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狐妖魅君实录》 第1章 《笨蛋狐妖魅君实录》作者:愚鹅不足【完结】 文案: 白尘绝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他偷偷躲到了人间,藏起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认真勤恳行善积德。试图用最朴素的方式修炼,寻求突破。 在人间,他开了间医馆,因为医术高明,人美心善,成了邻里眼中的小菩萨。 还顺便捡了只流落他乡的人族。 周围人都说,名叫谢同尘的人族来历不明,眼神凶恶,一看就是个煞星。 可小狐狸实在不忍心看他遭人欺凌,一身重伤,鲜血淋漓,一时心软把人拐到医馆疗伤。 某日,被发q期折磨得晕头转向的白尘绝,在本能的驱使下推开了谢同尘的房门。 本想偷吃两口阳气,却被抓了个正着。 白尘绝眼泪汪汪:“可以吃一口你的阳气吗?” 谢同尘看到了他不小心露出的狐狸尾巴,艰难地点头。 事后,白尘绝神清气爽,但后悔不已。 面对谢同尘的穷追不舍,他摇摇尾巴,当面装作乖巧,转头就逃回了青丘。什么,让狐狐负责?狐狐听不见。 没心没肺的小狐狸逍遥了五年,再次回到人族领地,却被满城围捕! 他这才得知,谢同尘被皇室找回,一步登天成了大梁大权独揽的皇帝。 世人眼中冷心冷性的帝王,继位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搜捕狐妖——白毛、青丘籍贯优先。 白尘绝又想逃了,可这一次他没能逃掉。 —— 谢同尘很早就知道那位清石山间的小菩萨是狐狸精变的。 可他神魂颠倒,甘之如饴。 他将腌臜心思藏起,将那人当做天上仙泠泠月,自觉卑贱不敢越雷池一步。 即将夙愿得偿,却又被人利落甩掉。 五年不见,心底情绪发酵疯长。谢同尘想发疯:“白毛狐狸,抓活的。” 小剧场: 后来,小狐狸还是被皇帝抓了回去。 寝宫中,白尘绝的脚上带着金色的脚铐,另一头紧紧系在床头,一双狐狸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神情肃穆的帝王。 “干什么呀?” “你说呢,吸完阳气就想跑?” 年轻的帝王轻轻捏了一下毛茸茸的尾根,就引来了受一阵颤栗。 “别,别捏那里。” *笨蛋天然钓系美人受x占有欲超强黑化帝王攻 *双洁小甜饼,欢迎食用~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逆袭 古代幻想 主角:白尘绝 谢同尘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不可以摸尾巴(///) 立意:向阳而生 1 初遇 ◎像是藏着无声的审视与警惕。◎ “我们家顺子好好的竖着进来,怎么一来你们医馆就昏过去了!” 大汉响亮的喊声冲破了橘井医铺大早上的清净,门前鸟雀四散。 “人呢!出来!我要见你们大夫——” 大汉左看右看没在这简朴的竹舍看到大夫,忽得随着一阵叮叮咚咚的铃铛声。 后门的竹帘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拨开,正是橘井医铺的大夫白尘绝。年轻俊秀的大夫怀中抱着晒药的扁筐,撂下东西快步走向躺在妇人怀中的病患,搭上病患的手腕: "不要急,病人昨夜施针后病况已经稳定了,你们有没有给他灌些米粥?" 妇人双眼大睁,哭着伸手去抽打身旁大汉:"都怪你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回家后就说什么不能给顺儿吃东西,多亏我夜里偷偷给顺儿灌了些汤水……" 大汉还未来得及开口争辩,白尘绝先开了口,他平静地望着妇人:"我昨夜说过,病人六个时辰内不能饮食。" 这个死小子看着温温良良的,竟然开口就给人挖坑! 妇人心头燃起怒火,眼睛一转,嘴一张还想讹白尘绝,却被粗壮的手臂一把扯过。 大汉面上火辣辣的热,回头剜了妇人一眼,扭头扯着嘴角好声道:"大夫,麻烦您再给我们顺子看看……" "你个死东西向着谁呢——"妇人大怒,大汉也不甘示弱,二人竟然扭打着出了医馆。 解决了?白尘绝眨了眨眼,心头雀跃。 自他来到清石,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医闹,疑似圆满解决! 白尘绝并非人族,而是一只狐妖。初入人间,如何与人族相处交流并掩盖自己狐族的身份,对他来说都是挑战。 不过他已经找到了研究人族的绝佳素材——话本! 白尘绝眼睛放光,珍之又珍地抚平了自己藏在医馆柜台中话本已经发卷的边角。 和人类的交流方式还是他从这本话本中活学活用的,假以时日他也能变成一只熟悉人族规则的聪明狐! 人族社会的规则比狐群复杂的多,许多事情,白尘绝都理解困难,比如,为什么那两人会把刚才还当宝贝般的儿子遗忘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面色发青呼吸紧促的病患,白尘绝无奈地将人扛到一旁的床榻上,悬腕给人施针。 随着他的动作,病患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白尘绝长出了口气,抬手看向手腕,温润的白玉镯隐隐发热,竟然隐隐透出了几分粉。 感到熟悉的热感,白绝尘眉眼间忍不住带上了盈盈笑意,双目发亮! 今日功德加一,完成! 玉镯内的热意流转了几圈后,顺着经络汇入白尘绝的体内,热乎乎的感觉让白尘绝觉得自己越发身轻体健,全身都好似泡在灵泉般舒适。他甚至舒服得想把狐狸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都露出来,抖一抖甩一甩。 是的,他是一只狐妖。从老家青丘,白尘绝千里迢迢来到清石镇,开起医馆当起大夫,就是因为这个手镯。 准确点说,是为了攒功德。 白尘绝修行已有百余年,狐妖每过百年就能修出一条狐尾,也象征着修为又精进一层。在青丘,几乎每只狐都不只一条尾巴,即使化作人形,也会把蓬松美丽的尾巴露出来,不仅可以展示魅力,也是展示实力的方式。 白尘绝在青丘露出他仅有的尾巴,等同于在脸上贴了个纸条,上书:我很菜,快来欺负我。 他迟迟修不出新的尾巴,自然心急火燎。这玉镯就是他拜过狐仙庙后,狐仙托梦送他的,说是只要按他说的做就可以提升修为和灵力。 方法有三。一是平日多做善事,只是这样结算的奖励比较少,每天都有,但只能触发一次。这也是白尘绝来到清石开医馆的原因。 二,狐仙说他情债太多,需得斩断情债,至多只可留一条。 这点白尘绝深感冤枉,他平时本本分分做狐,哪有在外惹什么情债? 三,遇到特定的机缘时,镯子会自动为他提示。相当于长期大型任务,可惜白尘绝还没有遇到过。 来闹事的那两人已经不知去哪了。今天的业绩已经完成,白尘绝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决定奖励自己,放松一下自我! 他藏在柜台后,舒展了一下憋了很久的狐狸尾巴,随后抱住它将脸埋进去蹭了蹭。 软和!舒服! "啧,人呢?你要的东西,我托四叔准备好了——" 青年的声音吓了白尘绝一跳,他"嗖"得一下把尾巴收了回去,睁圆了眼从柜台后探出头。 方沃大步迈进医馆,左顾右盼没看到人。他正奇怪,却看到锁在柜台后的白尘绝,走进两步刚想笑他,奚落的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了。 俊秀的青年面上薄红,明透清澈的双眸因为惊讶睁得圆圆的,莫名透出些无辜又委屈的味道,颤颤的睫毛让方沃心上如同被小刷子轻轻扫过,心里的滋味顿时古怪了起来。 他认出了这个人。方家的小少爷,前些天在馄饨铺遇到时,聊了两句,对方自告奋勇要帮他解决一批难搞的药材。 白尘绝有点慌,这人不会看到他的狐狸尾巴了吧? 他瞥了方沃一眼:"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 他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狐,心里还很藏不住事地忍不住一直盯着方沃。 方沃心里更古怪了,仿佛被狐狸尾巴扫过去般酥酥麻麻的。他长眉一挑,调笑道:"怎么,我不在,有些人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白尘绝魂飞魄散:! 他知道了! 方沃最开始还在逗他,看白尘绝面色苍白,反而先慌神了,又回忆了一下来时路上的记忆: "在路上遇见顺子家那两个难搞的人了,我刚才乱猜的。怎么,他俩欺负你了?" 他这才注意到躺在一边的顺子,又想到刚到时白尘绝躲在柜子后,怕不是被人欺负了之后偷偷在哭? 自己的身份没被发现就好,白尘绝心中庆幸,随后连忙将来龙去脉说出。 方沃面色稍霁,与他一同出门去搬药材,又道:"若是这两个人又来挑事,就来找我,哥帮你摆平。" 对一只初到人间三个月的狐狸来说,这题有些超纲了。 第2章 不过他来到清石镇三个月,一直在观察记忆凡人是如何生活,已经掌握了一些与人类交流的技巧。 假如有人主动跟他搭话,他只需要嗯嗯点头,偶尔重复概括,或是反问一下对方所说的内容,就能应付过绝大多数的情况。 于是他道:"找你?" 白尘绝咬字轻轻软软的,听起来如同三月的细雨,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舒服。 方沃抬手指了指山下:"你认得我家吧?就是山下最漂亮最大的那间宅子。有事你就来找我。嗯?" 说罢,又挑眉坏笑道:"没事也能来,哥带你去喝花酒。" 方沃说的坦荡,虽然只见了几面,这个小大夫却莫名很招他喜欢。 白尘绝只来了三个月,在他们这些清石的小辈中却已经很有名了。热情好心又清秀漂亮的青年到哪都招人待见,可招人待见到白尘绝这样就罕见了。 方沃有个友人,自从一次高热不退被白尘绝治过后,就天天念叨着白大夫、白大夫,听得方沃简直想送他去治治脑子。好奇心让他主动在白尘绝常去的馄饨摊蹲了几天,在见到白尘绝时,他却忽然理解了他的友人。 白尘绝不喜欢酒气。小技巧好像失效了,不过他还有杀手锏。按他的经验,这种时候可以朝对方笑一笑,就但是可以蒙混过关。 于是他看向方沃,眼睛微微一弯,抿唇朝他笑。 方沃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被猫抓了似的,可说难受也不是。 他不是没跟那些狐朋狗友去过酒楼,可即使那些姑娘凑近了细声软语,也没有这般感觉——不对,他为什么会忽然想起来姑娘? 谈笑间已经到了镇中,正逢镇上集市,热闹的很。 白尘绝却没注意方沃的异样,他感到手镯有些发冰。 这难道就是手镯的提示?任务来了! 白尘绝心中雀跃,竖起耳朵细细分辨周围异样的声音。在众人轻松的谈笑声中,分辨出一缕杂音,极微弱,却足够他辨别方向。 在那边的巷子里! 白尘绝的手腕忽然被拉住,是方沃。他面上一垮,他纡尊降贵望那边瞥了一眼,又看见什么脏东西般回过头,挡着白尘绝:"你怎么忽然想去那边?等等!那巷子是灾星住的地方——" 方沃气喘吁吁地拦住他:“被打的那小子是别人贩给我家的奴人,谁见了他都要踩一脚,这奴偏又是个硬骨头,桀骜不驯得很。幺弟前些天刚处罚过他,皮开肉绽血刺啦胡的,白大夫见了他,怕是要吓得夜间难眠。” 白尘绝只知手镯牵引的多半是需要帮助的人,却不知这少年人竟又这番遭遇,喃喃道:“……怎会这样?” “就连这住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巷子叫半门巷,废弃了不知道多久了,脏得很。那灾星来之前,就只有些没地方住的乞丐才把那当作据地,自从那灾星住进去,连……喂!等等!” "艹,这死崽子还敢反抗!" "用棍子就得了,别踹他,小心鞋上沾了这煞星的霉气——啊!" 白尘绝快步走过去,就见几个地皮流氓正围着一个少年人。 按理说,混混们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很快就能将这么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少年人拿下。 可那少年却凶狠异常,反抗时有一种不要命的狠劲,因此场面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这平衡被白尘绝的到来所打破。 领头的混混听到脚步声,侧过身粗声粗气:"什么人?别多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混混的眼睛都直了,话也拐了个腔调:“来了便别走了,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白尘绝正犹豫直接出手会不会吓到少年。他这么一犹豫,在那几个混混看来自然是被他们吓到了,顿时一阵哄笑,胆大的甚至上前来想扯他。 "都起开!谁的地盘?认得我是谁吗?" 方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混混们虽不认识白尘绝,却认识在清石家大业大的方家小公子。面面相觑后丢句狠话便跑了。 “尘绝,不是我说你,喂——喂喂!别碰他!小心沾了晦气!” 白尘绝回过头,见方沃还是在巷口站着,嫌弃着不愿意进到巷子里。他安抚性地对方沃笑了笑,以示自己没事。 他脑中盘算着如何功德最大化,不急不慢回过头,一种古怪的感觉却忽然涌上心头。 那少年竟然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白尘绝蹙起眉,目光扫过张牙舞爪的混混们,却对上了少年的眼睛——那是一双墨色的眼睛,睫羽极长,黑的像似染着血,阴沉沉的双眸像是一把藏锋的刀,凌厉,冷淡,阴沉。 像是藏着无声的审视与警惕。 白尘绝有点悚然。对方冷淡又凌厉的目光让他想到蛰伏的,狩猎的狼群。 如果他没把尾巴收起来,那他的尾巴现在肯定被吓得炸毛了。 他怂怂地开口:“你……你在流血。” 说着,他瞥向对方面上的伤口,这才发现对方生得是相当的俊美。 狐妖大多貌美,白尘绝见惯了漂亮狐妖,可这种狐妖天生的俏丽又和少年的俊秀不同,这种锋芒毕露,杀气腾腾的俊美让白尘绝心中不免生出了些羡慕与欣赏。 以及,更重要的是…… 少年周身,凶狠到快要凝为实体的煞气。 清石镇人叫少年煞星,竟然也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此煞非彼煞。这一身煞气,如果自身不是历经百战的将军,就只会是上一世杀戮过重带下来的。层层叠叠黑红的血煞之气,皆是刀下亡魂所化。 这种人天生六亲缘浅,少时艰难,却也天资过人,悟性极佳,极易在合适的时期大放异彩,延续上一世的道路继续成为一代杀神。 不过会让周围的人变得倒霉什么的,绝对是无稽之谈。 要问白尘绝为什么这么熟悉,原因无他,他上一个见到的煞气十足的人是他青丘的亲弟弟。自家弟弟无论现在多么冷酷无情狂炫酷拽,他依然无法忘记幼时与弟弟受人欺辱,相依为命的日子。 眼前人到底还是个少年。 这么想想,他心里忽得没那么害怕了,弯唇邀请:“要来我的医馆包扎一下吗?不收钱。” 2 上药(修) ◎“猫?”◎ “不需要。” 毫不留情的拒绝。 白尘绝心里有点沮丧,搁平时他可能就这么走了,可他看着孤零零的少年,又想起来自己远在青丘的弟弟。 他从袖中掏出小小的白瓷瓶,又笑道:“这是止血的药粉。” 少年站得离他远远的,整个人笼在阴影里,没有要过来接的意思。 白尘绝只好放在了一旁的断墙上,心里嘀咕着怎么跟投喂流浪狗似的,扭头走了。 皎白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名叫谢同尘的少年伫立许久,才慢吞吞的走过去,松开掌心,捡起那瓶药。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心中残损生锈的刀片“咣当”一声,掉落在地,而他原本打算用它应对的那群地痞早已被人赶走。 他的眼力很好,那人强撑着为自己出头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眸中带着惊慌。 他在害怕。 是在怕那些地痞——还是自己这个灾星? 瓷瓶入手细腻光滑,好像那人伸出的白皙手心。 谢同尘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垂眸不语,长睫掩映下,他眸中的神色晦暗难辨。 …… “那灾星没碰到你吧?” 方沃有些急了,他仔细端详了白尘绝一会,好似他会在这短短一会被怨鬼夺舍似的。 白尘绝道:“哪有什么事,快走吧。对了,镇上为什么都叫他灾星?” “当然是因为他就是个灾星了!”方沃理所当然道,“那灾星是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叫谢同尘,据说是权贵之女抛夫弃子,与不知哪个野男人生的。小小年纪就被赶出去,跑到我们清石流亡街头。” “最开始还有人家看他生得好看,想养着他,可瘟疫的时候那家人死绝了,就剩他一个外姓人,自然被亲戚赶出来了。” “那灾星就又跟着半门巷的老乞丐,老乞丐都活了那么久了,偏偏他一来也死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从那之后镇子里的人都觉得这野种怕是有些邪门的晦气,周围人都是被他克死的!” 方沃一口气叭叭了一连串,末了又盯着白尘绝,认真劝诫道: “这灾星真的很邪门,我家虽收了他做奴人,寻常日子也不敢留他在府中住下。传说被他碰过会倒霉一月,和他说话会倒霉七日的,碰过他碰过的东西也会倒霉一日!等一会我先让下人拿些艾叶给你去去晦气。” 白尘绝虽说道行稀疏平常,却也是修行了百余年的,好笑道:“世上没有晦气。好啦,不是说要搬药材吗?” “就是这了。” 几个小厮把白尘绝和方沃迎进门,方沃在他们领完路后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眼睛亮晶晶道:“你一个人搬不完,我陪你一起搬?” 第3章 临近正午时天上下起了小雨,白尘绝送方沃回去,独自把最后的一点药材搬完。 回到医馆,馆中无人,顺子已经被接回去了,柜台上留了几个可怜的铜板。白尘绝把铜板收好,开始研究自己的玉镯。 今日遇到谢同尘时,玉镯隐隐发凉。又在他帮了谢同尘后热起来,几乎有些烫手。他当时没能顾得上,现在看来,虽然只是一面之缘 ,玉镯中似乎已经又储存了不少功德所化的灵力。 医馆的门关着。白尘绝美滋滋地趴在床上,心情愉快地摇晃着身后毛茸茸的尾巴,试图用灵力去掏手镯中的修为。 热意顺着经络漫延,灵力在体内周而复始的运行。 他要修出来第二条尾巴了吗?白尘绝心中惊喜,连忙正色一遍又一遍的修炼,逐渐进入了天狐合一的境界。 瓶颈似乎隐隐松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雨越下越大,竹馆外暴雨如注,天色逐渐昏暗,霎时间一道惊雷自云层直直而下,通过纸窗直直劈在白尘绝身上! 好疼! 白尘绝这才从修炼中回神,惊慌失色地看向窗外。谁也没跟他说修个尾巴还要经历雷劫啊! “轰——!!!”又是一道天雷! 会被劈死的! 白尘绝欲哭无泪,人形都顾不上了,化作原形缩着一团球,躲在床下瑟瑟发抖。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退意,那天雷竟也就此而退。几声压抑的雷声后,只剩暴雨如注。 白尘绝半晌才从床底钻出,在柔软的被褥间有气无力地舔舐着尾巴上的伤口。血色在被褥上漫延。他觉得脑袋越来越晕了,没抗住睡死了过去。 ——就算如此,他也没忘记先变回人形。 * “白大夫?白尘绝?” 坚硬的物体抵在唇边,白尘绝蹙着眉别过头,又被板着下巴强行板了回来。 他隐约感到,却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如坠梦中,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唇齿被强行撬开,浓稠的液体灌了进来。 “咳咳咳——!” 好苦! 棕色的药汤顺着唇角的滑下。白尘绝这才清醒过来,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竟然是方沃。 “你怎么来了……” “我就说那个灾星会害人!昨天夜里那个灾星忽然冒着雨来敲我家宅门,说你在医馆晕过去了——他昨天竟然还敢去找你,肯定是是他克得你这一场大病!” 白尘绝一怔,这才清醒过来:“谢同尘昨夜来我这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同尘昨日看起来还和他不甚亲近,为何又会私下里过来见他? 他挣扎着起身,却被方沃按住了肩膀:“别担心,我的人问过他了,这野种没碰你这的东西,也没碰过你,不会给你过晦气。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先不急。” 白尘绝只好假装乖巧,老老实实喝完药,假装自己要睡觉轰走了方沃。 方大少爷带着他那一大群浩浩荡荡的仆人前脚刚走,后脚白尘绝就翻身下了床,为了掩人耳目干脆化作了狐型。 他是只浑身雪白的狐狸,皮毛细腻蓬松,像一朵浓密得过分的蒲公英。圆溜溜的眼尾微挑,清澈而明艳,即使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总像是在笑。 矮矮的小狐狸警惕地从医馆探出头来,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确认没什么危险后,他便冲进了雨幕,一路往山下跑去。 这样还有谁能想到他就是白大夫,太聪明了,白尘绝! 他心底洋洋得意,一甩尾巴垫垫得跑了出去,跑起来轻快得如同跳来跳去的鸟雀。 天色阴阴沉沉,他来时路上便没看到什么人,大多数人都在家中点灯开灶,饭香飘得很远。这里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好像根本没有人住在这里。 谢同尘昨日来找过他,还回去找方沃?为什么? 白尘绝心中困惑,正好他也不舍得这份业绩。平时他治病救人的功德每天只结算一次,功德也不多。这个却是玉镯提示的大单,他实在有些眼馋。 巷内只有最深处的一家宅子像是还有人迹的样子,其他的连房门都塌陷了。可那宅子里也不像是有人。白尘绝正在踌躇,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是谢同尘。他没挑伞,只是一手拎着些东西。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白尘绝,一边走来一边冷淡地盯着他。 初见时冷淡爱答不理的人,竟然一脸严肃地出了声,不知是在问白尘绝还是自言自语道:“猫?” 白尘绝:…… 去你大爷的猫。 但是为了业绩来之不易的亲近态度,白尘绝努力夹着嗓子,忍辱负重道:“喵嗷——” 他主动凑过去,试图去蹭谢同尘的小腿。 不可能有人拒绝毛茸茸主动的亲近,白尘绝对自己的狐型非常自信。 谢同尘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几步走到巷子尽头,在雨中艰难地推开低矮破旧的木门。 随着他的走动,地上的水洼自远而近牵出一条血痕,一直蜿蜒到他脚下。 白尘绝一路上尾巴一直在隐隐作痛,闻到血腥气,他还以为是自己尾巴上的伤口扯开了,随后才意识到是谢同尘受了伤。 他有些急,木门刚推开,他仗着自己体型小先挤了进去,一溜烟窜进了屋里。谢同尘真是穷得家徒四壁了,白尘绝在住过的荒庙似乎都比这强些。 他一眼就在那歪腿木桌上看到了自己的白瓷瓶,叼着它哒哒哒跑向谢同尘。 用这个! 谢同尘倚坐在墙边,衣物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伤口就这么慢慢流血,浸的半边衣袖都泛着黑红色。 他急切地扒拉谢同尘的腿,谢同尘终于有了反应,他挣扎着动起来,接过白瓷瓶,却又慢吞吞地凑了过来,低声说了什么。 白尘绝没听清,刚想凑过来,谢同尘又避开了,伤口让他的行动越发艰难,他痛苦地喘息:“别……别碰我。” 白尘绝不知谢同尘说这话是因为伤口太痛,还是怕自己沾上所谓的“煞气”,一时怔住了,谢同尘却小心翼翼地主动贴近。 他不知谢同尘要做什么,不由得绷直了身体,他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只好慌张地看着他。 因为是狐形,谢同尘的动作让他被笼罩进身体的阴影。屋中没有一丝亮光,只有血煞之气隐隐泛着红光,少年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映得如同玉面罗煞般可怖。 而他很快便被更加可怖的东西吸引了目光——谢同尘衣襟上蹭满了血,模模糊糊可以看出花纹样的血痕。这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3? 同眠 ◎十指相握,发丝相缠◎ 白尘绝一动不敢动,也看不清谢同尘在做何动作。不知何时,散发着苦涩的清香在雨夜的潮湿气中漫开,他的尾巴传来细密的痛感。 他才意识到谢同尘在给自己的尾巴上药。 这个人…… 要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假的。白尘绝心中五味杂陈,咬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示意他给自己上些药。 谢同尘压抑着地哼了一声,眉头紧皱,把那瓶药抓得更紧。他喘息着倚住了墙,似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地低声道:“冷……” 白尘绝试了试他手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破屋漏风又漏雨,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白尘绝到底下不了狠心抛下他不管,更何况谢同尘也算是帮过他,干脆变回了人形,但也没完全变。他保留了自己狐族的特征,比如雪白的毛发,柔软的狐耳——他还是感觉这样更自在一些。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先用狐族的魅术迷晕了谢同尘,随后动手去解对方破破烂烂浸血的衣裳。 嘶,身上血刺啦胡的。 白尘绝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建设,手却被忽然握住了。谢同尘竟然还有些意识,固执地攥紧了他的手,十分抗拒。 白尘绝:……病人不配合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谢同尘淋湿的脑袋,假装自己在摸狗,随后轻声细语地哄道:“乖啦,我给你上个药好不好?上个药就不会那么疼了。” 一边说,他一边试图把手抽出来。可谢同尘力气大得很,他竟抽不出来了。 他只好一只手给谢同尘上药。 谢同尘身上的伤口很深,血将布料和伤口粘在一起,看起来就很疼,可为了上药白尘绝还要将那布料从伤口撕下来。 “嘶啦——” 谢同尘睫毛下洇开一圈湿痕,眉头紧蹙,却没有出声,也没有松开白尘绝。 药已经上完了,他还被谢同尘紧抓着。 如果谢同尘抓到的是他的袖子,他还可以把袖子割下来留给他,自己趁机离开。 可被抓到的是他的手。 白尘绝无助地站在床前。 时间流逝。 白尘绝坐在了床边,点头如小鸡啄米。 雨幕初歇,月上中天。 第4章 月光如同一层温柔的银纱,穿过破败不堪的屋顶洒在床上。 简陋的稻草床上挤着两个人。 十指相握,发丝相缠。呼吸交错在一起,身躯随着呼吸一起平缓地起伏着。 对于谢同尘来说,这个夜晚温暖得过于难得了。 一向即使在梦中也无法驱散的寒意,在今日无影无踪。 因为失血过多而发冷的身体得到了一个绝妙的热源,温暖,柔软,像是让人醒不过来的温柔乡。以至于即使会压到伤口,睡梦中的人也会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二人贴在一起,睡得很香。漏风的屋子实在很冷,贴合在一起的身体才能温暖起来。 …… 白尘绝睁开了眼,破晓的晨光照在他脸上,因为刚刚醒来而混沌的大脑,在看到周围的不同后猛地清醒过来! 他在哪?! 他本能地起身,手上传来的牵制感让他一下想起了昨晚的事。 白尘绝呼吸一滞,猛地用力把手拔了出来。 动作太大,沉睡的谢同尘发出了一声迷迷糊糊的哼声,睫毛微动。 白尘绝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谢同尘的呼吸平稳下来。 白尘绝如蒙大赦,化作狐形,他的脸热了一大片。 他怎么能跟病患挤一个床呢啊啊啊啊! 走到门口,白尘绝才忽然想起些什么,折返回去在谢同尘身上细细嗅了嗅。 谢同尘昨日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气息被昨日的雨水冲散了大半,又被药物和血腥气所干扰,白尘绝只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料气息。但仅凭这点,无法找到原因。 他狐狐祟祟溜了回去,而半门巷中,谢同尘也醒了过来。 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处理过了,那人送的白瓷瓶中的药,他一直没舍得用,昨天却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瓶中的药少了,谢同尘慢吞吞的将木塞塞回,却忽然停住了。 一根白色的柔软发丝,不知何时缠绕在了他的指尖。 * 直到回到医馆,白尘绝才想起来查看玉镯的情况。 玉镯中的灵力竟然比他每日在医馆治病的五倍还要多! 白尘绝眼睛发亮,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前些天所用的灵力不仅一口气补了回来,反而还有盈余。照这个速度,他说不定很快就能修出尾巴了! 白尘绝心情愉悦,狐逢喜事精神爽,即使病患颇多,他看起病来都神清气爽了许多,见了谁都笑盈盈的。 方沃也又来探望过他几次,说是怕他的伤口没养好,给他送来不少人参鹿茸之类大补的东西。白尘绝头疼之余也有些感动,干脆把送来的东西做成药膳与方沃一同吃了,也算是借花献佛,聊表谢意。 可这些天风寒的人多了起来,整个医馆都尽是起此彼伏的咳嗽声,白尘绝忙得脚不沾地,方沃几次约他出门都没能应邀。 又是一天,大早上方家的仆人就来敲门,小厮上前,掐媚道:“白大夫!近日整个清石镇风邪都传得厉害,我们家少爷病重了,说千万想请您来瞧瞧。” 他来得早,正好此时医馆没有其他病人,白尘绝未曾多想,收拾东西跟着小厮去了方府。 那小厮一路行迹鬼祟,带着他偷偷进了方府。方沃的院内一片寂静,门窗紧闭,似乎确是病中的摸样。 屋内也暗得很,白尘绝来到方沃床前,见他紧闭双眼,便想搭上他的脉,却被一把扣住了手腕。 方沃猛地坐起身,眼睛亮堂堂的:“白尘绝?你怎么来了?” 白尘绝惊觉被骗,蹙眉看着他,语气不善:“你骗我过来?” 方沃眨了眨眼,眼神乱瞟,刚要说话,那小厮扑通一声先跪在了地上,一边扇自己嘴巴,一边偷偷抬头窥两人脸色:“都是小人不好,小人见少爷这些日子被禁在府中,郁郁寡欢,怕时间久了攒出心疾,便想着邀白大夫来府中小坐……” 方沃在一旁猛猛点头,蹬鼻子上脸道:“我这几天在府中茶饭不思,都饿瘦了!你看!” 他声音中气十足,喜气洋洋,哪有半分有心疾的样子。 白尘绝无法,让小厮下去,叹气道:“是瘦了些,你怎么被禁在府中了?” “父亲嫌我去酒楼赌坊容易染上这次的风寒,就把我关在家里了!好不讲理!不过外面风寒闹得厉害,方府却连小厮都没有染上风寒的。” “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听说镇中的医馆也来了许多病人,进来的多,出去的却几乎没有,你父亲也是担忧你的身体。” 白尘绝心里还盘算这次风寒的药汤用哪几味药材效果更佳,说得有些心不在焉,方沃盯着白尘绝秀致的脸庞,没听进去几句话,接道: “你在这坐着闷不闷,要不要我带你在府中转转?” 正是春夏之交,院中草木茂盛,方府确是富丽得很,假山游廊,青石铺地,每隔几处就立着侍女,见了他们皆是低头行礼。 直到走进一处竹林时,两个侍女却匆匆将他们拦住,为首的侍女显然认得方沃,神色尴尬,行礼后小声道:“大少爷,小公子。那边……不能过去。” 当着白尘绝的面被下人拦住,方沃深感丢人,大声嚷嚷道:“这是方府,轮得到你一个下人告诉我不能去?我今天还偏要过去!” 侍女吓得跪坐在地,哀求道:“奴婢也是奉了小少爷的命令,小少爷不让人过去……” 方沃噗笑一声:“小少爷?一个贱奴所生也敢称方家的少爷?你认得大少爷是谁吗?起开!” 说罢,便拉着白尘绝一起向前,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林子有座戏台,前几日府上刚请了戏班子来府上,你喜欢看……” 远远已经看到戏台的影子。忽然,一阵争闹声传来,打断了方沃的话,是一个衣着华贵人模狗样的青年在搭讪戏班子里的小青衣。 "诶!你别走呀,我叫方唐,你认不认得我?我是这方府上的小少爷,你跟着我,我还能照拂照拂你呢。" 那青年一步步逼近小青衣,小青衣举止僵硬抗拒,却又不敢拂了雇主儿子的面子。 那小青衣年纪轻,长相也清秀,一边陪着笑脸本能地抬起手臂挡在身前,一边目光不住地往一个方向看,似乎那里会忽然出现个人挺身而出似的。 白尘绝正想让方沃管管他弟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竟然是谢同尘! 方沃:“……那个谁。”他向侍女招了招手,“那个灾星为什么会在方府上?” 侍女战战兢兢:“是方小少爷带回来的,小少爷看他不顺眼,就说要带到府上才方便整治整治他,花几个铜板聘他当了方府的杂役。” 谢同尘握着扫帚认真清扫落叶。他的伤看起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行动利索自如。这么大一片戏台和院落,只有他一人在打扫。 他穿着方府小厮统一的长蓝衫。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他穿着这简陋衣衫,脊背挺直,垂着黑沉沉的眼眸,恹恹的样子像只蛰伏的黑豹。 小青衣含春求助的目光谢同尘没收到,被小青衣无视的方小少爷带着仇恨的目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他却一下就注意到了。 谢同尘眼帘轻掀,一声不吭拿着扫帚往那一站,冷淡的气质就充满了无声的挑衅。 ——而这冷漠的目光扫至方小少爷身后时,却被冻住似的停住了。 见谢同尘注意到自己,白尘绝抿唇,眉眼弯弯朝他笑。 竹枝沙沙幽鸣,斑驳的竹影撒在那单薄消瘦的身影,让谢同尘忍不住一怔。 下一秒,方小少爷被怒气冲到扭曲的面孔猛地出现在他面前。 “谢!同!尘!”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qaq 4? 所悟 ◎鞍前马后,伏低做小?◎ 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向谢同尘面门! 方唐也不是全然被怒火烧昏了头脑,他虽说是个富贵公子,可武功也是跟着重金聘来的师傅练过几年,在街上争勇斗狠时也算好手。 可谢同尘甚至未曾出手。 方唐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小子便这么避开了! "小少爷,你踩到我扫的落叶了。"谢同尘语调平静道。 这小子死装什么!方唐心中对谢同尘的怒火升到了顶峰,他一脚重重踩上那堆落叶,将扫好的落叶扫得七零八落:"我让你扫!你不是我家的下人吗?重新扫!" 白尘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方沃也对这个弟弟深感丢人,他扯着白尘绝的袖子勉强一笑,压低声音道:"左右现在也没戏可看,老在这杵着干嘛,走吧。" 怎么说这也算是方府关起门的家事,白尘绝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迟迟迈不开步伐。 "我让你扫!" 方唐猛地一用力推他,脚下落叶使他足底一滑,反而狠狠摔在了地上! 第5章 这一下,他尾椎落地,摔的极狠,顿时痛嚎出声,半天没爬起来。嚎叫声将竹林里的栖鸟皆惊飞了。 方沃虽然不喜这个弟弟,却又不能当着其他下人的面看自己弟弟伤成这样都置之不理,他黑着脸:"让你看笑话了,我真是……方唐!你闹够了没有!" 方唐鬼哭狼嚎,见是他哥来了,也不顾一向和这个哥不和了:"哥你给我做主啊,这下人都欺负到主子头上了!老子花钱雇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还有天理——" 方沃实在拉不了这偏架,张口对方唐就是一连串训斥。谢同尘目光淡淡地扫过倒在地上的方唐,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然而,当他的余光瞥见白尘绝时,却垂眸掩下了眼底情绪。 无论再怎么因为自幼历经人情淡薄而早慧,谢同尘也不过还是个少年人。 被冷待惯了了流浪半大幼犬,即使想靠近那个曾经施舍过他的人,也会顾及着会不会被冷不丁一脚踹上心窝。 他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白尘绝冷着脸上前一步,却把谢同尘挡在身后,轻声细语道:“那方小少爷想怎么办呢?”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若是熟悉他的人必然知道他此时已经气得快炸了。可白尘绝眉目清绝,纵是横眉也显得动人得很。 风过林隙,竹声簌簌作响,恰似在场三人心底波澜。 ——他是为了我吗? 方唐看直了眼,半晌没有回话,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 方沃自从认识白尘绝,从未见过他出现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可白尘绝这般有些越界的行为不仅没让他心生反感,反而心头一软。他这般说话,可真像个当家主母一般。 方唐不成器,剩下几个庶出的弟弟也都在方家可有可无,方家必然是他的,那日后…… 方唐却忙不迭发了话,见了白尘绝,他显然已把那小青衣忘到不知道哪去了,可即使这样也没忘了对谢同尘的深恶痛绝,眼睛一转,张口就来: “那灾星害得本少爷一跤跌在地上,就这样竟然连扶都不扶一下,可见是目无尊卑,其心可诛!” 他色眯眯的目光在白尘绝身上逡巡:“小白大夫,我浑身骨头都痛得像要摔断了,大夫可否替我看看?” 方沃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弟弟心中的那点小九九?他心中对方唐的厌恶更添几分,刚想开口,一道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同尘几步上前,方沃诧异地发现,他竟然收起了那浑身是刺的阴郁冷淡摸样。 即使方沃再讨厌此人,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肯装,比起气质仪态,这一身小厮装束的灾星远比自己躺在地上的弟弟更像个大家少爷。 “少爷若是不怕沾了晦气,我自然愿意搀扶少爷。”谢同尘走到方唐身前,没什么情绪的目光看得方唐心中生寒,“只是少爷浑身都疼,怕是摔坏了骨头,我恰好学过几招正骨之法,愿为白大夫效劳。” 一招制敌。 白尘绝当然不想碰方唐,闻言极为心动,却也不愿把不愿做的活推给旁人。方唐自然是不愿让谢同尘碰他的,于是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方沃,希望他为自己说两句话。 方沃忍无可忍,冷笑道:“我听闻前些日子你对镇上李大夫的医术颇为赞赏,不如去找李大夫治好了——尘绝难得来方府一趟,你便这样招待客人吗?传出去让人觉得我方府无礼!再胡闹把你连同你招来那戏班子一同赶出去!” 方唐闻言鹌鹑似的闭了嘴,一旁几个小厮连忙去扶他们少爷回房。 方沃的目光撇过谢同尘,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极快的瞥了过去,想起白尘绝不知为何颇为偏爱这个小子,勉强道:“辛苦,接着干吧。” 随后对白尘绝迫不及待:“我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如何?我院里新招的两个厨子手艺颇为了得,你饿不饿?” 白尘绝:…… 他温和道:“我不饿,方沃,你们府里……” 他想问谢同尘的事,走近些他才看清谢同尘的这件小厮服不仅灰扑扑的,而且还带着几个鞋印。 他疑心方府众人会欺压他,因此目光不住地往谢同尘身上瞟。 被如此明目张胆地直勾勾盯着,谢同尘的站姿不由得僵硬了一瞬,局促地用扫帚挡了挡衣袍上的破洞,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摸样。 看起来倒是规矩又可怜了。 方沃心中怒吼,装!还搁这装!平时方唐欺压你的时候你有这么温顺过吗? 他自然知道白尘绝在想什么,忍无可忍地发话:“好好好,你们几个!都过来,传我的话,给他换身新衣服,提成二等小厮的待遇,以后不许欺压他,否则就是踩我的面子,听见没有?” 周围的侍女忙点头称是,四散开将大少爷的命令吩咐下去。 方沃咬牙切齿:“你今天必须陪我吃过饭才能走!”不然他也太亏了! 谢同尘如今不会挨欺负,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还有了生计,白尘绝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玉镯滚烫起来,又是一笔新的进账! 白尘绝得了便宜,心里爽得很,哪有什么不同意的。他本就生得俊俏,如今眉目间盈满了真心实意的笑意,看得方沃偏开了头:“行了,瞎笑什么。” 谢同尘却是目光一移不移,定在白尘绝渐渐远去的背影上。 那人笑起来真是好看,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弯弯,泛着甜蜜的色泽,明明是帮了自己,却笑得如同自己得了什么好处似的。像只有些笨的小狐狸,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可那笑容不属于他。 “诶,那个谁,你过来!”一旁的侍女不情不愿地吆喝着。 天杀的,为什么这个灾星这么幸运,有那位好心的美貌小大夫给他做主,直接给他升了二等。 谢同尘跟在侍女身后,今天的事很快传了出去,不少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投在他身上。谢同尘不痛不痒,熟视无睹地往前走。 侍女一边走一遍介绍,阴阳怪气道:“衣服自己去库房找侯嬷嬷领,以后不用睡通铺了,那边院子最角落那间屋子就是你的了,好福气啊。把你在大通铺那的东西抱来吧。” 谢同尘反应平平地推开了门,被灰尘呛地咳了一声,平静:“咳咳咳……我没没什么要搬的东西。” 那侍女瞬间便明白了,谁愿意和煞星睡在一起,怕是他的东西早就被同住的人丢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刚来这些天是在哪睡的,怪不得一身灰扑扑的。 侍女扇了扇空中的灰尘,嫌弃道:“好了,新的被褥会有人送到院子,你最好看紧了。”说罢,扭头就走。 房间很小,而且多半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可却也是不漏风不漏雨的好屋子。 ……是那人开口为他讨来的。 白、尘、绝。 谢同尘将这个名字默默在心口咀嚼,心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虽然只来到清石三个月,他却早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听过这个名字。 镇上的药铺老板讨厌他,清石大多数人没见过他,大多看不上这个年轻大夫,而那些去过橘井医馆的人又鬼迷心窍似的追捧他。 他缓步走到窗边,指尖不自觉轻叩窗棂,却意外在侍女们叽叽喳的议论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诶,方才在竹林,大少爷看白大夫那眼神,你们觉得熟不熟悉?” “什么熟悉不熟悉的?大少爷素日里可从来没赏过我们一眼。” “你不觉得……大少爷看白大夫的眼神,很像老爷看夫人的眼神吗?前几日老爷咳嗽了两声,夫人勒令他喝些梨汤时,老爷就是那种心底暗爽的眼神。” 谢同尘的脸倏然黑了,却忍不住又靠近窗子一些。 少女吃吃的低笑声传来:“少爷心底怎么想有什么用?白大夫生得这般好看,可不缺暗送秋波的狂蜂浪蝶。” “那又如何,我们大少爷,肯对白大夫鞍前马后,伏低做小?换做旁的自矜身份的公子小姐,他们肯吗!平日里白大夫身边,跟的还不是我们大少爷!” 少女们一边闲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拿一旁石桌上的豆干逗弄庭中的一只小犬。 那狗儿够不到豆干,于是凑在裙裾边撒娇卖乖,嘤嘤嘤地娇娇叫起来,用水汪汪的狗狗眼看得侍女们心软无比,行云流水地表演了一遍侍女们素日里教过它的卖乖的动作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豆干。 ……鞍前马后,伏低做小? 谢同尘若有所悟。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小天使收藏评论一下呀[橙心] 5? 醉酒 ◎尾巴好像要收不住了。◎ 正午。 作为开胃菜的几道小菜先摆上了桌子,果凤梨鸭片聚集作精巧的尖塔型,入口酸甜清凉,鸭肉与清甜的果香完美融合,虽只是开胃菜,却已足以见得烹饪者的功力之深。 第6章 更不要说陆续上来的正菜了,以挖成碗型的橙子皮所呈的蟹肉金黄,在烛火下如同流淌着黄金。入手则会发现,就连那橙皮上都另有精巧,上面是新刻的自花鸟到福字不等的花纹。 如此精细,却还只是正菜中的一样。另有源源不断的菜样端上来。 “来……喝!这是我从方唐那抢来的他珍藏的玉泉春,他当时还死活……不愿意拿出来……” 方沃喝醉了,端着酒杯不断往白尘绝嫣红的唇边凑,咯得他嘴唇都有些痛。 白尘绝没喝太多酒,因此没方沃醉得厉害,但也不代表他就能招架住这么一个醉鬼。 可下人都被方沃撵出去了,白尘绝喝得眼泪汪汪,无助地喊了两声,竟然没唤来人。扛不住方沃劝酒,白尘绝又喝了两杯,越发头晕目眩。 再回过神时,方沃已经把自己喝趴下了。他还维持着握着酒杯的姿势,脸朝下,趴在桌上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喝……都喝光……一口都不给方唐留……嘿嘿嘿……” 白尘绝:…… 不是很懂你们人族的兄弟关系。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小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大少爷?大少爷?” 白尘绝松了口气,正打算让小厮进来照顾方沃,四周却忽然天旋地转。他摔在地上,踉跄着扶住一旁的木凳,手脚却酸软得使不上一点力气。 方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糟了,大哥不会真喝了我那几坛酒吧,那可是我给醉仙楼的春杏姑娘准备的宝贝……” 吱呀一声推门声,白尘绝眼前昏昏,只看清一双装饰华丽的靴子先是一愣,随后喜不自禁大步地奔来。 他被人强行从地上抱了起来,一只手拂过他额前凌乱的发丝,随后便呼吸粗重地定在了那里,即使头晕目眩到抬不起头,白尘绝也能感到有一道黏糊糊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脸。 白尘绝心里升起一种本能地反感。他蹙紧了眉,双唇张张合合,艰难道:“放开我……” 方唐抱起他就朝门外走去,那小厮快吓疯了,连忙拦道:“少爷,不,不行啊!白大夫是大少爷的朋友,大少爷醒来要是发现您把白大夫带走了——” “那就说白大夫喝醉了想回去,我已经派人把白大夫送回去了。” 方唐痴迷地盯着怀里黑发雪肤的美人,眼前人似乎比白日遇到时更漂亮了,让他一刻都不舍得移开目光,甚至已经无法思考从大哥房里把人偷走会付出什么代价。 反正他也只是大哥的朋友,不是吗。 白尘绝昏昏沉沉间挣扎,咬破了舌尖,才终于抓住了一线清明,意识艰难地归笼。 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人形本体,为了不因为狐妖的身份而招来麻烦,他平时会有意压制自己狐性的一面,压制那种生物本能的引诱——毕竟他是来清石行善积德的,不是来清石骗走所有雄性生物的阳气的。 眼下他却因为醉酒,以及酒中下的不知道什么药物,压制不住自己了。 不行不行,神仙说了他不能惹情债,自己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狐狸。 必须要自救! 白尘绝环顾四周,月上柳梢,白日里花影重重的景致在现在却成了隔绝视线的阻碍。四周寂静,远远能看到带着灯盏的巡逻队,白尘绝努力想发出声音,却也没法将人引来。 除了一直跟在方唐身后的那个小厮,什么人也没有。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白尘绝狠狠心,对上了小厮的眼睛。 在对上白尘绝那双眸光潋滟的桃花眼的下一刻,小厮的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后在抄起石块向方唐脖颈狠狠砸去—— 成功? 方唐昏迷过去,白尘绝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却被小厮动作粗暴地从方唐怀中扯出,眼中是与方唐同出一辙的痴迷。 “嘿嘿……我的……是我的了……” 白尘绝头皮都麻了。 而那小厮甚至更加过分,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条绳子,走到他身后。 白尘绝细汗涔涔,身后的小厮还在来来回回绑他的手。药物让他连说话都无比艰难,只能发出那种猫叫似的极轻的声音。 他可怜巴巴道:“哥……你能不能放了……”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响声,身后的拉力猛地松开,他一下摔到地上,他疼地却又喊不出声,只能无声地掉眼泪。 这小厮有毛病吗,求饶也不行吗? 他真有点想哭了,尤其是一道亮堂堂的烛光照到他面上之后。 他只觉得今天格外倒霉,咬着唇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试图把自己的脸埋到地上,反正已经够丢人的了。 被骗到方宅,还被灌了一肚子难喝的酒,又被莫名其妙的抓走,甚至被抓了两次。 白尘绝越想越委屈,滚圆的泪珠顺着面颊不住地向下滑,沾湿了衣衫。 那道居高临下的烛光却忽然僵住了,白尘绝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举着灯盏的谢同尘。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巡逻服俯视着他,利落而剪裁得当的黑衫显得少年如同一柄出鞘的剑,利落而锋芒毕露,俊俏得出奇。 那双总是恹恹,显出了主人不太好的脾气的瞳眸,却在看到他后猛然睁大了。 方才还杀气毕露,有些不耐烦的人,忽然僵住了。 白尘绝心里有些没底,方唐和小厮的反应让他现在对人族有些不信任,他可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吗? 顶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谢同尘如梦初醒,他退后了一步,猛地侧过了脸,那双与白皙面颊形成鲜明对比,泛着红晕的耳廓就更加明显了。他慌张道:“白大夫!怎么了?需不需要我叫人来?” 白尘绝惊慌失措:“别叫人过来!”他还不想引发方府暴乱。 谢同尘应了一声,随后真的站在那不动了。 刚见到谢同尘时他不放心,谢同尘真的站在那把他丢在地方不管,白尘绝反而有些心情复杂:“能扶我一把吗?” 谢同尘迟疑,他小声道:“白大夫,我……” 意识犹在挣扎,但他的身体却已经乖乖地凑上来,如同受到了本能的,无法抑制的吸引。白尘绝却已经伸手搭上他的小臂。 谢同尘已经忘记了被人碰触是什么感觉。柔软的触感隔着一层布料传来,随着触电一般的感觉漫上手臂。 白日里还遥不可及的人,如今正靠在他怀中,漂亮的桃花眼中是潋滟的春水,薄唇翕张,白皙纤弱的手指无意识的纠紧了他的衣服。 谢同尘并不懂这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异样究竟从何而来,只得在内心训斥自己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诚恳道:“你需要什么?” “找个地方躲一躲。”那种药……药效应该只有一晚吧? 谢同尘一把将人横抱起:“那就去我那里吧。” 白尘绝将脑袋埋进谢同尘肩上,给自己挑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热意一阵阵向他的脑袋上涌,身上被谢同尘触碰的地方的触感也变得古怪了起来。白尘绝咬唇默默忍耐,可行走间的颠簸都变得难忍起来。 更糟糕的是…… 他的尾巴好像要收不住了。 谢同尘发现怀中人细细地发起抖来,还为等他出声询问,他的双眼忽然被一只皮肉细腻的手遮住。 带着热意的气息呼在耳畔,是白尘绝哭求般的声音:“你能不能……不要看我……” ……什么? 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他的手,柔软,蓬松,细腻,像是动物的皮毛。 谢同尘察觉到怀中人不同寻常的反应,怕吓着他,安抚般地开口道:“我不看。那你给我指路好不好?” 少年人的声音温润清淩,浑然没有白日里的冷淡漠然,莫名便让人安下心来。 “……好。” 白尘绝生怕漏了馅,在黑漆漆的院中艰难辨认周围景致的同时,还要小心会不会被方府的其他人发现。 走走停停,小心翼翼。 巡逻的侍卫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那边的影子,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是被风吹动的树枝吧?困死了,别管了,赶紧巡逻完回去休息。” “不对,那怎么有烛光?谁在那?” 谢同尘出声道:“我是今日新来的侍卫,因院子太大走错了路。” 今日确实又新来的侍卫,那两人不在多言,自行走了。谢同尘感到怀中人僵硬成了石像,好笑道:“不想被其他人发现?” 白尘绝现在狐狸尾巴和耳朵都压不住了,若是被人看见,肯定要被当成聊斋里的狐狸精,关起来找道士杀掉。 白尘绝想想就不寒而栗,遂又小声道:“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这话却意外挠到了谢同尘心中的痒处,他不可自制的想到了刚刚遇到白尘绝时,对方眼尾带红,眼中水光氤氲,是他从未见过的隐秘又新奇的好景色。 他情不自禁地用手臂将人沉实地捆在怀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占有欲,认同道:“确实不该让别人看见。” 第7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8章 “咳!咳咳——” “白大夫!少爷醒了!” 白尘绝刚到房中,便看到小厮在对方沃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他无奈道:“你们少爷刚醒,不要让病人伤神。” 方沃义愤填膺,火冒三丈,不顾病体挣扎着就要下床:“我爹太过分了,我得找他理论去——啊!这是什么!” “取针的时间还没到,别乱动。” 方沃老实了,嘴上还是不消停:“我爹就是老了,思想迂腐,除了镇上那几个跟他一样的老顽固,他谁也看不顺眼。”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等他吃了苦头就自己老实了。我就不信那几个镇上的老古董治病比你还好——要是没有你,我这风邪哪里能好的这样快?” 小厮适时道:“老爷坚持要请的金大夫和钱大夫都来了,药汤也喝了好几副,还未见效。” “不。”白尘绝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这不像风寒……府中下人的情况如何?可否有疾症漫延?” 想起自己还瞒着白尘绝那个灾星的事,方沃不禁有些心虚:“不,没,没事!” 白尘绝蹙眉:“……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7? 柴房 ◎人在哪里?◎ 方沃冷汗直冒:“什么瞒了什么、哈哈,没有啊!” 片刻后,他在白尘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就是那个灾……那个姓谢的小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这可不怪我,我对下人吩咐过不许再对他做什么,可我爹觉得是这个灾星招来的这一场风寒,我有什么办法?” 白尘绝自然知道这不怪他,但还是从心中升起深深的无力感,像是一只黑漆漆的手凭空抓走了他的心,连带着身躯都被撕扯得不断的下坠。 “没有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他人现在在哪?” “可能关在柴房里,也可能直接赶出去了,谁知道他会在哪?”看着白尘绝起身就要离去,方沃心中凭空升起许多委屈来,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眼前雪白的衣袖,近乎恼怒道,“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他明明只是个野狗似的灾星……” 谢同尘只是他可以获得功德值的任务目标。 狐妖的寿元何其漫长,就算没有谢同尘,他也总会遇到别的任务目标。 “他不是灾星,不要再这么说他。”方沃第一次见到他心中温良柔弱的白大夫这幅样子,白尘绝蹙着眉回过头,眼中失望一闪而过,留方沃楞在原地。 * 上一次在白尘绝面前,一遍一遍地被咒骂“灾星”的,还是白尘绝的弟弟。想起如今那双冷淡嗜血的双眸,白尘绝心中一痛。 几年前他还是一只狐崽时护不住另一只狐崽,可如今他好歹也是个狐妖,难道连一只人族小崽子也护不住吗? 方家人病倒了大半,整个方宅上下乱作一团,不是在忙着筹备药物就是躲在屋中不敢出门,生怕染上风邪,方便了白尘绝行动。 他到无人处化作原形,随后便寻着空气中的气息追去,一路追到一处柴房。 柴房锁着。白尘绝围着柴房转了两圈,高处有一个透气的小窗,除此只留了一个送饭的小口。 白尘绝不知道谢同尘的情况,他闻到了血腥气,心中不免着急,情急之下一鼓作气,试图从那漆黑而狭窄的送饭口挤进去。 柴房光线昏暗,透气性也不好。屋中还有一个受伤的人。白尘绝造成的小动静吸引了屋中人的目光。 谢同尘轻轻瞥了一眼这只把脑袋塞进洞口的白狐狸,眼中出现了一瞬的诧异,随后无视了白尘绝。 他受伤了,需要休息。戒心和多疑再怎么发酵,他也不会在意这么只小狐狸。 白尘绝:…… 他扭了扭腰,感觉骨头被洞口卡得生疼,似乎被结结实实的卡住了,于是又努力蹬了蹬后爪,爪子几乎在外面的地面上刨出两个小土坑。 进不来! 自己也是冲动,他卡在这能有什么作用? 犹豫再三,白尘绝两只尖尖的狐耳朵都郁闷地背了过去,提醒那个仍安坐着的人:“嗷呜……” 谢同尘不理他,于是白尘绝的狐叫声越发幽怨婉转。终于,谢同尘忍无可忍了。 走进他才发现,这只狐狸有些眼熟,可他并不记得记忆中何时有过狐狸,还是如此罕见的白毛狐狸。 体态圆润,皮毛光亮蓬松,看起来倒像是达官贵人家的家养宠物。那双漂亮水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又似委屈又似期待,看他的目光简直像看着负心人似的。 谢同尘拖着受伤的身躯走过来,冷淡威胁道:“不准趁机咬我。” 很没有威胁性啊。白尘绝有点好笑地想。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身上的血腥气很浓,不知道染血的衣衫下藏了多重的伤。行动也处处受限,一动起来,冷汗就从额头细细密密沁出,他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还在费力从洞口把眼前的狐狸向外推。 白尘绝:“嗷呜——呜——” 他又急又心疼,观察谢同尘的行动,怀疑他是肋骨断了,身上的刀伤也根本没有痊愈,简直想把人拐回医馆好好养几天。 可谢同尘当然听不懂他在狐叫什么,只以为自己动作粗暴把他推痛了,放轻力度反道:“疼也忍着,谁让你不知死活,偏往这钻。” 白尘绝灵机一动,舔舐对方的手背,努力地向对方示好。 这下看懂自己是想进来了吧? 谢同尘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再抬头,白尘绝对上了谢同尘面无表情的脸。 “你就在这卡着吧。”他无情道。 白尘绝委屈啊。这人族崽子怎么能如此的翻脸无情。昨天对方捡到自己的时候,还在好声好气地抱着自己回去,今天怎么就任由自己卡在洞里了? 反复无常的人族! 正僵持中,屋外传来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对上白尘绝的期盼的眼睛,谢同尘败下阵般叹息一声,将他拉了进来。 白尘绝在屋里转了两圈,钻进柴堆后躲了起来。 门外传来钥匙清脆的撞击声,柴门“嘭”地一声被人踹开,是三个方府的仆役。 为首的壮汉轻蔑地瞥了谢同尘一眼,将钥匙丢给身边的小厮,噗笑道:“这灾星倒是命硬,骨头都打断了还敢硬气。把他的脚镣解开,道长请来了,今日就送你去地府!” 小厮手忙脚乱地接过钥匙,表情几乎要哭了:“老大,我不敢过去……” “让你去你就去!” 两人的身躯结结实实地堵住了门,也就堵住了逃生唯一的生门。那小厮战战兢兢上前来,将脚镣锁在地面的部分解开,却没敢解两脚之间的锁链。 白尘绝看得心急,却又无从出手。他作为一只狐妖,所习得的法术也大多没什么攻击性,就算有也不敢随意对凡人出手,手上没轻重打死人就糟了。 谢同尘竟也没挣扎,只是安分守己地跟着三人。 为首的那人狐疑地看向谢同尘。 将人抓来的时候,他带了好几个人,原本只想制住这小子关进柴房。谁料这么多人竟然都制不住这小子。最后带着刀棍,将人打得伤才铐住他。 怎么如今要动手,他倒是老实了。 目光扫过谢同尘血迹斑斑的衣衫,又带着脚镣,他也只当是谢同尘无力反抗了,带着人一同出了院子。 出了方宅后门,进到小巷,白尘绝心中焦急,咬牙跟了出去,也顾不得许多了,总不能让人死在他面前。他打算先跟一阵子,到人少的地方就出手把人抢过来。 谢同尘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让牵着锁链的那人落后了前两人一小段距离。 那小厮见谢同尘行动迟缓,低着苍白的脸不发一言,以为他走不动了,一边走近一边扯短了锁链:“快走啊,搞什么鬼——” 话音未落,谢同尘如蛰伏的黑豹般暴起,腾身用锁链生生制住了那人脖颈,那人倒地昏迷不醒。两人惊回头,却见谢同尘已脱开锁链制约,手中是那小厮所带的匕首。 为首的壮汉面色难看地退了两步,当初他们一群人抓不住一个手无寸铁的谢同尘,现在竟然意外让这小子拿到了武器! “上,这小子受了伤,咱们两个还能打不过他不成!” 白尘绝的心还没放下来又被吊起,即使没能检查,他也知道谢同尘身上的伤只重不轻。 谢同尘一笑,将匕首横在身前,垂在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眼底寒芒:“来啊。” 他与两人厮杀在一起,手中匕首白光似毒蛇雪牙,所经之处必要见血才肯罢休。他身姿灵活,又是天生神力,即使是身负重伤以一敌二也不显劣势。二人却力软筋麻,哪是对手。 四周原本无什么人,所以谢同尘才选在这里动手,可他也真是倒霉,一驾马车竟是拐过弯直直地驶来。 驾车的马匹皆是皮毛光亮的高头大马,木料也皆是上乘——那是方老爷子的马车。 第9章 一双苍老的手拨开垂帘,端坐于华贵马车中的老人一身道袍,神情倦倦,眼都未抬,不耐地询问下人:“那是什么人,在我方府附近撒野?将他捉来。” 下人吓了一跳,慌忙道:“老爷,那是府中的奴人,因为是个有名的灾星,所以少在府中出现,只让他平时做些沾不得贵人的粗活累活,若是叫他前来,恐会将煞气沾染给您啊!” 说话间,两名壮汉倒在地上,谢同尘一人站着,直直看向方老爷子,手中匕首垂着,警惕又散漫。 像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方老爷这才抬起眸来,闪着精光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少年。 更准确的说,盯着的是其身周如黑雾,又如恶龙般翻腾不休的煞气。 肉体凡胎见不得煞气,只恐煞星冲撞,还不明所以。方老爷修行已久,双目便可直视煞气,可他之前只在典籍中见过记载,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罕见至极的煞星下凡。 方老爷子意动,招呼马夫将车子驶近了:“你是哪家的孩子?” 谢同尘行礼,淡淡道:“方老爷。” 方老爷子笑道:“你认得我?” 他像是这才提起兴致,第一次认真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年岁不大的少年人。 煞星体质难得,此子又门户衰落,孑然一人,正好撞在自己手上。 天作的缘分。 他摩擦着手上的玉戒,缓缓道:“你对方家手底下的人下手,我不可能放任不管,除非……” 谢同尘抬起头,不由蹙眉,果不其然,方老爷子接道:“除非,你愿意拜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 “拜入我的门下,不仅过往既往不咎,我还会抹消你的奴籍,让你一跃而上,成为方府之中和沃儿唐儿一样的主子,再不用仰人鼻息,屈居人下————” “谢同尘,你可愿意?” 方老爷子语气带笑,那笑意中似乎带着一种预料,预料谢同尘必然选择拜入他门下。 于是谢同尘也笑,笑意不达眼底:“方老爷,我不愿。” 8 同居(修) ◎"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医馆来?"◎ “你大胆!” 方老爷子身边的仆役听了这话,率先怒气冲冲道:“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福分?拜入我们老爷门下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方老爷子缓缓抬起一只手,仆役的话戛然而止,只得怒视着谢同尘,似乎要用目光撕下他的一块肉来。 方老爷子挑起了眉。他在年岁上来之后越发显得面容慈祥可亲,即使被冒犯也没露出怒色:“哦?那倒是可惜。” 他兴致缺缺,递给了身旁仆役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动手。 正要放下帘幕,可眼前又闪过谢同尘的桀骜面容,方老爷子拧眉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扭头询问身旁小厮:“你认得他,可知他名姓?出身哪里?” 小厮在心里暗骂这不识抬举的小畜生,连忙道:“他叫谢同尘,是个流落在外的孤儿,不知籍贯。” 谢? 方老爷子陷入了深思,看向谢同尘鼻高唇薄,俊逸非常的面容。 眼前的面孔与记忆深处的一人缓缓重合,让他不自觉拧紧了眉头。 原来如此。 再将视线投向谢同尘时,方老爷子的眉目舒展开,笑道:“年轻人,做决定不急在这一时,等你想好了,可以来方府寻我。” 仆人大惊:“老爷,可他是我们方家的奴人,怎么能随意放他自由?” “放他去。按家规做事,方家不是只进不出的强盗窝,若是想走,花钱赎契便是。谁也拦不得他。” 话是这样说,可是方府往日哪有那么好说话的?仆人不解,却也不敢忤逆方老爷子,只得暗自羡慕嫉妒谢同尘好运。 只见得片刻后,原本停留的马车又放下了幕帘,车轮又复滚滚行前,只留谢同尘一人在原地巷子中。 受伤昏迷的仆役被方府带了回去,方老爷子的马车也驶远了。 他还穿着那身方府的长衫,少年人的身影单薄,自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晕出血来。 没有旁人在场,像是那股一直撑着他的精神气被抽离般,左手撑着墙壁,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去。 只有在车马离去,无人注意之后才缓缓地俯身,显然是忍痛已久,却又不愿示弱露怯。 手指粗暴地捂住了衣袖,褐色的粗糙麻布正在缓缓染成深红。 而血痕仍在不断扩大。想也是,他本来就受了伤,又与家仆相斗,又强撑了这么久原本的伤口怎么会不重新开裂。,就是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了。 白尘绝心中有些抽痛,细细麻麻的针扎一般的滋味,似是心疼。可没来得及思量太多,便轻身跃下。 他化作人形,假装是从外面的长街拐入小巷,一路直奔谢同尘而来。 听到脚步声,谢同尘恹恹抬眸,见是白尘绝,那种不太爽的刺头气质又被他压回去了。 “白大夫?”谢同尘错愕道。 少年人已经初看得出日后凌厉俊美的面孔,此时尚带着几分少年稚气,双眸睁大望过来时,竟也似某种眸光无辜的小动物般可爱。 还是只带伤的小动物。 谢同尘此时才十五六岁,以狐妖的寿数来看,和狐狸幼崽也没什么两样。 若是在青丘,这个年龄的狐狸崽应该还在父母膝下卖乖撒娇,而不是一身伤流落在外,断了骨头却咬牙强撑着不肯露出弱态。 他又一次联想起自己的狐狸弟弟,如今已经长成冷酷无情的很大一只狐狸,再也可爱不起来的弟弟。 眼前的人族少年好像比自家弟弟可爱许多,还是行走的功德大客户。 白尘绝心念一动。 或许他可以把这个人族少年捡回医馆? 他凑近谢同尘,秀致如玉的脸上带了些小心翼翼,启唇道:“你又受伤了……” 白尘绝近在咫尺,温柔的桃花眼中是真心实意的担忧,向他伸出的手白皙漂亮,又显得格外脆弱:"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医馆来?" 见对方没有初见时警惕抗拒,心中暗自欣慰道:"医馆里还缺一些人手,最近风邪肆虐,一人应付不来。医馆虽偏远了些,你若愿意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重点是后一句。 谢同尘若是同意,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打着员工福利的名义,给人治病养伤,把人安安稳稳养大,顺便填补一下自己未竟的遗憾。 谢同尘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的伤处逡巡,白尘绝的靠近让他浑身一僵,因为失血而发冷的身躯正在迅速升温,让他的脑袋也有些发晕了。 可即使这样他也明白对方想什么,一个初至清石的年轻大夫,见他可怜便上前相助。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果自己不是好人呢? 如果遇到心怀不轨,利用白尘绝善心之人,对方又该怎么办?可若自己在他身边,总可以照拂一二……便当作是给对方种种善意的报答。 在白尘绝期待的目光中,谢同尘缓缓地摇了摇头,俨然是抗拒的样子。 白尘绝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还是不行吗…… 谢同尘:“白大夫,你莫要……” “——莫要对旁的什么人也这样好。” 他本就是一副不好惹的长相,这么霍然开口,即使他此时说话与平常已经算得上轻声细语,还是莫名给被温言细语惯了的白尘绝一种训斥的感觉。 白尘绝要掉眼泪了,这么不愿意吗?为什么想赚点功德这么困难? 谢同尘:“……不走吗?” 怎么还赶上自己了?白尘绝闷闷的“哦”了一声,心底委屈坏了,扭头就往巷子外走。 身后传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白尘绝回头一看,谢同尘正跟着他,只是因为受伤脚步比他更慢。见他回头,谢同尘闷声大步向前赶路,被白尘绝拦住。 白尘绝:“……” 他的狐脑袋转了几个弯,终于转明白了现在是怎么回事,试探道:“我扶你走?” "……好。"谢同尘感觉自己面上烫得厉害,垂着头闷闷道。 这么顺利? 白尘绝惊讶,他还以为谢同尘会抗拒。 可见到谢同尘垂着头,面上满是红霞的样子,又吓了一跳,心想该不是耽搁太久,伤口发炎导致发烧了? 他紧张地扯住闷头向前的谢同尘,一手探向他的额头,谢同尘扭头就挣扎起来,被白尘绝轻松制住。 白尘绝不知他在倔强什么:“别闹,你在发热,怎么这么烫?” 刚才这么爽快答应自己,不会是这孩子发热把脑袋烫傻了些吧?那等烧退了谢同尘会不会反悔? 不行,都答应自己了,反悔也不作数。 谢同尘的脸上更红了,心里暗骂自己丢人的东西,一边别过头:“我没事——啊!” 谢同尘险些被白尘绝抱起,出于少年人要强的自尊心,他挣扎得让白尘绝根本制不住他,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第10章 白尘绝头疼:“你受伤了,怎么能跟我走回去?” 他感觉自己被谢同尘对外凌厉冷淡的作风,对待自己时温顺惹人怜的脸色迷惑了。 果然,不管是狐族的小崽子,还是人族的小崽子,都是如此的难搞。 上了长街,他雇了辆马车,将自己与谢同尘拉回医馆,顺便简单检查了一下谢同尘身上的伤。 抛去棍伤的淤青和刀伤不谈,肋骨也断了。 似乎他的动作比伤口更让谢同尘感到别扭,他将长衫拉下来,布料沾到伤口时也只是压了压嘴角:“没多大事,别看了。” 不看他苍白的面色,白尘绝还真的信了。 说话间到了橘井医馆。风过林梢,沙沙作响。 谢同尘没让他扶,自己出了车厢。 待到白尘绝从车厢探出头来,想要向车夫付佣金时,车夫笑着向他扬了扬手心的铜板:“那位小兄弟付过了!” 白尘绝:…… 他毫不怀疑,那些铜板儿就是谢同尘到方府这些天工作得到的所有报酬。 也不知是不是白尘绝这医馆挑的风水不好。上一次二人同在此处,他自己被平白无故遭了天打雷劈,晕在床上奄奄一息,还是不知为何到了这的谢同尘给他搬的救兵。 这一次他好好的站着,却换了谢同尘浑身是伤,连肋骨都断了一根。 “对了。”白尘绝随口笑道,“上一次我晕倒,还是你去方府喊了人,你怎么会想起来我这里?当时也愿意来我这应聘吗?” 谢同尘站在一旁,看着白尘绝推开了医馆的竹门。 都说物似主人形,橘井医馆内的布景虽朴素却雅致,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药香,与白尘绝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跟着白尘绝走进这间医馆:“也许是想谢你,或者把那瓶药还给你。当时怕给你沾了霉气,见你昏在床上也只能下山寻人。” 谢同尘的语气平静,白尘绝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谢同尘正定定看着自己,因为缺血而显得格外苍白阴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年轻人的身躯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一下,近看则莫名有些压迫。 “从我有记忆之时,周围人就告诉我,我是天生满身煞气的灾星,身边的人都会因为我而不幸。” 谢同尘说着更近一步,走近到他身边,垂眸道: “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白尘绝讶然看向他,忽的粲然一笑。 他本就生得俊俏,涟漪般的笑意都盈在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帮人还需要为什么?怎么想便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 码不动了(躺 弱弱求个收藏qaq 9? 骗人 ◎烛光为初次骗人的嫌犯打了完美的掩映。◎ 他说得坦然,说完才想起功德的事,不免心虚地又瞟了谢同尘一眼。 好在不知为何,谢同尘此刻也没有看他,而是耳廓薄红,半晌才道:“噢。” 这个迟缓的反应……? 白尘绝想起对方还在发热,连忙将他拉到床边坐下,伸手试对方额上的温度。 几乎有些烫手的热感自并不细腻的皮肤传来,白尘绝在心底暗叹了口气,谢同尘端坐在床榻的边缘,垂着头不动,只有鸦睫翕动,看起来颇为乖巧。 这一次,谢同尘配合了许多,尽管他还是微微偏开了头,起码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 看着对方衣袍上深深浅浅的血痕,和那明显随着他的动作越发僵硬的身躯,白尘绝有些迷惑。 谢同尘是在……紧张? 简直像是在救助受伤的野性未驯的小动物…… 白尘绝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轻扯对方为数不多的不会扯到伤口的位置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涌出。 这下笑不出了。 “方府的人——他们怎么能这样!” 谢同尘不愿他为自己伤心:“那些人伤得比我重,不在方府躺个十天半月不会出门,我……” 没听到回应,谢同尘回首,却发现白尘绝眼圈都红了,他皮肤白,因此那红晕显得分外明显,抿唇蹙眉,眸中水光盈盈。 他愣在当场,剩下的半句话从唇边溜走,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真的没事……” 白尘绝道:“你不许说话。” 谢同尘安静了。 他在血迹中揭开谢同尘的衣衫,越觉得心惊,尤其在他发现对方的肋骨还断了一根后。 白尘绝先清理了一下伤口,随后细细为他上药,用绷带固定伤处。 他自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态度,轻手轻脚地给人包扎上药。虽说肯定还是会痛,但至少能少受些罪。 前所未有的轻柔对待,细碎酥麻的触感。 谢同尘原本随意垂在一边的手渐渐握紧了,他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关。 也不知是这间医馆让白尘绝身上沾染了这样的草木香,还是白尘绝身上的熏香沾染了医馆。 若有若无的,撩拨人心的清淡草木香飘散过来。似乎是被身旁人身上的热意氤氲出来,清而甜的味道让他格外难以适从。 他所习惯的是无孔不入的寒意,随意厌恶的咒骂厌弃,漠然忍受的,连绵不绝的痛意。 而不是坐在温暖柔软的床褥间,交出身体的主控权,任由身后人用棉花似的柔软指尖细细上药。 分外不适应。 以至于伤口传来的痛意都变了味道,变作了陌生的模样。 白尘绝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手法不够仔细,让谢同尘平白多遭了罪。不知忙了多久,他才松口气擦了把头上的汗,垫起几个柔软的枕头,扶着谢同尘缓缓躺下:“来,小心些……” 可无论再怎么小心,这个动作也无可避免地会牵扯到伤口。 谢同尘显然感到了疼痛。可他并未作声。 落在白尘绝眼中,这沉默却无疑是在压制自己的疼痛。 他刚才处理伤口时太过认真,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谢同尘当时有没有喊痛。 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白尘绝:“……痛的话要告诉我。” 谢同尘也沉默,片刻后,他小声道:“你可以手重一些的。” 白尘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沉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谢同尘,以此表达自己的疑惑。 据他在医馆的观察,人族虽然行为举止和狐族不同,但是像主动请求痛一点这种要求的人族——依旧非常少见。 为什么他捡回来的人族小崽子怪怪的。 谢同尘缓缓将被子上拉,盖住了自己的脸。过大的动作让他在被子里发出了一声痛呼。 白尘绝笑出声来,他摸了摸谢同尘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脑袋:“那你好好休息。” 这只怪怪的人族小崽子有点可爱,他想。 门外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白尘绝一怔,以为是病人来了,匆匆前去开门。门外之人穿着白尘绝很熟悉的方府小厮的装束,却不是他熟悉的跟在方沃身边的那个小厮。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门外是方府的管家,他面色不虞,趾高气昂道:“小白大夫,我们方老爷抱恙,想请您走一趟。”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般掂了掂手上的碎银子,随后将手上的银钱交给了身旁的小厮,示意小厮拿给白尘绝。 白尘绝被不少人请去治过病,却第一次感到这样的反感。 他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很多时候因为不是人族,很难领悟到交流之下的暗流涌动。可此时此刻,他也感到了管家短短一句话之下的轻蔑与施舍般的高傲。 那小厮比他还要高,伸出手亮出银钱:“白大夫,请吧?” 白尘绝背过身,抗拒的意味不言而喻:“方老爷不是已经请了镇上的钱大夫与金大夫吗?我这样年轻,怕是才疏学浅,难解方老爷的病症。” 这些话都是方老爷当时赶他时所说的话。白尘绝记得很清楚,每当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磨牙。 他们狐族可是很记仇的! 他三步两步跨进医馆内,就要闭门谢客。管家无法,咬牙上前道:“白大夫!等等——” 白尘绝回过头,抬起手晃了晃食指,面上依旧带笑。语气却冷下来,一字一顿道:“把你的钱拿回去。” 那张芙蓉面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漂亮得惊人,甚至更加让人移不开眼了,看得方府的小厮一愣一愣的。 “方老爷虽说病重了,但也要显出该有的诚意来。” “否则我可看不出,为什么钱大夫就能摆平的病症,偏要来找我这个才疏学浅的大夫来治。” 竹门砰地在几人面前关上。 几人这才如梦方醒。 关了门,白尘绝就迎上了谢同尘的目光。 “是方府的人?” 白尘绝一向不喜把外面的情绪发给亲近熟悉的人。于是他笑了笑:“没事,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你饿不饿?喜欢吃什么?” 第11章 他边说边走,觉得医馆有些昏暗了,看了眼窗外夕景,逐个点燃灯盏,动作利索地换了身外袍。 都说灯下看美人,随着动作,衣袍摇曳,勒出的身形越发显得他腰肢盈盈,腰细腿长。 半晌没有等到谢同尘的回话,白尘绝还以为他又不好意思了,警惕道:“你现在好歹也算医馆的人了,不会吃饭也要跟我客气吧?” 谢同尘的声音发哑:“没有。” 白尘绝又笑了:“你怎么这样不爱说话?难道我捡了个小哑巴?” 他三步两步走到床褥旁,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把平日做饭用的带着鞘的小刀,拿刀鞘虚虚抵着他,人也倏然贴近。 白尘绝:“说!什么喜欢吃,什么是忌口,老实交代。” 他明亮的眸光映着医馆晃动的烛火,眼尾眉梢皆是笑意。 谢同尘哪里见过这种景色,他束手就擒:“我都可以,我来帮你打下手。”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靠近他,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说罢就想起身跟在白尘绝身后。 白尘绝:“别乱动!我刚处理好的伤口,肋骨错位了怎么办。” 白尘绝说着,用手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制止。他的动作很轻,说是搭上谢同尘的肩膀也不为过。 谢同尘却侧过头,低低嘶了一声。 烛光为初次骗人的嫌犯打了完美的掩映。 白尘绝以为自己真把病患伤着了,关心则乱:“又扯到伤口了?我看看。” 谢同尘生涩道:“伤口有些疼。” 刚才给谢同尘包扎伤口都没听到谢同尘出声,白尘绝理所当然的认为现在谢同尘必然是疼得紧了。 谢同尘的发丝有些凌乱地翘着,他偏垂着头,鸦睫垂垂的。俊秀的少年受伤忍痛的样子自然也是惹人怜爱的。 白尘绝被狠狠戳中了内心,心底愧疚,正要说些什么,医馆的竹门却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夜色深了,灯笼的火光打在竹门上通过一道圆圆的亮影。就灯笼的数量来看,门外人数量似乎还不少。 气势汹汹,黑影重重,不像是来上门求医的,倒像是来上门踢馆的。 谁啊?他得罪了什么同行吗? 白尘绝脑袋一空,恋恋不舍地从这浓浓的“亲情”氛围中脱离出来,才反应过来是方府来人了。他叹息一声,认命地正要前去开门。 却见面前少年的面色倏然黑了下来,可怕的气势让白尘绝都一愣。 鬼、鬼上身? “咚咚咚——” 竹门外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似乎对于医馆的主人没有立刻滑跪出现在医馆门口颇为暴躁与不满。 似乎恨不得天下皆知门外人纡尊降贵地出现在医馆外了。 “白大夫?白大夫?你在医馆吗——” 熟悉的声音。 白尘绝没有理门外之人。 他回过头,眼前的谢同尘又恢复了那副温顺俊秀少年模样,体贴道:“我没事的,病人重要。”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呜呜呜 10? 争执 ◎却从没有被人如此袒护过◎ 白尘绝目光从谢同尘身上的伤处扫过,不放心道:“等我回来。” 谢同尘乖巧地点了点头,之前那张阴郁气质退得干干净净,浑然一个纯洁懂事好少年。 可爱…… 白尘绝感觉自己被治愈了,羽毛般柔软的情感充斥心脏,甚至冲淡了他夜间被迫加班的郁郁。 门外方府的人早就等不及了。门刚打开,白尘绝就看到了满脸愤愤的方唐,让他的心情倏然冷淡下来,不自觉扬起的嘴角也压下去了。 方唐身侧跟着管家,身后还有一众方府仆役,黑压压一片人提着灯笼搬着箱子抬着轿子前来。 橘井医馆这本就是在僻静的林中,黑灯瞎火地骤然冒出这么一伙人,声势浩大得简直像是要放火烧山。 白尘绝警惕:“这是……”要上山把他抢回去? 管家面色难看,显然回去之后挨了一顿好骂,这一次,他的态度恭敬了许多,显然已经不能承受再一次失败的代价了。 管家陪笑道:“白大夫,我们老爷和夫人病重,特派小少爷前来请您。” 他身后的仆人抬着裹着绸缎的木箱,里面是成箱的珍宝。 对于凡人,这些东西或许是难得的宝物。可对于白尘绝,他治病救人的动力是早日化出尾巴,对于这些身外之物,他显得格外兴致缺缺。 见这些无法打动他,方唐才在管家催促的目光中上前一步道:“白大夫,我爹他病得厉害,所以没能亲自前来,让我接您过去。” 他本来是不想出门的,他上次才鬼迷心窍,莫名其妙昏迷在院子中不说,还引得他爹拖着病体,强撑着起来将他痛打一顿,方沃那厮犹嫌不够,火上浇油怂恿他爹让他还被罚到祠堂中跪着。 他真被治怕了,怎么说也不敢这时候再来招惹白尘绝,触他那兄长的眉头。 可这一场病下来,方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病倒了大片,仅剩他和方沃两人幸免于难。 他本以为他哥自然要出面的,结果这差事最后竟然落到了他头上。 白尘绝心中虽有气,却也没打算苛待病人拖延病情,于是推开竹门放人进去:“几位稍坐片刻,我去拿药箱。” 看着白尘绝冷着张清丽精致的脸,方唐又一次心痒难耐,跟着白尘绝进了医馆,更让他如踏足美人闺房般荡漾起来。 他东张西望,大咧咧道:“白大夫这医馆中有些昏暗啊,我派他们去方府多拿些蜡烛灯盏送于大夫可……” 他的话语在发现医馆中不只白尘绝一人时戛然而止,他双目圆睁,张了张嘴,后跳一步不可思议道:“谢同尘??” 他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谢同尘无论何时,都是那副脏污落魄的野狗模样,偏生那双狼似的眼中总却闪着冷锐凶煞的光,似乎谁靠近他,他就会撕下那人的一块肉来。 方唐此生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把这种傲气的人踩进泥里,可谢同尘骨头硬到硌了他一贯想踩谁踩谁的脚,他便与他有仇。 因此此时看到谢同尘安然坐在橘井医馆的床榻上,挑眉嘲然地笑,便一下怒气上涌。 管家的眉毛跳了跳,他自然熟悉方唐脾气秉性,恨不得现在就去提醒小少爷少招惹是非。 可方唐已经几步上前:“不是,你个灾星凭什么在这?!” 白尘绝听不得“灾星”两个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谢同尘早见惯了方唐这副人烦狗厌的模样,只当他在犬吠,习惯性地冷笑出声。 可目光一瞥,看到白尘绝似乎在为他动怒,刚到嘴边的冷笑都换了个味道,转而扬眉道:“自然凭我是白大夫亲自定下的学徒。” 就是!你方唐凭什么在他白尘绝的医馆挑衅他的人? 白尘绝忿忿不平,正要为谢同尘出头,下一秒,却看二人毫无征兆地大打出手,出手皆是不遗余力。 白尘绝:等等?! 方唐何尝不是见惯了谢同尘的冷笑,平日见他嘴角一动便想动手,如今见他笑得如此温然,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暴虐冲动,伸手便要将谢同尘扯到地上。 谢同尘侧身躲过,借力将人扯过来,把方唐的头狠狠按下砸在床上。 方唐未能挣脱,干脆狠狠揍向谢同尘身上包扎的伤口处,一连打了数拳,拳拳用尽全力。 谢同尘松手,方唐还未起身,他便在其背后反制住了方唐两臂,狠狠一拧—— 方唐:“谢同尘,我口口口——”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白尘绝回过神时,方唐凄厉的骂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管家:“小少爷!你这……快住手啊!白大夫!” 白尘绝忍无可忍:“给我停下!” 谢同尘听话地松开手。方唐未曾防备,摔在床前,正要发怒,白尘绝伸臂挡在了两人之间。 他拦在谢同尘床前,忍不住垂眸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谢同尘却在这一眼中白了脸色。 他自己自然是可以刺头到底,逮谁扎谁,在过去他也一直这么做的,从未感觉有什么不对。可他若不是他的身份,怎么会初来乍到就给白尘绝惹麻烦? 谢同尘面色苍白,手轻按在刚才被方唐连揍几拳的伤处,这个俯视的角度显得他的眼眸圆润清澈,一眼望得到底,如一朵摇摇欲坠小白花。 ……虽然小白花刚刚才把人狠打一顿。 ——但那也是方唐挑衅在先! 白尘绝看向躺在地上哎呦痛呼的方唐:“贵府上门求医,还要对医馆的学徒动手,这就是你们的态度吗?” 管家见势不妙,连忙道:“白大夫,这……我们家少爷直来直去惯了,是有些不通礼数。少爷,少爷!还不给白大夫道歉?” 方唐还没忘了自己的来意,龇牙咧嘴地起身,只得勉强道:“白大夫,是我失礼……” 第12章 白尘绝此刻心底已经有些烦躁了:“我让你给谢同尘道歉。” 谢同尘在他人生短短的十来年中,吃过苦流过血,却从没有被人如此袒护过。一时间只觉得惊得灵魂都被震出了躯壳。 方唐:“不可能。” 白尘绝:“那请回吧。” 方唐面上青青白白,似乎恨不得把目光化作两道火柱,好把谢同尘烧死。 11? 蹭饭 ◎气氛凝重!◎ 深呼吸片刻,方唐还是忍气吞声道:“谢同尘,对不起。” 白尘绝笑了笑:“这才对嘛。” 他转身前去拿药箱,在他身后,方唐恶狠狠对这谢同尘做口型:“别、以、为、白、大、夫、护、着、你、就、万、事、大、吉、了!” “早、晚、打、掉、你、的、狗、头!” 谢同尘面上笑容扩大,无声地朝他做口型:“来、啊。” 方唐好想动手。 “你们在做什么?”白尘绝提着一只小木箱出来了,里面是他平时惯用的针灸用的银针和调配好的常用的药丸药粉之类,他检查了一下,没有遗漏,“走吧。” 浩浩荡荡一众人拥着白尘绝出了医馆,白尘绝回来时,却已是晨光初现。 忙活了一整天,若是个凡人早该累坏了。可白尘绝不是凡人,他轻轻哼着青丘的曲调推开门,却看到谢同尘并未躺下,而是倚在床头坐着,垂头睡着了。 那是个不太舒服的睡姿,醒来必然会脖子痛。白尘绝轻轻走近,想要扶他躺下,可走近谢同尘身边时,谢同尘便醒了。 谢同尘的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柔软,听起来有些像少年人在撒娇:“我睡着了?你回来了?怎么这么久……吃饭……” 到后面,白尘绝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听见模糊的字词。看得出他真的很困,却依旧挣扎着想睁开眼,眼皮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也不知夜里等了他多久才坐在睡着了。 他前几日失血多,气血虚嗜睡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幼崽就是要多睡觉。 白尘绝脑补了一下夜里等着他的又饿又困的人族小崽子,顿感被萌到了! 他握着谢同尘的手嗯嗯几声,哄人睡下,心里盘算着要做什么饭给崽补一补身体。 正好也快到早晨了,是该做饭的时候了,他来到后院,走近厨房,却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 白尘绝:“?!”是饭香! 虽然他早已辟谷,但介于人间热腾腾的饭食实在比生吃活鸡这种方式香多了,他已经吃了不少人族的食物。 白尘绝掀开还带着热意的锅盖,咸香的气息让他喉结滑动,不住地吞咽口水。 是他最爱的鸡丝汤! 白尘绝按住后腰,把蠢蠢欲动的狐狸尾巴憋回去,可头上的狐耳朵却倏然冒出,兴奋地尖尖竖起。 他不顾形象一口气吸了半锅汤,才勉强找回理智。 ——哪里来的汤? 介于屋中除了自己,只剩下一个活物,答案也不言而喻。 锅炉边上是两个叠放的干干净净的白瓷碗,如同在等待着什么。 谢同尘不仅一直在等他回来,还估摸着时间给他做了热腾腾的饭菜,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心情好复杂。 有一种养猫之后,无能的主人凌晨空着肚子回家,反被猫咪投喂老鼠的感觉。 更何况谢同尘还有伤在身。 昨天一天的时间内如此活跃地斗殴两场,并倔强试图步行回医馆,夜间不休息爬起来做饭——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抽空必须和他谈谈! 这么想着,白尘绝又喝了一口鸡丝汤,压制住自己一狐把汤全部喝完的冲动,走出了厨房。 天光破晓,檐下鸟雀啾啾。白尘绝回了内屋,研墨修书一封,照常给自己远在青丘的弟弟报平安。 他的弟弟,白觅安,和资质平平,性格柔顺的自己完全是两个对比,锋芒毕露,冷酷无情到根本不像一只狐狸精。 这位只比他晚生了片刻的弟弟,现在已是狐族中少有的九尾狐,青丘的大长老,统率一方,日理万机。 他总也不回信,说不定自己的信在对方那里都要归入“没用且不紧急”的事务里,也不知看过没有。 就算这样…… 白尘绝轻叹一声,试图拯救一下自己与弟弟之间的亲情。 先简单叙述了一下近日的生活,随后提到自己捡了一只和对方很像的人族幼崽。 因为对方和他一样都是煞星的命格,又格外可怜,所以讲其收为了医馆学徒,顺便夸赞了一下谢同尘是多么的懂事又可怜,还会做好吃的鸡丝汤。 最后嘱咐对方好好照顾自己,自己修出尾巴之后就会回到青丘。 他将毛笔落于一旁,将信纸晾干。随后将信绑在自己养的胖鸽子的腿上,推窗看白鸽振翅远去。 谢同尘还未醒,于是他背起竹筐,带了些银钱,轻手轻脚地出门,打算买些食材给崽子补一补。 他慢悠悠地下了山,清石正值集市。路上多是镇上人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人声鼎沸。 不多时,他背上的竹筐就装了不少山货野菜,手上还拎了两尾鱼。 在白尘绝驻足在糖葫芦摊前,犹豫谢同尘这个年龄的人族幼崽还吃不吃糖葫芦时,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白大夫?” 白尘绝回过头,却见是方沃,他骑着一匹毛发发亮的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少年意气。 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小跑而来,匆忙就要拉他,被白尘绝蹙眉躲过。 方沃苦着脸道:“还生我的气吗?昨日的事是我不好,原谅我一回行不行。” 按照人族的礼节,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原谅方沃? 白尘绝有些无奈:“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你那么说谢同尘……” 上次他向方沃解释世上没有煞星,效果不佳,于是这次他换了个思路:“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你是方府的大少爷,约束好自己日后料理家业方可服众。” 这话若是让方老爷来说,方沃必然不以为然,觉得糟老头子聒噪。可经白尘绝说出来,他只觉得如清泉在心,怎么听怎么顺耳。 再想到白尘绝就连生气时都在为他考虑,不由得更加感动。 白尘绝买了三串糖葫芦,递于他一串,方沃接过咬了一口,想起家业又愁眉苦脸:“明月轩就在前面,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喝些酒?” 白尘绝抗拒:“我在医馆还有事……” 方沃:“那我一个人喝。” “近日真是倒霉,你可知道我爷爷?他是个道士,素日里不知道在忙乎什么,前几日老爷子回府,竟然想让我跟国师当道士修炼!” 白尘绝:“咳咳咳——当什么?” 他是只狐妖,生平最怕的就是道士。 方沃还以为他是惊讶,解释道: “去当道士!我爹娘自然不肯同意,可老爷子说国师奉旨搜集百妖内丹练成丹药,途经清石借宿方府,想看国师是否看得上我的资质。” 白尘绝只感觉自己的毛都要炸开了。 搜集百妖内丹。练成丹药。 人族为什么这般凶残??? 他艰难道:“国师何时到清石来?”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方沃:“不知,但应该就在近几日。” 二人各怀心事,方沃看着白尘绝手中的两支糖色鲜亮,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突然道:“你如今……真的与谢同尘一同住在医馆了?” 白尘绝:“自然。他现在是医馆的学徒。” 方沃吃味:“我倒也想去你的医馆当个学徒,就算是给你打杂,也好过去一个老头子身边当道士千倍百倍。” 白尘绝:“……你不是要去明月轩喝酒吗?再跟着我,可都要走到医馆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上了山。 沿着青石阶层层向上,林声飒飒。 方沃怎么舍得走,找了个借口:“忘了带银子了。你医馆中有酒吗?可否在你这蹭顿便饭?” 白尘绝:“当然可以,只是我这只有些自家酿的酒,怕你喝不惯。” 他心中还盘算着国师的事情,随口应道。 面上虽不显,白尘绝心里却有些慌了神。 他要逃走吗?什么时候逃?往哪个方向逃?一头撞到国师在的地方怎么办?要不要带着谢同尘一块逃? 如果被抓到,国师会不会扒了他的狐皮做一身狐裘,再把他的内丹挖出来? 竹屋由只能勉强看清轮廓,到渐渐可以看清门口迎风招摇的“橘井医馆”的旗帜。 屋门没有向他熟悉的那样关着,因为有一道身影正在门口等待他。 谢同尘抱臂倚着门框,腰杆挺直如修竹,虽还是个少年,却不难看出日后的凌厉俊美、气度不凡。 他面色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面上笑意却在见到白尘绝身旁之人后倏然冷了下去, 第13章 他打量了一眼方沃,直起身走来,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了白尘绝身上,温声道: “白大夫。这位是……” 白尘绝右肩倏然一重,是方沃将一只手搭在了白尘绝肩上。 方沃本看不上一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人,危机感却前所未有的警惕起来。 他再度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少年人,自己从未给过半分目光的煞星,像是此生第一次见到谢同尘。 方沃皮笑肉不笑:“我是白大夫的朋友。” 谢同尘也笑起来:“是朋友啊。” 白尘绝迟来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感觉压力忽然大起来了?气氛怎么也很凝重啊! 已经来不及去思索国师的事了,毕竟眼下似乎就有颗雷要爆了。 12? 兄弟 ◎他如今也有兄长了◎ 谢同尘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方沃空荡荡的两只手,接过白尘绝手上的两尾鱼,在前带路。 方沃骤然有一种被视为前来混饭的小白脸的错觉,还是那种眼里没活的小白脸。 他真想把银子掏出来砸在谢同尘脸上,可他今天的人设是没带银子,只好忍了下去。 白尘绝夹在二人中间,被这骤降的低气压压得莫名惴惴不安。 是错觉吗……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从何而来! 他决定缓和一下气氛。 一串晶莹红亮的糖葫芦骤然横在谢同尘面前。 白尘绝弯眉笑道:“今日下山,特地给你带回来的,不知你喜不喜欢吃?” 谢同尘的耳廓染上一层薄红,闷闷嗯了一声:“多谢你。” 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给他带来吃食似的。 惊喜又故作镇定压下去的样子……有点可爱。 今日还早,医馆内还没有病人。 竹门敞开着,作为医馆的前堂本身没多大,两人在里面边不显得空旷,三人便骤然显得医馆中多了些什么。 白尘绝扛着背上的视线,躲进内屋去拿酒。 他不是爱喝酒的狐,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坛之前自己酿的杏花酒,苦着脸一步一步往外挪,深感压力山大。 为什么谢同尘和方沃一副不太对付的样子? 谢同尘是他当做弟弟养着的小学徒,方沃是他为数不多的人族朋友。两人和自己相处时都很好,怎么就不能拿出那种态度对待彼此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边寻找酒器,一边透过帘子暗中观察屋内的情景,却看谢同尘和方沃坐在了一处。二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方沃:“自白大夫初来清石,我便与他相识,你似乎没认识尘绝几天吧?” 谢同尘:“只见过三面,白大夫却愿意邀我同住,不胜感激。” …… 白尘绝有些迷糊了,好像氛围也还可以? 他掀开竹帘,将酒安置在小案上,见他来了,方沃果断起身走来,凑过头:“是你自己酿的酒?是什么酒?好香。” 白尘绝:“是我在老家酿的酒,一路带过来的。这酒很容易醉人,若是想走回去不要多喝。” 清澈的酒液自坛口溅出,方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杯口举到唇边,随后骤然睁大了眼睛:“好酒!” 白尘绝一笑。青丘酿出的酒,自然不同凡响。他所认识的狐妖,不少都会拿这酒出门,几口就能将凡人灌醉。 方沃几口酒便已经头晕目眩,却又贪恋这酒的滋味,忍不住想要多喝几杯。 谢同尘面色不善地瞥了方沃一眼,抱起白尘绝下山带回来的竹筐:“白大夫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之前在明月轩打过下手,也略懂一二。” 说好是让谢同尘做医馆的学徒,包吃包住,怎么能一而再而三的让学徒做饭……更何况对方身上的伤才落下几天? 白尘绝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想到自己若是拒绝,只怕他还会自己给自己找些旁的事情做,左右不会闲下来好好养伤,倒不如他主动给他支一个轻松些的活。 把人打发到后院,再回过头,方沃已经醉得趴在案上不省人事了。 脸都喝红了,这才喝了多点? 白尘绝无奈,将方沃扛起,让他翻身躺在一边的榻上。正要抽身,又被酒鬼拽住了衣袍。 方沃:“你…你不许走。” 他不走呆着这里做什么? 白尘绝好笑,努力地把自己的衣袍一点点往外扯,一边扯一边敷衍道:“没走没走,我的医馆在这,我能往哪儿去?” 不料,听到医馆两字,醉倒的人又怒了:“医馆——我也想来医馆!为什么他可以在这?” 白尘绝莫名,你不是就在医馆吗? 又看方沃转瞬间变了脸,哭哭啼啼道:“为什么收他做学徒……” 白尘绝似乎明白了。 于是他诚恳道:“我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你是我来到这的第一个朋友,你们在我这里并无二致。” 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方沃,他终于松了手,白尘绝也得以解脱出来,忙抽身而去,思量要不要找方府的小厮把人接回去。 另一边。 白尘绝的话并未压低音量,谢同尘天生耳聪目明,尽管并非有意,这番话还是被他听得清楚。 原来他这样帮助自己,是把自己看作亲兄弟吗? 要说心中没有触动,那必然是假的。 谢同尘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来到清石,只记得自幼便是一人流落在外,只在养父母未离世时享受过几日温情。 幼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也曾目睹过与他年纪的相仿的孩童向家中长辈撒娇,晃着衣袖索要一串糖葫芦。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羡慕过那些孩童。 可天不薄他,他如今……是不是也有兄长了? 他回想起白尘绝将那串糖葫芦递给他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暖意激荡,暗自下定决心,日后定要百倍回报白尘绝。 白尘绝走近了,见谢同尘竟然一副呆呆怔怔神游天外的样子,于是压低脚步,走到谢同尘身后,突然道:“谢同尘——” 心中所想之人骤然出现在眼前,谢同尘一愣,手中的菜滑落,又被白尘绝眼疾手快接住,用手中菜轻轻敲了敲对方头顶:“发什么呆呢?” 谢同尘闹了个大红脸,心神大乱:“没、没有!” 白尘绝将处理好的食材按在菜板上,扭头看向身后,谢同尘竟然还跟在他身后,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白尘绝的目光在他的伤口处逡巡:“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同尘道:“已经好得多了,让我再和那些人打一次都没问题。” 胡说八道,没有修炼过的人族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 白尘绝狐疑地招手,谢同尘立刻乖顺地凑上来,方便他检查身上的伤口。 白尘绝心中诧异,动手扯开谢同尘的衣带——前些日子还有的伤,如今竟然只剩疤痕了。 ……竟然真的好得很快。他经常给上山的猎户处理外伤,对什么样的伤口凡人需要多久恢复也有一定了解。 谢同尘和那些凡人身体的修复速度完全不同。是因为煞星的体质? 他思考着,指尖不经意从谢同尘伤处旁完好的皮肉处划过,引得谢同尘一阵细细颤栗。 白尘绝却没注意到谢同尘的反常。 他的指尖顺着对方漂亮的肌肉线条逡巡。大夫的注意点自然在于伤口上。 包扎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伤口上,对方身上干涸的血迹也掩盖了过去的痕迹,现在看来…… 除了他处理过的伤处,谢同尘的皮肉上处处是陈年旧痕,伤痕的颜色已经随着岁月逐渐淡去,但依旧留下了凹凸不平的浅痕,让人不自觉猜测那过去会是怎样的伤口。 会很疼吧。 白尘绝心中触动,别过头去。 谢同尘心中茫茫然然,见他别过头,以为是伤痕遍布的身体过于丑陋,惹了对方厌弃,匆忙去牵白尘绝的手,低声道:“白大夫……” 他心中没底,因此本能地小心翼翼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抵在对方白皙细腻的手背。 一个无意识的撒娇,如一只流浪的小狗鼓起勇气,凑到人族的靴边依偎。 温暖的触感自小臂蔓延上来,白尘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打断了愁思。 他抽手,轻轻敲了敲对方送到自己手下的脑袋:“今日为何要在门口等我?” 身上还有伤,怎么就这么喜欢到处乱跑呢? 头上传来的轻轻的触感浑然不似惩罚,反而让谢同尘的脑袋眩晕起来,那是他就连失血过重,被迫关进柴房时也未曾有过的感觉。 “……醒来看到白大夫已经不在医馆了,很想见你。” 白尘绝自己脑补了一个人族小崽子早晨在医馆寻他一圈,又眼巴巴在门口等人的情景,被萌得七荤八素。 此等可爱黏人的人族崽子也是被他捡到了! 这要他再怎么说谢同尘不好好养伤的事? 第14章 他正欲开口,医馆的竹门却传来一阵敲门声:“白大夫?” 白尘绝的脸垮下来。 谢同尘:“这里有我,你先去吧。” 他定定看着白尘绝离去的背影,随后开始做饭。 医馆内,是方府的小厮寻他们的少爷来了。见到醉倒的方沃,小厮连忙向白尘绝致谢。 遥遥听到要将方沃带走,谢同尘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他心情很好地处理好各种食材,起锅烧油。 于是白尘绝送走小厮和方沃,回到后院时,芬芳浓郁的食物香气正从厨房窗子涌出,钓着人不自觉往前走。 春寒料峭,锅子中的水汽因此白花花地从窗口往外涌,灶台间忙碌的谢同尘正一丝不苟地下厨,认真的目光衬得少年人也温顺得如同谁家的邻家弟弟。 就像是家里多了个少年老成的幼弟似的。 听到脚步声,谢同尘回过头,却看白尘绝背着手走过来,身后藏着什么。 看他低着头不语,谢同尘的目光极具穿透力地射向他身后的东西。 白尘绝羞耻得脑袋几乎都要冒烟,还有些想笑。 方家原先送来了不少珍宝作为报酬,但是介于这些东西对他没什么用,他便都退回去。 这次小厮来寻方沃,竟然还带上了新的谢礼。 ——一只红通通的锦旗,上书“妙手回春”。 他一时十分新奇,便收了下来。 谢同尘看他耳朵尖都红了,也笑了:“什么东西?哄得你这样开心?” 白尘绝给他展示自己的锦旗:“也没什么,只是第一次收到这种谢礼。” 好没出息啊自己——不,都怪人族狡猾,竟然能想出这种礼物讨大夫欢心! 看到白尘绝被锦旗哄好了,谢同尘有些好气又好笑,心却莫名软了:“我找个显眼的地方把它挂上?门口的那根竹竿很高,挂在那怎么样?” 好主意。见到锦旗第一面,他便想它适合挂在那。谢同尘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只是那根竹竿颇高,白尘绝修炼懒散,想起要将锦旗挂在那,便觉得费力。 可有人代劳就颇为完美了。 白尘绝心动,却又想起了什么,断然拒绝:“还是我来吧,你好好养伤,不要乱动。” 谢同尘低声道:“只是小伤,不会耽误什么的。” 白尘绝蹙眉,语气也冷了下去,有意恐吓道:“不听医嘱是吧?” 13? 准备 ◎倒真像是多了个幼弟◎ “……自然听白大夫的。”谢同尘道。 言语间,饭已经做好。 白尘绝伸手去拿瓷碗,碗的另一边却搭上了屋中另一个人的指尖。 白尘绝:“盛饭就让我来吧。” 谢同尘无声地松开手,神情失落。 初到医馆的第二天,方沃的意外到来让他倍感危机。 他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是个对医馆有用的人。 看着谢同尘“忍痛割爱”让给他的碗,白尘绝深感不可思议。 他知道人族是一个很勤劳的种族,这从狐族缩在窝里倒头大睡的时辰,人族却早已出门便能看出。 可人族勤勉到连家务活也要抢着做吗?就连受伤了也不允许自己放松一些? 算了,孩子爱干活就让他干吧。 白尘绝善解人意地把碗塞回谢同尘手上,摸走两双筷子等着开饭。 等着谢同尘来的时候,他托腮看向窗外春日的林景,清风徐来,白尘绝却不知不觉间蹙紧了眉。 如果他的狐耳在头上,那此刻必然已经警觉地高高立起。 不对劲。 林中太静了。 这种静并不是指山林中没有活物,而是缺少妖气。 清石并非只有他一只妖族,还有不少弱小的妖物聚集于远离镇子的山林中,例如松鼠或是野兔成精之类。 因为弱小,它们对危机有这本能般的感知,平日不仅对白尘绝这种狐妖避之不及,甚至会主动躲着镇上的凡人。 如今小妖销声匿迹,难道是因为…… 他不由得想起方沃白日里说的话,对方苦恼的声音似乎在脑中响起: “可老爷子说国师奉旨搜集百妖内丹练成丹药,途经清石借宿方府……” 莫非其他妖族皆已经卷铺盖逃走了? 这个想法让他在接下来的进食中也颇为食不知味,筷尖在虚空中夹了数下,一块鱼肉也没有夹到。 他轻启双唇,将空落落的筷尖塞进口中,心不在焉地嚼了嚼,正出神,余光却瞥见谢同尘已经将鱼刺剔出,将大块鱼肉夹给自己。 白尘绝回过神,将那些事暂时抛诸脑后,笑着朝谢同尘眨了眨眼,那笑意里有些得意。 在这样的目光中,谢同尘身形微微一僵,耳廓缓缓红了,不知他为何这样笑着看向自己:“白大夫?” 白尘绝:“用自己的筷子给我夹菜?嗯?” 他一双桃花眼中盈满了笑意,得意于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在人族常识中胜过一个人族,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 谢同尘张慌:“我…我……” 可这案上也没有第三双竹筷,谢同尘莫名心跳加速,不能对视白尘绝的眼眸,闷头便要将那错误的鱼肉夹回来。 看这种平日里故作老成的小崽子像扎破的皮袋子,露出少年气最为好玩。 白尘绝更想逗他,忍不住出手。 两人筷尖相撞。 白尘绝抢下了那块鱼肉,眼疾手快地倏地收了筷,又耀武扬威般慢吞吞塞进口中:“给人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的双唇色如春花,一个慢动作,让谢同尘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那漂亮的唇上。 ……怎么会有男人的嘴唇生得那样漂亮? 谢同尘倏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面上前所未有的烫,就算是因为受伤而发热时,也没有这种烫得他面上几乎要蒸出热气的感觉。 他移开目光,似乎忽然饿了,夹了块鱼肉,又想起自己的筷子刚刚与白尘绝的筷尖相撞。 口中反复斟酌过用料的鱼肉似乎也变了味道。 甜的。 白尘绝看着谢同尘忽而胃口大动又忽而深思不语的样子,深觉自己似乎与人族的年轻人有代沟了。 这是怎么了? 不过年轻人做什么都不奇怪,白尘绝放弃思考选择了溺爱。不知不觉间一顿饭已经快要吃完。 又想起国师要炼百妖丹的事,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该逃离清石避一避风头。 白尘绝苦思冥想,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最近……我要离开医馆一段时间。” 谢同尘倏然抬眸,又很快垂头:“去做什么?” 去避难。 他已经想好,一会嗅到哪个方位的妖气最浓郁,就往哪个方向逃窜。 白尘绝胡编乱造:“我的医术师承一位老人家,我尚未彻底出师,与师父约定好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去看望他老人家。” 他很少撒谎,又事关自己的身份,于是给谢同尘施了一个小小的狐族法术。 一缕闪着粉光的灵力从他桌下的指尖弹出,嗖地钻入谢同尘的身体里。 这种小法术可以暂时地增加被施法人对周围人的信任,让被施法人的心境更加轻快。 而他桌对面的谢同尘依旧垂着头,声线不变:“那要多久回来?” 法术没有生效?谢同尘……没有反应? 白尘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对面,心中疑惑:“不一定要多久,可能很快,也可能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 长久的沉默。 谢同尘抬眸,声音有些干涩:“需要我为你照看医馆吗?我什么都可以做——” 白尘绝:“你怎么会这么想?” 谢同尘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低声道:“我也可以回巷子那边,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再来医馆。” “?”白尘绝不解,“你当然要和我一起走。你想留在这吗?” 谢同尘:“我跟着你!” 那句话像是无关思考,直接从他口中冒出。随后谢同尘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慢慢地涨红了脸:“我先去收拾出门用的东西!” 白尘绝看着谢同尘落荒而逃的背影,对自己对于人族小崽子的饲养方案产生了疑惑。 虽然看小崽子忽然慌慌张张跑掉也很有趣,但是……为什么? 他思绪放空,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空落落的对桌,余光却瞥见了桌上的东西。 形状奇怪,就像是被人无意中大力捏碎了,又在慌忙间遗忘了,看质地像是…… 是他早晨刚买回来的,清石集市上的面饼。 他脑中闪过谢同尘匆忙离去的背影,忽然对对方今天的一系列行为有了新的诠释。 这孩子是在忧心?怕自己不带上他出门? 白尘绝心中触动,不由自主地看向内院中谢同尘的身影。 自己倒真像是在人族多了个幼弟了。 第15章 饭后,二人都忙碌起来。 说要出门,准备自然必不可少。白尘绝采购了不少东西。至于行李,就由谢同尘收拾了。白尘绝恍然发现,谢同尘似乎相当乐意被他差去干活,干脆放他去做。 ——正好他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需要避着人做。 他清楚自己这段出行的真实目的,一切都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长长久久地在凡间呆下去。 因此,除了做一些人族出行准备的东西,还要准备一些遮掩自身身份的东西。 妖族与人族最大的区别一在于妖气,二在于妖性。越是道行深的妖,越懂得收敛自己的妖气与妖性,以避免被道士打上门来。 妖气的收敛只能比拼道行。白尘绝身为修行了百余年的狐妖,可以轻易洞察清石其他妖物留下的妖气。而若是那国师的修为高于他,也可以轻易看穿他的伪装。 若是能力相差不大,便要观察妖性。 百妖妖性各不相同,而狐妖……性\淫,生来便会被周围活物的阳气吸引,越是修为高深的狐妖,妖性便越深。 对于白尘绝这种菜狐狸,连第二只狐尾都没有修出的修为,妖性便容易抑制得多,只需要每月解一下馋即可。 可想起自己偷偷摸摸出门做这种事,白尘绝便深感羞耻。 可是现在不解决,倘若他与谢同尘要在外面躲上大半个月,难道要他去…… 白尘绝连忙甩了甩头,将这个设想甩出脑袋,有些心慌地看向案上铜镜。 镜中的他面容俊俏,眉目含笑,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好感,仍是清石受人敬仰喜爱的小白大夫的模样。 他不觉松了口气,遥遥朗声道:“我出门一趟——” 谢同尘没有应他,这让白尘绝心中莫名一慌,片刻后,却看少年急匆匆从内院出来,怀中抱着一把纸伞。 谢同尘看了眼天边的黑云,淡淡道 :“天色不好,早点回来。” 白尘绝接过伞,心头莫名有些古怪,一想到自己是要出门找阳气就更怪了,闷声道:“好。” 天色渐暗,来到一处荒芜小巷,石阶斑驳,黑而窄的巷子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昏黑光线让周围黑影都张牙舞爪了起来,像是择人而噬的妖物。 月上柳梢,巷子尽头挂起了一盏黄纱灯笼。黄纱灯笼摇摇晃晃,照亮了牌匾——升财阁。 毛茸茸的黄鼠狼头从柜台后探出来,倦怠道:“关门了,今儿个小爷休息一天……” 白玉般的手将厚重的钱袋丢在柜台上,震得黄鼠狼猛的睁大了眼,在看到白尘绝的相貌后,黄鼠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白尘绝不再收敛自己的妖气:“今日休息了?” 黄鼠狼极快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满面带笑:“不休息不休息!贵客要点什么?” “阳气,要最好的。” 黄鼠狼回到店铺中,再出来时爪上托着一只白色小瓷瓶:“贵客试试这个?有青丘的,有涂山的,贵客喜欢哪种?” “要青丘的。” “阁下的钱付多了,我再送你一个消息?” 白尘绝:“国师要到清石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该说不亏是那一位家中的狐吗?黄鼠狼垂头:“大长老最近很思念您……” 大长老?白觅安吗?这称呼听起来真老气啊。 黄鼠狼汗颜,他并不想参与青丘的家事,但是又得罪不起青丘的掌权者:“大长老还让我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那就要看他什么时候修出狐尾了。 “我一时半会不会回去。”白尘绝叹息。 他伸出手,就要接过瓷瓶。下一秒,身躯却已经无法动弹。 他还与黄鼠狼保持着接瓷瓶的动作,身周却以面前的黄鼠狼为中心妖风四起,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面前的黄鼠狼却如石雕般屹然不动,唯有衣袍猎猎飞舞。 白尘绝蹙紧了眉,抬眸却看面前的黄鼠狼,对方已经不见之前的掐媚神色,而是冷眼看着他。 “兄长,跟我回青丘。”熟悉的嗓声冷淡道。 14? 出行 ◎真弟弟抓包◎ 白尘绝一怔,便挣扎起来:“不是吧,黄鼠狼的身你也附——放开我!” “只是一副纸人的躯壳罢了。”白觅安摇了摇头,缓步逼近,“兄长,为什么你到这种穷乡僻壤也不愿意跟我回青丘呢?” 白觅安的靠近让白尘绝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拉进距离。近到白尘绝几乎怀疑对方是在嗅自己身上的气息。 白尘绝有些毛骨悚然:“修为高了不起啊——你干什么!”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白觅安牢牢紧握,如铁箍一般。手中纸伞滑落在地。 白觅安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血煞之气……” “……兄长身上,为什么会有除了我之外的血煞之气?” 那就只会是谢同尘身上的血煞了。 白觅安紧紧箍着他的手腕的手慢慢透明,尽管如此,还能看得出他的手如被火燎到的纸一样变得焦黑,可他还是没有撒手。 定身术随着对方的消散正在失效,可白尘绝还是挣脱不开。 白尘绝有点头疼:“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 白觅安的目光落在了遗落在地上的纸伞上,看到萦绕在纸伞的四周,张扬地牵到白尘绝指尖手腕的血煞,显得格外刺眼。 血煞泛着淡淡的血色,如同情人间的红线。 白尘绝指尖一痛,另一股血煞之气沿着他的指尖蔓延而上,气势汹汹地与伞上沾染来的血煞斗作一团。 是白觅安不顾自己这副纸人躯壳的消散,也要强行冲去这股煞气。 白尘绝甩了甩手,用法术将身上的血煞之气一齐冲淡,随后又用食指弹了弹白觅安的脑壳,而对方的身躯已经淡的近乎消散了,依旧抓着他的手。 白尘绝:“……胡闹什么。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抓着兄长的手不放也不可爱了。” 白觅安抿唇盯着他。 白尘绝败下阵来:“好了,等我修出第二条尾巴就回去,好不好?” 他手腕上的力道一松,这才得以解脱。 黄鼠狼的身躯已经消失不见,一片扁扁的细长纸条如同落叶般随风飘荡,落在地上。 白尘绝知道这是附在纸上的灵力耗尽了。想想也是,做一个纸人店员和承担一只九尾狐的附身,又要传输煞气,消耗的灵力自然大不相同。 黄灯笼早在起那一阵妖风的时候就熄灭了,白尘绝捡起瓷瓶和纸伞。他环顾漆黑又荒凉的四周,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他加快步伐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医馆之前还不忘又买了些东西掩饰行程。他伪装得很好,谢同尘没有对他产生丝毫怀疑。白尘绝松了口气。 很快,来到了出行的时候。 提前租好的马车清早便停在了橘井医馆的门前。白尘绝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朦胧地看着谢同尘将最后一件行李利落地搬上了马车。 “是我吵到你了?”谢同尘回过头,远远见是白尘绝来了,利落地跳下车,“早饭在厨房温着,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回来的有些晚,白尘绝眉目间依旧有些倦色,眼尾带着一抹红,衣衫也穿得敷衍。 可偏偏他生得这样好,垂在脸颊旁的发丝也只衬得他雪腮云鬓,叫人挪不开眼。 白尘绝恹恹道:“我吃过了。”就是没吃饱。 他昨日在外面吸了半瓶阳气才回来,甚至沉迷阳气到忘了时辰,简直像是戒酒的人舔了一筷子香气四溢的烈酒,沉浸其中又欲求不满,差点醉倒在外面回不来。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修为上升,还是因为太久没吃馋瘾犯了,他竟然还是觉得有些饿,却也不舍得将剩下半瓶一次吃完。 毕竟他唯一的货源昨晚刚刚变成纸人。 好想吸阳气…… 他不敢靠谢同尘太近,怕嗅到对方身上的阳气的香气控制不住自己,因此钻进马车,坐在了角落里,心中庆幸这马车还算宽敞。 随后,谢同尘也上了马车。 谢同尘坐的位置离他不算近,却也不算远。恰恰卡在了一个让他坐立难安的位置。 白尘绝喉结滑动。 不同的人的阳气的气味也不同。白尘绝原本对这气味其实并不敏感,原因无他,他的修为低,还没到觉得阳气无可抗拒的地步,每月随便应付一下也就过去了。 难道是因为手镯——自己的修为提高了这么多吗? 还是因为…… 他侧头正好迎上谢同尘的目光。 怎么会闻起来这么香?谁家满汉全席跑出来了! 谢同尘困惑:“白大夫?” 白尘绝端起一旁的茶杯,用喝水掩饰心虚:“还要叫我白大夫吗?听起来也太生分了。” 得想一个控制自己食欲的方法! 第16章 白尘绝灵光一闪:“我在清石孑然一人,以后同在橘井医馆,日子还长。” “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兄长。” 多好的主意!这样就可以提醒自己时刻清醒,他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把自己的幼弟吃抹干净。 谢同尘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兄长。” 他像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念得有些别扭,却又念得无比认真,像是将简单的两个字温存了半日才念念不舍的念出。 白尘绝:…… 他默默将手按到小腹的位置,试图通过轻揉饿得发昏的肚子来缓解饥饿。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尹燕,是白尘绝精挑细选的妖气最浓的方位,想必国师所经之处必然把妖杀戮殆尽。正巧这有他认识的一位狐妖,对方痛快地同意了陪他演几日师徒的戏码。 尹燕离清石大约一日多的车程,中途必然要找一个歇息的地方。 天色渐暗,途经一处客栈。白尘绝脸色发白地下了马车,谢同尘见他面色不好,想要搀扶他,却被白尘绝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这个时候和谢同尘接触,他怕自己忍不住丧心病狂对他下手。 谢同尘一愣。 自从认识了白尘绝,他还没有被对方抗拒过。 白尘绝率先进了客栈,他真的很想找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好好吃饭。客栈人声鼎沸,阳气的气息却没有谢同尘的香,他无意识地比较起来。 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白尘绝觉得自己要碎掉了。 自己之前分明不是这么……这么馋的狐狸精。 “来两间客房。”白尘绝迅速道。 小二点头哈腰:“客官,小店只剩一间房了,这——” 谢同尘也进了客栈,看白尘绝的面色不好,他迟疑:“要不要换一家客栈?” 白尘绝看了眼门外的天色。月上柳梢,已经不适合继续赶路了。 “……那就一间房吧。” 大不了先把谢同尘打发出去,自己找机会再偷吃两口。 商议好了住所,白尘绝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宝贝小瓷瓶上楼。 这客栈的环境还算雅致,白尘绝环顾一圈,听到谢同尘也来了。 白尘绝心里有些愧疚,可他实在是饿了,良心也跟着稀薄起来,于是满心都是如何把人打发走。 他堵住房门不让人进去:“我想先在房里沐浴,可这屋里没有屏风。” “我让小二抬些热水上来。”谢同尘退后一步,温声道,“我去看看客栈里有什么吃的,你好了下来寻我。” 白尘绝胡乱嗯嗯几声,关上门躲在床幕中等小二将热水抬到房中。 等人都走了,他褪下衣袍,跨入浴桶中,开始品味剩下的半瓶阳气。 他又要醉了。 他本就是狐妖,这种渴求深埋骨髓,即使平日里靠理智压下去,也只会让欲.望在不知之处肆意弥漫。 这种渴求无法压制,只能疏导。 那种灵魂深处都在叫嚣的饥饿缓缓平息,饱腹一顿所带来的极致的舒爽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气,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 车马颠簸本就让人疲倦,他泡在暖洋洋的热水中,眼皮渐渐睁不开了。 “咚咚咚” 谢同尘久等没有等来人,心中忍不住一沉。 房中也无人应答。 顾不得其他,谢同尘推开房门,看到白尘绝的身影,他心中稍安:“……兄长?” 白尘绝睡熟了,自然无法回应他。 他白皙的皮肤被热汤泡得泛着淡粉,如上佳的珍珠。三千青丝随意垂落在光洁的脊背,黑的黑白的白,将目光投向何处似乎都不合适。 谢同尘起初并未多想,如今却心若擂鼓。 他与白尘绝都是男子,这没什么的。水凉了。或许他应该将白尘绝抱到床上歇下。 可他又不敢再去看白尘绝。刚才在眼前一掠而过的景色仿佛烙在了他心中。 谢同尘闭上眼,摸黑将白尘绝抱起。因为没有视角,触感反而更加明晰。 皮肉的手感细嫩软滑,白尘绝看着纤瘦,抱起来手指却都会陷到软肉中,仿佛在吸着自己的手一般。 许是颠簸震醒了白尘绝,他无意识的哼唧一声,用头在谢同尘的颈窝处蹭了蹭,双臂也环上来,颇为自觉的给自己寻了处舒适的窝。 他低声呢喃:“好饿……” 谢同尘浑身都僵硬了,低声询问:“兄长?你说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半梦半醒的白尘绝嗅到了熟悉的香气,一口啃在了他的脖颈侧。 与此同时,客栈外传来的客人的惊叫:“鬼啊——闹鬼了——!” 15? 遇妖 ◎吃一口?◎ 撕咬并不疼痛。 他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糊满了口水,因为白尘绝吃得颇为恋恋不舍,柔软的双唇蹭在颈侧,舔舐感紧随其后。 谢同尘完全没听到客栈外的惊呼。他目光都变了,自己却还未察觉,艰难道:“哥……” 白尘绝被他推开,眸中潋滟着说不出的委屈:“让我吃一口就好,一口也不行吗?” 谢同尘僵住了,白尘绝又一次起身而上,享受似地伏在他颈边,像是被美酒的香气醉倒了。 谢同尘实在无力抵挡,可下一刻,白尘绝的动作一僵,被客栈楼下客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吵醒了。 他浑然忘记了自己半梦半醒中做了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发现自己正在谢同尘怀中。 若是常人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正□□地在另一个人怀中,即使是同性,也不免尴尬惊讶。 可白尘绝是只狐狸精,他近几年才习惯穿上人族的衣服化作人形。因此他全无自觉,毕竟在他眼中赤身裸体的人类等同于不穿衣服的狐狸,而狐狸本来就是不穿衣服的。 因此他全然没放在心上。 谢同尘眼看着白尘绝薄唇贴近,带着香气的气息落在他微红的耳廓。 白尘绝眉目含笑:“你抱着我做什么?” 一觉醒来,自家养的小崽子竟然懂得亲近狐了! 莫非是认可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 谢同尘动弹不得,仿佛一朵烟花炸在他的脑袋里,炸得他脑袋一片空白:“我…我……” 白尘绝心中不免得意,更想扒拉谢同尘。于是他捻起谢同尘肩上的一缕发丝,缓缓把那可怜的发丝卷在指尖玩弄拉扯。 下一刻,天旋地转。 他落入柔软的被褥间,眼前人不见踪影。 白尘绝楞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谢同尘丢到了床上,而那小崽子竟然自己跑了! 他跑了! 跑什么?自己跑过来亲近哥哥,哥哥逗他一下就害羞了? 可恶,太可恶了,必须找个机会欺负一下他。 白尘绝心情大好,并且他发现自己的饥饿感也早已无影无踪了。他理所当然的将其当做自己已经把小瓷瓶中的阳气吃光了,哼着歌下了楼。 楼下的景象却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 来时还人满为患的客栈竟然空无一人。 谢同尘才刚刚下楼,怎么说也不会离开太远,更何况白尘绝笃定谢同尘怎么也不会抛下自己离开客栈。 想起自己刚刚清醒过来时听到的楼下客人的叫喊声,白尘绝不仅蹙起眉。 闹鬼?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鬼,但鬼忽然出现在一家阳气鼎盛的客栈的概率极小。与其说是鬼来了—— 凭空一阵阴风起。 “砰——” 客栈中原本敞开的门窗被风吹阖。烛火也没能坚持太久,一盏盏相继熄灭。 白尘绝身后的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在他面前投下一片巨大的黑影。 带着血腥气的巨型爪趾一根根搭上肩膀,用尖锐的爪尖逗弄般划过白瓷般的脖颈。 白尘绝喉结滑动,那妖物还以为是他在颤抖,用沙哑阴冷的声音怪笑道: “瞧我发现了什么……这家客栈里竟然有这样的美人……” 白尘绝回过头,看向那巨大而扭曲怪异的妖物。虽然早已辟谷,可那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不会出错。 这竟然是一只大妖! 还是一只没有发现自己狐妖身份的田鼠妖! 怎么办,要吃吗?好大一只田鼠!好想吃一口!可周围人都去哪了,他这么大庭广众下偷吃田鼠被人族发现就不好了…… 白尘绝按捺住捕食天性的冲动,可即使按捺了也没能完全按捺住。 如果大妖没有被完全冲昏头脑,就会发现眼前的美人的双眸已经不是中原人常见的黑色,而是一片泛着流光溢彩的金灿。 那是狐族使用媚术的明晃晃的标志。 白尘绝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在人族正式使用媚术竟然是为了捕猎,可是双方都被彼此香得有些昏了头,什么也顾不得了。 大妖感觉自己如今实在是苦尽甘来了。 它并不是随意闯入这里,而是倒霉地被道士追杀到难以维持人形,重伤之后才好不容易摆脱,就迫不及待地闯入了一家客栈,打算用客人好好补充一下失去的力量。 第17章 它又废了大力气将半个客栈拖入幻境,可它一进客栈就闻到前所未有的香气,只想将那香喷喷的人族拖出来开饭。在楼下寻了一圈,反而被一个刚刚下楼的年轻人族身上的煞气冲得险些魂飞魄散。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它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耗尽最后的几分力量专门给那煞气十足的年轻人族编了个幻境,试图让他能离自己多远离多远。 现在,它的饭终于来了。 大妖快要热泪盈眶,因此,在那个带着引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它毫无戒心的回答了。 “客栈里的其他人在哪?” “都在我的幻境里。” 看来谢同尘没事。 白尘绝心下稍安,直入正题:“其他人的幻境中能看到这的情况吗?” 这次的饭怎么这么能唠? 大妖答道:“看不见。除非对方是个修为高的道士。” “下一个问题——” “可以让我吃一口吗?” 极致的恐惧下,媚术失效。大妖这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什么漂亮人族,而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狐妖,它们的天敌! 大妖魂飞魄散,化作一团黑影就想逃窜。 白尘绝哪里舍得让到嘴边的肉逃走,当即就想要化作原型追上去。 可在他出手之前,一把貌不惊人的木剑破窗而入,将原本已经化作黑雾的大妖一剑钉在了客栈的木梁上! 大妖顿时化作原型,四肢无力垂下,黑血顺着木剑缓缓滴到客栈的地面上。 ……死、死了? 白尘绝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什么。 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被身后之人扶住。 青年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子吓到了?那妖物已经被在下除掉了——” 白尘绝猛的回过头,面上倏然苍白。 完了。 看着面前困惑正气凛然的年轻道士,白尘绝腿软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哀叹片刻前被食欲占据大脑的自己。 被那恐怖的木剑钉在木梁上似乎就是他下一秒的结局。 “莫非是中邪了?也不像啊,算了试试吧。” 在沾着朱砂的黄符贴到脑门之前,白尘绝的理智艰难地回笼,磕磕绊绊道:“我、我没事!” 那年轻道士看了一眼他毫无血色的脸,了然:“原来是吓到了。” 白尘绝:…… 所以他讨厌道士。不过,好在现在对方似乎没有看破自己的身份。 周围的景致恢复正常。客栈原本在大堂前喝酒的客人躺了一地。年轻道士检查了一下周围人的情况,确认没有人受伤,只是都睡着了之后走到大妖身前。 他拔走了木剑,单手将大妖的原形拎起。 白尘绝见对方似乎没有在意自己,正要找机会溜走,一只足足有老虎大的田鼠忽然被丢到他脚边! 白尘绝:“……啊。” 看起来没有被吓到,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不是吧?本来想安慰一下你来着,你看,这就是只大田鼠,不吓人。” 青年道士挠挠头,致歉道:“原来你怕老鼠?我这就把它带走。” 白尘绝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后退两步,倚在了身后的木梁上。他嘴唇微动,胸口的沉郁加之恐惧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道士一愣。 片刻后,他选择了丢下大妖的尸身暂时不管,大步上前搀扶白尘绝:“没事吧——” 就这一秒的离开,两人身后的大妖“尸身”的爪尖动了动。 带着恶意的目光死死盯上面前的身影。 它仍能嗅到那股诱人的香气,那意味着对任何妖物对极为滋补的食物。 一个道士和一个狐妖——两个都是它的一生之敌,毫发无损地在一旁,而它却已经濒死。 妖气暴涨。 道士率先发现了异常:“不好,它要自爆妖丹!” 自爆妖丹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进攻方式,因为失去妖丹对妖族等同于残废,因此一般不会有妖物选择这种方式,道士也会更倾向于一击毙命。 一旦妖丹爆炸,妖气会横扫四方活物,造成大量的伤亡,即使是道士也很难自保,更何况客栈中还有如此多的普通人。 白尘绝一怔,却被一股巨力甩出客栈,是小道士把他推了出去。 “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跑的越远越好!” 说罢,他取出一只小型信号烟花,一拉引线向空中丢去。 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炸开,而没有人有心思去看。 大妖的笑声极其沙哑难听:“谁也别想走!” 白尘绝的瞳孔微微扩张,不可思议于有生之年竟然会有一个道士为他殿后。 对他来说,对付这只妖的自爆并不算难事,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是…… 要出手吗? 道士手持木剑与大妖斗作一团,白尘绝看出,他无法阻止大妖自爆,只能尽力拖延。 那就只能自己出手了。否则在场的所有人族都会死在这里。 白尘绝深呼吸,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这才发现他对现在的人族身份有这么多的不舍。 也不知身份白露后,这些人族会不会转而追杀自己。 不能再犹豫了。 白尘绝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打算化作妖形,身后却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深深沉沉的声音让白尘绝一惊。 “哥?” 他被人紧紧抱住,白尘绝仓皇回过头,竟然是谢同尘回来了。 不、不对。 对方身上的血煞之气翻涌得厉害,像一条暴躁的赤龙,几乎走近就能感到那种像是浸泡在沙场硝烟中的气息。 16? 夜宵 ◎“等我回来。”◎ 不知何时,白尘绝的手落到了对方的手心,被紧紧地握住。 “哥……我还以为……” 白尘绝察觉到这句话中颤抖的情绪。谢同尘恐怕进入了很糟糕的幻境。 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情绪。 可等到自己身份败露,还能做他的兄长吗? 谢同尘紧握着白尘绝的手,发现对方的手心湿热一片,有些无力似的倚在了他肩上。 他从幻境中出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外面,急不可耐地回来确认白尘绝的情况,直到确认白尘绝安然无恙,才放下半个心来。 是客栈中出了问题。 谢同尘沉着脸松开了白尘绝的手,大步迈向客栈。 白尘绝一怔,情绪回笼,这才感到焦头烂额:“你来做什么,那妖物有道长对付了——” 妖物?道长? 仅凭两个词,谢同尘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推出了大半。比起惊讶于这个世间真的有妖物,他更在意其他事情。 他的目光扫过白尘绝苍白的面颊,恍觉他出门穿得过于单薄了,于是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外袍:“客栈周围危险,我去帮那位道长。” 带着温热体温的外袍让白尘绝内心稍安。他轻咬下唇,欲言又止地看向谢同尘。 现在站着的两个人两个妖中道行最深的明明是自己!人族明明自爆都扛不住,为什么…… 谢同尘:“等我回来。” 看着他的背影,白尘心中一沉。 不能让这些人族陷入危险之中。 他还是跟在了谢同尘身后。这时他才发现对方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谢同尘身周的血煞之气往常需要他特意去看才能看到,可今日对方身上的煞气在从幻境回来之后似乎……变强了? 关心则乱,他刚才竟然忘了询问谢同尘遇到了什么。 但他有着丰富的与煞星相处的经验,因此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煞气大涨,要么是实力提升,要么是沾染了杀业,要么就是经历了大的心境波动。 怕是那幻境引得谢同尘心绪浮动,只是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那妖物有没有对他动手。 客栈四周妖气四溢,年轻道长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见有人进入客栈,怒吼道:“来送死吗——快出去!” 大妖狂笑:“不错!不错!我死前竟能再多拉一人垫背……啊!” 它的话未曾说完,便猛的后退几步,撞在房梁上。 年轻道士始料未及,手上一松,手上木剑落入他人手中。 下一刻,木剑上仿佛缭绕着淡淡的血色,竟然正正横穿大妖妖丹,将它钉死在房梁上,大妖吐出一口黑血,双目圆睁,不可置信。 它化作一阵黑雾消散,竟已是魂飞魄散。 年轻道士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把木剑一样,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骤然变得煞气四溢的木剑,又扭过头看向谢同尘:“……靠。” 他被这满身煞气,面色冷淡的少年人惊到了:“……煞星转世?” 谢同尘朝他礼节性地一笑:“谢过道长借剑了。” 道士:…… 你管这叫借剑? 第18章 谢同尘并不在意什么道士和妖物,也不在意什么煞星转世,回眸见白尘绝推门进入客栈,面上才多了几分货真价实的笑意:“哥,都解决了。” 随着这一笑,道士眼看着谢同尘身上的煞气都淡了许多。 他第二次被震惊了。 白尘绝也被惊着了。 他知道煞气对修为没那么高的妖物是极为凶险的,却也没有想到谢同尘能用一把沾染了煞气的木剑就能独自处理一只大妖。 谢同尘:“天色晚了,哥要不要上楼休息?” 感受到谢同尘在衣袍下牵他的手,白尘绝纵容了他忽如其来的亲近。今晚恐怕对方也被吓着了,他想。 白尘绝已经被这跌宕起伏的一夜驱散尽了困意。于是他回握住谢同尘的手:“去吃些宵夜吧。” 年轻道士却也急匆匆得跟上了两人:“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请你们一顿怎么样?我叫叶子川,二位怎么称呼?” 狐妖和道士一起吃夜宵吗? 介于叶子川并未看出自己的身份,因此白尘绝并未觉得不快,只是心中好笑。 于是片刻后,三人同坐一桌。 其他人也逐渐清醒过来,他们没有幻境之后的记忆,只是惊讶于自己为什么忽然睡着了。客栈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客官,您的菜来喽!” 看着桌上一道接一道的菜肴,白尘绝有些怀疑几人能不能吃完:“叶兄破费了……” 叶子川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吃好才是最要紧的,而且说起来,白大夫应该比我年长几岁吧?” 白尘绝扫过叶子川的面孔,惊讶道:“当真吗?” 他还以为叶子川和自己化形的人身差不多年岁。 叶子川的目光看向谢同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应该与这位同岁。”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关键时刻夺了他的木剑,满身煞气的同龄人颇为好奇。 谢同尘没有搭腔,只是笑了笑。 白尘绝这才想到,谢同尘漂泊来到清石,又是与亲人失散,恐怕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白尘绝:“若是这么说,在场倒是我的年岁最大了,都可以做叶道长的兄……” 长字还未说出口,他就迎上了谢同尘的灼灼目光。 白尘绝紧急改口:“兄、兄台?” 谢同尘低着头无奈地瞥他一眼,嘴角含笑。 叶子川却当了真,摇头道:“感觉这么叫有些奇怪,显得你好像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似的。还是叫你白大夫吧。” 他抗拒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少年气。白尘绝这才对他的年轻有了几分实感。 楼下的客人渐渐散去,夜宵也吃得差不多了。叶子川起身找小二结账。 周遭都安静下来。 方才吃夜宵时,白尘绝便感觉周围的客人似乎在路过时都会看自己,尤其是叶子川,不时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 如今吃完,他才发现谢同尘的外袍竟然还披在自己身上。 因此,理所当然的,他全身都缭绕着一股淡淡的血煞之气。 怪不得叶子川会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也难怪他认定自己不是妖族。 当时借木剑之形,一击将大妖戳了个对穿的血煞之气如今极其安分又无害地浮在他身周,如同栖息在珍宝堆中而心满意足的恶龙。 有一缕煞气甚至自小指指尖一路紧紧缠住了手腕,蜿蜒到衣袍之下。 在今日之前,这些煞气好像没有这么……黏人。 对上白尘绝的目光,谢同尘眨了眨眼,有些困惑而认真地与他对视。 管管你的煞气啊! 白尘绝很想这么对他说,可是谢同尘根本看不到自己身周的煞气,也不是故意沾了自己一身他的东西。 他只好有些憋屈地闭嘴,向谢同尘伸出了一只手:“分散的时候……那只妖物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谢同尘向他献上自己手腕,乖顺道:“没有,只是进到了一个幻境中,意识到幻境是假的之后就出来了。” 脉象没有异常,谢同尘说得轻描淡写,白尘绝心中却莫名升起了几分心疼。 如果不是能看到煞气的变化,他真要被这么骗过去了。 白尘绝:“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谢同尘垂眸:“什么都没有。” 白尘绝起身:“没有便没有吧。” 叶子川在柜台前久久没有回来,白尘绝正要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却被谢同尘拉住了衣角。 谢同尘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他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毛茸茸的脑袋靠住,发丝蹭得他脖颈发痒。 “幻境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养父母,没有帮我的人,也没有兄长。” 白尘绝脚步一顿,对谢同尘提不起气来,只觉得那妖物实在是该死,怎么专门捅人心窝子。 他安慰:“那些都是假的。” 谢同尘笑了笑:“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我已经遇到哥了,不是吗?” 白尘绝觉得氛围有些古怪。 他不知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溜之大吉:“……我去看看叶子川。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柜台边。 叶子川面露尴尬地跟小二掰扯:“我是忘了带钱了,但是很快我就会还的!等一下等一下!你认不认得这个?” 他向小二展示他衣袍上的团纹。 小二不信任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身上这么好的布料,还上点一大桌子菜,连一文钱也拿不出?你不会是专门来骗饭的吧?” 白尘绝:…… 叶子川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逐渐从深夜挖妖丹恐怖道士转变为不靠谱小青年。 他叹了口气:“忘带银钱了吗?” 叶子川看出他的意思,拦住白尘绝狠狠摇了摇头:“说好了让我请客的!马上!马上结账的钱就来了!” 叶子川的反应让白尘绝甚至开始回忆,道士有没有什么可以耗费一段时间变出银子的法术了。 总不能一直伫在这,白尘绝将手探向钱袋,庆幸今天带的银钱还算充足:“还是让我来吧,这些银钱够吗?” 说银子,银子到。 17? 事了 ◎兄弟抱一下◎ 小小的客栈在今夜迎来了它的最后一位客人。 客栈中安静下来。 叶子川惊喜:“师父!” 身着华袍,气质不凡的青年人幽幽叹息:“让你遇到危机时刻放那烟花,你就用它讹师父结账?” 他的目光从客栈众人扫过,最后笑眯眯地落在了白尘绝身上:“在下元明意,孽徒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尘绝不认识此人,因此对这名字也毫无反应:“不妨事,我……” 可周围总有识货的人。店小二看起来快要晕倒了:“国、国师大人?”等等,什么国师? 那个要炼百妖丹的国师?! 白尘绝的心如同浸在了冰水中。对方看出他的身份了吗?他是直接逃还是虚与委蛇比较好? 元明意把一颗金瓜子丢给店小二,扭头看向叶子川:“都吃完了?讹师父付钱也不知道给师父留一些?” 叶子川嘟囔道:“你不是不用吃东西吗……” 趁两人交谈白尘绝正要趁机溜走,却被叫住:“小友留步!” 他僵硬地回过头,面前是笑容满面的元明意:“我这徒弟肯定添了不少麻烦,可否给我一个致谢的机会?” 不、要、啊! 白尘绝万分抗拒!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被人拉到身后,竟是谢同尘来了。 许是久久不见他回来,谢同尘过来寻他。白尘绝的心情并不比独自一人面对国师更好一些——谁知道国师会不会当场拆穿他的身份? 到时候当着谢同尘的面身份败露狼狈窜逃,让那双原本信任他的眼睛染上不可置信和厌恶…… 白尘绝想想便觉得心中如同蚁蜇,他勉强一笑,想拉开谢同尘:“回楼上等我吧,都在这做什么。” 察觉他的指尖皆凉透了,谢同尘面色不变,只是借着对方的动作将那双手紧握在手心中。 他将白尘绝挡在身后,似乎连一片衣角也不愿展露给对方,冷眼看向国师:“兄长,夜深了,该回去休息了。” “说的是!”白尘绝求之不得,说罢才察觉这话似乎听起来过于迫不及待了,又找补道,“明日还要赶路,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元明意饶有兴致地对上他的视线,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新奇的东西:“也是,是我欠考虑了。” 白尘绝心底松了一口气。 * 月上中天。 说是要休息,其实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那妖物垂死挣扎之际,与叶子川缠斗许久。因此,他周身血迹斑斑。 就算对方是个道士,就算对方的师父是国师……说不定国师看自己是个好妖会放自己一马呢?白尘绝自我安慰地想。 好吧,其实理由很简单,好歹他也是个大夫,自然看不下去他就这么对伤口熟视无睹。 第19章 简单处理过伤处之后,白尘绝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眼下有些青黑,就算是只狐妖,这么跌宕起伏地过上一天也会心累。 “回去之后安心静养,最近一个月不要再做今日捉妖这种可能伤筋动骨的事了。” “这么严重!”叶子川猛的站起来,却又因为这个动作扯到了伤处,呲牙咧嘴道,“嘶……” 白尘绝打算回房歇息了,可叶子川并未就此离去,而是迟疑地看向白尘绝。 “白大夫!我有一事……”他磕磕绊绊道。 说着,他手心朝上,递给他一个小物件:“此番多谢白大夫与谢兄弟相助,此物是从那妖物身上所得,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便赠与白大夫!” 白尘绝试探道:“这是国师的意思吗?” 叶子川摇头:“师父一向不问这些俗事,只管捉妖。” 看来和平相处是没有希望了,只能祈祷国师没有发现他的身份,或是自己主动逃走了。 白尘绝没有推脱,毕竟说不定明日国师就要掏了自己的妖丹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玄色小鼠玉佩,既然是从那大妖身上所得,必然不能用人世间的贵贱衡量,应当是另有玄妙。 回房后,白尘绝哄骗谢同尘先睡下,自己挑灯研究起这玉佩来。可半晌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只得暂时放弃。 算了,先留着,说不定哪天能派上大用呢。 研究过了玉佩,他又想起自己那镯子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查看那手镯的情况了。 白尘绝自认最近有些懈怠,医馆少有开张。可当探出灵力查看手镯中的情况时,他却发现手镯中的功德满得近乎快要溢出了! 白尘绝:?! 哪里来的功德? 许是因为玉镯中功德的增加,他发现玉镯的功能也有所变化,心念一动,便能看到许多以往看不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皆如幻境一般,直接出现在他的识海中,却能虽心念变化。 白尘绝先是一惊,发现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手镯,就好奇地探索起来,发现手镯多了许多新功能。 其中一项是将原先只能感受到的功德值度量化,也就是可以清晰的用数字看到功德的变化。 另一项,则是名叫“历史记录”的板块。 这四个字分开白尘绝都懂,可和在一起白尘绝又看不懂了。他心念一动将其打开,里面竟是他前些日子功德变化的明细,甚至已经精确到日子与时辰。 最前面的部分是他刚得到玉镯,还未到清石的功德变化,当时白尘绝还在探索玉镯的使用方法,里面也大多是+1+1的记录。 随后是他到达清石之后,开设医馆,治病救人,因为他几乎每日可以拿到的功德都拿了,所以每日账上几乎都有一个“功德+50”。 再往后,就是他第一次遇到谢同尘的时候。 白尘绝看着那个突兀的“功德+200”。那是他与谢同尘初见,赠予对方一瓶伤药。 当时的谢同尘与他并不熟悉,连话都不愿与他说,谁能想到,如今他们已是同住一个屋檐下? 好奇心驱使他又翻了翻,寻找近几日功德变化的来源。 在一连串的“功德+50”,“功德+200”,“功德+100”,“功德+1000”,“功德+300”等等中,白尘绝没有继续看下去,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哪日做了什么了。 可以确认的最大的两笔记账,一个来自他将谢同尘带回医馆那天,一个来自于今天夜里。 大妖如果妖丹自爆,客栈中的凡人必定伤亡惨重。谢同尘将大妖拦住,功德竟然也给自己算了好大一笔。 白尘绝粗略的算了算,他现在简直像是位暴发户,总共有5000功德! 而“历史记录”的下方,是一个小小的圆形机关图样,而纹样下方,是一行小字。 “是否使用2000功德兑换狐尾一条?” 白尘绝心跳得厉害,近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脑都在发晕。他终于要拥有第二条狐尾了吗? 没有多想,他便点下“是”。 “检测到用户体质特殊,请求撤销,狐尾*1已经自动转化为修为。” 他感到自身被一股热意包围,温泉似舒适的暖意融入他的经脉之中。 白尘绝:……? 不是,他狐尾呢? 说好的攒够功德就能兑换狐尾呢??? 一面是不可置信自己的功德打了水漂,一面是因为脑袋发热,他又兑换了一次。 “检测到用户体质特殊,请求撤销,狐尾*1已经自动转化为修为。” 熟悉的热意。 白尘绝想把这手镯砸掉! …… 最终,他褪下衣衫,只留内衫,怀着一腔窝囊气地躺到谢同尘枕边。 谢同尘似乎已经睡着了,他也不愿扰人清梦,只得默默地将自己的被子拉起,像蚕一样把自己卷在被褥做的蛹中,却怎么也不能睡去。 手镯分明是他从狐仙庙求来的,狐仙怎么能骗自己呢? 他将脸埋在被褥中,却无法从中汲取到一丝暖意,只得被冰得全身不住地微微发颤。 明明自己只是想和其他狐狸一样,有更多的尾巴。 不想被当作没用的人…… 眼前骤然一亮,烛光摇曳,他被人从被褥间抱了出来。 几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白尘绝感到自己被紧紧的抱住,谢同尘近在咫尺。 在那么一瞬间,白尘绝感到对方眼神冷到了极点。 白尘绝手足无措,可下一刻,粗糙的指尖近乎轻柔地扫过脸颊,湿湿热热的触感让他惊觉自己在哭。 “哥,出什么事了?” 少年清越动听的声线沉了沉,谢同尘的眼眸中,他不懂得的情绪翻涌着。 好像只要白尘绝说出谁惹了他不高兴,他就要动手将惹他不高兴的人或物料理掉。 白尘绝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测吓到了,他微微瑟缩,片刻后才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只是感觉有些饿。” 说罢,他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过于敷衍了。可他真的在这种时候突兀地感到了一丝饿意,而且还在越来越重。 谢同尘一怔,这句明显的敷衍之词本不能打发他,可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下楼之前,白尘绝的反常举动。 他满身的暴虐之气被那一个字熄了个干净,继而转变为另一层更隐秘的情绪。 而察觉到饿意后,白尘绝越发郁郁,更何况他察觉到谢同尘对他没有一点脾气。 白尘绝垂眸,他的发丝随意散落,内衫单薄,本是清晖般皎皎又渺远,却偏偏眼下的那一片微红脆弱又勾人,凑近了放软声音低低请求道:“谢同尘……” “能抱一抱我吗?” 18 怀抱 ◎这是什么?阳气,吃一口◎ 话未说完,他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同尘的体温比被褥更温暖,原本空落落的内心都被对方填实。 极乐佳肴般的诱人香气自眼前人修长脖颈弥漫,只是嗅到便仿佛带给人无上诱惑。白尘绝不自觉喉结滑动,漂亮的桃花眸渐渐失神。 妖性随着修为的提升而越发难以压抑。也就是说,他今日补的阳气是不够了。而比一只饿的不轻的狐狸精更坏的,是一只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饿的不轻的狐狸精。 “你躲什么?”白尘绝无意中扯住了谢同尘的外袍,倾身前伏。 谢同尘比白尘绝高出不少,却被轻易压到了身下。一夜之内屡遭挑逗,谢同尘眸色渐暗,低声道:“哥……” 凑近之后,白尘绝全然失了理智,他被香迷糊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阳气? 他压在谢同尘身上,眼角泛起潮红,细细舔舐谢同尘的脖颈,只觉得快感沿着经络在周身炸开,只消一口便能化解他的一切难受。 白尘绝像只猫似的用脑袋蹭自己的美食。谢同尘却已经忍无可忍。 他轻易将人压在身下,一瞬之间攻守异势,他紧盯着眼前肤白胜雪,唇齿微张的兄长,像是不愿放过对方面上神色的任何一丝变化:“哥,你想做什么?” 白尘绝被他压得不太舒服:“唔……” 谢同尘深黑瞳眸紧盯着他:“沐浴之后,我扶你去休息的时候,当时你想要做什么?” 白尘绝低声喃喃道:“想吃阳气。” 他的声音带着酒饱饭足后的安适,音量又轻,谢同尘没能听清,只见那娇艳欲滴的唇一张一合,像是某种引诱。 他俯身去听,白尘绝却扯住了他的衣领,不愿放过送到嘴边的美食。 不知怎么的,两人跌在床褥上。谢同尘只觉得什么柔软之物蹭过耳边,下一刻,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 “谢同尘……” 谢同尘一僵,身体某处的反应让他脑中像是炸了朵烟花,炸后但留一片空白。 白尘绝却卸力似的软在谢同尘身上,沉沉睡去。 第20章 有人一夜无眠。 * 次日。 白尘绝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睡眼朦胧时却发现自己正八爪鱼似地缠在谢同尘身上。 昨夜的记忆开始回笼,白尘绝不可置信地见证了自己犯错的全过程,几乎想要就此潜逃。 他昨晚把自家崽的阳气吃掉了?? 狐怎么能犯这么大的错误!他要怎么跟谢同尘解释自己昨晚丧心病狂的行为? 不,他昨晚应该只是啃了啃谢同尘的脖子,说不定他不会介意…… 他松开谢同尘,这才发现对方现在其实是醒着的,只是被他制住才不得不和他一块躺在这。 顶着那黑如点墨双眸的注视,白尘绝胆战心惊,顾左右而言他:“你醒得真早,哈哈哈哈。” 他的人族社交知识储备已经远远小于他所要应对的情况。 谢同尘:“……是很早。” 对方是不是因为自己昨天动手动脚生气了? 眼下的黛青一片,该不会被自己气得一夜没睡吧。 在晨起洗漱,他却发现自己神清目明,身轻如燕,修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白尘绝越发心虚了。 他查看手镯,这才反应过来昨天他的功德去哪了。 如今提升的修为,一部分来源于手镯,而另一部分…… 来源于他吃掉的阳气。 谢同尘罕见地没有一早起来就围着自己转,而是自顾自下了楼。白尘绝愁得快要掉毛了。 他追着谢同尘下了楼,却见对方正在吃早饭见他来了,将筷子搁在一边:“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点了一些。” 白尘绝挪过来,吃饭时依旧忍不住用余光瞥谢同尘,发现今日对方的行为确实异样了许多。 比如用筷子夹一只小笼包夹了三四次没有夹起来。 他看着那双骨节分明又修长好看的手置气般将筷子搁在一旁,才后知后觉谢同尘好像在紧张。 紧张什么?紧张自己会突然变成大妖怪一口把他吃掉吗? 心中正不是滋味,身旁忽然撒下一片阴影,白尘绝侧过头,发现竟是国师元明意来了。 元明意笑眯眯地叼着客栈里的大包子看着他,叶子川在一旁小声道:“师父想和你们拼桌。” 白尘绝:“……不要客气,国师快坐。” 他险些忘了国师的事。真是祸不单行。 不过对方既然没有昨晚立刻动手,是不是说明还有谈和的可能? 国师在他右手边落座,叶子川紧挨着他师父。 元明意:“听我这小徒弟说,白大夫是从清石而来?” 白尘绝心底升起一点不详的预感:“是,不过我们打算去尹燕探亲。”这一点昨日叶子川已经知道了。 叶子川心直口快道:“可是尹燕被封城了,白大夫,那你们还去吗?” 白尘绝惊了:“什么时候封城的?” 元明意笑道:“昨天晚上。听说是有嫌犯逃窜,封城搜捕。” 他将茶碗放下,对白尘绝笑眯眯道:“白大夫看来只能打道回府了,我与徒弟正好也要往清石去,不知可否与二位同行?” 道士和狐妖同行吗? 白尘绝垂死挣扎:“我与同尘来时的马车狭小,怕是坐不下这么多人。” 这个略显亲近的称呼让谢同尘的动作僵了僵。 元明意:“无妨,我已经出钱雇了最宽敞的马车,已经在客栈外等着了。” 白尘绝:…… 他看明白了,今日他算是躲不掉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国师会如此看重他这么一只无关紧要的小妖。 白尘绝皱了皱眉,他虽然脾气好,但被天敌这么拿捏在手中难免恼怒。 他窝囊道:“国师破费了。” 察觉到身旁之人的变化,谢同尘黑谭般的眼眸中异色一闪。 只是白尘绝已经答应,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看向元明意。 元明意饶有兴趣地与他对视,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顶着谢同尘能冻死人的目光,他的笑容反而渐渐加深:“两位小友慢慢吃,我到外面等二位。” 目的达到,元明意起身离去,叶子川还没有吃完,却也嘴上叼着一个怀里揣着两个包子地离开了。 他跟着元明意身后,娴熟地为对方掀开了车帘并充当扶手:“师父,你为什么要和那两个人一起去清石?” 元明意慵懒地倚在软垫上,拿手中的折扇敲他的头:“说说吧,你从这两个人身上都看出些什么?” 叶子川心中抱怨怎么还有随堂测试:“那姓谢的少年恐怕是煞星转世,还得是杀神那一种。” 元明意:“继续。” 叶子川绞尽脑汁地开口:“那白大夫只是与谢同尘睡在一个房中,次日醒来身上却沾得全是皆是煞气,由此可以见得那谢同尘确实并非寻常煞星。” 顶着元明意无法言喻的目光,叶子川头上又挨了扇子一下,他委屈道:“不对吗?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元明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 叶子川想不出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元明意,试图蒙混过关:“师父,我看你早上只喝了些茶水,只用了几口早饭,我这多拿了两个包子。” 元明意气笑了,哼了一声接过包子:“幸亏为师是在监天司,不是在国子监就任。” 见他似乎心情好些,叶子川试探道:“师父,所以到底还有什么点被我遗漏了?” 元明意淡淡道:“回去之后,将《百妖志》和《青丘妖异详谈》再默三遍。” 叶子川如遭雷劈:! 《百妖志》和《青丘妖异详谈》都是几年前学过的书了,他哪里还记得一点?之前记下的一点也早就全都还给元明意了。 可恶,元明意以为谁都像他似的过目不忘吗?他若是能像元明意那样,司天监的国师该他来当了。 * 白尘绝出了客栈,就见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停在客栈前。 几人一同坐在马车上,气氛不可谓之不怪异。 谢同尘在于他闹别扭,他自己也心虚,不敢主动开口。 他与国师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巴不得对方永远注意不到自己。 谢同尘不用说,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也就会和白尘绝多说两句话。 而国师与叶子川不知为何,也没有出声。 四人安静地坐在马车中,白尘绝见叶子川在抱着一本书苦读,先开了话头:“叶道长在看什么书?在马车上也看得这样入迷。” 他本是随口一说,不了叶子川苦大仇深道:“《青丘妖异详谈》。” 从道士口中听到自己的来处,白尘绝险些炸毛。 这、这是试探吗? 白尘绝:“听起来很有趣啊,不知道书中讲了什么?”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狐狸精! 叶子川翻过一页,恶狠狠道:“青丘最有名的自然是狐妖了,白大夫没有听说过吗?” 白尘绝:…… 谢同尘竟然罕见地提起了兴致:“狐妖?” 叶子川:“就算没看过《百妖志》和《青丘妖异详谈》,也该听说过青丘的狐妖吧?” 是,他知道他们青丘狐天生丽质,血统高贵,在一众狐妖中自带光环,可是在这种时候提起来…… 白尘绝汗流浃背。 没等他试图制止这个话题,叶子川又道:“你们都不知道吗?我以为狐妖很出名的,至少,狐妖化作美人夜间勾引男子,吸人阳气你们总该听说过吧?” 你不要再说了啊——! 【作者有话说】 暗戳戳求个收藏(哭哭)小扑街好想看到活的收藏qaq 你的收藏,我的动力! 真的不点个收藏再走吗(飞扑抱大腿)(试图挽留)(星星眼) 19 狐妖 ◎马甲摇摇欲坠◎ 白尘绝快要哭出来了。 国师知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可不管知不知道,这么来来回回的刺激自己做什么? 这行为简直像是手欠的小孩子,拿了根狗尾巴草就用它反反复复骚扰家中已然安睡的猫儿。 就算对方要拿自己炼丹,能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不吃就别扒拉! 不料,自家人却先投敌了。听到叶子川的话,谢同尘先追问道:“狐妖?” 叶子川眉飞色舞:“就算书你没有读过,戏你总看过吧?就比如当下正红着的,梦狐记!” “一个姓李的书生赴京赶考,高中之后衣锦还乡,半路途经一个富贵人家,因为仪表非凡,被富人家的老爷看上,找他入赘。那家的女儿也是温柔小意,容貌更是一等一的俏丽。” 原本闭眼歇息的元明意挑眉看向叶子川,叶子川正在兴头上,有意避过自家师父的目光不敢看他,而谢同尘若有所思。 白尘绝松了口气,若是聊戏中内容倒还好。 “那李书生自幼时便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入了这温柔乡,自然是抵挡不了,不消几日,便被那姑娘迷得神魂颠倒,不顾父母阻拦要在这家入赘。” 第21章 谢同尘思索:“不料这一家子都是狐妖?” 白尘绝虽放下半个心来,却担心谢同尘从这故事中联想起自己,颇为紧张地盯着叶子川。 叶子川笑起来:“不止。” 白尘绝不解。不止是什么意思? “那书生先是发现了狐妖的身份,可此时两者已是伉俪情深,即便这样,书生还是不愿离开她,几番波折之后,两人终于成其好事。可待到洞房花烛夜,书生才发现,这狐妖不仅是雄狐妖,还是上面……啊!” 叶子川头上一痛,元明意面带怒色:“你何时看的这些东西?” 谢同尘还沉浸在叶子川的话中:“雄狐?上面?什么意思?” 叶子川见元明意发怒,自己先矮了几分,小声道:“就是龙阳之癖,分桃断袖的意思。” 白尘绝的眉尖抽搐,不想对这个离谱的戏剧内容发表任何意见。 算了,算了,无关自己的身份就好。 意外跑偏的话题内容让马车中的氛围轻松了一些。中途时间长,叶子川与谢同尘又下车买了些吃食回来。待到日落,马车缓缓地驶入清石地界。 国师所带来的马车过于张扬,除了在城门处被守城的将士一眼便认出是国师的马车并放行,其余时候带来的更多是周围人震惊的眼神。 白尘绝:“不知国师打算在何处落榻?” 这一点他是清楚的,毕竟方沃之前对他说过,国师与方老爷子有旧交,会住在方府。 不了,叶子川却忽然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白尘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叶子川开始演技浮夸地扮演一个重伤病人,他先是直起身来,随后嘶地一声:“不好,好像是伤口裂开了……” 这暗示地可真够明显,作为一个大夫他还能说什么? 白尘绝沉默了两秒,咬牙切齿:“啊,这可不好办了,先到我的医馆处理一下?” 元明意笑起来,自袖中掏出一个小钱袋,从缝隙能看到其中满满当当的金叶子,很难说他不是提前准备的:“那就叨扰白大夫了。” 马车的车轮一圈圈滚动,碾过春日的幼嫩的新叶,最终停在橘井医馆门前。 两日未见,再回到自己的医馆,白尘绝心中升起一股久违的安全感。 终于回来了! 然而回来之后,依旧有许多事需要他做,比如给叶子川上药,比如收拾出两间客房。 这本来应该是方府要做的事! 白尘绝心中怨念颇深,医馆外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竟然是方府来的人。 之前那位跟在方老爷子身边的小厮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外,毫不客气道:“谢同尘那小子在哪?” 白尘绝:? 他心里正不爽,倒是有人送上门来了。 谢同尘上前几步,皱眉道:“何事?” 小厮直截了当道:“我们老爷有意收你做弟子的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天,该想清楚了吧?” 谢同尘:“我不愿。” 小厮冷笑:“不愿也由不得你,别忘了,你可是我们方家的奴人,没资格在这说什么愿意不愿意!把他带走!” 一人自医馆的屏风后缓缓步出:“他没有资格,那我有没有资格决定他在哪?” 国师据说本要在方府落脚,整个方府上下有荣共焉,早早便准备好了住所,严阵以待等待国师前来,不料前去接待国师的人却没等到国师,反而带回了国师已到清石,却不知去了哪的消息。 如今再看从医馆中缓步而出的,不是国师是谁? 元明意轻笑:“我与方老爷子也有些旧交,谢小兄弟天资聪颖,天赋异禀,我已有意收其为徒,不知方府可否割爱?” 方府的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为首的陪笑道:“小人得了方府的命令前来询问这小兄弟,不知国师尊驾在此,有失远迎,兹事体大,我们这些当差的也无法决定,还得问过方老爷才行。……国师大人可是在路上受伤?我们方府有上好的伤药和大夫,不知国师何时启程前往方府?” 元明意哦了一声,笑道:“这个啊……当时在信中,我也并未说明要住在方府吧?” 小厮汗如雨下,方老爷子与国师信中如何他自然不得而知。 可是方府已经把国师要住在方府宣扬出去了,如今国师反而住在了这地方,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他心中方寸大乱,自然把自己本来要做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要赶快回府禀报老爷! 方府的人像是海边的潮汐,匆匆地涌上前来又匆匆地退去。 见事情能够解决,白尘绝带叶子川“疗伤”去了,他不喜欢和国师共处一室,和谢同尘也正是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干脆走为上计。 橘井医馆安静下来,前堂只剩谢同尘与国师两人。 谢同尘对着方府小厮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转而盘算起一会要做什么菜样,正要离去,回过头却看国师正看着他。 谢同尘:“……国师可是有事?” 元明意毫无征兆道:“你不愿做他的弟子,那可愿做我的弟子?” * 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白尘绝没看到国师与叶子川,心头诧异人都去哪了。医馆本就在竹林中,到了傍晚采光便没那么好。却见医馆内只有一处亮着,是谢同尘拿着蜡烛在点灯。 油灯与蜡烛的烛心一触即分,火焰分做两团,屋里也亮堂也一些,谢同尘又要去点下一盏灯,回头看到白尘绝正在不远处。 谢同尘避开了白尘绝的视线:“国师带着叶子川去拜访方府了,说是要晚一些才回来。” 白尘绝看出他的回避,小声道:“我做了面,等他们回来面恐怕要坨了。” 又沉默片刻,白尘绝到底没忍住:“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谢同尘:…… 当然没有。完全没有。 白尘绝小声道:“是我冒犯你,当时……” 这要怎么解释?一时犯饿馋虫控制大脑? “可能是夜间喝了些酒发酒疯,我下次一定不喝了!” 谢同尘神色如常,耳廓却红起来,垂头道:“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今天一天都怪怪的。 不管怎样,身份这关暂时过去了,白尘绝放下心来,控诉:“你今天一直冷着脸。” 谢同尘抬头,他的睫毛很长,抬眼这样认真看人的时候衬得那双黑眸近乎显得有些乖,加上俊朗面孔简直是犯规:“是我的错,白大夫——” 白尘绝耳边一热,嘴上却不想这么过去,轻哼一声转身向厨房走去:“都几时了,医馆关门了,你明日再来吧。” 谢同尘放下灯盏,快步跟在他身后,一声接一声道:“兄长——” “哥……” 白尘绝当真是顶不住这等攻势,落荒而逃:“好了,去盛面吧!” 两碗面条摆上桌。瓷白的碗中是细细的面,咸香入味,肉沫酱汁旁是金黄的煎蛋,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 白尘绝平日里也会钻研吃食,自他进入人族的地界,最震撼的就是人族的饭竟是如此的美味,以至于最开始每日都在人族的酒楼饭店中泡着,积蓄渐渐支撑不起食量后才开始研究自己做饭。 谢同尘埋头吃了两口,不假思索地夸赞道:“哥的手艺真好。” 白尘绝面上也不觉带上了笑意。 “哥,我夜间能不能再去做一份活?” 白尘绝一愣,他想不出谢同尘再去找一份工作的理由。对方也不像是对钱有多么大需求的人。难道是觉得在医馆太清闲了? 可清石人不是都不愿沾染煞气么?他哪里来的活可以做? 白尘绝迷惑:“自然可以,只是你要去哪?” 谢同尘:“我打算……拜入国师门下,跟着夜巡。” 白尘绝手中筷子滑落,“咣”地一声砸在碗上。 夜巡?夜里去捉妖吗? 谢同尘要跟着国师当……当道士? 谢同尘犹豫片刻,解释道:“国师说,若是跟他修炼,到达一定境界便能控制身周的煞气。” “我知道哥不会因为煞气而视我与他人不同,只是我想到自己会因为煞气而给哥添麻烦,心中便……” 白尘绝说不出话。修炼后确实能够更好的控制煞气,白觅安就是例子。可他未曾想到谢同尘在意这件事到会为了他愿意拜入国师门下。 可若是那样,谢同尘必会渐渐知晓自己的身份。 20? 赴宴 ◎别走◎ 到了那时,知道自己刻意隐瞒身份与他相处,甚至偷吃他身上的阳气…… 白尘绝想否决他的想法,可拜入国师门下是怎样难得的机遇,他怎可平白断送人的前程? 见他犹豫,谢同尘虽不知道他与国师间暗流涌动的原因,也看出白尘绝的为难。 “哥,那我不去便是。” 第22章 可那是做国师的弟子啊!看方沃当初说的话便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白尘绝自然不肯谢同尘因为他放弃这个机会,寻了个借口道:“我只是想——国师不会呆在清石太久吧?若是你拜他门下,国师走后你要如何?” 谢同尘:“国师说要在清石呆许久,兴许要过几年,历时我自然要留在哥身边。” 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谢同尘看出自己的身份,自己再逃走便是。 反正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被道士追杀了。 夜间风大,吹开竹窗,连屋中的烛火也顿时摇曳起来,昏暗地看不清眼前景象。 谢同尘看不清白尘绝的表情:“哥?” 白尘绝的声音一如既往,清亮动听:“这风好冷——我懒得动,你去帮我把那窗子关严,便许你了。” 谢同尘放下碗筷,去关窗子。 想到日后不用再因为煞气拖累白尘绝,他心中好过许多。见方府中人三番五次来医馆闹事,虽然不说,他却十分愧疚。 若是没了煞气,他是不是便可以长长久久地与白尘绝做一对兄弟? 窗子关了,谢同尘回过头,灯火昏暗,他看到白尘绝清瘦的身影,绰约而明丽,让人挪不开眼,只想此生皆能与他一处才好。 纸窗外透着二人的身影,竹影摇曳,渐渐已是深夜。 一夜无眠。 白尘绝想到隔壁睡着一个预备役道士便睡不着。隔壁的隔壁本该也睡着两位道士,可那两位夜巡去了,大半夜也没有回来。说不定再过几天,谢同尘也要一起去夜巡。 这还有天理吗!他捡回来的人族崽子,要被那个国师拐走了! 谢同尘也不是好……算了,不怪谢同尘。 都怪国师!白尘绝越想越气,恨不得明天就把元明意扫地出门。 新的一天开始,以至于见到叶子川,白尘绝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叶子川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诶,白大夫,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没看到谢同尘?听说谢同尘拜入师父门下了,那我岂不是多了一个师弟?” 白尘绝不解:“有师弟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叶子川:“我自幼拜入师父门下,已经有十多年了,师门一直只有我一人,多无聊啊,而且师父每次见我课业不好就要罚我。” 白尘绝无奈,随着他道:“罚你?” 叶子川:“是啊,前几日捉妖,明明我也认出了那妖物是只田鼠妖,可师父还是罚我重温《百妖志》和《青丘妖异详谈》,真是莫名其妙。” 白尘绝:…… 国师大约已经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只是没有戳破,而叶子川却没看出。 他心念一动,若是国师不说,叶子川拜入师门十几年都无法看出自己的身份,那谢同尘是不是也不会发觉自己的不同? 这么想着,他不觉松了口气,真诚道:“多谢你了。” 叶子川呆滞:“啊?” 辞别了叶子川,白尘绝的狐妖与道士住在一处和谐相处的奇特新生活也开始了。 他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白日在医馆看病,空闲时进药材研究医书,生活规律到可以当做狐体日晷。 而据他观察,谢同尘则忙碌了许多。 其实医馆中并没有那么多的活可以干,谢同尘上午便能将医馆中要做的杂活做完,平时负责一日三餐的同时,剩余时间则潜心读书或是修炼。 谢同尘勤勉又聪慧,在医馆,他都能听见元明意教导二人时对其大为满意的赞赏。 没过几日,谢同尘夜间便跟着元明意他们出去夜巡,直到深夜或是凌晨才回来,或许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 其实白尘绝也不清楚夜巡是做什么,不过白尘绝之前赶路时常常在夜间被道士追杀,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夜巡当做夜间出门捉妖。 这样的日子过了月余,最忙的时候白尘绝一天几乎见不到谢同尘几面。 而今日,白尘绝难得早起,却听到厨房内刀敲案板的声音,他推开房门,却见到了一个熟悉而带着陌生的身影。 白尘绝看着身着华贵黑袍,满脸认真严肃做早饭的谢同尘,一时惊住了。 他沉浸在惊讶中,走近才发现,谢同尘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上却仍如最精巧的机械般一丝不苟地做着早上的饭食。 “哥……?” 见他走进来,谢同尘仍是困倦地有些呆愣,他身躯高大,却自觉地弯腰把脑袋倚在了白尘绝肩上:“哥……” 白尘绝扶他站直:“都这么困了还做什么饭!快回房休息!” 他的衣角却被谢同尘抓住,撒娇一般轻轻拽了拽。 “哥,看官府给我发的新衣服。” 白尘绝困惑,他一向不太懂这些人族的常识,再看这衣袍确实与众不同:“是国师给你的吗?” 谢同尘道:“是夜巡的职位……夜佑使……官府给的的衣袍,国师他们的都在监天司放着…官府给我也制了一身。” 崽有人族的正式工作了? 见他困得说话都颠三倒四了,白尘绝实在不忍让他再劳累,扶着他向房中走去,随口哄道:“好,我们同尘真棒。” 好在谢同尘是真的困了,甚至没在意他这哄孩子的语气,几乎快要被他扶着就这么睡着了。 白尘绝庆幸今日自己心血来潮的这一出,否则不知道新鲜出炉的夜佑使睡着了会不会把自己栽进锅里煮熟了。 他扶着谢同尘回房中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却没有立即离开,定定看着床上之人,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只是少见了几面,崽的变化却这么大,就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长大了一样。 那身夜佑使的官服实在与谢同尘的气质很搭,或许谢同尘穿这种冷淡肃杀,锋芒毕露的黑袍才更加合适,就连眼下的青黑都带着股冷冷的煞气,当真煞星下凡一般。 常人看了恐怕对此等凶神避之不及,白尘绝看了那眼下的青黑却觉得有些心疼,伸手将他额头上的发丝抚到一边。似乎自从谢同尘要拜师之时,他们之间就少有这样的时刻。 真不知自己坐在这做什么,白尘绝自嘲一笑,便要起身离去。 没走出一步,却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住,它不知何时竟然落到了谢同尘手中,攥得紧紧的。 白尘绝试着轻轻拉动衣角,本应沉睡之人却不放手,口中低声说着什么。 他凑近了,才听起谢同尘在说 ——哥,别走。 他这个哥的地位,似乎比自己想得还要高一些。 白尘绝心中百感交集,咬牙狠心拽出衣角,慌忙奔出屋子。 另一边。 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谢同尘从床上直起身,面色不虞地揉了揉额角。 他浓密的睫羽影影绰绰,深潭般的眸子看向白尘绝离开的方向。 衣料柔软而带着淡淡草木香的触感似乎尤在手中。半晌,他才垂下眼,看向空落落的手心。 * 空了。 白尘绝将木匣倒扣过来晃了晃,一片孤零零的细瘦叶片飘落在包药的纸张上。 平日这些事都是谢同尘在做,可今日见谢同尘实在辛苦,他也想给对方减轻一些工作量。 橘井医馆平时里病人本就并不算多,往日他还能在空闲时打理内院花草或是晾晒药草打发时间,可这些活最近都被谢同尘做完了。被他视作心腹大患的国师似乎也还算友好,共处起来相安无事。 白尘绝闲得用手指将那根草戳来戳去,却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医馆:“大夫,大夫——” 白尘绝一惊,连忙收回手,正襟危坐,端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夫样子来:“怎么了?” 再一看,竟然是熟人。方沃面上神采奕奕,衣着也比往日更加精贵,一看便是用心打扮过的。 见是方沃来了,白尘绝也不装了:“我还以为是病人来了。” 方沃笑了笑:“病人来了你就该忙了,不如我来。” 白尘绝也笑起来,故意激他:“你来有什么用?” 他笑起来眉眼如月牙弯弯,让他心脏无端错了一拍,他走近了,递给他一封请帖:“春日宴,你来不来?” 白尘绝有些犹豫,方沃看出他的迟疑,又道:“宴会设在外面,不在方府中,来的也都是文人墨客,我的朋友。” 一听文人墨客,白尘绝欲哭无泪,摆手道:“别难为我了,我文采不好,只识得医书。” 方沃本就是想找机会见白尘绝才设了宴会,连忙道:“没有那些吟诗作画的,放心来吧,你不是爱吃醉仙楼的糕点和饭食吗?我都请来了,你真不去?” ……心动。 不知道他能不能带谢同尘也一起去? 白尘绝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又自己掐灭了。谢同尘本来就和方唐不对付,与方沃也不熟悉,还是他自己去吧。 21? 宴中 ◎很受欢迎怎么破◎ 第23章 转眼已是初夏,聒噪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加之日渐升高的温度,扰得人心烦意乱。 医馆中自然也没有什么降暑的法子,叶子川将书卷当作蒲扇使,哀嚎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学避炎决?我快要受不住了——” 元明意随口道:“我看你该学的是清心咒。你看白大夫和你师弟,哪个不都比你更能坐的住。” 惭愧。那避炎决白尘绝恰巧真的会,因此再热的天也是清凉无汗,只是碍于身份不能暴露而已。 白尘绝正伏案写病历,随便寻了个借口:“我天生体寒,不怕热。” 叶子川又将目光投向谢同尘,被他注视的人却是毫无反应,只是垂眸看着手中书卷。 叶子川凑上去:“又是青丘志怪?师弟对青丘很感兴趣?” 白尘绝忍不住抬起头,察觉到他的目光,被他注视着的少年抬起头,黑潭似的眼睛一眨不眨:“不,只是对狐妖感兴趣。” 原本握着毛笔的手腕一顿,黑墨落在白纸上,晕开一小圈黑影。 白尘绝避开他的视线,将纸团成一团丢开。 自从谢同尘拜国师为师,单单观察一天的行程也能知道,绝对不能用叶子川的速度作为参考来揣测谢同尘的进步速度了。 每天只要有时间,不是跟着国师出门或是修炼,他总能看见谢同尘在苦读。 看得多就算了,他还过目不忘。 照这样下去,谢同尘了解到人族典籍中关于狐妖的所有记载是早晚的事。 好奇又怎么样。马甲摇摇欲坠又怎么样。 ——起码谢同尘没有证据! 自己除了在客栈的那一夜,也从未露过马脚。就算是谢同尘真的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有古怪,也没有什么……怎么可能! 白尘绝心中的慌张与日俱增。自从那次吸收了手镯中的修为之后,妖性比之前更加难以抑制。 他饿得很,有时甚至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有时他干脆想自暴自弃暴露身份算了。 ……不,不能放弃,还是要挣扎一下。 怎么样才能在不饿肚子的情况下,稳固住自己的人类身份呢? 之前的升财阁没有了。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食物来源。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竟然是方府的小厮来了。 吃了前几次的苦头,这次的小厮尤为毕恭毕敬,上前几步道:“白大夫,大少爷派我来请您到宴上。” 白尘绝心念一动,说不定宴会上他能物色到合适的食物。 国师与叶子川听了这话都无什么反应,唯有谢同尘抬起头。 白尘绝哪里敢与他对视:“我这就过去。” 想起自己的目的,他不由得更加心虚了。不过心虚终究不敌对食物的渴望。白尘绝对于赴宴几乎有些期待。 宴会设在了半郊的一处别院庭中,白尘绝拨开帘子,看到人来人往的青年才俊时,不由得更饿了。 有没有人愿意投喂一只快饿晕的狐狸—— 不过他也不是一只随随便便的狐。若是能找一个俊朗的,知情知趣的,还能很有觉悟地愿意给他提供阳气,不在意他狐妖身份的人,最好这个人的阳气还能像谢同尘的阳气一样好吃,那便是无可挑剔了。 若是谢同尘没有拜国师为师,他说不定会试探一下谢同尘的意思,不过现在他却不敢了,生怕身份败露。 白尘绝怀揣着满腔思绪下了马车。 门外人不少,可有两道身影格外显眼。方沃一早等在外面,锦衣华服,仪表非俗。 他自然不会一个人杵在那,与他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祝家大少爷祝之佑陪在他身旁,对他这种在门口等人的行为大为不满。 祝之佑能和方沃玩到一块去,家世自然也是差不多的。 为了一个不相识之人在门口等了老大一阵,祝之佑早就等烦了,手中的折扇晃来晃去道:“不是吧方沃,前几个月生日宴,你可没这样眼巴巴候着我来,你要等就等,我不伺候了。” 不料,方沃并没有对他这话发表什么看法,而是看向他的穿着:“今儿你怎么穿得这样惹眼?” 祝之佑瞪大了眼,咂摸出这话的味来,笑骂道:“我站在这影响方大少爷孔雀开屏了?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引得——” 他这话没说完,方沃却转过头,祝之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白尘绝下了马车,那抹纤纤身影牵动了周围不少人的视线,周遭顿时静下来。 祝之佑也看呆了,简短有力道:“靠。” 周围人的反应方沃升起些危机感,不免有些不快。可又想到白尘绝是从自己的马车下来的,这股不快又转变成更隐秘的满足。 当白尘绝四顾,与他四目相对后向他走来时,方沃只觉得心若擂鼓。他能感受到掺杂着敌意羡慕嫉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那完全是另类的荣耀。 方沃大步走向白尘绝,宣示主权般站到他身旁:“你来了!” 白尘绝赧然一笑,凑近他耳边小声道:“怎么这么多人……我都不认识他们。” 他的声音因为小而听起来很乖,吐息带来的酥意由耳畔直升天灵盖。没有什么在这种场合被心心念念的人依赖更让人热血翻腾的了。 殊不知白尘绝压根不是怯场,毕竟谁会在菜市场选菜的时候考虑口味之外的事情呢? 他先不动声色地趁着说话间的近距离,嗅了嗅方沃。 嗯!品质还算是上乘,和青丘出品的质量差不多。可吃过珍稀佳肴之后,白尘绝反倒有些被喂得嘴刁了,打算暂时将方沃放入观望名单。 毕竟方沃是自己的朋友,不会计较那一口阳气吧? 方沃正要安抚一下他,祝之佑骤然横插一嘴:“你是方沃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本公子的朋友。我是方沃的哥们儿,祝之佑。这位朋友,你怎么称呼?” 对着忽然出现的那张俊秀面庞,白尘绝愣了愣:“橘井医馆的大夫,白尘绝。” 祝之佑笑起来,眼中亮得晃眼:“那能叫你尘……嘶!方沃?!” 方沃警告性地扫了一眼自己这位流连花丛的朋友,随后和颜悦色对白尘绝道:“走走走,别在外面吹风了,进去坐。” 白尘绝未反应过来,犹回头看了站在原地的祝之佑一眼。他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刻意引诱,事实上,他的媚术也只在那次危机之时用过一次。 可只那一眼,却让祝之佑心中波澜丛生,心神都被那远去的背影牵走了。 品味了一番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将那股悸动压下去,清逸俊朗的面上勾起笑容,大步追了上去。 庭院中正是好风景,繁花垂柳掩映着烟波画船。白尘绝此前从未参与过人族的宴会,跟着方沃嗅了几个人的味道后,被方沃拉到了一边。 白尘绝用指尖捻起一块糕点,无辜地看向他:“怎么了,要不要尝尝这块糕点?” 方沃以为他是真的不懂这些,转了两圈气急败坏道:“你没看那些人的眼神吗?都恨不得粘在你身上了,都往哪看呢!” 白尘绝吃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香而不腻:“我穿得严严实实的,又是一个男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几个人竟然还没有方沃闻起来好吃,害得他还要靠点心压抑食欲。不过这点心当真不错,不愧是醉仙楼里的师傅做的,不知能不能给谢同尘捎几个尝尝。 方沃皱眉:“那你也要小心也,离那几个图谋不轨的人远些。” 相比起那几个被皮囊所惑的人,觊觎阳气的自己好像要更图谋不轨一些。 于是白尘绝没有再说话,只是朝着方沃笑了笑。方沃呼吸一滞,鬼使神差着就想要开口。 却不料有人快他一步。 祝之佑横插进来:“你们可让我好找。白大夫可是喜欢这点心?醉仙楼的师傅我已经买下来了,不如送到白大夫府上当做见面礼可好?” 白尘绝睫毛轻颤:“……在下家贫,寒舍简陋,师傅过去恐怕不习惯。” 祝之佑心底发痒:“那我每日差人将糕点送到你的住所可好?” 再拒绝好像就不合适了,白尘绝有些头疼,方沃却知道这是此人的一贯招式。从一开始他就是想要打探白尘绝住所罢了。 方沃沉下脸,冷冷道:“祝之佑。” 祝之佑笑起来:“送点东西方大少爷也不许?” ……白尘绝出来打和场:“好了,那边宴会好像开始了,一起过去?” 方沃气得走在前面,白尘绝回头看了眼祝之佑,犹豫要不要现在现在嗅一下。 祝之佑大大方方走到他身旁:“白大夫在等我?” 像对待方沃那些凑到祝之佑耳边说话恐怕不太合适,得想个别的法子。 正在苦思冥想,白尘绝的目光便忍不住落到祝之佑身上,可偏偏一次两次都会被他逮到,白尘绝也不敢乱看了,只好展示搁置阳气的事。 第24章 很快到了席间。白尘绝忘了自己酒量很差。他本以为自己人生地不熟,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他,却不料层出不穷的人凑上来向他敬酒。 对着那些劝酒词,白尘绝先是喝了第一杯,随后便更拒绝不了了。 几杯酒过后,白尘绝便发觉要遭。方沃也没想到他的酒量这么差,替他一一挡过去后白尘绝还是醉倒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害羞] 22? 求和 ◎不忘攻击对手◎ 夜深露重。 叶子川叼着根草,哼着小曲大大咧咧地走在前面,谢同尘沉着脸,手按在剑鞘上走在后面。 元明意夹在中间,深深地希望两个徒弟能中和一下。 他开了口:“前面有妖气,叶子川,你去看看,别下死手。” 叶子川没再哼歌,纳闷且乖巧道:“好。” 他收敛气息上前,走远了,元明意才道:“你近日修习,进展如何?” 谢同尘垂眸:“弟子愚钝,进展不多。” 元明意哼笑:“你可知修炼最忌讳什么?” 谢同尘停下脚步,答道:“心乱。” 元明意诧异地回过头,却见谢同尘半跪在地:“弟子近日心乱如麻,愧对国师教诲,自请——” 元明意眉梢抽搐,顿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倘若是白大夫的事,那便是你关心则乱了。” 说这话时,元明意不可思议,怀疑自己会错了意。 竟然会有人放着大好前途不要,不愿到他这个国师门下,只因为自己的哥哥不喜欢道士闹冷战…… 可看谢同尘倏然抬起的头,他还真没会错意。元明意咬牙切齿:“若是求家宅和睦,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谢同尘眼睛一亮:“多谢师父!” 元明意心底摇头。 若是那狐狸精与谢同尘是夫妻也就罢了。可一只雄狐,二人兄弟相称,怎么也这般鬼迷心窍的。 荒谬。 回到医馆,往日白尘绝一向早早就睡下了,今日元明意带着两人夜巡回来,白尘绝却不见踪影。 叶子川自然早就困了,一头扎进自己房中。 元明意回过头,见谢同尘驻足不前,叹息道:“白大夫也不是孩童了,早晚会回来的,你也早点歇下吧。” 谢同尘有些心焦地点点头。见劝不动他,元明意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困得有些站不住了,谢同尘有些倦怠地倚着门框,春夜的寒意顺着木头的纹理贴过来,寒风的气息有些湿,一会怕是要下雨。 不知道白尘绝带伞没有。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头,双眸不自觉微敛。 从山阶一点点走近的两个身影从模糊逐渐清晰,白尘绝身形摇晃,兀自走了两步,便醉意朦胧地向一旁倒去,被他身旁的男人扶在怀中。 原本随意搭在门框上的手用力到似乎要把门框生生捏碎。一瞬间。谢同尘睡意全消。 而白尘绝此时正醉得意识模糊,对周围的一切丝毫不觉。 除了眼角浮上了薄红,头发也乱了不少,云雾般的鬓发反而衬地那白皙中透着粉的脸颊更惹眼。 若有所感地,另一边,原本扶着白尘绝低声细语的方沃也抬起眼来,面色一沉。 本来送白尘绝回来,方沃便不太爽,如今遥遥看见谢同尘,更是对此人厌恶至极。 白尘绝酒品不太好,路上一直低声嘟囔,于是方沃低头,在白尘绝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远远看起来,耳鬓厮磨,当真是亲密。 谢同尘黑如点墨的眸子冷得可怕,一瞬间,心中的占有欲蔓延疯长。 他大步走下山阶,极好的耳力让他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清晰地听到了二人所说的内容。 先是方沃在白尘绝耳边说了些什么,白尘绝低头看不清表情,伏在他人肩上细细地啜泣:“不喜欢……不喜欢他……” 争风吃醋中的男人最为幼稚。方沃看向谢同尘:“白大夫再说一遍,你不喜欢谁?谢同尘对不对?” 没等醉糊涂的白尘绝先开口,更先到来的是谢同尘的拳风。 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纵使没喝酒,方沃也不是谢同尘的对手,没过几招,白尘绝已落入谢同尘怀中。顾及怀中之人,谢同尘没再出手,而方沃也看出自己落于下风,咬牙停手。 谢同尘冷笑:“这话你敢在他清醒时跟他说吗?” 方沃纵使再心虚,此时也要装得胸有成竹,毕竟让谢同尘不爽就是成功:“只怕我问了,你不敢听。” 谢同尘笑了一声:“我是哥认下的弟弟,又和他住在一处,你又是什么人?” 方沃怒道:“我是尘绝的朋友!我认识尘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 谢同尘语气平淡:“既然是朋友,怎么哥回清石月余,竟然只见了你一次?这么算来,城南馄饨铺的李兄与哥都比你亲近得多吧。” 方沃被他堵的说不出话,一腔火气窝在心里只得勉强道:“你也不过是仗着白大夫心肠好罢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这样嚣张到几时!” 说罢,拂袖而去。 谢同尘却也不似他面上这般平静。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却在意白尘绝会不会真的不喜他。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他记住了方沃。 深夜带着白尘绝喝得人事不省,又当面挑拨离间。 他垂眸,白尘绝伏在他怀中,酒意让他面上多了几分嫣红媚色,安静阖眼的样子看起来乖顺又诱人。 想起方沃做的事,谢同尘心中犹有怒气,冷脸咬牙捏了捏白尘绝颜色好看的面颊。 那桃花白玉般的皮肤入手细腻软滑,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谢同尘耳廓自顾自热起来,唾弃自己丢人,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出脑中,将白尘绝抱回房中。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撒过来,如同朦胧的白雾。 头好痛……他在哪? 白尘绝揉着额角直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昨天的记忆也断断续续的。 昨天宴会上,他喝了不少酒?不对,他也没喝几杯呀? 屋外的喧闹声打断了白尘绝的思绪,竹林僻静得很,往日只有病人来了的时候才会稍微热闹一些。 可这么早也不像是有病人,怎么回事? 白尘绝推开房门,五感先于还在醉酒后的倦怠期的理智让他感到了不对劲。 察觉到空气中细微的妖气,白尘绝如木偶般僵在那里,任由一团毛色雪白的毛茸茸向他狂奔而来。 叶子川惊呼:“让它跑了!我就说包扎这种精细活我做不来,还得让白大夫来——” 谢同尘走近:“哥小心一些,小心伤着你。” 柔软的触感在靴边瑟瑟发抖,白尘绝不可置信地拎起那一团雪白,喃喃道:“兔子……”精? 那小兔子周身洁白如玉,毛质蓬松如云,一看便非凡品。这竟然是一只开了灵智的兔妖! 虽然开得不多,还不会化作人形,懂得避着道士,却不会辨认狐妖的气息。 那兔妖不住地发抖,显然把他当作了医馆中唯一的凡人,锲而不舍地试图往白尘绝的怀里拱。 生平第一次被兔子投怀送抱,稀奇的同时又有些奇怪,却发现它前肢上满是鲜血纵横,在雪白的皮毛上十分醒目。 白尘绝摸了摸兔妖柔软的皮毛:“这兔子是哪来的,好可爱——它的腿怎么了?” 谢同尘:“伤着了。是我和师父夜巡带回来的,不是寻常兔子,而是只兔妖。见它从未伤人又修为松散,不足为患,便把它带回来疗伤。” 白尘绝动作一滞,不免由这兔妖联想到了自己。 这就是国师迟迟不对自己动手的原因吗? 白尘绝心底一酸,感觉自己似乎还不如这兔妖幸运,不知彼时身份败露,谢同尘愿不愿意像留下这兔子一样,留下这段兄弟之情。 因此他并未言语,抱着它走向医馆。 见他接手,叶子川放下心来,他全然没多想,在他身后道:“那就麻烦白大夫了——” 兔子在他怀中安顺了许多,兔本就是温顺的生灵,即使成妖也大多无害,甚至连攻击手段也欠缺,难怪几人会安心将它带回来。 他查看伤处后,着手准备处理兔子身上的伤处。那兔妖既然开了灵智,知道白尘绝是在为他疗伤,乖顺得很。只是没过多久,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殷红的煞气如捕猎的蛇般探出头来,恐吓般向兔妖张开血盆大口,它已经不像往日那般形状不定,显然是有意操控的。 白尘绝回头一看,果然是谢同尘跟过来了,乌泱泱的煞气吓得兔妖发抖。 吓唬一只兔子做什么? 谢同尘在他身旁的软垫落座,自然而然地贴过来:“我给哥打下手吧?” 随着他的靠近,那兔妖似乎已经吓自闭了,而阳气的香气也似有似无地飘过来,如同一把小钩子,钩得白尘绝难受,只好赶他:“去去去。” 第25章 谢同尘沉默片刻,幽幽叹息:“哥真是偏心,今夜我也受伤了,哥却只在意那只兔子。” 白尘绝的注意力终于从兔子的伤处转移。他的目光从谢同尘身上上下扫过,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谢同尘向他伸出手,白尘绝这才看到,原来是他手背与指骨连接处蹭破了皮。 白尘绝:“怎么弄的?” 谢同尘:“哥的朋友打的。” 白尘绝从这模糊不清的语句揣测到了一个可能性。 白尘绝抬眸看他:“昨晚方沃送我回来,你们……打架了?” 谢同尘是有什么吸引动手体质吗?为什么方家上上下下都想揍他? 他牵起谢同尘的手翻来覆去看了看:“伤到这个位置,打人的时候蹭破皮了?” 23? 偷吃 ◎被逮个正着◎ 白尘绝知道他大概没吃亏,又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碰瓷般的撒娇,好笑道:“你们俩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谢同尘轻声道:“许是觉得我不配在哥身边吧。” 本想给方沃上些眼药,说罢又当真疑心自己像那只兔子,只是因为受伤得了白尘绝垂怜。 而那兔妖此时却能霸占着白尘绝的左手。 即使白尘绝的右手此时正在他手中,可怎么说也是他先来到哥身边,当然也该是他占得多一些。 兔妖在那逐渐冰冷的注视下将自己缩为一个小团,一头扎进白尘绝手中,瑟瑟发抖地祈求对方的庇佑。 放任任何一只旁的狐狸精来,怕是都能看出谢同尘满身都是醋味。 可白尘绝不是旁的狐狸精。 他被阳气搞得心浮气躁,饿得恨不得把谢同尘扑倒,按在因此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而是慢吞吞道:“这样啊。” 真是搞不懂这孩子了——肋骨断了,是一定要坚称自己没事到处乱跑的;手擦破了,是要凑到哥哥身边撒娇告状,争风吃醋的。 谢同尘抬头看向他。 白尘绝头也不抬,三两下处理好了他手上的擦伤:“我中午想吃你做的鸡丝面。” 谢同尘:…… 他被轻易地哄好了,起身就要去厨房准备午饭。 他还没走出几步,却又被白尘绝叫住了:“等等。” 白尘绝状似无意地开口道:“这只兔妖,伤好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谢同尘坦然道:“国师说随意处置,既然哥给它疗伤救下了它,哥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就是了。” 白尘绝将兔团子抱在怀中,轻轻抚顺它背上略显凌乱的毛发:“……你怎么想?” 他轻声道:“虽说现在它未曾伤人,可终究非我族类。留下它,日后是个隐患。” 谢同尘声音如常:“那又如何?我信它不会伤人,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白尘绝静默片刻,又道:“也不会因为它是只妖物而有所抵触吗?” 谢同尘笑了笑:“妖起码不会在我落魄时落井下石,百般刁难。无冤无仇,为何要心生抵触?” 白尘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了。谢同尘离开了,白尘绝犹坐在那,抱着怀中的兔妖,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 谢同尘的话,是不是说明即使自己是只狐妖,对方也不会计较自己的身份? 但不在意身份,和被欺瞒而不知身份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说不定谢同尘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最起码,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他当初设想的要好得多。 这么想着,白尘绝起身走到医馆外,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医馆外,细碎的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下来,如同碎金一般。已是暮春,萌发的新叶也已郁郁葱葱。 兔妖的伤处他已经包扎好,它本身便不是凡兔,想必过不了多久伤便好了,即使这样,白尘绝还是输了一些灵力给它,随后才将它放下。 兔妖懵懵懂懂地啃了两口草,才发现自己自由了。 被三个道士活捉这种恐怖的经历显然深深地烙印在了它的记忆中,因此,它第一反应便是跃进了浓密的草木丛中,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身影。 白尘绝挥了挥手,示意它自由了。 自己或许也是时候回青丘了。 尾巴虽然没有修出来,可他的修为确是实打实的提高了,就算回到青丘,大约也不会被欺负了。 饿意又一次上涌,白尘绝的手掌落在小腹的位置,只觉得这一次的饿意远超前几天,引得他唇上血色褪去,面上也苍白起来。 ——若是照他这样饿下去,怕是青丘也回不了了。 他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惦记上谢同尘的阳气。 ……或许他可以不做的那么过呢? 谢同尘与他住在一处,免不了日常的接触。阳气的质量若是足够高,甚至不需要肢体接触,单是沾染在其他物件上的,也可以抚慰他的饿意。 也就是说,或许他只需要趁谢同尘不在的时候…… * 白尘绝白着一张小脸,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可是变态总比饿死鬼要好。 夜深人静,谢同尘照例出去夜巡去了,天将破晓时才会回来,也就是说,他有充足的时间。 饶是如此,白尘绝也给自己做了好一阵的心理铺垫,才鼓起勇气在夜间推开隔壁的房门。 即使医馆此时只有他一个人,他依旧做贼心虚地轻手轻脚虚虚掩住了房门,争取不弄出一丝动静。 谢同尘的住处干净地像是没住过人一样,这让寻找物件的白尘绝有些失落,谢同尘的东西也太少了,除了案前的书本不少,可这种东西上显然不会沾上多少阳气。 即便如此,本着不浪费的心态,他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慢吞吞地吃掉了那少的可怜的一丝阳气。 久别重逢。熟悉的,逐渐蔓延全身的爽感让他忍不住双眸失神,神情恍惚。 他已经吃得尽可能地慢了,可那阳气实在是太少,再怎么放短相处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一瞬间。 随后便是空虚。 白尘绝几乎有些狼狈地拉回自己的神智,将身体的重心倚在身后的小案上,浅尝即止的投喂已经不能满足他的—— “砰——!” 白尘绝如惊弓之鸟一般骤然起身,脑中一片空白,呆愣地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好在,那只是被风吹开的房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却没有把房门关上。谢同尘肯定不会回来的,他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白尘绝转过身,目光从房中扫过。 日常的小物件,不行,像书卷一样,根本没有沾上多少阳气。 衣物,不行。因为是谢同尘贴身所穿的,阳气倒是沾了不少,可白尘绝过不了心里那关。 于是他将目光缓缓投向谢同尘的床褥上。 那张床极为整洁平整,干净得没有一丝皱褶,冷淡干净得颇有它主人的气质。不过白尘绝知道,那床褥都是软的,是他一手挑出来的。 白尘绝舔了舔唇,嫣红柔软的唇被贝齿轻咬折磨。 只一会,吃完之后,他就离开。 可想法总是跟不上变化。 这味道太好了。 比他在宴会上嗅到的所有人的阳气都要美味的多。 白尘绝把床弄乱了,真正下手之后,他很难保持平静,或者说只有靠深深把自己陷进那柔软的被褥中才能稍微得到安慰。 羞耻感与满足感让他面上烫得惊人,饱腹感让他脸颊染上醉酒一般的薄红,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酥软得动弹不得。 ——不过一切与他又一次吃饱相比,都不足为道了。 醺醺然的状态让他难以自制。欲望这种东西,即使只是想放开一个小闸,可再要关上就难得的。更何况他已经压制妖性太久了。 沉浸其中,他没有发觉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发觉身周的变化。 直到“吱呀——”的推门声响起。有人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一阵不小的动静, 白尘绝从近乎于醉酒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脑中一片空白,僵在当场。 谢同尘怎么会忽然回来!他缓缓直起身,咽了咽口水,悚然发现他已经出不去了。 脚步声逼近,隔着一道影影绰绰的帘子,甚至能看到谢同尘的身影,好在对方没有立刻到寝室中来。 有什么能躲的地方吗?白尘绝心慌意乱地环顾四周,一颗心在胸膛中扑通扑通狂跳。 他推开身上的被褥,却惊觉原本整洁不带一丝褶皱的床褥已经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了。 与此同时,清晰的脚步声缓缓逼近。 ……白尘绝好想掉眼泪。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仓皇之间打开衣柜,艰难地探身进去,又将柜门合拢。情急之间,没控制好力度,不大不小的木料碰撞声在房中响起。 “砰!” 一片漆黑之间,他还可以通过柜门的透光的缝隙,观察屋内的情况。白尘绝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26章 与此同时,谢同尘进来了。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书案,随后快走两步,看着自己凌乱的床褥不发一言,静止得好似时间停滞。 白尘绝有点想笑,又不敢笑。 再想到自己打死也不能承认是自己干的,谢同尘怕是以为是变态潜入了他的房间,又笑不出来了。 下一刻,谢同尘回头看向白尘绝的方向。双目对视,白尘绝心脏骤停,虽身处暗处,却也猛然扭转了视线。 脚步声一步步格外清晰地靠近。 白尘绝吓得手脚冰凉,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向后轻轻倚在了身后的柜面上,如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随后。 谢同尘拉开柜门,凌乱的衣物让他蹙紧了眉,目光下移。 当看到窝在他衣袍上,瑟瑟发抖的那团柔软雪白小兽时,谢同尘动作一滞。 他单手将那毛团子拎起,发现这竟然是只罕见的白狐。浑身雪白,皮毛细腻蓬松,像一朵浓密得过分的蒲公英。 它湖水般清澈的眸中正汪着一窝泪水,浓密的睫毛一眨便吧唧吧唧往下掉,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24? 梦境 ◎日有所思◎ 白尘绝蜷缩起毛茸茸的狐尾,哭得一抽一抽的。 他竟然被逮了个正着! 谢同尘能不能看出来自己是妖? 如果看不出还好说。如果他看出自己是妖,要下死手,自己是暴露身份还是不暴露身份为好? 四肢空落落的感觉很不好,他感觉自己正被谢同尘像拎起萝卜缨一样拎起,让他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产生了一丝很不好的联想。 白尘绝试图激起谢同尘的同情心,抬起泪光氤氲的眸子,可怜巴巴:“嗷呜……” 谢同尘眸中难辨喜怒。 白尘绝:……不敢吱声。 随后,他被拎到谢同尘的床褥前,被迫在理智状态下观赏自己造成的一片混乱。 先前馋虫上头的时候,他自然不会注意到被褥被他蹂躏成了什么样子,发现人回来时,他忙着慌乱,也没怎么仔细看。 原本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被褥,如今已经团成了乱七八糟的团型。 谢同尘将被褥拎到他面前,被不明液体浸湿的布料若有所指地晃了晃,白尘绝深感羞耻,别过了头。 谢同尘的声音淡淡的:“你的口水?” ……白尘绝被羞耻心折磨得快要驾鹤西去了。就算谢同尘发现他是妖,他也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是“白尘绝”!太丢狐了! 看着面前的小狐狸不仅别过头去,还用爪子把脸埋起,那副无措又羞耻,又落在他手中无依无靠的样子,谢同尘挑了挑眉。 他眸间滑过笑意,又道:“喜欢我的被褥?” 当真是受不了这般境遇了,白尘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热得要烫出水汽来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啊呜一口咬在谢同尘手上。 谢同尘本能地松手,白狐轻巧地落地,立刻窜出了屋子。 再想抓住它已是不可能了。 审视着手上甚至未见血的牙印,谢同尘顿了顿,随后将视线投向凌乱的床褥。 凹陷的痕迹,不像是狐狸的体型可以压出的,更何况,即使是逗刚才那只小狐狸,寻常床褥也不会对狐狸有什么吸引力。 谢同尘走近了两步,眸子一暗,用指尖捻起一缕发丝。 不久之前,他还住在乱巷时,因伤昏睡之后,床上也出现了一缕发丝。 白狐慌忙逃窜的身影犹在眼前,谢同尘心底闪过一个猜测。 他扯起被褥,靠近便能嗅到,淡而悠长的草木香若有似无。 这种香气,他只在一个人身上嗅到过。 已然没了睡意。 谢同尘拂袖从床前离开,到案前点起油灯,在橙黄色泽的灯辉下,逐页研读有关狐妖的记载。 其实早已无需研读,有关狐妖的记载他大都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如今看书,也不过是试图静静心罢了。 对白尘绝的身份,他虽然有所猜测,但他不在乎。 但这不妨碍他想了解可能与对方有关的任何消息。 ……比如假使那只白狐是他,对方为什么要到自己床上。 兄长很饿吗,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而是偷偷摸到他的床上。 这些书大多是国师给他的,但是具体从何而来他不得而知。 谢同尘随意翻了翻。他看书极快,心中又有些乱,一目十行地哗啦啦翻过,却在某页骤然身形一僵。 ——这插图说是春宫图也不为过!半遮半露,欲掩弥彰,反而更让人想入非非。 而且还是两个男子……一个是年轻貌美的狐妖,一个是被他引诱的男子! 谢同尘的视线匆忙看向别处,他先前没有留意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现在一看,书中大片大片地写了那狐妖与男子如何纵情声色,写得绘声绘色,使人恍然身临其境。 他烫手一般把书丢了出去,书砰地砸在窗上,谢同尘仍觉面红耳赤,强行挥散脑中思绪,吹灭了油灯上床歇息。 躺下辗转反侧多时,又闻到熟悉的草木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换被褥。 默然起身换了被褥,他却仍觉得那股草木香似乎仍然缭绕在鼻尖似的,扰得他心浮气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半睡半醒间睡下。 是和他夜间所见差不多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闯入他房中的不是一只小狐,而是白尘绝。 见白尘绝只着了件内袍,咬着唇到他床上,将原本整洁的床弄得极为凌乱,如交颈的天鹅般蹭着他的被褥。 气喘吁吁,衣衫凌乱。 而他也正在房门外,堵在门口放慢脚步吓唬屋内之人,逼人躲入柜中。 再打开柜门时,谢同尘瞳孔微缩。 是白尘绝,是如他在方府那夜见到的一般的白尘绝。 见他闯进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无辜地睁圆了,仓皇无措似的,洇红的眼角却让他多了几分媚态。 他头顶狐耳,自后腰延出一条毛茸茸的狐尾,软绵绵毛茸茸地圈住他的手腕,将他往柜中拉。 谢同尘感到自己的腰带被人勾住,白尘绝一边把他拉近,又似引诱又似质问: “想对我做什么?” 他的尾音轻飘飘的,蹭过谢同尘的唇畔。 …… 天光大亮。 谢同尘在床上直起身,亵衣的狼藉明晃晃地提醒着他,昨夜他都梦了些什么。 他如此觊觎着白尘绝,对他心怀不轨。 颠沛流离的经历教会了他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 因此,将与白尘绝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心中过了一遍后,他迅速抓住了最主要的问题。 白尘绝自见到他以来一直在好意相助,而自己作为一个人族,打动他的必然不会是财富容貌之流。 对方表现出的所图的东西,似乎也只是阳气而已。 白尘绝愿意要,他便愿意给。 他唯一担忧的,便是白尘绝不愿要,或是要别人的。 他想挣得一份名分,由此将这个特权霸占起来。 往日翻阅过的书卷派上了用场,接触和□□中都含有阳气,接触的越亲密,阳气质量与数量都会高上不少。 他心中思量良多,已经切实转化为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因此,明晰自己的心意对于谢同尘反而没有那么震撼。 ——起码没有换衣后打开房门,正好撞上自己的春梦对象给他带来的触动大。 白尘绝似乎比往日更招人了。他一向清俊漂亮,可今日眉眼间似乎又多了几分明艳,偏生他本人却似乎茫然无知一般,仍像往常一样离得他极近,目光似乎钉在他身上一般。 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草木香。 谢同尘定下心神:“……早?” 却不料白尘绝同样心中有鬼。他又一次想起,好不容易才抛诸脑后的昨晚的事。 晨起发现自己的狐尾和狐耳朵竟然都明晃晃地漏出来,非要费力压制才能压回去时,白尘绝着实惊慌失措了一番。 他有些做贼心虚地打量着谢同尘的神色,随后庆幸地发现对方的态度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看来昨晚的事,他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 白尘绝松了口气:“早?你怎么起得这样晚,昨晚不是提前回来了吗?” 谢同尘:“我昨晚动作太大,吵到哥了?” 自己的人设应该是早早睡下了,按说不该知道谢同尘提前回来了。 白尘绝惊觉这个问题,心虚道:“自然没有,只是早上听叶子川说的,我早就歇下了。” 并非如此。 事实上,即使是昨晚回到自己房中以后,他也久久未能平息下来。 或许是因为修为提升,进而导致的妖性难抑,又或许是因为这次的食物过于诱人,又或许只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让他的自制力越来越差。 第27章 具体因为什么,他已经不愿意细思,可昨夜他的确不仅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甚至还在梦中变本加厉,连被褥都不满足,将归来的谢同尘压在床上,吞食他渴望的食物。 谢同尘扭过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到正午了,哥想吃什么?” 可随着距离的靠近,他又一次嗅到了那蔓延至骨髓深处的诱惑。 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折磨自己的,到底是口舌之快还是饿意。 ……他好想逃走。 恰巧,叶子川中气十足的的声音远远从医馆传来:“白大夫——白大夫,有病人来了——” 白尘绝连忙借机脱身,逃也似地拨开竹帘,踏入医馆。 来的竟然是两位熟人。 “方沃?……”,他顿了一下,抿唇笑起来,“这位是……?” 白尘绝只记得另一位是他当时赴宴时原本的备选者之一,但历时几天,他又已经吃饱,对方叫什么已经迅速地淡出了他的脑海。 原本就带着几分病气,祝之佑面上脸色更难看了一瞬,尤其是当他瞥见方沃幸灾乐祸的目光之后。 “在下祝之佑,前两日许是着凉了,略感不适,只得麻烦白大夫了。” 说到病情,白尘绝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原来是祝公子,坐,我为你搭脉。” 祝之佑坐下,露出手腕,并应答着白尘绝对于病况的追问。 方沃在一旁则有些如坐针毡了。今日祝之佑的病他是知道内情的。自祝之佑那日见过白尘绝后,便惦念了数日,送往医馆的礼物被白尘绝退还后,他竟然日日洗冷水澡给自己找了个病! 祝之佑先是借病况与白尘绝攀谈了数句,最后又故作虚弱地咳了几声:“白大夫,我实在是撑不住,无力下山了,不知能否在医馆小住……” 白尘绝:…… 他一时有些头大。不说这病本身便没什么大碍。他的医馆不大,自国师与叶子川住进来之后已经略显拥挤了,再来一个人,内院是住不下了,难道要住在医馆里? 可总不能主动拒绝病人的请求吧。 好在,一旁的方沃比他更着急。方沃的后槽牙都要咬断了,他还没住到白尘绝身边,自然不愿让祝之佑近水楼台。 方沃皮笑肉不笑:“不打紧,就算祝兄身患重疾,我也会将祝兄背下山去,必不会使得祝兄有家不能回。”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 25? 掉马 ◎最重要的人◎ 对于两人言语之间的明争暗斗,白尘绝全然无觉。 有人却将医馆中的情景看在眼中。 先前,谢同尘或许还会与这些人争风吃醋,然而,今日的谢同尘格外心平气和。 这些人在白尘绝身边又怎么样。 他们能像自己一样知道白尘绝的身份吗?白尘绝会用他们的阳气吗? 白尘绝相当认真地把脉,盘问病况,最后书写药方。他原本专注于用药多少,只是偶尔应和身旁人几句。 属于狐狸的敏锐听觉让他察觉医馆的竹帘被人掀开了,若有似无传来的是他熟悉的,极为诱人的香气。 是他昨晚刚刚品尝过的味道。 白尘绝的瞳孔正在缓缓地变化,睫羽垂下,他低喘了两声,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妖性。 方沃和祝之佑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可是……为什么? 他笔都握不稳了,匆匆将自己思量好的药方写下,直到那香气停到他面前。 白尘绝匆匆完成最后一字,连最后一字写歪了也顾不上,看向那异香的来源。 谢同尘刚刚处理完院中晾晒的药材,正在木架前逐一安置它们。 方沃惊异地看着白尘绝忽然抬起头,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谢同尘。 看着白尘绝目不转睛的样子,方沃又急又气——为什么谢同尘一过来就能吸引白尘绝的注意? 白尘绝喉结滑动,艰难道:“你的手腕,在流血。” 谢同尘一笑:“不是什么大伤,放一会就愈合了。” 他像是根本没注意般继续做着自己该做的活,片刻后看白尘绝还看着他,才道:“怎么了,哥要给我包扎吗?” 包扎的话,他是不是能顺一点点谢同尘的阳气? 眼看白尘绝跟见了狐狸精似的被人勾走了,祝之佑拿着药方,面色难看,拉着方沃出了门:“走了,反正伫在这也没咱们的事了——对了,方兄,刚才那个人是谁?” * 白色的纱布一圈圈缠住手腕。 谢同尘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只是很小的擦伤……” 他干脆解开纱布,展示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看,已经好了。” 白尘绝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包扎。 他深觉自己已经是一只为了吃饱不择手段,很坏的狐狸精了。 他装作失落地“哦”了一声,将已经沾染了不少阳气的纱布慢慢地抽走,握在了手中。 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实则让他激动地内心都在颤抖! 到手了到手了到手了! 早知道这么容易,他昨晚如此提心吊胆还差点被抓了个正着算什么,算他倒霉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白尘绝自觉已经完全成功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又将谢同尘打发出屋去。 有一点昧良心,但是他们狐狸精就是这样没良心的生物。 谢同尘刚踏出门,木门阖上,白尘绝就迫不及待地把脸埋在了纱布上。 开饭! 吃下第一口后,他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狐狸精。 就算是在青丘,供奉给大长老的阳气也未必有此等美味! 昨夜白尘绝饿坏了,因此吃得格外狼吞虎咽,今日虽然没那么饿,但是佳肴在旁怎可辜负,白尘绝决定要细细品味…… 浑然忘我,原本就是强行压抑下去的狐尾和狐耳朵又一股脑冒了出来,幸福而兴奋地不住摇晃着。 与此同时,谢同尘的声音与推门声一同响起。 “对了,哥——” 万籁俱寂。 四目相对。 白尘绝手中的纱布掉到了地上。 他浑身紧绷,狐脑一片空白。 好像。完蛋了。 身体先于思考,白尘绝用法术轰开窗子,一手撑在窗上,翻身就要跳窗而逃—— “哥!” 少年人的声音清澈而低沉,唤回了白尘绝的一点理智。起码他是没有想到,谢同尘在发现自己身份之后还愿意叫自己哥的。 也因此,他身形一顿,错失了最后逃走的机会,被谢同尘攥住手腕,压在了窗户上。 甚至顾不得这过近的距离。 白尘绝完全慌了神,他不敢看谢同尘的眼睛,想把那非人的标志收回去,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只好将狐尾尽可能可怜巴巴地缩在身后,又用手遮住头上毛茸茸的狐耳朵,不敢看谢同尘。 眼泪啪嗒掉落在对方的手背,让手腕上传来的力道骤然松了下来。 白尘绝眼前被泪水彻底模糊,低着头小声哭起来:“你放手……” 失去了禁锢,手腕滑落在身侧,真的被放开,白尘绝的心也一下空落落起来。 身份暴露了,他要怎么办? 下一刻,他却被谢同尘抱了个满怀。 温热紧实的胸膛比什么都更能让人安心,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上传来,白尘绝这才恍觉,自己身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冷透了。 “哥,相信我。” 白尘绝有点迷茫地抬起头,正正撞进谢同尘眸光清澈的眸子,湿漉漉的黑色瞳孔让白尘绝不自觉想起某种认主又护短的犬科动物。 他的手被人珍之又珍地握在掌心中。 “哥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不过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哥的一边的。” 俊秀的少年眸光认真地看着他,说着诺言一般的话,却是白尘绝始料未及的。 白尘绝的狐狸脑袋从一种震惊到空白转移到另一种震惊到空白。 他干巴巴道:“但是我是妖物。” 白尘绝想要后退,可他已经被压在窗户上了,退无可退,被他亲手轰得大开的窗子让他有一种马上要坠下去的错觉。 谢同尘摇头,他的声音轻轻的,轻得似乎极为温柔:“我不在乎。” 白尘绝说不出话来。 谢同尘松开他,却撒娇似的用脑袋像小狗一样蹭他,细碎的触感落在他的颈间:“我只是想和哥在一块……” 这声音中似乎带着落寞。白尘绝提不起拒绝的意志。他有些呆滞。 所以,就算自己身份暴露了,也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不会被谢同尘讨厌,被当做妖物追杀。 他依旧是谢同尘的哥哥。 白尘绝心中提起的那口气骤然松下来,连带着腿也软了,干脆抓着谢同尘将自身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 第28章 他将头压在谢同尘肩上,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控诉委屈:“我要被你吓死了。” 雪白无瑕的狐耳随着他情绪的变化精神地立起,蹭过谢同尘的面颊,有些痒。 谢同尘点头,语气中带着一点诱哄的意味:“怪我,让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白尘绝狐疑,此刻他也恢复了一些力气,起身看向他:“你要怎么赔罪?你要给我人族的那些金银财宝吗?” 谢同尘唇角微勾,摇了摇头:“我进屋之前,哥在做什么?” 提到这,白尘绝骤然涨红了脸,羞愤欲死:“我…我……” 他偏软的声音让谢同尘的瞳眸似乎比以往更加深沉:“哥一直在饿肚子吗?” 白尘绝仰起头,双唇微张,红莓般的唇色诱人极了,让人不自觉便会升起将其抚摸蹂躏的冲动。 “饿?”他呆呆地重复道,一副已然神游天外的样子。 回应他的,是谢同尘近在咫尺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脖颈。 白尘绝本能地俯身咬了上去。 尖牙刺破了皮肉,血液涌出,又被柔软的舌尖细细地舔舐殆尽,甚至恋恋不舍地反复□□。 交叠的人影透过被轰开的窗子可谓是一览无余,忽然听得脚步声,谢同尘转身将白尘绝揽至视觉死角,怀中人却仍不管不顾用双唇贴着他的脖颈。 就在这时,院内忽然传来了叶子川大呼小叫的声音:“诶,师父你看!白大夫房里的窗子好像坏了!” 元明意的声音懒洋洋的:“是坏了,怎么?” 叶子川:“要不我现在去把它修了?现在不修,到了晚上白大夫房里要漏风了。” 白尘绝终于听到了窗外的人声,他呼吸一滞。 谢同尘本以为他要松口,却不料白尘绝更深地咬了下去。 26? 鱼汤 ◎欲送又止◎ 两人都沉浸其中,连叶子川与国师何时离去也没有发觉。 待到白尘绝松开口,才恍觉两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白尘绝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就咬了上去。刚刚暴露身份,他还比较拘谨,担心谢同尘会因此不快:“我平时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咬人的。” 谢同尘的嘴角勾起:“好。” 白尘绝:…… 他觉得这个态度不太对。 正常人被狐狸精咬了一口会是这种反应吗? 白尘绝抬起头看他,刚刚吃饱的面颊气色极好,白中透粉,刚才蹭乱的发丝毛茸茸地翘起,像是小狐狸的耳朵,一双水润剔透的桃花眸里满是困惑。 谢同尘忍不住用手指抚上他的面颊:“那为什么要咬我?” 白尘绝心虚:“因为你的阳气很好吃。比其他人的都要香。” 他感觉面前人似乎更愉快了。 谢同尘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以后只吃我的阳气好不好?” 很诱狐的提议。 白尘绝心动,躲在身后的狐狸尾巴也冒出来了,活泼欢快地摇来摇去:“那以后我饿的时候,都能吃你的阳气吗?” “嗯。” 谢同尘看着眼前人慢慢的红了脸,把身后活泼的尾巴抱在怀里,很小声地说了什么。 他不解:“什么?” 白尘绝脸红透了,低头小声道:“谢谢你……给你摸我的尾巴!” 说罢,他更羞耻了! 这算是什么感谢啊!虽然自己的尾巴蓬松细密,光泽感极好,完全是青丘第一好尾巴,但是说不定谢同尘根本不想摸自己的尾巴! 因为低下头,他完美错过了谢同尘骤然暗下来的眼神。 有些低哑的声音自上方响起:“怎么摸都可以吗?” 这个描述为什么听起来坏坏的。 白尘绝升起一点警惕:“不可以逆毛摸……啊!” 强烈的刺激感从尾根传来,自上而下抚过的感觉让他感觉尾巴上似乎有细小的电流穿过,古怪极了。 他快要站不稳了,一只手可怜巴巴地抓住了对方的小臂,唰地将尾巴抱回怀中,快要哭出来了,磕磕巴巴道:“你、你……” 怎么可以这样! 尾巴根不可以摸! 没等他拒绝,他那无力的防御已经被打消,脆弱又敏.感的部位已经又一次落入对方手中,粗糙的指尖在狐尾巴的根部打着圈,下一刻又一把握住。 白尘绝压下喘息,脑中一片空白。 对方的身躯又一次贴过来,小臂轻松环过他的腰,使两人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白尘绝腿都在细细地打着颤,自然无力抵抗。 “没有逆毛摸,哥哥不是说怎么样都可以吗?” “哥……让我抱一下。” 你也要吸阳气吗? 他可没有阳气给谢同尘吸—— 白尘绝推了对方两下,没有推动,只好放弃:“不许再摸尾巴了。” 只是抱一下而已。 想一想自己吃到的阳气,白尘绝觉得自己也不吃亏。 于是尽管没有明说,但是两人的提供阳气的关系就彼此心知肚明的定下了。 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白尘绝也未想到,谢同尘对自己的兄弟情分竟然这么深厚,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阳气。 对方心诚相待,他自然要投桃报李。 但明明刚刚两人之间才亲密了不少,接下来的几天,他却总看不到谢同尘的人影,偶尔逮到他也说不了几句话。 起初白尘绝还困惑不已,以为是事情做得太过,吓得谢同尘避着他了。可又觉得不应该。 毕竟每次见面,谢同尘的目光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过于炽热的目光,有时候让白尘绝忍不住面红耳赤。 而且近几日早晨起来,都能看到厨房的锅里温着他爱吃的城门口的小汤包。 城门口离医馆远,那小摊的生意又好,因此很难买的到。 白尘绝虽然爱吃,却总是犯懒,因此也没去吃过几次。 问叶子川,才知道谢同尘已经忙得只剩早晨——准确点说是凌晨的时间了,因此正好日日用来给他买小汤包,其余时间都在官衙和外边。 ——有点惨,还有点好笑。 于是白尘绝难得的清晨起了个大早,下山买了几条新鲜活蹦乱跳的鱼,打算亲自下厨给谢同尘炖鱼汤喝。 浓白的汤汁在锅中气泡翻滚,香气四溢。盐粒像小雪般在汤的上方撒下,很快被高温融在汤汁中,沁入肉丝中。 鱼香味勾得叶子川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白大夫!今天吃鱼吗?好香的鱼汤!” 刚用汤勺舀起一小勺的白尘绝:“来帮我试试咸淡?” 叶子川如一阵风一般刮进来,就着汤勺尝了一口,赞不绝口道:“好喝,炖得真鲜!” “白大夫怎么忽然下厨了,给谢兄炖的吗?你们俩关系真好。” 毕竟是吃过阳气的关系。 白尘绝不免有些心虚起来——叶子川不会知道什么吧? 下一刻,叶子川又感慨:“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要是我也能遇到这样的兄弟就好了。” 你也要这样的兄弟吗? 总感觉有些怪,于是他撇开话题:“又不是给他一人炖的,喝汤,喝汤。” 叶子川早有此意,鱼汤舀了一大碗,嘴依旧没闲着:“谢兄也爱喝鱼汤吗?可前几日在官衙,他没喝那人的鱼汤啊。” “他是爱喝鱼汤呀。”白尘绝困惑,但这不妨碍他心底升起一点警惕,“什么鱼汤,谁的鱼汤?” “还能有谁的鱼汤,自然是姑娘的鱼汤。”叶子川朝他挤眉弄眼,“说起来,那人你说不定认识,是先前祝公子家的姊妹。” 姑娘的? 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总之是格外的五味杂陈。 白尘绝喃喃道:“他要和姑娘成亲了?” “哈?那倒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呢。” “只是姑娘对他有些好感罢了,哪里就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叶子川先是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又笑话他,“怎么,你难道现在就急着找个弟媳了?” “……人族之中,如果不是亲兄弟,可以决定对方是否婚配吗?” “长兄如父,旁人应该是可以。但是谢兄那么有主见的人,恐怕不愿意别人插手这种事。” 白尘绝魂不守舍地撂下汤勺:“……” 他那双水润漂亮的桃花眸都不亮了,看着就跟魂被抽走了似的飘走了。叶子川愣愣地看着他走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咋了? 也不给谢兄送鱼汤了吗? 叶子川扬声道:“白大夫——那这汤我都喝了啊——” “随你。” 原本清扬动听的声音有气无力,远远地透过墙壁传来。 没了心理负担,叶子川豪情万丈地闷了两碗鱼汤,却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糊味。 鱼汤没糊啊?他纳闷地又喝了口鱼汤,忽然瞪大了眼,发现另一个锅里还做了菜,竟然也被白尘绝这么忘在这里了! 第29章 叶子川:“……” 他把这段对话从头到尾又回顾了一遍,然后怀疑是自己说错话了,才触发了白大夫原本掩埋心底的某种细微的特质。 ———比如想要弟媳什么的。 或许,这件事应该跟谢兄说一下? 27? 吃醋 ◎你说谁是大小姐?◎ 深夜。 难以入眠。 夏夜一天天热起来了,按理说避炎决护身,应该感觉不到暑热,可白尘绝仍燥热得心烦意乱。 他没去给谢同尘送鱼汤,反正有人会给他送。 来不及细究这迁怒是否来得奇怪,白尘绝辗转反侧许久,越是想静下心来入睡,越是心绪浮躁。 他长出一口气,阖眸默念静心咒。 …… 片刻后,白尘绝坐起身。 他抿着唇瓣从榻上起来,案上的铜镜泛着月光的白,影影绰绰地映照出白尘绝的面容。 他以为自己在动怒,可镜中人的面容却带着哀意和委屈。原来自己是在因为这事而伤心吗? 白尘绝垂眸,小声骂了一句,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谢同尘还是自己。 “……坏人。” 可心中却未随之轻快些,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灌了铅,如在雨中淋湿了羽毛的鸟雀般沉重。 假使谢同尘爱上哪个姑娘,想要成亲,自己作为“兄长”,有什么理由阻止? 可一想这假设,他便觉心烦。 白尘绝心想:或许自己不用想那么多,毕竟这问题还远,眼下来看,谢同尘不是还没有心爱之人吗? 这么想着,他心中稍安。 庭外传来熟悉的声响,他心知是谢同尘回来了。 叶子川冒冒失失的,每次回来都吵得很,国师注重风度,一举一动都带着奇怪的韵律感。 而谢同尘总会尽量压低声响,无声无息地,白尘绝知道他怕影响自己休息,有意放轻了动作。其实那两人也放轻了,只是效果不佳。 可今日似乎有所不同,他还听见了陌生的人声。 如果白尘绝的狐耳在头顶的话,那它现在一定在警惕地立起。 谢同尘带人来医馆了。 人就在门外。 这个认识让白尘绝快要气炸了,他飞出内庭,穿过医馆,扑到门上去看那人到底是谁! 透过窄窄的门缝,视野显得格外狭窄,黑夜里只能看清是两个人影,一个是谢同尘,另一个是……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不难看出此人长发华服,必然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梳妆过的。莫非这便是叶子川提到的那位送鱼汤的大小姐? 怎么看起来……如此身形高大,两人站在一块,竟然与谢同尘身形相仿。 那岂非比自己都要高了? 交流声透过门缝传来,两人说得又急又快,白尘绝竟硬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或者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同尘这是在和大小姐聊什么? 他把软软的狐耳贴到竹门上,屏住呼吸听。 “他歇下了,这个时辰追过来,还不敢去见他,只敢到我的面前来?” “我不敢?只是怕你对他有不轨之心,仗着近水楼台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狐媚!” ……狐媚? 他吗??? 白尘绝呆了。 作为狐狸精的做贼心虚,让他下意识地把这话当成了是在骂他自己。泪水迅速在眼眶中积蓄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他是仗着兄长的身份吃了谢同尘几口阳气,可他只是想吃饱,哪里狐媚了! 狐媚在狐狸精中可是很坏的词,因为这标志着狐狸精走投无路,买不起阳气,也没有亲友接济,只能靠引诱凡人来获得阳气,实在是活得很失败了。 直到两人加大的争吵声打断了白尘绝的思绪。他这才发现,事情与他原本所想的有一些区别: 与谢同尘争吵的那位,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再仔细一看,穿得像个大小姐的那位,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他认识的人。 是祝之佑! 震惊之下,他手一抖,竟然就这么把竹门推开了一道缝隙,在惯性的作用下,门缝越开越大,大有完全敞开的趋势。 “吱呀——” 随着老旧的竹门的声响,谢同尘与祝之佑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着那白玉似的手从门缝探出,趁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猛的关上了门。 “砰!” 祝之佑:“……” 谢同尘:“……” 白尘绝倚在门后,用手拂过心脏激烈跳动的胸膛,惴惴不安。 丢狐,太丢狐了。 外面也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声依旧,一声接着一声,衬托着现在的安静,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吱呀”,门又一次被推开,白尘绝回过头,撞上谢同尘带笑的眼眸,他探头去看谢同尘身后,门外空空荡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想象。 显然,感到尴尬的不止他一人,最尴尬的已经跑了。 “你回来了。”白尘绝小小声道,目光躲闪。 说罢,他也想远离这个带着回忆的地方,却被谢同尘拉住了衣袖:“哥是在等我回来吗?” “等了这么久,现在就要走吗?” 清淩动听的声响带着些软乎乎的委屈,如同带着小钩子般勾住白尘绝的心。 他!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白尘绝认命地回过头,谢同尘的目光让他感到脸皮发烫,于是他迅速地找了个话题:“今天怎么和祝之佑一块过来了?” 谢同尘面无表情:“被他从官衙追过来的,可能他很闲吧。” “嗯……啊。” 所以你们聚在一块是在说什么,能说到自己狐媚? 白尘绝想提又有点不敢提,于是频频用目光去瞥谢同尘,想从他面上看出点什么来,却只会对上面前俊美少年眸如点漆的双眼。 他心跳不由得错了一拍。 灯笼在檐下映出柔和的暖黄光晕,虫鸣阵阵,两人在房门前停住了步伐。 白尘绝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你早点休息……” 谢同尘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哥,今天……” “……”沉默。 谢同尘走近了两步,见他没有后退,面上笑意便多了几分,声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哥。” “叶子川告诉我,哥给我煮了鱼汤?” “我的鱼汤呢?” 他说着鱼汤,讨要的却像是其他东西。 都怪叶子川,这个大嘴巴!白尘绝咽了咽口水,眸光闪烁地移开视线——他怎么先提这事啊! 于是他恶人先告状:“不是有人给你送了鱼汤吗,还要我的鱼汤做什么?” 谢同尘蹙眉:“谁给我送了鱼汤?” “不是祝府的大小姐吗?” 谢同尘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止都止不住。白尘绝不明所以,怒道:“喂!” “祝府没有姊妹,祝夫人身体不好,只有祝之佑一个长子,从此再无子嗣,因此很溺爱那个唯一的孩子,所以祝之佑有一个旁人起的外号。咳。叫祝大小姐。” 沉默是今晚的橘井医馆。 白尘绝尴尬地想去投湖自尽。该死的叶子川怎么能用以讹传讹的假消息欺骗自己的感情! “祝之佑为什么要……给你送鱼汤?”他急着把这个话题撇过去。 “对啊,祝之佑为什么要给我送鱼汤呢?”谢同尘叹了口气,嘴角勾起,眼睛却没笑,“他不知从哪来的假消息,兴许是方沃告诉他的吧,说你平日忙得很,但是会趁正午给我送饭。” “那鱼汤,是给我送的?”白尘绝声音颤抖。 谢同尘定定地看着他,点漆般的眸子格外幽深。 白尘绝咳了一声,欲掩弥彰道:“这时辰也不早了赶紧歇下吧。” 说罢,他一头向房中扎去,如同急于归巢的鸟雀。 他刚迈出一步,强烈的拉力便从后颈处传来,肩上的力道迫使他倚在了身后的房门上,与少年人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相对。 谢同尘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灯照下笼出小扇子般的阴影,给眼前人的面容填上几分危险的意味。 “嗵、嗵、嗵——” 惊慌失措的狐狸精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再也没法故作镇定了,而且一紧张,身后的尾巴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几乎下一刻原本收得好好的尾巴就要从后腰处冒出。 白尘绝听到了低低的叹息声,下一刻,谢同尘身上让他感到危险的气息一扫而空,少年向他眨了眨眼,像是受了委屈的犬类。 “好伤心。” 白尘绝心虚地挪开视线,研究身旁竹门的花纹。 “哥就这么随便冤枉人。” 白尘绝扭头研究灯笼。 “还要克扣我的鱼汤……” 白尘绝受不了谢同尘的视线,摸摸对方毛茸茸的头顶。 第30章 谢同尘肉眼可见地被哄好了一点,但没被完全哄好:“我要补偿。” 白尘绝:“……什么补偿?” 谢同尘:“哥已经很久没有吃我的阳气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幻视谢同尘也长出了条和他一样的狐狸尾巴,正在身后欢快地摇动。 白尘绝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随后就是深深的沉默。他欲言又止。 这是补偿吗?或者,这到底是对谁的补偿??? 什么倒反天罡的请求! 28? 笨狐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月光朗照。 白尘绝想要后退两步,可退无可退,只得露出了一个求饶的微笑。 “已经是丑时,你明日还要去官衙,早些歇息吧。” 一边说着,他的手一边在身后的竹门悄咪咪地摸索。 谢同尘还想说什么,不料白尘绝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关门声,眼前人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开门,闪入门中,关门的过程。 看着眼前紧闭的竹门,少年面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嘴角微扬,露出微笑。 白尘绝倚着竹门,莫名不寒而栗。 竹门开合的声响传来,谢同尘大约是歇下了。他也就没再多想。 因为窗边的异样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鸟雀啄咬窗子的声音。通体纯白的鸟雀站在窗前,极有灵性地歪头看向白尘绝。 是东霜鸦。 这种极其珍贵的羽族数量稀少,又性情高傲,往往在驯服过程中便会绝食而死,性情温和被彻底驯服,甚至暴殄天物地用于寄信,是极其奢侈浪费的行为。 白尘绝伸出手,东霜鸦便跳到他掌心,乖巧地让白尘记抚摸鸟雀后背柔软细腻的羽毛。 摸完后,他才拆下信件。其实会是谁给他寄的信,他心中隐隐已有猜测,但是看到信纸的署名后,难免还是惊讶——白觅安竟然给他写信了! 虽说久久不归乡,修书一封了寄亲情,是寻常兄弟间常有的事。可白觅安显然不是寻常狐。他和白觅安的兄弟情也和一般兄弟情有点区别。 虽然不愿承认,白尘绝默默叹了口气,他们间的兄弟情,或许有些廉价。 就像灯会过后无人问津的精巧灯笼,不论往日怎样的身价,都已是时过境迁了。 白觅安年纪尚小时,也曾黏黏糊糊地跟在他身后,像只甩不掉的小跟屁虫,两人之间的感情极好——当时,他们俩正相依为命。 毕竟,两人是没有亲狐庇护的野狐狸崽。 他拆开信纸,大概浏览了一下内容,瞳孔慢慢紧缩。 默然片刻,才放下信纸,没回信就放飞了东霜鸦,倚在椅子上,闭上眼,却毫无睡意。 “不要和人族有过多的纠缠。” “在人间不过多久,便已经忘记她了吗?” “你尾巴的问题已经找到了方法,等你回来。” “白觅安。” ——他和白觅安之间,只有一个“她”。 那便是他们的母亲。 白尘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浑浑噩噩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几乎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又在哪里。 夜里似乎下起了雨,水汽冲刷掉了炎意,浓烈的寒气自大开的窗子从庭院卷进来。 雨珠自屋檐而下的声响木鱼般敲了一夜,可即使在半睡半醒间,也没能获得一丝安宁。 白尘绝整个人陷在柔软蓬松的被褥中,面容和露出的脖颈锁骨一片白得像雪,一手搭在额头山,额上是细密的冷汗。 他无意识地蹙紧眉,唇色苍白。亵衣都被汗浸得湿透了,偏偏周身都在发冷,像淹没在了寒冷刺骨的冰潭中,挣脱不出。 直到一个温热的手掌摸上他的额头,舒适的温度如同一注清泉,白尘绝眉头稍缓,忍不住追逐那丝温度。 谢同尘的目光在一旁稍做停顿。雕花木窗大开,庭中花木被雨水摧残得满地都是花瓣,叶片上似乎还带着夜雨的寒意。 “你发热了。” 白尘绝唇间没什么血色,越发像个一触即碎的玉偶,眼下的青黑让他显得越发脆弱。 谢同尘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帮白尘绝倚到床头,又塞了几个软垫在他身后靠着,理好凌乱的发丝,端起瓷碗喂他喝汤。 白尘绝只穿着身雪白的亵衣,他丝毫没感觉哪里不对,只是享受这谢同尘的服务。 汤药苦涩的气息在口中弥漫开,白尘绝猝不及防,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眼泪汪汪。 “好苦!” “良药苦口——说起来,哥昨晚怎么忘了关窗子?” 想起那封信,白尘绝刚刚打起一点的精神瞬间蔫了下去。 要走吗? 答案他比谁都清楚,他不想走。 就算不是为了尾巴,他也不想走。 是因为谢同尘吗?因为这份虚假的兄弟情分? 他最初是因为谢同尘与白觅安的相似,才在对方身上多放了一份注意。可如今,白觅安正在青丘等着他。 所以,他没有理由留在这。 “哥?” 白尘绝回过神。 他撞上谢同尘直直看向他的双眸,满满的映照着自己的人影,专注而纯粹的眼神让他心中一惊。 白尘绝病中混沌的大脑没能思考出什么结果,直觉却本能地被触动。 他忍不住道:“谢同尘……?” 他的思绪好像抓住某一点。心中某一处地方正与所熟悉的事物分崩离析。 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谢同尘等了一阵,没等到这句话的下文:“……你刚才其实没在听吧。” 白尘绝:“啊?” 他好像一下被拽回了现实,一下将那些虚无缥缈的直觉抛到了脑后,心虚地拉过谢同尘的手,敷到自己额头上。 “头好晕……你摸,是不是烧得更厉害了?” 他装作病倒快要晕倒的样子,眼睛却仍圆圆睁着观察谢同尘的神色。 谢同尘看着他,没有作声。 白尘绝的脸很小,他的手只是放在对方的额头上,便能遮住大半。只剩被汤汁滋润的颜色漂亮的双唇,还有小巧的下巴在外面。 他的掌心痒痒的,是白尘绝纤长的睫毛,在他掌心中抖啊抖。 白尘绝透过对方的指缝看他,形状姣好的唇抿起。 可恶的谢同尘竟然没有反应,只是用那双墨黑的双眸看着他,看起来有点冷酷。 这个时候不应该关心兄长吗! 谢同尘笑了一声:“正好,药汤还没喝完。” 白尘绝:“……” 一瞬间,他眼前天地旋转,这次是真的头晕了——被谢同尘气得! 白尘绝头晕眼花,几乎看不清眼前,谢同尘察觉不对,一手强行制住他的下巴,逼他张开嘴。 他感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在唇畔。 下一刻,苦涩的药汁灌进来。 白尘绝:“?!”他被灌药了?谢同尘竟然敢灌他药! 被迫喝了药,尽管此时嘴里塞了个蜜饯,依旧不能抚平他内心的伤痕。他再也不想理谢同尘。 他决定病好就离家出走去青丘,于是在床上愤愤转过身,用屁股对着谢同尘。 谢同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白尘绝不想理他,伸手偷偷去够案上的蜜饯,心满意足地吃掉,没等唇齿边的甜意散开—— “你吃了阳气会不会好起来?” 白尘绝:“咳咳咳咳——!”他被蜜饯呛住了! 刚缓过来一点,白尘绝便怒而抄起一个软垫,打向谢同尘:“你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 谢同尘稳稳站在床边,低头看他:“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说自己想要阳气吗?” “什么时候?” 纯粹的污蔑! “你握着我的手往你头上放的时候,睫毛眨来眨去的时候,偷看我的时候。”谢同尘语气冷静。 白尘绝:“……” 六月也该飘雪了。 他本想反驳,却又想到自己都快该走了,多吃一顿阳气是一顿,反正亏的人总不是自己。 一袭白衣,墨发如瀑的美人端坐在床褥间,秀美的眉眼间因为病气带着些慵懒,向人勾了勾食指,轻声笑道:“好,我要阳气,你给不给?” 他嗅到熟悉的清浅气息,正随着谢同尘的靠近而加深。眼前人微微侧头,向他献上了最脆弱的脖颈。 像场沉默而虔诚的献祭,又像是无声而旖旎的邀请。 他咬了上去。 不似上次急迫,沉溺。毕竟今日没那么饿。 因此,他只是像猫儿一样咬着。不轻不重的力度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在玩弄自己的猎物。 这种时候,白尘绝竟然在走神,又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口。 “……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谢同尘眉宇微蹙:“哪里不对?” 第31章 白尘绝对自己忽然而来的情绪也颇为不解,他思考了一阵,恍然大悟。 他马上就要回到青丘了,或许他该对谢同尘说些话——比如说些兄长在临别前更应该说的话,而不是压榨兄弟的阳气。 原来自己是只如此有道德感的狐。 白尘绝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我在外面还有一个弟弟。” ——他在青丘还有一个同为狐族的亲弟弟。 谢同尘倏然抬眸,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和我一样的弟弟?” 谢同尘除了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和白觅安也差不多吧? 白尘绝果断点点头:“所以,我也不能一直待在清石,毕竟还要过去陪——” ——陪一陪亲弟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他话音一顿,蹙眉低声痛呼:“你把我的手抓疼了!” 谢同尘的手冰冷至极,还带着些不易发觉的颤抖,铁箍般紧紧制住了白尘绝的小臂。 白尘绝迟钝地抬起头,对上谢同尘的双眸,他呼吸一滞,终于发现了现在与往日的不同之处,声音中不由得沾染了些慌张:“怎、怎么了?” 谢同尘安抚般向他轻笑,俊逸的眉眼盈盈传情,格外动人,却没由来得给白尘绝传递出强烈的危险感。 白尘绝瞳孔微微放大,本能地想要逃走,眼前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谢同尘垂眸,直截了当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29? 跑路 ◎这、这还是青丘吗?!◎ 一般问出这句话,就肯定是对于这种关系有质疑。 白尘绝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外面还有个弟弟? 一家之中,即使是亲兄弟,也会因为父母的宠爱分布不均而失和。而谢同尘不第一次听到他还有个弟弟,反应大些也算是正常。 白尘绝安抚般回握住谢同尘的手,笑道:“当然是兄弟关系。” 谢同尘:“……” 谢同尘没有出声,白尘绝却莫名有一种自己答错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审讯的犯人,蛇一样的危险感似乎正在他身上攀爬,嘶嘶作响,让他身后沁出细密的汗珠。 ——还能是什么关系啊!提供阳气的工具人? 白尘绝不敢说,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谢同尘,眼眸中带着些祈求的意味。饶了他吧。 “原来哥哥是这样想的。” 谢同尘笑了一声:“那哥哥和要陪的那个弟弟也是这种关系吗?” 白尘绝慌忙道:“自然不是!” 顶着对方恐怖的眼神,白尘绝找补道:“自然还是我们之间更亲近——唔!” 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的嘴被堵住了。 熟悉的谢同尘身上的清冽气息笼罩了他,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随后随着细细的撕咬感,铁锈般的血腥气在他唇间弥漫开。 他被亲了。 谢同尘亲了他。 谢同尘为什么会亲他? 白尘绝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推搡着眼前人,病中的虚弱却让他的反抗软弱无力,轻易便能镇压。 在缺氧的窒息感中,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谢同尘难道喜欢自己? 情急之下,他混沌的大脑终于想起来用上了灵力,这才将人推开。 白尘绝面红耳赤,面上烫得厉害,发热加上激动给脑袋带来的高温,让他感觉自己的狐狸脑袋正要被蒸熟。 “你是不是……”他说不出口。 谢同尘则比他坦然得多,他轻声说了出来:“喜欢你。心悦你。” “哥会厌恶我吗?” 好半天,白尘绝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会。”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炸成了一朵狐狸烟花,其实根本没有听懂谢同尘在说什么。 喜欢……心悦…… 谢同尘忍不住又道:“那你那个弟弟……” 话未说完,白尘绝已经先一步用手捂住了他的双唇。 忽然拉进的距离能让他嗅到白尘绝身上淡香清雅的草药香,以及对方身上几乎微不可查的颤抖。 白尘绝似乎终于明白了事实,他小小声道:“给我一两天的时间好不好?太突然了,你先回去,让我冷静一下。” 其中显而易见的松口的意味,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狂喜让谢同尘一瞬间甚至忘记了什么离开什么弟弟。 白尘绝颤抖的身体,请求时楚楚的情态让谢同尘心软起来,他唇边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我等你。” 木门随着“吱呀”声开启又合拢,人离开了。 屋内沉静下来,白尘绝没有任何动作,直到院外彻底没有动静。 他梦游般起身,掏出珍藏的丹药胡乱吞下,压住病情,大脑顿时轻松下来,似乎重新拥有了思考的能力。 他刚才的反应是本能演出来的,他满脑子都是把谢同尘先糊弄走。 白尘绝焦虑的在屋内转了圈圈,谢同尘喜欢他这件事,冲击大于其他感触。他更想和谢同尘保持现在的关系。 狐妖大多天性喜好享乐,拥有很多配偶,可白尘绝并不是这样的狐狸。他甚至还没有过任何配偶,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 谢同尘突如其来的坦诚,对他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白尘绝又看了一遍白觅安的信。最终,他偷偷摸摸打包了屋中所有要紧的东西。白日他对谢同尘说的话很奏效,他没有出门,谢同尘也没有上门打扰。 趁夜,他挑起小行囊,从木窗翻出屋子,鬼鬼祟祟跑路了。 一日。 两日。 …… 漆黑的竹林中,唯一的光源便是夜佑使们的灯笼。 叶子川高呼:“别让它得逞。注意灯笼——” 阴风阵阵,随着从身侧一掠而过的阴气,每个人手中的灯笼正在一盏接一盏的熄灭。一旦彻底陷入黑暗,将对接下来的捉妖极为不利! 身后不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又有人倒下了。 长刀出鞘,谢同尘眼中冷色一掠而过,修长的手径直握在亮可鉴人的刀刃上,给它染上一层残酷的血色。 最后一个灯笼坠地,顺着阴风的方向,谢同尘动了。没人看清他如何动作,只是血腥气顿时在竹林中弥漫开。 随着刀刃刺入□□的声音,原本被阴气熄灭的灯笼缓缓恢复了光亮。 叶子川将周围晕倒的夜佑使们叫醒,走到谢同尘身边,看着他没事人似的站起。夜佑使的黑袍让伤痕看起来并不明显,可血腥气却不会被掩盖。 提起灯笼,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叶子川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你今晚是不是太不惜命了?” 他向来不知道何为委婉:“或许白大夫只是想出门几天,他不是还有很多东西留在这了吗?总不会把医馆和你就这么抛下了吧?” “说不定今晚回去时,白大夫已经回来了。” 谢同尘收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闭上了眼,再睁眼时,他微笑:“也是。” 深夜的橘井医馆前挂着盏灯笼。谢同尘的心微微颤动。他若是回来的晚了,白尘绝便会在医馆门口为他留这么一盏灯,有时还会在门口等他。 可今夜没有人。 他没有回房,而是去了白尘绝的房间——一如昨日,大多数物件还留在屋中,仿佛屋主人随时就会回来。可谢同尘所熟知的那些白尘绝爱惜的东西都被他带走了。 白尘绝把他留在了这里。 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谢同尘?原来在这。” 谢同尘抬眸,国师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与白尘绝完全不同的柔美面容出现在眼前,他几乎总是在笑,尽管是在这种时候。 “……您有他的消息吗?” “当然——没有。我是道士,又不是癖好奇怪的跟踪狂。” 国师话音一转:“不过,即使没有跟我们说什么,白大夫想必也不会直接抛下你吧。他难道没有在临行前告诉你什么?” 几乎话音刚落,谢同尘身周的煞气涌动起来。 自从跟随国师修炼,他的煞气已经能够掌握的极好,几乎不泄露一丝一毫。可现在,暴怒的煞气如赤龙般在房间内涌动这,任何一个稍有修为的人进入这里,都能感受到那磅礴的暴虐怒气。 他被抛弃了。 因为那个所谓的弟弟,或是因为想要远离自己? 狗是忠诚的动物,即使被主人抛弃,也会千里迢迢地找回家。谢同尘曾经以为自己愿意这么跟在白尘绝身边,白尘绝给了他现在的一切,纵容他对他的欲.望,如今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哪有这么容易离开呢。 国师偏过头,见谢同尘竟然在笑。 眼前的青年面色如常,若不是因为煞气,他甚至不会察觉谢同尘的情绪波动。 国师的眸子映出几分欣赏,这个孩子,真的很适合作为他与太后的筹码。他心知自己放出了一匹狼,危险,暴虐,唯一的项圈已经丢了。可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32章 他没想着驾驭他,却乐意见他去撕咬别人。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听到了谢同尘含笑的声音。青年的声音低沉动听,温良无害:“师父,我这两日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难道还记得?国师有些诧异,下一刻,他又听谢同尘慢条斯理道。 “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 一路向南,直奔青丘。 周围有人时他便乘马车,到了山野荒原便化作狐形。 从青丘来到清石时,他花了成月的时间。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如今奔赴青丘,行程却快了许多。他的修为确实精进了不少,在半路遇到道士时,甚至没有被他们发现狐妖的身份。 已经过了两日了,是他答应谢同尘给他答复的日子。 作为修炼者,他极少感到疲倦。可当他在黑漆漆的夜晚看到久违的暖黄色灯笼的烛光时,他却罕见地住入了那家客栈。 人声喧哗,酒食的香气充斥了大堂,他交过银钱后便上了楼。客栈的隔音并不好,在吵闹声中,白尘绝感到孤独。 辗转难眠之时,难言的情绪升上心头。他想起自己的身份还未暴露的时候,与谢同尘一同出行。当时虎口脱险,谢同尘第一反应却是去寻他。 他怎么能把谢同尘一个人丢在那里?这和遗弃有什么区别? 不,谢同尘和当初已经不一样了,他有了师父师兄,还有一份官衙的工作,没有自己,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勉强入睡,次日又一次踏上路途。 青丘已近在咫尺。 仙气飘飘,祥云阵阵。沿着缎子似银亮的河两岸,细细密密的亭台楼阁坐落有致,看上去竟不像妖族聚集的地方,倒像是某个仙山了。 要不是浓郁的妖气,白尘绝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这、这还是青丘吗?! 30? 错拿(修) ◎九尾狐妖还有童子身的?◎ 只是片刻,白尘绝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不就是白觅安最喜欢的风格吗? 看了如今的青丘,已经完全在白觅安的掌控之中了。 今日似乎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白尘绝在四处转了转,只见处处狐声鼎沸,亭台楼阁间皆系着绸缎与彩色大圆灯笼,落英缤纷的桃枝下是摆摊子的狐狸们,有的头顶狐耳,身后摇晃着狐尾,有的小狐狸甚至未能化形。 “瞧一瞧看一看啦,情丝庵最新力作——钟情丹红线蛊任君挑选——” “新鲜的阳气,热乎乎的阳气——客官刚回青丘?来点阳气?” 白尘绝心中升起一股回到故乡的实感,他情不自禁地放出了憋屈收敛已久的狐耳和尾巴,四处张望。变化好大,当真是繁荣。 回到故乡的感觉很好,如果不是一回到青丘就被白觅安抓了个正着,他的感觉就更好了。 拥挤的狐群在看到白尘绝身旁的那只狐时,皆是哗啦啦的让出一条道来。看得出,白觅安在青丘威严甚重。 白觅安正与他并肩而行,见他驻足不前,冷淡出声:“白尘绝?” 他只喊了他的名字,但白尘绝知道他的意思是:愣着干什么,快走。 好粗暴,好冷淡,为什么不叫兄长或者哥? 白尘绝觉得自己身为兄长的尊严摇摇欲坠,可他不敢问。一扭头,他对上了白觅安的双眸。 白觅安与他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但是神态俨然不同,以至于只要见过他们二人,就没人会把他们分错。 比起白尘绝温柔精致的眉眼,白觅安更冷淡,更戾气十足,一眼横过便让人不敢造次,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 曾几何时,此狐还是只会一脸冷淡地抱着他的腿,严肃询问今晚哥哥能不能陪他的萌物。 ……他发觉自己似乎没有饲养萌物弟弟的天赋,总能把崽养歪到奇怪的方向。 话归正题,白尘绝:“话说回来,急着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狐仙让我找你。他是不是给了你一只手镯,说积累功德值就能修成狐尾?” “对”,说到这个,白尘绝有些心碎,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从水光潋滟的双眸滚落,“我按照狐仙说的办了,可是根本没有修出来狐尾!” 白觅安面上波澜不惊,墨绿的双眼自上而下俯瞰,给白尘绝一股咄咄逼人的感觉:“没有修出狐尾?你确定?” 白尘绝点点头,眼巴巴地看向白觅安——同时,他心里暗骂一声,他竟然要抬头才能和白觅安对视!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白觅安凭什么比他高! 白觅安移开了视线,可他总觉得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 白尘绝:? 他伸手推了一把白觅安:“快说!” 白觅安淡淡道:“在外边呢,给你留点面子。” 他说出这句话后,不知是不是白尘绝的错觉,身周的狐群似乎全都竖起了耳朵,原本的喧闹声也减轻了不少。青丘皆是修行过的狐妖,耳聪目明,在外面这样说出来和公开宣讲也没有什么区别。 白尘绝没有作声,他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 与此同时,还很抓心挠肺。 到底是什么事啊! * 白觅安的洞府奢华得像人族的皇宫。白尘绝不可置信,对比一下,他在清石过得那都是什么苦日子? “这是历任大长老的洞府,我没添置过什么,”似乎是看出白尘绝心中所想,白觅安一边说着,一边带领他走向庭院后山的狐仙祠。 “这里没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狐仙把手镯给错了,”白觅安直截了当道,“进来。” 白尘绝惊得立在那里,看着白觅安推开了狐仙祠沉重的大门。 他想起自己去求狐仙的那个晚上。 正值一年狐仙大祭,但暴雨连绵,沉重的雨点从屋檐飞流而下,几乎没有狐狸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正因如此,那一年的狐仙大祭清冷至极。 但白尘绝还是去了,他太想让自己多长出一条狐尾巴了。 这种愿望过于简单,几乎每一只百年修为以上的狐妖都有多出来的狐尾,因此白尘绝没有在白日去狐仙祠,而是挑了夜深人静的晚上。 “地上一年,天上一日。那年大祭之日正逢狐仙醉酒,因此做法施雨阻拦,不料你还是去了。狐仙念你心诚,因此给了你一只手镯来修狐尾,结果醉眼朦胧拿错了。” 白尘绝艰难道:“但修为确实提升了——” 白觅安沉声道:“这只手镯也可以修炼狐尾,但是所靠的不是功德,而是喜爱。各种情意皆为它的养分,当然,对这只手镯而言,最能提升修为的,是爱意。” “而根据不同的养分,所能修出狐尾的要求也不同。” “倘若爱意是最主要的养分,则需要持镯人不是童子之身。”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劈在了白尘绝身上。前面的话纵然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但都不如最后一句话来得直接和羞耻。他真的很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可修缮精美的狐仙祠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面颊又烫又红,目光都不知该往哪放,只好放在了狐仙雕像上,却觉得那双细长的狐眼像是活了一般灵动不已,正含着一腔笑意。 白觅安:“虽然拿错了手镯,但狐仙本看你积累极快,将错就错也就罢了,却算出若这样放任下去,你怕是再过数年也修不出狐尾。” “白觅安!” 白尘绝面色爆红,雪腮如初生的桃花瓣般沁粉,面颊烫得几乎要冒出白气。 丢狐! 他气恼不已,本想问白觅安到底带他来这里做什么,不料下一刻,若有若无的指引让他将手镯放在了供桌前。 手镯化作点点星光,如清风般围绕白尘绝旋转,下一刻,新奇的感觉从后腰传来。 新生的狐尾蓬松柔软,修长美丽,如主人的心情一般轻快得在身后摇曳着。 一二三四五六……竟然足足有九条! 他竟然也成为九尾狐了! 喜悦充盈了他的大脑,简单的狐脑中再装不下其他东西,眼中只有九条新生的漂亮尾巴。 白尘绝猛地抱住自己蓬松柔软的尾巴,又蹭又摸,宝贝得反反复复数了一遍又一遍,惊喜得简直不可置信! 他已经许久没有注意过手镯了,不知何时其中竟然存储了如此多的…… 白觅安冷笑:“从那个人族‘弟弟’那赚来的‘功德’?真是不少啊——” 这九条尾巴是怎么来的,白尘绝不禁僵住。 白觅安本就因白尘绝在外边找了个弟弟而颇为不爽,如今看到白尘绝还因为那个人族小崽子走神,冷笑道:“哈,不过是个连百年都不定能活到的人族,也配与我狐族攀亲?” 白尘绝本能地反击,语气臭臭道:“对,是不如你这个几百岁的老狐狸大。” 白觅安怎么也没想到白尘绝会为了一个人族跟他呛声,一时错过了最佳反击时机,半晌才沉着脸道:“你真把那个人族当弟弟?那我算什么?” 第33章 面上虽然不显,但他心头怒气腾升。不过才相处了多久,这人族的小子何德何能让白尘绝这般维护? 他心底甚至盘算起如何暗杀谢同尘,让这个臭小子变成死小子。 “算我亲弟弟。”白尘绝理所当然道。 白觅安面色稍霁,不再进行这个让他厌恶的话题,他无端升起一股攀比心: “这个洞府你随意住着。我青丘物阜民安、地负海涵,你又是我唯一的兄长和亲人,在这里要什么没有?” 白尘绝在外奔波许久,听他这样说,首先勾起的却是馋虫:“想吃鸡丝面……” 白觅安稍有意外,察觉到这又是白尘绝在人族那新养出的习惯,心中不免不爽,却不是冲白尘绝。 他唤守在外面的侍狐:“请满祥楼来。” 侍狐应了,又静默而出。 白觅安目光落在白尘绝身上,只觉他清瘦不少,见他又在出神,再也忍不住道:“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人族那边有什么好的。” 白尘绝随意应了声,心底却五味杂陈。 ——他想吃的是谢同尘做的鸡丝面。 31? 王帐(修) ◎重逢之前◎ 白尘绝自回到青丘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没有繁忙的工作,没有修为的压力,白尘绝每日泡在这洞天之中闭门不出,不是打理打理尾巴,就是侍弄花草,闲的要长蘑菇了,好在白觅安也不管他,只会在他快饿死的时候把源源不断的阳气送来。 山中无日月,实在闲来无事,他便沉沉睡去。 …… “兄长!我回来了!” 尚是少年的白觅安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他墨发高束,一手提剑,一手提着什么的东西,掷向了白尘绝。 白尘绝接的动作有些滞慢,笑盈盈摇着头往外走:“山鸡?能不能吃点别的——” 推开厨房的门,他正要做道鸡丝面,手中山鸡却已经进了大锅之中,鸡丝面已经快做好了。 谢同尘端着碗筷,正要盛面,带着饭香的白雾温和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好像哪里不对。 白尘绝迟疑了一下,迷迷糊糊道:“你怎么在这?” 谢同尘笑道:“今日轮到我掌勺,自然在这。怎么,哥更想吃觅安兄做的鸡丝面?” 眼看这人醋坛要打翻了,白尘绝也笑起来:“谁做的还不一样吗?” 他接过两碗面正要出去,却险些一头撞上守在厨房门,利剑出鞘的白觅安。 白觅安冷笑:“哪来的人族,也敢来此处!” 谢同尘叹了口气,放下锅铲。 随后两人就此在厨房打起来了! 白尘绝:! 他睁开眼,仍是心悸不已。他本是一坨狐趴在庭边的宽木栏上,这么一醒,慌忙之下掉下了亭边的小池。 “哗啦——”透心凉。 白尘绝怀着一腔窝囊气化作人形,倦倦抬眸,池水映照出他如今的容貌,金灿的水光盈在他的眉眼间,睡后眸尾沾染的一点红更是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白衫浸湿,缓缓走至池边。自变成九尾狐,他的样貌变化虽不大,一举一动却莫名自带勾魂夺魄的气质,哪怕恼怒都那样吸引人。 他怎么就这么掉下去了!都怪……都怪白觅安!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他梦到了谢同尘,因为他不敢想被他丢在清石的谢同尘会怎么看他。 因此,白觅安过来时,便看到白尘绝冷着脸在池边擦拭头发,见他来了,就把脸扭到一边不看他。 白觅安坐到他身旁,开门见山道:“你已经知道了?” 白尘绝回过头,盯着他:“你犯什么事了?” “我在落山的别院那以你的名义召开了宴会,你去过之后,那别院就给你了。” 白尘绝惊讶,那处别院中藏有灵脉,滋养道体,于修行大益。青丘便是一处灵脉,所以才聚集了如此多的狐妖。他都不知道白觅安还有这种好东西:“……你是不是憋什么坏水呢?” 白觅安冷脸道:“你来青丘已有五载,上一次出门还在五年前。” 白尘绝说不出话。 白觅安:“你该出出门了。” “放手——放我下来!” 白尘绝仍想挣扎,可九尾狐与九尾狐之间也有差异。落山与青丘的千里之遥白觅安几息之间就到了,他被白觅安强掳打包,带到了落山别院。 丝弦声阵阵,在半空中都能听到落山别院中群狐乱舞的喧闹。 白尘绝怎么也不想进去,白觅安要把他丢进去时,他不顾形象地抱住了白觅安的胳膊,整个狐挂在了上面:“我真的不想去,弟弟,好弟弟,你带我回去吧……” 白觅安没有回答,而是凭空消失了。 好在现在白尘绝已是九尾狐,他调动灵力优雅落地。 宾客都在前庭,白尘绝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进主宅中,宾客自然不会到这地方来,犯愁什么时候出去。 愁着愁着又走了神,他发现落山别院里当真都是好东西,单是主宅,便富丽堂皇得不像话,说是神仙洞府、天家富贵也不为过。 白尘绝没见过这等好东西,忍不住四处走动端详,心中揣测白觅安怎么会有这等好东西。 没走几步路,便听觉异动。 白尘绝的修为在成为九尾狐后提升了成倍也不止,虽说不敌白觅安这等早就升为九尾的天纵奇才,但怎么也算是九尾的大妖了,自然察觉到有人正在府中。 他心念一动,探出一股灵力探路,悄无声息轻轻松松抓住了此人,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过去。 “诶呦……诶诶诶诶……疼!” 被他抓住的狐鬼哭狼嚎,哭哭啼啼地哭嚎着求饶——直到他抬头看到白尘绝,震惊到装都没再装下去:“你……你……” 白尘绝惊讶:“狐老六?”白觅安怎么会把这狐也邀请来? 这狐狸仗着有爹娘作靠山,不像白尘绝兄弟二人无依无靠,经常使些小手段欺负两狐——在他们还都是小狐崽子的时候,等白觅安稍大一些,便已是骁勇地打遍青丘一条街无人敢还手了。 因此,依照白觅安的记仇程度,是绝对不会把这狐狸邀请来宴会的,只可能是他自己偷偷潜进来的。 狐老六先是惊得紧盯着他挪不开眼,怀里藏着的值钱的宝贝叮叮当当掉了一地,随后才认出他来:“白尘绝?你……你怎么变成九尾狐了!” 白尘绝正得意,不料下一刻,狐老六又道:“你不是白狐吗?怎么还在这里?” “白狐怎的?” “自半年前起,青丘的白狐便一个个离奇的失踪,越来越少,最初只是修为松散,远离青丘的白狐失踪,后来连三四尾的白狐都不见了,直到现在,青丘的白狐约摸只剩百十余只。” “——还都被白大长老聚在一处,庇护住了。” 庞大的信息量砸得白尘绝一懵。 他这五年来深居洞府之中,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这种事,白觅安也从未对他说过。 “白觅安是何时将其余白狐聚在一处庇护的?” 狐老六不敢欺他:“就前几日的事。” 白觅安不可能有意害他,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放到这落山别院里来?洞天之中或是与其他白狐一起都不安全吗? 他沉思片刻:“只有白狐失踪?还有什么消息吗?” “还听说白大长老找到了一些线索,可能是打算动手了。” 白觅安难道是担心此事危险,自己跟着他受伤?可自己怎么也算是只九尾狐了,助力不可谓不大,有必要这么警惕吗…… 白尘绝收了灵力,可狐老六依旧感觉手背一痛,火红印记出现在皮肤上,白尘绝一笑:“先饶你一次,下一次的后果你可以试试。” 说罢,他便要施法离开落山别院,寻找白觅安在哪。 可三息之后,他还在原地。 白尘绝一愣,推开窗子,只见别院被一层薄薄的流光溢彩的结界与外界隔开,内界竟然不能施法。 他第一反应是这结界是白觅安所设,为了阻止自己出逃。转念却又感觉不对——刚才他明明还用法术捉了狐老六! 这别院外的结界是刚刚所设! 白觅安靠体术跃上屋檐,别院四周火光冲天,皆是手举火把的军队,黑压压一片漫山遍野,如黑云压境。 白尘绝悚然。 别院中的乐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自他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院门被木桩强行撞开,蚂蚁似的军队涌进别院,狐妖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尖叫与哭嚎声不绝于耳。 梁国的军棋在不远处的山头迎风招展,军队之中大多都是凡人,他们能擒拿狐妖,都要靠这结界。 白尘绝在极短时间内做好了打算,不远处一定有道士布下了这道结界,自己只需要打断他,这里的狐妖便都能靠法术逃出去——当然,自己也是。 第34章 心中虽然已经做好了决断,白尘绝的手却依旧微微发抖,他哪里和道士正面对决过?而且这结界一看便不同凡响,布下它的道士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 白尘绝咬牙跳下屋檐,翻墙而出,离开结界的一瞬,他便恢复了灵力,下一刻围住别院的士兵看过来之前,他已经施法离去,直奔不远处军旗下的营帐。 ……要小心,他在心中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屏住呼吸潜入。 周围大多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这些人看不到他。可他不知施下结界的道士在哪,自然不敢松懈,只得小心翼翼地缓缓靠近被众人簇拥的奢华营帐。 却越走越觉得心惊。 盘龙纹,正黄色的布料,他在人族中只呆了很短一段时间,却也知道黄色不是谁人都可以用的。 ——被这些人簇拥在中间的,是人族的王帐? 靠近后,他听到了模糊的交谈声。 “其他狐一律关押起来。白狐单抓出来,我亲自去看。” 又是白狐,和白觅安那边的事有关?还是说自己将这群人引来的? 他原本想若是能擒住他们的首领,那道士也会顾及到此而放人。可若王帐中是梁国的皇帝,他哪里敢随便放肆……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寄希望于帐主人是个好说话的人。最好不要真的是梁国皇帝。 白尘绝想掉眼泪了,呜呜,说好的宴会呢。他闷声向营帐内探出一缕灵气,探寻道士的信息。 ……似乎都是普通人族。 白尘绝松了口气,趁着将士进出营帐跟着潜了进去。 除了门外值守的一长排小太监,这里此刻竟然没什么人,更方便了他。 帐内静谧而奢靡,厚而柔软的地毯让他即使不施法术也不会因为行走而产生声音。华丽的装横让白尘绝猜测起主人的身份。 在看过青丘大长老的洞府,落山别院后,他依旧惊异于这营帐的奢靡。 若是统率军队的将军,或是旁的皇亲国戚,恐怕不会这样奢靡,除非他全然不怕皇帝猜忌忌惮。 朦胧的烛光在屏风处映出模糊的身影,那人就在屏风之后了。 确认这里只有一人后,白尘绝轻手轻脚过去,自屏风后探出脑袋。 就这么一眼,让他倏然睁大了眼睛! 32? 重逢(修) ◎怎么能咬我!◎ 屏风之后,是处典型的书房装扮,抛弃昂贵的木料与装饰来看,还相当眼熟。 白尘绝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此地竟是仿着他在橘井医馆,白尘绝自己的屋内装横所摆的。 若放的是谢同尘自己屋内的摆设,白尘绝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兴许是谢同尘念旧。说不定一切只是因为国师的命令…… 他怎么也没想到抓白狐的会是谢同尘——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逃走,谢同尘记恨上了所有的白狐想抓了出气?还是打算抓他报复? 五年不见,那人已全然是青年模样,目若寒潭,眉似剑锋,相貌是一种沉静而锐利的英俊。 灯下他悬腕处理政务,执笔凝眉皆是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与当年他离开时,面色微红询问他的少年浑然不同了。 好陌生。陌生到让白尘绝有些不敢认。 谢同尘怎么会在这?他如今又是什么人?梁国的君主? 铁锈般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白尘绝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咬破了下唇。 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不料却碰到了屏风。 下一瞬,他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 谢同尘低呵:“谁在那!” 被发现了! 白尘绝脚步一顿,慌不择路地往那堆满了珍奇的木架后躲,可那东西怎么藏得住人。 刚藏到后面,白尘绝便已经后悔,可脚步声逼近,他的出路已经被堵住了。 怎么办?再变一次狐狸? 可他实在没有旁的主意。 谢同尘越过倒地的屏风,在看到白尘绝的时候,明显动作一滞,随后把剑收回鞘中。 他黑沉沉的目光投向他,随着谢同尘的逼近,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对方的身影之下。白尘绝呼吸一滞,距离骤然拉近。 谢同尘竟然在笑,低低的笑声中所蕴藏的情绪让白尘绝心惊胆战:“哥,好久不见了。” 灯火昏暗,烛光晃动。帐外传来了闷闷的雷声,绵延不绝,片刻之后,暴雨倾然而至。 “谢同尘……”退无可退,白尘绝极小声道,他几乎不敢抬头直视眼前人。 “兄长在害怕什么吗?怎么一直在抖。” 冰冷的指尖落在白尘绝颈侧,沿着雪似的肌肤下划,绵延出轻而痒的触感。 白尘绝几乎站不住了:“你是在抓我?” 谢同尘面色缓和了些:“若是不这样,怕是见不到你了。” 他的声音也和之前不一样了,低沉的声音动听而危险,和之前少年清越的感觉浑然不同。 冰冷的手指重新向上,最终落在脆弱的脖颈上虚虚握住,白尘绝顿时僵在原地。 美人恐惧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看着白尘绝细细发着抖的样子,会想让人看到他崩溃流泪,低低求饶的模样。 黯然的唇色沾着先前咬破的血色,让人想狠狠吸吮那柔软的双唇。看着完全在他掌握之中的白尘绝,谢同尘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就让他有了几分之前少年时的影子。 “……朕很想你。” 白尘绝又有点委屈,他的手延谢同尘小臂向上,想握住谢同尘的手腕,却被他气得泪珠晃得滚落,睫羽间晶莹一片,小声道:“陛下。” 他怎么变化这样大?就因为自己跑掉了五年?这话他自然敢想不敢说——狐妖的百年一晃而过,而人族有几个五年? 谢同尘握着他的手缓缓收紧。白尘绝惊甩开他的手,却被谢同尘捏住了下巴。 对方墨黑的双眸让白尘绝感到恐惧,没等他再开口,谢同尘低头咬住了他染血的嘴唇。 疼! 瓷器落地的声响在身后传来,白尘绝被压到身后的木架上,挣了两下没能挣开。木架上的珍宝在这过程中晃得碎了一地。 他手上运了灵力才将人推开,气喘吁吁,唇间牵出的银丝更是让他羞愤欲死:“你…你怎么能……咬我?” 谢同尘笑了一声:“明明是哥先咬我的。” 他在说当年的事,白尘绝却忘得干净,委屈道:“我何时咬过你?!” “在客栈,在医馆,哥不是都咬过我吗?” 白尘绝心虚地哑口无言:“……” 这、吃阳气的事,怎么能算咬呢? 他垂眸避开谢同尘的视线,不想看他,却被谢同尘牵住了手,他强行将五指交叉穿过白尘绝的指缝。 十指相握,是恋人之间的牵法。 “哥,五年了。我等了你五年,也找了你五年” 谢同尘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目,他的双睫极长,垂眸时会将眸底神色掩得干干净净。在白尘绝面前,他虽已在人族位贵至极,却总如当年一般叫他兄长。 他的声音很轻,像雪飘落在雪上。 “……我不会再放手了。” 白尘绝心中一慌,谢同尘难道要把自己关起来? 下一刻,原本守在帐外的内监掀帐入内,他像是没有看到白尘绝一般,低着头细声道:“陛下,梁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那内监叫谢同尘陛下?他怎么会变成梁国的君主? ——白尘绝想先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马上有人要进来了,这么贴着算是怎么个事? 谢同尘却不放手。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帐门被唰地掀开。 “陛下,末将来报。” 军容整齐的将军踏入帐中,似乎没想到谢同尘不在屏风后伏案处理公务,更没想到此时营帐中会有第二个人。 他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跪禀,声音中带了些迟疑:“陛下……” “说。” 梁将军汇报:“此处共有六十七只狐妖,六十六只已经被拿,还有一只不知所踪,国师正要亲拿。” “这六十六只狐妖中还是没有独尾的白狐,只有普通红狐。” 白尘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将军全程都未抬起头,更未看不知为何出现在帐中的白尘绝一眼。 白尘绝却沉不住气了。他想说的话好多——谢同尘怎么变成陛下了?抓这些狐妖都是因为要抓自己? 想到这么一出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谢同尘要抓他,白尘绝便心头沉甸甸的,他抓住谢同尘的衣角,低声道:“能不能放了他们?” 谢同尘微笑道:“你在我身边,我留他们做什么?” “今日抓的狐妖都放了吧。” “是!” 将军领命,转身离去。 谢同尘握着他的手越收越紧:“哥,跟我走吧。” 这是一个恳求,还是逼迫? 第35章 他分不清。 白尘绝心慌,他思念谢同尘,却不未想过重逢会是这样,谢同尘让他感到陌生。 陌生到在现在的谢同尘身上,他看不到当年他捡回医馆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先拖延时间吧。 无论要不要走,他也应该等,等谢同尘真的放了抓住的那些狐妖之后再离开。 沉思间,已是过了良久,他抬头,看到谢同尘正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让那墨黑的双眸似乎又带了些往日的影子。 白尘绝回握住谢同尘的手,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又羞赧似的别过了头。 “想吃鸡丝面,要你做的。” 他清泉般的声音轻而动听,嗓声放软的时候,听起来便带着些软绵绵的娇。 他这样说,就像是两人之间真有几分情意似的。 像他不曾弃他五年。 可他这样与他说话,就算是欺瞒之言,谢同尘又怎么舍得割舍? 谢同尘闭目,再抬眸看过来时,深黑双眸中满满映着眼前人的身影,声音沉沉。 “好。” 见他似乎蛮好说话,白尘绝忍不住又道:“那之前的那些狐妖……” “那些狐妖关押在镇妖塔下,等回京之后才好放了他们。” 看着谢同尘离去的背影,白尘绝心中乱糟糟的。若是谢同尘使什么法器或是派人将他关起来,他倒还能理直气壮地逃走,可他就这么把他放在这,倒让白尘绝不知所措了。 他在清石总共也不到一年光景,怎么也没想到谢同尘会这样在意。 白尘绝内心哀嚎,可自己是只狐狸啊! 刚到青丘的时候,他才刚学会如何和人族交流接触,这才多久,怎么就要面对如此高深的问题了! 在谢同尘向他表白心意之前,他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两人的关系。回到青丘之后,也只是鸵鸟一般对问题视而不见——谁能想到他们还会再见面! ……先安安稳稳回京,等谢同尘将那些狐族都放出来,再思考这些高深的问题吧。 营帐又一次掀开,进来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太监,确实是年岁小,行礼时,还偷偷看白尘绝。 他长相讨喜,眉眼灵动带笑:“奴才名叫圆子,是陛下指来伺候公子的。” “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陛下说,公子在这儿就等同于陛下。” 这不会是谢同尘的盯着他的眼线吧?但这么年轻看着又不太像。白尘绝心念一动:“你叫谢同尘……陛下?” 圆子被他直呼其名的方法吓得脸都白了,扭头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这可不兴说啊!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陛下……的名号?” 谢同尘变成皇帝了?就算对人族没那么熟悉,白尘绝也明白这三个字意味这多大的权利。 那几个字圆子说得又快又轻,一掠而过,像是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 白尘绝被他吊起了兴趣:“什么名号?” 圆子扭扭捏捏地贴近到他身边,凑到白尘绝耳畔道:“鬼夜叉!” “我们陛下从上位以来,那可是腥风血雨……”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又用指尖从脖子上划过,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白尘绝被这小太监的说法逗笑了,心中的好奇正好有了一处落处,追问道:“那你可知道,谢……咳,你们陛下这五年,是怎么成为皇帝的?” 33? 争执(修) ◎“不是相好!”“不是你慌什么!”◎ 圆子为难:“只知是约摸五年前,国师忽然回京,禀告圣上,说是……寻到了流落在外的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圣上疼爱十六皇子,满朝文武原本也以为会是十六皇子继位。” “而一年前太上皇薨了,十六皇子流放出境。其他大大小小的皇子也逐渐没了,只剩现在的瑞王,还有一位年纪尚小,并未封王爷的皇子,再就是咱们陛下了。” “至于旁的细节,奴才就不甚清楚了。” 帐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歇了,帐外只剩细微的水声流淌,清淩的雨气混合着案边香炉中袅袅的龙涎香,陌生而奢华到给人一种距离感的香气,正如那个有些陌生的人。 见白尘绝没有再出声,圆子又问:“公子可还需要什……” 话未说完,圆子身形摇晃,默不作声向后倒去,四肢大开地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 白尘绝慌忙就要检查他的鼻息,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没事,只是先睡着了。” 那是冷淡高傲,除了白觅安还会有谁。白尘绝回过头,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圆圆的,又惊又喜:“白觅安!” “嗯。” 白觅安一身利落的黑袍,只有一双白色狐耳伸出兜帽,青丘的衣服几乎都有这种露出狐耳的款式设计。他全是几乎融在了阴影中,两步走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目光在白尘绝身上逡巡,“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谁?谢同尘吗? “没有,就是现在变得有点吓人……”白尘绝有些黯然,又骤然想起什么,“谢同尘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你怎么不告诉我?” “为何要告诉你?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狐族的大长老一向对人族没什么好感,白觅安蹙眉,他的目光从白尘绝着急的面上扫过,带着审视的意味。 “还是说,你还打算和那麻烦的凡人有什么牵扯?” 白尘绝不知该说什么,脸上一下烫得厉害。 看白尘绝的面色,白觅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一下不好看起来。 他并未多加解释,只是撩起袖口,白净而带着薄薄的肌肉的小臂线条优越,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上面的纵横的伤疤。白玉微瑕,更惹人心痛。 而至白觅安这个修为,能伤到他且留下疤痕的人已经很少了。 白尘绝的视线顿时被那伤痕吸引,他急忙托住了白觅安的小臂,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长长的睫羽扇了扇,便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惹他伤心,白觅安便扯回胳膊,生硬道:“我只是想说,你那个相好不是什么善茬。莫要再与他有什么接触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提,白尘绝顿时有种做坏事被长辈撞个正着的尴尬,即使白觅安算不上什么长辈。 他争辩:“不是相好!” “不是相好?”白觅安脸色更难看了,目光也随着锐利起来:“不是相好你慌什么?不是相好他又找你做甚?” 觉得自己的口气太咄咄逼人,他又稍加缓和:“不是更好,不必管他,我现在就带你走。” “可那些被抓的狐族……”白尘绝仍不想走。 白觅安的语气强硬:“那是我该料理的事。走。” 白尘绝眉头蹙起,鸦睫低垂,咬唇小声央求道:“可是……” 他本以为自己离开之后谢同尘最多低沉一阵,也就与常人一般回到正常生活,倘若是那样,他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离开。 可谢同尘当真如此在意他,在意到寻了他五年。起码,他不想就这么离开,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谢同尘。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寻了个借口:“他告诉我,等到了京城,就放了之前捉住的其他狐。” “……” 白觅安低声咒骂一声。 白尘绝吓了一跳,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下一刻,白觅安递给他一片玉佩。那玉佩流光溢彩,流动的彩光皆是灵力,凡人一看也只不是俗物,更何况是白尘绝:“这不是狐族长老的信物吗?我不能收着。” “正因为是长老信物,所以与我之间可以遥遥相感应。不管什么时候,若是你若是后悔想离开这,用一滴血滴在玉佩上,我便来接你。” 帐外传来人声,有人要过来了,白觅安的身影化作一阵青烟,被风一吹便消失不见了,白尘绝连忙捞住即将摔落的玉佩。 圆子哼了几声,悠悠转醒,挠了挠头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睡着了:“这……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奴才罪该万死,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无事。” 白尘绝摆了摆手,心不在焉。 看出白尘绝不欲处罚他,圆子明显送了口气:“时辰也晚了,公子要不要用膳?” 提到用膳,白尘绝想起来自己的鸡丝面:“谢同尘现在在哪?” 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陛下许是在和其他将军商议要事?”圆子揣测道。 白尘绝:“……”真的吗?他怎么觉得你们陛下应该在后厨? 事实证明,圆子实在是不靠谱。圆子带他出了帐,两人一同在营地中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军中许多人都已听说,王帐中今日竟多了位既无官位也无关系的人,再结合今日围别院所抓的狐妖,不免心中好奇得如猫抓一般痒。 谢同尘治军严明,因此士兵虽好奇,却也不敢擅离职守去做窥伺之事,可那人竟自己出来了。 嘹亮的军号穿透力极强,敲锣开饭,在寂静的山野间惊飞数只野雉! 第36章 “唰——” 白羽箭瞬间射中了野雉,骑马的小将军下巴一仰,便有人跑去将它捡起。 路赫策马快步跟上前面的副将,收起剩下的弓箭:“艹,可算是抓住一只!诶,将军!等等我!” “问你个事——” “说。” 路赫追上去:“今天陛下帐中多出来的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这话一出,四周的士兵也都围了上来。 “我听说这野雉就是为了那个人打的呢——” “那人长什么模样?咱们梁副将回来之后怎么就一直不说话?” 顶着其他将士士卒窥伺好奇的目光,梁副将喝了一口酒:“是男的,你问这个作甚?” 四周人顿时散去大半。 路赫:“那些传这人是陛下往日的相好,我才不信!咱们陛下可从未有过那儿女情长之事,连皇后或是其他后宫也不曾有,这才是大丈夫!” 梁将军压低声音:“围那别院的时候,你看抓的那些个人了吗?” “陛下帐里那个,可比那些个都漂亮。”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又聚了起来,有人道:"能有多漂亮?" “比我见过的女人都漂亮的多,若是说他是狐狸精,我都信。” 一个男的能有多俏?路赫心中鄙夷,扬鞭纵马,在山涧驰骋,带着自己猎回的东西快马加鞭,把那群没出息的全甩在了身后。 军营中其他人皆认得他,因此他一路未获阻拦,竟是第一个回来了。 刚回来便有侍从忙不迭地迎上来:“路小将军!小将军,可是猎得野鸡回来了?陛下正等着您呢。” 路赫下了马,刚要将野雉给侍从,却又换了主意:“你回去吧,陛下在哪?我亲自送去。” 他倒要看看那狐狸精是个什么样! 路上,他脑中想出了数张面孔,无一不是矫揉造作涂脂抹粉——那是他在京中的湘竹馆见过的男娼模样。京中那些人玩的兔儿爷不就是这样么? 谢同尘虽接手军队不过四年,却已将原先懒散颓败的军队整肃起来,又屡建奇功,他把陛下当做君主,更当作长兄父亲般敬仰,怎么也不愿见到对方在这种人身上花费心力。 “将军,陛下就在这了。” 看着临时搭起的厨棚,路赫脸色更黑,君子远庖厨,陛下怎么能在这种地方! 他心底做好了直谏陛下甘领惩罚的准备,掀帘而入,屋中只有两人,却没有任何一个是他所想的模样。 白衣墨发的公子背对着他,身姿亭亭,清俊得像泠泠山间月,又像是谪仙降凡间,可他的周身气质又是那样的温柔,柔得不难想象他会是怎样予取予夺的好欺负,让人生怜。 见有人来,便张慌甩开了身旁人的手,面上也泛上了芙蕖般的薄红。 怎么会有人进来! 34? 羹汤(修) ◎他自知是何等善妒之人◎ 军营颇大,谢同尘又治军严明,众人大多行色匆匆,让人不敢攀谈。白尘绝跟着圆子,几乎要把整个军营逛了一遍,才找到谢同尘。 圆子魂不守舍,自觉把自己塞进了阴影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家陛下是在洗手作羹汤? 见到他来,谢同尘似乎也很意外,只是笑意刚浮现,便又凝固了,神色也很淡淡。 不知何时,红线般的煞气却悄悄缠上了他的指尾,像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主动缠上的尾巴,以此驱逐其他生物所留下的气息。 白尘绝并未察觉这微妙的差异,他凑到谢同尘身旁,围着锅子团团转,眼中都带光了,就像在橘井医馆往日时一样。 直到白尘绝余光瞥到指尖的煞气。他不由得一愣。他自然认得谢同尘的煞气。 ——自从跟随国师修习,谢同尘在五年之前便已能将煞气控制自如,整个医馆几乎都不见煞气的影子。可现如今谢同尘为何又将煞气放了出来? ……莫非是他修炼出来什么岔子? 白尘绝顿时有些心急,当即便想探查一下谢同尘身体的状况。直接说出来,他担心谢同尘不愿说,可若是用灵力探查,必得有肢体接触,灵力才能探进对方经脉之中。 “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白尘绝试探道。 “好。”谢同尘微微颔首。 他要寻个什么理由?白尘绝苦思冥想片刻,却没能想出,干脆厚着脸皮将手塞到谢同尘手中相握。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灵力探入谢同尘体内。 谢同尘看他,淡然的笑意逐渐迎上眉眼:“打下手?” ……明明什么问题也没有!谢同尘这是在钓鱼吗?白尘绝气呼呼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暗暗用力,他的手却被牢牢握住,抽不出了。 这个人!他看向谢同尘,谢同尘却面带无辜,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于是他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做一样,无辜道:“给你暖暖手?” 谢同尘好笑,正要说什么,却有人忽的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忽然跪在地上。 “陛下!”这人显然出现的不是时候,圆子连忙道:“将军可是猎得野雉来了?” 白尘绝连忙趁机抽回了手,面上有些红。他并未在意来者是谁,毕竟整个军营中他谁都不认识,也只认识谢同尘与圆子。 可奇怪的是,明明两人根本不认识,来人却一直盯着他看。于是白尘绝也好奇地看了回去。 那是个长相很俊的小将军,看着年纪很轻,有些刺头的气质让他想起当年的谢同尘。不过谢同尘与他初见之时,并未这样呆呆得看着自己,反而警惕得很。 想到这,他朝对方笑了笑。 对方看起来更呆了。愣了半晌才慌忙行礼:“参见陛下,参见……这位……” 谢同尘皱了一下眉,接过野雉便赶人道:“出去吧。” 沸水在锅中咕噜咕噜冒起了泡,带着浓郁肉香的汤汁在锅沿几乎要溢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将雪白细长的面条下入其中,又盖上了锅盖。 饭香顿时被封住了大半,可仍有一些飘散在空中,白尘绝吸了吸鼻子,真心实意感叹:“谢同尘,好贤惠。” 一旁的圆子尽可能把自己塞进角落的阴影,怀疑自己正在做梦——怎么会有人说一位那大权独揽的皇帝……贤惠? 他想也不敢将陛下和那两个字联想到一起,当面说出来和摸老虎屁股有什么区别? 而谢同尘自知是何等善妒之人,于是瞥他一眼,冷笑道:“我?” 这话本有些冷硬,可他的声音轻轻的,混合着噼里啪啦的燃柴声与锅中水泡的声音,给人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联想。 ……好像却是不错。 只是这话他自然不会说与谢同尘听,不然对方怕是要恼火了。 面很快好了,两人一起用过晚饭后气氛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偶尔言语交谈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医馆时一样。 只是很快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圆子躬身到谢同尘身旁:“陛下,新的住处已经收拾出来了,只是不知到公子是要住在何处?” “兄长。”谢同尘看向白尘绝,似乎想询问他的意见。 他已许久未听过谢同尘唤他兄长,怀念之余还有点头皮发麻,因为这称谓从谢同尘口中道出,似乎便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白尘绝:“……我都可以。” 谢同尘闭了闭眼,沉默片刻,便让圆子带他去住所。 他们来到一间营帐,可以看出是刚匆忙打扫出的,简朴而干净。 躺在厚实的床褥上,白尘绝依旧没能迅速地入睡——一日之内发生如此之多的事情,他若是能那么心大的睡着便离谱了。 ……谢同尘为何会对他念念不忘这么久?他不仅不是女子,甚至还是一只狐狸。 他困惑而苦恼的翻了个身,把自己摊成一只扁扁的狐饼,谢同尘怎么会不喜欢女子呢? 电光火石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可这个念头也迅速地被他抛诸脑后了,因为一个新念头骤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白尘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谢同尘不喜欢女子,兴许是他从未和什么姑娘接触过,只和自己这只狐狸比较熟悉,若是对方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女子呢。 到那时,自己也便能恢复正常的兄弟关系了。 可他也不认识什么姑娘啊。 白尘绝犯了难,就念着这件事这么迷迷糊糊睡去,直到梦里还想着这件事。 梦中也极其荒唐。 他对谢同尘说要请他看一位美娇娘,把人请来之后便自己出门去找。 可在街上逛了又逛,没能找到人,只得回去。 谢同尘还在等着他,也没有怪他这么晾了他一天。 这让白尘绝越发愧疚,向谢同尘发誓一定要给他找到位新娘子。谢同尘却迷惑至极,问他,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第37章 说罢,便将铜镜递给白尘绝。 镜中俨然是女装打扮的白尘绝! “!”白尘绝坐起身来,在四周一片漆黑的寂静中,发觉自己刚才是梦魇了。 他长舒了口气,按着发疼的额头,起身点起一盏油灯,想到刚才的梦境,睡意全无。 映着跃动的火光,白尘绝看向案边的铜镜,镜中人因为惊醒而眼尾发红,唇色苍白,姣好的面容越发显得面如好女。 或许,他也可以……? 这个想法把白尘绝自己吓了一跳,又极其心虚地压到了心底,不敢去想。 接下来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他只是跟着军队慢悠悠地走在回京路上。 谢同尘骑马,他坐马车。 奢华而舒适的马车不紧不慢地缀在队伍中央,让整个军队看起来都有点不对了起来。 对于体会过来时策马疾驰行军的将士们来说,这显然更加明显。谢同尘赏罚分明,他们每一次的外出都能带来丰厚的奖赏,因此没人对此有所怨言。 可比起急行军,慢悠悠地归京则不太符合自家陛下的风格了。 再结合被簇拥在队中的马车,啧啧啧。 有好事者打探出马车中的漂亮公子似乎是陛下的兄长,那便是王爷了。可从未听说过太上皇还有什么旁的流落在外的子嗣。 再看那马车奢华舒适的样子,再看那车中温柔明艳的美人—— 哪里像是接兄长,倒像是来接亲。 白尘绝自然对这些浑然不知。 这几日行在荒郊野外,他纠结了两三日,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干脆试试再说。他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仍是做贼心虚。 见内监前去向谢同尘请示,白尘绝唤车夫停了马车,跟了过去,向谢同尘表达了他想要进城的愿望。 最后的结果是,军队先在这休整几日,白尘绝进城去也。 看着白尘绝的背影,内监也要告退,谢同尘按了按额头,不发一言。 虽然内监不知道白尘绝的来历,但也知道白尘绝恐怕与那日围捕有关,怕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于是迟疑道:“王爷,公子那……可要派人跟着?” 谢同尘:“……不必。” 内监心中暗骂自己,这两日真是被底下的那群小混崽子洗脑了,他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主子的心思哪里是他可以揣测的!陛下和公子两人明显是清清白白的! 谢同尘低声吩咐:“为我备马。” 内监心中一震,忙道:“是!” 他告退离去,出了营帐,仍是精神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缓了一会,再抬头,便看到穿着常服的谢同尘纵马出营去了。 内监默然。 肩上却被人搭上,是路赫。 “公公,跟你打听个事?”路赫迟疑的声音中带着些纠结。 他终于能缓过神,跟人一路来到僻静处:“你搞什么?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我听那些个人传,白公子他……”,路赫的声音含糊不清。 “什么?” 路赫:“他们说白公子其实是个狐狸精。” “咳!咳咳咳!” 内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刚想否定随后又想到了今天的所见所闻。 内监:“…………” 内监讳莫如深地看了路赫一眼,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好像,还真是。 35? 女装(修) ◎却全然不知自己是何等招人情态◎ 城中十分热闹,白尘绝花了些银子暂时租下一只小船,作为自己的临时落脚点。 纱制的衣袍层层叠叠,朦朦胧胧如轻柔的月光,月白色又给它增添了几分高洁和温柔。 可这裙子正被白尘绝随意堆在一旁的长椅上,似乎昭示了主人并不怎么明媚的心情。 看着衣袍上那个明显的豁口,白尘绝抿了抿唇,与无辜的裙子面面相觑。 在店中他已经确认过,尺寸刚好,而几刻钟前,他正因不会穿这身衣袍,强行穿进去导致不小心撕裂了一点布料。 片刻后,白尘绝又一次动手了,这一次穿的无比顺利,只是穿上之后,他才发现,刚才自己撕裂的有点不是地方——正好可以露出白皙的侧腰。 “……”白尘绝苦着脸用外纱遮了遮,发觉这裙子也是白色的,用外纱遮住之后其实并不怎么明显,只要不是盯着腰猛看,就看不出什么端倪。 铜镜中,面容柔美清丽的“姑娘”双眸盈盈,粉面樱唇,本是羊羔般极为干净的气质,却因眼尾红痕而生出勾人的媚态,人间绝色。 “唰——” 一阵风过,布帘随风扬起,白尘绝反应极快地扑过去按住了帘子,却依旧感到了被视线燎过般强烈的被窥视感。 什么人! 按住帘子之后,他才发觉自己这个动作没有必要。从外表来看,即使有人看到他在船中,也只会觉得是哪家的姑娘荡舟游玩。 白尘绝轻轻松了口气,却仍然忍不住探出脑袋向窗外看去,原本温润的桃花眼在妆后显得清甜圆润,带着股无辜的媚意。 河景平静,并无什么异样,不远处几个采莲蓬的姑娘看到白尘绝在舟中,还软软地向他笑,看样子是把他也当做了姑娘。 白尘绝松了口气,回以一笑。 小舟缓缓靠岸,简朴的外形让它很难吸引到外人注意。化作狐形的白尘绝悄无声息地跃上岸,等船夫去看时,只能发现他留在船中的银钱。 白狐溜出了城门。他要怎么和谢同尘自然地见面? 白尘绝犯了难,军营中几乎没有女子,他若是坦然走进去,定然会被怀疑。 可直接出现在谢同尘面前也太羞耻了,若是被发现了,作为兄长的面子真是要荡然无存了。 忽然,一排奢华的马车自官道由远及近,闯入他的视线,一路自城中直直驶向军营。 九尾狐灵敏的视听让白尘绝狐耳高竖,微微颤动,马车中的人正在讨论与谢同尘有关的事。 ——没听懂。 白尘绝仍想靠近,那马车也知他心意一般,缓缓慢了下来,他正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不料下一刻,异象突生。 马车中人看到了他,似乎惊异于他雪白的皮毛,举弓就射! 箭头闪着银光的白羽箭直直向他飞来! 白尘绝仗着艺高狐胆大,干脆窜入了马车车队之中。队形顿时一乱,缓缓停了下来。 为首的华丽马车上下来两人,皆是身着官服,白尘绝认出其中一个便是刚才射自己的那人。 “谁让你们停的!不是说过了吗,这批东西金贵的很,千万要小心着驾车,若是碰坏了一个,砍了你们一家老小的脑袋也赔不起!” “消消气,李大人——只可惜没抓到刚才的白狐,若是得了……现在的这些,不是说那位不收这些么?” 他迟疑着压低声音道:“怎么说咱也是替那位办事,若是不小心砸了,惹恼了……陛下——如今朝堂中的形势,谁还看不出。” 此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十分复杂,五味杂陈,声音又熟悉,白尘绝忍不住探头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只能看清他用料讲究的衣摆,判断此人也是个权贵。 只是再怎么权贵,放到大权独揽的帝王面前,却又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个,两人一齐沉默了,像是齐齐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李大人似乎心有余悸:“那是自然,项上人头我可不想送出去。当今太后都不行的事,咱们哪敢做这个?” 又压低声音警告道:“什么他?是陛下,是皇帝,是咱们的主子。在这里说话可要注意。” “……多谢李大人。” “还不走做什么,还想着那只白狐?早就跑了吧!” 话声渐渐淡去,白尘绝却从中获得了一些启发,他乘机跳上了马车,感到车轮又一次向前。 颠荡的车厢中,他摸黑用头顶开了一个箱子的箱盖,自己钻了进去,又囫囵盖上。 没有盖结实的箱盖随着不平的路面不住颠起。车马一路向军营疾驰。 *** 在箱子中,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夜虫声一声声此起彼伏,他才恍觉恐怕已是入夜了。 营中罕见地响起了丝竹声,似乎正在举行宴会,酒肉味一直飘到车厢中的箱子里。 白尘绝等得有些急了,已是入夜了,他若再不早早出来,再化作“白尘绝”回去的时候已经不知多晚了,谢同尘会不会觉得他逃走了? 他甚至迟疑要不要放弃这个计划,整个马车却忽然一震,白尘绝嗖得缩回箱中,却听到马车外的喧哗。 “好了路赫,恐怕陛下只是心情不佳,你就别上赶着触霉头了。” 和自己有关? 白尘绝不知路赫是谁,用狐脑袋顶开一条小缝,艰难地辨认出这似乎是那位送野雉的小兄弟。 第38章 车厢又猛的一震,似乎是醉鬼用拳头砸了一拳马车。路赫颠三倒四的声音响起:“明明……我只想……陛下明明答应过我升军衔……” “我只是想用这次机会,换去白公子帐前……做侍卫……” 呜呜咽咽的哭声自马车外响起,白尘绝一僵。可他明明和这小哥只有一面之缘,为什么这人会想去自己帐前当侍卫? ……难道是谢同尘关心下属,怕自己这个狐妖顺口把下属的阳气吃了?怎么能这么不信任自己?! 马车外又传来声音,是看护马车的太监在赶人了:“喂,你们几个!这马车里可是献给陛下的东西,干什么呢!……啊,是梁将军和路小将军,小的罪该万死!” 又随着一阵颠荡,他和其他金银珠宝一起被抬走了。太监与将军简单交涉后,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谢同尘的帐中。 不一会,人似乎皆退了出去,整个王帐中静悄悄的。白尘绝也幻化成了人形——以他梳妆打扮好的模样。 木箱很大,但也没法在本就装着金银的同时再装一个人,白尘绝推开盖子,咬住下唇,还是有些不安。 他有些后悔这个计划了。这种情绪在他听到谢同尘宴会上心情不悦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是因为自己说要出城,却迟迟没有回来吗? 在那一刻他想找到谢同尘,告诉他自己不会再丢下他随便走掉,可下一刻,帐中被人闯入了。 “白公子,你在这吗?” 圆子?! 白尘绝本能地想应,却又想起自己现在不是白尘绝,只好闭口不言,可圆子已经看到了他。 圆子的目光从他和地上的珠宝箱上来回划过,随后迅速地领悟到了什么,冲出帐门。 谢同尘和那两位官员似乎就在帐外不远处,因为他清楚的听到了人群走来的声音,以及圆子的告状声! 谢同尘被侍从簇拥着,整晚宴会都冷淡着的神色在听到圆子所说之话后,竟然笑出了声,随后转首微笑:“给我送人?” 梁将军面色一青。 王内监冷汗直冒。心里直骂。怎么会有人敢给陛下送人?陛下后宫空荡那么多年,先前胆敢进谏丰盈后宫的都被料理了。 在知道今儿自家陛下心上人跟丢了之后,他便已经被周围的氛围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不料今晚还能有意外! 之前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当年陛下还不是陛下,与当今皇上的生母太后斗法时,也被对方往后院里塞过人。 子嗣之事一向是大事,更何况陛下后宅中空荡无人,因此太上皇也默许了。却不料送一次,人便杳无音信一次,直到最后一次,几个往外渗血的木箱送到了太后宫里。 而现在太后还被囚在后宫之中。 两位官员似乎也是惊了,赌咒发誓:"陛下!当真不是下官所为,在下……" 帐门猛的被人掀开,为首的官员瞳孔骤然一缩,没有出声,只是呆立着看着他。 李大人原本指望着同僚,却不料此人竟然这么哑巴了,急得脑袋冒汗,却因为身高被挡在前面的同僚和谢同尘挡住了视线,怎么也看不清屋内的情况。 屋外浩浩荡荡一堆人,门前的不过两个,把帐门堵得严严实实,而白尘绝的注意全放在了谢同尘身上。 他从未见过对方这般冷淡戾气的神色,就算初见时也没有。更是没注意到对方看到他之后,顿时面色一凝,定在当场。 白尘绝脸涨得通红,那双流转的桃花眸都急得快要落泪了,洇湿的睫毛一簇一簇的,可怜得不行。 也不知谢同尘能不能认出自己,他心脏狂跳,嘴唇嗫嚅:“谢、谢同尘……” 却似乎浑然不知自己是何等招人情态。 这话收入耳底,来者面色一沉,扯住帐帘将其余所有人挡在了门外。 只留两人在帐中。 36? 垂泪(修) ◎只是想给你看◎ 原先喧哗的地方骤然安静下来,白尘绝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谢同尘面上还能看出宴会上冷淡而恹恹的影子,只是这样站在那里,便压迫感十足,难怪会吓坏了帐外那群人。 但既然没把自己丢出去,白尘绝感觉有戏,却不料下一刻,谢同尘就走近了。 “哥喜欢穿这种?”冰冷的指尖摩挲着他白皙的脖颈,谢同尘扬起笑容,眉宇间却显得阴恻恻的。 ……直接被看穿了! 白尘绝脸颊泛红,仍不想就这么放弃,侧过头避开谢同尘的手指,小声道:“那你喜欢吗?” 谢同尘被气笑了,戳破了他那点小心思:“喜欢看你穿,兄长天天穿给我看?”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争吵声,不过两人谁也没有注意。 白尘绝抿唇,被说中就动了气,甩开面前人一声不吭就想走,可谢同尘哪里会这么放了他。 小臂被手紧紧箍住,白尘绝被逼得后退两步,一直退到一旁的木案边,退无可退,几乎碰翻案上的东西。 美得雌雄莫辨的美人这才察觉到危险一般,神色骤然慌乱起来。他抬起白皙纤弱的手,挡在两人身前,不过这显然什么也挡不住。 “哥在城中的时候似乎另有奇遇?还是说,单纯为了见某个人?” 谢同尘又在笑,俊朗至极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越发熠熠生辉,白尘绝却升不起欣赏的念头了,因为青年深黑眸中危险而阴暗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淹没。 白尘绝要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慌张道:“等等,我没有——唔!” 唇齿交缠,白尘绝呼吸困难,反而给了对方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脑中一片空白。 从唇齿间传来的陌生的温热触感,隐秘的水声和近在咫尺的呼吸,让他简单的狐狸脑袋爆炸。 刚才他们在吵什么。 谢同尘的嘴唇为什么是软的。 他和谢同尘现在在做什么。 唇齿间的痛感让白尘绝回神,模糊不清道:“唔唔唔唔唔唔——!” 谢同尘松开他,两人的唇齿间牵出细长的银丝,白尘绝恍了恍神,终于想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从何而来。 面前的青年俨然被安抚了下来,虽然这个安抚是他自己给自讨来的。他低声道:“哥想说什么?” 白尘绝:“……” 他眨了眨眼,豆大的泪水就明晃晃地从眼眶滚落,眼前的谢同尘骤然模糊不清起来,正如他掺着委屈的,轻颤的声音。 “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白尘绝垂下眼眸,洇湿的长睫垂下:“是想给你看……” 他没有再出声,只有泪珠啪嗒啪嗒滴下。 原本还阴着脸凶神恶煞的青年骤然僵住了,年轻的新帝从未对什么事情如此手忙脚乱,心神大乱。 “是我不好,哥……我就是一直找不到你慌了神,又见你从方沃的车上来了……” 白尘绝倏然抬起脸,哭得泛红的小脸仍沾着泪珠,困惑道:“方、方沃?方沃不是在清石吗?” 提到这人,谢同尘明显不想多说,看出白尘绝眼巴巴看着他,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话语间还忍不住踩了方沃一脚:“方府家大业大,自然不比我这样在外漂泊的,万事只能自己筹谋。他父亲给他捐了个官做。” “今日路过这,正好是他为官的地方,许是听说我来了,便上赶着凑上来。” 这话正好与他刚才所经历的串起来,刚才马车上那熟悉的人竟是方沃! 白尘绝正出神,五指却被人扣成十指相握的形状,他蹙眉抽回自己的手,故作冷漠地看向谢同尘。 “……哼。” 从鼻腔发出的小小哼声也是如此的悦耳,见人收回手,谢同尘在他面前半蹲下,让白尘绝以一种俯视的视角看着他,又黏糊而殷勤地凑了上去。 “哥若是没出气,就打我怎么样?” 白尘绝瞪他,做出一副很凶的表情:“走开,才不要理你。” 顶着柔媚的妆容,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穿着闺阁女子才穿的裙装,轻蹙秀眉故作凶狠的样子有多么可爱。 谢同尘呼吸紧促,面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好……不理我。” 话说至一半,他的声音却逐渐放轻,最后干脆没声了。 白尘绝怀疑此人正在神游天外,又蹙眉转过头去看他,却见谢同尘正维持着刚才那个半跪的动作,愣愣盯着他腰侧。 白尘绝:“?” 他终于想起这裙子刚刚被他撕裂了一些,裸露的腰侧顿时像是感受的目光的碰触一般烫起来,慌忙起身将人推开:“你、你……!” 他要被谢同尘气晕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人拉住。 “哥,别给别人看好不好?只给我一人看。” 白尘绝被他缠得头皮发麻,帐外却忽然传来了副官的叩门声。 “陛下,两位大人还有要事相商。” 第39章 “公务重要,你快去吧。”白尘绝道。 谢同尘勉强压下心底的妒火:“……那兄长记得等我回来。” 这是谁家的大孩子!白尘绝怀疑此人这五年是白过了,反而还倒转了五岁,无奈道:“好,依你还不成吗?” 送走了谢同尘,白尘绝一人呆在帐中,四处乱转。 没过多久,他变觉得无聊了,抽出本架上的书开始看。 谢同尘难道不是临时过来捉他的?帐内各种东西一应俱全,平时他也带这么多东西出门? 他正放空思绪胡思乱想,却听到了清脆的“啪嗒”声。 小石子咕噜咕噜,滚到他的靴边停下。 帐内除了自己,又没有旁人,哪里来的小石子? 白尘绝尾巴毛都被吓得要炸开了,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巧合? 又是一颗小石子飞来,白尘绝寻声看去,是从门外的方向飞来的 他走到帐外,守在外面的士兵向他行礼,似乎并没注意到异常。他沿着石子来的方向一路走去,走至僻静处,却撞上了神色焦急的方沃。 是方沃引他出来? 他虽然也想到要见他一面,但那也是在换回正常的装束后。此刻他身着女装,又施了幻术。虽与原先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却也俨然一个美貌女子。 谢同尘修为高于他,又知道他是狐妖,看穿了倒也正常。方沃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总不可能看穿他的伪装,那又是为什么要引他从未见过的自己出来? 见到他来,方沃先是恍惚了片刻,随后坚定心神,走近两步,诚恳道:“方某知道这么引姑娘过来过于冒昧,只是有一事与姑娘相商!” 变化好大。若是以前,方沃什么时候会自称方某?方沃确实没有认出自己,白尘绝错愕的同时,不忘装出姑娘的温婉模样:“无妨。” “……姑娘为何会在这马车上?可是李大人送你来的?” “不是李大人!” “那是?” 白尘绝答不上,毕竟是他偷偷进了人家的马车,于是他小声道:“可是因为我的事,谢……陛下责怪于你们?我可以跟陛下解释,此事与你们无关,请陛下不要降罪于你们。” 听了这话,方沃原本还有些动摇的神色越发坚定下来,他沉声向前一步。 “姑娘不比如此勉强自己,若是姑娘愿意,我这就向圣上解释,你并非我们献上的礼物,请他放你回家!” 白尘绝困惑不已。 面前柔美清丽的“女子”睁大了秋水般的双眸,直直地看向方沃,这种目光让方沃顿感熟悉,又一次恍惚起来。 婉转轻柔的女声中带着浓浓的困惑:“大人为何要这样做?” 方沃回神,沉默片刻道:“姑娘很像我一位久别的故人。因此不愿见姑娘落此境地。” 故人?他离开这些年,方沃竟已有了心爱的姑娘? 白尘绝笑道:“大人误会了,我与陛下原是旧相识,他并不会为难于我,我也不欲离开。” 方沃愣在原地,嘴唇微动,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那望姑娘珍重,方某告退。” 只是垂眼离开时,眼神中的光似乎都熄灭了下来。 白尘绝又有些不解了。 不过大可以明天换回正常的装束再去见方沃,所以倒也不着急,如今早些回去才是正经——谢同尘若是回去见他不在,说不定又要多想。 37? 相争(修) ◎这两人是怎么打起来的?◎ 另一边。 谢同尘虽然已经离席,圣上不在,但大宴并没有结束。将士们鲜少能有这等饮酒作乐的机会,更何况如今并非在疆外,无需戒备。如今遇到如此难得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歇下。 锣鼓喧天,瓷碗相撞,澄澈的酒液撞飞四溅。除了篝火边烤肉的地方,便是一旁的比武场最为热闹。 砰、砰、砰! 正在比武的二人各自拼尽全力,对招狠辣,简直像死敌一般殴打着对方,随着武场台上一人的轰然倒地,台下不少人站起来大喊。 “好!好——!” 这样你死我活的斗争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瞩目,包括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他身形高挑,全身都被斗篷遮得严实,按理说这样的打扮在军营颇为诡异可疑,可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斗篷人在比武台边无声地站了片刻,似乎也为此感到惊讶困惑。 几乎毫无停歇,原本倒下的人下台的瞬间,又有人翻身上台,战斗重复。照例是不遗余力的打法。 斗篷人拍上身旁饮酒士兵的肩膀,低声问道:“他们为什么打得如此……” 被他询问的士兵依旧没有察觉异样,仿佛搭话的只是与他一样的士兵,笑了两声道:“新来的吧?比试都有彩头,可今天这彩头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斗篷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无非是金银一类俗物,比武本是为了切磋,何至于为此如此死斗?” “嘿,这你就不懂了……” “今天的彩头,可是在白公子帐外当侍卫的机会!” …… 白觅安已经离开了比武场,已是邻近白尘绝的住所,可他脑海中仍然不住地回响着刚才士兵所说的话。 他俊俏的面上脸色难看至极。白尘绝执意留在这,可周围的竟是一些什么人?他的兄长,怎么能平白遭这些人的肖想! 想起最近该是给白尘绝送阳气的日子,白觅安面上虽仍是冷冷淡淡,实则瓷瓶都快攥碎了。 也不知兄长这些日子都吃了些什么,难道在吃那群人的阳气? 绝对、绝对不行。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白尘绝带回青丘,在帐内帐外却都没找到狐,气得狐狸耳朵都快藏不住了——这狐去哪了?该不会也正在刚才的人堆里吧? 正好迎面走来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嗅到了对方身上来着兄长的味道。 白觅安也顾不得许多了,径直道:“你可认得白尘绝?他在哪。” 对方却瞬间抬起头,比他还要激动许多:“尘绝在这军营里?他在哪?那——” 白觅安蹙眉看着此人,对方的心中似乎一下子百转千回了不知多少。 那人问道:“我若不知道你是谁,不可能放心告诉你他在哪。” 白觅安头疼地摘下斗篷的兜帽,露出那张和白尘绝血脉相同的面容,淡淡道:“他是我的兄长。” * 王帐中,描金香炉中浓香袅袅而出,模糊了来者的面容。 白觅安将路上那人警告他注意不要被旁人发现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在他看来,实在没有什么戒备的必要。 他已经用法术做了伪装,常人只会注意不到他,或是见过之后很快遗忘。再者白尘绝又不会与旁人住在一处。 白觅安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此处。他感到屋内有一种很让人厌恶的气息,可实在难以发现原因,只得将其归结为是凡人的东西。 也就勉强赶得上他那落山别院,白尘绝住在这里,不如与他回青丘的洞府。凡人的东西,再富贵又怎么能比得了仙家灵气? 这么想着,他随手拿起了案上精巧的茶杯,正想端详一二,却烫手似的将昂贵的杯子摔落在地,跌得粉碎。 白觅安看向自己的手,缓缓皱紧眉宇。 鲜血正从手指涌出,超脱寻常的疼痛感让他很快发现了原因。 ……是煞气。 这屋中每件东西上皆像圈占领地一般,沾着极薄的煞气,若是常人沾了,怕是不会有什么,可若是精怪沾了,便会顺从煞气主人的心意,安分还是夺命只在一念之间。 白觅安虽然也是煞星之体,可因为幼时的经历,他对这体质极其排斥,连带着煞气也是能不用就不用的态度,自从修炼又成,就将其牢牢封印在了体内。 这里竟住着另一位煞星,与这里熟稔到了处处沾染煞气的地步。 不,还是说,是有意为之? 不论如何,他要尽快找到白尘绝。白觅安心事重重地沉着脸回过头,却见门口站着个人。 阴郁、戾气十足,险些让白觅安以为是只噬人的精怪。 他虽不认得人族的王权,却也从对方身上的华服和上位者的气势让他感到一股同类相斥的厌恶。 ——以及,那煞气的来源。 谢同尘:“白尘绝在哪?” 白觅安:“我兄长在哪?”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说出兄长二字后,对方身上身上的气势一下子便了。 白觅安眉头一拧,正要拔出佩剑,杀气翻涌,赤龙般的煞气已是袭面而来。 战斗已经不可避免。 白觅安本能地用灵气与煞气相抵,不敌后才狼狈地换成了煞气,自成为九尾狐,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白尘绝到底哪去了——! 对方似乎仍是游刃有余,反笑了一声:“哦。你也是哥的弟弟,是不是?” 第40章 这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白觅安咬牙:“也是?你又算什么!我可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其他兄弟!” 这话显然触怒了对方,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情绪。怒火,杀意,以及……炙烈的妒意。 几乎同时,对方的攻击顿时强烈起来,刚才他竟然还是未用全力。 该死的,他要撑不住了! 当白尘绝推门而入时,澎湃四溅的灵气与煞气险些将他直接超度。就算在他最荒诞的梦境中,也未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白尘绝表情迟缓地站在门口,像是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一样。愕然而迷茫。 白觅安为什么在这里? 他和谢同尘是怎么碰上的? 俩人为什么打起来了? 未等他想明白,白觅安已经认出了这是他施了幻术的模样,从进攻中强行挣脱出,捞猫般一手捞起白尘绝,夺门而出! 38? 被挟(修) ◎“你对谢同尘为何有这么多偏见?”◎ 呼啸的风冷冷地拍打在面上,白尘绝狐都懵了:“白觅安?你抓我做什么?” 白觅安的关注点却在其他东西上。 白尘绝的裙摆正随风飘摆,毫无疑问,那是女子才会穿的款式。更何况,白觅安一眼便看到了他腰上被撕裂的布料。 白觅安:“……” 即便是在空中,对方仍然忽然换了个姿势抱他,好歹不是一只胳膊把他捞起的姿势了。白尘绝表情怔怔地看向白觅安,不明所以。 白觅安生气了,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气——可是为什么? 两道锋利的剑气自身后袭来,是谢同尘追了上来。 白尘绝自白觅安怀中艰难地探出脑袋,看向后方,一时有些无措。因为他看到了谢同尘,压抑着怒火,阴森又狠厉的模样。 谢同尘一字一顿:“现在放了他,我迟一点剐了你。” 蕴含着灵力的声音清晰地穿过风声,传到两人耳中,白尘绝急得快要掉泪了。 两人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白尘绝急道:“白觅安,你们打什么?你放下我!” “他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煞星之体?此人绝非良善之辈,我不能放任你跟这样的人接触。”白觅安皱眉,说话间转瞬又飞出数十米。 “不是这样的,他……” “你这身是怎么回事?腰上那道又是怎么回事?”白觅安又问,面上已是难看至极。 他说这话时仍忍不住看向了白尘绝,似乎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可就这短短一瞬间的出神,耳侧随风飞舞的一缕发丝便被剑气斩断。 白觅安避之不及,面颊也擦出一道血痕。 谢同尘轻笑:“怎么回事?自然是兄长穿于我看的。” 白觅安的双眸正在缓缓化为兽类的竖瞳,冷淡而妖异双眸中是狠厉的怒火:“你竟敢……” 不是!不对,这话为什么被谢同尘说出来就似乎变味了? 白尘绝冤得想解释,却被白觅安捂住了嘴:“唔……唔唔唔!唔!” 白觅安的金灿兽瞳一瞬亮到极致,狐妖最擅长的便是幻术,身为青丘的大长老,一瞬之间全力使出的幻术足以让任何人恍惚片刻。 而就在这一瞬当中,他化作狐形,修长的狐尾卷起白尘绝,捏碎了手中灵器,转瞬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让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族,却回头看到唇边溢出鲜血,刚刚从幻术中摆脱的谢同尘。 那阴鸷而偏执的眼神,让白觅安也为之心中一惊。 是他的失误,前些天竟然能放任白尘绝与这种人接触。 他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 一直行了两三个时辰,进了客栈,白觅安才将白尘绝放下。两位貌美非凡的客人在这里引发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客栈的小二端着水晶玉煎包在紧紧阖着的门前站着,敲了数次无人应答,正一筹莫展。他单听说今日来的客人俏得很,却没想到这般难伺候。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冷淡声响:“我去送进去,退下吧。” 小二扭头,看到白觅安的相貌后一阵恍惚,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将盘子给他。而白觅安却未做停留,推门发现门从房内锁住了之后,直接用灵力将门锁轻易震开。 散发着香气的水晶玉煎包被搁在案上,见白尘绝仍用后脑勺对着他,白觅安无法,低声道:“我们谈谈。” 对白觅安来说,这个态度已经是服软了。一肚子火的白尘绝冷着脸,听到这话气得几乎要笑出来。 他被捂嘴被白觅安用禁言术封了一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如今倒想起与他谈谈了。 “兄长。” 饶是对谢同尘的意见再大,白觅安也不得不低头忍着气性开口,毕竟这个该死的人族竟然不知怎么的勾搭上了自己的兄长,他沉默片刻道:“先吃一些吧,已是数日未进过东西了。” 小巧的瓷瓶搁在白尘绝手边。 他近几日竟然都忘了阳气的事,自修为长进,他变饿的频率快了不少,只是青丘食物充沛,所以他也忘了这事,只是饿了便吃,却不料白觅安还替他记着。 白尘绝心中微有触动,闷闷地开口:“不想吃。” “……兄长是想吃那个人族的阳气?”很冲的语气。 白尘绝真不知他为何会理解成这样,心头的火又一下子上来了:“我与谁在一起吃谁的阳气,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白觅安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狐,他在青丘一言九鼎惯了,沉冷面上也带了怒意:“你在清石与他拜为兄弟的时候,可还记得自己在青丘还有一位亲弟弟?” 白尘绝几乎从不与人争吵,却在这时气得胸口起伏,脑袋发晕:“你对谢同尘为何有这么多偏见?” “他狼子野心在先!你难道就看不清楚吗!” “是谁看不清?” “他谢同尘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俨然已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白尘绝深呼吸片刻,默念两遍我是兄长,尽量冷静地开口道:“……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让他证明给你看。” 白觅安不想这样与他争吵,却仍忍不住嗤之以鼻:“证明?” 他本想说就他吗,却又不想再惹白尘绝动怒,只得退而求其次:“好,若是证明不出,你便要和我回青丘。” 白尘绝没有吭声,又回想了一遍与谢同尘相处的几日,心中逐渐有了判断。 谢同尘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他勤恳,诚实,体贴又上进,要说有什么不好,那也只是对自己有一些不正常的……狂热喜好。 与白觅安所抨击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若他确实是个好人,你就不能再阻扰我和他相处,还要道歉。”白尘绝认真道。 白觅安拳头痒痒,忍辱负重道:“……行。” “……哼。” 看出他的不情愿,白尘绝别过头,捻起案上的水晶玉煎包,塞住了对方那张嘴。又拿起一个自己咬下。 搁了这么久,虽然已经有些凉了,却仍让人口齿生香。 【??作者有话说】 想攒三千再发但还是没攒够 求收藏qaq 39? 前夕 ◎半个家属认可◎ 次日,客栈里喧闹的人声吵醒了白尘绝,下楼时,白觅安已经在楼下酒桌旁等着了,桌上摆着的皆是白尘绝喜欢的酒食。这饭完全是为了白尘绝点的,白觅安辟谷多时,早就不需这些。 白觅安已经等了多时了:“吃完接着赶路。” 嗅到饭香,白尘绝刚醒而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些。他也不需进食,但总是嘴馋。 不过动筷时,这种轻快的心情反而低沉了些——这客栈的厨房师傅手艺不那么样,于是他思念谢同尘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再加之因为两人未曾掩饰的容貌,自从出现,身旁人几乎都在盯着他们两人,灼热的目光几乎能将人烫化。 白尘绝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袖,见白觅安的唇角若有似无的扬起,知是他心情好,忍不住道:“昨日你说证明,是怎么个证明?” 这没由来的话让白觅安一怔,半晌才想起谢同尘这么个人物。 他怎么也没想到白尘绝清早第一句话,竟然就是问这个该死又变态的人族,反应过来时,顿时面色铁青,硬邦邦的话也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自然是……” 话未出口便戛然而止,白觅安骤然变得可怕又暴怒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出万丈烈焰的气场,让周围原本窥伺觊觎两人美貌的食客皆退避三舍。 坐在他身旁的白尘绝的压力就更大了,白觅安不会是要反悔吧?白尘绝一时甚至没有说出话,白觅安却自己开了口。 白觅安冷冷:“我时刻守在你身旁,但凡他有任何僭越的举动,纵使自爆妖丹,我也会杀了他。” 白觅安被他这话中沉重的许诺所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41章 四周竖起耳朵的食客们也已寂静多时,整个客栈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无声氛围中,白尘绝再也吃不下去了,掷筷扯着人的长袖出了客栈。 可或许今日诸事不顺,刚出门就见雨幕自屋檐飞倾而下。泛着寒的湿意逼得他站在了屋檐下。这些除了他们两人,当真不会有旁人在外面了。 “你不喜凡人看你,我花银子买个包间便是,何必抛下吃食出来,你不是最喜欢……” 白尘绝将心一横,扬声道:“你不许这么做!” 白觅安沉下声音,咬牙切齿,青筋凸起的手按着胸口,仿佛下一刻妖丹就要在胸膛里爆开了:“兄长……” 见白觅安的眼神堪称恐怖,白尘绝又有些退缩,声音也小了些,但还是重复了一遍。清晰又坚定。 “你不许这么做。” 他的心脏跳得厉害,有白觅安这种在外面蛮横惯了,当惯了大家长的亲弟真是福兮祸依,顶撞弟弟都需要拿出勇气…… 说罢,他不敢再看白觅安,那股莽劲过去后越发心虚得很,怀疑下一刻白觅安就会像爆发的妖丹一样炸开。 不料半晌,对面都没有声响。 白尘绝:……不会把他气晕了吧。 他惴惴地看向对面,却见白觅安已经不知何时走出屋檐,在瓢泼的雨幕中无声地缓步走着,像个安闲逛园的贵女。 整个视野全是灰蒙蒙的,因此这个场景显得越发不正常,让白尘绝惊得魂飞天外。 走到棵杨树旁。他低着头一手扶树,背影消沉又彪悍的。 “白觅安!” 几乎与此同时,白觅安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稍一用力。 “哗啦——轰——” 随着轰然巨响,几人合抱粗的巨木香消玉殒,只余一个未到白觅安肩高的树干,与罪魁祸首一同萧瑟地站在暴雨中。 “……” “……” 客栈内不少人支开窗子,一处挤着好几个人,树倒的声响太大,暴雨雨和客栈也没能隔断。 现眼的东西…… 片刻后。 白觅安俊俏的脸都裹在厚被子里,见白尘绝端着碗进门,将头一偏:“姜汤?不喝。” 他的声音带着往常一样的冷淡和傲气,如果不是带着鼻音的话。 冷静,不要和病人计较。 白尘绝:“雨差不多停了,一会还要赶路。” “还要赶路?”白觅安接过碗,他这时才不会摆大长老的架子,面上的难色不知是以为姜汤还是谢同尘,亦或是两者都有,“你不是说,呵。” 白尘绝叹息:“赶着回去见他,所以你快好起来吧。” 于是白觅安将碗往案边一搁,用被子捂住头,不出声了。 这孩子。白尘绝把手伸到被褥里,艰难地给人摸了个脉象。 当真是风寒了,手腕烫得烫手。 毕竟是亲弟弟,还不能真的抛下他不管。白尘绝走到门廊,怕容貌惹来麻烦,又戴上客栈备的斗笠。 轻纱落下,柔美面容顿时被若隐若现地遮住,却又别有一种风姿,这就是狐妖血脉的麻烦之处。白尘绝推开门,身后却又传来白觅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真就非要是他吗?” 或许是以为病中的鼻音,又或是因为这声音并不像白觅安平日时那样傲气又冷淡,听起来竟是带着软乎乎的委屈。 白尘绝轻声:“你们以后好好相处。” 谢同尘人真的很好。白觅安对他意见这么大,定然是两人接触的太少了,哪里产生了误会。日后相处的多了,自然也就说开了。 说罢,他便走出门,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屋内传来稀里哗啦的碎物声,听起来像是将案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了。 又发脾气。白尘绝脚步一顿,很心安的接着走了出去。凭他对白觅安的了解,白觅安应该已经接受谢同尘了。 这么有活力,想来病况没事。反正客栈的钱白觅安会出。 事情一下都解决了,接下来只要给白觅安养好病去找谢同尘就好了。白尘绝心情轻快,步伐都轻巧了起来。他捻了个避水诀,直接出了客栈,到邻近城池医馆抓药。 只是还未到城中,便在城门口被守卫拦住。 整个城池的氛围似乎都凝重的紧,雨水淅淅沥沥,虽然已经小的,却并未停下,守城的甲兵却在逐人逐车的盘查。 “等等,你是什么人?哪来的?进城做甚?” “我……”白尘绝后退一步,对方却越发警觉:“把你的斗笠摘下来!” 甲兵异常的举动甚至引起了不远处卫队的注意,见卫队似乎也要被吸引来,白尘绝摘下斗笠,桃花眸中金光一闪而过。 “那边的,怎么回事?” “……没有异样,可以进城!” 甲兵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消了其他人的戒心,白尘绝压低斗笠匆匆进城,狐狸的嗅觉让他直奔医馆。 不料馆中竟有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40? 再遇(修) ◎“他可只不是你一人的兄长……”◎ 自进门,白尘绝便如回家一般轻车熟路想要抓药,抓至一半才忽然想起这不是自家的医馆。 可医馆里的大夫竟然也没有阻拦他。 莫非这医馆中无大夫值守? 视线落在身上的触感让他扭过头,却顿在当场,手中虚虚抓住的被晒干的草药叶片滑落。 面容熟悉的人怔怔看着他。与他熟悉的模样相比,清减了不少。 “祝之佑?” 霎时间,原本呆立在那,一身朴素青袍的祝之佑嘴唇颤动。 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有话难言。 最终,祝之佑也只是笑了笑,仍能看到当年风流肆意公子的影子:“白大夫……不,现在这里的大夫是我了?” ——祝之佑是这个医馆的大夫? 这个认知让白尘绝一愣,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年前,他与祝之佑,方沃三人参宴玩乐的时候。 祝之佑家道中落了?当年和方府并肩的祝府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只是离开了五年,怎的就这样物是人非? “是要抓药吗?可需要我帮忙?现在我也是这座城里受人敬仰的大夫了哦。”祝之佑笑道。 “……好。” 白尘绝呆呆应了一句,回过神。 “麻黄三两,桂枝二两,去皮尖的杏仁七十枚,炙甘草一两……” “麻黄汤?我来吧,当年就想给白大夫打下手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肩上传来轻柔而坚定的触感,祝之佑把他挤到一遍,自然地拿走他的药篓,动作娴熟的抓药。 白尘绝很想问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却又感觉两人的交情没到那份上,更怕触动他的伤心事,挑了个温和些的话题开口:“你怎么也做起大夫了?我记得方沃说,你从不爱读医书。” 祝之佑长吁一口气,勾出无奈笑容:“人总是会变的,毕竟已经五年了。” “不过,白大夫好像没有变啊。尘绝给我的感觉,和当年见你时一样。” 怎么会,他可是变成九尾狐了! 白尘绝纳闷地掀开斗笠,原本被淋湿的轻纱模糊的面容带着股冲击性的美。 他轻哼抱怨:“我哪里没有变?” 那一刻,祝之佑的呼吸似乎停滞了。 长时间的静默后,祝之佑才勉强一笑,转过头声音沙哑道:“是变了。” 见他忽然低落,白尘绝不明所以。 可他也不知为什么,便只好跟在抓药的祝之佑身后转圈圈,小尾巴似的跟着。 ——直到砰地撞上眼前人后背。 好痛…… 白尘绝委屈巴巴地捂住脑袋,却被回过身的祝之佑摸上脑袋,放下了斗笠的轻纱。 这个举动让白尘绝迷惑不已。 可没等他开口,祝之佑却先发声道:“药抓好了,你现在住在哪里?不方便的话,在这里煎好药再带回去?” 好哦。 这一打岔,白尘绝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祝之佑带着药方去内室熬药,没有屋主相邀,白尘绝也不便跟进去。 他在窗边的蒲团边坐下,一手托腮,打量着医馆中的布景。 祝之佑定然是抄了橘井医馆的布置!不少地方都相当熟悉,看得出橘井医馆的影子,甚至难分真假。 难怪他刚进来时直奔药柜,如此顺手的抓了药。 白尘绝抿了抿唇,决定不和此人一般见识。他摘下斗笠,打发时间,整理起因为赶路时有些凌乱的轻纱。 身旁大开的竹窗却被风吹动般猛的一阖一开,水珠自窗棂震下。 雨已经停了,步履整齐的卫兵整肃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尚带着马蹄踏上青石上雨洼的水声。 对面街坊四邻畏惧似的掩了窗子,路上行人寥寥。 满城寂静。 白尘绝的心脏一触,危险感自尾巴尖爬上了他的脊背。 第42章 “砰——!” 内室的门被大力推开,银锭暗器一般飞进来。 蒲扇扇药炉的祝之佑错愕地抬起眼,看向神不守舍的白尘绝。 白尘绝轻纱掩面,气喘吁吁:“先走一步,改日再叙!” 说罢,抓起打包好的纸药包,飞也似的出了门。 竹门猝不及防地打开,又轰然阖上,全然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只留怔在原地的祝之佑。 呆坐半晌,他丢了蒲扇,抱起锅倒掉了炉中药。 白尘绝踌躇了片刻,决定还是先照顾病中的白觅安。 他化作狐形出了城,飞驰而去,紧赶慢赶冲向客栈。 折腾了许久,已是正午了。日头放晴,与城内肃重的氛围不同,客栈四周还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吆喝声和酒香自大堂涌向客栈外,隔老远便能感到。 好在客栈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谢同尘与白觅安两人打起来的场景。 “你进城了?” 一进门,白觅安就嗅到他身上的生人气息。 药包他已经让小二熬上了,白尘绝摘下斗笠,坐到白觅安床边。 他端详他因病红润的面色,疑心他病得更重了,于是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过来,我给你把脉。” “区区风寒……”白觅安抗拒。 病人不配合怎么办,当然是直接上手抓他。 白尘绝想抓住他的手腕,白觅安几番挣扎无果,干脆变成了一长条白狐,狐裘般趴在他臂弯中。待到他置气松手,又逗他般变回人形。 白尘绝:可恶! 打闹一阵,白尘绝却忽然发觉不对劲。 敏锐的五感让他捕捉到,客栈外喧闹的人声不知何时已经静了下来,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白觅安在病中,而他自己又太疏于防备,竟是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这异样。 白尘绝急回头看向窗外,却见不知何时,原本合拢的窗子已然大开。 一个他日思夜想,但是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青年正倚在窗边。 见他看过来,谢同尘唇角扬起,深潭般漆黑双眸中压抑的情绪却令人不寒而栗。 “哥、兄长、尘绝……”谢同尘在笑,他深邃俊朗的面容这样笑起来时显得古怪而甜美,声调缓慢而低沉,“这些天,我很担心你。” 白尘绝一怔,危险感让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叫嚣着逃走。 他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谢同尘的状态不太对。 意识到这一点时,白尘绝依旧没想着离开。 可原本在他身后的人已经迅速振剑而起。 白觅安反应极快,他横剑在前,雪亮的刀刃映出他凌然的目光。 一室静默,两相对峙。 谢同尘面上的笑意如退去的潮水。他从窗边轻巧落下,从始至终都没有看白觅安一眼,缓缓走近。 他长睫垂下,似有哀意,如被弃的幼兽:“兄长……” 白觅安大怒,低呵:“惺惺作态!” 说罢,强拖病躯提剑就劈! 谢同尘左右侧身,轻松躲过。 见两下竖劈未中,剑光如携雷霆之怒,横砍向他的脖颈! 避无可避。谢同尘沉下面容,手搭上腰侧佩剑。可白觅安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咣!” 雪亮的纯粹灵力与剑相抵,四溢的灵气扬起屋中三人的发丝。 白尘绝挡在二人之间,头皮发麻:“住手!” 白觅安忙泄了力道,收剑便想将白尘绝拉到自己身后。 却见白尘绝竟挡在谢同尘身前,一副心虚又倔强的样子,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白觅安:“白尘绝,你当时答应我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谢同尘:“哥,你答应他什么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被一前一后两个声音夹在中间,白尘绝只觉得自己像只篝火上的烤狐,马上要被烤糊了。 白尘绝虚弱道:“……等等……” 近在咫尺的人皆盯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谢同尘的目光如往日温柔小意,却总让他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白觅安则直白多了,一副“你敢跟他走我现在就劈死你们两个”的样子。 真是要命了。 ——他原本想说的“我就不能同时拥有你们两个弟弟吗”的话又咽了回去。 白尘绝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见他这幅旧情难割的摸样白觅安就来气,一手将他扯至窗边:“你当真被蒙了心,觉得他是什么好东西么!” 不知何时,天又阴沉了下来,白尘绝被寒风卷得瑟缩了一下,映照着火光的双眸缓缓睁大。 怪不得方才整个客栈如此安静。 比低垂云幕更加惹眼的,是围绕客栈的,黑云般的军队,皆配着弓弩,火把染得火光漫天。 虽不知这是有多少人,但他知道,若是这么多羽箭齐齐点火射来,他与白觅安纵是能逃走,也必会伤得不轻。 听白尘绝不应他,白觅安纳闷低头,顿时手足无措——白尘绝竟是哭了。 谢同尘走近两人,他面容沉静,似乎两人从未有过隔阂,低声道:“哥,我只是怕你再被其他人抢走,” 白觅安将白尘绝在身后,幼时遭人欺凌,自修行以后他便在青丘再无敌手,何曾有过这种困兽之斗的感觉。 他额头青筋爆起,话语仿佛一字字从齿间蹦出:“你为何、为何非要对我兄长如此不依不挠?” “你兄长?”谢同尘忽然笑了,“他可只不是你一人的兄长……” 谢同尘叹息一声:“哥,他是你新养的弟弟?” 他云淡风轻了片刻,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忍不住咬牙切齿:“……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哥,别去找别人好不好?” 41? 我的 ◎只是我的。◎ 联想起围困客栈的军队。他终于听懂了谢同尘话中潜藏的含义。 从他在落山别院被抓到时他就该想明白的。白尘绝的面色渐渐转为苍白。他扯开挡在他身前的白觅安,故作凶狠:“那假如我不想跟你走呢?” 他带着颤抖的声音让白觅安心中的怒火腾地升起,几乎控制不住现在就上前把谢同尘打死的冲动。 谢同尘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他的眼中只映照着白尘绝一人的身影。他站着那看着白尘绝,那种静静的注视让白尘绝缓缓感到不寒而栗。 “退后!”白觅安低喝一声,白尘绝尚未来得及有所举动,便看到谢同尘动了。 不,不是谢同尘。 是扭曲着涌出,极为霸道的煞气。 ——小小一间客栈中,此刻竟然站着两位顶尖的煞星之体! 白觅安曾见过那煞气,当时在王帐中,器物所沾染的极其微弱的煞气皆如刀刃般刺破了他的皮肤。 赤龙一般的煞气呼啸而至,白觅安咬牙用煞气注入长剑,以剑相抵。 那一瞬间,气浪冲得他鬓发飞扬,一口鲜血涌上喉间,强大的力量却迫使他脚底后滑,与地面发出巨大的剐蹭声。 谢同尘仅仅是看客般抱臂站在不远处,漆如点墨的黑眸淡然地看着他奋力的挣扎。 可对上他视线的一瞬,白觅安心头一惊,本能道:“你……” 他被谢同尘眼中的憎恨所惊,余光瞥见身旁丢了魂般的白尘绝,咬牙硬是顶住了这一击:“我不会把他交给……” “咔嚓” 于此同时,骤然狂暴的煞气冲断了长剑!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小半个客栈皆塌了,烟雾四起,白尘绝终于回过神,惊呼:“白觅安——!” 他全身发抖,一头扎向坍塌处,却在断层面前止步,愣愣地看着残砖碎瓦和缥缈的清烟,忽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 ——白觅安会不会出事?他已经不敢想这个问题。 脚步声靠近,白尘绝没有动,任由谢同尘抚上他的面颊。湿热潮湿的触感在面上晕染开。 谢同尘俯身擦拭他面上的泪痕,声音怜惜:“煞星命硬,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与其担心他……” 危险感沿着对方冰冷粗糙的手掌,如微电般传递至全身,让白尘绝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近乎本能地,他化作狐形便想逃窜,却被人直接拎住了后颈。 “……” 谢同尘低声说了一句话。 下一刻,白尘绝惊恐地发现自己被迫变回了人形,剧烈的痛感自全身蔓延开,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他哀哀求饶:“……谢同尘!” “又想逃走吗?还是想去找他?” 黑发华服的青年眸色深深,声音如同叹息:“不会再放过你了。” ……不、不对…… 这一切与他相识的那个谢同尘截然不同,白尘绝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想起刚刚与白觅安对赌的内容,他更觉得窒息。 “谢同尘……”他几乎喘不上气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短短的三个字他只觉得说了许久,呼吸急促带来的窒息感让他无力的握住了身旁人的小臂,最终松手坠下。 第43章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脑中最后的话语。‘ 几日后。 皇帝南巡归来即将回京,这次南巡不仅扩大了疆域,还发现了一处新的乐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巷。途经苏城,圣上下榻在当地官吏早早清扫妥当的行宫中,此刻,离回京已经不过只剩十余日的脚程。 日头毒得很,汉白玉的砖石亮得刺眼。一行宫女守在屋檐下,其中一个得了吩咐后,带着抬冰鉴的小太监进屋。 这些人原先都是留守在行宫之中的人,先前未得瞻仰天颜,一朝得到机会侍奉身侧,自然都兴奋得很。 这宫殿原本是给盛宠的妃嫔住的,自然富丽堂皇,引得其中一个小太监憋不住地东张西望。正好被踏出殿门的内监看到了,用手中拂尘狠狠敲了一下头。 内监压低声音:“看什么,小心你们的脑袋,陛下可就在里面呢。行了,先放在外殿,现在都不许进去。” 随着这句话,不远处的轻纱帘帐无风自动,隐约可见人影。自然没人敢抬头一探究竟。 帘帐之后,卧内弥漫着浓烈的异香。 白尘绝睁开双眼,头晕目眩,忍不住按上额头,细细按了好一阵才稍微缓解。 听到帘幕中的声音,一阵匆匆脚步由远及近,接着稳而有力的手将他搀起。 年轻的帝王含笑着看他:“兄长可是身体有所不适?让人叫太医过来。” 白尘绝无力地依着身后的身躯,他自然发觉了身体的不对劲,可却还无办法,提不上力气的身体甚至只能依靠那罪魁祸首的搀扶。 “你……” 白尘绝心里慌张起来,那一刻,他才感觉一切事情都已经脱离掌控。 谢同尘发觉怀中人在细细地发抖,那张白皙的小脸甚至没有他的手掌大,就这么错愕地看着他,一副可怜又招人的模样。 只是下一刻,他就被白尘绝毫不留情的推开。 白尘绝调动周身的灵力,可一切努力挣扎皆石沉大海,只让他的身体稍稍多了些力气。 现在的他简直比一般的凡人还要孱弱。 白尘绝气极,眼圈泛红:“别叫我兄长!” 这句话让面前人顿住了,白尘绝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似乎说重了,正迟疑,就听面前人开了口。 谢同尘慢条斯理道:“兄长,你一次两次的戏耍我,不会真的还以为,我还会向往常一样待你吧?” “或许你不知道,就在你昏睡的几日,国师和监天鉴的人已经清剿了你这些年藏的那个地方,青丘。” 他像抚摸珍宝一样抚过白尘绝的面颊:“你一族的人都在朕手里。” “——而你,只是我带回来的俘虏,我的战利品。” 白尘绝脑中嗡的一声,第一次没过脑子的直接动了手,一拳狠狠砸向谢同尘,却被人轻易握住手腕。 他被人顺势拉到怀中,一切反抗挣扎只算得上情.趣或是奖赏。餍足而包含甜美的恶意的喟叹在耳边响起。 “——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这股疯劲惊得白尘绝原本激烈的挣扎都卸了力道,原本想说的一肚子话也就此歇菜,转而变成无言以对。 殿外传来叩门声,是送药的婢女。 谢同尘终于松开了他,白尘绝躲到了最远的角落中,警惕地看向端着下瓷碗的青年。 “过来喝药。” 闻那气味就不像是会是什么好药,说不定还和自己现在周身乏力有关。 白尘绝怎么也不想喝这种东西,谢同尘却已经端着瓷碗走来。 白尘绝嗅了嗅,作为医者,他自然轻易嗅出了数种可以导致灵体堵塞的药物。 谢同尘也自知瞒不过他,坦然地用小勺舀起苦涩的药汁,抵在白尘绝唇边:“兄长,莫要闹了,快喝吧。” 白尘绝:“……” 他眉毛皱在一起,看着药汁抿着唇无声抗议,极想当场把药打翻,却真是怕了眼前人了。怕把人逼急了再做出什么来,或是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于是忍辱负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青丘都在你手里了,我不会跑的,别让我喝了……” 谢同尘无动于衷:“兄长若是嫌药汁苦涩,便吃些蜜饯果子?” 忍住、忍住,他打不过谢同尘。 白尘绝无法,半晌才伸出手,打算接过瓷碗。 他的手却被谢同尘躲过去了,不仅如此,还极其自然地握着他的手在自己的面上轻柔的蹭了蹭:“哥,我喂你喝好不好?” 温柔无害到仿佛这不是一碗迷药。 白尘绝被他弄得没脾气了,蔫蔫地张开双唇,任人为所欲为。 谢同尘微笑,贴心地在他身后垫了几个软枕方便依靠。又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还会为他擦拭额上细细的汗珠。 也不知是药效上来了,还是太过无聊,又或是他身体虚弱,白尘绝已是垂眸欲睡,谢同尘却忽然低低地开口道:“哥……” “第二次见哥的时候就在医馆里,当时在馆外,看着那人给哥喂药,真的好羡慕。” “当时便想,若是给哥喂药的人是我就好了。” ……好一会,白尘绝才想起是那次他被天雷劈后重伤倒地。他只知道是谢同尘唤了方沃来救他,却不知他不知在哪还看了这么久。 难道那时谢同尘就想把自己关起来了?千言万语到了唇边,最后只化出了一声叹息。或许从一开始,他对谢同尘的误解便比人族和狐族的差距还大。 他越发困了,很想睡觉。可给他灌药的人也是谢同尘,此时不让他睡觉的也是谢同尘。 无理取闹的新君喂过药后仍然揪着他不肯放,絮絮叨叨地回忆旧事,白尘绝几番抗拒未果,又被他念得清醒了些。 却又听谢同尘忽然开口:“哥,你……” 听他语调似乎有异,白尘绝也不由得被拉起了注意,可偏偏此时,原本守在外殿的内监来报。 “陛下,黎王殿下来行宫接驾,已经在宫外大门侯着了。” 42? 行宫 ◎醋罐子◎ 内监说完这话,便有些瑟瑟发抖,感觉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 明眼人皆能看出皇帝正忙着与爱人温存,尽管白尘绝并不认为自己是谢同尘的爱人,更不将其看作温存。 幕帘之间的美人打了个哈欠,在这水深火热的时候成功吸引走了陛下的注意力。 “好了。”白尘绝将手搭在谢同尘的小臂上,暗暗用力试图把人推下去,“这可不是明君该做的事,快去吧。” 去了他就能睡觉了。 这点力道显然没能撼动谢同尘,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无情无义只想睡觉的狐狸精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新君以示无视。显然没能共情对方那点留恋。 阴影袭来,他耳朵上痒痒的,谢同尘的唇瓣贴了上来,很轻的力道,轻到会让人误以为是发丝。 白尘绝感觉自己的发间被人轻轻触动了下,是谢同尘在吻他的头发。 谢同尘:“……走了。” 人终于走了。 殿内也随之清净了下来,可他还是没能入睡。只是整只狐都打不起精神。 几个小太监见皇帝走了,趁机搬了冰鉴进来。尽管他们轻手轻脚,沉重的冰鉴触动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弄出了点动静,金属与铺了厚厚地毯的地面发出厚重低沉的响声。 “当——” 谢同尘给他准备的迷药似乎也不怎么样,好歹也是皇宫出品,折腾这一会,药效竟然都要过去了。 白尘绝没了睡意,掀开帘帐就要下床,扯开帘帐的声音吓了几个小太监一跳。 “奴才该死,惊扰贵人!”他们吓得就要叩头。 白尘绝也没见过这阵仗,被他们的举动吓得又退了几步,还以为是什么诡异的人族阵法,险些跌在床上,幸亏他及时地扯住了帘幕。 躲了片刻,竟然毫无动静,才从帘后警惕地探出头。 那几人正在发抖,一旁立着个冰鉴。硕大的冰块正丝丝散发寒意。顿时好奇心起:“这是什么东西?” 见白尘绝似乎无意处罚他们,为首的机灵道:“是冰鉴,这冰鉴可是宠妃宫中才能使用,您这可是宫中独一档的。” 宠妃才能用?白尘绝蹙了下眉:“可我是谢……咳,陛下的俘虏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对这个新身份深感耻辱。 小太监没能听清他最后几个字,连忙道:“陛下后宫之中空荡无人,如今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道,您就是陛下如今心尖尖上的人啊!” 白尘绝:“…… 他深感迷茫,那他在宫中到底是怎么个处境?到底是俘虏还是宠妃? 谢同尘强行带走了他,但是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不对,谢同尘刚灌了他一肚子迷药。 虽然药效有点低,自己并没有晕倒。 他按了按发热的脑袋,蔫得像根草:“你们都出去。” 第44章 几人依言就要出去,却又被白尘绝叫住。 “等等!我能不能从这出去?” 小太监迟疑道:“陛下并未限制贵人的出行,只是您现在病中,太医嘱咐应当多多静养……您出门身边需有人侍候着——!” “——让圆子跟着我就是了。” 青丘现在究竟如何他还未得知。一堆人跟着他,他还怎么刺探情报? “主子!您慢些!” …… 很快,白尘绝便发现,寻找消息并没他想象中的简单。 虽说只有圆子跟在身边,可行宫之中大多数他所见到的。都是一些侍女和侍卫太监,对青丘的近况自然一无所知,只会看着他的脸出神。 圆子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道:“主子,您刚醒过来,还是不要这么劳累,要不唤人来抬轿辇?” 白尘绝没搭理他,只是向前走,忽的眼前一亮,唤道:“路将军!” 不远处的人回过头,见到白尘绝,顿时呆了似的看着他,面上浮起不明显的红晕:“白、白公子!” 在宫中,路赫并未像军中装束,而是穿着鸦青常服,比往日的利落飒爽装扮更多几分矜贵。如此快步走来,站到白尘绝身边时,整个人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明亮。 他口直心快道:“在军营中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还好你也来了这里。” 白尘绝急道:“将军,你知不知道青丘现在怎么样了?” 路赫面露迟疑,见他知情,白尘绝上前几步,祈求道:“我的兄长在青丘附近,不知道是否会被波及……” 面前人比他高出不少。白尘绝不得不仰头看他,却不知这个视角更显得泫然欲泣,可怜可爱。 圆子静立在一旁的阴影中盯着路赫。 而路赫的心思此时却全然放在了白尘绝身上,哪里会注意到一个小太监。 见只是家事,他便全都说了出来:“白公子莫要担心,陛下派了鉴天鉴前往,只会接管原先那些狐妖所在的地方,自然不会影响当地百姓安居。你哥哥必然安然无恙。” “那那些狐妖呢?你知道当地的狐妖怎么样了吗?” “据说青丘狐族已经被国师接管了,国师心慈,对那些普通狐妖应当也没做什么。只是不能如往日自在了吧。原来世上真的有狐妖,先前我还以为国师是个欺名盗世的跳大神的……” “那你可有听说过狐族的大长老现状如何了?还活着吗?” “只听说为首的被国师关起来了。至于是不是大长老,便不知道了。” 关起来想必是性命无虞,只是以白觅安的性格,为人所制想必会当做奇耻大辱。 也不知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同尘是因为他才将白觅安捉起来,去求谢同尘恐怕没用;若是自己逃出去,白觅安想必也要遭殃。那他应该怎么办? 白尘绝的愁思都写在了脸上。见他久久不语,路赫忍不住道:“怎么了?可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没什么,今日多谢你了。”白尘绝回过神,与人告了别,心中还在盘算着。 可怎么盘算都盘算不出结果。 他的狐生完蛋了。都是谢同尘的错。 这么想着,他一日都蔫蔫的,午膳也没有用。 侍人来殿中或催或劝了几次,白尘绝都没有搭理。 可没过多久,又有侍人来请,说是黎王听说陛下的心上人闷闷不乐,请了一个戏园子来唱戏。 在小圆子以为他会又一次置之不理的时候,白尘绝却问道:“这位黎王是哪位?” “王爷是当今陛下如今唯一的成年的弟弟,当年王爷的母妃也很受先皇宠爱,与陛下的关系还算和睦。”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毕竟其他的皇子皇孙已经在夺嫡中死得七七八八了,大多还是圣上亲手送下去的。唯一成年还活着的可不就算是关系和睦吗? 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相劝,能不能让谢同尘放了白觅安? 小圆子:“主子若是不想去,回绝便是,不必顾及……” 白尘绝:“现在就去!” …… 殿外备着轿辇,启程后便慢吞吞地向戏园前进。白尘绝当真不习惯坐轿辇。 行宫之中虽然景致不错,却颇为寂寥,除了静立的侍卫,行色匆匆的下人外见不到什么人,而这些人也不会与他交流,除了圆子偶尔会和他聊一会。 日头很大,即使有人撑伞,白尘绝还是觉得又热又晒,若是他自己走过去怕是早该到了,就不该坐轿辇。 手蹭过额头,便满是细细的汗珠。他心中懊恼,远远看到高耸的戏台,又见园外檐下的阵仗,便知是快到了,忍不住道:“停下,我自己走。” “主子,主子!您等等!” 他这一下来,周围全都乱了套,成为九尾狐的坏处就在这里。有几个下人无意间抬起头,凡是见到白尘绝的脸的,都呆呆痴立在原地挡路。 白尘绝被围困在众人中间,他身周灵力运转不通,力气竟然还不如周边的这些凡人,连想将周围人推开都做不到。 宫廷中的骚乱自然颇为惹人注目。 不远处的戏园中,身着华贵常服,身形瘦削的青年自上而下远眺自然看到了那里的乱状。 他的眉眼处与谢同尘有几分相像,只是气质要柔和得多,眼下黛青一片,仿佛长期忙于案牍。此人正是黎王谢睿。 谢睿皱眉:“那边是什么人?皇兄还没来吗?” “禀告王爷,是陛下带回的那位贵客。” 谢睿眉头越发紧皱,直至他看到骚乱最中间被围困的那一人。“……为何让贵客在此处险境围困?还不快为贵客解围,将人请上来?” 周遭的几位侍者匆匆前去,谢睿侧头看向身旁的内监,那人会意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皇兄现在何处?怎么还不到?” “陛下与王爷相别后便回去更衣了,约摸再过一刻才能到。” 闲谈间,侍者已经为白尘绝解围,带人过来了。在路上,侍者已经为白尘绝介绍了谢睿的身份,因此见到他时,白尘绝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见过王爷。” 一旁的内官呵斥道:“见到王爷为何不行礼!” 明明见到你们皇帝他都不用行礼。 虽然这么想着,白尘绝面上还是有些赧然。可恶啊,自从被抓走也没人教他皇宫中的礼数,怎么能怪他不会! 都怪谢同尘。 谢睿摆了摆手:“我听皇兄说,这位是皇兄的恩人,自然无需纠结那些褥节,过来坐吧。” 白尘绝坐到人身旁,谢睿笑着将戏折子递给他:“喜欢听哪出戏?” 这个王爷脾气还蛮好的,就是看起来有点虚弱,一副被公务压垮了身子的样子……当王爷也这么辛苦吗? 白尘绝并不懂人族的戏,目光从戏折上划过,唯一熟悉的名字竟然只有梦狐传,随便一指:“……那便金舆记吧。” 不多时,台上众人便准备妥当,只等吩咐。一个小侍者从殿外匆匆赶来:“王爷,公子,陛下说不必等他了,他片刻后就来。” 谢睿颔首:“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那就尊陛下旨意,开场吧。” 台上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这竟然是关于兄弟反目的一场戏。杨家兄弟二人偶然与位乘坐金车的仙人相遇,先是为了得到贵人赏识而争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随后又在对方真的濒死时,放弃自己的机缘向仙人寻求对方一条活路。 白尘绝不免因此想到白觅安。谢睿注意到他神色有异,迟疑道:“……白公子?” “惊扰王爷了。只是忽然想起我家兄长……”白尘绝本想含糊过去,真的开口时却又有股哀意涌上心头,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谢睿宽慰道:“思念家人乃是人之常情,白公子何必勉强自己?就算路途遥远,也未必没有再次相见之时……若有小王能帮得上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便是。” ……他原本来这就是想求谢睿相助,可对方当真如此善解人意,他到不知该如何直言了。 眼前人让周围侍者先退下,又听谢睿道:“其实小王也有一事相求公子,因此才今日约公子匆匆来见。” 他说起话来慢吞吞的,似乎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毫无威胁,因此,他说出这话时,比起戒心,白尘绝更多的是好奇——自己能帮他什么? 见谢睿犹豫再三,像是难以启齿。白尘绝俯身侧耳来听,谢睿又别过了头,似是无颜见人一般。 白尘绝:“?” 谢睿:“听闻白公子乃医中圣手……不知可否为我一观病情?” 原来只是看病,那就简单了。白尘绝心中顿时有底气了许多,只是忍不住困惑:“京中的太医院那么多名医,难道都无法为王爷分忧吗?” “都无济于事。” 听起来好严重,可看谢睿面相,除了憔悴一些,似乎也不像是有什么绝症的样子。 第45章 身为一只狐妖,他确实比一般人族医者更有办法,毕竟真的治不好他还可以用丹药或灵力偷偷作弊。 “那……我为王爷诊脉?” “好。” 白尘绝搭上谢睿的手腕,感受着指尖的波动。神色不由得有些怪异。对对方的最后一丝戒心也放下了。他控制自己不往对方的某些部位眼神飘忽。 啊,是隐疾。 这要怎么治?送上狐族精选壮阳补肾大套餐吗?他的同族可能对这个更擅长一些。等等,严肃一点,熟地五钱,山茱萸四钱…… 在白尘绝低头沉思药方用量时,他听到了身后低沉动听的声音:“兄长。” 白尘绝原本搭在谢睿手腕上的手指触电似的一缩。 明明没有干坏事。 但谢同尘一出声,他就莫名好心虚是怎么回事! 43? 放人 ◎吓到狐了◎ 谢睿率先起身,坦然道:“参见陛下。” 一旁的侍者微微颤抖,显然是谢同尘不许他们传报自己的到来。 台上的戏曲还在继续,但皇上的到来让周围的氛围一下子改变了。 修行后的敏锐五感,让白尘绝清晰地看到,台上戏子拿长枪的手有着极其细微的颤抖。周围的内官木偶般低垂着头。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有些惧怕谢同尘。惧怕他帝王的身份。 白尘绝用余光看向身旁的皇帝,却注意到短短一段时间,他竟然又换了身;华贵黑袍。 俊则俊矣,却衬得对方很有暴君的气质。 简而言之,更吓人了。 白尘绝也要行礼,却被谢同尘握住了手腕。 恰巧,握住的正是他刚才给谢睿把脉的那只手。 谢同尘的手指从他手腕轻轻蹭过:“皇弟不必多礼,起来吧。” 白尘绝想把自己的手腕拽出来,但是拽不出。可他明明只是在给病人把脉。 谢同尘的心思好难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 台上的戏已经接近尾声,杨家兄长还魂,兄弟两人抱头痛哭,摒弃前嫌。 白尘绝又有些出神。兄弟相聚的结局难免会让人想到自己。 回头一看,谢同尘又在看他,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了,直直的视线竟然也毫不掩饰。 见他抬头,谢同尘低声道:“兄长可是思念家人了?” 那还用说吗?白尘绝敷衍地笑了笑。 戏已经结束,现场的气氛又有些古怪,谢睿不多时就告退了,还不忘让白尘绝空闲时将药方寄给他。 白尘绝也打算离开了,想起谢同尘刚到的时候似是面色不虞,他本想哄一哄人,唤谢同尘和他一起走。 可或许是因为刚才一直在想白觅安的状况,错误的称呼就这么被他顺嘴说了出来:“白……” 天杀的他明明想叫谢同尘! 白尘绝紧急撤回了一条呼唤,强行拐了个声调:“……别站在那了,谢同尘。” 谢同尘微笑:“兄长刚才是想叫白觅安吧?听说这位是兄长的亲弟弟,果然是少年英才,当真让人羡慕。” 见他似乎并未对白觅安十分抵触,白尘绝心底又升起一点希望。 说不定谢同尘会愿意放了白觅安。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总要试试。 只是刚刚踏出戏台,他便听到惨叫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循声看过去,却被谢同尘抬手遮住了眼。 谢同尘漠然:“听说路上有不长眼的人扰了你?兄长还是莫要看了,当心污了眼睛。” 但他其实在那一瞬间已经看到了。满地的残红。 视觉失去作用后,其他感官会更加灵敏。腥气随风涌起,那是鲜血的味道,似乎还带着热意。 发觉身旁之人的颤抖,谢同尘原本随意的态度一怔,随后温声道:“兄长?” 他蹙眉:“——将那些人都拉走。” 白尘绝并非是被那血腥的场面吓住了,却是第一次在心底产生了这样的陌生。 谢同尘与他相别五年,即使对方身份大变,即使对方通缉狐妖来抓他,他也一向将对方当做往日的那个人—— “能不能放了他们?” 白尘绝将头轻轻抵在谢同尘的肩颈处,闷闷的声音小声传来,显得脆弱又可怜。 一旁跟在谢同尘身边的内监忙道:“白公子心肠慈悲,可这些个东西自个儿霍乱宫纪,自然是……” 谢同尘:“李广福。” 名叫李广福的内监扑通双膝一软:“奴婢僭越!” 谢同尘:“传令过去,放了那群人。”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晚膳的时间。 白尘绝浑然没发觉自己不必一直跟着谢同尘,更不必随他一起用膳。 他还有些浑浑噩噩,本能地缀在了人身后。 周围的侍者就不那么想了。一众人用看勇士或者珍奇的眼光偷偷瞟他。 皇帝身边突然多出个美人,对其态度堪称溺爱,又在人消失之后还把人抓回来——这个情节听起来相当的惹人遐想。 桌上摆满了佳肴。白尘绝白着一张小脸,没什么胃口,自然没怎么动筷。 他也不敢开口提白觅安的事了,只是用筷子将盘中的鱼肉戳来戳去,越戳越触景伤情。 他和白觅安以后的下场会不会也像这鱼肉一样? 不知何时,盘中的鱼肉已经被他戳得软烂不堪,看不出原型了。 白尘绝怔怔看着鱼肉泥,思考要不要再来一筷鱼肉继续蹂躏。 ——旁边却忽然伸来一双筷尖,给他添了一筷鱼肉。 谢同尘:“这些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不合你的胃口?” 白尘绝没有理他,低头用筷子虐待鱼肉。 沉默间,又有位内官匆匆进来了,他行礼后先是犹豫地看了白尘绝一眼,又看向谢同尘:“陛下,有要事禀告。” 谢同尘:“说。” “陛下,青丘的狐妖最近有所躁动,但是被国师镇压了,不知要如何处置?” “咣当——” 盘子摔得粉碎。 白尘绝失手将瓷盘蹭落在地。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清理。 瓷片刮伤了他的小臂,白尘绝却浑然不在意,魂不守舍地抿唇看向端坐一旁的帝王。 却正正对上谢同尘正在看他的双眼。 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谢同尘缓缓地开了口,却不是对他说的:“这些躁动的狐妖中,有没有一个叫白觅安的?” 白尘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惊道:“谢同尘!” 四周的侍者听到他直呼皇帝姓名,吓得哗啦啦跪倒一地。 内官冷汗直冒,颤声道:“躁动者中,为首的那个狐妖……名叫白觅安。” 谢同尘沉默片刻,起身向他走来,俯身似是想看他的伤处:“唤太医来。” 白尘绝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处,整张小脸煞白一片,唇上杳无血色。 “不要……” 谢同尘站在那里,收回了手,静立似是雕像。 半晌,他道:“都放了吧。” 内官应下后匆匆而去。 白尘绝错愕地抬起头,四肢的血液也从新开始流动般回暖。不知谢同尘为何忽然扭转了心意。 却忽然听得对方低低道:“兄长……” 明明谢同尘只是垂眸站在那,看起来却像是对方长袍上张牙舞爪的龙纹都黯淡了。黯然得让白尘绝一怔。 ——莫非谢同尘原先就准备放人了?白尘绝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还什么都没有说。 他似乎有点反应过度了。 垂落在地的衣角缓缓淡出他的视线,原本跟在谢同尘身边的的内监李广福着急地看向白尘绝,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 门开合的声音从一侧响起。谢同尘已然离去。 李广福“诶呀”一声,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内监们将白尘绝扶到一边,经此一事,哪个还看不清这位祖宗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自然心惊胆战地伺候着。太医很快就匆匆赶到,为他料理伤处。 草药汁泥苦涩的气息随着小臂上的疼痛一同传来,白尘绝轻嘶一声,终于被唤回了现实。 白觅安安然无恙了。这本该让他松一口气,他的脑海中却全是谢同尘离去的模样。 这么想着,他的小臂忽然一痛,他痛呼一声,一旁的太医捏了捏他的手腕,叮嘱道:“公子小心些,手攥地那么紧,当心扯到伤处。” “……多谢大夫。” 谢同尘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和他闹别扭。白尘绝在心中宽慰自己,说不定晚间或是明日就能看到谢同尘照常来了。 他心底带着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焦急。 以至于晚间,李广福带着几个内官来送御赐的珍品时,白尘绝忍不住主动探听消息。 可谢同尘竟然当真没有主动来寻他。 前些日子若是谢同尘不来寻他,他说不定还乐得清闲。 明日已经是启程回京的日子。 第46章 给黎王的药方他都已斟酌好,差人送过去了。 不多时,黎王派人传信,道是白尘绝所需的,他都会尽力。 白尘绝看着信纸陷入沉思,提笔回信。 天光破晓,远处微亮。白尘绝自檐下步出,上了马车。 车轮自宫道滚滚向前,驶向远方。 这马车极其宽敞舒适,说是一间房间也不为过。 白尘绝倚在车中的榻上,沉沉欲睡,马车却忽然停下了。 内官来报,说是前方有山匪作乱,安全起见,要在当地稍微停驻片刻。 44? 暴雨(修) ◎可恶的谢同尘◎ 隐隐约约的雷声从天边传来,白尘绝掀起车帘,弥漫着草木香的潮湿水气扑面而来。 雨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周围的全都阴沉沉的,只有内官手中的灯笼散着亮光。 白尘绝谢过内官,急促的脚步声却从不远处传来。 矮矮胖胖的李广福跑过来,身后还追着给他撑伞的小太监。 “白公子——白公子留步!” 白尘绝认得他,一直跟在谢同尘身边的大太监,只是他找自己做什么? “剿匪的官兵已经过来了,一会儿恐怕会乱些,不过有陛下坐镇,自然也不打紧,只是担心会惊着公子。奴才承陛下之命,特来请公子到御辇之中。” 白尘绝心底一松。他与谢同尘也没有那么久没见。可他就觉得似乎已经过了许久似的,心中带着点不自觉的期许和思念。 他身后的一众小太监适时的上前,撑伞的撑伞,又扶他下车。李广福在前方为他领路,一路小心侍候他登上御辇。 怪不得谢同尘要他来这,四周戒备森严,皆是卫兵。 掀开帘幕,硕大厢内布置得极为奢华舒适,视野也极好,几乎可以将四周尽收眼底。 可谢同尘竟然不在。车中仅有一件谢同尘的外袍,否则甚至看不出那人在这里停留过的痕迹。 白尘绝一顿。原本有些提着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李广福注意到他的神态,忙道:“陛下并非不想陪着公子,只是要亲率人马,想必事成马上便会回来的。” “……哦。” 白尘绝倚在软榻中,捻起案上晶莹的葡萄,垂眸不快的样子可以轻易引得所有人恨不得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李广福自然知晓自家主子对白尘绝的心意,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好言相劝,外面又有人来通传,说是路赫路小将军来了。 李广福连忙迎上:“路将军,您怎么来了?你们这些个,还不快去取些热水来!” 路赫一身战甲,满是雨水,整个人都淋透了,连头盔上的红缨都湿漉漉的贴在铁甲上。他的注意力却全在厢中的白尘绝身上:“我奉陛下之命,前来守卫白公子。” 随着话声响起,他进了厢中。几乎与此同时,雨声大了起来。雨幕大到快要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陛下可还在外面,这样大的雨……唉。”李广福叹息。 听了这话,白尘绝也蹙起眉。 虽说知道谢同尘跟随国师修行,身体素质自然是远超常人,白尘绝还是忍不住担心。 路赫横眉一拧,这种担忧在武人不仅毫无根据,而且如同对自身能力的看轻一般,他崇拜谢同尘已久,当即道: “莫要担忧,陛下自封王以来,南征北战还未有败绩,更何况今日只是处理一批山匪。当年在洲雁坡一战,那日的雨可比今日大的多,可陛下照样带着我们取胜了;还有在鸣北山那一战,雪花飘得人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可我军照样大胜!……看,陛下在那!”他对谢同尘的崇拜与推崇溢于言表。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御辇比一般车马更高,因此视野极好,几乎可以将四周尽收眼底。 白尘绝一眼就看到了谢同尘——太扎眼了。 虽说他预想到谢同尘会很强,却未想到是这样压倒性的力量。 谢同尘身骑战马,手持长剑,整个人如同屹立在风暴中心,夺人性命的血色死神。 长剑一挑,溅出的血液在暴雨中便如血雾一般弥漫。 四周竟然无人胆敢靠近。 白尘绝的心脏砰砰猛跳。 李广福在一旁流汗不已。看着白尘绝明显惊讶的模样,他担心自家陛下过于凶残的模样将这柔弱的小公子吓着了。 因此,李广福试图挽回自家陛下的形象:“陛下起初虽说大多征战在外……” 未等他说完,四周已被谢同尘杀空了,他策马向前。 距离太远,孤零零的一人一马看起来就像一个小黑点。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黑点,随着他的移动,四周的人潮如同潮汐一般被引动,血污四溅,敌人溃不成军的四散逃逸。 路赫激动道:“陛下!好!!!杀得好!!!白公子,你快看呐!” 李广福想拿拂尘揍他,看什么看呐,能让白公子看这种血腥的场面吗! 白尘绝也是心潮浮动,寻声看去。遥遥见得谢同尘一剑砍下了匪首的头。 暴雨冲得他的剑亮堂堂的,全无血污,是四周的阴沉中最明亮的色彩。 四周顿时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和冲锋声,整个军队都被大幅振奋了。 可依旧没人敢到谢同尘的身边。 人们敬畏他,人们畏惧他。 即使相距甚远,白尘绝依旧能看清战场上的情景。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同尘。 手起刀落,又是一个头颅滚落。谢同尘收剑。 白尘绝心神恍惚,手紧抓在车前的雕花栏杆,看着远处孤零一人,浑身浴血的谢同尘。 往日种种在他眼前闪过。 巷中被众人踢打的,孤狼似的少年。 方府里巴巴看着他,羞赧纯粹的少年。 竹林夜灯下,层层山阶间等待他回府的少年。 …… 那么远,那么小,这抹身影如同潮中的一叶小舟,却如风暴眼般屹然不动。 四周路赫和李广福在说什么,不知为何却都听不到了,他无法动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身影。 ——忽的。 谢同尘回过头,沾血眉目间忽而一怔,似乎看到了白尘绝,又似乎没有,又纵马而去了。 白尘绝的心脏砰砰直跳,自己都没有感到的落下泪来。 许是这么一小段时间没有见,他却觉得思念谢同尘思念得紧。他竟然是这样没有出息。 他好想现在就到谢同尘的身边。 “公子?白公子?” 李广福的喊声将他唤回现实。四周是哗啦啦的雨声,暴雨如注。路赫不知何时被人叫走了,马车滚滚向前,又走出了一段路。 白尘绝回神:“……李公公。” “白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李广福窥着他的脸色,暗自为自家主子焦心。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不见谢……咳,陛下回来?” 李广福躬身应道:“白公子莫急,奴才这便去看看。”他掀帘而出,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乘伞伺候着他走了。圆子想进来伺候,被白尘绝打发走了。 马车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一件外袍。 白尘绝趴在窗边,放出自己尖尖的狐耳放松一下。毛茸茸的狐耳低沉地垂在两边,彰显了它的主人不太美妙的心情。 半响,他动作极快的将那外袍扯到怀中,冷脸与外袍瞪视。 这可恶的谢同尘。 白尘绝抿唇扯了扯外袍,把它扯得如同一块布料。可恶的人。可恶的人。可恶的人。怎么能将他抓来了又放在这里不管? 难道谢同尘在躲着他? 这个猜测让白尘绝心底更委屈了,也没了折腾外袍的心情,闷闷地趴在案上,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熟悉到仿佛回到了橘井医馆。 淡淡的,医馆中才会特有的草木香气,却又与一般医馆中的苦香不同。是他曾经随手调制,放在橘井医馆中的香料。 是这外袍上的熏香。是谢同尘特意从清石带来的,还是他研制了自己留下的香料的做法? 白尘绝怔了怔神,良久没有动作。随后动作慢吞吞地用外袍裹住了自己,在柔软的塌上蜷作了一团。 * “陛下!陛下!” 这样大的雨,谢同尘竟也没有撑伞,李广福拿过一旁小太监的伞,却腿短追不上他。 谢同尘上了马车,身上的铠甲带着连雨水都难以冲尽的血腥气,足以抽空正常人所有体力的战斗显然不足以让他感到疲倦。李广福掀开车帘,便看到一旁战战兢兢的内官和湿漉漉的皇帝。 李广福连忙指挥内官献上干燥的衣袍,谢同尘喝了口热茶,褪下盔甲便要走,动作透出几分急切。看方向是要回御辇。 “陛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顶着谢同尘的视线,李广福压力山大,“今日在御辇之中,白公子似乎被惊吓到了。” 第47章 谢同尘眉宇间蹙出一个杀气澎湃的弧度:“谁做的?” 李广福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与谢同尘无声对视一眼。 谢同尘:“……” 他不甘地垂头,却看到自己靴上的泛着黑红,狰狞吓人的血印。 李广福:“……” 马车里好像变冷了。 天色昏暗夜幕下垂,雨丝连绵,浩浩荡荡的车队人马如一条黑色,在山间官道流淌疾驰。 群山连绵,不远处,便是繁华的侯明城。 檀香幽幽。 圆子在一旁期待道:“主子!听说这里还有温泉呢?主子要不要去试试?” 又是一处奢华的住所,可白尘绝对这些已经快要习以为常了。他对温泉也并无兴趣,没有任何一只狐狸喜欢把自己的毛沾湿,抗拒道:“才不要,走,跟我出去看看。” “主子,您要去哪啊——” 他想去找谢同尘。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45? 汤泉 ◎怎么还有个人?◎ 几刻钟后,白尘绝意识到,这人似乎还真的跟他闹别扭了。 面带歉意的内官将他拦在外面,面带难色低声道:“白公子,陛下现在不得空,无法见客。” 见他不信,内官又以谢同尘的起居作息和一天的事务举例。确是事务繁多。 白尘绝自然不信,事多是事多,可前些天谢同尘不照样黏着他。 但他并未为难内官,而是假装放弃,回到寝所遣散了周围人,转头便化作了狐形,心安理得地一溜烟出了门。 他们借住在当地官吏的府邸。因是陛下亲临,整个府邸不敢懈怠,已是入夜尤是灯火通明,侍者匆匆,上下戒备森严。 好在府邸庭院中多花草石树,也给了他偷偷潜伏的机会。白尘绝嗅着谢同尘身上的气息一路找去,心想你最好是真的有事,否则…… 否则……否则他就生谢同尘的气!再也不要理他。 毛茸茸的雪白小狐狸在雨后松软的地上留下一连串小小的梅花脚印,一路来到处院门口停下了脚步。 卫兵将四周守卫得密不透风,唯一显眼的入口被两层人看守着,他这可要怎么溜进去? 不过既然看守地这样紧密,相比谢同尘就在这庭中。白尘绝围着庭院转了一圈,发现这庭院的西侧圈进了处低矮的山峦。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里的守卫要比四周少得多,见到他后也未有什么反应,兴许是将他当作了庭中饲养的奇珍异兽。 白尘绝趁机绕了进去,可这山的走势颇为怪异,怪不得守卫稀少,这山的另一侧竟然是陡峭直下的断崖。 若是刺客想从这里进入,怕是会直接摔死。 月隐星稀,虫鸣此起彼伏,雨后的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山上草木众多。 不过这对一只狐狸来说就太简单了。 白尘绝三两下窜上了山,居高而下俯瞰崖下的风景。 在这个视角,能看到整个庭院中亮堂堂的灯火。在若有似无的雾气下恍如仙境。 可这样低矮的山,为何也会有雾气? 山地湿滑,白尘绝唯恐从这里滑落下去,因此压低了身子探头去看。 居高临下,自然一览无余。原来这矮崖环着一处泛着水汽的水潭……这便是圆子心心念念的,推荐他来的那个温泉…… 等等,这温泉中怎么有人? 白尘绝一僵,扭头就想跑! 可偏偏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忙中出错,他爪下一滑,竟然就这样摔了下去! 半空之中,白尘绝慌忙化作人形,掐诀便想御风而行。 不料这庭院之中似是有什么能压制灵力的东西,他的咒决竟然失效了。 要掉下去了!白尘绝闭上眼,不敢再看。 “哗啦——” 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许是因为温泉的缓冲?白尘绝松了口气,虚脱般颤巍巍睁开眼。 身周暖热的水流让他未能及时注意到,他在坠落水面之前,就已经先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白尘绝呆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一如眼前人这般看着他。 池中之人竟是谢同尘。 而且是……未着一物的谢同尘。 “兄长……?”谢同尘似乎是被温泉的热气所困,看不清般俯身分辨。 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能感到对方湿漉漉的发丝垂到自己的脖颈和锁骨一带。 白尘绝面上滚烫,脑中嘭得一声,脑袋好像已经炸掉了。 近在咫尺的青年整个人如同水中的蛟龙,危险而迷人。那双黑眸如蛇一般盯上了他。 白尘绝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往哪看。不管往哪看他都觉得自己在占谢同尘的便宜。 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向谢同尘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对象泡汤泉的时候掉进来。 好在,谢同尘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怎么进来的。 汤泉之中热气氤氲,升腾的白雾什么也遮不住,徒劳地给这里增添了几分隐秘。 谢同尘盯着怀中之人。 月色明净,白尘绝有些瑟缩地伏在他怀中,湿透的衣袍和散落的,沾着水汽的黑发对比出极为鲜明的色差。 孱弱而娇嫩,如不堪春雨的杏花枝。 叫人好想欺负他。 长时间的沉默让白尘绝眼里流露出几分慌张,他羞愤欲死又做贼心虚道:“你…你先放开我……” 说罢,白尘绝伸手去推谢同尘,可他哪里推得动。 谢同尘握着白尘绝的手,貌似温顺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兄长……”谢同尘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喘息。 “让我伺候兄长泡汤泉,好不好?” 白尘绝疑心此人在勾引自己。他完全受不住这一套。 怎么伺候,自己脱了外袍让他伺候吗? “不……不行!” 谢同尘哪里依他,黏黏糊糊地想块熬得过了头的糖糕,腻歪得很。 “兄长……兄长……” 白尘绝挣扎起来,可完全挣不脱。他被人一手握住了腰,酥酥痒痒的感觉让他卸了力气,不自觉地颤栗起来:“你放手!” 他欲哭无泪,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扑腾了好一阵后,他发现他被谢同尘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牢牢箍在了怀中。 可随后,那人竟是不动了。如同一只在他怀中扎窝的小兽。 白尘绝:“……” “谢同尘?谢同尘?” 白尘绝低低喘了一声,冷静了好一会,过热的大脑终于得以降温,理智也重新回笼。 他强行扯住谢同尘的手腕,搭上那人的脉。 激烈的脉象如同过热的岩浆,迸发得如同嘈杂的琴声,着实有些吓人。 似乎是不舒服,谢同尘低哼了一声,将头埋进了白尘绝的颈窝,湿漉漉的发丝蹭得颈间发痒。 白尘绝抬手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果然是烫得吓人。 想想也是。谢同尘这几日事务繁忙不说,今日又是打仗又是淋了几个时辰的雨。 这么一套折腾下来,铁人也该病倒了,发热才是正常的。 他看向怀中的青年,那俊美的面容因为病痛而蹙眉的样子有点可怜。 白尘绝犹豫片刻,小声道:“你还能自己走吗?” 怀中人没有作声,似乎没有意识。 那就没办法了。 白尘绝勉强给人套上里衣,将人拖回寝殿之中。 实在不是他虐待病人,只是这庭院古怪地很,竟然不许他用一点灵力。以至于他只好像凡人一样照顾他。 奢华的寝殿中点着烛火,恍然如昼日,帘幕重重。 殿中案上满是奏折书卷,白尘绝远远看了一眼,瞥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篆便觉得头疼。一旁架上竟然还有间豪华的小小鼠笼,里面囚着一只皮毛蓬松绒软的小鼠。只是白尘绝完全没有注意到。 周围空无一人,随侍的侍人似乎早已被谢同尘打发走了。白尘绝算是看出来了,谢同尘不喜欢被人伺候,甚至不喜欢周围有人。 白尘绝小心翼翼地将人拖到床上,终于大功告成。 可谢同尘竟然不知何时扯住了他,还不肯撒手。 白尘绝别扭地挣了几下,不知怎的,竟是成功把两人的姿势变得更加复杂。 他现在只能双腿分在人身侧,撑在谢同尘身上,手腕还被人制着。 ……好累。 反正人没醒着,白尘绝捏了捏青年的脸,叹息道:“好同尘,快撒手吧,我腿都酸了。” 谢同尘被他捏地低低哼了一声,迷迷糊糊道:“兄长……” 白尘绝心底升起些希望,耐心等了一阵,全无动静, 他总不能这样撑上一夜。白尘绝蹙眉看向殿外,扬声道:“有人吗?来人——” 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李广福急急慌慌地小碎步跑来:“……陛下?白公子?” 第48章 他刚要进来,却被寝殿内重叠的人影吓了一跳,迟疑着不敢进去了。 “这这这、白公子,是怎么着个了?” 白尘绝忙道:“你们这里可有银针,快取来。” 李光福没动,似乎是怕他把皇帝扎死。白尘绝一个头两个大:“你们陛下病了,我要给他施针!” 李广福这才匆匆忙忙唤了内官去取银针。 又是一阵好等。 白尘绝实在撑不住了,他的腿好酸。 他戳了戳谢同尘,苦着小脸小声询问:“我能不能坐在你身上?” 谢同尘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坐一会应该不打紧吧。如果谢同尘醒着的话,他一定不舍得自己腿酸。 怀揣着这种想法,他心安理得地将皇帝当做了自己的椅子。 有点硌,但是比撑着好多了。 谢同尘被他压得眉头更紧了,过了一会,还未等李广福回来,便被醒了过来:“……兄长?” 白尘绝想趁机挪下来,却没能成功。 谢同尘:“……别走。” “我没要走,你先松手。” “……不要走。” 病中的人简直无法沟通。可他又实在病得可怜。 白尘绝有点心软了,应道:“我不走,你松手好不好?” 谢同尘:“不好。” 白尘绝:“……” 冷静,不要和病人计较。 白尘绝感觉自己的心软纯属多余,他愤愤扭了扭谢同尘的脸,却在对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视线中开始感到脸颊发烫。 一个很不好的信号,难道他被谢同尘感染了风寒? 都怪谢同尘。 他低头瞪视谢同尘。 可他看到谢同尘脸上染上薄红,看起来不像是因为病症,而是因为兴奋。似乎这位以冷淡著称的帝王,仅仅因他的注视而浑身滚烫。 这对吗。 谢同尘扯开内袍的领口。白尘绝不会伺候人,本就把这内袍给他穿得松松垮垮,这样更是什么也遮不住了。 白尘绝一惊,可谢同尘的下一句话又来了。 “兄长,要不要用些阳气?” “不要!” 他没有那么没有道德!虽然谢同尘的阳气确实人间极品,他又好久没有尝过那味道。可怎么也不能在谢同尘病中就……就这样…… 白尘绝恼怒地用身旁的被子将谢同尘压住,让这个不老实的病人被迫安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想!” 谢同尘答得乖顺:“可我不知还能给兄长什么了。” 白尘绝一怔。 连他都能听出,这是一句真心话。 一句谢同尘素日里一定不会随意讲给他的真心话。 白尘绝从中琢磨出一点不寻常的味道,莫非是因为谢同尘病迷糊了,才会与他说这些话? 那就更不能轻易放过他了。 白尘绝压下心底泛起的情绪,强作镇定道:“我问你话,你便答吗?” 谢同尘点了点头。 白尘绝咬了咬唇,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话。 谢同尘未能听清,惑道:“兄长?” 白尘绝:“……你今日为何不回来见我。” “一身血污,恐惹兄长生厌。” 白尘绝有些急了:“我为何要生厌……唔?!” 他急迫地抬起头,却被人粗暴吻住了唇。 空气迅速被消耗殆尽,白尘绝不知自己是该将人推开还是作何,他的手虚虚抵在谢同尘身前,最终只是握住了对方的衣襟。 情乱意迷间,他听到谢同尘低低的祈求声。 “兄长……不要讨厌我……”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讨厌过谢同尘?怎么会惹得对方这样想。 白尘绝看不得他这副模样,手指收紧又松开,最后狠狠在谢同尘小臂上扭了一把,小声道:“没有讨厌。” 似乎是完全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谢同尘怔住了:“……兄长?” 他显然是听清了,白尘绝才不要再说一遍。可谢同尘的双眸被狂喜骤然点亮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控制不住地心软。 白尘绝故作凶狠:“……走开!不许粘着我。” 恰巧,去取银针的内官终于回来了。李广福接过承放银针的托盘,进了寝宫。 谢同尘蹙眉,显然对李广福回来的时机很不满意,脸一下子冷下来。 不过李广福对此一无所知,他完全不敢进到帘幕之后来,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皇帝往日的雷霆手段和对那位白公子堪称狂热的态度皆是有目共睹的,他哪里敢进来,万一触到谢同尘的霉头就坏了。 因此,他只是立于帘幕之外,毕恭毕敬道:“陛下,白公子,银针取来了。” 白尘绝心底纳闷他为何不直接送进来,只好准备自己下榻来取。 却被谢同尘按住:“你在这等我。” ……? 哪有让病人去拿的道理,他是下不了床吗? 可谢同尘这样坚持,他只好随他,由着人将银针取来,又…… 白尘绝连忙制止他,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不用脱内袍!” 46? 京城 ◎……◎ 白尘绝一边为谢同尘施针,一边在指尖凝集起小股灵力。 谢同尘突如其来的发热,让他有些担心对方这些年来的身体情况。 毕竟根据他这些天的见闻,谢同尘很有忙起来就忘了注意身体的嫌疑。 虽说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的牵起谢同尘的手腕搭脉…… 白尘绝刚抬头看向谢同尘,就看到谢同尘正看着他,精准的捕获了他投过来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对方眼眸中盈起。 “兄长?” 白尘绝:…… 这种氛围下动手去牵谢同尘的手腕,莫名显得好羞耻。他偏头避开谢同尘的视线,脸上发烫。 不过作为一个修炼者,他还有旁的手段可以小小的作弊一下。 银白色的灵力沿着稳稳扎入的银针顺入身体,自穴位而入,疏通经脉的同时,也自主地围绕经脉循环往复,如微弱细微的春雨般滋养身体。 同为修炼者,若是他直接用灵力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何处损伤,很容易被谢同尘察觉。 可借助药理,伪装成针灸的赠送附带效果则不同了。 果然,在灵力进入谢同尘体内的第一刻起,他被对方察觉了。 白尘绝眨了眨眼,仿佛他什么也没有做。 谢同尘看着白尘绝。 他怎么会感觉不到。 酥痒的,带着热意的灵力沿着周身游走,那不是属于他的灵力。 距离那么近,他能感受到白尘绝的气息似乎就散在他的肩颈间,淡淡的透现着独属于眼前人的草木香。 白尘绝仿佛无知无觉的回视。 显然,这只是一次针灸而已。 白尘绝:“谢、谢同尘……?你还好吗?” 灵力明明探出谢同尘的风寒并不重,身体底子也很好——可身旁之人的里衣都被汗水浸得湿透了,薄薄得勾勒出形状完美的脊背。简直让人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只是用指尖划过,他都能感到那肌肤下血管似乎正勃勃律动。 “有点头晕。”谢同尘低声道,闭眼轻轻靠在白尘绝怀里。他自然没有完全压上去,白尘绝哪里撑得起他的身板。 白尘绝:“!” 好在原先扎上的针并没有受到这个动作影响。白尘绝捏他的脸,批评道:“不要乱动,针动了位置或者压进去了怎么办?若是错了位置……” 胸口却传来指尖触碰按压之感,谢同尘的声音耳语般轻,他自然地接道。 “……错了位置,兄长是不是就能记挂着我更久一些?” 白尘绝说不出话,心中怜爱之情犹甚,半晌才道:“别想那么多,你安然无事,我也会日日记挂你的。” 听了这话,谢同尘墨黑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不愿轻易放了他去:“日日?兄长要记挂我一辈子吗?” 白尘绝不知这对话为何进行的越发肉麻,他实在无法说出口。尽管他心底嘀咕记挂谢同尘一辈子似乎也没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敲了敲谢同尘的脑袋,脱口而出道:“好了,别闹了。你还在病中,多休息一会。” 谢同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尘绝。 实在是受不了他,白尘绝用一旁的被褥把他盖住,谢同尘又将被褥掀开,反复几次,白尘绝忍不住好气又好笑:“我可不管你了,走了。” 谢同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低不高,正好能让他听的清清楚楚:“兄长好狠的心,方才还说要记挂我一辈子。” 白尘绝当真是被他酸到了,简直是逃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李广福迎上来,见是他出来,又一副面带薄红,步履匆匆之态,哎呀一声:“白公子,怎么了?” 白尘绝:“……”能怎么了,都怪你们陛下! 第49章 虽这么想着,他却回忆起当时灵力探查出的信息:“无事,平日里太医院的脉案本在何处?陛下有些风寒。” 干脆将风寒连带这些年的小问题都给谢同尘开药调理一下好了。 离开侯明城,车队一路向京城疾驰。 上了官道,脚程顿时快了许多。除了那一日的暴雨外,一路上又下着细细的雨丝,因此白尘绝便一直闷在马车中,没有出行。 白尘绝想帮谢同尘调理一下身体,怀揣着这种念头,白尘绝接连数天都没有闲着。虽说只是小病,并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他却总想着能不能为谢同尘做些什么。 甚至已经想到要不要找些妖界的灵丹妙药,给谢同尘补补身体了。 可若是找妖界的丹药,连药材都是问题。 马车不知何时慢了下来,窗外人声喧闹,白尘绝扰得有些头疼,弃了手中医书看向窗外,双眸中倒映出的景象却让他忍不住出神。 街道店肆林立,红砖绿瓦,灯烛上下,万井喧阗,真如神仙居所。 窗外车马行人如织,怪不得马车慢了下来,虽说道旁有官兵开道,入城后按照律法也不能疾驰。 一旁的圆子笑着嚷道:“公子,我们到京城了!公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去帮主子买来怎么样?” 窗外遥遥已经能看到宫城了。 白尘绝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心中一动:“京中可有什么有趣的去处?” 圆子歪头沉思了一阵,眼睛一亮,提议道:“说起来,京中现在正有稀罕物,若是早了迟了,怕都是见不到呢!” “是什么?”白尘绝起了兴致。 圆子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传言说,前些年所拘来的那些狐妖,皆关在监天鉴中,由国师大人看守。可这些天,监天鉴收到陛下谕旨,那些狐妖似乎皆要放归了。” 白尘绝:“!” “但青丘近日动荡,这些狐妖还未动身,陛下专为他们指了一处居所,据说要择日送他们一同回乡。我还未见过活生生的狐妖呢,原先还以为妖物之说是监天鉴在骗人,不曾想还真有。” “那处地方陛下不许外人靠近,可若是公子开口,想必陛下一定会同意的——公子,你感不感兴趣?你难道不想看看狐妖是什么模样吗?” 白尘绝如一道惊雷劈向头顶,面上仍故作镇定推了推他:“你去问问广福公公,许不许放我们去瞧瞧。” 圆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谢同尘是何时将他们放出来的?算算日子,从谢同尘所在的地方传书去京城,又要将人放出来,大约也就是前些天,谢同尘与他闹别扭那日附近。 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他无端想去那日说过的话,难道他真要日日记挂谢同尘一辈子? ……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白尘绝发现自己并不想他所想的那样抵触。 正出神,圆子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公子,陛下真的允了!”他眉目间充满惊喜。 “那有什么奇怪的,”白尘绝觉得他大惊小怪,“好了,带你去见狐妖,一会你要是再咋咋呼呼跟看什么稀罕东西似的,就把你丢出去,狐妖和人族没多大区别。” 圆子自然不敢忤逆他,笑道:“知道了公子。” 浩浩荡荡的车队中,有一辆脱队而出,径直向反方向策马扬鞭而去。 * 狐族聚居的地方偏远,想来是为了保护京城的人族。可住所却是相当不错。 白尘绝下了马车,远远就看到站在府口的官兵,将他拦住,待到圆子出示令牌后才放行让他们过去。 白尘绝其实在狐族除了白觅安外,并没有很熟的狐,来这里也只是出于同族之情看看同族的情况。 可如今看来,妖气冲天的几里外就能瞧见,在府口游荡的几个狐族。 有狐形的,有人形的,有半人半狐连狐狸尾巴和耳朵都不屑于收一下的,皮毛顺滑油亮的模样,活像是把京城当做大户傍着吃了,在府口斗鸡斗虫,打牌喝酒,还有搭讪官兵的,过得是相当滋润。 白尘绝已是九尾狐,修为比这些狐高出一头,又隐藏气息隐藏得惯了,这群狐没有认出他的身份,见一个漂亮郎君下了马车来了,立即眼前一亮,弃了手头的东西团团围过来。 “哪里来的美貌公子,怎么跑到我们这地方来了?” “公子~公子别躲呀?” 白、担、心、了! 圆子在一旁惊慌失色地看他,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护主,却又被这靓男美女如云的场合震得大脑过载,一时愣在原地。 白尘绝心头火起,躲过几只袭向他衣襟脸颊的手,忽而深深理解了为什么还派来官兵看护此处。 他气得想当即动手现了本相将周围狐都掀翻,却又想到周围还有人族,不好使用太张扬的手段。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前来,解了他的围。 “做什么呢?还不将人放开!” 听了他的声音,四周狐妖恋恋不舍面带不虞地离开,白尘绝也松了口气。 他抬头向那处看去,颇有种熟人相见的惊喜:“叶子川?” 叶子川见到他,也愣了一下:“白大夫?你回来了?诶也不对……你是白大夫吗?” 还需要这么犹豫不决才能认出他吗? 白尘绝满头黑线:“怎么还认不出我了?” 叶子川理直气壮道:“你与往日不同,自然不敢认了。”虽这样说,但他面上带笑,语气轻快,显然故人重逢让他也颇为心情好。 一边聊着,他带着白尘绝向府内走去。白尘绝想叫上圆子,扭头却见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47? 狐族 ◎兄弟关系?◎ 叶子川回头看他:“怎么了?” “圆子……就之前跟着我那个小孩不见了。”白尘绝有些担忧。 “那好办,”叶子川招了招手,原本矗立在府口的官兵小跑着过来,“你们去帮忙找找,有一个小太监刚才还在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指挥起那些官兵神色自然,白尘绝好奇地看他:“你现在……” 这话真是问到了叶子川的心坎上,他亮出腰间的黑木令牌,得意洋洋:“师父前些天去了青丘,现在由我代管监天鉴的京中事务。” 好厉害。白尘绝眼都睁圆了,又有些怀疑:“国师放心将监天鉴交给你?” “当然了,我这些年可是进步神速。”叶子川在前带路,引白尘绝进到了府中。 这府邸极大,四处皆是狐妖,见了白尘绝便双眼放光,只是又见到他身旁的叶子川就不敢上前了。 白尘绝心里有些好笑,余光一瞥,却在这府邸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还未等他细看,叶子川已经在前面快了他好几步,困惑地催促道:“白大夫,怎么了?” “没什么。”白尘绝回过神,快步跟上。 叶子川说:“这座府邸之中大多皆是狐妖,他们最好美貌男子,白大夫要多加小心。说起来,白大夫怎么会到这里?” 白尘绝把锅推给圆子:“我刚到京城,听圆子说到这里能看到狐妖,好奇过来看看。” 这些被捉来的狐妖似乎过得真挺不错的,今日似乎还有集会般的活动,从庭院到前厅皆是张灯挂彩的。 叶子川笑道:“那你来的巧,他们最近要走了,正筹备了一个什么狐仙会,说是在这住了这么久了,要感谢一下京城的人们。” 白尘绝听到狐仙两个字就想起了之前手镯的事,顿感尴尬。 再看热热闹闹的狐群之中竟然还有不少凡人,半是诧异道:“那些人是?” “是他们邀请来玩或者自愿帮忙的人吧。” “他们和京城中人关系很好么?”白尘绝愣了愣。 叶子川:“抛弃感情纠纷来看,关系不错。” 白尘绝差点笑出来,他的同族都是什么沾花惹草的德行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京城过得这样和谐。 他忍不住道:“……那你怎么看?” “这些狐妖吗?”叶子川一愣,“京中其实也有些人主张要把这些狐妖通通赶出去的,但是我觉得他们在这倒也还好,有一群妖族邻居不也挺有意思的么?” 白尘绝犹豫了片刻,单刀直入道:“其实,我也是狐妖。” 叶子川骤然僵住了。 白尘绝心底也骤然紧张起来。 片刻后,叶子川“靠”了一声。 “也就是说,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我的识妖术都菜到完全没有把你看出来?” 叶子川喃喃道:“怪不得之前刚见你的时候,师父还罚我抄百妖志和青丘妖异详谈。” 白尘绝不敢吭声。 叶子川继续回忆:“怪不得有时候在橘井医馆会发现若有若无的妖气,我还以为是夜巡回来沾上的妖气。” “怪不得师弟……咳咳,陛下当时总爱看记载青丘的书册。” 第50章 “怪不得陛下前些年下令追捕狐妖!” 说到最后,他惊得没控制好声音,四周的狐妖顿时都转头看向两人,幽绿的狐瞳像一团团鬼火。 白尘绝:“……咳。别在外面走了,进屋谈,进屋谈。” 想到周围都是狐妖,进屋也不一定有用,白尘绝就有些头疼,叶子川风驰电掣般扯着他跑了,还随手施下一道隔音咒。 桌上清茶两盏,叶子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所以,你当初忽然从医馆消失,也是因为狐族的事?” ……也算是吧,白觅安把他叫走,怎么说也该占小部分责任。 白尘绝含糊道:“也算吧。” 叶子川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也不跟师弟说一声你要走了?当时谢同尘找了你好久,跟丢了魂似的。” 说着说着,叶子川又看他一眼,迟疑道:“难道说,你们狐族有这方面的要求?” 白尘绝呆了:“哪方面?” “一定要找一个人族玩弄他的感情再把他狠狠抛弃?” “……” “……” 两人对视,叶子川目光无辜。 白尘绝亮出狐爪要挠他,怒道:“我没有!玩弄!他的感情!我们狐族没有这种奇怪的要求——” 叶子川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看京中的狐妖经常这样做乱猜的,那你为什么要忽然离开?” 白尘绝答不上来:“不知道。” “不知道?可后来师弟称帝以后还抓捕狐妖,”叶子川的声音一转,迟疑道,“白大夫,你……不会是被师弟强行抓来京城的吧?” 那倒也不是,想起这些事白尘绝简直头疼,一头趴在桌上不动了,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狐狸石像。 他有气无力道:“不是——” 叶子川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那就好。你们俩真闹起来,我都不知道该站在哪边才好。” “那也好,我也不用担心你被这群狐妖占便宜了。那你随便逛逛?” 说罢,他就想离去,却被白尘绝拉了回来。 叶子川:“?” 白尘绝还惦记着他之前那句话:“你能跟我说说当初我走之后谢同尘的事吗?” 叶子川又坐了回去。 * 今夜的京城阴云密布。 风声呼啸,李广福被打发出来关窗。李广福挥了挥拂尘,指挥几个小太监关了全殿的窗子。 又到殿中,见皇帝陛下今日竟然没有像往日那般伏案读折子,而是握着一卷医书。 书页已是久久没有翻过。 青烟几许,淡淡的草木香在殿中弥漫开。 不同于皇室的熏香那般奢靡醇厚,而是别有一番淡雅,还泛着草药的苦涩气息,细细嗅来,更像是医馆里会用的熏香。 说起这香料,李广福却也熟悉。这是他还跟着尚是皇子的谢同尘时,就常常从嗅到的。 每当陛下心情不好时,就经常焚烧此香。 李广福沉思片刻,询问身旁的小太监:“白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小太监摇摇头。 窗外一声惊雷,刺目的亮光倏然映亮了窗子,又倏然暗淡。 李广福抓住机会凑到谢同尘身旁:“陛下,外面似乎要下大雨了,白公子似乎还在外面,要不要去将公子接回来?” 谢同尘不动:“他倒是乐不思蜀。” 李广福被这话中所蕴含的酸意吓了一跳,又不能这样干看着,只得劝道: “陛下,可白公子所去的地方可是监天鉴看押的地方呀,听说那里的狐妖最是贪爱美貌郎君,白公子又生的貌美,若是留他在这等狼谭虎穴……” 谢同尘没有说话。殿中的气压却骤然低沉起来。 他翻阅案上的堆的如同小山的奏折,也巧,他随手拿起一个折子,就是熟人递上的。 李广福眼看陛下的面色越来越差。 那竟是方沃递上,自请回京述职的折子。 谢同尘笑了一声:“兄长刚到京城,他便要回京述职?” 方家早就张罗着想给方沃寻一门婚事,而后者却一直避而不见,谢同尘越发觉得此人简直是面目可憎。 想起白尘绝往日如何同自己温言软语,偷吃他阳气,出门之后又如何招年轻郎君环绕。 谢同尘手一顿,将手中奏折放下,像是自言自语:“叶子川会看着兄长的。” 陛下竟还留了眼线在那。李广福只得退到一旁,却听谢同尘道。 “……差人去问,他何时回来。” 李广福忙领命而去,可未等他走出两步路,就有小太监进内殿传话,到李广福身边耳语几句。 李广福心惊肉跳。 谢同尘耳聪目明,纵使压低声音,还是被他听到了白尘绝的名字:“说。” 李广福低着头慢吞吞走上前,小心翼翼道:“陛下,白公子说,他今夜不回来了。” “叶子川差人传来的消息怎么说?”谢同尘眉头一皱。 “叶大人说,白公子今夜歇在他那里了。” 随着窗外沉闷而遥远的雷声,暴雨倾盆而下。 * 激烈的雨点落在窗边,激起重重的水花。 “你就放心歇在这,我差人跟陛下传信过去了,他必然不会担心的。”叶子川合上窗子,转头对白尘绝嘟囔道。 “不怕他担心,就怕他多心。”白尘绝说。 良久没有等到回答,白尘绝回过头,见叶子川扬眉:“……你和我师弟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尘绝含糊其辞:“兄弟关系。” 叶子川一针见血:“不是吧白尘绝,你是说你有一段在外面留宿,都要担心对方多心的兄弟关系?” 白尘绝臭脸:“不是说要留我长谈吗?有话快说!” “一句两句哪里说的清?”叶子川叹气,“好好好,我看你眼里也就只有我师弟。” 他尚未来得及说,屋外却又传来叩门声。 叶子川只得去开门,白尘绝遥遥看着一个官兵进屋与他说了些什么,叶子川挠了挠头,面色苦恼地回来了。 “什么事?”白尘绝说。 “加班的事,都快走了,你的同族也不消停些,”叶子川唉声叹气,“对了,跟你来的那小太监也找到了,他贪看周围的狐妖,不知什么时候被施了媚术,被勾到狐仙会当长工了。” 他之前看到的混在狐仙会里的人族不会都是这样勾来的吧?白尘绝无奈:“他人没事吧?” “人没事,就是干了半天活累坏了,我的人送他去休息了。我先去一趟——你现在修为如何?” “比你都高。”白尘绝翘尾巴。 “好,那我也不用派官兵保护你了。忙完我就回来。”叶子川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原本白尘绝就不想多留,只是为了听谢同尘的消息才留在这,叶子川一走,他更感无聊。 他在叶子川房中,未经主人允许,他也不好乱逛乱翻,只得坐在椅子上,无聊得趴成一只狐饼,等叶子川回来。 窗外传来压抑的雷声,白尘绝实在是无聊,又觉得屋中闷热,起身开窗,想去看窗外的雨景。 不料开了窗子后,便听到鬼鬼祟祟的声音在窗外传来。 是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带着水声的脚步声。 有人想潜入这里? 白尘绝蹙紧了眉。 不对,不是人族,而是一只狐妖。 那边不用束手束脚了,身为九尾狐,他的修为恐怕在整个府邸的所有狐妖之上。 确定了对方的意图后,白尘绝径直化作半人半妖的形态。他头生狐耳,身后九条修长飘逸的狐尾摇曳。伸出其中一只长尾一扫,伸出窗外将那不速之客卷起。 那狐妖发出尖叫声,还试图咬他的尾巴。白尘绝眼疾尾快将狐丢到地上,仔细一看,诧异道:“狐老六?” 先前在落山别院,他便将此狐捉到过一次,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到他。 胡老六呸了一口,将自己口中的毛吐出来,又可怜巴巴:“饶命饶命——九尾狐大人饶命——我只是来传话的!” 白尘绝不解:“什么事?” “过几天京中的狐妖便该回青丘了。但其实早在此之前,青丘那边就和我们有了联系。” “大长老大人很担心您的安危,说若是见到您,务必想方设法救您脱离火海,回到青丘!” 白尘绝狐脑过载,险些没反应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白觅安报平安。 白觅安眼看着自己被谢同尘带走,恐怕误会了他和谢同尘之间的关系。 他要想办法跟白觅安解释才对。 白尘绝想了想:“不用,我不回青丘。你们平时如何与青丘联络?我有话告诉白觅安。” 正巧,白觅安和谢同尘总是不对付,最好能借此机会和他们两人说清。日后不要再起什么矛盾才好。 第51章 毕竟,这两人对他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人。 48? 往事 ◎“……他不会丢下我的。”◎ 狐老六面露难色:“我们都是因为修为低微才被抓来,法术也是疏松平常,并不会联络之法……和青丘联络时,只能等他们主动联系我们,怕是只能多等几日了。” 白尘绝也不会联络的法术,他平时都是用飞鸽传书:“你们一般多久联系一次?” 狐老六掰着指头数了数日子:“一,二,三……说不准,毕竟我们这边的消息可能还没传到青丘,长老他们可能还未得知我们已经快要被放出来了,所以只能看那边的心情。若是来得勤,便是两三天联络一次。来的迟了,十天半月也是有的。” 十天半月?那他还不如直接飞鸽传信。白尘绝无奈:“那等青丘那边传来消息时,你就……让叶子川给往宫中传信便是。” “直接往宫中传信?不用避着当今陛下?”狐老六自然认得叶子川,更知道叶子川背后的那个人,顿时惊了。 白尘绝觉得莫名其妙:“瞒着他他难道不会多想?反正是坦坦荡荡的事。” 狐老六吓得沉默了片刻,才正常发出声音,眼睛发亮赞道:“你可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 白尘绝茫然。 什么手段?这个狐狸在说什么? 狐老六:“没想到你连人族的皇帝也能拿下,还能将人迷成这样。” “那以后人族的皇帝是不是就算我们青丘半个亲族了?以后狐族可以随便去京城晃悠吗?” “——不行!” 白尘绝的思维转了一整圈,终于明白了这只狐狸在说什么。一大堆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因为话太多而生生让他不知道先说什么好了。 他白皙秀丽的小脸涨得通红,在灯烛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可口。 就算是狐老六这种生在狐族见惯了美人的,一时也是被美色冲击得脑袋发晕,忍不住道:“好了,这只能说明那皇帝确实是个有眼光有福分的。” 又忍不住逗他,俨然忘记了对面是个比他修为高得多的九尾狐妖:“怎么这就护上了?” 白尘绝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尾巴把狐掀飞,拍出了窗户。 狐老六:“等等,别动手——啊!” 话未说完,狐老六化作了天边一颗闪亮的流星。 “大人?您在看什么?” “没事,你们都散了吧,今晚这里有我看着。” 官兵两两三三的离去。刚忙完赶着回来的叶子川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忍不住嘀咕道:“这种雨天还有飞鸟在外面?稀奇——呜啊!” 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门扉,门就从屋内自己打开了。 听到他的声音,早就等不及了的白尘绝赫然出现,被他突然而来的怪叫吓了一跳:“啊!你忽然大叫什么?” 叶子川按了按额头:“不……没什么,只是被你吓到了。进屋吧。” 一进屋,叶子川便察觉了屋中多出来的妖气,他只当是白尘绝与同族叙旧,也并未放到心上,只是一屁股坐到椅子中,哀嚎:“自从接代了师父的事务,真是累得快要削掉一层皮了,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白尘绝将热茶送到他手边,见他身形萎靡,眼下带黑,到底有点于心不忍,心想等明天再听他说得了。 原本到了嘴边的催促也咽下去,转而劝解道:“再这样下去,坏了身体可就要找大夫了。” 叶子川握着茶低沉了一会,又直起身一口将茶饮尽:“修道者的身体还是比常人好一些的,放心吧白大夫,我也不能让你白等那么久啊。” 他将饮尽的茶盏放到案上,发出“哐当”的脆响。 “起初,我和师弟都没想到,你可能已经离开了……” 伴随着丝丝疲倦的男声响起,时而,叶子川就会止住话音。或是是因为回忆,也可能是因为困倦和疲惫。 而白尘绝也听入了神,手指不觉间紧紧握住。 ——五年前。 暑热虽已经随着最热的日子的离去散了不少,又被前些天的雨冲淡了些。但这样的艳阳天,在日影下待一会便能让人衣襟尽湿。 因此,也没什么人乐意出门。 叶子川与谢同尘并肩走出官衙,暑热让叶子川蔫得像只可怜的豆苗。 “好倒霉啊师弟,怎么正好抽到咱们两个白日出巡,要我说,这青天白日的,这么大的太阳,人都要晒滑了,哪个鬼敢这个时辰露面?” 谢同尘话少又冷淡,很少理任何一个人,叶子川早就习惯了,因此也没指望谢同尘回答他,只是一个人絮絮叨叨。 走过一家路边小摊,衣衫褴褛的妇人叫住他:“瞧一瞧看一看嘞——小伙子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要不要给人家买一个?” 叶子川光棍一个,听到姑娘两个字就开始自觉地摆手:“我不要。用不上。” “另一个小伙子呢?要不要来一个?” 谢同尘不像是会买这种东西的人,毕竟此人表现得像是根本不喜欢人类。叶子川正要替他回绝,又听妇人道: “我卖的这信物可与众不同,这是来自青丘的稀罕石料,名叫星明石,据说,当地的妖族会用这种石料雕刻为饰品,送给爱人定情。” 叶子川一听更觉得好笑。 不是,他和谢同尘可是根正苗红的道士,那妇人一看也只是个身体孱弱,普普通通的常人。 连他都没听说过什么妖族的定亲方式,这妇人怎么看也是骗钱的呀! 谢同尘冷冽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多少钱” 叶子川整个人都如遭雷劈的僵住了。青天白日的…… 怎的还真见鬼了!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谢同尘总不可能被这种手段—— 老板娘喜笑颜开:“只要五十钱!” 他眼睁睁看着谢同尘将这东西买下,这东西怎么看也只像是一个普通石头。 谢同尘怎么会买这种东西,谢同尘要给谁买这种东西! 心头的好奇快要把他逼疯,他偷瞥谢同尘几眼,试图从其神色间看出异样,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师弟可是有了心上人?我还以为师弟这样的人……瞧不上常人的那些世俗之情。” 谢同尘:“我也只是凡人一个,哪里能够免俗?只怕是……我的这份情,他瞧不上。” 叶子川悚然。怎么叶师弟这样的人掉入爱情中也能这样自轻。他好言相劝:“这哪能啊!不说别的,就你这容貌气质,虽说凶了点吓人了点,你但凡对那姑娘温柔些,我不相信那姑娘能对着这张脸无动于衷!” 谢同尘低声道:“只是美色……他怕是不缺这些。我也不想只靠这些来留住他。” 叶子川惊了,磕巴道:“这等美色都不缺?师、师弟,你背着我们找了个公主啊?” “……也差不多吧。” 叶子川从没有过要追求公主的雄心壮志,他自己就是光棍一个,在这方面更没有什么经验可谈,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几句鼓励道:“有什么师哥帮得上的尽管开口,师哥支持你!实在不行,就去求师父呗,我们都会帮你的!” 谢同尘谢绝了叶子川的好意,他莞尔道:“不必了,我们……或许是两情相悦。”说这话时,黑发黑眸的少年话音不自觉顿了顿,再开口时,面上都染上了好看的绯色。 “这么说,你已经跟人家姑娘互通心意了?”叶子川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半是玩笑半是告诫道:“这倒像是你会做的事,也不怕把人家吓跑了。” 谢同尘摇摇头,语调郑重认真:“……他不会丢下我的。” * 叶子川鲜少见谢同尘急着回去。 其实平日里谢同尘也算是回去的早的那一拨人,只是此人一般不会在外表漏出心情波动的痕迹,再者,谢同尘虽是他的师弟,但两人接触不多,他平日也很少逮到这人。 更不用说这样一起回医馆,还在路上说起这等话题。简直是魔幻了。 但这样似乎也挺好的。这样的谢同尘似乎比往日离他们近得多,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就是不知道谢同尘这番话有没有告诉白大夫。 叶子川:“对了,师弟,你的事有没有告诉白大夫?” 他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谢同尘与白尘绝这般亲近,想必肯定早就告诉白大夫了。 两人一同走在山阶上,谢同尘要比他高出几阶,忽的,前方的身影停住了,挡在了他身前。 谢同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叶子川状况外,困惑道:“不是吧,你真没告诉白大夫——” “兄长他……”谢同尘的声音似乎恍了一下,极快极微,像是池畔一闪而过的倒影,若不留心很难察觉,“今日是出门去了吗?” “怎么了这是?”叶子川从他背后踮起脚,艰难地窥向前方。 第52章 山阶的尽头一片黑寂,医馆纸窗内竟也没有点灯,只有门前“妙手回春”的旗帜在微微发冷的夜风中摇曳,如一只魂幡。 修行多年所练就的直觉让叶子川眉心一跳,本能地察觉,怕是有什么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要发生了。 “你先别急——谢同尘!” 他尚未说完,谢同尘已经如一阵风般刮进了医馆:“兄长——” 随着他的身影在门后闪过,医馆内传来摧枯拉朽般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撞翻了桌子还是屏风,不知道是找人还是拆迁。 叶子川无奈:“你兄长回来看你弄的这烂摊子,等着挨骂吧。” 他掐了个咒,火焰自他指尖升起,又自主飞到屋中的灯烛上,让整个医馆从外到内陆续明亮起来,才进了外馆。 刚进门就被狠狠绊了一跤,险些摔个狗啃泥。谢同尘所配的剑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叶子川:“……” 先前谢同尘刚拜入师门时,没几日就要退出。当时元明意叹气说这小子简直一颗心都拴在他兄长身上,当时叶子川还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兄弟情深。 现在看来,这情有点太深了,等谢同尘娶亲该不会要把白尘绝放在高堂的位置上拜吧? 他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出脑袋,走近内院,见谢同尘孤零零站在庭中。 他来时拿的那盏灯笼就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显然像剑一样被主人当作碍事的玩意抛弃了。 叶子川捡起灯笼,挪到谢同尘身旁,纠结怎么哄哄他师弟。师弟不会哭了吧,他可不会哄人啊。 正头疼,走近了,却发现现实与他想的截然不同。 谢同尘俊美的面容有种暗潮起伏的平静,迎着灯火看过来的时候,眉目间虽盈着暖色,那双鸦睫掩映的黑眸中却有种诡异的妖异。 说不出的有点渗人,让叶子川甚至有点拔出桃木剑的冲动。可对方又似是已经自己平复了下来。叶子川安慰道:“师弟,你别着急,说不定白大夫只是出门去了,忘了留灯稍句话什么的。” 谢同尘沉默片刻道:“兄长往日从不会夜中不归,也不留下讯息。” 叶子川心想白大夫跟方公子赴宴那日不也直接夜不归宿了,可这话他没敢直说,怕再刺激到谢同尘。 “白公子这么大的人了,又是男子,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除非遇到妖物。”说罢,他自腰间行囊掏出一张寻迹符,低声念动咒语。 符咒在他指尖自燃,幽绿的炎火无风自动。 “若是有妖物袭击,医馆中必定会留下妖气。可如今符咒自燃,说明医馆中至少有六个时辰,足足半日没有妖物停留。师弟,莫要再操心了,若是白大夫走了,必然是他自己走的。就算白大夫真走了,他也不会这样一声不吭,抛下你收拾行李就……” 叶子川的长篇大论没能说完,他的嘴如同被施了禁言咒般,僵在那里,眼睛却随着身旁涌动翻滚的煞气而缓缓睁大。 谢同尘接过了叶子川怀中刚才被他丢弃的剑:“多谢师兄劝慰,我知道的。” 他垂下眼眸:“他不会丢下我的。” 眼前的青年自言自语,看起来黯然而无害。 可随着他接过木剑,四周血红的煞气以他这个人为中心,如同雪暴或是赤龙一般暴烈地喷薄扭曲摇曳,朴实无华的木剑被注入了大量煞气后骤然红得流光溢彩,随后竟然如同某种容易变形的气球般,在压力下生生扭曲爆破了。 叶子川有点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甚至难以思考。如同卡掉的齿轮般缓缓转动的思维,从眼下的情景从记忆中搜寻出几个字。 ——走、走火入魔? 叶子川还没到可以称得上走火入魔的修为,自然也没有过这种烦恼,一时实在是无处下手,简直想掉眼泪:白大夫,你在哪里! 白尘绝此时已经跑出了几十里,自然听不到他内心的哀嚎。但总有人能够察觉这边的异样。 他只觉得身后冷风刮过,深蓝色的身影闪至他面前,在谢同尘身上又快又准地点了几个穴位。 是元明意! 煞气如同狂乱的蛇群,挣扎了几下后退回了谢同尘的身体。谢同尘倒下,被元明意接住。 “师父!”叶子川如见了亲族的幼鸟,一头扎向元明意,却被对方一指弹到安全距离外,叶子川迷茫地抬头,“师弟他受了些刺激后就这样了。” 他不知元明意为何不让他凑过去,却见元明意搀着谢同尘,白皙掌心上尽是泊泊鲜血! 见元明意受伤,叶子川才彻底慌了神:“师父!你……” “我没事。”元明意罕见地面色严肃,淡淡抬起手掌。 叶子川这才发现,鲜血是从谢同尘身上沾来的。 “他的身体不能支撑暴乱的煞气,”元明意蹙眉,“我最近正在教他修习太初之术,此术需平心静气,最忌大喜大忧。” 他的目光扫过叶子川,后者老老实实答道:“……白大夫不在医馆。师父,我去替师弟找找白大夫?” “……”元明意无声地叹气。 他掐指算了算,更加面无表情:“叶子川,连才入门几月的师弟也打不过,他日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出师?” 叶子川可怜巴巴地低下头,这么大的人了,被师父训话都不敢吭声。 “罢了,你这几日看好清石,小心有旁的妖物进犯。我要为你师弟疗伤,去吧。” 49? 追忆 ◎吐露着情人般的耳鬓私语◎ 室内静默无声。只有香炉中的烟雾缭绕。 白尘绝听得揪心,忍不住道:“……然后呢?” “后来?”叶子川答道,“我本来以为师弟要养伤十天半个月,结果他第二天就出来了,还跟我们夜巡,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只是比平时更冷了。再后来没几天师父就带着我们回了京城,师弟成了皇室,我见他的时候就更少了。” 叶子川与白尘绝面面相觑,白尘绝忍下心态情绪,难掩失落。 叶子川忽然凑近了看他的脸。 白尘绝把他推远,严肃道:“你做什么?” “我还以为起码你会心疼一下师弟,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平淡。”叶子川评价道。 白尘绝有些茫然地与叶子川对视,后者叹了口气,嘟囔道:“怪不得当时我问师父,他跟我说不用去找你。所以你问这些做什么,只是想知道?” “只是想知道,不可以吗?” “好了,那白大夫想知道什么,师弟应该也不会瞒着你。” 叶子川拍瓜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起身去看窗外的天色,黑得像是一团浓墨,唯有月光晓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现在已经挺晚了,你在哪里休息?” 白尘绝的脑袋被拍得咚得一声响,听起来是个好瓜。他捂着发疼的脑袋凑上去,可怜巴巴道:“可我不敢提当年的事。” 叶子川真心实意道:“你能不能用这种语气跟谢同尘说话?” 白尘绝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保证,你拿这套去对付我师弟肯定管用。他肯定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然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叶子川顺手拿起一旁的帽子拍在白尘绝脸上,挡住了九尾狐美得雌雄莫辨的脸颊:“好了,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天色也晚了,你不累我还要休息呢。” 白尘绝犹豫:“可是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休息?” “和你同族住一起?”叶子川顿了顿。 他本想让白尘绝和同族住在一起,转念又想起若是他让白尘绝与狐妖住在一处,万一有色迷心窍的狐妖去爬白尘绝的床,等回到宫中,谢同尘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他立即道:“等等——住我这吧,安全些,不会有人到我这处来的。我去外面的小房间休息。” 白尘绝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他也有些累了,还有点想谢同尘:“那我先去洗漱。” “出门直走右拐,我让他们送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来。你早些睡。”叶子川打了个哈欠,推门离开了。 夜雨已经停了。在安静的月色中,白尘绝披散着头发抱着木盆出了门。他走得很慢,脑中一会是逃走前谢同尘垂眸浅笑说要等他,一会是与谢同尘客栈重逢时,青年眼眸深沉的模样。 叶子川给他指示的地方是一处水井。白尘绝打起一桶水,将手伸入桶中,井水冰凉,凉丝丝的湿润触感顺着十指传上小臂,让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一些。 白尘绝静默了片刻,心情却始终有些低沉。可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能只是因没了泡热水澡的精力,也可能只是他迫切的需要什么来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总之,他忽的抬手,咬牙将桶中冷水自头上浇下——哗啦! ……好冷。 刺骨的井水骤然带走了周身所有温度。白尘绝恍惚了一下。湿成一团粘在身上的衣袍有些阻碍行动,他懊恼地扯了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干脆又打了桶水,对着桶中井水发呆。 第53章 他全身皆湿透了,水珠顺着湿润的睫羽滴下,滴到桶中的井水中。 滴答。滴答。 白尘绝闭上眼,咬了咬唇,又一次抬起木桶—— 冷水没能浇下来,水桶倒在一边,咕噜咕噜滚远,水溅湿了白尘绝的下袍——可它本来就是湿的。 白尘绝错愕地看向后方,他落入一个怀抱,炙热的,灼锢的,身后的人不顾他的浑身狼狈,牢牢将他圈在怀中,珍之又珍。 “兄长!” 他被裹上一层带着温暖体温的外袍,不由分说地横抱起,周身的温暖挤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而身旁的青年皱眉冷着脸道:“兄长这样不让人省心,是喜欢我时刻盯着你?” “这么冷的水,你……” 白尘绝圈住谢同尘的腰,将头靠在青年臂弯处,眼眶皆红了:“谢同尘……” 三个字就堵住了谢同尘的嘴,谢同尘以为他在这里受了委屈,怀中白瓷般的人仿佛一触即碎的脆弱模样让他什么都忘了,什么来意什么夜不归宿,只看得见眼前的人:“我在听。兄长,怎么了?” 白尘绝眨了眨眼,清澈的泪珠便顺着面颊往下流。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自己忽然好想离谢同尘近一些,只好开始无理取闹:“……这里的水好冷。” 他抬起头看向谢同尘,黑发雪肤的美人贴近了,唇间吐露着情人般的耳鬓私语:“谢同尘……你能不能陪着我?” 谢同尘说不出一个不字。他了解白尘绝,因此知道对方并非存心引诱,而是这么想就这么做了——他只是单纯地渴望自己在身边,想让自己陪着他而已。 谢同尘忽然也想冲冷水澡了。他闭了闭眼,稳稳当当地抱着人往门外走:“我带你回宫。” 这个姿势抱得白尘绝不太舒服,他挣了两下,目的不是从谢同尘怀中出来,而是将对方的怀抱驯化成自己舒适的窝。 谢同尘任由他动。 “……” 白尘绝又一次动了,这一次的目的是在谢同尘身上爬得高一些。谢同尘实在没法?任由他的手作乱,干脆换了一种抱姿将他抱起:“这样好了?” 回宫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了,四周的宫人皆很识时务的守在远处,低头不作声,仿若静立的壁画,给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谢同尘真的很想折返回去冲冷水,他挥手让迟疑着要不要上前伺候的宫人退下,将怀中人抱上车,一直伺候到白尘绝在软垫间落座。 直到这时,白尘绝没有依然松手放开眼前人,谢同尘以为白尘绝又要闹他,有些无奈道:“兄长。” 白尘绝面对面抓住了谢同尘的衣襟,贴了上来。 “五年前的事……对不起。”白尘绝在他耳边小声道。 他消沉了一路,就是在想这件事。 即使他习惯将不愿想的事抛在脑后,即使就算他不说,谢同尘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即使他完全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他可以和往日一样…… 但没有即使,他活了百余年,却是第一次如此后悔一件事。后悔到一但想起便是锥心的痛,需要冰水浇顶才能缓解,需要坠入梦中五年才能暂时遗忘。 但又怎么忘得掉。 白尘绝咬了咬唇:“是我对不住你。” 谢同尘骤然收紧了手臂,脑中一空。 白尘绝还想说什么:“我……” ——我不会再抛下你了。他在心中说。 50 亲近 ◎别再离开◎ 从前有一只不太聪明的狐狸,狐狸是轻盈的,它把所有搞不明白的情绪都抛到了脑后。 轻松的同时,他迟来的感到后悔。他抛下了一个人,那个人找了他五年。 而现在,那个人说—— “只是对不起?” 听到这话白尘绝就开始想哭了。 谢同尘不原谅他吗?那他要怎么办。他鼓起勇气抬起眼,却被水雾模糊了眼。 他只看清青年抬起了手,怕谢同尘是要动手打他了,面颊一湿,却是谢同尘轻拭去他面上泪珠。 “兄长与我分别五年,自然要多偿与我——” 白尘绝抬起头,自上而下看他的表情真的呆得很可爱:“什么?” 谢同尘低头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白尘绝几乎已经习惯了谢同尘的亲近,却不习惯这亲吻的强势。他轻喘一声,任由对方的与他唇齿相交。 他近乎沉浸于谢同尘忽如其来的亲近之中,片刻后,混沌的脑中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可他竟然也不想把谢同尘推开。 “兄长……”不知过来多久,谢同尘才松开了他,白尘绝能感受到谢同尘落在他鬓边耳畔的气息,“别再离开我了。” 这是他第一次确切的从白尘绝口中,听到这种话。——就好像白尘绝真的打算和他长长久久一般。 白尘绝的手指缓缓将谢同尘的衣衫握紧,应道:“兄长不会再丢下你了。” 天边曦光破晓,淡淡的金光穿过黑色的天幕,撒在深红色的宫瓦上。鸟雀在檐角翻飞,飘落的羽片掠过回宫的车马长队。 皇帝深夜出宫凌晨方回,闹出的动静太大,皇宫上下几乎都已经知道了。白尘绝一夜未眠,夜晚又是这样情绪一起一伏,早就困得不行了。 谢同尘将他送回殿中。白尘绝几乎也不记得过程了,只记得半梦半醒间自己拽住了谢同尘的衣角,而轻柔的触感覆盖到他肩上,温暖包裹住他全身,熟悉的香气晕绕的身周。 他罕见地沉沉睡了一觉,直到将近午时才醒来。 被褥很温暖,以至于从这里离开都需要很大的勇气。白尘绝半眯着眼,慢吞吞地坐起身,东张西望着寻找自己的衣袍。 他先是将离手边最近的衣袍披在了身上,熟悉的草木香麻痹了他的大脑,以至于白尘绝甚至没有想到,他都这么久没碰过草药了,哪来的香气呢? 他恍惚地晃了晃脑袋,才想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宫中。第一次进宫,路上他竟然完全睡过去了。白尘绝有些懊恼地下了床,赤脚走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四周竟然没有人,应该是谢同尘嘱咐过不要宫人打扰他。唔,他的衣袍原来在一旁的屏风上…… ——等等,那他穿的是什么? 白尘绝一僵,被过于宽大的衣袍绊了一下,险些来了个平地摔。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谢同尘的外袍,已经被他蹂躏地不成样子了。白尘绝红着脸慢吞吞的褪下外袍,工工整整地折好放在一旁。 他穿好自己的衣袍,整理衣袖的时候却从中掉出一封信。 哪来的信? 白尘绝诧异地将信拾起,发现这竟然是一封邀请函 ——原先在京城中的狐族即将启程前往青丘,而狐仙会就在今天和往后的几日。大概是他与叶子川一起看那些狐妖准备狐仙会的时候,有狐趁人多使小法术塞进他的衣袖的。 白尘绝一目十行的扫过信纸,目光却落在了信最后的几句话上。 “凡在狐仙会上将心愿写在红笺,并献与狐仙者,有机会被上仙注视并祝佑……” 他心中不由得一动。几年前他向狐仙许过的愿望便被狐仙相助了,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与他原先设想的大相径庭,但也是顺利实现了。 ——他要不要约谢同尘一起去狐仙会?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又被他自己掐灭了。 谢同尘又不像他那么闲。他不是没有见过谢同尘办公,本来日理万机就忙,还因为他外出这么久,昨夜又因为他出宫,他是在不好意思再把人族的皇帝拐出去了。 还是他自己去吧。 因为要出宫,圆子为他去通报了一声,回来的时便兴冲冲的:“公子,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出宫的马车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了,白尘绝登上马车,笑道:“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圆子递上一块黑玉令牌:“是陛下赐下的,凭借这个令牌可自由进出皇宫!” 白尘绝接过令牌,迎着光看了看,心中微动。就算是到了宫中,谢同尘也未让他受到什么束缚…… 他正出神,坐下的马车却忽然猛的停滞,马的嘶鸣声自车外传来。白尘绝被晃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在马车停稳后才重新恢复平衡——怎、怎么回事! 无需他开口询问,宫人急急慌慌地进了马车解释:“公子,方才黎王的马车经过,走的近时两匹马不知怎么的争执起来,让公子受惊了。” 白尘绝没有苛责下人的习惯,挥了挥手以示自己知道了,让他们下去。他自己看向窗外出神。 却不料一旁黎王的马车像是就此粘上了他们一样,一路这么尾随他们。谢睿跟着他们做什么?还未等白尘绝理出头绪,狐仙会已经近在眼前了。 面前的狐仙会比昨日他见到的时候更加热闹。沿着主道两侧皆是小摊,大多数狐妖甚至没有进行任何遮掩,用人身顶着狐耳便沿街游玩。会中还混入了不少凡人——当然,还有监天鉴的人在一旁巡视。 第54章 白尘绝下了马车,没有第一时间到狐仙会中,而是扭头看向身旁的马车——黎王谢睿身姿款款地下了车,微笑着向他打招呼:“白公子,好久不见了。” “王爷,好久不见,”白尘绝迟疑,面上是真情实意的困惑,“黎王殿下也是来看狐仙会的吗?” “……只是顺便来看一看,”谢睿叹息着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只是听说狐仙灵验,特来许愿。” 白尘绝见到他的时候,谢睿似乎都很清闲自在,忍不住道:“殿下也有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吗?” 谢睿一笑:“就连当今陛下都有求而不得之事,更何况我一个小小王爷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庭院正中的巨大狐仙塑像下,像前是供桌香炉,一旁是狐妖商贩,吆喝着客人:“瞧一瞧看一看嘞,客人,要不要来个红笺许愿?灵验得很!” 白尘绝迟疑着走上前,摆满红笺的桌旁边竟然满是鸽笼,不免奇怪。他在青丘这么久,可没有见过这样的习俗。难不成是骗人的? 谢睿上前一步:“老板,不知道这红笺许愿是怎样的流程?” “简单,只要将这红笺填好,记在鸽子腿上放飞即可。关键是上面的名字和住处一定要写好,以及,狐仙的所能赐下帮助的辖区只在京城之中。” 白尘绝越听越觉得奇怪,向狐仙许愿根本不是这样的。 可若是那样,狐仙会灵验的说法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谢睿已经在一旁写了起来,想到这群狐妖的修为还没白尘绝自己高,就算要出什么幺蛾子白尘绝也能一爪子把他们都按住,白尘绝干脆也递上了银钱。 他千里迢迢跑来一趟,就算是假的也不能白跑了,起码要参与下。 提笔,他遮遮掩掩做贼似的写完了问题,却在许愿人处犯了难。 一旁,谢睿却已经写好了第一张,将红笺递给身旁的宫人,让他们处理好鸽子:“再来一张。” 一张红笺都不够他许愿吗?白尘绝忍不住目移,见谢睿落笔不绝,都快写完第二张了,才心一横把自己的红笺写完。 狐妖老板殷勤道:“客人,小心鸽子伤了手,我来替你绑吧?” 谢睿:“这些事让他们做就好了,白公子要不要再随我四下转转?” 白尘绝将自己的红笺递给一旁的宫人,却瞥见对方手中谢睿的两张红笺。 他并非有意窥私,可那密密麻麻的黑迹却直白的撞进了他眼中,一眼扫过他便看到纸上写着“不举……出宫……回归……母后”等长串字样。 他偏过了头,并不想仔细看看对方究竟写了什么,心中只有一件事——上次他给谢睿开了药后,对方竟然还没有康复吗? 甚至都求到狐仙这里来了…… 51? 庙会 ◎总不能不告而别◎ 会上出了狐妖,还有不少京城中人。 这狐妖老板的生意不错,在白尘绝与谢睿写下红笺的时候,又来了几个豆蔻少女,闹闹嚷嚷地买下了几个红笺,白里透粉的面容上是藏不住的少女心事。 谢睿笑着站在一旁,似乎正看着那几位少女,温润的眸子一片坦荡,只是纯粹的欣赏。待到白尘绝交好红笺,走向谢睿时,谢睿叹息道:“翩翩年少,当真让人羡慕。” 白尘绝有些想笑,这人比谢同尘还小几岁,怎么已经老气横秋地开始追忆青春了。 “王爷正值英年,儒雅俊彦,若是这样自怜,不知多少京城中的贵女……” 白尘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谢睿的隐疾,骤然卡住了壳。 谢睿不知道白尘绝的心路历程,闻言只是笑了一下。“说起这个,白公子所许的红笺,可是与陛下有关?” 怎么忽然说到这个!白尘绝条件反射地想要否定,但泛红的脸颊已经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王爷怎么知道这个?” “猜测罢了。素日常常听闻白公子与陛下伉俪情深,今日一观,果真如此。当真是让我等孑身艳羡。” 常常听闻?白尘绝羞耻地陷入了沉默。回忆与谢同尘重逢之后的记忆,两人闹出的动静确是声势浩大。 谢睿笑了笑:“是我失言了。只是想到人生在世,若是能有这样的莫逆之交,就算有再大的艰险,也总该不算太坏。” 白尘绝对这位性情温和的王爷挺有好感,一想到还是自己先说错了话,更觉得心中隐隐愧疚:“是我不好。王爷这样的性情中人,也定会遇到良人的。” 谢睿一笑,正要开口,一旁的侍从提醒道:“王爷,是时辰用药了。” 谢睿颔首。“白公子,失陪了。” “好。”白尘绝并未多想,只是有些遗憾地与他告别。正打算离开时,发现圆子竟然又不见了。 白尘绝:“……” 他不喜人多,只带了圆子一人。圆子竟然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去哪了连句话都没有。 虽然他不喜欢管束下属,但他也觉得圆子真该规矩规矩了,一天到晚到处乱跑是怎么个事? 不过找人倒也简单。白尘绝轻轻嗅了嗅,径直沿着空气中圆子的气息寻去。狐仙会上不乏卖食物的小贩,佩戴香囊的游人,混合起来的气息极为复杂。白尘绝好几次寻着气息找去,线索又忽然断掉。 正找人找的焦急,却迎面遇上一人,来者一把将他薅住,变作红狐一口咬住了他的袖子,又惊又喜:“白尘绝!正愁找不到你呢!”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是白尘绝还是辨认出来了,那人竟然是狐老六。白尘绝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狐萝卜似的挂在他身上的狐老六扒拉下来:“青丘那边联系京城了?” 狐老六松开他的袖子,带着白尘绝来到僻静些的地方。支支吾吾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白尘绝秀眉一拧:“青丘那边出事了?” 狐老六眼珠乱转,窥着他的表情:“青丘那边出了点岔子……其实也不算是青丘,主要还是大长老,白觅安大人……出了点岔子。” 心脏猛地下沉,白尘绝脑袋一空,本能道:“白觅安怎么了?” 片刻后。白尘绝从狐老六那里得知了青丘现在的情况。 谢同尘派遣了以国师为首的监天鉴掌管青丘,并未对狐妖有所苛待,因此大多数狐妖并未觉得日子与寻常有什么不同——但是,对于面子比天大的大长老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白觅安怎么可能接受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人族的阶下囚。因此,他屡次率领旧部袭击监天鉴,却始终难敌国师,带着一众不服管的狐妖游荡在外。 释放狐妖的消息传到青丘还需要一段时间,可偏偏是在此之前,白觅安在与国师的一次对战中受了重伤,因为不愿意回去接受监天鉴的救治,带着伤游荡在外。 “那怎么行!”白尘绝又急又气,简直想把这倔种揍一顿,“他都缺些什么?” “什么都缺。最缺的是一位九尾狐帮忙疏导内力。白觅安大人现在的位置距离青丘已经有些远了,离了青丘,我们是在找不出除了您和白觅安大人之外的第二个九尾狐。” “那监天鉴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也知道的,就算是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依照大长老的性格,他也不会愿意接收来自监天鉴的帮助。” 白尘绝还在迟疑,狐老六催促道:“大人若是纠结,与那位说一声再走就是了,只是务必要快,若是慢了,不知大长老他是否还撑得住。” “……那我与谢同尘留一封信吧。你们这可有什么笔墨?” 若是他直接离去,谢同尘怕是会以为他又一次不辞而别了。 他不想让谢同尘因为他的事而再失望一次了。 狐老六忙道:“有有有,你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处宅中。在清新秀雅的书房之中,立着一道屏风。白尘绝很快便修书一封,告知谢同尘发生了什么,以及他会尽他所能,尽可能早点回来。见他已经写好,狐老六自告奋勇想帮他寄信。 白尘绝迟疑片刻:“不用麻烦你,还是我来吧。” 他掐了个决,这个决很费灵力,因此他很少使用。洁白的信纸在他手中缓缓幻化为一只洁白的鸽子,活物一般停驻在他的指尖,振翅咕咕叫了两声。 白尘绝走到窗边,轻轻抬起了小臂:“去吧。” 信纸化成的鸽子振翅向远方飞去,狐老六看着白尘绝望向窗外的背影。“我去告知青丘那边,大人稍等片刻,要不要先去休息?大约要一个时辰。” 白尘绝没有推辞:“你们这的人能不能帮我找找跟我来的小太监?他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白尘绝出了门。而狐老六在原地没有动,直到白尘绝走出很远后,出声道:“大长老,人已经走了。” “我知道。” 白觅安自屏风后出现,他的面色还带着伤后的苍白,受伤的说法并非虚言。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书房中唯一一张木椅上,敲了敲桌子,狐老六连忙给他献上热茶。 第55章 白觅安啜茗,狐老六还想说什么,但是见他不语,也不敢开口。可下一刻,白觅安伸出手,指间白光大作,风云涌动,连桌上的纸张都被纷纷振飞。 紧接着,白尘绝放出的那只白鸽竟被凭空拘来,被其牢牢掐住。 “变!” 振翅挣扎的白鸽重新化作了白纸。而白觅安的脸色已经快要比纸还要白了,这种法术对于白尘绝来说过于消耗灵力,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狐老六惊了:“大长老,这……” 白觅安抬眼,绿色幽瞳中戾气横生:“你在为谁说话?那宵小打伤我又掳走兄长,将他一路囚至京城。我怎可容这等不轨之徒在兄长身边!” 他还没有忘记上一次见到白尘绝时,对方身上竟是女子装束。留白尘绝在这里,那该死的人族不知又会如何折辱与他。 白觅安在这世间只有白尘绝一个亲近之人,就算身死也不愿见长兄在人族这里受罪。 他缓缓长出一口气,将那封信收入了衣袖之中,起身离去:“掩藏好我来过的痕迹。” “是。那我们直接带白大夫离开……” 白觅安思索片刻,否定道:“让兄长坐马车按原路返回,告诉他不要反抗,你们派人再去劫车。” “为何要这样麻烦?大人已经答应了随我们离开。” “万一我来日难敌人族,无力救下兄长,这样那宵小或许能宽待兄长一二,”白觅安蹙眉,身为一族之长,思量着如何战败后让敌人宽待自己的亲人,没有比这更羞辱的事情了,他心头千言万语,到了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只是道,“路上莫要让兄长辛劳,他爱吃鸡丝面。” 狐老六:“……” “下属会准备的。” * 谢睿与侍从登上了来时的马车。案上已经备好了中药。浓烈的苦味从深棕泛绿的药汤中散发出来。 谢睿端起药,蹙紧了眉,起身将温热的药汤径直泼到了侍人身上,哐当将碗丢弃在地,碗立刻碎了一地。 苦涩的汤汁气息弥漫在整个车厢。 侍人没有吭声,跪在地上,甚至没有避开地上的瓷片。 谢睿的胸膛猛烈起伏了几下,他的表情近乎是心平气和的。“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整个人瘦骨嶙峋,闯到面前,祈求我赐你一碗汤,去救你快要饿死的妹妹。” 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侍人,明澈的眸中暗光闪烁。“这药是母后换的吧。我想知道,她到底用什么打动了你?” 侍人低下了头:“王爷。奴从一开始就是太后所派。” 谢睿闭上了眼,不再言语。“下去吧。” “王爷,奴虽然是太后所派,但奴一直自认是您的人。为何您就不能听太后一言……” “滚。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侍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并未说这信是谁寄来的,但是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他将带着体温的信封跪着呈上:“奴告退。” 信封静静地躺在桌上。 良久,谢睿才拾起信封,拆开展开信纸,拿信的手微微颤动,像是难以承受这信封的重量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下信纸,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温雅。“人呢?进来。” 他半张脸沉在阴影中,只有浅色的眸透着细微的亮光,慢条斯理道。 “让影卫去找——白公子的马车在哪儿?” 52? 失踪 ◎阴差阳错◎ 皇宫中。 叶子川在殿外等待着李广福通报,见人乐颠颠地来了,好奇道:“李公公,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陛下心情好,我们这些当差的自然也跟着舒坦。叶大人,请吧。”李广福笑着伸臂应他进去。 谢同尘心情好?叶子川发现自己还只见过自己这位师弟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有些难以想象。窗前投下大片的树荫,随着风摇曳。叶子川跟着躬身小碎步的李广福,长腿一迈进了殿,谢同尘正执笔凝视奏折。 “陛下,叶大人到了。” 谢同尘抬起头:“师兄来了?” 那声音竟然有些轻快,愉快地像是刚见了血的邪祟,叶子川被自己这个想法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刚进殿时步子迈大了,惹到了圣上,不然总不能是谢同尘真的因为什么事心情愉快到……声音轻快吧? 难不成是因为白大夫和陛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他跪地道:“陛下派臣盯着的事情,有事请示” 谢同尘侧目看了他一眼,恢复了往日的肃重:“说。” 叶子川还是更习惯皇帝这副模样,正色道:“陛下让臣在狐仙会上护卫白大夫的安危,只是今日白大夫参加狐仙会,求了一张红笺。” 白尘绝一早上的行程他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叶子川继续道:“京城中传言狐仙会红笺灵验,因此多有人求笺许愿,一笺一金,售价高昂,少有不灵验者。” “只是他们不知,这红笺被鸽子放飞之后还会回收,又那些狐妖看过愿望后使妖力相助,因此多能灵验。少数难以实现的,也是数目不多。” 皇帝原本缓缓敲击着书案的指尖逐渐缓慢,叶子川看出,关乎白尘绝的事才是对方最在意的,继续严肃道。 “但狐妖所使用的法术诡谲,思维也与常人不同,因此就算实现了愿望,也大多会扭曲一部分,或是让求笺人付出了其他代价。放任那些狐妖怕是会出问题。 因此,我将白大夫的红笺抢在狐妖之前收了回来。” “陛下,就是这个了。不知此事要如何处置?”叶子川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李广福接过叶子川手中薄薄的纸张,呈与谢同尘。 谢同尘接过之后并没有去看,而是将红笺反扣在了案上。“看好狐仙会的狐妖,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对他做任何事情。至于这张红笺……” 年轻的帝王注视着那张薄纸,就在叶子川以为他会将红笺拿起时,谢同尘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仿佛那张纸从不存在。“李广福,将这红笺收起来。” 叶子川有些诧异,他也算了解自己的师弟,本以为以对方的控制欲,定然会恨不得将白尘绝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这样信任白尘绝,难道这两人真的已经互通心意,再无芥蒂了? 这倒也好,他自然也是乐于见到两人和谐的。 只是自己短短离开片刻,白大夫那边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 “假装被你们劫走?”眼前的狐妖战战兢兢的,白尘绝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反问道:“这是为何?” “这、这是大长老的决定,大人就算不信我们,还不信大长老吗?” 白尘绝接过信物,确实是白觅安的东西。怀揣着对自家弟弟智力水平和同族的一丢丢信任,他勉强接受了。 登上来时的马车,马车稳稳当当地原路返回。白尘绝心中仍有些疑虑未消除,可一上车,白尘绝就嗅到车上有股香气,案上竟然正摆着碗鸡丝面。 面上撒着洁白的鸡丝和细细的葱花,细碎的红油光让它看起来——还挺香。 肯定是白觅安安排的。自从白尘绝回青丘那日告诉了白觅安他想吃鸡丝面,鸡丝面就占据了白觅安安排的每日的食谱。他就算是只黄鼠狼也该吃腻了。 没想到到了京城,白觅安还没忘了鸡丝面。白尘绝好气又好笑,算是彻底放下了戒心。 鸡丝面散发着咸香的气息,白尘绝原本托腮看向窗外,最后又忍不住被那香气吸引,口舌生津地摸起筷子。看似朴实无华的鸡丝面竟然还挺好吃。 白尘绝两筷下去吞了半碗,随后脑袋便一晕,整个狐困倦起来。 白尘绝:“……” 中、中毒了…… 眼前的鸡丝面晃出了七八个重影,眼皮也越来越重,思维好似停滞一般。那群狐妖怎么还给他下毒呢!他不是说了会配合的吗? 算了,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白觅安了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白尘绝并未抵抗这股毒素,而是干脆顺应本能睡了过去。 马车继续向前,片刻后行至处山涧。早有黑衣人群等候在此,纵马将马车团团围住。 白尘绝不爱身旁伺候的人多,因此只带了几人随他一起出来,搏斗片刻后,被这些歹徒仗着人多势众,轻易制服。 车夫战战兢兢地停了车,不敢强行突围,为首的黑衣人打晕车夫,掀开帘子,白尘绝软倒在坐榻,睡得正熟。黑衣人打了个收拾,其余人立即围上来,将白尘绝带走。 很快,又有另一辆马车姗姗而至,谢睿掀开车帘,露出略显阴郁的面容:“都办妥了?” “是!主子,接下来……”黑衣人摘下面罩,正是谢睿之前的那个侍从。 “把人带给你真正的主子,别叫我主子,”谢睿面露厌嫌,“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掺和你们的那些烂事。” 第56章 其余人将车夫丢下去,驾车驶向反方向的郊外,极有纪律地开始遮掩痕迹准备离去。 侍从拉起漆黑的面罩和兜帽,将面孔遮的严严实实,沉默片刻道:“王爷,您是奴心中唯一的主子。” 谢睿浅色的眼眸紧盯着他,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下一刻,又听对方道。 “太后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为王爷着想。王爷……” 谢睿彻底失去了和他对话的欲望,直接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走。” 马车向前驶去,侍从立在原地,看了一会马车离去的背影,才上马追逐自己的同伴。 而马车上,谢睿虽已远离,心情仍未能平复:“去碧云书院。” 没人回应,马车仍向皇宫的方向行驶,谢睿火了:“我说去碧云书院!” 侍候在侧侍女小声提醒:“王爷,太后娘娘有事相昭,要您去皇宫一趟。” 谢睿又重复了一遍:“不去。” 侍女只好说出实况:“王爷,太后娘娘觉得您沉迷书院实在是大材小用,前些天……前些天派人将那书院拆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谢睿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良久才道。 “大材小用?她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吧?说。” “……太后娘娘说您难堪大用,收留那些个贱民的孩子有什么用,就算是读了书照样……”侍女说不下去了,跪在地上,“王爷,奴婢万死,但奴不觉得太后娘娘所说值得王爷听信!” “你起来吧。”谢睿没有苛责她。他喃喃道:“值得不值得,又有什么用呢?我抗衡不了太后……” 马车忽然剧烈的摇晃起来,车外传来侍卫的惊呼声:“有劫匪!保护王爷!” “京城郊外,怎么会有劫匪!王爷!” 谢睿喃喃:“挺好的,这是我的报应……” “王爷!快逃啊!” 然而,未等未等待他们做出反抗或是逃离,一阵香风飘过,所有人诡异地开始发困,齐齐陷入昏迷。谢睿跌在了地上,疼痛让他没有彻底昏过去。 车帘拉开,一束光透了进来。几个影子打在地板上,他们头顶还带着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毛茸茸的、兽类的耳朵。 这、这是什么人?狐妖吗? “这个就是白大人吗?怎么闻不到狐妖的气息。” “你个蠢蛋!白大人可是九尾狐,九尾狐的伪装可是我们能够轻易看出来的?这个时辰只过来了这一辆马车,肯定是白大人的车。” “别傻站着,快干活!” “剩下这些人怎么办?” “要不就扔在这吧,过阵子他们自己就醒了。京城人还怪好的,我喜欢他们给我的糕点……回青丘的时候咱们多稍点糕点回去吧?” ——试图袭击白尘绝的,不止是他们这一群人?狐妖也在试图劫走白尘绝? 这群狐妖把自己当成白尘绝了?谢睿咬牙,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甚至咬破了舌头,依旧难敌法术,说不出一句话。 下一刻,谢睿就感到自己被像袋大米一样搬了起来,柔软的,温暖的,像是尾巴一样的东西在他手背上扫过。 ——他被狐妖强行带走了。 * 白尘绝是在疼痛中醒来的。 他似乎在什么狭小而漆黑的地方,摸索起来有点像笼子——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药力并未完全消去。就连他的双手都被捆在了身后。 他这是在哪?白尘绝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有人吗?” 无人回应,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四周回荡,甚至有回声。 白觅安定然不会这样把他运出去,那他是被谁绑走了?山匪吗? 得逃出去才行…… 他试着调动灵力,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也不听调动了,强行调用甚至有灵力暴动的风险,只好作罢。 黑暗中什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其他人先一步绑走了,白尘绝就觉得气恼,白觅安也太不靠谱了! 在遮住视野的情况下,听力就变得格外灵敏。不知过了多久,轻飘飘的脚步声自远方传来,听起来还不止一人。 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在笼子前站定,下一秒,原本遮盖在笼子上的黑布扬起,刺目的烛光刺得白尘绝睁不开眼。 女人的声音刻薄而威严:“这就是那个人?” 站在笼前,身着华服的女人俯视着他,她面上带着细细的皱纹,显然已经有了年纪,可依旧可以从其面上窥见她年轻时的美貌荣光。 除了她之外,四周还跟着几个侍从,看起来像是宫中的装束。可白尘绝并未见过这个人。 其中一个侍从看起来倒是眼熟,可他把面容遮起,只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外,让白尘绝怎么也分辨不出。 周围的景致看起来颇为荒废,看不出是在哪,没等他继续观察四周,女人自笼外持着一根玉杆,挑起白尘绝的下巴,评价道:“就是你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明明是个男子,生得确实也有几分姿色。” 白尘绝直接扭头,用力将那玉杆撞得甩了出去:“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女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微微俯身与他面对面,打量着他的面容:“若只是颜色漂亮,又有什么值得一国之君这般费心?若是如此沉浸于男色,倒不如将这帝位让于旁人来坐。” 白尘绝听得刺耳,强撑着药力未散的身体也要反驳道:“谢同尘连后宫都没有,谈何沉浸男色?更何况,他劳于国事的时候你便视若无睹吗?” 女人一笑:“直呼皇帝名讳,你是胆大呢,还是当真和皇帝亲近如斯?” “这倒也好。那我便给你两条路。听着。你要么从此跟我做事,要么,就做一个生死全凭他人决定的废物。” “跟我做事,我放你回到谢同尘身旁,你暗中为他下毒。” 这人要害谢同尘?白尘绝绞尽脑汁地思考片刻,可他平日就没了解过朝堂局势,更猜不出是谁要对谢同尘下手。又听女人道。 “否则,你就只能做一个一次性的棋子,你自己选吧。” 白尘绝蹙紧了眉,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不会害他。” 女人闻言挑了挑眉,评价道:“你倒是和皇帝很像,竟是个痴情种子。只是,你舍不得害他,那你想不想知道,皇帝舍得舍不得你?” 白尘绝心中警铃大作,急匆匆道:“你要做什么?” “白公子的这手生得当真不错,既有男子的骨节分明,又有女子的肤如凝脂,皇帝与你这样熟悉,定能认得出你的手罢?” “——若是砍下这只漂亮的手,寄给皇帝,威胁他只身前来,不知皇帝愿不愿意为了你奔赴险境?” 53? 抉择 ◎拖延◎ 这句凶残之语着实把白尘绝吓到了,他忍不住后退瑟缩,却撞到了身后冰冷的铁杆。女人察觉到他的恐惧,轻轻笑了一声。 她即使笑起来也不似平常女子轻快,而像是潜藏在暗处,稳操胜局的苍老毒蛇。蛇吐出了信子,舔舐着对方的面颊,这是不动声色的威胁。 “所以,白公子要怎么选?” 到底怎么选?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 不,不对。他其实不用选的,不是吗? 白尘绝抬起脸,面色微微发白:“……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我要想想。” 只要拖足时间,谢同尘肯定会发现他不见了,再不济,狐族也会发现他不见了,再再再不济,等药效过去,铁笼和这些人都不可能拦住他。 女人瞥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有侍从从外面赶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睿不见了。白尘绝还是靠着灵敏的五感艰难地听清楚了这句话。怎么这样的巧,自己被劫走的同时,谢睿也不见了? 在那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静立在侧的一位侍从忽然抬起头,神色大变。白尘绝也因此终于抓住了先前的那丝熟悉的感觉——他是原先跟着谢睿,在催促王爷喝药时露过一面的侍从! “找不到了?真是和他那个只知道弹琴作画的亲娘一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这女人的身份地位,又认得谢睿与谢同尘……是太后? 白尘绝回过神时,太后已经训完了人指使他们去找人,随后又冷冷看着他:“我只提醒你一句,若是你一直拖延,等皇帝发现了,我只当你选了后一项。不要想着拖延时间。” 就拖延。你能怎样。 白尘绝貌似温顺地笑了笑,不想理她。 “……看好他,若是再出来什么差池,拿你是问。” 太后抛下这句话后就被侍人簇拥着前呼后拥地离开了,只留下了几个人在这里。巧合的是,谢睿的那位侍从并没有走,而是守在笼边看管他。 已是入夜,铁笼之中有些冷。白尘绝有些呆不住了,他要在太后耐心告罄之前恢复灵力,逃出去,告诉谢同尘太后的阴谋,还要赶去追上青丘的狐救弟弟。 第57章 可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呆不住。王爷那位侍从正在跟其他人打探谢睿的消息,白尘绝也跟着偷听。 原来谢睿并不是凭空消失或者自己离去,而是被一群人劫走了,像是山匪作乱。 古怪的是,原先侍候在王爷身侧的人并没有被杀死,全都陷入了昏迷,找了大夫也找不出异常,只说是睡着了,却又并不是中了蒙汗药,却又怎么也叫不醒。 “真是奇了怪了,你说京郊之中,哪里来的山匪?难不成是有鬼魂作怪?” “胡说八道,王爷千金之躯,自有上天庇佑,怎么会受鬼怪侵袭!” …… 白尘绝原先还有些困惑,但听到后面,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算是知道谢睿是被什么人劫走的了,这群不靠谱的臭狐狸!看来指望同族来救他是不可能的了。 他又一次试图调动灵力,灵力已经有复苏的迹象,只是还十分微弱,还不能靠它来突破囚牢。 白尘绝继续等待。 * 深夜。荒败寺院的屋檐上立着个人,是白觅安。 他与白尘绝虽然生得像,却因为气质的截然不同,看着就不惹人亲近。 其他狐妖皆在休息,无人喊他歇一歇,也无人提出要替他戒备四周。他就这样孤枭似的立在檐上,像一塑凝固的石雕,唯有转着月光的眼眸显出,这还是个活物。 ——直到荒野远处,一辆朴实低调的马车缓缓驶来。 白觅安眉眼处松动几分,跃下地来守在门前,等待着与长兄重逢的时刻。 “大长老!” “大长老!” 马车缓缓停下,窜出好几只口吐人言的赤狐来,团团围住白觅安。白觅安已经对众狐狸的举动习以为常,他嗯了一声,“都去休息吧。白尘绝?” 无人回应。 马车上没有丝毫动静,白觅安皱紧了眉:“怎么回事?” “大长老,白大人他还在昏睡。一时我们也叫不醒。” “他是九尾狐,怎么还会被你们的一点瞌睡的戏法制住?真是越发倒退了。”白觅安几步上前,扯开了幕帘。 车上的人确实昏睡着,却不是白尘绝。 白觅安不可置信地扯起那人的衣服,把人拎起来,用手把那人的脸掰正。 他心中狠狠一抽。 车中人长了长与谢同尘三四分相似的脸。 那一刻,白觅安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他甚至开始怀疑是谢同尘发现了他的举动,不仅带走了白尘绝,还特意换来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作为挑衅。 但与谢同尘不同,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他的手再用力一点就能把人掐死了。 马车中太久没有声音,那几只小狐妖面面相觑,凑进马车里来:“大长老,怎么了?” “……怎么回事?”白觅安把人丢下,施法将人唤醒,这话他是对那些狐妖说的。 狐妖们也有些慌,哆哆嗦嗦道:“我们在白大人的必经之路上等了许久,只有这一辆马车经过,就将他带回来了,那些人族也并未反抗。难道这不是白大夫吗?” “……”白觅安按了按眉心,将一肚子火憋了回去,低头看了这人族一眼,“把人扔到京城里去,能在这种地方用马车出入,扔回去就会有人来找他。我去找白尘绝。” 说罢,白觅安就要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阻力,随后便是咚得一声。几个小妖震惊地看向他身边,白觅安的心情更坏了,他本来就是压着火,扭头一看是那人族。 人族醒了,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还因此被扯到了地上。 白觅安本来就看这张脸不顺眼,他平日脾气就不怎么好,几经波折终于火了,低呵道:“你在作甚?你们几个,把他带走!” 谢睿明显还未完全恢复,却低声说了一个词,就让白觅安和周围的狐妖停住了。 “……白、白尘绝。” 他说话十分艰难,被人劫来又粗暴的摔了一下,怎么也不会状态好。 白觅安目光一下狠厉起来,将他凭空揪起:“你是什么人?你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他在哪,但是有一个条……呃!” 白觅安手上力道加重,手上甚至开始出现细长的利爪,谢睿的脖颈蹭出几道血痕:“我不喜欢和人族谈条件。” 谢睿倒也镇静,只是说话十分艰难:“你…若是杀了我,任你身为狐族的大长老,任你用其他……咳咳…任何法子,也不如我直接告知你白尘绝在哪里来得更快。” 僵持片刻,白觅安松了手:“你醒得倒是早,说吧。” “不要把我送回京城,我愿跟你的同族一块前往青丘。” 简单的请求。 若是平时,白觅安或许会问一句为什么。 但是如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不知去向的长兄足以让他咬上任何诱饵。更何况,他也不觉得一个人族会有什么风险。 因此,他爽快道:“好。等你到了青丘之后,我也会保你吃喝不愁,说吧。” 这种程度的许诺,显然诱惑不到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谢睿淡定道:“白公子应该在太后的私园中,太后联合外戚豢养私兵意图谋逆,白公子应该会被用来威胁当今陛下,不会有生死之忧。” “太后的私园一共有六处,请给我一张……咳咳咳……白纸和笔墨,我为您画出位置。” 白觅安走近几步,又想把人直接扯起来,却被谢睿警惕地躲过。 白觅安:“……我直接带你过去,你指路。” 谢睿:“我不回京城!” “……” 白觅安忍无可忍:“你们几个,给他拿笔!快画!” 54? 得救 ◎冰壳一般的哀伤◎ 谢睿给出的据点数量颇多,找起来隐秘难寻。白觅安本就对京城不熟悉,一个一个找过去颇费功夫。 这么一找就过了大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白尘绝正在犯困,铁笼却发出了吱呀的响声。 抬头一看,周围看管他的侍从倒了一地,白觅安黑着一张脸站在笼前:“能被凡人抓走,真有你的。” 白尘绝原本还在困乎乎的大脑一下清醒起来,惊喜道:“白觅安!你没事?我听他们说你受了伤,现在如何了?” 白觅安把他从笼中拉出来,嫌弃地拍了拍他衣摆上沾上的灰尘:“……问题不大,好的差不多了。跟我走。” 走?去哪?他不想回青丘!白尘绝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看到白觅安身后,远处匆匆赶来的谢同尘。 眼下青黑,玄衣沾血。 他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暴虐,彷徨,怀疑,种种情绪从他面上闪过,最后凝聚为冰壳一般的哀伤。 “哥,我来晚了。” 不晚啊! 白尘绝尚未来得及为他解释,白觅安已经冲了出去,浩大的灵气伴随着他的剑锋轰然而至! 谢同尘深深看了白觅安一眼,抽出佩剑,以煞气相抵! 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打起来!白尘绝的困意彻底被扫清了:“都给我住手!” 谢同尘听话的逐渐收手,只是防御。 白觅安还想动手。却被白尘绝一把扯住他的后领口,强行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听!我!说!” 两人终于安静下来,皆站在那看着他。 白尘绝顶着两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我不走。你们俩也不许打起来,都要好好相处。” 谢同尘眸中有光彩晃动,似是动容,伸手握住了白尘绝的手,低声道:“兄长……” 白觅安大怒,呵道:“白尘绝,你看他!你怪我?我千里迢迢赶来救你,你怪我?” 谢同尘根本看都不看白觅安一眼,仿佛身旁根本没有这么个人,轻声细语道:“兄长忽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我真的好担心。是我疏忽了,又来得这样迟,兄长打我骂我都好,只是不要离开我……” 一番话轻柔哀怨,简直像是话本里跑出的狐妖女鬼,让白尘绝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妖精了。他心软道:“好了,我和你回京城,别胡思乱想了。” 白觅安:“……白尘绝!” 他不可置信道:“你就这么跟他回去?” 白尘绝一个头两个大,支支吾吾道:“这个……白觅安……其实……你可能对谢同尘有些误会。” 谢同尘在白尘绝身后露出笑容,在白觅安眼中,这俨然是一个耀武扬威的微笑,当真令狐恶心至极。偏偏眼前的白尘绝还如此的袒护这人。 “我不能放心。”白觅安生硬道。 白尘绝:“……谢同尘真的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呃,穷凶极恶之人。他脾气很好,待人接物都很妥帖——你和他相处几日就明白了。他是个好人。” 谢同尘在他身旁轻轻笑了笑,白尘绝能感到对方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掌心,留下酥酥痒痒的温热:“兄长,我不是好人。” 白尘绝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作乱:“你闭嘴。” 第58章 白觅安终于看出,今日无论如何,他怕是也无法动摇白尘绝了。 可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白尘绝像只小羊羔似的,乐颠颠地把自己送入虎口,只得咬牙切齿道:“这可是你说的。” 白尘绝:“嗯嗯。” 白觅安冷笑:“……我跟你们一块回京。” 谢同尘嗤笑一声:“奉陪到底——” 白尘绝把面前人扒拉到自己身后,捂住谢同尘的嘴,试图忽略空气中的硝烟味:“你要和我们一块回皇宫吗?” 白觅安露出嫌恶的表情,以他的傲气,显然是不愿意和这么多人族,尤其是谢同尘所在之处借住。 半晌,他臭着脸道:“我送你回去,等你到了皇宫之后再盯着那个人的异动。” 白尘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觅安说的那个人是谢同尘。谢同尘不是就在这里吗?为什么要说那个人! 他无奈道:“……行吧。”说不定过几天,白觅安就能解除对谢同尘的误解,更不会有后几天的麻烦了。 他看了眼面前满脸写着忍辱负重的白觅安,又扭头看了眼身后乖巧温润的谢同尘。 应该可以的吧?他不确定地想。 正这样想着,谢同尘与白觅安几乎同时开了口。 谢同尘:“马车应该快要到了,兄长……” 白觅安:“要不要先去吃些东西?” 又同时停住。 白尘绝汗有些下来了:“我在马车上吃些东西?哈哈哈……” 白觅安率先开启了攻击:“长兄在外受了这么久的苦,不先修养生息,还催着他回京城?你这是居的什么心?” 谢同尘微笑:“御用的马车宽敞,不仅有卧榻软垫,自也备好兄长平时爱用的茶水糕点,自然是比在外面风餐露宿条件好得多的。大长老素日作风这样朴素,真是难为兄长受累了。” 白尘绝望天,假装自己并不处于风暴的中心。这两人真的还可以摒弃前嫌吗! * 住过了冰冷硌人的铁笼,再回到奢华舒适的御用马车上,简直像是回到了自己舒适的金窝窝,舒服得让白尘绝不想挪窝。 这是什么?糕点,吃掉。 这是什么?甜水,喝掉。 这是什么?软榻,躺一下。 白尘绝狠狠享用了一下,才发现周围有些安静。 狐耳朵极具弹性地支了支,又软软趴下来,被舒适生活侵蚀了的狐脑迟缓地动了一下,忽然发现事情大大的不对。 人呢!刚才两个人不还都在吗? 他咻地直起身,扒在窗户上看向外面——谢同尘和白觅安去哪里了?不会背着他打起来了吧! 他才一会没看住,两个人不会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了吧? 出乎他的意料,他在马车旁的篝火旁看到了两人。白觅安抱臂,谢同尘一手支腰,两人正在交流着什么。 看脸色,像是在交流正事。比如人族狐族边界互市管理规划什么的。 白尘绝竖起狐耳朵想听他们在聊什么,却发现这两个有修为的家伙竟然还设置了隔音屏障。正在恼火,他就被两人发现了。 谢同尘远远地向他笑。而白觅安抛下谢同尘向他走来,几步上了马车,坐在了白尘绝对面。 白尘绝也笑起来:“你们在聊什么?” 却不料白觅安施下一道隔音屏障,肃然道:“我有话与你说。” 55? 偏心 ◎氛围诡异!◎ 看白觅安似乎颇为平和,白尘绝也并未提起什么戒心,而是又倒了两盏小甜水。 他平日里不爱喝水也不爱喝茶,觉得茶叶苦涩,也不懂品茶之道。谢同尘知道他的脾性,特意嘱咐御膳房研制了多种甜水,夏季喝起来清甜又解暑,俨然已经把白尘绝的胃口养刁了。 给自己一盏,白觅安一盏,白尘绝积极地推荐道:“你尝尝这个,宫中的御厨做的,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喝。” 他把瓷杯推道白觅安面前,白觅安却没有接,而是冷不丁道:“那个姓谢的人族跟我说,你们俩两情相悦?” “咳——咳咳!” 白尘绝刚刚喝进去的茶都喷了出来了,被呛了个死去活来。看到他这个反应,白觅安才松了一口气似的,评价道:“我就知是他唬人。” 等等,这怎么变成了一个,名分的问题? 眼看谢同尘即将在白觅安眼中沦为没有名分的野人,白尘绝连忙打断了白觅安的发散。 顶着自家弟弟审视的目光,白尘绝含糊道:“这个……嗯……其实……” “其实他说的也差不多。”白尘绝有些不好意思。 白觅安却好似听不懂人话了,喃喃道:“——什么意思?” “什么叫差不多?” 白尘绝:“当然是字面意思。以后不要再追着他打了,人家对你动手了吗?像什么话。” “……”白觅安似乎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白狐特有的幽绿眼眸中一片寂然,明明那么平静,又好像地动山摇,真是天塌了一般。 就算是当年两狐过了那么多苦日子,刀山火海地闯过来,他也从没见白觅安露出过这种神情。 这、这么不能接受吗? 白尘绝还想再与他多说两句,白觅安却魂不守舍地站了起来。 因为过于恍惚,衣摆甚至蹭翻了白尘绝给他倒的茶盏,清澈的液体在桌子上流淌,滴入柔软的地毯之中。 白尘绝:“多大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等等,你怎么了?你去哪?” 没有回应他的话,白觅安面色铁黑地飘出了马车,他的身形如同鬼魅,眨眼间就不见了。 白尘绝掀开车幕探身出来,却只看到一道黑影飘远了。 没等他追过去,又有人率先堵住了他,是谢同尘。 “……兄长。” 一出声白尘绝就知道是他来了,也就只有谢同尘会这样叫他。明明是在外面杀伐果断大权在握的人,偏偏喜欢回来跟他撒娇,叫起兄长来黏黏糊糊的。 在谢同尘还是个小可怜的时候,怎么说也还算是半个孩子,还有几分可爱,他吃对方这套还情有可原。 可现在此人已经长成了好大一个,把他圈在怀里都绰绰有余,怎么看都一个是个成熟甚至有些危险的男人,为什么他还吃这一套? “好了。”白尘绝无奈,任由对方把手塞进他手中,形成一个十指交握的形状,“你看到白觅安了吗,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谢同尘摇了摇头,俨然是告状的架势:“我见了兄长便挪不开眼睛了,哪里还看得到别人。不像某些人,兄长刚刚从危险中脱身回来,便这样抛下兄长而去。” 白尘绝脸颊一热,真有点受不了他了,在大庭广众之下锤了皇帝陛下一拳。 这一拳显然把对方揍爽了。谢同尘高大的身躯逐渐靠近,白尘绝推他:“不要挤我。” 谢同尘:“兄长怎么这样偏心?” 白尘绝:“我哪里偏心了?” “方才白觅安才去找过兄长,好不容易才离开,兄长又要抛下我去找他。” 怎么非要和白觅安斤斤计较。白尘绝真被他一套一套的说辞套住了,扯住非要讨个说法的幼稚的皇帝陛下到了马车上:“好了,他有的你也有……” 他刚想给谢同尘倒一杯甜水,就发现马车里唯二的茶盏正掉在地上。正是刚才白觅安走时扫倒的那一个。 “……”谢同尘没有出声,但显然在心中又给白觅安记了一笔。 ——让这两个人和谐相处的工作似乎又远了一步。 白尘绝咳了一声,用自己的茶盏给谢同尘倒了一杯水:“喏。” 一杯水又把谢同尘给哄好了,他眯了眯眼,像一只在自己的领地安闲地扫了扫尾巴的狮子,甜口并不是谢同尘的口味,他尝了一口后一饮而尽,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些事要告知兄长。” “兄长先前遇到的无妄之灾是因为太后,我本已经把她禁足,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足,又这番对你动手,我不可留她。” 白尘绝对此也没什么异议,毕竟昨日太后还再扬言要砍了他的手。 谢同尘又道:“但此事还有一人……谢睿。他派手下绑了你,又被青丘狐妖绑走,刚才白觅安告知我,谢睿用情报跟他换了一个许诺,现在已经启程前往青丘了。可要我派人将他再捉回来?” 白尘绝没想到谢睿竟去了青丘,愣了一下,随后道:“你不在乎他去哪里吗?” 这种事情他决断可以吗?算不算国事之类的。他可一点不懂朝廷之事! “你想让他在哪,他就可以在哪里。”谢同尘莞尔,“我没有亲近的亲人,留着他也只是因为他没有谋逆的野心,甚至也不怎么想当个王爷。” 两人并排坐在卧榻上,白尘绝懒劲犯了,干脆倚在了谢同尘身上,玩他垂在身前的发丝,听到这,又好奇道:“那他想做什么?” 第59章 “许是去教书吧,谢睿有个书院,还是从我的私库借钱建的,但是听说已经被太后烧了。” 听到这,白尘绝又觉得谢睿也不是个坏人,他唔了一声,沉思了一会:“那就让他跟我的族人回青丘吧,狐妖里好多都是文盲,青丘迫切需要一位宅心仁厚的教书先生——” 谢同尘捏了捏他的手,不吭声。 白尘绝轻轻拽拽他的垂发,玩笑道:“说好让我决定,陛下说话不算话?” “兄长太心善了。”谢同尘皱眉,他蹙眉的样子看起来很凶,很有不怒自威的风范,可发现白尘绝正看他,眉头又展开了。 此人就这样变脸。白尘绝被他逗笑了,他直起身来,顺势坐在了谢同尘腿上,故作严肃地盯着对方,哼哼道:“心善不好吗?” 谢同尘垂眸:“兄长只对我心软心善,对其他人弃如敝履才好。” 这话让白尘绝想起当年那闹事的手镯,有些心虚地生硬转移了话题,已读乱回道:“唔,你用的什么熏香,闻起来好香。” 谢同尘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抓住了白尘绝作乱的手,牵住了他的指尖,轻柔的揉捏他的指腹,一如他轻柔的声音:“除了白觅安,兄长这些年在外面还有别的人吗?” “……什么别的人?”白尘绝困惑。还有别的弟弟吗?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弟弟,不就只有一个谢同尘和白觅安这个亲弟弟吗?“你是说什么样的人?” 面容俊秀的青年色彩浓烈的眸子缓慢地阖拢,与谢睿浅淡的眸子不同,谢同尘的双眸近乎浓黑,氤氲在瞳孔深处的复杂的情感像是能把人溺毙在里面。 “兄长,能不能……” 他的声音很轻,白尘绝没能听清楚他后面说了什么:“什么?” 谢同尘似乎这才回过神,他又仿佛对自己的话感到好笑一般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白尘绝有些在意他想说什么,他本能地感觉那是很重要的话,因此忍不住蹙了蹙眉:“……可是我想知道。” 谢同尘不语,良久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兄长,我没有别的企望,只要能和兄长一直在一起,我就感到满足了。” 怎么又在纠结这个。白尘绝笑了笑:“那还不简单吗,我们不是已经在一处了吗?” 现在和一直怎么会一样呢?可显然,面前的秀丽青年并不懂得其中的差异。 谢同尘将眼前人的身影映在眼眸中,随后缓缓阖眸。 马车外传来热烈的欢呼声,热闹地很,随行的士卒大呼小叫,白尘绝也忍不住向外看去,原来是白觅安回来了。而人群中正交相传阅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支羽箭,而箭上穿了两只羽色斑斓鲜艳的锦鸡,皆是穿目而过。 士卒们稀奇得很,白觅安却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无视了那些看他箭术高超前来搭讪的士卒。 白尘绝一看那锦鸡就知不好,白觅安定然是又要让人给他做鸡丝面了。果然,白觅安将锦鸡交给了随行而来的小厨房,随后目光扫过,锁定在白尘绝身上。 ——准确说,是白尘绝的身后。 肩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谢同尘在他肩上搭上一只手掌。 白尘绝扭过头,谢同尘不知何时跟他来到了窗边,正在他的身后。 他又看向白觅安,白觅安背后的弓箭不知何时又到了他的手中。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下一秒白觅安就会举弓射向他身后的谢同尘的错觉。 好、好诡异的氛围,这两人不会又要闹什么脾气吧…… 56? 死仇 ◎微妙平衡◎ ……糟糕了。 原本让两人多相处,也是为了让他们早点冰释前嫌。可现在看两人一见面就针锋对麦芒的样子,哪有一点即将冰释前嫌的样子? 白尘绝心中提了起来,正想说些什么救场。却不料,下一刻,两人皆挪开了目光,不欲与对方对视,冷淡的样子仿佛没有看到对方这个人。 白尘绝:“……?” 这是怎么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白尘绝茫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直到回到京城,两人也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怎么不算是关系好转了呢!起码两个人没有像白尘绝担心的那样打起来,真是可喜可贺。 这种平衡一直持续到马车停在皇宫城门口。白觅安不愿意入住宫中,这便是分离的时刻了。 白尘绝下了马车,白觅安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见到他来,恨铁不成钢,恼怒和担忧交替从白觅安面上出现,最后却只留下干巴巴的一句:“你……好好保重。” 白觅安:“你不要担心,这些天我不会走,我会为你盯着他的。” “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白尘绝试图认真跟他解释,“你,我,还有谢同尘都好好的,狐族也都可以安稳回青丘了。” 他从白觅安的眼中看到了忧虑,显然,他更不能放心了。于是,他交给白尘绝一个小小的瓷瓶。 白尘绝对此非常熟悉——装阳气的小瓶子,他接了过来,吐槽道:“我不会饿着自己的,我都是多大的狐狸了,咱们到底谁是兄长?” 白觅安:“有备无患。若是他带你不好,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我立即带你回青丘。” “……好了,白觅安,你也太夸张了。你有当爹的瘾吗?这都不是兄弟之间的范畴了。”白尘绝有点无奈,“好了,我走啦——” 他回到马车,发现谢同尘竟然罕见地没有黏着他,一时还颇有些不习惯空荡荡的车厢。 一直到寝殿之中,谢同尘竟然都没有来。正是正午,白尘绝只好安慰自己或是谢同尘忙于公务,他蔫蔫地在卧榻上翻来翻去,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干嘛哦,难道是怕被不知道在哪的白觅安判定为坏人类所以安分了? 把安分这词和谢同尘联系起来就很不搭边,白尘绝将这个想法甩出脑海,不免有几分好笑,笑得狐耳朵狐尾巴都露出来了,尾巴敲得床梆梆响。 圆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主子!御膳房新做了雪泡豆儿水,主子要不要用些?” 白尘绝一骨碌翻身起来,把狐耳朵尾巴藏起来,自帘后探身:“拿过来!” “来了!” 白尘绝接过散发着冷气的碗,喝了一口,果然是清甜解暑,他看向圆子:“对了,你知不知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圆子答道:“陛下好像去了天牢,前些天出了那等大事,陛下自然忙得很。” “天牢?”白尘绝还未去过人族的天牢,很想凑个热闹,将碗中汁水一饮而尽,抬头期待道,“天牢在何处?我也想去看看。” 圆子连忙拦他,欲哭无泪道:“主子,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冬日还好些,现在天牢中闷热得很,里面都是重罪的囚犯,到了里面,酷热不说,那股血汗在热天混合的味道就能把人熏晕,血刺啦胡得又吓人。若不是出了这等大事,陛下也不会去这种地方。” 白尘绝垂下眼,双手捧着瓷碗走神。他的双腿交换着踢踏向前,脑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问题。 ——谢同尘怎么没有提过他收到的那封信的事? 刚想到这个问题,他脑中又豁然起来,许是白觅安路上的时候已经跟谢同尘说清了。 这么想着,他又放下了心来,扭头看向圆子:“既然陛下不在,宫内最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圆子仔细想了想,提议道:“太上皇当年除了陛下,王爷外,还有一位最小的皇子,年纪尚小,因此还未封王,最近才是刚能上马的年纪。陛下给他指了一位骑马射箭的武艺师父,又备了十数匹好马,就在马场之中。公子可要去看看?” 这个主意好,白尘绝两眼放光。他在外奔波许久,不是用腿用法术就是坐马车,还未过过骑马的瘾,一时不免得跃跃欲试又带着些迟疑:“马场?可我不会骑马……” 圆子给他科普:“那有什么,马场中教习师父多着呢,有时候将军们也会在此训马,定然不会缺了人教导公子的。而且,说不定咱们还能遇上皇子习马呢。” 听了这话,白尘绝心中的向往便压抑不住了,回京的时候连白觅安都是在骑马,他却要做马车,想想纵马奔驰多么帅气自由白尘绝就心痒难耐,当即就出发了。 马场比白尘绝所想得还要偏远,不过也是,那么大的马车自然只能建在宫廷边缘。还未靠近,便能看到宽阔的马场之中,疾驰的骏马。 白尘绝平日乘坐马车,驾车的马自然是越稳越好,并未见过这等纵马奔驰的样子,一时不由得看呆了,若是他骑这样的大马,说不定会被摔下来:“我挑一匹小马就好了,就不要大马了。” 圆子带着他向马厩中去,笑道:“公子是初学,自然要从小马开始学起。” 教习师父为他牵出一匹体型合适的白马。看着白马水润纯良的双眼,白尘绝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而白马只是优雅地立在那里,温顺地甩了甩拂尘似的尾巴。 第60章 圆子见了,忍不住道:“公子,这白马的气质与您好像呢。啊,奴婢失言!” 白尘绝摆了摆手,以示没事,心中默默嘀咕圆子竟然还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身,这马是白马,他是白狐,确实是有些像。 牵着小马来到外面的马场,白尘绝心中有些慌慌,他摸了摸白马的脖子,又摸了摸,手底慌得一把汗,还没有上马就有些犯怵。 自己真能骑马吗……?正打怵,却忽的听到身后明媚的呼唤声:“白公子!” 白尘绝回头一看,竟是路赫小路将军,一身利落骑装的青年纵马而来,身下的黑马肌肉形状优美的微微拱起,皮毛乌黑发亮,一人一骑恍若一体。 路赫在他面前挺马,利落而下:“白公子也来骑马吗?要不要一块?” * “……这就是白公子今日的行程,以及,这是王爷自路上寄来的信。陛下,属下告退。” “退下吧。” 笔迹娟秀的信件极短,只有短短几行字。谢同尘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内容也很简单,感谢谢同尘愿意放他走,以及一个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被刚刚掳走的时候,那些狐妖将我误认成了白公子,他们真正要劫走的人,是白尘绝。希望这个消息对你有用,皇兄,再见了。” 谢同尘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的目光从那个人名上扫过,他的神情缓缓变化,将信纸凑近灯盏,看着火焰将白纸吞噬殆尽。 “兄长,这就是你会被那几个凡人掳走的原因吗……” 嫉妒。偏执。厌恨。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人一开口,白尘绝就会放下自己跟对方走—— 谢同尘转身离去,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墙上,拉得病态而扭曲。 57? 金链 ◎“兄长,你答应过我的。”◎ 马场。 白尘绝跟着路赫学了一下午,已经可以成功的自己骑着马慢慢悠悠走一段了。小白马走得不紧不慢,优雅地往前走。它走得很稳,以至于白尘绝虽然是第一次骑马,也可以稳稳的坐在马上。 路赫骑着他的黑头大马,看他们一人一马慢悠悠地走来感到颇为好笑,不待扬起马鞭,黑马便随他心意走到了小白马身旁,围着白马悠悠转了两圈。 横插来一个人干扰,白尘绝连忙纵马向另一侧,却又被他拦住,“路小将军!”他有些恼怒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路赫爽朗的笑声在马场上响起:“它不会撞到白公子的,不要怕。” 见路赫故意逗他,白尘绝哼了一声,骑着自己的小白马干脆向反方向去了。 路赫:“喂!等等我!” 白尘绝在马场足足呆到快要日落,腹中空空才准备离开。路赫还想约他一看去京中新开的醉香楼,说是那家的乌龙吐珠最好吃。 白尘绝不知道乌龙吐珠是什么菜,但想到自己才刚安安全全回到京城,白尘绝有些心有余悸,一时之间都不想出宫了。 路赫倒也不恼,只是约他过几日再来马场骑马。白尘绝嗯嗯答应了,正要离开,路赫却又叫住他。 “白公子!等等!” 白尘绝回过头,见那意气风发,豪迈无羁地少年将军罕见地吞吞吐吐了片刻,嘴里含糊着说了什么,让他甚至没能听清。“你……说什么?” 路赫红了耳廓:“没什么!以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他这两句话烫嘴似的说的飞快。说罢,就如蒸熟的蟹似的闹了个大红脸。 白尘绝不是很懂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很乐意有人教他骑马。路赫是战场上的将军,骑术一定很高超,他试图给自己争取个将军做马术师父。 因此道:“你以后也来教我骑马吗?” “当然!” ……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又费去许多时间,马场偏远,待到白尘绝回殿的时候,已经夜都黑透了。四周却没有阴森恐怖之感,因为殿外宫墙边皆是侍候在外,手持灯笼的宫人,晃晃明亮如昼日。 看这阵仗,白尘绝就知道是谢同尘来了。 他心中升起一种熟悉感,忍不住悄悄弯了嘴角。 曾几何时,在清石林间的医馆中,他们也会这样,在黑夜中位彼此留一盏烛灯。五年后物是人非,可有些东西一直没有变化。 白尘绝下了轿辇,轻手轻脚往殿中走去。他有意压低脚步,端着茶水进来,见到他准备通报的宫人也被他叫住。 白尘绝接过宫人手中的茶水,绕过屏风与幕帘。 罕见地,谢同尘并未在处理奏折,而是睡着了。白尘绝习惯了对方眉目含笑的样子,谢同尘睡着之后的脸色竟然这么冷,一副不近人情又难以亲近的模样,或许用帝王威仪来形容更加贴切。 白尘绝略一怔愣,随后越发放轻的步伐,想要放下茶盏挨到谢同尘身旁。他屏住呼吸轻之又轻的放下茶盏,近乎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只有极其细微的,茶水荡漾的声音。 心中刚刚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下一刻,一股巨力携裹住了他,温热的体温清晰地自手下传来,让白尘绝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什么地方。 他正坐在谢同尘腿上!这个面对面的姿势让白尘绝耳尖都红了,像是被拎住后颈的幼猫,沦落进僵硬而任人摆布的境地。 更糟糕的是,另一个人完全不准备放过他。 “你、你醒了……”白尘绝可怜巴巴道。 “……兄长。” 谢同尘像是仍没清醒,又或者只是被他扰了清梦,心情很不好,所以显得格外肆意妄为。他像某种兽类一样凑上来,在白尘绝的鬓边脖颈蹭来蹭去。 今日的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格外不同寻常的意味。 白尘绝吓呆了:“……” 这是要干什么!总不能是要吃狐狸吧! 可不等他询问,谢同尘率先开了口:“兄长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白尘绝:“……我去了马场,是沾了马场的味道吗?” 虽说是个询问句,但他心中已经差不多认定是马场的原因,以至于说这话的时候都蔫吧吧的。 谢同尘微笑:“怎么会呢,马这种生物,比人可爱多了。” 白尘绝还有些不明所以,结果下一秒,此人慢悠悠道:“兄长身上,有其他男人的味道呢。” 嘴上看似说得不紧不慢,实则酸气冲天又咄咄逼人,偏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白尘绝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似的僵住了,他目光一瞥,看到谢同尘垂下的手指边有灵力飘散的痕迹,显然是刚刚掐了法术。 国师都教了谢同尘些什么法术啊! 他觉得今日更加奇怪了。谢同尘往日有事背着他拈酸吃醋他是知道的,五年前就有先例,毕竟任谁也不会在吃了大半月的醋搂鱼还悟不出对方想说什么。 但谢同尘就连吃醋也吃的比旁人更有气度,端的是正宫风范,从不会与他闹到明面上。 只是那时他还只以为谢同尘是太黏他这个兄长了,所以才不喜欢他和旁的俊朗男子接触,因此生出了一点无害的占有欲…… 谢同尘:“不说话,做贼心虚?”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天地良心,他哪有做什么!世界上怎么会有谢同尘这样乱吃飞醋的男人?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拉了拉谢同尘的袖子:“只是在路上遇到了路小将军,我没有学过骑马,他就为我指点了一二,然后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谢同尘道,“原来兄长在和别的男人在外面骑马遛弯,流连忘返。” 他这话说的没什么情绪,无端让人品味出一点危险的味道。 ……并非一点。 白尘绝的心中的警钟都要敲爆了,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招此帝王猜忌,狠狠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找个皇帝当相好就是有这样的坏处。 “我哪有做什么。就只是骑了骑马,还骑得腿酸。”他有点委屈了,哼哼唧唧道:“还不是你白天一直在外面不回来,害得我一个人。” 漂亮青年垂着眸,坐在人身上低声细语地诉说委屈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人动摇。他浓密细碎的睫毛颤了颤,眼底似有水光潋滟。 其实只是这只小狐狸精水汪汪的大眼睛罢了。 白尘绝窥了窥他的面色,发现此事好像混过去了,趁机道:“都怪你。” 谢同尘:“……嗯,怪我。” 白尘绝仍不满意,得寸进尺道:“只是怪吗?快拿出点诚意出来——” 说罢,他整个人压在谢同尘身上,欺身而上,假装要打他。 四周的侍人早被李广福打发出了殿,皆守候在外边,低眉顺眼,不敢靠近。 待白尘绝有些气喘吁吁了,谢同尘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那罚我报答兄长如何?” “怎么报答?” 第61章 见谢同尘这样,他忍不住又想起刚到殿中时,谢同尘面上肃沉避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一时脱口而出:“我只要一个……” “——你今日怎么了?” 谢同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像是表面的一层完美无瑕的,坚固的冰壳动容了些,他沉默了片刻:“兄长是在关心我吗?” 白尘绝气急:“你还见我关心过旁的什么人?” “兄长对什么人都好心。”谢同尘除了控诉,眼中似乎还有旁的一些东西,晦涩难辨的情绪让白尘绝一怔。 “兄长在清石的时候便不收什么药钱,引得周围五邻三舍,不管什么人都来求药。见了国师心善留他们住宿,见了兔妖也要心软,就连谢睿也能蒙你垂怜,放他在青丘自由。更不必说——” 更不必说白觅安。不必说那群狐妖。 白尘绝像是没看出眼前人的妒火中烧:“我、我不是——” 他刚想说帮有些人只是为了攒手镯中的功德,却又想到自己最初救谢同尘也只是为了积攒功德。 就这么一迟疑,谢同尘像是失去了最后的顾及,缓慢开了口:“兄长不是问我怎么报答吗?” “我们人族常言,滴水之恩,以身相报……” 这不对吧!!!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谢同尘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兄长,别再离开我了。” ——别再因为其他人离开。 白尘绝强撑着意识,试图与之对抗,他的指尖都深深掐入了手中,艰难道:“……为、为什么?” 谢同尘的回应是掰开了他掐入皮肉的五指,珍之又珍地吻上了他掌心的血痕,舌尖从掌心擦过,留下一连串湿润的吻轻。 白尘绝终于撑不过去,彻底陷入了昏睡中。他所处的怀抱温暖又陌生,陌生得让他在睡梦中都难以抑制得蹙紧了眉,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谢同尘将沉睡的爱人深深地拥进怀中,像是赌上一切,朝不保夕的赌徒,只为了短暂地拥有那一个珍宝。 “……兄长、兄长……”他低低地呼唤着,面上弥漫起奇特的红晕。 …… 陌生的床幕。 金灿灿的,看着真不错啊。 白尘绝恍惚了半晌,才缓缓发现大脑是自己的脑子,意识也缓缓回笼。 随后,断片前发生的一切,如巨浪惊涛拍岸般狠狠冲刷着他的狐脑。过往发生的记忆走马灯一般出现中脑中。 他昏过去了,怎么回事,为什么,发生什么了啊?谢同尘人呢? 他茫然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发冠被拆掉了,黑发温顺妥帖的垂下,甚至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像是被人涂抹过保养的油膏,丝绸般顺滑地垂在身后,只是因为刚刚睡醒而有些蓬松。 手脚还有些发软,甚至站不起来。白尘绝用胳膊在床上往前爬了两步,很快他就发现了最不妙的地方。 “咣当——咣当——” 一条细细的金链在空中回荡着,一边拴着床柱,一边扣在他的脚踝上。偏紧的金扣甚至在白皙细腻的皮肉上留下了暧昧的红痕。 冰冷的,坚硬的。 白尘绝看向回荡的金链,双眼因为呆怔而显得格外软糯可欺。 ……谢同尘把他锁起来了。 ——就因为他出去骑了骑马? 白尘绝不可置信,难以理解。 就算谢同尘不想他骑马,也可以和他好好说一下,为什么要把他锁在这里? 寝殿内的动静不小,很快引来了宫人。白尘绝等着宫人去回报给皇帝,等着谢同尘出现。他在不远处找到了一罐小小的膏体,香气似乎与他发丝上的同出一源。干脆放出自己的狐尾巴,试图给尾巴做保养。 直到谢同尘出现。 白尘绝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误会或者游戏,可直到他看到对方那双沉肃淡然的双眸,他才开始意识到了什么。磕磕巴巴道:“谢同尘?” 他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态度,谢同尘这个样子太奇怪了,也有点太陌生了,甚至陌生到让他有些害怕。 因此他小小的痛呼一声,试图给对方展示自己脚踝上被扣出的红痕,可怜巴巴道:“好疼……” 实际上并不疼,金扣扣得严丝合缝,只是他过于皮薄才显得似乎非常明显。 谢同尘没有拒绝着送上来的奖赏,他的手掌只需阖拢就能把眼前人纤细的脚踝全然握住,甚至还有盈余的空隙。 那么纤细,脆弱而惹人。 白尘绝感到青年手上的细茧摩擦在皮肉,有一种分外古怪又舒适的感觉。 他听到面前的男人开了口,以一种有些陌生的音调。不像他素日里与他说话时那样轻柔明媚,贴近五年前的少年声,而是以一种更加低沉成熟声音。 简而言之,不夹了。 又或者说,真是一点也不装了。 “兄长这样皮薄,若是落到旁人手中,怕是免不得要受许多磋磨。”谢同尘的声音又像感叹又像怜惜,带着些不清不楚的情愫。 白尘绝还沉浸在震撼中,原来之前谢同尘为了更贴近五年前的声线甚至夹着与他说话吗? 他过于震撼了,甚至觉得自己这个狐狸精做得过于没有职业操守,他就从来没有蓄意引诱过谢同尘,虽然对方总莫名其妙就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 他的出神显然引发了负面效果。白尘绝回过神时,眼前是谢同尘俊逸非凡的面容,对方偏执的面上带着绝望和痴迷:“兄长就这样厌弃真正的我吗?甚至不愿意听我说了什么。” “我没有——” “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白尘绝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不过,面前的谢同尘显然比他更加绝望。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露出了微笑。 只是那笑意不答眼底。 “兄长,我很抱歉……只是兄长如果再抛下我一次的话,我真会发疯的。” 青年平静地吐露着有些癫狂的爱语,低低的,低低的重复道:“兄长,你答应过我的。” “——给了我的东西,兄长忘记了,我只能自己来讨了。” 他抬起头,黑眸中的情绪如同翻滚的风暴,足以将人吞没。 58? 钢丝 ◎不。我不好。◎ 白尘绝真的被他吓到了。 他身后的狐尾蜷缩成一团,身体发僵,他的身体反应被谢同尘察觉。 “兄长在害怕吗?” 谢同尘的手掌抚上他的面颊,冰冷的手指蹭过他发抖的发梢,喃喃道:“我让兄长感到害怕吗?” “兄长……” 他听到了谢同尘的低语。他的声音痛苦而哀伤,像是自深渊之处传来。 “在兄长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白尘绝的情绪稍微稳了稳,他感到一丝惶恐,不是对自己的处境,而是对谢同尘的处境。 眼前的人如同走在纤细的钢丝上,平衡敏感而微妙,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深渊,他所做的决定至关重要——一旦在错误的地方加码…… 他不知如何开口,谨慎地选择了最稳妥的说法:“你很好啊……” 他一边慢吞吞地开口,一边窥着面前人的脸色,令他心脏骤停的是,眼前的谢同尘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不好。” “如果我足够好的话,怎么会留不下兄长呢?” 白尘绝简直被他的逻辑所震惊了。他恍惚了片刻,没想出怎么反驳面前人,却终于想明白眼前人是怎么了。 难道是走火入魔了? 他听说修行者修至紧要关头,若是突然在修炼中出了什么岔子,便会性情大变,甚至做出一系列危险的举动。 谢同尘却一眼看出了他正在想什么。他轻轻的、轻轻的贴了过来,将头埋在白尘绝的肩颈间,黯然地开了口:“……不是的,兄长。” “我没有忽然坏掉,疯掉,吃错药,走火入魔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不怪外物,也没有什么诱因,只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白尘绝对此等闭嘴蛤喇感到束手无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了问题?白尘绝想不出,但他想帮谢同尘恢复原状,摆脱这种诡异的状态。 他闷闷道:“但是我没有想走掉,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也没有觉得你很坏。” 谢同尘:“你走不掉,兄长。我会一直看着你。” 白尘绝反驳:“可我刚醒的时候你就不在我身边,怎么看着我,胡说八道。” 谢同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从那静默中,白尘绝忽然领悟到了他的答案。他勃然小怒,气得很想把国师拖过来揍一顿。他都教了谢同尘些什么法术啊! ……不想,还是得想办法让谢同尘恢复正常。 白尘绝:“那你把我关起来要做什么?关起来虐待我吗?”这话他问的有恃无恐。 就是莫名有这样的一股信心,就算谢同尘已经把脚镣栓在他脚上都不会苛待他的信心。 第62章 白尘绝:“我……我想见白觅安,叶子川也行。” 这话真是捅了马蜂窝,谢同尘的眼眸暗了暗:“就是不想见我?” 他哪有那个意思——! 不等他解释,谢同尘已经逼近,那张熟悉的,英俊的面容靠近,眸中闪烁的却不是他所熟悉的温柔光泽,而是冷淡意味:“兄长若是想着靠那两人就能逃脱这里,那就想错了。” 随着他的靠近,谢同尘的手也握住了白尘绝垂在一旁的尾巴,刺激感从尾巴尖到尾椎沿着脊背蔓延,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的打着圈向上,捏住了可怜的尾根。 近乎与此同时,白尘绝九条尾巴连带着他自己都跟着细细地颤了颤,眼底泛起泪光。尾巴根是他的痒痒肉,被捏住尾巴根让他感觉痒得受不了了,求饶道:“我不说了……谢、谢同尘……不要摸了……” 谢同尘却又摸了摸他的尾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你的尾巴上……” 白尘绝委屈吧啦的:“抹了在旁边找到的油膏。” 谢同尘:“……” 白尘绝没有察觉青年忽然的沉默,他继续委屈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你给我的头发抹了香膏,这个好像和那个香膏是一套的,我一个狐在这里好无聊,只好抹抹尾巴,还没晒干你就乱摸。” “……怎么了,你也要抹吗?我可以帮你抹在头发上。” 谢同尘笑了起来:“兄长,你真可爱。” 白尘绝:“???” 这又是怎么了吗?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打蛇随棍上,可怜巴巴道:“那,看在可爱的份上……” “真想永远这样关着你,兄长。”谢同尘的声音带着贪恋,浓黑的睫羽下,墨色的瞳孔中满满映照着白尘绝的身影,“兄长不是喜欢吃阳气吗?为什么不和我用你的同族常用的那种吃法呢?” 白尘绝呆了一下。 同族常用的吃法?同族常用的吃法难道不是便携小瓷瓶吗? “可以呀。”他茫然地同意了,甚至乖乖地主动凑了上去,试图严肃地与谢同尘讨论如何把阳气装入合适的容器,“我觉得我们可以……唔?!!” …… * 白尘绝第一次觉得睁开眼皮也是一件费劲的事。他迷茫地摸摸自己哭红的眼皮,轻轻嘶了一声,接着他试图爬起来,随后整个狐狸都僵掉了。 ……全、全身都很不对劲啊! 爽吗?确实是爽过了。 他已经不愿意回忆自己昏过去之前眼泪和涎水都失去控制的样子,放纵过后深深的疲倦让他甚至更想倒头就睡,尽管他已经睡了很久了,可他依旧感觉仿佛身体一直到指尖的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 更怪异的是,他稍稍一动,就感觉自己的口口痛痛,仿佛有什么液体即将从中漏出。 白尘绝的两只狐耳朵垂了下来,怒而将身旁的人用脑袋拱醒:“……谢同尘……咳…咳咳咳。” 这个又干又哑的喉咙真的是他的喉咙?!白尘绝惊了,进而猛的闭了嘴。可谢同尘已经被他唤醒,半睡半醒中随手把他拉入怀中:“……兄长?” 白尘绝张了张嘴,很想狠狠地控诉此人,可传来涨感的小月复还在提醒着他他到底吃了多么美味且富裕的一餐,以至于他有些哑口无言,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喉咙实在不便于说话。 白尘绝一张小脸阴转晴转多云。 59? 糟肉(捉虫)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他的同族都是如何对待提供阳气的凡人的呢? 白尘绝其实是见过那些人族的,那些被狐狸骗光了阳气的可怜人族,前一秒还沉浸在同族对他们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之中,下一秒已经人去楼空,就算是找到青丘,也只能见到曾经的爱人拥着新人而去,连一个眼光都不会施舍给他们。 ——他要这么对待谢同尘吗? 迟疑了一会,白尘绝扪心自问,发现自己不是很想。其实也没有人族的阳气比谢同尘的更好吃了。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他才不想去想。 但是再换个角度来说,谢同尘昨天很坏。他凑过去,在谢同尘脸上来了一拳。 “……兄长。”谢同尘显然没有感到疼痛,他怀疑这句呼唤的潜台词是“请再来一次”。 谢同尘用手接住一大早就开始作乱的人的拳头:“哪里不舒服吗?” 口口也痛喉咙也痛他怎么会舒服!白尘绝被他一打岔,甚至忘记了最初的目的,眼泪汪汪地控诉:“……疼。” 刚刚说出一个字,他极快的又闭嘴了,这才想起自己的嗓子好哑,干脆不出声了,用眼神控诉着面前的人。 谢同尘捏了一把他的尾巴,被白尘绝气鼓鼓地躲开后又给他拿来了润喉的茶水:“给你上过药了,还痛的话……我帮你揉揉?” 白尘绝抢过茶水,躲到了一边,不想理他! 谢同尘却凑了过来:“……兄长。” 白尘绝有心欺负他,谁让此人昨天那么过分,所以故意不理他。 那人却上瘾了似的,一声接着一声道:“兄长……兄长……” “兄长……” “……尘绝?” 他从不直呼白尘绝的名字,以至于被这样呼唤时,白尘绝整个狐一僵,一股混合着羞耻羞赧等等等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涌了上来。 白尘绝一哆嗦,面上红得简直要滴血:“不许乱叫!” 他抄起一旁的软垫拍了谢同尘几下,谢同尘的身体纹丝不动,反而又一次地贴近了,狩猎的兽一般缓缓靠近,撑在了白尘绝身上。 燥热的,充满欲.望的气息喷洒在他身上,这个体.位本能地让白尘绝联系到一些不妙的发展趋势。 他翻身就试图爬出去,欲哭无泪:“我吃不下了……” 黑雾似的,蓬松的长发映着白里透粉的面容,花妖似的美人求饶道:“谢同尘……” 谢同尘没忍住将人制在了身下,却仅仅是克制地吻上了爱人的唇瓣,低喃道:“尘绝……” 喜欢。 喜欢。 喜欢。 谢同尘注视着眼前的人,自从遇见的那一刻起就梦萦魂牵的那个人,正近在咫尺。 ——喜欢这个人。该用什么来表达这种情感,当它已经浓郁到几乎是他这个人的支柱,却不被爱人所接纳? 白尘绝哼哼唧唧:“好吧你叫就叫吧!我不要理你了!” “……兄长。” “嗯?” 谢同尘道:“喜欢你。” 白尘绝警惕:“喜欢也不能再来一次了!我要休息!”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随后大雨倾盆而下,殿外昏黑一片,难辨昼夜。宫人将餐食带到了榻边,因为白尘绝身体发懒到不想下床。 可谢同尘竟然也一直跟他在榻上度日,大有要和他温存到世界末日的倾向。而现在,谢同尘在一勺勺喂他喝粥。 碗中的最后一勺淡粥也送入了白尘绝口中,白尘绝卸磨杀驴地推了推收拾碗筷的陛下:“好了,你该去处理公务了吧?我想睡觉。” 迎上谢同尘的目光,白尘绝补了一句:“一个人的,不含肢体接触的那种。” 就这样把谢同尘赶走。 白尘绝又睡不着了,他原本已经躺下,却又想起白觅安还在京城,谢同尘忽然搞这一出,也不知道白觅安发现没有。 ……得想办法稳住他。 想到这,白尘绝提笔修书一封,内容也很简单,让白觅安早点回青丘,他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没事不要来京城。 这么写完,白尘绝自己都有些不忍,白觅安怎么也是好心,这样赶人会不会太伤他了。 可再一想两人要是打起来,那可真有是天崩地裂。想到这,白尘绝顿觉这信寄得十分有必要,照例将这信用法术寄出。 信寄出去了,白尘绝又变成了闲人一个。 也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今早那条锁链已经被解开了。他的活动范围也随之扩大,只是不能出门。 那他还能做些什么? 白尘绝在院中逛来逛去,却被一股香气所吸引,一路追到了一处偏远之所,屋中人人繁忙,热火朝天,竟是一处厨房。 很快,厨房众人发现了他,纷纷施礼,白尘绝好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回公子,这是一道糟肉。是用水和酒糟所调为粥,随后放盐,再将烤熟的“棒炙肉”浸泡其中,这样就可在盛夏而存放多日不坏。” “只是原先的做法有些粗糙,御膳房又进行了改良,这样口感应该会更好些,公子可要试试?” 闻起来还挺香的。早晨只吃了碗淡粥,白尘绝怦然心动。 糟肉入口带着些酒的辣烈,不过很快白尘绝就惊讶的睁大了眼,一双桃花眼都亮了起来:“好吃诶!” — “陛下,这是今日监天鉴上奏的奏折,此外,国师大人也已经回京。” 第63章 谢同尘连头都未抬一下,内官只得继续道:“国师大人入京之后,拦截到了一封信件。” 这话说得颇为意有所指。京中一向没有什么妖物,就算是有,与监天鉴和平共处了那么久,也是知道监天鉴的行事规矩,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 而不知道这点的,也就只有—— 李广福笑眯眯地催促道:“没眼力的,还不将信呈上来?” “是!” 谢同尘拿过信纸,白尘绝这信寄的颇为粗糙,连信纸都没有,一眼过去就能扫完那两行字。是白尘绝的字迹,也是他会做出的事。 ……他对白觅安说,别来找他? 是为了白觅安,还是为了他? 窗外的雨还在下,这场雨一直持续,其实也没有多久,从清晨到午膳时,一共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可当谢同尘来到白尘绝殿中,迎来的却是下人支支吾吾不敢抬头的模样。 谢同尘蹙眉:“他在何处?” 宫人唯唯诺诺道:“陛下,白公子他……醉了。” 白尘绝从不饮酒,怎么会忽然想起喝酒又喝得大醉?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将白尘绝困在这里? 60? 红笺 ◎夙愿得偿◎ 殿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宫人已经收拾了大多数的狼藉,将白尘绝搬上了寝榻,更换熏香,意图将那点酒气也压下去。 谢同尘坐到床边,掀开帘幕,见白尘绝睡得正熟。 他确实是醉了,整个人都透着股酒气,披散的,缎似的长发衬得皮肉眉目黑白分明,白皙的面上也透出好看的浅红,不过最惹眼的,还是娇艳欲滴的红唇。 谢同尘气息错乱了一刻,挪开眼却看到案边的药碗。 碗中是满满当当一大碗醒酒汤,一看就是一口都没动过的。 圆子道:“陛下,公子他喝醉了,醉得人事不知,醒酒汤也灌不下去,只怕公子明日要头疼呢。” 谢同尘:“朕来喂他。都下去吧。” “是。” 随侍在侧的宫人们皆一个个离开,圆子又回头看了一眼。 帘幕重重遮掩之下,陛下正在为白公子喂醒酒汤。 那是医馆中为病人喂药常用的姿势,他们这些做宫人的都不会。 陛下千金之躯,如何会懂得这些? 时光飞逝,眼看已经是议事的时辰了,李广福硬着头皮进殿,只见空荡荡的瓷碗又搁在了案上。 再看,白公子正安睡在床上,而陛下静坐在床边,注视着心上人的睡颜。也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李广福:“陛下,是时辰……” 谢同尘却骤然道:“李广福。” “在!”李广福慌忙跪地,等待着谢同尘下一刻的指示。 不料却是久久的沉默。 李广福随侍陛下这么多年,却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 只得提着心等待。 “……把那张红笺拿来。” 红笺,那张白公子在狐仙庙求的红笺?陛下要那个做什么? 李广福不敢多想,只得去做。这红笺因为先前被谢同尘嘱咐过收好,因此拿出来时也很快。 他将红笺献给谢同尘,却不解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同尘却自己开了口,低低道:“终归是我不好……害得你多出这许多磋磨。” 这话显然是对白尘绝说的。只可惜那人正在熟睡。 “若你想走,等你醒来我就放你……你应该是早想离开的吧,可……” 不管这红笺中写着什么,他都愿意尽己所能帮白尘绝实现,就算是白尘绝想要离开,或者恨他恨到想要他的命也一样。 可他总归还是心存妄想。 妄想这红笺下是另一个答案。 ——如果白尘绝也想和他长长久久就好了。 五年前他身份低贱,常常身感自身渺小,无能为力;可他现在已经身为一国之君,面对白尘绝时,却依旧常常感到无能为力。 语罢,他自嘲一笑,干脆利落地翻过了红笺。 红笺上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是白尘绝的字迹。 “求狐仙大人庇佑。” “小狐是青丘界月华阶大长老府白尘绝,今来告扰,诚盼狐仙垂怜。” “一愿庇佑吾爱谢同尘所愿皆成真,二愿庇佑小狐和谢同尘发间同雪,长长久久。” — 雨后初霁。 天色晴朗一片,京城红瓦的积水上映着有些刺目的日光。 一个身形隐匿,一身青衣的身影在宫墙上掠过,身形诡谲,来去如风,没有惊动巡逻的任何人,看起来像个江湖中的顶级高手。 唯一奇怪的时,他斗笠上还套了两个洞,从中支棱出挺立的白色狐耳。 此人正是白觅安。 准确说,是刚刚从兄长有了心上人的打击中振作出来,刺探敌情的白觅安。 宫中宫殿众多,饶是白觅安懂得追踪身形的法术,也花了一阵子,才定位到白尘绝所在的宫殿。 皇宫之中大多都是凡人,他就算直接从对方面前晃过去,凡人都难以追随到他的身形,因此他潜入的也相当随意,三下五下掠至屋檐。 腿上却骤然一痛。 刀划般的痛感让白觅安差点从屋檐上摔下去,不用低头他也能明白对方是谁——又是那个他最厌恶的人族! 而且此人竟然刚刚从兄长的宫殿中出来。 他跃下屋檐,死要面子活受罪地装作根本不痛的样子,冷脸道:“……谢、同、尘。”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李广福吓了一跳:“护驾——护驾——” 周围的侍从被忽然出现的这个人搞得大乱,侍卫拔刀将谢同尘护住,将白觅安围困。 谢同尘淡淡道:“无事,散开。以后见到这个人,不必拦他。”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直呼陛下名讳还乱闯宫闱的人是什么身份:“是!” 白觅安现在见到谢同尘便觉得烦,今日不知为何尤甚:“你从我长兄殿中出来作甚?” 谢同尘挑眉:“我能作甚?倒是你。白长老,你也太没大没小了。” 白觅安本以为他会说自己乱闯宫闱之事,又或是让自己叫他陛下,遵守宫廷之礼。 却不料,谢同尘莞尔:“白长老应当叫我哥夫才对。” 白觅安:“……” 他是狐族的大长老,岁数已有百余年,平日里俗事大多都已冷眼相看,在心底翻不起一丝波澜。 唯有面对谢同尘,总能让他从心底爆发出强烈的怒火。 他感觉自己被雷劈了。或者说,还不如被雷劈了。 白觅安的话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谢同尘!少胡说八道,我兄长怎么会喜欢你?你有名分吗?” 谢同尘:“我还有要务在身,恕不奉陪,白长老不如自己去问。不过,兄长现在正睡着,白长老莫要惊扰了兄长安睡才好。” “惺惺作态!”白觅安拂袖而去,但还是压低的声音进殿。 他有意压低了脚步声,殊不知刚才在殿外闹出那么大动静,白尘绝早就醒了。 甚至有好事的宫人,已经告诉了白尘绝,陛下在来的这位客人面前自称哥夫了,白尘绝哪还能不知道来人是谁。 白尘绝先是吓了一跳,怕谢同尘做的那些事被白觅安发现,再一看才知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撤了。 他的担心自然也是白担心了,那他又重获自由了? 可他只是睡了一觉啊。可能谢同尘的情绪就像暴风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才让人如此猝不及防吧。 帝王心,海底针…… 还没等白尘绝感慨完,白觅安就已经进殿找到了他。 眼前人几乎满脸写着“他要告状”,黑着脸开门见山道:“白尘绝,一定要是那个人族吗?” “你若是喜欢长相俊朗的,那种虽难找,我也能为你找来。” 白尘绝没想到自己一醒就要断官司,醉后的眩晕仍然存在,只是所幸竟然没有头痛。 他按了按太阳穴:“……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他一开口,白觅安就嗅到了潜藏的酒气,敏锐道:“你喝酒了?是不是那个人族灌你酒?我就知他用心不良!” “没有喝酒,不是他灌的,你先说。” 白觅安还在气殿门外称谓的事,白长老从小到大都未受过这样的气: “这样阴狠狡诈的人族,万不可给他名分!先前他没有名分,都要折腾成这样,动辄不是出兵就是通缉,这样的男人能要吗?” “……白尘绝?你怎么不说话?” 白尘绝还在头晕,不是很想理他。酒真不是好东西,他以后万万不会沾酒了。 至于白觅安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什么“人族”什么“名分”的。 “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白尘绝按了一会太阳穴,忽然脑袋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64章 前几天谢同尘闹那些别扭,莫非是……想要名分? 那便说得通了,怪不得自从回京,才闹出这许多事端来。这个别扭的人。 白尘绝:“你还是回青丘吧。” 不等白觅安发作,白尘绝又道:“过段日子,我要回青丘去。” 白觅安的面色顿时好看起来,还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话奏效了:“早该如此了。想要什么?我让他们提前给你备着。” 白尘绝举手投降:“不要鸡丝面!” “我只是想,带谢同尘去一趟狐仙庙。” 白觅安:“狐仙庙……你要带谁去?!”他骤反应过来。 狐仙庙对于狐族是特殊的所在。说是一生最重要的地方都不为过。 刚出生的小狐崽开灵智;去世的狐妖回归狐仙的怀抱,狐妖最重要的事一般都会接受狐仙的祝福或者指示。 以及,若是有狐妖选定了一生的伴侣—— 白觅安的面色青了又黑,黑了又青,色彩缤纷变化多端。 那人族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已经在完结倒计时啦~预计再过几章就完结,然后就是番外啦[抱拳] 61? 婚前 ◎今天不可以!◎ 可再怎么不满,他也不会因此质疑白尘绝的决定。前几次的交流,已经让他明白了,在谢同尘这件事情上,他无法插手。 因此白觅安只是道:“知道了。” “……若是以后他胆敢对你不好,哼。你也记得早点回家。” 白尘绝无奈:“我记住了。” 白觅安又深深看了白尘绝一眼,随后,他施法化作一阵青烟,风一吹就散去了,显然是不想再和殿外的人族打交道。 有的狐生来就不喜欢人族,有的狐则不然。 白觅安显然属于前者,而白尘绝属于后者。 两人又在京城过了一段时间,白尘绝本想找个机会委婉的告诉谢同尘,他并非是没有名分的,免得他再多心。 不料不知为何,自从那日起,谢同尘之前的异常又全都一扫而净了,白尘绝心底好奇,几经追问,谢同尘才告诉他红笺的事。 显然,谢同尘对这件事还颇为心虚,说完便低低地围着他叫“兄长兄长”,好像这样白尘绝就会饶了他似的。 白尘绝:“……” 他觉得这样自己就不会跟他生气了吗? 其实还真的是,白尘绝莫名生不起气来。只是罚还是要罚他,白尘绝晚几日才将想带谢同尘回青丘的事告诉他。 可巧的是,就在他准备将这事告诉谢同尘的当日,一道新的圣旨震惊了整个国家上下。 前一日刚下了大雨,出门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水汽,白尘绝走出宫,却发现四周宫人皆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 白尘绝:“……圆子,发生什么事了?” 圆子扭扭捏捏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啦,只是万岁爷他新下了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白尘绝勾起了些好奇心。 “同性可婚的旨意,朝堂上那些臣子听了,一个个简直都跟要自尽一样。” 怪不得今日那些宫人都在震惊的看向白尘绝。 当今圣上至今没有后宫,周围更无一个女人,只有白公子一人常伴左右,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这道旨意暗藏的是什么心意。 白尘绝心中也颇为震撼,他虽身为狐族,但是人族那边封建迂腐的婚恋观他也是清楚的。同性之间的爱情大多不被世人接受,更不必说结为连理。 还未等他回应,守在门口的宫人的声音传来:“陛下下朝——” “谢同尘!” 白尘绝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唰地扑到谢同尘怀中,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却轻轻软软的,如同一团白乎乎的小棉花:“你回来啦……” “嗯。”谢同尘稳稳当当将他接住,“今日朝上有点情况,回来的晚了些,怪我。” 这种惊天动地的旨意,怎么可能只是“有点”情况? 见白尘绝抓着他的衣袖,看着他不说话,谢同尘一笑:“兄长已经知道了?” 白尘绝明知故问:“什么事?” 谢同尘:“大事,不可以轻易说出口。” 白尘绝本以为他说的是新旨的事,不料谢同尘又道:“所以,需要到青丘,到兄长的父母面前才能商议。” 白尘绝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人又在暗戳戳地给自己讨名分了。 已经不是暗戳戳,而是明晃晃了。 可今日他本来也想告诉谢同尘,择日想与他一同回青丘的事,他们竟然想到一处去了。 想到这,白尘绝软乎乎地蹭到谢同尘怀中,把自己趴成了一条狐条:“好嘛,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青丘?” 谢同尘一手将他抱住,走向殿中:"越快越好?" 白尘绝好笑:“越快越好?你不安抚一下朝中的大臣吗?我听说,今日朝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发现谢同尘将他抱到了殿中的美人榻上,尽管不是床榻,却依然是个足以让人警惕的信号。毕竟之前又不是没有先例。 他用质询的目光看向谢同尘:“?” 谢同尘牵住了他的一丝发丝,绕在指尖轻轻吻上,又抬头专注地看向白尘绝:“兄长不需要考虑这些,只要交给我好了。让兄长担心这些事,是我的失职。” 白尘绝被他牵的头皮痒痒的,两只狐耳朵忍不住冒了出来,软乎乎的支棱了起来,让人很想将它握在掌心中揉搓。 谢同尘顺从心意,将狐耳朵拢在了掌心,感受着那狐耳蝴蝶翅膀般在掌心中扑腾的感觉,低低道:“兄长……” 听他这语气白尘绝就感到了一丝不妙,昨晚刚刚操劳过的腰和屁鼓似乎都都再度疼痛了起来,白尘绝面上发热,狐耳朵更是发烫,警惕又虚张声势:“今天不可以!” 谢同尘轻笑:“不可以吗?” 他的指尖顺着发丝向下,自脊.背到腰.间,一连串的抚.摸让白尘绝本能地一颤,脑袋也跟着晕了起来,似乎又回到了那些不分昼夜,低.喘交错的…… 警钟大作! 白尘绝向一边逃去:“——会死掉的!” “小心。” 他挣扎之际,险些触翻了一旁的瓷碗,碗中是冰镇的黑棕汤水,嗅起来也不像是药汁。 这些天白尘绝经常泡在小厨房中,所研制出的各种吃食谢同尘也是见怪不怪,一般就算研制出再古怪的东西,他也会全部解决掉。 谢同尘:“这是兄长新研制的汤?” ……纯黑色? 白尘绝小声道:“是黑豆汤啦,黑色入肾。”自己给自己补补。 谁能想到,之前苦心学习的药理知识,竟然要被他用在这种地方。 谢同尘闻言颇感兴趣,便想尝一口。却被白尘绝拦住:“你不准补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谢同尘:“……兄长明明是狐狸精吧?这种话,未免太扫了狐族威名。” 白尘绝才不受他的激,起身就想逃,却被谢同尘捞了回来,谢同尘语调低沉:“兄长,喝汤食补,不如用我……采阳补阴?” 白尘绝:“唔不要——!” —— 不久后。 白尘绝与谢同尘乘坐的御辇在前,稳稳当当的向青丘的方向驶去。 白尘绝头探到帘外,向后看去,御辇后面所跟的,浩浩荡荡的车队,皆是提亲所准备的聘礼。 车队长的看不到末尾,箱子车上皆系着红绸,实打实的喜庆,不说其中的珍宝,只说这些珍宝的名录礼单,便需要单独一个轿子来抬。 “兄长?怎么了?” 白尘绝收回视线,对上谢同尘的视线,无法将“我怕白觅安见了这些将你赶出青丘地界”这种大实话说出来。 他犹豫道:“我只是觉得……过于奢华了。” 谢同尘摇了摇头:“兄长,我只是按照比帝后之礼稍高了一些的标准来筹备,并不比寻常帝后成婚造价高昂太多。” 真的只是“稍高”吗?白尘绝欲言又止。 “我想给你最好的,兄长。”谢同尘郑重道。 白尘绝:“……”他能拒绝吗?完全拒绝不了啊!这种只是满眼看着你的眼神,好像只是一心为你一样。 “可是,好多人都会看到……”这么去青丘莫名好有羞耻感! 谢同尘勾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握,眉目间是缱绻的爱慕:“这样不好吗?” 谢同尘的手指缓缓下滑,勾勒着白尘绝掌心的纹路:“这样的话,大家都知道,大梁朝的皇帝是你的慕艾人……” 自从那日之后,谢同尘总是一副黏人模样,也不全是黏人,总之,白尘绝很招架不住,求饶道:“好了好了……” 嘴上虽这么说,他心里却盘算着坏水。 前些日子他本打算补自己,却发现是漏的比进的快,完全不够补的;最近他转变思路,有了新的点子。 第65章 谢同尘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奇特的味道让他看向了白尘绝:“兄长研制的新品?” 白尘绝恳切道:“专门为陛下准备的。” 谢同尘挑眉,以他对白尘绝的了解,怎么会看不出眼前人憋着坏水等他喝下去,不过他也乐得成全对方,不过,再成全之前—— 谢同尘微笑:“兄长,一起喝吧?” “你自己喝——” 车厢中的打闹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灰黑的鸟雀振翅飞去,羽毛打着旋飘落于林间,落在走兽夜间经过,所留下的小小梅花足迹上。 皇家所备的良马脚途颇快,才不过几日,已经行进了大半的路程,这里已经是狐狸常常出没的地界了。 而事实证明,白尘绝想的没错。 他将回青丘的消息已经提前几日飞鸽传书,消息早早到了白觅安手中。 对于白尘绝的回来,白觅安虽面上不显,却也是早早吩咐青丘狐族准备妥当各类用具。虽是看不上谢同尘,却也派狐将狐仙庙整理一新,就连各色用具也上了层金漆,更不必说狐仙像了。 种种促进下,今年的狐仙会,必定会是由古到今最热闹繁华的一场。 白觅安自然也不会错过白尘绝到青丘的时候,为了给白尘绝撑场,他率众狐早早在必经之路上等待。 因此,当抵达青丘,下了御辇的时候,白尘绝也完全没有错过,白觅安看到浩浩荡荡的聘礼时,那咬牙切齿的铁青神色。 只是,在白觅安看到白尘绝时,那神色又骤然舒展了:“兄长。” 当然,当他看到与白尘绝一个轿辇而下的谢同尘时,冷脸转变的也相当之迅速。 62? 大婚 ◎永远。◎ 罕见的,白觅安这一次没有没有对谢同尘出言不逊,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谢同尘八风不动地微笑。 白尘绝笑得眉眼弯弯:“好了,怎么带这么多人,表情也这么严肃,我不是回来了吗?” 他轻松的神色带动白觅安面上也露出了笑,只是这笑如同朝露般一闪而过:“你回来得可不早。” “这不是想赶着狐仙会回来。好了,他第一次来青丘,我带他四下转转。”白尘绝回扣谢同尘握住他掌心的手,轻轻晃了晃。 白觅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白尘绝知道他这样便已经算是认可了谢同尘,于是歪头看向谢同尘,双眸灿若星子:“去看看?” 谢同尘缓缓握紧了他的手,也轻轻笑起来。自从重逢之后,他第一次见到谢同尘露出这种笑。像是冬季里纷纷扬扬落下的第一场雪,安宁而又柔软。 “好。”他说。 带来的人员车队被白觅安带去安置,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白尘绝牵着谢同尘一路小跑,远离了一切俗事烦嚣。 临近狐仙会,青丘热闹的很,张灯结彩的热闹。白尘绝却拉着谢同尘一路向寂静处跑去,走着走着周围已经没有了人影,白尘绝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这显然是曾经的一处住所,破破烂烂的木屋,搭得不太好,按照谢同尘的经验,这屋顶恐怕会漏雨。屋前墙角满是杂草,但窗棂上还摆着小小的狐狸木雕,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是白觅安成为狐族的大长老之前,我们住的地方……房子还是自己搭的。”白尘绝陷入了回忆。 谢同尘走近几步,感兴趣地将那只简陋的木雕拿起来,与那胖胖圆圆憨态可掬的狐狸木雕对上了视线,再一看,这木雕竟然有两只,不由得有点吃味:“这是雕的你与你幼弟?” 白尘绝对他随时打翻醋罐子的天性已经熟悉至极了,娴熟地给他顺了顺毛:“回去之后,我再雕一个我们两个的?” 说着,他推开屋门,被屋中的灰尘呛了一下。谢同尘用手帕为他遮住口鼻:“兄长是要找什么吗?这种小事就让我来吧。” 谢同尘的天性二,特别喜欢被他指使来指使去。 白尘绝笑了笑:“你找得到吗?啊——在这里!”他在沾满灰尘的小盒子里翻找了一会,将什么东西握在了手心中,快得谢同尘甚至没有看清。 “这是兄长的什么宝贝?” “咳咳,过一会你就知道了。” 不料谢同尘道:“……真羡慕这东西,可以被兄长握在手心里。竟然这样珍视。” 白尘绝怎么也没想出他会这样说,简直是服了他了,白尘绝几乎怀疑谢同尘是在故意闹他,干脆就让他再醋一会:“好了,今日也不早了,和我一起回大长老府?明日可是狐仙会,可不能去迟了。” 白觅安办事向来妥帖,住所用具皆已经收拾的一应俱全,回到大长老府的时候,白尘绝甚至有一种自己并未出皇宫的错觉——怎么布置的这样奢侈! 只是在回房睡的时候,谢同尘与他分别了一会。说是有事要与白觅安商议。 ……可恶,怎么不和自己商议。白尘绝闷闷地在自己房里趴了一阵,连奢华舒适的窝窝也不能让他高兴起来了。 他郁闷地化作了一条白白的狐条,在榻上滚来滚去,直到整个床褥都沾满了白色的狐毛。 直到三更半夜,谢同尘才回来。 白尘绝此刻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只是在床上强撑着没有闭眼,想等谢同尘回来一起睡,见他终于回来,便在谢同尘坐在床边时贴了上去。 谢同尘显然没有想到白尘绝还在等他回去,诧异又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兄长?是我不好,竟让兄长这样久等……” “你去和白觅安商议什么事?”白尘绝陷入那熟悉的温度之中,几乎已经要睡着了,只是半睡半醒地本能地问了一句。 谢同尘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很好听,又极其轻微,让白尘绝怀疑这是否只是一个错觉,他温柔地将白尘绝抱起来,让他好能睡的舒适些:“自然和兄长的婚事。” ……婚事?什么婚事。 ……婚事! 白尘绝差点直接惊醒,他脑袋里骤然一清醒,甚至想直接坐起来,与谢同尘再聊聊婚事的事。 但是太困了,谢同尘给他搭的被褥窝窝又太舒适,贴着身旁人适宜又温暖的体温,舒适地让他直接沉入了梦乡,没能起来。 算了,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反正,谢同尘一直都在这里。 — 第二天,浓郁咸香的饭的香气,先阳光一步叫醒了白尘绝。 “唔……?”白尘绝迷迷糊糊地摸向身旁被褥中的空缺,从那冷却的温度得知身旁人已经离开了有一阵了。 他原本还有一些迷迷瞪瞪的脑袋瞬间清醒起来!弹射一般坐起了身。 “兄长?”刚刚端着早膳进到寝房的谢同尘一来就看到爱人鲤鱼打挺般起了床,他放下手中的餐点,走到白尘绝身旁,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起的这样猛?头晕不晕?” 白尘绝:“……我没有发热。我很确定。”哪有这样一大早就损自家爱人的! “那就好,我伺候兄长穿衣?”谢同尘无辜道。 “你出去!等等,不对,你回来!”白尘绝的记忆逐渐回笼,想起睡前的记忆,“你昨天说……婚事?” 虽然已经早有预计,但是真正将这个词说出口时,白尘绝心中还是有些雀跃和羞赧。 “嗯,婚事。”谢同尘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狐族和人族的婚礼差异颇大,因此我和白觅安的想法一样,都是在青丘按狐族礼节办一次,再在宫中按皇后之礼办一场。” 白尘绝的心脏砰砰直跳,有点别扭的扭过头,红了耳尖:“……好。” 看似镇定,其实他的脑袋都要变成浆糊了。他要与谢同尘成亲了? “其实在很早之前,刚刚重逢见到兄长的时候,我就想让兄长做我的皇后了,只是怕兄长厌恶我,才不敢开口……兄长,尘绝,宝贝……”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白尘绝看向谢同尘的双眸: “我也喜欢你,可能……从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了。” 小声的,羞赧的。却又如此吸引人。 谢同尘将爱人的身影深深的印入眼眸,不再克制,俯身吻上爱人柔软的唇。 —— 不久后,成婚之日。 白尘绝已经因为成亲的事紧张数日了,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第二天醒过来竟然就轻轻松松的到来了?!等等,按前几日背过的流程,他现在该做什么来着? 他的房门被敲了敲,随后狐老六自门后探头出来:“白公子,你醒了吗?是时候换婚服了。” “哦……好。”白尘绝还有些困,呆呆应了声后,房门外又探出五六个毛茸茸的狐脑袋。皆是红彤彤的赤狐,听说是白觅安精挑细选的毛色最鲜亮漂亮的红狐。 “白公子,我们来为你准备。” “诶?要这么多人吗——等等!” 婚服他之前已经试过一遍,却完全没有记住该怎么穿,以为那婚服好看是好看,却也是真的复杂。狐老六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凤冠,珠翠的恰好露出狐耳的位置,明亮耀眼的珠宝与纯白的狐耳协调又漂亮。 第66章 最后一道外袍也被几狐簇拥着给他穿上,发丝也梳理妥当。白尘绝看向铜镜之中的自己,饶是在见惯了美人的狐族中,这种美也过于超出了。 门外传来锣鼓之声,那是熟悉的,成亲之时才会奏响的欢快曲调。狐老六笑道:“白公子,吉时到了!” 白尘绝被几只还没到他膝盖高的红狐簇拥着进了花轿,自窗子往周围往去,跟随或是道旁的行狐面上皆带着真心实意的好奇与笑容,狐老六用狐型与另一狐站在轿门初,大把大把的向空中抛洒缤纷的花瓣。 他……真的要成亲了,马上就要见到谢同尘了。 白尘绝的心脏砰砰直跳,花轿摇晃着向前,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而白尘绝甚至没有发觉,直到身旁的红狐用狐爪推了推他的手。 好紧张…… 白尘绝的脑袋都有点发晕了,他走了一步,差点被自己的婚服绊倒,可有人先他一步抱住了他。 是谢同尘,他笑了一声:“……娘子是迫不及待了吗。” 白尘绝小声反驳:“你才娘子!”嘴上虽嫌弃,他却忍不住盯着谢同尘,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穿婚服的模样,当真是俊朗无双,好半会,他才注意到,谢同尘也已是盯着他看了好久了。 他推了推谢同尘:“快把我放下!” 谢同尘叹息:“不舍得放……” 可他还有依言笑着放下了白尘绝。脚下传来特殊的触感,白尘绝低下头,发现道上尽是鲜花,这是青丘的习俗,象征驱除晦气,迎接婚后新生活。 两侧是震天的鞭炮和喜乐声,喧嚣中,谢同尘握住他的手,两人一同向堂中走去。 堂中是巨大的狐仙像,而供桌前还有一张小案,白觅安坐在案后,案上的小碗中是香料与朱砂混合而成的“赤金”,两人坐在案前,让作为白尘绝唯一亲人的白觅安为他们在额上用赤金绘制花纹。象征狐仙对两人亲事的认可和祝福。 白觅安先为白尘绝画上了纹路,又为谢同尘画上了纹路。 随后便是敬酒了。 具体是何经过白尘绝已经记不太清,因为到了后来他实在太累了,他酒量本就不好,所用的虽是已经稀释过数倍的甜酒,却已经感到脑袋晕乎乎的,不知何时,谢同尘将他拦腰抱起,他才知是入洞房的时候了。 白尘绝醉得有些厉害,却依旧要喝合卺酒,却被谢同尘拦住:“兄长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白尘绝迷迷糊糊,仍然不肯撒手道:“可是我想和你喝合卺酒……” 谢同尘心中触动,又有些心疼。 一酒饮毕,万籁俱寂,终于到了独属于两人时刻。 谢同尘的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白尘绝,轻声道:“尘绝……” 他包含爱慕的目光勾勒过白尘绝的眉眼,又仿佛怕眼前人消失一般眨也不敢眨眼,似乎他一眨眼,眼前人就要化作雪花消失了。 “……兄长,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谢同尘似乎想要看看,却又因为满足而没有开口,而是用缱绻的目光看向眼前人。 最终,他也只是牵住了白尘绝的手。又轻又柔。这样他便满足了。 只有谢同尘会用这种方法牵他。 郑重的,试探的,珍之又珍。 白尘绝接下他的话,笑意盈盈地看向眼前人。一如当年那个笑着向警惕又冷淡的少年伸出手的模样。 他还有点醉,只是随意地接了下去,却又像是一个许诺,又像是一个祝福或者箴言:“永远在一起。” 谢同尘将爱人的身影映在眼中,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应和道:“永远。” 白尘绝也笑起来,似是对这个词非常满意,笑意轻甜:“永远。” ———end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一路陪伴的宝子们,大家有什么喜欢的梗也可以打在评论区,有灵感的话作者会作为番外写出来与大家见面。 目前可能会写的番外大概有幼崽版谢穿越遇到已经在一起的两人,以及谢穿回曾经见到幼崽版小白。 喜欢作者的话也可以点点收藏或者下一本预收,下本见~[红心]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