开着玩笑,即刻便道:“是送给你的不假,不过不是现在送。此刻么,暂且给你骑一骑。” “原来皇上也有小气的时候儿。”与玄烨相处了两局棋的时间,岫钰大概能感觉得出皇上是有容人雅量的,至少对于自己,他会包容,所以,说起话来,岫钰便没有那么拘束了。 玄烨朗声而笑:“说你是马上巾帼,你倒是愈发大胆了。朕说句实话,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说朕小气 的。” “一匹马而已么。”岫钰爱马是她阿玛遗传给她的,这种喜欢流淌在骨子里,一生都变不了。 玄烨已经跃上棕色骏马的马背,拨转马头,道:“说了会送你,到了该送的时候,就送了。先跑两圈儿试试?” “好!”岫钰撩袍上马,端的是英姿飒爽。 玄烨自幼便学习骑马射箭,马上皇帝想和岫钰并驾齐驱实在很容易。也是李伟这座园子的地方选得好,此刻周遭还是一片冬日里的萧瑟,倒不妨碍他们两个纵马驰骋。 两个人几乎绕着园子跑了一大圈,额头上都微微出了汗,岫钰下马后仍是摸着骏马鬃毛,眼中喜爱更甚:“真是一匹好马,千里挑一、万里挑一!” “大概是万里挑一、十万里挑一。”玄烨眼中的却不是那匹紫毛骏马,而是正摸着骏马的岫钰。 虽然玄烨的确已经漏夜把积攒的政务都处理完了,可是在外面待上整整一日还是奢侈的,不说别的,老祖宗那儿他真的没法交代。所以,即便他很舍不得走,还是和岫钰一同上了马车,把她送回客栈。 “除夕那日,我会派人来接你。”玄烨先下了马车,又一次握住岫钰的手,扶着她下马车。 岫钰扬起头看着玄烨,将长长的发辫甩到脑后:“我应下的事,便是应下了。皇…三爷,您尽管放心,我必会准时赴约。” “三爷?”玄烨品着这两个字,竟然觉着被人如此称呼还挺有趣的:“第一次听人叫我三爷,好称呼。” 岫钰娇俏一笑,右臂弯起,右手成拳,只伸出食指指着客栈,道:“那,钰儿回客栈了?” 玄烨点了头,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顾虑着自己毕竟是皇上,终究还是嘴角含笑,目送岫钰进了客栈。 “主子?”梁九功见岫钰早已不见身影,可是他家主子还站在马车下面,竟然没有要上车的意思,他不由提醒:“主子,时辰不早了。” “哦。”这声‘哦’里面,透着一丝丝的怅然。“回宫后,先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 “主子不止要给老祖宗请安这么简单吧?”梁九功见玄烨已在马车中端坐好,他自己坐在驾车位:“主子想接钰格格进宫过除夕,还是得了老祖宗的首肯才好些。” 玄烨手里正攥着岫钰送给他的那只荷包,耳听梁九功戳穿了他的心思,剑眉一挑,道:“好好驾你的车,仔细你的舌头。” 马车疾驰而去,玄烨不似往常那般在车里看书,他手上虽然拿着书,心里却在盘算一会儿究竟该怎么同老祖宗提起岫钰才比较妥当。 慈宁宫中,孝庄正在给她心爱的花儿浇水,玄烨回到乾清宫匆匆换了衣衫,便叫梁九功仔细捧着岫钰那副小像,跟着他一道去了慈宁宫。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玄烨撩起袍子跪在地上:“今儿个孙儿来迟一些,还望玛嬷不要怪罪。” 孝庄将手中提壶交给小宫女,而后由苏茉儿扶着坐到卧榻上,这才说:“你起来吧。” 老祖宗说话这口气…玄烨站起身来,脸上挂着一抹暖洋洋的笑容:“今儿个孙儿出宫去看了看天下,这才来迟了。” “看了看天下?”孝庄端起茶盏,吃了口茶,眼皮却没抬:“是去集市上逛了逛?” “那倒没有。”玄烨深知老祖宗的本事,他若是撒谎,反倒会有问题:“孙儿近来看中了京城西北角前朝李伟的那座园子,想着将来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国库也充盈了,孙儿便将那园子修一修。” 孝庄的耳报神不少,玄烨的行踪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见玄烨没对自己说谎话,她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玄烨示意梁九功将岫钰的小像递上来,他坐到孝庄对面,缓缓将那小像展开,而后道:“孙儿不止去了清华园,还在清华园中见了郭络罗氏送进京中待选的秀女。”左右事情都是要说的,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索性单刀直入:“事情其实很巧,那日玛嬷不是派人将这些待选秀女的小像送给孙儿看么,孙儿瞧过之后,对这位岫钰格格便有了很深的印象,谁成想没过多久,孙儿便真的见到了岫钰格格,您说巧不巧。” 第7章 孝庄比玄烨还更先见到这些秀女的小像,说心里话,她对这个郭络罗氏岫钰也印象深刻,满洲格格中有这种倾城之姿的,实在屈指可数,也不怪她这个事事有谱的孙儿这回竟有些乱了方寸。 “你继续说下去。”孝庄还是想听一听这个孙儿会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对自己有所隐瞒,毕竟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对女人太过眷恋,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上,大清的前两代皇帝已经做出很好的诠释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孙子再走上儿子的那条老路。 玄烨道:“今儿个去逛那座尚显萧瑟的园子,孙儿想着闲来无事,便叫梁九功请了这位岫钰格格前来下棋,玛嬷猜谁赢了?” “当然是我的孙儿胜了。”孝庄习惯性相信自己孙儿的本事。 玄烨却叹道:“孙儿虽胜了,却也胜得艰难呐。孙儿原以为有这般姿色的姑娘,胸中未必便有丘壑,可三官保家的这个格格头脑还不错。” “哦?”孝庄原本对岫钰就感兴趣,听到玄烨这么说,她自然更好奇了。 第7章 玄烨心里很明白,玛嬷这个反应,大概率是‘上套了’!固然,这里面也有玛嬷疼爱他的成分在里面。 “孙儿第一次和这位钰格格下棋的时候,真的输了给她。”玄烨给孝庄剥了个橘子,亲自递上去:“玛嬷不是对孙儿说过,能在棋盘上游刃有余的,大都是聪明人么。所以,孙儿试了她两次,她都没让孙儿失望。” 孝庄暗暗点头,一双眼睛又看到那副小像上:“看面相,倒是个有福的。” 玄烨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孙儿想着,她既然提前进京了,年纪又小,除夕的时候免不得会想家。” “想接她进宫来玩儿?”孝庄手里端着茶盏,瞟了玄烨一眼:“孙儿啊,你前面儿铺排了这么多,不就想说这个么!” 玄烨一笑:“玛嬷就是玛嬷,果然孙儿不论做什么,都逃不过玛嬷这双眼睛。孙儿才说第一句,玛嬷已经猜到孙儿最后要说什么了。” “看来你这师傅该换了,在哪儿学得这么嘴甜舌滑的!”孝庄含笑瞪了玄烨一眼:“玛嬷知道,自从芳儿去后,你难得看中一位格格。可是待选秀女提前入宫,不合规矩啊。” 玄烨回说:“三藩一战就快胜了,孙儿想着,今年除夕让宫里面儿热闹一些,希望过往那些阴霾都随着烟花在空中绽开一散而去,将来咱们大清便都是坦途了。” “想法是好想法,就是还太稚嫩了些。”孝庄将茶盏放下,抱着手炉,道:“你若真想接这位岫钰格格进宫,那便接进来吧。带来给我瞧瞧,她若的确如你口中所说,还算不错,你后宫里面儿那些妃子的事儿,玛嬷给你担着。” “孙儿多谢玛嬷!”玄烨即刻站了起来,心中的高兴跃然于脸上。 孝庄眼睑一垂,又说:“孙儿啊,你可知你提前带那格格来见我,不一定是好事。倘若她不合我心意,将来这后宫之中便不会有她的一席之地,你这是在冒险啊。” “孙儿以为,玛嬷也会和孙儿一样,喜欢上郭络罗氏送来的这位格格。”玄烨脸上透着自信,信他自己的眼光,更信岫钰的本事。“她,不止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嗯。”孝庄点着头:“你长到这么大,也经过、见过一些世面了,玛嬷还是愿意相信你的眼光。” 玄烨拎起茶壶,往孝庄手边的茶盏中添了些茶,恭维道:“孙儿也信玛嬷的眼光。” “又开始说恭维话了。”孝庄示意玄烨坐下:“孙儿啊,不论这个郭络罗氏岫钰究竟是个怎样的格格,你切莫忘了玛嬷曾经对你说过的话。” 玄烨微弯着身子,脸上那抹暖阳般的笑容很快消失,端得是严肃正经:“玛嬷放心,孙儿时刻记得孙儿是大清的皇帝,孙儿首先要做个好皇帝,而后才可兼顾其他。” 孝庄满意地点了头:“玛嬷始终相信,你是上苍送来给我大清的,有你在,我大清迟早繁荣昌盛!” 玄烨仿佛发誓一般说道:“玛嬷 说得是,为了祖宗江山,孙儿必尽全力。” 虽然祖孙两个最后谈论的话题多少透着些严肃,不过出了慈宁宫,玄烨抬起头看着冬日里的暖阳,心里也暖洋洋的。他对梁九功说:“你知道么,钰儿就像透过乌云的那道阳光,照进了朕的心。朕原本冰封的心,被她照化了。” “皇上的确好眼光,奴才也觉着钰儿格格论美貌,堪称满洲格格中的翘楚。”梁九功说着他心中所想。 玄烨却瞟了梁九功一眼,道:“梁公公不是向来不近女色,连你都觉着钰儿格格漂亮?” 梁九功低眉顺眼地,笑着说道:“钰格格漂亮,也是漂亮给皇上看的。奴才只是想,您和格格两次相见,格格穿的都是男人的衣裳。若是格格换上旗装,岂不更加明艳动人,只怕要艳冠紫禁城了。” 听见梁九功这么说,玄烨朗声大笑,压低了声音吩咐梁九功去做一件事。 今年的除夕格外冷,客栈中,岫钰老早便醒了来,坐在梳妆台前梳着自己那头有如瀑布般的长发。 梨花进门准备伺候自家格格起身的时候,发现格格竟然已经醒了,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格格您今儿个是怎么了?起这么早?” “冷啊。”岫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你家格格我是被外面的风吹醒的。” “啊?”梨花当然不信格格的信口胡诌:“关外不比这儿冷么?每年最冷的那日,您就赖在被子里,任夫人怎么叫都不起呢!”她走上前去,拿起岫钰手中的木梳,一下一下给岫钰梳着头发:“您分明是心里装了事儿,这才早醒了,或者是一夜没睡?” “什么事儿能值得你家格格一夜不睡啊?”岫钰娇嗔着瞥了梨花一眼。 “皇上今儿个要接您进宫过除夕呗。”梨花对自家格格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绝不藏着掖着。“您说怎么就那么巧呢,这么大的京城,这么多的人,您下个棋都能和皇上遇见,这是不是,就叫缘分啊?” 岫钰轻哼一声,没回梨花的问话,嘴角边却噙着一抹微笑。其实梨花的揣测至少有一半儿是对的,她的确因为今天玄烨要接她进紫禁城而难眠,那大概是因为能在紫禁城中看烟花实在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跟缘分没什么关系吧。 “格格准备穿哪件衣裳?这件儿紫的可好?”梨花拎出了一件正紫色的衣裳。 岫钰抿起樱唇,摇了摇头:“拿那件红色的男装,正红的辫穗儿。” 梨花不知道岫钰和玄烨之间的约定,脸上透着诧异:“格格,您进宫还穿男装啊?岂不是要把皇上比下去了?” 梨花把岫钰逗笑了,岫钰微扬起头道:“比下去就比下去呗,谁让你家格格我生得‘俊俏’呢。” “当真穿这件?”梨花拎起那套男装,还是觉得格格这个举动有些怪:“宫里有太皇太后、皇太后…” “得了!”岫钰索性把那套男装拿到自己手里,先披上了里面那件绣着卷云纹的朱砂红内袍:“你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穿这件,一定不会出错。” 向来岫钰的决定,别人是不能动摇分毫的,梨花很了解自家格格的脾气秉性,见格格如此坚持,她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索性上前给格格装扮上。 男装比女装穿起来省事很多,不消片刻,镜中便出现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梨花仔细瞧着格格的模样,脸上那抹疑惑终于消失,她笑着说:“格格简直是个帅气的公子哥儿!您这么着入宫,若是被皇上那些后妃们瞧见,可怎么得了?” “这么装扮,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岫钰抻了抻身上的马甲,索性展开双臂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可惜,这客栈只有铜镜。” 梨花道:“格格只管放心,您这个扮相,简直男女通吃!” “是吧。”岫钰秀眉轻挑,弯起右臂,右手轻轻抬着梨花小巧的下吧,索性装成个浪荡公子哥儿的模样:“梨花姑娘看中了本公子?” “您啊,您若当真是个公子哥儿,咱们旗人家的格格怕是大都不愿入宫,都想着嫁进郭络罗家,给您做媳妇儿了!”梨花手里还捏着一条红辫穗儿,她拉着岫钰的手腕,让自家格格坐到梳妆台前:“您还是先坐好,让奴才好好儿把这红辫穗儿给您辫进去。” 来接岫钰的还是梁九功,岫钰见到梁九功,眼中透着些许诧异:“皇上不是说,你今儿个忙,许是换了旁人来接我么?” 梁九功恭恭敬敬回道:“回格格话,昨儿晚上,皇上觉着换了旁人他终归放心不下,还是派奴才过来了。” “他倒是…”岫钰欲言又止,当着梁九功的面,‘蛮上心’这三个字她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 梁九功请岫钰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前,他说:“格格,今儿个白天,皇上比较忙,奴才还有另外一个小宫女陪着您在宫里逛逛。” 第8章 “有劳梁公公。”岫钰低眉浅笑,向梁九功道了谢。 梁九功在宫中多年,他心里明白这位郭络罗氏的格格将来在后宫之中必定举足轻重,他想一心一意待皇上,自然也该一心一意待这位格格。“格格不必如此客套,往后格格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才。” 岫钰轻轻颔首。车帘落下,鞭声响起,岫钰就这样被梁九功带着第一次进了紫禁城。 对于玄烨来说,岫钰目前还是一块需要藏起来的美玉,被宫里的谁瞧见都不得了。所以他直接命梁九功将岫钰带去了他最最私密的地方,那地方闲人免进,当然皇上说谁是闲人,谁就是闲人。 暖阁布置的十分精致,里面只有一个身着宫装的小丫头。 岫钰原本在环顾暖阁,耳畔响起了一把清脆的声音:“小陶给格格请安。” 岫钰的眉头皱了皱,这把声音她很熟,这是,她上辈子唯一的一个女徒弟的声音。她转头看向那小宫女,宫女正见礼,瞧不见眉眼。 岫钰慢声道:“你…抬起头来。” 第8章 名唤小陶的宫女攥紧了双手,抬起头看着岫钰。 梁九功道:“格格,小陶是皇上亲自选出来,准备着将来伺候格格的。” 岫钰没什么心思想梁九功说的话,只因这小陶不止声音像她的徒弟,那一张鸭蛋脸也和她那徒儿一模一样。岫钰存了另外一份心思,索性直接问那小宫女:“你叫小陶?是,耳刀旁那个姓陶的陶?” “回格格,奴才的陶的确是耳刀旁的陶。” 小陶低眉顺目的,这一点倒是和陶鸿那小丫头大相径庭。岫钰眼底透出了一种失望,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这个人和那个人长得相似,这概率虽然不大,却也并非不可能事件。 岫钰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梁九功说道:“我还尚未入选,最终结果如何,还不能确定。皇上这么早便给我选好了小宫女,是不是…” 梁九功回道:“这件事儿,格格还是亲自问皇上,奴才也是奉命办事。” 岫钰点了头。 梁九功终归是玄烨贴身的太监,今儿个除夕,又是宫里的大日子,倘若梁九功真的一整日不出现在玄烨身边,宫里的那些有心人必定要刨根究底,最后把岫钰牵扯出来反倒不好。是以,梁九功认真吩咐了小陶之后,便向岫钰告了退。 暖阁里只剩下岫钰和小陶两人,岫钰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小陶又是宫里的奴才,和岫钰格格初见,也不敢说太多话,是以初时两个人还蛮尴尬的。 “你,很小便入宫了?”岫钰接过小陶递上来的手炉,一双眼睛还盯在小陶身上,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从这小丫头身上看到三百年后徒儿的影子。 小陶回说:“奴才入宫的时间倒也不长,皇上觉着奴才机灵,便安排奴才来伺候格格。奴才听说格格爱下棋,若是格格觉着在这暖阁里待着无聊了,奴才也可以陪着格格手谈。” “哦?”岫钰好奇地看着小陶:“下棋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学会的,你,出身书香门第?” “倒也不是,只是奴才的爹喜欢这些东西,奴才自幼耳濡目染,不过是知道下棋的规矩罢了。”说着,小陶将棋盘摆在了方几上。 岫钰还有些不死心,她微微低着头,揭开棋盒盖子,看着里面的黑子,说道:“既然皇上说 你机灵,我们今儿个便换个玩儿法,换‘五子棋’如何?” 小陶正在给岫钰添茶,听到‘五子棋’这三个字,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和岫钰对视,道:“还请格格说一说这‘五子棋’的规则。” 虽然小陶的一系列动作都和她那徒儿大相径庭,不过这双眼睛,还有目光中透着的深意,都让岫钰重新燃起希望,她眼睑低垂,嘴角微挑,执起一颗棋子,道:“我若教了你,自今儿个起,我便是你师父了。兴许你还是我的关门弟子呢。” 小陶的口唇抿了起来,握着茶壶把儿的右手明显加了些力道,回说:“奴才不敢,还请格格指教。” ‘我看你还能忍多久!’岫钰微扬起头,开始说五子棋的规则,也让小陶在自己对面落了座。说完,她又看着小陶的眼睛:“不难吧?你既机灵,想必一说就通。” 小陶回道:“还是下下看。” 五子棋是三百年后的必备技能,时下据岫钰的了解,还不流行。可是看小陶下棋的手法,绝不是‘机灵’两个字就能解释的,她显然深明五子棋里面那简单又复杂的道道。 “小陶,你我刚见面,照理我不该这么说,可是你的确很像我的一个故人,眉眼、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岫钰开始主动‘出击’:“我那个故人啊,也是我的徒弟。头脑灵活,精于西洋算学,却对历史更感兴趣。”她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手中那颗黑子,嫣然道:“我赢了!” “徒弟又怎么能胜得了师父。”小陶捏着棋子的两根指头用力又用力,好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道:“师父,紫禁城外的金水桥,您觉得建得怎么样?” “真的是你!”岫钰惊喜莫名:“小陶,真的是你吗?” 小陶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也压低了声音说:“师父,虽然这儿没有皇上的旨意,旁人不能靠近,不过该小心还是要小心,紫禁城里,其实还挺难混的。” 岫钰心里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她还是握住了小陶的手,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呢?”说完了这个,岫钰的眉头又粗了起来:“过去的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苦?” “也没有很苦,还能再见到师父,还能再陪在师父身边,过去怎样也都无所谓了。”小陶看着岫钰的那身打扮,笑道:“师父,您还挺帅的。” “不帅怎么做你师父啊。”岫钰轻声叹息,嘴角边却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你在这儿,我的心也就定了。那我,就进宫来吧。”终究是十八岁的小格格,虽然当着徒弟的面儿,岫钰仍是傲娇又可爱的。 “格格,您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啊。”小陶起身收拾棋子:“不过没有关系,有奴才陪着格格,什么都不怕。我不怕,您也不要怕。” “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岫钰其实很不爱听这个:“只你我两个人,你还这样?” “没法子啊。”小陶的笑容里面透着些无奈,又压低了声音说:“我进了紫禁城之后,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小心谨慎。我也想通了,什么称呼其实无所谓,不论我现在叫您格格还是将来叫您主子,您在我心里都是师父!” “你啊!”岫钰在三百年后就拿这个徒弟没办法,现在依旧没办法:“随你吧。” 小陶认认真真瞧着岫钰的模样,好半晌才说:“格格,能见到你真好。这回我就一辈子守着你,也请格格一辈子护着我这个小徒弟。” 岫钰起身握住小陶的手,嫣然道:“那个时候捅了篓子就是我给你收拾,现在别给我捅那么多篓子就成。” “不会了,不会了!”小陶忙摆手:“我保证,这回一定做格格的好帮手。” 有了小陶这个故人,岫钰心底最深处的孤单感荡然无存,连带着整个紫禁城都可爱起来。小陶毕竟进紫禁城的时间比岫钰长一些,她带着岫钰在玄烨这个闲人免进的‘秘密基地’里面逛了又逛,及至天黑,岫钰也并未觉得无聊。 “格格。”天黑透了,梁九功总算过来请岫钰:“皇上请您去亭子里一叙。” 岫钰瞧了小陶一眼,回说:“皇上不是怕让我见人么?” 这话里多少透着点儿撒气的意思,梁九功躬身回道:“格格毕竟是待选的秀女,提前进宫终究不太妥当,还请您体谅皇上的苦心。” “得啦。”岫钰笑道:“我开玩笑的,梁公公请带路。” 其时乾清宫原本还不该结束,不过玄烨实在疲于应对,又实在想见岫钰,他索性装了醉。孝庄当然知道她这个孙儿心底是怎么想的,索性下了懿旨提前结束家宴。这样一来,不止玄烨得了空,就连在场的王爷、贝勒、贝子们都松了一口气,自己玩耍当然比讲究君臣之礼的家宴更自在快活。 ‘秘密基地’最高处的亭子里,玄烨身披狐裘,背负着双手等岫钰来。他想岫钰必定还穿着那日和他下棋时所穿的衣裳,待到那抹红色映入眼帘,玄烨连一双眼睛里都透出了笑意。他想,所谓喜欢当如是吧! 岫钰走上假山,梁九功和小陶自然留在山脚,时刻等待主子召唤。 玄烨原想端着皇上的架子,可是他没忍住,索性走出亭子,和岫钰来了个半路相会,直接牵住她的手,带着她重又走进亭子里。 “一会儿烟花放起来,在这儿看还不错。”玄烨知道岫钰出门没带外裳,亲自将早已备好的狐裘披到她肩上:“你们姑娘家不是更怕冷,更该注意保暖么。” 岫钰明显感觉到脸颊发烫,好在夜色正浓,想来面前的皇上是看不见的。她微低下头,道:“钰儿多谢皇上。” 第9章 恰在此时,第一支烟花窜上天空,炸开的那一刻,玄烨眼中是双颊染上红晕的岫钰。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可是他不能越矩,只好将一双有些不想安分的手背到身后,扬起头和岫钰一起看向天空。 在紫禁城里看烟花,连带着上辈子算起,这还是岫钰的第一回。所以她很高兴,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玄烨回过头就着烟花炸开时的光亮看着岫钰的脸颊,他想他真的找到了,找到了一个他心甘情愿宠一辈子的姑娘。他突然觉得选秀的时间安排的实在太晚了,最好现在、此刻就能下旨将岫钰一辈子留在宫里,留在自己身边。 子时钟响,岫钰侧身微扬起头,看着玄烨的眼睛,笑道:“皇上,过年好!” 玄烨原本还尴尬于岫钰发现了自己不看烟花在看她,听到岫钰说的话,他也笑道:“过年好。” 此起彼伏的烟花终究会消散,四周归于寂静的一刹那,岫钰感觉到一阵凄凉。不过也只是转瞬,因为玄烨突然问她:“前几日下棋,你输给我了,可还记得啊?” 第9章 “啊?”岫钰不是个会耍赖皮的,她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多少有那么点儿其他意思的时候,皇上竟然会提起这件事。她轻咬口唇,秀眉微挑,扬起头瞧着玄烨问道:“既然您现在提起了,那,您想我应您什么事儿啊?” 玄烨笑道:“不是什么难事儿,你随朕来。”他朝岫钰伸出自己的右手:“夜黑山高,朕怕朕摔了,钰格格扶朕一下?” 十八岁的岫钰端的是古灵精怪,她反倒将一双手负在身后,忍住笑道:“我扶您下假山,便是您想叫我应您的事儿么?” 好机灵的姑娘!玄烨扬起右手,轻轻用弯起的手指敲了一下岫钰的额头:“再调皮,朕可不敢保证朕会提什么要求出来。” 终归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紫禁城是皇上的地方,岫钰是‘客’,自然要‘客随主便’。她索性扶着玄烨的胳膊,道:“好吧,那就这么着,还请皇上嘴下留情。” 玄烨如何肯这样依了岫钰,他索性握住岫钰的手,道:“老老实实跟着朕走,紫禁城太大了,你又是第一次来,当心迷了路。” 诚如玄烨所说,紫禁城太大了,加上天黑,森严中透着些别的味道。虽然梁九功和小陶拎着灯笼紧随身后,岫钰的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毛毛的感觉,她不自禁握紧了玄烨的手。 玄烨自然能体会到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他愈发攥紧了岫钰的 手,让她知道她身边还有他,没什么好怕的。 仿佛走了很久,三大殿近在眼前,岫钰轻轻呼出一口气。 “原来钰儿怕黑啊。”玄烨眉眼带笑,压低了声音对岫钰说着。 岫钰当然还是嘴硬了一下子:“我才不怕,我只是,怕天黑路滑,皇上一个不小心…” “哈!”玄烨抬手点了下岫钰的鼻尖儿:“这偌大的紫禁城,胆敢这么同我说话的,除了你钰格格,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说着话,玄烨已将岫钰带进了乾清宫,还不忘解释:“朕倒是想好该把你安顿在哪儿,不过现在还不能去,就委屈钰格格在乾清宫里实现对朕的承诺吧。”他故意这么说,一双眼睛始终盯在岫钰脸上,瞧着她神情的变化。 说真的,被玄烨带进了乾清宫,岫钰若是说自己不紧张,那真的是在骗人。她侧过头瞧了小陶一眼,小陶给了她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她这才不那么紧张了,脸上又露出笑容道:“皇上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既然皇上说过不会难为钰儿,钰儿也必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 “小陶把你家主子带到暖阁里去吧。”进了乾清宫,玄烨明显比方才在亭子里的时候多了一分做皇帝应当有的架势。 小陶福身称是,而后便带着岫钰进了暖阁。 玄烨在龙椅上落了座,习惯性拿起放在案头的奏本看了起来。 暖阁里,岫钰左手食指指着外面,压低了声音问小陶:“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陶笑道:“格格放心,皇上是真的待您好。他只不过,想瞧瞧您穿旗装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一边说着,小陶一边将早已给岫钰备好的旗装请了出来,玫红色的旗装,说艳还没有那么艳,岫钰看在眼里,心中觉得玄烨的审美还算不错。 小陶一边给岫钰换装,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师父,我如果猜得不错,一会儿皇上也许会带着您去见太皇太后,您先有个心理准备。” 岫钰不是个没见过大阵仗的,她固然觉得这件事儿有点儿突然,不过也还不是不能接受。“见就见吧,反正早晚不是也要见么。” 换上旗装,小陶扶着岫钰坐到梳妆台前。这是玄烨的乾清宫啊,没想到梳妆台上竟然摆满了女人用的发饰、耳环一类的东西。岫钰捏起一根玉簪,扬起头看着小陶,目光里透着些许探寻的意味。 小陶即刻解释道:“这是皇上特意为格格准备的,怕只放一套首饰会不合适,便又多放了几套。” 岫钰秀眉轻挑,点了点头。 暖阁外面,玄烨虽然在批奏本,不过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一些里面的对话,他叫梁九功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小陶你挑得不错,回头儿朕有赏。” 这种情况梁九功也不止经过一次两次,早就波澜不惊了,他只是回说:“谢主子爷。” 姑娘家梳妆打扮终究还是要一些时间的,玄烨等的无聊,索性拿起闲书看着。又过了一些时候,暖阁门开,岫钰握着帕子走到玄烨身前,福身道:“郭络罗氏岫钰给皇上请安。” 玄烨翻书的动作停下了,他抬起头看向岫钰,眼前已然不是那个穿着男人衣裳的俊俏公子,变成了一位仿似从画中走出来的美娇娘,说是神妃仙子也一点儿都不为过。 只听岫钰道:“换上这身旗装,钰儿便算是兑现赌注了?” “只兑现了一半。”玄烨起身走到岫钰身边,想要去握她的手,犹豫着还是没碰:“在宫门重开之前,你还要随朕去一趟慈宁宫见老祖宗。若是答对得当,便算是兑现赌注了。” 岫钰心道:小陶不愧是个入宫时间长过自己的人,果然猜得不错。不过她脸上还是透出了些许茫然之色:“去见老祖宗?” “不用怕。”玄烨给岫钰吃了一颗定心丸:“老祖宗眼光很好,一定会喜欢你。” “希望如皇上所说吧。” 后半夜很冷,乾清宫外早已备好了暖轿,不过却只有一顶。 岫钰转头看向玄烨,玄烨笑道:“夜里人手少,勉强钰格格和朕同坐一顶轿子,朕的轿子够大,想来也不会委屈了格格。” 这是根本就没打算给她做选择的机会么,岫钰只能在心里腹诽,当然面上也透出些不知所措来:“皇上…” 玄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径拉着她钻进轿子,道:“那日你喊我‘三爷’,是个不错的称呼。” 就算是皇上的暖轿,它终究也只是一顶轿子,里面的空间委实算不得大,岫钰第一次挨着玄烨这么近,她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回道:“那是在宫外面儿,在宫里,钰儿不敢。” 玄烨知道这姑娘就算再特别,该有的腼腆也是有的。不过他倒并未感觉到和一个只见过三面的姑娘同乘一顶暖轿有什么不妥,空气中也并没有尴尬的味道,玄烨反倒只觉得舒坦,二十四年来从未感到过的舒坦,仿佛心底里那块空了的地方被填满了,暖暖的。 岫钰其实也并未感到尴尬,她想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身边这个人就是她将来要守一辈子、抱一辈子大腿的老板的缘故。 虽然已过了子时,慈宁宫却仍旧亮堂堂的,显然老祖宗尚未安寝。暖轿落下,梁九功给玄烨掀开了轿帘。玄烨当先出来,自然而然地握了岫钰的手,又牵了她出轿。 这儿可不比方才的那座亭子,也不比乾清宫,这儿是太皇太后的地方啊。岫钰出轿后便抽出了自己被玄烨握住的那只手,双手交握,攥着那方淡粉色的帕子,放在身前,嫣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玄烨道:“不必紧张,有我在。” 岫钰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透着自信:“皇上放心,我不紧张。” 彼时太皇太后正端坐在榻上喝茶,其实她这个年纪即便是守岁,过了子时也该睡了,可是今儿个孙儿做了件稍微‘出格’的事,她若是没能见到郭络罗氏的那位格格,心里还真的不踏实。 “玛嬷,适才那场烟火可好看呐?”玄烨大步走进坤宁宫,有意起了个轻松的话题,而后行礼道:“孙儿给玛嬷请安,玛嬷过年好。” 太皇太后瞧着玄烨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知道他真的很快活,那她这个当玛嬷的也挺快活。不过坐着太皇太后的位子,孝庄始终不能像寻常百姓家的祖母那般待自己的孙儿,她还是得端着母仪天下的架子,道:“免礼吧。” 第10章 玄烨走到孝庄身边,笑道:“玛嬷,孙儿把郭络罗家的格格带来了。” 正说如此,岫钰福身道:“郭络罗氏岫钰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福寿安康。” 孝庄示意玄烨坐下,她端详着岫钰的模样,这真人可比那张小像出挑多了,虽然眉眼因低着头看不太真切,可是那通身的气派真的不像是一个佐领家能养出来的格格,怪不得能叫她孙儿见之难忘,非要提前带进宫里来过除夕。 “免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孝庄也觉得郭络罗家的这个女儿倘若不进宫给她孙儿当妃子,不论嫁了谁,都是委屈。是以,她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些,有些待孙媳妇儿的味道在里面了。“坐吧,钰儿格格。” 岫钰道:“钰儿谢过太皇太后。” 待真的见到了岫钰的眉眼,连孝庄这个阅人无数的老祖宗都觉着这姑娘的一张脸生得毫无瑕疵,五官精致,恍若天人。她笑着问:“你阿玛是佐领,想来你自幼也学骑射?” 第10章 岫钰还是很谦虚的:“回老祖宗,钰儿虽然自幼便学骑射,不过练得不算好,只知道皮毛罢了。” 孝庄点了头,她看了眼玄烨,又问岫钰:“皇帝说,你擅长下棋,还是个中高手?” 岫钰嫣然而笑,眼中虽透出些骄傲神色,却仍是说:“老祖宗,我不知道皇上是皇上的时候,被他让了一次。待我知道了皇上是皇上,又被他赢了一次。您说,我算个中高手么?” 孝庄被岫钰逗笑了,她心道:好一个机灵的鬼丫头!嘴上却说:“皇帝的棋路,野得很,难为你居然能和他周旋两次。” “玛嬷。”玄烨即刻接话:“您说孙儿下棋的路子野,这钰儿格格的棋路反倒更让人摸不着头脑。您几时得空,看孙儿和钰儿手谈一局便知。” 孝庄不大会下棋,却会看棋。她年轻的时候常看皇太极和人对弈,从棋路中见人性格、品行的本事她是有的。 一时间,孝庄的兴致被提了起来,她吩咐着:“苏茉儿,去把太宗皇帝常用的棋盘拿来,再沏上一壶茶。” “是,格格。”苏茉儿福了福身,而后便进了暖阁。 玄烨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说,竟然真的把皇玛嬷的兴致勾起来了,他的确想着再和岫钰手谈一局,待宫门开了,亲自送她出宫。可这手谈的地点不该在慈宁宫,应该在乾清宫才是啊。 孝庄见孙儿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她不问玄烨,反倒问岫钰:“钰儿就在我这慈宁宫中和皇帝手谈一局可好啊?” “太皇太后的旨意,钰儿又岂敢不从。”岫钰的目光中透着一种兴奋,三百年后的娱乐生活比起她上辈子当然少了很多,下棋真的能算得上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她仍是谦虚了一下,含笑道:“只是,若钰儿下得不好,还请老祖宗多多包涵。” 孝庄却故意板起脸道:“在我这儿下棋,有个规矩。你们需得真本事使出来,不要搞你让我我让你那一套,谁真的胜了,老祖宗我有赏!” 玄烨深觉他自己把自己搞到骑虎难下了,可事情已经如此,钰儿都应承了,他若再扭捏,实在不是什么君子行径。他一边扶着太皇太后进书房,一边道:“玛嬷,钰儿毕竟是位小格格,孙儿倘若拿出真本事一步不让,太过分了吧。” 孝庄还没说什么,跟在她身边的岫钰却道:“诶?老祖宗都吩咐拿出真本事了,皇上若是再让,岂非不孝?钰儿可不能让皇上做不孝的皇上!何况,谁输谁赢,咱们棋盘上见真章,胜负真的未准儿!” 玄烨的一众后妃们在孝庄身前都是一副恭恭敬敬、温柔贤惠的模样,不论是真的还是装的吧。像岫钰这样胆敢露出一些本色的,实在凤毛麟角。孝庄愈发喜欢这个郭络罗家的格格,索性牵了她的手:“钰儿所言甚是有理!依我瞧,玄烨你还真的未必就能胜了钰儿。” 玄烨越过孝庄去看岫钰此刻的模样,她有些自信,又有些傲娇,樱唇轻抿,那模样真真化了人的心。 孝庄捏了捏玄烨的手,道:“注意皇帝威仪。” 玄烨应了一声‘哎!’,岫钰却忍不住笑了。 这一局,难得玄烨先手,孝庄坐在一旁,苏茉儿给她揉着肩膀。下棋之人要的是心无旁骛,是以玄烨和岫钰两人自打在棋盘两边落座,便几乎忘了自己身处慈宁宫,认认真真执棋落子。 孝庄一边看着棋盘上越来越多的棋子,一边瞧着岫钰眉梢眼角的小表情,时而和苏茉儿对视一眼,那是专属于他们主仆二人之间的无言对话。 终究是有了年纪的人了,下棋时又讲究到不能插科打诨,孝庄偶尔还是会闭眼歇息。头几次岫钰察觉了,以眼神示意玄烨,看看要不要提前结束这盘棋,好让太皇太后安寝。 岂料合着双眼的孝庄仿佛知道这两个小家伙的无声交谈一般,言语间透着些许慵懒:“你们只管下,哀家要看到结局。” 岫钰一耸肩膀,和玄烨相视一笑后,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黑夜将尽,白昼来临。玄烨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看着棋盘上落满的棋子,笑道:“钰儿,和了吧!” 岫钰以手托腮,一双眼睛还盯在棋盘上,半晌后,她抬起头笑道:“皇上说得有理,和了吧!” “好!”原本眯眼歇息的孝庄睁开双眼,道:“好一盘和棋,好一团和气啊!” 苏茉儿站在孝庄身边,也笑了。她知道郭络罗家的这位格格凭着这一盘棋彻底俘获了自家格格的心,尤其最后这个‘和’字,简直说进了自家格格的心里。 玄烨和岫钰都站了起来,玄烨上前扶起孝庄,道:“老祖宗,皇玛嬷,您真的该歇息了,这天都亮了。” 孝庄执起帕子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道:“是啊,是该歇息了。”她抬眼瞧着玄烨,又说:“你啊,不必守着我了。接了人家进宫,是时候把人家格格先送出去了。规行矩步,方得来日方长啊。” “谢皇玛嬷。”得了老祖宗的认可,玄烨打从心底里高兴。郭络罗氏几乎全族都是武将,武将在朝堂上很难有什么高位,那岫钰入宫后,母家其实给不了她太大的支持。可后宫说平静也平静,平静低下多少藏着点儿波涛汹涌,如今她得了老祖宗的认可,即便母家不够强大,也有了一层屏障。这一点,就是玄烨最大的盘算了。 孝庄拍了拍玄烨的手,轻轻点了头才放开,而后让苏茉儿扶着她回暖阁歇息去了。 黑夜和白昼交替的时候,玄烨和岫钰一先一后走出慈宁宫。 “这个时辰他们大都还在睡着,我们还是先回乾清宫,你换了衣裳,朕送你出宫。”玄烨一边说着,一边握起岫钰的手腕,和她一起钻进暖轿。 岫钰心里还在想着那盘棋,她刚刚坐下,突然扬起头看着玄烨,道:“皇上,你本该胜的吧?” “和棋不好么?”事情有一就有再,反正皇玛嬷已经同意了,玄烨索性大大方方握住岫钰的手:“你没瞧见,咱们说和棋的时候,玛嬷有多高兴!” 岫钰眼睑低垂,道:“还是皇上棋高一筹,钰儿服了。” 玄烨却不以为意,只是瞧着岫钰,道:“再见你,大概要等到正月十五了,元宵佳节也还不错。可惜这之间的十几天,朕怕是都不得空出宫了。” “老祖宗都说了,规行矩步,来日方长。”熬了一整夜,岫钰也累了:“十几天,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啊。” “你啊,有点儿没心肝!”玄烨点了一下岫钰的鼻尖儿:“等等看吧,朕若得空,破五那日出宫去陪你吃饺子。” “好啊。”岫钰一点儿也没扭捏:“皇上若是来,钰儿亲自下厨。” 玄烨奇道:“你还擅长厨艺么?” 岫钰这回可是一点儿都不谦虚:“在关外时,额娘亲授!不是我岫钰夸口,我烧的菜,您的御厨见了,怕是也想要偷师呢。” “哦?”玄烨低下头瞧着岫钰光滑细嫩的小手,多少有点儿不信。 岫钰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索性将一双手摆在眼前,道:“这个啊,是因为我精于保养,与我会不会做饭,关系不大吧。” 玄烨怀疑岫钰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心痒难耐,让他不是记挂着这个,就是牵挂着那个。若非他自幼便被皇玛嬷练出了定力,办正事的时候心里从来不想其它,他想他的魂儿只怕都要被岫钰勾走。 想到这儿,玄烨心中精光一闪,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可惜当下时间不够,如若不然,他真的想问个清清楚楚。 慈宁宫中,苏茉儿一边给孝庄拆头,一边道:“格格是看中了那位钰儿格格?” “是个好孩子。”孝庄侧头瞧着苏茉儿,道:“你跟了我这么久,什么本事没有!你明明也瞧得出那是个好孩子,还来问我的意思?” 苏茉儿笑着回说:“奴才再有本事,也是格格调教出来的,奴才也有看打眼的时候啊。” 第11章 “瞧她下棋那路数,是个沉稳、识大体的。胸有丘壑,不止有儿女情长的格格,理当入宫做玄烨的妃子,你觉着呢?”孝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除夕过的,还真是挺累的。” 苏茉儿道:“格格说得正是!难得的是,这钰儿格格还生得花容月貌,奴才瞧着真是和咱们皇上登对!就是可惜…” “可惜她阿玛只是个佐领?”孝庄自然深明后宫之中的位分和前朝有莫大关联这件事,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在后头撑着,终究差了些什么。想了想,孝庄又道:“其实,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玄烨已坐稳了那把椅子,后妃之中有几个平衡前朝势力的也就是了。倘若他喜欢的那个与前朝牵扯过多,也不好。” “格格说得是。”苏茉儿扶着孝庄往床边走:“好在这回入宫选秀的,也都没什么煊赫的家事,钰格格在里面儿算是中规中矩吧。” 第11章 乾清宫中,岫钰借玄烨的暖阁换回了他那身男装,小陶把瓜皮帽给岫钰戴好,眼中透着些不舍: “格格,您这回出宫,小陶要几时才能再见到您啊。” 岫钰像师父那般捏了捏小陶的脸蛋儿,笑道:“不要急,过些日子你我日日伴在一处,那可是从未有过的朝夕相处,只怕到时候你还不习惯呢。说真的…”她压低了声音:“我还是更习惯听你喊我师父。” “嘴上没喊,心里在喊。”小陶又给岫钰拽了拽身上的马甲,道:“钰公子又回来了!您出宫的时候千万当心一些,别被旁人瞧见。真要被人瞧见了,只怕宫里要传起流言来,说不定后妃娘娘们都要打听您这个俊俏的公子哥儿究竟是哪家的呢。” “放心吧。你师父我旁的不会,该藏拙的时候,我藏的好好儿的。”岫钰看着西洋镜中自己那俊俏的模样,竟也深深觉得此身非男儿委实可惜,太可惜了! 小陶又把三百年后吹彩虹屁的本事拿了出来,笑道:“我师父不止会藏拙,该显山露水的时候儿,您也是这个!”说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岫钰含笑瞟了小陶一眼,牵了她的手,遗憾道:“可惜不能带你出去。”她眼中也透出了不舍:“这样吧,皇上说初五有可能会出宫,他若当真得空出去,我求他也把你带上吧。” “这怕是不好吧。”小陶当真是谨慎得很了:“在皇上眼里,您和我不过才认识,您若是贸贸然提这种要求,不叫他起疑?” “一见如故没听过么?”岫钰秀眉轻扬:“放心吧,我有分寸。” 从一个身穿宫装的明艳格格变回身穿男装的公子哥儿,玄烨见到换装过后的岫钰,竟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时心里的感觉。用‘天仙妃子’这四个字贴切么?仿佛也还差了些什么。 “皇上?”岫钰见玄烨似乎有些出神,柔声说道:“我换好了。” “哦。”玄烨起身道:“那走吧,我送你出宫。” 马车在午门外停下,玄烨和岫钰一同坐在车中,岫钰喊了声‘皇上’,玄烨叫了声‘钰儿’,他们两个竟是同时开口。 岫钰嫣然道:“皇上您先说。” 玄烨索性道:“今儿个朕要开笔,只能送你到这儿,再让梁九功把你送回客栈。”稍稍迟疑,他补充道:“朕可并非有意不送你,这一点…”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岫钰掀开车帘,当先下了马车:“这回,就算钰儿送您回宫?” “哈?”玄烨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岫钰是要目送他进午门,只当是送他回宫了。他也下了马车,将一双有点儿不想安分的手负在身后,道:“我回宫了,初五我想法子去见你,顺便尝尝你的手艺,看看是不是真的比我宫中的御厨还更好些。” 岫钰眼睑低垂,复又抬起头瞧着玄烨的一双眼睛,接道:“若皇上当真得空,不妨也把小陶带来?您看人很准,钰儿的确和小陶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好啊!”玄烨愈发觉着梁九功办差真是有一套,不过是挑了个奴才便可哄得他喜欢的姑娘高兴,回头儿理当再好好赏一赏:“你放心,到时候我带着梁九功和小陶一起过去。” 岫钰俏脸轻扬,笑道:“那,钰儿便在客栈中恭候大驾啦?” 她那双眼睛里透着兴奋,闪着星星,玄烨想他实在不能再沉溺下去了,便点了头,终是狠下心来转身走进午门。 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背影,岫钰才走到马车另外一边,撩起袍子坐了上去:“梁公公,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格格不进马车里坐么?”梁九功自瞧出皇上对这位钰儿格格的心思,面上自然愈发恭敬了:“早上这天儿可冷得紧,还是马车里面暖和。” “不碍的。”岫钰愈发放肆,索性将一条腿踩在马车上,生生凹出了八旗中那些纨绔子弟的造型:“我送你回去,我陪你挨一挨冻又有些什么。” 这般够义气么!梁九功自幼进宫做奴才,还从未受过主子的如此‘礼遇’,虽然是个‘未来主子’吧,也够让他感动的。 梁九功感激道:“那格格请坐好,奴才要扬鞭了。” 待马车停在客栈门前,梁九功飞速下车,后又扶了岫钰下车。他左右瞧了瞧,见街上仍是人迹寥寥,不由压低了声音对岫钰说道:“格格,这一届待选的秀女们应该都入京了,格格是这里面顶顶尖儿的人物,顺利入宫之前千万加着小心,能‘藏’便‘藏’,一切可等到伺候在皇上身边再说。” 岫钰微一沉吟,也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了,多谢梁公公提点。” 有了梁九功这句话,接下来的几天,岫钰竟学起了她往日里最不屑于学的‘大家闺秀’,把自己和梨花关在客栈中,如非必要,连客房的门都不出。 每日出门锻炼,是格格这十几年来从不曾间断过的好习惯,这几日居然打破了,梨花心里有些疑惑。将泡好的茶送到格格手边,梨花道:“格格自那日从宫里出来就有些怪,可是在宫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没有啊。”岫钰原本正专心致志在纸上画图,听到梨花这么问,抬头笑道:“在宫里的时候,一切都还挺好的。” 看到格格那张明艳的笑脸,梨花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八卦之心又起:“那,皇上也待您挺好的?” “嗯。”岫钰点了头:“他请我看了场烟花,还…”她眼睑低垂,考虑了一下梨花的心情,仍是说:“还给我找了个小丫头。” 果然梨花心里多了些异样的滋味,她不咸不淡地问:“能进宫伺候的奴才,是不是比我这个府上的奴才更标致?更会说话?会办事?” 岫钰笑着握住梨花的手,道:“我们梨花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姑娘,格格只希望你能在关外好好和六子过日子。回头儿也许你有机会和宫里的那个小丫头见一面,有什么要嘱咐、要交代的,不妨到时交代给她?” “格格…”近来梨花心情的确不好,只因为离正月十五越来越近,那离她和格格分别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十多年了,她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啊,说分开怎么能舍得。 “好啦!”岫钰起身抱住梨花:“其实说真的,不论从品行、相貌,抑或是才干上讲,皇上都是个不错的夫婿,你该替你家格格高兴。” “奴才当然替格格高兴。”梨花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笑道:“格格说得对,到时候奴才好好交代交代那个将来替奴才伺候格格的丫头。这几日,奴才便高高兴兴陪着格格,到时候也高高兴兴送格格进宫。” 到了正月初五,岫钰又‘莫名’醒早了。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睡袍,披了斗篷下床,一头长发乖乖地散在脑后。她走到书案旁边,随手翻了几页棋谱,竟然没什么心思看进去,所谓‘神思不属’大概如是。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兴许人家皇上不过是随口一说,她难道还真的当真不成? “格格是又被冻醒了?”梨花听到岫钰的叹息声,也起了床,戏谑道:“看来京城还是比咱们关外更冷些哈?” 岫钰瞪了梨花一眼:“昨儿不是说好了,今儿个咱们两个包饺子么?你家格格我难道不该想想究竟要包几种馅儿才能哄你这个小丫头高兴?” “格格您这么说可折死奴才了!”梨花扶着岫钰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木梳给她轻轻梳着长发:“依奴才看,格格还是先想一想今儿个穿哪件衣裳?戴哪支钗?总不能还穿男装吧?” “今儿个不穿男装了。”岫钰捏起一根玉簪在手里把玩着:“你说,是那件鹅黄色的好看,还是那件紫色的好看?又或是那件粉色的?” “格格其实穿什么都跟天仙一样。”梨花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手下的力道更轻了些,生怕梳掉了‘仙子’的长发。 岫钰抿唇浅笑:“你啊,和小陶一样会说话。” 又提宫里那个小丫头,梨花心里有些不高兴,这回索性不说了。 岫钰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现而今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小丫头还在吃小陶的醋呢,就像是小陶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宠爱一样。不过岫钰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十几年的陪伴,她真的把梨花视作自己的妹妹。她注定了会被那道宫门关住,只期望这个妹妹能在天高地阔的关外过得好罢了。 第12章 梨花默默拿出那件杏色的衣衫,道:“格格今 儿个穿这个吧,虽说不够艳,却也很好看了。” “好。”岫钰起身笑道:“我们梨花替我选的衣裳一定是最合适我今儿个穿的衣裳。” 紫禁城,乾清宫中,玄烨随手翻着战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胜券在握,剩下的只是收拾残局罢了。 “梁九功。”他看向摆在案几上西洋钟,问道:“你说,朕几时出宫比较好?” 话音才落,便有奴才进门道:“皇上,太皇太后请您过慈宁宫一趟。” 第12章 这个时候被老祖宗传,玄烨心里虽然有点儿别扭的感觉,不过他是个孝顺孩子,一般情况下,玛嬷说一便是一,他绝不会有二话。 “你说,老祖宗这个时候叫朕作什么?朕一大早就来请过安了吧?”慈宁门前,玄烨突然止步,回身时险些和梁九功撞了满怀。 “奴才该死。”梁九功忙赔礼。 玄烨摆了摆手,搓着有些凉的双手,道:“老祖宗该不会知道朕今儿个想出宫吧?”他眉毛一挑,瞧着梁九功的目光中透着些探寻的意味。这个奴才的确对他忠心,不过若是老祖宗问话,想来梁九功也是不敢有任何隐瞒的。 梁九功回道:“照道理,老祖宗应该不知道,不过…这奴才也说不好。” “罢了。”玄烨也不想再想了,反正慈宁宫近在眼前,进去了不就知道了。“倘若今儿个朕被拌在宫里不能出去,想法子找人知会钰格格一声儿,她的手艺,朕就只能下次再尝了。” 梁九功躬身回说:“奴才明白,皇上放心。” 慈宁宫里盈满了檀香的味道,孝庄端坐在榻上,手里捧着手炉。 玄烨进门后直接请安道:“孙儿给皇玛嬷请安,不知玛嬷这么急着找孙儿,是有什么要事?” “玛嬷想见孙儿,一定要有什么要事不成?”孝庄示意玄烨近前来,在自己身边坐下,而后她把手里的小炉子递了过去:“天儿冷,小心着些。” “谢玛嬷。”玄烨其时的确一身寒气,捧起手炉后,他倒打了个冷颤。 孝庄瞧着玄烨神思不属的模样,有意板着脸,道:“你今儿个不爱说话,有些反常啊。” 玄烨找了个由头:“孙儿方才正看战报,待残局收拾停当,三藩一战便可彻底结束。孙儿想着,大战过后,理当与民休息,也当犒赏三军才是。” “说得不错。”孝庄点了头:“不过这些事儿你已然游刃有余了,不会因此而心神难宁吧。” 看着老祖宗那神情,玄烨就知道他想出宫这事儿,老祖宗铁定心里有数了,那他再装下去,反倒不好。“皇玛嬷,既然您瞧出来了,孙儿也不好再隐瞒些什么,原本孙儿就不该有任何事瞒着玛嬷。”他笑道:“那日孙儿送钰儿出宫,应了她一件事。” “你是想在选秀之前再见她一面?”‘知孙莫若玛嬷’,玄烨心里的小九九,孝庄再清楚不过了:“玄烨啊,你将来可会有六宫粉黛呀,只恋一人,只宠一人,玛嬷觉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孙儿心里清楚。”玄烨自幼受的便是‘国君’式教育,这天底下没有比当好一个皇帝更重要的事,他很小的时候,孝庄便教导他前朝要用平衡之术,这样才走得平稳。那同理,后宫也要用平衡之术,如此方不会起太大的波澜。以往他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可是今时今日,他倒存了些旁的心思:“玛嬷,孙儿以为,孙儿还是该真心待钰儿的。也许,就像当年玛嬷待太宗皇帝那般?” “有点儿放肆了吧。”孝庄这回彻底板下脸来:“那郭络罗氏岫钰还是个待选秀女,你如此待她,玛嬷即便再觉得这姑娘还不错…” “玛嬷。”玄烨索性起身撩起袍子跪在地下:“孙儿深明平衡之道,将来孙儿的后宫也会‘平衡’。可是,人终究是有情的,什么是喜欢,孙儿几年前还懵懵懂懂,可是见到钰儿后,却有些明白了。” “你…”孝庄指着玄烨,顿时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原本以为这个孙儿与福临不同,这么多年来,玄烨也从来没让她失望过。可是,玄烨终究是皇太极和福临的血脉啊,行为固然可以纠正,骨子里流淌着的那种‘深情’又怎么改。她合上双眼,拨了几颗佛珠,道:“罢了!骨子里流着的血,改,是改不了的。玄烨啊,玛嬷只能期望你可以始终清醒着,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乱了方寸,乃至于放下手中的江山。那郭络罗氏送进京的格格,倒也不是什么狐媚子一般的存在,希望她将来能知进退、懂分寸。” “玛嬷放心。”玄烨挺直了身板儿,许下承诺:“孙儿必定先做我大清的好皇帝,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列祖列宗打天下时流的血汗。”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事情没有往下发展,没有走到结局的时候,孝庄心里始终不太踏实。待玄烨走出慈宁宫,孝庄问给她揉肩的苏茉儿:“你说,那郭络罗氏岫钰…” “奴才瞧着,这钰格格是个有福气的。”苏茉儿知道,自家格格是真的怕了,怕这个她费尽心力从小养到大的孙儿走上他玛珐和他阿玛的老路。“奴才觉着,这位郭络罗氏的格格不像您姐姐,更不像董鄂氏,她心里不止有情情爱爱,也不是个只会攀附男人的女人。” “哦?”孝庄微扬起头看着苏茉儿:“这你都瞧出来了?怕是为着玄烨,想法设法替那郭络罗氏的小格格说好话吧?” “格格!”苏茉儿给孝庄捧上一盏茶,笑道:“除夕那晚,您不是见过那位钰格格的棋路了么。奴才不会下棋,也不会看棋,可是奴才啊,从您的眼睛里看出了您对这位钰格格的欣赏。能得您欣赏的人,会是个媚主祸上的?奴才不信。”她说着,还有意摇了摇头,把她家格格逗笑了。 “你啊!”孝庄道:“这话倒也不错,棋品见人品,这世上大多数下棋的人都逃不出这个定律,我姑且这么信着吧。” 苏茉儿点了头,见孝庄喝了一口茶,又说:“其实,奴才反倒怕这位钰格格太过出挑了,虽然出挑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在后宫,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就要看玄烨的能耐了。”孝庄由苏茉儿扶着站起身来:“前朝政务他能游刃有余,这后宫…” “这后宫许是比前朝更难平衡些。”苏茉儿扶着孝庄朝花房走去:“不过格格您有远见,秀女们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兴许能省去皇上不少麻烦。” “走一步看一步吧。”孝庄拎起水壶开始给她心爱的花浇水:“玄烨毕竟大了,他爱怎么折腾,都由着他去吧。说真的,我为了大清的江山活了几十年,也该彻底放手,让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自个儿去管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侧头看着苏茉儿,问道:“我也算对得住列祖列宗了吧?” “对得住!对得住!”苏茉儿真诚道:“您啊,费了大半生的心力给爱新觉罗家守住了江山,列祖列宗得感激您。” 却说玄烨离开慈宁宫回到乾清宫后,又有些政事找上门来,他虽然心里急,也不知道瞪了那几个大臣多少眼,可是该办的大事还是要办,这个时辰须得他做决断的事儿,他也不能拖到下一个时辰。这么一忙,晌午用膳的时辰都过了,等他换了身寻常百姓的长衫骑着马由午门出去的时候,太阳几近落山。 客栈里,岫钰第一次尝到等待的滋味究竟有多么煎熬,她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平日里最喜欢看的书,竟然都很难看进去。 “格格,您今儿个不是还准备着包饺子么?东西都给您准备妥当了,您是包还是不包啊?”梨花瞧着岫钰的目光中透出些许揶揄的味道:“今儿个若是当真等不来,您总不能不吃东西吧?” 岫钰原本坐在书案后面愣神,耳听梨花这么说,抬起头瞪了她一眼:“真是要出阁了,愈发没规矩了?趣都打到你家格格头上来了?” “奴才不敢。”梨花低头一笑:“可是,您不饿么?说真的,奴才都有些饿了。” 岫钰双手扶案,起身道:“你说的对,若是等不到,该吃的东西还是要吃。”说着,她挽起衣袖:“活馅儿、揉面,给你这小妮子解解馋。” “格格我给您打下手。” 正说如此,客房门总算被人推开了。这回站在外面的不再 是梁九功,却是玄烨。“今儿个有事,耽误了一些时候,没耽误吃饭吧?” 岫钰看着玄烨那有些狼狈的模样,含笑摇头道:“您来得正是时候,再晚半刻啊…” “你不是还没开始做么。”玄烨进门走到岫钰身边,笑道:“这儿实在太小,只怕影响钰格格发挥,咱们还是去西面儿的园子?我方才先叫小陶过去准备了。” 岫钰见玄烨又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其时她已经不似先前那般腼腆害羞,竟似是习惯了。她微扬起头,道:“好吧,那我也叫我的丫头带上东西。” 选秀在即,这个时候出不得任何差错,玄烨深明此理,就连出客栈都没走正门,而是走了没什么人过的偏门。梁九功彼时也已驾着马车赶到,却见他家主子爷的马绑也不绑,就由着它在客栈外面溜达呢。梁九功摇了摇头,见主子还没出来,他下了马车先将主子的马绑好,心里想着:急也不是这种急法么!回头儿马丢了,他又要赖到自己这个做奴才的头上了! 第13章 第13章 梨花从来都是个有眼力价儿的,她当然不可能允许自己和自家格格还有当今皇上同坐在一个车厢里,那她得有多尴尬。所以,备好的馅料、活好的面都用暖炉暖着放进马车,皇上和格格也在马车中坐定后,梨花走到另外一边,偏身坐了上去,对梁九功笑道:“梁公公,我和你一起驾车?” “好啊。”比起梨花,梁九功当然更明白‘如何让主子舒坦’大法,他又仔细瞧了一眼梨花,深觉还是小陶更标致,更适合给岫钰格格做贴身儿伺候的奴才。 马车里,玄烨搓着自己的手,道:“怕你等急了,我先骑马过来的,正月也挺冷哈。” 岫钰道:“方才走得急,忘了带手炉了。”如此说着,她却将玄烨的一双大手握在了自己的一双小手里面:“这样可好些?” 这是什么神仙人物!玄烨自诩是个撩人高手,这辈子始终都是他撩人,这回反倒被撩拨了,这滋味儿有点儿,怎么说呢,还挺不错的。空气里的味道透着一丝丝尴尬,不过更多的却是温暖,还有甜意,玄烨很快冷静下来,道:“我瞧着你那个丫头也是个不错的,想不想让她陪你进宫?我可以特许…” 岫钰摇了摇头:“梨花和我家那个叫六子的小厮是一对,我进京之前便已同我额娘商量好,待他们回去,就给他们成婚。” “你还真是个好主子。”玄烨笑道:“当然小陶也很好,你都说你和她一见如故,就让她一辈子伺候你,也不错。” “小陶啊?”岫钰想起那个鬼机灵的徒弟,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大了些:“小陶的确很不错,我很喜欢。” “你喜欢,我高兴。” 马车慢了下来,很快便停到了未来的畅春园门前,岫钰嫣然道:“皇上,到了。” “这回到得可真快啊。”玄烨默默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有些饿,却更希望这条路能够长些、再长些,尝不到岫钰的手艺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这姑娘能待在自己身边就好。 终究还是下了马车,彼时小陶已将一切准备停当,正站在园子门口拱手她现在的主子和未来的主子。 梨花见到门口站着一个明媚的姑娘,猜想大概就是格格跟她说过的小陶了。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她是纠结的,既希望将来伺候格格的宫女聪明伶俐,可又怕她太过聪明伶俐,把自己给比了下去,到时候也许格格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自己一次,缘分就这么尽了。 岫钰是个细心的,她握住梨花的手,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畔道:“放心吧,你永远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我的妹妹。”她眉眼含笑,温温柔柔地瞧着梨花。 只这一句话,梨花便高兴起来,又露出阳光的笑容,准备好好和这个小陶交代一番,好叫她认认真真伺候自家格格,叫格格在深宫之中也不孤单。 玄烨和岫钰当先走进园子,比起上一次岫钰来,这回玄烨明显又派人收拾了一下,颇有些过春节的氛围。 岫钰道:“皇上不是说,待有银子了,再修整?” “朕说的修整指的是再加盖一些亭子啊、殿宇啊,日常布置、整理的事儿大可以先做着嘛。”正说如此,玄烨已带着岫钰走进他们当初手谈的那间屋子,里面小陶已将所有包饺子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连小锅都架好了。 岫钰笑道:“皇上,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啊!您这是…”她伸出右手,指着屋子里所有的准备,心里虽然明白,嘴上还是想问个清楚。 玄烨道:“什么‘君子远庖厨’,朕的御厨们都是男人,难道就不是君子了?怎么钰格格还信这种话?” “我当然是不信的,这不是怕您介意么!”岫钰秀眉轻挑,已走到铜盆前面开始净手,小陶习惯性站在岫钰身边,待未来主子洗好了手,她将帕子递了过去。只听岫钰又道:“既然皇上有意要露一手,那钰儿斗胆问一句,您会些什么呀?”她说着,侧头瞧着玄烨,眉眼含笑,而后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揉面、和馅、擀皮,您能做哪样?” 这回轮到玄烨尴尬了,他会骑马、射箭、写文章、治天下,可此情此景,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犹豫了半晌,他回道:“朕,朕有把子力气,能拉开十力弓。” 岫钰忍住笑,故意撇了嘴,摇头又摆手:“揉面还真的用不到您那双能拉十力弓的手。您啊,还是老老实实坐定,瞧着我们做就好了。” 梨花是岫钰的好帮手,小陶其实更是。不过小陶这个有眼力价儿的自然看得出梨花对自己那种复杂的想法,大概是既希望自己能替她照料好她们家的格格、自己的师父,又希望自己不要太过出挑,把她的好都给比没了。所以,小陶尽量收着,也装着自己只是第二次和钰儿格格见面,没那么熟的模样。 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和面、揪剂子,玄烨坐在一旁喝着梁九功刚给他送上来的茶。虽然玄烨被人伺候惯了,不过他这次真的是准备和岫钰一起擀擀皮、包包饺子的。于是他只沉默了不到半刻钟,便起身去净了手,而后走到岫钰身边。 岫钰正和馅,知道玄烨在自己身边站定了,她索性端起手里的瓷盆放到玄烨身前:“您既然闲不住,顺着瓷盆儿搅一搅,最后这饺子好不好吃啊,可就看您的手艺了。”岫钰一挑眉毛,她当然是开玩笑的,肉、菜、各种调料的比例她都调好了,得怎么和馅才能不好吃啊。 其时玄烨已经观察了很久,知道这馅儿该怎么和了,拿起筷子便顺时针搅了起来。 岫钰和小陶对视了一眼,师徒两个都在强忍着不笑出声儿来。 “饺子好吃与否,馅儿很重要,皮儿很重要,模样其实也重要。”岫钰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张圆圆的饺子皮放在自己掌心:“模样好看,吃的人心情好,饺子的味道便会更好些。” “说得不错。”玄烨也拿起一张饺子皮,学着岫钰的样子将皮放在自己掌心。 却见岫钰右手的指头来回动着,不过转瞬,一个小鱼模样的饺子便躺在了岫钰掌心。“怎么样?”她俏脸轻扬,瞧着玄烨。 “钰格格果真好本事啊。”和馅这件事儿玄烨看看便能做得有模有样的,可是饺子若想包得好看,那可就不是一日之功了。他低下头看着放在自己掌心的‘半成品’,如果这东西能叫‘半成品’的话,其实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多少失了些当皇帝的颜面。 岫钰笑着将玄烨手中的饺子拿到自己手中,‘调试’一番过后,一条更漂亮的小鱼出现在岫钰掌心。“皇上瞧瞧,您给的底子很不错。” 玄烨朗声大笑,心道:这郭络罗氏岫钰实在有颗水晶心,不至给了自己台阶下,连他捅的‘篓子’都帮他收拾好了。 彼时梁九功正抱着一坛酒进门,玄烨眼睛一亮,道:“这么着吧,你们三个继续包着,朕去烫一壶酒。”烫酒这事儿他还是驾轻就熟的。 岫钰点了头,其实烫酒她也有一些不寻常的本事,可是人家皇上今天不想让自己闲着,总要让他做一些‘简单’事儿的。 又 哪里真的是玄烨在烫酒,终究被人伺候惯了,梁九功到了他身边,活儿也就到了梁九功身上,直到饺子包好,岫钰又去炒菜,他也只是在一旁喝茶罢了。 去到厨房的时候,小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格格,您真是太会了。”说着,她伸出了大拇指。 岫钰道:“皇上么,哄着不就得了?格格我旁的本事没有,哄人的本事多少还有些。” 梨花一边切菜一边道:“我们格格有些时候谦虚的有些过分了,您明明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翻遍整个儿满洲,再想找出一个您这样儿的,只怕都难了。奴才现在想着,兴许老爷如此这般培养您,就是为了今日。” 梨花提起他阿玛,岫钰脸上的笑容有些淡了。梨花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大过年的,好不容易皇上有心出来哄格格高兴,让她不至于想家,她这个做奴才的反倒还提起远在关外的老爷,真的是该打! 没等梨花道歉,小陶开口说:“钰格格的本事,真是让奴才大开眼界。奴才估摸着一会儿皇上尝到您的手艺之后,大概会念念不忘了。” 岫钰知道小陶是有意岔开了话题,她将菜下锅,拿起勺子翻炒着:“念念不忘么?念念不忘,又会如何?” “等入了宫,您就知道了。”小陶压低了声音,凑到岫钰耳边道:“锁住了男人的眼睛,又锁住了男人的胃,格格,后宫合该您得宠。”说完这句不太算悄悄话的悄悄话,小陶又走到梨花身边,道:“梨花姐,格格平日里有什么习惯,那些连格格自己都不清楚的,您说给我听听呗?” 第14章 说起自家格格平日里有意无意的小习惯,梨花近乎如数家珍。岫钰一边炒菜一边听着,听着听着不由红了眼睛,终究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妹妹,梨花对自己的习惯真的比自己还清楚。 “不要再说了。”岫钰再听不下去,将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递给小陶:“送上去吧。” 第14章 这餐饭做的时间不断,玄烨等的有些无聊,索性找了本闲书看起来。不过所有等待自有其该等的道理,待那些菜一道一道摆在桌上,那色香味,直直勾起了玄烨肚子里的馋虫。 岫钰回来的时候见玄烨已在桌边坐定,笑道:“皇上久等了。” “快来坐吧。”玄烨难得伸手作请:“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尝到你的手艺了。” 岫钰在落座之前,先给玄烨斟了一盅酒,而后又给自己斟了一盅,举起酒盅嫣然道:“让皇上久等,是钰儿的不是,钰儿自罚一杯。”说着,她满饮而尽。 玄烨道:“那我吃了你做的菜,岂不要满饮两盅方可道谢。” 岫钰给玄烨夹了一筷子菜,道:“您道谢的法子就是自己喝酒啊,那这‘谢’道得也太简单了些。” 外间小桌已经摆好,玄烨示意梁九功他们去外面吃饭,不用在里面伺候了。梁九功、小陶和梨花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只听玄烨道:“不知道钰格格希望我如何谢你?” “自来做饭的人只希望吃饭的人能吃的高兴,您若觉得这餐饭还合您的胃口,就算是对钰儿的答谢了。”岫钰这番多少有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却也是她心里的实话。 玄烨点了头,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茄子送进嘴里,细嚼之后,又瞧了瞧那盘子里的茄子,道:“说真的,朕以为你说你的手艺比御厨还好,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今日朕只尝了一口这茄子…” “如何?”岫钰还是很期待这位‘客人’的评价的。 “平平无奇的茄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味道,合该那些御厨们都来拜你这个钰格格做师父!”玄烨由衷夸赞。 岫钰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还是要矜持些,只笑着说:“做菜也是要天赋的,一般的徒弟啊,我不收。” 玄烨朗声大笑,突然问:“一般的徒弟你不收,朕这个二般的,你收是不收?” “您啊…”岫钰有意上上下下打量着玄烨:“旁人,我是不屑收。您么…”她眼睑低垂,道:“我是不必收。” “这话怎么讲?”刚问出口,玄烨便反应过来:“你是说,你随时可以做给朕吃,又何必收朕做徒弟?可是这个意思?” 岫钰没回,只拎起酒壶又往玄烨的酒盅里添了酒,轻声道:“您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呗。” 这餐饭吃得很慢,直到月挂柳梢,屋子外面刮起了北风。 看着桌子上面几乎清掉的盘子,岫钰心里高兴,脸上却透着些歉然:“钰儿听说,皇上用膳向来每道菜不超过三筷子,这回…” “这回朕算是破例啦。”玄烨揉了揉自己的胃:“说真的,有些撑得慌。” 岫钰被玄烨逗得笑出声儿来:“那钰儿的点心看来也不必上了。” “左右都这副模样了,再多吃一点儿又有什么。”玄烨故意叹了一口气,招着手道:“上来吧!上来吧!” “好!皇上请稍后。”岫钰交叠着双手放在身前,福身行礼后,出去拿点心了。 玄烨见岫钰即便在这么个收拾欠妥的园子里尚可举止得当,愈发觉得这三官保实在会调教女儿,说岫钰出身于武官之家,谁能信啊。 点心精致小巧,是岫钰白天就准备好的。玄烨看着那匹腾蹄骏马,只觉得一阵窝心:“你知道朕属马?” “难道我不该知道?”岫钰反问着,而后催促道:“您快尝尝吧,尝完了,您就该回宫了。皇上若是夜里不回宫,是不是件天大的事儿?回头儿宫里人再觉着皇上丢了,那我可就说不清了。” 玄烨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道:“的确该回宫了。钰儿啊,这匹马朕可能带回宫啊?” “放着不吃,不怕坏了么?”岫钰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已经将早已备好的食盒摆到了桌面上,将那匹‘马’放进了食盒里,食盒共有三层,她交代着:“另外两层是给太皇太后准备的点心,我也不知道老祖宗喜欢吃些什么,随意弄了些。” 懂规矩又孝顺,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孙媳妇儿么?即便是当年赫舍里皇后在的时候,事情也未必会办得如此周全。 玄烨心中一动,起身握住岫钰的手,道:“钰儿,朕庆幸朕那日在街上看到了你。如若不然…” “不然又如何?正月十五我总是会进宫的,那个时候不也见了?”岫钰微微扬着头,眼中透出了一股俏皮神色。 玄烨却道:“若是那个时候再见,朕就不知道几时才能尝到钰格格的手艺啦。说真的,即便是今时今日,朕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你们当皇帝的都这么会说情话么?’岫钰心里不由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接了梁九功送上来的狐裘,亲自给玄烨披到身上,柔声道:“夜里凉…” “我送你回客栈。”玄烨握住岫钰的那只小手,眉梢眼角蕴满了笑意:“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见你安全回去了,我才好安心回宫。” “那好吧。”岫钰原也觉着她辛辛苦苦做了一餐饭,皇上把她送回客栈是天经地义的事。 回去的路仿佛更短了些,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温度也是在这么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不断升高。送岫钰下马车的时候,玄烨已经很舍不得了。 “还有不到十天?”玄烨是按时辰数的,“我会日日想着你。” 岫钰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了起来,夜色已浓,好在旁人看不真切。“率由旧章,我看着皇…三爷走。” 玄烨第一次抬起手摸了摸岫钰的脸颊,笑道:“你这声‘三爷’叫得真好,好听,我喜欢。” 玄烨回宫后没有直接回乾清宫歇着,反倒带着食盒去了慈宁宫。彼时孝庄也还未歇,见孙儿没有破了规矩宿在宫外,心里还是满意的。当然,她也愈发确定岫钰并非一个狐媚子,倘若她有媚主之心,瞧玄烨现在这副模样,今儿个夜里是断断然不会回宫的。 “玛嬷,这是岫钰给您做的点心。”玄烨亲自将食盒里的点心一样一样摆出来:“孙儿也是才瞧见,还真是小巧精致得很。” 孝庄由苏茉儿扶着在桌边坐下,瞧着那一样一样的点心,形状各异,量却不大。“难为这位钰格格想的周到,大晚上的,的确不该用太多点心了。” “这一层孙儿倒是没想到。”玄烨将食盒盖上,正要交给梁九功。 孝庄却知道那食盒最后一层还摆了些东西,玄烨有意藏了不拿出来,想必是郭络罗氏岫钰特意做来送给他的。孝庄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儿八卦,以眼神示意苏茉儿寻机会瞧瞧那食盒里还放着些什么。 玄烨亲自给孝庄夹了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道:“玛嬷您尝尝,那岫钰的菜做得很不错,点心做得如何,孙儿其实也还不知道。” 孝庄夹起那梅花糕,尝了一小口,她的眼睛明显亮了,还透着些好奇。照道理说,关外的满洲格格是不会有这般本事的,这郭络罗家的格格还真的非比寻常。 玄烨问道:“玛嬷可觉得好吃啊?” “淡淡的甜味儿伴着梅花香,好心思、好手艺。”孝庄称赞道:“你若不说这是那郭络罗氏做的,我还以为这是你在宫外哪家江南小店里买的。” 玄烨也尝了一块,道:“孙儿说句公道话,这宫里宫外,只怕还找不到比钰儿手艺更好的。孙儿甚至觉着,钰儿都可以做御厨们的师父了。” “倒真是…”孝庄不好当着玄烨的面说她愈发觉着岫钰这个格格还不错,话说一半,也便停了。 玄烨心下了然,起身道:“玛嬷,今儿个晚上孙儿耽误了些政事,还得去乾清宫把折子批完,玛嬷早些歇了吧,明日一早孙儿再来给您请安。” 孝庄点了头,嘱咐道:“身子更要紧,实在批不完,那些不够紧要的稍微放一放也不妨事。” “孙儿明白。”玄烨行了礼,让梁九功拎着食盒跟他回乾清宫。 待玄烨走出慈宁宫,苏茉儿便笑着对孝庄道:“格格,您猜那食盒里还放了些什么?” “食盒么,无外乎是些吃食。”孝庄由苏茉儿扶着往暖阁里走:“郭络罗氏给我准备了这么些吃食,能不给皇帝准备?” “吃食的确是吃食。”苏茉儿不准备再让自家格格猜谜了,直接揭晓了谜底:“不过却是个腾踢骏马形状的点心! “腾踢骏马?”孝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苏茉儿,笑道:“那这岫钰格格还真是很有心啊。” “谁说不是呢。”苏茉儿如今对岫钰是赞不绝口:“那匹马做的栩栩如生,可见郭络罗家的格格真的是个手巧的。” 第15章 岫钰其实不是个能闷得住的性子,初五之前她能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亏得和玄烨有个‘初五之约’,她需要花心思去想到了那日究竟该做什么饭吃,送什么好东西给皇上,既要不失满洲格格的风范,守着规矩,还要让皇上满意。可是这餐饭结束,她就觉得百无聊赖了。 “格格若待的实在难受,那不如绣活儿吧?”说着,梨花将岫钰绣了一半的半成品找出来,递过去:“格格不是说要在入宫之前绣完么?” 第15章 “你明明知道我做这个是被额娘逼的,好不容易没有额娘在我耳边‘聒噪’了,你这个小丫头竟然还拿着这个来‘烦’我。”岫钰故意逗梨花,佯装生气的模样。 梨花却道:“没有几日格格便要入宫了,到时候有那个什么都懂、聪明伶俐又漂亮的小陶在您身边侍候,您就听不到我‘聒噪’了。” “好了。”听到梨花这么说,岫钰即刻起身安抚:“你家格格我不过是在逗你,最近你可是愈发敏感了。” 正说如此,客栈外头,小贩叫嚷‘糖葫芦儿!冰糖葫芦儿!’的声音传了进来,岫钰眼睛一亮,道:“不如,我带着你在京城里逛一逛?说真的,你的嫁妆是额娘准备的,我也该好好给你送一份礼,就当格格我参加了你的喜宴了。” 梨花道:“只要格格往后的日子好好的,奴才不要什么礼。” “好丫头。”岫钰摸了摸梨花的脸颊,牵着她的手走到那个装满了衣裳的樟木大箱子前面:“今儿个你和我一道扮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只要你喜欢的,格格我都买给你。” 岫钰三百年后是个大方的师父,回到三百年前更是个大方又细心的主子。你叫梨花这个做奴才的亲口对自家格格说她喜欢这个、想要那个又怎么可能!不过岫钰这个细心的主子单凭梨花的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这个小丫头看中了哪样东西。 于是一条街逛了不到一半,梨花和六子的手上几乎都拎满了东西。岫钰瞧了瞧梨花,又瞧了瞧六子,凑到梨花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你心疼六子,也该把他当男人使。像这种拎东西的‘重活儿’,合该都交给他!我的丫头跟个水葱儿似的,可不是嫁到旁人家做老妈子的。” 梨花被岫钰逗笑了:“格格说得是,合该都给六子拎!”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进了六子怀里。 六子叫苦不迭:“格格啊,不,公子啊!梨花是您的小丫头,我也是跟了您多年的小厮,您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有么?”岫钰俏脸轻扬:“我怎么觉着,这活儿就该你干呢。” 瞧见自家格格环抱双臂的模样,六子即刻认怂:“格格说的都对,这活儿的确都该我干,往后家里活儿也全都是我干,绝不能累着了梨花。” 岫钰眼睑低垂,道:“这还差不多。” 主仆三人正相互打趣,街尾处斜刺里冲出一人,抢了六子怀里最上面的那个包袱就跑。 “诶!”梨花看得都有点儿傻了。 岫钰反应奇快,一边追了那人跑,一边吩咐六子和梨花:“你们两个慢跟过来,朗朗乾坤,大白天的,还是在京城的街上,居然没有王法了!” 那人显然身上是带了功夫的,七拐八拐,便拐着岫钰进了个人烟罕至的小巷子。 岫钰停下脚步,隐隐有一种不安感,这显然是‘入圈套’的先兆啊。不过,‘打架’岫钰自小就不怕。 果不其然,岫钰还没来得及退出那条小巷,她身前身后都有人从墙上跳了下来。 岫钰冷哼一声,脸上浮出一抹冷笑。她拉开了架势,道:“这世上还没人胆敢抢我钰公子的东西!” 那几个人显然是冲着岫钰来的,岫钰话音还没落,他们都齐齐冲了上去,其中有两个专门朝着岫钰的脸上招呼,显然是想毁了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岫钰身法敏捷,轻身功夫也练得极好,她只恨方才跑得太过匆忙,家伙什居然没拿在手里。 “几个大男人,竟然连江湖规矩都不懂!”岫钰抡拳上去,打中了其中一人的正脸。 他们终究人多,岫钰又没带武器,渐渐有了落下风的趋势。 “格格,鞭子!”六子跑过来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他来不及歇息,将手中软鞭扔给岫钰,便也祭出了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和那群人周旋起来。 软鞭向来是岫钰最趁手的兵器,所谓‘一鞭在手,天下我有’!握着鞭把儿,岫钰跃身而起,几个连环抽抽得那些人懵了圈。再加上六子的乱拳,岫钰竟然占了上风。 过不多时,那些人脸上都挂了彩,岫钰收了鞭子,道:“敢打本格格的主意!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郭络罗氏岫钰在关外的名号!打遍关外无敌手也不是随便说说的!还想再来么?” 那些人眼见己方已经讨不到便宜了,为首的那个高声道:“撤!” “诶!”六子还想要追,岫钰伸臂挡在他身前,扬起一张俏脸道:“你家格格我今儿个心情好,别叫这些人坏了咱们的兴致。” “格格。”梨花总算追了上来,六子交给她的东西也全被她扔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岫钰,道:“您没伤着吧?您没事儿吧?”言语间竟带了哭腔。 岫钰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你看你家格格我不是好好儿的。倒是你!六子把东西都交给你了吧?你都给我扔了?当你家格格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格格!”梨花被岫钰逗笑了,却又蹙眉问道:“那些人,就为了抢东西?” “哪儿有那么简单。”岫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罢了!咱们刚进京,事儿惹大了不好。走吧。”她牵起梨花的手:“那些被你丢了的东西,格格我再给你买一遍!今儿个这条街上的店家们算是托了我 家梨花的福啦!” 再心大,再好的心情,被方才那堆人一搅,也染了些阴霾。岫钰让梨花进成衣铺试衣裳的时候,她终究还是蹙了眉。 六子压低了声音道:“格格,您往后的日子可要小心啊。这才入关,就…” “我还没说你,你倒说起我来了!”岫钰狠狠剜了六子一眼:“平日里叫你好生练功,就爱偷懒!不过是对付这么几个花架子,瞧瞧你挥的那几下拳!回头儿我阿玛上战场,恐怕不是你护着主子,反倒要主子来护你吧?” “老爷本来也…”六子想狡辩几句。 岫钰秀眉一挑,道:“本来什么?你功夫差,还有理了?” “奴才错了。”六子弯着腰,低下头:“钰公子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等奴才回到关外,一定苦练功夫,回头儿在战场上护着老爷。” 岫钰扬起手,狠狠敲了一下六子的额头:“我阿玛的本事你不清楚?战场上用得着你护着么?” ‘让护主子的是您,说主子用不着护的也是您!左右您是主子格格,耍小性儿的时候,奴才也只得接着。’六子如此在心里想着,轻声叹了口气之后,索性再不分辩。 其实岫钰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今儿个实在是被那几个‘强盗’气着了,心里的气总要找个地方撒出来,六子是最近她的小厮,还是她家梨花未来的相公,当然能用先用一用。 待到梨花换好了衣裳出来,岫钰脸上就又是笑容了。她问六子:“我们梨花可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啊?” 六子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心里当然觉得梨花十分标致,可是当着格格和梨花的面,他还是说不出口。 岫钰瞧着六子那一脸囧相,抿起樱唇,低首而笑,随后对那店家道:“方才这姑娘试过的衣裳都给我包好,让他拎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六子。 梨花道:“格格,买这么多,穿不了啊。” “怎么穿不了?”岫钰让六子付了银子,而后对梨花说:“回头儿你回了关外,再想买这样的衣裳只怕是买不着了。一天换一身儿,怎么换不过来了?” 饶是在京城这样的地界儿,因着三藩一战的缘故,百姓手头还是缺银子的,像岫钰这样一下子买七套衣裳的,委实少之又少。那店家满脸堆笑,将那七件衣衫分别包好了之后,还特意送了几条绢子,又送给岫钰一把折扇。 其时还是寒冬,手里握把折扇实在有些怪。不过岫钰看着全身镜里面手握折扇的自己,委实觉着她若是个男人,必定是这天底下最帅气那个了。 回到客栈,换回了旗装,岫钰总算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想一想今儿个白天发生的事。不必调动第六感,岫钰都知道那群‘强盗’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强盗’,只怕…这锅还要扣到当今皇上头上!想到这儿,岫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乾清宫里,玄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梁九功忙道:“主子,奴才再往炭盆儿里添些炭?” “不是这么回事儿。”玄烨摆了摆手,而后侧过头问梁九功:“楚天阔可回来了?” 第16章 “回主子。”梁九功往玄烨的茶杯中又添了些热茶,给他递上手炉后,道:“楚天阔才回来。” 玄烨点头吩咐:“传。” 楚天阔是玄烨身边的侍卫,端的是人冷、面冷、功夫冷。玄烨深知这紫禁城似海深,她和岫钰几番相见,除夕那日还把人家弄进宫来,带到老祖宗面前瞧了一瞧,这么多年来慈宁宫除夕夜里始终点着灯,老祖宗连觉也不睡,看着他和另外一位格格下棋,这还是头一遭。即便他尽量努力着把事情做得隐蔽,可是隔墙的那只耳朵只怕还是在的。 第16章 楚天阔进乾清宫后,单膝下跪,请安道:“奴才楚天阔,给主子爷见礼。” 玄烨捧着手炉,左手在炉子顶上缓缓敲着:“今儿个回来得有些迟啊。”他瞧着楚天阔那张冷脸,也不知道他这个侍卫整天都有什么深仇大怨,连个笑模样都不曾有过:“起来回话。” 楚天阔起身道:“今儿个的确有些麻烦事,钰格格带着她那个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去逛街,却遇见几个强盗。钰格格追上去,亲自打跑了他们,这才算结束。” “遇见几个‘强盗’?”玄烨蹙眉道:“九门提督前阵子才说如今京城治安很好,这才没过几日,便‘盗匪猖獗’了?她一个姑娘家打几个大男人,你没出手?” 楚天阔回说:“奴才瞧着钰格格本事不小,原本她手上缺了兵器就快落下风的时候,奴才准备出手的,后来她那个小厮给她送了软鞭,那几个人便不是格格的对手了。” “你倒是有股子‘忍’劲儿,也够狠的。”玄烨眼睑低垂,问道:“后来呢?依你的性子,不追上去不合理。” “主子明鉴。”楚天阔道:“不过,奴才这回失手了。奴才猜想,那几个人不是一般人派出来的,这‘一般人’究竟是谁,不好查。” 玄烨眉心一皱,问道:“无一活口?” “无一活口。”楚天阔自诩是个绿林高手,轻身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饶是如此,竟然没让他抓到活口,他其实觉得自己挺丢面子的。 玄烨放下手炉,起身走到楚天阔身前,笑道:“没留下活口,就没留下活口吧。不知道,没法子处理,倘若知道了…也很麻烦。”他轻声叹息,握住楚天阔的肩膀,道:“钰格格的安慰,朕便交托给你。还是那句话,暗中保护,不可露了行藏。” “是。”楚天阔行了礼正要退下。 却听玄烨又问:“她身上的功夫当真很好?” 楚天阔愣了一下,道:“比奴才的稍微差了些。” “你倒是实在啊。”玄烨笑了,他有意逗一逗楚天阔,抬眼问:“你暗中跟着了她这几日,真就一点儿都不心动?你这颗心莫不是石头做的?那样儿的格格,说实话,就算是朕,也是头一回儿见。且不说她身上的那些本事,单就那张出尘脱俗的漂亮脸蛋儿,只怕都是世间男子的迷魂丹!” 楚天阔仍旧冷着他那张脸,竟然一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玄烨的话,只是犹豫着说:“奴才…” “罢了!”玄烨拍了拍楚天阔的肩膀,笑道:“你和她没有眼缘儿,朕反倒放心些。” 待得楚天阔退出乾清宫,玄烨的眉心才又蹙了起来,他站在窗边,看着天上那轮月亮,不由开口问梁九功:“你说,该是…” “这事儿,奴才不好猜。”梁九功伺候在玄烨身边,给主子披了件狐裘:“奴才觉着,皇上也不想追根究底。左右钰格格是安全的,这最重要。” 玄烨苦笑道:“前朝大事,朕可乾纲独断。照理说,后宫和前朝没有区别。” 梁九功不说话了,猜到后宫主子娘娘头上,那这话可不是他一个奴才能随随便便接口的。 玄烨又道:“你说得对,钰儿能安全入宫,就挺好的。宫里头毕竟有老祖宗坐镇…”他侧头看向梁九功,道:“你别看老祖宗嘴上不说,可是朕知道,她已经很喜欢钰儿了。” “奴才也深以为然。”梁九功犹豫了一下,道:“也许…” “你是说,让朕把钰儿的事儿透给老祖宗?”玄烨背负着双手,重又走回书案后坐下,“看机会吧。” 皇上对后宫的主子娘娘们还是心软啊。梁九功瞧着主子那副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继续站到玄烨身边立规矩。 正月十四那日夜里,岫钰这个待选秀女即将入宫。子时已过,梨花和岫钰躺在同一张床上,主仆两人却都没有睡意。 “格格,您怕么?”左右大家都睡不着,梨花索性起身点了蜡烛:“我听六子说,那日抢咱们东西那几个人可能是…” “六子胡说的你也信?”岫钰也坐起身来,披上斗篷瞪了梨花一眼:“这世上的事儿最怕‘猜’,你不知道谜底究竟是什么就胡乱猜一通,有的时候会害死人。” 梨花被岫钰说得打了个冷颤,道:“真有格格说得这么可怕?” “你也跟着我读过不少书,‘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书里面儿写得还少么?”岫钰环抱双腿,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在你家格 格我身上带着功夫,想要碰我,还真的不容易。” “要说,老爷的确有先见之明。”梨花想起格格幼年时蹲马步、摔马的情形,此刻都还觉得很疼:“若不是当年被老爷逼迫,格格今日恐怕也不能有这身本事!” “是啊。”岫钰不无感慨,“常言道‘慈母多败儿’,我阿玛和额娘真的深明此理。将我调教成今日这般,他们两个功不可没。” 梨花坐在岫钰身边,道:“依我说,还是格格自己厉害。您还记得么,您第一次骑马的时候,脸上、身上都摔破了。这若是换作旁人家的格格,早就吵着不学了。夫人一心疼、一心软,说不定您就变成她们那些‘大家闺秀’了!”说着,梨花笑了起来。 岫钰瞪着梨花,道:“怎么你格格我现在就不是大家闺秀了?” “是啊!谁敢说您不是!”梨花第一次大胆着握住岫钰的手:“只不过,您不是那些寻常的大家闺秀罢了。哎呀,被您这么一打岔,我话还没说完!” “你不就是想说,你家格格我本事,摔了也不闹,越摔越要强么!”岫钰替梨花说了:“因为我知道,只有年幼的时候练一些本事出来,方可保终身无虞啊。” “格格。”梨花紧紧握住岫钰的手:“往后,奴才不能陪着您继续往下走了。”说着,她眼睛红了起来:“奴才是个不中用的,脑子不中用,身上的本事也不中用,那个小陶一定比奴才强。” 岫钰听着心酸,抱住梨花,道:“回到关外好好过日子,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愿望。” “今儿个不能哭。”梨花又打起了精神:“回头儿格格眼睛肿了,上了妆不好看了。” 正说如此,梨花扶着岫钰在梳妆台前落座:“今儿个奴才拿出通身的本事给格格上妆,务必让您艳压群芳。” “中规中矩就好了嘛。”岫钰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又吩咐道:“今儿个穿那件水红色的旗装。” 梨花忍住笑,却还是忍不住揶揄道:“格格不是想中规中矩么?夫人可是亲口说过,那身儿水红色的旗装与格格最为相配。” 岫钰含笑白了梨花一眼,道:“古语的确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可有些时候,这个头儿不是你说不出就能不出的。既然无论如何这个头儿都出定了,那还不如出得轰轰烈烈!” 梨花一边给岫钰梳头,一边说:“格格可能没太注意,我瞧见过几个这回许是跟您一起入宫参选的格格,说真的,我若是皇上,只选一个也选您。那几位,实在有点儿…” “你说你家格格就说你家格格,怎么还拐到别人家格格身上去了!”岫钰这回十分认真地制止了梨花:“最后再教你一件事儿,不论什么时候,做自己便了,旁人的事儿与咱们无关。” “奴才记住了。”梨花即刻乖觉起来,在她心里,格格说得都是对的,都是为了她好。不论自己能不能理解,先记住照做,总不会错。 上好了妆,换好了那件水红色的旗装,岫钰面对着梨花,顺了下旗头上的流苏,微微扬起头问:“你家格格这身打扮如何?”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梨花绞尽脑汁想了半晌,终于道:“对了!‘美艳不可方物’!我们郭络罗家的格格这回必定是秀女中的佼佼者。” 其实梨花不太希望天亮,天若是亮了,格格就该被一顶暖轿接进宫,那她们主仆此生恐怕真的不复相见。可是再舍不得,天还是亮了,接人的轿子还是来了。 “格格。”梨花紧紧牵住岫钰的手:“这回,梨花不能陪着您了。” “乖。”岫钰拍了拍梨花的脸蛋儿,伸手招呼六子近前来。她亲自将梨花的手交到六子手里,道:“没机会喝你们的喜酒了,那就祝你们早生贵子,一辈子守在一起。” “格格。”梨花和六子齐齐跪在地上,梨花真的哭得梨花带雨,六子在强忍着,维持着他的男子汉气概。 岫钰的眼睛也红了,她微微侧头,呈四十五度角仰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终是一声轻叹,她笑着对梨花说:“好了,我该走了。” 第17章 接岫钰的是一顶桃红色的暖轿,粉嫩的颜色直显得岫钰那身水红的旗装更明媚些。前路就在脚下,即便回头,也回不到过去,回不了关外,再也过不了从前那些快意又松散的日子。岫钰紧紧攥着手中绣了朵腊梅的白帕子,索性头也不会,进了暖轿。 第17章 “格格真的进宫了。”客栈外面,梨花看着那顶粉红色的暖轿越走越远,她心里有一种感觉,她和格格就这么分开了,此生只怕再也不能相见。方才那一刻,大概就是永别。 “格格自幼便是个聪明人,她一定会过得很好,哪怕是在红墙绿瓦的紫禁城里。”六子微笑着看向梨花:“格格把你交给我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格格能给你的,也许我不能,可是我会尽我所能,把我所有都给你。” “嗯。”梨花侧过头看着六子,这个她未来的丈夫:“我们一定要像格格希望的那样,一辈子都守在一起。” 诚如夜里梨花所说,这届秀女里面,岫钰的确是那个即便只穿一件普通衣衫也最明艳照人的那个。其实也不能单比这一届秀女,就算是把江南、江北所有有名姓、出挑的姑娘都放到一处,岫钰怕也是那个最显眼、最完美的姑娘。 暖轿一顶一顶在御花园里停下,不知从几时起,小陶便跟在了岫钰的暖轿旁边,扶岫钰下轿的不是什么嬷嬷,正是小陶。 “你?”岫钰眉心微蹙,心里有些疑惑。 小陶调皮地挑了下眉毛,以眼神示意格格就装着和自己不认识,可莫要叫旁人瞧出来。 岫钰垂首浅笑,笑小陶还和当年一样调皮,也感激玄烨的苦心安排。 已然被皇上看中的格格,哪个太监、哪个嬷嬷还敢为难?梁九功一早便找了这届选秀的‘总负责人’‘训话’,虽然话里话外都是‘正经事’,可那位‘总负责人’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大总管的意思,他都不用细琢磨,也就明白了。 于是,别人家的格格入宫需要一选、二选、三四选,岫钰几乎就是走流程,所谓‘保送’大抵如是。到了‘摸玉’那一关,‘久经沙场’的老嬷嬷们愣是没敢叫岫钰把衣裳都脱掉,连手都几乎没上。 乾清宫里,玄烨一双眼睛虽然在看奏本,心思却完全没在这个上面。原因有二,其一还是奏本上的事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用不着他费太大的心思,其二么,自然是岫钰终于进了这紫禁城,大概很快、很快便可和他再见了。 “主子。”梁九功将托盘里的茶摆在玄烨手边,道:“您尽管放心,该交代的,奴才都已经交代给王之春了,不会出什么差错。” “嗯。”玄烨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终是问梁九功:“你没派人再去瞧瞧?” 梁九功愣了一下,回说:“主子,这事儿只能安排了差事儿的人在场,旁的人,不好近前去啊。” 玄烨笑着摇了摇头:“是朕糊涂了!你说得对,朕该放下心来静静等待就好。” “不过…”梁九功还是藏了一手:“奴才听说,钰格格今儿个穿了见水红色的旗装。格格本就生得艳冠群芳,再换上那身旗装,似乎这届待选的秀女们见到格格时都傻眼了。” “是么?”玄烨被梁九功这么一勾,本就心痒难耐,此刻更痒了些:“她穿水红色的旗装…”玄烨想象着岫钰此刻的模样:“大概很有些味道。” 绝不止‘很有些味道’!分明是男女通吃!小陶早在最后一关关口等着岫钰,平日里和小陶关系要好的梅兰凑了过来,道:“你被分给那位…那位格格啦?” 小陶搓着双手,只是说:“咱们不是‘随机分配’么?” “可你本来是在皇上身前儿伺候的啊。”梅兰环抱双臂,压低了声音道:“平日里的好姐妹还这么瞒着,你不知道这宫里就没有什么能瞒得住的事儿?听说皇上去年年底便看中了一位刚从关外来紫禁城的格格,可是你方才伺候的那个?” 小陶瞪了梅兰一眼,道:“谁说的?皇上年底有多忙,你没在他近前伺候,你不知道。光是各地送来的奏报都已经堆山填海了,还有空去相格格?” 梅兰竟然就这样被小陶忽悠住了,也是她真的当小陶 是姐妹,也是她人还挺实在的:“我也只是听说罢了。你若说没有,那可能就是真的没有。” 小陶心里有些愧疚,毕竟梅兰是她难得的挑中的好友。不过为了师父,让她做什么都成,何况只是‘骗一骗’自己的好姐妹。终究有些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小陶掏了块小巧的玉石出来,放到梅兰手上:“这东西是去年皇上见我办事爽利赏的,你不是说喜欢?今儿就送你了。” “这不是你说的那块什么正宗的和田羊脂玉?”梅兰小心翼翼捧着那一小块儿玉石,道:“你真的给我了?” 小陶无所谓地拍了拍梅兰的肩膀,她当然也存了另外一分心思,将来她家主子、她的师父宠冠后宫,那她这个贴身儿的奴才、最聪明的徒儿想要什么要不到?“真的送你啊!谁叫我真的当你是好姐妹呢!” “谢谢。”梅兰很好哄,转瞬便忘了她方才‘八卦’的那件事儿。 小陶远远见到岫钰走了出来,从这个门儿走出来的,俗称‘留牌子’,当然,谁要是敢撂了岫钰的牌子,只怕那人是嫌自己的脑袋顶在脖子上太沉了! 有了梁九功的事先安排,小陶索性大大方方走到岫钰身边,福身道:“奴才小陶,伺候格格。”而后上前扶住岫钰的手臂。 皇上把自己身前儿的丫头派出来了,只这一点其实已经坐实了此前宫中的流言,自然有更八卦的奴才凑到梅兰身边打探消息。梅兰偷偷将那块玉收了起来,只是说:“小陶请了皇上的旨,说想要换一位主子伺候。何况,你看方才那位格格,那模样、那气度,派你去伺候,你乐不乐意啊?” “倒是…”那八卦的小宫女竟也被忽悠了:“这要真能在那位格格身边儿伺候,每天都跟伺候一朵花儿一样,很赏心悦目啊。” “还是的!”梅兰也有些羡慕小陶了:“不过小陶也是咱们里面儿最出挑的那个,伺候这样儿的格格,很合称啊。” “她最出挑?”那宫女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瞪了眼梅兰,道:“也就是你傻!” 却说小陶扶着岫钰渐渐离开了选秀的那支队伍,岫钰不由问道:“你这是想带我去哪儿?” “见皇上啊。”小陶压低了声音说:“康熙朝初期后宫的规矩没那么大,何况您是皇上爷一早便看中的人,梁九功恐怕早已经知会了这些嬷嬷和老太监,想必格格这一路还顺利?” “倒是的确很顺利。”岫钰想起那些老嬷嬷和老太监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其实也已经猜到是玄烨暗中使了把力气。 小陶又道:“不过说真的,您本来在这届秀女中就是最显眼的那个,皇上又这么做,有点儿招摇。” “你是怕我很快会有麻烦?”岫钰眼睑低垂,脸上那抹温如暖阳的笑容却始终不曾消失:“我倒是觉着,即便我不找麻烦,麻烦大概也会来找上我。那,就自己强大一些,麻烦来了,处理了便是。” “格格这话倒也不错。”小陶还不知道岫钰没进宫之前就被人盯上的事儿,所以觉着至少此刻还是安全的。“不过只要我和格格在一起,不论将来有多大的危险,小陶都会始终陪在格格身边,兴许我还能成为您的福将呢。” 岫钰随口问道:“你就不想出宫么?宫女年纪到了,可以出宫啊。” “我出宫做什么?这整个儿大清都没有‘技术工种’给我做。”小陶言语间虽有些玩笑的意思,却也是实话:“小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师父您也‘穿’过来了,若是能碰到师父就好了。好不容易皇天垂怜,真的让我再一次见到师父,我若再出宫,怕不是要天打雷劈。” “你这个小丫头。”岫钰点了一下小陶的鼻尖儿:“如今我也没有‘技术活儿’要交给你做了,回头儿咱们两个就在这宫里绣绣活儿,你觉得可好啊?” 小陶知道她主子是在开玩笑,索性也玩笑道:“只要主子您不觉着闷,奴才也不觉着闷。” 两个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往玄烨的‘秘密基地’走,其时玄烨已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都坐不住了。 “皇上,钰格格就快过来了,您要不坐下等等?”梁九功捧着一本字典过来,交到玄烨手上:“这东西怪沉的,您还是坐下翻吧。” 玄烨将字典翻开,抬起头又问梁九功:“那东西朕叫你带着,你可带来了?” “主子放心,奴才带来了。”正说如此,梁九功从多宝阁上取了个小匣子下来:“奴才给放到这里了。” “嗯。”玄烨点了头,翻一会儿字典,又看一看门外。待得那抹水红色的身影出现,他飞速走到书案后头落了座,却将字典压在了一摞书下面,胡乱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书。 第18章 那是一本多么无聊的书啊,玄烨深觉自己大概是‘犯了病’,多大的阵仗他没经过、没见过,怎么对着这郭络罗氏岫钰就能方寸大失呢? 这若是被人知道了,真真的是有损他当皇帝的颜面。想到这儿,他不由抬眼瞧了下了梁九功,后者还在正正经经的立规矩,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玄烨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第18章 容不得玄烨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岫钰已然进门福身道:“郭络罗氏岫钰给皇上请安。” ‘梁九功说的一点儿都不错,这水红色的旗装实在太称他的钰格格了。’玄烨如此想着,已情不自禁起身走到岫钰身前,亲自扶了她起来:“不必如此多礼。” 岫钰扬起头笑道:“钰儿到了皇上的地方自然要守皇上的规矩,倘若不守,皇上不说什么,旁人只怕也不会‘放过’钰儿。” 这话可谓一语双关,玄烨知道岫钰必定有颗玲珑剔透心,是个聪明人物,想起那日楚天阔形容岫钰打走那群‘强盗’的情形,玄烨猜想她就算没猜到六七成,总也隐隐会有那么一种感觉。 可是那件事儿倘若算作一件‘案子’的话,却正是玄烨最不想断的案子。倘若牵涉到他认识的,甚至曾与他同床共枕的人,他应该断还是不断?所以有的时候当个糊涂皇帝其实也挺好的,事情没那么泾渭分明,少了他多少烦恼啊。 终归觉着对不住岫钰,玄烨愈发温柔了些,问道:“今儿个可还顺利啊?”一边问着,他一边牵起岫钰的手,拉着她坐在卧榻同一侧。 岫钰嫣然回说:“皇上若提这个,钰儿理当谢过皇上。”她瞧着玄烨的一双眼睛,真诚道:“若是没您的关照,只怕没这么顺利。” 彼时梁九功和小陶都已经十分知趣地退了下去,玄烨总算可以大大方方揽住岫钰,道:“梁九功到底是个会办事的,那些个老嬷嬷、老太监也不能不买他这个大总管的账。” 岫钰还是第一次被除她阿玛之外的男人揽住肩膀,脸上多少露出了些羞涩神情,尴尬了一会儿,岫钰犹豫着说:“您吩咐小陶带我上这儿来,是还想手谈?” “哈?”玄烨硬是被岫钰问的一愣,随即抬手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道:“难道朕和你之间,除却手谈,就没有旁的事可做了么?” 岫钰樱唇轻抿,心底琢磨着:皇上‘阅人无数’,撩拨的本事自然早就练得如火纯青了。可是她郭络罗氏岫钰也不是吃素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岫钰索性扬起头,指着窗外,还故意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这大白天儿的,您说这个,怕不合适吧…” “朕…”这回轮到玄烨手足无措了:“朕不是那个意思,朕…”他略一踌躇,索性起身走到多宝阁前,取下梁九功放回去的那个盒子,又走回岫钰身边落了座。“手谈么,今儿个就不手了,朕有件事想问问你。” “皇上请讲。”岫钰见玄烨从那盒子里拿了个望远镜出来,心里顿时一紧,直想着难道马甲要掉了? 玄烨自然瞧见了岫钰脸色的变化,他不动声色道:“这是南怀仁送给朕的望远镜,在此之前,也有人给朕形容了类似功用,听说却‘制作粗糙’的。” “哪儿有‘制作粗糙’!”岫钰听明白了玄烨的‘暗示’,她也想清楚了马甲不是说掉就能掉的道理,索性直言道:“我送给阿玛的那一件,也是几年前在关外玩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做的时候 倒还细致。” 对于岫钰给出的这个答案,玄烨还算满意,当然岫钰究竟是怎么玩儿的,又是如何发现的,玄烨倒也没那么感兴趣。帝王的心,关注的地方总是更为广阔。“朕听说,三官保在战场上可是没少向旁人显摆他拿宝贝女儿送她的宝贝。” 岫钰含笑哼了一声儿,道:“您不知道,我阿玛前些日子还嫌我送他的那件体积太大,用起来不方便。实在没法子,我入关之前又漏夜给他做了一件,他还算满意。” 玄烨问道:“你有这个本事,可能把它拆开,朕想瞧瞧这东西究竟有多‘神奇’。” “哪儿有多神奇!”岫钰把那望远镜拿在手里,道:“做工精细,也的确小巧,若是要拆,需得有工具才成。”她扬起头看着玄烨,道:“皇上,咱们事先说好,拆了,若是坏了…” “朕当然不会怪在你头上。”玄烨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岫钰的脑门儿:“往后朕拿给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怎么拆就怎么拆,左右朕的就是你的。” “钰儿不敢。”岫钰微微低头,又一摊手,将望远镜摆在玄烨眼前:“那这工具…” “梁九功!”玄烨朗声唤道。 梁九功即刻走进暖阁,道:“主子您吩咐。” 玄烨道:“你去乾清宫,把朕的那套工具匣子拿过来。” 梁九功躬身称是,几乎小跑着去了乾清宫。 岫钰仍在把玩着那个望远镜,她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映在玄烨眼中,是一幅绝美的画。可是正如岫钰所说,现在大白天的,他再心动,也要把持住,维持他皇帝的尊严。 岫钰知道玄烨始终在瞧着自己,她脸颊微烫,索性扬起头道:“皇上,梁九功他一来一回,没那么快。您今儿个不想手谈,不如咱们换个玩儿法?” “换个玩儿法?”玄烨不解:“你想怎么换?” 这回换岫钰握住玄烨的手腕,走进书房。那棋盘还摆在棋桌上,她请玄烨在一边落座,打开一盒棋子道:“咱们下五子棋,不止好学,结束得也快。等梁九功把工具拿来,随时可以终结,皇上以为如何?” “好啊。”玄烨喜欢新鲜事儿,现而今这新鲜事儿还是岫钰提出来的,他就更喜欢了。 岫钰打开自己手边的棋盒,里面放着的是白子,她眼睑低垂,犹豫了一下,竟将那白子递给玄烨,道:“今儿个咱们不讲规矩,钰儿此刻大概还算是客,皇上让钰儿一回?” 玄烨朗声笑了出来,如果说他很喜欢那个守规矩、讲道理的岫钰,那今日这个偶尔有些‘小撒娇’、‘小调皮’的岫钰,他就更喜欢了。“让你!钰格格难得开一次口,我又怎么能不让。”一边说着,玄烨一边将装满黑子的棋盒递过去。 岫钰是个好师父,教起玄烨来,细致又认真。两个人几乎头挨着头,玄烨闻到岫钰身上那股清新又温柔的味道,竟是几次‘魂飞天外’。好在他是个聪明人,五子棋的规矩又实在简单得很,才第一局,黑子、白子竟然满布棋盘。 岫钰搓着手中的黑子,看着棋盘上的局面,不由蹙眉道:“皇上,我有点儿后悔了。” “后悔什么?”玄烨笑道:“后悔把诀窍教了给朕,你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得胜了?” “是啊。”岫钰索性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一摊手道:“和了吧?” “和了!”玄烨也将棋子放回,起身走到岫钰身边,将她拉了起来,搂在怀里:“若是同旁人下棋,朕一定是这棋盘上的王者。可是同你下,朕喜欢这个‘和’字,哪怕一辈子都下和棋,朕也乐意。” 岫钰听到暖阁外面的小跑声,知道梁九功把工具取回来了。她快走了几步,从玄烨的臂弯中‘逃’了出去,看也不敢看玄烨一眼,只是道:“皇上,咱们拆了这个望远镜?” 玄烨知道岫钰很多时候脸皮儿还是薄的,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所谓,左右来日方长。“精细活儿还是进书房去做。”正说如此,他已从梁九功手中接过那工具匣子,随手挥退了梁九功。 暖阁外面,小陶正晒着冬日的太阳,见梁九功气喘吁吁地来到自己身边坐下,不禁揶揄道:“梁公公又被皇上嫌弃,赶出来了?” 梁九功白了小陶一眼,道:“就好像你在里面伺候一样,咱们两个啊,是半斤八两!” “有眼力价儿,不当电灯泡,那是做奴才的基本素养。”小陶把身子往后一仰,让更多的阳光撒在她身上,这感觉真是太爽了。 却听梁九功问道:“什么是电灯泡?” 小陶眉毛一挑,回说:“就是主子想你做什么,你偏不做什么,主子心里想的你一点儿都猜不出来的那种,那种‘蠢货’!” “那咱们两个可都不是。”梁九功学着小陶的模样晒太阳:“说真的,你主子和我主子,真配!” “那可不是!”小陶是她家师父的小迷妹,一迷就迷了三百多年的感情可不是说说而已。她心里当然觉得,像皇上这种大猪蹄子一般的存在,怎么配得上她如花似玉又聪明的师父!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在这宫里面儿,皇上无疑已经是最合适师父的男人了。 书房里,岫钰已经把那工具匣子打开,笑道:“皇上还真的想要精通此道?这套工具倒是比我在关外的那一套还齐全。” 玄烨笑道:“要不我怎么能做皇上呢!做皇帝的,这天下事儿自然都该放在心里。既然工具齐全,那…” “稍等。”岫钰神神秘秘伸出一根手指头,身子微微朝玄烨那边探了探,秀眉轻挑,道:“还有一件事要提前做好。” 第19章 玄烨瞧着岫钰那神神秘秘又可爱的模样,不由奇道:“难道不是万事俱备,只欠你钰儿格格大显身手么?还有什么事儿要提前做的?” 岫钰嫣然而笑,起身道:“皇上爷,可能借钰儿纸笔一用?” 第19章 玄烨也站起身来,将左手负在身后,道:“朕倒要瞧瞧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走到书案前面,亲自给岫钰研磨:“纸笔是现成的,钰格格随便用。” 岫钰站到书案后面,那张椅子毕竟是龙椅,贴着‘皇帝专属’的标签儿,她犹豫了一下,终是问道:“那,钰儿就坐了?” “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坐下。”玄烨将狼毫蘸满了墨,递到岫钰手上:“从今往后,只你我二人在的时候,真的不必多礼,也不必太过拘束。你大可…”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岫钰时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你大可只把我当成你的棋友。” “哦。”岫钰接下狼毫,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故意‘挑逗’着玄烨:“原来,皇上只把钰儿当作你的棋友啊。” 玄烨却故意点了头,道:“至少直至此时此刻,你都还‘只是’朕的棋友。若是夕阳西下,到了晚上…”他有意停下,瞧着岫钰的神色。 岫钰樱唇轻抿,竟是全神贯注在写画上。 玄烨自觉无趣,索性走到岫钰身边,看着她葫芦里的‘药’究竟是什么。 岫钰一边写,一边对玄烨解释:“一会儿还需劳驾皇上帮忙。我将望远镜的零部件一样一样按照这纸上写着的顺序拆下来,劳您将相应部件和相应的条子放在一处,到时候装起来会简单一些,不出差错。” 真是个极聪明的好主意!玄烨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说:“拉着朕一起‘干活儿’,可是怕你拆了之后无法还原,朕就和你‘同罪’了?” 岫钰已写满了一张纸,而后拿起剪刀将纸拣开,一条一条放好。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她才扬起头看着玄烨,道:“您若这么想,那我也没法子。就算钰儿的确有拉您‘下水’的心思,那这水您下还是不下?” “下!”玄烨竟然又被眼前这个小格格‘撩拨’了,他伸臂将岫钰揽进怀里,和她一起走到卧榻旁边:“别说是水,只要和你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无所谓啊。” ‘情话连篇,鬼话连篇!’岫钰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儿上却一点儿都不露,这真的多赖她三百年后的职场良好修养了。 她左手拿起望远镜,右手拿着螺丝刀,挑起眼皮瞧着玄烨,道:“那,我可真的拆了!” “拆!”玄烨一锤定音:“回头儿若是真的不能复原,朕再去找南怀仁要来送 了你便是。” 这话里的重点被岫钰听出来了:“原来皇上是要把这个送给我?所以我拆,您无所谓咯?” “你可真是…”玄烨已经拿起那一小张编号是‘一’的条子:“快拆吧,再不拆,都该到用膳的时辰了。” 其实岫钰的头脑极好用,她固然有些‘手残’,可是拆个东西再复原,对于她来说并非什么大事。写那些条子主要还是为了玄烨,让这个好奇的皇帝明白制一个望远镜,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若是他够聪明,兴许她拆完之后,他都可以把这东西复原了。 玄烨能当皇帝当然不全是因为他幼年出过天花的缘故,聪明的头脑、认真的态度、勤恳的质素都是他能荣登大宝的必备因素。他固然贪恋着岫钰的一颦一笑,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那个望远镜上,看着岫钰手上的动作。 岫钰拆下一件便递给玄烨一件,玄烨将那零部件按条子的顺序一样一样放好,当然他也不停在默记。 “洋人这玩意儿故意做得这么复杂,其实又哪里需要这么复杂。”岫钰一边拆一边抱怨,她拆累了,忍不住耸了耸肩膀,抬起头的那一瞬,正好和玄烨头碰头。 如此近的距离,这还是第一次。 岫钰真的尴尬又脸红了:“皇,皇上,就快拆好了。” 玄烨是个‘老司机’,他那张脸皮当然已经练到跟什么似的。左右岫钰脸红了,他索性又往前探了探,绵薄的口唇轻轻在岫钰的脸颊上碰了一下,又飞速弹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后一本正经说道:“拆完了,朕试着装一装?” “好啊。”岫钰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很烫很烫,她很想镇定,很想不动声色,可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前世今生又都是第一次被这么撩拨,说真的,心里很乱。胡乱把最后两样拆好递给玄烨,她说:“那,皇上爷您自己装吧。” 玄烨手快,即刻握住了岫钰的手腕,笑道:“你这个‘师父’,无论如何都该在旁边‘监工’吧?怎么说,我这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玄烨的那双手白皙又修长,很是漂亮。岫钰原想着继续坐回玄烨对面,可是这位‘老司机’已经拍了拍自己旁边的那个垫子,示意岫钰紧挨着自己坐下便好。 ‘他是皇帝,无论如何都该哄着皇帝高兴的!’岫钰心里如斯想着,便在玄烨身边落了坐。 玄烨更高兴了,左手拿起零部件,右手握着螺丝刀,开始一样一样认真把望远镜装好。 暖阁外面,梁九功和小陶忍不住透过窗户朝里面偷看,可是又怕被主子发现,只瞧了一会儿,便又回到原位。 梁九功心里有些不解:“那么个东西,好好儿放着不好么?装好了再拆,拆了再装,也不嫌麻烦。” “你懂什么啊!”小陶瞟了梁九功一眼:“不拆、不装,又如何知道里面的奥秘?不知道里面的奥秘,难不成让人家洋人一辈子往咱们大清送望远镜?你倒是乐意了,人家就会一直乐意?” 梁九功瞧着小陶,道:“皇上爷曾说你这个小宫女是个有见识的,还真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你这想法倒也有些特别。” “我厉害吧?”小陶一挑眉毛,显摆了一下自己,而后又道:“我主子更厉害!” “看出来了。”梁九功打从心底里佩服郭络罗家的这个小格格:“能让皇上如此着迷的,你主子还真是这宫里的头一份儿。不过…”他眼底透出了一抹狐疑神色,“你和钰格格才见过几面吧?聊天儿也没聊过几次,就知道人家厉害了?” “那是因为我眼睛‘毒’啊!”唬梁九功这个傻乎乎的总管太监,小陶还是很有一些法子的:“就连皇上都觉着我厉害,那我有识人的本事也应该吧。何况,聪明伶俐如我小陶,怎么可能挑个蠢笨的主子伺候。” “你这说得倒是也不无道理。”梁九功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小陶给忽悠了:“不过说真的,伺候在皇上身边儿不好么?你非来伺候这么一位格格?钰格格固然是个好的,可是…”他迟疑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十几年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些了解的。即便是当年的赫舍里皇后,和皇上是少年夫妻,也从来没享受过‘独占’皇上的滋味。皇上心里装着天下,那得有多大的一颗心,那颗心又能装多少女人啊! 小陶当然明白梁九功的意思,她笑着说:“你只管放心,我既然选了,就不会后悔,将来也不会去找你梁公公的麻烦。何况…”她往暖阁里瞧了一眼:“我家主子可不是什么一般的主子,这圣宠自然也不是一时的。” “不是一时,难道还能是一世?”梁九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家主子往后的日子一颗心都会放在这位钰格格身上的,“你要真这么想了,那就是痴心妄想!” “那咱们走着瞧。”小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儿出来:“你啊,既不了解我主子,也不了解你主子,难为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连他一直在找,你都看不出来。” “在找什么?”梁九功被小陶说得摸不着头脑了:“你才跟了皇上几天儿啊,竟敢跟本公公比谁更了解皇上?” 小陶伸出右手食指勾了勾,让梁九功往她眼前凑一凑,压低了声音道:“旁的我不知道,可是皇上究竟喜欢什么样儿的女人,最长能有多长情,我可比你瞧得清楚。没有这点儿成算,我能随便挑钰格格做主子?怎么说,咱们都是要在宫里混一辈子的人不是?选错了主子,那一辈子岂不毁了?” 梁九功一拍小陶肩膀,大大方方说道:“你只管放心,就算你一时不慎,选错了主子,梁哥我也罩着你。” “切!”小陶狠狠白了他一眼,顺便抬手拍了拍被梁九功碰过的肩头:“到时候谁罩着谁还不一定呢!我家主子是宝藏,你什么都不知道!” 却说书房里面,玄烨一样一样将零部件装回去。原本岫钰还有些矜持,尽量保持着和玄烨之间的距离,可是她心里又好奇,想知道当今皇上究竟是不是个一看就会的聪明人。慢慢地,她就靠了过去。 第20章 玄烨做事的时候固然喜欢一心一意,可是他自幼也练就了一心二用的本事,实在需要一心二用的时候,他也能够即刻使出来,不至于让自己感到遗憾。 譬如此刻,他固然把很多心思都用在复原望远镜上,不过岫钰的小动作,他也一清二楚。由初时的别扭、羞涩,到现在几乎和他凑到了一处,玄烨还是很感激南怀仁送他的这个小玩意儿的。 第20章 有些事儿,做过第一次,就想做第二次、第三次,玄烨‘尝’到了甜头,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吃到糖,吃了第一块,还想再吃第二块。不过,什么事儿该先做好,然后再吃糖,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这可苦了暖阁外面偶尔便会向里偷瞧的梁九功和小陶,这两个家伙当然不是为了看皇上爷怎么复原望远镜的,纯粹就是为了八卦! “这么个小东西,的确做得复杂又精细哈。”玄烨已经将关键部分装好,剩下那些‘粗糙活儿’,他自然可以花更少些的心思去做。“钰儿啊,就他这个玩意儿,你可能改进啊?” “那是自然。”对于自己身上的技术本事,岫钰从来都不谦虚,她自己究竟能干多少活儿,干到什么细致程度,简直不要太清楚。 岫钰见玄烨已将望远镜复原完毕,便又拿到自己手里,低首瞧着,道:“小巧、功用我都可以做到和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外面这层雕花儿…”她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些尴尬神色:“皇上,说真的,钰儿做不好这些太细致的活儿,太花精力了。”其实就是个手残党的意思。 玄烨却道:“我看你做那些点心做的又小巧、又精致,很不错啊。” “那啊,都是被我额娘逼出来的。”想起自家额娘,岫钰本已在心底藏好的思念情绪又被勾了出来,她别过头去,不让玄烨看到自己的这双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睛。 玄烨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不过哄姑娘开心, 他还是有两下子的。他索性伸开左臂,揽住岫钰纤细的腰肢,道:“我方才说错话了,为了弥补过错,我向你保证,回头儿有机会便把你额娘接进紫禁城里和你团聚一些日子,或者朕带着你去你家住上一些日子,你觉着可好啊?” ‘回头儿’不就是嘴上功夫么,皇上爷说的回头儿,指不定还要回多久。岫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重又对着玄烨笑道:“皇上放心,钰儿早在入关之前便做好了一辈子见不到阿玛、额娘的准备。您这个回头儿,钰儿不指望。”她一边说,一边撇着嘴摇头。 “不指望?”玄烨还是第一次‘哄人失败’,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又说:“你得指望,你若是当真不指望,不是白费了朕这一片苦心了么。” 岫钰秀眉轻轻挑了挑,道:“您是不是该等到事情做成之后,再邀功、再说您费了多少心思啊?打嘴炮谁不会啊?钰儿也会,只是不想打而已。” “你啊!”玄烨真心觉着自己对这个郭络罗氏岫钰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他真心瞒两人之间如此一来一回的逗弄着。 看着岫钰那精致的眉眼,他又有些想入非非了。“有些时候,太阳还挺讨厌的哈。”玄烨胡乱说了这么一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而后看着岫钰手里的望远镜,道:“怎么样?我是不是还挺聪明,配不配得上钰格格?” 对于玄烨这一看就会的本事,岫钰当然打从心底里佩服。不过她嘴上仍是说:“配不配得上,钰儿不也都进宫来了么。何况…”她直视着玄烨那双好看的眼睛,给了他一颗甜枣:“皇上是在下棋上面儿赢了钰儿的人,钰儿佩服。” “你佩不佩服,我倒是不稀罕。”玄烨又挨近了岫钰一些,见她不再躲,他心里愈发高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岫钰忍不住揶揄道:“皇上对旁人也是这么说么?” “啊?”玄烨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岫钰的‘旁人’指的是什么。“朕对旁人么,那自然有该有的规矩约束着。” 岫钰奇道:“难不成钰儿就不用守该守的规矩了?” “你不用!”玄烨说的很顺口:“谁叫朕打从心底里喜欢你这位钰格格呢。” 他目光澄澈,真的不像是在说假话。岫钰自认有些识人的本事,可万人之上的皇上,她真的能识清么?她有些疑惑了。 “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心里话。”玄烨摸着岫钰的脸颊,道:“再说句真话,我好像找你找了很久很久,第一次在街上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找到了。”他又忍不住嘲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奇怪情绪是打哪里起的,你就当朕刚才是在胡说吧。” 那种怅然若失,那种失而复得的情绪盈满了玄烨的心,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握起岫钰的手腕,道:“走,咱们去下五子棋,回头儿再说这望远镜的事儿。” “不是说不想下棋么?怎么您还下上瘾了?”正说如此,岫钰已经被玄烨拉进了书房,棋盘、棋子早就摆好了。 玄烨道:“我这个做‘徒弟’的,想瞧瞧‘师父’的真本事。有什么绝招,钰儿你尽管使出来。”他剑眉微挑,颇有些想要挑战权威的意思。 岫钰樱唇轻抿,眼睑低垂,索性抓起一把白子,道:“那,率由旧章,按规矩来吧。” “又下上棋了?”梁九功回过头看着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对着小陶说:“你说,皇上不会和你主子玩儿兴奋了,就忘了用膳这个事儿了吧?” “是你梁公公饿了吧。”小陶示意梁九功还是不要再继续‘偷看’了,回头儿真的被皇上发现,那可不是小事。她不知道从哪儿掏了个牛皮纸包出来,打开来放在梁九功眼前,道:“豌豆黄儿,吃不吃?” “说你不是个寻常的小宫女,你还愈发厉害了。”梁九功和小陶一起在回廊下落了座,掰了一块豌豆黄儿咬一口:“什么时候藏的?” “做奴才的基本素养而已。”小陶也掰了一块咬着:“先不说你自己站规距站久了,偶尔会不会饿,就像今儿个这种情况。倘或你主子饿了,手边儿又没有现成的吃食,你预备怎么办?”她侧过头瞧着梁九功,见梁九功没有即刻答话,白眼一翻道:“这都想不到,也难为你能做到大总管这个位子上。” “我这也是熬出来的。”梁九功倒是诚实:“我几岁的时候就跟在皇上身边儿了,那时候皇上还是三阿哥。混了二十多年了,是不是论资排辈儿也该轮到我?” 小陶点了头:“看来皇上还是念旧,那就不出奇了。” “你也别以为我就真一点儿本事都没有。”梁九功瞧着小陶,道:“当初难道不是本总管从那群小宫女里面儿挑了你出来伺候皇上?说句实话,宫里面儿最不缺的就是奴才,能时时伺候在皇上身边儿的位子更是多少人打破了头都想要争一争的。你么…”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陶:“有点儿清高的意思,倘或不是我,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做苦工呢。” 其实梁九功这话一点儿都不错,倘或没有他,那就不止是不能在皇上身边伺候那么简单,岂非连师父的面都见不到了。小陶如此想着,对梁九功的知遇之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着吧,往后咱俩就是哥们儿了!”小陶握住梁九功的肩膀,诚恳道:“从此以后,梁哥你的事儿就是我小陶的事儿。别看我只是个小宫女,可我也是一言九鼎,说出口就绝不会反悔的!” 对于小陶这个反应,梁九功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了。“你这…” 小陶索性掰了一半豌豆黄递给梁九功:“有我小陶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到大哥你。”小陶感激梁九功固然是真的,可是她自然还存了另外一份心思。 梁九功自幼便跟在皇上身边,往后也会始终伺候皇上,和总管大太监搞好关系,不论对于她自己来说,又或是对她师父来说,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梁九功有几个小徒弟,听见过‘师父’这个称呼,可是‘大哥’这个称呼,他还真的是第一次听到。 小陶聪明又机灵,除了有点儿清高这个不算毛病的毛病之外,还是很会办事的。认这么个妹妹,其实不亏啊。梁九功心里如此盘算着,却佯装为难,接下她递过来的半块豌豆黄:“既然你诚心诚意认我做大哥,我也不好不给你这个小丫头面子,那好吧。” “嚯!总管大人好大的谱儿。”小陶一边笑着,一边同梁九功开玩笑:“我始终就觉着自己缺一个大哥,有大哥罩着的日子,真好啊。” 书房里,五子棋硬生生又被玄烨和岫钰两人下满了棋盘。人在动脑筋的时候,体温就容易升高。虽然还是深冬,玄烨和岫钰两人此刻都觉着很热。 “真想让梁九功把火盆儿拿出去,又怕你冷。”玄烨以手作扇,给自己扇着风。 岫钰落下一颗子,抬起头笑道:“不怪皇上热,我都想让小陶去取团扇了。” 第21章 “朕给你备了团扇啊。”玄烨起身走到多宝阁前面,拉开其中的一个抽屉,取了一把折扇、一把团扇出来。他一边取,一边说:“原是准备了给你夏日里用的,没成想这么早就能派上用场。” 岫钰起身接过那把团扇,看着扇面儿上画着的美人儿,笑道:“您的审美还可以嘛!这扇面儿上的美人儿还真的挺美的。”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挥着,眼睑微垂,神情中竟似还有些‘吃味儿’的意思。终究是冬日,挥了几下,仍是觉着冷的,她也便停下了。 第21章 玄烨‘呼啦’一声打开折扇,瞧着岫钰的小模样,笑道:“这扇面儿上的美人儿再美,也不及钰儿格格的万分之一啊。” 岫钰如今已经看透了玄烨的套路,她索性嫣然而笑,微低下头道:“三爷您谬赞。” 两人重新落座后,岫钰瞧着棋盘上摆的满满的棋,微蹙眉头:“总不能又要‘和’吧?和皇上下棋,若是只能下‘和’棋,也有些无趣。” “‘和’不好么?”玄烨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合上折扇后,仍是执起他的黑子落下:“既然钰格格不想‘和’,那咱们索性再走走,看看谁能走出一条路。” “好啊。”岫钰也又落下一颗白子:“说真的,皇上此前不曾下过五子棋,这么快便能摸清楚套路,钰儿打从心底里佩 服。” 听到如此诚恳的‘马屁’,玄烨心里说不出的舒坦。“朕好歹也熟读《孙子兵法》,是懂得该如何用兵的。别说这五子连成一线的规矩有多简单,你是和朕手谈过的,朕排兵布阵的本事不好么?” “嗯。”岫钰故意迟疑了一下,而后瞧着玄烨道:“您排兵布阵的本事如何,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她伸出右手食指,比了个‘一’出来,“您在棋盘上,的确有本事。” “姑且算是赞美吧。”玄烨捏着手中的黑子,一双眼睛盯在棋盘上,嘴角微挑,瞧着岫钰问:“下棋之前,忘了定赌注了。钰格格若是输了,准备着输些什么给朕?” 岫钰放下手中团扇,瞧着那盘棋,却也没瞧出玄烨有什么能走的下手。她索性说:“钰儿被那顶轿子抬进宫里,目下还真的没有什么能输给您的。” “有啊。”玄烨探身到岫钰耳边,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些什么,而后回归原位,煞有介事地说:“这难道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赌注么?” 岫钰的脸颊腾得红了,她轻咬口唇,笑着哼了一声儿,道:“那,还说不定谁赢呢!” “说不定么?”玄烨一边看着岫钰,一边将手中黑子落了下去,而后道:“钰格格,你输了!” 岫钰固然是输了,她眼珠儿一转,道:“钰儿方才有应您么?您说的那‘赌注’,真就能作数?” “诶?”玄烨起身走到岫钰身边,握住她手腕,将她拉了起来站在自己身前,道:“朕是九五至尊,话说了出口就不能收回的皇帝,你觉着那‘赌注’该不该作数?” 岫钰没敢抬眼瞧玄烨的眼睛,她打了个岔,道:“玩儿了这么久,您不饿么?吃了东西,您还得去办政事吧?” “今儿个的政事朕都已经办好了,那些个老大臣朕也早早儿地给他们打发了。”玄烨颇有些显摆自己在处理政务上‘游刃有余’的意思,“不过你说吃东西,倒也的确该吃东西了。”他侧过头瞧了一眼西洋钟,道:“嚯!这都过了用膳的时辰了,朕竟也不曾感觉到饿。真真的是…”他抬手轻轻捏着岫钰的下巴,道:“秀色可餐。” 岫钰别过头去,她现在只能‘任撩’,不可‘反撩’,终是对着窗外吩咐道:“小陶,皇上饿了,该备吃食了。” 吃食当然早已经备下,大都是满人在关外常用的肉食,另加了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江南点心。 梁九功和小陶都已经进屋来伺候,玄烨便拿出了当皇帝的款儿,‘正经’起来。“朕也不知道你在关外的时候常用些什么,就命他们准备了咱们满人常用的吃食。后来又想,你可是个会做饭的,做的那些点心、吃食颇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便又叫他们多加了几样。终归和你的手艺不能比,凑合着用?” “皇上的御厨,手艺必然是好的。”岫钰当然没有自己先用,直等到梁九功给玄烨夹了菜,她才拿起筷子。 玄烨却道:“也不知道是哪家格格自夸,说她能给朕的御厨做师父。今儿个朕叫朕的御厨们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朕仔细尝尝,你也认真尝尝。” 先是满洲菜,都是大肉,也很油,岫钰平日里讲究养生,像这种大肉她能少吃便少吃些。可是当着皇上的面儿,她终究还是得吃。咬了一口,便评价道:“这道菜做得很地道,有些满洲佳肴的意思。” 玄烨心细如发,岫钰吃肉的时候露出来的小表情他是看得到的。“关外的男人们大都无肉不欢。在战场上,肉干儿也极其重要。不过平日么,其实朕也没那么喜欢这些大肉。” 被玄烨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岫钰暗道自己怎么这么快就放下了防备,还是该谨慎行事,目下不露出喜怒才好。犹豫了一下,岫钰道:“为健康计,少用些大肉是对的。” “这话不错。”玄烨在关内长大,关外那些习俗他固然一清二楚,可是他自幼便读汉人书籍,对于书上写的那些养生之道也深以为然:“吃大肉是为了不忘祖宗,不过为了身体,还是清淡饮食更好一些。” “皇上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错。”为了表扬玄烨,岫钰夹起一筷子海草,递给玄烨之前,终是道:“我这么着给您夹菜,是不是有些坏规矩?” “不妨事。”玄烨亲自端起自己的碗,接下岫钰给自己夹的海草:“海草啊,海带啊,海鱼啊,可以多用些。” 岫钰笑道:“回头儿有机会,钰儿给您做一道清蒸鱼尝一尝?” “好啊。”说真的,御厨的手艺当然很不错,不过有岫钰坐在对面,玄烨还是觉着岫钰的手艺更好,他都有些想念初五晚上那桌子菜了。 用完了‘午晚’膳已经夕阳西下了,玄烨的这座‘秘密宫殿’在傍晚时很有些好景致。此刻岫钰托腮瞧着夕阳余晖,玄烨却在看岫钰。 “这样的景致,每天都有。”玄烨话里有话。 岫钰一时间没能想明白,接口道:“可明儿个的景致和今儿个必定不同,每一日和每一日都是不一样的。” “这话也对。”玄烨竟然没能暗示成功,他有些懊恼,索性也学起岫钰的模样,看着那夕阳西下。 等到那抹咸蛋黄一般的颜色彻底消失,玄烨真真觉得‘好日子终于来了’!他递了个眼色给梁九功,示意梁九功和小陶都歇着去吧。而后揽住岫钰的肩膀,道:“输了棋,此刻该兑现承诺了?” “这…”岫钰方才太过专注,竟没注意到小陶已经悄悄退下去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说真的,她到现在还搞不太明白。 可玄烨是个‘老司机’啊,他温温柔柔地握住岫钰的手,带着她走进暖阁。 终究还是要闯过这一关,避无可避的。岫钰狠下心来,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扬起头时,又是一脸微笑:“皇上连团扇都备好了,那睡袍…” “自然是有的。”玄烨带着岫钰走到那个一人半高的香樟木大衣橱前,亲自打开橱门。“左边是朕的,右边是你的。想穿哪一件,随你喜欢。” 半橱子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衣衫,岫钰取了一件水蓝色的睡袍拿在手里,不由揶揄:“这个地方儿,皇上怕不能只带钰儿一个人来吧。” 玄烨瞧着岫钰那张俏脸,认真回说:“认识你之前,这儿是朕一个人‘避世’之处,除了朕和梁九功,其后又加了个小陶之外,朕再没带旁人来过。就算是小陶,也是因为要伺候你换衣裳见老祖宗,这才得了机会,能来瞧瞧。认识你之后么,朕希望这儿能是你我两个的避世之所。将来不论会遇到多大的困难,多添多少烦恼,只要到了这儿,便可将一切抛下,偷得浮生半日闲。” 玄烨突然如此认真,岫钰倒有些不知所措:“皇上…钰儿…” “你什么都不必说,什么也都不必想。”玄烨亲自从衣橱里拿了件明黄色睡袍出来:“朕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见你时那种感觉。” 罢了!岫钰深深呼出一口气,先将手上那身水蓝色的睡袍挂回去,而后拿起玄烨手里的那件,道:“皇上不都习惯了旁人伺候么?您自个儿会穿么?” “说得朕好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一样。”玄烨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仍是展开双臂,让岫钰给他换上睡袍。 他换好了衣裳,轮到岫钰换的时候,他竟大剌剌坐到床上,一点儿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岫钰终归还是个腼腆人,她犹豫着道:“您若是不方便再出去,那就侧一侧身?” 玄烨奇道:“你叫朕侧身做什么?” 第22章 他愈发过分了,侧身当然可以背对着岫钰,那也可以正面对着岫钰么。 岫钰轻咬口唇,秀眉微挑,索性拎着那件水蓝色的睡袍走到玄烨身边坐下,道:“那,皇上到底还想不想?” “想啊。”玄烨将岫钰一头乌黑的长发都给她拢到了脑后,温柔地笑道:“你既替我换了衣裳,要不我也替你换一次吧?寻常百姓家是不是都这样过日子的?” “那我哪儿知道啊。”岫钰眼睑低垂,樱唇轻抿,真的是俏皮又可爱 。 她额娘董鄂氏是个腼腆人,直到她骑上高头大马入关做秀女,董鄂氏都没对她说过有关闺房之乐的半个字儿。偏生她三百年后的父母对此更是讳莫如深,所以岫钰在这件事儿上面完全就是一张白纸。 第22章 玄烨没帮岫钰穿睡袍,反倒抬起手来解自己身上的扣子,还振振有词的:“这大冬天的,的确该往火盆儿里添些炭,可若添得太多,也着实有些热。” 再是白纸,再懵懂,岫钰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轻轻咬着下唇,目光中透着些羞涩,自然也带了些害怕。 玄烨抚上岫钰的背脊,揽着她缓缓躺倒在床上。他把岫钰的一绺长发缠在自己的指头上,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会有些疼,不过不要怕,有我在。” 温柔又富有磁性的声音融化了岫钰的心,岫钰伸出一双玉臂揽住玄烨的背脊。 巫山云雨间满布了情意,玄烨生怕弄疼了岫钰,初时他是小心翼翼的。终于还是听到了岫钰轻‘嘶’的那一声,后来么,两个人也就渐渐放开了。 都是青春年少,玄烨近来忙于政事,这一日也是他紧赶慢赶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日空闲,彼此纠缠的两个人分开的时候,玄烨其实真的打从心底里舍不得。 岫钰被玄烨揽在怀里,她虽然有些累,歇了好半晌仍觉着气息不稳,不过说实话,人类生来便有的本能在某一刻被点燃的时候,这感觉的确可以用一个‘爽’字来形容。 “舒坦么?”玄烨左臂揽着岫钰,右臂枕在脑后:“我跟你说句实话,在这个上面儿,我的确有些经验,不过似今日这般小心翼翼,真的是第一回。” 岫钰的言语间透出些慵懒,她又往玄烨怀里蹭了蹭,道:“谁知道,你这话真有几分,假又有几成?左右我这个小姑娘家家的就这么跟了你,还不是由着你哄骗。” “哪里舍得骗你呦。”玄烨右臂也抚上岫钰的背脊,几乎将她揉进怀里:“我方才隐约都有一种错觉,错觉着,我等了这一刻等了很久,仿佛有几十年、几百年那么久。” “你们这种‘老司机’哄起姑娘来还真的是有一套,虽然有些俗气,听在耳朵里却也舒坦。”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一放松便容易放下戒备,饶是岫钰这种精英,竟然也把心里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老司机’?”玄烨有些疑惑:“这是何意啊?” “啊?”原本的睡意顿时消了一大半,岫钰睁大了眼睛瞧着玄烨,‘扑哧’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就是您说的那个‘经验丰富’的意思呗。” 玄烨捏了一下岫钰的脸颊,含笑问道:“莫不是关外的新词儿?朕太久没去关外,有些事儿的确不知道。” “是啊。”岫钰就坡下驴:“的确是关外的新词儿,新到不能再新的词儿了。” “你…”玄烨突然板起脸来,瞧着岫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怎么这种词儿你都知道?你在关外,不是什么‘善类’吧?” 岫钰‘狡辩’道:“我好心好意教您新鲜词儿,您道说起我的不是来了?那关外毕竟比不得紫禁城里规矩森严,格格们聚在一处,偶尔说些‘不经意间’听到的词儿,也是有的。” 这说法倒是也蛮严谨的,玄烨点了头:“往后像这种新鲜词儿在只有你我两个的时候,说一说倒也不妨事。倘若在老祖宗或是皇太后面前…” “皇上您是觉着岫钰傻?”岫钰有些不服气了:“这种事儿还需要您交代?且不说在老祖宗和皇太后面前我醒得规行矩步,就算是在您面前,倘若我方才不是太过大意,也都不会说那些话。” 这话玄烨有些不爱听了,他一撇嘴,道:“原来,你在朕面前还想着有所保留啊。” ‘果然皇帝难伺候!天底下的老板还真的就是一个样儿,你这么做,他不满意,你再换种方式,他还能给你找出更多的不满意!’ “我…”岫钰索性眼睑一垂,压低了声音道:“您觉着,过了今夜,我还有什么能保留得住的?” 这话谁受的住!玄烨的女人对他向来都是言听计从,在鱼水之欢上面儿,颇有些求他‘再赐恩典’的。说真的,做了近二十年高高在上的皇帝,玄烨早就习惯了旁人的‘顺从’,也觉着她们那么做,没什么不妥当的。 可是遇到岫钰,这个偶尔会‘怼’自己,后又努力哄自己高兴的姑娘,玄烨不止感到新奇,他甚至觉着男女之间、爱的人之间,本就是该如此的。 “钰儿,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鬼使神差般,玄烨说了这么句柔情话出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是一怔。 从他幼时起,皇玛嬷教的便是‘有了江山,美人儿要多少便有多少!爱美人儿不爱江山的皇帝,是大清的罪人,更是百姓的罪人!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祖宗!’他一直把这些话谨记于心。 女人,即便是当初的赫舍里皇后,对于他来说,都不止有夫妻这层关系这么简单。大家族送进宫里的女人,背负着家族的期许,那颗心本就没有那么纯净。寻常的秀女,又是规行矩步,时刻谨记‘伴君如伴虎’,生怕惹他这个皇帝生气。 此刻玄烨在愣神,岫钰也愣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深情的话。理智告诉她:清醒一点!这位可是高高在上,有那么多女人的皇帝啊!这样的话他能在你耳边说,自然也能在别人耳边说,千万别乱了头脑。可是感情又告诉她:他这一次没有骗人,真的是真心话。 “睡吧。”终归还是玄烨打破了这沉默,他一下又一下抚着岫钰的背脊,道:“来日方长,我们且走且看。” 岫钰委实也有些困了,鱼水之欢固然快乐,可她打从心底里承认,这实在太‘费精力’了,简直比她当年画图、做方案,前些日子烧饭、做点心费精力太多。 岫钰很快便入了梦乡,可是玄烨却迟迟未能睡着。他也很累,但此刻有岫钰在怀,他只觉得连睡都是一种奢侈。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堂堂大清国的皇帝,十多岁便大婚娶了皇后,不说‘阅女无数’,和同龄人比起来,他也绝对算得上‘首屈一指’了。可是,面对岫钰…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也许他真的是病了,该找太医好好瞧瞧。 一整夜没睡自然是有‘后果’的,梁九功伺候他洗漱、更衣时脸上那想笑却不敢笑的表情实在让玄烨觉得奴才即便用得顺手,也不能用太久。若是太熟,免不得就有些‘没大没小’、‘不懂尊卑’! 玄烨故意咳了一下,道:“朕今儿个很让你觉着好笑么?憋着笑不难受啊,梁大总管?” “奴才不敢。”梁九功即刻躬身,脸上那揶揄的表情转瞬消失。 玄烨‘嗯’了一声,道:“给朕更衣吧。” 梁九功一边伺候玄烨穿龙袍,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开口说道:“主子,您今儿个要不用些粉?用您给钰格格备的粉就成。” “用粉?”玄烨有些不解:“你是说让朕这个大男人用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大胆!” “奴才也不是大胆。”梁九功索性把那个小巧的西洋镜端到玄烨眼前,道:“主子您瞧瞧您眼睛下面,若是不用些粉遮一遮,奴才怕您御门听政的时候…” 玄烨看着西洋镜中的自己,的确眼圈儿又黑又浓,不过为着皇帝的颜面,他还是说:“你觉着满朝的文武百官有一个像你这般大胆的么?还敢笑话朕,真的是朕不发威,就把朕当软柿子了?” “奴才是打从心底里为主子您好啊。”梁九功有些委屈:“奴才记得您说过,里子的确很重要,可是面子也不是就不重要了,奴才这不是为了您的面子么。” “你嘲笑朕,还有理了!”说是这么说,待梁九功给玄烨换好龙袍,玄烨还是进里间去找了正搽脂粉的岫钰。 小陶这个天底下最有眼力见儿的奴才当然不会由着自己做电灯泡,给玄烨见了礼,她便走到外间,和梁九功站在一处。 “你主子那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儿可以啊。”小陶压低了声音对梁九功说着。 梁九功也压低了声音问小陶:“你主子呢?估计也比我主子好不了多少吧?” “那你就说错了。”小陶想着师父穿睡袍的模样,直言夸讲道: “我主子那可是天仙一般的美女,晚睡怎么能败美人呢!” 第23章 梁九功插起双臂,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陶,道:“我倒是知道‘一见如故’这个词儿,可是像你和钰格格这般一见如故的,从没见过。”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陶瞪了梁九功一眼:“我和我主子好,我喜欢我主子,碍着你什么事儿了?用你梁大总管瞎操心?” “得!我多余。”梁九功瞧着紧闭的暖阁门,八卦之心又起,压低了声音问小陶:“说真的,你就没问问你主子,昨儿个晚上…” 小陶一瞟梁九功,道:“我说‘梁公公’,你刚才不是还‘嫌’我和我主子‘一见如故’么,我们呀,不熟!既不熟,哪儿敢问这个呀。” 暖阁里面,岫钰的头尚未梳好,仍是散着一头长发。彼时玄烨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岫钰手里捧着她的胭脂水粉,正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给玄烨遮黑眼圈儿。 第23章 “你们女儿家做这个就是有两下子。”玄烨一双眼睛微微闭着,道:“梁九功干这个就不成,被他那么一画,朕这张脸才真的叫没法儿见人。” 岫钰轻挑秀眉,道:“原来,皇上也曾经做过这事儿啊。”她心想:果然昨儿个那些浓情蜜意的话也不是谁的专属,大概是帝王口中专属罢了。 玄烨即刻睁开眼睛,瞧着岫钰,解释道:“打吴三桂的时候儿,朕都不记得那段时间朕睡过几个好觉。眼圈儿是黑的自然不必说,这条小命儿也多亏太医拿总要吊着,这才能熬到与你相见。后来吴三桂终于败势已定,朕瞧着朕的黑眼圈儿委实有些碍眼,便叫梁九功从内务府拿了粉儿涂一涂。” 解释得真的是清清楚楚、严丝合缝,岫钰微低下头,掩饰着她嘴角的笑意,而后道:“抹好了,皇上瞧着如何?” 玄烨一双眼睛看向西洋镜,赞道:“还是你有一双巧手,我大清国帅气又多金的皇上终于回来了!” ‘自己说自己帅气又多金,也真是够了!’岫钰忍不住腹诽,而后拉起玄烨,道:“时辰不早了,您该走了。” “舍不得走。”玄烨索性伸臂环住岫钰的腰肢,道:“究竟让你住进那一宫,朕还没想好。在此之前,姑且先住在这儿,不觉得委屈吧?” “这儿是您的地方,钰儿哪儿敢觉得委屈啊。”但从这处宫殿的布置上看,岫钰便觉得玄烨是个品味不俗的,或者说,他们两个的品味还挺相似,所以住在这儿,说真的,她还觉得蛮舒坦。 玄烨抬手刮了一下岫钰的鼻梁,道:“你这张小嘴,好吧…”他笑道:“朕说实话,朕很喜欢。” 岫钰眼珠儿一转,嫣然道:“那,在皇上决定好如何安顿钰儿之前,钰儿便当这儿是自己的地方了?” “这话说得好!”玄烨心里只觉得畅快:“是你的地方,这儿就是你的地方。” 岫钰侧头看了一眼西洋钟上的时间,道:“时候不早了,您还有要事要办,别耽搁了。” 玄烨握住岫钰的手,目光中写满了依依不舍,他凑到岫钰耳畔原想说些什么,迟疑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轻吻了岫钰的脸颊,便转身而去。 小陶进门给岫钰梳状的时候,岫钰脸颊上仍染着一抹绯红。 屋子里再没有旁的奴才伺候,小陶揶揄道:“奴才还没给您搽胭脂啊,您这苹果肌怎么就这么红了?” 岫钰含笑瞪了小陶一眼,道:“屋子里又没旁人,怎么还一口一个奴才的?” “偶尔喊一声‘师父’倒也没什么,可不能总叫。”小陶拿起梳子,轻轻给岫钰梳着她那一头长发:“宫里不比旁的地方,这儿还真的要处处提防、时时小心,想要好好在这儿活下去,其实还挺不容易的。” 岫钰点了头,握住小陶的手,道:“没事,往后我们两个总在一起,你再也不是一个人待在这宫里了。” “那是!”小陶一挑眉毛:“师父您可得好好罩着我,比那个时候更要好好罩着才行!也不枉…”小陶神色一黯,其实过往那些时候此刻想起来还真的有些不容易啊。 岫钰知道小陶来到大清之后头些年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倘若不然,她也不会进宫做宫女了。 见岫钰神色也有些异常,小陶重又笑着说:“主子,不妨事的。过去的早就已经过去了,其实我还是那个时候的我,不好的事儿就一笑而过。” 提起‘那个时候’,岫钰忍不住瞟了小陶一眼:“往后‘那个时候’你可少提吧,总叫我想起你捅的那些篓子,我给你擦的那些屁股,真觉着你师父我就那么大度?一点儿都不计较?” 给岫钰梳好了头发,小陶转身去开衣橱,道:“谁叫我机灵呢,您喜欢我这个徒弟,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纵使偶尔我这个‘糊涂蛋’真的会捅些娄子出来,您不还是解决的好好的。”看着衣橱里面五颜六色的旗装,小陶转身问岫钰:“主子您今儿个想穿什么颜色?玫红色…杏黄色…桃粉色…还是这件天蓝色?”一边问,小陶一边把那件天蓝色的旗装拿了出来。 岫钰对穿倒也没那么讲究,一向觉着得体便好,随口回说:“就你手上拿着的那件吧。” “好嘞!” 小陶侍候着岫钰穿戴完毕,正色瞧着自己的师父渐主子,眼睛里的光别提有多亮了。“主子,您知道您有多漂亮么?” 岫钰樱唇轻抿,浅笑道:“拍马屁愈发不藏着掖着了啊?” “我说实话,也叫‘拍马屁’?”小陶握住岫钰的手,将她拉到那一人高的西洋镜前,道:“您瞧瞧,奴才方才说得那话可掺了半分假?我主子不止好看,还耐看,简直越看越好看!”说着,小陶凑到岫钰身边,附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道:“说真的,若非您真的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我还是有些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这个规矩森严的紫禁城里的。” 岫钰瞟了小陶一眼,嫣然道:“原来,你才是‘se中恶鬼’!” “这您就真有点儿冤枉奴才了。”小陶一撇嘴:“奴才只不过是懂得欣赏美而已。” 话分两头,玄烨离开他的‘秘密基地’之后,紧接着便开始御门听政。昨儿他几乎一夜未眠,不过精神头儿却很好,斥责了几个有些不着调的大臣,也赏了几个尽忠职守的好官。文武百官们见皇上今儿个兴致很高,不由都开始揣测皇上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事儿。当然,没有人能猜到刚刚进宫的秀女身上。 皇帝爷不高兴的时候,百官们免不得战战兢兢奏本,战战兢兢回话,直到皇帝爷满了意,这御门听政才能结束。可如今皇帝爷高兴了,百官们竟觉着这御门听政的时间更长了。年长些的站的老腰疼,当然也不敢吭一点儿声。 梁九功知道自家主子一旦兴奋起来,办起政事来也是没时没晌的。好在他规矩站久了,便寻出了站规距最大的窍门儿,站的时间再长,也不会很累。 直到太阳高挂,站在前面的老大人实在忍不住,透出些许疲惫。玄烨终于道:“三藩之战总算告捷,朕决议,出了正月便去南苑行围,犒赏三军!” 总算熬到这最后一件事儿了,文武百官们都松了一口气,齐齐跪在地上,道:“皇上圣明!” 御门听政总算结束,玄烨起身准备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才感觉到今儿个听政的时间的确长了些。 梁九功快步跟在玄烨身后,只听玄烨问道:“你在朕身边站规矩站了那么久,不累么?朕瞧着就连明珠都忍不住弯腿歇着。” “奴才在您身边站了这么多年的规矩,早就摸出窍门儿来了。别说是一两个时辰,便算是三五个时辰,也不妨事。” 听梁九功这么说,玄烨不由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你倒是很聪明么。” 梁九功笑着回说:“奴才这是‘熟能生巧’。” 慈宁宫中,孝庄正在侍弄她心爱的那些花花草草,耳听花房外头传进来的脚步声,便知是她那孙儿来请安了。 “格格,皇上来了。”苏茉儿上前福了福身,接过孝庄手里的剪子。 玄烨进门后先给孝庄请了安,而后上前扶着老祖宗的胳膊,笑道:“孙儿今儿个御门 听政的时间花得长了些,这才来迟了。” “做皇上的,当然还是处理政务要紧。”孝庄在卧榻上坐下,示意玄烨坐在自己对面,而后道:“今儿个一早烟岚来请安,说起皇帝翻牌子的事儿…” 钮祜禄烟岚是遏必隆的女儿,如今执掌后宫大事。 玄烨道:“玛嬷,孙儿昨日和岫钰待在一处,该记的档,孙儿不会忘。” 孝庄当然知道玄烨把一应事务提前办完,就是为了能陪郭络罗家的小格格待上一整日,她虽然不反对,却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支持,还是说道:“照理说,这后宫之中,你喜欢谁,爱和谁待在一处,玛嬷不该插手。可是玄烨你切莫忘了‘平衡’二字!宠,可以!会宠,方能长久啊!” 第24章 “玛嬷说得是。”玄烨这话不止是在嘴上说说,他知道他的皇玛嬷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真心实意为着他好。自他幼年起,他们祖孙两个便相依为命,在玄烨心里,皇玛嬷就是天! 孝庄也明白自己的孙儿心里有多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在前朝已经深谙‘平衡’之道,后宫原本和前朝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也该知道如何平衡才对。 可是孝庄又有些怕,毕竟二十多年来,玄烨第一次亲自带着一个秀女来见他,也是第一次为着一个秀女的事给她这个皇玛嬷下跪。大清朝的前车之鉴委实太多太多了,她再也不能冒险让玄烨走上他玛珐、阿玛的老路,再也不能。 玄烨见孝庄目光变得深沉了些,他就知道老祖宗又再琢磨他的事儿了。说真的,倘若他为了岫钰一次又一次挑战祖宗规矩、挑战玛嬷的权威,玛嬷为了大清的江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第24章 玄烨微低下头,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搓在一起,犹豫了半晌,而后道:“玛嬷,赫舍里已经去了有些时候了,中宫之位也不可空太久,孙儿想着,不如叫钦天监算个黄道吉日出来,立烟岚做皇后,入主坤宁宫,再立表妹做贵妃…玛嬷以为如何?” 孝庄瞧着玄烨那一脸认真的神色,笑道:“难为你反应得如此之快。立了皇后,又立贵妃,那你那位钰儿格格,你准备给个什么啊?” 玄烨此举固然是稳定朝堂和后宫的最佳选项,不过他若是一点儿都不为岫钰争取些什么,那他嘴上所说的什么宠啊、喜欢啊之类的,还真就成了假的了。 不过,玛嬷说的其实很对,‘会宠,才能长久!’玄烨如此想着,回说:“孙儿想,再多给几个嫔位出去,把那些跟在孙儿身边时间长些的,连并岫钰一起,都先给个嫔位,玛嬷觉着如何?” 有些出挑,却不为过。有册立皇后、贵妃在前,封个刚进宫的秀女做嫔,也没那么炸眼。玄烨这个苦心安排,孝庄还是满意的。“孙儿你的确是长大了,想得周全,玛嬷没什么好说的。” “多亏了皇玛嬷教导有方么。”玄烨高兴之余,不忘吹一吹孝庄的彩虹屁。其实话又说回来,安抚好玛嬷的情绪,玛嬷多少也能罩着岫钰一些,这样他倘若有什么事情不能及时觉察,有玛嬷压阵,对于岫钰来说,也是好的。 孝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而后瞟了玄烨一眼。这个孙儿她自小看到大,他那眉梢眼角里藏着的小心思,怎么能逃得过孝庄的一双眼睛。 “你只管放心,你有所收敛,擅用‘平衡’之术,玛嬷多少对你那钰儿格格也会有些关照。毕竟是我孙儿目下心尖儿上的人么!她的日子好过,孙儿你高兴了,玛嬷自然也高兴。” 有些事,有些话,玄烨还是要当着玛嬷的面说清楚、讲明白的。“玛嬷,钰儿不止是孙儿目下心尖儿上的人。说句不当说的,遇到她之前,孙儿还不知道心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觉。那日在街上看到她,那种感觉…”他眉头微缩,回想着自己第一次见到岫钰时的情形:“仿佛我已等了她很久、很久,她终于回来了!玛嬷,孙儿这么说,您能明白么?” 心动的感觉么?孝庄迟疑了,她也曾年少,那个时候她被奉为科尔沁草原上的第一美女。那个时候,也曾有过英姿飒爽、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让她这颗心为之一动过吧。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太久,她这一辈子又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年少时的那种怦然心动,其实她早就忘了。 皇帝日理万机,此一点岫钰当然清楚。她闲来无聊,索性借了玄烨的纸笔,在书案上面写写、画画,画的却是望远镜的细节剖分图。 小陶端了茶进来,看着岫钰那认真的模样,笑道:“我就知道,主子不是个能绣花儿的,您还是更喜欢‘图’!”她走到岫钰身边,放下茶后,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又做方案了?” 岫钰白了她一眼,正儿八经说道:“皇上对望远镜感兴趣,那我索性做一套图出来,姑且算是投其所好吧。你说…”岫钰欲言又止,刚想问出口的话,又生生被她吞了下去。 小陶何其聪明,她既了解岫钰,也已经深谙宫中‘规则’,她一边给岫钰研磨,一边说道:“主子是想问,皇上什么时候会来?” 岫钰也没准备藏着,索性点了头。 小陶认真仔细地琢磨了一下,道:“依我看,皇上今儿个未必会来了。” 岫钰毕竟初入皇宫,对宫里的道道还知之甚少,她放下毛笔,抬起头看着小陶,问道:“怎么讲?” 小陶也放下了手里的那块墨,认认真真给岫钰‘普及’后宫之道:“首先,皇上在意主子,这是前提。但这后宫之中,皇上的女人可不止主子一个啊,还有好些跟了皇上挺久的娘娘呢!其中有前朝重臣遏必隆的女儿,还有皇上的表妹。”小陶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他们一个两个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不争不抢的,可却都不是什么善茬,善茬在这宫里面儿真的是活不好。说真的,昨儿个主子您刚进宫,皇上便破天荒陪了您一整日,这事儿在后宫之中大概算得上‘大爆’级别的消息。退一万步说,就算只是为了您能安安稳稳在这宫中混下去,皇上今儿个也该挑个分量重的娘娘安抚安抚。” “分析的很有道理。”岫钰的理性压过了感性,眉眼中却多少透出些无可奈何的神色:“看来,这后宫中的女人们做的最多的事儿不是绣花,大概是等待吧。” “像主子您这样儿的,等能等来。旁人么,能不能等到,其实不好说得很啊。”小陶阐述着事实:“想要在后宫之中盛宠不衰,哪儿会是件容易事儿。” “既然如此…”岫钰樱唇轻抿,将手里正画着的图纸放到一旁,重新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攻略计划’这四个字。她目光中透出了狡黠之色,道:“那我们便想一想,如何攻略这位皇上,好在这后宫之中立稳脚跟?” “其实您不必花这么大心思。”小陶这个‘八卦历史迷’索性给了岫钰一些剧透:“您得宠着呢!整整得宠了一整个康熙朝!一点儿都不用担心这个。”嘴上虽然这么说,她那只右手却又十分诚实地继续去研磨。当年的宜妃娘娘的确宠冠后宫,堪称后宫第一人!可现在换成了她的师父,这可是位一点儿经验都没有的美人儿啊。若是当真没有丝毫算计,能否维持宜妃曾经的盛宠,谁又知道呢。 岫钰一边蘸墨,一边道:“你既觉着我不必担心,又给我研磨做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而已。”小陶笑道:“您现在可是奴才唯一的大腿了,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岫钰握着毛笔,却迟迟未落在纸上。她扬起头,瞧着小陶,道:“你,跟在那位主子身边伺候了一些时日,大概知道他究竟喜欢些 什么?” “其实真算不上知道。”小陶也很犯难:“皇上爷向来都是喜怒不行于色,就连吃饭,每样菜都不能夹超过三筷子,生怕旁人知道他心里头喜欢些什么。” “这样啊…”岫钰突然觉着玄烨还真是有些可怜,可她这‘计划’究竟该从哪里落笔,倒也更难了:“那,西洋玩意儿他喜欢应该错不了。”岫钰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记下:“娱乐的事儿,我瞧着他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下棋。另外,他喜欢园子,尤其是江南水乡里的那种园子。”岫钰把她方才想到的都记下了,而后对小陶说:“你说,我猜的准不准?” “别的奴才不知道,这江南水乡的园子,皇上可能真的喜欢。”小陶笑道:“主子您还真能猜。” “那当然。”岫钰心里多少是有些自负的:“那么一座前朝侯爷留下的荒园子,他都去了又去,可见是喜欢得不得了。” “主子您架桥是把好手,这建园子…”小陶试探着说:“虽然行当相近,其实也和隔重山差不太多。” “建不了园子,那就继续架桥呗。”岫钰扬起了那张纸,嫣然而笑:“回头儿咱们做个小册子,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攻略’。” “那这本册子您可得收好了,除了您自己和奴才,万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瞧见。”小陶千叮咛、万嘱咐着:“事关紫禁城里最大的主子,真要被旁人瞧见了,那什么帽子都能往您头上扣。” 岫钰蹙眉道:“照你这么说,册子还不能做了?” “做,倒也不是不能做。奴才了解主子,您头脑固然很好,可是有些事儿您不拿笔记下来,是真的记不住。”小陶琢磨了一下,也只是说:“藏好吧。藏好了,应该也不妨事。” 第25章 诚如小陶所说,岫钰进宫后的第二天,连皇上的影儿都没有见着。到了晚上,夕阳西下,她还像昨日那般看夕阳,可是看夕阳的如今只剩她一个,身边没有了玄烨,那么美的景致,她竟然感到一丝凄凉、一丝孤独。 “主子,太阳快下山了,当心起风了,冻着。”小陶给岫钰披了一件狐裘,又说:“回屋儿歇着吧。” 岫钰淡然而笑,目光中却透出些无奈:“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他真的不来了。” 小陶扶起岫钰,主仆两人一起往暖阁里走。 “主子您放心,皇上今儿个不来,明儿个指定能来。”她一挑眉毛,竟似个‘神婆’正在算卦一般。 岫钰侧过头瞧着小陶,不由问:“你不是说,他安抚完这个,还要安抚那个,一天的时间哪儿够啊。” “主子您别忘了,皇上毕竟是皇上。何况,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当初那个还需要辅政大臣的小孩子了。如今,朝堂都把在皇上一个人手上,他其实的确有资本做些他想做的,要些他想要的。如果我是…”小陶正想说‘如果我是皇上’,突然反应过来这可是在紫禁城里,正儿八经皇上爷的地方,她说这话,只怕是觉着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长得太牢靠了些。 岫钰嫣然道:“如果你是…你待如何?” “可惜我不是啊。”小陶挽住岫钰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如果我是,我就要想法子时时刻刻都和格格您待在一起,管什么乱与不乱,乱就乱吧,觉着高兴、觉着幸福,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25章 岫钰被小陶逗得笑出声儿来:“好在啊,你不是!倘若你是了,那这天下怕不是要乱了。” 小陶故意叹了口气,道:“您说的好像也不错。”她瞟了一眼西洋钟上的时间,道:“主子,今儿个的晚饭还没吃,您就不饿么。” “被你这么一说。”岫钰轻轻戳了一下小陶的脑袋,笑道:“还真的有些饿了,吃东西!” 此时此刻的承乾宫中,玄烨正端坐着,钮祜禄氏烟岚站在他身边一样一样给他布菜。 “祖宗规矩,皇上您再喜欢的菜,也不能吃多。所以,臣妾其实也不知道您到底喜欢吃些什么。”正说如此,烟岚给玄烨夹了一块牛肉放在盘子里:“这牛肉卤得还不错。” “你坐吧。”玄烨从前觉得女人于他而言都是衣裳,喜欢的衣裳多穿几次,不喜欢的便少穿几次。不过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人,待对自己好的人好大概也是一种本能,所以他自认为在他的女人们面前向来表现良好,柔声细语,从来不曾失过君子风度。 可是今天,玄烨竟然觉着有些别扭。钮祜禄氏还是往常的钮祜禄氏,连布菜的姿势几乎都没变。可他就是莫名的有些烦躁,恨不能快快用罢了晚膳,快快入夜,夜快快结束,太阳快快升起。 终归还是要‘例行公事’的,承乾宫的暖阁里,玄烨躺在床上,正合眼歇息。烟岚侧身瞧着她的男人,右手食指卷着自己的长发,迟疑了一下,道:“昨儿个是选秀的正日子,您也没过去瞧瞧?” “瞧什么?”玄烨随口敷衍着:“瞧有没有生得比你更俊俏的?” “当然是有的。”烟岚往玄烨身边凑了凑,道:“臣妾听说,从关外来的一位小格格,是这届秀女里面最出挑的。臣妾还听说…” 事情拐到了岫钰身上,玄烨总算睁开眼睛,一瞟烟岚,道:“你听说的不少么!”他今天实在有些兴致缺缺,也疲于应对,索性往钮祜禄氏烟岚的耳朵里扔一个爆炸性消息,让她自己去好好消化,再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朕已同玛嬷商量过了,待钦天监算好了黄道吉日,便册立你为中宫皇后,移居坤宁宫,你可乐意啊?” 其实先皇后仙逝之后,宫中便有传言,说钮祜禄家的女儿早晚正位中宫。可这事儿实在太过敏感,烟岚也就只能偷偷在心里想想,默默等待,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皇上…”烟岚顿时把她想打听的事儿都抛诸脑后了,她从进宫那日便一直想要的,终于就要到手了。 玄烨笑道:“感激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做皇后该有做皇后应有的模样,在正位中宫之前,你还需要学一学。” 烟岚坐了起来,微弓着身道:“皇上放心,岚儿必定不辜负您的一番安排。” “睡吧。”玄烨终是拍了拍烟岚的手:“别因为这么一件事儿就一宿不睡,那明儿一早,画再浓的妆只怕也遮不住你脸上的憔悴。给皇玛嬷瞧见,不成样子。” 同样的夜,岫钰躺在那张大大的床上,竟然半宿没能睡着。她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自己,她郭络罗氏岫钰曾经为了项目彻夜难眠,为了技术攻关整宿不睡,可是为了一个男人,真有些不值当的。 轻声起了床,岫钰拎起搭在龙门架上的狐裘披在肩上。却听小陶问道:“主子您还没睡啊?” “你怎么也还没睡?”夜深人静,岫钰不自觉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小陶也从榻上起了,走到岫钰身边,道:“奴才猜您今儿个不太好睡,等着您起呢。” “你还真是个鬼机灵的丫头。”岫钰笑着瞪了小陶一眼:“还是去书房吧,左右我不睡,你怕是也睡不了了。” 小陶点了头,扶着岫钰往书房走。 其时玄烨用过的东西还摊放在书案上,白日里她们主仆两个都没太注意,现在夜深了,人静了下来,小陶反倒看到了一堆纸下面盖着的那本字典,奇道:“皇上爷没事儿的时候还翻字典看?” 岫钰顺着小陶的目光看过去,她也很好奇,小心翼翼将字典上盖着的那摞纸放到一旁,见那字典正打开在‘y’的那一页。 “我去!”小陶说完便捂住自己的嘴,明明知道这书房里只有她和她师父两个人,却还是左右瞧了瞧,尴尬道:“主子,奴才方才失言了。” “不碍的,又没有旁人在。”岫钰把那本字典拿了起来,她知道她将来会被封为‘宜嫔’,进而进阶成为‘宜妃’,这字典也正好摊开在‘宜’字这一页,世上的事难道真的有这么巧么?说实话,岫钰有些不敢信。 “主子,您这一晚可没白醒着。”小陶眼睛里的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原来,您的封号不是随便儿来的,也不是什么礼部给选的,竟是皇上爷像给孩子取名一样,翻字典翻出来的呀。” 岫钰瞟了小陶一眼,嘴角那微微挑起 的笑意却是如何都掩饰不掉,却仍旧嘴硬:“我才不信。他一个皇上,成日间日理万机的,还有空翻字典给一个秀女想封号?想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可这事儿不用想啊。”小陶知道她家主子是死鸭子嘴硬,心里肯定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这字典摊开着,字儿在这儿摆着,这是明白出来的事实啊。”说完了,小陶压低了声音,凑到岫钰耳边,道:“师父,这儿又没旁人,您大可以把高兴摆到明面儿上,徒弟不笑话您。” “你…”岫钰瞟了小陶一眼,脸上却仍旧挂着一抹笑容:“是在看你师父我的笑话?” “奴才哪儿敢看主子的笑话啊。”小陶忙摆手:“奴才只是替主子高兴,皇上待您,真的比待旁人用心很多。” 岫钰在太师椅上坐下,又将那本字典归回原位,仍旧用那些纸张盖好,道:“还是一切复原,回头儿被他瞧见,还以为我偷窥了他什么秘密。” “这大概真的是皇上心底的秘密吧。”小陶随口一说:“一本字典,他还藏起来,主要是还在他自己的地方藏起来。主子您说,皇上爷是不是也在藏起他的那些小心思?” “这我可不知道。”岫钰顿时傲娇起来:“这件事儿的确跟我有关系,可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一个封号而已,叫什么,我还依旧是我啊。” “随您嘴上怎么说呗。”小陶见岫钰在书案上铺开一张纸,她自动自觉便去研磨:“您随便写,我保证一眼都不偷看。” “你又知道我要做什么?”岫钰提笔蘸墨,她的确有些感情想要写出来,不写出来,憋着还挺难受的。 小陶回说:“您心里的那些话,嘴上不愿说出来,那就写出来呗。” 承乾宫中,钮祜禄氏烟岚已睡熟了,玄烨却只合着眼睛歇息。从前他不论在哪个宫里,睡的都还挺好的,第二天起来神采奕奕。可是自从尝过了岫钰躺在自己身边的滋味,如今换了个人,他竟然觉着非常非常的别扭。不论数数、数羊,还是数星星,周公就是不来找他。 后来,他索性直接去想他和岫钰的初识、再见,去想岫钰穿男装时候的俏皮、飒爽,穿旗装时候的温柔似水,嘴角渐挑。这回,周公总算来了。梦,在想象中,也是甜的。 第26章 晨光熹微,玄烨那座‘秘密基地’的书房中,岫钰总算将手中毛笔搭在笔架上,瞧着洋洋洒洒那一篇字,秀眉轻挑,道:“差不多了。” 彼时小陶正坐在一旁打瞌睡,听见主子的声音,她本能地‘弹’了起来,躬身便说:“奴才该死,竟然就睡着了。” 对于小陶这个略微有些出自‘本能’的反应,岫钰感到心疼。她心里明白,若非过往的日子里面,她因为这件事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岫钰起身走到小陶身边,拍了拍她那张秀气的脸蛋儿,道:“醒一醒,你和我在一起,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你‘贪睡’的事儿而责罚你。往后啊,你有师父护着,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师父?”小陶的确有些醒猛了,她揉了揉眼睛,笑道:“真的是师父!”她脸上的惊恐之色渐渐消失,换上一抹俏皮的笑容:“其实这些天奴才都觉着这日子有些不真实,生怕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已,我和您压根儿就没重逢。”她去给岫钰整理书案上的纸笔,竟然就这么着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岫钰愈发觉着小陶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可怜儿,她走到小陶身边,握住她手腕,一时间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陶仍是笑着:“主子您放心,我没事儿。只要确定和您在一起不是我的一场梦,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儿就真的都过去了。” 迟疑了一下,岫钰仍是开口问道:“你刚进宫的时候,并未被安排着伺候皇上?” “想做皇上身边儿的奴才,真的不容易。”小陶虽未正面回答岫钰的问题,这样却也算是答了:“后宫的主子娘娘…”她眼睑低垂,压低了声音凑到岫钰耳边,道:“成日成日的见不到皇上,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做,的确是有‘变tai’的。心里边儿憋屈,就把气往奴才身上撒。” 第26章 岫钰正想着要不要帮小陶‘报仇’,她樱唇微启,话还没说出口,小陶就又说:“不过我也可以理解,紫禁城里不得宠的女人,都是可怜虫。” 岫钰温柔道:“你啊,始终是个善良的孩子。” “那可不!”小陶一点儿也没谦虚:“不过也亏得我刚入宫的时候吃的那些苦头。后来,我就想法子认识了梁九功。再后来,就被梁大总管安排着进乾清宫当宫女。仔细想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倘若不是最初受的那些苦头,可能我也就不会费尽心思钻营,现在也就不能陪在您身边儿了。” 岫钰道:“我现在也觉着,好些事儿都是命里定下的。诚然,人力也很重要。” 小陶将书案收拾妥当,眼见岫钰脸上的憔悴神色,道:“您一宿没睡,回暖隔里歇一歇。您该好好珍惜还没有封号的日子,往后等您真的做了嫔妃,每日里给这个请安、给那个请安,还得维持娘娘们之间那些表面儿上的‘情谊’,只怕比您当年出图还要费心思。” “我还真的有些累了。”正说如此,岫钰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右手:“我自小就不大喜欢写字,软笔写起来委实太累人。” “我瞧着,您写的还不错么。”小陶一边‘恭维’主子,一边给主子解下狐裘,搭在龙门架上。又试了试手炉的温度,这才把手炉递给岫钰。 “我那笔字儿,还叫写的不错啊!”岫钰在床上坐了,不由嘲笑了自己:“我自个儿都觉着,那笔字简直巨丑无比。” 小陶伺候着岫钰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而后道:“能用就得了呗,反正我觉着主子的字儿好看,别人反对都无效。” 岫钰笑着握住小陶的手:“要不,和我一起躺一躺?” “奴才还是去给主子准备些早饭,何况我方才已经睡过了。”她一边将帘子放下,一边道:“再者说,万一那位突然来了,看到我躺您身边儿,‘霸占’了您,怕是要不高兴的。” “那位,怕是不会来吧。”岫钰微微撇嘴,却又怕被小徒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匆忙闭上眼睛,道:“我睡了,你累了也歇一歇,早饭几时用都行。” 小陶当然知道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看破不说破’始终是做奴才的守则之一,她也只是挑了下眉毛,又给岫钰掖了掖被角,便出暖阁去准备早饭了。 其时黑夜已过,再补觉也有些于事无补。岫钰不过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便起床下地,光着脚走到圆桌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火盆儿里的炭少了,屋子里怪冷的,你光着脚不怕冻坏了么?”说话的竟然是玄烨。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就坐在榻上,安安静静打坐,直到岫钰光着脚下床喝水。 岫钰一时间还有些懵,却没忘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玄烨已走到岫钰身边,索性将她抱了起来:“请不请安倒不重要,过几日便要去南郊狩猎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要是胆敢给朕受了凉,看朕饶不饶你!” 本能的,岫钰揽住玄烨的脖子,笑道:“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玄烨把岫钰放到床上,亲自拽起被子给她盖上那双脚,打了个哈欠道:“小陶说你才睡下没多久,朕要是就这么把你叫醒了,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岫钰秀眉微挑,戏谑道:“您对‘怜香惜玉’的事儿,还真是懂得很啊。” “你可知道,朕从没像刚才那样抱过一个女人!”玄烨索性揽住岫钰,又在床上躺下:“朕昨儿个去了承乾宫,晚上也没能睡好,现在还很累,你再陪朕躺一躺。” 岫钰故意问道:“怎么承乾宫住着不舒坦么?我听说,遏大人家的女儿生得如花儿一般,您该很喜欢才是啊。” 玄烨蹙眉道:“怎么是朵花儿朕就该喜欢么?喜欢这两个字,固然与相貌有关,可却也只是那第一面的关系罢了。”他说着,将岫钰揽进了怀里,心里顿时就舒坦了,而后道:“话说回来,我原来也没觉着承乾宫那么不好住,昨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侧过头看着岫钰,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一个晚上不睡?” 岫钰避开了玄烨探寻的目光,秀眉轻挑,眼波流转,回说:“择席呗。过两日适应适应,也就好了。” “择席?”好像还真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玄烨故意叹道:“难为朕还以为你是因为朕昨儿个没能过来,有些失落。” “我失落?”岫钰本能想回‘我怎么会失落?’可稍一犹豫,她故意垂下眼睑,叹道:“您说的对,我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她特意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比了个‘一点点’出来。 玄烨知道岫钰这话里有哄着自己的意思,可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心里甜丝丝的,嘴上还说:“总有一日,你这一点点会被我无限放大,也让你仔细品一品‘相思’的味道。” 岫钰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笑问:“难道,皇上尝过相思的味道?” 这个问题,怎么回啊?他尝过相思的味道么?昨夜身侧躺着旁人,心里却挂念着岫钰,靠想象她的一颦一笑而眠,这是相思么?这大概就是相思的味道吧。可是当着岫钰这个他相思对象的面,这话他又怎么能说出口。 岫钰见玄烨竟有些愣神,索性将手臂往他腰上一搭,道:“您不用再想了,就当我是胡乱问的。不是还想歇一歇?歇不了多久,又要起,还是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嗯,还是该再歇一歇。”玄烨合上眼睛,嘴却没停下:“欸,我还没来得及问,小陶那个宫女你们相处了一些时候了,还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觉着她在身边儿伺候,还舒坦吧?比起你原来那个梨花来,如何啊?” 岫钰也合眼回说:“您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哪个?”她想了想,又说:“这么说吧,您会挑一个不合用的丫头放在身边儿么?小陶能在您身边儿伺候那么长时间,必然有过人之处。您把这么好的丫头给了我,钰儿该向您道声谢才是。” “谢就不用了。”玄烨抬手摸了摸岫钰的脸颊,仍是问道:“她比起你原来那个梨花呢?这问题你还没答。” “梨花么…”岫钰迟疑了:“梨花自幼便和我一起长大,我没有妹妹,就当她是我的妹妹了。至于小陶…”打从认识这个鬼机灵的丫头起,岫钰就没少给她擦屁股,比起妹妹,倒更像是在照顾自家女儿了。 玄烨奇道:“看你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难不成小陶比妹妹还要亲?” “亲不亲的,时间总能给个答案。”岫钰那仅余的睡意愣是被玄烨这一问一问又一问的给问没了,她索性坐了起来:“我瞧您也不想再睡了,那起吧!钰儿陪您用早膳?” “成!不眯瞪了!”玄烨握住岫钰的手,示意她把自己拉起来。 岫钰樱唇轻抿,拽起他的同时,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第27章 “你这个表情…”玄烨抬手刮了一下岫钰秀挺的鼻梁,故意沉下脸,道:“你可知道这后宫里面儿有多少女人想这么拽朕都没机会,你倒是不知道珍惜。” 岫钰将头一歪,道:“难不成,人人在皇上面前都要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生个气、使个性子也不成?那人和人之间,除了这副皮囊,又还有什么区别?您若使觉着这样好,那…”她眼睑一垂,道:“那我倒也未必就做不来。” 玄烨瞧着岫钰脸上那副认真的模样,朗声笑道:“你啊!这说出口的话还真是叫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他凑近了岫钰,先是在她耳边呼出一口气,而后道:“朕算是折在你手里了。” 岫钰樱唇轻抿,浅浅而笑,反而‘挑逗’道:“那,您可喜欢啊?” “嗯…”玄烨故意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讨厌。” 两人又在床上纠缠了片刻,直待梁九功斗着胆子在暖阁外面‘催促’了两声,玄烨方才拉着岫钰下了床,而后对着门外道:“进来伺候吧。” 梁九功给玄烨更衣,小陶给岫钰梳妆。两个主子之间表现得正正经经的,两个奴才之间反倒有些‘眉来眼去’,就差把心里那点儿八卦的话当着主子们的面儿问出来了。 玄烨深知梁九功的脾气秉性,岫钰也很明白小陶那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之中代表的意思。不过做人家主子的,在奴才们面前当然还是得有一定的尊严,所以岫钰和玄烨也十分默契的看到就当没看到。 用早饭的时候,玄烨见岫钰面前的盘子里摆了一根玉米、一颗鸡蛋,另有一个瓷碗中盛了一些青蔬,他再看看自己身前那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不由问:“你晨起就吃这些?” “家里养成的习惯。”岫钰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扮酱汁。 玄烨有些好奇:“这个在关外,也很流行么?” “这…”岫钰犹豫了,她三百年后做总工的那些年来,少不得在外面吃吃喝喝,为了身体计,不需要大吃大喝的时候,她就吃些轻食,身体保养得也算得宜。渐渐的,便养成了这种习惯。来到大清之后,除却不能自己作主的那几年之外,这习惯也一直坚持下来,直到今天。“关外倒是不流行,只我自己流行罢了。” 第27章 “把这七个碟子、八个碗都给朕撤下去。”玄烨兴致起来,竟也想和岫钰吃一样的吃食,他吩咐梁九功:“照着钰格格的早饭,给朕来一套一模一样的。” 岫钰感觉自己捅娄子了,她看了眼小陶,小陶的表情也很尴尬,这种情况,她可从来没遇到过啊。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皇上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于是,小陶也只能轻轻点了下头,可脸上那抹尴尬之色,却始终没能消失。 换上了和岫钰身前一模一样的吃食,玄烨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舒坦了。梁九功和小陶却面面相觑,这类轻食寡淡,真的是寡淡得很,岫钰这个早就已经养成习惯的习惯了自然觉得没什么,可是皇上吃惯了山珍海味,动辄桌上就要摆个几十种吃食,吃这个…有些勉强吧。 岫钰见玄烨脸上那跃跃欲试的神情,索性把心一横,开始给玄烨调酱汁。“不同的吃食有不同的吃法,像这种轻食,酱汁调好了,味道其实也还不错。” “你是会做吃食的,手艺比御厨还要好,朕相信你。”玄烨觉着自己都有些盲从了,这清水煮菜,清水蒸玉米,酱汁调得再好,又能好吃到哪儿去。 岫钰先舀起一小勺麻将放到小碟儿里,又添了些酱汁、腐乳,最后竟还往里放了些温水,一边搅拌,一边道:“酱汁都是寻常的酱汁,关键却在配比上。不同的人调出来的比例不同,味道也就相去甚远了。”岫钰笑着将那一小碟儿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酱汁递给玄烨,道:“您尝尝?” 玄烨心里既犹豫又好奇,他夹起一筷子青菜,还是先问岫钰:“就这么蘸着吃?这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啊…” 岫钰 反倒傲娇起来:“您若信不过钰儿,再叫奴才们把方才那些吃食端上来就是,何必勉强自己呢。” “朕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玄烨把那一筷子青菜蘸了酱汁塞进嘴里,青菜本真的味道与岫钰牌独家酱汁混合在一起,竟然很特别。“不错啊。”玄烨笑道:“钰儿啊,你还真是有一双巧手。” 岫钰回说:“是不是这样吃,也还不错?清淡也未必就无味,还有益于健康呢。” “是么?”彼时玄烨还年轻,正是‘胡吃海喝’的年纪,若非碍着皇家规矩,满人常吃的白肉,就算给他端一整盘上来,他也能吃个干干净净。 岫钰回道:“您读了那么多书,该懂得养生之道啊。” “懂是懂,书里那些法子么…”他欲言又止,‘难以坚持’这四个字,有时候还挺难说出口的。 岫钰自然明白玄烨想说些什么,她把剥好的鸡蛋递给玄烨,而后眼睑一垂,道:“若是有我给您调的酱汁,书里的那些法子大概也好用吧?” “对啊!如今我有了你了!”从小到大,玄烨还是第一次这么吃饭,虽然的确‘有违祖制’,可竟然莫名的舒坦。“过几日我带你去南郊狩猎,烤肉时该放的酱汁…” “尽管包在我身上。”岫钰拍着胸脯打包票,而后咬了一口玉米。她脸上那表情写满了:这玉米太好吃了!玄烨受到岫钰的感染,竟也觉着这原汁原味,不做任何加工的吃食也很美味。 承乾宫中,钮祜禄氏烟岚也在用早饭,不过她那张脸却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主子,皇上许是为着朝中大事走的,您也别太在意了。”烟岚贴身儿的大宫女秀梅一边给主子布菜,一边劝慰着:“左右昨儿个皇上是在您这儿歇的啊。” 烟岚放下手中的筷子,道:“自我入宫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几时走的,更不用说伺候他起床,伺候他用早膳了。我…” “主子。”秀梅又劝:“您不是还得去给老祖宗请安么,脸上都生着气,回头儿老祖宗又起疑了。” 烟岚右手紧攥成拳,道:“老祖宗难道不该过问么?为着一个秀女,皇上已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他那个地方,他那个地方…”烟岚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我都不曾去过。” 秀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了,男女之间喜欢不喜欢的事,怎么能说得清啊。更何况,她家主子将来是要做皇后的,做皇后,难道不该心大一些么? 钮祜禄烟岚果然是带着气去给孝庄请安的。即便孝庄还在侍弄她的花花草草,都能感觉到来自这个孙媳妇儿身上的怒气和怨气。 老祖宗毕竟是老祖宗,在深宫中混了这么久,这个孙媳妇儿是怎么了,她不用看、不用问,心里都一清二楚。 “烟岚啊,你先坐,等我把这花儿浇完。”孝庄头都没侧,继续浇着她那些开得灿烂的花儿。 烟岚勉强笑道:“老祖宗不坐,臣妾哪里敢坐。” “那你就陪我瞧瞧这花儿。”孝庄把喷壶递给苏茉儿,又拿起剪刀来剪枝:“你看这花儿啊,若是只开那么一朵、两朵,不止是孤单,也不好看。非得都开了,开得花团锦簇,老祖宗这花房才叫花房,你说是不是啊?” 这以物喻人的本事,不论前朝还是后宫,无人能出孝庄之右。钮祜禄烟岚自幼便生长在书香世家,自然也能明白老祖宗话中深意。更何况,还有她阿玛遏必隆的谆谆教导。可是她自幼便是遏必隆宠着长大的,一个在家中受了万千宠爱的人,一时间又怎么能接受‘花团锦簇’。 孝庄见钮祜禄烟岚并未答她的问话,便将剪刀递给苏茉儿,而后握住烟岚的手腕,和她一道走出花房。 孝庄当先落了座,也叫烟岚坐了,她才又说:“皇帝已同我说过,待钦天监选定吉日,便立你为后。一个即将正位中宫,做我大清朝皇后的人,心可该大一些啊。” “老祖宗。”钮祜禄烟岚一时间还是不能想通透:“臣妾听说,皇上近来一系列越矩之为,不过是为了个秀女。” “越矩之为?”孝庄不以为然:“我瞧着皇上近来还不错啊,该办的政务一件都未落下,该做的事儿也一件都不曾做少了。昨儿个夜里,他是宿在承乾宫吧?” “可是…”钮祜禄烟岚还想再多说一些,苏茉儿已端着茶盏和点心上来,将点心盘子放在烟岚身边的茶桌上,道:“这是奴才新做的点心,您先尝尝,不急着生气。” 苏茉儿向来关照小辈,烟岚见苏茉儿那神情,便知道她是在示意自己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多谢姑姑。”心中那口气终究未出,还在太皇太后这儿碰了软钉子,钮祜禄烟岚只觉得自己委屈,实在太委屈了。 待这个来诉苦的妃子跪了安退出慈宁宫后,孝庄才叹道:“亏得你拿盘子点心,要不啊,她指不定要在这儿说多久。都要做皇后的人了,还这么看不开。” 苏茉儿给孝庄添了些茶,而后道:“这世上之人,通透的原本就少。似格格这般通透的,更是凤毛麟角。” 孝庄端起茶盏,小小啜了一口。“这中宫之位啊,坐上去,靠的是家族。可能坐多久,靠的终归是自己啊。” 第28章 喝了半盏茶,孝庄又开口问苏茉儿:“你说,她可是个有福分的?” 苏茉儿笑道:“能坐上中宫之位,自然还是个有福分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孝庄看向苏茉儿,“当着我的面儿,你那心里的话还不肯直接说出来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 “格格说得是。”苏茉儿也觉着自己方才那‘犹豫’,多少有些没道理,她和她家格格之间,早已超越了荣辱与共那层关系,大概都可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来形容了。 “奴才以为,若是她能看得开,自有那个‘福’字前来找她。可若看不开,那面相,便不似有福气的了。”苏茉儿一边说着,一边夹了块点心递给孝庄。 孝庄叹道:“你说这世上的事儿啊,兴许真是原有定数。欸,我也委实懒得操这份心了。” 苏茉儿却笑了:“您啊,您那颗心都挂在皇上身上,倘若您不是一心向着皇上,方才是不是多少会多劝着些。” “怎么我适才对烟岚说的话,还不够直白么?”孝庄不以为然:“一个即将正位中宫的妃子还需我如此提点,我这个老祖宗做得也不少了吧。” “您做的是不少了。”苏茉儿眼睑一垂,心知孝庄只怕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花心思,于是问道:“您觉着我这点心做得如何?” 孝庄笑着瞟了苏茉儿一眼,咬了一口点心,却摇头道:“我若说句实话,怕你不高兴。你这点心啊,还真是不如那位钰格格做得好吃。” “原来皇玛嬷心里还是喜欢钰儿的。”正说如此,玄烨已大步进门来,行礼道:“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玛嬷吉祥。” 那钮祜禄烟岚前脚才走,这玄烨就来了,他还真是机敏,机敏得很。孝庄和苏茉儿对视了一眼,孝庄笑道:“看来,皇帝今日政务不忙?” “今儿个孙儿该办的都已经办好了。”玄烨在孝庄对面坐下,接过苏茉儿亲自送上来的茶,笑道:“多谢姑姑。” 第28章 孝庄见玄烨脸上透着些憔悴,精神头儿却还好,索性说道:“方才烟岚来给我请安,你知道吧?” 玄烨端起茶盏,复又放下:“方才孙儿进门之前见到个背影,看着像她。” “你啊,又给玛嬷捅娄子,让玛嬷给你擦屁股。当自己还是几岁、十几岁那个孩子么?”孝庄瞪了玄烨一眼,目光中却透出祖母 对孙儿的宠爱之意:“你既宿到了承乾宫,功夫何不做足了?” 玄烨道:“让她来烦玛嬷,是孙儿的不是。可这‘功夫’,孙儿其实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昨儿个夜里才跟她说,选个几日便立她为后,原想着她得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好消息,总也该知足了。” “知足?”孝庄眼睑低垂,摇头道:“你啊,还是年轻了些。这世上的人,从来都是得了二分,便想要四分,得了四分呢,又想要八分,又哪里有知足的时候!‘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幼不就在书里看到过么。” “玛嬷说得是。”玄烨也感到无奈,索性端起茶盏,吃了口茶:“可是孙儿对您说句实话,‘虚与委蛇’这四个字,孙儿实在做不来。在前朝做不来,在后宫也同样做不来。生就如此,改,只怕真是改不了了。” “你瞧瞧他!”孝庄拿手指点着玄烨,对苏茉儿道:“他还真是你看大的,生就了‘逢场作戏’的本事,却又不屑于‘逢场作戏’,你让你后宫中那些如花似玉的妃子们怎么办?” 玄烨小声嘀咕着:“也不全是‘如花似玉’吧。”他当然还是给了孝庄一张笑脸:“孙儿知道,玛嬷您是向着孙儿的。孙儿也会想法子让她们尽量少来打搅您,搅了您侍弄花草的好心情…”犹豫了一下,他又说:“方才孙儿进门之前,听到玛嬷夸讲钰儿的点心做得好,回头儿孙儿让她再做些送来?” 孝庄却正色道:“做可以,送,还是你自己送吧。你啊,你既把她藏了起来,就烦劳你藏藏好,回头儿等她有了封号,再…” “孙儿明白玛嬷的意思。”玄烨知道孝庄既这么说,便已是从心底认可了岫钰了,他起身道:“玛嬷,孙儿此来,还想请玛嬷过几日随孙儿一道去南郊。初春,那边儿景致还不错,玛嬷该去走走。” 孝庄瞧着玄烨的那双眼睛,道:“郭络罗家的格格,你也准备着要带去吧?你那点儿小心思,快别藏着掖着了。” “她是武将家的女儿,孙儿想着…” “想带就带着吧。”孝庄瞟了玄烨一眼:“不必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瞧清楚了,你那个钰儿啊,即便自己不惹事,也自有事去惹她,你藏也没用!生就了一张花儿一样的漂亮脸蛋儿,又有一颗难得的玲珑剔透心,合该是这后宫里面儿既耀眼又遭嫉的。” 玄烨也不由感慨着:“孙儿也这么想。有时候孙儿也觉着矛盾,既希望她没那么出挑,可又觉着,她不出挑,她就不是她了。” 孝庄点了头,提醒道:“你还是该想法子护好了你的宝贝,她毕竟才进宫,便算是个玲珑剔透的,也需要时日来适应这儿的日子。” “玛嬷说得是。”玄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些,他又何尝不知道岫钰在这后宫之中一定是炸眼的存在,他固然深谙‘平衡之道’,可后宫终究不比前朝,即便他藏起对岫钰的宠爱,也一样会有明枪暗箭对准这太阳一般明艳的人。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妨大大方方的宠着,告诉全天下的人:倘谁敢动他的钰儿,他就不止是要了那人的命那么简单。 早春时节,冬天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玄烨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当中,很有些武人风范。岫钰穿着玄烨十几岁时穿过的将军服,就跟在他身边,那匹通身紫色皮毛的骏马自然成了她的坐骑。 随行队伍很长,何况太皇太后还坐在车里面,走得自然也就慢了些。 “朕说过,这匹紫色皮毛的骏马,朕是准备着要送给你的。从今而后,它是你的了。”玄烨一边骑马前行,一边对岫钰说着。 岫钰轻抚那骏马的鬃毛,眼睛里写满了欢喜:“我还以为,皇上把这件事儿忘了。” “朕的记性好得很!”玄烨自幼就不容人挑战自己记事的本事,再厚的书,他读上一遍便可记得大概,再读两三遍,便可声情并茂地讲出这书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他当皇帝这么多年来,每日各省来的奏报再多,他也能轻轻松松理了头绪出来。“钰儿你还别不信,没有个好记性,还真做不得大清的好皇帝。” 岫钰秀眉轻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听您这话,怎么还有点儿生气的意思?” “朕没生气啊。”玄烨改换左手握缰,将右手伸出去,递给岫钰:“你想多了。” 岫钰知道,玄烨是想握她的手,以示和好。可这前前后后都是镶黄旗的兵将,她又扮成个男人模样,即便大家对于她是皇上的女人这件事心知肚明,可如此大庭广众,她还是抹不开面子。“您还是好好儿骑您的马,我也好好儿骑我的马。待得到了南郊,怎么着不行?” 玄烨朗声而笑,道:“钰儿啊,你可知道,朕有些时候,真是拿你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距离玄烨不远的那架马车里,苏茉儿将车帘放下,笑道:“格格,奴才瞧着,这钰格格还真是不错,皇上的眼光很好啊。” “你啊,可千万别当着玄烨的面儿说这个话。”孝庄右手拨着佛珠,正眯眼歇着:“他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难得遇见个喜欢的,若是再得了你我的正面支持,他还指不定想做什么呢。” 苏茉儿给孝庄倒了半盏茶,而后道:“格格,皇上是在您膝下长大的,他的心性,旁人不了解,您可清楚得很。咱们这位皇上真的是为一心为着大清江山得好皇上,是断然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的。” 孝庄睁开眼睛看向苏茉儿,道:“你还挺信他。” “信啊!”苏茉儿直言不讳:“皇上的好性情还真是隔辈儿随了您,奴才信您,自然也信皇上。” “你啊,绕来绕去还要把我绕进去。”孝庄手握茶盏,抿了一小口:“我也知道,这位钰格格不是什么祸水红颜,是个识大体的。我只是…” “您只是‘一朝被蛇咬’,委实有些怕了。”苏茉儿握住孝庄的手:“我们家格格的那双眼睛最是厉害,其实您看谁都看得很准。过去的那两位,其实您也看得很准。只是,她们都不…” “你都说了,她们都‘过去’了。”孝庄笑着叹道:“我啊,我现在只求个安稳,只求玄烨能做个明君,将来我到了地下,无愧于大清的列祖列宗也便罢了。” 苏茉儿道:“您当然对得住列祖列宗!没有您,哪儿会有如今的大清呢。” 第29章 南郊天高地阔,不止是个绝佳的狩猎地点,即便不来狩猎,只来这儿看看天地,也会觉得心旷神怡。 岫钰喜欢骑马,可是对于狩猎一事,抱歉,她习惯了守着几百年后‘保护野生动物守则’,实在兴致缺缺,也觉着多少有些不那么妥当。 不过,谁让她如今是在大清朝呢。 看着手里握着的弓箭,拇指上硬生生被玄烨套上的扳指,岫钰虽无奈,却也不得不跟在皇上身边下场。 玄烨自诩马上皇帝,真真是个打从心底里面儿喜欢骑马、射箭的。纵马在天地间驰骋,他觉得快意,弯弓射箭,射中目标的那一刻,他觉得兴奋。前朝、后宫中的烦心事儿再多,仿佛在骑到马背上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化作烟云了。 岫钰瞧着玄烨骑在马上那挺拔的背影,不由莞尔一笑。 小陶将水囊递给岫钰,笑问:“您就只看着皇上弯弓射箭,就‘心满意足’啦?” 岫钰接过水囊,含笑瞟了小陶一眼,道:“我自幼便学骑射,狩猎场上这点儿事儿,我再清楚不过了。你看他那兴致有多高,我合该把原该属于我的猎物都让给他去猎了来。” 小陶双腿夹了夹马腹,催马往岫钰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主子,您对皇上是不是…” “是什么?”岫钰秀眉轻挑,“你可别胡思乱想啊,才不是呢。”她微微侧头,翻了个白眼儿,那轻抿的樱唇却微微弯着。 小陶忍住笑,道:“我们主子有些时候儿还真是‘腼腆’,既‘腼腆’又‘嘴硬’,即便在她最信任的人面前儿啊,也几乎很少松口。罢了,谁叫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呢。奴才 哪儿能逼问主子啊,是不是?” 岫钰愈发觉着隔了三百年的时光,她们师徒两人的关系更进了一层之后,她这个徒弟就愈发的‘胆大妄为’了! “倘若再胡说,当心我…”岫钰右手攥成了个小小的拳头,在小陶眼前比划了一下。 小陶当然一点儿都不怕,却又装作很怕的模样,摆手道:“主子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可是不敢了。” 岫钰含笑哼了一声,见玄烨正回身朝自己挥手,手里抓着一只野兔。她索性朝玄烨比了个大拇指,却压低了声音对小陶说:“你说,狩猎场上的皇上是不是有点儿像个小孩子?” 第29章 “啊?”小陶实在没想到岫钰能问她这么一个问题,几年来在深宫里摸爬滚打,她早就练就了一身‘不该说的一个字儿不说,不该碰的一下子都不碰’的本事。可是,问话的人是师父啊,当着师父的面儿,她这个做徒弟的怎么好再把宫里的那套‘藏着掖着’拿出来。可,她又不能太顺着师父的意思,只好回说:“主子,有些话吧,您能说,奴才还真不能说,回个‘是’,那都是太大胆了。” 岫钰自然明白小陶的‘小心翼翼’,他见玄烨已经带马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便道:“你说得对,适才我的确问的有些莽撞。” 话音刚落,玄烨已来到岫钰身边,笑道:“朕带你来南郊,不是只让你来瞧热闹的。你马术不错,这个朕已经见识过了,射箭的本事朕还没瞧见过,怎么钰格格准备给朕留一手么?” 岫钰带马走在玄烨身边,愈发进了密林深处,她回说:“钰儿自幼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拉弓射箭的本事也是阿玛手把手教出来的。不瞒皇上,我是有些准头的。” “那就亮出来瞧瞧么。”玄烨的眼中透着兴奋:“朕想知道,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本事,心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那,好吧。”岫钰左手握弓,右手握箭,刚刚搭箭上弓,便听到玄烨那侧有些声响,她眉心突然蹙起,侧转过身一箭射了出去,可那是个密林里的大家伙,即便她手头很准,一箭也未能要了那大家伙的命。 玄烨也很机警,他扔掉右手的长箭,从腰间摸了一把鸟铳出来,对准那大家伙便是一qiang,总算有惊无险。 岫钰长出了一口气,身上还都是冷汗。自然有侍卫上前来,团团将玄烨和岫钰围在中间,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这儿以前从来没有过熊啊,真是奇了怪了。”玄烨翻身下马,走到岫钰身边,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方才,吓到了吧?” 岫钰脸色的确有些不好,不过却不是因为见到黑熊而受惊吓,只是怕身边儿这位皇上会有什么损伤。 “没被熊吓到,被您吓到了!”岫钰气鼓鼓地瞪了玄烨一眼,此刻她身上的寒意褪去,竟觉得有些热,索性把头盔摘了下来,抱在怀里:“倘或我慢一些,又或是您慢一些,后果有多严重,有多不堪设想!” 玄烨却笑着拍了拍岫钰的脸颊,道:“朕既然敢带着你进到这密林深处,便有把握护你、也护着朕自己安全。”他示意侍卫上前来帮岫钰拿着头盔,自己牵了岫钰的手,慢慢往外走:“不过朕也说句实话,若不是你耳朵灵、动作快,朕只怕还真有可能难逃此劫。” 岫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却觉着玄烨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烫。她停下脚步,握起玄烨的手,看着他掌心,凝眉道:“您这把鸟铳,后坐力也太大了。” 玄烨倒是没觉着自己手疼,他目光中又透了好奇出来:“你,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后坐力你都知道?” 岫钰平静地答道:“我阿玛说的啊。不瞒皇上,洋人的那些玩意儿,什么望远镜啊,洋炮啊,洋qiang啊,我都还挺好奇的。既好奇,就喜欢研究呗。” 岫钰的言语间总算又透了些轻松的感觉出来,玄烨也跟着放松下来:“这一点,你倒是和朕很相像。朕也很喜欢捣鼓那些洋玩意儿。” “那您就没想过‘改一改’?”岫钰指着玄烨腰间的那把鸟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到的东西,改顺手些,不好么?” “这玩意儿不好改吧。”玄烨重又掏出鸟铳,放到岫钰手上:“南怀仁说过,研究这东西的时候,可是有些人丢了性命。” “您怕了?”岫钰挑了下眉,掂了掂手里的鸟铳,道:“不止后坐力大,还很沉,不合用。” “你啊,嘴上说说也便罢了,就是朕…” 岫钰却扬起头道:“我既能拆了洋人的望远镜,这个东西,自然也拆得。”她目光中透着自信:“我若拆了,您在旁边儿瞧着,自然也能像那日一样将它复原。到时候,咱们合力画一套图出来,皇上以为如何?” 听岫钰说的头头是道得,而且好像还很有道理,玄烨的心思动了动。可这鸟铳的确不比望远镜,动辄要人性命的玩意儿,不是说拆就能拆的吧。 岫钰仿佛看透了玄烨心中所想一般,说道:“您若怕,我自己来也成。” “你从哪儿看出朕怕了!你都不怕,朕有什么好怕的!”被岫钰这么一激,玄烨心底里豪气顿生:“拆就拆!不过,要等到这次狩猎结束,回到京城,只你我二人在的时候,才能拆。” “那是自然。”岫钰亲自将鸟铳别回到玄烨腰间,而后挽住他的手臂,轻声道:“这是您和我之间的秘密么,是不是?” “是!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玄烨微低下头,瞧着岫钰那张虽然挂着汗珠,还有些脏,却依旧俏丽的脸颊,笑道:“朕和你之间的秘密,旁人怎么配知道。” 比玄烨和岫钰先回到南郊行营的,是那头先中了一箭,后又中了一qiang的黑熊。皇上射了头黑熊回来,将士们欢呼雀跃不已,就算是一向沉稳的老祖宗,都忍不住和苏茉儿一起出来瞧这头黑熊。 “先是一箭,后又一枪,未必都是玄烨的‘功劳’啊。”孝庄看向苏茉儿,问道:“你说呢?” 苏茉儿眼见玄烨和岫钰已一先一后骑着高头大马往行营奔来,笑着回说:“格格还是直接问皇上吧。” “答案不是都有了么。”孝庄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数:“我还费那个口舌做什么。” 苏茉儿却说:“您就不好奇咱们皇上究竟经历了什么?皇上可从不曾猎过熊啊。” 孝庄远远瞧着英气勃勃的孙儿,她目下视力还算好,看得出她的孙儿现在很快乐,便道:“管他是为何要猎这么一头黑熊回来,只要他人无碍,他不想说,我也不必非要去追问。” 苏茉儿笑道:“老话说的一点儿都不错,隔辈人还是更亲一些。” 孝庄瞟了苏茉儿一眼。 苏茉儿即刻道:“奴才失言了。” 苏茉儿固然是孝庄最亲近的人,可是福临就是孝庄身上的逆鳞,任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触碰,提都不能提的那种。 好在玄烨已经进了行营,几乎和岫钰同时下马之后,带着岫钰来给孝庄请安。“玛嬷是特意出来瞧那头黑熊的?” 孝庄的心情其实不错,也不能就被苏茉儿‘失言’的那句话破坏了,她笑道:“将士们正闹得欢,我这个老祖宗总也该出来凑凑热闹。” 玄烨站到孝庄身边,扶住皇玛嬷的手臂,故意说:“其实,今儿个多亏了岫钰。如若不然,玛嬷只怕见不到孙儿了。” 第30章 孝庄瞧了玄烨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握住玄烨的手腕,一径拉着他进到帐篷里面。 玄烨回头瞧了岫钰一眼,只见苏茉儿含笑对岫钰说道:“格格也进去吧,帐篷里面儿篝火已架好,皇上向老祖宗夸下海口,说是格格您的手艺天下无双,调的酱汁更是世间美味,老祖宗正想尝尝呢。” 岫钰跟在苏茉儿身边,心里却有些犹豫:“苏嬷嬷,钰儿冒昧问一句,老祖宗方才仿似有些不 高兴啊。” 岫钰是玄烨心尖儿上的人,苏茉儿自然也就不拿她当外人了。“老祖宗原本无意追问皇上有关猎熊这件事儿,可是咱们这位皇上非但非说不可,还偏偏不好好说,合该受了老祖宗的教训。” 岫钰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苏茉儿见了岫钰那浅笑嫣然的模样,心里更添了喜欢,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索性又多说了些:“咱们这位皇上啊,处理前朝大事的时候,那是真的正经,一丝不苟的。可是有些时候啊,尤其是在老祖宗和我面前儿,不正经起来也是很惹人生气的。” “怕不是惹人生气…”岫钰瞧着玄烨的背影,眼睑一垂,道:“是惹人怜吧?” “嚯!这可了不得了。”苏茉儿瞧着岫钰,脸上笑意更深:“原本老祖宗身边儿有皇上这么一个说话‘不正经’的也便罢了,如今又多了一个你,依我看啊…” 岫钰自然而然问道:“您看如何?” “怪好的!是好事!” 苏茉儿和岫钰之间的你来我往,一句不落都进了孝庄和玄烨的耳朵里。 孝庄表面上佯装着严肃,心底里却也和苏茉儿一样对岫钰又添了喜欢。玄烨悄声道:“玛嬷,您可是愈发觉着钰儿好了?” 孝庄瞪了玄烨一眼,道:“她在我心里好与不好,不与你这只猴儿相干。好好把事儿给我交代清楚,再插科打诨的,当心我不饶你。” “玛嬷您可饶了孙儿吧。”玄烨愈发过分了:“孙儿好不容易从黑熊手底下逃了出来,玛嬷不说好好疼一疼孙儿,难道还预备责罚么?” 彼时孝庄、玄烨、苏茉儿和岫钰四人已进了帐篷,孝庄居中坐了,而后道:“身为皇帝,当知你身系天下安危,却将自己置身于险境,难道玛嬷不该说你两句?” 第30章 “玛嬷当然该说。”玄烨瞧了一眼苏茉儿,后者以眼神示意他还不快快斟茶谢罪。玄烨心领神会,即刻握起茶壶,往孝庄手边的茶盅里添了茶,而后道:“不过,密林深处原就险象丛生。骑马、射箭是咱们满人的根本,初春日出来狩猎,孙儿也是为了告诫八旗兵将不可忘了祖宗。孙儿也不想遇到那头黑熊,玛嬷您心里明明就知道。” 孝庄哼了一声还不够,又加了个白眼,道:“咱们这位皇上还真的是个‘锦心绣口’的,好好认个错儿,不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偏说了这么一堆话出来,非要把自己那点子‘过错’摘得个干干净净不可。”这话,她竟是对着岫钰说的。 岫钰笑道:“老祖宗的话有理,皇上说的也不无道理。钰儿没什么好说的…”她樱唇轻抿,而后抬眼瞧着孝庄,道:“您不是想尝尝钰儿烤肉的手艺?” 早有奴才们放了一条羊腿在烤架上,玄烨道:“玛嬷,今儿个钰儿可是救下孙儿的大‘功臣’!倘若不是她耳朵生得灵敏,先是用一箭射了那熊,孙儿只怕不得空掏了鸟铳出来,那可就…” “倘若是那样儿的话…”岫钰正握着匕首松羊腿上的肉:“钰儿只怕也难回来,所以皇上和钰儿应该算是相互救了彼此,自然还是皇上的qiang法更厉害些。” “你啊,你不用捧着他!”南郊行营终归不比紫禁城,待在没那么多规矩、不那么森严的地方,连孝庄这个老祖宗都放松了很多,也不准备再讲宫里那套规矩。“孙儿啊,钰儿救了你,你当赏她些什么?” 孝庄的目光中透着深意,玄烨心知这可不是什么机会,反倒是对他,甚至是对岫钰的考验。他给孝庄削了个苹果递过去,而后笑道:“那玛嬷就准孙儿去给钰儿打下手,烤出来这世上最美味的羊腿肉孝敬您。” 孝庄笑着摇了头,拿右手食指轻轻戳了下玄烨的头,道:“去吧!一个姑娘家家的烤一整条羊腿,自然需要你这个男人打下手。” 终于又和岫钰比肩坐在一处,玄烨眉眼间都透着高兴。岫钰自然懂得收敛,任是玄烨如何明示暗示,她就是不接招,认认真真准备着调料,这个舀一小勺,那个又舀一小勺。 孝庄这辈子也不知道吃过多少条烤羊腿了,在科尔沁草原上吃过,在关外吃过,入了关,狩猎的时候自然也吃过。当然不止吃过,她自己也烤过,可是像岫钰这般准备蘸料,她还是头一次见。 玄烨在旁边‘花式’转羊腿,还不忘继续对岫钰夸讲一番:“玛嬷您只尝过钰儿做的糕点,她的手艺,不是孙儿吹,寻常的清水煮菜,在她手里都能变成世间美味。孙儿试过之后,直觉着不可思议。” 孝庄却道:“你啊,现在用不着再用你这张巧嘴夸了。”她看了苏茉儿一眼,又瞧着岫钰,道:“俗话不是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么!今儿啊,我就和苏茉儿一起尝尝咱们这位钰格格的手艺,看看到底是玄烨你…”她没继续说下去,‘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种话,她这个仪态万方的太皇太后当然不好当着孙媳妇儿的面说出口。 苏茉儿即刻接道:“看看钰格格的手艺是不是真有皇上夸讲的那么好!” 岫钰已经全神贯注于调调料、刷酱料,一边刷还一边说:“这条羊腿,我瞧着肉质不错。其实这吃食最后的味道如何,酱料固然重要,食材更加重要。倘若这羊腿肉质不够鲜美,调料的味道固然可以遮住一些,那也失了食物本真的味道,与最好的吃食相隔十万八千里了。” 玄烨听岫钰如此说着,一边点头,一边沉醉于岫钰那认真的模样。 孝庄和苏茉儿主仆两人相视而笑,却又齐齐摇了摇头。都不禁在心中感慨,果然还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儿法。 过了一会儿,羊腿肉的香气混着酱料飘了出来。孝庄向来觉着烤肉还是他们科尔沁草原上现杀现烤的最好吃,可是岫钰烤的这条羊腿,她虽然还没尝到味道,但凭气味,便已觉得非同凡响了。 她瞧着苏茉儿,压低了声音说:“看来玄烨并未夸大其词,这钰儿还真的有些本事。” 岫钰自然不知道太皇太后对苏茉儿说了些什么,她交代玄烨如何继续烤这条羊腿,便起身走到孝庄身前,道:“老祖宗,钰儿想出去备些青菜,若是只吃羊腿肉,钰儿和皇上自然没什么,可是老祖宗您还是该陪着青菜一起吃。” “难为你想得周全。”孝庄心里对岫钰愈发满意了:“去准备吧,不必太过着急。” “那钰儿先告退。” 她带着小陶出门后,玄烨一边按照岫钰的要求转动羊腿,一边对着孝庄笑道:“玛嬷,单凭这香气,您可觉着孙儿所言不虚啊?” “你啊,多少收敛些。”孝庄不想给玄烨这个脸,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吧。“现在固然是在南郊行营,可是跟着你来的那些将士们,家中的妹妹、表妹也有进宫伺候你的吧?你还嫌钰儿在宫里不够炸眼么?” 玄烨这回可不肯依了:“玛嬷,宫规森严,在紫禁城里,孙儿守着规矩也便罢了。若是到了这南郊行营,孙儿还不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您说孙儿这皇帝做得可是太憋屈了些?” 苏茉儿也开始帮着玄烨说话:“格格,皇上说的也对啊。一年到头儿,来南郊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好不容易来一次,您便纵着皇上些吧。何况,回到宫里,不是还有您这个老祖宗压阵么,钰格格也不是个爱挑事儿、能挑事儿的,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浪。” “他们两个可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了?”孝庄瞟了苏茉儿一眼:“你随侍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条羊腿就把你‘收买’了?” “这奴才可冤枉啊。”苏茉儿笑着喊冤:“这羊腿,奴才可也和您一样,一口都没尝过呢。” 祖孙、主仆三人如此说着,岫钰已备了好些菜进帐篷,花花绿绿的,摆在盘子里面煞是好看。她将盛菜的托盘安放好后,又抽出小刀,切进羊腿肉中,试了试老嫩。 “差不多了。”岫钰看向玄烨,微微低下头,道:“辛苦皇上。” 玄烨见岫钰已开始将羊腿肉片到她备好的盛了蔬菜的托盘中,便掏出了塞在衣袖中的帕子,倒不是给自己擦,反倒去擦岫钰的脸。“备菜的时候没瞧瞧你自己的模样么,都快成了花猫了。” “皇上!”岫钰瞪了玄烨一眼,却是看也不敢看孝庄,压低了声音道:“老祖宗还在呢。” 第31章 这种情况,孝庄当然是见到就当没见到。她现在总算明白了,真不是人家郭络罗家的小格格有什么‘魅主’的举动,这根本、完全就是她家孙儿在主动么。如果她孙儿不是姓爱新觉罗的,她这个当祖母的还真觉着有些丢面。 就连苏茉儿这个整日站在玄烨身边,帮着玄烨说话的,此刻都觉着有些‘没眼看’,只能不停地给孝庄添茶。 孝庄瞪了苏茉儿一眼,道:“你再添下去,这茶盏都满了!茶都该溢出来了!” “哎呦!”苏茉儿回过神来,赶紧把手里的茶壶放下:“奴才该死,还真是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竟未发现这茶盏都快满了。” 孝庄被苏茉儿逗笑了。 岫钰为了避免尴尬,不得不加快手速,先将片好的几片肉放在装了青菜的托盘中,亲自送到孝庄身前的食几上,道:“老祖宗,这菜钰儿用开水焯过,可以蘸着这碟儿红色的酱汁吃,肉蘸这个混了花生碎和芝麻的料碟吃。另外生菜只是洗净了,您可以试着用生菜卷着羊腿肉吃。不过多吃生冷的终归不好,您尝一尝味道也便罢了。” 岫钰交代这些的时候,孝庄始终瞧着她的眉眼,不由在心底感叹:这郭络罗家的小格格真是生得标致又大方,三官保不过一个佐领,怎么能养出这样好的孩子出来!怪不得她家孙儿喜欢,就是她这个做祖母的,想不喜欢都难啊! 岫钰交代完毕,见孝庄半晌没说话,正迟疑着要不要回坐到皇上身边。 还是苏茉儿给她解了围:“格格这交代的也太细致了,真真是比御厨还更精细些。” 孝庄总算回过神来,笑道:“品相不错,味道,要尝过才知道?” 玄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来到孝庄身边,他按着岫钰的交代,先给孝庄卷了几片羊腿肉,送过去去,道:“孙儿伺候老祖宗,您先尝尝钰儿的手艺究竟如何。” 孝庄接过来,在玄烨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肉质鲜美,蘸料新鲜,混着生菜的气息,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错啊。”这对于孝庄来说,已经是能给出的很高的评价了。 岫钰当然不会期望听到孝庄说什么‘简直人间极品!’这种只有玄烨才会说出口的话。她福了福身,道:“老祖宗喜欢就好。” “你啊,快陪着皇上去坐吧,我这儿有苏茉儿伺候就成了。”孝庄心知玄烨表面上没露出什么来,心里却急,既急着尝岫钰的手艺,更急着和岫钰坐在一处。 第31章 苏茉儿也道:“格格方才交代得已经够清楚了,我都记下了。” 玄烨果然即刻‘弹’了起来,握住岫钰的手腕,道:“那孙儿也去尝尝岫钰的手艺。说真的,她烧菜、做点心的本事,孙儿已经见识到了,可她烤出来的肉究竟是什么滋味儿的,孙儿还从未试过。” “快去坐下吧!”孝庄在心里猛翻白眼,觉着她这个孙儿到了南郊行营,怎么就像换了个人儿一样,也太不矜持,太没有一个九五至尊应该有的威仪了。 岫钰心底也很无奈,却又只得由玄烨拉着,在孝庄的下手边,玄烨的身边坐下。 玄烨这个皇帝终究还是被人伺候惯了,如今梁九功已经被他‘赶’到帐篷外面立规矩去了,伺候他吃食的只能是岫钰。 好在岫钰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当着孝庄的面儿,她表现得实在要多好有多好。她心里很清楚,孝庄固然是在吃东西不错,可是一定也在观察自己,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小动作,现在都不能错。 陪着孝庄用过了这顿烤羊腿,玄烨便拉着岫钰给孝庄行礼、告退,美其名曰‘不打扰皇玛嬷休息。’ 看着玄烨和岫钰的背影,孝庄一面喝茶,一面对苏茉儿说:“你说,这样儿的格格,三官保一个武将是如何教养出来的?” 苏茉儿笑了:“格格您也打从心底里‘喜欢’上钰格格了吧?” “我‘喜欢’?”孝庄看向苏茉儿,心底又加思忖,终于点了头:“你这么说,倒也不错,我还的确挺喜欢她的。方才,你可瞧了她的眉眼了?生得标致、妩媚,却又大方!既像咱们满人格格,又,又还有那么些江南姑娘的味道,实在不能不叫人喜欢啊。” “哎呦!可了不得了!”苏茉儿故意夸张着说:“咱们皇上后宫里面儿也有几位长相标致的妃子了,却还没有谁得过您这番夸讲!看来啊,被几片羊腿肉‘收买’的不是奴才,是格格您吧!” 孝庄笑着瞪了苏茉儿一眼,道:“你啊,你分明也早就被‘收买’了!当着我的面儿,不好承认罢了。” 苏茉儿辩道:“奴才可不是被‘收买’,奴才是打从心底里觉着这位钰格格真不错。有这样儿的格格陪在皇上身边儿,您该十分放心才是。” 孝庄又喝了一口茶,眉梢眼角添了些遗憾之色:“可惜啊,她阿玛是武将,是个佐领。如若不然…” “依奴才看,这也没什么不好。”苏茉儿站到孝庄身后,给她揉捏肩膀:“也许也恰恰因为这个,咱们皇上在钰格格面前才会更放松,更是他自己。” “是啊。”孝庄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我瞧她那心性,大抵也不会在乎那些虚名。” 苏茉儿暗暗点头,如今皇上喜欢的,她家格格也喜欢,这就再好不过了。 其时已是夕阳西下,玄烨拉着岫钰在草场上散了一会儿步,道:“再过一刻钟,咱们骑马去哪儿看看。”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小山坡:“我跑遍了南郊,那儿是看日落最好的地方。” “皇上还真是深谙养生之道。”岫钰微扬起头,瞧着玄烨。 玄烨笑问:“怎么这么说?” “您没用完饭就急着拽钰儿去骑马呗。”岫钰将头微侧,又穿了一身将军服,看在玄烨眼中,简直是又可爱又英气。 他不由感慨:“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俏皮的格格。” “我俏皮?”对于玄烨这个评价,岫钰未置可否:“说真的,您是第一个评价我俏皮的人。” “不止是我,估计老祖宗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玄烨倒是说的很笃定:“你不知道,老祖宗近年来愈发爱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待人待物都更加平和,想得她的一声夸讲,不知道有多难。不过么,一切还是有迹可循…” 玄烨原想着岫钰必定会好奇,追问自己有什么‘迹’可寻。 可岫钰也不过笑道:“皇上是老祖宗的亲孙儿,虽然老祖宗吃过的盐比您走过的路还多,不过怎么也敌不过您在她身边儿待着的时间长了,从她的神情中大概都能看出她的心思。” 他想说给岫钰的,竟然被岫钰提前说了…玄烨倒也没有什么恼怒的感觉,只是轻轻‘掐’了一下岫钰的脸蛋儿,道:“那你再猜,我从老祖宗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什么心思?” 岫钰瞟了玄烨一眼,笑道:“您方才不是说过了么,老祖宗也觉着我是个俏皮的格格?” “可不止是俏皮。”玄烨握住岫钰的小手,往正在吃草的两匹马那边走:“老祖宗很喜欢你,我后宫里面有过皇后,也有几个庶妃,还从没有谁得过老祖宗这般喜欢。” “您,是逗我的吧?”岫钰心里当然高兴,嘴上却又不肯说明:“我不过借您的手给老祖宗送了一回点心,方才又给老祖宗烤了一次肉,这么着便可得了老祖宗从 未有过的喜欢了?这也…” “这也太容易了?”玄烨替岫钰把话说完:“你可不要小看了老祖宗,她老人家从科尔沁草原嫁到关外,又以太后之尊入关。说是历经过血雨腥风,只怕也不为过了。这样的老祖宗,你说她是不是一眼就能把你看透…” “这个么…”岫钰嘴角微挑,就连那两条柳叶眉也跟着挑了挑,她这颗清明的心,孝庄固然可以看透,可是她这个从三百多年后穿过来的魂,只怕太皇太后再经一次腥风血雨,也未必能瞧出来。 玄烨只当岫钰是不好意思了,他亲自牵了那匹通身紫毛的骏马,又把缰绳交到岫钰手上:“不说这个事儿了,左右老祖宗喜欢你,朕很高兴。走吧,去看日落。” “您还真是喜欢看日落啊。”岫钰牵过马缰,一跃便上了马背,不由炫耀道:“皇上,依您看,钰儿的马术可是很好?” “不赖、不赖。”玄烨心思一动,拍了他那匹马的马臀,让它继续吃草,他自己跃上了那匹紫色骏马的马背,双手握住岫钰拽着马缰的双手,道:“‘能省则省’,让朕的那匹马再歇一歇。” 岫钰暗暗从心底里翻了个白眼,道:“您的马要歇着,我的马就可以不歇了么?” “这可是匹千里良驹。”玄烨不以为然:“敌得过周穆王的八骏,可以日行八百里!何况我亲自喂了它那么久,你又不重,偶尔载我们两个,有什么不成的。” 玄烨如此说着,已催马往那小山坡上跑去。 第32章 什么好东西玄烨没用过,什么好景致玄烨没看过,能被他瞧上眼的,自然都还不错。 虽只是个小山坡,不过岫钰竟然真的觉得,在这个小山坡上看见的日落必定要比别处的都美很多。 玄烨难得一刻放松,他索性‘坐如泥’,将两条大腿摊在小山坡上,若不是还想着一边看日落,一边看某人绝美的侧颜,他恨不能躺在山坡上享受这一刻。 “往年我来这儿的时候,就觉着特别舒坦,今年尤其舒坦!”玄烨看向岫钰,她的那张绝美容颜在夕阳余晖的够了下显得愈发完美,简直完美到了极致,玄烨的心渐渐跳快了些。 岫钰接道:“在紫禁城里,您日理万机的,就算想得片刻空闲,也不过是把那空闲时间该办的事儿提前办了。来行围,自然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说得不错。”玄烨索性张开右臂,揽住岫钰:“不过你没说在点儿上,今年我觉着尤其舒坦,是因为身边有了你。” 岫钰这些天听玄烨说这种绵绵的情话已经听习惯了,她樱唇轻抿,微微侧头瞧着玄烨,道:“那,我再认真问您一次,您这些温温柔柔的话…” “从不曾对旁人说过。”玄烨直视着岫钰那双澄澈的眼睛,答得很快,也很实在:“我可以对着夕阳发誓!” “好端端的,发誓作什么。”岫钰这回竟然信了玄烨,她回过头继续看夕阳,双臂揽住了自己的双腿。 玄烨情不自禁在岫钰的侧脸上印下一吻,一下一下抚着她柔顺的黑发,道:“我是不是对你说过,我好像等了你很久很久…我还记得第一次在街上见到你,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法儿再用什么好词儿去形容。” 岫钰道:“人的思维的确偶尔会错乱,觉着此刻发生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生过,不过是大脑偶尔出个小差,大概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此缠绵的情话,她竟回得这般…怎么说,‘正经’?玄烨有些无奈了:“你啊!就算朕的大脑当时出了个小差,你是不是也不该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就不觉着破坏了这良好的氛围么?” 岫钰轻轻咬了下唇,见左右真的没人,索性侧头回吻了玄烨一下,而后又去看夕阳,就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们两个之间,玄烨这个当皇帝的不得不承认,真的是自己更主动一些。现在,岫钰终于主动了一次,虽然这‘主动’真是片刻就不见,可他也觉着舒坦,特别舒坦! “我若是将夕阳形容成咸蛋黄,皇上会不会觉得俗气?”岫钰悠悠问着:“可是它真的还挺像咸蛋黄的。” 第32章 玄烨回说:“我非但不觉得俗,甚至还觉着,很贴切。”玄烨叹道:“可惜啊,这回没带着画师来,不然此情此景,真该让画师们用笔记下。” “那,就记在心里吧。” 此刻夕阳已落到山下,余晖镶嵌着山边,金灿灿,也勾勒出一种别样的柔情。 岫钰终于又正视着玄烨,道:“我入关之前,想象过宫中生活。说真的,打从心底里觉着,那生活大概一眼就能望到头儿,整日里除了绣花,便是等待。没想到…” “没想到堂堂大清皇帝,对你竟然…”饶是玄烨这个厚脸皮的,此刻竟然没能把话说全。 岫钰嫣然而笑:“那,钰儿理当说一声‘多谢’?” “诶?谁让你谢了!”玄烨不爱听了:“朕待你好,是心甘情愿待你好,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待你好。朕此生,注定了会有很多女人。可是朕心里明白,朕…” “您不用再说了,我信了!”岫钰俏脸清扬,借着夕阳撒下的余晖,她卸下了心中防备,伸臂揽住玄烨的脖子。 玄烨索性将岫钰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左臂揽住她的纤纤细腰,右手抚着她背脊,低下头吻上她粉嫩的樱唇。 终究是在外面儿,即便四下无人,该守的礼还是要守。这一吻持续的时间固然绵长,可也终止于两个人乱了气息的那一刻。 岫钰只觉着自己脸颊发烫,她被玄烨抱在怀里,笑道:“我还穿着铠甲,您不嫌沉么?” “沉?”玄烨对于岫钰的脑回路也算是甘拜下风了:“我可是个能拉开十力弓的!别说你只穿了一副铠甲,就算是两个你,也抱的起啊!” “好吧。”岫钰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坐到玄烨身边,抱紧自己的双臂:“南郊还是更冷些。” “你冷了,要不,咱们回?”山边的那抹金黄也已消失殆尽,玄烨是真的怕岫钰凉到,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岫钰。 “嗯。”岫钰轻轻点头:“回去还得做些吃食,犒劳犒劳您的胃。”正说如此,她朝玄烨挑了下眉毛:“清水煮菜,可还吃得下去?” “你能吃,我当然能吃。何况,有你的巧手在,别说是清水煮菜,便算是刚刚摘下来的生菜,你也能化腐朽为神奇。”玄烨打了个呼哨,那匹紫色骏马‘哒哒哒’奔上小山坡。 “诶?”岫钰起身后‘不依’了:“您不是已经把它送给我了?怎么您还像是它的主人一般?吹个哨,它就来了?” “我教给你么。”玄烨握住缰绳,看岫钰跃身上马,他也跃了上去,愈发将岫钰护在怀里:“我说过,这马是我亲自喂的,若是连这点儿都没有,那我这个喂马的是不是也太亏了些。说真的,这匹马可是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心头好,你要好好待它!” “您又不想我谢您,又说这马您如何如何在意。那…您想我怎么办呐?”马走得很慢,岫钰笑着问了玄烨一句。 玄烨心思一动,回说:“除了做吃食之外,在这南郊能干的事儿,你想吧。” “那…”岫钰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些,她索性道:“我陪您练射箭吧?您不是想瞧瞧我射箭的本事么。” 玄烨愈发收紧双臂,揽紧岫钰,道:“调皮是不是?我射箭的本事白天你没见过么?还用你陪着练?” “那我就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了。”夜色掩盖了岫钰脸上的娇羞,玄烨这个‘大猪蹄子’那点儿意思,她能想不出来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 玄烨知道这个鬼机灵的丫头是有意这么说的,他倒是也不在意,索性凑到岫钰耳畔,低声道 :“你给我装糊涂,自然要承担装糊涂的后果。” 岫钰却也不肯‘服输’:“到时候由谁承担‘后果’,可还不一定呢。” 玄烨就算再着急,夜宵还是要用的,不然只怕承担‘后果’的还真的会是他自己。鉴于日间已吃了一顿烤羊腿,岫钰的宵夜准备得极其简单。 “既然您已经跟着我用了一顿清淡菜食了,那就一直这么用下去,如何啊?”岫钰将筷子递给玄烨:“好吃不好吃得,偶尔可能也不会那么好吃。不过我能向您保证,回头儿太医给您请平安脉的时候,必定会诧异!” “诧异什么?”玄烨开了个玩笑:“诧异朕这副身子骨儿怎么愈发的‘弱不禁风’了?” 岫钰暗自翻白眼:“您还‘弱不禁风’?差得太远了吧。您这么吃,钰儿能保证您每日营养均衡,除了那些不该有的脂肪啊,旁的一样都不会少。”她可是听过营养师教程的,三百年前的人和三百年后的人在营养需求上大概也没什么不同。 玄烨瞧着岫钰的目光中透出些狐疑:“朕以为,从关外来的格格更习惯于咱们满人的大肉。你不像是从关外来的,倒像是从江南水乡来的一般。” “那您可是说错了!”岫钰将切好的一块豆腐和几片鸡肉放到玄烨的盘子里:“听说江南水乡的姑娘颇有些爱吃甜的,可是钰儿不喜欢,打小儿就不喜欢。” “在这一点上,你又和朕不谋而合。”玄烨这个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竟然在和岫钰玩儿找相同,他恨不能将岫钰的所有喜好都贴给自己,如此便可跨过那些需要磨合的时间,彼此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岫钰正调酱汁,迟疑了一下,往玄烨的酱汁里多添了些芝麻。“宵夜全部准备停当,可以用了。” 玄烨看着摆在眼前的吃食,不由问道:“没有汤么?又或是奶茶?” “没有。”岫钰摆了摆手:“你和我一起用饭,大概只能吃这些。什么鸡汤啊、骨头汤啊、奶茶啊,我是一定不会给您准备的。您若是渴了,茶、温水,倒是可以管够!” 这丫头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胆敢不顺着皇上心意行事的,若是换作旁人,玄烨必恼无疑!可是岫钰这么做,玄烨就觉着挺舒坦的,也许两口子之间就该如此,偶尔的拒绝,才是生活。 如此想着,玄烨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 岫钰忙说:“那个要蘸碟子里的调料粉,青菜蘸小碗里的酱汁,各有各的吃法。” “好讲究啊。”玄烨依岫钰的话做了,终究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淡了些吧?” 第33章 “就说您习惯不了吧?”岫钰将头微扬,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在里面。 玄烨知道岫钰的‘激将法’又来了,他要被‘激将’成功么?当然得被激将成功,不然今儿个晚上该怎么办! “嗯…”玄烨又夹起一筷子菠菜蘸了酱料,吃完之后夸讲道:“原汁原味,也很不错。” 岫钰深知在完全习惯这种‘轻食’之前的那段时间究竟有多煎熬,玄烨能这么说,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您能如此迁就我,我很高兴。”岫钰也夹起一筷子菠菜,一边蘸酱料一边道:“不过您只管放心,钰儿也不会日日这样‘苛待’您!回头儿我必做写好吃食作为补偿。” 玄烨原本还从心底里觉着往后真要日日这么着吃饭,忒也有些寡淡了,可是听到岫钰如此说,他的眼睛即刻亮了起来:“倘能如此,再好不过!” 岫钰眼睑低垂,而后道:“我也只是怕这事儿被老祖宗知道了,要找我麻烦罢了。”偏喜欢见他那笑容僵在脸上的模样,岫钰说完了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抿唇浅笑。 玄烨固然知道岫钰的‘套路’,可他脸上的那抹笑容仍是僵了僵,随后道:“我算是明白了,上天送你到我身边来,一则是为了犒劳我这个治国之君,这二来么,多少有那么一点儿‘惩罚’我的意思。不过…” 见玄烨欲言又止,岫钰忍不住发问:“不过怎样?” “你终归还是上天送给我这个天子的‘宝贝’!就算偶有‘惩罚’,那也是甜的。” 站在一旁伺候的梁九功和小陶都傻了眼,梁九功自幼随侍在玄烨身边,小陶其实也伺候了玄烨一些时日,他们这位皇上爷被人伺候惯了,听好话也早已经听惯了。习惯了旁人待自己好,那待旁人好的本事,多少也会有些下降。 梁九功和小陶面面相觑。 小陶一挑眉毛,仿佛再说:你瞧,我们家主子在皇上心里就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连带着相处的模式都天差地别吧! 梁九功耸了耸肩膀,仿佛在回应小陶:皇上这副模样,我也极少见,你家钰格格本事,不是一般的本事,是有天大的本事! 这两个奴才一来一去,虽然都只是靠着做表情来交流,却还是没能逃过玄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 “梁九功!”玄烨突然开口。 梁九功即刻躬身道:“奴才在。” “你和小陶你们两个有话就说出来,眉来眼去、你来我往的,能听得懂彼此是什么意思么!” 听到玄烨如此调侃梁九功和小陶,岫钰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却又要维持做主子应当有的威仪,憋得颇为辛苦。 梁九功和小陶几乎同时回说:“奴才们知错,奴才们不敢了。”终究还是你看了我,我又看了你一眼。 第33章 用过了宵夜,玄烨开始进行日常动作:睡前读书。岫钰洗漱已毕,一边梳头发,一边走到玄烨身边,不经意瞟了他手里的书一眼,诧异着:“我还以为您会看些儒家经典。” “那是晨起的课业。”玄烨朝岫钰伸出手,让岫钰坐到自己身边来,瞧着她那女装模样,笑道:“说真的,你终归还是个漂亮的姑娘家。” 岫钰道:“怎么,皇上是说我穿您的衣裳不好看?” “好看倒是也好看。”玄烨换了左手握住他那本花里胡哨的兵器谱,伸出右臂揽住岫钰,道:“只不过么,你实在不像我们这群大男人一样,穿上将军服便有了英武的模样。” 岫钰玩笑道:“没有‘鹦鹉’的模样,那有什么模样?大雁的模样?还是喜鹊的模样?” 玄烨朗声而笑:“你啊!你是‘小郎君’的模样,还是那种要姑娘呵护的小郎君的模样。” 岫钰憋着笑,道:“那,钰儿再教您一个‘关外’盛行的词儿吧,‘小奶狗’,您可是这个意思啊?” 玄烨想着‘小奶狗’的样子,不住点头道:“是这个意思!还真是这个意思!” “我这么说,您还真的这么应啊!”岫钰不乐意了,她侧转过身,背对着玄烨,脸上还真是一副生气的表情。 玄烨这回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书,将身子探到岫钰身边,道:“生气了?” “许您生气,旁人就不能生气么?”岫钰瞟了玄烨一眼,“我阿玛可是说,我穿男人的衣裳俊俏得很!” “我也没说你不俊俏啊。”现下只有玄烨和岫钰两人,玄烨自然暂时放下了皇帝威仪,从背后搂住岫钰,道:“我方才不过就着你的说法儿那么一说,若这样你便生气了,那我真是有些冤枉。” 岫钰没打算就这么轻‘饶’了玄烨,继续道:“说是您说的,冤也是您喊的,那我倒要问问,天理在哪儿呢?” “这…”玄烨犹豫了一下,索性将岫钰横抱起来,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告诉告诉你,天理在哪儿。” 打情骂俏终归是两口子之间的情趣,岫钰很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到了床上,软烟罗的帐子往下一放,自然又是一片春光旖旎。 好一番云雨过后,玄烨抚着岫钰的脸颊,道:“‘运动’过后,心情可好些?” “嗯…”岫钰抿唇浅笑:“差强人意吧。” “那你要是这么说的 话…”玄烨已经起了势头。 岫钰即刻求饶:“我好了,我真的好了。皇上您明儿个还要去狩猎,也该歇歇了。” “睡不着。”玄烨蹭着岫钰的脸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底柔情更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问了你不准生气。” “什么问题,问了我还会生气?”岫钰有些好奇:“您问吧。” “我啊,我和旁人在一起的时候儿,会,会腻。”他时刻瞧着岫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下去:“可你不同!说句不怕脸红的实话,日日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待在一起。” 您老人家这也算是问题么?岫钰暗自腹诽。“您若喜欢,那就待在一起呗,我总不能赶了您走吧。” “可惜祖宗还有规矩,前朝还有大臣。”玄烨仰身躺着,左臂揽着岫钰,右臂枕在脑后:“我如今总算明白当年汗阿玛为何会闹着要出家,宁肯得了天花,宁肯死,也不愿做大清的皇帝了。” 岫钰当然听说过先帝想要出家的传闻,后世甚至有人揣测顺治皇帝就是出了家!她忍不住问道:“先皇,当真想过出家的事儿?” 玄烨想起他还在做皇阿哥,还有阿玛在的日子,真的是有点儿苦,却也有些思念。“他想,却终归没去成。毕竟有皇玛嬷在,怎么可能允许大清的入关天子上五台山做皇上呢。所以啊,玛嬷其实很怕我这个做孙儿的会走汗阿玛的老路。” “您不会!”岫钰很笃定:“您啊,生来就是大清的。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情字…” “你是说,我没有我汗阿玛那么痴心?”玄烨笑道:“那是我汗阿玛可怜,倘若不是…”他想说‘四阿哥早殇’,可是他那个弟弟是夺走他汗阿玛对他的喜爱的人,即便是骨肉至亲,他心里多少对他那个弟弟有些别样的感觉。 岫钰能猜到玄烨心中所想,她笑道:“不说这个了,痴不痴心的,时间会给出答案。咱们不妨,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就拭目以待!”玄烨可是不怕:“那咱们不妨说好,几十年后,还在这个地方,还在这张床上,还是你我二人…” “好啊。”岫钰愿意和玄烨定下这种誓约,即便将来不能实现,曾经有过,不也很好么。 “我还没说完呢。”玄烨坐了起来,郑重其事:“若我守着这约,今生、来世,生生世世你都要和我在一起。” 岫钰也随着玄烨一起坐了起来,耳听玄烨说了这么句话出来,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主要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啊。来世,来世您和我能不能遇到都说不好。” “那生生世世轮回呢?你可愿意?”寒夜深沉,玄烨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是他就是很期待,期待着岫钰的答案。“我知道,这紫禁城巍峨森严,有些时候,就像牢笼一般。是鸟儿,总想在天空飞翔,不愿被关在这笼子里。可是,若我在这笼子里,你可愿意生生世世随我一起?” 岫钰避开了玄烨的目光,半晌才说:“不是有前提么?几十年后,还在这个地方,还在这张床上,我答您这个问题。” “好!”玄烨朗声应下:“我许你一个几十年不变的承诺,你若能许我一个生生世世,怎么想,都是我赚了。” 岫钰未置可否,生生世世,那实在太遥远了。即便真的有生生世世,谁又能记得住曾经发生过些什么?难不成死后真的有忘川,过忘川的时候可以不喝忘川水么?这个皇上一定是闲书看得太多了,头脑有些不太清醒罢了。 虽然理智让岫钰如此想着,可是从感情上来说,这样一番对话过后,岫钰那颗原本就不够硬的心更软了些,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她第二日一早,早早起了床,特地给玄烨做了点心,那点心还是骏马模样的。 第34章 见到那又花心思又别致的点心,玄烨简直心花怒放。岫钰白日里还是要穿玄烨那身将军服的,是以她此刻只穿了件玫红色的旗装,一头黑长直就那么散在脑后,少了些男子的英气,却多了太多女子的妩媚。 比那骏马一样的点心,更能撩拨玄烨的,当然是岫钰。 “梁九功。”玄烨挥了挥手:“你和小陶都去用早饭吧,不必在这儿伺候了。” 梁九功当然知道主子爷心里是什么意思,他和小陶对视了一眼,两人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岫钰正给玄烨夹菜,头也不抬,道:“您用惯了梁九功,怎么这会儿把他支出去了?” 玄烨回说:“朕不把他和你那个丫头支出去,难道还要留下他们‘笑话’朕?” 这回岫钰更诧异了:“笑话您?”她抬起头来,瞧着玄烨的眼睛:“谁胆敢笑话您啊?何况,用个早膳而已,有什么好笑话的。” 左右屋子里已经没有旁人了,玄烨放松又自在了些。“笑话我觉得‘秀色可餐’呗。” 他说得直白,这些日子下来,岫钰也习惯了玄烨的这种‘直白’。她先是轻抿樱唇,而后笑道:“那,您就不怕他们两个出去之后想得更多?” “那他们可真是没事儿闲的。”玄烨让岫钰坐到自己身边来,他也给岫钰夹了一筷子菜,道:“我看得出,这吃食虽然简单,却一定是你花了大心思做的。”他夹起碗里的一个金黄色的‘小球’,看向岫钰:“外表看上去,像是茄子?” 岫钰吃惊了:“都这副模样了,您还能看得出是茄子?” “御膳房里的那些厨子也不都是蠢笨的,偶尔也会花些心思、动动脑筋。”玄烨咬了一小口下去,脸上的表情由‘了然’变为‘吃惊’:“你这里面儿竟然竟然裹了鹌鹑蛋?” 岫钰点了头:“不错。”一双眼睛还在瞧着玄烨。 玄烨尝着味道,笑道:“还夹了些鸡肉在里面儿吧。” 食材都被吃出来了,岫钰也夹起一颗咬了一小口。“皇上果然是皇上,钰儿佩服。” “你是几时起的?”玄烨放下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又要做这种花心思的吃食,又要做点心,是昨儿晚上就没睡么?” “我睡没睡,您不知道么?”岫钰这话接得飞快:“作为一个成手,手速之快自不必说,在吃食上屉的间隙再睡一会儿,也是有的。” “怪不得朕在睡梦中先是觉着身边儿有些空,后又能搂你入怀。”玄烨握住岫钰的手,道:“辛苦了,回头儿你再想做这种繁杂的吃食,大可叫朕一起,朕也瞧一瞧、学一学。” “您学这个?”岫钰微扬起头,道:“您,开玩笑吧?” 第34章 “不开玩笑啊。”玄烨一脸的认真:“朕是天子,金口玉言。话既然说出口,就绝不会带着玩笑之意,这是自八岁起就养成了习惯。所以,倘若那话是玩笑话,朕就不讲出口了。” 这岫钰更觉得出奇了:“合着您说得还是真的?您学做吃食做什么?别说御膳房里有多少厨子伺候您,还有…” “还有你在么,我知道。”玄烨瞧了一眼那立在盘子上,‘奔腾的骏马’,还是舍不得吃:“我都‘这把年纪’了,学也学不到你的手艺。可我想给你打下手啊,切个菜啊,摆个盘儿啊,这我都能做。” “您切菜?”岫钰索性给玄烨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盘子里,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且不说您那刀工如何,事儿若是传到老祖宗耳朵里,那我不是惨了。”她挑了挑眉毛,那张小嘴儿微微撅着,煞是可爱。 玄烨扬起手臂,摸了摸岫钰的那头长发,道:“不妨事,朕只要做好这大清的皇帝,不误政事,朕和你之间的事儿,老祖宗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祖宗再是老祖宗,她也是朕的祖母不是!哪儿有祖母不喜欢见孙儿高兴的。” “这话倒是也不 错。”岫钰瞧着玄烨盘子里的吃食,道:“您还是快些吃吧,回头儿凉了,可别说我厨艺下降了。” “哪儿能呢。”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只是,只是下回你再做点心的时候儿,换个样儿吧,我见到这么精雕细琢的,又想起是你雕的,就舍不得用。” “好啊。”其实岫钰也真心不想如此麻烦,饶是她刀工很好,可是想雕出骏马奔腾的模样,也的确需要花上不少的心思和时间。“那下回做简单些的,您可不能嫌弃。” “只要是你做的,我永远不会嫌弃,哪怕只是蒸个馒头呢。” 岫钰正咬了一口馒头,耳听玄烨提起‘馒头’二字,看着手里平平无奇的,道:“其实,只要我乐意,馒头也能蒸出花儿来。您信不信?”她嫣然而笑,看着玄烨。 那双眼睛太美了,玄烨想一直看下去,却又不得不有所收敛:“我信啊,你说什么我都信。” 紫禁城,承乾宫。钮祜禄烟岚一边用早饭,一边看着南郊她兄长派人送来的信。 握着筷子的那只手越来越紧,钮祜禄烟岚的兄长是行伍之人,连一个大粗人都看得真真切切,那皇上待那个秀女就是真的。 “为什么?凭什么?”钮祜禄烟岚将那张信纸攥成一团,言语间甚是狠厉:“秀梅,你可见过那秀女?她就真的,真的那么让人一见难忘?值得皇上,他一个帝王如此…” “主子。”秀梅忍不住提醒道:“主子您是要做皇后的人了。何况,那郭络罗家的格格是新进宫来的,皇上喜欢,兴许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可主子的皇后之位是实实在在的啊。” “一时兴起?”钮祜禄烟岚哼笑着道:“皇上向来是深沉内敛的,我也不是不曾同他去过南郊狩猎,那时,他…”想起过往,钮祜禄烟岚心中又爱又恨:“他对我固然也很好,却从不曾像我兄长在信中提及这般。秀梅,那个秀女…我兄长在信上说,她生得国色天香,即便穿着男人的衣裳,男人见了,都…”她实在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秀梅道:“主子,他日您登上后位,那个秀女再如何讨人喜欢,见到您也要行大礼,您在上,她在下。宫里宫外,总归是您和皇上站在一处,轮不到她啊。” “话虽如此,可是…”钮祜禄烟岚的眉心紧蹙到一起:“人心不足,谁不想多要一些。与皇上同床,却异梦。即便将来和他站在一处,他眼中的怕也不是我这个…” 秀梅给她主子添了些汤,而后道:“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不是还说主子您心有郁结,还特意开了解郁的汤药么。您若日日如此,只怕那解郁的汤药喝下去也是白喝了呀。” “生就如此,又能如何?我又何尝不想看开一些,可是看开,太难了…”钮祜禄烟岚摇头道:“皇上,他不是一向讲究平衡之道么。他曾对我说过,前朝讲究平衡,后宫也必需讲究平衡,所以夫妻之间,大抵都是相敬如宾的。怎么到了郭络罗家的格格这儿,就变了呢!那郭络罗氏,她阿玛不过是个佐领罢了…” “主子所言正是啊。”秀梅继续劝着:“那郭络罗氏的阿玛不过是个佐领,她就算再怎么得皇上喜欢,受着母家的制约,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主子您比肩。您实在没有必要将一个‘花瓶儿’放在心上。” “你不曾嫁过人,你不懂。”钮祜禄烟岚越想越吃不下饭去,索性起身不吃了:“女人的直觉啊,最准。郭络罗家的格格,不一样,也不是你说的什么‘花瓶’。” 秀梅扶着钮祜禄烟岚在卧榻上坐了,而后道:“那主子的意思是…” “走走看吧。”钮祜禄烟岚端起茶盏,没喝又放下了:“我现在…还说不好。” 南郊行营中,正在和玄烨下棋的岫钰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抬起头问玄烨:“皇上您在心里骂我了?” “这怎么话说的?朕没事儿骂你干什么?”玄烨执起一颗白子落到棋盘上:“朕这盘棋都快胜了,没有骂你的必要吧。” “您就要胜了?”岫钰的心思又回到了棋盘上:“未必吧!”正说如此,她嘴角微挑,下了一步好棋。 玄烨右手拇指、食指蹭着一颗黑子,道:“这才几日未同你下棋,棋艺便如此见长?钰儿你是在梦里拜了过百龄做师父么?” “我啊,我拜的是王积薪!”岫钰俏脸微扬,眼中闪着即将得胜的喜悦:“皇上还不落子么?” 玄烨犹豫了又犹豫,索性把手中黑子扔回棋盒:“罢了!这一局,钰儿你赢了!想要些什么?” “我赢了您,您不生气?”岫钰又仔细瞧了瞧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的确是她胜了:“我听说,胆敢赢了皇上的,都要冒杀头的危险。” 玄烨板着脸道:“这是谁造朕的谣!朕可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皇帝。” 第35章 岫钰嫣然道:“我看出来了,不然也不敢赢了您啊。”她俏脸轻扬,脑子里自然已经开始转着究竟向皇上要些什么好。当然不能真就开口要些什么,这‘东西’么,还得要到皇上的心坎儿里才行。 岫钰樱唇轻抿,嫣然而笑,道:“那不如,皇上和钰儿一起蒸一顿馒头如何?” “蒸馒头?”玄烨问了一遍:“朕难得输一次,你就要这个?” 岫钰回说:“这很容易么?这天底下能让皇上下厨蒸馒头的,目下还只有我一个吧。” “是只有你一个不错,可是同你一道下厨,不是朕先提出来的么!这回被你变成了你我之间的赌注,你就不觉得亏得慌?” “不亏啊。”岫钰轻轻摇了摇头:“左右这一局又不是最后一局,往后日子还长得很,难道您往后就不想同我下棋了?又或是,往后我就赢不了您了?” 玄烨笑道:“那自然是‘来日方长’。” “还是的!”岫钰已起身将玄烨拽了起来:“走吧,蒸馒头!现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蒸,能不能赶上您的宵夜,我可不敢保证。” 玄烨一边被岫钰拽着走,一边笑说:“倘若赶不上,那就用古人那句话‘秀色可餐’!” 岫钰微微蹙眉,压低了声音道:“您可真是,小陶他们都在呢。” 其时小陶和梁九功还真的就像看自家cp秀恩爱一样,彼此对视着笑了笑,这感觉还真的挺舒服的。 说是学蒸馒头,可是再怎么着,人家玄烨也是皇上。他说一句话,该当真的固然要当真,可是玩笑话也得能分辨出来。 将奴才们‘赶’出去后,岫钰挽起衣袖,把围裙递给玄烨,道:“劳您帮我系上,回头儿您坐着瞧就行。” “坐着瞧能学会么?”玄烨一边给岫钰系围裙,一边说道:“朕固然不蠢笨,可你也别把朕想得太聪明了,这厨房里的事儿,朕必须得承认,朕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更得看着了啊。”岫钰侧头朝玄烨笑着:“您的聪明劲儿,我可是早就见识过了,委实不必过谦。” “我不过谦啊,实话实说而已。”玄烨说着,已坐到岫钰身边:“需要我打下手的时候,钰格格尽管吩咐,今儿你可不把我当作皇上,只当是你的徒儿便好。” “好啊。”岫钰如此说着,已将面粉倒进了面盆里。 她的馒头当然是有花样儿的,揉面的时候混上各种坚果碎不说,竟还在馒头皮儿里面藏了心思。小小的一个馒头,表面看着平平无奇,若是撕开了那层皮儿,里面有不同的馅料,不同形状的吃食,直看得玄烨眼睛眨也不眨。 “我说,你这厨房里的本事都是向你额娘学的?你额娘,我岳母,未 免也太厉害了些吧?”玄烨这话真的是发自真心:“这玩意儿,没些聪明机灵,不要说做了,想也想不来吧。” 岫钰道:“蒸馒头的本事,的确是我额娘教的。不过这里面儿的心思么,却是我触类旁通,举一而反三了。”她将最后一个馒头放好,正要去解围裙,却被玄烨握住了手腕。 第35章 “看了这么半天了,我也做一个吧。”正说如此,玄烨也学着岫钰的样子,挽起衣袖:“‘师父’都觉着‘徒儿’聪明,那‘徒儿’是不是就该露些聪明劲儿出来。” “看您这架势,要来真的呀?”岫钰多少有些吃惊:“我还道…” “真的的确是要来的。”玄烨看向岫钰,笑道:“朕这个馒头蒸出来可是要拿去孝敬老祖宗,还请‘师父’手把手教一教?” 正在外间立规矩,随时等着里间主子们吩咐的梁九功和小陶一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一边小小声说话,那声音就像蚊子似的,除了他们两个,再没第三个人能听见了。 “皇上蒸馒头,可真是天下奇闻。”梁九功只恨自己不能透着窗子扒眼儿瞧一瞧,言语间透了些遗憾出来:“我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今儿还是头回儿听说他还有学这个的心思。” “还不是因为那学习的对象是我家主子。”小陶倒是能够理解玄烨:“你和我家主子接触得少,所以你不懂。我们家主子,那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要能和她待在一处,别说是学蒸馒头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那也甘之如饴啊。”后面儿那句话,小陶就有些说她自己的意思了。 梁九功稍稍换了个姿势,继续站规距:“说真的啊,论相貌,那你家主子在后宫里面儿的确是这个。”他偷偷竖了竖大拇指,“可咱们皇上爷不是个只看脸蛋儿的肤浅人物,所以说…” “所以说什么?”小陶有点儿好奇,梁九功这个在后宫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总管太监,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她家师父的。 梁九功道:“所以说,咱们这位钰格格可不止有让人见之难忘的相貌,旁的本事,也厉害得很啊。” “切!”小陶翻了个白眼:“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净说这种摆在明面儿上的废话。” “我这可不是废话。”梁九功直言以对:“我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是看着后宫中的娘娘们一个一个从宫外面儿抬进来的。能得咱们这位皇上爷宠爱的,大都还是因着前朝的关系。起初我的确觉着你挑的这位主子即便艳冠后宫,也未必能得了多久的恩宠。毕竟在皇上爷心里,那江山才是第一位的!你家主子的母家…”说到这儿,梁九功还是住了口,有些话他的确不该说全。 小陶也不勉强,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啊。”梁九功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陶,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会选主子。” “那可不!”话已不必继续说了,小陶不忘拍一拍梁九功的马屁:“我可是梁哥你挑出来的,你挑出来的人,眼光能错得了么。” “那是!”梁九功也‘翘了翘尾巴’:“说真的,你在宫女里面,还真的算这个。”他伸了下大拇指:“不是我说,将来,你和你们家主子在这宫里面儿许是会一时无两。” “还用得着将来?”小陶一向很有自信,对她师父更有信心:“就算是如今、此时,宫里面儿有能和我家主子‘一时有两’的么?” 梁九功却哼了一声儿:“你啊,也别自信过头儿了。后宫,始终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你好歹也在皇上身边儿做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宫女,佼佼者先折的道理,后宫中那点儿弯弯绕绕你多少该清楚些才是啊!小心一些,没坏处。尤其是你主子这样的人物,更该小心一些,等到…” “等到什么?”小陶认真‘咨询’着:“梁哥,咱俩都拜过把子了,您对着我,可不能说一半儿藏一半儿啊。” “你啊,自己悟!”梁九功点了下小陶的鼻子:“别什么事儿都等着哥教你!自己悟出来的,终身受益,若是悟不出来,我就算教了,那也是对牛弹琴!” “嘿!”小陶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她忙又捂住自己的嘴,压低了声音,道:“梁九功,你别太过分啊!回头儿给你准备那礼物,我不送了!” “真不送了?”梁九功好歹在宫里混了那么那么久,小陶这一套他当然不吃:“不送就不送,这宫里面儿也不知道有多少你这样的小宫女排着队的想给我送礼,你当我真愿意收?还不是看着你机灵,才和你拜把子。你又当这宫里谁都能和我拜把子?” 小陶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不得不服软:“得!谁让你是哥,我是‘弟’呢!礼我照送,道理我自己悟。” “乖‘小弟’!”梁九功很满意:“悟出来了,对你好,对钰格格也好!”梁九功煞有介事地说着,倒是很有些‘道行高深’的模样。 屋子里,馒头的香气已飘了出来,岫钰和玄烨之间的棋盘也摆满了黑子和白子。当然,这回下的不是围棋,而是五子棋。 “这回朕可不让你了啊。”正说如此,玄烨落下一字,已成‘活四’! 岫钰将手里的白棋扔进棋盒,笑道:“说得好像适才您让了我一样。难道我方才那盘围棋,不是凭本事胜的?没瞧出您有相让的痕迹啊。” 玄烨当然是逗岫钰的:“方才那盘棋是你的真本事,我落子的时候,也是花了心思,尽了全力的。” “还是的。”岫钰起身走到蒸笼前面,而后回头问玄烨:“您猜您做的那个可有‘露馅’?” 玄烨走到岫钰身边,笑道:“咱们蒸的不是馒头么?又不是包子,哪儿有‘露馅’这一说呢?” “内里夹着的‘宝’就是馒头的馅儿么。”岫钰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块布掀开蒸笼。 香气扑鼻!当然,蒸汽也迷了岫钰和玄烨的眼。 好在蒸汽散得快,一蒸屉的馒头好些都开了花儿,露出了岫钰的小心思。 第36章 “你还说朕的馒头会‘露馅儿’,你瞧瞧你的,可是变成了包子?”玄烨一边嘲笑岫钰,一边看着那屉里面热腾腾的馒头,脸上终于现出惊喜的神色。 岫钰扬起头瞧着玄烨,道:“我这‘馅儿’可不是白露的,您那个呢?” 玄烨的一颗心变得软之又软,一屉的馒头开了花儿之后,透过蒸汽看去,竟然隐约是个‘玄’字,更难得的是,其间另有各式各样的形状的点缀,说实话,他有些傻了… “你这个…”玄烨看向岫钰,眉梢眼角尽是柔情:“是如何算出来的?” “我是算出来的您都知道?”岫钰将馒头一个一个捡了出来,就像刚才那副‘图’根本就没出现过一般:“不是钰儿我吹嘘自己,‘算’这个东西么,您翻遍整个大清,怕是都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厉害些的。” 美好的东西只在一瞬间出现,便也足以记在心里,记一世了。那个‘玄’字不见了,玄烨固然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他已经谨记于心,那就够了。 看着岫钰那俏皮又自信的模样,玄烨不由道:“你就算是吹嘘自己,我也信!我的钰儿是普天之下最灵秀的姑娘,任是谁都比不上。” 岫钰樱唇轻抿,忍住笑,道:“您说甜言蜜语的本事,这普天之下怕是也难有人能比得上。” 玄烨看着岫钰将他们两个一起蒸的那个馒头拿出来,另外放到一个盘子里,屉里的馒头便都拿出来了,他揽住岫钰的肩膀,道:“你以为,朕的甜言蜜语任是谁都能听得到么?你难道不曾打听过朕与其他后妃是如何相处的?” “我向谁打听啊?”岫钰微扬起头,看着玄烨的那双眼睛:“向您打听,您肯说么?” “当然!”玄烨脸上真的出现了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我和她们之间,只用四个字便可以形容…” “相敬如宾?”岫钰替玄烨说了四个字出来:“您可是想说这个?” 玄烨稍稍愣了下,不由将眉头微蹙,问岫钰:“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岫钰忙摆手,道:“好恶心!倘若我当真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您如今揽着我,就不觉着难受么?” 玄烨很清楚岫钰心 里是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话是把她当作知己的意思,可是被她这么一说吧,事情好像稍微变了些味道,不过却也挺有意思的。 左右她心里明白就好,玄烨继续说道:“的确是相敬如宾。我以前也一直觉着,我和后妃们之间大抵都会是这样的关系了。钮祜禄氏、佟佳氏…她们其实从来都不止是朕的妃子,她们每一个人的背后都站着她们的家族,也代表着她们的家族。先皇后去了,朕就要再娶一个赫舍里氏摆在后宫之中。”说着,玄烨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岫钰明白玄烨心中的无奈,她握住玄烨的手,转身正对着他,问:“那,我也是郭络罗氏啊!您就不觉着,也该和我‘相敬如宾’?” “你不一样!”玄烨想都没想,便开了口:“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岫钰笑着‘哼’了一声儿:“该不会是因为我这副皮囊吧?” 玄烨愣了一下,朗声而笑,将岫钰揽得更紧了些:“你啊!我愿意对你说些好听的情话,你呢,就偏偏不全盘接收,非要说些让我,让我觉着好笑的话出来。不过么…”他看着岫钰,眉眼间尽是情意。 第36章 岫钰自然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这大概也是你和她们的不同处之一。”玄烨正色道:“你在我心里不一样,我希望我在你心里也能不一样。不要只把我当作皇上,好么?” “可您毕竟还是皇上啊。”岫钰眼中也有些无奈:“说真的,身份这件事儿,实在太无可奈何了,出生的时候便定下,想改都很难改,就像拿烙铁烙在了身上一样,您说是不是?” “这话倒也不错。”玄烨摸着岫钰的脸颊,道:“我想,你也不过是嘴上这么说说,在你心里,我一定不止是皇上。若我只是皇上,我怕你不会在我身上花这么大的心思。” 是么?岫钰疑惑了,她真的没有把眼前的人只当作是皇上么?若只当是皇上,此刻会是什么景象?她居然有些想不出。 玄烨扬起右臂,右手食指微弯,轻轻敲了一下岫钰的脑门儿,道:“都愣住了!还不做点儿小菜来,一会儿馒头怕是要凉了。” “遵命!”岫钰笑问:“您想吃些什么?” “这儿有些什么?”玄烨四下里看了看:“紫菜,鸡蛋,煮个汤?” “其实…”岫钰想说还是不能总喝汤,不过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笑道:“好吧,我给您煮个紫菜蛋花汤。” 有个会做吃食的夫人是多么幸福,玄烨彻彻底底感受到了。那馒头里面夹着的‘桃花’真的有桃花香,夹着‘梅花’的便有梅花香,当然其间那脂粉气是专属于岫钰的味道。 岫钰看着玄烨那一脸享受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你摇头作什么?”玄烨将掰下的一半馒头递给岫钰:“想多吃几个口味儿的,咱们便分着吃吧。” 岫钰接下那一半馒头,回说:“我是笑,您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不过就是个馒头,看您那一脸陶醉的模样。” “朕可不止是陶醉于这馒头。”玄烨说得理所应当:“更为令朕陶醉的,是蒸馒头的这个人。” 本来馒头蒸汽的热度尚未褪去,听到玄烨这么说,岫钰感觉到脸颊愈发烫了:“好好吃饭。” 玄烨‘认认真真’点了头,拿起勺子搅着紫菜蛋花汤。“诶?你这汤里加了这么多料?都是菜?” “吃一肚子馒头怎么行!”岫钰‘教育’起玄烨来:“我难道没跟您说过,膳食当营养均衡这事儿么?馒头虽然顶饱,可说真的,不利于您的健康。”她说着,还撇起了嘴,摆了摆手,甚是可爱。 玄烨瞧着盘子里的馒头,又看岫钰:“你啊,你不止可以给御厨做师父,朕瞧你还能去太医院教一教那帮太医们。他们啊,还没有你现在这个意识。” “没法子。”岫钰想起她三百年后那些‘大吃大喝’的日子,真的是恍如隔世:“关外的人大肉吃多了,年纪一大,便需以汤药续命。为了避免这个将来会发生的事儿,只好从年轻的时候做起。” “好像,很有道理啊。”玄烨若有所思:“你这个思路,朕以为应当也值得在整个大清朝推广。说不定,能延长百姓的寿命。” “诶!您这话算是说对了。”为了‘奖励’玄烨,岫钰又给玄烨夹了些清淡的小菜过去:“您啊,真的是位古往今来排得上号的马上皇帝,开疆拓土也不在话下。若是还能让百姓门健健康康的活着,那可远远不止是名垂青史那么简单了。” “倘若当真有益,你的功劳难道朕还会记在自己头上?”玄烨说得理所应当:“朕可不是什么会抢别人功劳的皇帝。” “不论这功劳您抢还是不抢,旨意终归要您下吧?何况,没有您,我的法子就算再好,只怕也就能用在自己身上罢了。”岫钰抿唇浅笑,又说:“何况,到了今时今日,您的就是我的,我的也就是您的,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这话说得好!”听了岫钰这话,玄烨当着觉着通身舒畅:“连我这个皇上都是你的,皇上的一切自然也就都是你的!” 次日一早,玄烨去给孝庄请安的时候,孝庄半晌才免了他的礼,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玄烨觉出些不对味儿,笑道:“玛嬷今儿个,似乎兴致不高?谁惹您生气了?” “这世上,除你之外,难道还有人胆敢惹我生气不成?”孝庄瞟了玄烨一眼,道:“我听说,钦天监的折子送到你手上了?立后的吉日选好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玄烨拎起茶壶,亲自往孝庄手边的茶盏里添了些茶:“他们的确选了个日子出来,可是孙儿以为,咱们如今尚在南郊,没有必要操之过急。所以,就先驳回去了。” “不止是驳回去吧!”孝庄斜睨着玄烨,道:“听说,你还‘钦定’了吉日,八月二十九,我说的日子可差了分毫啊?” “玛嬷…”玄烨忍不住瞪了梁九功一眼。 孝庄道:“你别瞪梁九功!他是你贴身儿的奴才,那张嘴真是紧得很。如今你那道旨意已经到了钦天监,还想瞒着不成?” 玄烨多少有那么点儿心虚,道:“孙儿也是翻了黄历的,八月二十九是个不错的日子,诸事皆宜!” “理由倒是找得挺好啊。”孝庄哼了一声儿:“不止宜立后,更宜封妃吧!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玛嬷明鉴。”玄烨索性不再绕弯子了:“左右那后位是烟岚的,几时立,是不是也无所谓。” “你当宫里的人都是傻的么!”孝庄摇头又叹气:“孙儿啊,你亲自下旨选定吉日,大家难道都不会好奇这日子有什么蹊跷么?你还嫌你那岫钰不够出风头是不是!” 玄烨丝毫未被孝庄这话吓道,只是恭恭敬敬回说:“这是孙儿的私心,孙儿相信玛嬷能理解孙儿。” “你让我怎么理解?”孝庄未置可否:“你啊!在前朝时那些聪明劲儿,怎么就不能拿到后宫来用一用?恩宠而不予殊荣,方是长久之道,这道理你不懂?” 玄烨垂下头,道:“道理孙儿明白。可是孙儿以为,岫钰当得起这份殊荣。” “你啊!”孝庄气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玄烨:“回头儿吃了亏,你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你那旨意都到钦天监了,难道我还能叫你反悔不成!哎。” 原来玛嬷没有让他更改日期的意思啊。玄烨即刻轻松下来:“玛嬷…” “你预备给她个什么封号啊?”孝庄总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瞧着玄烨,眼底有着一层考验的意味。 玄烨却没有看孝庄的眼睛, 只是道:“以岫钰的秉性与才貌,怎么也该封个妃吧。” 第37章 “前些日子,你说的可是要封个嫔啊。”孝庄正色瞧着玄烨:“玄烨,天子,说出口的话,便不可反悔。” 玄烨皱了眉:“玛嬷,孙儿看得出,你也很喜欢岫钰。” “喜欢归喜欢啊。”孝庄的眼睛里也透了些无可奈何出来:“玄烨啊,这世上的人大都觉着生在皇家、长在皇家的人打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是锦衣玉食,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奴才跟在身后伺候着,真的是风光无限。可世人不知道的是,这风光背后也是透着无可奈的。当皇帝享了当皇帝的乐,自然也该吃当皇帝应当吃的苦头。这,大概也是一种天道吧。” 玄烨的笑容中透出了无限苦涩:“孙儿明白玛嬷所说的道理,可是说真的,孙儿不想讲这个道理,尤其在岫钰身上。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公平?”孝庄笑着看玄烨:“这世上有几件事是能完全公平的?大体上能找补回来,已经很不错了!钰儿生得标致,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你喜欢她,大抵也是命中注定。可她既得了你的喜欢,在旁的地方儿得到的自然而然要少一些。鱼与熊掌是断然不可兼得的。” “孙儿还是…不服。”玄烨从来都是顺着孝庄的,他一向知道老祖宗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先是为了大清,而后便是为了他这个孙儿。他也一直觉着,作为一个孝顺的孙儿,不论老祖宗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按照老祖宗的想法来。 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听劝,难道一个做皇帝的,都不能给自己喜欢的人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么? 仿佛看透了玄烨的心思一般,孝庄道:“你可不要以为一个后位、贵妃位、妃位对于后宫中的女人来说都是什么好东西。这位置的确有好处,可是也要在恰当的时候给出去,才真的是好处!你若想不通,不如就去和岫钰说一说。照我看,她许是比此刻的你看得还要通透些。” 看着玄烨的背影,孝庄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禁感慨着:“再怎么教,骨子里还是爱新觉罗家的情种!哎,我这么多年的心思…” “并未白费啊。”苏茉儿上前来给孝庄揉着肩膀:“皇上此刻只不过是别扭罢了,等他想明白了,便知道格格您是为着他好。” “他现在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孝庄合起眼睛,歇了歇:“但愿如你所说,他能想得明白。其实,凭郭络罗家小格格身上的本事,待她在宫里面儿待的时间长一些了,膝下能有一位小阿哥,即便是小格格也罢,封个妃,又或是封个贵妃,她也担得起。我不明白的是,玄烨他究竟在急些什么!” 第37章 苏茉儿笑道:“皇上终究还是年轻了些,他和钰格格之间又仿佛新婚燕尔一般,一时的冲动也是有的。” “冲的太过可就坏了。”孝庄不无感慨:“我大清好不容易走上正轨,这个时候掌舵人可出不得差错啊。” “您又想多了不是。”苏茉儿认真道:“皇上是在您跟前儿长大的,他的脾气秉性您最清楚不过。在皇上心里啊,江山社稷始终要重于儿女情长。何况,奴才和您的想法一样,那钰格格既不是个狐媚子,自然可以劝好了皇上。” 玄烨心里很清楚,这一次他还是会听老祖宗的话,就给钰儿封一个嫔,可是心里窝着的一团火无处发泄,便骑上高头骏马,拿上他的十力弓,‘横冲直撞’地进了林子。 他的马术很好,饶是精挑细选的跟在皇上身边的侍卫们,想要追上,都很费力。到了密林深处,玄烨弯起十力弓的时候,侍卫们竟已被他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可是,他弯弓竟不是为了狩猎,一支又一支长箭射了出去,纷纷扎在了远处又粗又壮,明显‘上了年纪’的杨树上。 “皇上,皇上爷…”岫钰的声音由远而近,及至她策马来到玄烨身边,还仍喘着粗气。 玄烨将右手负在身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对着岫钰道:“你怎么来了?还穿着宫装骑马?” “我急着,急着来找您啊。”岫钰跃身下马,叫了她的紫色骏马去吃草之后,她还在叉着腰想要把气喘匀。 看着岫钰的模样,玄烨真的笑了出来,他也下了马走到岫钰身边,用左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脊,道:“穿着旗装还能骑马,你也真是本事。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岫钰索性背靠大树坐了下来,扬起头看着玄烨,道:“这个地方儿想找到,还真是挺难的,许是您送我那匹马的功劳呗。” 玄烨紧挨着岫钰坐了,将长弓放到身边,道:“你找我,作什么啊?” “还不是梁九功说您生着气往林子里面跑,那我…”她眼睑低垂,关心人的话,岫钰向来羞于说出口。 立后、封妃的事儿,玄烨知道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何况玛嬷还建议他探一探岫钰的口风,听听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如此想着,玄烨索性道:“朕跑到这林子里来,是因为有点儿不高兴。” “谁敢惹您不高兴啊?”岫钰好奇了:“那人就不怕掉脑袋么?” 谁敢惹他不高兴呢?皇玛嬷么?似乎也不是。若非要说个人出来,大概是他自己惹得他自己不高兴吧。身为皇帝,却给不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这世上最好的,难道不该不高兴么? “钰儿,今年,我会立钮祜禄氏为后。”他索性不去看岫钰,他很怕看到她难过又或是失落的模样。 岂料岫钰却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玄烨才问出口,便了然道:“是小陶说给你听的?” 岫钰点了头:“终归我日后要在这宫里长长久久混下去,不把形势搞清楚怎么行。” “你…”这回轮到玄烨失落了:“朕要立后,立的还不是你,你难道一点儿都不…” “终我此生也没有这个机会吧。”岫钰看得很通透:“生于郭络罗家,命该如此,但说句实话,我很喜欢这个姓氏。” “你这么说,倒是叫我…”玄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索性道:“朕原本想着,给你个妃位,可是老祖宗的意思是,暂且先给个嫔位…”堂堂大清皇帝,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有些不敢看着岫钰那双大眼睛:“朕想…” “您啊,该听老祖宗的话。”就像孝庄所说,岫钰的确比玄烨接受得更容易些:“毕竟我是刚来的,您喜欢同我待在一起,我很高兴。可是,您毕竟不只有我这一个女人,那后宫里面儿跟了您多年的也并非屈指便能数的过来吧!您不封那些跟了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偏要封我这个才来没多久,‘寸功未立’的,可是要把我推到后宫的风口浪尖儿上?何况…” 岫钰能这么想,玄烨其实不意外,可是,说真的,他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你就,一点儿难过的意思都没有?” “我可不想犯什么‘七出之条’啊!”当然这句话是开玩笑了,岫钰瞧着玄烨那张有些黑的脸,挽住他的胳膊,握住他的右手,道:“何况,您和我来日方长,将来我‘资历’深了,您不封给我个我本就该得的位子,我还不干呢!” 这俏皮可爱的模样,真真叫玄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罢了!左右我争不过老祖宗,何况连你自己都想得如此透彻了,我也不必…哎。”终归还是有些不甘心。 岫钰握着玄烨的那只手有些用力,她能感觉到玄烨的右手在微微抖着。“您…我来之前,您‘练’了多久的箭术?” 玄烨扬起自己的右臂,右手还在微微抖着。“你说我都做了皇上了,想做的事也不能做,我这个皇上当的还真是没什么意思哈。” “活在这世上的人,谁心里没有点儿无可奈何啊。”岫钰心中不无感慨:“若是当个随心所欲的皇上,那恐怕就有点儿亡国之兆了。” “是么?”玄烨将岫钰搂进怀里,道:“说句不该说的,朕有的时候 真的觉得,他们那些随心所欲的,哪怕是亡国皇帝,当得也挺爽的。不过人家宠的是‘妖妃’,你又不是,朕想想还真的是…于心有愧。” 岫钰吃惊了:“您愧什么啊?” “愧对于你啊。”玄烨眼睑微垂,瞧着岫钰的侧脸,愈发觉着只封个嫔给她,实在太委屈了:“我喜欢你,不止是说说而已。” 岫钰不得不承认,情话真的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话,她心血来潮,也跟了一句:“我也…喜欢您啊。咱们就这么相互喜欢着,不是很好么,什么位分于我来说,还不重要。” “我向你保证,你该有的、该得的,一样都不会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玄烨目光澄澈,所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确还年轻了些,不能任性妄为,你等一等,我会…” “您不必说了。”岫钰轻摇口唇,索性握住玄烨的右手,在上面印下一吻:“您要说些什么,我都知道,我信了!” 第38章 玄烨同赫舍里皇后固然是少年夫妻,可他大婚的时候实在是太年少了,对喜欢两字、爱之一字固然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可那感觉比起现在来,不免差得远了些。 “钰儿,我很感激我能在这个年纪遇到你。不大不小,刚刚好。”玄烨环起双臂抱着岫钰,看着不远处撒在林子里的日光,道:“若是早一些,朕其实的确还有些懵懂,若是晚了…” “倘若晚了,也许您和我,我们两个就遇不到了。”岫钰枕在玄烨肩头,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静:“缘分这个东西说奇妙其实真的奇妙得很,谁能想到您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会在京城的大街上。其实,我都曾经想过,兴许我要进宫很久之后,才有和您见面的机会。又或者,就没有机会见面,也说不定。” 玄烨却说:“即便朕不曾在街上遇到你,等你进了宫,朕也会即刻‘找到’你,你可信啊?” 岫钰轻挑秀眉,回头瞧了玄烨一眼,道:“情况已经是现在这个情况了,任是您如何说,我都无可辩驳,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岫钰和旁人不一样的地方了,但凡换他宫里的另外一个女人,大抵的回复都是什么‘皇上说的,臣妾都信!’听惯了‘臣妾都信’,再面对岫钰这么个特殊的,他怎么能不喜欢! “你这话虽然不错,可朕方才所说的都是真心话。”玄烨还是剖白着自己的一颗心:“我不止一次对你说过,我第一次见你那种感觉,没有办法形容。虽然你穿着一身男人的衣裳,可是我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岫钰玩笑道:“怎么皇上不好好做大清的皇上,还跑到京城的大街上,满街去‘找人’么?找什么人呐?” “找你啊。”玄烨扬起左臂,用左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岫钰的鼻尖儿:“我知道我无论说多少遍,你大概都不会信,可这的确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可我确定的是,那想法不止与你的相貌有关。” “好吧。”岫钰活了两世,她自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一见钟情’,也一向觉着这种情感可能只出现在话本子里,现在竟然真有这么一个人对自己说这番话,那人还是当今皇上,她心里的感觉么,说实话,有些不真实。不过真不真实的,其实也无所谓,有些时候,‘好听’,也是很重要的。 玄烨知道岫钰是个讲现实、讲理性的姑娘,这样的一个姑娘必定不太相信他方才所说的话。可相信与否其实关系也不大,只要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就很好,他就能踏实了。 待玄烨右手抬起的时候不再颤了,岫钰便说:“我们该回了,您出来的匆忙,身上怕是不曾带着鸟铳吧?” “那玩意儿我若是不随身带着,是不是多少有点儿缺心眼儿。”玄烨‘自嘲’了一把:“好东西来着!回头儿你也得随身带上一把。” 第38章 岫钰歪着头问玄烨:“怎么做皇上的后妃,除了发月钱,还会发鸟铳么?” “旁人自然是没有的!”玄烨捏了一下岫钰的脸颊,拉着她站起身来,道:“可你又不是旁人,旁人没有的,你得有!” 岫钰深知在后宫中生存理当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是鸟铳她还是想要的。“那,您送我鸟铳,可要记档?” “要啊。”玄烨左手牵着岫钰,右手握着岫钰骑来的那匹马的缰绳,回说:“宫里面儿人多、物件儿也多,若是不记档,丢恐怕都不知道是怎么丢的。” 岫钰点了头:“的确是这个道理。那您送我这个,旁人若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玄烨一脸的不以为意:“朕想送人东西,还怕被人知道?” “您当然不怕。”岫钰嗫喏着,一双眼睛也看向了更远处的蓝天。 玄烨知道岫钰心中所想,握着她的那只手索性更用力些:“你只管放心,我会护好了你,决不让你在宫里受一点儿委屈。” 岫钰一撇嘴,道:“您啊,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前朝的事一大堆,还顾得了后宫么?” 当真是一语成谶,南郊行围即将结束,岫钰也是一时兴起又跑到林子里打了回猎,回来的时候,手臂却伤了。 太医给岫钰包扎的时候,玄烨的眉毛始终紧蹙着。 岫钰实在不想空气氛围如此之压抑,便玩笑道:“只是不小心罢了,下回我一定注意。” “下回再有打猎这样的事儿,你一步也不能从朕身边走开。可能记得?”玄烨挥退了随侍在侧的奴才们,而后握住岫钰的手道:“你伤了,我很心疼。” 岫钰抿着口唇,忍住笑,而后道:“您心疼,我很高兴。” 氛围就这样变了,玄烨被岫钰逗得笑了出来,一边笑还一面摇头,叹道:“你啊,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 “我不知愁滋味?”岫钰眨了下大大的眼睛,道:“皇上,我阿玛虽然是个佐领,头脑却灵活。全赖他遗传,我头脑也还不错。所以…” 玄烨听不出岫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问:“所以什么?” “所以,我深知愁滋味。”岫钰眼睑低垂,还是不想把话说得太过明白:“皇上,人都说‘侯门深似海’,那您说,宫门到底有多深?” 被岫钰这么一问,玄烨有些发愣。宫门到底有多深?他自从做了皇上之后,这问题便不曾在脑海中出现过了。可是,在他八岁之前,他真的想过的。 见太医已给岫钰包扎好,玄烨便挥了挥手,命太医和一众奴才们都退了下去。犹豫半晌,玄烨开口问道:“钰儿,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听说了什么?”这样的话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问出口的,何况岫钰还是个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人儿。 岫钰笑着回说:“钰儿不知道什么,也从不曾听说过什么。我…”她转了下那双大眼睛,眼睑低垂,道:“皇上可知道,我在进宫之前,被人袭击过?” “哦?”玄烨装着一无所知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问道:“有这样的事儿?” “您当真不知道?”岫钰将一头长发拢到身后,索性‘耍性子’‘揭穿’了玄烨:“那是在您和我认识之后,您若不知道,可就真成了怪事了。” 左右屋子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了,玄烨一把将岫钰搂进怀里,笑道:“你啊,可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么?女娲娘娘几时把比干的那颗心安到你身上了?”笑过了,他又很快严肃下来:“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侯门深似海,宫门,哪是可以以海深作比的!可是…” “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岫钰眼底透着一丝无奈,“您…毕竟是皇帝,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啊。” ‘丈夫’这两个字从岫钰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便钻进了玄烨的心里。他紧紧搂着怀中的女人,体会着从不曾体会过的感觉。即便是赫舍里皇后,他的少年妻,也从不曾对他说过‘丈夫’这两个字。 “钰儿你放心,有一有二,朕不允许再有三有四。”玄烨揽着岫钰的那只手渐渐攥成了拳头,“我虽然做 不了你一个人的丈夫,你却是我的妻子。” 岫钰扬起头看着玄烨,她的理智固然告诉她像这种情话,这个早就做了阿玛的大猪蹄子皇帝指不定已经对多少女人说过多少次了。可是情感超越了理智,她扬起头吻了下玄烨的脸颊。 玄烨的心更软了,他索性将岫钰横抱在腿上,低下头吻上她那张樱桃一般粉嫩的小嘴。 子时已过,岫钰在睡梦中醒来,玄烨却不在身边。她起身披上斗篷,打开暖阁的门,顺着光亮走进书房。 玄烨正凝眉看着手里的工部刚刚送来的图纸,右手攥着朱笔,落也不是,不落更不是。 岫钰走到玄烨身边,含笑问道:“皇上在发愁?” “你怎么起了?”听到岫钰的声音,玄烨紧皱的眉头即刻松了开来,“没有朕在身边,那张床太冷?” “算是吧。”岫钰无意间瞟了一眼玄烨手中的图纸,堤坝的设计图一下子抓住了她这个前总工程师的心,可惜此时此刻此身份,容不得她一展才华。“皇上是要修河堤啊。” “你坐。”玄烨往旁边挪了挪,给岫钰挪了个位置出来:“如今三藩战事已然平息,河务的确该提到日程上来了。工部送来的图,也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觉得有些别扭。” 岫钰伸出她那条完好无损的右臂,右手握住玄烨的右手,那支朱笔就在图纸上随便画了几下,而后道:“这样呢?可还别扭?” 玄烨不由用好奇的目光瞧着岫钰:“你这个,也是从关外学的?” 岫钰笑道:“半是半不是吧。阿玛打仗时带回家的图纸我都看过,触类旁通,究竟怎么画看着才舒坦,我也多少知道一些。” 看着岫钰目光中透出的骄傲之色,玄烨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这个触类旁通,也太厉害了些吧?方才这几笔,只怕工部尚书都未见得能画的出,是‘触类旁通’便能解释的?” 第39章 见玄烨竟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岫钰索性开始耍赖:“您就说我画的好还是不好吧!” “好啊,真是好!”玄烨索性把那张图纸举了起来,看了又看:“可我还是有些诧异。”他看向岫钰的目光中依旧透着狐疑:“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会拆西洋的望远镜,如今连这河堤的图纸都会改了。钰儿,你倒像是上苍派来给朕的。” “我是上天派来的?”岫钰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玄烨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仔细再想,她从二十一世纪的第二十多年穿越而来,仿佛还真的像是上天让她来的。 “好吧。”岫钰嫣然而笑,看着玄烨那双探寻的眼睛,道:“您若当真觉着我是上天派来的,那我就算是上天派来的吧。” “胡说!”玄烨又反悔了,他扬起手臂轻轻刮了一下岫钰秀挺的鼻梁,笑道:“你的生辰年月朕记得清清楚楚!你啊,自幼生在关外、长在关外,实实在在和朕同是我大清的人。你、我,我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咯。”岫钰碰了碰自己伤了的那条手臂,道:“我啊,肉体凡胎的,也会受伤,委实和您一样都是这大清普普通通的凡人。”她摆了摆手,摇着头道:“不是什么上天派来的。” 玄烨朗声而笑,将岫钰揽进怀中,道:“你究竟为何会是个‘全才’,朕也不追究了。大概也正是因为你如此聪明剔透,朕,朕对你才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吧。” 岫钰眼睑低垂,撇了嘴道:“您竟会觉得我是什么‘全才’?” “难道不是么?”玄烨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岫钰的肩膀,道:“你自己想想,和旁人家的格格比起来,你是不是‘太厉害’了些?” 岫钰樱唇轻抿,浅浅而笑。她如今的这些本事可是活了两世得来的,旁人倘若能及得上,那也是奇了。“其实,我有个近乎‘致命’的缺点,您啊,还没有发现呢。” “哦?”玄烨好奇起来:“什么缺点,还能致命啊?朕也没听人说过啊。” “您派人查我?”岫钰那张脸即刻变了:“原来…” 玄烨的解释来得很快:“你误会了。不是朕派人查,是每个进宫的格格都要被查上一遍。只不过么…”他将图纸放到那一摞奏本上,揽着岫钰起身往暖阁里走:“朕对你更为上心,有关你的那点儿事,朕都记在心里了。” “皇上,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啊。”其实岫钰心里明白,玄烨方才所言都是真的,不过她习惯了逗一逗这位皇上,也知道这位皇上分得清什么是她的真心话,什么又是她的玩笑话。 玄烨自然不以为意,揽着岫钰坐到床上,笑道:“朕若是对着旁人,大概有些话的确是说来敷衍的。不过对着你么,朕不想敷衍,也不能敷衍。若是敷衍了,朕会觉着朕对不住朕自己。” “好了,该睡了。”岫钰忍住笑,弯腿上了床:“您还没有睡意,我可是困了。” 第39章 “你困了,那朕也困了。”玄烨和岫钰一起躺到床上,他有些旁的心思,可是看着岫钰伤了的那条手臂,他又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思,感叹道:“这个天气,洗冷水怕是要着凉。不洗吧,还真是难受。” 岫钰知道‘大猪蹄子’处理完了正经事,又开始动歪心思了。她还真是搞不太清楚这位皇上哪儿来的那么多精力,看来能当皇上的果然都得是精力非比寻常的人才能成。 不过么,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岫钰仍是往玄烨身边靠了靠,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而后温温柔柔地问道:“这样,可还会燥热么?” 玄烨摸着岫钰的额头,道:“罢了!只要有你在侧,我又何必再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啊,是我心里最软的地方,朕认输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您认的是什么输啊?”岫钰被玄烨圈在怀中,的确有一种上一辈子不曾有过的安全感:“您可别忘了,几十年后…” “还是在这个地方,还是在这张床上么!”玄烨答得很快,仿佛那承诺、那誓言已经刻进了心里:“你是个万事都可记住的聪明人,我这个皇上也不笨啊!只要是我真心说出口的话,便一世记得,你只管放心。” “放不放心的,几十年后自有分晓。”岫钰能感觉到自己的上眼皮已经在找下眼皮打架了,她打了个哈欠,道:“困了,皇三爷,咱们歇了吧。” “你歇吧,朕看着你睡。”玄烨方才说什么‘洗冷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此刻河堤的图纸经岫钰修改已经让玄烨很满意,人在兴奋的时候当然没那么容易睡觉。他又想起岫钰说她自己还有‘致命’缺点这件事,便捏了捏岫钰秀挺的鼻梁,道:“方才的话还未说完,钰格格究竟有什么缺点,足以‘致命’啊?” 所谓‘困来如山倒’,岫钰真的已经困到不行了,奈何这大猪蹄子皇帝就是不肯放她睡觉。迷迷糊糊间,她回说:“我字写得不好,如若不然…”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她竟睡着了。 话听了一半真的会让人抓耳挠腮,玄烨又摸了摸岫钰的额头,道:“如若不然,你便如何?” 岫钰往玄烨怀中钻了钻,道:“睡吧,真困了。” “好吧。”玄烨瞧着岫钰那困极了的模样,总算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左右日子还长着,你心里那些事儿,终有一日朕会全部给你挖出来。” 岫钰呢喃着:“挖与不挖,又有什么意思 。左右我都来了这儿,是您的人了。过去,并没那么重要。” 见岫钰已入梦乡,玄烨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她背脊,那副那不想放手又怕弄醒了她的模样,简直是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在其间了。 确定了怀中人已经睡熟,玄烨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个没心肝的当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想知道她的一切,自然要有过去,还要有你放在心底的秘密。现在你不肯说,当有你不说的原因,或许是还信不过朕。不过朕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和朕坦诚相见,你我之间,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秘密。在此之前,朕不再问你,朕向你保证。” 原本已经睡着的岫钰仿佛听间了玄烨的话一般,又往他怀中钻了钻,呢喃着:“学文学理的,又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也不值得您挖来挖去的。” 学文学理?这个词儿让玄烨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自问他不是个闭塞的皇帝,便是洋人传教士带来的学问,他都愿意用心学习,可是岫钰,这个从关外来的格格,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儿,仿佛是西洋传教士都不知道的。这些,难道真的就像岫钰口中说的那样,都在关外流行着么? 同样的夜,孝庄也没睡着。主子没睡,苏茉儿自然也始终陪在床边。 “苏茉儿。”终究还是在床上躺不住了,孝庄起身下了床。 苏茉儿拿了狐裘给孝庄披在肩上,笑道:“格格今儿个怎么睡不着了,睡前也没喝茶啊。” 孝庄拢好了狐裘,下了床,瞧了苏茉儿一眼,道:“我如何会睡不着,你不知道?” “格格心里的事儿,奴才哪儿能全都知道啊。”苏茉儿扶着孝庄在卧榻上坐下,拎起茶壶,往茶碗中倒了些温水:“太夜了,格格就不要喝茶,也不要喝奶茶了。” 孝庄握住苏茉儿的手腕,道:“你别忙了,陪我坐坐。” “是。”苏茉儿福了福身,坐到了孝庄对面。 桌上的蜡烛结了个花出来,孝庄喝下一小口水,才道:“岫钰在狩猎场上伤了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啊。” “格格原来是因为这个睡不着啊。”苏茉儿心里固然有一分计较,可嘴上却不能说,还是要听她家格格自己说。“奴才还以为,只有皇上的事儿会让格格如此上心。” 孝庄叹道:“如今,发生在郭络罗氏身上的事儿,和发生在玄烨身上,又有什么区别。” 苏茉儿试探着道:“格格的意思是…” “所谓‘树大招风’,我早说过,在这后宫之中,恩宠太过不是什么好事。”孝庄看向苏茉儿,“你也是有了多少经验的老嬷嬷了,发生在岫钰身上的事,你怎么想?” “奴才能怎么想啊。”苏茉儿迟疑了一下,终是道:“格格,奴才说句不当说的,就钰格格的样貌和性情来看,即便咱们皇上把对她的宠爱收起来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便不会找上门儿了么?您当年做太宗皇帝妃子的时候,吃的那些苦也不全都是因为太宗皇帝的恩宠吧。依奴才看,钰格格是个有福气的,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也就长大了。” “是啊。”孝庄也和苏茉儿一起感慨着,她眉心又皱了起来,道:“你说,这事儿是…” “这奴才可不敢说。”苏茉儿起身走到孝庄身前,将自家格格扶了起来:“您不是说您到了养花儿种草的年纪了么,这些事儿啊,奴才相信皇上会处理好。” 孝庄却摇头道:“玄烨啊,他的确是个英明的皇帝,可他英明也只英明在前朝啊。这后宫中的事儿啊,他还差两把刷子。” 第40章 南苑狩猎再快活,终究有结束的那一日。岫钰实在没想到,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去的时候竟然要吊着一条胳膊。 马车里,小陶一边给岫钰换药,一边说:“师父刚进京城便遇袭,狩猎场上又伤了,不想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都很困难。” 看着小陶那脸愁苦,岫钰都忍不住笑了:“瞧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你愁什么?” 彼时马车正跑在路上,小陶知道他们师徒两人不论在车里说些什么,外面都不会有人听到。她将药膏放回药箱,回说:“您怎么还这么不放在心上!您做总工的时候,有人给您下绊子您就不在乎,做皇上的妃子可跟做总工不太一样!一个不小心,有可能…”她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直把岫钰逗得笑出声儿来。 岫钰道:“就算我像你一样发愁,那便如何?一来,我不知道对方是谁。这二来么,便算是我知道了,难道还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岫钰摇了摇头,叹道:“大概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往后,你我加着小心就是。” “这都不是加着小心就能避免的事情。”小陶十分认真思考着,道:“您也不能太过收敛,该叫她们知道您厉害的时候就得叫她们知道,不然那些欺软怕硬的就会觉着您是个花瓶儿,是个软柿子,可以任她们揉捏!” 岫钰看着自己这条伤了的胳膊,想着小陶说的话,若有所思。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看向小陶:“你说,皇上他…” “您的那位皇上啊,在前朝大事上精明,后宫的事于他而言,大概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评判’当朝皇帝,小陶也是大着十二万分的胆子了。此刻,她看也不敢看岫钰一眼,眼睑低垂着,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说出口的那句话。 看着小陶的模样,岫钰扬起那条没受伤的手臂,摸了摸小陶的后脑勺,道:“怎么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徒弟如今不过是说句话而已,就怕得如此不得了?” 小陶还是没敢看岫钰的眼睛,直说道:“小徒弟吃过说错话的亏啊。”说着,她把衣袖撸了起来,胳膊上面赫然是被鞭子抽过留下的疤痕:“在宫里做奴才,说错话也很惨,像这样的鞭痕,我背上也有。” 岫钰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固然知道小陶在遇到她之前吃了很多苦,可是当这些苦化作伤痕出现在她眼前,那种冲击感还是太过强烈了。 “小徒弟…”岫钰极少这么喊小陶,这回她小心翼翼将她的小徒弟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就像长辈爱护幼辈那般。 小陶终究不是个小孩子,也是个从‘刀山火海’里面走出来的成熟大宫女了。没过多久,她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从岫钰的怀抱中直起了身子,笑道:“师父,其实见到你之后,我有的时候甚至会想,也许我这几年所经历的,就是为了让我能够更好地扶助您。” 第40章 “怎么讲?”岫钰好奇地瞧着小陶。 小陶认认真真说道:“您想啊,只有我把该吃的苦吃了一遍,我就知道什么事有坑,您就跳不到那坑里面去啦!再者,上辈子我实在欠了您太多,您给我擦了太多次屁股,这一世,一定是老天让我来还您的。” “胡说!”岫钰含笑白了小陶一眼:“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些。这‘宫门深似海’,所有的坑你都跳过一遍了?再者说,人家知道你做了我的贴身儿宫女,给你挖过的坑,又如何会再挖给我!” 小陶眼珠儿一转,不得不承认师父还是师父,她在师父身边也就只有努力做个好助攻的份儿。 “师父这么说,好像也不错。” 看着小陶那副灰心丧气的模样,岫钰眼中笑意更深:“其实,你我能够在这个地方再次相见,就该感激上苍了,不是么?你想啊,倘若我们没有都来了这儿,又或者我们都来了,最终却不曾见面,那…” “那岂不是要孤独死了么。”小陶想起她憋屈的那些个年头,其实除却不懂深宫‘规矩’而吃的那些苦之外,最让她感到无助或者说绝望的,是心里的那种孤独感,那种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所有人之中,只有她是那个遗世独立、飘然世外的人的无可奈何。 “所以!”岫钰将手一摊,道:“如今有你理解我,还有我理解你。更为重要的是,你我还是在上辈子就了解过的,这不是很好么。” 小陶一想,师父说的也的确很有些道理。“其实,如果换个思路想想, 师父和我是不是像闯进了一场游戏或者戏剧中?就像玩儿cosplay一样,如果扮演不好,就会有所惩罚。” “你还真是…”听着小陶的形容,岫钰真的是哭笑不得,却又觉得这形容、比喻也不错,想了想,终究还是‘骂’道:“上一世就爱玩儿,你自己玩儿也就罢了,还拽着我同你一道玩儿。如今到了这大清,竟然依旧玩儿心不死,还想在后宫继续玩儿?” 小陶的一双大眼睛几乎已笑成了一道缝,她压低了声音道:“抱着这个想法,也未为不可。徒儿陪着师父一起闯关。” 岫钰含笑摇头道:“说的好像我要闯关,你却不需要闯关一样。” 难得有小陶和岫钰独处的时候,小陶瞧着师父那张倾城倾国的脸,摇了摇下唇,而后道:“您说上苍怎么就没安排我做您的孩子呢,有一个这么标致的额娘,该有多幸福。” “你想做我的孩子?”听到小陶如此说,岫钰吃了一大惊:“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吧。就算是上辈子,我也只大了你十几岁,这辈子你做我妹妹还差不多,做我孩子…”她摇了摇头,直觉得小陶这丫头实在是在说胡话。 岂料小陶竟认认真真说道:“如今我几乎成了师父唯一一个知心人,就算说些离谱的话,想来师父也不会怪罪。”她咬了咬下唇,愈发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还没做您徒弟的时候,就偷偷想过,若我是个男人…” “你要娶我不成?”岫钰敲了一下小陶的额头,道:“好好想想如何一关一关闯过去,好在这后宫中安安稳稳生存下去。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当初是如何被梁九功瞧中,安排去皇上身边儿伺候的。” 小陶嗫喏着:“自然是因为我在宫女里面是最机灵、最聪明的,我又不是整日都在想师父嘴里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整日都在想?”岫钰心知小陶对自己的感情大部分都是敬重,这种敬重里面,外貌的占比并不大,更多的其实还是身上的本事。所以这些‘乱七八糟’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大半也都是她在胡说罢了,委实不必放在心上。 小陶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她有些好奇,道:“以往从南郊狩猎回京,路上都不停的啊,这回怎么还有要停下歇脚的意思?” “以往都不停?” 岫钰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玄烨掀开车帘,伸了右手递给岫钰,道:“坐了半天车了,下来歇歇。” 岫钰握住玄烨的手,由他扶着下了马车,而后道:“方才我听小陶说,以往回京,路上都不停的。这一回,皇上爷是怎么了?” “有些事该提前说给你听。”玄烨揽住岫钰的肩膀,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 走了半晌,都已经进了林子,玄烨还迟迟不开口。 倒是岫钰忍耐不住了:“您想说什么,直说就好。对着我,您心里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玄烨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岫钰,道:“自你进宫后,还未见过朕后宫中的那些嫔妃吧?” 岫钰眼珠儿一转,眼睑微垂,道:“原来,您是要说这个呀。想必您这次回宫,您的后妃们会来迎接?” “不无可能。”玄烨握住岫钰的肩膀,道:“所以…” “您放心吧。”岫钰笑着,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瞧着玄烨的眼睛,道:“我阿玛虽然是行伍之人,我却不是什么不懂规矩的格格。既入了宫,该知道的,该遵守的,我都懂。” “朕怕会委屈了你。”玄烨虽然年纪还不大,不过后宫里也已经有了女人了。受皇玛嬷教导,玄烨以为他心里最重要的是天下,他后宫中的女人大都也是为着平衡前朝而抬进来的,将来到了定位分的时候,也必定跟前朝有着莫大的关连。可是见到这个郭络罗氏岫钰,竟然连平日里绝不会做的‘解释’都做了…这要是被皇玛嬷知道,大概…不过以玛嬷的精明,她大概什么都看出来了。 岫钰微底下头,嘴角边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您放心吧,我既进了宫,做了您的女人,什么委屈都受得。” 玄烨心满意足地将岫钰揽进怀中,道:“放心,朕不会由着你受委屈的。” 第41章 诚如玄烨所想,他和孝庄的暖轿一先一后进紫禁城的时候,钮祜禄氏烟岚的确已经带着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候驾了。 这阵仗,比之后世电视剧《还珠格格二》里面的迎老佛爷回宫当然还是小了些,不过大概其也就是那般样子吧。 岫钰下了暖轿便如此想着,小陶已经跟上前来,扶着岫钰的手臂,在她耳畔低声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格格早晚会遇上的‘敌人’。” 岫钰樱唇轻抿,嫣然而笑,眼中的狡黠之色转瞬即逝,而后道:“也许,不全是‘敌人’吧。”她朝小陶眨了下眼睛,大有要化几位‘敌人’为‘友人’的意思。 小陶吐了下舌头,心里琢磨着师父这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宫里面儿哪儿有什么真正的‘友人’啊,即便有,恐怕也都是‘临时’的! 钮祜禄氏烟岚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中宫皇后这件事在后宫中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是以后宫中人此刻都以烟岚马首是瞻,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总归明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彼此见过该见的礼之后,钮祜禄烟岚的眼珠儿从上滚到下,打量了岫钰,而后含笑对玄烨说道:“臣妾早就听说岫钰妹妹生得标致,可着这后宫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怪不得关外那些八旗子弟都交口称赞。” “娘娘谬赞。”岫钰当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毕竟过去那一世曾经在工地上混过,什么样的工友她都能应付,何况宫里的娘娘呼?“钰儿不过耍了一手好鞭子,曾经‘教训’过几个不学无术的同辈人。若是那些人里面有娘娘的兄弟,还请您原谅钰儿年少无知?” 小陶站在岫钰身后,真的是要暗暗用力掐自己手被上的肉,才能强迫自己不笑出声儿来。 玄烨这个紫禁城中的老大当然不必忍,不过多年的修养还是让他只脸上挂了笑容,却并未发出什么让钮祜禄烟岚难堪的声音。 钮祜禄烟岚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脸上仍然挂着那抹温柔的笑,转向玄烨,道:“岫钰妹妹才刚入宫便被您带去南郊狩猎,想来住处尚未安置妥帖,臣妾那儿…” “钰儿的住处你就不必操心了。”玄烨握住岫钰的手,故意露出些疲惫神色,道:“朕自有安排。” 钮祜禄烟岚心里当然是妒忌的,可是作为未来的大清皇后,她哪怕装,也要装出温柔贤淑的样儿来,于是她脸上的笑非但未去,反倒更温和了些,福身道:“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您一路劳累,该歇歇了。” 玄烨点了头:“你们都跪安吧,朕和钰儿陪着老祖宗回慈宁宫。” 在钮祜禄烟岚眼中,玄烨从来都是这样的,跟你不算亲近,离得也没有那么远。她以为这大概就是皇上的通病吧,总和后妃若即若离。 从前大家都一样,她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今时今日,真的出了郭络罗氏这么一个‘例外’!例外到,皇上,这个九五至尊,竟然不顾威仪,当众牵着一位格格的手! 这在寻常百姓家大可说是夫妻恩爱缱绻,没有什么。可是放在这规矩森严、等级分明的紫禁城中,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 第41章 更为可气的是,这份‘不合适’竟然发生在一个刚刚入宫没多久 ,甚至还没有位分的格格身上!叫她如何能不气、不恼呢! 在她那顶暖轿未入宫之前,她便幻想过她和玄烨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如今这份幻想竟然套到了旁人身上…钮祜禄烟岚用指甲抠着她手里的绢子,那绢子竟被她抠破了。 慈宁宫中,孝庄自下了暖轿便由玄烨扶着进暖阁,一句话都未同她这个孙儿说,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岫钰原本跟在玄烨身边,却被苏茉儿叫住了,道:“前些日子钰格格做的点心,太皇太后很是喜欢,这会子没有大事,格格可能教一教奴才?” 岫钰心里明白,孝庄必定是有什么不能让旁人听到的事要对玄烨说,她当然乐得应承:“嬷嬷说笑了,老祖宗喜欢,钰儿借这慈宁宫的小厨房做过便是,嬷嬷在旁指导就好。” 苏茉儿其实很喜欢岫钰,她握住岫钰的手,笑道:“格格心灵手巧,嬷嬷给你打下手。” 岫钰眼中流过一丝狡黠,她眉眼弯弯,嫣然道:“说不定,到时候变成了钰儿给嬷嬷打下手。” 慈宁宫暖阁中,玄烨接过宫女送上来的热茶,亲自递到孝庄手边,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连苏嬷嬷都被玛嬷留在了暖阁外头,您可有事要对孙儿讲?” “有啊。”孝庄点着头,示意玄烨在自己对面坐下,而后道:“适才烟岚她们特意来迎你回宫,你是怎么做的?” “原来玛嬷说的是这件事。”玄烨眼睑低垂,又道:“从前她们也并非未来迎过,场面与今日相差不多吧。” 孝庄知道玄烨是在跟她打哈哈,她摇头叹道:“从前与今日相同?从前你身边也站着一位尚未受封的格格?放着即将受封的皇后不管?” 玄烨脸上笑意更浓:“玛嬷您平心而论,钰儿是不是那个最适合站在孙儿身边的人。” “那你从前心心念念的赫舍里呢?”实在没法子,孝庄只好把这个已逝之人请出来讲道理。 听到赫舍里这三个字,玄烨脸上的笑容即刻消失。“玛嬷,斯人已逝,您又何必再提起。” “孙儿啊…”孝庄严肃起来:“你心里向来是藏得住事儿的,面对着前朝大臣如此,面对后妃理当如是。后妃与前朝从来都是一体,这一点,你很清楚。” “后妃与前朝是一体,可又并非全然一体。”玄烨正色瞧着孝庄,很是严肃:“烟岚她们的阿玛整日都在孙儿眼前晃,孙儿对玛嬷说实话,看到她们,真的就和看到她们的阿玛一样。” 耳听玄烨这样说,孝庄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玄烨又道:“可钰儿和她们不同,孙儿喜欢她,自然不希望她和前朝有什么太大的勾连。至于三官保,他佐领做得很好,就在关外守着老祖宗的家业,朕也很放心。” “如此,便可随性妄为了?”孝庄又是一声叹息:“你那个钰儿倒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可收敛毕竟还是为人处世的长久之道,岫钰还小,你不小了啊!从前,一件事我绝不必对你说第二遍,可是岫钰的事,我说了又说,你就是不改!非要吃到苦头才肯罢休么?” 玄烨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好半晌才说:“玛嬷,孙儿喜欢钰儿,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喜欢,这一点,玛嬷早已心如明镜。孙儿待她若与待旁人一个样,不止是委屈了她,也委屈了孙儿自己。所以,即便将来要撞南墙,孙儿也会挡在她前面,替她受了那个疼。” “你…”孝庄气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苦笑道:“你啊,终归是你汗阿玛亲生的儿子,在前朝大事上几乎没有什么行差踏错,可是在后宫…玄烨啊,玛嬷希望你将来能够不后悔今日之决定,也希望你和钰儿能如你所愿。” 这回玄烨诧异了,在他心里,皇玛嬷向来是坚定果断、说一不二的个性,你若要跟她拧着来,势必要吃苦头。他这一次是生平第一次和玛嬷硬碰,他都想好了,玛嬷再如何生气,他也要执拗一次不可。可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难不成,玛嬷是真的老了?生不动气了? 孝庄见玄烨看自己的目光有了些变化,不由笑道:“你啊,是沾了你阿玛的光。你阿玛是玛嬷的‘失败品’,我大清实在受不住第二个‘失败品’皇上了。何况,玛嬷也的确老了,管你不得了。” 耳听孝庄如此说,玄烨即刻起身拱手道:“惹玛嬷生气,是孙儿不孝!”旋即他又抬起头瞧着孝庄,笑道:“可孙儿以为,玛嬷一点儿都不老,仍旧担得起满蒙第一美女的名号。” 这回孝庄可是彻底被玄烨气笑了,拿手指点着他道:“你啊!玛嬷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 “祖孙两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正好尝尝钰格格的手艺!”苏茉儿适时端了一盘梅花糕进来,放到玄烨和孝庄之间的茶桌上,笑道:“奴才嘴馋,在小厨房里尝了尝,钰格格的手艺真的是连御厨都赶不上呢。” 跟在苏茉儿身后的岫钰即刻谦虚道:“嬷嬷谬赞。若说手艺,嬷嬷煮奶茶的手艺可真好,回头儿可要教给钰儿啊。” 饶是孝庄刚刚跟玄烨谈完有关岫钰的话,谈的还不是什么正面话题,见到岫钰这个人,听到她的声音,再琢磨着她说的话,孝庄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家孙儿有眼光。玄烨问那个问题其实是有答案的,岫钰的确是最适合站在玄烨身边的那个人。 第42章 可是,孝庄终究不能把她也喜欢岫钰这件事从脸色、言语间表露出来,那张脸上的神情反倒更严肃了些,道:“钰儿,后宫有后宫的规矩,烟岚不日便会册封为后,你言行举止间也该多加注意。” 玄烨原想替岫钰说两句话,却被孝庄一个眼神制止了。 岫钰嫣然而笑,眉梢眼角间既有涉世未深的澄澈,又透着一股子温柔。只听她温温柔柔回道:“老祖宗放心,钰儿不是什么不懂礼数之人。自幼阿玛便教过,人不犯钰儿,钰儿也绝不会犯人。” ‘这话说得毫无谦卑,好一个机智伶俐的丫头!’孝庄不由从心底里感慨着。“你这么说,我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还是…” “还是先尝尝钰格格的手艺吧。”苏茉儿这个天底下最明白孝庄心意的嬷嬷自然乐得在这个时候打个圆场,顺便夹给了自家格格一块梅花糕。 孝庄瞪了苏茉儿一眼,脸上却有了一丝笑容。 苏茉儿也笑了,顺便瞧了玄烨一眼。 玄烨自然感激这位将自己带大的嬷嬷,目光中透着谢意和俏皮。 苏茉儿随手夹了块梅花糕递给玄烨,道:“皇上也尝尝,不过奴才觉着钰儿格格的手艺,您大概都尝过了。” 玄烨接过梅花糕,道:“嬷嬷此言差矣。钰儿做的点心,就像嬷嬷您煮的奶茶,无论吃过、喝过多少回,总还是回味无穷,总也是想念的。” “皇上就是会说话。”听到玄烨这么说,苏茉儿自然是高兴的,不过没等她拎起盛着奶茶的壶,岫钰已提前拎起来,先给孝庄倒了一碗,而后是玄烨。 吃糕喝奶茶当然是快乐的,直到玄烨带着岫钰离开慈宁宫,孝庄脸上始终都是乐呵呵的,就连苏茉儿都说:“格格心里其实还是喜欢钰格格的,您就是不肯认。” “你说我怎么认啊!”孝庄由苏茉儿扶着起身往暖阁里走:“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人儿,我啊,我还是浇浇我的花儿,信一信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您早就说想要养花儿、种草,歇一歇了。”苏茉儿的言语中有些抱怨自家格格总操心的意思:“不是始终放不下咱们的皇上?” 孝庄停下来,转头瞧了苏茉儿一眼,道:“你说他能让我放心地去种花儿、养草么!都是聪明孩子,大事一丝不苟,小事还真的是不够意思。”说着,她伸出左手,开始掰手指头细数:“你说说,爱新觉罗玄烨、郭络罗岫钰、钮祜禄烟岚,哪个是省心的?冲着他们今日之表现,往后不把天给我捅个窟窿出来,我都该谢天谢地了!” 苏茉儿扶着孝庄在卧榻上坐下,而后道 :“这回是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先发难,要不钰格格也不会给谁难堪。皇上,也断然不会说出那些护着钰格格的话出来。” 孝庄扬起头瞧着苏茉儿,眉毛一挑,道:“你,这心偏得忒也厉害了些吧。” “您就不是偏心的?”苏茉儿给孝庄倒了一盏茶:“钰格格那点心做的,您怕是打从心底里喜欢吧。绵密、软糯,怕是一下子啊,就进了您的心!” “你啊!”孝庄指着苏茉儿,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妹妹看自己着实看得太准了。 “您啊,还是把心放到肚子里。”苏茉儿宽慰着孝庄:“依奴才看,钰格格是断然不会让她自己受委屈的,她不受委屈,皇上自然也放心。皇上放心了,您也就能安心养花儿、种草了。” “事情若是真能像你说得这样,那我真是要多给佛祖烧上几炷香,感恩佛祖总算肯让我歇一歇了。”孝庄虽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眼底终究还透着几丝愁绪。祖辈对孙辈的担忧,大概是与生俱来,很难改变的。 第42章 玄烨的秘密基地里,岫钰和玄烨一齐在卧榻上坐下,梁九功和小陶对视一眼,双双行礼退下。 岫钰先是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后又用眼角余光瞟了眼玄烨的脸色,即刻扬起一张笑脸,拎起梁九功刚刚送上来的茶壶,往玄烨手边的茶碗里添了些茶,道:“皇上一路辛苦,喝些茶,歇一歇。” “方才在老祖宗那儿喝过了。”玄烨最然嘴上如此说着,仍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岫钰忍住笑,道:“在未来皇后娘娘面前,皇上肯替钰儿说话,钰儿该向您道一声多谢。” “我要你谢么?”玄烨故意瞟了岫钰一眼:“我不过是依着本心行事,而已。” “对,而已!”岫钰起身坐到玄烨身边,犹豫了一下,索性挽住玄烨的手臂,道:“那,您想吃些什么,我做给您,八大碗我也做。” “你会么?”玄烨仍是板着他的一张脸:“朕以为,你只会做些点心,煮点儿汤,做几道菜呢。” 岫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替玄烨数着,直到他不说了,她才开口道:“这,也不算少了吧。您后宫里面儿的那些美人儿可有会得比我多的?” “她们啊,会吃。”玄烨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揽住岫钰的肩膀,笑了出来:“玛嬷方才说的,其实也是为着你好,你不要太过介意。” “谁好谁坏,我看得清,也分得出。”岫钰左右瞧了瞧玄烨的秘密基地,叹道:“有些日子没回来,还挺想这儿的。” “那是更想这儿,还是更喜欢到西郊去狩猎?”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 岫钰看着自己藏在袖子里伤了的那条手臂,道:“去西郊狩猎,固然很有意思。可是说真的,这回感觉不是特别好。” 玄烨点着头,眼睛里的神色黯淡了些。“那,回头儿带你去热河玩儿吧,离着紫禁城再远一些,也许你能更高兴些。” “皇上怎么这么说?”岫钰反握住玄烨的手:“和您在一处,钰儿很高兴。” “是么!”玄烨就像个孩子一般,眼睛里面很快闪烁着兴奋之色:“和我在一起,你就很高兴?” “是啊。”岫钰眨了下眼睛,她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星星:“入宫之前,我原本并未抱着多大的期望。可是后来…” “后来怎样?”玄烨侧坐着,正视岫钰。 岫钰轻咬下唇,而后扬起头问道:“非说不可?” “说出来不比藏在心里舒坦么?” 岫钰迟疑了一下,道:“好吧!后来,就见到了您。皇上,您是钰儿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的那个人,见到您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玄烨心下一动,即刻将岫钰揽进怀中,口中呢喃着:“我也找了你很久,很久很久。” 可惜,回到紫禁城后,相聚的日子就是短暂的。用过午膳,玄烨便离开了他的秘密基地,留下岫钰一个人百无聊赖。 小陶一边给自家师父倒茶,一边戏谑着:“主子可是有些不太习惯没有皇上在的日子了?” “谁说的!”岫钰瞪了小陶一眼,扯着手里的帕子。过了一会儿,她索性起身走到多宝阁前,从一个小盒子里找到一把鸟铳。“果然是他自己的地方,还是藏了些宝贝的。” “格格这是想要…”小陶的聪明劲儿一上来,很快便猜准了她师父的心思:“拆这个?” “不错。”岫钰扬起了那把鸟铳:“就像拆望远镜一样,画几张图纸出来。” 小陶把工具箱拿出来,而后在书案上铺好纸,准备好毛笔:“画图纸可是您最拿手的,徒儿给您打下手。” 坐在书案后面,岫钰活动了自己的十根手指头,这才从工具箱中取出工具,仔仔细细拆着鸟铳。 小陶早就习惯了给岫钰打下手,岫钰拆下一个零件,小陶便给零件编上号,不知不觉已经月上柳梢。 鸟铳的图纸远比望远镜复杂得多,岫钰快要收尾的时候,小陶已经站着睡着了。 岫钰轻轻起身,握住小陶的肩膀,柔声在她耳畔道:“小徒儿累了,去睡吧。”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小陶走。 小陶即刻清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主子,奴才错了,奴才知错了!” “小陶!”岫钰用力将小陶拽了起来,摸着她的后脑勺,道:“怎么一睡着就犯傻,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害怕。要不要师父给你报仇?” 小陶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是师父,这才笑了。“师父,刚才我真的是睡蒙了。您都画好了?” “还没有。”岫钰朝书案上瞟了一眼:“还差一些收尾工作,率由旧章,我做就好。” 小陶还有些睡眼迷蒙:“师父总是这样,见我困了,就让我去睡。” “困了不去睡,硬挺着还能做什么。”岫钰握了握小陶的手:“去睡吧,我也就睡了。” “那师父我去睡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看着小陶的背影,岫钰顿时有一种重回三百年后的感觉,当年小陶就是个不太能熬夜的孩子,每次总公司例行巡检,她总是最先回宿舍睡的那个。 周遭的环境还有不太舒服的花盆底终究还是把岫钰拽回到现实,她打了哈欠,坐回到书案后面,继续着她的收尾工作。 第43章 乾清宫内,玄烨看完了最后一本有关新修堤坝的奏本后,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侧过头再看外面的天色,竟然已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梁九功!” 玄烨这么高声一唤,可是吓了正在立规矩睡觉的梁九功一大跳。 不过多年来的规矩也不是白立的,梁九功很快便找回应有的状态,转身拎起搭在龙门架上的斗篷,顺便醒了个神,而后笑着对玄烨道:“主子爷今儿个想去哪儿?” 玄烨合上奏本,塞进衣袖,道:“去见钰儿。” 梁九功一面给玄烨披斗篷,一面道:“皇上在南郊便日日和钰格格待在一处,如今回到京城,还是离不开钰格格。” 玄烨瞟了梁九功一眼,道:“你不是认了小陶做妹妹,朕去找钰儿,你去见小陶,咱们主仆两人‘各取所需’,不好么?” 梁九功在宫里待了这许多年,当然知道宫里的事儿没有一件能瞒得过皇上主子。当然他认小陶做妹妹这件事他也从不曾想过要瞒着谁。深宫大院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这一点谁不清楚,谁可是会吃大亏的。 “主子爷就是英明,这宫里面儿的事就没有任何一件能瞒得过您。”梁九功一边跟着玄烨往主子爷的秘密基地走,一边吹主子的彩虹屁。 这世上当然没什么人不爱听好话,玄烨纵然在努力练就自己尽量不太把这种拍马屁的话当真的本事,耳听梁九功这么说,他心里当然还是十分舒坦的。 “你在朕身边待了这么许久,旁的功夫不长,拍马屁的本事可是日益见长啊!”玄烨背负着双手,愈发加快了和岫钰相见的脚步。 梁九功终究不是玄烨 这种练家子,主子爷‘飞’一般的走法,他初时还可以跟得上,渐渐就有些喘。不过就算再喘,他也得守好当奴才的本分,拍好主子爷的马屁。“主子,奴才机灵,都是,都是主子,教导有方。” 正疾步走的玄烨突然停下来,转身正对梁九功,险些和这个贴身奴才撞个满怀。 梁九功却很是‘感激’主子停了下来,让他得已喘口气。 只听玄烨板着脸道:“你是愈发踩鼻子上脸?肉皮又紧了?想去内务府领板子了?” 梁九功双手扶着双腿,喘着粗气道:“奴才,奴才说得可都是真心话啊。” 看着梁九功那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玄烨实在也不忍心再逗他,终究还是放慢了去秘密基地的脚步,一边走,一边问:“你说,钰儿可睡了?” ‘都这个时辰了,月亮都快落山了!人家怎么可能还不睡啊!’梁九功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奴才猜想,钰格格就算是睡了,大概也是等皇上等得实在是困极了。说不准,格格还是趴在书案上睡的呢。” 事情当然被梁九功这个混迹深宫多年的‘老狐狸’给猜准了!玄烨刚一进书房,见到的正是双臂交叠着趴在书案上睡着的岫钰。 生怕吵醒了岫钰的玄烨挥了挥手示意梁九功退下,他自己轻声走上前去,试探着将岫钰拦腰抱起。 岫钰是个机敏的人,身体快速清醒,神志尚有些模糊的她原本要使轻功先从这个‘登徒浪子’怀里跳将出来,待看清了那人是玄烨,她提起的一颗心很快又放了下来,条件反射般揽住他的脖子,言语间还有些慵懒:“我还以为,您不来了。” “睡吧。”玄烨柔声哄着,因着岫钰的身量轻,他揽着她的右手还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朕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岫钰真的是困极了,被玄烨放在卧榻上后,很快便又睡熟,这回真是比趴在书案上睡得安稳了许多。 玄烨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轻轻给岫钰盖好,而后走到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第43章 看着书案上已经被岫钰‘大卸八块’的他最最心爱的鸟铳,玄烨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又看到一旁摆着的十分整齐的图纸,便会心一笑。他的钰儿是个很有交代的人,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将图纸拿在手中,玄烨先是认认真真看过一遍,而后打开他的工具箱,一样一样将要用的工具取了出来,按照图纸,重新装配着他的心爱宝贝。 有心爱之物在手,有心爱之人在畔,谁还会说长夜漫漫,只会嫌这夜太短罢了。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玄烨最最心爱的那把鸟铳终于又恢复原样。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并非故意地在太师椅上动了动,‘咯吱’的声响叫醒了岫钰。 “您是几时过来的?”从卧榻上坐起身来,岫钰抬起右臂,用右手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脖子,不由在心底腹诽‘卧榻还是不如床舒坦,果然天底下最舒坦的就是自己的床了!’ 玄烨起身走到岫钰身边,献宝一般将自己重新装好的鸟铳递给岫钰看:“怎么样?”他目光中尽是孩童的炫耀之色,还有点儿求夸讲的意思。 岫钰固然知道玄烨的学习能力很强,可是鸟铳终归不是望远镜,画那个图纸花了她好大的心思、很长的时间,这位皇上三爷竟然就这么把被她‘大卸八块’的鸟铳装回去了? 岫钰手里掂着那鸟铳,抬眼看着玄烨,戏谑道:“您装的这个,确定能用哈?不会…走了火吧?” 这挑衅的模样任是谁看了,心怕是都会跳漏一拍,玄烨当然也不例外。他大剌剌坐到岫钰身边,揽住她的肩膀,道:“你忒也小看你家三爷了,回头儿我们一起去校场试一试,便见分晓。” “您试?还是我试?”岫钰撇嘴又摇头,继而摆了摆手:“依我看,从哪儿拿的,再放回哪儿去就好,无谓伤了自己。” “这把鸟铳可是朕的宝贝,被你我二人鼓捣成了‘花架子’,可是大大的不妙。”玄烨拿起岫钰手中的鸟铳,放到一旁,而后将头搭在岫钰肩膀上,道:“熬了个大夜,累得很。” “一个晚上没睡啊?”岫钰有些吃惊,眼见玄烨黢黑的眼圈儿,又不得不信:“这鸟铳即便再是您的心爱之物,图纸都画好了,重装又何必这么着急。何况,才刚从南郊回来,您就一点儿都不累?” “累啊,朕方才不是说了朕累么。”玄烨仿佛‘撒娇’,心里自然甜丝丝的:“不过,朕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听,没能告诉你,总是放不下。” “哈?”岫钰好奇了:“您可是皇上三爷哦,这世上竟然还有什么事儿是您不说出来就放不下的?” “皇上也是人啊。”玄烨坐直了身子,把那本写着堤坝修建情况的折子拿出来递给岫钰:“这事与你有关,当然要第一时间说给你听。” “这…”岫钰心里有些犹豫,毕竟‘后宫不得干政’是大清朝的规矩,作为玄烨的‘准后妃’之一,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好好遵守,才能安安稳稳生存下去吧。 玄烨看准了岫钰的心思,索性道:“朕既然拿来给你,就说明你是可以看的,放心看吧。” 岫钰心里自然是好奇的,她右手托着那奏本,眼珠儿一转,嫣然道:“那…我真的看了?” 见玄烨十分笃定地点了头,岫钰才翻开奏本,见上面工部侍郎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堤坝修建如何如何顺利,几时便可解决河道问题云云,她打从心底里高兴,言语间透着雀跃:“实在是太好了。”上辈子她致力于修路搭桥,总觉得自己还算是学有所用,这一次大概也能算作没有荒废前生所学? 玄烨揽住岫钰的肩膀,跟着她一起笑道:“河务是朕登基之后致力解决的几件大事之一,当初你固然只是寥寥几笔,可是朕看得出来,你那几笔是工部那些人再努力几年也难以画出来的。朕心里有疑问,可是想想,这疑问即便永远是疑问,似乎也并不妨碍什么。你是我的好帮手,此一点朕心里已没有丝毫怀疑。” 玄烨每说出一个字,岫钰的那颗心就跟着又上又下的,她固然想做大清皇帝的得力助手,可是更怕玄烨心中的疑问,帝王心里一旦画上一个问号,那就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一旦有了这道鸿沟,别说什么‘得力助手’,她能平平安安不被人当成怪物那般走出紫禁城怕是都很不容易了。 可是,他竟然不问?任由这疑问在他心里存着么? “皇上,其实…”岫钰有些迟疑,她也不能真的脱马甲啊,那岂不等同于自认是怪物? “既然迟疑,就不要说。”没等岫钰说完,玄烨便堵住了她想说又不敢说出口的话,他大剌剌往榻上一趟,拽着岫钰的手搁在自己胸口,道:“我说过,只要你在我身边,不论你藏着多少秘密都无所谓。” 岫钰轻轻伏在玄烨上身,右手食指碰了下玄烨的鼻尖,嫣然道:“虽然,说多谢有些见外,我还是想对您说,谢谢。” 玄烨索性搂住岫钰的背脊,让她躺到自己身边:“朕也不知道,朕怎么会这么信你。若是换做另外一个人,只怕朕早已对她敬而远之。也许…”他摸着岫钰的后脑勺,看着她的目光中饱含情意:“朕和你是几世的交情,所以才这么相信,没有理由便相信。” “几世的交情?”岫钰未置可否:“这么玄乎?” “是啊。”玄烨搂住岫钰,合上双眼:“真困了,再陪朕睡一会儿。” 第44章 熬了大夜的人其实当天是睡不着的,尤其玄烨怀里还搂着个岫钰,周遭都是她独有的香气。混身 上下都被心满意足充斥着,他就更难入眠了。 岫钰就不一样了,她是睡回笼,还有玄烨的胳膊做枕头,觉自然睡得踏实。 玄烨自幼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如今面对岫钰,他自然愈发怜香惜玉。于是乎,岫钰醒来的时候,玄烨的胳膊已几乎没了知觉。 岫钰眼见着玄烨那一脸‘痛苦’的模样,又见自己枕着当今皇上的手臂入的睡,即刻坐起身来,也将玄烨扶了起来,道:“您怎么不叫醒我,枕了您这条胳膊这样久,万一枕坏了,我岂不成了大清的罪人?” 玄烨享受着岫钰的按摩,他是打从心底里觉着受用,可是手臂回血的滋味委实是不太好受,是以,他那表情也只能用‘呲牙咧嘴’来形容了。“你熬了个大夜,给我大清送上了一件千金难换的礼物,别说是枕着朕的一条手臂睡觉,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朕也该想法子给你摘下来才是。” “那…”岫钰狡黠一笑,“皇上三爷给钰儿摘颗星星下来瞧瞧?”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摊在了玄烨眼前。 玄烨又是胳膊难受,又是好笑,道:“你啊,还不快快给朕活动活动这条胳膊,一会儿耽搁了御门听政,可就成了大事,皇玛嬷又要找了!朕还得,编说辞…” “钰儿倒不觉着,您会因为一条胳膊,便耽搁了听政。”岫钰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给玄烨按摩着手臂,“往后钰儿再睡着了,您可一定得叫醒我,这事儿真的可大可小,不骗您。” “知道你有些内疚,不妨事。”玄烨自觉没什么大碍,弯了弯自己的手臂,侧身下床。“朕是个男人,大男人!别说这一条胳膊只给你做了这么短短几刻钟的枕头,就是枕上个一整天,也决无大碍。” “您啊,说大话都不脸红的。”岫钰也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给玄烨梳头发,“率由旧章,还是用粉给您遮一下眼袋?” “有那么明显?”玄烨瞧着西洋镜中的自己,终是打了个哈欠,道:“眼袋倒是没有,黑眼圈儿比较重而已。遮不遮的,也没谁敢在背后嚼朕的舌头。” 耳听玄烨如此说着,岫钰还是拿起了她的装粉小匣子,认认真真往玄烨的黑眼袋上面扑粉。“旁人自然是不敢说您什么,可您什么时候和谁歇在一起,是秘密么?我不觉着。”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玄烨却道:“你忘了,这儿可是朕在这紫禁城中最大的秘密,你日日住在这儿,自然不觉着有什么,外面儿的人,还只当你是和朕一起住在乾清宫呢。” 岫钰本是个洒脱人,纵然知道玄烨这样做有点儿给她送到风口浪尖上的意思,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反倒开了个玩笑:“那…后宫里面儿那些位‘姐姐’‘妹妹’们,近来去乾清宫侍寝的时候,岂非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玄烨瞧着西洋镜中的岫钰,故意黑了下脸,道:“近来朕一直宿在哪儿,身边躺着谁,你不清楚么?哪儿有什么‘姐姐’‘妹妹’们!” 岫钰当然是清楚的,她秀眉微挑,心下略一衡量,只继续给玄烨梳头发,没再搭言。 玄烨索性合上双眼,也不说话。 待那明黄色的辫穗辫进了辫子里,岫钰方才将自己的一双手搁在玄烨肩头。她是个腼腆人,三百年后,她就是个只做不说的性子,此时此刻,面对着玄烨,那些个柔情话自然更难出口。 玄烨起身搂着岫钰纤细的腰肢,道:“朕终归是大清的皇帝,后宫中,你的那些个‘姐姐’‘妹妹’们,或多或少都连着前朝,太过冷落,对她们不好,对你也不好。可是钰儿,朕向你保证…” 第44章 “您不必保证什么。”岫钰扬起头瞧着玄烨的眼睛,道:“钰儿既决定入宫,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若不然…” 玄烨皱了眉:“不然如何?” 岫钰樱唇轻抿,想要笑,却又不得不憋住,只眼睑低垂,轻道:“没什么。” 岂知玄烨剑眉一挑,‘哼’道:“如若不然,你就留在关外,找个什么‘三哥’、‘四哥’的,做人家的正牌娘子了,是也不是?” “你…”岫钰眉心微皱,本想说‘你查我!’后来琢磨了一下,摆了摆手,撇了撇嘴,道:“那个什么‘四哥’么,太过书卷气了,连我的一根小拇指头都比不上,若是跟了他,我岂非吃了大亏。至于‘三哥’…”她笑得灿若春花,微扬起头,道:“您难道不是么?又叫我另去找谁呢?”那挑逗的模样,着实化了人的心。 玄烨硬生生被岫钰逗笑了,他揽住岫钰的肩膀,道:“你说的是,有朕这个‘三哥’比着,其他的‘哥’当然都不值得一提了。” ‘这就是当皇帝的自恋么!’岫钰不由得在心中腹诽,面儿上自然还是笑意盈盈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你啊!”玄烨刮了一下岫钰秀挺的鼻梁。 玄烨在用早饭之前,习惯性练上一刻钟的功夫,待得混身上下都热腾腾的,也微微出了汗,岫钰适时递上了帕子。 玄烨接过帕子,瞧了岫钰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岫钰是个玲珑剔透人儿,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您是想跟我说什么?” “没有啊。”玄烨避开了岫钰探寻的目光,“该用早膳了。” 岫钰略一思忖,能让堂堂天子迟疑着想说却又没能启口的事儿,能是什么呢? 待得玄烨去听政了,岫钰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望远镜,却有些心不在焉。 小陶端了茶和饽饽过来,搁到了茶桌上。“主子,您有点儿不对啊。” 岫钰原就在发愣,听到小陶叫自己,才缓过神来。见到茶桌上的饽饽,不由道:“才用过早饭,哪里吃得下。” “您是真的吃不下?还是心里装着事儿,吃不下啊?”小陶为了缓和气氛,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说真的,徒儿极少见您失神。” “你说…”岫钰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一下小陶这个‘老宫廷人’:“如果一件事儿,他想说却又不说,会是什么事儿?” “您说的是皇上爷啊?”小陶一边给岫钰倒茶,一边分析着:“这世上的事儿,不是好事儿,就是坏事儿。近来…”她绞尽脑汁认真想着:“三藩的事儿基本没什么了,再之后就是皇上的生辰,然后立后、封妃…” 小陶一样一样掰着手指头数着,岫钰即刻叫停:“你说,快到皇上生辰了?” “三月十八啊,您进宫前,没做过这个功课?”小陶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后宫的娘娘们恨不能把这个日子刻在脑子里,也就是您,如此的,心大…” 岫钰直言道:“我能记得我阿玛、额娘的生辰,已然很不错了。”说是这样说,她双手交握在一处,仍是问道:“你说,皇上他喜欢些什么?”一边说着,她一边起身,翻出了她藏得好好的那本‘攻略计划’,“这些,似乎都不大适合做生辰礼物。” “我的主子。”小陶是真心觉着自家师父业务上的水准那是没得说,可后宫中该有的惕厉真的是一点儿都无:“拜托您这个东西还是藏藏好,被旁人见到,要惹祸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把那本子藏了起来:“您绣个荷包啊,做 个点心啊,哪怕花点儿心思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皇上都会很高兴的。” 岫钰却不以为然:“你的这些个主意,可是后宫那群娘娘们最常用的?绣荷包…”她摇头道:“非必要不拿针线。要不,还是做吃食吧,做他没吃过的。” “蛋糕么?”小陶眼睛里面简直要蹦出星星来:“师父,我可太想念这个了,戚风、海绵都成。” “你个小吃货。”岫钰笑着瞪了小陶一眼:“你叫为师去哪儿给你找烤箱啊?” 小陶眨了下星星眼道:“师父能人所不能,这天底下,但凡是师父想做的事儿,就没有做不成的。” 岫钰轻‘哼’一声儿,不过话说回来,恭维的话,谁听着都是受用的,虽然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倒是真的琢磨了起来。 一连几日,玄烨在岫钰身边的时候,都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岫钰自从被小陶‘打通’了任督二脉,‘猜’到了玄烨的小心思之后,愈发忍耐起来,毕竟大招在关键时候放出来才有用,越让他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待得到了关键的那一日,她的礼物才能带给他更大的惊喜。哄老大,岫钰可是认真的。 到了三月十八一早,玄烨醒来的时候,发现岫钰竟然不在身边。他颇感诧异,唤来梁九功,一边洗脸,一边问道:“钰格格去哪儿了?” 第45章 梁九功双手将帕子递了上去,垂首道:“主子,钰格格不叫奴才说,您说奴才说是不说?” 玄烨瞟着梁九功,将帕子一径扔到他怀里,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大的胆子?不是向来说什么‘为主子马首是瞻’么?” 梁九功一边伺候着玄烨穿衣裳,一边道:“皇上这可就错怪奴才了。如今,钰格格可是您心尖儿上的人,钰格格的话,奴才听与不听,得请主子示下。” 玄烨哼了一声儿,道:“跟在朕身边儿这么多年,别的功夫不见长,嘴皮子功夫真是见长啊。” 梁九功挠了挠头,装傻道:“要不,奴才不听钰格格的?钰格格她…” “罢了。”玄烨坐在榻上,由梁九功伺候他穿上练功靴,煞有介事说道:“钰格格也是你主子,你听她的,理所当然。” 梁九功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跟着玄烨去练功房的路上,还是小透露了一点:“主子爷找到钰格格真的是眼光好,奴才都觉着您赚大了。” “哈?”玄烨转身狠狠敲了下梁九功的脑门儿,而后继续朝练功房方向走去,跟梁九功说话的语调中却透出了快活:“朕还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儿,这天底下的姑娘找到朕,难道不是她们赚了么!” 梁九功即刻笑回道:“主子说得很是,这东西六宫的娘娘们,自然都是赚到了。” 当下玄烨心里自然是有计较的,今儿个是他生辰,临近这几日,他想对岫钰说,又觉着自己这个身份,亲自说出口多少有些不那么合适。好在人家岫钰是个聪明人,即便猜不到,问也问到了。 回到暖阁的时候,玄烨吸了吸鼻子,不由问梁九功:“什么味道?这么香?” 还没等梁九功回话,岫钰已迎了出来,见礼道:“给皇上三爷请安。” 一看她就是精心打扮过的,玄烨心里愈发高兴,亲自扶她起身,道:“你今儿个,不太一样。” “换了个胭脂,换了身打扮。”岫钰一挑眉毛,显得那么娇俏可爱。 “玫红色的旗装,和你很相称。”玄烨握住岫钰的手,和她比肩往里走:“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还不和朕一起去练功?” 岫钰笑道:“今儿个不是您生辰么?钰儿若是和平日里一样对您,岂非忒也不懂事了!”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玄烨也终于不再打哑谜:“你是几时知道的?” “您这几日,总是欲言又止的,我自然知道您是有话要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岫钰带着玄烨进到里间,“不过我必须承认的是,我没做好功课,还是问的小陶,才知道今儿个是您的生辰。” 玄烨朗声而笑:“你从关外来的,又才入宫没多久,不知道是理之自然。若是知道了…” “知道了便如何?” 玄烨先于岫钰坐了下来,而后道:“知道了,朕免不得会想,你是不是‘处心积虑’…” 岫钰笑着摇头,不置可否:“处心积虑,也要有所图啊。您觉着,钰儿能图些什么?” “图…”玄烨双手交握在一起,一双眼睛含笑瞧着岫钰,道,“图荣宠啊,图封号啊,朕能让你图的,难道还不够多么?” “哈哈!”岫钰真是被玄烨逗得笑出了声儿:“这些东西么,钰儿自觉,不必去图,是我的,终究会是我的。” 看着她那骄傲、自信的小模样,玄烨抿唇,点了点头:“不错,是你的,都是你的。”他眼睑低垂,呢喃着:“连我都是你的,何况那些个东西。” 岫钰听到了玄烨那句呢喃,她多少愣了一下,终是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掀开盖在盘子上的盖子,里面是做了花样儿的豆馅儿馒头。她将那盘子往玄烨身前推了推,真诚道:“钰儿祝皇上生辰快乐。” 玄烨自从当了皇上之后,已经过了十五个生日了,尤其在他纳了后妃之后,他过生日这天,什么五花八门的礼物都收到过,奇珍异宝啦,刺绣荷包啦,他都收到过。不过,像岫钰这样的,蒸了一盘馒头送给他的,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第45章 “你这…”玄烨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想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再不吃,是不是要凉了。” 岫钰坐在玄烨身边,拿起一个馒头,掰开送给玄烨一半,似不经意说道:“内里有玄机的,难为我起了大早,从揉面开始,做了这些个吃食出来,您好像还不是很满意。” “朕没说不满意啊。”玄烨赶忙争辩:“只是,没想到罢了。” “吃吧。”岫钰起得早,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道:“一会儿,您还要去听政呢。” 见到岫钰眼中的疲惫神色,玄烨自然心疼了。“下次,送块玉石之类的就成了,别起这么早,朕都替你累得慌。” 岫钰一耸肩膀,道:“好吧,看来,比起这朴实无华的馒头,您还是更喜欢价值不菲的珠宝。那…” “朕当然喜欢你送朕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喜欢。” 当下,梁九功和小陶都已十分识趣地在门外候着,暖阁里头只有玄烨和岫钰两个人。玄烨凑近了岫钰,轻轻吻了下她粉嫩的脸颊,而后在她耳畔轻道:“谢谢。” 果然皇上这种存在才是这天底下最会的人,岫钰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轻轻瞪了玄烨一眼,低声道:“快吃吧,您瞅瞅都几点了。” 岫钰的手艺,那自然是没话说,用早饭的这一刻钟里,暖阁中满布了温馨和甜美的滋味。 暖阁外面,梁九功和小陶一左一右像两个护法一样守着,梁九功是不是闻着飘出来的香气,小声儿问小陶:“这钰格格怕不是神仙吧?我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未见过似钰格格这般会做吃食的主子。” 小陶一挑眉毛,道:“我家主子,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做个吃食算什么,她可是会…” 小陶话未说完,暖阁的门便开了,玄烨走出来问小陶:“你家主子可是会什么?” 小陶忙躬身,眼珠儿一转,飞速说道:“我家主子会骑马射箭,还是个中高手。” 岫钰跟在玄烨身边,暗暗朝小陶伸了个大拇指。 待得送玄烨去上朝了,岫钰捶着自己的肩膀,伸了个懒腰,道:“这一大早,总算忙活完了。” 小陶这个爱八卦的自然问:“主子,皇上喜欢不喜欢?” “他…”岫钰犹豫了一下,方才回说:“你说他不喜欢吧,他倒是也没说不喜欢。可你要说他喜欢吧,我又不觉着他有多喜欢。” “这么难判断么?”这回连小陶这个‘大清通’都有些挠头了:“我记得,旁的娘娘们送礼物,皇上就算不喜欢,装也装出一副十分喜欢的模样来啊。怎么到了您这儿…” 岫钰笑道:“到了我这儿,反倒说不清楚了?”她眨了眨眼睛,拿起茶桌上 的一盒棋子递给小陶,又说:“他没说不喜欢,我们姑且就认为他喜欢吧。” 现在暖阁里再没有旁人,小陶坐在岫钰对面,拿起旗盒中的棋子,道:“您这礼物就送完了?不再送别的了?蛋糕也不送了?” 岫钰有些好笑:“依我看,皇上吃不吃蛋糕还在其次,是你这小丫头想吃了吧!” “师父明鉴!”小陶笑着朝岫钰拱了手。 三月里,天还冷着,玄烨往常听政的时候,习惯性摸着手炉,可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觉着浑身上下很是暖和,也不需要手炉,甚至身上这件袍子,都嫌厚了些。 听政结束,他照例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破天荒的没用步辇。走在路上,他还是问了梁九功:“今儿个这天是变暖了?” 当其时,梁九功可冷得很,不过揣测圣意可是他的拿手本事:“想是皇上收了钰格格的礼物,心里暖和,身上也就跟着暖和了。” 玄烨瞟了梁九功一眼,他虽然心里很乐呵,还是死鸭子嘴硬般说:“不过是做了顿吃食罢了,哪儿就这儿暖和那儿暖和的。” 梁九功多机灵啊,哪儿会和自家主子较这个劲,他也只是道:“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玄烨双手负在身后,当真是神采飞扬:“也不知道皇玛嬷给朕准备了什么礼物,总不能还像去年一样,随便剪一支她养的花儿送给朕吧。” 梁九功快步跟在玄烨身边,笑说:“老祖宗的花儿可是在老祖宗的心尖儿上,老祖宗能把她心尖儿上的宝贝剪下来送您,可见您在老祖宗心里有多宝贝。” “那还用你说。”终究是少年人心性,想到又能收到皇玛嬷的礼物了,玄烨不由得加快了去慈宁宫的脚步。 梁九功心下叫苦,暗自发誓,必须得再练练腿上的功夫,不然哪天跟不上主子的速度,那可就麻烦了。 慈宁宫中,孝庄还真的正拿着提壶给她那些花儿浇水。苏茉儿随侍在侧,道:“这些花儿跟了格格,就是有福气,冬天也开得这样盛。” 孝庄伸手摸了摸那大红色的花瓣,说道:“这花儿啊,可比人懂事多了,你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你,一丝一毫都不会差。” 第46章 “孙儿以为,还是皇玛嬷善待了这些花花草草,她们也就懂得报恩了。”玄烨走进暖阁之后,先是恭维了孝庄一句,跟着便行了礼:“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吉祥。” “呦!”孝庄和苏茉儿对视一眼,而后朝玄烨道:“今儿个玄烨你来得很早么,是听政的时候遇到什么难事要玛嬷帮你解决?” 玄烨上前去扶着孝庄,祖孙两人一起往里间走去。“皇玛嬷早就夸过孙儿有治国理政之慧根,孙儿又做了这么久的皇帝了,再难的事,也可自行解决,不必玛嬷出面了。” “你瞧瞧他!”孝庄右手食指指着玄烨,对苏茉儿道:“此刻看上去,可像个狂生啊?” “皇上可不是狂生。”苏茉儿是亲眼看着玄烨长大的,也算得上玄烨的半个启蒙师傅了,‘护犊子’自然也是有的,“咱们皇上啊,那是胸有丘壑,有真本事的自信。” 孝庄随口道:“你呀,也不用护着他。当初他是如何跪在我身前,说‘不做这个大清的皇帝’的?你都不记得了?” 那是吴三桂起兵的时候,玄烨的错误预判险些悔了大清的江山,大概是他此生做的最糗的事。如今再听玛嬷提起,玄烨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皇玛嬷,您不是说人总是要受些挫折,才能长大么。孙儿那件丑事,您就忘了罢!” 孝庄哼了一声儿:“你啊,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孙儿也是吃一堑长一智,时刻提醒着自己,不可夜郎自大。”玄烨扶着孝庄在榻上坐了,而后嬉皮笑脸地说:“皇玛嬷只时刻想着教导孙儿,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皇玛嬷可还记得?” 孝庄轻轻戳了一下玄烨的额头,而后让他坐在自己对面,道:“我还道你真是良心发现,特意一大早听政结束就来给玛嬷请安,原来,心里还有其他的小九九!”她朝玄烨说完了,又对着苏茉儿道:“咱们这位皇帝啊,花花肠子可是多得很,你也不用总护着他,时不时的敲打敲打,才不枉你带他的情分。” 苏茉儿笑道:“格格说得是,奴才记住了。” 在孝庄面前,玄烨自然当自己还是个孩子,见玛嬷说话总是不说到点儿上,索性撒了个娇:“玛嬷不会当真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吧?” 孝庄也不再逗自家好孙儿,笑道:“今儿个啊,三月十八,是孙儿你的生辰,玛嬷自然是记得的。” 这回玄烨真的乐了:“玛嬷既然记得,那想来孙儿也不必朝玛嬷要生辰礼物,您必定已然给孙儿备好了。” 看着玄烨那副撒娇的模样,孝庄就忍不住还想逗一逗这个已经做了多年皇帝,还把自己当孩子的孙儿:“玛嬷这儿最多的就是花儿,从南到北,什么品种都不缺,玄烨你看中了哪盆儿,尽管拿,玛嬷无有不允。” 玄烨头顶三道黑线,笑的也没那么自然了:“那还是由玛嬷挑一盆儿送给孙儿吧,玛嬷挑的,自然是最合适孙儿的。” “瞧你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孝庄示意苏茉儿将放在多宝阁上的卷轴拿过来,她亲自展开,却没给玄烨瞧那卷轴上的内容,只是说:“今年玛嬷的确并未给你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不过这份礼物,我觉着玄烨你会喜欢。” 玄烨奇道:“玛嬷不会给孙儿准备了一轴古画罢?” 孝庄道:“你若想要古画,你那前朝的大臣们无论想什么法子都会送到你手上,何必玛嬷送。”她瞧着那个卷轴,又说:“玄烨,你学汉武帝金屋藏娇,玛嬷本不该过问,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后宫中的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你那岫钰的身上,你可想过,把她安置在哪儿啊?” 玄烨没想到,他的生辰日,皇玛嬷竟然和他讨论岫钰的事。“如今,钰儿还没有封号,孙儿以为,她还是跟在孙儿身边最为合适。” 孝庄也不再和玄烨打哑谜,将那卷轴递给玄烨,道:“我给你那岫钰挑了个地方,翊坤宫,你觉得可好啊?” 玄烨看着那卷轴上写着的‘翊坤宫’三个大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从他见到岫钰到现在,他为岫钰的封号伤了很久的脑筋,究竟该让岫钰去做这东西六宫哪一宫的主位,他的确也想过,甚至这‘翊坤宫’三个字还不止一次入选,没想到,这回皇玛嬷竟然替他做了这个主。 第46章 孝庄又道:“烟岚是要入主坤宁宫的。岫钰,你既然肯退一步,给她个嫔位,玛嬷这边儿也乐得做个人情。那翊坤宫,前朝郑贵妃住过,可合你心意啊?” 翊坤宫是东西六宫中,除了坤宁宫之外,唯一一个带‘坤’字的宫殿。入主这一宫,即便位分还不高,暂不能视同副后,皇上的荣宠也是摆在明面儿上了。 玄烨缓缓将那卷轴卷了起来,看向孝庄,笑道:“玛嬷不是说过,‘恩宠而不与殊荣’方为长久之道么?” “我自然是这么想的。”孝庄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方才又开口说:“可是你啊,你从南郊回宫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人家烟岚好心好意来迎你,结果你呢?你恨不能昭告天下,你有多喜欢岫钰罢!” “玛嬷您又来了。”玄烨自知他作为皇帝的修炼还远远不够,不过在孝庄面前,他还是尽量表现出自己优秀的一面,希望能得到皇玛嬷的夸奖。 孝庄当然也是能不难为自家孙儿就不难 为自家孙儿,她索性直言道:“既然你已把事情做出来了,那索性也不要怕了。其实依着岫钰的母家身份,叫她从宫女做起,方合祖宗规矩。可是若我这样提出来了,孙儿你必定是要日日来这慈宁宫扰我清净。” 玄烨嬉皮笑脸道:“孙儿原本也是日日来给皇玛嬷请安的。” 孝庄哼了一声儿:“就翊坤宫吧!玛嬷替你做这个决定,也是你今年的生辰礼物,你可高兴啊?” 玄烨即刻起身,行礼道:“孙儿多谢皇玛嬷恩典!” 他心里十分清楚,皇玛嬷也必定是喜欢极了钰儿,这才费尽心思、下定决心将钰儿安置在翊坤宫的。这紫禁城固然巍峨庄严,可说真的,前朝后宫的事儿也很少能成为秘密。将来固然是他下旨将钰儿安置在翊坤宫,做一宫主位。可是,这主意出自太皇太后的真相终究会不胫而走,那太皇太后站钰儿这事儿,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孝庄还是忍不住抱怨:“学什么不好,偏要学…”她想说的是‘偏要学你阿玛’,可福临是孝庄心里的一根刺,哪怕只是提起名字,心都会疼起来。 玄烨在苏茉儿的示意下,笑道:“孙儿在皇玛嬷面前,自然永远是个孩子。孙儿该向玛嬷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苏茉儿暗暗朝玄烨点了个头,玄烨自然而然回给苏茉儿一个调皮的笑容。 这一对‘师徒’的小动作又如何能逃得过孝庄的眼睛,不过她自然知道这二人的好意,也心领:“玄烨啊,今儿个一早,想来岫钰已贺过你生辰了?” 玄烨不明所以,点头道:“她是为孙儿准备了礼物。” “你既已收了她的礼物,又兴冲冲地跑到这慈宁宫来朝你皇阿玛要了礼,旁人的礼你总也是要去收的。”孝庄循循善诱着:“玛嬷的意思,你可能懂啊?” 这也不叫暗示了,几乎已经是明示了。玄烨就知道,天底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他笑道:“玛嬷觉着孙儿先去收烟岚的礼好,还是先去收表妹的礼好?” “你啊,爱去收谁的,就去收谁的,跪安吧。”孝庄表现出一副懒得再同玄烨说话的意思,玄烨有些悻悻然:“孙儿还想和玛嬷一起用膳呢,再把…” “刚才你是怎么说的?”孝庄这回彻底黑了脸:“你是皇帝,不是寻常百姓家可以插科打诨的孩子!” 玄烨放下手中卷轴,认命般道:“那孙儿这回乾清宫批折子,中午叫烟岚一起用膳,晚上再去看看表妹。” 孝庄‘嗯’了一声,挥手叫玄烨去了。 苏茉儿看着玄烨的背影,不由道:“奴才瞧皇上还挺可怜的。” “他一次次得寸进尺,你还给他撑腰!”孝庄又起身准备去拾掇她的花儿:“我若不时刻约束着他,指不定他要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苏茉儿笑道:“格格您其实还是宠皇上的,您啊,就是嘴硬心软。” “平衡之术在前朝还更好用些,这后宫啊…”孝庄叹了一口气,“从来都很难平衡。其实也怪不得玄烨,我见到烟岚我都头疼。” 苏茉儿将剪子递到孝庄手上,随后道:“还是钰格格更招您喜欢。” 孝庄一边给花儿剪枝,一边道:“谁让咱们不是寻常百姓家呢!我承认岫钰很好,却也不能两眼一闭,不去看烟岚她们吧。她们一个个入宫前,也都是各个府上的千金宝贝,一入了这后宫啊…”她没再说下去,只摇了摇头。 苏茉儿笑道:“格格说得是,您嫁给太宗皇帝之前,也是咱们科尔沁草原上的宝贝。” 第47章 出了慈宁宫的玄烨真的是又高兴又憋屈,这两种感觉同时在心中激荡,那滋味儿还真是蛮酸爽的。 “梁九功!”他突然停下脚步,一双剑眉紧锁。 梁九功即刻跟上前来,躬身道:“主子吩咐。” 玄烨背负着双手,左右踱了踱步,道:“你去知会钰儿一声儿,就说…”他迟疑了一下,终是道:“就说朕前朝有事,今儿个不一定得空去看她。” 梁九功道:“奴才醒得。主子放心,钰格格是位识大体的主子。” 玄烨瞧着梁九功,道:“钰儿自然是个识大体的,可是你…你从不曾为后宫中的哪位娘娘说过一句好听话,是小陶给你灌迷魂汤了?” “主子真是错怪奴才了。”梁九功深知被自家主子怀疑的后果有多严重,他即刻道:“奴才也是顺着主子的意思,主子觉着钰格格好,奴才自然也觉着钰格格好。” 玄烨抬手敲了一下梁九功的额头,转身又朝着乾清宫去了。 却说岫钰和小陶彼时正在小厨房里为玄烨准备千层蛋糕,小陶眼见岫钰一张又一张地烙出了薄薄的饼皮,不由赞叹:“主子您还是那个师父,这天底下就没有您解决不了的难题!” “这也叫难题?”岫钰瞧了小陶一眼,又将锅里的饼皮揭了出来,“不过说真的,我额娘的确没教过我这个,姑且算是,无师自通吧。” “您啊,是已经通了做美食的关卡。这天底下的美食,大概没有什么是您做不出来的了。”小陶一边搅动着盆子里的鸡蛋清,一边吹岫钰的彩虹屁。 岫钰却说:“天底下的美食何其多,想要通关,只怕顶尖儿的厨子也做不到,能有一两样擅长的,已经很不易了。” “主子说得也是。”小陶闻着那饼皮的香气,笑道:“等皇上瞧见这个的时候,必定又会对您刮目相看。” 岫钰将最后一张饼皮揭出来,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刮不刮目的,都是假的,做这个东西,还真是挺累的。” “要不…”小陶咽了下口水:“咱们先替皇上尝尝?” 岫钰深知小徒弟脾性,嘴上说:“怎么着?这千层蛋糕还没做出来,就想把原料吃了?千层变百层?”可是行动上却在满足小徒弟的愿望,已用勺子将盆子里面状似奶油的东西舀了出来,抹到了饼皮上面:“先做个班戟给你?” 小陶凑到岫钰耳畔,低声道:“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师父最好!” 岫钰轻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顺心意了,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口,不遂心了,什么难听的话也都能说出来!不过么…” 小陶问道:“不过什么?” 岫钰切了小块香蕉放了上去,才说:“不过,正是因为你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我才这样喜欢你。如若你是个藏着掖着的…”她不再言语,只摇了摇头。 小陶笑了笑,神色却有些不自然,言语中也透着遗憾:“徒儿不敢瞒师父,这些年过去,徒儿已经学会了收敛,甚至,‘阳奉阴违’,徒儿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徒儿了。” 岫钰瞧着小陶,目光愈发温柔:“人的本性,是生而带来的,任是你经历过多少事,见过多少人,你的根本不会变。所以,只要你在我身边,你就还是那个小陶,是我最可爱的小徒弟。” 小陶抿唇笑了笑,多年的宫廷生活,的确让她有了很大改变。三百年后,她常在网上看到什么谁能在哪部剧中活到第几集的短视频,那个时候她只当那些视频都是笑话,是伴饭神器。直到她自己仿佛成了视频中的主角,她才发现,人真的是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的,那些在哪部剧中只能活一两集的一旦真的去到那部剧里,为了活下去,自然就要跟着剧情改变自己了。 “主子…” 小陶话未出口,门外便传来了梁九功的声音:“钰格格,您在小厨房?” 岫钰原是个不太在乎形象的,此刻她身上还系着围裙,取也不取便朝着门口道:“梁公公,我在。” 梁九功推门而入,行礼后道:“钰格格,皇上今儿个前朝有事,许是不能过来陪您了。” 岫钰微微一愣,瞧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东西,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肯定不 可能,不过当着梁九功的面,她只是笑道:“有劳梁公公过来知会我。” 第47章 小陶现在已练的八面玲珑了,她见梁九功要走,即刻说:“主子,我送梁公公。” 出了小厨房后,又走了一段路,小陶方开口道:“老哥,皇上主子,不是前朝有大事忙不过来吧?” 在小陶面前,梁九功自然是一副‘大哥’模样:“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多问。” “咱俩可是拜了兄妹的。”小陶停了下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道:“这才过了几天呐,你就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了?看上旁人了?” “我的小祖宗。”梁九功见小陶有些生气的意思,那股子‘大总管’的气势便收敛了些,道:“主子那儿还等着我伺候呢!” 小陶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皇上主子是要去旁的娘娘那儿吧?” 梁九功见四下除了他和小陶之外,也再没有旁人了,索性道:“你也不是初入宫,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皇上爷后宫那些主子娘娘们,哪个是好惹的?”他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个,再过几个月便要做皇后娘娘了,还有皇上爷的表妹,还有膝下有阿哥的主子娘娘…也不可能日日围着钰格格转呐。” “话是这么说不错。”小陶眼珠儿一转,索性道:“我主子又给皇上备了份礼,若是今儿个见不到皇上的话,那礼自然也就不送咯。”她说完,转身就回了小厨房,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梁九功这位大总管。 “嘿!你这小丫头!”梁九功顿觉自己被小陶将了一军,不过么,终究是收了麾下的小妹,他也不好太过计较。更何况,他也的确给了自己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不然回头儿皇上问起,也的确不好交差。 小陶回到小厨房的时候,岫钰正用心做着千层蛋糕。 小陶笑说:“我还怕您一生气就不做了。” “材料都备好了,不做出来岂非可惜!”岫钰头也不抬,只专注在蛋糕上,仿佛在做一件工艺品。 小陶给岫钰倒了一盏茶,而后说:“您只管做,我觉着,这天底下没有白费的功夫!” 承乾宫中,钮祜禄烟岚总算等来了她日日盼、夜夜想的皇上。见礼的时候,语调中都透着雀跃:“烟岚给皇上请安。” 玄烨在卧榻上坐下后,方道:“平身罢。今儿个折子批得快,过来瞧瞧你。” 钮祜禄烟岚亲自给玄烨奉了茶,而后站在玄烨身边,道:“今儿个是皇上生辰,臣妾本想着,若是晚间还等不到您,就拿着备好的礼物去闯乾清宫。” “几日不见,你这胆子倒是愈发大了。”玄烨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给朕备了什么礼物?” 钮祜禄烟岚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狭长的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个卷轴。 玄烨不由腹诽:今儿个真是跟卷轴有缘分…这上面,总不能再写着‘翊坤宫’三个字了。想起翊坤宫,自然又想起岫钰,玄烨的嘴角不由挑了挑。 皇上脸上那抹温柔的笑容看在钮祜禄烟岚眼中,自然是另外一番意思。她将卷轴展在玄烨眼前,道:“臣妾送您一副字帖。” 玄烨喜欢书画,打眼一瞧,便道:“这是宋徽宗的《秾芳诗帖》!”他拿在手中瞧了又瞧,不禁道:“宋徽宗固然是亡国之君,可这瘦金体的确值得流芳百世。” 其实钮祜禄烟岚并不懂什么书法,见玄烨高兴,她便说:“皇上喜欢就好。” 玄烨当然直到钮祜禄烟岚手上有几把刷子,他将那卷轴卷起来,笑问道:“是你阿玛替你找的吧?” 钮祜禄烟岚倒是实诚:“臣妾不懂书法,又想送给皇上一件心头好,只好请阿玛帮忙。” “前朝大臣的确是找书画的一把好手。”玄烨小声嘀咕了一下,而后将卷轴交由梁九功,对烟岚道:“你送的礼物,很合朕心意。” “那…”烟岚双手攥在一起,小心翼翼道:“您今儿个中午便留在承乾宫用膳,如何?” 她原本做了要被拒绝的准备,岂料玄烨却说:“好啊!朕今儿个中午正不知道该吃些什么才好,有你替朕做主,省了朕的麻烦。” 烟岚眼中闪着兴奋,道:“那臣妾亲自去准备。” 待钮祜禄烟岚离开暖阁,玄烨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梁九功,朕怎么觉着这么别扭,不自在!” 梁九功笑道:“主子您不是一向觉着承乾宫的布设很舒坦么。” “我说过这话?”玄烨环顾暖阁,道:“这布设么,差强人意。朕说的不自在是指…”他皱起眉头,竟觉着这感觉难以形容。 第48章 梁九功多了解自家主子啊,虽说‘金口玉言’,可是他家主子那真的是该忘的时候一点儿都记不住,那谁敢说‘皇上,您真说过’啊! 于是么,梁九功非常识趣地压低了声音,对玄烨道:“主子,钰格格又给您备了份吃食,奴才去的时候,钰格格正在小厨房忙活呢,那味道,奴才可从没在御膳房闻到过。” “哦?”玄烨蹭着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嘴角微弯,轻道:“她还真是…” “皇上,今儿个咱们喝点儿马奶酒,您说好么?”钮祜禄烟岚施施然走进暖阁,手里端着的托盘上面放了一壶酒。 玄烨见烟岚进门,自然不再说岫钰的事,只点了头道:“这儿是你的地方,吃什么喝什么,你说了算。” 烟岚笑道:“那臣妾就斗胆做主了。” 论‘逢场作戏’,那爱新觉罗玄烨可是个中高手。他和钮祜禄烟岚两人对坐着饮酒、吃饭、谈笑,席间真的是一点尴尬气氛也无。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不由在心底里赞叹他家主子真是好本事,怪不得人家能当皇上,人家能有三宫六院,人家能享得了这个福。 玄烨和钮祜禄烟岚一道用过了午膳,自然又在承乾宫睡了个午觉,才回乾清宫批折子。 彼时三藩的气焰已经弱的就剩个小火苗儿了,不过吴三桂这个老家伙还活着,自然玄烨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时不时地还要了解一下那老匹夫的动态。当然,强弩之末就是强弩之末,再蹦跶又能蹦跶几日呢。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玄烨从一堆奏本里面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方才道:“走,去表妹那儿。” 梁九功原在一旁立规矩,听到主子的吩咐,即刻取了搭在龙门架上的斗篷,披到玄烨身上:“奴才还以为,主子今儿个不会去佟娘娘那儿了。” 玄烨叹道:“皇玛嬷的吩咐,能不去么!何况朕也的确有些日子没去看表妹了,作为表哥,也该去瞧瞧。” “主子说得是。”梁九功跟在玄烨身后,走出了乾清宫。 刚出门不久,玄烨便停了下来,犹豫着道:“你…”迟疑了一下,方才说:“罢了。” 看着主子这副模样,梁九功多少有些丈二和尚,不过没过多久,他大概就猜到了皇上的意思,可人家不说,你也不能自作主张去做…是以梁九功也不再追问,只跟着主子一道往钟粹宫方向去了。 作为玄烨的表妹,佟佳紫芙自生下来那日起,与旁人家的格格就是不一样的,她还不是十分懂得男女之情的时候,阿玛便已和当时身为皇太后的姑母给她定下了亲事,嫁入皇宫,做表哥的妃子。待得她再大一些,偷着读了些话本子,便也对男女之事有了些了解。再加上玄烨的确是人中之龙,很自然地,佟佳紫芙对她在紫禁城中的生活有了憧憬,也有了希冀。 可惜,话本子里头的郎情妾意、男才女貌终究也只是故事罢了。待得一顶小轿接了她入宫,她方才明白古人为何会写‘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钟粹宫中,佟佳紫芙又翻了一页书,转头瞧一眼西洋钟上的时辰,轻声叹了口气。 掌事宫女绿竹给佟佳紫芙上了一盏茶,而后道:“主子何不带着您给皇上准备的礼物直接去乾清宫呢?偏要一刻又一刻地等着,看把您愁的。” “表哥他会来的。”佟佳紫芙索性合上那本他其实一眼也没看下去的书,道:“他没收我的礼物,就算不得过了生辰。” “好大的口气啊。”佟佳紫芙话音刚落,玄烨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也不知道你为朕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朕不来,就算不得过生辰了?” 听到玄烨的声音,佟佳紫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起身迎上前去,行礼道:“给表哥请安。” “好没规矩!” 玄烨其实更多的是把佟佳紫芙当表妹来看的,自然相处方式就与他在别处多有不同。 佟佳紫芙笑着起身,道:“还以为表哥今天事忙,就不来了。” “你不是才说过,我不收了你的礼物,就算不得过生辰么。”玄烨在卧榻上坐了,瞧着佟佳紫芙道:“拿来吧,朕看看你给朕准备了什么。” 佟佳紫芙伸手一指茶桌上刚被她合上的那本书,道:“放在您手边儿上了,一册书,您要么?” 玄烨当然知道表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他也不在意,只是道:“礼物不礼物的还在其次,有个事儿要同你商量。朕过些日子要立烟岚为后,想必你听说了?” 第48章 佟佳紫芙点头道:“前些日子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老祖宗已对我说过了。” 玄烨又道:“那皇玛嬷有说朕准备册封你的事儿么?” 当然是说过,怎么可能不说…不过佟佳紫芙故意摇了摇头,道:“想来表哥是觉得我不好的。” “你是我皇额娘的侄女,我的表妹,我如何会待你不好!”玄烨叫佟佳紫芙坐到自己对面,而后说:“表哥会封你做贵妃。回头儿叫烟岚先搬到坤宁宫去,那承乾宫,朕再命人重新布置一番,你住过去可好?” 佟佳紫芙是知道她要做贵妃的,可是移宫这事儿,她可从没听到过任何风声啊。“表哥,这钟粹宫,我住着挺好的。何况,那承乾宫,烟岚姐姐还住着…” “承乾宫离乾清宫更近些啊。”玄烨早就把理由找好了,“回头儿等烟岚移了宫,那承乾宫的布设随你如何改动,这样总成了?” “表哥当真只是想让我住的离乾清宫更近些?”佟佳紫芙犹豫了一下,问道:“我问您一件事儿,您叫我和烟岚姐姐都移了宫,那其他宫的主位可有安排?” 她到底不是个蠢笨的姑娘,玄烨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道:“自然会有安排,不过朕还没想好。” 听到表哥这么说,佟佳紫芙自然也不能再继续追问了,她朝绿竹道:“去把本宫给皇上准备的礼物拿过来吧。” 夜已经很深了,玄烨盘膝坐在榻上,看着佟佳紫芙白日里看的那本书。那是一本还算精彩的演义小说,不过这种写男人之间争斗的故事,表妹竟然会喜欢看,也是大出玄烨之所料了。 又过了一刻钟,玄烨耳听佟佳紫芙的呼吸声均匀,知道她已经睡熟了,便起身轻声走了出去,朝在暖阁门口立规矩的梁九功道:“她睡了,我们走。” 这是玄烨来钟粹宫后必然会上演的戏码,佟佳紫芙入睡,玄烨离开,是以梁九功早就见怪不怪了。 更深露重,玄烨走在偌大的紫禁城中,不禁打了个冷战:“回头儿在这路两边儿多挂几个灯笼,黑漆漆的。” “奴才记得了。”梁九功笑道:“主子终究还是惦记着钰格格给您备的礼物?” 玄烨一边走着,一边道:“她备的又是吃食,朕这么晚才过去,怕是连渣子都不剩了。” 梁九功还来不及回,只见自家主子又加快了去他那私密基地的脚步,他也只得飞速跟上去,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别让主子觉着他这个奴才的质素太差了。 西洋钟即将要到凌晨了,岫钰已沐浴完毕,此刻正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看书,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在脑后,别有一种清新脱俗的味道。 玄烨原以为岫钰已经睡了,进暖阁的脚步要多轻便有多轻。岫钰听到了响动,愈发把精神聚到她手中的那本书上。 “你还没睡啊!”见岫钰正靠在床头,玄烨的眼睛即刻亮了起来,“我还以为这个时辰来,今儿个怕是不能和你说话儿了。” 岫钰原想着不理这个这么晚才来的人,可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下了床,一边给玄烨解下斗篷,一边道:“钰儿还以为,您不来了呢。”寂静的夜里,人的感情愈发充沛,岫钰也忍不住露了点儿小脾气出来。 玄烨微微一怔,愈发觉着这钰格格也太可爱了。他抬手摸着岫钰的脸颊,笑道:“朕听梁九功说,你又给朕备了份礼物?” “那礼物放不久,搁到明日就坏了。”岫钰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一人高的柜子里给玄烨取出了睡袍。 玄烨道:“你这话里可有玄机,快快快…”他朝岫钰伸出右手,“把给朕的礼物拿出来。” “您要我就给么!”岫钰索性耍了下小脾气,“累我等到这个时辰,上来就要礼物,真的是好大的派头!” 玄烨笑了,伸臂揽住岫钰的腰肢,道:“其实没有也没什么,有你便好。” 岫钰拍掉了玄烨的手,嫣然道:“没闻到这屋子里面的香甜之气么?难为皇三爷理当该是这天底下的第一食客。”说完,她拿着火折子走到茶桌前,将插在千层蛋糕上面的蜡烛点燃,几乎同时,暖阁中其他的火烛都灭了。 那根蜡烛虽小,却照亮了岫钰的脸颊。她示意玄烨和她一起坐下,道:“我小的时候生辰,额娘给我做过这个,说是插上蜡烛,在生辰这日许的愿望很容易成真。您试试?” 比起眼前从未见过的蛋糕,玄烨更多的注意力都方到了岫钰身上,他笑道:“你想朕许什么愿望?” 第49章 岫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嫣然道:“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话说完了,她樱唇轻抿,还摆了摆手。 玄烨双手交握,手肘杵在茶桌上,瞧着岫钰,道:“朕是金口玉言,话一旦说出口,管他灵与不灵,都是一定会实现的。” “那…”岫钰迟疑了一下,道:“那您说出来,我听听?”眼见玄烨就要开口,她又伸出三根手指,身子微微向前探,笑道:“闭上眼睛再说,说三个。” “好。”玄烨的目光中透出些宠溺,透出些‘拿你真没办法’的意思,跟着便闭上了眼睛,许愿道:“一愿四海升平,天下归心!” 岫钰点了头,心道不愧是做皇帝的,终归心系天下。 玄烨又道:“二愿玛嬷康健,无灾无难。” 岫钰秀眉微挑,觉着这皇上还是蛮孝顺的,不枉孝庄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 “三愿…”他绵薄的口唇微闭,过了片刻,睁开了眼睛,问道:“可是要把这蜡烛吹灭啊?” 岫钰倒是愣了下,道:“您这第三个愿望…” “你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么,所以朕索性不说了。”他耍了个无赖,吩咐道:“梁九功,点灯笼。”跟着便把蜡烛吹灭了。 “您这是不讲道理!”岫钰有多好奇玄烨的第三个愿望,自然不言而喻。第一个愿望是天下,第二个愿望是至亲,那第三个愿望会是什么?岫钰不敢再想下去,索性道:“罢了,不说就不说吧,就好像谁特别想听一样。”她微侧过身,不再去瞧玄烨。 玄烨笑了,拿起早就在一旁准备好的刀子,问道:“这个,切开吃哦?” “您啊,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岫钰懒得理他,一双眼睛却看向了西洋钟。钟摆左右摇晃,分针慢慢、慢慢走着。 都快子时了,玄烨原本在这个时辰已经不会吃任何东西了,不过眼前这新鲜吃食毕竟是岫钰的一番心意,他还是尝了一口,而后赞道:“果然非比寻常。” 却听岫钰道:“时辰到了,皇上三哥,生辰快乐!” 玄烨愣住了,第一个叫他三爷的是岫钰,第一个叫他三哥的还是岫钰… 梁九功和小陶非常识趣地退出暖阁,门也缓缓关上了。 玄烨握住岫钰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瞧着她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道:“今日,你是第一个祝朕生辰快乐的,也是最后一个祝朕生辰快乐的。” 岫钰嫣然:“也是第一个送您吃食的,也是最后一个送您吃食的。” “是啊。”玄烨点了头,瞧着岫钰的樱唇,眼中情意渐浓。 岫钰眼睑低垂,略一思忖,眼睑低垂,问道:“呃…她们都送您些什么?您说给我听,我也学一学。 ” “不要说她们,也不要学她们!”玄烨握住岫钰的一双手,道:“这儿,只有你和我,只有岫钰和她三哥。”玄烨抬起手来轻抚岫钰的脸颊,笑道:“你啊,不像满洲格格。” 岫钰道:“我阿玛、额娘可都是正统满人,我还是从关外来的。” “朕知道啊。”玄烨在岫钰的额头印下一吻,柔声道:“谢谢你,你送的礼物,朕很喜欢。” 岫钰搂住玄烨的腰,扬起头瞧着她的眼睛,笑道:“都不值钱哦。” 玄烨朗声而笑:“钰儿,朕可是大清的皇帝啊!银子么…”他犹豫了一下:“打仗的确花了些,不过朕也的确不缺值钱的礼物。朕缺的,是你的心意。” “现在不缺咯。”岫钰踮起脚,凑到玄烨的耳畔,轻道:“白日里,我是生气的,睡了一觉,做了个梦,就不气了。” 玄烨将她拦腰抱起,问道:“做什么梦了?” “嗯…”岫钰秀眉微蹙,仿佛真的在用心在想,“好像梦到了我和您,不过记不太清了。” “罢了。”玄烨已将岫钰放到了床上,“梦里的,都是假的,此时此刻却是真的。” 烛光朦胧,薄纱帐下,春光旖旎…在巫山云端,人是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的。 “累么?”虽是意犹未尽,可玄烨终究心疼岫钰,还是在情最浓时适时停止。 岫钰窝在玄烨怀里,点了头:“睡吧,明儿个一早,您还要去练功,还要去听政。” “那些都是日常事。”玄烨轻轻抚着岫钰的背脊,道:“早晨的时候,朕去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送给朕一件大礼。” “哦?”岫钰虽然累了,却还是配合着玄烨,问道:“送了什么宝贝给您?” 第49章 “送给朕和你一座宫殿。”玄烨瞧着岫钰的侧脸,道:“皇玛嬷说朕总这么金屋藏娇着,终究不好。她建议朕把你安顿在翊坤宫,你可乐意啊?” 岫钰早就被小陶‘剧透’了,是以此刻一点儿也不诧异,只是说:“翊坤宫,离您远么?” 岫钰无意的一句话温暖了玄烨的心,他蹭着岫钰的额头,道:“不远,离朕很近很近。” “那就好。”岫钰呢喃着。 怀中的姑娘已经入梦,玄烨却久久难眠。他后宫之中有那么多女人,每一个女人在他身边的时候都极尽温柔,可是从来还没有一个女人像现在的岫钰这般,让他感到如此暖心。 “你放心,我会待你很好,很好很好的。”玄烨低声承诺着。 也许睡着的岫钰也听到了玄烨的承诺,她又往玄烨怀里钻了钻,伸臂揽住了他。 翌日清晨,岫钰醒来的时候,玄烨正在她身旁盘膝打坐。她起身笑道:“怎么皇上不练功,改修行了?” “这也是练功啊。”玄烨睁开眼睛瞧着岫钰:“师父说过,放空也是一种练功,可比拳脚功夫难练得很。” “是么?”岫钰也学着玄烨的模样,双腿盘起:“放空会很难?” “当然。”玄烨解释着:“人生于世,私心杂念将伴一生,不能摒弃私心杂念,难免身体受损。朕在练这样功之前也像你一样,觉着怎么可能会难…” “那我也试一下!”岫钰说着,便合上眼睛。不过片刻,她就破了功:“不成了!我私心杂念太多,怕是不能这样修仙的。” 玄烨笑道:“谁说朕练功是修仙的?朕分明是为了让自己清心寡欲一些,免得…” “免得如何?”岫钰随口一问,便侧身下了床。 “你说免得如何?”玄烨打了个哈欠:“昨儿个夜里没怎么睡,一会儿要劳你给我遮一遮黑眼圈儿。” 岫钰已经将小匣子拿了出来,瞧着玄烨的一双黑眼圈儿,想笑,却又忍住了:“您啊,谁叫您昨晚不好好睡的。” 玄烨哭笑不得,随口把责任推到了岫钰身上:“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我才没能好好睡的。回头儿去玛嬷那儿请安,又要编谎话来遮掩。” 岫钰轻‘哼’一声儿,小声嘀咕着:“您是皇上,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腕,迟疑了一下,道:“钰儿,你是更想住在这儿,还是早日搬到翊坤宫去?” “这由不得我罢。”岫钰继续给玄烨遮他的黑眼圈儿,“还不是您说了算?” 玄烨瞧着西洋镜中的岫钰,又说:“住到翊坤宫去有住过去的好处,早些熟悉,也正了你的名分。不过…朕已和钦天监那边定好了日子,八月里才会立后,届时一并封了你。若是玛嬷昨日不做此提议,朕还想着你就在这儿多待上几个月。” “那现在,皇上希望钰儿搬到翊坤宫去?” 玄烨点了头:“玛嬷说得是对的,朕不是汉武帝,你也不是陈阿娇,‘金屋藏娇’太久,对你不好。过一阵子,朕就准烟岚先搬到坤宁宫去,再将表妹移至承乾宫,届时你再住到翊坤宫去,想来不会太过扎眼。” 岫钰一怔,道:“您这安排…是才想好的?” “自然不是。”玄烨觉着自个儿的黑眼圈儿也遮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叫岫钰给自己换上常服:“昨儿个玛嬷说你可住进翊坤宫之后,朕琢磨了一个上午。朕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朕的所作所为几乎已把你送到了风口浪尖上,为做弥补,只好让这后宫乱一下子,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拜托,这种注意力是说转移就能转移的么!岫钰扯了扯嘴角:“您是皇上,钰儿听您的。” “不满意?”玄烨看到了岫钰的小表情,他也很无奈:“你这辈子要跟朕在一起,总也躲不开风口浪尖的。不过你放心,无论何时,朕都会站在你身边,君无戏言。” 岫钰一边给玄烨整理衣衫,一边道:“您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我既入了宫,就做了完全的准备,不论是文是武,我都不怕,能打得很!”她说着,眉头微挑,端的是俏皮可爱。 “厉害哦。”玄烨轻捏了一下岫钰的鼻尖儿,“过些日子朕命人将翊坤宫收拾收拾,你几时觉着满意了,几时再搬过去。至于这儿么…” “这儿怎样?”岫钰双臂抱在胸前,玩笑道:“您不会,往后都不许我来了罢?” 第50章 “倘若朕说不许,你就会听话?”玄烨握住岫钰的肩膀,道:“朕以为,你才不是那样听话的姑娘,越是不叫你来,怕是你越要来的。”他瞧着蕈芳的眼睛,双目灼灼。 “那…也不一定。”岫钰摇了摇头:“我也没那么不识趣儿。您都不叫我来了,我再来又有什么意思。” 她是那么骄傲,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她却不屑一顾,这大概便是她与众不同之处吧。玄烨如此想着,道:“自然是叫你来的,你想几时来,便几时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地方,是你和朕的地方。” 岫钰环顾暖阁,想想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其实您这个地方,还蛮好的。” “只是蛮好么?”玄烨背负双手,也跟岫钰一起瞧着这暖阁周遭的布设,道:“这儿可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布设好的,其实…”他犹豫了一下,瞧着对面的那堵墙,道:“这儿还藏着个秘密,朕想你还没发现。” “那…”岫钰心里还是好奇的,不由问道:“您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你好奇么?”玄烨故意说:“朕以为,你若是真的对朕…的东西好奇,早就该发现 了。” 岫钰走到那堵墙前面,却又瞧不出有什么玄机。跟着灵机一动,转到多宝阁前,一边研究,一边道:“我可是很懂规矩的,这儿是您的地方,我…算是客。您这位主家不在,我这个做客的又如何能动您的东西。” 毕竟是皇帝的地方,多宝阁上颇摆了些好物件儿。 玄烨走到岫钰身边,将自己的一双大手覆在岫钰的手上,两人一同握住一只釉白瓷瓶。 只听玄烨问道:“这儿这么多东西,为何会觉着这一件上藏有玄机?” 岫钰笑回:“这个瓷瓶儿,未免太过朴素了些,和您多宝阁上的这些宝贝,不太搭吧?”她说着,转头瞧着玄烨,目光中透出了自信。 玄烨微微一怔,自嘲道:“朕当初想的是,该把机关布设在最寻常的器物上面。看来朕这种做法,一旦遇到你这样的偷儿,怕是要被偷得干干净净了。”话音刚落,他便把着岫钰的手,转动了那只釉白瓷瓶。 随之而来的,就像岫钰在三百多年后看过的那些武侠片儿一般,那堵墙的暗门缓缓打开。 “朕带你瞧瞧朕的私藏。”玄烨牵起了岫钰的手,拉着她进了暗门里面的世界。 那道暗门里面,地上摆着大提琴,多宝阁上架着小提琴,还有各种各样的西洋乐器,简直惊了岫钰。 玄烨瞧着岫钰的吃惊神色,道:“这宫里面儿,也不是只有你一人喜欢西洋的望远镜。朕自从认识了汤玛珐,听到了小提琴奏出的美妙音乐,便觉得西洋的物件儿也很有趣。”他说着,拿起多宝阁上的小提琴,随意拉了个音符出来。 “各有所长吧。”岫钰摸着大提琴的琴弦,道:“若说乐器,我倒是更喜欢古琴、竹笛这一类。演奏起来,就像人身处江湖一般。” 玄烨的眼睛愈发亮了起来:“难不成钰儿你也向往江湖生活?” “我也?”岫钰品出了话里的味道,扬起头问玄烨:“难不成,皇上三哥不爱做皇上,爱做百姓?” “想想罢了。”玄烨言语间透出了丝丝遗憾。他看了一眼西洋钟上的时间,道:“该去用早膳了,左右你知道这个秘密了,朕特许,你几时想来都可以来。” 原本觉着她听到这个恩典必定很高兴,岂料岫钰却摆了摆手,摇头道:“这个地方,不和您一起,我是不会进来的。” “怎么讲?”玄烨又握住岫钰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着。 岫钰回说:“这儿,终究是间密室,还是该您在的时候,一道来才好。” 这话听在玄烨耳中,只觉得岫钰是希望自己能和她常在一处,言语间愈发夹杂了柔情:“钰儿你放心,朕的地方就是你的地方,朕向你做出这一承诺,便此生此世不会反悔。” 岫钰迟疑了一下,终是道:“皇上,钰儿有一句话,本不想问,可是,不问憋在心里又不舒坦。” 瞧她那副略显严肃的模样,玄烨还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想问什么。 只听岫钰道:“您带我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单纯是因着钰儿的相貌?还是因为钰儿会骑马?会拆望远镜?” 玄烨也是一怔,旋即笑出声儿来:“朕如果说,这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你肯信么?” “那…”岫钰眼睑低垂,又问:“待旁人,也是这种感觉?” 第50章 “不一样。”这一次,玄烨没有丝毫迟疑,反倒严肃起来:“钰儿,朕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很熟悉,这不是一句调侃话,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当然,你这相貌到底有几分加成,朕也说不清楚。不过,朕可以肯定一点,你给朕的感觉很不一样,是朕过往那些年都不曾感受过的那种。” “恍如隔世?”岫钰莫名问了这句话出来。 玄烨点了头:“你说得对,就是恍如隔世。” 用过早饭,送了玄烨上朝,岫钰坐在榻上愣神。 小陶送了本菜谱过来,问道:“主子您在想什么?奴才瞧您都愣了好半晌了。” “小陶。”岫钰接过菜谱,却没有即刻翻开。 “您不是说想看菜谱么?”小陶见岫钰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不看菜谱,绣花还是下棋?又或是画图?” “都不是。”岫钰摇了摇头,想和小陶讨论一下‘恍如隔世’的事,可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好意思开口:“算了,我还是看菜谱。” 小陶最大的一点好处就是,别人不想说的,她绝不多问一句。对待两姓旁人如此,对待有如亲人的师父,也是如此。她就默默守在岫钰身边,时不时给她手边的茶盏中添些差。 初时岫钰的心还有些乱,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用‘恍如隔世’去形容玄烨所说的那种感觉,又隐隐约约觉着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可是,她可是个头脑精明的工科生啊,虽说不是过目不忘,可记忆力超群也是经过‘认证’的,她怎么会忘事呢! 岫钰终归是岫钰,半晌的神思不属,最后还是收敛了心神,将注意力聚到了手中的菜谱上面。 约莫过了半刻钟,岫钰一拍茶桌,起身道:“小陶,去小厨房,师父给你做糖葫芦。” “啊?”小陶倒是诧异了,眼珠儿一转,便调侃道:“师父这是真的有心事啊,不然怎么会这个时辰想着去小厨房?” “我给你做糖葫芦吃,你倒是还不乐意了?”岫钰很快调整好自己复杂的情绪,长舒了一口气,道:“做吃食,今儿个师父心情好,你这小丫头可以点菜,想吃什么,师父给你做什么。” 小陶跟着岫钰往此间小厨房走去,不由嘀咕着:“心情好?分明是心情复杂吧。” “还想不想吃了?”岫钰瞟了小陶一眼:“不是变乖觉了么,怎么还这么调皮?终究是到了我身边儿,就原形毕露了?” 小陶吐了下舌头:“主子您还是快些吧,饶是您手快,就不怕中午皇上还会来么?” “他来…”岫钰眼睑低垂:“来便来吧,左右他也是来吃午饭的,我做出来了,他吃,不是刚好!” 话分两头,慈宁宫中,钮祜禄烟岚、佟佳紫芙,还有玄烨后宫中几位叫得上名姓的娘娘们此刻正陪着孝庄说话。 请了安,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钮祜禄烟岚总算步入她此行正题:“昨儿个皇上生辰,臣妾听说,皇上晚上是在佟妹妹那儿过的?” 作为玄烨的表妹,佟佳紫芙在后宫中向来中立。她又不是个蠢笨的,钮祜禄烟岚话里的意思,她自然听得出来:“皇上的晚膳的确是在钟粹宫中用的。” “那…”钮祜禄烟岚还想继续问下去。 佟佳紫芙又笑道:“姐姐如果好奇表哥的日常生活,何不下次亲自问表哥更清楚?表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又不是蛔虫,怎么能说给姐姐听呢!” 佟佳紫芙这话实在是噎住了钮祜禄烟岚,她那脸色即刻绿了下去,可是当着孝庄和宫中那些‘姐妹’的面,她这个‘准’皇后总也是要面子的。是以,她还是要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朝着佟佳紫芙笑道:“妹妹所言正是,是我唐突了。” 佟佳紫芙起身朝着孝庄福了福,道:“老祖宗,紫芙宫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跪安了。” 看着佟佳紫芙的背影,钮祜禄烟岚紧紧攥着她手里的帕子,真是急也急不得,恼也恼不得,一腔怒火只能强忍。 孝庄叹道:“烟岚留下,你们也都跪安吧。” 待得那些莺莺燕燕们都离了慈宁宫,钮祜禄烟岚的眼圈儿还是红了:“老祖宗…” “好了。”孝庄示意钮祜禄烟岚上前来,在她对面坐了:“你啊,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该有母仪天下的气派!” 第51章 “老祖宗。”钮祜禄烟岚刚一启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主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苏茉儿见状,赶快拿出帕子,给钮祜禄烟岚一边擦泪,一边道:“您这就要做皇后娘娘了,可不兴这么爱哭。在太皇太后这儿还成,若是被旁的娘娘撞见,您这准皇后的威仪还要不要啦!” “苏嬷嬷…”被苏茉儿这么一说,钮祜禄烟岚一下子笑了。 “笑了不就好了么。”孝庄端起茶盏喝着茶:“烟岚,做皇后可是和做嫔妃不一样啊。皇后,那是要站在皇帝身边,是要母仪天下的。后宫里面儿那些个莺莺燕燕既入了宫,那就都是 皇帝的女人,是要给皇家开枝散叶的,你那胸怀该宽广一些。” 钮祜禄烟岚那口气已经憋了很久,此刻在孝庄这儿一掉眼泪,索性准备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都说出来:“老祖宗,不是烟岚胸怀不够宽广,刚才,紫芙那样子您也见了…” “紫芙是玄烨的表妹!”孝庄示意苏茉儿给钮祜禄烟岚上茶:“有了这层关系在,她和皇帝之间,就注定了与你们多有不同。你啊,把皇后该做的都做好了,紫芙也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 “可是…”钮祜禄烟岚犹豫着,她想说岫钰的事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孝庄多精明啊,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钮祜禄烟岚心里到底在计较些什么。“你真正在意的,只怕不是紫芙,是郭络罗家的那位格格吧。” 钮祜禄烟岚把心一横,索性起身跪了下来,道:“老祖宗,既然您说臣妾是要母仪天下的,那臣妾今日就斗胆谏言,臣妾以为,那郭络罗氏媚主祸上,实打实的是个狐媚子,实在不宜留在后宫。为皇上计,臣妾恳请老祖宗亲下懿旨,赶她出宫!” 当其时孝庄正喝了一口茶,听她这么说,险些呛住,苏茉儿赶快上前给孝庄轻捶背脊。 钮祜禄烟岚见状也起身给孝庄顺着气。 过了半晌,孝庄总算缓了过来,瞧着那钮祜禄烟岚,问道:“烟岚,在你眼里,我是个糊涂人么?” 钮祜禄烟岚答道:“老祖宗心明眼亮,自然不糊涂。” “既然你知道我不糊涂,也该明白那郭络罗氏如今能陪在皇帝身边,我是知道的。她若当真如你所说是个狐媚子,我也不会由着玄烨将她留下了。”孝庄实在懒得见钮祜禄烟岚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模样,索性也把话给她挑明了:“烟岚,心魔要自己去除,你若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当心毁了你自己。” 孝庄此话一出,钮祜禄烟岚自然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她悻悻然跪安离开了慈宁宫。 “格格,您今儿个,是不是把话说重了。”待钮祜禄烟岚离开了有一会儿,苏茉儿方开口和孝庄讨论起来。 孝庄叹道:“她啊,也是太看重玄烨了,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可是话说回来,一个即将做皇后的人,容不得后宫中有娘娘得宠,又如何能在皇后那个位子上坐得长久。我啊,也是敲打敲打她,为着她好。” “奴才自然明白格格的意思。”苏茉儿叹道:“可惜这后宫中的娘娘们少有似格格这般看事看得透彻的,她们遇见了事儿,心里不舒坦了,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您。” “说到底还是怪玄烨。”玄烨其实也很不爽:“若不是他摆不平他那些女人们,还用得着我出面去解决?” “您毕竟是皇上的玛嬷啊。”苏茉儿一见这话头儿拐到了玄烨身上,自然赶快打圆场:“皇上不论长到多大,在您面前啊,也都是孩子。” 孝庄瞪了苏茉儿一眼:“你啊,你就护着他罢!我也是想不明白了,在前朝,他那平衡之术用得挺好的,怎么到了这后宫,一样的事儿,就摆不平呢。” 苏茉儿笑道:“别说皇上摆不平,就是您,是不是也更喜欢钰格格?” 孝庄瞪了苏茉儿一眼,她当然不能说‘是’,不过从内心深处来讲,比起烟岚,她当然更喜欢那个什么事儿都没有,还能给她做吃食的岫钰,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不过,作为老祖宗,作为这宫里的第一人,孝庄仍是道:“她们几个啊,都是一样的。” “是!都是一样的!”苏茉儿太了解自家格格了,自家格格执拗起来,那可是真的执拗,可万万不能逆着她说话,顺着就好。 只听孝庄又道:“看来,烟岚她们移宫之事也该早早提上日程了。该安顿的安顿好了,各归各位,全都摆到明面儿上来,玄烨也好平衡平衡。” 苏茉儿笑道:“格格这么说,奴才又要觉着皇上可怜了。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个喜欢的,这一‘平衡’…” 第51章 “苏茉儿,他是皇帝!”孝庄用力强调了‘皇帝’两个字,“现如今他后宫里面儿那几个,哪个不干系着前朝?由着他自个儿想一出便是一出,能成么?我知道你看着他长大,见不得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也别太护着他了。” 苏茉儿却说:“真正护着皇上的,还是您!奴才啊,充其量是个敲边鼓的。” “罢了罢了!”孝庄一摆手:“他要怎么做,随他去吧。他也不小了,不是那个事事都要我为他筹谋的孩子了。” 苏茉儿道:“左右皇上没难事的时候,您就养您的花儿。皇上真要是有了难事,您还是会出面的。” 孝庄哼了一声,却又真的无法反驳。 后宫里面儿从来都没有不透风的墙,玄烨还在乾清宫中批折子,慈宁宫里面儿发生的事儿就传过来了。 终归是经过风浪的帝王,玄烨还是平心静气地批完了手里的折子,方才开口道:“梁九功,刚才你在外面儿嘀咕些什么?玛嬷那儿怎么了?” 梁九功琢磨了一下,道:“主子,今儿个后宫娘娘们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说是发生了点儿不愉快,不过老祖宗何许人也,早就摆平了。” “不愉快?”玄烨抬起眼皮瞧了眼梁九功:“是烟岚吧?” 梁九功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本来他一个做奴才的,也委实不该说哪位主子的不是。 玄烨笑道:“还有表妹吧。烟岚说话可是爱拐弯抹角的,表妹比较直,这两个若是对上,恐怕还是表妹更占上风。” “主子爷就是明鉴。”梁九功恭维着玄烨,又道:“奴才还听说,老祖宗今儿个似乎不大高兴。” “哦?”这玄烨就有些猜不到了:“皇玛嬷向来对表妹她们宽厚,也当她们是小辈,从不在言语上计较。朕还真是猜不到,究竟是谁说了些什么,能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应该不是表妹?” 梁九功没敢再回这句问话,他一个做奴才的,还是得夹着尾巴,得罪谁都不好。 “瞧你这怂样子!左右朕才是你主子,你是据实以告,又不是说假话。”玄烨教训着梁九功,却也没真的为难他:“罢了!不用你说,朕猜也能猜到,定是烟岚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牵扯了朕。”他也不指望梁九功能给他个准确答复了,起身就准备去承乾宫,犹豫了一下,终是停在乾清宫门口:“去给各宫娘娘们都备份礼物,就说是朕对她们送朕生辰礼物的答谢。” “是。”梁九功躬身答着,心里却琢磨着自家主子对后宫娘娘们就是心软,能息事宁人就息事宁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孝庄听到玄烨往各宫送礼这事儿的时候,正在花房里给她那些花儿浇水。她把喷壶递给一旁的奴才,由苏茉儿扶着回暖阁。 苏茉儿一路上想笑却要憋着,别提多难受了。 还是孝庄当先数落起自家孙子:“你说说这个玄烨,他就这么心慈手软?他以为送点儿东西,别人就觉着皇恩浩荡,该感激涕零,知道收敛了?” 苏茉儿总算笑了:“格格不是说过么,咱们皇上仁慈,这是皇上最大的优点。” “是最大的优点,可也是最大的弱点!”孝庄叹道:“过于宽仁,也是会有后患的。” 苏茉儿却说:“奴才倒是以为,后宫娘娘们还是会 感念皇上,至少您这儿能清净一些日子。” “也不知道是玄烨之功,还是我之功。”孝庄叹道:“罢了,对内宽容便宽容吧,只要他对外不优柔寡断,我也没必要说他什么。” 梁九功是个会办事的,他在宫中多年,各宫主子的喜好自然都了然于心,安排的礼物也都很合娘娘们的心意。玄烨这‘怀柔’之策在各宫中一经施行,孝庄的耳朵的确也清净了好一阵子。 直到端午佳节,钮祜禄烟岚已由承乾宫移居坤宁宫,佟佳紫芙搬进了承乾宫,而岫钰也于当日接到了旨意,要搬去翊坤宫。 终究是住了好一段时日的宫殿,真的就要走了,岫钰还是舍不得的。 “主子再瞧瞧还有什么落下的?”小陶对于翊坤宫可是好奇得很,是以她手脚麻利,很快收好行囊。 岫钰环顾四周,竟然说:“若是落下些什么,不是可以回来再取?” 第52章 这话好巧不巧落到了玄烨的耳朵里,其时京里的天气已有些热,他手里握着把折扇,含笑走到岫钰身边:“还舍不得走?” 岫钰福了福,而后道:“还没到时辰,您这就来赶人了?” “朕可没说要赶你走的话。”玄烨揽住岫钰的肩膀,和她一起环视这间他们共同生活了几个月的暖阁,道:“只不过朕心里清楚,你今日搬到翊坤宫去,这儿便成为了你我二人的回忆,他日再来,也不会再有这几个月的心境了。所以,朕不该来么?” 岫钰嫣然道:“您这么说,钰儿又如何敢说您不该来呢!” “再有就是…”玄烨拉着岫钰坐了下来,挥退了一众宫人,正色道:“朕藏了你这么多日子,虽说是‘藏’,可这后宫中就没有秘密,所以…” 看着他吞吞吐吐,总也说不到点子上的模样,岫钰索性替他说了:“所以,您怕我走出这道门,她们见了您这些日子‘藏’着的人,会一股脑儿地像瞧怪物一般来瞧我?” “怎么能说是瞧怪物,怎么着,也是瞧天上的仙子。”玄烨握着岫钰的手,详细交代着:“朕后宫中的那些女人,几个月前其实你见过,还和烟岚起过冲突,可还记得?” 岫钰眼珠儿一转,嫣然道:“那,也算不得起冲突罢?即便是算,也不是钰儿先起的。”她摇了摇头,誓要把身上的脏水全都洗干净。 “是,不是你先起的。”玄烨拍着岫钰的手:“钮祜禄烟岚,她阿玛是遏必隆,说来也是家学渊源。不过你和她见过一面之后,大概也能感觉到,她…” “您不必说了。”岫钰反握住玄烨的手,道:“钰儿初来乍到,该怎么做,我心里是清楚的。上一次见准皇后娘娘,委实是没有准备,往后不会再有了。可是…”她眼睑低垂,笑道:“钰儿也不是什么冤大头,可以让的,我会让,若是实在欺人太甚,我郭络罗家的女儿进到这宫里来,也不是受人欺负的。这一点…” “这一点朕明白。”玄烨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对后宫中那些女人们出的事儿,他到底有多和稀泥,他自己可比谁都清楚。岫钰毕竟也是他后宫中的女人之一,将来他会不会也在岫钰的事儿上和稀泥,他也不敢保证。 岫钰瞧着玄烨那犹犹豫豫的样子,索性直言道:“皇上,您前朝事务繁重,钰儿想帮也帮不上,何况祖宗还立有规矩。至于这后宫之中么,至少我的事儿是不需要您担忧的,这一点您只管放心。至于我究竟与您的那些女人们如何相处,那是我的事情,左右不给您捅娄子就是。” 玄烨被岫钰这一番话说得,竟不知道该如何答对。“看来不必朕一一向你说明,小陶那丫头已将烟岚、紫芙她们的事儿都说给你听了罢?” 岫钰叹道:“一个是辅政大臣、一等公的女儿,一个是您的表妹,我哪儿敢招惹啊。出了您这儿,我就把尾巴夹起来,乖乖做您后宫中的新人。最最不济,还有最后一招,就说病了,闭门谢客。” “哈哈。”玄烨点头道:“好一个郭络罗家的格格,这回,朕可以放心将你安顿在翊坤宫了。” 岫钰也定下心来,起身道:“皇上,钰儿从来只看前路,绝不回头瞧过往。既然您来了,就劳您和钰儿一道进翊坤宫?” “好。”玄烨也起了身:“朕随你一道进翊坤宫。” 翊坤宫是西六宫中距乾清宫最近的那一座,因带了一个‘坤’字,后世人认为翊坤宫的主人位同副后,是要协助皇后管理六宫事务的。 不过么,要照小陶昨日所说,‘翊坤宫中,多出情种!’想来,住到翊坤宫去,也没那么大的好处。 岫钰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翊坤宫。 小陶早已先岫钰一步,到了翊坤宫收拾。待得玄烨和岫钰到了,她已带着一众奴才们等在门口,行礼道:“奴才给皇上爷、给主子请安。” 玄烨免了奴才们的礼,牵着岫钰的手往暖阁里走去。 翊坤宫毕竟是前朝宠妃的宫殿,暖阁里的布设原本就非其他宫殿可比,玄烨这回又用了心,特意照着他对岫钰的了解,重新对内进行了布置,是以岫钰刚一进暖阁,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喜欢么?”玄烨揽着岫钰走到多宝阁前,一样一样指给她瞧:“望远镜、鸟铳、竹笛、埙,剩下这些都是充数的。” 岫钰拿起望远镜,道:“这东西您放在我这儿,可就是我的了。” “自然是你的。”玄烨拿起那把鸟铳:“只是,回头儿她们来你这儿串门,兴许会觉着你有些怪。” “怪…就怪吧。”岫钰用望远镜看着暖阁外面忙来忙去的宫人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我这儿是这样的,想必旁人那儿也有旁人那儿特别的地方,您说是吧。” 第52章 她这是在将军啊!玄烨把鸟铳放下,将竹笛握在手里:“坤宁宫、承乾宫,都是她们自个儿布设的,几乎都是将原本宫殿的器物同人一道移了个宫,可没你这儿这般讲究。” “如此说来,钰儿多谢皇上。”岫钰朝玄烨一福。 玄烨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若真想谢,今儿个给朕做顿午饭?” “今儿个过节啊。”岫钰有些为难:“您不该去陪老祖宗用饭么?在我这儿,不像话吧。” 玄烨笑道:“你做了吃食,随朕一道去慈宁宫。” “您该早些说的。”岫钰有些为难了:“今儿个照例该吃粽子,可已经这个时辰了,您叫钰儿去哪儿给您变出来?”她一摊双手,表示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玄烨却道:“粽子有什么稀奇,御膳房那些厨子们早就备下各式各样的孝敬皇玛嬷。你啊,备些稀奇的。” 岫钰眼睑低垂,呢喃道:“真以为我是灶王爷转世么?什么稀奇的吃食都能做出来?” 玄烨揽住岫钰的肩膀,凑在她耳畔,道:“这么着,朕给你吹奏一曲,你做一样儿吃食讨皇玛嬷高兴,这买卖,你觉着亏么?” “您…”岫钰上上下下打量着玄烨:“会吹笛子?” “新学的。”玄烨示意梁九功将门关了,而后竟真的有模有样地吹了起来。 岫钰满眼好奇,直待曲终,鼓掌赞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贺你移宫,朕新学的。”玄烨转了一下手中的竹笛,眼中尽是自信:“喜欢么?” “敢说不喜欢么?”岫钰一边说着一边挽衣袖:“既然是做买卖,一还一报,我想想做什么吃食讨老祖宗高兴。” 慈宁宫中,钮祜禄烟岚和佟佳紫芙一早便来给孝庄请安,此刻正同孝庄喝茶谈笑。 只听佟佳紫芙道:“今儿我手底下几个奴才收拾承乾宫的时候,从一个匣子里面找到几只未曾绣好的荷包,想来是姐姐的,回头儿我派人给姐姐送去。” 钮祜禄烟岚笑道:“绣了一半的,我已记不得了,有劳妹妹帮我丢了吧。” 佟佳紫芙点了头,吩咐跟着她那个丫头:“咱们准皇后娘娘说的,你记下。” 眼见着这两个丫头又要剑拔弩张,孝庄示意苏茉儿给她们两个续茶:“今儿个过节,一会儿皇帝也要过来陪我用膳,你们两个都收敛收敛。” 话音刚落,玄烨便带着岫钰来到了慈宁宫。 “孙儿带岫钰给皇玛嬷请安,祝玛嬷端午节安康。”玄烨当先行了礼。 岫钰福身道:“钰儿给老祖宗请安,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佟妃娘娘。” 钮祜禄烟岚和佟佳紫芙也起身给玄烨请了安,钮祜禄烟岚笑道:“我入宫时日比你长些,你叫我姐姐就好。” 岫钰嫣然道:“不敢。” “好了。”孝庄示意玄烨在自己身边坐下,“一家人一起过节,那些个虚礼今儿个就不讲了。钰儿你在紫芙旁边坐吧。” 岫钰称是,而后在佟佳紫芙身边落了座。 佟佳紫芙缓缓摇着手里的团扇,瞧着岫钰,道:“那日你随表哥一道回宫,你我已见过一面了。今日再见,我不得不承认,表哥眼光的确很好。钰儿格格很漂亮,不像是关外来的格格。” 岫钰笑道:“佟…” “叫我姐姐吧。”佟佳紫芙瞧着岫钰的目光中透着些探寻的味道:“岫钰,我可以这么叫你?” 岫钰回说:“娘娘叫我岫钰或是钰儿都可以。” “钰儿…”佟佳紫芙瞟了玄烨一眼:“这称呼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格格。”苏茉儿端了粽子进门:“皇上也来了,奴才把准备的吃食都端上来?” 孝庄点了头:“奶茶你可煮了?” “煮了!”苏茉儿笑着回说:“您今儿个早起,就说想喝奶茶,奴才哪儿敢不煮啊。” 玄烨示意梁九功将岫钰准备的食盒打开,他拎出放在最上层的酒壶,道:“玛嬷在喝奶茶之前,尝尝钰儿烫的酒?” 第53章 孝庄由着玄烨给自己斟了酒,瞧着岫钰,问道:“烫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可还花了别的心思在上头?” 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岫钰,倒是玄烨:“玛嬷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孝庄点了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细细品味后,目光中透出些惊喜:“这是…栀子花的味道?” “玛嬷明鉴。”玄烨瞧着恰好坐在他对面的岫钰,道:“她偷偷酿的,连孙儿也不知会一声,今儿个叫她一道来和玛嬷过端午,这才把这壶酒拿出来。” 孝庄点头称赞:“钰儿,好手艺。” “老祖宗谬赞。”岫钰自打进了慈宁宫,自打见到钮祜禄烟岚和佟佳紫芙,她就收敛起身,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这位是个乖巧的,人畜无害的丫头。 可钮祜禄烟岚是和岫钰交过手的,这个从关外来的格格,哪儿像今日表现得这般乖觉,分明就是个,小辣椒…“岫钰妹妹亲自酿了酒,看来我带来的雄黄酒今儿个是喝不上了。” 岫钰有些头疼,看着玄烨的目光中清清楚楚写着:您怎么不早告诉我老祖宗这儿还有旁人?您若说了,我肯定不来。 作为见过大阵仗的后世女总工,岫钰当然是不怕‘针尖对麦芒’的。不过,‘藏拙’也是一种保全之道,是以岫钰道:“是钰儿思虑不周,端午佳节,理当喝雄黄酒,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 佟佳紫芙始终端坐一旁,瞧着岫钰的言行举止。眼见钮祜禄烟岚当先发难,这郭络罗家的小格格竟然退了一步,她觉着有些意思,便开口道:“端午节喝雄黄酒不过是民间的老令,依我看,咱们爱新觉罗家可是百毒不侵的,这雄黄酒喝与不喝,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岫钰酿的这栀子花味儿的酒,我很感兴趣。” 玄烨太清楚他这个表妹和烟岚之间有多不对付,这大概还是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关系,八字不合的人遇见了,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该不合就是不合,无解。 孝庄笑道:“今儿个是家宴,你们这一壶、两壶的哪里够喝,最后还不是要我给你们备酒。” 玄烨也跟着和稀泥:“玛嬷说得正是,说起来,孙儿也有好些日子没喝过苏嬷嬷煮的马奶酒了。” 岫钰见玄烨这副样子,还是没忍住暗戳戳瞪了他一眼。 佟佳紫芙瞧见岫钰的眼神,扬起团扇掩住嘴,那团扇下面自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家表哥在前朝那可是威风八面,哪怕只咳嗽一声儿,跪在堂上的奴才们都要抖三抖。 至于在后宫么,至少在岫钰入宫之前,那些娘娘们都是围着表哥转的,最最‘过分’的,也就是撒撒娇,可没有像郭络罗家的格格这般,胆敢当着众人的面瞪表哥一眼的。佟佳紫芙眼睑低垂,直觉得表哥真的是遇到了能‘收拾’他的对手。 “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席上五人各有各的想法,苏茉儿已端着奶茶进门:“这样香的酒气,奴才这奶茶是不是白煮了。” “怎么会。”孝庄对于苏茉儿这个‘能掐会算’,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的‘好妹妹’非常满意:“你问问玄烨,他是不是既想喝你煮的奶茶,又想喝你煮的马奶酒!” 玄烨即刻回说:“只要是苏嬷嬷煮的,来者不拒。” “皇上总是捡好听的话说。”苏茉儿上完了奶茶,跟着又上了几道菜,这才站到孝庄身边。 孝庄一握苏茉儿的手腕,道:“他们几个都是小辈儿,你又忙了半天了,不用站着伺候,坐下来一起用!” “这…”苏茉儿推拒着:“奴才伺候格格就好。” “让你坐你就坐下。”孝庄佯怒道:“你啊,是他们的长辈,叫他们伺候伺候你,你看他们哪个敢说个‘不’字!” 苏茉儿道:“这可折煞奴才了。” “坐下!”孝庄见苏茉儿犹犹豫豫的,索性发了个火。 苏茉儿无奈,只得在孝庄旁边坐了:“格格非要奴才坐,那奴才就斗胆了。” “你啊,好好过个节。”孝庄说着,亲自给苏茉儿夹了一筷子菜。 “成。”苏茉儿自然知道她家格格是真心觉着她辛苦,想要她好好过一个端午节,她也拿起筷子,给孝庄夹了一颗鹌鹑蛋:“您尝尝奴才今儿个的手艺如何。” 家宴么,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在场,钮祜禄烟岚她们即便是装也得装得姐妹和睦。 好歹熬到了吃完粽子,喝茶的时候,佟佳紫芙对岫钰道:“你自幼在关外长大,精于骑射?” 岫钰回道:“精于说不上,倒是会骑马,能射箭。” “哪天得了空,一起去校场比试比试?”佟佳紫芙嫣然道:“我瞧着你也不像能日日待在屋子里绣花儿的。” 岫钰被佟佳紫芙逗笑了:“钰儿以为,你我大概彼此彼此吧。” 佟佳紫芙凑到岫钰耳畔道:“表哥眼光不错,我若是表哥,也会想着修个金屋,把你藏起来。” 第53章 岫钰有些无语了,这位真的是后宫中的娘娘么!后宫中的娘娘,难道不都是整日在宫斗,整日在争宠么? 还没等岫钰再继续想下去,暖阁外头竟传来了跑步声。 玄烨皱了眉头:“谁这么不懂规矩,胆敢在慈宁宫造次!” 进暖阁的,却是梁九功。只见他双手托着个藏青色的布包,快步走到玄烨身前,跪下道:“主子,尚之信降了!” 玄烨握着筷子的右手‘啪’的一声拍到了桌上,跟着解开布包,拿出放在里面的奏本,飞速翻看了一遍,而后起身朝着孝庄一拱手:“玛嬷,广东稳了。” 孝庄点了头,握住玄烨的手腕,道:“快了,这回真的快了。” 在前朝大事面前,钮祜禄烟岚和佟佳紫芙站到了一起,她们两个同岫钰一道站起身来,福身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玄烨握着奏本的那只手狠狠用了力,他沉声道:“七年了,这七年,实在太过漫长…” “玄烨…”孝庄起身拍了拍玄烨的背脊,道:“最难的时候你都挺过去了,尚之信降,不是意料中的事么。” “是啊,是意料中的事。”玄烨收敛心神,重又落座,而后笑着对岫钰她们道:“你们也都坐!今儿个的确是好日子,朕同你们,就在皇玛嬷这儿,不醉无归。” 玄烨是当皇上的,当皇上的要时刻保持清醒,所以极少醉酒,当然这天底下也没有谁胆敢灌当今天子的酒。 可是今日,玄烨一杯又一杯灌酒下肚,孝庄竟未说一句制止的话。 家宴结束的时候,玄烨自然而然是醉了。孝庄命奴才们扶着玄烨进暖阁里歇息,岫钰她们三个跪安后,便出了慈宁宫。 钮祜禄烟岚与佟佳紫 芙不投脾气,岫钰又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是以她走在最前头,坐上肩舆,便往坤宁宫去了。 佟佳紫芙摇着团扇笑道:“咱们这位准皇后娘娘啊,亏得生在钮祜禄家,但凡换个姓氏,此刻就不知道是何等境遇咯。” 岫钰虽然进这紫禁城中已有些时日了,不过过往的那些日子,她被玄烨保护得太好,今儿个正式挪到翊坤宫,真正和当下后宫中最顶尖的两位娘娘吃了饭,大概才能算正式踏入大清后宫。 作为后宫新人,应当有的觉悟,岫钰还是有的。只听她嫣然道:“皇后娘娘,为人直了些。” “她…”佟佳紫芙眼睑低垂:“倘若只是为人直了些,那也还好。”她眼睑低垂,随即笑道:“你是从关外来的,关里面儿的事儿,一时半刻兴许也搞不清楚。我那个表哥在前朝的确是个英明君主,可是在这后宫么…”佟佳紫芙摇了摇头:“左右你还是自己照顾好自己比较妥当。” 岫钰朝佟佳紫芙福身道:“钰儿多谢娘娘指点。”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佟佳紫芙扶起岫钰:“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格格,能把我表哥这样的人迷的七荤八素的。那日你随表哥从南郊回到紫禁城,我见识到了你的犀利。不过今日的你与那日多有不同,我猜,是有意收敛了锋芒?” 岫钰笑道:“娘娘…” 佟佳紫芙道:“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姐姐,谁让你是我表哥看中的格格呢。” 岫钰是个干脆的人,既然佟佳紫芙已提过两次,便代表她语出真心。“既然如此,钰儿便唤娘娘一声姐姐。姐姐说得不错,钰儿我不是个可以任由旁人拿捏的,不过初来乍到,还是该夹起尾巴一段时间,至少要看清了再说。” “看清了?”佟佳紫芙摇了摇头:“哪儿有那么多清给你看呐!不过,你是我表哥的人,若有什么看不清,想看清的,大可来承乾宫找我。”说着,她拍了下岫钰的肩膀,转身也由奴才扶着上了肩舆。 见钮祜禄烟岚和佟佳紫芙都走远了,岫钰和小陶也回到翊坤宫门口,岫钰方才长舒一口气,道:“当初在关外和阿玛一道练习骑射,都不如今儿个这支应累。” “您慢慢就会习惯的。”小陶瞧着她家师父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奴才相信,您很快就能在这儿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岫钰未置可否,进暖阁前,她停步问小陶:“你说,皇上爷那位表妹,到底可不可交?” 第54章 小陶扶着岫钰进了暖阁,关上暖阁门后,方才开口道:“佟妃娘娘和旁的娘娘不太一样,照理说,她进宫做了皇上的妃子,是不是该像旁的娘娘一样,整日里想着如何讨皇上高兴?” 岫钰斩钉截铁道:“她可不像那样的人。” “是了。”小陶给岫钰奉上一盏茶,继续说道:“奴才之前在乾清宫伺候的时候,见过旁的娘娘由一顶暖轿送过来侍寝,可从未见过佟娘娘过来。而且…”她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即便晚间去了佟娘娘那儿,次日一早也都是从乾清宫出发去练功听政的。” “哦?”岫钰好奇起来:“依你的意思…” 小陶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依我看,佟娘娘和皇上爷之间似乎更像是纯纯的表哥表妹之情,所以,皇上爷喜欢您,佟娘娘自然就不讨厌您,反倒愿意同您亲近。” 岫钰缓缓摇着手中团扇,笑道:“如此说来,这位‘皇家表妹’倒是值得交上一交?” 小陶却又摇了摇头:“这后宫之中,大概也和当年的职场一样,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虽然当下,这位佟娘娘可能的确只是把皇上爷视作表哥,可是再过几年,或者再过几个月,她还这么看?” “嚯!”岫钰的眼睛明显亮了,道:“果然是在这后宫里面儿待得久了,头脑清醒得很呐。” “也谈不上清醒啦。”被师父夸奖,小陶还是多少有些腼腆的:“只是师父和我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是利益共同体。做徒儿的,当然最好什么都能想在师父前头,避免师父踩坑。这样的话,做奴才的日子自然也会好过一些。” “说得不错。不过么…”岫钰嫣然道:“你啊,当年还未经过职场淘洗就过来了,师父也还没来得及教你‘左右逢源’之术。” 听到岫钰这么说,小陶就有些不信了:“旁的项目经理左右逢源,那我是见识过的。可是师父您是走技术路线的,谁不知道您那张脸黑起来堪比‘包公’!您会左右逢源?我不信。” 瞧着小徒儿那副样子,岫钰叹道:“我呢,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你还真当你师父情商很低,单凭技术走天下?当年,我也是给领导拉过行李箱的。” “啊?”小陶多少还是有些吃惊,她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的师父,竟然还给别人拉过行李箱?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岫钰又说:“当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是总工了,作为项目总工,又怎么可能把那些刚入行的时候发生的事儿拿出来讲给你这个小姑娘。” 小陶有些疑惑:“可我跟您出差的时候,您从没让我给您拎过包啊。” 岫钰拍了拍小陶的肩膀,笑道:“人和人多有不同,有些人上了位,想的是如何把上位之前吃过的亏全都补回来,有些人上了位,还是愿意保留一颗真心。你师父我恰好是后者。不过…”岫钰又蹙了眉头,“这后宫似乎又多有不同了。” 小陶一拍胸脯保证着:“师父尽管放心,徒儿是看宫斗剧长大的!” “可这儿,是真正的大清后宫啊。”岫钰走到多宝阁前面,摸着那支竹笛,道:“当年我也摸了好长一段时间,这回,不知道要摸多久。不过好在…” “好在皇上的心是向着您的!”小陶替岫钰说出了她心里的话:“不论是因为什么吧,只要这一点不变,您呐,就能安安稳稳住在这翊坤宫中,什么都不必担心。” “什么都不必担心?”岫钰摇了摇头,未置可否:“你想想坤宁宫中的那位,还有几位阿哥的亲身额娘,那些个或早几年入宫,或是和我一同入宫的格格们,有多少人时时刻刻盯着翊坤宫,你那十根手指头可数的过来啊?” 听岫钰这么说,小陶不禁打了个冷颤:“您已经想这么多了?” “未雨绸缪总不会错。”岫钰在卧榻上坐了,重又摇起团扇,目光中满是坚定:“不过不用害怕,万事万物,只要肯用心钻营,总会捋出头绪来的。我想,这后宫中的道道大概也是如此。” 话分两头,慈宁宫中,玄烨在榻上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过来。 孝庄彼时正瞧着手里的书,见玄烨醒了,道:“苏茉儿给你备了茶,喝一口,清醒清醒。” 玄烨多少还有些迷瞪,起身后道:“玛嬷,孙儿怎么在您这儿睡了?” “你啊,是太累了。”孝庄看向玄烨,目光中透着慈爱:“也不怪你,三藩一战拖了太久,到今年已经第七年了。如今尚之信降了,我想那吴三桂也蹦跶不了太久了。” “是啊。”玄烨盘腿坐了,看着摊在茶桌上的奏本,笑道:“玛嬷,真不容易啊。” 第54章 “是啊,真不容易。”孝庄叫玄烨先喝茶,而后道:“大清差点儿因为这一仗少了个皇帝,可不是不容易么。” 玄烨一下子呛住了:“玛嬷,您怎么总揭孙儿这个短处。” “苏茉儿又不是旁人,不时时敲打着你,玛嬷怕你用不了多久,傲气又现。”孝庄白了玄烨一眼:“你啊,终究还是年轻气盛。如若不然,不过就是 这么一本折子,你又早知道那尚之信要降了,何必摆出这副样子,好像多大一块心头上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一样。” 玄烨朝站在孝庄旁边的苏茉儿眨了眨眼睛,准备搬救兵出来。 苏茉儿收到了玄烨的暗示,笑道:“格格您也知道皇上这几年有多难,今儿个收到了这样的折子,可不是心头那块大石就要放下了么。” “你们两个又来唱双簧了?”孝庄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玄烨毕竟是她嫡亲的孙儿,她又怎么可能不疼:“罢了,今儿个是过节,你啊,就好好歇歇。歇上一天,天也塌不下来。” 玄烨嬉笑道:“便是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玛嬷替孙儿顶着么。” 孝庄真是对她这个时不时有些不着调的孙儿感到无语,她挥手道:“你这酒也醒了,想去哪儿随你,别在我这儿赖着了。” “玛嬷怎么还赶起人来了。”玄烨撩袍下榻:“孙儿这头还疼呢。” “我可不治头疼。”孝庄摆明了要赶人:“你啊,去找那些能治头疼的,爱去谁那儿去谁那儿!” “那…”玄烨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孙儿跪安了。” 待玄烨离开慈宁宫,孝庄才对苏茉儿道:“三藩这一仗真的要胜了,还真是给玄烨做到了。” “皇上做了皇上该做的事儿,格格不也做了您该做的事儿么。”苏茉儿笑道:“您心底里明显高兴得不得了,在皇上面前儿呢,一丝一毫都不肯露,奴才都替皇上难过。” “你瞧他那样子可像是难过的!”孝庄不以为然:“玄烨啊,且要磨练了。一关一关的过,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出了慈宁宫的玄烨是神采飞扬的,虽然他的确有些头疼,可是心底里的高兴完全可以抵得过那点儿头疼。 “梁九功!”他高声一唤,语调中都透着雀跃。 梁九功即刻道:“主子您吩咐。” 玄烨一边往乾清宫走,一边吩咐道:“去翊坤宫,把钰格格给朕请到乾清宫来。” “奴才领旨!” 乾清宫东暖阁,岫钰来的时候,玄烨正背对着她,瞧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地图。 岫钰示意小陶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她走到玄烨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张地图,道:“如今,只剩西南了?” 玄烨哼了一声儿,道:“西南,朕倒要看看他吴三桂还有多久的运道。”说完了这句话,他才看向岫钰,奇道:“怎么你也了解三藩战事?” 岫钰笑说:“您别忘了,钰儿的阿玛是佐领啊。虽然人在关外,可是好打仗的人也是关注战事的。更何况,三藩一役,如此精彩。” “精彩?”玄烨不明白岫钰言语间的意思。 岫钰回说:“皇上难道不觉得么?这一仗开始打的时候钰儿还很小,不过关外是有传闻的。”她说到这儿,没再继续说下去。 玄烨却道:“可是传闻着,朕和皇玛嬷要不了多久便要退到山海关外头,回关外做皇帝了?” 岫钰嫣然道:“不论他们怎么传,我阿玛是不信的,我也是不信的。那吴三桂…”她摆手道:“人品委实太差,萨满神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成大事。” 玄烨被岫钰逗笑了:“你这想法,倒也特别。” “您不信?”岫钰微扬起头,瞧着玄烨的眼睛,道:“这天下事皆有定数,大清既然能入主中原,这气运自然不是一天两天就会没的。同理,那吴三桂叛了大明又叛大清,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做得了天下之主!我是萨满神,我都看不过眼。” “有理。”玄烨点着头,而后又去看那副地图:“最多一年,吴三桂必败,朕必胜!到那时…”他的那双眼睛看向东南一角。 岫钰也跟着看过去,看着那座小小的海岛。 第55章 “到那时,□□便指日可待。”几乎想也没想,岫钰已脱口而出。 玄烨奇道:“这个你都知道?”他怀抱双臂,目光中透着探寻的味道:“撤藩一事,无论关内关外都闹得沸沸扬扬,你听说了不足为奇。可是这座小岛…”玄烨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地图上的台湾:“即便是前朝大臣,都未必能猜到朕心中所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岫钰心道不好,她灵机一动,瞧着摆在书案上的那艘战船,道:“除了台湾之外,钰儿委实想不到打哪儿还需要用到战船了。何况…”她把心一横,直言道:“台湾本就属于华夏,如今被郑氏一族占着,天高皇帝远的,怕是不肯乖乖称臣。不打,恐难收回。” “你…”玄烨笑道:“有此见识,真不像是刚从关外入关的格格。即便是紫芙她们,怕是也少有你这般见识。这也是三官保说给你听的?” 岫钰摇头道:“我阿玛是个武人,大老粗!他只知道给皇家守好了关外,旁的事儿啊…”她摆了摆手:“他一概不知,也懒得去想。” 玄烨撩袍落座,扬起头瞧着岫钰,心中疑问自然还有:“你说你阿玛是武人,这一点朕信。那你,从关外到了关内,便开了窍?朕的心思都能猜透?” “钰儿哪儿敢呐。”岫钰索性变了招式,坐到玄烨身边,挽住他手臂,撒起娇来:“您把我安置在您那个地方,您自个儿想想,您那儿光明正大地摆了多少‘秘密’!也就是旁人进不得,若是能进啊,您这个皇上只怕在前朝大臣那儿都没有秘密咯。” 玄烨那个私人住所里的确藏了他不少秘密,而且那些秘密不像西洋乐器那般被他收到了密室里,而是大大方方摆在书架上,摆在多宝阁上,一点儿避人的意思都没有。岫钰能从其中窥到一二,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想通了这一关节,玄烨心下释然:“台湾必复,这是朕这一朝一定会解决的几件大事之一。只是,三藩拖了太久,待那吴三桂气数尽了,怕是要修养一段时日,复一复元气才成。” 不就是没钱么!岫钰自然听懂了玄烨话里的意思,她凑到玄烨耳畔,低声问道:“皇上三哥,您可是囊中羞涩了?” 玄烨脸上一僵,被自家女人问自己是不是‘囊中羞涩’,或多或少都有点儿下脸面。是以他只是笑道:“囊中羞涩与否是朕的事,你不必担忧。”说完,还拍了拍岫钰的手。 岫钰迟疑了一下,作为皇帝后宫中的女人之一,岫钰还是明白该给皇上的面子要给,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的道理。何况,她是习惯性先做后说的,很多事,实际做出来还是比提前许下承诺要好很多。 玄烨也怕岫钰继续和自己就‘囊中羞涩’一事继续讨论下去,一双眼睛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食盒,道:“你是带了吃食过来?” “尚之信降了,中午的时候不曾好好恭贺您,这回好好补上。”岫钰说着,起身打开食盒。 香气从食盒里面飘了出来,玄烨一边好奇岫钰又做了什么好吃食,一边说:“中午酒喝多了,现在还头疼,今儿个晚上是不能再喝了。” “带的不是酒。”岫钰先从食盒中捧了个汤碗出来,“醒酒汤,就是怕您睡醒了头疼。不过,不保证一定好用。”她将汤碗放到玄烨手边,人却站到玄烨身后,弯起手臂,双手拇指给玄烨揉着太阳穴。 玄烨配合着闭上双眼,笑道:“你来了就很好,何必费事熬什么醒酒汤。” 岫钰手上动作没停,嘴上却道:“早知道您是这个态度,我真的就不费这个事儿了。” “你啊…”玄烨叹道:“真是个实打实嘴硬心软的,在朕面前,一句软话儿都不愿说?” ‘哪儿是在你这儿不愿说软话,我分明就是个不会说软话的人啊。’岫钰心里如此想着,手上加了些力道:“那…您想听软话的时候不妨直言相告,钰儿想法子满足您的愿望?” 玄烨被岫钰逗笑了:“罢了,这宫里最最不缺的就是会说软话的娘娘。可是像你这样的娘娘,稀缺得很。” “既然皇上这样说了,我可 就不改了。”岫钰见玄烨睁开眼睛,便也停下手上动作,重新坐回玄烨身边,道:“钰儿能否冒昧问一句,尚之信递上降表,您松了一口气?” 玄烨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汤,却摇头道:“朕知道他那降表或早或晚都会递上来,今日真接到了,原不该如此失态。” “那您?”岫钰心里自然是不解的。 玄烨笑道:“大概是这些年绷得太紧了,尚之信一降,吴三桂就真的是瓮中之鳖,朕也真的可以稍稍放心些。” 岫钰听玄烨这般说着,不由握了他的手,道:“您委实是不容易,嗯…”三百年后的清宫剧告诉岫钰,康熙在撤藩之初,日子颇不好过,甚至曾经想过不做这个大清的皇帝了。如今正主就在眼前,八卦之火燃烧起来,还真是惹得她想要知道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第55章 玄烨看到了岫钰眼里的迟疑,道:“有话想说?” “说了您不许生气。”岫钰微扬起头。 玄烨亲自起身,从食盒第二层端出岫钰给自己准备的点心,道:“看在你费心费力准备吃食的份儿上,朕不生气。” “您…”岫钰依旧是试探的口气:“可曾想过退守山海关外啊?” 那件事可是玄烨一生的‘污点’,孝庄时不时拎出来敲打他的时候,他都想方设法地去堵玛嬷的嘴,如今被这刚入宫的格格问了出来,玄烨自然而然黑了脸。 岫钰心道不好,估么着这回是碰到了老板逆鳞了…不过她的确不是个会说软话的,问都问出口了,就像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玄烨见岫钰半晌没说话,叹了口气,竟然含笑问道:“后宫之中,除了玛嬷之外,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这件事,独独你问了出来…不怕么?” “钰儿有些好奇。”岫钰双手交握在一起,多少也收敛了些:“若是…您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玄烨却道:“不是秘密,说出来多少有些丢人。若换作旁人问朕,朕怕会砍了那人的脑袋。” 岫钰嫣然道:“您是仁君,而非暴君,因为这事儿砍人脑袋,我不信。” 这高帽戴得,玄烨的确觉得有些舒坦,心里得那点儿别扭自然而然也就散了,何况问这问题的是岫钰。 “朕不瞒你,当年朕年轻气盛,裁撤三藩的旨意下得匆忙。吴三桂反了,朕的确慌了。”就好像汤碗里装着的还是酒一般,玄烨端起汤碗,又喝了一大口。 岫钰右手轻轻托着香腮,认真听着。 玄烨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三藩势如破竹,大半壁江山都落入贼人之手,你说我该不该自责?” 岫钰回道:“有的时候,表面看上去是坏事,结局未必真的就是坏的。您当年的那个决定,今时今日看来,是好事。” “可那个时候朕的确慌了。”玄烨回想起七年之前,他跪在太zu太宗的画像前面,一边说自己不孝,一边想着退守关外,就不要这汉人的江山了,真的是恍如隔世。“好在,皇玛嬷稳住了朕的心神,才能走到今日。” 岫钰从一个三百年后的人的角度分析着:“那个时候,您的确太年轻了,谁年轻的时候又会不犯错呢,圣人也很难吧。” 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道:“大概玛嬷也和你想法相近,总在朕忘形的时候,拎出这件事儿来让朕清醒清醒。这下好了,这事儿除了朕和老祖宗,还有苏嬷嬷之外,又多了一个你知道。握了朕的短处,预备着怎么要挟朕?” 岫钰回说:“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拿您的短处要挟您!何况,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短处。正相反,您越是介意,越会以此为戒,其实不必老祖宗时刻提醒,您大概也总会想着这件事儿吧?” “想与不想的…”玄烨笑得很是洒脱,随后正色对岫钰说道:“钰儿,朕相信你,所以对你没有保留。你入了后宫,朕希望往后你能和玛嬷一样,在朕失却敬畏之心的时候,时时提点。” 拜托!您是皇帝,是老板!难道不应该‘朕即便是错也是对么!’当下属的胆敢对老板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大概是嫌每个月工资给得太多了吧! 岫钰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很实诚:“老祖宗能提点您,那是因为她是老祖宗,是您的皇玛嬷。钰儿不过是…” “你怕朕不受你的‘管教’?”玄烨很快明白岫钰的担忧:“朕不是个糊涂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朕心里清清楚楚。朕也相信,你是个懂分寸的,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管用。” ‘您可真是太高看我了!’岫钰不由腹诽,嘴上却也只能说:“总之,钰儿不负您就是了。” 第56章 在乾清宫中过了一夜,再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岫钰明显多了一重心事。小陶在深宫生活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何况她家师父是个‘挂相’的主子。 “您有心事?还不好说?”小陶一边往茶桌上摆果子,一边问着。 岫钰的确是一边挥团扇,一边愣神。听见小陶这样问,笑道:“被你瞧出来了?” “您啊,挂相!”小陶也拿起一把团扇,给岫钰缓缓扇着:“是皇上的事?” 左右此时暖阁里面再无旁人,岫钰道:“小陶,你在宫里的时间更长些,我们若是想送些东西到宫外贩卖,可容易啊?” “哈?”小陶委实没想到主子会有这样的想法,直言道:“咱们不缺银子啊。” 岫钰却摇了头:“银子这个东西,谁又会嫌多。何况,多赚些银子,也并非全为了自己。” 小陶眼珠儿一转,即刻反应过来:“您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就是为了皇上爷,那这银子还不是只需要一星半点儿啊!” 岫钰点了头,而后起身走到多宝阁前面,拉开一个抽屉,拿出里面卷好的一大卷纸,道:“照理说,最多银子的地方该是国库才对,不过我瞧皇上那意思,的确像是少银子的。” 小陶接过岫钰拿出来的纸,展开看了,道:“这是设计图?您不是道桥专业的么?”她看着图上的亭台楼阁,诧异了。 岫钰重又挥起团扇,道:“土木这个行当一通百通也没有那么难,我是看过《营造法式》的。”说起自己的专业,岫钰眼底尽是自信:“前些日子皇上不是说要修李伟那座园子么,我想着将来真的修的时候,也许能尽一尽力。” 小陶翻看着手里的图纸,不禁诧异:“主子,奴才日日跟在您身边儿,这些图您是几时画的?” 岫钰忍笑道:“你立规矩睡着的时候啊。不说这个了,你觉得,这些图纸可能赚些银子?” 小陶犹豫了,她想了半晌,才道:“送出去不难,可找到买家,难啊。若是三百年后,放师父您的大名出去,估计就算是白纸,也有人会买。可…”可如今是大清康熙年间啊… “那…”岫钰停下动作,嘴角渐渐翘了起来,明知暖阁里面只有自己和小陶两人,依旧压低了声音道:“若是盖上当朝名人的大印,可值钱了?” “当朝名人?好的出世的,岂不都在削尖了脑袋往朝廷里面挤?”小陶立刻反应过来:“您是准备,拉皇上入伙?” 岫钰一脸的无可奈何:“没法子啊,不拉紫禁城里的大股东入伙,怕是很多事都做不成。若拉着这个大股东入伙,很多事大概就会水到渠成。” “您就不怕皇上爷问您这些图是哪儿来的?”小陶当然是担心的,“您会拆望远镜,会做吃食,这些都可说是从关外家中学的。可这…这可是亭台楼阁的设计图啊,三官保大人再怎么本事,也不能教您这个罢?” 岫钰眉头一皱,道:“他的确缺银子,我这些图卖到富商手里,也的确能换来不少银子。若是怕他心里有所怀疑便弃了这条路,多少有些可惜啊。” “可这太冒险了。”小陶还是有些不同意:“兴许还有旁的方式和渠道?” “你我又都出不了这座紫禁城。”岫钰也是无可奈何:“若能出去也好说,出不去,拉皇上上船便是最保守的做法。总比去拉佟娘娘之类的好吧?” 小陶听师父话里的意思,大概是铁了心要去做这件事儿了,她劝也劝不回来,只能苦笑道:“拉皇上,当然还是比拉佟娘娘好多了。” “那…”岫钰兴致起来了,索性转身就往宫外走,“抱着这些图,我们去找皇上。” “成,您说如何便如何吧。”小陶抱着图纸跟在岫钰身边,脑瓜儿一转突然想起康熙皇帝的九阿哥可是赚银子中的高手,而九阿哥的额娘,正是她家主子娘娘啊。想到这儿,小陶不由看着岫钰的背影,看来‘龙生龙,凤生凤’这话真是一点儿都不错。她家主子,不论是在三百年后的未来,还是在当下,都是为了银子而不懈奋斗的人啊。 乾清宫中,玄烨正在暖阁里面批阅奏本,听梁九功报钰格格来了,他还是诧异的。岫钰极有分寸,这个时辰,她若是没有要紧事,断然不会来乾清宫。那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玄烨心里如此想着,岫钰已进门给他请了安。小陶请安后,将图纸放下,便随着梁九功一道去暖阁外头立规矩。 玄烨放下手中朱笔,招呼岫钰到他身边坐了,含笑问道:“你从不在这个时辰出来找朕,今儿个如此特殊,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的确有件大事想要同您商量。”岫钰其实心里也是忐忑的,不过她硬逼着自己走进乾清宫,就是为了不留后路,已开了弓,箭自然是不能回头的。 玄烨合上奏本,道:“那说吧,朕认真听着。” “您缺银子。”岫钰索性挑明了说:“不是缺日常用的银子,是缺成箱成箱的银锭子。” 听岫钰这么说,玄烨脸上多少是有些尴尬的:“朕不是说过,这是朕的事。” “钰儿有赚银子的好办法,您可想听啊?”岫钰一边说着,一边将玄烨拉起来,走到那卷图纸前面:“在关外,教我读书的先生是位颇有才情的,他喜欢读《营造法式》,我便也跟着读了些。这些图纸,您若觉着好,兴许能送到宫外去换些银子?” 第56章 岫钰心里当然明白小陶方才的担忧,不过想做的事如果不做,人可就太难受了。找个由头么,还是推说‘当年’学过最为稳妥,何况她也的确在‘关外’看过《营造法式》,只不过是三百年以后的关外罢了,这,也不算欺君吧… 玄烨一边疑惑着,一边展开了图纸。很快,惊讶便盖过了疑惑,他称赞道:“巧夺天工,精妙绝伦,简直比老雷家那小子还有才!” 被玄烨这样夸奖,岫钰还是受用的:“您既这么说了,看来我的这些图,可以去换银子咯?您…大概不会反对吧?” 从一定程度上讲,玄烨不是个闭塞的人,他自然也很明白岫钰的好意:“你这图,若是想有个好价钱,要盖个印才成吧?越是富商大户,看上的只怕不是图纸的水准,而是那盖在角落里的印吧?” 岫钰嫣然而笑:“钰儿以为,您说得不错。所以…” 玄烨皱了眉:“你总不会,想要朕的印鉴?” “不敢。”岫钰忙摇头:“只需要您下个命令,找‘老雷家那小子’盖个印在上面。” 玄烨笑道:“你的意思是,皇家御用匠人的设计图卖到紫禁城外面,自然价值不菲?” “大概率会如此。”岫钰灵机一动,拽住玄烨的衣袖,道:“皇上,要不,咱们在京城里开一间店面如何?” “哈?”玄烨被岫钰搞懵了:“开店卖你这图纸?” “图纸还是得您想法子,至于开店…”岫钰想起三百年后的那些小玩意儿,深觉这个突然想出来的主意很是不错:“皇上觉着卖一些紫禁城‘周边’,会不会有伤皇家威仪?” “周边?”玄烨这回更懵了:“是何物?” “比如,太和殿的烫样?”岫钰索性更大胆些:“做得不必像呈给您的那般细致,甚至不必雷家去做,我做的就成!再有,您的那些妃子们喜欢用的物件?也是不必一模一样,有个几成相似,放个噱头出去,不怕那些达官贵人家中女眷不心动。” 这想法实在是太大胆了,玄烨一时有些难以消化:“钰儿啊,你这,有些天马行空了…若是被旁人知道…” 岫钰却说:“问题的关键只在于您同意与否。只要您同意,咱们再瞒住一些,这事儿无有不成。” 玄烨是个聪明人,也没那么古板,岫钰这个大胆的想法到底有多可行,做了之后收效有多大,他很快便想清楚了。在答允之前,他坐到榻上,抬头瞧着岫钰,道:“朕手底下那些管银子的大臣,怕是读书读傻了,头脑竟还敌不过你这位刚从关外来的小格格。” 岫钰听出了玄烨话里的意思,她坐到玄烨身边,索性耍赖:“依您的意思,关外来的小格格就不该比您前朝那些大臣们聪明?” “朕自然没有这个意思。”玄烨这回决定不被岫钰岔过去:“朕只是好奇,为何你能想到这些?还能做到这些?” “嗯…”岫钰琢磨了一下,瞧着玄烨的眼睛,问道:“若是我问您,您是如何能想到裁撤三藩,接着去收台湾,您预备如何回我?” 玄烨没有丝毫犹豫,便道:“这是我大清一统天下的必由之路,也是海晏河清的必经之路。留着三藩,国库不知道多久才能充盈,天下百姓都会为其所累。” 岫钰点了头:“您想的是天下,我想的是您。您需要银子,我自然要想我如何才能弄到银子。所以,这法子能想出来,其实也没那么难。您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 第57章 玄烨瞧着岫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思也活络起来,嘴上仍是道:“开店,不是不成。可仅仅凭你那一间铺面,想挣来收台湾的银子。”他摇了摇头。 “您别小瞧了我的图,也别小瞧那一间铺面。”岫钰不以为然:“您找老雷家的小子盖了戳上去,也别急着卖,咱们安排几位叫价的,吊高了,待富商出得高价,落锤定音。”她说得有模有样的,就像那事情已经在她眼前发生了一般。 玄烨抱臂胸前,煞有介事地瞧着岫钰,问道:“连怎么提高你那图纸的价钱你都想出主意来了,你关外那师父,本事不小啊!怎么朕竟不知道关外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如此厉害,朕该召他进京来为朝廷效力才是啊。” “师父年纪不小咯,便算是八抬大轿,恐怕也难抬他入宫了。”岫钰说得煞有介事,“何况,这一点便不是师父能教的了。”她这回没有避开玄烨那双眼睛,直言道:“您在京里逛的时候,没发现琉璃厂那些商户们多有以此法吊高来卖的么?” 玄烨毕竟是皇帝,他想要的东西,不必他开口,那些个手眼通天的大臣们早早就打听了,备好了送进乾清宫,是以他还真不清楚琉璃厂的行情。 见玄烨没说话,岫钰继续说道:“您若不信,大可先放出风去,就说‘天子御用匠人雷家所画图纸不日将在京城起拍’,届时您也能瞧一瞧这天底下到底是谁人富贵,银子到底都流去了哪儿。” “起拍?”玄烨琢磨了下这个词:“开始贩卖的意思?” 岫钰点了头:“您说得不错。可惜我不能出宫,如若不然,我倒是很想瞧瞧您这一朝的大户人家。” 玄烨被岫钰吊高了兴致,笑道:“法子是你出的,成也好败也好,都要算到你的头上。回头儿你堕了人家老雷家的名头,那老小子找上门来,朕也得找个顶罪的顶上去吧。” 岫钰有些不乐意了:“法子给您出了,东西都给您备齐了,您不说谢也便罢了,还要抓我去‘顶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哈哈。”玄烨朗声大笑,将岫钰揽进怀里,道:“朕是天子,天子说有理,自然就有理。” 玄烨想拿到雷家那老小子的印鉴当然不要太容易,盖到了岫钰的图纸上,又放出风去,接着在京城里找铺面,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岫钰的图纸起拍那日已到了当年七月。 翊坤宫中,岫钰换好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衫,头戴瓜皮小帽,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一边挥着一边问小陶:“可像京中的八旗纨绔子弟啊?” “您?”小 陶摇头道:“那些个纨绔子弟若是都能长成您这副模样,京里那些大老爷们怕是要谢天谢地了!” 岫钰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陶:“你这么穿,真是很标致。” “主子您夸我做什么。”小陶被人夸长得标致,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皇上在外面儿等急了,您不是也很想知道,您的那些图纸,最终能得个什么价钱么。” 岫钰一边朝外走,一边问小陶:“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家主子的水平?” 小陶回说:“主子的水准,奴才自然是清楚的。可那上面盖着的不是您的印章啊,这样一来究竟会是个什么结局,奴才可就说不好了。” “放心吧。”岫钰却是胸有成竹:“我想,那套图纸今天必定能找到一位好买家,也能换到它应得的价钱。” “这么有信心?”玄烨已经等在暖阁外头,见到岫钰那身打扮,不由想起他们两个初见的场面,仿佛还在昨天。 岫钰见玄烨愣了神,合上折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您怎么了?是我穿这身不好看?” “当然不是。”玄烨揽住岫钰,往翊坤宫外走:“只是朕想到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副打扮。如今,你都是这翊坤宫的主人了。” 岫钰想起日前小陶说给她听的那些‘流言蜚语’,不由叹道:“今时今日,还算不得主人吧?何况,这紫禁城的主人还是皇上您,我们啊,暂住而已。”她眼中是一片洒脱,一双樱桃小口抿了抿,又有些撒娇的味道在里面。 玄烨笑道:“朕说你是这儿的主人,你自然就是这儿的主人,此生此世都不会变。” 做皇上的大概都是这么自信,又有些自负的吧…岫钰如此想着,秀眉微挑,道:“您说是就是吧。咱们还是快些出宫去,回头儿拍卖结束,看不上热闹,可就没意思了。” “朕不去,你不去,开始都不会开始,又怎么可能结束。”玄烨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催促梁九功把马车驾快些,毕竟他很想知道,岫钰的那些图究竟能给他换多少银子回来。 马车一径往什刹海跑去,岫钰瞧着沿路景色,觉着心旷神怡。说实在的,在四四方方的紫禁城中待久了,能到皇宫外面走一走,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玄烨一边扇着折扇,一边瞧着岫钰,道:“自打出了宫门,你那左手便一直掀着车帘子,不酸么?” 岫钰摇头道:“宫外面儿的景色真是不错!” 玄烨黑了脸:“朕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宫里面的景色不好?” 得!一言不慎惹到了大佬。岫钰颇有些尴尬,只得收敛了心神,收回那条的确有些酸疼的手臂,朝着玄烨笑道:“宫里的景色自然也不错,不过,皇上恕钰儿直言,宫外还是更自由一些。” 原本以为玄烨这脸会黑上半日,岂料他竟然表示赞同:“朕也觉着宫外自由些,不必守着紫禁城里方方正正的规矩,你也就不要如此拘束了。往后大凡你随朕出宫,不要再叫朕皇上,你不是喊过朕三爷么?或者叫三哥也成啊。” 第57章 岫钰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笑道:“这容易啊,您本来也是爷,也是三哥么!” 玄烨其实很好哄,听岫钰这么说,他就高兴起来。他挪到岫钰身边,一边帮她揉着手臂,一边道:“现在有国事缠身,待那些大事做完,朕有了精力,必定带着你一道去看我大清的大好河山。” 岫钰凑近了玄烨,低声道:“三哥既说了这话,钰儿可就当真了。希望多年以后,三哥不会食言。” “君子一言!”玄烨信誓旦旦。 马车在什刹海旁边的一座二层小楼前缓缓停下,梁九功和小陶当先下车,看着外面竟然都挤满了人,梁九功不由道:“这,夸张了吧!” 小陶却说:“那可是我家主子的画的图,这阵仗其实还不够大呢!” 里间已经准备妥当,岫钰进门后,只觉得有些吃惊,桌椅的摆设真的就和拍卖会差不多,只不过在堂内坐着的都是身穿马褂的清朝人而已。 “怎么样?”玄烨带着岫钰上了二楼:“朕叫人照着你的说法布设的,可还合你心意啊?” 岫钰双手负在身后,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了公子哥儿:“有些意思,待会儿叫价试试。” 二人在楼上落座后,玄烨一边喝茶,一边道:“可别叫到了你自己手里,我可是没银子付的。” “三哥现在开始喊穷了?”岫钰开了个玩笑,一边剥花生,一边准备瞧热闹:“叫是要叫的,叫到自己手里,那可就太没本事了。” “嚯!”玄烨瞧见这楼里的架势,本来就有了些兴致,听到岫钰这么说,兴致就更高了:“可别说大话啊,当心一会儿打脸。” 岫钰瞧着坐在一楼的那些人,不由道:“我不止不会打脸,还能猜到,最终这些图纸会落到谁的手里,您信不信?” 玄烨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摇头:“这天底下最奇怪的就是人了,衣着华贵的未必就富,衣衫褴褛的未必便穷,我猜你看不准。” “那…”岫钰调皮起来:“咱们赌一赌?” “好啊。”玄烨含笑看着岫钰,问道:“你想输给朕些什么?” 岫钰摆手道:“不是我夸口,真是未必谁输谁赢。”她琢磨了一下,道:“这样吧,若我输给三哥,便给您煲一锅您从未喝过的汤,用足了料,花上足够的时辰。” “听起来还可以。”玄烨点着头。 岫钰问道:“您输了呢?输我些什么?” 玄烨伸出右手,梁九功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纸,放到玄烨手上。玄烨将那张纸放到了桌上,道:“朕若输了,这个是你的。” “有备而来啊。”岫钰伸出手去,想要瞧瞧那纸上写了些什么。 玄烨即刻抓住她手腕,道:“赢了再看,保证合你心意。现在猜猜吧,看看你那些图最终花落谁家?” “好吧。”岫钰瞧着底下坐着的那些人,目光落到第二排偏西的一个男人身上:“那个穿月白色长衫的,我猜他必定会等到最后,也必定会得到那些图。” “何以见得啊?”玄烨瞧着那人的侧脸,瘦削得很,看上去真的不像什么大富大贵的人。 岫钰挑眉道:“秘密。” 第58章 那种感觉是三百年后一次又一次训练出来的,岫钰自认不是什么天才人物,运气这东西也极少降临在她头上,所以后世中她得到的那些东西纯粹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出来的,但凡她心存侥幸,少用那么一丝丝的力气,结果都是那么的不遂人意。 想到这儿,岫钰默默叹了一口气。 玄烨见下面的人准备停当,身边的人却有些神思不属,不由问道:“怎么了?突然提不起兴致来了?” “不是。”岫钰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只是我想起我不是个幸运的人,希望雷家那小子不要被我拖累才好。” “你不是个幸运的人?”玄烨诧异了:“你还不幸运,那这普天之下的幸运人只怕是寥寥无几了。” “是啊。”岫钰瞧着玄烨,眼睑一垂,道:“也许,命数变了吧。” 玄烨还是没太听明白岫钰言 语中的意思,不过他没来得及细问,一楼的重头戏就开场了。 岫钰见自己的那些图纸被人当作名家画作那般裱了起来,不由失笑,一边挥着折扇,一边道:“三哥还真是给雷家人面子,这裱起来的主意是您出的吧?” 玄烨笑道:“毕竟是你的大作,老雷家那方印鉴还不值得朕如此上心。” 当其时拍卖并不盛行,似这般十分正经,连小锤儿都用上了的拍卖自然更是天底下独一份儿。岫钰原本以为她一定需要下场去趟一下这个水,也许才能稍微起那么一点点波澜,可情况并不像她设想的那般,在短时间的温场子过后,叫价的声音竟然此起彼伏,仿佛三百年后卖|地叫价一般。 “三哥,这…您安排的?”岫钰往玄烨身边挪了挪,凑到他耳畔问着。 玄烨却摇了头:“我原本准备着自己下场的。” “有点儿意思啊。”岫钰怀抱双臂,瞧着她看中必能拿走她这些图纸的人,那人气定神闲,一次价都还没叫过,只端着茶盏默默喝茶。 玄烨有意打趣,朝岫钰说:“你赌那个,过来蹭吃蹭喝的吧?” 岫钰老神在在地回道:“大佬么,都是深藏不露的,若是提早暴露了,怎么还能算是大佬!” 此起彼伏的叫价声几乎让玄烨有些恍惚,恍惚着是不是三藩一战并未发生,百姓并未受战乱波及?不过他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战乱之下,波及的大都还是穷苦百姓,那些个世家大族自然有很多办法不受波及。 想到这儿,玄烨不由轻声叹息,不论朝代如何更迭,财富总是有其特有的分配方案,‘大同’实在太难了。 “两万两!”就在玄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被岫钰‘看中’的人终于开了口,还带着广东腔,这次叫价过后,一楼鸦雀无声。两万两,一叠图纸,即便盖着雷家的印鉴,也委实不值这个价啊! 岫钰看向玄烨,一挑眉毛,嫣然道:“我赢了。” “是,你赢了。”玄烨一边挥着折扇,一边瞧着那位出了如此高价的人,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斯斯文文的,倒是一派儒雅。 小锤敲定,那人起身拱手,瞧着主持本场拍卖的人,道:“两万两银子,要了这些图纸,另有一个请求,不知店家可否应承?” “此间店铺是贵人所开,这位爷开出的条件,店家能否应承,小的做不得主,您可说出来听听。”负责拍卖那人伸手作请,倒是也有一番店家风度。 那人笑道:“请求不高,见一见此间主人。” “这…”负责拍卖的人犹豫了,他知道此间内情,所以也更犹豫。 玄烨朝梁九功点了个头,梁九功会意,小跑着下了楼。 岫钰却有些迟疑了:“您真的要见他?” 玄烨握了岫钰的手,起身道:“他花了两万两银子买你的图,难道你不想和他交流一下?” 岫钰摇头道:“古语道‘商人重利轻别离’,我…没有那么喜欢商人,那人又必定是个商人,所以…” “欸?”玄烨却不以为然:“你可莫要戴着有色眼镜视人啊。洋人喜欢戴的什么墨镜,朕戴上去觉着黑漆漆的,看人真的不够真切。” 岫钰有些无奈:“您说什么自然都有您的道理,您都不介意见那人一见,我自然也可去见见。” 见面的地方仍是在二楼,不过却是最里间最僻静处。 玄烨和岫钰进门的时候,那人已在屋子里等候。作为‘客’,他听见门响声,便起了身,朝玄烨拱手道:“见过此间主人。” 玄烨右手挥着折扇,左手负在身后,道:“你花了两万两买了那些图纸,是真心喜欢啊。” 那人回说:“我是广东人,先生拍卖的那些图纸,刚好与我日前买下的一块地相合,是缘分。” “哦?”玄烨坐了下来,道:“两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啊。” 那人略一迟疑,索性撩起袍子跪在地上,道:“若小民猜的不错,您是当今圣上?” 玄烨倒是并未感到吃惊,只是说:“何以见得啊?” “雷家是御用。”那人回的也直白:“初时,小民也不敢依此一点便随意揣测,不过小民也见过一些达官贵人,您的气度,远非他们可比。” 玄烨笑了:“你若这样说,这两万两…” “朝廷缺银子,照理说,轮不到小民操心,可是…”他说得义正言辞:“朝廷安稳,小民的生意才能做得顺利。所以,小民愿尽绵薄之力。” “广东人士…”玄烨左手指头一下一下敲着桌子,道:“你是彭琛?” 那人有些惊了,他抬起头瞧着玄烨:“您…” “你猜出朕是当今天子,朕猜出你是彭琛,一还一报,不拖不欠啊。”玄烨言语间很是洒脱:“广东…”他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彭琛,道:“你起来说话。” 第58章 彭琛道:“谢皇上。” 玄烨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远道来人,问道:“你家乡可还好?” 彭琛回说:“回皇上,前几年战事严重的时候是不行的,这两年已好多了。” 玄烨又道:“拿得出两千两银子,看来你家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啊。” 彭琛也是个聪明人,他自然听得出玄烨言语间的深层含义:“小民家中不止有陆上的生意,还有海上的生意,总还可以相互弥补。何况,小民听说皇家御用的匠人竟出来卖图纸,想必是朝廷有些困难,小民愿意出一份力气,哪怕只能买一门大炮,也是心意。” 玄烨轻轻颔首:“这天底下的商人若是都能如你这般有觉悟,朕这个皇帝大概能做得轻松很多。这两万两,朕收了,可是朕也不能白收你的银子。朕知道广东有个彭琛不止会做生意,还愿意用做生意赚来的银子在乡间修路,难能可贵啊。你带着你拍下来的图纸先回去,朕的旨意随后会到。” “皇上。”那彭琛又是一拱手:“小民得见天颜已心满意足,小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为家人积一下功德,并不贪图恩赏。” 玄烨却道:“你做你的,朕做朕的,两不耽误。你是真心,朕也不是假意啊。” 这场热闹开始的快,结束的也不慢,岫钰和玄烨一起回宫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玄烨道:“自打见了那彭琛,你还没说过一句话。” 岫钰笑道:“是钰儿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皇上。” 玄烨朗声大笑:“是你不知道,老雷家的人自从给皇家盖上房子后,他们的名字就再也没在民间出现过。这回如此大张旗鼓,一般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那彭琛,他做了那么一大盘生意,自然不是一般人。” 岫钰明白玄烨说的,却还是叹道:“我以为,我那图多少能帮上一些忙。” “是帮忙了啊。”玄烨很认真地说着:“若是没有你的图,朕又怎么能见到彭琛这个人。再者说,有了这件事,大概造船造炮的银子用不了多久也能凑齐了。” 岫钰略加思忖,笑道:“皇上是要收天下富商之财了?” “这可不是朕要收的。”玄烨一脸的无辜:“你看这彭琛,他自己送上门来,朕不收倒显得朕怎么样了。若是有旁人再送上门来,左右多造几门大炮也是好的,朕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岫钰有些无语了,用人家的钱财,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不愧是当今天子啊。 玄烨又道:“何况,只有这天下太平了,他们才能安安稳稳去赚银子。你道那彭琛真就一点儿私心都没有么?朕可不信一个心思单纯的人,能做得了那么大一盘生意,大到朕都能知道他的名字。” 岫钰听出了玄烨话里的深意,她瞧着眼前这位皇帝,眉心不由一皱,他才二十几岁啊,难道这天底下已经都布满了他的眼线么? 玄烨一边挥着折扇一边道:“钰儿你不要怕,帝王之术是朕在前朝用的,在后宫,朕从不用。” 岫钰笑道:“皇上想多了,钰儿没那么想。” “没那么想,是怎么想?”玄烨把岫钰头上的瓜皮小帽摘了下来,道:“快回宫了,怪热的,别戴这劳什子了。” 第59章 七月份可不是热得很,摘了瓜皮小帽,岫钰的额头上都是汗。玄烨掏出汗巾子一边给她擦汗一边道:“下次再出来,穿件长衫就好,再套个马甲可不是热么。” 岫钰多少感到害羞,却又不好躲,只得由着玄烨给自己擦汗,而后道:“回宫就好了,回到宫里,钰儿给您把果子冰好了再吃。” “朕还真有些怕拉肚子。”他不得不承认,钰儿弄出来的冰镇果子在夏日里很受用,不过可能是太受用了,他这副身子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岫钰笑道:“您啊,上一次是吃了太多,屋子里搁了太多冰块儿,再好的东西,也要适度。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嗯。”玄烨应了一声儿:“要不你一次少冰一些,朕也就少吃一些。” “分给小陶他们就不行?”岫钰无语了:“您也没必要如此‘霸道’,非要都吃了不可么。” “你有理,都是你的道理。”玄烨合上双眼道:“休息休息吧,朕为了今儿个能顺利出宫,昨儿你睡着之后,又爬起来批了几本折子,看完这场热闹,实在觉着有些乏了。” 岫钰打开自己手里那把折扇,缓缓给玄烨扇着:“您先睡一下,回头儿到了翊坤宫,我叫您。” 玄烨虽然迷瞪着,却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岫钰的手,道:“朕知道,近来你住在翊坤宫中有些不安稳,可有人去找你的麻烦?” “您是觉着这后宫中当真有人能找得了我的麻烦么?”岫钰言语中透着自信:“我不惹事,可也不怕事啊。” “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玄烨眉心皱了皱,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岫钰柔声道:“您不用说,我都明白。” “放心。”玄烨握住岫钰的手用了用力,“用不了多久,你就是翊坤宫名正言顺的主人了,耐心再等等。” “您睡吧。”岫钰的声音愈发低了些:“您和我之间的事,不必说得太过透彻。” 玄烨嘴角微挑,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朕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没遇见你之前,朕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姑娘,朕很喜欢,可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那张脸。” 岫钰忍住笑,道:“您见了我之后,那梦就不再做了?” 听到岫钰这么说,玄烨睁开了眼睛:“你是如何得知的?” 岫钰简直要笑出声来:“皇上三哥,你我之间已经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梦里面的事儿,大多很难和现实拉扯上。” “我说的都是真的。”玄烨显得有些委屈:“我也知道,听上去像个笑话,可这的确是真的。” 岫钰见玄烨那副认真的模样,倒是不敢再‘嘲笑’了:“若是真的,玄乎了些吧?” “下次朕再去五台山的时候,问问那些大和尚。”玄烨抬手摸了摸岫钰的脸颊,道:“不论如何,朕喜欢与你有缘分,也希望梦里的那个姑娘就是你。” 岫钰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您都梦到些什么?” 梦里的事情哪能记得清楚,能够大致记得,就已经很不易了。玄烨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掺杂一丝一毫的水分,只是道:“记不真切了,最真实的感觉,大概就是每次醒来,都觉得神清气爽吧。” 岫钰开玩笑道:“如此说来,做梦岂非比吃药还要让人舒爽些?” “说的是啊。”玄烨又摆出一副状似正经的样子:“你啊,的确是医我的良药。” 岫钰的额头上顶了三根黑线,玄烨这话一出,不由又让她怀疑起他方才那番话是真是假了。 慈宁宫中,孝庄看着钦天监送过来的立后吉日,不由失笑:“你说玄烨是有多煞费苦心,即便是黄历上,八月的好日子写的也都是二十二吧?可真是天子了,他说是好日子就变成好日子了?” 苏茉儿笑道:“格格,这二十二、二十九,也差不了几日啊。” “是啊,差不了几日。”孝庄端起茶盏复又放下,道:“二十九是岫钰的生辰,你不知道?” “这奴才哪儿会知道啊。”苏茉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奴才这辈子啊,只记得格格和皇上的生辰。” 孝庄哼了一声:“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日子本来是选来立后的,你说烟岚心里能没数儿么?从前这丫头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又是钮祜禄家的格格,管理后宫是一把好手,因为这些,我才看中了她。自从岫钰进了宫,烟岚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只怕您啊,还是会选她继任皇后。”苏茉儿说得斩钉截铁:“上一任皇后已然是佟佳氏了,再选个佟佳氏您肯定不乐意,那这后宫里面儿有头有脸,有从龙入关的老臣跟在身后做后盾的,也就剩下咱们这位准皇后娘娘了,您不选她,又能选谁啊。” “是啊。”孝庄言语间也透出了些许无奈:“除了烟岚之外,还真是没有第二个更加合适的人选了。也是怪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了个让玄烨很是喜欢的格格,这就是天意?” “这奴才哪儿知道啊。”苏茉儿求了饶:“天意这事儿,您可比奴才清楚多了。” “也不知道是谁,起个了生病不吃药的誓,你还不信天意?”孝庄白了苏茉儿一眼:“天意啊,那就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玄烨有玄烨的造化,烟岚有烟岚的造化,岫钰也有岫钰的造化,我也不去操那个心了。” “可不。”苏茉儿很同意孝庄这个观点:“您啊,浇浇花,养养草,拜拜佛,奴才相信皇上。” “又不是没经过大风大浪,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怀着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孝庄白了苏茉儿一眼:“你啊,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59章 苏茉儿笑道:“您不是说过,有些时候,太明白了还不如糊涂着。奴才啊,是谨遵格格的教诲。” “你就气我吧。”孝庄当然也不是真生气:“不过方才那话其实也是对的,太明白了还不如糊涂着,难得糊涂啊。” 日子很快到了八月二十九,这个玄烨钦定的立后‘吉日’。仪式非常隆重,虽然钮祜禄烟岚是从后妃立的皇后,可当皇后应当有的体面,玄烨全都给她了。 经历了繁琐的礼仪后,钮祜禄烟岚总算名正言顺成了坤宁宫的主人,而玄烨正坐在她身边,准备掀喜帕。 喜秤缓缓挑起喜帕,钮祜禄烟岚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头微微低着,嘴角微挑,仿佛这是她刚刚进入紫禁城一般。 玄烨挥退了随侍在侧的喜娘们,亲自端了子孙饽饽给钮祜禄烟岚:“大婚礼仪多,这些吃食,也委实不怎么好吃,凑合填填肚子吧。” 钮祜禄烟岚一边端过了盘子,一边道:“都是祖宗规矩。” “是啊,都是祖宗规矩。”玄烨瞅了瞅西洋钟上的时辰,道:“若是不饿,就歇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朕昨儿个没睡,实在有些累了。” 钮祜禄烟岚抿了抿口唇,终是道:“皇上累了就睡吧,臣妾为皇上宽衣。” 演戏这件事儿,玄烨虽然算不得十分专业,总也有八九分专业的。他躺在钮祜禄烟岚身边,耳听西洋钟的秒针一秒一秒走过。他原想着等钮祜禄烟岚睡熟了,再起身离开坤宁宫的,可是从呼吸的平稳性中能听得出来,钮祜禄烟岚竟然始终醒着。 要不了多久便要到子时了,梁九功的声音从暖阁外头传了进来:“皇上爷,三藩有紧急奏报!” 玄烨如蒙大赦,一个翻身便下了床,拎起搭在龙门架上的便服,对钮祜禄烟岚道:“你睡吧,朕去处理政务。” 他就那么走了,飞一般出了坤宁宫暖阁。钮祜禄烟岚翻了个身,右臂弯起,右手紧紧攥着枕头。今天这个日子,三藩真的就有紧急奏报送来么?吴三桂已经独木难支了,军情真的还会紧急么?她一下又一下抠着枕头,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翊坤宫中,岫钰正靠在床头看书,今儿个是她生辰,也是今日,她被封为宜嫔,成为这翊坤宫中名正言顺的主人。 小陶轻声走进暖阁 ,走到岫钰身边,道:“主子,快子时了,奴才把灯给您熄了?” 岫钰侧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西洋钟,合上手里握着的那本书,放在枕头边上,道:“今儿个是我生日,陪我睡?” “您可是有些不高兴?”小陶这个岫钰肚子里的小蛔虫还是挺能感觉到主子心思的:“都怪皇上爷都把事情放在一天,如若不然,奴才想他必定会来陪您。” 岫钰眼睑低垂,道:“偏要说今日是吉日,也算是他煞费苦心吧。” “朕当然煞费苦心。”玄烨还是在子时之前到了翊坤宫,“怎么样,朕可准时啊?宜嫔娘娘?” 岫钰多少还是诧异的,今儿个毕竟是立后的大日子,她下床见了礼,道:“您…来我这儿不合适吧?” “不合适?”玄烨挥退了梁九功和小陶,让岫钰给自己脱衣裳:“今儿个有人生辰,朕不来,那人不会生气么?” “那…”岫钰也不管其他了,直接朝玄烨伸出手,道:“可备了礼物啊?” 第60章 玄烨轻轻拍了一下岫钰伸出来的那只手,笑道:“你这个‘小妖精’,朕能来已经是在坤宁宫做了好大一出戏了,朕这个人,就是送你的礼,这份礼还不够大么?” “切…”岫钰当然是有些不满意的:“您生辰那日,我可是费了好大心思的。虽然比起旁的娘娘,我那礼物不值多少银子,可那却是我的一片心意。” “朕知道。”玄烨握住岫钰的手,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朕不逗你了,送你一个新得的望远镜,汤玛珐前些日子给朕的,朕想着你会喜欢。”正说如此,梁九功已托着放了望远镜的托盘进门,将那托盘搁在茶桌上后,便又躬身退了下去。 玄烨拉着岫钰走到茶桌前面,亲自掀开了盖在托盘上面的红绸子,道:“这一件,精致的很,贺你生辰,也贺你正式成为朕的宜嫔。朕还没来得及问,‘宜’这个字,你可喜欢?” 岫钰一边听玄烨说着,一边拿起望远镜,仔仔细细瞧着:“真是精致,巧夺天工。” “咳咳!”玄烨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成全,挡在嘴前,假意咳了两声。 岫钰反应过来,朝着玄烨扬起望远镜,笑道:“这一件,着实是一份不错的礼物,钰儿多谢皇上。” 玄烨扬手挂了一下岫钰的鼻子,笑道:“快回朕,‘宜’字你可喜欢?” 岫钰故意皱了皱眉头,道:“《说文解字》中有云,‘宜,所安也’,您给我选了这个字,是觉着我很合适?” “是啊。”玄烨伸臂搂住岫钰纤细的腰肢,道:“朕待在你身边,觉得很舒服,很安心,所以觉得这个字对你而言很合适。朕也希望,你能喜欢。” 岫钰凑近了玄烨,几乎和他鼻尖相触,呼吸相闻,轻声道:“我很喜欢,谢谢皇上三哥。” 玄烨朗声大笑,右手拿过她手上的望远镜放到一旁,左臂愈发揽紧了岫钰的腰肢,道:“只嘴上说谢可不成啊,朕大半夜的跑到你这儿来,说实话,还挺冷的,你可该以实际行动表达一下谢意?” 岫钰只觉得脸颊滚烫,她当然明白玄烨的意思,索性也伸臂搂住他,道:“那…您说如何,便如何吧。” 罗帐下,春光旖旎自不必说,好半晌过后,才安静下来。 暖阁外头,小陶和梁九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就像是见到了两位主子此刻在做些什么一般。 八卦的小陶忍了很久终于压低了声音问梁九功:“老哥,皇上爷是怎么从坤宁宫中‘跑’出来的?” “大胆!”梁九功也同样压低了声音:“主子们的事儿,哪儿轮到你这个做奴才的嚼舌根子,不时刻记住,当心…”他一边说着,一边假作右手是刀,在脖子前面抹了一下。 小陶当然不怕梁九功:“你不是我老哥么,换做旁人,我自然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谅你这小妮子也不敢。”梁九功其实也很八卦,他瞧了瞧小陶,又瞧了瞧小陶,道:“嗯…皇上爷之前交代了,若是快子时皇上爷还没从坤宁宫里出来,就叫我说来了八百里加急军报需要皇上爷处理。” 小陶笑道:“这…近来战事也不紧急了吧…” “你可真是不想要你这个脑袋了!”梁九功一边压着声音,一边数落着小陶,真是挺难的:“前朝大事,后宫主子娘娘都不能议论,你这小蹄子又知道些什么。”他朝着暖阁方向一拱手,道:“皇上爷说有军报那就是有军报。” “知道了,梁大总管。”小陶真是觉得有些时候和梁九功沟通还挺累的,可没法子,土著大抵都这样吧。 梁九功知道自己方才也是太严肃了些,管理了一下表情,又对小陶说道:“不过说真的,皇上爷对你家主子那是真好,好到这后宫娘娘们大概都要嫉妒的程度上了,你啊,小心着吧,有些事儿,也不是老哥这只手能伸到的。”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啊。”小陶当然也懂得后宫中这些弯弯绕绕,可是扪心自问,把后宫这些娘娘们都摆在一起,她要是当今皇上,她也选她家主子,她就算不是当今皇上,她都会选她家主子。 梁九功叹了口气,拍了拍小陶的肩膀,道:“仔细着吧,别出什么差错。” “谢啦。”小陶知道,梁九功这些话都不是随便说说的,后宫里面从来都是表面看上去毫无波澜,实际上确实暗流涌动。 西洋钟的时针渐渐指向了3,岫钰躺在床上,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疼,不要,不要!”一声大喊过后,她猛地坐起身来,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玄烨自然也被她的喊叫声弄醒了,他起身亲自点了蜡烛,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岫钰看着自己还有些发抖的手,半晌没再说一个字。 玄烨给岫钰端来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上后,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问:“到底梦到了什么?这么可怕?” 岫钰看着茶盏中的白水,低声道:“那梦,好真实啊。” “能说么?”玄烨的声音十分温柔,“皇玛嬷说,做了噩梦,说出来之后,梦里的事就不会成真了。” 岫钰看着玄烨的眼睛,轻轻咬着口唇。 “不想说?” 岫钰摇头。“我梦到一只猫扑到了我的身上,然后,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又躺到了床上,肚子很疼,床榻上是一滩血…” 玄烨听着,心头一紧,岫钰究竟梦到了什么,他不用再问了。 他将岫钰搂进怀里,紧紧握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亲吻她的额头,安慰着:“梦里的事都是假的,说不定是你白日里看到了什么,偏那东西你又没在意,夜里便入了梦了。现在已经说出来了,梦里的事就一定不会发生。” 第60章 “嗯…”岫钰低声应了,可是她血液还是凉的,她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真实的梦,真实到就像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睡吧。”玄烨扶着岫钰缓缓躺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脊:“朕守着你,那些不好的事就不会来找你,后半夜你一定能睡个好觉。” 玄烨的话仿佛真的是金口玉言一般,岫钰在玄烨的安抚下又入梦乡,这回真的没再做梦。 第二日一早,岫钰醒来的时候,玄烨正躺在她身边睡着。 岫钰轻轻晃了晃玄烨,道:“您该起了,不练功么?” “困,不练了。”玄烨翻了个身,又将岫钰揽进怀里:“朕才睡着没有一刻钟,让朕再迷瞪迷瞪,不然朝会上没精神。” 岫钰知道是自己夜里做噩梦,才惹得玄烨半宿没睡觉,她有些抱歉:“那…您睡着,我去给您做些吃食。” 玄烨应了一声,知道岫钰已经从昨 晚那场噩梦中醒过来了,便放她下床,他自己又睡了一会儿。 这回叫醒玄烨的不是西洋钟,而是岫钰端进来的饭菜香。 “扰了您夜里休息,今儿个这餐早饭,钰儿多花了些心思。”岫钰见玄烨已坐起身来,将吃食放在桌上后,便去给玄烨洗帕子。 玄烨又缓了缓,才下床走到岫钰身边:“昨儿晚上你可把我吓死了,进宫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做那样的噩梦?” 岫钰将洗好的帕子递给玄烨,笑道:“梦就是梦,我已经忘了。” “嚯!”玄烨一边擦脸一边道:“不坏不坏啊,你忘得可真快,难为朕这半宿一直守着你不敢睡。” 岫钰福了福,道:“累您又出了黑眼圈儿,真是钰儿的不是,给您赔罪了。” 玄烨将帕子一扔,握住岫钰的手,在桌子旁边坐了,道:“放宽心,朕不许任何人欺负你,朕向你保证。” “还是先吃早饭吧。”岫钰避开了玄烨的目光,给他盛了一碗奶茶:“尝尝是苏嬷嬷煮的奶茶香,还是我煮的奶茶香?” 玄烨却没有接,眉心一皱,道:“你不信朕?” “哪儿敢呐。”岫钰又给玄烨夹了一块饽饽:“只是您真的很忙,前朝有一堆事儿等着您做,钰儿的事自己可以处理好。” 玄烨右手碰了下筷子,却没拿起来。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道:“我觉着你不信任我,不依赖我,有点儿难过。” 岫钰有些头大了,莫不是这皇上真的没休息好?脑子里的筋没转过来?才如此较劲?“我只是,想您觉着我不是什么恃宠而骄的人。何况,的确也没有什么需要您处理的啊。” 听岫钰这么说,玄烨没再言语,拿起筷子,默默吃岫钰做的饽饽。 这回轮到岫钰难受了:“您难道希望我在您面前说谁谁谁不好才好么?”她索性直言:“我若真说了,您不会又觉得我是个无事生非的?” 玄烨沉声道:“正因为我了解你,才知道你不会胡乱编排旁人。” “可我不能为难您啊。”岫钰轻轻握住玄烨的手:“因为了解,因为知道彼此,所以不该说的就不说。” 第61章 玄烨第一次对后宫中的女人有了愧疚的感觉,他始终以为,给她们荣宠,给她们想要的,他这个做丈夫的大概也就合格了。 对于岫钰,他愿意倾自己之所有去喜欢,去爱护,这是后宫中别的娘娘们都不曾得到过的,这份爱是特殊,是无与伦比。 可是,和岫钰对自己的体谅比起来,他似乎小气了,太小气了。 “钰儿。”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眉目间尽是柔情。 “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不必说。”岫钰反握住玄烨的手:“皇上三哥,我说过,进宫之前我就把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了。其实,无论您待我如何,旁人待我如何,这一遭我都非走不可。那…您该是我最在意的人,体谅您也就是保全我。” 她笑意盈盈,直让玄烨觉得这入秋的天气很暖很暖。 “朕会待你很好。”玄烨又一次许下承诺。 岫钰开了玩笑:“送送望远镜就算好了?那这待人好的方式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玄烨拍着岫钰的手,笑道:“朕无有不允。” “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岫钰将自己的右手摊到玄烨眼前:“前些日子拍卖我的那些图纸的时候儿,您和我打过一个赌吧!” 玄烨愣了愣,半晌笑了:“回宫之后事情一多,朕竟把这赌注的事儿给忘了。放心,是你的一定就是你的,朕晚些时候就叫梁九功给你送来。” 岫钰眨了眨眼睛,笑问:“您到底输了什么给钰儿?” “你不是说想在京城开一间店铺么。”玄烨也不准备再整什么惊喜了,“之前什刹海旁边那间铺面,你觉得如何?” “二层小楼,很好啊。”岫钰眼睛一亮:“那可是个好地段儿,您舍得?” “你都是朕的,那二层小楼给了你,和在朕手里又有什么区别。”玄烨说得满不在乎:“何况,虽然你那套图纸只给朕换来了两门大炮,不过,那件事儿的确引起了不少轰动,现在山西的、江浙的、广东的商人们都竞相出银子给朝廷造战船,阵仗可是大得很。” 说到这件事儿,其实岫钰多少有些尴尬,她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皇权至上’,也高估了自己那些图纸的价值。“说真的,自从那件事儿之后,我很久没画图了。” “觉着掉面子了?”玄烨仿佛看透了岫钰的小心思一般:“不妨事,你掉的是老雷家的面子。不过,其实雷家老大是真心觉得那套图纸的设计构思都很不错,绝不堕他老雷家的名头,这才把印鉴拿出来。若是画得不好,就他那个恃才傲物的德性,才不会在上面盖上他的名字。” “话是这么说不错…” “好了。”玄烨亲自把奶茶端给岫钰:“再说下去,饭食都要凉了。回头朕吃了不舒坦,当心有人来找你麻烦。” 岫钰点了头,又给玄烨盛了些热奶茶,这才和他一道用起早膳。 用到了一半,岫钰突然停下筷子,道:“皇上爷,您就算是把那间铺子给了我,可我也出不去这紫禁城啊。” 玄烨却还用勺子舀起奶茶喝着,道:“这容易得很,朕几时出宫,带上你就是。平日里交由旁人打理,你觉得成么?” “当真?”岫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您可不能食言啊。” “朕总是要出门的么。”玄烨最后夹起一块饽饽吃了:“左右你那小陶和梁九功拜了把子,朕几时出门,想来那梁九功也不会不说给小陶听,小陶自然要告诉你的。万一哪次朕忘了叫你,你就…” “我就怎样?”岫钰好奇了。 玄烨忍住笑道:“你就对朕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回倒是岫钰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您看我像是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么?在关外的时候,我都很少对着我阿玛撒娇。” “你不是么?”玄烨不以为然:“朕以为,你可是个很有心计的。想做的事儿,大概不论付出什么,付出多少,都要给他做成。” “您…”岫钰觑起双眼,道:“您几时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她不得不承认,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还真是她的做人准则之一,当然那些事都是她自己能够主导的。 “朕可不是蛔虫。”玄烨双手交握,含笑看着岫钰:“只是朕是这样的人,朕觉着你也必是这样的人,不然朕又如何会对你如此痴迷。” 岫钰避开了玄烨的目光:“时辰也不早了,您若是吃好了,钰儿送您去听政。” “好啊。”玄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握住了岫钰的手:“外面儿冷,披上斗篷再送。” 玄烨是个信守承诺的皇帝,他既答应了岫钰往后出宫都带着她一起,就没有一次落下过。那间铺面也如岫钰设想的那般,卖起了一些亭台楼阁的烫样,不过收入么,岫钰没说过,玄烨也不主动去问,他估计着应该不是很好,如若不然,依岫钰的个性,即便不直言相告,也会拐着弯儿地说出来才是。 日子转眼到了十一月,紫禁城里迎来了康熙十六年的初雪,虽是初雪,势头却猛,小陶一早起来的时候,那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昨儿个夜里皇上爷没来翊坤宫,小陶就落得一身轻松,今儿一早又见皑皑白雪,心情更是舒畅。进了暖阁后,小陶一边将罗帐撩起,一边对岫钰说道:“主子,外面儿下雪了,一会儿用过早饭,您和奴才一道去堆雪人儿?” 岫钰也是喜 欢雪的,可她今儿个却明显与往日有些不同,非但没什么兴致,还懒懒地躺在床上,并没有要起的意思。“小陶,我好像病了,你想堆雪人儿,叫上旁人一起去吧。” “您病了?”小陶蹲下来,抚上岫钰的额头,道:“不烧啊,是着凉了?” 岫钰正想摇头,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探起身子便是一阵干呕。 第61章 小陶一惊非小,轻轻给岫钰敲着后背,道:“这是吃坏了东西么?您昨儿个好像就没吃什么吧?” 岫钰靠在床头,右手抬起,拇指揉着太阳穴,闭眼道:“这两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不是感冒啊。” 小陶去给岫钰倒了一杯水,迟疑着,道:“主子,您不会是要做额娘了吧?” “哈?”岫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小陶也说:“照道理,不会啊。您膝下有五阿哥、九阿哥、十一阿哥,现下四阿哥都还没出世,这时间对不上啊。” 岫钰想起几个月前她做的那个梦,有了一个不太靠谱的猜测:“你说,当年的宜嫔有没有可能应该再多一个孩子。” 小陶不太明白岫钰话里的意思:“这话怎么说?” 小陶不是外人,岫钰便将那个可怕的梦讲给她听了。 “您的意思是…”小陶瞅着岫钰盖在被子下面的小腹,道:“您也许真的有了,可这孩子有可能又会没有?” 岫钰被小徒儿这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索性起身道:“不知道。明儿个皇上不是说要出宫,咱们找个由头随便寻个郎中瞧瞧。” 小陶有些谨慎了,给岫钰穿旗装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其实宫里面儿的太医还是靠谱的,都是一群人尖子,只站皇上的。” “这个我也知道。”岫钰坐到西洋镜前面,看着镜子里面这个有些精神欠佳的自己,道:“不过,太医知道了,旁人也就都知道了。与其大家都知道,还不如大家都不知道。” 小陶即刻明白了主子的想法:“您放心,谁敢动您和您的孩子,我小陶第一个上去跟她们拼命!” “没有那么严重。”岫钰笑道:“梦里的事不能作数。何况,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也作不得数。” “不是啊。”小陶突然想起来:“您是不是两个多月没来月信了?奴才记得,您一向很准时。” 上辈子是因为不准时而不介意,这辈子是因为准时而不介意。岫钰这回也真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猜错,她右手摸到小腹上面,低声道:“不会是真的吧…” 如此浑浑噩噩又过了一日,次日玄烨带着岫钰出门的时候,明显觉着她兴致不高:“怎么了?朕这两日没去你那儿,不高兴了?” “没有啊。”岫钰蹭着手炉,随便找了个由头,道:“又要看到账本了,头疼。” 玄烨朗声而笑:“挣得少没关系,朕不靠着你那间铺子□□。” 岫钰勉强笑了笑。 “可你的确兴致不高。”玄烨揽住岫钰,道:“有心事还不能跟朕说?” “那…”岫钰硬着头皮道:“您就只当钰儿因为两日没见您了,生气了吧。” “不对。”玄烨仔仔细细瞧着她的神色:“你若因为那个生气,不是这副样子。你如今这副模样,是有些事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是以愁眉不展?” “您能先不问么。”岫钰侧头正视着玄烨的眼睛,简直就像一个小可怜:“等我想明白了跟您说,成么?” 第62章 “难得啊。”玄烨不疑有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能让你这般吞吞吐吐的,不过朕相信,早晚你也会告诉朕。” 那可不是早晚都要告诉么,就算不告诉,如果她猜的是真的,肚子一日又一日大了起来,和告诉又有什么区别。 岫钰收敛了心神,握住玄烨的手,笑道:“放心吧,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儿能逃过您的这双眼睛,钰儿自然也不能。” “嗯。”玄烨瞧着岫钰那副女扮男装的模样,道:“虽然你这样子跟在朕身边儿,多少有点儿抢了朕的风头,不过总比你穿着姑娘的衣裳好得多,至少朕不必担心…” 若是寻常时候,岫钰听到玄烨这番调侃,必然是要调侃回去的。可今天她实在脑子很乱,只是道:“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能穿成这样出宫了。” “啊?”玄烨奇怪了:“怎么这么说?朕自从答应你之后,可是每次出宫都带着你啊。” 岫钰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应对下去了,不然还没等她找个由头去找大夫,只怕就要在皇帝这儿露了馅儿。想到这儿,岫钰扬起头瞧着玄烨,笑道:“前些日子我搞了些限量的小玩意儿,还没给您瞧过,准备放在店里卖上一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限量?”玄烨对在岫钰这儿听到新名词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是关外的新词儿?怎么讲?” 岫钰嫣然道:“限量,顾名思义,限制总量,只有这些,卖完之后也就没了。这也是一种勾起买家兴趣的手段。” “有点儿意思。”玄烨也捧着手炉琢磨着:“就像吃饭,日日都能吃到的,自然惦念得就少,但是若是平日里不常见、不常吃的,也就心痒难耐了。” 岫钰可真是没想到,堂堂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天子,竟然会用‘吃饭’来比喻‘限量销售’,真是有点儿意思。“听您这么说,还有您想吃,平日里却吃不到的东西?” “有啊。”玄烨目光中透出些无奈之色:“你入宫日子还短,宫里面很多规矩还不是很清楚。再加上朕对你爱护有加,尽量不在你宫里头讲规矩,你不清楚并不出奇。” 岫钰尴尬地笑了笑,心道‘爱护有加’这种词儿竟也有人用来说自己,皇上就是皇上,不让人甘拜下风都不成。 只听玄烨又道:“宫里面儿其实有个规矩,朕用膳的时候,一道菜若是连续吃上三口,往后朕就再也见不到那道菜了。你说朕会不想念么?当然还是会想的,可是朕又不能对梁九功他们说,只能默默地想想罢了。” “皇上当真过得这么可怜?”岫钰脱口而出,话说完了,方微微低下头,道:“钰儿失言了。” “不妨事。”玄烨想起他做皇帝也有委屈,目光不由变得复杂了些。 “依皇上所言…”岫钰想起自己给玄烨做吃食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这‘三筷子’的禁忌,“钰儿给您做吃食,岂非犯了忌讳?” 玄烨笑道:“你不会不知道,朕和你一起用膳的时候,除了梁九功和小陶之外,旁人是不在你我身边伺候的吧?” 岫钰瞧着玄烨,目光中透着些嗔怪:“您就给我挖坑吧!紫禁城里可有什么秘密?何况是关系到您日常生活的大事,就更不存在什么秘密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掰手指头数起来:“老祖宗、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这是叫得上号儿。还有一堆叫不上号儿的,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翊坤宫,您说您在我这儿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能是秘密么?” 玄烨很是笃定地说道:“朕以为,是秘密。紫禁城中没有秘密,这话固然不假,却要分对谁。紫禁城在朕眼里,的确是透明的,在老祖宗眼里自然也是透明的,可是除却朕和老祖宗,大概还没有人胆敢做你想象中的事儿。” 岫钰即刻反应过来,她不得不承认,事情关系到自己,她的头脑便不清楚了。莫要说这紫禁城,就算是这天下,只怕也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当今天子。不过当今天子的事,旁人若是真的起了偷窥的心思,只怕是不想要自己这颗脑袋了。 玄烨见岫钰陷入沉思,便握住她的手,道:“朕既对你说了这些,自然是信得过你,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岫钰虽然觉得皇上的话也不能全信,毕竟世人都知道‘伴君如伴虎’,可是当下,她还是愿意相信的。“皇上既这么说,钰儿便姑且一信。” “什么叫‘姑且一信’!”玄烨不爱听了:“朕待旁人从未像待你这般真心,这般用心,望你能体会朕的苦心。” “您这是…作诗么?”岫钰嫣然道:“钰儿于诗词一道可是外行,您可别难为我。”她一边说着,一边摆手。 瞧着岫钰那副模样,玄烨哑然失笑:“朕没作诗啊,何况朕不喜欢作诗,朕就喜欢…”他略一迟疑,细细说道:“望远镜啊,图纸啊,还有做成小马形状的糕点啊…” 岫钰直觉得脸颊发烫:“快到了吧,我瞅瞅。” 她说着,竟要起身去掀车帘。 玄烨忙将她拉住,道:“梁九功和小陶都在外面赶车,你出去又没地方坐。若是到了,这车速还能这么快么。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人,今儿个怎么突然变傻了!” 是啊,平日里,她也挺精明的,脑子转的也挺快的,今儿个真的是招架无能。如果非要找个什么因由不可,那就还是因为那件事尘埃不定,导致她心神不宁吧。 马车总算缓缓停下,玄烨当先下车,而后扶了岫钰。那间铺子经过一段日子的试水阶段,现在已差不多步入正轨。小陶知道自家主子今儿个的心思可不在看账本儿上面,将她们从宫里备好的‘限量版新春摆件’摆好了之后,便开始琢磨怎么帮他家主子‘摆脱’皇上,寻个机会出去找大夫。 好像天公也要帮岫钰一般,玄烨的屁股还没坐热,宫里负责送紧急奏报的侍卫便找上门来了。 岫钰估量着玄烨大概是要在这儿批一阵折子,便说铺子里的账目已看完,待着也是无聊,去街上瞧瞧。 第62章 玄烨虽然觉着这不像是岫钰往常的做派,却又琢磨不出哪里不妥,便也答应了。 走出那间铺子,看着不远处的什刹海,小陶笑道:“亏得主子有急务要处理,不然您还不好脱身呢。” 岫钰点了头:“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会儿给你买糖葫芦?” 小陶却摇了头:“还是先做正事,找个靠谱的郎中要紧。” 毕竟是紫禁城外,天子脚下,除却那些削尖了脑袋钻进太医院的太医们,京城中也是颇有些医道高深的郎中的。 冬日里天气多变,人们也易害伤寒,医馆中的人稍微多了些。岫钰和小陶排了半晌的队,才坐下看诊。 那大夫年纪已很大了,右手给岫钰把脉,左手捋着颌下胡须,不消片刻,抬起头看看岫钰,又合上双眼,仔细号着岫钰的脉搏。 小陶见那大夫脸上的狐疑神色,就知道她家主子必定真的是有了身孕了,又好笑又激动。 “老朽该称呼您夫人?”老大夫琢磨了半晌,才问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岫钰有些尴尬,却也只能点了下头。 老大夫总算不再怀疑自己把脉的功夫,笑道:“恭喜这位夫人,你有喜了。” “你说什么?”还没等岫钰道谢,玄烨的声音竟然在岫钰耳边响了起来。 老大夫自然明白这位高挑瘦削的公子是眼前这位小娘子夫婿,于是又是一笑:“老朽行医大半辈子,不敢说是此间翘楚,号个喜脉还是断然不会出错的。” 玄烨看向岫钰,后者赶快起身挽住玄烨的胳膊往外走,示意小陶付诊金。 医馆外面,岫钰轻轻摇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玄烨定定瞧着岫钰,道:“我说你这一路魂不守舍的,还诓骗朕,说是出来逛街,怎么就逛到医馆里来了?” 岫钰见他当街自称‘朕’,忙又将他往僻静处拽了拽,这才道:“我错了还不成么,您别气啊。我也是不确定,今儿个又要出宫,就想着找个大夫帮着确定一下。” 玄烨哪儿会真的生气,他伸出右手,用掌心小心翼翼地去碰岫钰的小腹,道:“朕前几日才刚想过,你我这般要好,上天该送个孩子来了。” 岫钰拽住了玄烨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还‘朕’、‘朕’的,生怕旁人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么?” 玄烨的目光愈发柔和,也不管岫钰此时正扮作男人,伸臂将她搂进怀中,道:“钰儿,我终于等到了。” 岫钰心道这人又不是第一次做阿玛,难不成每次都这样?那这感情真是蛮充沛的。不过这可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她用力推了推玄烨,道:“咱们回去说?街上怪冷的,我出来匆忙,忘了带狐裘了。” 第63章 玄烨这才从惊讶、兴奋、不知所措等一系列情绪中缓过神来,发现岫钰果然出门不披狐裘,这大冷的天儿,她也不怕冻坏了自己。 如此想着,他一面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到岫钰身上,一面叨咕着:“我还以为那小陶是个贴心的,这样看来,她也不够稳妥,过些日子若是再看到好的,把她换了便是。” 岫钰本想要拒绝,听到玄烨说要把小陶换掉,忙说道:“是我太过心急,与人家小陶无关。您若是这样便要给人家换差事,那我这个主子做得忒也差劲了。” 玄烨揽着岫钰往什刹海方向走,剑眉一挑,道:“奴才跟在主子身边,那就是要时刻关照着主子,缺什么少什么,贴身儿的奴才若是心里没个数,怎么做你宫里的掌事姑姑?你也莫要纵容,纵容了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三四五次。” 梁九功和小陶默默跟在玄烨和岫钰身后,小陶一边听玄烨说话,一边在心里边儿骂娘,当然她心里也很清楚,玄烨也就是嘴上说说过过瘾罢了。何况,真要把她换掉,那她师父必然不能同意啊。 梁九功眼角余光瞟见了小陶脸上那种‘不满’的神情,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慢慢摇了下头。 小陶一吐舌头,知道她认的这位老哥的确也是为着自己好。皇上毕竟是紫禁城中最大的大佬,即便没跟在他身边儿,说话还要加着一百二十万分的小心,需知天子心性难测,何况跟在他身边儿呢,不时刻提醒自己做好表情管理大师,早早晚晚是要栽跟头的。不过她现在倒也不是很怕,毕竟此时此刻当今皇上心里眼里都是她师父,旁人是个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只怕入不了皇上爷的眼。 回到什刹海旁边的二层小楼,岫钰十分乖觉地跟着玄烨上了二楼,又非常自觉地把梁九功和小陶关到了门外头,又特别贴心地把手炉递给玄烨,这才道:“您若是想要发火儿,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发火?”玄烨不解,跟着笑道:“你是觉着理亏么?” “欺君,不是罪过么?”岫钰将狐裘解了,坐到玄烨身边,默默地,没再说话。 玄烨用手炉把自己的手温暖了,这才握住岫钰的手,道:“你并未欺君啊,只是不说而已,不说不算。不过,朕想问你,如若朕不曾追你到医馆,你预备什么时候告诉朕?” “这…”岫钰其实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为难道:“这如若,不成立啊。左右您现在已经知道了,也不必我说了。” 玄烨毕竟是个经过、见过大阵仗的皇帝,他很快便从兴奋中捋出这事儿的头绪,道:“朕猜想,你不是今儿个才知道的,最迟最迟昨儿个便有感觉了,为何不叫太医去瞧?” “不敢。”岫钰索性直言:“如今钰儿这个翊坤宫主人究竟在这后宫之中有多扎眼,相信不必我说,您心里也很清楚。所以,我原想着,若当真有了,便等等。” “等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再也瞒不住了才说?”玄烨有些生气:“你是觉着,这后宫中还敢有人行迫害皇嗣之事?” “也不是。”岫钰微低下头,犹豫了半晌,方才看向玄烨,道:“您可还记得,前阵子我做过一个梦?” 玄烨其实还蛮好奇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可怕事,才让岫钰那般害怕。“朕记得。”略一思忖,他便道:“你是说,你做梦 梦到了这孩子?” 想起那场梦,岫钰便觉得背脊发凉:“我梦到,这孩子没了。”她靠在玄烨肩头,眉心微微蹙着:“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感觉,便也觉得是胡乱做了一场梦罢了,现在,我有些吃不准。” 这回玄烨也诧异了,他自幼便跟着西方来的传教士学习西方的科学知识,渐渐觉着,满人喜欢拜萨满神,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种心理慰藉,很多事还是‘事在人为’的,不再那么相信鬼|神之说。可是,不能证明有,就一定没有么?也不能证明没有啊。这一回,他也迟疑了。 “钰儿。”玄烨紧紧握住了岫钰的手,道:“你的那场梦就只是一场梦…”他勉强笑了笑,“也许,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要做额娘了。放宽心,这大清后宫中胆敢加害皇嗣的,是当朕瞎了,连她九族的性命都不顾了。” 岫钰很想信任玄烨,却又不能完全信任。做皇帝的当然眼明心亮,可是前朝还有很多大事要他处理,他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注意后宫了。 岫钰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笑对玄烨,道:“钰儿相信皇上,却也有一事,希望您能答应。” 玄烨是个聪明人,他又了解岫钰,直接说道:“你还是不希望这件事人尽皆知吧。” 岫钰点头道:“您能应了我吧?” 玄烨左手揽住岫钰的腰肢,右手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秀挺的鼻梁,道:“这事儿对于你我来说是大事,皇玛嬷知道了也会很高兴,至于旁人么,她们也的确没有知道的必要。” “钰儿多谢皇上。”岫钰站了起来,对着玄烨福了福身。 玄烨起身扶起岫钰,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和以往不一样了,这些个礼数能免则免。”他又一次用自己的右手轻轻摸着岫钰的小腹,目光十分柔和:“恭喜你啊,要做额娘了。” 岫钰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稍稍往后退了退,道:“也恭喜皇上,又要做阿玛了。” 这个‘又’字用得何其玄妙,玄烨深觉无奈,却也知道岫钰说得不错,他索性双臂环住岫钰,笑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听说你有了身孕,朕的感觉不一样。” 岫钰微扬起头,准备逗一逗这位皇上,也缓解一下气氛:“您,是什么感觉啊?” 玄烨瞧着岫钰的眼睛,忍不住低头吻了一下她樱桃一般红润的口唇,才说:“幸福、满足、珍惜,若不是有国事缠身,真想时时刻刻看顾着你,等着孩子出世。” 岫钰实在有些诧异,目光中都透着不解:“您的确并非第一次做阿玛啊。” “人都道‘一孕傻三年’,怎么这事儿落在你头上也不变呢。”玄烨有些不乐意听了:“别说朕从来都不说假话,即便这话里面有水分,此情此景,你难道不该捧着,不该接着?” 岫钰忍住笑,道:“您既然不高兴,那我不问就是了。” 第63章 玄烨心里多少有点儿委屈:“你入宫这些日子,朕待你好不好,有多好,朕以为你已经瞧得清清楚楚了。朕希望,你待朕,也一样。你我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不说旁人的事。” 见玄烨突然严肃起来,岫钰倒是有些吃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玄烨一双手搂着岫钰的背脊,剑眉紧锁:“虽然你有了身孕,朕也不会就把你锁在翊坤宫里,朕出宫的时候还是会带着你。可是,你也要听朕的,往后再和朕一起出宫,一步也不能离开朕的身边,这一点你不保证,朕就不能再带你出来了。再有…” 玄烨竟然这样安排,岫钰已然感到很惊喜,她伸臂搂住玄烨的腰,嫣然道:“您放心,您待我的好,我很领情,往后您说什么,我便做什么,绝不食言。” 回到紫禁城,把岫钰送回翊坤宫,玄烨一径到了慈宁宫。 彼时孝庄正喝着苏茉儿给她煮的奶茶,见玄烨匆匆进门,不由问:“你今儿个不是出宫了么?这么早回来?” “孙儿有一事要请玛嬷帮忙。”玄烨坐到孝庄对面,索性开门见山:“玛嬷,钰儿有身孕了。” “好事啊。”孝庄笑了:“她也入宫有些时日了,总算有了动静,也不枉你如此宠她。” 玄烨笑了笑,又道:“的确是好事,可是孙儿也担心。” 孝庄斜睨着玄烨:“一步一步把人家往风口浪尖儿上推的时候你不觉得,现下知道担心了?” 玄烨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您是老祖宗,您也很喜欢钰儿,孙儿以为,您还是会护着钰儿的。” 孝庄哼了一声儿,道:“你啊,临时抱佛脚!你说,佛祖该不该应承你?” “自然是应承的。”玄烨开始嬉皮笑脸:“钰儿毕竟怀的是您的曾孙儿,您有多喜欢孙儿的孩子,孙儿心里还是清楚的。” 苏茉儿也给玄烨端上一杯奶茶,笑道:“皇上怕不是来请格格帮忙,是来知会格格的吧。” “苏嬷嬷就别揭朕的短儿了。”玄烨接过奶茶,道了谢,而后继续对孝庄说道:“钰儿觉着她时日尚浅,不想这么快便闹得人尽皆知,孙儿也是这么想。” “行了。”孝庄真是看不惯玄烨提起岫钰时的那副模样:“你啊,该去办前朝的事只管去办,你那钰格格又不是水晶玻璃人儿。” “那孙儿只当皇玛嬷您答应了。”玄烨起身拱手道:“玛嬷,孙儿乾清宫里的确还有折子没看,孙儿就先告退。” “你看看,来也是他,走也是他。”孝庄不住摇头:“又不是才做皇帝,一点儿沉稳劲儿都没有。” 苏茉儿一边给孝庄揉肩膀,一边道:“皇上毕竟还年轻着,若是太过沉稳,您怕是又该嫌他太老成了。” 第64章 后宫里面没人能大过太皇太后去,老祖宗想要护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一段时日的安稳自然也和翊坤宫里的主子和奴才们把事情藏得好有关系。 其实也不能说是‘藏’,毕竟岫钰目前只是嫔位,她们自己不张扬,玄烨也不曾在旁的宫里提起,别人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再加上冬日里穿得多,岫钰伙着其他妃嫔们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请安的时候,总将自己捂得圆圆的,是以直到腊月底,翊坤宫主位有了身孕一事,宫里面儿知道的人仍旧寥寥无几。 人都道‘瑞雪兆丰年’,康熙十六年年底委实下了几场大雪,大年下的,翊坤宫中的雪仍是很厚,没有化开的意思。 玄烨赶在用午膳前来了翊坤宫,紧暖阁的时候,靴子上还粘着雪。 岫钰原在看书,见玄烨来了,将手里的书放到茶桌上,起身走到他身边,给他解下狐裘。 玄烨接过小陶递给自己的手炉,朝岫钰笑道:“快过年了,各省的奏报都往京城里送,堆的小山一样。” 岫钰也笑着:“您那么忙,大中午的在乾清宫休息不是很好么,怎么还到我这儿来?” 玄烨感觉到自己的手没那么凉了,便将手炉递回给小陶,握住岫钰的手,道:“朕喜欢吃你这儿的午饭,这理由够不够?” “您可得了吧。”岫钰虽嘟了嘟嘴,却仍笑着:“我已有些日子不下厨了,近来的吃食都是御膳房往这儿送的,您去哪儿不能吃到。” 玄烨揽着岫钰往暖阁里走,说道:“朕每日来瞧瞧你,便觉安心。若是没见到你,便有些忐忑,这理由如何?” “虽不像是实话,可听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岫钰目光中透着狡黠,不等玄烨生气,她已把放在茶桌上的小点心送到玄烨嘴边:“这阵子谨遵皇上旨意,没能下厨做吃食,今儿个实在寄样,就随便做了样点心。” 玄烨自然明白岫钰的小心思,先尝了口点心,才说:“你啊,是个待不住的,朕也不指望朕的话你能全听,忍到今日,已经很不容易了。” 岫钰轻‘哼’一声儿,道 :“您嘴上说得很是好听,什么‘往后出宫都带着你’,结果呢?自从那日过后,您就再也没出过宫,的确是不曾食言啊。”她轻轻咬着口唇,这言语中的嗔怪之意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玄烨朗声而笑,扶着岫钰坐下,而后道:“这你可不能怪朕,自从朕下旨准张英和高士奇南书房行走,这两个家伙简直就像鞭策着朕学习的先生一样,他们上天下地地侃上一通,朕也不能只听不说。不用说在乾清宫,就是在你这儿,朕有多少日子是在挑灯夜战,你又不是不知道。” “原来,您是怕被比下去啊。”岫钰浅笑道:“钰儿还以为这天底下的人尽是捧着您的,胆敢把您比下去的,凤毛麟角,您就算是遇见了…” 她略一停顿。 玄烨即刻板着脸问道:“朕遇见了,便当如何?” 岫钰道:“视而不见,也是理之常情。” 玄烨朗声而笑,将岫钰揽进怀中,道:“那是庸主,朕要做明君。不要说高士奇他们,朕输给你的时候,也不曾黑口黑脸吧。” “不说这个了。”岫钰转身瞧着玄烨,道:“年底了,您找人送进来的账本我瞧过了,保本买卖。” “保本买卖,很好啊。”玄烨的目光中透出了疲惫,毕竟整日里伏案批奏本,难得放松一下,精神跟着放松下来,人也就显得累了。 岫钰往玄烨身下垫了个枕头,道:“您歪着歇一歇,若是睡着了,一会儿我叫您。” “不歇了。”玄烨一边摆手,一边打哈欠,“陪你用完了午饭,朕就要回乾清宫了。” “这么忙么?”岫钰见到玄烨的模样,还是心疼的:“奏本太多,就歇一歇再看么,非要一次看完不可?” 玄烨笑道:“不怪你会这么说,去年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儿,这段日子已熬过去了,你见到的是已经恢复了元气的朕。每年总有这么一段时日,熬过去了,天朗气清。”他一边说着,一边搂住岫钰的腰,却也小心翼翼的:“看来孩子长大些了,腰都粗了些。” 岫钰摸了摸自己已有些隆起的小腹,叹道:“是啊,孩子长大些了。” 玄烨将自己的大手覆在岫钰的小手上,和她一起摸着他们的孩子:“过几日家宴,只怕你有孕的事是瞒不住了,可做好准备了?” 岫钰想到这事儿就觉得头疼:“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此前我也只是不说罢了。” “她们啊,早就有疑心的了。”玄烨问着岫钰身上的香气,一上午的疲惫多少消散了些:“烟岚几次三番地跟朕打听,跟老祖宗打听,就连紫芙都有所怀疑。朕不知道老祖宗是如何说的,朕是含混其词,估计她们两个心里也有数儿了。不过你只管放宽心,朕和老祖宗都会好好守着你和孩子。” 岫钰只笑了笑,却没说话。这些日子她尽量让自己吃好睡好,把注意力放在她喜欢的事情上面。可是,那场梦总会时不时提醒着她,对这个孩子要加着万二分的小心。 玄烨是用心的,家宴当晚,他命梁九功将岫钰桌上酒壶里的酒换成温水,性凉的吃食也都不往岫钰的桌上摆。 钮祜禄烟岚坐在玄烨身边,待宴席过半,她笑着对玄烨说道:“皇上,臣妾的兄长前些日子给臣妾送来了一坛酒,是陈年佳酿,臣妾觉着今儿个难得宫中姐妹们聚在一起,请大家都来尝一尝。”话一说完,坤宁宫中的宫女们已将酒壶端上来,送到了各位娘娘的宴桌上。 小陶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又瞪了那给岫钰送酒的宫女一眼。以她多年混迹后宫的经验来说,她实在很有理由怀疑这位皇后娘娘此举就是为了试探她家主子的。 钮祜禄烟岚当天端起酒盅,朝向玄烨,笑道:“臣妾祝皇上早日平定三藩,祝这天下早日海晏河清。” 坐在下手边的妃嫔们也都纷纷倒上皇后娘娘派宫女送上来的酒,端起酒盅。 这种场合下,岫钰始终是众人眼中的焦点,钮祜禄烟岚更是不时往岫钰这边瞧。 玄烨看也不看钮祜禄烟岚,只是道:“我大清必然会海晏河清。至于这酒么…”他示意梁九功给自己斟上:“岫钰有身孕了,喝水便好。” 第64章 这么一颗重磅炸弹就被玄烨如此轻松地掷了出来,钮祜禄烟岚不算吃惊却有些怨恨的表情转瞬即逝,她看向岫钰,笑道:“恭喜妹妹了,几时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岫钰回说:“原也不是大事,不敢惊动皇后娘娘。” “烟岚你不是要喝酒么?”玄烨这才端起酒盅:“三藩一役很快便有分晓,朕必胜,吴三桂必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这一杯…”他看向岫钰,想起自己曾和岫钰一起看着大清的地图,一起看着台湾那个小岛,岫钰还给他赚了两万两造炮的银子,便道:“希望我大清早日一统天下,哪怕是一座小岛,也不能舍弃。” 在座的除了孝庄和岫钰之外,再没有谁能明白玄烨话里的意思了,不过作为后宫嫔妃,大家都很懂顺从的技术,全都笑着陪玄烨喝下了这杯酒。 酒又过了三巡,玄烨看了看西洋钟上的时间,示意梁九功下一场节目可以开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殿外的烟火声此起彼伏。玄烨扶起孝庄,亲自给孝庄披上狐裘,道:“玛嬷,孙儿陪您去看烟火。” 孝庄却道:“玛嬷有些累了,苏茉儿陪我回宫就好,你们几个好好玩儿吧。” “那孙儿先送您回宫。”在做孝顺孙儿这件事情上,玄烨若排第二,大概还没有人胆敢排第一。 孝庄拍了拍玄烨的手:“你一年到头也难得有清闲,今儿个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皇上就放心吧。”苏茉儿笑道:“闹了一整晚,格格也是累了,奴才陪着格格回慈宁宫。”说完,苏茉儿便扶着孝庄离开了乾清宫。 玄烨目送孝庄离开后,对钮祜禄烟岚说道:“你若不累,再陪着朕玩儿一会儿?” “臣妾自然会陪着皇上。”钮祜禄烟岚已拿起玄烨的狐裘,给玄烨披好。 彼时岫钰也已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等着皇上和皇后出门,自己便也跟上去。 岂料玄烨一径走到岫钰身边,道:“若是累了,就回宫去歇着,别逞强。” 理智上,岫钰觉着玄烨委实有些招摇了,可是感情上,她还挺喜欢这种招摇的,便道:“不妨事,钰儿心里有数。” 这个时候,帝后自然是走在一处的。已封为贵妃的佟佳紫芙走在岫钰身边,淡淡道:“恭喜你啊,要做额娘了。” 岫钰笑道:“多谢贵妃娘娘。” “小心一些,也仔细一些。”佟佳紫芙说得很平静:“表哥应该很看重这个孩子,可是,不是每个人都高兴的。” 岫钰其实一直也摸不准佟佳紫芙这个人,她只点了下头。 第65章 玄烨自幼就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平衡之道,当然他这个‘道’大部分情况下是用在前朝的,对后宫,在遇到岫钰之前,他自诩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在谁那儿都一样,对谁都好。当然,佟佳紫芙因为多了一层表兄妹的关系,两人在一起时的相处模式和旁人多有不同。 遇到岫钰之后,他也尽量谨记着皇玛嬷的教诲,‘恩宠而不予殊荣’方为长久之道。可是,真的喜欢的确也是真的忍不住,他也着实是不太好控制自己。 可是今晚终究不一样,刚立了皇后,又是除夕,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玄烨都该和钮祜禄烟岚待在一起守岁,既守了祖宗规矩,又给了皇后脸面,后宫中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起初,玄烨自然也是这么做的,看烟火的时候和钮祜禄烟岚站在一起,烟火结束了,和钮祜禄烟岚一道回坤宁宫。不过说真的,难受不难受,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在钮祜禄烟岚是个不胜酒力的,在家宴的时候,就被玄烨的那些女人们左一杯右一杯给她灌了不少酒,回到坤宁宫后,玄 烨又继续哄着她喝,子时还没过,她就晕晕乎乎躺到了床上。 玄烨达成既定目标,起身朝梁九功道:“乾清宫还有军报没看完?” 梁九功先是一怔,跟着便反应过来:“今儿个一早送来的,您忙了一整日,是还未看完。”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玄烨披上狐裘。 玄烨点了头,而后吩咐钮祜禄烟岚身边伺候的宫女:“好生照看皇后娘娘,去煮了醒酒汤,等烟岚醒了,拿给她喝。” “是。”那宫女福身送走了玄烨。 出了坤宁宫,明黄色的靴子踩进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玄烨一边往翊坤宫方向走,一边夸奖梁九功:“你这编瞎话儿的本事可越来越强了,朕说上去,你那下句倒是不用想就能接出来。” 梁九功快步跟在玄烨身边,回说:“奴才跟在主子身边久了,多少也能明白主子干什么事儿是什么意思。” 当下,玄烨心情不错,就也没朝着‘你胆敢猜朕心思’这方面想,只是说:“钰儿有了身孕,方才那场家宴时间太长了些,也不知道她现下如何了,朕理当过去瞧瞧,你说对吧?” 难得啊,主子竟然问他‘对吧?’梁九功即刻回说:“宜主子是最能体谅皇上的身不由己的,可今儿个日子特殊,您若不去,大概只有小陶那丫头陪着宜主子守岁了。” “朕现下过去,你就能和小陶一起守岁了?”玄烨瞟了梁九功一眼:“所以方才才那么机灵?” “这皇上可就冤枉了奴才了。”梁九功赶忙把自己摘干净:“奴才可都是为了主子们高兴着想,可是一点儿都没为自己想过啊。” 玄烨哼了一声:“想也不碍的,那小陶是个机灵丫头,你帮着她些,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上你一些,不是坏事。” 梁九功自然知道皇上这个‘帮’是什么意思,他回说:“小陶是一心护着宜主子的,奴才想着,奴才对小陶好,也就是皇上对宜主子好了。” “嚯!”这句话听下来,玄烨倒是要对梁九功另眼相看了:“朕没注意到,你口才竟也练得这样好了。” “皇上谬赞。”梁九功道:“奴才也是跟在皇上身边儿久了,皇上口才就好,奴才耳濡目染。” 玄烨扬手拍了一下梁九功的脑门儿:“朕夸你两句,你别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啊,老老实实跟在朕身边办差事,别想着投机取巧。” 梁九功即刻道:“奴才哪儿敢呐,何况,主子爷心明眼亮,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儿能逃得过您的眼睛。” 玄烨哼了一声,心情却也畅快,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咯吱咯吱’的雪声听到耳朵里,也犹如天籁。 翊坤宫中,岫钰正在小厨房里和小陶忙着,其他伺候岫钰的奴才们都被她这个主子‘赶’到别处去玩儿了,小陶在岫钰的指导下和着面。 “师父我说句不当说的,您别骂我。”小陶弯起右臂,右手蹭了蹭自己的额头,额头上很快粘上了一层面粉。 岫钰握着帕子给她擦了擦,笑道:“你说吧,今儿个除夕,只当百无禁忌。” 小陶说道:“我觉着吧,皇后娘娘有点儿傻。” “哈?”岫钰还以为小陶要说什么,听到她对皇后的评价,她有点儿吃惊:“怎么讲?” 小陶的耳朵很灵,听外面的确很安静,这才继续说:“您想啊,她不胜酒力的,后宫里面儿的娘娘们都知道吧,皇上也知道啊。她家里人给她送贺礼,又怎么会送酒呢,显然是自己打脸,明摆着是要试探您啊。” 岫钰被小陶说笑了:“你啊,只有你我两个的时候还可以混说,出去了,可不能再说这个了。” “那是自然,我也就敢在只有您和我的时候吐吐槽。”小陶把活好的面从面盆里拿了出来:“其实,都当上皇后了,这紫禁城后宫中,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就只有皇后娘娘最大了,若我是她…” 岫钰右手拿筷子顺时针搅着韭菜鸡蛋馅儿,左手揉了揉后腰,好奇着问道:“你若是她,你便如何?” “吃瓜看戏呗。”小陶回得很利落:“任她们争来斗去,我自岿然不动,反正位分已经在那儿了,谁都越不过去。” 岫钰见饺子馅儿活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着:“人么,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得陇便要望蜀,恐怕谁都如此。” “我以为,师父您就不是这样的人。”小陶说得很真诚:“您心里装着星辰大海。” 岫钰含笑摇头:“还星辰大海?你师父我现在开一间店铺都差点儿入不敷出。” “总要有个过程么。”小陶熟练地擀起饺子皮:“我相信师父,您想做的事,总是能做成的。” “我啊。”岫钰神神秘秘一笑:“现在我还真是想挣银子,做皇帝的妃子,捉襟见肘哦。”她一边感慨着,一边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叹道:“以前做总工的时候,也不觉着缺钱,就渐渐把最初那段日子忘了,现在重新开始赚银子,又想起赚银子的艰难来了。” 小陶还想再和师父一起侃大山,听到小厨房外有声音传了进来,便朝岫钰使了个眼色。 岫钰即刻会意,却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右手拿起小陶刚刚擀好的饺子皮,包了个小饺子出来。 第65章 玄烨轻声进门,走到岫钰身边,道:“没准备我的份儿么?” 岫钰的演技并不好,当然她也并不想演,只是说:“以为您不会来啊。” “舍不得不来。”玄烨示意小陶和梁九功一起退下去,他伸臂搂住岫钰,道:“来找你认错。” “认什么错?”岫钰明知故问。 玄烨回说:“没征得你的同意,就把孩子的事说出去了,我没错么?” 岫钰转身扬起头看着玄烨,道:“左右,她们也都猜到了,再瞒也瞒不住了,说出来之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哪儿有兵哪儿有水。”玄烨还是相信自己可以把岫钰保护得很好:“你啊,就安心在翊坤宫中待着,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 岫钰点了点头,道:“放开吧,再不包,子时都要过了。” “没看到梁九功拎了个食盒进来么。”玄烨偏偏搂得更紧了些,“饺子在食盒里,还温着,想吃的话,随时可以。不过朕方才吃多了,现在并不想吃。” “那也放开吧,这么着,难受。”岫钰轻轻握住玄烨放在自己小腹上的一双大手,“我怕孩子受不住。” 这回,玄烨不敢造次了。他扶着岫钰坐下,道:“朕来的时候还在想,家宴的时间过长,你会不会伤了身子。” “那当然不会啊。”岫钰掀开食盒,里面果然摆着煮熟的饺子:“我也是个练家子,就算再坐两个时辰,也不碍事。” 玄烨也坐下来,拿起筷子,递给岫钰一双:“御厨的手艺也还可以,尝尝。” 岫钰给玄烨倒了半碗水,道:“外面冷,喝点儿热水再吃。” 小厨房外头,梁九功和小陶也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中间摆了一盘饺子。 “主子爷特意吩咐的,准咱们两个一起守岁。”梁九功一边说着,一边给小陶夹了个饺子:“西葫芦虾仁儿的,御厨最拿手的饺子馅儿。” 小陶一边吃着一边感慨:“还是我家主子煮出来的饺子香。” “皇上爷还不是怕累着了你家主子。”梁九功说得直白:“特意绕到御膳房去的,差点儿把厨子吓到。” 小陶感到好笑:“皇上爷还去御膳房了?” “可不。”梁九功一边吃饺子,一边和小陶说:“还怕过了时辰,走得飞快,你老哥我紧赶慢赶的,现在还有些喘呢。” “切。”小陶有些看不起:“老哥你这身子板儿,还是得再练练。” “那倒也不必。”梁九功朝里间努了努嘴:“皇上爷除了碰到和你家主子有关的事儿,一般那都是很稳重的。” 第66章 …… 守岁守岁,能守的人是要通宵的。不过岫钰今年情况特殊,通宵是不能了。两人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小陶和梁九功早已经等在一旁。 玄烨道:“你们两个去外面玩儿吧,朕和宜主子这儿不用伺候了。” 梁九功和小陶互相瞧了瞧。 玄烨故意板下脸,道:“还不走?再不走可就不能走了啊。” “奴才谢主子恩典。”梁九功跟了玄烨这么多年,还难得有假期。 小陶看了眼岫钰。 岫钰笑道:“去吧,打牌可别输太多啊。” “主子您就放心吧。”小陶拍胸脯打包票:“以奴才的牌技,梁公公他们是要准备好整袋银子的。” 玄烨点了头,自然还是先揽着岫钰走出小厨房,梁九功这才和小陶一起去找翊坤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玩儿去了。 暖阁中,玄烨坐到榻上,让岫钰坐在自己的腿上,跟着将手边的奏本递给岫钰,道:“这是靳紫垣送来的折子,里面有些内容事关河堤,朕猜你必感兴趣。” 岫钰打开奏本,从前到后瞧了一边,这才道:“这位靳大人的法子,很专业啊。” “嗯。”玄烨点了头:“学古人的法子,却又不全用古人的法子,朕猜,他手下必得了治河的高人。回头等朕南下查看河工,你也随朕一起,看看是这靳紫垣手底下的人高,还是朕的钰儿更高些。” “钰儿可不会治河。”岫钰摆了摆手,将那本奏折放到一边:“不过这折子上写的法子,我瞧着的确有些道理,皇上准是不准?” “你觉得有道理啊。”玄烨瞧着岫钰的眼睛,“你觉着有道理,那朕也觉着有道理。” 岫钰笑问:“莫不是有人觉着没道理?” “嚯!”这话仿佛戳到了玄烨的心口上:“那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的人觉着没道理,大半个朝堂啊,觉着朕在拿着银子打水漂儿。”他看向西洋钟:“再聊一会儿,过了子时,咱们就歇息。” 岫钰琢磨了一下,道:“钰儿斗胆,大半个朝堂的人都觉着应该拓宽河道?” “是啊。”玄烨点着头:“就为着这个事儿,他们争了一个多时辰。朕听的啊,头都大了。” “您其实也拿不定主意?”岫钰看出了玄烨眼中的迟疑:“毕竟收窄河道,是一种冒险。” “是啊,是冒险。”玄烨抱起岫钰往床边走:“不过朕隐约觉着,靳紫垣的法子可以一试,你也觉着有到底,那朕也就不迟疑了。” 岫钰搂住玄烨的脖子,笑道:“钰儿可是真的不懂治河一事,不过,我会支持您,不论您做出什么决定。” 玄烨轻轻将岫钰放到床上,他坐到岫钰身边:“这就够了。朕说过,你是上天派来给朕的,大凡是你支持的事,朕想,就一定能成。” “钰儿可不敢给您打包票啊。”岫钰被玄烨扶着躺下,拉住玄烨的手:“前朝会有争执,是为着银子,皇上的决断还关乎百姓。无论从哪个层面上讲,我都觉着皇上选中一个人,必有选中那个人的理由,既已托付了,不妨就信任下去?” “是啊。”玄烨将自己的右臂搭到岫钰的腰上:“你说得对,靳紫垣这个人,朕还是信得过的。子时过了,钰儿,过年好。” 岫钰笑道:“皇上三哥过年好。” 正月初一一大早,玄烨就被梁九功叫起了,毕竟祭祖、开笔,还有一堆事儿等着玄烨做,岫钰给玄烨梳头的时候都觉着这皇上当的,虽然大权在握,却也着实累人。 玄烨看着西洋镜中的岫钰,道:“你昨儿个夜里睡得不多,今儿个好好歇歇,能推的就推。” “不妨事。”岫钰拿起放在桌上的辫穗子,往玄烨的辫子里辫着:“钰儿可是马背上长大的,没那么娇嫩。” “今时不同往日。”玄烨摸了摸岫钰的肚子,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万事都要当心一些。朕不在的时候,更要注意。” 岫钰玩笑道:“您不是说,这后宫里面儿没有人胆敢做伤害皇嗣的事儿么。” “是啊。”玄烨见岫钰已给自己辫好了辫子,便起身揽住她,道:“没有是没有,当心也要当心,这你不明白?” “钰儿明白。”岫钰嫣然而笑:“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 送走了玄烨,岫钰还是露出了疲惫神色。 小陶扶着岫钰在床上躺下,道:“主子您还是别逞强,左右皇上已将您有孕的事儿告知后宫的娘娘们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您就算是告假,也不碍的。” “第一年入宫就告假,你当真觉着不碍的?”岫钰侧躺着,合上一双眼睛,道:“我歇一歇,该做的事儿还是要去做,也不会因为跪一跪就怎么样了。何况,你不是一直跟着我么。” “奴才还真是有些怕好的不灵坏的灵。”小陶一边给岫钰准备着今儿个要用的东西,一边说:“这个时候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别说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您自己,也够受了。” “几时变成乌鸦嘴了!”岫钰瞪了小陶一眼:“何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先做了那场梦,我想,加这些小心,总会逢凶化吉。” 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灵’,小陶在仔细查验内务府送来的日常用品的时候可算是感觉到了。每日都要用的熏香,一把里面夹着一根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味道却十分怪异的,若不是她最近十分小心,还真就不一定能发现,她家主子又是个对熏香不敏感的…真是要了命。 小陶犹豫都没犹豫,也没跟岫钰商量,直接在玄烨过来用晚饭的时候,把那根熏香递了上去:“皇上爷,我主子不太在意这个,可这是要命的事儿,奴才就算要受主子责骂,也得把这事儿说给您知道。” 岫钰被小陶这举动吓了一跳,再一看那熏香,后世清宫电视剧里的什么零陵香、麝香之类的把戏就都窜进了脑子里,合着真有人胆敢这么用么。 玄烨捏起那根香,闻了闻,问小陶:“这支和旁的不一样?是什么?” 小陶跪着回道:“奴才不精于熏香一道,但是不同必有妖,这个奴才猜想,应该不会有错。” 玄烨点了头,将那支熏香递给梁九功:“送到太医院去,亲自交到孙仲岩手上。” “是。”梁九功知道事关重大,一刻也不敢耽搁。 第66章 玄烨握了岫钰的手,只觉得出手冰凉:“小陶谨慎,你安心。” 岫钰勉强笑了笑,心道:果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能安心得了么。 玄烨用力搓了搓岫钰的手,而后起身背负着双手,凝眉想着些什么。 直到梁九功又回翊坤宫,跪在玄烨身前,道:“皇上,孙太医说,这是麝香。” 玄烨的手攥得愈发紧了。 岫钰起身走到玄烨身边,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掰开,道:“没点上,就不是坏事。” 玄烨苦笑着:“朕还信誓旦旦的跟你说什么‘这后宫中没人敢’,现在看来,有人是胆大得很呐。”他伸臂揽住岫钰,又皱眉想了半晌,才道:“如若不然,朕和你一道住到清华园去吧,那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住进去也不会差什么。” “这不合规矩啊。”岫钰虽然知道那间园子是后世的畅春园,不过现在毕竟还不是。 玄烨道:“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去那间园子和去南郊也没什么区别。去待上两个月,咱们再回来。你若觉着不妥当,朕去找皇玛嬷说,请皇玛嬷一道去那儿看看。” 岫钰迟疑了一下,道:“那…就听您的安排。” 岫钰在翊坤宫中准备日常所需的时候,玄烨就去了慈宁宫。彼时孝庄已听到了消息,所以玄烨来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觉得诧异。 “这一回,怕是不能姑息了。”还没等玄烨开口,孝庄已先起了头。 玄烨也同意:“皇玛嬷,钰儿自从进京以来,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设计,是朕之过错。” 孝庄好奇地瞧着玄烨,道:“不容易啊,皇帝竟然会认错了?” “姑息必定就会养奸。”玄烨紧紧攥着拳头,他以往觉得,这后宫中表面平静,各宫主位相安无事也就得了,毕竟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一个家族,是以能过去的也就让过去了。也正是因为他一次次视而不见,才险些酿成大祸。 孝庄叹道:“玄烨啊,动后宫,不太容易,你可明白玛嬷的意思? ” “孙儿明白。”玄烨觑起双眼,剑眉紧蹙:“要不动声色,还要给她家族留□□面,还要,杀鸡儆猴。孙儿想,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孝庄点了头:“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后面的事,玛嬷给你兜着。” 玄烨心里突然起了些怀疑,他坐到孝庄对面,问:“玛嬷,内务府给翊坤宫准备的熏香里面有蹊跷,您早就知道?” “你要办人,总不能办错了人呐。”孝庄笑得很是坦然:“玛嬷也想安心养花儿,日日盯着翊坤宫,玛嬷也很累的。” “您…”玄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您就不怕失了手?” 孝庄笑道:“失了手,我还怎么做老祖宗啊?” 第67章 去清华园的马车里,岫钰觉得玄烨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她放下手炉,握住玄烨的手,问道:“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没有啊。”玄烨避开了岫钰探寻的目光。 岫钰笑道:“您不想说,那钰儿就不问了。” 玄烨迟疑了一下,道:“熏香这件事…” “您知道?”岫钰觑起双眼:“您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不知道。”玄烨轻叹,索性就说了:“不过,玛嬷知道。刚知道你有孕的时候,朕去找了玛嬷,请玛嬷护着你。” 岫钰接道:“所以,内务府的小动作也没能逃过老祖宗的眼睛?” “岂止是内务府。”玄烨深知他皇玛嬷的本事:“这天底下,大凡是玛嬷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一件能逃得过她老人家的眼睛。那些她不知道的,只是因为她不想知道罢了。” 岫钰点了头:“老祖宗已历三朝,当有这样的本事。” “嗯…”玄烨瞧着岫钰的眼睛,试探着说道:“回头回了宫,朕希望你见到老祖宗的时候,一切如常。毕竟…” “您不用说了。”岫钰眼中尽是理解:“那熏香又不曾点上,何况,想来即便小陶没看出来,老祖宗也不会由着那支香进香炉的。” “那是自然。”玄烨将岫钰搂进怀里,多少还是有些后怕:“不过,这事儿想起来,还是怕人的。倘若那支香就那么燃着了,倘若每一次内务府送来的熏香里面都夹了那么一支,倘若你和孩子因此有了什么折损,朕会让他们偿命。” 岫钰摸着自己的小腹,想起那场可怕的梦,心道这些倘若也许真的曾经发生过啊。也许,那个时候的宜嫔还不曾得到老祖宗的照拂,也没有小陶这个贴心的丫头,熏香就那么一支一支地点下去,日复一日,再受到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猫的冲撞,只怕是会九死一生的。 “这回朕向你保证。”玄烨和岫钰一起摸着他们的孩子:“胆敢用这种腌臜手段的,朕不会再留着那人在这世上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岫钰从里面听出了杀意。她扬起头瞧着玄烨棱角分明的侧脸,第一次感受到了帝王的杀伐决断。 马车进了清华园后,一路向东向北,最后在已经结冰的后湖前停下。 玄烨先下马车,而后小心翼翼扶着岫钰下车,笑道:“去年咱们两个还在这湖上吃过酒,你可还记得?” “记得啊。”岫钰回身看着那片湖,调皮道:“还结着冰呢,要不,再去吃一次酒?” 玄烨捏了捏岫钰的鼻尖儿,揽着她往屋子里面走:“这间屋子就盖在这后湖的前面,朕很喜欢,已着人修得差不多了,咱们两个就在这儿住下。” 岫钰走到台阶前面,扬起头看着已经挂起的匾额,恰是‘清溪书屋’四个字。 “名字都取好了?”她侧过头看玄烨。 玄烨笑道:“是啊,不止是这儿,朕连这园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用‘畅春’二字,你觉得如何?” “春日里,想来这园子必定是绿柳成荫,春意盎然,畅春二字很合适啊。”岫钰明知道结果还要夸,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多少有那么一点点虚伪。 玄烨倒是听着很高兴,柔声在她耳边说道:“小心台阶,一路坐马车,还是先去休息一下。” 畅春园当下还未具规模,不过也正是因为尚未大修土木,显得愈发清净,岫钰的日子也过得轻松而快活。 一直到了二月份,玄烨正蹲在岫钰身前,耳朵贴紧了岫钰的小腹,听着孩子的动静,梁九功匆匆跑进来,也顾不得礼节了,只是跪道:“皇上,宫里面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皇后娘娘不好了。” 玄烨眉心一蹙,起身挥退了梁九功。 岫钰也站了起来,道:“皇后娘娘她…” “这事儿…你不用管,你就只当你不知道。”玄烨又扶着岫钰坐了下来:“朕要回宫一趟,你…回头朕知会太医院一声儿,让他们上个折子,就说你需要静心养胎。” 岫钰犹豫了,也的确有些为难:“钰儿知道您心疼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事儿毕竟不同其他,我还是该回去。” 玄烨犹豫了一下,终是道:“回去,暂且先待在翊坤宫,没有朕的准许,不能去坤宁宫,这个你总能做到?” 岫钰点了头。这些日子,虽然玄烨什么都没跟她说,可是,一个聪明人,是能猜出子丑寅卯来的。 坤宁宫中,浓重的药味儿充斥了整座宫殿。钮祜禄烟岚躺在床榻上,脸上已几无血色。 玄烨一进寝宫,便叫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都退了出去。 钮祜禄烟岚见到玄烨,勉强笑了笑。“皇上,臣妾身子虚,不能给您请安了。” 玄烨‘嗯’了一声,半晌才道:“你可知,为何会到如此境地?” 钮祜禄烟岚合上双眼,眼泪顺着眼角落下:“皇上,是您想要我的命么?您既想要,我就给了您。” “你原本是个干干净净的丫头。”玄烨还是坐到了钮祜禄烟岚的床边,“朕已给了你皇后之位了。” “是啊,您都把皇后的位子给我了。”钮祜禄烟岚睁开眼睛看着玄烨:“可是,您给的是钮祜禄家送进宫的女儿,换作旁人,您也会给的,是吗?” 玄烨没有回答。 钮祜禄烟岚又说:“在您心里,我始终是鳌拜的干女儿,我阿玛在您登基之初也曾摇摆不定,所以,您厌弃我,是吗?” “朕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做这个大清的皇后。”玄烨冷冷瞧着钮祜禄烟岚:“朕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的丫头,你做皇后,后宫会相安无事。可是,你让朕失望了。岫钰,她究竟碍着你什么了?朕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很难解么?”钮祜禄烟岚笑了笑:“皇上,臣妾是个女人啊。臣妾见过阿玛是如何待我额娘的,臣妾也一直盼望着能有那份幸运。臣妾以为,臣妾真的很幸运,能嫁给文武双全的皇上,臣妾以为,皇上也会向我阿玛一样。可是,这一切,也终究只是臣妾以为罢了…” 她突然磕了起来,磕出了血,不过她不在乎,继续说着:“岫钰,她碍着我什么?我想要的,她都有了。我没有您的宠爱,想尽办法却都得不到,她呢,她进宫便得了宠。我没有孩子,她就要做额娘了。皇上,您说,她没碍着我么?我恨她,恨她的孩子,我都快被折磨疯了…” 第67章 “你是几时变成了这副样子。”玄烨抬手给钮祜禄烟岚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就因为,朕喜欢钰儿?” “她得到了,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钮祜禄烟岚看着玄烨,目光渐渐变得飘忽:“我知道,您知道内务府的事儿了,您,想要我的命吧?您终究是皇上,总拔老虎的胡须,老虎是会咬人的。现在,臣妾不用 您出手了。还是,您已经出手了?不过,都不重要了…” 钮祜禄烟岚合上双眼,又说:“我死了,钮祜禄家还会再送一个格格进来,真是,可怜啊…” 玄烨看着钮祜禄烟岚咽了气,他走出坤宁宫的时候,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回到乾清宫,仰躺到床上,钮祜禄烟岚的样子就在玄烨的眼前晃来晃去。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到底是钮祜禄烟岚要害岫钰,所以她自讨苦吃,还是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他这个皇帝。 “梁九功。”他沉声吩咐:“你去,告诉前朝大臣,皇后崩逝,朕心中不胜悲痛,辍朝五日。” “嗻。”梁九功弓着身子退出乾清宫暖阁。 空荡荡的暖阁中只剩下玄烨自己,他拽起枕头捂在自己的头上,良久良久…… 夜里,又飘起了雪花,玄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正覆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岫钰。 “你几时来的?”说出话来,他方知道自己嗓音嘶哑。 岫钰道:“您发烧了,梁公公说,您梦里叫着我的名字。” “是么。”玄烨扶着床榻坐了起来:“皇后…” “贵妃娘娘正在坤宁宫。”岫钰端起药碗,用小勺缓缓搅动着:“您是,太过悲伤?” 玄烨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说不清,只是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岫钰舀起一小勺药送到玄烨嘴边:“试试还烫么。” 玄烨喝下去,皱眉道:“不烫了,苦。” “我原本也该在坤宁宫守着的。”岫钰一边给玄烨喂药,一边说:“您醒了,我是不是该走了?” “去坤宁宫跪着?”玄烨索性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完:“坤宁宫,现在阴气重,你不能去。” 岫钰眼睑低垂,半晌才道:“您好像有些不对劲。” “发烧了能对劲么。”玄烨握住岫钰的手:“坤宁宫那边,朕会过去,你就不要去了,真的对你身子不好。”他说着,就撩起被子下了床。 岫钰赶快扶住:“太医说了,您该养几日。” 玄烨的确有些天晕地旋,险些把岫钰拽倒。他又坐回到床上,拽着岫钰坐到自己身边,而后凝眉道:“你说,世上到底有没有灵魂?” 第68章 “鬼神之说,不知真假。”岫钰摸了摸玄烨的额头,道:“还有些烫,您再歇歇,我也不走,就待在这儿,等您退了烧再说。” 玄烨由岫钰扶着又躺下,眉心却还微微皱着:“钮祜禄烟岚,她几次三番想要害你,你应该知道?” 岫钰靠在床头,将玄烨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只是说:“皇后娘娘已经不在了,过去的那些事,也不必提起了。” “是啊,她已经不在了。”玄烨抬起左右,敲着自己的额头:“你说,朕是个出手狠辣的皇帝么。” 玄烨轻声问着,不过他并不想听到岫钰的回答,做皇帝的,该有狠辣的手段,哪怕是错了,也是对,这就是皇帝的权威。 岫钰合上双眼,只柔声说着:“睡吧,睡着了,就不想了。” 钮祜禄烟岚去后的第五日,玄烨总算能下床。他到坤宁宫的时候,孝庄正站在梓宫侧边,看着躺在里面,依旧活色生香的皇后。 玄烨走到孝庄身边,道:“皇玛嬷,您怎么来了。” “你大安了?”孝庄回头看了玄烨一眼。 玄烨点了头,而后挥退了随侍在侧的宫女、太监们,梁九功也在他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孝庄由玄烨扶着,在一旁坐下,而后道:“玄烨,钮祜禄家需要一个交代,这个你比谁都清楚。” 玄烨坐在孝庄的下手边,他右手成拳,掩住嘴,咳了咳,道:“玛嬷,钮祜禄氏该有的体面,朕都会给她,史书上该记的,一样都不会少。” 孝庄点了头,又看向梓宫,终是一声轻叹。 钮祜禄家送进宫中的女儿才做皇后不久便薨了,这事在前朝以及京城里的女眷中间还是有不少议论的。皇后娘娘又不是个身体弱的,怎么说薨就薨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一时之间,各种猜测都有,简直是只有玄烨想不到,没有她们猜不到的。 不过,什么都敌不过玄烨亲自给皇后写的祷文,也敌不过对钮祜禄家的施恩。一切猜想也都随着钮祜禄烟岚的梓宫抬进景陵而烟消云散。 当然也不能完全说是烟消云散,至少玄烨后宫中那些娘娘们对皇后娘娘的死,心里多少是有数的。在此之前,她们始终觉着皇上待后宫再仁厚没有了,宠这个一些,赏那个一些,谁就算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皇上念着往日的情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皇后娘娘的薨逝让一些聪明人重新认识了当朝皇帝。原来,他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仁厚,他也是有脾气的,那些个用在前朝的手段也同样能够用在后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承乾宫中,佟佳紫芙对进宫请安的佟夫人说:“额娘,我不管宫外面儿那些个诰命们乱嚼什么舌根子,你无论如何不能掺和进去。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 佟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道:“女儿啊,额娘不去外面儿说,你跟额娘说说?” 佟佳紫芙哼笑一声儿:“要不,您回家去问问阿玛?就说,您进宫问我这个,看阿玛怎么说?” “额娘不打听了还不成么。”佟夫人见暖阁里面只有她和自家女儿,端着茶盏坐到自家女儿对面,道:“紫芙,如今中宫又空了,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从承乾宫搬到中宫去?” 佟佳紫芙身子往前探了探,对她额娘说:“大行皇后就是从承乾宫搬进了坤宁宫,如今都搬到昌瑞山去了,你女儿我如今正住承乾宫,您就这么想我走大行皇后那条老路?” “呸呸呸!”佟夫人啐了好几口:“你是皇上的表妹,如今咱们佟佳氏可是不一样了。” “您快把尾巴收起来吧。”佟佳紫芙仿佛已经看到了佟夫人竖起来的尾巴一般:“越是富贵,越要懂得收敛,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到底阿玛明白啊!怎么您还跑到我这儿说这个!” 佟夫人琢磨了一下,道:“那不提这个,你这肚子怎么就没个动静!你得早日给皇上生下一位皇子,这是正事!” ‘又来了!’佟佳紫芙扯了扯嘴角:“额娘您若是贪我这儿的小厨房做吃食不错,女儿就留您在这儿用饭,若是今儿个不贪嘴,您还是早些出宫,不然天晚了,阿玛可就该担心了。” “每次说到这个你就岔开话题!”佟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药材…”她伸手指着摆在榻上的那一堆纸包:“额娘每次进宫都给你带一堆,你都喝到哪儿去了!” 佟佳紫芙听着头大:“您若觉着麻烦,下次别带了,我这儿也实在没地方放。” “你啊!”佟夫人‘重重’拍了一下佟佳紫芙的手:“别的不说,也不为了咱们家,你就不想尝尝做额娘的滋味儿?实在没有,后宫里面儿那些个已经出世的,即将出世的皇子,你随便抱一个到你宫里先养着,额娘这话真的是为着你好!” 佟佳紫芙应了一声:“女儿自然也是清楚的。回头儿,女儿和表哥商量商量。” 佟夫人见女儿总算愿意听自己一次,多少满意了些:“其实啊,别人的孩子终归是别人的,就算从小养大,流的也不是你的血,照着自己的孩子还是差着些。你就没问问太医?” “额娘您别再说了啊。”佟佳紫芙耍起了小女儿性子:“您若是再说,女儿就去跟表哥说您的坏话,叫您往后都不能再进宫来。” “得得得!我啊,白费口舌。”佟夫人一拍大腿,决定不再和她女儿这个油盐不进的瞎耽误功夫了。 到了晚上,送走了佟夫人,佟佳紫芙又要迎玄烨。 她福身道:“表哥好。方才我额娘才走,您就来了。” 玄烨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有些日子没来了,过来看看。早知道你额娘今儿个来,朕就明儿个再来。” “我额娘终究也是您舅母。”佟佳紫芙和玄烨在茶桌两侧坐下后,将茶桌上的干果往玄烨那边推了推:“今儿我额娘来,跟我说了一件事儿,我觉得可以和您商量。” 玄烨先喝了一口茶 ,才拿起盘子里的腰果吃了一颗,道:“说来听听。” 佟佳紫芙道:“我额娘希望我膝下能有个孩子。所以表哥…” 玄烨脸上多少露出些尴尬:“紫芙,汤玛珐那本书,朕给你看过的。” 第68章 “我知道,您别误会。”佟佳紫芙双手交握在一起,瞧着玄烨,又说:“您看,您那位宜嫔娘娘说话就要生了吧?要不…” “你想养岫钰的孩子?”玄烨还是吃了一惊:“不好吧…” 佟佳紫芙眼睑一垂,故意说道:“我就知道,宜嫔是表哥的心头肉,提也白提。” “朕知道你不讨厌岫钰,甚至还有些投脾气吧。”玄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毕竟是她第一个孩子。” 佟佳紫芙点了头:“我可以不养宜嫔的孩子,可表哥你要清醒一点,咱们这后宫可都是要异子来养的,与其她生下来送到别的宫去,那倒也不妨送到我这承乾宫来。” “她这一胎又不是阿哥。”玄烨说得斩钉截铁的:“朕私底下问过太医了,她怀的是位格格。” 佟佳紫芙瞧着玄烨那乐呵呵的模样,简直要翻白眼:“格格您也这么高兴?” “不论是像朕还是像钰儿,都会是个漂亮的小格格。”玄烨很是自信。 “行吧。”佟佳紫芙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终究有些不甘心:“表哥,您就想法子让我养个孩子玩儿玩儿呗,我保证好好养着,把那孩子养成您十分优秀的皇子。” “这么想做便宜额娘啊?”玄烨也不知道佟夫人到底给佟佳紫芙灌了什么迷魂汤,今儿瞧她这意思,颇有点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这么着吧,出了翊坤宫里的,旁的宫里的不论是谁,只要诞下皇子,就抱到你宫里养着,你可乐意了?” “表哥你是天子,说出口的话,可是不能变了。”佟佳紫芙高兴起来,她这被子大概体会不到鱼水之欢了,不过膝下能有个孩子养,体会体会如何做额娘,也还是不错的。 玄烨点头道:“放心,表哥说定的事,不会变。” “那表哥你可要雨露均沾啊。”佟佳紫芙故意调侃着:“以后皇子若都是你那宜嫔生的,我捞不到,我可不依。” 玄烨简直拿他这个表妹毫无办法:“你好歹也是贵妃娘娘,如今后宫中的第一人了,日日就这副做派,叫旁的宫里的怎么看!” “我是皇上表妹,我可不怕。”佟佳紫芙很有一副‘仗势’的样子:“何况,只要我不碰您的宝贝疙瘩,我要什么,您不给?” “真是把你惯坏了。”玄烨无奈地摇着头:“回头儿我得去找舅舅说一说,看看他养了个什么样的霸道女儿出来。” “我霸道么?”佟佳紫芙俏脸一扬:“我若当真霸道,今儿个晚上我就守着您,我怎么都不睡,叫您不能往翊坤宫跑!” 第69章 玄烨来佟佳紫芙这儿歇息也还是要记档的,不过率由旧章,等到佟佳紫芙睡着了,玄烨才离开承乾宫,往翊坤宫去了。 不过说真的,佟佳紫芙还真是说到了玄烨的痛处,如今大清后宫的规矩依然是异子来养,不叫小阿哥长在自己额娘身边也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也是为了防备着小阿哥和自家额娘的关系太过亲近,将来会有后患。 可是,如果钰儿的孩子不叫钰儿自己养着,要送到旁的宫里去。玄烨想到这儿,就有些头大,他还真不知道把他和钰儿的孩子送到哪一宫才比较妥当,或者,要不就把这规矩改上一改,叫各宫主位自己养自己的孩子?那他答应表妹的事情又怎么办? 玄烨当真觉得这后宫中的事实在太废他的脑子,比前朝还废,比吴三桂要登基当皇帝还让他头大。 重重叹了口气之后,玄烨加快了去翊坤宫的脚步。 翊坤宫中,岫钰已经躺下歇息了,她最近只觉得疲累,是以一日比一日歇得更早些。 玄烨进了暖阁之后,换上睡袍上了床。岫钰也还没睡着,知道玄烨来了,便往他怀里挪了挪。 玄烨柔声问:“还没睡啊?不是跟你说过,今儿个要去承乾宫,会来得晚一些么。” “最近有些不太好睡。”岫钰索性睁开眼睛:“孩子闹腾。” 玄烨道:“今儿个紫芙跟我说,想要养个孩子。” 岫钰一下子精神了:“贵妃娘娘看中了哪位阿哥?” “放心。”玄烨笑道:“不是你这位,何况,她就算想要养咱们的孩子,朕也不会答应么。不过…” 岫钰见玄烨欲言又止,不由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宫里有个规矩,也许你听说过。”他索性直接对岫钰说了:“后宫娘娘所出的阿哥,是不能养在自家额娘膝下的。你这一胎是小格格还不碍事,若是将来有了小阿哥,依着祖宗规矩,恐怕不能在翊坤宫长大。” 岫钰当然不能同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养,异子来养,旁人存着什么心思,那可是不好说的。 “皇上,祖宗规矩,照理说,钰儿不该说些什么。可是,多少是有些弊端的。”她有些着急,索性撑着床坐了起来。 玄烨也起身扶着岫钰,道:“你别急嘛,左右又不是这个孩子。” “我是说这件事儿。”岫钰瞧着玄烨,道:“孩子不在自己额娘身边长大,会不会吃苦,会吃多少苦,做娘的有多受罪,做孩子的又有多受罪,皇上您知道啊。” “是啊,朕也知道啊。”玄烨跟岫钰一起感慨着,他自幼是在他皇玛嬷身边长大的,和他额娘之间,怎么说呢,感情非常复杂。 “所以…”岫钰握住玄烨的手:“您能不能想个法子。” 玄烨拍了拍岫钰,道:“先睡吧,时辰不早了。这件事儿,朕记在心上就是。就算要办,也要等到完成表妹的心愿之后再办才成。” 岫钰其实一直对玄烨和佟佳紫芙之间的关系有些好奇,左右说到了这儿,她索性问:“皇上,有件事,钰儿能问一下?” “你说。”玄烨扶着岫钰慢慢躺下,他也躺下了:“躺下慢慢说。” 岫钰笑着问道:“您…和贵妃娘娘之间…” “你是觉着朕和表妹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玄烨一直知道岫钰是个聪明人,她能这么问,他自然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朕知道你早晚会有此一问。你是不是好奇,问什么紫芙入宫这么久,始终不能有孩子,还想要养别人的孩子?” 岫钰点头。 玄烨又说:“你知道汤若望吧?就是送望远镜那位传教士。朕时常跟着他学西学,西洋医学中有一本书,详述了表兄妹之间如果联姻的话,生下来的孩子患有先天疾病的概率会很大。” “您知道这个?”岫钰还是吃惊的。 “难道你也知道?”玄烨看着岫钰的反应,心中起了怀疑。 岫钰笑道:“不能说是知道,只是觉得表兄妹联姻之后,生下的孩子的确有些是有问题的。” “可是,你大概也明白,朕不可能不把紫芙娶进后宫,紫芙也不能拒绝,这是爱新觉罗氏和佟佳氏之间不必宣之于口的事。”玄烨诉说着自己的无奈:“朕又不想和紫芙生个病儿出来,所以,只能做名义上的夫妻。” “我虽然同意您这个做法,却又觉得贵妃娘娘有些…” “有些什么?”玄烨好笑地看着岫钰:“你觉得紫芙可怜了?朕可不这么看,紫芙也从不曾这样想过,至少朕觉得她不曾这样想过。朕这个表妹啊,有很多喜欢做的事儿,做都做不过来,她看了那本书之后,你不知道她有多高兴。你猜她跟 朕说什么?” 岫钰笑问:“说什么?” 玄烨掐着嗓子道:“表哥,这可太好了!真要和你躺在一张床上,我还觉得怪别扭的。” 岫钰推了玄烨一把:“贵妃娘娘哪儿是这个样子。”她被玄烨逗笑了,却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紧跟着便皱了起来。 “你怎么了?”玄烨见岫钰脸色有异,也紧张了:“太医不是说还有些日子才临盆么?” “不知道啊。”岫钰捧着自己的肚子,渐渐蜷缩起来:“肚子确实有些疼啊。” “这…”玄烨其实从来没见过他那些妃子们生产,是以今次还是手足无措的。 岫钰拽着玄烨的手,道:“您去,叫小陶,叫小陶去请收生嬷嬷。” “梁九功!”玄烨毕竟是个皇帝,他很快镇定下来,匆匆下床往暖阁外面走,靴子都忘了穿。 收生嬷嬷们都是警醒的,见小陶姑娘来叫,非常麻利地往岫钰的暖阁里跑。 暖阁外头,玄烨来来回回走着,作为皇帝,他碍着祖宗规矩,不能进暖阁,可是作为男人,他又觉着妻子在里间受苦,他在外面什么忙都帮不上,实在有些废物。 宜嫔即将生产的消息在紫禁城中传得很快,孝庄和时下后宫之首佟佳紫芙先后来到翊坤宫。 玄烨装着镇定,扶着孝庄在卧榻上坐了,而后道:“玛嬷怎么来了,已经快后半夜了。” “老祖宗关心表哥和表哥的心头肉么。”佟佳紫芙见玄烨有些紧张,便开了个玩笑。 玄烨瞪了佟佳紫芙一眼,而后坐到孝庄身边。 孝庄拍着玄烨的手,道:“钰儿是头一胎,难免疼一些,时间久一些,她和孩子都会大安的。” 第69章 “孙儿明白。”玄烨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免不住有些紧张。 佟佳紫芙调笑道:“老祖宗,您看表哥那副神情,就好像疼的是他,不是钰儿一样。” “若是朕能代钰儿疼,也行啊。”他听着暖阁里的喊叫声,心也给跟着一上一下的。 孝庄缓缓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直等着她的重孙儿出世。 这一夜玄烨觉得尤其漫长,如果说他过往的那些日子有那一日比这一日更长的话,大概也就是他得知吴三桂举兵谋反那一天了。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暖阁里面才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玄烨颇有些激动,对着孝庄说:“玛嬷,钰儿生了。” “是啊,总算生出来了。”孝庄站起身来,目光中透着些许疲惫之色:“苏茉儿,去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瞧瞧。” “奴才这就去。”苏茉儿也很高兴,推门进暖阁之后,很快便抱了那个小婴儿出来。 玄烨又想看孩子,又想看岫钰,迫于孝庄的威压,他还是先站到孝庄身边,看着他和岫钰的第一个孩子。“之前太医给钰儿请平安脉的时候就说她这一胎是个小格格,果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格格。”他看着那小格格粉嫩透红的脸蛋儿,喜欢的不得了。 孝庄笑道:“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孙儿你是第一次做阿玛。怎么?这小格格是要越过保成去了?” “保成有保成的好,小格格有小格格的好么。”玄烨犹豫着,想要抱一抱,却又不好意思从他皇玛嬷手里抢。 孝庄一看玄烨那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道:“守了一个晚上,还真是累了。如今钰儿和孩子也都大安了,我回宫歇着了。芙儿你送我回去?” 佟佳紫芙福身道:“芙儿和老祖宗一道,讨苏嬷嬷的奶茶喝一喝。” 孝庄将孩子送到玄烨臂弯中,嘱咐着:“你啊,悠着点儿,一会儿还要去听政呢。” “玛嬷放心吧。”玄烨总算抱到了女儿,瞧着女儿那张小脸儿,道:“孙儿几时误过政事。” 佟佳紫芙走出翊坤宫前,回身对玄烨道:“表哥,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啊,我在承乾宫里等着。” “快走吧。”玄烨拿这个表妹真是没什么办法:“不是还想喝苏嬷嬷煮的奶茶么。” 佟佳紫芙福身道:“这个就不劳表哥操心了。” 目送孝庄和佟佳紫芙离开翊坤宫,玄烨总算可以安安心心推门进暖阁,虽然这多少也不太合祖宗规矩,不过看老祖宗那意思,明显也是默许了。 第70章 翊坤宫暖阁,小陶已经指挥着小宫女们将一切收拾妥当,岫钰生了一宿的孩子,如今没了力气,脸色也很白。 玄烨抱着小格格进门之后,小陶便带着一众小宫女们行礼退出暖阁。 “孩子来得真突然。”玄烨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岫钰苍白的一张脸,很是心疼。 岫钰摸着女儿肉肉的脸颊,笑道:“之前听说婴儿出世的时候都是皱皱的,丑得很。” “有丑的,不过你我的女儿怎么会丑。”玄烨将小格格送到岫钰怀里,“没到日子就急着跑出来,大概是太想见你这位额娘了吧。” 岫钰眼中都透着疲惫,将女儿放到床里侧,道:“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被皇上三哥催的?” “那朕可真是太厉害了。”玄烨扬起手摸着岫钰的脸颊:“辛苦你了,累了就睡吧,朕守着你。” 岫钰侧头看了一眼西洋钟上的时间,道:“快到听政的时辰了,您歇一歇,也该走了。” “是啊,朕该走了。”玄烨扶着岫钰慢慢躺下:“你好生休息,用午膳的时候,朕会过来。” 这之后的一个月,岫钰卧床调养身体,玄烨日日必到翊坤宫点卯,可是精神却始终不是很好,只有逗孩子的时候会露出些笑容,岫钰想问,却又不好问出口。 直到四格格满月,岫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吃食,玄烨戏谑:“知道的是咱们四格格满月,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满月。” “您?满月?”岫钰给玄烨夹了一块煎带鱼:“您都多大了。” “朕以为朕还年轻着。”玄烨看着岫钰,道:“再和你一起生几位阿哥、格格,还不成问题。” 岫钰突然被开车,多少有些腼腆,又给玄烨倒了杯酒,方才说:“其实,四格格满月,原不必这么铺张。” “这就铺张了?若不是朕近来…”玄烨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 岫钰一边给玄烨布菜,一边道:“就是因为我觉着您有心事,这一个月都欲言又止的,才给您做一桌子菜。” “想听朕酒后吐真言?”玄烨喝下一盅酒,叹了一口气:“吴三桂称帝了,偏偏捡着你我的女儿出世这段日子称帝,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岫钰心下有了计较:“吴三桂,强弩之末了吧,您不用担心啊。” “朕也知道他是强弩之末,可是他耽误朕给朕的女儿开满月宴了。”玄烨愤愤的:“四格格是朕和你的第一个孩子,朕原本想着好好给她过一过满月的。” “您要是这么说,钰儿说句不当说的…”她迟疑了一下:“钰儿倒是要感谢一下吴三桂。” 玄烨不解:“你谢他?他有什么值得你谢的!” “皇上待四格格好,我心里知道,这就够了。”岫钰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钰儿不希望后宫中人的目光都聚到四格格身上。” 玄烨笑着摇头,拍了拍岫钰的手:“你啊,不必想这么多。翊坤宫的主位历来都是后宫中最耀眼的存在,你是,咱们的小格格也躲不了。朕待你们好并不奇怪,若有一日朕把这份好藏了起来,恐怕后宫才会出大事。” “哈?”岫钰有些不明白了。 玄烨点到即止:“有些人呢,是狗眼睛、狗鼻子,捧高踩低的,可是不少。” 玄烨所言一点儿都不错,翊坤宫四 格格满月却没有大肆庆祝,就这件事儿在后宫以及那些诰命们之间传来传去之后,都传出诸如‘宜嫔头胎未给皇上添一位小阿哥,要失宠了’这类消息。 岫钰听了自然也就是笑笑便了,倒是给小陶气够呛。 “真的是,耳朵长,眼睛也长,人家关起门来过日子,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岫钰一边摇着女儿睡觉,一边笑小陶:“那,她们嚼舌头,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她们别嚼咱们的舌头嘛!”小陶慢慢给岫钰摇着团扇:“何况,这嚼的没有道理啊。” “让她们去说,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岫钰逗了逗始终睁着眼睛不肯睡觉的女儿:“你耳朵又没起茧子,就不妨事。” “若起了呢?”小陶蹲下身子:“您瞧瞧,真起了!您真是,老虎不发威,让她们当成了病猫。” “要不,小陶你给我出出主意?我怎么发威比较合适?”岫钰开了个玩笑。 小陶道:“她们啊,怂的只敢背后嚼舌头,没一个送上门来的,您也没法子发威。” “还是的。”岫钰道:“如今,咱们翊坤宫已经是这宫里的头一份儿了,要什么有什么。旁的宫里,像咱们这样的,只怕不多,若是再不让人家发发牢骚,那不是要把人家憋出病来了么。” 小陶问道:“您是这么想的?” “无论哪朝哪代,无论前朝后宫,都是这样的。”岫钰眼中有一种看破的神色:“你看她们来翊坤宫的时候,一个一个都是笑脸,出了翊坤宫啊,必定都在说我的不是。当年,你做我小徒儿的时候,就没在我背后说我的不是?” 小陶吐了下舌头:“当年的事儿,真记不得了。” 这段日子,玄烨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吴三桂身上,就像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一般,吴三桂称帝之后,竟然还打了几场胜仗,这多少让玄烨这个胜券在握的紧张了好几下子。虽然他知道已经不会有什么万一发生了,不过事情还没到终局,总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到了八月,天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四格格满一百天了。 慈宁宫中,孝庄将一块银锁戴到了四格格的脖颈上,道:“乌库玛嬷希望我的重孙女儿快乐长大,长命百岁。” 岫钰笑道:“钰儿替四格格谢过老祖宗。” 其时后宫中的娘娘们大都聚到了慈宁宫,一个接着一个把给小格格的礼物送上来,至少脸上都是笑着的。 孝庄很满意大家的表现,看着坐在远处的乌雅泽兰,道:“泽兰过些日子也该生了吧?” 乌雅泽兰还没有封号,也很少被老祖宗点名,她起身回说:“回老祖宗,太医说还有两个月。” “你身子重了,好好坐着吧。”孝庄笑道:“钰儿给皇上添了个粉雕玉琢的小格格,你这一胎,我瞧着像个小阿哥。” 乌雅泽兰笑了笑,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没言语。 坐在孝庄下手边的佟佳紫芙笑道:“老祖宗,我前阵子问过太医了,太医说泽兰这一胎是一位小阿哥。” 第70章 “你啊。”孝庄瞪了佟佳紫芙一眼:“心里面装着什么小九九,以为我不知道?” 时已近午,暖阁里的一众女人们其实都在等着玄烨来,像岫钰和佟佳紫芙这种,就是因为小格格百日的缘故,和玄烨吃一顿饭,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是很久没见过玄烨的,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让玄烨想起来这后宫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孝庄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对苏茉儿道:“找个人去瞧瞧,看前朝哪个不开眼的大臣绊住了皇上。” 话音刚落,玄烨便进了暖阁,脚步轻松,手里还握着一本奏本,走到孝庄身前,请了安:“孙儿给玛嬷请安,愿玛嬷福寿安康。” 以佟佳紫芙为首的一众后妃们也起身给玄烨请了安。 孝庄笑道:“你今儿个,很高兴啊,前朝发生了什么大好事儿?” “玛嬷,吴三桂死了。”玄烨将手中奏本递给孝庄,道:“若不是为着这个消息,孙儿早就过来了。”他看了一眼岫钰,笑了笑。 孝庄接过奏本,也只是随意瞧了瞧,便放下了:“也难为他□□了这么久。” 玄烨撩起袍子跪在孝庄身边,道:“玛嬷,三藩一役,这次咱们大清已胜券在握!孙儿多谢玛嬷。” 孝庄将玄烨扶了起来,道:“我是你皇玛嬷啊,为着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这八年走过来究竟有多难,如今暖阁里面的,就只有孝庄、玄烨和苏茉儿三人最清楚。 苏茉儿看到了自家格格和皇上眼中渐渐泛出来的泪光,笑道:“格格,皇上,时辰也不早了,该用午膳了,今儿个还是咱们四格格的百日啊。” “是啊!”玄烨缓了缓神,道:“今儿个是四格格的百日,真是个好日子!” 用过了午膳,玄烨尊太皇太后之命去祭告祖宗,直到傍晚,他才来到翊坤宫,身后还跟着一位如意馆的西洋画师。 岫钰有些好奇:“您带着一位画师来,该不会是要画像吧?” “是啊。”玄烨右手抱着女儿,左手握住岫钰的右手,两人一起在榻上坐了:“朕琢磨了很久,小格格百日到底该送些什么呢?想来想去,觉着送一副咱们三人的画像最好。将来小格格长大了,便能看到她儿时的样子,也可看到她阿玛、额娘年轻时的样子,可有意义啊!” 岫钰下午的时候还觉得这个年代没有照相机,不能给女儿留下百日照,有些遗憾,没想到玄烨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她笑着,看向玄烨,轻道:“谢谢。” 第71章 如意馆的画师都生了一双巧手,岫钰见到完整的画作,只觉得栩栩如生。四格格不过百日,正是爱动的时候,哪儿会像他们大人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可是在画师的那双巧手之下,小格格略显调皮的样子跃然纸上。 玄烨深觉自己的眼光不错,把西洋传教士留下来的决定也着实做的很对,赏了画师,又叫梁九功送走画师之后,竟然朝岫钰摊出右手,一副想要礼物的样子。 岫钰将四格格送进摇床,转身一拍玄烨的手掌,道:“你那礼物是送给小四的,又朝我伸手做什么?” “那画上犹如仙女下凡的大美人儿难道不是你么?”玄烨夸起人来也是不偿命:“都上了油画儿了,不该给‘始作俑者’一些赏么?” “赏什么?”岫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一动不能动的,酸得很,您不该要赏,该要罚!” “那…”玄烨往岫钰身边凑了过去,伸臂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一径往床边走去:“朕要朕的赏,随你怎么罚,如何?” 听上去是交易么?岫钰脸颊泛红,见到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天还亮着,您,没有政务要办?” “三藩一役彻底结束,朕决定休息一个晚上。”玄烨说的义正言辞,一副不容人反驳的模样。他抬手拆下了插在岫钰头上的发簪,慢慢将她的长发散在身后,跟着去解盘扣。一边解,一边在她耳畔低声道:“满人这衣裳穿着复杂,脱起来也复杂,回头儿朕送你几件汉人的衣裳,你想要什么颜色?” 岫钰一双手紧紧攥着玄烨衣襟,暖阁外面,太阳正要落山,这个时候,若传了出去,用不了等几天,明儿个一早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必定就会有人阴阳怪气。 可是,看玄烨这副样子,看着缓缓落下的罗帐,岫钰也只能从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玄烨摩梭着岫钰白皙的背脊,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对坐着下棋,是不如这个有意思,怪不得从此君王不早朝!” 岫钰慵懒地躺在床上,含羞瞪了玄烨一眼:“哪儿有明君圣主自比唐明皇的!若是传了出去,您就不怕那些文人嚼您的舌根子?” “朕怕文人?文人怕朕吧!”玄烨如今是赢家,赢家自然有一股子飞扬骄傲:“钰儿你信不信,从今往后,只要是朕想做的事,一定都可以做成。” “是啊,您注定了要做一代明主,当然还要办成很多大事。”岫钰被玄烨折腾得疲累,上眼皮已经开始找下眼皮打架了。 玄烨摸着她瀑布一般的乌发,声音愈发轻柔:“累了就睡吧。” 也许能做皇帝的都是天赋异禀,岫钰半夜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人,只隐隐有烛光透过罗帐照进来。做完了画就度春宵,这个时候醒 来,不饿恐怕才奇怪。她抬手撩开罗帐,却见玄烨正坐在榻上,凝眉批奏本。 岫钰下了床,走到玄烨身边,笑道:“不是说休息一个晚上么?折子批不完,难受?” 玄烨抬起头看了岫钰一眼,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跟着道:“收尾工作还要做好,吴三桂是死了,跟着他打仗的那些兵怎么办?朕总不能一道旨意都把他们砍了吧,除了那些头头脑脑的,小兵卒子们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 岫钰奇道:“不是今儿个才得了吴三桂的死讯?” 玄烨展了展肩膀:“后续安置刻不容缓,高士奇他们也不是白拿俸禄的。” 岫钰点了头,颇有感慨,所谓时间管理大师,总是要偷借一些时间出来,足足睡上四个时辰也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 * 香山的枫叶落了,已入深秋。近来,岫钰又跟着玄烨住进了畅春园。外面儿还在打仗,玄烨修园子的事情也就没有正式提上日程。岫钰住在园子里百无聊赖,索性提笔,在园子里面边走边画。她自认于景观建筑方面并不擅长,手下的设计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时已近午,佟佳紫芙竟然乘着马车来到畅春园。 岫钰多少有些吃惊,将手中图纸递给小陶,迎上去福身道:“贵妃娘娘。” 佟佳紫芙笑说:“又不在紫禁城,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表哥还在处理政务?” “索大人他们才走不久。”岫钰和佟佳紫芙比肩往清溪书屋走。 佟佳紫芙看了一眼小陶怀里抱着的那一叠纸,调侃道:“怎么表哥信不过雷家,改用郭络罗家的建造师来修园子了?” “贵妃娘娘玩笑了。”岫钰瞧着这座依然有些萧瑟的园子,道:“钰儿这点儿本事,还修不了园子。” “这可说不好啊。”佟佳紫芙看着岫钰的目光中透着些玩味:“你把这图往表哥那书案上一搁,指不定他真的叫人按着你的这个建。” 两个人随口闲聊着,进了清溪书屋,玄烨见到佟佳紫芙还是有些诧异:“表妹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这园子写着‘除皇上和宜嫔外,闲人勿进’么?”佟佳紫芙随口开了个玩笑,没在紫禁城里,她也随意很多:“我来是恭喜表哥,泽兰给您添了一位小阿哥。” “是么?”玄烨眼睛亮了亮,倒是也并不吃惊,转念一想,笑道:“你可不是单单来给朕报喜的吧?报喜不必劳烦贵妃啊。” “表哥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儿,钰儿生下四格格之后,接下来的那位小阿哥是要抱到我承乾宫养着的。”佟佳紫芙说得理所当然:“我来提醒表哥一声儿,免得你忘了。” “我就说么。”玄烨对岫钰说道:“她啊,无事不登三宝殿,真的是非奸即盗!” 岫钰只在一旁坐着,需要她应和的时候,她就应和一声,左右这事儿真是跟她没什么关系。 佟佳紫芙一撇嘴:“你那儿子养在我宫里,也还是你儿子么!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品性不好的,小阿哥养在我宫里,表哥你只管放心好了。” “依你依你!”玄烨方才自然只是在逗表妹:“回去你就把小阿哥抱到你宫里去,可满意了?” “多谢表哥。”佟佳紫芙起身福了福:“那我回宫了,表哥不用送。” 佟佳紫芙来一阵风,去也一阵风,看得玄烨直摇头:“朕这个表妹啊…” 岫钰有些好奇玄烨竟然不跟着佟佳紫芙一起回宫看刚刚出世的小阿哥,不过欲言又止。 玄烨微低着头,一边批奏本,一边道:“朕不去看小阿哥,觉着朕凉薄了?” 第71章 “没有啊。”岫钰忙不迭否认。 玄烨抬手招呼岫钰近前来,而后扬起头瞧着她的那双眼睛,道:“大家都觉着后宫中是母以子贵,诚然,有了阿哥傍身,位分或早或迟会提上去。可是在朕心里,始终是子以母贵。”他双目灼灼,眼里心里全是岫钰。 小陶默默站在一旁不吱声,也不知道是该替师父高兴,还是该早点儿规劝师父,千万别被皇上的花言巧语骗了。一边自诩深情,一边跟别人生孩子,这大概是大清皇帝的通病。 岫钰嫣然:“钰儿明白。” “你啊,不明白!” 岫钰这回真是不明白了,这不就是皇上的惯用招数——在谁那儿对谁深情款款么,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直到入了腊月,岫钰跟着玄烨回到紫禁城,在慈宁宫中,玄烨一边陪着孝庄浇花,一边说:“玛嬷,孙儿想求玛嬷给一个恩典。” “嗯?”孝庄有些好奇:“你是皇上,求我给什么恩典?” 玄烨拿走孝庄手里的提壶,交给站在一旁的小宫女,而后扶着孝庄往里间走:“孙儿想请玛嬷下一道懿旨,往后这后宫中再出生的小阿哥,就养在自己的额娘膝下,您觉着可成啊?” 孝庄原本笑着的一张脸即刻沉了下来:“玄烨,你不是不知道祖宗定下这个规矩是为着什么。” “孙儿明白。”玄烨一点儿也不急,继续说着:“可是,如今的情形和老祖宗定规矩时的情形不一样了,着实也不必再过担忧。可母子分离之苦,玛嬷尝过,孙儿也尝过。” 看着玄烨眼睑低垂那副模样,孝庄一边捻着佛珠,一边道:“泽兰十月底生了四阿哥,先如今四阿哥已养到紫芙膝下,你是算好了时间,才来求这个‘恩典’的?” 玄烨从来不在孝庄面前说谎话:“玛嬷既瞧出来了,孙儿不敢欺瞒玛嬷。” 孝庄坐下来,却不叫玄烨坐,只抬头瞧着他,道:“宜嫔又有了?” 玄烨道:“还没有,孙儿只是,以防万一。” 孝庄哼了一声儿:“你还真是未雨绸缪啊!玄烨,你这偏心,偏得可是有些过了啊?” “孙儿以为…”玄烨绵薄的口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钰儿值得。” “你想没想过,我这道懿旨下了,泽兰怎么想!”孝庄循循善诱:“从我嘴里说出来,没有问题!可是后宫的人也都不是傻的,她们能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 第72章 慈宁宫中,檀香的味道越来越重,玄烨双手攥紧,目光很是坚定:“玛嬷,请您下了这道懿旨。” “你这是下定了决心啊。”孝庄眉头微皱,缓缓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沉默了许久,方才道:“这道懿旨,我下了。”也不单纯是为了岫钰,母子分离的苦楚,她和福临之间已经感受得太多太多了,若非如此,倘若福临能够始终长在自己膝下,也许后来得事情就能不一样了。 “孙儿多谢玛嬷成全!”玄烨很明白,下这道懿旨,需要皇玛嬷下多大的决心,毕竟,祖宗规矩一朝更改并不容易。 送走了玄烨,孝庄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格格。”苏茉儿问道:“您是又在想九阿哥?” “我不是说过,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也不要再提什么九阿哥么。”顺治是孝庄心里的一根刺,即便是苏茉儿,也碰不得。 苏茉儿了解格格心里的苦,她试探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也该放下了,九阿哥,也许也在等您去看他。” “他?等我?”孝庄轻声叹息,目光变得悠远:“他若当真觉着我这个额娘重要,觉着大清的江山重要,当初就不会是那副模样。 苏茉儿轻声叹息,只默默给孝庄添了些茶水。 孝庄既然答应了玄烨,那道懿旨很快就传遍了后宫。承乾宫中,佟佳紫芙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明白表哥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她瞧了一眼正抱着四阿哥的乌雅泽兰,后者倒是很镇定,瞧不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倒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嫔先开了口:“老祖宗早不下这道懿旨,晚不下这道懿旨,这个时候儿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这话里多少带了些刺儿,毕竟胤禔未养在她膝下,母子之间的感情很淡,她酸,也数寻常。 佟佳紫芙很清楚惠嫔的品性,不过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憋着自己:“惠嫔是觉着四阿哥在我这儿养着不好?” 惠嫔表情一僵,讪笑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四阿哥能养在您这儿,自然是好的。” 佟佳紫芙从鼻子里面轻轻哼了一声儿,却是笑着对乌雅泽兰说:“你年轻,表哥又喜欢去你那儿,往后再有了小阿哥,自然就能养在身边了。四阿哥在我这儿,你也只管放心,几时想见了,便过来。” 乌雅泽兰的一张脸蛋儿上始终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她也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就像惠姐姐说的那样,四阿哥能养在承乾宫,是他天大的福分,我感激还来不及。” 后宫只是表面上平静这一点,佟佳紫芙可太清楚了,不过,作为玄烨的表妹,佟佳紫芙向来与世无争,也懒得去猜表哥那些女人们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乌雅泽兰离开承乾宫,佟佳紫芙叫嬷嬷将四阿哥抱下去,她脸上的笑容才淡淡隐去。 承乾宫的掌事宫女白芷一边给佟佳紫芙添茶,一边说:“惠主子说话向来不管不顾,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佟佳紫芙用手炉暖着手,道:“惠嫔不过是仗着生了大阿哥,他兄长又是表哥倚重的大臣。只要大阿哥安安分分做个皇子,她兄长好生给表哥办差,依表哥的性子,她在后宫的位子是稳稳当当的。” 白芷犹豫了一下,问:“那您觉着,乌雅格格品性如何?她毕竟是四阿哥的生母。” “放心吧,表哥在这个时候才去向老祖宗请下这道懿旨,分明就是要坐实了四阿哥往后就在承乾宫养着的这件事儿。至于乌雅泽兰么…”她眼睑一垂,目光渐渐沉了些:“表面上看上去人淡如菊,仿佛与世无争一般,真要没点儿手段,能生了四阿哥出来?我可不信。你瞧着吧…”佟佳紫芙端起茶盏,嘴角微弯:“乌雅泽兰将来在这后宫之中,可不只是位格格这样简单。” “那将来…”白芷自然是向着自家主子的:“若是真的像主子所说,乌雅泽兰将来做了一宫主位,这四阿哥…” “除非你主子我英年早逝,除了这个缘故,四阿哥是一定会在承乾宫长大的。”佟佳紫芙的目光中透着自信:“乌雅泽兰是表哥的女人,可表哥着实有太多女人了,这宫里面儿的表妹,可就只有我一个。” 翊坤宫中,岫钰正在整理从畅春园带回来的图纸,虽然她觉着这些设计玄烨大概率不会选用,不过毕竟是她自己亲笔所画,该好生对待还是要好生对待。 小陶始终在旁边伺候着,直到岫钰彻底停笔,才道:“宜主子就是宜主子,整个后宫只怕都被老祖宗那道懿旨炸开了锅,就只有您,还能在这儿稳稳当当的做设计。” “闲来无聊啊。”岫钰将所有的图纸都用镇纸压好,这才捧起手炉:“老祖宗那道懿旨…” “徒儿擅自揣测,老祖宗那道懿旨,极有可能是皇上为了您求来的。不过…”小陶眼睑低垂,欲言又止。 岫钰笑问:“不过什么?” “不过这个时候儿,多少有些不是时候儿。”小陶仔细分析着:“您想啊,那乌雅氏刚生下四阿哥没多久,如今四阿哥已经在承乾宫住下了,皇上赶着去请旨,明面儿上看,是为了贵妃娘娘,可实际上呢…” 岫钰觉着有些冷,起身往里间走:“实际上如何?” “实际上,受益的是接下来生下皇子的娘娘,是您啊我的主子!”小陶对于岫钰这个在后宫诸事上始终不怎么上心的模样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原本,五阿哥也是不能养在您膝下的。” “这都还是没影儿的事。”岫钰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多少有些余悸,“何况,后宫中人也未必都是你这样想吧。” “未必都是?恐怕都是!那乌雅格格,看上去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小白花最开始不都是这样的么!”小陶想起她当年看的那些小说,心里就觉着发冷:“奴才觉着,您该注意还是要注意。” “她过她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么。”岫钰不以为然:“何况,这事儿真的与我无关。” “这事儿与你无关么?”玄烨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很快便到了岫钰身边:“朕亲自求了老祖宗,老祖宗犹豫了很久,这才下定了懿旨,你若说与你无关,朕要伤心。” 岫钰见玄烨来了,笑道:“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怎么你这翊坤宫还规定了朕几时能来,几时不能来?”玄烨将岫钰揽入怀中,道:“冷,给朕暖暖。” 岫钰直接将手炉塞到玄烨怀里:“您啊,自己暖!” 玄烨自然而然将手炉扔给梁九功,而后瞅了眼小陶:“你方才说,乌雅氏是什么?小白花?” 第72章 “奴才胡言乱语的。”小陶微低下头,灵机一动:“乌雅格格看上去惹人怜惜那模样,的确也挺像小白花的。” 岫钰忍住笑,还是瞟了小陶一眼,跟着对玄烨道:“您现在不该去承乾宫,或是去永和宫么?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宜嫔娘娘真是愈发大胆了,都敢撵朕出宫了。”玄烨故意表现出一副可怜模样:“永和宫,朕命人送了东西过去,至于承乾宫,表妹现在正一心一意养孩子,只怕也懒得招呼朕这个表哥。所以朕想来想去,还是来你这儿,邀赏…” “啊?”岫钰满眼尽是不解:“您来我这儿,邀的是个什么赏啊?” “从今往后,你和朕的孩子都可养在翊坤宫中,这难道还不值得你赏些什么?”玄烨说得理所应当:“你莫非当真不觉着老祖宗那道懿旨是朕特意为了你而请下来的?” 岫钰眼睑一垂,低声道:“有四格格养在身边,不是很好么。” “欸?”玄烨这回不解了:“四格格是你我的第一个孩子,你喜欢,朕也喜欢,这无可厚非。可你总不能有了个女儿就万事足了吧?总要再给朕生几个阿哥吧。” 一个就已经很要命了,还几个…岫钰抬起头瞧着玄烨。 玄烨没等她再说话,便将她拦腰抱起:“朕不管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朕尽了心,你也要给朕尽心竭力,不然朕是不依的。” 孩子这件事,自然还是该讲求缘分。玄烨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并没有那么着急,毕竟,他辛勤耕耘,早晚翊坤宫里会很热闹。入了腊月,京城中雪下的很大的那一日,他又带着岫钰出宫了。 大雪毕竟已下了一夜,岫钰坐在车里还能听见车轱辘压过白雪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响。 “不是说年底各地奏报像雪花一样往乾清宫里撒?怎么还有空带着我出门?”岫钰一边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致,一边问玄烨。 玄烨笑道:“忙里偷闲么,何况折子都在这儿,一会儿再批也是一样。”他说着,瞟了一眼马车里摞得小山一样的奏本。 岫钰问道:“您这是,近来不准备回宫?又要住到畅春园去?” “畅春园里有好东西。”玄烨温温柔柔地笑着:“一会儿朕带你去看。” 第73章 因为下雪的缘故,马车走得很慢,玄烨手里始终握着一本书,倒是凝眉看得很是专注。 岫钰瞧着玄烨手里的那册书,是一部道家经典。“皇上还真的是博学。” “嗯?”玄烨微垂的头抬起,笑道:“是你不喜欢看这类书,就夹枪带棒地说朕?” 岫钰却摇头:“哪儿有夹枪带棒,这分明是一句再好听也没有的话了。” 玄烨见马车缓缓停下,终于将手里的那册书放下,跟着牵起岫钰的手,道:“到了,朕带着你瞧瞧‘好宝贝’。” 岫钰心里疑惑着,距离他们上次离开畅春园,时间过去也没有很久,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变出什么宝贝出来?果然还是皇家实力,不容小觑。 玄烨瞧着岫钰略带迷惑的一双眼睛,嘴角微弯,下了马车之后,揽着她一径往园子里走去。 大雪还在下着,玄烨带着岫钰走到澹宁居前,之前这片始终被圈着不让人靠近,是以岫钰也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瞧瞧这座桥,还有那座亭子。”玄烨伸手指向不远处:“你可觉着熟悉啊?” 岫钰不用细看,但凡是她画过的图纸,就都印在她的脑海中,经久不忘,玄烨指给她的那座桥和那座亭子,之前都在她的图纸上。 “这…”她看向玄烨,“ 这是我的图?” “是你的图。”玄烨眉眼间都挂着笑容:“你可不要以为你日日在这园子里面逛,都在做些什么,朕不清楚啊。” 岫钰嫣然道:“皇上是知人,只是钰儿没想到…我的图真的还能成为实物出现在我面前。”一刹那间,岫钰恍如隔世,当年作为技术总工的自己总是把别人的图变为现实,如今,玄烨竟然把她的图变成了现实。 玄烨看着岫钰跑上那座桥,跟着跑上那座亭子,她脚步间的欢快,他感同身受。“梁九功!”玄烨唤了默默跟着自己的奴才到近前来,而后朝他伸出右手。梁九功将伞递到了玄烨手上,跟着又站回到小陶身边,所谓奴才的自觉,当如是。 玄烨撑着伞走到岫钰身边,替她遮着落雪。“朕知道有些人生就有天赋,像雷家的孩子,还不会写字,就会画图了,原就不需要学习。朕相信,你也是这样的人。” 岫钰默默握住玄烨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谢谢您,让我幼时的梦成为了现实。” “这有什么好谢的。”玄烨说得云淡风轻:“这澹宁居前面恰好缺一座桥,这小岛上又恰好缺一座亭子,你恰好画了图纸,朕乐得捡现成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刚刚好么。” 岫钰当然知道玄烨所说的恰好是有多么不恰好:“总之,我很感激。” 玄烨抬手将落在岫钰肩上的雪扫落:“朕不需要你感激,作为朕的女人,朕让你高兴,也是分内事。如果…”他瞧着岫钰的眼睛,目光中满布情意:“你非要感谢朕不可,朕也会接受,不能浪费了你的好意。” 这大雪天,岫钰竟突然觉着自己的脸颊如火烧一般发烫,她避开了玄烨灼热的目光,道:“您…不要我谢,就罢了。” “怎么就罢了!”玄烨走在岫钰身边,往清溪书屋方向:“朕的银子也不全是白来了,近来又一直在打仗,朕为博你一笑,可是动用了私库的。” 岫钰樱唇轻抿,瞧了一眼玄烨,道:“那…一会儿战一局,我让您赢?” 玄烨深知岫钰惯会气人,不过她也就是逞一时之快罢了。“战一局就战一局,谁让谁,还真是说不准。” 两个人说干就干,到了清溪书屋,玄烨便吩咐梁九功摆棋盘,小陶去沏茶水。 在棋盘两边落座后,岫钰叹道:“好像真的很久没下棋了,也不知道棋艺有没有退步。” “退步肯定是要退的。”玄烨一边说着,一边抓了一把棋子放到棋盘上:“你生了孩子了,于棋盘上厮杀一事,必然不向之前那般干脆。” 岫钰默默翻了个白眼,俏脸一扬,道:“我不信!” 玄烨右手伸出作请:“那么,来吧,猜单还是猜双?” 梁九功和小陶之前是见过两位主子下棋的,只听梁九功凑到小陶耳畔低声问:“你说,是皇上爷胜,还是宜主子胜?” 小陶琢磨了一下,轻声道:“我猜,平局。”小陶深知师父好胜,在皇上爷的步步紧逼之下,师父必然会使出看家本事,可是呢,皇上又毕竟是皇上,师父不能赢…而皇上那边恐怕也舍不得师父输,所以只能平。 梁九功却道:“于下棋作战一事,我还是觉着皇上爷会赢。” 两个奴才低声交谈着,玄烨却已经和岫钰在棋盘上厮杀开来。 这盘棋下得很慢,快要用午膳的时候,棋盘才将将要满。岫钰手里握着白子,凝眉看着天元那块腹地,犹豫了半晌,想落子,终是没能落下。 玄烨手中也握着黑子,看着棋盘的表情几乎和岫钰的一样。 半晌过去,两人都把棋子扔回到旗盒中。 玄烨笑道:“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咒,朕跟你下棋,已有几次未分过胜负了吧?” 岫钰嫣然:“皇上该下狠手的时候不下,也难赢吧。” “朕可没有手软。”玄烨示意梁九功下去安排午膳,而后展了展自己的肩膀:“很久没下这么长时间的棋了,还怪累的。” 岫钰起身走到玄烨身后,轻轻给他揉肩,道:“看了一路的书,姿势也不变一变,又下了半晌的棋,不累才奇怪。” 玄烨合上双眼,权作享受:“一会儿用完了午膳,陪朕歇一歇,下午朕批折子,你可以去园子里逛逛,看看这样的大雪之下,畅春园景致如何。” “好啊。”岫钰爽快应了。 腊月里,玄烨真是有批不完的奏本,岫钰一边在畅春园中逛着,一边凝眉想着心事。 小陶跟在岫钰身边,问道:“您在想些什么?眉头都快打结了。” “我在想…”岫钰停了下来,索性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你说,离着过年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皇上这个时候带着我来这儿,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我看那座桥和那座亭子吧?即便是为着这个,也没必要把乾清宫里的折子都带到这儿来批啊。” 小陶笑道:“来都来了,您又不是不喜欢这儿。” “喜欢归喜欢,可这是两回事。”岫钰瞧见小陶的目光中多少透着些躲闪,又问:“你是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小陶又不能对岫钰说假话,于是便道:“也是梁九功说的,说是皇上带着您来这儿待上小半个月,宫里面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也就都过去了,到时候过年回去,便是一片祥和。” 第73章 “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岫钰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指的是什么?” 小陶琢磨了一下,道:“后宫么,娘娘们都是围着皇上转的。近来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太皇太后下的那道懿旨了。虽然从您的角度来想,这事儿跟您关系不太大,可是从旁人角度去看,比如惠娘娘啦,荣娘娘啦,包括四阿哥的额娘,怕是都觉着这事儿跟您的关系可大得很!她们那些年轻的,又得皇上喜欢的,自然也会觉着将来的孩子能养在自己膝下,可能还不太别扭。可是那些已经失了宠的,孩子又已经养到别人膝下的,大概率不会好受。” “所以,可能会来找我的晦气?”岫钰蹙紧的眉头总算展开:“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这当然是大事。”小陶认真分析着:“您想啊,将来五阿哥、九阿哥他们,当然还是跟在您身边长大最好,您会放心交给旁人去养么?哪怕那人是皇太后?” 岫钰自然摇头,只有小孩养在自己身边,才有可能避免将来那些大事的发生。 “还是的。”小陶笑道:“所以啊,皇上可是真的待您好,这一点您还真的要领情。不止把您的心思猜透了,也的确是尽力让您活得轻松快活些,少听后宫那些人阴阳怪气。” “小陶。”岫钰正色看着自家徒儿,道:“你说,你师父我看上去是好欺负的么?” “您可不好欺负。”小陶深知师父脾性,不惹事也从不怕事,平日里看上去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可是别惹了她,若是谁敢招惹,那人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不过,皇上怕您心烦吧,也许那么一点点儿都怕。” 岫钰低低应了一声,又去看远处那座桥,还有那座 亭子,所谓闷声不响干大事,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到了子时,玄烨批完折子上床,岫钰侧身将手臂搭在玄烨的腰间。 玄烨奇道:“朕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等您啊。”岫钰的言语间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您不是说,想要我谢么?我可以好好谢谢您的。” “这样啊。”玄烨即刻明白岫钰的意思,回抱着她,道:“原本朕今天的确已经很累了,可是难得宜嫔娘娘如此主动,朕若是不配合,委实显得无能了。”他说着,掀起被子,将自己和岫钰都罩了进去。 第74章 西洋钟滴滴答答过了子时,锦被总算归于平静。 岫钰还有些喘,窝在玄烨怀里,道:“这一谢,可够了?” 玄烨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给岫钰梳着那头长发,笑道:“朕若是说不够呢?” “那我给不了了,尽了力了。”岫钰一边说着,一边又往玄烨怀里钻了钻。 玄烨朗声而笑,轻轻抚着岫钰的背脊:“真想就这么和你待在畅春园,再也不回紫禁城了。” “您想,我也想,可惜不行呦。”岫钰言语间写满了无可奈何:“过几日便又过年了,您过年的时候儿能待在畅春园么?就算是您硬下头皮不回,只怕老祖宗就要亲自来这儿揪着您的耳朵回去了。” “夸张了啊,朕还要皇帝威仪的。”玄烨假装说得严肃,实则言语间满是宠溺:“不过,你说得也是不无道理,做皇帝,往好听了说,是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可是,也有很多无可奈何之处啊。比如,朕就不能每日都去你的翊坤宫,只有把你带出来,才能夜夜都和你待在一处。” 岫钰有些累,也有些困了,她轻轻合上双眼:“左右已经来了,那钰儿就和皇上拖到最后一刻,不到最后一刻不回紫禁城,您觉着可好啊?” “好啊。”玄烨也合上了眼睛:“咱们两个就在这儿挺到最后一刻,老祖宗不来不回去!” “睡吧。”岫钰知道玄烨是在说笑,也懒得再和他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很快便入梦乡。 玄烨闻着岫钰发间那独属于她的香气,浑身上下都很舒坦,也很快入了梦乡。 是日,大雪初停,紫禁城永和宫中,乌雅泽兰正低头绣着肚兜,眉眼间却透着些愁绪。 从乌雅泽兰入宫起,便跟在她身边的夙儿端了茶进暖阁,道:“主子绣了一个早上,该歇歇了。” “一个早上了?”乌雅泽兰总算抬起头来,看了摆在檀木柜上的西洋钟一眼,笑道:“可不是么,真是一个早上了。” 夙儿将茶盏送到乌雅泽兰手边,道:“主子绣活儿的功夫一向了的,绣了这么久,这朵牡丹一半都还没绣出来,是有心事啊?” “皇上…”乌雅泽兰轻咬口唇:“你可去打听了?” “皇上出宫了。”夙儿把火盆儿往乌雅泽兰身边挪了挪:“奴才去承乾宫那边儿打听的,说是皇上带着翊坤宫中的那位出去了。” “是么。”乌雅泽兰淡淡说着,又拿起了绣花针。 夙儿毕竟跟在乌雅泽兰身边时间长了,凡事都是替自家主子着想:“也不知道翊坤宫里那位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竟把皇上迷的五迷三道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本事!说不定,她宫里面儿就藏着什么春宫图之类的。” “放肆。”乌雅泽兰瞪了夙儿一眼:“翊坤宫里的,是宜嫔娘娘,是你能说得的?” “做主子的不自重,自然也不能指望着能得做奴才的尊重。”夙儿说得理所应当:“奴才就是觉着,翊坤宫娘娘必定是个不自重的,您瞧她长得那个模样,就像个祸乱宫廷的。” “住口!”乌雅泽兰低喝一声:“你这话,从谁口里说出去都成,但是万万不能从咱们永和宫的人口中说出去,你明白么!” “主子您放心吧。”夙儿倒是心里很有谱:“这永和宫,是您的地方,自从您搬进来的那一刻起,这儿就是个铁桶,奴才和您说的贴己话,是断断然不会传出去的。” 乌雅泽兰却摇了头:“永和宫不是我的地方,是皇上的地方,这紫禁城中的每一处宫殿都是皇上的地方,皇上一句话可以让你搬进来,自然也可以一句话便让你搬出去。所以,即便只有你我二人,不该说的也不能说,尤其是在这永和宫中,你明白么?” “主子…”夙儿看着乌雅泽兰的目光中透着些迷惑,她以前觉着,自家主子就是温温柔柔的那么一个人,没有什么城府,可是自打入住永和宫,似乎主子有些变了。 乌雅泽兰握住了夙儿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一心为着我好,不过你心中所想,又何尝不是旁人心中所想。宜嫔娘娘越是得宠,别的宫中的娘娘们就越把翊坤宫视为眼中钉,这是显而易见之事。所以,显而易见的,就不必我们这边去说去做,明白么?” “主子,奴才明白。”夙儿嘴角微弯:“主子您放心,奴才也不是个没头脑的,什么事情该去谁耳边吹风,奴才心里很清楚。从今往后,咱们永和宫中的奴才们都会安分守己,绝对不嚼别的宫里娘娘的舌头,都叫旁人去嚼就好了。” “我的夙儿真聪明。”乌雅泽兰又将那绣了一半的肚兜拿在手中:“至于四阿哥,养在承乾宫也有养在承乾宫中的好处,只要我不争不抢,与世无争,何愁膝下无子呢。” 夙儿不由对自家主子刮目相看了:“您说的是,您年轻,又得皇上的喜欢,咱们永和宫很快就有小阿哥的笑闹声的。” 永和宫中的人觉着翊坤宫宜嫔娘娘太占高枝,太得皇上的宠爱,旁的宫中的奴才们自然也都是这么想的。其时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奴才跟着的主子若得宠,奴才自然也会鸡犬升天,相反,若是主子不得宠,奴才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于是,关于老祖宗下的那道懿旨的揣测,关于翊坤宫娘娘到底是以何种手段将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在玄烨和岫钰离开紫禁城的那段日子里,后宫中的各种声音着实不少。 慈宁宫中,苏茉儿一边陪着孝庄浇花,一边说着:“有说宜嫔娘娘给皇上下降头的,有说宜嫔娘娘在关外学了妖术的,还有说宜嫔娘娘日日哄着皇上上演活春宫的,真是趁着皇上和宜嫔娘娘不在,什么说法儿都冒出来了。您看…” “我看什么?”孝庄瞧了苏茉儿一眼:“你不是说了么,皇上大了,很多事自己能处理好,我这个当老祖宗的浇浇花,养养生,别的事儿能不管就不管。” “可这说得也着实难听了些。”苏茉儿都替岫钰打抱不平:“日日上演活|春|宫,那皇上前朝那些大事都是谁办的?皇上练了分|身术么!” 孝庄被苏茉儿逗笑了:“得了,这些个无稽之谈,你听听也便罢了,左右又不是真的,由着她们去吧。皇上已经不在身边儿了,再不许人家抱怨,那不是要憋出病来,回头儿太医院院使再跪到慈宁宫来,我可要头疼。” 苏茉儿也知道孝庄说得有理,可她就是会替岫钰委屈:“钰格格也太可怜了些。” “谁让她得宠呢。”孝庄把手里的喷壶递给小宫女:“得了玄烨的宠,自然就要受一些后宫中的闲言碎语,不能什么好事儿都占啊。” 第74章 苏茉儿不得不点头:“格格说的不无道理。” “是很有道理。”孝庄由苏茉儿扶着在卧榻上坐了:“由着她们去吧,左右也就是过一过嘴瘾罢了。放心吧,有了之前那档子事儿,这后宫中且能安稳好一阵子。咱们呢,养养花,听听戏,她们也在演戏,咱们就当看戏的。” “您啊,真是什么难关都床过来了,什么事儿都看透了。”苏茉儿把小宫女送上来的手炉递到孝庄手里:“这些个话若是被皇上听见,只怕皇上要动怒的。” “你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带着钰儿离开紫禁城?”孝庄可太了解自家孙儿了:“他啊,就是知道后宫中会传出这些话,又不希望钰儿听见,索性带着她走。可是,躲又如何能躲得过呢,钰儿该听到的,一个字儿怕是都不会少。” 诚如孝庄所说,玄烨虽然人在畅春园, 可是宫里的动静,他时刻掌握。这些无关大雅的事,梁九功自然也就知道了,再由梁九功传给小陶,小陶又说给岫钰听,所以该听到的人,一个都没少。 “什么?”岫钰一口茶喷了出去,忙用帕子擦掉嘴边的茶水:“日日上演活春宫?”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生了毛病。 小陶点头:“梁九功是这么说的。” 岫钰简直无语:“不用说我是不是这样的人,她们的皇上是这样的人么?一位雄韬大略的皇上,身边日日带着个祸国妖姬?也亏她们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没法子啊。”小陶固然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却也能理解宫里面儿那些奴才们的八卦:“谁叫在您之前,就从来没有哪个宫中的娘娘能这般受宠呢,又是请老祖宗下旨,又是日日带在身边,如今怕您受委屈,直接带着您出宫。说着的,如果不是奴才太过了解您,奴才心里也会忍不住想,您是不是会什么妖法。” “我啊,我会妖法我还在这儿坐着么!”岫钰狠狠翻了个白眼:“真是…” 岫钰话没说完,玄烨便走了进来,他挥退梁九功和小陶,走到岫钰身边,道:“这脸有些黑啊,谁惹了你么?” 岫钰起身见了礼,而后笑道:“有您在,谁又会惹我呢。这大白天的,您不该批折子么?” “朕受了委屈,找人来安慰。”他握住岫钰的手,拉着她在一道在榻上坐下:“朕被人泼了脏水,说朕日日都在演活|春|宫,朕若是不演,觉着吃了哑巴亏了。” 第75章 岫钰被玄烨抱坐在腿上,她侧身坐着,一双眼睛瞧着玄烨,嫣然道:“您知道我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你知道了。”玄烨一脸的无奈:“朕就知道梁九功不靠谱,对着你那个小陶,他那张嘴是要多不牢就有多不牢。” 岫钰的右臂搭在玄烨肩上,却说:“钰儿以为,您是由着他对小陶说的吧。” “怎么讲?”玄烨虽是在问,眉眼间却始终带着笑意。 岫钰道:“您带着我出来,固然不希望我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可是那…那活|春|宫又确确实实是存在的,我早早晚晚都会听到。那我从旁人那儿知道,自然比不得从您的奴才那儿听说,是也不是?” 玄烨搂住岫钰的腰肢,道:“是,也不是。朕先听到了,朕就能想到法子来安慰你。不过现在么…” “现在怎样?”岫钰樱唇轻轻抿成了一字。 “现在朕觉着需要安慰的反而是朕。”玄烨竟然真的一脸委屈:“朕被人白白扣了帽子,委实戴的不爽。所以,那不妨就坐实了后宫传言!朕不亏,你也不亏。” “您!”岫钰简直怀疑眼前这人到底和前朝那办大事的皇帝是不是同一个人:“您,不羞的么?” “她们说的人都不觉着羞耻,朕这个光明磊落的当然也不觉着。”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将岫钰拦腰抱起,往暖阁里间走去:“春宫图么,你没看过,朕多少也长过这个见识,你不好演,朕带着你来演,绝对不能让你身上白白沾这些脏水。” 其时已近入夜,暖阁里的戏码倒也不能算是不合时宜。当然,玄烨那句照着春宫图上的去演,还是不作数的,毕竟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后妃,都还挺要脸面,也怕玩儿的太过,声音传到外间奴才的耳朵里,到时候主子面皮上不好过。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岫钰坐在西洋镜前梳着自己的长发,玄烨站在岫钰身后,看着西洋镜中岫钰粉嫩的脸颊,总算开口道:“朕的肆意,委屈了你。” “不然呢?”岫钰看着西洋钟的玄烨,问道:“不然,皇上准备雨露均沾?也是哦,皇上本来也是雨露均沾的。” “你不高兴了?”玄烨握住岫钰正在梳头发的那只手。 “不敢。”岫钰说的也是实话:“您毕竟是皇上,家中有皇位要继承。”她话刚说出口,方才想起如今朝代不同,皇位这事儿在皇家可是避忌,何况当今皇上是立了太子的。 玄烨表情多少变了变,不过仍是笑道:“你说的对,朕毕竟是皇上。那…你可做好准备了?过些日子回宫,若是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您只管放心吧。”岫钰起身正对着玄烨:“我不是什么小心眼儿的人,既得了您的人,还要假装无辜。我就霸道了,占了您这个人,又能如何?” 玄烨对于岫钰这个反应先是一愣,而后朗声而笑:“不愧是郭络罗家的格格,马背上长大的,果然和旁人想的不一样。” “您都在这儿‘坐实’她们的话了,我不坐实,岂非太亏。”岫钰也开始讲歪理,跟着自己的两只手握住了玄烨的,就这么对视着:“有了您的人,我可一点儿都不吃亏。” 玄烨朗声大笑,显然对岫钰这个说法很满意:“是,你有了朕的人,她们爱说什么,就随她们去!” 到了腊月底,玄烨带着岫钰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后宫那些娘娘们明显能感觉到翊坤宫这位主位变得不一样了。怎么不一样了?用夙儿的话形容就是,透着一股子旁人难以接近的冷,却又有自信,浑身上下都发着光。 其实岫钰原本就是浑身上下都发着光的人,可是她原本想在这后宫之中轻轻松松的活着,便收敛了锋芒,让自己尽量显得平庸一些。既然时至今日收敛锋芒还是会招人妒忌,闲言碎语一点儿都不少的话,那她又何必再继续下去,干脆把自己的风采都露出来好了,有些人是怕光的。 承乾宫主位佟佳紫芙自然不怕岫钰身上的光芒,她反倒赞叹:“宜嫔,大概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吧,难为她憋着自己憋了那么久。” 未来的永和宫主位乌雅泽兰就怕岫钰身上的光芒了,她一向以温柔自居,在皇上身前,也始终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形象,她也觉着,像皇上这种在前朝忙大事的人,就希望身边能有温温柔柔的女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她曾经以为郭络罗氏也和她一样,是温柔的女人,可是如今看来,她显然错了。 至于大阿哥的生母惠嫔,三阿哥的生母荣嫔,见到这个似乎突然变了一个人的宜嫔,都惊住了,她们深知不知道该表面上夸一夸,还是暗地里骂一骂,只攥紧了手上的帕子,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回到翊坤宫,小陶忍了一路的话总算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主子您瞧见了么,她们见到您,都傻了!您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自信,透着万丈光芒,再华美的衣裳,再金贵的首饰,只会衬得您愈发耀眼。” 岫钰左手摸着右手小指上套着的护甲,道:“小陶,你知道当年我在公司年终总结大会上,为什么总穿的那么耀眼么。”她没有等小陶回答,直接说:“因为这世上的很多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要跟那些男总工去比去拼,不止技术上要过硬,什么都要过硬!否则,他们就会觉得你一个女人好欺负。原本我以为后宫中都是女人,女人何苦难为女人,可是女人又偏偏要去难为女人!既然如此,那我也难为难为她们。” “主子,这就对了!”小陶简直要给岫钰拍巴掌:“这后宫,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今皇上什么事儿都迁就着您,那些流言蜚语自然都伤不到您。可是,事情会变,人也是会变的,流言蜚语今日于您而言算不得什么,也许他日就变成了利剑!只有您自己拿出女王的姿态睥睨她们,让她们动也不敢动一下,才是真正无敌。” 岫钰笑道:“话说过了啊,我也不想什么无敌,可是我也不想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活|春|宫,她们要演,她们就自己去演,无畏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小陶忍住笑,道:“主子,这活|春|宫么,依奴才看,也许只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夸张。” “你最近胆大了啊!”岫钰摆了个恶狠狠的模样出来:“胆敢编排你主子了?不怕么?” “奴才不怕。”小陶笑道:“她们方才必定被主子震住了,可奴才了解主子啊,若非必须,主子还是愿意井水不犯河水的。” 除夕夜,皇家家宴上,岫钰换了一身胭脂色的宫装,戴了一整套青色羊脂玉打造的首饰,不用说旁人,即便是佟佳 第75章 紫芙,眼中都透着惊讶,那套首饰,她若猜的不错,大概是由一块完完整整的羊脂玉分开来打造的,可比黄澄澄的首饰难得多了。 “宜嫔入宫后真是愈发标致了。”就连向来与世无争的皇太后都忍不住夸赞:“果然跟着皇上的时间久了,人的气质也变了。”后面那句话,她确实对着孝庄和玄烨说的。 玄烨手里握着酒杯,只淡笑不语。 下手边惠嫔又来送人头:“太后您说得可是呢,咱们其他的姐妹可是没有宜嫔妹妹那么好福气,能时常跟在皇上身边。回头儿,咱们姐妹们也都去翊坤宫取取经,看看宜嫔妹妹是如何能讨得皇上欢欣的,也替妹妹分担分担,别累坏了妹妹。” 岫钰笑道:“姐姐说笑了,皇上翻谁的牌子,是皇上的事,妹妹我再有胆量也不敢驳皇上的去。至于皇上喜欢什么,您直接问正主儿,不是远比问我要清楚么。”她看向玄烨,问道:“是吧,皇上?” 孝庄难得见到岫钰如此伶牙俐齿,她也忍不住看向玄烨,想听听孙儿如何接岫钰这问话。 玄烨含笑瞪了岫钰一眼,转向惠嫔,道:“钰儿会下棋,你要不叫明珠给你送几本棋谱先看看?朕常去翊坤宫下棋,你们若是感兴趣,也都学一学,陶冶陶冶情操。” 惠嫔还要再说,坐在她下手边的乌雅泽兰却拽了拽她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表哥近来的确是有点儿偏心了啊。”佟佳紫芙作为玄烨的表妹,虽然和惠嫔她们的心态不是特别一样,不过那种‘低了人家’的滋味她也还是尝到了:“泽兰她们也都是您的女人,也都给爱新觉罗家延续了血脉。” “今儿个是除夕。”玄烨可不想好好的家宴变成什么邀功大会,批判他不够雨露均沾:“大家一起守岁,有什么不高兴的先压下不表,待过了年再说。” 岫钰端起酒盅,抿了一小口,眉眼间虽然云淡风轻的,心里却知道‘大猪蹄子’又犯毛病。玄烨眼角余光自然而然注意到了岫钰微小的表情变化,暗道不好。 第76章 宫里怎么过年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体系,家宴用完放烟火,这是三藩之战最初见到得胜端倪的时候开始上演的剧目,后来就连孝庄都觉着这出戏码显得紫禁城里很热闹,也就保留下来,成为了每年年三十的必上曲目。 如今中宫空着,和玄烨站在一起的,自然变成了现下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佟佳紫芙。至于岫钰,离着玄烨也不是很远。 烟花腾空,一朵一朵在空中绽开,照亮了漆黑的夜。玄烨越过佟佳紫芙,看着正扬起头瞧烟花的岫钰,恍然间竟然有一种这场景似曾相识的感觉。 过了子时,爆竹声渐歇,佟佳紫芙福身道:“表哥,我先回承乾宫了,最近四阿哥可是黏人。” 听到佟佳紫芙对皇上说起四阿哥,乌雅泽兰不由抿了抿口唇,攥紧了手帕。 玄烨笑道:“你回吧,新春礼物朕明儿个叫梁九功给你送到承乾宫去,连并四阿哥的一起,贺你又长了一岁。” 原本听着前半句,佟佳紫芙还挺高兴的,可是这后半句还真是天底下大多数女人都不爱听的,她瞪了玄烨一眼,道:“表哥你要是不会说话呢,就不要说,我也不谢你了。” 看着佟佳紫芙的背影,玄烨摇了摇头,自家表妹的个性,玄烨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彼时孝庄已经由皇太后陪着回了慈宁宫,玄烨叫一众嫔妃跪安,他自己走到岫钰身边,揽住她肩膀,道:“走吧。” 岫钰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下,跟着玄烨一起朝翊坤宫方向走去。 子时快过了,一众小太监们在前拎着宫灯,玄烨又陪在岫钰身边,这条往常觉得夜里有些阴森的路,岫钰竟然也觉着没那么阴森可怕了。 却听玄烨突然说:“朕觉着,你好像不一样了?” “我不一样了?”岫钰笑问:“哪里不一样了?” “不拧巴了,不扭捏了,即便当着她们的面,也能坦然接受朕对你的好了。”玄烨的言语间透着高兴。 岫钰道:“这样不好么?” “好啊。”玄烨将岫钰揽得更紧了些:“不论你什么样,朕都喜欢。朕甚至觉着,你就应该是这样的,有一种,旁人欺不得的气势。”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只是觉着,才刚入宫,该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前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岫钰看着越来越近的翊坤宫,道:“我既然来到这儿,做了您的人,受了您的宠,无论我如何夹着尾巴做人,总也有人在我背后戳脊梁骨。既然如此,我坦然接受您的好,一并接受她们的一切,这才不亏啊。如若不然,活得未免憋屈了些。” 玄烨凑到岫钰耳边,低声道:“可是被活|春|宫刺激到了?” 岫钰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碍着奴才们都在,不能不给玄烨面子,也压低了声音:“我啊,胸怀坦荡。” 玄烨的声音依旧很低,道:“朕给你备了一份礼物,贺你又长一岁。” 岫钰没忍住笑了出来:“依我看,人家贵妃娘娘说您说的真是一点儿都不错,不会说话真的不要说,免得既送了礼物,又惹得人家不高兴。” 岂料玄烨却说:“朕以为,朕的钰儿年纪越大越漂亮,堪称国色天香,是我大清第一美女。” 说这话的时候,玄烨可没压低声音,不论是在前面拎着宫灯的小太监们,还是跟在后面的奴才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梁九功和小陶两个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切尽在眼神中。 岫钰总还是要脸的,她藏在狐裘里的左手狠狠掐了一下玄烨腰间的肉,道:“您还要不要皇帝的威仪了。” “这个么,朕一点儿都不缺啊。” 今年和去年毕竟不同,去年此时,岫钰正大着肚子,着实没法子守岁,今年她兴致还是很高的。就在放烟火的时间里,玄烨已经安排奴才们将翊坤宫二层最里面的那间布置了一番。 岫钰被玄烨拉着上二楼,走到最里面,她还有些不解:“这儿我自己还没来过。” “朕知道你懒啊。”玄烨亲自推开那扇门,一扇画着花鸟画的屏风挡住了他们二人的视线。 岫钰好奇地看着玄烨。 玄烨右手伸出作请,道:“请宜嫔娘娘看看今年的礼物你可喜欢。” 岫钰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后面摆着古琴、各类竹笛、不同样式的箫、埙,种类之多不胜枚举。 “这…”岫钰怎么都没想到,玄烨竟然把这些乐器送给她做新春礼物。 玄烨道:“朕还记得你说过,比起西洋乐器,你更喜欢丝竹声。”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那架古琴后面,拨动了几下琴弦:“这些都是当世名家亲手所做,你如果想要些古物,朕再派人去琉璃厂。” 岫钰眼睑低垂,嘴角微弯:“其实我没想到…” “没想到朕还记得?”玄烨起身走到岫钰身边,从她背后将她抱入怀中:“自从你搬进翊坤宫后,朕不在翊坤宫睡的日子就会做梦,梦里有和你经过的一切,还有似乎尚未发生的事,朕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兴许是上辈子欠了你?” 岫钰蹭了蹭玄烨的脸颊,笑道:“我如果说,我只是单纯的喜欢,拿它们当摆设的,您会不会不高兴?” “你不会,朕会啊。”玄烨仿佛早就料到岫钰不通音律:“朕的钰儿会骑马射箭,会下厨煮饭,会下棋,会画图纸,若是再通音 律,只怕朕会以为你真的不属于人间。还好你不通,朕就不怕你有朝一日会不告而别,回到天上去,朕就可以作为琴师奏给你听。” 他松开双臂,又走到古琴后面,坐了下来,这回,双手都放了上去。 岫钰瞧着玄烨骨节修长的双手在琴弦上拨动,而后,她微微抬头,看着玄烨聚精会神的模样,渐渐的,竟有些沉沦。 一曲终了,玄烨抬起头来恰好与岫钰对视,绵薄的口唇微弯,戏谑:“是朕好看?还是琴声好听啊?” 岫钰走到玄烨身边,握住他的手,道:“琴声好听,您也很好看。” “那…”玄烨看了那西洋钟一眼,已经过了子时了:“是穿着便服的皇上好看,还是穿着寝衣的朕好看?” 岫钰眼睑低垂,避开了玄烨灼热的目光,一时又想着他近来还真是有些欲求不满了:“还…还没包饺子,总要吃过了,才算过了除夕。” “饺子有什么好吃的,明儿个初一,朕再陪你吃。”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将岫钰横抱起来,也不去楼下了,就把她放到了这一间的月洞门床上。 岫钰心知今儿个怕是又躲不过了,只得任由玄烨将她头上的发饰取下,由着她帮自己脱掉外裳。 “您送礼物总要回礼。”岫钰虽然已经习惯了,却也忍不住要抱怨两句。 玄烨心里早就有了安排,是以这间屋子里面炭火烧得很旺。他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萦绕在岫钰耳畔:“朕以为,鱼水之欢,理之自然,上苍馈赠,不可辜负。” 第76章 岫钰无语:“这也能说得如此文邹邹的么?”她一双玉手扶在玄烨的腰上,耳朵已渐渐泛了红。 只听玄烨又道:“朕,是真的这样以为的。能和你在一起,就是上苍馈赠,朕很珍惜。” “您就不怕…”岫钰轻咬下唇,附在他耳畔:“若又有了,可是七八个月的煎熬。” “那朕就耐心等着…”玄烨蹭着岫钰的脸颊,细密温柔的吻已落在她的耳垂上:“朕等得起…” 翊坤宫外面,小陶已经和梁九功开始组局。小宫女小太监们围在一个大圆桌周围,将自己平日里攒下来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穿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对着小陶说:“姑姑,您可得罩着点儿咱们,咱们都是翊坤宫的,都是伺候咱们宜嫔娘娘的!” “嘿!你这个小蹄子!”梁九功瞟了那小宫女一眼:“你们都是翊坤宫的,就本公公是乾清宫的!怎么着,准备合起伙来挣本公公的银子?” 年三十,大家也都比较放肆,虽然面对着总管太监,小宫女也一点儿都没露出怂的样子:“我们一致以为,梁公公您合该输给我们姑姑银子。” 小陶朝梁九功一摊手:“没办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翊坤宫,梁公公就老老实实等着输银子吧!” 梁九功上来就要撸袖子,又觉着撸袖子委实冷了些,拿起放在自己手边的骰子,哼了一声儿:“你们这群小蹄子,好好睁大眼睛看梁公公我今儿个是如何大杀四方的!” 翊坤宫外面是接连不断的骰子声,翊坤宫里面春意正浓。云雨渐歇,小宫女小太监的叫嚷声便传进了玄烨的耳朵里。玄烨揽着岫钰,笑道:“你那个小陶还真是爱热闹,你那点儿银子别被她输光了。” “只怕她是赢家。”岫钰脸颊还泛着红,“估计输的是梁大总管。” “那他还有些怜香惜玉的意思。”玄烨也有些困了,说话的声音渐低:“他若是输给了小陶,朕回头补给他,若是小陶输了,朕补给你。” 第77章 玄烨原本以为,在自己的辛勤耕耘下,岫钰大概很快就能给他生下一位小阿哥,这样他大可以为皇家延续血脉有功为名,给岫钰提了位分。可惜,皇天多少有点儿负有心人的意思,一直到了春暖花开时节,畅春园的冰都化了,太医院的折子还没送上来。 他一边转着手中的朱笔,一边看坐在不远处正聚精会神画图的岫钰,暗自叹了一口气。 岫钰完成了一副图,举到自己眼前,深觉满意,侧头却见玄烨竟瞧着自己,笑问:“您折子批完了?” “批完了。”玄烨回过神来,握着朱笔正要在折子上写下‘知道了’,笔却拿反了,甚是尴尬。 岫钰觉着好笑,起身走到玄烨身边,抽掉他手中的主笔,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想…”玄烨伸臂搂住岫钰纤细的腰肢,右手覆在她小腹上,道:“想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岫钰拍掉了玄烨的手:“四格格才多大,总要歇一歇的,不然很容易老。” “你怕老么?”玄烨轻轻捏着岫钰小巧的下巴:“朕以为,似你这等天姿国色,是永远都不会老的。将来便是你有老的那一天,那朕也老了,你我同老,也很好。” 岫钰笑着哼了一声儿,道:“皇上,惯会哄人。” “朕可不是见一个哄一个那种皇帝,值得朕用心去哄的,你还是这后宫第一人。”玄烨不由叹息:“可惜啊,某人似乎并不领情,难为我…” “难为您怎样?”岫钰知道玄烨这么说,必然是又给她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或者是有准备带她去见什么好东西。 玄烨也不藏着掖着,笑道:“朕宣了靳紫垣带着他的手下得力干将入宫,朕猜想,你会感兴趣,你会感兴趣吧?” “您见大臣,我能去么?”岫钰眼睛里面带着星星,她实在被关在后宫太久太久了,实在太想念那种开大会探讨项目进度的日子了。 玄烨笑着点头:“你换上男装,站在朕身边,靳紫垣是聪明人,即便看出来了,也不会戳破的。” 其时靳紫垣已任河道总督,三藩一战,他出了不少力,依他家夫人的说法,已立下大功,可以功成身退了,哪怕一直做着安徽巡抚,给老百姓们做些好事,也是善莫大焉。河道总督,属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奈何,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要完成一些大事的,譬如靳紫垣,他天生下来,大概就是要去治河的。 乾清宫中,玄烨老神在在坐在龙椅上,岫钰扮作侍卫模样站在他身边。靳紫垣坐在玄烨下手边,他身边站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玄烨端起茶盏,复又放下,看着靳紫垣,问道:“朕提你做河道总督,心里可有怨言啊?” “奴才不敢。”靳紫垣微微躬身:“河道一事,事关重大,皇上命奴才做这个总督,是看中奴才。” “河道总督不是什么好活儿,你们私底下不都是这么说的么。”玄烨笑着开了个玩笑。 岫钰站在一旁,也跟着玄烨一起笑了笑。 靳紫垣回说:“是不是好活儿,端看大家怎么看了。治好了河,功在千秋,功在万事,奴才应该感谢皇上给了奴才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机会给到你,也要你有拿到手的本事啊。”玄烨看向站在靳紫垣旁边那个少年郎,“朕在你那奏本里面不止一次看到过‘陈天一’的名字,站在你身边这位,就是陈天一?” 站在靳紫垣身边那少年走到玄烨身前,跪在地上,道:“草民陈天一,见过皇上。” “陈天一…”玄烨起身走到陈天一身前,俯瞰着这少年,道:“起来说话。靳紫垣说,你来自星宿海?” 陈天一起身道:“草民大概是星宿海中的一条鱼。” 靳紫垣即刻沉声道:“天一,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不妨事。”玄烨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天一,又问:“‘束水攻沙’是你的主意?” 说到自己的老本行,陈天一道:“这主意,是潘季驯出的,草民只是搬过来用。” 岫钰眉心一皱,稍一犹豫,终是开口道:“‘束水攻沙’固然可以清掉目前河道的泥沙,可是,来源不止,总是治标未能治本。不过…”她话锋一转,“治理黄河,不是一朝一夕,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就能完成的功夫。” “这位先生的意思是…”陈天一蹙起眉头:“从源头上减少泥沙流入黄河?” “是。”岫钰走到陈天一身边,笑道:“陈先生的减水坝图纸我见过,可行,可的确也只是个治标的法子。不过,治本却也并不是十分容易。” 陈天一右手负在身后,沉思起来:“我和紫垣兄踏勘的时候,只是想着如何减少河道里的泥沙,若要从源头治沙…” “防风固沙的法 子却又是不同的,天一兄只有一双手,兼顾不来的。”岫钰摆了摆手。 陈天一笑道:“想来先生有好办法。先生既然跟在皇上身边,想来是皇上的好帮手?” “天一!”靳紫垣虽然算不上是‘老狐狸’,不过混迹<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多年,心计还是有的。他护在陈天一身前,朝着玄烨拱手道:“皇上,天一不懂事,言语间多有唐突,还请皇上勿要怪罪。” 玄烨脸上笑容不减,只是道:“陈天一,星宿海中的一条鱼,有才华的人,是这样的。紫垣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帮衬着,朕也放心你去做这个河道总督。” 陈天一跟这靳紫垣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心里是有些舍不得的。毕竟天底下最难遇到的是知己,会治河的知己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如今叫他遇见了,却不能聊个痛快,岂不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紫垣兄,跟在皇上身边那位先生,显然是一位能人。”出了乾清宫,陈天一终于不再避忌:“你我若能得他相助,治河一事也许还能更容易些。” “你啊。”靳紫垣瞟了陈天一一眼:“说你有大才,你确然有大才,可是于察言观色一道,真的是一窍不通!” “怎么治河还与察言观色有关?”陈天一不明白了:“当此用人之际,有本事的自然是要显露出本事才是,何况又是跟在皇上身边的能人。” “不可再说这样的话。”靳紫垣抓着陈天一的胳膊飞速朝宫外走:“那位先生你招惹不起,就算他确有大才,那也不是咱们河道总督府能请得起的人。咱们还是修好了咱们的减水坝,好好的‘束水攻沙’方为正道。” 乾清宫中,岫钰琢磨着陈天一刚才所说的话,对玄烨道:“合该您这一朝治河会有进展,陈天一挪用前人的法子,终会有功效的。” 玄烨瞧着岫钰,半晌方才说:“朕倒是以为,比起陈天一的‘束水攻沙’,你似乎还有更好的办法?” “皇上也想从源头上治理黄河?”岫钰在玄烨的示意下坐到了玄烨身边:“防风固沙,保留水土,是要种树的,那又是好大一批人力物力,自然还有财力,而且远不像陈天一现今的法子这般也许几年、十几年就会奏效,那条路,皇上也要去走么?” 第77章 再掏出去一大笔银子,玄烨迟疑了。 岫钰握住玄烨的手臂,笑道:“有靳紫垣和陈天一在,您这一朝在治河一事上,已经远超其他了,不要想太多。” 玄烨一边拍着岫钰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边皱起了眉头,治标治本的道理他当然也是懂的,可是,他想干的事情太多太多,每一样都要银子,若真的再拿一些银子出去‘治本’,那其他的事情恐怕就会荒废。 “难啊。”玄烨不由抚起了额头:“钰儿,银子花出去就像流水一样,挣进来,可是不容易。” “我明白的。”岫钰自然能感觉到玄烨的无可奈何:“不过,我相信您,大凡是您想做的事,一定可以做成,只在乎您想不想做而已。” “哦?”玄烨看向岫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觉着什么是我想做的?” 岫钰松开了握着玄烨手臂的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才道:“其实,钰儿觉着皇上是个聪明人。比如,您喜欢钻研传教士带来的西学,不论是算学还是医学,哪怕是解剖,您都愿意学。” 玄烨点了头。 岫钰又道:“可是,您却只自己学…” 玄烨蹙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岫钰说得有些隐晦:“陈天一看到了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方才想起治河可以用这个法子,人总是有局限的,可是人又是有无限可能的。也许这天底下有很多陈天一这样的能人,只是他们苦于没有途径接触到那些新鲜的玩意儿,这才被埋没了。” 玄烨的手重重拍到了茶桌上,沉声道:“钰儿,你越矩了。” 岫钰却扬起头来:“虽有越矩,却发自肺腑。皇上,您该相信您自己,相信您是因为让天下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而民心所归,而非用您的帝王之术,迫使百姓‘服从’于您的统治。” 第78章 到了后半夜,玄烨躺在床上始终也没能入睡。他不得不承认,岫钰戳了他的心窝子,其实也不止是他的心窝子,更是满人的心窝子。 “您翻过来调过去的,自己睡不着,也不叫旁人睡?”玄烨没睡着,岫钰自然也睡不着:“是我白日里的话搅得您睡不好觉了?” 玄烨哼道:“你还知道是你惹了朕?” “人贵有自知之明嘛。”岫钰索性坐了起来,下床将灯点亮了:“不过,钰儿还是觉着,我说的不错,皇上想了一个晚上,想明白了么?” 玄烨叹了口气:“你说的的确不错,朕应该承认。书上都写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是,做皇帝也不是按照书上写的去做,就能做好的。” “那您说,百姓要怎么活着?还不是谁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百姓就说谁好?民不聊生的朝代,注定走不长远啊。”岫钰给玄烨倒了一盏茶,送到他手里:“皇上有识人的本事,也有用人的本事,可是要先有了人才,才能用人才,您觉着可是这个道理?” 玄烨却摇头:“你要知道,这天下曾经是汉人的天下!” “这就是您要不要跃过去的门槛了。”岫钰坐到玄烨身边,定定地瞧着眼前的皇上:“您接受了西洋传教士,您自己已经知道茫茫大海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很明显的一个道理是,外面的世界大概也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大清。都说皇上的胸怀可装四海,我相信您有那个胸怀,可是,到底用不用来装四海,是您自己的决定。” 玄烨喝了一口水,好半晌才道:“你知道朕开了一个博学鸿儒科吧?朕也希望天底下的有志之士都能为我大清出一份力,可是那些个名义上的饱学之士抱着个已经亡了的大明不松手,朕自问已经很给他们脸面了!” “人各有志罢了。”岫钰握住玄烨的手,真诚说道:“博学鸿儒科,说白了还是几千年留下来的玩意,重要自然也是重要的,可是,您觉着您和汤若望他们学的算学、医学不重要么?这大清的百姓就没有对算学、对医学感兴趣的?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去学那些不曾接触过的西洋学问,不好么?我以为…” “不用说别人,就是前朝那些老大臣,听了你这番话,怕不是都要觉着朕后宫中养了个不敬祖宗的怪物!”玄烨轻轻戳了一下岫钰的额头,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岫钰这番话的确有她的道理。 岫钰嫣然:“您是皇帝啊!只要是您想过的关,大抵上不会有过不去的吧。工科、医科、商科…端看您想还是不想做啊。” 玄烨跟着岫钰一道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不止开个博学鸿儒科,是要开皇家学堂了?” “就是皇家学堂!”岫钰的眼睛闪闪发亮:“不过,也要让平民家的百姓能学上才好。” “忒也大胆了啊。”玄烨不住地摇头叹气:“皇家学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多少有些天方夜谭。” “只要皇上把这事放在心上。”岫钰开启鼓励模式:“您这个做头头的为大将,我愿为先锋,为皇上冲锋陷阵!” “这啊,这比打仗还难。”玄烨不禁倒上苦水:“我阿玛在世的时候就有过满汉一家的想法,后来他不在了,满洲大臣把他那些做法批得一文不值。起初咱们入关的时候,大有人觉着关内不是家,预备着抢上一番再回关外。便是今时今日,很多满人也不把汉人当成自己人。” “那皇上自己呢?”岫钰双目灼灼,她也很想知道玄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玄烨眼睑低垂,道:“在今晚之前,我想 的终归还是巩固满人的统治。毕竟是从汉人手里拿下来的江山,太过信任…” “皇上应该相信,江山易主是有天意在的。”岫钰一本正经道:“很多话,不该是我这个做嫔妃的说的,不过,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各人都发挥着各人最大的本事,这天下运转的才会更好,皇上以为呢?” 玄烨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岫钰并非寻常格格’的感觉了,佐领家教养出来的格格,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不由开始打量起岫钰。 “关外,如今都是你这种想法了么?”那他倒是可以大为放心了,比他这个做皇帝的想得还要深还要远。 岫钰摇头:“是我见皇上自己学算学、也学天文,又见到了陈天一这样有特殊才能的人,方才这样想。您说,西洋人能造望远镜出来,咱们固然可以仿造,难道就不能高他们一等?西洋人会解剖,咱们很久之前也有过刮骨疗伤了!症结所在,还是皇上到底能不能视满汉为一家,不防着汉人,转而用汉人。” “不防着汉人…”玄烨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他不得不承认,岫钰道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秘密,西洋传教士带来的玩意儿不好么,是好的,可是他不愿向天下人普及,的确有防备的心里在。他怕啊,怕祖宗骑着战马打下来的江山就在他手里丢了,所以他要用帝王之术,让万民臣服于他的脚下。 “好了。”岫钰握住了玄烨的手臂:“睡吧,皇上有皇上的心思,我也只是说一说我的想法而已。” 可是这种想法一旦说出口,就像是一颗种子播进了地里,玄烨学算学的时候会想起岫钰的话,哪怕是在解剖台上学解剖的时候也会想起岫钰的话。看着手里小巧玲珑的小刀,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于是牡丹花开时节,乾清宫里下了一道圣旨,开办皇家学堂。与此同时,太医院也有一道折子送到了玄烨案头,是玄烨盼了很久很久的事。 玄烨翻开太医院的奏折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翊坤宫,可是人还没出乾清宫正门,就被慈宁宫的老太监拦了路,说是太皇太后有请。其实那道圣旨写就的那一刻起,玄烨就明白这事迟早是要过老祖宗那一关的。 慈宁宫中,孝庄老神在在地坐等玄烨,在孙儿给自己请过安之后,也没叫他起身,直接就问:“听说,你今儿个下了道圣旨?” “是。”玄烨本也没打算瞒着孝庄:“孙儿觉着,博学鸿儒科开得还是窄了些,固然八股取士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可是到了今时今日,也该变些花样了。” “给汉人开学堂,孙儿你可要想好啊。”孝庄拍了一下茶桌,言语间透着一股子威严:“汤玛珐带来的西学,不是一般的学问。” “孙儿明白。”玄烨笑道:“可是老祖宗,孙儿那圣旨已经下了。您大概早就知道孙儿会下这道圣旨,特意等着那旨意出了乾清宫,才召孙儿来的吧。” 孝庄哼了一声:“你可知道前朝那帮老大臣来找过我了?” “必是皇玛嬷帮孙儿挡过去了。”玄烨索性坐到孝庄对面:“玛嬷,这事儿其实孙儿仔细考量过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确也是我大清得以长治久安之道。您也觉着汤玛珐带过来的东西好,不能只是觉着好啊。” “这很危险。”孝庄深明帝王之术,却又隐约觉着玄烨这么做有这么做的道理,“玛嬷没有在你下这道旨意之前拦住你,是对孙儿你的信任。可是,玛嬷也必须要提醒你…” 第78章 “玛嬷不必说明,孙儿心里是清楚的。”玄烨的右手指头一下一下敲打着茶桌,目光中满是自信:“这件事,孙儿想了很久,百姓们要的无非是安稳的日子,吃饱、穿暖,再尽其才,不愁他们不觉着朝廷好。而我大清要胜大明,不能总追在大明的屁股后面走,做大明之不敢做、不曾做,将来孙儿到朱元璋帝陵前上香的时候,也能昂起首来!” 孝庄好奇地看着玄烨,目光中透着些不解:“这不是汤玛珐说给你的吧?” 玄烨当然也不能把岫钰供出去,他笑道:“孙儿时常跟着汤玛珐他们学习,那日孙儿拿起手术刀的时候不由就想,孙儿只一个人,可西学却总有新花样,孙儿就算再本事,也不可能精通每一个门道。可是,我大清必要有人精通才行。旁人有我却无,那不是很危险么?” 孝庄轻轻点了头:“你这说法,倒也不错。洋人有的,我大清的确也该有。” “所以…”玄烨轻轻握住孝庄的手:“孙儿以为,这道旨意下得不错,玛嬷以为呢?” “且走且看吧。”孝庄叹道:“玛嬷老了,很多事情看得也不是那么真切了。这天下终归还是要在孙儿你的手上传下去,你既已下定了决心,玛嬷拭目以待。” 玄烨故意说:“玛嬷只管放心,有了三藩那件事儿垫底,孙儿再也不会做出比那件事儿更差的事儿了。” “呦!”这回孝庄倒是有些觉着出奇了:“那事儿不是说不得么,怎么你自个儿反倒拿出来调侃了?孙儿你转了性了?” 玄烨笑道:“既成事实,也当时刻惕厉。玛嬷若是没旁的事,孙儿就跪安了?”他嘴角弯得更大些,稍稍压低了声音道:“钰儿有了,太医院刚送来的折子,孙儿去翊坤宫瞧瞧。” 第79章 送走了太医的岫钰其实是有些懵逼的,说人话就是她最近其实和皇上的关系不是特别的好,还是因为她跟皇上说要汉人一起学西学这件事。后来她经过无数次反省,也深深觉得自己这个点子出的多少有那么点儿烂。现在可是大清朝,封建统治、君主专制、家天下!皇上想的都是怎么巩固皇位,怎么巩固自家统治,以及如何让异族臣服… 可是事情就有这么神,就有这么巧,在她以为这回要和玄烨关系降温的时候,上天又送来一个孩子。 小陶一边给岫钰挥着团扇,一边宽慰主子:“奴才觉着,这是天意,也是好事,您顺其自然就好了。” 岫钰摸着自己的小腹,一声叹息:“这孩子来都来了,也只能顺其自然了。不过,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小陶笑道:“皇上有来,那就有可能啊,何况,梁九功跟奴才说了,比着旁的娘娘那儿,皇上来咱们翊坤宫还是最多的。” 岫钰白了小陶一眼:“你啊,大概真的是在这后宫中待了太久了,已经完全忘了过去。” “没法子啊。”小陶也有些无奈:“这天底下的人就是时时刻刻都在变的,在哪儿活着就守哪儿的规矩么,除非有一天不在这儿活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守了。” “你说得不错。”岫钰笑得有些无奈:“大概我近来过得太顺遂了,往后还是该收着些,皇上毕竟是皇上,我在他身边,还是不能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是朕把你吓到了?”岫钰话音刚落,玄烨便走进暖阁,随手挥退了一众奴才们。 岫钰起身给玄烨请了安,笑道:“皇上说的是哪里的话。” “朕方才可是听某些人说不能在朕身边畅所欲言来着。”玄烨还把岫钰的话美化了一下:“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认账?” “没有不认账。”岫钰微低下头,低声道:“您这个时辰来,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玄烨装傻:“朕不是钦天监监正,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岫钰轻哼一声:“装蒜。” “哈哈!”玄烨不能不承认,在下那道圣旨之前,他的确冷落了岫钰一段日子,只因他有些事没想明白,可是那道圣旨写就,一切就都明朗了,他从内心深处认可了岫钰的说法。“朕今日决定开办皇家学堂,不论满汉,只要有对西学感兴趣,都可进学堂学习。所以,你可以不生朕的气了?” “哪里有生气。”岫钰对于玄烨这个做法多少是有些吃惊的:“不过,您下这道圣旨,老祖宗会同意么?前朝大臣会同意么?” “同不同意的,朕都下了啊。”玄烨扶着岫钰坐下,又说:“方才皇玛嬷的确找了朕,前朝大臣的确也有去找玛嬷说理的,不过朕是皇帝啊,皇帝下的圣旨,即便是错也是对,皇玛嬷也被朕将了一军,不得不同意了。钰儿,其实朕该谢谢你,点醒了朕。倘若没有这段日子的纠结,朕只怕还在想着帝王之术。” 岫钰笑道:“那,这主意是我出的,我掺和一脚,皇上不会介意?” “你当然可以掺和,不过不是现在。”玄烨板着脸道:“先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养胎,待小阿哥平安生下来,你想掺和,朕便由着你。” 开弓固然没有回头箭,玄烨的那道圣旨虽然下了出去,民间百姓也多有响应,可是的确也惹到了一堆前朝大员,尤其七月份京城大地震,更给了前朝大臣话柄,说是因为皇上那道旨意下的不当才有此祸患。 乾清宫中,明珠和索额图两个当朝扛把子正站在玄烨身前挠头。 玄烨的脸色很不好,准确说,是非常黑:“赈灾的银两,朕从内帑里出十万两。” 明珠和索额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索额图这个国舅爷先跟进:“奴才愿出一年的俸禄赈灾。” 明珠即刻跟道:“奴才也出一年的俸禄。” 玄烨低低‘嗯’了一声:“都出一年吧,百姓的日子过好了,才有你们的好日子过。”话锋一转,他捏着手中的朱笔,抬头瞧着明珠和索额图,问:“朕听说,你们对皇家学堂还有异议?说是京城地震,是因朕错下了旨意之故?可有此事啊?” “这…”索额图看向明珠,他是个武将,嘴笨,这种时候一般还是明珠先顶上。 明珠瞟了索额图一眼,拱手道:“前朝大臣对于西学一事知之甚少,待学堂中的学子出了师,也就无人胆敢再有异议了。” 玄烨哼了一声,道:“明珠,你心里当真像你嘴上说的那般想的?” 明珠即刻跪在地上,道:“皇上,奴才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奴才以皇上马首是瞻!谁胆敢说皇上的不是,奴才便做先锋,抽他丫的!” 索额图见明珠表忠心、爆粗口,他也即刻跪了下来:“奴才也做先锋,堵上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奴才的嘴!” 玄烨对于明珠和索额图这两人的反应还是满意的,便道:“赈灾的事,你们两个好生合计,两位相爷都出了俸禄了,表率做得好,他们还不跟?” “跟!他们一定跟!”索额图先替前朝大臣许了愿:“皇上爷都出了十万两,他们若不跟,大概也是不想要头上的顶戴了。” 总算应对完主子爷,出了乾清宫的索额图和明珠都松了好大一口气。 明珠迈着四方步,对索额图说:“索相啊,他们的银子,你出?” “我出?”索额图瞟了明珠一眼:“皇上都出血了,他们还不出血?他们不出血,明相抽他丫的啊!” 明珠叹道:“一帮子糊涂蛋敢戳主子爷的心窝子,不出点儿血主子爷那口气能消?主子爷都出了大血了,他们还不出血,顶戴还想要?” “筹银子去吧。”索额图掏出汗巾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问明珠:“主子爷那学馆,你插了几个人进去?” 明珠一拍索额图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就把我儿子插进去了,别人啊,没那个本事。” “你儿子?”索额图有些大跌眼镜:“你儿子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儿,还能学西学?” “你看不起谁呢!”明珠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他儿子的不是,索额图也不行:“我儿子那是主子爷钦点入学馆的,主子爷圣明!” “主子爷圣明,主子爷圣明!”索额图自然也知道不能拿纳兰性德的事惹明珠这个老疯坯,“你拿儿子的确也是聪明,可惜身子骨儿弱了些,回头儿哥哥给你介绍几个好大夫去你府上给公子瞧瞧。” 明珠傲娇劲儿上来,一拱手道:“谢了,不用!” 乾清宫中,玄烨亲自算着赈灾银两,对于索额图和明珠在前朝的号召力,他还是信得过的,勉勉强强凑够了他计划的赈灾银两数目,他才松了一小口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朝那帮子老大臣还真能捅他的心窝子,天象的确是和君主的治理能力挂钩的,他那间学馆才开起来没多久,京城就地震了,真是嘬牙花子的头疼。 心有郁结,身子必定就不爽。夜里,他握住岫钰的手,道:“钰儿,朕好像发烧了。” 岫钰知道近来玄烨心情不好,今儿个晚上他来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不对,是以夜里就警醒些。“传太医吧?” 第79章 玄烨低低应了声,却始终抓着岫钰的手,像小孩子一样:“让梁九功去传,你就守着朕。” “好。”岫钰柔声应着,拍了拍玄烨的手:“您总要放我去给您洗个帕子,物理降温一下吧。” 玄烨松开手后,一双眼睛始终瞧着岫钰,恹恹道:“你说,朕是不是不是个好皇帝?” “怎么突然这么说?”岫钰吩咐了梁九功去传太医,又洗了帕子,给玄烨敷在额头上,这才坐到他身边:“地震是大自然对世人的考验,也是对您的考验,和您是不是好皇帝并无干系。” “没有干系么?”玄烨打了个寒颤,身体蜷缩起来:“朕的学堂开的是对的,是吧?” 症结终究还是在这儿,岫钰叹道:“若有不对,上苍有什么警示,也该警示在我身上。何况,我向您保证,那学堂开得是对的。” “我也相信是对的。”玄烨握紧了岫钰的手:“前朝那些老匹夫们迂腐不化,竟将地震和开设学堂两件事扯在了一起,朕好好让他们出点儿血,赈济百姓,让他们再嚼舌根子!” 岫钰给玄烨倒了水,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我都听说了,您不是也出了血么。” “一定又是朕的奴才告诉了你的奴才。”玄烨因发烧而有些乏力,闭着眼睛养着神,“有些银子是一定要花出去的,这个时候不花出去,上苍大概率会让你付出更大的代价。” 岫钰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着急起来,夜里发烧可不是什么小事,她不由道:“梁九功怎么这样慢,太医怎么还不来。” 第80章 翊坤宫中,太医院值班的老太医跪在床前,给玄烨仔仔细细把着脉。半晌,起身对岫钰道:“宜主子,皇上是心有内火,臣开一副药给皇上祛祛心火。” 岫钰见玄烨的脸颊微微泛红,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皇上如今正发烧,老太医是否应先想法子给皇上退烧。” “这…”老太医有些为难:“宜主子,退烧只怕还是要劳烦主子勤给圣上换着头上的帕子,臣那副药吃下去,夜里发了汗,明日一早烧也便退下去了。” 岫钰知道宫里治病的法子多有忌讳,太医对在上的主子是能不施针就不施针的,于是也只能说:“小陶请老太医去外间开方子。” 送走了老太医,岫钰自然是毫无睡意的。 小陶在一旁伺候着,也有些担心:“主子,您要不去一旁的榻上歇歇,皇上这儿,奴才照料着。您这么着,身体吃不消啊。” 岫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头道:“不妨事,我就算躺到榻上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守着皇上。” “那奴才陪您在这儿守着。”小陶心知劝是劝不动了,只能盼着床上的皇上快点儿好,也让她家师父少吃点儿苦头。 发烧的人神智也还是清醒的,玄烨知道岫钰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凝眉劝道:“你去休息吧,朕没有大事。” “您在我这儿病了 ,不看到您退烧,我又如何能安心去休息。”岫钰拍着玄烨的手背,笑道:“您安心休息,我身子好,不妨事。” 玄烨轻声叹息,也不再劝,只往床里挪了挪,道:“要不,还是躺下吧,你不躺下,朕也不能安心。” 岫钰也能明白玄烨的心思,只能依着他说的,又在床上躺下,过一会儿再起床给他换头上的帕子。就这样换帕子、喂药,折腾到清晨,玄烨的烧才退了。 岫钰总算露出了一抹笑容:“您啊,可是要吓死我。” 玄烨吩咐梁九功去传‘今儿个皇上身体欠佳,不听政的’口谕后,靠着床头,握住岫钰的手,也笑着:“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生病的,吓到了你,给你赔不是。”说完了,他摸着岫钰隆起的小腹,问:“身子真的无碍?孩子当真没事?” “不妨事。”岫钰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这孩子还比较乖。” 玄烨将岫钰揽入怀中,道:“病了这一个晚上,朕倒是想明白了,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是好是坏,将来总有公断,至于那些个天象,只当是另外一种考验吧。” 玄烨有了这个心思,事情似乎也变得顺畅了许多,京师虽遭地震,幸而伤亡不算严重,赈灾事宜在索额图和明珠的‘携手’操持下,也算进行的有条不紊。皇家学堂虽然有前朝大臣的反对,不过有老祖宗的支持和他自己的坚持,总算也正常运转起来。 岫钰真的打从心底里想去学堂看看,奈何身体不允许,只能乖乖待在翊坤宫中养胎,盼着卸货的日子赶快到来,她既轻松了,又能有精神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养胎期间自然也不乏想要给她添堵的,譬如乌雅泽兰也又有了身孕,玄烨在十月里封了她做德嫔,这事儿原本就是可以料到的事,就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专门到岫钰这儿拿出这件事大说特说,想要恶心岫钰,彼时岫钰已怀胎近八个月,若是当真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必然也是要大大伤了身子。 “有些人不怀好意,您可千万不能上当。”小陶一边给岫钰揉着小腿,一边规劝着。 岫钰正倚着美人靠吃蜜桔,只是笑道:“你当我是傻的么,皇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还能日日霸着他不许他去旁人那儿?若是真的那么做了,那不就成了众矢之的,要自掘坟墓了么。” 小陶放下心来:“还是我家主子活得最通透,那些个娘娘们也不过是白费唇舌。” 岫钰又剥了个桔子给了小陶:“我原想着闭门谢客的,现下既然不能闭门,那就由得她们来溜腿儿、费口舌好了,左右我如今记性不太好,真是左耳听右耳也就出了。” 小陶心知岫钰只是在开玩笑,也跟着主子一笑,又去给岫钰拿银耳羹去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个月,入了腊月,紫禁城下了第二场雪的夜里,岫钰发作了。 她靠在床头,抚着自己的肚子,蹙眉道:“白日里太医来请平安脉,说是还有几日,怎么就这么急。” 小陶已吩咐小太监去请收生嬷嬷,她一边给岫钰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说:“这事不也是说不准么,想来是小阿哥着急想见自家漂亮额娘了。” 岫钰被小陶逗笑了,这一笑不要紧,肚子又疼起来。“嬷嬷怎么还不来。” “就快来了。”小陶自然也是着急的,又吩咐守在一旁的小宫女:“你去看看,小六怎么动作这么慢!” 彼时玄烨正歇在永和宫,梁九功得了消息,想也没想,便在暖阁外面道:“主子爷,宜主子那边儿发作了。” 玄烨才躺下没多久,听到这个消息,即刻下了床,拽起搭在龙门架上得狐裘就往外走,只是对来不及下床伺候的乌雅泽兰说:“你身子重,好生歇着。”跟着,便大步出了永和宫。 乌雅泽兰也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看着龙门架上,皇上甚至来不及穿的便服,她紧紧蹙了眉头。 梁九功也没想到皇上只穿着里衣,披了狐裘就往外跑,他一边小跑着跟在玄烨后边,一边说:“主子爷,奴才去给您取一身便服?” 玄烨心里着急,脚步愈发快:“钰儿那儿有,朕不冷。” 夜里紫禁城中很静,靴子踩进雪中的声音传入耳中十分清晰,梁九功也不再规劝,只默默祈祷皇上可千万别病了,不然这大年下的,只怕谁都不会太好过。 玄烨赶到翊坤宫的时候,收生嬷嬷已在暖阁里忙和了,佟佳紫芙得了消息也已在暖阁外面守着,见到玄烨那着急的样子,不由笑道:“表哥你不顾皇帝威仪了?就这么,穿着里衣就过来了?” 玄烨没想到会见到表妹,吩咐梁九功:“去取一身便服过来。”而后对佟佳紫芙说:“你来得倒是也快。”心思却是放在里间,听着岫钰的动静。 佟佳紫芙道:“钰儿不是头回生孩子,会很顺利的。” 玄烨低低应了一声,蹙紧的眉头却透露出了他的心事。 佟佳紫芙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跟在玄烨身边,一起看向暖阁方向。 这一夜注定了不会太过安静,翊坤宫中的岫钰还在鬼门关里转圈圈,太和殿又突然起了大火。玄烨得了太和殿失火的消息,倒也不慌,只是吩咐梁九功:“你过去瞧着,尽力救,老祖宗那边儿尽量瞒着。” 佟佳紫芙见玄烨那不慌不忙的样子,道:“表哥,你真的变了,变得像个皇上了。” 玄烨叹道:“比起摆在那儿还可修复的殿宇,人自然是更重要的。三藩过后,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你表哥慌张了。” 佟佳紫芙眼睑低垂,道:“也不尽然吧,表哥见岫钰没能平安,终归心里还是慌的。” 被表妹看出了心事,玄烨倒也不否认:“她,终归不太一样。” 佟佳紫芙一怔,心里也是好奇:“表哥,这宜嫔固然生的标致,你对她与旁人多有不同,不是单单因为这个吧?” 玄烨笑了笑:“你表哥我不是个肤浅的人,钰儿的与众不同,自然不只是因为相貌。” 第80章 子时过了,太和殿在十二月初四这一日彻底焚毁,连骨架都不剩,梁九功看着烧焦的大殿,满脑子都是:这回完了!不止总管太监这职位怕是难保,这颗头还能不能留下,也不好说啊…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往翊坤宫方向走去。 翊坤宫中,小阿哥洪亮的哭声一扫玄烨心底的阴霾,他朝佟佳紫芙笑着说:“钰儿这回给朕添了位阿哥,朕的五阿哥。” 佟佳紫芙福身:“恭喜表哥又得龙子。” 不消片刻,收生嬷嬷便抱了小阿哥出来,送到玄烨臂弯中:“奴才恭喜皇上,宜主子给您添了位阿哥。” 玄烨瞧了一眼小阿哥,跟着问那收生嬷嬷:“宜嫔可还好?” 那嬷嬷回说:“皇上放心,宜主子累了,睡下了。” 玄烨 点了头,这才认认真真看着怀中的孩子。 梁九功苦着一张脸走进翊坤宫之后,见到自家主子正抱着个奶娃娃眉开眼笑的,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太和殿没能救成的事。 玄烨眼角余光早就瞥到了梁九功,问:“火势如何了?” 梁九功即刻跪了下来:“主子,火势太大,又有北风助纣为虐,太和殿,已成焦土了…” 他低下头去,等着受主子的雷霆怒火。 岂料玄烨只是道:“焦土,便焦土吧,救火的时候若有损伤,好好安置了,只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 梁九功磕头如捣蒜:“是!奴才这就去安置,奴才这就去!” 第81章 宫里添了五阿哥原本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偏偏在同一天,太和殿着了一把大火,这在前朝后宫人的口中,自然就演绎成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岫钰原在坐月子,玄烨不希望她知道太和殿的事情,奈何宫中人多口杂,翊坤宫中的奴才固然都能守口如瓶,可是借着看小阿哥的由头来翊坤宫的娘娘们各怀鬼胎,所以没过多久,岫钰也就知道了太和殿的事。 小陶对于这件事自然是不服不忿的:“太和殿着了火和咱们五阿哥出世本就是两件事,后宫那些娘娘们非要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她们真的是想尽了法子在给咱们翊坤宫泼脏水。” 岫钰怀抱着小阿哥,眉眼间尽是温柔:“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难不成前朝那些古板的老大臣还会杀到后宫来?拿把剑指着小阿哥不成?” “那他们自然是不敢,可这终究不好听。”小陶有些愤愤不平:“那个小太监也是,哪日当差不警醒不好,偏要选十二月初四!” 岫钰被小陶逗笑了,怀中的小阿哥竟然也笑出声儿来,岫钰又觉着笑这个事儿实在不太好,便又忍住,道:“这种事情,也不是他想选的。你去看过太和殿,当真是一片焦土了?” 小陶不无遗憾地点了头:“架子都不剩,也不知道如何会起那样大的火。” “架子都不剩其实还更好一些,若是剩下了架子,更难办。”说这话的是玄烨,他走到岫钰身边,坐到床上,一边逗小五,一边笑着说:“朕原想着太和殿的事儿能瞒着你,看来这世上还真的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岫钰道:“紫禁城的墙还更薄一些,其实与其让我从旁人那儿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如您直接告诉我。” 玄烨眼睑一垂,琢磨着其实的确也是这个道理:“那往后朕有什么都对你说,第一个叫你知道,你可高兴了?” 岫钰嫣然:“这样更好些,免得突然。” 玄烨捏了一把小五的脸蛋儿,眼瞅着小五要哭,马上收了手:“太和殿一事,朕同工部商议,不依照原本图纸修建,建一个比原来小一些的,这样即便上苍有所警示,也算朕听从了上苍的建议吧。” 太和殿的事岫钰不该插手,听了玄烨的安排,她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再有,朕给咱们的第一个小阿哥选了个祺字,胤祺,取幸福、吉祥之意,你觉得可好?”玄烨瞧着岫钰的一双眼睛,目光中透着期待。 岫钰自然是知道五阿哥是叫胤祺的,原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可是在经历京城地震、太和殿焚毁这两件事之后,玄烨为何会给她的孩子取这个祺字,因由似乎已不必再刻意说明了。 岫钰轻声道:“胤祺,很好听的名字。” “那是自然。”见岫钰喜欢这个名字,玄烨愈发高兴起来:“朕问过太医了,咱们小五并未太过折腾你,除夕那日你虽尚未出月,不过参加家宴,和朕一道守岁还是能受得住的。” 岫钰品了品玄烨这句话,又瞧着玄烨的神色,道:“皇上是在问我的意见,还是,‘命令’我参加家宴?” 这句话里面似乎加了些玩笑,玄烨迟疑了一下,笑问:“你不喜欢家宴?” 岫钰自然不能把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是道:“原想着偷一年懒的,家宴上的你来我往,我实在是疲于应对,您就放过我这一年,可好?” “听起来,这家宴于你而言仿佛是件疲于应对的事?”玄烨明知岫钰心里是怎么想的,还是故意这样问。 岂料岫钰真的点了头:“不得不参加,坐在那儿,又不得不应付您那些各怀心思的后妃们,真是累得很。” 玄烨朗声而笑:“不怪你这样说,朕都觉着家宴没什么意思,可是又不得不办。” 岫钰将胤祺递给小陶,挽住玄烨的手臂,道:“那…您就许我偷一次懒,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她说着,樱唇轻抿,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却还是那么可爱,招人喜欢。 玄烨抬手将岫钰的长发给她捋到身后,又刮了一下她秀挺的鼻梁,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到了除夕那一夜,家宴上玄烨的后妃们没见到岫钰的影子,自然不乏说她恃宠而骄的,不过直接被玄烨一句话怼回去了。玄烨现下也看明白了,岫钰这个人啊,注定了就是个耀眼的存在,他也没有必要藏着自己的喜欢了。 翊坤宫中,岫钰的身子在太医的精心调养下已经大好了,她刚哄睡了两个孩子,如今正和小陶围坐在火炉旁边,烤着下午腌制好的肉。 岫钰一边往肉串上面刷酱料,一边说:“还是这样过除夕比较轻松,可是比在家宴上吃喝舒坦多了。” 小陶往岫钰空了的琉璃盏中添了些橘子汁:“那可不,家宴上那些个主子娘娘们总是说一句藏十句,说那一句呢,后面不知道跟着几层意思,没意思得很。” 岫钰感叹:“许是成日在后宫中待着属实无聊,总要找些话题聊一聊,找些事说一说,甚至找个人当出气筒吧。” “那她们可是找错了对象。”小陶翻了一下肉串:“她们可是不知道,当年我们主子在男人堆儿里,那也是这个。”说着,小陶伸出了大拇指。 岫钰却摇头:“这都过去多久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现在…”她看了看不远处已经睡熟的两个孩子,不无叹息:“我啊,就差整日握着针线绣花儿了。” 小陶瞧着岫钰眼中的光彩,却说:“奴才倒是以为,主子的志向绝不会在闺阁之中,只是时机还不到罢了。” “境况不同啊。”岫钰拿起一串烤好的肉串递给了小陶:“在这儿,终归是束手束脚的,太和殿起个火都险些烧到我们小五身上,能把孩子平安养大,教养着他们不走原本那条老路,就不容易。” 小陶笑着说:“我家师父是最厉害的,只有您想做的,没有您做不到的。” 岫钰端起琉璃盏,喝了一口橘子汁:“还是没有牵绊的时候,过着最舒坦。人一旦有了牵绊啊,就会变得束手束脚。” 太和殿焚毁和胤祺出世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日的八卦想象并没有因为新年的到来而烟消云散,直到二月,永和宫德嫔生下六阿哥,而玄烨又给六阿哥取名胤祚,胤祺的事才再也没有人讨论了。 “胤祚…”承乾宫中,佟佳紫芙品着这两个字,摸了摸胤禛的后脑勺,笑道:“你阿玛还真是给你六弟取了个好名字。” 胤祺扬起头瞧着佟佳紫芙,问道:“额娘,六弟的‘祚’和儿子的‘禛’都有福气的意思,所以我们两个是亲兄弟,对么?” “对啊。”佟佳紫芙把着胤禛的手,现在纸上写下一个‘禛’字,而后又在旁边写下一个‘祚’字。“这两个字的确都带着福气。不过,还是我的胤禛更有福气一些,你那福气是以诚心感动神明而得到的。” 终究是个孩子,胤禛听到佟佳紫芙这样说,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佟佳紫芙拿起放在一旁的一只紫檀木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小串小叶紫檀佛珠,给胤禛戴在手腕上:“这是额娘送你的礼物,愿佛祖可护佑我胤禛一生一世。” 胤禛摸着手腕上的佛珠,闻着小叶紫檀木的香气,凑近了佟佳紫芙,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额娘,儿子很喜欢这件礼物。” 佟佳紫芙一把将胤禛抱了起来,贴着他肉肉的小脸蛋儿,整颗心都被这个小团子给暖化了。 第81章 翊坤宫中,岫钰也在纸上写下了那个‘祚’字,而后她双手交握在一起,眉心微锁,终是吩咐小陶点了蜡烛,而后让那张纸化为灰烬。 小陶继续给岫钰研磨,笑道:“自从皇上给六阿哥取了名字,这各宫的焦点总算都放到了永和宫六阿哥身上,咱们的耳根子总算也能清静清静了。” 岫钰迟疑了一下,道:“你说,皇上为何要给六阿哥 取一个‘祚’字?” “六阿哥是四阿哥的亲生弟弟么。”小陶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都要和福气沾边,又要从示,字典上符合要求的字哪儿有那么多。” 岫钰见小陶目光有所躲闪,就知道她是知道‘祚’的第二层含义的:“单单是福气,只怕各宫的焦点也不会都放到永和宫那边儿去吧。‘祚’,还有帝位的意思。” 小陶却不以为意:“东宫太子好好的,皇上又着意培养,总有些无聊的人要去那么想,那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左右与咱们无关也就是了。” “是啊。”岫钰轻声叹了口气,低声道:“左右与咱们无关,也就是了。” 小陶见主子脸上仍旧写满了心事,索性直言:“就算,皇上爷给六阿哥取的名字有所图,那名字取也已经取了,改是改不掉了,何况,永和宫的事,真的也轮不到您操心。” “小陶说的有理。”玄烨披着狐裘进门:“永和宫的事自有永和宫中人操心,你只需管好翊坤宫中的事即可。” 第82章 玄烨来到翊坤宫的时候,恰好听到岫钰和小陶讨论六阿哥的名字,他进了暖阁,解下狐裘,挥退了梁九功和小陶。 岫钰亲自将手炉递了上去:“您,不叫奴才们在一旁伺候,是有什么事要单独说给我听?” “你不是想知道朕为什么会给六阿哥取名胤祚么?”玄烨揽住岫钰的肩膀,和她一道在卧榻上坐了,才道:“自打六阿哥得了胤祚这样一个名字,有关小五的那些闲话可是烟消云散了?” 果然…岫钰轻叹:“皇上,胤祺的事,不过是流言,一两个月不消停,总有一日会消停,可是六阿哥的名字会随他一世啊!” 玄烨却不以为意:“祚,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字,他们非要往偏处想,朕也没法子啊。从示的字就那么些,他又是四阿哥的同母兄弟,的确叫胤祚是最合适的。” 玄烨都已经这么说了,岫钰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不要再想这个事了。”玄烨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棋盘,道:“你我有些日子没下棋了,下一盘?” 岫钰收拾了一下心情,嫣然道:“好啊,只要皇上不怕输。” “朕有那么容易输给你么?”玄烨说着,起身坐到另外一侧,伸手抓了一把棋子:“似乎,还是你输给朕的次数更多些。” “难道不是和棋更多些么?”岫钰想起她刚刚和玄烨认识的那些日子,可是没少下棋,虽然时间过去了没多久,可是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玄烨笑道:“是啊,自从你我在慈宁宫下过那盘和棋之后,似乎再没有分出过胜负。” 岫钰瞧着棋盘上的那把黑棋,嫣然道:“这回,我猜双。” 冬尽春来,时光如流水一般。转眼间,四公主和胤祺都已到了入学的年纪,这期间岫钰由嫔位升至妃位,玄烨的后宫中也凑齐了惠、宜、德、荣这四位后世大名响当当的妃子。皇子也是一个一个的添,如今已添到了八阿哥,岫钰却是没有丝毫贡献。 起初玄烨也是多有抱怨的,不过没法子,岫钰又是帮他看太和殿的图纸,还帮他改火器图,那座畅春园的建设,岫钰也出力多多,玄烨戏称她是后宫中的‘工部尚书’,对于他在胤祺之后就再没‘贡献’这件事,也就渐渐不怎么拿出来开玩笑了。 不过,自从四公主恪静和胤祺一道被岫钰送进了玄烨专门为皇子皇女们开设的皇家学堂之后,岫钰顿时觉得,在大清朝做皇家的孩子委实太不容易了。 “额娘…”上完了一天的学堂,恪静和胤祺跑回翊坤宫的时候真的是争先恐后喊额娘。 “额娘我想吃软酪。”恪静把斜挎着的书包往卧榻上一扔,噔噔噔跑到岫钰身边握住岫钰的胳膊摇晃着。 “额娘我要喝奶茶。”胤祺这个做弟弟的在撒娇上自然也不能输给姐姐。 岫钰弯起自己的手指头轮番敲了两个孩子的额头,板着脸问:“要吃软酪,要喝奶茶,不难,今儿个的课业可都学会了?” 恪静和胤祺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恪静这个做姐姐的开口说:“额娘教的乘法口诀表可好用了,三哥他们都不会。” 在后世混了一遭,岫钰深知早早上学的好处,何况当今皇上教养自家孩子那真的是一个严格,就算是聪明鸟,早飞也比晚飞强。她也并未存什么改变历史,让自家孩子登上帝位,自己搞个太后当当的心思,做了额娘,岫钰一心只是希望孩子能有些本事,活得健康、快乐,也就别无所求。 “那…”岫钰给两个孩子一人倒了一杯热奶茶,“你们乘法还没有学完咯?” 胤祺点了头:“四哥他们学得比较慢,我和四姐也装着不会,师父讲得就不快。” 岫钰摸了摸胤祺的小辫子,她非常这对儿女的不招摇,是天生的那种,不需要她去教。 恪静喝完了一杯奶茶,眼巴巴瞧着岫钰,道:“额娘,今儿个没有软酪吃么?” 岫钰笑道:“没有哦,今儿个额娘没给你做软酪。” “嗯…”恪静轻轻咬着下唇,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瞧着摆在桌上的食盒,即刻弯起嘴角:“那额娘就是给我和五弟做了旁的吃食,女儿猜的对么?” 岫钰知道女儿是个小吃货,胤祺对于吃就没那么好奇。她也不能再吊着女儿的胃口,起身打开食盒,端出里面那盘糕点,对着恪静说:“你五弟向来不爱吃糕点,只有你这个小馋猫,每次下了学堂就吵着要吃糕点。” 听额娘这样说,恪静朝胤祺吐了下舌头,胤祺朝恪静挤了挤鼻子。 岫钰近来觉着身子疲累,她给自己归因于近来看火器的图纸不分昼夜,又刚过了年,应付了一堆规矩礼仪,累是自然的,又见恪静左手捏着糕,有手揉眼睛,便道:“是不是起太早了,不够睡?” 恪静点头如捣蒜:“额娘,做汗阿玛的孩子好累哦,百姓家的孩子也像我们这样么?” “这个额娘也不知道。”岫钰摇了头:“不过呢,你们生在皇家,皇家的孩子要肩负着让百姓家的孩子过好日子的使命,额娘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岫钰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额娘你怎么了?”胤祺握住岫钰的手:“是身子不舒服么?” 岫钰直起身子,对着胤祺笑道:“额娘没事,许是昨儿个夜里睡得少了。” 恪静也很着急:“额娘,叫太医吧,汗阿玛说不能讳疾忌医,生了病不能忍着。” “你们两个去暖阁里歇着吧,额娘真的没事。”岫钰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左手牵着女儿,右手牵着儿子,把一双儿女送进暖阁,直到他们两个都睡熟了,才起身走去外间。 小陶也是有些着急:“主子,要不宣太医瞧瞧吧,您总说您是熬夜改图的缘故,可奴才总觉着,不是吧?您可是有两个月没来月信了?” “你是说?”岫钰这才反应过来,她多少有些不信:“不会吧?我近来都很小心,而且,一儿一女已经很好了。” 小陶叹道:“您忘了么,您还有九阿哥,还有十一阿哥。如今皇上爷的阿哥们已经排到了老八,可不是又要轮到您了。” “不会吧。”岫钰抬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脸的愁苦样:“我原想着,小心一些就能躲开什么九阿哥啊,十一阿哥啊…” 小陶给岫钰倒了一杯温水,道:“别说是咱们大清朝,就算是那个时候,也不是百分之百能躲开啊。您啊,也别存这个侥幸心理了。” 夜里,玄烨来到翊坤宫的时候,岫钰正坐在床上抱着腿,身上披着淡粉色的被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玄烨穿着明黄色的中衣上了床,将岫钰揽进怀里:“有什么难题没想明白?” 岫钰瞪了玄烨一眼,往床里挪了挪:“没什么难题,往后解决不了什么难题了。” 这明显是在耍小脾气啊,玄烨琢磨着最近到底有什么 事值得岫钰发脾气,发现最近诸事顺利,就连最新研制的火器也快进入试用阶段。 “今儿个是有人来翊坤宫烦你了?”玄烨试探着问。 岫钰的樱唇抿成了一字:“我估计,是鸟铳的改进图纸完成那一日夜里过了火,玩儿过头了。” 玄烨多老司机啊,他即刻反应过来岫钰究竟在说什么:“你是说,你有了?” “大概吧。”岫钰揉了揉自己散在脑后的头发:“前些日子还说一儿一女已经很好了。” 第82章 玄烨嘴角弯起:“整个后宫,大概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想。” 岫钰侧过头看着玄烨:“还说过几个月带着我一道去看新造的火器射程如何的,现在,还怎么去。” “后宫工部尚书真生气啦?”玄烨掀开岫钰披在身上的被子,将自己也裹了进去:“你先好生养着身子,朕答应你,一定带着你去看试射,如何?” “可不准反悔。”岫钰靠着玄烨的肩膀:“您不知道,生孩子真的是在闯鬼门关,原来没有恪静和胤祺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有了他们两个,就真的怕一脚踏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所以…” “怎么会!”玄烨对于岫钰这种想法不以为然:“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收生嬷嬷,你啊,就是再给朕生十位阿哥,太医们都会保你和孩子们平安。如若不然…”玄烨目光一沉:“朕会收了他们九族的性命。” “呸呸呸,不会的。”岫钰待在玄烨身边久了,很明白玄烨这个皇帝其实很有皇帝威仪,若是动了杀念,绝对不会手软。 玄烨目光柔和下来,低头吻了下岫钰的额头,道:“为了让朕不动杀念,你要保重你自己,还有咱们的孩子,这是朕的底线。” 试射的日子是早就定下来的,自从玄烨开设了皇家学堂,不分满汉、只看天赋的招录制度下,的确还是招到了一些很有资质的学员,新的一批火器就是学堂中的学员们拿出来的设计图。 第83章 新造的一批火器的试射地点选在了南郊,春花谢了,过了端午,天渐渐热了起来,彼时岫钰已有了近七个月的身孕,玄烨再三向太医确定岫钰的身子不会出问题,这才带着她一道来了南郊。 行营中,岫钰看着自己换上铠甲后不伦不类的模样,觉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向玄烨抱怨:“回头试射的时候,我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成什么样子!” 玄烨上上下下打量着岫钰,却说:“朕觉着很好,很像个挺着将军肚的大将军!”他说完了,笑了又笑,见岫钰脸色有些黑,这才停下来,抬手轻抚她隆起的腹部,道:“朕承诺带你来,其实也有些后悔。南郊近来不是特别太平,尤其这批新火器运来之后,颇有人惦记着。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危险,朕后悔可也来不及。” “不太平?”岫钰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竟然还有人敢打皇家火器的主意?” “那可不。”玄烨扶着岫钰在榻上坐了,道:“恐怕不止是打皇家火器的主意,你相公我这颗头颅也是值不少银子的。” 岫钰瞪了玄烨一眼:“这种事您也拿出来开玩笑?既是如此,您还来南郊做什么?哪儿不能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玄烨叹气:“朕只是觉着,带着你和未出世的孩子一道来,颇有不妥。” 岫钰坐直了身子,握住玄烨的手,道:“我不怕,孩子也不怕。何况,我们都带着鸟铳,只怕那些觊觎我们火器的敌人手里不会有这些火器。” “虽说如此…朕还是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在行营里待着,朕会安排足够多的侍卫,保护你和孩子。” “我偏要时刻待在您身边,做您的拖油瓶。”岫钰笑着:“您可愿意啊?” 玄烨朗声大笑,将岫钰揽进怀中:“好,那你和孩子就来做这个拖油瓶!” 岫钰瞧着玄烨,半晌,嘴角微弯。 “你笑什么?会有危险有这么好笑么?” “不是。”岫钰摇了头:“我只是看到了一位帝王的自信。” 玄烨叹道:“朕不能不自信啊,有你这个拖油瓶在,朕就要做到万无一失,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所以,侍卫们大概要叫苦了。” 临时调到南郊来的除了侍卫还有火器设计师们,他们这群人起初见到岫钰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底还是看不起皇上的后妃能在西学上面有什么建树。不过现实教他们做人,岫钰展现出了比他们那群人中最优秀的那个还要高的天赋,没过太久,他们就彻底服了。 不过,皇妃就是皇妃,自从火器的最终图纸敲定之后,这群技术人员就没有再见过岫钰一面。原本他们还以为是皇家规矩,结果现在到了南郊,看到岫钰的样子,大家才都了然,原来是这位皇妃又要做额娘了。 测试地点自然不会在行营,玄烨带着岫钰坐上马车往山里走。 “紧张么?”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他自己倒是显得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 “紧张,测试的结果?” “您…大概不只是紧张这个吧?” 岫钰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 玄烨目光突然间变得深沉,揽住岫钰肩膀的右手也用了力。 岫钰听到了马车外面的声响,不自觉去摸放在一旁的鸟铳。 玄烨道:“不要怕,跟着咱们这架马车的,都是宫里的好手。” “我不怕。”岫钰说着,竟放下了那把鸟铳,紧紧握住了玄烨的手:“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很快,马车外面响起了鸟铳的声音,玄烨眉头紧锁,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 岫钰的心也很定,她一手轻轻搭在腹部,希望能安抚到肚子里的孩子。 还好,马车外面渐渐安静下来,侍卫只在车外说:“主子,没有活口。” 玄烨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沉声道:“知道了。” 马车又走了起来,岫钰的眉头跟玄烨的蹙的一样紧:“您知道是什么人?” 玄烨却笑了起来:“想要你相公我这颗项上人头的人啊,多得很,谁知道是哪一伙儿的。” “您就这么看得开?”岫钰对于玄烨在这个情境下还能笑出来的行为感到诧异:“你们做皇帝的,不是该害怕刺杀这种事么?” “我们做皇帝的?”玄烨眼睑低垂,道:“刺杀这种事,坐到了皇帝这个位子上面,就知道早晚都会发生。出了紫禁城,这事儿发生的概率自然会大一些,无非是提早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听到玄烨这么说,岫钰就知道,他大概率还是清楚这伙亡命徒到底属于哪一门哪一派,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那她自然也不会再问。 南郊的山里,技术人员聚在了一起,等待着试验开始,也已准备好时刻记录试验结果。负责试验的是侍卫中较为年轻的那些,毕竟老人家谨慎,对这些学堂中培养出来的技术员们还存着疑虑,可是怕一个不小心就伤了手脚。 玄烨和岫钰的马车缓缓停下,玄烨先下了车,而后小心翼翼将岫钰扶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回荡在山谷中的给皇上和皇妃请安之音。 两人落座后,新一批火器试验正式开始。 玄烨早叫人预备了耳塞,省得试验过程中的声音震得耳朵疼。 他拿着一对耳塞想先给岫钰塞上,却被岫钰握住了手腕。 “皇上爷,这回,咱们不用这个?” “不用这个?”玄烨笑问:“你不怕吵,难道孩子也不怕吵么?” “不怕。”岫钰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山中校场:“您看的图纸并非最终版本,后来我又和冯恒他们商量,稍微做了修改,没来得及知会您,希望不要得个‘欺君之罪’啊。” 耳听岫钰如此开玩笑,玄烨知道她做的改动必然是有关鸟铳使用时声音大 小的。他琢磨了一下,索性起身走到一个年轻侍卫身边。 扳机扣动,子弹飞出,正中靶心!说完全消音也是没能完全消音的,不过比起之前的鸟铳,声音的确已经降到了无需耳塞的级别。 “果然还是有用的。”岫钰站到了玄烨身边,“可惜还是没能做到完全消音。” “已经很好了。”玄烨笑着看向岫钰:“若是他们都像你这样欺君,那朕这日子可要好过很多,恨不能多些欺君的人。” 岫钰嘴角微弯:“那…我往后…” “往后要改些什么还是提前跟朕说一下。”玄烨揽住岫钰:“如若不然,你知道,冯恒他们也知道,唯独朕不知道,朕觉得没面子。” “这是惊喜。”岫钰微扬起头,瞧着玄烨:“您不喜欢么?” 玄烨揽着岫钰慢慢往马车那边走,低声在她耳边说:“朕自然喜欢。不过,往后这种惊喜还是用在只有你我两人知道的事儿上,如何?” 岫钰右手扶着自己的腰,直觉得腰有些酸疼,仍是笑道:“既然皇上这样说了,钰儿遵命就是。” 待得上了马车,岫钰才隐隐觉着肚子有些疼,不过她已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很清楚这种感觉不是孩子要出世了,可也正是因为不是,她反倒更紧张了些。 “怎么了?”玄烨原想在车上看书,见岫钰不太对劲,脸色似乎也不太好,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握住岫钰的手:“这么凉,到底怎么了?” “肚子有些疼啊。”岫钰摸着隆起的腹部,眉头微微皱着:“好像也没有要生的意思…” 玄烨也紧张起来:“随行太医还在行营,我们是快些,还是慢些?” 第83章 “慢一些吧…”岫钰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不怎么疼了。” “你啊。”玄烨再没了继续看书的心思,吩咐了驾车的侍卫放慢车速后,索性将岫钰抱了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朕这双手很稳当,在朕怀里,你和孩子一定不会有事。” 一路上,玄烨十分后悔把岫钰带到南郊来,可是看着岫钰难受的模样,他又什么责备、后悔的话都不能说,只能柔声安抚。 总算到了行营,玄烨将岫钰抱进了暖阁,即刻宣了随行太医。 太医见是要给岫钰看诊,打起了一百二十万分的精神,这位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啊,出了一点儿差错,他怕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看了好半晌,太医才起身对玄烨说:“皇上,宜主子动了胎气,臣开一张安胎的方子,最近这些日子还是要卧床静养。” 玄烨点了头:“去开方子吧。” 待那太医退了下去,暖阁里面只剩下玄烨和岫钰两个人,玄烨坐到床上,给岫钰掖了掖被子,道:“这回好了,朕就和你在南郊住着吧,指不定这孩子也要生在南郊了。” 岫钰多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要不…” “朕叫他们把奏本送过来。”玄烨那张脸很黑:“在南郊也不碍事,左右夏天快到了,南郊还更凉快些。顺便打打猎,日子过得也不可谓不好。” 第84章 送到南郊来的不止有玄烨需要批改的奏本,还有四公主和五阿哥这两个小团子。 两个小家伙早就被小陶姑姑告知自家额娘身子不适,是以进暖阁的时候都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生怕吵到额娘休息。 彼时岫钰正倚着美人靠看书,一头长发散在脑后,脸色较日前已经有了很大改善。见到恪静和胤祺,岫钰眼中都是惊喜:“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恪静和胤祺走到床前,先规规矩矩给岫钰行了礼,而后还是恪静先上前握住岫钰的手:“额娘,陶姑姑说你病了,很难受么?” 胤祺站在他四姐姐身边,眼中满是关切:“陶姑姑说,我们可以来看额娘,但是不能吵到额娘休息。” 岫钰摸着两个孩子的后脑勺,嫣然而笑:“额娘没事了,不过你们两个过来,课业怎么办?还是明儿个就回去?” “课业就让冯恒他们来教,左右他们两个的课业也是后宫那些阿哥、公主里面最出挑的,就算是休息上两个月,也不妨事。”说话的是紧跟着恪静和胤祺进门的玄烨。 岫钰早就得了不必起身请安的旨意,此刻暖阁里的四人就像一家四口一样,当爹当娘的坐在卧榻上,两个小孩子站在地上听训话。 岫钰道:“既然你们汗阿玛都这样说了,那就待在南郊好了,冯恒他们若是不得空,额娘亲自教你们。” “那可太好了!”恪静和胤祺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玄烨却黑了脸:“你们额娘还病着,好什么好!” 胤祺作为一个男孩子,不太好向阿玛撒娇,撒娇的自然有四公主恪静:“那要不,阿玛教我们吧?阿玛教我们骑马、射箭,如何?” 玄烨平日里是很宠爱恪静的,这回他故意黑下一张脸:“你这个意思是,阿玛只能教你骑马、射箭?算数就教不得么?” “自然也是教得的。”恪静那话里多少还是透着些犹豫,毕竟他和胤祺的算数都是岫钰教的,那额娘和阿玛的水平谁高谁低,虽然不能宣之于口,却也是摆在明面儿上的。 玄烨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和岫钰在西学上的水平高低,也不再在这件事情上面非要和岫钰争个高下不可,不过太医说了岫钰要好好修养,为了尽量少让岫钰操劳,玄烨还是准备多带着这双儿女去校场练习骑马、射箭为好。 所以,在恪静和胤祺才跟岫钰学了一页书之后,玄烨便冲了进来,以两个孩子年幼,不能总坐着学习为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校场。 暖阁里,岫钰放下那本她自己给恪静和胤祺写的有关数学的书,拿起另外一本棋谱,还没看几步,就抬起头问小陶:“咱们皇上爷到了南郊就转了性情了?在宫里,他不是一直嫌恪静偷懒,不够努力么?” 小陶坐在床尾,一边给岫钰揉着小腿,一边笑:“皇上爷还是心疼主子,左右咱们四公主和五阿哥是聪明那挂的,就算是这两三个月都在南郊玩儿,回到紫禁城,怕是旁的阿哥们也是追不上的。” 岫钰给恪静和胤祺启蒙的时候根本也没想其他阿哥的事情,只是照着她自己的规划,按部就班写儿童教育入门版‘教科书’,可是现在看起来,她虽然也没有拔苗助长,却有点儿太过超前了。想到这儿,岫钰把心神聚在棋谱上,随口说:“那就让他们两个在南郊玩儿上两个月,我也是有些累,这两个月就不教了。” 小陶也清楚她家主子心里的想法,她往前坐了坐,开始给岫钰揉捏大腿:“那,奴才也带着公主和阿哥玩儿了?” “玩儿吧。”岫钰抬眼看着小陶:“把你准备的那些画册都拿出来,你和他们一起看。” 恪静和胤祺在岫钰有意的放养下实实在在过了两个月快乐日子,玄烨怕这两个小家伙捣蛋,惹得岫钰不能好生修养,只要有空就带着孩子们骑马、射箭,两匹小马也是他特意给两个孩子挑选的,这又是夏天,成天在外面跑的结果自然就是两个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的肤色黑了好几度。待得岫钰即将生产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妥妥的晒成了小麦肤色。 到了八月,南郊地窖里藏着的冰早已开始启用,小陶做了冰镇水果,恪静和胤祺两个小家伙跑马结束,一前一后跑回额娘的地界,却见额娘正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随着摇椅前后晃着。 恪静当先跑到岫钰身前,拿起了放在茶桌上,插着签字的冰镇习惯,自己没吃,先给了紧随其后的胤祺。 岫钰却说:“你们两个小脑袋上面都挂着汗,回来不先喝水,就吃冰西瓜?” 恪静一吐舌头,将胤祺握在手上的签字又抢回来,放回到水果箱子里面,而后拽着胤祺的小手,在岫钰身边坐下,也随着摇椅前后摇晃起来 。 小陶给两位小主子送上两盏温水,跟着拿起团扇,轻轻给岫钰摇着。 “额娘。”说话的是胤祺:“今儿个儿子练习射箭的时候,已能射中靶心了,阿玛都夸儿子小小的年纪手就这么稳,将来必定能做大清的巴图鲁!” “怎么胤祺你想做巴图鲁么?”岫钰随口问了这么一句,今儿个她总觉着身子有些沉,精神也不是特别好。 “也不是很想啦。”胤祺喝完了水,总算能拿起冰西瓜吃了:“其实儿子还是更喜欢看冯恒师父他们做火器。” 岫钰笑了,用手里的团扇轻轻拍了一下胤祺的后脑勺:“你?你看得懂么?” “嘿嘿。”胤祺嘻嘻一笑:“现在还看不懂,可是冯恒师父说了,将来儿子可以看懂的。” “嗯。”岫钰应了一声,眉头却微微皱了皱,腰也跟着酸了起来,那种已经快被他忘记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吩咐小陶:“去,带恪静和胤祺去看画册吧。” 小陶看出来岫钰的脸色不正常了,她知道主子怕是发作了,对恪静和胤祺说:“公主、阿哥先去看画册?姑姑扶你们额娘进去休息?” 恪静还是更懂事些,她拉着胤祺从摇椅上站起来,说:“姑姑,我和五弟和您一起扶额娘进去。” 岫钰也还能忍着,她勉强笑了笑,由着小陶和两个孩子扶着自己进了暖阁。 小陶吩咐脚程最快的侍卫去请收生嬷嬷,终归还是先安顿好了恪静和胤祺,才又回到岫钰身边,洗了帕子,给岫钰擦掉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恪静和胤祺两个小娃娃人虽小,却都是小大人儿,都知道额娘是怎么了。 胤祺道:“四姐,咱们去额娘那儿看看吧。” 恪静也点了头:“陶姑姑肯定不许咱们进去,咱们去额娘门前守着?” 胤祺直点头。 两个小团子重新回到岫钰暖阁门口的时候,玄烨也得了消息赶过来了。他坐在榻上,把两个孩子招呼到自己身边坐下,而后软声安抚:“额娘没事,我们一起在这儿等。” “阿玛你手心出汗了。”恪静拿着自己的帕子给玄烨擦掉手心上的汗:“我们不怕,阿玛也不怕。” 玄烨心里是紧张的,岫钰虽然已经养了两个月,可是随行太医始终不敢保证她能平安顺利生产,所以这一遭还是危险的。 直到太阳西沉,月亮初升,暖阁里还没有传出婴儿的哭声。 玄烨在暖阁门前来来回回走着,攥成拳头的手越来越用力。 暖阁里面,收生嬷嬷们脸上尽是为难。 跪在床尾那个说:“吴姐,按说时辰到了,可这孩子就是不见下来了,再拖下去,宜主子怕不是要没力气了。” 跪在床中间的吴嬷嬷紧紧皱着眉头,吩咐跪在床边那个:“你去,跟太医说一下主子的情况,请太医请示皇上,是否用药。” 第84章 跪在床边那个自然知道情势紧急,踩着鞋几乎跑到屏风后面,向随行太医交代了岫钰此刻的情形。 随行太医其实已经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先是吩咐了小徒弟生火去熬自己亲自备好的药材,而后出暖阁,跪在玄烨身前,道:“皇上,臣斗胆,要请宜主子用催产的汤药。” “催产?”玄烨还记得胤礽出世之前,太医院院使也用了催产的药,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朕要你保宜主子平安。” 那太医斗着胆子:“这,宜主子只有娩出小阿哥,臣才能想法子保宜主子平安啊。当下,还请皇上准臣用药。” 玄烨冷眼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朕要钰儿平安,不能有丝毫差错。” 太医的背脊冒了冷汗,终是叩首道:“臣领旨。” 一碗汤药灌了下去,岫钰原本已有些迷糊的神智渐渐变得清醒起来,肚子又疼起来,很快便疼到她咬破了自己的口唇。 吴嬷嬷即刻对小陶说:“陶姑娘快把帕子塞进宜主子嘴里。” 小陶依着吴嬷嬷的吩咐,往岫钰嘴里塞了一大团帕子。 岫钰身下的床单早就被血浸透了,她隐隐听到跪在床尾的嬷嬷喊:“宜主子再用力,就快了,就快了。”可是没过多久,又听那嬷嬷喊:“了不得了,小阿哥的脚先出来了。” 第85章 “什么?”吴嬷嬷也是一惊,她是宫中的老收生嬷嬷了,像这种‘倒生’也还是很少见到,上一次见,还是大行皇后生二阿哥,也就是当今太子那时候。这回,又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娘娘,又是‘倒生’,怎么这事儿总摊到她身上,上一次能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这回,若是宜妃娘娘再出什么差错,不止是她自己,她家人还能不能保住性命,怕是都说不好了。 吴嬷嬷如此想着,却也暗暗下定了决心,拼了她这条老命,也还是要保宜妃娘娘和她腹中的小阿哥平安的。 “王太医,小阿哥是倒生,我若帮着宜主子将小阿哥从产道中推出,宜主子若受不住,怕是会大出血啊。”兹事体大,吴嬷嬷挽着袖子,双手已经满布鲜血,下了床走到屏风后,亲自和随行太医商量着。 王太医也是一脸的愁色:“我亲自去熬药,希望固本止崩汤能将宜妃娘娘救回来吧。” 言下之意,也就是默许了吴嬷嬷的做法。 再回到床里侧,吴嬷嬷对着疼得死去活来的岫钰说:“宜主子,奴才帮着您将小阿哥娩出来,可能有些疼,您再忍一忍。” 岫钰死死咬着塞在口中的帕子,只轻轻点了头。 一盆一盆血水从暖阁中端出来,玄烨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恪静带着胤祺双手合十,不停向萨满祈求,听到额娘难受的叫喊声,恪静的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弟弟让额娘这么难受,我不喜欢弟弟了。” 胤祺几乎跟恪静说着一模一样的话:“我也不喜欢弟弟了。” 玄烨委实没什么心思向一双儿女解释这件事,他心中已不知拜了多少次萨满,拜了多少次佛祖,拜了多少次菩萨,他想着,纵使是临时抱佛脚,他是当朝天子,总也有一家佛爷肯帮他这一次的。 整整过了一夜,跪在床尾的嬷嬷手上、胳膊上,连身上的衣衫都沾满了血,九阿哥总算生了下来,粉粉嫩嫩的一小团,哭声不小。 可是床上的嬷嬷们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喜色,只因涓涓鲜血顺着岫钰的下|体缓缓流出。 小陶早已将王太医亲自煎好的药端了进来,可是她属实没见过这阵仗,此刻已懵了。 还是吴嬷嬷吩咐:“陶姑娘,快给娘娘喂药,无论如何让娘娘把药喝下去。” 小陶点了头,一边给岫钰喂药,一边说:“好师父好师父,一定把药喝下去,喝下去就会好。” 彼时岫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冰冷,有热乎乎的汤喂进嘴里,缓和了她的冷,她也拼命将药汁咽了下去。 “喝下去,都喝下去。”小陶不停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岫钰隐隐能听到小陶的声音,恍惚间,她听到了恪静在叫她,听到胤祺在叫她,听到玄烨在叫她,可是她太累太累了,终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再次醒来的时候,岫钰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可是稍稍一动弹,便又觉得天旋地转。 “你醒了?”趴在床边的玄烨坐直了身子,颌下都是胡茬,仿佛已有几日没怎么 刮胡子了。 岫钰的嗓音还有些沙哑:“我这是…” “你可吓死我了。”玄烨一把将岫钰揽起来,抱在怀里:“太医整整救了你两日,好在他们把你救了回来,如若不然,朕会要了他们全族的性命。” 岫钰被玄烨抱在怀里,只低声说:“我有些渴…” “朕给你倒水。”玄烨轻轻放下岫钰,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喂着她:“恪静和胤祺原本也和朕一起守在你身边,听说你没事了,这才让小陶带着去睡了。” 岫钰只觉着自己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勉强笑道:“这回仿佛双脚都进鬼门关了,生生被太医拽出来的。” “太医和收生嬷嬷们都很怕。”玄烨轻抚着岫钰惨白的脸颊:“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你若有了危险,他们往后都不会过什么好日子了。” 岫钰却说:“他们终归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啊。”玄烨看到岫钰平安了,醒过来了,眉梢眼角便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他们立了功,朕已赏了他们,朕终归是个赏罚分明的皇帝。” 岫钰点了头,她想往床里挪一挪,却属实挪得困难,稍稍一动,又疼又晕。 “你做什么!”玄烨一惊非小,轻轻按住岫钰上身。 “原想着给您挪个地方,这回是真挪不动了。” “朕不碍的,你好好睡,你睡着了,朕一会儿去那张榻上迷瞪着。”岫钰小巧的下巴点了点,这才想起问:“孩子,还好吧?” “孩子很好,粉雕玉琢的。”玄烨眨了眨眼睛,精神了一下,便将睡在摇床里的九阿哥抱给岫钰看:“生得像你,是个漂亮的小阿哥。就是…” “就是什么?” “恪静和胤祺觉着小九险些害了你,始终对他们这个弟弟不太友好。”玄烨知道岫钰虽然醒了,却仍然很累,便又将睡着的小九放回到摇床里。 岫钰委实太累了,没精力去管这些事情,竟低低应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玄烨耳听岫钰呼吸声平稳,他也真是太累了,便起身去不远的卧榻上合衣躺下歇着。 这一回,岫钰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直到北风在南郊刮起,南郊为数不多的枫树叶子黄了又落了,才缓过来,能下床去暖阁外头走走。 恪静和胤祺这两个月都很乖,除了跟着冯恒学习,就是腻在额娘身边,帮小陶姑姑给额娘端茶倒水。唯有一点,这一姐一弟都对新添的小阿哥视而不见。 岫钰知道她家小九在历史上可是闹腾得很,站谁谁倒,可是她作为额娘,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三个孩子还在小团子的时候就相互不和睦啊。 于是,岫钰一左一右揽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谆谆教诲着:“小九是你们的同母兄弟,倘若这回额娘因为小九离开了你们,你们也这样对小九么?” 恪静和胤祺都沉默不语。 岫钰轻叹:“额娘生小九生得很辛苦,你们更该待小九好才是。在这后宫之中,除了额娘和你们阿玛,小九是你们在血缘上面最亲最亲的人。” 恪静和胤祺都不约而同‘嗯’了一声。 “额娘还希望你们能教好小弟弟,让他和他的姐姐、哥哥一样,成为让额娘骄傲的孩子。” 恪静眼巴巴瞧着自家额娘:“可是…” “你们啊,真的还是孩子。”岫钰揉了揉恪静和胤祺的小脑袋瓜:“额娘说句不当说的,若是照你们这么想,你们汗阿玛该如何待你们的太子哥哥?” 恪静和胤祺都是聪明孩子,纵然还不能十分理解,却也大致明白了一些。 恪静说:“额娘,那,等小九长大一些,我们带他一起玩儿就是。” 胤祺也说:“额娘,儿子教小九骑马、射箭,儿子把阿玛送给儿子那匹小马送给小九。” “傻孩子。”岫钰将恪静和胤祺一起搂进怀里:“等小九长到你现在这样大,你那匹小马也和你一起长高长大了,小九又如何能骑得了。” 胤祺琢磨了一下,又说:“那儿子把陶姑姑讲给儿子的画册再讲给小九听。”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如此这般折腾下来,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玄烨还从来没在南郊待过这么长的时间,佟佳紫芙带着乌雅泽兰她们等玄烨回宫的时候,好些人心里都不是很舒坦,这不舒坦背后的骂声自然都落到了岫钰和刚下生没多久的小九身上。 玄烨知道岫钰早就不在乎这群人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他也委实很累,懒得做戏了,再加上岫钰和小九现在都受不得风,吩咐梁九功跟皇贵妃交代清楚,让这群女人们都各自回宫,不必恭候了,他跟岫钰同乘一架马车直接停在翊坤宫门口。 第85章 恪静和胤祺挺久没回宫了,终于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都一起蹦到了他们最熟悉的榻上。 岫钰含笑看着两个兴奋的孩子,将睡熟的小九轻放到摇床中,也说:“还是这翊坤宫住着最舒坦。” “朕也觉着这翊坤宫住着最舒坦。”玄烨握着岫钰的手在榻上坐下:“朕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小九的名字?” “是。”玄烨接了小陶送上来的茶盏,手指蘸了里面的茶水,现在茶桌上写了个胤字:“小九也算是和你一起从鬼门关中走了一圈,朕只希望往后福气一直围绕着他。”跟着,玄烨在茶桌上写下‘禟’字:“胤禟,你可喜欢?” 岫钰早就知道九阿哥名胤禟,却没想到‘禟’字是这么来的,嫣然道:“胤禟是个好名字。” 见岫钰喜欢,玄烨也高兴起来:“咱们小五对制造火器,也不知道小九将来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都好。”岫钰在心里嘀咕着,只要别伙着什么八阿哥、十四阿哥对你屁股下面那位子虎视眈眈,哪怕只做个躺平的阿哥,整日啃他额娘的老,都无所谓。 第86章 九阿哥难产,宜妃险些进了鬼门关没能逃出来这件事早在胤禟出世后不久就传进了紫禁城。后宫中那些表面上和善的、和岫钰称姐道妹的娘娘们都选了上等补品送去了南郊,直至岫钰身子已经大安,回到翊坤宫了,那些东西都还在南郊岫钰那间暖阁里堆山码海的。 虽然后宫中有好些娘娘们对岫钰都是表面上和善,不过有玄烨摆在明面儿上的保护,可是再没有人胆敢动一点儿旁的心思。 这回岫钰回翊坤宫继续养自个儿的身子,那些娘娘们甚至都不敢进翊坤宫的们,可是怕打扰了岫钰休养生息,万一有一丝一毫养不好,怪到了她们身上,那她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的好日子岫钰乐得清闲,索性关起门来养崽,当然,对于恪静和胤祺,她秉着不能让这两个家伙在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身前表现得太过出挑这一原则,已经开始往偏着教了,比如原本教数学的时间,她这个做额娘的竟然主动带着两个孩子跑到校场上去骑马射箭,还美其名曰:老祖宗的本事不能丢,当然这事儿听在玄烨耳朵里,还是很顺耳的。 清闲的好日子一直到了胤禟周岁的前一个月,依照惯例,玄烨亲自为胤禟准备了抓周仪式,又因为小九活下来属实不容易,这场抓周礼显得尤为盛大,后宫中大凡有头有脸的娘娘们都参加了,而且都给小九准备了一样用来抓周的好东西。 其时已是夏日,小九穿着一身湖水绿色的小长衫,小大人一样坐在榻上,看着摆在自己眼前,各式各样的小东西,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小手负在身后,倒是没有要去抓哪一样东西的意思。 孝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瞧着自家排行第九的重孙儿,见他那双小脚把花里胡哨的荷包、胭脂、烟斗这类东西往旁边踹了又踹,心里挺高兴,就摘下自己戴在腕子上的佛珠,起身亲自给小九戴在了小脚腕上:“乌库玛嬷这串佛珠不能用来给你抓周,就送给咱们九阿哥,寄望着这串珠子能佑你平安。” 小九还不会说谢谢,自然是岫钰福身道:“钰儿替胤禟谢过老祖宗。” “皇玛嬷都给胤禟送了周岁礼物,朕这个做阿玛的也得送啊。”玄烨如此说着,取出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打开,从里面请出一块晶 莹剔透,雕成了菩萨的玉石吊坠,亲自给胤禟挂在了脖子上,而后站到岫钰身边:“这块玉是开过光,往后就叫小九戴着,别再摘了。” 岫钰早就不在乎其他那些妃子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只嫣然笑着点了头。跟着取了个小巧的算盘摆到了床榻上:“这东西我早备好了,方才忙着招呼姐妹们,忘了拿出来。” 算盘是额娘拿过来的,在小九眼里,谁摆在他眼前的东西都不如额娘摆在自己眼前的东西,于是胖乎乎的小手朝着算盘抓了过去,哗啦啦响,小九还巴拉了几下,抓在手里,也就不松开了。 玄烨也只是觉着抓周这件事儿热闹,倒是真不觉得一个不到周岁的奶娃娃手上抓了什么就能预示着将来做什么。不过小家伙竟然抓了岫钰摆上去的小算盘,也挺稀奇的。 玄烨凑到岫钰耳畔,低声问:“咱们这小家伙是个爱财的,估计将来和你一样,要想尽一切法子去挣银子了。” 岫钰也压低了声音,回说:“只怕将来小九要比我这个做额娘的厉害得多。” 玄烨和岫钰两个低声交谈,来翊坤宫凑热闹的妃子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她们里面不缺乏信抓周结果的,这抓笔墨纸砚、抓胭脂烟袋、抓酒壶都预示着什么不言而喻,可这抓个小算盘,那不能将来要管户部不成? 离开翊坤宫的各位主子娘娘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 走在前面的是惠妃和德妃,惠妃哼道:“抓个算盘,将来即便不是什么酒色之徒,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大本事,当初我们胤禔可是抓住了马鞭不撒手。” 德妃做惯了和事佬,她笑着说:“宜妃聪明,九阿哥抓了算盘,应该也是个聪明的。” “聪明的?”惠妃娇笑道:“怕不是个算账的吧!” 那些依傍着惠妃的贵人、答应们都伙着惠妃一起笑。德妃只觉得惠妃可是有些没脑子,在背后编排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大概这位也就仗着自己是大阿哥的生母,背后还有纳兰一族站着,才能在四妃之中排第一吧。 走在最前面的佟佳紫芙原本不想掺和这些八卦,奈何惠妃说话声音属实太高,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惠妃说:“九阿哥好歹也称呼你一声惠妃母,你就不觉着你方才说那些话委实不合你自己的身份么?” 佟佳紫芙终归是这宫中的皇贵妃,如今中宫犹空,皇贵妃最大,其实也相当于这宫中的皇后了,惠妃再怎么着,也得给佟佳紫芙面子。“您说的是,方才是我失言了。” 佟佳紫芙也只点了点头,随口提醒道:“咱们虽然出了翊坤宫,可终归还是走在紫禁城里,紫禁城是表哥的地方,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表哥不想知道还则罢了,但凡他想知道,但凡他一时不高兴了,看在胤禔和前朝的面子上,他固然还能让你在宫里好好住着,可也就只能让你在宫里好好住着了吧。” 惠妃自然不笨,只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她也知道佟佳紫芙这几句话虽然轻飘飘地说出来,可这话里面的意思,可是再重也没有了。是以一路上再没有说过半个字。 至于德妃,她想到的却是养在皇贵妃膝下的四阿哥,胤禛有了这样的养母,大概性子也会如此吧,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就一针见血?想到这儿,德妃还是轻叹了一声,即便她膝下已经养着六阿哥了,可是四阿哥终归也是在她心里的。 翊坤宫中,玄烨将孝庄送回到慈宁宫后,又折返回来,诚如佟佳紫芙所说,惠妃、德妃她们一路上谁说了什么,自有小太监在一旁听着,然后再报给梁九功,不过玄烨今天心情好,懒得让这些八卦扰了他的好心情,也就让梁九功烂在肚子里了。 翊坤宫里面,岫钰正伙着几个孩子一起吃冰镇水果,小九还吃不了,岫钰就给他用常温的西瓜砸成了西瓜汁,让他抱着个葫芦一样的杯子喝着。 胤祺一边吃着冰葡萄,一边问岫钰:“额娘,儿子当年也抓过周么?” “抓过啊。”岫钰用签字扎了块西瓜递给恪静,跟着对胤祺说:“是不是想知道自己当年抓了什么?” “嗯嗯嗯。”胤祺不住点头,还有些担心:“儿子不会抓了什么荷包、胭脂之类的吧?” “那可说不定哦。”扎心的是四公主恪静。 胤祺也不敢瞪自己的姐姐,只能辩解说:“我才不会,我又不喜欢。” 岫钰笑道:“抓荷包和胭脂的啊,是你四姐姐,你抱着额娘那个望远镜不撒手。” 胤祺放下心来,开始暗戳戳嘲笑恪静。 恪静那张脸有些黑了:“额娘,我不是,我不会真的抓了荷包吧?” 看着恪静紧紧皱起来的小眉头,岫钰笑得很是开心:“你的确是抓了这两样,不过也不止,你还抓了额娘画的图纸。” “我就说么。”恪静瞧了胤祺一眼:“我可不是什么只爱胭脂水粉的公主。” “爱胭脂水粉也不是就不好啊。”岫钰看着自家小团子,心里早就想做的事儿慢慢发了芽:“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们是不是也大有喜欢的?倘若你有了新的,她们没有…” “钰儿。”玄烨原本在屏风后面听墙根,可是听到这儿,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再任由岫钰说下去,恪静这个原本端庄大方的四公主大概从此刻起就要往歪了长了。可是玄烨又不能当着恪静和胤祺的面拆穿岫钰,只能笑着说:“伙在一起吃冰镇水果,怎么不等朕。” 岫钰起身,和恪静、胤祺一起给玄烨请了安,而后嫣然道:“还以为您会在慈宁宫陪着老祖宗。” 第86章 “朕有疑惑需要你来解。” 听到阿玛这么说,恪静和胤祺两个小机灵鬼即刻蹦下卧榻,端着半个冰西瓜说去外间玩儿。 岫钰见两个孩子出了暖阁,坐到榻上后,问:“您说吧,疑惑什么?” 玄烨坐到岫钰身边:“怎么想着给小九准备一个小算盘?” 岫钰眼睑低垂:“三百六十行么,之前恪静和胤祺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如今想到了,自然要给小九添上。” 玄烨哼道:“若不是你最后拿出来这么一件,小九能选算盘?” “也不一定就不会吧。”岫钰不以为意:“选都选了,皇上您可不能算后账啊。” 玄烨不再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其实抓周不过是想讨个好彩头,热闹热闹罢了。” “就是么。”岫钰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她家小九将来是一把赚银子的好手,也是有记载的。 第87章 翊坤宫中的九阿哥抓周抓了个小算盘这件事在往后的两个月中,始终是后宫那些妃子们无聊时候谈论的话题之一,当然有捧着岫钰说的,就有踩着岫钰说的,不过这些事在忙碌的岫钰看来当然根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比起这些闲言碎语,真正让岫钰烦心的,其实是胤禟的周岁生日过了没多久,岫钰就觉着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已经生过三个子女的岫钰实在太明白这种感觉究竟代表着什么了。可是生小九时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感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岫钰索性像个小孩子一样‘掩耳盗铃’,翊坤宫自那一刻起不请太医,能骗自己一刻是一刻。 小陶这个跟了岫钰多年的丫头自然能感觉到主子近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变化,不过主子既然不说,她这个小丫头也不好开口去问,左右她做事机灵些、警醒些,别让翊坤宫里出现什 么不该出的东西也就是了。 当然,这段日子玄烨过得就没那么舒坦了,天知道他一次一次兴冲冲来找岫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想着要同赴巫山,结果总被岫钰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下棋下过几次,一起看书又看过几回,也有一起画图的时候。最那个什么的,是岫钰竟然拿着个望远镜,大冬天的拉着他看月亮,说什么也许有朝一日,能够通过这把望远镜看到月亮上的大坑!一心想开车的玄烨根本也不想看什么大坑么。 梁九功这个时刻把皇上爷的事情当自己事情做的奴才当然能体会到皇上心里的苦闷,不过宜主子他是不敢当面去问的,可是他能问小陶这个结拜义妹啊。 “近来你家主子有不高兴的事儿啊?”梁九功琢磨着,还是得从考虑宜主子心情的角度出发。 小陶和梁九功比肩坐在回廊下面,回说:“没有啊。” “那…”梁九功朝暖阁那边比划了一下:“你家主子怎么总不跟咱们皇上爷…”他说到这儿,两根大拇指对伸,朝着彼此‘点了点头’。 小陶被梁九功逗笑了,一挑眉毛:“怎么皇上爷连这事儿都跟你这个大总管说?” “我是贴身儿的么。”梁九功眼睑一垂:“主子爷干了那事儿是个什么状态,不干那事儿又会是个什么状态,我也是清楚的不要不要的。” 小陶哼了一声儿:“不要脸。” “嘿!”梁九功轻轻戳了下小陶的额头:“别怪你哥哥我不提醒你,宜主子再这么敷衍皇上爷,当心把皇上爷推到旁人那儿去。这后宫里面儿,皇贵主是皇上的表妹,膝下还养着四阿哥,惠主子是大阿哥的生母,德主子最是温顺,就你家主子日日顶着皇上。” “那我问你。”小陶抱臂胸前:“皇上近来可有少来翊坤宫么?” “近来没有,不代表将来也没有啊。”梁九功语重心长:“妹儿啊,咱们做奴才的,跟主子是一体,主子若是得宠,那你在这后宫的奴才里面走路都带风,你去哪儿要点儿什么都容易得很。若是有朝一日,你那主子不得宠了…” “呸呸呸!”小陶瞪着梁九功:“闭上你这张乌鸦嘴!我家主子这辈子都得宠!” “行行行。”梁九功瞧着小陶,目光里面透着点儿怜悯:“你说当年你跟在皇上身边儿多好,还有哥哥罩着你,非要跟着宜主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乐意!”小陶瞪了一眼梁九功:“其实…我家主子也不是有意要拧着皇上爷的意思,我猜我家主子是…”她欲言又止。 “是什么?” “你过来。”小陶让梁九功近前来,她凑到梁九功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家主子近来…” “真的假的?”梁九功瞪大了眼睛:“没听主子爷说啊。” “我家主子都没召太医,不过我可是贴身儿的,看得出。” “这…”梁九功可是觉得匪夷所思,“你若是看错了,那还没什么。若是你没看错,那这事儿可大了!” 小陶不以为然:“这事儿难道不是好事儿么!” “当然是好事儿。”梁九功苦着一张脸:“可是你说你告诉我了,我是告诉皇上,还是不告诉皇上。” “你告诉?你凭什么告诉?”小陶很快给了梁九功答案:“这事儿我们主子也瞒不了多久了,饶是冬日里穿得厚,皇上就算这两天还瞧不出,过几日也该看出来了。兴许是我主子要送给皇上的新春贺礼呢。” 梁九功苦笑:“那这贺礼可真够大的。” 却说暖阁里面,玄烨一边和岫钰下棋,一边打量着岫钰,落下一子之后,道:“钰儿,你最近可有感觉到身子不舒服?” 岫钰被玄烨这么一问,顿时紧张起来,她微微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腰身,好像也还好,穿得也够厚的,于是笑道:“没有啊,您怎么这么问。” 玄烨的眼光多毒啊,岫钰的一点点神情变化,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他起身走到岫钰身边,将岫钰拉了起来,而后伸臂搂住岫钰的腰肢,微微用了些力道:“近来,你不让朕碰你,睡觉也总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到底是为什么?” 岫钰感觉到玄烨的腰带已经压到了她的小腹上面,她也知道,这事儿估计瞒不了多久了,索性踮起脚尖,凑到玄烨耳畔道:“因为我有了。” 听到这个,玄烨即刻将岫钰横抱起来,仍旧板着一张脸:“怎么不早说?也不召太医给你诊脉?朕瞧你这腰身,有四个月了吧?” 岫钰脸颊有些烫,一双眼睛瞪着玄烨:“生小九的时候,简直快要了我这条命,我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 “舍不得吧。”玄烨蹭着岫钰的脸颊:“生小九之前,若不是受了冲撞,你也不会遭那样的罪。这回不会了,这回就在紫禁城里待着,直到这孩子平安出世。” 岫钰笑了笑,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不是怕再走一遭鬼门关,是她知道肚子里这个孩子在正史上没能顺利长大。终究十月怀胎,血脉相连,她固然知道现在这一世和正史已经有了很大偏差,可是该有的担心却一点儿都不少。 “脸色不好,在想什么?”玄烨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岫钰的背脊。 “没什么。”岫钰总不能说在想怎么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吧,索性起身又坐到玄烨对面:“还是把这盘棋下完?” “不下了。”玄烨说完,朗声吩咐:“梁九功,宣刘声芳来翊坤宫!”跟着对岫钰说:“都这么久了,也不叫太医给你瞧瞧。” 暖阁外面,梁九功领了差事,低声对小陶说:“这回你家主子这秘密藏不住了。” 小陶却说:“皇上爷指名道姓宣刘太医,只怕是已经知道了。” 宫里这消息传得简直不要太快,梁九功前脚去宣刘声芳进翊坤宫,后宫中的娘娘们就都开传宜妃病了,待刘声芳给岫钰开了养胎的方子,那些消息灵通的娘娘们自然又得了翊坤宫娘娘又有了身孕的消息。 于是,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翊坤宫又热闹起来,起先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先后送了补品过来,紧随其后的就是承乾宫的皇贵妃佟佳紫芙。 因为小四和小五年纪相近,又都在学堂里学习西学,加之小五还挺喜欢小四的,时不时把自家额娘给他和他四姐带去学堂上吃的点心分给小四,所以这两个小家伙至少可以做彼此年龄相近的玩伴。 再有就是佟佳紫芙也挺喜欢岫钰的,她又的确希望膝下的四阿哥能够成为允文允武的阿哥,就时不时带着小四来翊坤宫,若是刚好碰上岫钰在教恪静和胤祺,就把胤禛送上去一起学。 一来二去,变成了只要岫钰要给恪静和胤祺开小学堂,胤祺就跑到承乾宫去叫胤禛一起来学。 这回佟佳紫芙来给岫钰送补品,自然也带着胤禛一起。 “你倒是真能忍,是表哥先发现的吧?”佟佳紫芙和岫钰一起坐在卧榻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又不是头回儿做额娘了,还演这出戏?” 岫钰笑道:“起初是不希望这事儿是真的,后来,索性就不说了。” 第87章 “那你这‘讳疾忌医’可也够厉害的。”佟佳紫芙看胤禛和胤祺正凑在一起玩儿望远镜,又说:“胤禛时常在你宫里学算数,说起来,你也算是他师父了。” 岫钰道:“ 我也没想到,四阿哥能和我们小五投脾气。” “你别看胤禛表面上少言寡语的,却是个有心的孩子。”佟佳紫芙眼睑低垂,摸着手炉,突然说:“你真心待他,他知道的,将来也必会真心待你。” 岫钰嫣然:“皇贵妃是把四阿哥视如己出了,将来四阿哥长大了,必会好生待你。” 佟佳紫芙笑了笑,却又轻声叹息:“当初我把胤禛要到自己宫里养着,是存一份私心,却也并没想过隔断他和德妃之间的母子情,偏偏德妃不是你这样的性子。如今,胤禛给德妃请安,都捡着她还没睡醒的时辰去,就是不想见德妃一面。” 第88章 翊坤宫中燃着岫钰喜欢的水沉香,佟佳紫芙说着胤禛和德妃之间那些不算秘密的秘密。彼时两位皇妃八卦中的主角胤禛小萝卜头正和胤祺小萝卜头站在暖阁外面争相拿望远镜看天,胤禛看完了换胤祺。 胤祺正聚精会神看着远处快走的云朵,却听到胤禛突然说:“五弟我真羡慕你。” “嗯?”胤祺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胤禛:“四哥是什么意思?羡慕我什么?” “呵。”胤禛微微低头,看着挂在自己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好像又没那么羡慕胤祺了,索性说:“宜妃母懂那么多西洋玩意儿,你跟着耳濡目染的,别说是我,估计太子殿下都在羡慕。” 胤祺得了岫钰的教诲,如今在旁人面前可是一点儿尖儿都不冒了,只是因为总和胤禛伙在一起玩儿的缘故,觉着两兄弟虽然不是同一个额娘,感情也已经很好了,所以才不再藏着。 “太子殿下才不羡慕咱们,人家有叔姥爷日日捧着,还有汗阿玛宠着,羡慕咱们做什么?” 胤禛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胤祺小萝卜头的后脑勺:“是啊,我们也的确没什么值得他羡慕的。” “嗯…”胤祺却犹豫了,他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神神秘秘靠近胤禛,说道:“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我额娘生得标致,四哥你说是吧!” 胤禛的脸色僵了僵,他这个伪面瘫真是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了。夸人家的母妃漂亮,像什么话嘛!好半晌,他只是说:“我额娘也很标致。”这个额娘指的就是佟佳紫芙了。 冬日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岫钰自从听说了胤禛没能得到亲生额娘的疼爱,就愈发对四阿哥关照了些。不止是教恪静和胤祺学理论知识的时候叫上胤禛,就像此刻,围炉烤肉,岫钰都让胤祺去承乾宫请了佟佳紫芙和四阿哥过来。 “这雪还真是越下越大了。”佟佳紫芙近来和岫钰愈发熟络,两个人私底下见面的时候,也就不讲那些规规矩矩了。 岫钰请佟佳紫芙坐了,接过小陶递上来的手炉送过去:“下雪才好围炉烤肉,其实吃火锅也不错。可惜我现在身子不成,如若不然,咱们搬到廊下去,一边赏雪一边吃,惬意的很。” “你还真是会过小日子。”佟佳紫芙把手炉放到一旁,亲自给胤禛解下狐裘,又用自己的手给胤禛暖了暖耳朵,对岫钰说:“我们小四可是被你的手艺养坏了,吃点心的时候,惦记着你给小五做的梅花糕,吃饭的时候,又惦记你这儿的涮锅子和烤肉。” “额娘,哪儿有!”胤禛嘴上硬,身体却很诚实,已经握起筷子,眼睁睁等着炉子上的肉烤熟。 胤祺左手托着个小碟子,右手握着小勺,先舀了一勺生菜酱,又分别舀了花生碎和芝麻,搅匀了,递给胤禛:“四哥,我额娘做的这个生菜酱可好吃了。” 胤禛点了下头,道了谢。 岫钰又给胤禛装了一小碟干料,笑着说:“这干料是新做好的,小五他们还没尝过。”跟着又夹给胤禛一块烤好的牛肉。 “额娘偏心哦。”恪静为自己和小五打抱不平:“小四一来,额娘就把我和小五都忘了。” “你们额娘忘了你们,佟娘娘记得啊。”佟佳紫芙给恪静和胤祺两个小家伙一人夹了一块肉,“如果你们两个愿意,和胤禛一道去我那承乾宫里住着,我也是乐意的。” 岫钰知道佟佳紫芙在开玩笑,一边往她的琉璃盏里添热过的酸梅汁,一边说:“你让他们两个去?怕不是要把承乾宫的屋顶给掀了?” 佟佳紫芙瞧了瞧翊坤宫的屋顶,道:“我也没见你这屋顶被他们两个掀了么,这不还是好好儿的?” 两位娘娘,三个小团子笑过了,岫钰便由着小陶将自己扶了起来,道:“饭后的小心点还没准备,皇贵妃先带着这三个小家伙继续烤着肉?” “交给奴才们吧。”佟佳紫芙道:“我和你一道准备,也学一学,回头儿做给胤禛他们吃。再过几个月,你躺下了,他们三个小团子想吃的时候,也好有人能做出来啊。” “你?”岫钰摇了摇头:“怕是学不来的,过几个月,还是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叫他们耐心等待才好。” “就这么看不上我?”佟佳紫芙走到岫钰身边,挽起了袖子:“我还真是不信,做个点心有那么难学?” 结果自然是狠狠打了佟佳紫芙那张漂亮脸蛋儿,从揉面到和馅料,还要做出各式各样的形状,做成花儿一样形状的,还要控制油温下去炸,花瓣才能绽开,直看得佟佳紫芙连连摇头。 “你这,未免做得也太细致了吧?”佟佳紫芙看着岫钰刚刚从油锅里面捞出来的荷花模样的点心,不由发自内心感叹:“别说是我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后宫里面再换一位,只怕也难学你这样本事。” 岫钰示意小陶把蒸锅里的点心取出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腰,坐了下来,道:“我就说这一手可没那么好学,皇贵妃可愿意学么?” 佟佳紫芙笑道:“我啊,还是吃现成的吧。小厨房做的口味再比不过你做的,总也能省了我的事。” 胤禛瞧着盘子里面各式各样的点心,由衷感叹:“宜妃母真是厉害,四姐和五弟他们有口福。” 胤祺不服了:“四哥,每次我额娘给我带的点心,我可是都有分给你,你就没有口福么?” 胤禛却说:”你们两个还能见到这花样点心是如何一样一样做出来的,既有口福,又有眼福,我只有口福没有眼福,这样说可对了?” “这又有什么好争来争去的。”佟佳紫芙实在听不下去了:“眼福饱过了,该饱口福了。” 三个小团子都挑了自己喜欢的,放到了自己身前的盘子里。 在自己宫里烤肉,还要招待承乾宫里的两位,当然是累人的。不过好在氛围融洽,佟佳紫芙又不端着自己皇贵妃的架子,翊坤宫中的奴才们都乐得伺候这样的两位主子。 这顿聚餐结束后,过了没几日,紫禁城中便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如今玄烨正着手训练水军,为□□做准备。幸而大清如今的火器储备已经远非昔日可比,正在洞庭湖训练的水军也都十分努力,一切至少目前看起来还不错,是以这个年很热闹。 年三十晚上的家宴也少了些明里暗里的唇枪舌战,大概是因为宫里面儿的孩子越来越多,笑声也越来越多的缘故,玄烨把控全场,准时开始,准时结束。 胤祺他们这帮小团子起初闹得欢,等到放烟花的时候,恪静紧跟在岫钰身边,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胤祺和胤禛一道点烟花,点燃了,也各自跑到各自的额娘身边,仰头看着烟花在空中绽开。 跟在德妃身边的是六阿哥胤祚,胤祚近两年身子都不是特别好,因而德妃近乎把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放到了这位长在自己膝下的六阿哥身上。胤禛站在佟佳紫芙身边的时候,不是没有偷偷看过德妃,可是见到德妃满心满眼都是六弟,胤禛攥紧的小手渐渐放开,拽了拽佟佳紫芙的衣袖,道:“额娘,儿子一阵和您一起守岁?” “你?”佟佳紫芙将胤禛小团子抱了起来,笑着说:“这会儿说得好听,只怕回到承乾宫,你就要打哈欠睡觉了,还得额娘叫你起来吃饺子。” 胤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额娘放心,儿子这回说到做到。” 待皇城的烟火停了,各宫的娘娘们也都带着自家的娃回了自己的宫中,准备迎接子时。 承乾宫里,胤禛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和佟佳紫芙一起包饺子,不过那饺子的卖相么,就属实有些惨不忍睹了。 翊坤宫就不一样了,岫钰手艺好,包出来的饺子各式各样的,恪静和胤祺有样学样,包出来的竟然也有四五分像。 小陶一边打下手,一边说 :“咱们公主和阿哥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学得快。” 恪静和胤祺争相恐后地夸岫钰:“还是额娘教的好。” 玄烨先把孝庄和皇太后送回宫,又坐上肩舆来到翊坤宫。 第88章 “外面儿有些落雪了,明儿一早起来的时候,胤祺他们许是都能出去打雪仗了。” 岫钰对于玄烨每年过年这一日都会来翊坤宫和自己一道守岁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恪静和胤祺也知道阿玛一定会来,行了礼后,便让阿玛看自己包的‘饺子’好不好。 玄烨道:“你们两个包的,一会儿不会要煮开了,喝片儿汤吧!” “当然不会。”恪静一努嘴,转头便向岫钰告状:“额娘,汗阿玛说我们做的不好。” 岫钰摇头浅笑:“额娘包的煮一锅,你们两个包的再煮一锅,就算煮开了,也无妨啊。” 恪静和胤祺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吐了吐舌头。 第89章 年过得很快,到了正月十五,佟佳紫芙又带着胤禛来翊坤宫闹元宵。过年规矩多,岫钰虽然是个有身子的,很多该办的事也躲不开,十五终于有了空闲,就拿出给孩子们编的课本讲给恪静、胤禛和胤祺。 佟佳紫芙坐在一旁的榻上喝茶,她在家里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格格,连刺绣这种活计都懒得学,听岫钰讲那些加减乘除、天文地理,简直就像听天书一般,一刻钟没到,就打了哈欠。 等到这堂课终于上完了,佟佳紫芙已经倚着美人靠睡了一觉。叫醒她的是一碗飘着桂花的汤圆,胤禛端过来的。 “额娘,烫。”胤禛将那碗汤圆放到了茶桌上,把一双小手伸到佟佳紫芙眼前,撒了个娇。 佟佳紫芙笑着抱起胤禛,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跟着捧起他那双小手吹了吹:“还烫么?” 胤禛回头朝佟佳紫芙笑了笑:“不烫了。” 恪静来叫佟佳紫芙和胤禛去吃饭的时候,刚好看到胤禛撒娇那一幕,整个一个被吓到:“原来小四也会撒娇啊。” 胤禛被恪静抓包,耳朵很快就红了,跟着从佟佳紫芙的腿上跳了下来,背在身后的小手,蹭着套在手腕上的佛珠。 佟佳紫芙起身对着恪静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胤禛脸皮儿薄。” “小四脸皮薄?”恪静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佟妃母,您是没见过小四在学堂上的模样吧?怼师父怼得可厉害了,师父都经常哑口无言。” “哦?”佟佳紫芙一手牵起胤禛,一手牵着恪静,问胤禛:“你四姐说的可是真的?当真在学堂上怼过师父?” “额娘…”胤禛诡辩起来:“师父和宜妃母讲得有些不一样,儿子以为宜妃母讲得是对的,就…” 佟佳紫芙道:“你啊,哪儿都很好,就是急了些,即便是师父出了错,私底下去找师父说不好么?你的那些师父们也是要面子的。” “哦。”胤禛应了一声:“儿子记下了。” 岫钰听到了佟佳紫芙和胤禛的后半段对话,又看到女儿的神色,就知道多半是恪静这个小家伙在佟佳紫芙跟前说了胤禛什么,可她终究是个温柔的额娘,只假意瞪了恪静一眼。 恪静知道额娘的意思,吐了下舌头。 这些自然也都是看在佟佳紫芙眼中的,她坐了下来,对岫钰说:“你啊,干脆直接去学堂教表哥这些皇子公主们得了,省得我们胤禛还要因为学堂里的师父和你这个师父教的和别的师父教的不一样去怼别的师父。” 岫钰看向胤禛:“四阿哥当真这么做了?” 胤禛还是不觉着自己有错:“宜妃母教的是对的,这个我知道。” “好吧。”岫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教的是对的,你额娘说的也是对的。四阿哥,就算是对着陶姑姑他们,是不是还要留有余地?何况是学堂中那些师父。” 胤禛对着佟佳紫芙会撒娇,对着岫钰,就多了一份徒弟待师父的尊重,他起身拱手道:“宜妃母说得是,小四记下了。” 正在摆吃食的小陶手不闲着,耳朵也不闲着,凭她家师父的本事,在这一朝肯定是能稳稳当当做后宫第一人,可是到了下一朝,会不会按照历史走向发展,她吃不准。如今看来,似乎不必有这个担心了,毕竟她师父稀里糊涂地成了胤禛的半个师父… 胤禟出世时岫钰所受的苦始终记在玄烨心里,是以这回岫钰有孕,玄烨加了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一则让太医好生照料,二来任凭岫钰如何保证,也不带她出宫,以防发生危险,当然玄烨自己索性也就老老实实待在紫禁城,外面的事就靠着看奏本来了解。 就这样,岫钰真的过起了原本后宫妃子应该过的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养身,闲来逗娃。再无聊,就进小厨房做些花样吃食,让恪静和胤祺他们一饱口福,自然也会给承乾宫送去一份。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五月,过了端午节,岫钰即将生产,玄烨实在是怕了,早早选定了收生嬷嬷安排在翊坤宫,太医院院使也得了旨意,待宜妃娘娘发作,即刻带着太医院当值太医到翊坤宫候着,以防万一。 可世上的事就是有这么凑巧,偏生过了端午节,永和宫的六阿哥胤祚身子一日差过一日,换了几个太医都查不出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胤祚是在德妃身边长起来的,母子之间血脉相连的感情自不必说,这段日子,德妃日日拜佛,夜夜求神,只盼着她的六阿哥身子骨能好起来。 五月十三日夜里,玄烨在翊坤宫书房批完了折子,进了暖阁在岫钰身边躺下,敏感地察觉到岫钰还没睡着,他便又坐了起来,问:“不舒服么?怎么还不睡?” 岫钰由玄烨扶着坐了起来,道:“腰还是有些酸,歇一歇就好。” “不会是要生了吧?”玄烨俯身将耳朵贴在岫钰隆起的腹部:“小阿哥可是闹得厉害?” “不会吧。”岫钰轻轻摇了摇头:“这两日都是这样,也不疼,应该不会。” 玄烨可不敢睡了,他小心翼翼扶着岫钰躺下,道:“先眯着吧,我守着你。” 岫钰点了头,合上眼睛。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玄烨见岫钰额头上出了冷汗,即刻喊:“梁九功去喊收生嬷嬷,叫太医在屏风后面候着!” 这回是大半夜,玄烨只穿了中衣,他索性就守在岫钰身边,完全没有要出暖阁的意思。 岫钰只觉得疼痛来得很快,她握住了玄烨的手,还不等收生嬷嬷准备好,已开始用力。 小陶也是老手了,吩咐小丫头去提热水,她自己洗帕子,一切都有条不紊。 过了子时,到了五月十四日,跪在床尾的收生嬷嬷道:“宜主子,看到小阿哥的头了,主子再用些力气。” 岫钰点了下头,却觉得四肢凉了起来。 跪在屏风后面的孙之鼎突然开口问道:“吴嬷嬷,看看宜主子可有血崩啊?” 吴嬷嬷右手还拖着小阿哥的头,左手摸了下褥子,说:“血崩了!可是了不得了。”她是见过大阵仗的,原本不该如此慌张,只是上一次胤禟出世也是她接生,知道过程有多凶险,这一次时间间隔其实并不久,主子再次血崩,她真的慌了。 孙之鼎即刻吩咐另外一位太医去端药,他也顾不得其他,背着药箱绕过了屏风,跪在玄烨身前,道:“皇上,臣即刻给宜主子施针止血。” 玄烨的练已经黑到不能再黑,只点了下头,仍是紧紧握着岫钰的手,道:“你不能有事,你若有事,你这宫里的奴才们,还有这些太医、嬷嬷们,也都没命了。他们的命都系在你身上!” 几乎是在同时,永和宫中,六阿哥胤祚发起烧来,德妃吩咐奴才去请皇上、请太医,她自己将胤祚搂在怀里,柔声哄着,可是却明显能感觉的出胤祚的身子越来越烫。 永和宫的小太监跑到翊坤宫的时候,翊坤宫中正是一片混乱,小阿哥出世了,可是血水却一盆一盆端了出来,那小太监根本找不到一个主事的说上一句话。 岫钰又一次感觉到了从内到外的那种冷,她想如果有体温计的话,她此刻的腋下温度大概已经低到吓人了。可是她也听到了玄烨的话,是威胁,却也是一种对她的不舍。她想用力反握住玄烨的手,却一丝力气都用不上。 孙之鼎使尽浑身解数救治岫钰,一根一根银针送进岫钰身体里,每扎一根针下去,他的背上就会多出一层汗。 直到太阳初生,岫钰渐渐感觉到 自己的身体暖了起来,孙之鼎拔出最后一根银针,对玄烨说:“皇上,宜主子平安了。” 玄烨将岫钰的手放到被子里,道:“辛苦了,赏,今日十一阿哥出世,人人有赏。” 翊坤宫中的奴才们听到主子平安了,掉着的一颗心也都放了下来,再听到皇上有赏赐下来,自然人人高兴,跪地谢恩。 梁九功心里也高兴,却见翊坤宫门口,永和宫的小太监闯了进来,也不顾梁九功的阻拦,跪在暖阁外面大声喊道:“皇上,六阿哥没了!” 永和宫中,德妃正搂着胤祚,柔声叫着好孩子。 佟佳紫芙得了消息,带着胤禛来到永和宫,见到一片惨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才好。 第89章 胤禛对德妃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他知道,作为德妃的儿子,这个时候他应该上前去安慰德妃,可是他其实是打从心底里害怕和德妃见面的。 “去啊。”佟佳紫芙轻声对胤禛说。 胤禛却摇了摇头,反倒往佟佳紫芙身边蹭了蹭,小手愈发握紧了佟佳紫芙的手。 却听德妃突然开口说:“是四阿哥来了么?四阿哥你不来看看你的弟弟么?是宜妃霸占了皇上,霸占了太医,你弟弟才没的啊,你往后还日日往翊坤宫去么?” 第90章 胤禛被吓到了,他愈发往佟佳紫芙背后藏,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瞧着佟佳紫芙。 佟佳紫芙好看的眉头蹙到了一起,她紧紧攥住胤禛的手,对德妃说:“宜妃才从鬼门关回来,又如何知道胤祚的事?我知道你伤心,却也不该无端牵累旁人。” “我无端牵累旁人?”德妃苦笑着,总算抬起头盯着佟佳紫芙:“当年,你把四阿哥抱走了,皇上便下了旨,往后后妃生的孩子都可以养在自己膝下,不是为了宜妃?昨日,我胤祚高烧不退之时,太医院院使一直守在翊坤宫,就连皇上,也不曾来永和宫看胤祚一眼,难道不是为了宜妃?” 佟佳紫芙一时间被德妃问的哑口无言,这问题还真是没法答,毕竟他表哥的确是偏着宜妃的。“至少此刻看来,胤禛养在我膝下,好过养在你膝下。方才你那两句话,我只当你是悲伤过度,糊涂了,别在说给第三个人听了。”她原是想着带胤禛来缓解德妃的伤痛,可是此刻看来,德妃完全没有把胤禛看在眼里,又瞧了德妃一眼,佟佳紫芙便要拉着胤禛离开永和宫。 可是,身边这个小人儿的脚仿佛粘在了地上一般,佟佳紫芙好奇地看向胤禛。 胤禛紧紧摇着自己绵薄的口唇,突然说:“额娘,宜妃母是好人,是好师父,她不会害六弟的。” 德妃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她苦笑道:“四阿哥,你六弟已经没了,你还要向着宜妃说话?你,你终归不是永和宫里长大的孩子啊。” “德妃!”佟佳紫芙低喝一声,她明显能感觉到被自己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突然间变得冰凉,她蹲下身来,瞧着胤禛的一双眼睛,道:“四阿哥不怕,还有额娘在。” 胤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而后对着佟佳紫芙认真点了头。 回承乾宫的那一路佟佳紫芙都在后悔,她后悔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把胤禛带到永和宫来了,她明明知道德妃对胤禛没有亲生骨肉血脉相连那种感觉,胤禛又如何代替那个一直长在她膝下的胤祚呢。 “小四,额娘错了,额娘往后再也不逼着你来永和宫请安,往后你就只是承乾宫的阿哥。” 却听胤禛说:“额娘,儿子会依着您说的,日日来永和宫请安,儿子知道额娘都是为着儿子好。” 佟佳紫芙迟疑了一下,道:“胤禛,方才你额娘说的…” “儿子知道宜妃母是好师父,她不会有害人的心思,六弟的事,和宜妃母没有关系。”胤禛摸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道:“儿子会给六弟祈福,希望六弟下一世能够平安喜乐。” 佟佳紫芙放下心来,她真是怕德妃一时的‘胡言乱语’把胤禛也带到沟里去了。这种丧子之痛,她固然不能感同身受,大抵也知道德妃此时是悲伤的,可是再怎么悲伤,也不该对着四阿哥这样一个孩子说那些话啊。佟佳紫芙重重叹了一口气,愈发觉得,她得好好养着胤禛,不能恻隐之心一动,就把这个好孩子送回到那个火坑里。 岫钰这回睡了很久才醒来,醒来的时候,守在身边的是小陶。 “主子您可算醒了。”见岫钰睁开眼睛,小陶总算露出了笑容,她蹲在床边问:“师父饿不饿?渴不渴?” 岫钰的嗓音还有些哑:“我睡了很久?” “您整整睡了两天两夜。”小陶小心翼翼将岫钰扶了起来,“还是先喝水?” 岫钰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看向放在床边的摇床。 小陶递给岫钰一盏温水,道:“您又给皇上添了位小阿哥,十一阿哥。” “添得可是不容易。”岫钰喝下一大口水,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没力气,眼睑一垂,开口道:“皇上他…” 小陶迟疑了一下:“主子,六阿哥没了,恰好在咱们十一阿哥出世那日。” “什么?”岫钰也是吃了一惊:“六阿哥没了?” 小陶将一早备好的羹汤送到岫钰手上:“这件事,皇上爷原本嘱咐奴才们先不告诉您,可是奴才觉着,不该瞒着您。” “怎么讲?” “十一阿哥出生那日,您很危险,皇上一直在这儿守着,也把孙之鼎他们都叫到咱们宫里来了,所以…”小陶微低下头,对于永和宫发生的事,她多少也是替德妃难过的。 岫钰道:“所以,六阿哥最危及的时候,皇上没去看?孙太医他们也没去?” “也是有太医过去的。”小陶赶快开解岫钰:“奴才听梁九功说,六阿哥身子弱,孙太医早就向皇上说过六阿哥怕是很难长成年的。” 岫钰也不是个把什么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圣母,她只是道:“无论如何,事有凑巧,只怕德妃要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了。那四阿哥…” “我们胤禛是明事理的。”说话是恰好来翊坤宫看岫钰的佟佳紫芙,“只是他和他亲生额娘之间那道墙,恐怕再也越不过去了。” 岫钰见佟佳紫芙已经很熟络地自己坐下了,笑道:“我才醒,就不行礼了。” “说得好像我来你这儿,你总依着规矩给我行礼一样。”佟佳紫芙瞧着岫钰的脸色,道:“上一次加上这一次,你是元气大伤,不得养上个半年?” 岫钰笑道:“不耽误教你四阿哥,胤禛他,还会让我做他半个师父吧?” “当然会。”佟佳紫芙索性起身走到床边,在岫钰身边坐下:“我看胤禛恨不能把你当成他整个师父,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养着,外面的事有表哥和我。” “谢谢。”岫钰轻靠在床头,“我啊,最不想搅在后宫这些乱事里面。” “后宫这些乱事?”佟佳紫芙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后妃这么形容后宫中的事:“倒也是,你和她们的确不一样,自然不愿意花心思在那些个乱事上面。” “可惜事不找人,人找事啊。”岫钰感慨着:“你说是不是?” “你说德妃?”佟佳紫芙双手交叠着搁在自己的腿上:“德妃是急火攻心,伤了心神,她不会也不敢来翊坤宫找你的麻烦。” “怎么讲?” 佟佳紫芙道:“她在表哥那儿,可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若是跟你起了冲突,岂不是坏了她这乖巧的…” “形象?”岫钰原想说人设,可是考虑着佟佳紫芙必定理解不了人设的意思,就换了个词。 “对,就是形象。” 岫钰笑着摇了摇头:“应该…” “你可不要以为谁都像你我这样全按自己的心意活着,何况你我能如此,也全是因为有表哥罩着。这后宫里面儿,可多的是在表哥身前装着不争不抢的。” “怎么皇上爷还喜欢那种?” 佟佳紫芙道:“表哥若是在你这儿受了气,难道就不能找个温柔的去顺气了?” 岫钰不置可否。 佟佳紫芙又道:“这大概也是做皇帝的好处了,想找什么样儿的都能找。” “这后宫里面儿也就只有你胆敢这样说皇上吧。”岫钰又笑了笑,却明显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我是听说你今日会醒,就过来瞧瞧,不能耽误了你休息。”佟佳紫芙一边说着,一边扶岫钰躺下。 小陶福身道:“奴才送皇贵妃出去。” 佟佳紫芙见岫钰很快就睡了过去,知道她元气复原恐怕还要很久,轻叹一声,才走出翊坤宫。 岫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黑了,只有烛光透过芙蓉帐照进床里,玄烨刚刚躺下,见到岫钰醒来,他很惊喜:“小陶跟朕说你醒了又睡着了,朕还以为今儿个不能和你聊天儿了。” 岫钰被玄烨揽进了怀里,道:“我原以为,醒来就会见到你。” 玄烨的声音沉了下去:“小六没了,朕没能见到小六最后一面,总该好好送送他。”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玄烨提起胤祚的时候,言语间布满了悲伤:“朕总觉着,对不住小六。” 岫钰伸臂搂住玄烨的腰,没能说出安慰的话,她总觉着,这种事情旁人再安慰,也于事无补。 玄烨蹭着岫钰的脸颊,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道:“吓了朕两次,你可真是…” “我也怕啊。”岫钰微微闭着眼:“孩子们都还小,若是没有了我这个额娘,他们都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你就没有想过,你若是不在了,我会如何么?”玄烨紧紧抱住了岫钰:“我看到你流了那么多血,我的眼睛也跟着红了,你若是不在了,我会让他们通通殉葬。” 第90章 “那他们大概要感激我活了下来。”岫钰合上双眼,轻声道:“皇上,我想我额娘了,也想我阿玛。可惜,他们在关外,他们离我那么远…” 玄烨微低下头,轻吻了岫钰的额头,柔声说:“睡吧,太医说,睡眠有助于你恢复。”他听着岫钰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知道她睡熟了,却仍是舍不得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他是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一日,他这么害怕失去,害怕失去一个人。 第91章 第二日一早,岫钰醒来的时候,玄烨还睡着。昨儿个夜里就着烛光看不清,现下她才看到玄烨的一张脸有多疲惫,想来胤祚的离去对于玄烨来说,还是不小的打击。 “你醒了?这么早?”玄烨感觉到左胳膊一阵酸麻,他忍着那种疼,仍是揽住了岫钰:“孙之鼎说从今儿个起,你作息会正常起来。” 岫钰看得出玄烨神色的变化,她坐起身来,给玄烨揉着那条胳膊:“昨儿个还有些头晕,今儿个已经好多了。” “你可要快些好起来。”玄烨笑道:“你不知道,你睡着的这两天,恪静他们对我爱答不理的,怕是从心里觉得是我害你如此。” “难道不是您害的我如此么?”岫钰眼睑低垂,避开了玄烨的目光。 “是啊。”玄烨竟然承认了:“不止是你怕了,恪静、胤祺他们怕了,朕也怕了。而且,咱们膝下已经有了一位公主,三位阿哥,已经够了。” 岫钰总算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小九和小十一这两个家伙委实折腾得她不成样子。 玄烨又说:“昨儿夜里,你说你想额娘了,朕想着你入宫也有些年头了,也该回家去看看?” “哈?”玄烨能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出来,岫钰着实是不曾想到的,“我当年进京之前,是做好了一辈子不能回关外的打算的。” “白山黑水之地毕竟是根之所在么。”玄烨给自己找一个非常好的借口,“等你身子好些了,朕就带着你,还有恪静和胤祺,一道回关外。” 岫钰玩笑道:“得皇上如此优待,旁人怕是要妒忌的。” “你还怕旁人妒忌么?你不怕的吧。”玄烨摸了摸岫钰仍有些惨白的脸颊,“你翊坤宫中的奴才,如今在紫禁城里不也是横着走么?” “额…”岫钰有些头大:“他们,还是收敛的。” “朕愿意给你这份特殊,给你这份优待。”玄烨扶着岫钰慢慢躺下:“好好歇着,朕提前去和皇玛嬷讲好去关外这件事,到了启程的日子,你身子若是还不成,可别怪朕反悔啊。” “钰儿必不能让您有反悔的机会。” 有了玄烨的许诺,岫钰很快精神起来,当然身体和精神比起来,多少还是有些拉跨。不过恪静和胤祺都能感觉的出,额娘近来心情很好,这两姐弟的心情自然也好起来。 到了十月,紫禁城里树上的叶子都落了,岫钰总算能够刷枪弄棒了。校场里,岫钰骑着她那匹小紫马狠狠跑了几圈之后,总算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玄烨见岫钰下了马,走到她身边,拿自己的汗巾子给岫钰擦掉了额头上的汗,道:“太医说你大安了,就出来逞能了?” “您不是说过些日子就启程去关外么?不把身子练好一些,我怕您反悔,不带我去啊。”岫钰的脸颊透着红晕,嘴角微微挑起。 玄烨已经记得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岫钰这小女儿的模样了,愈发觉得这个带她回关外的主意好到不能再好:“说了带你去,一定会带你去,不然朕这皇帝岂不成了说话不算话了。” “那就好。”岫钰将手中马鞭卷成了一个圈,跟着将挽起来的头发散了下来。 玄烨解下身上的斗篷,给岫钰披到了肩上,道:“刚出了一身汗,再冻坏了,可不得了。” 岫钰一边被玄烨揽着往校场外面走,一边笑道:“怎么您好像比我还更怕我不能随您一起去关外?” 被岫钰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玄烨狡辩道:“朕是在紫禁城里出世的,你还更熟悉关外一些。何况,朕到了关外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想来想去,还是住你家最合适。若是不带上你一道,见到你阿玛、额娘,朕也很尴尬。” 岫钰有些惊喜:“当真住我家?” “佐领家,朕不是住不得吧?” “自然住得!”岫钰已和玄烨进了暖轿,她紧握住玄烨的手,道:“皇上…” “不用客气。”没等岫钰说谢,玄烨就先堵住了岫钰的口,“朕主要想知道,你的厨艺已经这样好了,你额娘的厨艺该有多好?” “我额娘…”岫钰想起了她额娘董鄂氏,道:“我额娘的手艺,自然是天下一绝!她若不是做了我阿玛的夫人,若是做个厨娘,想来她那馆子会天下有名。” 玄烨笑道:“做厨娘?你该不会也想过做厨娘吧?” “我想呦!”岫钰微扬起头,真的想了起来:“若是您这一关能过,我在京城里开个馆子,每月做上那么一两次,再把我会做的那些吃食编了教程出来,招上几个小徒弟,想来是有大发展的。”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专门做给朕的吃食,还准备做给天下人吃?” 岫钰这心思一动,就不得了,她认认真真瞧着玄烨,道:“要不,您许我在京城开个馆子吧?天下的吃食做给天下人吃,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改进!” 玄烨哼了一声:“朕的妃子 跑到京城里开馆子,你就不怕那些长舌头御史参你?” “不怕。”岫钰摆了摆手:“只要有皇上爷撑腰,我还真不信哪位御史敢写参我的本子。就算是写,总也不能在您听政的时候参我吧,私底下参,还是有您撑腰。” 玄烨见岫钰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大概真的是想去开这个馆子了,趁着暖轿还没落,又说:“你在京里开那个铺子…” “已有盈利了么。”岫钰想了个赚钱的法子自然是不肯放弃的:“昨儿个我看了账本,掌柜的管得不错,我那些图纸也都卖了还不错的价钱。” 暖轿落了下来,玄烨却没起身,他脸色有些沉,突然说:“往后,你再画图纸出来,都送到雷小子那儿去,不要再送去那间铺子了。” 岫钰没明白玄烨的意思:“雷家…” “叫他们直接做了烫样出来,建到畅春园里。”像是宣誓主权一般,玄烨说:“朕不希望除了朕之外的人见到你的图纸。” 岫钰嘴角微挑,却别过头道:“小气。” “朕就是小气了!”一边说着,玄烨一边握住岫钰的手,拽着她走出暖轿。 距离玄烨启程去关外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岫钰这个开馆子的主意自然暂时搁置,不过既然想到了这儿,而且知道这必定是个能赚银子的好主意,岫钰是不肯想想就罢了的。于是在玄烨不来翊坤宫的时候,岫钰已经开始写教材,还是配图版本的,就连小陶见了,都觉得那教程版菜谱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 没过太久,玄烨便带着岫钰、恪静和胤祺启程往关外去,小陶留守翊坤宫,岫钰自然不忘了去承乾宫请皇贵妃对小九和小十一多加照料,毕竟是两个还在吃奶的娃娃成了留守儿童,没人照料,她多少不放心。 马车里,看着岫钰微蹙的眉头,玄烨道:“小九和小十一你只管放心,你都亲自去找了表妹,她必然会对两个孩子多加照料。何况,宫里还有老祖宗和皇额娘压阵,没有人胆敢掀什么风浪。” 岫钰轻轻点了下头,笑道:“已出来了,就不想那些了。” “这才是。”玄烨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兵器谱递给岫钰:“无聊的话,看看书,也不是一眨眼就能到家的。” 入秋过后,越往北,风越大,天也越冷。出了山海关后,恪静一边搓手,一边说:“额娘,关外这么冷么?你在关外的时候,冬日里怎么过啊?” 岫钰笑道:“屋子里有火炉,暖和得很。在关外,冬日里额娘一般不怎么出门。” “那还是京城比较好哦?”恪静看着窗外愈发荒凉的那条路:“关外,好像什么都没有。” 岫钰搂住恪静,道:“关外是额娘长大的地方,那儿有额娘的亲人,有好吃的野味,还有怎么跑也跑不完的广阔天地。若是说哪儿更好些…”她迟疑了一下。 玄烨虽然一双眼睛在看着手上的书,一双耳朵却认真听着岫钰对紫禁城和关外的评价。 只听岫钰又说:“在额娘心里,各有各的好处吧。” 胤祺放下自己手里的那本书,问岫钰:“额娘,那到了郭洛玛法家,儿子能去打猎么?” 岫钰年少的时候可是没少在冬日里和她阿玛一起去狩猎,不过胤祺毕竟是皇子,她这个做额娘的不太好做主:“想去的话,问你阿玛。” 胤祺即刻凑到玄烨身边:“阿玛,到了关外,您带着儿子一起去打猎吧?儿子听说,关外有好些紫禁城里没见过的猎物,儿子也想见识见识。” 第91章 玄烨低低‘嗯’了一声:“到了再说吧,深山老林的,不安全。” 岫钰笑着摇头,知道玄烨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也不拆穿。左右到了地方,等他自己忍不住要上山打猎的时候,恪静和胤祺只需说上那么一两句好话,恐怕这个做阿玛的心也就软下来了。 车行多日,关外已是皑皑白雪,岫钰下了马车后,呼吸着关外的空气,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 第92章 靴子踏在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岫钰左手牵着恪静,右手牵着胤祺,慢慢在雪地中走着。 玄烨跟在岫钰身边,整个人裹在厚厚的狐裘中:“关外还真是冷啊。” “冷是冷,可狍子却也肥。”岫钰看了一眼玄烨,语调中都透着欢快。 玄烨笑问:“不回家么?就在眼前了,你阿玛和额娘都在等着你。” “回啊。”岫钰慢慢往她家的那座宅子方向走去:“坐着皇顶子马车过去,在阿玛额娘眼里,我就是皇妃。若是带着他们走回去,我就是他们的女儿。” “早知道你会这么想,我就不带着这堆侍卫,就咱们四个一路北上。”玄烨笑道。 岫钰也跟着玄烨笑,可是她知道,自从上一次微服出了危险,玄烨就再也不会不带侍卫出行,不止是明着带一大队,暗地里还有不少。 玄烨又说:“前阵子朕下了道旨,让你阿玛掌关防,朕相信你阿玛会尽心竭力去掌这个印。” 岫钰有些好奇玄烨会跟自己说这个事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声谢。 “朕不能调你阿玛进京,就把老家的安危交给他,朕相信你能明白。” 岫钰笑道:“我明白。皇三哥,我的家也是你的家,欢迎回家。” 玄烨微微一愣,他藏在狐裘里的手突然被胤祺握住。他俯身将胤祺抱进怀里,对岫钰说:“好,咱们回家。” 玄烨和岫钰虽然想得简单,可是三官保和董鄂氏却不敢像待女儿女婿一般对待皇妃和皇上,仍是行了跪拜大礼。 岫钰心里早有准备,不过在三官保他们行礼过后,她便俯身将三官保和董鄂氏扶了起来,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阿玛、额娘,钰儿回来了。” 岫钰本能地扑进了董鄂氏的怀里,董鄂氏也顾不得皇上还在一旁,搂住岫钰,一边哭一边说:“钰儿,我的钰儿,额娘还以为,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三官保跟在玄烨身边,道:“皇上恕罪,女人家就是这样。” 玄烨看着岫钰的目光中满是温柔:“钰儿太久没回家了,这已是有所收敛了。” 三官保也看着女儿,眉眼间都是慈爱。 进了暖和的屋子,恪静和胤祺两个小团子解下狐裘之后就闹开了,先是恪静说:“郭洛玛嬷,您这屋子真暖和。” 胤祺又说:“额娘说关外的林子里面狩猎可好玩儿了,额娘没骗人吧?” 董鄂氏一边给女儿和两个外孙儿拿吃食,一边应着两个孩子的话。 岫钰笑道:“小团子没来过关外,可是被冻坏了。” 董鄂氏笑道:“看来,娘娘在紫禁城里的日子过得还好?” 岫钰想起自己两次在鬼门关口徘徊,险些就进去了,也只能在心底叹息,嘴上却说:“你女儿如今是翊坤宫主位,膝下已有了四个小团子,小九和小十一都还小,不好抱出来。” 董鄂氏满意地点头:“娘娘果然是有福气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岫钰握住了董鄂氏的手,眼睛又有些湿润:“额娘这几年身子还好?” “好!我身子一直很好,娘娘不用挂念。”董鄂氏不停拍着岫钰的手,说着说着,眼睛又湿润起来。 岫钰握着帕子给董鄂氏擦着眼泪:“这次来关外,皇上有很多安排,一时半刻不能回京,钰儿能在家里住好些日子。” 董鄂氏不住点头:“待得越久越好,可惜不能在额娘这儿过年,若是能过年…” “那女儿回到宫里,怕是要成了众矢之的了。”岫钰开了个玩笑,挽起董鄂氏得胳膊开始撒娇:“额娘,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预备了什么吃食给女儿?” 董鄂氏笑着瞟了岫钰一眼, 道:“公主和阿哥在,娘娘还撒娇呢?不怕两个孩子笑话啊?” “不怕。”岫钰摇着头,露出了小女儿神色:“他们是女儿的儿女,女儿也是您的孩子,许他们在女儿这儿撒娇,就不许女儿在额娘这儿撒娇么?” 董鄂氏在岫钰的央求下,总算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小食盒,掀开来,奶香四溢。 “额娘做了软酪?”岫钰已经迫不及待把食盒里的盘子端出来:“我就说,额娘知道我今儿个回来,怎么会不做这样吃食。” 恪静和胤祺也都瞧着那样吃食,这东西岫钰也给他们做过,不过好像没有这样的香气。 董鄂氏看着女儿那副样子,道:“做了额娘,难道不该先紧着自家孩儿么?” 岂料岫钰秀眉一挑,道:“女儿在宫里已经尽力做额娘了,回到家里,就要好好做女儿。” 恪静和胤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还真没见过自家额娘这副样子。不过这两个小团子也不是吃素的,还没等他们额娘下手,他们两个已经各自拿了块软酪在手里,几乎同时咬了一口,又同时说:“郭洛玛嬷这软酪做得真香。” 岫钰的表情凝固了,跟着勉强挑了下嘴角:“额娘,他们两个,在宫里不是这样儿的。”终究还是怕额娘觉得自己做额娘做得不好,赶快解释。 董鄂氏眉梢眼角自然都是慈爱,对恪静和胤祺说:“你们额娘的手艺都是跟郭洛玛嬷学的,学的不够道地吧?” 两个小团子可太明白此刻是什么情形了,不住地点头。 岫钰一撇嘴:“现在觉着额娘做的不好了?那回头儿回了宫,额娘可就不做给你们吃了。” 恪静一边吃着手里的软酪,一边说:“额娘才不会,额娘不是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儿,都不能说假话么?” 董鄂氏被恪静逗笑了:“娘娘就不要逗孩子们了。” 岫钰瞧着董鄂氏,道:“额娘,我如今是在家中,不在紫禁城,叫我钰儿不好么?” 董鄂氏摸着岫钰的后脑勺,笑道:“钰儿,我的孩子。”说着,她将岫钰搂进了怀里。 到了晚上,玄烨一边靠着床头翻书,一边对坐在西洋镜前梳头的岫钰说:“你今儿个很不一样,原来你在你阿玛额娘身边,是这副样子。” 岫钰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侧身,瞧着玄烨,道:“这样子不好么?” “好啊。”玄烨把书放下,起身走到岫钰身边,握住她的肩膀:“你小女儿的模样,我很喜欢。” 岫钰起身搂着玄烨的腰:“谢谢您带我回家。” 玄烨一边给岫钰捋着长发,一边说:“这儿是你的家,紫禁城也是你的家。若有一日,你在紫禁城里也能像你在这儿这样…” “您说可能么?”岫钰微扬起头:“在紫禁城里,没有阿玛额娘啊。” “可是,有我啊。”玄烨微低头瞧着岫钰的眼睛,吻上了她的额头。 第二日一大早,胤祺就推开了玄烨和岫钰的门。 玄烨原想着歇一整天再安排后面的事,胤祺探头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觉是睡不成了。 胤祺在玄烨的许可下也脱鞋上了床,钻进了玄烨的被子里。 “阿玛。”小团子眨巴着眼睛,一看就是有所求:“额娘说关外打猎可有意思了。” “哦。”玄烨枕着自己的胳膊,故意不接胤祺的话茬。 胤祺索性又说:“阿玛今儿个没什么大事的话,儿子能不能和您一起去打猎?” “北上这一路,你不累么?”玄烨对于儿子的好精力也是有些服气:“回头儿才进林子没多久,再闹着要回来。” “不会的阿玛!”胤祺拍胸脯打包票:“四姐也要一起去,儿子不能在阿玛面前还比不过四姐啊。” 岫钰倒是把胤祺‘拎’下了床:“你现在可是在额娘的地界上,央求你阿玛带着你去狩猎,还不如…” 胤祺即刻明白了额娘话里的意思,扬起头来,眼巴巴瞧着岫钰:“那,额娘带着儿子和四姐姐出门去狩猎?” 岫钰其实早就技痒了,如今儿子来央求,其实正中她下怀,她马上就要开口应下了,却突然听到… “太医说了,你额娘还要好生修养。”玄烨一脸正色。 岫钰朝胤祺挑了下眉毛,明显在示意儿子再去玄烨那儿撒撒娇。 胤祺即刻领会,又回到玄烨身边,说:“阿玛,您和我们一道去么,有阿玛看着,额娘肯定很听话的。” 听到儿子这么说,岫钰的脸色就有点儿难看了,真的是,她还要面子的好么。 玄烨这才有些满意,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有阿玛在,你额娘肯定是听话的。” 第92章 “太好咯!”胤祺转身一边往外跑,一边说:“阿玛额娘,我去和四姐姐收拾收拾,在外面等你们。” 岫钰摇头道:“他还收拾收拾?最后还不是要我去给他们收拾?” 玄烨已走到岫钰身边,揽住她肩膀,道:“昨儿个是有些累,不过打猎骑马,应该还是不在话下。” 岫钰一笑,将玄烨拽到脸盆前面,亲自洗了帕子递过去:“还是快些吧,回头儿那两个小团子见咱们迟迟不出去,又要闹。” 关外天高地阔,玄烨一家四口骑着各自的马朝林子深处走去,三官保带着一众侍卫远远跟在后面,既要护卫,又不能太过靠近,打扰了这一家四口的兴致。 第93章 白山黑水间的林子茂密的也很多,玄烨到了这个年纪,对于打猎这件事已经没有像年轻时候那样大的兴趣,最有兴趣的还是胤祺和恪静,至于岫钰,她更多的还是在打猎中回忆当年在关外的那些日子。 所以进了林子没多久,玄烨和岫钰的马就慢慢停了下来,玄烨叫了远处的几个侍卫跟着胤祺和恪静,自己和岫钰都翻身下马,慢慢在雪地里面走着。 “进京之前,经常在这片林子里面打猎?”玄烨随口问着。 岫钰点头:“很小的时候,阿玛就带着我来这片林子了,我在这儿猎到过兔子、狐狸,体型更大的也猎到过。” “果然是马背上长大的。”玄烨叫梁九功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毯子,他席地坐了下来,叫岫钰坐到自己身边,又说:“朕骑马射箭的本事都是在校场上和谙答学的,不像你这么有实战经验。” “如今可都荒废咯。”岫钰揉着自己的手臂:“这才射了这么几只兔子,就觉着胳膊疼,也不知道是荒废了打猎的本事,还是老了。” “你?老了?”玄烨轻轻捏起岫钰的下巴,笑道:“你这张脸可是一点儿皱纹都还没有,一头秀发也是一根银丝都没有,朕还有几根白发呢。你若说自己老了,那朕是老成什么样子了?” 岫钰被玄烨逗笑了,摸了摸放在自己身边的长弓:“我第一次来这片林子的时候,比胤祺还小一些,用的那张弓是阿玛特意做给我的。” “昨儿个我在你那间书房里看到了一个小巧的望远镜,手工多少有点儿粗糙…” 岫钰的脸有些黑:“你明知道那是我做给我阿玛的,还说做工不好?” 看着岫钰微微生气的模样,玄烨却是心情大好:“你生气的样子很招人喜欢,你自己不知道么?” “哪儿有人会喜欢看别人生气的样子。”岫钰瞪了玄烨一眼。 玄烨自然不会计较,他看着林子里的皑皑白雪,心底一片澄澈:“虽然朕在紫禁城中长大,可是来到关外,来到白山黑水间,朕也和你一样,就像回家一样,很,放松…” “是吧。”岫钰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玄烨:“关外虽然比紫禁城更冷些,可是这儿的确有这儿的好,在这儿生活,不必想那么多。” “是么?”玄烨不以为然:“十几岁之前,就像恪静和胤祺他们这个年龄,就算在紫禁城中生活 ,也不必想太多吧?” “您难道不觉着胤祺他们其实并不轻松么?”岫钰为自己的一双儿女打抱不平:“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鸡鸣也未必会起床,他们呢?天还黑着,就要去读书。也怪我这个做额娘的,原本他们只要学好四书五经就好了。” “朕以为,能尽己所能学得更多一些,对于他们来说,并非坏事,你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玄烨打了个呼哨,他的那匹马朝着他跑了过来,跟着他起身拿下挂在马背上的水囊,里面装着的是马奶酒。 岫钰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远远看到密林深处,胤祺应该是猎到了什么,正朝着自己这边挥手。她不由感慨:“若您不是皇上,我不是宜妃,他们也不是皇子公主,我们就这么在关外生活,是不是也很好?” 玄烨却道:“若朕不是皇上,朕就遇不到你了,你也自然不再是宜妃,小四和小五他们可能就不会出世。所以,又有什么如果呢?不过在关外这些时日,朕倒是可以暂且不做皇上,你也不做宜妃,我们过一段平平静静的日子。” 听玄烨如此说着,岫钰不由靠在玄烨肩头,看着林子里面的一对儿女,盼望着,回京的日子能迟一些,再迟一些。 *** 却说紫禁城翊坤宫中,佟佳紫芙受岫钰所托,要看护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她也就时不时带着胤禛到翊坤宫来坐一坐。 十一阿哥胤禌还是个标标准准的奶娃娃,整日躺在摇床里不是吃奶就是睡觉。可九阿哥已经到了学走路的年纪。 胤禛初时觉着胤禌比较有意思,奶奶的小团子,你逗一逗,他就朝着你笑,可是小娃娃毕竟是小娃娃,逗几次还成,连续好些日子过去,他也就觉着没啥意思了。 好在陶姑姑说宜妃母走之前特意交代了:书房里的东西,四阿哥想看什么都能看,想玩儿什么都能玩儿。 于是还没过几日,胤禛就常驻在岫钰的书房了。 这日胤禛正摆弄着岫钰的望远镜,书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可是胤禛平视过去,没人… “额娘的…”一个小小的团子慢悠悠晃到了胤禛脚下,抬起粗莲藕一样的小胳膊,小手指着胤禛手里的望远镜。 “是九弟啊。”胤禛蹲了下来,瞧着胤禟的眼睛,把望远镜往胤禟手里一放:“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四哥教你用,好么?” 胤禟那双小手怎么能拿得动望远镜呢,他看着他四哥给他拖着底,一双眼睛从胤禛的手挪到了望远镜上。 胤禛虽然平日里对着奴才们不苟言笑,不过对待对他好的人,也是掏心掏肺的,宜妃母待他很好,所以他待宜妃母的孩子们也会很好,这是再自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用?”胤禟琢磨了半天,抬起头瞧着胤禛,蹦了这么一个字出来。 胤禛笑了,他拿起望远镜,放在胤禟右眼前面,说:“闭上左眼。” 胤禟依着胤禛的话,乖乖闭上了左眼,于是,额娘的书房被这个东西放大了…… “不好!”胤禟说着,就要扔掉手上的望远镜。 胤禛赶忙用力握住,宝贝一样放回到原本的盒子里面:“这可是好宝贝,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会用了,指不定要和你五哥抢的。” 胤禟握住胤禛的手,用力把他往书房外面拉:“四哥,玩儿。” “外面冷。”胤禛圈住小团子:“陶姑姑说一会儿喝奶茶,你和四哥一起喝不好么?” 小陶其实已经和佟佳紫芙一起站在书房外面瞧了好久了,听到这儿,佟佳紫芙走进书房,笑着说:“胤禛你可以啊,有个做哥哥的样子了。” “额娘?”胤禛方才把心思都放在了胤禟身上,是以没发现站在门外的额娘和小陶。 佟佳紫芙摸着胤禛的后脑勺,笑道:“你啊,一心又不能二用了?” 胤禛一笑,回说:“专注才快么。” 小陶将煮好的奶茶放到了书案上,先给胤禛倒了一杯,而后又把岫钰为胤禟特制的奶瓶送到胤禟手里,跟着把胤禟抱起来,放到了一旁的卧榻上。 胤禛在摆弄望远镜之前,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岫钰的独家珍藏版书籍了,手正冷,如今一杯热乎乎的奶茶捧在手里,实在不要太舒服。 小陶见书案上摆着一本《孙子兵法》,问胤禛:“四阿哥对兵法感兴趣?” 胤禛回说:“额娘之前特意教过,不过宜妃母这本兵法和之前学的有那么一点点不太一样,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不一样?”佟佳紫芙听到儿子这么说,拿起书案上的那本兵法,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觉得岫钰属实是费了不少功夫在这本书上的,这插图画的,简直不要太吸引孩子,还有通俗易懂的解释。她笑道:“怪不得你说在翊坤宫中学的东西比在学堂里学的有意思,的确有意思。” 胤禛毕竟是在承乾宫中长大的阿哥,怎么讨佟佳紫芙高兴,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宜妃母的画册有意思,额娘讲的也有额娘讲的好处。”他小声在佟佳紫芙耳边说:“儿子觉着,宜妃母不太了解前朝后宫的事儿,这一点还是额娘厉害好多。” 就这么一句话,哄得佟佳紫芙眉开眼笑的,简直觉得四阿哥这个宝贝孩子是天上仅有,地下也独一份的好。 却听坐在榻上的小团子胤禟竟然‘哼’了一声。 佟佳紫芙和胤禛都被胤禟逗笑了。 *** 关外,胤祺和恪静骑马跑得满头都是汗,跟着他们的侍卫马背上已挂了好些猎物。两个孩子骑着小马来到玄烨和岫钰身边,侧身跃下马背之后,一个坐到玄烨身边,一个坐到岫钰身边。 胤祺抓起一旁的水囊,拔出塞子就要喝,却被玄烨一把抢了过去:“这里面是马奶酒,不怕你额娘骂你?” 胤祺笑了,又把塞子塞了回去,对玄烨说:“阿玛,我方才猎到了好多猎物,还有一只好大的狍子呢!” 第93章 玄烨拿出帕子给胤祺擦掉额头上的汗,跟着给他披上了狐裘,道:“阿玛都看到了,我儿子很有本事。” 胤祺笑得有些腼腆:“其实四姐姐还比我更厉害些,不过她臂力比不过我。”说到这儿,胤祺扬起头瞧着玄烨的眼睛,道:“阿玛,儿子能换一把弓么?” “嫌弃你这把弓了?”玄烨拿起了胤祺那把弓,拉了拉。对于他这个成年人来说,胤祺现在用的弓自然是小儿科了些。“这样吧,回宫之后,阿玛考一考你的课业,若答得不错,阿玛就给你换一把弓。” 第94章 快乐的日子是十分短暂的,玄烨这个做皇帝的就算想在关外过年,他的身份也属实不太允许。所以,十几天之后,玄烨还是和岫钰谈到了回京这件事。 “其实,我也正准备问您要几时回京。”岫钰避开了玄烨的目光,调整片刻,很快又弯起嘴角:“我去向阿玛和额娘告别。” “钰儿。”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往后朕只要来关外,就会带着你,朕向你保证。” “我信。”岫钰将自己的手从玄烨的手中抽了出来,又朝他笑了笑:“那,我去找我阿玛额娘了,回来再收东西。” 看着岫钰的背影,玄烨竟然在心底里生出了一种愧疚的感觉,明明他已经待她很好了,至少和后宫中的其他女人比起来,他的确待岫钰 已经是独一份。 玄烨终究是一声叹息,没法子,谁让他是皇上,而岫钰是他的皇妃,他们注定了不能感受寻常百姓家的温暖。 董鄂氏仿佛知道女儿不日就又要走了一般,在岫钰找她辞行的前一个晚上,一整夜都没睡好。和岫钰面对面的时候,眼睛里还有血丝。 “额娘…”岫钰微低着头,不敢去看董鄂氏的眼睛。 董鄂氏握住岫钰的手,道:“娘娘,是要回宫了吧?” 岫钰只点了头:“再不回去,就要过年了,皇上是不能在关外过年的。” “额娘知道。”董鄂氏摸着岫钰的脸颊,瞧着女儿如今的模样,她其实是安心的,但是自然也舍不得:“娘娘此番回来,我知道你在宫里的确过得很好,我很放心。” 岫钰收拾了一下心情,抬起头看董鄂氏的时候,嘴角弯着:“皇上说,往后大凡他来关外,就会带着我一起,所以额娘,我们也许没多久就又生活在一起了。” “好,好啊。”董鄂氏转过头去,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自己别当着女儿的面流泪。 “额娘,要不,您再给女儿做一次吃食?女儿给您打下手?”岫钰知道,这个时候让额娘忙起来其实才是缓解悲伤最好的方式。 董鄂氏点了头,起身握住岫钰的手,和女儿一起走去厨房。 三官保虽然是玄烨的岳父,不过君臣关系比天大,玄烨和岫钰在关外的这些日子,三官保终究还是守着规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关外的最后一餐,玄烨把奴才们都赶了出去,屋子里面,只有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团子,他们围坐在一张圆桌周围,终于有了些女儿回娘家的味道。 三官保和董鄂氏多少还是拘谨的,直到酒过三巡,其实是拘谨了三巡,他们两个才放松下来,三官保端着酒杯,开始正式和玄烨推杯换盏。 这一顿饭,董鄂氏说着女儿在家中学习煮饭时的趣事,三官保也提起了岫钰最开始学骑马时究竟摔了多少次马,这些都是玄烨不知道的事,他越听越有兴趣,在座六人就只有岫钰觉着万分尴尬,毕竟还当着恪静和胤祺的面,她这个做额娘的,还是要面子的。 可是气氛再融洽,这顿饭总还是要吃完的。 马车上,玄烨揽住岫钰的肩膀,柔声说:“朕答应你,还会再来。” 岫钰握住玄烨另外那只手,紧紧攥着,就算再舍不得,马车还是徐徐往南走了。 三官保揽着妻子的肩膀,就像当年目送岫钰进宫选秀时一样,这一次又送了女儿进京。 三官保笑道:“我就说,凭我们女儿的本事,即便在规矩森严的紫禁城,也会风生水起。” “是啊。”董鄂氏擦了擦眼角,也说:“皇上真的待我们钰儿很好,这是我想不到的。”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到钰儿的。”三官保见那马车已渐渐消失了,便揽住夫人往回走。“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后年,至少不是此生此世再不见面了。” “是啊。”董鄂氏其实也是欣慰的:“至少不是此生此世再不见面了,我该盼着钰儿再一次陪着皇上到关外来。” “会的。”三官保捋着颌下胡须,眉梢眼角是对女儿的骄傲:“我们女儿,果然不愧是我们郭络罗家的女儿。” 马车里,岫钰掀开了董鄂氏给她准备的那个大食盒,里面的吃食还热着。 玄烨笑道:“钰儿,你额娘的手艺真是不错,把你给比下去了。” 岫钰拿出一块梅花糕递给玄烨,道:“这个我认输,论厨艺,我怕是永远都比不过额娘。” 见恪静和胤祺已经歪着睡熟了,玄烨眼睑一垂,道:“朕前阵子见过你族中的兄长们,有一个排行第四的,你还记得吧?” “嗯?”岫钰有些诧异玄烨竟会提起这个:“您是说我那个四哥?” “你都是娘娘了,还叫什么四哥!”玄烨明显有些不高兴,不过这种不高兴转瞬即逝,因为…“他如今当了个小官儿,发福发得严重,真该叫着你一起去看看。” 看着玄烨那副样子,岫钰自然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即刻挽住他手臂,轻声说:“我都快不记得这个人了,您还特意帮我去看啊。” “我可是听说,你那个四哥曾经阻挠过你进宫的,你那个四哥书还读得不错,你若是当年听了她的…” “有这个可能性么?”岫钰一撇嘴:“我的三哥,我还没来得及进宫选秀,就在街上遇到您了。选秀那几关,多得三哥照料,我一路畅通,又怎么有一点儿机会落选呢。” 玄烨揽住岫钰的腰肢,愈发凑近了她,问:“那…你三哥和你四哥比起来…” “有一点儿可比性么?”岫钰小声说:“三哥是千金不换。” 若不是看恪静和胤祺睡着了,玄烨必然是要朗声大笑,对于岫钰这个回答,他真的很满意。 *** 一行人回到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腊月,紫禁城和关外一样,银装素裹。 岫钰离开这么久,心里也是担忧胤禟和胤禌的,毕竟还是这两个小团子还太小了,小陶的身份又只是翊坤宫的掌事姑姑,佟佳紫芙固然会不时来翊坤宫看顾,可人家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翊坤宫,所以,关外的日在过得再舒坦,她也始终牵挂着翊坤宫。 马车在翊坤宫外停下,岫钰进门后,一股子药味儿扑鼻而来。 岫钰心道不好,几乎跑着进了暖阁。 佟佳紫芙从昨儿个夜里听到胤禌发烧的消息,就带着胤禛来到翊坤宫,叫了太医来给胤禌号脉开方子。可是胤禌毕竟太小,发烧着实难受,只不住的哭,汤药热了几次,却喂不进太多。 岫钰进门后,直接将哭得嗓子都哑了的胤禌抱进怀里,柔声哄道:“小十一不怕,额娘回来了,额娘在你身边。” 佟佳紫芙暗暗送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玄烨身边,行了礼,道:“表哥,太医说是天气突然变冷,胤禌太小,便受不住了。” 岫钰摸着胤禌的额头,仍是烫的厉害,她又仔细去瞧胤禌的脸蛋儿,一惊非小:“皇上,小十一似乎是…” 玄烨走到岫钰身边,果然见胤禌脸上冒出了几个小红点。“孙之鼎!”玄烨喝道:“十一阿哥到底是怎么了?” 孙之鼎也有些慌了,他即刻上前去查看胤禌的情形,一番诊治过后,道:“皇上,十一阿哥是出痘了,还请皇上娘娘速速离开翊坤宫。”他说着,跪到了地上。 “这…”岫钰也有些慌了,恪静他们也不是没出过水痘,不过都是在几岁上才出的,胤禌毕竟太小了。 却听玄烨说:“朕连天花都不怕,还会怕水痘么?如今小阿哥喝不下药去,你就没什么好法子?” “臣…”孙之鼎琢磨了一下,道:“臣去做药丸,必让小阿哥服下去。” 玄烨点了头,而后对佟佳紫芙说:“表妹把恪静他们都带去承乾宫照料可好?” “表哥放心。”佟佳紫芙知道十一阿哥这回怕还是凶险的:“恪静他们我会好好照料,你和岫钰也要当心。” 看佟佳紫芙把胤禛、恪静他们都带走了,玄烨走到岫钰身边,要抱胤禌。 岫钰却往后退了退,说:“皇上,胤禌这边,钰儿会仔细照料,您还是先回乾清宫。” “朕和你一起照料。”不等岫钰再反驳,玄烨即刻吩咐梁九功:“去把乾清宫的奏本都抱到翊坤宫来,即日起朕换到翊坤宫批折子。” 岫钰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劝玄烨,她小心翼翼将胤禌放到床上,拿起一旁的药碗,试图让胤禌把药喝下去,终究无果。 第94章 玄烨握住岫钰的肩膀,宽慰道:“你要相信小十一,他一定会挺过去。” “可是他太小了。”岫钰满眼都是担忧:“都是我这个做额娘的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关外,把小十一留在宫里。” “你在与不在,小十一都要去闯这一关的。”玄烨瞧着已经没力气哭的儿子,心里也如针扎一般难过:“好在我们回来了,有你我守着,胤禌一定会平安。” 岫钰点了头,起身去洗帕子,眉头却始终还皱着。 第95章 胤禌的病发得突然,别说太医院负责小十一日常的太医措手不及,就算是日日守着胤禌的小陶也不知道病从何来。 佟佳紫芙回到承乾宫之后,先安顿好了翊坤宫中的几个孩子,跟着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细细盘算这几日究竟谁去了翊坤宫,谁又会和小十一的这场病有关系。 “额娘。”刚洗完澡的胤禛推开了书房的门,小脑袋探了进来,不过没有佟佳紫芙的允许,胤禛还是不敢就这么进门扰了佟佳紫芙的清净。 原本在沉思的佟佳紫芙见到胤禛,笑着朝他招了手。 胤禛得了额娘的允许,推门进了书房,走到佟佳紫芙身边坐下,道:“额娘是在想十一弟的事?” 佟佳紫芙没有即刻回答 胤禛,只是拿起了手边的木梳,给胤禛解开辫子,一下一下给他梳着长发:“往后头发没有干,不能就这么编上,也不可着凉,不然会头疼。” “儿子知道了。”胤禛乖乖应下,闭眼享受着。 佟佳紫芙一边给胤禛梳头发,一边说:“额娘方才的确是在想胤禌的事,这事,你怎么看?” 胤禛道:“儿子以为,有额娘明里暗里照料着十一弟,后宫中的娘娘们不会也不敢有旁的心思。所以…” “所以,是命里既定的事?”佟佳紫芙对于胤禛这套说法还是觉得有道理的,“不过,你出痘的时候,也的确已经好几岁了。” 胤禛睁开眼睛,回头看着佟佳紫芙:“儿子还记得,那个时候,额娘衣不解带照料着儿子,儿子好了,您反倒病了,躺了好些日子。” “你倒是个有良心的。”佟佳紫芙笑着瞪了胤禛一眼。 胤禛叹道:“希望小十一早些转危为安,这样宜妃母也能早点儿安心,汗阿玛也会安心。” “是啊。”佟佳紫芙摸了摸胤禛的后脑勺:“那这几日,你就照料好你四姐姐和五弟他们。” “儿子明白的。”胤禛认真点了头,“就算是小九那个小萝卜头,儿子也会照料好的。” 佟佳紫芙被胤禛逗笑了:“你说胤禟是小萝卜头,难道你自己就不是小萝卜头么?” 却说翊坤宫中,岫钰和玄烨才从关外回来就衣不解带照料胤禌,第一夜还没过,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血丝。 前半宿,胤禌始终在哭,直到孙之鼎送了药丸过来,玄烨掰着胤禌的嘴,硬把药丸给他喂了下去,胤禌才渐渐不哭了,被岫钰哄着进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玄烨看着岫钰憔悴的神色,索性叫梁九功去传口谕,罢朝七日。 梁九功还没来得及出翊坤宫正门,就和孝庄撞了个正着,他赶忙跪下来,道:“老祖宗恕罪,奴才着急了。” 孝庄瞧着梁九功,问:“猴崽子这一大早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一点儿也没有大总管的样子,成何体统!” 梁九功赶忙回说:“奴才要去前朝传皇上口谕,是以…” 孝庄多精明啊,不用问,她也知道她那个孙儿在这个情形下会下什么口谕。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对梁九功说:“口谕不必去传了,去给皇上准备朝服。” 梁九功道:“是。” 暖阁里,玄烨和岫钰见孝庄来了,起身给孝庄请了安。 孝庄走到床边,瞧着胤禌,道:“胤禌这是出痘了,孙之鼎来看过了吧?” 玄烨回说:“熬了药,小十一喝不下,孙之鼎又给做了药丸,总算是吃下去了。” “你和钰儿的孩子,都是有福气的,小十一必定会转危为安。玄烨…”孝庄看向玄烨,道,“你该去听政了,去了关外那么久,不面对面见一见索额图、明珠他们,你说前朝大臣们会怎么想!胤禌,我和钰儿一起守着,有我这个老祖宗给小十一求佛财神,你这个做阿玛的也该放心。” 岫钰见到孝庄,多少回了些神,也看向玄烨,道:“皇上,您去听政吧,我守着小十一,他不会有事。” “我…”玄烨还是想留在翊坤宫,岫钰却拽了拽玄烨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 玄烨终于还是决定去前朝做他的皇上,他朝孝庄行了一礼,道:“老祖宗,钰儿和小十一,孙儿就托付给您了。” 苏茉儿道:“皇上您就放心吧,当年您出天花儿,不也是奴才陪着您熬过去的么。十一阿哥出痘,奴才来照料。” “那就有劳苏嬷嬷。” 玄烨纵然万般不放心,也还是换上朝服,离开了翊坤宫。 苏茉儿虽然已经不是照料小玄烨的年纪了,不过她毕竟是有经验的,照料起出痘的胤禌,终究比岫钰和小陶更熟练些。至于孝庄,她自然不会像苏茉儿一样,亲身上阵照料胤禌,不过她一直拨动着手里的佛珠,为小十一祈福。 其实岫钰还是庆幸的,胤禌出的是水痘,而不是天花,若是天花,只怕这小家伙真的会扛不过去。 病这个东西,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会快,胤禌身上出的水痘在第五日上便全消了,到了第七日,小家伙已经可以逗大人们笑了。唯一遗憾的是,岫钰一个不注意,胤禌便抓破了脸上的几颗痘,像他阿玛一样,成了个小麻子。 “真是。”岫钰怎么看胤禌的小脸儿,怎么觉着遗憾,“原本该是个漂漂亮亮的小阿哥,这回可好。” 苏茉儿笑道:“长几颗麻子不妨事,咱们皇上脸上也留了几颗麻子,也不妨碍他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娶这么多后妃么。” “苏茉儿,你怎么越老,说起话来越不正经了。”孝庄开了句玩笑,却也说:“小阿哥,脸上长几个麻子不妨事,将来照样能娶个标致的福晋。” “谁要娶标致的福晋啊?”玄烨听政结束,即刻来到翊坤宫,小十一的病好了,他心情也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很多。 岫钰笑道:“老祖宗说咱们胤禌脸上留下几颗麻子不妨事,将来也能娶到标致的福晋。” “那是自然。”玄烨将胤禌抱进怀里,笑道:“小十一,将来你长大了,阿玛从八旗贵女中挑了最漂亮的那个给你做福晋,怎样?” “表哥真是偏心哦。”佟佳紫芙昨儿个就听说胤禌已经大安了,今儿个一大早,留恪静他们在承乾宫又用了一顿早饭,这才把翊坤宫中的三个孩子给送回来。一进门,就听到玄烨说要给胤禌选个标致的福晋:“怎么要给小十一选标致的福晋,我们四阿哥,五阿哥和九阿哥就不能娶标致的福晋了?” “那自然也是要的。”玄烨可不能就这么被佟佳紫芙抓住话把:“他们几个又不是一样的年纪,轮到小十一娶福晋的时候,小四小五家的孩子只怕都能弯弓射箭了。” 佟佳紫芙将怀里的胤禟送到岫钰怀中,笑说:“你瞧瞧这几个孩子在我承乾宫中养得如何?可有缺斤少两啊?” “皇贵妃说笑了。”岫钰把胤禟放到了床上,朝佟佳紫芙福身道:“是钰儿该说多谢。” “我们胤禛还要在你这儿学本事呢。”佟佳紫芙亲自将岫钰扶了起来:“何况,凭你我之间的交情,需要说这个谢字么?当然,若是你非谢不可的话,今儿个晌午,我和四阿哥就在你这翊坤宫中用饭如何?” “好啊。”岫钰满口应承:“我亲自下厨,想吃什么,尽管报上名来。” 苏茉儿也说:“奴才去给宜妃娘娘打下手,虽然说手艺比不上,煮个奶茶还是不在话下。” 玄烨即刻去捧苏茉儿,道:“苏嬷嬷煮奶茶的手艺哪儿是钰儿能比的了的,像清水汆白肉这类菜,还是您做的最到地。” 苏茉儿道:“得!有皇上这句话,奴才今儿个也献个丑。” 孝庄也说: “说起来,我都有些日子没尝过苏茉儿的手艺了,今儿人多,你可是不能给我慈宁宫丢人。” 佟佳紫芙一听这话可不干了:“老祖宗,您这是摆明了欺负我承乾宫中没有拿的出手的做菜人选么!” “那这我可没辙了。”孝庄一摊手:“不过这一顿属实也不必你出手,你把钰儿这几个孩子照料得很好,吃她一顿又算得了什么。” 岫钰请佟佳紫芙在榻上坐了,示意小陶上茶,而后道:“皇贵妃陪着老祖宗在这儿稍坐,下棋也成啊,一盘棋下完,我们开饭。” “钰儿你可真会派差事。”孝庄摆出了一副不屑的模样:“叫玄烨陪他表妹下吧,我啊,看看玄烨让他表妹十个子,他表妹能不能赢?” 了解佟佳紫芙棋艺的一众人都笑了。 第95章 佟佳紫芙却有些不服气:“表哥我不用你让十个子,你让五个,看看我胜不胜得了你!” “你想胜容易啊。”玄烨示意梁九功摆棋盘,“我保证让你在尝到钰儿的拿手好菜之前胜了这一局。” 佟佳紫芙真是有些气了,胤禛却拽了拽她衣袖,说:“额娘不怕,儿子这回不做君子,和您一起跟汗阿玛教个高下!” 第96章 小厨房里,岫钰取下护甲,戴上围裙,开始指挥奴才们备菜,小陶在一旁打下手,帮岫钰准备做饭后点心用的各种夹心。 “主子,我没照顾好十一阿哥…”小陶在岫钰身边,地低声说:“我该想到十一阿哥幼年时当加着十二分的小心照料的。” 岫钰一边往砂锅里装海带丝,一边说:“这是胤禌该闯的关,他如今闯过来了,很好啊,小陶你不必自责。” 见小陶神色还不放松,岫钰索性拿起一块给孩子们准备的山楂糕,亲自送到了小陶嘴里:“胤禌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最亲最亲的人,再这副模样,我要生气了。” 又酸又甜的滋味在小陶口中蔓延开来,小陶总算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岫钰含笑嗔道:“你啊,和恪静他们一样,都是贪吃鬼!必定是我没带着你去关外,回来又没来得及给你礼物,才特意摆出这副脸子给我看。” 小陶一笑,难得的没有反驳岫钰。 岫钰心里也很清楚,这个小丫头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胤禌,这种愧疚感大概只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才能渐渐淡忘。 暖阁里面,胤禛带着一堆小萝卜头站在佟佳紫芙身后,那架势大有佟佳紫芙领着一群孩子对抗玄烨的意思。 孝庄坐在一旁看笑话。 原本看棋的人规矩是“观棋不语”,不过胤禛这回完全不依照这个规矩走,玄烨每走一步,胤禛便仔细给弟弟妹妹说一下汗阿玛这步棋后面跟着的意思,几乎就相当于提前给佟佳紫芙剧透了。 佟佳紫芙的棋艺就算再不佳,听过胤禛的分析,后面的招数也能走得大差不差。 玄烨初时还只觉得胤禛的分析有趣,待得棋盘上面布满了黑白两种棋子,再听胤禛的分析,玄烨就有些摸不透这个儿子了。“四阿哥平日里也常下棋?” 胤禛回道:“阿玛,儿子觉着下棋时也可练习排兵布阵,所以偶尔会下一下。” “凭你额娘的本事,教不到你这个程度吧?”玄烨一边落子,一边和胤禛聊天,左右他这一盘是要让表妹赢的,花太多心思在上面也是无谓。 胤禛又道:“儿子不敢欺瞒阿玛,儿子来翊坤宫学习时,也常同宜妃母对弈,这下棋的本事也从宜妃母那儿学了不少。” 玄烨点了头:“这就对了,朕下棋的路数,岫钰是清楚的,你是她的弟子,清楚朕的路数,也不足为奇。” “额娘当心。”胤禛虽然嘴上在和玄烨聊天,一双眼睛却始终盯在棋盘上,他额娘下棋的那点子本事,他自然也是清楚的,一个不小心把大好的一把牌打烂的事,他额娘也不是没做过。 玄烨平日里其实不怎么关注胤禛这个孩子,今日这一番,倒让玄烨觉得这孩子的确有些天赋异禀的,将来或可成为胤礽的左膀右臂。如此想着,落子的时候更随意了些。 在苏茉儿将煮好的奶茶端上来的时候,佟佳紫芙兴奋道:“表哥,你输了。” 玄烨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盒,笑道:“不错嘛,还知道自己赢了!” 佟佳紫芙狠狠瞪了玄烨一眼,道:“表哥,这后宫之中,也不是只有你那钰儿会下棋的,我便是下得不如钰儿好,输赢还是瞧得出的。” “额娘,阿玛这局棋可是让了您十五个子,您的棋艺还要回承乾宫中再练练才好。”胤禛毫不客气地揭了佟佳紫芙的短。 佟佳紫芙搜了搜儿子的后脑勺,道:“你啊,就不能把肚子里的话憋在肚子里?非戳破了不成?” 胤禛笑道:“事实如此嘛,额娘不必自欺欺人。” 玄烨瞧了瞧胤禛,又瞧了瞧西洋钟上的时辰,对胤禛说:“时辰还早,四阿哥你代你额娘再和朕下一局,这回,朕不让。” 胤禛没想到自己能有和阿玛对弈的机会,他有些犹豫,佟佳紫芙却已起身让了位置:“可不能输给你阿玛,若输了,岂非堕了你宜妃母的名头!” 胤禛落了座,而后道:“额娘,儿子尽力就是。” 当其时岫钰已经备好了餐食,可是当她看到暖阁里的情形,知道胤禛和玄烨这局棋不下完,这顿饭是吃不上的,便吩咐小陶将烧好的菜都放到小炉子上温着,她自己也加入了胤禛那一方。 玄烨可是不乐意了:“钰儿,你难道不该站到朕身边来么?” 岫钰摇了摇头:“四阿哥下棋的路数从我这儿学了些,站到您身后,对四阿哥不公。” 玄烨不住摇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岫钰自问也不是什么君子,有她站在胤禛身后,胤禛对玄烨的路数就更清楚了,原本还处于下风的四阿哥,很快就追了上来,渐渐地,棋盘上已看不出谁胜谁负。” 直到梁九功进前来,躬身对玄烨道:“皇上,如意馆的画师已将画作好了,恭请皇上预览。” 玄烨还看着棋盘上的棋,其实胤禛毕竟还小,棋艺也还没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玄烨想胜,也还是容易的。只是,小孩子么,鼓励一下会愈发进步,是以玄烨将手中棋子放回到棋盒中,对胤禛说:“这一局,和棋如何?” 胤禛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再下下去,多半还是阿玛会赢,如今阿玛主动要和棋,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还是应承了为好:“儿子以为,和棋再好不过。” 玄烨对胤禛这个答复很满意,当先起身走到如意馆画师刚刚画好的那副画作之前,画里面,玄烨和胤禛对弈,岫钰在一旁做胤禛的军事,佟佳紫芙跟在孝庄身边,看着棋盘上的局势,恪静觉得无趣,打哈欠的模样恰好被画师抓了包,每个人都惟妙惟肖。 玄烨很是满意,当即赏了那画师一些稀有的好玩意儿,这才有了要吃饭的意思。 岫钰走在玄烨身边,低声问:“几时叫了画师进来的?也不只会我一声?” 玄烨笑道:“这么个大场面,人这样齐整,不记录下来,着实可惜得很。怎么宜妃娘娘的地方,朕传个画师来作画,也要征得娘娘的允准?” 岫钰被玄烨逗笑了,旋即板下脸,道:“难为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一大桌子吃食,还要用小炉子温着,总归不是刚做出来那个味道了。” “不妨事。”玄烨先请孝庄落座,仍是对岫钰说:“有你的手艺在,别说只温了片刻,就是再温个把时辰,也还是色香味俱全的。” 佟佳紫芙和玄烨分坐在孝庄两边,岫钰自然而然坐到了玄烨身旁,一桌子的菜,不乏关外常见的白肉、丸子,也有江南的精致小吃,羹汤不止一种。 孝庄也颇为吃惊:“钰儿,这一桌子菜,不都是你做的吧。” 岫钰笑回:“老祖宗英明,钰儿还是有帮手帮着备菜的,如若不然,只怕这餐饭,要日落西山才能吃上。” “那也已经很本事了。”孝庄看向苏茉儿:“你啊,被小辈儿比下去了。” 苏茉儿正在给孝庄倒奶茶,回道:“在做菜这方面,奴才真是不敢和宜妃娘娘去较这个高下。在翊坤宫啊,奴才也就只有煮奶茶还拿得出手咯。” 玄烨故意说:“那嬷嬷怕是还不晓得,这回朕带着钰儿去关外,钰儿的额娘也露了一手,那煮奶茶的本事可是不输给嬷嬷的。” 孝庄瞧了瞧佟佳紫芙的神色,有意换了个话题:“玄烨你是还不饿么?你皇玛嬷可是饿了,再耽搁下去,你就不怕糟蹋了钰儿这桌子美食?” 玄烨即刻领会到孝庄话里的意思:“玛嬷说的是,不能糟蹋了钰儿的美食。”他当先夹了一筷子菜,围坐在桌子周遭的娘娘、阿哥、公主们才纷纷动了筷子。 这餐饭以岫钰亲手做的梅花糕结尾,夹着不同夹心,长成不同模样的梅花糕属实惹孩子们喜欢,就连佟佳紫芙也开口夸赞。 “钰儿这糕点做的,只怕已经不输给江南那些百年老字号的糕点师傅了。” 岫钰笑道:“无非是逗孩子的玩意,像四阿哥他不爱吃甜食…” “宜妃母,我这块是咸的。”胤禛吃到咸的梅花糕,原本以为是他自己的运气比较好,没想到是宜妃母记得他的喜好,顿时心底生出了阵阵暖意,要知道,他亲生额娘都不晓得他喜咸不喜甜这件事。 岫钰点了头:“你不喜欢吃甜的,我只好在你那块点心里面放些芝麻盐进去,希望你不会讨厌。” 胤禛夸赞道:“这块糕点必定是天上地下的独一份,此糕只应天上有,人间恐难见一块。” 玄烨从来都不知道四阿哥竟然吹起彩虹屁来,比他这个做阿玛的还要厉害得多,便瞧着胤禛,道:“四阿哥你这些词儿,是跟你佟额娘学的?” 第96章 佟佳紫芙即刻摆手道:“表哥,你看我像是能教胤禛这些词儿的人嘛?我猜,胤禛多半还是和钰儿学的。” 岂料岫钰也摇头:“我也要喊冤了,哪儿有人教给别人夸自己的话该如何说的。” 最后还是胤祺说道:“汗阿玛,四哥是无师自通!” 第97章 这场聚会热热闹闹开始,快快乐乐结束。孝庄毕竟年纪大了,用完了饭,又和小辈们闹了一会儿,便离开翊坤宫,回慈宁宫休息。佟佳紫芙也不是那么爱热闹,和岫钰他们一起送走了老祖宗,她也就带着胤禛回承乾宫了。 天黑下去,哄睡了胤禌和胤禟,岫钰回到暖阁的时候,玄烨正盘腿坐在榻上批奏本,见岫钰总算回来了,合上最后一份奏本,起身走到岫钰身边,揽住她的肩膀,道:“你若再不来,朕怕是一会儿就要去见周公了。” “我瞧您分明在办政务啊。”岫钰散下一头长发,脸上还是露出了疲惫神色。 玄烨转身搂住岫钰的腰肢,道:“从关外回来,小十一就病了,今儿个才大安,你又忙着备了那么多吃食,我都替你累。” “胤禌没事,再累我也高兴。”岫钰和玄烨一起在床上坐了。 玄烨一下一下捋着岫钰的长发,目光中爱意渐浓:“好像只过了七天,可朕觉着这七天着实漫长。有老祖宗在,朕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听政的时候心里也记挂着。” 岫钰靠在玄烨肩头,笑中透着些无奈:“我也觉得这七天真的是漫长,不过好在有老祖宗压阵,不然,真的很难扛过去。” “钰儿…”玄烨瞧着岫钰的那双眼睛,“我们…” 岫钰眼睑低垂,避开了那道炽热的目光:“皇上,我真的太累了,您不累么?” “适当锻炼,有助于缓解疲乏。”玄烨的歪理论又上来了,他已揽住岫钰缓缓躺下,绵薄的口唇贴上岫钰的额头、鼻尖,跟着在她红润的唇瓣上流连忘返。 岫钰心里无奈,却也不得不搂上玄烨的背脊,慢慢回应着他。 这场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运动持续的时间不是太长,毕竟玄烨知道岫钰近来委实很累。 躺在玄烨怀中,岫钰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累了,睡吧?” “睡吧,朕看着你睡。”玄烨低头吻了一下岫钰的额头:“这场劫就算是过了,希望往后我们的日子里不会再有什么劫难,我们的孩子们都会健康快乐长大。” 岫钰合上眼睛,呢喃着:“我只盼着孩子们可以健康长大,过安稳日子,恐怕是不可能的。您出个门都会碰到想要您命的人,能安稳得了么?” “这话…”玄烨言语间透着些许尴尬:“倒也不错。不过…” “不过,我认命了。”岫钰又往玄烨的怀里钻了钻:“此生能入皇宫,能做您的妃子,您还把我画的那些图纸变成了现实,我理当别无所求。” “这才哪儿到哪儿。”玄烨笑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一起过,只要是你想做的,朕都会想法子把它变成现实,朕说到做到。” “那,我先谢过皇上了。”若不是现下太累,岫钰必然会就坡下驴,提几条要求出来,可是她真是累了,不消片刻,便入了梦乡。 玄烨见岫钰睡熟了,右手悬空,食指描摹着她的眉眼,嘴角微挑,也睡下了。 胤禌的病完全好了之后,清宫里又迎来了新的一年。这个年其实过得还挺仓促的,不过该有的晚宴,该放的烟花还是一样都没少。 年三十夜里,孝庄在家宴过后明显感觉到疲累,回到慈宁宫的时候,不由和苏茉儿抱怨:“真是年纪大了啊?不过是略微熬一熬夜,这身子骨儿就明显感觉有些受不了了。” 苏茉儿给孝庄倒了解腻的茶,笑道:“格格近来的确是忙了些,身子觉着累,也正常得很。” 孝庄示意苏茉儿在自己身边坐下,道:“从前咱们有多忙,殚精竭虑到天明的日子数都数不过来,可曾有过今日这般感觉?没有啊。所以说啊,这人到了年纪,身子骨儿真是一天差过一天,不服老不行啊。” 苏茉儿道:“左右奴才是陪着格格一起的,格格老了,奴才也老了。” “你可不是老了!”孝庄一点儿也不给苏茉儿面子:“看看岫钰、紫芙她们,一个个儿年轻美貌,那张脸掐都能掐出水儿来,我的重孙儿都长那么大了,咱们若是还不老,岂非成了妖怪!你说你是乐意做妖怪啊,还是要做个正常老去的人啊?” “那奴才想,自然还是正常老去更好一些。”苏茉儿笑着说。 “还是的。”孝庄握住苏茉儿的手,拍了拍:“你啊,在科尔沁的时候就跟着我,那个时候我才十多岁吧,你也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整日跟在我身后,格格长、格格短。后来我做了大汉的侧福晋,又做了咱们大清的皇太后,如今都做到太皇太后了,你还是格格长、格格短的,也亏得我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主子,你啊,才能安安稳稳活到今日。” 苏茉儿却说:“奴才觉着,喊您格格最是亲切不过,真像她们一样喊您太皇太后,您不别扭?” 孝庄笑着瞪了苏茉儿一眼:“你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伶牙俐齿的!当初我怎么就没把你嫁出宫去,就这么忍了你一辈子。” 苏茉儿道:“跟格格一辈子,是奴才心甘情愿的。奴才觉着,奴才此生再也找不到比跟在格格身边,做格格的奴才更好的差事了。” 孝庄兴致起来,索性问道:“没生个自己的孩子,不遗憾么?” 苏茉儿摇了摇头:“奴才是看着九阿哥和三阿哥长大的,格格生九阿哥的时候有多难,奴才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能跟着格格看着两朝皇帝长大,登上皇位,奴才这辈子值了。” “你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说你傻吧,这前朝后宫的事儿在你眼里就如透明一般,可若是说你精明…” “奴才一点儿都不精明。”苏茉儿见孝庄已有了困意,便起身去洗帕子,又说:“是格格聪慧,换一个人跟在格格身边,也会是奴才这样。” 孝庄接过苏茉儿递上来的帕子,擦了脸:“人与人之间啊,都是缘分。跟了我一辈子的是你,这是命里面定好了的,谁都改不了。” 苏茉儿扶着孝庄在西洋镜前坐下,她一样一样给孝庄拆下头饰,道:“奴才跟定了格格,格格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若是人真的有来生啊,奴才还来找格格,做您身边儿的丫头。” 孝庄看着西洋镜中跟了自己那么那么多年的苏茉儿,弯起右臂,拍了拍苏茉儿的手背,笑道:“你这身子骨儿可比我强很多,将来若有那么一日…玄烨必定会好生待你这位像师父一般的嬷嬷,我的话,你可听得明白啊?” 苏茉儿但笑不语。 临睡前,孝庄握住苏茉儿的手腕,道:“今儿个陪一陪你家格格?” 苏茉儿一顿,道:“好,奴才陪着格格守岁。” “守不守岁的,都这么大年纪了。” 孝庄当先躺在床里侧,苏茉儿在孝庄旁边躺下。 却听孝庄又说:“你说,玄烨那么早立了胤礽做太子,于我大清而言,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格格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苏茉儿给孝庄掖了掖被子:“太子聪慧,皇上又着意培养,不是什么坏事吧。” 孝庄叹道:“太子是聪慧,可玄烨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而且,如今站在玄烨身边的不是赫舍里,是岫钰,将来如何,恐难预料啊。” “格格操这个心做什么!您啊,当下最紧要的是还是养好自个儿的身子,这才能看着皇上治理这大清的江山。” “我只是怕,玄烨的孩子们都太过优秀了。”孝庄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忧虑的事:“皇位只有一个,若是有几双眼睛觊觎,就会生出祸事!再有…” 苏茉儿见孝庄欲言又止,猜测着:“您是觉着,皇上尚在壮年,太子也已长大,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啊。”孝庄忧虑更深:“玄烨他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又不像他阿玛那般…将来,太子羽翼丰满,那该是何种局面?父子相残,骨肉相争么?” “应该,不会吧…”苏茉儿被孝庄这种设想吓到了:“如今,皇上可是把太子捧在了手心儿里,您是想多了。” “我也希望我是想多了。”孝庄无奈地笑着:“只是怕,每一朝总有每一朝应当有的考验。如今,四海一统,大凡是玄烨想做的,他都做成了。还会有什么考验等着玄烨?我能想到的,大概就只是大位了。若是将来,玄烨能平平稳稳将皇位传给胤礽,倒是我大清之福啊。” 苏茉儿劝道:“既然您也觉着,每一朝总有每一朝的考验,那该皇上承受的,皇上总要去受的。您总不希望看到您的重孙儿们既不能文,也不会武吧!那可真的不是大清之福,而是大清之祸了!” 孝庄不得不赞同:“你说的是啊,他们总不能不优秀,可是太过优秀也是烦恼。若是各有所长,各有各的去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97章 “您啊。”苏茉儿起身吹灭了蜡烛,躺下后劝道:“子时过了,您还是歇着吧,别再想这些事儿了。” 第98章 这一夜,在翊坤宫过年的玄烨心里有些不好受,恪静、胤祺她们都围绕在岫钰身边学着包饺子,玄烨原本也该很有兴致,可是此刻他却眉头紧锁,左手握着桌子上的茶盏,右手拇指、食指不停揉搓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岫钰早就瞧出了玄烨的神色不太对,可是今儿个毕竟是除夕,总不能坏了几个孩子的好兴致。于是,岫钰还是高高兴兴地和孩子们一起包饺子,时不时关注一下坐在一旁的玄烨。 玄烨也知道不能坏了气氛,调整好心情后,就又回到了岫钰身边,准备和孩子们一起交子。 直到吃完饺子,把孩子们赶去睡觉,岫钰才开口问玄烨:“您心情不好?谁惹了您?” 玄烨道:“太医院上了折子,说皇玛嬷近来身子骨儿差了,朕有些担心。” 岫钰心里也是一沉,嘴上仍是劝道:“近来我宫里的事让老祖宗忧心了,许是为了这个。” “若当真这么简单,朕也不必苦着一张脸。”玄烨叹道:“皇玛嬷经历了多少次大风大浪,我阿玛六岁登基,我八岁登基,若是没有玛嬷,大清大概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如今大清这艘船驶得越来越稳,正该是我这个做孙儿的孝敬玛嬷的时候,我真怕……”玄烨将一张脸埋进双手,他本能地不想岫钰见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岫钰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玄烨的肩膀,道:“我相信,上苍能够体会到皇上的苦心,老祖宗过往吃了那么多苦,总要过一些享福的日子。”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着。”玄烨放下的双手又交握在一起,“只是,上天真的总会随人愿么?我怎么觉着,上天总要让人感觉到天意难违,让人…让人知道,天是不能胜的,只能顺着天的意思来。如若不然,为何我们要拜萨满、拜菩萨?” 岫钰握住了玄烨的手,她不好再劝些什么,只是说:“皇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向你保证。” 玄烨总算笑了:“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总会守着朕,安慰朕,帮着朕度过难关。朕…要不朕去阿玛那儿祭拜一下吧,让阿玛保佑老祖宗可以一直守在朕身边。” 岫钰是个无神主义者,不过她并不反对别人去拜神,毕竟,有些时候,那些个看上去虚无缥缈的事务更能给人以安慰。 “钰儿陪您一道去。”岫钰笑道:“说起来,我还没跟着您去拜祭过先皇,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好啊,朕带着你一起去。” 玄烨要去拜祭顺治的事自然是要知会孝庄的,在孙子的口中听到儿子的名字,孝庄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直到玄烨离开慈宁宫,孝庄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格格。”苏茉儿把添好碳的手炉又送到孝庄手里:“奴才斗胆…” “既是斗胆,知道你家格格会生气,就什么都不要说。”孝庄制止了苏茉儿就要说出口的话。 若是往常时候,苏茉儿必定会很听她家格格的话,格格不叫她再说下去,她就不再说下去。可是,她家格格心里的结又何尝不是她心里的结。 “九阿哥,他心里必定是记挂着您的。他人生的最后,大概也是后悔的。”苏茉儿小心翼翼地说着。 孝庄眼睑低垂,瞧着捧在手心儿上的小火炉,脸上的笑有些苦涩:“福临…”她已经很久没有唤过这个名字了,“是个执着的孩子,他认定的事,就不会改。除了想要让位给兄弟这件事之外,他大抵不会觉得其他的事他有过错处。他就是,太痴了…” “是啊,九阿哥就是太痴了。”苏茉儿也跟着孝庄一起感叹:“格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三阿哥都这么大了,您心里那道坎儿,也该迈过去了。” 孝庄笑着看向苏茉儿:“你是怕你家格格死后,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儿子?苏茉儿啊,我难道还愧对他们爱新觉罗家么?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爱新觉罗家而活,是爱新觉罗家愧对我啊。”孝庄的眉心还是蹙了起来:“我把我的侄女、侄孙女都嫁给了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我的儿子。结果呢?孟古青,从皇后降为了妃子,都是福临干的好事!我死后,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是博尔济吉特家族啊。” “王爷不会怪您的。”苏茉儿劝着:“王爷知道,您不容易,就是您的侄女,也知道您不容易。” “罢了。”孝庄起身朝着花房走去:“玄 烨想去见福临就由着他去,毕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我们母子之间,在福临活着的时候,那个结都解不开,如今他早已归于尘土,过往的一切就都过去了。就算我站在福临的牌位前面,你说,我还能对他说些什么?” 苏茉儿迟疑着,终究没再说什么,她家格格和九阿哥之间的这个结,大概只有来生才能再解了。 玄烨辞别了孝庄便带上岫钰启程去了西陵。 路上,岫钰见玄烨始终在看书,一点儿要和她聊天的意思都没有,她也只好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 玄烨一心二用的本事很强,一边看书,一边问:“钰儿你是想说些什么?” 岫钰摇头:“没什么。” “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皇玛嬷不去看我阿玛?”玄烨抬起头来看向岫钰:“又觉着,也许这事是宫中禁忌,所以不好问出口。” 岫钰嫣然:“果然,没有什么能逃得过您的这双眼睛。” 玄烨道:“其实不是什么宫中禁忌,只是宫里的人都知道,我阿玛是玛嬷心里的一根刺,一旦提起,就触到了玛嬷的伤心事,所以能不提,就不提。” “那…先帝爷和老祖宗之间…” “我阿玛原本是不想立我做皇帝的。”想起幼年时发生的事,玄烨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你应该听说过,我阿玛在我四弟出世的时候,抱着他说‘此乃朕之第一子’这件事吧?” 岫钰点了头:“是当时的皇贵妃董鄂氏生的孩子,这事儿关外的人也听说过。” “所以我小的时候其实不受阿玛宠爱的,甚至可以说,阿玛都不爱看我一眼。”玄烨的笑容里面透着苦涩:“当年我八岁,八岁,什么都记得了…那个时候,我阿玛患了天花,大限将至,是属意把皇位交到我叔父手上的。是皇玛嬷劝说了阿玛,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了龙椅上。”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 “阿玛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才说我是个好孩子。我想,那个时候阿玛是后悔的吧,我和四弟,我们都是阿玛的孩子啊,身体里都流淌着他的血。” 岫钰见玄烨说着说着,情绪便激动起来,握住了他有些颤抖的手:“终归,先帝看清了您,也选中了您。” “那是因为我四弟,荣亲王,不在了。”玄烨的言语中透着些酸楚:“荣亲王,是有多喜爱,才选中了‘荣’这个字给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啊。” “您是嫉妒?” “是啊。”玄烨直视着岫钰的眼睛,竟然一丝隐瞒的意思都没有:“换做是你,你不嫉妒么?你拼了命地读书、习武,只是希望能够得到阿玛的看重,结果比不过一个刚刚出世的奶娃娃。” “我也会嫉妒,也许,还会讨厌那个奶娃娃。”岫钰开始换位思考:“这也许就像,我跟了您很多年,给您做了很多事,结果草原上送来一个冰山美人儿,您把我忘了,一心一意去宠爱那位冰山美人儿,您说我嫉妒么,我当然嫉妒。” 原本是一件很伤心的事,被岫钰这么一比喻,玄烨心里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他笑着问:“原来,你还这么想过?有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岫钰避开了玄烨炽热的目光,道:“那…倒也没有。至少没发生过么。” “不会发生的。”玄烨揽着岫钰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其实这事已经在你身上发生了,你就是关外来的美人儿,让后宫所有女人都嫉妒的那位,怎么还会有什么草原上的美人儿代替你的位置。” 岫钰嫣然而笑,没再说什么。 玄烨闻着岫钰发间的清香气息,直觉得内心深处升腾起一种幸福。 “不过,当年我好就好在玛嬷一直在我身边,做我最大的支持。如果不是玛嬷,我真的做不了皇帝,也许已经退到关外去了。那时候,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您是天命所归,没有那么多如果。就算是有…”岫钰仰起头来,瞧着玄烨:“那我也不会进宫了,我们就在关外相遇,其实,比现在还要更好一些。” “终归有些介意我后宫中还有那么多妃子?”玄烨捏了一下岫钰的脸蛋儿:“我在别人那里的时候,你终归还是伤心的?” “难道您想我不难过么?”岫钰反问着:“当然,我若是有万贯家财…” “你便如何?就不要朕了?” 岫钰玩笑道:“我就包|养您!您一个晚上需要多少银两?” 第98章 第99章 马车里,玄烨上上下下打量着岫钰,皱眉问道:“你近来,是又看话本子了吧?看的还是有关青楼的话本子?” “哈?”岫钰有些奇怪:“怎么包|养这个词儿,只能在青楼出现么?” 玄烨稍稍放心:“没看就好,恪静他们日日在你屋子里转悠,那些个不适宜他们的瞧的东西,可别叫他们见到。” 岫钰嘴角微弯:“您放心吧,我毕竟是做额娘的,总也不会去害自己的儿女。” 如此这般闲聊着,西陵便到了。 玄烨又给岫钰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这才拉着她的手同下马车。 “地陵里面阴气重,不穿厚一些,会伤了身子。” 岫钰微微福身:“多谢皇三爷。” 玄烨颔首,示意一众奴才们在外等候,他和岫钰两人往地陵去了。 站在顺治的牌位前面,玄烨接过岫钰给他点燃的三柱香,道:“阿玛,儿臣此番来西陵,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希望阿玛在天之灵可以护佑玛嬷。”他略略停顿,又说:“当年,您对儿子说,您后悔了,后悔没能早日看清楚儿子,后悔没能亲自教导儿子,是皇玛嬷代替您做了这件事。如今,儿子平定了三藩,台湾已复,河务进展也颇为顺利,我大清已然步入正轨,往后,大都是坦途。走过这些路,不容易,是玛嬷拉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如今,正是儿子该好生孝顺玛嬷的时候,总不能…”说到这儿,玄烨属实再难说下去了。 岫钰轻道:“先帝爷必定已经听到了。” 玄烨点了头,心绪微敛,嘴角微弯,他又说:“当年,阿玛宠爱皇贵妃,儿子那个时候不明白。其实,直到儿子做了几年的皇帝,心里想的始终还是‘有了天下,自然不愁再有美人儿’,可是如今,儿子明白了。”玄烨瞧了岫钰一眼,又对着顺治的牌位说:“今日,儿子将儿子此生心爱之人带来给阿玛看。她是郭络罗家的女儿,他和您那位皇贵妃不同,她的图比雷家画得还好,儿子南郊的火器营、皇家学堂,全都托赖钰儿。她是不是比您的那位皇贵妃本事很多?” 岫钰听玄烨说到这儿,但觉脸颊发了烧,轻轻拽了拽玄烨的衣袖:“别再说这个了。” “这分明是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玄烨先将手中的三柱香插|进了香炉,继续道:“当年,玛嬷说的是对的,宠、偏,都该向着那个有本事的,如若不然,就生祸端。如今朕治下的江山并无祸端,正充分说明了朕宠爱你并为宠错,你也绝不是祸国妖妃那一挂的。” “先帝爷的皇贵妃也不是祸国妖妃啊。”这可是在顺治的陵寝中,如今玄烨当着顺治的牌位说自己的好话,明里暗里还要贬低一下董鄂氏,她当然不能就这么由着他任性下去:“我以为,这大概是定数,是上苍要皇上承继先皇遗志,继续护卫大清江山。” 玄烨轻笑:“你倒是会在我阿玛面前说好话嘛。” 岫钰道:“我毕竟是先帝的儿媳妇,比不得您这做儿子的。做儿子的可以说阿玛的坏话,做儿媳妇儿的若是说阿玛的坏话,是不是就有些不像话了。” 玄烨未置可否,他又瞧了一眼自家阿玛的牌位,便揽住岫钰的肩膀,往地宫外面走:“我阿玛的棺椁自从挪到了西陵,玛嬷从不曾来瞧过一眼。我幼年的时候还曾问过玛嬷各种缘由,可是每当我问出口的时候,都能看到玛嬷眼中会有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后来我也就不再问了。” 岫钰道:“皇上能在老祖宗膝下长大,可是先帝却不曾有过这个幸运。我还听说过很多关于老祖宗、多尔衮还有先帝之间的传言,那些传言或真或假,总是有碍老祖宗和先帝之间的母子情的。” “你倒是想得通透。”玄烨将岫钰冻成冰块的手握进自己掌心:“其实,也许在阿玛濒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通了,只是他终于没能开口对玛嬷说过他错了,也许他也并 不觉得他自己有错处吧。” “怎么讲?” “阿玛为了他的皇贵妃废了老祖宗的侄女,科尔沁草原又送来了老祖宗的侄孙女,也就是皇额娘来给阿玛做皇后,我知道阿玛从不曾碰过皇额娘。”玄烨如此这般说着,竟也渐渐觉得,他阿玛这事做的,委实有些太绝,太不给科尔沁面子了。 “年轻的时候,总是气盛啊。”岫钰和玄烨一起走出地宫,阳关照到了她的身上,她总算感到了一丝温暖:“皇上年轻的时候不也气盛么,只是不在男女之事上,而是…” “你想说吴三桂吧。”见岫钰欲言又止,玄烨替岫钰说出了她心里的话:“朕已经可以正视自己的错处,往后这件事也并非不可说之事了。” “皇上可以啊。”岫钰由衷赞赏着:“人想要正视自己的错处总是很难的,何况您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这一点,钰儿佩服您。” “人有七情六欲,谁又会不出错呢。错了,改了就是么。只是我阿玛没有那个可以改的机会罢了。”玄烨回身看着顺治的地宫,心底又是一声叹息。 岫钰反握住玄烨的手,道:“我想,先帝爷如今也许正和他的皇贵妃在一处,他们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不是也很好么。” “是啊。”玄烨瞧着岫钰的眼睛,真诚道:“其实,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天上还是地下,都是快活似神仙。就像我此刻和你在一起,就是快活似神仙。” 岫钰扯了下嘴角:“在西陵这样的地方,您还是收敛一点儿吧。” “朕觉得没什么好收敛的。”玄烨拉着岫钰的手走过石拱桥:“也许,朕的阿玛也非常希望看到朕能找到一位可以相伴一生的姑娘,也许他此刻正在天上看着朕笑,也说不定。” “您啊,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岫钰松开了玄烨的手,当先上了马车。 玄烨紧随其后,紧挨着岫钰坐了,还往手心儿哈了一口气,道:“这天儿还真是冷,阿玛的地宫里面更冷,回头儿别把咱俩冻坏了。” “哪儿那么容易冻坏。”岫钰一边说着,一边给玄烨倒了一盏热茶:“还好这茶水一直温着,喝一点儿还能暖一暖。” 玄烨接下茶盏,眼睑一垂,道:“钰儿,朕有个不情之请。” “嗯?”岫钰道:“您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什么请不请的。” “你白日里若是没什么大事,去慈宁宫陪一陪皇玛嬷,若是玛嬷想吃些什么,想喝些什么,你亲手去给她做,可好?” “这还不容易么。”岫钰道:“伺候老祖宗,本就是我们这些晚辈应当做的事,就是您不说…” “我不说,你大抵上是不会去冒这个头的。”玄烨可太了解岫钰的,她是个不怕事的人,可是她也绝对不惹事,后妃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是寻常不过的事,可是若日日在那儿伺候,可就有些扎眼了,免不得有人会在背地里嚼舌根。 “您倒是,还挺了解我的。”岫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我知道您的意思,您希望老祖宗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您身边,可是又担心上苍不会遂您的心愿,就想着好生照料她老人家。放心吧,老祖宗交给我。” 玄烨瞧着岫钰那双眼睛,道:“钰儿,谢谢。” “准备拿什么谢呢?”岫钰难得调皮了一下:“您的那些宝贝,我那儿似乎都有一件了,再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吧?” “额…”玄烨突然被岫钰将了一军,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谢才好:“这么着,大凡朕有的,你都可以要。” “那先欠着吧。我要认真想一想,您那儿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张口去要的。” 岫钰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回到皇宫之后,她白日里都会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请过安,别的妃子都走了,她就留下来,或者陪孝庄说话,或是陪孝庄下棋,再不然,就去小厨房给孝庄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心。 起初孝庄是不太习惯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习惯了身边只一个苏茉儿,说话还自在些,不过一日又一日,再加上岫钰的手艺属实不错,她也就渐渐接受了。 “我知道,是玄烨央你来慈宁宫陪我的。”初春,院子里的树生了芽,岫钰给孝庄煮好了奶茶,陪着她闲聊的时候,孝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是怕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省人事了,所以把你这个宝贝派过来的吧?” 岫钰轻轻摇头:“您别这么说,太医说您身体很好。” “老咯。”孝庄感慨着:“没有人能不老,我也得服老啊。就像,就像外面的树,终有一日会枯。我也不是个千年不死的老妖精啊。” “老祖宗您…” “是不是见惯了平日里请安时严肃的老祖宗,被现在这个老祖宗吓到了?” 第100章 岫钰往孝庄手边的琉璃盏中添了些奶茶,笑道:“您当着皇上那些妃子的面,自然要摆出老祖宗的派头。您身边只有苏嬷嬷和钰儿的时候,自然情形也就不一样了。” 第99章 “怎么你就不是玄烨的妃子了?”孝庄调笑了一句:“做老祖宗确是受人尊重,却也累得很!我啊,现在就想做个浇花逗鸟儿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钰儿你可喜欢啊?” “老祖宗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位可爱的姑娘,钰儿喜欢。”岫钰坐在孝庄对面,从孝庄此时的容颜中想象着她年轻时的模样。 孝庄却问苏茉儿:“钰儿说的,可对啊?你家格格年轻的时候是个可爱的姑娘?” 苏茉儿笑道:“我家格格可爱,聪明,机灵,秀外慧中!” “得啦!”孝庄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当着孩子的面儿,你也不怕孩子笑话!” “奴才说的都是实话!何况,钰格格又不是外人,当然不会笑话。”苏茉儿其实并不习惯称呼岫钰宜妃娘娘,还是觉得叫钰格格更亲切,岫钰也这么想,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岫钰自然是要捧着苏茉儿说话的:“钰儿以为嬷嬷说的是实话。” 孝庄笑着摇头,端起琉璃盏,喝了一口奶茶:“苏茉儿这师父做得好啊!钰儿得你真传了,这奶茶煮的颇有科尔沁草原上的味道。钰儿啊,你和玄烨去了趟西陵,想必有些事玄烨也都对你说过了?” 岫钰没想到老祖宗会提起她去西陵的事,不过对着老祖宗,她也的确没什么可隐瞒的:“皇上带着钰儿祭拜了先帝。” “他是带着你过去炫耀去了!”孝庄对于她孙儿的脾气秉性委实再清楚不过了。 岫钰想想玄烨在顺治牌位前面所说的话,心里同意了孝庄的说法,可也不能表现出来。 孝庄又道:“我的儿子,是一个失败品。好在孙儿在我的教导之下,还算不错。至少,作为大清的皇帝,我的孙儿是称职的。” 岫钰思忖了一下,道:“其实,钰儿以为,先帝也是一位好皇帝。只是,命有些不好。” 孝庄这还是第一次同玄烨的后妃一起讨论她的儿子,对于岫钰对顺治的评价,孝庄是惊讶的:“先帝是下了罪己诏的。” “也许在那个时候,那封诏书是不得不下。” 岫钰也不怕老祖宗怪罪,直抒自己心底的想法:“其实,满汉一家才是江山长治久安之基,谁有本事就重用谁,而不是重用满人,或者重用汉臣,方能治好天下。”说完这话,岫钰眼睑低垂,毕竟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她其实也是不能不守的。 孝庄凝眉瞧着孙儿这个妃子,她向来知道岫钰和玄烨旁的妃子多有不同,可是,这不同也属实太大了些。 “怪不得,我那孙儿愿意和你待在一起。”孝庄终是叹了一口气:“如今的情形和入关之初是不一样的。福临坐江山的时候,大清入关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推行满汉一家,重用汉臣,而轻满臣,是会招来满臣极大不满的。如果,福临能活得久一些…” “那些政策也未必就施行不下去。”岫钰替孝庄说出了这句话:“可是先帝终究英年早逝,那个时候皇上又还小,需要满大臣的辅佐,先帝就不能不罪己。” “是啊。”孝庄觉得岫钰简直说进了她的心坎儿里:“福临,的确也是个好皇帝。”她愣了一会儿神,好半晌才笑道:“罢了,不说这个了。过去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想,福临若是能看到玄烨治下的江山,心里也会高兴,觉得自己所托非人吧。” 岫钰点了头。 “钰儿…”孝庄盯着岫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玄烨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小的时候没能得到阿玛的关爱,长大一些,亲生的额娘又去了,他其实,很苦。” “钰儿知道。” “所以…”孝庄笑道:“我希望,你能永远陪在他身边。虽说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可这规矩千百年来大概也只是摆在明面儿上罢了。你在玄烨身边,可以时时陪伴,他若有冒进之时,你也可规劝。” “老祖宗。”岫钰没有想到,孝庄竟然对她做出了这样的交代。 孝庄握住了岫钰得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在这后宫之中,紫芙如今是皇贵妃,可她和玄烨之间只有表妹与表哥的关系,此一点,我相信你清楚。” 岫钰点了头。 “所以,与玄烨最为亲近的人,其实只有你。”孝庄定定地瞧着岫钰的眼睛。 岫钰却垂下眼睑,低声道:“这后宫之中,还有惠妃、德妃、荣妃…属实,不是只有我。” 孝庄瞧着岫钰的目光中透着些许玩味之色:“我还以为,宜妃胸有沟壑,不在乎玄烨其他的妃子,如今看来,你也是这个会介意的姑娘。你介意,正说明你在乎玄烨,这很好。” 岫钰脸红过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至少在我看来,玄烨旁的妃子可以占一个‘顺’字,可唯独你,你也许不会顺着皇帝,但是你最了解皇帝,也最能帮上皇帝,我说的对么?” 岫钰未置可否,稍稍迟疑后,才道:“老祖宗,未来的事,没有人能说准。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的是,只要皇上还需要,我会站在他身边。” “好啊,能做这样的保证,就已经很好了。”孝庄合上了眼睛,道:“有些累了,钰儿,你回翊坤宫去吧,我歇一歇。” 岫钰瞧了瞧苏茉儿,见苏嬷嬷也示意她离开,她方起身行礼,走出了慈宁宫。 其实孝庄也不是很累,她让苏茉儿扶着她进了暖阁,而后靠在床头,却叫苏茉儿在身边坐下。 苏茉儿笑道:“您就这么赶走了钰格格,叫她回去之后怎么向皇上交代。” “有些话,我想说给你听,她听见了不好。”孝庄琢磨了一下,方才开口:“钰儿毕竟和玄烨是同辈人,比着玄烨还小一些。有些话,我们做长辈的能说,她这个平辈人,又碍皇妃那个身份,大抵是不能开口去说的。” 苏茉儿毕竟跟了孝庄多年,孝庄这话一说出口,她大概已能够猜出来老祖宗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是想说,皇位的事?” 这回孝庄倒是有些好奇了:“不错嘛,聪明了,也机灵了!” “是奴才年纪到了,敢把这话说出来了。” 孝庄又道:“我大清自开国以来,皇位更迭就不曾顺利过。到了玄烨这儿,虽然他早早立胤礽为储君,可是我只怕他立得太早了。而且,胤礽还有索额图那样一个叔父,将来会是个什么模样,我也说不准。若是他能成,固然很好,若是他不成,皇上膝下其余的那些皇子免不了会有一番争夺,甚至免不了要流血。” “格格…”苏茉儿皱起眉头:“您说这些…”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很清楚。”孝庄的目光中透着坦然:“也许能再撑个一年半载?总也撑不了太久了…可是你只要不钻牛角尖,愿意陪着皇上,愿意继续做皇上的师父,你是可以看到皇上膝下的那些孩子长大成人的。到那个时候,那个也许玄烨最最脆弱的时候,你要帮他挺过去!”孝庄说着,握紧了苏茉儿的手。 苏茉儿的眼睛有些红,她吸了吸鼻子,笑道:“格格竟说胡话,若是格格真有一日不在了…那奴才…” “答应我。”孝庄双目灼灼,紧盯着苏茉儿那双眼睛。 苏茉儿却迟迟没有回话。半晌,方道:“奴才是格格的奴才,格格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这是奴才对长生天许下的誓言。” “你难道已经不想听你家格格的话了么?”孝庄端出了主子的威仪:“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从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可是这回,奴才偏不听您的。”苏茉儿执拗起来也真的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孝庄摇了摇头:“你啊!你家格格如今在这世上最关心的人,也就只有玄烨了,我把最关心的交托给你照料,你痛痛快快答应下,不好么!” “皇上是格格心里最重要的人,可是格格却是奴才心里最重要的人。” “我都知道。”孝庄白了苏茉儿一眼:“如今你这么说,情绪所在,我能理解。我只盼着将来真到了那一日,我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你是玄烨的启蒙老师,有撑着他走下去的责任。” *** 回到翊坤宫的岫钰知道孝庄打发她走,并不是孝庄口中所说的那个原因,大概还是孝庄要和苏茉儿说一些不方便她听到的话。她坐在书房里面,一边看书一边愣神,想着孝庄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波澜壮阔’的一生,有些羡慕,又有些心疼。推己及人,岫钰想,如果她是玄烨,若是陪伴自己走过最最艰难的这段路的祖母要去了,大概自己会很久很久不能挺过来吧。 都说一语成谶,当天夜里,玄烨便在睡梦中被慈宁宫的小太监叫醒了,说是老祖宗突发急症。 第101章 都说人死之前是有感觉的,孝庄此刻就有一种她大概将不久于人世的感觉。躺在床上,过往的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之中,有快乐的,有悲伤的,还有那些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此刻仿佛都苏醒了,过往模糊的容貌也渐渐变得清晰异常。 第100章 “皇玛嬷。”玄烨坐在床边,握着孝庄的手:“孙儿来了。” 孝庄其实很累,累到懒的睁开眼睛,可是她又不能不理她的孙儿。 “玄烨啊,天还没亮吧?这么早来给玛嬷请安?” 见孝庄仿佛有起身的意思,玄烨忙又给孝庄盖了盖被子,道:“时辰还早,孙儿只不过是想玛嬷了,这才过来看看。” “你想我了?”孝庄反握住玄烨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仿佛没什么力气,她皱了皱眉头… “是啊。”玄烨笑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近来俄罗斯那边不太平,孙儿来慈宁宫的次数便少了些,是孙儿的不是。” “朝堂大事要紧啊。”孝庄还是扶着床坐了起来,“俄罗斯那边…” “玛嬷放心。”玄烨接了岫钰递上来的茶盏,送到孝庄手中,可却见孝庄握着茶盏的手明显有些颤抖,他心下一沉,跟孝庄一起握住了茶盏,仍是说着国家大事:“长毛子,不足为虑。打仗打 不过咱们,就想着要去坐谈判桌了,孙儿准备把这次谈判的机会交给索额图,他…”暖阁里面毕竟不是只有他和孝庄祖孙二人,玄烨犹豫了一下,说:“他是朝堂重臣,口才虽比不得明珠,气势还是有的。” 孝庄点了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苏茉儿和岫钰,突然沉下声音,露出了太皇太后的气势:“你们都出去吧,我和玄烨有话要说。” 苏茉儿和岫钰都福了福身,而后退出暖阁。 “玛嬷。”玄烨拿走了孝庄手里的茶盏,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您…” “我要走啦。”说了这句话出来,孝庄仿佛松了好大一口气,“孙儿啊,你长大了,也不需要玛嬷的扶持了,玛嬷可以走得很安心。” 玄烨已是中年人,可是听到孝庄这样说,眼眶依旧红了,他跪了下来,低下头道:“玛嬷,孙儿不让你走,孙儿,孙儿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不清楚,还要玛嬷来一样一样给孙儿说清楚。” 孝庄摸着玄烨的头,笑道:“人,都有一死啊。玄烨,你是个可怜的孩子,可也是个聪明、有灵性的孩子。上苍让你很小的时候就没了阿玛,没了额娘,可是却让玛嬷陪了你很久,该对上苍抱有感激之心,不要怨恨上苍不公。” “孙儿,不敢。” “你是个好皇帝,是比你阿玛、比你玛法更优秀的皇帝,玛嬷相信,大清在你的手上会越来越好。”孝庄仿佛突然有了力气,她盘膝坐正,一双眼睛变得很亮。“前朝大事,玛嬷并不担心。只是有一件事,一件也许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玛嬷有些忧虑。” 玄烨皱着眉头,他如今也只能仔细听着玛嬷的教诲。 “太子,你立得很早,那个时候是形势所迫,有了皇储,天下人便会觉得国本很稳。可是,玄烨你和你阿玛不一样,你会在皇位上坐很久很久。到了那个时候,你膝下的孩子大多已经成年,太子年纪也不小了,那个时候,你和胤礽之间还会如今日这般父子情深么?索额图既是前朝重臣,又是太子的叔父,太子在索额图经年累月的教导下,究竟会变成一个怎样的孩子,你可曾想过?” 玄烨没想到,孝庄竟然在替他想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他有些诧异:“玛嬷,我记得您说过,太子是个好孩子。” “是啊,他是个好孩子。”孝庄眉头紧索:“若是在寻常人家,你的那些孩子个顶个都会是大才!可是玄烨,咱们是皇家!你身下的皇位只有一个!”她神情又放松了些,道:“你现在还年轻,太子也还是个乖巧的孩子,玛嬷心中所想,你必不会在意,甚至觉着,也许玛嬷是多虑。不要紧,玛嬷只是希望,将来若是玛嬷猜测的发生了,你要宽心一些。当年你阿玛英年早逝,玛嬷不也挺过来了么。” 玄烨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叹了一口气:“玛嬷放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孙儿都会挺下去,直到上苍要了孙儿这条命为止。” 孝庄点了头:“别的事,玛嬷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孝庄脸上挂上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玄烨瞧着孝庄,道:“玛嬷,您再和孙儿说一些吧。说后宫,说孙儿不要独宠。说前朝,说孙儿不能浪费无度。说,说孙儿不能在百姓还饿肚子的时候盖园子…” 孝庄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孩子,你其实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啊。你只是怕,玛嬷突然之间就不成了,是么?” 孝庄朝玄烨伸出了手,玄烨握了上去,起身在孝庄身边坐下。 “我的孙儿,我把你要到慈宁宫来养着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孝庄比了下玄烨四五岁时的个头,“如今,你比玛嬷都要高了。” 玄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孝庄不由又叹息:“那个时候,你额娘不在了,玛嬷也曾想过,若是当时不把你养在慈宁宫,就让你在佟妃身边长大,你会不会就少些憾事。” “孙儿能在玛嬷身边长大,是孙儿的福分。额娘…是孙儿的命。”玄烨喃喃道:“玛嬷,孙儿要怎么做,您才能永远留在孙儿身边,您说,无论是什么事,孙儿都去做。”他的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顺着脸颊,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孝庄用自己的手给玄烨擦掉了脸上的泪珠,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说孩子话?如今,胤祺他们都不这么哭了吧!” “在玛嬷面前,孙儿永远都是会哭的孩子。”玄烨真想再抱一抱他的玛嬷啊,可是他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被玛嬷抱进怀里,撒着娇。 孝庄缓缓拨动手里握着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一颗一颗,速度缓慢。“孙儿,你记得,玛嬷不过是去天上等你了。再过几十年,我们就又能见面了。那个时候,玛嬷还会搂着你,由着你在玛嬷怀里撒娇…” 玄烨瞧着身边的皇玛嬷缓缓闭上了眼睛,拨动佛珠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那串佛珠仿佛也通人性,线突然断了,那些小叶紫檀珠子散落一地。 “玛嬷…”玄烨低声唤着,起身跪到床前,接着是响彻云霄的一声嘶吼:“玛嬷,您走好啊!” 守在门外的一众奴才们听到这声悲戚的喊叫,转瞬间便跪了一地。 苏茉儿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没了血色。她在岫钰的搀扶下走进暖阁,走到孝庄身前,低声道:“格格,您就这么去了?您最后,都不想跟奴才再说一句话,再交代一声么?格格,您是被老汗王接走的,是么?”苏茉儿扶着孝庄缓缓躺到床上,转身走到衣柜前面,拿出了那套华贵的衣衫,口中继续说着:“奴才知道,您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太皇太后,可是您最爱穿的啊,还是蒙古人的那身衣裳,奴才这就给您换上。皇上,您能容奴才给格格换这身衣裳吧?” 玄烨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起身吩咐岫钰:“你陪着苏嬷嬷,朕去奉先殿。”出了暖阁,玄烨几乎逃出了慈宁宫,就像疯了一般跑向奉先殿,仿佛这样,心里的伤痛便能减少一些。 岫钰跟苏茉儿一道给孝庄穿上那身华丽的衣裳,苏茉儿道:“我们格格是科尔沁草原上的第一美女,无人可出其右。一会儿,我要给格格上妆,让格格漂漂亮亮去见老汗王。” “嬷嬷,钰儿和您一起。”岫钰知道玄烨的意思,一则让她尽最后的孝道,二来怕苏茉儿一时想不开… “我其实,真的想过若是格格不在了,我便跟着格格去。”苏茉儿缓缓说着:“可是,我们格格又交了些任务给我,让我不能跟着她去。我…我跟了格格这么多年,不能负了格格的嘱托。” 岫钰见苏茉儿已将衣服给孝庄换好了,便去梳妆台上拿胭脂水粉:“嬷嬷方才说得正是,我们让老祖宗体体面面去见老汗王。” “好。” *** 奉先殿中,玄烨独自一人跪在顺治的画像前面,仍流着泪:“阿玛,玛嬷不在了,玛嬷突然之间就去了!儿子去西陵求你,你为何就不肯答应儿子,帮儿子这一次啊!玛嬷不在了,往后,儿子再有难处,该去找谁?你们一个一个都成了奉先殿里的画像,把烦事、难事都丢到了我身上,你们在天上当真就过得舒坦么!你们把玛嬷还回来,把玛嬷还给我!阿玛,求求您了,儿子求求您了…”玄烨一下一下磕着头,直到把额头磕破了,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梁九功守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见岫钰从慈宁宫方向走了过来,他才稍稍有些定下心来。 第102章 奉先殿中,玄烨被岫钰抱在怀里,眼泪打湿了岫钰的衣衫。 岫钰轻轻拍着玄烨的背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调整了情绪,玄烨总算抬起头来瞧着岫钰,一双眼睛还是红的。 “你来了,苏嬷嬷那儿…” “苏嬷嬷一直陪在老祖宗。”岫钰握住玄烨的手道:“放心,苏嬷嬷不会有事,她会按照老祖宗的吩咐,陪在你身边 。” “可是玛嬷不在了…阿玛、额娘、玛嬷都不在了。”玄烨从不曾有过如此悲伤的感觉,就好像上苍把他生命中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给夺走了。 第101章 “我知道,这个时候任是谁劝您,怎么劝您,都是劝不住的。钰儿也不劝您,可是钰儿会陪着您,您在哪儿,钰儿就陪着您待在哪儿。” 玄烨点了头,沉声道:“我们回慈宁宫,陪在玛嬷身边。” 这一陪,政事就都停了下来,玄烨日日住在慈宁宫外搭着的帐篷里,每每去给孝庄烧纸,都会哭上好一阵子。 停灵的日子满了,玄烨不得不将他最敬重的玛嬷送离紫禁城。 马车里,玄烨靠在岫钰的肩膀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已经记不得是在第几日上了,那次哭灵过后,他就得了头疼这个毛病。 “您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怎么说过话了。”岫钰轻轻给玄烨揉着太阳穴:“老祖宗,如今想必已见到她想见的人了,您也该,也该…” “朕知道。”玄烨闭上眼睛,又往后靠了靠:“朕,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从紫禁城到孝陵,又从孝陵回到紫禁城,玄烨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天没批过折子了。 慈宁宫里,玄烨从这屋走到那屋,花房里的花还开得很盛,可是花儿的主人却不在了。 苏茉儿的眼睛还很红很肿,不过,她这个玄烨的启蒙老师,也是孝庄最最贴心的奴才,还是第一个开口劝了玄烨。 “皇上,该去听政了。” “嬷嬷…” “格格一定不希望看到皇上这副样子。”苏茉儿在开得最盛的那盆月季旁取了个小盒子出来,交到玄烨手上,“这是格格留下的,只当是格格还在吧。” 里面是一串珠子,是孝庄常戴在手上的。 “嬷嬷…”玄烨握住那串珠子,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苏茉儿。 苏茉儿道:“去吧,该去做你该做的了,也该,把过去的那些都放进心底了。” 玄烨知道苏茉儿说得都是对的,他最后看了一眼孝庄那间暖阁,看了一眼孝庄常坐的那张榻,转身走出了慈宁宫。 *** 夜里,岫钰在翊坤宫的书房里见到了玄烨,又看到了他惯常会在脸上挂着的那抹笑容。 “钰儿,来。”玄烨朝岫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岫钰明显感觉到玄烨有些不一样了,可是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苏嬷嬷说,玛嬷不希望看到我那副样子,我毕竟也不能就跟着玛嬷去了。”玄烨说得很平静:“这些日子,实在落下太多政务没办了。” 岫钰瞧了一眼摆在书案上的奏本,眼中透着些吃惊:“您,多久批了这么多奏本?” “记不得了。”玄烨笑了笑:“朕带着奏本来翊坤宫的时候,你不在,朕就来你这书房里批,批到了现在。” 终究还是不太正常啊…岫钰轻声叹息:“您想吃些什么?我去给您做。” “朕这些奏本也批得七七八八了,朕和你一起去小厨房。”玄烨起身握住岫钰的手,反倒拉着她往小厨房去了。 揉面的岫钰始终注意着玄烨的神色,玄烨越是平静,她反倒越是不安心。 “你好好做点心吧,朕真的没事儿了。”玄烨不停搅着盆里的豆沙馅儿,絮絮说道:“过去的终究都会过去,朕毕竟还有一国的百姓要养,朕再颓废下去,俄罗斯那边不安稳,蒙古那边也不安稳,朕也怕把手里的一把好牌打烂啊。” 岫钰笑了笑,继续去准备手上的点心。 夜更黑的时候,玄烨和岫钰在桌边做好,手边摆着琉璃盏,葡萄酒透过琉璃盏露出的颜色很是漂亮。 玄烨端起琉璃盏,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样喝,很快就会醉。”岫钰将盛着葡萄酒的木桶挪到了地上,给玄烨夹了一块豆沙糕:“我不管您心里那道坎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迈过去,多久我都陪着,您怎么发疯我都陪着。” 玄烨握起筷子又放下,脸上的笑容里面终究夹了些苦涩。 “钰儿啊,你说,人活在世上,为何非要尝遍人世间的所有苦楚,还则罢了?” “是一种历练吧。”岫钰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也许尝遍所有的苦,才能变得无坚不摧,可是到了无坚不摧的那一日,也许我们也都老了。” “所以,玛嬷其实心里是没有遗憾的,是么?” “遗憾,也有吧,人生在世,几十年的时间,怎么会一点儿遗憾都没有。”岫钰猜测着:“也许,先帝是老祖宗的遗憾,也许,摄政王是老祖宗的遗憾,也有可能,没能一直在草原上生活,是老祖宗的遗憾。” “是啊。”玄烨也不得不承认:“进了这规矩森严的紫禁城,多少都会有身不由己。就连朕这个九五至尊都是有遗憾的,更何况是老祖宗,何况是你们。” 岫钰不由问道:“您遗憾的,是…” “不能在额娘膝下承欢,不能总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喜怒哀乐都要不形于色…钰儿,我这个皇帝做的是不是很惨?” “世人皆苦啊,皇帝有皇帝的难处,百姓有百姓的难处,也许人生来就是要体会人间百味的吧。酸甜苦辣咸,每一种都尝到了,才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么一遭?”岫钰也喝了起来,言语间透着怅然。 玄烨苦笑着,双手握在了一起,这个做天子竟也会有想骂老天爷的时候。 这一夜,玄烨总算睡了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一个安稳觉,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许是真的已经释然了。 岫钰躺在玄烨身边,听着他呼吸渐渐均匀,却是久久没能入睡。这一世其实真的可以算作她有记忆的第二次人生了。第一次人生,她在男人堆儿里摸爬滚打,爬上的总工里面的第一把交椅,马上就要跻身项目经理了,却又因为日月同辉,穿到了这大清来。 她还记得穿越之前恰逢大桥合龙,没能见到合龙完成,是一大遗憾。如此这般想着,她渐渐也入了梦乡。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做总工的那个时候,手里握着对讲机指挥着桥上的工人,耳边不止有机器的声音,仿佛还有玄烨的声音,是他在喊钰儿! 没过多久,岫钰就被玄烨摇晃醒了,她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你做梦了,叫了些什么,朕没听清。”玄烨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太阳穴:“朕好不容易才睡安稳。” 岫钰感到抱歉,瞧着玄烨的目光中却多了些什么。 “你到底梦到什么了?梦里有那么可怕嘛?”玄烨将岫钰揽进怀里,柔声问着。 岫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梦到些不该梦到的事吧。” “再睡下去,就不会梦到了。”玄烨如此宽慰着,自己倒是先闭上了眼睛。 岫钰透着烛光瞧着玄烨的眉眼,她并非不曾记得梦里都出现了什么,她甚至记得梦里的每一句话,记起了她穿越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声音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所以,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岫钰糊涂了。 这个时节,紫禁城的夜还是冷的,岫钰等玄烨睡熟了,她才下床,走到卧榻前坐下,随便拿了一本书看着。其实她是看不进去的,她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 梦里的东西固然是真真假假,可那场景她真的是太熟悉了。可若只有那句话是她想象出来的,也未免太过荒谬。 她看向窗子外面,天还黑着,可是她知道,这回轮到她睡不着了。 第二日一早,玄烨醒来的时候发现岫钰没在身边,却歪在一旁的榻上睡着,手里还握着一册书。 他笑着摇头,起身走到卧榻前面,将岫钰抱进怀里,柔声说:“朕送你去床上睡。” 岫钰迷糊着问:“您醒了?” “朕醒了,该去练功了。你昨儿夜里没睡好,今儿补觉吧。” 岫钰躺到床上,嘴里含混着说了些什么,玄烨没听清。他待岫钰睡熟了,才轻声走出暖阁,叫梁九功来给他换上练功服。 一练功不要紧,玄烨的精气神是缓了过来,可是头疼的毛病却留下了。太医看过后,说是哭灵的时候过于哀痛,又受了风,一时半刻怕是很难痊愈。 玄烨倒是一脸轻松:“落下什么病,朕都甘愿。” 太医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很清楚,皇上这头疼的毛病非施针不可拔除,可是给主子施针却是宫里的一大禁忌,他一时间也很难做。 第103章 孝庄走后,玄烨害了头疼的毛病,太医院的翘楚一时之间也是 束手无策。 当皇帝的每每在紫禁城里走着,要么是不知不觉走到慈宁宫门口,要么是在很远的地方远眺慈宁宫,终归还是思念的。 岫钰看在眼里,心里头也跟着着急,第一次提议南巡,一来视察河工,二来放松心情。 翊坤宫里,玄烨戏谑:“南巡,劳民伤财的,你提议的,就不怕成为祸国妖妃么?” “谁若是觉得我这个提议祸了国,那我担这罪名也便罢了。”岫钰秀眉轻挑,问道:“您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第102章 “去。”玄烨一锤定音,伸臂将岫钰揽进怀里:“难得你要祸国一次,朕还不好生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南巡一下!”他说着,又朝暖阁外头伺候的梁九功吩咐:“梁九功,传朕口谕,五日后南巡,着曹寅接驾!” 这回轮到岫钰诧异了:“您这,怎么像是早就想好的了?五日后,说定就定下了?” “是啊,天子么,一言既出。”玄烨不以为意:“何况有梁九功他们着手准备,朕就是想明日出发都使得。只不过,可怜朕幼时的伴读,大概接到朕的口谕后,要闹得他们阖府上下人仰马翻,马不停蹄准备着接驾事宜了。” “曹家…”岫钰心中多少一震,她知道是曹雪芹那个曹家,如今正受荣宠。 却听玄烨解释道:“曹寅小的时候可没少替我挨板子,她额娘还是我的奶嬷嬷,如今他外放江宁织造,担得起接驾事宜。” 岫钰没再想曹雪芹祖父的事,还是把话题拽了回来:“我还是觉着,我此番提议,却是正中了您的下怀。” 玄烨眼睑低垂:“或者说,你替朕说出来了,更恰当些。”玄烨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了些:“朕待在这儿,总想着要去老祖宗那儿再看一看,再这样下去,朕走不出去…” 岫钰轻握住玄烨的肩膀。 “率由旧章,还是带着你和孩子们,我们一路向南,慢慢走,不着急。” 岫钰嫣然:“那…钰儿就代恪静他们谢过皇上了。” 玄烨此次南下,官方给出的目的是视察河工,其实更多的还是去散心。所以,车马行得很慢,到了正定,便遵旨停了下来。 走在长乐门的城墙上,玄烨瞧着不远处的千年古城,对胤祺说道:“正定古寺很多,还有赵云庙,一会儿去看看?” “儿子听说龙藏寺后院有历朝历代立的石碑,阿玛准备立么?” “看看他们都立了什么。”玄烨正色道:“阿玛这回主要还是来拜佛,拜一拜那座千手千眼佛,替你乌库玛嬷。” 岫钰正拉着恪静的手看着千年古城墙,听到玄烨这样说,心情多少也沉重了些。 古城的街道因为皇上皇妃的到来变得十分宁静,虽然糖人儿,青团,甚至热乎乎的烧麦都摆在街边的小摊子上,但是的确不见百姓。 岫钰戏谑道:“这是圣驾惊扰了百姓么?” 玄烨却说:“当年毕竟出现过意外,朕怕再来一次,还是稳妥些为好。” 恪静拿到手里一串糖人儿,可是没有卖家,她只好又放下:“阿玛,没有百姓,没意思了,买都不知道该给多少银子。” “那就多给些么。”玄烨将那串糖人儿又递给恪静,示意梁九功付银子。 恪静道:“好吧,我就当这儿是自助好了。” 玄烨此番来,主要是为了拜龙藏寺中的佛和菩萨,一行人从正门一路走一路拜,玄烨自认此前从不曾有今日这般虔诚。 走在龙藏寺最后的园子里,看着历朝历代皇帝立的那些碑,玄烨道:“这样的碑,朕的确也应该立一个。” 岫钰有些好奇:“做皇帝的,是不是都喜欢四处立碑啊?” “倒也不能说是喜欢。”玄烨说着他自己心里的想法:“大概可以说,是喜欢把自己对一个地方的感受写出来,刚好又有这个机会写出来。” “皇上谦虚了。”岫钰不以为然:“依我看,是不是还有一种比较的心态在里面?至少比一比书法谁写的更好些?” “比书法么……”玄烨看着碑上的刻字,道:“历朝皇帝,也不是只会做皇帝的,书法家的确还有不少。比如宋徽宗,朕怎么和他们这些个书法家比啊。若真有后人评价,大概朕也只能得个差强人意罢了。” “阿玛这话才是真的谦虚了。”恪静吹了下玄烨的彩虹屁:“女儿以为,阿玛的字算得上个中翘楚。” 听到女儿的夸奖,玄烨心里固然是高兴的,嘴上却说:“就你那笔字,你会看谁的字好,谁的字差么?” 被阿玛揭了自己的短处,恪静有些无奈。 玄烨又带着胤祺他们看了赵云像之后,便离开了正定。 车行的速度快了些,后来政事正式提上日程,玄烨他们弃车上船,靳辅和陈潢早已等在船上。 陈潢这些年来一直忙于治河,当初在乾清宫中和岫钰不算长的谈话让他对治河这件事有了更加深刻的思考。那个时候,他以为岫钰真的就是皇上身边的一个类似于参谋的存在,今日见到岫钰身穿皇妃服饰,着实让他吓了一大跳。 龙船船头,靳辅正向玄烨介绍着近来治河的进展,岫钰和陈潢站在不远处。 “娘娘,当年臣…”陈潢面对穿着男装的岫钰时可以款款而谈,可是面对娘娘,他就词穷了。 岫钰笑道:“我不过是换了件衣裳,天一兄还可以像当年在乾清宫中一样。” “臣不敢。”陈潢微低着头,不敢去看岫钰的那双眼睛。 岫钰瞧着黄河水,道:“天一兄不愧是治河大才,看这黄河水,治河已颇有成效了。” 陈潢也看向黄河:“诚如娘娘所说,这么做的确是治标,不能治本。可是,的确,终我和紫垣兄此生,大概是治不了那个本了。” 岫钰嫣然:“天一兄看来已经接受这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儿了,这样不拧巴,很好。” 陈潢也笑了:“臣终归不如娘娘活的通透,还是娘娘厉害。” 玄烨一边听着靳辅说治河成效,一边用眼角余光瞧着岫钰,见岫钰和陈潢有说有笑的,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心底里却是波涛汹涌。 进了船舱,岫钰当先福身笑道:“钰儿恭喜皇上,治河的确已有了大进展。” 玄烨低低嗯了一声,显然心情不好。 岫钰道:“您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那个陈潢陈天一,还真是个草莽中人,当着朕这个皇帝的面,竟然和你这个做皇妃的有说有笑!” 竟是为了这个……岫钰感到好笑:“我和天一兄不过是想起了当年在乾清宫时的情形,您,有些小气了吧?” “朕小气?”玄烨坐了下来,一张脸更黑了:“朕难道该说你们两个聊的好,笑的好么?” “好了。”岫钰走到玄烨身后,给他揉捏着肩膀,道:“您明知道那个陈潢心里只有黄河,何况,您更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怎样的人,您可比谁都清楚。” 玄烨倒是不以为然:“你和那陈潢见过几面?聊过几句啊?你就知道他心里只有黄河?钰儿,你别把旁人想的太过简单,也别把……” “别把什么?” “没什么。”玄烨道:“总之,往后你离那个陈潢远一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一间船舱里面,靳辅也正教训着陈潢:“你都知道那位是皇妃了,还斗着胆子和皇妃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聊,胆子真是够大的啊!” 陈潢不以为意:“娘娘是个聪明人,我觉得……” “那是娘娘!”靳辅又强调了一遍:“还是皇上最喜欢的那个,你啊,你就听我的,离娘娘越远越好。娘娘再聪明,再有什么好法子,大可以对皇上说,万万不能越过皇上,去对你这个臣子说。” 陈潢叹道:“这就是紫禁城里规矩多?” “这是恪守规矩。”靳辅捋着颌下胡须:“伺候皇上,那是要加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的,你少了那根筋,离皇家人近了,会惹祸。” “往后我避着皇上娘娘走,这总成了吧!”陈潢拿起书架上的一册书,开始赶客:“我再看看治河的法子。紫垣兄请便。” 靳辅心里也清楚,陈潢是个一心只有治河这一件事的实在人,他断然不会也不可能对皇妃有什么非分之想,就算退一万步,真的有,他也就是想想罢了。想到这儿,靳辅也就由着他去了。 等到船舱的门彻底关上,陈潢竟然不自觉想起了岫钰,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和他有共同语言的人真的不多,岫钰还不止和他有共同语言,甚至能想出他想不出的法子。 不过,人家终究是皇妃,是他们这些微末臣子难以企及的存在。 陈潢轻声叹息,心里 也很清楚,靳辅说的是对的。 为了消了玄烨心底里的醋意,岫钰特地下了厨。玄烨原本在看书,点心的香气不知道从哪儿飘进了他的鼻子。 第104章 糕点的香气扑面而来,不过玄烨早就知道岫钰每回惹自己生气,必会使的小把戏了。 “总是做糕点赔罪,你不腻味么?” “原来皇上已开始嫌弃钰儿的手艺了。”岫钰一撇嘴,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还生气了!”玄烨怒气上来,紧紧环抱住岫钰的腰肢,“往后做糕点这一招儿,不好用了。” “那……”岫钰侧过头瞧着玄烨:“您说什么好用?” “你心里不知道什么法子好用?”玄烨的眉梢眼角渐渐充满了爱意,他将岫钰横抱起来。 第103章 岫钰伸手捏了块糕出来,塞进玄烨嘴里:“还是吃您的糕吧。” 玄烨被噎了一口,右手揽着岫钰,左手握着那块糕:“我发现,你是越来越大胆了,这世上估计也只有你胆敢这样喂朕吃糕点。” “这糕点难道不好吃么。”岫钰自己也拿起了一块吃着:“才换的新做法,还以为您吃了会夸的。” 玄烨品着那糕点的味道,还是很给岫钰面子的:“这糕,的确和你以往做的不太一样。” “在正定和一个大娘学了些新法子,就用在做糕里面了。”岫钰感慨着:“终我此生,本该做设计师或是做个好厨子,结果做了您的妃子,图都用在您的园子里面了,做的饭食也都吃到您的肚子里面了。” “宝贝难道不该被珍藏么?”玄烨心里当然清楚岫钰只是和陈潢关于治河一事有可以交流的方法,他当然并不真的生气,只是,多少有那么点儿小肚鸡肠而已,如今被岫钰一哄,也就高兴起来了。 岫钰嫣然:“我看是您小气,不然凭我的本事和手艺,翊坤宫里的银子早该堆山填海了。”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不解,不知道钰儿你可能为我解惑?” 岫钰等着玄烨继续问下去。 “作为朕的后妃,还是朕最宠爱的那个,你怎么总想着自己赚银子?难道朕还会短了你的银子使不成?” 岫钰笑道:“银子还有人会嫌多么?别说是我那小小的翊坤宫,就是皇上您的大清国,细算起来,也是缺银子的吧?治河,每建一道坝便要花费不少银子,南郊的火器营更是要用银子养着,您会不想赚银子?我不信!”岫钰缓缓摇头。 “倒也说的有几分道理。”玄烨品着岫钰的话:“不过,那还是收起开点心铺子的心思,开一间铺子,属实不会让你宫里的银子堆山填海,这个你已经实践过了。” “其实……”岫钰道:“若能打着宫里的旗号,我将各式菜肴的做法列了单子,再收一些学徒……” “还是收起这些想法吧。”玄烨将手中的糕吃完,又去拿了一块:“自古以来,没有哪位皇妃能在皇宫外面开糕点铺子,你还真当朕的御史们都是白拿银子的了。” “自古没有,也不代表着未来也不会有么…”岫钰搂住玄烨的脖颈:“您要不再好好想想这件事,准我偷着做也行,大不了不给御史们知道便是。” 玄烨摇头:“不成不成,朕小气。” “放过让乾清宫里的银子堆山填海的机会么?”岫钰悠悠轻叹:“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让您点这个头。” 河务上的事,靳辅做得很好,再加上陈潢的聪明,玄烨觉得他这一朝的河工是可以载入史册的,靳辅和陈潢两个自然也得了不少奖赏,这些自不必说。 龙船行了多日,到江宁的时候,曹寅早已带着一些官员在岸上候着,迎驾的准备堪称奢华。 玄烨一行下船,曹寅等人行礼过后,玄烨握住曹寅的手腕,道:“你这家伙自从外放了官,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朕一年有见过你一次么?怎么,来到江宁就乐不思蜀了?” 曹寅笑道:“皇上交给奴才的差事,奴才得尽心竭力去办啊,还没来得及乐不思蜀。” “一个织造,又是跟在朕身边见过大阵仗的,用得着尽心竭力么?朕以为你当游刃有余才是。” 曹寅回说:“兴许努力再历练历练,也就好了。” 玄烨却摇了摇头,未置可否。“李嬷嬷身子可还硬朗?”玄烨口中的李嬷嬷是曹寅的生母,玄烨的奶嬷嬷。 曹寅回道:“有劳皇上记挂,母亲身子骨儿还成,她自从和奴才一道出京,可是没少念叨您。如今,总算把您给念来了。” “朕也想念李嬷嬷啊。”说话间,玄烨已走到曹家门口。 李嬷嬷正躬身候着,见玄烨到了,便由奴才扶着下拜。 玄烨哪里肯受这一拜,忙扶起李嬷嬷,道:“嬷嬷不必行此大礼,是朕来迟了些。” 李嬷嬷眼圈儿有些红:“不迟,一点儿都不迟,奴才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嬷嬷出宫之前,朕说过的,用不了多久,朕就会来看嬷嬷,终究是政务太多,朕来迟了些。” “不迟,一点儿都不迟。”李嬷嬷不住拍着玄烨的手:“皇上日理万机,还能记挂着奴才,还能记得当年说过的话,奴才已很知足了。” 曹寅为了迎驾,可是往自家宅院花了不少银子,玄烨瞧着曹府里面的花花草草,对曹寅说:“不错啊,出得宫来,品味倒是大有长进了。” 曹寅笑着接下这夸奖,心里却思忖着银子没白花,花匠还真是好本事。竟能得皇上的夸赞。 第105章 岫钰自然也是知道曹寅这个人的,后世有人推测,曹寅是曹雪芹的曾祖父,当然历史上的事究竟是真是假,没有谁能彻彻底底说清楚,写在史书上的字,说白了也不过就是字罢了。 看着玄烨见到曹寅和李嬷嬷之后的状态,岫钰深觉这趟南巡并未白来。 进了花厅,落座之后,李嬷嬷瞧着玄烨有些憔悴的一张脸,道:“皇上,太皇太后不在了,您难过,也是常情。可是,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也会希望皇上能好好过日子的。” “嬷嬷说的在理。”玄烨喝了一口曹寅刚端上来的茶,又道:“也是为着这个,我才下旨南巡。到了嬷嬷这儿,见嬷嬷精神好,身子骨儿硬朗,我高兴。” 曹寅在李嬷嬷旁边坐了,道:“皇上是不知道,自从接了皇上要南下的这道旨意,奴才家里这位老太太是日日盼,夜夜盼,还要去佛堂里求佛祖保佑主子一路平安。今儿主子到了,佛堂里的佛爷总算能得片刻清净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李嬷嬷戳了下曹寅的头,道:“对佛祖不敬,岂有此理!” 曹寅毕竟也是江南织造了,当着皇上的面被自己的娘教训,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皇上还在呢。” “” 玄烨却笑道:“朕倒是以为,嬷嬷教训的理所应当!对佛祖不敬,当真是岂有此理!” 玄烨和李嬷嬷又聊了好一会儿,天便黑了,用过了晚饭,玄烨和岫钰被曹寅安置在特意布置好的暖阁里。 岫钰四下瞧着屋子里的布置,精致自不必说,墙上挂着的物件儿,桌子上摆着的瓷器,每一样都是玄烨喜欢的。 “曹大人不愧是您从小玩儿到大的玩伴,深知您的喜好啊。” 玄烨笑 道:“毕竟是一道长大的,他若不知,可就要挨板子了。” “依我看,这曹大人胆子可是够大的。”岫钰戏谑道:“不是说,皇上喜怒哀乐都不形于色,知道皇上的喜好,真是不要命了。” 玄烨笑道:“那都是传言,传言不可尽信。” “那不是传言。”岫钰坐在榻上,摸着茶桌上面的琉璃盏,道:“若是换作旁人,只怕皇上的脸很快就黑了。” “不会。”玄烨刚一说完,很快又犹豫:“至少,对你不会。” 岫钰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她其实记性没那么好,尤其是在记他人喜好的事情上。能记住玄烨的喜好,还多亏了她的烂笔头… “怎么了?”见岫钰突然沉默,玄烨揪下一串葡萄递了过去:“你这是想起了什么对不住朕的事儿么?” “哪有。”岫钰樱唇轻抿:“我只是,有点儿累。” 玄烨不疑有他,瞧着暖阁里面的那张床,道:“我就说曹寅变得有品味了,知道你随着我一道南下,这床准备的都不甚寻常。” 岫钰瞧着那颜色柔和的芙蓉帐,一下子就明白了玄烨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概是,近墨者黑吧。” “分明是近朱者赤。”玄烨笑着说道,跟着便将岫钰横抱起来,“不能白费了曹寅的一番心意。” 岫钰不得不搂住玄烨的脖子,低声商量着:“时辰还早,您就不怕恪静他们闯进来?” “你以为梁九功是个摆设么?”玄烨已将岫钰轻放在床上,“放心,曹寅必定也给孩子们备下了特色的吃食和玩物,至少今儿个,恪静他们是不会来烦你我的。” 芙蓉帐缓缓落下,这张床睡上去简直比紫禁城里的龙榻还要舒坦,玄烨对曹寅这个亲信愈发满意。 岫钰是羊入虎口,也就只能由着玄烨放肆一会儿。不过,毕竟舟车劳顿,不像在紫禁城时那么有精力,岫钰刚感到微微发汗,玄烨便停了下来。 “曹大人此番迎驾,怕是花销不少啊。”被玄烨圈在怀中,瞧着落下的芙蓉帐,岫钰随口和玄烨聊着。 玄烨笑道:“不妨事,他这份差事,不会差银子。” “您这话,可不像是皇上该说出口的话。”岫钰笑道:“是不准备让曹大人做好官的意思?” “朕瞧着江宁百姓的日子其实不错,何况以曹寅的性子,他做不了坏官。至于接驾的花销,那不是朕该替他操心的事情。”玄烨的手抚着岫钰的背脊,合上双眼。 第104章 “您就不怕织造府终有一日会闹亏空?”岫钰多少是知道曹雪芹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写出《红楼梦》的,也许曹家的亏空还是和皇上南巡有关系的。毕竟,接驾么,太寒酸了必然是不成,可稍微像点儿样子,就是要大把大把花银子的。 岂料玄烨却道:“只要有朕在,曹寅这个江宁织造的位子坐的就会很稳当,朕相信他,也会保他。所以,你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这是偏袒吧?”岫钰还从来没听过玄烨如此明目张胆地说要偏袒一个人。 “是偏袒啊。”玄烨竟然毫无否认的意思:“曹寅是朕幼时的玩伴,李嬷嬷是朕的奶嬷嬷,这样的关系,如何偏袒都不为过吧。” 岫钰有些吃惊了,半晌没再说一句话出来。 玄烨终究还是又给自己打了个圆场:“不过也正是因为曹寅和朕是一块儿长大的,朕才更清楚曹寅的为人,知道他无路如何都会做个好官。” 被玄烨定义了什么时候都是好官的曹寅此刻正在书房里算账。每拨动一颗算盘珠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李嬷嬷由丫鬟扶着走到曹寅身边,跟着,那丫鬟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嬷嬷道:“这账,你算过好几次了吧?数目还能改不成?” “自然是改不了了。”曹寅看着自家老娘苦笑着:“儿子不得不承认,接驾固然风光,可是也的确花费颇多。” “囊中羞涩了?”李嬷嬷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儿子不爱钱,可是却重朋友,重孝道。咱们家是皇家的奴才,可在你心底,是偷偷把皇上看做朋友的。” “还是您最懂儿子。”曹寅合上账本,起身上前给李嬷嬷揉着肩膀:“银子花都已经花了,儿子总想办法把亏空堵上就是。” “你是个聪明孩子,皇上总也不能年年下江南,迎好了这一次,往后估计能休养生息好一阵子。” “儿子都听您的。”曹寅笑道:“其实儿子觉着,皇上心里未必就不清楚儿子此番花费不少。不过他只字不说,大概也是默许了。” “当惯了皇上的,想过百姓的日子,哪怕只是一天,也受不住的。”李嬷嬷感叹着:“咱们的皇上有本事,却也能花银子,敢花银子。大概,他是把你看成他的同类人了。” 曹寅笑道:“儿子可不是皇上的同类人,只不过是同辈人罢了。” 李嬷嬷笑着轻哼了一声:“账目算过了就不要一遍一遍再去算啦,有了亏空,好好填补上才是正事。” “是。”曹寅行了一礼。 做皇家的奴才最先习得的本事就是背着皇上再吃苦再受累,当着皇上的的面儿,也该打碎了牙和血吞。第二日,曹寅收起账本,再见到玄烨的时候,脸上一点儿难看的表情都没有。论大清臣子修养这一课,曹寅是可以做老师的。 其实到了曹寅这儿,南下的正事基本也就都做完了。不过玄烨是从心底里有些怕回紫禁城的,所以索性就在曹寅这儿多住了些日子。曹寅这个江宁织造在这些日子里自然也就陪着皇上去做皇上想做的事情。 不过,选料子做汉服这事儿,曹寅做着做着就觉得有些别扭。他真心觉得皇上不再是当年的皇上了。 “我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了。”玄烨看出了曹寅眼里的意思:“博夫人一笑,曹大人难道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儿么?” “这…”曹寅瞧着玄烨亲自挑出来的布料,道:“臣以为,皇上南巡到臣这儿来,总要做些正事。” “到你这儿来,做什么正事?”玄烨用手摸着布料的质量,瞟了曹寅一眼,道:“朕把世人眼中的肥差交到你手上,就信得过你。既然信得过你,自然也不会查你。大胆当差,朕会给你撑腰。” “皇上。”曹寅多少是有些感动的。 “朕南下真是为了散心,不然不会跑来找你。”玄烨将手中那匹布放到曹寅怀里:“在紫禁城待了太久,朕累了,到你这儿歇一歇,歇好了再上路。” 曹寅怀里已抱了好几匹布了,他的胳膊有些酸,劝道:“主子,您要给娘娘做衣裳,这,够了。” “够了?”玄烨看了一眼曹寅怀里的布匹,笑道:“是你小子抱不动了吧!府里可有手艺好的裁缝?” 曹寅道:“有的!那裁缝眼力很好,不用上手去量尺寸,便可做得很合身,绝对能给娘娘一个惊喜。” 玄烨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曹寅猜中了他的心思有什么不好,只是说:“不错啊,外放有些年头了,还能猜中朕的心思,真该奖你些什么。” 第106章 皇上说要奖励,当然未必是真的奖励,不过玄烨其实对曹寅已经很好了,江宁织造这个差事可是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曹寅自上任之后,玄烨对他几乎是无条件信任,南下也并未抱着查什么的 心思,所以曹寅心里对皇上是十二万分的感激,办起差事来不遗余力,自不必说。 所以,当玄烨选的布匹在裁缝的手下被做成汉服,再送到岫钰手上的时候,岫钰是既吃惊,又觉得这些以上很有些洒脱的意思。 “穿来看看?”玄烨手握折扇,指着其中一件湖水绿色的道:“曹寅说,他家那位裁缝的眼睛比尺子还好用,朕今儿个倒是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夸大其词。” 岫钰摸着那件衣裳,款式、样子好看自然不必说,可她还是有些犹豫:“皇上不是说过,满人虽然入了关,可是关外的习俗还是不能忘,其中有一项就是要穿旗装,不能穿汉服。” “规矩是规矩,心里不忘就好。”做皇帝的当然想一出就是一出,玄烨也给自己挑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笑道:“恪静他们也都有,咱们换上,逛园子去。” “就不怕旁人见到!”岫钰瞪了玄烨一眼:“这衣裳穿出去,委实太过张扬了。” “你以为朕要带着你们去逛哪儿的园子?”玄烨觉得好笑:“放心,朕有数得很,绝不张扬。” 岫钰终究也是喜欢漂亮衣裳的,她握着那薄如蝉翼的轻纱,道:“那,好吧,试一下看看曹大人到底有没有说大话。” 玄烨的衣裳好穿,他也是催着梁九功赶紧给他穿好,免得被岫钰抢了先。岫钰的头发原本是梳了髻的,为了配合这身汉服,她把头发散了下来,曹寅专门找了家中梳头手艺最好的丫鬟伺候着岫钰。 外间,玄烨右手转着折扇,不停踱步,他心里有一种痒痒的感觉,自然是迫切想知道岫钰换上那件衣裳会是个什么模样。 人着急起来,时间就显得过得很慢。玄烨在榻上坐一会儿,又起来走了一会儿,真是觉着自己等了好半晌还不见人出来。 帘子总算打开,岫钰手握团扇走了出来。 玄烨瞧着岫钰此时此刻的模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钰儿,所谓天仙下凡大概就是你这个样子了。” 岫钰微低下头瞧着自己的这身打扮,道:“说真的,这身衣裳属实不太方便,还是旗装更方便些。” “不过,真是漂亮。”玄烨走到岫钰身边,展开自己的双臂,道:“朕也不错吧。” “嗯…”岫钰言语间多有犹豫,半晌方道:“皇上,曹大人应该给您备了帽子吧?” 玄烨脸色一沉,道:“你是说朕的头发…” “这是您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岫钰摆手又摇头。 “不用你说,朕也知道。”玄烨将曹寅早已给他备好的帽子戴在头上,又问:“这回可有些苏东坡的意思?” “难道不该是李白么?”岫钰握住了玄烨的手:“苏东坡的日子起起伏伏的,李白多少还是生在了好时候。” 玄烨却道:“朕就是朕,苏东坡和李白都不能同朕比。” “那是自然,您是手握大权的皇上么。” “不是因为朕是皇上。”玄烨瞧着岫钰的眼睛,道:“是因为只有朕是朕,才能和你在一起。” 岫钰眼睑低垂,低声道:“不是说要去逛园子么。” “去啊。”玄烨见曹寅已在门外候着,道:“咱们曹大人给咱们备好车了,可以出发了。” 曹寅是懂规矩的,见玄烨拉着岫钰的手出来,他忙躬身行礼,看也不敢看岫钰一眼。 玄烨恶趣味一起,叫岫钰带着恪静他们先上车,他站在曹寅身边,握住他肩膀,道:“朕的皇妃不漂亮么?你曹大人看都不看一眼?” 曹寅可太了解玄烨这话背后的意思了,他躬身道:“娘娘倾国倾城,奴才不敢。” 玄烨在曹寅耳畔低声道:“是怕看一眼就会心动么?” 这赤裸裸的炫耀简直让人没眼看,曹寅若不是秉持着做奴才应当遵守的准则,即刻怼回去恐怕也是要的。 看着曹寅那实在不能再难看的脸色,玄烨心情大好,上了马车。 马车里,恪静他们都对自己身上这身汉服很是好奇,等玄烨坐定,恪静笑道:“阿玛,这大热的天儿,您戴个帽子,不会出汗么?” 第105章 玄烨当然听得出女儿言语间的那种戏谑:“可是在宫外面儿不用守着规矩了,恪静你这胆子是愈发大了。” 恪静吐了吐舌头,瞧着自己身上这一袭淡粉色的衣裳,又说:“既然阿玛都说了女儿胆子大了,那女儿不妨再斗胆一些,这汉服真是比咱们满人的旗装好看,额娘看上去就像个仙子一样。” “你额娘穿旗装也一样是仙子。”玄烨抬手给岫钰捋了捋长发,当着恪静和胤祺的面儿,就有点儿要秀恩爱的意思。 好在恪静和胤祺自小就是这样长大的,视而不见已经是他们面对阿玛额娘的必备技能了。 岫钰白了玄烨一眼,要他注意孩子们还在呢,多少也要顾及做阿玛的威仪。 玄烨只当没看到岫钰的白眼,伸臂将她揽入自己怀里。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一座园子外面,进了园子,便有一种阴凉的感觉。 “曹寅说,这园子中央有个湖,湖上建了凉亭,一会儿打发恪静他们两个去别处玩儿,咱们两个在亭子里乘凉?”玄烨揽着岫钰往湖边走。 恪静当然也想不被拘束着,能好好玩儿一玩儿,听到阿玛那么说,她直接给胤祺使了眼色,很快便钻进了假山的山洞里面。 岫钰笑着摇头:“出了紫禁城,便没规矩了,真是不得了。” “你难道还想孩子们一直陪着咱们两个?曹寅在凉亭里面备了吃食和围棋,他们两个会闷的。” 岫钰轻拽起裙子下摆,走上通往凉亭的石桥:“怪不得你会重用曹大人,果然贴心啊。” “这是他们的必备素养。”玄烨瞧着亭子里面的布设,眉梢眼角露出了满意之色:“他这亭子搞的不错,你觉得呢?” 岫钰将摆在棋盘旁边的食盒,里面用冰镇着水果,笑道:“能想的都想到了,不止是不错,是太好了。” 一阵风过,吹皱了湖面,吹起了岫钰的长发。玄烨瞧着岫钰的模样,情不自禁伸臂搂住了岫钰的腰肢。 第107章 亭子里,岫钰被玄烨搂了好一阵才道:“够了吧?还下不下棋了?” “下啊。”玄烨笑着,却还是不愿松手。 “要不…”岫钰眼中流过一丝狡黠:“皇上下一道旨意,可以不穿旗装,穿汉服?” 玄烨竟然犹豫了一下:“要不,在宫里的时候可以穿汉服,尤其是在翊坤宫中可以,你觉得如何?” 岫钰眼睑低垂,低声道:“这算是优待么?” “你若觉得算,那就算。”玄烨微低下头,下巴微微抵着岫钰的额头:“原来我就知道,我在翊坤宫中藏了一位美人儿,如今,我却觉着,我藏的是一位天仙。” 岫钰还是脸皮儿薄的:“这是在外面儿,恪静和胤祺他们还在呢。” “我知道啊。”玄烨不以为意:“可是他们两个长大了,可以看一些小的时候不能看的。” 岫钰瞪了玄烨一眼:“早知道,是不是还不如不出来?” “那还是出来的好。”玄烨总算收敛了一些,在石桌旁落了坐,打开棋盒:“说起来,好像的确有好些日子没下棋了。” 岫钰捋了捋裙子,坐了下来:“这宽袍大袖的,还真是不如旗装方便。” “胜在漂亮。”玄烨已抓了一把棋子放到棋盘上:“开始吧,我的娘娘。” 远处,恪静和胤祺两个正坐在湖中的小船上,一边尝着曹寅给他们两个准备的吃食,一边看着景色,还要不时瞧一瞧阿玛和额娘在做些什么。 “咱们额娘还真是后宫中最漂亮的那个,阿玛眼光真的好。”恪静比起胤祺来,更活泼一些,基本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胤祺却皱了皱眉头:“四姐,你是位公主,要矜持些。” “我不矜持么?”恪静瞪了胤祺一眼:“谁说你四姐不矜持的?” “别的宫里的公主可不像你这个样子,人家都是那样的。”说到这儿,胤祺自己也笑了笑。 恪静笑道:“你看你看,你也觉得别的宫里的公主不如你四姐这样儿好吧。” “也就是阿玛额娘宠着你,也不知道四姐你这样儿的,将来能找个什么样儿的额驸。” “你才多大,一定是平日里不好好学习,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恪静轻戳了一下胤祺的额头。 胤祺笑道:“就算是圣人之书,也是有的,这还用学 么。” 恪静又看向那个亭子,托着下巴,道:“阿玛和额娘好像很久都没在一起下棋了,真好。” “我也觉得真好。”胤祺和恪静几乎摆了一样的动作:“前阵子老祖宗不在了,阿玛那样子还真是吓人。” “好在有咱们额娘在。”恪静不无感叹:“你说,咱们额娘是不是上天特意送下来解救阿玛的?” 这问题胤祺没答,倒是亭子里的玄烨说:“朕不止一次觉得,你真的是上苍送来给朕的,是上苍怕朕太过孤独。” 岫钰往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似不经意说道:“我我也有一种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儿的感觉,也不晓得是谁发了什么功。” “怎么讲?”玄烨好奇了:“说的好像你原不是这儿的人一样。” “这一世是这儿的人,可上一世,再上一世,又未必是这儿的人啊。”岫钰轻摇手中团扇:“我若说,我还记得些上一世的事儿,您信么?” 玄烨微微眯起双眼:“你,说的是真的?” “若是真的,您就要把我看成是个怪物咯?”岫钰捏着手中的棋子,等着玄烨的答案。 玄烨笑道:“那更说明了你真的是个仙女,是上苍特意派来帮着朕,陪着朕的。” 岫钰想起前段时间的那场梦,仿佛她到这儿来不是什么意外,是有人故意绸缪的。 第108章 玄烨见岫钰突然愣神,笑问:“在想什么?都出了神了。” 岫钰摇了摇头:“没什么,在想…”她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下一步该下到哪里才好。” 玄烨自然知道岫钰是在胡说,不过他也不问,他很清楚,钰儿若是想说,不用他问,钰儿若是不想说,他更不能问。 “不下了。”玄烨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盒:“好不容易南下,别把时间浪费在下棋上,要不我们学一学恪静和胤祺,去游船?” “那还不如和他们一起。”岫钰也将手中棋子放回到棋盒:“咱们四个坐一条船,不好么。” “不好。”玄烨反应的很快:“在宫里的时候,他们就霸着你这个做额娘的,好不容易出了宫,我要霸着你。” 岫钰嫣然浅笑,起身走到玄烨身边,握住他的手:“那,走吧,我的三哥。” 南下的日子自然是快乐的,可是做皇上的比不得寻常百姓,政务还是在紫禁城中处理更快一些,尤其沙俄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索额图也已从沙俄那边启程,不日抵京,玄烨自然也该回宫里去,亲耳听索额图说一说沙俄当下的情形,比在奏本上知道的更清楚些。 定了返程的日子,曹寅便马不停蹄准备车架,李嬷嬷一遍又一遍给玄烨检查着要往宫里带的东西,玄烨笑道:“嬷嬷,宫里面儿什么都有啊。” “奴才知道。”李嬷嬷笑着:“只是,这是奴才的心意,还请皇上不要推辞,也不要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玄烨亲自扶着李嬷嬷坐下,“只是备这么多东西,还要一遍一遍检查,费了嬷嬷的心神了。” 李嬷嬷笑着摇头:“这有什么费心神的,只要皇上喜欢,不嫌弃,嬷嬷就很高兴了。” “回头儿曹寅回京中述职的时候,嬷嬷跟着一道去吧,嬷嬷的屋子,我都还原样不动的留着,只等您回去再住呢。” 听到玄烨这么说,李嬷嬷心里真的是万分感动:“皇上没忘了奴才,还给奴才留着那间屋子,奴才真的是…” “嬷嬷可别哭啊。”玄烨掏出帕子,亲自给李嬷嬷擦掉脸上的泪水,脸色略微沉了些:“玛嬷不在了,嬷嬷可千万要养好身子。如今江山安稳,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朕想南下,再也不会有人以劳民伤财来阻着朕,所以,将来来您家叨扰的日子,恐怕还有很多。” “好…好啊!”李嬷嬷不住拍着玄烨的手,瞧着玄烨的那双眼睛:“奴才好好养着,等着皇上再次南下。” “那我们就约定好了,您好好养着,朕择期再下旨南巡。” 坐上马车,玄烨掀开车帘,看着站在织造府外的李嬷嬷还有曹寅。马车终是徐徐北上,玄烨朝着李嬷嬷和曹寅摆手,李嬷嬷和曹寅行了大礼送玄烨回銮。 岫钰握住玄烨的手,嫣然道:“李嬷嬷身子骨儿硬朗,许是能活到百岁也不一定。将来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是啊,将来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玄烨见再也看不到李嬷嬷的身影,便放下了车帘,也笑了笑:“这些日子,当着李嬷嬷的面,朕多少有些不像皇上,让你看笑话了。” “皇上…也有孩子的时候么。”岫钰靠在玄烨肩头:“在李嬷嬷面前的皇上,让我觉得更真实,没有紫禁城里的规矩束缚,您自在些,李嬷嬷自在些。” 第106章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不愿意回京?”玄烨摸着岫钰的脸颊:“小九和小十一可还在宫里等额娘呢。” “若不是有那两个臭小子啊,我真想多在外面待得一刻是一刻。”岫钰随手拿了一册书翻看,恰恰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类圣贤书。 玄烨笑道:“怎么宜妃娘娘想要去考科举么?对圣贤书也感兴趣了?” 岫钰扯了扯嘴角,又把那书放下了:“圣贤书还是留给圣贤人去看吧,我对科考不感兴趣。” 玄烨朗声大笑。 从江宁到京城其实路途不算远,不过大概是玄烨也并不想就这么回京的缘故,在路上拖拖拉拉,走了好些日子才进京。 岫钰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小陶别提有多高兴了:“主子您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两个小祖宗大概要把咱们翊坤宫的屋顶都给掀了。” “胤禟和胤禌有这么闹腾?”岫钰舟车劳顿,见两个皮猴子正睡着,便揉着自己的胳膊在卧榻上坐了,笑道:“我瞧这屋顶儿还好好的么,定是你邀功。” “主子走了这么久,奴才是不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邀个功也理所应当吧。”小陶一边给岫钰上茶,一边说着。 还是觉着不够舒坦,岫钰索性歪到了美人靠上,道:“南巡固然很好,外面的日子也不像在宫里这样觉着束缚,可是若论舒适度,还是自己的宫里最舒坦。” 小陶见岫钰双眼微眯,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她便在香炉里点燃了岫钰平素最喜欢的熏香,拿了锦被给岫钰盖在身上,而后拿着团扇轻轻在岫钰身边挥着。 这一觉,岫钰睡得很是安稳,及至太阳落山,她才醒来。 彼时,玄烨已经带着奏本来到翊坤宫,见岫钰醒了,他笑道:“朕来了好一阵子了,你啊,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一路北上多少有些累,您没歇一歇?”岫钰起身走到玄烨身边坐下:“还以为您今儿个不会来。” “你啊,就像有魔法一样,朕越跟你待在一起,越想跟你待在一起。”玄烨笑着巧了岫钰一眼,转过头又去批奏本。“南巡一趟,回来看到堆起来山一样的奏本,虽然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不亲自看一遍,心里又不安,合该朕劳碌。” “是合该您做皇上吧。”岫钰接过小陶送上来的茶盏,放在玄烨手边:“不劳碌的人,大抵是做不好皇上的。” “那你就再陪朕看一会儿,抱到你宫里多少,朕就看多少,看完了再睡觉。”玄烨一边说着,一边拿御笔批改着奏本。 岫钰不是个没事找事的人,她既没兴趣也知道自己不当看皇上的奏本,就起身去多宝阁上挑了本兵器谱。可是让她诧异的是,她那本记录着玄烨喜好的小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摆到了多宝阁上。 重新坐回到玄烨身边后,岫钰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那种不踏实里面还混了些心虚,也有些疑问。那册子是她和小陶一道藏起来的,这么大剌剌摆出来,显然不是小陶的行为,那又会是谁呢。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摆在玄烨左手边的奏本总算又摆到了他的右手边,他展了展肩膀,道:“总算批完了。”侧过头却见岫钰正在愣神,他抽出被岫钰握在手里的‘摆设’,见是一本兵器谱,一边起身往多宝阁前走,一边说:“这书你看过多少遍了,真是乐此不疲。” “皇上…” 岫钰回过神来的时候,玄烨却已经抽出了那本小册子。“这本是什么?往日可不曾见过,你又托谁从宫外面儿送来的?”玄烨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这一掀可了不得,只见第一页写着:此书乃攻略皇帝之术,所谓‘攻略’,无外乎探皇帝之喜好,送皇帝之喜好,做皇帝之喜好,万事俱备,待君入瓮。 这原是岫钰写着玩儿的,可是却字字刺进了玄烨的 心里,他原本笑着的一张脸即刻垮了下来,仿佛冰山一般。 “钰儿,这是你的字迹。”玄烨将那本小册子扔到了岫钰身前,“朕想知道,这几个字,真的是你写的?” “我…”岫钰一时间有些慌,毕竟小陶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东西留下来是个祸害,没想到今日真的成了祸害。 玄烨冷笑着,转身大声道:“梁九功,抱上奏本,跟朕走!” 他走得十分决绝,问也不问她究竟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东西。 岫钰轻声叹息,拿起那个小册子,翻看着她无聊时候的记录,那一刻觉得不管是谁把这东西摆出来的都好,终归是她自己写的,既然写了,大概不论摆在哪里,都会有这一日吧。 “主子。”小陶见玄烨负气离开翊坤宫,赶快进书房,见岫钰手上握着那本小册子,一下子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怎么把这东西翻出来了?皇上见到了?” “不是我翻出来的。”岫钰索性又把那册子放回到多宝阁上面:“是谁都好,总归是他看到了。” 小陶这回彻底犯愁了:“这下子可坏了,这东西果然是个祸害。” “那又该如何?”岫钰右手搓着自己的左臂,她想一定是天气慢慢凉了下来,所以她浑身上下才觉着冷:“其实…” “您可别说你心里有这个预期,有这个准备。”小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皇上毕竟是皇上,后宫里面眼巴巴等着您失宠的娘娘们可不止是一两个,这回只怕有些人要称心如意了。” “失宠,又会如何?” “我的主子啊!”小陶对于岫钰这种反应有些无语:“您怕是一直被宠着,不知道失宠究竟意味着什么。皇上今儿个夜里怒气冲冲离开翊坤宫,明儿个一早就会传遍后宫,这个时候后宫中人大概还在观望,可若是皇上一连几日都不来,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得了这个消息,就会肆意胡为起来,那咱们宫里大概什么都捡不到好的了。” 这个晚上,岫钰还觉着小陶这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可是没过几日,她就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是人情冷暖。 第109章 那晚过后,玄烨一连几日不是去德妃那里,就是去荣妃那里,再不然就去随便翻牌子,甚至搞了个游戏,让梁九功把那些牌子反着放,他抓到谁是谁,当然,里面并没有岫钰。 后宫中的奴才们都太过现实了,就像小陶所说,一日两日还没什么,三日五日下来,甚至连岫钰的牌子都被撤下去的时候,奴才们各式各样的嘴脸都露出来了。 岫钰对其他的东西都不讲究,唯独对食材这一项,那是宁缺毋滥的。奴才们也都知道翊坤宫主子这最大的特点,所以以前都捡着最新鲜、最好的食材往翊坤宫的小厨房里送,这下子可好,不用说新鲜,大概可以用勉强能用来形容。 岫钰看着眼前的菜和肉,本来该哭,却又不得不苦笑。 小陶叹气:“主子,和皇上冷战,没好处的。过些日子天就要冷下来了,回头炭火都不给足了,可比现下要难受得多了。” 岫钰挽起袖子,准备用自己的厨艺力挽这些菜和肉的狂澜。 “原来你这么说,我只是将信将疑,这回我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果然不得宠的娘娘还不如在宫外面儿讨生活。” “可不是么。”小陶给岫钰打下手:“在宫外面儿,有个好手艺总还能挣一碗安稳饭,可是在这皇宫里,即便本事如主子,若是没了皇上的宠爱,也是奴才们都敢欺负的。” “我若是他们,也会如此吧。”岫钰不是什么圣母,只是她习惯性换位思考:“自古以来,胜者王侯败者寇,无论什么事儿,都是这个道理。只是奴才们不知道的是,皇上的宠爱无常,今日得宠,明日失宠,后日又再得宠,无常得很。” “怎么一个失了宠的娘娘还在小厨房里高谈阔论呢。”佟佳紫芙在书房里没找到岫钰,自然就来了小厨房:“你这心态还真是好。” 岫钰福身笑道:“见过皇贵妃。” “不错么,更懂规矩了。”佟佳紫芙随口调笑着,跟着瞟了一眼食材,道:“那些奴才们真的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没法子啊。”岫钰一摊手:“谁叫我不济,失了你表哥,皇帝陛下的宠呢。” “你个乐天派。”佟佳紫芙真是既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后宫里面对你们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你们在南巡途中都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不少揣测,一个个就像编话本子似的,说得可生动了。可惜你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要做好菜的宜妃娘娘真是一点儿都不在意,难为他们那么苦心编排。” “皇贵妃这不是来说给我听了么。”岫钰将棒骨放到盆中洗着:“今儿个还准备带着四阿哥在我这儿用饭么?” “用啊。”佟佳紫芙坐在一旁,接过小陶送来的茶盏,往里面瞧了一眼,笑道:“你这茶,还不如给我倒些白水。” “那奴才去换。”小陶说着,又端起茶盘。 佟佳紫芙却摆了摆手:“罢了,你家主子能喝得,我也喝得了,没那么娇气。” 第107章 岫钰挑了几棵芹菜,揪掉叶子。 “皇贵妃不是要讲故事么?说来听听。” 佟佳紫芙一边喝茶一边说:“有人说,南巡的时候,你恃宠而骄了,欺负了李嬷嬷,惹了表哥厌烦。还有人说,你膝下阿哥多,动了和太子争位的念头。还有么,说你在宫里暗藏凶器,被表哥发现了,这才怒气冲冲离开翊坤宫,再也不来了。” 岫钰只觉着好笑:“皇贵妃以为,哪一种猜测是真的?” “真要有一种是真的,那他们也算是有些本事。”佟佳紫芙这些日子也并非没见过玄烨,不过她可不敢在表哥面前问岫钰的事儿。 “都不是真的。”岫钰一边切芹菜,一边叹息:“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大概也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吧。”她和玄烨都是骄傲的人,两个骄傲的人吵了架,谁都不想先低头。 佟佳紫芙其实也不是什么八卦的人,见岫钰不想说,她也就没再多问,不过她还是好意提醒:“钰儿,表哥毕竟是皇上,如今天下太平,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你固然特别,可是若是僵持太久,只怕也会生出变故。” “我知道。”岫钰低声说着。 佟佳紫芙又道:“以前有表哥的宠爱,你见不到后宫中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今日你见到了,也该明白在后宫中生存,也是要苦心经营的,表哥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 女人,你就算为了恪静他们,是不是也该给表哥一个台阶下。” 佟佳紫芙这话说进了岫钰的心里,可是这个台阶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啊。 乾清宫里,玄烨的日子其实也不太好过。自从那日他负气离开翊坤宫,虽然每晚身边都有美女在怀,却又日日做梦,不是梦到他和岫钰曾经的过往,就是梦到一些从不曾发生过的事,可事中的女主角都是岫钰。 他也不是没想过再去翊坤宫问一问,看一看,可是每每走到宫门口,就又却步了,他不知道他该问什么,如果真的问了什么,又会得到怎样的答案,是骗他的,还是真的。 梁九功毕竟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也深知近来是如何表面上做一套,心底里想一套。再加上他和小陶之间的关系,对翊坤宫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可他毕竟也只是个奴才,就算想帮,手也伸不了多长,也只能见机行事。 直到玄烨这夜终于玩儿够了翻牌子的把戏,负气打翻了托盘,一众娘娘们的牌子撒了一地,梁九功才觉得机会总算来了。 他一边捡着牌子,一边说:“主子爷是想宜主子了吧。” 玄烨哼了一声,道:“朕会想一个心里没有朕的人么?德妃、荣妃,哪怕是惠妃,哪个不比她…” “不比什么?”掀开帘子进门的,正是穿着男装的岫钰。 梁九功见状,躬身退了下去。 玄烨只当没见到来人,又握起朱笔,其实奏本都已被他批完了,哪儿还需要朱笔呢。 岫钰也不行礼,一径走到玄烨身边,道:“您不叫我坐下么?” “朕可不知道宜妃娘娘喜欢什么,不知道朕这乾清宫里的位子你要不要坐。” “还不知道您那张床,我要不要睡?”岫钰是喝了点儿酒来的,半醉的状态,方便她撒一撒娇什么的。 玄烨一下子被岫钰问住了,抬起头见她脸颊微微泛红,问道:“你喝酒了?” “喝了点儿,头晕。”她一边说着,一边挤着玄烨坐下了:“那本册子,写来玩儿的,还是我刚入宫的时候,还没搬到翊坤宫的时候写下的。”终究是岫钰先给了玄烨台阶。 玄烨‘嗯’了一声,一双手摆弄着朱笔,还在犹豫这台阶到底要不要下。 “我记性不好,不写在册子上面,记不得您究竟喜欢些什么。”岫钰给自己解释着,也的确是她写那本册子的缘故之一。 “朕…”朱砂沾到了玄烨的手上。 岫钰索性抢过了那支朱笔,挂到笔架上。 “您就不问一问,这些日子我过得怎么样?” “你过得不好么?”玄烨心里还有气:“朕以为,你不需要时刻揣测着朕究竟喜欢些什么,过得应当很快活才是。” “得宠又失宠,日子不好过呦。”岫钰也没准备用什么花言巧语去哄骗玄烨,她陈述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活:“皇上日理万机,真是不了解后宫中不得宠的妃子日子过得有多惨,即便是我,都得到了如此待遇,遑论旁人。” “他们敢欺负翊坤宫的人?”玄烨总算正眼去瞧岫钰了,她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男装,认错的意思很明显。 “只怕不只是翊坤宫的人,那些个在皇上这儿挂不上号的嫔妃们,日子还更难过些。”岫钰想起这事儿就是一声叹息:“您还是要想想法子,毕竟她们都是您的女人。” “哼。”玄烨冷冷哼了一声:“你真当朕是三头六臂,哪里都能管得到么!前朝都是‘水至清则无鱼’,后宫里面儿,太监宫女就不要活了?” 岫钰多少惊讶于玄烨反应。 “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道,那些旁人挑剩下的食材送到你翊坤宫中,宜妃娘娘不是也有本事变成美味餐食么。” 听到玄烨这么说,岫钰原想去挽玄烨手臂的左手放下了。 “原来您什么都知道,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你把朕架到了高台上!”玄烨恶狠狠搂住岫钰的腰:“不拿梯子过来,要让朕摔个粉身碎骨么!” “您粉身碎骨了么?”岫钰有些好笑:“明明说开了就好。” “是啊,明明说开了就好,是谁碍着面子,死活一句话都不肯说的。” “分明是有人转身就走,一点儿余地都不给人留下。”岫钰知道玄烨的气已经消了,看向撒了一地的牌子,嫣然道:“翻牌子的节目结束了?随机选人的感觉如何啊?” 玄烨起身,一把抱起岫钰,道:“这些日子你欠了朕多少,今儿个都要给朕补回来,少一点儿,朕都不干!” 第110章 这一夜,玄烨可是给岫钰折腾的不轻,梁九功和小陶一直守在暖阁外面,往常屋子里早该安静下来传水的时候,今儿个还挺闹腾的。 梁九功往小陶的杯子里添了些水,道:“宜主子可真是,非要折腾这么一遭,害的我这妹子也跟着一起受罪。” 小陶笑道:“我家主子毕竟还不曾受过委屈,经过了这一遭,才知道宫里面儿生存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其实也挺好的,大概是我主子必须经过的一遭。” “你倒是看得通透。”梁九功又给小陶递了一块糕过去:“不过,宜主子也真是本事,换了一身衣裳,说了没两句软话,就把咱们主子爷给哄高兴了,别的宫的主子的本事可差得远了。” “那是自然。”小陶对于旁人夸自家主子的话,也是照单全收的。“不过,老哥你不是说皇上爷这阵子也属实宠幸了不少美人儿么,你数都数不过来了。” “那毕竟是咱们主子爷!”梁九功还是得站在他正牌主子的角度上说话:“主子爷受了委屈,总要找个发泄的出口才成,总不能发泄到宜主子身上。所以,这些日子有颇些也受了点儿委屈的娘娘们,聪明的,没准儿已想到宜主子身上去了,这会儿指不定正恨宜主子呢。” “那我主子可真是委屈。”小陶开始给岫钰叫屈:“我主子谁都没去招惹,也并不想去招惹,怎么就一身的脏水呢。” “谁叫宜主子受宠呢。”梁九功也拿起一块糕吃着:“宜主子得了皇上的喜爱,自然就要受着旁的娘娘的异样眼光,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儿。” 小陶不得不点头:“老哥你说得也对吧。” 暖阁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小陶将盛了温水的铜盆端进去,朝岫钰暧|昧一笑,又退出了暖阁。 待得玄烨帮着岫钰收拾妥当,两人又躺回到床上,岫钰叹道:“骨头都要断了。” “谁让你做了让我伤心的事情。”玄烨一翻白眼,摸着岫钰还有些弯曲的长发:“穿男装的确不丑,可是这辫子辫起来,头发就弯了,往后还是穿…”他一笑:“汉服?” “您还记得汉服这事儿么?”岫钰也没有好气:“还以为您都忘了。” “朕梦里面儿都是你,每天都是你。”玄烨心满意足了,自然开始说情话:“不论梦到什么,你都在。” “明明知道奴才们是如何对待我这位翊坤宫主位的,您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怎么没有。”玄烨将岫钰紧紧抱进怀中:“明儿个你回宫的路上,大概就能听到那群奴才的消息了。怠慢朕的钰儿,真是给了他们脸了。” 岫钰嫣然:“那…钰儿就多谢皇上了。” “不用客气。”玄烨在岫钰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突然又想起些什么:“你那宫里,不干净吧?你那册子大概还是藏起来不想给朕看的,如今就那么大剌剌摆在多宝阁上面,必然是有内鬼,该想法子抓出来才是。” 第108章 “抓啊。”岫钰实在有些累了,闭着眼睛说:“不过,抓到了,教训了,也就是了。左右躲不过后宫里面儿那点子事儿,揪住不放没意思。” “很大度啊。”玄烨也有些累了。 岫钰哼道:“我还不知道您么!就算是问出来了,躲不过是哪个宫里的主位,您能动么?您舍得动么?” 玄烨被岫钰将了一军。 “不用想了。”岫钰给玄烨掖了掖被子:“您啊,太心软了。” 后宫是现实的,岫钰被一顶暖轿送回翊坤宫的路上,就听说最近往各宫送东西的太监们都换了一大批,来来往往的奴才们也都又恭恭敬敬起来。到了翊坤宫,每日该送来的东西又都及时送到了,档次么,自然是当日最好的,新上任的主管太监正恭恭敬敬等着听岫钰的吩咐。 岫钰这回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叫小陶好生打发了主管太监,主管太监再三推辞后收下了,她才回到书房中,重又做起了那些她 最爱做的事情。 小陶一边研磨,一边笑:“主子原先可是反对打点管这个的太监、管那个的太监的,这次过后,倒是看开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岫钰画着图,言语间多有无奈:“我们只想着他们也不容易,这关也没那么难过。” 小陶表示同意:“不管您怎么想,总之这么做,好处远多于坏处,礼尚往来么。”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宫中的人又重新认识到翊坤宫的娘娘究竟有多厉害,一日之间失宠,突然间又复宠,甚至比之前更得宠爱,再加上岫钰不是个小气人,如今对待别的宫里的奴才们也大方得很,自然阖宫上下念的都是岫钰的好处。旁的宫的主位就算是再嫉妒、再眼馋,也属实是没什么法子可施。 可是,花钱买好这条路上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有钱。光靠着每个月的‘俸禄’,别说旁的宫里的奴才的好买不来,自家宫里也是难以为继的。 于是,岫钰又开始琢磨起来,挣钱的路子千万条,被关在宫里出不去,却是第一条拦路虎。好在,对于她来说,偶尔对玄烨服个软,说一点儿好话,让玄烨带着自己出宫,她再找个由头,趁着玄烨忙的时候带着小陶去溜达溜达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岫钰在玄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又在京城里开了几间铺面,打着‘皇妃糕点’的旗号把‘玄烨独享’变为‘百姓共享’之后,玄烨自然又对着岫钰黑了好长时间的脸。 夏日里,树上的蝉叫的人心烦,畅春园中,玄烨翻来覆去被蝉搅得难以安稳入睡。 岫钰穿了件湖水绿色的汉服,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给玄烨挥着团扇。 “皇上气还没生够?百姓们如今可是都在说您大度,果然爱民如子,才让宫里的吃食能流传到京城的大街上。” 玄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你那是只流传到京城的大街小巷么?朕听说,你都派了人去南方看铺面了,皇妃厉害啊!” “都是交了税银的。”岫钰有些委屈:“一分钱都没差过朝廷,日日还要看您的脸色,真是没天理。” 玄烨又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搞得这样轰轰烈烈,朕案头不知道有多少本折子是说你宜妃不顾皇家威仪的!你瞧瞧朕的白头发,都是愁出来的!” 岫钰笑了:“恪静他们都多大了,您再不生白发,那也属实是保养有术了。”她瞧了瞧外面的天气,拽了拽玄烨的衣袖,道:“左右也睡不着,臣妾带您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啊?”玄烨坐了起来:“去看你新选好的铺面?” 岫钰笑道:“自然不是。去了就知道了,看了之后,希望您别再对钰儿黑着这一张脸。” 玄烨‘嗯’了一声,表面上不情不愿地被岫钰拽着上了马车。 一路上,岫钰都在给玄烨挥着团扇,可算是伺候周到,其实玄烨也有点儿小心思,因为他通过摸索发现,偶尔对岫钰黑一下脸,就能得到好长时间的优待,这感觉属实还是不错的。 马车缓缓停下,玄烨还是握着岫钰的手,一道下了车。 看着眼前的那座有着四百余年历史的庙宇,玄烨有些诧异:“你带我来拜东岳大帝?” “是啊。”岫钰走在玄烨身边,“前年我在铺子里的时候,听人说这儿有一处殿宇失了火,那会儿手上刚进了一笔账,就捐到这儿来了,前些天住持托人送了信来,说是新殿已经盖好了,叫我来瞧瞧。” 玄烨其实早知道东岳大帝这座庙宇失火的事儿,若不是他正忙在准噶尔的事情上,早就派人送银子来重修了。却没想到,岫钰竟然替他把这件事做了。 住持早已等在庙门口,见到玄烨和岫钰,行礼道:“贫道见过贵客。” 玄烨笑着:“姜道长不是第一次见朕了,还这样客套。” 姜道长在前引路,道:“不是第一次见圣上,却是第一次见娘娘。何况,贵客到访,礼数是该周到的。” “修道之人,不是不理红尘俗事么。”玄烨调笑了一句。 姜道长反驳:“毕竟人在凡尘,庙在凡尘,受皇家香火,俗事也是大事。” 玄烨对着岫钰说:“这是修道修出境界来了,出了凡尘又入凡尘,反倒大彻大悟。” 姜道长带着玄烨和岫钰来到新修的那间庙宇前面,而后亲自燃了香,送到岫钰手中:“娘娘出资重建了这大殿,第一柱香恕老道不尊礼数,先请娘娘插进这香炉中。” 岫钰笑着接过,却递给了玄烨:“钰儿的银子说到底还是皇上给了机会挣到的,这大殿说到底也是因了皇上的缘故,才得以重修,所以还是请皇上先来。” 玄烨却说:“既然姜道长已把香送到你手上,就由你来吧,你来朕来,都是一样。” 岫钰也不再推辞:“那…钰儿就越矩了。”她双手握着那柱香,闭上双眼求了些什么,这才上前插进香炉。 第111章 皇上和皇妃同来东岳庙,姜道长自然是要好生招待。姜道长的院子中央有一棵苍翠古柏,茶桌就摆在古柏树下。 “皇上,娘娘,这茶是福建那边的铁观音,颇有些香气。”姜道长将泡好的功夫茶分别斟给玄烨和岫钰。 玄烨端起茶盅,闻了闻,道:“好一股清香气息,果然是好茶。” 岫钰已有些渴了,饮尽了一盅后,笑道:“道长恕我不懂礼数了,实在有些渴。” 玄烨在一旁拍了拍岫钰的背脊,朗声而笑。 姜道长说:“娘娘是真性情,皇上的福气。” “朕也觉得,能娶到钰儿,是朕的福气。”玄烨含笑看着岫钰,握住了她的手。 岫钰嗔道:“当着东岳大帝,您还是收敛一些。” 姜道长却说:“东岳大帝也是乐得见人间团圆的。男欢女爱,理之常情。” “姜道长虽然是这东岳庙的住持,却一点儿都不古板。”玄烨端起茶盅,“朕以茶代酒。” “原该是老道以茶代酒敬皇上和娘娘的。”姜道长也端起了茶盅:“东岳庙能恢复今日之情状,老道多谢皇上,多谢娘娘。” 三人放下茶盅后,岫钰笑问:“听姜道长话里话外的意思,皇上和姜道长是旧交了?怎么我不知道?” 玄烨道:“这事儿说起来还和老祖宗有关系,老祖宗虽然是蒙古人,却也颇为尊重佛教和道教。东岳庙这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庙,老祖宗来拜东岳大帝的时候也总会带着朕,一来二往,朕和姜道长也就熟络了。” 姜道长听玄烨提起太皇太后,不由叹息:“老祖宗对这世上的事看得十分通透,是个难得的有慧根之人,只是,上苍还是待老祖宗太薄了些。” 玄烨苦笑道:“大概上苍派皇玛嬷下界来,就是为了让我大清安安稳稳在朕的手上传下去,玛嬷的使命完成了,上苍就召她回去了。”说完,玄烨抬头看着头上蓝天,仿佛孝庄此刻正在朝着他微笑。 姜道长又往玄烨的茶盅里添了些茶,道:“皇上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初时老道听说老祖宗去了,还担心皇上这个性情中人不知道会折腾自己多久。如今看来,有娘娘在侧,就算有天大的事,皇上也能挺过去。” “是啊。”玄烨想着老祖宗刚刚去世的那段日子,真的是不堪回首,好在还有岫钰陪在身边。 三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眼见时已近午,姜道长笑道:“老道听说,娘娘有一手好厨艺,东岳庙的厨房不大,不知道能否请娘娘一展身手?” 玄烨假装黑了下脸,道:“姜老道,你竟然胆敢让朕的妃子下厨?” 姜道长却是一脸无辜:“娘娘的厨艺惊为天人,这可是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的事儿了,这东岳庙的厨子做的饭食堪堪入得了我们这些道士的口,若是留皇上在这儿用饭,恐怕还不成,老道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岫钰笑道:“道长,您难道看不出皇上是故意这么说的么?既然道长看得起我的手艺,那我就献丑。不过,素食未必做得顺口啊。” 第109章 姜道长这个家伙竟然说:“娘娘只管放心,贫道以为,娘娘不论做了什么吃食,皇上都会觉着好吃。” 岫钰一时间有些怀疑这老道士到底是不是得道高人,未免太了解凡尘俗世了… 第112章 庙里的食材自然是比不得宫里的,鸡鸭鱼肉都没有,初时,岫钰见到那些豆腐、青菜之类的食材,是有些难以下手的,不过好在她聪明,又有一手好厨艺,硬生生用豆腐、豆皮做出了鲜美可口的吃食,摆到桌上,色香味俱全。 姜道长此前还只是听说皇上最宠爱的宜妃娘娘擅于厨房中事,这回真正见到岫钰的手艺,他从心底里用‘惊为天人’这四个字去形容了一下,当然表面上就用一些玄烨很可以接受的词来称赞。 用完了饭,姜道长又带着玄烨和岫钰在东岳庙中逛了一大圈,特意向岫钰介绍了哪一张匾额是玄烨亲自写的字。总之,这位老道士哄的皇上和皇妃都很高兴,结果玄烨大笔一挥,索性在姜道长的书房里面又写了一篇赋出来。 待得玄烨和岫钰两人离开东岳庙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 马车上,岫钰道:“没想到,皇上和姜道长竟如此有渊源。” 玄烨轻声叹道:“还是皇玛嬷的缘故。”他沉默了半晌,又看向岫钰:“怎么想着往东岳庙里捐银子了?看来,你那铺子开得还真是红火?” 岫钰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秀眉轻挑:“左右还是赚出了可以捐资的银子,您当初还不让我去做,跟我黑了多久的脸,只怕您已经不记得了。” 玄烨朗声而笑,将岫钰揽进怀中,道:“世人短视的多,有长远目光的少,不到你做出了名堂的时候,又怎会认你那条有别于旁人的路是对的!” “您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嘛。”岫钰微眯着双眼,一边歇息,一边道:“如今,我翊坤宫中的确不怎么缺银子了,我其实也没想到,您这大清朝的百姓也如此爱吃。” “衣食住行这四个字,本就是百姓日常十分关注之事。你做的那些吃食又是市面上寻常难以见到的,就算是有模仿着你那糕点的模样做出来的,味道也差了很多。你能赚银子,理之自然啊。” 岫钰听到玄烨这么说,不由睁开眼睛又看向他:“听您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您什么都知道?就连有人冒我名的事儿都知道?” “是啊。”玄烨嘴角微弯:“你的事,朕不去关注,谁去关注?你道没有朕的人帮衬着,那冒名之人,有那么容易伏了王法?” 岫钰樱唇轻抿,道:“难为我还以为,顶着您宜妃娘娘的名头开铺子,衙门里的官差无人胆敢不卖我面子呢。” “这个成分也是有的。”玄烨肯定了岫钰的地位:“你宜妃娘娘的名头,那可是大得很!只要说了出去,大抵是全天下的人都要卖你几分面子的。毕竟,你是朕的宠妃这件事儿,不必去宣扬,也已人尽皆知了。” 岫钰捂脸,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说完了这些有的没的,玄烨的眉梢眼角又多了些许愁色。 岫钰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您…有心事啊?我可以问么?” “你知道的,还是蒙古的事。”玄烨一点儿瞒着岫钰的意思都没有:“准噶尔那片草原不太平,他们的大汗披着黄金家族的那层皮,心里估计打算着打进关内,抢了我这张龙椅呢。” “我原以为,您并未把这件事视作一件大事。”岫钰思忖着道:“其实,咱们的火器充足,人手也充足,应该不必太过担忧。” “你不知道,当初朕派索额图去和沙俄谈判,并未称了沙俄的心,放弃贝加尔湖以东的控制权。”玄烨不由想起当初索额图派人送了‘贝加尔湖以东三十平方公里土地待议’的奏本回来的时候,他只在后面批了两个字‘糊涂’,“所以,这回沙俄还是暗地里站到了噶尔丹那边,估计火器也都给他源源不断地送过去了吧。”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岫钰握住了玄烨的手,道:“这天下本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噶尔丹想要和满八旗、汉八旗,和整个大清拼个高下,只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玄烨瞧着岫钰,目光中透着些好奇:“你这么有信心?” “是啊。”岫钰点了头,许诺道:“如今孩子们都已不再是需要照料的年纪,若是皇上想要亲自去和那噶尔丹一较高下,钰儿可为马前卒。” “你?马前卒?”玄烨觉着岫钰这话听起来有些好笑:“朕,倒是的确想着御驾亲征,也想带着你同去。不过,马前卒的事儿你还是不用去做了,管着火器还成。” 岫钰的那双眼睛亮了起来:“当真带着我去?决不食言?” “是啊,当真带着你去,决不食言。”玄烨紧握住岫钰的手:“毕竟,谁都说不准战场上究竟会发生什么。朕若是御驾亲征,由太子监国,若是朕不能回来…” “您这是还没出征,就先怯场了?”岫钰听不得玄烨说这个,“您若是当真这么想,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玄烨朗声而笑:“钰儿,总之,朕希望你能时刻在朕身边,这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岫钰瞧着玄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角已有了些皱纹,他的一头青丝中也夹了几根白发。 *** 紫禁城太子宫里,胤礽正弯着弓,对准了院中靶心,右手松开,长箭飞出,正中红心! 索额图刚刚入宫,站在一旁拍了手:“太子爷是越来越勇武了,颇有皇上年轻时的风采。” 胤礽把长弓交给跟着他的小太监,掏出帕子擦了汗,而后才对着索额图说:“叔姥爷慎言,阿玛如今也还年轻着。” “太子爷还真是谨慎。”索额图走到胤礽身边,和他一起往暖阁里面走:“如今,准噶尔草原上不太平,噶尔丹野心很大。我瞧皇上那意思,似乎想要御驾亲征。” “叔姥爷又在揣度我阿玛的心思了?”胤礽在卧榻上坐下,请索额图在对面坐了,道:“阿玛若是当真御驾亲征,叔姥爷觉得…”他右手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监国’二字。 索额图捋着颌下胡须,笑道:“必然是太子爷的差事,你想跑都跑不了。” “监国…”胤礽端起茶盏,眼睑微垂,笑道:“大概也很有意思吧。” “前朝那些事务,太子爷做起来必然是游刃有余的。何况还有奴才在,别说皇上是去御驾亲征了,就算…” “叔姥爷!”胤礽的嘴还是比索额图更快些:“慎言。” “知道。”索额图了然:“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情。如今太子爷是允文允武,处事之果决,已不输皇上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了。待得皇上御驾亲征,您监国,自然也就可见分晓。” “是啊。”胤礽抿下一口茶:“阿玛是全心全意教导孤,如今孤代阿玛批的折子,阿玛已无需更改一字了。” 看着胤礽眉眼之间露出的骄傲之色,索额图不由又有些感叹:“想当年,先帝和皇上都是幼年登基,太子爷…”这话说起来是大不敬的,索额图终究不敢说出口。 胤礽笑道:“叔姥爷,阿玛做皇帝,我为太子,我若有行差踏错,还有阿玛在前面顶着,这样其实很好。” “太子爷,等到皇上真的随大军一同出征,你监国,代天子行事,到时候你可就未必还会这样想咯。”索额图的眉头紧紧蹙着:“叔姥爷无论如何也该早些为你筹谋,很多事情等不得,也迟不得,迟则生变啊。” 此时的胤礽却觉得索额图的确有些危言耸听了:“叔姥爷,那张龙椅就在那儿,我这个皇太子的位子也无人 可撼动,迟与不迟,不妨事。” “皇上可不像是个不得长寿的啊。”索额图说出了他一直以来,心底最大的担忧:“太子爷两岁便做了太子了,若是皇上再在龙椅上坐个三四十年,那…” 胤礽的眉头也跟着索额图一起皱了起来,可这件事仔细想起来属实是有些骇人听闻的。总不至于,他这个皇太子要先他阿玛一步,驾鹤西游吧。 索额图起身拍了拍胤礽的肩膀:“太子爷琢磨琢磨,奴才也琢磨琢磨,左右咱们赫舍里家的富贵还要再接续下去。” 索额图是离开太子宫了,可是胤礽的心里却像被仍了一块石头。在此之前,他的确也不曾想过他阿玛会活多久,他自己又会活多久这件事,如今真的想起来,好像索额图那番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可是,盼着承继大统,就像盼着阿玛早些驾崩一样,是大不孝啊! *** 畅春园清溪书屋,玄烨正在看书,却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岫钰端茶上来,笑道:“是谁在背后说您的坏话?” “不是你么?”玄烨调笑了一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前些日子说给恪静选驸马的事儿,你上心了没有?” “恪静还小。”岫钰坐在榻上,翻起了今日送来的账本:“选驸马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再过几年…” 第110章 “再过几年?”玄烨对于岫钰这种全然不把女儿婚事放在心上的态度很不满意:“你看看这紫禁城中的霸气贵女们,在恪静这个年纪,可是大都许了人家了?” 岫钰有些不解地瞧着玄烨,道:“从前,您对恪静的婚事并不着急啊,近来是怎么了?谁跟您说要求娶恪静?” “那倒也没有。”玄烨避开了岫钰的目光:“只是,早日把这件事定下来,早日安心。” 岫钰瞧着玄烨的神色,道:“您是有心事不方便对我说?若是前朝大事,您不说,我不问。可是,若是事关恪静,我不希望您有丝毫隐瞒。” 玄烨放下了手里的书,正色瞧着岫钰,道:“朕若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朕。” “笑话您?我敢么?” 玄烨笑了,随即又沉下脸来:“朕做了一个梦,梦到恪静嫁给了噶尔丹。朕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可是朕怕事情会成真。” 岫钰有些无语:“梦这个事儿,当然做不得数。您说您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把恪静嫁到准噶尔去?不可能的事儿么。” 玄烨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是啊,该是怎样的情况,朕才要把恪静嫁给噶尔丹,的确是不可能的事儿。” 第113章 就在玄烨说他做了一个梦之后没过两日,岫钰也几乎做了同样的梦,梦里恪静离开了紫禁城,嫁给了噶尔丹。 岫钰醒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是冷汗。她有些疑惑,恪静在原本的历史上,是不该出世的,可是她和玄烨怎么会都做这样的梦呢? 刚批完奏本,准备歇下的玄烨见岫钰皱着眉头坐在床上,显然在凝眉思考些什么,便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肩膀,问道:“是,梦到了什么?做噩梦了?” “您不是说,前些日子梦到恪静嫁去准噶尔了,我竟然也梦到了。”岫钰靠在玄烨肩头,平静了很久,才道:“梦里,恪静满脸泪痕,她不愿去,却又不得不去,我竟然无能为力。” “是梦,就不是真的。”这回,轮到了玄烨劝岫钰:“何况,我不可能让咱们的恪静嫁给噶尔丹。也许用不了多久,朕和噶尔丹之间就会有一场仗,朕必胜,噶尔丹必败,恪静若去了,叫她如何自处。” “是啊。”岫钰自然也有这方面的担忧:“我知道,皇上必胜,噶尔丹必败,噶尔丹起了那个心思,就注定了会是输家。” 玄烨摸着岫钰的额头,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朕其实已经定下了出征的日子,如今蒙古各部对噶尔丹皆有怨言,趁此机会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恪静没有夹给噶尔丹的机会了,我们两个所做的梦,也真的只是一场梦,无需挂怀。” “那…”岫钰瞧着玄烨,问道:“可会带着我同去?” “自然带着你同去。”玄烨笑着:“朕这一次去,会带上南郊的火器,你这个设计者不要去看看威力到底如何么?” 岫钰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毕竟她从来都没去过战场那种地方。 玄烨看到了岫钰眼中的犹豫,问道:“怎么,事到临头,有些胆怯了?” “自然不会。”岫钰一挑眉毛:“我是郭络罗家的女儿,郭络罗家的男人都是马背上的英雄,女人自然也不会逊色。” “朕不会许你骑着战马去和准噶尔人厮杀的。”玄烨将岫钰揽进怀中:“朕叫朕的一兄一弟任大将军,必要杀得噶尔丹片甲不留。” 玄烨从来都是那个下定了决心就即刻去做的人,待十万大军集结完毕,他将朝堂大事都交代给胤礽,便骑上战马,和大军一路北上。岫钰穿着玄烨年轻时候穿过的军服,跟在他身边。 大军的行进速度不慢,夜里扎营的时候,玄烨在帐篷中一面看书,眉头却是紧紧锁住的。 “您很担心?”岫钰把装着马奶酒的酒囊递给玄烨:“噶尔丹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玄烨听岫钰这样问了,便放下手中的书,喝了一口马奶酒后,才说:“其实,是朕放任了噶尔丹,才到今日不得不御驾亲征的地步。” “怎么讲?”岫钰坐到了玄烨身边,准备乖乖听故事。 “那个时候你还没进京,三藩之乱,朕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岫钰点了头,心想着,撤藩其实不是您最错误的决定,您最错误的决定,怕是年纪轻轻就立了太子。 玄烨又道:“那个时候,其实噶尔丹这边就有了苗头,不过我大清的军队属实难以分|身去同时对付三藩以及噶尔丹。放纵,就是养虎为患,如今噶尔丹占领的地盘,都快赶上咱们大清咯。” 他言语轻松,岫钰却听得出那种无可奈何。 “您放心,正义之师总会胜的,就像您胜了,吴三桂败了一样。” “是啊,就像朕胜了,吴三桂败了一样。朕总是会胜的。”玄烨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明显不安,他看向手边小山一样高的资料,道:“朕搜集了有关噶尔丹的所有资料,他出世之前便被人视作活佛转生,还俗之前,跟随四世□□和五世□□学习佛法,可说算得上是文韬武略了。” 岫钰只知道在历史上,玄烨胜了噶尔丹,却不知道噶尔丹真正的底细。如今听到玄烨这样介绍,多少还是有些诧异的。 “所以,您把他视为对手。” “是,朕把他视为对手。”玄烨一点儿没有隐藏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朕之所以御驾亲征,是因为噶尔丹远比吴三桂厉害。朕若不坐镇中军,只怕军心不稳,屡战屡败。” “您竟然担心会屡战屡败?”岫钰也皱了眉头。 “上一次朕就是大意了,让噶尔丹占了上风,导致八旗大败。”玄烨提起战败一事,多少觉得脸上无光:“这回,朕知他,他恐怕不知朕,所以,朕猜朕会胜。” *** 紫禁城中,太子胤礽第一次尝到了处理国家大事的滋味。索额图也是尽心尽力辅佐,恨不能将自己的一身本事都灌输给胤礽。 快到子时,案头的奏本总算快看完了,胤礽放下手中的笔,道:“没想到阿玛每日这样忙,可真是不容易。” “皇上毕竟已经做了很久的皇上,这些事务早就游刃有余了。”索额图又将手中的一道折子递给胤礽:“凭太子爷的天资,过些日子也必定会像皇上一样,做起这些事来,游刃有余。” “希望如叔姥爷所说吧。”胤礽看着索额图递给他的那道折子,上面写着的是运往前线的粮草的数目。“这些,阿玛走之前不是已经有过安排了么。” “皇上的确是有过安 排了。”索额图迟疑了一下,又说:“太子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打仗必须要保证的事。保证了粮草,皇上和噶尔丹这一仗,大概是必胜的。” “阿玛都御驾亲征了,自然是必胜的。”胤礽眼中满是对玄烨的崇拜:“其实阿玛坐镇中军属实是有些浪费,他那马上功夫,大概是可以亲斩噶尔丹于刀下的。” 索额图捋着颌下胡须,欲言又止。 “叔姥爷是想说些什么?”胤礽琢磨着,皱了眉头:“你不会想在粮草上做文章吧!” 索额图道:“噶尔丹是个好对手,好对手通常都不好对付。皇上这一仗,势必会打上很长时间,粮草方面,也未必每时每刻都能充足啊。” 胤礽很快明白了索额图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道:“叔姥爷,不要动任何不该动的心思。” “太子爷!”索额图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皇上出征,你监国,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错过了,许是再也不会有了。” “孤不需要这样的机会。”胤礽冷眼瞧着索额图:“叔姥爷再说这些叛逆之言,孤,不再顾念亲情。”他探身到索额图身前,道:“孤,派人把你抓起来,等阿玛回来,再交由阿玛处置。” “太子爷真是还年轻。”索额图摇着头,叹道:“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到那时叔姥爷不在了,可再也不会有人冒着谋逆大罪对你说这些话了。如今,大阿哥正在御前,势必是要立了军功回来的。大阿哥有老明在背后支持,老明和你叔姥爷不一样,他是个文人,文人花花肠子可比叔姥爷多得多,那个时候啊,太子爷您可要加着万分小心。” “我瞧叔姥爷这身子骨其实还很不错。”胤礽拍了拍索额图的肩膀,道:“叔姥爷会一直在孤身边,做孤的谋士的!”他说完,起身朝外走去。 索额图看着胤礽的背影,摇了摇头。 *** 走在紫禁城中,胤礽的脸色沉了下来,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他背负着双手,慢慢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走着。他始终在对自己说,作为一个孝顺的孩子,作为一个被阿玛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他应当以阿玛之先为先,时刻想着阿玛之所需。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索额图说的,是有道理的。 他的确已当了很久很久的太子了…… “太子二哥?”刚刚读完书的胤禛领着一个小团子从书房那边走了出来,刚好碰到胤礽:“给殿下请安。这大晚上的,殿下在外面散步?” 第111章 胤礽笑道:“是四弟啊。”他摸了摸小团子的头:“小十三,你跟你四哥在一起,不闷么?” 十三阿哥胤祥头摇的就像拨浪鼓一样:“四哥教我算数,四哥的算数可厉害了。” 胤礽点了点头:“四弟的算数毕竟是宜妃娘娘亲授,自然是厉害的。” “还是太子最厉害。”胤禛自然还是要恭维胤礽的。 胤礽又问:“这个时辰了,你准备把胤祥送回他额娘那儿去?” “去翊坤宫和五弟他们聚一聚。太子和我们一道?” 胤礽摇了摇头:“你们聚吧,孤有些累了。” 胤禛将胤祥抱了起来,对着胤礽说道:“阿玛御驾亲征,家国大事都由太子处理,属实是不容易。” “其实你们也都可以了。”胤礽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几时亮了真本事出来,做孤的好帮手?” 胤禛笑道:“太子二哥但有吩咐,胤禛刀山火海也是绝不推辞的。” “孤就等着你这句话!”胤礽脸上挂着一抹笑容:“你我兄弟共同守卫着江山,方得江山永固啊。” 目送太子回宫后,胤禛才带着胤祥往翊坤宫方向走。 胤祥抓着胤禛的衣裳,道:“四哥,太子二哥怎么不和咱们一起玩儿啊?陶姑姑的烤肉可好吃了,太子二哥真是没口福。” 胤禛淡淡地说道:“太子爷胸怀天下,一顿烤肉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太子二哥好可怜哦。”胤祥天真地笑着:“还是咱们这样好。” 胤禛问道:“怎么这样说?” “我可以赖着四哥,央求四哥教我算学,五哥教我满语,九哥还能教我拨算盘。可是这些,我都不能也不敢央求太子二哥教我。”胤祥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着:“那我是这样,其他的兄弟其实也是这样的,太子二哥就是,高处不胜寒!” 胤禛被胤祥逗笑了:“你这个小家伙,太子是未来储君,和我们本就不一样。” “哦。”胤祥认真地点了头:“那四哥,我们还是快些去翊坤宫烤肉吧。” ***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远在塞北的岫钰正将烤好的羊腿肉递给玄烨,随口开了个玩笑,道:“两军尚未交锋,还能吃顿安生饭,再过些日子,那些干饼大概就要派上用场了。” “没有那么苦。”玄烨喝了一口酒,再将酒囊递给岫钰:“噶尔丹也是要吃饭的,他那些蒙古兵若是日日是干饼,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不想给噶尔丹卖命打仗了。” “那想法子给噶尔丹断粮,是不是不用费咱们大清的一兵一卒了?”岫钰随口开了个玩笑。 玄烨却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以专门抽一小队出去,看看有没有法子直接给噶尔丹来个断粮。若是此计能成,钰儿你可要记上一大功!” “我可是随口一说,不作数。”岫钰也喝下一口酒。 玄烨其实吃不下太多,他见岫钰也没有什么想要吃的欲望,便吩咐守在帐外的侍卫将烤好的羊腿肉拿出去给将士们分了。 玄烨笑问:“是不是有些担心胤祺他们?” 岫钰摇头:“有小陶在,还有皇贵妃在,胤祺他们的日子想来可能比我在的时候还要过得舒坦一些。毕竟没有了约束,只怕是想怎么样就要怎么样咯。” “胤祺不是那样的。”玄烨很快给自家儿子定了性:“若说谁有那个本事掀了你翊坤宫的房顶么…朕以为,胤禌可以。” “他是淘气一些哦。”岫钰觉得玄烨此言很有道理:“胤禟小的时候已经很淘气了,可不像胤禌,竟然把你拿一缸鱼给喂死了。” 岫钰笑着摇头:“也不知道胤禌这家伙随了谁的脾性。” “那大概还是随了你。”玄烨赶快把锅往外甩:“朕小的时候可是乖得很,养鱼也养得好好的。” “胤祺比较像我。”岫钰也不接这口锅:“踏实、肯干、有头脑!” 玄烨一笑:“那…胤禌就是应了那句‘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大概是吧。”岫钰有些累了,眼睛渐渐变得迷蒙了些:“皇上还不准备休息么?还要定作战计划?” “你先睡。”玄烨把写着噶尔丹生平的那本小册子又握到手里:“朕还要再琢磨琢磨噶尔丹这个人,琢磨透了,他的用兵之术也就知道了。” 岫钰有些担心:“皇上是不是紧张了些?回头与噶尔丹真正有了交锋,他的用兵之术到底如何也就清楚了。” “不妨事。”玄烨调笑道:“还是…朕不在你身边躺着,你睡不安稳?” “自然不是。”岫钰不再问,“那我去睡,您也别太迟。” *** 话分两头,紫禁城翊坤宫中,岫钰不在,恪静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而然说了最算。不过今儿个晚上,因为有皇贵妃压阵,一群孩子都还安静了些。 小陶将烤好的肉分别夹给围坐在桌子周边的皇贵妃、公主、阿哥们,佟佳紫芙笑道:“都这个时辰了,钰儿也不在,表哥也不在,咱们不讲那么多规矩了,小陶你也坐下。” 小陶笑道:“奴才不敢。” “陶姑姑就坐下吧。”恪静握住小陶的胳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佟妃母都这么说了,您再不坐,不就是不尊命了么。” 恪静话音一落,围坐在桌子周围的孩子们,连带着佟佳紫芙都笑了。 胤禛带着胤祥来迟了些,刚刚进屋,就见到额娘和他的弟弟妹妹们笑成了一团,他坐在佟佳紫芙身边,安排了胤祥坐在自己身边,笑着问佟佳紫芙:“ 是额娘给他们讲笑话了?什么事儿大家这么高兴?” “你四妹妹讲了个冷笑话。”佟佳紫芙亲自给胤禛和胤祥倒了热水,嗔道:“说好了今儿个晚上,大家坐在一起热闹热闹,你还带着胤祥姗姗来迟?” 胤禛回说:“这可怪不得我!是十三弟央着我教他算学,我的本事自然是比不上宜妃母的,害得十三弟学了很久才背会口诀。也不知道是我之过,还是…”他瞟了胤祥一眼,没再说下去。 胤祥毕竟还是个小团子,听不懂胤禛话里的意思,正吃着盘子里面,小陶给他夹的肉。 佟佳紫芙笑道:“你啊,必定还差着火候。回头等你宜妃母回来,还是请她再来教胤祥吧。” 胤禛却道:“我和四妹妹、五弟年龄相仿,当时宜妃母一起把我们都教会了。到了十三弟这儿,只怕也只有我这个做兄长的再勤奋一些,再多教他一些,宜妃母是没有那个时间了。” 胤祥笑着:“四哥教得也很好的,我愿意和四哥学。” 胤祺也说:“四哥的确很有耐心,比我和九弟都强。” 佟佳紫芙瞧胤禛照料胤祥那样子,道:“看来胤禛你的确很喜欢你十三弟啊,多了个小跟班儿。” “是多了个鼻涕虫。”胤禛在佟佳紫芙身边偶尔也会撒撒娇,他把手臂往佟佳紫芙眼前伸了伸,道:“额娘,这件衣裳脏了,都是胤祥的鼻涕。” 佟佳紫芙摸了摸胤禛的后脑勺:“额娘那儿还有很多给你做衣裳的布匹,回头儿再做了新的。” 恪静、胤祺、胤禟、胤禌他们相互看了看,说实话是没眼看… 还是恪静这个最大的说:“也不知道额娘什么时候才回来,还是四弟比较幸福。” 胤禟那张嘴是有些毒的:“四哥怎么还对着佟妃母撒娇啊?这样的事儿是十一弟和十三弟他们能做的,咱们这个年纪的…” “九弟你也还不大吧?”胤祺瞪了胤禟一眼:“额娘不在,你羡慕四哥身边有额娘照料,直说就是,揶揄四哥算什么本事。” 胤禟气道:“五哥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怎么向着四哥说话?” 胤祺一笑:“佟妃母和额娘的关系好,四哥也是额娘看着长大的,和亲兄弟本来也没有两样,四哥和你之间,谁有理我帮谁。” 佟佳紫芙适时开口:“好了,再不吃,都该到子时了!今儿还睡不睡了?” 兄弟之间你来我往的交锋属实无伤大雅,很快他们又都玩儿成了一团,大的欺负小的,小的也不饶过大的,翊坤宫里正是像岫钰说的那样,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 十万大军走了一路,康熙便研究了噶尔丹一路,考虑了一路,最后和一兄一弟商定采用分进合击的战略来对付准噶尔军。 噶尔丹毕竟是个文武全才,玄烨在研究噶尔丹,噶尔丹又何尝未在研究玄烨。在驼城,两军战了一个月之久,终究还是玄烨研究得更透彻一些,噶尔丹渐渐发现,他这一仗,似乎有要输的趋势。 “噶尔丹竟然求和了?”玄烨看着手中那份求和书,言语中透着些不屑:“他是知道朕的大军厉害了?” 裕亲王福全笑道:“天子之师自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二哥以为,噶尔丹此次求和,是真是假?”玄烨虽然对于噶尔丹这份求和书很满意,可是心里也不无犹豫:“我们信了他?” 第112章 福全道:“噶尔丹是被打怕了,这份求和书,大抵是不得不上。” “不得不上…不得不上…”玄烨呢喃着,半晌凝眉看向福全:“大军都还在驼城,有人看着噶尔丹吧?” “皇上的意思是…”福全也皱了眉头:“噶尔丹假意求和,意在逃跑?” 玄烨点了头:“不无可能啊。二哥,你还是派人去盯着,万一噶尔丹给咱们来个缓兵之计…” 话音刚落,恭亲王常宁便急匆匆进了大帐,道:“皇上,噶尔丹连夜跑了!” “什么!”玄烨拍案而起:“连夜跑了?” 常宁也很气愤:“他派使者出门交涉的时候,大概就已经在做逃跑的准备了,如今…恐怕已经逃出了边境。” 玄烨冷笑出声,紧紧攥住噶尔丹派使臣送来的求和书,手上的青金都暴了出来。 “皇上…”福全跪到了地上:“请皇上降罪。” “不关你们的事。”玄烨缓缓坐了下来:“是朕大意了,收到了噶尔丹的这份什么‘求和书’,竟然还真的去向朕求和。二哥你们都先下去吧,朕要好好想想。” 福全和常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行礼过后,都躬身退了下去。 中军大帐中只剩下玄烨一人,他狠狠撕碎了噶尔丹的什么求和书,全都抛到了空中。他明明已经可以治噶尔丹于死地,只是噶尔丹送来一个人,只是犹豫了一段时间,时机顿失。 岫钰听说了消息之后,很快来到玄烨身边,她见玄烨将头埋在一双手中,虽然看不到神色,却明显能感觉出他的沮丧。 “皇上。”岫钰握住玄烨的肩膀,“我在。” 玄烨索性靠在岫钰身上,道:“钰儿,朕算是被噶尔丹耍了么?” “是噶尔丹奸诈狡猾,皇上正大光明。”岫钰犹豫都不曾犹豫,便下了定论:“奸诈狡猾的,即便一时得逞,终究会败。” “你是在安慰朕么。”玄烨索性搂住岫钰的腰:“罢了,大概是天意如此。天意让噶尔丹这一次逃了…就,先回京吧。” 岫钰摸着玄烨的头,安慰着:“回京也很好,这一回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也该回去看看。” “噶尔丹,朕再也不会想着要留他一命的事。”玄烨的眼睛都气得冲了血:“竟然戏耍朕…” 第114章 噶尔丹这一逃跑,直接把玄烨气病了,回京的路上,玄烨再也骑不得战马,只能坐上马车,由岫钰一路照料。 “还有些烧。”岫钰用自己的手掌摸了摸玄烨的额头,“随行军医也是个不管事的。” “军医已经很尽心了。”玄烨连笑容都有些虚弱:“只是朕这一回是真的上火,火大!” 岫钰一边给玄烨喂药,一边说:“您啊,多少风浪都经过了,不过是一个噶尔丹,他还是因为不敌而逃跑,可是比当年的吴三桂要好对付得多吧?” 玄烨却叹了口气,苦笑着:“当年,吴三桂也是上了奏本,说他同意撤藩,向朝廷索要遣散银子,甚至连农耕用具都要了。朕以为他是真心撤藩,凡所要求,无不应允,他却一边要,一边拉着耿精忠、尚可喜他们造|反!这回,噶尔丹是一边求和,一边逃跑,有没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岫钰却说:“吴三桂老谋深算,可是噶尔丹却是您实实在在打跑的,这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可朕终究踩了同一个坑啊。同一个坑踩两次,朕是不是太好骗了?”玄烨的笑容里面夹杂了许多无可奈何。 岫钰摇头道:“您是君子,君子在小人面前,难免会有失手的地方。这回知道了噶尔丹狡猾,自然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何况,驼城一战,我们打得很好,不是么!” “是啊,驼城一战,二哥和常宁他们的确打得很好。”玄烨合上了眼睛,终究没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朕有些累了,钰儿你看看书,朕睡一会儿。” 岫钰等玄烨真的睡熟了,才往后靠了靠,随便拿了一本书看着。其时她是有些烦闷的,看的字也入不得脑海。起初她还想不太明白,把噶尔丹打跑了,本是说明大清的军队强于准噶尔的大军,应该算是一件好事,怎么皇上还会因为噶尔丹的跑而一病不起? 今儿个她总算有些想清了,玄烨终究是觉得自己的决策有失误,这也从一个层面说明了玄烨对噶尔丹的认识还不够全面。噶尔丹,也许正是因为他能文能武,看书看得多了,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也更多,而玄烨,终究是有些君子… 到了晚上,玄烨烧得更厉害了,岫钰不得不替玄烨下令,就地扎营。 帐子里面,随行军医给玄烨诊过脉后,对岫钰说道:“娘娘,皇上只怕不止是急火攻心,怕是,怕是害了疟疾啊。” 时人对疟疾了解不多,随行军医手边没有医术,更无旁的太医共商对策,一时之间害怕的背脊上都出了冷汗。 岫钰原本在玄烨身边坐着,见太医这副神色,便起身道:“疟疾,你不会治,是也不是?” “臣无良策,还请宜主子拿个主意出来。可皇上这样子,继续北上必是不成了。” 岫钰凝眉思忖了片刻,吩咐梁九功:“即刻派侍卫快马入京,把太医院搬到这儿来!”梁九功出帐之前,岫钰又说:“军医把皇上的症候也清楚了,让那侍卫带着同去。再有,把皇上平日学习解剖时追随的洋师父也带来。” 梁九功即刻明白了岫钰的意思,飞跑着去找福全和常宁了。 玄烨这病来势汹汹,脸色惨白,仿佛毫无血色不说,白日里打冷战,晚上发高烧,浑身上下都在出汗,不知道汗湿了多少床被褥。 岫钰衣不解带,日夜照料,用最笨的也是最有效的物理降温的法子缓解玄烨的痛苦,只盼着太医院院使他们能快点儿过来,洋大夫能带来有效的药物。 *** 紫禁城中,太子胤礽接到皇上病在回京途中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备人备药,就在临下令让太医们出发的前一刻,被索额图堵在了暖阁里。 胤礽眉头紧锁,道:“叔姥爷,我阿玛病了!” “是,皇上病势沉重。”索额图紧紧盯着胤礽的那双眼睛:“太子爷,这是一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大逆!”胤礽指着索额图的鼻子骂:“阿玛哪里待你不好?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有这样的大逆想法!” “太子爷。”索额图开始苦口婆心:“您监国的这些日子,天下大事都在您的手心里握着,这滋味难道不好么?也许只是晚去几个时辰,晚去几日,您就不是监国,而是正位了!到那个时候,天下大事都是您说了算,一支朱笔在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说不心动,是假的。胤礽缓缓坐了下来,凝眉思索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胤禛和胤祺敲响了胤礽的房门。 只听门外胤禛说:“太子二哥,太医是否还未启程,我和五弟恳请殿下允准,与太医们一起北上。” 听到胤禛的声音,胤礽醒了过来,他瞪了索额图一眼,起身亲自给胤禛和胤祺开了门。 *** 太医院老太医们都是上了年纪的,骑马是骑不得了,只能乘车。不过胤禛特意吩咐由千里良驹拉着车北上,所以速度也并不慢。 老太医们乘车,胤禛和胤祺这两个小年轻骑马,车行半路,休息的时候,两兄弟自然凑在一起聊天。 “四哥,你说那天我们若是不去,太医们能顺利启程么?”胤祺是聪明的,那日见到索额图和胤礽同在一间屋子里面,就已经有了些怀疑,又细细琢磨了,才问了这样的问题出来。 胤禛拨动着手里的珠串,道:“五弟,咱们是做臣子的,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不该说的,不该想的,咱们不说也不想。” “四哥你真是…”胤祺是了解胤禛的,“不该说的,真是一句话都不多说。” “多说无益啊。”胤禛笑着:“左右太医们都出来了,不日便可与宜妃母他们会合,目的已经达到了。” 胤祺点了头:“四哥说得正是。说起来路上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阿玛和额娘那里怎样了。” “放心吧。”胤禛拍了拍胤祺的肩膀,眉心却仍微微皱着:“阿玛是天子,天子有上苍庇佑,必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终究是皇上等着看病,老太医们歇息也不敢歇息太久,便又乘车上路了。 没日没夜的策马加鞭,到了行营的时候,千里良驹都没了精神。 不过太医们可是不敢歇息,即刻跪在玄烨的病榻前,给玄烨诊脉。 岫钰是不太指望当朝御医能够有什么良方,即刻救玄烨于水火的,她已经走到洋大夫身前,道:“您是汤玛法的学生,皇上患的…” “皇上患的是疟疾。”洋大夫将一只小小的药瓶拿了出来:“这个叫金鸡纳霜,可以治好皇上的病症。” 岫钰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有了金鸡纳霜,皇上这回大概真的可以闯过这道难关了。 第113章 倒是胤禛和胤祺先拦住了岫钰。 胤禛道:“宜妃母,这毕竟是洋人的药,万不得已,还是不能给阿玛用啊。” 胤祺也说:“四哥说的是。额娘要不还是再等等,若是老太医们实在束手无策,我们再用这个?” 岫钰却很急:“你们阿玛已经病了一些时日了,如今有良药可治,你们却拦着不许他用?” 胤禛定定地握住岫钰的手腕,道:“我知道宜妃母着急,希望阿玛能快些好。可是,若有差池,宜妃母让四姐和四弟他们怎么办?” “可是你阿玛的确已经等不得了。” 胤祺见老太医们聚在一处商量着,索性上前去问:“阿玛这病,你们治得治不得?” 为首的孙之鼎道:“皇上这病,一时之间是无良方的。五阿哥,臣等只能在医术中…” “阿玛还有时间等你们翻看医书么!”胤祺把那个小瓶子往一众太医眼前一摆:“看看用不用得,这总能办到?” 在岫钰得眼中,胤祺还是个孩子,可是如今看来,孩子已经长大,虽然多少有些张狂了些,不过年轻的时候不狂些,什么时候才能狂呢。 好在太医们对于试药性这件事还算擅长,最后由孙之鼎作保,那药对疟疾有效,岫钰这才把金鸡纳霜给玄烨服下。 等待多少还是煎熬的,玄烨在床上睡着,岫钰和胤禛、胤祺两兄弟坐在一起等玄烨醒来。 岫钰知道只要有这个药,玄烨便无大碍,心里轻松了很多,于是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太医们会来,没想到你们两个也会来。” 胤祺说:“额娘你不知道…” “五弟!”胤禛清楚胤祺是想和宜妃母说有关太子和索额图的是,不过这件事,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五弟也是关心阿玛和宜妃母的身体,我们两个毕竟年轻,精力旺盛。” 岫钰向来知道胤禛沉稳,也不多问:“一路风尘,你们两个该好好歇歇。” 胤祺握住了岫钰的手,道:“额娘才该好好歇歇,由我们来照料阿玛。您这几日必然一直熬着,脸色一点儿都不好。” 岫钰摸了摸胤祺的后脑勺:“我儿子不是不善言辞么?怎么长进了?师父教的?” 胤祺笑道:“我看四哥在佟妃母身前可不像现在这样稳重,我也想学着点儿。” 胤禛正在喝茶,听到胤祺这么说,一口茶没喝好,喷了出来。 第115章 岫钰和胤禛、胤祺两兄弟聊着聊着,天渐渐黑了。玄烨总算清醒了些,岫钰去倒水,胤禛和胤祺把玄烨扶了起来。 喝下一盏茶后,玄烨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此刻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觉得梦里面,有欢乐的,也有悲伤的。” 岫钰道:“我都快记不得您睡了多久了,您若再不醒来,我怕是也会跟着您一道睡下去。” “是么…”玄烨轻轻握住了岫钰的手:“累你担心,是我不对。” “胤禛和胤祺来了,您不问问京里的情况?”岫钰似不着意抽出了自己的手,眉眼间露出了疲惫。 玄烨这才发现身后的胤禛和胤祺,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胤禛回说:“是宜妃母把您病了消息着侍卫带回宫中,我和五弟就带着太医院的太医还有汤玛珐那位学生一起北上。” 胤祺见四哥说话滴水不漏,一点儿没有要说太子和索额图的意思,他自己也就闭口不言了。毕竟,太子爷和他们这种普通的阿哥还是不一样的。 岫钰是看得出胤祺有欲言又止的意思,当着玄烨的面,她固然不好开口问,待得照料着玄烨睡着了,打发 了胤禛去休息,她才等到和儿子单独说话的机会。 “你们离开皇宫之前,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么?”岫钰和胤祺在大帐外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聊天。 胤祺道:“额娘怎么这么问?咱们翊坤宫里都挺好的,佟妃母也时常去照料。” 既然说到了这个,岫钰随口道:“翊坤宫的房顶没被你们掀了吧?” “额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胤祺谈笑间透着那么点儿心虚:“您回宫的时候可以去看,房顶还是好好的。” 房顶好好的,别的可就未必了…岫钰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当然不能说出来。 “你们出来这趟,还算顺利?” “出宫之后还好。”胤祺实话实说,毕竟他自幼便被岫钰教导,当着最亲近的人,不能说谎话,如非不得已而为之,不可说谎话,实在不成,那就不说。 岫钰是了解儿子脾气秉性的,她犹豫了一下,道:“你四哥自幼在皇贵妃膝下长大,对于宫闱中的事,比额娘更清楚。依着你四哥说的做,不会有太大的差池。” 胤祺心底其实也有犹豫,他知道胤禛心思深沉,和他讨论大抵是不能的,那其实除了把心底的疑问咽到肚子里之外,也就只能和额娘讨论了。 “额娘,你说,前朝索相和太子二哥之间,除却那层亲戚关系,会不会…” 岫钰一下便明白了儿子究竟想说些什么,她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眉头微微皱起:“有关太子,第一不能妄加揣测,第二,记住你阿玛是个英明的皇帝,先是皇帝,才是你们的阿玛。” “额娘说的,儿子明白。”胤祺叹了一口气:“不过现下只有您和儿子在,儿子说说,是不是不妨事?” “不说出来,觉着憋着难受?”岫钰瞧着胤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又道:“那就说吧,在额娘面前说,没关系。” 胤祺点了头:“儿子猜测,索额图有篡夺太子的心思。是四哥叫着儿子一道去向太子请求和太医们一起北上的,若是我们不去,大抵太医们启程的日子还会拖一拖,路上说不准再拖一拖,那后果是什么,额娘可想而知。” “其实太子是善良的。”岫钰说着她心里对胤礽的看法:“何况他是太子,一个等字还做不到么。” “额娘说得正是啊。”胤祺也有些纳闷:“您说,阿玛那个位子,就那么好么?” “你觉得好么?”岫钰含笑反问着。 胤祺摇了摇头:“只怕喜欢手握大权的人才觉得好,儿子还是觉得南郊那些火器比较有意思。”说到这儿,他不由问:“额娘,这回那些火器可发挥了威力?” “是啊。”岫钰知道其中有些形式是胤祺的手笔,嫣然道:“把噶尔丹打跑了,仓皇逃跑,还要用计谋逃跑,你说那些火器厉害不厉害!” 胤祺乐了。 岫钰很快又皱起眉头,她就算再不感兴趣,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九龙夺嫡,情状之惨烈,恐怕比后世电视剧里面演的还要严重的多得多。她知道历史中是胤禛最后取得了胜利,她家老九偏要去站老八那个队,现在看来,似乎应该已经遏制住这个走向了。 九子夺嫡,说到底还是要太子先自掘坟墓。直到此时此刻,从胤祺的口中听说索额图和太子之间多少也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岫钰才想起,如果这事儿被玄烨听说了,他费尽心思亲自培养长大的太子竟然有不臣之心,甚至想要提前继位,他可能不止是伤心难过吧… “胤祺…”岫钰握住了儿子的手,道:“你四哥知道分寸,可你有些时候,忍得还不够,有关太子的事,往后一个字都不要说,你可做得到?” 胤祺也知道额娘提出的这件事有多重要,他认认真真点了头:“额娘放心,太子毕竟是储君,儿子们将来都是臣,该如何做,儿子心里清楚,也会约束着九弟和十一弟。” 岫钰点了头。 有了洋人带来的金鸡纳霜,玄烨的病很快转好,大军终于再一次开拔北上。 回到紫禁城,进了乾清宫,躺到自己床上,玄烨握住岫钰的手,笑道:“你先别回翊坤宫了,再陪朕待一待。” “那您不和我回翊坤宫?”岫钰知道玄烨回乾清宫大概是有旁的用意的,她轻握住玄烨的手,道:“出去那么久,总要回宫去看看我那屋顶有没有被那几个孩子给掀翻了,您若是想我来,翻牌子!” “好。”玄烨笑道:“那你回去沐浴更衣,朕晚上翻你的牌子。” 待岫钰离开,玄烨休息了片刻,便抖擞起精神,端端正正坐到了书房。此时,书房的门紧紧关着,楚天阔坐在玄烨的下手边。 “这么多年了,做密探,可曾觉着委屈?”玄烨双手交握着放在书案上,并不急于问他想知道的事。 楚天阔回道:“当年皇上就说过,一日是密探,终身为密探,臣从不曾觉得委屈。” “朕不会亏待你。”玄烨对楚天阔许下了承诺:“将来,你老了,再也做不得密探了,咱们大清会多一位异姓王爷,世袭罔替,可好?” 不曾想楚天阔却说:“臣每做一件差事,皇上都不曾有过亏待。臣不想做王爷,更不希望世袭罔替,臣的孩子,还是自己去走那条路更好一些。” “有志气啊。”玄烨了解楚天阔,也知道他所说的都出自真心,“说说正事,朕亲征的这些日子,宫里面可好?” 第114章 “皇上,索相终究和太子交往过密了。”楚天阔深知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终究还是措了下辞:“臣以为,皇上也许该拦着些。” 玄烨听得出楚天阔话中有话:“是朕亲征时,索额图对太子说了什么?朕信得过你,你但说无妨。” 楚天阔道:“太子殿下是储君,可是骨子里也流着赫舍里家的血。索相想要保赫舍里家永久的富贵,自然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早日承继大统。” “所以,索额图希望朕不能顺利回到紫禁城?” 楚天阔默然。 “倒是没拦着太医和那洋人来给朕瞧病啊。”玄烨冷哼一声。 楚天阔道:“依臣所见,太子殿下忠君爱父,只是身边有些不臣之音难免要扰乱他的思绪。太子殿下曾指着索额图的鼻子说他忤|逆|犯|上,只是索额图终究是殿下的叔姥爷,他又有些不忍。” 玄烨点了头,听到楚天阔这番说辞,他多少还是被安慰到了。毕竟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养大的孩子,若是起了不臣之心,那他大概要吐血了。 “既是如此,你退下吧,朕知道了。” 楚天阔起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玄烨却抚着额头,皱了眉。楚天阔是个直肠子,是心腹,他自然不会说半句谎话。可是,索额图是胤礽的叔姥爷,是朝堂重臣,还在和沙俄的谈判中立了功,这个时候若是动,还是动不得的。可是长此以往,胤礽还会不会一直是那个好孩子,他这个做阿玛的都说不准。 *** 话分两头,翊坤宫中,岫钰回到宫里见到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恪静的 屋子、胤祺的屋子、胤禟的屋子、胤禌的屋子,竟然比她走之前还要干净。在榻上坐下后,便问小陶:“是连夜收拾的?床底下、桌子地下,可还藏了些没收好的?” 小陶笑道:“主子,难为公主、阿哥他们想您高兴,拉着奴才们紧赶慢赶地收拾,您就别揭大家的短儿了。” “陶姑姑说得正是。”恪静依偎着岫钰坐了,道:“额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好看看咱们这干干净净的翊坤宫。” 岫钰摸了摸恪静的脸蛋儿,索性歪在了美人靠上:“额娘累了,你们几个给额娘说说,这段日子都学了什么?央求着陶姑姑带着你们闹了几次?” 姐弟之间对视了又对视,最小的胤禌原本要被派出场了,皇上翻了岫钰的牌子,着岫钰今晚侍寝的消息及时救了胤禌于水火。 第116章 皇上御驾亲征带着宜妃,这好不容易回了紫禁城,第一个晚上竟然还召宜妃侍寝,后宫中的女人们颇有些觉得‘没眼看’,嫉妒的有,羡慕的有,更多的还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罢了。 乾清宫中,岫钰换上了一件柔软的里衣,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玄烨身边,嗔道:“我原以为,您不过是说说罢了,还真翻了我的牌子?” “习惯了。”玄烨握着岫钰的手,让她躺下:“朕还没好利索,她们不太清楚,还是你这个最知根知底的陪在朕的身边最好。” 岫钰见玄烨脸上没有什么愁色,一路上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那就好好睡觉。” “朕想念你的手艺了。”玄烨听话地合上双眼,嘴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是烤肉的手艺,朕想念你做的汤,蒸的糕,炒的菜了。” “那…”岫钰灵机一动:“明儿个皇上若是没有大事,咱们出宫去?我带着您去我那第一间铺子瞧瞧,‘老字号’了!” “好啊。”玄烨随口应了下来:“说起来,自打你把你的手艺传到宫外去,朕还真的没去瞧过,明儿个就去见识见识。” “保管您不虚此行!” 玄烨在回京的路上害了疟疾的事儿是宫里人都知道的,所以他回宫次日辍朝休息,大臣们也都不觉得有什么。 坐在马车上,换了男装的岫钰多少有些心虚:“就这么把您拐出来了,回头儿他们去乾清宫探病发现皇上不在,御史们会不会又递折子?” “说你是祸国妖妃?”玄烨笑道:“不会的,你跟着朕出征,打了胜仗,不青史留名已经对你不起了。” “我只想过好当下的日子。”岫钰说着她此时此刻的想法:“史书是留给后人看的,后人的评价,无所谓吧。” 玄烨没想到岫钰是这么想的。 “朕,活得仿佛不如你通透。朕做皇帝不能说是不努力,希望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固然是愿望之一,但是,朕也希望史书上对朕有一个公正的评价。” “是好的评价吧。”岫钰嫣然而笑:“您放心,您这个守成皇帝做得比开国皇帝还要出色,您想做的都做成了,自然会有好的评价。” 玄烨笑得有些勉强:“当年皇玛嬷对朕说过,大凡在史书上留有姓名的,大都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当年朕不相信,如今不得不信。毕竟没有人是圣贤,一辈子那么长,总会行差踏错。错了不要紧,只要及时悬崖勒马,依旧还是好的,是么?” 他的目光中透着期待,岫钰明显感觉到玄烨话里有话,大概说的是太子吧。 “钰儿以为,能够悬崖勒马的,都是小错。小错,自然可以纠正,也可谅解。” “是啊,可以纠正,可以谅解。”玄烨嘴角微弯,抬手掀起车帘:“你那铺子开得离紫禁城有些距离啊。” “难不成要开在皇城脚下么?”岫钰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真要开在皇城脚下,只怕有人要说我仗着皇上的宠爱聚敛大臣的钱财咯,虽然我不太在乎旁人说些什么,可是这些有的没的,的确也大可不必。” 马车总算停了下来,岫钰带着玄烨来的这间铺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牌匾都不曾写‘皇妃’二字,可是来往的食客还真是不少。 “这件铺子也是你开的?”玄烨打开折扇,缓缓扇着,款步往里间走。 岫钰跟在玄烨身边,道:“这是第一间,那个时候您在和我闹别扭。我就想着,不打‘皇妃’的名头也能闯出名堂来,不过老顾客都知道开在周边和京外的,和这一家是同一个老板。” 掌柜的见岫钰来了,忙上前来,道:“老板,您的那间雅间每日都有专人打扫,今儿个已打扫完了。” 岫钰一边上楼一边道:“近来生意还好?” 掌柜的回说:“您也见了,往来食客络绎不绝,不止有京里的,还有京城外面儿慕名而来的。” 岫钰点了头:“账目拿过来,小厨房给我空出来,今日我亲自下厨。” 掌柜的见跟在岫钰身边那中年男子通身贵气,自然不敢慢待:“您亲自下厨,那今儿个来的客人们可是有福了。” “你都这么说了,叫个面案师傅帮手吧。” 进了二楼雅间,梁九功自然守在外面。 玄烨看了这间屋子的布置,在圆桌旁坐下,道:“和你暖阁的布置不大一样,不过格调还是那个格调。你那掌柜的,不知道你是朕的皇妃?” 岫钰笑道:“他也只能猜测,可是猜测做不得数。何况,大概他也不会想到宫里的皇妃会出来开馆子吧。何况,我给足了他银子,不该问的,他自然也就不问了。” “果然生意人看中的还是银子。”玄烨见一旁的书架上摆着过去的账目,道:“老板能允许我这个‘老板娘’看看往来账目么?” 岫钰微扬起头,琢磨了一下,一边去拿账本,一边问玄烨:“您是想看我手里究竟有多少私房钱?” “是啊。”玄烨已翻看起来:“朕的爱妃开的饭馆儿,往来账目朕不清楚,是不是不太合适。” 岫钰心道:您清楚才不合适吧。不过她嘴上自然不会这样说,只是给玄烨斟了茶。 一页一页账本看下去,玄烨不得不对岫钰刮目相看。 “你…如今已赚的盆满钵满了啊。” “您若是有需要的地方,随时可取。”岫钰将账本收起来:“我不是个小气人,私房钱是可以随时拿出来给朝廷用的。” 玄烨朗声大笑:“还是捐到寺庙去吧,用你的银子,你们家皇上还没穷到那个地步。” “那我就遵皇上的旨,多往寺庙捐些银子,多多布施。” 玄烨此来终究还是要尝岫钰的手艺的,其实岫钰已将自己的手艺都传给馆子里的厨子们了,可说是倾囊相授。不过做饭这件事么,终归一个人做有一个人做的味道。每每岫钰来馆子里看账目,顺便下厨的时候,都让馆子里的食客有了一种特别惊艳的感觉。 这回,由于有玄烨这个正主在,旁的菜肴就只能做给玄烨吃了,但是糕点上面,岫钰叫了面案师傅帮手,每桌都多上了一道梅花糕,算作是对常客的感谢。 玄烨在屋子里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一道道佳肴总算摆了上来。 岫钰净了手之后,坐到玄烨对面,歉然道:“太久没做,有些手生了,速度都慢了。” “依旧是色香味俱全,怎么感觉比在宫里做得还更馋人些?”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筷子鱼肉。 第115章 岫钰给玄烨盛了汤,道:“如果我说这儿的香料比我翊坤宫小厨房的全,您不生气吧?” 玄烨也想得很开:“你这儿来的人既有京城的,也有别处的,恐怕也不乏卖香料的,种类齐全,理所应当啊。” “回头儿我带些回宫,您去我那儿吃饭,不能亏待了您。”岫钰也开动了,自夸着:“香料不错,其实我手艺也不错。” 一顿饭,岫钰给玄烨介绍每一道菜的做法,吃的差不多了,又聊了些战场上的事儿,甚至猜测了噶尔丹几时会卷土重来。 后来,玄烨有在榻上睡了一个几个月来最踏实的觉,睡醒后,又喝了岫钰给他煮的醒神汤,这才心满意足坐上马车。 “不想回紫禁城,住到畅春园去吧。”玄烨懒懒地靠在车上:“还是畅春园住着舒坦,左右畅春园里,咱们需要的东西一样不缺,只是把折子搬过去就好。” 岫钰依了玄烨:“您说怎样便怎样吧。去畅春园方便随时出门,回头儿再去旁的馆子看看。” “你这个当老板的,坐在家中收银子不好么?非要亲自去下厨?” “偶尔给客人一些惊喜,客人更觉着我开的馆子有意思,名不虚传嘛。”岫钰说着自己的道理。 第117章 在畅春园中住了几个月后,京城里飘了雪花。玄烨带着岫钰坐上马车,朝清东陵方向去了。车行的不快,终点却不是东陵,而是风水墙外的暂安奉殿,孝庄的棺椁暂时安放的地方。 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呼刮着,玄烨披着狐裘站在孝庄的棺椁前面,接下岫钰帮他点燃的三柱香。 “玛嬷,孙儿该把您的棺椁安放在何处才好?”玄烨说出了心底里的话:“你说想看着这大清的江山,不想和太宗皇帝合葬,孙儿答应了。可是,这也让孙儿很难做啊。 ” 他将三柱香插|进香炉,索性坐到了地上,抓起一把上供的瓜子,一颗一颗剥着。 “孙儿前阵子御驾亲征了,若是玛嬷还在,大抵是不会准孙儿这么做的吧。孙儿本以为噶尔丹会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可能比吴三桂还要难对付。出征之前,孙儿也想过,若是孙儿此仗败了,玛嬷不在,谁给孙儿托底啊?不过现在看来,他除了狡猾之外,旁的还是敌不过孙儿的。也许再有一次,准噶尔就能被孙儿破了!到了那个时候,四海安稳,万邦来朝,孙儿也能创了盛世出来。” 岫钰在一旁听着玄烨一句一句述说着,他很平静,可是不起波澜的语调中却夹杂着悲伤,那是无穷无尽的对逝者的思念。 暂安奉殿原本就很冷,再加上外面风雪交加,仿佛诉说着玄烨此刻的心情。岫钰待玄烨的话说完了,便走到玄烨身边,坐了下来,道:“老祖宗既然说过会看着这大清的江山,那皇上所做的一切,她都会看进眼里。我们只要一直记挂着老祖宗,她就在我们身边。” “是啊。”玄烨叹道:“只要心里还有牵挂,皇玛嬷也许真的就在身边。”这话说完,他又沉默了,默默剥着瓜子,直到左右的蜡烛闪了闪,他才醒过神来。“钰儿,你说,玛嬷的棺椁停在这儿,那她和阿玛见到了么?” “一定见到了。”岫钰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她还是愿意这样安慰玄烨:“虽然,我不太清楚老祖宗和先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从一个做额娘的角度上来说,没有额娘不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想在老祖宗内心深处,必定是爱着先皇的。” “是啊,玛嬷必定是爱着阿玛的。”玄烨的嘴角微微挑起:“其实,自我有记忆开始,玛嬷和阿玛的关系似乎就不是很好。凡是玛嬷喜欢的,阿玛必定不喜欢。凡是阿玛喜欢的,玛嬷就算喜欢,也会装着不喜欢。其实阿玛是个好皇帝,若是他不曾英年早逝,他治下的江山必定会比现在要好上很多。阿玛的那个罪己诏啊,真是胡乱下的。” 岫钰叹道:“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也许,先皇注定会早逝,皇上也注定了要八岁便承继江山,而老祖宗…”她看着孝庄的牌位,道:“注定了要呕心沥血辅佐完儿子,再辅佐孙儿,待江山平稳,她做完了她该做的,便离开了…”她想起,也许用不了太久就会开始的九子夺嫡,又说:“也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玄烨皱眉:“怎么这么说?” 岫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冒风险提前劝一劝这个她注定了要跟一辈子的人:“皇上,近年来,朝堂的确已经安稳了,即便是那个您视为心头大患的噶尔丹,似乎看上去也不堪一击。可是,人这一辈子很难事事顺风顺水,若是,若是将来有什么事不能顺意,您也该看开了才好。” 玄烨好奇地瞧着岫钰:“怎么这么讲?” 岫钰终究还是有所保留:“我也只是这么说,总要遇到困难的吧。” 玄烨总算拉着岫钰站起身来:“有你这么未雨绸缪的么?这算是庸人自扰?” “自扰不自扰的,总之万一将来真有那一日,希望您能还能想起我今日所说的。” 玄烨笑道:“即便真的有那一日,有你在朕身边陪着朕度过,日子应该也不会很难过吧。” 岫钰也笑了笑,不过那笑容中夹杂了些许苦涩。将来真到了那一日,太子被废,诸子争位,她膝下那三个儿子会站在哪一边?大概都会站在四阿哥那边?那个时候,她和玄烨之间又该是个什么情形,只怕没人能说得准了。 “在想什么?”玄烨见岫钰在愣神,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了揉:“难道不想陪朕过日子了?” “哪有。”岫钰樱唇轻抿:“只是,前路漫漫,也不知道您会不会一直需要我陪在身边。倘若将来出了变故,也许您巴不得见不到我这个人才好。” “那得是怎样的变故,朕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啊。”玄烨实在想不出岫钰脑袋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放心,不论将来发生什么,陪在朕身边的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听着玄烨在暂安奉殿许下的承诺,岫钰的确应该放心,也该觉得此生此世,不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该携手共度。可是,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安,毕竟,将来会发生的事,当下玄烨想可能都想不到,又怎么能做出保证。 岫钰这样想着,玄烨心里其实也很不安。 楚天阔的确说胤礽是个好孩子,可是胤礽能一直做个好孩子么?这次监国,他做得不错,也正因为做得不错,玄烨心中才更加不安。他的太子长大了,他应该欣慰,可是他的太子羽翼丰满,他又有些忌惮。朝堂上那些个大臣,见到太子已握有了一定权力,会不会听太子而不听他这个皇上?想到这儿,玄烨不由打了个冷颤,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这地宫太冷的缘故。 回程的马车上,岫钰见玄烨半晌不说话,脸上的神色也透着些说不出的感觉,她犹豫了一下,问:“才刚您问我在想些什么,现下我倒是要问问您,在想些什么?” 玄烨瞧着岫钰,他迟疑了,原本他以为,他和岫钰可以做到无话不谈,不论他想些什么,都能说给岫钰听。可是,真的到了他想说的时候,这事情牵扯到了胤礽,他竟然迟疑了。 岫钰已从玄烨的神情中大概猜出了他心底在想些什么,她也迟疑了,毕竟,有关太子的事,不论前朝后宫,都是讳莫如深的。 终于,玄烨道:“钰儿,你说,胤礽是不是个好孩子?” 岫钰略微有些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她轻握住玄烨的手,柔声说:“皇上,太子是您一手养大的,是个好孩子。当着您这个做阿玛的,我不能说,也不觉得太子不好。可是,权力也许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可是朕又能怎么办呢。”玄烨苦笑着:“当初立太子,是朕对赫舍里的承诺,也是为了大清江山安稳。朕是一心一意把胤礽当作储君来培养,也是真的希望他能早日成为合格的储君,合格的…”他皱了眉头,储君做久了,做太久了,大概是想做皇帝的吧。 岫钰略略迟疑,道:“皇上,一切顺其自然。既已如此,后悔,是没什么用处的。” “是啊。”玄烨也不得不承认:“既已如此,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 太子宫中,胤礽毫无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叫随侍小太监往火盆中添了些碳,才又继续去看手里握着的书。那是一本兵法,他其实平日里若非必须,是不怎么看兵法的,这回听说大阿哥在驼城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才又翻起了这本书。看着看着,胤礽又不由开始嘲笑自己,大阿哥不过是立了军功罢了,他监国这段日子,一应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怎么说,都比大阿哥的军功更值得为人称道一些。 不过……胤礽皱了皱眉头,仿佛他阿玛从驼城回宫之后,并不像从前他书读得好,骑射学得好,从而得到夸奖那般,受夸奖啊。 想到这儿,胤礽轻声叹息,将手中那本兵法放下,起身走到屋子里那只八哥前面,喂了喂。 第116章 小太监看得出主子心情不好,上前道:“太子爷心情不好,奴才们陪着您玩儿玩儿?” 胤礽瞟了那小太监一眼,道:“前阵子孤忙于政务,你这家伙跑到哪儿去厮混,孤还真不曾注意。又想出什么好点子逗孤高兴啊?” 小太监神神秘秘一笑:“太子爷,奴才新近找了几个漂漂亮亮的小宫女,您要不要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的。 胤礽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落了坐,翘起了二郎腿:“怎么你看孤像是看得上小宫女的?” 那小太监倒是很有自信心:“太子爷不是说我眼光向来不错么,这次这几个小宫女都是出身不好 ,相貌还真是俊俏得很,您见了,保管您夸奖我。” “小小年纪,你见过几个女人!”胤礽狠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不过,孤也不妨看一看。主要是判断一下你那双眼睛到底好用不好用。” 小太监可不要太了解他家主子,说了句:“太子爷,您就瞧好吧!”跟着便飞一样跑出了太子宫,去召集那些他看中的宫女们了。 胤礽一边喝茶一边等,时不时摸一摸拇指上套着的扳指,他自认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不过偶尔玩儿一玩儿,的确也不伤大雅,尤其是在苦闷的时候。 可是事情总是越侥幸,越凑巧,恰在胤礽玩儿得十分尽兴的时候,暖阁的门几乎是被人从外面踹了开来。 胤礽蒙在一双眼睛上的那块红布是硬生生被人扯下来的,他看着眼前穿着一身深蓝色常服的阿玛,愣在了当场。 “阿玛…”胤礽缓缓跪了下来:“儿臣…” 玄烨气得双手发颤,他冷声吩咐:“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暖阁里面的一众宫女、太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着跑了出去。到最后,就只剩下玄烨和胤礽两父子。 玄烨缓缓在榻上坐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胤礽就跪在暖阁中央,也一声都不出。 “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半晌,玄烨总算问了句话出来。 胤礽弓着身子,低着头,大脑飞速转着,回说:“阿玛,今日是老祖宗的祭日。” “难为你还记得啊。”玄烨冷冷一笑:“老祖宗的祭日,你在这儿…”他不好意思把话说完。 胤礽的手心有汗冒了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在阿玛身前感觉到不安。 “儿臣…”胤礽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不为自己说话。 玄烨的眉心微皱:“阿玛一直觉着,你是个好孩子,用功、孝顺,允文允武…” “阿玛已经很久没这样夸过儿臣了。”胤礽轻声说着:“自从阿玛御驾亲征归来,儿臣交代了监国期间办理的政务,阿玛就没有说过儿臣做得好还是不好。儿臣以为,阿玛看重了大哥的军功。” 眼前的儿子言语之间透露着委屈,玄烨终是站起身来,走到胤礽身前,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胤礽,你是太子啊!将来,大清的江山由你承继,做得好,是理所应当的事,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等着阿玛的夸奖。” 胤礽的心情的确有些阴沉,即便刚才和那几个标致的小宫女们娱乐了一会儿,仍旧不觉得高兴。 玄烨亲自将胤礽扶了起来,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道:“你是阿玛着意培养的,你有多少本事,阿玛心里还不清楚么?胤禔在战场上立了功,那是马上功夫。可是监国锻炼的本事、学到的本事,不是战场上可以比的。你羡慕你大哥做什么?” 胤礽终归还有些孩子心性,听到玄烨这样说,心情便开朗了许多。 玄烨又道:“朕才祭奠了老祖宗回来,想着来看看你,真是看了满眼的污糟!” 胤礽总算嗫喏道:“儿子错了。” “你没有不良癖好,这些小宫女是你那贴身小太监给你找来的?”玄烨冷了脸,对儿子他可以温声教导,可是对挑唆儿子的学坏的小太监,他就非得惩之而后快了。 “阿玛。”胤礽瞧着玄烨的眼睛:“小五也是看儿子心情不好,这才想法子来逗儿子高兴。” 玄烨冷哼一声:“哄主子高兴的法子有很多,他偏偏选了这么个法子,你说阿玛能不能饶了他?” 胤礽知道,他一再求饶,只怕阿玛会更生气,小五受的惩罚就会更严重。 “阿玛,您好歹看在小五自幼便跟了儿子的份儿上。” “板子打一下,让梁九功安排去别处吧。” “就,别打板子了吧。” 玄烨就像早就猜到胤礽会这么求一样,哼笑了一声,道:“你啊,御下还是当严厉些。” 胤礽知道阿玛既然这样说了,那小五的那顿板子一定是不用打了。他即刻殷勤地给玄烨倒茶:“阿玛您尝尝,这茶还不错。” 这天底下的事都是无巧不成书的,玄烨和胤礽那番对话偏叫来给弟弟送草原上的好玩意儿的胤禔听到了,听到的部分还是有关他立了军功的那一块。 更远处,梁九功正在教训那帮跟在太子身边的奴才,一口一个太子爷是主子,是储君! 胤禔握着那袋子他原本准备送给胤礽的礼物,脸色沉的不像话。他转身离开,攥着袋子的右手青筋都露了出来。 *** 从胤礽的宫中出来,玄烨心情还算不错。到翊坤宫的时候,岫钰能明显感觉到玄烨高兴起来。 临睡觉前,岫钰坐在西洋镜前面拆着头上的发饰,笑问:“皇上今儿个的心情就像黄梅天一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啊?” 玄烨原本在看书,听到岫钰的问话,便说:“朕今儿个去了胤礽那儿,胤礽那个臭小子竟然被他身边儿那个小太监怂恿着和一群宫女玩儿到了一起。” 岫钰明显能听得出,玄烨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宠溺着包容的。 果然玄烨又说:“胤礽终究还是没有亲生的额娘,需要朕更关照些。” 岫钰点了头,将一头长发梳顺了,便起身坐到玄烨身边。 “看来,是父慈子孝咯?” “算不上父慈子孝,只是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玄烨摸着岫钰的长发,道:“钰儿,胤礽若是你和朕的孩子,该有多好,朕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钰儿不敢。”岫钰深知宫里的规矩,皇上这话说出来,她听听也便罢了,真当了真,可了不得。 玄烨也知道岫钰心底的想法,他只笑笑,便将岫钰揽进怀中:“我们的胤禛、胤禟、胤禌,将来都会很好,做个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更快乐吧。” 第118章 玄烨这个做皇帝的待在紫禁城里,那就是紫禁城中的定海神针,前朝后宫都安安稳稳,一丝波澜也无。他的十几位阿哥,该读书的时辰读书,该练骑射的时辰练骑射,该学习算数的时候学算数。 射箭场上,从四阿哥胤禛一直到还是个小团子的十四阿哥胤祯正排排站,年纪大的手握十力弓,年纪小的握着特制的弓箭,全都在瞄准红心。 由于满人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玄烨对于孩子们的骑射尤其在意。年纪小的,从十阿哥到十四阿哥,只能做瞄准的姿势,还不准把箭射出去。 十阿哥是个很随便的性子,阿玛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最好阿玛什么都不让他做,那就万事大吉,他乐得吃喝玩乐。 可是十四阿哥胤祯不行,他瞄准着远处的靶心,很想就这么松开右手,让长箭射到靶心上,他也很有自信,觉得自己是可以一箭正中的。既有自信又有想法,可是偏偏不能动作,胤祯那张脸有多黑,自然也不必说了。 “十四弟。”八阿哥胤禩站在胤祯身边,见胤祯心情不好,便耐心劝道:“阿玛叫你一直练射箭的姿势是有用意的,根基扎不稳,很难做巴图鲁。” “八哥我能射中红心,你信不信?”胤祯扬起头瞧着胤禩:“我额娘说了,我生来是要做巴图鲁的,将来要替阿玛打天下!” 胤禩笑了笑,松 开右手,手中长箭射了出去,堪堪中了红心。 不远处,十三阿哥胤祥正站在胤禛身边,胤祥是个洒脱的小团子,阿玛只让他练习姿势,那他也就乖乖练习,反正迟早迟晚都是会射出这一箭的。 胤禛对于骑马射箭没有那么痴迷,他觉着作为阿玛的孩子,作为皇家的阿哥,骑马射箭这本事有了就行,属实没有必要去和那些在战场上打拼过来的将士们去争巴图鲁。 相比于在校场上的练习,胤禛对于十四阿哥和八阿哥之间的关系倒是更介意一些。毕竟十四阿哥才是他的同母兄弟,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个小团子,竟然跟八阿哥走得很近,见了他这个亲兄长的面,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胤祥一向爱和胤禛玩儿在一起,练完了射箭之后,便乖乖走在胤禛身边。 “四哥…” “怎么?”胤禛微低下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小家伙:“说好了练完射箭休息一下,别抓着我,让我去教你算数啊。” 第117章 “不会。”胤祥扯了扯胤禛的袖子:“四哥,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胤禛只觉得有些好笑:“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还有哪儿是你去过,我反倒没去过的地方么?” “那四哥你去过也可以装作没去过么。”胤祥说着,便拉起胤禛的手,朝着皇城的东北角跑去。 爬上高墙,在墙头上坐了,胤祥抽出别在他腰间的玉笛,朝胤禛显摆了一下。 “四哥,我会吹这个了,我吹给你听啊?” “几时学的?”胤禛好奇地瞧着胤祥:“你日日跟在我屁股后面,还有闲暇学这个?” “不和四哥在一起的时候学的啊。”胤祥像模像样地把玉笛横在自己嘴前。 他显然技艺还不够纯熟,不过的确已经有些模样了,若是假以时日,他再长大一些,必然能成为一位隐藏乐师。 胤禛如此想着,见胤祥已停了下来,自然而然拍了拍手。 胤祥笑得有些腼腆:“其实也才学没多久,吹得的确还不好。比阿玛那些乐师们,可是差远了。” “你还想跟阿玛的乐师们比?”胤禛敲了一下胤祥的额头:“你啊,玩儿玩儿就好,比乐师还厉害了,让乐师们去做什么?” “宜妃母的手艺不是就比御厨们的还好么?我觉得她做得就挺好。”胤祥坐到胤禛身边,扬起头瞧着蓝天,道:“四哥,我会一直跟着你的,所以你不要难过。” “我难过?”胤禛笑了:“你怎么会觉得我难过?” “嗯…”胤祥犹豫了一下:“因为十四弟是德妃母的孩子,你也是德妃母的孩子,你们两个是同母兄弟,可是十四弟明显不像我跟你这么好一样跟你好啊。” 胤禛扬起手来,摸了摸胤祥的后脑勺:“我们都是阿玛的孩子,何况,你、我、胤祺、胤禟,还有胤禌,我们不是都挺好的么。” “五哥和九哥他们其实又不一样了。”胤祥晃荡着他的小腿,说:“四哥你难道不觉得宜妃母其实和咱们的额娘都不太一样么,虽然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儿不一样,总之就是…” “宜妃母对事情的看法,做事情的方法,和咱们的额娘的确不太一样。”胤禛的眉头微微蹙起:“也许是阿玛常带着她外出的缘故?” “反正四哥你不用难过。”胤祥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做四哥的小跟班儿,矢志不渝。” “还矢志不渝!”胤禛笑着瞪了胤祥一眼:“你啊,几乎什么都是我教的,自然跟我一个心眼儿。可是胤祯…”他轻声叹息,终化作一抹微笑:“罢了,我已经有了你这个小跟班儿,就不该奢望,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 *** 由于噶尔丹的出逃,蒙古那边也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可是人在安稳的时候也不能不想着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危险,因此漠北蒙古那边便派了一小队人南下,来给玄烨请安,为首的是土谢图汗部的郡王多尔济。 时值仲夏,玄烨带着岫钰和几个孩子在畅春园住着,恪静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时不时会跑到街上去看看老百姓做的那些好玩意儿。起初岫钰是不太同意恪静只带着个小丫头,扮成男人的模样出门的,不过再一再二之后,也就由着她去了。 这日恰逢多尔济进京,恪静穿着一身男装带着自己的小丫头在京里闲逛。街头有个穿着蒙古服饰卖石头的小贩,声称自己的石头是漠北蒙古带回来的,在京城里面儿是独一份儿。 恪静对很多事情都有好奇心,这卖石头的小贩这样狂妄,她自然也要凑上去瞧瞧。 “漠北蒙古的石头,很了不起哦。”恪静拿起一块石头在手心里搓着:“那,请问漠北蒙古距离京城有多远啊?你一去一回用了多少时日啊?” 小贩没想到自己本想糊弄几个银子花,却碰到了个较真的。“万里之遥,所以我这石头才稀罕。” “漠北蒙古,飞沙走石,去一趟恐怕就会变成像我们这样的糙汉子,你这小哥儿可是有些细皮嫩肉啊。”多尔济听人提起‘漠北蒙古’,自然得停下来听一听。 小贩见到了真正的蒙古人,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手上已经开始收摊子了。 多尔济快步上前,抓住了那小贩的手腕:“我们漠北蒙古,什么时候出过你这样的细皮嫩肉的家伙啊?” “大爷!”小贩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他皱着眉头求饶:“大爷,你饶了我吧,我就是混口饭吃,我家里还有媳妇儿孩子要养活呢。” “还敢不敢再装漠北人了?”多尔济微一用力,那小贩的膀子就脱了臼。 “不敢了,大爷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那爷我就给你托回去。”多尔济一边说着,一边用了力道,又给那小贩接了回去。 恪静好奇地瞧着多尔济,问道:“你是从漠北来的?” “那小贩是假的,我这大汉可是货真价实的漠北人。”多尔济上上下下打量着恪静:“姑娘下次出门的时候还是不用扮作男人了,你这个样貌若真是个男人,那我们这些男人还怎么娶媳妇儿啊!” 跟在多尔济身后的一群蒙古汉子们都被主子逗笑了。 恪静却红了脸:“你这个家伙…” “我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坏人。”多尔济说完这句话,就带着他的一众随从们往畅春园方向去了。 恪静瞧着多尔济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跟在她身边的奴才道:“公子,咱们还去玉器店瞧瞧么?” “去瞧啊。”恪静回过身来,拿出一块银子丢到那小贩的摊子上,道:“养养你的胳膊,往后不准再行骗了。” *** 恪静原本以为她和那个漠北蒙古人只是一面之交,可是没想到,刚回到畅春园就在清溪书屋又见了那人。 多尔济见到恪静,也很诧异,对着玄烨道:“皇上,这位是公主殿下?” 玄烨点头笑道:“她是朕的四公主,平素最是调皮不过,今儿个又跑到街上去胡闹了。” “公主殿下侠义心肠,不是个会胡闹的人。”多尔济也笑着替恪静说话。 玄烨好奇了:“怎么你已经见过恪静了?” “不敢欺瞒皇上,我有幸在来畅春园的路上见过公主一面。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个俊俏的小哥竟然就是四公主。” 玄烨见多尔济的目光总放在恪静身上,脸色微沉,道:“恪静,去见你额娘吧。” 第119章 恪静这个公主和旁的公主不一样,由于受到玄烨的偏爱,很多时候,即便是玄烨在和大臣们讨论军国大事,如果恪静恰好来请安,或者是无聊了,来玄烨这儿瞧瞧阿玛在干嘛,玄烨也就由着恪静在一旁听他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这回,不过是个漠北的王子,玄烨竟然就把她赶出了清溪书屋,恪静出门的时候,脸上写满了不乐意,心里也是一时之气,不知道这个漠北王子究竟高级在哪儿。 彼时岫钰正在石拱桥的亭子上面品茶,见恪静穿着一身男装,脸色很黑在自己身边坐下,不由笑问:“怎么了?谁招惹了我们的四公主?”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恪静喝了一口茶,“阿玛那儿来了个什么漠北王子,也许阿玛要和人家商谈政事吧,就把我赶出来了。” “原来是被赶出来了啊。”岫钰见恪静把那盅插一口气喝下去了,又亲自给她倒了些:“漠北蒙古,毕竟和准噶尔相连,兴许的确有大事要商量吧。” 恪静却不以为然:“额娘,前阵子我在阿玛那儿玩儿的时候都听说了,漠北蒙古向来中立,也不偏着咱们,也不偏着噶尔丹,这回不过来了个什么王子,中立的态度就变了?我不信。” 岫钰认真瞧着恪静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道:“你在你阿玛那儿,的确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啊。” “哪儿是小道,都是真的。”恪静一脸认真:“就算这回这个漠北王子来求见阿玛是有一点儿示弱的意思,那也是看着阿玛打跑了噶尔丹,屈服于咱们大清的武力之下,我觉得不太靠谱。” “那你觉得什么才算靠谱啊?”岫钰笑道:“屈服于武力之下才是最靠谱的,旁的只怕都不成。” 年轻的恪静哪里知道玄烨那种护犊子的小心思,她也只是说:“反正阿玛没让我听,说明他和我之间有秘密了,我不高兴。” “这是享受特|权享受太久了,不让你继续享受,你就难受了?”对于恪静这种想法,岫钰自然要赶快敲打:“恪静,人这一辈子呢,总是有高也有低的,起起伏伏才是常态。就算是你阿玛对我,也没有总好啊。所以,要学着看淡,得意的时候呢不要骄傲,失意了也不要气馁。” “额娘我知道。”恪静的樱唇轻抿成一道直线:“您放心吧,我也只敢在您面前说阿玛的不是,在旁人面前,阿玛就是我的神。” 岫钰被恪静逗笑了。 *** 入夜,清溪书屋的暖阁里,岫钰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对玄烨说:“今儿个您召见那个漠北王子的时候,把恪静赶出去了,恪静可是一脸的不高兴。” 第118章 “是么?”玄烨一边看书,一边回岫钰:“她是怎么个不高兴法?” “觉着您不喜欢她,不偏着她了呗。”岫钰的言谈间透着轻松:“还是孩子脾气,您把她惯坏了。” 听岫钰这么说,玄烨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到岫钰身边,坐在她身边的矮凳上,道:“我对恪静还不够宠么?你看看旁的公主,有哪一个像恪静似的,我和大臣们讨论政务的时候,也能在旁边听?如今的本事只怕都快赶上半个前朝大臣了。” “我知道您待恪静很好。”岫钰轻握住玄烨的手。 玄烨在岫钰面前自然是不会掖着藏着他自己心底的想法:“那个多尔济,自打见到恪静,目光就始终放在恪静身上,朕是有点儿怕啊。” “您怕漠北王子看中了您的四公主?”岫钰嫣然:“不会的,咱们的四公主可不要太喜欢京城的繁华和江南的小桥流水,你让她去漠北苦寒地,她怎么肯呦。” “以防后患,朕要把源头掐灭。”玄烨言之凿凿:“如今咱们根本不需要漠北的支持,漠北他爱中立就中立,爱怎样就怎样。若是不听话,朕打完了准噶尔,再打他漠北,也不是没有这个兵力。” 岫钰笑着摇头,当然也知道玄烨此言不虚,无论是财力还是兵力,打完准噶尔再打漠北,是没有问题的。 “多尔济这回来京城,的确意在示弱。”玄烨想起白日里多尔济说的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舒坦的:“这小子若论说话办事,倒也规规矩矩,的确有草原王子应该有的作风和派头。若恪静不是你我的女儿,嫁去漠北,也许未尝不是一门好亲事。” “不是恪静,换做别人,您就舍得了?” “孩子多了,自然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玄烨说的理所应当:“朕瞧唐太宗除了把长孙皇后给他生的孩子视为家人之外,旁人生的孩子也不当作家人看吧。” 这话听到岫钰耳中,自然是说不出的受用:“您能这样说,我很感激。” “你啊,什么时候能收起这份规矩,这份客套,我就彻底高兴舒坦了。”玄烨摸着岫钰的长发,目光温柔:“你不是我的皇妃,是我的亲人,是我的爱人。” 岫钰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她微垂眼睑,道:“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好,时辰不早了,的确该歇了。”玄烨将岫钰打横抱起,动作之娴熟显然是经过了多少次训练了。 岫钰自然地将手搭在玄烨的肩膀上:“今儿个见了漠北王子,不累么?” “总办政事,自然是累,可只要躺到床上,也就生龙活虎了。” 岫钰嗔道:“您真是,不正经。” “我是不正经啊。”玄烨已抱着岫钰上了床:“若是做床上君子,咱们那几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岫钰的一双玉臂轻轻搂住玄烨的脖颈:“捡来的,抱来的,他们小的时候,不都是这么说么。” “我可不是这么给他们讲的。”玄烨已凑近了岫钰,近到呼吸可闻:“不瞒娘子,孩子们小的时候,朕这个做阿玛的已经做好教育了。” “你…”岫钰抿起樱唇。 玄烨已吻上了岫钰的额头,渐渐地,两人鼻尖相触,玄烨道:“该说的,隐晦一些,他们都是聪明孩子,不需要朕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 太阳从东方露出头的时候,恪静准时起床,来到玄烨特意给她在畅春园中开辟的射箭场。 恪静虽然是公主,不过弓马骑射都是玄烨亲自教的,她的技术和几位皇兄、皇弟们比起来,也一点儿都不差,在射箭场是百发百中的。 多尔济作为漠北王子,自然是被安排住在畅春园。他也有早起练习骑射的习惯,射箭场又没有奴才们守着,他就拿着他的专属弓箭来了。 “四公主也习惯早起练习射箭啊?”多尔济走到恪静身边,搭箭上弓。 恪静瞧了多尔济一眼,射出手上的那支箭后,便将长弓放到一旁,道:“我起的比王子早一些,已经练完了,王子慢慢练。” “公主要不要和我比试一下?看看是我这个漠北王子的箭法厉害,还是你这位大清公主的箭法厉害?”多尔济说着,已弯弓如满月,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恪静的好胜心还是被多尔济激起来一些:“我们比试十支箭?” “好啊。”多尔济伸手作请:“公主先来。” “ 这场比试自然不分伯仲,恪静的十支箭都射中了靶心,多尔济的十支也都射中了靶心。多尔济笑道:“大清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恪静有些骄傲:“我的骑射是阿玛教的,若是名不副实,岂非要堕了阿玛的名头。你也不赖么,很稳很准啊。” “我们漠北蒙古虽然被你们视作苦寒之地,不过胜在地广人稀,适合跑马,也适合练习骑射。公主可有兴趣去瞧瞧?” 恪静摇头如拨浪鼓:“我啊,我喜欢江南的小桥流水,不喜欢漠北的苦寒,抱歉了啊。”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多尔济看的很开:“你们女孩子么,真要喜欢在苦寒之地待着,才奇怪吧。不过,我与公主相识一场,也该对公主说实话,多尔济此来京城,的确是为了求娶一位公主。不成想,竟在京城街头与四公主巧遇,是一种缘分。” 恪静嗤之以鼻:“缘分这个东西呢,有好的也有坏了,有一种缘分叫孽缘,王子应该听说过吧?”当然没有等多尔济再说下去,恪静就离开了射箭场。 “孽缘……”多尔济品着恪静说的这两个 字,未置可否。 其时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多尔济觉得恪静不愿意去漠北和亲,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把皇上这边说通,那四公主还是要做他的王妃的。他无论怎么琢磨,都觉着用四公主的亲事换漠北蒙古的忠诚,是大清皇帝赚到了,只是他太过看轻恪静在玄烨心中的位置。 “你想求娶朕的四公主?”玄烨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多尔济,来求亲之前,你不打听打听四公主是谁么?” 多尔济自信满满:“我知道四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是您和宜妃娘娘的女儿。” “恪静是朕和宜妃唯一的宝贝女儿。”玄烨用了唯一和宝贝两个字:“不要说跟着你去漠北了,就算是嫁出京城,朕也是不会同意的。” “皇上不再想想么?公主嫁给我,便是漠北的王妃,将来皇上与噶尔丹之间再起战事,我可以向皇上保证,漠北蒙古的军队会和大清的军队站在一起。” “听起来,朕的四公主若是不去做你的王妃,你漠北的军队就要和噶尔丹站在一起?” 多尔济回说:“我们愿意像漠南蒙古一样,和大清站在一起,可是没有联姻的维系,这层关系,皇上不会觉得不够牢靠?听说太宗皇帝当年为了得到蒙古的支持,后宫中可是娶了不少蒙古妃子。” “你啊,道理学的不错。只是你错算了一点,恪静不是一般的公主,别惦记了。朕其他的公主,你可以选一位合适的,朕乐得和漠北成为一家人。”玄烨始终微笑着。 第120章 多尔济对于玄烨的说法是不太能接受的,毕竟他自幼学的都是生在皇家也好,生在汗王家也好,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天生是要为了各自的那块领地去做那些不能不做之事的。 蒙古和大清联姻由来已久,作为大清的皇帝,怎么会舍不得一位公主呢?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事件。 直到玄烨命人将其他公主的画像送来给多尔济看,颇有一种除了恪静,你选谁都成的意思,多尔济才隐隐感觉到恪静在皇上心里是不一样的。 宫里面的墙说不透风是真的不透风,可只要皇上想让哪堵墙透风,那堵墙必然就像筛子一样。 于是,恪静很快就收到有关多尔济的全部小道消息,当然所有小道消息虽然来源各不相同,可是全都保真。 “额娘,我听说那个多尔济居然跟阿玛说,想要娶我?”恪静一边吃冰西瓜,一边和岫钰闲聊着。 岫钰正端着茶盏慢慢喝热茶,道:“是真的,你怎么想?想嫁去漠北么?” “当然不想了!”恪静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一样:“漠北是什么地方,哪儿有京城好,更不如江南好,女儿才不要去。” 岫钰笑着摇头。 恪静问道:“额娘难道想要女儿嫁给那个多尔济?不会吧!” “当然不会。”岫钰摸了摸恪静的头:“你啊,是你阿玛和额娘唯一的女儿,我们恨不能永远把你留在身边,怎么会舍得让你嫁到漠北去。” “我就说么。”恪静在岫钰面前还是爱撒娇的:“我还听说,阿玛把几个妹妹的画像都拿给多尔济了,这不是便宜了那个多尔济么!都是金枝玉叶,还任他去挑?” “这个事情你不要管,对着旁人,也不要提起。”岫钰自己已经在后宫中拔尖儿了,她也深明拔尖儿的坏处,所以对于几个孩子的教育,她还是以收敛为主,希望他们有本事,却不张扬,能够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 第119章 恪静却不以为然:“额娘,这事儿就算我不提,旁人总会知道的。您说,那个多尔济就那么容易就范么?漠北王子来京城联姻,随便娶个公主回去就成了?” 岫钰好笑地瞧着恪静:“你以为呢?其实,作为大清的公主,原本婚嫁也是由不得你的。有了公主的称号,前半生享了荣华富贵,后半生就要嫁到蒙古,或者旁的什么地方,以缔结婚约的形式守护大清江山,这是很多朝很多代公主的宿命。” “那我们大清必须要和漠北蒙古缔结婚约么?”恪静迟疑了:“女儿以为,如今以我大清的实力,属实不必再嫁几位公主去蒙古去。我不愿去漠北,她们也不会愿意去啊。” 岫钰轻轻握住恪静的肩膀,道:“你是可怜即将要嫁给多尔济的皇妹?也许你那几个皇妹里面就有喜欢多尔济的,就有希望去漠北的,也说不定啊。” “那要离京城很远,很远很远啊。”恪静不解:“嫁去了漠北,此生就再也回不得京城了吧?” 岫钰眉头微微蹙起,道:“其实,也许并非所有公主都喜欢待在紫禁城里吧,你有阿玛和额娘的庇护,自然觉着一辈子生活在紫禁城中,也是无忧无虑的。可是,也许有的公主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你阿玛一面,她会不会觉得去漠北其实也很好,至少是一位小王爷的正妃,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漠北一霸呢。” 恪静其实是在阿哥堆儿里长大的,她和她几个弟弟自生下来就子凭母贵,受尽了阿玛的宠爱。对于那些额娘不得宠的格格的处境,自然不是特别清楚。 “额娘,真的会有皇妹宁愿嫁到漠北去,也不愿在紫禁城中生活么?阿玛无论如何都会给她们指一门不错的婚事吧。” “你以为你阿玛有多少精力?你又觉得那些叫得出名头的前朝大臣,有几个想要给家里的孩子尚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岫钰揪下一串葡萄递给恪静:“别想那些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注定要走的路,你觉着漠北那条路不好,旁人也许求之不得。” *** 其实岫钰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到底对不对,不过如果因为恪静不像嫁去漠北,玄烨就随便找了个旁的公主嫁过去,那她心里也不会舒坦。于是夜里玄烨正批折子的时候,岫钰送上了一碗安神汤。 玄烨看到放在手边的汤,扬起头来瞧着岫钰,笑道:“你可有阵子没给朕熬汤了,今儿个这么殷勤,是有所求?” “怎么非要有所求,才能熬汤么?”岫钰笑了笑,坐到玄烨身边,手握团扇,轻轻给玄烨挥着。 “朕现在十分肯定,你必定是有所求。”玄烨放下手中朱笔,揽住岫钰的肩膀,道:“说吧,看中了什么?还是又想去哪儿开分店啊?” “都不是。”岫钰轻轻摇了摇头:“我想问,多尔济若是当着看中了哪位画像上的公主,皇上会即刻指婚?” 玄烨被岫钰问住了:“你这个问题…叫朕怎么答?何况,又不是咱们的恪静,问来做什么?” “即便不是恪静,也是恪静的妹妹。”岫钰眼睑低垂,道:“其实我也有私心,我不希望后宫中,有哪位娘娘因为膝下子女的婚事记恨我们的孩子们。” “也,不无道理。”玄烨双手交握在一起,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多尔济毕竟是漠北的小王爷,如今远道而来,诚意还是有的。一桩婚事便可以拉拢漠北,也许还免了将来的一场干戈,朕也觉得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还是该问一问,多尔济看中的那位公主究竟愿不愿意去漠北。”岫钰轻握住玄烨的手腕:“就当我自私,偏着 恪静好了。” “我看你不是偏着恪静,你是想做个好人吧,在后宫之中,好人可不好做啊。”玄烨给岫钰捋了捋长发,将她揽进怀里:“不过,你这想法也很好,也许朕的那些公主里面真的有看中多尔济的,也说不准啊。若是真有哪位公主看中了多尔济,那就由不得那个漠北王子随便挑了,朕就给他们指婚。” “您可真是…”岫钰有些无语:“就不能是人家相互看中么?” “哪儿有那么容易。”玄烨感慨着:“你说朕后宫中有那么多女人,真正相互看中的,也就只有一个你。” 岫钰玩笑道:“皇上不会在谁身边都说这样的话吧?” “胡说。”玄烨板了脸:“朕向来只说真话,骗人的话从来不说。朕在旁的女人面前…” “如何?” 玄烨嘴角弯了弯:“你啊,一直被朕宠着,从来不知道真正的侍寝是个什么样子。我给你形容形容?” “那还是不要形容了。”岫钰笑着摇头,跟着便靠上玄烨肩膀:“其实,能得到皇上偏爱,我是不是就该知足了?” “不然呢?”玄烨伸臂搂住了岫钰的腰肢:“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你的翊坤宫,比朕的畅春园更好的去处么?” “也许,是有的。”岫钰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她还在做总工的时候,那些日子是不是比现在的日子更好些?至少从物质层面上讲,好的还不止是一星半点。 “是你梦里的日子吧。”玄烨自己替岫钰解释了:“梦里,要什么有什么?” 毕竟已在玄烨身边生活了多年,知道怎么做就能让这位皇帝感觉到十分开心,岫钰微笑道:“梦里,皇上身边可没有那么多女人。” 果然玄烨是吃这一套的,他将岫钰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只有一个你?” “是啊,只有一个我。”岫钰瞧着玄烨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情意:“明珠不是有个很得你喜欢的儿子,写了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那小子啊,整日伤春悲秋的,办差倒还是一把好手。” “虽然有些伤春悲秋,写的词的确不错。”岫钰瞧见玄烨案头还摆了一本纳兰容若的词,笑道:“您喜欢就喜欢好了,也不必遮掩。人家的词集都还在这儿摆着呢。” 玄烨索性拿过那本词集,递给岫钰:“这是明珠新送过来的,显摆他儿子有本事。” 玄烨和岫钰在畅春园中住着,除了政事之外,紫禁城中其他的消息听到的都没那么及时。漠北王子多尔济南下求亲的事儿在后宫中传开,还是因为玄烨派人把好几个适龄公主的画像都拿去畅春园的缘故。 第121章 承乾宫中,佟佳紫芙正坐着仔细品茶,听着明面上来给她请安,实际上来抱怨的几个妃子在下面聒噪。为首的是生了皇长子,膝下并没有公主的惠妃。 “皇贵妃,我可是听说那漠北王子多尔济此来京城,是要求娶恪静的。”惠妃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其实,也就只有恪静的年纪最合适,其他的几个,不是大了些,就是小了些,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宜妃的女儿是公主,旁人生的女儿就不是公主了?” 佟佳紫芙笑道:“这事儿,皇上也还不曾定下来,何况惠妃,你也不用操这个心吧?这份差事,怎么着,也轮不到你那胤禔头上吧。” 佟佳紫芙这话固然是玩笑话,可还是把在座众人都逗笑了。 惠妃一撇嘴:“我自然是不用操这个心,可是我替姐妹们打抱不平啊。怎么就宜妃能日日跟在皇上身边儿,皇上去哪儿,就带着她去哪儿。就算是先皇后在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份殊荣吧。” 跟惠妃有同样心理的妃子们自然不在少数,佟佳紫芙这个皇贵妃不由在心底骂她那个表哥,自己跑到畅春园去快活,把一摊子烂事儿丢给她这个皇贵妃。 “惠妃,若我是你,就不会吃这个醋。如今大阿哥立了军功,正是得皇上青睐的时候,你这个做额娘的还不去好好给胤禔寻个福晋,跑我这儿来说宜妃的不是做什么呢。” 惠妃又被佟佳紫芙怼了,她是有些生气的,可是面对皇贵妃,她又不敢造次,只好默然不语。 “皇上喜欢谁,那是谁的造化,是谁的本事。何况,咱们在座的,也不是只有宜妃受宠吧。那六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他们都是怎么来的?”佟佳紫芙说着看向德妃:“德妃,皇上不宠你么?胤祯如今可是总被皇上夸奖吧。” 德妃笑道:“皇贵妃说的是,皇上身边儿带着谁,还是有皇上自己的考量,他心底终归是惦记着大家的。” 惠妃却道:“德妃你还是小心些吧,当心你那温宪被皇上配给多尔济。” “惠妃你过分了啊。”佟佳紫芙自然即时叫停:“皇上把哪位公主指给多尔济,那是皇上的事,也是前朝大事,我们能做的,是快快乐乐送公主出阁。何况,那多尔济是漠北的小王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嫁过去的公主,未必就过得不舒坦。说不定,比留在紫禁城里的公主过得还更好些。” 打发走表哥这些难缠的爱妃们,佟佳紫芙只觉得身心俱疲。她靠在美人靠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过了好半晌,心里还是不舒坦,索性坐直了身子,道:“备车马,本宫也去畅春园瞧瞧。” 如今正是夏日,畅春园因为有湖,再加上徐徐凉风,园子里面可是比外面舒坦很多。 第120章 佟佳紫芙下了马车,摇着团扇在园中走着,笑着对跟在身边儿的奴才说:“怪不得表哥总往这儿跑,这儿待着是比紫禁城里舒坦些哈。” 那奴才也说:“园子里面的确是比紫禁城里凉快多了,主子您也搬到这儿来住吧。” “我也搬来?”佟佳紫芙笑着瞟了那奴才一眼:“我若是搬来了,表哥后宫里那些娘娘们谁去安抚啊?一个两个都去表哥眼前闹,他只怕是要受不住。” “主子您就是太过为皇上着想了。”那奴才有些替佟佳紫芙打抱不平:“您啊,这皇贵妃做的…是不是还不如在宫外面儿生活好些?” “我能选么?”佟佳紫芙有些无奈:“不过说真的,见过表哥这样的男人,旁人大概也是难入眼了。只是可惜,他是我表哥。生来就是佟家人,我也没得选啊。” 岫钰原本在廊下画图,远远见到佟佳紫芙一行人,便迎上前去,笑道:“给皇贵妃请安了。” “你这礼数可不够周到啊。”佟佳紫芙如今和岫钰的关系已经很好了,自然这些话都是玩笑话:“廊下作画,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惬意。” “看来皇贵妃近来日子过得不好?”岫钰和佟佳紫芙一起往清溪书屋方向走去:“也不会啊,你已经是后宫中的第一人了,还有谁能欺负你呢。” “还不是表哥那堆烂摊子。”想起这个,佟佳紫芙就万分生气:“惠妃这个膝下没有公主的,非要去替人家有公主的操心,她有多会说话,你是知道的。” 岫钰笑了:“惠妃姐姐,的确是个会说话的。” 佟佳紫芙用自己手中的团扇轻轻敲了一下岫钰的额头,道:“我这么烦,也有你的功劳,别想着就这么躲过去。” “现在是夏天,我给你调一盅果汁?再加上奶茶那种,权做赔罪?”岫钰自己是不爱喝奶茶的,不过大部分女生还都不是她这样的。 佟佳紫芙果然觉得受用:“能尝到你的手艺,这趟畅春园就没白来。” 清溪书屋的书房里面,玄烨见佟佳紫芙来了,还是有些诧异:“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怎么表哥的地方,我不能来么?”佟佳紫芙也不请安,直接在玄烨的下手边坐了:“我来找皇帝表哥算账啊。” “算账?”玄烨放下了手里的书:“说说看,算什么账?” “表哥你把你后宫那个烂摊子丢给我,也没有个好的解决法子,我不该来找你算账么?”佟佳紫芙开始吐苦水:“多尔济那个事儿,你到底有没有好法子。” “怎么你们都在讨论多尔济的事儿了?”玄烨有些诧异:“朕都还没决定,也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做呢。” 佟佳紫芙直言道:“恪静,你和岫钰一定是舍不得。换了旁的公主,人家的额娘也未见得就舍得,回头又要在岫钰头上记下 一笔账,这可不是什么好买卖。” 玄烨瞧着佟佳紫芙那副模样,道:“表妹你不是来畅春园赏景儿的吧?是要来给你表哥我献策?” “我若当真有好计策,表哥你要怎么赏我?”佟佳紫芙翘了个二郎腿:“我原以为,岫钰待在你身边,必定能想个好主意出来,看来是事情到了她自己孩子身上,她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玄烨道:“这事儿,毕竟关系到了恪静,钰儿出怎样的主意,怕是都不合适。” “那还是我这个皇贵妃来做这个坏人吧。”佟佳紫芙轻轻挥着手中团扇:“表哥你可以办一场赛马会,把那漠北王子叫上,再叫上几个八旗中马术厉害的,把你膝下那几位合适的公主也都叫到一起,比试个一两天,谁看中了多尔济,多尔济看中了谁,也就能瞧出来了。到时候郎情妾意,你情我愿,做额娘的总不好再去阻着女儿的婚事了吧。至于恪静么,让她装病,不知道钰儿你意下如何?” 岫钰琢磨着佟佳紫芙出的这个主意,嫣然道:“皇贵妃这个法子属实不错,我举手赞成。” “不用举手了,赞成就挺好。”佟佳紫芙又看向玄烨:“表哥以为呢?” 玄烨右手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到时候一男一女两个人双双跪在朕面前,求着朕指婚,那后宫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恪静装病…”他看向岫钰。 岫钰笑道:“装病她在行啊,小的时候为了逃课也不是没装过病。别说让她装病,只要她是真的不想嫁到漠北去,真的对那个多尔济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她真让自己病倒了,都是有可能的。” 正所谓知女莫若母,岫钰这话才说出口没两日,恪静就真的病倒了,浑身上下都发着高烧,还打冷颤,直接给随行太医来了个措手不及。 岫钰一边照料恪静,一边说:“前两日皇贵妃来,的确是出了个让你装病的主意,你倒是真的配合,就这么病倒了,这回你汗阿玛看赛马只怕都看不安心了。” 恪静靠在床头,虚弱地笑了笑:“额娘,现下阿玛不在,女儿跟您说句实话,我连续洗了两日的冷水澡,洗完澡之后再去外面吹风,想不病都很难。” 这回岫钰无语了:“你是个姑娘家,何况你阿玛又下定了主意不会让你嫁到漠北去。不过是为了堵住后宫那些娘娘们的嘴,你又何必来真的。将来落下了病,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女儿能猜到她们在背后是怎么说额娘的。”恪静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对岫钰说:“这回女儿真的病了,错过了赛马会,她们若有怀疑,来瞧了,也是真的,谁都不能说什么。” “你啊。”岫钰瞪了恪静一眼:“好好在床上躺着,仔细养着,太医不准你下床,就一定不要下床,可记下了?” “女儿记住了。”恪静乖乖地点了头。 岫钰摸着药碗的温度,端起来,舀了一勺喂给恪静:“不生病的时候,从不见你如此乖觉。” “额娘…”恪静喝下一口药,开始撒娇:“苦,要不您给女儿做药丸子吃,成么?” 岫钰轻哼一声儿:“你倒是会提要求。” “女儿病了么。”恪静轻握住岫钰的手:“额娘,这药真的苦。” “行。”岫钰见女儿那张有些发白的脸,可是心疼极了:“那这一碗先喝下去,就再不煮汤药了,换成丸药,额娘再在丸药里面加上红枣、红豆,可好啊?” “多做几样嘛。”恪静困意上来了,打了个哈欠,而后就被岫钰扶着在床上躺下。 岫钰柔声道:“睡吧,太医说在药里面加了助眠安神的,你能睡个好觉。” *** 恪静毕竟是在后宫中长大的公主,对于那些娘娘们的个性不要太了解。赛马会进行一半,就有几个娘娘结伴来到恪静的住处,表面上是探病,实则就是要看看恪静是不是真的病了。 其时恪静正好睡了一觉,温度也下来一些,见到在自己床前排排站的几位有头有脸的娘娘,恪静还是吓了一跳。 不过转瞬,她就反应过来,拿起帕子捂着嘴,故意用力咳了咳,虚弱道:“几位妃母,恕恪静礼数不周了,太医说我还了风寒,要传人的,几位妃母还是…还是离恪静远一些。” 岫钰站在门边,忍住笑,看恪静自己在那儿表演。 玄烨自然也听说了他的几个娘娘结伴来‘探病’的消息,找了个由头便从赛马会上离开,匆匆来到恪静住的地方。 岫钰在门口拦住了玄烨,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静静看着几位娘娘们的表演。 只见恪静咳的越来越厉害,那几个娘娘吓得连忙后退,惠妃最先转身,见到玄烨,忙福身请安,道:“皇上,您也来瞧恪静了。” 玄烨‘嗯’了一声,一张脸也是要多黑有多黑。 几个娘娘都给玄烨请了安之后,就听玄烨道:“你们探完病了?赛马会还未结束,不再去那边凑热闹了?” 几个娘娘自然明白玄烨的意思,忙不迭走了出去。 估摸着她们走远了,恪静笑了起来:“阿玛,您那几位妃子可是太好笑了,女儿说自己这病传人的,她们就恨不得即刻飞出去。” 玄烨瞪了恪静一眼:“你啊,都病成这副样子了,还能开她们的玩笑…” “不找点儿乐子,多无聊啊。”恪静笑够了,即刻又垮下脸来,毕竟生病的滋味儿的确是不好受的。 玄烨在床边坐了下来,抬手摸了摸恪静的额头,道:“烧总算退了些。” 恪静笑了笑。 岫钰却道:“您也不问问您这位公主怎么就突然病了。” “病了,还有缘由?”玄烨不解:“太医不是说,近来天气忽冷忽热,的确是容易生病么。” 岫钰白了恪静一眼:“她就是为了生这场病,特意去洗冷水澡,洗完了又去外面吹风,不病才怪。” 玄烨听了岫钰这个说法,那张脸又黑了下来:“恪静,怎么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恪静有些头疼:“额娘,您不护着女儿,还向阿玛告女儿的状。” 第121章 “你这个状,你额娘告得应该。”玄烨轻轻敲了一下恪静的额头:“自个儿的身子不在意,还这么糟蹋!” 恪静可是很有她的理由:“您也见了,女儿说病了,您那几位后妃即刻来探病,若是女儿装病,能逃出她们这群人精的眼睛?显然不能嘛。” “那也不能胡闹啊。”玄烨握住恪静的肩膀:“你是阿玛的宝贝女儿,你不想做什么,阿玛一定不会逼着你去做,这一点,你该信阿玛。” 恪静瞧着玄烨的眼睛,笑道:“女儿信阿玛啊。可是女儿也不想阿玛和额娘太过费心,能做的,女儿自己做了就好。” “好了,我们不再讨论这个了。”岫钰掀开放在一旁的食盒的盖子,“太医说,你今儿个不必喝粥了,额娘给你做了点儿点心。” “太好了!”恪静如蒙大赦:“额娘你不知道,就算是你的手艺,整日喝粥,也很难过的。” 岫钰将装着点心的盘子递给恪静:“吃吧,应季的荷花酥,里面放了…” 恪静原本还在笑着,听到岫钰说到‘里面放了…’,脸色即刻变了,苦着一张脸,道:“您不会,把药做到点心里面了吧?” “是啊。”岫钰说得很自然:“药丸子都吃得,点心反倒吃不得了?” 恪静简直要哭了:“额娘,我要好了,我真的好了!”说着,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玄烨眼疾手快,即刻按住了恪静:“给朕安安稳稳在床上歇着,没有你额娘的允许,不能下床。” *** 却说那几位娘娘探过了恪静的病之后,的确被恪静吓到丢了魂儿,倒是没直接回赛马场,先回自个儿的住处吃了点儿药丸子预防着,这些岫钰她们自然是不知道了。 赛马场上,玄烨的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儿其实都是赛马好手,多尔济休息的时候,恰好德妃的女儿温宪公主也下了马。 多尔济原本一直在找恪静的身影,后来听说恪静病了,他又不好从赛马会上离开,便看了几场其他公主们的比试。这一看,属实改变了他对大清公主的印象,他原本以为恪静公主是公主中的特例,却不曾想大清的公主们都如此厉害,不输他家中的几个妹妹。 “温宪公主。”多尔济将手中的水囊递过去:“跑累了,歇一歇?” 温宪笑着接过多尔济递来的水囊:“早就听说漠北的多尔济王子是蒙古诸位王子中的翘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多尔济笑道:“公主谬赞了。” 温宪坐了下来,看着赛马场上腾起的马蹄,翻飞的尘土,问道:“你们漠北人也好马术?” “是啊。”多尔济也和温宪一起看着场内正比试的人:“我们漠北地方比较大,跑起马来,不像这儿这么拘束。” “是么。”温宪淡淡说着,打开水囊的盖子,喝了一口水。 多尔济瞧着温宪的眉眼,竟然看出了一些和恪静很相像的地方。 “有人对你说过,你们姐妹长得很相似么?” “我们姐妹?” 温宪侧过头也瞧着多尔济。 “你是说,我和我四姐?” “是啊。”多尔济点了点头。 温宪淡淡一笑。 “我四姐是在阿玛和宜妃母的宠爱下长大的,和我们不一样。” 多尔济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听说公主殿下是德妃娘娘的女儿,德妃娘娘也很受皇上的宠爱啊。” “那也是不一样的。”温宪樱唇轻抿。“若是没有宜妃母比着,和旁的娘娘们比起来,我额娘的确也算是受阿玛的宠爱吧。可是有宜妃母在前…”她勉强笑了笑。“我才知道,阿玛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多尔济和恪静见面的时候,只觉得大清的公主是骄傲张扬的。可是和温宪聊天,他却突然有一种别样的感受,那就是大清公主其实也是孤独的。 “温宪公主考虑过离开紫禁城么?去一处无拘无束的所在,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疼爱你的人。” “喜欢我,疼爱我的人?”温宪瞧着多尔济,只觉得他的话有些好笑。“我其实早已经想明白了,像我阿玛和宜妃母那样的,大概很难遇到吧,也许这世上很多女人都是我额娘那样的?或者是旁的娘娘那样的?找一个人,生几个孩子,凑合过这一生。” “公主未免太过悲观了。”多尔济犹豫了一下,“殿下可愿意给小王一个机会?” “你求娶我四姐失败,这么快就想着换目标了?”温宪手握马鞭,站起身来。“我不怕去漠北,可是我绝不会做旁人的替身,小王爷恐怕要失望了。” 她又下了马场,那背影透着一股子飒爽英姿。 多尔济嘴角微弯,他刚进京城便遇到恪静,后又得知恪静是皇家公主,那个时候他觉得恪静也许就是上苍给他准备的王妃。可是这些日子下来,恪静和他之间又的确没有丝毫进展,他几次三番贴上去,却总有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他看重缘分,更明白情缘之事不能强求,今日见到温宪公主,多尔济心里又多了些别样的想法。 *** 待得恪静的身子大好了,太医也说了恪静可以下床,岫钰便带着女儿到园子里面逛了一圈。逛累了,母女两人在凉亭里面歇下。 岫钰瞧着远处的景致,道:“园子里这么平静,你不好奇么?” “好奇什么?”恪静瞧着石桌上面摆着的冰镇水果,却知道自己现在还吃不得,只能继续捧着手里的茶盏:“好奇怎么娘娘们和姐妹们都不在了?” “听到了什么八卦?”岫钰素来知道女儿也是个在外面有耳朵的人,所以也并不惊讶。 恪静点了点头:“听说,那多尔济看中了五妹妹?德妃娘娘该不会同意吧。何况,依五妹妹那个性子,知道多尔济对阿玛提过要娶我做王妃,她又会同意么?” “你这小脑袋里想的东西倒是不少。”岫钰淡淡笑着。“我听说,起初温宪也是不愿意的,不过也不知道多尔济施了什么手段,就把咱们五公主骗到手里了,你阿玛似乎已要下旨指婚了。” 第122章 “温宪要嫁给多尔济?”听到这个消息,恪静心里还是非常吃惊的,“她居然像要去漠北?我不明白。” 岫钰笑道:“你看不中的,别人就一定看不中么?那多尔济可是漠北的小王爷,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方霸主,何况,人长得还算俊俏,温宪看中了,不出奇吧。” “德妃母会许温宪嫁到漠北去么?”恪静的眉心紧紧皱着:“那可是漠北,真要是嫁过去了,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回紫禁城,我以为德妃母不会想温宪嫁过去的。” 岫钰却说:“你觉得是德妃会听温宪的,还是温宪会听德妃的?” “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恪静有些不能理解:“德妃娘娘不高兴了,给五妹妹来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难道五妹妹还会不依么?” “德妃,是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若是温宪当真嫁去了漠北,你说你阿玛会不会视永和宫更为不同?” 恪静有些惊讶。“额娘是说,德妃母会靠着五妹妹去争阿玛的宠?” “那,大概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温宪毕竟实在德妃膝下长大的,和四阿哥多有不同,德妃对温宪有感情,还是会舍不得吧。” *** 此刻永和宫中,德妃正和温宪僵持着。德妃坐在榻上,看也不看温宪一眼,脸色却很沉,右手还紧紧握着帕子。 温宪坐在下手边的太师椅上,犹豫了半晌,才说:“额娘,我去漠北,已成定局。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走,剩下的时日不多,你一定要苦着脸对着女儿么?” “你为什么要去漠北?”德妃总算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你阿玛根本就没有把你的画像送去给多尔济瞧,在赛马会上,只要你不出挑,多尔济也绝不会想着要娶你做王妃。温宪,那是漠北!是恪静死活都不愿去的苦寒之地,你何必要去那儿受苦!” 温宪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德妃身边,坐了下来。“额娘,我不认为漠北是苦寒之地,正相反,也许漠北恰恰有我的一片天地。那片天地,是在京城无论如何都争不到的,所以我要去。” 德妃不解。“你阿玛固然更喜欢恪静,可是他待你也很好,是要好过那些公主的。将来,也必定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如今你十四弟很得你阿玛喜欢,将来他长大了,也可做你的依靠。” 温宪苦苦笑了笑:“额娘,你觉得你过得好么?你还希望女儿走你的老路么?” “我…”德妃想不明白为什么温宪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你阿玛对我很好…” “我阿玛的确对你很好,可是,皇贵妃、惠妃、荣妃,阿玛对她们都很好。”温宪知道对额娘说这样的话很残忍,情绪上来了,她不说出来,自己又很难受:“额娘,我不想过您这样的日子,我想换一种生活。” “那就去漠北那种苦寒之地么!”德妃自以为她是了解温宪的,可是今日,她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儿:“温宪你是大清的五公主,只要你现在说一个不字,额娘就去求你阿玛,必定让他不去下那道旨意。” 第122章 温宪 却摇了摇头:“额娘,我看得出来,多尔济的确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所以,我嫁去漠北,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一丝一毫旁的心思。” “嫁去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德妃红了眼睛,她一向温柔,对着自己膝下这一儿一女,更是如此,可这一次,她几乎是用吼的,“再也见不到你的阿玛额娘,再也见不到你十四弟,你不难过么?” “额娘,见不到你们,我自然难过。可是,我更想去漠北看看,看看我能不能在那儿有一番自己的天地。”温宪犹豫了一下,握住德妃的手,道:“四哥的确是在皇贵妃膝下长大的,可是他毕竟也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也别太偏着十四弟了。” “你都要走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再理。”德妃别扭起来,也是不肯说一句好听话。 温宪笑了笑:“我知道,额娘其实也只是在阿玛面前温柔,您其实,和我是一样的,只是不得不做阿玛的解语花。如今有十四弟在你膝下承欢,我很放心。至于四哥,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恐怕也是很难转圜了,算了…” 德妃瞧着温宪那双很像自己的眼睛,终于还是将女儿拥进了怀里:“你决定了,额娘是拦不住了。若是你去到漠北,发现那儿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或者多尔济待你不好,你就回来,陪额娘在永和宫里待一辈子。” “好。”温宪轻轻摸了摸德妃的背脊:“额娘放心,女儿相信自己是个有福之人,额娘在宫里也要好好的。” *** 在指婚之前,玄烨还是做了回老好人,从畅春园跑回永和宫,和德妃说了下这件事儿,又再三保证,漠北苦寒,他就把给温宪的公主府建在漠南,漠南是个好地方云云…见德妃不反对把温宪指婚给多尔济,他才放了心,又坐上马车回到畅春园。 岫钰原本以为玄烨要在永和宫里歇了,至少不会一日之内往返,结果人家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惊的正歪在榻上看书的岫钰半晌没说话。 “傻了?”玄烨右手在岫钰眼前挥了挥,“以为朕今儿个不会回来?” 岫钰笑着坐了起来,道:“叫您看到我不雅之态,真是失礼。” “在朕面前,你还有觉着自个儿失礼的时候?”玄烨在岫钰旁边坐下:“德妃同意了,朕也已下了旨,回来亲口告诉你,好安你的心。” “德妃同意了?”从玄烨的往返用时算来,德妃大概答应的十分痛快,虽然岫钰多少了解德妃,不过这事儿毕竟关乎到温宪,那可是德妃亲生的,又在膝下养大的女儿啊。 玄烨点了头。“德妃毕竟识大体,温宪和多尔济又是两情相悦,她这个做额娘的也不好棒打鸳鸯。” “是吗。”岫钰放下了手里的书,推己及人,她说:“她心里必定不好受。” “朕到永和宫的时候,温宪和胤祯都陪在她身边。”玄烨往后靠了靠,两条腿伸直了搁在榻上,“朕瞧他们母慈子孝的,也不好打搅,叫他们再多聚一聚吧。” 岫钰的脸色变了变,她始终觉得玄烨其实是个解风情的人,能在后宫之中游刃有余,更在她身边游刃有余,简直应该不要太了解天底下的女人们都在想些什么。 玄烨见岫钰那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朕就只有一个人,是分|身乏术的,若是在永和宫陪着德妃,就不能回畅春园来陪你。你啊,其实一点儿都不大度,所以朕懒得跟你生气,为了避免想尽法子哄你高兴,还不如不惹你生气。” 听见玄烨口中说的这一套,岫钰简直有些无语:“人家德妃心里,指不定得多恨我。” “不会。”玄烨倒是觉着自己很了解德妃,“后宫里面儿,她可是脾气秉性最好的那个,怎么会记恨你。” 岫钰勉强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 在温宪要嫁去漠北那道旨意传出了紫禁城之后,恪静作为姐姐,还是约了她,地点就选在岫钰在京城中开的第一间饭庄。 “宜妃母果然和我额娘是不一样的。”坐在二楼的雅间,看着房间的布置,温宪不由发出这样的感叹。 恪静给温宪倒了一杯茶,又给她夹了一块荷花糕,才道:“其实我在小的时候,就觉得我额娘和阿玛旁的妃子不太一样,我不是说受宠那方面哦。” 温宪笑了笑:“其实也许正是因为宜妃母那种不一样,才更得阿玛的宠爱吧。” “谁知道呢。”恪静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上。“今儿约你出来,还是想问问你…” “问我为何要去漠北?”温宪喝了一口茶,表情淡然:“四姐姐,我觉得,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人。” “哦?”恪静含笑瞧着温宪:“看来我病的那些日子,你和多尔济之间发生了很多故事,还是很美的故事?” “也没有很美。”温宪想起多尔济,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只是我觉着,多尔济真的是一个不错的蒙古王子,和他在一起,我感受到一种此前从未曾感受过的自由还有高兴。我想,漠北固然苦寒,可是真的会有一种紫禁城中永远都不会有的自由在等着我吧。”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恪静拿起一块荷花糕,咬了一口:“尝尝看?是我额娘的独家秘方,除了我额娘的店铺,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四姐姐,我想,我们本可以成为很好很好的姐妹吧?” “我们本来也是很好很好的姐妹啊。”恪静瞧了瞧自己指头上沾着的酥皮,朝温宪伸出自己的右手:“帕子借我用用?” 温宪愣了一下,亲自用自己的帕子给恪静擦掉手上沾着的酥皮:“四姐姐,我知道你今儿个为何会找我来喝茶,放心吧,去漠北,我是心甘情愿的。何况,阿玛还答应了要给我在漠南建一座公主府,将来四姐姐你不要羡慕我才好。” “也说不定我真的会羡慕你哦。”恪静轻握住温宪握着帕子的右手,“五妹妹,四姐会在京城里祝福你,你一定要过得很好啊。” “四姐你也要找一个好驸马。”温宪真诚地祝福着恪静:“不过,有宜妃母这样特别的额娘在,四姐其实无论在哪儿,应该都能生活的很好。再有…” 看着温宪迟疑的样子,恪静笑问:“你都要走了,还有什么事儿是不好说出口的?” 温宪道:“我四哥和我十四弟之间…罢了,永和宫的事儿,四姐姐你只怕管不了。” 第123章 玄烨那道指婚的圣旨下了之后没多久,温宪便启程北上了,送亲的是四阿哥胤禛和五阿哥胤祺。胤祺在畅春园辞别岫钰的时候,心里可是老大的不乐意。 “额娘,听四姐说,阿玛不日就要和额娘你们一道北上热河?送亲这个差事落到我头上,今年我是去不成热河了。”胤祺抱怨着,“其实有四哥不就够了么。” 岫钰很少听到胤祺抱怨,她递给胤祺一块西瓜,笑道:“你不是和你四哥关系挺好的,一起去送亲,顺便瞧一瞧漠北蒙古的样子,不比去热河好玩儿?” “儿子听阿玛说过,热河新建的行宫,好些庭院修建时,额娘都出了主意,儿子也很想去瞧瞧。”胤祺咬了一口西瓜,叹了一口气,“听说阿玛还会带着大家去围场狩猎,这回是都要错过了。” “去热河不难,往后总还有机会,可是跟你四哥一起去漠北,只此一次。”岫钰轻轻挥着手中团扇,“你若是不去,你说你阿玛派谁去更合适?你三哥?” “我三哥那个书呆子。”胤祺想起胤祉那为书痴迷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他跟着四哥去,怕不是要拖四哥的后腿,到时候大队人马因为三阿哥那个骑术而拖延,那可了不得。” “还是的啊。”对于胤祺这个说法,岫钰还是认同的:“所以,也就只有你跟着你四哥去最合适。” “儿子也只是抱怨抱怨。”胤祺笑了笑:“何况,四哥虽然看上去是个冷心冷面的,不过其实他也有可爱的一面。但是,他虽然说是温宪的同母兄长不错,可这两个人之间,若是没有我或者四姐那样的调和剂在,只怕一路上到了漠北,都不一定会说上两句话。” “这回可未必如此哦。”岫钰放下手中团扇,“我想,温宪还是希望你四哥可以为永和宫遮风挡雨的吧,可是她又有些无能为力。” “四哥也是真的有些可怜。”胤祺感叹了一句,而后就说:“还是做额娘的儿子好。” “你这家伙,以前可是很吝啬说这种‘甜言蜜语’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不会真是去不了热河,被刺激到了吧。”岫钰轻轻拍了下胤祺的额头:“别学这些。” 胤祺点了头,起身行 礼道:“额娘,儿子去四哥那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手的。” 岫钰瞧着胤祺的背影,不禁有一种时光如梭的感觉,儿子竟然不知不觉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见主子在发呆,小陶笑道:“主子在想什么?” “你说,胤祺都长这么大了啊。”岫钰回过神来,轻声叹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你我是不是都老了?” 第123章 “奴才可不曾这么觉着。”小陶给岫钰端了一盘没有冰镇过的水果:“那个时候,您在这个年纪,可是正风生水起。” 岫钰想起当年的自己,就真的恍如隔世了。 “当年的那些本事,如今都荒废大半了,咱们翊坤宫今日的家底儿,还是靠着我额娘教给我的那些做吃食的本事挣出来的,果然世事无常。” “奴才倒是觉着,主子现在的生活其实不错。您一样本事都不曾荒废,皇上的园子,不论是畅春园还是热河行宫,都有您的手笔啊。”小陶说到这儿,突然愣了一下,“师父,若是没有您,畅春园是不是未来的畅春园?避暑山庄又会不会是未来的避暑山庄?” 听着小陶这绕绕的话,岫钰笑道:“你被忘了,我是搞结构的,换了个人,用的也是《营造法式》里面的那一套,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我不这么想哦。”小陶认认真真琢磨起来:“其实,您有没有想过,也许您就是那位宜妃娘娘,当初的那位宜妃娘娘,也是既会煮饭,又会造亭台楼阁的。怎么说…您就是她,她就是您!” 岫钰未置可否:“小陶,你这灵光一闪,闪的有些太怪了吧。” “不一定哦。”小陶煞有介事般说着:“其实我们寻常凡人根本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轮回,所以也许真的有也说不定。”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就算真的有,你啊,也证明不来。难道要跑到大街上去嚷嚷,说你是几百年后的人么!”岫钰轻轻敲了一下小陶的额头,“去收拾东西吧,热河昼夜温差还是有些的,还是该带些略厚一点的衣裳。” 小陶虽然说得认真,可是就算真的有轮回,她也并不当一回事。可是岫钰的那颗心却被小陶搅乱了一些,毕竟她的确不止一次梦到过这一世从不曾发生过,却又很像应该发生的事。 到了晚上,玄烨批完了奏本,却见岫钰靠在床头发呆,手上的书都是倒拿着的。 “想什么呢!”玄烨走到床边,猛地抽走了岫钰握在手里的书。 岫钰还是被稍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瞪了玄烨一眼,道:“您真是嫌我命长么?” “这就被吓到了?”玄烨觉着有些好笑,还是坐到岫钰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可好些了?” 岫钰又瞪了他一眼。 “你还没回朕的问题,到底想什么呢?朕可是好些日子没见过你这样发呆了。” “我…”这种世上究竟是否存在轮回的问题,岫钰又怎么好说出来,只是道:“我在想,我是不是活在梦里。” “活在梦里?”玄烨琢磨着岫钰所说的话:“是觉着现在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就像做梦一样?” “不是。”岫钰直接否了玄烨的话:“皇上,您做过有关恪静的梦,我也做过。其实,不止是恪静,我还做过很多梦,那些梦里都有您,可是都不是你我之间发生的事。” “哦?”玄烨的表情并不像他说出口的这句话这么轻松,“你也做过那样的梦啊。”他将岫钰轻轻揽进怀中,微低下头,吻了下岫钰的额头:“朕也做过。所以朕以为,朕和你之间的缘分,不止在于这一世,也许,是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岫钰的眉心皱了起来,她轻握住了玄烨的手:“您相信,真的存在生生世世么?” “为何不信?”玄烨轻松下来,言语间也透着欢快:“信了,朕的身边你就永远都在,很好啊,不是么。难道你不希望朕可以永生永世都和你相遇,和你相爱么?” “我?”岫钰扪心自问,她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生生世世都做您后宫里面的妃子么?” 玄烨嘴角微弯,即刻明白了岫钰言语中的意思:“你是嫌朕后宫中的女人太多了?” “难道不多么?”岫钰索性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不算您的姑表亲,前朝大臣,大凡有头有脸的,家中有女儿的,在您后宫里面可是都有那么一号。还有您看中的宫女,还有…” “好了好了。”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朕近来身边就只有一个你了,往后朕身边也只带一个你,可高兴了?” “那样啊,旁人又要说我魅惑主上咯。”岫钰笑着靠在玄烨肩头。 玄烨听得出岫钰言语中的欢快,揽着她的左手用了力又用了力:“朕心甘情愿被你魅惑。若是真的能生生世世相见,生生世世都有你在身边,朕真的想用一世的时间体会一次‘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124章 大清是从关外起的家,关外比关内凉快得多,到了夏日,京城里酷热非常,玄烨虽然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终究本家是在关外,也还是有怕暑热的毛病,畅春园住着虽然比紫禁城稍微清爽些,终究还是热了些。 于是,玄烨就在热河选了块地,派人造了个园子出来,自然园子里那些亭台楼阁,少不得岫钰的设计。 从京城到热河,玄烨和岫钰时而骑马,时而坐车,路也并不显得很长。 到了热河行宫,岫钰下了马车之后看着行宫大门,笑道:“皇上还未给行宫取名?” “亲笔写就才好吧。”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拉着她一径往行宫里面走:“朕派出来踏勘的几人都说热河这儿凉快,一路过来,也并未觉着很凉快啊。” “不是说这边昼夜温差大么?白日里虽然热些,却不像京城那般恨不能把每个角落都搁上冰块冰着,到了晚上,就更凉快了。”岫钰说着,却停下脚步,瞧着新建而成的亭台楼阁,不由有些失神。她在那个年代也是去过避暑山庄了,却从来不曾想过,山庄里面的亭台楼阁大都出自她的手笔。 “想什么呢?”玄烨把自己的手放在岫钰眼前摆了摆:“看到行宫落成,傻眼了?照理说不会啊,畅春园也有不少是你的手笔,可不见你看他们落成的时候如此这般吃惊。” 岫钰回过神来,嫣然道:“倒也不是吃惊,只是觉着,这事儿有点儿意思。” “有意思在哪儿?”玄烨拉着岫钰在湖边走着:“你别说,行宫里面确是比外面凉快很多。” 岫钰轻轻点了头,没准备回玄烨的问题,便反问道:“皇上准备给行宫取个什么名字?” “既然是来避暑的,‘避暑’这二字自然要得。”玄烨琢磨了一下,随即看向岫钰:“避暑…什么呢?” 岫钰樱唇轻抿,缓缓道:“避暑山庄?” “好啊!”玄烨即刻拍手叫好:“避暑山庄这名字甚好,朕一会儿就把这四个大字写出来,叫他们做好了匾额,不日便挂上去。” 岫钰心中一动:“不若,这匾额就交给钰儿来做?” “你?”玄烨有些不信:“木匠的活儿,你做得?” “皇上可不要忘了,当年,我也是拆过望远镜和鸟铳的,做木工,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不要说大话啊。”玄烨旁若无人一般,刮了一下岫钰秀挺的鼻梁。 岫钰低声嗔道:“恪静他们都在后面瞧着,您要注意皇帝威仪。” “这儿不是紫禁城。”玄烨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却仍是依了岫钰,揽着她往湖心岛走去。 入了夜,行宫里面竟然还有些冷,湖心岛的寝殿里面,玄烨披着斗篷坐在书案后面,正挥毫泼墨。 岫钰亲自端了一碗红豆沙跨过月亮门,笑道:“四个大字,三哥写这么久还没写完呀? ” “写了几张。”玄烨瞟了一眼被他扔在地上,团成一团的纸,叹道:“你要亲自做木工,朕不该仔仔细细把这四个字写出来么。” “喝了红豆沙再写。”岫钰把瓷碗摆到玄烨手边,抽出他握着的笔:“还热着。” “难道不该放些冰块,做了冷的出来吃?”玄烨嘴上这么问,却已经握着勺子舀起了瓷碗中的红豆沙。 岫钰坐到一旁,随意握了本书在手里,正要翻开来看。 玄烨却又将勺子放了下来,道:“钰儿,这四个字,不如咱们两个也一起写吧。” “什么意思?”岫钰不解。 玄烨已起身走到岫钰身边,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书案后面,把那只毛笔放到她手心,跟着和她一起握住,低声在她耳畔道:“朕决定了,无论这张写得如何,都用它。” 于是,笔走龙蛇,‘避暑山庄’这四个大字出现在纸上。 岫钰闻着墨香,瞧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四个字,一时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幕在很久很久之前也发生过,一模一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字。 玄烨轻轻搂住岫钰,蹭着她的脸颊,道:“钰儿,朕突然觉着,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你已经和朕一起写过‘避暑山庄’这四个字了。” “您也这样觉着么?”岫钰眉心微蹙,“我还以为…” “朕其实时长会有这种感觉。”玄烨絮絮说着:“很久很久之前就和你见过了,好像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事。” 第124章 岫钰笑了笑,她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无神论者,怎么会相信什么前世今生呢,可是,信与不信,和有与没有,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啊。 这一夜,他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竟然都有些择席。 “钰儿,你睡了么?”玄烨逼着眼睛,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岫钰翻了个身:“可能刚换了个地方,总要习惯个一两天。” “朕倒是因为,睡着了便会做梦。”玄烨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梦里有你有我,有好事,也有坏事,醒来就觉得很累,所以也许睡还不如不睡。” “总是这个样子?”岫钰微微皱眉:“那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不发愁么?” “偶尔有之,太医也不过换几味药罢了。”玄烨说着,打了个哈欠:“周公来了,睡吧。” 岫钰也不再胡思乱想,跟着玄烨一起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玄烨醒来的时候,岫钰竟然并未躺在他身边。 梁九功伺候玄烨穿衣的时候,玄烨还是开口问道:“宜妃去哪儿了?” 梁九功回说:“皇上,宜主子已给您备好了早膳,说是去找什么木头。” “去找木头?”玄烨皱了皱眉:“是找合适做牌匾的木材吧。”玄烨一边说着,一边瞪梁九功,心里却很舒坦,毕竟他和岫钰一起写就的那四个字,最后若是真的由岫钰亲手做了匾额出来,这行宫的意义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可就不止是夏日里来避暑这么简单了。 终究还是耐不住心底的好奇,玄烨用过了早膳,飞速打发了前来奏事的大臣,便离开湖心岛,去到山上。 再见岫钰的时候,只见她真的换了一件印着淡蓝色花纹的木工衣衫,手里握着锯子,左腿踩在长条凳上,正聚精会神锯着那块大木头。 第125章 “钰儿…”玄烨背负着双手走到岫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这,真做上木匠了?” 岫钰秀眉微挑,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木匠可是手艺人,怎么三哥觉着钰儿做不得手艺人么?” 玄烨索性大剌剌聊起袍子在一旁坐下,微微仰头瞧着岫钰,恭维着:“你可是这天底下道行最高的手艺人,西洋人的玩意儿在你手里都如透明一般,拆拆装装的,连你三哥我都要甘拜下风,恨不能拜你做师父,何况这匾额。” 岫钰瞧着玄烨看她那抹火辣辣的目光,抿起的口唇微弯,手上加快了些力道,嘴上却说:“皇上还是起身在椅子上坐吧,回头儿坏了肚子,岂非钰儿的过错。” “哪儿有那么娇气。”玄烨不以为意:“难得朕这么早就打发了那帮子大臣,难得周遭有这么好的景致,更难得,你就在身边,还打扮的…”玄烨一下子住了口,可是一双眼睛仍旧瞧着岫钰,满含情意。 “打扮的怎样?”岫钰总算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瞟了玄烨一眼。 玄烨朗声道:“打扮的如此特别,特别的美。” 岫钰未置可否,她今儿个打扮的很特别,一头长发并未像往日那般盘起,只将两侧长发系在头顶,用一支钗簪住,其余的长发散在身后,颇有些尚未出阁的女儿味道。 “又不正经了,亏得孩子们不在。” “在也无妨啊。”玄烨又深深瞧了岫钰一会儿,起身走到岫钰身后,伸出双臂,勇自己的双手轻握住岫钰的,口唇凑到她耳畔道:“左右他们都不在,朕也不必顾及什么皇帝威仪,这匾额你我一起做也是无妨。” 岫钰脸红过耳,只低声道:“木匠活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您别闹了。” 玄烨不经意间往那尚未做好的匾额上面一瞥,只见右下角凹凹凸凸的一小块,大抵是几个小字,他看不真切,便矮下身去。 岫钰的动作比玄烨更快,她即刻转身,挡在玄烨身前,道:“还没做好,没什么地方值得您仔细瞧的。” “钰儿。”玄烨瞧着岫钰的眼睛,嘴角微弯:“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么?你我之间,难不成还要藏什么秘密?”他攥住岫钰的手腕,终究还是俯身去瞧右下角刻的那几个小字。 左边一个烨,右边一个钰,中间是一颗爱心。玄烨绵薄的口唇轻抿在一起,弯起,再弯起。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火热,直起身子,仔仔细细瞧着已然脸红过耳的岫钰,一双臂膀搂住她的纤细腰肢。 “回头这匾额做好了,你这几个小字可就看不到了,不准备给朕看?不想让朕知道?” 岫钰回望着玄烨那双眼睛,柔声道:“您知道还是不知道,它都在,我知道。” “可我也想知道。”玄烨紧紧将岫钰搂进怀中,“很多话,你不好意思说出口,可你都做了,一点一滴,朕都记在心里,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玄烨永远爱钰儿,我发誓。” 第126章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生来腼腆,即便心中有再多的喜欢、再多的爱意,也很难宣之于口。这类人活得很辛苦,她总要做很多很多,她喜欢的人才能感受得到,也许,不幸运的话,她喜欢的人永远感受不到,那可能不知不觉也就错过了。非常不幸的是,岫钰便是这种喜欢却又很难宣之于口,只会付诸于行动的人。 可是非常幸运的是,她爱的玄烨在很小的年纪便尝试了男欢女爱,他太过了解不同的姑娘家心思的各不相同。所以,岫钰的每一次‘行动’,总不会逃过玄烨的眼睛,她的心思也总不会白费。这样拉拉扯扯、有来有往,自然而然地,感情愈发深刻且刻骨铭心。 是夜,热河的夜不像京 城,凉爽的很。岫钰白日里做了好半晌木工,身上自然有些乏,所以天还没黑下来,夜里的第一颗星刚刚升起的时候,玄烨便带着岫钰乘马车去泡温泉了。 “热河之所以为热河,就是因为这地底下流淌着的温泉。”玄烨的长辫子绕在颈上,明黄色的睡袍被温泉水打湿了一些。 岫钰才刚换好睡袍,瞧着温泉水中浮起的各色各样的花瓣,嘴角微弯,道:“您没那么未卜先知,知道我今儿个会做一整日木工吧。早就想着来这儿泡温泉?” 玄烨一边听岫钰说着,一边已下了池子,右手握住岫钰的右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来热河么,温泉总是要泡的。其实冬日泡温泉较为适宜,可惜的是,热河的冬天委实太冷,咱们在京城待久了,冬日里若是来,难免会不舒坦。” 岫钰轻靠进玄烨怀里,低低‘哦’了一声。 玄烨觉出了岫钰言语间的慵懒,深知若是没有什么能提她兴致的话题,或是能提她兴致的事儿,她指不定一会儿就要去会周公了。 于是…… “钰儿,你今儿个做的那块匾,朕很高兴…” 岫钰嫣然,秀眉一挑,柔声说:“您啊,我平日里为您做的事儿还少么,就好像这种会让您高兴的事儿,我很久才做一件似的。” “你的好,朕都知道。” 夜渐渐深了,玄烨的目光也渐渐灼热起来,他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和岫钰四目相对,一双大手轻轻握住岫钰纤细的腰肢,说出来的话要多轻柔有多轻柔。 “在这儿,谁都不会来打搅,没有前朝琐事,只有你和我…”一边说着,玄烨已将自己的口唇凑到岫钰耳边,轻轻柔柔地咬了一下她圆润的耳垂:“钰儿,我想和你在一起,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永不分离。” 岫钰被玄烨挑逗得热了起来,她原有些推拒:“三哥,我做了一整日的活计。” “累不到你,朕保证。”玄烨已轻吻上岫钰的脸颊,接着是她的比肩,他们二人鼻尖相触的时候,呼吸可闻。玄烨非常绅士地问了声:“可以么?” 岫钰只好认了命,纤纤玉手揽住了玄烨的背脊。 夜更深了些,温泉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好半晌都没能平静下来。玄烨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岫钰的,鬼使神差一般,他说:“钰儿你可知道,这一世,是朕求来的,你和朕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朕求来的。” 第127章 这一场缱绻缠绵持续了很久很久,温泉水不再泛起涟漪的时候,玄烨轻轻将岫钰揽在怀中,他也有些喘。 “钰儿,你说,朕是不是有些老了?” “嗯?”岫钰左手轻抚着玄烨的胸膛,轻柔道:“您是觉着有些精力不济?老是正常的啊,谁又会不老呢。” “可朕不想老。”玄烨的言语中竟然透出了一些害怕:“朕怕,真的老了,真的不在了,就见不到你了。”他一下一下抚着岫钰的后脑勺:“朕没说假话,也并非逢场作戏。朕近来看着辫子里夹着的白发,就时常会怕。真想时时刻刻都把你带在身边,分分秒秒都不分开。” “你…”岫钰突然感到脸颊一阵灼热,滚烫滚烫的:“皇上正值壮年,咱们还有大把时间相守。何况,白发钰儿也有,不止是您有。其实,你我都生了白发,是不是就是白头偕老?这样也很好。” “可是白头偕老之后,就是永远永远的分开了。”玄烨一边说着,搂着岫钰的手臂愈发收紧了:“朕不想和你分开,真的不想,真的会怕。” 第125章 “您怎么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岫钰瞧着玄烨的那双眼睛,情不自禁将一双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我们能在一起一刻,就快乐一刻,不要想着会分开的事。” 玄烨和岫钰四目相对,只觉得心神皆荡。“我又何尝不知道,应该好生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可是近来也许真的是老了吧。” “不要再想了。”岫钰轻轻靠进玄烨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生生世世呢,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一次又一次在一起呢。” “你知道么…”玄烨贴近岫钰的耳朵,低声说着:“朕不止一次做过这么一场梦,这场梦里,朕仿佛是在阎罗殿,朕对着阎王说,朕不要投胎转世,朕要一次又一次过这一世,只求阎王能把钰儿送到朕身边来,让朕能和她永远相聚。” 听到玄烨的话,岫钰的心颤了颤,其实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她几乎已经忘了她原本是个现代人这件事。现在听到玄烨这么说,总不能,真的是阎王显灵,生生把她从那么久远的以后带回到清朝来的吧。 “您,可是皇帝,怎么会如此儿女情长。打天下、守天下,才是您最该在意的事啊。” 玄烨一叹:“是啊,打天下、守天下,才应该是朕最该在意的事。可是,人皆有情,朕也是个人,也逃不过‘情’之一字啊。在遇到你之前,朕信誓旦旦和皇玛嬷说过,天下是朕最重要的事,朕要做千古一帝,朕绝不会儿女情长。可是遇到了你,朕不得不承认,朕承诺太早,儿女情长,我逃不过。” 岫钰心中一动,竟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她不想在玄烨面前哭,索性钻进了温泉中,又钻出来,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玄烨太了解岫钰了,她表面坚强,实则是个感性的人。他抬手轻轻擦着岫钰脸上的温泉水,柔声说:“咱们该去休息了,往后,朕不会再惹你哭。” 第128章 在热河的日子,是快乐的。玄烨带着岫钰看山看水,住蒙古包,去围场打猎,他们是真心希望此情此景可以长长久久。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玄烨,毕竟是个皇帝啊… 避暑山庄山上的枫叶红了的时候,玄烨带着岫钰南下京城。 “若是能在这儿一直住下去,多好。”马车里,玄烨如此感慨着。 岫钰正在那一摞一摞书中选着她想看的,耳听玄烨如此说,嫣然道:“热河入了冬可是冷得紧,再待下去,只怕您明年就不想来了。” “怎么会。”玄烨一把将岫钰揽进怀里:“朕觉着,避暑山庄可是比畅春园待着舒坦。何况,咱们爱新觉罗一族是从白山黑水处来的,怕热,可是不怕冷。” “对哦。”岫钰附和着玄烨:“说起来,钰儿还是正儿八经从关外长大的,比着您,更不怕冷。” 玄烨轻轻挂了一下岫钰秀挺的鼻梁:“那不如,来年咱们就在这避暑山庄里过个年?” “我倒是无所谓,只怕您放不下京城那一大家子人呦。”岫钰打了个哈哈。 玄烨一双眼睛认认真真瞧着岫钰的眉眼,言辞也突然正式起来:“钰儿,在遇到你之前,朕以为,赫舍里已经是朕此生挚爱了。那个时候,朕心里有个排序,天下、玛嬷、赫舍里…后来遇到了你,玛嬷也不在了,朕心里的排序变了。” 岫钰微微仰起头,对上玄烨那双发着光的眼睛。 玄烨微低下头,用自己 的鼻尖抵着岫钰的鼻尖,继续轻声说:“天下,是朕的责任。可是钰儿,在朕心里,你比天下重要。” 玄烨这番说话,不论是对着哪个女人说,对方大概都会感动万分,即便是岫钰这个极其特殊的女人,也并未例外。“皇上三哥,您能这么说,钰儿很感激。” “遇到你,朕才知道,真的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玄烨尤觉得表白不够,“真的爱上一个人,就是见不到的时候,朝思暮想,睡前是你,梦里是你,醒来后还是你。” “够了皇上。”岫钰有些听不下去了:“您再说下去,我怕是要发烧生病了。” 玄烨朗声而笑,索性将岫钰搂进怀中:“脸红、耳朵红,不会生病的。”他闻着岫钰发间的香气,只觉得浑身舒泰:“朕以为,你对朕,也是一样的。钰儿,告诉我,你也像我如此这般,见不到我的时候,会日思夜想,是么?” 岫钰向来是行动派,言语上就不像玄烨这般‘露骨’,她只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轻轻靠在玄烨怀中。 玄烨太了解岫钰了,她应的这一声,其实已经胜过了万语千言,他应该知足了。 “钰儿,我很庆幸,此生此世能够遇到你。没有早一步,也并未晚一步。”玄烨的言语间透着满足。 岫钰放下手中的书,轻握住玄烨的手,道:“皇上三哥,我们彼此彼此。你我能比肩走过这样一段日子,钰儿很知足,也很满足,很庆幸。” 第129章 没有谁的一生是平平坦坦,无风无浪的,皇帝的一生尤其跌宕起伏。 玄烨和岫钰一行人回到京城没过多久,噶尔丹那边又蠢蠢欲动了。 入夜,翊坤宫中,玄烨靠坐在床上,手里虽然握着一本书,却一点儿看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岫钰原在西洋镜前梳着自己的一头长发,透过镜子瞧见玄烨蹙紧的眉心,她放下手中木梳,起身走到床边,落了座后,轻握住玄烨的手,道:“皇上遇到难事了?” 玄烨回过神来,看向岫钰,笑道:“也算不得难事,做皇帝的日常而已。” 岫钰樱唇轻抿,微扬起头,瞧着玄烨,道:“是,噶尔丹?” 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玄烨对于岫钰的洞察力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叹道:“是啊,噶尔丹这家伙还真是死性不改,不肯让朕多过几日安生日子。” 岫钰侧身坐到玄烨身边,拿走他手中握着的书,道:“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是啊。”玄烨将岫钰揽进怀中,他轻声叹息,眉心微微皱着:“朕其实从来没怕过噶尔丹,也相信,朕必胜,噶尔丹必败。可是…” 岫钰见玄烨不再说下去,她心里是有些好奇玄烨到底想说些什么,可是理智又告诉她,‘为什么’这三个字她不该问出来。 玄烨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钰儿,你说,胤礽是个好孩子?” 岫钰微微一愣,不过转瞬,她便回说:“太子是个好孩子啊。” “是啊,他是个好孩子。”玄烨仿佛得到了很大的勇气,微蹙的眉心也稍稍舒展:“他毕竟是在朕身边长大的,是朕悉心培养的储君。” 作为玄烨的妃子,岫钰当然不可能当着玄烨的面,说他费尽心血培养的孩子不好,但是她也不想说太多违背自己本心的话,索性就不讲了。 只听玄烨又道:“噶尔丹此番动作,是赤luoluo向朕挑衅,朕这回御驾亲征,必不给他后退之路。” 岫钰知道玄烨是一定会再一次御驾亲征的,她当然不会阻拦,只是微微靠在玄烨肩头,坚定地说道:“皇上这回御驾亲征,还带着我一道去吧,一阵子没去南郊了,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有什么新进展,这回刚好可以表现表现。” 经岫钰这么一说,玄烨原本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就算你不说,朕终归是要带你同去的。不想和你分开,舍不得同你分开。”玄烨用自己的侧脸蹭着岫钰的脸颊。 岫钰却没想到玄烨应承的如此之痛快:“不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了?” “我的钰儿这些年来出资修建了那么多座寺庙,佛祖即便不保佑朕,都该保佑你吧。”玄烨半开着玩笑:“朕相信,佛祖啊,黄天菩萨啊,都会站在我们这边,所以,此番出征,必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岫钰笑出声儿来:“方才也不知道是谁,那般愁眉苦脸。” “左右不是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玄烨开始喜欢在岫钰面前耍一耍自己的小脾气,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无理取闹,岫钰都会惯着他吧。 第130章 噶尔丹大军这次来得很快,玄烨自然动作也非常之快。京里的安排和玄烨上次出征时的安排差不太多,仍旧是胤礽监国。和上次不同的是,玄烨这回不止带了大阿哥胤禔,连带着岫钰的两个孩子五阿哥胤祺,九阿哥胤禟都跟着玄烨北上了。 太子宫中,胤礽正认真瞧着手中的折子,索额图迈着大步匆匆走进门来。 听到脚步声,胤礽就知道来人是谁,他头也没抬,只道:“叔姥爷坐。” 索额图来胤礽宫里简直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外人在,也就没那么多礼数了。落座之后,索额图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对胤礽说到:“太子爷,皇上爷又出征了。” “叔姥爷!”胤礽当然知道索额图心里那些小九九,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奏本,抬起头来,直视着索额图的眼睛,道:“阿玛是君!” “太子爷!”索额图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此次皇上爷北上,势必要取那噶尔丹的首级回来!大阿哥跟在他身边,势必是要立了大功的!到那时,大阿哥有军功在身,背后还有老明这个老狐狸精给他出主意…论计谋,你叔姥爷我比不得老明啊。” 第126章 胤礽轻蔑一笑,直言道:“叔姥爷不是第一次对孤说这样的话了。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明珠固然是个很好的谋臣,他是站在大哥身边的,这个孤很清楚。可是,大哥坐不坐得这个江山,叔姥爷难道看不出来么?纵使他军功加身,孤需要害怕么?” 看着胤礽脸上的自信,索额图第一次觉得,他的担心是不是真的多余了?“可这次,的确是最好的机会,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阿玛是孤的好阿玛。”胤礽认真说着:“这么多年来,阿玛始终用心栽培孤,孤自认,也从不曾让阿玛失望。阿玛信任孤,孤也当值得阿玛的这份信任。” 索额图瞧着胤礽,重重叹了一口气。“太子爷,皇上爷身子骨儿很好,你又确有治国之才,叔姥爷只怕你将来后悔啊!” 胤礽当然知道索额图话里的意思,他双手交握,沉吟良久,方道:“若孤依了叔姥爷的意思,到不了将来,孤就会后悔,甚至会愧疚一生。” 北上的玄烨没来由在马车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抬起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子,对岫钰说道:“是谁在算计朕么?” “是天太凉了!”岫钰笑着瞪了玄烨一眼,抬手给他系了系身上的披风,又说:“这个时节北上,自然是越来越冷,您啊,注意一些。” “有你在朕身边,朕不怕。”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这回把老五、老九都带在身边,朕也不知道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岫钰眼睑微垂,道:“胤祺么,您也看的出来,他大抵对战场上的事儿是没那么感兴趣的。至于胤禟,他还小,带出来长长见识,也挺好。” 玄烨点了头:“这一仗,虽然噶尔丹看似来势汹汹,不过朕心里有谱,他手上的武器和手底下的兵,和朕的比起来,那就是纸糊的!所以,朕敢带着老五和老九出来。” “我知道啊。”岫钰自然信得过玄烨:“这一次,您做了万全准备,一定万无一失。” 第131章 岫钰这个做额娘的当然对孩子们的性情了如指掌,她家老五胤祺最会做和事佬,自幼年起就只对自己喜欢的事儿感兴趣,什么大哥如何啦,太子二哥又怎么怎么样了,他连听八卦的意思都没有。至于老九胤禟,比之胤祺就要活泼很多,相貌也是随了岫钰,越长大越出挑,真真是英俊潇洒。除此之外,胤禟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他记性几乎算得上玄烨所有阿哥里面最好的,记性好、算学好,连带着算钱的本事就是一等一了。 入了夜,玄烨下令就地扎营,胤禟坐在岫钰身边,就着烛 光,看着手里握着的账本。 岫钰当然知道能让自家老九如此聚精会神的东西是什么,她把手里刚热好的奶茶放到胤禟手边,笑着说:“怎么?额娘铺子里的账目有问题么?” 胤禟抬起头来瞧着岫钰,嬉笑道:“额娘如此精明,铺子里的账目怎么会有问题。儿子不过闲来无事,练练速算。” 岫钰轻哼一声:“依我看,你是巴不得找点儿问题出来,好显示咱们九阿哥好本事吧!” “那也不能这么说。”胤禟将账目往岫钰眼前一摆,道:“额娘你看这一页,他们采买的,若说全然没有问题,那大概是不太可能。可是从额娘你的角度上来说,让手底下干活儿的人多赚几个银子,只要他们不是贪得无厌,不在食材上啊、与人来往上啊出太大的岔子,额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是吧?” 岫钰当然对自家账目一清二楚,胤禟翻给她看的那一页,她自然也是不必看,至于胤禟说的,倒也的确是她心中所想。“不错么,不止会算银子了,就连如何应对手底下的人,也有些自己的想法了。” 胤禟笑嘻嘻的:“额娘是个中好手,若是儿子和五哥一样,对赚银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那额娘才要头大吧!将来你这一众家业可往谁手里塞呦!” 岫钰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抬手轻戳了一下胤禟的脑门儿,道:“额娘赚的银子都是凭着额娘自己的本事,将来这些银子或是捐去寺庙,或是救助穷人,落不到你们手上!你若爱赚银子,自个儿想法子赚去!” 听到岫钰这么说,胤禟做了个夸张的‘震惊’表情,不过当然是逗自家额娘玩儿的。“额娘你放心吧,儿子可不是八旗里的纨绔子弟,想做的事要自己亲手完成,这才有成就感,这是儿子小时候,额娘教给儿子的。不过么…” 岫钰原本是有些欣慰的,听到胤禟说到‘不过’,便问:“不过什么?” 胤禟直言:“若是儿子将来有需要额娘帮手的地方,额娘能帮衬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啊!”岫钰笑着笑着,不禁又有些愁上心来,自家老九很机灵、很聪明,将来必定是干活儿的好手。现下,有她的干预,老九和八阿哥是没什么往来,和四阿哥之间也不曾有过针锋相对。不过她也看得出来,她家老九真的和胤禛脾气不投,天生的不会成为至交好友的那种。将来如何…她还真的是有些头大。 第132章 入夜,岫钰因为心里想着胤禟的事儿,躺在玄烨身边,久久没能去会周公。 玄烨也已经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般沾上枕头就能睡着,岫钰醒着,他自然也是知道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睡不着?” 原本岫钰是在装睡,她知道白日里大军行进迅速,玄烨很累,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睡不着。“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其实你不知道,朕近来总是比你睡得还迟。所以,你呼吸均匀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朕清楚得很。”玄烨伸臂将岫钰揽进怀里,蹭了蹭她的脸颊,道:“说说?什么事儿惹得我们宜主子这样烦心?” 左右她不说,玄烨也睡不着了,岫钰索性说道:“皇上觉着小九如何?” “胤禟?”玄烨没想到岫钰会突然提起自家九阿哥:“老九比老五活泼,生得也更像你,将来他府上的福晋可是得好好挑上一挑,免得影响朕皇孙的样貌。” 岫钰被玄烨逗笑了,接着又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他脾气秉性似乎并不与四阿哥相投。” “怎么又和老四扯上关系了?”玄烨被岫钰搞得一头雾水:“脾气秉性本就是天生的,难改啊。何况,他与老四投不投脾气,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可不要太能如何吧!岫钰当然也没有办法把事情和盘托出,只能叹息:“我自然还是希望,膝下的几个孩子能和其他皇子们和睦相处,不生事端。” “这你有些多虑了吧?”玄烨属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论老九那个聪明劲儿,将来在王爷里面儿,他必然是排得上号的,也必然会为我大清出大力气。” 岫钰只能笑笑,将来,不要太惨烈就好吧。“好了,将来的事儿,我说了也做不得数,希望如皇上所料吧。” “必然会如朕之所料。”玄烨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老五、老九、老十,朕都会着意培养,必成栋梁。” “那倒不必了。”这句话岫钰脱口而出,她心里的想法当然是,在这一朝,乃至下一朝,明哲保身就好,真成了栋梁,恐怕还要惹上一身麻烦,不如中庸。不过,当着玄烨的面,她还是得把这个心思多藏一藏:“臣妾的意思是,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非栋梁之身,也不必按着栋梁的路子去培养。能快快乐乐过这一世,已不枉我们带他们来这世上一遭了。” 听了岫钰这番话,玄烨不由得感慨万千。“是啊,能快快乐乐过这一世,已属实不易。如果能选,朕也不想做什么栋梁,只想和我的钰儿找一个山清水秀之所,读读书,下下棋,过一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真是在做梦了。”听着帐篷外面的风声,岫钰又往玄烨怀里靠了靠:“睡吧,再过个把时辰,又要拔营了。” 玄烨应了一声。“这是朕此生最后一次亲征,灭了噶尔丹,我大清大概可以有几十年的平静生活了。朕也可以和你好好过一过日子。” “那,我等着好好过的日子。”岫钰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忐忑。若是大清真的不再有战乱,若是太子有了什么行差踏错,未来之惨烈,比起战场来,只怕不遑多让。 第133章 噶尔丹这次的确是有备而来的,无论从兵力上还是从武器上,和上一次比起来,都是天壤之别,显然他背后找到了支持的人。 “站噶尔丹那边儿,大概是个傻子。”玄烨背负双手,看着悬挂而起的作战地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胤禔,知道朕为什么带着你来么?” 站在旁边的大阿哥即刻拱手道:“儿臣知道,阿玛放心,儿臣此次必取噶尔丹首级!” 对于胤禔的自信,玄烨是赞赏的,不过他仍旧说:“噶尔丹毕竟较你年长许多,有信心是好事,可是不能掉以轻心。他啊,是个老狐狸!” “儿臣记得了。”胤禔的眉心微微皱起:“他是老狐狸,那儿臣就做专门猎狐狸的猎手,谁说年轻的必定要输给年长的,儿臣偏偏不信。” 第127章 玄烨终于点了头:“其实,不止噶尔丹是只老狐狸,你舅舅也是个老狐狸!回头儿让你舅舅给你讲讲他眼中的噶尔丹,对你会有助益。” 明珠是个文臣,这次北上剿灭噶尔丹,对于明珠也一同来了这事儿,胤禔心里是有疑问的。他向来觉着战场上比试的就是真刀真枪,带着文臣简直就是拖累。直到此刻,听到玄烨说他舅舅是只老狐狸,他才多少对于为什么玄烨要带着明珠一起北上有了些许了解。 看着胤禔带着恍然的神色离开中军大帐,玄烨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恰巧岫钰在帐外见胤禔已经离开,便端了一盘点心进了大帐,对玄烨说道:“看来皇上已经向大阿哥交代清楚了此战该如何取胜?” “其实有那几门大炮,还有最新改造的火铳,胤禔这战功已经揣进兜里了。”玄烨示意岫钰和自己一起在榻上坐下,继续说道:“只是,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朕这位大阿哥啊,有勇,至于谋略么,可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朕若不加以点拨,再让明珠把他心里那些狐狸想法透给胤禔,回头儿再被噶尔丹诱敌深入了,那可了不得。” 岫钰嫣然:“皇上想得果然周全。” “要不朕怎么做皇帝呢。”玄烨捏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如若胤 禔这边不出差错,朕猜想,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京了。朕真的是,有些累了。” 眼见玄烨露出了疲惫之色,岫钰起身坐到玄烨身后,一双手轻轻给玄烨揉着太阳穴。“累了,就歇一歇,等回了京,住到畅春园去?” 玄烨对于岫钰的按摩手法很是受用。“朕也正有此意,住到畅春园去,好好养上一些日子。只是…”原本他心里那些烦闷并不想对岫钰说出来,可是做皇帝的,身边能说上话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所以见到岫钰,他那些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修养就通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岫钰手上动作未停,柔声问道:“只是什么?” 玄烨索性将心里的担心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朕此次亲征,自离开紫禁城的那一刻起,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照理说,胤礽不是第一次监国了,你也说了,他是个好孩子。” 岫钰道:“太子殿下是个好孩子。何况,您不安的没有道理。” 玄烨问道:“怎么这么讲?” “臣妾做事,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事情尚未发生,担心啊,不安啊,也是无畏。不如就把手上的事儿做好,将来若真是有让您不安的事儿发生,再应对也就是了。” 玄烨缓缓点头,不过,话虽然是这样说不错,可那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竟然日夜不去。 第134章 漠北蒙古,玄烨正带着大军和噶尔丹军队作战,紫禁城中,原本该一心一意批奏本,专心致志处理政务的胤礽近来却荒废了政事。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孤未曾想过,这六个字竟然会发生在孤的身上。”白日里,太子宫的暖阁却芙蓉帐暖,胤礽侧身躺在床上,右手食指缠绕着怀中女人的长发。 那女人生得眉目清秀,一双杏眼中仿佛含着一泉清水,正是刚刚入宫不久的秀女郑氏,玄烨的女人。 郑氏右手轻抚着胤礽的胸膛,柔声说:“那日,在御花园中,与殿下撞了满怀,我抬眼见到殿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为什么我会来这后宫之中了。” 胤礽用自己的下巴蹭着郑氏的额头,也说:“孤见到你的那一刻,孤就知道,孤完了。你啊,是孤的死劫。” “是么?”郑氏樱唇轻抿,嘴角微弯:“我入宫之前,听说当今皇上独宠宜贵妃,我想我完了,大概终我这一生都要锁死、老死在这深宫之中,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好在上苍垂怜,让我遇见了殿下。” 胤礽抚着郑氏的长发,眼中不无担忧,他张了张绵薄的口唇,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 郑氏不止人生得美,还有一颗玲珑剔透心,她瞧着胤礽得那双眼睛,笑说:“殿下,将来不论殿下是何际遇,我都会陪在殿下身边。若是,若是不能荣辱与共,若是将来,需要用我这条性命,才能护得殿下周全,我也是肯的。” “樱儿。”胤礽的一颗心被郑氏温暖到了,他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没有额娘的疼爱,阿玛又对他甚是严格,那些个兄弟们更是各怀心思,就连索额图这个叔姥爷,站在他身边,也并非全为骨肉亲情。所以,听到郑氏这番话,他温暖有又感动。“樱儿,我要定了你,待阿玛回京,我便向阿玛要了你。” 听到胤礽的承诺,郑氏固然是高兴的,可她也并非深闺中的女子,深知她和胤礽之间的关系,若是当真被皇上知道了,会落得何等田地。“殿下,我想…你我之间,能瞒一日,是一日吧!最好…”‘最好等到皇上离世,太子登基,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柳暗花明’……当然,这句话郑氏不能就这么说出口。 胤礽仰躺在床上,苦笑道:“樱儿你不了解我阿玛,阿玛眼里,其实容不得沙子。而且,这宫里阿玛究竟放了多少眼线,我身边到底有多少眼线,恐怕只有阿玛自己清楚。” “那…”郑氏慌了神,“殿下和我…” “你怕么?”胤礽这话透着些冰冷。 郑氏缓了缓神,道:“殿下不怕,我不怕!能遇到殿下,能得到殿下的喜爱,樱儿已经不枉此生!便算是粉身碎骨,也好过将来日复一日老死在这宫中,日复一日过着没有滋味的日子吧!” 郑氏的话,仿佛定心丸一般安定了胤礽的心。“你我同心,日子就不会难过。即便不日,便要迎阿玛的雷霆之怒,孤也接得住!” 第135章 正当胤礽沉醉在郑氏的温柔乡中,远在漠北的胤禔已经取下了噶尔丹的首级,立下了大功。 夜里,庆功宴上,玄烨多少还是喝了些,微醺的时候,由岫钰扶着回了中军大帐。 “终究还是胤禔立下了大功。”玄烨对于胤禔直取噶尔丹首级这件事还是十分肯定的,“也不枉他做这个大阿哥了。” 岫钰给玄烨斟了一盏茶,笑道:“您啊,有阵子没这么高兴了。” “是啊,战场还是比不得旁的地方,既比不过畅春园,更比不过避暑山庄。”微醺的时候,玄烨瞧着岫钰的一双眼睛里面愈发写满了情意。 岫钰避开了玄烨热辣辣的目光,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笑道:“可是,战场却是你们男人们建功立业的地方,不是么?” “可不止是男人们吧。”玄烨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钰儿,这么晚给朕上茶,是不想朕睡了?” 岫钰道:“今儿个这日子如此特殊,您就是不喝茶,只怕也睡不着吧。所以,也怪不到臣妾这茶上面去。” 玄烨知道岫钰所说不错,就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这场仗之所以能胜得这样快,还是仰仗了钰儿你在南郊建起来的火器营,所以,若是论功行赏,你当居首功。” “这个首功还是让大阿哥去居吧。”岫钰眼睑一垂,声音微低:“不居功,都快被人当成妖妃了,真要是居了功,那还了得。” 玄烨当然也听到了岫钰说了什么,他起身走到岫钰身边,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而后搂进怀里。“你啊,是有个性,有本事的。一般这样的人,都会有人喜欢,有人厌,还不习惯么。” 岫钰轻声叹息:“不习惯也得习惯啊,谁叫我摊上了。” 玄烨轻轻抚着岫钰的背脊,只觉得浑身舒泰:“上一次你我二人这样平平静静待在一起,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是什么时候来着?” 岫钰调皮了一下:“大概是上一次吧。” 玄烨微微一怔,半晌笑了出来。 准噶尔的牛羊肉固然很好,可是总吃牛羊肉,人是要上火的。玄烨为了避免自己上火流鼻血,次日便班师回朝,却不曾想,远比吃羊肉更让他上火的事,正等着他回紫禁城接招。 在玄烨心里,胤禔是长子,马上功夫又属实不错,军功由他立,将来做个大将军王爷,好生辅佐胤礽,于大清而言,是一件好事。当然他也深知若是胤禔这功他表扬的太过,未免会压了胤礽这个太子,于是便决定回到京里也好好表扬胤礽,想来他这个储君监国的成绩也该是不错的。 可惜,人在最高兴的时候,总会兜头泼一盆凉水下来。 还没到紫禁城,胤礽和郑氏之间发生的事,就通过一封密信送到了玄烨手上。这个郑樱儿是谁,说真的玄烨是不清楚的,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玄烨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女人,竟然和他的太子搅到了一起!信都没能看完,玄烨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 第136章 什么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岫钰这回可是在玄烨的那张脸上清清楚楚看到了。 从脸色越来越黑,到胸口一滞,玄烨只感到胸膛憋闷,仿佛这信中再多一个字,都能气得他吐血。 “这是,怎么了?”岫钰见玄烨的眉心紧紧锁在了一起,赶忙替他一下一下抚着背脊,“才大胜,不该有什么事儿让您太难做啊。” 第128章 玄烨脸上的笑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堪,他冷哼一声,左右马车里只有岫钰,说给岫钰知道,也没什么。“是胤礽…” 宫闱秘事,正史中当然不会一笔一笔写实,岫钰也是心口一紧,心里想的是,不会这太子真的是等不得了,要篡位?“太子是?”她也不敢太深问,可是不问,又委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种事玄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他只是将那封迷信递给了岫钰。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岫钰没想到,大清朝的太子殿下没有折在处理政事的本事上面,没有折在当太子当太久上面,居然折在了他阿玛的女人上面?“这…,皇上…” “是不是有一种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感觉?”玄烨继续苦笑,接着竟然笑出声儿来,“这就是朕费尽心血培养的太子爷,好一个太子殿下!家国大事于他心中竟然不是第一位的,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个女人,还是朕后宫中的女人!” 岫钰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郑樱儿这个人的模样。“这个郑樱儿,您见过么?当真生得能让太子…”毕竟事关储君,岫钰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说妥当。开解么?好像也不妥当。可也不能火上浇油啊。 “大概是新入宫的人。”玄烨合上双眼,靠在马车上,好半晌没再说过一句话。良久良久,“钰儿,若你是朕,你当如何?” “这…”岫钰还从来没有过如此为难的时刻,太子若是自己的儿子,她说什么都可以,可是,太子身份特殊,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碍的。”玄烨的心仿佛平静了下来:“就算是,你说你若是朕,就废了这个太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虽然只是休息了片刻,玄烨的脑子便已清醒很多,“朕明白,情之一物,人力难以克制,也许胤礽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若肯为了天下舍弃了那个郑樱儿,朕可以只当这封密信是有人嫉恨太子。可是…”若是在胤礽心中,郑樱儿重过天下… 岫钰轻握住玄烨的手,柔声道:“不论如何,钰儿希望您记得,钰儿永远站在您身边,不论发生什么。” 这句话安慰了玄烨,柔软了他的一颗心。“钰儿,比起胤礽,朕是幸运的那个。”他能够理解他的儿子,可是作为帝王,他深知这件事于胤礽来说,是一件多大的事。今日他能收到这封密信,他日,若成了朝野秘闻…朝堂大臣对此讳莫如深,那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难啊,真难啊!”玄烨只剩如此感叹。 第137章 大军回到紫禁城后,玄烨当然没什么心思接受前朝后宫道贺,回到乾清宫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黑着脸召见了胤礽。 胤礽在选择了郑氏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面对阿玛的时候,必然会有一番狂风暴雨。 “朕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你政事处理得如何?”密信上的事,实在不好说出口,玄烨琢磨了又琢磨,终究还是从政务说起。 胤礽回说:“前朝大事,儿臣已整理好,就摆在阿玛手边。” 玄烨低应一声,翻开了手边的那本小册子。大致看过一遍之后,他其实还是愿意从心底里认可胤礽的能力,不愧是他一手培养的储君。可是…… “阿玛是不是有话要问。”还不等玄烨发怒,胤礽先自说出了口,“儿子知道,阿玛这样急着召见儿子,必定不止是为了前朝政务。” 玄烨合上那本册子,沉吟了半晌,才道:“胤礽,你是当朝太子,是储君!” “儿子知道。”胤礽微低着头,面对阿玛,他心中固然有愧,可是在他心里,究竟孰轻孰重,他早已做好了选择。 玄烨也不再和胤礽绕弯子,他索性直说:“那个郑樱儿,留不得了。你我父子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你做好你的储君,朕做好朕的皇帝。” “阿玛!”胤礽竟然扑通跪到了地上,“儿子和樱儿是真心喜欢对方,儿子斗胆,恳请阿玛成全!” “胡闹!”玄烨抓起手边的那本册子,用力扔到了胤礽的脸上,“你还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懂不懂得礼义廉耻!这件事但凡透了一点儿风声出去,你让前朝后宫怎么看!你还如何在太子这个位子上继续坐下去!” 胤礽紧皱眉头,沉声道:“情之一字,儿子以为,阿玛比之儿子,还更清楚。儿子以为,阿玛待宜妃母是真心的。” “那郑樱儿如何可与岫钰相提并论!”胤礽竟然把岫钰抬出来了,简直就是在玄烨原本冒起三丈高的火上浇了一大桶油,玄烨又道:“岫钰与朕,合乎礼仪规矩,可你!” 胤礽心里多少有些怕,可是他是个执拗的性子,已经决定的事,断然不会再向后退一步,何况,这个郑樱儿给他的感觉,是他从不曾感受过的,也可以说,直到他见到郑樱儿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心动。“阿玛,儿子再一次恳请您,儿子和樱儿之间,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那感觉,阿玛懂么…” “你!”玄烨右手食指指着胤礽,手臂微微发颤,“滚!滚回你的太子宫去!” 看着胤礽的背影,玄烨重重靠在了龙椅上,他想不明白,自己费尽了那么多心血培养出来的太子,大清国的储君,怎么就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连天下都不要了么! 梁九功还从不曾见过自家主子的这副模样,他有些慌了,赶紧吩咐伺候在殿外的小徒弟去翊坤宫请宜主子过来。‘如今这番局面,大概也许就只有宜主子才能安慰皇上爷了吧’,梁九功如此这般想着。 第138章 岫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玄烨,一张脸黑得厉害,端茶盏的手竟然都被气得微微发颤。 “皇上…”岫钰走上前去,轻轻握住玄烨的肩膀:“我在。” 玄烨轻轻靠到岫钰怀中,好半晌才说:“钰儿,朕倾尽心力培养的太子,朕最信任的孩子…”他说着,心有些疼,竟然湿了眼眶。 岫钰轻轻抚着玄烨的好脑勺,等着他慢慢叙说。 好半晌,玄烨才又开了口:“钰儿,朕该怎么做?朕要如何做这个皇帝,又怎么去做这个阿玛?” 岫钰轻轻咬了咬下唇,好半晌才道:“皇上,在您心里,是不是天下最重要?” 玄烨缓了缓心神,眉心微皱,道:“朕少年时,玛嬷便对朕说过,有了天下,不愁美人儿。朕也向来,将天下放在第一位。” “皇上可愿意听钰儿说些心里话?” 玄烨让岫钰在自己身边坐了,方才道:“你说,朕想听你说,说什么都 成。” 岫钰也和玄烨一样,皱了眉头:“钰儿以为,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多情种,从太宗皇帝到先帝,其实…” 玄烨苦笑:“依你的意思,朕难道还要去理解胤礽?胤礽此举,朕还要牵扯到先帝头上么?” “钰儿只是觉得…”胤礽身份特殊,岫钰其实觉着自己说什么都不太妥当,可是什么都不说,也并不妥当。“太子是有错,可是情之一字,也许真的很难说清。就像,您觉着您为何愿意同我待在一处?” “那郑樱儿如何能和你相比!”玄烨重重喘息了好一会儿,方才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朕也懂何为情之所钟。可是,怪只怪胤礽不幸,生于皇家,看中的又是…”‘又是他阿玛的女人’这几个字,玄烨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岫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好一个字都不再说。 半晌,却听玄烨又道:“胤礽他,其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做我大清朝的储君,让那个郑樱儿去她应该去的地方,朕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么…”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可他还是说:“我大清也可以没有他这个储君!” 玄烨话里的意思,岫钰当然十分清楚。她只是突然间觉着,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夜里,翊坤宫中,岫钰虽然坐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可是书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她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玄烨也在一旁看着胤礽批过的奏本,他此刻,真的是五味杂陈,心中的滋味,实在难以用言语说清楚。 两个人,一个看书,一个看奏本,整整一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也许都不说话,也是一种默契吧。 三更天,蜡烛都流了泪,岫钰轻声叹息,终于起身走到玄烨身边,道:“皇上,该歇了。” 玄烨合上手中奏本,抬起头瞧着岫钰,道:“钰儿,你是不是觉着,朕太狠?” 岫钰轻轻摇头:“方才,臣妾也想了很多。臣妾想,倘若臣妾是您,遇到了这件事,臣妾会怎么做。”她眼睑低垂,嘴角是一抹苦笑:“真的是无解,所以,臣妾知道,您真的很难。” 玄烨起身握住岫钰的手,苦笑道:“朕就知道,你会明白。朕这次,真的很难。”可是再难,也要走下去啊……玄烨拉着岫钰的手,朝暖阁方向走去:“朕,其实应该庆幸,朕爱上的女人恰好是朕的秀女。想来,上苍待朕也是不薄啊。” 第129章 岫钰迟疑了一阵,终究还是说:“可是皇上,倘若,臣妾是说倘若,倘若太子他,真的选了那个郑樱儿…” 玄烨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一些:“倘若如此,那就是朕说的,大清也未必就需要一个太子坐在储君的位子上。” 这正是岫钰最担心的事,她希望自家的几个孩子能平安顺遂长大,一生没有大的劫难。可是,一旦太子被废,接下来势必会有一场血雨腥风…在这场血雨腥风中,她的三个儿子当真能全身而退么,皇上,又要承受多少。想到这儿,岫钰不禁握紧了玄烨的手。 玄烨和岫钰一道坐到了床上,他的目光渐渐深沉。“钰儿,做皇帝身边的女人,并不容易。你是上天送来,帮着朕巩固我大清江山的。也许,那个郑樱儿就是上苍送来考验胤礽的。倘若胤礽未能经受过这一次的考验,那也是上苍的意思。无论将来朕会面对什么,朕的儿子们会面对什么,都该遵循天意,是么?” 怎么回这个问题啊,岫钰轻轻靠在玄烨肩头,道:“钰儿相信,不论皇上如何选,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不论如何,钰儿总是站在您身边,这一点,永远不变。” 其实,已经不是玄烨在选,而是胤礽在选了。权力与女人,天下与美人,到底该选哪一个…胤礽也辗转反侧过。他自幼年起,就是太子,是真的当未来皇帝培养的太子殿下,‘孤’这个字,他自称了很多年。照理说,男人应当胸怀天下,女人和天下相比,当然天下更重要。可是,一旦他选择了天下,樱儿会死啊… “樱儿会死的!”胤礽的一双手捂紧了他的脸,整整一夜,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五个字,樱儿会死的…樱儿会死的…“我不能让她死!”破晓的那一刻,他终于做下了最终的决定。 第139章 奉先殿里,玄烨将点燃的香插入香炉,胤礽跪在地上,低着头,气氛一度压抑。 “天下和那个郑樱儿,你究竟选哪个?”玄烨背负双手,双目灼灼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胤礽的一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斩钉截铁道:“阿玛,儿子不能让樱儿死。” “她若不死,我大清就不会再有太子!”玄烨也是斩钉截铁:“胤礽,你可要想好了!”那是老父亲对于不争气的儿子的最后一通规劝,他从不曾想过,他和胤礽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时常觉着自己培养了一个争气的太子,大清在他两父子的治下,一定会稳如泰山。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胤礽的羽翼丰满,会不会威胁道他自己的权力,不过那个时候,他甚至觉着,只要胤礽能担得起大任,于国于家有望,他这个做阿玛的就算去做个太上皇,只在胤礽有需要的时候,偶尔出现一下,也未尝不可。或许他和他的儿子之间会有争吵,可那将会发生在国事上面。 可是今日…… 他和他的儿子,他亲自培养长大的孩子,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闹到这般田地,这是玄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胤礽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透着坚毅:“阿玛,您一向了解儿子,儿子决定的事,不曾变过。所以…”仿佛下了天底下最难下的决心,胤礽还是缓缓开了口:“阿玛,樱儿给了儿子此生都不曾有过的感受,若儿子为了天下而弃樱儿,阿玛当真还觉着,儿子能做好这个储君么?” 玄烨没想到,胤礽竟然会反问他。 胤礽继续说道:“阿玛,儿臣斗胆再问您一个问题,倘若有朝一日,在天下和宜妃母之间,您需要做出抉择,您会如何选?您会弃了宜妃母,而去选天下么?又或是弃了天下,去选宜妃母?” 玄烨走到胤礽身前,盯着胤礽的一双眼睛,道:“胤礽,这天底下最适合你的人,必然不会是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反而会是你最大的助益!宜妃于朕,便是如此。可那郑樱儿,她是你的考验!你若能过了这考验,朕相信,将来大清在你的手上会稳如磐石,可若你过不了…” 胤礽替玄烨说出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倘若儿子过不了,儿子便不再是这大清的太子,大清的未来便与儿子无关,阿玛是想说这个么?” 玄烨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胤礽竟然还能镇定如斯。 却听胤礽继续说道:“阿玛,儿子不孝,辜负了阿玛这么多年的悉心培养。”说着,胤礽叩头下去:“儿子决定了。” 在宣胤礽来奉先殿之前,玄烨便已做好了心理建设。自己的儿子,又是亲自教养长大,他其实很了解胤礽的脾气秉性。比之自己,胤礽其实更仁慈。可是,太过仁慈,于天下,其实并非好事啊。 玄烨缓缓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自然有近身侍卫随着太子离开奉先殿。他看向列祖列宗的画像,脸上挂着一抹苦笑。“阿玛,当皇帝真难啊,所以您不愿做了,就把这天下交到了玛嬷和儿子手上,是么?皇室要颜面,当年,玛嬷给了您体面,儿子是不是也该给胤礽体面?其实胤礽很聪明,儿子相信,只要他一路走下去,我大清一定能繁荣昌盛,在咱们父子三代人的治下,开创一片盛世景象。可如今…阿玛,就让儿子遵循天意,看一看天意到底要给我们大清选一位怎样的后继之君吧。” 噶尔丹大军再硬的铁蹄也未能打过玄烨,可是亲生儿子的几句话,却击垮了他。 从奉先殿离开后,他一径去了翊坤宫,宣召楚天阔,密议一个时辰后,楚天阔离开,玄烨突然觉得天晕地旋,莫名发起烧来。 这一场病来得太过急促,急得岫钰手忙脚乱。若是玄烨神识清明也还罢了,偏偏他往床上一倒,就来了个不省人事。这回岫钰不止要照料这个病人,还要应对那些来探病的,可怜她也才从战场上回来不久,多多少少有些吃不消。 三更天,岫钰给玄烨换了额头上的帕子,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小陶端了碗羹过来,递给岫钰,道:“主子,您该歇歇了,皇上这儿有奴才们伺候着。” 岫钰没有什么吃羹的意思,把小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示意小陶在自己身边坐下,而后道:“不守着他,我心里难安,也不好应对后宫那些个来探病的,好在我身子不差,顶得住。” “可您才回来没多久啊。”小陶还是担心的,不由小声又道,“皇上也真会挑时候生病,哪怕迟个几日,或是换个地方呢,病也非病到您这儿来,真是嫌您的麻烦还不够多。” 原本沉闷的气氛被小陶稍稍打破了一些,岫钰略显疲惫的脸上好歹挤出了一丝丝笑意。她看向躺在床上的玄烨,道:“他是真的累了,不止是身体累,心也许更累。就容他放纵这么一次,你也别怪他。” “奴才哪儿敢怪皇上啊。”小陶的声音自然压得还是很低,“主子,宫里面儿的小道消息,是真的么?” “什么小道消息?”岫钰这两日始终待在翊坤宫中照料玄烨,对于那些小道消息,自然不 如小陶灵通。 小陶说道:“听说,太子殿下和新近入宫的秀女,所以皇上才…”小陶说得很隐晦,不过已经足够清楚了。 岫钰没想到皇宫的墙这么透风,这消息传得也不要太快。小陶是她最亲近最亲近的亲人,自然没有任何隐瞒,她只轻轻点了下头。 “我去!”小陶依旧很小声,“果然‘秘史’也许才更真,怪不得皇上要病了,病成这样,可能已经是他心理很强大了。” 岫钰叹息:“终究,该来的还是会来,不论起因是什么,总是逃不过那个结果。” 小陶继续报告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奴才还听说,那个郑樱儿已经失踪了,太子殿下好像也病了,还病得不轻,前朝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是么?”岫钰眉心微皱,她看向玄烨,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不是他的暗中安排,她隐隐觉得,大抵都出自玄烨之手。 玄烨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算不上太慢。可是胤礽却没有那么幸运,他的那场病竟要了这当朝太子的性命。玄烨得了消息后,悲痛欲绝,整整辍朝十日。随着胤礽离去的,不止有宫中‘流言’,还有那些传过流言的人,当然小陶身份特殊,幸免于难。 太子大丧,紫禁城中也是一片缟素。玄烨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日子大多时间也是待在翊坤宫中,随意翻翻前朝送来的奏本。毕竟他这个皇帝病好没多久,又没了最能干的儿子,哪个前朝大臣不要命了来逼他。 岫钰心中有疑问,见玄烨合上手中奏本,便送了汤上去,犹豫着,欲言又止。 玄烨知道岫钰的性子,道:“忍了挺久了,想问什么,问吧。” “太子他…”岫钰觉得自己的猜想颇有些荒谬,可是她还是好奇:“当真是病逝?” “太医院院使是这样报给朕的。”玄烨含笑看着岫钰:“他还没那个胆子骗朕。” 见到玄烨这番神色,岫钰也笑道:“他更没有胆子忤逆皇上的旨意吧?若钰儿猜的不错,太子他离开了皇宫?” 第130章 玄烨眼睑低垂,没承认,可也没否认。 岫钰却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不再问。毕竟,这些事,成为永久的秘密,最好连传言都没有,才是上策。 “钰儿啊。”玄烨一声长叹,“他舒坦了,可是朕却觉着肩膀上的担子仿佛重了万斤。当朝之君不立太子,恐怕朕的那些儿子…”犹豫了一下,他又道:“罢了!如你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身边总是有你,就好。” 玄烨犯愁的事,岫钰又何尝不犯愁。她要站在玄烨身边,又不能不想着她的几个孩子。大抵,只要她家老九不去和老八厮混在一处,她就还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吧。 却听玄烨又道:“其实老四、老五他们,也都各有各的好处,储君也不是非他胤礽不可的。” 岫钰知道,对胤礽,玄烨心里多少还是有怒意在的。可是他竟然提到胤祺,岫钰不能不开口:“皇上,臣妾的那三个孩子,不成气候,您可别打他们的主意啊。”言语间,颇带着些玩笑意味,可语气却是坚定。 玄烨笑着看向岫钰:“惠妃他们可是巴不得自家孩子坐朕的这把龙椅呢,你近水楼台,还想着往外推?” “您这份差事,是什么好差事么?”岫钰索性继续开玩笑,“依钰儿所见,做个王爷,闲来有事可做,不必被人逼着走,未尝不是件更幸福的事儿啊。” 玄烨虽然不止一次在嘴上说做闲散王爷更舒坦,可是手握大权的滋味,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正面应承岫钰。 第140章 胤礽和郑樱儿的事还没来得及传得沸沸扬扬,就被玄烨掐灭在萌芽中了,彰显了皇帝的雷霆手段。不过,太子爷突然患病暴毙,不论对于前朝还是对于后宫来说,可都是天大的一件事。 表面上看,大家都为大清朝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太子储君悲伤不已,可是关起门来,各家的想法实在是大相径庭了。其中,心思最活络的,还数大阿哥和他额娘惠妃,当然还有他们背后的明珠。毕竟胤禔刚从准噶尔归来,取了噶尔丹首级是皇子中能得到得最大军功了,太子又不在了,他又是大阿哥,还立了那样大的军功,将来的前途实在不可限量。 至于三阿哥、四阿哥他们,比之胤禔自然就低调得多。一来他们不像大阿哥一般,有张扬的资本,这二来么,有些事心里可以想想,可是说出来了,哪怕是说给最亲近的人知道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当然,胤礽离开后,除了惠妃和大阿哥之外,翊坤宫更成为前朝后宫关注的重点了,毕竟当年太子年少立储就是沾了母族的光,毕竟母凭子贵。如今这后宫之中,虽然皇贵妃佟佳紫芙是玄烨的表妹,膝下养着四阿哥,不过若论荣宠,当然还是翊坤宫头一份儿,所以若然再立太子,翊坤宫中的三位阿哥当然也是排在紧前面的。 “真是头疼。”畅春园中,岫钰坐在亭子里面赏风景,可是又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赏风景的兴致。 小陶也知道自家主子究竟头疼些什么,她笑着说道:“主子既然没那个心思,阿哥们也都没那个心思,依奴才看,您也不必头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岫钰的神色中有些怅然,“我说我不想,我说他们不想,我恨不能把‘不想’这两个字贴在脑门儿上,可他们信么?他们若是信,我也不必跑到畅春园来躲清静了。” “左右…”小陶其实也有些发愁:“真的不想,也不会有事吧。” “我也不想有事啊。”岫钰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胤禛、胤祺和胤禟,心里就在发愁。她和佟佳紫芙的关系不错,所以胤禛也愿意同她亲近,可是胤禟和胤禛之间,大概真的是出生的时辰犯冲,就算硬把他们两个绑在一处,非让他们玩儿在一起,这两个家伙都是不对付。 “宜妃母。”胤禛给岫钰行礼请了安,“我来给阿玛请个安,顺便把刚办好的差事跟阿玛说一说。” 岫钰端正了身子坐了,嫣然道:“皇上在书房,你和老五一道去吧。” 待胤禛和胤祺走远了,岫钰看着在一旁翘二郎腿,坐没有坐样的老九 ,一张脸即刻拉了下来:“跟你四哥坐了一辆马车,就这么不乐意?” “四哥也太板正了,天天拉着一张脸,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像谁欠了他多少银子一样。”说起胤禛的黑点,胤禟自问说上三天三夜恐怕都说不完。 岫钰一琢磨,胤禟说的,倒也都是事实。“你四哥黑着脸,也不是只对你一个人。” “额娘您也这么觉着,是吧。”胤禟坐正了,往岫钰身边挪了挪,“我就是觉着吧,八哥什么时候都温润如玉,四哥就算是块玉,也是块冰凉的玉,怎么都捂不热的那种。” 岫钰眉心微皱。“怎么,老九你近来还和八阿哥玩儿到一处去了?” “额娘你怎么了?我和八哥是一个师父啊。”胤禟自然get不到岫钰的点,“八哥对谁都很好,脾气好,性格好,没什么缺点。” “这么好啊。”岫钰眼睑微垂,她可是打从心底里不希望自家九阿哥和胤禩有太多接触,一点儿都不想,“胤禟,你是不是对额娘的几间铺子感兴趣?” 果然胤禟的眼睛亮了起来,旋即又暗淡下去:“阿玛不是说,做阿哥的,要把师父教的东西都学好,在学好之前,不许我总去额娘的铺子里转悠么。” “额娘可以向你阿玛求情啊。”岫钰摸着胤禟的后脑勺:“做生意、赚银子,可以学,可是铺子里也要有师父,该学的课业也不能丢下,可能做到?” “儿子一定能做到!”胤禟属实兴奋了,“额娘,儿子虽然不缺银子,可是儿子喜欢打算盘,看账目,不太喜欢读那些四书五经,您早些去和阿玛求情吧。” “好。”岫钰深知胤禟的脾气秉性,她其实也只是希望,能够让自家老九和八阿哥离得远一点儿,越远越好,所以哪怕是放到宫外面去养着,也无所谓,找几个靠谱的师父跟着,也就是了。 入了夜,玄烨端坐在书房看书,岫钰也坐在一旁看书,她一边看一边琢磨怎么开口说胤禟的事情。 岂料玄烨倒是先开了口:“你看了一个晚上了,一页都没翻,有事想说就不要憋在心里了。” 岫钰也不再装,索性合上那本书,道:“您让我说,我可就说了。” “说吧。”玄烨起身坐到岫钰对面,“很难开口么?” 岫钰抿了抿口唇,方道:“我想,把胤禟放我在京里的那几间铺子里去历练。” “啊?”玄烨知道让岫钰难说出口的,必定是让他有些犯难的事,却没想到是这个:“钰儿,你那几间铺子,是开来玩儿的。” “可是胤禟喜欢这个。”岫钰瞧着玄烨的一双眼睛,“您不清楚,他是个小算盘,于经商一事,颇有兴趣。” “可他是大清的九阿哥。”玄烨一时间很难接受岫钰这个请求,“礼乐射御书数,他都还没学好。” 岫钰见玄烨没什么要松口的意思,便闭口不再说一个字。 半晌,还是玄烨打破了这场寂静:“生气了?你出宫的时候大可以带上他么,何况直接放到京里去历练,你这个做额娘的当真舍得?他可是泡着蜜罐子长起来的。” “我若舍得,您便舍得?”岫钰抓住了话把儿,“我也是深思熟虑,不然不会开这个口。” 玄烨琢磨了近来发生的事儿,终究还是把胤礽的事和岫钰的请求联系了起来。“你是怕前朝后宫会影响到老九,不会的!” “总之,是有因由。”岫钰当然不能说她心中的考量,“左右,您的左膀右臂有很多,不缺老九一个,我只想要老九去做我的左膀右臂。何况,放他出去,也不是就不给他请师父,他的师父,您尽量安排。左右,礼乐射御书数,他都不放下也就是了。” 玄烨却不以为然:“出了宫,天高海阔的,胤禟又是个跳脱的,别说是你,朕都难以去约束了。” “品性不差,不就是了。”岫钰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您该相信胤禟,相信您给他选的师父。何况,就在京里,几日回宫,日日回宫,都可以啊。” 玄烨终于品出了岫钰话里别的味道。“你,是不想胤禟和别的阿哥在一处读书吧?便想了这么个由头?” ‘终究是枕边人啊,怎么都瞒不过的’,岫钰不由在心底感慨:“便算如此,您就应了吧。” 看着岫钰的一双眼睛,玄烨很难再说一个‘不’字,他叹息一声,言语间也透着些无奈:“让胤禟去给你做帮手,不失为一件好事,回头儿朕再给他挑几个合他意的师父,礼乐射御书数,倒也不必样样俱精,爱什么便学什么,也就是了。” 第141章 自从太子离世,玄烨便多了几分深沉。岫钰提出让胤禟去她自己的铺子里学经商之后,玄烨脸上的深沉颜色又添了几分。 这日傍晚,畅春园湖面上的小船中,岫钰摆了一大桌的吃食,她自己换了套装束,把那些发钗、耳饰都摘掉了,一头长发松松地散在脑后,旗装也不穿了,换上了大明时期汉人女子的衣裳,宛如画中仙子。 第131章 玄烨是被梁九功带到小船上来的,他原本不想来,就让自己沉浸在国事里也挺好,至少忙起来什么别的念头都不想,也就少掉很多烦恼。不过,岫钰盛情相邀,他怎么也得赴约啊。 乌篷船上只有玄烨和岫钰两人,见到岫钰的那一刻,玄烨颇有些吃惊,笑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身衣裳。” 岫钰与玄烨相对而坐,一边给玄烨斟酒,一边说:“不过是套汉人衣裳,没那么难搞。” 玄烨点了头,岫钰的本事,就是在前朝当个宰相都绰绰有余,何况不过是弄一套汉人的衣裳。 徐徐微风吹进船舱,岫钰端起酒杯敬玄烨:“今儿个,钰儿斗胆不做皇妃,皇上也只做三哥,可好?” 岫钰的声音柔柔软软的,玄烨自然而然端起酒杯:“来都来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桌子的菜都是我做的,三哥尝尝钰儿的手艺?看看可曾退步?”一边说着,岫钰一边给玄烨布菜。 玄烨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净过了,他握起筷子,夹菜品尝,一边吃一边夸奖,一会儿说鱼蒸得鲜美,一会儿说菜炒得恰到火候,给足了岫钰面子。 不多时,一壶酒便见了底,岫钰喝得微醺,玄烨也有些醉意。“钰儿,你这酒虽不多,却醉人啊。” 岫钰脸颊已有些红,她捋了捋一头长发,道:“北面儿来的商人送来的酒,度数是高了些,却也的确是好酒。” “是好酒。”玄烨瞧着岫钰的眉眼,近来事情太多,他们帝妃二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不讨论旁人的悠闲时刻了。“钰儿,酒醉了我,你更醉了我。”船靠岸边,玄烨拉着岫钰的手上岸。其实夜已深沉,宫灯照亮了岸上的石子小路,那条小路的尽头是岫钰早已命小陶带人布置好的一间雅舍。 没有哪个奴才胆敢上前打扰,进了那间卧房,玄烨便搂住了岫钰纤细的腰肢。“是你在诱惑朕,可不是朕要欺负你。” 岫钰一双玉臂环住玄烨的脖颈,扬起头瞧着他的一双眼睛,道:“是啊,今儿个是钰儿在诱惑三哥。” 仿若在云端一般,玄烨用自己的鼻尖儿抵住岫钰的,绵薄的口唇渐渐贴上她的樱唇,春风一度,天上人间。 第142章 大战噶尔丹后,回到京城就在处理胤礽的事儿,玄烨已经很久没有和岫钰共赴巫山了,所以这一遭下来,岫钰的感觉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累。 看着窝在自己怀中,此生最爱的女人,玄烨不由又收了收自己的手臂,让岫钰离着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钰儿,这些日子,朕虽然看上去很忙,可其实,有些事,朕也是不得不想。” 岫钰的言语间透着些慵懒:“我知道啊,皇上一心多用的本事,我见得还少么。” 玄烨笑了笑:“朕在想,朕若是胤礽,会如何做。” 岫钰眼睑微垂,这个禁忌话题,她其实真的不想谈,不过既然玄烨已说到了这儿,她又不得不谈:“皇上会如何做?” “朕,朕仿佛也很难抉择。”恍了一瞬,玄烨又补充:“当然,那个郑樱儿需得换成你,这个抉择才变得异常困难。所以,比起胤礽,朕还是幸运。” 岫钰默然,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好一阵,玄烨继续说:“其实朕也不知道,朕对胤礽的安排,是好还是不好。毕竟,他是皇 家血脉。他如此想,他的…”话到此处,玄烨停了下来,半晌又说:“罢了,将来如何,朕管不得,或许,也不该是朕当管的事。既然天意如此安排,朕也只能遵从天命。” ‘好一个‘遵从天命’,这个天命可是让当今皇上接下来的路变得异常艰难了’。岫钰如此想着,不由搂紧了玄烨的腰,她有些心疼。 日子仿佛终于平静了下来,玄烨该听证听证,该批奏本批奏本,前朝大臣该办差办差,似乎和之前并无不同。可又怎么会全无不同,至少大阿哥胤禔的气焰是越来越旺了。 其实在太子还是太子,刚刚显露出治国本事的时候,康熙就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胤礽长大了,他又还正当壮年,他们两父子会不会走到对立的局面,为了这张龙椅。当然,后来玄烨也就开始自我安慰,一来太子是个好孩子,大抵上不会做出弑父篡位的事,这二来,天下终究是太子的,只要储君坐稳了,还要去愁几时才能坐江山么。 这回好了,他再也不用去想,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和太子站到对立面上这件事了。可这对立面终究是有人要去站的,这个站过去的人,自然是在准噶尔立下了大功,又是皇长子的胤禔。 “可能也怪不得胤禔,太子的位子空出来了,他又是长子,又有军功在身,那些头脑不清楚的前朝大臣去站他这个大阿哥,也在情理之中哦。”岫钰一边看着手中那本写历朝历代珍珑棋局的书,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和小陶讨论着这个问题,当然是在翊坤宫的暖阁里面再没有别的奴才伺候着的时候。 小陶手中挥着团扇,既让自己凉快,也让主子凉快。“依我看,那些个大臣就是没脑子,这个时候当然是死站皇上,站什么大阿哥吗,脑袋里面进水了。” 岫钰被小陶逗笑了。 第143章 对于站队这种事,岫钰其实还是很有发言权的。当年在遥远的那个过去,她一个小姑娘爬上总工那个位置,最后能够接到那样大一个工程,跟她寡淡的性子,不太愿意同高位者接触不无一定关系。所以,说到站队,如果没有那个慧眼,没到那个不得不站的时候,还是能不站就不站的好,毕竟风水这个东西,一会儿到这家,一会儿又去哪家,实在没个准头。 “都是命运安排。”岫钰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有的时候,‘命运’这两个字,还真由不得你不信。” 回岫钰这句话的不是小陶,却是玄烨。“你几时信上命运了?”听声音,玄烨的心情竟然还算不错,“我的钰儿不是向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么!” 小陶见玄烨来了,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岫钰也起身见了礼,她不知道玄烨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她也不在乎玄烨是否听到了她和小陶的对话,如果听到,听到了多少,毕竟估计在玄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早就过了那个什么都不服的年纪了。”岫钰待玄烨坐定,亲自给他斟了奶茶,“今儿个新煮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玄烨还没喝,先夸赞:“只要是你亲手煮的,自然没有不合朕胃口的。” 岫钰嫣然:“您真是,好听话越来越会说了。” “那是自然。”玄烨剑眉轻挑,总算喝了一口奶茶:“果然不错,朕所料也不错。” 岫钰自然是打从心底里高兴。“皇上今儿个,心情很好啊。” “来你这儿么。”玄烨示意岫钰在自己对面坐下,“来你这儿,朕当然得带着好心情。” ‘那可不是。’岫钰不由腹诽。“估计,是今儿个没什么政事?又或者,政事都不难处理?” 提到‘政务’,玄烨虽然脸上仍有一丝笑容,眉心终究还是皱了一下,不过他不想岫钰看出来,只转瞬,便恢复如常。“自打朕灭了噶尔丹,前朝那些事儿也就算不得事儿了,无非是如何能让百姓过得更好些罢了。” 岫钰何等机敏,她自然看得出来玄烨神色的变化,也知道玄烨是有些话没说。他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问。“今儿个中午想吃什么?做给您吃?” “你做什么都好。”玄烨握住了岫钰隔在小几上的手:“朕看着你做。” 这回换岫钰皱眉了:“您真的,没事儿吧?”她不得不问了,“怪怪的。” “朕怪么?”玄烨神色淡淡,“朕没觉得,是你多虑了。” “不是。”岫钰笃定,“您越是这么说,表示您越有事情。不过,若是您不想说,当真想跟我一道去小厨房,也成。那今儿个,就做些麻烦的,左右有的是时间。” 玄烨点了头,其实他只是想待在岫钰身边,不论他们两个做什么,他都会觉得很好。 小厨房里,岫钰手握菜刀准备食材。玄烨就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根胡萝卜,瞧着岫钰的侧脸,一双眼睛眨也不眨。 岫钰就算不用眼角余光,都能感觉到玄烨那炽热的目光。她仍是觉得脸颊一阵红热:“那萝卜,您若是不想吃,就放下,再捏下去,没法子用了。” 第144章 玄烨其实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那就是有烦心事的时候就来找岫钰,毕竟看到岫钰,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当然见着见着,就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话说给岫钰听了。 此时岫钰正手握大汤匙在熬羹,玄烨放下那根胡萝卜,索性又拿起一个柿子,在手里面转来转去。岫钰当然不要太了解玄烨,不过最近玄烨的烦心事,她其实很不想听,毕竟都是事关他那些儿子们的,而她又是其中三个额娘,实在不好给什么恰当的意见。可是,犹豫了又犹豫,在那煲羹飘出了香味儿的时候,岫钰还是开了口:“您若是有什么想说的,那就说吧,憋着也怪难受的。” 第132章 玄烨就等着岫钰这句话呢,他总算放下了手里那个几乎要被他捏碎了的柿子,站到岫钰身边。“朕想说,胤禔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岫钰手里现在握着个大汤匙,她真的就想抬手揉一揉自己的额头,省得头疼。 玄烨絮絮说了胤禔近来究竟有多不收敛,前朝哪些哪些大臣日日都往胤禔府上去,恨不能住在他府上,最后以‘就像朕明儿个就要立胤禔做太子了一样,他们来给朕拟这道圣旨得了!’而结束。 岫钰嘘出一口气,心想总算是说完了,她手上的羹也熬得差不多,便起了锅。“皇上闻着这羹味道如何?” 玄烨原以为岫钰怎么着也会评说评说,哪怕就说那些大臣们都是二百五呢,也好让他高兴高兴,结果人家问你羹味道如何…当然,哄岫钰高兴也早已成了玄烨的习惯。“你亲手煲出来的,自然不会差。” “尝了再说?”岫钰一边说着,一边给玄烨盛了一小碗,“当心烫。” 两人在小厨房中央的方桌旁落了座,玄烨用白瓷勺搅动着小碗里的羹,目光有些沉。 岫钰终于就他那番话开了口:“大 阿哥,他毕竟不是钰儿所出。” “朕知道。”玄烨笑着看向岫钰:“他若是你和朕的儿子,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出来。” 岫钰白了玄烨一眼:“惠妃若是听到,要伤心。” “她养出了这样的儿子,她还伤心?”玄烨真是觉着无语,“只怕她此刻正在她宫里乐呵着,做她儿子要当太子的春秋大梦呢。” ‘太子’这个话题属实有些犯忌,岫钰觉着自己怎么接话似乎都不太合适,斟酌了半晌,方说:“您方才说了那些,大抵上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是没人听您倒苦水,觉着心中烦闷,在我这儿说出来就好了,是吧?” 玄烨舀起一勺羹,尝了一口。“钰儿你手艺真是愈发不错了。”夸赞过后,方才又说:“朕的确已有计较。胤礽那事过后,储位空虚,几个年长的阿哥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朕不想去猜。可是,总有一个要做那只鸡,旁的猴子们才会乖觉啊。”他淡淡说出这些话,仿佛胤禔身体里并未流着他的血,仿佛胤禔并不是他的孩子一般,“胤禔,出来的太快了。” 第145章 听到玄烨这样说,岫钰不由看向玄烨,目光中多少透着些探寻的意味。 在她面前的玄烨始终表现出的是温文尔雅的帝王风范,对着孩子们也是慈父,可是今日看来,虽然他只淡淡的说了有关胤禔的那些话,可是,淡然的语气间透出那种疏离感,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当然,岫钰其实也是个有手腕的人,只不过,在遥远的那些过去,她的手腕都用在了两姓旁人身上,而对着血脉相连的家人,她自然舍不得,也绝不会使什么手腕出来。 玄烨见岫钰沉默半晌,他言谈间变得更温柔了一些:“是觉着,朕有些可怕?一直不说话。” 岫钰的笑容中多少透出些勉强的意味:“钰儿只是觉着,胤禔毕竟是您的孩子。” 玄烨脸上的笑意渐渐少了些,又少了些:“朕是胤禔的阿玛,更是这大清的皇帝。皇帝的身份是在阿玛之前的。” 岫钰默然。 玄烨又道:“当然,朕也不得不承认,阿玛这碗水,朕真的是端不平。你的孩子和惠妃的孩子,要朕同等对待,自然是不能的。” 岫钰叹息:“虽然,钰儿听到您这番说话,理当高兴,可是,多少有些别扭。” “总之朕待你好,待你和咱们的孩子好就是了。旁的事,都在翊坤宫之外,与咱们宫里面的事无关。”玄烨又舀起一勺羹,喝了一小口,“你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 岫钰心中异样的感觉其实来自于帝王心的不可测,深宫之中,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可凭借的一方需得皇上的荣宠,可是这‘宠’这‘爱’又真的会一成不变么。 仿佛看透了岫钰的心事,玄烨眼睑低垂,言语间却透着异常的坚定:“钰儿,情之一字,爱之一字,遇到你之前,朕懵懵懂懂。朕曾经以为,后宫中那些拼了命对朕好的女人大抵就是情,就是爱。可直到遇见了你,朕有了那种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的感觉。朕想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只要和你在一起,不论做什么,朕都觉得快乐。朕那个时候才懂,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岫钰有些震惊,这些感觉,其实她也有。尤其是,当她瞧着玄烨的那双眼睛的时候,那种感觉,如坐云端。 此时此刻,玄烨正瞧着岫钰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他目光中满含情意,渐渐朝着岫钰凑了过去。 岫钰却别过了脸,只觉脸颊有些烫。“这是在小厨房,小陶他们都在外头伺候着。” “不妨事。”玄烨只在岫钰的脸颊印下一吻:“翊坤宫的奴才们都乖觉得很,什么时候该在一旁伺候,什么时候该躲起来,他们不要太清楚。” 岫钰瞟了玄烨一眼:“真是,拿您没办法,又不是才认识没多久。” “你不知道你愈发标致么。”玄烨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当然,朕愿意和你在一处,与你标致与否其实关系也并不大,其实朕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想找你,都想同你在一起,哪怕不说,也好。” 第146章 玄烨是个很有主意的皇帝,所有事情他都邻得很清,包括他手上的那碗水,他究竟偏谁、不偏水,偏的多多少,他自己不要太清楚。对于胤禔,他固然是大清朝的皇长子,玄烨其实对他的定位始终是大清朝的一杆枪,原本,他是希望胤礽好好坐江山,胤禔来辅佐,做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铁帽子王,这样皇长子、皇太子各得其位,各有其所。可是,天终究是不随人愿啊。 胤禔这个人马上功夫的确是很好,可惜虽然是明珠的外甥,脑子却不知比明珠差了多少。当然,从遗传的角度上来讲,玄烨只能怪惠妃的基因不好,毕竟他和岫钰的几个孩子脑子都很好,而且是不要太够用的那种。 一个家里,如果只有一个孩子,那这个孩子一般情况下当然是要被当成宝贝去疼爱的。可惜紫禁城这个大家庭中,实在有太多孩子了,这就直接导致在玄烨这个做阿玛的心中,他其实是不缺孩子承继大位的,当然做大将军去战场上杀敌的孩子,其实也不缺。 不止如此,如今南郊的成果不要太多太好,这个军功究竟给谁,说白了玄烨想给谁就给谁。如果这个得了果子的家伙拎不清,还觉着自己是一枝独秀、一骑绝尘、天之骄子,那自然也轮不到他再得第二颗果子了。 想到这一层,玄烨转着朱笔的那只手停了下来,他送走了胤礽,如今胤禔也留不下了,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遗憾的。 胤禔原本已在云端了,可是他突然接到圣旨,直斥他几大恶行,有立军功前的,也有立军功后的,相当于一下子把他从云端打到了凡尘。前朝大臣们都懵了,一个两个都想着,这大阿哥刚刚立了军功不久,皇上不大加封赏也就罢了,怎么还打压起来了。不过转瞬,原本门庭若市的大阿哥府就变成门可罗雀了。 正在畅春园中一边透过窗子看景,一边临摹王羲之书法的玄烨从来没感到过如此舒坦。他把胤禔当成了‘鸡’,杀了给剩下的那些儿子们看,当然也给前朝的大臣们看。他动作之快,惊了前朝后宫,以至于大家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那这段没反应过来的日子就是他最舒坦的时候。 岫钰在一旁瞧着南郊刚送来的图纸,其实她的那些徒弟们都已经学成了,早已经用不着她这个老师傅出手,不过,闲来无聊打发时间,这些图纸还是很好用的。 临完了一幅字,玄烨兴冲冲拎去给岫钰瞧。“如何,可有几分相似了?” 岫钰放下了手中图纸,认认真真瞧着玄烨的字:“龙飞凤舞的,大抵不是临的,是您自成一派吧。” 玄烨朗声而笑:“不愧是你啊,钰儿。” 岫钰嫣然。 笑声止的那一刻,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真的是突然安静。岫钰知道,玄烨心里,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 果然,玄烨缓缓坐在岫钰对面,将那副字搁在小几上,一双手交握在一起,脸上没什么表情。 岫钰起身走到玄烨身前,伸臂揽住他。 玄烨轻轻靠着岫钰,将头埋进她怀中。“钰儿,这段日子的平静,是朕用胤禔的前程换来的,朕是不是,真的不是个好阿玛。” 岫钰轻轻摸着玄烨的后脑勺:“您说过,您既是皇子们的阿玛,又是大清的皇帝,这之间,势必…”会有所冲突么?岫钰其实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为什么面对着皇权,皇家子弟都免不得厮杀,亲兄弟间互相残杀,只有皇家,唯有皇家争得如此惨烈。 “所以,朕不是个好阿玛。”玄烨这么给自己定了性,“不是好阿玛,又希望能当个好阿玛,人真是奇怪啊,是么。” 岫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只能轻轻抚着玄烨的后脑勺,以作安慰。 第133章 “其实,胤礽离开的时候,朕就知道…”玄烨又开了口:“将来,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朕的孩子们免不得会有好大一场血雨腥风。那个时候,也许就不止是像胤禔当下的情景一般,不过没了前途。那个时候,才真的是,父不是父,子不是子。” 岫钰心头一紧,却原来,玄烨果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可是,非如此不可啊。”玄烨叹息,“胤礽是个好储君,可是上苍不让他承继大统。朕顺从了天意,许胤礽去过他想过的生活,就知道,将来朕的日子必会难过。钰儿,朕能扛过去的,一定可以,是么?”他抬起头瞧着岫钰,这个如今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 岫钰以为,帝王是坚毅的。可是看玄烨如今的样子,竟然如此,无助…她的心很疼。“会的。”她轻声说,言语间却透着坚定,“您是上苍选中的天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对您的考验,包括,将来选定继位之君。” “是啊,朕是上苍选中的天子。”玄烨渐渐缓和了心绪,往日无往不利、杀伐决断的天子又回来了,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果决:“朕该信得过自己,相信自己的每一个决断,既决定了,便断然没有反悔的余地,也容不得朕反悔。” 岫钰放下心来。“正是如此,其实,您的每一个决定,也许只是看似您自己在做决定,事后回想,事情的发展大概只能有那唯一的一个决定吧。第二个,其实是走不通的,许是还不如最终定下的那个。” 玄烨缓缓点头:“你所言不错,每一个决定,也许当下看着是选择之一,事后回看,也许真的只有那一条路可走,或者说,只有选那条路,才能给未来一个最好的交代。” “所以…”岫钰轻握住玄烨的手:“既决定了,既已做了,那就不要后悔。将来如何,那是将来的事,总归,还会有路可以走下去的。” 岫钰的这几句话仿佛定心丸一般定了玄烨的心,此后他每每有所决断,即便复盘,也不会再想倘若当初如何如何,毕竟,这世上其实是没有‘倘若’发生的。 当然,在畅春园的日子相比于在紫禁城中生活,还是舒坦很多,毕竟规矩就没有那么多。再有,岫钰在畅春园中生活,可以有效避免见到玄烨的其他妃子,也就有效避免了听到她们说什么‘日日留宿’之类的酸话。她自诩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把自家男人往旁人身边推的事儿,她还真是做不出来。 玄烨和岫钰偷得浮生,也不是全然半日闲。准噶尔一战,又是运大炮,又是运人,国库的银子也是像流水一样往外洒。在紫禁城里,玄烨若是想请岫钰这个高手做帮手,还得尽量避开前朝后宫。在畅春园就不同了,岫钰这个军师几乎是挂在了他腰上,没有什么极特殊情况,两人是不会分开的。 这回看户部和内务府的账目,除了玄烨和岫钰之外,还多了个帮手,就是九阿哥胤禟。 “阿玛,是不是没人说过您花钱如流水啊?”胤禟看完户部的账目,眉头可是皱得紧紧的。 玄烨用扇子把敲了下胤禟的额头:“叫你来看账目,是让你来和你额娘学习的,可不是让你来编排你阿玛的!” 胤禟耸了耸肩膀,接下来就是挠头,看向岫钰:“额娘,咱们的银子能不充公么?阿玛这儿,可是个无底洞啊。” 岫钰被自家老九的表情逗笑了:“银子赚来,本就是用来花的。国库里的银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额娘赚的银子,也是取之于民,最后用之于民,似乎也无不可吧。” 胤禟当然也是开个玩笑,他可不是什么小气家伙,相反,他其实大手大脚得很。“那…”他试探着,“额娘,要不,咱们开源吧!”说这话的时候,胤禟眼中闪着光,那是他对自己也许可以施展一番拳脚的期待。 岫钰总算看清了儿子正在打的算盘,索性坐了下来,轻抱双臂:“说吧,这些日子在外面儿学习,脑子里想出了什么歪点子啊?” “才不是歪点子。”胤禟认认真真说道:“阿玛不是花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出去么,想补这个洞,额娘您倒也不是不能补,但是您来补,委实不如用前朝大臣的银子去补。依儿子这些日子在外头的所见所闻,某些大臣们家中的银子数目可不一定和他的官职想匹配,不收一收用一用,怪可惜的。” 胤禟这话说出来,其实是站了填充国库的角度。不过玄烨听起来,当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自幼便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其实这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也是一样的。所以,对于前朝大臣收银子这事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胤禟此刻提出来,倒是给他提了个大醒,的确‘水至清则无鱼’,可若太混了,鱼也活不了啊。 于是,玄烨看着胤禟的目光中透着些赞赏,他转而对岫钰说:“你是对的,老九在你那些铺子里面学到的东西,大抵是在紫禁城中很难接触到的。” 第147章 由于胤禟的一番话,玄烨开始了对京官的一系列调查,当然他首要的目的还是先充盈国库,别的事情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自从胤禔失势,明珠就觉着他的生活少了些奔头。本来他最开始的时候和索额图同朝为官,起初报国的心思那是实打实的,毕竟是通过科举考上来的人。后来他和索额图都是越来越强大,身边奉承的小官儿越来越多,索额图站的是太子胤礽,照理说站太子胤礽就是站皇上,是十分政治正确的一件事。可是他家妹子是惠妃,惠妃恰好给玄烨生了大阿哥,皇长子和皇太子,在彼时的明珠看来,这相差的一个字,是有办法纠正的,而他老明就有纠正的本事。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非常顺着他的心思,太子胤礽竟然主动放弃了储君之位,说是得病暴毙,明珠何等精明啊,就算不能证实,猜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不管怎么样吧,反正太子是不在了,刚好胤禔又有军功,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可惜啊可惜,枉他老明自诩英明一世,却不妨自家外甥是个大傻子,竟然犯了皇家最大的忌讳。每每想到此处,明珠都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宗… 到了今时今日,大阿哥是与皇位无缘了,那他老明勤劳奋斗了大半辈子,好像看上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当着前朝所有大臣以及玄烨的面,明珠第一个表态:家里银子太多,搁不下了,捐了! 玄烨正需要一个人打这个头炮,明珠送上门儿来,他乐得接收。有了明珠这个开头的,后面的事自然顺利很多,当然,那些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肯定不会乖乖就把所有家底儿都交出来,必然留有一手。玄烨也不着急,有小册子登记在案,先收缴一把,让他们安心待些时候,回头若有所需,把这小册子一翻,秋后算账即可。 约莫过了大半个月,胤禟再一次来畅春园看他阿玛账目的时候,亏空已填了七七八八了。 “阿玛好本事啊。”其时玄烨正在书房里看奏本,胤禟就待在岫钰的院子里。 岫钰对户部和内务府有多少银子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若非玄烨上赶着要她看,她是一眼都不愿意看。在她的概念里,玄烨若有所需,她倾囊相助也就是了。是以,听胤禟夸他阿玛有本事,她也只是笑了笑,仍旧聚精会神瞧着她自家店铺账目上的银子。 翻看完户部送来的小册子,胤禟坐到岫钰对 面,端起琉璃盏,喝他额娘给他备好的加料奶茶。“额娘,小六子这家伙有向你通风报信么?” “嗯?”胤禟这句话总算吸引了岫钰的注意力,“通什么风,报什么信?你在外面儿惹祸了?” “呦!那还是儿子不打自招了。”胤禟随口开了个玩笑,“您放六子在儿子身边伺候,不就是想时刻知道儿子都在做什么嘛。所以,儿子以为,六子会把八哥来找我的事儿跟您说呢。” “胤禩去找你?”岫钰好看的眉心蹙了起来,她最怕的正是这个,“他找你做什么?” 胤禟毕竟还有些孩子心性,额娘关心自己,他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八哥说他有一阵子没见儿子了,想儿子了。” 岫钰皮笑肉不笑的:“他想你?嘴倒是很甜。” 胤禟的脑袋瓜儿其实很灵活,他眼珠儿一转,直接问岫钰:“额娘好像不太喜欢八哥,您觉着四哥比八哥好?” “是啊。”毕竟只有母子两个,外加个小陶在,岫钰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你别看你四哥的脸整日黑着,胤禩就是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他们心里头都在想些什么,谁待你更真一些,恐怕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胤禟嬉笑道:“那额娘觉着,儿子是怎么以为的?” 岫钰轻戳了一下胤禟的额头:“你喜欢八阿哥多过四阿哥,是也不是?” 岫钰原以为胤禟总要说一些胤禩有多好,胤禛有多不好的话,岂料胤禟说:“儿子以为,四哥没有多不好,八哥也没有多好。左右他们和儿子不是一个额娘所出,真若待儿子太过亲近,儿子反倒觉得他们会有所图。所以,至少在额娘这儿,四哥心里不会藏着太多事儿。至于八哥么,我说不好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不是也不该和他闹得太僵?” 第134章 “你竟是这样想的?”岫钰有些吃惊。 胤禟继续说:“儿子以为,额娘知道儿子聪明伶俐,绝不会上任何一个兄长或是弟弟的当!” 岫钰被胤禟这句话逗笑了:“倒也不是上当,只是,额娘希望咱们翊坤宫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旁的人,旁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你五哥是中庸之资,又不热衷于朝堂之事,所以额娘不担心他。可是你,你的确有些聪明劲儿,额娘怕……” 岫钰没把话说完,毕竟未来到底如何,她此时此刻还不敢确定。 “额娘怕我和八哥走的太近?您放心啦!”胤禟挑了下眉毛:“八哥的钱袋子太瘪,他来找儿子套近乎,多数是看上了儿子的钱袋子,那怎么行!”说到自家钱袋子,胤禟可是有一种护食儿的精神头:“额娘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那是要给咱们翊坤宫自己留着的,八哥他可休想觊觎。” “有点儿过分了啊。”岫钰虽然听着安心,不过对于胤禟这些说辞,她还是得纠正:“你是皇家阿哥……” 没待岫钰说完,胤禟便又开口:“若是阿玛有所需,那咱们倾囊也没有什么啦。额娘您觉着儿子是个抠门儿的人么?儿子只是希望您能放心,我不傻。” “好。”岫钰抚着胤禟的后脑勺:“只要你心如明镜,做你最想做的事情,额娘会始终支持你。尽量少掺和你阿玛,还有你那几个哥哥们的事儿,记住,与你无关。” “儿子记得。”胤禟认真点头:“儿子将来只想做个小王爷,做所有阿哥里面最富有的小王爷。” 这番话,岫钰听着是很安心,可是停在门口听墙根的玄烨听起来就十分扎心了。 入夜,岫钰帮玄烨换睡袍的时候,玄烨状似不经意提到:“今儿个胤禟帮着朕把户部的账目过了一遍,朕瞧他的确很有天分。” 岫钰点了头:“论聪明伶俐,老九还是有一些的。” “所以,总放他在宫外待着,也不合适,他毕竟是皇家九阿哥,将来也要在朝堂上独当一面的。”玄烨说这话的时候,并未去看岫钰的神情。 岫钰抬起头来瞧着玄烨,道:“您许胤禟看户部的账目,不为考教,却为训练?”她皱眉了,“他要给我做帮手的,您答应过了。” “依朕看,他都可以做得很好。”玄烨对胤禟那是赞赏有加,“他承继了你的天分,别说两样事,再多几样,只要加以历练,必能游刃有余。” “皇上您真是太瞧得上他了。”岫钰有些不高兴了:“若是我不愿意呢?” “这事要看咱们九阿哥的意思。”玄烨握住岫钰的肩膀:“我觉得,你担心过头了。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胤禟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上苍给了他才智,必定希望他能有所成就。我们不能看小了他,不让这只鹰飞向天空啊。” “您不知道。”岫钰有些急了。 “我知道。”玄烨瞧着岫钰的那双眼睛:“你担心未来前朝会有一场不小的腥风血雨,怕胤禟卷进去,不能全身而退,是不是?” 岫钰眉心微皱,没承认,却也并未否认。 玄烨又说:“朕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在这个前提下,历练他们,你相信朕可以做到么?” 皮球踢到了岫钰脚下,她迟疑了,她该相信么?未来的局面,玄烨目前也只是想象,那个时候,他自己恐怕都身不由己,又如何再去顾着胤禟。“皇上,钰儿想任性一次。”岫钰打定了主意:“我会一直在您身边,可是胤禟,他不能在您身边,至少在您说服我之前,在我应承您之前,不成。” 玄烨品着岫钰的这句话,她没有把话说死,不是完全不可以,但是可以是要客观情形达到一定条件。“你是后宫里面唯一一个敢逆着朕的人。”玄烨板着脸,却也并非真的生气:“罢了,谁叫朕宠你,给了你不知道多少次特权,再多这么一次,也算不得什么了。” 话说到这儿,岫钰总算放下心来。她太知道天子若是心血来潮,后果有多么不可预料了。她自己其实不碍的,可是胤禟不行。为了安抚玄烨,岫钰主动揽住玄烨的腰,柔声细语的:“谢谢。” 玄烨轻哼一声,自然搂住岫钰的背脊,叹道:“你啊,被朕惯坏了。后宫编排你那些话,倒也不全是假的。” 岫钰嘴角微弯:“我是不怕她们编排的,左右有您在身边,她们占些嘴上便宜。又有什么不行的。” 第148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后宫中的阿哥们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的,该当什么差,该干什么活儿,大家都兢兢业业的。可是暗地里么,终究是暗流涌动。毕竟,储位一日空虚,那些个自诩有才华,能担当大任的,就会心痒难耐,朝着那个位子不断努力,持续进发。这其中最出挑的,当属八阿哥胤祀。 当然,其实和四阿哥、五阿哥他们比起来,八阿哥的出身属实没那么好。皇子的出身么,比得就是他们的额娘,和他们额娘身后站着的家族。八阿哥自认在这个方面那是相当吃亏的,毕竟他额娘是辛者库出身,和翊坤宫的宜贵妃没法比,更没办法和皇贵妃比。可是八阿哥又觉着他自己属实是有一些才华在身上的,当初太子还在的时候,他不能争,不能抢,毕竟那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子可是皇上悉心培养的,只要他一日住在东宫,那乾清宫中的那把龙椅迟早都是他的。 可是太子不在了,既然太子不在,剩下的这些阿哥们本质上都没有什么不同,比拼的就是个人实力,八阿哥觉得自己是有实力的。怎么体现出他的实力呢?尽力办差,办得漂漂亮亮的固然是一个方面,让阿玛承认他办的漂亮其实更重要。 “不单要有能力,让上位者自己发现下位者有能力,才是下位者的本事。”岫钰一边和小陶下棋,一边随口聊天,“八阿哥将来若注定是输,还是输在太过招摇了。” 小陶认同岫钰这个说法:“比起八阿哥,四阿哥可太低调了。不过就像咱们九阿哥说的,四阿哥那张脸啊,整日里就像冰冻的一样,见不到什么笑模样。” 岫钰想起胤禟模仿胤禛的样子,不由莞尔:“你可看出来了?其实胤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四阿哥,他也不怎么喜欢八阿哥。” 小陶点头同意:“咱们九阿哥完美承继了您的聪明伶俐,当然还有样貌,委实没有理由和八阿哥站在一处。八阿哥的额娘终究对他没什么助益,他想拉拢咱们九阿哥,很有可能还是看中了将来咱们九阿哥可是个小金库。” “胤禟有他自己的小九九,就由他去。往后他的事,我不干预。”岫钰真的对胤禟放了心:“其实,只要皇上不打小九的主意,依着他的性子,大抵还是更愿意在宫外面儿悠游自在。” “额娘可是太了解儿子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岫钰话音刚落,胤禟就出现在翊坤宫了,他给岫钰请过安后 ,道:“额娘,儿子今儿个又是日行一善,揍了个强抢民女的滚蛋,那家伙还在旗,真是给旗人丢人。”胤禟一边说着,一边把衣袖撸了起来,给岫钰看他日行一善挂的彩:“那家伙还有两下子,儿子这胳膊差点儿给他废了。” 还真是青了一片,岫钰叫小陶去拿活血化瘀的药膏,跟着让胤禟左下,心疼着道:“日行一善固然很好,可总要顾着自己吧?为了行善,就把自己搭进去?”她一边数落着胤禟,一边给他擦药:“你自己说说,第多少次了!” 胤禟既觉着让额娘着急是自己的不对,又觉着自己做的事儿一点没错,所以心里有点儿拧巴。“那也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吧,下次再遇到,儿子还是要上手的。” “也没说你做的不对。”岫钰白了胤禟一眼:“把功夫再练练,想来那帮游手好闲的家伙没什么大本事,跟这些家伙动手,你还能被伤了,可见功夫还是学得不好。” 胤禟嬉笑着:“额娘不是说有一样本事好就够了吗,儿子算数的本事是真好,您那些铺子里的掌柜们可都对儿子赞不绝口。” 岫钰笑着哼了一声,胤禟这话其实也不假,他的确天生对数字敏感,几个掌柜也的确对他赞许有加,那赞许还是挺真诚的。给胤禟抹好药膏,岫钰似不着意,问道:“八阿哥近来还有去找你么?” “额娘是怕八哥粘着儿子,把额娘的小金库给抢走了吧?”胤禟不整不经地说了这么句话:“放心啦,儿子又不傻。那八哥上门来,儿子也不能撵人家走。不过,虽然儿子近来没怎么打听过前朝的事儿,八哥的消息倒也听了不少。可见他多少有那么点儿张扬了。” 岫钰听着好笑:“怎么?你说人家八阿哥张扬,你就不张扬么?” “我?”胤禟头摇的仿佛拨浪鼓:“儿子只在闲事上张扬,大事上可一点儿都不。像八哥这样,得满朝大臣称赞,儿子下辈子都做不到。” “行了。”岫钰也懒得再听胤禟贫嘴了:“回来一趟,想吃什么?额娘做给你。” “额娘的手艺,做什么都是天下美味!”胤禟忙不迭地夸:“何况您又不是不知道儿子爱吃什么。” 第135章 岫钰当然知道胤禟这家伙是个无肉不欢的,含笑瞪了他一眼之后,就去小厨房忙了。 第149章 岫钰来了大清这么多年,早就攒够了家底儿,可其实她本身并不爱钱,这就直接导致翊坤宫的孩子们也都不爱钱,也就只有九阿哥爱赚钱。于是,翊坤宫的人整体觉得,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还是该把银子花出去,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玄烨一朝,岫钰的名字传遍了天下,当然不止是因为宜贵妃的‘手艺’,主要是因为宜贵妃大把大把砸银子建寺庙。玄烨对于这件事,虽然表面上是一脸的不乐意,不过心里却还觉得岫钰做得挺好挺对的。 “当年朕以为,朕只是娶了个心爱的姑娘入宫,却没想到这心爱的姑娘如此有本事,如今在百姓心中,你这地位可是远超朕了。”玄烨一边喝茶,一边和岫钰闲谈着。 岫钰坐在玄烨对面,右手团扇轻挥。“左右钰儿赚的银子都是用之于民,您的百姓安生了,朝堂自然也会安生,是不是这个道理?” 玄烨点头同意:“这话说的倒是不错,百姓安稳,朝堂安生。”说完这句话,他又是一声轻叹,“朝堂安生…希望不是暗流涌动才好啊。” 岫钰挥团扇的手停下了,她当然知道玄烨指的是什么。略略思忖,岫钰开口说道:“皇上,一切随缘。” 玄烨看向岫钰,微笑道:“果然是寺庙盖得多了,说起话来,都不一样了。” “这和盖不盖寺庙可没什么关系。”岫钰微扬起头,眼睑稍稍低垂,又道:“只是,皇上,您可觉着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其实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都难以改变。就算那些事会导致一些不好的走向,即便再给您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仍是不会有任何变化。所以,我们可以做到的,无非是接受,在当下,尽最大的努力罢了。” 玄烨想着岫钰所说的话,嘴角也微微弯起:“是啊,即便再给朕一次机会,所有的事,大概还是会发生,今时今日这局面,也不会有所改变。” “所以咯。”岫钰一摊手:“既然无论如何都会如此,接受就好了。我们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发生的一切,总会过去的,也会有一个必然的,可以让我们接受的结果。” “是,是吧。”玄烨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是眉心仍旧微微皱着,“终究会有一个朕可以接受的结局,那结局,朕也不能不接受啊。” 玄烨毕竟是皇帝,既是皇帝,又当阿玛,就不得不让他将天下放在一切之首,而自己的那些儿子们虽然是血脉至亲,其实从某种角度讲,也是治好这天下的工具。身在皇家,不得不,也只能接受这个身份。 “钰儿,你说,老五、老九他们,会不会觉得做朕的儿子,不好啊。”想到这儿,玄烨终究心里还是有了这样一个疑问,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皇帝,可是作为阿玛,也许他是不称职的吧。 岫钰又挥起团扇,嫣然而笑:“旁的阿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老五、老九他们么…”她略一犹豫,瞧着玄烨的那双眼睛,道:“在他们心里,您这个阿玛的身份可是排在皇上前面的。” 听到岫钰这么说,玄烨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老九他们能这么想,朕就很高兴了。” 胤禟虽然得了玄烨的许可,可以在宫外生活,可是每隔一段日子,总是还得入宫或是去畅春园向玄烨和岫钰请安的,当然也免不得被玄烨考教,看看他在外面的日子是不是有所进益。 这一日,胤禟这小子出现在岫钰面前的时候,身上又挂了彩,还不是像上次那般,只胳膊上受了一点儿伤,这回脸上都伤了。 岫钰一边给胤禟擦药膏,一边没好气地问:“又扶危济困去了?这回被哪个八旗子弟打了?” 胤禟轻‘嘶’一声,勉强对着岫钰笑了笑:“这回是儿子学艺不精,额娘说的是对的,儿子还是得再练练自己的本事。” 岫钰明显感觉到胤禟在逃避她的问题,既然‘逃避’,必定就是有原因的,她拿起打湿的帕子给胤禟擦脸,一边擦脸,一边说:“你可是觉着自己长大了?有些话可以不对额娘说了?” 胤禟避开了岫钰的目光,扯动了伤口,又‘嘶’一声,道:“打架的事,终归不怎么光彩么,也没什么好和您说的。” “你上次,可是觉着很光荣啊。”岫钰饶有兴味地瞧着胤禟,“到底为了什么?”这句话问出口,岫钰心里大概有了个不太靠谱的想法:“总不会,是为了额娘吧?” 终究还是个孩子,胤禟即可说:“额娘你不会听说了吧?” “我听说什么?”岫钰觉得自家儿子有些好笑:“还是年轻啊,经不起诈!”说着,岫钰摸了摸胤禟的后脑勺。 胤禟有些尴尬:“额娘……” “说吧。”岫钰坐到胤禟身边,“你是听到谁说额娘什么了?” 胤禟瞧着自家额娘的眼睛,道:“额娘,阿玛有没有夸过您很聪明。” 岫钰敲了下胤禟的额头,道:“别学的这么油嘴滑舌的,快说!” 胤禟原本嬉笑的一张脸即刻黑了下去,道:“他们说您盖那么多寺庙,不过是为了在百姓中博一个好名声,好给儿子们铺路。” 听到这话,岫钰不怒反笑。“就因为这个跟人动手啊?稚嫩!” “额娘,他们可以说我,但是不能背后编排您!何况,这纯属污蔑、诬陷!”胤禟一边说着,一边气得牙痒痒。 岫钰似是认同般点了头,嘴上却说:“的确是污蔑,可人活在这世上,谁又不曾被污蔑过呢。胤禟,你能做到让你的那些兄弟姊妹们都喜欢么?” 胤禟摇了摇头。 岫钰继续说道:“所以咯,额娘是人,不是神仙,有人喜欢,自然 有人不喜欢。我们若是为着讨厌我们的人生气,像你这样,还要挂一身彩回来,岂不是得不偿失!还不如去喜欢那些喜欢你的人,这样日子才快乐么。” 胤禟琢磨着岫钰的话,虽然还有些似懂非懂,却又觉着,额娘说的的确不无道理。“那……” “那以后就不要挂一身彩回来!”岫钰心疼着瞪了胤禟一眼:“额娘不需要你这般维护,护好了自己,更重要。” 第150章 胤禟是养好了伤才离开畅春园的,当然在胤禟养伤的日子里面,岫钰始终亲自下厨,她家老九想吃什么,她就给他做什么,惹得玄烨这个当阿玛的吃了好几天儿子的飞醋。直到胤禟离开了,玄烨吃到了岫钰亲自蒸的糕,这气才算下去了那么一点点。 “小气。”瞧着玄烨那模样,岫钰不由浅笑摇头。 玄烨又咬了一口手上的糕,笑道:“朕是小气啊,朕承认。”吃完了那块糕,接过岫钰递上来的帕子,净了手,玄烨脸上的神色变了,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道:“钰儿,你说,究竟是谁,为着什么,往你身上泼脏水?” “泼脏水?”岫钰给玄烨倒了一盏奶茶,眼睑微垂,道:“大概也不是什么泼脏水吧。” “怎么?”玄烨听到岫钰这么说,笑了:“旁人说你不好,一点儿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真就修炼到如此大度了?” 岫钰微微抿了抿口唇:“大不大度的,我又不能要求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喜欢我,我喜欢人的喜欢即可。”说着,岫钰那双眼睛对上了玄烨的目光。 玄烨轻握住岫钰搁在茶桌上的手,道:“朕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朕不能不追究。” “有什么好追究的?”岫钰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个时候,大抵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那么简单。”玄烨的眉心微微皱起,“他们,太不了解你了。” 岫钰点了头:“我又不需要那么多人了解,如果不是十分必要,就息事宁人。老九技不如人,活该挂彩。” “你这个做额娘的!”玄烨笑着瞪了岫钰一眼,“怎么一点儿都不护着自家孩子!” 岫钰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经一事长一智,老九是个聪明的孩子,慢慢的,他就知道该怎么护着自己了。现下,也许还只是想着自己的功夫不够精进,需要再加努力。再过一些日子,他可能想得也会多一些,人就会更开阔一些,往后再碰到这些有的没的,他可能也就不太在意了。” 听着岫钰说的这些‘歪理’,玄烨琢磨了琢磨,竟然觉得也不无道理:“你是做额娘的,你都不心疼,朕这个当阿玛的也不好太去心疼。” 岫钰浅笑嫣然,摇了摇头:“我是真的希望咱们的孩子都能心胸开阔,那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儿么,该上心的上心,不该放在心上的,就由着他们去。这样,孩子们会过得快乐,我这个做额娘的也过得轻松。” 玄烨眼睑微垂,低声问道:“钰儿,朕的这个位子……”这句问话他没有问完,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 岫钰当然知道玄烨想说的是什么,她反握住玄烨的手,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应该做的事,有他们适合做的事,老五、老九他们也是一样。您这个位子么,坐在上面,固然是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利,杀伐决断,爽得很。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坐在上面会开心啊。钰儿只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过得快乐,有他们应该有的自由。” 第136章 第151章 岫钰有玄烨的恩宠,有儿女绕膝,对于她来说,最担心的事儿,无非是老九走历史老路,和老八站到了一起。所以,她千方百计都要把老九送出紫禁城,远离紫禁城里的各种斗争和是非。 诚然很多时候天未必就会随人愿,但是岫钰现在终究已经不再是平民百姓了,她的愿望,她想要做成的事情,还是一点一点在实现着。她不知道她未来的结局是不是还会和历史上的宜妃一个模样,至少当下,老九已经不再去走原来的轨迹,至少不会受到老八的牵累就是了。 想到这儿,岫钰心里还是高兴的。 玄烨见岫钰愣了神,不由扬起自个儿的右手,在岫钰眼前挥了挥,道:“朕在你这儿,还这么出神?怎么钰儿心里除了朕,多了旁的心事了?” “哪儿有什么旁的心事。”岫钰不由白了玄烨一眼,“我只是在想,老九现在其实很好啊。” 玄烨却故意‘哼’了一声儿,道:“堂堂皇子,被你这个额娘送到紫禁城外面做百姓,还很好?将来,他左右也是要当王爷的,到时候他那个王爷做不好,看你怎么办!” “我的皇上三爷…”岫钰轻抚玄烨的胸膛,扬起头,瞧着玄烨的那双眼睛,道:“老九可是皇子,是您亲生的孩子,若是连个王爷都不会做,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岫钰原本想说‘浪费了您的基因’,又觉得说出来不大合适,所以就住了口。 玄烨自然也是不会为难岫钰,只抬手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儿,道:“你啊,可是这后宫里面儿独一份儿的贵妃娘娘,你生的儿子做出多出格儿的事儿,朕都不会觉着奇怪。”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啊。”岫钰浅笑:“老九是我的儿子,也是您的儿子,他做出来的事儿,您总要和我一起担着吧?” 玄烨揽住岫钰的肩膀,也笑了:“这话,朕爱听。老九终归是你我二人的孩子,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儿出来,朕这个当阿玛的总是给他担着就是了。” 正在岫钰开的那间老铺当跑堂的胤禟没来由打了个喷嚏,看着差点儿掉下去,全因他手脚灵活,没能掉下去的盘子,胤禟一挑眉毛,觉着自个儿的手上功夫还真是又精进了许多。 “九爷…”掌柜的等胤禟送完了那盘点心,走回柜台,忍不住小声儿在他耳边嘀咕:“这些活儿,有跑堂的做,您还是少做点儿。” 看着掌柜那一脸的无可奈何,胤禟怀抱双臂,脸上写满了不在意:“老李你是怕我额娘见到了,有意见?你放心吧,额娘不是那样儿的人,她巴不得我什么事儿都做做。” 其实胤禟让自己尽量忙起来,也是为了尽量避免想那些让他自己感到心烦的事儿。比如,他近来偶尔就会听到他那个八哥的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是转述之人有心的,还是无意的,总之让他很烦躁。为了尽量避免自己太过烦躁,他就让自己的身体在路上,跑堂自然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 第152章 胤禟是个小算盘,天生下来就是个挣银子的材料,这一点估计是来自岫钰的遗传,毕竟在那遥远的过去,岫钰除了技术过硬以外,也曾凭借着自己的算盘,给自家项目挣下了一笔又一笔银子。 翊坤宫中,看着胤禟刚叫人送进宫的项目,岫钰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能叫你这么高兴,大概是老九这家伙又做了些出挑的事儿出来?”时已近午,玄烨奏折看累了,就跑来翊坤宫蹭饭。 岫钰见玄烨来了,起身福了福,便笑道:“昨儿不是说今儿不来了?” “我说不来,你就信?”玄烨走到岫钰身边,抬手轻点了下她鼻尖儿:“我说不来,你不失落?” “失落?”岫钰眼睛一眨,道:“失落不至于,落得个清闲才是真的!” 玄烨笑着哼了一声,当然也不介意岫钰这种玩笑话,只坐下道:“朕听了政,又批了折子,真的是饿了,特来你这儿讨口吃食。” “那…”岫钰放下账本:“今儿老九送账目进来,我也瞧 了一上午,午饭还没做呢,要饿到您了,怎么办?” “怎么办?”玄烨笑眯眯地瞧着岫钰:“赔罪你也不是没赔过,照旧便好。” 岫钰只当听了句玩笑话,拿起一旁的点心匣子,打了开来,放到玄烨眼前:“得空的时候做的,没放糖,许是没那么可口,您暂且充饥?我这就去……” 没等岫钰说完,玄烨便握住了岫钰的手,微微用力,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道:“就吃这些点心也好,朕不想你走。” “怎么了?”岫钰转过身,瞧着玄烨的眼睛,道:“有点儿怪哦,您。” “朕只是,想你了。”玄烨愈发搂进了岫钰,道:“也有点儿累,只想在你这儿待着,和你在一块儿待着。” 第153章 岫钰太了解玄烨了,她轻握住玄烨的手,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皇上的心事,不好说给我听?” 玄烨眼睑微垂,轻声叹息:“你不会爱听的。老五、老九、老十,咱们这三个孩子…”他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而后蹭了蹭岫钰的脸颊,方道:“其实,做皇帝的也有私心,任是谁,一碗水都很难端平,做皇帝,也是如此。其实这三个小子比较起来…” “您比他们三个做什么!”岫钰果然打断了玄烨的话,“老五就是个文人,老九,赚银子是把好手,至于老十…”她想起自己那个最小的混不吝儿子,嘴角微弯,道:“大概也只是个做闲散王爷的材料。” 玄烨叹息:“老九聪明,眼光也很好,是块好材料,可是你总是拉着他,拽着他,也不知道你这个做额娘的怎么就见不得自己生的孩子好呢?” 岫钰笑了:“这您可就错怪了我了,我哪里见不得老九好了?他现在做他爱做的事儿可是做得风生水起,您大可亲自去问问他,可过得快活?” 玄烨苦笑:“你快活了,咱们的几个孩子快活了,可是苦了朕啊。将来,朕总有归天那一日,到时这个皇位……” 岫钰听玄烨说到了这儿,秀眉微微皱了起来:“这件事,您不该说给我听。” “那朕该说给谁听?憋在心里么?你就不怕朕憋出毛病来?”玄烨轻哼一声,“钰儿,你哪儿都好,只是在前朝政事上,不必如此守着规矩。你是怎样的人,朕心里很清楚,断不会做他想。朕说给你听的,都是心里话,绝不会藏着掖着。” 岫钰反握住玄烨的手,轻道:“钰儿都知道,钰儿只是…罢了,您想说什么,尽管说,钰儿也说自己心里想的给您听。将来,将来的事,将来发生了,再说吧。” 玄烨其实只是想听到岫钰口中说出这句话而已,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钰儿,胤礽为了个女人,不要这个天下,却捅了个天大的窟窿出来。太子之位,即便老五、老九、老十都无意,有意的,却也不止那么一两个人。到底该让谁去坐,很难。” 岫钰道:“您说的这个,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儿,照理说,钰儿不该多口。嗯…也许就像老九喜欢赚银子一样,喜欢做皇帝的人,大概真的是能做好皇帝的。有人喜欢做,其实是好事啊。” := “这个中轻重,你不知道。”玄烨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储位之争,是要见血的。历朝历代,无不如此,朕不相信朕这一朝,就能躲得过去。” 是要见血的,而且很血腥……岫钰不由得在心里叹息,可她终究什么都不能说,她能保全她自己的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老九他们在不久就要开始的那场争斗中,究竟能否全身而退,她都还不清楚,又怎么还有经历去想旁的事情。 玄烨重重一声叹息过后,道:“朕饿了,钰儿,朕随你去小厨房,你熬羹给朕喝吧。” 第154章 储位之争,不论哪一朝哪一代,都是血刺呼啦的,这一点岫钰知道,玄烨这个做了这么久皇帝的,当然也知道。他原本觉着只要胤礽这个太子做得足够好,压住下面那些弟弟,这江山不经腥风血雨便可稳稳当当传下去,是最稳妥的事儿。可惜,上苍怎么可能给他这么一本没有血雨的传位剧本演。 于是,储位之争终究还是在玄烨的担忧中一幕一幕上演了。 老八是最先露头的,当前朝大臣一片‘八贤王’、‘八贤王’称赞的时候,玄烨心里可是一阵冷笑。难为胤禩也是读着史书长大的,佼佼者先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竟然这么大了都还不明白。 “聪明,倒是聪明,可终究不够智慧。”玄烨合上大臣们称赞胤禩的奏本,仰靠在太师椅背上,右手揉捏着精明穴,显然有些太过疲惫了。 岫钰刚好端了碗甜汤进门,送到玄烨手边,道:“累了就歇歇。” “是有点儿累了。”玄烨仰起头含笑瞧着岫钰,“不过你来了,也就没那么累了。” “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作用。”岫钰站到玄烨身后,给他揉着太阳穴,“那我就多来您这儿晃晃。” “好啊。”玄烨闭眼享受着,“朕恨不能很快把这江山交出去,然后和你隐居起来,这样你可乐意啊?” 第137章 岫钰嘴角微弯,这话叫她怎么回,没法儿回。 只听玄烨又道:“朕,还要再安排安排。”他语调渐缓,目光中透了些寒冷出来,“胤礽不爱做皇帝,你不愿我们的几个孩子做皇帝,朕就只好尽量留一个稳妥的江山给继任之君,叫你们后悔!”最后那半句话,当然透着些玩笑意味。 岫钰被玄烨逗笑了:“我们啊,不会后悔,不止是我和胤禟他们,太子,也不会后悔。” 玄烨笑着哼了一声,‘情’之一字,困住了他的阿玛,他的玛法,困住了多尔衮,他原以为到了他这儿,总算逃脱了这个魔障,没想到又困住了他的儿子。其实,他自己,又何尝逃脱了这个字呢。 想到这儿,玄烨瞧着岫钰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倘若他遇到的不是钰儿,又会如何……这事儿他不能想,每次想,真的会头疼。 入了夜,养心殿中,玄烨正安安稳稳睡着,怀中搂着岫钰。 “宜妃母胆敢僭越,好大的胆子啊。” “宜妃母不是受天下人爱戴么,不是爱建寺庙么!” “宜妃母,如今皇阿玛已经不在了!没人护着你了!” “宜妃母,允禟死了!” 玄烨眼前的一幕是胤禛冷脸对着岫钰的样子,不止那张脸透着寒冷,说出口的话更是字字扎心。 “老四,你大胆!”他喊出这句话,可是似乎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走到胤禛面前,可是他们都看不见他。眼前的一幕幕变得更快了些,他眼见着岫钰受人欺负,眼见着岫钰从翊坤宫搬到了胤祺府上,好在,岫钰搬离皇宫之后,日子过得还不是很惨,这让他还算欣慰。 第155章 玄烨只觉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遭的景致变得很模糊,他的头 脑由清醒变得混沌,待得走过了一座桥,复又变得清醒。 “九五至尊,天选之子,终究还是要喝这孟婆汤。”那是个老婆婆,含笑将一碗五颜六色的汤送到了玄烨手中,“前事不记,投胎去吧。” 玄烨端起那碗汤,送到嘴边,终究迟疑:“前事不记,什么都会忘?” “新的一世,无烦无恼。”老婆婆对着九五至尊,还是多了些耐心,“喝吧。” “有些事,有些人,朕不想忘。”玄烨缓缓放下那只碗,“婆婆可有法子,朕,什么都愿交换。” 老婆婆的影像渐渐变得模糊,周遭场景变换,玄烨身前换成了一个身穿青袍的俊秀书生。 “前事不忘?”青年轻蔑一笑,“你未免太看中你那九五至尊的身份了,到了我这阎罗殿,你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换?” 玄烨直视那青年:“朕只愿生生世世和钰儿相见,别无所求。” “倒是个痴情种啊。”青年为低下头,瞧着自己右手上下摩挲的拇指和食指,原本森寒的目光中竟也有了一丝丝温柔,“入轮回,但,永生永世在你这一朝轮回,你可愿意?” “那前事……” “前事自然不记。”青年背负双手,已是做好了决定,“前事不记,却也可世世相见,不也很好么。” “朕愿意!” 玄烨猛地坐了起来,方才那场景还在脑海中回荡。 岫钰自然也醒了,她起身轻握住玄烨的手,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玄烨回过神来,侧身瞧着岫钰,道:“钰儿,你相信你会和朕生生世世做夫妻么?” “嗯?”岫钰一时间有些愣住了,“生生世世做夫妻?” “是。”玄烨很是认真,“生生世世做朕的宜妃,你愿意么?” 岫钰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毕竟,她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突然被拉到这个世界来,总不会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吧。“您这个问题,叫我怎么答啊?” 玄烨的样子十分认真:“朕只问,和朕在一起的日子,你快乐么?如果生生世世都过这样的日子,你愿意么?” 岫钰瞧着玄烨的眼睛,浅浅一笑,道:“皇上,我很喜欢看着您的眼睛,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玄烨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有过很多女人,只有岫钰,他愿意凝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含着情意:“朕当然知道。”他紧紧将岫钰揽进怀中,“谢谢,谢谢你愿意和朕过这样的生生世世,朕也愿意,不论会发生什么,只要身边有你,足以。” 岫钰回抱住玄烨,半晌道:“您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到底梦到了什么?” 玄烨轻抚着岫钰的后脑勺,笑道:“朕梦到朕死后去了阴曹地府,和阎罗王谈下了这笔买卖,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朕这一朝轮回,与你相见。” 第156章 自从做了那场梦之后,玄烨看胤禛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当然,他还是最讨厌老八,那个家伙属实张扬又虚伪,他既讨厌张扬的人,更讨厌虚伪的人,所以这样比起来,似乎还是胤禛更好一些,可是梦里胤禛对岫钰不好啊。 想到这儿,玄烨是重重一声叹息。 岫钰在一旁看账目,听到玄烨叹气,不由问道:“又有什么难事难到咱们的皇上了?” 玄烨勉强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朕心里有些别扭。” 岫钰放下账本,转身瞧着玄烨,又问:“能说给我听?” 玄烨放下手中朱笔,他当然不会瞒着岫钰,便道:“你还记得朕做过一场梦?” 岫钰点头。 玄烨又道:“那场梦,朕只对你说了后半段,还有前半段。” 岫钰继续认真听着。 “前半段,是朕死后,朕梦到老四做了皇帝,可是他待你不好。”玄烨握住了岫钰的手,道:“老四的确是朕看中的阿哥之一,可是他若待你不好……” 难不成还要因美色误国吗您?岫钰不由腹诽,转而笑道:“那毕竟是一场梦啊。何况,臣妾跟四阿哥的关系,还不错吧。老五、老九他们也不讨厌他们四哥,您多虑了。” “朕也希望朕是多虑了。”玄烨毕竟是个聪明皇帝,很快想到:“也许,如果真的有生生世世的轮回,每一世都会有些出入,有些不同?” 可不是有些出入,有些不同么!岫钰在心底里叹息,表面上当然还是很平静。“天下毕竟是百姓的天下,您选的继任之君自然也是对百姓最好的那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个。在这件事上,不要想我。”岫钰这话是认真的,她可不想做什么红颜祸水,没这个命。 玄烨突然脱口而出:“那万一有一世你后悔了,不愿再同朕一道来这儿做夫妻了,朕该如何是好?” 岫钰只觉得玄烨这话有些小孩子气了,她只能哄着。“不要怕,您是皇上,阎罗王当然更会满足您的要求,不是么?” “当然不是。”玄烨很认真,“朕要你心甘情愿,朕也见不得你吃苦。” “不会的,您放心吧。”岫钰脸上透着骄傲,“钰儿的情商,不低。何况……”她认真起来,“皇上若是有一日不在了,钰儿其实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那个时候,当朝的皇帝如何待我,不重要了。” 玄烨对于岫钰这话,一下子了然。他笑着点头:“是啊,是这样,朕明白,朕很清楚。我们两个之间,不论谁先不在了,另外那个,只怕对于身边发生的事,都不会在乎了。”这大概就是喜欢,就是两情相悦最大的感受,男女爱情,当真是这世间最折磨人的事,是最最深刻的感受,再没有别的感情可与之相比了。玄烨心里是这样,他想岫钰心中也必定是如此。 “所以,选你最想选的那个,不必顾念我。”岫钰笑着,“我们有过去,还有未来。若有一日,你真的不在了,我在这世间,也如槁木死灰一般,没什么意趣了。” 第157章 玄烨明白了岫钰,其实他早就在心中隐隐明白了岫钰的想法,只是两个人之间不曾如此这般深切的交流过,自然而然便透着几分迟疑。说开了、讲明了,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猜想和疑惑了。 这件事直接反应在玄烨选定继任之君这事儿上。当然他自认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在他身体还可以,觉得自己可以好好的,长长久久的做大清皇帝的时候,他是可以安安心心处理好每一件朝堂大事。可是近来,他越发觉得自己身体不济,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阎罗王就要招他去了。当然,这事儿他不许太医对任何人说,哪怕是岫钰也不许说。 所以,确定继任之君,就变得迫在眉睫。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敏锐地发现,他选择继任之君的原则,除却能够处理江山大事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苛待了岫钰。即便他明白岫钰不在乎,可他也还是忍不住会考虑这一层。 于是,老五、老九、老十,这三个他和岫钰的孩子,他不得不在心里好好考量一番。老五这个家伙,是个文人,真的是不招事、不惹事的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当然不会招致什么祸患,可也注定了平平淡淡,跟着他一起生活虽然没有波澜,属实没什么意思。老九么,聪明,既能装事儿,也能扛事儿,为人讲义气,可偶尔冲动起来,也是不管不顾,跟着他一起生活,精彩固然精彩,却难免提心吊胆。至于老十,幺子受尽宠爱,就有受尽宠爱的缺点,做个提个鸟笼的闲散王爷当然没问题,可是要照顾好额娘,恐怕欠两把刷子。 第138章 养心殿中,玄烨一边看折子,一边揉太阳穴,一边琢磨这些事儿,属实是 忙。 梁九功适时给玄烨送上一盏茶,道:“皇上,累了就歇歇。” 玄烨点了头,仰身靠在椅子背儿上,道:“你说,老五、老九、老十,跟着谁一起生活,日子能舒坦点儿?” 梁九功跟了玄烨这么多年,从紫禁城中摸爬滚打上来的,当然一堆心眼子,玄烨心里想些什么,他可不要太清楚。“主子这话,是不是直接问宜主子更好些?” 玄烨瞥了梁九功一眼:“钰儿是当局人,她自己都未必想的清楚。” “那主子也太看得起老奴了。”梁九功还是滴水不漏,“三位阿哥,各有各的长处,依老奴看,跟着谁,都各有好处。” 玄烨哼了一声:“你啊,圆滑!” 梁九功当然也不遮掩:“老奴毕竟也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了,不圆滑一些,只怕不能跟到现在。” 玄烨当然知道梁九功这话说的是实话,他眉心一皱,叹道:“旁人不知道,你是朕的心腹,其实你清楚,朕也许,不一定能做多久的皇帝了。”玄烨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稍微有些发颤的右手,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他不认。 梁九功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您是九五至尊,您是万岁爷啊!”语音中已有一丝颤抖,毕竟是跟了那么多年的主子,感情是有的。 玄烨左手按住了右手,道:“你跟在朕身边多年,朕信得过你,所以这事儿,朕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梁九功眼睑微垂,道:“主子既这么说了,依老奴看,还是九阿哥最机敏。” “是啊,还是老九最机敏。”玄烨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不敢确定,也不敢下定这个决心,他很怕梦里的事会成真,很怕很怕。“老九,就在宫外面儿生活,其实已经远离了紫禁城的是是非非了,是也不是?” 梁九功大抵是知道玄烨心中想法的,道:“奴才觉着,九阿哥无心朝堂大事,近来,不是愈发不怎么入宫了?” “是啊。”玄烨右手攥成了拳头,沉声道:“去,把钰儿请到养心殿来吧。” 岫钰原本已洗漱完毕,准备睡了,又被一顶暖轿接到了养心殿,她还真的是披头散发,睡袍外面就裹了件厚外裳。 玄烨见岫钰这副模样,言语间虽在责备,却透着心疼:“怎么不穿厚一点再过来,梁九功也是!” 岫钰笑道:“皇上急招么,谁知道您有什么大事要吩咐啊。” 玄烨用自己的双手给岫钰暖手,道:“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大事,只是想你了,想见你。” 岫钰点了头,和玄烨相携着坐到榻上。“您这话,不能说嘉,但也不全真。当真没事?” 玄烨也没犹豫,直言道:“钰儿,朕想送你到老九那儿住一段日子。” “嗯?”岫钰对于玄烨这个建议真的是有些发懵,笑道:“怎么突然要送我出去?是去胤禟宫外那座宅子?” “他不是不止在京城盖了宅子么,北面儿,南面儿,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玄烨很认真,“住上一段日子,朕再接你回来。” 岫钰索性问:“是宫里会有什么要事发生?” “也算不得要事,只是,是朕作为皇帝,必须要做的事。”玄烨将岫钰搂进怀中,“你在朕身边,朕心有挂碍,免不得要分神。让老九和你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住上一阵,待事情过去,朕就接你回来。” 岫钰时常和玄烨见面,有些事,玄烨不说,岫钰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估量,可是,她又不想他为难,也就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做。“若是钰儿真的跟老九一起离开,一定还能再见到您?是么?”她其实有些怕,怕自己真的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也不知道这怕到底从何处来。 玄烨一下又一下摸着岫钰的长发,认认真真瞧着她的那双眼睛,仿佛要把她刻进心里。“钰儿,朕会接你回来,朕保证,我们一定还能见面,一定。”怎么舍得不见啊,分明少见一眼都舍不得。 岫钰紧紧搂住玄烨的腰,眉头却皱了起来,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玄烨亲眼见胤禟驾着马车载岫钰离开紫禁城后,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难过。他舍不得岫钰离开,可必须让她离开。只有她离开了,他梦中见到的事才最大可能不会发生。可是,如果他梦中见到的事发生了,就代表着他食言了,对岫钰食言了。可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事了,玄烨攥紧了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手,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尽量替继任之君扫清障碍,这是他作为皇帝,应该也必须要做到的事。 离开京城的岫钰其实并不安心,好不容易自由了,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每时每刻都在挂念紫禁城,挂念紫禁城里那个人。直到…… “额娘!”胤禟虽然脾气急,可是遇事从不慌张,能让他这么慌张的事儿,显然不是小事。“阿玛……他们说,阿玛驾崩了!” “什么!”岫钰一惊非小,她这两天心的确有些慌,她不知道是什么事,可从没想过会这样。 胤禟毕竟已经历练了很久,不是小孩子了,他握住岫钰的胳膊,道:“儿子已派人去京城了,马车也已备好,只是,额娘要去么?” “要去!”岫钰目光坚定,“你阿玛说过,会再见到,没见到他,我不信。”她一边说着,一边已和胤禟一起向外走。 “朕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 那是玄烨的声音,玄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可这儿是江南,不是紫禁城,岫钰停下脚步,等着这声音的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玄烨,那个刚才让她的血液都近乎冷掉的人。 玄烨的脸色不太好,他缓缓走进门,一边走,一边盯着岫钰的眼睛,道:“我还怕消息传到的时候,我还没到,紧赶慢赶,还好来得及,还好没错过。” 岫钰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也瞧着玄烨的眼睛,道:“我真的以为,见不到了……” “不会。”玄烨终于走到岫钰身前,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怎么舍得再也不见啊,一刻都舍不得。可是……”玄烨话没说完,就咳了起来。 岫钰扶着玄烨在榻上坐下,道:“您怎么了?” “我……”玄烨准备不再隐瞒,“钰儿,我不太好。所以,支了你出来,将皇位传给了四阿哥,这样,梦里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了。”他紧紧握住了岫钰的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可是,老皇帝要殡天这句话,可能也不算太假。”他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可眼中却写满了不舍和无奈。 岫钰反握住玄烨的手,道:“御医不一定就是天下最好的郎中,江南也有好郎中,我们寻医问药,总有法子。” “总有法子吧。”玄烨其实还能赶得及再见岫钰,已经很满足了,“没事,有没有法子都不要紧,我们此刻在一起,朕会永远记得,就够了。” 岫钰知道玄烨这一路已经很累了,他又生了病,便哄睡了玄烨,而后吩咐老九去把左近名医都请过来。 许是总算卸下了家国重担,许是总算又见到了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也或许是江南的名医的确医术高超,总之玄烨到了江南之后,并没有像他想象那般,很快就去见了阎王,而是实实在在和岫钰在一起过了很长很长一段,他在梦里才能过的好日子。 可人,终究不能胜天啊,玄烨毕竟年长岫钰许多。 那是一个月圆夜,玄烨瞧着西洋镜里面,他头上的那些白发,又瞧着坐在床上,正整理床铺的妻子,心中突然升腾起离别之感。 “钰儿,若我不在了,你会,你会……”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岫钰的手停在了锦被上,她没抬头,只是轻声说:“三哥,钰儿说过,你若不在了,钰儿在这事上,就如槁木死灰,再不会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玄烨起身,缓缓走到岫钰身边,将她揽进自己怀中。“真舍不得啊,可是又由不得我。”他言语中满是无奈,“钰儿,会再见的,不会过太久,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就是这一夜,玄烨始终握着岫钰的手,第二日一早,他却没能像往常一般,起床,给岫钰梳头。 岫钰摸着玄烨的脸颊,眼泪在眼中打转,她昨夜其实就感觉到了,分别也许很快很快……那就让她把这张脸刻在心里,用自己的眼睛,一刀一刀刻在心里,那下一次再见,一眼便能认出来了,就不需要那么些相处,才会理解彼此,才会走进彼此心中,就再也不会分别了…… …… 那是三藩之战即将获胜的一年,郭络罗氏岫钰辞别阿玛、额娘,来到京城。即将过年,京城里热闹非凡,卖瓜子儿的、卖糖瓜的、吹糖人儿的,岫钰穿着一身男装,正等着那吹糖人儿的给她吹好‘孙悟空腾云驾雾’。 “师傅好手艺,给我吹个唐僧骑白马吧。”一把清亮的男子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139章 岫钰樱唇轻抿,嘴角微挑,侧转过身,瞧着那脸上有几粒麻子的青年,樱唇轻启,柔声道:“三爷,好久不见。” 那青年身子微僵,左手负在身后,捏着自己的发尾,原本攥成拳头的右手打开,朝着岫钰伸了出去,笑道:“钰儿,好久不见。” 【大结局】 !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