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第1章 《谷雨》作者:喝粥还是吃米饭【cp完结】 文案 瞎眼大少爷&纯良小骗子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柳家二少爷柳知,在押货回城的途中遇上马贼。酣战一场,胜是胜了,可惜被药迷了眼,好好的少爷就这么瞎了。 柳知本就不是好脾气,瞎掉后更是性情大变,身边伺候的丫鬟哭的哭,跑的跑。 程谷雨他爹病得快死了,家里能卖的东西全换了药钱,只剩下个漏风的茅草屋。程谷雨把心一横,头上插了根草标跪到闹市中。 柳家大爷见他人小乖顺,长得俊俏,便把他买回家伺候弟弟。小子不比姑娘脸皮薄气性大,骂几句就要跑,定能坚持下来。 于是程谷雨便成了柳知的丫鬟。 骂不走,凶不哭。柳知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嗓子有点粗的小丫头。 程谷雨:你怎的,摸我腰呢? 柳知吧唧一口亲他脸上:买你的时候,没跟你说你是个通房吗? 程谷雨心虚,一边关上门应付二少爷的亲亲抱抱,一边悉心照料。一年下来,柳知的眼竟然好了。 柳知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放屁!她不是谷雨! 柳知气得砸了厢房:谷雨呢?! 于是柳二少爷满城寻人,终于在那偏僻的街巷处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个卖饼的摊子,声声叫卖不是谷雨又是谁? 可定睛一看,那摊主,怎是个……少年? 标签:甜宠、直掰弯、狗血 第1章 柳昌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孩子,一身破衣裳,面白唇红,长得倒是不差。 “多大了。” “十七。” “叫什么?” “程谷雨。” 见眼前的大爷不说话,程谷雨急了,当人家是嫌他小。仰起头忙说道:“我是谷雨时候生的,就快十八了。大爷,我什么活都能干。” 说着,他撸起自己的袖子,想给人家看看卖相,一段细胳膊伸出来,反倒没那个意思了。 程谷雨又说:“大爷,我就是瘦了点,力气不差的。” 柳昌蹲下身来,看他摆在地上的白纸,字写得歪歪扭扭,但通篇没有错字。 “识字?” “识得一点。” 柳昌笑了笑,拔下他头上的草标,冲身后的小厮说道:“就他了,带回去。” 程谷雨喜得睁大了眼,他这真真是交了天大的好运,跪在这里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买了他。 他决定把自己卖了之前,在闹市里转了好几天。跪地上卖身的都是姑娘,或披块白麻,或别一朵黄花,凑棺材钱葬母的,被赌鬼爹爹拉上街强卖的,都有。 可那都是姑娘,不说多漂亮,关键是能生养。妇人老妪来回看看,挑着中意的就带回去。 程谷雨看多了就开始恨,自己为啥是个小子,卖不上价钱就救不了他爹。晚上,他在家里那张晃悠悠的木桌上算了三回,爹爹的药钱满打满算,五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这价,也不比姑娘便宜多少。程谷雨心很虚,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五十两写了上去。 还没进宅子,程谷雨就被眼前气派的门楼惊到了,朱红的大门上悬着个宽招牌,柳府。 他不敢多看,偷偷翻着眼睛瞟,心中猜想着,难不成买他的,是城中那个赫赫有名的柳家? “来这边。”小厮催促,带他绕了一圈,走了偏门进去。 是个大院子,小厮把他带进来就不管了,转身就走。程谷雨正不知该往哪里去,一个妇人从屋里走出来。 “过来。” 程谷雨小跑着,跟着她走进个小厢房。 “爷已经交代过了,我现下跟你仔细说说。”妇人坐在凳子上,跟程谷雨说规矩。 买他来,是伺候二少爷的。二少爷前年瞎了眼,寻了多少郎中都瞧不好,他本就是个傲气的性子,瞎掉之后更是坏了脾气,喜怒无常。 贴身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吓破胆子的有,哭闹着说干不下去更多。柳昌是个心善的,从不为难下人,见丫鬟们哭闹,便给钱打发走了。 可一个瞎子身边总不能没人伺候,柳昌在市集中见了程谷雨,忽然来了注意。姑娘到底是脸皮子薄,换成个小子说不定能好点。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橱里翻出了套衣裳,水红的,是罗裙。 程谷雨愣神,没明白什么意思。妇人扯着嘴笑:“要不说瞎子好糊弄呢,从前二少爷房中的,哪怕是个粗使丫头,容貌都比的上春杏楼里的妓子。要是让他知道现在找了个野小子贴身伺候,可不得把天闹翻了去。” 见程谷雨被吓着了,她轻蔑地翻了翻眼:“你既然是大爷安排的,也不用害怕。装装样子好生伺候便是。二少爷虽然脾气差,可从不动手,也是有分寸的。” “还有,你这事,府上没几个人知道,嘴巴给我闭严了,装也得装得像。伺候好了,不少你赏钱。要是惹怒了二少爷,甩巴掌都是轻的,拖出去打板子要你半条命。” 程谷雨收起衣服,点头说道:“婶子,我都记下了。” “婶子?”她嗤笑一声,指着他的脸训道,“乡下来的,以后叫我房嬷嬷。” 换好衣裳,程谷雨看着头发犯了难,姑娘的头怎么梳,他一窍不通。程谷雨胡乱绑了两个髻子垂在耳后,从屏风外走了出去。 他小声问:“房嬷嬷,你能教我梳个头吗?” 房嬷嬷还是那副虽笑但爱答不理的神情:“二少爷又看不见,费那个事做什么。” 房嬷嬷带着他往宅子里面走,越走周遭越安静。程谷雨紧紧地跟着,偷偷摸摸想心思。 他已经明白,这就是做丝绸生意,富甲一方的柳家。程谷雨跟着爹爹进城赶集,没少听人议论。柳老爷有两个儿子,老大柳昌儒雅谦逊,饱读诗书。老二柳知却打小性子顽劣,不少闯祸,让老爷和夫人操碎了心。 但城中人都说柳家祖上积德,坟头发光。柳二少爷长大后,虽说还是有些风流浪荡之举,但做生意天赋极高。双亲去世后,柳家的生意都得靠他来操持,大少爷不喜商贾之道,安心地退居二线,帮衬弟弟。 要说,程谷雨还见过柳知两回。 一回,是冬日。腊八节那天柳家在城头商铺前支了棚子,架起几口大锅施粥。程谷雨和爹爹进城卖炭,正好碰上。他喜滋滋地排在队后等着领粥,快到了,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站在柳大少爷身边,两人容貌有几分相似,来人更俊些,笑得也肆意。 ”怎么才过来。”柳昌问他。 他挑挑眉:”去茶楼听了会曲,肖桂澜出台,唱的真好。” 程谷雨猜出,这人便是柳知。 柳知用长瓢搅搅锅里的粥:“这么稀?” 柳昌道:“厨房没准备好。” 柳知不满,朝身后的伙计喊:“后面的,给我把料用足了。”他摘下腰间的钱袋朝小厮扔过去,“顺子,去旁边铺子买上三十屉馒头,快去快回。” 人群开始躁动,兴奋地交头接耳。柳知大声喊道:“今天,定让大家伙吃饱!” 说完,赢得一片叫好,柳昌看他得意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轮到程谷雨了,他将怀里的碗拿袖子擦了又擦,递了过去。柳知伸手接过,将长瓢插进锅底,抄足了花生红豆一气倒进碗里。程谷雨小心端着那碗红稠稠的腊八粥,欢喜得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馒头还没来,你待会再来领。”很沉稳的嗓音,柳知对他说。 程谷雨抬头对上他英气的眼,小鸡啄米般点头。 另一回,是同年夏天,程谷雨家的鸡圈栅栏时间长了,烂了不少窟窿。他一早提着刀去竹林,准备砍些竹子回家,围个新栅栏。 忙活半上午,他出了一身汗,靠坐在竹子旁休息。忽的听见一阵急促的响动,惊得林里的鸟都扑腾飞走。程谷雨跑出到林子边上,抱住棵粗绿的竹子,伸出脑袋往外看。 是一队人马,像是遭了什么急事飞一样地赶路,闷闷的马蹄声中,夹杂着一声声“驾、驾。”打头的那个骑着匹枣红色骏马,雪白的衣衫随风扬起。 程谷雨认出来了,那是柳知。不同于粥棚里那般轻松模样,马上的柳知眉神情严肃,透着一股子威严气息。夏衣轻薄,被风吹得紧贴在柳知身上,映出他健壮的身躯。 马蹄重重地落在地上,带起一片灰尘,倏地从程谷雨眼前跑过,他心口不自觉地突突猛跳,好一阵才缓过来。 想来,是那马太快,惊着他了。 就这么悄没声地想着,房嬷嬷领他来到后院,跟前面不一样,这老大的院子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死气沉沉的。 程谷雨忍不住问:“房嬷嬷,这里咋的一个人都没有。” 房嬷嬷哼了一声,像是在说什么瞧不上的事情,又保持该有的下人语调:“二少爷眼坏了之后,顺着也不是,逆着没人敢。大爷得忙生意,哪有功夫天天陪他耗。时间长了,就都不管了。” 第2章 “空着挺好,反正他也不愿意见人。” 房嬷嬷还想说什么,一抬头,马上闭了嘴。程谷雨跟着她的眼睛看了过去,厅堂的门大开着,堂中间摆了张椅子,椅子上坐着程谷雨要伺候的柳二爷。 他穿了件深色袍子,领口大咧咧地敞着没扣上,脖子上的喉结突得厉害。乌黑的头发披散着,衬得脸更瘦了些。最难过的是那双眼睛,睁着的,乍看没什么问题。可稍稍打量便能发现,他眼中毫无神采,眼光聚不住,散得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一般呆滞。 这哪里还是从前的二少爷!程谷雨惊着了,以前,那是多俊朗威武的一个人啊。 他顺利卖身换到了钱,爹爹的病有指望了,早晚能好起来。可柳知这眼,得瞎一辈子吗?他这心里,得多难过。 想到这,明明程谷雨自己就是个命惨的,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心疼起眼前的人来。 第2章 房嬷嬷就送到这里,不再往前。程谷雨孤零零地在院里站了一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走进了厅堂。 “二少爷。”程谷雨在他面前跪下,“我是新来的丫鬟。” 柳知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般一点回应都不给他。 程谷雨又说:“我叫程谷雨。” 柳知闭了闭眼,靠着椅背换了换姿势,还是不说话。 少爷没发话,程谷雨不敢起来。他虽然是乡下的,但也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柳家买了他,他自然得守规矩。 只是这跪着真不好受,他野惯了,好动得很。现在膝盖疼不说,浑身像是有虫子在钻,哪哪都不得劲。 估摸着有一盏茶的功夫,柳知终于动了,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里屋走。他显然对这几间屋子很熟悉了,慢着步子走到一旁的矮榻上,又躺下来,闭上眼睛像是要小憩。 偌大的房子静悄悄的,程谷雨跪久了,看着榻上的柳知,自己也犯起困来。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前的地板缝渐渐就糊到了一起。 “什么东西!”是柳知的声音。 程谷雨迷迷糊糊地揉眼,膝盖还屈着,人却躺在了地上。他挨了一脚踹,激灵之下清醒过来。 “是我啊,少爷。”程谷雨嗓子还带着睡意,“程谷雨。” “你在地上干什么?”柳知险些摔倒,带着怒气。 “我?我跪着呢。”程谷雨这下醒利索了,撑着腰重新跪好。 “你刚刚,就这么一直跪着?” 当时二少爷拿他睡觉的事情问罪,陈谷雨慌忙说:“我不知道怎的,跪着跪着就……” “睡着了。”这三个字,他说的很没底气。 柳知轻笑一声,转身坐回椅子上。心道,嗓子憨,人也是个憨的。特地找的这么个蠢东西? 蠢点好啊,不糊弄瞎子。 他心里那个窟窿,又开始漏风。 “滚。” 晚上,程谷雨搬了张矮榻放到大床边,熄了灯,他睡不着。也说不清是认床了,还是惦记着夜里还得伺候,他躺着塌上摸摸厚实的棉被,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窸窸窣窣的,是二少爷起了。程谷雨赶紧掌着灯跟在他身后,光线暗,可他的步子和白天一样稳当,二少爷瞎得,估计白天黑夜都分不清。 二少爷往屋角走,停在夜壶跟前。扯开腰带,掏出东西,弯腰把壶拎起来,对准后尿了进去。程谷雨借着烛光,斜眼偷瞄,有钱就是不一样,吃得好长得好,那物件都大得惊人。不像他,快十八了胡子还没长几根。 程谷雨就这么闷声跟着,柳知尿完,忽然来了戏弄的兴趣。他把尿壶放到地上,一转身,松开抓裤子的手。亵裤宽大,一下子就落到脚跟,腿光着,东西大喇喇地垂下来。 见少爷不动了,程谷雨忙放下烛台走过去:”我给你拎好。“ 说罢,蹲下来伸手拉裤子。 柳知有一瞬间的错愕,又马上恼了。好野的丫头!怎么一点羞都不知?柳知戏弄不成,自己反倒有几分难堪的滋味,他一把拎起裤子穿好,大步往床边走。 “少爷,少爷,你别走那么快。”程谷雨在后面提醒他。 柳知不理,估摸着快到卧房了,脚下却忽然踢到个硬东西,紧接着脑门咚得一声撞了上去。 若不是被那丫头气着,乱了心神,他怎么会在这间住了两三年,熟悉的不能再熟的房中撞脑袋? 柳知正要撒这通邪火,程谷雨拥了上来。 “哎呦,你咋磕着了。”程谷雨急了,拉着柳知坐到床边。 他伸手,小心地摸了摸柳知额上的伤:“都红了。” “疼不疼啊?”他问。那声音,就像一个小孩在问另一个小孩。 “还好没破相。”他又软下语调,那把粗嗓子淳淳的:“抹抹就好了。” 湿湿黏黏的,两根细手指猫似的一点点碰上来。他轻轻吧嗒一下嘴,柳知反应过来,那抹他额上的是口水。 正嫌恶心要推开人,程谷雨又咕哝:“怎么有点烫。” “我给你吹吹。”说着,他站起身来,把脸贴得很近,小口小口地朝伤口吹。那气息绵乎乎打在脸上,像是怕把柳知吹破了。 “好点了不?”程谷雨问。 柳知一肚子火就这么随随便便灭了,又不甘心,沉着嗓子撵他。 “滚出去。” 只是这句滚,柳二少爷有点中气不足。 一早起来,程谷雨就忙活开了。二少爷这房中,好东西不少,可都落下一层灰,想来是好久没人打扫了。程谷雨家里虽穷的叮当响,但过日子从不糊弄,间茅草屋收拾的干净利落,他跟爹爹住起来也舒服。 他往后得一直在这后院,自然也要让二少爷住得舒服。 程谷雨正站在小凳上,伸长胳膊取博古架上的花瓶,房嬷嬷来了。 “嚯,你倒是个勤快的。” 她来给程谷雨送衣裳,两人进了隔壁的小房。程谷雨要把衣裳放好,一开柜子,看见堆得满满的药包。 “房嬷嬷,这是什么?” “少爷的药。” 程谷雨点头:“那我每日几时煎?” “煎?”房嬷嬷抽出椅子坐下,“不用。” “二爷刚瞎那会,药还是肯吃的,可日子一长,眼睛一点好都见不着。爷啊,话越来越少,药也不肯喝了。厉害的时候,闻见药味就砸东西。” “谁想触这个霉头。再说这药,烦得很。几时放什么材料,改大小火候,都有讲究。一碗熬下来,累死个人。” 程谷雨把自己卖了才换到买药钱,看着一柜子的药包心里泛酸。有病哪能不吃药呢,不吃怎么好起来? 他问道:“那少爷的眼,还有的治吗?” 房嬷嬷架起腿,往椅子上一靠:“城东头的孙郎中,就祖上是御医的那个。说二少爷是情绪郁结,肝气受损。药得吃,人也得想得开,都凑上了,这眼睛才能有指望。” “都是些套话。”房嬷嬷起身拍拍裙子,“我还有活,先走了。” 她又回过头,不知是嘲弄还是叮嘱:“不过大爷,倒是说要每天都煎。” 送走房嬷嬷,程谷雨继续回房间打扫。正厅墙上挂着副字画,程谷雨掸完灰,拎着鸡毛掸子对着画发笑。 题字写的是“猛禽斗兽图”,画的却是只公鸡,低下脑袋聚精会神地啄地上的蚂蚱。程谷雨喜欢这画,鸡和虫都跟真的似的。 红章是个“知”字,二少爷画的。程谷雨想起早上,房嬷嬷临走前那个瞧不起人的脸色,忽然就替他少爷感到不值。 打扫完,他跑回小厢房,从柜里翻出药单子,仔细地研究起来。确实麻烦,可细心点看着炉子便是,这活难不倒程谷雨。 他拿出一包药,把碳炉搬到院里,生火熬药。没准二少爷今天心情好,就喝了呢。药罐子咕嘟嘟响,程谷雨拿着小扇子蹲在炉前,丝毫不敢懈怠。 柳知起的晚,刚到正厅,就察觉空气新了不少。他看不见,其他感官就更加敏感,人又是个聪慧的,很多事情不用眼,也能猜出个大半。 厅中有新鲜的水汽,他走到玄关架前伸手摸了一下,干干净净的。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坐到木榻上把玩玉扇。心中刚刚愉悦几分,一股药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好久都没闻着这味了。乍然间,他并不排斥。可这药,一熬就是大半天,柳知那丁点好心情被消磨了干净。 他又想起刚瞎那会,满怀希望地喝了无数方子,喝得嘴都苦了,喝出一身药味。想起那群山匪,劫商队,抢百姓,柳知恨透了。他们战了两个时辰,柳知挥剑刺向匪首心脏那一瞬,大把的迷药朝他面上扑来。 他胜了,也成了个离人就活不了的瞎子,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 久违的药味,勾起太多苦痛回忆,柳知浑身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程谷雨终于熄了炉子。头一次熬就成功了,他心里欢喜,觉着自己能干。端药进了屋,二少爷在榻上,脸阴沉的很。程谷雨敛起笑,把碗放到矮桌上。 第3章 “少爷。”他退到一边。“药好了。” 柳知压着火,挥手把碗扫到地上。 叮当一声,碗没碎,药撒了一地,湿了程谷雨的布鞋。 他心疼坏了:“你……你怎么糟蹋药呢?那都是好药材!” 柳知一下子就炸了,他还没发作,反倒被个丫头训。柳知猛地掀了矮桌,摔出老大的动静,玉扇子压了个稀碎。 “糟蹋药?我他妈还能糟蹋你呢!” 他起身,扬手像是想打人,又狠狠地甩了袖子作罢。他转身往厅里走,没几步,撞到了玄关架,一个木雕摆件栽下来,砸在柳知背上。 生疼,柳知气得发疯,将账全算在程谷雨头上。 “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院里静得连个鸟叫都听不着。柳知的火气,忽的就变成了凄怆。这可真是气昏了头,哪还有人?不都叫他轰走了。 “二少爷。”柳知的一条腿被程谷雨抱住了,声音急急的,带着点哭腔。 “你别气了。我去管家那里领罚。” 说着,松开了手。他怯怯地问:“是……抽嘴巴还是打板子?” 他带着怕,小声地求:“能不能,就抽嘴巴?” 柳知有点想笑,没答话。 “我知道了。”他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多了句。“二少爷,消消火。” 程谷雨知道自己瘦,怕熬不过这顿打,死在柳家。他舍不得他爹,抹着眼泪一脚刚踏出厅堂门,就听见二少爷在里屋吼。 “院里呆着!” 第3章 柳知躺在床上,后背胀痛着。他翻来覆去好几趟,找不到舒服的姿势。 床下有动静,程谷雨起了。也不说话,跑出去一会又跑了回来,没躺下的声音,柳知猜想他是不是站在床边。 柳知又翻了个身,程谷雨终于忍不住了,悄声问:“少爷,你是不是背疼?” 柳知没搭理,程谷雨接着试探:“我给你揉点药油?” “嗯。”柳知闷声答了一句。 他嘿嘿笑了,坐到床边。马上没了之前的怂劲,拍拍柳知的胳膊:“你翻过来,背朝上。” 动作很麻利,衣裳呼啦掀上去。伤口在上头,掀了也不好弄,程谷雨念着,脱掉方便些。也不等柳知应不应声,扯住他一只袖口往外拽,上衣就这么脱了下来。 一只手轻得微颤,温热的掌心盖在后背疼痛处,程谷雨像是自己也跟着疼似的埋怨:“都紫了。” 药油滑腻腻的,随着细瘦的手指在背上搓磨,稳当当,又带着刚刚好的力气。柳知很受用,发胀的皮肤连带着那片筋骨,松软下来。 “这药油得多揉一会,才能散淤血。”说着,程谷雨把两只手都放上去了,加重了力气。“少爷你忍着点。” 柳知正觉得舒服,背上忽然多了片轻飘飘的东西,正随着程谷雨的动作一蹭一蹭,惹得皮肤发痒。 那是头发。柳知反应过来,开始不自在。他毕竟是个男人,现下裸着上身,程谷雨披头散发。悄没声的大晚上,散着安神香的床榻边,叫人忍不住乱想。 背上的手正揉着,头发丝跟着撩,柳知压在床上的胸膛,没来由地热起来。 “你......头发散了。”他提醒。 “啊?哦。”程谷雨没当回事。 是未经人事一点都不懂?还是脑子不灵光?程谷雨越是心思干净,柳知那点念头发得越狠。胸膛的热蔓延到全身,柳知恼得捏了捏拳头,呼吸粗重。 程谷雨这才后知后觉地,自以为明白过来,笑问:“头发蹭的你痒痒了是不?我给你挠挠。” 他随手抓起头发绑好,手指刚没抓两下,又停了:“这边都肿了,抓坏了得出血。” “我给你吹吹。” 又来?!柳知烦躁地闭上眼。那张脸贴过来的时候,呼吸打在背上,均匀的,温热的。吹过来的气也是这样,一下下像是吹进皮肉里,柳知就算洗澡擦身也弄不掉了。 “好多了吧。”程谷雨往手心里又倒了些药油,更卖力地揉。 他像是揉顺了手,絮叨着:“二少爷,我爹先前也是病的厉害,大伙都传他快不行了。可我不信,药天天熬,他天天吃。前些天,他都不咳了,郎中说再喝上两个月他就能好了!” “然后你就把自己卖了换药钱?”柳知没好气地说。 “嗯。”程谷雨脆脆地答话,就好像卖身这事他并不委屈。“我爹能好就行。” “二少爷......”这句喊,软乎乎的,带着点哀求的意思。程谷雨那个粗嗓子这么叫唤,说不上好听。 “二少爷......”他又喊,“你信我,药得坚持喝才能......” “行了!”柳知呵道,“滚下去。” 就是春杏楼里那些个头牌,也得才貌情趣一样不少,柳知才能看上。眼下这么个蠢顿的野丫头,竟让柳二爷起了反应,他想发火,又不知道冲谁。 程谷雨慢吞吞的,壮着胆子最后问:“那药……?” 下边硬挺,压着不好受,柳知心烦意乱:“喝。” “赶紧滚!” 程谷雨欢喜地松了口气:“好。” 次日上午,药味从院子里飘进来。柳知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雕花的玉珠子。 程谷雨进来了,把碗放到桌上。柳知伸手去拿,刚端住,察觉不对。 “怎么是个小盏?” 程谷雨却未正面回答,支吾着:“少爷,你说了今天喝药的。” 柳知道:“嗯,我允了你,不会反悔。” 程谷雨惊讶:“真的啊?” 他跑出去,桌上响了几声,柳知再摸过去,是个正常大小的药碗了。 “我怕少爷又生气,把药砸了。就留了大半温在炉上,想着等你高兴了再端过来。” 程谷雨说出自己的小心思,柳知露出笑意,端起碗喝了个干净。 往后过了十来天,程谷雨日日早起。擦洗打扫的活干完,就蹲在炉子前熬药,第一回他觉着麻烦,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回回出来的汤药都干净清亮。二少爷也是真没唬人,一顿不少地喝。 院里的海棠打了一树的苞,点点粉红缀在浓密的绿叶间,阳光一照,满院子的春意。 程谷雨换了薄衣裳,蹲在炉前摇扇子。这炭炉闲置太久,不经烧。今天刚把盅架上,炉子下边就裂开道缝。 进了风就不好烧,程谷雨正盯着火头,院子门开了。 是个穿金戴银的贵气女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刚进院,就挑着眼打量他。 程谷雨起身拍干净衣裳,走到她面前跪下:“二奶奶。” 房嬷嬷教规矩的时候,府上的人也都说了一遍。程谷雨知道这是柳家目前最高的长辈,柳老爷的偏房。 据说柳老爷当年是不愿意纳妾的,跟夫人感情深厚。可老夫人娘家有个孤儿侄女,怕没人照料,年岁大些,就逼着柳老爷将人纳进了门。 进门后,也不知是柳老爷冷落,还是她身子有恙,一直没怀上孩子。哭闹着说自己膝下无人,心里寂寞,从老家过继了个男孩养着。大夫人良善,也从不为难。 柳老爷和老夫人死后,她的辈分便上来了。现下,大少爷常年在外忙生意,二少爷又成了个丧气的瞎子。二奶奶统管后院,在府里如鱼得水,嚣张跋扈。 “起来吧。” 丫鬟扶着手,二奶奶往前走了两步,噗嗤一声笑了。 “说是这后院新来的,哄得二少爷都肯喝药了,我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呢。”她往程谷雨平平的胸口一指,“竟就是这么个小玩意。” 两个丫鬟跟着笑,程谷雨低下头,耳根子通红。 “二奶奶。”穿绿衣的丫鬟插话,“这前头没有,后面倒是翘的。” 二奶奶偏偏头:“哎呦还真是,也不算委屈咱们二爷了。” 女人们笑声聒噪,程谷雨咬紧下唇,不敢还嘴,听她们嘲。 “谷雨。”柳知站在厅堂里唤他,“过来。” 程谷雨得了救,麻雀似的飞跑进去,站在他身边。 二奶奶进来了,柳知笑着:“小娘今天什么兴致,来我这院子训人?” “呦。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二爷还计较了。”她从丫鬟手里接过匣子,“这不是最近得了块好玉,小娘可记着你喜欢玉石,就赶紧送过来了。” 柳知最烦她这副硬充长辈的嘴脸,冷声道:“那就谢过小娘了,还有别的事不?” 绿衣裳丫鬟见二奶奶变了脸色,尖着嗓子训程谷雨:“没见我们奶奶都站半天了吗,茶呢?” 程谷雨刚要动,被柳知一把抓住手腕藏到身后。 “我这屋连个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招待不了,小娘要喝茶,还是回去喝吧。” “行啊。”二奶奶手一抬,丫鬟赶紧扶上。“那我便回了。” “二少爷,你就在这后院里啊,好生养着吧。” 人一走,程谷雨回炉子边看火,心里想着刚才的事情。人说高门大院的主子都不好伺候,他少爷凶是凶了点,可跟那二奶奶比,不知强了多少。 第4章 药熬好,程谷雨刚把碗放在桌上。大门又开了,这次来的是柳昌。 “不用跪了。”他对程谷雨说。 正厅里收拾的干净利索,柳知端着碗在喝药,人看着也比以前精神不少。柳昌很满意,扮成女装的程谷雨,打扮是随意了点,但颇有几分耐看姿色,丝毫觉察不出是个小子。 “来这边,可还习惯。”柳昌问。 “都好着呢,顿顿都有白面馒头,上次还吃到肉了呢。”程谷雨笑着答话。 “你缺什么,就跟管家说,都给你置办上。” “啥都不缺。”程谷雨又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忙说道:“熬药的炉子坏了,我要个新炉子就行。” 柳知放下碗,嫌弃地哼了一声。柳昌看着弟弟,那脸色,像是看不上程谷雨那副便宜样子,又透着几分真真切切的动容。 三月里,天气愈发暖和。海棠花开的好看,陈谷雨把炉子挪了地方,怕熏着花。 那天之后,管家除了新炉子,还送来一堆糕饼吃食,好几身丝绸衣裳。陈谷雨穿不惯,都好好地收进了柜子里。 炉子新,炭也换成了好的。他不用时刻盯着,蹲在地上鼓捣竹筒。昨天府上来人修院子,砍了好些竹子,程谷雨挑了根细直的带回来。 竹子砍成一段段的,钻上孔拿绳穿好,再打个好看的绳结。挂到树下,风一吹,竹筒撞在一块,那声音好听着呢。以往爹爹给他做过一个,程谷雨喜欢的很。 二少爷看不见海棠花,这么好的春日,程谷雨想给他添些乐子。 柳知起了,坐在厅前的凳子上,程谷雨把茶端上来。 味道有些特别:“换茶了?” “嗯。”程谷雨说道,“管家昨天送过来的,二春茶。” 二春茶,又叫谷雨茶。每逢谷雨时节,城中人都要喝上一杯,品茶赏花。 柳知问:“今日是你生辰?” 程谷雨笑了笑:“嗯。” 柳知指着博古架方向:“那上面,看中什么东西,挑个三两件拿去。” 程谷雨受宠若惊,他从小没娘,爹爹是个健忘的,从没给他过过生辰,这还是头一回。 他架前抬头看,都是古董玉石。程谷雨不敢要,转到书柜前,抽出一本《游僧东行记》。以前他趴在茶馆的窗户上,听说书的讲过几段,很有趣味。 第4章 他把书放到柳知手边:“少爷,我要这个行不?” 柳知一摸,是本书。“你识字?” “认识一点。” “喜欢便拿去。” “谢谢二少爷。”程谷雨欢喜着,把书抱在怀里。 起风了,院中传来清脆的声响,柳知听不出来是什么,微蹙着眉头思考。 “是我做的风铃铛。”程谷雨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声音小了。 “用什么做的?” “竹子。”二少爷的脸还沉着,程谷雨当是他不喜欢。“少爷,吵着你了吗?” “我摘下来吧。” “不用。”柳知靠在椅背上。“留着。” 程谷雨又去忙活,陶罐子咕嘟响,竹铃铛叮叮的声响打进耳朵里。寂静太久的院子,就这么在柳知黑暗的眼前活了起来。 喝完药,他唤程谷雨:“去院里转转。” 程谷雨怔了怔,很快应道:“好!” 来这一个多月了,少爷从不出房门。可是去院子,又叫程谷有些犯难,他走路不让人扶,在院里摔着咋办。 见少爷已经起来了,程谷雨快步跑到柜子前,他记得那里有根紫檀木拐杖,想来是从前给少爷准备的。 拐杖刚塞到手里,柳知猛然就发了疯。 “谁让你把这个破东西拿出来的?”他粗着脖子吼,扬起手,狠狠地把拐杖往地上扔。 "啊。”程谷雨惨叫,捂着脸蹲下,他没来得及躲开,挥舞的拐杖打在了额上。二少爷这下是用足了力气,疼的他眼前发黑。 缓了一会,程谷雨抬起头,二少爷坐回了椅子上。他余怒未消,浑身散着煞气,无神的双眼泛了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难过了。 程谷雨直直地看,忽的就明白了,那根拐杖伤害了二少爷倔强的自尊。他不出房门,熟悉屋里的一切,走路稳当,完全没有瞎子那副摸索模样。少爷心里是过不去的,他要自己活的像个明眼人。 瞎眼这事,谁摊上能好过呢?想明白了,程谷雨心口酸酸的,又开始惋惜二少爷的倔。 他悄悄拾起拐杖,打算不出动静地放回柜子里。 “打着你了?”柳知的声音有点沙哑。“打疼了吧。” “不疼的。”程谷雨忙说道。 “过来让我瞧瞧。” 柳知抬起右手,程谷雨拉着他的手指贴在额上。“没淌血,已经不疼了。” 柳知摩梭着那块皮肤,有点烫,有点滑。他摊开手掌抚在程谷雨脸上,真小啊,一只手就握住了大半张脸。 程谷雨往后缩了缩脖子,柳知轻声凶他:“别动,让我看看你。” 程谷雨不动了,柳知用手指缓慢地摸在他脸上。从额头往下,眉骨顺滑,鼻梁细挺,眼睛不住地乱眨,睫毛一抖一抖剐蹭指腹。手指停在唇上,程谷雨像是很不自在,张口抿了一下嘴,灵活湿润的舌头在柳知指尖一滑而过。 柳知收回手,心里画出了程谷雨的模样,挺漂亮的。 “少爷。”程谷雨问他。“院子,还去吗。” 柳知笑笑起身:“去。” “你过来点。” 程谷雨往他身边靠,柳知握住他的手腕:“你带着我。” 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他一把搂住柳知的胳膊,憨憨地乐:“好。” 走了两圈,程谷雨又惦记上他的炉子了,他从里屋搬过来一张躺椅,二少爷喜欢的手串玉石也拿了过来,给自己也支开张矮凳子。 海棠树下,少爷慢悠悠地晒太阳,他坐在一旁看游僧记,炉子也能照顾上。 “怎么不翻书了。”柳知没听见声,问他。 程谷雨盯着书页:“这话有好多字不认识,看不通。” “同我说说。” “一个大字,下旁边多了个……多了个船一样的笔画。” 柳知琢磨半天,想不出来是什么,摊开掌心:“写与我看看。” 程谷雨的手指划拉着,柳知明白过来,又想着他的比喻,爽朗地笑开了:“达。” “那还有这个。”程谷雨一边在他手心里描,一边说。“是个一字,上面还有个日。” “那是旦,通宵达旦,从天黑到天亮的意思。” 程谷雨点点头,低头接着磕磕绊绊地看书,在柳知手里写的字多了,他忽然一把抓住程谷雨的细瘦的手。 他像盘珠子一样玩程谷雨的掌心,念道:“舞姬脱下面纱,张举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己找寻多年的夫人,秦燕儿吗?秦燕儿泪水涟涟,道,好相公,你终于来了。” “外头还在闹着,秦燕儿怕被人认出,拉着张举人躲进自己闺房中,仔细插上门栓。” “后面呢?少爷,快说后面。”程谷雨催促,少爷比说书先生讲的还好。 “后面?”柳知把脸转过来,对着程谷雨笑。 “且说这对苦命鸳鸯终是重逢上了,门一关,张举人搂着秦燕儿直奔床榻,一口亲在她唇上,道,心肝,想煞我了。秦燕儿娇喘连连,扯开衣襟露出段雪白的脖颈,连声叫着,好相公、好相公,你快些松松我这筋骨。两人便......” “少爷!”程谷雨噌地一下站起来,捂住柳知的嘴,慌乱说道:“我......我自己看,自己看就行了。” 那手心都出汗了,湿润润的。柳知不再逗弄他,说道:“行啊。” 暖风徐徐,竹风铃叮零当啷响,风里有花香。程谷雨又在他手心划拉,时不时笑出鲜活的声音。瞎了这些年,柳二爷忽然觉着,他在这个上午看见了春天。 谷雨过后,天气愈发暖和,程谷雨扫完院子热出一头汗。二少爷真真是个厉害人,程谷雨只是陪他走了五六天,现下少爷便能自己在院里转了。少爷愿意转,程谷雨便每天把院子扫干净。 天一热,熬药就变成了苦活,碳炉子滚烫,烤得脸都快跟着熟了。今天的药熬得晚了,少爷现在要他跟着一起吃饭。知道程谷雨嘴馋,让后厨变着花地做菜肴,一天三顿还不够,中间还会加两趟点心。 今天上午送过来的是牛肉酥,香香脆脆的,二少爷吃下两口放下筷子,说佐上黄酒味道更好。程谷雨便取来一壶,斟在杯中。一个人不尽兴,他让程谷雨作陪。程谷雨酒量不好,可架不住少爷一直闹他,跟着喝了两杯。 这么一通吃下来,耽误了煎药,程谷雨跑去院子里忙活,二少爷喝完一壶黄酒,靠着椅子浅眠上了。 柳知醒来,出了一身薄汗,他扶着椅子起身,步伐凌乱地往里屋走。酒也是好久不喝了,乍这么来一壶有点上头。 第5章 程谷雨从院里跑来,一把扶住他:“少爷,你慢些。” 他身上很热,柳知顺着胳膊摸到他的脸,汗津津的,淋了水似的。 柳知不愿意了,说道:“下午叫管家送两个人过来,往后,煎药扫院子这活,你别干。” 程谷雨像是急了:“那我干什么?” 柳知的手停在他腰上,单薄的衣料下,细韧的腰肢随着步伐扭动。 柳知捏了一把:“做你该做的事情。” 程谷雨再笨,也知道点话中意思了。他羞赧着:“煎药扫院就是我该做的。” 褂子掀开,柳知摸在顺滑的皮肤上,程谷雨吓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那你便做我喜欢的事情。”柳知喝了酒,有点凶。 程谷雨慌了神,央求着:“少爷,你快松开。” “我怕。” 柳知问:“你怕什么?” 怕少爷发现他是男人,怕被赶出去,再多想想,程谷雨还怕往后见不着少爷。可他不敢说,支吾半天,抖着嗓子来了句:“我怕痒。” 柳知大笑,酒都跟着醒了几分。 白日渐长,柳知也起得早了些。他曾经最喜欢夏天,绿树荫浓,蝉鸣鸟叫。柳家庄园也是这个时候最忙,收了春蚕丝又得赶紧养一批夏蚕,织机不分白昼地响。 家中生意轮到柳知接手,细麻、棉布一类的布料,已在市集中颇受欢迎,丝绸份额呈缩减之势。柳知砸钱买下染坊,带着老师傅研究技艺,将丝绸染出新式颜色,华贵亮丽,大受欢迎。 柳家丝绸也打破了几十年以来,只卖原布的单一局面,在洛川城中广开商铺。这边生意正火,柳知又去跑商队走水路,计划将丝绸贩到邻城和追捧高端布料的扬州。只可惜他瞎的突然,家中担子都落到了柳昌肩上。 柳知喝完一盏茶,心里盘算着,近期也该找大哥盘盘家中生意了。 他闭上眼沉思,再睁开时,眼中刺痛。柳知乱了几分心神,又将眼睛睁开,闭上。 “谷雨!谷雨!”柳知起身大吼。 程谷雨当是少爷出了事情,扔下扫帚跑进来:“少爷,你怎么了?” “谷雨。”柳知紧紧攥着他肩膀,“我好像......能看见光了。” “真的?”程谷雨睁大眼睛,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 看见光、看见光,他念着,拉起柳知往院里走。 程谷雨把柳知摆在太阳方向,站好,指着天空问:“少爷,扎眼吗,那边是太阳。” 昂起头,柳知渴求地看过去,久久不说话。程谷雨怕他晒坏了,拉着柳知的衣袖:“二少爷,看多了伤眼睛。” 柳知回头,那双没了神采的眼睛通红的。他重重闭上眼,像是疲倦了好久,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下。 “少爷。”程谷雨憋着气喊,“松开点。” 柳知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第5章 端午这天,程谷雨从库房搬出木梯子,给正厅门上插好艾草,又往院子里洒上好些雄黄粉,驱虫辟邪。二少爷刚起床,程谷雨就端着兑好的雄黄水迎过去,用指头蘸了蘸,踮脚抹在他额上。 自从眼睛见好,少爷就像变了个人,日渐开朗,身子骨也健壮起来。就是这话也跟着多了,总喜欢逗弄程谷雨,时常令他又羞又恼。 “沾雄黄,虫不伤。”程谷雨念着,刚要收回手,就被柳知捉着了腕子。 “快松开。”程谷雨凶他。“我干着活呢。” 柳知在他掌心揉了揉,不情愿地放开手。 下午,天变得阴沉,厨房送来粽子和绿豆糕,柳知嫌屋里闷得慌,让人把桌子摆在院里。 因着是节日,程谷雨不喜欢喝酒也给自己置了杯子,酒里加了药,刺鼻辣口。他轻嘬一口就皱起眉头,硬着嗓子喝下去,然后斯哈斯哈地呼气。 柳知放下酒杯:“不喜欢就不喝,逞强做什么。” “那不成。”程谷雨认真道,“今天过节呢,我想喝。” 柳知笑了:“去卧房,雕着牡丹花的柜子最下边,存着两坛酒,你拿过来。” 程谷雨跑进房,抱着个小坛子蹬蹬跑回来。柳知掀开坛盖,酒香飘了出来。 还是辣的,但不冲鼻子,一口咽下去咂摸咂摸,嘴里还有丝丝缕缕的甜味。程谷雨喝完一杯,又给把杯子倒满了。欢喜着:“这个好喝。” 柳知说道:“这是前年我去扬州,在船宴上喝到的,觉着不错找店家寻了酒坊。原想着多带些回来,可那酒坊是一老者独自经营,极小极偏僻,酿酒不求发财只图个高兴,因而酒水产的也少。” “原先还想着,多去扬州几次。把那老人哄好了,收我做个关门弟子,将秘方传给我。” 柳知说着说着就笑了,程谷雨却放下了酒杯,把坛子盖上。 “做什么?” “这么珍贵,得好好留着。” “酒而已。”柳知挥手让他坐下,“好东西就是拿来好时候用的。” “给我也斟上。” 一坛子酒喝完,程谷雨脸颊子通红,晕乎乎地趴在桌上抬着眼睛看柳知。少爷长得可真俊朗,就是瞎了,也是一副气宇轩昂的贵人相。 正困着,沉闷的空气里吹起几缕凉风,豆粒大的雨滴答砸在桌上。紧接着就变了天,大雨呼啦一声落了下来。 “少爷。”程谷雨催促,“快进屋去。” 柳知神情淡定:“急什么。” “淋着了啊!”程谷雨拉他袖子。 柳知反手握住他,十指交错的握法扣紧他的手:“好久没淋雨了,挺凉快的。” 程谷雨不动了,陪他在雨里站着。柳知坐在椅上,抬起头朝着程谷雨,霹雳吧啦的雨滴,密集地砸到他脸上。 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风更乱了些,树上的铃铛也跟着乱,叮叮的声响和在风雨里,叫听见的人不得安宁。 程谷雨看着柳知,那双无神的眼也在看着他。还是空洞洞的,可程谷雨却觉得少爷快把他盯穿了。 “谷雨。”柳知深深地喊他。 “谷雨。”柳知用力扯了一把,程谷雨被他搂着腰向前趔趄两步,站到柳知双腿之间。 大雨浇透了身体,冰凉的。可程谷雨从脸热到了脚指头,不知是醉了酒,还是被少爷弄热了心。少爷那只大手抚在他后颈上,正轻轻用着力气让他低头。 越靠越近。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拇指愈发用力地磨他嘴唇。 一声雷毫无征兆地在天边响起,吓醒了懵懂中的程谷雨。湿透的粉衣衫更红了,紧贴住他平坦的胸膛。程谷雨难过起来,二少爷这是把他当姑娘喜欢,他和府上那些人有什么区别,都在糊弄他眼瞎。 吻就快落下,程谷雨落寞地别过头,柳知吻在他脸上。 “不给亲啊。”柳知不高兴。 见程谷雨不答话,柳知又笑嘻嘻地没个正经:“亲嘴不痒的,你别怕。” “不行!”程谷雨抹抹脸上的水,“你不走我自己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谷雨、谷雨,你别生气啊......” 大雨过后,是个明朗的晴天,可柳知却蔫蔫地躺在床上发烧了。 程谷雨不停地换湿帕子给他散热,一边念念叨叨地埋怨,昨天不该陪着发那阵疯。 孙郎中过来切脉,程谷雨紧张地站在一旁候着。诊完,孙郎中说无大碍,治眼睛的药停一停,风寒药多吃下几贴,退了烧就好。 程谷雨一刻不敢耽搁,药包刚送过来烧好炉子熬上。中午的药喝完,柳知发了一身汗,哼哼唧唧要程谷雨陪着。下一顿药是晚上了,倒是不着急。程谷雨握着柳知的手,在床榻边坐了一下午。 入夜后,程谷雨没睡。他记着亥时还得给少爷喂一顿,躺在床上睁着眼。时候还没到,程谷雨就等不及起了身。药在炉子上温着,借着昏黄的烛火,他小心地端着碗往卧房走。 “少爷。”程谷雨喊道,“起来喝药了。” “少爷。”程谷雨推推他,“快起来,喝完再睡。” 柳知的睡相,沉得不大对劲。程谷雨伸手贴在他额上,竟比白天时候更烫了! “少爷你醒醒啊!”程谷雨放下碗,攥住他肩头,用力摇晃。“你吓着我了。” “少爷!少爷!你能听见我说话不?”程谷雨带着哭腔大喊。 柳知迷迷瞪瞪地听见有人像是在哭,头昏脑涨间,程谷雨卯足了力气在摇他。心道这丫头力气可真不小,正准备开口叫他,程谷雨跑了。 房嬷嬷回娘家探亲,程谷雨喊来的是以往没见过的静嬷嬷,从前是大夫人房里的。 “嬷嬷,少爷烧狠了,滚烫滚烫的。”程谷雨拉着她进了正厅。 静嬷嬷倒是不见着急,人也和善:“二少爷打小就这样,夜里闹病。你别怕,汤药喝下过会就能退了。” 程谷雨为难:“可少爷,叫不醒呢,怎么喂?” 静嬷嬷笑了,眼神中带着些敲打:“想法子啊,你可是贴身伺候的,都这些天了,怎的一点都不开窍。” 第6章 “姑娘快进去吧,喝下去过一个时辰,烧能退下大半。” 程谷雨半知半解,答谢送走了静嬷嬷。 卧房里的柳知听完动静,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程谷雨端着药碗,在床边踌躇不定。他又摸摸柳知的额头,自语道:“都烫手了。” 像是哄自己,程谷雨接着低声喃喃:“给少爷治病呢,不能耽搁。” 他喝下一口药汤含在嘴里,双手捧着柳知的脸贴上去,嘴对着嘴哺药。 刚进去一口,柳知就馋急了似的张口,追着程谷雨的嘴唇嘬。滚烫的舌头探进来,蛇一样的滑溜,程谷雨吓傻了眼,任由柳知在他口中作乱。舌头被勾进柳知嘴里,宝贝似的含着吃着,咂出来湿淋淋的水声, 程谷雨的魂跟着被吸了进去。 “松......松开。”他支吾着,拍打柳知肩头。“没有了……喝完了。” 柳知松开嘴,脸上挂着餍足的笑意。程谷雨耸着肩膀喘了几口,埋怨地看他。 这是醒了,程谷雨羞红着脸,像是说给柳知听,又像是为刚刚的事情做解释。 “你叫不醒,给你喂药……” “醒了……就自己个喝。” 勺子递过去,刚碰在柳知唇上,他就闹脾气似的扭过脸。勺子一偏,汤药顺着脸流到枕头上。 “洒了、洒了!”程谷雨喊着,赶紧拿帕子擦干净。 “少爷!”程谷雨恼了,“你别闹了。” 柳知没说话,把脸转了过来。 程谷雨强装出凶样:“你不喝,我不管你了。” 柳知脸抿抿嘴,不顽劣也不恼怒,伸出滚烫的手放在程谷雨大腿上,巴巴地看着他。 程谷雨吞吞喉咙,嘴里火燎燎的滋味怎么也下不去。他很慌,着急少爷的病,也惦记那个吻。 “那你,把眼闭上。”叫一个瞎子闭眼,程谷雨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柳知乖乖闭上眼。 还是含一口汤药,还是贴上那块发烫的唇。少爷这次不急了,舔进他嘴里,轻轻挑弄。亲着亲着,程谷雨高高悬吊的心安稳落下,在胸口里软乎乎地跳。 一碗药就这么喝一口,亲半天地喂了下去。程谷雨松了口气,起身要把空碗放好,柳知拉住他的衣袖。 “别走。” “松开,喝完了。”程谷雨说道。 柳知抓起他的手腕猛一用力,将人扯倒在床。碗摔在地上,程谷雨被柳知压在身下,吓得直喘气。 柳知又亲过来,埋头吻他脖子,一手扯开领口处的衣纽。程谷雨推搡过去,被柳知一把扣住双手压过头顶,他挣不过,急得直蹬脚,踢打柳知硬邦邦的小腿。 “别动!”柳知训他,又粗喘着哄人。“谷雨,你别乱动。” 程谷雨还在闹:“不行,少爷,不行!” 柳知正燥着,邪火烧得心头难耐,一手钳住那只细瘦的下巴,厉声问:“买你的时候,没跟你说你是个通房吗?” “没说!没说!”程谷雨喊着。他是个男的,怎么个通法? “那二爷,今天便告诉你了!”说完,柳知狠狠吻在他唇上,啃咬一般粗暴。 那双一直挣扎的手不动了,床上的人也不动了,只是胸口剧烈起伏着。柳知听见了程谷雨隐忍的哭声,伸手一摸,眼角都是泪。 柳知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自责起来:“怎的......还哭了?” 他松开程谷雨,抱着他在床上坐好。 “不哭了,我不弄你了。” 这一哄,程谷雨终于忍不住,放开声音一个劲大哭。 柳知慌了,一遍遍揩他的眼泪:”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二少爷欺负你了。“ 他把程谷雨抱在怀里,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背:“往后,你不愿意,我绝不犯浑。” “不哭不哭。” 第6章 入夏后,衣裳更轻薄。程谷雨换上夏衣,忍不住往自己胸口打量,平得不像个姑娘。 少爷看不见,上回摸着了也就是调笑两句,见程谷雨恼羞成怒,后面就再没提过。程谷雨还是心虚,找后房嬷嬷换了宽松的衫子,看着不那么明显。 天气热,程谷雨便起得更早,天边泛白,他就坐到了炉子边。早些熬好,少爷早些喝上,他也不用被太阳晒出一身汗。 管家来得更勤,不止一次说要往院里添人,这也是大爷的意思。少爷原是有点想法,那夜亲吻后,果断拒了。 偌大的院子里夏意正浓,少爷也像院里的疯长草木一样,生机勃勃。 “谷雨。”程谷雨午睡刚醒,柳知在厅里喊他。 他迷瞪着走过去,见到桌上的冰酪,欢喜得立马清醒。从前他哪里知道,夏天还能见着冰,冰块还能做成这么好吃的甜点。 前些天刚到夏至,柳知就叮嘱送吃食的小厮,往后下午那顿点心,换成冰酪。这东西厨房做不来,得去街上铺子里买。程谷雨吃过一次就馋上了,后厨也就天天安排人一顿不少地买。 柳知不喜欢甜食,偶尔来了兴致,在程谷雨勺子里尝上两口。 程谷雨放下碗,坐在柳知身边读书。他现下认识的字更多,柳知挑了柜里有趣好玩的,叫程谷雨念给他听。 蝉鸣阵阵,日光火辣。柳知把玩着程谷雨的手指,在他略显笨拙的诵读声中,感受光线的变化。强烈的,柔和的,接着就到晚上,黑透了。 一早,程谷雨把煎好的药放在桌上,走去卧房叫柳知起床。 柳知已经起了,坐在床边,盯着窗户看。程谷雨从他面走过,拉起纱帐挂在钩上,柳知扭头看他。 程谷雨觉着他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他去拉另一边的纱帐,刚走到柳知身前,手腕被准准地捉住了。 “谷雨。”柳知抬头看他,从容地笑了。“我能看见你的影子了。” “真的啊?”程谷雨高兴得大喊,伸手在他面前晃晃,“这样,能看见吗?” “看不清楚,但是看出来手在动。” “我去告诉管家,叫大爷过来瞧瞧。” 柳知把人拉回来,摆在眼前站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却断定自己真的很喜欢。 “让我亲亲。”柳知说。 陈谷雨收起笑,脸瞬间就热了,他推开柳知的手,小跑着出去,心虚地把卧房门关上。 又跑回来,定定地站在柳知面前。 “这次,不闭眼睛行不行?” 柳知看见那个模糊的影子点了点头,然后一点点靠过来,轻轻在他唇上抿了一口。 腰上被托了一把,程谷雨往前跌了跌,又被柳知掰开腿骑坐在他身上。程谷雨紧贴着他火热的胸膛,喘着气,伸出舌头回应。 黏糊糊的亲吻中,他像是被抽了骨头,软在柳知怀中。上面的唇舌被挑弄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后背上揉捏,程谷雨舒服得忍不住哼唧。 很快,他腿间不对劲了,直挺挺地戳在衣服里。程谷雨还在喘,只是那气息没了情热,吓得人都冷了。 他扭着腰,往后挪挪屁股,推开柳知。 “怎么了?” “不亲了。” “好。”柳知往他唇上又啄了啄,“喝药去。” 孙郎中每次来,程谷雨都毕恭毕敬地招待,沏茶摆糕点。 “大夫,少爷怎么样了?”孙郎中诊完脉,程谷雨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问。 孙郎中面露喜色:“大有好转,我将方子调一调,改几味新药进去。你切记着,让少爷一顿不少地喝,待明年春日眼内淤血散尽,便可施针通畅筋脉。” 他放下茶,一副医者的欣慰模样:“小娘子,你家少爷复明有望。” 写完方子,房嬷嬷来送人,孙郎中拉着她在院中说了几句话,朝厅里指了指,程谷雨看出来是在说他。见房嬷嬷笑的厉害,他心里觉着不对。 送完人,房嬷嬷来了一趟,程谷雨在偏房理衣服,她坐在椅子上,招呼程谷雨过来。 “刚孙郎中给我交代呢。”刚开口,房嬷嬷就忍不住又笑了。“说是这方子里新添的几味药材,不光治眼睛,也能补气通精,夜间有起阳之效。半月后待少爷身体适应药劲就好了,只是在这期间,叫院里这小娘子啊,多担待。” “笑死人。”房嬷嬷斜着眼睛看他。“你能担待个什么?” 程谷雨听完,红着脸愣了半天。 新药包送过来,程谷雨默默地放在柜子里摆好。他拿起一包药往炉子边走,心里沉甸甸的,全因为房嬷嬷的话。 也不是气人家笑话,只是又觉着内疚。少爷对他好,喜欢他,可程谷雨用个男人身子在骗他呢,骗就是骗,有苦衷也不行。 “少爷。”程谷雨把碗放到桌上,“喝药了。” 听见声音不对,柳知问:“怎么,不高兴了?” 程谷雨催他:“没事,药快喝,凉了发苦。” 柳知端起药碗喝干净:“下午管家送月香梨过来,你尝尝喜不喜欢。” 第7章 少爷这又是给他寻好吃的,程谷雨笑了,点点头。 梨子送过来,是程谷雨没见过的品种,长得不好看,但是香味很浓。柳知说得削了皮才好吃,让程谷雨给他寻把刀。 柳知现在愿意自己做很多事情,他高兴,程谷雨也不拦着。程谷雨挑了把小刀给他,自己去玄关架上接着打扫。 柳知不紧不慢地削梨子皮,程谷雨听见他在身后自语:“心口怎么燥燥的。” 听见这话,程谷雨又想起房嬷嬷的调笑,心不在焉地手下一松,淡绿色的瓷瓶摔在地上砸了脚。 “谷雨!谷雨!”柳知听见一声脆响和程谷雨的喊叫,着急忙慌地放下刀起身寻人,又因着心慌失了分寸,一手按在刀刃上,割破了虎口。 “疼不疼。”程谷雨拿着纱布,一圈圈绕在柳知手上。 口子极深,血流了半天才止住。程谷雨心里后悔自己照顾不够仔细,嘴上起埋怨起他:“往后不许你拿刀子。” 柳知毫不在意:“行啊,听你的。” 入夜后,厢房里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张床和往常并无区别,可房内的两个人都各有各的不安宁。 柳知心口的燥热蔓延全身,翻身的频次越来越密。程谷雨听着床上的动静,心口突突直跳。就好像是他给少爷下了药,把人糟践成这样。 倏地,柳知起身,坐在床边。程谷雨也坐起来,在小榻上抬头看他。 烛光昏黄,柳知满脸的汗,几缕湿头发贴在面颊上。他压着喘,嗓音粗重:“谷雨,你出去一下。” 程谷雨明白意思,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亵衣凌乱,柳知神情烦躁,动作粗糙。程谷雨看得直抽凉气,那个力道定是很疼的。 左手不顺,柳知开始燥怒,脱下上衣扔到地上。他骂了一句,要换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上去。 “少爷。”程谷雨喊他,几步跑回床边,在柳知脚边蹲下。 “我......”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他往门口看看,卧房门关着的。正厅的门也是入夜时候,他亲手关上的。再往外,院里的大门也是栓的好好的。 程谷雨脸红得快滴血,柳知也乱了呼吸。时间久了,胳膊发酸,这事的辛苦压过了羞耻。 他找帕子擦干净手,扭头回来,柳知还在床边坐在,光裸的上身叫汗浸透了,亮泽壮硕。细一看,刚跟白忙活了一样。 他恼了:“你怎么......不消停呢。” 柳知搂住他的腰,汗津津的脸在他肚子上蹭,哀哀地喊:“谷雨、谷雨。” “谷雨......” “别喊!”程谷雨凶他。 柳知摸到他脸上,手在嘴边停下,撬开唇齿,两根手指伸进去捞起他的舌头搅了搅。 程谷雨被弄得直吞喉咙,兜不住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柳知收回手,轻柔地捧住他的脸。 烛火颤颤,程谷雨也颤,他心惊肉跳地抬起头,对上柳知发红的眼。 第7章 程谷雨啐在地上,腮帮子僵得合不拢,口水糊了一下巴。 柳知扯他起来,将人搂在怀里。程谷雨累得迷瞪着眼,心里还惦记着找茶水漱口,嘴唇就被柳知一口含住。 是那种不管不顾亲法,柳知像是要吃了他,亲得程谷雨气都喘不上。唇舌间刺激的味道渐渐就淡了,程谷雨拍打他肩膀。 柳知恋恋不舍地松开,胳膊却不放:“让我再抱一会,就抱一会。” 他正骑坐在柳知大腿上,眼前是一片精悍的胸膛。程谷雨怕自己身下又像上次一样起来,赶紧换了个姿势,并腿侧身重新坐下。 “那你,这样抱。” 次日醒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这是程谷雨第一次睡过头,他迷茫地在塌上坐起来,四下看看,卧房空空的。少爷大概是已经在厅里喝茶了。 程谷雨打了个哈欠准备起来,一低头看见地上那块干涸的印记。他彻底清醒,慌张地找了块帕子,蹲在地上擦得干干净净。 往后的十来天,程谷雨害怕天黑,又期待天黑。跟少爷偷偷做的事情,见不得人,可他对少爷孟浪的情话和亲吻上了瘾,总是戒不掉。 纱布一圈圈解开,新换的伤药见效很快,虎口上那个极深的口子长好了。程谷雨摸摸粉红的疤痕,吹吹气:“不疼了吧。” 柳知说:“早就不疼了。” “那晚上。”程谷雨小声又坚决,“你别闹我,自己弄。” 柳知捏着虎口,斯哈着:“哎呀不行,这仔细一摸,里面骨头还疼呢。” “谷雨,你瞧瞧。” 程谷雨不搭理,朝他手上轻轻甩了一巴掌,转身走了。 入了夜,柳知坐在床榻边,程谷雨远远地站在一旁,不肯过去。 身体逐渐适应了药效,柳知也不似刚开始那样躁动,见程谷雨这回真的不过来,柳知一万个不乐意。 “谷雨。” “谷雨。” 喊了两声,程谷雨没动静。晚上光不好,眼前又是黑漆漆的一片,卧房里静悄悄的,柳知忽然就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想听见程谷雨的声音。 ”谷雨。“他站起来,摸索着抬起手。“我不闹你,保证不闹。” “谷雨你过来,别站那么远。” 程谷雨蹬蹬跑来,柳知抱着他坐回床边,一口亲了上去。 柳知喜欢亲他,没几下程谷雨就五迷三道地哼哼,一副任人拿捏的样子。可柳知稍进一步,他又吓得厉害,怎么都不答应。 一身邪火起了只能自己灭,柳知哪里受过这种憋屈。凶又舍不得凶,权当是程谷雨年纪小胆子也小。 两个人都火燎撩地热起来,那块贫瘠的小胸脯没什么看头,可柳只总忍不住想碰。刚一伸手,就被程谷雨捉住了腕子。 “你说了,不弄的。”程谷雨生气了。 “不弄不弄。”柳知忙举起双手,“不诓你。” 他又笑了,一副正经打商量的语调:“谷雨,我让你舒服好不好?” 程谷雨羞恼地要站起来,被柳知死死按在腿上。 “你不喜欢我?”柳知带着几分威严问他。 “不是。”程谷雨脱口而出。“不是的。” 柳知无奈:“那,你害怕?” 程谷雨点点头:“我害怕。” 他知道少爷嘴里的害怕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怕的是另一回事。少爷对他越好,他就越愧疚。在这后院里,一天天高兴地过,心思也越来越重。 “没事。”柳知说道,不知道是哄程谷雨还是哄自己,“等我眼好了,就都好了。” 中午,太阳正烫。柳知在榻上睡下,程谷雨却一点不困,精神的很。 西院方向传来笑闹声,程谷雨痒痒一上午的心按不住了。今天一早就热闹,二奶奶院里的小少爷过生辰,请了会变脸的戏班子过来给他助兴。午饭刚过,西院就开演。眼下该干的活都干完了,程谷雨掩上院门,一溜烟跑了。 他到的时候,戏已经唱了大半。他也不敢靠太近,远远地站在假山旁边看,黑脸的将军呜呀呀一声吼,嘴里喷出条火龙,下边一片叫好,程谷雨也跟着激动地拍巴掌。 估摸着二少爷快起了,戏正好也散了场。虽说没看上几眼,但程谷雨很满足,这是他头一回正经看戏。 三少爷柳宣,十五六岁,跟二奶奶一样穿的华贵,项圈玉佩戴了一身。他手里拿着好些戏班子留下来的刀枪面具,吵吵嚷嚷跑过来,身后追着三两个丫鬟小厮。 程谷雨在假山里盯着地上的面具,犹豫半天后走了出来。他四下看看,周遭确实没人,这才蹲下身来把东西捡到手里。那是刚刚柳宣跑丢下的,下人们忙着追人,东西都不捡了。 面具画的是那个会喷火的黑将军,程谷雨罩在脸上比划,装模作样地呼气,学人家喷火。估计是摔得狠了,面具眼角处裂开个挺大的缝隙,好东西坏了,程谷雨跟着心疼。 他没想着偷拿,只是忍不住想看看。程谷雨放下面具,起身要走。三少爷吵嚷的声音传过来:“一群废物,我东西都看不住。” “那人谁啊!抓住他!” 程谷雨没干亏心事,可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他还是吓得不轻,拔腿就往后院跑。他腿脚快,飞一样地跑回院里,回头探探,人好像没追上来。 心头刚泛起一点庆幸,院门被哐的一脚踹开。柳宣身后的小厮冲进来,一人一边按住程谷雨的肩膀,压着人跪下。 “敢惦记我东西,谁给你的胆子?” 柳宣人不大点,训起人来一脸戾气。 程谷雨忙解释:“三少爷,我没敢惦记,就看了两眼。” 柳宣轻蔑地笑了声:“看?看两眼就坏了?” “不是的!不是的!”程谷雨慌张着,“我捡着的时候就已经坏了。” “爷,我看着丫头嘴里没一句实话,甩她两个巴掌就老实了。”身后的丫鬟说道。 第8章 “那多没意思。” 柳宣把面具摔到程谷雨面前,“戴上,绕着这院子学狗爬三圈,小爷我就饶了你。” 程谷雨昂起头,气得大喊:“我没弄坏你东西,我不爬!” 柳宣瞬间怒了,丫鬟们见主子变了脸,张口就骂,两个小厮也作势要把面具往他脸上按。 正乱着,柳知在身后唤了声:“谷雨。” 三少爷楞了神,收起气焰:“二哥哥。” 柳知穿着件薄衫站在正厅门前,像是刚睡醒,头发还乱着。那双眼,听说是好些了,可看着还是瞎。 就是个瞎子,柳宣也还是怕他。柳宣进六岁进了府,没到俩月就摸清了门道,老爷夫人好说话,大哥宽厚没什么狠招数,府里最不敢得罪的就是这个二哥哥。 柳知没理他,冷脸又喊了句:“谷雨。” “松开啊,一群蠢货。”柳宣踹了小厮一脚。 程谷雨爬起来,朝柳知跑过去。 “伤你了没?”柳知在他身上抚着摸着,将人检查一遍。 “没有。”程谷雨摇摇头。 柳知牵起他的手,转身往厅里走。又回头,朝院子里不耐烦地问:“还不滚?” 一个贱丫头,叫柳知当了宝,看来二哥哥也不过如此,瞎得没了气性。 柳宣挑挑眉头哼笑:“我们走。” 程谷雨说完事情,见柳知还沉着脸,急了。 “少爷,我没弄坏他东西,也没想偷拿。” “少爷......” “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胡想什么。”柳知笑了,是叮嘱也是承诺:“谷雨,往后在府里,除了我大哥,你谁都不用跪。” “想看戏吗?”柳知问他。 “我今天已经看过啦。” 柳知放下茶盏:“带你去园子里看。” “真的?”程谷雨大喜。 柳知说:“咱们去宝玄楼。” 挑了又挑,程谷雨换上件浅绿色的罗裙,丝绸料子滑溜溜的,大夏天的竟有几分凉快。他把头发仔细梳好,又去院里摘了朵蔷薇别在髻上。再多的打扮,程谷雨想不出来了。 一进宝玄楼,台上的还在唱,台下的看客们却纷纷静了声。程谷雨见满厅的眼睛都往这边瞧,拘谨地把柳知靠得更紧。 小厮来迎:“爷,今儿人不多,楼上雅座空着两间,我带您上去。” “想坐哪?”柳知问。 程谷雨抬头看看,悄声说:“我想坐戏台子跟前。” “行,那就坐跟前,看的清楚!”柳知笑着,叫小厮带路。 那天下午,宝玄楼的戏,似乎没正对戏台那桌子好看。两三年没瞧见的柳二爷突然现身,风采不减当年,只是身边陪着的姑娘,太寡淡了些。 桌上摆满了糕饼点心,柳二爷招呼小厮给了赏钱,小厮忙不迭跑出去。再回来,拎个食盒,呈到桌上的是一碗冰酪。那姑娘的心思全在戏和吃食上,乐得没把柳二爷当回事。柳二爷跟着高兴,青衣唱完还不走,陪她看武生翻筋斗。 散场了,有人走过来问候:“二爷,许久没见着了你了。” 柳知作揖:“邢掌柜,生意可好?” “二爷能认出我?”那人有些吃惊。 “我是瞎了,又不是傻了。”柳知笑道。 见他如此从容,戏楼里熟悉的生意人都过来打招呼,柳知一一回应。 两人刚出戏楼,身后追来个清秀的男子:“二少爷,二少爷。” 他妆容还未卸干净,程谷雨认出来,这是刚刚台上的青衣,宝玄楼的名角宋子然。 “宋老板。”柳知停下脚步。 宋子然还激动着:“爷,好些日子不见你了。” 柳知点头:“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宋子然带着试探问:“二爷你呢?” “过得去。”柳知客气道,他晃晃程谷雨,“咱们回吧。” “二爷!”宋子然失了分寸,抓住柳知的衣袖。“后天,我唱《祭塔》,以往您最喜欢的那出。” 他渴求地问:“二爷您,还来吗?” 柳知指指身边人:“他听不懂青衣,只爱看武生摔摔打打。” “下回吧。” 临上马车,程谷雨回头。宋子然还站在门口,怅然若失地朝他们看。 他长得好看,哀伤的样子叫人难忘,程谷雨这等迟钝的脑子,都看明白了意思。 马车上,柳知见程谷雨不说话,当他是生气了。 “我跟那宋子然,没别的关系,只是爱听他唱罢了。” “啊?”程谷雨累劲上来,又吃的太饱,困困顿顿。“哦。” 柳知搂住他肩膀:“你别多想。” “我不好男人那档子事。” 良久,程谷雨低声应道:“知道了。” 马蹄哒哒响,一声声往程谷雨心上踩。他不困了,戏园子里带出来的高兴劲,一点找不到踪影。 第8章 日子一滑,就入了秋。 眼看着快到中秋节,柳昌来了后院,新出的这批丝绸,他要亲自押到扬州。后天就出发,节日不能一起过,临走前他来看看柳知。 柳知和他坐在桌前,几盏茶的功夫,聊清楚了家中生意的大致局势。柳知交代了些重要的人脉商行,柳昌初去杭州,需要多多打点。 程谷雨来添茶,柳昌问了几句最近的吃住,初见时瘦巴巴的少年,现下长得丰润了些,气色也好。 吃住都好,柳昌又问:“想家了吗?” 程谷雨抿抿嘴,低头说道:“想我爹爹。” 柳昌笑笑:“我叫管家备点礼,中秋你回去一趟。” 程谷雨忙说:“等节过完了再回去,我不着急。” 柳知一盘算,程谷雨来后院小半年了,寸步不离地照顾,从未提过探亲的事情。要不是大哥提起,他倒是真没主动想过,开始懊恼自己太不体贴。 柳昌走后,程谷雨带着柳知在院里散步,空气微凉,夹着淡淡的桂花香。 “想回家,怎么不跟我说?”柳知问。 “爹爹的病已经好利索了,我也不是特别想。” “还嘴硬。”柳知说道,“要不,中秋把你爹爹接到府上来,我好拜见一下。” 程谷雨直摇头:“不用了少爷。” “那中秋,你回去住上一两个月,好好陪陪他。” “那......”程谷雨想答应,又放心不下。“少爷你怎么办?” 柳知捏了捏他的手心:“我?我等你回来啊。” 新来的姑娘学了三天,程谷雨仔细认真地叫她煎药。都交代好了,这天一早程谷雨背着包袱,走出柳府。傍晚时分,山脚下的茅草屋冒出青白的炊烟,他快活的像只麻雀,飞一样的跑过去,大喊着:“爹爹!” 许久没回来,家里变化不少。爹爹病好后,身子恢复从前的硬朗,茅草屋也重新修缮过一番,圏里的鸡鸭长得肥壮。只是山中寂寞,程谷雨想着,等手里的钱够多了,在城中便偏僻的街巷寻个便宜住处,把爹爹接过去。 一个月过得很快,程谷雨跟着爹爹上山砍柴打猎,又过成了之前的野小子模样。临走前的晚上,他对着一桌子菜,没了吃喝的心思。 那种感觉很奇怪,舍不得爹爹他,又惦记少爷。就好像这个从小长大的家里,不是他心头上最好的地方了,再能跟少爷在一起的喜悦,挤兑着离别爹爹的难过。 想深了,程谷雨觉着他自不量力,孙郎中说过,开春施了针,少爷的眼就能好个七七八八,等他能看见,知道程谷雨是个男人...... 只是想想,程谷雨就怕得快掉眼泪。 快到次日一早,程谷雨换上罗裙往城里赶。快到城门了,他在茶摊处歇脚,听见隔壁桌的老人在跟烧茶的伙计闲话。 “听说了吗?柳家老大死在扬州了。” “没死,就是病重。” “唉,据说是恶疾,病了快一个月,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一口茶没喝完,程谷雨大惊失色,放下碗跑了。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柳府,走偏门直奔后院。 二奶奶房中的大丫鬟掐着腰冲小厮使唤:“把这屋里的值钱的,都搬出去。” 古玩字画,玉石摆件,一样样往外拿。程谷雨看傻了眼,随即怒气冲冲:“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家少爷的东西。” 丫鬟白他一眼,不搭理。 柳知闻声,从房里走出来,倒不见一点生气,淡淡道:“谷雨,过来。” 程谷雨正要过去,一晃眼看见了院里的炉子。摔裂了,破破烂烂地倒在地上,积了不少灰尘落叶。 程谷雨崩不住了,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你们!你们断他药了?” “他就快好了!他就快好了!”程谷雨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一边哭,一边伸手指院里作乱的那群人。“你们怎么能这么祸害人呢!” 见领头的丫鬟要发作,房嬷嬷冲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严厉地耳语。 第9章 “死孩子,不要命了瞎嚷嚷?现在是二奶奶掌家,别说瞎了,她巴不得少爷死呢!” 程谷雨咬住嘴唇,收了哭声。院里人走了,正厅也搬得空荡荡。 柳知看着瘫在地上的小黑影,走过去蹲坐在他身边,伸手揩干净程谷雨眼角的泪花,正想着好好哄他。 程谷雨却猛地吸了吸鼻子,彻底不哭了。他一把搂住柳知的脖子,底气十足地说:“少爷,你别怕。你给的赏钱我都存着呢,往后的药我自己买,他们害不了你!” 柳知噗嗤笑了:“那你爹爹呢?” “我给他留钱了。”程谷雨认真道,“他身体好了,能照顾自己。” 大不了城中的房子不买了,还去山里住,他怎么着都能过。这句话程谷雨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傻丫头。”柳知把人扶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你来了,我便什么都有了。” 程谷雨拿着孙郎中的方子,跑了四五家药铺子抓齐了药。他怕府里的人使坏,药也不敢白天煎,巴巴地等天黑,人都睡下了,才在院里烧炉子。 “忙活什么呢?”柳知放下碗问道。 程谷雨正趴在桌上,拿着笔算计:“程记药坊的红参便宜五钱,街西头那家的山萸肉成色更好。我得记下来,紧着点花,往后还得给孙郎中付诊金呢。” 柳知点头:“记好了,都是二少爷欠的账款。往后,一两银子,还你万两黄金可好。” “你又来。”程谷雨说道,“真要是这么个赔法,得把柳府卖了。” “那多好啊。”柳知歪着脑袋,牵住程谷雨的手。“那柳家就都赔给你,我也赔给你。” 他笑的半是孟浪半是认真,程谷雨抽回手,继续琢磨花钱的事:“就知道瞎说。” 后院倒是没人盯着,只是断了供给,吃喝用的一律不管,任由柳知自生自灭。程谷雨天天往外跑,除去抓药买菜,还得记着柳知的交代,四处打探。 各家丝绸、布匹铺子现下掌柜都是谁,城中染料什么价,城外码头停了几艘船,卸了什么货,程谷雨都得问个清楚,回去说给柳知听。 今天交代的去处,程谷雨很畏惧。 他在极乐赌坊门口徘徊半天,不敢进去,守门的两个壮汉抱着手臂冷眼他。一辆马车停下,走出来个高大的男人,鼻梁上一道煞气的疤痕,也因着这块疤,程谷雨认出来,这是极乐度赌坊的老板,萧成。 程谷雨壮着胆子跑过去:“萧老板。” 萧成回头,停下脚步。 “我家少爷让我给您带话。”程谷雨说道,“他说上次您输的那块玉牌,还要不要赢回来。” “不要......不要他可就丢了。” “柳二爷。”萧城笑开,“成啊!回去你家少爷说,让他等着。” 第9章 晚上,柳知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程谷雨不会烧饭,这些天吃的都很对付,少爷从倒是从不嫌弃,每次都笑呵呵地吃干净。只是天天吃,估计早就腻了。 明天高低省点钱,买只烧鸡带回来。 “少爷。”他把咸菜往前推推,“不好吃你也得多吃点啊,眼睛还在养着呢。” 柳知问:“现在什么时辰。” “亥时了。” 柳知起身招呼他:“走吧。” 程谷雨莫名其妙,但还是牵着他往外走,偏门一开,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驾车的伙计谦卑有礼:“柳二爷。” 到了极乐赌坊,里面正热闹着。赌桌前挤挤挨挨都是人,赢钱了高兴得直拍桌子,输惨了的连连叫骂。还有闹事耍赖的,被打手拎着去了后面,蹬腿哭嚎。 程谷雨没来过这种地方,觉得新奇又紧张。伙计领着柳知去厢房,萧成身边坐着两个嬉笑的姑娘,一见来客,都安静下来。 比起外面,厢房里安静多了。刚坐下,程谷雨听两人闲聊一阵,没听出来什么名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些天他白天到处跑,晚上回来煎药,往榻上一躺就能睡着。大晚上跑出来,程谷雨在马车上就犯困。 “累了?”柳知软声问道。 程谷雨点点头。萧成朝身边的姑娘交代:“把隔壁的床榻收拾好,领小娘子过去休息。” 再醒来的时候,柳知坐在床边,定定地沉思,这段时间经常见他这样。 听见程谷雨起来,柳知脸上恢复笑容,伸手摸过去:“睡好了吗?” 程谷雨抓住他的手:“好了。” 马车上有些摇晃,程谷雨还没醒利索,迷糊糊地被柳知揽在怀里。 “少爷,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柳知答非所问:“这些天,要辛苦你了。” 往后的半个月,偏门的马车夜夜都来,柳知在极乐赌坊见的人也天天不一样。程谷雨之前打探的勤,来的掌柜老板他能认个大半出来。他照旧去隔壁睡觉,等柳知的酒喝完,带他回家。 这天,柳知走的早了些,程谷雨牵着他往外走,路过大厅最热闹的那张赌桌,看见了柳宣。 他像是赌迷了,脖颈粗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骰子,一局压中,发疯一样癫狂地笑,大把的银子往怀里揽。 程谷雨看他那样子,有点怕:“少爷,我看见三少爷了。” 柳知继续往外走,浅浅一笑:“来好些天了,你才看见?” 次日晚上,柳知刚在楼上厢房坐下,下面就闹哄哄地吵开了。程谷雨趴在栏杆边探头向下看,一群人围着柳宣,他对面的男子抱拳坐在椅上,桌前放了张按红手印的契纸。 柳知和萧成也跟着出来,萧成懒懒道:“差不多了,下去看看。” 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杂乱的声音中,程谷雨听出来点眉目。 柳宣在赌桌上鬼迷心窍,一心想赢。偏的刘阿大连着赢他三天,柳宣最恨别人压他一头,气得咬牙切齿,夜不能寐。今晚不知怎的,手气一直顺畅,赢得刘阿大掏干净银子。柳宣还不解恨,叫嚣着与他赌把大的,双方各压了一只手,输了当场剁下来。 筛盅一开,柳宣输了,他这才回过魂来,知道自己闯下大祸。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程谷雨和柳知走到中央,柳宣被人压着肩膀按在地上。十几岁的孩子双眼猩红,身上一股赌徒的臭味,不断喊着:“再来一局,我定能赢,赢了我不要你的手,钱也还给你。” 刘阿大嗤笑:“柳三少爷,今日我说要散场,是你非要加一局与我赌命。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输了,我砍你一只手。” 柳宣双手被人捉起来抵在桌上,锃亮的斧头就在旁边。 “小少爷,是砍左手还是右手,你倒是给个话。别砍错了回头赖我。” 柳宣吓惨了,浑身打摆子一样地乱颤,惶恐中,看见了一旁的柳知,正在跟萧成说说笑笑。 他拼命挣扎脱身,踉跄两步瘫坐在柳知脚边。 “二哥哥,救救我,救救我,他们要砍我手。” “你同萧老板说说情,不要砍,不要砍,往后我定不赌钱了。” “二哥哥,二哥哥,求你了。” 他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扯着柳知的衣裳语无伦次。 柳知踢踢他:“松开。” “萧老板,能卖我个面子不?”他问。 萧成说道:“随二爷高兴就是。” 柳知不紧不慢,低头朝柳宣说:“赌场,讲究个愿赌服输,不能坏了规矩冲撞萧老板的财运。” “这样吧,手留着,你绕着桌子狗爬三圈,这事就这么算了。” 柳宣倏地睁大眼,像是明白过来又不敢发作,恶狠狠地盯着程谷雨。 萧成见状,怒了,朝刘阿大招呼:“动手吧。” “别!别!”柳宣哭喊,“我爬,我爬就是了。” 赌桌很长,地上也脏。人群安静下来,围着桌子让出点距离,看着柳宣忙不迭爬完三圈,上好的丝绸衣裳脏得发黑。 “回去吧。”柳知拍拍程谷雨肩头,朝萧成道别,离开了赌场。 马车上,程谷雨心事重重。二少爷这次教训的狠,三少爷定是怀恨在心的,回去闹到二奶奶那边,指不定怎么对付少爷呢。 他正愁着,抬眼看看柳知,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入秋后,天凉了不少。程谷雨是被吵醒的,分不清吵吵声是从哪个院里传来,整个府上都闹哄哄。昨晚上在赌坊的事情他还怵着,今天一大早,这动静像是有人来抄家。 他忙跑出去,柳知正坐在椅上喝茶。 听见程谷雨起来,微笑道:“吵着你了?” “少爷,我去外边看看。” 柳知拉住他按坐在腿上:“急什么,先听听。” 程谷雨听着外面的叫骂,还有女人尖锐的哭声,不安地给柳知添茶。 两盏茶喝完,柳知起身。 “走,去前院。” 院里站满了穿戴体面的生意人,一个个手上都拿着契纸,急的面红耳赤。 第10章 “二奶奶,恭敬叫您一声老板。没你们这么做生意的,眼看着就要交货了,你跟我们说丝绸染坏了,这叫我们如何是好?” “我可是跟人家签了制衣的单子,你这一耽误,我怎么跟下家交代?” “那批刺绣,官家天天来催,我家十几个绣娘在那边空等,料子就是不来。” 二奶奶还是叫丫鬟搀着,现下却是真的站不稳,哀求道:“各位莫着急,我已交代下去染一批新绸,就五天,五天后我定把货交上。” “五天?”一人白眼相看,“当初你为了还你儿子的赌债,要我们多付四成定金。信誓旦旦说若是违约,给十倍赔偿。” “二奶奶,您可别了,柳家的库房里,哪里还有这么多存货?依我看,丝绸我也不要了,照着契子上把钱赔过来,咱们痛快点了了这事。” “就是,就是。” “也成。” 那是天价的赔偿,定是拿不出来的,二奶奶泪水涟涟说赔不起。众人恼了,也不跟妇人动粗,嚷嚷着赖账得报官,拿柳家的老本来抵债。 “诸位。”柳知听够了热闹,走上前来作揖。 认出是柳知,几年前生意场上都是有交情在,一群人息了声。 他也不多寒暄,直接承诺道:“柳家欠大家伙的丝绸,明日一件不少地送过去。” 商贾们相互交换眼神,刚挑头要赔钱的男子站出来。“二爷,不是不卖你面子,是那丝绸确实成色不行,没法出手。” “梅老板。”柳知往前一步,“我知道大伙不放心。事已至此,各位也不是成心要钱,更着急要的是货。不如信我一回宽限一天。接管家中生意这些年,我自认在生意场上,从未坑骗过谁。明日若我食言,再过来抄家不迟。” “二爷你这话言重了。”有人松了口。 “实在不行。”柳知笑笑,“契子是我小娘签的,找个偏僻的暗牢把她关起来,事成之后我再来赎人。” “柳知!你......”二奶奶气得珠钗乱晃,又怕得直哭。 商户们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一起走了。 院子空了,二奶奶指着柳知骂:“是你!是你下的套。” “你蛊惑宣儿染赌,又联合外人让我签那种黑心的契子,这批丝绸坏了,也定是你做的手脚!你这个黑心肠的狗东西!” 柳知凛声道:“当然是我。” “跟我谈心肠,你也配?小娘,你本可以在府中锦衣玉食地过着,百年后,我也能装装样子给你送终。” “可你贪心不足,我爹娘死后就一直觊觎柳府财产,这回还想害我大哥性命。“ ”小娘。”柳知笑得冰冷。“这宅子姓柳,庄子里的丝绸也姓柳,不会做生意何必逞强。我不过略施了点手段,你跟你那个蠢儿子就抢着往里跳。” “罗家的船队已经出发去扬州了,你就多多求神拜佛,保佑大哥能好好回来。” “若他有个闪失。”柳知敛起笑容,沉声道:“我要你偿命。” 程谷雨从未见过柳知这副威严,觉着少爷不像少爷了。柳知出了府,直奔柳家染坊。刚下马车,一群伙计拥上来,二爷二爷地喊得亲切。 打头的伙计拉着柳知进屋,桌案上,柳知说,伙计拿笔写写画画。 伙计拿着一张方子出来,嗓门洪亮地吼:“小五子,去配料,盐水少兑一点,弄好后把丝绸扔进池子里泡上两个时辰。” “都过来,今晚大家伙辛苦辛苦,把这批绸子洗出来!” 夕阳西下,柳家染坊笼罩在一片金黄的光辉里。第一批丝绸从池子里捞出来晾在杆上,褪去干涩,恢复光泽。柳知由伙计领着,穿梭在飞扬的绸布间,绛红,草绿,浅紫,绚丽的色彩中。柳知挺拔的身影忽隐忽现,他抓起丝绸搓了搓,跟身边的伙计再做交代,伙计转身吩咐下去。 柳知主宰着整个染坊。程谷雨远远地看着,原来这才是少爷真正的模样。 第10章 半月后,柳昌回来了。他瘦了不少,好在身体无碍。 发卖,充奴籍,杖刑都没有,柳昌到底还是不忍心,只是叫二奶奶收拾些细软,带着柳宣回永安娘家去了。 一凡折腾下来,柳家的账上损失颇多,柳知便忙碌起来,庄园、商铺、酒楼之间来回奔波。去哪都要带上程谷雨。 局势稳定,已是冬日。柳知将生意交还给柳昌,想继续在后院继续悠闲度日,商讨半天,最终答应每月下旬和柳昌一起盘账巡铺子。后面的事等他眼睛好了再说。 孙郎中来得更勤,昨日诊脉,程谷雨和柳昌都在候着。孙郎中夸赞,柳知脉相通畅,气血充盈,施针的疗法可以提前。只是孙郎中不愿舍弃其他病患,婉拒了高价诊金,常住柳府的请求。施针每日次数频繁,他往返不便,需得柳知去往他的医馆,白日针灸,晚上回来。治病要紧,柳家答应下来 算算日子,那会正好是春节时候。 柳知第一次施针,程谷雨陪着去的。回来眼上就扎了圈白布,孙郎中说一点光都不能见。眼前又变成黑漆漆的一片,柳知有些不习惯,回去的马车把程谷雨的手攥的很紧,大冬天里,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街道上传来声声叫卖,代写春联,卖年糕,孩子的嬉笑声中,夹杂着几声炮仗响。快过年了,柳知问了好些回,今年能不能把爹爹接过来就在府中过节,程谷雨都说不愿意,他察觉出来柳知有些生气了,可还是嘴硬说不行。 “谷雨。”刚回来坐下,柳知就在厅堂里喊他。 程谷雨走过去:“怎么了。” “把管家上午送来的匣子拿过来。” 红木匣子放在桌上,柳知打开,里面盛的是一支玉簪子。水头极好,白润剔透中泛着绿光,雕花就更不用说了,一朵挨着一朵,程谷雨认不出花名字,只是瞧着纷繁华丽。 “好看吗?” “好看。” “给你的。” 程谷雨心里酸酸的,这东西他不敢要,也用不着。 “我不要。”他把盒子推回去。 “不是说喜欢吗?”柳知问道,“要不我让匠人再打一支?” “我不喜欢簪子。”程谷雨低声说道。 柳知笑了笑:“你过来。” 他牵起程谷雨的手,把人抱坐在怀里。 “还嫌贵重?” “没有。” “早些年大哥送了我一块上好的玉料,一时兴起,我觉着做簪子好看,就画了个样式。只是一直没动,谷雨,我现在有你了,什么顶好的东西都想给你。” 冬天衣裳厚,看不出身材。程谷雨的头发也越扎越好,像个正经姑娘了。可他心里明白着呢,那不是他应得的东西。 程谷雨强装出笑:“少爷,我就是不喜欢戴簪子。” 柳知捏了捏他素净的手,想着程谷雨平日里确实不爱打扮:“行,不喜欢咱们就不戴。” “你再去床榻边的柜子里,把那件刻着'知'字的木盒拿来。” 程谷雨将东西取来,盒子里是一只小巧的玉环,翠绿的颜色,一点花样都没有,穿在红绳上。 柳知把玉环戴到程谷雨颈上:“那这个你收着,戴上保平安。” 程谷雨没再拒绝,低头看看,绿玉环挂在水红的棉袄上,说不出来的喜欢。 吃过晚饭,外面下起了雪,柳知想出去转转。程谷雨这次长心眼了,给他穿上氅衣,撑了把大伞陪着,程谷雨个子小,够得费劲,伞便换成柳知来撑。 小花园在西边,腊梅开的正好,程谷雨带着柳知在梅树间走了两圈,倒是也没那么冷了。寒风缕缕,花香阵阵,柳知又起了玩闹的心思,扔下伞,将程谷雨裹在大氅里。 他低头蹭蹭程谷雨的脸:“春天一到,我就能看见了,头一个我就想看见你。” 大雪纷纷扬扬,柳知身形高大,面庞英俊,深情款款地对着程谷雨笑。他的眼上蒙着层雪白的布,可程谷雨能看见白布后灼热的光。 送簪子那时候攒的酸溜溜的心思,连带着这会一起涌上来,程谷雨咬紧下唇,还是没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滚,热泪融了脸上的雪花。 没哭出声,他很快憋了回去,草草擦干净眼:“少爷,我们回去吧。” 出了小花园,是一条长廊,管家提着灯笼,和柳昌迎面走来。 “大爷。”程谷雨屈身打招呼。 柳昌见着他挺高兴:“带二爷散心呢?起来吧。” 程谷雨起身,柳昌脸上僵住了,盯着他胸前的玉环看。他向来是一副温和面孔,这么直白的眼神程谷雨没见过,身后的管家也瞧着不对劲。 柳昌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冒昧,他恢复笑容:“天冷,快些回吧。” 三天后,程谷雨要回家过年。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回来正好是春天。 少爷早早去了医馆,程谷雨收拾好包袱往后门走。刚出院子,看见了管家,他像是在那边特地等他。 第11章 “谷雨。”管家朝他招手。“大爷要见见你。” “嗯。”程谷雨小跑着过去。 管家是个忠厚的人,程谷雨一直对他有好感。路上,向来寡言的管家主动跟程谷雨聊天,问问他家里的事情,而后指了指那块玉环。 “二少爷什么时候给你的?” —— 到了东院,柳昌站在厅堂里,程谷雨要行礼,被他一把拦下,管家请了张椅子,他跟柳昌面对面坐着。 程谷雨觉着浑身不自在,拘谨身子只坐了半张椅子。 “谷雨。”柳昌开口,“你对柳家有恩,往后见谁都不用跪拜。” 程谷雨抬起头,忙不迭说道:“没有没有......” “你且听我说。”柳昌打断他。“当初买你回来,是我一时兴起。那会二弟脾气正坏着,骂走不少丫鬟,想来你定也是受了不少委屈。” “怕他多想,让你扮成姑娘,也是我思虑不周。” “眼下,他的眼睛快好了。”柳昌面色为难,深深地叹气。“我竟不知如何收场是好。” “谷雨。”柳昌起身,向程谷雨作揖。 程谷雨吓得呼啦一下站起来:“大爷!您不用这样。” 忐忑不安这么久,这一天真来了,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 “大爷,你买了我,救了我爹爹,我就是柳家的人。现下少爷快好了,我也高兴着呢。” “您不用为难,我都知道,都懂。爹爹年纪大了,这次回去,我就不回来了。在家好好侍奉他。” “大爷。”程谷雨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往后您安好。” 推辞半天,柳昌给的钱,程谷雨只收下一点。 出了东院,他没往外面走,转身回了后院。这里静悄悄的,跟他春天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海棠树掉干净了叶子,光秃秃地站在院中。 程谷雨跑到厅里,找了半天,寻不着之前放玉环的小木匣,只能在博古架上找了个盒子放好。 他已经知道了,这块玉环虽然不是金贵东西,但那是少爷年幼时候,久咳不愈,老夫人在庙里三步一叩,拜了一天求来的。 那是夫人留给少爷的念想。放好东西,程谷雨在屋里走了一圈,肩上的包袱沉甸甸的。 他停在柳知常坐的那张椅子前,摸了摸锃亮的扶手:“少爷,以后你可得好好的啊。” 今天孙郎中回来的晚了,柳知施针也跟着晚,回府已经是夜里。 程谷雨今天回去,没能陪他。 回到院中,新来的小厮过来搀扶,柳知推开他,说不用。 “叫什么?”柳知脱下大氅扔给他。 “长河。”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还行,他特地交代的,程谷雨走的这段日子,换个小厮过来伺候。 柳知坐在椅子上,喝下几口热茶。夜风吹出呜呜的声响,长河跑去关门。 “待会,先开着。” 寒风吹进来,打在柳知脸上。面朝着院子,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柳知从未如此期待春天。 第11章 红通通的春联还未撕下,春节氛围残存。二月里阳光和煦,柳知还不太适应,觉着刺眼。 可现下他没工夫管这些。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他厉声呵道。 眼前的姑娘吓得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我......我是谷雨。” “放屁!”柳是甩手砸了茶盏,碎瓷崩了一地。 管家和长河也顺势跪下,一言不敢发。 柳知焦躁地在厅里踱步,一肚子火烧到脑门。 “瞎了糊弄,我好了你们还敢糊弄!” “谷雨呢?谷雨去哪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好不容易盼来的光明,谷雨却见不着人。柳知的心心念念全部落空,府中上下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恨得他巴不得把屋顶掀了。 想来,谷雨一直跟他住在后院,确实也没什么存在感。 柳昌赶了过来。 春节刚过,柳知便问了好几次程谷雨的归期,管家搪塞不过,他直接找了过来。柳昌知道这事迟早瞒不住,又怕他知道了耽误治眼睛,就一再骗他隔几天。 前些日子,柳昌去庄园小住,查看春蚕。谁知道柳知叫孙郎中加了药量,提前摘了蒙眼布。一日滚一日,程谷雨迟迟不见人。 管家慌了神,寻了个嗓子粗的姑娘过来顶替。这法子实在太笨,一下子激怒了柳知。 柳昌也不是没想过把程谷雨留下,但是他这个弟弟,睚眦必报,脾性难驯。他猜想不出,柳知知道真相会作何反应。 “大哥!你来的正好,谷雨去哪了?”柳知见到他,热切地迎过来。 柳昌沉声道:“他不回来了。” “大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把谷雨赶走了?”柳知大怒。 柳昌决绝地说道:“这事,你不要再问了,没人赶他走,也没人知道他在哪。” 大哥这样子,是不打算告诉他了。柳知捏紧拳头,愤然转身,踱到博古架旁,火气憋不住,猛地推倒架上撒气,轰的一声,摆件玉石摔了一地。 一只木盒子摔裂开,穿着红绳的玉环蹦出来,柳知屈身捡起,指间微颤。 “滚!都给我滚出去!” 跪了一地的下人赶紧退下,柳昌摇摇头,叹息着出了院子。 洛川城中的戏楼酒桌,近日里多了新话题。瞎了两三年的柳二爷,眼睛治好了。可这好不容易看见了,既不管家中生意,也不出来喝酒作乐。一门心思,满城寻人。 这都大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消息。 洛川城这么大,想寻个籍籍无名的丫头,哪里那么容易。 这些柳知都清楚,可他当下只能确认,谷雨的去向真的无人知道。至于为什么走,大哥不肯不说,柳知也不想再问,找到人了,他会亲自盘。 夜里,极乐赌坊照旧人声鼎沸。门推开,萧成又见柳知摆着一张臭脸。 “都下去吧。”他遣散身边的姑娘。“怎么,还是找不到?” 柳知仰头喝下杯中的酒,闷声道:“嗯。” “我的人也派出去了,只是单凭一个名字,想找到小娘子太难。”萧成说道。 酒桌上沉默了一阵,楼下传来打骂声。萧成忽的眼睛一闪,拍拍桌子。 “唉,你有那个小娘子画像没?要是能搞出来,全城的乞丐赌徒二流子,都能给你寻人。” 柳知绽开笑容,放下酒杯起身就走。 “不喝了?” “不喝了。” 后院的正厅里,长河一边研磨,一边看少爷画画。眼看着一个清秀的姑娘在纸上画好了,少爷又是很不喜欢,烦躁地将纸揉了扔地上。 再画,还是那张脸,长河看不出名堂。 “不行。”柳知自言自语。 他无数次摸过程谷雨的脸,面貌就刻在心中。可现下要画像寻人,柳知心里又不踏实了,总觉得自己画的不像。 柳知少时爱玩,画画也未曾拜学什么名家大师,是跟着市井上一个字画摊主学的。他擅长画人像,有个听声作画的绝活。可通过来人的描述形容,讲口中人画个八九不离十。据说衙门抓人,都时常请他作画。 柳知亲眼见识过,觉着崇拜,死皮赖脸求学。 这回,去找他师傅正好。 天一亮,柳知和长河骑马来到城西郊,他师傅喜欢安静,住的街巷太偏僻,叫柳知一通好找。 正午的日头暖洋洋,长河叼着根草芯,枕着胳膊靠在马棚边,百无聊赖。少爷进屋已经好些时候了,还不见出来,不知道这回画的怎么样。 正无聊了,长河听见一阵响亮的哭声。扭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跑得太急,一头摔在地上。 长河本不想多管,只是细一看,小孩子摔狠了,手肘破皮流血,哭得极惨。 他朝旁边的宅子里看看,估计少爷一时半会也出不来,长河家里也有个弟弟,看着地上的孩子怪心疼的。 长河把人扶起来,拍拍身上灰尘。 “你家在哪?” 小女孩止了哭,往前方指指。长河将马牵出来,带着她往家赶。 马背上,小孩子完全忘了疼,兴奋地又是叫又是笑,一个劲地夸长河厉害。长河听了夸,把马赶得飞快。 巷子太窄,骑马不方便,长河将人放下,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进去。他拉拉缰绳,准备回去。听见一声不太清晰的呼唤。 “谷雨哥哥。” 长河回头,见小孩已经跑到一个卖饼人身旁,那面貌,有几分熟悉。 摸摸脑袋,长河觉得说不上来的混乱,他没多想,掉头走了。 拴好马,少爷从屋里出来了,看样子很高兴,手里拿着画。 “少爷,这就是少夫人吗?”长河问。 柳知满意地笑:“错不了。” 长河眼看着那这张纸被卷起,画中人的脸一点点消失,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第12章 “少爷!这人我见过!” 柳知慌忙问:“在哪?” “在......”他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憨憨笑了。“少爷,是我搞错了。” 柳知正着急,不耐烦:“到底在哪?” 长河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不敢顶撞,带着柳知往那边赶。 两匹马停在路口,柳知正要下来,深巷中传来清脆的笑声。 “张伯,买几块?” 一个少年站在摊前,麻利地包起两块蒸饼递过去。他看起来年岁不大,清瘦白皙,衣裳干净朴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朝气。 迎来送往中,他时而低头,时而转身。柳知怔怔地看着,他知道那就是谷雨,却迟迟不敢相信,这自己日夜思念的心上人。 大哥的隐瞒,从前的种种,都有了解释。 “谷雨。”一个男人跑过来,笑盈盈地喊。 “叶大哥。”卖饼的少年应答。 这声叫唤,彻底断了柳知心中残存的侥幸,他吞吞喉咙,一把揉碎了手里的画,扔到地上。 “少爷,少爷?”长河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知扬起鞭子,狠狠抽了一把。白马受惊鸣叫,柳知调转马头,飞奔离开。 —— 今天生意挺好,一锅饼子下午就卖的差不多了。傍晚,程谷雨准备早点收摊,剩下的几个带回家,给叶大哥也送些过去。 他出了柳府,回家跟爹爹商量进城的事情。手里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去城郊处买个小院子还是够的。他在城中呆了一年,多少懂些门路。爹爹可以去做些劳力,他学个手艺最好,有一技傍身。 寻到这处屋子,程谷雨原本觉着太贵。房主着急脱手,家里儿子去外地做生意不回来,老人年岁大了要一起过去。原本卖饼的小摊,也正好交给程谷雨。 想着能有个能糊口的生意做,程谷雨这才交了钱定下来。 来这边已经三个月了,日子过得平静安好。跟街坊邻居熟识后,邻家的叶大哥尤其关照他,家里的小妹妹也喜欢找程谷雨玩。 摊子收完,叶梅跑过来寻他。 “手还疼吗?”程谷雨问。 “不疼了。”叶梅举起手,兴高采烈。“谷雨哥哥,我今天还骑着大马了,好快的!” 一边说,她一边往外边指。程谷雨顺着她看过去,巷子口空空的,路边的桃树过了花期,落下一地粉红的花瓣。 程谷雨包了几块饼子交给叶梅,他把摊子收好,挑着担子回家。 爹爹还没回来,程谷雨歇了一会,去厨房检查备料。当时老人着急走,蒸饼这个手艺也没认真教,程谷雨刚学出点样子,他便启程走了。 更精细的门道,是程谷雨自己琢磨的。刚开始做出来不敢卖,送去给叶大哥尝了好几回,回回人家都说好吃。程谷雨这才把摊子支出去,开始做自己的小生意。 料都还够。他把厨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天色见黑,程谷雨坐在灶边开始烧饭。 他现在做饭像那么回事了,菜摆到桌上,爹爹正好也回来了。烧酒烫好,两个人坐下慢悠悠地吃饭。 他总是会经常想起柳府,想起少爷。比方说晚饭吃的好好的,程谷雨忽地就记起,那会二奶奶掌家,他天天想法子弄吃的,烧糊了菜,少爷还能笑嘻嘻地吃完,一点眉头都不皱。 第12章 柳知没去极乐赌坊,直接回了府中。 他心中烦躁,唤长河拿酒来。长河屁颠颠端上来一壶,柳知气恼说不够。长河是个直脑子,直接去仓房搬来个酒坛子。 柳知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从傍晚到天黑,喝了个酩酊大醉,睡倒在桌前。长河架着柳知,拖拖拽拽扶上了床。 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柳知怔怔地坐在床边,揉了揉胀痛的额头。 “长河!长河!” “少爷。” “现在什么时候了?” “巳时了少爷。” 睡了这么久,柳知心道。他起来洗漱完毕,草草吃了些东西,坐在正厅的椅子上。院子里吹来徐徐暖风,春意正浓。柳知的心头却是空荡荡的,一时间竟不知道往后要做些什么。 越想越气。 “少爷,少爷,去哪啊。”长河在身后追。 柳知不答,飞身上马甩了一鞭子,风风火火地走了。长河赶紧跟上。 还是昨日那地,柳知停在巷子口,叫长河把马牵走。气势汹汹地来,真到了地方他又熄了火,站在巷子口看了半天,也不曾上前一步。 程谷雨生意还不错,见谁都一张笑脸,眼角弯弯,模样动人。没人的时候,他也就安静地守着摊子,不急不躁。日头高升,站时间长了也累,程谷雨拿起毛巾擦脸上的汗。 看得久了,柳知掏出钱袋扔给长河:“去,买几个饼子。” 长河嘿嘿一笑:“少爷,买烧饼你还给银子,铜板就行了。” 他把钱袋还给柳知,跑去摊前。程谷雨也冲他笑,麻利地包了两块饼递过去,收下几个轻飘飘的铜板。 柳知莫名地不高兴,腹诽道,这忙活一天,才能挣几个钱。 饼子买过来,柳知尝了两口,绵软甘甜,味道很家常。程谷雨从前饭都做不好,学这个手艺还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长河嚼了嚼,咂咂嘴:“不咋好吃啊,比不上咱们府里。” 柳知又来气,一把夺过他手里剩下的蒸饼:“有的吃你还屁话,别吃了!” 长河息了声,再不敢多话。 开了这个头,后面就跟不受控似的。柳知隔三差五就跑过来,站在巷子口看看人。 长河还是不大明白少爷来这干啥,只觉得这里太无聊,不如城中好玩。他到底还是年纪小,玩心重,来了几次见柳知不管他,便每天把马拴好,自己去附近找乐子,柳知一个人落得清净。 这地方偏是偏了点,但民风和善,未曾见过有人欺负程谷雨。他每日生意好,便收摊早,生意差,也不多等,傍晚时分就回去。 只是有个男的,实在惹人烦。 听称呼,是个叶姓男子。估计是乡邻,隔三差五地就来程谷雨摊前晃悠,也没见买东西,程谷雨与他交谈甚密,笑容也不一样,带着亲近的意思。 柳知还发现,程谷雨买剩的饼子,大多都会分给这个姓叶的。 今日傍晚,程谷雨还在收摊,姓叶的就跑了过来,殷勤地帮忙。摊子收完,他与程谷雨拉拉扯扯,抢夺扁担。程谷雨连连摆手拒绝,笑着说了些什么。 姓叶的也不再坚持,程谷雨挑起担子,两人一起往家走,巷道上给柳知留下一高一矮两个背影。 柳知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两人住的很近,道别后,程谷雨走进一间小院中。不多会,一个小女孩跑跳着找过来。 “谷雨哥哥,我娘亲煮了糯米丸子,你快过来吃啊。” 程谷雨忙回答:“好,来了。” 人走了,门掩着,柳知走进院中。地方很小,打扫得干干净净,可还是太简陋了一点,也不知道里面的屋子住起来什么样。 卖饼的担子就放在院中还未来得及收拾,柳知走上前,单手握住扁担颠了颠,又气鼓鼓地放下。 “真他娘的沉。”柳知暗骂。 门外传来响动,柳知心头一惊,亏心似的怕人瞧见,大步离去。 连着几日,姓叶的跟闲出屁一样,天天傍晚来,柳知见他便恼火。今日终于没见着人了,程谷雨收拾完,挑着担子回去。 他瘦巴巴的一个人,柳知又明白了那东西的分量,总觉得程谷雨被压得吃力。他远远地跟着,程谷雨只单形影在前面走,像是受够了这些天的暗处窥探,他忽然就生了冲上前去的念头。 “爹爹。”快到家门口了,程谷雨清亮地呼唤打断柳知的思绪。 程谷雨进门,又高兴地抱着一个老者的手臂走出来,说说笑笑地出了门,走进旁边的人家。 院门还是没关,柳知推门进去,在空空的院子里溜达一圈,走到屋前。 房间看起来都很小,靠边的那间窗户敞着,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桌子的花瓶里插着几枝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与房内陈设格格不入的字画,柳知复明后眼力很好,他站在窗口看见字画,心头一软,气笑了。 猛禽斗兽图。 往后几日,柳知跟上瘾似的,从隔三差五过来,变成天天要来。 天气忽的变热,程谷雨守在摊前,擦汗愈发频繁。柳知看的心头难耐,姓叶的过来了,大下午的,拎着个食盒过来,端出一碗汤水。 程谷雨没多推辞,蹲坐下来小口喝完。姓叶的还不走,从食盒下边一层拿出本书,程谷雨这下是真的喜欢,擦擦手去接。交接的那一瞬,那男人像是痴迷了,抓住程谷雨的手腕握了一把。 程谷雨受惊,脸一红,倏地缩回手。 姓叶的着急忙慌地解释什么,后来两人笑笑,事情算是过去了。程谷雨稀罕地翻看手里的书,不敢再抬头看他。 第13章 柳知那阵邪火,蹭蹭地就着了,连着头顶滚烫的日头,整个人烧了起来。 他甩甩衣袖,大步走到马厩边。 “长河!长河!” 长河正在旁边的茶馆里打盹,听见少爷响亮的吼声,吓得醒了。连跪带爬地过来,少爷脖子粗红,一脸煞气。长河跟着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 他大气不敢喘,悄声问:“少爷,咋啦?” 柳知骑上马:“回去!” 天黑了,柳知毫无睡意,叫长河又抱来坛子酒,饮下两杯觉得没意思。 “过来。”柳知唤道。 “啊......?”长河愣愣的。 “陪我喝。”柳知将酒杯倒满。 长河欣喜,坐到桌边仰头喝了个干净。 少爷平日里没什么架子,长河一直觉着他亲近。一杯酒喝下去,后面就刹不住了,两人酒量都不错,一坛子酒就快见底。 劲头上来,长河胆子也大了不少。 “少爷,你说你天天跑,累死了。” 柳知没答话,长河又问:“明天咱们还去不去?” “不去!往后都不去了!”柳知烦躁。 说完,他又觉着不对劲了。他堂堂柳家二少爷,被人骗了感情不说,还得灰溜溜地退回来?人家在那边又是送汤又是送书的,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就是,那鸟地方有什么好……” “长河。”柳知把杯盏往桌上重重一置。长河熏着眼抬起头看他。“把那个买饼的,给我弄回来!” 长河也把酒杯呼啦一下掷在桌上,志气满腔:“成!少爷你等着!” 他一溜烟跑了。今天他没跟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少爷这么生气,定是那个卖饼的小子把少爷得罪了。这段时日天天往那边跑,少爷这个脾气也是阴晴不定,长河早就觉得,那个小子不是什么好玩意。 抓人这活,长河虽是头一次干,可非但一点不怵,还觉着壮志凌云兴奋不已。他爹是屠夫,长河从小胆子肥性子粗。不过掂量自己到底年岁小了点,保险起见,他去伙房叫了个帮手。 —— 程谷雨今晚一个人在家,爹爹回山里给娘亲扫墓去了,他还想在老房子住几天,不着急回来。 夜深了,关好门,程谷雨躺在床上,眼睛睁睁闭闭。外面的野猫发了春,没命地叫唤,月亮挺好,皎洁的光从窗口投进来,给屋子里添些光亮。 白天里叶大哥带着深意的眼神,总让程谷雨不断回想,隐隐不安。得挑个日子跟他说明白。 心思正乱着,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叫,紧跟着是一阵形容不上的凌乱声音。程谷雨翻身坐起,准备出去看看,卧房的门被一脚踹开。 “别动。” 昏黑的夜里,看不清人脸,脖子被死死掐住。 程谷雨奋力挣扎,不知从哪里又多出来个人,更高更壮,掏出块布往他嘴里塞。 “再乱动,我揍死你!” 程谷雨吓得直哆嗦,连连点头。 长河得意洋洋,拿人,这不是轻轻松松。他卸下麻绳,用捆猪的绳法把人绑了个结实,叫伙夫抗到马背上。 长河走后,屋里安静下来,柳知一气喝完坛中剩下的酒,跌跌撞撞坐到软塌上。 柳知在困顿中醒来,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四下看看,院里屋里还是没人,不知道长河去哪了。再往前想想,那会喝迷糊了,好像跟长河都乱糟糟聊了一阵。柳知想的有点头痛,斟了杯凉茶饮下去,醒醒脑袋。 “少爷!少爷!”院中传来喊叫,是长河。 他跑进来,兴冲冲的没了礼数,大呼:“人我给你绑过来了。” “你快点啊。”他朝门外催促。 五大三粗的伙夫,肩上扛着个人进了门,抬手一甩,将人扔到地上。 第13章 程谷雨被捆得严严实实,倒在地上浑身哆嗦,一块麻布把嘴唇撑得发白,他不断挣扎闷声哼叫,一抬眼看见柳知,怕得像只拎耳的兔子,倏地安静下来。 酒瞬间就醒干净了。柳知慌了神,从软榻上跌下来,跪坐在程谷雨面前,摘了嘴里的布,一手包住细瘦的下巴,轻轻地给他揉。 长河看不明白了,刚那个神气劲被兜头浇灭:“少爷,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柳知站起身来上去就是一脚踹,咆哮道:“我让你弄他了?让你捆了?” 长河皮实,挨了一脚还站的好好的,委屈地支吾着:“让……了啊。” 回想起来酒桌上的浑话,柳知心头发虚,吼得更凶:“滚滚滚!滚出去!” 长河带着伙夫赶紧跑了。 屋里安静下来,柳知上前给程谷雨解绳子,折腾半天打不开绳结,又气又急,骂骂咧咧。 他寻了把匕首过来,一刀划断麻绳,程谷雨松了绑,浑身无力躺倒在地上喘气。 柳知扔掉手里的刀,撑开上臂笼罩着程谷雨,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直勾勾地盯着。这么久了,总算能好好看看。 程谷雨却像是不情愿,别开脑袋,不敢对视。 柳知寻仇似的盘问:“你骗我。” 程谷雨嘴一抿,看样子是要哭,又死死咬住嘴唇,下巴上缩出个小核桃。 就这么一下子,柳知就觉着解气不少,嘴角浮出笑:“你还偷我画。” 程谷雨把脸别的更深,还是不说话,下巴上的核桃皱得更紧。 柳知见状,继续兴师问罪:“你还跟别人好了。” 这下程谷雨不认了,猛地回头,大声争辩:“我没有!我没有!” 说完,他不再躲了,静悄悄地看着柳知的脸。程谷雨伸手摸上去,手指停在柳知的眉骨上摩挲。 “你眼睛好了。” “真好看。” 说完,程谷雨就辛酸地笑了,两颗新鲜的眼泪顺着笑容一左一右滚了出来。 被绑着,被吓着,都没见他哭,这会眼泪说来就来。柳知心里这个乱的,胸膛被撑的满满当当,他一把抓住程谷雨的手指含进嘴里,作势要咬。 程谷雨不怕也不挣,任命一样地顺从,一嗓子哭嚎开了。 “少爷,我不是成心要骗你的。” “你罚我吧。” “少爷,少爷你别恨我。” 那些个窝囊气,柳知记不得了。他含住程谷雨的指头吮了吮,又松开,紧紧地攥在手里,贴到胸口上。对着那张哭得湿哒哒的脸,吻了上去。 程谷雨被迫止了哭,嘴又被严严实实地堵住,气息不顺地哼唧。一亲上,从前偷摸缠绵的感觉汹涌而来,他伸手勾住柳知的脖子,抬起头回吻。 程谷雨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有多勾缠,一把欲火在柳知心头点燃,越亲越凶。深更半夜地绑来,程谷雨穿的是层轻薄寝衣,柳知伸手,在那把光滑的肋条上摸了一把。 谷雨推开他,红艳艳的嘴唇泛着水光,他满脸羞怯,眼巴巴地喊:“二少爷。” 柳知勾唇轻笑,没说话,把人打横抱在怀里,大步往卧房走。 带着点匪气,程谷雨被不轻不重地扔到床上。衣裳被三两下扒了干净,脖子上手肘上一圈圈捆绑的痕迹,白皮肤上留着红痕,难以言说的艳丽。 柳知山一样地压过来,程谷雨这才知道怕了,慌着嗓子拍打他后背:“要……做什么?” “别动!”柳知凶他,埋头亲他脖子,滚烫的呼吸打在敏感的皮肉上,激得程谷雨蜷起脚指头,一个劲乱蹬。 “少爷。”他又哭,泪汪汪的。“我不行,我......我是男的。” 柳知笑的更开,混劲十足地捏紧他的下巴,脸压着脸:“怎么不行?” “二爷今天就好好教教你。” 春宵帐暖,夜风阵阵。海棠树上的风铃铛毫无章法地乱响,后院里的哭喊声听得守夜人面红耳赤。 哭着哭着就求饶。 “疼!好疼!。” “我错了,爷,你饶了我,你饶了我。” 求着求着,那哭喊又拐着弯,变了调,软绵绵地息了声。 没隔一会,又不消停,脆生生的嗓子都喊得沙哑无力,就这么没羞没臊地闹到了后半夜。 次日一早,柳昌急匆匆赶来后院。 刚进门,就看见柳知从卧房走出来,头发散乱,寝衣大敞,脖子上几个暗红的牙印。 见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柳昌气得不行:“二弟!” “哥。”柳知笑嘻嘻的,朝里边指指。“你小点声,谷雨还睡着呢。” 柳昌压着火气坐下,指着柳知教训:“你说说你,怎么什么混账事都能干出来?” “我怎么了?”柳知不以为然。“两情相悦,情到浓时罢了。” “你把人弄成这样,往后你成家了,他怎么办?” “大哥。”柳知明白柳昌在试探他,“这家,我定是要跟谷雨成。” 柳昌怕得就是这个,拍响了桌子:“胡闹,你要是无后,我怎么对得起爹娘?” 第14章 “那怕什么?”柳知倒了盏茶水,笑道。“你跟大嫂多生几个,我多挣些钱财。往后侄儿们给我养老,我死了,家产都是他们的。” “混账东西!”柳昌骂道,“你......” “大哥。”柳知打断他,虽还是恭敬,可面色坚定凛然。“这事,就这么定了。” —— 六月的扬州,风光正好。 柳知带着程谷雨来到一处宅院前,柳知敲门:“项老爹!可在家中?” 见无人应答,柳知又拍了几次门。院里传来不耐烦的应答:“敲什么敲。” 一个老者开门,眯着眼上下打量:“是你啊。” “项老爹身体可好?”柳知问。 “还能活个几年。”老者转身往院里走。“怎的,还想学酿酒?” “手艺我就不学了。”柳知跟着进去,“只是我夫人想喝,我来找你讨一些。” 老者转身,见柳知身边的少年红了脸,哈哈大笑:“你小子,也有今天!” 他指指角落处:“那边还有几坛。” 柳知朝身后的随从吩咐:“都搬走。” “你不能全拿走啊!”老者骂道。 柳知解下钱袋抛过去:“程老爹,多谢了。” 明月当空的夜晚,画舫上的白纱随风飞舞,程谷雨贪杯,醉醺醺地跌在柳知怀中。趁着酒劲,他涨红着脸坐上来,摇摇晃晃累得身上出了层薄汗,还是不得要领。 “怎么......不是那样呢?”程谷雨羞赧地问。 柳知装着淡定,逗弄他:“你叫声相公,就有了。” 两人好了已有数月,程谷雨放不开,不肯改口,柳知怎么哄骗都不成。 程谷雨左右看看,攀着柳知的脖子贴上去,在他耳边怯怯地开口:“相公。” “好相公。” 柳知吃了疯药般地癫狂,画舫在湖心晃动,柳知一遍遍催促“再叫一声”,程谷雨的应答零零碎碎。 画舫顺河而下,后面跟着载满丝绸的货船。天刚见亮,柳知和程谷雨坐在船头吹风,一轮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照得水面金光粼粼。 柳知低头吻了吻程谷雨的面颊,他喜欢的夏天又来了。 ——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