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反派不要自我攻略》 第1章 《请反派不要自我攻略》作者:庭前青松【完结】 本书简介: 【不禁欲阴湿魔头vs开摆的善良咸鱼女主】 江跃鲤穿越了。 系统说:“你要救的魔在那边。” 在那片狼藉残垣中,江跃鲤目光略过不远处堕了魔的剑修,落在了站在不远处,身披黑色斗篷那人身上。 为了完成任务,她只能以细作身份,入住魔宫。 在魔宫住下后,日子过得还行。 只是魔头有些怪癖好,明明不熟,总是要贴贴,凡事都要成双成对。 某次过后,她说,你身上有伤,悠着点。 他说,再来,双修好得更快些。 直到那日,她巧遇任务的真正目标,系统疯狂蹦出道具,还不断提示,由于总是受到干扰,才寻错了目标。 江跃鲤陷入沉思。 呃……难道她刚开始就认错人了? 那能怎么办换人呗。 那日,江跃鲤收拾好包袱,打开门,见到凌无咎那刻,笑容僵在脸上。 他面容沾血,眉眼微弯,眼眸眷恋得近乎痴迷,染血的手指在她颈间游动,血水滑进衣襟,激起层层战栗。 他冷然的嗓音熟悉又病态,在她耳边响起。 “想去哪里” 食用指南: 1.男主从自始至终爱的就是女主 2.救赎文 3.咸鱼修仙 ——我是正经的分界线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轻松 主角视角江跃鲤凌无咎 一句话简介:一不小心救错人了 立意:以真心穿越岁月洪流。 第1章 穿越糊涂,人亦糊涂…… 山路蜿蜒崎岖,晨雾弥漫如纱。 江跃鲤背着一个竹编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药箱随着步伐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晨露打湿了她的鞋面。 包括江跃鲤,这支医修小队共有八人。 除了她,其余人皆愁眉苦脸。 带头的师父笃山兰走在最前方。 笃山兰个子不高,身形偏瘦,灰青布宽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她也背着药箱,背影在晨雾中显出灰扑扑的轮廓,有些沉重,连带着整个队伍,都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 听说平日里,笃山兰是个出了名的话匣子,走到哪儿都能带起一片欢声笑语。 可今日出奇的安静,她只顾闷头走在最前头,连半句话也未曾多说。 这一行人中,唯一面色还算轻松的,是江跃鲤。 江跃鲤攥着药箱背带,走在队伍末尾,和前面那群紧张兮兮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倒不是她故意不合群,只是本身佛系惯了,还有便是,她至今还未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她才穿到这个世界。 昨天,她满身班味,刚从写字楼出来,一道刺眼的光芒直射双眼,那道光极亮,即便她抬手挡着,也睁不开眼。 光芒消散,再次睁开,就来到了这里。 当时看到周围环境的奇怪,她首先想到的是: 也算是赶上穿越的时髦了。 江跃鲤本想四处查看一番,可屋内只有一盏油灯,豆丁大小,火苗跳跃,忽明忽暗。 光线昏暗,影子在墙壁上摇曳,周围的物件模糊不清。 恐怖片果然会在关键时刻起作用。那些个黑发覆面、纸面惨笑、扭曲爬行的阴间老朋友们,似乎都在犄角疙瘩里窥探。 她耸肩立在原地,缓缓看向身后,没有,再看另一方向,还是没有。 未发现半点鬼影,紧绷的身子一松懈,原身积压的疲惫一瞬翻涌而来,浑身都叫嚣着要睡觉。 人在被中,百鬼不侵。 眼下这情形,与其提心吊胆地硬撑,倒不如蒙头大睡来得实在。 于是江跃鲤二话不说,蹦上床榻,钻进被里,蒙头便睡了过去。 因身体疲惫,她这一觉睡得很沉。 次日唤醒她的,不是那令人心悸发作的“滴滴滴”的闹钟声,而是屋外“嘭嘭嘭”的敲门声。 她眼睫颤动,皱眉半眯眼,撑起脑袋,只见那木窗外已经泛起青白色的晨光,不是窗帘透进来的微光。 那时,江跃鲤才想起,她倒霉催的穿越了。 窗外天光未亮,连虫子都还未开始叫唤。 她在被窝里蛄蛹了好几下,才磨蹭地支起身子,头发睡得蓬乱,面上还带着压出的红印子。 造孽啊,穿越了也还要早起! 她木着张脸,拉开门缝,还未看清来人。 那人便火急火燎地推开门,闯了进来,恨铁不成钢道:“哎呀丫头啊,别磨蹭了!再耽搁下去,你追不上师兄师姐了!” 她杵在原地没动,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声音还带着刚醒的鼻音:“师兄师姐?” 那便宜师父的小短腿飞快,一把拽她到梳妆台前,往凳子上一按,嘴里跟连珠炮似的:“梳头!更衣!麻利点儿!要是因为你耽搁了,凑不齐人数,咱们全师门都得受罚。” 一阵手忙脚乱后,她跟着便宜师父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队伍。 师兄师姐们显然都认得这张脸,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只顾埋头赶路。 山间小径上,只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浅浅的喘息声,和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 稀里糊涂地,江跃鲤就这样混在队伍里,跟着一群愁眉苦脸的师兄师姐,哼哧哼哧往山上爬。 晨日初升,拉得人的影子很长。 打破这诡异平静的,是一道突然的哭声。 江跃鲤身旁那圆脸师姐,陡然“哇”地一声,仰天长哭,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真情切意。 吓得她一哆嗦,差点踩空台阶。 前头的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齐刷刷转过头来,她刚想摆手解释,队伍里又“哇”地冒出第二声哭声。 紧接着像是传染病似的,第三声、第四声…… 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叫,树下少女呜呜咽咽哭。 江跃鲤:…… 难道她的长相…… 踩到了这些人的泪点? 怎么一个两个的,见着她便哇哇大哭。 江跃鲤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没缺鼻子,没少眼,也没多长出什么吓人的东西。要说长相,底子很好。 怎么就把这群人吓哭了? 许是气氛到了,连男弟子们也绷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当下,除了江跃鲤,就还剩这位面容稚嫩的师父没掉金豆子。 笃山兰虽说是师父,长相却是众人中最年轻的,像个十来岁的中学生。 她沉着一张嫩脸,道:“先休息一下吧。” 闻言,江跃鲤最是积极,瞧见路边有块干净草地,二话不说便一屁股坐下去。 从凌晨爬到现在,实在是累了。 她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枕头,枕在脑 后,舒展身体,惬意地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晨风吹拂,树梢轻晃,叶隙漏下阳光,光斑在她白玉面上跳动。 “我们会不会死啊?”那位圆脸师姐止了哭,还抽抽噎噎的,声音有些发抖。 “听说昨天上山的人……”不知是谁来了这么一句,“一个都没回来!”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刚歇下的抽泣声又“呜呜”地响了起来。 这群人哭归哭,嘴皮子却一刻没闲着。 几人一会愤愤不平,一会骂天骂娘,一会惊恐万分…… 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哭诉里,江跃鲤总算拼凑出了个大概。 他们所在宗门为九霄天宗,这宗门厉害得紧,是一家独大的独角兽。 只不过,他们只是边缘到不能再边缘的外门弟子,背靠财大气粗的宗门,捡点内门漏出来的资源,勉强讨生。 近日,内外门弟子皆得了令,去围剿一魔头。 当然他们这一群修为低微,手无寸铁的医修,并非去杀魔,只是去给受伤的外门弟子疗伤。 听说前两日已经折进去两批医修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上头就甩下一句“即刻起程”,连个缘由都懒得编。 这搁谁心里都打鼓,怕死的、怨命的、憋着火的,每人脸上都写着不情愿。 师兄师姐们聊得怨气冲天,只有那个魔头的传闻还有点意思。 江跃鲤调整枕头,侧过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听得更清楚。 “剑魔竟然是天剑峰的大师兄?” “嘘!别那么大声,我三叔公的侄子的妻子的一个亲戚,在内门办事时听说的,这件事在内门里,可传得沸沸扬扬呢。” 众人一瞬沉默不言。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天剑峰首徒泠然出尘,向来秉持正道、克己复礼,竟会堕入魔道。 虽说他们从未当面见过这位大师兄,却都曾仰望过他御剑凌空的身影。那人白衣翩跹,宛若谪仙,是多少外门弟子连仰望,都觉得僭越的存在。 第2章 “为什么啊?”有人忍不住提出疑问。 “因一凡人女子。” 这句话一出,哇声一片。 江跃鲤也跟着:“哇——” 那几人围成个圈子,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凑过来。 江跃鲤也不推脱,直接坐到他们让出的位置中。 那师姐继续道:“在宗门看来,凡人女子如何配得上大师兄?于是想法设法拆散两人,那女子在种种曲折中,含恨死去,听说死得相当凄惨,大师兄抱着那人的尸身,都快疯了。” “后来大师兄为了复活那女子,遍寻天下秘法,甚至有些方法不太正道。因他这样般罔顾正道的莽撞,宗门震怒,要将那女子挫骨扬灰,断绝她复活的可能。” 众人:“嘶——” “大师兄拒不从命,只能一面逃亡,一面寻法子复活那女子,后来听说魔宫里有办法……” 正听得入神,江跃鲤忽地眼前发黑,脑袋发晕,想着可能饿过了头,便转身在药箱里扒拉干粮。 “叮——系统888为您服务。” 这声来得突然,像道惊雷贯进天灵盖,她浑身一激灵,晕乎劲儿顿时散了。 颈侧传来痒意,她伸手去挠,抓到一只…… 小乌鸦。 小乌鸦困在她掌心,提溜着眼珠子黑眼珠子,呆愣愣的,它该不会就是…… 乌鸦黑喙一张一合:“主人,有何吩咐?” 谁家系统是一只乌鸦啊?! 啊? 江跃鲤手疾眼快,将乌鸦按进药箱,双指捏住鸦喙,手动闭嘴。 经过她暗中的观察,不见其他人有灵宠,处境不明,她可不想做出头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确认无人发现后,她才低头端详手中乌鸦。 这只乌鸦巴掌大小,通体乌黑,头上翘起一根呆毛。 江跃鲤若有所思,盯着这黑不溜秋的乌鸦好一会儿。 好叭,乌鸦就乌鸦吧。 江跃鲤悄声道:“任务呢?对应是什么奖励?” 做惯了社畜,领工作领得得心应手,问报酬也没有任何犹豫。 乌鸦也小声道:“什么任务?什么奖励?” 江跃鲤:“诶?” 乌鸦:“诶?” 江跃鲤:“行叭,等你想起来再说。” 此刻,她浑身散发着一种社畜特有、逆来顺受的气质,以至于身侧的人无法不注意到她。 便宜师父问道:“你抓一只乌鸦做什么?” 江跃鲤随口捏个理由:“烤来吃。” 便宜师父也思路清奇:“好,也给我点吃。” 乌鸦:? 它正想开口阻止,江跃鲤又行动迅速地捏住了喙,止住它的话。 休息过后,队伍继续前行。 原主是医修,江跃鲤并未继承她的记忆,对这一次的任务毫无头绪,对医修的东西更是一窍不通。 毕竟事关小命,她觉得还是问清楚为妙。 她走到笃山兰身侧,小声嘀咕:“师父,我好像把之前学的都忘光了。” 当师傅的最听不得这句话,一团火蹭的就上来了,眉头倒竖,正欲开口训斥。 转念一想,以为她这是找借口,想要临阵脱逃,叹了口气道:“要是不去的话,会被宗门清理的。” 江跃鲤:清理? 听着就不太妙。 她干脆顺着这便宜师父的话问下去。 “怎么清理?” 笃山兰道:“若没半点用处,宗门岂会容你顶着九霄天宗外门弟子的名头?可九霄天宗弟子的名号一旦挂上了,就再也不能除去。” 她身量不高,仰头盯着江跃鲤,幽幽补充道:“除非死。” 江跃鲤一个恍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进了什么卖腰子的诈骗组织。 好好一个仙门大宗,怎么这样霸道。 笃山兰的话把她满肚子的疑问全噎了回去。要是让人知道她现在只是一个空架子,不知会招来什么祸事。 算了,先苟着吧。 实在不行,用些急救知识蒙混过关。 乌鸦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主人,系统888为您服务,已经领到任务了。” 第2章 他的追寻,她的初见…… 天边泛白,晨光刺破云层,林间漏下碎金。 乌鸦衔回了一卷任务卷轴,小指大小,泛着幽光。 它听见笃山兰那番话后,自我代入感极强,顿觉即将变烤鸦,便急得扑翅飞起,在高空中盘旋几圈,终于领到了任务卷轴。 它落在江跃鲤肩头,垂首张喙,将卷轴放至她掌心。 卷轴触碰手心瞬间,炸成星光点点,最终在掌心上凝成一片光幕,只显出“救剑魔”三字。 半炷香不到,光幕一点点暗淡,直至消失,也未看到其他信息。 江跃鲤扫了一眼其他人,确定无人注意,问道:“奖励呢?” 乌鸦歪了歪脑袋,小声回答:“完成任务,你才可以回去。” 江跃鲤惊讶极了,这算什么奖励? 像是拿了她一千块,她把辛苦事做完了,再把一千块还给她。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不得好好理论一番? 又半炷香后,江跃鲤接下了此任务。 这真是一番酣畅淋漓的沟通,一个讲得有理有据,一个听得频频点头,一人一鸦统一了战线,建立了革命友谊……但没用。 这乌鸦脑袋配不上它羽色,一片空白,江跃鲤对这世界的认知,也仅局限于方才听的八卦。 最后双双得出一结论,除了先接下这任务,别无二选。 山风掠过,树梢沙沙轻响,林中鸟鸣阵阵。 “救剑魔……” 江跃鲤慢吞吞地重复,尾音拖得老长,掩在鸟鸣声下。 这任务听起来便麻烦得要命,能被称为“魔”的,不是杀人如麻就是疯癫成性。 目前看来,疯癫成性已被证实。 魔气侵蚀下,山道两侧的草木尽显癫狂之态。 各色植被这里冒出一只眼睛,那里裂开一张嘴,藤条像蛇一样扭来扭去,爬满山坡,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直掉san值。 江跃鲤将视线从癫狂草木,转移至便宜师父身上。 便宜师父宽袍拂动,抬脚往地上一跺,踩爆了一侧大花探来的舌头,霎时汁水四溅,相当残暴。 不愧是当师父的,浑身散发着安全感,江跃鲤抓着药箱的背带,避过那一滩汁水,跟在了便宜师 父后头。 两人靠得近了,免不了拉拉家常。 在长得年幼,实际已年过半百的便宜师父口中,江跃鲤获取了不少有用信息。 原身名叫江月离,和她本来的名字“江跃鲤”同音。 原身进门才半月,性格内敛,还未和师兄师姐们相熟,连师父也不是特别了解她。 这也是为何,无人发现这一具身体里换了魂。 他们脚下这座山,名唤象屿山,山势陡峭,山顶是宗门惩戒弟子、磨砺道心之所,如今却被浓重魔气笼罩。 剑魔就在山顶作乱。 他身受重伤,濒死挣扎,前几日数名门内弟子领命来此围剿。 可就在捷报频传时,弟子们突然断了音讯,整支队伍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连求救信号都来不及发。 宗门立即派人查探,谁知各队支援弟子也相继失踪,其中还有几个各峰峰主的亲传弟子。 去者皆凶多吉少。 直到这时,众人才惊觉那个刻意淡忘的事实。 剑魔是当年冠绝同门的首席弟子,入魔后,实力愈发深不可测,他仇恨宗门,但凡遭遇,非死即伤。 就在宗主焦头烂额之际,魔宫方向又传来异动。 魔宫封印着更为危险的人物,一旦里面的人逃出,后果不堪设想。 那日晚间,议事殿内的灯烛彻夜未熄,诸位峰主宫主争执了一个晚上。 最终传下的谕令颇为微妙,他们既不撤回围剿,也不打算增派精锐,反倒是将外门弟子分批派往象屿山。 内门的重心放在了魔宫那边,而象屿山这边则处于半放任状态。 外门弟子中,有要接应同门的,有要探查敌情的,还有便是和她们一样,去救治人的。 总而言之,她现在是众多炮灰中的一员,是宗门的一次性消耗品。 难怪个个都丧着个脸。 一行人往山上行进,四周的景物愈发诡异,几乎达到了群魔乱舞的程度,浓重血腥气飘来,甚至太阳都褪去了暖金,逐渐变红。 林中处处都歪倒着断树,破碎法器、沾血碎布散落于期间,偶尔还能见到几滩发黑血迹,上面飘着几缕未散尽的魔气。 奇怪的是,见血不见尸。 山中鸟声绝,整座山死寂得可怕。 那圆脸师姐紧张地攥着药箱背带,四处张望,她突然凑近江跃鲤,带着哭腔道:“你不害怕吗?”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吓得江跃鲤一个激灵,差点没给她一拳。 第3章 江跃鲤:……一开始只是好奇,好了,现在有点害怕了。 见她面色不对,那圆脸师姐又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就是太害怕了……总觉得那些树后面……随时会窜出什么东西……” 山风有些阴冷。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全部全部恐怖画面。 这种“关键”时刻,那些阴间老朋友再次闪亮登场。 江跃鲤觉得后颈发凉,树影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眨巴着,窥视他们。 江跃鲤:…… 她看向前方,师兄师姐们离得很远,这圆脸师姐显然也是他们恐惧元素之一。 看来在找她之前,圆脸师姐将所有人都吓个遍。 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恐怖气氛制造机啊。 正想着,圆脸师姐又抓住她衣袖,声音抖得不成调:“……已经冒出来了。” 江跃鲤停住脚步,顺着她惊恐的视线望去,那是一块巨石,长满了青苔,其后慢悠悠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 是个半截身子还埋在土里的瓜,皮肤青黄肿胀,让她想起了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倭瓜。 “倭瓜”笨拙地用手扒着石头,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她们,表情呆滞。 便宜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圆脸师姐身后,屈指在她脑门上重重一敲,“慌什么?不过是魔气催生的变异瓜果,等灵气恢复,自然就烂了。” 圆脸师姐“哎哟”地痛呼一声,双手捂住脑袋。 见便宜师父如此淡定,江跃鲤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 她肚子饿了,甚至琢磨着要不要从药箱里摸点零嘴。 猛然间,圆脸师姐面色一瞬褪去,手指抖得厉害,指着两人身后:“师、师父,你背后……” 江跃鲤与便宜师父同时转头。 一颗大肉球正从林中蠕动而来,黏糊糊的,长相臃肿恶心,两只大眼泡浑浊不堪,几乎占了它的大半个身子。 它压着满地碎叶,速度不算慢,身后留下一道黏液痕迹。 就在此时,天边骤然传来清越剑鸣。 一道人影破开血色云层,衣袂翻飞如鹤,手中长剑青光暴涨,气势如虹。 然后…… 直接落进了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里。 寂静。 连风都凝固了一瞬。 好一个外卖千里送。 这下便宜师父的面色也不好了,他们来是救人的,哪有能力杀魔! 刹那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作鸟兽散。 师兄师姐们跑得那叫一个快,个个都使出了十八般武艺,颇有一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思。 江跃鲤躲到一块大石后,捂着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乌鸦落在她肩头,收拢翅膀时还掉了几根羽毛,说道:“系统888为您服务,已随机掉落一份地图。” 江跃鲤问道:“什么地图?” 乌鸦道:“剑魔的位置。”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亮起一个光点。 乌鸦把地图用了。 江跃鲤一边猫着腰躲躲藏藏,一边跟着光点钻出林子,眼前骤然开阔,却是一片残垣断壁。 亭台楼阁倾颓,房梁已成焦黑残木,满地破碎瓷片瓦砾,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处处斑驳血迹,有的已经干涸发黑,有的泛着新鲜的红色光泽。 依旧不见半具尸体。 江跃鲤纳闷,这魔头不会懂得什么化尸掌之类的邪门功夫吧。 在江跃鲤跟着光点到达此处后,光点竟然消失了。 她观望了一圈,没找到魔。 在这一片废墟中,仅剩几栋楼阁没有完全坍塌,却也门窗尽毁、墙垣开裂。 她猫着腰,借着断墙的掩护,悄悄向那几栋屹立不倒的楼阁潜行过去。 还未靠近,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她脚下一颤,灰尘从楼阁破损的门窗内涌出。 江跃鲤在心中飞快权衡。 若是九霄天宗占优势,她肯定死不了,若是剑魔占优势…… 那不太可能,毕竟他快死了。 等灰尘散尽,江跃鲤屏住呼吸,轻巧地趴在破损窗边,探出脑袋,朝里面看。 里面狼藉一片,梁柱倒塌,帷幔燃烧,地面上、墙壁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是飞溅的血迹,暗红刺目。 这一片混乱中央,侧卧着一头赤红色魔兽,它鬃毛如焰,形似雄狮,却比寻常狮子大上数倍。 此刻,它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圆鼓鼓的腹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副餍足之态。 江跃鲤收回视线,她知道为何到处都是血迹,却没有看到任何伤员或者尸体了。 原来都给这一头魔兽给吃了! 肩上的乌鸦轻轻跳动两下,歪着脑袋左右张望,最后落在一个方向,道:“剑魔在那边。” 江跃鲤扭头看它,又顺着它的视线望去。 那一处房屋损坏得厉害,大块的墙壁交叠倒塌,断裂的横梁斜插在地面上。一白衣男子倒在地上,血色晕染开来,染红了衣襟,不知死活。 一侧断墙下,一人立在阴影中,身形颀长,披着宽大黑色斗篷,兜帽低垂,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与一抹苍白的唇。 江跃鲤:不愧是高质量的魔,这生人勿近的气场,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问题来了,这魔怎么看也不像命不久矣,需要相救的样子。 甚至有种预感,她现在冒头,说不定会立马命丧黄泉,成为那头魔兽的口粮。 黑鸦冷不丁扑棱起翅膀,嚷嚷起来:“目标近在眼前,上啊……” 上你个大头鬼! 江跃鲤心下一惊,手疾眼快,捏紧它嘴。 在那人有所动作前,极快地蹲下身子,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面。 这乌鸦却没有一丝眼力见,依旧在她手里拼命扑腾。 ……智商似乎不高的样子。 江跃鲤严重怀疑,这系统是不是不会操作,才把任务搞得那么扑朔迷离的。 任务指引模糊得像打 哑谜,现在连个靠谱的提示都没有,难不成要她现场编个作战计划? 等了许久,里面也没传来动静。 江跃鲤鼓起勇气,再次悄悄探头。 那身着黑色斗篷的魔,正朝着惬意的魔兽走去,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威压,即便隔着一堵墙,也让人胸口发闷。 魔兽在那魔靠近时,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赤红的毛发全都炸开,又不敢真的发作,只能缩着脖子,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呜咽声。 魔在它身前站定,突然抬脚一踹,动作利落,那魔兽脖子缩得更厉害了,像只做错了事的大狗。 魔淡淡道:“清理干净。” 此时,江跃鲤和那魔兽同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魔兽去吞了地上的白衣男子。 江跃鲤的手有些发抖,她不想眼睁睁看着魔兽吃人。 于是重新蹲下身子,靠在墙上,闭着双眼,捂着耳朵。 察觉到肩头上传来动静,她意识到傻鸟又准备捣乱了,连忙把它捂到怀里,还不忘给它手动闭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片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江跃鲤浑身一僵,缓缓抬头。 视线顺着黑色斗篷,寸寸上移,最后落在来人脸上。 兜帽宽大,沉沉压下,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她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见苍白薄唇,以及那抹勾起的弧度。 第3章 翻山越岭,只为见你 与魔的第一次相见,没有江跃鲤预想中的脑花迸溅,断手断脚,她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当时两人僵持小片刻后,魔走魔的道,她跑她的路。 她想,她跑路的姿势,定是熊熊燃烧着求生欲望,不然不会在半路,便被内门弟子拦了下来。 遇见一身素白锦缎,仙姿卓约的内门弟子,江跃鲤跳到嗓子眼儿的心才落了下来。 这名内门弟子态度温和,先是安抚,才询问缘由。 他越听,表情越是怪异。 最后,甚至带着她,去与其他内门弟子汇合。 就这样,作为小小外门弟子的她,勇闯了内门。 她一进到内门,便成了话题中心。 内门弟子不关心她,只关心她见到魔,并且成功活下来这一件事。 短短的半小时内,她像个祥林嫂一般,将那几分钟的经历,车轱辘来,车轱辘去地讲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群人既诧异,又不甘,还有些不信。 他们都想不通,区区一个外门弟子,怎么就能够从魔的手上逃脱呢。 即便魔懒得杀她,那镇压兽怎么也不杀她呢。 江跃鲤在他们一声声疑惑中,弱弱举手发言:“我活下来了,你们有没有可能,不用表现得……这样遗憾?” 当然不可能。 外门弟子的心情,不再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有人问她:“那你是怎么从他手上逃脱的?” 第4章 江跃鲤其实也不清楚。 准确来说,她没逃。 魔和她对视半晌后,自己转身走了。 总不能说,她坦诚的目光感动了魔吧? 她给出的解释太过于平淡,甚至荒诞,当然没让众人尽兴。 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只能失望而归,互相交换不准确的情报: “听说天魔封印松动了,也不知道后面会是个什么光景。” 江跃鲤一旁听着,心中疑惑:这魔的称号,怎么还变来变去的? “不仅封印松动,他顶着反噬,跑出来了。” “我听说啊,如果和天魔硬碰硬的话,只会两败俱伤,所以宗内打算和谈。” “这一次带过去和谈的人,要千挑万选,不能轻视天魔以防不测,也不愿让得意弟子去冒险。” “那这名外门弟子是要一起去的吧,她可是在天魔手中活下来的人,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见过天魔的人啊。”聊天的内门弟子提起这事时,十分赞赏地看了一眼江跃鲤。 江跃鲤在他们刮目相看的目光中,扯出一个标准社交微笑,道:“对,我见过,但是看得不太清楚。” “不知道天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真的能够和谈成功了,参与的人肯定能够更上一层楼,能去的自然都是宗内有潜力的弟子。” “那谁,要是成了,你应该就可以进到内门了,要好好把握这一次的机会啊。” 有人朝她喊了一句。 “好的。”江跃鲤满口答应。 其实依她看,那位气质不俗的天魔,可能只是实力太强,比较拽。 从他不顺手杀掉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魔用厚厚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或许是因入魔而毁容,容貌丑陋不怕,心肠不坏就行。 后来,又有不少仙风道骨的内门弟子找江跃鲤搭话,让她觉得自己实力非凡,是魔道的重要关系户,即将谈成一件极其伟大的事情。 她内心莫名升起些小期待。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仙世界里,即便是魔,站在力量的顶峰上,仍会有许多崇拜敬仰的人。 从这些弟子们对她的态度、以及话语间对魔的尊敬,让江跃鲤更加确信这一点。 交谈得口干舌燥后,玄罡峰陈峰主终于开始着手选人,一众弟子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所有人都猜得不错,江跃鲤选上了。 她站在高台上,看见许多修士自云间踏霞而来,衣袂翻飞间带起漫天流彩。 各色各样的飞行灵器或法宝在阳光下闪耀,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 飞剑、七彩绫罗、青玉葫芦、紫金飞舟……纵横交错,江跃鲤根本看不过来,像一个巨大的、精彩的舞台表演。 时不时会有几个人裹挟着雾气,朝高台飞来,是选上的内门弟子们。 高台上陆陆续续来人,不消片刻,已站了上百个人,皆衣着鲜丽,身姿不凡……除了江跃鲤。 江跃鲤作为第一宗门的外门弟子,穿得其实不差,可与这浩浩荡荡,有钱有权的内门弟子相比,就显得她衣裳的布料粗糙,款式一般。 再加上她独自面对天魔,还活了下来这事,早已传开,所有人都觉得十分稀奇,暗暗打量她。 这些眼神并非不友好,只是让江跃鲤有些不自在。 这一场打量止于一颗果子。 一位素衣女修手托玉盘,莲步轻移,在众弟子中逶迤穿行。盘中灵雾氤氲,凝而不散,萦绕在那些珍物之上。 即便不了解,江跃鲤也能看得出来,那是好东西。 那女修来到她面前,素手轻抬,将一枚赤红灵果放入她掌心。果皮晶莹如玉,泛着淡淡霞光,接触手心瞬间,便化作一缕流光,没入经脉之中。 浓郁纯净的灵气化作丝丝凉意,顺着手掌筋脉,涌入四肢百骸,让她通体舒泰,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 一时间,江跃鲤头不晕了,腿不软了,连气血也变得充足。 难怪个个羡慕内门弟子,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啊。 还没好好感受完这阵舒服,她作为选出来的百名谈判先锋之一,被迫参加了动员大会。 在人群中间,一位威严有度,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头头是道地讲了一大堆道理,什么精神,什么任重道远,什么未来展望的…… 江跃鲤惊叹,竟然连修仙,也避免不了被画大饼。 “从课文上,你们也了解了上一次和天魔交战,九霄天宗伤亡与损失有多严重,当时由众多长老出手,联合压制,才将天魔封印了起来。” 这天魔果真相当牛逼。 “此番天魔挣脱封印而出,却未对九霄天宗弟子赶尽杀绝,可见尚有转圜余地。天魔昔日也是修仙界的大能,是那赫赫有名的云生道君,修为通天彻地。我们要以礼相待,切不可惹怒他。招惹了他,谁也保不住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好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 江跃鲤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这领导居然用着最强硬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 不过听着魔的称号,入魔前应当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惜拿的是虐文剧本,虐身虐心,把人给虐入魔了。 接下来这位领导又朗诵般,说着各种注意事项,江跃鲤看似一直在点头,实则人已经走了好一会。 她视线落在前面弟子腰间葫芦上,数着上面镶嵌了多少颗五彩宝石 。 陈峰主:“江徒儿,江徒儿……” 江跃鲤沉迷于数宝石,默念道:17颗,18颗…… 陈峰主提高声音:“江跃鲤!” 江跃鲤猛地抬头,神色有些慌张,这和工作摸鱼被领导抓到现行有什么区别? 见她走神,玄罡峰陈峰主面上闪过一丝不耐,却也没责怪。 他身量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缓和:“你和大家说说,你面对天魔时,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江跃鲤:? 不是吧? 这和上课走神,忽然被老师点名提问有什么区别? 顶着刷刷看过来视线,她有些踌躇,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她觉得,这会教坏这些优秀弟子。 毕竟,她只是一个昨晚才穿来的菜鸟啊。 可众人正静静等着她回答,现下着情况,不得不答。 她有些不确定:“静静和他对视一会儿?” 这话一出,有不少人微微点头,面露恍然大悟之状,还有些人捏着下巴,凝神思索。 陈峰主双掌一拍,高声赞赏:“很好,这就是真诚与真心,所以……” 接下来,这陈峰主敢说,江跃鲤都有些不敢听…… 她相信,若是给这陈峰主一张语文卷子,他的阅读理解肯定能写得满满当当。 陈峰主酣畅淋漓地做完阅读理解后,又交代了各类琐碎事项。 动员大会结束,他手持环状法宝,法宝自他手中飞出,一瞬间,便化作一个圆形拱门,拱门内漆黑一片,上百位弟子浩浩荡荡,鱼贯而入。 江跃鲤与众多弟子一起穿过那道拱门,眼前黑了一瞬,再次恢复视力,已经站在了一处陌生地方。 “这是魔宫外围?” 身旁这位金光闪闪的内门弟子发出的疑问,也正是江跃鲤心中的疑惑。 这里并不荒凉,没有光秃秃的地面,也没有遍地黑石,更看不到堆积的尸骨,只是一座孤寂荒山。 前方立着一牌坊,剥漆陈旧,青苔斑斑,上方挂着一巨大牌匾,上有三个遒劲大字——灵韵峰。 从旁人激动话语中,江跃鲤也了解了此处。 眼前的这一座峰,是九霄天宗的禁地,如今是宗内最诡谲,最避讳,最森严的地方。 曾经却是灵气最浓,灵脉最强,修炼最好之处,后来天魔出现,将他封印于此,宗门转移核心要地,放弃了这里。 江跃鲤在心中感叹:果然是拿了主角剧本的人,连封印的地方都如此牛逼。 仰头看去,这一座峰隐匿在雾气中,看不到峰顶,四周张望,她忽然想起,这里上百号人,似乎就只有她飞不起来…… 原身也飞不起来,连原身的师父也飞不起来。 从早上爬山那死出,就能推测出来。 这有点麻烦,她可不想独自爬这阴森破旧的山道,正想开口问身旁的人能不能捎上她,就听见有人惊讶道:“灵力怎么用不了了?” 其他人也纷纷尝试,果真是用不了。 顿时一片慌乱。 陈峰主发话:“这峰里阵法复杂,天魔封印又出现松动,用不了灵力也算正常,爬上去吧。” 这下轮到江跃鲤慌乱了。 今早才爬了一座高山! 这山,他妈的根本爬不完! 第4章 人在仙队,与魔同频 江跃鲤人生在世二十余年,从未登过如此高的山。 她终于爬到山顶时,双颊飞红,气喘如牛,腰背如同八旬老太般佝偻。 第5章 此等惨状惊吓到了几位同门,还费了不少口舌解释。 图个安静,她干脆悄悄躲在队伍后方,找了个靠后的树,挡住身影,瘫坐在地上。 山脚出自下往上看时,山峰直插入云。 如今自山顶俯视,长长的石梯隐没在白雾中,看得她双腿发软。 待小腿的酸痛稍稍缓解,她伸长脖子,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魔宫是一座山巅上的城池,城墙高耸。 十二根石柱巨大无比,环绕着魔宫,却已全部断裂,柱身上的铭文斑驳模糊。 城门洞开,其内漆黑一片,门外左侧立着镇门石兽,约莫一人高,状如凶猛雄狮。 魔宫前,陈峰主站在最前方,身后是一群内门弟子,白衣翩然,闪烁着淡淡的光晕,仿佛每人都散发着仙灵之气。 江跃鲤不由得钦佩,这些人爬了半天的山,竟然还如此精神抖擞,不愧是内门精英。 “轰隆隆——” 魔宫内传来巨大声响,江跃鲤吓得一抖,连忙缩回脑袋。 狂风大作,吹得内门弟子东倒西歪,绿叶满天乱飞。 身后的树干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江跃鲤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往一旁扑去,紧接着,身后大树轰然倒下,恰恰砸在她方才所处位置。 她后怕地缩了缩脚。 日,差点领盒饭了! 魔宫城门前,弟子们头发衣裳凌乱,那周身仙人气度已然不在。 站在最前方,想着正面挡下这一击的陈峰主,则更加狼狈。 他发出一声惨叫,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倒着飞起,又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落在了江跃鲤跟前。 江跃鲤瞪大双眼,瞧着他在地上撑起身子,哇地吐出一口血。 陈峰主站起身子,手背抹去唇角血迹,眼眸升起一股狠厉。 此处压制修为的阵法有两个。 一个是天魔所设,一个是对宗门对天魔设下的封印法阵。 陈峰主修为极高,即便踏入天魔法阵中,也还能使出三成灵力。 可他万万没想到,同样受到修为压制的天魔,这一击竟如此强悍! 他敛起眸中狠意,顶着狂风,对魔宫高声道:“云生道君,我们是来议和的,并无交战之意。” 弟子们闻言,也纷纷拱手朝前,弯下腰,齐刷刷喊道:“晚辈拜见云生道君!” 行礼完毕,风骤停。 四周陷入死寂。 见天魔迟迟未答,陈峰主还欲开口。 此时,魔宫里传来两声低笑,很轻,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听得江跃鲤冒起一层鸡皮,脑中警报哔哔作响。 “好啊,这是给我的魔宠送饭来了?”天魔再次发话,语气带着玩味。 江跃鲤搓着手臂冒起的鸡皮。 这虐文男主的人设倒是新奇,不是苦情高冷范,居然还会说冷笑话。 这些可都是内门精英弟子,怎么可能成为魔兽的口粮? 相比起江跃鲤的懵懂,内门弟子们面色一白。 谁人没听过天魔的凶名,那等恐怖的实力,狠辣的手段,确实能做出这事。 不过他们并未与天魔交战过,甚至也没有观过战,对天魔的恐惧并无实感,所以只是小慌。 其中最慌的,是一千余岁的陈峰主。 幼年时,他无力参战,却有幸见过那一场封印之战,一片腥风血雨,血□□天。 陈峰主往山下看了看,心中盘算着退路。 千年过去,在重重镇压下,这天魔的实力不减反增,连灵韵峰的阵法都快无法压制。 接下这个任务时,宗内一致认为,灵韵峰有着压制天魔阵法,是最佳的商谈之地,目前看来,是他们低估了这一切。 若是天魔出来,定会打扰闭关的长老师祖们,甚至还有可能会影响到九霄天宗的万年基业。 必定要将信息传回宗内。 江跃鲤听不见陈峰主的心声,却能将他面色的变幻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议和失败了? 她现在有些慌,爬起来,躲到一棵更加粗壮的大树后,完全遮蔽了身形。 天魔固然可怕,可陈峰主也同样让人害怕。 她怕他将她逮到魔宫门前,按住她的头,让她和天魔对视,促进和谈…… 好在陈峰主脑袋不算糊涂,只是搬出了宗主做靠山。 他眸光犀利,道:“我是奉宗主之命,来和你谈条件的,上一次两败俱伤的局面,谁都不想重演。” 话音刚落,江跃鲤身上一阵轻松,弟子们高声欢呼。 “灵力回来了!” “真的。” “太好了!” …… 欢庆的气氛还未散去,门内又传来天魔戏谑的声音:“好了,开始跑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意欲何为。 江跃鲤也愣住了,她似乎和天魔……同频了。 话音落下瞬间,她便理解了天魔的意思。 就差握拳砸两下 心口,来一句“兄弟,我懂你。” 她又实在不愿承认,给自己找个了理由。 可能是因为在影视剧中,看过类似剧情。有些反派心理变态,大开杀戒前,喜欢给对手制造点优势,让对手先逃。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多经典。 与江跃鲤的担忧不同,内门弟子面色沉静,静静等待后文。 他们修为高深,江跃鲤不敢妄言,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地躲到林中,避开魔宫门前这是非之地。 她还未躲好,门内传来一声咆哮,震得地面发颤。 白衣弟子们神情一凛,握紧武器,摆开阵势,准备正面迎战。 魔宫门前,法器光华闪烁,灵力波动阵阵。 恢复修为的内门弟子们气势如虹,所向无敌,势不可挡! 看这群内门高手这架势,对这场战事似乎志在必得。 江跃鲤躲在后方,有些惆怅。 她一个小菜鸡,怎么从一众大佬手中,救魔啊。 怕不是要被当成同伙,一窝端了。 一道红色影子倏尔自门内闪出,待众人看清,巨大的兽爪已将一名弟子按在了爪下,鲜血四溅,登时染红了白袍。 江跃鲤:?! 那头吃人的魔兽,那么强的吗? 在象屿山见到时,它被踢得畏畏缩缩,与如今威风凛凛判若两兽。 反应快的几名弟子,已经紧握武器,飞身上前,攻击还未落下,闪着寒光的兽爪一挥,便将他们拍到地上,炸开一朵血花。 有人使出牵制的法宝,也未能阻止魔兽分毫。 此时,众人皆已明白,他们根本不是这头魔兽的对手!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一名弟子心思活络,首先从震惊和恐慌中缓过神来,祭出飞行法器,转身便逃。 那野兽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了那弟子。 它仰着头,将那弟子轻抛一下,咬入口中,嚼动几下,喉咙一动,就吞了下去。 一时间,恐慌炸开。 白影在天上飞,红影在天上地下追。 魔宫门前那片青玉铺就的空地上,稀稀拉拉染上了一层红色血迹,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江跃鲤后脑勺阵阵发紧,紧紧抱着自己。 肩头忽地一沉,她猛地伸手抓去。 乌鸦:“是我……” 一拳打断。 乌鸦:“你别……” 又一拳打断。 乌鸦:“不……” 再一拳揍得它头歪向一边。 手中的东西不再动弹,江跃鲤定神,看向手中之物。 居然是系统…… “前面是捕杀的炼狱,你这时候一声不吭地落在我肩膀上,很吓人的!” 她反倒一耙。 乌鸦想反驳,可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头左歪歪,右歪歪,最终还是觉得它不对,并且诚恳地道了歉。 江跃鲤接受了道歉,冷静下来后,随手给它捋了下凌乱的羽毛。 之前在魔手中逃生后,遇见了内门弟子,以防内门高人看出她和系统的底细,让系统先躲了起来。 目前这场面乱成这样,那些人顾着逃命,哪还有心思放在她身上,于是系统又飞回来了。 时机刚刚好,恰好可以商量下对策。 江跃鲤问道:“现在怎么办?” 乌鸦道:“要进魔宫,才能救魔。” 江跃鲤:…… 果然,她的系统脑子不太行。 自己不被魔杀就阿弥陀佛了,还救魔? 不过它的建议也不是完全不行,通过她的观察,无论使用何种逃生的方式,那魔兽都能逮住人,一口吃掉。 魔兽不仅是吃那些在眼前晃的,还会搜寻躲起来的人。 一直待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而下山的石梯,此刻是最危险的,是万万不可过去的地方。 魔兽注意最薄弱之地,就是魔宫。 第6章 先在魔宫附近躲一段时间,等一切平息后,再想办法逃走,生存概率比较大些。 江跃鲤边躲边走,磕磕绊绊,来到了魔宫灰白墙外。 她一低头,就看到了脚边的一滩血,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扶住了一侧的墙壁才稳住身子。 显然,这里也不是安全之地。 那么,她只能进到魔宫里。 于是她贴着墙边,快步朝魔宫大门走去。 下山的石梯那处,又传来了几声惨叫,江跃鲤脚步走得更快了。 她走到魔宫城门外,望着门内漆黑一片的景象,心底有些犯怵。 犹豫间,一股力道猛地拽住她手腕,将她拉扯得身体一歪,踉跄倒地。 她下意识就举起拳头,想要打人,却被三两下轻易制止,那人将她拖进了魔宫门外的石兽像后。 “嘘——”那人示意她噤声。 第5章 孤寂的城,无边的花 此时,江跃鲤才看清,这人是带她和内门弟子集合的人。 不愧是发现她的他,两人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不过…… 相遇哥紧张地小声道:“你竟然敢进去,进去的话会尸骨无存的!” 江跃鲤一惊,问道:“怎么个尸骨无存法?” 相遇哥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但凡进去的人,没一个出得来的。” 江跃鲤缩石兽像底下,有些后怕,差一点点,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与两人想法一致的,还有极限逃生中的陈峰主。 两人正相互交换情报,陈峰主便将自己砸进了他们的藏身之地,他半边身子都是血,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圆肚白瓶,抖着手吃了好几颗。 看着他绝望和惊恐的眼神,江跃鲤觉得,他的伤太重,估计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江跃鲤背上还背着她竹编药箱,可里面的药和陈峰主手中的药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陈峰主打坐调息,江跃鲤和相遇哥缩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 果然不出所料,陈峰主又哇地呕出一大口黑血,随即眼神犀利,落在江跃鲤身上。 江跃鲤有些羞赧,不是她不想救人,而是这实在是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即使是原身出手,这种伤势对于她一个外门弟子来说,也是治不了的。 陈峰主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的视线渐渐移到了相遇哥身上。 相遇哥未能领悟其意图,俯身问道:“峰主,有事您吩咐。” 陈峰主虚弱道:“你过来一点。” 相遇哥听话地凑过去,即便环境窘迫,他也恭敬有礼。 陈峰主在他靠近的一瞬,一掌按在他脸上,他疯狂挣扎,双手青筋爆凸,紧紧握住陈峰主的手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到两息时间,江跃鲤才惊觉事态不对,还未出手相助,相遇哥竟变成了一具干尸! 江跃鲤瞧着目露凶光的陈峰主,背后紧贴墙壁,一步步往后退,陈峰主伤势已好大半,一步一步,游刃有余地追着她。 经典剧情再次上线。 反派不立刻杀她,而是让她惊慌、绝望、不知所措地在前面逃,他在后面享受碾压弱者的快意。 江跃鲤一退再退,退到了魔宫洞开的大门前,里头一片漆黑。 退无可退,陈峰主也停住脚步,盯着她道:“今日所见之事情,不许透露半字。” 江跃鲤疯狂点头,保证道:“我保密!” 陈峰主道:“好,只有死人才会真正守密,你受死吧!” 乌鸦也紧张极了,在她耳边小声道:“主人,他好像想杀你!” 废话!她看得出来! 生死攸关之际,江跃鲤知道求饶无用,也无其他逃生方法,她忽地脑海中蹦出来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横竖是死,不如同归于尽! 江跃鲤倏然抬眼,挑衅地睨一眼陈峰主,然后碰一下肩头的乌鸦。 乌鸦会意,黑色身影速度极快,飞冲上前,翅膀扇了陈峰主几个大嘴巴子。 陈峰主被一团黑色糊住眼睛,双手往脸上抓。 江跃鲤趁其一时分神,转身,一脚踏进魔宫。 踏入魔宫门内,再看向门外,只剩一片白茫茫,如同起了浓厚白雾。 原来从门内往外看,也看不清外头状况。 虽说看不见,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弟子们的惨叫、陈峰主的低骂、魔兽的兴奋吼叫,一声不落落入耳中,甚至比在外面时听见的,还要更加清晰。 江跃鲤猜,这应当是魔宫的阵法在搞鬼。 焦急等待片刻 ,乌鸦飞了进来,可陈峰主却并未跟来。 这陈峰主看着是个傲气的,想不到还挺能忍,看来她同归于尽的计谋已落空。 不敢出去,也不敢往里走。 江跃鲤带着迷茫和心慌站在门口,等外面的猎杀平息。 等到了太阳落山,等得江跃鲤惊恐的情绪趋于平静,想方设法逃命的心思渐渐消散,逐渐变得佛系随缘。 外头还时不时传来弟子们的求饶声,这魔兽不着急立刻将人吃掉,反而有着玩弄食物的癖好。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无所谓了。 像她这样的脆皮,不像外门弟子他们那样,挣扎一下还有希望。 她面对魔兽时,可能一露头就秒了,谈不上痛苦挣扎。更何况,她作为一个外门小虾米,这种情况下,能活到现在,也是真的了不起。 心态摆平后,江跃鲤便感受到了身上的疲惫感,腰是痛的,腿是酸的,眼皮是沉重的。 也不知这魔宫到底有什么,才让外面的人宁愿在鬼门关徘徊,和魔兽兜旋、求饶,也不愿意进来。 江跃鲤的姿势,由笔直地站着,到弯腰蹲着,再到坐在一旁的石墩子前,抱着乌鸦懒散地半躺着,一整副咸鱼姿态。 终于,门外的打斗和求饶声平息。 没了其他声音,魔兽咬碎骨头,和咀嚼声尤其明显,清晰得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那些内门弟子还是失败了,现在这魔兽正在打扫战场,俗称“吃人”。 待它吃完了外面的尸体,下一步该是回家。 这样,她就可以下山…… 不对! 它的家,不就是这一座魔宫吗?! 江跃鲤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朝魔宫内看去。 白墙朱瓦,两侧楼阁连绵如山峦,向天际延伸,尽头是一栋巍峨的殿,斗拱层叠如莲华盛放。 白玉铺就的地面宽阔得像一片大平原,夕阳为其镀上一层金辉,上面只映着她孤零零的影子。 风穿过空荡荡的广场,卷起几片枯叶,在光可鉴人的白玉砖上沙沙滑过。 这魔宫,连风声都透着寂寞。 江跃鲤现在觉得她身上,压着两大字——“孤寡”。 这里交错楼房很多,并没有想象中的陈旧,仿佛这一片空间定格了时间。 江跃鲤本想随便挑一个房子躲藏,待魔兽归巢后,再偷偷溜出去。 可两侧的殿宇像水中花,镜中月,看得见,摸不着,似乎只是一片海市蜃楼。 在这宽阔的广场上,她没有藏身之所,又实在是太过显眼。再拖下去,难免会与归巢的魔兽正面撞上。 她和乌鸦一合计,决定试着往里走。 走了小半时辰,江跃鲤抬头遥望眼前巍峨的殿,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一人一乌鸦走在这巨大的广场上,如同在广袤无垠的沙漠跋涉,根本走不到尽头。 天边仅剩一抹余晖时,她才走完了这广场。 最后一段路,是长长的白玉阶,阶面一级叠着一级,直通高耸楼阁。 江跃鲤颤抖着腿,继续往上爬。 终于走到大殿门前时,天已渐黑。 与此同时,一股纯粹的灵力波动忽地扑来,江跃鲤顺着感觉,站到了高台玉栏前。 从高处往下眺望,夜色弥蒙,花海湛蓝,绵延数里,灵气化作袅袅白雾,如同一片流动轻纱,蒸腾于花间的。 乌鸦停在她肩头,累得晃动好几下,才稳住身子。 “这是浮生蝶兰。” 江跃鲤点头,扭头看向乌鸦。 她觉得这系统终于有些用了,好歹可以当搜索引擎用。 她问道:“有什么寓意或者作用吗?” 乌鸦道:“我只知道名字。“ 江跃鲤:…… 有用,又不是很有用。 江跃鲤不多停留,便转身高台另一侧走,更大一片浮生蝶兰花海不期然落入眼中,举目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蓝,随风起伏。 甚至连白玉栏杆上,也长了几朵。 她凑近了看,这几朵浮生蝶兰有两巴掌大,似乎要比下面的要肥美不少。 “肥美”一词在脑中蹦出来,连江跃鲤自己都有些疑惑,她为何会用这个词形容花。 大概是这浮生蝶兰看着就……很好吃。 细看之下,浮生蝶兰不太像真花,反而像精致美味的甜品。花瓣半透,边缘缀着细碎的糖霜状晶粒,还泛着蜜糖色的光泽。 第7章 江跃鲤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下一刻,左手又将右手拉回。 看来她是真的饿了,来历不明的花也想吃。 也不知这浮生蝶兰为何物,勾得她连连吞咽口水。 为防止一个忍不住,摘那花吃塞入口中,江跃鲤连忙离开那处。 她回到飞檐楼阁之下,抬头仰望,朱门庄重,形制古朴,约几丈高,四周寂静无声,连个小飞虫也不见,仿佛这方天地间,仅剩她和乌鸦两个活物。 目前,除了这高门内,并无他处可去。 江跃鲤问道:“你说,我们要不要进去?” 乌鸦道:“当然,要去找到魔才行。” 鸟傻没烦恼,回答得非常轻松,搞得两人像是在商量去哪玩一样。 江跃鲤抬起手来,按在高门上,半晌后,她还是下不去手,不知道里面又什么,万一是满屋子的吃人魔兽,或者挂着满了干尸怎么办? 江跃鲤转头,看着一脸轻松的乌鸦,道:“要不,你先进去给我探探路……” 还未说完,微风拂来,她似乎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是一种铁腥味…… 血的味道! 紧接着,身后传来极其轻微响声,呼噜噜的,她扭头看去,一只巨大魔兽挡住了视线,赤红竖瞳正盯着她。 在魔宫外,江跃鲤远望这兽,并未意识到,它的体型大得有多离谱。现下靠得近了,才真切地感受到体型差距带来的压迫感。 他们体型差距极大,江跃鲤用自己比划了一下,它吃她,大概和她吃一个饺子差不多。 瞧这魔兽体态肥美,也不知道在外面吃饱了没。 这一次江跃鲤不再计较,自己用“肥美”这词来形容这庞然大物,她现在大脑空白,浑身僵硬,完全不敢动。 她一边在吞下跳到嗓子眼的心,一边在想,如果她一直这么僵硬,会不会硌着这魔兽的喉咙。 想不到软骨头了一辈子,临到头来还硬了一回。 僵持许久,最后还是傻鸟跳上了魔兽的头顶,和向普通人问路一样。 “你好,我们是来救魔的,请问,你知道魔在哪里吗?” 江跃鲤:好一个直截了当。 魔兽动了,它肥美大腿…… 江跃鲤闭上眼睛,把“肥美”这个词从脑子里删去。 魔兽慢悠悠踏步走近,庞然大物落脚,竟没有一丝声响。 江跃鲤保持着双手撑门的姿势,魔兽停在她身侧,它离得她的手臂很近,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它坚硬粗壮的毛发,以及闻到它身上吃过人后的血腥味,心脏再也压制不下,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躲来躲去,最终还是近距离接触了。 好在魔兽已然吃饱喝足,暂时没有一口吞掉她的意思,它站在门外,高门隆隆打开。 手一下没了支撑,江跃鲤差点往前摔了,好在她比较僵硬,梗着稳住了身形,跟一根竹签似的,戳在门槛外。 魔兽不疾不徐,迈步进门去。 江跃鲤一直停在原地,魔兽进到殿内后,察觉人未跟上,回过头来,静静注视她。 “走吧。”系统从魔兽脑袋跳回她肩头,在她耳边提醒道。 江跃鲤:……这是要去当储备粮了吗?呜呜呜。 第6章 深探魔宫,再见天魔 魔兽在前方带路,一人一鸦跟在其后,穿过曲折且幽深的走廊。 魔宫内的景象,与江跃鲤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没有奇形怪状的魔兽,没有四处镇守的魔卫,更不是到处黑黢黢一片,而是雕梁画栋,设计纹饰精美复杂,只是整体弥漫着一股死寂。 江跃鲤从未想过,她会用“死”这个字来形容一栋房子。 不是房子里面有死物,而是这房子死了。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克制的冷漠,仿佛连寂静本身,都在这里渐渐枯萎。 他们跟着魔兽走了许久,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后,是旋转而上的楼梯。 江跃鲤忍着 疲惫,咬着牙,又爬了四层楼梯。 这栋房子的框架是奢侈精美的,灯笼像长明灯一样挂在廊顶,可除了灯笼,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所经之处,无一例外,都是空空荡荡的,偶尔见到敞开了门的房,里面也是空的。 在四楼的游廊尽头一转,眼前豁然开朗,江跃鲤才猛然有了“她现在身处魔宫”的感觉。 她面前是一座高塔的中轴,是一个从四楼往上楼层的天井。 她数了一下,上方还有五层,而最高层外的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压抑的天气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天井四方阴沉天空,垂下九条玄黑铁链,每一条都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沉重,肃杀,令人胆战心惊。 待江跃鲤环视完四周,再回头时,魔兽已然没了踪影。 竟然不是要把她关到储备粮的房间里…… 一下子没了指引,江跃鲤觉得自己像一叶无依无靠的浮萍,飘啊飘啊,最后落在了尽头阴暗的一扇门前。 这扇厚重的门扉两侧,盘踞着繁复又庄严的浮雕,雕工极尽华美生动,将整片天界的神佛都囚禁在了这片木石之中。 从这扇门非同寻常的雕饰与规格,江跃鲤立刻判断出,门后绝非等闲之地。 而这恰恰是她最需要避开的。 她在心中默念一句:告辞! 随即毫不犹豫地后退,转身离开,动作又轻又快。 “进去啊!” 乌鸦扑棱着翅膀追上来,急不可耐。 江跃鲤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捞进掌心,指尖精准地钳住它的喙,“闭嘴。” 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万一里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办?” 乌鸦在她掌心挣了挣,最终识相地安静下来。 江跃鲤再次迈步瞬间,黑暗中突然亮起两点幽光,一双兽瞳,正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眼睛比先前引路的魔兽小了一圈,却闪烁着更为危险的光芒。 这两道光一闪一闪的,魔兽在眨眼。 江跃鲤收回迈出的脚,后背绷紧。 魔兽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沉默,森然,堵在唯一的退路上。 它的意图显而易见。 “……” 江跃鲤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指尖微微发凉,朝那两点幽光挥了挥手:“嗨,真巧啊。” 她的声音轻快得有些刻意,“我突然想起来,还是进去看看比较好。” 转身的瞬间,她的笑意瞬间消散,轻轻叹口气。 罢了罢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空旷的游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游廊上尤其明显,她的心跳也是。 再次站在这扇雕满神佛的门前,她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刚踏进去,门便在她身后悄然关上。 门内是一个异常空旷的殿堂,空荡得江跃鲤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音。 整个空间里仅摆放着五样东西:一张黑檀木桌,一盆红果盆栽,一张长榻,一盏青铜落地灯笼,以及一个人。 这个人背对她,纹丝不动地立在厅堂正中央,黑色斗篷垂落地面,头戴兜帽。 按天魔对魔兽的态度,没有他的默许,魔兽应当不敢随意将人带到他身边。 江跃鲤不知他意欲何为,为减少冒犯,保住小命,她候在门边。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灯笼里的火光高低窜伏,将江跃鲤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她站到小腿发疼,悄悄地放松下腿,像体育课热身那样,扭扭左边的脚踝,见他没有什么动静,又扭扭右边的。 她扭了几个来回,以为前面只是一个衣架子时,人动了,斗篷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微微扬起。 兜帽下看不清面容,江跃鲤却似乎看到他愣了一瞬。 一回生,二回熟。 好歹是第二次见面了,勉强也算半个熟人了吧? 可这念头刚起,就被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击得粉碎。 对方的威压和气场太强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砰砰直跳。 眼前的他一言不发,沉默、冷静而缓慢地向她走来。 黑色斗篷轻轻摆动,步伐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精准踏在她的心跳上。 不消片刻,他站在她身前,两人再次面对面。 空气逐渐稀薄。 江跃鲤呼吸略略急促,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窒息的沉默,可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死脑,快想啊!! 再这样下去,快要窒息了! 此时,停在她肩头的乌鸦突然浑身僵直,旋即直挺挺地坠落,摔在地上,两只爪子朝上蹬得笔直。 乌鸦威武! 虽说这个方法不太体面……好歹也打破了这一室的凝滞。 江跃鲤正要弯腰捡它,冰冷的手倏尔伸来,掐住她下颌,力道不容抗拒,止住了她的动作。 第8章 血腥味霎时笼罩而来。 他的手冰冷,滑腻,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她脸上。 江跃鲤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一阵战栗顺着脊椎窜上头顶,连带着头皮都开始发麻。 她呼吸急促,微微仰着头看魔。 魔下半边脸苍白,撒上了星点血迹,脖子更是血红一片,再往下,黑色斗篷微微敞开,里面露出的白色衣袍也溅了血。 江跃鲤眼睫垂下,视线落在天魔漏出半截的惨白手臂上,一颗血珠,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消失在袖口。 血! 他满手的血! 不知道是谁的血!! 一想到这血的主人已死,胃里一阵翻涌,她不敢再闻这血腥味,于是强忍着,屏住呼吸。 氧气的缺乏让她面色涨红。 下颌的力道忽地一重,迫使她高高仰起头,脆弱的脖颈展露无遗。 与此同时,她猛地吸了口气,口腔内顿时一片铁锈腥味。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她凶巴巴地看向魔头。 在沉沉的兜帽下,江跃鲤看清了这魔的容貌。 魔的长相和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竟然是一个俊俏的小青年! 他生得极具欺骗性,皮肤苍白,眉眼英气,面容轮廓周正,整张脸英气逼人,带着几分神性的端肃。可他额间垂落了几缕碎发,眼底流转着危险而邪性的暗芒,脸颊上溅落刺目的点点血迹。 神圣与邪戾,端庄与狂放,这些截然相反的特质在他身上诡异地交融。 她脑中蹦出一个词“堕神”。 他身上的种种,太过于矛盾。 江跃鲤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过了很久,可她知道只是一瞬,因为她还憋着新的那口气。 他再不放开她,她要把自己憋晕了! 在她面色再次涨红时,魔的手动了,他的拇指缓缓向上,轻轻擦过她的唇。 江跃鲤:……不是,好大哥,你手上都是血啊!! 她微微侧过头。 又怂又勇敢地抗拒着。 在她凄苦万分时,魔莫名其妙低笑了两声,声音很好听,但听得江跃鲤浑身的血都凉了一半。 不怕疯子发癫,就怕疯子发笑啊。 果不其然,唇上冰凉的手指在她红唇上摩挲几下后,往她唇内慢慢探进去。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她极力地忽视这个味道。 可越是抗拒,越是清晰。 终于还是一口气憋不住,猛地泄了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摒气,魔会难受。 她憋她的,他愣是要她呼吸做什么! 口鼻灌入血腥味,更难受了! 江跃鲤:……呕。 救命! 快救救我! 我吃了谁的血啊! 好怕啊!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的话你回来找这天魔啊! 她一连反胃了好几次,可面对着这一双亦正亦邪的眼,她又非常清醒,吐到这天魔身上,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于是,她又下意识地吞了回去。 ……靠! 天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应该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修长如玉的手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在江跃鲤不理解的目光中,恶劣地按在她腮边,一划,抹上一道血红。 江跃鲤:? 随后又抹上一道。 江跃鲤:! 再这样……再这样她就要挣扎了啊! 这么想,她便也这么做了。 可挣扎了一会,下颌的手没有丝毫松动,还把差点把自己脖子给扭了…… 罢了罢了。 她放弃了挣 扎,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不反抗了。 她仰着张脸,满脸都写着“抹,快抹,赶紧抹完,赶紧放开”。 甚至在他停顿的间隙,还主动把另一边脸也凑了过去。 也不知这天魔有什么癖好,给他抹,他又不要了,反而兴致缺缺地收回手,转身离开。 他缓步向榻走去,随意扯开黑色外袍的系带,外袍从肩头滑落,月白色的里衣被血迹浸染得斑驳,衣袂凌乱地垂落,他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倦意。 他动作缓慢地躺在室内唯一的榻上,久久不动弹。 江跃鲤这才弯腰,蹑手蹑脚地捡起地上的乌鸦。 乌鸦已经僵直,几乎硬成木棍。 虽说乌鸦脑袋清奇,怎么说也是系统,没了它,她这任务还怎么往下做。 她不断地摇晃它,检查它。 转头,瞥了眼榻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的魔头,江跃鲤将手中的乌鸦摇得更厉害了。 这位爷看起来哪需要人救? 他不祸害别人就该烧高香了! 她着实迷茫。 需要系统的指点。 在江跃鲤的努力下,手里的乌鸦突然抽筋似的抖了抖翅膀,慢悠悠醒转。 可在它看到榻上的那道身影的瞬间,犹豫一下,两眼一翻,爪子一蹬,又僵硬了。 江跃鲤:……妈的,傻鸟在装死。 第7章 她是不是,回来过?…… 江跃鲤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出去,再寻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歇息。 鬼知道这阴晴不定的魔头会不会忽然来了兴致,又变着法子折腾她。 出去后,走了一会,她更加确定,这偌大的魔宫实在太空了,除了一个喜欢把血往别人脸上糊的魔,似乎就没有其他人了。 廊柱间的阴影里不知蛰伏着多少恐怖的魔兽,江跃鲤在四楼小心翼翼地走着,抱在怀里的乌鸦睁开一只眼睛,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天魔居所,立刻扑棱着翅膀,催促道:“快走,快走。” 江跃鲤道:“刚刚那么大个吃人的魔兽你都不怕,你怕这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天魔?” 乌鸦道:“我知道魔兽无心吃我们,但是这个天魔是真的有杀心啊!” 江跃鲤素来觉得这乌鸦不太靠谱,一直认为它的业务能力一般,可见它和魔兽相处得还可以,心中信了几分。 随即,她又想起刚刚掐在下颌那只冰冷的手,一瞬寒毛直竖。 原来吃死人血还算是好的,起码天魔没杀她…… 由于回想了刚刚的画面,她注意力放回了口腔内,里面没有血腥味,但是还能感觉到丝丝的苦味。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血是苦的。 是不是混杂着…… 打住!不能多想,越想越离谱,越想越恶心。 夜色沉沉,魔宫内廊顶灯笼泛着幽暗的光,勉强照亮回廊,仍有大片角落是黑的。魔宫里面有魔兽,江跃鲤不知道会不会从哪里突然又冒出一个,瞪着一双发亮的眼睛和她对视。 所以她不敢走得太深。 她就着四楼,选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安全的房间,推门进去,里面依旧空荡荡的,只有冷硬的石壁和从窗缝渗入的微凉夜风。 至少,这里没有吃人魔兽,也没有那个变态天魔。 她卸下药箱,轻轻放在地上,自己也曲腿坐到地上,在药箱里面翻找东西。 在空闲时刻,她有看过里面的东西,除了一些药和包扎的白布,还有长明烛、水囊、干粮、薄被和小枕头这些日常所需之物。 看来原主早有准备,可能本来也是打算在外面露宿一两天的。 她动作麻利地点燃长明烛,铺好薄被,拍了拍枕头,确保它蓬松舒适。随后盘腿坐在临时床铺上,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她取出水囊和白布,沾湿布料,一点点擦掉变态天魔糊在她脸上的血迹。 擦干净后,她灌了一大口水,含着水,左边右边地努力地漱了几遍口,又大口咬了几口干粮,终于将口中的苦涩味给压了下去。 一切安排妥当后,江跃鲤给自己捏捏腿,垂垂肩膀。 她龇牙咧嘴:哎呀哎呀,腿太酸痛了。 乌鸦比她还没出息,吃过她掰碎的干粮后,直接栽进药箱里,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药瓶被它挤得乱成一片,它也浑然不觉。 江跃鲤是个实打实低能量的人,折腾了一天,已经到了极限,她再也没有能量担惊受怕,拉着一半的被子躺下去,准备舒舒服服睡去。 才闭上眼睛,门便“吱”地轻响一声,她睁眼看向门外,朦胧中看见一对发光的眼睛在门外忽闪忽闪。 瞧,她看惯了庞大妖兽的眼,现在看到正常大小动物的眼睛,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佛系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强得可怕。 那双发光的眼睛渐渐靠近,来者踏进烛火照明范围内,映照出一团圆润的轮廓。 是一只猫。 一只胖猫。 它肚子圆滚滚,眼睛圆溜溜,皮毛油光水滑,背上的条纹深浅交错,肚皮上的绒毛很白,是一只胖狸花。 狸花迈着优雅的猫步走来,江跃鲤坐起身,那狸花蹭着她的腿弯绕八字,“喵呜喵呜”地往地上一趟,露出雪白的肚皮,还歪着脑袋看她,就差说一句:“人,快摸我!” 第9章 江跃鲤脑子里面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在这魔宫里的,能有什么普通动物呢? 另一个说:摸它,快摸它! 她手指悬在半空,理智与欲望激烈交锋。最终,在狸花翻了个身后,把最柔软的肚皮完全展露时,脑中的两个小人终于决出了胜负。 “就…就摸一下……”她小声地说服自己,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上去。 霎时间,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的手像是陷进了一团晒过太阳的棉花。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往上扬,猫的身子暖烘烘的,手陷进去就舍不得抽出来了。 手指渐渐大胆起来,动作逐渐狂野。 狸花舒服得喉间直打小呼噜,四脚朝天地瘫成一张猫饼,偶尔还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活脱脱就是一个撒娇精! 如果身在猫咖,准是个头牌! 江跃鲤越摸越上瘾,今日的疲惫都要被这温暖的毛团子给消掉了。 “算了,魔兽不魔兽的不重要,可爱就行。”她放弃挣扎地想,又干脆把狸花整个抱进怀里,闭上眼睛睡觉。 胖猫乖顺地窝在她臂弯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它从来没有这么舒服的时刻。 它原本是一尊死物,曾经是蹲在大门口的石像,用来镇压魔宫用的。只是几百年前,有一天天魔苏醒过来,莫名其妙地出来将他搬了回去。 天魔一无聊就给他浇血,直到他生出了灵智,再后来长出了血肉。 其实最开始时,它是很好看的,威风凛凛,浑身冒着金光,跟画里的瑞兽一模一样。 可天魔看了几天就腻了,他嫌弃它不好看,又觉得它身上的灵气味太重,于是无聊时的浇血动作,变成了灌魔气。魔气越灌越多,慢慢地它就变异了,身躯可以变大变小,越大越狰狞,越小越可爱。 这破魔宫几百年都没人来过,天魔又凶,它平时连他衣角都不敢碰,更不用说往上凑了。 今天下午他看到了魔宫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时,可把它激动坏了,可是没有得到天魔的允许,它不敢擅自把人留下来,于是只能先将人带给天魔看看。 它一直躲在暗中等着她出来,其实它是有些担心的,能在主人手中活下来的机会太小了。 但是她做到了。 真是太好了! 于是它悄咪咪地跟了过来,如果她不肯陪它玩,它就要吓她! —— 烛影昏黄。 天魔仰躺在硬榻上,白衣凌乱,早已被血染透,暗红在襟前晕开。 他像凋败的荼蘼,凄艳而绝望。 长发散乱,如泼墨般蜿蜒在硬榻上,几缕发丝混着血,黏在苍白的颈侧,衬得肌肤近乎透明。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指节泛青,指尖还凝着未干的血迹,像是想要攥住什么,最终又无力地松开。 他面无表情,睁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屋顶,眸中只剩一片死寂,了无生气。惨白脸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如同被人生生碾碎的美玉,只留下一些残痕。 他的呼吸很轻,胸膛几乎看不 出起伏,就像是随时会化作一缕烟,消散在这漫长又凄冷的夜里。 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有人在低泣。 天魔闭上眼,任由寒意侵蚀四肢百骸,任由一切彻底沉入永夜。 忽然,他牵了牵唇角,竟笑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的是你啊。” 他缓缓支起身子,墨黑的长发垂落,如夜色般披散在身后,有几缕滑过肩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一颗做工粗糙的红色吊坠,在他微微裸露的胸膛前晃荡。 他静默地坐着,背脊绷得笔直,眼底渐渐凝起化不开的急躁和怒气。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紧闭的门,目光似乎要穿透雕花厚重的门板,看见外面的场景。 窗缝漏进一抹月光,在地上投下一道无聊的白痕。 胸前的吊坠不再晃动,时间仿佛凝滞,每一息都被拉得极长,长到他几乎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这该死的门还是一动不动!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久到他甚至开始怀疑: 这门是不是坏了? 是不是再也打不开了? 是不是她回来过,但是推不开?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如同毒蛇般钻进他心里,搅得他再也坐不住。 他猛地起身,赤足踩上冰冷的青玉地面,几步冲到门前,一把推开了门。 门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夜风穿过室内回廊,灯笼在廊下摇晃,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像一个在夜里徘徊的游魂,从最近的房间开始,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寂静的回廊里,每隔一段时间,便响起一道开门的“吱呀”声响。 直到打开第五扇门。 长明烛的暖光轻轻摇曳,给房内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琥珀色。 江跃鲤仰面躺在房间中央,底下垫着半张被子,四仰八叉地酣睡着,毫无防备。剩下的半张被子,只勉强盖住肚脐眼儿。 光影在她脸上跳动,睫毛在鼻梁下投下细碎的阴影,红唇微张,嘴角还挂着一点可疑的晶莹。 一只圆滚滚的猫咪蜷缩在她身侧,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有节奏地鼓起,猫尾巴轻轻环住了她的手腕。 江跃鲤睡得不省人事,天魔赤脚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往她看似手感很好的脸蛋多看了两眼,然后伸出食指在她脸上戳了两下。 她在睡梦中感觉脸蛋有些痒意,不耐烦地挥了两下手,口齿不清地呓语:“臭蚊子,泥奏开。” 第8章 她是唯一,是例外。 天魔收回手,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唇角勾出一个古怪的笑意,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因为害怕吗?是啊,所有人都在害怕我,现在我浑身魔气,无数生命死在我手上……” 其实之前,他在象屿山看到她恐惧的眼神,便觉得不对劲。甚至下意识认为她是其他人伪装的,是假的,可是又看不出一丝破绽。 是她,也不是她。 回到魔宫后,他一个人站在房里,一直想,一直想,想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让他信服的原因。 然后,她进来了。 江跃鲤刚刚挥手赶蚊子时,动了圈在她手腕的猫尾。 胖猫没有试过挨着人睡觉,这一觉格外舒服,尾巴传来动静,被扰醒时还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它微微抬起眼皮,下一瞬猛地睁大。 圆圆的眼眸里,倒映着主人面无表情的脸,他的眼神冷冰冰的。 吓得它浑身一颤,背脊瞬间弓起,毛也炸开一圈。不过它没有弄出任何声响,只是默默缩了缩脖子。 主人时常这样,赤着脚在魔宫长廊里无声行走,像个游荡的幽魂,也因此,经常会吓到它,有时候它还因为惊吓过度,毛一撮一撮地掉。 大手朝它伸来,修长的手指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提起。 然后,它久违地落入了主人的怀中。 在它有意识起,这几百年间,主人这么抱它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今天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吗? 猫猫想不懂。 天魔盘腿坐在地上,将它圈在怀中,胖猫眯着眼,任由他动作。 他漫不经心地捏起一只猫爪,指腹轻轻一按,锋利的爪尖便弹了出来。不知他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巧的银刀,长睫毛低垂,“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剪掉了最尖锐的部分。 胖猫:嘤。没什么事,干嘛要剪它的爪子。 天魔神色平静,动作不紧不慢,在暖黄的烛光下,一个接一个地修剪它的爪子,这个场景仿佛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常。 胖猫作为魔界赫赫有名的凶兽,修剪指甲这种事,实在有损威严。它不懂为何主人要剪它的爪子,这让它还怎么出去见人,还怎么打架? 猫猫心里苦,但是它不能说。 翌日。 江跃鲤一觉睡到自然醒,刚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公司午睡时做了恶梦。她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心道:这破班真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直到感觉身下的床触感有些陌生,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入目是空旷古朴的房子。 哦,对了,她现在在魔宫。 光线昏沉,长明烛烛火跳动。 她坐起来,抬手梳顺头发,转过身去,在药箱里翻找水囊,顺便将还在呼呼大睡的乌鸦提起来,将它摇醒。 乌鸦瘫软得像一条黑抹布,半撑着眼,任她揉搓,张着翅膀瘫在地上。 江跃鲤给自己猛灌一口水,顿时神清气爽:“啊……” 一会得找机会出去,白天应该比晚上要安全得多。 这时,她忽然想起,怎么胖猫不见了? 她翻遍了被褥,愣是没找到那只圆滚滚的身影,昨晚撸猫的手感还记忆犹新。 第10章 又找了一会,实在找不到,她一度以为那是一场梦,可又摸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猫指甲。 她忍痛放弃寻找,低声道:“算了,那煤气罐看着比我还熟门熟路。” 后会无期,我的小胖猫。 江跃鲤动作利落地收拾好物品,卷好铺盖,抱着乌鸦,背上她的药箱,开出一条门缝。她贴着门缝听了片刻,确认外面没有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先探出半个脑袋左右看了看,长廊空荡寂静,既没有妖兽,也不见天魔。 很好。 她轻巧地闪身而出,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魔宫内部光线昏沉,方形天井投下的微光带着湿冷的潮气,玄黑铁链压迫感十足,让人有种窒息感。 江跃鲤没有耽搁,按照昨晚记下的路线,快步穿过曲折的回廊,沿着楼梯一路旋转而下,很快便抵达了高耸的殿门。 踏出大门的一瞬,天光骤亮。 原来外面晴空万里,只有楼阁内才笼罩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作为外门弟子,虽说不是什么高手,但好歹修炼过,一夜休整后,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她快速穿过空旷的广场,很快便远离了那座压抑的宫殿。 出了魔宫大门,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 门外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没了打斗的痕迹,也看不到一点血迹,仿佛昨天的炼狱只是一场幻觉。 她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山下走去。 这山特别高,石梯蜿蜒而下,走得她恐高症都犯了,两腿酸酸软软的。 —— 九霄天宗。 大殿内,檀香缭绕,肃穆庄严。 一白须老者端坐于上首,他银发高束,面容肃穆,身着月白法袍,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 老者双目微阖,手指轻叩扶手,周身威压如山岳般沉抑,令人不敢直视。 殿中站着一名身着青色华服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微微躬身。 他笑得命相当命苦。 “宗主明鉴,真不是我不作为,实在是因为灵气不足,导致了灵田日渐枯竭,灵兽萎靡不振,若不加大灵气供给,收成恐怕难有起色。” 老者猛然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他双目如电,声音沉冷:“你去年便没有按要求提供足量的货,如今还敢来讨价还价?” 中年男子身子一颤,腰弯得更低了。 他所在的宗门虽不算小,但在掌控灵脉的九霄天宗面前,也只能是俯首 听命。 毕竟若是惹了九霄天宗不喜,他们可以截断灵气输送,一个宗门便会因此快速没落。 其实老者的怒火并非来自于他,只不过他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老者真正烦闷的,是昨日谈判的失败。送去的百来人折损殆尽,只剩下一个重伤的陈峰主逃回。 如今五位长老都在闭关,如果真的要对付天魔,势必惊动他们。 届时问责起来,自己这个代掌宗务的,首当其冲。 其实多分些灵气给下宗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人偏偏选在这焦头烂额之时来触霉头,他并不想如他所愿。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白影如风般掠入大殿中,来人单膝跪地抱拳道:“宗主,弟子有要事禀报!” 老者袖袍微振,不动声色地对中年男子摆了摆手,不耐道:“你的事容后再议,先回去吧。” 中年男子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深深一揖,黯然退出大殿。 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老者才略显疲惫地侧靠在扶手上,指尖轻揉太阳穴:“说吧,何事?” “禀宗主,灵韵峰……发现了一名活口。”弟子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老者揉按的动作顿住,缓缓睁开眼:“灵韵峰不是已经搜查过数遍了吗,怎么如今才发现活口?”他目光如刀,语气陡然转冷,“若是有人擅闯禁地,按宗规处置便是,何必来烦扰我?” 弟子连忙解释:“是昨晚幸存的弟子……” “说清楚。” “她是从魔宫里活着出来的!此刻正在下山途中,已派人暗中跟随。” “什么?!” “咔嚓”一声脆响,檀木扶手在老者掌下碎裂。他猛地站起身,又强自按捺住情绪缓缓坐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都进了魔宫,还能活着出来?” 难道是那位在魔宫布置的阵法出问题了? “宗主,是否需要派人接洽。” 老者捋了两把胡须,沉吟道:“不急,灵韵峰在天魔的神识范围内,待她离峰后再接触。记住,远远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弟子告退。”苏玉衡抱拳行礼,正要退出大殿,却被老者突然叫住。 “且慢。”老者捋着长须,问道:“玉衡,从魔宫活着回来的,是哪个峰的弟子?” 苏玉衡是天剑峰曾经的二弟子,自从他的大师兄入魔后,他便晋升为天剑峰大弟子。他处理事情冷静沉着,也是个极好的苗子。 九霄天宗一宗九峰,各峰之间有着隐隐的竞争关系,现在不知哪峰出了这个天才,若是能作为九霄天宗与天魔的桥梁,前途不可限量。 作为一宗之主,也要关注各峰的势力情况。 弟子恭敬道:“是外门弟子。” “外门?”老者眼中闪着欣慰的光芒,“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啊,想必是一个天资聪颖,胆识过人的人!” 苏玉衡嘴角抽了抽,脑海中浮现出对那位“天资聪颖”的外门弟子的第一印象。 他看到她时,她正在下山,全靠两条腿,这两条腿还不断打颤,跟面条似的。彼时她嘴里还碎碎念:“啊啊啊,吓死宝宝了,怎么那么高啊!不行了,我不行了。” 老者感慨道:“如此勇敢的孩子,能入选和谈队伍,定是知书达理……” “知书达理”四个字刚落入耳中,苏玉衡眼前就闪过一片回忆。 那姑娘有一次差点扭到脚,坐在石梯上拍着胸口,拳头捶地,骂骂咧咧:“我靠,我靠,吓死了!” 老者:“……沉着冷静……” 苏玉衡脑海:自动播放她抱着石柱,闭眼尖叫的画面。 老者:“……仪态端庄……” 苏玉衡脑海:石阶较高处,她手脚并用地往下爬,发髻散得像炸开的蒲公英。 …… “玉衡?苏玉衡!” “啊?在!”苏玉衡猛地抬头,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许久,连忙低头:“宗主英明,弟子,弟子这就去安排。” 第9章 细作难当 江跃鲤走了许久,终于踏下最后一阶石梯。 灵韵峰牌坊巍然矗立,古旧沧桑,正午的烈阳垂直劈落,牌坊的影子笔直地砸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踏出界外的瞬间,山风掠过树林,呜呜作响。 她若有所感般,转身仰头回望。 乌鸦站在她肩头,看看她,又看看岁痕累累的石梯,面上全是骄傲:“不愧是我的主人,未雨绸缪,还没到任务节点,就开始在心中盘算计划,任务成功指日可待!” 江跃鲤:……谢谢你那么看得起我。 她只是在心中吐槽,这天魔到底有多缺心眼儿,才住那么高,上上下下的快累死她了。 她抬手挡在眉前,眯眼望向头顶的老牌坊,牌坊有些褪色,在阳光下,“灵韵峰”三个字却似乎泛着微光。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有些发晕。 “该不会是晒出幻觉了吧?”她小声嘀咕。 算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赶紧开溜。 这灵韵峰是九霄天宗的禁地,平日里,连只虫子也不敢随随便便往这儿飞。 就算真有人胆大包天闯进来,各种飞行法宝数不胜数,高端点的,直接传送过来。 总而言之,路对于此处而言,是多余的。 江跃鲤原本还有些担心,若是找不到路,她怕是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当一回人形开路机。 可当她真的踏上路程,倒是上演了一番“人到山脚必有路”的戏码。 柳暗花明,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平坦又奇怪的小路。 这条路真的太新了。 新鲜的泥土软乎乎的,还带着湿润的凉意,两旁的灌木丛也离谱至极,断枝的横截面翠绿鲜嫩。 泥土腥气和草木清香混在一起。 江跃鲤有些怀疑,若是她下山脚程快一些,还能看到铺路的人。 她盯着眼前这条过分殷勤的小路,嘴角抽了抽。 这哪是路啊,分明就是在请君入瓮! 要么走这条明摆着有诈的路,要么留在魔宫饿死,要么自己开一条路…… 这三个选择,但凡犹豫一分钟,都会对不住自己。 江跃鲤果断往小路前行,才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象就开始扭曲。 她一步迈出去,周围的树木刷刷地往后窜,像是按了快进键似的。 第11章 头晕目眩地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繁华的城镇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她面前。 待回过神来,她已身处在城镇中心。 身侧人来人往,街道车水马龙,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成人闲聊声扑面而来,天空还荡悠悠漂浮着飞舟。 忽然从与世隔绝的魔宫,转换到热闹的城镇,吵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此时,肚子适时地响了一声。 江跃鲤摸着几乎要瘪下去的肚子,转头四处张望,选定了一家热气腾腾的面摊。 药箱里有些银两和浑浊的灵石,应该够一顿吃。 她攥着药箱背带,站在面摊前,身后路人的对话飘入耳中: “真的假的?” “比真金还真!真的有人从魔宫活着走出来了。” “哪位大能破了天魔的阵法?” “具体我就不知了,这天怕是要变咯……” …… 那几名衣着华贵的路人渐行渐远,谈话声消散在嘈杂的街市中。 江跃鲤转回头,正想要开口询问面价,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江师妹。” 这一声低磁性、温柔,话语间带着甜腻感,仿佛在路上听见小情侣你来我往,打情骂俏。 听得她有些别扭。 她想,应该不是叫她的。 江跃鲤没有回头,继续朝面摊问道:“老板,素面怎么卖?” “江师妹。”那声音再度响起,这次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边。 面摊老板截住话头,目光直接越过她,跟川剧变脸似的,面上一下子便堆满了殷勤的笑容,眼尾纹路堆叠在一起。 药箱里的乌鸦顶开药箱盖子,探出脑袋,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主人,有人在叫你。” 江跃鲤:“……”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在纠结,穿越了却没有自带记忆,该怎么蒙混过关? 听那缱绻的语气,不会是原主的老相好,或者正在暧昧的人吧…… 说好的只入门了三个月,说好的性格内敛不爱社交呢? 怎么在大街上随便都能看到一个熟人啊! 江跃鲤慢吞吞转身,目光落在唤她的人身上。 好一个贵气逼人的大帅哥。 这人一袭月白长衫,玉带束腰,腰间戴着一块莹润的玉牌,上面刻着九霄天宗字样,是内门弟子的象征。 他面容俊美,眉目含笑,唇角弧度恰到好处,连站姿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整个人透着一股端方雅正的君子气度。 好看是好看,可江跃鲤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像是一个精致木头娃娃,雕刻得非常板正,有棱有角的那种。 帅气,但有种拟人感。 “……师兄。”江跃鲤试探地回应。 以原身小虾米的身份,遇见同门叫师兄师姐,基本错不了。 对方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清泉:“是我唐突了,还未自我介绍,在下苏玉衡,天剑峰现任大弟子。”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咬得清晰端正。 拟人感更强了…… 盯着他那过分标准的笑容,江跃鲤一时走神,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可你不是已经……”入魔了吗? 你是大师兄,那魔宫里面的是谁? 苏玉衡神色不变,有些苦恼,似有些遗憾道:“入魔的是我师兄,天剑峰前大弟子。” 江跃鲤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老二上位了啊。 再后来,她实在推脱不过,只得跟着这位二大师兄去了一间茶楼。 这茶楼临江而建,朱漆雕栏,飞檐翘角,檐下悬着精巧的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苏玉衡要了三楼最里间的雅室,推窗便可以看到浩渺的江景,风景秀丽。 临窗处设着一张紫檀木矮几,一束粉梅斜插在白瓷瓶中,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两人在窗边落座。 “江师妹请用茶。”苏玉衡推来一盏茶。 江跃鲤低头接过。 女侍自外而入,呈上的一份晶莹点心,隐约可见内里包裹的灵果馅料。 “这是用百年朱果制成的甜点,不仅滋味甘美,还有缓解疲劳之效。”苏玉衡唇角含笑,“师妹尝尝。” 走了大半天,江跃鲤的确有些累。 本来就准备吃午饭的,她也不委屈肚子。 应了一声,伸手捏起一块橙黄晶莹的点心。还未入口,清甜的果香便沁入鼻尖,让她精神一振。 她低头,刚咬下一口,听见苏玉衡道:“师妹,我有一事相求……” “噗!” 江跃鲤一个激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咬下的那一口甜点吐回掌心。 二大师兄!别搞! 她一个外门的小菜鸡,要修为没修为,要背景没背景,能帮得上内门大弟子什么忙! 果然是鸿门宴! 苏玉衡完全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 他自幼在内门长大,见惯的都是知礼守节的同门,什么时候见过有人当面吐点心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间。 江跃鲤大受震撼,连手中的甜点都变得烫手,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什么。 雅间内顿时陷入死寂。 香炉白烟袅袅,室内的沉默相当尴尬。 这是一口甜点引发的惨案。 江跃鲤眨巴着大眼,盯着苏玉衡,等着他的下文。 苏玉衡被她盯到有些不好意思,躲开视线,假咳两声道:“其实这也是宗门的任务。” 除了天魔和他那头魔兽,从来没有活物进去魔宫后,还能活着出来的。 她,是这千年来的第一个。 作为天剑峰新任大弟子,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峰主之位,他本想以个人名义拉拢这位特殊的外门弟子。 可眼下看来……她的防备心果然很重。 修为不高,心机却相当深沉。 是个值得他注意的人物。 此刻,“心机深沉”的江跃鲤轻皱眉头,沉思、判断。 ——他的两声咳嗽,是否经过精心计算。 她把奇奇怪怪的想法挤走,说道:“我的任务,是去象屿山救人,可是和师父走散了。” 苏玉衡突然低头掩嘴,宠溺地低笑两声。 江跃鲤嘴角一抽,维持着表面礼貌的微笑,内心却在疯狂咆哮:二大师兄,你别这样!和你真不熟啊! “你的任务已变。”苏玉衡姿态优雅,端起茶盏,“现在需要你潜入魔宫,打探天魔的动向。” 江跃鲤又在心中狂叫:二大师兄,你别这样!我真的是小菜鸡啊! 她苦着脸道:“大师兄,你也知道,我修为低,胆子小,这任务太重,实在是担心耽误你们的事。” 苏玉衡道:“时间紧,任务重,更能体现你的能力。” 绝了! 为什么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那么冰冷的话? “但是……” “没有但是。”苏玉衡打断她,氤氲的茶雾模糊了他的神色,“这是宗门任务,落到谁头上都推脱不得。” 这句话,倒是让她想起便宜师父对宗门的介绍,只进不出,简直就像一个诈骗集团。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只能将任务先应下。 江跃鲤觉得她在这里也是一个社畜,不,是修畜,她才来了两天。 两天! 已经接了第三个任务了!! 救人、议和、细作,干的都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啊。 突然,乌鸦脑袋顶开药箱盖子,道:“刚好,反正你也要救……唔唔唔。” 江跃鲤熟练地帮它手动闭嘴。 强调了许多次,它还是到处泄露天机,果然脑子不太灵光。 确认乌鸦不会再乱说话后,视线再次落在苏玉衡身上。 即便相处了一个时辰,她还是不能适应他的端庄,真的有种微妙的机器感。 她眼眸露出一丝疑惑,他不累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苏玉衡升起一股不信邪的胜负欲。 他容貌俊俏,外出时若是遇见师姐师妹,大多都娇羞地偷偷看他,遇到狂热的,甚至会尖叫。 今日他还特地换了一件好看的衣袍出门,怎么这位外门师妹如此平静? 难道是他表现得还不够亲近? 他决定先找一些话题拉进两人关系,于是刻意放柔了嗓音:“你药箱里的灵宠,是天魔送给你的吗?” 江跃鲤闻言差点跳起来,连忙摆手:“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她的乌鸦没有魔气,是灵兽,不是魔兽,你那一双桃花眼是装饰吗? 她身家清白得很,才没有跟魔什么的混在一起。 苏玉衡见她反应这么大,反而来了兴致:“那这灵宠是……” 产生灵智,会说话的灵宠极少,可不是一个外门弟子可以随便拥有,或者轻易留得住的。 第12章 江跃鲤道:“它自己飞来的。” 苏玉衡心下了然,只当她要遮掩与天魔的牵连,才这般讳莫如深。倒也不着急相逼,暂且由着她支吾其词。 只在心中感叹,曾听说天魔年少时,无情无欲,却画过一个女子的肖像。 只是后来陡生事变,那画像已焚烧成灰。 不知她能否也能让天魔记挂到这种程度。 客栈女侍陆续端上各色精致的甜品点心,摆满了整张桌子。 事情定了下来,两人气氛又轻松了些,边吃边聊。 江跃鲤从苏玉衡口中得知,天魔名叫凌无咎,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再多的信息他便再不肯透露。 江跃鲤其实隐隐约约有察觉到,苏玉衡表现出来的,不是真正的他自己。 他是一个野心极强的人,表面却装作一派温和,江跃鲤和他相处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又聊了一会,她发现这位二大师兄很在意和大师兄的比较。 她脑袋灵光一闪。 这不是经常出现的配角设定吗? 因为嫉妒男主,所以不断地去模仿,不伦不类,直到把自己也给扭曲。 目前为止,江跃鲤也没有意识到,剑魔和天魔其实是两个人。她不知道剑魔才是苏玉衡的大师兄,一直拿凶名在外的天魔和苏玉衡对比。 于是得出了第一个结论:苏玉衡东施效颦,模仿得相当失败。 第二个结论:千万不要再学你家大师兄啦,他现在有些变态啊。 第10章 此身将往,身死不明 苏玉衡给了她一个储物袋。 他说这是一个高阶储物袋,宗门特意为她 定制的。 原因是她灵力低,一般的高阶储物袋根本打不开。 虽说话语间,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意味。 看在这个储物袋份上,江跃鲤还是好心提了一嘴:“其实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你大师兄,他过得……也不算好。” 苏玉衡闻言一怔,随即面色微变,在意的是另一个点:“你见过大师兄?” 江跃鲤:“见过,就在魔宫里啊。” 何止见过,还被喂了一口血! 现在想起来还想yue…… 她浑然不觉,这句话在苏玉衡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起来,那个身影仿佛又浮现在眼前,永远压着他一头。 无论他如何拼命修炼,如何讨好师父,大师兄永远站在更高的位置,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俯视他。 终于,那个低贱的凡人女子出现了,大师兄竟然傻到叛出师门,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他有些担心,又有些……庆幸。 可现在大师兄在魔宫? 天魔竟然接纳了他,那个整个修真界都忌惮的存在竟然接纳了他。 若他当真促成宗门与天魔的和解,难保不会归来。 苏玉衡心底冒出极大的危机感,仿佛有一座大山朝他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年,被大师兄阴影笼罩的日子。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极力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 这个人,必须成为他的棋子。 —— 一顿饭吃得一波三折。 江跃鲤心态极好,即便如此,也吃得心满意足。 她懒洋洋地拍了拍小肚子,侧身低头,伸手进药箱里,将垫着给乌鸦喂食的手帕拿出来。 忽然,一阵浓郁竹香逼近,阴影笼罩而下。 不知何时,苏玉衡竟然来到了她身侧,甚至微微俯身凑近,修长的手指径直朝她伸来。 江跃鲤浑身一僵,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 心里疯狂吐槽:这人什么毛病,修仙界的人都不讲究社交距离的吗?! 苏玉衡忽视她的抗拒,指尖在她鬓边一掠而过,自发间摘下一片绿叶,淡淡道:“有叶子。” 江跃鲤:“……” 她盯着那片无辜的绿叶,在心中给苏玉衡下了定论。 他果然是个很奇怪的人。 夕阳渐沉,天边露出浅浅余晖。 苏玉衡倒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连“细作”都亲自送到敌营门口。 碍于天魔的神识,他只能止步于此。 江跃鲤无所谓,反正这次有飞行法器傍身。 目送那道白衣身影翩然远去,她正要转身。 “哗啦啦!” 牌坊旁的树林突然惊起一群飞鸟。 江跃鲤还未看清,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掠至身前。 她只觉得周身一僵,竟是被定在了原地。 定睛一看,来人面目狰狞,头顶两根银光闪闪的犄角,通体泛着金属光泽。这造型…… 江跃鲤瞪大眼睛,怎么越看越像《西游记》里的银角大王。 由于太过于稀奇,她实在挪不开眼睛,眼眸里充满了探究和好奇。 真是越看越像! 这直勾勾的视线,银角魔自然有所察觉。 他已经事先调查过了,这个女子只是九霄天宗一个外门弟子,根本没什么威胁。 可眼前这人非但不怕,居然还在憋笑? 银角魔原本狰狞的表情突然凝固。 按照预想,此刻这个人类女子应该惊恐尖叫才对! 他特意选了最体现实力的出场方式,为了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连定身术都用了十成功力。 信心满满的他,在她的视线下,居然开始有些不自信了。 江跃鲤不知道,她这过于平静和探究的眼神,让银角魔的情绪坐了一轮过山车。 “你、你笑什么!”银角魔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犄角。 说实话,他的口条挺好的,和电视剧配音很像,更像银角大王了。 江跃鲤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您长得挺别致的。” “别致?”银角魔脸色变了又变。 这个词是夸他还是损他?难道现在人间的审美变了? 他不自觉注意起自己的形象,太过于在意,甚至于肢体都有些别扭。 渐渐地,在她好奇的目光下,银角魔愈发浑身不自在,犄角尖都开始微微发颤。 这女子明明毫无修为,怎么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难道是因为天魔? 对,肯定是。 果然,她和天魔有一腿! “看、看什么看!”他色厉内荏地喝道,紧张起来,手掌一用力,差点捏碎袖中暗藏的蛊虫匣子。 这听心蛊难得,是他耗费了三百年修为,毒沼老怪才愿意给他一个。 本意是用来控制此人,让她提供魔宫内的情报的。 不知道她和天魔关系到何种程度了,他这么做会不会惹怒天魔…… 可听心蛊一旦离开毒沼老怪,只能存活半天,银角魔实在不愿意白白浪费那三百年修为。 他赌! 赌一出生就站在巅峰的天魔,根本不会在意一个普通弟子。 银角魔犄角尖抖动,他一咬牙,掐诀念咒。 一道黑乎乎的气从他掌心窜出,化作细如发丝的蛊虫,顺着江跃鲤的手背血管钻了进去。 “嘶——”江跃鲤觉得手背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在医院抽血时扎针的痛,再之后便再无感觉。 她好奇地翻看自己的手背,连个红点都没留下。 她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到银角魔开始怀疑自我。 “你、你给我严肃点!” 银角魔气得犄角都红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好几度,道:“这可是听心蛊!每月十五都会发作,让你痛不欲生!除非——” 他故意拖长音调,等着看江跃鲤惊慌失措的样子。 江跃鲤从容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题:“除非?” 银角魔的台词卡在了喉咙里。 这反应不对啊!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对方应该惊恐万分,跪地求饶才对。 “除非你每月给我提供情报!否则,否则,”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语气都有些外强中干,“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银角魔额角冒汗,这句话耗费了他很多精力。 果然,天魔身边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江跃鲤这般淡定,但他知道听心蛊的确种在了她身上。 江跃鲤并未回应他。 她听见“生不如死”什么的,其实是准备上演电视中,那中蛊后的激烈反应。 可面前这魔畏畏缩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给他下了蛊,她实在是露不出惊恐的情绪。 身上种了蛊,说不害怕是假的,但眼下惊慌也无济于事。 她心态放得很平,在心里盘算着,等下次和宗门联系时,一定要苏玉衡帮忙解一下。 看苏玉衡的态度,九霄天宗非常看重她这个间谍,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第13章 见江跃鲤不但不害怕,还有些走神。 银角魔嘴角抽动,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他哼了一声,忽地转身,宽大的黑袍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消失在林中。 江跃鲤身上一轻,禁制松了,她试着活动了下手腕,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伸手摸了摸刚刚蛊虫钻入的位置,皮肤光滑如初,连一丝异样都感觉不到。 她抬头望了眼天色,橘红的霞光映在她脸上。 时间不早了。 她从淡蓝色储物袋里,拿出一件飞行法宝。 这是一片通体雪白的羽毛,夕阳在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考虑到她灵力有限,所以宗门特意挑选了这件最轻便、最省灵力的飞行法器。 江跃鲤小心翼翼地捧着羽毛,回忆着苏玉衡给的口诀,缓缓注入一道灵力。 指尖泛起微弱的灵光,落在羽毛上,羽毛在她掌心轻轻颤动,缓缓变大到足以承载一人的大小。 “成了!”她惊喜地低呼。 然而,第一次尝试时太过心急,羽毛突然暴涨,差点把她掀翻在地。 这次她学乖了,控制着灵力一点点输出,让羽毛平稳地悬浮在离地一尺的高度。 爬上去的过程颇为狼狈,可坐在羽毛上,往山上飞的过程很舒服。 暮色渐沉,山风带着凉意拂过江跃鲤的面颊,将她的发丝轻轻扬起。 她不敢飞太高,专注地操控着羽毛法器,沿着蜿蜒的石阶缓缓上升。 “江徒儿。” 这声呼唤来得突然,惊得江跃鲤手上一抖,羽毛险些失去平衡。她慌忙稳住身形,循声望去。 半山腰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石阶上,朝她用力地挥手。 竟然是她的便宜师傅。 便宜师父在石梯上蹦蹦跳跳,人小小的一个。 江跃鲤有些吃惊:“师父?!” 这不是禁地吗,她怎么过来了? 她慢慢地操纵羽毛减速,笨拙地降落在石阶上。 “可算等到你了!” 笃山兰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她仰起头,圆圆的脸上写满激动,眼睛亮得像是捡到了金子。 明明个子只到江跃鲤胸口,却硬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踮着脚拍了拍江跃鲤的肩膀。 笃山兰一收到江跃鲤没死的消息,就立即去请示宗门,作为江跃鲤的师父,她获得了进入禁地的许可。 可她不知天魔法阵具体范围,只敢爬到半山腰,看下能不能遇到她。 本来看着太阳已经下了一半的山,觉得没了希望。 想不到真的能遇见。 夕阳的余晖洒在师徒二人身上。 笃山兰一时开心,便叽叽喳喳起来,更像一个精力旺盛,且放了长假的兴奋好奇宝宝。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吃饭了没,那魔头没对你怎么样吧,你也记挂这师兄师姐门吧,大家都没事,你不用担心……” 足足有三分钟。 三分钟! 江跃鲤耳朵嗡嗡,硬是听完了漫长的唠叨。 笃山兰话头一转,问道:“乖徒儿,你喜欢何种字体呀?” 江跃鲤疑惑地眨眨眼:“字体?我不太了解这里的书法风格。” “哎呀!”笃山兰一拍脑门,那张娃娃脸上露出夸张的懊恼表情,“为师真是老糊涂了,应该把样式带来给你选的。你喜欢比较端正的,还是比较狂野的?” 江跃鲤迟疑道:“狂野的?” 笃山兰又问:“好。你衣柜里那几套衣裳,最中意哪一件?” “等等……”江跃鲤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问完字体,又问衣服的,这也太奇怪了。 第11章 她一再退,他一再进 江跃鲤做出暂停的手势,打断便宜师父的施法,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不说的话,我就不回答你了。” 笃山兰立刻捂住心口,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为师这不是未雨绸缪嘛!先把你的喜好问清楚,到时候给你立个称心如意的衣冠冢,你在下面也能乐呵乐呵。放心,师父一定去墓碑铺子给你挑个最狂野的字体……” 好家伙,这是直接给她安排后事了? 虽然这语气轻松得像在给她买衣服,还是很恐怖的好吧! 笃山兰见她神色不对,立刻战术性转移话题,伸手往怀里掏东西。 “有没有青色的。”她听见江跃鲤的声音,抬头看她,表情有些复杂。 两人都心知肚明,此身将往,生死未明。 过了片刻,笃山兰答道:“有啊,刚好有一套。” 说着,笃山兰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将其交到江跃鲤手中,“这是师门里大家的心意,你拿着。” 江跃鲤一看便知,和苏玉衡给的那个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她接过棕色的储物袋,上面留有便宜师父的余温,暖意渗入掌心。 笃山兰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行了,你赶紧上去吧,为师先撤了。” 没等江跃鲤道别,她已抬脚往下走。 山野中传来她清亮的声音:“来日天魔问起,不要把为师的名字说出去——” 江跃鲤:…… 好一个师徒情深。 待便宜师父背景消失在山间,江跃鲤一路御风而上,飞得那叫一个轻松惬意。 她专心操作飞行法宝停下,脚落到地面时,心中颇为美滋滋。 果然有法宝就是好,不用像第一次那样累死累活地爬上来。 嘻嘻。 她收好羽毛,抬头看清周遭环境后—— 不嘻嘻。 地上、墙上、石阶上,甚至连门口那尊凶神恶煞的镇压石像脸上,都溅满了刺目的红血。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用想也知道,这里刚刚上演了一场屠杀。 担心祸及池鱼,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埋伏后,立刻加快脚步往魔宫内跑去。 夕阳西坠,只余一线残霞浮荡在天际,将飞檐斗拱的门楼镀上一层暗金。 已经是第二次踏足,她站在高门下,没再犹豫,纤细的手指抵在雕花门板上,轻轻一推。 只是门才开了小半,她就“砰”地一声,立即又把门重重关上。 肩上的乌鸦被吓得翅膀乱扑腾。 “我是不是眼花了?” 她拍了拍砰砰直跳的心口,掌心还残留着门板的凉意。 深深地吸一口气,她决定再确认一次。 这回她学乖了,只推开一掌宽的门缝。 斜晖透过缝隙,在地砖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金痕,尘埃在光柱中浮沉。 她俯身窥视,视线顺着青石地砖往里,触及曳地玄黑衣摆,然后猛地上移。 下一刻,与殿内那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那双眼竟然比暮色更沉,仿佛早已洞穿门扉,静候多时。 江跃鲤吓得手一抖,门“吱呀”一声彻底敞开。 天地可鉴,她真的没有用力推门! 空阔的前堂内,两侧灯笼发出暖黄的光,映得地面如水般澄净。 正中央摆着一张紫檀宽椅,一人倚坐其上,黑衣如墨,锦缎暗纹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衬得他肤色如雪。 怀里窝着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正眯着眼打盹,而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过猫,惹得那猫舒服得直哼哼。 他的右手肘懒散地搭在扶手上,掌心托着下颌,神色淡淡地看着门外的人。 眼神里带着几分倦怠,几分审视。 殿中的人,是魔宫的主人——凌无咎。 江跃鲤没料到开门会见到人,因此被吓了一跳,待看清人后,反倒是平静下来。 没有解锁奇怪的新人物,就是好消息。 她定了定神,抬脚向前走去。 她刚想开口打招呼,凌无咎眸光微动,忽然侧过脸,下颌微抬,一副“本座才懒得理你”的模样。 江跃鲤:…… 也行,那她自己回房吧。 门外一阵晚风掠过,撩起她的衣袂,她抬手按住额边被风吹乱的碎发。 这阵风穿过前堂,消失在幽深的殿后。 而就在风停的刹那,凌无咎原本慵懒的神色骤然一沉,猛地站起身,怀里的胖猫无声跳开。 他身形如鬼魅,眨眼间便逼至她面前,惊动她指尖的碎发。 江跃鲤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爷又怎么了? 有喜欢喂人吃血的奇怪癖好? 她甚至多看了两眼他的脖子,确定没有血后,心底松了口气。 凌无咎不依不饶,跟着向前逼近一步,玄色衣袍几乎擦过她的裙角。 她再退,他再进。 一步,又一步。 直到她的后背抵上门框,退无可退。 凌无咎俯身,轻轻嗅了嗅,眉头折起一道深痕。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江跃鲤腰间,那只淡蓝色的储物袋上。 第14章 是苏玉衡给她的那个。 江跃鲤心头一跳,立刻伸手去护腰间的储物袋。 凌无咎广袖微拂,修长的手指在暗处轻轻一勾。 江跃鲤手指还未碰到,便觉腰间一轻,那淡蓝色的储物袋,径直坠落在青玉地砖上。 “等等!”她慌忙弯腰去捡,凌无咎五指凌空一抓,储物袋瞬间飞入他掌心。 这人是入魔前专干打家劫舍的吗? 抢东西的动作真是行云流水! 还未等她出声,一缕灰白色火焰自凌无咎指缝窜出。 火焰诡异阴冷,在她面前窜伏,并未感受到无半分灼热的气息。 眨眼睛,却将储物袋吞噬殆尽。 “别!”她瞪大双眼, 眼睁睁难得的宝贝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团灰烬。 她痛心疾首。 里面都是好东西啊! 她的飞行法宝白羽也还在里面,简直暴殄天物啊! 凌无咎除掉了碍眼的东西,慢条斯理地拍掉手上的灰烬。瞧着地上的灰烬,似乎还不满足,赤脚踩在灰烬上,碾压了好几下。 江跃鲤:…… 凌无咎眼底那抹晦暗的戾气稍稍消散,又再次逼近,江跃鲤条件反射般捂住胸口。 倒不是担心他图谋不轨,纯粹是怕他连师父给的储物袋也一并烧了。 要是连这个也没了,明天她又得下山补给。 这破山路爬一次折寿十年,她是再也不想靠两条腿下山了! 凌无咎对她的防备视若无睹,忽然倾身凑近。高挺的鼻梁几乎贴上她耳际,微凉呼吸拂过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听见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瞥过头去,眉头紧蹙,像是嗅到了什么令人不悦的气息。 凌无咎的眼神暗沉沉的,像淬了冰的刃,一寸寸刮过她的脸:“你去见谁了?” 江跃鲤心头一跳,她是有些心虚的。 不过作为奸细,这不好说吧。 这一次下山一共见了三个人,她挑了一个最好说的。 可她又不知道那个魔叫什么名字,绞尽脑汁,最后憋出一个最离谱但最安全的答案:“在山下看见了一个银角大王。” 凌无咎低眸沉思。 银角大王是谁,他并不知道,但他非常不喜欢她身上沾染的味道。 更让他烦躁的是,即便已经烧了那个碍眼的储物袋,这气息却仍缠绕在她发间。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往里走了两步后,转身道:“跟我来。” 江跃鲤很随缘,客随主便。 她蹲下身子捡起进门后就在装死的乌鸦,就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荡的游廊里,唯有她的脚步声轻轻回荡,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因此,她不自觉走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穿过曲折的回廊,眼前景致骤然开阔。 透过雕花镂空的墙面,她瞧见一方精巧的园林隐在薄雾之中,朦胧如仙境。 江跃鲤不由一怔。 魔宫深处,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处清幽的地方。 她随凌无咎踏入园中,乍一看去,亭台错落,花木扶疏,相当雅致。 可仔细观察后,却发现石阶缝隙间都是杂草蔓生,廊柱漆色斑驳,显然很久没有打理,透着一股颓败的寂寥。 再往里走,雾气渐浓,湿润的水汽带着山间的清新扑面而来。 她正疑惑,忽然听前方传来潺潺水声。 是一口温泉。 热气蒸腾而上,在水面上凝成缥缈的白雾,又随风散向四周,将整个园林笼罩得如梦似幻。 温泉水自岩壁间汩汩涌出,汇入一方白玉砌成的池中。 池边青石被常年水汽浸润,没有任何青苔痕迹,池中水不断翻涌,清澈见底。 江跃鲤愣神之际,凌无咎已径直走到池边,踏入池中,玄色衣摆被池水打湿,瞬间洇出深色的痕迹。 水波荡漾间,他回头望向仍站在岸边的江跃鲤,眼中带着不解。 江跃鲤也疑惑地看着他。 他怎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该不会是要她伺候沐浴吧? 真是细作难当! 玄色衣袍深色的水印逐渐往上晕,紧贴在凌无咎劲瘦的腿上。 江跃鲤正想着怎么表达她不会,又看见他忽然转身,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滴,在池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江跃鲤当场瞳孔地震。 夭寿啦! 不是搓背! 是要共浴啊! “不、不用了吧。”她连连摇头,“大人您慢慢泡,我去给您摘点花瓣?” “过来。” 低沉的嗓音混着水声传来,明明语气平淡,却让人听出不容抗拒的意味。 许是昨天没洗澡,又爬了两天的山,身上有些黏腻,鬼使神差地,她将手伸了过去。 有力的手掌,带着温热水珠紧紧握住她的手时,她才反应过来。 手上的力道不容抗拒,她想要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连忙踢掉鞋子,顺着牵引踮着脚尖往下探。他的力道很稳,她紧紧盯着踏下的地方,一步一步往下。 池水渐渐漫过裙摆,在腰间漾开层层涟漪。 等终于踩实池底,江跃鲤悄悄往回抽手。 没抽动。 再用力。 仍纹丝不动。 这才不得不仰起脸,正对上凌无咎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松散,微微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一枚红玉吊坠悬在锁骨下,被水汽蒸得泛着莹润的光。 这枚红玉吊坠遭温泉打湿,流光溢彩,与他极为相配。 江跃鲤一时看得痴了,目光如同被什么牵引住一般,久久未能挪移半分。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好看?” 随着话音落下,眼前的胸膛慢慢靠近,她慌忙抬手抵住他胸膛。 掌心下的肌肤烫得惊人,分不清是温泉的热度还是…… 她连忙解释:“我只是在看你的坠子!” 凌无咎道:“我问的就是坠子。” “轰”地一下,江跃鲤只觉脸颊发烫,她固执地认定是温泉蒸腾的热气导致的。 这剧情发展不对劲。 她该不会是穿进什么不可描述的限制文了吧,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还别说,她按了按,这胸肌还挺结实的…… 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的震颤,头顶再次响起凌无咎低沉的闷笑。 她觉得鼻子有些痒,缩回手一抹。 血! 她流鼻血了! 她慌忙捂着鼻子,低头掩饰,声音闷闷道:“我想自己洗。” 凌无咎神色一沉,猛地扭头,定定盯着一个方向。 又有人上门送死了。 他“嗯”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 …… 江跃鲤没有想到,他那么轻易就抽身离开了。 其实回到魔宫,见到凌无咎的那一刻,她就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弥漫着奇怪的氛围,像是她出去偷情了被发现一样…… 而现在,她有些像一个渣女,还是提起裤子不认账的那种。 温泉水叮咚作响,江跃鲤将半张脸埋进水里,任由思绪越飘越远。 “啊——”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像土拨鼠一样,伸高脑袋,凝神细听。 旋即又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第12章 我受伤,你为何不管…… 那声只短促地响了一下,再听,只剩下山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江跃鲤不禁怀疑,是不是泡得太舒服,从而出现幻听。 还是因为最近看到太多恐怖场景?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她想了一会,没想到一个所以然来,继续将下半张脸埋进温泉里吐泡泡。 并且,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雾气迷蒙,各处灯笼次第亮起。 这里的泉水估摸着有些特殊功效,才泡了一会,江跃鲤便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甚至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可以徒手一拳打死一头牛。 身体舒服了,心情自然也愉悦起来。 她哼着小歌儿,随手拆开发髻,任由青丝散落。 又脱下外衣,随意搭在泉边的石上,慢悠悠地擦洗身体。 如果此刻江跃鲤看到了魔宫墙外的场景,肯定会佩服自己当时踏入魔宫时的勇敢,以及夸赞墙外这些人不惧死亡的勇气。 魔宫高墙之下,晚风阴凉,红血溅得到处都是。 凌无咎负手而立,长发垂落双肩,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翻飞。 他身后,是一堆尸块。 每块切口都棱角分明,红白的肉还在跳动,甚至能看得清跳动的血管,以及颤动的神经。 第15章 最吓人的是,那颗还算完整的头颅,嘴唇在极力地开合,残损的眼睛在不断地流泪。 凌无咎前方,剩下的三人惊恐后退,浑身警惕。 他们是奉宗门之命前来探阵的。 因今日有个外门弟子活着进出魔宫,她修为极低,也不可能和天魔有交集,因此有传言称,魔宫千年的锁灵阵已经失效。 仙门高层半信半疑,便派他们这支小队前来试探虚实。 可谁能想到,走在最前面的同门,仅仅是一触城墙,一瞬间便化作一堆整齐的尸块。 还活着的尸块。 血肉仍会跳动,喉咙仍会呜咽,眼珠仍会转动。 这就是传言中,擅闯魔宫者,死无全尸的来由。 凌无咎饶有兴致地朝他们踏出一步。 三人如惊弓之鸟,踉跄后退,满头大汗。 城墙之上,魔兽化作成一只圆滚滚的狸花,懒洋洋地蹲坐着,竖瞳半眯,尾巴有一塔没一搭地摆动。 它歪了歪头,心中有些不解。 主人为何要亲自出来? 这些小喽啰,直接给它吃了就行,根本就不需要费劲。 它低头,看着草地上的尸块,尸块正慢慢陷入地里。 胖猫的尾巴烦躁甩动,如果这几人都被主人用来祭阵,他到嘴的鸭子,不修士,岂不是飞了? 啊,真的很烦。 “你们为何偏在此时过来?” 凌无咎的话说的很慢,不带半点冲动,冷漠到了极致。 那双冷冰冰的黑眸,像两汪凝冻的寒潭,森然而危险。 那一瞬间,包括胖猫在内,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脊背发寒。 胖猫:主人应当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领队的灰袍修士紧握手中长刀,面色极差。 传闻中的天魔向来杀伐果决,从来不会废话,现在却问起了他们探阵的缘由。 灰袍修士警惕道:“我们只是接令行事。” 话音刚落,眼前黑影倏忽一闪、 凌无咎已近在咫尺。 他手在发抖,不,他浑身都在发抖。 身体如坠冰窟,浑身僵冷。他修为已至金丹,可在对方的恐怖威压下,竟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紧绷着身体,缩紧浑身肌肉,努力维持着作为修者的体面。 凌无咎有些意兴阑珊,每个人见到他都是这幅表情,无聊极了。 他绕到灰袍修士身后,淡淡道:“你们监视她,因为她能进来,所以你们也觉得自己可以?” 灰袍修士一怔,脑中轰然炸开。 那个外门弟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跟天魔到底…… 不等他想明白,凌无咎悠悠转身,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好。”他动作干脆,抬脚一踢,“那你也试试吧。” 胖猫见状,身子一缩,主人踹人可痛了。 这不带魔力的一脚,对于灰袍修士来说,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 这一刻,他甚至催生出了一种情绪,天魔也不过如此。 可当他疯狂催动体内的灵力时,才发现灵力受制,怎么也无法自救。 “不,不要,救——” 最终,他只能绝望地嘶吼,手在空中乱抓,不受控制地撞到墙上。 霎那间,身体四分五裂,碎成一地,在地上扭动。 剩下的两人见状,面如死灰,转身就要逃。 两人无法使用灵力,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后跑,才跑了几步远。 “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平静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 两人猛地抬头,发现凌无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前面。 他们惊恐万分,两个大男人挤作一团。 其中一人声音颤抖:“什、什么机会?” “很简单。”凌无咎随意张开双臂,“我就站在这里,让你砍一剑。” 此话一出,两人颤抖得愈发厉害,在绝对强者面前,他们做什么都是徒劳。 见对方迟迟不动,凌无咎眸色一沉。 他指向墙边,那堆尸块已差不多被草地吸收殆尽。 他的语气平淡却悚人:“再不动手,你们会死得比他更痛苦。” 四周安静一瞬。 “啊啊啊——” 其中一名忽然灰袍修士大叫起来,举剑冲去。 反正都是一死,拼死一搏,若是真的能够杀了天魔,他会扬名立万,他可以得到无限资源! “吼——” 墙头的魔兽嚎叫一声,自墙头跃下,身体化作雄狮大小。 这下它可以吃了吧! 可四足还未着地,在半空中就被凌无咎随意一脚踹开:“别碍事。” 它这才发现自己会错意了,狼狈摔在一旁。 它尴尬的时候真的很忙,扭四处看,舔舔爪子,抓抓地。 修士的剑刃破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鸣,落叶搅动,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漩涡。 锋刃竟然传来切入血肉的实感,他心下大喜:“砍到了!” 他可是对着天魔的命门砍的! 另一人见状,眼中也迸发出狂喜。 当即纵身跃起,长剑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攻向凌无咎。 凌无咎赤手格挡,两人配合默契,剑势如又快又急,一左一右将他困在中间。 先前伤口的鲜血浸湿玄衣,布料破碎,发丝散乱,他踉跄后退,嘴角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见人逃了,修士乘胜追击,剑尖直刺心口。 凌无咎飞身后退,落在魔兽身后。 魔兽正趴在地上无所事事,忽然听见主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理他们。” 魔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看主人手上的储物袋,又看看那两个修士,毛茸茸的脸上写满困惑。 主人明明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们,为何要演这一出? - 担心凌无咎随时回来,江跃鲤不敢多待,她洗得很快。 换上师父备的素白衣裙,感觉身上利落干爽多了。 乌鸦似乎非常执着于装死,她也不管,直接将它装到药箱里。 游廊很安静,清凉晚风吹得灯笼摇晃。 前方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一道修长的身影扶着廊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些踉跄。 影子在廊下一排的灯笼下,拉扯得有些淡,化作三两道,遥摇晃晃地落在地上。 江跃鲤紧张地抓紧了药箱提手。 两人距离渐渐拉进,她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凌无咎。 他又将自己搞得浑身血。 不过这一次,似乎受伤的是他。 墨发凌乱,黏染血的颊边,玄色衣袍破碎不堪。 光线昏暗,江跃鲤看不清伤口,只能看到他身后地板上,那一串淅沥血迹。 他身形不稳,捂着身前的伤口,走到她面前才停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安静对视。 良久,凌无咎的眼神即将涣散,江跃鲤这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是专程来找她的,而不是去沐浴更衣。 噢,对了! 她好歹是一个医修。 刚要上前去扶凌无咎,开口询问他的伤势,他却蹙起了眉头,神色不满地甩来一物。 她手忙脚乱接住。 是个绣着暗纹的储物袋,边角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看这情形,上面的血迹应该是他的。 江跃鲤捏着储物袋上未干的血迹,心情有些复杂。 不为别的。 她打不开啊! 大佬不知菜鸡的痛…… 她把储物袋塞到怀中,再抬头,凌无咎已经转身离去。 衣摆擦过来时地上的血迹,每一步都踏得极重。 似乎在发泄着不满。 “那个…伤口…”她弱弱地伸出尔康手。 凌无咎背影明显僵了僵,随机走得更快。 江跃鲤讪讪收回手。 她很怕麻烦。 既然对方没有求救,她也不太想动…… 于是,她就这么回到了昨天晚上的房间。 一进到房内,乌鸦便自动苏醒,从药箱里钻出来。 江跃鲤:…… 江跃鲤想着它是系统,应该会有任务目标的情况,她问道:“天魔需要我救吗?” 乌鸦歪着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像是在检索着什么数据。 片刻后,它回答:“系统888为您服务,没有生命临危的提醒。” “这样啊……”江跃鲤点点头,顺手把沾血的储物袋放进药箱。 那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直到此时,她才有时间拿出师父送的储物袋,细细查看里面的东西。 和苏玉衡给的各种通讯法宝、战斗法宝等不同,这个储物袋中装的,大多都是些日常用品,比如她的床榻、桌椅、衣服、吃食等。 其中占据最多地方的,是药。 第16章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很杂,摆得还算整齐。 她还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纸。 是一张清单,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各种物品,字迹各不相同,明显是由多人一同斟酌书写而成 。 纸角处还有两滴可疑的水迹,大概是那个爱哭的师姐留下来的。 她正布置房间,那只胖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她铺床,它就跳上去打滚;她晾衣服,它就在架子上走来走去;连整理药箱时,它都要探头探脑地钻进去。 一阵混乱中,终于收拾好了房间。 一切准备妥当,室内安静祥和。 江跃鲤坐在床边,脑海里又浮现出凌无咎重伤的模样。 他那时连站都站不稳,脸色苍白得吓人。 她将猫猫抱在怀中,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问道:“你说,你主人需不需要帮忙?” 第13章 妈妈,这里有变态! 乌鸦在飞,肥猫在跳,江跃鲤坐在凳子上,看着它们玩闹。 凌无咎胸前那个红色吊坠,一直浮现在她脑海。 那吊坠晃啊晃的,晃着晃着,就变成了魔头浑身是血的样子。 思考片刻,她还是把储物袋往怀里一塞,抓起乌鸦,抱着猫,推门就往外走。 廊檐下昏暗,依稀可见地上血色脚印成串,半干未干,一直延续至尽头那扇门前。 跟恐怖片现场似的。 江跃鲤盯着着血淋淋的地面,不禁怀疑,凌无咎的血已经流干了。 踩着血迹往前走,鞋底沾上黏腻,让她头皮发麻。 那串脚印时深时浅,有几处还带着拖拽的痕迹,像是有人曾在此踉跄跪倒。 再往前,刻满神佛的墙上,赫然一抹猩红血迹,她大致能辨认出来,是一个手印。 一道红斜斜劈落,那神佛面容模糊,看着相当渗人。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二天。 是她第二次推开这一扇门,也是第二次看到这样的他。 殿内光线很暗,只有一盏灯笼立在榻边,照出微弱的光。 凌无咎站在殿中央,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地上积了一大滩血,还没干透,表面泛着暗红色的光。 血在他手背蜿蜒而下,顺着指尖滴落,一滴接一滴,砸在石板上,落在那一滩血中,泛起层层涟漪。 江跃鲤不由得感叹。 也得亏是在这个修仙的世界,不然按照这个出血量,估计人早没了。 乌鸦一见凌无咎,两脚一蹬,再次装死,直直往地上坠。 胖猫从江跃鲤怀中跳出,张嘴叼起鸟,随即跳到一旁。 “你的伤……”江跃鲤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凌无咎身形微动,缓缓转身。 他面色惨败,泼溅着斑驳血迹,脚步虚浮,却还是固执地朝她走来。 见他随时会倒下的模样,江跃鲤不自觉往前迎了两步。 正纳闷他要做什么,他身子忽地一歪,便直挺挺地朝她倒了下来。 “喂!”江跃鲤慌忙往前踏一步,伸出双手,扶住他双臂。 可这人看着劲瘦,实际沉得要命。 她根本撑不住,被他连带着,一起倒在地上。 江跃鲤手肘撑在地上,魔头趴在她身上,脸埋进她的脖颈。 他轻轻的呼吸扫过,吹的她有些痒。 她想把人推开,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于是干脆将他往一侧推,沉重的身体砸在地上,江跃鲤听见他闷哼一声,准备起身,又见他抓住了她衣袖。 她顺着他血迹半干的手,视线往回,落在胸前,霍然一团猩红。 此时她才感觉到,血液透过布料,渗到皮肤上,黏糊糊的,顿时汗毛倒竖。 这人分明早已失血过多,几步站不稳了,还非要硬撑着,走到她跟前才晕过去。 妈蛋! 这千年老魔,一如既往地喜欢往她身上抹血。 她想要问下系统,是否有什么道具,可以快速救人。 可转头看去,那笨鸟布偶玩具似的,一动不动,胖猫正用爪子扒拉它。 ……还是猫猫的玩具。 江跃鲤放弃这个怂货系统,决定自己上手。 她咬牙弯腰,拽住凌无咎后领,朝一侧矮榻拖去,才挪了一半远,便累得直喘气。 这人什么做的,真的好沉。 她双手叉腰,俯视身前昏迷的人,经过她的一顿拉扯,衣襟已经勒在了他下颌。 …… 江跃鲤只能换一个姿势,抱住凌无咎的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慢慢后退。 她拖得很慢,两人途径之地,一条血痕触目惊心,横在地砖上。 这相当像一个凶案现场,而她正在毁尸灭迹。 此时此刻,江跃鲤甚至理解了一句话:杀人容易,抛尸难。 好不容易拖到榻边,正要松口气,突然手上一滑,凌无咎的上半身“砰”地砸在地上,脑袋结结实实磕在了脚踏上。 角落猫猫动作一顿,“玩具”也不玩了,圆圆的一坨,缩到角落,静静看着两人。 她知道主人是谁吗,真是胆大包天。 他从未见过主人如此狼狈,即便它什么也没做,也有种要跟着完蛋的感觉。 它担忧了许久,主人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它预料中的发难。 始作俑者则是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好在没人看见。 目睹了一切的猫猫:……人类真的很难懂。 江跃鲤手忙脚乱,赶紧把人往榻上搬,可她力气不太够,尝试了几次,也没办法将人抱到榻上。 在她感觉犯难时,“尸体”缓缓睁开了眼。 吓得她一抖,立刻探过手去,往下一按,合上他眼眸。 眼眸在她手心轻轻一眨,扫过掌心,很痒。 江跃鲤终于想起,她不是真的在抛尸。 病人睁开眼有什么奇怪的。 她挪开手,不期然撞上一双黑阗阗的眼眸,心猛地一跳。 凌无咎单手抵地,缓缓支起身子,掌心抵着太阳穴,闭目凝神了一瞬。 随后,他身形一动,便稳稳坐到了榻上,动作利索,哪里像一个重伤的人。 江跃鲤盯着他染血的衣襟,心里犯嘀咕。 刚才还半死不活,现下倒是灵活得很。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是她没有证据。 可见他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如说是装的,又有些勉强。 “咳咳。” 凌无咎虚弱的两声咳嗽,将江跃鲤离开的话堵在喉间。 他眉头轻蹙,按着胸口,快而浅地喘着气,一滴血顺着眉骨滑落,脆弱得几乎要碎掉。 江跃鲤犹豫几息,从储物袋里摸出水囊和青瓷茶杯,倒了杯水,递给他。 凌无咎的目光缓而慢,从杯沿一寸寸攀上她的脸,最终又落回轻颤的杯盏上。 猫猫在一旁恨铁不成钢。 主人受伤了,这种凡物只会有害无益。 别惹得主人发怒,到时…… 它心中的吐槽未完,便见主人阖目片刻后,伸手去接茶盏,刚接过,却无力地晃动几下。 猫猫愣在一旁,头一扭,躲开视线。 主人演技爆发,它不敢看了。 江跃鲤见状,赶紧拖住他的手,却传来一阵冰凉,他一点活人的温度都没有。 果然还是失血过多了。 算了,还是亲自喂他吧。 凌无咎垂眸,杯中映出一层暖橙。 “多谢。”他低哑着嗓子,就着她的手啜饮,喉结轻滚。 一杯水很快就喝完了,瞧这孩子渴的。 江跃鲤垂首斟水,水声淅沥,再抬头时,凌无咎衣带已松,染血外袍委顿于榻,堆叠在身侧。 她屏住呼吸,很诚实的没有挪开视线。 他手指修长,搭在里衣的系带上,轻轻一扯,染血破碎的单衣便松垮地散开。 然后,她看到了那道伤。 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我去,耐砍王! 一道狰狞的刀痕,自他下颌斜劈而下,划过喉结,深深切入锁骨,最终停在心口上方。皮肉翻卷,隐约可见森白的骨。 她不晕血的。 除非忍不住。 她闭上眼,在内心数了五秒,才堪堪将那一阵眩晕压下去。 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了更惊悚的一幕。 凌无咎轻轻抚过伤口边缘,动作轻缓,仿佛在欣赏,在享受。血珠顺着他的指腹滚落,滴在榻上,晕开一片暗红。 他的神情平静,带了一丝缱绻,似乎这不是一道伤,而是什么高尚的艺术品,值得细细品味之物。 他抬眼看她,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些小高兴。 江跃鲤 见到这诡异的场面,一阵寒意自脚底,直窜天灵盖。 妈妈! 这里有变态!! 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硬是被她吞了回去,很快便安抚好了。 她再次感叹,佛系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强的可怕。 第17章 任务对象身受重伤,江跃鲤自然要施以援手。 她从储物袋里,翻出一个铜盆、一张白布,在一堆药品中,找出一瓶清洗伤口的液体。 站在铜盆前,把白布浸湿拧干,来到凌无咎身前。 江跃鲤从未见过那么严重的伤口。 不愧是修仙的世界,连伤口都非同寻常。 血已经止住了,可血肉狰狞外翻…… 她盯着那道横贯胸口的刀痕,咽了口唾沫。手里的白布举了又放,放了又举,愣是没敢下手。 凌无咎光着上半身,右手撑在身侧,垂眸看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 江跃鲤偷瞄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是不是真的没有痛觉。 “我、我动手了啊。”她结结巴巴地说,手指头捏着白布的一角,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 布刚挨上皮肤,凌无咎的肌肉就绷紧了下,吓得她赶紧缩手。 还是痛的吧。 这修仙世界真是……动不动就血肉横飞。 无情得很呐。 她手指捏着白布,屏住呼吸,轻轻擦拭伤口周边血污。 白布每擦过一处,就染上一片暗红,整块布很快都变得黏腻湿重。 她不得不频繁地更换干净的布块,铜盆里的清澈液体,转眼间便成了一盆血水。 “其实不疼。” 头顶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她手上动作一顿,泛红的眼睛看向他,带着些迷茫。 她好像什么都没问吧。 凌无咎身体一侧,倚在床头,墨发散乱,铺在身下,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的眼眸,此刻却格外沉静,像是化开了的墨,柔柔地笼着她。 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一点也不疼。” “嗯。”她低低应了声,又重新低下头去清理伤口。 - 江跃鲤换了五次水,才勉强将凌无咎的伤口清洗干净。 准备上药时,她却再次犯了难。 师父给的药品固然十分全面,甚至考虑到她知识不够,还给她准备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简称:使用说明。 但是,这一本书的字都是繁体的,各种药的效用也写得晦涩难懂,她翻了好一会。 脑中挤满了什么丹啊丸啊的,一团浆糊。 根本就挑不出合适的药来。 又不好将凌无咎的伤口晾太久,她越翻越着急。 以前考试的时候,临时抱佛脚都没那么急。 作为翻身都不乐意的咸鱼,她真的很讨厌麻烦。 突然,一阵微风,拂起她耳边碎发,一只骨肉均匀的手自身后探来,抽走了书。 第14章 这多少有些暧昧了。 这是江跃鲤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用量子读书法来读书。 凌无咎将书放在腿上,右手将其弯成夸张弧度,发黄的纸页翻飞,在他左手指尖擦过,快得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他半边身子伤口狰狞,低着头,面色淡然,翻书的手出奇地稳。 殿内寂静,纸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江跃鲤忍不住在心里默数,才十秒不到,他已经翻过了将近一半的厚度。 凌无咎神情认真,眼眸随着书页微动,一缕黑发自肩头滑落。 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莫名让她想起以前高中时候,那个每次都蝉联第一,并且将第二名甩得很远的学霸。 翻书声戛然而止。 凌无咎突然按住其中一页,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点在纸面上。 “可以用这个。”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正出神的江跃鲤吓了一跳。 江跃鲤点点头,往前凑近,肩膀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臂。 书页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她视线落在他指尖,上方是“肌生丸”三个字。下面的内容分成了好几栏,药材名称、配比、炼制方法、疗效、用法…… 看得她头皮发麻。 这一页,用法一栏只余一个小标题,她伸手去翻下一页,不自觉触碰到凌无咎手臂,他手指微微蜷缩了下,收了回去。 下一页更是让江跃鲤头疼。 原来,这个药需要配合灵力引导。 什么穴位、筋脉各种杂七杂八的陌生名词,看得她头晕脑胀。 再下一页,是一副指引图。 本想着还有希望,她盯着那复杂的灵力运行图看了半天。 眼睛都快变成蚊香圈了,也没看懂。 她觉得她目前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考试,考题是高等数学题! 别说她现在的灵力够不够用,就算够,就她这水平,怕不是还没引导完药效,就先把自己经脉给打结了。 果然,大佬不懂菜鸡的痛!! “那个……”江跃鲤挠了挠头,决定实话实说,“有没有更简单点的?就像那种,嗯……吃一颗下去,你自己就可以调息的,我灵力不多,无法完成那么复杂的操作。” 凌无咎抬起头,眉头微微皱起,那双平时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困惑。 他突然抬手,修长手指不由分说地穿过她的指缝,两人十指相扣。 江跃鲤整个人僵住。 大哥,这多少有些暧昧了。 “你在……” 话还没说完,江跃鲤便觉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相贴的掌心窜入。冰冷顺着经脉急速游走,所过之处传来轻微麻意。 她本能地想要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寒意渐渐游走到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闷哼了一声。 下一瞬,那股冰冷陡然消散,再不见踪影。 江跃鲤微微喘着气,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似乎非常震惊。 他眼眸总是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即便有情绪波动,也有股淡淡的死感。此刻却睁得极大,连带着眉头都微微扬起。 “你的修为呢?”他的声音也罕见地带着波动。 江跃鲤感觉到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正在一点点收紧。 江跃鲤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股寒意是他的灵力试探。 大佬的话自然是要相信的。 江跃鲤心下一惊,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灵力。她心念一动,指尖立刻窜出一道细细的白光,像一缕轻烟般在空气中摇曳。 这是她的灵力。 没问题啊。 她灵力还在。 她道:“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松了口气,把灵力凝聚的光线往前移,在他眼前晃了晃,像在炫耀什么宝贝似的。 对她来说,这的确是很稀奇的宝贝。 毕竟从来没试过修仙的感觉。 胖猫本来舔着爪子,听见动静,看过去,圆溜溜的猫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点灵力,连给它塞牙缝都不够,为什么她那么宝贝? 它嘴巴张得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继续低头舔爪子。 殿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那缕极细的灵力光线慢慢淡去,江跃鲤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氛不太对。 凌无咎神色依旧古井无波,虽然相处不过短短两日,江跃鲤却能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至于生气的原因,她猜测可能是她修为太低,所以没办法帮他治疗。 给你治就不错了,还挑上了,狗男人。 “你在骂我。”凌无咎突然开口,平静地看着她。 她尝试抽回手,未果。狐疑地盯着他,难道他会读心术? 凌无咎道:“我不会读心,你骂人的时候,会翻白眼。” 江跃鲤:…… 她差点又要翻白眼,硬生生忍住了。为什么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男人绝对是在诈她! “又翻了。”凌无咎平静地指出。 江跃鲤:……这话题没法继续了! 她赶紧把视线往下移,落在他腿上的医书上:“所以……还有别的药能用吗?” 凌无咎虽未搞清她修为大减原因,还有几日,给她补回去就行。 他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十指相扣的手,道:“就这个,直接撒上去也行。” 江跃鲤不敢继续问了,手心有些冒汗,她猜测凌无咎是不是因为爱人离去,所以得了失心疯。 话说回来,她拿的不会是替身剧本吧?! 角落里,胖猫又玩起了“乌鸦玩具”,猫眼中有些不解。 主人本身就是最顶级 的灵药,这些凡药对他根本没用,也不知道为何要废这个劲。 人类真的很奇怪。 江跃鲤在储物袋里翻找,终于找到了对应的药品。 是一个巴掌大的瓷白药瓶,上面刻着对应的药名。 她看了看凌无咎身上又长又深的伤口,又看看这一小瓶药,有些惆怅,这一点哪够啊。 本着省着点用,走一步看一步的佛系心态。 她将药粉倒了一次,又一次。 清冽的药香在室内散开,再看向瓶中时,竟还是满的。 第18章 她不信邪地又倒了几次,瓶身依然沉甸甸的,里面也是满的。 “这也太神奇了……” 她不再束手束脚,开始量大管饱地给凌无咎上药。 与此同时,远在宗门的药房里乱作一团。 “快,五倍子研磨好了没!”笃山兰的衣袍上沾满药渍,额头上全是汗珠。十几个弟子手忙脚乱地研磨药材,捣药声此起彼伏。 “师父!药好配好了吗,这药盒子又快空了。”大弟子气喘吁吁,举着即将见底的药盒子。 “来了,来了!”笃山兰擦了把汗,将手中刚配好的药倒进去。 其他人还在埋头研磨,手下的磨盘都快冒出火星子了。 一名娃娃脸女子一遍捣药,一边哭着喊:“师父!师妹在那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啊?!” …… 药盒子中的药不再减少,药房内的弟子们全部瘫倒在地。 终于够了吗…… 此时,江跃鲤正在给凌无咎包扎,江跃鲤站在床榻边,手里拿着绷带,双臂几乎圈着凌无咎,一圈又一圈给他缠绕。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凌无咎坐着没动,任由她摆弄。 他的腰腹线条分明,绷带缠上去时,能感觉到肌肉微微绷紧。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药味,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新苦香,像是一种植物的味道。 江跃鲤起初没在意,直到静下心来,两人又靠得很近,她才忽然回忆起,那天喝下的血,似乎也是这个味道。 不会就是他的血吧。 缠完最后一圈,她从储物袋中找出剪刀,准备剪断多余的绷带。 她双臂正圈着凌无咎,忽然感觉身前一沉,凌无咎整个人朝她倒了过来,额头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了她的……胸上。 她双手悬在半空,表情有些懵。 低头看去,凌无咎的脸色苍白得跟白纸一样,长睫低垂,睡相平静。 整个人都透着股虚弱劲儿,连呼吸都极轻。 她本准备把人推出去,想了想,还是忍下了。 靠在这里,肯定很舒服。 她这具身子面容清秀,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 胸前丰盈饱满,腰肢却纤细得恰到好处。下午沐浴时,她还偷偷掂量过,两团沉甸甸的。 至于她当时,为何想到掂量重量…… 她有些怀疑,爬山时,腰累个半死,是不是和它们也有关系。 江跃鲤刚剪去多余的绷带,肩头落下了一个乌鸦,在她耳边说道:“系统888为您服务,有道具掉落。” 真是稀奇,乌鸦不装死了。 系统不摆烂,忽然来了新道具,更加稀奇。 江跃鲤侧头,看着它道:“什么道具?” 乌鸦还未回答,原本靠在身前的凌无咎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乌鸦的脖子。 “嘎!” 乌鸦拼命扑腾翅膀,黑羽毛都掉了几根。 胖猫从角落冲进来,围着他们又蹦又跳,踩得床榻砰砰响。 眼看着凌无咎就要掐死乌鸦,江跃鲤连忙上手去抢。 凌无咎躲开了她的抢夺,胖猫跳过来,也被凌无咎挥手拍飞。 还不小心碰到了床榻边的盆栽,盆栽摔到地上,花盆瓷器碎裂,盆栽也发出粗粝的嚎哭声。 哭声混杂着乌鸦的尖叫,挣扎。 折腾下,凌无咎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吵得江跃鲤耳朵都要发鸣了。 “住手!” 她声音不大,凌无咎心口应声亮起一道红光,是那红玉吊坠,接着他心猛地一跳,瞳孔一瞬放大,立刻松开了手。 第15章 恨不得把心掏给你 江跃鲤回到她的房内,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 长明烛火苗轻轻摇晃,屋内寂静。 她的心跳得很快,像刚跑完一段路似的。 刚才在殿中的那一声“住手”,她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管用。 话一出口,吵闹声一下子停了。 屋内人、兽、树什么的,都齐刷刷地看向她,看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最让她不自在的,还是凌无咎的眼神。 他的目光太直白,是藏不住的惊艳、是即将溢出的思念。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好像再多待一会儿,就会发生什么。 剧情好像真的,开始往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 当时那状况,十分煎鱼,煎得她两面金黄。 她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逃回房里。 随跟随她回来的,不止胖猫和乌鸦,还有一盆红果盆栽。 盆栽沉甸甸的,枝干正好抵着她的下巴。 这盆栽是凌无咎硬塞给她的。 一路上,盆栽都在发出轻轻的抽泣声,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在啜泣。 换作昨天,这样的声音肯定会让她毛骨悚然。但经历了这几天的事,她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这世上奇怪的东西太多了,会哭的盆栽竟然显得相当平常。 她轻轻地将盆栽放在桌上。 烛光下,她这才看清它的全貌。没有一片叶子,只有十几颗红艳艳的小果子,挂在枝头,每颗都有拇指大小。 棕褐色的枝干遒劲盘结,表面布满皱纹。最引注意的是树干中央凸起的一张人脸,皱巴巴的,眼睛正不断往外渗着泪水。 泪水顺着枝干往下,落在泥土中。 江跃鲤觉得在浇水方面,它可以靠眼泪自给自足。 本来是跟在一个大佬身边的,如今换成了一个小菜鸟,有落差她也能理解。 不过,在这深夜中,它的哭声实在有些骇人,哭丧似的。 “别哭了。”江跃鲤边说,边伸手捏了捏那张脸。 触感粗糙冰凉,还挺有弹性。 于是,她忍不住捏着它的面皮,往外扯了一下,松手,再往回弹。 嗯,十分q弹。 见她这般不敬,盆栽抽噎声猛地顿住。 睁开圆得非常标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旋即双眼一眯,开口破骂。 “放肆!你知道我是什么吗?你怎么敢做这般大不敬之事!我要罚你,我要杀了你!来人,来人!!” 声音粗粝,语气相当欠揍! 江跃鲤在想,是不是凌无咎也觉得,这盆栽烦人,才扔给的她的…… 动静引来了其他兽。 胖猫跳上桌子,凑近盆栽嗅了嗅,嘴角立刻留下一丝晶莹。 乌鸦则站在了花盆边缘,歪着头,打量眼前鲜红的果子,尖喙离得特别近。 盆栽眼珠转动,看着一左一右的觊觎,几颗红果跟着颤抖起来。 “你、你、你过来!快把他们都赶走!” 见江跃鲤不为所动,它继续嚷嚷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果子是什么,你舍得拱手相让吗?” 江跃鲤才不管这是什么稀奇宝贝,睡觉时间到了。 天大地大,睡美容觉最大。 她食指顶着盆栽的鼻子,道:“你再发出任何声音,我把你头上的果子全薅光!” 盆栽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将果子都抖落下来。 话是这么说的,可让她随便薅光魔头的果子,她也不太敢。 最终,她还是将胖猫和乌鸦给抱走了。 乌鸦从她怀里飞起,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她肩头上,问道:“要不要用道具。” 对了,还有系统忽然诈尸掉落的道具。 江跃鲤问道:“什么道具?” 乌鸦停顿片刻,道:“记忆碎片。” 八卦碎片,她可以! 不过她得先搞清楚一件事情。 “你和凌无咎之前有过仇怨?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你。” 乌鸦一听,着急得又在空中盘旋几下,才重新落到她肩头。 “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不知道?那为什么每次见到他,你都会装死?” “我能看到。” “看到他的 杀意?” 乌鸦眼珠子转动,道:“也可以这么说,我看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黑色雾气。” 江跃鲤从未见过凌无咎身上的黑色雾气。这一路上,她也有所察觉,乌鸦似乎能够看透别人对它的善恶。 比如最开始遇到的那头凶猛魔兽,胆小如鼠的它十分淡定,还跳到人家头上,稀松平常地问路。 但是遇上病恹恹的凌无咎,每次都装死得非常及时。 这不,一不装死,差点就真死了。 乌鸦接着道:“黑雾代表的恶意,而白雾代表善意。” 它的口气高深莫测,神色一本正经,总算脱去了傻鸟模样,有点系统的感觉了。 在这个动不动便喊打喊杀的世界里,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技能,江跃鲤洗耳恭听。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人存善念,会生白雾,存恶念,则会生黑雾。” 江跃鲤有些惊奇,忙问:“所以其他人对我的善恶,你也可以看得到?” 第19章 乌鸦微微仰着头,胸前一鼓一鼓地,羽毛都蓬松了几分,相当骄傲,“那当然。” 这可真是太好了。 江跃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所在的宗门。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总要找个靠得住的地方。 不料,乌鸦轻嗤了一声,道:“那个叫苏玉衡的小子,浑身上下都冒着黑雾,黑雾比那个银角魔还要浓,对谁都没安好心!” 江跃鲤:……完啦。 知道不靠谱,不知道不靠谱至此啊。 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接着问:“我师父呢?” 乌鸦歪着头想了想:“你师父身上是淡淡的白色雾气,虽然不算特别浓,但比起那些路人要强多了。” 江跃鲤:还好还好,等出去了,可以投靠她老人家去。 见她不继续问了,乌鸦歪歪脑袋,盯着江跃鲤。 江跃鲤察觉到它的视线,转头和它对视。 …… “怎么了吗?”她问。 “你不继续问吗?” 江跃鲤抓住乌鸦,将它从自己肩头移到椅背上,“你还有其他隐藏技能?” 乌鸦原地跳两下,小碎步在椅背上移动,移到靠近江跃鲤那一侧,见她在储物袋里找衣服,真不打算问了。 “我是问,你不问问其他人吗?” 江跃鲤拿上干净的衣裳,绕到屏风后面,动手脱下身上沾血的衣裳,“谁?” “天魔。” 她的手突然顿住了,沾着凌无咎鲜血的外衫还捏在手里,她低头看着衣裳上的暗红血迹。 她只顾着宗门的人了,还真没想过凌无咎对她是什么态度。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千年老魔头,又能有什么态度。 她将血衣搭在屏风上,还是顺着话题,问道:“那他对我的雾是什么样的?” “白雾!” 听到这个回答,她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刚替他疗过伤,有点好感度是正常的。 “相当刺眼的白雾!”乌鸦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浓烈白雾,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道白光,刺得我眼睛都要睁不开!” 江跃鲤刚穿好里衣,忽觉心一跳,她捂了捂心口。 乌鸦声音从屏风另一侧,接着传过来:“看我的时候,是恨不得让我立刻消失的黑,见到了你,又是恨不得把心掏给你的白,变戏法都变不了这么快……” - 九霄天宗内宗灯阁。 夜色深沉,灯阁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一排排黯淡无光的魂灯。 华服白须老者站在灯前,脸色阴沉如水。他死死盯着那些熄灭的灯盏,胸口剧烈起伏,忽然抬手一挥。 整排魂灯被扫落在地,灯盏碎裂,灯油四溅。 “全死了!”老者咬牙切齿,声音里压着滔天怒火,“都是草包!没一个顶用的!” 得知有人能活着出入魔宫后,他便派人去查探虚实。 宗门每隔一段时间,便安排人去探魔宫锁灵阵。之前也会折损了不少人手,但至少还有暗哨能传回消息。 可这一次,他非常重视,做了万全准备。明里三队精锐,暗处两批探子,层层递进,互相照应。 甚至不惜耗费珍贵材料,为前去的人都点了魂灯,以便随时掌握动向。 可结果呢? 一个都没回来! 这一次,可那人竟如此狠绝,一个活口都不留,这分明就是挑衅! 别以为长老们布下的封印松动,他可以短暂出入魔宫,便可以轻视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走到窗前。夜风微凉,吹动他的衣袖,月光洒在华贵的衣袍上,映出淡淡银辉。他面容威严,仙风道骨,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天上流云渐移,遮住了弯月。 老者伸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动作很慢,他唇角微动,唤道:“折陌。” 老者身后空间微晃,漾出极细微涟漪,一道颀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老者身后。 重折陌一袭素色长衫,腰间悬着宗门令牌。他自幼拜在宗主门下,天资卓绝,性情沉稳,深得宗主信任。这些年来,宗内绝密要务,多半交由他经手。 “师父。”重折陌躬身行礼。 老者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被云层遮蔽的夜空。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这百年来,天魔封印日渐松动,灵脉也受到影响,最近各附属门派,又来讨要灵气了。” 重折陌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弟子也有所耳闻。” “给他们。”老者淡淡道,“你去办件事,不必手下留情。” 重折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下一刻,又很好地掩盖了这一情绪。 老者抬手,月光从云隙间漏下一缕,正好照在他掌心,一道金光缓缓浮现,如游龙般在他掌心游动。 重折陌立即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恭敬地接过这道金光。 第16章 他居然差点杀了她 翌日。 江跃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床后给自己洗漱一番。 房内家具齐全,布置温馨。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块烙饼和肉干,掰成小块放在两个碟子里。 胖猫体态圆滚,却动作轻巧地跳上桌沿,乌鸦也扑棱着翅膀落在对面,一鸟一猫低头吃食起来。 她坐在桌边,咬着半块烙饼,烙饼有些硬,但非常香。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看到了昨晚搬到窗台上的红果盆栽。 蔫了。 她又低头,咬了一口烙饼。 嚼吧嚼吧…… 然后,猛然抬头。 蔫了! 那盆红果栽在金纹陶盆里,原本饱满的果实,现在如同被吸干了水分,皱巴巴地耷拉着。几片叶子卷了边,泛着不健康的枯黄。 枝干上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俨然变成了一副有气出,没气入的模样。 虽说她连多肉都能养死…… 但这不是仙树吗,它的主人明明那么强悍!它这怎么脆弱成这样? “咳咳!”她赶紧喝了口水,把饼子咽下去。 放下碗就冲到窗台前,伸手摸了摸果子,晃荡晃荡的,摇摇欲坠。 这不太妙啊。 江跃鲤捧起红果盆栽,快步走向凌无咎的房间。 走廊上,昨日残留的血迹已经全部消失,青石地面光洁如新,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跃鲤走得小心翼翼,担心一个不小心,便将果子给晃掉了。 来到凌无咎殿门前,她深吸一口气。 左手紧紧抱着奄奄一息的红果,右手轻轻推开了房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走廊寂静,显得格外刺耳。 屋内出奇地昏暗。 明明是大白天,却因为窗户紧闭,透不进一丝光亮。 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江跃鲤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目光扫向床榻。 那里空荡荡的,被褥凌乱地堆着,却不见人影。 “凌…云生道君?”她往殿内探头,小声唤他,房间死寂,她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 江跃鲤抬脚迈进殿内,身后的门在她进来后,悄无声息地自动关上。 目光在殿内搜寻片刻,终于,在西北角的柱子后,她看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那人靠在墙角,一动不动,一根粗壮的柱子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源。 凌无咎整个人陷入阴影中,像是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朝凌无咎方向走了几步,提高了声音:“云生道君?” 不会人也被她治死了吧 …… 她是什么新概念死神吗? 江跃鲤加快脚步向角落走去,离凌无咎还有几步远时,她的鞋底一滑,突然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 低头一看,地上有一道水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暗色。 她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指腹立刻传来黏腻的触感。 就着微弱光线一看,红色的。 血! 怎么又是血? 再多的血也扛不住这么造啊。 江跃鲤将怀中的红果盆栽放到地上,缓步走向角落里的凌无咎,空荡的殿内,脚步声都带着回响。 凌无咎坐靠在角落里,低着头,黑发散乱地垂落,只能看到紧抿的薄唇。 他双手死死按在心口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上的绷带再次渗出了血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看样子,似乎是心口在痛。 她走到凌无咎面前,收起裙摆蹲下。 “你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应。 只有一声闷哼从他喉间溢出,压抑,痛苦,听得江跃鲤心惊胆战。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肩膀,在碰到他的瞬间猛地缩回手。 体温太高了。 烫到不像活人的温度。 视线下移,落在凌无咎紧捂心口的双手上,指缝间,似乎有东西在渗出。 第20章 江跃鲤看不清具体,只能看到荡漾的空间。就像盛夏烈日下,滚烫的地面上方那种蒸腾的热浪。 而这一股热浪,似乎有种魔力,引诱她伸手去触碰。 她右手伸到一半,左手将右手扯回来。 好奇会害死猫。 此时,凌无咎猛地抬起头。 昏暗中,他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面色惨白,唇角残留的一抹血迹,像极了传说中受伤的吸血鬼。 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瞳孔微微扩大,闪过一丝错愕,眼尾泛起一道红晕。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三天。 “不疼。” 凌无咎突然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心口疼吗?” 江跃鲤直接无视了他的逞强,解读到了最真实的信息。 她边说边快速翻找储物袋,“我先给你找些止疼药。” 上次查阅时,恰好看到了止疼药,用法还颇为简单,她很快就从储物袋中找出。 “我看看。”江跃鲤说着便倾身上前,手指轻轻触上凌无咎心口前,那团扭曲的空间。 指尖触碰的瞬间,凌无咎陡然抬头,那双黑沉的眼眸骤然收缩。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一挥,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江跃鲤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向后飞去,如同断线的风筝。 耳边风声呼啸,她的大脑只空白一瞬,立刻运转体内灵力,试图稳住身形。 可是没了。 不知为何,她的灵力一丝不剩! 殿内空旷,四壁遥远,可转眼间她就已经飞过了大半距离。 “要撞上了……”这个念头刚闪过,一种奇异的平静忽然涌上心头。 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这样也好,说不定这一撞,就可以回家了。 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剧痛。 即将撞上墙壁的瞬间,预想中的撞击,以及疼痛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热的气息,突然从身后席卷而来。 江跃鲤感到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拉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凌无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他的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 他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 那灼人的体温,烫得她后背发麻。 “砰——” 两人重重撞上墙壁,声响在殿内回荡。 凌无咎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力。 在他们身后,坚硬的石墙轰然碎裂,碎石簌簌落下,尘烟滚滚。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江跃鲤惊魂未定,头发微乱,心跳得很厉害,她紧紧握住横在腰间的小臂。凌无咎下颌靠在她耳边,呼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 两人缓缓落地时,江跃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低头一看,看到自己胸前滴了几滴血。 原来,胸大的话,是真的可以接到鼻血的。 冒出这么一个荒唐想法后,人便晕了过去。 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她最后感受到的是,凌无咎逐渐收紧的双臂。 她想提醒一下,刚刚没撞死,现在快要被他勒死了。 可还未出声,黑暗便吞噬了她的意识。 - 江跃鲤再次醒来,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的触感。 作为喜欢躺床上休闲度日的人,这种柔软的,蓬松的感觉,深得她心。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暗纹的锦缎床幔,阳光自窗口投入,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接着,她察觉到一股熟悉的苦涩味道,萦绕在口中,甚至渗进了舌根。 她微微皱起眉头,眸光一转。 这才发现身旁的背影。 凌无咎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一身玄色长袍,衬得他的背影格外挺拔。他微微侧首,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晨光中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不像魔头,倒像是一个矜贵公子。 他坐姿慵懒地靠着床柱,似乎摆弄着什么。 江跃鲤有些好奇,往前凑了凑,想看清凌无咎到底在做什么。 当她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眼睛一瞬瞪大,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这个人对血真的有什么变态的嗜好,他竟然用血浇灌那盆红果! 他的左手腕上,赫然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流下,滴落在盆栽的土壤里。 那株蔫头耷脑的红果盆栽,又变回了精神灼烁的状态。 江跃鲤表情痛苦,下意识捂住自己的手腕。 她都有些幻痛了。 凌无咎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腕,确保每一寸土壤,都能被鲜血浸润。 他的动作优雅,近乎病态,仿佛不是在自残,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凌无咎转身,笑得朗目疏眉,明眸皓齿。 他这极具欺骗性的容貌,有那么一刻,骗过了江跃鲤。 三观跟着五官跑。她觉得,大佬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可下一刻,他将手腕伸到江跃鲤面前,手腕还在冒着血,一滴滴落在床榻上。 “还要吗?”他轻声问道,语气平静,就像在问要不要再添一碗饭。 他的唇角甚至还噙着真诚的笑意。 江跃鲤陡然回神,震惊极了。 她疯狂地摇头。 随即,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舌尖残留的苦涩味道,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鲜明,那古怪的气息,几乎占据了她所有感官。 从凌无咎血水浇花那优雅从容的姿态,她联想到,这千年魔头给她喝血的场面,竟然还…… 挺唯美的。 啊,她这该死的适应力! 第17章 因为看到你而高兴…… 江跃鲤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窗外灌进一缕清风,撩起她额间碎发。 她的反应显然取悦了凌无咎,他低着头,捂着肚子,肩膀微微抖动,发出一连串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干净清朗,像春日里叮咚的溪水,却让江跃鲤更加摸不着头脑。 怎么她晕了一次,这人便性情大变了? 江跃鲤问道:“你高兴什么?” 凌无咎道:“因为看到你了。” 这样啊。 江跃鲤顺着他,“嗯”了一声。 在她眼中,他总是这样,说着莫名奇妙的话,做着奇奇怪怪的事。 一次两次的,她还会惊讶,现下则是十分淡定。毕竟他受了很严重的情伤,入了魔。 听说修魔会把脑子修坏,疯癫一点也能够理解。 凌无咎手腕上的伤口太过狰狞,就这么大剌剌地放在眼前,江跃鲤想不注意到都难。 成长在红旗底下、接受过道德教育、打小就是三好学生的她,还是无法放任不管。 终于,她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我给你包扎一下。” 凌无咎闻言抬起头,窗外阳光正好,明亮的光,落在他一侧脸上。 他利落地转了个身,盘腿坐在她面前,新换的玄色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 身上,领口微敞,露出胸前又染了血的绷带,以及微微晃动的红玉吊坠。 他在头上松松挽了一个髻,碎发丝丝缕缕落下,歪着头看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活脱脱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江跃鲤在心中暗暗地想,这人的矛盾感也太重了。 亦正亦邪的。 她低下头,正解着腰间的储物袋,手指忽然一顿。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换了! 原本素蓝色的棉布衣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淡粉色的绸缎中衣! 衣料柔软丝滑,袖口还绣着精致的缠枝花纹,轻轻一动,便泛着粼粼的光。 这衣裳一眼便惊艳了她,还十分合身。 她有些吃惊,抬头看向凌无咎。 怎么回事? 难道他给她换衣服了?! 凌无咎正盘腿坐在江跃鲤面前,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包扎伤口。 见她突然盯着自己不动,他还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江跃鲤有些感慨。 整个魔宫,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竟然会有女子衣裳! 不过,作为门派大师兄的他,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若是那人的衣物,倒也说得通。 她眼眸微微颤动,长睫低垂。 糟糕。 她好像,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剧情中,她该不会是奇奇怪怪的路人女配吧。 什么“恨不得把心掏给你”的白光…… 江跃鲤满脸郁卒。现在这条咸鱼,想把她所有的鱼刺都甩出来,然后全部插到这个人脑壳上,看下能不能通过针灸,把他脑子治好。 第21章 凌无咎忽然倾身靠近,甚至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你不舒服吗?” 江跃鲤抬头,稍微后仰,躲开他的手,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眼眸中映着细碎的光,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无辜的关切。 犯规了! 这样一张脸凑到跟前,任谁都会晃神。 她张了张嘴,原本要说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咙里。 这还让怎么生气? 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个捉摸不透的主儿。 江跃鲤想起这几天的相处,每次以为摸清了他的路数,转眼间,就会被他出人意料的举动,打个措手不及。谁知道要是现在挑明了说,又会引发什么不可控的局面? 万一凌无咎忽然清醒,这“情种”一怒之下,直接给她一掌,不就死翘翘了吗?能活着的话,她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她垂下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股郁结在胸口的闷气,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咻”的一下消散无踪。 “我没事。”她随口回答,继续给他清理伤口。 凌无咎却不肯安分,手腕在她掌心微微一动:“你为什么不开心?” 突然,整个宫殿剧烈震颤。 江跃鲤正坐在床榻外侧,猝不及防被震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下去。 身影摇晃间,一只手臂横挡在她身前,力道很稳。 凌无咎转头看向窗外,方才还笑意吟吟的面容,此刻完全沉了下来,眉眼间,笼罩上一层浓浓阴郁。 江跃鲤半靠在他怀中,肩膀传来他胸膛的震颤。 “待在这里。” 江跃鲤还未回应,身前倏然一空,凌无咎转身下了榻,身姿挺拔。 而后,他垂顺的衣袍,无风自动,翻涌鼓动;发髻脱落,乌黑的长发在空中散开。 屋内的光线明明灭灭。 他转头看她,声音低沉,“不要出去。” 江跃鲤紧张地点头,他的身形渐渐模糊,下一瞬,便不见了身影。 只余一抹黑烟。 平静不到半柱香时间,宫殿再次剧烈震动。 江跃鲤正准备起身,一个趔趄,扶住床柱才稳住身形。她定了定神,快步走向一旁的雕花木架,取下挂着的水粉色外衣。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竟是凌无咎的寝殿。 只是比起上次来时,多了桌椅、山水屏风,以及案几上燃着的安神香,让整个空间不再那么冰冷空旷。 江跃鲤刚系好衣带,门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 她立刻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嗒、嗒、嗒”的声音,像某种尖锐物体在轻叩着门。 安静了片刻,她准备上前查看,忽然又响了起来。 吓得她一抖。 江跃鲤轻手轻脚地靠近门,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分。 门纸上,渐渐映出一个晃动的黑影,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看这形状…… 不用想也知道,又他妈是那只傻鸟! 江跃鲤刚拉开门,一道黑影不由分说,猛地朝她面门扑来。 果然,在安全的时候,猪队友便是最大的危险。 乌鸦的速度快得惊人。 本以为躲不开了,可在她的视线里,这一瞬的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切都变得缓慢,乌鸦每一片羽毛的颤动,甚至翅膀扇动时,卷起细小的气流,她都能清晰地收入眼底。 江跃鲤微微侧身,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傻鸟的冲撞。 乌鸦也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开门,它本想破门而入的。 突然大开的门,让它来不及收住力道,眼看着要撞上,火光电闪间,她竟然躲开了。 乌鸦盘旋两圈才落定,站在江跃鲤肩头上,抖了抖凌乱的羽毛。 它感受了下…… “呱!”乌鸦十分激动,扯着嗓子喊道。“一整天不见,你竟然结丹了!” 江跃鲤不知结丹意味着什么,注意力放在了时间上。 “一整天?”她有些惊讶,“我不是刚离开吗?” 乌鸦歪着脑袋,打量她:“你昨天一大早出门后,就再没回来过。” 说完,扑棱着翅膀,跳到窗台上,“昨天我还听见了很大的动静,但是天魔一直在,我不敢进来查看。” 江跃鲤:…… 好一个塑料主仆情。 原来,她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环顾四周,昨天两人砸破的墙壁,已经恢复了原状。 乌鸦闪着泪光,接着道:“主人,你真的太敬业了,真的辛苦了,为了提高修为,完成任务,和那天魔双修了一天一……”夜。 江跃鲤面无表情,走到窗边,熟练地捏住它的喙。 未等她解释,乌鸦忽然变得焦躁,挣脱开来,往窗外看去,翅膀不安地拍打着,又猛地折返回来,一头扎进江跃鲤怀里,“有人进来了!” 魔宫不是号称无人能闯入的禁地吗? 怎么除了她,还有别人能进来? 江跃鲤一把按住乌鸦扑腾的翅膀,止住它想起飞的动作,道:“我们待在这里,先不要出去。” 乌鸦挣扎着,一道白光自它身上浮现,而后渐渐幻化成小镜子,只有巴掌大。 江跃鲤道:“这是什么?” 乌鸦低头,弱弱地抬眼看她,道:“挣扎时……不小心碰到道具了。” 他们有且只有一个道具,便是那记忆碎片。 江跃鲤:…… 她伸手,打算收回那个小镜子。 可在她触碰到的一瞬间,镜子竟炸开了,化作万千星点迸溅。 这一变故,惊得她手指轻颤。 那些光点像夏夜的萤火,又像打翻的星河,在她眼前四散飘舞。 每一粒光点中,皆闪烁着细碎影像,但转瞬即逝,快得看不清。 迷眼的白光渐渐散去,江跃鲤揉了揉看花的眼。 待视线重新聚焦,她惊愕地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敞开的窗外,斜斜地投进来一束阳光,落在雕花木架各类珍宝上。室内陈设之物,无不精致奢华。微风拂过,掀起层层纱幔,送来博山炉冉冉飘起的清幽气息。 窗外檐角金铃脆响,惊动殿内安静。 江跃鲤走到窗边,引入眼帘的景象极度震撼,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窗外云雾缭绕,四处飘浮着宫灯,白鹤悠悠飞过,错落有致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的阳光,天上虹霓落在了人间。 江跃鲤这才恍然大悟 。 她看到的,是这座宫殿过去的模样。 正出神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跃鲤伸手去拉门把手,她惊愕地发现,她的手竟直接穿过了门板。 看来,她在这个时空里,大概只是一个旁观者。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直接穿门而出,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一个小男孩,约莫四五岁,在众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男孩身着一袭白色锦缎法袍,腰系玉带,脚踏鹤纹黑靴。 他生得极为端正。 剑眉星眼,鼻梁高挺,身上透着股与生俱来的正气。腰板挺得笔直,走路时目不斜视,连衣袍的褶皱,都显得格外规整。 当下,江跃鲤脑中立刻蹦出了四个大字: 正得发邪! 第18章 上天派我来救你的 金乌穿透云层,自天井洒入,廊桥玉栏的影子,落在前行的一行人身上。 男孩身后,随从修士分列两行,行走间竟不闻半点声响。 他们身着白色纱衣,腰间悬着上品法器。莲步轻移间,各人衣袂翻飞,带起细微的灵气波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江跃鲤后退两步,背靠玉栏,给他们让路。 队伍继续前行,无人侧目,距离近了,江跃鲤看清了修士脸上的表情。 恭敬,肃穆,威仪。 队伍外排的修士离她极近,衣袂带起若有似无的幽香。她朝前伸手,指尖穿过其中一人的衣袖,如触虚空。 这里的人,果然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最前方的男孩步履从容,忽然驻足。 整支队伍顿时静止,如同施了定身术般。 所有人静立,沉默候着。 男孩缓缓转头,阳光在他稚嫩的脸庞上,照得那双眼睛格外清透。他的视线穿过飘动的衣袂,越过随从修士的肩膀,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江跃鲤身上。 江跃鲤一愣。 她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找出来,这男孩到底在看什么。 定得久了,队伍中终于有人出声。一位女修士顺着男孩视线望去,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圣子?”她轻声询问,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困惑。 男孩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依然锁在江跃鲤身上,甚至微微蹙起眉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第22章 江跃鲤双眸瞪大,吃惊地捂住嘴。 他在看的,好像真的是她! “您在看什么?”玉冠男修士也俯身询问。 男孩终于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无事。” 江跃鲤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支队伍,停在寝殿门前。 两名修士快步上前,动作默契,一左一右同时打开殿门。随后长袖垂落,微微躬身。 待一切安排妥当,男孩从容抬脚,迈过门槛。 房内幽幽,待男孩的身影完全隐入门内,两名修士才缓缓合上门。 随即随从修士纷纷退下,只剩四人守在门外。 四人分立两侧,站姿挺拔如松,佩戴法器琳琅满目,连呼吸的节奏都出奇地一致,如同四尊精心雕琢的石像。 和门侧墙上的神佛浮雕相得映彰。 江跃鲤看得入神,这般行云流水的迎送,如同在看精致舞台剧一般,赏心悦目。 虽说这个男孩气质同凌无咎天差地别,长相倒是一模一样。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将脑袋往殿门探去。她的脸庞刚穿过门板,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小凌无咎端立于窗前,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是谁?” 小凌无咎声音平淡,稚嫩的嗓音里,透着一股沉稳。 江跃鲤整个人从门里钻了进来,睁大了眼睛:“你真的能看见我啊!” 小凌无咎神色未变,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他站立的姿态纹丝不动,连衣摆都规整地铺在玉砖上,活像个小大人。 “我啊,”江跃鲤眼珠一转,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我是仙女姐姐,上天派来救你的。” 小凌无咎闻言,微微蹙眉,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浮现出嫌弃的表情。 江跃鲤:…… 他怎么做到,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的。 看惯了变态的凌无咎,如今看到他小时候正派的模样,还挺稀奇的。 可渐渐地,她便不觉得稀奇了。 小凌无咎的生活极其无聊。 三个时辰过去,太阳已西沉。 江跃鲤坐在交椅上,托着下巴,看着窗边那个小小的身影,百无聊赖。 自从她进来后,小凌无咎便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连衣袍的褶皱都没变过,如同一尊精致的瓷娃娃。 “我说小祖宗,”江跃鲤用手指敲着桌面,“你腿不累吗?” 小凌无咎睫毛都没颤一下,依旧十分专注,望着远处的云海。 江跃鲤:这窗外的景色的确壮丽,可也不需要这样观赏吧…… 接下来这几天,江跃鲤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神仙日子”,还是字面意义上的。 小凌无咎不吃不喝不睡,不是在窗前发呆,就是在案前看书。 躺到了第四天,江跃鲤还是忍不住了。 “喂,小鬼,”小凌无咎在看书,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样会憋出病的。要不……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听听?” 小凌无咎终于有了反应。 他默默转了个方向,继续看书。 江跃鲤:…… 她突然理解,为何凌无咎会那么变态了。任谁在童年时期,过的是这种苦行僧般的日子,闷久了,长大后都得疯。 “你知道吗?”江跃鲤也不管他听不听,自顾自聊起了天,“小朋友在一起玩,热热闹闹的,才开心。” …… 江跃鲤东说一点,西说一些,都是些有的没的。 小凌无咎放下手中的书,眉头微微蹙起,像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才开口:“过家家…是什么?” 他从一开始的爱答不理,到主动开始好奇外面的事情了。 “哎呀,我们圣子,终于对凡间的事感兴趣啦?”江跃鲤忍不住逗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小凌无咎的耳尖悄悄红了,却仍板着一张小脸:“不说算了。” 江跃鲤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会,才给他解释:“过家家就是几个小朋友,每个人扮演不同的角色,按照角色来相处的游戏,比如有的当神仙,有的当魔头……”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小凌无咎面色一沉,瞬间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速度之快,让江跃鲤恍惚,方才那个好奇宝宝,是不是她的幻觉? “进来。” 小凌无咎的声音,也又变回了那个老气横秋的小大人。 殿门缓缓开启,两队侍从飘然而入,脚步极轻。 除了前面两个,其他人皆手托托盘,盘上玉带、发冠、玉饰等一应俱全,连佩玉的穗子都理得整整齐齐。 “请圣子更衣。”为首的修士躬身道。 侍从门训练有素地围成一圈,动作整齐划一,面色庄严得像是在举行仪式。 两名侍女上前,轻手轻脚地为小凌无咎解下外袍,当脱到只剩雪白里衣时,他突然停下了配合的动作。 正在解衣带的侍从疑惑抬眼看他。 “你转过去,不能看。”小凌无咎淡淡道。 这句话是对江跃鲤说的,其他人看不见江跃鲤,便以为是对他们说的,于是纷纷恭敬应是,排成一排,转过身去,背对着凌无咎。 只有江跃鲤还在看着他。 渐渐地,他耳朵有些红,甚至有些恼怒。 江跃鲤眉峰一挑,这才反应过来,他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男女之防。 这是她教他的第一件事。 由于他长大后,不知与异性保持距离,她趁此机会好好教教,虽说不一定能够影响到现实,也能图个心里痛快。 于是,江跃鲤十分殷勤地配合,转过身去。 凌无咎自己换好衣服,他身上的法袍繁复,颈间挂着个赤金项圈,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威严。 一众人跟着小凌无咎出门,江跃鲤也紧跟其后。 一路上,各处站满了侍从,他们穿着统一月白法袍,腰间挂着各式灵光法器,有人捧着香炉,有人端着果盘,还有人拿着拂尘…… 皆静静候着一侧。 这座宫殿内富丽堂皇,生机勃勃 ,除了大致格局一样,与现实中的魔殿,简直天差地别。 江跃鲤跟在凌无咎身后,顺着楼梯,一圈圈往上走,直至最高那一层。 刚踏上最后一阶玉梯,便瞧见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屈膝,伏跪于地。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与凌无咎有些许相似,只是轮廓更为硬朗,身侧的女子梳着高髻,伏跪间,发间金钗折射出一道冷光,划过小凌无咎眉眼。 他眼睫轻轻颤了下。 小凌无咎站得笔直,身影小小的,在宽大的礼服中有些单薄。他面无表情,垂眸瞥了一眼那两人,便转身离开。 接下来,小凌无咎进到一个大殿中,按着要求,完成各种复杂礼仪,看得江跃鲤眼花缭乱。 等一切事毕,谢谢小凌无咎挥退其他人,一个人走到廊外,江跃鲤跟着出去。 放眼望去,千百座宫殿不同于现实的死寂,此刻在云霞间熠熠生辉,人来人往,相当热闹。 小凌无咎静立廊下,衣袂被晨风轻轻掀起。远处宫殿升起的紫烟,在天际飘荡,金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他视线未离开这一片繁荣,声音有些飘忽:“我需要离开三天,你不能跟着。” 江跃鲤趴在朱红栏杆上,正欣赏风景,闻言懒懒地“昂”了一声。 小凌无咎转身朝里走去,进到门内,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你等我回来。” 察觉到他的不安,江跃鲤转头,一阵风吹起她发丝,笑道:“好好好,等你回来。” 这三天,江跃鲤当然不会在宫殿里死等。 反正现在谁也见不到她,她便在殿外闲逛了起来。 原来灵韵峰被人称作人间仙境,而小凌无咎则是人间唯一的仙人。得益于小凌无咎的灵力,灵韵峰才会如此繁荣。 灵韵峰是一个修仙者人人向往之地。 因为但凡是灵韵峰出的,不论是灵植、灵兽、灵丹、还是灵气,皆为上上品。有许多修士慕名而来,可即便有心,他们也不一定能上得来。 这里家家户户,都挂着小凌无咎的画像,卖着小凌无咎的周边。 可见,不止灵韵峰为向往之地,连小凌无咎也是向往之人。 逛了三天,着实让她大开眼界。 三日之期将到,天边彩霞万丈,江跃鲤朝着宫殿慢悠悠地走回去。 才上了殿门外的白玉阶梯,周遭一瞬脱落,生机一点点流逝,声音逐渐散去。 再次回头时,偌大的城镇,只剩下她一人而已。 不过几个呼吸间,繁华的仙山,便变回了死气沉沉的荒芜世界。 她竟然,回来了。 第19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孤风掠过汉白玉阶,卷起几片残落花瓣。 第23章 江跃鲤孤身一人,立于正殿前的玉阶上,水粉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魔头!拿命来!” 一道怒喝自上空传来,她抬头,头顶两道光影交汇。 力量相撞瞬间,天空仿佛被撕裂一般,刺目的光芒炸裂开来。 还没开始伤感,这一动静便打断了情绪。 她不得不抬手遮眼,却仍感到一阵灼热气浪扑面而来。远处那片浮生蝶兰,在余波中剧烈摇晃,淡蓝色的花瓣,自地下卷起,如雨纷飞。 片刻后,余波散去,她终于看清了天上的情况。 白衣修士手中拂尘化作千道银丝,如银河倾泻,直取对面那黑袍男子。黑袍男子袖袍翻飞,一道黑雾凭空出现,将银丝尽数挡下,旋即,黑雾又化作无数狰狞鬼面扑咬而去。 好家伙,头顶有神仙打架!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江跃鲤自然不想掺和。 于是她忙转身,猫着腰,狗狗崇崇地,往宫殿大门方向跑去。 她尽量压低存在感,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惊动天上那两位打得难舍难分的大佬。 淡蓝色的花瓣漫天飞舞,有几片甚至飘到了她脚边,随即如同幻影般,渐渐消散。 不知为何,江跃鲤心底冒出一丝可惜之感。 可她不做多想,步伐并未停歇,反而更快了。 就在江跃鲤距离宫门只剩十余步时,后颈突然一阵发凉,就像是有谁拿刀抵住她脖子般,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心道:要完! 可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她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手肘磕得生疼,但她顾不得喊痛,因为一道白色身影,正擦着她的发梢飞掠而过,带起的劲风吹得她发丝乱飞。 靠!这是冲她来的。 还未等她起身,又是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她身侧掠过。 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再次缠斗,速度快得几乎撕裂空气,在半空中划出无数残影。 又是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 狂暴的灵力波动席卷而来,江跃鲤只觉得胸口被千斤巨石压住般,呼吸顿时变得困难。 继续待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她趁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再次朝宫殿大门跑去。 可那两道身影越打越近,总是在她周边徘徊。 似乎是想阻止她进宫殿。 既然如此…… 她更要尽快进去了。 江跃鲤刚伸手要推门,便头皮一麻,跟被鬼盯上似的。 她一个驴打滚往后撤,差点把腰闪了。只听“轰隆”一声,刚才站的地方炸出个大坑,尘土扬了她一脸。 本来站着的地方,炸开了半个坑,碎石飞得到处都是。 为何说是半个坑?因为另一半是宫殿的朱红大门,大门无丝毫损伤,应当有阵法保护。 又传来“砰砰”几声巨响,攻击一道道落在身侧,她缩着脖子闪躲,虽手忙脚乱,好歹全都躲开了。 她扭头一看,那两人打得越发凶狠,各种灵力魔气到处乱飞,把周围的石柱栏杆都打成了碎片。 …… 江跃鲤:你们打架就打架,老瞄着我干啥啊…… 紧接着,她发现,这攻击他喵的,就是针对她的! 因为她再次动身时,攻击一下又一下,硬是不让她靠近那道门。 于是她只能打地鼠似的,冒着炮火前进。 经过这一遭,她确定,自己能躲开所有攻击,并非只是运气,而是她的预判以及反应能力,出其意料的快。 想起当时避开傻鸟撞击时,那一瞬在眼中放慢的时空…… 好消息! 她晕了一次,修为真的突飞猛进了。 江跃鲤接下来更加大胆,她身形轻盈,一路躲闪,很快便来到了门前。 一气呵成,心底都冒出了些小骄傲。 正要推门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出现,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圆润,月白宽袖垂下,轻轻拂过她手背。 单看这手,便知并非等闲之人。 “我……”她刚抬头,话还没说完,也未看清来人,鼻尖拂过一阵淡淡苦香。 此人便倒飞了出去。 “砰!砰!砰!”连续撞断三根檐下柱子,才停下来。 江跃鲤没有去看那人,只是低头检查手腕,手腕上还留着五道红印子。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抓那么大力干嘛。 吓她一跳,还以为手腕要断了。 “噗——” 那边响起了喷血声,江跃鲤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白衣女子,她紧紧捉着手中拂尘,身前衣襟染血。 想必伤得不轻,爬了几次,也爬不起来。 白衣女子心中发急,又再次咳出一口血来。她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两道身影,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的修为在修仙界,是排得上名号的,何曾如此狼狈过。 密探回报,九霄天宗出手,凌无咎元气大伤。她当即召集门下精锐,连夜奔袭魔宫。 一路上势如破竹,顺利破了魔宫的锁灵阵。 这可是千百年来,首次有人破了这阵。 本以为会这般顺利下去,只要她擒获天魔,她玉虚宫便力压七峰九宫,成为九霄天宗主事之地。 可在踏入魔宫的一瞬,一头魔兽冲出来,紧接着,布阵的弟子们逃的逃,死的死,只有她进来了。 一开始,她和天魔打得有来有回,她心中大喜,以为天魔真的修为大损,她的庄康大道就在眼前。 可刚刚那一击,让她意识到,她根本毫无胜算。 “你……根本没有元气大伤,九霄天宗根本没有对你出手,是你,你给出的假消息,引诱我上门。”白衣女子转头,看向大片的浮生蝶兰,面容悲戚,声音沙哑道:“可怜我中计,沦 落为……这滋养这魔宫的养分。” “你错了,那群老不死的确对我出手了,我也真的确元气大伤。”凌无咎轻蔑地看了眼地上的女子,嗤笑一声,“我再弱,也不至于弱到,你这种货色,能做我对手。” 江跃鲤:大佬,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别朝我倒过来啊。 凌无咎身量很高,江跃鲤身高勉强到他下颌。他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沉得像座山,扶着他很是吃力。 江跃鲤咬着牙,心道:你自己也用点力,别光靠着我啊,小小的老子要扶不住你了。 她只在心中吐槽,两方大佬正一本正经地唇枪舌战,她安静如鸡,并不敢出声。 以免惹火上身。 “江跃鲤是吧。” 江跃鲤嘴角抽了抽,心里直打鼓:我可以说我不是吗? 她低着头装鹌鹑,没想到,这火还会自己窜到她身上,她没回应,听见那白衣女子接着道:“你是九霄天宗的外门弟子,我乃九霄天宗玉虚宫的宫主……” 江跃鲤忍不住小声嘟囔:“九重天的玉皇大帝来了,都不好使……” 话音未落,两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 江跃鲤瞪大双眼,紧抿着唇。 啊这……她怎么把心里吐槽的话,全给秃噜出来了! 她第一时间,便是转头看向凌无咎,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衬得那张带笑的俊脸,格外醒目。 另一边玉虚宫的宫主,则面色极为难看,目光如刀,沉声道:“你作为外门笃山兰的弟子,不知道玉虚宫是什么地方?” 闻言,江跃鲤这才转过头,重新看她。 她当然知道。 当时便宜师傅给她科普的时候,有和她提过。 九霄天宗内门分为七峰九宫,七峰聚集在宗门内,而九宫各有各的营生,散布在各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江跃鲤点头。 白衣女子强撑着,支起身子,后背倚靠在断裂的石柱上。 她苍白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牌,上面雕刻着狰狞兽样。 “过来。” 她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跃鲤低头思索片刻,还是将靠在身上的凌无咎,往旁边推了推,让他靠在了墙上。 他倒是配合,只是目光太直,她扫了一眼,不敢直视。 江跃鲤走到白衣女子身前,白衣女子手中那柄白玉拂尘突然暴长,雪白的尘尾如灵蛇般,缠上她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往回抽手,却被缠得更紧了。 感受到她的灵力,白衣女子握着拂尘的手一颤,差点脱手。 白衣女子毫不掩饰,目光上下游动,打量着江跃鲤,不可置信道:“你一介外门弟子,何时结了金丹?” 先前见她躲闪的速度,便觉得她修为不低,可也未曾料到,一个外门弟子,年纪轻轻的,竟然结了丹。 即便是内门的弟子,有多少人苦练大半辈子,也才勉强结得了丹。 第24章 白衣女子目光灼灼,带着疯狂的贪念。 也好,修为高点,更好办事。 缠在腕间的拂尘在微微发抖,江跃鲤警惕地盯着,又见白衣女子面色变幻极快,先是震惊、不可置信,然后是了然,狂热激动。 这个世界疯子真多啊。 她听见白衣女子道:“这里处于魔宫的封印阵内,一会我催动阵法,天魔会受到压制,你去将他……” 江跃鲤心道:宫主明鉴!杀人的事她可做不出来啊。 “……手脚都砍下来!” 江跃鲤:嗯…… 江跃鲤:啊? 她常常觉得,自己因为不够变态,而显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第20章 小小医修,杀不了人…… “只要你将他大卸八块,日后你将会是我们玉虚宫的左护法,届时功法秘籍、灵丹妙药、洞天福地,任你取用。”白衣女子强撑着一口气,操纵拂尘,松开江跃鲤的手腕,“我加强魔宫封印阵法,压制他,你马上动手。” 这位宫主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不少。不愧是一宫之主,即便是这般没把握的事,也能讲得志在必得。 江跃鲤望着这位强弩之末的宫主,她此刻的模样活如同濒死的鹤,翎羽折了,依旧端着仙家的气度。 她有这气度,做什么都会失败的,啊不,会成功的。 “宫主,你是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小小外门医修,杀人是杀不了的,给你疗伤,倒是还可以。”江跃鲤说着,便伸手上前,俯身扶起地上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因刚刚那一击,全身骨头不知碎成如何了,被她这么一扶,霎时浑身剧痛,便要使力挣脱。 可那张精致的脸疼得皱成一团,额角沁出细密冷汗,愣是没能从江跃鲤看似轻柔的搀扶中挣脱半分。 白衣女子一下便知,经过刚刚拂尘与手腕的较量,这外门的医修,竟已经可以摸清了反击力道。 虽说对方修为比她低了许多,可她深受重伤,一时间也挣脱不开。 白衣女子痛得直摆手,道:“就,就在这里,不必……” 江跃鲤语气殷勤,道:“别客气,我扶你去那边,这殿柱都震裂了,要是断下来,砸到你怎么办。” 白衣女子疼得两脚发软,“真的不必……” “别担心,我虽然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修为一般,但是非常有心,一定尽力医治。” 说完,江跃鲤还亲切地搂住了她腰,腰间伤口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一阵痉挛。 她疼得眼前发黑,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快扶我坐下,难道一宫之主的话,你也敢不听?” 江跃鲤又化去了她挣扎的力道,搂在腰间的手臂愈发用力,动作不停,几乎是半拖着半身不遂的她移动。 江跃鲤面容真诚,语气诚恳道:“废墟太危险了,还是远离一下好。” 白衣女子怒道:“放肆……” 接下来的话,江跃鲤并未听进去。 所有的喧嚣如同浸入深水,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嗡鸣。 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顺着长睫滴落。 一滴。 两滴。 她低头一看,怀中的人已经不成人形。 碎肉、断骨、黏稠的血浆,从她怀中滑落。那颗头颅还算完好,嘴唇甚至仍在翕动,不断地说着话,眼珠骨碌碌转动,直勾勾地盯着她。此刻仍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经碎了。 即便曾经见过杀人现场,可那也是远距离的。 从未像现在这样,靠得这般近,人就在她怀中散开,热乎乎的血撒到脸上,脖子上,手上。 江跃鲤低头看着身上的血,甚至蹲下身去,下意识想要伸手,想要将人拼起来。 虽然她讨厌此人,可也不想看到这种场面。眼前的人,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便碎成了一地。 这实在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地上的尸块终于察觉现状,开始尖叫:“杀了天魔,快!杀了他!我是玉虚宫宫主,你一个外门弟子要听令……” 凄厉的声音听得人头皮麻烦,江跃鲤的手在半空中卡顿片刻,才重新往前伸去。 还未触碰到蠕动的尸块,忽然被人往后一拽,她踉跄着,跌进一个带着寒意的怀抱里。 一抬头,正对上凌无咎含笑的眼眸。那双眼弯得像月牙,里头却盛着令人心惊的疯狂。 这是她第一次,无比直观地感受到,面前这人,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耳边充斥着修罗恶鬼般的凄嚎,地上还能说话的尸块,一会咒骂,一会哀求,一会哭,一会笑。 “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 “你的修为是这魔头给的吧,你以为他真心对你好,哪天你也碎成一地来陪我!” “好痛,好痛。” “啊啊啊。你这欺师灭祖的人!迟早会遭到报应……” 江跃鲤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让人闭嘴。 下一刻,噗叽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其实是很怂的,可还是忍不住视线往下,落在那一滩肉泥上。 凌无咎赤着脚,慢条斯理地在血泥里碾动,红血染尽了他的赤足。 只消一眼,便不敢再看,江跃鲤扭过头去,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可即便如此,还是将发抖手撑在中间,想要和凌无咎拉开点距离。 怀里传来推力,凌无咎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作。 他低头,发现她面 色苍白,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冷了下来。 只是杀一个同门,便是这种反应,若是未来他将那些人都杀了,她又会怎么选? 凌无咎将怀中的人扯开,撩眼看她,嘴角带笑,张开双手,颇有些自暴自弃:“给你个机会,你报仇吧。” 江跃鲤:……? 这剧情,又是朝着哪个方向发展?怎么她就要报仇了?难道这人受了严重内伤,脑子糊涂了? 看他的面色,的确是不太好的样子。 她极力忽视地上的血腥狼藉,犹豫着朝他伸手,仰着头,将手上覆在他额头上。 江跃鲤道:“你没发烧啊?” 感受着额上温热手掌,凌无咎眉峰一挑。 两人的气氛,使得地上的眼珠子转得更加剧烈了。 江跃鲤能感受到那眼珠子狠厉的视线,她想,若是那只眼珠子能发出激光,肯定会将她从头到脚扫射一遍。 - 九霄天宗。 “宗主,”苏玉衡躬身立于殿中,“玉虚宫千丛冬收到我们放出的假消息后,果然带人连夜奔袭,还破了魔宫的锁灵阵。” 高座上坐着一位白须老者,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手指轻叩扶手:“都唤进来罢。” 苏玉衡应是,出了门。不消片刻,苏玉衡引着十余人鱼贯而入。这些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衣着华丽,周身灵光流转,气度非凡。 虽说听闻魔宫那边的事又进展,可所有人的表情还是十分难看。 殿内落针可闻。 他们不仅面色难看,心里也是直发虚。明面上,他们同属一个宗门,却各怀心思,并非铁板一块。九霄天宗传承万年,家大业大,即便是峰内或宫内都有不同的声音,更何况是宗内。 各峰各宫明里暗里的较量从未停歇。 对于魔宫的凌无咎,他们都有不同的想法。 有人担心凌无咎记恨,想要尽快毁掉魔宫,将人控制起来,并且想办法摆脱对他的依赖;有人害怕敌不过凌无咎,想要与凌无咎议和,双方和平地达到一个平衡;还有人想要靠着魔宫这一变数,将水搅浑,重洗权力。 而玉虚宫千丛冬,便巴不得借魔宫这把刀,将九霄天宗这潭死水,搅个天翻地覆的。 宗门史无前例地对天魔不留任何余地,重创天魔,这一消息七峰九宫的人都收到了,只有最沉不住气的千丛冬先动了手。 在千丛冬破阵的那一刻,暗中潜伏着许多伺机而动的人,可他们还未有所动作,便较突然冲出来的魔兽给打断了。 “今日,召集诸位前来的用意,想必你们都能猜到。”老者沉着脸色,目光一一扫过坐在下首的众人,说道:“我们手上有天魔把柄,天魔一定限度受制,即便如此,也不是随便一峰或者一宫,便可肖想独吞的。” 他的敲打之意明显,众人面色凝重。 前些日子,竟有人能无视锁灵阵的禁制,进出魔宫,此事在宗门内掀起轩然大波。 老者指派重折陌不留情面地处理此事,明面上是敲打凌无咎,实则也是对宗门内那些心怀鬼胎之人的震慑。 然而他的意图远不止于此。 这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先前暗中派遣的弟子,在这阵法面前,皆如蝼蚁般不堪一击。唯有像玉虚宫千丛冬这般修为的强者,方能试探一二。 这一次的试探收获颇丰。 第25章 只要继续集结各方势力,假以时日,必能将那天魔重新镇压。 - 这一次,江跃鲤在池水中浸泡了许久,直到手掌都泛起褶皱,白皙皮肤擦得通红,才慢慢走回房中。 房内,长明烛静静燃烧,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四周。 胖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圆滚滚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似乎比先前更显肥硕了。 乌鸦扑棱着翅膀,在它头顶盘旋挑衅,可猫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爪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江跃鲤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蹲在地上观察半晌。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它这是撑着了。 也不知去哪用餐了,将肚子吃得如此圆。 江跃鲤视线从胖猫身上移开,落在精力旺盛的乌鸦身上,伸手一抓,将聒噪的乌鸦握进掌心。 “那什么玉虚宫的宫主,对我的雾色是不是黑色的?”她问道。 乌鸦伸了伸脑袋,道:“是啊,她确实想杀你,可不知为何,最后却没动手。” 果然。 她第一眼见玉虚宫宫主,便猜到,那人与苏玉衡之间,绝非表面那般同心。 她的存在,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玉虚宫眼中,恨不得立刻拔除。明知她是宗门安插的棋子,可对方却连半点遮掩都懒得做,直接爆了她马甲。 这九霄天宗的细作…… 真他妈难做啊。 江跃鲤漫不经心地绞着湿发,比起已死之人,江跃鲤更想知道,凌无咎知道她是细作后,态度如何变化。 “天魔呢?他对我的雾气颜色,有变化吗?” 乌鸦道:“都白成那样了,能有什么变化?” 江跃鲤道:“所以说,依旧是白的?” 乌鸦道:“当然……你轻点,你是想捏死我吗?” 经它提醒,她才惊觉她抓着乌鸦的力气,不自觉变大了,立刻松了松力道。 即便是细作……也无所谓吗? 所以,她到底是做了什么? 以至于让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此……纵容她? 第21章 种花人用人种花。 吹灭长明烛,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鼻尖萦绕着被褥上残留的阳光味道,江跃鲤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黑乎乎的屋顶。 她翻了个身,顷刻后,又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睡在枕边的胖猫微动,睁开眼睛,揣着手,发光的瞳孔随着江跃鲤的身影移动。 看着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摸索着套上鞋子后,摸黑出了门。 约莫半刻钟后,门又“吱呀”地开了。 江跃鲤去而复返。 胖猫看着江跃鲤朝它走来,发光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任由她将它抱起来。 “你家主人不在寝殿,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胖猫了然,尾巴轻轻摆动,原来是在找主人啊。 江跃鲤看着怀里不安分的毛团子,猫头不断拱她手心,胖乎乎的身体,扭得跟蛇一样灵活。 她轻笑一声,手指熟练地挠上猫咪的下巴。 真的太会撒娇了。 可能今天吃得太多,肚子没有了从前柔软。 胖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舒服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过足了瘾,胖猫灵活地一扭身,从她膝头跳了下去。 江跃鲤也跟着站起来。 胖猫一路走到窗边,抬起爪子推开窗,一阵清凉晚风吹入。 担心撞见什么奇怪生物,自打住进这座宫殿,她从未推开过这扇木窗,她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月光下,成片的浮生蝶兰如同阳光下的上等丝绸,泛着莹莹蓝光,将整座宫殿环抱其中。微风拂过,花浪轻摇,宛如梦境。 胖猫轻盈地跃出窗外,站在金瓦上,回头看她。 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带她去找凌无咎。 江跃鲤和它大瞪小眼半晌,然后扒着窗框往下看。宫灯在廊柱间摇曳,确实不算很黑。 但是…… 猫猫,这是四楼,她还没解锁飞檐走壁的技能,实在是不敢出去啊。 她拎着胖猫的后脖颈,将它放到地上,还特意将它转向房门的方向。 肥猫仰头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自打他有意识起,就没见过不会飞的人,自然理解不了江跃鲤的用意。 江跃鲤见它一动不动,道:“他不会是上楼顶吹风了吧?算了,让我从窗外爬上去,实在是做不到,明天吧。” 哪里有摔倒,就在哪里躺下。 勉强不得一点。 肥猫一听,有些急了,它知道主人非常非常喜欢她去找他。 它扭头,身影嗖地窜到门前,用胖乎乎的身子顶开条门缝,走出门外,突然扭头。 “汪汪!” 江跃鲤脚下一绊:…… 这猫怎么狗里狗气的。 她收起疑惑,迈 步跟上。 胖猫平日里总爱蹲在在角落里、房梁上、玉栏边……默默看着凌无咎在廊内独自徘徊。这一次,它根据以往经验,带着江跃鲤,在楼里四处逛。 江跃鲤从未好好在殿里逛过,游廊弯弯绕绕的,她有些晕。 她跟着胖猫,游廊时而分岔,时而转弯,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偶尔经过一道半开的门,里面黑漆漆的。 空荡的廊道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 时不时可以透过窗格上镂空的花纹,隐约可见暗处粗重的铁链,十分压抑。想起玉虚宫主临死前的话,这或许是束缚天魔的封印之物。 一个晃神间,她已跟着胖猫踏出楼阁。月光下,眼前蓦然展开一片浅蓝色的花海。无数莹莹发光的浮生蝶兰,给白玉栏杆蒙上一层梦幻蓝色轻纱。 胖猫圆滚滚身形灵活,轻巧跳到栏杆上,眼眸映上了淡蓝色的晶莹,直直望向花海某处,尾巴尖轻轻点了点。 江跃鲤顺着它的视线,在一片摇曳花海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那人独自躺在花丛中,一动不动。 江跃鲤拾梯而下,花田没有小径,她站在一旁,思索片刻,才提起裙摆,小心避开花,朝着那人走去。 随着距离缩短,凌无咎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仰卧在花丛中,墨色衣袍在花海里铺展,衣袂间,点缀着几瓣发光的浮生蝶兰,面容半隐在荧荧光晕里,看不清神色。 江跃鲤走到他身侧,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起身。 这是见面的第四天。 像凌无咎这么躺着,似乎还不错。 江跃鲤学着他的样子,仰面躺下,任由发光的兰瓣拂过脸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躺着,不说话。 虽说记忆与现实有别,失控也不同,但是是同一人,四舍五入,也算是赴约了。 “想吃吗?”凌无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江跃鲤侧过头,透过层层荧光花瓣,望向他。 他眼眸映着漫天星子与满地荧光,却空茫得如同藏着一场浓雾,与世隔绝。 “想吃吗?”见她不答,他又问了一遍。 “想吃,但是不太敢。” 这是实话。江跃鲤第一眼看见这浮生蝶兰,便觉得十分诱人,如同饿了许多天的人,见到一块诱人的蛋糕。 美丽之物大多有毒,她必然是不敢吃的。 凌无咎闻言,信手折下一朵浮生蝶兰。莹蓝花瓣在他苍白的指间轻轻旋转,映得骨节分明。 江跃鲤看着这一画面,吞咽口水。 他忽然侧身转过来,手撑着脑袋,宽袖垂落,露出一截瓷白手臂。 江跃鲤看着他的手臂,心想:他真的太白了,白得有些病态、有些疯狂。 “吃吧。”凌无咎语气平淡。 他将手中花枝递来,江跃鲤思绪回笼,往后拉开了些距离,那朵花停在她鼻尖前一掌距离,幽香阵阵。 她几乎能想象出,这花入口味道是如何甜美,如何令人神清气爽。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犹豫片刻,她还是选择相信他,凑过去,红唇微启。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那花,倏地缩回,转眼投入凌无咎淡色的唇间。 江跃鲤:…… 真是一个幼稚鬼。 江跃鲤也不甘示弱,坐起身来,伸手去够最近的一朵浮生蝶兰,可任凭她怎么用力,也摘不下来。 即便暗中运转灵力,也还是摘不下来。 …… 算了。 于是她又瘫了回去,道:“累了,下次再吃……” 话音戛然而止,一抹冰凉贴上了她的唇瓣。 “吃吧。”凌无咎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带着几分紧绷。 两人离得很近,他再次转过身来,撑着脑袋,垂眸看她,修长手指将浮生蝶兰抵在她唇间,玄色宽袖覆在她身前。 这个场面,让她想起美人喂果的旖旎画面。 第26章 江跃鲤抬眼看他,他衣襟虽然有些松,却看不到里面的吊坠。 心中升起一股可惜。 顶着心中这一份可惜,张开唇,舌尖一卷,将浮生蝶兰带入唇间。 花瓣入口即化,清甜瞬间在口腔炸开,果然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好吃,好吃到她觉得要长出透明小翅膀,飞起来了。 “此花可增长修为,还要吗?” 江跃鲤循着声音望去,“美人”长发垂落莹蓝花瓣间,眼眸盛着光,似乎是喂上瘾了。 好吃,还有益,何乐而不为。 “要!”她回答地很干脆。 忽然感觉鼻间突然涌上一股温热,鼻下一阵瘙痒,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用手指抹了一下,摸到湿滑之感,将手指放到眼前一看,猛地坐起身来。 救命! 她怎么又流鼻血了! 以前没少在网上看帅哥啊,怎么最近这么不争气! 凌无咎瞥见她鼻血横流的狼狈相,倒也没露出什么不好的神情,只是长睫低垂,修长的手指继续挑花。 “你知道这事什么花吗?” 凌无咎指尖轻捻,一朵饱满、肥美的浮生蝶兰,便摘了下来。 这道题她会! 有种考试前刷题,恰好做到了原题的快乐。 她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雀跃:“浮生蝶兰。” 凌无咎道:“没错,这正是滋养着整座魔宫的浮生蝶兰。” 他又问:“可知它是如何长成的?” 江跃鲤顿时卡壳。 好消息是考题眼熟,坏消息是她只记得答案,不知道推导过程。 她瞎蒙道:“用…种子种出来的?” 凌无咎随意玩着手上的花,笑了一声,道:“不错,是种子种出来的。” 江跃鲤:竟然还真是,没想到这魔宫,种花方式倒是挺朴实无华。 “修为越高,这花的长势越好。” “是种花人修为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可凌无咎已经接话:“是被种之人的修为。”他将花又递到她唇边,“这就是下午那个聒噪女人种出来的。” 白衣女子凄厉的惨叫,瞬间在耳边回响,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大脑有些过载。 接着,又听见凌无咎幽幽道:“修为养出来的花才这么点大,也敢来闯阵。” 江跃鲤瞳孔震惊,身子后仰,远离唇边这朵花。 我靠!所谓的种子,竟然是那些闯阵的修士! 救命!她还吃了一朵! 她有种平时对修为之事不积极,难得积极一次,便闯了祸的既视感。 凌无咎看着她瞬间绷紧的侧脸,缓缓倾身逼近,手臂撑在她身侧,玄色衣袖垂落,将她整个人笼在阴影里。 他俯身凑近她耳侧,几缕冰凉发丝扫过她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话中带上了几分自厌的意味:“害怕么?这里每朵花,都是条人命,全都是我杀的。” 第22章 花田月下,忽来的吻…… 凌无咎眼睛映着她,眸底平静而幽暗,江跃鲤却在其中看出了惊心动魄,震碎了她心中的恐惧,震成粉末,消散了去。随即心里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心头有些闷。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她怕他,嫌弃他,厌恶他? 再怎么说,他也救了她,她也不是拎不清的。 “其实不小。” 江跃鲤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羽毛尖儿不经意扫过耳畔。 似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凌无咎紧跟着问: “什么?” 江跃鲤道:“我是说,玉虚宫宫主修为养出的花,还是挺肥美的。” 凌无咎撑在江跃鲤上方,眼眸微睁,目光从她微红的耳尖滑落,最终停在她红润丰满的唇珠上。红润的嘴唇还残留着淡淡血痕,说话时微微张合,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嘴角带着自然的笑意,唇瓣不自觉地抿了一下,温软声音再度落入耳中:“呸,不是肥美,是比较饱满。” 她在回应他方才那句漫不经心的调侃。 凌无咎呼吸微滞。 凌无咎空荡的胸口流过一股暖意,缓缓坐直了身子,玄色衣袍垂落,在荧蓝花田上,铺开一片暗色,衬得他肤色如玉,指节修长。 他盘腿而坐,手肘随意撑在膝上,掌心托着下颌,另一只手则捏 着那朵浮生蝶兰,慢条斯理地转着花茎。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动,直直落在她脸上。 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夜风拂过花田,掀起层层叠叠的暗浪。 江跃鲤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发丝散开,与花茎纠缠在一起。她侧过头,整片花海铺展在视野里,绵延至天际。 真美。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自己都怔了怔。 她再次惊叹自己的适应能力。 明知这些花是那些死去修士的修为,甚至刚刚还咽下一片花瓣,喉间还残留着清甜的余味,此刻她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比较起花的大小。 目之所及之处,能看得出来,白衣女子修为养出的那朵花,确实是这片花田里长势最好的。 …… 一道视线如有实质般,灼热地落在她脸上。 她终于无法继续装傻,慢吞吞地转过头,正对上凌无咎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身旁的花茎。 “我脸上有东西?” 凌无咎没有回答。月光落在他脸上,挺直的鼻梁处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你真的不害怕?”他声音很轻,江跃鲤却听出了极力隐藏的紧张。 这气氛怎么越来越紧张了…… 花田倏尔静了下来,连风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害怕啊。” “那你为何……” 凌无咎眸光微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为何如此淡定? 还是为何还不走? 他不说,她也不知道。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道:“你会杀我吗?” “不会。”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回答。 “那不就得了。” 夜风掠过花田,带着微凉的草木气息。 江跃鲤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那片璀璨的星河。 真亮啊。 在现代都市的钢筋森林里,霓虹灯光永远喧嚣刺目,连月亮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霭。每天为了工作和生活,过得忙忙碌碌的,她都忘了自己多久没这样,静静欣赏夜空了。 这个世界动辄打打杀杀,不是你死,便是他死,每个人八百个心眼子,是让人挺害怕的。不过,只要不影响到她,她还是可以入乡随俗。 久违的宁静,她正闭眼感受着,晚风拂过面颊,带着诡异又诱人的草木清香。 一阵清冽的气息骤然逼近,这气息冷冽如霜,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 让人莫名产生一阵安全感。 唇上忽然传来冰凉与柔软的触感,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屁的安全感! 唇上陌生的触感太过鲜明,冷得像初春未化的薄冰,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颤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 呼吸停滞了一瞬。 随即,迟来的震惊如潮水般涌来。她猛地睁大双眼,本能地后仰想要逃离。这个动作让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凌无咎俯在她身上,背着月光,近在咫尺的面容却能看得很清晰,此刻,那双眼眸竟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她震惊地将眼眸瞪得更大。 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魔头莫不是,真的修魔修坏脑子了! 她这一退,两人之间拉开些许距离,可凌无咎的手不知何时撑在她两侧,依旧将她困在这方天地之间。 “你……”话还没出口,一只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了她后脑,冰凉柔软的唇又贴了上来。 凌无咎的指尖穿过她散落的发丝,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的掌心指节微凉,触上她肌肤的刹那,她浑身一颤,像是被烫着了一般。 她慌乱抬手,手掌胡乱抵上他的胸膛,试图推开他。 他的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冰冷而汹涌。起初只是冰冷的试探,在她唇间辗转研磨。随后忽地加重力道,齿尖不轻不重地咬住她的下唇。她吃痛张嘴的瞬间,滚烫的舌尖长驱直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攻城略地。 气息在纠缠的唇齿间破碎。她越往后躲,他追得越紧。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在花丛中圈出一方私密的天地。 两人由一开始的体力,逐渐化作了灵力较量。 可无论她如何反抗,他依旧能够毫不费力破解。 直到江跃鲤缺氧,拍打着他,他才稍稍退开半寸。 第27章 凌无咎扯松了她的衣襟,月光下肩头白皙。 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正欲吻上去,余光扫向江跃鲤脸庞,正撞进她惊恐又抗拒的眸子里。 他突然僵住。 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心渐渐往下沉,一直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江跃鲤的抗拒态度让他心中戾气激增,可她的恐惧又让他无比地厌恶自己。 江跃鲤许久才喘匀了气,唇瓣有些发麻,还残留着他暴戾的气息。可当她抬起眼位发红的眸子时,却蓦地怔住了。 月光侧着落下,将凌无咎凌厉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他眼睛水润润的,薄唇紧抿成线,下颌线紧紧绷着。 这是……委屈? 江跃鲤有些莫名其妙。 荒谬,实在是荒谬! 被突然按在地上强吻的是她,可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细微颤抖。 一副破碎的模样。 江跃鲤就这么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让他露出这副破碎又隐忍的表情。 可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啊。 她一向品德良好。 江跃鲤抿了抿唇,在等着这奇怪的魔头动作,道歉也好,诉苦也行,最好解释下他忽然发癫的原因。 她甚至在心中盘算了下,如何能让这个局面变得不那么尴尬。 毕竟,作为魔宫细作,往后还要相处。 终于,凌无咎缓缓抬起了眼,两人的视线对上。 此时此刻,她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无声的黑化。 他眼底的痛楚、挣扎、甚至是那一丝罕见的脆弱,全然消失,表情淡淡的,又恢复了那一副阴郁疯批的模样。 真不关她的事啊。 肯定是旧情伤发作了。 - 最后,江跃鲤也没有等来凌无咎解释,一眨眼,他人便不见了人影。 江跃鲤揣着满腹疑问,穿过弯弯绕绕的廊道,回到房门外。 推开门,她最先看见的是一道流光。 那是一只通体莹白的蝴蝶,正在昏暗的室内飞舞。每一次振翅,细碎的荧光粉末簌簌飘落,随后渐渐消散在空中。 在昏暗的房内,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显眼包。 江跃鲤直接进了门。 按理说,对这种不明来路的生物应当保持警惕,可眼前这只蝴蝶飞得实在狼狈。 它的飞行轨迹歪歪扭扭,时而撞上帷帐,时而擦过案几,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力竭坠落。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 “汪!” 圆滚滚的胖猫正蹲在桌上,发光的眼睛死死盯着空中的蝴蝶。胖乎乎的爪子偶尔伸出,在空中扒拉两下,每次都能惊得蝴蝶仓皇转向。 胖猫察觉江跃鲤回来,转头看了她一眼。 随后一跃而起,空中灵活地扭身,精准地一口叼住了蝴蝶。 蝴蝶在猫嘴里拼命挣扎,莹白的翅膀从胖猫嘴角露出来,剧烈地扑扇着,抖落了更多发光的粉末。 “快吐出来!”江跃鲤急忙上前,胖猫叼着战利品,也迈着优雅的猫步朝她走来。 那圆溜溜的猫眼里分明写着得意,尾巴翘得老高,毛茸茸的尾巴尖还愉快地左右摆动。 见它有意将蝴蝶给自己,江跃鲤快步走到木窗前,“哗啦”一声推开窗。晚风涌入,吹动她额前的 碎发。 “咪咪,乖,把它放到外面去。” 胖猫闻言,跃上窗台,蹲坐下来,只是歪了歪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蝴蝶的挣扎已经变得微弱,只有翅膀尖端还在微微抖动。 情急之下,她一手按住猫脑袋,另一只手掰开猫嘴。 当她触到蝴蝶翅膀时,触感有些奇怪,不想是蝴蝶,反倒像是…… 莹白的光芒骤然消散,她手指顿了一下。 胖猫口中的蝴蝶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色信笺。 它嫌弃地将信笺吐出来。 江跃鲤捡起来,打开对折的信笺,素白的纸面上,写着一行字: 徒儿,明日午时峰脚见。 右下角还标注了四个小字:密信勿传。 江跃鲤:…… 好一封四处飞、还发着光的密信。 第23章 牵手,他习以为常 作为一名细作,江跃鲤觉得,她大概是史上最不敬业的一个。 被安插进魔宫已经好几天了,别说进行到何种进度,她连任务是什么也没捋清。 她估摸着,上头给她的指令应当是“见机行事”,可问题是,她连“机”在哪儿,都没瞧见。 在魔宫的日子里,她过得十分随缘。 昨夜收到密信后,临睡前,盘腿坐在床上努力回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试图找出点有价值的情报。 思来想去,除了天魔是个变态之外,全是后山温泉泡着很舒服、猫猫最近又胖了一圈,这些鸡零狗碎。 “好歹有些鸡零狗碎……”她打了个哈欠,把自己往锦被里一裹。 本以为这样混日子的心虚感,会让她失眠,谁知脑袋刚沾枕头,便睡得不省人事。 由于睡得太过于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清晨醒来后,才发现身旁多了个人。 一整晚,她竟然都未曾发现! 这意外,一下子将她迷迷糊糊的脑子惊醒。 她不敢睁开眼。 此刻的她脑袋嗡嗡地,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的腿,正大剌剌地搭在别人身上。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僵硬,脚趾在被子里尴尬地蜷缩起来,屏住了呼吸,生怕惊醒了身旁的人。 注意力太过于集中在腿上,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衣料下紧实的肌肉线条,微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 这是江跃鲤第一次意识到,她不仅睡姿豪放,连思想也相当豪放。 她努力将脑中奇奇怪怪的画面删掉,然后内心疯狂祈祷:“没醒没醒没醒……” 死死闭着右眼,左眼试探地睁开一条眼缝。 晨光自窗口洒入,柔和地勾勒出近在咫尺的侧颜。凌无咎闭着眼,呼吸均匀,睫毛纤长,唇角微微放松,看起来睡得正沉。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小心翼翼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试图把那条不安分的腿,悄悄收回来。 可就在她刚开始挪动时,身旁的人轻轻动了一下。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僵得像块石头,过了几秒,见对方没醒,才重新放下心来。 不是她胆子小,主要是在她眼中,凌无咎可能随时失控。 显然,这里不是一个失控的场地。 两人分开后,江跃鲤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被子,低头检查身上的衣服,是否完整。 很好,是完整的。 她掀开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条腿,悬在男人腰侧上方,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在不碰到他的情况下跨过去。 这一过程,她一直心惊胆战。 所幸,非常顺利,并未出现意外。 江跃鲤放松了警惕,弯腰去够床边的布鞋,还没碰到,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臂,微凉的手掌稳稳扣住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抗拒地将她往后一带。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迫坐直,后背贴上结实的胸膛。凌无咎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后颈,气息像羽毛扫过,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 这姿势太过亲密,脑中又不合时宜地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仿佛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凌无咎手臂虚虚围着她,慵懒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整个人像只餍足的猫,惬意地半靠。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渐渐地,她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开始跑偏。 其实她这一具身体样貌不错,自从修为增长后,更是红气养人,愈发美艳,却又不俗,肌肤如雪;身段更是窈窕至极,纤腰不盈一握。 有时看见镜中的自己,她觉得她可以去做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肯定会将君王迷得七荤八素。 毕竟,扪心自问,若是她看见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她也会爱上。 分明很有欲望,美人在怀,身后的人却一动不动,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这魔头不太行,所以只能像昨晚那样,做一些唬人的架势? 这能不能算是情报之一呢? 还挺劲爆的,已经足以让宗门忽视她的闲散…… 很快,江跃鲤便不再瞎想,因为她的脚趾已经撑到了极限。 刚刚过于紧张,蹦出了脚背,只有脚尖撑地,承受着两人的重量。 一开始没调整,越往后,越不好调整。因为两人静止中,她动起来太明显了。 可,她大拇指快抽筋了啊。 要命! 江跃鲤怀疑,若是自己一直不说话,他能够就这样,趴在她背上,过上很久很久的闲暇时光。 第28章 他体型比她大许多,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我今天要出一趟门。”她在脚趾即将抽筋之际,终于忍不住开口,同时悄悄地落下脚掌。 她的声音很轻,并未惊扰了这静谧的晨光。 “去哪里?”凌无咎头也不抬地问道,下巴戳得她锁骨有些痒,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问今日的天气。 “我去见见师父,许久不见她老人家了。”她试着挣了挣,身上的人依旧稳稳地靠在她背上。 “我送你。” 这三个字落下时,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背上压力突然一轻,她转身看他,想确认他是否只是随口一说。 “……什么?” “我说,”他说得轻描淡写,“我送你去见你师父。” - 今日下山,心情不错。 江跃鲤翻出那间水红色的衣裳换上,高马尾上,绑了一条同色系系带,瞧着阳光十足。 参照那段童年回忆,她总觉得凌无咎的出行会非常隆重。比如有魔气森森的车驾,威风凛凛的护卫,又或者踏着黑云出行。 当她推开房门时,场景与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廊内天气阴沉,那人一袭墨色锦袍,倚在廊下。他正低头玩着自己修长手指,听到开门声,抬眼望来,眼眸沉沉。 “走吧。”他握紧左手掌心,冷白指尖似乎有一抹红,垂下手,那一抹红掩在了宽袖中。 江跃鲤只扫了一眼,并未说话。 她跟着他穿过回廊,忍不住回头张望。 “就…我们两个?” “不然?”他脚步未停,在转角处不着痕迹地放慢了步子,等她跟上。 - 白玉阶梯上,投下两人的影子。他们并肩而行,衣袖偶尔相触,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沙沙声。 江跃鲤低头看着阶梯上,两道忽远忽近的影子,渐渐地发现,他的步伐不知何时,已经调整到和她一样的节奏。 两人并行片刻后,天魔大人心情似乎格外好,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自然到她都觉得理所当然。 他带着她,慢悠悠地穿过大殿前那片空旷死寂的广场。 他的手掌微凉,指节修长,轻轻拢住她的手指,力道不松不紧,像是牵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鸟,却又不会让她感到束缚。 广场上风有些大,吹得她裙摆扬起,发丝拂过面庞。身后殿内,隐约传来“叮铃铃”的声响,像是铁链碰撞的声音,沉重、悠远。 她这才想起来,这位正在悠闲散步的天魔大人,身上好像还带着重重封印。 可他神色如常,慢悠悠地走着,甚至还有闲心,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仿佛那些束缚根本不存在。 “你们相约在哪里?”凌无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拉回她神思。 “在峰脚下。”江跃鲤答道,看了看他的侧脸,又接着道:“你换个手牵我吧。” 他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牵上他左手的那一刻,江跃鲤便开始反思了。 她想,变态可能是可以传染的。不然为何明知他左手可能有血,还愣是去牵左手。 现下她可以确认一件事,凌无咎应当是又自虐倾向的,刚出门时,他真的是在欣赏手上的伤口…… 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 他们手牵着手,掌心隔着一抹血,表面却像一对寻常情侣在散步。 实际上又是魔头亲自送细作出门执行任务。 微风吹拂,江跃鲤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这个细作当得未免也太成功了,获得了天魔的百分百的信任,甚至亲自护送。 虽然这信任来得莫名其妙,连她自己,也搞不懂是怎么获得的。 “笑什么?”他偏头看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没什么,”她眼里仍带着未散的笑意,“就是觉得……我们这样,还挺奇怪的。” 他挑眉,淡淡道:“不奇怪。” 江跃鲤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紧了紧握住她的手,重复道:“一点也不奇怪。” ……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静静地一起走,沿着蜿蜒山路,往山脚走去。 江跃鲤修为提高后,山路走得极为轻巧,灵力在经脉中流转,每一步都似踏在清风之上,脚步轻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以前爬这段山路要喘得像条狗,现在却能闲庭信步,连片叶子都沾不到衣角。 修为真是个好东西。 她开始理解,那些为了资源抢破头的修士。修为精进带来的力量便很容易让人痴迷,更不用说还附带了权和利。 这一途中,牵着她手一起下山,对于凌无咎来说,像是做了很多遍一样。 而江跃鲤则是既来之,则安之。 一时间,两人的气氛无比和谐。 这一份和谐,一直持续到见到笃山兰,戛然而止。 第24章 巧遇另一个魔头 山脚下牌坊陈旧高大,中间位置,笃山兰背手而立。 她人小小一个,却站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身形莫名有了年过半百的沧桑感。 走近一看,她板着脸的样子,让江跃鲤瞬间梦回学生时代。 江跃鲤一个激灵,嗖地把手从凌无咎掌心里抽了回来。 这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惹得凌无咎低头看她。 若是硬要描述她此时的心情,大概就像校园里偷偷牵手的小情侣,迎面撞上了教导主任。 前方教导主任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身侧的凌无咎漫不经心,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掌心那一抹血迹,像一个不把校规放在眼里的俊美校霸。 一个在秩序崩坏世界中,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校霸。 江跃鲤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凌无咎周身的气场就微妙地变了。 虽然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但某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那气息极淡,却像一柄薄刃,悄无声息地抵在笃山兰喉间没有半分灵力波动。 她后颈寒毛根根倒竖,笃山兰似乎完全察觉不到。 这让她突然想起,上次下山听到的八卦。 据说,除了那几位长老和宗内资历深厚的人,见过天魔真容的,现在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这离谱的传言,似乎是真的。 若是他动起手来,她根本挡不住。 想到这,她有些脑壳疼。 “月里,事情的轻重缓急,你该是知道的。”笃山兰端着架子说话的样子,像个装大人的小孩。 江跃鲤收回神思,盯着他那张老气横秋的娃娃脸,这才发现她最近好像瘦了,原本圆嘟嘟的脸蛋,居然有了尖下巴的雏形。 “……嗯。”好好学习,不准谈恋爱。不对,是好好当细作,不准搞黄色。 她偷偷瞄了眼身侧的凌无咎。这位爷正悠闲,瓷白手指把玩着她的墨黑的发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再看笃山兰,虽然板着脸,但明显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江跃鲤急得额头都要冒汗了。 这场景像是在看恐怖片。只有观众知道角落里藏着杀人魔,主角还傻乎乎地往那边走。她现在就是那个,急得想砸电视的观众,恨不得冲进屏幕把两人拉开。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这个“太监”都快急出心梗了,两位当事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我还有话说。”笃山兰止住江跃鲤拉她走的动作,仰头看向凌无咎,旋即神色顿了一下。 也是,看到凌无咎这张脸,再严肃的面容,也会嘴角上翘。 笃山兰原本严厉的语气顿时软了三分:“这位道友,不知你是何门何派……” 在凌无咎容貌加持下,笃山兰瞬间原谅了江跃鲤细作不好好当,反而沉迷于美色的做派。 “……但我徒儿既然被选上侍奉天魔,生是天魔的人,死是天魔的鬼,由不得你染指了。” 语气还带着些可惜。 江跃鲤品了片刻,才咂摸出这句子的怪异之感。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那个二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和她说的?! 不同于她的震惊,这一番话取悦了凌无咎,他眉眼舒展,唇角微扬,竟是一副愉悦至极的模样。 他抬眸看向笃山兰,神情端正温雅,变成一个知礼守矩的好好学生,微微颔首,嗓音清润地应了一声: “好。” 笃山兰是个心大的人,全然不知,刚才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还乐呵呵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古朴的手环,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她兴致勃勃地往手环里注入灵力,霎时间,一道幽蓝色的光晕自环身荡开,周遭的空气扭曲起来,入水波般。 便宜师傅先走走了进去,江跃鲤和凌无咎道别后,也跟着踏进去。 视野消失瞬间,她转头看向凌无咎,他站在牌坊剥漆柱子旁,低垂着头。 接着,一阵黑暗袭来。江跃鲤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快被甩出去。 第29章 耳边风声呼啸,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旋转,一会儿头朝下,一会儿脚朝天,像体验了好几回蹦极。 蹦了许久,眼前白光乍现,脚落到了实处。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眩晕感,环顾四周。 她们此刻,正站在一座繁华都城的街角,四周人声鼎沸,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有人会晕船晕车晕机,那么有人会晕法器也不奇怪。 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直到看到笃山兰撑在墙边,哇哇地干呕。 江跃鲤:…… 合着,是便宜师父的法器等级太低,使用起来的体验感不好。 两人沿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阵,最终挑了一家装潢雅致的酒楼。 楼高三层,朱漆雕栏,门边插着黄底红字的酒幌。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迎两人楼上走,木质阶梯在她们脚下发出吱呀声。 “这里吧,是景观最好的位置。”店小二给她们选了二楼临窗的雅座。 窗外正对着城中最热闹的街市,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店小二麻利地擦净桌面,殷勤地问道:“两位仙长要用些什么?醉神酿和八宝鸭可是本店招牌。” 笃山兰眼睛一亮,正要开口,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问道:“那只乌鸦呢?怎么没跟着你?” 有天魔在,为了保住小命,它根本不会一起出来。 “它还在魔宫,”她抿了口茶,“怎么问起它了?” “还在魔宫啊……”笃山兰得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眼睛却越来越亮,“所以...没烤吗?” 江跃鲤正捧着茶,闻言一愣,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随口说要将乌鸦烤了的事。 想不到,那么久了,还惦记着呐。 笃山兰凑近几分,神秘兮兮地问:“听说是天魔送 的,会说话的灵宠,肉质是不是特别鲜嫩?为师还从没尝过成精的禽类。” 江跃鲤嘴角抽了抽,看来她是真的想吃。 江跃鲤老实道:“我没烤。” 笃山兰眼冒精光,“那烤了的话,记得也给我尝尝!” “嘭!” 邻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江跃鲤倒茶的手一歪,茶杯落下几滴茶水。 这声响打断了两人对话,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这拍桌子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布衣大汉,他手臂粗壮,青筋暴起。对面端坐着一位男子,身着青色长袍,戴着素白面具。 那面具男子身形单薄,宽大的衣袍更衬得他形销骨立。他安静地坐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轻轻搭在茶盏边缘。 这态势,怎么看他都十分弱势,处于一个危险境地,却依然从容不迫,如同一株风雪中的青竹。 “我弟兄五人进去,就我一人活着出来!”胡须大汉目眦欲裂,唾沫星子飞溅,指着他鼻子道:“你才给这么点灵石,打发叫花子呢?!” 面具男子微微抬眸,面具下的目光平静如水。 他轻咳一声,声音温润,带着几分虚弱:“这是谈好的价钱。”说着伸手进入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契约,放在桌上,指尖落在“生死自负”四字上。 “诸位既然签了生死令,死了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变成气音,不得不停下来抿了口茶。 “放你娘的屁!”大汉一把抢过契约,狞笑道,“就你这病秧子,那鬼地方,你连一步都不敢踏进,要不是我们兄弟……” “你违反了契约。”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大汉的话戛然而止,先前的确说过,去那处的事,一字都不可泄露。 “你那些兄弟,”面具男子声音温和,“真的一个都逃不出来,还是你不想他们逃出来?”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轻咳,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像风中残烛。 大汉脸色骤变,狭长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寒光一闪,抵在了男子咽喉处:“少在这装神弄鬼!今天不给够灵石,老子让你横着出去!” 江跃鲤看不见那人面具下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明明男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像个久病缠身的书生,可她还是感觉到,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凶兽,即便暂时蛰伏,也绝非常人可欺。 他隐隐透出一股气息。这股气息阴冷、粘稠、压抑,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试图缠绕绞死猎物。 那气息被刻意压制着,对于她而言,却仍如实质般,在空气中蔓延,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江跃鲤环顾四周,一众人注意力到放在了布衣大汉身上,只有她,注意到了青衣男子的异常气息。 她十分佩服这胡须大汉。 因为他见对方不理他,嚣张地拍着桌子:“老子最后说一遍,今天不给够灵石,你就别想……” 未等他说完,青衣男子搭在杯沿的手指,忽然轻轻抬了抬。 江跃鲤看见,青衣男子指尖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黑雾,那雾气如有生命般缠绕上大汉的手腕。 大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举到半空的胳膊,诡异地僵住了。 这是…… 魔气?! 第25章 那方面的误会。 “找死!” 胡须大汉目眦欲裂,暴喝一声,抄起桌上滚烫的汤碗,朝着青衣男子狠狠砸去。 那青衣男子瞥一眼,便看穿了他动作,只是信手抬袖一挥,那整碗热汤一滴没撒,弹了回去。 江跃鲤瞪大了双眼。 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浓汤,转了个方向后,直奔笃山兰的脑壳而来! 滚烫的汤汁这次飞溅了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眼看着,碗就要扣到笃山兰头上,汤汁也朝着江跃鲤门面招呼。 果然,吃瓜有风险,近距离吃瓜更是有大大的风险! “卧槽?!” 电光火石间,江跃鲤也学着那青衣男子,抬手一挥。一道灵力屏障瞬间在面前展开,那碗热汤没有反弹出去,而是直接撞在透明屏障上,汤汁四溅,又在灵力作用下凝滞在半空。 笃山兰本来也是一急,准备动手阻挡,只恍惚了一下,便慢了江跃鲤一步。 她有些惊讶。 转念一想,能与天魔在一起,修为增进,也是理所当然。 她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个招式名为“卧曹”,虽有些不耐听,倒也还算朗朗上口。 那胡须大汉见状,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 “仙、仙人饶命!” 大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魔气侵蚀的手臂传来的剧痛,使得他面容扭曲,额头滚落豆大汗珠。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仙人开恩!求……” 青衣男子从容端坐在长凳上,面具下的目光淡漠,让跪着的大汉如坠冰窟。 “你到地下,”青衣男子轻声开口,如同在温声教导,“和阎王求饶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大汉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魔气如同一条巨蛇,将他死死缠绕,渗入,又从七窍中冒出。不过眨眼功夫,这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壮汉,就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整个酒楼鸦雀无声。 这家酒楼在城中算不得什么高档去处,处于嘈杂市井内,但凡修为稍高些的修士,多是去清幽典雅之地,不愿屈尊来这种地方。 江跃鲤环顾四周,很快意识到,满堂食客中,似乎只有她修为高点,能够察觉到那股阴冷的魔气。其他人要么埋头吃饭,要么事不关己地瞥上两眼。 全然不知,那个看似病弱的青衣公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 在寻常人眼中,方才的一幕再简单不过。不过是个文弱公子用某种术法自卫,反杀了个寻衅滋事的莽汉。 修真界弱肉强食,这种私人恩怨,每日不知要上演多少回。只要不波及自己,大多不会多事去管。 青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银两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声音。 江跃鲤抬眼,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站起身来,缓步经过她时,忽然转头,慢慢垂眸,看了过来。 两道视线不期然相撞。 江跃鲤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面具的眼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莫名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在冥冥中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可当她想要抓住这种感觉时,那微妙的联系又如同轻烟般,消散无踪。 像月老给他们牵了线,但线的质量太差,一挥就散。 这忽然冒出的诡异想法,让她打了个寒颤。 江跃鲤:妈耶,不会真的穿进是什么奇怪的文了吧。 她有些慌。 一阵碗筷碰撞的脆响,将江跃鲤的思绪拉回。 第30章 青衣男子早已不见人影,她看向笃山兰。一向红润的面色她,如今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双手死死扶着桌沿,不慎碰翻了面前的茶盏,褐色的茶汤顺着桌边滴落在地。 这又是怎么了? 江跃鲤霍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扶。 笃山兰朝她摆出制止的手势,稳住了身形,沉默片刻,道:“这些日子,出了些事。” 看见她为难的表情,江跃鲤几乎一瞬间就猜到,她口中说的事,应该和她有关。 出门一趟,真是不容易啊。 “出了什么事?”她问。 邻桌几个商贾模样的客人,已经重新举箸。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凑到倒地的大汉旁,探了探鼻息,随即习以为常地招呼杂役,将人搬下去。 待人走后,笃山兰表情有些扭曲,苦笑一声:“我们给门内供了一批药,出问题了。” 作为外门的医修,除了给外门弟子治疗外,还会炼制基础丹药出售,这是师门的生存方式。 笃山兰叹了口气,接着道:“因为这药的问题,内门有几 个弟子耽误了治疗,重伤不起……他们身尊肉贵的,也不知为何忽然用起我们的药了。” 说是不知,可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摆明是做了局。 内门弟子一般不将外门弟子放在眼里,如今却大费周章设下这圈套,只能是冲着江跃鲤来的。 清汤大老爷啊。 她真的只是一只不堪重任的菜鸟啊!! 江跃鲤无力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情报,”笃山兰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疲倦,道:“如果我能从你这里得到有用的情报,便可以既往不咎。” 江跃鲤压低声音:“比如什么样的情报?” 笃山兰有些不忍,可师门还有七八个人的生命,等着她救,道:“天魔的身体状况。” 这是想趁他病要他命。 现下宗门缺乏准确的信息,无法判断情况,也就一直没能动手。 身体状况方面…恰好今天有思考过,她嘀咕道:“也不知那方面算不算。” 笃山兰:“那方面?!” 江跃鲤抬头:“哪方面?” …… 笃山兰陷入了沉思。 她抬眼打量江跃鲤。 江跃鲤今日穿着一袭水粉色罗裙,衣料瞧着极好,衬得肌肤莹润如玉。可并未梳髻,只高高束起了马尾,上面绑着一条飘带。 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怯懦丫头,如今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机灵和明艳。 但是,细看之下,少女发间不见半点珠翠,细腕上、耳垂上也空空如也,朴素得不像个侍奉天魔的女子,更像个清修的道姑。 江跃鲤的眼神,心中有些发慌,解释道:“你别误会……” 笃山兰点头,语气宽慰:“我知道,你别难过……” 江跃鲤:?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又该难过什么?? 接下来,是漫长的辩解,以及愈来愈深的误解,直到最后,江跃鲤干脆放弃了解释。 江跃鲤:累了,毁灭吧。 为了结束这个磨人话题,她决定起一个笃山兰更感兴趣的话题。 江跃鲤勾了勾手指,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味深长。 她刻意压低嗓音,带着几分神秘感:“师父,其实……我还掌握了一个更重要的情报。” 笃山兰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连日高强度耗费灵力的虚弱也散了些,身子往前倾了倾:“什么情报?” 江跃鲤垂眸看着氤氲茶雾,故意拖长了语调:“这个……事关重大,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道,“不如让内门亲自来问我?” - 两人吃完饭后,笃山兰又给她塞了一堆物资,然后用那破烂传送法器,送她回峰。 凌无咎阴晴不定,是个实打实的危险分子,她便不让便宜师傅相送了。 独自穿过法宝,同样的黑,同样的颠簸,白光再次出现,她的脚落到了实处。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暮色渐沉,山门牌坊的阴影,长长地映在地上。 牌坊下,还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眯起眼,那人站立的姿势,衣袍的褶皱,甚至低头的角度,都与离开时一般无二,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定格了。 夕阳斜照,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 江跃鲤忽然想起,在那段童年回忆中,他似乎也一直这样,像束之高阁的傀儡娃娃,日复一日地过着无聊的日子,等着其他人将他领走。 “我们回去吧。”她走到他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安静。 凌无咎缓缓抬头,眼珠在夕照中泛着琉璃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她脸上。 更像傀儡娃娃了。 “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总算带了些活人感。 山道崎岖,暮色渐沉。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五日。 石阶上,两道影子肩并肩,时而分开,时而交叠。 对凌无咎而言,这样的沉默恰如其分。他本就是活在寂静里的人,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可对江跃鲤来说,这安静简直令人窒息,特别是她心中有鬼的情况下。 她盯着他淡色的影子,喉头发紧,真的太过于安静了,她想要说些什么。 比如…… 坦白交代,今天似乎不小心,让别人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个误会,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已经涉及到尊严层面了。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她在想,若是不小心说错话,这魔头失控,会不会做出些耸人惊闻的事。 正想着,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凌无咎忽然停住,侧头看向她。 江跃鲤跟着停下,心虚抬眼,撞上了他眼睛。他目光幽深,眼眸黑得吓人。在他是这种视线下,她生出了一种被看穿的错觉,而她的思想,像是在撒丫子裸奔。 江跃鲤发誓,这位千年魔头现在是准备盘问她,答得不顺心的话,后果很严重。 显而易见,答案肯定是不合心意的,情况紧急,江跃鲤脚下发力,将自己一把撞进凌无咎怀中,牢牢圈住他的腰。 真是又细又结实,她忍住捏他肌肉的冲动,道:“半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她猜对了一半。 凌无咎很介意她独自外出,因为她回来后,总是带着让人不喜的气息。更不用说,她现在还一脸心虚的表情。 他已经很努力在忍耐了,实在无法继续忽视,唯一一个念头就是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在他耳边求饶。无论她的回答如何,他都不打算放过她了。 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怀中忽然撞进一个人,软绵绵的,很温暖,让他一下子恢复了冷静。 第26章 真的很奇怪啊!! 江跃鲤窝在凌无咎怀中,冷汗涔涔,神情认真,像是个专注于任务的特务,“你说句话呀。” 软玉在怀,无论讨厌、喜欢,心跳总会有变化吧。别说躁动的心跳,连平稳的都完全听不见先真是见了鬼了。 她感受不到他心跳也就罢辽,偏偏这人连一丝反应都不给,不推开,也不抗拒。就这么立在原地给她抱着,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 江跃鲤现在是两眼一抓瞎,完全搞不懂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美人计,似乎有些失败。 臭魔头,不识货。 凌无咎并非故意不给反应,他正陷入了自我情绪中。 自从入魔后,他行事便全凭一时兴起。世人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疯得彻底,也疯得痛快。想杀人时便杀,即便是至亲也不眨眼,想毁物时便毁,纵使稀世珍宝也化作毫不手软。 喜怒无常得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前一瞬还在抚琴赏花,下一刻就屠了满城。 眼前这个人,是唯一一个,他能够确定,且提不起杀意的存在。而这又滋生出另一种更为扭曲的冲动,想要拉着她,一起走向毁灭的冲动。可每当对上她澄澈的眼睛,他便将那股疯劲压下。 用最原始的方式纠缠,是两人曾经默认的宣泄途径。 可她抗拒的神情太过决绝,两头凶兽在他体内厮杀,压抑情绪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控制不住。这时的温热怀抱,以及那一句闷在他怀中的话,让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 这样一来,他的躁怒也没了。 “嗯——”江跃鲤悄悄抬眼偷看,凌无咎的下颌线凌厉,面无表情。现在她在唱独角戏,一个人在这又搂又抱的,对方却连个反应都不给,实在没意思。 不抱就不抱吧,她身体往后撤,撤到一半,凌无咎忽然抬手,圈住了她的背,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他的手臂像铁箍般,力道收紧,大得让她不得不挺直脊背,整个人几乎弯成一个弧形,腰肢近乎要陷进凌无咎怀中,脸颊完全埋进他的胸膛。 第31章 他微凉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过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和肌肉的轮廓。 两人身体紧密接触,姿势暧昧得令人心惊。如果有人路过,都要捂着眼睛,大喊一句“狗男女光天化日竟然…”的程度。 - 一个拥抱,便将事情都糊弄了过去,江跃鲤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才糊裱匠。 为了守身如玉,她先将凌无咎送回寝殿,才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两人今天绝不能同处一个房间,毕竟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不是她不相信凌无咎,她这是连自己都不相信。 这世界的人物关系太复杂了,她能不掺和便不掺和。 只想把任务做完,快快乐乐归家去。 江跃鲤推开房门时,屋内一片昏暗,厚重的云层遮挡了月光,只在窗口落进一块惨淡的光。 她刚抬脚往里迈,一道黑影挟着风声,迎面扑来。 看不太清,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道黑影的运动轨迹。 她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抓,指间传来羽毛的触感,低头定睛一看。 ……又是这只蠢鸟。 “系统888为您服务,”抓在手中的乌鸦,发出机械般刻板的声音,黑溜溜的眼珠在黑暗中泛着一丝光,“检测到记忆碎片掉落。” 随后,它又恢复了那副不靠谱的模样,挣脱开来,扑棱着翅膀,在她头顶盘旋,催促道:“快用快用!” 一道微光从乌鸦羽翼间升起,在半空中慢慢凝结,变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镜面泛着幽幽白光,边缘雕刻着古朴的符文,正缓缓旋转着,悬浮在江跃鲤面前。 江跃鲤却脚步一转,绕过那面悬浮的镜子,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弯腰拉出圆凳,慢慢坐下。 “先说说,”她抬绕到后脑,解开束发的绸带,“为什么非要我现在就用?” 乌鸦落在梳妆台上,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爪子刮擦着桌面,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我着急。” “着急什么?” “……忘记了。” 江跃鲤:…… “先不说魔现在不需要我救,这记忆碎片对救魔有何用处?” 乌鸦的羽毛不像平日那样顺滑,而是凌乱地支棱着,时不时还抖动几下。 “系统大部分权限被锁死……”乌鸦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什么不好的念头甩出去,“我看不到完整的。” 江跃鲤伸手拿起木梳,慢慢地梳理着长发。“你都不知道,这道具就先留着,等需要的时候再用吧。” “不行!” 乌鸦羽毛突然全部炸开,整个身体看起来大了一圈,而后又泄气了一般,“能不能现在用。” 女梳发动作一顿,奇怪地看了它一眼。 这太反常了。 往日里这只蠢鸟虽然话多,但言行举止总像隔着一层纱,有些呆板,像人工智障般。 此刻却像个急红眼又无可奈何的人,连翅膀尖,都在微微发抖。 江跃鲤将视线从乌鸦身上,移到它上方漂浮着的记忆碎片。 用是可以用,不过得先搞清楚一些事情。 江跃鲤问道:“我进入回忆后,回来的契机是什么?” 上次冷不丁就回来了,吓死个人。 乌鸦羽毛蓬松,跟个黑煤球成精似的,“时间,你只能在回忆里待七日。” 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再久,你神魂会受不了。” 受不了? 江跃鲤面露疑惑。在回忆里,她觉得还挺好的呀,那边灵气浓郁,像天天泡在灵气spa里一样,皮肤都变好了,好到都能掐出水。 比现在牛马修仙强多了! 见乌鸦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也懒得深究。 时间长点,短点,对她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在哪躺不是躺。 江跃鲤又问道:“这记忆碎片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乌仰着脑袋,看向上方的镜子,黑豆般的眼睛亮起一圈光晕,眼中难得出现了智慧的影子,“这和救魔任务是关联的,你今天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特别的事? 对于她来说,今天发生的种种都挺特别的,缩小范围到和魔有关…… 今天倒是遇见了另一个魔…… 江跃鲤突然虎躯一震,把头一个想法抛之脑后。 噢不!!总不能是因为伤害了天魔的男人尊严吧! 上一次记忆碎片出现,是给凌无咎包扎伤口的时候。 名誉、心灵的受伤,怎么能不算受伤呢。 要不,她下次去挽回一下?一想到这里,她就愁得掉头发,总不能到处宣传他很厉害吧。 真的很奇怪啊!! 她脑子想法如烈马挣断缰绳,在荒原上盲目奔腾。不过只失控了片刻,便察觉到了乌鸦眼角闪着晶莹。 江跃鲤伸出食指一戳,一点水渍停留在她指尖上。 她再度虎躯一震。 哭了? 这年头连系统都会哭了?都这么人性化了吗? 今天的系统真的太过奇怪了。 江跃鲤问道:“你怎么哭了?” 一股悲戚情绪,自它身上蔓延开来,那不是一个冰冷系统应有的情绪,而是一个灵魂被刺穿后,无法遏制的、近乎哀绝的情感。 闻言,乌鸦面容麻木,用翅膀抹了把脸,结果越抹越湿。 它垂头看着羽毛上可疑的水渍,接着,又一脸懵逼地看向江跃鲤。 它反问道:“我怎么哭了?” 能看得出来,它所言非虚,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泣。 …… 系统莫名其妙哭成狗的原因,一人一鸦最终也没能探讨出来。 也没能搞清楚,系统为何如此迫切地希望她使用记忆碎片。 合计一番,还是决定进去查看一番,看下是否能寻得原因。 江跃鲤微微俯身,伸出手掌,将漂浮在空中的那一面巴掌大的镜子,抓在掌心。 镜子如预料般炸开,化作万千璀璨星芒,她置身于其中,仰头看着这细碎星河。 每一粒星子中都闪烁着细碎的影像碎片,在她眼前翩然起舞。 万千的光点渐渐消散,江跃鲤使劲揉了揉眼睛。待视野重新清晰时,她依旧在原来的房间。 只不过时空不同,内里设施换了模样。 江跃鲤环顾四周,这间藏宝室不算太大,但布置得极为规整。正中央摆着一张红木方桌,桌面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来。 四面的黑色木架直顶到天花板,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各式法宝,琳琅满目。 架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每件法宝下面都垫着块红绸布,看得出这些宝贝极其珍贵。 江跃鲤没多停留,快步穿过藏宝室。魂体直接穿门而出。 外头是那条熟悉的走廊。她熟门熟路,朝凌无咎的房间走去,边走边打量四周。 这里和上次来时,并无任何改变。 天井里阳光正好,照得白玉栏杆闪闪发亮。每层楼的栏杆雕花繁复,刷着金漆,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犹如人间仙境。 江跃鲤步程有些快,走到长廊尽头,那扇熟悉的木殿门近在眼前。 门前四位守卫,两男两女,立于两侧,皆着素白纱衣,腰间系着银丝绦带,仙气飘飘,表情庄严,目不斜视,活像四尊白玉雕像。 反倒是门边的两侧浮雕神佛,明明该是死物,却总觉得那些眼睛,在跟着人转。 江跃鲤被盯得后背发毛,赶紧缩了缩脖子,收回视线,穿门探头进去。 室内熏香袅袅,陈设依旧奢华得晃眼。各类家具泛着光泽,金线纱帐轻轻摆动,屏风展翅仙鹤栩栩如生…… 一一看去,江跃鲤的视线,最终落在端坐于案桌前的身影,那人正低头阅书。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段回忆中的凌无咎,已然长大。 第27章 陪伴,让他食髓知味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繁复又精致的白袍,衣摆垂落,腰间系着一条浅色的带子。他坐得很端正,低头看书, 面容平淡而冷漠。 案角香炉飘起袅袅白烟,模糊了他的脸,宛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云生?”江跃鲤小声叫他的名号。 没反应。 “云生——”她拖长调子,故意提高音量。 一阵风自窗外吹入,书页轻轻晃动,他抬手按住,还是没抬头。 见凌无咎不理,江跃鲤便直接穿门而入。 在她一脚踏进寝殿时,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头,视线在她脸上轻轻掠过,又无声地垂下,修长手指翻过一页书,再次从容地看起了书。 那神态,像一只矜贵、儒雅、高傲的白猫。 她知道,上次不告而别,确实是她不对,可那不过只是一段回忆,就像她观看了一段影像,对影像内容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一样。 第32章 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凌无咎,理应是不记得那件事的。 可他根本不是看不到她,而是故意晾着她。 这态度让她心里打鼓。 江跃鲤慢慢走向他,作为一道魂体,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脚步声。 直到她绕到他身后,也不见少年有任何反应。 此时,作为一个阿飘,她有种想要从背后吓人的冲动,独自张牙舞爪了一会。 这人不解风情,再次无视。 考虑到他修为不低,担心一掌把自己拍散了,江跃鲤不敢进一步吓人,只得可惜作罢。 又等了片刻,少年依旧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 她俯身,探过头去,看他身前的书,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又是那些晦涩难懂的术法书。 很快,她便察觉了不对。 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童年那段记忆中,凌无咎看书向来很快,可今天,这页纸停留的时间,似乎异常的久。 “这本书很难吗?”江跃鲤找了个话题。 少年依然沉默。 她的主观能动性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既然他不理,她也不打算继续打扰。在这段回忆里,这人真是古怪到家了。 江跃鲤准备找上次躺过的地方,继续度过闲散时光。 才转身,眼前倏尔天旋地转,身体一重,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压倒在地。 即便力道不算很重,可地砖冰凉,磕得她膝盖生疼,差点痛得叫喊出声来。 “你……”她单膝跪在地上,痛得直抽气,“……这是在做什么?” 抬头,正对上凌无咎俯视的目光,那眼神凉飕飕的,冻得她一个激灵。 此刻他白衣胜雪,站在逆光里,像一个索命的白无常。 专门来收她这个阿飘的白无常。 凌无咎目光如有实质般,在她脸上游离。 她似乎很难受,额间渗出了汗水,打湿了她的碎发,她眼神很清澈,只带着不解。 他不喜欢她这种眼神。 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第一次出现时,像一场不合时宜的梦。在他最孤独的年岁里,她毫无预兆地闯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曾经以为那只是幻觉,可她深深刻进了记忆里,挥之不去。 本来可以忍受的生活,自她在一潭死水的生活里,投下一颗石子后,便再也不想回到一片死寂的状态。 她的忽然消失,就像是在故意玩弄他一样。 他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是灵脉的守护者,是凡人不可直视的神明,他属于这一座华丽又冰冷的宫殿。 只能永远困在这里。 凭什么有人可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他平静的心躁动起来,一直以来的坚守几乎变成了笑话。 现在,他看着她被阵法压制在地上,挣扎不得的模样,心里有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满足。 下一刻,他皱眉,愈发不喜她看他的眼神,那种困惑的、控诉的、甚至是带着一丝熟稔的埋怨,仿佛在他们之间,本该有什么更深的联系。 可他们之间,不该有任何联系。 所有人都说,他生来便应当是孤独的,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然而,上一次短暂的陪伴,让他食髓知味。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地跪拜,反而笑嘻嘻地凑近,喋喋不休地讲着外面的趣事。毫无心理负担地在他身边睡觉,似乎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这一次毫无预兆地回来后,她还是那样理所当然地靠近,更是得寸进尺地打量,评论他的行为,甚至还想看完就走。 她把他当什么了? 玩物? 他从来没有这么躁动过,心脏在胸口里砰砰直跳,永远沉寂的体内,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想,这应该叫做生气。 他在她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可是她的出现,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恶意。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每一次对待他的态度,都像是一把无情的锤子,要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保护壳敲碎,让他暴露在残忍的事实面前。 他感到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呼吸遏制不住地沉重。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正在催促他,立刻杀了她。 否则,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江跃鲤不知道他的心理路程。 她只感受到,凌无咎似乎真的在酝酿着,如何杀死她。 他竟然真的会产生杀她的想法! 狗东西! 她完全没有料到,他忽然变成这样,只当是上次放了他鸽子后,他想要报复。 她顶着压力,艰难地缓缓蹲坐起来,对上他的视线,温声道:“上次是第一次找你,不知道期限只有七天,那臭乌鸦也不提醒。” 压力挤得骨头咔吱疼,她生理性红了眼圈。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精致眉眼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无动于衷。 “……” 她忍不住在心中骂娘,这人少年时期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呢? 心中各种复杂情绪揉在一起,她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可她清楚,若是不想办法,性命难保。 她撑住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越与这股力量对抗,受到的压力越强。 直到有些精疲力竭,江跃鲤抬眼看着两步远的凌无咎,他立在原地,表面风淡云轻,实际上身上的灵气在四溢,到处乱窜。 放手一搏。 她这么想着,彻底松开抵抗的力气,任由自己朝他栽去。 她想,若是他没有接住,这一摔可轻不了啊。 几乎是同一瞬间,凌无咎下意识伸出手臂,托住朝他砸来的人。 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江跃鲤撑在凌无咎手臂上,大口呼吸着。 在那段短短的童年回忆中,她大致能猜到凌无咎小时候的处境,被所有人端着、捧着,几乎剥夺了他正常与人际交往的可能。 打小在这种畸形环境中成长,心态多多少少有些不太正常。 他的激进,只不过是害怕改变,又渴望现状改变的挣扎。 她猜,他渴望大于害怕。 猜对了!她果然厉害。 - 这一摔,让两人又恢复了舒服的相处模式。 凌无咎回到案桌前看书,江跃鲤则时不时找他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事情。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像一个被格式化的机器人一样,开口最多的,只有两个字——“不知”。 他天资聪颖,思维敏捷,在生活常识方面,却完全是一张白纸。那些对常人而言理所当然的日常琐事,对他而言,是陌生而遥远的世界。 江跃鲤还去翻找了下他的书,发现满架都是艰深晦涩的术法典籍,竟然没有一本关乎人间烟火的。 想不到,堂堂天魔,少年时期竟然……还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你一般什么时候才会出去逛逛?”江跃鲤懒洋洋地躺在一侧软榻上,将一本无聊的术法书盖在脸上。 “我从未出去过。” 江跃鲤:“啊?” 江跃鲤坐起来,书本从她脸上掉落,她宽慰道:“其实灵韵峰也挺热闹的,要什么有什么,比外面都好,在里面逛逛也 很不错了。” 凌无咎视线未离开手中的书,淡淡道:“我从未到下过四楼。” “等等!”她竖起一根手指,“你是说,你从小到大,连这栋宫殿的大门都没迈出去过?” 凌无咎连眼皮都没抬,随意翻过一页书卷:“嗯。” 江跃鲤十分震惊,旋即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寒意。 一直生活在一栋楼里,和圈养有什么区别,难道他自小便身负封印? 她环顾着奢华典雅的寝殿,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道道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是谁不给你出去,要怎么做,你才能出去?”她问。 凌无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人阻止我出去,只是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离开这里。” “为什么?” “这是我的职责与宿命。” “离开了,会有什么后果?” 凌无咎一愣,沉默了。 向来从容圣洁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迷茫。 江跃鲤见状,顿时明白了原因。 凌无咎这种情况,就像那些被驯养的大象,幼年时被一根细绳束缚,等到长成庞然大物后,即使绳索早已不堪一挣,却也没了挣脱的心思。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或是不知。 她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在现实世界里,她时常在宫殿里躺着;在这个回忆里,面对着此时的凌无咎,这位对她起过杀心的人,也一如既往地躺着,只不过变成了紧张地躺着。 第33章 但此刻,看着无悲无喜,宛若神祗的侧颜,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他手中的书。 她忽然想出去走走了。 第28章 哄哄 少年的凌无咎,是一个很听话的人。 听话得简直令人发指。 两人的敌对关系消除后,江跃鲤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设定成了某种“绝对服从”的ai机器人,但凡接收到指令,便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这种听话程度,已经不是“乖巧”足以形容,他很多时候,甚至没有自己的想法。 江跃鲤觉得,这是养育他的人努力的成果,他们需要一个完全服从、绝不质疑、执行力爆表的工具人。 少年凌无咎的心思单纯到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的程度。 但那些人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一点:太听话,有时候也是一种安全隐患。 比如,随随便便来了一个人,便可以将他带走。 江跃鲤带着凌无咎,躲躲藏藏地出了宫殿。 凌无咎一袭雪白长袍,衣襟袖口绣着繁复的银纹,衣着太过华丽,往那儿一站,十分招摇,一路上回头率极高。 这样下去,还没开始逛,就要被捉回去了。 于是江跃鲤二话不说,引这位谪仙似的人儿,钻进了街边一家成衣铺。 店主正在一楼热烈地招呼客人,两人身形一闪,便进了二楼。 在这一段回忆里,江跃鲤发现,她虽然依旧不能触碰人,但是可以按照意愿,能够碰到物体。 她随手捞起件衣服,往凌无咎身上比划。 凌无咎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布。 她最终选定了一件黑色长袍,款式简约、低调。 他也非常配合,二话不说,便换好了衣服。 接着,江跃鲤踮脚,拆散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 凌无咎那头绸缎似的长发,哗啦散下来,她三两下给他扎出个随意的半束发,方才还端庄肃穆的仙界模范生,已然变成了个落拓不羁的散修。 江跃鲤还未细细品出凌无咎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的怪异感,楼梯传来吱呀吱呀的踩踏声。 不好,楼下的老板要上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砚台,是从凌无咎寝殿里顺出来的,扔到桌上,扯着凌无咎长袖,便带着人从窗户逃了出去。 江跃鲤脚刚沾地,便听见身后响起“啪嗒”声,风吹起了画铺门帘风。 她转身望去,顿时如遭雷击。 铺内正中央,悬挂着一幅三尺高的神像,画中人身着雪色法衣,眉间一点朱砂,清冷如霜的眉眼,与她身侧之人一模一样! “这……”她猛地扭头看向凌无咎,又飞快转回去确认画作。 画师显然功力深厚,这从容淡漠的神态也丝毫不差。 更要命的是,画作下方的题了字:云生圣子。 凌无咎顶着这一张脸,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啊。 江跃鲤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扯住凌无咎的衣袖,将人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正午阳光刺眼,曲折山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下峰的石梯,与现实中的大差不差,透着一股荒凉感。 能上灵韵峰的人,修为都不低,没人会爬石梯。 是以走了许久,他们也没见着一个人。 江跃鲤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前面,时不时踢开挡路的枝叶,可以任凭心意,决定是否穿透物体,这一体验着实稀奇。 “怎么了?”她忽然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停了,转身抬头,看向凌无咎。 凌无咎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山风轻轻掀起玄黑衣袂,整个人与洒落的阳光,有些格格不入。 他望着蜿蜒向下的石阶,眉头微蹙,仿佛在看着什么不可理解的事物。 山风自他们之间穿过。 江跃鲤歪着头等他回答。 凌无咎自出生起,便一直待在宫殿里,从未有过外出的想法,更不会想到,他会一步步走下灵韵峰,身旁还陪同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魂体。 他心底升起退缩之意,想回去。 见凌无咎一动不动,江跃鲤再次问道:“有封印?” 凌无咎摇头道:“我出峰……有些奇怪。” “奇怪?” “嗯。” 江跃鲤忽然笑起来,三两步跳回他身边。她伸手想牵他,却直接穿透了过去。 她重新抓住他的衣袖,扯了扯,道:“不奇怪,人总不能一直困在一个地方。” - 两人走到峰脚下,沿着平坦的大道一直走。 路边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盏石灯,石灯未亮,长了些许青苔。 刚开始时,路上行人很少,偶尔能遇见几个背着药篓的采药人,宽大的草帽遮住了他们的脸。 走着走着,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驴子驮着货物,慢悠悠地走着,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当地响。几个小孩从他们身边跑过,嬉笑声不断,手中的纸风车转得飞快。 远处,一座城镇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白色石头砌成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布置各式各样的法器,都在微微转动,泛着淡淡的光芒。 城门上挂着“守神镇”三个字的牌匾,有穿银色盔甲的守卫来回巡逻。 两人一进城,热闹便扑面而来。 天上漂浮着飞舟,宽阔的主街上人来人往,流光溢彩,比她见过的任何集市都要热闹。 “让一让!热腾腾的灵兽肉包子嘞!”一个踏着凌空滑板的少年,从他们身边掠过,怀里竹篮飘出的阵阵香气。 江跃鲤看着凌无咎手中,那刚典当玉佩换来的灵石袋,眼睛亮得惊人。 她拽着凌无咎挤进人群,吃会动的糖画,看逼真到产生恐怖谷效应的傀儡戏台…… 后来,她发现灵石袋子在半空飘着,对这里的人而言,似乎也不是怪事。 于是越来越放纵,直接掌管了灵石袋子。 “尝尝这个!”她买下两串冰糖葫芦,转身,将一串塞到凌无咎手里。 那糖葫芦用的是灵果,外面裹着琥珀色的灵蜜,咬破后,会流出星星点点的光晕,相当新奇。 凌无咎迟疑地接过,学着江跃鲤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口,顿时被甜得满眼迷茫。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在夕阳下,十分生动,让江跃鲤笑出了声。 她有种将傀儡变成了人的奇异成就感。 两人正玩得起劲,突然,一阵雷鸣般的蹄声从天空传来。七八头通体雪白的灵兽踏空而来,每头灵兽背上,都骑着身穿银甲的守卫。 空中、地上的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四处闪躲。 江跃鲤还未回神,手中抓着的衣袖突然一紧。 凌无咎竟用衣袖反卷她手腕,足尖轻点,便带着她,越过了一侧的青砖院墙。 她诧异地仰头,只见他清晰的下颌线绷得笔直,少了些许的淡漠。 “不错啊……”江跃鲤调侃的话戛然而止。 院中大树下,站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惊恐地望着他们,手里啃了一半的蜜桃掉在泥地上。 小丫头瘪着嘴,眨了眨眼,突然“哇”地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乖乖别哭。”江跃鲤手忙脚乱,想要蹲下想摸孩子的头,手掌却径直穿过那颤抖的小身子。 小丫头越哭越凶,哭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厥过去了。 “云生!”她急得去拽身旁人的袖子,“你快哄哄她!” 凌无咎却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困惑地看着哭闹的孩童,仿佛面对一道无法解决的难题。 “哄哄”一词,从未在他是世界中出现过,他从来没安慰过别人,也没人这样安慰过他。 此时,木门“嘭”地被撞开,一对年轻夫妻自屋内冲了出来。 男子手持一柄青光流转的长刀,将妻女护在身后,刀尖直指凌无咎,喝道:“你是什么人!” 凌无咎却恍若未觉。 他的目光越过寒光凛凛的刀刃,落在妇人轻拍孩童后背的手上。 那双手粗糙却温柔,随着轻拍的节奏,袖口处绣着的蝴蝶也轻轻晃动。孩童的抽泣声慢慢弱了下来,小脸埋在母亲肩头蹭了蹭。 天上有一道白影闪过。 是寻他的人。 再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会被发现的。 凌大神仙却依旧在走神,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在“哄孩子”这一方面,遇上了人生的第一个滑铁卢,正在用功学习。 “云生!云生!”江跃鲤连喊了三声,急得她差点就尝试以阿飘之身上他的身时,这凌大神仙总算从“人类亲情观察”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那把长刀已经抡圆了,朝脑门劈来。 “走了。” 耳边响起淡淡一声,江跃鲤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就被腾空带起。 天上的白影越来越多,两人一路躲闪,慌不择路,直接钻进了一个院子的柴火堆,惊得一群不知名的灵兽乱飞。 第34章 “人走了吗?”江跃鲤从干草堆里钻出来,头顶还粘着几根灵兽毛。 她看向凌无咎,发现他衣裳有些凌乱,黑发里居然插着片枯黄的叶子,面容却是一本正经。 “噗——”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啊,牛逼哄哄的千年老魔头,少年时候也有这么狼狈逃窜的时候。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笑着笑着,她发现凌无咎正低头看着自己。 第29章 华梦尽碎,重归牢笼…… 顶着凌无咎的注视,她依旧肆无忌惮地笑。 可下一刻,江跃鲤脸一拉,不嘻嘻了。 只因这份笑容,转移到了一位银白盔甲的守卫脸上。 这人动作很快,未等江跃鲤发现,便来到了两人面前,朝凌无咎单膝跪地,龇着口大白牙。 “云生圣子不必忧心,接驾的云轿已在路上。” 少年并未回应,静立如竹,玄黑广袖垂落。 他眉目如画,疏离冷漠,仿佛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尊玉雕的仙人像。 院中接连响起簌簌的衣甲摩擦声。 十余名守卫鱼贯而入,哗啦啦地跪下一地,把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那只灵兽再次受惊,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像只发疯的母鸡一样,嘎嘎地乱跑乱叫。 离得最近的守卫抬手便是一刀,灵兽还未落地,便断了气。 这杀伐果断的一刀,靠得江跃鲤极近,若非她是魂体,早便洒了她一身蓝血。 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凌无咎身后,将他当做挡箭牌。 哐当一声,染血的佩刀突然落地,那守卫忽地倒在地上,蜷缩起身子,铁甲撞击青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抱着手臂,痛苦闷哼。 满院银甲霎时压得更低,头盔几乎要埋进地里。那龇着牙大白牙的守卫小头头,笑容也消失了,一脸严肃。 暮风穿过庭院,带着灵兽淡淡的血腥气。 凌无咎微微侧首,夕阳落在一侧脸上。他目光扫过地上抽搐的守卫,眸中既无怜悯,也无厌恶,就像在看一株无关紧要的野草。 不用猜,这是他的杰作。 在场没人敢提出质疑,更无人敢出手相救。 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在低压环境即将剥夺所有人呼吸时,天空亮起了一道白光,满地守卫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一架豪华的轿子缓缓落了下来。 轿身刻展翅仙鹤,四角挂金色铃铛,轿顶立着一朵白玉莲花,花心处悬浮着的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将整座轿子笼罩其中。 跟着轿子一起来的,还有十来个身穿白袍的修士。 他们从天上轻飘飘地落下来,衣摆随风轻轻摆动,像一片片白云落地。 这些修士个个面容肃穆,腰间都系着一块莹润玉牌。 他们是灵韵峰的人。 领头的修士上前一步,恭敬地弯腰行礼:“请云生圣子回殿!” 两位白袍修士踏步上前,一左一右拉开轿门,肃敬地候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 凌无咎立在原地,迟迟不动身,他们也不敢催促。 安静沉重得几乎能听见心跳。 开门的两名修士,像极了命很苦的打工人,等着胡闹的老板拍板,是妥妥压抑又操蛋的职场氛围。 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声。 那么多人里,还是隐形人江跃鲤先动了身。 江跃鲤想,她大发慈悲,给他们遮一次风,挡一次雨吧。 至于这场风雨是谁造成的……都别管! 她走到轿门前,就着敞开的轿门,低头迈了进去。 凌无咎见她进去,便也上前一步,低头弯腰钻进轿内。 修士们面面相觑,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圣子拒绝既定的安排。 即便看着他进了轿子,他们仍紧绷着脸,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为首的修士指挥动轿回去,队伍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只有银盔守卫们,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轿子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像个小房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 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舒服。中间摆着一张深色木桌,上面放着香炉,袅袅白烟升起。 靠窗有一张很舒服的长榻,上面堆着好几个蓬松靠枕。江跃鲤坐靠上去,发现垫子会自动调整形状,让人坐得特别舒服。 她非常满意! 轿子平稳地飞起来,她趴在窗边往外看。 夕阳把整个城镇染成金色,屋顶瓦片闪闪发亮。 街道上的人变得像蚂蚁一样小,高高的楼阁以及漂浮在半空的飞舟,看起来就像玩具。 “那两人……是孩童何人?”凌无咎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跃鲤转过头,看见他端正地坐着,霞光映红了白玉般的面容。 他的眼神很专注,似乎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茫然,像是真的不理解,这最简单的人伦关系。 她沉默了片刻,心情复杂。 这只是一段回忆,做不得真的。本来也只是因为无聊,又因为上次爽了约,所以才拉他出去玩了一圈。 现在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的老天鹅,她真做不了情感理疗师啊!! 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这少年的迷茫,作为比他多吃了几年盐的人,她酝酿了下情绪,声音刻意放柔了几分:“是……他的父母。” 说完,她 暗暗做了一个苦瓜表情。 这矫揉造作的声线,连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何况是别人。 果然,凌无咎沉默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在尴尬中流淌。 江跃鲤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再看他。 窗外,灵韵峰的景色越发壮阔。到处闪着灵光,有的地方亮着蓝色,有的地方泛着紫光,像撒了一地宝石。 看久了这五光十色的壮丽景象,她有些眼花。 想不到,这个世界还有光污染…… 有侍从在,两人自下了云桥后,一路沉默,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寝殿,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天色已暗,窗外的云霞染上一层灰蓝。 凌无咎走到窗前,手扶着窗框,静静望着楼下那片温暖的光。 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平日放松,肩膀的线条不再紧绷,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期待。 夜风拂过他的衣摆,窗外传来飞鹤的清鸣。 江跃鲤察觉到凌无咎的情绪起伏,没有多管,回到老地方,便舒服地歪在了一侧的软榻上。 她想着,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一顿心理疏导后,她安抚好了那一份局促。 江跃鲤心安理得,随手捞起出门前看的书,懒懒地翻了几页。 榻上铺着厚厚的锦褥,几个软枕被她胡乱堆在腰后。 看了一会儿,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书摊开在膝头。 一时间,气氛无比和谐。 江跃鲤躺久了,困意上头,正迷迷糊糊打着盹。 门外倏尔响起敲门声。 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撑起半边身子,撑着千斤重的眼皮,看见殿门处立着三个人影。 两名白衣侍从恭敬地退到两侧,中间站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 那女子一进门便盈盈下拜,她身后的门悄然关上,发间金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折射出一道金芒,落到江跃鲤眼中。 江跃鲤揉了揉眼睛。 “蚕姬拜见圣子。” 江跃鲤打了个哈欠,歪着头打量这位客人。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淡紫色长裙,通身珠翠环绕,金玉交辉。 她的眉眼,在某个角度看去,竟与窗边的凌无咎有五六分相似。一样的凤眼,一样的鼻梁弧度,连面容轮廓,也是像的。 这要说没血缘关系,鬼都不信! 江跃鲤想起,在那一段童年回忆,她跟着他们上九楼时,也曾经见过此人的。 还是有亲人的嘛,在轿子时怎么搞得那么伤感…… 她重新闭上眼睛,又陷入了半睡半醒。 这个唤作蚕姬的女子,是凌无咎的母亲。 她的态度十分恭敬,动作小心翼翼,华贵的衣袍铺展在青玉地面上,如同一朵盛放的花。 少年缓步朝蚕姬走去,靴底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刻意放慢了节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蚕姬跪在地上,听到脚步声靠近,非但没有抬头,反而将身子伏得更低,几乎要与地面平行。 他每走一步,蚕姬的肩膀就绷紧一分。直到那白靴停在她眼前,她整个人已经僵硬得像块石头。 凌无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迟疑地俯下身,是一个近乎笨拙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动作。 第35章 他想伸手扶起母亲。 就在他手即将触碰到蚕姬时,变故陡生。 “别碰我!” 蚕姬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挥开凌无咎的手。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激动而扭曲,精心描绘的柳叶眉高高扬起。镶宝石的戒指划过凌无咎的手腕,立刻留下三道细长的红痕。 红痕又在一息间愈合。 陡然一声厉喝,惊得榻上的江跃鲤猛地一颤,从朦胧睡意中惊醒。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忽然吵起来了? 她撑起身子,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眼中带着些许迷茫。 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她看见凌无咎立在殿中央,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却莫名给她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在他脚边,蚕姬直挺挺地跪着。 方才还虔敬祥和的面容,此刻狰狞得可怕,似乎每一个毛孔里,都渗着刻骨的寒意。 她仰着头,相似的眸子死死盯着凌无咎,目光中翻涌着令人心惊的复杂情绪。 凌无咎无悲无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怪物……” 蚕姬看着已愈合的手腕,嘴唇颤抖着,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第30章 好巧,你也下地狱啦…… “擅自出门?!” 蚕姬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手指用力抓着光滑地面,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烛火剧烈摇晃,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抖动。 “你怎么敢的?”她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与憎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还要害死多少人?啊?” 蚕姬的情绪,像一个承受了极大压力的堰塞湖,长久压抑的洪流终于破开了极限,缺了一口,这个缺口越来越大,里面的水奔涌而出。 几乎将两人淹没。 窗外灯不火通明,凌无咎静立窗前,背对着光,江跃鲤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最好给宗门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了弥补这一次的过错,我已经答应他们,你明日再举行一次仪式。” “你记住你的身份,生出不该有的妄念,只会毁了这一切!你注定要永远属于这里,这辈子只能待在这里!” 蚕姬那些尖利刺耳的话语,不断往耳朵里钻,实在太过于呱噪,即便是一旁的听众,江跃鲤也觉得耳朵有些受罪。 这回忆如果有快进键就好了。 再不济,有音量键也不错。 “无论他们对你做什么,你都要无条件接受!这是你应该承受……” 蚕姬的话戛然而止,随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呼——”终于安静了,江跃鲤收回手,这轻轻一弹,威力还不小,修为果然是个好东西。 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蚕姬,她略带惋惜地咂了咂嘴,打心底可惜刚刚那一块糖。 糖是白天逛街时,她觉得味道不错,多买了几块的。 就这么浪费了一块。 蚕姬缓过劲后,惊愕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以为是凌无咎出的手。 在她根深蒂固的认知里,他永远都该是温顺的、逆来顺受的。可此刻,她分明感受到,某种令人心悸的变化。 凌无咎面容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身前,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 蚕姬惊恐万分,她还想说些什么。 可某种本能的警觉让她浑身战栗。眼前这个她从小看大的人,周身散发着陌生的危险气息。那双永远平静的眼睛,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里面再找不到半分往日的顺从。 自从发现他特殊的体质后,她便不喜欢这个儿子。果不其然,因为他的特殊,让全家人都陷入了无尽沼泽,无论如何挣扎,总是在不断下陷、下陷、下陷。 直到如今,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他们两个。 她像只惊弓之鸟般苟活着,不过是想要在这世道里挣一条命罢了,这卑微的愿望,何错之有? 如果她没办法控制凌无咎,对宗门而言,她失去最后一丝的价值,他们也没有保护她的理由了。 蚕姬忽然笑了起来。 是悲伤,也是解脱。 江跃鲤在一旁瞧见,表情一言难尽。 我靠,又是一个疯子。 这疯笑,和现实中发狂的凌无咎有些相似,原来这疯劲还是遗传的…… 蚕姬踉跄着转身,衣摆拖过青石地面,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往外走去。 殿门无声开启,两名侍从如木偶般分立两侧,面上带着程式化的恭敬。他们低垂的眼睑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到方才的动静,也没有看到蚕姬的绝望。 江跃鲤盯着蚕姬离去的背影,意识到,她带着凌无咎外出的这一举动,打破了某种平衡。 这座宫殿表面维持着平静假象,华美的帷幕后,早已腐朽不堪,根本就是个大型pua场地,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无意间扯断了一根紧绷多年的弦。蚕姬压抑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凌无咎以沉默守着心照不宣的规则。 她现在觉得,她就是那个不小心捅了马蜂窝的憨批! 这母子俩演了这么多年宫心计,被她一天就给整穿帮了。 ……她有些惆怅。 时间走得很慢,凌无咎依旧站在原地,江跃鲤轻手轻脚地从软榻上下来,朝他走去。 她望着凌无咎挺直的背影,本以为会看到悲痛欲绝的他,可那张侧脸依旧平静如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猝不及防看到他这样狼狈的场面,她总觉得需要说两句。 “其实……”她刚开口,凌无咎却兀自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径自朝书案走去。 见人要离开,她下意识伸手去牵,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从掌心传来。 江跃鲤猛地僵在原地。 那不再是虚无的穿透,而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轮廓,甚至能察觉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这种活力,连现实中的凌无咎也是没有的。 她这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活人的感觉。 凌无咎的身形也骤然顿住。 她牵到他了。 还是活生生他。 她激动又惊讶:“我牵到你了!” 与此同时,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感像寒针在经脉无丝分裂、快速繁殖、四处游走,瞬间遍布全身。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骤然一黑。 等视线再度清晰时,周围已经变了模样。殿内空荡荡的,只剩几件简单家具,烛火暗淡,窗外黑沉。 她方才那句“我牵到你了”还在空气中回荡。 才一日……她竟然回来了! 她气得想骂人,傻鸟又坑她! 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些了。手腕处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有千万根针在扎。她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这特么是……什么情况…… 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她魂体受不了?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蜷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恍惚间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出现,扰乱了那段回忆的轨迹? 她艰难地喘着气。 淦! 早知道就不碰他了。 疼痛稍稍缓和了些许,她大口喘息着,环顾四周,寝殿内空荡荡的,不见凌无咎的身影。 撑着站起身来,想去找系统要解决办法。 才站起来,疼痛又剧烈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神经在跳动,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 强忍着疼痛,才走了两步,又倒在地上。 正在头脑风暴,想着如何自救之际,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一只巨大的兽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距离她的脑袋不过寸许。 江跃鲤觉得,这货但凡踏脚抖,偏一点,就会将她脑袋踩爆。 不过,此刻承受着剧烈疼痛的她觉得,即便是踩爆她的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太他妈痛了。 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照亮林间。 银角魔夜幕降临时,便恭候在此,在树杈上已经等了大半夜,腿都麻了。 他本来只是魔族的一名叫不上名号的小卒,名叫莫度余。 因为是一个边角小虾米,所以在千年前,天魔一怒之下,魔族大清洗时,苟存了下来。 魔少了,竞争也少了,他就这么苟活着,活成了千年大魔,还有了一批追随者。 当年,他可是见过魔族的兴盛与风光的,现在活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怎么能忍受得了。 他翘着兰花指,摸了摸额前的银角,确保此时姿容齐整。 所以,他要振兴魔族。本来他想和剑魔合作,可那个家伙,一言不合,便拔刀除魔。 第36章 现在,振兴魔族的唯一希望,就是天魔。天魔能灭得了当年强大的魔族,自然也能恢复得了。魔族向来是用实力说话,只要对方够强,他便无条件追随。 想知道天魔如今的想法如何,只能依靠唯一在他身边的人—— 那个九霄天宗的外门女弟子。 前些日子,她不主动联系他,他也没办法联系上她。 莫度余阴森地桀桀笑起来,尖锐的犬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不过这样也好,让她痛一下,吸取教训,以后才会更听话。 今晚是她蛊虫发作的时间,只要她想要活命,必须要出来找他。 他手中有安抚蛊虫的药,她会遵从本能寻过来的。 他再次抬头看了眼月亮,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 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不过来? 江跃鲤整个人痛得有些迷糊,脑海中有一种认知莫名蹦出来,她想吃东西,她要吃东西。 可这个东西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在哪里。 她颤抖着身子,颤抖着试图站起来,手脚发软无力,就在她即将再次栽倒的瞬间,一个毛茸茸的巨爪一挪,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背。 熟悉的低吼声在耳边响起。 江跃鲤费力地抬头,视线里是一团模糊的红色毛球,她认出来,是那头喜欢捕猎修士的魔兽。 此刻它金色的竖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鼻尖喷出的热气吹乱了她的头发。 平时都不见它身影。 这时候倒是出现了。 身体叫嚣着要先去觅食,可理智告诉她应该去找凌无咎,这种分裂感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深层次的潜意识里,她认为只有找到凌无咎,她才是真正安全的。 江跃鲤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云生呢?”她晕乎乎地问。 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 好疼啊,他为什么不在。 魔兽粗粝的鼻头凑了过来,拱得她脸颊有些麻。她抬手撑住,掌心触到粗糙的胡须。 “臭猫咪,别闹,快快找你主人。”她已经迷糊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接着,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张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泛着寒光。 啊,要被吃了。 她有气无力地想。 江跃鲤觉得,她死后应该是要上天堂的,毕竟从未做过什么大恶的事。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还是在痛。 有一说一,她觉得自己功德即便不很高,也不至于下地狱吧。她可是那些刷到倒霉搞笑的视频图片,也会敲功德的人。 她在心里碎碎念:这届阎王爷判案不公啊,……也不知道地府能不能上诉。 好疼啊。 好晕啊。 跟传说中“死后就解脱了”完全不符,更过分的是,这个“黑白无常”的服务态度极差,运送途中颠簸得像在坐过山车,害得她晕车想吐。 终于,颠簸停止了。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扔在了地上。 她躺在地上,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视线里一片朦胧的白雾,隐约看见雾气中走出一个身影,结实的上身还挂着水珠,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间。 她有气无力地咧了咧嘴:“哟,云生,好巧,你也下地狱啦。” 第31章 不正经的梦 朦胧间,江跃鲤觉得体内注入了一道冰寒又霸道的气息。 这道气息给人的感觉,和凌无咎很像。闯进来时,冷得像腊月的风,又沉又重,不容拒绝。 她下意识想躲,可那寒意径直压下她体内乱窜的灼痛,像一盆冰水浇在烧红的铁上,刺啦一声,疼痛便熄了大半。 他的灵力又冷又硬,横冲直撞,却意外地精准。 她有些承受不住,趴在他身上,紧紧捏住衣角,重重喘息着。 每过一处,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那些纠缠在经脉里的刺痛,再一把扯断。她疼得发抖,可这疼和之前的折磨不同,是快刀斩乱麻的干脆,痛过之后,只剩一片清凉。 渐渐地,那寒气不再那么蛮横,反倒像融化的雪水,缓缓流过伤痕累累的经脉。她甚至能感 觉到它在修补那些破损的地方,凉丝丝的,像敷了一层烫伤药。 沉稳的力道,不紧不慢按揉着她手腕,她渐渐放松。 可那灵力突然又凶了起来,猛地冲进手腕,剧烈刺痛传来。紧接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抽出来。 一切归于平静,她的意识愈发模糊。 最后的知觉里,那寒气慢慢变得温和,冷中透着一丝暖。有人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力道极大,还有些颤抖。 她隐约听见一声低沉的“没事了”,随后便坠入了无梦的黑暗。 江跃鲤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她梦见她结婚了,对象是…… 一条巨蛇。 梦里审美怪异,她竟然觉得蛇蛇很帅…… 拜完堂后,他们回到了布满喜字的房里。 起初只是冰凉的鳞片擦过脚踝,如同一段柔软的缎子般,慢条斯理地缠上来。她下意识缩了缩,那截蛇尾不容抗拒地卷住脚腕,缓缓将她拖向深处。 黑暗里,蛇身游走的触感格外清晰。 冰凉摩挲小腿,蹭得皮肤微微发麻,明明是冷的,却莫名烧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它缠得很紧,却又在收紧的瞬间狡猾地松开些,让她刚喘口气,就又被新的缠绕困住。 呼吸慢慢地乱了。 冰凉的蛇腹压上腰际,压得她腰眼发酸,渐渐往下…… 千钧一发之际,江跃鲤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帐顶,还有……熟悉的人。 凌无咎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勒进骨血里。鼻尖蹭到微凉的衣料,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清冽里混着一点药香,莫名让人安心。 她眨了眨眼,梦中的场面涌入脑海。 啊啊啊刚才那个离谱的梦是怎么回事?! 她说那条蛇怎么看着眼熟,原来她代入的是凌无咎! 脸上温度瞬间飙升。 她偷偷往后蛄蛹,试图逃离案发现场。结果刚挪一些,腰上的手猛地一收,头顶传来某人低哑的嗓音:“别乱动。” 嗓音里还带着未醒的倦意,听得她耳根一麻。 这力道,这触感,梦里的既视感直接拉满! 这梦后遗韵也太强了吧! 她僵住了。 “做噩梦了?”他忽然问,声音近在耳畔。 “没有!” 她大声否认,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连忙补救,“就是……有点热。” 本来被一块冰块抱着,不热,甚至有些凉。 凌无咎这么一问,她是真的热了。 头顶沉沉传来“嗯”一声,他松了松手臂,让她能透口气。 身上的压力一松,江跃鲤:…… 这种事后的错觉,又是怎么回事啊?! 凌无咎面色阴沉,坐起身来,转头看向桌上的红果盆栽。 那株灵植正舒展着枝叶,惬意地呼呼大睡。 花盆边缘溅着几滴暗褐色血渍,已经有些凝固,盆中土壤还泛着湿润的暗红。 他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事了。 她蜷缩在他怀里,浑身冰冷,惨白的唇边咬出一丝血,总是明艳张扬的脸变得惨白如纸。可就是这样奄奄一息的时刻,她居然还能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气若游丝地跟他开玩笑。 地狱?他怎么可能让她下地狱。 那一刻,他身上暴戾的魔气,几乎压抑不住。 灵气与魔气在他体内失控、厮杀,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也抵不过胸腔里那颗空荡荡的心脏抽痛的厉害。 “别怕。”那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每一下微弱的抽气,每一次费力的吞咽,甚至是睫毛不堪重负般的轻颤,都像钝刀一样,磨着他的神经。 她还在笑,还想说着什么,可已经没有力气说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灵力近乎粗暴地灌进去,触及她经脉的瞬间,又放得极轻。 明明恨不得把毕生修为都渡给她,可真正动手时,却不得不轻柔起来,她就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太脆弱了。 他那时盯着她冷汗涔涔的额头想。 真的太脆弱了,弱到碰一下都像要散了。 他只是被封印了,又不是死了。 那些人怎么敢?怎么敢在她体内种下蛊毒? 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感觉不到疼。胸口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实质的杀意。 足够强大,那些人连靠近她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必须变强,强到再没有人能伤她分毫。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不断盘旋,越来越清晰。 江跃鲤屏住呼吸,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人。 第37章 他的侧脸绷得死紧,下颌线条清晰凌厉,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总是不屑一顾的眼神,此刻阴沉得可怕,眼底似有血色翻涌。 屋内的温度仿佛跌至冰点,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往被子里侧缩了缩,露出一双眼睛。 她不知道这位爷又怎么了。 浑身的杀意。 这个寝殿都要冻成冰窟了! 她在心里嘀咕,却不敢出声。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这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在她愣神之际,凌无咎的手已经伸向那盆红果盆栽。 只听“嗷嗷”几声闷哼,几颗饱满的果实,便被他随意掐了下来,红润的汁液如血,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渗出。 “吃”他将沾着汁水的果子递到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江跃鲤盯着眼前还在“滴血”的果实,耳边隐约传来盆栽压抑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说不出的委屈与痛楚。 这果子红得刺眼,在他苍白的掌心里,活像一块刚割下来的生肉。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毕竟是盆栽结的果子,按常理来说,不就是它的孩子吗? 江跃鲤突然就理解了,当年唐僧面对人参果时的心情…… 一旁还有哭声,这让她怎么下得了口啊! “你吃就好,我就…不用了……”她干笑着往后缩。 凌无咎面色阴郁,举着那几颗"血淋淋"的果子,不依不饶,往前逼近了几分。 她顿时头皮发麻。 这架势,活像恐怖片里举着不明肉块逼人吃的变态反派啊! “那个……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她一个翻身就想从床尾溜走,一只冰凉的手瞬间握住了她脚踝。 这感觉和梦里极像,脑海不可控地冒出某些画面。 江跃鲤:不能想!不能想! 不能想!! 那只手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她动弹不得。 她在心里疯狂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却越爬越往后。 救命!这什么奇奇怪怪发展! 她只能朝里躲,凌无咎正慢条斯理地逼近,直到她隔着轻薄的纱帐,后背贴上了微凉的墙壁。 更要命的是,凌无咎长腿不知何时已经压住了她的腿,彻底躲不了了。 各个层面而言。 退无可退,鼻尖传来一阵清甜的气息,江跃鲤扭头避开。 凌无咎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掌钳住她下颌,熟练地将她头转回来。 “一颗果子,千年修为。”他压低嗓音,那张俊脸越凑越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吃吧。” 江跃鲤还是摇头,脸颊微红,头发有些凌乱。 她有种吃了后,便上了贼船,再也撇不清的感觉。 凌无咎见她的态度,他眼神一冷,直接捏着一颗红艳艳的果子,按在她嘴唇上。 果皮被挤破,甜腻的汁水沾了她满嘴。 江跃鲤紧闭嘴唇,心底有些无奈。 这魔头到底怎么了? 之前都不会这样强迫她。 “不张嘴?”凌无咎眼底是沉沉的欲望,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又热又重,看着她,道:“我有的是办法放你张嘴。 ” 嗓音又低又哑,字字裹着危险的暗示。 说罢,还用指腹恶意地碾过她的唇瓣。 她心头猛地一跳,警铃大作。 这语气……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手段! 好汉不吃眼前亏。 于是她张口,舌头一撩,便将唇边的果子撩进了嘴里。 又软又湿的触感划过指尖,凌无咎眸色骤然转深,指节仍扣着她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湿润的唇角。 果汁像血,染红了她的唇。 太乖了。 乖得……让他心底那股躁动非但没平息,反而烧得更凶了。 他指尖微顿,随即又捻起一颗果子,抵在她唇边。 她没再躲,反而主动启唇含住。 果肉饱满,轻轻一咬便溢出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丝丝凉意。虽说是魔头用血喂养出来的,却没有想象中的苦味或者血腥味。 肉灵果在一旁,看着他们郎情妾意地投喂,瑟瑟发抖:为我发声!为我发声! 第32章 醉了 江跃鲤一边嚼着果子,一边心虚地瞥了眼盆栽。 那株可怜的盆栽还剩一半的果实,正簌簌发抖,叶子都蔫巴巴地耷拉着。 ……罪过罪过。 可这果子实在太好吃。 好吃到她几乎要上瘾了。 第三颗果子递到唇边时,她没等凌无咎催促,主动凑过去,直接一口吃了下去。 果子大小也很合适,刚好一口可以咬下,果肉脆生生的,咬下去的瞬间,甜香溢了满口,她满足地眯起眼。 “慢点。”他低笑一声,指腹又缓缓蹭过她嘴角,替她抹去一点溢出的汁水。 她鼓着腮帮子咀嚼,含含糊糊道:“还要。” 凌无咎眸色微深,又摘了一颗喂她。 她吃得欢快,甚至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按在他腿上。 手掌温热,力道不轻不重。凌无咎手指一顿,终究是没躲开,反而朝她靠近了些,长睫低垂,看着她追着,又咬下一个果子。 一颗接一颗,直到五颗果子已经都被她吃了,他转身,还想伸手去摘。 江跃鲤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像是隔了一层滚烫的雾气。她四处摸索了几下,才抓住凌无咎的手腕,指尖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我好像……醉了……” 她慢吞吞地说道,声音像是浸了水的棉花糖,又软又黏。 思绪像是被泡发的茶叶,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江跃鲤努力想抓住某个念头,可那些想法就像滑溜溜的小鱼,从掌心掠过,才堪堪握住,又游走了。 凌无咎转过头,看见她脸颊泛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果然烫得厉害。 是醉了。 这些肉灵果蕴含的灵气霸道,她这副身子资质一般,修为低微,一下子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汹涌的修为。现在只是刚开始,迟点将有更多的灵力,在她体内释放。 凌无咎低垂着眼,伸出冰凉手指,轻轻抚摸过她发热红润的脸颊。 置之不理的话,轻则经脉寸断,痛不欲生。 重则……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唔,好热啊。”江跃鲤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软软地往他怀里倒去。 凌无咎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缓缓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一股清冽的灵力如涓涓细流,顺着相贴的掌心渡入她体内。 江跃鲤轻哼一声,滚烫的指尖下意识收紧,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握住他的手。 这一缕凉意舒服,却只是杯水车薪。 好热,好热,好热。 她恍惚觉得自己变成一个猴子,被扔进炼丹炉里煅烧,体内热量乱窜,正叫嚣着要把她烧成灰烬。 她哆嗦着,将手指探入宽大的袖口,沿着对方手腕往上攀,掌心贴住微凉手臂时,她舒服得几乎叹息。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滚烫的额头抵上什么冰凉的东西。 江跃鲤昏昏沉沉地蹭过去,整个人都往对方怀里钻,整张脸都冰冰凉凉的。 太舒服了,舒服得她想哭。 “别乱动。” 低哑的警告声从头顶传来,可她哪还听得进去。 她颤抖着,乱扯开障碍,随后,她仿佛置身于火海,但抱住了一块千年寒玉,于是她死死缠住这块“人形冰块”。 恍惚间听见一声压抑的抽气,旋即,冰凉的手指捏住她后颈。 危险几近,江跃鲤有些头皮发麻,不过…… 管他呢。 天大地大,降温最大! 在江跃鲤体内,炙热与冰冷交缠。 她像一簇焰火,乘坐着一叶孤舟,海面上正狂风骤雨,晃得厉害,她只能死死攀附着冰凉的船舷。 视线里,床帐在摇晃中,变成模糊的虚影,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船帆。她听见了自己破碎的喘息,交织在对方压抑的呼吸中。 直到窗隙间渗入夕阳的余晖,一条金线规整地落在地上,翻腾的海面才逐渐平息。 江跃鲤鬓发贴在泛红脸颊,浑身脱力,窝在凌无咎怀中。身体像是被碾碎,又重组,每一寸骨骼都泛着酸软,可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为了摆脱酸楚,她下意识将灵力运转了一周。 下一刻,身体骤然一轻,她觉得整个人都升华了,仿佛挣脱了某种与生俱来的枷锁。 肉.身的酸痛已消失,忽然变得透明起来,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都变得轻飘飘,不着实地,却又清晰可感。 第38章 她现下简直是一缕轻烟,一片浮云,轻盈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原来那句“飘飘欲仙”,竟是写实的。 这感受实在太过神奇,她想,她可以飘得更远。 也这么做了。 可才行动,一股霸道力量突然包裹而来,轻易止住了她动作。 江跃鲤听见耳畔传来低沉的嗓音:“收好你的神魂,否则……” “否则……会怎样?”她还沉浸在轻盈的神奇中,脑子不甚清醒,嗓音有些绵软。 “会回不来。”凌无咎语气平静,垂眸看着怀中的人。 江跃鲤顿时一个激灵,低头一看。 处于她正下方,双目紧闭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去,这不是她自己吗?! 而她现在跟个卡通鬼魂似的,腰部以下,逐渐缩小,没入自己肉.体里。 还未等她惊慌,陌生的灵力缠绕着她,往下一拉,她浑身一沉,便缩回了身体里。 江跃鲤如同溺水得救般,猛地惊醒。 紧接着,又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衣裳不整,贴得很紧。 江跃鲤:!! 记忆突然汹涌而至。 她是如何缠着凌无咎不放,又是如何像八爪鱼似的往人身上贴,甚至还在他颈侧咬了好几口…… 她抬眼,偷偷瞄了一眼他脖子,果然,几个很明显的牙印。 江跃鲤的表情瞬间裂开。 操蛋!有种酒后乱性的感觉。 靠在枕上,撑着脑袋,凌无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乱飘,面色变幻。 这是第七日。 江跃鲤手忙脚乱地拢着衣襟,手脚还在发软。身后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烫得她后背发麻,连系带都打了几次,才勉强系好。 “我、我真的该走了。”她强作镇定地站起身,声音却虚得发飘。 脚还没迈出去,腰间突然一紧。 凌无咎从身后环住她,温热的胸膛贴上来,惊得她又是一个激灵。 “嗯。”他应得漫不经心。 江跃鲤:“那……” 修长的手指撩开她披散的长发,微凉的唇突然贴上后颈。 江跃鲤浑身一颤,差点跳起来。这个吻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她从尾椎骨麻到天灵盖,寒毛直竖。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转头,正对上凌无咎带着微微笑意的目光。他衣袍还松散地挂着,胸前挂着一枚红色吊坠,衬得他皮肤白得惊心。 “下次见。”他松开了她,捏住她手腕,指腹轻轻摩挲脉搏的跳动。 江跃鲤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后,整个人才像泄了气地靠在门板上。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我靠我靠!”她捂住发烫的脸颊,凌无咎的气息、温度,还有唇瓣落在颈后的触感,都像烙印般挥之不去。 “汪汪!”一团毛茸茸身影慢悠悠地蹭到她脚边。 是狗叫的猫。 胖猫仰起圆脸,圆溜溜的 眼睛里满是好奇。 乌鸦飞过来,落在肩头,歪着脑袋打量她通红的耳朵。 “怎么样,这一次的记忆有什么线索吗?”乌鸦问道。 “好个没良心、还不靠谱的系统,”她轻哼一声,将一直在嗅她的胖猫抱起来,往床榻里走,“我在那边才待了一天,就被弹回来了。” 乌鸦有些吃惊,“为什么?” 江跃鲤道:“可能是因为我碰到了人?” 乌鸦若有所思,道:“这个不是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你有危险,启动保护机制了。” 江跃鲤坐下的动作一顿。 经它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想起什么,抬起手腕。 白皙的肌肤上一道红印,谁的杰作不言而喻,她迅速又把手腕藏起来。 那天,银角大王在她手腕上动了手脚,并没有留下任何印记,身体也一直未出现异常,她便未放在心中。 这么想来,触碰到凌无咎时,疼痛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出现。 她垂了垂眼眸,一下又一下,慢慢摸着怀里慵懒的猫。 胖猫:?! 它方才已确认清楚,江跃鲤身体无大碍了,可这一瞬间,她浑身散发的气息,让它浑身冰冷。 不是普通的灵力波动,而是近乎实质的威压! 于是它忍不住炸了毛。 江跃鲤按着胖猫紧绷的肌肉,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乌鸦从她肩头,跳到一旁桌上,道:“你收敛下气息。” 江跃鲤怔住,内视丹田时惊觉,原本溪流般的灵力,竟化作汹涌江河,在经脉中奔涌不息。 仅仅是心念微动,一阵强大的威压便自她铺开。 “恭喜!恭喜!我出息的宿主!” 乌鸦的喙一张一合:“你修为再次大涨,这灵力纯度,抵得过千年苦修!看来双修真的是……” 江跃鲤面无表情,伸手,精准捏住了乌鸦的喙。 “闭嘴。” 第33章 真正的模样 九霄天宗内门出了一件大事,护山大阵突然大亮,主峰还传来了一声清越钟鸣。 这是千年来,从未响起过的警钟。 这一股寒意,甚至蔓延到了外门。 笃山兰坐在一旁,看着哭得湿哒哒的弟子,有些头大,还是温声安慰道:“丹空,毁了便毁了,我们再上山采摘便是,不是什么大事。” 丹空泪点极低,连才见了一面的江跃鲤,也对她印象十分是深刻。 她遇上事,第一反应便是哭,不过她不会耽误事,只会一边哭,一边把事给做好。 这一次,实在怪不了她爱哭。 一旁的师姐也愤懑不已,气得满脸通红,道:“师父,这一次那些个内门弟子,太过分了!真的没人管管吗?” 有人附和:“对啊对啊,不收也罢,还全给销毁了。” 笃山兰那张素来明媚稚嫩的脸,此刻皱得像颗风干的苦瓜。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在心中捋了一下弟子回报的情形。 几名乖巧的弟子捧着辛苦采摘的药材,前往内门,谁知刚跨过山门,就被巡逻的内门弟子拦下。 那些人不由分说夺过药匣,掌心灵火吞吐间,便将辛苦采摘的药材,焚了个干净。 几人又怂又气地归来,一开始,笃山兰只当是弟子们不慎,冲撞了内门规矩。 可眼下看着主峰上空愈发明亮的结界灵光,以及比平日多了几倍的巡逻剑光,她心里那根弦猛地绷紧了。 这不是寻常的惩戒,而是内门出了大变故。 笃山兰跟个老妈子一样,叹了口气,掏出手帕给丹空擦脸。 只能说是他们倒霉,撞到了枪口上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她无依无靠,还能在这大宗门外门捞个师父当当,敏锐度自然是不错的。 内门这样风声鹤唳的架势,怕是各位峰主都坐不住了。 那些眼高于顶的内门弟子今日反常的举动,分明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戒备。 “师父?”丹空打着哭嗝。 再擦下去,她脸都要蜕皮了…… 笃山兰回笼思绪。 她转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山巅,语气无奈:“内门有事,大概也没心思,管我们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拉过丹空的手,将帕子塞进她掌心,“这几日都警醒些,少出门。” - 按照乌鸦的说法,江跃鲤修为又精进了一层。 她那个便宜师父,苦修半生也不过筑基期。而她竟在短短时日内,接连跨过锻体、练气、筑基三境,直入金丹。如今还突破了桎梏,一跃成就元婴。 以她的修为,在宗门里当个峰主,亦或是一宫之主,都绰绰有余了。 但是真正的实力,肯定比正经元婴修士,要差上许多。 这修为来得太容易,江跃鲤就像个空有宝山,却不懂开采的暴发户。 连汹涌的灵力,都未能很好地控制,没有实践,实战起来肯定吃亏。 深夜,她不得不盘坐在床榻上,全神贯注地梳理着每一缕灵力。 修为的猛涨,让江跃鲤理解了一件事,为何修为高深的人大多清心寡欲,起码不可让情绪随意外泄。 但凡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那灵气到处乱窜,一个情绪波动就可能毁掉整间屋子。 她昨晚花费了大半宿,苦哈哈地练习,才勉强控制住了体内奔腾的灵力。 直到后半夜,她才得以睡觉,几乎是栽倒在枕头上,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醒来后,江跃鲤盯着屋顶的房梁,发了会儿呆。 首先,记忆中的凌无咎,是可以记得她的。而她又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消失,这都已经第二次了。 其次,昨天凌无咎那是实打实救了她一命。 她摸了摸嘴唇。 还将他精血养出来的天材地宝,当糖豆吃了。这可是各种层面上的“吃人嘴短”,以后还怎么理直气壮地跟他划清界限? 第39章 最让她头秃的,是她似乎真的卷进了这一切里。 这是一个修仙的世界,凌无咎可是为了白月光堕了魔的,万一哪天记忆恢复,并且得以复活白月光……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想想都头疼啊。 其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江跃鲤整个人游离在外,总觉得跟玩全息网游似的,从未有什么很实际的感觉。 修炼?太累。 剧情?走个过场。 凌无咎?当个npc处着呗。 可现在都变了! 有种身与心一起,被一脚踹进这个世界的苦逼感。 总而言之,她心情非常复杂。 复杂到她想去找下凌无咎。 推开凌无咎寝殿的门后,她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屋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床榻还是昨天那样,乱糟糟的,纱帐歪歪斜斜地挂着。 而凌无咎,就站在昨天那个位置,一动不动。 江跃鲤甚至有种错觉,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游戏,她离开后,这一片空间就暂停了。 只不过这人似乎是待机了太久,他整个人都被一层淡淡的黑气包裹着,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瞧着很是虚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视线往下,他脚边地板上全是小孔,密密麻麻的,像是被什么腐蚀而来。 救命,密集恐惧症爆发了! 江跃鲤感觉自己的san值正在狂掉,炸起了一阵鸡皮,甚至觉得马尾都要竖起来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毫无防备地,一阵威压突如其来,五脏六腑仿佛被塞进绞肉机,喉间瞬间涌上腥甜。 这就是真正的魔?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模样,货真价实、杀人如麻的魔头模样。 久违地,她又因他感到了一阵恐惧,本能的恐惧。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喉咙发紧,双腿像是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步子,理智叫嚣着要 逃离,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那些黑气有生命似的,正朝着她蔓延而来。 越来越近。 看着那千疮百孔的地板,她明白黑气的威力,呼吸变得急促,后脖颈的汗毛根根竖立。 若不是她如今修为高,在这威压下,可能早已与世长辞。 江跃鲤恍惚间仿佛置身无间地狱,而眼前之人,便是九幽血海中,踏出的阿修罗,靠近便会万劫不复。 她在考虑,如果此时唤他,后果会是什么。 未等她开口。 “修罗”缓缓转头,在看到江跃鲤的瞬间,连翻涌的黑雾停滞了片刻。他眉头微蹙,仿佛在确认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江跃鲤望进那双黝黑的眼眸,见着他逐渐恢复清明,可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更加困惑。 先是诧异,继而试探,最后定格在某种近乎狂喜的炙热。 江跃鲤瞬间觉得对方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而她是自投罗网的肉包子…… “因为我……住在这里?”她不确定地回答。 话音未落,那些肆虐的魔气,突然如退潮般收拢,疯狂涌入凌无咎的体内。 他痛苦地弓起背,脖颈上青筋暴起,却硬生生将翻涌的黑雾,全部压制了回去。 地面上的孔洞也一并消失,一切恢复了原状,凌无咎苍白的脸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随即,那张阴郁的面容突然鲜活起来。眼眸微微弯起,眉梢舒展,唇角扬起一个近乎孩子气的笑容。这个笑容太过明亮,甚至冲散了他淡淡的死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凌无咎低声重复着。 他突然笑起来。 那笑声磁性悦耳,却莫名让江跃鲤脊背发凉。 他此刻,就像电影里那种英俊迷人,但马上就要黑化灭世的大反派。 见这位爷人格分裂似的,江跃鲤猥琐地收起了自己气息,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他,自己提前领盒饭。 笑声戛然而止。 江跃鲤看见凌无咎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一眨眼,他闪现到她身前,腰间力道一重,她直接撞进了他的怀中。 接着,她眼前一花,再次恢复视线时,冷风呼呼地刮着脸,她惊恐地发现,他们居然飘在半空中!脚下的宫殿轰隆隆地倒塌,砖瓦乱飞,烟尘四起。 江跃鲤:?! 我的床,我的被,我的乌鸦,我的猫! 全给炸没了! 刚才还笑得癫狂的凌无咎,现在面色沉静,漂浮在半空中,他身形在空中晃了晃,明显有些支撑不住。 江跃鲤第一次飞得这样高,地面离他们至少有十几层楼高,而身旁那人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坠机。 她低头瞥了一眼,双腿更是止不住发软,整个人像八爪鱼般牢牢扒在凌无咎身上,希望他能顺利降落。 可等了片刻,他都没有下去的意思。 “不下去吗?”江跃鲤紧张地问。 凌无咎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团不稳定的黑雾。他咬牙往空中一扯,空间顿时扭曲变形,随即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等强光散去,江跃鲤倒吸一口凉气。 淦!好多人! 被包围了! 数十名修士,身着白色衣袍,凌空而立,个个拿着可以闪瞎狗眼的法宝,将他们团团围住。修士们视线冰冷,齐刷刷射来。 此时此刻,江跃鲤觉得自己就像被天兵天将围剿的孙猴子。 不对。 转念一想,凌无咎才是那只猴子,她就是个被连累的。 她看了眼即将力竭的凌无咎,又扫了一圈气势汹汹的修士。 完犊子! 第34章 请苍天,辨忠奸! 江跃鲤紧贴着凌无咎的胸膛,面颊感受到一阵细微的震动。 他在笑。 那笑声低沉暗哑,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气音,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明明极度虚弱,连呼吸都不稳,可这笑声里的狂妄半分不减,仿佛被重重包围的不是他们,而是周围这群修士。 江跃鲤打了个寒颤。虽然现在他们是一伙的,但这笑声,还是激发了她本能里的求生欲望。 越伤越疯,这特么是什么品种的疯子啊! 江跃鲤偷偷环视四周。 从人数、亦或是状态上看,他们完全处于劣势。 几十名精锐弟子结成天罗地网,手持各色法宝,随时可能发动攻击。但诡异的是,本该稳操胜券的围攻者们,此刻却个个面色凝重,连握着法器的手都在发抖。 比她还没出息。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些弟子们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出手。 明明是他们包围了猎物,此刻却像被猛兽盯上的羊群。 “重师兄,天魔并未废心思护魔殿,若不停止阵法,我担心里面的封印也会收到影响。” 江跃鲤五感比从前灵敏许多,即便隔得很远,那人声音压得极低,她还是听到了。 她循声望去,云下,一道修长身影凌空而立。 重折陌一袭月白长袍,衣袂在灵风中猎猎,腰间垂着一枚淡青玉佩,随衣袂晃动。他面容清俊如冷玉,瞳色极浅,眸光冷静。 果然,修仙界不缺美男子。 与周围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他神色平静,游离于一切之外,仿佛只是在观赏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试。 重折陌闻言,缓缓侧首,看向那名进言的弟子。他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浅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微风拂过,几缕发丝拂过白玉面颊,更添几分出尘之姿。 静默数息后,他薄唇轻启,嗓音清冷似山涧流泉:“必要时,启用封印玉牌先行牵制。”说着,修长手指摘下腰间青玉令牌,扔给那弟子,“你且速回宗门,将此地情形详禀宗主。” 他说话时,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仪。 那弟子闻言,立即躬身应诺,行礼拜别后,操器往宗门飞去。 江跃鲤心道:这人来历肯定不凡。 重折陌的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凌无咎身上,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昨夜子时,宗内灵脉突然断绝。这条支撑了千年的灵脉,在一瞬间停止了运转,宗门上下震动。 所有知情人都以为,那个被镇压在魔宫的天魔,已经不知缘由地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那一道灵脉将枯竭。 但是,当他奉命进入禁地查看时,灵脉分明一切如常,只是不再提供灵力。 这本算不上天大的事,毕竟宗门还有其他灵脉支撑,有时间商议对策。可接着,又出现了可怕的事情,灵脉中,竟开始渗出浓稠的魔气。 他们耗费了整整一夜,才勉强将外溢的魔气压回地底。若是让这些魔气侵染了长老们的闭关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第40章 从灵脉的异变来看,凌无咎体内的状况,估计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于是宗门紧急召集精锐弟子,布下天罗地网。 可谁能想到,他们辛苦设下的障眼阵法,竟被对方随手撕碎。即便此刻的凌无咎看起来羸弱不堪,在场众人依旧心有余悸。 不过,看到凌无咎随时毙命的模样,有些人便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江跃鲤探究的目光太过直白,重折陌终于无法忽视,收回思绪,缓缓将视线移向她。 四目遥遥相撞,江跃鲤并未收回目光。 倒不是被他出众的容貌所慑,毕竟天天对着凌无咎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她对美色早就有了相当的免疫力。 让她在意的是对方眼中那种奇特的神情。 那眼神太过平静,不像是在看敌人,倒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浅色的眸子里既无杀意,也无憎恶,甚至没有寻常修士见到魔修时,那该有的戒备。 若非要找出什么情绪,她竟从中读出了一丝……怜悯? 这怜悯让她很不舒服。 他在怜悯谁? 她吗,还是凌无咎? 她 不喜欢重折陌的眼神。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正想着,后脑突然被一只大手扣住,力道不轻不重,将她的脸按回那个冰冷的胸膛。江跃鲤想要挣扎,却在贴近的瞬间僵住了身子。 她没有心思,再回想重折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因为她终于察觉到,一直以来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个怀抱太安静了。 正常人的胸口该有心跳声的。扑通、扑通,就像擂鼓那样有力,还会因为各种情绪而加速。 现下,贴在她耳畔的,只有一片死寂。 身前的人,就连体温,也低得不似活人,像是抱着块上好的寒玉。 这不对劲。 无论童年、还是少年记忆中的他,也是活人感满满的,上次回来前一刻,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腕的温度,他的生命力。 可现在抱着她的,更像一具精致的人偶,会动会怒会笑,却没了生命最基础的脉动。 卧槽! 忽然的发现,让江跃鲤自己都大吃一惊。 她偷偷抬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凌无咎线条分明的下颌。那张脸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皮肤苍白,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 应该是活着的吧。 “云生道君,我们并非一定要兵戎相见。”重折陌广袖轻拂,语气依旧从容不迫,“如果可以,我想和你谈谈。” 重折陌打断了她思绪。 凌无咎闻言,轻蔑抬眼,想起方才江跃鲤频频与他四目相对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喜。 “你又是哪里来的宵小之辈,九霄天宗没人了?派你这个垃圾来。” 随后,冷冷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管不住眼睛,我不介意帮你挖出来。” 在场众人皆以为,这位煞星因被围观而恼怒。 可处于旋涡中心的江跃鲤,非常迅速地悟了他的意思,这是因刚刚她和重折陌的对视而生气? 她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险些被气笑。 大佬这是又是要闹哪样呀,这种时候cue她,还是用这种方式! 重折陌自然也听出了他的意思。 面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一向平静的面容,难得出现了怒气。 他身侧那位瘦高修士猛地御法上前,不知三人的“爱恨纠葛”,气氛正微妙,不懂风情地高声道:“师兄何必与他废话!” 他转头对众弟子振臂高呼,“他连魔宫都放弃了,根本就是强弩之末,我们直接出手封印他便是。将他擒获了,好处够我们修炼百年!” 这句话像红铁入冷水,沉寂气氛滚动起来。 原本畏缩不前的弟子们,顿时眼冒精光,手中法器纷纷亮起刺目光芒。有人舔着嘴唇,有人不自觉地往前蹭,简直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豺狼。 莹润封印玉牌自弟子们手中,悬浮而起,在虚空中勾连,光线幻化成璀璨的星图。天地灵气被疯狂抽离,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 江跃鲤心跳如擂鼓,掌心沁出冷汗。 来了来了。 动真格了。 “别怕。”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江跃鲤抬头,正对上凌无咎似笑非笑的目光。那张苍白的脸上,不见半分惧色,反而带着几分戏谑:“即便我现在虚弱至此,他们这些垃圾,还不至于能威胁到我。” 片刻过后,他微微挑眉,“把你外泄的灵力收一收。” 江跃鲤:“嗯?” 靠! 江跃鲤这才惊觉,自己周身的灵力,不知何时已化作淡蓝色的薄雾,丝丝缕缕缠绕在凌无咎身侧,像一层无形的护盾。 有些凌乱,又有些有迹可循,是她在无意识间布下的守护结界…… 四周射来的目光,顿时变得尖锐如刀,那些九霄天宗弟子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叛徒。 江跃鲤:请苍天,辨忠奸!她真不是故意的! 丢人丢大发了!这灵力怎么还带自主意识的?! 她默默地将所有灵力揣回丹田里。 接下来的场景,让江跃鲤彻底明白了,凌无咎有足够的底气,说一句:“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身后废墟中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九条玄铁锁链自废墟穿出,破空而来。 锁链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涟漪,灵力磅礴,压得江跃鲤几乎喘不过气。 凌无咎却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五指成爪凌空一抓,周身黑雾瞬间化作千百个狰狞骷髅。那些骷髅发出刺耳的尖啸,如蝗虫般,扑向锁链,眨眼间,便将九条锁链缠得密不透风。 江跃鲤听见他的一声冷笑。 见他随意地扯了扯手指,又听见“铮”地轰响,九条锁链瞬间绷得笔直。 在众人惊讶的眼中,他硬生生将整片地基掀起,碎石尘土,漫天飞扬。 布阵的弟子们齐齐喷出一口鲜血,修为较弱的,直接如一片枯叶坠落,生死不明。 黑雾着缠绕锁链,它们如同活物般啃噬着玄铁。 和寝殿的地面那样,锁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千疮百孔,密密麻麻。 江跃鲤又起了一身鸡皮,不再看。 第35章 “你硌着我了。” 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谁都没料到,在这消磨力量的阵法中,困守了千年,凌无咎的力量非但没被削弱,反倒愈发精纯强悍。 甚至已经强大到,九霄天宗历代长老呕心沥血布下的封印,再也困不住他了。 封印玉牌失了灵力,灵光消散,无力地自空中坠向地面。 日光下,无边的浮生蝶兰泛着幽光,千万朵荧蓝花瓣自地面无声浮起。整片花海如同倒悬的星河,层层叠叠的花浪翻涌而上,在沉寂古镇中飘旋。 花瓣如潮汐般,起伏荡漾。浓郁灵气流淌,渐渐化作点点星芒,朝着凌无咎伸出的掌心涌来。 下方城镇也逐渐倒塌,砖瓦开始剥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雕梁画栋褪色腐朽。 整片空间的灵气都在疯狂流动,又被吞噬殆尽。 这里以凌无咎力量维持,看来,他不打算要这里了。 幸存的修士们个个面如土色,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凌无咎收回不少灵力,病弱面色好转,目光带笑地扫过他们,似乎很享受他们惊恐的目光。 “云生道君,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我还是想和你谈谈。”重折陌是唯一能够抵抗刚刚那股反噬的,面容沉静,他语气称得上诚恳,这句话也真心实意。 他身旁的弟子抬起手,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重师兄,我们已经一而再,再而三表明心意,他根本不会领情。” “上一次和谈的人,已经被杀光了。” “是啊,根本不会听的。” “这魔头根本不通人性!” “快请宗主出手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阻,却在这时听到一声轻笑。 “好啊。” 这简单的两个字,瞬间让整片废墟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江跃鲤也惊得瞪圆了眼睛,猝不及防,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要搬家了?! 下次进到记忆里,她是不是要飞回来? 想不到这事还要通勤…… 还没等众人回神,凌无咎已经带着江跃鲤,瞬移至重折陌面前。 他居高临下,睨着这位九霄天宗的出色弟子,以上位者姿态吩咐道:“栖梦崖,带路。” 重折陌心中暗暗一惊,这是天魔千年前的洞府所在。 其余修士也相当震惊,只不过,他们因江跃鲤而吃惊。 第41章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便注意到了凌无咎怀中的女子,只是正事要紧,区区一个外门弟子,不足以让他们分出精力。 在他们心中,即便她在混战中身亡,甚至魂飞魄散,也不过是战后清点伤亡时的一个数字罢了。 只是此刻,凌无咎携她靠近众人,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扣住纤腰,她整个人几乎嵌在凌无咎怀里,姿势太过亲密 ,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有人的眼睛恨不得黏在江跃鲤身上,她实在是太明艳了。 女子身子软软地,攀附在男人身上。她肌肤瓷白,因受惊而微蹙的眉尖,多了三分娇态。头发高高束起,墨发洒落在男子玄色衣袍上。眸子双含着水光,睫毛轻轻颤动。 江跃鲤此刻非常紧张,她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刷刷地朝她看。 审视、打量、窥察…… 看得她如芒在背,以至于,她在计算躲到凌无咎外袍里的可行性有多大。 突然,几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江跃鲤回头看去,只见几名修士正捂着眼睛,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指缝间,渗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凌无咎则是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语气轻描淡写:“我说了,眼睛不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挖掉。” 方才目光落在江跃鲤身上的人,齐刷刷低下头,惊惧万分,浑身冒汗。 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群修士想不明白。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位活了几千年的天魔,身边从未有过女子。他强大到令人绝望,冷酷到令人胆寒,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人能近他的身。 甚至觉得,世俗的欲望不会、也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可这明晃晃的维护实在明显…… 于是,他们从其他方面找理由。 一个年长修士低头思索,觉得江跃鲤定是有什么特殊用处,比如修炼什么邪功的炉鼎。 另一位擅长阵法的弟子心想,江跃鲤是叛徒,是天魔破封印的关键。 强大总是会让人敬仰、爱慕。几个修士交换着嫉恨的眼神,实在想不出,一个外门弟子,为何能得到这般待遇。 江跃鲤忽略面色各异的修士,目光落在那几名受伤弟子身上。他们死死捂着眼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发出。 她抿了抿嘴,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弦,却还要强作镇定。 这些修士的死活本与她无关,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这样的血腥场面她见得不少。可偏偏这次,因她而伤人,总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喉头滚动着劝阻的话语,转头看向凌无咎,却在触及他侧颜时,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张俊美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唇角却噙着餍足的笑,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折了几枝碍眼的花。 她太清楚这个男人的脾性了。 此刻若是出言相劝,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激起他更暴虐的杀意。 即便及时刹车,江跃鲤微露的心绪,还是被敏锐地捕捉了。 凌无咎手指修长,不紧不慢地缠绕着她的马尾,力道不轻不重,往后一扯,迫使她仰起脸来。 江跃鲤:救命!要掉下去了! 她手一滑,因恐高而微微发颤,不得不更用力,环住那截精瘦的腰身。 她跟一条杠杠似的,上面分开了,下方总要靠近些。 凌无咎淡淡道:“你为了他们,不高兴?” 空气骤然凝固。 这句话危险性极高,连冷眼旁观的重折陌,也不由得升起几分紧张。 这是面对绝对强者的警惕。 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众人的性命全系于这女子一念之间。 这下,其余修士不得不相信,江跃鲤和凌无咎竟然真的是那一层关系。 他们面色惨白,又惊又惧,浑身血液都似被冻结一般。他们僵立在空中,如同待宰的羔羊,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那扑面而来的威压,令他们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死亡的阴影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上心头。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江跃鲤的回答。 “你硌着我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抱怨,声音很小,轻得像片羽毛,但非常不幸地,在场弟子修为都还行,全给听了去。 宛若路过时被踹了一脚的狗,有几个弟子身形一晃,差点从飞行法器上栽下去。 凌无咎明显愣住了,缠绕发丝的手指不禁紧了紧。那双幽深的眸子暗潮翻涌,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江跃鲤心里叫苦不迭。师门还在九霄天宗,她总不能直说高兴;可若说不高兴,这魔头怕是当场就要血洗全场。 她疯狂地想,希望有一个完美的回答,可气氛太过于压抑,除了头发传来的拉扯感,便是小腹硌着的感觉。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脱口而出了这么句大实话。 她回答后,凌无咎并未回应。 不,他已经回应了。 他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凶兽,每一寸肌理,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她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因这股压抑的未明意图,而变得凝滞。 见到江跃鲤的紧张,凌无咎饶有兴致地俯身逼近。 气氛正焦灼。 透过他肩头,江跃鲤看见一众弟子,正用看救世主般的眼神,望着她。 有人双手合十作祈求状,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江跃鲤:…… 她在很久的将来,无数次因这个回答而后悔。 因为今日这一幕,将在九霄天宗广为流传。 大致是:那位外门师姐为救同门,不惜以身饲魔,在魔头盛怒之际,仅用一句话,便化解了灭顶之灾! 而她的回答,在流传过程中…… 变得越来越不可描述。 - 凌无咎长大后,很长一段日子,居住在栖梦崖。 他心中对栖梦崖的方位了如指掌,吩咐重折陌引路,只不过是借用他的青玉传讯,让宗门做好安排。 宗内听闻凌无咎要回栖梦崖,峰上迅速亮起星星点灯的灵光,那是收到传讯的弟子们正在紧急布置。 栖梦崖处于宗内的最高峰。 也是传说中,最接近天门的神圣之地,山势极险,如贯日长剑,直插云霄。自半山之上,便层层云海翻涌。 山风掠过时,整座山峰会发出清越的鸣响,宛如神剑轻吟。 此峰本是宗门祭天圣地,在千年前,成了那个人的居所。 自从那人被封印在魔宫,这里也撑起了一道结界,无人能踏足。 此刻结界正在消散,露出被岁月封存的景象。 半空中,江跃鲤攀在凌无咎臂弯里,随着距离拉近,逐渐看清了峰顶全貌。 整座平台竟已站满了人影,密密麻麻如雪覆大地。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是数百名身着月白道袍的内门弟子整齐排列。 为首的,是一位华服白须老者。 这欢迎阵仗,让江跃鲤云里雾里。 她有种错觉,堂堂第一大宗,九霄天宗挥之则去招之则来。 这是在给凌无咎冷脸洗内裤?! 第36章 是任务的味道 既然凌无咎愿意和谈,宗主自然乐得其成。 为了让计划万无一失,他亲率百余精锐弟子,肃立栖梦崖,众人身后,一座飞檐翘角的小院雅致,静静伫立。 华服老者仰首凝望,熟悉的剪影自云端徐徐而落。他的广袖在风中微颤,银白的须发间,一双老眼精明。 云生道君依旧如当年那般,桀骜不驯,眉宇间,凝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举手投足,尽是目空一切的张狂。玄色衣袍猎猎,他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连这方天地都要为之退避三分。 身后的弟子们紧张地握紧了法器,老者能听到法器的轻鸣。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资历尚浅的少年,能平静地负手而立,宗主长袍上的法纹,在日光下流转,带着不容僭越的威仪。 虽仍是那副面容,却再寻不见半分昔日的惶恐,唯有沉淀后的威严,在举手投足间无声展现。 “时从,跟上。” 凌无咎这道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像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吩咐,却让整个栖梦崖骤然一静。 他甚 至没有回头,悠然前行,全然不将一众弟子放入眼中。 江跃鲤的恐高还惊魂未定,也不由得分点精力,在心中给他举起大拇指。 大佬就是大佬,这装逼的气场,非常到位。 弟子们则被那一句话,震得心神俱颤。 他们听见了什么? “时从”? 那是宗主的本名,即便是闭关千年的诸位长老,也从未有人在大庭广众下,这样直呼,更遑论用这种近乎使唤的语气! 凌无咎却浑不在意,信手拈来般对宗主发号施令,那熟稔随意的姿态,就像是在支使一个初入山门、地位低微的小弟子。 第42章 可更令他们骇然的是,他们的宗主,那个素来威严深重、令万千修士敬畏的尊者,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居然顺从地微微俯身。 这可是魔头啊。 即便为了休战,也不该如此卑躬屈膝!有人开始在心中不满宗主的做派。 有些人则是发现了宗主秘密,面色窘迫。 时从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后,面色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 千年的光阴,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唯命是从的小弟子,而是万人之上的宗主! 可为什么……为什么仅仅一句话,就让他险些回到从前? 他站在原地,华贵的法袍静静垂落,脊背绷得笔直,仿佛在和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耷拉的眼皮下,眸光晦暗不明。 似乎无论如何,这人总是高高在上的,即便已经跌落了尘埃,依旧显出不可一世的锋锐与骄傲来。 虽已踩在了实地上,江跃鲤的双腿却仍微微发颤。刚刚从高空降落的眩晕感,还未消散,眼前这阵仗,又让她呼吸都绷紧了。 上百名弟子身姿笔直,分立两侧,中间留出一条笔直的通路,尽头是那座典雅的古宅大门。 她走在凌无咎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侧投来灼热视线,仿佛有实质般扫过她的全身。 这场景,简直像极了大学军训时的阅兵式,非常适合招手打招呼…… 如此紧张,江跃鲤还有心思在意凌无咎随口叫的那人。 他的语气太过熟稔。 出于好奇,她悄悄侧目望去。 一位华服老者站在中间,银发束冠,腰间玉带流光,通身气度不凡,就是…… 表情有些奇怪。 老者面容扭曲,死死盯着她,眼珠微微颤动,嘴唇不自觉地哆嗦着,活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江跃鲤也回了他一脸扭曲的表情。 这个世界,动不动就是活了百年千年的老妖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总不会因为凌无咎带了个女伴,就失态成这样吧。 那又是为何?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他在怕什么? 抬脚跨过门槛,绕过青砖影壁,那老者身形较影壁挡住了。江跃鲤仍想不通,她为何会吓到那位大人物,但眼前景致,很快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小桥流水,桥下红鲤在莲叶间游动,左边十来竿青竹,倚墙而立,竹下散着石凳。 月洞门通往内院,院心老梅斜伸,树下环着软垫美人靠,梅影投在白墙上。风过时,花影在素墙上轻轻摇曳,也晃进了江跃鲤心底。 江跃鲤忍不住四处张望打量,这个院子的每一处景象,都太得她心了。 就像是亲手主持了房屋设计与装修,而且整个过程,从未踩过一个坑。 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两人来到正房前,凌无咎抬手,广袖垂落,打开了门。 一室暖阳,纱帐轻垂,临窗软榻,云纹地毯。八仙桌上茶烟袅袅,青瓷瓶里梨花新绽。香炉生烟,床帐半卷。 江跃鲤眼前一亮,这房内的摆设,更是深得她心。 凌无咎侧着身子,看着江跃鲤亮晶晶的眼眸,垂下眼睫,他就知道,她肯定非常欢喜。 一只圆滚滚的猫儿,从博古架上轻盈跃下,迈着优雅的猫步,朝两人走来。 它毛茸茸的脑袋上,稳稳立着一只漆黑如墨的乌鸦,乌鸦嘴里,还叼着个素色储物袋,一晃一晃的。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江跃鲤惊喜地蹲下身,张开双臂,就要将这一对爱宠搂进怀里。 可还没等她碰到那身软毛,一只修长的手就横插进来,精准地捏住胖猫的后颈皮,毫不客气地将它拎起来,往院子里扔去。 乌鸦扑着翅膀飞起,胖猫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身子一番,四脚朝地稳稳着陆。 胖猫也不恼不惧,它感受到主人心情相当不错,于是它又壮着胆子,跑回去,在江跃鲤脚边转圈圈,尾巴高高翘起。 主人只是吃醋了,不是什么大事。 它是一只镇魔石像化成的猫猫,甚至连性别都没有,也不知道主人在醋什么。 江跃鲤看了凌无咎一眼,见他面色还行,又蹲下身子,将胖猫抱在了怀里。 那么凶干嘛。 凌无咎眯起眼睛,周身气压低了几分。他当然知道江跃鲤喜欢这些小东西,可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就是压不下去。 他呼吸渐渐粗重,血液里奔涌着燥热,想要狠狠触碰的渴望在心头窜动,又被理智生生按捺,肌肉一阵紧绷。 凌无咎眼眸微转,稍微平复呼吸,转身道:“我去处理些事。” “好的。”江跃鲤头也不抬地应着,手指正挠着胖猫的下巴,惹得那团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凌无咎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再说什么,往外走去。 等那道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江跃鲤终于按捺不住,进到房里,踢掉鞋子,整个人扑进了软榻里。 那云锦软垫,像是通晓人意般,立刻在她身下陷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将她的腰柔柔地托住。 “呼——”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脸颊在丝滑的缎面上蹭了蹭,这触感如同春日里最柔软的云絮,恨不得就此长眠不醒。 就算此刻要她魂飞魄散,能死在这样舒适的时刻,也算值了。 她支起身子推开木窗,院子临崖而建,窗外景色辽阔。 夕阳西沉,群山披上金红,云霞如火,染透了半边天空。远峰如黛,山涧飞瀑泛起粼粼波光,归鸟划过天际。 暖晖里的远处山脊线,宁静而壮美。 江跃鲤趴在窗台上,任凭晚风拂过面颊,额前几缕碎发轻扬。她伸出芊芊素手,任那带着山间清冽的风,从指缝间溜走。 修为精进后,江跃鲤可以辟谷了,可她不太愿意,口腹之欲对她而言,是快乐的源泉。 落地鹤灯旁,她正歪在的软垫上,左手捧着本架子上找来的话本,右手时不时从矮桌上的琉璃盏里,拈颗酸甜干果子。 胖猫和乌鸦在脚边、榻下扑腾打闹,把地毯滚得乱糟糟的。 说来也怪,凌无咎也不再对乌鸦抱有杀意,默许了它的存在。 而且,无论是屋内的物品摆设,亦或是零食风味,都无比符合她心意。 这小日子过得实在太过熨帖,反倒让她心里发毛。就像只误入金丝笼的麻雀,明知是陷阱,却在柔软的锦垫上,躺得四仰八叉。 起初她还绷着神经,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横竖逃不掉,不如安心当个米虫。 圆月高悬,她翻了个身,话本盖在脸上,在这温柔陷阱里,竟然咂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滋味来。 此时,乌鸦就着月光,自窗口飞出。 它刚刚心中一跳,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气息,让它十分在意的气息。 是任务的味道!! 它沿着这道气息,一直飞,越过山涧,掠过树梢,俯入丛林。 月光下,它看到了一片狼藉。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斗争,那道气息越来越近了,它扑着翅膀,往前飞去。 歪七倒八的丛林中,炸开了一个大坑,散发着泥土的腥气,而一旁,有一人陷入黑暗中,坐靠在一侧的树底下。 乌鸦的心,跳得更快了。 它放缓速度,降落在那人身前,歪着头看他。 这是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青衣破乱,低着头,覆面的白色面具已有几道裂痕,沾染了些许血迹。 第37章 朱砂红 隔着两丈远,乌鸦竭力想看清男子的面容,于是它歪着头,向前蹦跳了几步。 月光如水,洒在它漆黑的羽毛上,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闪过一丝晶亮的光芒。 这一刻,它竟怔怔地,只顾跑着前行,全然忘了它本是生有双翼的飞鸟。 耳边传来轻微枯叶摩擦声响,秦骓言眉头微动。 听闻魔宫生变,他当即马不停蹄地赶去,天魔不能出事。 可行至半途时,遇见了埋伏,寒光乍起间,他被迫挥剑自保。 待回过神来,剑锋滴落同门鲜血,那黏腻温热的触感顺着剑柄落入掌心,令他几欲作呕。 低头一看,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眼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自我厌弃到了极致。 心魔发作,暴烈的魔气在经脉间横冲直撞,再次濒临失控。他不得不封闭五感,静坐调息。 勉强将体内汹涌魔气强行镇压,他猛地睁开双眸,依旧不愿动弹。 风止,密林陷入寂静,只剩掩盖在面具下一呼一吸的声音。 乌鸦有些烦躁,月光泠泠,自头顶泻下,在那人周身镀了层银晕。可那人偏偏低垂着头,面容逆着光,轮廓模糊成一片,根本看不清。 乌鸦有些委屈,继续靠近,爪子踩在枯叶上,咔地响了一声,像在平静的湖水里,落入一滴水。 第43章 倚靠树干上的人影陡然抬头,眸子死死锁住乌鸦,魔气自他身体炸出。 乌鸦惊得浑身羽毛炸起,慌忙扑棱着翅膀,连跳数步,躲到在一块青灰石块后。 它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眼里盈满不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人。 魔气渐渐平息。 半晌过后,它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似的,迈开纤细的爪子,一步步超那人走去。 秦骓言面具苍白,在树影间泛着冷光,两个漆黑的孔洞后,隐约可见他目光漠然。 只一瞬,他便失了兴致,后脑勺重重抵上粗糙的树皮。 与此同时,乌鸦漆黑的眼珠忽地一亮,它察觉到有几件道具掉落。 低头检索,心中一喜。 有药。 它叼起药瓶,轻轻搁在秦骓言垂落手掌的半寸之地,随即退后了几步。 “我不需要。”秦骓言声音沙哑,冰冷地拒绝。 乌鸦有些失落,毛发和脑袋都耷拉了下来。 林中迎来片刻的安静。 秦骓言目光悠远,遥望明月,声音平静:“你翅膀怎么了?” 乌鸦缓缓抬起漆黑的头颅,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它凝视着眼前的人类,胸腔里那颗小小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跳动着,几乎要冲破羽毛的束缚。 它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系统,是不应该和这个世界的人产生任何的联系的。 可是,在那一刹那,它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秦骓言依旧未看它,嗓音淡淡的,“你不愿说,便算了。” 乌鸦怔怔地瞧着他,瞳孔微微收缩。那目光太过灼热,仿佛要将他的轮廓烙进眼底。 秦骓言似有所感,转头望向它。 目光相接的刹那,乌鸦胸腔里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喜悦。它恹恹的身体,忽然来了精神,每一根羽毛都舒展开来,挺直了脖颈,连尾羽都高兴得轻微发颤。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心头,秦骓言嗓音放轻了些,“有什么好高兴的?只是问下你翅膀有无受伤而已。” …… 秦骓言临走时,伸手想带乌鸦一起走。乌鸦扑棱着翅膀躲开了,落在树梢看着他。 其实它挺想跟着去的,但心里清楚,它还有任务没完成。 乌鸦歪着脑袋,想不通这人明明不是凌无咎,怎么身上会有任务的气息? 待秦骓言确认它不愿随他走,转身离开后,乌鸦才动身回栖梦崖。 这趟出门收获不小:两片亮晶晶的记忆碎片,一瓶药。 药已经给了那人,它带着记忆碎片,美滋滋地往回飞,“嘎嘎”地哼着小歌儿,黑羽掠过月色,轻快得像道小闪电。 等它扑腾回院子时,已是半夜,屋里静悄悄的。 江跃鲤不知自己在何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觉得脸上痒痒的,她随手挠了挠,翻个身想继续睡。 痒意停了片刻,又出现了,不依不饶的,她终于皱着眉,睁开沉重的眼睛。 此时她才发觉,原本宽敞的软榻突然变得拥挤不堪。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被夹在冰凉的躯体与软垫之间,低头看去。 千年魔头躺在她身侧,似乎睡得很香。他长睫低垂,露出脖子吊坠黑色细线,脑袋抵在她的颈窝,呼吸打在她锁骨和胸前,很轻。 她睡觉时,习惯抱着被子或者抱枕,如今怀里的抱枕不见了,换成了凌无咎。 江跃鲤:…… 身前柔软被挤压得变形,她瞪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内心咆哮:屋里有那么大一张床榻不睡,和她挤什么! 不好好当人,当什么抱枕! 她的眼神往上飘,看到了悬在额前的尖喙,乌鸦站在榻边,俯视着她,它“聪明”的绿豆眼,咕噜噜地转着,写满了“我懂我懂”的八卦神色。 江跃鲤:“……” 这蠢鸟八成是怕吵醒旁边那位,不敢出声,用翅膀尖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落地鹤灯投下暖黄的光晕,给乌鸦镀了层金边。 乌鸦翅膀在身前一划,江跃鲤面前凭空出现两面水波荡漾的镜子。 是记忆碎片。 进入回忆后,现实的时间不会流逝,只是归来时,位置会随梦中的移动而变动。 想起上次离开的场景,江跃鲤几乎没有犹豫,便抬起搭在凌无咎臂膀上的手,指尖触碰到其中一面镜子。 万千星光散落,江跃鲤的长发在虚无中飞扬。当视线终于从混沌中聚焦时,她惊讶地发现,这次的环境竟与现世相差无几。 万千星辉如雨洒落,江跃鲤的长发在虚无中飞扬。当视线终于从混沌中聚焦时,她惊讶地发现—— 这次的环境竟与现实世界中的相差无几。 同样的称心软榻,同样的精致鹤灯……只是屋内陈设简素了许多。没有那些精致的摆件,整个房间透着股清冷的意味,少了生活痕迹。 从灵韵峰过来时,她特意记了一下路线,她利落地从榻上翻身而起。 修为的提升让魂体愈发轻盈,脚尖点地时,竟可以悠荡荡飘起来。 赤足掠过冰凉的地砖,江跃鲤像一缕游魂般飘向门外。 日光下,廊下的纱灯的影子很淡,穿透她,落在青石砖上。 这一次,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幺蛾子。 从这那几段记忆碎片来看,凌无咎过往的生活简直压抑得令人窒息。 宗门将他当作工具般驱使,日复一□□他做着不喜的事。亲生母亲看他的眼神充满恐惧,甚至称他为“怪物”。 灵韵峰的寝殿虽然华美,却像个精致的囚笼。他就像只被拔去利爪的幼兽,痛苦、懵懂地困在那方寸之地。 江跃鲤轻叹。 在那样环境中长大,没养成个阴郁疯魔的性子才真是奇迹。 上次不告而别后,凌无咎设下阵法想要困住她。对从未感受过温暖的人来说,哪怕一点温情,都值得用最极端的手段留住。 虽然她这温情,只是在他旁边躺尸、聊天,最多便带他叛逆了一回。 江跃鲤飘出后院,忽觉一阵清灵之气扑面而来。 她循着灵力波动,穿过围墙,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悬崖之间,云海翻涌如雪浪。 仙乐萦绕,环佩叮当。 仙娥般的女修士披着云霞般的丝帛,鬓发高挽,发间玉簪斜插,黛眉如远山含烟,漫步于云海之中,款款而行。 不时有仙人驾着法器掠过,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成群的白鹤翱鸣于云翳之间,通体纯白如新雪,无一点杂色,声色清亮,穿透云霄,在云海中久久回荡,宛如天籁之音。 数百年前,云生圣子废除了圣子之职,成为掌管灵气的云生道君,自灵韵峰搬出,高居栖梦崖。 栖梦崖平日里终年被玄妙法意 笼罩,灵力化作实质的屏障,寻常修者全然不可靠近。 只是每月朔日,法意便会散去,届时崖顶积蓄的至纯灵气,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此处灵气至精至纯,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道韵。每逢这一日,修士们趋之若慕前来,在崖下凝神悟道。 偶尔山风拨开云雾,还能望见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凌于崖上。 不过,能得此等机缘的,都是修真界中身份不凡的人,需得到九霄天宗的允许。 云海翻腾,一位白衣黑发仙人姿态慵懒,斜倚缥缈云端上。墨色长发随风飞扬,素白衣袍泛起朦胧的银辉,仿佛明月一朝化作了人形。 他的面容隐在光晕中,看不真切,唯有额间那点朱砂印记红得惊心,像雪地里绽开的一滴血。 这是…… 云生道君! 时隔百年,他终于再次现身了! 底下的修士掀起一阵激动,纷纷垂首,拱手而立,不敢正视于他,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不由纷纷抬起眼来。 只见那仙人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子,正垂眸望着一个方向,额间朱砂红得刺目。 探究的视线刷刷射来,江跃鲤头皮发麻。 江跃鲤:爷,别看我了! 第38章 平静的疯子 众人怔愣间,云海翻腾而下,待白雾散去,显出一个白衣人影来。 云生道君平素住在孤高之地,不喜见人,出入时只坐于仙轿中。而此时,这位连影子都不让人瞧见的道君,今天居然真真切切地落在了众人面前。 落地时,足尖流转着莹莹灵气,行走飘飘如踏云,素白的衣摆拂过地面,却不曾沾染半分尘埃。 他墨发披散,白衣大袖,径直朝那青砖院墙走去,掌心握着一支羊脂玉簪。 日光下,莹润的簪身泛着微光,唯有簪尾那抹猩红,鲜艳得刺目。 那显然是凌无咎自己的发簪,簪尾那一点猩红斑痕醒目,形状不规则,冒出点点灵力,明明灭灭。 在场修士不动声色的偷偷看去,都在心里暗暗猜想。那玉簪散发出的灵力如此浑厚,在空气中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这不会是寻常物件,分明是件了不得的仙家至宝。 第44章 凌无咎对四周窥探却浑然不觉,握着发簪,一边迈步,一边微微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插入长发间。 此时,几个眼尖的修士发现,凌无咎素白手掌竟然染着红,那抹血红色隐在墨发间,随着他挽发的动作时隐时现。 莹白玉簪缓缓插入发中,荧白簪身衬得那一抹红色愈发显眼。 竟然是血。 手上、发簪上都是血,几乎第一时间,便联想到,谪仙般的云生道君,是如何用发簪刺穿皮囊,刺入肉中的。 可偏偏他那一张脸,清冽宛若冰雪,一双漆黑眼眸澄澈,不含半点杂质。周身萦绕的凛然正气,让人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与那些狰狞的血迹联系在一起。 身后修士们抽气声此起彼伏,却丝毫未能扰动凌无咎半分。他立在江跃鲤身前,从容地松开那支玉簪,簪尾的红色在墨发间若隐若现。 他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何时来的?” 江跃鲤一时间并未回答他,她被眼前这圣洁又邪气的画面,夺走了注意。 眼见着贞静肃穆的凌无咎,若无旁人走到她面前,抬手随意束发,掌心沾染了鲜血,袖口隐约几点猩红,连柔顺的黑发,也因血粘了几缕。 太矛盾了。 太诡异了。 凌无咎垂眸,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他身量已完全长开,挺拔如松。江跃鲤不得不仰起脸来,才能对上他的视线。曾经与她平视的少年,如今垂眸看人时,投下的阴影都能将她整个笼罩。 她觉得这人非常陌生,既不是那个正气凛然的少年,也不似千年后那个邪气腌渍入味的大魔头。 眼前的他亦正亦邪,却邪不压正。 他的压迫感太强,江跃鲤低声道:“我刚到。” 凌无咎轻声一笑,道:“来的正好。” 话音刚落,江跃鲤被他周身散发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头顶冒出三个硕大的问号。 ??? 好好地,压迫她做什么? 接着,江跃鲤感受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气息散去。 江跃鲤一瞬了然,这威压不是针对她的。 虽说废了圣子之位,凌无咎不在困就于那座宫殿,但每月朔日去灵韵峰点卯的破规矩还在。 刚刚天宗的接引使正藏在暗处,就等着接这位祖宗去前去。 江跃鲤略微思索,又悟了。 好家伙,原来她是块现成的挡箭牌! 难怪刚才说“来得正好”,敢情是抓她来当翘班借口的。 随后,江跃鲤再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说幼时的凌无咎是只被锁链束缚的幼兽,那么现在的他,就是能随时将她撕碎的凶兽。 虽然他面上不显,可周身那股霸道的气息未完全散去,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这种压迫感比上次的困阵还要让人心惊百倍千倍。 她毫不怀疑,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将她永远囚禁在这段回忆里。 江跃鲤不知道,自己微微瑟缩着肩膀,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像一簇火苗落进了凌无咎心底,眼眸依旧无悲无喜,凌虐之心却大起。 一名青衣小童从门边奔来,踉踉跄跄地,险些被自己衣摆绊倒。他慌慌张张地行了个大礼,气喘吁吁道:“道、道君,可否移步院内?这里人多眼杂,怕会扰到你。” 凌无咎微微一笑,摩挲着掌心的血迹,“时从,我要出一趟门。” 江跃鲤:“啊?” 时从:“啊?” 江跃鲤惊讶于前两字,这童子竟然与九霄天宗宗主同名。 她猛地瞪大双眼,细细打量后,深吸一口气。 眉眼十分相似,再看他的小表情,往下压的嘴角…… 她十分确定,此人正是少时的九霄天宗掌门。 时从身着青色布衣,头戴一顶黑帽,皆款式简单,与身后那群衣袂飘飘、法器环绕的修士相比,显得格外寒酸。 可以见得,他的地位不高,修为低微。 原是跟在男生身侧服侍的,难怪第一次见面时,凌无咎用那样熟稔的命令口吻唤他,也难怪宗主会下意识躬身服从。 时从则是惊吓与后半句话,在他记忆中,从未出过门的凌无咎,竟然忽然要外出,他吓得腿都几乎软了。 他手忙脚乱地作揖,声音都急得变了调:“云生道君!使不得啊使不得!” 那尖细的嗓音配上惶恐的表情…… 这不就是宫斗剧里,撞见娘娘要私奔的小太监吗?! 江跃鲤挪开视线。 当然,即便时从再努力,他一届小弟子,也阻止不了凌无咎的决定。 时从一开始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因在凌无咎身边服侍的人,几乎被他屠杀完了,内门弟子不愿前来服侍,所以只能从外门挑选弟子。 重酬之下,必有勇夫。 能待在凌无咎身边,资源丰富得让人无法想象,即便是废柴,也能够成为修真界中的强者。 时从接下了这活,他年方十三岁,才在凌无咎身边服侍了三年。 为了将此事影响降到最低,他马不停蹄地向宗内传信,告知凌无咎的外出。 - 江跃鲤跟在凌无咎身后,在街市中穿行。 这时候的凌无咎让江跃鲤太过陌生,身上弥漫着一股危险感,就像是一颗黑色的炸弹,十分平静,知道他会爆炸,但是不知道触发条件是什么,也不知道何时压到极限,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她不敢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而两人似乎很快便习惯,如此沉默的前行。 凌无咎走得快些,江跃鲤便也加快脚步,他脚步放慢,江跃鲤便立即缓下步子,像他的一条小尾巴。 凌无咎突然驻足,江跃鲤一个猛子刹住脚,她发誓,当时她的鼻子距离凌无咎的后背,只剩零点零一公分。 江跃鲤在心里疯狂吐槽。 凌无咎侧身,正好捕捉到她没来得及收回的白眼,眼眸笑意未明:“繁华街市,竟无一物能引起你兴趣?” 死亡选择题来了! 江跃鲤百分之两百肯定,要是现在敢说半个“是”字,下 一秒整条街就会“轰”地变成烟花。 而她,就是最亮的那颗人形炮仗。 她能察觉凌无咎对她的控制欲中,藏着着若隐若现的厌恶。 没错,就是厌恶。 这种厌恶不只针对她,是针对一切,他厌恶所有东西。 简而言之,是一个平静又强大的疯子。 看似菩萨低眉,实则是恶鬼画皮! 江跃鲤一直在注意“炸弹”的状态,几乎将繁华街道隔绝在外,她睁眼说瞎话:“当然有……” 凌无咎笑道:“看我做什么?那么多摊子,你比较喜欢哪个?” 为了不受打扰,他们来到了一座偏远城镇,这里大多是一些散修,只听闻过凌无咎的名号,并不认识他。 有些人靠小生意为生,在城内支起摊子,兜售一些零散的丹药与法宝。这些品级,别说九霄天宗内门那群弟子,连江跃鲤这外门的,都觉得不太入流,和凡品差不多了。 不过,当个装饰也挺不错的。 介缘散人便在一旁支起了小摊子。 他是街坊邻居公的、懒散不用功的散修,孤家寡人,做事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兜售的小物什也粗糙得很。 在家闲散地躺了三天后,他扛起一张小桌,卷起一块白布,便来了街市,还因为来晚了,只能占个街尾偏角落的位置。 身前矮桌白布上,摆着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饰品,有项链、手镯、钗环等,乍一看去,形制不错,但细瞧的话,便会发现做工粗糙,都是些末等货色。 这都是他心不在焉手搓出来的。 介缘散人盘腿,坐于地上,正昏昏欲睡,忽然间,一只雪白的手探到了他面前。 这显然是一只贵公子的手,指骨纤长,玉质莹润,五指虚笼,挂着一条细长黑线,黑线尽头,坠着一颗红色坠子。 见不差钱的主来了,介缘散人殷勤道:“道友好眼光,这可是鲛人血泪,菱形透明水晶之内,隐约可见红光缠绵流动,这可是情意绵绵……” 他当了很多年散修,眼光毒辣,只一眼,便瞧见了此人身后,依旧还站着一个人。 不,是飘着一个人。 这人只是一团虚雾,勉强能看出一个人形。 两人修为同道同源,却在中间裂开了一道天堑,他不由得悄悄多看了几眼。 第39章 虚妄锁 虚雾身子姿轻盈苗条,像是一团不稳定的魂体,正以极缓的速度凝聚,假以时日,定会能再次成人。 离得青年不远不近,看来是这青年带来的。 什么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的事他都见过,这魂体倒是有趣得紧。 饶是介缘心态极静,眼中也冒出一丝好奇来。 “你要这个?”贵公子玉手挂着吊坠,递到那团虚雾面前。 第45章 介缘视线落到他身上,他面容矜贵清冷,如山巅积雪,额间的那一点红,却让介缘微微眯起眼睛。 “没错,我觉得这个很好看,我很喜欢。”江跃鲤一面伸手去接,一面端详这一吊坠。 还未触及吊坠,她便看清了它,不由得一愣。 我靠! 这不是那大魔头吊坠吗?? 若是寻常制式的饰品也就罢了,可这吊坠歪歪扭扭的纹路、粗粝不规则的镶边,还有那些不知是否是特意做旧的划痕,都与千年后凌无咎日日挂在脖间的那枚,分毫不差! 原来这吊坠出自于这里。 虽说做工粗犷,却自有一股癫狂的美感,独领风骚,风格自成一派。 确实再适合不过那个魔头了。 那吊坠在她眼前轻轻晃动。 江跃鲤目不转睛,盯着凌无咎将这一点红色朝她手心放。 凌无咎之所以拿起这一吊坠,只因气氛焦灼之下,她的随手一指。 可能她对这吊坠本来便有好感,眼风扫到类似的,便下意识指向了它。 直到凌无咎将其递过来,她看清了细节才发现,竟然是原版! 有种找个合眼缘帅哥要联系方式,找到了和平分手的前男友那种感觉。 这缘分…… 真是妙不可言。 掌心刚触碰到吊坠的那一刻,江跃鲤额间陡然传来剧烈疼痛,仿佛有一根很粗的钢针,生生往她额间戳,重重刺进去,毫不留情搅动着她的血肉、脑浆。 脑袋痛到几乎要爆炸,眼前一片漆黑,她想要挣扎,可就像是每个细胞都被定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救命,救命! 眼眸不受控制地缓缓睁开,她发现自己正处在云端上,脚下有许多仙人在飞来飞去,崖边,一座青瓦小院静静坐落。 是栖梦崖! 她怎么忽然回到了栖梦崖了,下方为何聚集了一群修士? 痛得失魂,身体不受她控制,缓慢低头,入目的是一根沾血的玉簪,以及溅上星点血迹的手掌,手掌一动,血便蹭到了白色宽袖上。 这不是她的簪子,不是她的手,不是她的衣裳。 是凌无咎的。 他在做什么? 额间依旧剧烈地疼痛着,四周的云絮涌动起来,灵气凝结成一团团白色雾气。 四周灵力乱窜,她感同身受到凌无咎慵懒地撑着下巴,虚虚扫过底下的一众修士。 这种视线落在江跃鲤眼中,简直和恐怖片里,那恶鬼的视角一样! 一下子惊得她寒毛直竖。 下一瞬,一切感官收束,江跃鲤猛地一个激灵,神思重新落回自己的躯壳里,仿佛刚刚只是一场虚无的幻觉。 手心传来微凉,静静躺着一个红色吊坠。 她的视线从吊坠,转移到凌无咎面庞,最终落在了他额间的那一点殷红上。 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 这竟然是他用玉簪硬生生戳出来了! 果然是个绝世大变态! 可那痕迹太过工整,边缘平滑得不像伤口,倒像是精心点染的朱砂,鲜红的色泽在玉白肌肤上妖冶绽放。 按照九霄天宗对他的严密监控,这枚血痣显然得到了宗门的默许。 她忽然觉得那神性的红痕,狰狞至极,几乎要灼穿她视线。 见江跃鲤久久盯着自己额间,凌无咎微微侧了侧头,试图躲开她的视线。 一旦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怪物,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她说她是来救他的,可是他需要救吗?他不知道她能如何救他。 虽然他从未体验过普通人类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了许多相关书籍,甚至潜入了普通人的家中观察,他审视那些人的生活,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 他才发现,原来他真是一个怪物。 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栖梦崖上,他站在江跃鲤身前,用神识几乎霸道得检查她的魂体时,一开始也是抱着剖析的心态。 掳掠,囚禁,凌虐。 一把将她按到墙上,让她无法动弹,五指插入她的心脏,鲜血自胸口喷涌而出,将两人浸湿。 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她便和他一样了。 最终,他只是闭了闭眼,想撕碎她冷静面具的念头,要她陪着自己一起腐烂的渴望,都被硬生生按回深渊。他比谁都清楚,这样干净的灵魂,经不起他世界里,最轻描淡写的一击。 可此刻,那股熟悉的暴戾又在血液里翻涌起来。 他低垂眼睫,将眼底肆虐的癫狂尽数掩藏。他尝试着,一点点将这冲动按压下去。 江跃鲤虽读不透他的心思,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周遭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像暴雨前闷热的沼泽地,连呼吸都带着令人不安的湿气。 脑中的报警器哔哔哔地响个不停。 街尾行人稀少,只有风掠过。 报警器响了许久,也不见危险降临,可周遭依旧弥漫着黏糊糊的危险。 渐渐地,江跃鲤由极度紧张,到紧张,然后打算开摆了。 与其提心吊胆地揣测,凌无咎是否介意她知晓额间印记的来历,担惊受怕,疯狂内耗,还不如果断些。 给个痛快! 下定了决心,江跃鲤就差张开双臂,仰头大喊: 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些吧! “那个……用簪子硬生生地戳额头,是不好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她紧紧握住掌心的吊坠,快刀斩落麻,直接了当戳穿了这一件事。 太过直白,反倒让凌无咎有些怔愣。 “不好吗?” 额间灵府是修士神魂之力的核心,以玉簪刺入,可引导灵力外泄,滋润天地,是一大善事。 自小便有人告知他需要这样做,所有人都想他这样做,何来不好? “对,不好。因为会受伤,会痛。” 虽然脱离那个场景后,所有不适感立刻烟消云散。可一想起那撕心裂肺的痛,她依旧觉得有柄无形的利刃,始终悬在额间,随时会落下。 体验一把,都算是工伤了,更何况实打实地经历。 危险感一瞬散去,凌无咎抬手,按在眉心那印记上。 会受伤,会痛啊。 他也不想,可是这是他宿命,生来便应如此…… 眼见两人扯东扯西的,介缘散人担心热情消散,他们不要这吊坠了,于是连忙开口,着急促成这桩买卖。 “两位客人喜欢吧,我便宜一点卖给你们,十颗上品灵石。” 江跃鲤在已将知识还给老师,空空如也的腹中,搜刮着说教的大道理,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云云。 一听这坠子的价格,顿时不干了。 她前些日子下山时,稍微了解了一下物价,十颗上品灵石足够在普通街市盘下间铺子,还附带后院两进的厢房。 一破坠子,真敢报价。 当他们是冤大头吗?! “好。”凌无咎随口应下,垂首解腰间的灵石袋。 江跃鲤看向“冤大头”:哇,有钱银! 狠狠宰了一笔,介缘散人顿时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既然对方如此爽快,他也乐得附赠一份服务。 他边将灵石往袖袋里塞,朝江跃鲤伸出手,道:“这可是鲛人血泪,这么戴着,用处不大,须得我给它开个光。” 江跃鲤脚尖一点,躲到凌无咎身后,道:“这个人怎么好像见到我了。” 介缘散人忙道:“莫怕莫怕,我修炼多年,见一个魂体又有何难的。” 好叭。 这操蛋的世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她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理由,将手中的吊坠给回介缘散人。 见江跃鲤也是这般爽利的人,介缘散人看这对璧人愈发舒心,话也多了起来。 “鲛人血泪,又名虚妄锁。” “鲛人重诺出口,便产生一道肉眼凡胎不可见的印记,或红或白,长在眼尾下方,如同一颗泪痣。若是誓言实现,印记便会通体纯白,宛若一颗无暇珍珠,得之者,可提升道心,修为大增。诺言若成虚妄,则反之,印记会通体朱红,随鲛人泪水洗去,化作一滩红色愁念。” “眼前这一枚,是千百年前,一位高人游历时,瞧见废墟中一垂死鲛人落泪,伸手将这愁念接了下来。” 江跃鲤道:“这鲛人救不活了?” 介缘散人道:“诺言消逝的那一刻,她便注定活不成了。” 江跃鲤道:“她许下的是什么诺言?” 介缘散人道:“那鲛人与一男子相识相爱,以性命许下重诺,绝不害人,男子才将她带回了村中。才安置不过两年,鲛人身份遭人发现,鲛人容貌姣好,关押在庙中,折磨了整整一年。后来她才发现,身份败露那日,男子已为护她而死,她便发狂,屠了全村人。” 接着,他又补充了下评价:“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 第46章 江跃鲤一噎,这个世界最不缺的,果然是变态。 介缘散人并未告知江跃鲤此物用处,经过高人炼化后,成了一件奇异法宝。哪怕罗汉神仙来了,一旦套上,也逃不脱它的法力。 不少修士,便是苦苦追寻此物,借此来控制他人,使他人为己所用。只不过,稍有不注意,便会遭到反噬。 比如,在不经意间,被反杀…… 第40章 这样才作数。 介缘散人手指结印,抬头问道:“你平日是如何喝止他人的?” 江跃鲤张了张嘴,“不要”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可一想到在这个世界,那头打得正热火朝天,她这头大喊“不要、不要”的,未免太过奇怪。 她配合着这个世界的调性,换了个词,开口道:“住手。” “善!”介缘散人颔首应下。 不消一会,他将吊坠还给了江跃鲤。 开光的过程十分平淡,甚至可以说得上敷衍,介缘散人随便掐了个法诀,对着吊坠胡乱比划两下,连咒文都念得含混不清。 说得好听些,是大道至简。 难听些,就像在公园里,找个摆摊老大爷的算命一样随便。 在一懒散街尾大爷手上的货,江跃鲤打心底怀疑此物的奇妙之处,更不信它的来历。 一件商品加上点故事,便可以溢价卖出,来自现代的她,对这种套路懂得很。 话虽如此,她依旧不太想戴,有种天然的排斥感。 江跃鲤手腕一翻,径直将吊坠递到凌无咎面前:“还是你戴比较合适。” 毕竟这位可是比邪器还邪门的主儿,镇个吊坠,还不是小菜一碟? 凌无咎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他当然是识得此物的,用处也了明与心。 他眼神微微一闪,俯身,盯着江跃鲤纤细的脖颈。 戴不戴有何区别?若是烦了,拧断这截脖子,什么禁制都是笑话。 就着她手戴上,倒也解了心头那股无名躁意。 身前的人甫一凑近,黑发在眼前垂落,江跃鲤茫然看他。 “这鲛人血泪,需得你亲手为我戴上……”凌无咎长眉凌厉,双目漆黑,只抬眼看来,便让江跃鲤心中一悚,旋即一荡。 “……才作数。” 只有这样,才可建立契约。 江跃鲤双手拎着一根细线,吊坠轻微欢动,里头红意绵绵,像活物般流转。 在她眼中,凌无咎有着齐天大圣那样日天日地的狂妄,如今垂头等她戴上手中之物。 她则是,像那爱哭的秃驴唐僧…… 也行吧…… 江跃鲤非常有仪式感地放缓了动作,毕竟这枚吊坠,往后紧贴着凌无咎的心口,悬挂千年,料想这对他意义非凡。 吊坠往凌无咎发顶套入刹那,江跃鲤突然浑身气势大涨,发丝乱飞。 她一下子没控制好,狂风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掀翻了隔壁摊贩们的小摊子。 顿时人仰马翻。 惨叫声中,唯独介缘散人反应神速,一个饿虎扑食,□□似的趴在摊位上,愣是用肉身护住了全部家当。 江跃鲤动作不停,双手往下压,便将吊坠套在了凌无咎脖子上。 这暗地里监视的小尾巴也太烦人了。 像个变态一样,一路尾随他们,现在竟还想对她下暗手!好歹同宗同门的,对待客人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下死手,简直不讲武德! 虽说她现在状态特殊,但也不能这么欺负魂体吧? 江跃鲤套完吊坠,手一伸,朝介缘散人摊开掌心,还抖了抖手,就像是不孝女刚拿了零花钱,又来要钱一般。 介缘散人趴在桌子上,肉痛地从肚子里下摸出支银钗,拍在她手上:“当赠品,只此一件啊!” 江跃鲤点头,握住银钗,往里猛灌灵力,钗子仿佛受到炙火烈烧,顿时亮得像颗小太阳,照得凌无咎都眯起了眼。 她倏然转身,朝着暗处甩手就是一掷。 银钗受不住磅礴灵力,还未到达暗中人躲藏位置,便炸开了。 银钗在半空就炸成了白色烟花,白光刺目,瞬间吞噬整条街道。 威力比想象中大了不少 。 江跃鲤由衷地给出了好评,这简直比闪光弹还好用。 借着白光障目,江跃鲤带着凌无咎逃离了去。 - 几天内,两人游遍了大江南北。 如同抽签一般,通过法器随缘传送,四处游历。 日子过得惬意又平凡。下雨了撑把油纸伞慢慢走,天热了找棵大树乘凉打盹,看到好玩的东西也要凑热闹。庙会上买糖人,集市里听评书,偶尔还会帮老农推推车,给迷路的小孩指指道…… 这一日,他们如同往常一般,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度过闲散时光。 青草像柔软的地毯一样,铺向天边,和远处的蓝天连成一片。羊群白云般,在草原上缓缓移动,牧羊人骑着马的身影远远望去,只有一个小黑点。 一只素白的小蝶翩跹闯入视线,蝴蝶飞呀飞,打着旋儿,最后轻轻落在凌无咎铺展在草地上的墨发上。 他阖着双眼,面容沉静,如白玉雕琢般,连长睫也凝着不动,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神像。 蝴蝶停在他面庞几寸远,薄翼舒展又合拢。 江跃鲤想,扑蝶的基因是在她骨子里的。不然她为何一直盯着那小蝴蝶,盯得手痒痒的。 但是一想到她身姿轻盈扑蝶的画面,嘴角又抽搐了一下,不妥不妥。 那高雅的动作,她做不来。 江跃鲤盘腿坐起,手肘撑在膝盖,掌心支颐,又扭头看向那只蝴蝶,抬手打算挥走它。 才伸过去,还未来得及动作,凌无咎豁然睁开双眼,双目漆黑,只静静凝视着她。 他在警告她,要是这只手敢再往前半寸,下一刻,便能欣赏到自己断腕喷血的绝美画面。 她毫不怀疑,他真会这么做。 江跃鲤手掌定在半空,努力压制即将上翻的白眼。 说实话,她有些惆怅。 听说这位堕魔的导火索,是位姑娘,以那为爱魔化的狗血程度,大概率也还有“非卿不娶,旁人勿近”诸如此类的设定。 作为莫名被卷进来的倒霉蛋,她当然蛋疼,以及嗤之以鼻。 但是千年后的她……认为这个设定还行。 尘世茫茫,能遇见一个将你刻进心底、揉入血脉的人,实属困难。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别人的余光里,充当可有可无的注脚。 唉,人甚至不能共情不同时空的自己。 小蝴蝶许是意识到这一片的氛围的别扭,振翅飞起,拍拍屁股走了蝶。 徒留两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江跃鲤收回了手,双手交叠,枕于脑后,微风吹过,草浪轻轻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声音夹杂在草浪声中:“你知道我是谁吗?” 本以为他会反问她是谁,或者“知道”、“不知道”之类的回答。 不料,凌无咎只是平静地望着蓝天,声音淡得像天边的云:“我不在意。” 嚯,好一个不在意。 臭男人。 江跃鲤道:“我是千年后穿回来的人。” 她是个破落穿越户,穿来穿去的,跟一个苦命出差狗似的。 她接着道:“我和你有一段道侣情缘,未来的你,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她坏心眼地拖长音调,“爱我爱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愿意为我生,为我死,为我哐哐撞大墙,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我下酒……你信不信?” 真相真是个任由人装扮的小姑娘。 凌无咎沉默地注视她片刻,随即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跃鲤:妈的,这清冷人设的设定,有时候真让人窝火。 那点探讨的欲望,一经戳破,就跟漏了气的气球似的,不知窜到了何方。 “时间快到了。”江跃鲤坐起身来,拍去衣裙草屑,垂首看凌无咎。 他眼睫轻颤,毫无情绪的眼眸荡起波纹,纹路愈发密集,几乎要汹涌起来。 这副模样,与千年后,那个彻底入魔的他有七八分相似。 个人危险性显露出来,江跃鲤反而觉得亲切起来,胆子也肥了,干脆把底牌亮出来:"我在这边待不久啦,神魂撑不住了,得回栖梦崖,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两人天南地北一通乱跑,如今身处何方,她还真不知。 若是直接在这荒郊野外回到现实,还得千里迢迢赶回栖梦崖,一想便头疼。 - 传送法器光芒散去,两人已回到栖梦崖,恰好落在了院子里。 院子和千年后相差不大,只差在一些小细节,比如,东边小竹林,应当散落几张小石凳,才不显得冷清。 凌无咎比她更像幽灵,无声无息站在身侧。 江跃鲤想提些意见,顺手朝凌无咎衣袖拉去,即将触碰时,她忽地想起,凌无咎的不喜人碰的洁癖,急急刹住手。 第47章 却已经晚了。 一道灵力一把箍住她喉咙,把她击到竹林后,抵在墙上。 竹叶纷飞,他落在她身前,神色冰寒。 她大吃一惊。 这世上谁对她出手都不奇怪,即便是那个将一切情绪扼杀,无悲无喜的云生道君,她也不会惊讶。 可她唯独没想过,是这个状态下的他。 灵力不重,江跃鲤有灵力护体,倒是不痛不痒。 她只眼神迷惑,看着潇潇然立于身前的他。 “下次不要这样,”他冷冷道:“我不喜旁人触碰。” 脖子的禁锢消失,她没有回应,慢吞吞地摸着脖子。 眼前景色一变,竹林边凭空多出几张石凳,布置得很巧妙。 这是回到现实了。 江跃鲤风风火火迈开步伐,一把推开房门,二话不说冲进屋内。 鹤灯昏黄光晕里,身侧一空,凌无咎便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便瞧见了气势汹汹的江跃鲤,她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第41章 石榴裙 “怎么了?”凌无咎问道。 他握住了江跃鲤的手,拇指轻轻捏着她手指,睫毛垂着,邪气压过了那淡淡的清冷。 江跃鲤抽回手,双掌一合,“啪”地捧住他的脸。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平日不可一世的魔头,竟出奇温顺,甚至主动仰起脸,配合她的动作,像只做错事的大狗。 她毫不客气地揉圆搓扁,将一张俊脸捏成各种形状,直到心满意足了,才长舒一口气,松开他:“没事了。” 困意汹涌袭来,江跃鲤懒得解释,三两语也解释不清,直接走到里间床榻前,翻身上去。 才盖好被子,腰间一重,身后覆上一层清凉,身后的人搂着她,力道有些大,几乎是一种禁锢的姿态。 极宽的一张床,这魔头做什么硬要挤着她睡。江跃鲤蠕动起来,提着手肘往后推,尝试挣脱这个怀抱。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她听到他深吸一口气,道:“再乱动,后果自负。” ……她顿住动作。 不是,大哥,你这话说的……很有歧义啊。 “睡吧。”凌无咎放轻了嗓音,那声音仿佛深山古寺的晨钟,莫名带着让人心静的魔力。 江跃鲤睡眠质量一向好得出奇,今夜也是沾枕便睡。 梦中朦胧间,丝缕甜腻的香味灌入鼻腔,她看见层层白色纱幔飘荡,其间有一宽榻。 影影重重间,一白衣少年双手撑榻,青丝散落,有玉山倾颓之势。他踉跄支身,动作却无比吃力,仿佛无数条锁链,将其困于榻上,挣脱不得。 见他周而复始,江跃鲤不明缘由,朝他走去。 才行了几步,几个仙女般的女修自她身侧飘去,鱼贯而行。羽衣飘舞,却略显单薄,甚至能透过轻纱,看出点肉色来。 江跃鲤也急忙跟上,可脚程慢得出奇,像踏入深及膝盖的淤泥里,艰难前行。 她确定脚下无物,再抬头,便见那几位女修围着榻,饿狼扑食般,往榻中人扑去。 只一瞬间,江跃鲤便明白了,这是强取民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正心急,眼前瞬间变作一片火海,轻纱烧卷成一团黑渣,落在地上,女修浑身冒火,自上面滚 过。 人间炼狱,不过于此。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动了,隔着火光,她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 大火并未波及他,他眼眸古井无波,黑发散乱,白衣逶迤,一步一颤地走远,走近了弥散的黑雾里。 离开灵韵峰后,她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流言。 有一种人,身负神裔血脉,落地就自带vvvvip顶级配置。他们落地成仙,修为通天,甚至还能还可以反哺灵气,俗称行走的大型灵气发电机。 但并非所有同脉后代,都可有此境遇。 如今,这一脉就剩一个金疙瘩。 这个金疙瘩,便是凌无咎。 江跃鲤突然福至心灵。 好家伙!这破宗门该不会在打什么缺德主意吧? 比如把这位爷当种马,就指望再抽个ssr出来?! 想想宗门那调性,做出这种事也并不奇怪。 - 晨光初透,街道的青石板上,还浮着一层薄雾。 “吱呀”一声,赵掌柜卸下最后一块门板。 隔壁成衣店的王老板正撩着衣摆,跨过门槛,指甲涂着鲜艳丹蔻,翘起尾指轻轻捂嘴,仰头打了个哈欠:“赵姐姐昨个儿可是做了一笔大买卖呀,怎么今日不休息休息?” 檐角铁铜叮当,早点摊的热气混着叫卖声漫过来。王老板就势倚在柜台边,神情恹恹,眼下青黑,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你都不知,昨晚跟打仗似的,那绣娘针尖儿都快冒火了。” 赵掌柜说着,铺子伙计抱着布匹走过,她扭头瞧了一眼,接着道:“这事若是办不好,别说这小店,我都不一定保得住!方才才将货交了出去,那仙人没给个准信,我能睡得着吗?” 王老板道:“你说,这仙门中人素来瞧不上凡间手艺,怎的突然火急火燎来你铺子裁衣?” 赵掌柜转身进店:“谁知道呢。” 九霄天宗一向瞧不上这些凡俗料子,之所以火烧眉毛似地定制,是因为宗门库房里,压根找不出这种流光溢彩的布匹! 他们自诩素雅高洁,身着的衣裳不是月白就是鸦青,即便有些重色的,料子也素净得像守丧服。 谁能想到云生道君归宗第一件事,便要要什么“红光璀璨”的料子? 宗内急得直跳脚,最后只能拉下老脸,找凡人绣坊赶制。 江跃鲤从混沌的梦境中挣脱,身侧床榻早已凉透。梦魇情绪残存,未完全消散,耳畔却捕捉到几缕浅浅的呼吸声。 十分陌生。 她眯开眼,又骤然瞪大。 外间竟立着四位仙子般的女修!一个赛一个的精致,云鬓高挽,广袖流仙,婷婷站成一排,像仙界选秀现场。 某一刹那,她以为她特么地又穿了。 可窗棂大开,清风徐徐,软榻上胖猫摊成一张厚饼,乌鸦蹬腿舒展毛羽,一同惬意地晒着太阳。 没穿。 她收回视线,心道:九霄天宗这是派人来当贴身侍女了? 想起凌无咎在梦中大开杀戒的模样,江跃鲤不禁在心中夸赞起她们的勇气来。 见江跃鲤已醒,四位侍女如花蝴蝶般,围拢过来。 不容分说,她就被左右架起,按在了妆台前。 江跃鲤借着铜镜的倒影,暗暗打量。 侍女身遍绫罗,满身法器,举手投足间,自带风华。这哪是什么侍女,分明自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 梳头侍女腕上玉镯相击,清凌凌两三声响,十指翻飞,三两下盘好了发,但拉断了她几根发丝。 前头描妆的,动作也是极快,一气呵成。 伺候她更衣时,期间这一群女子七嘴八舌的,像一群闹春的雀儿,听得江跃鲤脑袋嗡嗡叫。 今天,她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在叽叽喳喳的大量信息中,她总结出了两点: 一是,今日有一个盛会。 二是,她需盛装打扮出席。 待一切准备完毕,两人所有架着一面大镜,放在她跟前。 一看镜子,江跃鲤差点被自己闪瞎。她现在像个行走的珠宝匣子,还是镇馆之宝级别,会被博物馆重点展出的那种! 这是一条褶裙,红得如新剥的石榴籽。裙面织着石榴花纹,动则涟漪轻漾。日光下,绣纹金线浮起碎金光泽。裙腰束得极高,系带垂落两缕流苏,尾端缀着小小的银铃,臂弯间半透雪色帔巾像拢着一缕云霞。 她现在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不过搭配面上的妆容,倒显得她有些……妖艳。 眉梢描得太过锋利,唇脂艳得近乎滴血,美得极具侵略性。 “姐姐,这石榴裙虽是凡物,可是连夜为您赶制的,”身侧一个娇俏可爱的侍女,笑得眼睛弯弯,道:“果然十分合适……” “等等!”江跃鲤转头止住她的话,“你刚说这是什么裙?” “石榴裙呀,”侍女笑道:“凡物也好看的,姐姐不会生气了吧。” 江跃鲤摇头,心跳陡然加速。 其余人也各种夸赞,她却只心不在焉地应着。 终于,尊贵又美丽的侍女们称赞够了,才将江跃鲤塞进仙轿,前往瞻星台。 瞻星台四角立着通天巨柱,一侧设有一座高台,可俯视广场众人。 仙轿轻晃间,江跃鲤掀开纱帘一角,她顿时一个激灵。 这地方她可太熟了! 这是她刚来那日动员大会的场地。 只是眼下广场上的人群比那日壮观多了。上千名修士整齐列队,清一色的素白道袍,远看像一团摊平发酵的白面,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广场。 第48章 江跃鲤在轿中正了正身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觉着这仙轿舒适度着实一般,于是给了一个锐评: 不如凌无咎童年回忆里,那仙轿的十分之一。 仙轿停稳,外头不算安静,隐约听见有人责怪来迟了。 “师伯,不要怪江师妹,她只是动作慢了些……” 江跃鲤认出这声音,是那娇俏可爱的侍女,声音软软诺诺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人还怪好的咧,还帮忙解释。 雕花轿门传来动静,缓缓朝两侧打开,江跃鲤透过门洞,看见一角玄色衣袂。 她这才躬身,准备出轿门。 还未动作,探进来一只手,五指清俊,如玉质一般。江跃鲤思索片刻,还是搭上他掌心,低头出了轿门。 她才踏出轿门,一道道视线便朝她压过来。 ——邪睨,打量,狎视。 江跃鲤背脊绷紧,体内灵力涌动,即将要化作一只应激的猫儿时,身后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凄厉尖叫! 不善的目光,转瞬间消失殆尽。 她一瞬松懈下来,循声望去。 方才还巧笑倩兮的可爱侍女,此刻正蜷缩在地,双手捂脸,痛苦呻吟。鲜血从她捂脸的指缝间不断滴落,在地上积了一滩血水。 周围同门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施救。 杀鸡敬候,枪打出头鸟。 她的“枪”神色自若,手指轻轻扣住她手腕,牵着她从容走向高台中央的主座。 第42章 这对吗?这不对吧! 座位是一张棕黑色长榻,上铺软垫,两侧各设小几,上头摆着的蜜饯果子,全是江跃鲤平日最爱的那几样。 虽说同门眼睛多有毛病,这处布置得倒挺好,竟连她口味都摸透了。 江跃鲤随着凌无咎落座,下方人群乌泱泱、齐刷刷地行礼,场面有些像邪教集会。 她想,好好正派弟子,对大魔头拜拜,说是邪教集会,好像也没问题。 江跃鲤正觉无趣,忽地捕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看过去,原是九霄天宗宗主,他坐于左侧下首,锦衣华服,长须白发,本该气度沉凝,却神色僵硬。 仿佛有恶狮在侧,随时会啖其血、食其肉。 触及到江跃鲤视线后,他表情更僵了,面颊肌肉都在抖动。 眼眸还带上了几分恐惧。 咦? 江跃鲤杏眼圆睁。 她对这老头做过什么吗?怎么对方见着她,像见了活阎王一样? 她拈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小口,实在想不出来,便不深究了。 接下来,是庄严的仪 式。 原来,这是为凌无咎归位而设大典,至于为何名门正派会大张旗鼓地接纳一个魔头?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凌无咎就算入了魔,那也是块行走的唐僧肉。 他指缝漏下的一点资源,便可助那些修士攻克重重修炼障碍,突破毕生瓶颈。 至于魔入宗的后果,有闭关的长老们压阵,无需他们担忧。 “祭——” 下方场内有人长啸一声,场面顿时变得肃穆而沉寂。 靠近高台一侧,九盏石灯一字排列,噗嗤起火,火焰笔直如柱,不摇不曳,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这份庄重之中。 中间那盏石灯前,设有一方桌,桌上放着半人高的赤红神龛,上雕各路神佛,古老的符文晦涩难辨,却隐隐透出某种不可言说的威严。 八名祭司分列两侧,皆着月白祭服,头戴玉石冠冕,广袖垂落,面容肃穆,各立于火柱前。 他们脚下,巨大阵法蜿蜒铺展而开,赤红如血,光泽妖异而神圣。 站于后方观看的弟子们皆凝神屏息,无人敢动。 千年前,云生道君以一己之力,破魔巢屏障,屠戮恶魔无数,他却堕了魔,失了控,直冲宗内而来。 幸得各峰长老合力,以玄铁为缚,斩其四肢,封其五识,一举将其封印在灵韵峰内。 这一封印,只换得了百年平静。 某日,灵韵峰守值的几名弟子无故重伤,被扔至灵韵峰山脚处。 而且,峰上宫殿凭空出现了锁灵阵,凡靠近者,尸骨无存,自此,那处成为了魔宫。 以防生变,千百年来,宗门派了大大小小,一批又一批人去试探,总不得一丝消息,各峰长老也陆续闭关,更无后文了。 直到前些日子,围剿反徒剑魔时,魔宫封印松动,甚至天魔都出来了! 对此,七峰九宫的人反应不一,处置方式争执不下。 好在现在的云生道君并无失控迹象,还愿意归宗,也算是给这一场争执落了幕。 重要的惯例祭献足足断了千年! 这一次,宗内不可谓不重视。 弟子们大多未曾见过此仪式,面上神色各不相同——探究、紧张、兴奋,傲然。 重重注视下,一人自虚空踏出,他一袭曳地雪衣,缓步而行走,怀里抱着的是…… 江跃鲤倏地坐直身子,探头看去,嚼蜜饯的动作都停了。 是那皱脸老盆栽! 那爱哭的肉灵果! 肉灵果盆栽约小臂高,珊瑚珠般鲜亮饱满的果子只剩一半,呈半秃之状。 它换上了精美花盆,花盆为青瓷胎骨,釉色如雨过天青。赤色打底,通体用金线勾勒出狰狞神佛,盆沿镶着一圈错银鹤纹,古朴华贵。 江跃鲤眉头一跳,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谁曾想日子过得苦巴巴,在一众猫啊鸟啊当中,处于最底层的肉灵果,也会有今日。 肉灵果一改颓废,那红果儿生得神气,个个圆润饱满,挂在枝头,压弯了枝条,像一盏盏小红灯笼。 它似乎在大大方方地挺着胸膛,迎着阳光舒展枝叶,甚至骄傲地翘起了皱脸枝干,像昂着下巴的贵公子,神气活现地俯视众弟子。 可想而知,此情此景,它有多享受,对它而言,这是真正的雨过天晴了。 双手端着肉灵果的,是重折陌。 他玉面生寒,眉目低垂,不疾不徐地行至神龛前,将其放入龛内。 两侧共八名祭司,手中刃锋寒刃一闪,他们食指冒出一点鲜血,点在额间,神色纯净而敬畏,抬起眉眼,转朝向神龛。 肉灵果神气地笑了一下。 等等! 这货在歪嘴邪笑?! 江跃鲤一个激灵,牙关咬紧,脚趾差点抠出三进院落,最后不忍直视地闭上了双眼。 这场面…… 一种熟人在庄严场合装逼的尴尬感强烈袭来,尬到她浑身绷紧,头皮发麻。 江跃鲤转头去看魔头,今日的正主儿,正斜倚在榻上,玄色衣袍垂落,视线懒懒的,居高临下地睨着台下庄严场面。 不知他在想什么。 江跃鲤不再往下看,闭目养神,迷糊昏睡间,偶尔传来些祭词、钟声之类声响,回荡在耳边。 宛若一场大戏即将开演。 不知何时,江跃鲤背靠长榻软垫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一片整齐一致的抽气声吵醒的,她缓慢睁开眼,长睫刮过玄色布料,有些阻塞感。 习惯性地,她在抱枕上蹭了蹭脸,发觉不对。这抱枕手感熟悉得来,又有些冰凉,颜色也是眼熟的黑色,由此可得,只有一种可能。 她许久不说话,表情沉沉,凌无咎察觉到她动静,面色也沉了下来,幽幽道:“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 她发现自己正搂着凌无咎的腰,双足下垂,身体扭曲向后左方,脸埋在他腹部。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今日面上涂了超级超级厚的粉,红得飞起的口脂,这么一来,魔头玄黑的衣裳上,印下了一个完整又模糊的脸。 …… 江跃鲤道:“……你衣服好像脏了。” 凌无咎:“脏?” 他抬手掐住她下颌,将她推起,低头一看,果然一个白晃晃的印子,中间还有一点红。 他随手一拍,上面的白印便没了。可他的手,依旧掐在江跃鲤下颌。 被掐住的当事人表示十分淡定,而四周修者则将心提了上来。 场上风云变幻,人人心中有在盘算谋划。 这魔头动作向来都算不上温柔,江跃鲤早已习以为常,见他随手就抹去了痕迹,更无事担忧。 可其他人不同。 在高台上的,除了曾经交手打残,已闭关的玄罡峰陈峰主外,各峰各宫掌权者几乎到齐。 这些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皆端坐如钟,身后侍立着亲传弟子 他们见到江跃鲤踏出仙轿的刹那,那袭红裙宛如烈焰,几乎灼伤了眼。 裙摆层层叠叠,如怒放的石榴花,金线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腰肢纤细,臂间半透明的雪纱帔巾更显风情。 她的容貌更是惊鸿绝艳,美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第49章 明艳装扮在仙门中最为人所不齿。一开始,众人眼中满是轻蔑、鄙夷,在他们看来,这定是个不知廉耻、低劣出卖色相,妄图攀附内门的女弟子。 她毫无根基,迟早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谁曾想,云生道君会迈步向前,俯身伸手去接她。 他这一迎,轻描淡写,却在众人心头砸下千钧,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暗潮汹涌。 早前为他搜罗过不少美人,凌无咎连正眼都不给,甚至毫不留情地全部诛杀。 本以为他天生冷血,不近风月,哪知他并非无情,只是……能入他眼的,唯有这一款。 经此一幕,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已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他偏爱的这类人安插进栖梦崖。 为摸透天魔的脾气,他们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连带着江跃鲤,也成了关注焦点,想从她身上找出能在天魔身边存活的缘由。 直到大典进行到一半时,众人惊愕地发现,江跃鲤竟在庄严的仪式上,打起了瞌睡! 她满缀珠钗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即将磕上一侧扶手时,凌无咎连眼皮都没抬,长臂一揽,便将人捞进了怀里。 而她,也无比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还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众大佬们:!!! 这对吗?这不对吧! 若是说她一修为低微的弟子,温柔体贴、柔媚入骨,才入得他眼便算了。这当众打瞌睡的业务水平,连个及格妖妃都算不上啊! 他们齐齐发出抽气声,还将江跃鲤吵醒了。 在凌无咎将掐住江跃鲤下颌,将她推开时,众人过于惊讶,以及不可置信的心,终于被安抚了一下。 有些大胆的,甚至悄悄窥觑凌无咎,等待他的反应。 是不耐烦地把人摔下高台?还是直接拧断 她的脖子? 那张俊脸上,此刻结满寒霜,怎么看都是要杀人的前兆。 有人欣喜起来:若是这人没了,自家送的美人不就有机会了? 凌无咎指节修长清瘦,掐在江跃鲤下颌,另一手伸出,截停重折陌步伐。 重折陌是上来送肉灵果的,他端着盆栽,顺势停住。 只见凌无咎信手摘了一颗果子,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黏在了那抹红色上。 那红果子在他捏瓷白指尖,红得刺目,艳得惊心。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凌无咎随意地将肉灵果按到江跃鲤唇边,江跃鲤舌尖一撩,便卷入了口中。 江跃鲤恍然大悟:原来他刚刚是以为我想吃果子啊。 大佬们痛心疾首:啊!暴殄天物! 大佬们茅塞顿开:他竟是喜欢这般不求上进的女子! 第43章 这是一个好问题! 场上众人面色各异,属实精彩,都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其中,只有一人面色沉凝如铁,那便是宗主时从。 时从摩挲着腰间宗主玉牌,暗自推敲这江跃鲤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是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她看起来眉眼澄澈,生性纯良,可恰是如此,时从才愈发觉得遍体生寒。仿佛眼前铺开的是一局生死棋,而她纯真无邪的笑靥后,藏着足以将他吞噬的无底深渊。 千年前流传着一个秘闻。 云生道君的静室内,藏着一幅女子画像。画中人风骨慵懒,眉目美艳,气韵超然。 这世间除了云生道君,只他一人曾无意间见过这一副画像。 那时,他凭着记忆临摹了一幅,有五六分像,宗门上下便依着画中女子的形貌,四处为云生道君物色道侣。 谁知云生道君得知后,一怒之下,将那画像当众焚作灰烬。 见他的态度,宗门也料想即便寻了人,也会被他毫不留情诛杀。 此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时从始终以为,那不过是云生道君梦中、亦或是想象中的女子。因此云生道君比谁都清楚,这世间根本寻不着这样的女子。 可真是见了鬼了,画中女子竟出现了! 连这惫懒姿态都如出一致! 时从冷汗涔涔,心道:能和这魔头厮混在一起的,哪有什么等闲之人! 此前便凭空出现过一人,将宗内诸位长老一一挑战,竟未逢敌手。 那人一旦隐匿起来,根本无从寻起。 江跃鲤给他的感觉,和那人很像。 这不,祭献大典她从容得过分,连肉息果都是一口咬下,眉头都不皱一下! 果真如此! 时从低垂着头,瞪大的双眼中,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缓缓流下。 诸位长老闭关未出,一时难觅踪影。他孑然一身,宛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兽,而江跃鲤却似蛰伏暗处的凶兽。 危险、致命,随时可能暴起发难,将他撕得粉碎。 此刻的时从,一张老脸愈发苍老,连脊背都有些弯了。 他恨不能求江跃鲤干脆利落地揍他一顿,光明正大地、毫不留情地,而不是维持着这副人畜无害的姿态! 折磨人! 活了上千年,他还是头一回,如此渴望被人痛揍一顿…… 江跃鲤浑然不觉,自己随口咬下那颗果子,给宗主大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她若是得知,定要在心中大呼冤枉。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涌起一股燥热,一边品着口中津果,一边暗自调息运转灵力,试图平复体内翻腾不休的灵力浪潮。 时从不知江跃鲤真实修为,只当她是个修为浅薄的外门弟子。 体内一下子涌入如此庞大的灵力,若无高人引导疏通,只怕顷刻间便会经脉尽断、爆体而亡。 可她面色如常,一脸享受地嚼吧口中红色果实。 这进一步作证了他猜测,此女不简单。 这肉息果本就是稀罕之物,寻常修士得了,必要细细炼化,没人会像她这样,随意吞服,平白折损了大半药效。 在场众人因见识不足,或因依旧陷在震惊之中,一时间,除了宗主,竟无人品出这怪异之处。 重折陌收起眼中惊讶,面容沉静,将肉息果轻置于长榻旁的矮几上,敛袖退回,立于时从身侧。 时从也按下心头惊涛,面上掌权者的威仪渐复,他自上而下,缓缓捋过长须。 天剑峰的苏玉衡先前查过,并未发现异常,只当江跃鲤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因为同是外门出身,原本还想重点培养她。 现在看来,得重新调查了。 他暗自传音给重折陌。 苏玉衡挺直腰背,立于孤峰敛刃的师父身后,恰好处在宗主的斜后方。他面容端整,眉眼间自带几分傲然神采,却全然不知,他的办事能力在宗主心中,已大打折扣。 因着所有人注意都在那肉息果上,无人注意到他。 眼见凌无咎竟然随意地就将肉息果喂予江跃鲤,其他人都在惋惜诧异,而他面上的狂喜几乎掩饰不住。 原以为江跃鲤至多能在凌无咎身边活下来,未曾想过,她能引起凌无咎几分兴趣,能做到如此地步。 无论如何,他对她有点拨之恩,此女日后,必能助他成就一番惊天伟业! 先前要求她师父前去索要情报,虽说有些许消息,却未尽如人意。本来听说她有重要情报,他并未当回事,此刻却不得不重新思量。 看来须得寻个时机,亲自会一会她了! 可任凭他如何递眼色,江跃鲤就是接收不到,只顾悠闲惬意地倚在榻上,津津有味地嚼着果子。 也罢,眼下她既已离开魔宫,要在这栖梦崖寻她出来,倒也不算难事。 突然,苏玉衡见她猛地挺直脊背,身体往前倾,杏眼微微撑大,眉头几不可见皱了一下。 江跃鲤见过太多次凌无咎浑身是血的样子,也知道其中多数,都是他自己弄的。 但亲眼看着他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只见他神情恹恹,眼睫低垂,右手虚拢着,拇指指甲抵在腕间,漫不经心地一划,刹那间—— 血涌,肉绽,白骨森然。 江跃鲤手腕蓦地一凉,她连忙捂住,这场面血腥地让人幻痛。 当事人却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拿着花壶浇花,他将流血手腕悬在盆栽上方,鲜红血水滴落在肉息果的泥土里。 枝干那张皱脸,顿时脸皮舒张,整株植物都透出餍足的神态。 那血越流越凶,似乎有种无形力量,强行抽离他全身的血液,见者惊心。 众人屏息,紧张地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高台安静,落针可闻,忽来一阵大风,打断了这一空间的死寂。 凌无咎侧过脸,眼睫掀起,眼眸黑沉沉的看向江跃鲤。他抬起右手,掌心压向左手腕狰狞的伤,血终于不再肆意流淌。 江跃鲤对上他视线,犹豫了一会,从储物袋里拿出止血药与白色绷带,握在手上。 周围众人面色奇怪,茫然地看向江跃鲤。 第50章 先别说这药品质一般,宗内哪有人用如此……朴实无华的手法? 站在一侧的侍女见着机会,打算上前帮凌无咎疗伤。却不料凌无咎面容平静,直接将手腕递了过去。 这侍女走到一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却无人替她解围。她盯着 江跃鲤,清艳脱俗的面上,浮现一丝怒色。 面前两人若无旁人,将伤口包扎好,江跃鲤还打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她相当满意。 江跃鲤才松开蝴蝶结,凌无咎右手倏然一探,精准扣住她手腕,左手广袖翻飞间,案几上那枚莹润的肉息果已被卷入储物袋中。 动作行云流水,众人还未回神,便听见凌无咎轻笑一声。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七日后,我将开辟一方秘境。凡有意者皆可入内,生死自负。谁能第一个抵达终点——”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得一果。” 足足静了三息,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宗主闻言,暗暗咬紧后槽牙,凌无咎竟然不愿意将肉息果交于宗内! 而四下弟子却是大多数眼放精光,面上难掩兴奋之色,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不待他们反应,凌无咎站起身来,也将江跃鲤拉了起来。 凌无咎早早便带着江跃鲤离了去。 这一次,几乎是顶着狂风,一路疾飞,直至回到栖梦崖。 江跃鲤背部撞到房内门上,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她抬头,此刻才看清站前身前的凌无咎。 他眼尾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刚刚还冷醒的眼眸,已经彻底疯狂,濒临失控。 手腕依旧被牢牢抓在他手中,按在她胸前,两人相触处,粘腻殷红的血晕染开来,在玉白皮肤映衬下,红得刺目惊心。 江跃鲤觉得手腕可能有些淤青了。 她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气息。 ——微凉、急促、危险。 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凌无咎此时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这威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几乎成围剿之势。 之前也曾见过他以血滋养那肉灵果,也不见他失控成这样。 江跃鲤下颌一重,被迫仰头,直视他的双眼,那瞳孔已被血色浸染,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肌肤渗出,整个人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 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了? 难道是因为那个仪式? 江跃鲤想,大概如同西方邪术仪式一样,魔鬼侵蚀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自控,让他痛苦万分。 此时,凌无咎压抑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看清楚了吗?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江跃鲤一怔。 他不一直都这德行吗? 还能是哪样? “什...什么样的?”她虚心请教。 “这具身体里,”他周身黑气翻涌得更厉害,“锁着足以毁掉这里一切的魔气……” 江跃鲤见他越说,身上黑气冒得愈发厉害,有些头皮发麻,“我知道的,您先收一收魔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她愈发头疼的是,这疯批有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她忽然感觉到了救魔任务的艰巨…… 到底该怎么净化这些魔气?或者至少控制住? 她这个半吊子穿越者完全没头绪啊! 凌无咎把问题抛了回来:“那你打算如何?” 江跃鲤:甲方爸爸,这是一个好问题! 第44章 心跳! 她现有的道具,是那片记忆碎片,倒是可以进回忆里找找线索,或者干脆直接问凌无咎本人,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很快,江跃鲤便想不下去了。 凌无咎松开了她手腕,他掌心的血迹半干,手指纤长,自耳根,直接紧紧贴着她脖子,往下,再往下,没入交领中。 她背后汗毛顿时竖起。 不仅因为那手徘徊在锁骨,轨迹不可预测,也因不久前才见了他指尖威力,随手一划,便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在上一段记忆碎片中,便可见凌无咎对于疼痛的认知有些奇怪,他并不觉得是一件严重的事情,甚至是个很喜欢血的疯子。 他现下有些失控,江跃鲤担心他手一抖,也给她来一道。 可另一方面,江跃鲤又深知,他不会这样做。 紧张刺激下,她心跳如擂,却莫名感到一丝……战栗的兴奋。 不不不!不能与变态共频! 她又立刻对此想法做出了检讨。 下一瞬,她身体忽然凌空,心一慌,将双肘撑在了凌无咎肩头。 凌无咎一手环膝,一手抱腰,竖着将江跃鲤抱到软榻上。 在她面前,他垂首而立,姿态落拓,左膝先折下去,右膝又一落,抓住她鲜红裙摆,而后慢慢仰起脸,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虔诚而迟缓。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攀援,先是掠过她裙摆金线的流光,膝上交叠的圆润指尖,最后终于抵达她的眼睛。 如同冬夜跋涉的旅人,终于遇见了迢迢灯火。 不知是否因肉息果的灵力未梳理完毕,在他仰头的注视下,江跃鲤双腮一阵又一阵地发热。 裙子一层层剥落,堆在腰间,自软榻铺展到脚踏上,宛若大簇鲜花绽放、攀沿。 “既然你忘了,”凌无咎缓缓开口,“那便由我来告诉你。” 江跃鲤有些头昏脑涨,甚至能感觉到耳膜的鼓动。 他疯狂又抑制的眼神,化作一道藤蔓,在肋骨下悄然生根,枝蔓缠绕过心脏的每一处缝隙,开出柔软而酸涩的花。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我忘记什么了?” 他却并未正面回答:“你很快便会想起来了。” 话音落下,他坐在了身侧,江跃鲤腰背一重。 那一向冰凉的掌心,似乎带上了温度,雪白剔透的肌肤上,凌无咎手背半凝的血,艳得惊心动魄,像雪中点点残梅。 江跃鲤双手抵在他胸前,手指猛地一颤。 心跳! 他居然有心跳了! 她从未想过,能在他心口感受到心跳。 那搏动穿透结实肌肤传来,像远方的雷声闷在云里,一声,又一声,震得她指尖发麻。 她忽地觉得掌心有些烫,不是体温,是每一次收缩舒张时,那蓬勃的生命力撞进了她手心。 “我好像从未告知你,我是如何入魔的。”他低低笑了一声,“我现在同你说,因为我剖了魔尊心脏,将他的魔气全部吸入了体内。” 江跃鲤一时间不知该听他说话,还是注意腰间的手。 凌无咎先前才撕开了他自己手腕的手,现下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皮肤上,慢慢往下移,所到之处,惊起一片战栗。 她莫名想到,他之前在指尖上捏着果子,轻轻一捻,果汁便从溢了出来,甜腻的汁水浸湿了指尖。 “我不喜欢舞刀弄剑,你猜,我是怎么做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直接用手破开胸膛,将手指探进去,触碰那鲜活的心脏……” 江跃鲤快要疯了。 本来打算放任自己失神,可这厮却一直和她讲话,半强制地让她思考,还以另一种形式,让她切身感知他的口中描述场景。 第一眼,她便觉得他的手指生得极好看。 指节修长清瘦,骨肉均匀,却蕴着刀剑般的力道。指尖窄而薄,在光下会泛出冷调的瓷白,宛若精心打磨过的刃。 他的手指很危险,即便松弛地垂着,也会让人不经意提防。那是双天生就适合执剑、抚琴,或者是慢条斯理拆解猎物的手。 若是动起来时,指节灵活,筋骨在皮下起伏,手背浮起蜿蜒青筋,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暗涌的支流。 她一向有些害怕他的手,如今却顾不得害怕了,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意识一点点沦陷。 “别、别说了。”她道。 凌无咎不再出声。 下一刻,江跃鲤忘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她第一次觉得,事态竟会如此失控。 凌无咎黑黝黝眼眸看着她,对于他而言,似乎一切又这样游刃有余。 她试图挣扎,却被漩涡轻易戏弄,刚触到水面换得半口生气,转眼又被拽入更深的幽蓝。 在她脑袋都晃成了一团浆糊时,他居然还在她耳边哄她,让她调运灵力,疏通筋脉。 顿时世界都在颠倒倾覆,识海早已被刺激得乱成一团,像无数线条哗啦啦落下,纠缠在一起,江跃鲤根本不知如何下手整理。 偏偏那声音不肯放过她,像根鞭子一样,不断地引导她,鞭策她,她只能颤抖着梳理杂乱的线。 磅礴灵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循环都让她手忙脚乱。 她在清醒和混沌间沉浮。 真是要了老命了,她想。 入夜,窗外黑沉。 终于将那团乱线捋得差不多,凌无咎 鼻尖抵在她颈侧,嗓音沉沉的,像化不开的雾,“你要做那凌驾九霄的修士,即便一个人,让这世间也无人能伤你分毫。” 第51章 “你是想偷懒,”江跃鲤有些失神,下意识道:“然后让我变强来保护你?” 凌无咎沉默不语,将额头压在她汗津津的颈动脉上。 等江跃鲤终于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太阳西斜,纱幔随风飘荡。 昨天的狼藉已收拾,身侧早已没了人。 江跃鲤依旧不知到底该如何救魔,也不知道她忘了什么,但是这点疑问倒不至于让她心烦。 反而因着昨晚那一场折腾,她觉得修为又增进了不少。 她抱着软被翻个身,舒服地呼出一口长气。 真是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师姐,我不敢去,我做不来的。” 窗外传来压低嗓音的乞求声,江跃鲤放出神识,荡悠悠于空中,自上而下吃瓜。 一侍女端着一盅东西,正惊恐地摇头,哭得梨花带雨。 另一侍女则面露不满,她正是那个昨日在高台上,欲献殷勤的那位。 江跃鲤听见积极姐对那哀伤姐道:“当时宫里派我们来的目的,你可都是清楚的,你是自愿替那谁来的,怎么?如今又想反悔不成?” 哀伤姐迟疑半晌,抬起手背抹泪:“我会尽我所能,但是现在我是真的害怕,可不可晚一些,你看他抬手就毁了吕师姐容貌,吕师姐甚至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她可是亲眼所见,那吕师姐脸面斜着好大一条伤口,魔气如附骨之疽,一点点腐蚀着她皮肉,都可见黑红色的面骨了! 听说天魔恢复了云生道君的名号,想不到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魔头,即便是宗内弟子,也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这和她一开始想的根本不一样。 哀伤姐端着药盅的手颤抖得厉害,瓷盖碰撞,响起细碎叮当声。 积极姐沉着脸,伸手将药盅托盘夺过来,睨了她一眼,冷冷道:“照顾吕师姐不敢,去给云生道君端灵药也不会,要你何用?你这样胆小不担事,我自会寻机会禀回宫里。” 这四位侍女皆是七峰九宫中的青鸾宫精心挑选而来,而这位格外殷勤的“积极姐”,正是这批人中的领队。 她不仅掌握着宫内最详尽的消息,更将此次任务视作头等要事,一举一动都透着十二分的上心。 她父母本是青鸾宫中籍籍无名的普通弟子,却因她生得玉骨冰肌、天赋卓绝,入了宫主的眼。 那些往日想都不敢想的珍稀资源,源源不断地涌来,连带着全家在宫中的地位都水涨船高。 她自小便知,如今的魔头是当年的惊艳才绝的云生道君,而且他爱慕着一位梦中女子。青鸾宫里有那女子画像,听说是掌门画的,她见过。 那画像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她相信,她可以成为站在云生道君身侧的女子,并延续他身上高贵血脉。 宫主的教诲尤且回荡耳边:“若是你家得了那血脉,某代出了一位身怀神裔血脉的人,那你家将是如何光景,你该知道的。” 积极姐端着药盅,稳稳地朝凌无咎书房走去,她时刻关注云生道君动向,她知道他在那里。 今早,天边还蒙蒙黑,他便从房内匆匆而出,料想是那外门弟子服侍不周,惹得道君生气了。 在她看来,江跃鲤是一个潜在强有力的对手,因为她和那画像也有五六分相似。不过看到江跃鲤后,她自觉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云生道君果然喜欢这个模样的姑娘,她更像,出生更好,气质出众,多少修士爱慕过她,她就不信自己抵不过一外门弟子。 如今那外门弟子还傻乎乎的,惹得云生道君生气,这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本想着先让那不中用的人试试水,想不到她竟然这样胆小,哭哭啼啼地,如今只能自己上了。 夕阳斜照于廊柱上,镀上一层金色,积极姐站在廊柱阴影下。 江跃鲤将神识收回,踢进鞋子,大步跨出门去。 院中一侧,有一棵梧桐树,三五人合抱,枝桠横空,乌鸦和猫儿正在树底下,上上下下地蹦着,戏耍蝴蝶。 相对于蝴蝶的生命,积极姐的命显然更岌岌可危。 第45章 奇怪的争宠戏码 昨日,宗门硬塞进来四位环肥燕瘦的美人儿,江跃鲤便隐约猜到了他们的盘算。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场面竟来得如此之快。 好好一个仙门别院,硬是演出了凡间后宫争宠的戏码。 “这位师妹……” 积极姐刻意拖长了嗓音,打断了江跃鲤的思绪。 积极姐一改往常素衣穿着,身着一袭艳紫长袍,正捋着额边碎发,对接下来见的人肉眼可见的上心。 她察觉动静后,缓缓转身,描画精致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将江跃鲤从头到脚扫了个遍,随即唇角勾起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不对,这弧度有些歪了。 江跃鲤注意力无可避免地被她歪嘴笑吸引。 经过多次细致的观察,积极姐已将这外门弟子定性为“一个不求上进的草包”,只要不耽误她的事,她倒不介意放她一马。 她抚了抚云鬓上颤动的步摇,不打算理她,毕竟这等弱角色没必要放在心上。 江跃鲤站在夕阳下,只披一件素色单衣,乌发垂落,满心钦佩地瞧了积极姐一眼。 书房屋顶翻涌着黑雾,浓稠如墨,仿佛有生命般扭曲蠕动着,似乎要吞噬这座建筑。 就这种情况,积极姐竟然还敢往上凑,果真是女中豪杰,胆子大得很。 江跃鲤无意与她争,可提醒一句还是愿意的。 “这时候去找云生道君不好吧,”她指了一下屋顶,“你看那魔气,都快凝成墨汁了。” 积极姐嘴角一耷,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的不屑与算计格外旗帜鲜明,像是要设计将她扔进冷宫了。 “江师妹,你也不用睁着眼说瞎话。”积极姐道,“哪有什么魔气?” 这积极姐居然浑然不觉,江跃鲤这下确定了。 这是个心瞎还眼盲傻大姐。 江跃鲤道:“有的,可能你看不见而已。” “你可知这都装着什么吗?”积极姐一手托盘,一手点着脑袋,炫耀着她对云生道君的了解。 这是她是惯常用来震慑其他几人的做派。 向来没有她不知,而其他人知道的事。 江跃鲤有些迟疑:“……屎?” 竟然有人喜欢骂自己,这个世界的人,果然大多都不正常。 积极姐一愣,一向精明的眼眸都有些呆了。 有那么一刻,江跃鲤真以为她接受了她的答案,并且打算弃暗投明。 可旋即积极姐柳眉一竖,手指紧紧捏着托盘,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江跃鲤见积极姐神色,便知她不同意这个回答。 她也不必纠结她脑袋是否真的装了屎,好心道:“你也不用这样着急,过两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天可怜见,她这话绝对没有半分私心,她只是见她大步走错了方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纯粹是突发的善心。又想着那双修长而清隽的手,那样养眼,能少犯点杀孽也是不错的。 她甚至退了一步,“明天来,也比现在好。” 积极姐面上的表情很精彩,刚刚还是妃子争宠般的不屑,以及隐藏得不太好的不甘与厌烦,现在已是如同明明白白举着条横幅,上书七个大字——长这么大,江跃鲤还是第一次在别人脸上,看到 如此明显的情感表达。 ——你当我是傻子吗? 江跃鲤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 毕竟她还真有点这意思…… 积极姐识破了她心思,一瞬怒火中烧,可理智告诉她,不可冲动,此时与江跃鲤争执,并无好处。 她一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深深吸了一口气,闪身便到了书房门口。 紧接着,她快速抬手,就要敲门,像是怕极了江跃鲤上前阻拦。 敲门声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喀嚓”一声闷响,骨骼断裂的声响,听得让人牙酸。 江跃鲤都惊住了。 这头魔兽已许久未出现,她以为它已死在灵韵峰那堆废墟中,想不到,此时竟会突然出现。 魔兽不知从哪窜出,猛然暴起,血盆大口张得比磨盘还大,积极姐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一口叼住了腰。 它一合牙,便将积极姐当场咬断成了两截,就跟咬脆黄瓜似的。 这赤毛魔兽体型体型巨大如象,兽首高昂,鬃毛如怒涛炸裂,口中嚼着半个积极姐,脚下血泊中躺着半个积极姐。 饶是在这个世界中,江跃鲤已见识了不少场面,如今,如此近距离地看见魔兽吃人,也还是让她头皮发麻,几欲作呕。 魔兽却浑然不觉,嚼完口中血肉后,又垂下头颅,将剩余的积极姐一口咬进口中,半眯着眼品尝。 它已经许久没有补充灵力了。 在灵韵峰时,那些不长眼的修士总爱来寻衅滋事,自然成了它定期打牙祭的好机会。 第52章 可自从出了灵韵峰,这些人竟然开始变得本分起来。 它认为江跃鲤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它若是无故伤人,她肯定会生气。 为了避免她生气,它只能吃些有罪的人。 比如擅闯惊扰主人的,他应该可以吃。 于是它等啊等,终于等到落实了这人的罪名。 这一口,它真是等了许久。 江跃鲤一眼便看出,这魔兽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下颌快速开合,口中嚼得极快,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吞咽声,显然已经饿极了。 当时在魔宫门外,她可是见识过这魔兽扑杀修士场面的,那敏捷的身姿、那恐怖的速度。 她根本逃不掉! 江跃鲤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转动眼珠,飞快扫视四周,试图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此时,那魔兽猛然转头,阴冷的竖瞳直直锁定了她。 它的身躯像熔炉中烧红的铸铁,虬结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次鼓胀,都仿佛蕴藏着极度凶猛的力量。 “这位兄台,其实我是自己人。”江跃鲤勉强扯出一丝笑,双手竖在身前,试图安抚它。 然而,这魔兽不懂人言似的,只是歪了歪硕大的头颅,浑身毛发如钢刺般炸开。 随即,它脚一迈,竟然朝她走来了! 江跃鲤: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魔兽步伐沉重,嶙峋的趾爪深深嵌入泥土,留下大号猫爪凹痕。灼热的鼻息喷吐而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腥臭,连周围的温度都随之攀升。 那双狭长的竖瞳,几乎缩成一条细线,死死钉在她身上,像是在衡量,她这个猎物的挣扎,能给它带来多少乐趣。 江跃鲤浑身紧绷,后背渗出冷汗,她在掌心持续汇聚灵力。 好歹是元婴期修士,大不了拼死一搏!只要能引起凌无咎的注意,她便…… 然而下一刻,她浑身一松,连手上的灵气“噗”地散了个干净。 因为眼前那头狰狞可怖的魔兽,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咻”地一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转眼间,那庞大身躯缩成了一团毛球。 竟然特么的是胖猫!! 这逆子!! 想到自己每天都抱着吃人的魔兽,江跃鲤此时冒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胖橘猫清理完爪子,心满意足地检查一番,确保没有残留血迹,才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朝江跃鲤走来。 尾巴高高翘起,尾尖得意地打着旋儿。 它站在江跃鲤脚边,仰起圆乎乎的脑袋,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甜腻的“咕噜咕噜”声,显然在求夸夸。 见江跃鲤一直不摸它,它也不介意,还自己上前去。 可就在它即将蹭上江跃鲤裙角的瞬间,江跃鲤猛地后退一步。 胖猫扑了个空,圆滚滚的身子因为惯性,还往前踉跄了两步。 它不可置信地仰头,耳朵瞬间变成飞机耳,悲伤得胡须都抖了起来。 “喵呜!”它委屈巴巴地叫唤着,又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结果江跃鲤再次敏捷地侧身避开。 不是江跃鲤不想抱,只是…… 想到它肚子里有嚼碎了的人,而那人才和她说过话,多少有点毛骨悚然。 这下胖猫彻底不干了。 它清理了小杂碎,还不给奖励! 猫猫委屈。 猫猫不开心。 它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似的打滚,肥嘟嘟的肚皮朝上翻着,四只爪子在空中乱蹬。 期间偷偷瞄了一眼,见江跃鲤依然不为所动。 它干脆一瘫,化作一片厚厚的猫饼,用控诉的小眼神死死盯着她,尾巴还时不时重重拍打地面,扬起一小片灰尘。 渐渐地,江跃鲤觉得,她如今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了,竟然很快便接受了胖猫的真实身份。 虽说不太道德,但是见胖猫卖萌的模样,原来心中的那点惆怅,就像烈日下的露珠,转眼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她想,她真的要深陷于此了。 “下次不许这样了!”江跃鲤道。 她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胖猫的下巴,抬头望向书房上方的黑雾,愈发浓重了。 凝神思索间,胖猫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嗝,喉咙溢出一股腥臭气息。 呕—— 江跃鲤猛地后仰,一巴掌拍在猫头上,“臭死了!咽回去!” 本来还有第二股的,胖猫闻言,喉咙咕噜一下,压了回去。 此时,乌鸦收起翅膀,轻轻落在胖猫圆润肚子上,它口中—— 竟叼着一只蝴蝶! 第46章 小女子略懂些拳脚 “松口!” 江跃鲤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乌鸦的脖子,两指一捏,捏开了它的喙,将蝴蝶拯救出来。 她看向乌鸦,问道:“你从哪里抓来的?” 乌鸦道:“自己飞来的,我们瞧着好玩,便稍微和它玩了一下。” 江跃鲤低头一看,蝴蝶的翅膀变得皱巴巴,在她掌心微弱地颤动着。 稍微…… 年纪轻轻,她竟升起一股慈母多败儿的无力感……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江跃鲤凝聚了一些灵力,渡入蝴蝶体内,她的指尖突然一颤。 察觉其中灵力的运转刹那间,那蝴蝶一瘫,竟化作一张青色的纸,相对而折。 方才第一眼瞥见这只蝴蝶时,她心头微动,下意识以为是传信的灵蝶。 可是这蝴蝶落入掌心后,蝶翼笨重,周身没有半分灵力流转,与上次那只光华内敛的传信蝶截然不同。 因此她只当作一只寻常蝴蝶,误入了庭院,还不小心遇上两个下手没轻重的鸟兽。 她本来只是想给蝴蝶疗伤,却无意间打开了这一封信…… 比起上次那只灵气逼人的传信蝶,这只不仅毫无灵力波动,竟还要她亲自注入灵力才能触发,做工实在粗糙得很。 可能是师父让某位师兄,或师姐来寻她? 江跃鲤翻看了一下信笺,指腹轻抚信笺,触感滑腻,带着隐隐竹香, 不对劲,很不对劲。 犹豫了下,她还是松开了乌鸦,腾出手,展开信笺看起来。 “明日午时,茶楼旧地,曲阑候卿。” 一共十二字,笔锋棱角分明,工整得近乎刻板,如无形的方框将其框住了一般。 目光下移,一道落款赫然落入她眼中。 “卿卿之苏郎。” 沃日!! 江跃鲤手一抖,差点将这信笺扔出去。数日不见,这二大师兄真的是越来越—— 别致了。 上次她便透过师父,给这二大师兄放了诱饵,可能他贵人事忙,无暇顾及,亦或是诱饵不够香甜,所以迟迟未见他行动。 自在归位大典一见,她这细作的价值,可能又水涨船高 了。 瞧,立刻就传了信。 江跃鲤翘起兰花指,双指捏着信笺,指尖汇聚灵力,风一吹,信笺便破碎成点点青光,消散而去,没入一片黑雾。 黑雾无声翻涌,已将整座书房吞噬殆尽,如同烈火腾起的滚滚浓烟,呈蔓延之势,离江跃鲤不过才几丈远了。 她沉默片刻,弯腰抱起地上的猫儿乌鸦,若无其事般,转头朝房门走去。 - 苏玉衡端坐在桌前,松了口气。 此前,江跃鲤在灵韵峰魔宫时,苏玉衡曾多次尝试传信,却始终被护山大阵阻隔在外,此前送给她的传信法宝,也联系不上。 于是他透过一些法子,让她师父务必联系上徒儿。 想不到那笃山兰瞧着不大能担事,倒真的将人约了出来,只是带回来的消息却叫人失望。 见她闪烁其词的模样,也大致能瞧得出来,江跃鲤在魔宫中,活着已是侥幸,莫说什么重要情报了。 白费了他许多法宝灵器,他还为此恼怒了一番。 那日宗内灵脉陡生异常,他从外头匆匆回来,撞见她师门几个弟子送药,正嬉笑得欢快,愈发恼人。当即命人将那几人收拾了一番,心情才好些。 可昨日归位大典上,云生道君待江跃鲤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那不经意流露的维护之意,在场明眼人都看得真切。 这枚棋子,倒比他预想的更有价值。 连带着她先前透露的消息,在他心中也陡然增了几分份量。 于是,他不惜再次花费大量灵力,捏了一只传信灵蝶,飞入栖梦崖。 以灵纸为媒,灵力捏造的灵蝶,每动一下,都需消耗不少灵力,他的灵蝶进不去灵韵峰,但能进栖梦崖。 胸有成竹的他,最后却等得焦躁不安。 灵蝶飞入栖梦崖时,一切顺利,可一入那庭院,灵力便开始疯狂消耗,短短半柱香时间,那灵力竟几乎耗干了。 好在终究是等到了,灵蝶晃起轻微灵力波动,特制的信笺唯有收信人才能开启,看来信息已然送达。 第53章 此时传信,是他精心算计的结果。 云生道君刚完成祭献仪式,定然会变得虚弱,再加上体内压制着大量魔气,肯定无暇他顾。 如此,江跃鲤该有足够的时间赴约。 为了此次见面,他还备下了大礼,想必她定会十分喜欢。 - 次日,江跃鲤掐着时间来到茶楼,一走到曲折游廊,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身看去,她杏眼缓缓睁大。 来人正是二大师兄。 江跃鲤之所以诧异,全因他的穿着打扮。 九霄天宗的人喜欢素色,各种精致的素。近看可见奢华,远看的话,像一根根竖得笔直的白豆芽。 可近来门中风气似乎变了。 比如那位积极姐,比如眼前这位—— 二大师兄一袭玄衣曳地,面容板正,唇角微勾,带上了几分邪魅意味。只是这终究不是他本身气质,生搬硬套,像穿上小得过分的鞋,总让江跃鲤觉得不太舒服。 两人招呼过后,二大师兄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江跃鲤跟着去了雅间。 二大师兄一身玄衣服打扮,无疑是成功的,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女子的惊艳目光。可江跃鲤总觉得这鞋子越来越小,不适感愈发强烈了。 两人依旧同上次那样,要了三楼最里间的雅室,室内陈设高雅,檐角同龄叮当,窗外江景浩渺,风景秀丽。 案几上香炉袅袅,模糊了江跃鲤眉眼,二大师兄点了一桌灵果点心此类,还上了一坛好酒。 “江师妹,我敬你一杯。” 江跃鲤端起青玉酒杯,抬臂回敬,轻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后,她毫不客气地吃上了桌上的灵食,这家酒楼的灵食名不虚传,灵气馥郁。 只是,没有对面这二大师兄就好了。 江跃鲤低头,刚咬下半块水晶糕,听见苏玉衡道:“师妹近日可好?自上次一别,我很是担心。” 江跃鲤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道:“过得非常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苏玉衡眸光微闪,眼睫低垂间,将那一丝不信任掩入眼底阴影。 他广袖轻拂,将一块灵糕夹至江跃鲤碟中,玉箸微微一顿,声音放得极轻:“若是……” 他尾音在唇齿间缠绵片刻,“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 江跃鲤抬眼,看向他。 目前唯一的困难,就是眼前这人实在有些烦人。 见他迟迟不正入正题,江跃鲤放下筷子,打算直接挑明了。 “师兄,困难倒没有……” 苏玉衡“当”地将茶盏重放于桌上,似乎有些不耐了,打断她的话:“真没有?” 江跃鲤摇头,“真没有!但是有个非常重要的、关于天魔的消息。” “什么?” 江跃鲤道:“他心悦于我,而我自然可以在他面前说得上话,大师兄想让我做什么?” 能说,但是对方听不听,做不做,那是另一回事。 苏玉衡盯着手边茶盏,沉默了。 明眼人自然瞧得出,云生道君待江跃鲤的确实不同。只是千年前,这位云生道君冷心冷性、杀伐果决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若说他因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就改了脾性—— 那是几乎不可能。 盛宠之下,她产生了此类错觉也属正常。 苏玉衡眼眸一转,计上心头。 即便一时间无法达成目的,能让这外门弟子,在道君耳边递上几句软语,也不失为一着妙棋。 “其实这事说难也不难。若是你能劝得云生道君将肉息果归还宗门。” 他停顿了下,端起茶盏,道:“这桩功劳,自然也会记你一份。” 如若按他的筹谋,借她之手取回肉息果,到时由他亲自看管那灵物,突破修为桎梏自然不再话下。 江跃鲤了然,也是为了那盆老东西啊。 她也端起茶盏,茶气模糊了眉眼,似乎也模糊了声音,“我试试吧。” 话音刚落,便瞧见二大师兄递过来一个粉色储物袋,放置于她身前案几上。 见二大师兄眼神不对,她问:“这是什么?” 二大师兄放缓了语气,“这并非你的问题,你也不必隐瞒。” 江跃鲤没吭声,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师父都同我说了,既然他不行,你便多做点功夫,这是给你备下的。” 见她仍无动作,苏玉衡将桌上之物朝她推近了些,忽而压低嗓音,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能助你…牢牢拴住云生道君的心。” 江跃鲤:?! 不是,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便宜师傅,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啊?! 苏玉衡轻笑一声。 一般人意会到他的意思,定会面颊飞红,像她这样懵懂的,倒是有些趣味。 江跃鲤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瞧见二大师兄站起身来,朝她走来。 “你做什么?”江跃鲤问道,朝他的方向抬起头。 “师妹总是一带束起一头青丝,未免太过简单了些,我给你盘一个时兴的云髻吧。” 说着,他已走到江跃鲤身侧,手伸过来,带来一股甜腻的竹香扑鼻。 直接说教她那事,似乎有些过火,还是得循序渐进。 江跃鲤面色忽地一变,道:“等等!” 二大师兄的顿住了手,又听见她压低声音:“云生道君……好像来了。” 闻言,他细细感受了一番,果然察觉到一丝很微弱的气息,一闪而过。 苏玉衡指节微蜷,收回了手。眼下此人在云生道君跟前的情分最是要紧,若因小失大反倒不好。 他衣袖轻振,正欲回座。 “等等!” 江跃鲤又喊住了他 。 所谓“人来了”,是她胡扯的。她应约本就想找个借口将他教训一顿,只不过话还未套完,因着之前那离谱的流言,反将此计提前了。 江跃鲤道:“你只是这么退回去,自然无法撇清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有一计。” 苏玉衡:“那该如何?” 江跃鲤:“小女子虽不懂术法口诀,却还是略懂些拳脚。” 苏玉衡还未反应过来,一记拳头便毫不收力地,重重落在了他脸上。 第47章 我不行? 雅室内,一男子摔倒在地上,捂着右眼,面露怒相,胸膛高低起伏,身侧字画散落堆叠,香炉倾倒,正是他摔倒时撞到带落的。 室外的侍女察觉动静,低头掀帘进来。 能来此酒楼的,非富即贵,乍一眼瞧见这乱糟糟的,吓得那婢女魂飞魄散,就要上前劝架。 江跃鲤竖起手掌阻止她,“这是私人恩怨,与你无关。”转而对二大师兄,忧心道:“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前功尽弃。” 苏玉衡舔了下后槽牙,深吸口气,在心中思忖。 方才被她打到,纯属因他毫无防备。 江跃鲤不过是外门末流的弟子,即便侥幸得了颗肉息果,却也因不知炼化方法,囫囵吞下,功效大减。根本不懂什么精妙术法,只会单纯用拳头。 只要他施点灵力,阻挡伤害,演场戏,并无不妥。 一则除了暗处那人疑心,二则全了他大度之名。 他斜倚在墙上,曲起一条腿,衣袍如水般垂落。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半面,掩住眼角那抹黑红:“这是我们之间的私怨,与姑娘无关,还请止步。” 见两人都如此说,那侍女担忧地看了苏玉衡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退了出去。 江跃鲤踱步至苏玉衡跟前,垂眼俯视他,莫名其妙地,苏玉衡心底颤了一下。 二话不说,她手握拳头,高高举起,苏玉衡就地滚了一圈,躲开了,紧接着又来一拳,闪电般的速度,重重砸在了他左眼上。 苏玉衡猝不及防,痛呼出声,双手捂着眼睛,眼眸肿胀难受,眨眼间,便泛红发青了…… 他甚至看不清她的出拳!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苏玉衡刻苦修炼多年,从未偷懒过,才得了结了丹,达到今日的修为,哪里受得了前方这人冷不丁便露出比他高一截的修为。 这根本不可能。 苏玉衡心中大骇。 她只吃了一个肉息果,甚至未曾有人给她调理过,修为怎么可能远远在他之上,他可是刻苦修炼了数百年的。 想到这里,苏玉衡脑袋卡壳了一下。 旋即又将脑中的想法否定,不对,即便那人给她梳理了,也不可能达到这种修为。 苏玉衡由一开始的轻视礼让,到运用灵力打算反击,再到无反手之力,被打倒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他躺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左眼眼睛肿得睁不开,只能半眯着。 竟然全照着他脸招呼! 江跃鲤将自己打渴了,捞起剩下的半盏茶水,一口喝尽,叉着腰,喘了会气。 第54章 “师兄,你伤成这样,我们之间的定不会产生误会了,你回去记得尽快上药。” 江跃鲤边说话,边朝他靠近时,吓得苏玉衡瑟缩了一下。 看着他这幅尊容,生出几分过意不去来。 她心道:小女不才,大学时曾在武术社团学过散打,想不到过了这样久,还能如此熟练,教练知道了,定会夸她一番。 苏玉衡惶恐过后,清醒了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巨大的狂喜。 他发现江跃鲤动作虽有一定的规律,却脚步轻浮,灵力用得毫无章法,她一身的灵力和本事,显然是靠肉息果而来。 他这几十年来,一只卡在瓶颈期。 看来,他突破指日可待。 江跃鲤瞧见他扭曲的面容,又看了下自己的手,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把人给打傻了。 她也不知道,这仙门第一大弟子,这样不经揍啊。 “你还好吧?”她好心道。 苏玉衡想笑,可又扯着嘴角,用手轻轻碰着红肿的嘴角,口齿不清道:“没事,都是皮外伤。” - 已是掌灯十分,地上长街如河,天上浮舟似月,人潮涌动间,笙歌沸耳,酒香混着脂粉气,在暖风中浮荡。 一事办完,江跃鲤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往回走。 行走间,她突然察觉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混夹在市井的热闹中。当即停下脚步,不顾如织人流的穿梭,艰难转身回过头去。 莹莹灯笼下,人影重重间,长身玉立着一个玄衣广袖的青年。他未着外袍,腰间玉带勒出一截细腰,反倒衬得肩背线条格外宽阔,想必是匆匆出门,而未来得及将外袍穿上。 长发未束,泼墨般垂落肩背,在满街璀璨的灯火映照下,泛着病态的暗泽。夜风掠过时,几缕发丝黏在他苍白的颈侧,像是被薄汗浸透了。 只是他身形不稳地立在人群中,周身萦绕这一团浓郁至极的邪气,江跃鲤一看便知,他身上的魔气还未完全压制,全凭一口气撑着至此。 “鲤鱼……”凌无咎蹙眉唤道,竟是顾不得自己这般狼狈状态,跌跌撞撞穿越人群朝她走来。 江跃鲤并未听清他的话,也心底咯噔一下,也挤开拥挤人群,朝他走去。 状态如此糟糕,有种若是不管,他定会黑化,走向灭亡,然后她任务失败的感觉。 两人在人流中相遇,她发现他并不如她想的那般脆弱。 江跃鲤本是想伸手扶人的,手腕却被对方牢牢锢住,一扯,她便落入了那人怀抱。 出乎意料的,魔气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如烟呛鼻,只是有些糊眼睛。 他搂上她的腰间,身形一动,便将她带上了头顶的飞舟。 这艘大船浮在城镇上方,船边围着一圈白玉栏杆,挑着无数盏琉璃灯,船上有好几层楼阁,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偌大一条舟上,仅他们二人而已。 还未及细品这仙家法宝的玄妙,江跃鲤心头那点新奇,便如朝露见日,转瞬消弭无形。 她察觉到了凌无咎心情不佳,甚至有些恼火。 木头甲板擦得发亮,能照出人影来,凌无咎将她环在怀里,半强制地往楼阁里带,江跃鲤脚步走得极乱,左脚拌右脚地,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人。 她低着头,双手按在横亘在腰间的结实手臂上,看着甲板上倒映的匆匆影子。 看来凌无咎很不喜欢她今天独自出门,可以前都不这样啊。 腰间的力道过重,江跃鲤撑着的双手用力,挣了挣。 凌无咎很不高兴,一把将她扔到软榻上。 室内布置奢华,江跃鲤依旧无心欣赏,仰着头,不服气地盯着他。 他身上的溢出的魔气已然强行压制下去,面色愈发苍白。 “我只是出一趟门,迟点就回去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江跃鲤道,“要不,我们现在回去,现在也已经很晚了。走吧走吧,这飞舟可以直接飞回去吧!” 江跃鲤在尽力地转移话题,希望他宰相肚子能撑船,将此揭过,他却沉着脸,坐在她身侧,拉过她右手。 他冷冷道:“手不疼?哪有傻子直接用拳头揍人的。” 原来是在意这个,吓她一跳。 凌无咎顿了下,接着道:“你为什么直接用拳头揍人?” 她看得出他停顿后,心情变得愈发不好,脸都阴沉地要滴下水来。 她试探着问:“我以前没灵力,只能用拳头,习惯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去打了人?” 他拇指一移,放在了她手背略显红肿的关节上,她觉得他想按她伤口。 但是她低估了他的涵养,他只是冷笑一声,道:“这不明显?” 噢,原来是如此。 他不知道今天的谈话内容就好。 第一拳时,她的确没想到用灵 力护着拳头,直接结结实实打到二大师兄脸上,她现在回想起来,是用了十二分力气的。二大师兄脸皮极厚,力的反作用下,她拳头也有些红了。 这皮肉伤,用上便宜师父的药,很快便好全了。 另外,以她现在的修为,若是再不用药,她担心伤口都全了。 没什么好气的。 就在江跃鲤已经事情告一段落时,凌无咎松开了她的手,五指虚笼,这动作看着相当眼熟。 她阻止的话还未出口,便见他手一划,将自己左手掌心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江跃鲤“嘶”地一声。 仿佛开了疼痛共享般,她觉得她掌心也有些疼。 鲜血自伤口汩汩涌出,瞬间染满了掌心,有一滴甚至顺着手腕流下,经过露出的半截瓷白小臂,没入袖口中。 有些人的想法、习惯以及观念,并非一朝一夕便可以纠正。这些日子,她已经明里暗里和他说了许多遍,爱惜身体,拒绝疼痛。 他听倒是听了,没有更大的自伤行为,却一直改不掉这动不动划拉一条伤口的坏习惯。 提了几次,他不改,她便也不打算管了。 反正痛的不是她。 江跃鲤抓着他的手,打算从储物袋里拿出点药品,给他包扎上伤口,却被他反握住,血淋淋的大掌,直接抱住她的红肿的拳头。 此时江跃鲤才发觉,他的掌心居然又冷却了,冰冰凉凉的,一缕缕从相贴的肌肤传来,透过血肉,落在心里。 “你觉得……”凌无咎将她朝自己扯了下,阴森道:“我不行?” 江跃鲤整个人僵住,大脑过载,脑壳上一个小圈圈转了大半天。 才猛然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瞬间吓得气血上涌,魂飞魄散。 这爷不会自她出门,便跟着了吧? 他听去了多少?! 第48章 “惩罚” 不久前射出的子弹,竟正中了眉心。 江跃鲤被凌无咎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逼得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我说,这只是一个误会……你信吗?” 情急之下,她在心底将千百种解释翻来覆去,演练了许多遍。 谁知他竟兀自松开手腕,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向紫檀案几。 这就翻篇了。 这就是强者从不在意他人评价? 他的反应让人出乎意料,江跃鲤怔在榻上,一双杏眸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案头书册,随意挑出一本,抬眸朝她望来。那眼神平静得让她莫名心虚,只得跳下软榻,向他走去。 他立在圈椅旁,将书册置于案上,指尖在椅背轻轻一叩,示意她坐下。 江跃鲤落座时,才看清那书的模样。 靛青封皮上,只题着一个“阵”字,字体龙飞凤舞,边缘雪白,显然是一本新书。 他不紧不慢地翻动书页,玉白手指骨节分明,最终停在一处。 只见加粗的“锁”字下,密密麻麻排着几行蝇头小字,再往下绘着一幅繁复的圆形阵图。 凌无咎太过于平静,反倒让江跃鲤觉得喉头发紧。 此刻的静谧,如同暴雨将至前令人窒息的沉闷,连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总觉得他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直到凌无咎立于身侧,将宣纸缓缓铺开,又执起墨锭,在砚台中不急不缓地研磨。 那从容的举动终于让江跃鲤绷紧的脊背稍稍放松,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紧张,又想,他肚子真的能撑船。 她江跃鲤微微侧首仰望着凌无咎。 他一手挽着广袖,一手执墨锭徐徐研磨。几缕墨发垂落肩头,玄色衣襟微敞,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其间悬着一条细长黑绳,隐入衣领深处,坠着那颗红吊坠。 不知怎的,江跃鲤心头蓦地一软。 此刻的凌无咎敛去锋芒,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娴雅气质。 见他这样的架势,江跃鲤了然。 应当是听她说她不懂术法口诀,要亲自指点。 第55章 想到这里,她唇角不自觉扬起。 人学到老,活到老。 她倒是十分乐意。 “凌夫子,今日要教我学阵法吗?”江跃鲤单手支颐,眉眼弯弯地问道。 听见这一声夫子,凌无咎执墨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原本从容眉眼闪过一丝异样,耳朵尖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红,转瞬即逝。 江跃鲤目不转睛盯着,自然发现了这一变化,她眨了一下眼睫毛,尝试看清楚些。 凌无咎突然伸手,扣住她手掌,“握笔,我教你画。” 江跃鲤知道他打算边画边讲解,却还是故意装傻:“夫子,你不先讲解,我不知该如何下笔。” 握住她的手重了一瞬,又马上松开,他淡淡道:“你先握笔。” “好。”江跃鲤点到为止,握住了狼毫。 “……未得承认,踏入此阵者,会立时触发阵机,天地倒悬,五行逆乱,闯入者周身空间会碎裂,连带肌肤、筋骨、魂魄,他的一切将会被抽丝剥茧,化作精纯灵力,反哺大阵运转。” 江跃鲤听得玄妙,不由得入了神:“若擅闯的人多了,阵法岂不是愈发强大?” 凌无咎盯着她,缓缓开口道:“是。” 阵法逐渐成型,可最后关头,江跃鲤却下不去笔。 锁灵阵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门为基,中宫为太极。 这中宫,无论如何,她也画不出来。 笔尖旋在纸上,有些犹豫不决。 窗外骤然闪过一道刺目电光,紧接着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窗簌簌颤动。吓得江跃鲤手一颤,笔尖一重,在符纸上划出一道歪斜墨痕,阵图毁于一旦。 这也怪不得她,平日里她可不怕雷的。 可此刻他们身处高空的飞舟上,谁知这雷会不会一个闪失,就劈到舟上来…… 江跃鲤有些心神不宁,外头狂风大作,吹得洞开的木窗吱呀地响,剧烈摇晃,其中一扇突然“砰”地重重阖上。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覆上她手背,连同狼毫一起,将她的手拢入掌心。 凌无咎竟就着废掉的阵图,引着她的手在纸上重新游走。 为了画得更顺手,江跃鲤站起身来,配合他的动作,高大的阴影自身后完全笼罩着她。 外面的雷声愈发密集,震得她心跳节奏有些乱了。 一张阵法画毕,他的手掌突然压上她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地一按,待她反应过来时,已趴在冰凉紫檀案几上。 第一次,江跃鲤对自己的服从性叹为观止。 紧接着,她看见凌无咎执起桌上那柄裁纸的银刀,脖子一冰,他将刀抵在了她后颈。 她听到细微的裂帛声,顿时不敢动了。 凌无咎自身后将她的衣裳划开,冰凉的刀背紧贴着她的脊柱往下,发出簌簌轻响,衣裙应声裂开,一直抵到下腰弯折处。 刀背微微陷入尾椎,冰冷金属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江跃鲤顿时觉得事情走向不对,撑起手肘,还未完全伸直,就被他一把扣住,压回了案几上。 凌无咎的膝盖抵进她双腿之间,将她的姿势固定,她一下动弹不得。 “别动。”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缓慢,像在宣判某种刑罚。 江跃鲤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有纸不用,偏偏要在美人背上画阵。 冰凉的笔尖触上后颈时,江跃鲤浑身一颤。 蘸血的狼毫沿着脊椎缓缓而下,像一条吐信的蛇,游走过细腻的雪地。 执笔的手稳得可怕,每一笔都勾勒得分毫不差。 暴雨如注,檐下铁马叮当乱响。 笔锋突然加 重,在肩胛骨凹陷处画了个繁复的符印,转而游走至后腰,他忽然用左手按住她腰窝,江跃鲤一瞬紧绷起来。 熟悉的淡苦味道隐隐传来,江跃鲤猜到,凌无咎又划破掌心,就着涌出的血画阵。 她想,这人果然是个疯子。 滑腻的手按在敏感的腰侧,迫使她收拢思绪,猝不及防地漏出一声轻哼。 窗外雨水顺着房檐汇聚,滴滴答答地化作一扇珠帘子。 阵图的最后一笔,凌无咎堪称潦草地勾完。 江跃鲤忽觉身体一沉,不复修者轻盈之感。 这是这阵法的原因? 压制了她的灵力? 她以为出问题了,不免有些慌张,抓着凌无咎按在脸侧案几上的手,扭头急道:“我灵力好像被压制了。” 看到他脸的那一瞬,江跃鲤呼吸一滞。 凌无咎眼中的黑色浓烈得吓人,里面压抑着极度的疯狂,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没了灵力,对四周的感知骤降,全部注意力一瞬间收束,全落在了背后那人身上。 他广袖一挥,伴着“嘭”的一声巨响,那扇在风雨中挣扎许久的木窗,终于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霎时间,雷雨声被隔绝在外。 密闭室内,只余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明明抵在身上的力道很轻,江跃鲤一挣,便松开了,不知为何,他看过来的目光宛若实质,牢牢地锁着她,令她无法挣脱。 凌无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尾洇出一道殷红,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嗓音却冷静至极:“你若是画成了,我便给你解了身后的阵。” 江跃鲤吞了一口唾液,手慢慢抓起一侧狼毫,笔尖重新蘸满墨的一瞬,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 下一刻,笔尖陡然失了力道,重重压在纸上。 执笔作画,最重要的便是手稳心静,笔尖轻触纸面,需蜻蜓点水般却又暗藏千钧之力,而心稍有犹豫,凝滞了笔势,或是略微分神,散了气韵。 显而易见,她手不稳,心也不静。 江跃鲤也是第一次知道,一幅阵图居然可以乱成这样,笔画横七竖八,连自己也不知道哪笔该是哪处的。 一开始她想要换一张纸,却被制止了。 在一张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上,凌无咎倒是比她这个作画者更熟悉,居然还能认得出笔划。 又一道重重的墨迹横过时,江跃鲤左手猛地抓起这张不成样子的阵图,断断续续求饶道:“夫子……好夫……子,真画不了了。” 右手握着的笔尖已然炸开,按在纸上,泅出一团黑色,与她手上残留的红色血迹相间。 画笔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划动,凌无咎倾身下来,气息也随之覆上来,掌心掐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盯着她略显迷蒙的眼眸,道: “你将笔握好,我来帮你。” 江跃鲤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嗯?” 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惦记着这破阵图,声音缠绕在耳际,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句,讲解着笔锋走势、阵眼布置…… 她整个人,只有在他掌心那只右手才是平稳的。 最后一笔落下,他松开了她手,于是她连右手的颤抖起来了。 她衣袖扫落案上宣纸,砚台翻倒,黑墨顺着桌沿滴落。手撑着案几,能闻到墨汁与微苦药香混杂的气息。 没有了灵力,一切的感受都是切切实实的,她实在撑不住了,倒在案桌上。 心跳得愈发激烈,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桌面。 好半天,她才将心跳平复下来。 然而不消片刻,因那阵图未画成,狼毫紧接着又塞进了她手中。 江跃鲤恍惚间竟觉得,他当真称得上是个尽职尽责的夫子。 他发现她实在分辨不出那乱七八糟的笔画后,便亲手帮她换纸,一旦画错了一笔,便换一张新纸。 江跃鲤执笔,蘸着案几上晕开的墨渍,反反复复,努力了许久,才终于在纸上歪歪扭扭画成了。 望着眼前终于成型的阵图,江跃鲤早已记不清究竟画废了多少宣纸。只记得他教得令人发指的细致——无论哪处重,哪处轻,哪处紧凑,哪处舒展,一应不落。 江跃鲤从前练习书法,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某些笔画看似简单,却需细致地把控力道和笔锋,那种集中注意的微妙感受,真的让人抓狂。 她早该知道,暴风雨前愈平静,表明这场雨愈猛烈。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再画什么劳什子阵法了。 第49章 失控 回到栖梦崖后,江跃鲤的腿还在发软。双脚刚碰到地时,膝盖一弯,就要往下倒。 凌无咎立刻伸手,接住了她,微凉掌心贴在她的温热臂弯上,触感柔软而无力。她身体微微发颤,像一片落叶,轻轻靠进他的怀里。 他缓缓抬手,扣住她下颌,掌心慢慢往下,拇指抵住她柔软的颈侧,感受她的脉搏,她的温度,她的真实。 此时,压抑的情绪才一泄而出,是贪恋,是不舍,也是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别再一个人走了,可好?” 江跃鲤倏地抬眼往他。 第56章 扣在她下颌的手指在发抖,那力道明明很轻,却让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定是先前魔气失控未梳理好,又乱来了。 感受到她喉间的滚动,她的鲜活,凌无咎才终于确定她回到了这里。 混沌黑暗中,她气息消失刹那,他心脏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 魔气在经脉里疯狂翻涌,他却不计后果,将所有力量尽数收束,任由反噬的剧痛撕扯五脏六腑。 他像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般,循着那一丝踪迹惶惶追寻。每一步都踏在崩溃边缘,却不敢有丝毫停顿,仿佛稍慢一步,便再次独自一人,落回那永不见光的深渊。 他找到她时,她正与其他人谈笑风生,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嫉妒,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不如杀了那人吧。 可指尖刚凝聚起魔息,又立即消散,他为了她,将这股冲动压了下来。 阴暗处,他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欢快地吃着灵食。 很快,他捕捉到她眼底转瞬即逝的厌恶,接着看见她突然暴起,一拳揍到那人脸上,也捣散了他心底翻涌的阴郁。 即将失控的理智,猛然回笼。 他看着她对着那人拳打脚踢,打得痛快。 竟然……是这个目的。 待她出门,他便掐准时机,故意在街上与她偶遇。 果然,她瞧见他后,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毫无防备地走近。 上钩了。 他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只是找了一个借口,能够占有她的借口。 一想到她会永远这样看着他,关心他,再也无法离开他……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连呼吸都变得灼热难抑。 她甚至不知道,那一场偶遇,是他的特意为之,放任魔气吞噬又如何,只要她看见他。 此时,江跃鲤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凌无咎手一紧,冷漠地想,她在叹息什么? 是否已察觉他的处心积虑,也要开始对他不耐烦了? 下一刻,江跃鲤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似乎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肆意妄为,身体能受得住吗?” 凌无咎有些愕然地看她。 从前江跃鲤修为尚浅,看不透他刻意隐藏的伤势。 如今灵力渐长,才惊觉他这副躯壳真是千疮百孔。 灵力与魔气在他体内撕扯缠斗,两股气息如千军万马般,鏖战不休。整具身躯仿佛被战火摧残的荒原,处处焦土裂壑。 “别再强行镇压那股魔息了。”江跃鲤见他不回应,于是讲得更加直白。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不,她听见了他浅浅的喘息声,有些急促,像是即将不堪重负一般,他的胸膛因此重重起伏着。 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江跃鲤不继续逼他,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他的回复。那也是带着一些不稳的气息,像紧绷到极致的弦,止不住地颤动。 “那便……听你的吧。”他松开了她,面色一白,脊背躬着,极痛苦地捂着心口,似乎有尖锐之物在搅着他的心。 他缓缓抬眸,那双惯于伪装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惶然。 他从来不是一个真诚的人,他是丑陋卑劣的,在奢求一个干净的灵魂,于是只能将自己阴暗面隐藏起来。 “没事,我不怕。”江跃鲤望进他颤抖的眼底,他小心翼翼,又极度痛苦。 “我听你的……听你的……”破碎的语句在他齿间反复,可身体却在一次次 的尝试中溃败。 江跃鲤觉得他像一面即将四分五裂的镜子,一面想竭力隐藏,一面欲照出原型,只能将自己掰碎了献上,希望有人能够了解,尤其是她。 她一边给他源源不断地渡灵力,安抚他体内躁动的魔气,一边尽力安慰他的情绪。让他意识到,她其实对这魔气什么的,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她顺着灵力流动的轨迹,触到了他心口那团纠缠不清的混沌。 他有心脏,但又似乎没有心脏。 心口那处填得很满,并非想象中那般空洞,可他的心脏在罢工。 算不上死了,可也不算是活着。 这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许多,饶是元婴期的她,渡进去的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 不过灵力无用,这一行为倒是有用。 起码他体内的灵力逐渐平缓,引导体内浓郁魔气化作丝丝缕缕的黑雾,往外溢出。 她的存在,主要起到一个安慰作用。 是两方战场中,灵力方的啦啦队。 渐渐地,她掌下紧绷的肌理终于松懈下来,像退潮后平静的海岸。 四周弥漫着他身体溢出来的魔气,黑雾在日光下流转,却在她周身游荡不前。 原来不知何时,他分出了一缕清明,在她周围筑起薄纱般的灵力屏障。 “现在好些了么?”江跃鲤问道。 柔夷依旧握在他腕脉处,魔气与灵气呈现出诡异的平衡,像鏖战多年的宿敌,终于精疲力竭地各据一方。 凌无咎歇斯底里过后,声音出奇疲惫:“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江跃鲤缓缓收回手:“那你不要急,慢慢调息,好了我去找你。” - 回到后院时,江跃鲤发现两位幸存侍女在房门两侧站着,一左一右,门神似的。 一开口,并未询问凌无咎的事,而是:“江师妹,出门一趟,想必累了,我们给你准备了灵食宴,可解乏倦。” 这倒是挺稀奇的,见过另外两人一死一毁容的惨状后,她们还敢这样凑上来,果真敬业。 昨日和二大师兄交谈时,她随口问了下四位侍女的来历。 可还别说,真是大有来头。 在梦境中被凌无咎焚为灰烬的那几位女修,与眼前这两名侍女身份相同。皆是宗门精心豢养的“灵种”,专为延续血脉而培育的炉鼎。 这千年来,新人换旧人,一批又一批,那青鸾宫的宫主真是锲而不舍。 江跃鲤没拒绝,直接跟着他们去大厅吃灵食。 一路上,在另一名侍女的带领下,哀伤姐不再崩溃,也变得态度恭敬,说话做事都很周到,就像大户人家最得力的丫鬟一样,挑不出半点毛病。 江跃鲤坐在桌前,周全姐给她布菜,即便对着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外门弟子,也能够始终面带笑容,动作轻柔,照顾得无微不至,简直像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似的。 她还一边抽空转头,一掌拍在目瞪口呆的哀伤姐后脑勺上,爆喝一声:“霞霞,你脑子冻住了,发懵啦?傻站着干什么,快!把厨房剩余的灵食端上来。还看,快走。” 如同电竞大神撞见猪队友时,那恨铁不成钢的暴躁怒吼。 江跃鲤循声望去,只见周全姐广袖翻飞,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如同游戏里的暴击连招,把队友的血条打得一节、一节、一节地往下掉。 这么狂野一番,先前的温柔体贴形象荡然无存,那一套利落暴揍连招,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周全姐转身过来,脸色一变,又挂回了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 此后霞霞步伐不停,来来回回。 江跃鲤望着转眼间堆满整张桌子的点心甜品,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哪里是品灵食,根本就是养猪场的投喂现场啊! 周全姐显然乐在其中,手里的筷子就没停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江跃鲤刚吃完碗里最后一口,又堆上了几块小巧玲珑的点心。而周全姐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紧盯着她。 江跃鲤很清楚,不论是宫斗剧还是古装剧里,想要收服一个人,往往都是从投喂美食开始的。 先抓住对方的胃,再慢慢攻陷对方的心。她猜周全姐打的也是这个算盘。 先把她搞定,再曲线救国接近凌无咎。 肚子里塞满了各式糕点,江跃鲤望着碗里又渐渐堆积如山的灵食,不由得面露难色。 不愧是周全姐,立即就察觉到了她的窘迫。 利落地撤走了她面前的食物,贴心地斟了杯清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问她明日想吃什么。 甚至用手绢帮她擦了擦嘴角。 这下江跃鲤不担心对方要拴住她的胃了。 她担心这位周全姐把她当猪养。 第50章 隐世高手 江跃鲤的担心不无道理。果然,接下来几日,周全姐变着法子投喂她,简直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晨起梳妆时,晌午在园中休憩,夜里掌灯时分……无论何时,她都能冒出来,手上端着各色灵食。 某日,她望着铜镜里日渐圆润的脸庞,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周全姐怕不是存了心思。 好让她变得丰腴,从而达到争宠目的吧。 好歹毒的计谋。 “江师妹,这是按照你描述的法子,特意炖的红烧灵猪。” 随声音而至的,是一阵令人垂涎的香味。 第57章 江跃鲤回过神来,鼻尖微动,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搜肠刮肚,准备找个理由委婉地拒绝,她真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啊。 厅门外,周全姐端一碟酱色浓郁的红烧肉,款款而入。那红烧肉块块油光发亮,肥瘦相间,表层泛着蜜糖色。 香气愈发浓郁,瞬间盈满整间屋子。 江跃鲤才到喉间的话,随着唾液咽了下去。 周全姐将红烧肉放在她身前,袖口带着甜腻花香,眼神柔和,眼眸无一点算计,满是对自己杰作的欣赏:“快尝尝,看来你也是个行家,随口一提的法子竟也如此玄妙。” 方才做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保护凌无咎不被炉鼎侵扰的心思,像一阵青烟,被带着肉香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江跃鲤握着筷子,笑道:“过奖,过奖,这道菜在我家乡可是很出名的。” 周全姐眼眸一亮,似有星光闪烁,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压着几分雀跃:“有机会,劳烦带我去你家乡看看,兴许能大开一番眼界。” 江跃鲤低头,咬下一口肉,“嗯”了一声。 倒不是她突然想家了,而是想起了周全姐,不,是袁珍宝的过往。 单“袁珍宝”这名字,就可以看出,她承载着多少珍重与期许。 据说她出生时,全家高兴得厉害,斟酌了小半月,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意为“袁氏珍宝”。 袁家世代经营灵食生意,九霄天宗各宫的灵米鲜蔬、灵兽血肉,多半都由她家供应。 而袁珍宝更是天赋异禀,少时便能辨百种香料,是袁家最耀眼的明珠。 可就在袁家如日中天之时,她家遭了劫难,仅剩年幼的她躲在了厨房灶台里,逃过一劫。 而后,她将害了她家十几口的罪魁祸首,一一杀尽。 大仇得报后,无处可去的她被父亲昔日好友收留。 那位好友便是青鸾宫宫主。 自此之后,她再不能触碰心爱的厨具,只能日复一日地修习不喜的术法。 作为专 门培育的炉鼎,具体术法她并未细讲,不过听她提起宫主时,那隐隐的厌恶,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来到了这里。 袁珍宝瞧见江跃鲤神情,柳眉微皱,“味道不对吗?” 她顺手握住眼前的手腕,将红烧肉一带,凑到唇边,一口咬下。 当然,她握住的手腕,不是江跃鲤的,是安霞霞的。 这倒霉孩子闻着味过来,正兴致勃勃夹起一块,还未送到口中,便被抢了去。 她一脸懵逼,视线从空空如也的筷子,移到袁珍宝嚼肉的腮帮子,最后落在江跃鲤的筷子上,那里夹着最后一块肉。 安霞霞是青鸾宫炉鼎班中,年纪最小的,前些日子刚满十九岁。 在袁珍宝霸道的教导下,还未来得及修习相关术法,便被送了进来。 她很爱哭,但心态积极得出奇,笑起来非常明朗。哪怕是被家人抛弃,才送到这里来的,眼神看起来依旧诚挚而纯粹。 “很好吃啊。”江跃鲤将剩余的一块肉,塞进安霞霞微张红唇中,“霞霞也尝尝。” 安霞霞咬下口中灵肉,汁水迸溅,香气溢满口腔,她面容一瞬舒展,笑得像蜜罐一样甜。 一下子太过得意,在袁珍宝的凝视下,又怂了下来,像一只小兔子。 袁珍宝习惯性打压她的存在感。 江跃鲤抿了一口袁珍宝特制花茶,通体舒泰,上次未从二大师兄那处问得答案,现下问她们也差不多。 “你们能看得出我修为深浅吗?” 安霞霞是个极容易飘的人,见袁珍宝未答,立马就抢过了话头,“怎么可能,就算是宗主来了,也不可能一眼看出其他人的修为。” 原以为自己靠着外挂晋级元婴修为,所以缺了这项技能,原来看不出他人修为,才是常态。 江跃鲤继续问:“那我是否已结丹,你们能看得出来吗?” 安霞霞道:“那定是不能的,想要知道具体修为,除了本人与道侣,便只能用测灵石了。” 江跃鲤一愣。 又听见她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只吃一颗肉息果,以你的资质,按你那样吃,应该还结不了丹……” 袁珍宝将茶盏抵到她唇边,冷冷道:“多喝茶,少说话。” 安霞霞立即禁声。 她这人性子太直,说话从不过脑子,一张嘴,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蹦,祸从口出最能形容她。 不过江跃鲤并非介意安霞霞谈论她资质修为之事,而是惊讶于一个意外的发现,竟然连内门的人,都看不出他人修为。 那她便宜师父算什么?她可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结了丹的。 难道也开了挂?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有些人天生就可以看出他人的修为。” 袁珍宝给她倒了茶,还将茶盏往朝她推了推,看来非常享受别人喝她的茶。 她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这倒未听说,不过修真界确有奇人异士能一眼洞穿他人修为,比如宗门里那些闭关百年的长老,或是云游四方的隐世高人。” 江跃鲤沉默了。 难道便宜师父是隐世高手? 不知是否看出来,她徒弟已经换了个芯。 此时,厅门忽地落入一道修长的影子,斜映在青石地面。江跃鲤若有所觉,蓦然回首。 他就那样立在厅门外的天光里。 凌无咎依旧轻裘缓带,一袭曳地玄衣,大袖垂落,只露出一点玉白指尖。他面色不复那日惨白,眉眼从容,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江跃鲤呼吸放缓了些。 整整六日未见,他终于将自己拼好了,这面镜子甚至比从前更加平滑,简直光可鉴人。 那些两股气息体内相斗的恶痕,此刻在他身上已寻不到半点踪迹。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完好无损,仿佛那日的狼狈从未发生。甚至比从前更显从容,更显沉稳。 裂痕是看不见的,不代表不存在。 若是硬要敲碎这表面的平静,挖出内里的溃烂,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些。 暂且……就这样吧。 - 这一次出行,仙轿的规格又提了上去,同回忆中的那一顶轿子一般无二。 仙轿由仙鹤驮着,穿云而过。 轿内软榻舒服得一塌糊涂,江跃鲤深深陷入榻中,每一寸肌肤都被柔软承托着,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可还未来得及好好享受,身侧突然一沉,那具微凉身躯挤了上来,将她夹在了轿壁之间。 江跃鲤刚要抗议,腰间突然传来一阵酸麻。凌无咎手指捏住她这几日新长出来的软肉,十分精准,还轻轻掐了掐,相当恶劣。 她怀疑她被做局了。 有种猪养好了待宰的既视感。 于是她挣扎起来,身后那人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本就不多的空间,显得愈发拥挤。 身体动不了,只能动起了嘴皮子:“云生道君,你后边似乎还有不少位置。” 江跃鲤觉得这氛围有些危险,有点担心会擦枪走火,一会可还有正事。 凌无咎坐起身来,凝神思索时,手还搭在她手感极好的肚子上。 江跃鲤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贴贴,也不知是她太舒服,还是他有着这怪癖好。 “若是觉得挤,你睡外头吧。”他像老夫老妻般平静地说着,便将她掰过来,往外滚一圈,自己挤进了她和轿壁之间。 半炷香后,江跃鲤认真地告诉这位魔头:“有没有可能,你再挤过来,我要掉下去了。” 真的,她屁股都快靠近榻边了! 凌无咎:“你睡里侧?” 他又想坐起身来,江跃鲤手臂用力,一把将他按回怀里。 “算了。” …… 窗外的云海缓缓后退,仙轿继续向着目的地,平稳飞去。 七日之约已到,秘境已开,作为奖品管理员,凌无咎不假借他人之手,亲自监督比赛。 此行正是去往秘境之处。 仙轿缓缓降落,已至秘境入口。 放眼望去,日光耀眼,林深叶茂,人山人海,人群熙攘声在林中浮动,来的修士比想象中的多,宗内宗外的皆有。 江跃鲤一袭绯色留仙裙,在风中轻扬,宛如朝霞映雪,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宗主殷勤地上前,问候还未出口,凌无咎长手一捞,手指紧扣在她细腰一侧,将她锢在身侧,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她径直越过行礼的众人。 魔头宠姬这一名号自此安在了她头上。 踏出秘境的前一刻,江跃鲤察觉到一股慈爱的视线,于是扭头望去,恰好见到了那隐世高人,啊不对,见到了那便宜师父。 可便宜师父似乎并未看她,视线直直落在了她身侧这人身上。 第51章 罪名 两人一起进到秘境中,放眼望去,血日高悬,四野怪植,妖光浮游,虫鸣鸟叫音调忽高忽低,节奏杂乱无章,像在拙劣地模仿人类。 第58章 不是那种钟灵敏秀之地,反倒像妖窟。 江跃鲤突觉腰间力道一紧,还未发出惊呼,便觉脚下一轻,凌无咎足尖点地,身形如鹤般腾空而起。 衣袂翻飞间,两人已至秘境高空,往下一看,江跃鲤猛地一惊,紧紧环抱住凌无咎腰身。 整片森林呈现出令人不安的活态,时而收缩如丘陵,时而舒展如平原,起伏的姿态频率,皆杂乱无章,唯有中心一条红柱如定海神针,透出朦胧星点光晕。 那是一颗参天大树,树冠没入云层,树干笔直,高高低低挑着一树红灯笼。 参天大树为秘境之源,进入秘境的人,会散落到四周,并且随着地形的变化,将一次又一次失去方向,甚至会困在幻境中,若是能突破迷障,攀上此树,拔得头筹,便可得承诺的肉灵果。 江跃鲤从未想过,她第一次进入秘境,竟然是直奔着终点去的。 无论何时,她的修炼都有点儿戏。 不过,她喜欢! 树冠高处,虬结的枝干扭曲生长,自然盘绕成一方平整的平台,两人落在了上面。 枝杈间也悬着层层叠叠的红灯笼,中央横着一张乌木长榻,榻上铺着素色软垫,靠枕随意散落。 江跃鲤不用想,便知这是为她准备的。 她坐到长榻上,拿出一个储物袋。出门前,袁珍宝忙活了一番,给她塞了这个储物袋。 当时袁珍宝的神色异常自豪,她还挺好奇里面装了什么。 一打开,她当即倒吸了一大口气。 储物袋中保鲜的灵气流传,各个角落排满了各色灵食,琳琅满目,简直比满汉全席还夸张。 袁珍宝的投喂技术,果然是一流的。 害得她都有点舍不得将人送回青鸾宫了。 江跃鲤正布置着小灵食,斜里递过来 一面圆形镜子,约莫两个巴掌大小,纹路精致复杂。 她视线落在执镜的修长手指上,骨节分明似竹节,又抬眼看向凌无咎。 凌无咎微凉手掌握住她,将镜子塞进她手中,江跃鲤虽依旧满眼疑惑,还是乖乖握住镜子,有些沉。 “传影镜,给你解闷用。”凌无咎说完,长臂一伸,横在她腰间,便将她捞进了怀中,两人一同依靠在长榻上。 江跃鲤窝在凌无咎怀里,低头检查手上镜子,这才发现,这镜子竟然有影像。 镜面中映出秘境的的景象,阴森森的荒草鬼树相交织,其中又露出几株灵植,灵气萦绕。 她尝试操控,渡入灵力控制方向,这种感觉就像是用无人机监控一样。 此刻,她对凌无咎的聪明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竟然能想到用这种解闷方式,真是个小天才! 若不是环境不允许,她都想在他脸上重重地木马几口。 秘境上空,有一巴掌大的眼瞳缓缓游弋,琉璃珠目呈半透状,眼白部分布满细密的血丝纹路。 珠目不断转动,将看见的事物,同步到江跃鲤手中的传影镜上。 江跃鲤觉得稀奇极了,她躺在凌无咎怀里,双手握着传影镜,饶有兴致地玩了起来。 眼瞳无法离开秘境,她只能驱使它游荡在秘境入口,镜面显出乌泱泱的人群,虽未找见便宜师父的身影,却从另一个角度看了众生相。 这一次秘境开启,十分热闹,在林中一角,形成了一处规模不小的集市。 有人摆摊兜售丹药武器,有人聚在一起寒暄,有人逡巡寻找机缘,而有的人,则面色阴沉。 宗主时从身居高位多年,当众遭人忽视,无异于将他脸面往地上踩,自然没有好心情。 可他的坏心情并不重要,轻易便淹没了在集市的喧嚣中。 看热闹的见了真圣子,寻宝的跃跃欲试,说书的有了新故事…… 每个人眉梢眼角都漾着喜色,各有各的畅快。 要数最喜庆的,便是说书人那处。 江跃鲤见那说书人站在一木箱上,脚边放着一缺口青碗,讲得眉飞凤舞,说得慷慨激昂。 一时好奇,她做了个后悔的动作—— 拉大了这一视角。 视角聚焦于说书人身上后,她将传影镜卡在肚皮上,随手拿起一小块肉干,扔进口中。 说书人嗓音清亮精神,穿透集市嘈杂,自镜中响起: “前尘旧事要知端详,请听下回分解。” 这说书人故事讲了一半,将一圈人胃口吊起,却又戛然而止,引得众人唏嘘一片。 他们不依不饶,铜钱灵石叮叮当当,砸在说书人脚边的青玉碗里。 说书人却不慌不忙抬手安抚:“列位稍安勿躁,今日老朽带了新故事。” “什么啊?” “别用些不搭边的来糊弄咱们!” 见众人起哄声又起,他眯着三角眼笑道:“若是听得尽兴,明日还请到城南“忘忧茶楼”捧场。”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那说书人乌骨折扇,“唰”地展开,道:“接下来要讲的是,再生缘之魔头的宠姬……” “咳咳!” 江跃鲤正嚼吧着喷香的肉干,怡然自得,猛地来这么一句,她一个激动,成功被口水呛到。 她弓着腰咳嗽,脸颊不知因咳嗽,或是其他,涨得通红。 饶是如此,她还不忘将手一挥,挥散镜面影像,将眼瞳视角拨开。 她怎么都没想到,看个众生相,还能被当面开大。 太羞耻了! 她眼角余光不住地往身侧瞟。 凌无咎眉眼舒展,眼尾带了些笑意,那张玉面脸皮肉眼可见的厚。 江跃鲤:笑个屁,下次的故事轮到你当宠夫! 背上传来一下一下的轻拍,江跃鲤接过凌无咎递到唇边的茶盏,喝了几口后,才将喉间的辛辣感压下。 又接捧起传影镜,渡入灵力操纵眼瞳,镜面再次显出外头景象。 她将视角给到万人瞩目的宗主时从。 宗主就是宗主,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心态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时从白发长须,直面秘境入口,灵风扫荡,白色法衣猎猎作响,周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右手掐诀,左手虚按,九道金光自掌心迸射而出,停滞在空中,化作流淌繁复符文的旗影。 随着一声“启——”,九道令旗应声飞出,两侧各四道,中间一道,连成一道赤金色门幕。 他转身,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嘈杂声立止。 “九日之期,生死自负。” 话音落下,秘境入口便进了人,起初只是三三两两的试探,很快便形成了一道涌动的人流。 怪异的植被察觉到修士的气息,不再呆滞,开始扭动起来,连地面都传来细微的震颤。 转眼间,便有不少人陆续消失。 这是遭阵法传送到了秘境各处。 有不少修士本只想凑个热闹,一进来瞧见这怪诞光景,吓得连连往外逃。 体现一种重在参与的精神。 还剩百来个宗内外修士,警惕地在秘境中前行,看他们周身气度,不是面露坚毅的狠角色,便是满身法宝护驾,实力不容小觑之人。 秘境很大,地形在不断变动,渐渐地,人群开始散开。 江跃鲤察觉到,有部分人竟不是为了肉息果,在光怪陆离的魔草植被下,还有不少机缘。比如在魔草中,又夹杂着不少灵草,甚至还有寄生的灵兽。 这个秘境如同凌无咎体内一般,矛盾至极。 灵草和魔草争锋地盘。与他身体不同的是,这一处的魔草占据了优势。灵草的生存空间几乎被挤压到了极限。 某处隐约传来一声尖叫,江跃鲤调动眼瞳飞去,珠目滴溜溜转动,注视着那处。 一女子倒在地上,一身黄衣浸透了鲜血,左手捂在右手断臂上,双腿蹬着黑土往后退。嘴里还不断颤抖着求饶。 与她服制一样的黄衣男子手握长刀,刀刃滴血,二话不说便划破女子喉咙。 本以为是遭魔草所害,想不到是同类相残。 江跃鲤吓得一抖,像看恐怖片般地,抬手挡住双眼,又分开指缝,观看后续。 只见那黄衣男子粗暴地搜刮女子财物,无视她绝望眼神,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江跃鲤将手中肉干放下,现下见着肉,有些犯恶心。 她自凌无咎怀中微微撑起,仰头看他。 他眉眼清俊,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似乎在看一场好戏。 这位爷还有滋有味地吃着她的肉干。 看来是不打算管了。 待江跃鲤再看时镜面时,那女子已气绝,双眼不甘地瞪大,尤留一道血泪。 “这种品级的秘境,踏进来前就该明白,”凌无咎胸膛震动,当起了解说员,“机缘与杀机,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他低沉的嗓音缓缓荡开,带着漫不经心的凉薄:“既然敢来,就要咽得下这份因果。” 第59章 江跃鲤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过了半天才点头。 横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又听见他道:“此次开启秘境,是为了寻物。” 闻言,江跃鲤呆住了。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擅自给他安了个“残忍养蛊”的罪名。 果然,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她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 “需要我帮你找吗?”她问。 第52章 吃醋 当然是不需要的。 大佬找起来都费劲,江跃鲤一届小菜鸟,自然帮不上大忙。 既然帮不上忙,她便将心收回,视线落回镜面,继续观看大型现场真人秀。 随着灵力渡入,眼瞳在高空来 回荡悠两下,驱离了血腥案发现场。 渐渐地,江跃鲤发现在这法外之地,真是无奇不有。 抢夺宝物,同门相残,反间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各种心眼大戏轮番上场。 简直就是一个大型养蛊现场,看多了会污染脑子那种。 江跃鲤不得不精挑细选,专挑些正经积极的场面观看,比如努力撅屁股挖草的、龇着大白牙捡漏的、尝试和魔草沟通的…… 看着像一群从精神病院里出走的病人。 江跃鲤捏起一个盐津果子,眼睫低垂,定定瞧着。 她甚至怀疑袁宝珍给她的食物里,有致幻的毒菇成分,不然为何镜中画面如此抽象。 她灵机一动,决定重点关注谁将最有机会拔得头筹,于是以大树为中心,一圈圈往外搜。 然后,她看到了…… 系统? 为什么系统会在这里。 乌鸦最近总不沾家,每次问起它的行程,它便支支吾吾,眼神四飘,再追问,更是干脆直接装死。 它的状态有些像早恋的学生,偷偷出去约会,又极力掩饰。 江跃鲤一直以为它找了个公乌鸦。 想不到,它竟然找了个男人?! 那个男子一袭青衣,背负长剑,脸覆白色面具,如闲庭信步般,走在群魔乱舞的魔草中。魔草挨得近了,他两指为剑,凌厉剑气斩落一片。 此人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曾经见过。 江跃鲤五指握紧传影镜,想要凑近细瞧,却被腰间如铁手臂止住。 这不是那日在茶楼…… 斜侧里伸来一只手,一把将她手中传影镜抽走,举过头顶。 她还没看清呢,下意识便要撑起身子,转身伸手去抢镜子。 凌无咎是个行动派,相对应的,不喜说话。 高低红灯笼围绕,过度曝光的光线,将他侧脸照出了润玉般的光洁质地。 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满,那双昳丽却冰冷的双眸转过来,凝视着她。 他并未挥散镜中灵力。传影镜传来不知名魔草惨叫声,他将镜子放低,另一手扣在她手腕上。 “你认识他。”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他手往前,开始把玩她手指,长睫低垂,有点冷淡。 江跃鲤打了个激灵,不知那人与凌无咎有何恩怨。 她当机立断,快速地否定了他的话。身后那物指着她,仿佛一把枪顶在她腰间,坚硬且危险。 先别说大树下,不少人正各展神通大乱斗,他们还想尽一切办法往这处赶,万一撞上了,那场面不敢想。 凌无咎掀眼看了她一下。 江跃鲤还是担心他乱来,便小声解释:“我之前曾在茶楼见过此人,他戴着面具,加上现在乌鸦又跟在身侧,我才多看了两眼。” 凌无咎看起来愈发不高兴了,剑眉轻皱,显然处在发怒的边缘。 江跃鲤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继续解释了,直接探过身子,去够他那侧的小茶几,特意选了他吃的最多的那一碟,捏起一块糕点,一边将糕点喂到他口中,一边垂眼观察他神色。 她尝试用宠姬的方式,让他消消火,各种层面上的火。 她苦恼地发现,她还挺有做宠姬天赋的。 凌无咎将糕点吃进去时,犬齿轻咬了一下她手指。 传影镜紧贴着他腰腹,江跃鲤伸手过去,将手指探进去,手背夹在镜面他胸口前。 葱指握住镜缘,正欲抽出来瞬间,他腰腹部的肌肉陡然绷紧。 他五指按在她后脑勺,将她往下压,自己迎了上去。 江跃鲤受惊得像一只胆小的小兔子,双手撑在它胸前,完全忘记了呼吸。 然后她将自己脸面至脖颈憋出了一层红,对方松开时,她才又快又轻地喘气。 “给你!”他将传影镜拿起,按在她手上,“但是不准再看他。” 江跃鲤大吃一惊。 刚刚被误会还面不改色,如今从传影镜多看那人两眼,脸便沉得要滴水。 他这是……在吃醋? 镜子刚回到她手中,大地的起伏愈发快速,秘境开始动荡起来。 - 秘境入口外,秦骓言手持长剑,待看清眼前事物时,才惊觉自己被秘境排斥了出来。 能做到的,只有那开辟秘境的人,作为秘境主人,才有此能耐。 既然那人不愿他入,他也不再硬闯,本来他也只是想见那人,并非为了肉息果。 魔气在体内翻涌,剧痛让他无声地咬住嘴唇,额角渗汗。 即便痛楚几乎将他吞噬,他心态却依旧平静,平静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堕魔以来,他愤然抗拒这世道的一切,连昔日身为正道弟子时,那份赤子之心,也完全湮没在戾气之中。 这三千红尘再喧闹,对于他而言,不过是荒芜的旷野。禹禹独行的每一步,都踩着旧梦的碎片,向天地讨要一个让她回来的办法。 每失败一次,心魔便如附骨之疽,疯狂滋长,折磨他,啃食他。 他也在放任,放任心魔肆虐,放任自己沉沦、放任理智崩断,唯有在这间隙里,他才可以得到片刻喘息。 可此刻的他,内心却古井无波,久违平静再度来临。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眉头紧皱,就这么站在原地,风鼓起衣袍。 乌鸦立在他肩头,见他久久未言。 “你怎么了?”它问道。 是它。 秦骓言找到了近日变化的缘由。 这几日,这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都会来寻他,他不知它是如何发现他位置的,不过他也不在意。 渐渐地,它愈发熟络,总是在耳边说着有的没的。 自从那些人害死了她之后,他便讨厌所有生物靠近他。 除了这个乌鸦。 乌鸦改变了他。 这一改变很熟悉,以前似乎有类似的情况。就像身处翻涌湍流中,即将溺亡刹那,那双手又一次破开水面,将他拽回人间。 秦骓言的心猛地一颤。 不可以。 他不可以淡忘她,这乌鸦断不可留下。 他抬手朝肩头一抓,将乌鸦捏了手中,拇指抵在它脖子,却一直无法下手。 秦骓言松开它,道:“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问出这话时,乌鸦顿时鲜活了起来。 秦骓言恍惚间又看到了她影子,怔愣后,转而以一种冷淡而疏离的目光看着它:“你做的事,说的话,我并无兴趣,反而有些几分厌烦。” 乌鸦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他叹气,道:“这次姑且放过你了,下次再见,你须躲起来,不然我会拧断你脖子。” 说罢,他以魔气凝成一个鸟笼,转身离开,并未回头。 鸟笼上下扣上,咔嗒一声响,仿佛命运的齿轮咬合了最后一齿,将彼此隔绝在这笼内笼外。 乌鸦只能探出脑袋,双爪用力,尝试将自己挤出去,然后用翅膀给秦骓言扇两个大逼斗! 可是直到他背影消失在林中,它也未能出去,反而挤断了几根毛。 它有些伤心。 乌鸦终生只有一个伴侣,它穿越了层层叠叠的晨昏线和渺无边际的林海山峰来选他,他却说要拧断它脖子? 笼子渐渐消散,它得了自由,还能察觉到一丝秦骓言的气息,却不再寻他,反而扭头便往栖梦崖飞。 - 秘境将开启九日,可第三日,便有人成功寻来。 江跃鲤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乌木长榻一丈开外,夺魁者站在猩红灯笼下,身子有些佝偻,松鹤纹的锦袍空荡荡挂在消瘦的肩头,玉冠束不住稀疏的灰发。 他低垂着头,枯枝般的双手垂落身侧。 即便此人通身贵气,江跃鲤也觉着他身上透出一股腐烂的味道。 第53章 装死 “青鸾宫宫主甄仰围拜见圣子,圣子近日可好?” 江跃鲤听见这人名字,险些喷出了一口花茶来。 甄仰围…… 这是何等神奇的名字,到底哪位高人给他起的,如此的……贴切。 江跃鲤吞下那一口花茶,瞧着甄仰围假惺惺的做派,就像是平日没个正形,临场装模作样地作揖一般。 第60章 很难想象,这人竟是一宫之主。 不过从袁珍宝描述时,明里暗里对他的嫌弃来看,他是这样一人,也不算奇怪。 由于这段时 日以来,江跃鲤时不时蹦出两个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称得上为常识的问题,每每让袁珍宝听得瞠目结舌,对她的小白叹为观止。 于是袁珍宝给她寻了一本伪百科全书,书名叫做《宗门密传》。 为何叫伪百科全书?因为这其实只是一本话本,而且里面大多都是一些风月情史,简直可以当风情小说看。 第一眼见到此书时,江跃鲤只吐槽了一句,不知这书从何而来。 袁珍宝便将出书人的老巢给掘了,全抖露给她。 根据她得到的小道消息,此书出自城南一间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只有手抄本,数量不多,着实珍贵。 如今想想,应当是秘境入口集市那说书老头。 原来他不仅说书,还出书,还搞饥饿营销。 是个八卦造谣小能手。 那时,江跃鲤刚拿到伪百科全书不久,寥寥翻看几页后,又恰好对青鸾宫比较感兴趣,便挑着看了下。 其他章节都是甜情蜜意,或是虐恋情深,再不济就是无情无爱一心证道。这青鸾宫倒好,一步直通十八禁,连个缓冲铺垫都没有。 看了片刻,江跃鲤头脑晕乎乎的,她想她有些晕车了。 若问此书有无有用信息…… 那肯定是有的,总共几句话,大致介绍了青鸾宫背景,与其宫主的性格。 现下看清这青鸾宫宫主面容,江跃鲤觉得那造谣小能手,还是有点功底在身的,寥寥几句,便活灵活现地描述出了此人特点。 这甄仰围五官算是端正精致,可脸颊凹陷,眼下青黑,一副肾虚到极致的模样,活像被抽干了精气的空壳。 江跃鲤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将“甄仰围”听错,听成“真阳痿”,属实情有可原。 旋即,她心底有些唏嘘,这样一个人,竟是这秘境中修为最高的。 凌无咎眼帘微垂,并未理会甄仰围的客套寒暄,只是信手摘下一颗肉息果。 他手腕一动,那红润的果实在他掌心微微一转,随即划出一道直线,朝甄仰围射去。 甄仰围慌忙伸出双手,手指枯瘦,精准地将果子拢入掌中。 他立刻将果子紧紧按在胸口,干瘦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怕人抢走似的。 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迸发出一道精光,连带着青白的面皮,都泛起病态的潮红,活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多谢,多…多谢圣子。”他激动得有些大舌头,胡乱鞠了一躬,便急转身子离开。 望着甄仰围对肉息果那近乎癫狂的珍视模样,江跃鲤想起书中对青鸾宫的介绍。 在九霄天宗的八大宫里,属青鸾宫势力最大,主要负责祭祀人员安排。 青鸾宫千万年来香火鼎盛,可到了甄仰围这一辈,正经的继承人几乎死绝了,只剩下一个资质一般的甄仰围。 虽说是烂泥,好歹让青鸾宫给扶上了墙。靠着天材地宝养着,也给养出了一番不低的修为。 可以说,甄仰围这身修为,全赖青鸾宫在主持献祭时,中饱私囊得来的。 后又因着宗门多年未行献祭大典,甄仰围的修炼的老路子断了,偏又不知节制,仍旧挥霍着体内积存的灵力和精力。 久而久之,那身靠外物堆砌的修为,便如同沙漠楼阁般,日渐倾颓。 袁珍宝曾说,上一场主持献祭的修士应当是他,但由于他修为太虚,不堪重任,最后落到了重折陌身上。 那时江跃鲤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捂着自己一身白得的、虚到不行的修为,不敢做声。 …… 见甄仰围离开,凌无咎直起身来,身后的座椅靠背调直了,江跃鲤自然也跟着坐了起来。 她只觉腰间一轻,凌无咎收回了揽着她的手臂。 “跟过去。” 凌无咎将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凉飕飕的。 江跃鲤抬眼时,正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那是一种猎手锁定猎物时的神色。 她顿时会意,看来等了几日的鱼儿,咬钩了。 凌无咎要找的东西,可能在甄仰围身上。 - 当挂件久了,江跃鲤也当得得心应手起来。 在暗中跟踪甄仰围路途上,她如同凌无咎心口那枚红色吊坠般,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由于太过轻车熟路,以及显出几分跃跃欲试,一路上,连凌无咎都忍不住,低头看了她好几次。 她倒也大大方方承认,她就是磨拳擦脚。人做坏事的时候,总是特别有精神。 两人一路跟踪至青鸾宫。 伪百科全书里说,青鸾宫宫主喜歌舞,宫里日日歌舞升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夜色渐深,庭院内的晚风晃动笼光,拂动数千匹高悬冰绡软缎,吹落满院花雨。 雪梅斜探,满院低矮木桌,素衣修士盘腿而坐。其间有一大鼓,上面绘着缤纷花卉,灵光流转。 声乐四起,一舞姬翩然而至,腰肢一软,青丝垂地,水袖却向上翻飞,似流云追月。 众人情绪高涨,把酒言欢。 江跃鲤有些吃惊,原来青鸾宫还有开夜店这一副业,想不到着九霄天宗竟还有此等醉生梦死之地。 她只在暗处略略看了一眼,便被凌无咎带着继续往里去。 乐声渐远,庭院渐深,黑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碎石小道上,仅剩几盏石灯,将甄仰围佝偻的影子扯得东倒西歪。 片刻后,正前方出现了一座厚重楼阁,檐牙高啄,但无窗,唯有一黑洞洞的门口,如一张巨口森然地张着。 甄仰围一见这阴森楼阁,背影愈发激动,加快了脚步,甚至险些被阶梯绊倒。 凌无咎带着江跃鲤,没有丝毫犹豫,悄然跟了上去。 进到楼阁内,更是阴沉寒冷,两侧墙壁如同即将合拢的闸门,夹一羊肠小道,墙上油灯窜伏。 出了小道后,眼前赫然立着三道紧闭的木门,门边地面上,各搁着一盏符文灯笼,只有一盏点亮了。 此处阵法诡异,为掩藏踪迹,不可随意使用灵力或魔息。 二人刚踏进灯笼昏黄的光圈范围,那扇门忽地有了动静,吱呀一声开了。 狭小的空间里,腐朽的门轴声格外刺耳,灯笼里的火苗晃动了几下。 猝不及防间,江跃鲤正对上了门内那人的目光,不是甄仰围。 她心中因暴露的紧张未起,便陡然生出了另一种害怕。 不知凌无咎何时闪身到了门边,手掌大张,捏在那人脸上,将其拖出,嘭地合上了门。 紧接着,那人的头便如同爆浆的多汁红果,汁液炸到了墙上、地上、灯笼上,随后那人如同破布条般,无力倒下。 凌无咎居然将那人的脑袋徒手捏爆了。 初次见面,不知底细,不留余地,一击毙命。 地上那人脑壳像个高空落下的西瓜,已经无法辨认容貌,依靠身形,还能看得出是个男的。 江跃鲤有些犯恶心,侧过脸不再看。 眼前突然探来一手,黏稠血浆裹着修长手指,朝她手腕抓来,她下意识便将手背到身后,躲开了。 与虎谋皮,与魔为伍,也不外如是吧。 血淋淋的手滞在半空,江跃鲤没去看凌无咎神情,视线游离到他干净的左手。 左手干净如玉,透着冷白的光泽,好好的左手不用,偏要伸来一只沾满鲜血脑浆的。 江跃鲤微微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他左手。 下一刻,凌无咎觉得手臂触感一软,她整个人压在在他左臂上。 环境暗沉沉的,地上还躺着一具爆头尸体,江跃鲤吓得腿都软了。不是她不害怕眨眼便捏爆人头的魔头,而是再不靠着哪里,她会站不稳。 再者,这幽暗处不知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若再冒出个什么人来,难保不会立时要了她的性命。 可眼前这位,起码不会杀她。 孰好孰坏,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凌无咎反手搂 住她的腰,将她待到身前。 江跃鲤以为他又要起航,就抬起手臂,圈在他脖颈。 “你很害怕?”他将血手放到她眼前。 江跃鲤莫名有些紧张,悄悄移开了眼睛。 他的掌心向上,指节修长如玉,此刻染了血,反倒有种妖异的美感。 好看是真好看,恐怖也是真的恐怖。 按照他嗜血的性子看来,显然他说的话还有深层次的意思。 想到这里,江跃鲤哆嗦了一下。 她觉得他是想让她适应,适应这种血腥,适应他。 至于方式,可能不太美观,甚至有些恶心。 江跃鲤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怕还是不怕,他似乎都有理由糊她一脸血。 第61章 这人可是有糊人一脸血的前科的。 于是她一低头,索性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像一个鸵鸟受惊后,将脑袋埋进沙子般,装死。 第54章 大意 这一动作极大地安抚了凌无咎的躁动,他阖目片刻,表情渐渐舒缓。 江跃鲤看不到,却能察觉到他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并且将血手放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的温热渗入额头抵着的那片冰凉皮肤,似乎感受到了皮肤下血液的流动,以及微弱的脉搏跳动。 可再细细感受,又是一片死寂。 她不敢打破这平静。 而他也一动不动。 两人保持此动作良久。 久到江跃鲤以为自己抱着的,是商场服装店里的人形模特,身材很好,但不会动。 最后将她解救出来的,还是门里面传来的动静。 此门看着厚实,隔音却极差,门内传来贪婪啃食食物的声音,十分清晰,仿佛有野兽在疯狂进食。 仿佛门内之人,吃到了极美味的食物。 凌无咎也注意到了声响,双眸紧盯着门,然后松开了紧锢这江跃鲤腰间的手。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门上留下一个清晰血掌印。 门内很亮,光一下子泼过来,刺得江跃鲤微微眯了下眼睛。 一阵甜腻花香晕散开来,混合着一缕难以言喻的腥臊味,近似于长时间未换水的鱼缸水汽。 她适应了光后,瞧见左右两墙壁铺满了灯笼,空间宽阔,依旧无窗,却亮如白昼。 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具人体。 这人以不堪入目的姿势,脸朝下挂在空中,身上虚虚盖了件素白长衫,衣料微微渗光,如水般直要流落下去。 左侧传来急促的啃食声。 江跃鲤转头看去,视线扫过一面墙壁,上面陈列着各种刑具。 有些大致能猜到用途,有些千奇百怪,即便不懂,也看得人毛骨悚然。 目光最后落在一侧隔间,半截珠帘成波浪形垂在梁上,在灯笼照耀下闪闪发光。 隔间内的光线要昏暗些,博古架列前的长桌上,放着一枚红色果子,搁着一盏灯笼。 有人坐于桌前,低头咬住手中食物,头往后一仰,撕扯下一块来。 那人是甄仰围,他正大口嚼着口中的食物,声响原来出自这里。 也难为他能发出这样大的声响。 看清他手上食物后,江跃鲤吓得浑身一抖,本想倒吸一口冷气,又立即用双手捂住口鼻。 甄仰围手上拿着的,居然是一只手! 他在疯狂地嚼着口中的肉,像一头饿极的凶残丧尸,甚至都没察觉有人进来。 “别看。” 凌无咎嗓音冷静,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此时他的话音里,带着一种天然的镇定,总是轻易地让人信服,并安抚了那一阵恐惧。 江跃鲤才挪开视线,又听到那人传来凄厉的惨叫,一只在重复叫喊:“不要,不要,这是我的。” 虽说有些恶心,她还是好奇心作祟,重新看了过去。 只见甄仰围手上的食物掉落在地,附上了一层狰狞魔气。 魔气正在以极快速度腐蚀那只断手。 他跪在食物前,脸颊肌肉痉挛,想要伸手去拿,却在触碰时,又触电般缩回。 真是魔怔了。 谁能想到一宫之主,暗地里竟是这样的。 旁边传来一阵嘤咛,江跃鲤转头看去,挂在空中的人微微抬起头来,原来这人还活着。 她脱下绯色的外袍,避开绳索给那人披上时,却不小心和她对视了一瞬。 江跃鲤有些惊讶。 这人吐息艰难,脸面红肿,却依旧能看得出来,她长得有些像袁珍宝,栖梦崖的那个袁珍宝。 正想将她解下来,又见她微肿的朱唇溢出血珠,像碾碎了的红珊瑚般坠落。 她唇瓣微微张合,破碎的气息断断续续吐出,似乎很努力地试图说着什么,江跃鲤俯身贴近。 “快…快走…这里,有阵……” 江跃鲤:“袁珍宝?” 她有些不敢相信。 “不想死快走。”那人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语气变得凶狠,都算得上中气十足了,估计是被她的磨磨蹭蹭给气的。 这变脸的速度,果然是袁珍宝。 江跃鲤一手攥住眼前粗绳,五指收合瞬间,绳索寸寸绽裂,如同腐朽的枯藤般,簌簌剥落。 陷入皮肤的绳索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层浅棕色糜粉,稀稀拉拉铺在地上。 袁珍宝身体一顿,整个人直直往下掉,江跃鲤一步上前,双臂一展,将她稳稳托住。 江跃鲤也没想到,这绳索如此不堪一击,她张开掌心,垂眼看着残留的粉末。 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了。 她是半路修行,操纵灵力的能力有限,体内灵力澎湃,一下子没控制住。 那股灵力尖锐凌厉又磅礴,贴身而过,袁珍宝只觉得寒毛直竖,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如坠云雾,半晌回不过神来。 江跃鲤见她闭着眼,喊得情真意切:“珍宝,珍宝。” 袁珍宝耳朵嗡嗡地,想要回应她时,又听她慌乱道:“你要是有事了,以后谁给我做饭吃啊。” 袁珍宝:…… 江跃鲤用绯色外袍将袁珍宝裹得严严实实,随后抓住她的双手,确保她手还在。 江跃鲤:“还好,还好,手还在,还能切菜。” 袁珍宝:…… 袁珍宝眼底刚聚起焦距,转瞬又涣散开来,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将她拖回迷雾深渊。 用她泛红发胀的双腮,用她乱发如蓬的后脑勺,用她这一幅血肉之躯,单方面和地板比强度,像濒死抽搐的岸边鱼儿那样,拼命撞击、弹跳,试图将这冷硬而干燥的地面当做水潭。 毫不怀疑,若是不及时阻止,她将会和外面那具尸体一般,将自己脑袋砸得稀巴烂。 江跃鲤紧紧抓着她,只觉得她的体温猛然升高,顾不得其他,渡入灵力助她梳理。 以袁珍宝未结丹的修为,她灵力如入无人之境,在其经脉、识海里游走。 可某一瞬间,她被蛰了一下,如同不小心触碰到毒蜂的尾巴。 她制止袁珍宝发狂行为,估着大概位置,在挣扎得杂乱头发间摸索,果然摸到一点硬物。 甫一碰到,江跃鲤便察觉这东西不对。 她一边头皮发麻,一边将那东西自头顶拔出来,这物竟是一根笔杆粗细的漆黑长钉,通体密布着雕刻符文。 拔出后,袁珍宝面颊上那层不正常的红缓缓褪去,她眉心微动,眼皮挣扎几下,终于半睁开眼,目光依旧朦胧却已有了神采。 那说书老头还是有点本事的,在那本伪百科全书中,也简单提到过此物。 大致是改造炉鼎的器物,具体用途并未说明,反正不是好东西。 江跃鲤将漆黑长钉捏在手中,催动运力,打算毁掉它,却显露出了自己半吊子修为来。 那漆黑长钉符文突然扭曲凸起,尝试嵌入她掌心,她一吃痛,快速运转灵力阻挡,并脱手将其扔到地上。 手上一直传来轻微刺痛,低头一看,多了串符文伤口。 我靠 ,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大意了。 她有些心慌,下意识扭头,往隔间寻人。 甄仰围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干瘦的身躯瑟瑟发抖,沾血的嘴唇一直嘟囔着“不知道,放过我”云云。 就在其前方几步远,凌无咎静立凝望,衣袖垂落,纹丝不动,身影融在昏暗里,整个人像幅褪了色的画。 看来他并未找到想要的东西。 察觉到了她视线,他转过头来,眼眸微眯,仿佛在适应强光的照射。 江跃鲤抿了抿唇,眼底摇曳着笼火,与他遥遥相望,空气中似有无形涟漪荡然泛起。 袁珍宝彻底回过神来,倏地瞪大双眼。 她反手捏着江跃鲤的手,瞳孔突然放大了,胸口更是剧烈起伏,发出如同溺水过后的疯狂喘息。 多年的修炼,她才勉强能抵得住这鬼东西的威力,江跃鲤这样冒然去碰,沾上了,怕不是会血液沸腾,血肉溃烂,再无活路。 她心下着急,将江跃鲤掌心摊开,却只看到一串浅浅的符文。 出乎意料的,这串符文正被一股灵力缠绕、绞杀,颤颤巍巍浮动着,如同池水中的一团顽强小火苗。 疑惑、惊讶、后怕等情绪呈现在袁珍宝脸上,有些精彩。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修为已经到何种境界了? 正想说些什么,隔间那边传来求饶声,袁珍宝顺着她视线望去。 漆黑魔气如黑云般,自凌无咎足底翻涌而出,往前蔓延,渐渐逼近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瘦削人影,头发凌乱,身形狼狈。 甄仰围颤抖得不断求饶:“我只得了一手,其他的我真不知道,真不知……啊!!” 第62章 还未说完,魔气便缠绕而上,如毒蟒缠身,凄厉的惨叫声在密室内炸开。 甄仰围的灵力乱窜,刮得珠帘叮当相撞,撕扯得烛火得忽明忽灭。 这一道魔气,不但杀了甄仰围,还毁了这一楼阁的阵法。 袁珍宝本来还纠结此处有阵,不知该如何出去,想不到这两人直接将阵法毁了…… 身后的楼阁如同被挖空了地基,轰隆隆倒塌。 一向勇猛硬气的她,此刻怂的得像一只鹌鹑,手臂搭在江跃鲤肩头,一瘸一拐往外走。 不知她哪里得知了云生道君,若不是气定神闲的江跃鲤挡着,她觉得他早已将她大卸八块。 其实,江跃鲤并不像表面那样淡定。 掌心的符文如同杀不死的病灶,一直尝试往外扩张,她用灵力垒起的城墙,已经岌岌可危。 正想着,她掌心一热,心头猛地一跳。 这下连表面的淡定,也无法维持了。 第55章 再碰一下。 四面八方来了不少人,三人趁乱逃了出去。 雪羽仙鹤早已候在青鸾宫外,屈膝伏地,长颈微曲,背上托着仙轿。 江跃鲤知道这个世界可能会有□□,合欢散,但从未想过还有巫山钉这玩意儿。 仙轿内小阁,空间宽裕,还有另一人共乘。 她和凌无咎还是形影不离,准确来说,是贴在一起,衣袂交叠,她几乎陷入他怀里。 这一次是江跃鲤主动的,一个在礼法之外野蛮生长,一个在魅术之中修习多年,两人都对她的行为见怪不怪。 江跃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她竟然是最保守的那个。 其实一上轿子,她便展示了手上的符文烙印,蝇头小字浮动、挣扎,似乎随时要挣脱灵力的束缚,扩撒开来。 凌无咎低垂着眼,长睫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 他说她处理得及时、有效,过段时间便好,只是这一段时间,需要她忍耐一下。 可她不知道,忍耐起来这样磨人啊! 刚开始时,江跃鲤身体一直在发热,她便打开了窗,将下巴搁在窗台上,吹起了风。 大概是因为仙鹤飞得较高,接触了云层的缘故,她的皮肤变得湿漉漉的。 她的额头上,鼻子上,甚至颈窝里都氤氲着一股热乎乎的水汽,她觉得自己像烤肉盘上倒立的菇,被蒸出了一汪水。 手上那不正经的符文,在不断地冲击、攻掠她的灵力城池时,她也时刻被体内的原始冲动攻击着。 她面红耳赤,迎着清凉的夜风,需要特意调整自己的呼吸。 凌无咎唤了她好几声,她甚至并未听见,只是在认真地数着呼吸。 待回过神来时,江跃鲤忽然想到凌无咎这人形冰块,是个绝佳的降暑好法子。 走到他身边,想也不想就扑将过去,抱着他,不动了。 “很难受吗?”凌无咎将被圈住的手臂抽出来,不疾不徐地探她的脸颊,“你留了很多汗。” 江跃鲤就着他玉竹般的手指蹭了蹭,深深喟叹了一声。 “再碰一下。”她忍不住道。 话音未落,冰凉的手掌便又覆盖上来,托着她的下颌。 可这一处冰凉了,显得其他地方烧得更厉害,她只能湿润地注视着他。 她此时的眼神一定算不上清白,有人说男人会被下半身控制,她现在则是被掌心那该死的符文控住。 于是凌无咎在她的凝视下笑了,笑得充满侵略性。 “怎么碰?”他指尖捏着她耳垂,轻声道,“这里?” 江跃鲤立即摇头,冰凉往下,她被冰得猛然惊醒,看向一侧的袁珍宝。 凌无咎并无世俗的观念,可占有欲是明晃晃写在脸上的,袁珍宝也算半个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身残志坚,独自一人坐在一侧角落里,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她一言不发,只一味地欣赏窗外风景。 江跃鲤还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一直忍耐着,直到回到了栖梦崖院里,才任由凌无咎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了房里,抵在门上。 丝丝凉意自身前那人身上传来,江跃鲤咬着衣袍的一角,腿搭在结实臂弯上,她在想,若是炎炎夏日,他应该抵得上一台上好的空调。 翌日,睁开眼时,屋内乱糟糟的桌椅、屏风、架子、软垫都已恢复原状,与以往那样,凌无咎也不见了踪影。 出门时,江跃鲤的腿还是软的,安霞霞直直朝她冲过来,一个没想到她腿软,一个没料到她真撞,两人差点双双倒地。 江跃鲤一手抓住门框,一手扶着她肩膀,将她往后推,两人才勉强稳住身形。 也不知她何时习得了乌鸦的坏习惯,横冲直撞的。 安霞霞眼下泛着青灰,眼睑浮肿,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声音发颤:“快想法子救救珍宝姐,青鸾宫的人硬把她押回去了!” 安霞霞说着,还不忘摇着她的手臂,试图将这一噩耗摇进她脑中:“她临走前让我好好活着,她定是打算报仇了。” 一个不慎,她扯松了她的衣襟,水蓝绸缎下露出一截瓷白皮肤,上头赫然几处红痕,红得触目惊心。 安霞霞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像水煮虾一般。 江跃鲤并未慌乱,拢好衣襟道:“我知道你很急,你先不要急。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看安霞霞急得额头冒汗,话都说不利索了,看来事情比想象的更严重。 他们三人昨夜才回来,现在太阳高悬苍穹,才午时,袁珍宝怎么又回青鸾宫了? 安霞霞道:“你离开后,青鸾宫便来了人,要将珍宝姐带走。” “三天前?” “对,而且她似乎不打算回来了,我也一直知道,她家出事和宫主脱不开干系,但……” “她已经回来了。” “什么?” “我说,她昨晚就已经回来了。” 安霞霞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以为这是在逗她,欲言又止:“她真被带走……” 江跃鲤揉了揉酸软脖子,无奈道:“我带你去她房里找她。” 风过,梧桐树飘落几片枯叶于廊下,软烟罗鞋踏上,爆 出噼啪轻响。 江跃鲤看向走在一侧安霞霞,问道:“我们都没发话,青鸾宫怎么忽然要将人带回去?” 安霞霞担心受怕了几日,精神不太好,垂着脑袋,挎着肩,道:“那种术法,就属珍宝姐练得最厉害,本来宫主也不愿放她来这此处,只不过拗不过她性子罢了。” 江跃鲤接着问:“为什么又要人回去?” “云生道君开启秘境,以千年肉息果为彩头。宫主志在必得,而且要不惜一切办法,将这天地灵物的效力催发至十成十,其中最好的办法,就在她身上。” 说着,安霞霞侧头看了江跃鲤一眼,眼里带着些钦佩。 江跃鲤也知道,她就那样囫囵把果子吃了,着实让人惊讶。 可那都是凌无咎的锅,他不心疼,她自然也不管。 又听见安霞霞接着道:“助人修为,对方修为提高得越快,她的身体则亏损得越厉害,她自知这一次去了,即便死不了,也会元气大伤,本就打算报仇的,干脆拼死一搏。” “报什么仇?” 安霞霞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没头没尾来一句:“你是好人。” 江跃鲤点头附和,她也这么认为。 和这些动不动便打打杀杀的人相比,她这一珍稀生命的,何止是好人,简直可以当菩萨了。 接下来,安霞霞将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她。 原来袁珍宝她并非什么寻常灵食商贾之女,而是九霄天宗九宫之一,云鼎宫的独女。 云鼎宫与青鸾宫素有嫌隙,她这一脉向来瞧不上青鸾宫的做派。直到她父亲,也就是前任云鼎宫宫主执掌大权,两宫关系才稍见缓和。 然而,好景不长。 先是她父亲离奇陨落,紧接着,全家遭劫,满门倾覆。 起初,她只当是仇家报复。可当她抽丝剥茧,却发现幕后黑手,竟然是云鼎宫另一脉的门人。 血债血偿,她亲手斩尽了仇敌,却也彻底被云鼎宫所不容。 昔日父亲的挚友青鸾宫宫主见状,便收留了她。 谁知,这只是另一个火坑。 毫无防备的她在青鸾宫磋磨了一段时日,沦为炉鼎,修为废了大半。逐渐醒悟后,她开始暗暗反抗。 也就是那时,她才得知,当年害她家破人亡的真正元凶,竟是甄仰围。 自那日起,她便一直想着报仇。 但是甄仰围曾经被一隐士高人追杀了两次,生性狡诈,行事愈发谨慎,袁珍宝一直寻不到机会。 江跃鲤听安霞霞讲完,只觉得这个世界果然满大街疯子。 两人走到袁珍宝门前,敲门后,在门外等应门。 第63章 江跃鲤见安霞霞面色灰败,额间碎发凌乱,眼睛微肿,整个人像一根蔫了的小白菜。 江跃鲤道:“你早点来找我,也不用熬这一夜了。” 安霞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她颈间飘。 她即便特意穿了高领襦裙,脖子还是隐隐约约可见几道印子。 尴尬,随着安静的时间流淌。 好的,她明白了。 江跃鲤面无表情,转头看看窗,又抬头看看门。 昨晚,她才明白自己一直误会了凌无咎,其实之前他一直都有克制的。 这次她只是稍微主动一下,便一发不可收拾,折腾到了后半夜。 凌无咎技术撩人,又硬又猛,还经验丰富。他不像看那类书的人,只能说是实战得来的经验。 符文将人的负面情绪放大,一想到这一层面,想到有个让他堕了魔的人,江跃鲤心底便升起一股烦躁。 她甚至有些使坏,故意用指节斜着划过他的背,划破了皮,渗出一点殷红。 当时耳边响起凌无咎的轻笑声。 安霞霞又敲了两次门,门内的人才醒来,瞧着袁珍宝无大碍后,江跃鲤自己回了院子。 经过梧桐树时,瞧见了多日不见的乌鸦。 它站在遒劲树根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呆毛都耷拉下来。 是一只忧伤鸟儿。 它的一侧漂浮着一片镜子,浮光掠影,莹莹流转,是记忆碎片。 江跃鲤瞧着这道具,心中冒出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第56章 她终于回来了 江跃鲤的行动力向来不错,她念头刚起,便用了那记忆碎片。 视线再次明朗时,她依旧站在熟悉的庭院里。青砖黛瓦依旧,唯独不见了那棵梧桐树。 看来此时,那棵梧桐还未栽种,正想着,一阵琴音清泠泠坠入空庭,像春溪漱过青石,又像晚风掠过松针,音色温润,余韵绵长。 江跃鲤转身看去,那一片稀疏小竹林下,已添上了零散矮石凳,阳光自层层竹叶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人盘腿独坐于竹下,轻裘缓带,一袭素衣半融进青影里,身前横一张古琴,木色沉黯,弦丝却亮如新霜。 魔头居然还会弹琴。 江跃鲤还是第一次他垂首抚琴。 她朝他走去,踏入竹林时,随手折下一支小指粗的竹枝。 察觉有人靠近,琴声“铮”地一下骤停,只余她鞋子踩在满地竹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 直到江跃鲤停在凌无咎面前,也不见他抬头,他修长手指停顿于琴弦上,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定了格。 她俯下身去,手上新鲜碧翠竹枝往前一探,抵在他下颌,手腕用力,便缓缓挑起他的头。 四目相对,江跃鲤手一抖,手中竹枝差点脱手,面上的表情更是僵硬,还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她只是玩性上来了…… 从未想过,竟然真的可以将他脸挑起来。 甚至挑起来了,他也不躲,就这样仰头凝视着她。 这位爷似乎又换了一个性子。 怎么忽然这样听话了。 凌无咎比上次所见,沉静了许多,浑身锋芒敛去了,像一柄入鞘的剑,温钝地悬在腰间。 相应地,那一抹危险性也掩了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落日江跃鲤眼中,莫名让她想起昨晚近在眼前,那汗津津的喉结,随吞咽动作扯出紧绷的弧度。 ……她默默挪开了视线。 正要将竹枝收回,下一刻,另一端被捉住。 凌无咎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修长白皙的手指抓握力道却逐渐加重,竹枝扯得近了些。 这种微妙的对抗,让江跃鲤有些头皮发麻。 是他面色太过于清冷疏离的模样吗。 不然为何只是隔着竹枝传来的力道,就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凌无咎闭了闭眼眸,将脑中止不住的嗡鸣声压下。 原来努力了几百年,他也并未真正将心境平和下来。 只不过是一直压抑着,钳制着。直到再次见到她,一切的控制近乎在瞬间失效,让他有些头脑发晕,差点失去理智。 上次下意识伤了她后,她便消失了。 自此之后,他伏案习琴、执笔作画,甚至捧读佛经,将身上的戾气一点点收敛起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把心里那股狂躁压得死死的,从不在人前显露半分。 即便遇到不喜之物,他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地……全部毁掉。 可江跃鲤再次出现的那一刻,一切的克制开始松动。 他能控制面上的神情,却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 她终于回来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心底升起一股冲动。 擒住她,禁锢她,让她此生再也休想再踏出这栖梦崖半步。 江跃鲤觉得空气变得沉闷,仔细观察凌无咎的表情,却只看到自竹叶缝隙漏下的阳光碎斑,照不进他黑阗阗的双眸。 并未看出其他异常。 她昨晚在游刃有余的凌无咎身上,算是吃了大亏,只不过是想来看看稚嫩青涩的他。 “你喜欢这竹枝吗?”江跃鲤力度很轻地拔了一下,又缓慢松开手,“我送给您吧。” 他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沉静眼神如一潭深水,幽深却无波。 竹枝一头落在他手里,另一头孤零零地支着。 江跃鲤心里咯噔:不会连隔着枝丫也不给碰,打算秋后算账吧。 等了片刻后,他终于动了。 令江跃鲤惊讶的是,他竟然真的将那竹枝收入袖中,并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真的只是想抢她竹枝。 他的喜好还真是别致。 江跃鲤无话找话,问道:“距离上次见面,你这边过去了多长时间?” “三百二十四年……” 他薄唇轻启,似乎未说完,却又止住了话头。 江跃鲤一听这时间,杏眸渐渐睁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居然几百年了。 还有零有整的。 过了几百年,他的性子有变,似乎也还算正常。 可还有一样未变,便是他又轻易地被她拐带了出去。 这一次,两人去了凡人的城镇。 修者和凡人实力相距太远,一般不会聚集在一处,否则修者们相斗,凡人根本无处可逃,也无力抵抗。 他们来的这一座城池不算富裕,城墙高耸陈旧,番旗招展,有士兵在上面来回巡逻。 僧人在城门外布善施粥,有乞丐在排队,甚至还有不少不得入城的流民。 江跃鲤与凌无咎落在城外不远处,打算步行入城。 江跃鲤此时只是一道魂体,寻常修士都见不到,更不用说普通凡人。 因此,他们只看到凌无咎一人在人群中悠然前行。 他白衣广袖,身形如鹤,与杂乱纷扰的环境格格不入,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他面容雪白静悒,双目漆黑,有人不由得偷偷看多了几眼。 其中又有些目光,实属不怀好意。 从凌无咎周身打扮看来,定是身价不菲,又孤身一人,流民中有不少亡命之徒,暗暗打量着他。 那些人虽看不见江跃鲤,江跃鲤却也觉得,这目光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暗暗叹了口气,凌无咎这人无论到哪里,都是受人觊觎的份。 甚至早已习惯。 瞧,那么多赤.裸.裸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过来,他愣是没一点反应。 江跃鲤广袖轻扬,霎时间狂风卷地,漫天黄沙瞬起,打着旋儿,众人纷纷惊呼,抬手遮住眼睛。 连温厚平和的僧人们,也有些慌乱起来,连忙盖住几锅白粥。 有几人哀嚎着滚倒在地,捂着眼睛,看来是眼睛进了沙子。 第57章 小乞丐 趁着黄沙迷眼,骚乱四起,江跃鲤和凌无咎如同一片轻飘飘的云般,混入城中。 凡人聚集的城镇也遍地繁华,茶楼酒旗招展,人流如织。 不过,相比起修者城镇,朴实无华多了。既无奇形怪状的各色器物、也无漫天飞舞的法器灵光,更不见悬于天际的飞舟楼阁。 三两孩童嬉闹,追逐而过,凌无咎侧身让过,立在原处,望向他们的背影。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凡与踏实,没有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血雨腥风,只有满满的烟火气息。 江跃鲤猛然生出一种“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错觉来。 城外有乞丐,城内也不少。 两人正行于街道上,一只小脏手斜伸出来,紧紧抓住凌无咎衣摆。 手上的泥垢抹在了雪白衣摆上,白布被扯出扭曲的褶皱,如同被掐住喉咙的白鸽。 未等两人做出反应,小乞丐便晕死了过去。 是饿的。 两人将乞丐安置在了一侧巷子中,不愿在小乞丐身上留下灵力痕迹,他们买了碗好消化的粥水,兼一些干粮。 第64章 江跃鲤此时只是一道魂体,小乞丐看不到,为了不吓到他,喂食的事情只能由凌无咎代劳。 凌无咎一手托着碗白粥,一手轻轻搅动着,不太熟练地喂给半躺在墙壁上的乞丐。 这乞丐约莫八九岁大,衣不蔽体,瘦骨嶙峋,饿到仅剩半分意识。 他求生欲极强,撑着脑袋去够伸过来的勺子,吃得非常着急。 凌无咎也是越喂越上道,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 一碗粥下肚,小乞丐终于有了些力气,立马红了眼眶,瘦削的脸庞显得眼睛很大,包着一汪泪水看着凌无咎。 以及他身边那一团白雾。 小乞丐知道,眼前这人是仙人。 其他人见不到仙人身边的白雾,他可是能看见的。他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从小便可以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一直求仙问道,却苦于孤苦伶仃,没有门道。 城外的那一场骚乱,他知道是仙人身侧那团白雾所为,于是忍着黄沙迷眼的难受,跟着他们混进了城中。 只要仙人能够带他走,他定会有一番作为,甚至得道成仙。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跟条狗一样活着! 江跃鲤蹲在地上,察觉小乞丐的视线,有些惊讶:“你能看得见我?” 小乞丐点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怯生生地看着她。 江跃鲤方才特意找散了些银锭,得了不少碎银子和铜钱,方便小乞丐使用。 她将银钱放到小乞丐手中,道:“这些给你,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才起身,小乞丐便伸手过来,想要抓住她,却直直穿了过去。 小乞丐整个人狼狈地扑倒地上,弄出很大的声响,喉间也溢出闷哼。 他仰头看着两人,将手中银两递出来,急道:“仙人,我不需要银两,我…我能不能跟你们走。” 凌无咎立在一侧,大袖低垂,衣摆上印着污黑的指印,面容平静,垂眼看他,眼底情绪不明。 见他不打算搀扶,也不断算回应,江跃鲤并未强求,又蹲回小乞丐身前。 “我们此行不方便带人。” “我会很听话的,绝对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小乞丐一骨碌爬起来,扯开衣襟,忙道:“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江跃鲤倒吸一口冷气,小乞丐胸口即便黢黑,也能明显地看出新痕旧伤,可见这段时日,确实一直遭受欺辱。 凌无咎见他的动作,则是眉头微皱,垂眼将心中那股烦躁压下。 江跃鲤也站起身来,俯下身子,打算给他检查伤口。 下一刻,腰间一紧。 凌无咎冷不丁用灵力锢住她的腰,将她扯到他身侧。 江跃鲤心里一跳,扭头望去,正好撞进他的漆黑眼眸。 他的眸光依旧是平静的,甚至因过于平静,而显得有些危险,如同林中潜伏的强大猎手。 他并未看江跃鲤,目光淡淡地落在小乞丐身上,道:“我们将你送到寺里。” 江跃鲤十分赞同:“这样也很不错。” - 江跃鲤知道凌无咎不喜她过多接触小乞丐,不想多事。所以一路上并未同小乞丐说话,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 凌无咎更不可能主动开口,只不紧不慢地朝寺庙走去。 小乞丐也很是识趣,一路上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 城郭外,一脉青山隐隐倾斜,寺庙便在山上。 三人一路往上,信步至峰回溪转,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一座庙宇,寺门老旧,门前有额,题着“空性寺”三字。 檐角悬着一只风铃,山风掠过,便荡出三两声清响,其下时不时经过三两香客。 一小沙弥在一侧持着大扫帚,刷刷地扫着落叶。 小沙弥将落叶扫成堆,抬起头来,视线扫过刚到的三人时,突然定在原地,睫毛快速眨动几下,眼睛唰地亮了。 甚至连带着那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也锃亮起来。 他把手中扫帚一扔,一个箭步冲到三人身前,双掌合十快速行了一礼。 “三位施主是第一次来吧,我带你们进去。” 江跃鲤面露疑惑,不是因小沙弥也能看见她这魂体,而是…… 小沙弥这态度未免太过积极,急 着抓他们去完成kpi似的。 奈何这小沙弥盛情难却,再加上还想让寺里收留小乞丐,他们便随小沙弥进了寺中。 小沙弥在前方引路,道:“我知你们过来的目的,我师父早便算到了。” 说着,前方有一和尚走来,小沙弥招呼过来,让其带走了小乞丐。 竟然真的知道。 难道这寺里有卜算高人? 待小乞丐走远了,江跃鲤问道:“你师父是谁?” 小沙弥道:“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说不定,她还乐意给你们卜一卦。” 江跃鲤来了兴致,可以给凌无咎卜一挂,恰好看下她任务完成难度。 她侧头看向凌无咎,他踏着满地枯叶,无声无息地走在她身侧。 江跃鲤问道:“一会你去算一卦,怎么样?” 凌无咎仰头,透过如盖的菩提树,看那几乎压到庙顶红日。碧空如镜,纤云不染,赤日孤零零悬于苍穹。 此人术法撼动天地,非等闲之辈。 为了这一卦,那师父可真是大费周章。 凌无咎垂头,淡淡回应:“好。” 第58章 下下签 二人跟着小沙弥,迈过膝弯高的门槛,进了一方清净佛堂。 堂内檀香氤氲,三尊金身佛像端坐莲台,低垂眉眼,似悲似悯。 慈悲佛像另一侧,设有一小隔间,半长帘子垂挂。 一人坐于隔间朱红长桌后,只能看到帘子下,交叠放于桌上雪白圆润的双手。 小沙弥将两人带到小隔间外,指引他们在小圆凳上坐下,双手合十退下。 即便坐下,视角压低,也只能勉强看到帘内人的下巴。 从师父圆润的下巴来看,不像年迈的得道高僧,反而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看起来,甚至比指引的小沙弥还小些。 这个世界长相与年龄实在混乱,这也不奇怪。 江跃鲤不作多想。 师父从桌下拿出一签筒,放到桌上,十几支薄竹签子歪斜地支着,竹肉还很新,仿佛能闻到破竹的清香。 江跃鲤瞧着签筒,心道:原来不是算卦,解签也长不多吧。 那师父掌心一翻,摆出请的姿势,道:“施主摇签吧。” 这声音雌雄莫辨,是少年人的嗓音,却压着嗓子,故作低沉,某些音调里,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江跃鲤盯着这人下巴,嗅到了一股不太靠谱的味道…… 凌无咎眼眸意味深长,道:“师父,你可知我们求什么?” 这师父颔首,指着桌上的签筒:“一切皆是缘分,你们只管摇签,且看我知不知便是。” 颇有些故作高深的意味。 话音落下,凌无咎不再多言,伸手过去,玉质一般的手指圈着签筒,骨节分明的腕骨在大袖中若隐若现。 江跃鲤咽下一口唾液,忽地有些紧张,盯着他手上摇晃的签筒。 签子在签筒里碰撞,发出细碎的沙响,下一刻,一支签子掉了出来。 佛堂一下子静了下来,佛前青烟袅袅,红烛滴泪。 江跃鲤定睛一看。 躺在桌上的签子上,赫然三个赤字: 下下签! 师父朝签子伸手,才碰到签子,签子便从他指尖抽了出去。 江跃鲤掌心按在抢过来的签子,道:“这支不算,再来一次。” 既然一次不行,便抽两次。 虽说她这任务办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也不能把“失败”二字,直接甩她脸上去啊。 请容许她挣扎一下。 凌无咎闻言,垂下眼睫,筒中竹签再次沙沙轻响。他手腕稍倾,便有支签文斜出半截,掉落桌上。 怎么又是下下签? 江跃鲤不信邪,从凌无咎手中将签筒拿了过来,又摇了一次,还是。 第四次,还是! 此时她已经察觉到蹊跷,一把抓住所有的签子,准备一起抽出来。 帘后那人察觉,手背一挡,阻止了她动作。 师父道:“施主,倒人签筒如砸人摊子,把签筒还我吧。” 江跃鲤道:“没事,我只看看,再给你放回去。” 说着,她便手腕一扭,卸下师父的力道,那师父还欲再挡,却被凌无咎手上的签子抵住手腕脉门。 签子上“下下签”三字,红得触目惊心,笔锋飘逸如刀,那撇捺陡然挑起,像极了戏台上刽子手挥刀前的亮相。 师父终究放弃了抵抗。 在这三字之上,江跃鲤白如凝脂的手背,冒出淡淡青筋,趁机一用力,便将签子全都从签筒中抽出。 签子满满一握,滑溜溜地就要从手上滑落,如同有生命似的。她干脆松手,竖掌往桌上一抹。 第65章 这!特!么! 全是下下签! 签子整齐一排摊开,薄薄的竹片上,朱砂红得刺眼,透着几分狂态。 江跃鲤短暂地一怔,饶是再佛的脾气,也按耐不住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翻了个白眼: 妈的,笃山兰!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好好一个女修,假扮和尚就算了,还给他们整了一筒下下签! 岂有此理! 江跃鲤手掌往桌上一拍,桌面猛地颤一下,抖得桌上签子散乱。 笃山兰瞧着桌上猛地握紧的小拳头,忙朝一侧的小沙弥喊道:“悟生,今日的签没混啊。” 那小沙弥正整理蒲团,闻声便跑来,探头瞧向桌面。 桌上果真一排“下下签”,他倒是淡定,朝桌前两人合掌鞠躬,又对师父道:“弟子这就去混签。” 笃山兰挥了两下手,示意她快去。 江跃鲤:…… 谁家的签子要特意混,而且还是当场混的啊! 小沙弥抬手一划,便将桌上的签子笼进了手中,只漏下了一支签子。 她的手更小,一握握不全,却能牢牢将滑溜的签子握在掌心。 接着,她又向江跃鲤躬身,平和道:“劳烦施主将签筒递予我。” 见她如此有礼,江跃鲤也不好为难,便将签筒给了她。 小沙弥走后,空气一瞬安静了下来。 风来了,半截帘子轻轻地摆动起来,露出笃山兰带着浅笑的嘴唇。 江跃鲤见那嘴唇张合,声音也随之而来:“‘死魂受炼,仙化成人’,这是那支签的签文。” 笃山兰将小沙弥遗漏的签字拿起,语调平稳,有几分出尘祥宁之感:“这签子,我给你们解了吧。” 江跃鲤:“……” 这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的,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她能确定的是,笃山兰对她以及凌无咎并无恶意。 当时进入秘境前,她察觉到了笃山兰的眼神,那慈蔼与欣慰可做不得假。 见桌两人同时沉默,笃山兰像是怕被拒绝一般,很快便自顾自开口解签:“你们的问题,唯有一字可解,那便是……” 停顿片刻,江跃鲤能察觉到她扫过来的视线。 “……死。” 笃山兰最后轻轻吐出一字。 见她不似开玩笑,江跃鲤视线落在刺目如血“下下签”三字上,再度感受到任务的艰巨。 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置之于死地,渡化而后生。”笃山兰拨动着佛珠,平静地对她说道:“你也不必担忧,是否要解,全在你一念之间。” 听到此话,江跃鲤有些诧异,所以说主动权是在她手上? 这是要她将凌无咎置于死地,再救下他? 这样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说实话,这样比直接救人,还要难上许多。双方实力差距很大,她还未置他于死地,可能自己先被杀了…… 算了,算了,即便一直完不成任务,在这个世界躺尸过日也还行。 江跃鲤这么一合计,紧绷的神经一松,索性直接开摆。 凌无咎确认笃山兰无恶意后,也不在意签文,更不在意解签结果。 他的目光始终凝在江跃鲤身上,像发现了一本读不完的奇书,翻动间,会不经意蹦出新的惊喜。 她面上神色几番更迭,恼怒、震惊、苦恼、懒散一一掠过,最终化作一泓春水,盈盈漾开笑意。 她朱唇轻启:“大师兄,我 们走吧。” 凌无咎凝望着她波光潋滟的眸子,眼眸微眯,眼底浮起一丝困惑。 大师兄…… 是谁? 第59章 买糖 那小沙弥拿着签筒去混签,过了许久,也未见人回。 笃山兰已自顾自地接了签,江跃鲤明白,再来一次,也不过是心理安慰。 更何况,这便宜师父真的靠谱不得一点。 笃山兰演都不演了,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居然睡着了。 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睡了! 眼看天色渐晚,江跃鲤便决定不再等,直接与凌无咎一起下了山。 回到镇上时,日头刚西沉,长街两旁的灯笼次第亮起。 暖黄的光晕流淌下,街边摆满了卖货担子,人影绰绰,喧声浮动。 听说昨日刚过完鬼节。 按照习俗,鬼节那晚凡人让道于鬼,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阿猫阿狗都需要提溜进家门,避鬼。 等到鬼节一过,人们重掌人间,便大举庆祝。 又怕还有孤鬼遗留凡世,以防人鬼互扰,这一晚双方都会戴上狰狞面具,以作掩饰,和平共处。 没人说得清,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可这一晚的集市上,总混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只是他们各自凑热闹不惹事,比如是青面獠牙的妖物、眼冒红光的魔人,还有寻常人见不到的魂体。 作为一道魂体,江跃鲤从未想过,竟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在凡人城镇里现身。 别人看不见她,她便想着买个面具,增加参与感。 就近有一个面具摊,一整面墙上,挂满了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面具。 江跃鲤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摊上较高的那个红色犄角面具,袖口滑落半截,露出纤细的腕子。 凌无咎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在雪白腕子顿了下,才抬手,替她取下了那个面具。 她回头看他,眉眼弯弯,眼底映着灯火,亮得惊人,“谢谢,你也挑一个吧。” “好。”他声音低沉,在她耳畔清晰响起。 江跃鲤这才发现,凌无咎离得她很近,出乎意料的近。 近到她稍微往后仰,后背便能抵上他的手臂。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能感受到凌无咎的气息笼罩而来。 此时凌无咎身上还不是千年后,那种药草特有微苦的清冽之味,而是一种鲜活的回甘,像一缕上好的茶香。 江跃鲤的心跳开始加速,像在胸腔里装了只精神十足的小兔子般。不过这不是羞怯的悸动,纯粹是即将得逞的兴奋。 下一刻,就在即将碰到之际,凌无咎却忽地身子一侧,不带掩饰地躲开了她,连片衣角都没沾着。 并且还有余心,伸手越过她的脸,取了一个黑底金纹的半脸面具。 她抬头瞪他,他也不解释,就这么水灵灵地当着她面,慢条斯理地带上了面具。 江跃鲤:哇!臭男人。 与此同时,人群熙攘间,江跃鲤不小心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 她心下一凛,踉跄后退了半步。 饶是元婴期的修为,与那魔对视一眼,仍让她如坠冰窟。 阴冷的魔息如有实质般缠绕上来,顺着经脉直往灵台里钻,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像是陷入了阴森沼泽般的梦魇,浩瀚而黏稠地纠缠着她。 不是没见过这样凌厉的魔息,只不过堕魔的凌无咎从未将矛头指向她,她向来感受不到它的森然威势。 凌无咎大袖一挥,将她从冰冷梦魇中拉了回来,随后转头静静与那魔对视。 江跃鲤下意识想拉他衣袖,才伸了手,又缩了回来。 她有些心惊地看着那魔离去的背景。 这才是真正强大的魔,先前那银角大王和他比,简直就是弟中弟。 江跃鲤问道:“他是谁?” “魔尊,”面具遮去了凌无咎上半张脸,灯笼光晕里,江跃鲤看不清他神色,只听见他淡漠道:“看来只是路过,并不打算惹事。” 按常理,元婴修士对强者的危险感知,本该敏锐地如芒在背。 可江跃鲤这种靠挂堆上来的,对修炼之事尚且半知不解。 目前还是一道魂体,这样完全不避其凶煞,直勾勾地与魔尊对视,难免会引起他的警惕和注意。 江跃鲤也是后知后觉,不该直接与他对视。 心中那一股淡淡的菜鸟忧伤还未升起,江跃鲤联想到了什么,顿时有些愕然。 魔尊,她是听过的,被凌无咎剖开胸口扣挖心脏什么的…… 还想想下去,可当时场景有些糜乱,不堪回首。 面上浮起一阵热,江跃鲤慌忙地抬手,将面具按在了脸上。 凌无咎安静地凝视她,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后,垂下了眉眼。 前方忽然传来喝彩声,杂耍艺人执板,迎着那下坠的赤红铁浆奋力击打,空中绽放一朵燃烧铁花,照亮半条长街。 人潮涌动,江跃鲤顺着人流去凑热闹,小心避开人群,以防撞到面具。 凌无咎平静地跟在身后。 看完了表演,有个卖麦芽糖的走贩凑过来,胸腹前撑着大开的扁箱子,一条绳挂在脖子上。 他胸前悬着个敞开的木箱,用褪色的麻绳挂在脖颈上,箱子里整齐码放着一排排麦芽糖。糖饼像棒棒糖,呈琥珀色,散发着甜腻的焦香。 第66章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江跃鲤大手一挥,便买了满足了自己。 连糖带箱都买了。 过足了暴发户的瘾。 刚回到栖梦崖,便见时从慌张跑过来。 此时的时从已褪去少年青涩,身量拔高了不少,面庞清朗,行走间衣袂翻飞,腰间玉佩轻响,已是翩翩公子世无双的模样。 不过还没有执掌宗门后,那威仪天成的气派。 时从远远见凌无咎回来,毫发无伤,提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小跑过去,才在凌无咎跟前停住脚步,便瞧见雪白衣摆上的刺目黑手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谁如此大胆,竟敢弄脏道君的衣袍,我……” 凌无咎绕开他,信步往内院走,淡道:“无事。” 他落后半步,跟在凌无咎身后,既然凌无咎摆出不欲追究的姿态,时从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时从的目光一垂,落在凌无咎手中那个棕黑色的木箱上。 箱角做工粗糙,磨损得厉害,两条褪色麻绳垂挂晃动,像从市井陋巷里随手捡来的破烂。 这样粗鄙的凡物,在凌无咎骨节分明的手中,像是仙珠落进了凡尘,说不出的违和。 时从瞳孔微缩,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挤出声音。 “这,这,这是什么?” 江跃鲤站在一旁,瞧着战战兢兢的时从,觉得有些好玩。 上次见时从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小孩,今日买麦芽糖时,想着多带一份,自己吃着,也可以给他一些。 可见他现在的模样,已半步迈入中年,再送这些孩童零嘴,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本打算独享。 既然他又问起来,还是给他些吧。 “大师兄,要不也给一些,让他尝尝吧。” “好。”凌无咎答应得异常爽快顿住脚步,视线从江跃鲤脸上,转向时从。 时从相貌看起来比他年长,身量却比他矮些,仰着头看他,有些害怕,又有些不明所以。 他就这么目睹了这位素来不染纤尘的仙君,随手将那粗陋的木箱横在手臂上,掀开吱呀作响的箱盖,从里面抓了一把糖,递到他面前。 时从懵逼,震撼,不可置信。 他家清冷矜贵的道君,何时喜欢上了这劣质的糖?为何这般孩童似的与人分食?他的一身出尘的仙气呢? 他从 他身上看出的几分烟火气,实在违和。 云生道君不该是这样的。 三百多年来,云生道君只下过一次山,那一次正值祭献祭日子,闹得宗内很紧张。 宗门暗中遣十几名修士相随,却偶然察觉了一抹魂体,再后来,他们跟丢了人。 在那之后,道君便再也不愿宗门派人跟着他。 纵使宗门长老们再三规劝,终究拗不过这位道君的性子。 最终只得退让,却立下铁律,旁的皆可纵容,唯独这祭坛之上的职责。容不得有半分懈怠。 今日时从发现仙君不在,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即便去了宗门,告知情况。 宗门上下派出数百弟子,将方圆千里的山川河流翻了个底朝天。道道寻人的符咒在空中盘旋,却始终捕捉不到半点气息。 时从正垂头丧气,以为自己看管不严,即将受罚时,凌无咎却自己踏着暮色回来了。 还带了一箱糖! 还要同他分享! 时从一脸懵逼地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合拼,接下凌无咎的糖果。 他盯着手上的糖果,激动得面色泛红,说话依旧结结巴巴。 “谢…谢谢仙君。” 凌无咎转身往院里走,漠然道:“你先下山气七日,不要来扰我。” 时从猛地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不见了他身影。 第60章 她认错人了。 这几日无人打扰,两人或外出游玩,或宅在院子中。 在这一段记忆中,相比起外出,江跃鲤更喜欢待在院中。无他,只因此时的凌无咎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执子对弈,静听琴音,观其作画,一同看书,过得岁月静好。 第五日午后,江跃鲤慵懒地伏在长榻上,翻着话本,凌无咎则在案前,执笔作画。 纸上游走的沙沙声里,江跃鲤总觉得有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 一抬头,果然撞进凌无咎望过来淡然眸光里。 即便撞上了视线,他依旧垂头,神色自若地运笔,不消片刻,又抬头望过来。 江跃鲤心下好奇,索性放下书卷,赤着足踏过冰凉的地砖走去。 停在案桌旁,低头一看,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竟然是在画她。 雪白宣纸上,赫然是她疏懒闲散的侧影,墨色很新,连鬓边垂落到肩上的发丝,也勾勒得纤毫毕现。 虽说只画了小半,却可看出功力深厚,以及……用心之深。 - 这幅画,凌无咎断断续续描摹了三日。 到第七日清晨,案前墨香阵阵,他执笔点染最后的几处细节。 画已经快完成了,可他的目光依旧时有时无地落在江跃鲤身上。 窗外小雨淅沥,雨丝如银丝般斜斜垂落,远处山峦隐没在雨幕中,黛青色轮廓若隐若现。 崖边窗内,她慵懒地伏在软榻上,欣赏雨景,红唇间含着一根麦芽糖,贝齿时不时轻咬糖饼,发出轻轻的“咯咯”声。 赤足后翘,足尖时而紧绷,时而蜷缩,带着几分调皮的挑逗意味。 腰肢则柔弱无骨地深陷下去,衣衫轻薄,露出一段妙曼的曲线。 两侧悬挂着水粉色的薄纱软幔,悠悠荡荡,纤腰长腿扭动着,如同烟雨朦胧中苏醒的蛇妖。 这是江跃鲤刻意的。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可接连的失败,以及凌无咎那从容姿态的刺激,倒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水红色抹胸,外罩素纱轻衣,肤色半透。 随着修为的增进,她的肌肤愈发莹润如玉,身段也出落得愈发玲珑有致。对镜自照时,她一袭纱衣,雪肤若隐若现,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一出手,就算是快木头,也该发芽了。 可她努力了好一会,不见凌无咎有任何反应,依旧从容垂首作画。 江跃鲤加大剂量,故意侧过身子,单手托腮,将麦芽糖从口中缓缓抽出。 她的衣襟有些松散,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还抛了两个媚眼。 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刻。 “闪到腰了?”凌无咎笔下未停,连头都不抬,“还是眼睛不舒服?” 江跃鲤手一滑,脑袋差点磕到窗台。 她想过他是木头。 可从未想过,他还可以是石头! 白瞎了她的珍贵媚眼! 她撇撇嘴,转头望向窗外烟雨。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凌无咎分明是天剑峰的大师兄,为什么没有佩剑? 细想起来,他修长的手指光洁如玉,连一处执剑的薄茧也没有。 人所经历的一切,总会留下痕迹,可在凌无咎身上,完全看不出有习剑痕迹。 “你贵为天剑峰大师兄,”江跃鲤伸手探出窗外,接雨,“怎么从没见过你的佩剑?” 凌无咎一顿,纸上晕开了一点墨,化作一朵狰狞晦暗的花。 他缓缓抬眸,望向江跃鲤。 她眼波盈盈,雪臂搁在窗台上,扭头看他。一个看似轻飘飘的疑问扑面砸来,砸得他心头一震,蓦地明白了什么。 她认错人了。 她不是为他而来的。 从第一次听到“大师兄”时,就该意识到的,居然被他忽略了。难怪那三字像一堆碎成万段的字体碎片一般,始终在他的耳旁,他的脑海,他的心口,他一切与她相处的记忆中化作刀刃,来回穿割,隐隐作痛,等到这个疑问将所有字体碎片粘合的一瞬间,它们才骤现真形,席卷而来。 他终于不必再苦苦守望,等一个归期未定的她,这意味漫长的守望到此为止,也意味着这他失去了等待的资格,失去了她。 “很重要吗?天剑峰大师兄……”他顿了一下,道,“这个身份。” 他想,他是如此的卑劣,不愿告知她真相。 江跃鲤含着麦芽糖,含糊道:“是吧?” 看那苏玉衡的得意劲,这个身份应当很不错的。 毕竟,天剑峰是九霄天宗实战能力最强的,很受人崇敬。 凌无咎面色骤然冰冷,手中画笔搁在砚台上,五指凌空一抓,博古架上那半干的竹枝便飞入掌中。 窗外的风忽地换了方向,裹着细雨扑进室内。 水珠洒落在江跃鲤发间,如同一头碎钻,她想探手关窗,又停住了动作。 她看见凌无咎绕过案桌,朝她走了过来,指间握着竹枝,眼神冷漠,面色比窗外的天还阴沉。 江跃鲤坐起身子,捏着糖棍,抽出口中的麦芽糖。 第67章 “怎么了?”她问。 “你还记得庙里的签吗?” 那必须记得,估计一辈子都会记得。 “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江跃鲤认真道,“先别说那师父靠不靠谱,反正我是不会害你的。” 江跃鲤说的真情实感,满眼真挚,奈何他的惊惶更不似作伪。 窗外风雨一阵阵吹进,窗台凝上了一层水珠,软榻和纱帘都泛着潮湿的寒意,连带着空气都变得黏腻。 他每靠近一步,那种冰天雪地的彻骨寒意就浓重一分,像从春日一下子跳到的凛冬,不给一丝缓冲。 江跃鲤将一条腿从榻边垂下,借着朦胧的雨光端详他的面容,他眼尾似乎有湿润的反光。 有一瞬间,江跃鲤以为他哭了,但他站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时,她发现那不过是错觉。 他五指死死扣住那截竹枝,手背青筋根根爆发。 怎么忽然这样在意那下下签了? “你还记得吗,我是来救你的。”江跃鲤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竹枝,道:“既然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我不杀你,那签子也就不作数了。” 救。 凌无咎勾了勾唇角,笑容不达眼底。 那支签文解得确实精妙,她想要救他,助他挣脱这樊笼。可这世上能让他获得解脱的,唯有“死”。 那便由她亲手,送他解脱,将他度离这永夜般的囚笼吧。 凌无咎道:“你要度我吗?” 江跃鲤:“啊?” 他微微吸了口气,指节缓缓松开竹枝。 下一刻,江跃鲤手背一暖,他竟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连同那支竹枝一起,攥在手心。 千年后,他的手总是微凉的,眼下她却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是如此的鲜活。 江跃鲤一时怔忪。 他居 然愿意触碰他人了。 只不过她这点讶异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惊恐所替代。 第61章 吃糖 温热得有些滚烫的手掌,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将江跃鲤的手向上拉拽。 恍惚之间,就着右手,她被提得站了起来。 左手撑在凌无咎身前,布料下传来有力的搏动,每一下都震得指尖微微发颤。 紧接着,裹住她右手的手掌一用力,竹枝随着两人手腕转了个方向,不偏不倚抵在了凌无咎心口。 他声音压得很低,胸腔传来震颤,“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怎么手抖得这般厉害?” 竹枝刺在他心口布料上,压出一个小凹痕。 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烧灼着她,她的手却如同掉进极寒天气般颤抖,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了。 他疯劲初见端倪,痛不欲生,自绝无能,却自欺欺人地强迫她来。 江跃鲤觉得凌无咎像一个猛兽,在笼中逐渐苏醒。 幼时被圈养,懵懂无知,以为铁笼便是天地。某日惊觉身上的枷锁,却怯懦畏缩,空有惧意而无爪牙。 于是,他磨利了尖齿,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驯化,囚笼不在身外,而在心中。后来他一次次撞向樊笼,试图撞出一条生路,又发现每一条路,都是等着他的陷阱。 不过江跃鲤不知道,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等待她的出现,是他唯一的期盼。 可是他发现,连这点期盼都是错的,假的,偷来的。 原来他只能一直如此,血肉被要一茬茬收割,直到骨髓榨尽。 感觉到竹枝缓慢而坚定地朝他心口刺入,江跃鲤一手奋力往回抽,一手推着他胸口,吓得直发抖。 凌无咎另一手顺势攥住左手,力道大得惊人,江跃鲤双手被迫交叉,无着力点,直接撞在了他胸膛。 鼻尖突来的撞击,以及左手不容忽视的酸痛感混杂在一起,江跃鲤眼睫沾上了生理性泪水。 “别这样。”江跃鲤声音发颤,双手都被他死死攥住。 “就是这里。”他双目乌沉沉的,引着她的手,一点点往心口按:“只要插进去,你便算是救我出去了。” 江跃鲤仰头看他,他眉棱深刻,阴郁而锋利。那层冷淡到近乎冰封的湖面破裂开来,暴烈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 这实在令人困惑,无缘无故地,怎么忽然间就情绪失控了。 稍稍冷静后,江跃鲤发现不止她在抖。 凌无咎也在发抖。 好一个贼喊做贼。 他体内的地震不知震源在哪,他的手掌,他紧绷的肩膀,他嶙峋的喉结、乃至于那鼻尖的一呼一吸,都在无声地战栗,宛若冰面一下子崩裂,碎成了一块块,在水面遭寒风鞭打。 纵使竹枝并不尖锐,依旧破开了一个口,月白衣裳上洇开一点红,像朱砂滴在一张揉皱、撕碎的白宣上。 江跃鲤能清晰感受到,竹枝另一头破开血肉的轻微阻滞。 随后是温热的血液顺着竹枝流下,渐渐浸湿了她的虎口,那黏腻的触感,让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疯了,疯了。 真疯了! 江跃鲤即刻剧烈挣扎起来,调动了浑身的力气,手指都勒出了血印子,可竹枝还是纹丝不动。 情急之下,她调动全身灵力,终于是把竹枝逼停在了半途。 可对面突然传来一股更强的灵力,震得她掌心发麻。 两股力量在竹枝上较着劲,竹皮被灵力激得开裂。 江跃鲤急得大喊:“快停下来!” 凌无咎却眼睛发红,不但没停手,反而更用力地往前送。 又刺深了一些,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把他的白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她眼睁睁地看着竹枝越插越深,忽然想起一物。 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又喊道:“住手!” 藏在凌无咎衣襟里的虚妄锁闪过一道光芒。 他的心脏突然重重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 /:. 刹那间,浑身的力气泄了个干净,连指尖酥麻得使不上劲。 原本绷得死紧的手掌,就这样软了下来,连带着那股较劲的灵力,也像退潮般缩了回去。 竹枝已经被鲜血浸透,握在手里又湿又滑,黏腻的血液渗进江跃鲤的指缝。 她松了一瞬,又马上握住,灵力流转间,瞬间便化作了齑粉。 来不及后怕,她着急销毁作案工具,生怕他再次失控。 按照他刚刚那副决绝的模样,可能会趁机再次发难。可他却只是紧蹙着眉头,目光死死钉在她的手上。 她的右手有些红肿,甚至有几道青紫,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揉着伤处,活动着手腕。 凌无咎直挺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内疚的神色,显然也意识到他伤到她了。 “抱歉,我……” 江跃鲤却恍若未闻,说出意料之外的话。 “你要吃糖吗?很甜的。” 买回来的麦芽糖,这几日他一块未动。 凌无咎眼睫颤动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坐这。” 她微微侧首,点了点身旁的软垫。 方才那一番折腾,垫子已经被蹭得歪斜,半边悬在榻边,眼看着就要滑落在地。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好。” 在先前的混乱中,原先吃着的糖早就掉落在地,沾了尘灰。 江跃鲤从一旁矮几上,又拿了一根,低头慢慢地剥开糖纸。 凌无咎疯过之后,又恢复了沉静淡然,安静地等着她剥糖。 她的手指生得极好,指甲圆润整齐,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像初绽的花瓣。 糖纸在她手里沙沙地响,听起来莫名让人安心,他心里那些翻腾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去。 既然她找的是天剑峰大师兄,那么他便当天剑峰大师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在凌无咎思忖间,江跃鲤已经剥好了糖,他往前倾身,正准备去接糖。 江跃鲤头一抬,手腕轻转,竟直接将糖送进了自己唇间。 晶莹的糖块在她口中吸吮,他几乎能听到轻微的声响。片刻后,她将糖重新取出,糖体已经裹上一层润泽的水光。 他盯着那枚水光淋漓的糖果,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其实也能吃。 下一刻,江跃鲤的容貌在眼前放大,随后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他下意识往后躲,这一片柔软却紧跟而上,又贴了下来。 江跃鲤一手捏糖棍,虚握拳撑在软榻上,一手扣住凌无咎下颌,几乎整个人压在凌无咎身上,低头吻他。 凌无咎后仰,后背抵靠着扶手,一时间退无可退。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窗外的雨洒进来,落在他眼睛上,他羽睫轻轻一颤。 第62章 甜吗? 凌无咎想要逃,却又迟迟不行动,两种想法在脑中拉扯,他闭上双眸,试图平复复杂情绪。 第68章 他能感受到每一次呼吸时,那明显的震颤,以及耳膜鼓动着血液奔流的轰鸣。 江跃鲤松开了他,红唇水光润润,舌尖不经意扫过唇角,又含住了麦芽糖。 “甜吗?”她眉眼弯弯,叼着糖,口音含糊。 凌无咎呼吸微滞,挪开了视线,并未回答。 “再来一次?”她问。 他依旧沉默。 江跃鲤将麦芽糖从唇间抽出,作势又要吻上去。 凌无咎还是后仰,侧过脸去,脖颈绷出一道凌厉的线条,耳尖漫上血色。 江跃鲤稍微停顿,不知他是惊得懵了,还是什么原因。 他若真想躲开,她根本拦不住。 他不抽身离去,只做这种无用的反抗,和欲拒还迎有什么区别? 说实话。 她现在真的有点想do他了。 于是她又摁着他,吻了下去。 - 当然,江跃鲤的计谋并未得逞,甚至连第二个吻也没成功。 因为她回来了。 就在她俯身往下的那一瞬间。 短促的失重感传来,她摔进了软榻里。等回过神来,身下的人早就没了影。 她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推门往外走。 一出门,便瞧见门外灰白色的石板路上,摊着一只乌鸦。 它双翅大张,整个身子扁扁地贴在地上,像块被晒化的沥青。 那双豆子眼无神地望着天空,浑身上下 都写着“鸟生无望”。 胖猫被凌无咎拎出门了,不知去折腾什么大事。 没了那毛团子的骚扰,乌鸦更是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忧郁里。 江跃鲤蹲下身,这才发现乌鸦脑袋下,灰白石板洇开一片深色水痕。贴地一侧的羽毛,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一绺一绺黏在小脑袋上。 江跃鲤用手指戳了戳它,“今日怎么不去找你家情郎了?” 乌鸦“嘤”地一下,把脸埋进了地面,愈发自闭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沙哑中还带着哭腔:“他说我再去找他,他就杀了我。” 江跃鲤先是感慨了一番。 := 她这系统当真是七情六欲俱全,活人感满满,甚至比任务对象更有人味儿。 “那就不找了呗,”江跃鲤手指戳在乌鸦脑壳上,轻轻推动,它的脸跟着在地上来回滚动,“我给你找个又帅又强壮的乌鸦!” 乌鸦又“嘤”了一声,这一次持续许久,拖出个九曲十八弯的调子,尾音还打着颤儿。 她家系统居然还是个恋爱脑。 江跃鲤轻笑道:“得了得了,等有时间了,我陪你去会会他?” 乌鸦吸了吸并不存在的鼻子,挤出一个“嗯”,还带着浓重鼻音。 它慢吞吞地撑起身子,耷拉着脑袋,一摇三晃,蹭到她手边。 最后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般,软趴趴地挤进她的掌心。 江跃鲤无奈扶额。 这一个两个的,情绪都跟点了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她像个拎着水桶的救火员,刚扑灭那边的火苗,这边又窜起了浓烟。 两日后,院中竹林。 “真的,修为不仅未曾损耗,还增进了?” 安霞霞杏眼圆睁,粉唇微微张着,面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三人素带轻曳,姿态闲散,或坐,或躺于竹林中。 草地上铺设一方棉麻花布,上面错落摆着几个白瓷碟子,里头盛着精致的点心。 乌鸦终日蔫头耷脑,它感应不到情郎的气息,自然也无处可寻。三人本意是商议个对策,谁知话头越扯越远。 江跃鲤躺在草地上,两指拈着一块玲珑剔透的水晶糕,微微眯起左眼,透过阳光看里面的花瓣。 袁珍宝做的点心真是愈发精致可口了。 她将点心放入口中,答道:“目前看来,我的修为的确比前之前高了些。” 袁珍宝单手曲着,撑着后脑壳,斜倚在旁。她面容难掩倦色,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她惊叹道:“巫山钉居然还能反着来用,给你涨修为,不亏是传言中的圣子啊。” 说着,她低头,端详着江跃鲤的神色,得出一个结论。 “果然过得十分滋润。” 江跃鲤点头:“他是挺厉害的。” 她几乎是立刻便肯定了这个结论,她可不想再生出什么误会。 这么想起来,还是那个那个青涩稚嫩,耳尖会发红凌无咎更叫人安心啊。 袁珍宝笑得促狭,扭头看向安霞霞:“霞霞,瞧瞧,他们折腾了大半夜才好,这样的日子才过得舒心。” 安霞霞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即红色已从双腮,一路蔓延至脖颈,像一夜绽放的桃林。 江跃鲤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安霞霞挤掉了她,荣登脸皮最薄榜第一名。 说来也奇,安霞霞明明在青鸾宫待过,聊起这种事居然还会脸红 江跃鲤昨日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合欢宗,但青鸾宫弥补了这个空白,干的事儿跟合欢宗差不多。 甚至更过分。 袁珍宝并没有放过安霞霞,迫近她道:“你若找到你情郎,记得要好好考察一下。” 安霞霞缩了缩脖子:“该如何考察?” 袁珍宝老神在在:“首先可观其……” 她忽地止住了声,面色沉下来,抬头朝院门看去。 月洞门下,一道修长身影静立如松,白衣广袖,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院中众人。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重师兄啊。师兄何时也养成了这般雅兴,专爱听人闺阁闲话?” 这话火药味十足,江跃鲤看向缓缓站起身的袁珍宝,有些惊讶。 她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因为激动而加速。 相识以来,她还是头一回,在袁珍宝身上见到如此凛冽的恨意。 来者是重折陌,他面容沉静似水,一双凤眸微微低垂,遥遥与袁珍宝对视。 “我是奉宗主之命前来,查问青鸾宫日前变故。” “呵!” 他话音未落,袁珍宝短促笑了一声。 随后又连着笑了起来,她手背捂着嘴,笑声有些尖锐,像一个妖艳的反派。 重折陌就这么静静站着,也不恼,任由她宣泄情绪。 江跃鲤拍着裙摆上沾着的竹叶,视线流连在二人身上。 这两人肯定有故事。 她侧眸瞥向安霞霞,发现安霞霞眼中满是担忧和害怕。 此时,江跃鲤才重新审视了重折陌的目的。 靠! 这是宗里兴师问罪来了。 也难怪,青鸾宫一宫之主身陨道消,宫内要地还化作了一片断壁残垣。 放在哪里,都算一件大事。 “怎么,又是宗主之命啊,”袁珍宝吐出的每个字都淬着毒,“重折陌,你现在就像他养的一条狗!” 江跃鲤不敢吱声:什么仇什么怨,骂得那么脏。 袁珍宝说完,胸膛起伏得厉害,粗粗喘了几口气,才勉强顺下来。 她身上巫山钉的作用并未完全拔除,目前只是靠药物压制着,一旦情绪激动,那道力量便会蠢蠢欲动。 出乎意料的,重折陌神色依旧平静。 面对袁珍宝这样激烈的情绪,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任客户如何歇斯底里,都未激起他半分波澜。 江跃鲤觉得他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忍耐力,真是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不,开口依旧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公事公办。 “那日你们从地宫出来,有不少人撞见,自然要给宗里一个交代。” “交代……”袁珍宝变脸似的,态度一转,款步向他行去,嗓音绵长: “要不将我押回去交差?” 第63章 那个“她”。 平日里,聊到某些话题时,袁珍宝经常开玩笑,说她是青鸾宫的头牌。 可她不耐烦起来,那种剽悍,仿佛能够一拳打死三头牛。 以江跃鲤对她的浅薄认知,她必是在自吹自擂。 但江跃鲤没想到的是,今日一见,她果然有着头牌的实力。 袁珍宝身子袅娜,媚眼如丝,抬手便攀上了重折陌胸口……前的外袍衣襟。 她这事做得做得不地道,摆出一副卖弄风情的姿态,又嫌弃地不愿意碰对方一下。 她翘着兰花指,手指在重折陌衣领上打圈,朝他抛了几个媚眼。 这眼神炉火纯青,连江跃鲤一介女流都心神荡漾。 凌无咎果然没有冤枉她,与袁珍宝相比,她抛的媚眼,是有那么一点点像眼部抽筋。 “这技艺,你觉得如何?”袁珍宝笑声有些干巴,“只需要一年,一年便可以练到这种程度。” 她的嗓音里有种隐忍的恨意,明明是弦紧欲断而不自知 ,江跃鲤本来打算欣赏她炉火纯青的勾人声线,却听出了情绪临近崩溃的意味。 第69章 江跃鲤并不知这是否是巫山钉的影响。 她只知道,“一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 也知道,这里又蔓延了一场大火,她这个救火员,已经拎起了救火的小水桶。 袁珍宝站在重折陌面前,身量矮了一截,却比对方气焰高涨数倍。只是重折陌像个不入凡尘的和尚一般,不动如钟,神色平静。 而她本该轻柔打圈的指尖,已经一下攥住对方的衣襟,仿佛绷紧到极限,要将那块布料揪扯下来。 一张一弛,泾渭分明。 这是他们爱恨情仇的决战场,非吃瓜群众可所能插足。 江跃鲤化了手上凝聚的灵力,继续观望。 “重折陌,你不是向来大公无私吗?青鸾宫那老不死是我杀的,地宫阵法也是我毁掉的,你该如何?” 重折陌只是沉默地,平静地看着袁珍宝。 袁珍宝瞧着他,深觉无趣:“算了。” 那一句话,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江跃鲤看见她松开了他的衣襟。可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重折陌,似乎试图在他面上找出某种情绪。 就在江跃鲤差点将重折陌定义为冷暴力渣男之际,他说话了。 “你只需如实告知我,当晚发生了何事。” 袁珍宝:“我自会去自首,牵扯不到旁人。” 重折陌终于迟疑地皱了皱眉。 安霞霞显然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她嗷地一声,便冲上前去,挡在袁珍宝面前。 “你这算什么,青鸾宫的勾当你又不是不知,”她母鸡护鸡仔似的,冲着重折陌道:“人死了活该,那地宫毁了更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行了!” 江跃鲤在这一瞬间,听出了他们的熟稔,原来安霞霞也是此故事中的一员。 她心想这袁珍宝上赶着认罪,对方还怎么找理由。 重折陌:“做错事就得认罚,这本就是规矩。” 袁珍宝:“那她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有本事你进青鸾宫试试。” 江跃鲤和重折陌同时望向她。 江跃鲤是吃惊,这爱恨情仇的故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她”是谁? 而重折陌只是情绪微动,并不见对那个“她”的在意。他以一种诡异的麻木不仁,袖手旁观袁珍宝的质问。 他身前被抓皱的衣襟并未抚平,鬓碎发拂过的眼眸下,平和的眼神,令江跃鲤心中一凛。 那像一条在幽冷深潭蛰伏了漫长时间的毒蛇,静候着自己的猎物。 江跃鲤不知他的猎物是什么,或者是谁。 双方对峙得正激烈,下一刻,却又非常有默契地,身体同时一僵。 因为一条白绫绑住了重折陌。 如果像粽子那样五花大绑,他们也不至于满脸惊讶,跟见了鬼一般。 主要这个绑法……不太文雅。 自脖子绕下,在胸口、腰间绕两圈,再圈着手臂扯到身后,于手腕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勒得他宽肩窄腰。 虽说江跃鲤记忆一向不错,本想学那日在袁珍宝身上的捆绑方式,可她摸不到要领,白绫也不够长。 不过这个半成品也够用了。 袁珍宝看着重折陌,面上的怒火和悲愤一扫而空,惊讶之色溢于言表,而后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直拍江跃鲤手臂。 江跃鲤无言,一动不动,任由她拍打,身形被拍得一晃一晃。 姐姐,别笑了。 你不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都给你绑起来了,用来解巫山钉的毒也不错啊。 重折陌只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身上紧绷的白绫一松,朝空中飞去。 江跃鲤并没有施以灵力困住重折陌,他很轻易就解开了白绫。 白绫在空中摇曳,以之字形状地缓慢落下,最终整整齐齐地叠在他手中。 他五指收拢,白绫在他手上,跟一个捏扁的白色空盒子似的。 他不疾不徐地朝江跃鲤走来,递出手中的白绫,从容道:“还给你。” 江跃鲤看着他喜怒不形的脸,完全没有被羞辱的恼怒,心底确认了一件事。 他居然连他自己都不在乎。 真乃奇人也。 一条白绫,清晰地照出了在场四个人的实力差距。 重折陌最先发现身上缠上了白绫,却在做出反抗之前,被绑了起来,第二个发现的是袁珍宝。 至于安霞霞,直到整件事情落幕,她才在一旁惊叹出声,双手捂嘴惊讶。 江跃鲤修为深厚,比重折陌高出一大截,且明晃晃地护着袁珍宝。 她若是不愿,重折陌是带不走人的。 重折陌得了一个交差的理由,他便不再纠缠,道了个别,转身离开。 江跃鲤看着重折陌干脆离去的背景,目瞪口呆,仿佛方才那几乎要演变成斗殴现场紧张气氛,是幻觉一般。 “就这么走了?” 月洞门外,已经空空如也。 真的走了。 这大概是江跃鲤见过的,最容易劝的架,无需隔开双方,不用语言安抚,只需要一条不正经的白绫。 袁珍宝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咳嗽道:“他能做什么,就一胆小鬼。” 江跃鲤:“你是真的很讨厌他。” 袁珍宝:“没错……” 还未说完,她身体一软,倒在了安霞霞身上,吓得安霞霞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扶着她。 两人将袁珍宝送回房中休息,又给她喂了药,才回到竹林中。 透过婆娑竹影,仰望天空,天光如碎金般,从叶隙洒落。 安霞霞四肢放松,躺在江跃鲤身侧,思考了片刻,才理解江跃鲤问的那个“她”。 她答道:“那个师姐啊,我虽然没见过她,但常听人说起。” 第64章 迟到的吻 江跃鲤转头,看向一侧的安霞霞,满眼的求知欲。 安霞霞待在她身边,愈发没个正形,也学着她,双手枕在脑后。 “他们口中的那个她,是柳师姐。听说柳师姐眼睛很美,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 安霞霞想起了什么极温暖的事,侧过身,曲肘垫在脸下,对着江跃鲤。 “她人也是温柔又心善的,和你一样。” 江跃鲤眉峰一挑,瞥了她一眼。 安霞霞脑瓜子开窍了,还知道见机行事地取悦于人。 “她和重师兄游历时,还在城郊救过几个小乞儿。当时冬日,他们几个冻得发抖的,柳师姐二话不说,解了自己的斗篷给他们裹上,还买了热粥送去。” 真巧,她也救过乞儿。 江跃鲤点头表示赞同。 温柔好啊,她最喜欢人美心善的人了。 安霞霞道:“她总是这样,见不得旁人受苦。听说还会每日备些吃食,投喂院里的野猫。” 喜欢喂猫啊,刚好栖梦崖有个胖猫,另外附赠一只鸟儿。 “她待谁都好,说话轻声细语的,从不与人争执。”安霞霞低声道,“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连珍宝姐也是她护着,才活了下来的。” 江跃鲤想起他们争执时,口中强调的“一年”。 这是那位柳师姐在青鸾宫受罚的时间? 她接话道:“她在受什么罚?若是将她救出来,那袁珍宝和重折陌的仇怨,会被她化了吧?” 竹叶沙沙响,碎金在叶间晃动。 沉默片刻,安霞霞道:“她已经死了。” - 凌无咎立于峭壁边缘,一袭玄色长袍,衣袂如墨云般翻滚。兜帽沉沉压下,将那张苍白的脸,分割成光与暗的两界。 他眸色沉沉,像两簇幽冷的鬼火,穿过呼啸的山风,落在万丈绝壁的洞穴深处。 狭窄洞口内,蜷缩着一位须发凌乱的老者。 老者衣衫破碎,玉冠歪斜,浑身血痕。他重重啐出一口血水,眼瞳浑浊,却迸发出倔强的光芒。 既然死期将至,他索性自暴自弃,嘶哑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愤与讥讽。 “哼,我们要吃,那也是光明正大地吃,你被鬣狗环绕而不自知,活该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缓步逼近,“你不知?” “当然不知,你要找的东西,从来不在我们身上,我们没那么蠢,立个靶子给你找!” 凌无咎知他所言非虚,表情愈发阴狠,狂风猎猎,吹不散他周 身萦绕着森然煞气。 老者脚跟踹地,勉力后退,脊背抵上冷硬石壁,骇然又发狠地盯着他。 “从你婴孩时期,我们便将你从那山野中接回了宗里,”老者血津津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一直活在我们监视下,你所接触的,所喜欢的,所厌恶的,哪样不是我们给的。” “你一向对索取、图谋、贪欲,厌恶至极,可最贪的,恰恰是你身边之人。可悲,真是可悲啊!” 凌无咎面容骤然扭曲,喝道:“闭嘴。” 第70章 “你也知道我说的是谁吧?你也太过天真,世上哪有无缘无故便对你好的人。你不知她目的,证明你一直在被蚕食而不自知!” 老者从他的认知来讲,并非捏造之言。 他真的认为横空出世的那人,对凌无咎有所企图,又碍于九霄天宗,无法随心所欲,所以来折腾他一介老头子。 试图将凌无咎占为己有。 老者是九霄天宗的长老之一。 可这几百年来,他东躲西藏,躲着那人。曾经的风光不再,活得像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般。 今日洞门破开,他第一反应便是,那人再次寻得了他闭关之所。 本想着打斗一场,逃走后重新找个闭关之地养伤,却不料,居然看到了凌无咎。 那人居然真的破开了封印。 见这魔头破封而出,他忽然觉得累了。 几百年的躲藏,像场醒不来的噩梦,该到头了。 “你不惜代价,给了画像那人通身修为,她不择手段也要将你救出来,”老者满目挑衅:“你不妨回去问问,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凌无咎瞳孔猛然收缩,眼白爬满狰狞血丝:“我让你闭嘴!” 魔气喷涌而出,化作无数漆黑触须,在空气中狂乱舞动。 长老身体瑟缩,颤抖,却依旧不饶人:“你在害怕什么?害怕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啊!” 劲风撕扯峭壁老松,呜呜地响,长老发出凄厉哀鸣,穿透并夹杂在狂风中。 黑雾如活物般,一瞬便钻入长老七窍,他浑身痉挛,痛苦翻滚,仿佛遭万千恶鬼撕咬魂魄。 - 今日江跃鲤睡得比往日都要早。 她错了,安霞霞还没开窍,一把嘴还是能气死人。 原来那个青鸾宫宫主,真的是变态中的战斗机,人渣中的vip。 甚至在这个世界一众的不正常人类中,他也显得鹤立鸡群。 那位柳师姐偶然帮他捡了掉落的玉佩,他便看上了人家,想着将她收入宫中。 当然,他被拒绝了。 彼时几百岁高龄的他,依旧是一个容貌俊美的贵公子,风流倜傥,少女爱慕,受不得这气。 又见她与重折陌的两情相悦太美好,美好得让他发恨、生妒、怨怼,让他双目刺痛。 他通过一些法子支开重折陌一年,利用柳师姐毫无锋芒的善良,将她诱进青鸾宫。 再花一年的时间,毁掉。 这个罪魁祸首,袁珍宝知道,重折陌也知道。可对方是一宫之主,谁也奈何不了。 所以得知重折陌为了青鸾宫宫主之事来问询时,袁珍宝恨不得将其撕烂,咬碎。 江跃鲤觉得这火势太大,她的小水桶根本灭不了,甚至有蔓延到她身上的趋势。 她想,若是她并未遇上凌无咎,坟前的荒草怕是早已没过人高了。 更不知会遭遇什么不堪的境遇。 这样的念头掠过时,脊背便窜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可担惊受怕一刻钟不到,她心态又放平了。虚幻的假设,没必要去纠结,去惧怕。 于是她早早熄了灯,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衾枕间。 遇事不慌,先睡一觉。 江跃鲤睡眠质量一向不错,放下床帐,很快便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的时间很短。 她沉浸在梦乡里,感到脸颊一凉。 这一份凉意先是凝成一点,而后蜿蜒成线,顺着腮边的弧度无声滑落。 在梦里,凉意化作一条手臂粗的黑蛇,吐着蛇信舔她。 梦里的她有些骄傲,觉得自己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女修,连蛇都不怕了。 本不想搭理,可这凉意实在侵扰睡眠,于是她伸手去抓。 却抓到了几根手指,指节修长,冰凉如千年寒玉。 梦境与现实拉扯,最终还是现实夺魁。 江跃鲤睁开了眼,背着光,她模糊间瞧见一张病态阴郁的脸,此人一身玄衣,黑发披散,宛若地狱恶鬼。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睡前藐视否定了一番黑白无常,所以黑无常前来寻仇,以证威名。 吓得江跃鲤一拳砸了过去。 拳头被对方握住了。 她左手攥这他右指,他左手裹着她拳头,双方僵持,四目相对。 她这才看清来人。 原来是凌无咎。 也不知凌无咎这打扰人睡觉坏毛病,到底是从哪里习得的。 见他面色不对,江跃鲤先原谅他这一次,问道:“你不舒服吗?” 他不置可否。 江跃鲤手臂往后拔,想抽回拳头,却纹丝不动。 “你再用力一点,”江跃鲤道:“我的手就要淤青了。” 闻言,凌无咎松了力道,依旧不放开。 江跃鲤躺在床上,凌无咎坐在床沿,两人一言不发,沉默对视。 床帐只掀起一半,半封闭空间里,仅有的月光余光被遮去大半,光线幽暗,看不清面容,却能看见他额前碎发低落的水珠。 他这几日应当去杀人放火了。身上沾染血迹,亦或是其他不喜的气息,所以沐浴过后才回来。 只是这湿漉漉的头发,用灵力一烘就干了,不明白他为何留住这份狼狈。 江跃鲤就这被他抓住的手,度过灵力,暖烘烘地蒸干了他身上的水汽。 “你想要什么?”凌无咎突然开口。“我可以给你,不过只此一次机会。” 他轻轻捏开她的拳头,开始把玩她手指,长睫低垂,面色冷淡。 江跃鲤手指蜷缩了一下,觉得有些痒。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回应道:“现在吗?” 他看了她一眼。 还别说,现在她真的想做一件事,所以眼中冒着蠢蠢欲动的光芒。 凌无咎手上力道微微一重,眉毛皱起,显然在努力控制情绪。 她到底是认错人,还是特意潜伏在他身边。 他薄唇轻启:“嗯。” 她想要什么,他都能双手奉上,哪怕是剜心剔骨,可唯独不能骗他。 江跃鲤刚醒,脑袋还有些发懵。 朦胧间,目光时不时落在凌无咎紧抿的薄唇上。 可能是因为上次没亲到,心里还惦记着? “你过来一下。”她声音软软的。 他依言倾身。 江跃鲤抬手,一把拽住他衣襟,仰头亲了上去。 只轻轻一触,便松开了。 “我已经要到……唔。” 话未说完,凌无咎忽地反扣住她手腕,压在枕头一侧,俯身,覆上她的唇,激烈绞缠她的舌尖。 第65章 掌控欲 他的吻近乎是一种掠夺,蛮横,暴虐,像要抽空她肺里最后一丝氧气。 江跃鲤的呼吸彻底乱了节奏,有些缺氧,凌无咎才松开她红润的唇。 只是这个吻,开始向危险的方向滑去。 沿着她下颌线游移,停留颈动脉处,还轻轻咬了一下皮肤下跳动的血管,江跃鲤脊椎窜过一阵战栗。 最后他停在锁骨处,将脸深深埋进她温热的颈窝里,颤动睫羽扫得她有些痒。 “你可知你放弃什么?”吐息落在颈间,一阵酥麻升起,如同细小电流般,往全身散去。 与之相对,他出口的话音却是冷硬的,说话间,唇齿始终未离开她的脖颈,如同是一个撕咬住猎物的猛兽。 “放弃了什么?”江跃鲤问。 她仰着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手插入他披散的长发中,试图将他扯开些。 几乎是这一瞬间,凌无咎猛然发现。他们的关系像一颗物什,包裹在糖纸中。只是这一颗物什,可能是一颗糖,也可能是片刀刃。 或许因为它的外表是油亮亮的五彩糖纸,所以他误认为,这是一颗糖,是甜的。 他无比期待她打开,告诉他:瞧,这真的是一颗糖,很甜的糖。 可他又害怕打开后,发现那是片刀刃,强迫他吞下,将他割得穿肠破肚,血肉模糊。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便再也克制不住。 江跃鲤 实在不明白凌无咎又怎么了,似乎在惶恐,在不安。 他刻意拉长呼吸,一呼一吸间,带着细微颤动。 从刚刚开始,他便一直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似乎想让她知道,又不想让她知道。 他快纠结成一团。 而她,脑门上插满了问号。 从他的神色以及反应来看,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 江跃鲤在脑中过了一遍,让她放弃什么,是最不能接受。 放弃这虚度时光的咸鱼生活,不是,是放弃她的任务…… 紧接着,江跃鲤便将还没成型的思考,忘得一干二净。 凌无咎掌腹紧按在她腰际,一寸寸下移,被衾如软沙般,堆在他手腕上。 江跃鲤轻轻一颤。 不是因为夜晚的冷空气,而是因为隔着薄薄的寝衣,指节抵住了那一块柔软。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从那处移开。 第71章 凌无咎将她的手从他发间取下,连同另一只手,按在她头顶。 床头那处的烛台,无火自燃,火苗高低跳动着。 饶是早已多次坦诚相待,在他自上而下,又露骨的注视下,江跃鲤也不免一阵脸热。 他手掌很大,一掌几乎覆盖了她交叠的双手,手指交缠,她只在他指缝间,露出几根纤细手指。 “离开,”他缓缓开口,回答她的疑问,“既然你放弃了离开,便再无退路。你将永远待在我身边,生死不离。” 可能是他按在那处的手动了一下,带着昭彰而暴戾的占有欲,酸麻感似乎化作藤蔓将她死死缠住。 江跃鲤扭动身子往上退,试图躲避那敏感:“我又没说过要离开你。” 惯常穿的寝衣贪图舒服,一向轻薄简单,这层纤薄的屏障根本挡不住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江跃鲤脚趾蜷缩,咬着唇,压下喉间差点溢出的那一声。 一个吻不至于吧。 是因为今天出门,受到谁的刺激了吗? 他似乎在和她抢身体反应的控制权。 “是啊,你从未说过。”凌无咎很好地压下了肆虐的情绪,淡淡一笑,“以后也不要说。” 双手被压住,江跃鲤没办法往下看,于是触觉变得异常发达。 他松开了那处,随即,江跃鲤隐隐感觉到,清凉顺着她小腹,渐渐往下。 江跃鲤抬眼看他,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见他几缕乌发垂落,唇角勾笑,面容沉静。 他这是心情由阴转晴了? 阴晴不定是真,好哄也是真。 身上的触感又将她注意吸走。她莫名想到,那段记忆中,他指尖缓慢、轻柔地拂过琴衣,软绒素雅的琴衣无声破开,露出莹润古琴。 她当时还可惜那好看的琴衣。 现下,她有些心疼她舒服的衣裳。 “你要学琴吗?”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虽荒废多年,还是可以当你夫子,教予你一二。”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江跃鲤控制不住的闷哼。 江跃鲤头皮一阵阵发麻。 不知是他窥探到她心中所想,还是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起去了。 反正他开始,几乎一本正经地教授她琴技,当然,只有面色一本正经。 那段记忆中,江跃鲤踏入竹林,第一次看见他弹琴时,便觉得他修长手指在琴弦上落指、挑弦、吟猱、轮指,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这般好看的手,不止可以随手挥断他人的脖子,还可以在琴弦上优雅起落,舒展轮转,更可以引着她一步一步沉沦。 “别,我不会……” 凌无咎动作一顿,耐心道:“那再给你演示一遍。” 下一刻,江跃鲤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凌无咎游刃有余,形容优雅,似乎真的只是沉醉于抚琴。 江跃鲤甚至觉得,他冷静地有些过分,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夫子,琴技高超,一手按着,一手拨动琴弦。 他姿态从容,看着手下的琴弦困在琴身,止不住震颤,扭动,翻滚,以及断断续续发出或尖锐、或沉闷、或颤抖的声音。 他在享受对琴的绝对掌控,欣赏每一分回应,迷恋其中的音色。 在江跃鲤觉得自己像一条松香揉成的琴弦,因过于激烈汹涌的颤动而融化。 可此时凌无咎居然还衣冠楚楚,俯身而下,平静地问她好不好听。 江跃鲤摇头,双手无法动弹,便试图用脚将他勾过来。 可他顺势用手肘撑住膝盖,给了他更大的操作空间。 他轻笑两声,江跃鲤接下来心跳愈盛,几乎失神。 在她身体发软,摊着缓神时,凌无咎终于抽出来,俯身,将她深深地按进怀里。 江跃鲤埋在他胸口,鼻尖萦绕这熟悉的气息,突然有感而发:“其实我今天有些害怕。” 凌无咎拂过她的凌散青丝,停在她单薄肩头,“别怕,我们睡下吧。” 他松了力道,她却往他怀里缩了缩。 其实她不是怕他。 是因为柳师姐的事。 从前那些在死在眼前的人,多半是立场敌对,各有企图,各有目的,处于你死我活的境地。 死了也就死了,最多不过觉得有些血腥。 但柳师姐那样温柔善良的人,竟被生生折磨了一年。期间袁珍宝不是没有向外求救过,却始终无人施以援手。 那种绝望的无力感,仿佛也蔓延到了她身上。 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若没有凌无咎的庇护,以她如今的身份,现在的处境,只怕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凌无咎误解她害怕他这样行事,其实也挺好的…… 折腾一番,她也确实累了。 凌无咎帮她清理一番,重新将她拥入怀中,准备和衣而卧。 江跃鲤侧身,给手臂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手肘却不经意间,触到一片湿润。 她顺着方向,抓住那片布料,提起来一看,居然是凌无咎的衣袖。 即便光线微弱,她依旧能辨别出来,晕湿的那块显出更深的颜色。 她手抖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烫。 太羞耻了啊!! 她硬着头皮,低声道:“……你还是把外衣脱了吧。” 凌无咎依言起身,随手解开外袍,衣料窸窣摩挲,而后架子轻响。 他作势重新上榻,江跃鲤却鬼使神差,伸手抓住他的里衣袖口。 竟然也是湿的! “要不……你换一件?” 凌无咎却低笑一声,几乎是带着恶意道,斩钉截铁:“不换。” 江跃鲤:…… 都千年老油条了,还那么幼稚。 凌无咎手臂随意一拂,袖间水汽蒸腾,化作一缕白雾消散。 他重新躺下,长臂一揽,将江跃鲤扣进怀里,宽厚掌心结实地贴在她后腰。 江跃鲤刚躺榻上,身后那人浑身绷紧的肌肉贴着她,与被衾床褥的绵软形成鲜明对比。 她怕不小心,又点了火,不敢随便乱动。 又想到他不肯换下湿过的中衣,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她想,完了,今晚怕是要睁眼到天亮了。 可是—— 一番“运动”过后,她居然头一沾枕就睡死过去,连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整个人神清气爽,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 用袁珍宝的话来说, 传说中的圣子,是真的补…… 半睡半醒间,江跃鲤满脑子胡思乱想。 她想翻身,伸个懒腰,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像被什么困住似的。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后背贴着一片坚实,腰间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东西。 “嗯……?”她带着鼻音,困惑地轻哼一声。 进度条圈圈在脑门上转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正被人从身后整个圈在怀里。 猛然睁眼,低头,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正牢牢地锁在她腰间。 她缓慢仰头,看到凌无咎的下颌线,正放松地抵在她发顶,看起来睡得正熟。 天光已大亮,细碎的阳光透过纱帐,在锦被上洒下斑驳光影。 江跃鲤盯着那明晃晃的光斑,发怔了好半晌。 这都已经太阳晒屁股了。 为什么凌无咎还在这里? 这不对劲。 按照以往的经验,春宵一度后,再次醒来,不应该都人走床凉了吗? 江跃鲤动了动,横在腰间的手臂就骤然收紧。 “唔……再睡会儿。”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闷哼。 江跃鲤有些惊叹。 比她还能睡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她小心翼翼,试图从他怀里钻出去。 听说早上什么的,最容易擦枪走火。 结果刚挪了一下,发现横在腰间的手臂铁箍似的,一动不动。 凌无咎顺着她的肩膀,手掌上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按回原处。 “别乱动。”他的嗓音比平日慵懒低沉,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喉结凌厉,随着吐字上下滚动。 江跃鲤小巧的鼻尖皱了皱,眯起眸子,目光在那凸起处游离。 第66章 ……不是,他有病吧。…… 他说不动就不动? 昨晚她求了多少次“慢点”,他是一次也没听进去。 甚至还变本加厉。 阳光透过纱帘,在凌无咎喉结投下晃动的光斑,照得那处晶莹剔透。 江跃鲤莫名冒出一个念头:看起来很好啃的样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凌无咎深吸了口气,扣在她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 江跃鲤只觉得忽地天旋地转,吱呀吱呀声响起,帐顶晃动。 她紧紧攥着被衾,觉得那力道几乎要把她撞进床榻里。 第72章 - 金乌高悬苍穹,殿内高高低低的烛火依旧燃烧着。 宗主时从已在紫檀木椅上,枯坐了一宿。 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浮着一层浑浊茶沫,映出他扭曲变形的倒影。 他一手捻着白须,一手敲击桌面,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殿内清晰响起。 “死了……就这么死了……”他喃喃自语,嗓音疲惫,嘶哑。 昨夜弟子来报,三长老的魂灯忽然熄灭,他当时立即便去查看确认了,的确是灭了。 原本跳跃的火苗已不见踪影,仅剩一点灰败的灯芯,死寂地困在暗沉魂灯里。 三长老死了,死得魂飞魄散。 他本该惊恐的。 可看到那毫无生命力的魂灯,他竟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从脚底直冲头顶,激动得他浑身战栗。 他挥退了弟子,在暗沉楼阁里展开双臂,无声大笑。 那些盘踞在头顶数百年的阴影,那如附骨之疽般,操控着他的老怪物。 ……就这么轻易地,被云生道君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了! 千年前,他受到蛊惑,那些人应许他宗主之位,只要他帮忙制服云生道君。 可后来他发现,宗主之位根本弥补不了修为的停滞,他容颜日渐衰老。 不仅如此,连这宗主,也是受到各方的掣肘,根本就是光杆司令。 直到他设计将灵脉攥在手中,才逐渐有了权利。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受那些人的控制。 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他回到云生道君身边,就再也不用仰着这些长老的鼻息而活。 “哈……”他低笑出声,眼皮耷垂,却闪烁着极盛的光芒,“好刀,好一把锋利的好刀!”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预想。 他早已做好准备,只要云生道君起势,那么曾经不欢的种种,都是那些长老造成的。 他压下心中的嫉妒。 便永远是那个被裹挟的小弟子。 “宗主。” 殿外传来弟子淡淡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捋了一把胡须,抬起头来,掩去面上算计神色,瞬间恢复了往日威严。 “进。” 重折陌跨过门槛而入,面容平静地行了一礼,道:“宗主唤弟子前来,可是为了三长老之事?” “嗯。”时从道:“传令下去,三长老闭关练功走火入魔,不幸遭反噬身亡。即日起封闭相关区域,严禁弟子议论。” 重折陌面色依旧平淡,仿佛只接了一个不足以道的小任务。 他应声退下。 - 夕阳被窗棂切成一堆暖黄色的碎片,洒落在地。 茶几上的茶盏中,腾起袅袅热气。 江跃鲤执壶的手很稳,浅褐色的茶汤弧度圆润,落到青玉盏中,激起细小的漩涡。 “这是珍宝亲自做的花茶。”她将茶盏推向对面,面上难掩自豪之色,卖力推销。 “你尝尝,可香了。” 重折陌从宗主殿内离开,便朝栖梦崖来。 等了小半日,才等到江跃鲤。期间问了两次那安师妹,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只让他等着。 重折陌坐得端正,没有立刻去接茶盏,看向江跃鲤笑得弯弯的眼眸,停顿片刻,又挪开了视线。 他道了谢。 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包,靛青色布料包裹,形状呈规整的四方形。 “这是我给袁师妹抓的药。”他道。 江跃鲤不管他喝不喝,自己先端起茶盏,花香萦绕,听了他的话,差点呛到自己。 她抬眼直视对方,“你口中的袁师妹,是袁珍宝?” “是。” 江跃鲤星眸里闪现一抹好奇,“从珍宝的反应来看,你们关系似乎很差,我凭什么信你?” 重折陌看了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我不会害她。” “证据呢?” “袁师妹……”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是她护着的人,我又怎会加害。” 江跃鲤不小心被杯壁烫了一下,眼睛受惊似得眨动几下。 “柳师姐?” “是。”重折陌端起桌上茶盏,垂眼看杯中晃动的光,氤氲茶气模糊掉了他冷淡的媚眼,“你想听我们的事吗?” 不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头,“不对,我想和你说说这些事,可以吗?” 江跃鲤放下茶盏,瓷盏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声响。 重折陌这才转眸看她,她似乎看到了他眼中微乎其微的希冀,像深潭里晕开的一滴墨,转瞬即逝。 这又是作甚? 她这是兼职上心理咨询师了? 茶香在沉默中蔓延。 江跃鲤思索片刻,也行吧,听听无妨。 - 袁珍宝第一次提剑,打算飞蛾扑火般复仇的那日,行动前,被她发现了。 她其实并不知袁珍宝到底想做什么,只是看出她眼中不顾一切的执着,于是她跟了袁珍宝一整晚。 那夜,雨下得很大。 袁珍宝提着剑四处游荡,她撑着伞一起走着。 那把伞在大幕滂沱中,摇摇欲坠,伞面淡粉色花绘被雨水浸透,两个人都淋得很狼狈。 袁珍宝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像只濒死的蝶:“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的事吗?凭什么拦我!” 那时她答不上来。 但是她说她可以认识她,可以听她的故事。 “她总是这样。”重折陌望着茶盏中的倒影,试图从其中找出,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像轰烈热闹过后的晚秋,最后落下的那一片枯叶。 江跃鲤知道他那时不在宗内。 这消息,自然是一点点查出来的,查得事无巨细 。 那青鸾宫宫主本就看不得柳师姐好,她越是这样,宫主便愈发变本加厉。 “一年时间,”江跃鲤忍不住抛出心中疑问,“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哪家小情侣一年不联系啊。 联系了又怎么会不知对方的状况。 重折陌茶盏的指尖一抖,浑身一僵。 江跃鲤猜测,他也被烫到了。 这茶杯真是好看不中用! “我们……一年未曾通信。”重折陌眼眸闪过一丝痛苦,声调平稳得很奇怪,“是啊,若非出事,她又怎会舍得冷落我整整一年。” 江跃鲤茫然地看着他。 啊? 还真有一年不联系的啊!? “我与她仅有的争执,便是为了那甄仰围。”重折陌波动的情绪又变得平缓,麻木,“同她争吵后,我接下了宗门极险的任务,试图在生死打斗中麻痹自己,可是……” 他并未说下去。 争执过后,再次归来,却是阴阳相隔。 江跃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为什么想告诉我这些?” 重折陌抬眼看她,目光并未落到实处。 “因为你有些像她。” 江跃鲤差点打翻茶盏。 不是吧?又一个搞替身文学的? 江跃鲤微仰着头,杏眸瞪得溜圆,红唇微张,不可置信地盯着重折陌。 重折陌难得面色踌躇,薄唇翕动片刻,心下一定,还是决定指出来。 “只是神像而形不像,而且……她不会做你这个表情。” 江跃鲤收回惊讶,管好乱飞的五官,又听见他道: “我知道你不是她,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江跃鲤知道他这是真心话。 而且他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和她说话,是想和另一人说话。 就在此时,花厅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不紧不慢,却沉得像是故意碾着人的心跳。 下一刻,一道修长的影子斜切入门槛,将夕阳落进门内的方形暖光,硬生生劈开一道冷隙。 凌无咎来了。 他抬腿跨进门槛,姿态懒散,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厅内两人静静看他,空气逐渐凝滞。 他像是没察觉似的,走到江跃鲤身侧,长臂一展,“吱”地拖过一侧的乌木椅,动静在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椅子一放,他衣袍一展,叉腿落座,硬生生挤靠着江跃鲤。 然后,他伸手,牵过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节,再慢条斯理地合拢,像是在把玩什么稀罕物件。 见两人沉默,他终于抬头,嗓音低缓,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 “你们继续。”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只是来坐坐。” 江跃鲤:……不是,他有病吧。 第67章 天平 凌无咎居然真的只是来坐坐,说完那句话后,便垂手专心玩她手指,不再出声。 江跃鲤努力忽视手指传来的凉意,抬眸望向重折陌。 第73章 重折陌神色未变,眸如寒潭,静得不泛一丝波澜。 即便眼前两人姿态亲密,他也只是淡淡一瞥,连眉梢都未曾挑动半分。 不愧是宗主门下第一弟子,见惯了大风大浪,表情管理满分。 手上的力道忽地加重,江跃鲤不得不将视线收回。 她指尖微蜷,定了定神,将思绪重新拉回正事。 青鸾宫是曾经威名一时的仙府,如今却衰败得近乎荒谬。 这百年来,青鸾宫一度衰落,甚至几千年来把持的祭献盛典,也丢失了主持仪式的资格。 主持盛典的人,换成了重折陌。 即便是凡人几百年权贵世家的衰败,也能够苟延残喘百年,可青鸾宫这样的存在,怎会短短数载就沦落至此,后继无人。 到最后,偌大的仙府,只剩一个宫主在欲海里沉沦,荒唐度日。 起初,江跃鲤以为他是纵欲过度,自毁根基。 可这青鸾宫宫主那不叫纵欲,那叫双修啊,采补他人精元为己用,又怎会将自己掏空? 除非…… 她抬眸,直视重折陌:“青鸾宫的没落,是你的手笔?” 重折陌唇角微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们不过是……” 他嗓音低缓,字字如冰,“抵不住欲望、贪念,死在了规则之内。” 原来,重折陌和袁珍宝一柔一刚,却是殊途同归。 而后她又问了些具体煎药的要求,重折陌告知她,一切从简,唯一的要求,便是煎药之人。 至于为何,他还未来得及言明,凌无咎就寒了脸色。 两人一来一回,言笑晏晏,满室和煦,凌无咎的忍耐到了极限。 凌无咎手指修长,搭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声响极轻,却像惊堂木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止住了话音。 重折陌离开后,江跃鲤和凌无咎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回到房内。 江跃鲤素手解开药包,将其摊在软榻矮几上。 虽说重折陌应当不是图谋不轨之人,但她还是想谨慎些。 于是决定先按照药包里夹着的药方,检查一遍里面的药,再去煎药。 回到房中,江跃鲤掏出师父给的药书,对着目录查询。 这药方药名大多拗口,复杂,看得江跃鲤脑壳疼。 在加上这药,这图片,一眼望去,都是褐的、青的、灰的,哪有什么不同。 她现在对比药材形状,跟男生看口红颜色一样,除了个别比较突出的显眼包,其余的看起来大差不差。 要命! 江跃鲤烦躁地抓了抓发髻,几缕青丝被她揉得有些乱。 可刚刚才不满凌无咎过多干涉她的社交,现下再去找他帮忙,似乎有些不妥。 纠结了好一会后。 她决定硬啃。 小半个时辰过去,她才勉强确认了一味。 而案头摊开的药包里,还有二十几味等着辨认。 照这速度,怕是要查到好几天…… 江跃鲤咬着一片药材,支颐发愁,忽觉身后袭来一阵清冽气息。 她还未回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越过她肩头,指尖点在药书一处。 背脊微微一沉,结实宽大的胸膛贴了上来,如同一道沉稳的屏障,将她牢牢圈住。 她下意识要转身,却被他的大掌盖住天灵盖,一拧,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将她扳回原处。 他嗓音不疾不徐,凉而润,“我教你认。” 教? 这个词在江跃鲤这里早已算不上纯洁,连续两次都是,她实在忍不住多想。 于是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烛火轻晃,江跃鲤的手一直按在书页上,影子在墨字上晃动。 凌无咎看了眼药方,准备翻页,才发现她心不在焉。 他不动声色拢住江跃鲤的手,将她的手移开。 “能看出这两者的区别么?”他的声音清冷,低沉,显得格外沉静。 江跃鲤定了定神,看向他指着的两幅图,都是寥寥几笔勾勒的草药,旁边配着晒干后的模样,枯褐叶片蜷曲,形状几乎相同。 她诚实地摇头。 凌无咎垂眸,指尖点在其中一副图上:“看叶脉走向。”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指尖沿着书上的纹路缓缓移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居然真的只是教她认药材。 屋内药香浮动,干枯的陈药气息混着淡淡新鲜药材清香,莫名让人心神安宁。 江跃鲤放松了肩背,目光随着他的指引游走。 他教得很有耐心,条理清晰,真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夫子,技术比那段记忆里的他,要纯熟不少。 所以他之前有教过谁? 凌无咎的体型比江跃鲤的大了一圈,他贴在她背后,双臂环着她,分明是很温馨场面,江跃鲤却隐隐有种被围剿之势。 “这里。”他突然捏了捏她手指,下颌抵在鬓边,微微侧首。 又继续问道:“我脸上有药材?” 江跃鲤猛地回神,将心中的怪异感压下。 他的面容在烛光格外清晰,眉骨深邃,薄唇微抿,若是再架一副金丝眼镜,准是那种清冷又禁欲的感觉。 江跃鲤近来摸索出一个规律。 凌无咎的欲望与失控,就像一架微妙的天平。 可若是用将他喂得餍足,满足了欲.望,那天平便会由失控那头,沉沉坠向理性的一端。 正想着,江跃鲤抬手,啪的一下,掌心干脆利落地按在他的俊脸上。 还是有例外的情况—— 比如对视太久,理 性的天平砝码会衰减得极快。 盯着江跃鲤的手片刻,凌无咎低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江跃鲤刚要放下心来,却见他将书本慢慢合上,牢牢按住她准备外移的身子,手臂绕过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接下来,江跃鲤晕头转向,对凌无咎的能力满怀敬畏。 她呼吸有些不畅,才伸着脖子探出头来,还未喘上几口气,谁知密密麻麻地吻又落了下来,力度强悍,仿佛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将她密不透风地裹着。 等她喘匀气,几乎已经是一条废鲤了。 事件的发展有些失控。 再这么下去,她真要虚不受补了啊。 “你就是你。”凌无咎捏了好几下她的脸颊,皮肤细腻,滑溜溜的,捏起来手感应该不错。 他的声音沉静,像在认真陈述某种真理“任何人都不像你,你也不像任何人。” 江跃鲤敷衍地点头。 凌无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黑眸幽深,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表情都拆解剖析。 江跃鲤能看得出他的期待,期待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像完成作业那样,长篇大论地论证他这句话的真理性,最好还能引经据典。 今朝有酒今朝醉得了,还想海誓山盟,天长地久,她觉得他是做上瘾了,是个变态。 她在思索他近日异常亢奋的缘由。 可能是她心血来潮的撩拨, 可能是重折陌那药方里混进了什么虎狼之药, 思来想去,最终得出结论—— 他多半是有那什么瘾。 次日清晨。 两人继续研究药方。 准确来说,江跃鲤趴在软榻上看闲书,凌无咎在一旁确认药方。 凌无咎翻书很快,哗啦啦地,很快便将方子所有的药核对完毕。 江跃鲤没料到,他连那样晦涩难懂的药书都翻完了,她这边的进展却缓慢无比。 甚至可以说毫无进展。 她将这本伪百科全书粗略翻了大半本,也没翻出千年前,那位天剑峰大师兄的爱恨情仇。 看来那位说书先生到处造谣,没被打死,只是个狡兔三窟的小能手,不是活了千年的隐士高手。 江跃鲤掌心向上,托着封面,啪地将伪百科全书合上,收了起来。 第68章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当药。…… 眼前这本药书,才是隐世高人所赠。 袁珍宝和安霞霞第一次见到此书时,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到江跃鲤随手放到桌上时,磕到书角,还满脸痛惜。 那时她才知道,这书中收录的药材之全,注解之精妙,比宗门藏书阁里那些传世药典还要完备。 是传说中,那本失传的药典。 江跃鲤倒不觉意外。 她那便宜师父来历成谜,本就不是寻常人物。 既然如此,随手给出的典籍是好东西,也十分合情合理。 江跃鲤从腰间解下储物袋,灰扑扑的,表面已经磨出了毛边,乍看跟市集上三块低阶灵石一个的货色没什么两样。 一睹袁珍宝和安霞霞的储物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不起眼的储物袋也并非凡品。 巴掌大的布袋里,能塞进一方小天地,还能装活物。 怕是连宗门长老见了都要眼红稀品。 第74章 现在想想,当初苏玉衡送的那个储物袋,虽然绣着精图案、镶着玉扣,看着挺气派,可里头空间又窄又闷,拿个东西还得掏半天。 原以为是她修为不够用不好,敢情是那袋子本身等级一般。 那日炫富过后,她颇有种过惯了苦日子,猛然发现父母是亿万富翁的震撼感。 江跃鲤将药书塞进袋中,翻找间,顺手摸出个黑漆漆的煎药锅来。 这锅子通体乌沉,两边有云状锅耳,呈椭圆形,锅身线条圆润发亮。 袁珍宝不愧是个痴迷下厨,热爱厨房的人,这厨房拾掇得实在夸张。 地砖锃亮,几乎得能照出人影,各式铜锅铁釜排得整整齐齐,陈列在在檀木架上。 墙角竹筐里堆满各色灵材,赤橙黄绿的,花里胡哨,乍一看,像潮湿山间那些,吃一口就能让人见太奶的毒蘑菇。 江跃鲤拎着药锅,踏进厨房,凌无咎跟在身后,还从储物袋里摸了把圈椅出来。 他也不坐,就这么站在她身后,跟着她动作移动,像个好奇宝宝。 江跃鲤走到干净得像新砌的灶头,将煎药锅一放,一股脑倒入药材,盖上盖子,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劳驾,生个火。” 凌无咎变魔术似的,指尖随意一搓,打了个响指,灶膛里“轰”地窜起一簇火苗。 火苗舔舐锅底,煎药锅里的水咕嘟嘟地沸腾,江跃鲤这才知道,为何对煎药之人的修为有要求。 这一副药中,有几味药极罕见,是生了灵智的灵植。 炼药人采药时便施以秘法,封其灵智,压其灵力。 一旦遇见沸水,干巴巴的灵药吸足水分,会一定程度上恢复生机。 它们神智只是一片混沌,却也会遵循本能逃窜。 在翻滚的沸水中,只听“哐当”的一声,盖子豁然翻起一道缝隙。 丝丝缕缕白烟几乎是贴着煎药锅壁窜了出来,□□得盖子砰砰直跳,江跃鲤甚至看出来它们的争先恐后。 旋即她意识道,那是灵植的力量,化作白烟,翻涌而出,期间还裹挟着棕色的药渣。 她连忙拿起一张棉巾,按住盖子。 可是这些白色雾气,跟泥鳅似的,滑不溜秋,还不断扭动翻转。 根本压不住,江跃鲤连忙运转灵力,才勉强将里面的东西强制压下。 煎药锅压在灶台上,圆肚细颈,形状形同港片恐怖片里的骨灰坛。 江跃鲤看到罐子在不断地颤动,锅盖与药锅、药锅与灶台撞得乒铃乓啷,像是骨灰罐子里,有不少灵魂在挣扎外溢,癫狂而绝望。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凝聚更多的灵力,试图强制它们安静。 凌无咎转眸看她。 她紧抿红唇,眉头微蹙,额间渗出细密冷汗,连掌心凝聚的灵光都开始不稳地闪烁,像狂风中将熄的烛火。 她向来如此,心软得过分,对着连这灵智未开化的药材,竟然也会不忍心。 他指尖刚凝起一缕寒芒。 忽地听江跃鲤低咒一声:“靠,我就不信搞不定你们。” 凌无咎动作一顿,睫羽一垂,静静观察她。 江跃鲤专心与锅里药材争斗,并未注意他的凝视。 她掌心青光倏地一敛,原本强横镇压的灵力,转而变得春风化雨,丝丝缕缕地渗入药罐。 那灵力柔和,一道道地安抚这锅里的躁动,疯狂冲撞的困兽,渐渐安静下来。 药罐里再次传出平静的咕噜咕噜声响。 这躁动的“螃蟹”,力气也忒大了些,竟然还是吃软不吃硬的…… 安抚完毕,江跃鲤顿时浑身一松,抬手摸一把额头的汗,对上凌无咎奇异而专注的目光。 “怎么了?”她问。 “无事。”凌无咎低笑一声,展臂环住她腰身,将下颌搁在她肩头。 此时,胖猫脑袋顶着乌鸦,姿态优雅,慢条斯理地踱进厨房。 几日不见,胖猫脸盘又圆润了,江跃鲤想,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变成猪咪。 煎药锅前,江跃鲤手指掐诀,灵力如丝线般,柔柔缠绕着药罐。他们三位围在一旁,安静围观。 煎药时风平浪静,一切顺利。 可盛药的过程,却曲折得让人不可思议。 江跃鲤刚把药汁倒进白瓷碗,转身放个锅的功夫,再回头时。 碗呢? 我那么大一碗药呢? 四处寻碗,扭头一看,药碗竟落在凌无咎手里,他指节修长,托着碗底,跟品茶似的,将药碗凑到唇边。 江跃鲤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便要魔口夺药。 可他似乎早有预料,轻巧地侧身避开,仰头就是一大口。 江跃鲤:…… 这对吗?这不对吧。 后来,她终于抢回了药碗,碗壁烫得厉害,她连忙放到灶台上,烫到的手指赶紧捏冰凉的耳垂 降温。 然后低头一看,只剩半碗…… 她瞪了他一眼:“这是药!不是糖水!是药三分毒,哪能随便喝的。” 凌无咎懒懒一笑,理所当然道:“你煮的我自然喝得。” 接着又补充,“况且我就是最好的药,这些对我都没用。” 江跃鲤红唇翕张几番,一时不知该先吐槽他想喝药这茬,还是该震惊于,他把竟然将自己当作药。 哪有人不把自己当人,反而当药的。 凌无咎说完,又要伸手来够,指尖刚碰到碗沿,江跃鲤立刻抓住他手腕。 “药不许再碰,”她竖起食指警告,“等会儿……我给你煮碗甜汤。” 说到后半句时,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凌无咎从视线灶台上的药碗移到她脸上,喉结动了动,像是在认真权衡。 最终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见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江跃鲤又好气又好笑。 直到确认这位祖宗真的消停了,她才松开他,转身去找托盘。 刚找到漆木托盘,就听见“吧唧吧唧”的声响。 江跃鲤顿觉不妙。 转身,便看见那胖不知何时蹿上炕桌,蹲坐在药碗旁,整张圆脸都埋进了碗里。 “别喝!”江跃鲤几步冲回去,一把揪住它后颈皮,艰难的拎它起来。 胖猫前爪悬空,半站着,还在意犹未尽地舔嘴。 再看药碗,已经快见底了,只剩碗底的一口。 ……这魔宫出来的,上到主子下到魔兽,怎么都有这么些怪癖好啊!? 没办法,江跃鲤只得认命,重新拿一个碗。 努努力,药渣里应该还能倒出一些。 刚从药渣里硬是又榨出小半碗,余光就瞥见那乌鸦,正垂着脑袋,尖喙一啄一啄地喝着剩余的药。 江跃鲤:…… 这栖梦崖出来的,怎么都有这么些怪癖好啊!? 喝吧喝吧,最好当忘情水喝,忘记你的小情郎。 药汁刚倒入新碗中,安霞霞便掀帘,准备进来。 “这么这样热闹,有吃的?” 她瞧见满屋子人,杏眼一亮,脚步顿时轻快起来,作势就要往里冲。 “站住!”江跃鲤一声断喝,指着门槛,“就站门槛那儿!” 她算是看透了,这屋子怕是被人下了降头。 但凡是长嘴的,管你是人是猫是鸟,见了她的药都想尝两口。 安霞霞慌忙收住脚步,半个身子探在门框里,问道:“江师姐,药煎好了吗?” “好了。”江跃鲤将药碗搁上托盘,端着朝她走去,递过去时,这丫头今日眼睛亮得反常。 “只剩这些了,”她强调,“你可不能偷喝。” 安霞霞接过托盘,撇嘴道:“这药闻着,就苦得要命,哪有傻子偷喝这个啊?” 话音刚落,屋内骤然一静。 六道目光刷刷地射向她。 安霞霞脖子一缩,端着药碗,转身便溜走了。 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江跃鲤还是不放心,于是追出门去。 见她停在廊下,江跃鲤喊道:“安霞霞,别偷喝!” 安霞霞浑身一僵,头也不回,迈开步伐,快步往前走去。 江跃鲤折回厨房时,凌无咎坐在木凳上,姿态慵懒,单手支颐,静静看着她。 行吧,给你煮碗甜汤。 回到灶台前,那碗药还在上面,碗底剩着硬币大小的药液,棕褐色水面倒映着光泽,像一块糖果。 见他们喝得起劲,江跃鲤起了一些心思。 所谓物以类聚就是这样奇怪,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凑在一起干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鬼使神差地端起碗,仰头将最后那点药汁倒入口中。 下一刻,苦味从舌尖一直窜到天灵盖,她整张小脸猛然皱成一团,眼睛眯成了缝。 她一度认为,他们是故意这样,诱导她喝药,可看着他们真挚,以及不解的眼神。 看来他们还真的是…… 第75章 一个特能忍,一个石兽变的,一个是系统,没一个正常怕苦的。 …… 与此同时,袁珍宝房门前。 安霞霞端着药碗,额头、鼻子、眼睛挤压在一起,皱成了包子褶,她捂着嘴原地跺脚好半晌,才勉强把那口药咽下去,眼角闪烁着点点泪花。 - 几日后,宗内传来消息。 青鸾宫勾结魔道、贩卖人口,罪证被尽数抖落。 重折陌亲自率人围剿,行动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不过半日,整座青鸾宫,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上至暂代的宫主,下至杂役,无一漏网。 当夜,青鸾宫内哀嚎遍野。 重折陌手段狠绝,不留半分情面,不仅将主犯尽数诛杀,连带着其他峰宫与之有牵连的,也一并清算。 死的死,关的关。 一时间,宗内人人自危,生怕被这场风暴波及。 各峰主宫主们连夜赶往宗主大殿,拍案怒斥他行事太过酷烈。 可对于此事,一向手段绵软的宗主时从,态度却强硬得一反常态。 重折陌仗着宗主纵容,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罪证确凿,依律处置。” 气得大拿们撂下狠话,不欢而散。 青鸾宫虽已没落,但数千年积累的底蕴仍在。 重折陌将其瓜分给七峰八宫,原本愤愤不平的众人,见了油水,都闭了声。 其中获益最丰的,自然是宗主一脉,祭祀大权尽归宗主之手。 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更快。短短数日,青鸾宫便从修真界彻底除名。 重折陌的恶名也好,威名也罢,自此名扬在外。 消息传来的那日,袁珍宝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得了疯症。 整整一天,她那间厢房里,时而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声,时而又爆发出癫狂的大笑。 安霞霞躲在江跃鲤身后,江跃鲤瑟缩着,战战兢兢地去敲门。 敲了许久,房门才“砰”地被撞开。 袁珍宝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抱住江跃鲤就是一顿猛亲,嘴里还念叨着“别担心别担心”云云。 吓得江跃鲤立即在心中盘算,要找人驱鬼,要去摘些柚子叶,要跨火盆。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袁珍宝又一阵风似的,卷回房里,“咣当”地甩上门,继续发癫。 江跃鲤站在廊下,忧心忡忡。 她听过科举中榜,喜极而疯的书生,可袁珍宝这模样,怕是要比那些书生疯得更彻底。 这可不成啊! 栖梦崖的伙食可全指望这位姑奶奶啊! 要是她真疯了,以后谁给她做好吃的。 好在第二日清晨,袁珍宝推开房门时,又恢复了往日那慈爱又泼辣的双面模样。 她在厨房里忙活大半天,给江跃鲤一众人等,做了顿满汉全席,压压惊。 第69章 坦白 一场闹剧结束,江跃鲤心底的某种异样情绪,再度升了起来。 她就像个正在攀岩的人,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低头一看,脚下云雾蒸腾,不明高低。 她想给自己系根保险绳,好歹摔下去时,不会粉身碎骨。 自从上次见过重折陌后,这个迫切感愈发强烈。 这几天江跃鲤与凌无咎几乎形影不离。 今日,她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后背贴着凌无咎的胸膛。 她曲起双腿,把传影镜搁在膝盖上,指尖凝出一缕灵力,像操纵无人机似的,操控着外面的眼瞳四处游荡。 镜面上映出流云飘荡的山崖、追逐嬉闹的山羊,影像清晰。 “要是你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在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上,”江跃鲤突然开口,视线未离开镜中站在峭壁上的山羊,“最后发现全都搞错了,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认错你。”他答得随意,却是百分百的笃定。 这句话抽丝剥茧,直击核心,柔和又不留余地撕开覆盖的伪装。 他就差再来一句:你问的是你自己吧。 有时候太过坦诚,很容易把天聊死,比如现在,江跃鲤一时间不知该否认,还是肯定。 她斟酌片刻,道:“我就随便问问,假设一下嘛。” 她墨发散落在他腿上,他瓷白修长,来回摩挲着柔软的发,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下。 “不存在这种可能。” “万一真有这么一天,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江跃鲤还是把目的说了出来。 凌无咎松开她头发,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若是你认错人了,你会走吗?” 嚯,一击毙命。 大佬是会抓重点的。 江跃鲤 一下子被问得卡壳了。 这让她愈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不管认没认错,待任务完成,她都是要走的。 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儿,她明显感觉到,凌无咎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眼神灼热,烫得她有点窘迫,想说什么,但是潜意识告诉她: 撒谎罪加一等! 她不说话,大佬却趁势紧逼:“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提离开的事。” 他的手指往下,落在了她脖子上,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 可以两人这浓情蜜意的程度,他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下不去手。 江跃鲤大胆地质疑,小心地求证:“我什么时候……” 她忽地停住,深吸一口气,头往后仰,发顶抵他下颌。 他还是下手了,只是不是她想的那种。 凌无咎另一手臂环着她,斜着往下,手指淹没在水粉色布料里,只露出手背。 江跃鲤脊椎酸得发麻,一把冷硬的刀锋,隔着纱幔,毫无预兆抵在半融软糯的蜡烛,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寸寸破开。 她的注意力像是被锁在了那里,无法挣脱,夹着他手腕,双手按在他手臂上,阻止进一步的动作。 “若是你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 这是何等的猖狂,且荒诞的恢复记忆术! ……虽说离谱,但效果不错。 江跃鲤立刻便想了起来,那天“学琴”时,确实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先别说她当时神思迷糊,是否真的有向他保证过。即便真的说过,可那是床上说的话,能作数吗? “我想起来了,当时的确又讨论过这个问题。”江跃鲤语焉不详,转移话题:“你就没发现,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见她浑身紧绷得厉害,凌无咎松开了她。 她与从前的确有些不同,修为被废,记忆受损,神魂已完全凝成了实体。 “谁伤了你一身的修为?”他问。 “没人伤我,我一直都是如此。” “那时你忘了,我会帮你想起来。” “我没忘。”江跃鲤几乎有些咄咄逼人,“要是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高深修为,你打算怎么办?” 这几乎算明示了,他要找的人,可能不是她。 她想要他的一个保证,若是他日真的真相大白,可不能恼羞成怒,拧断她脖子。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我会查清楚你失忆的原因。” 两人在意的点不同,各说各话。 江跃鲤:“你会放了我吗?” “不会。”话题重合,虚拢在脖间的手,往上一滑,猛地掐住她下颌,迫使她视线向左上方偏移。 凌无咎眉头压得极低,鼻梁皱起几道锋利的褶痕,眸光暴戾,像头盯住濒死猎物的狼。 “你听着,你永远也别想离开。” 嗐,多么中二的台词。 这个话题还是太过刺激了些,江跃鲤柔柔地安慰了好一阵,凌无咎过于激动的情绪才将将缓和。 江跃鲤某日察觉到,隐隐有个笼子,当她一把扯开遮盖的华丽锦缎,赫然看见了困在笼中的自己。 可她怕疼,舍不得一身剐往外逃。 笼中就笼中吧,目前好吃好喝地供着,也还行。 当晚,凌无咎一声不吭,又带着胖猫,出了门。 - 第七重魔界,魔域深渊。 幽暗的宫殿内,石壁阴冷,一条深而长的裂隙横梗其上,几盏骨灯悬于穹顶,烛火幽绿,将殿内照得鬼气森森。 殿中陈设极简,只有一张黑石王座,几尊青铜兽鼎,以及散落的不规则碎石。 一声哀嚎乍响,凄厉至极,尖锐得几乎刺穿耳膜。 那声音绝望、愤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殿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血瞳魔人提叉冲入,又愣在原地,踌躇不前。 他面色慌张:“魔将……” 话音未落,一块黑石凌空砸来,魔人躲闪未及,整个人被巨力掀翻,重重摔出门外。 里面那魔怒吼:“滚,若是有人敢进来,我扒皮刮肉,吊尸示众!” 血瞳魔人捂着额头,鲜血糊了一脸,踉踉跄跄往外逃,身后殿内继续传来各种摔砸声响。 第76章 银角魔莫度余砸完一切,无助地站在殿中央,犄角耷拉,惊恐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皮肤正在枯萎。 原本强健有力的手掌,就在方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瘪,血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蚕食。 再这么下去,他会只剩下一层皱缩的皮。 “怎么回事……我的修为……”莫度余声音嘶哑、惊惧。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余光落到石窗外落进的月光,他猛地抬头,眼瞳赤红,面部肌肉痉挛抽动。 血月当空。 圆月高悬,晕红了天边,红色光影悠悠洒落。 莫度余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后颈。 “毒沼老怪,是她的听心蛊……” 他嘶声低语,颓然无力,宛若八旬老人。 毒沼老怪向来爱蛊如命。 不过此命是他人的命。 除非下蛊之人死,或者中蛊之人亡,否则听心蛊不死不灭。 听心蛊若是受了伤,会反咬主人,把下蛊人的功力当补药吃,等养好了伤,又会继续作妖。 当时夕阳西沉,毒沼老怪姿色迤逦,倚着块残碑,说得轻松惬意,莫度余并未在意。 在他看来,下蛊的目标不过是个正道中,不足为道的小弟子,修为浅薄,伤不了蛊虫分毫,大不了她命丧黄泉,连带着蛊虫一同消亡。 横竖都波及不到他自身。 上个月圆之日,莫度余枯等了整宿,蛊虫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 他以为那弟子没本事出魔宫,来寻他拿药缓解,已经死了。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正道弟子,竟能将听心蛊逼至濒死之境,不得不蛰伏起来。 当下正值月圆,他的修为正被那蛊虫源源不断地吸走,浑身颤抖。 可他不需要了啊。 天魔已倒向正道。 - 胖猫不在,没了小伙伴玩耍,乌鸦再次情绪低落,独自飞上枝头,举头望明月。 小身影显得格外落寞。 此时,江跃鲤独自坐在圆凳上,单手支颐,垂头看桌上的镜子。 婆娑树影间,一轮圆月高悬。 忽然,一个黑影山道一掠而过,行动鬼祟。 咦? 江跃鲤来了兴致,灵力微动,操纵树梢漂浮的金色眼瞳,镜中景象随之移动。 那黑影身形矫健,刻意避开月光,专挑暗处行走。 江跃鲤心中警铃大作:大胆贼人,赶来栖梦崖作祟。 眼瞳悄然尾随。 那人钻进密林深处,那处枝叶繁茂,缠住了眼瞳,挡住了视线,镜面影像变得一片黑沉。 江跃鲤看不见当下情形,但是可以听到。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嗓音清脆,又有几分骄纵。 江跃鲤指尖一抖,灵力失控,眼瞳猛地一冲,终于挣脱束缚,却朝着那两人飞去。 她连忙紧握拳头,收紧灵力,止住冲势。 这声音一听,她便认出来,那黑 影是安霞霞。 她深夜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在与谁密会? 难道她也是细作? “我听说青鸾宫已败,专程来接你回去。”男子嗓音低沉浑厚,听着很踏实。 几经调整,借着枝叶与黑暗的遮掩,眼瞳终于寻到最佳视角。 底下两人的身影一览无余。 与安霞霞密会的,是一个体格健硕的汉子,隔着衣裳,也能看得出来胸肌发达。他的身量高大,安霞霞高度只到他肩膀。 藤蔓自树上垂落,安霞霞立在一旁,低头沉默。 那男子抬手拂开藤蔓,往前走几步,双臂展开,将安霞霞紧紧搂入怀中。 娇小的她,几乎完全被那宽厚的胸膛包裹住。 原来是情郎。 镜中画面微微晃动,江跃鲤朝一旁的碟子伸手,捏起一块特制果脯。 林中气氛沉寂片刻。 安霞霞突然炸毛般弹开,两人动作不太自然,瞬间同时变成两只熟透的虾子,从耳根红到脖颈。 江跃鲤嚼着果脯,将镜子拿起来:哇,是纯爱。 “青鸾宫没了,但你当九霄天宗是吃素的吗”安霞霞声音打着飘,有些颤抖。 江跃鲤怀疑她是被气的。 “我请命来栖梦崖时,宗内点了我的魂灯。” 得益于这几日,对那本伪百科全书的深度学习,江跃鲤了解了魂灯的作用。 所谓魂灯,一般分为两类。 一类如同命牌,只是作生死感应之用。 另一类则阴险得多,以心头血为引,将神魂与灯芯捆绑在一起,魂灭灯熄,灯灭魂散。 以安霞霞话音里,那压不住的颤意来看,应当是第二种。 原来她是被吓的。 那男子道:“我会想办法救你。” “你疯啦!”安霞霞急得直跺脚,“若是被宗内的人听到,你自己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我不用你救,你可别把自己搭上了。” “那我等你任务完成,再来接你。” “我不需要你等,我在栖梦崖过得很好,”江跃鲤透过镜子,看到那男子眼神逐渐暗淡。 安霞霞咬咬牙,语气变得决绝:“江师姐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我愿意一辈子都会在这里度过……” 哐当一声,镜子砸落桌上,瓷碟也挥落在地,果脯散落一地。 江跃鲤不是因为惊讶而脱手,而是她实在握不住了。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 从腕骨开始,一瞬间便遍布全身,痛得她浑身肌肉痉挛,冷汗涔涔。 这种痛她并不陌生,和一个月前的一模一样。 妈蛋! 又是那个杀千刀的银角大王! 第70章 居然不管她。 蛊毒犀利,体内气血翻涌,江跃鲤连忙于地上打坐,运转灵力压制。 那蛊虫触及灵力,却不闪不躲,几乎算得上是挑衅的态度,与她直接对峙。 江跃鲤从未想过,一个虫子居然能够如此嚣张。 她咬紧牙关,双手掐诀,与它掰起了手腕。 眼看着蛊虫即将被逼退至手腕,它却似乎有灵智般,见正面斗不过,便开始狡猾地爆发毒素干扰江跃鲤,乱窜起来,瞬间逃了去。 江跃鲤屏息凝神,神识内窥,紧跟不舍。 她双目紧闭,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掐诀的手还算平稳,脑中也保持着清醒。 可那蛊虫愈发焦躁,忽地似发了狂般,愈发横冲直撞起来,毫不顾忌地肆虐。 江跃鲤闷哼一声,不得不分出一半灵力,护住心脉。 这般束手束脚的对抗,让她处处受制。 这场拉锯战打得难分难解,你赢一场我胜一轮,折腾得江跃鲤满口吐血,浑身狼狈。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虽说那蛊虫杀不了她,这样折腾一晚上,也是够呛! 再次暂时用灵力困住了那蛊虫。 江跃鲤双手撑着案几,艰难起身,可双腿绵软,像被高温软化的塑料般扭动几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稳住身形后,她手背按在唇角,抹去血迹,扶着墙壁一步步往外挪。 书房的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屋内漆黑一片,哪有半个人影。 “真的……不在啊……” 江跃鲤没有有半分迟疑,立刻便转身,朝院外走去。 夜风掠过梧桐树梢,沙沙作响。 她身形猛地顿住,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蛊虫反扑了,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心口炸开,炸得她两眼昏花,眼前的景象不断的转圈圈。 这一轮,是蛊虫的主战场,攻势凶狠,江跃鲤蜷缩成一团,颤抖着手掐诀,见招拆招,与它斗智斗勇。 树梢上,乌鸦正在对月伤怀,听到树下的动静,低头一看,发现有个人睡在树下。 它展翅飞下,落到江跃鲤身前,还未开口,便被她的惨状吓得炸了毛。 江跃鲤奄奄一息,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身前一滩血迹猩红,触目心惊。 乌鸦连着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江跃鲤回应。 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它绕着江跃鲤转了两圈,张开爪子试图抓住她的衣领。 可它那点力气根本不够。 它惊慌失措,毫无章法地煽动翅膀,歪歪扭扭地朝袁珍宝厢房飞去。 乌鸦前脚离开,江跃鲤便睁开了双眼。 在她的周旋下,体内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已然稍稍平息。 在这场惨烈的拉锯战中,双方都变得疲惫不堪,愈发虚弱。 虽说攻击不再一如当初的凶猛,却愈发刁钻阴毒,双方都朝着对方的弱点猛打。 江跃鲤不明白,这蛊虫为何如此执着于此类两败俱伤的勾当,像个亡命之徒,宁可同归于尽,也绝不退让半分。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继续去寻袁珍宝。 第77章 月光清冷,将院中照得清亮,景色一览无余。 夜已深,袁珍宝却未眠,她倚在窗前,轻轻摩挲着一封信。 信封四角细细包着素绢,上书“见字如晤”四字,小楷清秀。 那纸张依然褪色,边角处磨出了毛边,显然常常被人反复取出、小心抚摸。 袁珍宝正出神间,忽见月下掠过一道黑影,旋即一阵劲风扑面。 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破窗而入,如离弦之箭。 她仓促抬手,堪堪错过,只来得及碰到几片尾羽。 那黑影结结实实撞在她额头上,冲击力巨大,撞得她整个人向后仰去。 她撞倒圆凳发出闷响,重重跌坐在一旁,后腰磕到圆凳边沿,疼得眼前一阵发黑。 信却被她紧紧护在了怀中。 - 月光洒落,为袁珍宝镀上一层银光,她却觉得遍体生寒,月光在她眼前晃动,碎成一片片银斑。 她的脚步凌乱而急促,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脚有些发抖。 未来得及责怪乌鸦的莽撞,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心慌。 脑中不断那时的片段,冰冷无情的房里,那人蜷成一团,倒在血泊中,满身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袁珍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保持清醒。 可两条腿还是发软,跑着跑着就绊了一跤,膝盖磕在石板上生疼。 她顾不上查看,爬起来继续跑。 晚风起,吹得树叶哗哗响,像是那晚的雨声。她越跑越怕,总觉得又要来不及了。过度的呼吸,让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可她的脚步丝毫不敢停。 江跃鲤走在回廊上,再次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栽倒在回廊下。 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袁珍宝死死搂在怀里,力道大得离谱,让她肋骨都隐隐作痛。 她看向袁珍宝,心中浮起一阵困惑,到底是谁受伤了? 明明蛊毒发作的是自己,可袁珍宝的脸色却比她还要惨白。 又一轮疼痛,她迷糊了一阵,在下一轮疼痛来临前,江跃鲤看到了重折陌。 她猜,应当是袁珍宝来求助重折陌了。 重折陌站在床边,往她嘴里塞了几颗丹药,丹药效果不错,确实让她体内的疲惫和痛楚减轻了几分。 可惜这缓解太过短暂。 蛊虫很快又发起新一轮攻势,江跃鲤不得不咬着牙,继续与它缠斗。 重折陌身影匆忙,不断给她调配着各种药,瓶瓶罐罐散落一地。 袁珍宝紧紧握着她的手,在一旁持续鼓励:“坚持住,来,调整呼吸……” 这动静怪异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产房。 江跃鲤努力呼吸,机械地张着嘴,一颗接一颗,吞着重折陌塞来的丹药。 苦的、甜的、酸的,各 种味道在舌尖轮番上阵,噎得她直翻白眼。 到后来她连水都不用喝了,干咽,都能熟练地喉头一滚,把丹药送下肚。 怕疼的潜力恐怖如斯。 喉咙已经麻木到尝不出味道,江跃鲤索性把丹药当糖豆嚼。 她其实有些心虚,这是要把人家祖传的丹药都吃光的节奏。 可一旦停药,那剧痛便会再次涌上来。 债可以还,痛却不能时光倒流。 还是还债吧…… 江跃鲤吃得起劲,视线迷蒙,恍惚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床边。 她努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是凌无咎。 此刻的她觉得自己像一朵遭了虫灾的花,无数条虫子攀上她身体,啃得她满身疮痍,体无完肤。 面容清俊的花匠,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姑且把他行为,当做是在诊断。 时间被疲惫拉得无限漫长。 明明才过了几息,她却觉得像熬过了几个昼夜。 终于,花匠他动了。 他拿出了农药,啊不,是肉息果,朝她递了过来。 一整盆肉息果。 这种行为……大方又粗糙。 江跃鲤再次抬眼,目光落在凌无咎身上,他眉目沉静如深潭,毫无波澜。 这般克制冷静的模样,与下午那个试探过后濒临失控的他,恍若两人。 她心里暗叹,怕是哄得太狠,将人从极致的躁动,哄入了极致的冷静。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解决体内这个该死的蛊虫。 江跃鲤二话不说,快速伸手接过盆栽,抱在怀里,开口便朝着果子咬。 肉息果哭闹:“你不诚心,不给你吃!” 江跃鲤充耳不闻,一口便咬了下去,还一口气吃了两颗,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 肉息果嘤嘤的哭泣声,再也勾不起她的同情。 待口中的吃完,她还想吃第三个,唇齿微张,却停在果实前。 那颗灵果颤巍巍,在唇边投下小小的阴影。 枝头上只剩下三颗成熟的果子,红润饱满,旁边冒出一颗丁点大的青涩小果。 江跃鲤盯着那颗新生的小果子,兀自出神。 自从看到这株灵植以来,她只见过它结出这一颗新果。 不知耗费多少血肉,才能培育出一颗血色果实。 她体内的灵力正在澎湃涌动,配合她自身的修为,应该足够压制蛊毒了。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放过了肉息果,将盆栽从怀里捧出,打算还给凌无咎。 江跃鲤靠在床榻上,凌无咎站在离床两步远的地方,窗外的月光落在他侧脸上,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 她浑身绵软,将盆肉息果往外递,可手臂刚探出床沿,就失了力气,盆栽从掌心滑落。 “啊——”肉息果刺耳的尖叫令人惊心。 与之相应和的,是瓷盆碎裂的声响,一尖一闷,在寂静的室内乍响。 江跃鲤心头猛地一跳,可她不是为了那株灵植。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上半身一点点滑向危险的边缘。 发丝垂落,刚触碰到地面时,堪堪停住。 幸好她原本就躺得靠里,此刻只是小半个身子悬在床沿。 她定了定神,还未起身,余光瞥见凌无咎瓷白修长的手探了过来。 刚蓄起的力,又松开了,有人扶,何必自己费力。 那只总是冰凉的手,掠过她悬空衣袖,擦过她垂落的墨发,然后,捡起了那抽噎的盆栽。 江跃鲤:“……” 原来,凌无咎不仅管它,还不管她。 他单手握住灵植枝丫,提着他的臭盆栽走了。 第71章 相信 盆栽落在凌无咎手中,并未如同江跃鲤所想那般趾高气昂。 它满头的叶子都在轻颤,叶片蜷缩,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仿佛被掐住喉咙的濒死雀鸟。 它与凌无咎相处数千年,怎会不了解他。 他眉眼看似云淡风轻,却暗藏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之怒,那双幽深黑眸,沉郁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得令人心悸。 自从千年前他入了魔后,它便无比畏惧他。 对于九霄天宗而言,它自然是至宝,但对这个疯子而言,却是可以随时毁掉的灵植。 千年前那个夜晚,它至今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枝叶仍会止不住地颤抖。 作为天地间罕见的圣物,它曾受万人膜拜。 在九重楼顶的灵圃中,它躯干挺拔如松,高达一人有余,每一片叶子都被仙娥悉心照料,根系深扎在灵气氤氲的灵土中。 可那一夜,它的世界天翻地覆。 缠满魔气的手指纤长,用力握在它枝干上,不顾它的哭喊求饶,用力往上拔。 它的根系被一根根扯断,最后惨烈地脱离了灵土。 它被砸向烛火,倒地的烛火一改温和,猛然化作狰狞的火蛇,朝他卷袭而来,贪婪地舔舐着它的枝叶。 作为新鲜灵植,它本不该畏惧凡火,可那火焰中掺杂了某种力量,让它无法抵抗。 透过扭曲的热浪,它看见凌无咎俯视着它,居高临下面容上,跳动的火光投下了诡谲的阴影,那双眼眸静到极致。 后来,不知他想到什么,不顾大火的舔舐,直接徒手伸来,摘下了它烧得奄奄的一截残枝,约莫巴掌大。 残枝被随意插进一个粗陋的陶盆。 千年来,它靠着偶尔施舍养料苟延残喘,好不容易才长成如今这般大小。 它比谁都清楚,他若是动怒,绝对会再放一把火,将它烧得灰飞烟灭。 凌无咎得信赶来,袁珍宝和重折陌帮不上忙,便出了门,等在院中树下。 月光如霜,洒落庭院,地砖上映出两道拉长的影子。 “这一次,你救下她了。” 重折陌声音极轻,几乎要融在月光里。 袁珍宝低声:“嗯。” 她抬手摸向怀里,才触碰到放在怀中的信,便被一道开门声打断。 木门洞开,凌无咎的身影逆着烛光出现。 第78章 两人都有些惊讶。 从进屋到现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蛊毒竟解得如此快? 袁珍宝急急往前迈去,重折陌跟在身后。 袁珍宝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就被眼前景象噎在了喉咙里。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见凌无咎手中之物。 是一株被捏着嫩茎,提在半空的灵植,枝条细弱,在他指间可怜地弯折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啪”地断开。 “这……!”重折陌的右手无意识地往前探了探,又僵在半空。 他是近距离见过肉息果的,这样的圣物,他又怎会认不出。 袁珍宝见他的反应,也立即反应过来。 两人惊魂未定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惶恐与困惑。 这宝物宗内珍重至极,云生道君居然这样随意地对待,如同拎垃圾一般。 凌无咎面色平静,左手提着颤巍巍的灵植,右手拇指在左手腕一划。 鲜血顿时涌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顺着手腕,掌心,枝丫,浸透了整株颤抖的灵植。 “接着。” 随着这声漫不经心的吩咐,那株圣物朝重折陌抛来,沿路滴落星点血迹。 重折陌连忙伸手,接住了肉息果,手上传来粘腻感,是溢出花盆的鲜血。 屋内。 江跃鲤盘膝而坐,镇定自若地调整着呼吸,作为元婴修士,调动体内灵力压制蛊毒,对她而言并非做不到。 但她试了试,发现蛊虫正发狂挣扎,肉息果的灵力也才开始释放,只能先咬着牙等。 渐渐的,浮现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像有一把利刃,缓慢、不断地靠近额心。 她细细感受着微妙变化。 就是现在。 就在她即将动手时,一股清凉又沉稳的灵力,忽然从手腕涌入。 那力量来得精准,如柔和又霸道的涓涓细流,瞬间便遍布紧绷的经脉。 她愕然抬眸。 凌无咎俯身靠近,逆着光,面容陷入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江跃鲤极度疲惫,既然有人接手,她便任由自己放松。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眼前一黑,她便脱力倒了下去。 最后的感知,是跌入一个带着凉气的怀抱,和他及时环住她的手臂。 岿然,有力,像是一处可以安心坠落的地方。 肉息果的花盆早已碎裂,只剩一半,还黏糊糊地浸满了鲜血。 袁珍宝小心翼翼捧着,在树下石桌旁等待,满面肃穆,姿态紧张。 谁能想到,宗门上下明争暗斗的圣物,就这样轻飘飘地,便落到了他们手里。 重折陌衣袂翻飞,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花盆,自廊下转角处出现,快步走来。 两人周到细致地将灵植重新栽好。 重折陌从容地拍着手上的土,抱着栽好的肉息果,淡淡道:“我给你安排个住处。” 袁珍宝却站着没动。 “还有事?” 重折陌转头看她。 袁珍宝深吸一口气,手再次伸进怀里,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 重折陌的目光往下,触及信封上字迹时,瞬间凝固。 他很快垂下眼帘,掩去那一瞬的失态,可抱着肉息果的指节,却不受控制地用了力。 “这是……柳师姐托我转交的。”袁珍宝声音很轻,甚至比一旁的落叶还轻,“她在出事前就写好了。” 重折陌颔首,接过信,拇指顿了下,还是忍不住,轻轻抚过信封上熟悉的字迹。 月光自头顶落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眼角似有微光闪动。 “多谢。” 袁珍宝以为会看到他的眼泪,可当他抬眼时,那双眸子依旧平静,像一潭死水。 不过她已经不憎恨了。 当时柳师姐把信交给她时,她说,若是他过得好,便不要打扰,若是过得不好……再帮她将信交由他。 时光流转,她看着重折陌步步高升,权势日盛。 他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眉宇间,却始终凝着那副令人憎恶的平静神色,仿佛那人根本牵动不得他的半分心绪。 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取出那封泛黄的信,总忍不住想,究竟要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在知道一切后,还能保持这般无动于衷的冷漠。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袁珍宝问。 重折陌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眼底平静无波:“知道,但我不能让情绪,影响该做的事。” “你一直都知道我手上有……” “是。” “你们两个……真的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重折陌的嗓音低沉而平静:“我知道在那段时日,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也是你,一直陪着她。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袁珍宝一怔,她早该想到的。 当年重折陌曾想方设法,要带她离开青鸾宫,却被她断然拒绝。 后来她做的每一件事,背后似乎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周旋。 这也是为什么甄仰围明明百般不愿,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放她去栖梦崖的原因之一。 重折陌说完,转身离去,出到门外,突然停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 “如果我说……”月光温柔,为他披上一层清冷的银边,“我是为了她,才走上修炼这条路的,至今依旧,你们会相信吗?” - 次日清晨。 江跃鲤缓缓睁开眼睛,首先便是内视经脉,灵力在体内游走数周,但找不到蛊虫的踪迹。 和上一次一样。 这蛊虫肯定没这么简单就能除掉。 伪百科全书中,有提到过魔域。 魔域分为七重天地,第一重与人世接壤,越往深处,魔气越浓、 据说以前的魔尊就住在最里面那层,一千年前,被正道端了老窝,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要找魔域倒是不难,问题是…… 她转头看了眼房门。 按照凌无咎极端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撞开。 安霞霞一个踉跄扑了进来,被门槛绊倒,倒在地上。 “哎哟!”她揉着膝盖,疼得直咧嘴。 袁珍宝在后方,连忙上前扶住她:“安霞霞,你怎么走个路都能摔跤!” “我这不是着急嘛……” 安霞霞挠了挠头,抬头看见床上的江跃鲤,眼睛一亮:“你醒啦!” 袁珍宝快步走到床边,将一个灰棕色的储物袋塞进江跃鲤手里:“你的储物袋我打不开。” 说着又掏出另一个储物袋,一边哗啦啦倒出一大堆东西,一边说道: “你打开你的储物袋,把这些都装进去,出门了也记得按时吃饭。” 女主不好意思反驳她,以她的修为,可以辟谷了,她只是嘴馋…… 转眼间,房间里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食,全都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等等,”江跃鲤心有所感,冒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按住袁珍宝忙碌的手,“我要去哪?” 安霞霞在一旁吃灵食:“听说你身上中了魔域的蛊,需要去一趟,找法子完全根除。” 江跃鲤心跳愈发明显:“谁说的?” “除了云生道君,谁还有那么大能耐,光明正大去魔域老巢啊。”袁珍宝边说边往江跃鲤嘴里塞了块蜜饯,“快!别发呆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 江跃鲤在袁珍宝的“威逼利诱”,以及监视下,乖乖将所有的灵食,都放进了储物袋中。 收拾妥当,几人一起出门。 袁珍宝絮絮叨叨,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反抗之下,必有更强的镇压。 江跃鲤一向很相信,以及钦佩袁珍宝泼辣的那一面,不敢反驳,只一味地点头答应。 还低下头,任由她扣上一顶素白轻纱帷帽,遮住面容。 当她们转过院门,看到树下那道身影时,三人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凌无咎侧立于树下,一袭深黑宽袍,质地厚重,宽大的兜帽坠在颈后。侧脸瓷白如玉,棱角分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就在两人准备启程之际,重折陌匆匆赶来。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肉息果已交回宗内,请放心,我们会细心照料。” 江跃鲤怔忡一瞬,看向凌无咎。 她有些心疼那肉息果,原来被放弃的是它,不是她。 - 两人通过传送法器,直接传送到了人魔交接的一个城池。 出发前,江跃鲤听闻此镇名为“蛇鼠镇”,又是与魔接壤之地,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来迎接风餐露宿的艰苦日子。 第79章 可从传送法器出来后,她傻眼了。 这个地方繁荣得出乎意料。 两侧暗黑阁楼林立,椒泥涂墙,大红灯笼高低错落,璀璨夺目得一眼望不到头。 每隔一两幢楼,便有一座娼馆,香云缭绕,薄纱缭绕。门前弥漫着暧昧的胭脂色光影,柔若薄纱,与阁中飘出的琵琶声纠缠不清,混着女子吃吃的笑声,散入长街的夜色里。 美人云髻斜堕,倚着描金柱子,香肩半露,腰身如蛇般扭动。 路上大多都是面目不慎清晰的行人,戴面具的,戴斗笠的,轻纱覆面的,各式掩面手段应有尽有。 行人来来往往,或独身,或三两成群往娼馆里钻,美人堆出十二分笑意迎上去。 于此同时,一侧巷内传来拳脚闷响,求饶痛呼,却无人在意。 繁华之下,处处都是噬人的危险,但寻欢作乐的人从来不少。 两人 经过一家娼馆,楼上轩窗半开,有穿杏红衫子的姑娘,探出半截雪白的膀子,往下掷了一张柔软帕子。 恰好落入江跃鲤手中。 一阵沁人心肺、让人流连忘返的香气扑鼻,江跃鲤正想细闻,却被一把抽走,仍在了地上。 她看向凌无咎,有些不明所以。 凌无咎道:“帕子有东西。” 这句话让她警惕起来,再想起刚刚的松懈,真是鬼迷心窍。 她抬头看去,瞧见窗内伸出青葱玉指,勾着条海棠红的汗巾子,飘飘荡荡垂下来。 艳色如毒,浓烈美感扑面而来,江跃鲤睫毛轻颤,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忽地眼前一黑,熟悉的植物性气息包裹而来。 沉郁,凌冽,翠绿欲滴。 脑中一瞬变得清明,像胶着停止的机器忽地开始灵活运转一般,她猛地回过神来,这里大概是有些迷人心智的气味。 江跃鲤被裹在凌无咎黑袍中,抬眼,透过帷帽薄纱看他。 他下颌线锋利,喉结滚动,声线冷淡:“既然喜欢,要不上去玩玩?” 很少听过他这样夹枪带棒地讲话,江跃鲤红唇一张,话还未出口,便被凌无咎打断了。 “若是你敢说要上去,我就把你独自一人仍这。” 这都能预判! 江跃鲤嘴巴一闭,识时务者为俊杰。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她还是开口了,不过只是提出心中疑问。 “你似乎很喜欢这件大袍子?” 第一次见他,他便穿着这件沉重的宽袍。 宽袍是纯黑色的,带着宽大的兜帽,几乎可以掩去他整个人的身影,只不过衬得他像夜行的鬼,沉郁、压迫。 凌无咎道:“这是魇氅,可掩去我身上的气息。” 江跃鲤感叹:“那真是一件不错的宝物。” 这位爷跟唐僧似的,去哪里都有人觊觎,有这样一件魇氅,可以省去许多没必要的麻烦。 凌无咎淡淡道:“所以接下来,需低调行事,我不能露出气息。” 江跃鲤顿觉不妙:“那如果遇上坏人的话,要怎么办?” 闻言,凌无咎停下脚步。 就近那座娼馆的美人腰身款摆,娇笑地凑上前来,涂着鲜红丹蔻的手眼看着,就要挽上凌无咎胳膊。 凌无咎扭头,威压直朝那美人而去,她动作一顿,美目惊恐地瞪大,随后,又见对方并无继续发难意思,脂面堆笑,又柔柔得退了回去。 江跃鲤探过头去,并未见到那一幕,问道:“怎么了?” “无事,若是遇上贼人,”凌无咎停顿片刻,接着道:“你保护我便得了。” 江跃鲤:啊?! 说你像唐僧,不是让你当唐僧! 第72章 夫妻局 街上人潮汹涌,脚步声、呵斥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混作一团。 江跃鲤从凌无咎魇氅中探出白皙的手,收拢眼前岔开的轻纱,又往上抬,撑住逐渐歪斜的帷帽。 “我快戴不稳这帷帽了。” 平日她待在凌无咎怀里的这个位置,多半是在半空御风而行,还算舒适。 可如今在脚踏实地地相携而行,反而显得束手束脚起来。 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一个不合适的容器,走一步撞一下,连脚步都乱了。 帷帽也遭了殃,在凌无咎的肩膀和她的发髻之间,来回挤压,歪斜得几乎要当场罢工,掉下来。 凌无咎低头瞥她一眼,帷帽拱起的轻纱,恰好滑过他颈侧,薄如蝉翼的料子蹭得皮肤发痒。 他下意识抬手一拂,朝着帷帽边缘一压,使得那不稳的帷帽又歪了几分。 “你!”江跃鲤抬头抗议。 隔着乳白轻纱,依稀可见她的杏眸微睁,眼尾因恼意,泛起一抹薄红,几乎气到咬牙切齿。 于是他又恶意的扯了一下纱缘。 江跃鲤猛地刹住脚步,又抽出一个手,双手牢牢扒住帽沿。 这人怎么那么幼稚! 说好的低调行事呢,轮到她担任起保护队伍职责,就开始撒欢子放肆了是吧。 凌无咎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混在嘈杂人声里,却清晰地掠过她耳畔。 江跃鲤狐疑地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兜帽沉沉压下,从她的角度看去,却未遮住他双眼。 眼眸在满街的灯笼下,流转着暖橙色的光泽,眼尾微微上挑。 他大概心情有所好转,那日试探的不欢,已然散去。 现下她怀疑他在利用美色,让她原谅他刚刚的恶作剧。 毋庸置疑,她很吃这一套。 要命! 真是美色误人! 江跃鲤不再纠结他的恶作剧,稍一挣动,轻易便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刚抬手要整理歪斜的帷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来,她见状,心安理得地垂下手,端正站好。 凌无咎低头时,几缕墨发垂落,柔润绸缎似的,落在她眼前。 他先是扶正了帽檐,又自轻纱底下,探进手来。 动作慢条斯理,解开她下颌的绳结后,修长的手指翻动,重新绑一个新结。 手指触感冰凉,偶尔擦过颈间肌肤,惹得她梗直了脖子。 江跃鲤神思发散,回想起他昨晚的异样。 他执着于在她这里得到一个心满意足的答案,又不乐意她用谎言哄他。 他想了许多办法,她温声细语,态度柔和,心底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压下情绪,又觉得不甘心。 他便故意让她发现他的不满,故意冷落她,忽视她。 可看着她的疼,她的难受,她的苦苦支撑,他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帮了她。 如今他气消了,又恢复了纵容的状态。 也不知他与他自己达成了什么样的和解。 正出神间,忽的一阵风掠过,帷帽轻纱被掀起一角。 就借着这一瞬的缝隙,江跃鲤瞧见一个蓑衣人,正从凌无咎身后擦肩而过。 那人身量极高,斗笠压得极低,粗粝的蓑衣下,隐约可见一把乌木鞘长剑。 他步履沉稳,又轻又稳,身形如行云流水,显然不是寻常路人。 就在与凌无咎错身之际,那人握剑的手抬起,剑柄轻轻朝斗笠边缘轻轻一顶。竹编的斗笠微微掀起,露出精光内敛的独眼。 左眼紧闭,扭曲疤痕斜斜划过,右眼泛青,眼神锐利如刀,在凌无咎背后短暂停留,又透过轻纱缝隙与江跃鲤四目相对。 只一瞬,江跃鲤便觉脊背发凉。 那目光里探究,算计,贪婪,像猎户打猎时发现了猎物。 蓑衣人旋即压低斗笠,脚步未停,快速融入人群中。 江跃鲤一看,就知道那人不是简单货色。 她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凌无咎帮她把绑好帷帽,还不忘将掌心覆上她腮边,又缓又轻的抚下,心满意足地揩了把油。 在他将手抽开时,江跃鲤指尖一紧,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两人目光相接。 江跃鲤能看到那人不善的目光,凌无咎作为漩涡中心,自然也有所察觉。 可他的眼中却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他的反应并不奇怪。 自打记事起,凌无咎便活在各方势力觊觎的目光中。 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贪婪的算计,阴毒的谋算,早就像影子般如影随形。 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 江跃鲤:……压力更大了。 两人不多作停留,沿着繁华长街,又行了一段。 最终停在一家挂着“云来客”匾额的客栈前。 客栈七八层高,黑墙黛瓦,檐下悬着的红纱灯笼,红幔飘摇,显得有些阴森。 与周遭那些挂着艳俗彩绸的娼馆、门庭若市的赌坊相比,相对而言,还算正常。 像是一堆歪瓜裂枣里,突然冒出个正经人。 全靠同行衬托。 “就这儿吧。”凌无咎抬手,拂开垂落的红幔,江跃鲤低头迈入客栈。 第80章 客栈大堂里冷冷清清,用膳区只摆着四五张桌子。 当下,就 一桌上坐了人,两个江湖客安静地喝着闷酒。 看来这客栈生意大多都在住店上。 入门左侧,一名女子端站于客栈柜台后,一袭黑色劲装,一支乌木发簪坠着一块黑玉,斜插在发髻上,不见丝毫摇动。 她一双眼睛细长,微微挑起,眼瞳黝黑无神,面容苍白,连唇色也是淡淡的珊瑚粉,一黑一白在她身上十分分明。 是一个活人微死的打工人。 两人刚走近,那姑娘浑身未动,只是淡唇轻启,声音清冷:“夫妻?” 江跃鲤还未否定,身侧的凌无咎便抢先一步回答。 “是。” 江跃鲤:在外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也行吧。 女子漆黑眼眸凉凉扫过两人,道:“供上房一间。” 她伸出手指,指甲是哑光的黑色,点了几下柜台上的纸张。 那纸张白底黑色,字体强硬端正,和她给人的感觉相差仿佛。 江跃鲤看清上面报价后,倒吸一口凉气。 三块上品灵石! 这价钱够在普通客栈住上大半个月了。 可话又说回来,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能找到这么间还算正常的落脚处,也不容易。 凌无咎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三块上品灵石,将其放在女子摊开的掌心上。 那涂着黑色指甲的手指收拢,灵石相撞,响起轻微的咔咔声。 女子转出其中一块,捏出在指尖,对着柜台旁的灯笼。 昏黄的灯光透过灵石,在她眼周投下斑驳光影,她细长的眉眼平静,似乎在确认灵石的成色。 半晌,她头也不回,朝后挥了挥手,喊了一声。 “阿福。” 布帘掀动,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小二,自后堂快步走出。 他腰间系着条洗得发白的汗巾,提起搁在柜台一侧的油纸灯笼,光在他脚下晕开一圈。 “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小二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二提着灯笼在前引路,两人跟着小二刚走出几步,小二刚踏上楼梯。 “两位客人。”柜台后的女子突然出声,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小二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江跃鲤也跟着转身,看那女子。 那女子依旧端站在柜台后,像一幅黑白色的水墨画。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门外,那里空无一物,接着视线又落回两人身上,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江跃鲤眉头跳了跳,那道隐约的气息,在女子提醒后,陡然消散。 “多谢。”江跃鲤微微颔首,同时借着转身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往凌无咎身边靠了半步。 两人跟着店小二缓步走上三楼。 整层楼静得出奇,仅有脚下陈旧的木地板,不时发出突兀的“咯吱”声。 店小二脚步很轻,随着步伐,手中灯笼轻轻摇晃,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 一路经过的房门,有的挂着灯笼,有的漆黑一片。 走到尽头处,店小二踮起脚尖,将灯笼挂在门侧的铜钩上。 灯笼猛地一晃,随后又沉寂下来,连烛火都不再跳动。 “两位客官有事随时招呼。”小二躬身行礼,指着灯笼,道:“摇动灯笼便可。” 江跃鲤顺着他的话头,看向灯笼,灯笼纸面上暗纹蜿蜒,不是寻常的花鸟图案,而是一道道朱砂绘就的咒术符文。 “好,多谢。” 店小二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走廊重新陷入死寂。 凌无咎的手搭在门板上,从容地推开门。 再之后,他却也没了动作。 江跃鲤站在凌无咎身后,视线被遮挡,不明情况。 “怎么了?”她问。 凌无咎没有回答,只是脊背明显僵了一下。 他向来只有两种极端,要么是暴风骤雨般的狠戾,要么是古井无波般的沉静。 此时此刻,他居然僵在原地。 这反应,极大地勾起了江跃鲤的好奇心。 “这客栈有什么不对吗?”她再次问道。 凌无咎低低“嗯”了一声,侧身让开。 粉色的纱幔像潮水般涌入视野。 江跃鲤猛然瞪大眼睛,反应比凌无咎还夸张,甚至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一张圆形大床搁在正中央,锦被艳丽,上头还撒着可疑的黑色花瓣。 正上方屋顶上有一铜钩,轻薄的粉色纱帐无风自动,飘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 两人双双站在房外,呆愣了好半晌,才进门。 - 一刻钟后,江跃鲤砰地摔门而出。 她一手叉腰,一手狠狠摇晃着门侧铜钩上的灯笼。 烛火被晃得东倒西歪,她的影子在墙上忽左忽右地飞,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她的脸色阴晴不定。 “气死我了……”她咬牙切齿地嘟囔着,正要再摇。 一阵阴风掠过颈后。 江跃鲤转身,猛地看见黑暗中,浮现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眉眼狭长上挑,毫无血色,在摇曳的烛光下面无表情,光影在她脸上晃动。 江跃鲤倒吸一口凉气,手上力道一重,差点把灯笼扯下来。 这姐们哪儿冒出来的? 跟鬼似的,太吓人了。 来人正是柜台后那位女子。 她娇小的身子裹在一袭黑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张惨白的脸浮在夜色中,乍一看,有点像飘在半空的纸人。 “有何事?”女子言简意赅地问道。 江跃鲤一脸怒火,仿佛刚刚被气极了,正强压着心头火气。 她脆声道:“我要再开一间房。” 黑衣女子微眯眼眸,一眨不眨,半晌才幽幽开口。 “收尸费,一百上品灵石。” 江跃鲤:? “运尸至凡界,五百。” 江跃鲤:?? “送尸回宗门,一千。”她补充道,“包防腐处理。” 江跃鲤嘴角抽了抽:“……那个,你们这里规定,夫妻分房而睡,要处死?” “不。”女子突然扯出个营业式微笑,在烛光下,更加惊悚了,“只是温馨提醒本店的附加服务。” 江跃鲤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道:“我谢谢你啊,你家的服务还挺贴心的。” 女子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话。 江跃鲤转头,目光扫向一旁的房间,房门隐在阴影里。 门侧的铜钩空荡荡,蹭上隔壁灯笼的光,映出金属质地的冷光。 显然无人入住。 “我要这间可以吗?”她指向那扇黑漆木门。 女子黑眼珠子随着她手指,转向那间房:“可以。” 说罢突然探出半个身子,黑纱袖口垂在栏杆外,她朝楼下幽幽唤道:“阿福,提灯,开房。” 声音很轻,却在空荡的客栈里荡出回响。 楼下传来店小二的应答:“来了!” 一切安排妥当,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这里的月光似乎带了点粉色,自窗外投入,在两人之间投下淡绯色光影。 除了这点月色,四周很暗,两人面对面,一言不发,颇为尴尬。 江跃鲤随意找了个话题:“最近……生意还挺不错的哈。” 她嗓音干巴,走廊空荡,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女子面无表情:“嗯。” 话题终结,气氛再度凝固。 江跃鲤见她还挺愿意与自己搭话,于是大胆了起来。 “你们客栈的装修,挺有特色的。” “来这儿的,”女子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回答语气,“不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样的装潢,生意才做得起来。” “所以你们尝试过正常,呃……就是那种普通乏味的装修?” “是。” “生意不好?” “不好。” 江跃鲤胆子愈发肥了起来:“你在这儿开店多久了?” 女子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三十年。” 三十年?! 江跃鲤瞳孔地震。 这看着比她还小好几岁的小姑娘……啊不,阿姨?! 转念想起自家那个活了数千年,还嫩得有婴儿肥的便宜师父…… 行吧,修真界人均年龄欺诈,合理。 “怎么会选在这种地方开店?”江跃鲤压低声音,“因为……好赚?” 虽然这钱赚得跟刀尖舔血似的。 “因为我在一夜之间,屠光了宗门上下近百口人,包括我师傅。” 女子语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无关要紧之事。 “只有这处可以容身。” “哇,牛逼啊!”江跃鲤脱口而出。 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第81章 什么时候起,她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灭门惨案,第一反应居然是夸人厉害了? 这心理素质,怕是跟着某人混久了,被同化得不轻。 江跃鲤正要继续追问,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处,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店小二提着灯笼,慢悠悠地晃了上来,光晕昏黄,在他脚下 投出晃动的影子。 “客官久等了。”他边说着,边走过来。 到门前,他将提起灯笼,挂上门侧铜钩。 江跃鲤从储物袋里,摸出三块上品灵石,交给掌柜的。 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江跃鲤独自站在房门外,耐心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整层楼静得出奇,她听到了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仿佛这一处的空间已经停滞了。 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动静。 江跃鲤轻叹口气,推开房门,进了房。 就在江跃鲤关上门的刹那,隔壁却开了门。 凌无咎依旧穿着那身披魇氅,只是不再戴上那顶黑沉的兜帽,露出那张线条凌厉的脸。 他面色苍白,眉头微蹙,面容阴沉似乎能滴出水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江跃鲤房门前。 他敲了三次门,江跃鲤才开门。 江跃鲤站在房内,抗拒姿态明显,双方气氛降到了冰点。 她正想开口逐客。 凌无咎陡然伸手,修长手掌扣住她的下颌,还没等她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推得踉跄后退。 “砰!” 房门在两人身后重重合上。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乒呤乓啷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翻在地。 打斗声明显。 又过一刻钟的时间。 房门洞开,凌无咎身影出现,从江跃鲤房中大步跨出。 他魇氅有些凌乱,面色阴沉如铁,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可走路的姿势却有些古怪。 左腿似乎使不上力,每一步,都有些不易察觉的踉跄。 凌无咎推开自己房门,跨入房中,转身,双手按在两扇门上,动作突然一顿,像是感知到什么般猛地抬头。 视线凌厉,直直刺向黑暗中的某一处角落。 片刻后,他摇摇头,又低眉垂首,身子后退,关上了门。 暗处蛰伏已久的魔将,触及凌无咎视线的一瞬,猛地缩回身子,后背紧贴冰冷墙面。 方才见那二人争执,一时得意,竟泄了丝气息。 该死! 不过…… 他又咧开嘴角,露出森白獠牙。 那人在魔域,肯定不敢随意使用魔气。 那人身上跳动的,可是魔尊的心啊。 自魔域倾覆那日起,一旦发现魔尊的心脏,多少魔物像嗅到腐肉的秃鹫般,虎视眈眈。 只要他敢使用魔气,便会有癫狂的魔修从四面八方涌来,循着气息而来,如同水鬼一般缠上。 让他永远不可脱身! 更可况,那人在魔域催动魔气的话,极易失控,届时魔心反噬,会让他神智尽丧。 若是使用灵力,他要分心压制魔尊心脏,也剩不了几成实力。 再看他身形,显然身体有伤。 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哼,以为穿着黑袍,便可以隐去魔尊心脏的气息? 或许能瞒过旁人,可他是谁? 当年可是在魔尊座下侍奉的人,对魔尊熟悉无比,自然能察觉得到魔尊心脏,那微乎其微的气息。 魔将心念电转间,身形已化作一道黑雾,自走廊窗口飘出。 飘至客栈房间的窗外,扒在窗边,枯槁的手指化作雾气,一挑,无声撬开窗栓,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望进去。 烛火摇曳中,确实只有一人,独坐于桌前,一层暖色铺上他俊美的侧脸,可诡异的是,他面色泰然。 魔将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却又很快被贪婪所掩盖。 他猛地提气,黑袍鼓荡,窗棂爆裂,他如离弦之箭,往房内一冲。 “呵……嗯?” 魔将一开始中气十足的声调,忽然一收,微微上扬,带着疑惑与懵逼。 “呵!落到我手中了吧!” 江跃鲤在一旁,插着腰,说着他的台词。 魔将猛地扭头,瞪向那人,发现视角不对,又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 霎时间,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堂堂魔将,此刻竟像最低贱的魔姬般,被五花大绑,面朝床榻,吊在屋顶的铜钩上。 粗糙的绳索带刺般,每挣扎一下,都传来刺骨钝痛。 “你竟敢……!”他的嘶吼刚到喉头,又戛然而止。 他打算运转魔力,给她一个教训,却失败了。 那一身修为,困在他身体中,一丝也放不出来。 震惊之余,他余光瞥见床榻,上面铺满碾碎的黑色花粉末。 那些泛着紫光的黑粉,纹路规律,赫然是一个阵法! 魔将怒视江跃鲤。 江跃鲤却恍若未觉,目光落在身侧那人身上。 “怎么样?”她拍拍手掌,得意道:“这种绑法还是有用武之地的,我学得很快吧,我就在青鸾宫看了那么一次!” 凌无咎:…… 第73章 审问 抓住这魔不难。 对江跃鲤和凌无咎而言,此人的出现简直像是打瞌睡时,有人递枕头。 来得正是时候。 银角大王的下落始终是个谜,他们对此人几乎一无所知。 唯一那点线索,只有江跃鲤见过的那一面,记得大致的模样。 本想找家店铺,指望能遇上个见多识广的掌柜,或是走南闯北的行人打听一二。 可这蛇鼠镇,鱼龙混杂,繁荣表面之下,一路上遇见不少的坑摸拐骗,每人八百个心眼子。 想在这儿找个靠谱的线人,简直比在沙子里淘金还难。 正发愁时,偏有人自己送上门来。 眼下这人自己送上门来,正好可以毫无顾忌地“问”个明白。 横竖看来,这魔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动起手来连心理负担都免了。 可到了真要拷问的时候,两人却犯了难。 凌无咎动起手来,是二话不说便了结人的做派。 江跃鲤知道不少拷问方法…… 虽说穿来这鬼地方有些时日,可骨子里,还是那个受现代教育长大的人。 严刑拷打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她胃里翻腾。 于是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一起望向挂在房顶的魔将。 魔将气极了,双眼直冒绿火,脸憋成了紫绀色,像一条身怀剧毒的虫子般,在绳子上疯狂扭动。 他头一仰,额角青筋暴起。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声音粗犷,像是从胸腔出挤压出来似的,“使这等下作手段折磨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江跃鲤皱眉一愣,忽然理解他的话,差点笑出声来。 他们明明是在犯难,到这魔头眼里,反而成了精心设计的酷刑。 这大概就是在恶人眼里,看谁都像恶人? 见惯了雷霆手段,如今遇上两只菜鸟,反而把握不准了,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江跃鲤眼珠一转,顺杆子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那魔将却并未回答,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马失前蹄,落在你们这两个小崽子手中,算我戚升命该如此!” 连千年魔头凌无咎,在他眼中也是小崽子,看来他是个老化石。 “戚升,”江跃鲤挑眉,叫前辈的名字叫得得心应手,“你斗不过我们,那么你连小崽子都不如啊。” “你!”戚升顿时横眉倒竖,一张脸几乎要紫成紫薯,却“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气急败坏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魔将虽 被五花大绑吊在梁上,却一直梗着脖子,不愿低头,能看出几分傲气。 江跃鲤故意走进他视线里。 她轻蔑地挑了挑眉,学着电视剧中那气死人的声调,笑道:“连自家门都不敢报,该不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无名小卒吧?” “放你娘的屁!” 如她预料那样,这戚升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他暴跳如雷,在他挣扎之下,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老子当年征战四方的时候,你这黄毛丫头还在奈何桥边排队等投胎呢!” “哦?”江跃鲤故作惊讶,掩唇道,“就凭您现在这身手……” 她沉迷于自己的演技,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 侧着身子,眼皮上下,明晃晃打量着被捆成粽子的魔人,“该不会是在梦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吧?” 戚升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伤了根基……” 他咬着后槽牙,声音愤懑:“就凭你这点下作陷阱,给老子挠痒痒都不配!” 第82章 江跃鲤对他曾经的辉煌并不感兴趣,见话题越扯越远,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剑。 隔着剑鞘,抵在戚升喉咙上,话头一转:“说,为什么跟踪我们?” 戚升被剑鞘顶缩了一下,那一阵激动过后,他稍微恢复了理智。 他的面色逐渐恢复正常,若是收拾齐整,也算得上英挺。 他唇角勾起,笑得挑衅,眼神越过江跃鲤,直勾勾地盯着后方。 “你真不知道?”声音里带着古怪的戏谑。 江跃鲤顺着他的视线回头。 凌无咎坐在桌前圆凳上,单手支颐,慵懒中透着矜贵,真有几分能去傍大佬的小白脸资本。 见她看过来,凌无咎浅浅笑了一下。 她心一跳,蓦然明悟了那句古话: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江跃鲤:“……因为美色?” 戚升:…… 凌无咎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他实在爱看江跃鲤这副模样。 平日里总装得温吞,此刻却像灵动的百灵鸟,眼睛亮得惊人,浑身都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看来平日里,是惯会扮猪吃老虎的。 “你可知他是谁?真当他披着张人皮,就是正派修士了?” 戚升不解风情,突然嘶哑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江跃鲤将视线落回戚升身上,手中的剑往前递了一下,剑鞘几乎陷进他脖子。 江跃鲤:“他本来就是天魔,又没说他是什么正派修士,你自己误解了,可不能这样子诬赖别人。” 那魔将一噎,旋即又道:“堂堂天生道体,却揣着颗魔尊的心脏。” 他猛地昂起头,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就像把烧红的烙铁,塞进冰窟窿里,迟早要炸得粉身碎骨!” 凌无咎依旧眼波澹澹,目光闲闲地笼在江跃鲤身上,如观云卷云舒,不见半分涟漪。 “痛苦吧,煎熬吧,”戚升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飞溅。 江跃鲤有些嫌弃,收回了剑。 戚升扭曲着脸,声音拔高到刺耳的程度,“每时每刻都在被魔气啃噬道基的滋味如何?” “我诅咒你永堕无间地狱,日日受业火焚身之苦,连魂魄都要被撕成碎片……” 啪地一声,江跃鲤反手一剑鞘,抽在他嘴上,生生打断了他这番话。 她面露嫌弃,甩了甩剑鞘上的血渍。 想不到这老魔,还是一个信佛的。 一提到佛,她便想起回忆中的下下签,一下子没控制好力道。 戚升吐出一口血水,猛地扭过头,脖颈青筋暴起,面部肌肉抽搐,“你跟着他,迟早会被他连累。” 江跃鲤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戚升却依旧自说自话:“他曾经一人屠杀了整个魔域,斩魔尊,剖魔心,纳入自己胸腔。此后,又屠尽追上前来的无数同门,血染青冥。” 凌无咎垂眸听着,神色疏淡。 那些字字诛心的话,从他耳畔滑过,如同拂过青石的溪水,未留下半分痕迹。 他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他口中谈论的,只是某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江跃鲤张了张嘴,并未说话。 凌无咎告诉过她的。他杀魔尊,剖魔心,但她没有想过,他那时还独自与仙魔两界作对。 见江跃鲤神色微松,戚升讥笑道:“怕了吧。” 江跃鲤奇怪的瞥了他一眼,“这陈年旧芝麻事,有什么好怕的?” 连宗门都不计从前,让凌无咎回宗,继续当他的云生道君了。 她一穿越而来的过客,怕个屁。 凌无咎倏地抬眼,望向她。 戚升确认她并未逞强,目露凶光:“他今日冒头,会有源源不断的魔修盯上他,正道若是榨干了他的价值,也迟早回抛弃他。你待在他身边,迟早会被连累!” 江跃鲤眉梢一挑,慢悠悠道:“哦?那依你所见,有何高见?” 戚升低笑一声,带着蛊惑的意味:“他如今身在魔域,不过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只需助我一臂之力,待我取得魔心,可以保你永世荣华富贵。” 江跃鲤:…… 戚升见她不语,青幽眸子微眯,忽而话锋一转:“你可知,当年青鸾宫为何能位列九宫之首?” 江跃鲤顺着他的话,接道:“为什么?” “因为,”戚升语气里透出几分倨傲,“他们历任宫主,皆与我暗中有交易。” 江跃鲤眸光微闪,心中恍然。 难怪前段时间青鸾宫覆灭时,最大的罪名是“勾结魔族”,原来幕后那人,居然是他。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戚升冷哼一声,面露嫌恶:“只可惜,那甄仰围当真烂泥扶不上墙。有人步步设局,他也跟着往死路上踩,愚蠢至极!” 江跃鲤深知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对于这种秘辛,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眼看着这人愈发魔症,像是找到一个终于可以倾诉的人,啥事都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她担心再拖下去,会生出其他变故。 既然他喜欢做交易,那么就一起做个交易。 于是,她直接切入主题:“我和你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江跃鲤眯起眼睛,打量这戚升,疯是疯了点,事业心是还挺强的。 戚升突然收住癫狂之态,眼中血丝未褪,却已换上精明神色:“什么交易?” “告诉我一个人的下落,我放你走。” “谁?” “我只记得他的模样,通体银色,头上还有两个小犄角。” 戚升思索片刻,咧开嘴,露出个古怪笑容:“我知道他,他在第二重魔域,我可以带路。” 江跃鲤有些小激动,忙问:“那好,他叫什么名字,还有什么其他特征?” 戚升:“名叫赤多。” 江跃鲤:“特征呢?” 戚升突然沉默,眼珠不自然地转动。 江跃鲤:…… “你是骗我的,你想勾着我去第二重魔域,那是你的老巢?” 计谋被识破,戚升索性闭上眼睛,再不肯吐露半个字。 升起的一丝希望破灭,江跃鲤无奈,只能想些折磨人的法子。 比如,挠他脚底板。 可这个提议一提出来,在一旁悠闲看戏的凌无咎,立即便不愿了。 他眼神犀利,仿佛她敢做,他便饶不了她。 看来他平日里偶尔会捏她的脚丫,但不是对所有的脚都能接受的,有些人的,甚至看一眼都不行。 可戚升皮糙肉厚的,一瞧便是完全不怕疼的主。 学着容嬷嬷拿针扎他,先别说有没有效果,也不论她能不能下得去手,凌无咎还是第一个不答应。 让凌无咎来吧,他要隐藏气息,也不好出手。 苦恼之际,江跃鲤忽然想起这家客栈还有附加服务。 既然 连收尸都能办得妥帖,那拷问人的勾当,想必也不在话下。 她三两步走到门前,推门出去,门侧灯笼内烛火稳得不同寻常,她伸手摇了摇那灯笼。 光影晃动间,掌柜的已然浮现身影。 她依旧裹着一袭黑衣,面白如纸,自黑暗中出现。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次并未吓到江跃鲤。 反而对她家这见鬼的效率,生出几分赞赏。 “有何事?”黑衣女子问道,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江跃鲤扶稳晃动的灯笼,笑得人畜无害:“想买些……特殊服务。” “运回凡间,还是宗门。” …… 江跃鲤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黑衣女子怕是误会了。 她连忙摆手:“不是收尸,我要买别的服务。” 黑衣女子苍白面容上浮现一丝疑惑:“什么?” “帮我从一个魔人嘴里撬点消息。”江跃鲤说着,拇指往身后客房方向指了指。 黑衣女子眼波微动。 那魔人潜入时她确实有所察觉,不过客栈规矩,只要不在她地盘上闹事,便与她无关。 当时能提醒一句,已是破例。 按惯例,顶多等这些人死后,若身上财物够数,帮他们把尸首运出魔域罢了。 此刻听闻那魔头竟被制服,她不由得多看了江跃鲤两眼。 那魔可不是什么杂鱼小魔…… “本店不提供此类服务。”女子声音依旧冷得像冰,说着,身形已开始与黑暗交融。 江跃鲤眼看着那抹黑影就要消散,急忙道:“一千五百块上品灵石!“ 话音未落,唰地一下,方才几乎融进夜色的人影,骤然凝实,速度快得在空气中留下残影。 猛地吓江跃鲤一跳,几乎整个人都要蹦起来。 这黑衣女子的语调总是又缓又慢,每个字都阴冷绵长。 江跃鲤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快的语速。 第83章 “成交!” 看着她鬼魅般的身影忽隐忽现,江跃鲤突然真切体会到,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本店可以有这项服务。”黑衣女子说着,脚下也利落地跨过门槛。 挺拔的身姿,冷酷的眉眼,锋利的视线,莫名透着一股子专业刽子手的架势。 回到房里,黑衣女子素手一翻,储物袋里叮叮当当往外倒东西。 鞭子、锤子、锥子、烙铁……一应俱全。 每件刑具落地,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声响。 江跃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突然觉得,这钱花得……还挺值? 第74章 比她还记仇! 接下来,便是专业且无情的拷打。 起初江跃鲤还能强自镇定地看着,但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凄厉,她不得不移开视线。 那魔将的哀嚎声,一声比一声高,像钝刀般刮着耳膜,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但江跃鲤始终没有离开。 她侧着身子,小臂横在桌上,手指来回摩挲细腻桌面,目光落在上面。 指尖敷粉,指甲盖上小小的月牙白若隐若现,手指细细长长的,看起来很柔软,难怪凌无咎总捏她手指。 “啊——!!” 惨叫撕心裂肺,一瞬将她拉回现实。 手背肌肉哆嗦一下,五指慢慢回笼手心,虚虚握拳,静脉泛着淡淡的青色。 江跃鲤暗暗惊讶,她居然忍受这样惨烈的场景了。 下一瞬,耳畔一静。 手心微凉,轻轻覆上了她的耳朵。 “我在听着。”凌无咎的声音透过掌心传来,低沉而清晰。 她侧首望去,撞进一双恬淡的眸子。 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而来,将那些凄厉的惨叫都隔绝在外。 隔绝了外界的安静下,她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而在他们前方,则是另一番景象。 魔将修为遭到压制,纯靠嗓子惨叫,也尖锐刺耳得几乎掀翻房顶。 他从未想过,活了数千年,居然栽在了一个岁数百年不到的小修身上。 她一身黑衣,皮肤惨白,宛若地狱里爬上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恍惚间,在他眼中,她的影子在墙上、地上、各色刑具上,都扭曲成可怖的形状。 那魔人的骨头很硬,可黑衣女子的手段更硬,硬生生的折断了那人的傲骨,踩碎了他的傲心,击破了他的傲意。 那魔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一看到黑衣女子,便惊得肝胆俱裂,将所知隐秘之事尽数倾吐。 与青鸾宫暗通款曲的门路、贩卖人口的肮脏勾当、杀人越货的阴私手段、以及在魔域内的各处秘密据点。 桩桩件件,听得人心惊胆战。 可唯独没有那银角大王的消息。 惨叫声刚停,凌无咎就放开了捂着江跃鲤耳朵的手。 那黑衣女子常年生活这混乱之地,行事缜密,明白魔头最善藏奸,担心这魔头还藏着话没说。 所以,还有第二轮审问。 这一轮的刑讯,与方才那杀猪声一般的动静相比,温和许多。 黑衣女子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枚丹药,每颗都有拇指大小,一黄一白,静静躺在掌心。 她将手掌摊开在魔将面前,声音平静淡漠:“选一颗吧,这颗白的是红颜泪。” 魔将稍微缓过神来,闻言,面部扭曲一瞬,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 想他修行数千载,何曾想过会落得如此境地,修为被封,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竟被个百来岁的小修折腾得如此惨烈。 “红颜泪”他并不陌生,是毒沼老怪的得意之作。 服下红颜泪的人,三日之内五脏俱焚,血肉如同凝着血色的冰块,遇上了高温,渐渐融化,淅淅沥沥滴落,最终化作一滩猩红脓水。 在药物的催动下,一般人会生出对□□消融的恐惧,为了解脱,无所不用其极。 比如,抖露心中秘密。 “选!” 黑衣女子手心往前,将丹药又往前送了送。 在烛光下,白的那颗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看着像一颗寻常糖果。 魔将盯着眼前两枚毒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心知肚明,以这黑衣女子的手段,若他拒不选择,她定有千百种法子,让他生不如死地咽下去。 横竖都是个死…… “另一颗,是什么?” 他嘶哑着嗓子问道,目光在那颗黄色的药丸上徘徊。至少选个痛快些的,总好过被那“红颜泪”折磨三天三夜。 黑衣女子沉静又认真:“红颜泪,是芒果味的。” 魔将:……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张布满血污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活了数千年,不知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回,还是头一次,在这生死关头,体会如此荒谬的无力感! 最终,魔将还是梗着脖子,吞下了那颗芒果味的毒丸。 药丸刚入喉,他整张脸就皱成了风干的橘皮。 他哑声道:“以后别当冤大头了,这芒果像那沤了几天肥一般,忒难吃。” 黑衣女子淡定点头:“记住了。” 临到死前,魔将忽然变得异常平静。 尘封的模糊记忆突然浮现,幼时家园在烈火中崩塌,亲人惨死的哭喊,亡命天涯时刀口舔血,独闯魔域时的九死一生…… 半盏茶后,毒性开始发作。 魔将强忍着,不哀嚎出声,只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闷哼。 浅褐色的绳索早已被鲜血浸透,血珠猩红粘稠,从他衣服中渗出、滴落,在床榻上晕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约莫一刻时间,黑衣女子抽出短刃,反手握刀,寒光闪过,割破了魔将的喉咙。 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总而言之,那银角魔打探消息的本事不小,想着利用江跃鲤,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再加上这魔将整日只顾着经营他那点买卖,两耳不闻窗外事,连银角魔这号人物都未曾听说过。 江跃鲤叹了口气,有些感慨。 那银角大 王,明明消息灵通、野心勃勃,在魔界却愣是没闯出什么名堂来,着实令人费。 “这魔头在第二重魔域的买卖不小,”她从怀里掏出一条黑色的帕子,“没想到最后折在你们手里。” 江跃鲤干笑两声,不想掺和这一趟浑水:“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黑衣女子慢悠悠地拭着匕首上的血迹,黑帕子很快被染出一片更沉的暗色。 她踱步到二人跟前:“好好利用这条线,对你们正道来说,可是大功一件。” 黑衣女子瞧着凶神恶煞、手段狠辣,还见钱眼开,却是个实打实的生意人。 “那在这第一重魔域,”江跃鲤眨了眨眼,“也算大功吗?” 话里话外,都是不愿与正道扯上关系的暗示。 黑衣女子凤眼狭长,微微眯起,在江跃鲤身上打了个转,突然直直对上了凌无咎的视线。 她心头猛地一颤,呼吸随之一滞。 魔尊之心竟在此人身上! 这位居然还敢重返魔域,果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她迅速移开目光,强压下心头惊骇:“我并无恶意。” 她这话是对凌无咎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阁下也不必如此戒备。” 江跃鲤却会错了意,以为对方是在安抚自己。 她现下满脑子都是银角大王的下落,载心中盘算着,或许能用这条线索跟黑衣女子做笔交易。 “你有我要找的那个魔的线索吗?” 拭净的匕首在黑衣女子手中一转,利落归鞘,她摇头道:“你要找的人,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江跃鲤嘴角一耷拉。 这银角大王混得也太惨了,连地头蛇都不认识。 “不过……”黑衣女子若有所思,拖长了尾音。 江跃鲤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繁星。 来到第一重魔域多年,黑衣女子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把心思全写在脸上的人了。 她不由得暗暗多看了两眼。 那张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眸子清亮得能照见人影,一看就是在安全且舒适的环境下成长的。 恍惚间,黑衣女子也想起年少时,也曾有过这样不设防的眼神。 但眼前这姑娘并非那种愚善的单纯,而是因为对她放下了戒心,她才能看到她的这一面。 这个认知让黑衣女子心头莫名一软。 就像在暗处待久了的人,总会不自觉地追着光看。 她又偷偷瞥了两眼。 又瞥了两眼。 于是被现场抓包了。 黑衣女子的目光与凌无咎一触即分,缩回视线后,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掩饰般地将匕首收回储物袋。 第84章 江跃鲤正等着下文,却见对方眼神直勾勾,只顾着盯着自己发呆,忍不住催促:“不过什么?” 黑衣女子:“这是另外的价钱。” 江跃鲤眼镜一闪,仿佛看到她瞳孔变成了金钱符号的形状,金灿灿的,配上那张木木的冷漠脸,竟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看来冷漠只是他的保护色,对金钱的炙热才是真正的她。 江跃鲤看着她,问道:“多少?” 黑衣女子竖起一根手指:“一千上品灵石。” 一千! 奸商啊,奸商! 江跃鲤忍不住还价,开口便是照着腰,利落地砍一刀。 她竖起五根手指,“五百。” “成交!” 黑衣女子答得干脆利落,快得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江跃鲤顿时僵住,伸出的五根手指,甚至在微微发颤。 她、答、应、得、这、么、快! 江跃鲤倒吸一口凉气,内心的小人正在捶胸顿足,十足懊恼。 靠,亏了! 江跃鲤虽说心里滴血,却还是咬牙摸出了储物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另外取了一个小储物袋,将报酬装进小袋中,光数数,都数了好一会儿。 “喏,都在这儿了。” 她提着鼓鼓囊囊的锦囊,往前一递,放到了黑衣女子手中。 加上先前拷问的酬劳,不多不少,正好两千块上品灵石。 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灵石,几乎都要冒出几分刺眼的金光。 这一把灵石交出去,她带出来的家底直接空了小半。 当灵石落入黑衣女子掌心时,恍惚间,江跃鲤觉得自己像个病入膏肓的可怜人,为了治病,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就为了求副续命的方子。 黑衣女子收了沉甸甸的灵石,在手心上掂了掂,随后将其收入怀中。 她弯腰,伸手拉过一张圆凳,在江跃鲤身侧坐下。 她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支半旧的硬毫笔,以及一张淡黄的宣纸。 她熟练地舔了舔笔尖,墨汁在舌尖染开一道黑痕。 手腕翻飞间,一行行墨字如行云流水,落在纸上,笔锋凌厉如刀,飘逸似云,饱含着收到了巨款的快意。 她将比搁在桌上,提起墨迹未干的宣纸,低头吹了两下。 “给。”她道:“拿着这个去找花满楼。” 江跃鲤接过纸张,低头细看。 纸上密密麻麻记着的,全是方才从魔将口中撬出来的消息,字里行间,还夹杂着几个潦草画下的地形简图。 江跃鲤捏着纸张,问道:“花满楼是谁?” “花满楼是娼馆的老板,第二重魔域那边一直与她抢人,双方结怨已久。你若是把这消息交给她,或许还能让她帮你寻个人。” 这话说得确实有理。娼馆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混杂,消息最是灵通。 江跃鲤原本就打算,实在寻不到其他线索,便进去探探风声。 她捏着纸条追问:“那我该怎么找到这个花满楼?” “简单。你到隔壁娼馆去,点个雅间,随后直接说明来意便可。” 黑衣女子掸了掸衣袖,站起身:“届时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她突然转身,看向两人,道:“但记住,若来接应的人看起来跟朵花似的,这纸条绝不能给她瞧见。” 江跃鲤跟着站起来:“可那地方的人,哪个看起来不像一朵花?” 就连她来时路上,偶然瞥见的几个小倌,都打扮得跟三月桃花似的,恨不得把“娇艳”二字刻在脑门上。 “你绝不会认错。”黑衣女子顿了顿,“若见到个人,让你除了花字再想不出别的形容,那便是她了。” 江跃鲤:“为什么要防着她?” 已经走到门边的黑衣女子,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话。 “因为她有病。” 当晚,客栈还附赠了个“贴心服务”。 店小二阿福提着各种工具,将那具尸体给处理了,连血迹都没留下半滴。 江跃鲤和凌无咎转到隔壁房歇下。 次日清晨,凌无咎穿上斗篷,江跃鲤戴上帷帽,才往隔壁娼馆去。 昨日初到蛇鼠镇时,见满街灯笼高挂,还当是近黄昏的缘故。 可今早出了客栈才发现,这鬼地方压根就没有天亮这一说。 本该日上三竿的时辰,天色却依旧灰蒙蒙的。 那些数不清的灯笼依旧亮着,在雾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江跃鲤抬头望去,只见雾霭深处,悬着个模糊的太阳轮廓,像蒙了层脏纱布的反光铜镜。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远近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程度与昨夜别无二致。 看来这蛇鼠镇,根本就是个不分昼夜的地方。 两人甫一到这娼馆门外,还未看清绯色纱幔飘扬之下,那牌匾上若隐若现的字,便有五六个穿红着绿的姑娘,扭着水蛇腰迎过来。 跟香喷喷的花蝴蝶似的,江跃鲤顿时化作了一朵脆弱的花儿,被蝴蝶们扑得东倒西歪,眼花缭乱。 耳边传来一声声媚得入骨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江跃鲤根本听不清,也无暇去听,她抬起双手,紧握帽檐,死死扒住帷帽。 她如何也料不到,在这蛇鼠镇,最需要保护的,居然是这这一顶帽子。 在一众纷扰中,一句话由于太过离谱,破开一切障碍,钻 入她耳中。 “你俩分着玩儿,还是一起玩儿啊。” 听见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江跃鲤扭头,想看凌无咎的神色,可并未得逞。 一阵簇拥之,她被带进了楼里。 她裹在脂粉香气里,呛得打了个喷嚏,眼前一片白花花,粉嫩嫩,晃得她脑袋发晕。 好不容易,她从这群热情过头的姑娘中间挤出来,第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一侧的凌无咎。 他一身黑袍,兜帽遮去了上半张脸,只露出淡色薄唇,像在脂粉堆里,劈出的一道墨痕。 在这风月场的呆久了的老手,最会察言观色。 虽然时不时偷瞄他两眼,却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既然去不得他那儿,江跃鲤承受的压力就更大了。 而此刻,凌无咎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明晃晃地在看她笑话。 还记着昨晚她想进来看看的事呢。 江跃鲤:哇,狗男人!比她还记仇! 江跃鲤正发着呆,忽觉手腕一温,还未反应过来,整只手便陷入了一团温软之中。 那触感,是按进了暖暖的棉花里。 她愕然抬头,却见几个姑娘正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有人还故意捏了捏她的指尖,惹得周围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玩归玩,闹归闹。 在江跃鲤帷帽歪斜时,有几只纤手翘着细指,柔柔地给她扶正。 她们眼中尽是促狭之意,并无半分恶意。江跃鲤索性也放松下来,任由这群欢场女子欢闹。 横竖都是女孩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一时间,娇笑声、打趣声此起彼伏。 江跃鲤正逐渐上道,忽然腕间一凉,紧接着一紧。 凌无咎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扣住她的手腕,手臂向后一收,便将她从脂粉堆里拽了出来。 江跃鲤便不由自主往前踉跄,踩过散落的彩纸,撞进他怀里。 抬头望去,只见他下颌线绷得极紧,薄唇紧抿,连扣着她手腕的手,都透着几分克制的力道。 笑容转移到了江跃鲤脸上。 把她一人仍那,她真玩起来,又不乐意了。 与此同时,那些姑娘们如潮水般退开。 一个满头珠翠的老鸨扭着腰过来,先是板着脸,训斥了美人们几句,转头又堆起满脸褶子的笑。 凌无咎淡淡道:“雅间。” “好嘞!”老鸨甩着帕子转身,“请随奴家来。” 两人随着老鸨穿过大堂,沿着绑着红绸的木梯,拾级而上。 江跃鲤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座风月楼。 大堂正中,悬着一方红绸软台,薄如蝉翼的绸缎垂落。 台上舞姬正甩着水袖,纤腰一拧,雪白的肌肤在红绸间若隐若现。赤足轻巧,在软台翻飞起舞,引得珠帘叮咚作响。 台下错落摆着数十张红布圆桌,宾客们或搂着佳人调笑,或举杯畅饮。 有个满面通红的醉汉,正往舞娘衣裳塞银票,却被那伶俐的姑娘一个旋身躲开,惹得满堂哄笑。 台上舞姬忽然纵身一跃,水袖如虹,扫过宾客席。 江跃鲤视线完全移不开,这般灵动的身姿,太过惹人注目了。 正当她看得出神,忽然眼前一暗。 凌无咎展开右臂,自她颈后绕过,修长手掌覆在她眼上,严严实实。 尤觉不够,顺势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肩头一按。 “唔……” 江跃鲤脸颊侧着,被迫贴在他肩窝处,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第85章 睫毛在他掌心不安地颤动,却怎么也挣不开那不容抗拒的力道。 终于,一番对抗下,江跃鲤艰难地仰起头。 凌无咎目视前方,并未看她,只给她留下一道凌厉的下颌线。 若是真有危险,他会提醒注意。 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看舞蹈并无不可,只是他不想她看。 江跃鲤笑眯眯问道:“你觉得那美人跳得好看吗?” 凌无咎淡淡道:“不好看。” 两人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进了老鸨耳朵。 那妇人顿时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我们这里的姑娘,各色各样的都有,若是不喜那一类,我给客官挑些其他的。” 江跃鲤趁机扒开凌无咎的手,见他抿唇不语,便好心接话:“多谢。” 接着,又看回凌无咎。 “可惜了,我本来想着,如果学得一些皮毛,跳给你看来着。” 她又表演上了。 还状似可惜地摇头。 凌无咎毫不留情,戳穿她,“你只是想看,何曾真心要学?” 江跃鲤:“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学?” “那等舞姿,以你筋骨柔韧度,”他道:“学不来。” 江跃鲤:……妈的,好有道理。 第75章 故人 老鸨眼珠一转,堆着满脸褶子凑近:“姑娘莫急,咱们这儿有上好的药,可增强柔韧,用上一帖,保准您腰肢软似杨柳,管够三四个时辰。” 江跃鲤盯着她的嘴角,那处的褶子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 见她那般殷勤且推销自家产品,江跃鲤怀疑,这娼馆还有业绩压力。 或许,还兼着什么舞蹈教习的营生。 正想着,她视线往上,瞥见老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忽地醍醐灌顶。 耳朵快速发烫起来,她慌忙摆手:“不是!你误会了!” 老鸨却笑得愈发暧昧,一副我都懂:“小娘子莫羞,妈妈我什么阵仗没见过?那些个动作使起来,确实妙得很……” 江跃鲤:…… 总觉得让凌无咎听去的话,有些不妙。 江跃鲤转头看他,却见他气定神闲地迈着台阶,目不斜视,似乎并未理解她们的谈话。 很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她双指并拢,从左至右在唇前一划,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老鸨也识趣地止住了话题。 两人随老鸨行至三楼,停在门前。 随着门缓缓打开,门内光景尽现。 说是雅间,却见四面垂着桃红纱帐,随风轻晃间,隐约可见内里陈设。 宽榻铺着鸳鸯锦被,榻边小几上摆着香炉,正袅袅吐着甜腻的熏香。墙上挂着几幅春宫图,用珠帘半遮半掩,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暧昧。 唯一正常些的,仅剩一张圆桌。 两人相继在圆桌前落座。 老鸨刚要开口寒暄,江跃鲤径直打断: “我要见花满楼。” 老鸨脸上堆砌的笑容顿时一滞。 她眼皮一耷,掩去惊诧之色,又挤出更殷勤的笑:“姑娘找我们东家,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江跃鲤直视她的眼睛:“来谈第二重魔域的买卖。” 老鸨控制呼吸,尽量不情绪外露。 在蛇鼠镇混的,谁不知道第二重魔域那群疯狗不好惹? 敢主动提这茬的,不是亡命之徒就是真有门道。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了。 “两位稍候。”老鸨福了福身,退出雅间。 不多时,房门“吱”地一声,再度开启。 江跃鲤瞧见门外的人,闭上眼,再睁开看一遍。 还真有这样的人! 像黑衣掌柜所说,让人除了“花”字,再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来人面若三月桃花,唇似五月榴火。手中执着一柄绢制团扇,扇沿为花形,扇面也绣着火红的花。 随着她款步轻摇,花香浮动。 一袭粉裙上也缀满绢花,高高立起的绸缎折成怒放的桃花状,比发髻还高出寸许,仿佛桃花园成精。 她跨入门槛时,裙摆上的花朵齐齐颤动,如同一阵风掠过花田,惊起满目芳菲。 桃 花园精边走,便半掩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听说,你们要找我们的花老板?” 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几分刻意的慵懒。 江跃鲤刚要起身相迎,那人身形一闪,荡起一阵花浪,转眼已经站到她身侧。 团扇往她肩头一压:“花奴儿可不敢劳客人相迎。” 浓烈的甜香顿时扑面而来。 江跃鲤鼻头一痒,就想要打喷嚏。 这香气太过呛人,像是打翻了十罐蜂蜜,又掺了半斤香粉,比楼下那几位姑娘加起来的气味还要浓郁。 她不露声色地往后仰了仰,头还往反方向侧了侧:“花奴儿姑娘,你先请坐。” “谢谢。” 花奴儿见江跃鲤明显的抗拒姿态,也不恼,她眯眼勾唇,提起裙摆,款款落座。 “我们要怎样才能见到花满楼?”江跃鲤开门见山。 花奴儿垂眸欣赏着自己新染的指甲。 那十指丹蔻上缀满各色花卉,也像个小花园。可惜花样太多,像是把四季的花一股脑全糊了上去,反而显得杂乱。 她长睫轻抬,冲江跃鲤抛了个媚眼。 江跃鲤觉得这媚眼不是真心的,只是她的职业病。 花奴儿:“您可知我们花老板是何等人物?” 江跃鲤:“这家娼馆的东家?” “这蛇鼠镇里,十家秦楼楚馆,有八家都姓花。”花奴儿轻摇团扇顿住,捂嘴笑道:“每日想求见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您说凭什么见您呢? 江跃鲤唇角微扬:“那依姐姐看,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见到花老板?” 花奴儿见她听闻花满楼的势力后,仍神色如常,不由暗自诧异。 寻常人听了这话,不是谄媚讨好,便是战战兢兢,哪像眼前这位,倒像是在讨论今日吃食般稀松平常。 这让她心里莫名窝火。 花奴儿视线落在凌无咎垂坠的帽兜,又落在她的帷帽上,目光打了个转。 她忽然掩唇轻笑:“二位既是来诚信谈生意的,为何还要遮遮掩掩,不露真面目?” “这简单。”江跃鲤说着,爽快地抬手,将轻纱往两侧一撩,挂在帽沿上。 花奴儿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一瞧他们这气度,便是正派宗门里有脸有面之人,想不到会如此干脆地显露真面目。 更可气的是,帷帽下竟是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杏眸如水,朱唇似樱,生生将自己比了下去。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非但没解气,反倒更憋闷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江跃鲤道:“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花奴儿不爽地抿了抿红唇,面上却还强撑笑意:“自然是可以的,你们找花老板做什么?” 江跃鲤目光澄澈:“想请她帮忙找个人。” “寻人?” 花奴儿缓缓摇动手上团扇,又忍不住炫耀道,“花老板手底下掌管着蛇鼠镇八成娼馆……” 她故意顿了顿,“选八成是因为她钟爱‘八’这个吉数,可不是只能做到这份上,你有什么让她看得上眼的东西?” 江跃鲤却只专注地盯着她:“我手上有她需要的消息。” 那眼神真挚得灼人,仿佛能照出所有阴暗心思。 花奴儿被这目光烫得一缩,手上乱了节奏,团扇上的流苏乱颤。她既嫉妒这份坦荡,又恼恨自己居然被个外人牵动情绪。 “哦?”她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什么消息?” 这一次,江跃鲤牢记黑衣掌柜的话,不再接她的话茬:“这消息,我只与花老板当面谈。” 花奴儿见她这般笃定,眼波一转,团扇轻摇:“真是不巧,花老板外出未归。不如五日后再来?” 五日,足够她查清这女子的底细了。 甚至可以摸出她手中的消息。 江跃鲤垂眸思索,刚刚的三言两语间,她已经看出来,这花奴儿存心刁难。 看来黑衣女子说得不错。 此人确实有病! “花老板肯定会对我手上的消息感兴趣。”她抬眼,直视花奴儿,“这蛇鼠镇里,总不会只有一条路能见到花老板吧?” 花奴儿手中团扇一顿,随即又笑得花枝乱颤:“花老板可不是那么好寻的。” 绢花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 在她的地盘里,他们能翻得出什么风浪? 笑话。 这一场谈话,双方都在暗自较量。 谈得实在累人。 不过结果还不算糟糕,她激得花奴儿一时逞强,直接免了上楼的这笔账。 昨夜才割过肉,今日意料之外地省下一笔。 江跃鲤板着脸,心中却在暗喜。 她甚至还担心花奴儿回过神来,恢复理智,重新找他们付费。 第86章 于是不多停留,将纱幔落下,站起身,“那我们先回去了。” “那便不多留你们了。”花奴儿仍坐在圆凳软垫上。 雅间内,沉水香弥漫,窗外隐约传来楼下歌姬的琵琶声。 凌无咎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兜帽遮去大半容颜,像一个雕塑般,静默地坐在一侧。 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他随江跃鲤站起身。 就在这一刹那,花奴儿正捏着银钗,抬手去够果盘里的蜜饯。 指尖刚触到微硌的糖霜,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凌无咎转身时,带起的微风掀起帽檐一角,那张瓷白的侧脸一闪而过。 “当啷”一声,花奴儿手中的银叉地落在红花瓷盘上。 楼下歌姬咿呀呀呀地唱着歌,弦音陡然拔高。 花奴儿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耳边嗡嗡作响,她猛地起身,缀满小粉花的裙摆带翻了圆凳,倒在地毯上。 听闻动静,江跃鲤搭在门上的手顿住。 转头时,看见花奴儿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正在扭曲,娇媚的面具逐渐破裂,笑得勉强而僵硬。 “我突然想起……”她往前走两步,“想起花老板今日是在城中的。” 江跃鲤将花奴儿面色苍白尽收眼底。 门外再次传来喝彩声,这一次持续了许久,衬得雅间里愈发诡异的寂静。 花奴儿态度奇怪,但江跃鲤并不在意,她此行目的明确。 必须见到花满楼。 “今天就能见到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花奴儿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可以!” 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却总忍不住往凌无咎身上瞟。 凌无咎依旧沉默不语,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花奴儿反常的举动算不得隐秘,江跃鲤隐隐猜到,她态度转变得如此突然,八成和凌无咎有关。 难道是发现了凌无咎身上的魔心? - 花奴儿吩咐人去寻花满楼,随后引着二人往后院走去,穿过小桥流水,曲折长廊。 长廊尽头,一丛翠竹掩映间,露出个月洞门来。 踏入院门,外头的喧嚣被隔在了身后。 青石板小径曲绕,两旁栽着几株老梅,枝干虬劲。转过影壁,一方清雅小院静静坐落于碧翠林中。 花奴儿引着两人到花厅落座。 花厅陈设极简,檀木案几陈列,素白屏风上绘着水墨远山。墙角古琴横陈,琴穗轻垂,书架上几卷佛经随意搁着,显是常被翻阅。 这里与外头那纸醉金迷的楼阁,恍若两个世界。 这里是花满楼的居所,完全不像一个风尘女子出身的人所居之所。 在等待的间隙里,花奴儿娴熟地展现着她的待客之道。 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每一个话头,席间谈笑风生,将饭桌气氛维持得恰到好处。 这一次,花奴儿渐渐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花满楼的往事时,毫不避讳。 花满楼当年是这行当里最红的头牌姑娘。凭着那股子机灵劲儿,她硬是从风月场里杀出一条路,慢慢爬上了管事的位置。 自从掌了权,她便不再接客,专心伺候着老东家朱老板。 那时候行当里乱得很,各家明争暗斗。花满楼帮着朱老板吞并了好几家场子,渐渐打出了名号。 可这朱老板有了新欢就忘了旧情,更怕花满楼功高盖主。 一狠心,竟然起了杀念。 好在花满楼早留了后手,那老东家投鼠忌器,始终没能得逞。 后来朱老板突然暴毙,又无子嗣继承,这份产业,自然就落在了花满楼手里。 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低声交谈。 随着一声轻响,木门被缓缓推开。 两名青衣侍从躬身立于两侧,门中央立着一位白衣女子。 她金冠束发,身形修长,一袭素白长衫利落地束在玉带之中。 此刻她正侧身低头 ,对身后的侍从交代着什么。 察觉到门开的动静,她慢条斯理地转身。 未施粉黛的面容英气,一双凤眼清亮如星,在与江跃鲤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笑意未明,却让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本人气质清俊,更不像风尘女子出身。 “让二位久候了。”花满信步而来,衣袂翩然,“适才有要事缠身,未能及时相迎。” 花奴儿见状立即起身,动作轻巧摆好主座的茶盏,自己则垂首退至一侧。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花满楼。 花满楼从容落座。她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始终沉默的凌无咎,开门见山道:“这位道友,可否摘下帽子一观?” 花奴儿正执壶斟茶,闻言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茶水险些溢出杯沿。 花满楼一个眼神扫来,她立即放下青瓷茶壶,欠身行礼后,缓步退下。 江跃鲤不动神色地看着花奴儿,她在花满楼面前,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乖巧到有些畏缩。 看来这花满楼只是看着面善。 在花奴儿离开时,江跃鲤捕捉到她垂眼瞥了一下屋内,像是个不安分的主。 花满楼语中带着笑意,“我看你像一位故人,只是想确认一番。”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郑重,“若你真的是他,这个忙,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帮的。” 江跃鲤抿了口茶,茶香在唇齿间弥漫。 她暗自思忖:不会是一段风流债吧?主角与风月场老板的旧情桥段……似乎不少见。 几乎同时,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凌无咎与这类情节联系在一起…… 屋内一时静默,只听得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凌无咎沉默良久,终是抬手摘下兜帽。 当那张面容完全显露时,花满楼平静的面色失态了一瞬,像惊艳,又像是害怕。 但转瞬间,她又恢复了从容,掩去了眼底的波澜。 “云生道君,果然是你。” 江跃鲤抬眸,细细打量花满楼,从她英气的眉眼中,读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 是旧相识,但不像老相好。 茶气氤氲,花满楼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道君或许早已不记得了,但是千年前,我可是和你打过照面的。” 按花满楼的说法,凌无咎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只不过,这个过程充满了巧合。 当时花满楼被朱老板派来的杀手逼至绝境,已是山穷水尽。就在她背靠断崖、退无可退之际,凌无咎出现了。 不过,他不是英雄救美。 纯粹只是路过。 那朱老板生怕自己卸磨杀驴的行径败露,导致底下人心涣散,下令时便交代,不可留下任何证据证人。 老板当时风头正盛,为确保万无一失,找到的杀手,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花满楼当时只当凌无咎倒霉,被拉来垫背的,想不到那杀手出手时,暗中又冒出来几人。 这些神秘人武功更胜一筹,转眼间,就将杀手尽数斩杀。 花满楼以为这些是凌无咎的护卫,不料那些人转身,就将凌无咎五花大绑,动作娴熟得令人心惊。 她又以为自己命不久矣,谁知那些黑衣人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带着凌无咎扬长而去。 待一众人消失在暮色中,花满楼才恍然意识到,以她的身份,根本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几日后,第七重魔域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 第七重魔域突生变故,魔尊被杀,魔心被剖。 那时,杀戮只是刚开始。 那人以摧枯拉朽之势,从第七重魔域一路杀向第一重。所过之处,魔气溃散,生灵涂炭,原本森然可怖的魔域,短短几日,化作了一片死寂的荒原。 第三重魔域以内的,甚至由于瘴气过重,魔人都无法居住。 花满楼这才明白,当日那些黑衣人,恐怕就是魔尊派来的爪牙。 可笑的是,他们本想除掉那人,却反被猎物所杀。 这场浩劫中,唯有第一、二重魔域因距离较远,受损较轻。 正是借着这场天地剧变的混乱,花满楼果断出手。她亲手了结了朱老板的性命,又趁势肃清了老板的党羽。 当魔域的血色还未散尽时,她已将这偌大的产业,牢牢握在了掌心。 这故事听着太过完美。 一个尽心竭力的女子,被逼到绝境,机缘巧合下绝地翻盘。 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域里,能爬到顶端的,又怎么会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江跃鲤不禁升起一丝怀疑。 “在这地方,”江跃鲤缓缓道,“好人要比恶人更狠,才能活成好人模样。” 花满楼闻言,轻笑出声,眸中泛起几分欣赏之色:“姑娘通透。”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妨直言,方才说的往事,自然都是挑对我有利的说。就连市面上的传言,也都是我精心筛过的。” 第87章 她端起茶盏:“实话讲,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反而是一把锋利的刀。朱老板即便喜新厌旧,以我的本事,他也不会动我。” 白烟模糊了她的眼眸;“除非是我先起了异心,把他那些心腹爱将一个接一个地……除掉。” 最后两字轻巧地从她口中蹦出,听得出来,她很满意。 这种人不像喜欢报恩的样子。 江跃鲤道:“因为云生当时阴差阳错救了你,还无意间创造了机会,让你翻了身,所以你打算知恩图报?” 以花满楼的性子和手段来看,这个理由多少有些勉强。 “当然不是。”花满楼斩钉截铁。 江跃鲤听到这一句话,莫名有种救赎感。 这种明人不说暗话的感觉,真的让人通体舒畅。 花满楼指节摩挲杯壁:“这个忙,若是在花某力所能及范围内,自然会帮。” 她眼波流转,定定看向凌无咎,“不过云生道君,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凌无咎平淡道:“讲。” “千年前那场浩劫。”花满楼忽然收敛了笑意:“请道君高抬贵手,莫要重演。” 茶室骤然寂静。 凌无咎眸色深沉,仿佛透过眼前的茶烟,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 江跃鲤不动声色,看了眼他的神色,又低头抿了口茶。 她心知肚明,花满楼哪是变得慈悲悯人,不过是羽翼丰满了,懂得珍惜羽毛了而已。 “好。”凌无咎应承了下来,声音惊醒了沉思的江跃鲤。 “那花某先行谢过。” 江跃鲤眸光微动,忽然意识到,在这危机四伏的魔域中,如果能得花满楼相助,肯定能省去不少麻烦。 先不管答不答应,问了再说。 “如果我们以后有困难,也是可以来找你吗?”她问道。 花满楼闻言轻笑,将茶盏放回桌上:“花某终究是个生意人,若要我做赔本的买卖,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江跃鲤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应下你的条件为其一,如果我手上有其他筹码,是否可以多一次机会?” “想必是隔壁那掌柜口中的筹码吧。” 花满楼语气轻描淡写,江跃鲤却心头一震。 好一个千年老狐狸! 居然早就派人暗中调查他们了。 第76章 怎么是你? “那么,花老板觉得这筹码的分量足够吗?” 江跃鲤边说,便伸手进怀里,准备掏出那张宣纸。 “那位掌柜的嘴严实得紧,”花满楼垂首扶额,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任我如何试探,只说要我亲自来问你们。” 江跃鲤动作一顿。 真是出乎意料,那黑衣女子居然靠谱至此,守口如瓶,钱果然花得值。 她摸出了那张纸,将其展开,问道:“花老板,你知道戚升吗?” 花满楼放下扶额的手,不轻不重拍在桌面上,戒指与桌面相击,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你竟知道戚升?” 那人本该死在千年前浩劫中,却苟活了下来,还像一个影子般,缠着她,屡屡坏她好事。 戚升虽修为大损,却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明明布下天罗地网,始终抓不到这厮半点踪迹。 他一向不会露脸,这女子一个初来乍到的修士,又如何认得戚升? 这不得不让她心生怀疑,但凡掺和她产业的,她都会提起十二分警惕。 未等江跃鲤回答,她又接着问道:“姑娘是从何处听闻此人?” 她语气依旧从容,眼底却掠过一丝凌厉的光。 风摇动了梅枝,轻且乱地击打着窗。 江跃鲤并未察觉花满楼心中的百转千回,随口答道:“昨天刚和他交谈过。” 拷问也算是交谈的一种吧…… 话音未落,花满楼面上笑意骤然消散,眉宇间浮现出多年摸爬滚打磨砺出的凌厉威势来。 江跃鲤见她脸色突变,猜到这大概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看来那戚升真的是她的逆鳞,一提到,就像点了炮仗一样。 凌无咎自然也察觉了,他目光沉沉盯着花满楼,周身威压无声漫开。 接着,两人竟这般莫名对峙起来,你来我往,威压逐渐加重。 渐渐地,连桌上茶盏也被无形之力震得叮咚作响。 江跃鲤只感受到周遭空气骤然凝滞,但并无半分不适。 修为果然是个东西。 空气中无形的威压几乎凝成实质,茶盏逐渐出现细密裂纹,杯壁渗出茶水。 两人开始脱离初衷,开始玩闹似地,切磋起了法力。 江跃鲤一心挂着正事,并指如剑,一道月白色的灵力破空而出,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莹白色的屏障。 她与凌无咎交对了个眼神,眼含警告。 凌无咎望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江跃鲤不再管他,对花满楼道:“我们从戚升那儿审问出了一些事。” 花满楼怀疑他们是戚升找来的,可听见“审问”一词,又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她按下心中惊疑,眉梢微挑,“你们能审他?” “昨晚审的,这些信息应当对花老板很有用。” 花满楼凤眸微眯,“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他自己送上门的。” 花满楼眼中精光一闪,到底是商场老手,立即抓住了重点:“看来,二位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探究。 江跃鲤:! 魔心在凌无咎身上这件事,他们居然并不知道。 这让她更加困惑,如此隐秘的消息,那银角大王都能掌握,他消息的灵通与其微薄的名气实在不相匹配。 江跃鲤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话题,轻描淡写道:“具体过程也不多说了,你只需要知道,戚升已经死了,临死前,他交代了不少买卖上的秘密。” 花满楼闻言一怔,朱唇微张,放在桌上的手一抖,震得茶盏叮当响。 她直勾勾地盯着江跃鲤,似乎难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静默在花厅里蔓延。 只听得见茶水流到桌沿,滴答落地的声响。 突然,“哈哈哈哈!”花满楼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她眼角都笑出了泪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来。 江跃鲤被这动静惊得一抖。 怎么这个世界里,知道仇人死了后,都兴奋得像是要发疯了一样? 花满楼自言自语:“那个老狐狸,居然就这么死了?!精明一世,居然死得这样潦草!” “好妹子!干得漂亮!” 她几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江跃鲤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从今往后,在这魔域地界,姐姐我罩定你了!” - 这些年来,花满楼从未停止过对凌无咎的动向的追查。 她知道他是九霄天宗的圣子,也知道他被封印在了灵韵峰。 只要不来到魔域,她便一概不管。 她手中产业根基已经稳固,同时,也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得到的。 因此,她认为凌无咎是潜在威胁,所以一旦发现再度来到魔域,她便要及时稳住他。 为此,她特意命画师绘制了凌无咎的肖像,下发至各处分楼。 花奴儿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凌无咎,正是因为这幅画作被列为最高机密,严令一旦发现形貌相似者,必须即刻上报。 千百年来,确实出现过两三个轮廓相似的人,但都不及画中之人的半分神韵。 直到今日,花奴儿匆忙来报,声称见到了与画像一模一样的人。 花满楼虽未抱太大期望,却还是立即派人详查了二人的底细。 从隔壁掌柜口中得知,他们正在打探某个魔人的去向。 透过那些特征,她一听,便知道两人的目标是谁。 毕竟,那叫莫度余的魔修,是魔尊的狂热手下。 虽然修为低微,却打着“重振魔域”的旗号,聚集了一批追随者。 如今第七重魔域的瘴气消去了不少,待久了还是会毒害修为。 可那莫度余以及跟随他的那些蠢货,根本不在意,甚至将那破败不堪的,摇摇欲坠的宫殿,当做了据点。 第三重魔域以上地界,损害严重,通道早已毁坏。 他们在第二重魔域边缘的一处废旧村庄里,费了不少时日,又打通了一条,直通第七重魔域。 花满城告知了江跃鲤地址。 但由于第二重魔域混乱不堪,街道错综复杂,再加上那个入口比较隐秘,单靠地址的话很难找到。 于是花满城派了花奴儿带他们过去。 江跃鲤与凌无咎刚迈出院门,便瞧见花奴儿早已候在马车旁,低眉顺眼。 见花满楼没有跟出来,她顿时变了个人,眉眼舒展开来,腰肢一扭便倚在了车辕上,像一只狐狸翘起了尾巴一般,整个人又明媚了起来。 第88章 江跃鲤对她的态度转变感同身受。 老板不同行,是真的让人高兴。 花奴儿娇媚道:“两位客官,来吧,奴儿送你们过去。” 她身后的马车寻常大小,朱色车厢上嵌上了黑色符文,右侧窗外挑着一盏的灯笼,整体看起来既庄严,又诡异。 车夫静立在一旁,身形高大,头戴斗笠,面覆黑布,见二人出了门,转身去拿脚踏。 他沉默地一松手,脚踏便轻巧地落在了一侧。 凌无咎一手提起黑袍衣摆,率先踏上车辕。 待凌无咎站稳后,会回头扶她,江跃鲤正要跟上时,忽觉手肘一轻。 江跃鲤垂头一看,瞧见了花奴儿精致的指甲,视线往上,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贴近了身侧。 花奴儿仰起脸笑道:“小心台阶。” 她妆容精致,在灯笼映照下格外明艳。 但是,江跃鲤心头蓦地一紧。 那笑容明明灿烂如花,还是让她有种危机感,就像是水面平静,微波徐徐,底下却是暗逃汹涌,一旦踏入,便会缠着她,绕着她,将她拖到深渊去。 小插曲掀不起半分风波,几人都坐进了马车。 车前的黑马高大,毛发油光水亮,随着车夫马鞭的挥动,迈开稳健的步子, 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有节奏“塔塔”声。 才听见街道的热闹,车厢两侧的窗户突然发出“卡塔”轻响。 自动闭了锁。 少顷,马匹发出一声长嘶,窗外风声骤然呼啸,原本清晰的马蹄声顿时消失。 黑马踏云而行,花奴儿与两人相对而坐,心思活络了起来。 她长指绕着垂落的一缕发丝,红唇轻启:“第七重魔域啊,那里黑漆漆一片都是焦土,空气中飘着的瘴气浓得呛人。你们去那儿是要找什么人呢?” 这事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江跃鲤直言不讳:“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人,我有些事情需要他解决” 花奴儿指尖绕发的动作一顿,有些惊奇:“怎么是你?” 江跃鲤也有些惊奇:“怎么不能是我?” 花奴儿细眉微挑,目光瞟向正在闭目养神的凌无咎。 尽管他刻意收敛气息,但 那种与魔域千丝万缕的联系,仍若隐若现。 兜帽下只露出下半张脸,下巴线条分明的,薄唇微抿,让人感到压迫。 再加上花满楼对他的重视…… 这趟行程怎么看,都像是与凌无咎有关。 花奴儿没料到,居然是为了这个普通的女修。 “你看起来,”花奴儿目光意味深长,打量了一圈江跃鲤,“不像是会与魔域有牵扯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江跃鲤平静道,“我身上被人下了蛊,来找人解蛊。” 原来如此。 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花奴儿有些兴致缺缺。 正在此时,马车外又传来马蹄踏地的声响,两侧窗户同时发出咔嚓一声,车窗解锁了。 窗外再次传来街道的声响。 这次的动静却不像出发时那般热闹,街道上人声稀稀拉拉,隐约能听见粗鲁的叫骂声。 突然,窗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碎了,轰然倒下。 江跃鲤侧过身去,手指按在木制车窗上,推开一条缝隙。 黑灰色的碎石堆中,一个身影站起身来,灰扑扑的灰尘也掩不去他眼中的凶光,随着他的动作,灰沉沉的石块向两侧滚落。 紧接着,又有一个黑影朝他飞扑而去,那人马步一扎,双臂肌肉鼓起,摆出迎战在姿势。 原来是在打斗。 马车前行,她失去了那两人的视野。 江跃鲤将注意力放在街道行人身上,他们大多不再遮掩容貌,露出千奇百怪的面貌,像鬼节夜里游荡的鬼怪。 不期然间,屋檐下一个被吊着的人,忽然闯入她视线。 那人未着寸缕,锁骨处血淋淋的,两把大钩穿过他身体,将他牢牢吊在屋檐下。 他突然睁眼,猛然抬头,直直撞上江跃鲤的视线。 霎那间,江跃鲤心脏猛跳,血气上涌,惊得低声惊呼。 “啊!” 她猛地缩回身子,动作过于着急,没能坐正,差点从座位上滑落。 凌无咎前倾身子,伸手一揽,将她稳稳扶住。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我好像,看到吊死鬼了。”她还心有余悸,呼吸急促。 凌无咎不置一言,只是将她往身侧带了一下,轻轻抚着她后背。 花奴儿掩唇轻笑:“说是吊死鬼也不错。不过啊,这些都是‘人.肉’”。 江跃鲤一瞬不瞬地看着花奴儿红唇翕张。 花奴儿的唇形很美,唇珠微微上翘,有种灵动俏皮的感觉。 可在这红唇间,吐出的字句却让人毛骨悚然,“这第二重魔域,可比我们那儿大了数百倍,是凶悍魔人的聚居地。他们性情暴戾,与猛兽无异,最爱吃的就是人.肉。" 江跃鲤一时分不清花奴儿脸上挂着的,究竟是真心实意的笑容,还是职业性的假笑。 但听着她嗓音甜腻,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只是觉得,在昏暗车厢里,那笑容显得格外扭曲。 她像在某个异度空间里,听疯美人讲恐怖故事。 在这惊悚故事中,江跃鲤明白了一件事。 难怪就这一罪名,就可以将数千年历史的青鸾宫,一举除名。 “花管事,到了。” 车夫声音沙哑、浑厚,从车门外传来。 花奴儿立即收住话头,招呼二人下车。 江跃鲤刚探出身子,就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粘腻湿气,像是闷热的梅雨季。 脚落地,发现这里的街道不再铺设整齐的石砖,而是积着一层粘稠的泥浆,显然很久无人打扫。 灰蒙蒙的天空下,没有了第一重魔域那些铺天盖地的灯笼,整个环境显得阴森压抑。 街道两侧的角落里堆满垃圾,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侧卧一侧,猫一般大的老鼠穿梭其中。 马车停靠之地,是一家客栈前的空地。 这客栈也一言难尽,破旧的大红灯笼,蜘蛛结网的屋檐,看起来破旧不堪。 里面还有死鱼脸的店家,以及千奇百怪的客人。 帷帽下,江跃鲤脸一耷。 原来苦日子现在才开始。 江跃鲤站在凌无咎身侧,跟在花奴儿身后,一同走进客栈。 “我们不能直接去第七重魔域吗?”她问。 这一处地方,实在是让人无法恭维。 花奴儿头也不回,解释道:“我们不能直接去第七重魔域。千年前那场浩劫毁掉了所有通道,后来有人偷偷挖了一条新的,但也不是随时都能通行。” “还要等多久?”江跃鲤追问。 “大概两三天吧。”花奴儿回答。 四人进入客栈,柜台后的店家眼皮耷拉,眼白偏多。 客人来了,抬头随意扫了几人一眼,又低头拨弄着手上的算盘,问道:“几位?” 花奴儿摸出几块漆黑的魔石,拍在柜台上:“四间房。” 店家直接甩出四块木牌,扔到桌上。 花奴儿笑吟吟地拿起来,一一分发给众人。 江跃鲤刚拿到手,就扫了一眼其他人的房间号,发现自己的房间号最大。 这客栈两层,客房是按房号排列的,意味着她要住在最外侧。 这可不妙。 幸好凌无咎的房间与她相邻,踏上陈旧楼梯时,她与他交换了门牌。 这个客栈并没有给江跃鲤惊喜,外面看着破破烂烂的,虽说里面的物品还算齐整,却也陈旧不堪。 在吃住方面,江跃鲤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她干脆从储物袋中,取出便宜师父准备的床榻。 便宜师傅的这张床,在寻常地方看不出来特别,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但在这里却显得格外舒适,连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瘴气都被隔绝在外。 既然第二重魔域没什么可看的,江跃鲤打算早早休息。 刚铺好床褥,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江跃鲤竖起耳朵,等外面的人敲了第二次,才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她走到门后。问道:“谁?” 门外传来淡淡的一声:“是我。” 这古井无波的音色,一听就认出是凌无咎。 江跃鲤收起匕首,才打开门,凌无咎便侧身而入。 他穿着黑魇氅,十分娴熟地直接走向床榻,就要开始解衣带。 “等等!”江跃鲤连忙阻止,“这里比第一重魔域危险多了,你脱了黑袍万一气息外泄,应该会很麻烦。” 凌无咎动作未停:“这张床是个独立小空间,气息不会外泄。” 说完,他也将魇氅脱下了来了,往床尾一搭,又熟练地钻进被窝,靠在床柱上抬眼看向江跃鲤。 第89章 江跃鲤:…… 这张床榻看似简陋,睡起来一如既往的舒适,江跃鲤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时,街道上只剩零星几盏昏暗的灯笼,偶尔传来几声诡异的嚎叫。 正当江跃鲤睡得昏沉,手心传来异样,她意识从梦中迷糊醒来。 感觉有人在轻轻捏她的手心,她缩了缩手。 在心里暗骂:睡觉就睡觉,乱捏什么! 可凌无咎却不依不饶,这次更加过分,竟然开始挠她手心,动作缠绵,一下一下的,让人心痒。 江跃鲤困得不行,干脆反手,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这手任由她扣住。 捏著揉得过分的手,江跃鲤迷蒙间,总觉得手感不太对。 是不对! 非常不对! 她睡意一下子全部消散,倏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她依稀看见床边坐着个人影。 本来这也不是一个什么让人安心的环境。 半夜床前 突然冒出个人,吓得江跃鲤魂飞魄散,连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甩开那只手,一拳朝那人脸上砸上去。 十成的功力,拳头太快,那人躲闪不及,被砸得飞将出去。 人影直接撞破门板,与门板一同倒在地上。 “嘭!”地一声炸响。 一时间,灰尘滚滚。 江跃鲤盯着自己拳头,觉得自己拳头的准头是越来越准了。 隔壁的车夫听见动静,提剑而出。江跃鲤也收起拳头,迅速整理好衣衫出来查看。 灰尘中传来女子的咳嗽声。 待灰尘散去,这人赫然是花奴儿。 花奴儿捂一只眼,坐在门板上,抬头看到江跃鲤从房中出来。 她满脸惊诧:“怎么是你?” 江跃鲤听到这个熟悉的问题,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怎么不能是我?” 花奴儿挣扎着站起身:“可是我明明……” 车夫提着剑,出声打断她。 “花奴儿,你连花老板的话都不听了?让你收敛些,还这样放肆。” 花奴儿听到他严肃的声音,面露恐惧,连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面色的苍白。 她急忙辩解:“秦大哥,这第二重魔域边界夜晚危险,我只是来看看他们是否安全……” 凌无咎此时姗姗迟来,已披好魇氅,静静站在江跃鲤身侧。 花奴儿见到凌无咎出来,不知为何,无法继续将理由说下去。 车夫沉默不语,俯视着她,像是判官在审视罪人。 花奴儿心里直打鼓。 她隐约能察觉出花满楼对凌无咎的忌惮,此人身份必定不简单。 她想搞清楚,花满楼在忌惮什么。 本来只是想借机打探一下,若是不成,她便再寻其他机会。 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 一直以来,花满城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这一次临出发时,花满城曾经叮嘱她,这一次需要收敛一些。 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好奇。 若是让花满楼知道她的心思,不知还会不会留她。 花奴儿到底经历过不少场面,很快便将心中惊骇压了下去。 “秦大哥,我真是好意。要不……晚上我去你房里细说?” 花奴儿的话刚说完,店家慢悠悠地走来,手中提着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眼白显得尤其突兀。 他瞥了眼损坏的木门,习以为常,语气幽幽:“修门费,三块三等魔石。” 花奴儿面上堆笑,从怀中掏出魔石,柔柔递了过去。 她捂眼的手松开后,眼眶显然有些发红发肿了。 店家视若无睹,接过魔石,弯腰把油灯放在门边。 于是就这样,四人齐齐整整地站在一旁,态度称得上乖巧,围观店家三下五除二,熟练地将门装上。 第二日,在江跃鲤的强烈坚持下,花奴儿答应带她,先到入口处看一眼。 这次车夫没有同行,由花奴儿亲自驾车。 她今天戴着斗笠,穿着宽大的蓑衣,将身形完全隐藏。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崎岖的道路上,窗外声音还是依旧杂乱。 七拐八弯了小半日,他们来到一处荒凉的山谷。 两侧又破败不堪的房屋,早已无人居住。 继续前行十数里,花奴儿才勒住马匹,利落地跳下马车,将斗笠随手扔在车辕上。 江跃鲤听到动静,推开木制的车门,探出身子向外望去。 前方是一堵由浓稠瘴气形成的雾墙。 第77章 我要杀了你 车夫不在场,花奴儿又只是临时充当车夫,自然没办法提供周全的照顾。 江跃鲤只能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来。 刚一离开马车,便觉气息闷热潮湿,扑面而来。 空气中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霉味,仿佛进入了一个久未通风的蔬菜大棚。 好在这一带人烟稀少,植被反而长得茂盛。 当她跳到地上时,脚下的草坪柔软,踩着触感还不错。 虽然这些草叶形状古怪,颜色发青,一看就不太正常,但许久没有接触过大自然了,连这样的魔草也变得讨喜了起来。 江跃鲤等凌无咎也下了马车,才一起向那堵瘴气墙走去。 瘴气墙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只是以某个区域为分界线。 越往里走,瘴气越发浓郁,那些黑灰色的雾气还不断向外溢,能看到丝丝缕缕的形状。 江跃鲤决定进去查看。 她用灵力裹住全身,形成一层保护罩,才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刚踏入这片区域,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吹得四周的草木剧烈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一阵风,掠过前方密林深处,传来森林特有的呜呜声。 风掀起头上帷帽的轻纱,连带着整个帽子都轻微歪斜,江跃鲤连忙抬手按住。 才进来数米,已经不能继续往前。 即便她已经很细心地用灵力包裹全身,但这瘴气浓郁到一定程度后,还是会穿透防护,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如果再往里走,里面的瘴气浓度会更高,现有的防护肯定抵挡不住。 “如果是你,还能继续往里走吗?”江跃鲤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凌无咎。 他身形挺拔,魇氅被吹得猎猎作响,黑色布料在风中剧烈翻飞。 “可以,”凌无咎的声音融在呼啸的风声中,“可也走不到深处。” 江跃鲤点头。 依照花满楼给的地址与入口描述,这的确是通往第七重魔域的入口。 现下看来,通道确实还未开启。 风来得突然,也停得突然,四周再度陷入了寂静。 此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很轻,很缓。 凌无咎就在她身侧,这脚步声定然不是他的。 江跃鲤即刻转身望去,看见一道粉色身影。 在她转身的同时,这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往左侧移动,几乎化作一道残影。 待那人停下,江跃鲤用奇怪的眼神看她,问道:“你在做什么?” 花奴儿并未立即回答。 她神色不自然,方才下意识躲避江跃鲤的举动,实在有些丢脸。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思绪,面上重新挂上职业性的笑容:“只是动一下罢了,也没做什么。” 江跃鲤眼神狐疑,盯着花奴儿。 花奴儿今日的行为很是奇怪,连打扮也与平日不同,称得上反常。 她身着灰棕色的氅衣,里面是一袭粉色坠花劲服,少了往日那浮夸有繁琐的装饰。 右眼上多了一朵花,是一个眼罩,粉色的绳子没入鬓发,斜着横过脸颊。 看着花奴儿款款走来,江跃鲤不自觉地侧了侧身子。 她下意识摆出了防御姿态。 花奴儿抬手遮唇,轻笑出声:“昨天挨打的是我,怎么你反倒怕起我来了?” “可昨天被吓到的是我啊。”江跃鲤没好气道,“哪个正经人会在大晚上的,偷偷摸摸躲开别人的防御阵法,溜到别人床边啊?” 花奴儿咯咯笑了几声:“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家。” 江跃鲤:……还真是,完全无法反驳。 这一趟外出,已经确认通道尚未开启,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无法强行突破。 三人又在马车上颠簸了小半日,终于回到客栈外。 正准备踏入客栈,凌无咎忽然伸手,握住江跃鲤的手腕。 江跃鲤停住脚步,扭头看他,他抬手将兜帽轻轻往后扯了扯,并未完全脱下,只是露出了一双平静幽深的眼眸。 他的目光沉静,缓缓转动,环顾客栈内的环境。 江跃鲤也凝神静气,仔细确认客栈内的情况。 一切如常。 依旧是那样陈旧破败,里面依旧坐着古怪客人,有种随时随地大小斗不稳定感,店家依旧站在柜台后,翻着三白眼,拨弄算盘。 第90章 他生意一般,江跃鲤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捣鼓那大算盘。 “里面有什么问题吗?”江跃鲤低声问道。 凌无咎沉默片刻,才垂下眼眸,轻声道:“只是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但现下并无异常” 这时花奴儿已走到柜台前,续上了今日房费。 她见两人迟迟没有跟上,转身催促:“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江跃鲤抬眼望向她,她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热情又明艳的模样。 三人一同走上楼梯。 木制的楼梯似乎不堪重负,随着他们的脚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比昨日要响亮得多。 这一声又一声的噪音太过清晰,催命符一样让人不安,江跃鲤忽觉心烦意乱。 她忍不住扭头,透过帷帽的轻纱看向大堂,客人不知何时都走了,空荡荡的。 视线转向柜台,那掌柜像个游戏里的npc一样,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低头按着算盘,只是不再拨弄。 原来是因为其他声响消失,这楼梯的响声才会显得这样刺耳。 踏上二楼的走廊后,环境寂静,江跃鲤甚至能感受到随着他们每一步的走动,脚下木地板的轻微颤动。 “秦大哥的门,怎么是开的?”花奴儿突然出声,打破静谧。 江跃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车夫的房门半开着。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花奴儿快步走去,一把推开了门,随即惊惧万分,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跃鲤和凌无咎紧跟其后,从门口往里看。 那车夫已经死了。 他趴在床上,光着上半身,一把长剑自背后贯穿,将他牢牢钉在床板上。 房里并未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油灯里的油已经燃尽,灯芯焦黑。 “秦大哥。”花奴儿声音悲切极了,“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 她嚎完这句话后,又掩面哭泣,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江跃鲤有些意外,这个惯会逢场作戏的女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刻。 节哀,大姐。 情绪的悲恸还未来得及感染旁人,花奴儿便收敛起了起来,悲痛欲绝的表情消失。 她双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噗呲”一声,长剑从尸体上拔了出来。 剑身在拔出时带着血渍,飞溅开来,有几滴溅到她一侧脸颊上。 此刻她眼神坚定,饱含杀气,手中所提的剑偏长,居然显现出几分正气凛然的豪杰风范来。 这是为爱转性,走的是励志剧本。 江跃鲤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紧接着,花奴儿转头朝门一转,江跃鲤吓了一跳。 毕竟昨晚刚同他们斗殴过,有那么一瞬间,江跃鲤以为她将冒头指向了他们。 好在花奴儿只是抬起手肘,用她缀满小花的衣袖,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渍。 几朵花儿即刻染上了血迹,扭曲又狰狞。 “竟敢如此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我倒要瞧瞧,到底是谁干的!” 花奴儿说得义愤填膺,那架势仿佛一旦找到仇人,便会二话不说,抬剑劈向对方。 门外的两人并未回应她。 不是江跃鲤没有同情心,而是花奴儿的反差实在太大了。 昨日还满口不把人命当回事,甚至表现得与这位仁兄并不太熟悉,不太对付,今天却感情充沛,实在怪异。 “你们为何不进来?”花奴儿情绪平静了些,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就在这一瞬间,江跃鲤注意到,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反而逐渐浮现出算计的意味。 江跃鲤谨慎道:“还是不要了,其实我们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甚至还后退了一步,补充道:“要不要我帮忙传信给花老板?” 那日花满楼得知戚升死在他们手上后,便给了她一件传信法宝。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卷轴,是魔域独有的宝物。 据说制作方法极其残忍,要将一匹灵兽炼化成魔兽,使其身体断开却依然能存活,再硬生生将两段身体炼进这件法宝里。 随后将法宝一分为二,制成两件一模一样的卷轴。 江跃鲤持有一件,另一件则在花满楼手上。 江跃鲤在这一侧书写的内容,会同步在另一侧浮现。 这是目前为止,最方便的传信法宝,但寿命极短,只能用一次。 听说由于制作方法太过残忍,又耗费精力、灵力和魔气,所以正道人士不齿为用。 如此好用且珍贵的法宝,江跃鲤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已死的车夫使用。 她只是试探性地一提,果然,这一试,便让花奴儿露出了马脚。 “哼,你以为她是什么善茬?”花奴儿将长剑随手扔到地上,捏着手指上沾染的血迹,语气轻蔑,“会在意这种小喽啰的命?” 江跃鲤提眉:“不装了?” 花奴儿冷笑:“你不信,我还装什么?装也是很累的。” “是你杀了他?” “是啊,”花奴儿满不在乎地说,“光有武力又如何,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她眉眼一抬,阴森森地望着门外的两人,慢悠悠道:“你们两个,也是蠢货。” 她话音未落,江跃鲤只觉眼前一黑。 熟悉的清冽草木香扑鼻而来,同时,她听到“叮”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剑刃剧烈晃动的嗡鸣声。 就在耳侧,近在咫尺。 她糊里糊涂,被裹进了凌无咎的魇氅里,严严实实,完全不知外头情况。 凌无咎胸膛震动,嗓音低沉:“屏息。” 江跃鲤闻言,立即将头埋在他胸口,顾不得头上兜帽已经滑落,乖乖屏住呼吸。 外面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各种声音杂乱,夹杂在风声中。 厚重的魇氅被吹得扑打作响,布料剧烈翻飞,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她身上。 江跃鲤觉得奇怪,屋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渐渐地,风声停息。 凌无咎松开怀抱,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轻轻从怀中推开。 江跃鲤并未立即看他,因为四周环境太过抢眼。 本就破败的客栈,此刻被吹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破洞。抬头望去,甚至能直接看到屋顶的大窟窿,露出不规则的灰蒙天空。 一堵残破的墙后,花奴儿踱步而出。 一瞧,便知她结结实实、正面迎上了那一阵狂风。 她如同经历了一场强烈台风的花田,衣裙、发间、脖颈间、眼眸等处装饰的花饰,皆凌乱不堪,嘴角还溢出了一抹鲜血。 “你身上果然有什么东西!”她看着凌无咎道。 万花之母受伤了,可她面上笑容灿烂,得意的神情丝毫不减,话语间掩饰不住贪念。 真是过分嚣张。 随即,江跃鲤心中咯噔一下。 这说明什么。 说明凌无咎状态比她更糟糕。 她急忙转身,望向凌无咎,他衣袍齐整,可捂着心口,痛苦地将额头抵在门框上。 而另一侧的门框上,深深插着一把长剑,几乎整个剑身都没入墙面,只留下剑柄在外,红色的剑穗带血,还在微微晃荡。 这把剑应当是刚才被花奴儿踢过来,凌无咎给挡到那边的吧。 凌无咎脑壳疼? 不会是砸到脑壳了吧。 江跃鲤脑海中思绪翻涌。 显然,她想得过于简单了。 花奴儿再度职业病发作,估计常给人介绍,陪人说话,眼下还有炫耀心态,所以她语气带笑地解释了起来。 “他中了我的巫山散,”花奴儿形容狼狈,却姿态慵懒,倚靠在断墙边,墙灰簌簌落下,“先是手脚发软,最后动弹不得。” 她眨眨眼,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语气调皮:“还会□□焚身呢。” 巫山散……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江跃鲤一边在记忆中搜寻,一边朝凌无咎走去。 还未等她想起什么,花奴儿已然缓过气来,步履婀娜,朝两人走近:“这可是你们正道的药呢,怎么,认不出来?” 江跃鲤伸手,想去搀扶摇摇欲坠的凌无咎,却被他一手推开。 这个动作如 同一条线,连上了那若隐若现的回忆。 她想起那个白纱飘飞的梦境,少年痛苦蜷缩在床榻上,几位女修衣衫轻薄,袅袅向他围拢。 江跃鲤握了握拳头:“青鸾宫的?” 花奴儿眯着的眼一睁:“哟,你知道的嘛。” “你怎么会有……” 江跃鲤话说到一半,望入花奴儿那双含笑的眸子,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 第一、二重魔域明争暗斗数百年,怎么可能会不互相安插底细,只是看深入程度罢了。 第二重魔域与青鸾宫有勾结,戚升能弄到青鸾宫的东西不奇怪。 第91章 而这花奴儿一直都在魔域活动,竟也有青鸾宫的东西,着实很难让人不多想。 这么说来,这花奴儿和她,还算是同行啊。 同行见同行,双拳直痒痒。 花奴儿见她的神色,大致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只这么一点,你就将我的老底挖出来了?” “花满楼给你这个位置,花满楼待你不薄,你就这样背叛她?” 花奴儿轻笑道::“现在这个位置算什么,她那个位置,才叫不错。” 又是一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 江跃鲤无语凝噎,止不住翻了个白眼。 花奴儿这人想就想了,还炫耀不跌,做派十足高调。 见江跃鲤神色一时无语,又一时凝重,花奴儿那张嘴又停不下来了。 “对付你们正道的人,果然还是用正道的药,效果最为上乘。” 她神情得意,从袖中掏出一面小铜镜,“我有镜子,要不要借给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真真是太可笑了。” 江跃鲤懒得理她。 她的注意力在凌无咎身上。 此时,他似乎极度痛苦,开始神经质地撞起墙来,兜帽也滑落到身后。 用他抽搐不止的太阳穴,用他冷汗涔涔的额头,用他瓷白如玉的皮肤,与粗糙的门框较劲,在粗糙的门框上磨出一道道红痕。 像是脑壳里有万恶蛀虫一样,要无情地将脑袋砸开,剜出那条恶虫子。 可能还真有“恶虫”,出自青鸾宫的东西,难保不会让他忆起某些噩梦。 江跃鲤朝他迈开脚步,试探着靠近,却被他横起手臂,竖起一掌,制止了靠近的步伐。 也是,她不过是一个透过记忆碎片,略知一二的旁观者。连他数千年的经历都不得而知,更何况是感同身受。 凌无咎额头死死抵住门框,宽袖滑落,露出精悍的小臂,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又平静下来。 似乎暂时缓解了。 花奴儿是个碎嘴的,跟剧情前情提要的讲解员似的。 “这药可不简单,是青鸾宫专门为云生道君研制的。”她得意地晃着手指,“那位道君可是个传奇,普通药对他没用。听说为了研制这个,让他试了不少药呢。” 她暧昧地眨眨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得到的,现在用在你们身上,也算是便宜了你们了。” 不知是哪一句话刺激到了凌无咎,亦或是本就压抑到了极限的魔气,在药物的干扰下,再也压制不住。 凌无咎身上开始冒出阵阵魔气,仿佛整个人发生了不充分的燃烧。 魇氅可以遮住一定程度的气息,却完全遮挡不住如此浓郁的魔气。 花奴儿面皮舒展,逐渐绽放成一朵娇艳的花,充满了得逞之意。 江跃鲤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花奴儿这段时日的言行举止串联起来,最终指向一个目的,她处心积虑,就是想挖出凌无咎身上的秘密。 那些漫不经心的对话,东拉西扯,句句试探,都是在不断地套用信息。 眼下的长篇大论,更是在不断试探凌无咎的底线。 在一根已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的四周,她胡乱挥打,总会有机会按在上面,施以压力。 如他所愿,她成功了, 这根弦终于断了。 凌无咎魔气翻涌得愈发厉害,在空气中扭曲缠绕。 花奴儿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她眉眼上挑,红唇咧开,笑出一个极致艳丽,却又透着几分病态的笑容,宛如一朵开到荼蘼的曼珠沙华。 “魔心……在他身上?” “魔心在他身上!” 她先是带着几分不确定轻声呢喃,旋即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 凌无咎此刻如同受伤的野兽,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江跃鲤尝试了几次想要安抚他,却都被他粗暴地推开。 她不敢再贸然上前,生怕刺激过度,反而适得其反。 于此同时,花奴儿那贪婪又惊喜刺入她耳中。 她猛地一扭头,杏眼瞪大。 “我要杀了你。” 花奴儿一把扯下右眼的眼罩,露出那只青紫肿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 一片精致的妆容里,那丑陋的伤痕尤其刺眼,就像在姹紫嫣红的花田里,突然冒出一朵肥硕、畸形又丑陋的黑色毒菌。 她丝毫不惧,反而讥讽道:“昨晚那一拳,已经暴露了你的实力。你不过是个修为平平的小女修,身上连正经修炼的痕迹都没有,拿什么杀我?” 江跃鲤不再与她废话,手腕一翻,将一柄匕首握在手中,寒光凛冽。 是,她的确是没有怎么正经修炼过。 不过,境界却是压了花奴儿一头的。 江跃鲤身形如电,眨眼间,便逼近花奴儿身前,匕首直刺对方锁骨。 花奴儿团扇一挥,轻巧挡下这一击。 随后,她甚至还游刃有余地,不忘朝江跃鲤抛个媚眼。 只是这媚眼刚抛到一半,江跃鲤左拳已带起凌厉的劲风,不由分说地袭来,吹起花奴儿额前的碎发。 等花奴儿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晚了。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她脸上。 紧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 每一拳都精准地落在要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她痛不欲生,又不至于立刻毙命。 每当花奴儿试图凝聚魔气反抗,又会被一记重拳打断。 渐渐地,她瘫软在地上,疼痛一阵阵传来,她惊恐地意识到,两人的境界完全不在同一层级。 可此人这样高的修为,怎么会是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像个一手就能捏死的小白兔。 她躺在地上,疼得意识模糊。 拳头终于停了。 花奴儿缓了片刻,恢复了些许清醒,惊觉对方是真的动了杀心。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脸肿得变形,还是挤出一个讨好的表情:“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含着一块冰。 江跃鲤骑坐在她身上,弯腰捡起掉落的匕首,刀尖锋利,悬在花奴儿咽喉上方。 花奴儿头脑发晕,双手颤抖,抵住江跃鲤的手腕。 可是她使不上劲了。 “求求你,不要杀我。”她呜呜地哭着求饶,“再也不敢了。” 江跃鲤脊背挺直,双手握住匕首,自上而下,俯视着满面红肿的花奴儿。 花奴儿模样凄惨,只剩一只眼睛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江跃鲤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手臂,以及至于整个人都在颤抖。 肾上腺素褪去后,她感受到了手背传来的丝丝疼痛,以及内心深处的害怕。 她从未杀过人,甚至连只鸡都没宰过。 她不敢杀人。 她真的不敢啊。 可是这个人不能留。 心机深沉,毫无底线,心又无比毒辣,放过她,定会后患无穷。 花奴儿见江跃鲤犹豫,哭嚎得更加凄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杀秦大哥是迫不得已,花老板手段太狠才不得不反…… 江跃鲤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也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或许,可以把她押回第一重魔域,交给花满楼处置? 毕竟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规矩,自己不过是一介路人,何必掺和太多。 江跃鲤握着匕首的手刚要松开,又猛地攥紧。 不行!花奴儿的话根本不可信。 她已经知道魔心在凌无咎身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凌无咎现在状态极差,花奴儿又是惯常在魔域生活的,知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规则。 押回去风险实在太大了。 还是要杀了花奴儿。 还是要杀了她。 江跃鲤定了决心,气血上涌,手颤抖得愈发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准备下手。 手臂传来一阵温热,接着一紧,她被温热的手提了起来。 凌无咎浑身缠绕着黑色魔气,不知何时站在了 她身侧。 “别看。”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闻言,江跃鲤侧过头,紧紧攥住他的魇氅。 一阵微风拂过,脚下传来“叮”的一声脆响,以及花奴儿戛然而止的惨叫。 旋即,手中的衣料突然被抽走。 江跃鲤顿觉不妙,连忙睁眼。 却再不见凌无咎踪影。 第78章 他没躲 “呵呵”的气声自脚边传来,像破损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声响。 江跃鲤低头一看,才发现花奴儿的嘴唇在费力张合,她还有一口气。 魔气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肤上蠕动,缠绕,啃食,留下一道又一道像虫眼般的伤口。 一片曾经绽放到极致的花田,遭遇了蝗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变得萎靡。 那把戏份极高的长剑,此刻正插在她锁骨中间,剑身没入地板,将她牢牢钉在了原地,染血的剑穗也在微微晃动。 第92章 曾经钉在别人身上的剑,如今分毫不差,钉回了她自己身上。 江跃鲤收回视线,缓步走到门边,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帷帽。 她手指修长,轻轻拍打帽檐,细小的灰尘在月光下飞舞。 帽檐戴在头上时,薄纱垂落遮住了她脸庞,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她面色平静,仰头抬手,将系带在下颌处打了个结,现在的手指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朝楼梯方向走去,才踏出第一步,脚下一陷。 她把木板踩裂了。 一个趔趄,差点摔得狗吃屎,也得亏她核心够强,弹簧似的,稳住了身形。 帅不过三秒。 这垃圾客栈的垃圾质量,要是能给差评就好了! 此刻,又听见左侧楼梯那处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 那木板摩擦声极大,尖锐又刺耳,听着令人牙根发酸,仿佛有千斤重物在楼梯上碾轧,无数拥挤的东西,正拼命挤压着狭窄的楼梯通道。 脚下的地板也跟着震动,几缕灰尘从房梁上飘落。 江跃鲤将脚从木地板里拔出来,警惕地定在原地,又将匕首握在了手中。 那声响越来越近,伴随集市里大特惠抢购般的拥挤声,还听到了几声咒骂。 来者终于显露了身形,不过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它趴在楼梯口,露出半截身子,通身漆黑,四肢纤细得不成比例,关节以诡异的角度反折,像只成了精的黑色果冻般,缓慢蠕动着爬上来。 江跃鲤表情难看,后退一步,恨不得与它拉开八百米距离。 这个世界怎么还有奇行种啊。 黏糊糊,软哒哒的,看着好恶心。 那魔物还未完全爬上来,一个顶着黑色菜花头的魔人,一掌按在它脑壳上,又将身体重重压住它。 随后楼梯口出现了更多各种形状的魔人以及魔物,蜂拥而出。 它们互相推挤撕扯,发出贪婪的嘶吼,热烈场面看起来,堪比抢免费鸡蛋的老头老太,着实激烈。 看来这楼梯是不能走了。 江跃鲤双腿一阵发软,手一抬,扶在门框上。 她快速退回房间,却在门口猛地刹住脚步。 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魔人,正趴在花奴儿身侧,长着血盆大口。 那魔人獠牙狰狞,一低头,便咬在了花奴儿身上,刺入皮肉时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啾”声。 江跃鲤环顾四周,发现窗外、门口都爬满了形态各异的魔物。 它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房间团团围住。 无处可逃的绝境中,她灵光一闪,想起头顶的破洞,抬头一看,并无怪物。 此时这破烂洞口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极为顺眼。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便跃上了屋顶。 脚下又是一陷,江跃鲤踉跄着踩出好几个洞,才勉强在房梁上站稳。 碎瓦片“哗啦啦”地掉落在下面的魔物群中,激起一阵骚动。 江跃鲤:…… 苍穹灰暗,一轮圆月悬挂于高空,如同血瞳般,俯瞰魔域。 江跃鲤站在这豆腐渣工程的屋顶上,望见魔潮黑压压的,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她提气在屋顶间跳跃,一连跃过几间屋子,脚下才没了那贪婪的魔物。 脱困后,心头涌出一阵紧张。 凌无咎仅仅一道外泄的魔气,就引来如此多的魔物。 他现在根本控制不住魔气外溢,情况怎么样了? 必须要快点找到他。 江跃鲤按住帷帽边缘,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这一带的魔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大多低垂着头游荡,像被抽走了魂似的拖着步子。 偶有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动静显得很大,也无人驻足围观。 江跃鲤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低下头,在人流中穿行。 她每一步都刻意放轻,尽量降低存在感。 街巷错综复杂,空气潮湿,混杂着淤泥的腥臭和某种诡异的甜香,像是腐烂的水果泡在血水里。 巷子深处偶尔悬着一盏油灯,火苗小得可怜,在透明罩里窜伏。 好在天上那轮血月很亮,清晰照亮巷内的景象。 只是洒下的月光是淡红色的,给一切蒙上不祥的色彩,映衬得这个环境像鬼片片场景。 江跃鲤的脚步越来越快,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因为怕鬼。 真是夭寿! 江跃鲤深一脚,浅一脚,每踩在泥泞的路上一步,就在心中骂了一声瞎跑的凌无咎。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她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突然,左侧巷口掠过一道黑影。 那挺拔的轮廓,那熟悉的步态,让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是凌无咎。 江跃鲤立刻加快脚步,动身追去,转弯时还差点滑倒。 又在心中狠骂了几句凌无咎,才继续追去。 一转过弯,便再次看见了那道背影。 他披着黑色大氅,带着兜帽,兜帽两侧耷在肩上,步伐不紧不慢。 墙头的那盏油灯奄奄一息,也照不亮他的身影,只在他脚边投下了一道影子,淡得几乎透明。 江跃鲤小跑起来,距离渐渐缩短,湿的空气灌入肺部让她有些难受。 “云——”呼唤刚到嘴边,巷子对面突然转出个高大的魔人,足有两米高,肩膀上还扛着半具血淋淋的尸体。 江跃鲤:…… 她硬生生把名字咽了回去,放慢脚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靠近。 好在前面那道身影步伐很慢,距离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她追上那道背影。 江跃鲤伸出手,抓住他的小臂,轻而易举停住了他的脚步。 “你没事吧,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往前跨了半步,走到他身前。 一抬头,一张脸半腐,猝不及防撞入视线。 左半边是森森白骨,右半边挂着溃烂的皮肉,眼球浑浊,在腐烂的眼眶里微微转动,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我靠,认错人了! 尴尬与恐惧,在死寂中微妙地蔓延开来。 江跃鲤装鹌鹑,试图靠沉默息事宁人。 半晌后,见半骷髅人沉默看着她,没有离开迹象,她极力表现得友好,开口解释道:“抱歉,我错人了。” 半骷髅人轻轻点了点头,眼球一转,收回了视线。 江跃鲤冷静地观察着半骷髅人的反应。 这不是敷衍的点头,而是确实在回应她的问题。 半骷髅人往侧踏过一步,避开江跃鲤,继续前行。 江跃鲤看着半骷髅人沉默离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请问……” 半骷髅人闻声,缓而慢地停下,缓缓转过身来。 在月光下,那只完好的眼球,泛着浑浊的灰粉色,再次静静注视着她。 既然能遇上,那就是缘分。 此人态度不错,更是缘分中的缘分。 在这鬼地方,能找到一个问路的人,着实不简单。 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江跃鲤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开口:“你有没有看到,穿着和你有些相像的人?” 问完又觉得不妥,急忙补充:“就是也是全身黑袍,也戴着兜帽。” 半骷髅人依旧一言不发,再次点头。 江跃鲤不知这是他回复人的方式,还是真的知道。 她还是往前蹭了半步,继续问道:“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半骷髅人还是不说话,沉默点头,只是这次动作幅度更明显了些。 许是动作太大,他腐烂的下颌骨发出“咔”的轻响。 江跃鲤:…… 她意识到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这半骷髅再点头,担心它会当场表演人头落地。 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既视感,让她想起了便宜师傅…… 这种不太靠谱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虽然师父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可关键时刻从未掉过链子。这个念头让她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 甚至对这个半骷髅人莫名升起一股信任。 半骷髅人已经转身继续前行。 江跃鲤也抬脚跟上,刻意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一高一矮,一实一虚,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拐过几个巷口时,半骷髅人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只剩白骨的手臂,指向左边。 江跃鲤顺着望去。 巷子深处,三个半膝高的小鬼,正相互推搡,撕扯成一团。 它们皮肤青紫,上面布满脓疮,指甲尖利,在彼此身上抓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每当其中一个挣扎着要往前爬,另外两个就立即扑将上来,牙齿、利爪齐齐上阵,将同伴的肢体往后拖。 第93章 如此往复。 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三个魔物没肉吃。 江跃鲤屏住呼吸,视线越过这几个扭打的低等魔物。 在它们疯狂争抢的方向,围墙投下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道人形轮廓。 那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坐靠在角落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看样子,有些像凌无咎。 可是经过刚刚的乌龙,江跃鲤不敢再随意断定。 转身想询问那带路的半骷髅人,却发现对方已经走出数步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江跃鲤下意识追了两步,又顿住脚步。 虽然不知这角落里的人是不是凌无咎,可是对半骷髅人而言,他的确帮忙找到了和他衣着相似的人。 她想去道谢,可又担心凌无咎出事。 只能作罢。 江跃鲤屏住呼吸,抬脚向阴影处迈去。 她刻意放轻脚步,几乎贴着墙壁,靴底在潮湿的石板无声走过。 那三只厮打的小鬼近在咫尺,她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的味道,像夏日里死鱼发出的腥臭味。 当她从它们身边绕过时,突然注意到一个诡异的细节。 尽管这三个魔物打得不可开交,但它们腹部都在有节奏地鼓胀收缩,像个青紫色气球一样,不断放气、充气。 阴影处飘出的魔气,汇聚成一团,顺着它们鼻孔钻入体内。 她加快脚步,距离那人一步远,停住脚步。 “云生?” 那人并未答应。 “云生?是你吗?” 依旧没有答应。 江跃鲤继续靠近,蹲下身子,轻轻掀开他的兜帽。 她呼吸一滞。 果然是凌无咎。 他垂着脑袋,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面庞泛着不正常的粉,双目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江跃鲤回头,瞧见三小只打得依旧难舍难分,打到已经忘却尘世为何物。 应当是有它们三个在,所以凌无咎才会躲到这里。 这三个小东西实力不小,将他周身溢散的魔气吸食得一干二净。 江跃鲤眯起眼睛,她发现才这么一小会,它们的体型比初见时,胀大了整整一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先不论它们会不会直接扑上来,等体积变大了,这里的动静会很明显。 虽然这里的魔人素来冷漠,不会理会他人的事,可若是有利可图,那就不一定了。 江跃鲤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凌无咎泛着潮红的面上。 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掌心传来不正常的高温,像是发烧了一般。 “云生,云生,你醒醒。”她压低声音唤他。 见他没有反应,江跃鲤果断行动。 她将凌无咎扶正时,将兜帽往下拉,完全遮住他面容。 随后转过身,握着他两个胳膊,往前一送,将他背在了身上。 凌无咎的身形比她高大,她整个人几乎都陷入了他的黑袍里。 还未站起身来,她膝盖一弯,差点将人摔了下去。 并非力气不够,而是身后那硬.物太过明显…… 他滚烫的呼吸还喷在她颈侧,时断时续,烫得她脖子发麻。 江跃鲤阖起眼睛,定了定心神,才接着出发。 她不太敢放肆地使用灵力,这里的魔人对修士有怨怼情绪,若是被发现了,又会惹来新的麻烦。 她只能维持着最低的灵力,在屋顶上跳跃,脚程不远,没一会儿便回到了客栈附近。 本来还想着将那马车偷出来,方便赶路。 可原本停马车的地方,此刻挤满了形态各异的魔物。它们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那匹马能活下来,才是见了鬼了。 于是江跃鲤只能当起了牛马,哼哧哼哧地驮着凌无咎,往第七重魔域的通道入口处奔去。 她正在怪诞魔林树梢间飞跃,背上的身躯突然挣动起来。 那滚烫的手胡乱推搡着,按在她脖颈上,差点烫得她失去平衡。 一根活藤蔓趁机缠上她的脚踝,又被她狠狠甩开。 “大爷,”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再动,我们都得摔成肉饼。” 许是从未听过她如此气急败坏的声音,凌无咎动作明显一僵。 她奔波了大半晚,这人还来捣乱,是只鹌鹑,也该发脾气了! 凌无咎不再挣扎,却依旧坚持,声音虚弱却固执“放我下来。” “底下那些草木更疯了一样,我停不了,”江跃鲤道:“一停下来,肯定会被干扰得往下摔,你不怕疼,我怕啊。” 她是真的害怕。 本来就有些恐高,若不是林中植物有意识,会往人的身上缠,她才不飞那么高。 经过她的苦口劝说,身后那人终于平静了下来,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再次昏了过去。 奔波了一整夜,两人终于回到了第七重魔域的入口处。 江跃鲤环顾四周,寻到一处背风的石墙,墙边生长着一片灰绿色草坪,毛茸茸的。 她小心地将凌无咎放下,让他靠在石墙上。 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根万年烛火,尝试了好几种灵力运转法子,才将其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 江跃鲤放在凌无咎身侧,刚抬起头,就撞进了他迷离又痛苦的眼眸中。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借着烛光,她看见他面色潮红,满头细汗,几缕黑发粘在腮边,在火光映照下,憔悴又破碎。 江跃鲤揪起自己的衣袖,探过去。 还未碰到,他便侧过脸去,躲开了 “我只是给你擦擦汗。”她解释道,再次伸手。 “别碰我。”凌无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隐忍。 行吧,不碰。 看着他身上溢出的丝丝魔气,她面露愁苦。 在魔物眼中,或许这就像饿狼嗅到了血腥味。虽然这里暂时僻静, 但迟早会引来不速之客。若是来了厉害的魔修,那太糟糕了。 江跃鲤急忙翻找储物袋,希望便宜师傅留下的东西能派上用场。 然而翻遍每个角落,除了些寻常丹药外,竟找不到任何能压制魔气的宝物。 很好。 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合上储物袋。 只不过手上多了一个白瓷小瓶,瓶身窄口圆肚,看着有些憨厚可爱。 “这是清凉解热的灵药,”她双指捏着瓶口,将药瓶悬在凌无咎面前,“你喝下试试,看能不能好点。” 凌无咎抬眼看了看她,抬起修长手掌,沉默的握住药瓶,接了过去。 “我去画个阵法。”江跃鲤站起身,严肃道,“如果你还敢乱跑,以后我就不理你了。在这里乖乖等我,知道了吗?” 凌无咎握瓶的手紧了紧,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江跃鲤打算布置一个锁灵阵。 这阵法本用于压制灵力或者魔息,不知对魔心是否也能起效。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只要坚持到凌无咎身上的药效过去,应当就无事了。 这个阵法练习了许多遍,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江跃鲤凌于空中,以指为笔,以凌无咎为中心,在地上划出约莫三米半径的阵圈。 指尖所直之处,泛起淡淡的银光,不消片刻,又渐渐隐灭。 完成阵纹后,她退至阵法边缘,双手迅速结出一个手印。 一道纯净的灵力从她掌心抽出,注入阵中,阵法核心位置亮起点点星芒,那银光流转,却又很快归于沉寂。 成了。 江跃鲤抬脚踏入阵中,刚一进入,便觉浑身一沉。 自从修为提升,身轻如云,修为一下被阵法压制,肉.体的沉重感顿时恢复。 这感觉并不好受,却让她松了口气,至少证明阵法已经生效。 让她惊喜的是,这锁灵阵对魔心真的也有效。 可或许是魔心力量太过强大,而阵法强度有限,只能压制大半。 不过再加上凌无咎自身的克制,那些躁动的魔气终于不再疯狂外溢,只是如薄雾般,在他周身缓缓流动。 处理完这一切,江跃鲤长舒一口气,在凌无咎右侧坐下。 她也背靠在粗糙的石墙上,仰头望着魔域那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跃鲤从储物袋中,翻出几样珍藏的灵食,悠哉游哉地享用起来。 渐渐地,她注意凌无咎粗重不匀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对上了他呼吸的节奏。 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压抑。 强烈灼热的气息逐渐无限逼近。 江跃鲤有些喘不过气来,后颈传来一阵灼热潮湿,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她抬手摸了一下,并没有东西。 应当是背着凌无咎时,他呼吸打在那处的感觉,只是一片寂静中,这种感觉再次浮现。 第94章 她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满脑子都是凌无咎,连手上的一向爱吃的糕点,也变得索然无味。 手上的糕点放回碟子后,又捏了起来,力道有些重,糕点裂开一道浅浅的痕。 江跃鲤心跳突破了极限,震得胸口发麻。 她倾身过去,左手撑在他魇氅上,两人靠得极近,并未触碰,却也能感觉到他布料下的肌肉猛地绷紧。 可他没躲。 这默许让她胆子更大了些。 她探手去,指尖堪堪停在他下唇,几乎可以感受道他薄唇惊人的热度。 “要不要吃点?”她问。 第79章 不会出事了吧? 凌无咎用力阖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头脑一阵眩晕。 他快要疯了。 鼻尖萦绕着甜腻气味。 却无法掩盖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气息侵袭而来的瞬间,惊恐、惶然、焦渴……各类情绪交织,化作粗重链条,一圈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他脖颈上。 他盯着她,将要窒息,贪婪地吸入每一口空气。 等他缓过来,已经侧过头去,避开唇边的指尖:“我想同你,说一些事。” 他眼底蛰伏着某种近乎暴烈的,煎熬难耐的情绪,每一次喘息都灼热而破碎,仿佛肺腑间烧着一炉通红的炭。 江跃鲤担心他把自己憋死,正要退开去,见他有话要说,又止住了动作。 “好,我听着。” 凌无咎眼尾泛红,垂眸看她。 她轻而易举,便将他围剿殆尽,他早已退无可退。 既然那些溃烂的过往已暴露无遗,索性将伤口彻底展露给她。 “这具被诅咒的肉身,”他烧得厉害,脖间一层热汗,目光迷离,“自小便被掌控,陷入永无止境的血腥争夺中,他们不止索取血肉,还想敲碎尊严。” “他们想要子嗣,寻常药物对我无效果,他们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每次那些人靠近时,我都止不住地恶心,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挣脱逃离。”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平静地直面曾经的处境。 支离破碎的模样,让江跃鲤的心脏狂跳起来。 一股躁动自内心深处升起,她想要用力按在他脖颈上,感受他湿滑的肌肤,逼迫他进一步剖露心迹。 不过,她靠着仅存的良知,将这一欲望困在思想层面。 “我身上散发药物催生了你的贪婪的欲望,欲壑难填的索取。”他道,“我以为我并不想看到你这副模样。” 原来这躁动的欲望来自那药。 她的修为遭到压制,更无法抵抗药效。 不过,真的只是如此吗? 江跃鲤隐隐觉得不止。 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不愿离开,她还是问道:“那你想我留下来吗?” 凌无咎微微喘着气,这剖白似乎耗费了他大量气力。 只是他并未再躲,而是直视了她的眼眸。 “如今真瞧见了,我恐惧,不安,但是仍想你留下来。其实你不留下来也可,这只是一具残壳,肮脏的,腐朽的,并不属于我。”他道:“我只是寄居在其中的一道空洞的魂罢了。” 每说出一个字,他都能感受到心脏紧缩的惧意,但同时也升起一股几不可察的细微期待。 他展露了弱点,等待铡刀的高高落下。 又或是…… 江跃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破碎剖白弄得心跳乱跳,手指往前一送,便将糕点塞入了他口中。 “能尝得出来是甜的吧,这就是你的身体。”她身体前倾,轻抚他面容,“你的肌肤能感受我的体温,你的眼睛能看到我,你的鼻子能闻到我的气息……” 逐渐往下,隔着布料,她按住了轮廓明显的那处。 “而且,连这里,也是有感觉的。” 抗拒又极致的感觉,迫使凌无咎微微仰起头,一切命门都暴露在她手上,他薄唇微张,极力的呼吸着。 江跃鲤手指轻轻笼起。 他呼吸一重,立即将手按在她小臂上,却只是虚虚搭在上面,掌心滚烫,湿润。 江跃鲤以为他会止住她动作。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用力,只是猛地侧过头,露出分明的锁骨,激烈地呼吸着。 于是江跃鲤得寸进尺,动了起来,他修长指节在她手臂上曲了一下,终究还是再度松开。 这个反应忽地勾起她一丝恶劣心绪,玉带咔哒一声,松开了。 凌无咎未来得及反应,那柔软且微凉的掌心陡然覆上了他的滚烫,恐惧和暴戾在一瞬间冲袭而来。 他猛地抬手,一把抓住她头发,力道一时没了控制,扯得她头一歪,头皮有些发疼。 未等她说话,他又迅速松了手,兀自急促地呼吸,胸口高低起伏。 江跃鲤想了一下,说道:“你说是实在不喜欢,我可以停下来。” 可能是因为她声音太过轻柔,温和,不掺一丝假,他狂躁的心居然有些沉静下来。 这种感觉会上瘾。 她的嗓音还回荡在耳边,有些不太愿意让其消失。 仿佛找到了解药一般,他坐起身子,靠了过去。 江跃鲤忽觉肩头一沉,凌无咎脑袋靠在了上头,他鼻尖汗水蹭在颈窝处,呼吸混乱而急促。 脖颈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掌心的热度也烫得惊人。 她平复了片刻心跳,才继续。 凌无咎今天被动到近乎诡异,只能听见他克制到极致,却又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呼吸,以及掌心传来的跳动。 再无其他动作。 然后,江跃鲤发现他今日敏感得很。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忍了太久,如同本就几欲倾倒的海上孤舟,根本抵挡不住那一阵狂风巨浪。 空气中弥漫着丝缕气息。 手上有些粘腻,她正想收回手。 他眼疾手快,先一步扣住她手心,反手裹住她的手背,一把按了回去。 …… 林中枝叶沙沙作响,几只形状怪异的鸟雀展翅,扑棱棱飞向天空。 江跃鲤仰起头,望向天空,太阳即将升至顶点。 午时了。 凌无咎垂着头,执起她的手,面色已恢复往日的沉静,甚至更加平和了些。 他 手上的素白绢帕沾了清水,轻轻擦拭她指间的粘腻。 帕子掠过指缝时,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待掌心擦干净了,他将她的手翻过来,动作忽然停住。 “你手怎么了?”凌无咎声音沉了几分。 江跃鲤手背的几个浅浅小窝旁,都有些红肿,大大小小,横着排列,在瓷白皮肤上尤其显眼。 她虚握两下,不在乎道:“昨晚打花奴儿打的。” “嗯。” 绢帕又动起来,力道却放得更轻。 江跃鲤忽然想逗他,故意凑近他耳边:“刚刚又被你揉了一个上午,所以看着就更严重了一点。” 话才说完,帕子的力道突然一重,她疼得吸气,手腕也被他攥得更紧。 随后力道同时放松。 凌无咎仍旧低着头,长睫低垂,遮去了他的神色。 他一手捏着她手腕,一手细细擦着她手指,一根一根地擦。 绢帕已经染上一片不洁污渍,他擦得极认真。 外袍只是随意披着,玉带还未扣上,领口微敞,那颗血红坠子悬在凌乱的衣襟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下次不会了。”他嗓音淡淡的,与眼前这副景象对比强烈。 江跃鲤感到困惑,歪头打量他。 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神色却是恬淡宁静,动作不急不徐,从容自若。 他长睫低垂,她看不见他眼中神色。 江跃鲤才这么想,他忽地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太过清澈坦然,仿佛一个无悲无喜的神仙。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渎神。 她正欲收回目光,忽然瞥见他耳尖泛起一抹薄红。 那抹红像是滴入清水的朱砂,渐渐晕染开来,将他白玉般的耳垂染得通红。 江跃鲤眉峰一挑,抿唇偷笑,故意盯着那处看。 如她所料,那红晕便越发浓艳,顺着耳廓蔓延。 他手上擦拭的动作未停,握着手腕那只手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 见她不理,又还扯了一下她的手腕。 江跃鲤眨眨眼,笑意扩大,居然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他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呼吸眼看着越来越重,再看下去,怕他整个人都会冒出白气来。 她终于大发慈悲,移开视线。 今天的魔头跟开了隐藏款一般,让人食髓知味。 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凉意,凌无咎掌心覆在她手背,轻轻裹她的手。 他手指修长,微微分开,指缝间隐约透出几缕鲜红。 “好端端的,往我手上抹血做什么?”江跃鲤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按住。 第95章 他的掌心又恢复了微凉的温度,在两人肌肤相贴处,血迹渐渐晕开。 “我的血可做药,能疗伤。”他低声说着,松开了她。 江跃鲤抓握几下,隐约的胀痛感确实减轻了大半。 还未等她细想,他又牵过她另一只手,同样细致地涂抹上鲜血。 待他动作完毕,江跃鲤反手一抓,抓住了他的手,打算给他包扎伤口。 可当她将他的手拉到眼前,并未发现伤口。 凑近细看,还是没有。 “你的伤口呢?” 她边说,边用拇指抹开残留的血迹,指腹下的皮肤光滑完好,连一道细微的划痕都没有。 他平静答道:“这种程度的外伤,我可以自愈。” 江跃鲤:“这是新获得的能力?” 凌无咎呼吸微滞,眼皮一垂。 无言片刻,他还是坦白了:“一直都有。” 空气突然凝固。 这一轮,到江跃鲤钳制住他的手,她盯着他,看了许久。 为什么这人从前受伤后,总在等着她亲手包扎。 “那为什么以前你不干脆自愈,”她声音疑惑地上扬,“需要包扎?” 他沉默了。 还侧过脸,移开了视线,抿着唇不说话。 她看看他完美愈合的手掌,又看看他明显心虚的状态,突然醍醐灌顶。 好家伙!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江跃鲤:“你是故意的。” 这是肯定句。 半晌过后,凌无咎才点头承认,面色平淡,睫毛轻颤,给人一种再问下去就不礼貌的感觉。 江跃鲤:哇,好一株大绿茶。 她正想继续算账,不远处密林突然传来动静,瘴气墙剧烈翻涌起来。 那动静极大,惊起一大群栖息的怪鸟,黑压压地掠过灰蒙天际。 凌无咎看向那处:“第七重魔域的通道,已经开了。” 第七重魔域的入口处,瘴气翻滚,比昨日还要浓稠。 这鬼地方果然不安常理出牌。 江跃鲤站在通道前,透过帷帽的白纱,看着雾气不断扭曲变形,心底惴惴不安。 “来。” 凌无咎声音平静,朝她伸出了手。 江跃鲤点点头,将手搭在他掌心,手掌干燥,修长,将她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 不知为何,前方瘴气让她觉得无比阴森,若说先前让她不安的场景像鬼片现场,这一处,便是阴鬼遍地之处。 凌无咎信步而入,她也深吸一口气,跟着踏入。 刹那间,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直窜上来,她猛地扭头。 只是一处瘴气深林,并无异常。 不是她胆小多疑。 林中光线不明不亮,处处一片死寂,树影婆娑,雾霭沉沉,怎么看怎么像那厉鬼出没之地。 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后脑勺阵阵发紧,心脏咚咚狂跳起来。 这阴寒感到底从何而来? 像是回应她心中疑问,衣角一紧。 “嘻嘻,姐姐,你要一起出去吗。”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身侧响起。 江跃鲤猛地低头,一个小童正拽着她的衣袖,它穿着红肚兜,面色惨白,眼圈乌黑,嘴角却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啊——” 江跃鲤尖叫出声,浑身血液上涌,觉得三魂七魄都朝着不同的方向逃散而去了。 她惊惧之下,使出十成灵力,衣袖一挥,卷起一阵狂风,吹散了那小童。 凌无咎也被吓得浑身一抖。 不过,是被她的尖叫吓的。 未来得及询问,江跃鲤便一个劲往他怀里钻,像是要钻进他体内似的,连一向护得死死的帷帽,也顾不得了,掉落在地。 凌无咎只能察觉到阴气,看不见那小童,不过大致能猜到江跃鲤在怕什么。 他展开魇氅,将她裹在里头。 过了一盏茶时间,江跃鲤才堪堪压下心头惊悸,恢复理智。 一直怕鬼,终于还是让她见到了鬼。 这真真是见了鬼了。 江跃鲤仰头,可怜巴巴问道:“那只鬼走了吗?” 凌无咎垂眸看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平日里,即便害怕,也是一声不吭,从未见过她恐惧的情绪这样外露。 他轻声道:“那不是鬼,只是执念。” “执念?” 谁家的执念这样吓 人啊? “嗯,只是一些以为自己迷路,不断在寻路的执念。” 凌无咎耐心解释:“花满楼只说那魔花费了毕生心血开了这一通道,可并未言明开启方式。我猜,他用的是生祭。” 江跃鲤:“生祭?”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是,以生人……” 凌无咎未能继续说下去,薄唇按上了发抖的手。 她是真怕。 他握着江跃鲤手腕,将她的手拿下,安抚道,“执念由心生,只要不在意它们,便影响不到你。” “你看不到?” “看不到。” 江跃鲤语气顿时不好了,“势利鬼!专挑善人欺。” 想了下,她似乎痛击了队友,又抬头道:“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凌无咎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低笑了两声。 “小姑娘,”一位老妪语慈祥,突然问道:“你可知出口在哪?” 江跃鲤并未回头,问凌无咎:“你能听得见吗?” 凌无咎凝神,听了片刻,轻轻摇头。 江跃鲤:…… 经过一番努力,江跃鲤成功地……见到了更多的执念。 越是不在意,便越是在意。 到最后,她干脆放弃了。 她窝在凌无咎身侧,盯着脚尖,埋头往前走。 耳边不断响起此起彼伏的私语声,有威胁,有善意,有蛊惑,还有悲戚的恳求。 那些声音仿佛能直接钻入脑海,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江跃鲤捂着耳朵,脚步飞快。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越往深处走,瘴气反而越淡,那些声音逐渐稀疏,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她这才抬起头,看向前方,透过重重树干枝叶,看到了第七重魔域。 胜利就在前方,她打起了精神。 身上那该死的蛊虫,终于可以除掉了。 两人出了树林,踏入第七重魔域的瞬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举目四望,满目疮痍。 刚打起的精神,掉了半截。 石柱漆黑,东倒西歪,地面石板碎裂不堪,寸草不生。 各处躺着不少干枯,形态各异的魔尸,横七竖八,场面惨烈。 他们皮肤老皱,双目圆睁,嘴巴恐惧张着,死状表情相似,动作也有相似之处—— 都是朝着通道处爬的姿态。 “花满楼说这个莫度余有一批追随者,虽然这里环境恶劣,还是打理得不错。”江跃鲤看着眼前景象,有些不解,“怎么会是这副鬼样子?” 凌无咎朝临近的干尸走去,弯腰捡起一根树枝,随手挑了挑干尸衣领。 “精气被吸干了。” 江跃鲤不敢离得太远,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也瞧见了干尸心口的黑色巴掌印。 又听见凌无咎道:“应当是这两日才死的。” 江跃鲤心一跳。 临门一脚,那个银角大王不会出事了吧? 第80章 任务对象搞错了。 这一处毫无活人迹象。 凌无咎也不再掩去身上魔心的气息,搂住江跃鲤的腰,往前飞掠而去。 在半空中,第七重魔域的景色一览无余。 到处黑石嶙峋,来到主城,与其他地方别无不同,只是黑石愈发密集,也高了许多。 有一条时宽时窄的大道,直通远处黑黝的一座高山。 两人在山前落下,江跃鲤这才发现,这居然时倒塌的宫殿。 她转头回望,大道两侧连绵不绝,大大小小的小山丘,应当是倒塌的房子,有几处还能勉强看得出是原貌,像是经历了一场严重地震的城镇。 即便萧条如此,也能窥得城镇曾经的繁荣。 一阵风呜呜吹过,撩起她的长发,她抬手,将长发按在肩上。 凌无咎站在一侧,淡淡道:“走了。” 江跃鲤扭头看他,“好。” 两人一路往里走,也是能看到不少新鲜的干尸,姿势千奇百怪,不过无一例外,都能看得出想要往外逃。 这一处显然比林中要阴森得多,可江跃鲤却并未觉得害怕,甚至还有心思四处张望。 宫殿内部半塌,穹顶早已碎裂,不少梁柱歪倒,那些魔清理了一条道,弯弯绕绕的,两人沿着这条道一路往里走。 倒是省去了寻路的时间。 避开两具干尸,穿过最后一道残破的拱门,已经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座石室内,里头燃着阴森鬼火,中央摆着一张歪斜的石椅,上面蜷缩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身影。 第96章 正准备靠近,那道身影动了一下。 江跃鲤轻声道:“前辈,我想问你个人。” 她出奇的平静,不知是刚刚被那些执念耗光了害怕情绪,还是眼前这人虚弱得毫无威胁。 话刚问出口,她甚至觉着自己有那么点高手的气质风范。 可座上那人不配合,并未回答。 他缓缓抬起头来。 在绿色森然光线下,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层层叠叠地堆叠着,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轮廓。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泛着微弱的绿光,证明这具躯体里尚存一丝生气。 江跃鲤眯了眯眼,视线落在他额头处,那皱巴巴的皮上,似乎有两个犄角。 一副软甲不合身,松松瓜瓜堆在他身上。 这副软甲也很眼熟…… 江跃鲤扯住凌无咎衣角,有些着急:“它好像就是银角大王,怎么老成这副样子了。” 凌无咎眉头轻皱,五指虚空一抓,座上的那一副老骨头,便不受控制地朝两人飞来。 莫度余摔到地上,颤抖着咳了几下。 江跃鲤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凌无咎没轻没重,直接把人给摔死了。 这可是解蛊毒的唯一线索啊。 凌无咎居高临下,俯视趴在地上的人,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莫度余动作又缓又慢,将自己撑起来,闻言,猛地一顿。 他仰头,浑浊眼珠滴溜溜转动,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 江跃鲤见他一看到凌无咎,便双目发亮。 她凑到凌无咎身侧,道:“他是不是喜欢你,怎么一听见你的声音,看见你人,突然就激动起来了。” 凌无咎也不否认,顶着一张清冷玉面,薄唇轻启:“是。” 江跃鲤:…… 她也就是皮一下,想不到还真猜到了。 不是!他老相好怎么是个男的?? 还不如那个玉树临风的头牌花满楼呢,起码证明审美没问题。 不过很快,她发现二人说的不是一回事。 “天,天魔,你终于……终于回来了。” 莫度余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每说几字,都要喘一会儿。 听得江跃鲤心一提,仿佛易碎玻璃杯在晃动的桌边,下一刻就摔倒地上,一命呜呼。 现在最不想莫度余死的,估计就是她了。 莫度余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额头压在手背上。 “恭迎魔尊回城。” 大抵是因为激动,动作快了些许,说话也顺畅多了,只是带上了哽咽。 凌无咎沉默无言。 江跃鲤肩膀撞了一下凌无咎:“叫你呢。” 凌无咎瞥了她一眼,才对莫度余道:“把她身上的蛊虫解了。” 莫度余僵了一下,抬起头,浑浊双眼居然湿润了一片,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臣,终于等来了荒废政业的皇帝。 他眼球一转,看向江跃鲤,目光赞赏慈爱,看得江跃鲤起了一身鸡皮。 他目的是让拥有魔心的凌无咎归来,将蛊虫种在她身上也是为了此事。 江跃鲤嘴角勾起,莫名有些自豪。 这么看来,她还真是一个优秀的魔族细作。 虽说是误打误撞,也不是她本意,但好歹把人带进来了。 凌无咎沉声:“眼睛控制不住乱看,我可以帮你挖了。” 莫度余一抖,又再次俯下身子,恭敬道:“魔尊大人,我解不了啊。” 江跃鲤嘴角一耷。 任务完成了,人都带来了,居然解不了蛊毒!! 这就不对了! 她还未开口,又听见莫度余解释。 “毒沼老怪她使了阴计!”莫度余疲惫又怨恨,“她告知我魔心再您身上,并且有一人对您非同寻常,可以通过操控那人来获取信息。” 江跃鲤气愤之余,又恍然大悟。 难怪他实力一般,消息灵通,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 莫度余:“我便听信了她,用三百年修为换了一条听心蛊。可这只是她的计谋,她的蛊虫,她想让它活,便可以不断吸取下蛊 之人的修为维持生命,甚至操纵下蛊之人吸取他人修为。” “可怜我一众部下,白白为此丢了性命。” “本来我死了,便可解了蛊,可那毒沼老怪动了手脚……” 他忽地没了声。 石室陷入一片寂静。 江跃鲤问道:“什么手脚?” 凌无咎道:“他死了,毒沼老怪只是留他传言,言尽人亡。” 江跃鲤瞠目结舌:“就这么死了?” 她不死心,还用灵力把莫度余翻了个面。 一丝气息也无,果然死得透透的。 这几日苦日子岂不是白过了! 若不是她涵养在,她都想鞭尸了! 好端端的,这银角大王自己被人利用就算了,还搭上了她! 真是岂有此理! 江跃鲤无论再怎么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摆在那里。 她身上的蛊虫未解,甚至还得去寻那个毒沼老怪。 不过她也只是失落一小会儿,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下,只得先出了这魔域。 凌无咎曾经毁了一次这里,他便可以毁第二次。 两人踏着破碎的魔气,疾掠而过,身后第七重魔域如琉璃般,寸寸崩塌。 回到第二重魔域后,他反手一划,虚空裂开一道狰狞缝隙,也将那条连接两界的通道生生绞碎。 狂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她搂着他腰,侧目瞥去。 他指尖残留着未散的煞气,漆黑如墨,隐隐泛着血光。 魔心气息弥漫,以至于他们回到第二重魔域时,那些魔物魔人如同潮水般涌来。 靠着那处磅礴的气息掩盖,两人收敛气息,一路畅通无阻。 回到第一重魔域后,又见了花满楼,与她简单说了花奴儿的野心。 你来我往寒暄一阵,拒绝她的挽留,两人马不停蹄,回到了人界。 因着后续还要去找毒沼老怪,他们寻了处离魔域不远的城镇。 这里虽说也鱼龙混杂,好歹阳光明媚,有王法,有秩序。 可江跃鲤一进到城镇,腿一软,便再也走不动道了。 凌无咎停住脚步,转身垂眸看她。 江跃鲤苦笑道:“我好像要缓缓,腿脚有些酸软……” 话音未落,凌无咎突然蹲下身,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小腿。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先前心中一直挂着事,精神高度紧张,根本顾不得身上的疲惫。 如同一经松懈,浑身疲惫涌上来,腿脚首当其冲。 她甚至觉得,再走一步,就要膝盖一弯,倒在地上。 凌无咎眉头轻蹙,二话不说,转身要背她。 “上来。” 暮色渐染的集市上,四周人群熙攘。 摔在大街上,抑或是爬到他背上……江跃鲤痛快地选择了第二种。 俯身攀上他的背,他立刻托住她的腿弯,站起身。突如其来的腾空感让她一惊,慌忙环住他的脖颈。 他走得极稳,穿行在熙攘人群中。 江跃鲤把脸靠在他肩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一丝赶路带来的风尘。 她轻声问:“你累不累?” “嗯。” ……还挺诚实。 她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我重不重?” “不重。” 不错不错。 “想不到折腾了几日,会是这样的结果。”江跃鲤放松下来,下巴抵在他肩胛骨上:“累死,我现在是一条废鱼了。” 凌无咎低笑几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 江跃鲤总是搞不清楚他的笑点。 一小孩从身前窜过,身形灵动似猴,一妇女持着一条细棍,直指小孩: “狗蛋!若明日交不上功课,仔细夫子的戒尺揭了你的皮!” 看来,这是要给这小屁孩一个完整的童年。 江跃鲤忽然来了兴致:“小时候我老妈…我娘也这样,提着我耳朵教我做功课,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凌无咎放缓脚步,“嗯”了一声。 “我名字叫江跃鲤,按他们说,我出生时,看着机灵,他们期望我可以鲤鱼跃龙门,一举光宗耀祖!” 她笑道:“想不到我教会了他们做人要脚踏实地,认清现实。” “我娘说,我这是鲤鱼跃龙门时,啪地一下,直接撞上门拱了。” “我爹当时一听,就不赞同了,他说,那是跳得高才能撞那,我是撞门柱上了。” 凌无咎又笑出声来,颠了颠,把她托上了些。 “后来我上了还行的学府,做着还行的工作,过着还行的生活,”她轻叹一声,“也不知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凌无咎突然问道:“二老如今在何处?” 第97章 糟糕,累糊涂了,说多了。 江跃鲤圈着他脖颈的手臂倏地收紧。 她答得模棱两可,“不在这个世界了。” 凌无咎并未追问,随意应了一句,背着她转入小巷,将集市的灯火与人声都留在身后。 出了小巷,又是一条大街,只是这边比不上方才的热闹。 小巷左侧,便是一家客栈。 月光漫过青瓦,来到客栈门前,凌无咎将她放下。 此时,江跃鲤心有所感,往后看去。 靛青色的天空下,划过一道黑影。 店小二热情迎客声传来,江跃鲤回过身来,跟着他一同进了客栈。 那一道黑影,倒是让她想起系统来。 那日蛊毒发作时,去找重折陌求助的途中,乌鸦本来是在身侧的。 可到了九霄天宗后,它又不见了鸟影,不知道去那里鬼混了。 那样危机情况下,还能离她而去,再加上那几日,它总是心心念念地感受情郎的位置。 江跃鲤心中冒起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去找情郎了吧?! 至于为何它去找情郎会让她紧张,她一下子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担心那负心汉真的会杀了它,没了它,回家的事更没了着落。 又或者是其他原因,有个想法一直飘在脑海里,试图抓住,便会如烟一样消散。 最后,江跃鲤也并未将心中的那抹慌乱缕清,她也索性不管了。见山移山,见水乘舟,等事来了,总有解决办法。 当下最重要的,是休息。 在魔域那几日,江跃鲤作为本队的战力,精神日日高度紧张,体力也耗费得够呛。 这一松懈下来,她便像条咸鱼般,躺了两日。 这两日里,拢共三件事,吃饭,睡觉,还有双修。 第三日日上三竿时,江跃鲤才被窗外卖豆腐的吆喝声唤醒。 她一落地,腿脚依旧发软,意识到昨晚后半段压根就不是双修,两人纯靠体力火拼。 这两三日的修养,她身上疲惫早已全散,反而愈发容光焕发。 可凌无咎身体依旧那样,面色略苍白,时不时还会溢出两缕控制不住的魔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合欢宫的妖女,来找他采阳补阴来了。 阳光透过支摘窗,在床榻上投下一道不规则光影。 江跃鲤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素纱床帐从肩头滑落,踢上鞋子,准备起身。 才站起一半,一只手从素纱床帐冷不丁地伸出,扣住她的手腕,一边将她扯回帐内。 床内闷响一声,江跃鲤落入一团柔软被衾里。 她懵逼地抬起头来,最先看到的,是结实胸膛前的红色坠子,再往上,便是凌无咎初醒的眉眼,清亮的眸子蒙了层水雾,如砚中墨将化未化。 她不 会再上当受骗了! “双修真的有用吗,”江跃鲤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她,“有没有更有用的法子?” 凌无咎青丝散乱枕上,鸦羽低垂,低声道:“有。” 接下来三日,两人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变化。 江跃鲤睡觉,凌无咎睡觉。 她看戏唠嗑,他打坐调息。 她游湖赏景,他打坐调息。 她逛街逗娃,他打坐调息。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了三日。 清晨,她穿着软糯的棉麻衣裙,趿拉着绣鞋,同凌无咎说了一声,便下了楼。 “江姑娘今日还是去听戏?”掌柜娘子在柜台后算账,见了她,停下问道。 江跃鲤倚着楼梯栏杆,点头:“昨日那茶楼说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口才很好。” “那可得早些去。”掌柜娘子笑道:“今日我都听好几人提这遭了。” 江跃鲤应了一声,动身,跨过磨得发亮的客栈门槛,出了门。 到茶楼时,果然人满为患。 茶楼做足了噱头,那说书先生名气也不小。 听说那说书先生姓苏,是从仙镇来的,所述故事,那都是真实事件改编。 凡人对仙人本就十分好奇,更何况还是情情爱爱方面的,自然受欢迎。 “江姑娘来啦!”隔着人群,小二老远就招呼,“给您留着二楼雅座呢,正对戏台。” 江跃鲤和他才认识几日,不相熟,能得到如此热情招待,无他,全凭钞能力。 她昨日已经给过了,依旧熟门熟路地摸出碎银,递给小二。 在阳光之下,小二笑成了一朵向日癸,又接过她递过的花茶。 小二笑道:“好嘞,冲好了给您送上。” 这花茶是袁珍宝特制的。 她偶尔也会尝尝凡人小镇的美食,可还是比较喜欢袁珍宝的灵食。 味道当然是一大重要因素,还因普通吃食吃多了,会有碍修为。 二楼栏杆朱红,江跃鲤倚在上面,看台下观众潮水般涌动。 耳边传来淅沥倒茶声,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大明星说书人,苏先生来了。 江跃鲤撑着身子,探出去一些,往戏台一侧看去。 那说书先生一袭青衫,面颊瘦削,双眼晶亮,两撇八字胡,提着衣摆踏上戏台的阶梯。 江跃鲤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嚯,这不是那个造谣小能手吗?! 他是九霄天宗山脚镇上“忘忧茶楼”的说书先生,怎么跑这里来了。 怕不是到处乱传播加油添醋的故事,老巢被端了吧。 雅座送了几碟小食,江跃鲤伸手捏起一粒瓜子。 若是他敢瞎编排,她要弹他的嘴! 让他感受一下人间的险恶。 不过今日这说书先生只是试试水,短暂露面,讲几个小故事。 故事精彩,主角却都化了名,听不出具体是那位同门的事。 见他下台,江跃鲤忽地想起她要找毒沼老怪,或许可以找他问问。 正准备动身,头顶传来“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茶盏边沿。 是颗松子。 随后,又落下两三颗。 她抬头望去,房梁上蹲着只油光水滑的乌鸦,正歪着脑袋看她。 “系统888,为您服务!” 它器械地说完,才飞下来,稳稳落在她的案几。 江跃鲤捏起它带来的松子,“你还好意思出现,我当时蛊毒发作,你去哪里鬼混了?” 乌鸦蹦跶了两步,“当时送你去九霄天宗途中,我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 江跃鲤揪住它脑袋上的呆毛,“好啊,为了情郎,连宿主都不要了!” 它用翅膀抱住脑袋,“疼疼疼,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吧。” 江跃鲤松开乌鸦的羽毛,指尖还残留着它体温的余热。 她伸手去提茶壶,发现自己的手腕在微微发抖,茶水在杯口晃出一道不规则水线。 抖得莫名奇妙,这是身体自然的反应。 她放下茶壶,奇怪地看向自己的手。 乌鸦却没立即开口,只是一味低头,机械性地啄着一颗松子。 每啄一下,茶盏里的水面就荡开一圈细小的波纹,映得江跃鲤的脸也跟着扭曲晃动。 终于啄开了一颗松子,就着壳,乌鸦献宝似得叼过来,动作谨慎得近乎讨好。 江跃鲤狐疑地看着它,伸手去接,“你态度有些奇怪。” “这不是为了赎罪,道歉嘛。” 乌鸦越说越小声。 声越小,事越大。 江跃鲤指尖一捻,彻底捏开松子褐衣,露出里头玉白的仁儿。 松子入口,有几分清苦,随后松脂的冷香在口腔弥漫。 见乌鸦又打算去开另一个,她伸手,捏紧了它的喙。 “不是要解释吗?” 乌鸦仰头,小脑袋左右晃动,抽出自己的喙,羽毛簌簌抖动着。 “在解释之前,我想给你瞧瞧一些东西。” 说着,它像变戏法似的,身上蹦出一个又一个荧光镜子。 整整十几片记忆碎片,悬浮在空中如同破碎的星河。 镜子边缘泛着幽蓝的光,照得江跃鲤半边脸都浸在冷色调里。 戏台上了一班戏子,铜锣一响,满堂寂然。 一人一鸦,无言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物品。 气氛逐渐紧张。 台上绛红帷幕徐徐拉开,老生踩着鼓点踱步而出,咿咿呀呀唱起了曲儿,声调悲戚。 悲怆的唱腔像把钝刀,一下下刮着江跃鲤的耳膜。 听得她心头一跳。 江跃鲤道:“哪来这么多道具,你回什么穿越管理局去偷东西了?” 乌鸦道:“没有穿越管理局,我也没偷东西。” “那这些是哪来的?” “奖励。” 未等她继续追问,它忙道:“我还有一个积分系统。” “什么积分系统?” “根据任务难度评断,难度越高,此积分越高,积分可以兑换物品。” 第98章 江跃鲤沉下的心,又落回了原处。 江跃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有些浓郁,泛着苦涩的回甘。 原来是系统开窍,任务迈上了正轨。 只是它那态度太过怪异,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现在有多少积分?”她问。 乌鸦欲言又止,才道:“零。” 江跃鲤呛了一口,轻咳几声。 不该呀。 先不说更久之前,就在前几日的魔域里,她也算救了凌无咎一次,怎么说也不该是零吧。 她抗议道:“怎么是零,是不是有什么bug,可以申诉吗?” “没有bug,只是出了一些小问题。” 江跃鲤顿觉不妙。 “什么问题?” “就是……”乌鸦小声道:“任务对象搞错了。” 第81章 三人火葬场 搞错一些事,小问题。 又不是系统崩坏,先前答应的条件不作数等等,此类让人血吐三升的无语操作。 江跃鲤又品了一口茶。 随后,乌鸦的话又在她脑海中滚了一遭。 等等! 她猛地呛了口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 乌鸦理不直,气不壮,却说得大声:“任务对象搞错了。” 江跃鲤重重放下茶盏,橙黄茶水晃出,洒落几滴在桌面上。 “别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认真点,说正事。” “真搞错了。” 乌鸦仰头,用无比认真的眼神直视她,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先前说的那位情郎,不是我的情郎,而是你的情郎。” 江跃鲤:“那是你的情郎。” 乌鸦:“不,是你的情郎。” 江跃鲤:…… 什么你的我的。 这未免太过儿戏。 它那位情郎,她是见过的。 那日在客栈里,他与对方谈不拢,便杀了人。在密境中,也眼都不眨地将魔植魔物一举清理,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魔…… 他似乎还杀伐果断,端方有礼,身负长剑…… 这些特征相当符合天剑峰大师兄的身份…… 江跃鲤坐不住了,问道:“任务对象是天剑峰大师兄,对吗?” 乌鸦:“你的那位情郎就是。” “他是天剑峰大师兄,那么客栈里面那位云生道君是谁?” “也是,只不过云生道君是千年前的,而他是近些年的。” 江跃鲤沉默了。 血液在耳边轰鸣,喉咙僵住似的,完全说不出话。 如此扯蛋之事,她居然觉得合理,反而有 种一切即将回到正轨之感。 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浮现出来,那时的屋内,除了凌无咎,还有一人。 那人满身鲜血,不知死活,倒在凌无咎脚边。 所以,当时让她需要救的,是躺在地上的将死之人,而不是浑身煞气,还可以将九霄天宗翻个底朝天的凌无咎! 如此看来,她一上来便救错了人。 甚至救的那位,还是凶手?! 江跃鲤猛地站起身来,膝盖撞上圈椅,差点将椅子推倒。 乌鸦飞到她身前:“现在,要去看看真正的任务对象吗?” 江跃鲤一把将它挥开,“看你的头,我得先回一趟客栈。” 说着,便抬腿往外走。 乌鸦又跟上来,站在她肩头,“你完全不顾你的情郎,对他会不会有些残忍。” 江跃鲤脚步未停,木楼梯在急促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又淹没在茶楼看戏观众的喝彩声中。 怎么一口一个情郎的,认错任务对象已经够离谱了,还要变成情郎。 怕不是嫌这任务不够乱啊。 “任务对象就任务对象,为什么又变成情郎?” 突然,乌鸦张翅挡在她面前,差点糊她一脸。 江跃鲤脚步一顿。 乌鸦道:“我的记忆有损坏,刚恢复了一些,有许多事情未明了,不过……” 江跃鲤不想听,可这有关任务,还是不得不听。 “……你现在这具身体里,养着他妻子的魂魄。” 江跃鲤:“所以说,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他妻子的?” “不,这具身体命数已到,因你在里面,才得以活下来。” ……这话,暗示有些明显。 江跃鲤呼吸一滞,控制不住想起刚才倒茶时,身体不自觉的颤动。 她是任务对象曾经的妻子? 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往左跨了一步,乌鸦立刻扑棱过来,用身体挡住去路。 江跃鲤已经没了脾气:“你总得给我点时间缓缓吧?” 乌鸦:“没时间了。” “什么?” “你的任务对象快撑不住了,我寻了很久,才找到你。” 江跃鲤:…… 她想把这狗东西当足球踢飞。 乌鸦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能看到她眼中熊熊燃起的怒火。但其实,它其实也很无辜。 江跃鲤蛊毒发作那日,它找出了能觉察到任务对象气息的时机—— 将死之际。 她们的任务是救他,作为系统,在这样的时机能与那人产生联系,也属实正常。 那日在飞行法宝上,袁珍宝跟疯了一样,不计灵力地驱使法宝,它在一侧也担忧不已。 可途径某座山时,它感受到了那人微弱的气息,以及心脏一瞬的猛烈刺痛。 江跃鲤身边有袁珍宝相伴,可那人只有他自己。 它顾不得其他,展翅便朝着那股气息飞去。 山巅之上,它看到了他。 月光如霜,洒在他孤峭的背影上。 这道背影有着说不上来的熟悉。 他沉默而立,指节扣剑柄,剑尖垂落,一滴殷红的血珠沿着锋刃缓缓滴落。 衣袖也染了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乌鸦怕他转身,一剑挥来,将它对半劈开,因此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侧乱石后,注视他。 “我知道你来了。”他说,“我可能撑不住了,只是想来看看你,你真的太像阿棠了。” 它依旧未敢出去。 “她最讨厌丑东西,”他自言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笑:“若是让她知道,我觉得一个乌鸦像她,肯定会跳起来打我。” 乌鸦一听他说它是丑东西,顿时火冒三丈。什么身死都置之事外,一个弹跳起飞,就要去啄他脑袋。 不料,鸟未到,人先倒。 它翅膀往后一扑,双爪伸直一蹬,急急刹住了冲势。 说它丑东西便算了,还碰瓷! 不要脸! “抱歉,”他无力趴在地上,眼皮艰难掀起,气息微弱道:“上次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说完,他眼皮一阖,晕死了过去。 乌鸦心中一急,灵光一闪,于是惊觉了一个惊天消息: 此人才是真正的任务对象! 随后,又丁零当啷地掉落了许多道具,十几片记忆碎片中,夹杂着几瓶药。 靠着那几瓶药,乌鸦才堪堪将他救回,不过也只能撑几日。 它知道他在寻魂,也知道那道魂与江跃鲤有关。 于是它为了让他重新振作,不再满心死志,将魂的线索告知了他。 两人一路从九霄天宗,寻到魔域,再从魔域的一片混乱中脱身而出,来到了此镇。 一连数日的折腾,若是再寻不到江跃鲤,怕是任务保不住了。 好在,及时找到了人。 “我不可能是他的妻子,”江跃鲤语气笃定,“肯定不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和他有过交集。” 说完,她侧身一躲,便要冲下楼梯。 乌鸦跟上,飞在她身侧,“我记忆未完全恢复,我也不确定,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江跃鲤脚步未停。 乌鸦又飞上前去止住。 江跃鲤再次侧身躲开,直接下了楼梯,一边侧身躲着桌椅,一边朝茶楼门外走。 乌鸦飞到前方一处栏杆,在江跃鲤经过时,说道:“你听我说……” 江跃鲤头也不回,只留下否认三连:“我不听,我不是,我没有。” “那位真正的任务对象,也在这个镇子上。”乌鸦再次飞到她耳边,煽动的风吹起她碎发,“你去救一下他吧。” 江跃鲤头都大了。 “这信息量有些大,”她侧身让过一位吃瓜子的大姐,“先让我静静。” 大姐转身,吐出口中的瓜子皮,道:“妹子,你家鹦鹉全黑的,还挺别致。” 江跃鲤扭头,答道:“是啊,就是有些聒噪。” 聒噪的“鹦鹉”:“你若是想静静,那还是回雅座吧。” 江跃鲤脚步不停,抬手掀开帘子,低头跨出茶楼大门门槛。 “为什……”么? 她不必再问,因为答案就在眼前。 第99章 刚踏出客栈门,她便差点撞上了人,冷冽的松针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那记忆半残的系统在坦白一切前,给她吃了颗松子,导致她对这松针气息有些应激。 今日忘了看黄历,肯定是不宜出门! 江跃鲤下意识便往回退,可脚后跟撞上门槛,被绊得直往后倒。 温热的手伸来,稳稳扶住她的手肘。 “当心。” 这手主人的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沙哑,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溪水。 江跃鲤抬头,对上一张白色面具,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冷光。 即便透过面具,也能看到他泛红的眼眸。 这位大师兄和他妻子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连这人界也有各种版本,那说书先生今日的压轴小故事,便是由此改编。 故事细节,甚至主角化名各不相同,内核却总是一致的:才子多情,佳人薄命,终究是断肠人在天涯。 按系统所言,她要先承下这事。 那沉甸甸的情意,如千钧之重,她不过一介偶然途经的路人,怎么担得起? 江跃鲤大受震撼,一把拂开他的手:“抱歉,请让过。” 正午阳光猛烈,压得影子小小一团,垫在脚下。 她低头避开刺眼的阳光,踩着影子,就要迈腿离开。 “阿棠。” 大师兄声音自身侧响起,她停住了脚步。 身前横着一条手臂,淡青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手腕。 他动作优雅,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跃鲤假装没听见,身形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次,她拔腿便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手腕一热,他扣住了她手腕。 江跃鲤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可她依旧固执地继续走路,大师兄也上道,直接牵着她手腕,走在了她身侧。 江跃鲤:…… 街道上,阳光照得一切都无处遁形,特别是江跃鲤的震惊与慌张。 她右臂朝自己弯折,手腕上牢牢抓着一只修长又温热得过分的手,步伐迈很大,又略显急促。 就这样走了几步,她看着地上相连的两道影子,太阳穴突突地跳。 停下脚步。 “这位道友,我并不认识你,”她瞪着白色面具,“光天化日之下,拉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你觉得合适吗?” 大师兄手上的力道紧了紧:“阿棠,我是骓言。” 江跃鲤顿时一口气吸不上来。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叫! 说好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呢? 怎么连自己爱人都能认错。 “我叫江跃鲤,不是你的阿棠,”江跃鲤面露怒气,“快放手。” “好。” 秦骓言轻声答应,随后便稍稍松了手。 江跃鲤立即将手抽出来,眼神都不多给一个,直接往客栈走。 秦骓言并未阻止,只是步态从容地跟在她身侧,“阿棠,去哪儿?” “很抱歉,这时候才找到你。” 他嗓音又轻又缓,话语间带着难言的悲痛,后悔与自责。 不过他真的搞错人了啊。 江跃鲤又告知了一遍她的名字,并且附带解释,二人不相识。 可他油盐不进,她也索性不再理他。 经过她的勒令之下,他由光明正大地走在身侧,变为了不远不近坠在身后,身影时现时隐。 江跃鲤忍无可忍,她其实有些担心,这边不清不楚,凌无咎那种极端的性格,根本不好交代。 任务的事先放一边,她得先把身上的蛊毒给解了。 忽地,她头皮一阵麻,后背掠过微微震颤。 她往回看,却未见有任何异样。 前方是转角处,江跃鲤一转,便背靠砖壁,屏住呼吸。 待秦骓言走来,她才闪身而出。 她有些无奈:“我真不是你的阿棠。” “可你身上有阿棠的灵魂气息,你是不是失忆了。”他道,“别担心,我会帮你寻回记忆。” 失忆? 那必然是没有,怎么个个都诊断出她失忆了,她记忆好着呢。 “你别听那乌鸦胡说八道,我……” 秦骓言打断江跃鲤的话:“我并非完全听信它的话,我在你身上感受到阿棠的魂息。” 说完,面具下方流出了血,他抬起手背,浑不在意地一抹。 江跃鲤本想与他对峙,话到喉间,又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确确实实是她的任务对象,总不能把人给刺激得太过。 她是一点都不信的,可是若是不搞清楚,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江跃鲤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秦骓言:“有。” 一阵风掠过,带着阳光的暖意,可江跃鲤却莫名有些发寒。 这一阵寒意不知从何而来,倒是让她想起,此处离客栈较近,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 阳光直射在湖面上,泛起一片刺眼的粼粼波光。 江跃鲤走在前头,秦骓言落后半步,一同穿过晒得发烫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座临湖而建的八角凉亭。 她选了处背阳的位置,刚站定,便觉着有些不安。 后脑勺阵阵发紧,心脏越跳越快,总觉着背后有股冰冷恐怖的气息。 于是她换了个位置,直面那处。 那股不安的气息消失了。 江跃鲤看着眼前纯白面具,直入主题:“你说的证据呢?” 秦骓言温和道:“我和你结为道侣……” 江跃鲤打断:“骓道友……” 秦骓言:“我姓秦。” 江跃鲤:“秦道友,是你和你的阿棠结为道侣,不是和我。” 秦骓言宠溺地笑了一声,“好。” 他道:“我和阿棠结为道侣,定了魂契,可感受她的灵魂状态。” 魂契是一种道侣契约,而且是修道界最神圣的,那本情爱巨作,伪百科全书当然有所记载。 这种契约不同于寻常的道侣盟誓,是直接烙印在双方魂魄深处的羁绊。 修真界中鲜少有人愿意缔结魂契。 一是此契一生仅能订立一次,二是一旦结成,双方魂魄便会彼此共鸣。 不仅能够感知对方的魂力强弱,就连情爱忠贞也无所遁形,若是移情别恋,或是背地里与他人有染,都会通过魂契被道侣察觉。 正因如此,即便是再情深意笃的道侣,面对魂契时也往往犹豫再三。毕竟修真之路漫漫,谁又能保证百年千年后,初心依旧。 可眼前这位天剑峰首席大弟子,竟与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定下了魂契。 这样一来,两人便永生永世绑定在一起,难怪九霄天宗那群人会跳脚。 江跃鲤道:“可我感受不到你的,是不是你的错觉?” 秦骓言缓缓摇头:“不是,你魂体曾经受损,几乎到魂飞魄散的程度,若是无法感受到我的魂,也算正常。” 不可能,她在记忆碎片中的魂体,可是强大得很。 哪里像魂魄受伤的样子。 江跃鲤道:“你看我像魂体受损的样子吗?” 显然不像。 秦骓言垂首,静静看着她。 湖面上游船往来如梭,画舫装饰华丽,正载着游人在湖心赏景,一阵欢笑声传来。 面具将他的面容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 江跃鲤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注意到他下颌倏然紧绷,压抑的呼吸一瞬加重。 面具边缘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在一片白中尤其刺眼,更添几分阴郁。 周围的空气渐渐凝固了。 片刻后,秦骓言才开口,声线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我可以试着将契约引出来,契约的指引不会错。” 说着,秦骓言抬手,解开面具系带,一手将面具取下。 容貌落入江跃鲤眼中,她瞳孔轻颤。 他秦骓言面颊消瘦,肤色苍白,却掩不住那惊艳的容颜,可眼下蜿蜒着不规则的黑线,又显出妖冶又诡异。 他的魔化若是再继续,容貌尽毁是其次,性命可能都难保。 江跃鲤有些头疼。 秦骓言其实一直在注意她的举动,心底隐约察觉到异样。 眼前之人的气息,与记忆中的阿棠确有微妙差别。但魂契的感应做不得假,那道刻印在魂魄深处隐隐显露。 即便是一丝希望,他也不可能放弃。 引发魂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魂契如同一条缠绕三生的红线,将两道魂魄牵连起来,是束缚,是枷锁,也是羁绊。 强行引发魂契是逆天而行,那本是天道见证的至纯羁绊,如今却要用来验证真伪,自然会招致天罚。 神魂反噬又如何,只要他用秘法,将反噬之力引向己身便可。 江跃鲤不知其中弯绕,只见秦骓言修长的十指翻飞,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印诀。 第100章 随着法印变换,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肌肤本就苍白,此刻更是透出几分死气。 她心惊胆战,看着她的任务在失败边缘反复横跳。 随后,秦骓言指尖升起一丝红雾,逐渐凝成一道红线。 那红线细若发丝,却散发着淡淡的血光,另一端无主般飘荡着,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红线突然绷直,以惊人的速度向江跃鲤心口延伸。 在触及她衣襟的瞬间,红线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如同烧红的铁线般,径直没入她的心口。 来不及惊讶,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体内似乎有另一道意识,那是道充满悲戚的魂念,她在拼命抗拒,正疯狂阻止。 江跃鲤捂住心口,喘息道:“好了,我相信你,不过……”其中肯定有误会。 秦骓言面白如纸,猛地弓身,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地面上,还有几滴落在江跃鲤鞋面。 江跃鲤剩余的话并未能说出口。 秦骓言身形摇晃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执拗得令人心惊。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岸边柳树下,几个孩童正往水里扔着石子,溅起晶莹的水花。 那水花仿佛浇在了她身上,浇得她个透心凉。 她抬眼看向前方,却还是寻不到这寒意来源。 心口处的契印仍在发烫,像块烙铁般灼烧着皮肉,但她的神智异常清明。 她对眼前这个虚弱的 男人没有半分悸动,若非要形容此刻的感受,唯有毛骨悚然。 一是他的执拗,二是无缘由的心慌。 江跃鲤如今就像一条咸鱼,仿佛有两块炙热的甲板逐渐靠近,红得发亮,几乎要将她煎得两面焦黄。 她呼吸不畅,往后退了一步。 “阿棠,我终于找到你的魂体了。” 秦骓言说完,便要倒下。 江跃鲤不忍,还是伸手去搀扶了一把。 秦骓言反手握住她小臂,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江跃鲤大惊。 此人不讲武德,搞偷袭!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可秦骓言身躯高大,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肩上。 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像风中残烛般脆弱,却又固执地不肯倒下。 颈侧忽然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湿意,他压抑的抽泣声近在耳畔,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江跃鲤:…… 手中灵力凝了又散,散了又凝,再散。 最终,她还是没有将他推开。 等他缓过这阵,再和他说清楚吧。 其中肯定有着什么误会。 她正欲抬头长叹,视线抬起,却瞬间僵住了动作。 青石小径的尽头,一道修长身影静立,一袭玄衣,刺目阳光打在他身上,黑得分明,白得惊心。 日头太亮,江跃鲤有些发晕,视线模糊,瞧不清他神色。 只知道他正一瞬不瞬,注视着凉亭中相拥他们。 她心头猛地一跳。 他怎么来了?! 不是应该在客栈打坐吗?! 第82章 你一定要救? 还未等江跃鲤心中震撼平复,靠在身前的人一软,便要往地上倒去。 江跃鲤连忙抬手,扶着秦骓言的腰身,助他坐靠在栏杆处。 秦骓言头歪着,靠在雕花栏杆上,状态极差,眼下黑色的纹路已然扩散,占了大半张脸,甚至已经延申至脖颈处。 乌鸦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爪子抓在栏杆,垂头看了一眼秦骓言状态。 它身体之上浮现一瓶药,急道:“他快不行了,这里有些压制魔气的药,快快喂给他。” 江跃鲤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一抓,将瘦高的青瓷药瓶抓到手中,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壶养生的药水。 就着药水,好不容易才将药给秦骓言灌下去。 情急之下,动作难免粗鲁,将秦骓言衣襟弄湿了一片,脖颈间也湿润润的,都是流下去的药水。 瞧着太过狼狈,江跃鲤掏出绢帕,团在手上,打算给他擦擦。 才伸过去,还未碰到,便察觉到一股阴冷气息猛然靠近。 手上一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她眼疾手快,左手也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腕,同时猛地站起身来,将来人逼退几步。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发梢扬起又落下,有几缕黏在了她紧绷的唇角。 她侧过一步,将自己变成一道屏障,完全挡在了两人之间。 四目相对。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呼吸交错,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江跃鲤胸口剧烈起伏,大脑有些空白。 喂药时时刻提防,不见人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按照他的气性,一怒之下,将她的任务对象弄死,也不无可能。 那么一切都完蛋了。 不行,她要冷静,要想办法安抚他。再不济,还有虚妄锁可以用。 无论如何,也走不到最坏的那一步。 凌无咎静静立于她身前,一手垂着,一手握在她腕上并且也被她紧紧攥住手腕。他眼皮垂着,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此时的她真是少见的慌张。 今日自打她出了门后,他便心有挂念,无论如何尝试,也无法入定。 这是他几千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样复杂的情绪,忐忑,不安,惶恐,仿佛将他浸到滚烫的热油里。 身上的魔气已基本捋顺,直接靠蛮力一压,外表便看不出异样。 他索性随便收拾一番,强忍着体内翻涌的魔气,放纵自己出了门。 今日她出门前,曾告知要去茶楼听书。 可才转过街角,便看见了她身影,正想上前时,又发现她身后坠着个人。 正欲出手,却发现两人之间的微妙联系。 此人他有些印象,那日在秘境时,她在传影镜中见到,也是挪不开视线。 他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之时,她看过来了。 她视线扫过刹那,他闪身一躲,站在了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并且将浑身阴冷的气息尽数敛去。 谜底即将揭晓,糖纸之下,到底是甜的糖,还是尖的刀,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即将展示在眼前。 可是这一刻,他却好似没了勇气,通身只剩一种感觉。 窒息。 极沉的窒息。 他想要见她,才探出头去,便见她从墙角跳出,同那人说话。 他极力想听清,耳朵却一直在嗡嗡鸣叫,刺耳声完全掩住了她的声音。 他想听,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走了,他也跟了上去。 湖上游船穿梭,嬉笑不断,这一处,是她曾说要带他来游船之地。 “云生,你听我说,他不可以死,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江跃鲤话语间透着慌张与焦急。 凌无咎垂着眼皮,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等待她的下文。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 话未能继续,她心脏猛地一跳,大脑响起刺耳的一声,顿时陷入了木僵状态。 乌鸦想要开口阻止,脑中却不断循环着一句话: “他太聪明了,不可以告诉他,不然一切都完了。” 它记得它知道的,知道为什么不能让凌无咎知道,为什么会完了…… 可如今它想不起来了。 憋得难受,它在一旁急得跳脚。 凌无咎察觉江跃鲤的异样,眼神一凛,握着她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 江跃鲤一瞬回神,顿觉吃痛,忍不住哼了一声:“你弄疼我了。” 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紧紧盯着她:“你方才到底怎么了?” 江跃鲤一脸懵逼:“我怎么了?” “你被人下了禁制?” “什么禁制?” 江跃鲤这才猛然回想起来,她刚刚想同他坦白自己有救人任务,可话到嘴边,却魔怔了一般,短暂失了神。 原来这是被下了禁制。 哪个乌龟王八蛋干的! 江跃鲤倏地扭头看向乌鸦,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仿佛要捉它烤来吃。 乌鸦脑袋一缩,连连摇头。 它是真不知啊,它只是一个不健全的系统,记忆七零八碎的,每每回忆都像喝醉了一般,晕乎乎的。 见乌鸦这死出,是指望不上了。 江跃鲤语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只能避开任务相关,挑能说的道,“今天刚从茶楼出来,就撞上了他。他一直管我叫阿棠,见他不依不饶,我只能找个地方和他好好说清楚。”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身上有与他的魂契,并且我有种感觉,他死了,我也不会好过,所以见他状态就很不好,就救了他。” 第101章 凌无咎声音极轻:“魂契。” 江跃鲤并未听清,“嗯?” 凌无咎并未回应,凝起一股灵力,自她手心渡入。 让真气在经脉中游走一周天,又一周天,却始终未能探查出任何异样。 那是他们的魂契,他当然察觉不得。 他终究只是一个卑鄙的小偷,是一个赝品,如今真相大白,他便显露了原型。 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便如同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想要占有她,将她吞噬殆尽。 将她炼成傀儡,将她神智抹去,将她圈养起来。 这样的话,她便再也离不开了。 这样的想法不断侵占他的理智,让他呼吸急促,控住不住地 颤抖。 江跃鲤见他面色不对,开口问道:“你查探到什么了吗?” 听见她柔和声音,凌无咎猛然惊醒。 他摇头,将心底的戾气,与即将失控的魔气硬生生压下。 从那日发现她不喜他过分干涉她的自由,他便做了决定。 反正他这只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躯体,不久后便会归尘归土,她只要在这一段时日相伴在他身侧。 ……便足以。 江跃鲤松开他手腕,抬手探了一下他额头,触手微凉,是他正常的体温。 又见他眼底逐渐平静,心底松了口气。 还以为他又要失控了。 身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 乌鸦在一旁,急道:“他身上的魔气再次反扑了!” 江跃鲤一听,嘴角一瘪。 换了个任务对象,怎么更难了啊! 她连忙睁开凌无咎的手,转身,蹲下去查看秦骓言的情况。 秦骓言周身翻涌着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眼下的魔纹再次浮现,如同复活的寄生虫一般,从面颊往下,蔓延至脖颈。 黑纹诡谲,在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如同宣纸上打翻了墨汁。 乌鸦给的药有抑制魔气的功效,可他身上受了重伤,刚刚又太过胡来,魔气反扑得厉害,用量不够。 既然如此,再喂一次,加大剂量。 她才拿出药瓶,手便被凌无咎抓住,药瓶滚落在地。 他的手冰冷,手指仿佛由钢铁铸成。 她扭动手腕,挣了几下,没挣开,像一只被抓住的鸟雀,没有抵抗之力。 “等迟点,我再想办法和你解释,现在我必须要救他。” 凌无咎冷淡道:“这种程度,他还死不了。” 死不了也得救,万一把身体亏空了,以后跟一块易碎玻璃似的,动不动就在阎王面前闪烁,她不得累死。 江跃鲤放缓语气:“云生,别闹,你先让我救他。” 凌无咎:“你一定要救?” “是。” “好。” 凌无咎面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眼眸平静到极致,俯视坐靠在湖边栏杆的秦骓言。 他手一提,便将江跃鲤拉得站起身来。 见他要靠近秦骓言,江跃鲤拉着他手臂,道:“你……” 凌无咎转头,目光沉静,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我帮他把魔气引出来。” 江跃鲤望入他眼底,那处一片平静,无一丝波澜。 凌无咎忽地垂下眼皮,挡住她探究视线。 她猛然惊醒,移开视线,并立即松了手。 她居然在怀疑他。 凌无咎并未说话,上前一步,玄色衣袖无风自动。 他右手掐诀,左手猛地按在秦骓言心口,五指成爪。 刹那间,那些蠕动的魔纹仿佛找到了新的宿主,开始疯狂涌向两人接触的位置。 江跃鲤心一惊,引出来,竟然是引到他自己身上。 许是把他当作要救的任务对象久了,产生了惯性,见他这般不要命的做法,江跃鲤下意识便要上前阻拦。 可她才往前一步,便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推开。 湖面上霎时妖风大作,画舫疯狂摆动,游客们慌乱的惊呼声阵阵传来。 乌鸦身子小,受不住这狂风,爪子一时抓不住,“啊”的一声,便被吹了起来。 江跃鲤忍着狂风,一手将它抓到掌心,双手捂在心口。 乌鸦却不知好歹,“你的心跳得再快,都可以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江跃鲤手上力道加重,掐得乌鸦仰着脑袋,翻着白眼,爪子瞎抓。 好意思说,如果不是它记忆稀稀拉拉的,怎么会弄得这样复杂! 约莫一盏茶时间,风渐停,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江跃鲤连忙往前几步,看向秦骓言。 幸好,还活着,甚至看起来不错。 他脸上的魔纹已然褪去,虽面色依旧苍白,却露出了本来温润如玉的好相貌来。双目紧闭,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微微上扬,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 江跃鲤收回视线。 “你还好吧?”她边说,边再往前几步,想要查看凌无咎情况。 将秦骓言魔气吸收后,凌无咎依旧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大袖低垂。 “嗯,我没事。”他淡淡道。 声音听起来尚可,可秦骓言实力并不弱,能将他折磨至此的魔气,肯定不简单。 凌无咎本就受自身魔气侵扰,调息几日,才有所好转,一举将秦骓言魔气吸收干净,江跃鲤怎么也无法相信他没事。 江跃鲤走到他面前,细细端详一番。 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清晰映出皮肤下游走的魔纹,又在下一瞬隐没,再不见踪影。 他面色苍白,表情始终未变,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几缕暗色的魔气未完全压制,从他身体溢出,在空气中扭曲缠绕,衬得他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添几分病态。 这状态虽说比不上昨日,可比前几日要好,不似强撑。 江跃鲤依旧不放心,道:“我这有药,你先吃一些。” 她说着,将刚刚捡回手中的青瓷药瓶递过去。 青瓷药瓶微凉,沉沉压在手心,阳光下折射处一抹高光。 他面色沉静,久久未动。 江跃鲤便耐心地等着。 临近傍晚,风带了些凉意,扬起他的发。 “好。”他终于动了,伸手接药瓶。 江跃鲤趁机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比他的小,只能握住一半,中间还硌着坚硬的药瓶。 她人也朝前两步,仰头望着他眼眸。 “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我而言,你是最重要的,我永远不会因为他而离开你。” 话音未落,她忽觉颈后一凉,似有一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压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垂眸望去,正对上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 秦骓言虚弱地靠在栏杆上,受伤地看着她,整个人都几乎要破碎成渣渣了。 江跃鲤吞了一口唾液,试图把心里的惊骇压制下去。 要命! 第83章 掉马掉得猝不及防。…… 晚风自窗外吹入,油灯烛火豆点大,随风晃动,连带着硬毫笔影子也在纸上晃动。 “说吧,”江跃鲤神情严肃,“你都想起些什么了?” 乌鸦豆大眼中,盛满了使命感,“首先,从我的诞生说起……” 今日傍晚时分,鹧鸪啼叫。 三人一乌鸦一直保持着怪异的气氛,直到回到客栈。 为了将这浆糊一般给狗血任务弄清楚,江跃鲤特意找掌柜娘子多要了一间房。 任务不可外传,她必须要单独和系统好好捋捋当下情况。 现下,她和乌鸦相对而坐,它坐于桌上,她坐于桌前,它说,她写。 “那人我看不太清,只能模糊听着她的声音。”说完,乌鸦一顿,眼珠子往上一转,注视着江跃鲤。 江跃鲤将关键信息写下,笔尖悬于纸上,久久未等来下文,疑惑抬头。 突然,乌鸦:“呕——” 江跃鲤露出嫌弃表情,问道:“你的回忆很恶心?” “那倒不是,我那段记忆糊里糊涂的,想多了脑袋发晕。” 说完,乌鸦又干呕了一下。 江跃鲤:…… 呕得太过生动,她也忍不住一阵反胃。 待难姐难妹的干呕劲过去,注意力又回到了正事上。 “我最初的记忆是疼,疼到意识模糊,”乌鸦道,“ 那时,视线朦胧间,我看到了一道身影。” 江跃鲤停住笔,“那人是谁?” 乌鸦仰头思索,神情严肃,想必定那人定是一个重要人物。 片刻后,江跃鲤见它依旧低头思索,忍不住催促道:“想起来了吗?” 乌鸦:“没看清。” 江跃鲤才要落下的笔,停滞在纸上,泅出一点墨色。 没看清?那你还煞有其事地想了这样久,真是浪费感情。 转念一想,罢了,现下它脑子不太好使。 “是她创造了我。”乌鸦停顿片刻,似乎是回忆起了不愉快的事,头上太呆耷拉下来,“原来我是半成品啊,所以记忆才有所缺失。” 第102章 是个半成品系统,难怪如此糊涂。 虽心中如此想,江跃鲤却也同仇敌忾,“居然把你做成半成品,那人果然是个王八蛋。” 说完,她鼻头有些发痒,将笔放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同我强调了几遍,此任务属于天机,不可泄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江跃鲤给此信息标记了一个重点。 乌鸦又道:“你同我灵魂契合,所以被选作为系统主人,在接受任务的那一刻,便默认同意接受了禁言禁制……怎能如此霸道!” 乌鸦提到此处,呆毛气得一下又立了起来。 它很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用它的喙给它的创造者脑袋啄出个大窟窿。 江跃鲤却对此类流氓条约见怪不怪,各种软件,哪个没点强制条款。 她突然心中冒出一个疑问:“那为何先前那些记忆碎片中,记忆是凌无咎的?” 乌鸦沉吟片刻,神色古怪地摇摇头。 江跃鲤了然。 它本就是个半成品,连最基本的任务对象都能搞错,出什么故障都并不奇怪。 乌鸦道:“对了,下午你救了一次任务对象,得了一件奖励。” “什么奖励?” 说道奖励,她便来了精神。 不知那高人是否能预料到今日的困境,能提供个解决的法子。 乌鸦身上浮现一块无事牌,纯白无暇,双指宽,光泽冰冷,状似寒冰。 乌鸦道:“是一块引魂玉。” 此名一听,就有戏。 江跃鲤嘴角止不住上扬,这狗血的三角恋终于要结束了! 高人懂我! “引魂玉怎么用,有什么作用?”她问。 乌鸦道:“需要取一滴心头血,滴在上方,让魂器认主,再通过阵法探魂。” 江跃鲤的气焰一下子萎缩了,“你口中的取心头血,不会就是我像的那种吧?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乌鸦:“目前看来,是这样。” 一想到那个场面,她便头皮发麻。 不行,完全下不去手。 江跃鲤将笔一搁,大有罢工之态,“万一手抖,割了心脉,你直接宣布任务失败得了。” 乌鸦跳到她肩头,如同恶魔的低语,“你若是担心自己手抖,让他们来如何?” 江跃鲤愣住了。 如此要命之举,她竟然觉得可行。 最后,江跃鲤听了乌鸦的馊主意,召集了两位主角,试图通过探魂的方式,捋清这乱成麻团的关系。 此时,房内依旧一盏油灯,只是多了两个男人。 顿时显得有些逼仄,江跃鲤起身去点燃其他蜡烛。 桌上的纸上,写的是简体字,江跃鲤并未刻意隐藏。 写满了字,并且还画了各种线条、箭头的纸,就这么大剌剌呈现再秦骓言手边。 秦骓言问道:“江师妹,这画从何而来?” 江跃鲤手腕用力,甩灭手中的火柴,朝他们走来。 “那是我刚刚写的,我自创的字,你们看不懂也正常。” 说着,她回到了桌前。 凌无咎自从回到客栈,便静了下来。 平时也沉默寡言,可今日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特意找他说话,否则他一个字也不吐。 江跃鲤落座,望向他。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翳,他面容沉静,无悲无喜,仿佛又回到了没有情绪的状态。 本以为凌无咎会像占有欲极强的主角那般,发疯,发狠,可他并没有,反而过于平静。 他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江跃鲤只会愈发在意。 就像明知会刮起一场暴风雨,也做好准备了,却迟迟不来,天地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也无,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这期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秦骓言是个礼貌周全之人,得知他们二人关系后,并未做出失态的事情。 不过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他只能做到收起执拗的眼神,连回自己的客栈也做不到。 他甚至还加了钱,让老板娘腾空江跃鲤隔壁房间,态度温和却坚定的住了下来。 总而言之,当下这客栈里,正上演一出狗血大戏。 而这个房间,则是这场大戏的舞台,江跃鲤要在这里,将这场狗血大戏结束。 “我体内似乎还有另一道魂魄。”江跃鲤望向秦骓言,“那道魂魄,可能就是你的阿棠。” 一具凡胎肉.体容纳两道完整的魂魄,且相安无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按常理而言,这是不可能的。魂魄与肉身本就如榫卯相合,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两道魂魄共居一具躯壳,即便主观上不愿相争,魂魄的本能也会驱使彼此吞噬。 败者魂飞魄散,胜者神魂重创。 秦骓言自是不信,可见江跃鲤双眸熠熠生辉,眉梢眼角都染着笃定的色彩,不愿扰了她的兴致。 他唇角微动,本欲反驳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个弯,终究化作一句附和的疑问。 “你是如何得知的?” “当时你引出魂契时,我能察觉到心口有一道意识在挣扎。”江跃鲤道,“而那道意识,明显是独立于我的。” 秦骓言放下桌上微微颤抖的手,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悲痛。 那日他感知到阿棠出事,不顾任务,不顾师父阻拦,不顾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宗内,却只看到了阿棠那碎成一地的魂灯。 当年允准阿棠留在宗内,不再干涉他们二人姻缘的条件之一,便是要点亮阿棠的魂灯,将阿神魂与魂灯相系。 这是最严苛的约束,也是最深重的承诺。只要他听命于宗内,便可与她长相思守。 可当他浴血奋战、披星戴月赶回宗门时,迎接他的,是碎了一地的魂灯。 阿棠死了,死得魂飞魄散。 再次见到的阿棠,是一句血淋淋的尸首,神魂被生生撕裂时,该是多痛啊。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意外,已将失手打碎魂灯的弟子处置,可魂灯岂是可轻易打碎的,既是意外,为何他身负魂契,却并未有半分反噬。 秦骓言暗暗深吸几口气,将体内戾气压下,重新抬眼看向江跃鲤。 阿棠神魂破碎,有不同的意识也实属正常。 可他并不打算拆穿,又听见江跃鲤说道:“听说有探魂的方法,我们可以试试,看下能不能找到那道意识。” 探魂并非禁术,却是名列慎用术法前列,一是取心头血伤元气,稍有不慎便成刀下魂,二是这个会暴露魂魄弱点,如鱼肉般任人宰割。 秦骓言不赞同,眉头轻蹙,语气温和道:“探魂过于冒险了。” 江跃鲤想附和一句:俺也觉得。 可这是唯一能将狗血关系捋清,还不耽误她做任务的方法了。 她想得很清楚。 需要把秦骓言带在身边,以防他突发意外,她来不及救人。与此同时,与乌鸦探讨任务到底做到何种程度,她才算完成。 能将人带在身边,且不是以狗血三角的关系,最好便是找出他的阿棠。 江跃鲤将引魂玉放到桌上,“只要小心一点,问题不大。” 凌无咎倏然抬眸,目光如幽深,如寒潭般凝视着她。 魔心血糊糊的,在他心口重重跳了一下。他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在极力稳住自己呼吸。 她往日里最是惜命,竟愿意做到这种程度。 “对自己下刀这种事,我实在是做不到。”江跃鲤将引魂玉望凌无咎方 向一推,“云生,你来取我心头血吧。” 凌无咎呼吸停滞了半拍。 秦骓言首先阻止,总是温文尔雅的他急道:“这太危险了。” 江跃鲤笑道:“没事,我有分寸。” …… 屋里还剩两人。 灯芯爆出细小的火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圆桌旁,江跃鲤正对着凌无咎,低头解衣襟,她手指细长,指尖透着水润的藕粉色。 她道:“我看那些话本,男子为救其他人,取女子心头血,那场面真是虐身虐心,看着伤心,闻着流泪。” 凌无咎不发一言,眼眸低垂,凝着两点湛黑瞳孔,逼视着她。 她却怡然自得,将他的阴郁忽视个干净,继续说道:“若是我要取你心头血,是不是就是性转版的剧情,这样精彩的故事,可以卖给今日的说书先生,那我们日后的盘缠估计不用愁了。” 她把肩头布料退下,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像上好的羊脂玉。 凌无咎眸光一暗,走近抬手,撩起她脖间垂落的黑发,动作缓慢而缱绻。 冰凉指尖掠过江跃鲤脖子,她轻轻一颤,微微缩了一下。 他道:“我的心头血你若是要,不用你取,我送你便是。”他声音沉沉的,逐渐靠近耳畔:“只不过,我现在身上的心头血是魔心的,就看他能不能受得住。” 第103章 江跃鲤没躲开,眉头一挑,惊讶道:“你改行了?不当魔头,当起菩萨了。” 凌无咎动作一顿,轻笑一声。 江跃鲤低头,只能看到他的一侧肩膀,鼻尖都是他身上凌冽的气息。 她问道:“不生气啦?” 凌无咎“嗯”了一声,双臂一伸,搂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处。 江跃鲤朝另一边侧头。 凌无咎气息微凉,平而缓扫过她的锁骨,有些痒。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位置。 坏消息,哄人很费力,好消息,此人很好哄。 她推一下他肩膀,“快办正事,要轻一点。” 闻言,凌无咎抬头,双手掐在她腰上,一把抱起,将她放在桌上。 手指自锁骨处,一寸一寸往下,江跃鲤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按住他的手。 温热的肌肤上,微凉的触感尤其明显。 “你刀呢?”她问。 “不需要,你手松松。” 江跃鲤刚把手松开,心脏便传来一瞬刺痛,一闪而过,恍若错觉。 一颗圆润鲜红的珠子,外头裹着一层晶莹灵力,自她心口浮现。 凌无咎掌心向上,那颗红珠子就这么飘在上方。 江跃鲤看看珠子,又抬头看看凌无咎。 “这是什么?” “你的心头血。” 他手指微动,珠子也跟着发生不规则晃动,像漂浮在空中的水珠一般。 她问:“好了?” 他答:“好了。” 江跃鲤惊讶地摸向心口,指尖触碰到伤口时,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那是一处针眼大小的伤口,还新鲜着,泛着红。 她有些意外。 这与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她还以为会拉开一道口子,还需要缝上几针。 想不到居然是个微创。 房外,秦骓言立在阴影处,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廊下一盏残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横过走廊。 乌鸦飞到他肩头,宽慰道:“你伤害她,他都不会伤害她,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秦骓言:“……多谢,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乌鸦昂首挺胸:“不用谢。” 吱呀一声,门自里头打开了。 一道高大的影子从屋内投射而出,秦骓言视线从地上影子,移到凌无咎身上。 凌无咎道:“进来。” 秦骓言颔首,抬步往里走。 房里桌椅移到了一旁,空出了一处。 空处已然布好法阵,江跃鲤盘坐在阵内,圆形阵纹以及其内的首尾相衔梵文盈盈发光,周围布着七根蜡烛。 她身前放着一枚方形白玉,上头一点醒目血色。 见他进来,她朝他挥手打招呼,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一阵陌生感油然而生。 秦骓言瞳孔微微扩大,呼吸变得轻缓,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 阿棠随他回到宗内,收敛了骄纵的脾气,整个人都沉寂下来,甚至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都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霭。 他尝试带她游历,可无论如何也化不开她眼中那层雾。 如今,这层雾化了。 她的眼角、她的眉梢、她的面容又染上了久违的生机。 乌鸦站在他肩头,啄了一下他耳朵,道:“你没关门。” 秦骓言回神,收敛神色,温声道:“好。” 屋内烛火金剩阵法上的几点,光源自下而上,照得每个人的面容肃穆无声。 凌无咎立于最前方,手指掐诀,薄唇轻启:“探。” 灵风陡生,水粉色衣袍鼓荡,江跃鲤闭上双眸。 梵文骤然浮空,细密地缠绕在江跃鲤周身,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那些符文停滞一瞬,旋即,争先恐后地往她眉心钻去。 江跃鲤猛地仰头,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凌无咎突然变诀,那符文速度顿时放缓,她的面色也恢复从容。 秦骓言站在一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居然仅凭一己之力,硬是让飞速运转的阵法慢了下来。 传闻中云生道君灵力浩瀚如海,果然不假。心中又升起一阵悲叹,他从前空负一身惊天灵力,却没有自保之力。 为减轻探魂的不适,阵法灵力放缓,用时比寻常要久。 符文不紧不慢钻入江跃鲤额间后,又徐徐钻出,最后落在她身前玉牌上。 透过玉牌那点血色,悉数钻了进去。 待阵法结束,江跃鲤睁开眼。 房内的蜡烛已重新燃起,将两人面色照得显露无疑。 一样的难看。 难得见他们神色如此统一,江跃鲤却无心欣赏,这探魂的结果似乎有些糟糕。 她瞬间就精神了,低头拾起引魂玉。 通体纯白的无事牌已然变成黑色,还是深浅两种黑。 深色的黑占据了大半,浅色的黑团成一个铜钱大小,不规则的圆,点在中心。 总不能发现她灵魂底子是黑的,不符合他们白莲花印象,所以同步露出如出一辙的震惊神色吧? 江跃鲤问道:“这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凌无咎目光探究,压在她脸上。 他看得极慢,极仔细,仿佛要从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掘出什么秘密。 秦骓言眼尾泛红,说道:“阿棠,你是借居于这具躯体的魂体,可能魂魄撕裂,导致你丢失了记忆。” 江跃鲤杏眼瞪大。 怎么还越描越黑了?! 见她面露惑色,秦骓言压下喉头的哽咽,解释道:“若是躯体原生魂,引魂玉会变为淡蓝色,只有外来魂体,才会是黑色。”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手中漆黑玉牌。 这引魂玉不仅能看出体内魂体是否统一,还能探出是否为原装的? 她垂死挣扎:“这玉上显示了两种颜色,可能有两道魂体。” 秦骓言声音低沉:“又或许你魂体撕裂。” 江跃鲤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这种说法? 只恨这道具没有使用说明! 秦骓言身形微动,想要上前,江跃鲤正打算抬手阻止。 身前忽地落下一道阴影,凌无咎挡在了她面前。 他目光沉沉,望向秦骓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她曾 经是谁,现在她是江跃鲤。” 江跃鲤的心脏重重一跳,这是她此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名字。 那三个字被他低沉的嗓音念出来,尾音微微下沉,带着说不出的亲昵与熟稔。 方才灵动的眼眸浮现在脑海,那股陌生感再次涌来。 秦骓言眸光痛苦、复杂,不自觉退了一步。 他哑声唤道:“阿棠。” 江跃鲤自凌无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矫正道:“我真不是阿棠。” 秦骓言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将落未落,反倒比肆意流淌更显凄怆。 望着她的眼里盛满了化不开的痛楚。 江跃鲤觉着有些头疼。 看样子,他并未相信。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如此,她下一剂猛药吧。 她想着有高人的禁制兜底,可以放心全盘托出,反正不该说的,她也说不出来。 “我不是这一具躯体的魂体,可也不是你的阿棠,我记忆没有缺失,姓甚名谁,父母名讳,家住何处等等,全都记得牢牢的。” 秦骓言眉头轻皱。 江跃鲤抓住凌无咎衣袖,接着道:“只有玉上中间那一点是阿棠的魂体。” “可是……” 江跃鲤打断他的话,“别可是,我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骤然陷入死寂。 六道目光如利箭般,猛地射向她。 江跃鲤也僵住了。 乌鸦担心她继续说些有的没的,展翅朝她飞去,防患于未然。 却在经过凌无咎时,被他一把掐住,翻起了白眼。 凌无咎扭头,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视线灼热,几乎要在她脸上烧出洞来。 他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道:“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江跃鲤松开他衣袖,双手尴尬地停在胸前,笑容勉强。 掉马掉得猝不及防。 这高人禁制的标准,灵活得过分了啊! 第84章 一心一意 江跃鲤干笑两声,撒娇地搂上凌无咎手臂,还黏糊糊地摇了两下。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哈。” 她试图撒娇卖萌,蒙混过关。 凌无咎却并未放过她,将她扯到身前,认真注视她,问道:“你先前说的离开,便是离开这个世界,你尚有父母在原先世界?” 好一个举一反三,一句话,几乎将她的底细全都抖露出来。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可以让他捕捉到。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承不承认,此刻成了一道难题。 第104章 江跃鲤瞥了眼乌鸦:这是可以说的吗? 乌鸦在凌无咎手中,奋力挣扎,爪子在空中瞎蹬,还是抽空与她对视了。 不过,它一脸懵逼。 眼睛圆溜溜的,眨巴了两下,透出一种清澈的愚蠢,左边写着“不知”,右边写着“别问我”。 头顶那撮羽毛翘起,透着一股子懵懂无知的气息。 没用的半成品! 江跃鲤收回视线,落在凌无咎身上,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诚挚:“你先答应我,你不可以激动。” 凌无咎低声道:“你看我像很激动的模样?” 江跃鲤凝视着他紧绷的面容,眉心拧出一道几不可察的细纹,呼吸放得极轻,可手臂那几乎失控的力道,还是暴露的他内心暴戾。 她小鸡啄米般,诚实点头。 凌无咎凌无咎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她仰起的小脸上。 烛光中,下颌线条柔和,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戾气横生的面容。 凌无咎深深吸气,强行将翻涌的戾气压回心底。 倒不是因她的身份。 早些时候的魔心未完全平复,又在凉亭出强行吸纳了大量心魔浊息,再加上方才逆阵而为,此刻他体内如同煮沸的熔炉,几乎濒临极限。 见凌无咎面色稍缓,江跃鲤小声承认:“嗯。” 秦骓言一听,便在心中信了五分。她的言谈举止与阿棠相差甚远。阿棠自小娇生惯养,性格刚直,从不会这样弯绕说话。 可是…… 他又觉得异世之魂太过荒诞,不可全信,便想要询问更多信息。 他温声问道:“你何时来的?打算何时离去?” 这个问题比头一个更难答。 江跃鲤头一扭,贝齿紧咬,几乎恶狠得盯着秦骓言。 他也不放过她! 一个温文尔雅之人,怎么能用这样温和的语气,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怎么能做出这种补刀之事! 哪日若是能同体内那道阿棠的魂体对上话,肯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秦骓言被她突如其来眼神一刺,不由一怔,产生“唐突了,打扰了,问得不合时宜了”之感,那股探究的冲动也瞬间偃旗息鼓。 一室静默。 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江跃鲤身上,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江跃鲤硬着头皮,斟酌道:“两个月前来的。” 她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再次试图蒙混过关。 不料凌无咎在意的,其实是第二个问题。 凌无咎重复了一遍问题:“何时离开?” 江跃鲤见躲不过,干脆如实道来,若是天塌下来了,还有高人顶着,是他禁制没下到位。 “时间未定。”她道。 凌无咎紧追不舍,“你需要某些条件才能离开?” 江跃鲤红唇蠕动几下,却并未发出声。 看来这是禁制的内容。 她大致能判断禁制内容,若是有关任务的,比如救秦骓言、完成任务后的奖励等方面会触发禁制。 凌无咎眼睫一耷,她未发出声响的那一瞬,他便明白了。她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救人,而那人是秦骓言。 但凡于此相关的,都不可告知他。 从前她能那样轻易地在他面前说出,她是来救他的,只因他不是她真正要救的人。 而且她每次出现时,都是以魂体的形式,应当是从未来回到先前的时空。 凌无咎薄唇微启,却骤然僵住。 数道灵力浑厚如山,毫无征兆地锁住他的咽喉。那些力量霸道至极,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生生截断在喉间。 不过也并非不可冲破,可他还未动作。 一道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空灵且突兀:乖乖,已成定局,便由他去吧,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强行干涉,只怕时空错乱,万物归墟,一切重来。几位老前辈给你续上的这一线姻缘,经不起再一次轮回了。 另一道声音显得鲁莽得多:哪用这样文邹邹的,小子,爷爷我告诉你,你若是敢乱因果,重来的话,你再也见不到你小娘子了…… 这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捂住嘴。 凌无咎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江跃鲤脸上。 她双杏眸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子的清泉,懵懂又真诚。 那目光太过纯粹,纯粹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猛地抬手,覆在上面,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若是挑明一切的代价,是重来没有她的一世…… 那便将一切都藏起来吧。 秦骓言听闻她会离开时,心头便猛地一紧,慌乱漫上心头。 若她当真就是阿棠,定然不会离开他。 同时,他也一定程度接受了一体能容纳两魂的可能。 若她不是阿棠,那阿棠的魂魄此刻正依附于她,她离开后,阿棠魂魄何去何从? 这个可怕的设想让他呼吸都滞住了。 是随着她一同远走,还是就此魂飞魄散?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像钝刀割肉般令他痛不欲生。 可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焦灼,明明近在咫尺,却连伸手挽留的立场都没有。 现下他们二人中间,根本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秦骓言不断劝慰自己还有时间,他先将心中的思绪压下。 又见乌鸦掐在了凌无咎手中,似乎难受得紧,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云生道君,你将乌鸦交予我吧。” …… 总之,这一场狗血大戏,并未剧终,只是告一段落,并且每人都在里头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江跃鲤找到了真正 任务对象,道具一下子充裕起来。 既然任务走上了正规,那么道具也得利用起来。 江跃鲤略一思索,还是决定使用记忆碎片,看看这对苦命鸳鸯的前因后果。 眼前四散流光过后,她进到了记忆中,再使用传送法宝,将自己送回了九霄天宗。 按照记忆中地图的位置,她找到天剑峰。略略荡悠几圈后,她寻了个极佳的位置,用以打听消息。 她横卧在古槐粗壮的枝干上,树荫浓密,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身下是贯通南北的三岔要道,阳光被切成细碎的光斑,洒落在来往弟子身上。 这棵百年古槐生得位置极妙,正卡在练武场、讲学堂和弟子院的交汇处。不少弟子匆匆从树下经过,一路嬉笑打闹。 树杈间,她姿态懒散,红唇叼着块麦芽糖,琥珀色的糖块在齿间转来转去。那些零碎的闲谈,便随着甜味一起漫进耳中。 哪处都少不了八卦,什么昨日那位出色新弟子马失前蹄,御剑摔了个狗吃屎,什么今日修为长进可以辟谷,什么师姐痛失所爱,几日精神不振…… 江跃鲤听得津津有味,却左耳漫进,右耳飘出。 终于,她听到了关键词“大师兄”。 她坐起身子,将脚垂下,脚丫子在空中晃荡。 “大师兄真是雷霆手段,不消三日,便铲平了那作乱的魔物。” “哼,谁是你大师兄,你大师兄在栖梦崖!” “师兄,私底下叫叫,也无妨的。” “就一空名头,谁稀罕!” 江跃鲤俯下身子,探头探脑,透过树叶缝隙,瞧瞧是谁这样大火气。 “那云生道君也忒无理取闹了,好好的圣子不当,硬要当什么道君,前些年又不知受什么刺激了,硬要将你挤下来,将天剑峰大师兄的名头给抢过去……”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也愈发小声,江跃鲤晃动的脚停下。 这位被挤下来的大师兄有些眼熟。 她歪着头想了片刻,脑中闪现一个片段,是在未来见过的! 现任的天剑峰峰主,只不过现在是一副尚带青涩的青年模样,比未来的中年沉稳模样,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原来峰主的天剑峰大师兄名头也曾一波三折啊,看来这名头有毒,千百年来都没有安生过。 江跃鲤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不是秦骓言的回忆,此时他估计还在阴曹地府里溜达,没投胎成人。 既然是凌无咎的记忆,那么还是去找他好了。 江跃鲤下定主意,便离开了天剑峰。 她并不赶时间,身体只是魂体,轻飘飘的,一路慢悠悠地飘到栖梦崖。 难得当上阿飘,她也不走寻常路,站在围墙外,打算直接穿墙而过。 想不到刚探进一个头。 “啊——” 一道刺耳的尖叫几乎掀翻围墙。那声浪震极具攻击力,震得她耳朵发鸣,魂体泛起波纹。 她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青年。 青年得一副好皮相,剑眉斜飞入鬓,凤眼微微上挑,鼻高唇薄。这相貌气度,乍看之下,与凌无咎有两分相似,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可惜他性子咋咋呼呼的,将这通身的气派败了个干净。 此外,这位青年眉眼又有些眼熟。 第105章 江跃鲤努力回忆,这又是宗门内哪位大佬的青年时期? 青年被吓得着实不轻。 他已经来这栖梦崖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外人,更何况是从墙里长出的一颗头,还是雾蒙蒙的头。 惊吓过后,他很快又反应过来。 此人不是第一次同云生道君见面时,他身边的那道魂体吗? 多年不曾出现,连时师兄也未曾见过,他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 许久未见,他颇为激动道:“师姐,是你。” 江跃鲤还是没想起他是谁,见对方同她搭话,她干脆直接问:“你是谁?” “我是那日你们在汴城救下的小乞儿,你们当时将我送到了空性寺。” 他这番一提醒,江跃鲤便一下子想起来了。 她站直身子,迈开脚步,不急不徐地穿墙进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道:“我本无名,主持给我起了名,叫无圆,随他姓笃。” 姓笃啊…… 江跃鲤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两下。 她一听,便知是那便宜师傅的手笔,这名字起得属实不太好听, “你怎么上这里来了?”她问。 “我在寺中带发修行数年后,外出云游,自觉仙缘未尽……” 江跃鲤有些走神,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名叫无圆,却觉仙缘未尽。 便宜师父起的名字真是千奇百怪。 “……后来拜入九霄天宗,当了个小小的外门弟子,某日遇见云生道君,他认出了我,便将我带了回来。” 提起凌无咎,每次寻他,很快便见着人了,怎么这次她和别人在这里聊了许久,也不见他人影。 江跃鲤问道:“云生呢?” 笃无圆恭敬道:“他与时师兄一同,去灵韵峰做祭献了。” 他说得轻巧,习以为常,江跃鲤心脏却猛的跳动一下。 在现实中,见惯了凌无咎癫狂、破碎、浑身沾染了鲜血的模样,去做祭献并不会让人觉得惊讶,难以接受。 可回忆中的他清冷、神性,一想到要割腕淋植,心中便不可抑制地冒出一阵违和感。 江跃鲤转身,“我去找下他,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见过我的事。” 笃无圆一愣,垂首低眉,轻声道:“好。” 江跃鲤多看了他一眼,才动身往灵韵峰飘去。 笃无圆驻足,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背影消失在天际,他也未收回视线。 一个外门弟子,想遇见深居简出的云生道君,哪有那般容易。 还是外门弟子身份时,他同人说,曾经见过云生道君身侧如雾一般的女子,此事传入了宗内。 有人来找他,答应将他安排到云生道君身侧,只需要帮忙找出这名女子。 如今人来了,他怎可能食言。 江跃鲤的魂体轻盈,随着流动的云絮悠然飘荡。她掠过苍翠的山巅,穿过缭绕的雾霭,最终停在一座巍峨的圆形楼阁前。 刚落地,便看见白玉栏杆前,站着一名素衣夫人,青丝夹白,盘着高髻,发间只簪着一只玉簪。 江跃鲤看来了两眼,摇摇头,心道:怎么这一趟回来,总是看见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的人。 正欲动身,那名夫人忽然开口,嗓音平和:“姑娘。” 江跃鲤不以为意,继续往大门走,又听见她提高声音道:“姑娘,你是来寻云生的吗?” 听到凌无咎的称号,江跃鲤回头望她。 视线在她身侧搜寻了好几圈,也未见她身旁有其他人。又看自己身侧好半晌,除了远处守在门外的修士,便再无其他人。 那夫人低笑两声,说道:“我叫的就是你。” 江跃鲤手指弯折,指向自己,面露疑惑。 夫人道:“没错,是你。” 在灵韵峰,且凌无咎正在祭献时来寻他,被人发现,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这道声音她曾经听过的,不过是歇斯底里,理智崩坏的版本。 江跃鲤干笑道:“你能看得见我?” “是,我们很久以前见过一面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那可是太记得了,如今还能想起她撕心裂肺,披头散发,满目恨意的模样。 别说处于漩涡中的凌无咎,连她作为一名旁观者,都印下了小小的心理阴影。 也不知能不能索要点精神损失费…… 对方察觉道她的警惕,柔声解释道:“当时我刚丧夫,情绪不太稳定,让你见笑了。” 此时江跃鲤才认真端详她的容貌。 她眉眼与凌无咎有几分相似,却不再是那绝决、惊恐、充满恨意的模样,反而一派祥和慈爱。 穿着也变得素净,不再金钗簪发,绫罗绸缎,珠围翠绕,显出几分出尘仙气来。 “凌夫人,好久不见。” 对她的称呼,江跃鲤在脑海里打转了几番,才说出的。 想不到对方听了,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道:“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此时江跃鲤发现她苍老了许多,笑起来眉眼压出了许多细纹。岁月磨平了她性子里的棱角,通身显出历经沧桑后的从容。 江跃鲤正想开口道别,又听她道:“可以耽误你片刻吗?” 江跃鲤脚步将起,又钉在了原地,踟蹰不前。 其实两人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满打满算,也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她对她的印象不好,甚至算得上糟糕。 “或许云生现下也并不想你上去。”她说道:“我一直都想同你聊聊,若是今日不见,不知下次还有无机会。” 她说话时语速有些慢,尾音带着几分柔软的拖腔,听得出里头的真诚。 江跃鲤沉吟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站在白玉栏杆上。 此处的风景与第一印象差异巨大,不是一望无际的浮生蝶兰,栏杆下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再远些,便是一片森林。 “他比我幸运。”凌夫人目视前方,轻声道:“能够遇上你,一心一意待他的人。” 江跃鲤低声反驳:“其实我挺三心二意的。 ” 凌夫人忽地掩住唇瓣,从喉间溢出两声低笑。 江跃鲤转头,奇怪地看她。 她和凌无咎笑的方式有些相像,而且笑点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遇见的,才是……”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说来可笑,我这半生,竟是从头到尾都活在算计里。” 江跃鲤静静听着。 “当年在山野间遇见云生父亲时,他满身是血地倒在溪边。我救了他,并不顾劝阻,同他成了亲。”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起初一切安宁顺遂,直到云生的出生。” “我母亲向来康健,连头疼脑热都极少有过,可自打云生落地,她的身子便开始日渐虚弱,云生未及周岁,她便溘然长逝了,连一些老仆也相继去世。” “后来,他们告诉我,这上古血脉,只存一人之身,有了新生,旧命便活不了了。” 江跃鲤望着远处草原,风起,绿浪起伏。 难怪她将一切都怪罪在凌无咎身上,原来有这样的狗血设定。 她道:“对于你母亲而言,你才是新生,不是吗?” 凌夫人摇头,“我并未继承上古血脉。” 江跃鲤在心中默默叹口气。 “母亲死后,九霄天宗的几位长老来接,我当时觉得仙门高尚,欢天喜地便散了家仆,来到了这里。他们要云生的上古血脉,我当时想,只要不拆撒我们,如何便如何吧。” “后来我发现那些仪式充斥着痛苦与血腥,想要停止,夫君不愿,那时我第一次觉着他陌生。” 江跃鲤问道:“你夫君是九霄天宗的人?” 凌夫人目视远方,轻笑一声,答道:“是。” “他是宗门派去的,为了和我相识,相恋,最后生下继承血脉的人,只有懵懂的新生儿,才会便于控制。可人总会长大,云生某日哭得小脸都是泪,求着我们带他走。” “我夫君实在不忍,便趁着深夜带着我们远走高飞。”凌夫人面色从容,仿佛讲述的他人的故事,“被抓回来那晚,他便暴毙了。” 江跃鲤觉得她既可怜,又可恨。 不敢怨恨雄踞一方的宗门,却将满腔愤懑尽数倾泻在亲生骨肉身上。 “我们受到的限制愈发严厉,连楼阁也不许踏出一步,后来云生在其中周旋,才给了些外出的自由。” 江跃鲤摸索白玉栏杆的手指停住。 她恍然惊觉,原来他这些年来,不仅为了挣脱自身的桎梏,也为了替母亲争得一线生机。 凌夫人忽地伸手,却直直从江跃鲤手臂穿过。 江跃鲤见凌夫人柳眉皱起,情绪开始波动,若不是对方触碰不到自己,她肯定一蹦三丈远。 “云生年长,已不好控制,所以宗门肯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第106章 一记沉钟,悠扬绵长。 这钟声仿佛敲醒了凌夫人沉睡的心灵,她神色一敛,恢复了平静。 面色变化之快,让江跃鲤更想远离了…… “来吧,我带你躲开那些老家伙,他们实力高深,可能能看得见你。” 凌夫人说着,转身朝楼阁一侧阶梯而去。 江跃鲤立在原地,并未跟上。 凌夫人转身,“祭献结束,他们要出来了,我带你去找云生。” 江跃鲤脚步一动,又顿住了。 她有理由怀疑,这位凌夫人把他的亲生骨肉当鱼饵了。 一旦发现她不上钩,就抛出一道鱼饵。 在这一处住了些时日,地形与那时相差仿佛,她还算了解。相比起被那些长老们发现,还是跟着凌夫人前去比较稳妥。 江跃鲤给自己寻了个理由,便屁颠屁颠地跟着人走了。 下了白玉台阶后,兜兜绕绕经过一条羊肠小道,穿过月洞门,翠竹夹道,卵石小径蜿蜒入深。 游廊九曲,每转折便见新景,应接不暇,绕得她几乎忘记目的地时,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雾气渐浓,层叠花草后,半掩一道温泉。 “去吧,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相伴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可以,请你帮忙多关照。” 江跃鲤听凌夫人说完,一转头,便不见了她踪影。 这鬼魅身法,可媲美她儿子。 感叹过后,她再度转身,那水雾蒸腾间,繁花叠影,缓步走出一道身影。 他青丝半湿,身披月色宽袍,姿态从容懒散,赤足走在湿润的青石板上。 她笑道:“好久不见,云生。” 第85章 战五渣 “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面的第一句话,是质问,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剑,生生斩断了她刚扬起的笑意。 江跃鲤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莫不是这段回忆开始,旧情人出现了,所以才这样抗拒她过来? 可他不是任务对象,不是为了心爱的女子入魔的大师兄,怎么还会有旧情人! 未等她回答,凌无咎从容脸色隐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大步朝她走来,肩上的外袍掉落在原地。 江跃鲤后退一步。 不会真的让她猜对了吧! 她还欲后退,而他已逼近身前,高大身影投下一道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先离开。” 凌无咎声音泛冷,面色发沉,一把扯过她手腕,便往回廊走去。 江跃鲤被他拽得一踉跄,抬头看他,却见他回头看那花影重重之处。 果真心虚。 “你这是怎么了?”她因为快步走动,声线有些不稳。 这个问题并未立即得到回答,待转过几个转角,他才松开她的手腕,隐隐将她禁锢在角落中。 “你方才有看到里面吗?” “哪里面?” “灵泉。” 江跃鲤摇头,“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凌无咎微不可察松了气,绷紧的肩线也松弛下来。 江跃鲤见他态度耐人寻味,仰头直视他眼眸。 “金屋藏娇了?”说完,又觉着不对,这样的情形,若真是藏娇,她才是那个娇。 她舌尖一转,纠正道:“你和美人鸳鸯共浴了?这样紧张。” 凌无咎望着她澄澈的眼眸,怔愣了好一会,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过于离谱,他回过神后,低头笑了一声。 江跃鲤:…… 这是非常严肃的问题,有什么好笑的。如果真是旧情人出现,那么就要分道扬镳了。 “没有。”凌无咎道:“我们先回房。” 说着,他便侧身,那道半禁锢之感消弭无踪。 江跃鲤跟上他的步伐,问道:“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方才沐浴景象。” 也是,由于青鸾宫不当人,他似乎很抗拒男女之事。 她又问:“你额头怎么又出现一抹红印了?” “只是例行之事,过些日子便会隐去。” …… 灵泉。 温泉氤氲,水色泛红。 池边一块突起石 块上,印着一只血手印,水汽晕湿后,流下几道血水。 石块一侧散落一团染血白布,血色或深或浅,散布杂乱,有的浸在红色泉水里,随波纹缓缓漂荡。 两名白衣修士大袖绑于大臂,袖料服帖地堆叠在臂弯,像收拢的蝶翼。 他们低垂着眼,无声地将散落各处的血布拾捡,清洗,拧干,叠好。 血渍在他们指间晕开,又很快被流动的泉水带走。 - 即便凌无咎已常住栖梦崖,灵韵峰依旧保留着原有房间。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窗棂,将屋内染成温柔的橘红色。窗边的纱帘被微风轻轻拂动,光影摇曳,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凌无咎站在满墙书架前,手指修长,正翻动着一卷古籍,眉目低垂,神情专注。 江跃鲤倚在窗边,静静望着他,觉着有些奇怪。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她却觉得空气安静得不自然,甚至有些凝滞。 她自认为心境未变,那么这不寻常的源头,便是凌无咎。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赤足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可他还是察觉了,指尖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 虽说很轻微,江跃鲤依旧能察觉他的紧张。 她停在他身后,探过头去,看他手中的书,“我这一趟回来,模样变得很凶残?“ 凌无咎身形微僵,轻声道:“没有。” “那为什么从温泉那处回来后,你就一直没看我?” 他终于缓缓侧过脸,目光落在她身上,耳尖悄然染上一抹薄红。 这一抹红在黑白分明之间,显眼又暧昧。 几乎是一瞬间,江跃鲤便想起对于他而言,上次分别前,失去了初吻,而且还是半强制性的。 已经过了几十年,他怎么还这样……羞涩。 他露出这样慌乱紧张的态度,与现实相比,两人地位翻转。 这不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江跃鲤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凑得愈发近了,衣裳相接,摩擦声在寂静房中清晰响起。 凌无咎动作愈发僵硬,轻声道:“若是想要,便给你看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和紧张,动作算不上自然,却很快地将书合上。合书扇起轻风,拂动江跃鲤鬓间碎发,鼻尖传来淡淡的墨香。 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脚尖一踮,便仰头吻了上去。 她的吻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他心跳猛地加速,指尖猛地攥紧了书卷,书封在他指尖相接处凹陷,延伸出许多褶子。 体内传来一阵古怪的战栗,他心底涌起一股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绪,想叫她停下来,可这不是她不愿停。 是他。 焦虑、恐惧、慌张……几乎填满他内心,他分明往后便可以躲开了。 可他不愿。 甚至从一开始,她朝他走来,发现他的异样,到开始行动这一系列的举止,似乎也是他的刻意诱导。 他知道她喜爱什么,他变展露什么。 可这种程度不够,无法覆盖内心复杂、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 他想要更大的刺激。 江跃鲤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却察觉他的轻微战栗。 许久不见,一见又做这档子事,看来是吓到他了。 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总要循序渐进。 于是她松开了他。 此时,她才发现,他耳根红得几乎滴血,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江跃鲤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歪头看他:“吓到了吗?“ 他一言不发,垂首凝视她,眼眸黑黝如黑色漩涡,深不见底,似乎要见她吞噬殆尽。 似乎是真的吓到了。 未来那样胆大妄为,怎么这时候如此胆小,一个吻就吓成这样。 江跃鲤抬手,按在他下颌处,掌心传来他皮肤滚烫的温度,“你若是不喜欢,那……” 话未说完,她手腕一紧,视线一转,背后重重撞上了书架。 惊呼还未出口,他倏尔靠近,抬手掐住她的下颌,俯身,重重覆上她的唇。 书架在冲击下,晃动不止,几本书探出,掉落。 这是一个带着毁灭意味的吻。 他气息炽烈,带着一股狠劲,如暴风雨般侵袭而来,勾缠她的舌尖,夺去她的呼吸。 她浑身战栗,有些头晕目眩。 呼吸逐渐稀薄,她双手抵在他身前,用力推他,却轻易便将人推开了。 凌无咎猛地松开手,激烈呼吸着,侧过头,似乎不敢看她。 逆着光,他眼帘低垂,江跃鲤看不清他神色,却能看到那泛红的眼尾。 第107章 “抱歉。”凌无咎退后一步,努力平复呼吸。 他还是没控制住,她会发现他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疯子,没人会靠近一个疯子。 这个认知像淬了毒的匕首,日夜剜着他的心。他浑身都是见骨的伤疤,只是被他用血肉重新遮掩了起来,可即便如此,呼吸里依旧带着血腥气。 这样腐朽的他,本该永远蜷缩在黑暗里。 可她却带着光来了。而现在,这仅剩的光也被他亲手掐灭了。 若是她害怕,再也不来寻他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肺腑就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江跃鲤不知他心中恐惧,可也隐隐知道,与祭献有关,或者说与她可能撞见他祭献的场面有关。 今日见他,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便很奇怪,慌张的态度更加奇怪。 回到寝殿后,他将一切压抑起来,任凭底下加剧,制造一个平静的假象,随便一激,那惊惧便汹涌而出。 又不是没见过,他到底在担心什么。江跃鲤往前,钻入他怀里,圈着他腰身。 他颤抖得厉害,她顿了下,又轻轻抚着他的背。 忽地,他某处变得精神,硌着她了。江跃鲤鬼使神差,探去手,往下一压。 耳边传来凌无咎低沉的闷哼。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心都在安抚他破碎的小心灵上啊。 不出所料,她的背又重新撞回书架上。 一阵混乱过后,她的一条腿搭在结实臂弯上,角度有些别扭,书架又开始晃动起来。 愈演愈烈,重重的呼吸打在脖颈,书架摩得脊背发麻。 直到月上枝头,凌无咎才用外袍裹着她,将她放到软榻上。 江跃鲤蔫蔫地蜷在榻上,狠狠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没轻没重。 两人都收拾好后,江跃鲤继续窝着假寐,凌无咎捡回那本古籍,又翻看起来。 气氛再度恢复了从前的祥和。 殿内烛火猛地跳动一下,房门陡然洞开。 “云生。” 浑厚的男声吓得江跃鲤一惊,瞌睡虫全跑光了,她撑起身子,往门口看去。 门外站着一名短须修士,通身气度非凡,眉间一道竖纹不怒自威。 他身后跟着几名白衣修士,分列两排,身姿挺拔,皆面容肃穆。 凌无咎放下手中古籍,撩眼看他,淡淡道:“严长老,何事?” 短须修士眼神犀利,一转便落到江跃鲤身上,“这千年来总是有人叨扰你,可是她?” 江跃鲤见对方能看到自己,将被衾往上拉了拉,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名严长老一看便强得没边,与他正面对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凌无咎不急不徐,走到榻前,挡住严长老的视线,“叨扰我的不是她,是你。” “你…”严长老面色骤然一沉,殿内烛火随之一暗。 “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她交出来,我既往不咎。” 凌无咎未答,只默默望着他们。 严长老身后有人劝道,“师兄,除了严长老,我们都看不到她,她真是妖女,是来蛊惑你心智的,你把她交出来吧。” 说得可谓苦口婆心,字字真诚,可这是针对自己的,江跃鲤便怎么听怎么刺耳。 甚至想骂回去,但她涵养很好地忍住了。 毕竟反驳了,那人也听不见…… 凌无咎冷声道:“她不是。” “不是?”严长老语气严厉,“你这些年愈发不听话了,就是她挑拨的。” 江跃鲤:…… 严 长老沉声道:“最后一次机会。” 凌无咎:“百次,千次,也是一样选择。” 江跃鲤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严长老重重哼出一口气。 宗门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这血脉重新引回山门。刚开始那些年还算安分,可最近越来越管不住了。 为了稳住他,宗里一再让步,许他改名,许他栖梦崖,许他减少滋养圣物的次数…… 但他不但不收敛,反而越来越放肆,居然还妄图不受限制,自由来去。 宗门开始暗中调查他性情变化的缘由。他们发现,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事物都在掌控之中,唯独那道偶尔出现的游魂例外。 这道魂体来无影去无踪,任凭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却始终无法追踪到半点踪迹,仿佛这道魂体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既然暗查无果,便明着来,安插可见那道魂体的弟子进栖梦崖,一旦发现,他亲自出关,将那魂体困起来,看看究竟是何人。 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云生,你护不住任何人。”严长老道,“你空有灵力,修为却止步不前,金丹修为的你也斗不过,你拿什么来拒绝我?” 凌无咎淡淡道:“我。” 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是底气十足。 他心知肚明,宗门上下对他这一身浑厚灵力依赖颇深,绝不敢逼迫太甚。 毕竟,困兽犹斗,更何况是他这头随时可能发狂的凶兽,若是真撕破脸了,只会两败俱伤。 宗里受凌无咎威胁,是少数高层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如今被当众挑明,严长老一时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察觉到他的情绪,身后的修士们眼观鼻鼻观心,识趣地沉默不言。 空气陡然静了下来。 江跃鲤往前探头,越过凌无咎的腰,观看门外情况。 严长老一张中气十足的脸,被气得愈发红润。 看来凌无咎是有几分气人天赋的。 正想着,严长老视线陡然射向她,两道视线恰好撞个正着。 江跃鲤朝他扯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可在严长老眼中,她不过是一道人形雾气,面目表情不甚明朗。 她这样一笑,看起来更像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严长老更气了。 “妖女。”他沉声道,“若是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可以护着你,让你少吃些苦头。” 凌无咎侧了一下身子,再次卡在两人之间,挡住了视线。 江跃鲤见不到人,好心提醒道:“我不是妖女。” 觉得力度不够,又补充道:“我是王母娘娘座下仙女,奉命下凡,有朝一日,我会脚踏七彩祥光,拨开黑云重雾,救你家弟子于水火。” 凌无咎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瞎吹。 严长老充耳不闻,高高在上地吩咐道:“不必多言,你现下自行过来。” 未听见江跃鲤第一时间拒绝,凌无咎后退两步至榻边,却听见江跃鲤说道: “如果我不过去,是不是就一点苦都不用受了?” 严长老身后不知哪名修士定力不够,轻轻“啊”了一声,颇有恍然大悟之意。 严长老面色铁青,猛地回头,刮了一眼众修士。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垂首而立,生怕被长老点名。 严长老转身回来,嗤笑出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一挥衣袖,身后的七八名修士纷纷进入房内,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凌无咎眉头紧锁,将江跃鲤护在身后。 江跃鲤却一派悠然,在大佬身边待久了,面对这些修士,她养成了一副处事不惊的性子。 他们围着两人,双手掐诀,口中低声念诀。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烛火疯狂摇曳。 江跃鲤忽觉魂体一重,耳边响起重重咒语,听得她脑袋发涨。 凌无咎眸光一凛,大袖无风而动,光华大盛,一圈的修士们念诀声渐低,有的甚至嘴角溢血。 严长老摇头,“你果真是冥顽不灵。” 说着,长臂一伸,凭空抓出了一把剑,二话不说,便朝江跃鲤袭来。 江跃鲤正准备运气去挡,耳边响起刺耳铮鸣声,两剑相交,一阵厉风荡开。 江跃鲤觉得魂都要被吹飞了,低头躲避狂风。 “嘭——” 一声闷响自不远处传来,风息骤止,她抬头望去。 凌无咎竟然被震飞了数丈,重重摔落在书案上。月白衣袍在一片杂乱中散开,他撑地的手背青筋暴起,唇角已渗出血丝。 江跃鲤的悠闲做派碎了一地。 大佬这是怎么了? 连这种程度的术法也挡不住? 严长老好的不辨,专辨赖的。他辨出江跃鲤惊讶且担忧的面容,冷笑道:“我说了,他空有灵力,动起手来,不过尔尔。” 江跃鲤看着严长老阴狠又得意的笑容,恍然大悟。 原来凌无咎的身份是九霄天宗的“奶妈”,可以提供磅礴的灵力,却只是一个战五渣。 严长老转头,呵斥道:“愣着干嘛,快设阵,给我困住她。” 修士们转换手诀,一道阵法光华若隐若现。 凌无咎撑着手中断剑,起身便要冲来,江跃鲤想要说什么,下一瞬,浑身一重,落在了一片灰尘之上。 目及所处皆是裸露的夯土墙面,屋外还能听见有人指挥的声响。 第108章 这是正在施工重建的灵韵峰。 她回来了。 第86章 记忆与现实的串联 江跃鲤压下心中的不安。 那毕竟只是一段回忆,即便回忆与回忆之间,存在着连贯性,也只是一段回忆。 好不容易稳下心来,拿出传送法宝,凝出一道灵力,还未往里注入,她便顿住了动作。 她的修为……似乎大涨了。 修为大涨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对现下的她来说,却透出莫名其妙的意味来。 她闭目凝神,内视经脉,赫然发现灵力竟如江河奔涌,比从前壮阔数倍。丹田处金丹流转,光华更盛,隐隐有破境之兆。 为什么? 进入回忆与回到现实的时间,是同一时刻,更遑论她在此之间并未修炼,怎么会突然修为大涨。 唯一的解释,便是在回忆中的那几场双修。 想到这里,江跃鲤沉默了。 这记忆碎片该不会是给她涨修为用的道具吧。很快,她又将如此离谱的想法摒弃。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凌无咎曾一直坚称她失忆了。 江跃鲤心跳猛然加快,她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中回响。 她不是失忆了,而是她还未经历那段记忆!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里面什么人?”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喝斥。 江跃鲤立即闪身到门口,贴在墙壁上,她不想在此处撞见人,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她再度凝起灵力,法宝散发出微弱光华。 外头脚步声自门外走进。 灰衣修士走进来,转头扫了一圈,发现并未有其他人。 “老董,你在里面偷懒啊,快来,那边要上梁了。” “来了。”灰衣修士应着,转身出了门。 江跃鲤已经回到了镇上。 来往人群热闹,路中央忽地出现一人,他们也不惊讶,避开各走各路。 江跃鲤一路飞奔,跑回到客栈,爬上楼梯,砰地推开客栈的门。 凌无咎正坐于榻上调息,闻声,缓缓睁开双眸。 江跃鲤合上门,转身朝他走去,“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凌无咎双眸黑润,沉静地望着她,似乎天地里,只有她的身影。 他平淡道:“你记起来了。” 江跃鲤张了张红唇,心脏猛地一滞,呼吸一顿。 她本想通过现下的预知影响过去,可如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越是想说,窒息感便越强,喉咙里像是塞了一个会膨胀的软球。 原来这个也是禁制的内容。 此时此刻,她很想将高人拖出来,疯狂摇晃她肩膀,问问到底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在心中骂了一句垃圾标准后,她鼻头一酸,又打出一个喷嚏来。 阳光自窗棂洒落,浮尘在其中跳跃,形成一道光柱。 透过光柱,她看到了凌无咎平静的眼眸,瞳仁黑得纯粹,似无星的永夜,平静得让人心悸。 她快步朝他走去,激动面颊泛粉:“一半一半吧。” 可得知她记起来后,凌无咎却并不激动,形如老僧入定,仿佛早已知道了一切。 她站到他面前,问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凌无咎深邃地望着她,沉吟片刻,道:“不可说,会乱因果。” 江跃鲤弯腰,与他平视,他依旧古井无 波。 江跃鲤:……什么浪漫绝缘体。 在这安静氛围里,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今日的态度不仅平淡,简直称得上冷漠。 总不该到手了,就不香了吧。 啧,男人。 可她看人眼光一向都还算不错,他这般态度肯定事出有因。 “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 凌无咎答得平静又诚实:“心魔凶戾,我将其剥离压制,连带着将七情六欲也一并镇压了大半。” 果然事出有因。 即便得知了缘由,江跃鲤也依旧心头发紧,总觉得他此刻的状态透着几分不对劲,就像是一根蜡烛即将燃尽后,仅剩的一点平静的小火苗,经不起任何起伏,随时都可能无声熄灭,徒留一缕青烟。 “就只能一直这样压制吗?”她问。 凌无咎轻轻摇头,“我可将其慢慢炼化。” 江跃鲤闻言,心下稍安。 这才是蔑视天地的大佬。 与之相对,她忽地想起回忆中他战五渣的表现。 她问:“如果你没有魔心,你的打斗实力怎么样?” “一般。” “是没机会修行吗?” “是不可修行,本身便跳出了修行规则之外,也无所谓修行不修行了。” 江跃鲤不由得怔。 这感觉就像发现常年稳居榜首的学神,竟有一门课连及格线都够不着,而且还是偏科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空有一身受人觊觎的灵力,却无法强大起来自保。 猛然间,她想到若是那回忆是真实发生的,那么他在那段时间如何了? 随后,江跃鲤从凌无咎口中再问不出任何信息,便再度找上了乌鸦。 此时乌鸦在客栈大堂,站在靠窗的桌上,绿豆眼盯着眼前的手。 秦骓言微微垂首,不紧不慢地给它剥松子。 一副岁月静好模样,江跃鲤手往前一捞,一把将它抓到手中。 “我有些事要和它说。”她说着,便带着乌鸦往楼梯走去。 秦骓言并未阻拦,只是站起身道,温和道:“好,你轻点。” 回到房中避开所有人后,江跃鲤再次用了一块记忆碎片。 刚进到回忆中,她便将自己传送到了灵韵峰。 落在宽阔街道上,违和感铺面而来。 原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长街,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沉寂中。 商铺门前高悬琉璃灯笼依旧亮着,各类摊子还在,茶肆如常白烟袅袅,可往来的行人已稀疏了许多,经过她身侧的,皆低着头快步疾走,衣袖带起的风搅动着凝重的空气。 这是怎么了? 江跃鲤飘进茶肆,试图打听一些消息,可里头的人要不不说话,要不便沉着脸抱怨。 他们抱怨内容大抵都是些灵气不足、修为停滞、魔物作乱等等,她坐在一侧,听了半晌,也没听出造成这一片沉寂的原因。 她转身朝长街尽头那座高大楼阁飘去。 上一段记忆中,那位严长老的能看到她,甚至试图困住她。 这一次她不再那样光明正大乱飘,躲着四处巡逻的白衣修士,来到了凌无咎寝殿门前。 进门前,她扭头看了一眼栏杆外的景象,天井里往昔灵光流溢的盛景已然不再。像灾荒年间,大户人家就也需衣节食般的,诸多倚赖灵气运转的法器,都停滞了下来。 连四处巡逻的修士,也没了昔日神仙光彩,皆板着脸,肃穆游走于各层走廊。 可能被克扣工资了吧…… 江跃鲤这样想着,便往前方门口探进一个脑袋,随即浑身一僵。 屋内一片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书架倒塌,桌椅杂乱,地面上染上一团团深褐色,像干涸的血迹。 从书案的破损模样看来,这和她离开时,简直一模一样! 在她离开后,并未着人收拾,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江跃鲤连忙往栖梦崖飞去。 栖梦崖的宅院倒是和往常一般。 她才落了地,便听见身后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转身看去。 笃无圆双手持着托盘,脚边一地青色碎瓷片,依旧青年模样,眼中也盛满慌张。 与她对上视线,更是宛若见了鬼一般,往后退两步。 这反应属实莫名其妙,江跃鲤道:“在你眼中,我长得很吓人?” 笃无圆听她语气并无恼意,稍稍放松了些。 他长相偏清冷,却眼中包了泪,哽咽道:“我以为你已经魂飞魄散了。” 江跃鲤:“呸,我好着呢,别瞎咒我!” 两人来到梧桐树下,阳光明媚,透过缝隙洒落几点碎金,透过江跃鲤的手,浅浅落在石桌上。 笃无圆看着她那点光芒,眼眸发肿,凑上前来:“师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江跃鲤看着石桌对面探过身子的人,微微后仰,“我都不知你错哪了,怎么原谅你。” 笃无圆坐直身子,垂头丧气,似乎整个人要变成一根蜡烛,融化在石凳上。 片刻后,他才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是这小子通风报信了,告知宗里她的行踪,将那严长老才特意出关,前来拿她。 她那日在阵法中,突然消失,再无踪迹。 谁也说不准,到底是魂飞魄散,自此消失在天地之间,抑或是逃遁了出去,并且手段高明地掩去了一切踪迹。 总之,这数十年来,九霄天宗一直派人四处搜寻她的踪迹,倒不是还想困着她,而是凌无咎罢工了。 第109章 他不仅罢工,还扰乱了九霄天宗原有的灵脉,使宗门灵脉枯竭了。 诸位长老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千万年的古派一日日衰败下去。更甚者,宗门弟子在外,连些二三流的门派都敢出言挑衅,这等羞辱,放在从前鼎盛之时,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严长老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本想着抓住江跃鲤,以绝后患,甚至可以以此威胁凌无咎听令。 却未料到江跃鲤在凌无咎心中竟如此重要,也没想到凌无咎居然真的疯到这种程度,如今双方两败俱伤。 “我真没想过,他们会那样对你。”笃无圆耷拉着脑袋说道,“他们只是说有事找你商谈,我以为,以为只是……” 事情已然发生,江跃鲤并不想听他的忏悔,“云生呢?灵韵峰殿内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笃无圆道:“你消失的那日,道君生生用灵力震碎了施阵者的经脉,除了严长老,那些人都爆体而亡了,是他们留下的血迹。” 江跃鲤闻言,心又提了起来。 场面听起来惨烈至极,颇有种同归于尽的意味。 “云生呢?”她追问道。 笃无圆:“他将那些人杀了后,沉寂了几日,又闯入灵脉那处,将灵脉搅乱。” 江跃鲤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大佬就是大佬,即便是偏科的科目,也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拿个高分。 笃无圆一张薄唇叽里呱啦说了许多,也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江跃鲤故意沉下面色:“你再不告诉我人在哪,我就要揍你了。” 笃无圆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我以为你问他状况。” 江跃鲤:“……你理解能力真是满分。” 笃无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过奖了。” 江跃鲤:…… 笃无圆转头看向房门,“他在房里,不过搅乱灵脉似乎有反噬,他回来后,便昏睡了过去,浑身灵力沉寂了一般,长老们来看了,都无从医 治。” 原来人就在院子里,还以为被那些老家伙们藏到哪里去了,白费那么多功夫在这里听故事。 江跃鲤站起身,正欲朝房门走去。 笃无圆叫住了她,江跃鲤转头,用眼神询问。 他面相清冷,却憨厚地挠了挠头。 江跃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原谅我了吗?” 专程将她叫住,居然就为了这? 江跃鲤咬着后槽牙道:“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原谅你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 笃无圆收起憨厚做派,身姿挺拔,面色疏离冷清,静静望着她背影。 江跃鲤进到房中,房内摆设一应从前模样,只是崖边的窗紧闭着,屋内一片静止,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她挥袖开窗,绕过桌椅、屏风,转到内间,一眼便看见了平躺于床榻上的凌无咎。 他双手交叠于腹间,素青被子掖在腋下,睡姿端正又乖巧,若非面色苍白发青得与被衾相呼应,她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不够七天她便消失,也不知第一次了,也不知他到底为何要这样折腾自己。 江跃鲤坐在床榻边,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合并双指,贴到他额间,查探的灵力还未渡入,便如同摸到极寒的冰水一般,指尖忽地传来一阵刺痛。 她猛地缩回了手。 好家伙,哪是什么扰乱灵脉,这是把灵脉都吸到自己身上了吧。 身体里庞大的灵力乱成一团,靠他自己根本梳理不过来,紫府识海他人又进不去,便只能这样半死不活,躺个数十年。 江跃鲤沉默地坐了片刻。 最后还是俯下身子,将额头贴了上去,她倒是可以轻易进到他的识海内。 刚进去,便一瞬便被拉到一望无际的极寒冰川天地,都是由灵气凝聚而成。 冰川相当躁动,在轰鸣中战栗,极寒之气如暴怒的银龙破冰而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凝成冰晶坠落。 江跃鲤忍着冰寒,细细给他引导、安抚。 几度金乌西坠,明月东升。 月光如水,自屋外淌入,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江跃鲤维持着五日前的姿势,神识还在哼哧哼哧地凿冰川,顺河流。 忽地刮来一场暴风雪,瞬间吞没天地,猛烈地旋转,缠绕在她周身。 雪花刮过皮肤,并未感觉到冰寒刺痛,却激起细微的颤栗,像是蝴蝶掠过心尖。 一瞬间,她便知道凌无咎醒了。 江跃鲤将识海抽离,微微抬头,便落入了一双深潭般的黑眸。 凌无咎平躺着,黑发如墨铺散在枕上,睫羽轻颤,目不转睛凝视着她。 终于醒了。 江跃鲤扬起一抹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后脑一紧,她头又被按了下去。 随后,她的意识在沉浮,人也在沉浮,眼中一片迷蒙,发出的声音像含着湿漉漉的水汽。 外头日头高照,她才缓过身来。 她将身上的人推下去,手肘撑在榻上,半撑身子。 忽觉鼻子一热,鲜红的啪嗒一下,低落在凌无咎肩头凝白的肌肤上,又哧溜一下,滑落而下,滴在素色被褥上。 两人沉默对视良久。 江跃鲤:…… 她特么又虚不受补了! 她都已经境界突破至化神期,再往上,就是半仙了,居然还能虚不受补到流鼻血。 离谱,简直是离谱! 凌无咎坐靠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丝帕,按在她鼻下。 江跃鲤仍由他按着,感受体内磅礴的灵力,顿时觉着她冤枉严长老了。 她可能真是妖女,因为九霄天宗灵脉的小半灵气,都进了她身体…… 身份转换的话,她估计都要提剑上门讨说法了。 江跃鲤从凌无咎手中抽出丝帕,团成一个小球,按在鼻下,说话瓮声瓮气的,“你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 凌无咎淡淡道:“三日前,只是身体昨晚才能动。” 也就是她帮他梳理灵力的第三日,他便恢复了意识。 凌无咎刚恢复意识时,便在识海看到了她的神识,她一袭水红衣袍,化作一个小点,立在无边际的冰川之间。 他神识未能凝结成型,只能化作一道清风,缠绕在她周身。 掠过几次,将她鬓间碎发撩起,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心用术法凿冰川,开河流。 他无法让她觉察,便安分地绕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将汹涌暴戾的灵流捋顺,抚平躁动的冰川。 江跃鲤“嗯”了一身,便也靠在了床头。 她拿开丝帕,鼻下又传来一阵热流,又连忙按了回去。 她道:“悠着点,你要是提前把自己搞死了,未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好。” 时从外出历练了,栖梦崖内除了两人,只剩笃无圆。 凌无咎对笃无圆的接受度比时从要高一些,他并未将人支开,甚至对他还算不错。 三人偶尔一起下棋,弹琴,风花雪月地过了一天,江跃鲤便回来了。 刚回到栖梦崖,便撞见了安霞霞和袁珍宝在院子里纳凉。 得知她身上蛊毒未解,两人担忧之色几乎要凝成实质,气压低得让她不解。 仿佛她这一趟出行,已经以失败告终。 再三解释之下,她们才愿意相信,原来她回来,真的毫不费劲。 传送类法宝对灵力的消耗极为惊人,其损耗程度与传送距离直接相关。 寻常修士使用一次短距离的,也需要缓好一阵,千里之遥她却说回便回了,让两人震惊了好一阵。 江跃鲤恍觉她已步入大佬行列。 大佬不懂她们的痛。 袁珍宝又给她补了许多各种物资,她才重新传送回边陲镇上。 江跃鲤本想咸鱼一段时间,可掐指一算,一月之期,仅剩半月。 想起那变态的痛楚,她还是咬咬牙,出了门。 她四处奔走,现实中才过去一个时辰不到。 当她下楼,准备去寻那说书先生要毒沼老怪位置时,秦骓言还在客栈大堂给乌鸦剥松子。 他见她经过,放下手中松子便走过来,“江师妹,你这下准备去哪里?” 乌鸦展翅飞来,落在江跃鲤肩头。 江跃鲤实话实说道:“我要到茶楼找说书先生,想问问他毒沼老怪在哪里。” 秦骓言温柔道:“我陪你去。” 江跃鲤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笑容,这让她想起,原来二大师兄苏玉衡模仿还算到位,这嘴角勾起弧度,着实相像。 只不过总归原版看着舒服,没有生搬硬套的拟人感。 她还未答应,二楼传来声响。 “我也一同前去。” 凌无咎立走廊栏杆后,玉容冷淡,眉眼低垂,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人。 三人一路无言,气氛略微尴尬。 第110章 走到茶楼门口时,恰好遇见说书先生,他一袭青衣,姿态惬意,正迎着阳光迈出门槛。 江跃鲤站在门前,肩头定着一只漆黑乌鸦,身后站着两人,一左一右,身量高大,气势非凡,两大保镖似的。 三人气压低沉,就这么堵在说书先生面前。 江跃鲤扬起一抹笑,道:“苏先生……” 话未说完,那说书先生八字胡一翘,拔腿便跑,瘦削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跑得飞快。 可他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修行之人,三人三两下便轻松追上了他。 吓得他瞅准一条暗巷,便往里窜。 看来他四处加油添醋地造谣,真是被堵习惯了,挑的路四通八达,可耐不住他们人多。 江跃鲤挥手,几人顿时散开。 巷子成十字路口,三人一乌鸦,恰好每人堵住一个。 说书先生站在路口,面色彷徨,看向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江跃鲤。 “道友,请问找我有何事,我肯定知无不言。” 三人将说书先生请回茶楼里,点了几壶酒,给他压压惊。 “你们找毒沼老怪做什么?”说书先生面颊微红,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她的药好寻,直接去魔域买便好了。” 江跃鲤道:“我有事需要找她本人,若是苏先生知道的话,我可以花钱买下她的地址。” 说书先生酒上三巡,胆子膨胀了些,“哼,那鬼地方,活人没几个,有什么好去的。” 说完,猛觉三道视线射向他,他胆子又缩水了。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那处怪异得很,若是路途出了事,可不能找我算账,而且,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告知你们的。” 居然真的知道,江跃鲤心情顿时明朗极了。 她眉眼弯弯,“那是自然。” 说书先生又猛灌了几口酒,突然压低声音,身体压到桌上,“往西百里外,有处唤作幻雾庄,庄子西边有一座桃林,酉时三刻进 林,一直走往深处走,遇桥不过,唤舟而渡,上了岸,便能找到老怪的去处了。” 第87章 她要救的人,从来不是他…… 翌日,江跃鲤一行人来到幻雾庄时,还未到时辰。 桃林畔立着间茶寮,虽陈设简朴,却自有一番意境。茅草覆顶,竹帘半卷,粗陶茶具在木案上摆得齐整,在大片粉色桃林旁,比那些雕梁画栋的茶楼更显风骨。 来往行人不少,却都是匆匆自林中往外走的。 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夜幕即将降临,赏景的游人三三两两离去,也合乎常理。 茶寮由一对夫妻在经营,老板娘见江跃鲤等人站在外头,便热情提醒道:“几位客官可是来晚了,明日再来吧。” 江跃鲤转头看去,老板娘年过半百,一身靛青粗布衣裙,发髻干脆利落,笑容热情洋溢地看着他们。 江跃鲤笑道:“看天色,今晚月明星稀,就着月光赏景也不错。” 话音刚落,老板娘笑容倏尔消失,经过的游人也不再交谈,放慢脚步,不动声色看着她。 老板娘只怔愣一瞬,很快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她道:“时辰还未到吧,要不要进来坐坐。” 从他们怪异的表现来看,夜晚进林似乎不太寻常。 几人对了个眼色,便撩起竹帘,低头进了茶寮。 此时游人稀疏,茶寮里也没了客人,老板在外头忙活收拾桌椅,老板娘在里头给他们倒茶。 老板娘倒完茶,也不走,四方桌子恰好还剩一个位置,她直接坐下,“我劝你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秦骓言见她再三劝阻,也不介意她擅自拼坐,温和问道:“你为何再三相劝?” 老板娘指尖敲了两下茶碗,叮叮地响了两声,“你们真不知啊?现在年轻人怎地这样鲁莽,什么都不知就敢夜晚进林。” 年轻人…… 江跃鲤看向活了几千年的魔头,推了推他肩头,问道:“年轻人,你知道吗?” 凌无咎撩眼看了一眼江跃鲤,淡淡道:“不知。” 老板娘忙活了一天,也乐得唠嗑,指尖虚空点了点几人,“你们呀……” 她笑了两声,接着道:“这桃林由灵气滋养,四季不败,许多人慕名前来观赏,却几乎没人敢在夜间进……因为这林子晚上会吃人。” 秦骓言眉头轻皱:“吃人?” “也不是进去的都吃,这几年来,也有不信邪的,专挑晚上进去,大多都平安回来了,可还是有不少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江跃鲤道:“会不会是他们从其他出口离开了?” 老板娘摇头,“不会,这桃林是仙林,只此一出口,若是迷路了,随便寻个方向走,也是从这一处出来。” 迷离清风掠过桃林,桃林沙沙作响,抖落簌簌花雨,千万瓣绯红随风旋舞,那处早已没了行人。 凌无咎转头,平静望着花雨。 老板娘还欲相劝,却被打断,凌无咎低声道:“时间到了。” 几人不再闲聊,付了茶水钱,同老板娘道了别,便朝着林子走去。 老板娘扯扯衣摆,与丈夫一同收拾茶碗。 男人并未抬头,无奈道:“又是几个不怕死的。” 老板娘停住收碗动作,往桃林望去。 女子朝红粉花雨奔去,水红色衣袂翻飞,乌鸦煽着翅膀飞在身侧,两人激动地一头扎进漫天花雨中。 两道高大的身影步伐平稳,不疾不徐跟在她们后方。 老板娘收回视线,动作不紧不慢,“这样也好,省得没新人进去陪她,她又出来作乱。” 暮色四合时,几人踏入了桃林深处。 起初一切如常,脚下泥土松软湿润,带着白日未散的余温。桃枝低垂,偶有花瓣拂过肩头,香气清浅得恰到好处。 越往深处,桃树姿态越发奇崛。月光渐渐变了质地,不再是澄澈的银白,而泛着淡淡的青晕,将众人影子拉得很长。 “这是……湖。”最前头秦骓言的突然驻足,鞋尖已触到水面。 乌鸦没刹住,直接往前飞到湖上,忽地往下坠,翅膀不断煽动,却也未能止住坠落趋势。 它惊恐得嘎嘎乱叫,秦骓言伸手一捞,便将其抓在手中,带回岸边。 此时众人才有心思查看周遭环境。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静静卧在月光下,水面平整如镜,倒映着漫天星子,竟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 湖畔立着座青石桥,极长,也望不到尽头。 “遇桥不过,唤舟而渡。”江跃鲤转头四望,“桥看到了,舟呢?” 话音刚落,湖水突然起了涟漪,湖面起了一阵朦朦白雾。 一叶扁舟自雾中缓缓驶来,船头挑着一盏红灯笼,随着水波晃动,吱呀吱呀地响。 撑船的是个……木头人。 它通身由手臂粗的木棍组成,四肢加上躯干刚好五根,头是躯干延申的木棍,上方点了两点墨做眼睛,头戴一顶草帽。 “笃笃“两声,木头人弯腰,一手握着与它模样相似的船桨,一手敲了敲舟上座位。 木头人比江跃鲤高大半个身子,江跃鲤仰头望它,轻声问道:“这是让我们坐吗?” 木头人点头。 随即,木头人晃动起来,江跃鲤低头,看见凌无咎踏上了小舟,并且转身,朝她伸出了手。 他眼眸平静得如同这一片湖色,淡声道:“上来。” 江跃鲤视线划过他眼眸,心想他压了情.欲,更像不食烟火的九天神佛了。 收回思绪,她伸手,“好。” 登上了舟,江跃鲤正准备坐下,却看见秦骓言在岸上踌躇,面色犯难。 察觉江跃鲤的眼神,他抱歉地笑道:“我有些怕水。” 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居然也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没事,我拉着你。”说着,她便伸手去拉他。 没等她碰到人,凌无咎却将她往后拉去,自己伸出了手。 漫天星光下,两位美男,就这么在她面前,面色算不上自然,牵上了手。 场面精彩,奈何乌鸦晕船。 “呕——”它窝在秦骓言怀中,有气无力,“我的头好晕。” 秦骓言也顾不上怕水,面色略白,轻轻拍打着它的背。 - 船桨划过水面,带起一串细小的气泡,朝湖中心划去。 木头人不会说话,秦骓言怕水分不出神聊天,乌鸦晕船半生不死,凌无咎本就话少还封了心,江跃鲤一人唱不了独角戏。 于是小舟便静静地游荡在无风湖面上,只有木头的嘎吱嘎吱声,以及船桨拨动水面的声响。 在晃悠的小舟中,江跃鲤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便坠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道粗狂的嗓音吵醒。 “小木头,又带人回来啦。” 言语间掩不住称赞之意。 第111章 江跃鲤撑起眼皮,视线聚拢间,她看见木头人在点头,即便草帽下的脸只有两点眼睛,依旧能看出高兴来。 她揉了揉眼睛,从凌无咎怀里坐直身来,仰头看他。 面容平静到极致……木头人表情都比他丰富。 这七情六欲压下,都快把人压成石头了。 岸上那人热情道:“你们千万不要乱走,在此处等小桃领你们进村就行了。” 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面容硬朗端正,卷着袖子,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身后是大片田野。 江跃鲤望向他,问道:“大叔,谁是小桃?” 汉子停顿一瞬,又很快笑起来:“小桃是杜老夫人的婢女,她办事体贴周到,心善人美,已经往这处来了,待会便可见到。” 话音刚落,田埂上远处传来一阵呼唤: “爹爹,快回家吃饭。” 汉子挠挠头,“娃娃我回家吃饭哩,我先走了。” 说着,扛起锄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几人待汉子走远后,陆续下了舟,木头人便撑着船,往湖中心去,渐渐隐没了身影。 于此同时,河面一瞬变得正常,夕阳西沉,泛着橘红色的波光,对岸便是大片的粉色桃林。 秦骓言望向落日,道:“我们踏入桃林时,时间停止了,此时也是酉时三刻。” 乌鸦在他怀中艰难抬头,“那我晕得要死要活的那两个时辰算什么……” 没说完,它脑袋又耷拉了下去。 此时,青葱小坡那头,背着太阳,一道粉色身影忽然出现,热情地朝他们招手。 来人正是小桃。 她杏色襦裙,腰间系着条桃红丝带,脸颊粉润,发间别了朵新鲜桃花,娇艳动人。 不像婢女,像花妖,并且是浑然天成的那种,没有花奴儿那般靠装饰堆砌之感。 天色渐 暗,小桃提着盏竹编灯笼走在前面,三人跟在其后,一同踏进了一个村庄里。 村口立着一块碑,上刻“桃坟”二字。 村中也桃花遍地,行走间,小桃也同他们解释了村庄的来历。 据说此处本是一座荒山,数千年前一位仙人身受重伤,途经此地,见此地一棵桃树风光旖旎,便决定在此处养伤,建了一座宅子。 因她灵力浑厚,不经意间便滋养出百里桃林,灼灼芳菲映红半片山野,四季不败。 偶有迷途的樵夫或旅人误入此地,她见其困顿,便也任其留下栖身。年复一年,茅舍渐次林立,阡陌纵横交错,自成了一处村落。 仙人想着,人埋于地下成坟,那么桃种于地下,也可成坟,于是便将村庄命名为“桃坟”。 这位思想独特的仙人,便是毒沼老怪。 江跃鲤万万没想到,拥有“毒沼老怪”这样剽悍称号之人,曾经竟是个眉目如画的女仙。她隐居之地非但不是想象中阴森可怖沼泽或者洞穴,反倒处处生机盎然,芳菲遍地。 暮色中,村落炊烟袅袅,飘着柴火饭的香气。遮天桃树旁,妇人坐于家门前灯下,停下手中活计,笑着朝她们招手。 几个总角小孩欢快得蹦跶过来闹人,被小桃挥退,“别来闹,担心惊扰了客人。” 小孩闻言,又嬉闹地跑开了。 小桃回头浅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你们小心脚下,村里的路不及镇上的,青苔不少,早些时候才下了雨,正滑着呢。” 她这话是看着凌无咎说的,眼神暗暗藏着炙热。 江跃鲤顺着她目光,落在凌无咎脸上。 他眉目清冷,薄唇血色极淡,面容如玉,端的是神姿高彻,清冷如山巅积雪。 这副尊容,让人挪不开视线,那并不奇怪。 可看几眼便够了,一直看,属实有些过分。 江跃鲤还未开口,便听见小桃笑吟吟道: “凌道友,你同我家公子长得有些许相像。” 不是些许相像,是足足有八分像。 连站在一旁向来处事不惊的秦骓言也不由得惊叹:“这未免也太像了。” 不仅容貌像,连神态都像极了,皆孤绝清傲,沉静如潭。 三人站在繁花似锦的厅中,前方高坐着一位枯槁老人,而老人身侧,便是她的公子。 杜公子长身玉立,一言不发,面色疏离,沉默地相伴于老母身侧。 “你们……”杜老夫人风烛残年,气息不够,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如何得知我居所的?” 江跃鲤着实没料到,曾经眉目如画的女仙,也敌不过时间,如今已然是一副年事过高的老者模样,满身皱纹,脊背佝偻,坐在圈椅中也有摇摇欲坠之态。 说书先生不愿掺和此事,江跃鲤便含糊地将他摘出去。 她恭敬道:“坊间传言中得知的。” 杜老夫人颤巍巍侧过耳朵:“啊?” 小桃凑到她耳侧,吸气蓄力,大声道:“她说!坊间传言中得知的!” 杜老夫人佝着背点头。 她人老耳背,即便用术法也没能让她耳聪目明,是以只能靠大嗓门沟通。 让客人扯着嗓子喊,实在不成体统,这活儿便落到了小桃身上。 饶是刚见面介绍身份时,被小桃传话的大嗓门下了几跳。 如今这一吼,江跃鲤还是抖了一下。 杜府处处精致奢华,在这工作待遇不错,就是废嗓子了些…… 经过一番费劲的沟通,江跃鲤终于表明了来意。 而杜老夫人也非常乐意替她解了身上的蛊毒,并未表现出一丝特意引她前来的意思。 银角大王将死前,对毒沼老怪恨得入骨,抖露了其阴谋,江跃鲤本以为来此会是一场恶战。 不料这毒沼老怪如此轻松便答应了下来。 目前为止,此行唯一的难点,是她的耳背…… 事情谈毕,杜公子颔首,将杜老夫人扶着进了里间。 小桃目待他们关了门后,来到江跃鲤身前,轻声道:“二位劳烦稍等片刻,江道友,你随我来,我给你药方。” 独自一人…… 江跃鲤踌躇。 凌无咎轻皱起了眉头。 秦骓言往前了一步。 “只是隔着一道屏风,不必忧虑。”小桃指向右侧鲜艳的花卉屏风,“待屏风阻隔气息,老夫人才可开药方。” 江跃鲤正欲答应,一看小桃,发现她居然是看着凌无咎解释的。 江跃鲤:…… 这小桃对杜公子心思不纯啊。 江跃鲤跟着小桃往屏风处走,乌鸦诈尸般,忽地从秦骓言怀里飞出,撞到江跃鲤怀中。 左右不过隔着一道屏风,江跃鲤也由着它了。 她抱着乌鸦坐到屏风后的漆椅上,小桃给她到了杯茶后,也入了开门入了里间。 趁小桃离开之际,乌鸦跳到江跃鲤肩头,凑近她耳畔:“她是坏人。” “什么?”江跃鲤扭头,一时并未理解它的意思。 乌鸦压低声音:“黑的。” 江跃鲤蓦地想起,乌鸦天生能辨人心散发的善恶,善为白,恶则为黑。 自下舟以来,小桃便处处妥帖周到,全然看不出心怀不轨,冷不丁被告知她居然是个黑的,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可系统说她是黑的,便不可能是白的。 怕不是天天扯着嗓子和杜老夫人沟通,喊起来的火气…… 江跃鲤低声道:“有多黑?” 人心有欲望,不期望所有人都持有善意,若是因一些小事,心中不快,对他们产生了一些恶意,也属正常。 “跟墨一样,熏得我眼睛疼。” 江跃鲤:…… 这岂不是意味着,小桃怀有深重的杀心? 他们萍水相逢,什么仇什么怨,酝酿出如此大的恨意。 江跃鲤问道:“毒沼老怪呢?” “无色,仿佛没有喜恶一般。”乌鸦沉吟片刻,道:“可能是老糊涂了?” 江跃鲤还欲再问,门开了,小桃捏着一张纸,款款走来。 她止住话头,不动声色打量小桃,小桃神色如常,笑容温婉,未看出任何恶意与不妥。 “这个药方是老夫人给你们的,你们明日到村口药房抓药,回来我给你们熬药。” 小桃轻声说着,将手中的药方递给江跃鲤。 “谢谢。”江跃鲤接过,扫了一眼上头的药材,全是些寻常温补的药。 小桃见她面露疑惑,猜到她认得药名,笑着解释道:“其实这药好寻,只是熬制方法、火候、器具不同,药效不同。” 乌鸦在一旁,老神在在:“淡了。” 江跃鲤心领神会,它说此时小桃并未说谎,是真的打算帮她接了这蛊毒,以至于她身上的恶意也淡了些。 江跃鲤将药方叠起收好,“有心了。” 接着,小桃便带着她,回到花厅,与其余两人会合,又张罗了一顿晚饭。 饭毕,她又领三人到了一个小院,便离开了。 第112章 院中种有一颗桃树,与房子齐高,因着院子不大,桃树几乎占据了大半院子,衬得院内一片粉嫩。 小院清雅简单,拢共三间房,江跃鲤和凌无咎住正房,秦骓言和乌鸦住左厢房。 回房前,江跃鲤定住脚步,凌无咎察觉身侧的她并未跟上,转身,正打算开口询问。 于此同时…… “大师兄。”江跃鲤也转过了身子,边朝秦骓言走去,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香囊,“你自己一个人住,要小心一点,这个香囊里有护身符,你戴着吧。” 江跃鲤自己常用阵法阴人,担心某日被阴回来,昨日回到栖梦崖时,特意让袁珍宝帮忙寻了这么一个宝贝。 落入阵中时,里面的符咒可挡下阵中的第一击,虽说争取的时间不多,也争得个应变之机。 此时秦骓言心魔气息虽被吸走大半,可并未根除,气息紊乱,若是遇到危险,自保能力属实一般。 总有种任务岌岌可危之感,她给他个香囊护身,也图个安心。 桃枝下,秦骓言闻声回首,见她脚踏满地碎光,快步而来,唇角漾开一抹笑意,如春风拂过青湖。 “好,多谢师妹。” 香囊落到秦骓言 修长掌心中,整体月白色,上头绣着银色暗纹,在月光下流过一抹光华。 江跃鲤思索一瞬,又道:“临睡前,你给自己布置一些阵法,防御的,警醒的,都行。” 秦骓言温柔应下。 - 月光透过桃树,零零落落地洒在地上。屋外一片沉寂,唯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江跃鲤在床上翻转了几下,猛地坐起身来。 此处虽说像世外桃源,却总觉着处处透着股怪异。 一时间却想不出缘由来,即便已经给了护身的法宝,连乌鸦也放到了他身边,可一旦想到他可能有危险,她心底便惴惴不安。 凌无咎也因她的动静睁开眼。 “你先睡,我过去看看隔壁阵法布置得怎么样。” 江跃鲤说着,便往外越过他,翻出床榻外,穿上外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凌无咎一直注视着她,门砰地从她身后关上,震的他眼睫轻颤。 江跃鲤出了门,往右走几步,便到了秦骓言房门外。 还未敲门,里面便开了门。 秦骓言见到是她,怔愣一瞬,眉目舒展,道:“江师妹,你也还未睡吗?” 他褪去了白日的端方自持,只随意披着一件素白外袍,衣带松散地垂在身侧,显出几份慵懒随性来。 江跃鲤道:“你要外出吗?” 秦骓言温和道:“我睡不着,想到外头走走。” “不行!” 幸亏她出来看看。 江跃鲤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激动,放缓道:“此处情况不明,还是少走动为妙。” 秦骓言察觉江跃鲤的不安,轻轻点头道:“好。” 江跃鲤往屋里看一眼,问道:“乌鸦呢?” 秦骓言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它晕了半天船,身子不适,早早睡下了。” 不靠谱的家伙!派它来监视和保护任务对象,居然睡着了! 为了不当压榨手下的无良老板,江跃鲤按捺住进去弄醒乌鸦的冲动…… 她只能期望秦骓言说话算话,又一一问过阵法的布置,香囊的佩戴,再次叮嘱不可独自一人夜间散步,这才准备回房休息。 秦骓言出门相送,月光下,他一派温文尔雅,眸光柔和。 江跃鲤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送:“你先好好休息,我回房了。” “好。” 江跃鲤回到房中,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的蜡烛前,灭了蜡烛。 将灭烛勾放下,转身,便对上了凌无咎视线。 黑暗中,勉强知道他在看她,却瞧不清眼底情绪。 她动作轻巧上床,往里一跨,便到了里面去。 凌无咎随着她的动作,头也往里转。 江跃鲤窝进被衾里,侧睡与他对视,“睡不着吗?” 凌无咎摇头。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睡吧。” 片刻后,身侧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凌无咎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跃鲤。 从她拾起蜡烛旁的灭烛勾起,他便睁了眼。 看着她将烛芯推倒在融化的蜡烛里,迅速扶起烛芯,熄灭蜡烛,一缕淡烟飘起。 尤似不够,他想唤她起来,重新点燃蜡烛,再度熄灭。 这是她为他做的事。 即便是毫无意义的小事,也能让他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舒缓片刻。 她要救的人,从来不是他。 昔日那份阴差阳错得来的温情,随着真相大白逐渐流逝,她将所有心思都系在了那人身上。 他压制心魔,一并将大部分情绪都压制了下去。 思绪如隔着一层厚重浓雾,所有情绪都变得朦胧而遥远。 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却知道自己心情不快。 因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绞痛,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真实的痛楚。 眼前的她压着侧脸,粉唇微微嘟起,他下意识地将手掌按在她下颌,用拇指自左向右摩挲她柔软的唇。 江跃鲤睡得迷迷糊糊,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含糊道:“别闹,困死了。” 凌无咎不明当下心境,却还是顺从本能开了口,“我也想要香囊。” 江跃鲤拍拍他手背,迷糊道,“行,明天给你。” 心脏的疼痛倏尔缓解,他微微睁大双眸,透过重重浓雾,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欣喜。 第88章 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解蛊毒的事情有了盼头,江跃鲤心情大好,晨光熹微时,便张罗着往村口药房而去。 乌鸦休息了一晚,依旧昏昏沉沉,早上打起精神用了早饭,又耷拉了脑袋。 江跃鲤也尝试给它喂了些养神的药,却毫无作用,像是晕得连魂儿都蔫了似的,药物治疗身体根本不起作用。 想着出来走走可能会好些,她便将乌鸦也给带了出来,乌鸦出来了,秦骓言自然也跟着出来。 晨光下,村落逐渐苏醒,再次飘起柴火饭的香气。 三人走在村道上,风含着水汽,拂动道路两旁低垂的桃枝,吹落带露水的桃花。 凌无咎将落到她发间的花瓣摘下,视线扫向一侧。 江跃鲤也跟着望去。 昨日那位妇人依旧坐于门前,只是檐上灯笼已熄,她再次停下手中活计,再次笑着朝他们招手,依旧一言不发。 昨晚那几个总角小孩又从村巷窜出,嘻嘻哈哈,绕在三人跟前蹦蹦跳跳。 江跃鲤一行人绕开,没走两步,却又缠了上来。 秦骓言弯腰,温和道:“你们到那处耍可好?” 小孩闻言,并未答话,却都笑着跑开了。 没走几步,井台边洗衣的姑娘们齐刷刷抬头。她们拧干手中的布巾,小跑着追上来,叽叽喳喳便开始提问。 “你们新到的?” “何时到的?” “现住何处?” 江跃鲤一一答了,她们却并未离去,甚至有更多村民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些村民或老或少,或男或女,虽衣着简朴,五官端正,皆生得一副好相貌。 只是挤在药方门外,探头探脑的模样有些瘆人,跟丧尸围成似的。 好在他们还算有分寸,并未直接涌入药房。 药房很大,除了杜老夫人的宅院,属这一处最气派。青砖黑瓦的房子,檐下挂着红灯笼,门框上雕着精细的花纹,与两侧村民的茅草屋形成鲜明对比。 药房内里比外观还要宽敞几分。正对门口的是一整面顶天立地的药柜,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从地面直排到房梁,每个抽屉上都用朱砂写着药名。 伙计接过药方,从柜台边取出一把黄铜小梯,灵巧地爬上去翻找。 他动作利落,每拉开一个抽屉,便响起“咔”一声,而屋外的人群,也跟着声响和动作统一歪头看来。 江跃鲤往回扫了一眼,猛然起了一层鸡皮。 门外那些人表情统一,动作统一,乍一看,像竖着身体,仰着脑袋的虫子…… 江跃鲤扯了扯凌无咎衣袖,凌无咎垂眸看她。 她又往回挥挥手,凌无咎才朝她俯身。 她踮脚,凑到他耳旁,“你有没有发现,门外的村民有些奇怪。” 凌无咎怔愣一瞬,并非因她的话,而是她温热的吐息划过耳畔,让他眸色暗了一瞬。 江跃鲤离开他耳朵,身体僵硬,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复。 凌无咎瞥了眼门外歪斜着脑袋的人,冷淡道:“他们听不懂你说话,不必担忧。” “什么?” 凌无咎:“即便有百年道行,虫便是虫,学人学得再像,也听不懂人话。” 江跃鲤和秦骓言同时惊呼出声:“他们都是虫?” 第113章 江跃鲤朝凌无咎靠近一步。 这样看来,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他们总是表现得很热情,却像设定的程序一般,来来去去都是几个问题,反应也出奇地相像。 原来是在刻意模仿人类。 乌鸦昏昏沉沉窝在秦骓言怀中,被两人声音惊得清醒,脑海过了一遍信息后,面露惊恐,双脚一蹬,晕得更彻底了。 江跃鲤伸出手指挑两下它无力耷拉的小脑袋。 吃虫子的乌鸦,居然会怕虫! 亏她还闪过一个它会变得巨大,将虫子都吞干净的念头。 秦骓言扶住乌鸦脑袋,很快压下面上恐惧的表情,皱眉凝思。 江跃鲤转头问凌无咎:“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凌无咎却眉头都没动一下,这惊悚环境似乎对他而言稀松平常,“昨晚岸边。” 昨,昨晚…… 一开始便知道这一处是虫窝,居然还能如此平静住下来…… 不愧是你。 江跃鲤扭头看一圈,愈发觉得这些村民诡异得紧,心脏砰砰狂跳,腿都软了。 秦骓言面色沉凝,看似冷静,可心中不比江跃鲤平静多少。 它们皆有百年道行,他也才百年道行啊! 才金丹后期的他顿感压力,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从前与同门结伴出行,他总是被依靠的那个;可此刻,他竟隐隐生出了想依赖别人的念头…… 细细一想,心情颇为复杂。 高压之下,他依旧察觉了一丝怪状,虚心请教道:“云生道君,为何昨晚岸边那位男子能听得懂我们的话。” 凌无咎淡淡道:“尸体还新,虫子还未将其蛀空,有原身残留意识。” 江跃鲤顿时汗毛倒竖,这一处居然不仅仅是虫窝,还有不少尸体! 凌无咎觉得身侧一重,扭头看去,江跃鲤靠在了他身上。 江跃鲤一张小脸欲哭未哭,“我腿软,站不稳了,扶一下。” 凌无咎面色平静,却下意识圈住了她的腰。 - 江跃鲤是凌无咎背回去的。 作为一名化神期的大佬,被一群百年道行的虫子吓成这样,她并未感觉到一丝羞赧。 秦骓言将药递给小桃时,小桃眼神止不住往她和凌无咎身上瞟,江跃鲤也依旧趴得心安理得,有恃无恐。 小桃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怒意,步伐踏得很重。 秦骓言望着她背影,疑惑道:“小桃姑娘这是怎么了?” 乌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精神不济,却口出狂言,“佳人心情不佳,你这是要上去安慰一番吗?” 这熟悉带刺的话让秦骓言恍惚一瞬,随后温柔地勾起嘴角,“你若是想的话,也并非不可。” 乌鸦一听,气得毛都炸了起来,作势就要飞走,被他紧紧裹在掌心。 秦骓言温声道:“开个玩笑,别气。” 乌鸦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江跃鲤拍拍凌无咎肩头,从他身上下来,看向乌鸦:“这药能喝吗?” 乌鸦道:“她很讨厌你,但是真心给你熬药的。” 秦骓言眼睫一垂,视线落在手中乌鸦身上,“你是如何知道的?” 乌鸦头骨无力,依旧缓缓扬起,“我能看到人的喜恶。” “还有,你先收收心,从刚刚开始,你就浑身撒发耀眼白光,快把我刺瞎了。”它闭了闭眼,“人鸦殊途,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秦骓言并未应声,嘴角挂着柔柔的笑意。 江跃鲤呼吸一滞,脑中蓦地浮现一个猜测。 乌鸦……该不会是阿棠化身吧? 她原以为乌鸦对秦骓言特殊,是因她的任务之故,可他们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更像是早已相识多年…… 那她身体里的那道魂又是谁?那可是与秦骓言有魂契的。 条件有限,江跃鲤到最后也并未想明白此事。 一连过去了两日,几人很少出门,一直都呆在院子中。 杜老夫人身体抱恙,杜公子日日衣不解带地服侍老母。 小桃有仙术傍身,独自打理家中事务,空闲时也来院中陪几人说话。 不仅是江跃鲤,连对此比较迟钝的秦骓言,也察觉了小桃对凌无咎的心思。 乌鸦精神一日比一日差,渐渐地,一天醒来不过一两个时辰。 第三日,那药竟还未熬好,江跃鲤一行人不禁对小桃起了疑心,于是再次见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依旧如那日般,病得有些糊涂,满眼浑浊。 杜公子沉默垂眼,侍候于一侧。 一场大嗓门的交谈之下,除了废喉咙,并未得到任何进展。 继续这般,乌鸦就要魂断杜宅了。 江跃鲤一咬牙,自己好歹是个化神期大能,小小蛊虫何以为惧! 于是决定先行离开,先保了乌鸦小命再说。 不料一听几人要离开,那药便端来了。 “杜老夫人身体不适,我才艺不精,耽误了些时间,还望你们体谅。”小桃身姿婀娜,堵在院门,视线黏在了凌无咎身上。 凌无咎面色冷漠,并未理会。 见几人并未说话,她兀自迈入院中,“这听心蛊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厉害,江姑娘赶紧来将药喝了罢。” 乌鸦恰好醒着,江跃鲤扭头看向乌鸦,乌鸦点头。 此药确实没问题。 江跃鲤立刻扬起笑容,屁颠屁颠跟过去,“多谢小桃姐姐。” 未等小桃反应,她端起药便喝了下去。 小桃愣了好半晌。 这几日气氛愈发紧张,她端来的药,这孩子就这么喝下去了? 劝喝的话屯了满肚子,却无用武之地。 江跃鲤在她呆滞目光下,将碗放回她托盘中,“我们还有事,先离开了,后会有期。” “等等!” 闻言,三人在院门前停住脚步。 秦骓言转身,温声道:“我们的灵宠病重,实在拖不得,来日必定登门道谢。” 小桃将托盘放置一侧石桌上,“江姑娘喝了药,还需观察几日,若是体内蛊毒还有残余,须再服一副药。” “没事。”江跃鲤一口回绝,“余毒小意思,我可以自己清理。” 说完,便往外走,其余两人也跟着她走。 小桃依旧站在原地,收敛眼中戾气。 她为了留下他们,使尽办法拖延时间,甚至还亲手煮药杀了她疼爱的蛊虫,就是为了获取他们的信任。 居然这样也没能留住! “杜老夫人这几日病重,招待不周,”她朝他们走去,“过两日她身体好些了,定会想着……” 话还未说完,脚下忽然光华大作,院门内外圆形的阵光流转,数条灵力凝结而成的锁链自阵中窜出,瞬息便将她四肢、躯干、脖颈都绑了起来。 小桃吓得面色发白,杏眸睁大,手脚尝试挣扎,却被捆得更紧了。 她不可置信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江跃鲤转身道:“小桃姐姐,我们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后,你身上的束缚自然会解除。” “你们若是想离开,离开便是,何必将我困在此处?” “你会放我们离开吗?”江跃鲤直视她:“毒沼老怪。” 毒沼老怪已经是半仙了,修为大一级压死人,江跃鲤肯定打不过,另外两位入了魔的……算半残,也不好出手。 争锋相对的场面让江跃鲤心跳加速,手心渗出一层湿黏的冷汗。 小桃面色无辜面色一收,沉声道:“你们是何时发现的。” 自从他们发现桃坟村中,所有人都是蛊虫后,便开始怀疑了。 只不过为了药,还是斟酌着决定等待几日。 昨天再见杜家母子,发现他们也是蛊虫伪装的。 小桃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的活 人,那么她必定是毒沼老怪。 再结合茶寮老板娘说过桃林吃人,而她不遗余力地想将他们留下,不必多想,准没好事。 秦骓言走过来,道:“阵法已稳固。” 江跃鲤不再回答毒沼老怪的话,“好,走吧。” 才转身,忽地狂风大作,一道红色阵法自空中成型,将整个小院笼罩,压迫感十足,沉沉往下。 凌无咎首先反应过来,搂上江跃鲤的腰,便往外掠去。 与此同时,江跃鲤看见一道黑影朝她扔来,她伸手便接在怀中,低头一看,是昏迷的乌鸦。 即将出阵之际,那阵法顿时红光大盛,照得天地一片血色,一道虫墙直接堵住了他们去路。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毒沼老怪低低地发出一连串小声,笑得江跃鲤起了一身鸡皮,“这阵未来得及完善,不过困住你们,也足够了。” 江跃鲤道:“小桃姐姐,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离开而已。” 红阵落地,地上原先的阵法光芒渐弱,毒沼老怪身上的链条也渐渐消融。 第114章 眨眼间,她便来到了凌无咎身前,指尖鲜红尖锐,掌心靠近他下颌,将碰未碰。 她温柔缱绻,似乎在诉说无限爱意:“纪郎,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呢?” 凌无咎并未闪躲,圈在江跃鲤腰间的手忽地发紧,面色漠然,盯着近在眼前的毒沼老怪。 纪郎是谁,江跃鲤并不知道,可是…… 她夹在二人中间,面颊还被毒沼老怪的大袖轻扫而过……处境颇为尴尬。 她举起小手,小声抗议:“那个,我还在呢。” 凌无咎眼皮一垂,沉沉望着她。 江跃鲤不甘示弱,和他对望。 见两人若无旁人地对视,毒沼老怪面色一变,睚眦欲裂,一阵狂风夹杂着粉色桃花,再次席卷而来。 可这风又忽地止住。 “道君,师妹,阵眼将毁,快走!” 秦骓言的声音自院内响起,随着话音落下,院内那棵桃树燃起熊熊大火,地上的红色阵光开始闪烁。 江跃鲤惊叹,不愧是曾经的天剑峰得意弟子,仙门翘楚、众望所归的大师兄,居然仅凭香囊里符咒争取的片刻时间,就找到了阵眼。 随即,猛然想起一事,那晚答应也送凌无咎一个香囊,她居然忘了! 正想着,凌无咎身形一转,将她一并带到了阵外。 脚落到地上,江跃鲤回神,连忙望向院墙,见秦骓言身影飞掠而出,不自觉松了口气。 可眼看着即将飞出阵外,一只手倏地探出,扣住了他脚踝,妖艳红甲陷入皮肉里。 毒沼老怪眼尾染着胭脂红,青丝如瀑垂落腰间,脚下爬满了各色狰狞虫子。 她手肘一弯,便将秦骓言扯了下来,摔到虫堆里。 “大师兄!”江跃鲤着急往前一步,手上立时凝聚灵力,想要将他拉扯过来。 可延申而去的灵力还未触及秦骓言,便被蛊虫吃了个干净。 还欲动作,秦骓言身下倏尔空了一大片,连人带虫一并掉进了洞里。 “骓言,骓言……”乌鸦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从她怀里飞出,这几日都浑身无力的它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箭似地冲入那洞口。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江跃鲤大脑霎时空白一片。 任务对象掉进了蛊虫窝里了,任务……失败了。 那她还怎么回家。 家里还有人等着她啊。 她想要往前,手臂被扣住,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和凌无咎已被蛊虫包围。 毒沼老怪双目赤红,长发无风狂舞,双手结印,静立于原先位置。 而周遭处处血光,大地像是被火光烫出了一个个洞口,洞口深不见底,不断涌出不计其数的虫子。 虫子宛若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凌无咎体内压着魔心,不敢放肆使用魔气,只能勉力抵挡。 毒沼老怪面容秾丽,唇似滴血,笑得鲜艳欲滴,“纪郎,等我把碍事的人都杀了,再和长相厮守……” 正说着,地底传来一声巨响,大地随之一震动,秦骓言掉入的那个洞口,射出一道炸出一道白光。 毒沼老怪面色一白,呕出一口血来,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洞口。 掉进去那人根本没这个本事,能够破坏她虫窟的空间入口…… 到底是谁,再他们身上留了法印! 这一震,倒是将江跃鲤的绝望给震走了。 还没结束,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任务对象已死,就还有希望。 江跃鲤打起精神,使出灵力横扫满地的虫子,可这蛊虫的尸体都已经快堆积成山了,也不见减少。 双方僵持不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骓言那个洞口已然比初始小了一半,如果再拖下去,可能就要合上了。 其他洞口太小,根本进不去人。 凌无咎见她频频望向那处,面色担忧,猜到她的意图,心念一动,魔心也开始躁动,灵力和魔气在体内相斗起来。 毒沼老怪知他身上有魔心,又了解他的上古血脉,趁机一探,便知他体内气息相冲,紊乱。 这些小蛊虫对于根本威胁不到两人,她分出心神,在头顶再次画出一道阵法。 江跃鲤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看到周身的蛊虫变少了,她便拉着凌无咎,要往那洞的方向走。 可才开始动,那虫子便化作半人高的虫墙挡住他们。 “你帮我挡一下,我自己过去,到时候想办法集合。” 说着,江跃鲤松开了凌无咎的手。 凌无咎立即反扣住她手腕,抬眼看了眼上空画到一半的阵法。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强忍着体内肆虐的魔气,才说道:“你留在我身边。” 声音有些沙哑,被窸窣的虫声压盖。 江跃鲤自始至终也并未看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即将闭合的洞口,手腕挣了几下,没挣开,才回头看着他。 她眸中水光微颤,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泄露了强自压抑的忧色。 对于他而言,这个神色并不陌生,从前她是为了他而显露的。 如今,却不是了。 她眼中再也看不见他了。 “云生,你快松开我。” 他并未放开,反手一道魔气直击毒沼老怪,却被她的护身结界挡住。 毒沼老怪在结界后,一片红光中,阴森森地盯着他,双手有条不紊地布置着阵法。 头顶阵法已完成大半,针对他而来,那阵法威压如有实质,沉沉碾落,压得他体内气息翻涌。 那洞口仅剩容二人通过的大小,江跃鲤急得满头大汗。 江跃鲤解释道:“大师兄本来就气息不稳,他一个人掉进虫窟里,根本难以存活,我得去救他。” 凌无咎猛地掐住她下颌,逼她仰头,沉声道:“那道阵法,针对我而来,会……” 他并未说下去,因为她没在听,她即便仰着头,目光依旧落在那洞口。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那人,在他身上错付的心血,也皆因那人。 糖纸里裹着的,从来都不是糖,是一把利刃,他比谁都清楚,不愿意面对,欺骗自己,麻痹自己。 他固执地蒙住双眼,将“糖”吞下去,却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一瞬间,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他松开了她。 江跃鲤身上的禁锢松了,她以为凌无咎听了劝,便要往那处洞口飞去。 她身形顿了一下。 头顶阵法成型,再度覆下一片红光,与满地的红光相辉映,天地血色一片,狂风大作。 魔气和灵力在凌无咎经脉里相冲,化作细刃剐蹭着骨骼,从内而外撕扯他的血肉。 疼痛浸透了他骨头,如洪流般席卷全身。 他看见江跃鲤凑过来,唇瓣微动,一字一句地说着话,似乎说了什么,可话 语在疼痛之下散开来。 他已经听不清了。 疼痛之下,他嗓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别离开我。” 江跃鲤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很烫,随后又忽地松开了。 她破开低矮的虫墙,义无反顾得飞掠而去,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那道黑不见底的洞口中。 凌无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情绪连同心魔一起被压制,方才几乎算得上冷静地在挽留,此刻他也不知自己心情如何。 他似乎很冷静,冷静地感受着体内气息的冲撞,说不清楚哪里痛,因为整个身体已经痛到不像自己的。 “真可怜啊……” 可怜吗?他不知道。 小桃从背后贴上来,双臂如水蛇般缠绕住凌无咎的腰身。“别挣扎了,她不要你了……把心魔放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沿着眼下若隐若现的魔纹游走,红唇贴近他的颈侧,深深嗅了一下。 “只要你肯释放心底的魔障,”她低低笑着,声音如蛊惑的低语,“我就能将这份情转嫁到我身上,而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她的手掌贴上他的胸膛,感受着那颗疯狂跳动的魔心,轻声道:“待在我身边吧,和这颗魔心,一起待在我身边……” 第89章 这是来讨香囊了。 乱石嶙峋洞穴中,水声滴答,角落拥挤生长这一簇半人高怪植,状似蘑菇,亮着幽幽红光。 青光打在秦骓言脸上,照得额头一指长的伤疤愈发狰狞。 他眉头轻皱,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眸。 入目是一团黑色,他猛地睁大双眼,挣扎要起来,可手脚无力。 掉落洞口的瞬间,一道强大的法印铺天盖地而来,随着一声巨响,白光乍现,洞穴猛烈震动,里面密密麻麻的毒虫被涤荡而空。 即便他及时结出护体的结界,也被法力撕扯得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便是此时。 令他比较在意的,是一侧巨石上的那团黑,一动不动,有些像……乌鸦。 第115章 秦骓言压下凌乱心神,调息片刻,手脚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抬手,捡起了那一团黑。 指尖刚触碰时,便轻微抖了一下,泅湿的羽毛触感…… 是她。 可是她身子有些冷,头耷拉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绵软无力。 秦骓言缓缓渡入灵力,试图暖和她的身子,可这灵力怎么也渡不进去。 一探,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秦骓言气息一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她仿佛有千斤重,双手几乎捧不稳,一直在发抖。 他不甘心,再次渡入灵力探了探…… 她依旧没有生息。 “阿棠,别怕,会有办法的。”秦骓言低声呢喃,不知是同乌鸦说话,还是在劝慰自己。 他已经认出她了。 在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从那些熟悉的习惯和小动作里,他认出来了,她就是阿棠。 不知她为何化作了一只乌鸦,不知魂契为何在江跃鲤身上,不知她们二者的魂体到底有何羁绊,但是毫无疑问的,她就是阿棠。 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 秦骓言嘴角颤抖,轻轻摇头,将翻涌思绪再度压下,把乌鸦放到心口。 这几日发生之事,已然超出他的认知,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水滴地落在岩石上,滴答地响了一声,夹杂着一道轻柔的声音。 “大师兄,你还好吧?” 秦骓言闻言,猛地抬头。 江跃鲤呼吸一顿,忍住后退的冲动,她差点没认出人来。 秦骓言此时坐靠石壁上,浑身凌乱,额头有一道狰狞的疤,眼下魔纹再生,扭曲着往下蜿蜒,如同黑色的泪。 “它死了。” 话题跳跃得过快,江跃鲤一时未反应过来,视线往下,落在他递过来的东西上。 “你可以救它吗?” 秦骓言眼眶翻红,紧紧咬着牙,呼吸急促,眼下魔纹活了起来似的,开始扭动爬行。 江跃鲤心脏处突然抽动一下。 “可以。” 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嘴巴在说,脑子在追。 江跃鲤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找补:“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救它,我们出去后,就去找那个人。” 她瞧着那黑纹愈发张狂,急地快要闪着舌头,“但是你得先活着,才能出去找人救它,快快压下你身体的魔气。” 那道白光,应当是乌鸦做的。 乌鸦平时就是个小弱鸡,不可能有那样强大的灵力,只能是那位责任心一般,只捏出个记忆半残系统的高人所为。 那位高人能让人穿越时空,又在乌鸦身上埋下一个如此强大的法印,可能早已预料到任务对象有此一劫。 既然是安排好的,乌鸦大概率还有得救。 否则,任务未完成,系统半路下线,那还玩个屁! 总之,目前状况还算良好。 江跃鲤在心中盘算,如果没有找到高人,那么找便宜师父,她也是高人,总能找到办法的。 秦骓言闻言,情绪逐渐缓和,轻声道:“多谢。” 江跃鲤:“真的想谢我的话,你快快把你魔气压制下去!”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传来窸窣声响,几乎能想象到无数细小的爪尖轻刮过岩壁的画面,令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秦骓言想要撑起身子,才起了一些,又无力摔下。 他无力地靠着石壁,说道:“我刚掉入洞中时,一道强大的灵力化作无数刀刃,将附近毒虫清扫而空,残留的法力使得虫子不敢靠近,看来这道法力已经逐渐消散了。” 仿佛在附和他的话,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潮湿的腐味,混合着某种刺鼻的酸腥。 江跃鲤顿觉后脑勺阵阵发紧,心脏咚咚狂跳起来。 不是她怕那些虫子…… 她的确怕那些虫子,不过是恶心,反感,嫌弃的那种怕,就像明知道打得过蟑螂,遇见了是还是会怕到手脚狂甩。 察觉到她脊背逐渐坚硬,秦骓言眼下黑纹再次蠕动,身上丝丝缕缕散出黑气来。 江跃鲤有所察觉,回头一看。 顿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了大师兄的脑袋上。 魔气当然会带来短暂的力量暴涨,但也会侵蚀身体,修仙之人与魔修不同,体内有仙根,会与魔气相斥,灵力与魔气彼此撕扯、吞噬,令入魔者痛不欲生。 荒废修行,任由魔气肆虐的话,五脏六腑都会被魔气腐蚀,心脏在痛苦中停止跳动,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至于凌无咎,他是个例外,身怀魔心,又是个跳出规则之外的人。 见秦骓言懵逼地看着自己,江跃鲤柳眉倒竖:“好好的,你怎么又不压制体内的魔气了。” “此处是毒沼老怪养虫之地,掉入洞口时看了一眼,毒虫数不胜数,我如今气息紊乱,无法使出灵力,只能利用魔气……” “有我在呢,我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还怕着区区虫窝!” 一阵昆虫翅膀声传来。 江跃鲤脖子一缩。 好的……她怕。 但是肯定打得过! 秦骓言面目平静,又显出几分呆来,“师妹,你修为什么境界?” “化神啊。”江跃鲤随手掐诀,给他覆上一道护身的灵气,“魔气会侵蚀你身体,你又不是什么金刚不坏……” 她想起凌无咎还在上头,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这一副肉体凡胎,要是再被魔气侵蚀,入了五脏六腑,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秦骓言怔愣。 灵气覆身,一阵霸道又温和的力量包裹全身,浑身伤痛顿时轻了些。 这股气息……这位小师妹居然已是化神期修为了,难怪长老们对那肉息果如此痴迷。 借着微弱的红光,可见洞壁上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黑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一片,如同蔓延的墨迹。 一阵灵力自江跃鲤周身荡漾开来,浩荡而凌厉,几乎将空间扭曲,与潮水般的毒虫群相接,毒虫霎时灰飞烟灭。 - “你不要命了!” 小桃后退 一步,掐诀烧掉手上的魔气,明艳眉眼含着惊讶与怒火。 凌无咎被困在阵中,浑身翻涌着魔气,眼下魔纹狰狞,一直延伸至锁骨,没入衣襟。 “不是要释放心魔吗?”凌无咎冷漠地看着她,“又不要了?” 小桃抬手,随意挥两下,地面层层叠叠的毒虫朝凌无咎蠕动,顺着他衣摆往上爬,又被魔气灼烧成一道青烟。 “饶是你身体恢复能力再强,血脉再厉害,这般随意放任,也没多长时间,怕是全尸都不保。”她掐诀,地面涌上更多蛊虫,“蛊虫消耗魔气,你收敛些,我可以助你压制,达到一个平衡。” 她话音刚落,凌无咎面色一白,周身魔气暴涨了两倍。 “你是故意的。”小桃又往后撤一步,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但是魔心和躯体要给我留下!” “你想复活纪陶生?”凌无咎嗤笑一声,“几千年了,纪陶生的尸体饶是外表保存得再好,内里早已腐败了吧。” 小桃双眸被漫天红光映得通红,阴森看着他:“你这不是有一具新鲜的吗?” 她唇角勾笑道:“数千年前,那贱女人抢了他,可又生了一个同他如此相像的后代,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一道灵力缠绕在小桃周身,压过凌无咎周身魔息,凑近他的脸:“我要炼化魔心,炼化你,放入你外祖父的魂,永生永世陪在我身边!” 疼痛撕得凌无咎声音沙哑:“那破傀儡身上的一道残念,本是为了将你困在此处的,你还当宝了。” “闭嘴!”她周身气势大涨,青丝在狂风中肆意飞扬,面色如癫如狂,“那个女的不也离开你了吗?你有什么好的得意的,我们都是一样,都是一样的!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那狂风不断吹散凌无咎身上的魔气,毒虫如同涨潮般,越来越多,几乎漫过膝盖。 可魔气立即又反扑而来,几乎化成实质,绕在凌无咎周身,他裸露的皮肤几乎布满了魔纹,诡异又狰狞。 世界仿佛被抽离了声音与色彩,只剩下尖锐灼烧感不由分说席卷而来。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滞涩,清晰感受到生机在寸寸枯涸。 昔日精打细算的生机,如今那人不在乎了,肆意挥洒,也变得轻巧了。 “住手!” 小桃面色大变,不断驱使灵力去压制他魔气,甚至用手去扒,却在触碰到时,被灼得连连后退。 他居然想完全放任魔心,硬破她的缚魔阵! 小桃厉喝:“你即便破阵了又如何,魔心也会将你吞噬殆尽,你也活不成!” 凌无咎勾了勾唇角,“几年是活,几个月是活,片刻也是活……无差。” 小桃手腕翻飞,快速结印,四周出现了一道道人影。 第116章 那些村民四肢不协调,速度却不慢,扭曲这朝二人走来。 这些百年修为的蛊虫还未到阵下祭阵,小桃浑身一僵。 头顶巨大的阵法轰然破碎开来,好似下了一场漫天红雪。 小桃顿觉不妙,飞身后撤,才起了个势头,一只手倏尔探来,猛地掐住了她脖子。 此空间是她献祭了自己造出来的,本是一体,先前被那道法印重伤,如今在强大的魔熄前,竟一时没有还手之力! 凌无咎不发一言,手背上青筋与魔纹暴起,小桃鲜红唇角溢出一抹血,头一歪,被扭断了脖子。 小桃若是死了,这一空间会崩塌,他还留她一口气。 她喉间“嗬嗬”发出气音,满眼不甘。 凌无咎居高临下俯视她,手指随意一划,她身上立时斜出一道血口,鲜血涌出,淌到地上。 用她的血开辟了一处入口,凌无咎纵身跳了进去。 小桃躺在血泊中,呆呆望着天际片刻,笑得阴毒。 四周的村民又开始动起来,扭曲地朝她走来。 - “你说哪里的差事能有这里舒服啊。”安霞霞躺在竹下松软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袁珍宝坐在她身侧,“那你还动了离开的心思?” 安霞霞扭头看她,却并未说话,猛地坐起身来。 “重师兄,少见你这样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重折陌面色严肃,“云生道君回来了吗?” 袁珍宝道:“还未。” 重折陌:“出事了。” 九霄天宗正殿内,四道身影立于上首,如古松般矗立,在青玉地面上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 时从一人俯身垂头,站在四人目光中。 殿外明明晴空万里,殿内却似有阴云压顶,连空气都凝滞得令人窒息。 严长老是众长老之首,比起千年前苍老了不少,白发中夹杂着些许黑发,声音不疾不徐,“时从,你这是有意瞒着我们?” 时从垂首低眉,此时身子压得愈发低,回道:“弟子不敢,只是还未查清五长老的死因……” “未查清,”他刻意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盯着时从,“这还需要查吗?” 尾音如淬了冰的银针,扎得时从满头冷汗。 时从声音颤抖,一如从前低小□□,“近段时间,云生道君与宗门关系日渐缓和,我想应该不是他……” “缓和?还放任魔气侵染我宗灵脉?”二长老声音洪亮,目光犀利落在时从身上。 时从头压得更低,“或许是他外出出事了,迫不得己。” 九霄天宗最强的一道灵脉与凌无咎一体,如果他不再压制魔气,任由魔气侵蚀五脏六腑,灵脉也难逃污染。 “小时从,”最右侧的四长老眉目温和,她柔柔看着他,“我们不愿那神秘人知道灵脉之处,才将灵脉全权交由你管理,无论故意也好,迫不得已也罢,都是你管理不利,惩罚可少不了噢。” 殿内温度骤降。 四长老是个笑面观音,落到她手上起码要掉一层皮,时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掌往前,手上凭空出现一盆盆栽,“我将肉息果取回了,希望能将功补过。” 皱巴树皮上长着一张脸,闭眼沉睡着,满头绿色的枝叶,只剩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色小果。 最左侧的三长老面容隐在黑暗中,沉声道:“一颗肉息果也无了?” 时从恭敬道:“无了,我们在云生道君身边安排了个细作,他都给她了。” 严长老哼笑一声:“利用那细作,再布个阵吧,把云生再封印起来,稳定灵脉。” 时从垂眼,掩去眸中精光,“是。” - 蛊虫再毒,也不过是一群虫子,再狂,也过不了化神期灵力的扫荡。 可虫子仿佛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重来,江跃鲤面色已没了刚开始的轻松。 这些虫子使用车轮战术,她再充裕的灵力,也要耗个干净。 秦骓言经过一轮调息,身体已经能动,江跃鲤挡住四周毒虫,而他四处寻找出口。 两人已经换了几处地方,别说出口,连一丝风也没有。 他们终于发现,此处并非寻常山洞,而是毒沼老怪开辟的空间。 两人一商议,准备找出合适地方,尝试破开石壁。 还没动手,翻涌的虫潮忽地停了,仿佛收到召唤一般,急速地往后涌去。 江跃鲤收回掐诀的手,“他们是被我打跑了?” 秦骓言温和的笑还未扬起,眉头轻皱,“气息好像不对。” 江跃鲤嗅了嗅,也眉头一皱,捂着鼻子咳嗽两声。 烧了那么多虫子,气息能对才怪。 两人要被这酸臭腌渍入味了 ! 江跃鲤在鼻前挥挥手,“无论对不对,我们先出去再说。” 退潮的毒虫与另一波毒虫相遇,融合,一同朝一处山洞涌去,几乎塞满整个空间。 密集的毒虫中,踏出一道红色的人影,窸窣声中回荡着温柔又阴森的话语。 “孩儿,好孩儿,快快过来……” 阵法、蛮力、法宝都尝试了一轮,各个方位也试了一遍,都只是在这石壁砸出些许凹陷。 江跃鲤有些气馁,一脚踹到石壁上,粉尘漱漱落下。 秦骓言捂着乌鸦,惊得一缩。 江跃鲤气氛道:“这墙壁不仅打不破,怎么还越来越硬了。” 秦骓言沉吟片刻,道:“这是毒沼老怪的空间,石壁变硬,可能是她的实力在增长。” 话罢,一道气息隐约飘过,两人倏尔对视,异口同声:“她好像下来了。” 一盏茶后,秦骓言憋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妹,你的阵法造诣……颇深。” 江跃鲤拿着一把匕首,凌空画阵,边画边说道:“动刀动枪的事做不来,就只好画画阵了。” 她身前赫然一片光华,都是大大小小的阵法,攻击的、防御的、隐身的各式各样,五光十色,一眼望去,如梦如幻。 秦骓言作为恪守宗规的大师兄,劝学的老毛病又犯了。 “即便你已有化神修为,可根基不牢,修炼不可废……” 这话在江跃鲤左耳飘进,右耳飘出,她只一味低头画阵。 她画阵从远往近画,终于画到了两人脚下,秦骓言还在劝学:“我有一本基本功法,很适合你……” 江跃鲤手腕一番,将匕首收回储物袋。 “大师兄,阿棠有没有说过……” 秦骓言眼眸温和,认真听她说话。 “……你说教起来像个老头子。” 秦骓言迟疑一瞬,“……你怎知?” 说完,他眼神一凛,长臂一伸,凭空握了一把剑,转头望向暗处。 江跃鲤也转身看去。 幽邃的山洞阴影中,毒沼老怪缓缓现身,她下半身完全淹没在翻涌的毒虫潮中,行动缓慢,仿佛在沼泽地里行走。 那些毒虫在她周身蠕动缠绕,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江跃鲤有些泛恶心,“虫子在吃她吗?” 秦骓言摇头,“不像,像她在融合蛊虫的力量。这空间力量的不断增强,是她吞噬这些蛊虫后获得了力量。” 毒虫四处分散,阵法将它们尽数诛灭,可在毒沼老怪踏入阵法时,却并未收到影响。 阵法在她脚下,恍然一场夜空的烟花,砰然炸开,光点四溅。 秦骓言提剑,沉声道:“那群百年修为蛊虫化作的村民,应当也一并融进了她身体。小心……” 话音未落,毒沼老怪忽地消失,江跃鲤一扭头,便与一张狰狞的面容直接对上,她立即提气,结出一道护体结界。 身前顿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呈现结界的形状,江跃鲤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炸开了。 可她头发没炸,结界炸了。 她才挥袖拂开飞扑而来的毒虫,一只红甲鬼爪又探过来,电光火石间,江跃鲤根本来不及躲避。 “铮”地一声,雪亮的剑身映出她的眉眼,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冲飞出去,撞到身后石壁上。 秦骓言拼劲全力,也只能接下一击,随后也被挥飞了出去。 江跃鲤再次抬眼,便是看到毒沼老怪居高临下且狰狞的脸,像零落成泥的花妖,浑身散发着腐败气息。 这下真是人如其名了。 毒沼老怪嘴角咧开一个不似人类的狞笑,五指成爪,就要挥下。 江跃鲤凝了一次又一次的灵力,却根本凝不起来。 虚啊,是真虚。 一击就将内息打乱了,老头……大师兄说得对,荒废修炼实在不好! 她修为还在,五感清明,却没了抵抗之力,只能徒然感知着那道迫近的杀招。 本能驱使着她向后瑟缩,虽然背后已抵着墙,已退无可退。 生死之际,她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还欠凌无咎一个香囊。 第117章 早知这样,当时就该先随便送个东西,总好过让他空等。 正懊恼着,身前一道身影落下,墨黑魔气翻涌,威压令人浑身发寒。 逆光之中,江跃鲤看着身前的背影有些失神。 她喉头哽了一下。 这是来讨香囊了。 第90章 委屈 凌无咎的魔气如深渊涌出的黑潮,瞬间将整个空间染成墨色。 那气息并非冰冷或灼热,而是一种黏稠的黑暗,裹着浓重血腥味,顺着鼻腔钻入肺腑,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染成魔色。 在魔气的重压下,江跃鲤的心跳几乎停滞。 这一次魔气的失控,她嗅到了带着一丝不同寻常。 未等她开口询问,毒沼老怪便冲了过来,凌无咎上前迎战。 顿时山洞轰隆作响,打斗激烈,尘烟滚滚。 江跃鲤捂着口鼻,努力睁开眼,然而根本看不清战况,只是偶尔能见一道黑影,或者红影在黄白浓烟里划过。 阵阵腐臭味裹挟着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那打斗的威压几乎化作刀锋,在她周遭来回切割。 不知二人实力到何种境地,她一个化神期修士在这战场外,居然也生起一股本能对强者的胆寒。 江跃鲤压下那股恐惧,调息片刻,恢复了些灵力。 先前,秦骓言为救她被击飞到了另一侧,而后再无动静,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她猫着身子,借着烟尘掩饰,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很快,她便看到了秦骓言。 秦骓言还没死,但情况相当糟糕,七窍流血,气息微弱,估计再晚一些,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江跃鲤不做多想,用仅存的一点灵力为他疗伤。 忽地周身一暗,她猛地抬头,看见凌无咎站在身侧。 是队友,真是自己吓自己。 可下一瞬,威压倏地笼罩而下,秦骓言浑身一紧,眉头皱得厉害,又吐出一口血来。 江跃鲤:…… 凌无咎再站在这里,任务对象没被敌人打死,要被他搞死了! 江跃鲤顶着压力,仰头与他对视。 浓黑的魔气掩去了他的面容,江跃鲤还是在一团黑乎乎中……看到了委屈。 她不懂为何自己能在一团黑气中,看到委屈。 可她知道,他就是委屈了。 毒沼老怪忒没眼色。 未等她开口询问,便又袭了过来。 凌无咎转身同毒沼老怪缠斗,再次隐没在浓烟中。 “轰——” 巨大的一声,使得整个洞穴内剧烈震动,江跃鲤不得不停下治疗,靠在石壁上稳住自己身形。 片刻后,尘烟也渐渐消散,震动也慢慢平缓。 一场打斗落下了帷幕。 毒沼老怪陷入一个大坑里,面目不再狰狞,恢复了小桃的面容,只是衣衫褴褛,浑身狼狈。 凌无咎站在她前方,静静的,从江跃鲤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背影。 “啊啊——”小桃忽地大哭起来,四仰八叉躺在坑底,仰着头,泪水混着血和泥在腮边滚落,哭得像个被丢弃在荒原的稚童。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我,笃姐姐不要我了,昊哥哥不要我了,连师父都要把我困在这里。”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啊,呜呜。” 洞穴里静悄悄的,唯有她的哭诉声回荡,带着孩童般的委屈与哽咽。 哭得情真意切,听得人心头发紧,江跃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见凌无咎缓缓抬手,轻轻一挥,一道黑色魔气化作利刃,朝小桃刺去。 哭声戛然而止,那个圆坑多了一道深刻裂痕,小桃断作两截,身体瓦解,逐渐化作红点。 不一会儿,那红光消散殆尽,坑底完全沉寂了下来。 毒沼老怪死了,本该高兴起来,江跃鲤的心却沉了些。 随即,心还未沉下,又提了起来。 凌无咎无力地,直挺挺地倒下了。 江跃鲤连忙跑过去,蹲下伸手去扶他,却在触碰刹那,又猛地缩回手,跌坐到了地上。 她面色茫然。 他的魔气烫伤了她。 指尖起了一个小黑点,清晰地传来阵阵刺痛。 他的魔气从来没有伤过她,从前再失控的时候,都不会。 这一次……到底怎么了。 凌无咎周身魔气未散,饶是靠得这样近,江跃鲤依旧看不清掩藏在黑气下的他。 她在手上附上一层灵力,靠着灵力与魔气对抗,挥开了他面上的黑雾。 看清他面容刹那,江跃鲤瞳孔骤缩,手止不住地发 抖。 这是怎么回事。 这魔气怎么会在……侵蚀他。 凌无咎皮肤上全是密集的魔纹,纹路还在抽动,那魔气将他的皮肤烫出一个个伤口,那伤口又缓慢愈合,再烫,再愈合,触目惊心。 手上覆盖的灵力已被魔气冲散,江跃鲤却浑然不觉,直到手背传来痛楚,她才缩回手。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她知道,不能任由凌无咎魔气失控。 愈合的速度显然跟不上侵蚀速度,迟早会被完全吞噬。 江跃鲤调动灵力,尝试梳理他体内的魔气。 磅礴的灵力下去,却毫无动静。 即便甩到旁边墙上,都能震一震洞穴,进到他身体里,却宛若一滴清水入滴入海中,片刻便没了踪迹。 江跃鲤收回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单靠她,定是无法压制凌无咎身上魔气。 曾经他还有意识时,她都没有能力梳理他体内的魔气,更何况是此等失控。 秦骓言受魔气侵扰时,系统曾经掉落压制魔气的药…… 她救了人,也会得到新的道具。 与其靠自己的力量,不如看看系统那处有没有道具可用。 江跃鲤转身,跑到秦骓言身前,从他怀里掏出乌鸦的尸体。 乌鸦死了。 她没办法得知新的道具,更没办法取出道具。 江跃鲤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两口气。 死鸦当活鸦治。 捧着乌鸦的双手光华渐起,可光华只停留在表面,无论如何也渡不进去乌鸦体内。 一再受挫时,连江跃鲤自己都没有察觉,她频频看向凌无咎。 他躺在地上,昏迷了,无法来帮她。 可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期待。 尝试了片刻后,江跃鲤轻轻叹了口气,顿时觉得有些累了。 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啧啧,真是惨啊,惨绝人寰。” 江跃鲤猛地抬头,转头四望,却并未发现有人。 她怀疑自己幻听了。 毕竟那道声音…… 怎么说呢,有点像她,语气像,音色也像。 心口倏尔一热,一道微弱光华自心口溢出,颤巍巍地,落到了乌鸦身上。 江跃鲤一点都不计较心口的光华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 乌鸦轻微抽搐了一下。 她的系统,活了! 就说吧,系统背后有高人撑腰,怎么可能死得这样草率! 乌鸦一睁眼,毛便炸了起来。 “你,你,你不会要吃我吧。” 乌鸦瞧着她眼眸骤然迸发出近乎灼人的光芒,带着势在必得的炽烈,连呼吸都微微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口咬下来。 “你有没有搞错!我没死啊。”它挣扎起来,“不对,死了也不能吃!我没有功劳,也有……唔。” 江跃鲤面无表情,两指一捏,掐住了它的喙。 有精神了,又变得这样呱噪。 “我救了任务对象,你看看有没有道具奖励。” 乌鸦一听,停住了挣扎,随后它身体上方浮现出一瓶药。药瓶是青玉做的,状似竹节。 江跃鲤大喜,一把抓住那药瓶。 瓶身贴了一张小纸条,上书“压制魔气的圣药,快快服用”一句话。 字迹潦草随意,江跃鲤仿佛能想象得出来,那位高人叼着狗尾巴草,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持着硬毛笔,手腕翻飞,笔走龙蛇的模样。 这说明书简洁明了,生怕她犹豫。 既然高人都这样说了,那还犹豫什么。 江跃鲤给自己双手覆上一层灵力,直接将药丸塞到凌无咎的口中。 本以为还需要费两番功夫,才可以把这药丸喂下去,可那药像是有灵性一般,咻的一下,就往他的喉咙冲去了。 相当省事。 可这劲头,让她心中浮起一丝异样。 江跃鲤将凌无咎放平在地面上,静静等待着药效作用。 猛然间他身上的魔气大作,张牙舞爪地四处乱窜。 霎时间,翻滚的浓黑魔气充盈了洞穴。 江跃鲤立刻退回到秦骓言身侧,尽全力结了一道护身的结界,堪堪将这些魔气阻挡在外。 这类猛药江跃鲤是有些印象的,效果拔群,通过消耗生命值,来让人当下情况好些。 第118章 看这动静,这药是猛药中的猛药,这消耗的生命值,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顿时有种被坑了一把的感觉。 难怪这瓶药忽然多了个使用说明!原来担心她查探药性! 魔气失控程度愈发厉害,洞穴顶部尘土簌簌落下。 情况完全没有好转迹象,这样下去,怕是所有人都要活埋在这里。 江跃鲤单独给秦骓言和乌鸦设立的一道结界,给自己覆上一层厚厚的灵力,摸黑朝着凌无咎方位走去。 越靠近,江跃鲤察觉覆于身上的灵力消耗得越快。 跪坐在凌无咎身前时,她给手上多覆上一层。 她撩开凌无咎衣襟,将手按在他心口上,不断渡灵力。 在药物的作用下,这魔气四溢,压在他体内的,倒平复了不少。 虽说效果很慢,她的梳理好歹起了作用。 掌心与心口相贴着处,光华大盛,是这一片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灵力消耗极快,很快,她便再无余力续上手上那层灵力。 茫茫黑暗中,她对时间的流逝有些麻木。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又很慢。 “你们搞得这样狼狈啊。” 一道声音忽地响起,包容又无奈。 女主拍拍脑袋瓜子。 怎么一个两个的,总喜欢钻人家脑子里说话…… 周遭翻涌的魔气逐渐散去,靠近凌无咎的,甚至被他吸收回了体内。 江跃鲤迟疑了半晌,才将手从凌无咎的心口拿开。 周遭安静后,身后传来走在碎石路上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自洞穴深处走来,模样与凌无咎有八分相似,不过他的眉目舒展,眼神柔和,如暖玉般温润。 江跃鲤甚至看出了几分宽厚慈爱,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真是活久见了。 居然能在这样一副眉眼下,看到这种神情。 熟悉,又陌生极了。 来者是杜公子,毒沼老怪的傀儡。 江跃鲤站起身来,无声与他对峙。 杜公子却摆出一副平和姿态来,仿佛慈爱长辈看着胡闹的晚辈一般,态度甚至……称得上和蔼可亲。 “我不是什么杜公子,”他道,“我姓纪名陶生,是那小子的,唔……外祖父。” 江跃鲤眉头一动,身上气势未消,细细打量他的神情。 纪陶生视线往下,落在她右手上。 江跃鲤垂眼,看向右手。 当时右手贴着凌无咎心脏,灵力层消散得快,她只是一味地往里渡入灵力,无暇顾及,手背掌心已被侵蚀得皮肉斑驳。 她悄悄将手收到背后。 纪陶生也不再看她的手,迈步朝凌无咎走去。 江跃鲤侧身,挡在他前方,直视他。 纪陶生面色随和,也不再强求,笑道:“你怎么跟母老虎护崽子似的。” 江跃鲤:…… 你才是母老虎,你全家都是母老虎。 纪陶生微微一愣,唇角勾起一抹笑,低低笑了两声。 江跃鲤奇怪地看着他,他笑起来和凌无咎更像了。 “我方才助你将这躁动的魔气收服帖了,不谢我便算了,也不用这般敌对吧。” 纪陶生视线落在凌无咎身上,目光微微一沉,自说自话,“他继承了血脉,桃夭已经不在了吧。” 江跃鲤听出他语气中的感概与失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他眼皮一掀,直直撞上江跃鲤视线,问道:“小芹呢?她现在如何了?” 江跃鲤眼眸一转,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我不知道小芹是谁。” “他母亲。” 江跃鲤眉头一挑,又听他道。 “我千金。” 慕地一瞬,江跃鲤脑海浮起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以及平静后,没了求生欲望的女人…… 他女儿后半生……过得不太好。 而且,也不在了。 纪陶生道:“不在了,是吗?” 江跃鲤点头。 纪陶生又看向凌无咎,声音柔和:“是他的缘故吧。” 江跃鲤往侧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深呼吸两下,才开始说话。 “不是。”她语气斩钉截铁,“他当时不过一岁不到,只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婴儿,童年时想要挣扎,却丧了父,他一直都在挣扎,尝试脱离那个环境,那个牢笼……可是自小被掌控,又无法修行 ,哪有那么容易。他很努力,一直都很努力。” “你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任由他在浮世间沉沦,挣扎,到头来,还要把错归咎于他的身上!” 纪陶生顿了一下,深深看来她一眼,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嗯,他很努力,你也很努力,他们也很努力,”他眼角微微弯起,带着春风般的笑意,“辛苦你了。” 江跃鲤刚推起来的情绪,被他这一说,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卡了壳。 不过她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们……是谁?” 纪陶生笑道:“我,桃夭……以及我徒儿丹空的一些朋友。” 从他的话语间,桃夭应当时凌无咎的外祖母,也就是那个,凌无咎遗传了她的上古血脉后,不到一年便身陨的半仙。 他口中的朋友,可能是策划这一场救人任务的高人。 而这个丹空,又是谁? 他们又为何要策划这一切? 江跃鲤问道:“丹空是谁?你的朋友到底想要做什么?” “丹空啊……”纪陶生轻叹一口气,“是毒沼老怪,她给自己起了个小名,叫小桃。” 毒沼老怪人不咋地,名字倒是一个赛一个好听。 “至于我那群好友想做什么,”纪陶生目光似乎通过重重石壁,还看向了远方,如远山般宁静,“我不可告知你,会乱了因果,不过你以后会知道的。” 江跃鲤还欲再问,地面忽地震动起来,石壁裂开了纷纷裂开巨大的缝隙,碎石滚落而下。 “这是怎么了?” 纪陶生依旧一派从容,看着四处裂痕,道:“丹空残存的灵力再逐渐消散,我如今只是一道残念,也是因为她灵力松动,才恢复了意识,这洞穴由她灵力支撑,灵力没了,这处便也要塌了。” “那纪前辈,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纪陶生侧首,瞥了她一眼。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前辈了。 江跃鲤也知道自己变脸太过明显,朝他扯了一个憨笑。 纪陶生用下巴点了一下秦骓言和乌鸦,“你把你朋友拖过来,搂住小崽子和他们,我一同送你们出去。” 江跃鲤:“好嘞!” 应下后,她便屁颠屁颠跑过去,将人拖过来,将乌鸦塞在怀里,三人抱成一团。 空间扭曲崩塌,画面一转,周遭倏尔一片寂静,光线大亮。 江跃鲤眯了眯眼,再睁眼时,他们落在了一座拱桥之上。 拱桥横跨一片小沼泽,石灰剥落,青苔覆盖,处处显露出风吹雨打,时间侵蚀的破败。 前方桥头外,有一颗高大的桃花树,树干粗壮,树皮粗糙,就像一把巨大的粉色彩伞,遮住了大般的沼泽地。 花雨纷飞,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纪陶生立在桃花下,身姿玉立,大袖低垂,仰头静静望着桃花。 金红的夕阳透过簇簇花瓣,落在他眼眸,将深黑色的瞳孔照得透亮。 “现下几月了?” 江跃鲤望着他,左右手臂还搂着两个不省人事的人,忘了放他们躺下。 “纪前辈,四月了。”她回答。 “那便,让它停留久一些,绽放到五月吧。” “我只是一副残躯,里头仅剩一抹残念,已无力左右生机。”纪陶生转身,望着江跃鲤,“你可助我留它一个月?” 江跃鲤将臂弯的两人放下,站起身来,“好,我要怎么做?” 纪陶生不答,又仰头赏起了花,“多谢。” 他的身上浮起一抹极淡的青烟,在空中飘荡,柔柔地停在江跃鲤身前。 江跃鲤伸手,那抹青烟便消失在了她的掌心。 她忽地福至心灵,单掌结印,带着暖意的春风拂过,花蕊轻轻颤动,桃树渐渐恢复了生机,美得如梦如幻。 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铺了一地,树下那道身形随着漫天花雨,也消散了去。 “哎呀,还真的有人啊!” 这道声音不算陌生,江跃鲤转头望去。 是那茶寮的老板娘,她卷起袖口,一身利落打扮,快步走来。 她丈夫跟在她身后,步伐匆忙又凌乱,一个粗壮的汉子几乎是扭着腰,垫着脚尖在走路。 汉子指着没过膝盖的杂草,惊叫:“小心,别踩着别人头骨了!” 老板娘挥挥手,“行啦行啦,我会注意的。” 第119章 “原来你祖先,真的是在这里守乱葬岗的啊。” “是啊,就是为了这一刻,来救人。” “好在天色已晚,不是青天白日,不然有得我们两个救。” 经他们提醒,江跃鲤才开始注意周遭环境。 这是一片长形沼泽地,数十方大小,一座破桥横跨其上,桥头蛀着大片虫窝,若是直接渡桥而过,会直接踏进虫窝。 “啊——” “作死!”老板娘一巴掌拍到丈夫脑袋,“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这两人尸体有些可怖……” “要是害怕就不要跟来了!” “……现在不怕了。” 江跃鲤经他们提醒,才往河岸望去,两具尸体一大一小,倒在沼泽边,周边散落着不少白骨。 从他们身形来看,江跃鲤依能猜到,是那一对父子,小孩青白的手上,还握着一个火柴人玩具。 “姑娘,你没事吧。”江跃鲤这么一晃神,老板娘已经来到桥上。 江跃鲤摇摇头,眼前逐渐浮现重影。 “哎呦!你们伤成这样还摇头!”老板娘朝一侧的丈夫招手,“快,我们把他们扶出去,不然一会该生瘴气了。” - 第91章 往事如烟,已成定局…… 一道极淡的青烟飘过。 江跃鲤眼前忽地出现一双熟悉的眉眼,眉毛舒展,眼神温柔,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师父,师父,师父……” 有个小孩一声声脆生生地唤着师父,江跃鲤侧头低看。 那小女孩梳着两条冲天辫,细软发间夹着红绳,俏皮又可爱。 小女孩朝着那双眉眼奔去。 江跃鲤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人抱起小女孩。 小女孩兴奋极了,叽叽喳喳:“笃姐姐,昊哥哥带我出去玩了,我们买了好多好多东西……” 画面一转,江跃鲤所处之地变作一片绿林,周遭一片死寂。 杜老夫人站在她前方,一袭紫袍,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眼神玩味地看着她。 江跃鲤皱眉,正欲开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干净而清透。 “你放弃吧,我不会离开我师父,更不会继承你衣钵。” 杜老夫人笑了,面上皱纹堆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你师父?” “关你什么事!”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想不到逍遥散人一世英名,居然教养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还是说,他也违反人伦,你们两情相悦……” 江跃鲤心头忽地升起一抹惊慌和恼怒,脱口而出:“闭嘴!” “闭嘴!”那道女声也同步响起。 杜老夫人嗓音苍老,温柔,带着诱哄意味:“你想要和师父在一起,不用在我面前否认。我和那些世俗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同,我可以给你师父爱上你的办法,只要你来继承我的衣钵。” 无人回应,杜老夫人接着道:“难道你甘心,你师父抛弃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江跃鲤此时猜到了,这应当是丹空部分记忆和情绪。 丹空压制她师父纪陶生那道残念多年,最后渡到她掌心时,还附带了这一赠品。 “想得美!”江跃鲤被这道怒吼惊回思绪,丹空嗓音已然不再清透,而是压着沉沉怒火。 周遭环境已再度变化,丹空坐于妆台前,镜中呈现出杜老夫人模糊的脸。 江跃鲤揉揉心口,心中负面情绪爆满,几乎要挤破她的胸腔。 还是头一次体会如此强烈的情绪,强烈到几乎要吞噬理智。 她看着镜中的杜老夫人,脑中灵光闪过。 丹空这是中了蛊啊。 空间开始扭曲,江跃鲤眼前花成一片,头晕目眩,惊恐、怨毒、不甘等情绪几乎要淹没她。 她听到丹空歇斯底里的声音:“桃夭!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师父!你不要惺惺做派,师父是我的!” 空间忽地一凝,又稳了下来。 江跃鲤站在了一棵桃树下,桃花缤纷,孤零零地出现在沼泽岸边。 这一次,她看见了纪陶生。 纪陶生嘴角溢血,坐靠在桃树下,眉眼间不复温柔,只有凌厉、失望和无奈。 可他的嗓音依旧柔和:“丹空,你炼人为蛊,罔顾人伦,可想过后果?” 江跃鲤顺着他视线,看到了丹空。 她一袭绛纱衣,眼尾的胭脂红斜飞入鬓,眸色淬毒,无力得趴在荒草上,受伤不轻却依旧在挣扎。 纪陶生叹了口气:“罢了,也是我没教好你,半仙约束于天道,这一劫,你我都逃不过。” 丹空眼神清澈一瞬,瞳孔猛然放大。 “师父不要,我错了,师父不要!” 黑暗袭来,一切失去了感知。 片刻后,光线再度出现,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 纪陶生没了生息,身上落满了粉色花瓣,眉眼依旧温柔,却多了一抹愁。 一名红衣女子立在他身旁,沉默看了许久,月升日落,日转星移,身上也积了一层桃花。 红衣女子最后俯身,轻轻吻了纪陶生眉间的愁,而后转身朝丹空走来,站在丹空面前。 “以你的心境,炼再多再强的蛊虫,也控制不了你师父。” 红衣女子嗓音飘渺不定,“我知道,你今日所做的一切,皆因蛊虫催发了你情绪,可你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帮你。”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天地变得湿漉漉的,有水迹不断淌下,处处模糊不清,是丹空在哭泣。 江跃鲤感受到她的挣扎,听见她的哭声,还有一句句的对不起。 耳边忽然炸响一道声音:“操.他妈的天道,去他娘的定数,把一小姑娘折腾成这样!” 轰隆一记雷声。 视线恢复清晰,江跃鲤看见了介缘散人,他单脚站着,身体侧朝向一侧,另一侧草地上有一记雷印。 “她喜欢上自己师父,再克制也没用,管教不力的师父要罚,她也要罚。也不知那养蛊的老女人,是不是天道安排的。这天道啊,无情得很。” 这声音熟悉,待看清人后,江跃鲤瞪大双眸。 居然是便宜师父! 便宜师父双手结印,一道白色魂体自丹空身体飘出,落到她掌心,旋即消失。 江跃鲤在这里并不舒服,心口一直闷得难受。 她想要出去,于是跑到便宜师父旁,“师父,你能看得到我吗?” 没有得到回应。 他们看不见。 江跃鲤心中一急,倏地睁开了眼。 睁眼的一瞬,落入眼中的,是熟悉的眉眼。 即便和梦中那眉眼十分相似,她依旧一眼认出,这是凌无咎。 她猛地坐起来,撞进他的怀抱里。 凌无咎轻轻拍着她的背,见她久久不动弹,淡声道:“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跃鲤摇头。 若是有的话,其实也是有的。 她起猛了,有些头晕…… 她不久久未动,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的胸膛结实宽阔,干燥温暖,气息熟悉,窝在里头非常舒服安心。 等等。 江跃鲤推开他,仰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 “你的体温怎么又升高了?” 这温度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正常的,对于他而言,却是不妙的。 凌无咎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里,温暖霎时侵袭而来。 江跃鲤将手抽出来,“你还没回答我。” 凌无咎抓回她的手,“魔心开始跳动了。” “会有什么问题吗?” 凌无咎凝视着她眼中浮起的担忧,喉结微动,终是沉默。 此刻的她,眼中只盛着他一个人的影子,清澈见底,能照见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若是告知实情,她会不顾一切,留在他身边吗? 凌无咎阖上双眼,不愿她忧虑,也不敢赌那个可能。 再度睁眼时,他道:“目前没问题。” 后来,江跃鲤发现,这哪是没问题!分明是有大问题! 凌无咎将她软禁了! 还不是普通的软禁! 她的活动局范围,局限在栖息梦崖的一个小院子,除了凌无咎,谁也不能见,谁也不能提,无论男女,无论物种。 一旦提起,便触及他的逆鳞一般,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危险,充满侵犯性,虽说没有伤她,但整个人偏执得可怕。 道理说不通,打也打不过,江跃鲤只能想其他办法。 她尝试帮他梳理魔气,重新压制魔心,可根本没用。他身体已经和魔心达成了和解一般,没有了冲突,也就无从下手。 她尝试逃跑,倒是成功踏出了一步院门,可是,后来活动空间缩小为房内了…… 她的日子变得规律起来,吃饭,睡觉,躺尸。 连几人怎么回来的,其他人情况如何,也没能得知。 三日后,江跃鲤终于亲手做好了一个香囊。 第120章 这一日,凌无咎如同往常一般,日落而归,江跃鲤迎着夕阳,依靠在门边,笑吟吟地望着他。 凌无咎停在门外,与她隔着结界相望。 他神色淡漠,眼中暗藏寒光,“不行。” 这几日江跃鲤尝试了各种办法,偷摸拐骗无所不做,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试了一遍。 见她今日这般,凌无咎自然而然又以为她想出了新点子。 他想也不想,开口拒绝了。 江跃鲤努嘴,哼了一声,转身回房,“你会后悔的。” 凌无咎沉稳平静又冷漠的注视着江跃鲤,不发一言,迈开脚步朝她而去。 残阳将坠未坠,将窗外嶙峋的崖石镀上一层暗金。 窗前,江跃鲤斜坐在软榻上,衣衫轻薄,手肘支在矮几上,一个黑色香囊在她掌心,随着她的手指滚动。 凌无咎步履沉缓,鞋底轻触地面时几乎无声,从江跃鲤面前走过,径直往书案去。 没错,这几日,他们时常是这般暗暗争锋相对的状态。 江跃鲤对凌无咎莫名奇妙的软禁相当不满,勒令他不准碰自己,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气得江跃鲤不打一处来。 之后除了在争取自由时的商谈、较量,其余时间江跃鲤一概不同他说话。 他……也一并接受了。 江跃鲤所做的种种努 力,都如同一拳打入了棉花,伤不到自己,伤不到他,只会憋出一肚子的气。 也不知这魔心有什么毒,藏着什么怨,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到如此程度。 曾经他也偏执,好歹能哄,能说道理。 江跃鲤望着他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云生,真不想知道我今日想做什么吗?” 凌无咎定住脚步,转身,目光沉静,却还是应了她的话。 不过不太中听就是了。 “我不会答应放你出去。” 又是这句话! 每次交锋结束,江跃鲤挣扎结果以失败告终后,他便会说这句话。 简直就成了他的胜利宣言。 江跃鲤心气也上来了,手一握,将香囊拢进掌,“做了个香囊,既然你不要,那我送给其他人吧。” 凌无咎平静地看着她。 “你送给谁,我也不会放你出去。” 那颗魔心一定是石头做的,一定是! 真是冥顽不灵,气煞人也! 之前忘了送他一个,觉着亏欠,想着亲手做一个,表达诚意,他居然是这般态度。 亏她还为了这个香囊扎了好几次手。 江跃鲤气得咬紧后槽牙,吸了吸鼻子,盯着凌无咎,道:“行!反正送谁结果都一样,那我送给大师兄吧。” “不行。” 他立时否定,目光变得阴鸷,江跃鲤甚至能看到他心口的轻微起伏。 江跃鲤知道,这个名字,是最能引起他情绪起伏的。 前几日,她将想要见的人,一一列举了,说到秦骓言时,他显然有些失控。 虽然这样有些幼稚,不过还是调动他的情绪,还是让江跃鲤产生一股成就感。 小样,还拿捏不了你! “这是我做的,我说送给谁,就送给谁。”她坐直身子,伸手朝他的方向递出,道,“你明日帮我给他。” 凌无咎目光晦暗一片,仿佛还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这几日无论如何折腾,还未见过他情绪这样激动。 江跃鲤:“我……” 江跃鲤刚开了口,忽地面前一阵风横扫而过,吹起她额前碎发,下颌一紧,失重感猛然袭来,她背后撞进了软榻里。 榻里的软枕深深凹陷下去,几乎要将她的头埋进去。 凌无咎掐着她的下颌,掌心按住她的脖子,将她怼在了榻上。 喉间的挤压感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靠,玩脱了? 可还未等她挣扎,凌无咎便松开了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说了,再过些时日,我就放你自由。” 江跃鲤一掐就怂,一放就拽。 有恃无恐。 “那是多久?” 两人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时间。 对于这几千年的魔头而言,过些时日,可以是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百年。 “我不知。” 看,他还是不知道。 万一在这期间,任务对象死了,她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凌无咎大半个身子覆在她身上,颈窝处传来的体温烫得惊人,江跃鲤能感觉到自己血脉的跳动,越来越快,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什么原因。 她伸手推了几下身上的人,纹丝不动,他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又压近些。 她语气软了下来,“那你好歹给我个准确时间,不然这样等下去,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你想要多久?”他依旧赖在她的颈窝里。 江跃鲤没有任何迟疑:“肯定是越快越好。” 凌无咎顿了下,声音平静下来,“嗯,我尽快,不会让你等很久。” 停顿片刻,他补充道:“一个月内。” 说着,他抬手穿插进她的指尖,将香囊掏出来,攥进自己掌心。 江跃鲤失笑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刚刚那些话都是为了气你。” 他低低得“嗯”了一声。 江跃鲤听得出其中的附和。她说了,他便应了,至于信不信,看得出来,他约莫是不太相信的。 “那日我跳下毒沼老怪的虫洞前,就和你说过的,先前睡得迷糊,我给忘了给你送香囊,等这一切结束,我亲手给你做一个。” 凌无咎动了,他抬起了头,唇角紧抿,凝视着她,眸中情绪不明。 瞧他这反应,有些呆,似乎真的不知道。 “你不会没听见吧?” 凌无咎轻轻点头。 “那我当时同你说话,你知道吗?” 凌无咎垂下眼眸,“知道,但是听不见。” “那时候除了虫子爬动的声响,和一些风声,其实也没有其他很大的声音……” 说道这里,江跃鲤止住了话头,想起后来他出现时,他身上那失控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魔气…… “你那时该不会是濒临失控,所以听不到我说话吧?” 凌无咎沉默,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 江跃鲤愣了一瞬,当时情况混乱,她的确不太注意他的情况,谁能想到,一堆虫子能让他失控到那样的程度。 对啊,那些虫子她都能挡住,他又怎么会因为那种程度而失控呢。 混乱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无咎手肘撑在她身侧,身子还压着她,另一手摸索到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按照他这几日在意的事情来看,江跃鲤问道:“是因为我要去救大师兄?” 凌无咎低垂眼睫轻轻一颤,眼尾登时浮现一抹淡红,他抬眼望她,眼神又平淡沉静下来,再去找那一抹红,已然不见,仿佛是江跃鲤的觉错。 他认真道:“是。” “那你得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你什么都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告诉你,你便不会做了吗?” 他这一问题又准又狠,直指问题,江跃鲤闭上了即将张开,想要继续话题的嘴。 他知道她要救他。 她也的确要救他。 说破天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时的结果不会有变化,江跃鲤的处境却迎来的转机。 在香囊的贿赂,以及那日的坦诚之下,凌无咎准许了半个时辰的“探监”时间,不过来者只能是乌鸦和胖猫。 事情总不能一蹴而就,能有进展,江跃鲤已经很满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有的手段和力气! 前些时日,胖猫独自守家,本以为它会郁郁寡欢,日渐消瘦,不料它长得愈发壮硕。 它吃修者,是因为喜欢灵力。如今有袁珍宝的灵食,它也不再喜欢吃人,总是缠着要灵食。 一个爱做,一个爱吃。 于是胖猫已经圆成了一个球。 又过了几日,这点自由不足以满足江跃鲤。 不过,好在乌鸦在,出门不是一件难事,她可以……用记忆碎片。 怂,但有用。 在记忆碎片里,凌无咎依旧正常,可以同他游山玩水,看遍四季更迭,花开花落。 在相对腼腆的他身上,江跃鲤甚至可以将伪百科全书里的百般武艺,用到他身上。 双修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她修为开始猛猛地涨。 从化神期,跨过了炼虚,她已经是合体修为,成了半仙。 她想,她应该有能与凌无咎一战之力了。 自由,她来了。 第92章 风雨欲来,满院疑云 在江跃鲤磨拳擦脚,正打算一雪前耻时,凌无咎却放软了姿态。 第121章 对她的软禁,放松了标准,除了不能出门,不能见秦骓言,其余的一概不管。 他愈发忙碌,有时一连好几日也未曾归来。 他总是风尘仆仆的,连胖猫都被他折腾得瘦了一圈,能看出下巴尖了。 见他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江跃鲤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她心有所感,也开口问了,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透露任何讯息。 他所有的解释,汇总成一句话便是:别问,问就是安心在院中等他回来即可。 这段时间,他又连续消失了几天。 闲得无聊,袁珍宝做了许多好吃的, 拉着安霞霞一同,来陪她唠嗑。 三人躺在竹林中,或坐,或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江跃鲤还未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她只记得那漫天的桃花,以及梦中强烈的,让人窒息的情绪。 恰好有时间,也有人,她便提起了这事。 安霞霞目瞪口呆:“你居然不知道?” 江跃鲤给她张开的嘴巴里,扔了一块肉干,“我昏迷着回来,醒来后又一直接触不到其他人,为了自由,与云生关系闹得很僵,哪来的途径知道啊。” 袁珍宝吞下口中食物,喝了一口茶,说道,“是一位大娘送你们回来的。” “大娘?” “嗯,她说你们见过的,是桃林外卖茶的。” 这么一提醒,江跃鲤倒是有点印象,当时她极度疲惫,只是撑着口气,见着有人来了,就晕了过去。 那人似乎就是茶寮的老板娘。 袁珍宝道:“她家祖先同那处瘴气沼泽有些渊源,世代守在那处,只为等桃林消失后去救人。” 安霞霞插话:“你说奇不奇,那大娘是个散修,修为不低,用得最好的法器,就是穿送法宝,刚好可以送你们回来。” 袁珍宝道:“距离太远,把你们送回来后,差点没把人家修为给废了,好吃好喝休养了好几日,那大娘才恢复些灵力。” 好几日…… 江跃鲤语气不满:“如果云生不软禁我,我好歹还可以和她当面道谢。” “你?”袁珍宝摇头,“你醒来的时候,她早就离开了。” 这样说来,她岂不是昏睡了很久…… 江跃鲤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安霞霞两根手指交叉,比出一个十字,面色浮夸,道:“十天,往上。” 江跃鲤有些惊讶,她只是做了个梦,居然晕了这样久。 安霞霞接着道:“十天后,云生道君醒了,自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见到你了。” 提起云生…… 忽地,江跃鲤想起了右手,当时魔气侵蚀得厉害。 她低头检查,手心手背来回翻转,手上的伤疤都没了! “你是在看你手上伤疤吧。”袁珍宝定定看着她的手,道,“云生道君给你治好了。” 安霞霞面色露出后怕,“当时你手上的肉不断地消失,无论什么药都治不好,后几日,都可以见到骨头了。 还是云生道君醒了,割血给你泡手,才止住了伤势,看你手恢复的不错,后面他估计也割了不少血吧。” 江跃鲤沉默了。 她不知道,凌无咎从未和她说过这些。 又天南地北地扯了些话后,两人离开了。 江跃鲤独自坐于院中,还未捋清凌无咎的异常,乌鸦也来了。 既然凌无咎不乐意她见秦骓言,她也并非一定要见,只需要知道秦骓言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能完成这一任务的,非乌鸦莫属。 乌鸦对此安排,满意得很,当天就离开栖梦崖,守在了秦骓言身边。 已经好几日没见它,它的忽然出现,让江跃鲤紧张起来。 莫不是秦骓言出事了? 她坐起身来,问得有些着急,“怎么了?” 乌鸦站在草地上,头顶浮起了一本书,“骓言托我交给你的。” 按乌鸦所说,最近宗里搜寻秦骓言比较频繁,风头紧,他藏身之处离栖梦崖颇远。 如此,还专程让乌鸦回来一趟送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江跃鲤万分重视,连忙拿下书来,靛蓝色封皮上……写着“修行入门纪要”几个大字。 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夕阳漏下,晃在书封几个大字上,江跃鲤静静望着这本书,眼尾抽搐了一下。 大师兄,不愧是你。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她的修行…… 江跃鲤放下手中书,看向乌鸦,“对了,我给你探探体内情况。” 自从在毒沼老怪那处回来后,它仿佛版本迭代了一般,变得机灵多了。 不再一问三不知,它有了喜好,想法,和脾气,现在将她抓到手心,它还会不乐意。 乌鸦仰头看她:“我只是一个系统,能有什么魂?” 其实可能有的。 这几日,她专门查了书。 书上记载,他人的空间足够强大,其他人进入到空间内,若是魂体不强,会受到影响。 像毒沼老怪那种献祭自身而造出的空间,自然属于极强的那类,会吸取他人的力量,他人的魂体,用来巩固空间。 进到那个空间内的,除了乌鸦,他们三人都是修为不俗的人,所以只有它魂魄受到侵蚀。 它在空间中待的时间越久,魂体越弱,后面都支撑不起身体,整日昏昏欲睡。 江跃鲤抓起乌鸦,灵力在它体内运转几周天,却并未发现任务魂体迹象。 奇怪。 按照她的推测,乌鸦体内原本有一道魂体,那道魂体被毒沼老怪的空间侵蚀,削弱,乃至消失。 后来,她又从自己的魂体中,给它渡了一道魂,乌鸦才重新苏醒过来。 渡过去的魂可能是阿棠,而乌鸦是阿棠的一缕魂魄。 可是为什么她找不到这一缕魂? 江跃鲤又尝试了几番,最终还是已失败告终。这个猜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收到基础修行的书后,江跃鲤得了闲,就会翻看片刻。 秦骓言说得没错,他选的这一本书,的确非常适合初学者,简单易懂,还风趣。 看了两日后,江跃鲤按着书上的指导,尝试以书上介绍的方式运转身上的灵力。 这一试,她发现了新天地。 按照书中所述的顺序,以及流通经脉的方式,体内灵力运转时,江跃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丝滑。 先前也并非有所阻塞,只是需要有意识去调动灵力,凝结灵力,使用灵力。 每一步都需要特意去做。 可按照书上的方法,她的灵力哧溜一下,就完成了所有步骤,就像呼吸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用刻意注意。 从此,她调度灵力由手动挡,变作了自动挡。 书里还有些基本的修行动作,江跃鲤自学过后,再向袁珍宝请教。 她本身已经是个半仙,许多关窍一点就通,进步也是飞快。 从那之后,她有了每日晨练的习惯。 在这段日子里,凌无咎曾两次短暂归家,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夜深才回来。得知她潜心修炼功法,他也只是沉默以对,从不曾多问一句。 也是,他从未修习过功法,如今的力量,全来自那颗魔心。 对她当下所作的事情完全不了解,若硬要说了解,那也仅仅局限于书面。 两人似乎产生了……隔阂。 这是江跃鲤从未有过的感觉。 即便初识时,她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也不曾有这样五味杂陈的情绪。 离放她离开的一月之期,还剩十余天。 江跃鲤每日饮食起居规律,三餐精致可口,夜夜安眠无梦,功法修为精进极快。她也收了找凌无咎干仗,争取提前“释放出狱”的心思。 又是独自醒来的一日早晨。 江跃鲤在梧桐树下修行功法,晨光透过树冠,星星点点洒落,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叫声。 在初升的太阳下,一只彩蝶翩跹而至,停在她的木剑上。 即便彩蝶身上灵力近乎于无,飞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有了如今的修为,她也可以清晰的看到蝴蝶身上的术法流转。 甚至能看到在这结界内,彩蝶身上灵力的急速消散。 不知是谁又来了信。 江跃鲤缓缓伸出纤细的手,那只彩蝶翩然落在她莹白的指尖上,下一刻,灵力便再也无法支撑,化作一封信笺。 她手腕一转,反握剑柄,将剑收回背后。 纸张触感滑腻,带着隐隐竹香…… 这…… 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打开一看,笔迹一如既往的工整近乎死板,内容……一如既往的让人汗颜。 这一封信笺字数不少,是一页密密麻麻的小楷,江跃鲤懒得细看,只简略扫过。 前段诉说衷情,中段暗暗表达肉息果没由他交回宗内不满,后端则是商议婚事的事宜。 第122章 看完,江跃鲤“啧”了一声,将信折起来,打算销毁。 随即动作一顿。 婚事? 什么婚事。 她再度打开,细细看后一段。 大致是前些日子长老出关,得知她和凌无咎两情相悦,要为两人办婚事。 江跃鲤手一抖。 ……想不到修仙世界也兴催婚这一套。 信中写道,宗里已告知凌无咎择日前往宗门商议,凌无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甚至长老提出要见江跃鲤,也被他一口回绝。 按照二大师兄的猜测,凌无咎若是依旧一意孤行,长老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让江跃鲤好好劝劝。 字里行间,深刻体现了这位二大师兄虚伪的担忧,担忧她的处境,担忧栖梦崖的处境,担忧她师门的处境。 江跃鲤面无表情,一道灵力窜起,手中的信笺燃起一道火光。 居然还敢拿师门来威胁她? 他们要是能动得了便宜师父一根头发,她把二大师兄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江跃鲤还欲继续挥剑晨练,才摆好姿势,又停了下来。 原来还有这事。 为什么凌无咎不告诉她?担心两人成婚后,她给他生 下继承血脉的后代? 结婚,那是没必要的,生娃,那是要他命的事,也是万万不可的。这几日的反常,总不会因为这点事吧? 他最近隐约的疏离,是发现了她细作的身份? 是不是担心宗门通过她来制服他,所以才将她困在这里? 无数的问题堆积在脑中,江跃鲤没了心思继续练功,干脆收了剑。 她静静立在梧桐树下,直到中午,安霞霞和袁珍宝带着吃食来寻她,她才一同坐到石凳上。 今日她们的心情不太好,江跃鲤也郁闷,三人坐于石桌前,同时深深叹了口气,脊背佝偻,以同样的姿势撑着下颌,无精打采。 袁珍宝瞥了一眼江跃鲤,“你又怎么了?” 江跃鲤道:“听说宗里想要安排我和云生的婚事?” 袁珍宝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的?” 江跃鲤眯着眼,盯着身前两人。 居然又只有她不知道! 她仿佛更这个世界脱节了,脱的还是自己的节…… 她愤懑道:“你们都知道,居然瞒着我!” 安霞霞缩缩脖子,“云生道君不让我们同你说。” “好吧。” 沉默片刻。 三人又一起叹了口气。 安霞霞平日里神采飞扬,有着一身使不完的牛劲,今日却像一朵缺了水的花儿,整个人都蔫巴了。 江跃鲤戳戳她肿得不太明显的眼睛,“你怎么了?” 安霞霞眼睫黝黑,扑扇几下,水光一闪而过,迅速隐没在眸中。 她生在一家修仙世家,虽说小门小户,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只是她母亲并非正妻,又体弱多病,娘俩在家中举步维艰。 为了维系母亲的医药费,她才替了族中的姐姐进了青鸾宫,又应族中要求,自请前来栖梦崖。 本以为这里会是危险重重之地,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去处。 她当下的生活,超出预期,已经非常满足,她又怎能继续奢求其他。 安霞霞无力笑道:“我的事都是小事,也没必要说出来,让你们烦恼。” “小事?如果你觉得很烦恼,对你的影响很大,那就不算小事。”江跃鲤道:“事情小不小,不是按人来分的。” 安霞霞瞪大眼眸。 江跃鲤往后仰了些:“我现在看起来很可口吗?怎么感觉你想吃了我一样。” 说完,安霞霞眼泪吧嗒一下,就落在了石桌上,水珠很快便□□燥的石桌吸收。 江跃鲤站起来,“该不会真的想吃我吧!” “平时牙尖嘴利,现在倒是不会说话了。”袁珍宝睨了她一眼,对江跃鲤道,“她想她的小情郎了。” 闻言,江跃鲤精神起来了。 她知道的,是一位身材壮硕的男人。 她道:“我又不拘着你,你去见他不就行了。” 安霞霞眼泪吧嗒落个不停,“他把我母亲接来了,前些日子都会下山去见他们的,不过长老出关后,宗里管得严了,不敢去见。” “那把他们接上来?” “先别说云生道君同不同意,宗里是不让外人常住的。” 江跃鲤问:“你想离开吗?” 安霞霞立即摇头。 袁珍宝在一旁道:“说离开哪有那么容易,一旦成为九霄天宗弟子,除非死,否则根本脱不去这个身份。” 江跃鲤差点忘了。 这破宗门,还有这一层规定。 江跃鲤斟酌片刻,道:“那你……死一下?” 安霞霞懵了,眼泪一下子缩了回去,一脸“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的表情。 “假死,我是说假死。”江跃鲤摆摆手,补充道:“你们在宗里有魂灯,取回来,然后假死脱身,就行了吧。” 袁珍宝摇头:“九霄天宗势力范围极广,根本瞒不过。” 江跃鲤问道:“若是临近魔域的城镇呢?那边鱼龙混杂。” 那里自然是可行的。 先前无法脱身,因为她们修为不够,用不了传送法器,只能长途跋涉,而这去的路途中,根本避不开宗门的追捕。 可是江跃鲤在啊。 她大手一挥,就可以将人送到那处了,简单又轻松。 重折陌在宗主手下办事,将安霞霞的魂灯替换出来,又毁了假的魂灯,造成安霞霞被江跃鲤杀死的假象。 一个小小弟子的死亡,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 此事也就此了结。 从此栖梦崖少了一人……显得愈发孤寂了起来。 事情办妥的当晚,凌无咎回来了。 月明星稀,凌无咎带着一身的露水以及疲惫,缓步踏入房中。 胖猫跟在他身后,一见江跃鲤,便飞扑而来,钻入她怀中。 江跃鲤坐在圆凳上,放下手中安霞霞寄来的平安信,搂住胖猫,□□了一顿。 哎,手感已经没了从前的舒服,摸起来都有骨感了。 跟了一个工作狂魔主子,胖猫养出来的膘,短短时日,已经不见了大半。 江跃鲤挠着胖猫下巴,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还不可以告诉我吗?” 凌无咎坐在她身侧,单手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他最近总是这样,她靠在榻上,他便坐在榻上,她睡在被中,他也钻进来,像在争分多秒守在她身边。 可又保持着距离,并未靠得太近,甚至不乐意江跃鲤碰他。 他变得愈发阴冷、沉默,魔气似乎已经完全压过他身上的灵力。 她成了一个成熟的半仙。 而他,成了一个成熟的魔头。 凌无咎并未睁眼,声音低哑道:“待事情结束,我会让你知道的。” “婚礼的事情?”江跃鲤问道,“其实我也不会赞成那些不认识的老头老太太给我办婚礼,也没想过结婚生娃,你也不必瞒着我。” 凌无咎撩起眼皮,看来她一眼。 那些人想利用大婚做阵,如此说来,也算其中一部分。 他没有否认。 江跃鲤直视他:“那你的结界可以撤掉了吗?” “不行。” 简单的两个字,冷漠又无情。 江跃鲤一激动,差点脱口而出,要和他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可见他眼神疲惫到极致,话到舌尖,又吞了下去。 她将胖猫放到桌上,认真道:“宗里派我来当细作,没有魂灯威胁,也没利益诱惑,干巴巴地就让我卖命,我肯定是不愿的,所以……我还是你这头的。” 她无奈道:“我已是合体修为,是一个半仙,不会再拖后腿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告诉我呢?” 凌无咎眉头轻皱,某一瞬间 ,江跃鲤捕捉到他眼下一闪而过的黑纹。 她登时一道灵力往前试探,凌无咎侧头躲开。 一切发生再瞬息之间,两人都是下意识的举动。 一顿操作猛如虎,静下来后空气陷入死寂。 凌无咎默了片刻,“你只要在这里等我便好,无需做其他事。” 江跃鲤注视他半晌,抬手,将缩在一旁,埋头撅屁股的胖猫抱起,放回怀中,轻轻安抚。 可怜见地,被两人的威压吓得浑身发抖。 罢了罢了,再问下去,又要把人问跑了。 次日,江跃鲤早早醒来,身侧的凌无咎又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有什么大事,起得比她这个掐点吸收天地灵气,用功修行的人还早。 她收拾一番,来到梧桐树下,还未开始挥剑,一道黑影摇摇晃晃自空中坠落。 手一伸,她将乌鸦接在了掌心。 “你怎么坠机了?” 乌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的,“四,四长老发现了骓言的藏身之地,带人去捉他。” 第123章 九霄天宗一向不允许弟子擅自脱离宗门,秦骓言入魔后,实力大增,早些时候宗门抓不到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老们出关,宗门实力大增,形势一下子变了。 秦骓言不像安霞霞,曾经是宗门天剑峰大弟子,如今是他们的肉中刺,不是假死可以混过去的。 “抓到人了吗?” “没,”乌鸦喘了两口气,“逃脱了,暂时安全,不过他伤势很重,有一份道具地图,可以去找他。” 乌鸦身上浮现一张卷轴,江跃鲤打算伸手去触碰,却又停了下来。 栖梦崖困住她的这一道结界,在她修为提高后,成为了君子结界。 结界根本防不住她,全凭她良心。 见凌无咎近日状态不对,她才安分待在这里。 凌无咎的唯一要求,就是再这一段时间里,她不离开栖梦崖。 虽说他昨晚刚回来,也无法保证今晚不回。他愈发阴晴不定,如果被他发现她不在,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 既然秦骓言暂时安全,还是等等吧…… - 是夜,月黑风高,晚风自窗口吹入,带着一丝凉意。 屋内一片狼藉。 “东西在哪?” 一名弟子倒在地上,狼狈不堪,手往后撑,脚也往后蹬,面色惊恐到血色全无。 “我守的,就是你手上的东西,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对上那幽冷死寂的凝视,他颤抖着回答,舌头捋不直,脑子也阵阵发麻,通身只有一种情绪—— 惊骇。 深入骨髓惊骇。 不到一盏茶时间,眼前之人便将宗门设下的多重法阵全部撕毁,还杀了所有把守的人。 他该跑的,留下来的人全都死了,全都被他杀死了。 他甚至看不清这人是如何做到的。 混乱之中,一股力道将他砸到此处。 他身侧的石台上,本来供奉着宗门重宝,也在此人掌心化作了灰烬。 这名弟子白衣脏污,浑身颤抖,缩在墙角,不敢直面前方的人。 漫长,惊心,煎熬的等待过后,他耳朵直发鸣,却依旧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在极度惊恐之下,他将能说的,都说了,那人没怪罪他。 太好了。 活下来后,给宗里提供信息,或许还算大功一件。 他颤抖着抬眼,瞧瞧瞥向那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修长,隐没在门外的黑暗中。 他刚松了一口气,一道沉重的喘息声传来,门外出现了一头巨大魔兽,竖瞳红发,缓步踏门而入。 魔……魔兽! 他身体一软,吓晕了过去。 胖猫身形巨大,可脚步很轻,并非是猎食姿态,而是……它担心引起主人的注意。 不仅这里的人恐惧主人,连它都恐惧,主人最近总是失控,有时狠起来,它觉得他也要将它一并捏死。 它想念女主人了,只有女主人在,主人才会收敛一些。 胖猫并未上前吃那人,只是蹲在门内,等主人平复下来。它揣起爪子,将大脑袋趴在地上,怀念起家里的灵食。 都怪那些奇怪的长老。 为什么不干脆光明正大打一架,输了将那物还给主人,赢了的话,主人也不再这样折腾。 偏要在各处设置障眼屋舍,害得主人一顿好找,也杀死了不少他们的弟子。 那些长老真傻。 胖猫愁得脸都皱了。 它深深叹了口气,吹起一阵灰尘。 屋外,一片残林断壁中,凌无咎长身而立,周身翻涌着狰狞魔气,眼下黑纹蠕动,攀沿而下,没入衣领。 他面颊、脖颈溅上星点血迹,静静仰头看那隐入云层的月亮。 既然他们要藏,便把所有障眼之处毁掉,总有一处是真的。 忽地,他心脏一滞,周身魔气猛然大涨,目光幽幽,定定望向一个方向。 疗伤的药、补充体力的灵食都准备好了,江跃鲤将储物袋别在腰间,准备发出。 凌无咎回来时间一般在下午,即便是晚上,也不会太晚。 江跃鲤探头出窗外,看向头顶那道黑云半遮半掩的弯月。 这个时辰他还未回来,证明他今晚不会回来,甚至一连几日都不会回来。 去找秦骓言的时间,还算充裕。 万事俱备……可她心头依旧突突地跳。 她有把握不破坏结界进出院子,可还是惴惴不安。 乌鸦站在她肩头,打断她思绪,说道:“地图已经用了。” 为了躲避宗门的搜捕,秦骓言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他们不知具体位置,只能跟着系统的地图寻过去。 乌鸦话音刚落,江跃鲤看见一个光点,穿破重重障碍,落在她眼中。 修为高了,可以发现很多有趣之事,比如,这地图的光点…… 居然是魂契! 再见这熟悉的光点,回想起刚穿来时,颇有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之感。 江跃鲤收回神思,定定心神。 她走到门前,双手拉开房门,心脏猛地一跳,抬头,倏尔撞进一双冰冷的眼眸,深不见底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你怎么……回来了?” 第93章 我陪你去,帮你救他 月光洒下,白茫茫一片,凌无咎轮廓镀上一层森冷,面上一片阴翳,只余眸中两点白光,更添几分寒气。 他往前一步。 江跃鲤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她胆小,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可怖,裹挟着铁锈与晚露的气息,寒意自皮肤深入,流遍经脉,渗入骨髓,激发出一阵战栗。 凌无咎这一次回来得出乎预料,事发突然,江跃鲤大脑都要宕机了。 她不发一言,在眼神中与他交锋。 ……准确来说,是她被当方面压着打。 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江跃鲤觉得自己早已死了千次百次,被挫骨扬灰了。 她预料到他知道了,会生气,会很生气,可从未想过会气成这样,一身魔气滚滚,仿佛下一刻就要轰地爆燃起来。 在江跃鲤惊讶到呆滞的目光中,凌无咎广袖低垂,不急不徐跨入门内,若是忽视他身上浓重的戾气,慢悠悠的动作简直一派悠闲。 可江跃鲤知道,越安静,事越大。 她眸光由惊讶,转变为了惊吓。 满室烛火无声窜起,房内顿时大亮。 江跃鲤眯了下眼,适应乍亮的光线。 此时,她才看清凌无咎模样,面容惨白,下颌沾着星点血迹,红的红,白的白,触目惊心,宛若刚觅完食的吸血鬼。 他眸中盛满了阴沉、压抑于疯狂,仿佛随时会失控暴走。 这不是普通的生气。 江跃鲤皱眉一皱,不再后退,看着他。 这人总是三五日的不着家,来匆匆,去也匆匆,不知忙什么,还将自己搞成这副尊容。 “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搞成了这样?” 她本想气势汹汹地问,先发制人地问,压着他问,可是……话一出口,就泄了九分起劲。 凌无咎没有因为她软化的态度而息怒,眼中时而清明,时而混沌,让人看得心惊胆跳。 他并未回答,而是往前两步,停在她面前。 威压沉重、阴冷,如泰山压顶,压迫感笼罩而下,本想继续追问的江跃鲤张了张唇,始终未说出一句话。 她脖颈仿佛被掐住一般,窒息感猛然袭来。 日,居然来真的! 凌无咎居然无法控制自身力量了。 江跃鲤咬牙,深呼吸,一阵灵力荡开,想要化解这一阵压迫感。 可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她释放的灵力仿佛水珠落进了熔浆,刚使出来,噗呲一下,便没了踪迹。 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凌无咎,他目光阴鸷,眼瞎浮现淡淡的魔纹。 这是,被他吞噬了? 他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饶是她的修为不低,也无法察觉到其中蹊跷。 怔愣之间,浓重的血腥味倏地萦绕而来,耳边传来一阵痒意。 凌无咎手指修长,鲜血染红了一半,动作缓慢而缱绻,撩起她腮边碎发。 碎发沾上了血,黏在一起。 发丝划过耳朵,那一处的肌肉跟着颤动,江跃鲤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凌无咎嗓音喑哑低沉:“鲤鱼,你要出门?” 他的手顺着耳后黑发往下,指尖悬在脖颈上,欲碰未碰,传来一阵难忍的痒意,不断地勾着她的注意。 江跃鲤觉得,稍有不慎,她便会身首异处。 她僵硬的站着,在突如其来的危险中,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他从未对她散发过如此危险的气息,从未! 江跃鲤眼眸一转,落在他脸上。 他笑得温柔,笑意不达眼底,病态又疯狂。 江跃鲤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完蛋,这魔头真的疯了,气疯了。 第124章 若是不制止他,不知发生什么。 她往常或许能打得过,可凌无咎现下散发的气息,以及她灵力莫名奇妙的消失…… 她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想到此处,江跃鲤一顿。 灵力消失……有些熟悉,早在很久之前,她亲身体验过的。 初见不久时,魔心作怪,凌无咎窝在寝殿角落,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她只触碰到一瞬,周身灵力就被吸了个干净。 那时他失控,但还是能管得住自己。 江跃鲤怀疑当下也是这样,他还有意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想离开,所以吓她? 想要验证很简单。 江跃鲤抬手,往虚虚游走在颈边的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果然,他是故意吓人的! 真狗啊! 一阵清风扬起她的发,凌无咎已经退开一步开外,眼眸清明了不少,静静的看着她。 “你去哪里,我陪你去。” 江跃鲤张了张嘴,并未立即回应。 其他情绪盖过了要喷他的冲动。 他当然不会故意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她想问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没问出口,她就知道他不会答。 她还想说他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陪她出去,可眼下这情况,根本没有拒绝的空间…… 除去各种疑惑,她最想做的,是扒开他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日日打哑谜,都已经打了一个月了! 她也想打一次哑谜,可到头来,还是不忍心。 纠结一番后,江跃鲤忍住心头所有情绪,实话告知。 “我要去救大师兄。” 这句话仿佛化作了一把利刃,穿进了凌无咎的心脏。 他早已知晓般,并未质问,情绪也看不出来波动,可江跃鲤却觉得他的神识沉了下去。 他垂眸,安静片刻后,才开口:“好。” - 秦骓言躲在山上的林中小屋中。 小屋空间很小,四处漏风,仅由几块木板搭建而成,里头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是猎户暂作休息之处。 秦骓言衣袍破烂,血凝在上头结了痂,重新带上了那白色面具,气息紊乱,还勉强维持着意识。 他坐靠在木板上,见江跃鲤来了,虚弱道:“抱歉,我心魔又重了。” 江跃鲤蹲在他面前,从储物袋中摸出药,“你做得很对,保命最重要。” 乌鸦站在她肩头,附和道:“没错,心魔我们可以用药压制,命没了可捡不回来。” 秦骓言身上的伤相当严重,一看便知对方是奔着要命来的。入魔程度加重,换来一条命,那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小屋空间狭小,凌无咎进来后,更显逼仄。 他站在门边,站在她的身后,跟个机器人似的,双眼几乎要冒出激光。 重压之下,江跃鲤给秦骓言处理伤口的手有些僵硬,身后那人的视线仿佛要将她手背烫出洞来。 既然看不得,又何必跟进来! 整个小屋里气压极低。 低到江跃鲤担心秦骓言会缺氧的程度…… 在江跃鲤即将承受不住,冒着凌无咎发疯的风险,也要将人赶出去之际,门外来了人。 “云生道君,折陌有事来报。” 江跃鲤闻言,上药的手一重,无辜的秦骓言疼得闷哼出声,她连忙松了力道。 重折陌怎么忽然寻来了,看起来,还是凌无咎将位置告知他的。 江跃鲤扭头,疑惑地看着凌无咎。 凌无咎睨了她一眼,“不是来抓他的。”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江跃鲤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见凌无咎和重折陌一黑一白两道修长身形,渐行渐远。 不知凌无咎什么时候和重折陌有了交集。 不过,重折陌是时从的人,时从曾经在凌无咎手下做事,也算合理。 可为何她嗅到了一丝危险,仿佛站在危墙之下,墙未倒,却即将要倒了。 树林在风中摇曳,月光落在凌无咎眼中,照不亮幽暗的双眸。 重折陌看了一眼,垂下眼眸,说道:“宗主如今脱不开身了。” 他近日也在为了凌无咎的事忙碌,有了消息后,忙不迭联系他,寻了过来。 凌无咎目光阴鸷,一言不发。 “半个月前,长老们要求宗主利用江师妹与你的婚事,做一个局,将您重新封印回灵韵峰。”重折陌语气平静,“宗主在其中周旋,被他们察觉,如今生死不明。” 凌无咎语气毫无情绪:“你要我去救他?” “不是。” 凌无咎淡淡瞥了他一眼。 重折陌道:“宗主出事前,给了我一个法印。” 他掌心朝上,一道金光自虚空浮现,如龙如雾,盘绕在其上。 重折陌:“从前我拿到的法印只可进入第六重法阵,这一道,可以进到第七重。” 那处与云生道君有关,是用来牵制他的地方,可他一直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每一次奉命去加固法阵,里头都会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听得让人齿寒。 从前他以为那是云生道君从灵韵峰传来的声响,见到真人后,他发现音色不太像。 不是云生道君。 今日下午拿到法印后,他立时去看了。 看清阵法之物后,他知道,那就是云生道君要寻的东西。 “我曾答应您,帮您一同寻找,只要您对守阵的弟子手下留情,”重折陌看向凌无咎沉默的侧脸,“您做到了。” 这个月以来,宗里大大小小数十处藏宝之地受难,阵法被撕,调节灵气的宝物被毁,连守阵的师弟师妹们也大多遇害。 宗里身处高位的人,都知道是凌无咎做的。 可没人去阻止,因为这是长老默许的,高层不管,弟子们便无端地受着这无妄之灾。 担心引起恐慌,重折陌无法光明正大去告知众人实情。后来,他发现凌无咎并非为了伤人而去,那些逃走的修士,都活了下来。 于是他找上凌无咎,只要答应不滥杀无辜,手下留情,他会帮他寻找他要的东西。 凌无咎当时并未答应他,可后来伤亡的确降了下来。 重折陌道:“如今……我应该帮您找到了。” 凌无咎眸光聚起寒意,目光扫向他。 重折陌压住眸中恐惧,平静道:“如果……你是在找心脏的话。” - 秦骓言失血过多,身体极累,歪头昏睡了过去。 江跃鲤刚给他包扎好,还未站起身,身后便落入了一道阴影。 狭小的门被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光影昏暗,淡淡压迫感弥漫开来。 江跃鲤站起身来,看了眼凌无咎身 后,已经不见重折陌身影。 “你们谈完了?” 凌无咎抿着唇,默然片刻,低声道:“嗯,你先出去。” 江跃鲤没动。 他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些,可她不保证他不会做些什么。在栖梦崖时,对着她时煞气都收不起来,更不用说对着秦骓言。 见她不愿出门,凌无咎泄了气,语气柔和了些,“我帮你救他。” 听到这话,江跃鲤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怒火。 或许是在虫洞时,看到他浑身布满狰狞魔纹的后怕,又或许因为在平日里,见过他压不住心魔后,眼下露出的魔纹。 总之她很不爽,不想让他再插手此事。 “你要怎么救他,又将他身上魔气引到自己身上吗?” 江跃鲤语气难得有些重,前些日子两人“明争暗斗”,她也未曾这样火大。 她道:“你当时说过,你会炼化心魔的,可是你没有做到。” 她直视他的眼睛。 凌无咎避开灼人的视线,淡淡道:“这次我会炼化,不过,现在时间不够了,我会换一个方式。” 他太过于平静,显得她过于紧张了。 江跃鲤缓和语气,问道:“什么时间?什么方式?” “待事情都办妥了,你会知道的。” 又是这句话,江跃鲤不依不饶,“你告诉我,我会耽误你的事吗?” “会。” 江跃鲤:……这让她怎么接。 凌无咎见她面色不对,往前一步,温和得有些别扭:“魔气如附骨之疽,不彻底炼化杀死,一旦有机会,还会卷土重来。” 不同的魔有不同的表现,但无一例外,只有炼化才可永绝后患,一般没人能炼化魔气,可他有魔尊的心。 他可以做到。 这是凌无咎近日来,对她说的最久的话:“将所有的魔气引到我身上,再由我炼化,你才算彻底救下他。” 江跃鲤迟疑片刻,自觉其中有所隐瞒,正欲开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阵轻柔的风将她倒下的身体托住,带到一旁,轻轻放下。 第125章 凌无咎上前,站在秦骓言身侧,抬脚,一脚踹到他身下的半截木板上。 木板猛地震一下,歪了,连带着秦骓言的半截身子也落到地上。 震动传到小屋,粉尘簌簌落下。 秦骓言眉头紧皱,缓缓睁开眼睛。 凌无咎居高临下望着他:“三日后,你身上的心魔会拔除干净。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要助她回家。” 秦骓言不明状况,“云生道君,我……” 凌无咎忽视他的话,继续道:“我带你们回栖梦崖,今晚将你们送到魔域。” 第94章 穿越七彩绚光来救你…… 凌无咎回了一趟栖梦崖,将昏迷的江跃鲤,懵逼的袁珍宝,惊讶的秦骓言,以及没心没肺的乌鸦和胖猫,一同打包,送到第一重魔域花满楼处。 紧接着,又来到重折陌告知的地方。 此处是一座矮山,葱郁山林间,有一座小院,院中有九霄天宗引导灵气的宝物。 在外侧看,与前段时间他捣毁的据点相差仿佛。 凌无咎凌空而立,目光幽幽,望着山间小院,掌心上萦绕着一道金光,光华更甚,与地底下的阵法相呼应。 地上的院子只是掩饰,地下藏着九霄天宗最强灵脉,靠着强大的灵脉,九霄天宗常年立足于万宗之首。 靠着金光法印,阵法不挡,守阵的弟子们也弓腰垂首,从院门到的地下石室入口,凌无咎一路畅通无阻。 穿过一条狭长且昏暗的甬道,出现一扇石门,两侧嵌着密密麻麻的高阶灵石,仿佛低温下结出的冰晶。 凌无咎手上法印金光大盛,高阶灵石盈盈闪光呼应,随后石门轰隆隆地推开。 没了阻挡,石室光景一览无余。 他沉默立在门外,目光平静,与室内幽幽飘来的视线对视。 那道近乎虚无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兜转,旋即猛地一重。 里头传来铁链叮当相撞的声响。 夹杂着一声艰难的呼唤,仿佛舌头已退化般,说出的声音沙哑而含糊: “云,云生道……” 晶莹灵石铺满的石室内,本来静静盘坐于晶莹灵台之上的人,倏尔激动起来,挣扎着要下来,却被浑身锁链绞紧,一把又将他固定回原来的位置。 他只着了一件白色裤子,形销骨立,肋骨根根可见,心口狰狞地张开,可见里头一颗血红心脏有力地跳动。 灵气不断从他身上溢出,飘散,渗入周遭的晶莹灵石中。 这个石室本没有灵石,经由他身上散逸的灵气千年滋养而成。 如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凌无咎面色沉静,捏散手中金光,缓步踏入石室内。 里头的那人又挣扎起来,晶透的锁链两指宽,绞着他所有关节,遍布全身,陡然收紧,几乎要勒断他骨头。 他却不管不顾,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不要……进来,有法阵,不要……” 凌无咎脚步不停,平静地朝他走去,停在他身前。 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无圆,我待你不薄。” 笃无圆面颊无肉,眼窝凹陷,空洞的双眸蓄满泪水,顺着面颊流下。 他的面容相较千年前,除了瘦到脱了形,并没有太大变化。 他并未回应凌无咎的话,只一味地提醒:“阵……有阵法……” 凌无咎漠然片刻,才道:“我知道,我来做个了解。” 他手抬起,放下,犹豫片刻,再抬起,别扭地帮笃无圆拂开混着泪水,沾在面颊上的头发。 笃无圆泪水愈发凶猛,倒映出点点晶莹,滴滴答答落在盘坐的腿上。 他错了。 千年前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江跃鲤和凌无咎对于他而言,亦师亦友,那几百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他自己将这一切都毁了。 自从第一眼见到凌无咎,他便认为修行之人理当如此,一直将他当作目标。 经过一番努力后,他终于由一个小乞儿,成为一个带发僧人,再摇身一变,当上了最强宗门的弟子。 可是还不够,离目标还差得远。 长老们许诺,若是他帮忙,便可以给他与凌无咎一般的地位。 再三考虑后,他答应了。 如今想想,命运馈赠的礼物,暗处早已贴好了价签。 是笃无圆,所以凌无咎才不会防备,江跃鲤才不会怀疑。 阵法大成那日,凌无咎一时没了抵抗之力,心被挖了,与此同时,他的心也被挖了。 长老们的确没说谎,他继承了凌无咎的职责,替代他,成为了滋养宗门的工具。 他死不了,活不成,只能不死不活度日。 这千年来,他被困在这方圆之地,浑浑噩噩,他时不时会想,若是再次遇见江跃鲤,他到底该如何面对。 他太过贪心,被骗了,他害了他们。 如今,凌无咎甚至打算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他到底该如何面对江跃鲤。 凌无咎目光垂了下去。 千年前,栖梦崖阵法启动困住他的一瞬,他便猜到,其中有笃无圆的参与。 看着当时笃无圆惊惧和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说不清内心心绪。 他和江跃鲤一起救了他,一起教他功法,短暂的时光里,笃无圆承载了两人太多的记忆。 有关她的事物,他向来不愿毁去,可是…… 凌无咎压下思绪,抬眼,面色冷淡,双手结印。 - 江跃鲤猛然吸入一大口气,粘稠空气挤入胸膛,她霎时清醒过来,倏地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陌生的团绣帐顶,侧头朝窗外望去,天色灰蒙蒙的,颇为眼熟。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到凌无咎弄晕她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弹坐起身。 淦! 那魔头居然敢弄晕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心头的怒火正熊熊燃烧,一转头,瞧见了外间榻上打瞌睡的袁珍宝。 “珍宝,”江跃鲤下榻 ,踢上鞋子,风风火火朝她而去,“你怎么也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袁珍宝受托,担心江跃鲤醒来乱跑。 她守了江跃鲤两天,困得要命,被这忽然的声响吓得一抖,撑着脑袋的手一滑,额头磕到了矮几上。 她捂着额头道:“宗里要出事了,云生道君将我们送了过来,等过几日风声过了,我们再回去。” “什么事?” 袁珍宝摇头,“我只知道我们留在宗里的话,会有危险。” 江跃鲤眉头微蹙,这些时日凌无咎的种种反常举动在脑海中连缀成线,一个危险的猜测逐渐成形,他怕是要去做些危险的事。 凌无咎说得没错,她还真的不会坐视不管。 “我回去看看。” 袁珍宝连忙站起身,打算开口阻止她时,门外来了人。 两人同时看向来人。 秦骓言面色已然红润不少,眉眼间透着温润,轻声道:“才过了两日,明日你再回去吧,现在太危险了。” 她一惊,她居然昏迷了两日…… 从秦骓言话中之意听来,明日那边的事就该了结了…… 这念头一起,她心头骤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如阴云般,沉沉压下。 江跃鲤心中愈发焦急,“我回去看看,如果没有要紧事,我再回来。” 她抬脚要走,秦骓言挡在她身前。 “你挡不住我的。”江跃鲤侧身避过,一副高人模样,甩袖往外走。 秦骓言在一众同门弟子中,天资卓绝,堪称同辈翘楚,入魔后还可以同宗门大能打得有来有回。 奈何她是挂佬,还是外挂拉满那种。 两人实力不在一个层级。 他拿什么拦住她的脚步! 秦骓言当然也清楚,他并未上前阻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你知道云生道君的位置吗。” 闻言,江跃鲤脚步顿住,心服口服,转身看他。 很好……拿嘴阻拦。 “我已经猜到他在哪处,”秦骓言温声道,“不过你先答应我,不可太过冒险。” 他太明白失去道侣的剜心之痛,体会过错过的追悔莫及,江跃鲤对他有恩,他并不想让她留下这样的遗憾。 江跃鲤一口答应下来:“行!” 在秦骓言还未入魔时,机缘巧合之下,得知魔尊是被凌无咎杀的,魔心不知去向。 听说魔尊的心可活死人,在妻子出事后,他顺着凌无咎的线索四处查探,发现了一处院子隐隐不同。 雇人查探一番后,查出那处是宗里秘而不宣的至强灵脉所在,他早就怀疑这道千年前出现的灵脉,与凌无咎有关。 后来发现魔心在凌无咎身上,而他自己的心脏不知去向,便猜到灵脉与他心脏有关。 秦骓言道:“在一处灵脉,我带你过去。” - 矮山山头已被削去一半,石室大咧咧地暴露在阳光之下,满室的高阶灵石反射出耀眼光芒,像一个坠落在地的太阳。 第126章 长老们分布四角,凌于高空,居高临下地围着凌无咎,狂风猎猎,撕扯着他们的华贵白袍。 严长老喝道:“云生,你现在收手,我们可以留你一条命。” 自从发现时从有二心后,他们便在此处布了阵。 他们当然知道凌无咎要找什么,他向来很厌恶他们利用他的身体,定不会放任他的心脏在这里。 心脏是饵,鱼儿上钩了。 凌无咎活着,这条灵脉会更强大,他们只想封印他。 见凌无咎撑着破界的手诀,默然不答。 四长老温柔道:“云生,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并不想杀你,甚至可以帮你压制身上的魔气,以你肉.体的再生速度,不必惧怕魔气的侵蚀,可以撑下去的。” 二长老是个急性子,粗声道:“同他讲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启阵!” 凌无咎已经进入他们的阵法内,启动阵法就可以将他压制。 他若是承受不住阵法,会直接暴毙。若是承受住了,就会与从前那样,封入铁棺,封印在灵韵峰。 夏日已到,风刮着闷热的空气。 凌无咎依旧纹丝不动,站在一片发光灵石的过度曝光里。 见他软硬不吃,严长老哼了一声,开口道:“启阵。” 四位长老周身气场荡开,同时双手结印,手中光华大涨,光华在中点相撞。 地面霎时亮起一个巨大法阵,气势汹汹,半截石室的灵石轰然炸开。 与此同时,笃无圆周身锁链也一并消失,他直直坠落在地,没了生息。 星光点点落下,被法阵吸收殆尽。 凌无咎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抹红血,却勾起一抹弧度。 他身体亏空得厉害,无法发挥魔心的全部实力,单靠他一人,根本不可能解开笃无圆身上的结界,释放他胸口的心。 上一次九人合力封印他,这一次,却只剩下四个。如此强大的法阵难以支撑,肯定要借助这一处的灵石。 笃无圆身上的结界没了灵石的支撑,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 如今结界已破,到他出手了。 严长老首先发现异常,大喝一声:“停下。” 二长老骂道:“他妈的,我停不下来。” 其余两人也纷纷惊呼出声。 再三挣扎后,猛然惊觉,他们也被困在了阵中! 严长老周身灵力暴涨,想要扛着反噬脱手,下一瞬,视线一暗,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黑暗中魔气滔天,皮肤传来灼烧的刺痛感,他迅速掐诀结印,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护体光罩,却瞬间被破开。 身体传来剧痛,他心中惊惧万分。 这魔头,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 江跃鲤踏足此地时,眼前的矮山早已面目全非。 淡薄的黑雾在嶙峋怪石间游走,四周草木扭曲异变,发出刺耳的尖啸。 黑雾缭绕间,有一颗硕大无朋的漆黑魔茧,表面黑气缓慢流动,每一次起伏,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般骇人的魔气,除了凌无咎,再无人能释放。 江跃鲤直接飞身上前,凌空于黑球前方。 秦骓言紧跟其后,浓重的魔气迎面扑来,让他呼吸困难,眉头紧皱。 两人被巨大黑球衬托成小小的一点。 江跃鲤:“云生在里面。” 秦骓言:“我们得想办……”法。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看到江跃鲤直接飞身向前,双臂曲折,手背相对地插入了那巨大的球体中。 如此朴素无华的招式,看得他心惊胆战。 真是艺高人胆大。 修行数百载,从未听过有人徒手掰魔气的。 秦骓言面露担忧:“魔气会侵蚀……” 话音未落,江跃鲤咬着牙,双手肌肉暴涨,说道:“没事,我给自己覆上了一层很厚的灵气。” “可是……” 他接下来的话,已经无法说出口,面容呆滞。 有谁能信,居然真的有人能徒手掰魔气! 江跃鲤指间灵力流转,硬生生在魔茧表面撕开一道裂隙。 霎时间,刺骨阴风喷涌而出,裹挟着浓稠魔气。 秦骓言被这狂暴气息逼得后退了些,衣袖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球体之中 ,黑白二气如阴阳鱼般,纠缠流转,两颗心正彼此消磨,灵力、魔气化作无数利刃厮杀。 光暗交界之处,凌无咎的身影静静伫立。 狂风之中,江跃鲤青丝飞扬如瀑,水红衣袍在劲风中翻卷如浪。 她找到他了! 可里头气息太过凌冽,江跃鲤不敢贸然进去,对着裂隙大声喊道:“云生,快停下来,已经没事了。” 秦骓言抬手挡住烈风,高声道:“此处原来的阵法已毁,看来不是他不想停下,而是他停不下来了。” 江跃鲤连声呼唤,声音在狂风中破碎。然而凌无咎不仅无法停下,也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 这两颗相争的心,唯有等到力量耗尽,才能停歇。 可到那时,凌无咎怕是早已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江跃鲤扒开缝隙的手有些发抖,缝隙逐渐愈合。 她忽地想起凌无咎身上还挂着虚妄锁,既然他自己停不下来,那么利用外界的力量逼迫他停下来! 江跃鲤重新用力,扒开缝隙,在烈风中喊道:“住手!停下来!” 在光暗交织的边界,凌无咎心口突然迸发出刺目血光。 那红光缓缓腾起,如旭日初升般,随即轰然炸裂,化作万千流光。 霎那间,纠缠的黑白二气骤然凝滞,那巨大的魔茧分崩离析,破碎的黑雾飘荡在空中。 一道鲛人虚影自朦胧中渐渐浮现,鱼尾流光溢彩,轻轻摆动,穿透稀薄黑雾的烈日,在其鳞片上折射出七彩虹霓。 那虚影在空中翩跹,游弋,渐渐化作万千晶莹气泡。 绚烂光华笼罩天地,梦幻又迷蒙。 江跃鲤自高空飞落,冲破层层流光幻影,落在凌无咎身畔,双臂一展,接住他倾倒的身躯。 第95章 他的心 魔茧将大地侵蚀出一个巨大的圆坑。 坑底下,茫茫一片橙黄泥土中,江跃鲤坐在地上,搂着凌无咎,将他的头轻轻靠在肘弯。 一具骸骨躺在两人身前,弓背佝偻,血肉尚且红润新鲜,双手护在心口。 来的路上,秦骓言告知她,由于凌无咎逐渐不受控制,宗里用他的心脏,打造了另一个圣子。 看这情形,这具骸骨就是那位新圣子,而他的心口…… 放着凌无咎的心脏。 江跃鲤方才徒手掰魔茧时,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侵蚀,耗尽了灵力,如今体内空空如也。 她尝试了几番,也未能凝出一丝灵力。 于是干脆将凌无咎放在地上,蹲在骸骨身前,打算直接徒手掰开他的双手。 朴实无华的招式,不能说最有效,却是门槛最低的。 不料,她才将手放过去。 骸骨猛颤一下,动了! 他的头扭过来,头骨上还附着着猩红血肉,左眼一片黑洞,右眼眼球咕噜地转了一下。 吓得江跃鲤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将他的头扇进黄土里…… ……瞧着有些可怜。 谁让他这样吓人的! 江跃鲤稳住心神,将掌心沾到的血迹擦在身侧泥土上,蹲在一侧暗暗了观察好半晌。 见骸骨长时间一动不动。 她这才壮起胆来,又伸手过去。 还未触碰到这具骸骨,他通体浮现光华,头骨、脊背化作了星点光华,飘散在空中,逐渐延伸至周身。 最后,他消失了。 化成了一片光,散于空中。 只剩下一颗微微起伏的,鲜红的心脏,悬浮在橙黄泥土上。 这是凌无咎的心脏。 江跃鲤伸手,那心脏自动朝她漂浮,仿佛特意送过来给她。 心脏落入掌心时,她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 那位圣子……献祭了自己,来保全这一颗心吗? 未等她细想,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江跃鲤扭头望去,重折陌快步往她走来,身形不稳,秦骓言紧跟其后。 重折陌向来行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可他现下步履匆匆,失了从容。 三步作两步,他来到跟前,江跃鲤才发现,一向方正不苟的他,如今衣衫稍微凌乱,袖口有星点血迹,眉宇间透出几分罕见的焦灼。 没等她询问,重折陌一手一人,拉起江跃鲤和凌无咎,一起塞到秦骓言怀里。 秦骓言远远便瞧见重折陌,可他直接越过他,闷头往这里一处赶,问了也不答,如今更是直接将人塞到他怀里。 他心存疑惑,但与重折陌相熟,相信他的为人,也顺着他接住了两人。 江跃鲤仰头,和秦骓言懵逼对视片刻,随后又一起看向重折陌。 第127章 重折陌眉头一皱,虚握拳头挡住唇,咳嗽两声,虎口霎时沾了一片猩红的血。 秦骓言关心道:“你受伤了。” 重折陌朝他摇头,看向江跃鲤,道:“宗主并未打算放过你们,你们快走。” 江跃鲤不可置信:“时从吗?” 重折陌目光沉沉:“是,他千年前便开始积攒实力,不知实力深浅,我只能困住他片刻。” 时从设计引开九峰六宫,让长老和凌无咎互相消耗,无论哪一方失败,另一方都会大伤。 如此,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重折陌即便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未曾发觉他的计谋,他惯会隐忍,直到今日事情大成,他一时得意忘形,才透露了一点企图。 重折陌一听,就知道他意欲何为,引他到阵中,将他困住,自己也因此受了内伤。 时从在江跃鲤印象中,是胆小甚微,战战兢兢的形象,可重折陌比时从可信度高,也没必要骗她。 江跃鲤不再多问,将心脏收回储物袋,说道:“那我们先走。” 秦骓言点头,“好。” - 四人一同离开,后来时从追了上来,重折陌和秦骓言留下挡住他。 江跃鲤恢复了些许灵力,背着凌无咎在林中快步行走,杂草枝丫不断划破两人衣裳。 这宽袍大袖越是飘逸,在这林中走起来越是困难,颇有落地凤凰不如鸡之感。 她背着人,磕磕绊绊走了小半日,腿都快断了。 待回到魔域,要给自己放个长假。 躺他个三天三夜! 正想着,头顶划过一抹白。 江跃鲤脚步一顿,不敢再发出声响,就近找了棵大树,将凌无咎放下,自己也靠在树干上,躲藏身形。 在时从的重赏下,他们如今是香饽饽,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找他们。 一路逃过来,她的体力消耗极大,不可正面碰上。 灵力极度亏空,她连普通结界都结出不来,只能勉强捏个隐藏气息的诀。 安静在林中蔓延,背后抵着粗糙树干,江跃鲤听见自己刻意压低的,放缓的呼吸声。 树梢之上,又有一名白衣弟子御剑而来,两人相互交谈声。 “搜了一天,也没见着个人。” “累死累活,奖赏到我们手上能有多少?” “今日也差不多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嘿嘿,还是你小子会,走吧……” 那两位摸鱼的仁兄说罢,咻地一下,御剑飞走,江跃鲤才猛地松了口气。 一大口气松完,身后忽地传来窸窣声响。 她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如果被捉回去,两人的下场可以预见,时从不会放任两个威胁待在宗内,肯定要封印凌无咎,还封一送一,搭上一个她。 太亏了。 绝对不能被抓到。 拼死也得逃出去。 江跃鲤调动仅剩全部的灵气,再想捏一个诀,手诀刚摆好,冰凉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 这触感熟悉…… 她惊喜往后看去。 凌无咎做靠在树干上,面白如纸,眼皮沉重,似乎睁眼便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背着他潜逃时,江跃鲤已在心中打定注意,待凌无咎醒来,她要狠狠骂一顿! 什么背着所有人自己去赴死,这样狗血的事,他居然还真敢做! 不好好教训一顿,难解她心头只恨! 可临到头来,她脱口而出的,却是关心的话: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凌无咎轻轻摇头,缓慢又吃力地抬起掌心,上头一团虚弱魔气摇曳,黑色的雾气弥散开来,笼罩在两人身边。 魔气凝成一个圆形结界,隐去了两人身形。 这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凝出来的隐身结界。 随后,他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江跃鲤只来得及扶着他,还未开口,便听见了动静。 林中钻出两名白衣修士,四处张望,朝两人走来。 越走越近,他们再往前一些,就踩到结界边缘了。 触碰到结界后,两人身影会暴露出来。 江跃鲤忽略怦怦狂跳的心,尽量放轻呼吸。 好在结界只是堪堪圈住两人,离得树干很近,那两名修士停在结界外 ,不再往前。 他们又张望片刻,没寻到人后,离开了。 江跃鲤等他们离开片刻,才放松下来,盘腿坐下,运转调息。 过了半个时辰,她灵力又恢复了些许。 从储物袋中,摸出花满楼给的传信卷轴。 灵力不够,传送类的法宝她是用不了,普通传讯法宝容易被发现,目前只有这个最合适。 她把方位和情况一并通过传信卷轴,告知了花满楼。 这才盘腿继续调息。 可她刚坐下,却发现这结界似乎变弱了,伸手轻轻一碰,那一层黑气几乎要散开来。 凌无咎本来身体虚弱,设下的结界能支撑这样久,已是不容易了。 这一触碰,江跃鲤察觉到体内有股魔气,与这结界的魔气同频。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走神,平时灵力恢复不会这样慢的,应该是徒手掰魔茧时,体内渗入了一些魔气,一直在蚕食她的灵力。 莽有莽的效率,冲动也有冲动的代价。 “在这里!” 忽然有人大喝一声,林中四面八方想起窸窣声,草木晃动。 怕什么来什么。 江跃鲤回笼思绪,站起身来,手一伸,虚空握了一把剑,剑刃闪耀着寒光。 夕阳透过林间落下,身前一下子站了十来个白衣弟子,皆手持法器,各色光华相应。 来人太多,她体内灵力稀薄。 有些难啊。 这些仙家子弟真是不要脸。 一群毛头小子围攻合体期半仙老太,呸,半仙少女。 站在最前头的修士英姿飒爽,手持一把长枪,单手抡了一圈,枪头指地,沉声道:“我们一起上。” 江跃鲤气势一凛,只能硬碰硬了。 她手腕翻转,剑气荡开。 然后,一种白衣弟子纷纷倒下,个个面色潮红,喉头溢出细碎的闷哼。 江跃鲤:…… 先不说她剑气不会这样……不知羞耻,这都还没甩出去,怎么人都倒下了? “各位小兄弟火气也忒大了,”雌雄莫辨的声音慢悠悠从林后响起,“闲暇时候,也可以到我第一重魔域来散散火嘛,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江跃鲤侧头望去。 一片翠林中,缓步踏出一道挺拔身影,一身白底红纹劲服,玉冠束发,明艳又干脆利落。 原来是她来了,专业人士也难怪。 花满楼穿过一地翻滚的弟子后,又转身面对他们,从腰间拔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 她像个兢兢业业的推销员:“这药效果极佳,体感极好,不过只给你们试用一炷香,若是觉得不错,欢迎前来魔域购买。” 江跃鲤瞧着她背影,想起她家花楼的老鸨,推销起来也是极热情的。 原来是一脉相承,企业文化。 见缝插针的商机戛然而止,花满楼倏尔气势大涨,手中折扇一挥,打散了一道灵力。 林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暗香袭来,江跃鲤抬头,花满楼已至身前。 “走。”她低喝一身,便带着他们,传送到了第一重魔域。 视野转换瞬间,江跃鲤看到了满头白发的时从,自林中飞掠而来,速度极快,眼眸尽是贪婪目光。 - 胖猫褪色了。 江跃鲤搂着它,坐在床榻边,轻轻薅着它毛发。 凌无咎赴死前,也吸尽了它身上魔气,自此狸花变作了白猫。 经过一个月的高强度喂养,尖尖的下巴再次堆上了两层肉,摸着特别舒服。 可是,它主人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一个月前,花满楼在最后一刻,将他们带回魔域,又帮他们隐去踪迹,将他们送到了安霞霞住处。 自那之后,凌无咎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体内魔心死了,江跃鲤给他换回了他自己的心脏,心脏时不时会停止跳动,连带呼吸也时有时无。 江跃鲤总是忍不住去试探他的鼻息,若是没了,便会保持姿势,一直等到鼻息再次出现为止。 凌无咎停止呼吸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有时她怀疑他已经死了。 每次心惊过后,她便会忍不住使用记忆碎片,去找活生生的他,找到她体内魔气已清,却还没找到救他的方法。 也不知道攻略对象分明是秦骓言,那高人为何要给她凌无咎的记忆碎片…… 乌鸦自窗口飞入,收起翅膀,停在她肩头。 “他方才呼吸又停了吗?” 江跃鲤点头,不愿多谈,问道:“外面有追兵吗?” 乌鸦道:“没有。” 第128章 这一个月来,时从发了疯似的,到处搜寻他们的踪迹,连魔域都没放过,更不用说是这一处边陲小镇。 他们居住在镇郊高山上,是座规整的二进院落,各处摆设与栖梦崖相像,只是小了一圈,内院溢满药香。 乌鸦能辨善恶,每日盘旋小镇上空,侦察追兵。 短短一个月,已经来了四五拨人,可见时从的气急败坏,以及丧心病狂。 此时,安霞霞匆匆跑来,经过窗口便忍不住对屋内人道:“大师兄又传来讯息了。” 乌鸦一听,展翅飞过去,探着脑袋看她手中的信。 信中告知了九霄天宗的近况。 宗主时从近日事务繁忙,无心修行,又太过于急功近利,修为出了岔子,差点走火入魔。 又有不少弟子被吸干精气,成为一具枯尸,不少人怀疑是宗主所为,宗里人心惶惶。 前几日,天剑峰大弟子苏玉衡也死了。 重要弟子的死亡让时从大怒,要求彻查,查出来时,是退居二线,已经残疾的陈峰主作为。 宗里的流言蜚语减少,却还是有人心存疑虑,怀疑宗主时从。 秦骓言身上魔气已消,重回宗里,他和重折陌都是宗里名望极高的,已经暗中集结了不少弟子,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时从拉下宗主之位。 总之,一切欣欣向好,除了她的云生。 待安霞霞走后,乌鸦也打算再去镇上兜一圈,江跃鲤叫住了它。 “还剩多少记忆碎片?” 秦骓言的魔气彻底拔除后,系统忽地抖落一堆记忆碎片,江跃鲤算了一下,加上已经使用的,一共一百零八片。 这一段日子,她已经用了大半。 “还剩四十九片,你要用吗?” “嗯。” 阳光,白云,葱绿的山。 在记忆碎片中,她回到了栖梦崖。 笃无圆刚出门,便瞧见了一道人形白雾,放下手中扫帚,激动地跑过来。 “鲤鱼,你回来了!” 是的,鲤鱼是她小名。 自从她鲤鱼跃龙门失败后,这个名字就跟上了她,听着还算好听,她也就接受了。 对凌无咎和笃无圆透露一嘴后,他们也改口了,一口一个鲤鱼,已示亲昵。 没错,她和笃无圆如今混得很熟。 在这一次次的记忆碎片中,由于她的修为比他高一大截,时常指点他修为,两人亦师亦友。 其实她将自己摆在了师姐的位置上,毕竟她的便宜师父,也曾经是他的出家师父。 笃无圆说,某日便宜师父找上他,说他心气浮躁,需要沉心修炼,于是他拾回了出家的习惯。 几百年了,他除了诵经念佛,还发展出了一项爱好……扫落叶。 他说沙沙的扫叶声,可以静心。 江跃鲤点头:“嗯,云生呢?” “他 在院里。”笃无圆跟在她身后,檀香阵阵,“你又不高兴了?” 有人跟着,江跃鲤也不穿墙了,往大门走去。 她脚步加快了些,并未回头,随口道:“见到云生,就高兴起来了。” 说罢,一抬头,便见云生立于门下。 他一袭霜雪白衣临风而立,广袖流云,见着她展颜一笑,好似三月晴光穿透薄云,一扫她心中阴霾。 这几百年来,云生愈发清雅明快,而她愈发阴翳缠身,两人的心境似乎转换了过来。 江跃鲤如同雨燕投林般,撞入凌无咎怀中。 笃无圆习以为常,默默走到一旁……捡起了他的扫帚。 光阴流转,七日已过。 江跃鲤和凌无咎走南闯北,依旧没有找到救人的法子,也没有找到便宜师傅,更不见那创造了系统的高人踪影。 最后一日,她给自己放了个假,指挥着在崖边设了一个软榻,她和凌无咎窝软榻中,看云卷云舒,风起风散。 而笃无圆依旧习以为常,在一旁……扫落叶。 沙沙声忽地停下,白噪音没了,江跃鲤疑惑看向笃无圆。 他收起扫帚,身姿挺直,面色似有不善地看向某处。 江跃鲤顺着他视线望去,有人自空中降落,那是未来的宗主,时从。 她灵光一闪…… 把自己给闪回了现实。 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卡在这样让人蛋疼的时机! 江跃鲤匆匆从栖梦崖传送回小院时,乌鸦正欲展翅高飞,被她一把抓到手中。 “再给我一片记忆碎片。” 在记忆碎片中,她不可改变历史轨迹,但是给某人制造一些轻微的影响,种下祸种,还是可以的。 第96章 这是要她……亲手杀了凌…… 再一次进到记忆碎片,是冬日。 江跃鲤传送到栖梦崖,进到院子后,却是死寂一片。 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白得晃眼,她魂体轻盈,踩在雪地上无声无响。 她在院中兜了一圈,也没找着人,便往外院找去。 靠近笃无圆房内时,听见极轻诵经,她走到窗边,手肘撑在窗台,看着里盘腿打坐的人。 新的记忆碎片,证明距离上次,又过去一段时间。笃无圆身上的禅意愈发浓重,整个人都变得随和起来。 想当初刚教他法术时,他还信誓旦旦要超越她和凌无咎,野心十足。 时间确实是把杀猪刀,把他的野性几乎杀个干净。 笃无圆似有所觉,睁开眼眸,往窗望去。 江跃鲤抬手,朝他挥了挥,“我又来了,云生呢?” 笃无圆眉间升起一抹欣喜,听闻她寻凌无咎去处后,轻皱了一下。 自上次离别,过去了三十年,她仿佛还停在分别的那日,他的心境早已大有不同。 笃无圆习惯凌无咎隔一段时日便去灵韵峰主持祭献,可某一日,时从向他透露了一些事,让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开始动摇。 云生道君似乎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笃无圆表情变化很轻微,江跃鲤依旧捕捉到了,魂体直接穿进他房里,问道“你有事要和我说?” 他知道凌无咎不愿她知道此时,摇头道,“他有些事外出了,明日会回来。” 江跃鲤问道:“去哪里了?” 笃无圆并未直接回答,“我和你下棋吧,好久没下棋了。” 江跃鲤盯着他眼睛:“你们有事瞒我?” 笃无圆还未回应,江跃鲤就气势压着他,接着问道:“出去找也女人了?” 笃无圆:…… 江跃鲤在他回答前,又道:““我去找他。” 说完,便转身离去。 笃无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跟过去。 江跃鲤当然是逗他的,她知道凌无咎不在栖梦崖,大概率会在灵韵峰。 她一路朝着灵韵峰飞去,落到楼阁前的白玉栏前。 笃无圆跟着她,也飞到高大楼阁前,还未落地,有几道白色身影飞掠过去,将他拦了下来。 江跃鲤是一道魂体,守卫修士们看不见,她往后看一眼被抓住的笃无圆,唇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笑。 笃无圆一张平静的脸又透出了从前的几分憨态,急得在白衣修士包围下探头探脑。 江跃鲤沿着上次跟着凌夫人走过的小道,大摇大摆地往里走,来到温泉处,却是一片平静。 没人。 她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幼年的凌无咎时,他要在楼阁九层做祭献。 她直接穿过重重墙壁和地板,来到了九楼。 栏杆外,楼阁前方的长街人声鼎沸,几只白羽仙鹤掠过朱楼飞檐,清唳穿云。 栏杆内,一扇朱漆大门如凝固的血,猩红得刺目,门面光滑如镜,不见雕饰纹样,亦无铜环把手。 分明是仙门重地,江跃鲤却感受了一丝阴寒。 她对里头愈发好奇,直接穿门而进。 刚进到屋内,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甘苦的味道扑鼻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她一边在鼻尖挥手,一边打量屋内环境。 屋内青砖红墙,四角燃着层层叠叠的烛火,而中间,中间一个圆形的大园圃,种着一棵灵植,比她高出半截。 不少叶子染血,轻轻颤动,血珠顺着叶脉滚落,滴滴答答地落入泥土中。 双臂粗的树干上,有一掌皱巴老脸,闭着眼睛,嘴巴还在不断地嚼着什么,发出黏腻的“咯吱”声,它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哼哼,像是享受,又像是喟叹。 那声音细细密密地钻进耳道,江跃鲤后颈的汗毛陡然炸起,像是被无形的手,一把攥住了脊椎。 刹那间,那株灵植仿佛洞悉了她的恐惧,那灵植猛然睁开双眼,眼眸猩红,枝叶剧烈颤抖起来,撕开空气朝她刺来。 直觉告知危险将近,江跃鲤快速往后一退,出了门。 那灵植并未跟出来。 这灵植怪异得很,江跃鲤缓了片刻,又探头进去,那灵植发现她,又搅着叶子刺来。 第129章 江跃鲤见它气急败坏,一连试了好几次。 打地鼠似的,脑袋在不同方位进进出出,灵植气得发狠,枝丫撞得门砰砰地响。 片刻后,她搞懂了。 这灵植要不是肉息果,就是肉息果他妈,那张老脸同小小的肉息果一模一样,气恼的脾气也相像。 它利用锋利的叶子,去绞血肉、魂魄来吃,补充自己的养分,再结出红色果实。 而结出的红色果实,一颗顶上千年修为。 难怪这九霄天宗这样看重它。 凌无咎不在这里,她也不多呆,沿着走廊和楼梯飘荡。 处处弥漫着淡淡又熟悉的血腥味。 江跃鲤心口有些发闷。 她沿着气味,一直往前飘,绕过曲折游廊,看见了温泉氤氲的雾气。 刚刚来的时候,这处并没有血腥味道,如今却是浓得呛人。 江跃鲤加快了脚步。 穿过层叠花圃,她看见了……血。 满地的血。 那血被雾气稀释,大片大片地,蜿蜒地流到石缝中。 她抬头,便看见变作血池的温泉,以及浸泡在池中的人。 池中人猛地睁眼,发青的面色倏尔一怒,“你怎么过来了?先回去!” 他面色青白,与现实中奄奄一息的他重合,江跃鲤心头一滞。 她自然不会听他的话,径直朝他走去。 凌无咎身子往下低了低,说道:“你别过来,回栖梦崖等我。” 江跃鲤充耳不闻,直接跳入池中:“给我看看。” 凌无咎往后退了一下,江跃鲤往前进,最后将他抵在池子边上。 他窝在水中,只露出脖子,青白脸色红润了些,像个遇见了色狼的大姑娘。 江跃鲤将未来的他身上那股不容抗拒的做派,学了个干净,与他抗拒的眼眸对视,伸手往下。 然后,摸到了……一截骨头。 凌无咎陡然挣扎起来,可力气很弱,她轻而易举,便将他的手臂扯出了水面。 江跃鲤的指尖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森森白骨烫着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手臂上的皮肉竟然都没了! 难怪一池子血水。 她立即抓向另一条手臂,也是同样的情况。 紧接着,她不由分说地检查他的全身。四肢的血肉全然无,仅剩一层薄薄的肉,贴在骨头上! 这下,江跃鲤却沉默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一次来到灵韵峰时,他也是这样又慌又怒的模样,对她而言,是第一次知道,而对他而言,这种日子或许过了千百年。 江跃鲤泄了气,任由自己靠在温泉石壁上。 现实中救不了他,在记忆中 ,她依旧救不了他,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因果! 凌无咎沉默片刻,拖着他半拉身躯,坐靠在她身侧,先开了口,“一会便长回来了。”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这也太过惊悚了。 活生生去喂那棵老东西,得多疼啊。 江跃鲤看着他额间殷红的一点,顿时没了争执的心思。 两人出灵韵峰时,笃无圆兴冲冲地跟了上来。 两人都并未理他,热脸贴了冷屁股,还是一边一个。 这样的低气压日子,过了足足五日。 他的热脸,也贴了足足五日的冷屁股。 这几天天气阴沉,寒风卷着大雪呼呼地刮。 冷到他无心修佛。 还是江跃鲤出了趟门,去给早已在宗内身居高位的时从揍一顿,在他身上种下禁止,出了一口气,栖梦崖的气氛才恢复往常。 这道禁制很巧妙,不会影响时从近千年来的轨迹,所以她可以下。 千年后,时从的修为要突破化神期时,便会功法大乱,极易走火入魔。 当然,正经修炼上去的话,此禁制奈何不了他,若是像她这样,靠着外挂突破的修为,控制不住暴走的力量,那就很难说了。 从记忆碎片中回到现实后,江跃鲤收到了便宜师父的来信。 便宜师父像个退休老人家一般,已不在师门待着了,她两手一甩,直接将大事小事甩给了大师兄,自己则到处云游。 为了救活将死的凌无咎,江跃鲤回师门找了几遍,也未能找到她。 便宜师父居然直接来了信,相约见面,那地址离如今的小院,还挺近的,不过数十里路程。 江跃鲤一刻也没耽误,按着信中地址,一路寻去,也是一处山中小院。 院落小巧,只有三间房,一座院门,几乎隐在茂密的林中。 江跃鲤刚落地,便听见里头传来谈笑声。 院门大开,笃山兰坐在院中石凳上,探过头来,露出半个身子。 “乖徒儿,你到了便进来吧。” 江跃鲤颔首,抬脚往里走,待看清院中景象后,她脚步顿了一下。 院中一共三人,分别是便宜师父笃山兰、卖虚妄锁的货郎介缘散人,以及那位说书人苏先生。 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人,坐在一处又显得那样合理。 “你们曾孙媳妇挺机灵的。” 江跃鲤初来乍到,听不懂他们交谈内容,但可以确定的是,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位“曾孙媳妇”——是她。 她并未多问,只是站到便宜师傅身后,垂首静立。 笃山兰面容稚嫩,透出不匹配的成熟:“我和昊阗也是寻了好久才寻到的,还费了老大劲把人请来。” 江跃鲤听得云里雾里。 “那可不是!”介缘散人激动道:“桃夭和纪陶生双手一撒,留下个宝贝疙瘩和一个烂摊子,真是愁得我们团团转。” 这介缘散人原来是便宜师傅口中的昊阗,转念一想,也是毒沼老怪丹空的昊哥哥吧。 江跃鲤暗暗瞧了几眼介缘散人。 他依旧粗布麻衣,行为举止随性,活脱脱一个市井懒汉,若非那虚妄锁的实力,实在无法想象,他居然也是一位隐世半仙。 烂摊子是丹空误入歧途之事,宝贝疙瘩……不会是云生吧。 苏先生道:“你们几千年老友,故人已逝,仅留下两人,确实不忍放任。” 江跃鲤又听不懂了。 一人是凌无咎,那另一人是谁? 正疑惑间,屋里走出一人。 是那位爱哭的圆脸师姐,她托着茶具,稳稳当当往这处走。 江跃鲤问好:“师姐。” 圆脸师姐朝她点头,展露一个浅浅的笑。 她添好茶后,准备退回房中。 笃山兰忽然道:“丹空,我们多日未回师门了,你收拾下,今晚一起回去吧。” 圆脸师姐颔首:“是,师父。” 待师姐回了房里,江跃鲤注意力回到桌上的谈话,旋即猛然一惊。 师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只见过她一面,说来,她从未记过她的名字。 她也叫丹空? 江跃鲤微微弯腰,凑到笃山兰耳边,“师父……” 笃山兰笑道:“是,她是毒沼老怪,我们给她化去了那道执念,重新投胎成人了。当年陶生还是不忍,设法保全了她的魂魄。” 江跃鲤张了张嘴。 笃山兰接着道:“你也不必替桃夭不忿,她不是那样狭隘的人,这魂魄是她帮着陶生保全的,她只是不愿意让丹空留在身侧,所以放在了我身边。” 故人留下两人,丹空已找到了去处,那么凌无咎呢? 江跃鲤问道:“师父,你有办法救云生吗?” 笃山兰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垂下眼眸,道:“千年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千年前?她拢共活了二十余年,哪来的…… 等等,记忆碎片里? 那道下下签! 这是要她……亲手杀了凌无咎? 第97章 心有不快,揍长老 江跃鲤没能立刻下手。 她从未杀过人,更何况要杀的……还是凌无咎。 按便宜师父的说法,此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强求不得。 所有人都尽力了。 杀了后,他或许能顺利投胎,又或许……自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不过,无论何种结果,他们会按照约定,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 江跃鲤从未记得与他们有过什么约定,不过只要能回去,也无所谓了。 她并未多问,反正一切自有定数,何必自寻苦恼。 自那日后,她给自己做了一日的心理准备,最后,她躲进了记忆碎片中。 无耻地选择了逃避。 只是她并未料到,从这一日开始,以及往后的记忆碎片中的世界,也不是一个好去处。 她进到记忆碎片中时,寻不见凌无咎,也寻不见笃无圆,栖梦崖院落里,积满了落叶,透出秋日的颓败和萧索。 第130章 恰好今日着了一袭素袍,她静静地立在檐下观天。 半仙有半仙的好处,从前只见云卷云舒,如今却能从飞鸟的轨迹中看出吉凶,在落叶的飘摇间预见祸福。 仿佛时间在她面前,不过是一条可以逆流而上的溪,这感受谈不上糟糕,却塞了满腔愁绪。 江跃鲤并未着急去寻人,只是拿着扫帚,在院中梧桐树下扫地,扫了小半日,才将落叶扫完。 平了心境后,才去了灵韵峰。 果不其然,已经到了这一刻。 灵韵峰不复往日热闹,十二根纯白石柱巨大无比,柱身上的铭文繁复,偶尔划过几道光华,裹挟着磅礴的灵力。 凌无咎被剜心,取魔心,与九霄天宗相斗,而后被封印在此。 这封印不禁封住里头的人,也挡住了外面的人。江跃鲤刚到城门外,两头镇压兽倏尔展开一道结界,将她拦在门外。 “胖猫,”江跃鲤看着其中一头镇压兽,修长手指指着另一头:“它不懂事拦我就算了,你也拦我。” …… 此时的胖猫还未成型,只是一道无情的结界。 江跃鲤“啧”了一声,往后退了些许,立在城门外,仰头望着封印石柱。 于此同时,三 名巡逻的白衣修士径直穿过她身体,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江跃鲤低头,浑身气势暴涨。 城门处骤然掀起一阵罡风,三名白衣修士的衣袂翻飞,不得不以袖掩面,青丝与剑穗在风中乱舞,踏着碎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们修为不低,普通狂风再烈,也不会吹得他们连脚步都站不稳! 瞬间,他们便知道来着不善,立即使用法宝,往宗里通了信。 江跃鲤撇了他们一眼,并未阻止,磅礴灵力涤荡开来,扫过青石地砖,扫过城门旁的两头镇压兽,扫过空荡的广场,扫过那一栋高耸的楼阁。 天地变色,大地猛烈颤动。 几名修士弱小又无助地搂作一团,道袍凌乱地绞在一起。 狂风呼啸中,细碎的“喀吱”声不绝于耳。 三名修士惊恐回首,宗门长老们布下的十二根镇魔石柱上,裂痕正急速蔓延。 不消片刻,十二根镇魔石柱同时轰然倒下,裹挟着万钧之势砸向山林。粗壮的树干在重击下应声而断,木屑迸溅,柱身撞击地面,震得地动山摇,激起数丈高的尘浪。 整座山峰都在颤抖。 狂风骤止,弟子们望着一片狼藉,拉长着脖子,宛若呆头雁。 一阵风忽地裹着他们,眨眼间,便将他们吹到了山脚下。 一道女声淡淡自脑海响起:“走吧,回去告诉九霄天宗的人,不要再踏足这里。” 能同时震断十二根镇魔柱的存在,碾死他们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三名修士面如土色,神魂几欲离体,连滚带爬,相互拉扯着往外逃。 江跃鲤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还内门弟子,也忒胆小了。 她飞回山顶,没了封印,她直接大摇大摆得进了城,入了楼阁,上到四楼,站在廊上。 里头奇珍异宝一扫而空,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楼阁。 四方天井上,天气阴沉欲滴,垂落九根成人手臂粗的玄黑封印铁链。 这她并不陌生。 可这铁链中,吊着的一具玄黑铁棺,倒是她第一次见。 她找到云生了。 江跃鲤纵身往黑棺飞去,落在上头。 她魂体极轻,停在黑棺上方,铁链纹丝不动。 黑棺阴寒冰冷,缠满了粗壮的铁链,像一条条蛇,恨不得搅碎这一切。 江跃鲤单膝跪在上面,掌心撑着黑棺,渡入一道灵力查看里头的情况。 九条铁链倏尔收紧,光华大盛,她调动灵力,抵抗这沉重的封印之力。 两股力量你拉我扯地缠斗起来,粗壮铁链震颤,叮叮当当地响彻整座楼阁,似乎在大喊:大胆狂徒,竟然私自动封印。 江跃鲤仰头,盯着天井外阴沉的天,心道:我就动!怎么了! 双方较劲下,还是她略胜一筹,看清了棺中情况。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放在黑棺中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凌无咎的身体早无一处安好,皮肤布满狰狞的伤疤,甚至……四肢被齐根削去,只余下残缺的躯干。他们竟将他做成了人彘,用重重禁制囚禁于此。 此处的封印,还在压制他的断肢重生。 江跃鲤低低笑了一声,觉得如此荒唐的事,肯定是做梦。 可她心尖骤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攥住铁链,手掌合不拢,用尽全力,往上一扯。 扯得肩头有些痛后,才回过神来,她是在做多么幼稚的举动。 江跃鲤面色异常平静,松开铁链,双手掐印,口中念诀,正欲摧毁阵法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门外那位领头的用了灵力,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了进来: “大胆妖女,竟敢擅闯九霄天宗禁地!快快出来受死!” 多么经典的台词。 想不到,有一日她居然也有此等荣幸,听到他人对她喊这一句话。 可她并不打算分心理外头的人,垂着眼,口诀不停,一心给黑棺解封。 奈何门外之人悟不到她的心,挥出一阵灵力,跨过城门,广场,穿透楼阁,直奔她而来。 江跃鲤抬手一挡,将其打散。 她依旧不理睬,重新结印。 可不待片刻,几道灵力又急不可耐地冲进来,扰得她根本无法专心破封印。 江跃鲤干脆手一收,穿过墙壁,往城门外飞去。 她一团白雾,悬浮在城门之上。 门外密密麻麻挤满了白衣弟子,人数比她穿越那日,动员前来和谈时,还要多出数倍。 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尽是飘动的衣袂。 也不知那两名报信的弟子究竟是如何传的话,到底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竟招来这般阵仗。 惹得宗里如此兴师动众。 来者她都不认识,为首三人气度不凡,衣袂无风自动,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她也未曾见过,想必是门中长老级人物。 其中一名黑须长老往前一步,高声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道友,此处乃我宗禁忌重地,还请速速离开。” 他话音刚落,除了另外两名长老,其余人皆面露惑色。 弟子们资质不够,或者修为尚浅,不足以看到她的魂体。 江跃鲤缓缓下降,坐在墙头,翘起个二郎腿:“本妖女来救人的,不离开。” 华服女长老面色一凛:“师兄,她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江跃鲤呛她:“就是,又怎么样?” 态度拽得上天。 高傲不屑地仰着头,用下巴对着他们。 他们知道有人闯进来,竟然只在门外叫嚣,不进城来捉拿。 即便那群乌泱泱的小弟们不可进,这些身居高位的长老也不可吗? 显然不是的。 其中有蹊跷,江跃鲤暗暗查探了一番。 果然,这城里,以楼阁为中心,有一个半成品锁灵阵。 与她熟悉的版本有细微差异,可整体一看,便知是此阵。 他们进来后,修为会受到压制,所以不敢踏足。 这阵法是凌无咎设立的,不过布置得断断续续,仿佛是多年来,一点点累积而成的。 江跃鲤心口发闷,所以他在棺里……是有意识的。 这未免也太…… “哼,你以为此处有阵法便可以保你不虞了?” 黑须长老说罢,法袍无风而起,水波纹路的灵力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 灵力余波横扫而过,他身后众弟子顿时骚动起来。修为尚浅者直接跌坐在地,发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 片刻后,有人激动道:“阵法失效了,没了压制,灵力完全恢复了!” 江跃鲤嘴角一抽。 此话,怎么这样耳熟。 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时,身侧的弟子说过的吗? 只是如今她的阵营掉了个个…… 还未等她感慨完,为首的三名长老齐齐飞身上前,直冲她而来,手中法器光华大盛。 江跃鲤冷眼扫过众人,衣袂翻飞间身形倏然后退,如一片轻羽般,飘然落于楼阁檐前。青丝飞扬,她单足点地,在白玉栏杆上稳住身形。 三人也跟随而至。 江跃鲤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 “阵法不全,所以你们能够暂停。”她抬起掌心,上头丝丝缕缕灵力溢出,完善半成的阵法。 一众弟子们也陆续飞了进来,落在广场上,渐渐把整个广场填满。 只是每个人面上都是掩不住的迷茫。 他们是真看不见。 有些比较聪明的,顺着长老视线,目光凌厉,射向她……身侧的栏杆。 场面平静,又混乱。 “少和她废话!”黑须长老说罢,便朝她飞来,衣袍猎猎。 第131章 既然可以利用阵法,江跃鲤并不打算多费力气。 她先前在黑棺上,与封印对峙已然消耗了不少灵力,修补阵法又消耗了一部分。 即便这几人修为不如自己,也不好正面硬刚。 她魂体又轻又灵活,在空中到处乱窜,跟一抹抓不住的云雾一般,把三位长老溜得飞来飞去。 底下的修士们仰首,疑惑的眼神随着长老们飘,脑袋整齐划一,转左转右。 一炷香后,阵法已补好。 江跃鲤身形如电,倏然坠入人群中央。 原想着借这群弟子作掩护,好歹能拖延到阵法完全启动。却不料三位高贵的长老根本不把弟子们放到眼中,一记杀招便甩下来,江跃鲤一闪,躲开了去。 可周遭弟子反应未及,顿时炸得血肉纷飞。 有人惊呼:“妖女出招了!” 江跃鲤:…… 广场内顿时一片惊慌。 江跃鲤落到楼阁高台前,一拂衣摆,转身望向广场,见弟子们面露惊慌,严阵以待。 她轻叹口气,捏了个法诀,将身形显露出来。 “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她指着那位华服女修,“我什么都没做,是她做的。” 见着雾团团的身形,众人怔愣一瞬,根本不听她所言,斗志愈发昂扬,持着法器,不由分说便要朝她攻来。 瞧着他们五光十色的一群人,江跃鲤摇头,真是一群冥顽不灵的。 她双臂一展,身形向后飘然而起,周身灵力如怒涛般翻涌,青丝在气浪中狂舞。刹那间,澎湃的灵压涤荡四野,一众人硬生生往后逼退了几丈。 可她却表情一僵。 怎么阵法……启动不了。 这阵法是凌无咎清醒时布置的,既然他想,她便帮他完善,在原基础上,修修补补,已然是个完整的阵法。 既然已 完整,便不可能被那黑须长老那点能耐压制…… 在江跃鲤怔愣之际,三位长老化开她的灵力,瞬息之间,已至高台。 眼看着要到跟前,江跃鲤一道灵力袭过去,挡住了一瞬。 长老们未料到她实力如此高深,往回退,立在白玉栏杆上,仰头与江跃鲤对峙。 “千年了,我们一直想抓住你却一直寻不到,如今正好,将你一同封印在此……” 黑须修士话未说完,表情一僵,面上渗出几串血珠,仿佛在脸上挂了几条血红珊瑚链子。 随后,整个人一垮,化作了一地尸块,血水将白玉栏杆染得通红,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广场上乌泱泱的弟子们,此刻已尽数化作残肢断骸。碎肉与血沫四处飞溅,将青石地面染成暗红。断剑折扇混在尸块之中,竟分不清哪处是台阶,哪处是尸堆。 浓重的血腥气笼罩四野,恍若阿鼻地狱临世。 江跃鲤愣在半空。 阵法不是她启动的,另外……这威力也未免太过凶残强悍。 这阵法不仅会压制修为,更可怕的是会生出无数灵力风刃,将人千刀万剐后,再将其毕生修炼的灵力吸食殆尽…… 惊魂未定之际,一阵风拂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却轻柔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轻轻撩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江跃鲤干呕了一下,不再看,转身,直接进了楼阁中。 - 集九霄天宗九位长老之力,耗费大量心血设下的封印,自然并非江跃鲤一人可破解的。 七日之期已到,她甚至连破解的门都没摸着。 回到现实时,新的灵韵峰已完工,她坐在四楼栏杆上,望着空荡又略陌生的房子,沉默了小半日,才将自己传送回小院。 还在院门外,便看到几乎要溢出院子的热闹与欢喜。 她推门进去,安霞霞见了她,快步跑来,挽着她的手,“我们有个好消息,你来。” 江跃鲤经过她母亲与丈夫时,朝他们点头问好,他们也微笑回应。 随后便被安霞霞拖着往里,一路回到内院。 院子里除了袁珍宝,还有秦骓言,乌鸦见江跃鲤回来,也兴奋地朝她飞来,止不住叫道: “好消息,好消息。” 见到秦骓言,江跃鲤便猜到了他们口中的好消息。 果然,是时从出事了。 时从破镜失败,他又是主心骨,数位峰主和宫主前去帮忙,谁料他走火入魔,一并将所有人吸干了精气。 见状,九霄天宗上下谁还不知,原来那吸食人气的,就是宗主。 期间还有其他宗门落井下石,欲分得一杯羹。 九霄天宗上下一心,难得空前团结,一并解决了所有隐患。 经过几场大战,宗里破败得厉害,重折陌在现场主持,脱不开身,秦骓言只身来告知此好消息。 江跃鲤听完好消息,展颜一笑,面上不见丝毫阴霾。 短短几个月,秦骓言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可笑容依旧温和:“你们随我回去吧。” 江跃鲤翘起的嘴角微微收敛:“我还有些事,办完再说。” 秦骓言收了笑容,柔声道:“回宗里也不耽误唤醒云生道君的,而且更有可能遇上机缘。” 江跃鲤默然一瞬,才道:“我已寻到方法……” 几人一听,皆是一喜。 安霞霞道:“那云生道君得救了是吗?” 江跃鲤摇头:“可能会有两种结果,消失于天地间,或者重新投胎。” 袁珍宝瞪大双眸,惊讶道:“那不是……都是死。” 江跃鲤望向她,眼神平静:“是,而且是要我亲手杀死。” 众人听罢,霎时静默不言。 若是一定能重新投胎便算了,还可以去找转世,可还存在着魂飞魄散的可能。 这让人如何下手。 秦骓言带来的好消息,并未能冲散小院中的阴霾。 江跃鲤再次回到记忆碎片中,落在楼阁前的高台之上,往下眺望,此地再不见一丝当日的血腥,广场一侧的大片葱绿草地与林木,已经变作了大片的浮生蝶兰。 可见在这段时间里,宗里,或者宗外,他们到底多想打探此处的情况。 兴许是觊觎这一大片浮生蝶兰,又或者是觊觎黑棺中的人。 离她最近的,便是栏杆上的几朵,肥美至极,是那几位长老的。 清风拂过江跃鲤耳边碎发,她猜到了凌无咎意图。 他改动阵法,吸收他人灵力,给自己破封印。 江跃鲤转身,继续回到屋里。 她落在黑棺上,又尝试了一天。 解封无果后,也不管凌无咎是否能听见,躺在上面,和凌他聊了许久的天。 聊着聊着,她想到了办法。 她解不开,那么设下封印的人,总能解得开吧。 于是她裹着黑袍,如入无人之境,闯入九霄天宗,找到其中一位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正在书房里看书,见到来人,还未做出反应,便被揍了一顿。 身为第一大宗的掌门,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奋起反抗,于是……又被胖揍了一顿。 在拳拳到肉的攻击下,他终于承认。 是的,他打不过这团雾气。 江跃鲤一脚踩在他心口:“五长老,封印还解不开吗?” 五长老鼻青脸肿:“当时封印时是九人合力,除非集齐九人,可如今只剩我们五个……” 江跃鲤脚上力道重了重,不想听这些废话。 五长老痛哼一声,祸水东引:“或许你可以问问其他人,我是真不知啊……” 于是江跃鲤在几日内,将九霄天宗的五位长老,正在授课的、云游在外的、会见来客的、在房中休息的,无一例外,全都揍了个遍。 可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没办法。 - 现实中,以凌无咎身体状况来看,留给江跃鲤动手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是为了麻痹自我,还是为了寻找方法,她开始高强度地使用记忆碎片。 她信奉拳脚之下会激发人的潜力,于是乎,她将所有长老都打到了闭关。 下一片记忆碎片中,她又寻到他们闭关之处,拖出来再揍一顿。 如此往复。 她和长老们玩起了你藏我找的游戏,如今他们一看到一团白雾,已养成了捂头躲避的习惯。 他们却还是没能想到办法。 很长一段时间,江跃鲤每次进到记忆碎片中,除了陪伴凌无咎,便是打长老。 这一次,她却往其他方向而去。 算下时间,青鸾宫未来宫主甄仰围已经出生了。 适时甄仰围年方弱冠,生得一副好皮相,唇若涂朱,齿如编贝,眉目如画间自带三分书卷气。 这般翩翩公子的模样,最是惹得闺阁少女芳心暗动。 可他绝决毒辣的行事手段,却会使得少女芳心尽碎。 江跃鲤揪着他凌乱衣领,将他从一个女子身上扯开,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第132章 甄仰围倒在地上,一脸茫然。 那女子看不见江跃鲤,不知甄仰围为何忽地放了自己,怔愣一瞬,便顶着红肿的面颊慌忙逃走。 江跃鲤没想到 ,这甄仰围年纪轻轻时,便如此禽兽不如。 于是她给他……胖揍了一顿。 打得人进气少出气多。 甄仰围求生欲很强,即便瞧不见人,也对着空气跪地求饶。 江跃鲤垂眼,睥睨他红肿的脸,轻笑一声,掌心蓄力,直取他额头。 可她并未打到人,便回来了。 甄仰围有他自己的命数,在记忆碎片中,她不可擅动…… 她触碰了禁制,直接给自己弹回了现实。 淦! 江跃鲤不服气,再次回到记忆碎片中。 彼时甄仰围正如日中天,身后总簇拥着一群谄媚之徒。那些人弓腰哈背,脸上堆着谄笑,嘴里吐着逢迎之词。 江跃鲤身影一出现,甄仰围顿时面色煞白,竟连手中折扇都顾不得收拢,踉踉跄跄转身就逃。 留下一种谄媚之徒不知所措。 江跃鲤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撵着他跑,如同索命的恶鬼。 看来甄仰围身上带了不少法宝,甚至可以看到她的魂体了。 荒山上,甄仰围跑到筋疲力竭,摔倒在地,双手持着一件驱鬼的法宝,伸直胳膊,挡在身前。 “你为什么追我?” 江跃鲤想要开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声。 看来告知报仇原因,也会改变未来的果。 江跃鲤蹲下身子,靠近他,欣赏他的颤抖与惊恐:“我是女鬼,来找你索命的。” 甄仰围愈发慌张,撑着手肘后退,“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 江跃鲤不说话,含笑看着她,缓慢飘着逼近。 忽地,鼻尖传来一阵臭味,甄仰围“啊——”的尖叫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跃鲤往后退几步,嫌弃地捂着鼻子。 不能杀人,她不多逗留,直接将人扔到荒郊野岭。 她转身回到灵韵峰,和凌无咎聊了会天。 掰手指算了一下,距离两人相遇,还有五百年。 五百年! 江跃鲤想了想,还是很气,于是……她又将各个长老搜刮出来,狠狠揍了一顿。 - 乌鸦站在窗台上,脸上一层黑色的毛,也遮不住担忧面色。 江跃鲤刚传送回来,穿过月洞门,边朝乌鸦大步走去,边说道:“再给我一片记忆碎片。” 前面那些,乌鸦都给得爽快,可这一次,它犹豫了。 “只剩最后一片了。”它道。 第98章 高人居然是她?! 江跃鲤愣了半晌,垂眼道:“最后一片也没关系。” 反正她杀了凌无咎后,就可以回原来的世界了。 这记忆碎片……也用不上了。 乌鸦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阻拦,身体上方浮现一块荧光镜子。 江跃鲤动作熟练,伸手一挥,再度进到记忆碎片中。 她同往常一般,先到附近小镇,确认出当下的时间。 边陲小镇人群杂乱,茶楼人声鼎沸,信息流通极快。 江跃鲤坐在房梁上,小腿垂落,一晃一晃,听着底下人的聊天。 “怎么说,九霄天宗一个实力超群的关门弟子,与一介凡人皆为道侣,也未免太儿戏了。” “儿戏?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赵海棠何许人也,她父亲富可敌国,商铺遍布天下,只有她这一名嫡女,娇惯着养大的。” 邻桌的人插话道:“再娇惯又如何,进到那九霄天宗,还不是磨平棱角,被磋磨得整日怏怏不乐。” “哼,那群伪君子,她哪能玩得过……” 江跃鲤不再听下去,直接给自己传送到了九霄天宗。 这个时间点,离她穿越过时间非常相近。 她一路寻到天剑峰,寻到秦骓言居住的院子,刚穿过院墙,便听见里头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 隔着一扇门,其实那声响并不大,却惊得江跃鲤一抖。 她顺着声响,进到房里。 一女子卷缩在地,身侧一片狼藉,淡青色瓷器茶壶碎裂,像是被开膛破腹般,壶里的茶叶乱糟糟地流出一地,茶水泅湿了地砖。 江跃鲤蹲下身子,将女子转过身来。 赵海棠容貌不错,可眼下七窍流血,肌肉因痛苦而拧巴在一起,死相恐怖,这对于一个爱美的人而言,未免也残忍了些。 平日里,江跃鲤曾听闻秦骓言说过他和赵海棠的故事。 无非就是他重伤时,赵海棠救了他。可她的性子太过跋扈,毫无礼教尊重可言,可这引起了他的注意和不喜。 后来他不再讨厌她,他心疼她年少丧母,他喜欢她,他娶了她……他护不住她。 才子佳人的故事,多是以悲剧收场。 如今,江跃鲤搅和到了这一场悲剧中。 江跃鲤施法,将赵海棠支离破碎的魂魄抽离□□。 与她的魂体不同,赵海棠虚弱得只剩一个虚影,还是四分五裂的,仿佛随时都会四散开来,消失于天地之间。 即便在一片混沌中,魂魄依旧在战栗,在哀鸣,在喊疼。 魂灯已碎,大罗神仙来了,也不能即刻将魂给修补好。 江跃鲤叹了口气:“我先把你装起来,再寻个容器来养你吧。” 才将赵海棠灵魂装在锁魂袋中,门外传来“嘎嘎”两声。 江跃鲤转头望去。 系统怎么进来了? 因为这是最后一片记忆碎片吗? 江跃鲤走到窗边,朝树梢那黑乎乎的乌鸦喊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乌鸦并未回应他,头一歪,绿豆眼滴溜溜地看着她。 显然不了解她说的话。 江跃鲤心中升起一抹异样。 直接五指成爪,乌鸦欲展逃走,被一道力量缠住,往江跃鲤手中牵引。 落在她手中,乌鸦伸长脖子,不断挣扎,嘎嘎地叫个不停,体内也有乌鸦的魂。 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乌鸦。 江跃鲤沉默了。 瞧这脑袋上的呆毛,瞧这爪子,瞧着羽毛,绝对是系统没错,为什么…… 她猛然惊觉…… 难道,系统诞生于这一刻? 锁魂袋中,赵海棠的灵魂微弱得没有任何起伏,也几乎察觉不到气息。 江跃鲤看看锁魂袋,又看看乌鸦。 不会吧?!! 这不靠谱的高人,居然他妈的,是她自己!? 江跃鲤脚步一软,往后退几步,坐到一侧软榻上。 静静缓了片刻,才接受整个事实。 没错! 她就是那个神秘高人! “砰——” 随着巨大的一声,两扇门重重撞到墙壁上。 风掠过,一道白影一晃而过,江跃鲤定睛一看,秦骓言已双膝跪在地上,搂住了地上的女子。 他背对着,江跃鲤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凌乱的头发,以及紧绷得厉害的脊背。 室内倏尔光华大作,凌乱的灵力到处乱飞,死人体内根本无法渡入灵力,秦骓言不管不顾胡乱往里灌,当然会飞得到处都是。 如此乱来,会气息尽乱! 秦骓言这是不要命了吗? 江跃鲤将乌鸦收到储物袋中,宽袖一挥,打断秦骓言功法,反弹的冲击力将他逼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而后,他止不住地颤抖。 这震颤似乎源自于灵魂深处,以摧枯拉朽之势,传至他的脊柱,他的筋骨,他的指尖,夺取了他浑身力量,以至于他挣扎了几番,也没能将自己身躯撑起来。 江跃鲤几乎以为,他的魂体也要被这汹涌的,悲恸的,不可自抑的崩溃,撑得膨胀,撑到极限,撑出道道裂痕,支离破碎地炸开来。 江跃鲤走到他面前,捏了个诀,显露身形。 双目对视,时间都变慢了,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压在胸口。 江跃鲤魂体平静到极致,很轻很淡,仿佛要凝成一层易碎的薄纱,而秦骓言大口呼吸着,心口猛烈起伏,宛若一条搁浅即将窒息的鱼。 一静一动,并无不同,他们的处境竟如此相似。 不过这是他的主场,她没有资格展露情绪。 “大师兄,你去寻天魔吧。” 闻言,秦骓言只是沉默地看她,眼圈红肿,眼白爬满了红 血丝。 江跃鲤轻声道:“他那处有复活阿棠的方法。” 秦骓言僵直的眼珠终于转了一下。 江跃鲤收回视线,转身往门外走去。 “为什么?” 身后传来秦骓言压抑着万千痛楚的,沙哑的嗓音。 为什么? 她打算利用赵海棠灵魂驱动乌鸦,做出一个系统,引导刚穿到这个世界的自己。 作为谢礼,也还赵海棠一条命。 第133章 可系统之事不可多说,会乱因果,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魔心在他身上。” 秦骓言眼下闪过一瞬黑纹,眼眸中的崩溃平静,沉寂,陷入空洞之中。 “云生道君,”他搂着赵海棠,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中,“也是想活着,才去取魔心吗?” 江跃鲤身形顿住,转头看他,“为什么这样说?” 秦骓言毫无情绪道:“我知道一件宗门秘事,他们设计剜了云生道君的心,放在笃师弟身上。” 说道此处,他嘲讽地轻笑一声,“为了造出一个听话的圣子。” 江跃鲤愣愣地看着秦骓言。 云生没了心脏,想活,才取了魔心。 他是想活的呀。 那为何还要,还要她亲手杀他。 真是……荒谬至极。 江跃鲤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问下去,她担心自己出了这记忆碎片,再下不去手……去杀他。 强压情绪镇定后,江跃鲤注意到了“新圣子”。 “新圣子……是笃无圆吗?”她问。 秦骓言:“是,他因心中贪婪,助长老剜心,做尽忘恩负义之事。” 江跃鲤眸光重颤一瞬。 若说刚入宗时,那野心满满的笃无圆做出此事,她信。 可在师父指点后,他心境已平,禅意已生,执念已消,又是为什么…… 肯定事出有因。 可一切已成定局,江跃鲤泄了心力,也无心再深究。 只是,谁能想到,两人的最后一面,她还给了他一巴掌…… 她低头,指腹搓了搓额头,嘴角向下,笑出了两声。 笑得很难听。 - 江跃鲤出了秦骓言院子,见路边有一卖货郎。 卖货郎席地而坐,身前展开一条毛毡布,上头摆满了各色小玩意儿。 这卖货郎正是介缘散人。 江跃鲤对他刮目相看,瞧着懒散的一人,做生意居然做到宗里来了。 她走到介缘散人摊子前,蹲下看他的货。 东西还挺全,有药瓶、镜子、卷轴等物品,系统掉落给她的工具都在,甚至还有一些用不上的。 “这法宝我都要了,你报个价吧。” 介缘散人身子微微后仰,眼中闪过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伸出一个手掌。 江跃鲤:…… 说好的她是曾孙媳妇呢? 还真要的啊。 江跃鲤摸向储物袋,准备掏灵石,“五块上品灵石是吧,也行。” “五千。” 江跃鲤动作停下,瞠大双目,“夺少?!” 介缘散人散漫得晃几下手掌,重复道:“五千。” 江跃鲤也伸出手掌,道:“五十!” 介缘散人倏尔坐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她,“你,砍价怎么照着脚皮砍啊!” 江跃鲤气势愈盛:“你开价,还贴着头皮开呢!” 介缘散人挥挥手,心疼道:“五百,快拿走,不然我要后悔了。” 江跃鲤:“好嘞!” 她摸出五百块灵石,放到介缘散人身旁,卷起毛毡布,裹着里头的法器。 同他说了声再见,脚步生风,不一会儿便走了老远。 介缘散人嘴巴张张合合,瞧着她背影,还是没出声叫住她。 怎么会有人买东西,连摊主的摊子也带走的啊?! 江跃鲤找了处无人居住的院子,挥袖扫去石桌上的灰尘落叶,将刚买来的法宝铺展开来。 她自锁魂袋里,放出赵海棠。 赵海棠经由她的灵力滋养,已经恢复了些许神智,可还是一副风吹便散的模样,瞧着触目惊心。 “反正你也碎成渣渣了,给点边角料给我,做个系统呗。”江跃鲤看着她道:“作为报酬,我滋养你剩下的魂体。” 赵海棠纯白色魂体虚浮在石桌旁,歪头,疑惑地看着她。 江跃鲤也没打算得到她的回应,“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抽取的时候,你可不要抗拒啊。” 赵海棠点头,雾体轻飘飘,似乎要散开了去。 江跃鲤道:“别别别,你别做动作了,担心又散了。” 赵海棠很听话,再没了动作,乖乖飘在原地看江跃鲤动作。 江跃鲤将乌鸦放到毛毡布上,双手结印,从赵海棠魂体中,抽出一缕白烟,渡入乌鸦体内。 又将一件法器融入乌鸦体内,使它可变人心善恶。 随后又在乌鸦体内,开辟了一个空间,依次放入各种法宝,最后再给它加了一道法印。 待一切完成后,江跃鲤灵力几乎消耗殆尽,双臂搭在石桌上,侧脸贴在石桌上,上半身无力瘫着。 这鬼系统做得实在是太累了。 累到她都快要弹回现实了。 江跃鲤脸正对着乌鸦,它站在软绒毛毡布,目光呆滞,抽出的那缕魂太弱,她也灵力不太够,开机时间有些长…… 她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把你做成成品,而是我灵力就这么多,尽力了,尽力了。” 沉默片刻,她忽地想起一件重要事情。 抬手拍拍乌鸦脑袋,它身上浮现出一瓶药,药瓶青翠,如竹节一般。 江跃鲤从便宜师父给的八宝袋中,摸出纸笔和浆糊。 她沾了墨,洋洋洒洒写上了几个大字:压制魔气的圣药,快快服用。 她懂自己,若是不给个提示,肯定会犹豫。 将药瓶放回乌鸦体内空间,自言自语感叹道:“那时候真是惨兮兮的啊。” 待一切准备完毕,她站起身来,双手握着乌鸦,低声道:“不要告诉他,他太聪明了,会一下子猜到的。” 说完,她手一扬,将乌鸦放飞了去。 - 江跃鲤出了九霄天宗后,并未着急去灵韵峰,而是心有所感,方向一转,朝一座深山飞去。 在一片翠绿障林中,她精确地捕捉到了一抹靛蓝色身影,正背着手,站在崖底。 江跃鲤俯身而下,落在这道身影旁。 笃山兰扭头看她,稚嫩的脸笑得慈爱,“你来了。” 江跃鲤往前两步,站到她身侧,与她一同看着乱草中的尸首。 “原来她这时候就已经死了。” 笃山兰轻叹道:“是啊,采摘草药时自崖边掉落,摔死的。” 江跃鲤在她面上看不出悲喜,“怎么说也是你的弟子,你不打算救吗?” “她不是,你才是。”笃山兰道,“她的师父是一个为年过半百的男修,中年模样,会在明日的象屿山被魔物撕咬而死。” 江跃鲤顿时了然,这是原身与她师父本来的结局,而她自己和笃山兰的故事,则是刚刚开始。 笃山兰施术法,篡改了弟子们记忆,接替了他们师父的位置。 而她,则是接替了原身的身体。 杂草中的尸体除了唇角的血迹,看不出异常,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这张脸在江跃鲤使用后,随着修为的增进,愈发精致,已大有不同,可还是能看出底子的相似。 她不忍再看,挪开了视线。 “你什么时候会复活……”此话题有些别扭,她顿了下,才接着道:“我。” 笃山兰席地而坐,也拉着她坐在身侧:“待你离开这段时空后。” “嗯。” 江跃鲤的心难得静下来,仰头看翠绿又杂乱的丛林。 山风起,撩起两人衣袍与青丝。 “要不要到为师怀里来。”笃山兰忽然说道。 话音刚落,江跃鲤手臂顿时起了一层鸡皮。 她即刻往后仰了一下身子,稍微拉开距离,脸上明晃晃滚动着一句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斩钉截铁拒绝:“我不要。” 笃山岚目光平 静,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 她并未言语,直接抓住她胳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臂圈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跃鲤本想挣扎的,可瞬间没了挣扎的力气。 笃山岚身形矮小,胸膛也不宽阔,却仿佛自有一番天地,将外界的杂乱阻挡在外,只余鼻尖淡淡的药香。 江跃鲤脊背颤抖两下,声音哽咽:“为什么是我。” 笃山岚声音自头顶飘落,钻入她脑中:“你做得很好,你的父母会醒过来的。” “我的父母……”江跃鲤话说了一半,不再继续往下问。 脑海中画面如同聚焦的视线般,逐渐清晰,她看见了遭遇车祸的三人,看见了医院醒来的自己,以及……身上插满管子的父母。 白大褂医生眼眸藏着悲悯,朝她缓慢摇头,电监护仪上跳动着微弱的曲线,空气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一种说不出的安静。 走到病房外,她看见了一扇墙,上面隐秘而歪扭地斜着健康、平安等字。 她成为了这一扇墙,万千的祈祷者之一。 第134章 画面一转,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上班,脑海有人在唤她。 一开始以为是累得出现了幻听,并未在意,依旧麻木工作着,应付着惯会板着脸要业绩的上司的关心话语。 回到工位后,被那幻听扰得不行,于是回应了她,还答应了这一场交易。 她帮他们救凌无咎,而他们帮她救父母。 如今想来,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正是笃山兰。 江跃鲤情绪平复了些,声音闷闷的:“为什么选我?” 笃山兰默然。 江跃鲤也知道,此关乎穿越,其间必然复杂,她要的,已经得到,其实也无需追问到底。 在她以为笃山兰不会回答时,笃山兰忽然出声:“当时我们选人时,你和江月里名字相像,一眼就相中了。” 江跃鲤:? ……竟是如此草率。 便宜师父总是用着不靠谱的操作,结出靠谱的果子,这何尝不是一种实力。 先前造系统时,耗费太多灵力,她魂体还是虚化的,很快便无法继续待在记忆碎片中。 临走前,她还想去见凌无咎一眼。 他已经从黑棺中出来了。 将赵海棠剩余的魂魄团进江月里心口,江跃鲤与师父道别后,匆匆出发。 她小心翼翼维持着仅剩的灵力,如同端着一杯满到即将溢出的水一般,朝灵韵峰飞去。 经过峰脚下那道牌坊时,她注意到一侧茂密的丛林。 刚穿来时,作为一名小菜鸡,独自一人下山的痛苦还历历在目。 若是没路,那时的她一定出不了这密林。 江跃鲤遥遥望了一眼魔宫城门。 按时间线,她会在今晚穿来,明日便可相见了。 ……这一次不见了吧。 江跃鲤降落到树梢之上,抬袖一挥,一道灵力凌厉刮过山林,拉出一道长长的通道,再留下一道缩地法印。 灵力挥出后,她眼前冒出万千闪耀星点,即将要回到现实了。 她撑着最后一点灵力,最后再落下一层障眼结界,以防提前被人发现,将这通道毁了去。 魔宫内,凌无咎仰面躺着,玄色衣袍铺散,黑发如墨般晕开,面容平静,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 忽地,他眼睫颤动一下。 神识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 当他赶到灵韵峰脚下时,山岚依旧空蒙,空中只剩几片绿叶在打转。 他望着那几片绿叶,低声喃喃:“她肯定回来了。” 玄色衣摆拂动,凌无咎略显几分急促,往外走。 就在他迈出山门牌坊刹那,灵韵峰楼阁里,垂落的九条玄黑铁链疯狂震动,如同被激怒的黑龙,相互撞击,朝一个方向伸去。 凌无咎心口一跳,唇角溢一抹鲜血,他用手背随意抹过,继续往外走去。 第99章 我来渡你 夏日,晴,艳阳高照。 庖屋竹帘半卷,江跃鲤拎着青篾篮,垂首而入,篮中红底黄斑的菇子还沾着露珠,这是他们自行种植的灵植。 “可算来了!”袁珍宝正往陶罐里注山泉,淡蓝袖口高高挽起,“刚摘的菇子最鲜了,煮出来的汤,保证鲜掉你们的大牙。” 户外传来杂乱脚步声,随即一声高呼:“我也来啦!” 紧跟着一道浑厚又无奈的男声,“我来帮你拿你又不愿,那走慢些,担心摔了。” 安霞霞与她丈夫一前一后,迈进庖屋,半卷竹帘被撞得晃动不止。 安霞霞怀里抱着一个竹篮,上头累了高高蔬果,堆成一座高峰,半挡视线。 “放心,我不会摔的。” 她说完,屋里三人同时看向她。 她尴尬地吸吸鼻子,“这一定肯定不会。” 的确,安霞霞做到了,并未像从前几次一般,将蔬果散落满地。 她放下手中之物,问道:“鲤鱼,我们要摆席庆祝的好消息是什么?还不能告诉我吗?” 胖猫自窗口跃进,头顶上立着一只漆黑乌鸦,姿态优雅,在灶台经过。 江跃鲤收回视线,望向安霞霞,眼眸弯了一下,道:“迟些你就知道了。” “嗤啦”一声,食材入锅,灶台蒸汽顿起。 袁珍宝手上锅铲不停,扭头吩咐道:“快快备菜。” 江跃鲤和安霞霞同时笑着应道:“遵命。” …… 厅内,刚布好满桌丰盛的菜,秦骓言踏着倾泻而入的阳光,匆匆步入,身上九霄天宗华贵制服还未换下,腰间玉珏与佩剑相撞。 安霞霞使用灵力,手腕翻飞间,同时摆好碗筷,望向他,俏皮道:“大师兄,恩……不是,秦宗主,你来的时间正正好。” 距离平定九霄天宗那场内乱,不过才三日光景。 秦骓言暂代宗主之位,既要安抚伤亡弟子,又要重整护山大阵,正是繁忙之际,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些时间过来。 重折陌依旧被留下主持大局,未能前来。 秦骓言对安霞霞微笑点头,接住飞来的乌鸦,走到江跃鲤身侧,“我已将阿棠带来,放在西厢房了。” 江跃鲤眉眼弯弯,点头道,“好,用完饭后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日头略略西偏,桌上气氛正热烈。 秦骓言今日竟难得话多,将前些时日的战事一一倾出,讲得惊心动魄。 安霞霞热烈地捧场:“打得好,那时从老妖真是太气人了。” 此时,袁珍宝拿起桌上的小陶罐,拍开泥封,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白瓷杯中,映出江跃鲤带笑的眉眼。 “你没事吧?” 她话音刚落,那杯中倒影掠过一抹勉强,随即眉眼舒展,“没事。” 一席散罢,江跃鲤叫上乌鸦,与秦骓言一同来到西厢房。 阿棠的躯体躺在榻上,出事的那日,秦骓言被告知有复活的法子,便一直用天才地宝护着。 再加之魂在江跃鲤魂体内养着,如今阿棠青丝如瀑散落锦枕,唇色竟比出事那日还要鲜润三分,仿佛只是坠入了太深的梦境。 在阿棠身下,秦骓言早已画好了阵法,圆形阵法以她为中心,正缓缓流转。 江跃鲤二指按在心口,逐渐抽拉出一缕莹白的光,那光芒如薄雾般浮动,隐约可见其中蜷缩着一道朦胧的影子。 秦骓言静候在一侧,目不转睛,呼吸轻滞。 乌鸦周身也浮起一道光芒,与那朦胧身影相聚,随后浑身瘫倒,秦骓言眼疾手快,接住了它。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缓缓覆在那具冰冷躯体的心口。魂魄如流水般渗入肌肤,却在触及心脉的瞬间剧烈震颤,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阵法大亮,将屋内照得过度曝光。 “进去……”江跃鲤咬牙低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魂魄挣扎着,像一只被囚的蝶,每一次冲撞都让那具身躯剧烈抽搐。 突然,床榻上的人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江跃鲤一把按住对方颤抖的肩膀,另一手结印,在眉心画下一道血符。 “归位!” 几番僵持下…… 魂魄终于顺着血符没入躯体。 榻上之人苍白的面颊浮现血色,重重吸入一口气,眼皮微颤,仿佛在无尽梦魇中挣扎。 江跃鲤往后退一步,站到秦骓言身侧,轻声道:“好了,你去唤醒她吧。” 秦骓言目光一直落在阿棠身上,闻言,便几步上前,坐在床榻边。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阿棠的腮边,温热自相贴的肌肤传来,使得他颤抖着松开。 随即,他眼眶泛红,又将掌心完全覆盖在阿棠腮边,轻声呼道:“阿棠,阿棠……” 阿棠缓缓睁开眼眸,她的瞳孔先是涣散,映不出任何神采。渐渐地,那漆黑的眸子深处似有星火复燃,一点一点聚拢清明。 江跃鲤再往后退两步,不再观看,转身离开。 抬脚跨过门槛刹那,身后突然传来压抑已久的呜咽。 她反手掩门的动作顿了顿,任由穿堂风灌满袍袖。 门前树叶沙沙作响,盖过了屋内那句带着哭腔的“我以为再也……” 阿棠彻底清醒后,还保留着乌鸦的记忆,很快便与院内的人打成一片。 可秦骓言事务繁忙,她当天便跟着他回了九霄天宗。为此,安霞霞还抱怨了一个晚上。 乌鸦倒是没离开,经过江跃鲤灵力的淬炼,生出了灵智,总是站在胖猫脑袋上。 又过了三日,已然不可再拖。 笃山兰专门前来告诫,凌无咎若是在江跃鲤动手前死了,她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她要动手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动手了…… 窗外烈日炎炎,蝉鸣阵阵,却驱不散屋内的阴冷,地板缝隙间渗出丝丝寒气,顺着脚底攀爬而上,让江跃鲤脊背发僵。 她压下战栗,自顾自地同他讲述近日的趣事,以及即将回到原来世界的期待,说着说着,她手上的匕首便插进了他心口。 第135章 下手之干脆,之果断,连她自己都所料未及。 随后,江跃鲤听见自己冷静到极致的声音:“我来渡你了。” 话音刚落,凌无咎的身形开始变得朦胧,像一捧沙,在无声的风里缓缓流散。 指尖最先化作细碎的光点,随后是手臂,轮廓逐渐模糊,像是被水晕开的墨迹,一点点散入冰冷的空气里。 江跃鲤神色古井无波,窗外天光在她脸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她双目漆黑,水光浮动,死死锁住凌无咎的眼眸。 可凌无咎面容如常,双目紧闭,逐渐化作星点。 原以为至少能再见一面,却发现原来也是奢望。 窗外风裹挟着热浪吹来,他的衣袍扬起,可布料不再发出窸窣的声响,而是像雾一般,无声地消融在风里。 最后只剩下胸膛处微弱的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明明灭灭地闪烁了几下。 然后,彻底归于虚无。 江跃鲤呼吸急促了些。 空气中只余下一缕极淡的冷香,像是他最后留下的痕迹。就连这缕气息,也在下一阵风来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屋内暖了起来,他也消失在了天地间。 - “你得多多运动,不然都胖到走不动道了。” “汪汪——” “快来,不然我叫珍宝停你的灵食。” 夏日的庭院里,江跃鲤正躺在摇晃的藤椅里,逗弄一只肥硕白猫。 指尖悬着条红丝带,随着风轻轻晃动,在她的威胁之下,猫儿终于扑跳腾挪,绒尾扫落了几瓣海棠。 檐下的乌鸦嘎嘎两声,扑棱棱飞到她肩头,歪着脑袋去啄她鬓边的花瓣。 忽有流光掠过眼角。 一只蓝翅凤蝶穿花度柳而来,翅尖还沾着露水。 她张开手掌,蝴蝶停在圆润的指尖,双翅缓缓收合,化作一张蓝色信笺,整齐对折。 江跃鲤并未回到原来世界。 她已经拿到了回去的方法,却还是秉承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原则,想确认凌无咎已转身,还是……完全消失了。 一个月过去,并未寻到任何线索。 倒是回到宗里的阿棠,总是往她这处来信。 阿棠魂体和躯体都受过淬炼,已正式入道修行,心境却平不得一点。 来信的内容,多是抱怨秦骓言过于繁忙,很难挤出时间陪她,又不愿让她来此处小院住。 有时瞧着她狂野的笔迹,都能看得出来她多么心浮气躁,多么气愤。 不过,今日这一封信笺的灵力,却与从前不同,更醇厚,更沉稳了。 “咦?” 江跃鲤一边疑惑,一边打开对折的信笺。 已预料是些家里长家里短之事,可她看完后,双目圆瞠,又从头看了一遍。 这一封信字迹不是阿棠的,而是秦骓言的,信中短短两句话,信息却丰富得惊人。 她翻转信笺检查了几遍,确定他们并不是开玩笑。 恰在此时,袁珍宝自廊下走过,见江跃鲤执着地检查手中信笺,也走了过来。 “你这副表情……他们在信中藏了云生道君不成?” 江跃鲤不理会她的打趣,一言不发,将蓝色纸张递给她。 她看了眼江跃鲤,才将视线落在手中信笺上,捏纸的手一紧,眼眸流转,也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半晌,她才抬头,问道:“阿棠……是一个月前,才醒过来的吧。” 江跃鲤点头。 袁珍宝又垂眼看了眼信,再抬眼与她对视,“怀孕一个月了,那岂不是……” 江跃鲤小鸡啄米般,快速点头。 两人默然不语。 乌鸦自两人中间穿梭而过,胖猫紧跟其后,带起一阵风,扬起她们的衣摆。 动静唤回了袁珍宝心绪,她感叹道道:“大师兄……还真是身强力壮。” 江跃鲤赞同道:“效率也快得惊人。” - 时光飞逝,阿棠临盆时间快到了,江跃鲤还未寻到凌无咎踪迹。 她这段时日,很少待在小院,一直都在外游历,瞧着日期将近,她便回了一趟九霄天宗。 重立山门后的九霄天宗,宗内变化极大,无论是建筑,抑或是来往弟子的穿衣风格。 江跃鲤一袭水红色衣裳,要是放在以往那一群白花花的弟子中,相当显眼。 可如今这弟子们穿红着绿,打扮各有各的出彩,反而她显得有些素了。如今除了重要日子,宗里不再管制穿衣风格。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后山的老松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 江跃鲤踩着湿滑的青苔小径,转过山石,忽见三名年轻弟子,围坐在一侧草坪上,正在讨论此事。 “以前那些师兄师姐,无论在宗里,还是在外游历,只能一袭白衣。” “那为何如今没了要求。” “这事,还得从云生道君的道侣说起……” 说话的人瞥见江跃鲤,见她衣着朴素,未带宗门玉牌,以为她同他们一般,是刚进来的弟子。 他挪了一下屁股,空出一个位置,拍拍草地,“你也想听吗,坐吧。” 江跃鲤的确想听,道了谢后,坐在了那个位置。 “她可是开创了这一切的人,当时她一袭红色衣裙,出现在高台之上,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从此,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暗暗改变现状寡淡风格的种子。” “听说是位很厉害的仙人,是觉得太过寡淡,前来整顿的吗?” “那必须是。” 江跃鲤:…… 这都能吹?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嘛,她懂,她在九霄天宗地位水涨船高,评价也开始疯狂飙升。 怕是石头都能说成金子。 “听说那位仙人修为极高,宗主都十分敬重,连冷面无情的掌罚长老重长老,也要礼让三分。” “那么厉害,是活了几千年了吧。” 江跃鲤盘坐在圈内,单手支颐,听得津津有味,一阵清风掠过,几人黑发衣袍齐齐扬起。 本来热闹欢快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下去,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三人身形骤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面露恐惧。 江跃鲤正听得起劲,见他们停下,问道:“还有呢?” 弟子们并未回答,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江师妹,我来带你过去。” 江跃鲤转头望去,来人正是那位冷面无情的掌罚长老,重折陌。 重折陌在宗内的名声,即便她云游在外,也有所耳闻。 铁面无私,下手无情,简直是一众弟子的噩梦。 更有夸张者,听闻有次弟子犯错时,恰巧被他撞见,吓得高烧不断,病了小半个月。 当然,这只是传闻,江跃鲤并未求证过。 重折陌不急不徐朝她走来,她余光扫到三位弟子煞白的脸……人都快缩成鹌鹑了。 看起来不像传闻…… 江跃鲤朝他说道:“你别过来,我过去。” 说完,她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的碎草,朝重折陌走去。 她扭头,好心提醒那位弟子:“我才二十几岁,没活几千年那么长的时间。” 几名弟子听不懂其中关窍,疑惑地和看。 随即怔愣一瞬,猛然反应过来,震惊地望着离去的背影,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径上,重折陌广袖被山风拂起:“可有云生道君的消息?” 江跃鲤摇头,眼眸平静,让人瞧不出情绪。 “他命格殊异,”重折陌目视前方,语气淡得像在讨论今日天气,“转世时必有天兆示警,时间还短,再等些时日罢。” 话音未落,宗主府上灰白云层突然裂开一道金隙,几束天光如利剑刺破晨雾。远处白鹤齐鸣,雪翅划过长空,纷纷朝那光源振翅而去。 两人同时驻足。 江跃鲤侧首时,正撞进重折陌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诧与了然。 这……不就是天兆示警吗? 第100章 她真的……救…… 窗外热浪滚滚,知了时而停歇,时而亢奋,仿佛要将所有的生命发泄在这个夏天。 “嘶啦——嘶啦——” 再次响起的蝉鸣,与江跃鲤的心脏同频。 在后山瞧见天兆示警后,她便和重折陌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阿棠母子平安,只是还需要再准备一番,才可见人。 二人便在府上花厅内等候。 江跃鲤端着茶盏,垂首低眉,死死盯着杯中橙黄茶水,定定维持着这个姿势已有好一会了。 “你最近学了卜卦吗?”重折陌也端起茶盏,细细看里头沉浮的茶叶,淡漠又认真,“可看出什么了?” 虽说他修为比江跃鲤低了好几个境界,修行时间却比她多出百来年,又是个醉心修炼之人,见她这般认真,以为是实用小术法,自然想要讨教一番。 第136章 江跃鲤迟缓片刻,才抬头,“嗯?” 重折陌平日对弟子管教严厉,耐心有限,在她身上,却异常沉得住心,将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江跃鲤心不在焉,只听见后半句。 看出了什么? 江跃鲤目光定在茶盏中,语气缓慢:“看出了……” “……这茶叶飘得可真慢。” 重折陌一本正经,又虚心地等着回答,谁知,她居然在走神! 他的耐心“嘭”地一下,炸成一抹灰烬,窗外闷热的风一吹,便吹了个干净。 又知她事出有因,便不再计较,只是板着张脸,独自品茶。 厅内又静了下来。 江跃鲤确实没了应付其他的心思,寻了凌无咎将近一年了,一丝消息也无,只能用时间还短,转生的他还未出生,这种借口来安慰自己。 一个院子里,他可能就在那里,让她如何能分得出其他心绪。 她甚至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将升起的希望一点点压下,若真的不是他,她也不能表现出失落。 秦骓言和阿棠的第一个孩子,也理应得到她的祝福。 寂静在室内流淌,来报弟子的脚步声都尤为清晰。 弟子话语很轻,仿佛担心惊扰了这一片安静。 “重长老,江长辈,我来带你们去见宗主。” 果不其然,不是他。 他们轮流试探了几番,也并未发现任何凌无咎魂体的气息。 唯一的可能,仅存的线索,再次断了。 江跃鲤在宗主府上住了几日,又继续云游,几个月后,这一片大陆几乎被她游了个遍。 便宜师父告知,还有其他仙地,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也寻法子去了一趟。 游历完蓬莱、昆仑、方丈、瀛洲等地,再度归来,已过去了十二年。 游人在外,通信困难,这些日子,只与袁珍宝通信了一回。 再次回到小院时,袁珍宝与安霞霞捏着一沓信纸,匆匆跑来。 在鸟飞猫跳的激动与混乱中,她艰难地读完了信。 原来阿棠在三年前,又生了一个女儿,自那以后,她的长子秦鹤谦开始做噩梦。 每每晚上会被吓醒,吓多了,性情居然也开始有了变化。 秦骓言与阿棠给他起名鹤谦,期望他君子如鹤,谦逊守礼,却不料……他抗拒修炼,为人高傲。 宗主之子,资质绝佳,居然抗拒修炼,这把他们愁得团团转,使了各种法子,没见一丝效果。 他们没了法子,想着江跃鲤云游在外,见多识广,或许有另类的办法。 江跃鲤坐在石凳上,一袭异域风情装扮,身披赭红锦帛,肩头绕一条泥金描花的雪纱披帛,腰间束着青金石串成的璎珞腰带。 怀里窝了只圆滚滚白猫,头上飞天髻略乱,乌鸦立于其上,啄她发簪的珊瑚装饰。 她单手撑在石桌上,垂眸冥思,这不就是…… 叛逆期到了吗? 江跃鲤习惯四处游走,既然阿棠十八封长信来求,她也不稍作休息,直接便往九霄天宗去了。 宗主府外的一棵老槐树上,枝桠撑起一片荫凉,光影斑驳的摇碎落在衣袂间。 她懒洋洋的,躺在横枝上,单手撑着脑袋,嘴里叼着一根糖。 树影婆娑间,林间小径上,她瞧见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缓步走来。 少年墨发高束,一袭靛青短打劲装,腰间悬着柄未开锋的练习木剑。虽年纪尚小,却已能看出眉目如剑的俊朗轮廓,只是唇角紧抿,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肃杀之气。 这不有在练剑吗,孺子可教也! “秦、秦师兄……”粉衫少女突然从岔路冲出,双手捧着一个食盒,连耳尖都红得滴血。 少年却像看见不喜之物般,后退半步,剑眉蹙起:“让开。” 粉衫少女似乎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一时间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凌无咎不等对方反应,侧身绕开她,快步离去。 粉衫少女回过神来,明白自己被拒绝,眼眶至鼻头泛起了红晕,泪水沾湿眼睫,跑开了。 江跃鲤在枝头上瞧着,顿时明白阿棠的苦恼之处。 钢铁直男本男啊,这可不行。 她坐起身,小腿垂下,对着树下的背影道:“小鹤谦,脾气怎么这样大啊?” 少年闻声脊背一僵,转身望向槐树横枝上的少女,拧眉道:“你认识我?” 江跃鲤往前一跃,落在他身前。 风扬起她的飘带,她的裙裾款式陌生,如莲花瓣层层绽开,纱衣下若隐若现的金线纹流淌出细碎的光。 晃了一瞬他的眼。 少年的身高与她的相近,江跃鲤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小脑袋。 “那当然,我和你父母是至交好友。” 少年嫌恶地后退一步,再望向江跃鲤时,怔愣一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先前被她的奇异装扮迷惑了眼,如今再看她的脸,有股熟悉感,却像被层层迷雾挡住,摸不着,看不透。 见他眼神奇怪。 江跃鲤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今日并未化什么奇异的妆啊,怎么盯着她的脸看。 少年问道:“我们从前见过?” “那当然,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江跃鲤笑道:“听说你过目不忘,居然连刚出生时候的事,也还记得吗?” 少年眉峰又蹙,似是不喜这个回答。 江跃鲤见他也 不像冥顽不灵,不愿听教的人,操起长辈口吻:“你对女孩子不能这样凶的,人都被你吓哭了。” 师承便宜师父,江跃鲤自然学得几分坏习惯,她絮絮叨叨讲了种种尊师重道、礼义廉耻的大道理。 少年并未回应,只是默然盯着她。 江跃鲤讲得口干舌燥,见他若有所思,以为他听进去了,从怀里摸出一块糖果。 “给你,”她将糖果递过去,“很甜的。” 他盯了她手中糖果半晌,终憋出一句:“多谢。” 父亲管教得严,此类凡间小零食是不许碰的,不过是她给的,少年觉得并无不妥。 反正……他现在能和父亲打个平手。 大不了再打一架。 “鲤鱼!”江跃鲤才将糖果递给少年,身后有人激动地叫她。 她才转身,一个人便奔来,将她扑个满怀。 阿棠激动得面颊绯红,瞧见她的装扮,更是两眼放光。 她最是喜爱好看之物。 一侧的凌无咎颔首,“母亲。” 阿棠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小鹤谦,有没有叫江师叔。” 少年喉间哽了半晌,不情不愿憋出一句:“江师叔。” 话音刚落,一道奶奶的声音也跟着喊道:“江师叔。” 江跃鲤低头一看。 噢,这还有一个可爱的小不点,秦鹤谦的妹妹。 - 江跃鲤在宗主府上,留宿了半个月,治好了府上公子厌学的毛病。 也不是她因为见多识广,用了特别的法子,相反,她用的方法简单至极,一如既往的朴实无华。 那便是……打! 宗里没人能打得过秦鹤谦,就连重长老和宗主,和他也只能打个平手。 于是每次劝学时,难免力不从心。 百年修为被十余岁少年追上,打不过,也说不过,还关不住。 少年时常往外跑,数日不着家,说是要去找什么人生意义,这一年来愈发猖狂。 宗主一筹莫展。 这愁,被江跃鲤打散了。 她修为在少年之上,功法比少年精进,在外游历,还学了不少阴招,压着少年打,打出了少年脾气,再打得他服气。 某日,少年还想来切磋时,江跃鲤却离开了。 山门外,少年挡在江跃鲤身前,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你要去哪里?” 那一抹狠厉自然被江跃鲤捕捉到,她上前,手一抬,指节一曲,朝着他额头便是一记爆栗。 少年在她出手前,便预判了她的动作,奈何反应速度跟不上,还是结结实实接下了。 他捂着脑袋,恶狠狠盯着江跃鲤。 江跃鲤收回手,“瞧,这么简单的招式都躲不开,你还是多练练,再来找我切磋吧。” 少年自尊心最强,闻言,愤然转身离去。 一记猛药下去…… 此后,阿棠信笺内容变成了担心儿子修炼太刻苦,伤了身体…… - 云游多年,江跃鲤踏过太多山河。 看过终年不化的雪原,看过瘴气弥漫的雨林,看过修士为半部残经屠人满门,也见过悲天悯人的人间佛子。她明白,有些人,有些事,终是强留不住。 从宗门回来后,她不再外出游历,而是窝在小院里,过上了咸鱼日子。 她决定,再给百年的时间。 若是百年之后,还未有结果…… 那再说。 第137章 一晃八年过去,江跃鲤一如寻常,逗猫遛鸟,正惬意地在大树底下乘凉,一只赤尾蝴飘然而至。 她与阿棠每月都有通信,前两日才收到了信,怎么今日又来了? 江跃鲤不做多想,张开掌心,接住蝴蝶。 此次的信笺不同寻常,字迹发抖,内容颇长,是一篇八百字小作文。 信中充斥着“多多关照”、“麻烦你了”等词语,视线越往下,江跃鲤面色越是凝重。 难道九霄天宗出问题了? 他们这是要托孤? 随后,她看到了最后一句话:吾儿秦鹤谦,乃云生道君转世。 江跃鲤瞧了两遍,也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时,他们细细检查过的,秦鹤谦身上并无一丝一毫云生魂体的痕迹。 她疑惑地正反翻看检查信笺。 信笺背后还有一句话,似是临时加上的,字迹更加凌乱:他都记起来了,脾气有些失控,往你那处去了,提前同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江跃鲤皱眉。 难道之前他并未恢复记忆,所以查探不到任何魂迹? 正出神,忽然身后一阵风极速掠过,她的青丝在眼前扬起,身形倏地往后倒退,然后“砰”地一声撞在了树干上。 撞击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凌无咎掐着她的下颌,将她摁在树干上。 江跃鲤呼吸略略急促,瞪大双眸,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 随即她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看清来人模样,不是云生,是秦鹤谦。 江跃鲤握着他的手腕:“打架就打架,哪有偷袭的。” 秦鹤谦眉眼侵略性十足,眸色狠厉:“你居然认不出我?” 认不出…… 江跃鲤脑海一静,所有声音都退得很远,唯有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谁在脑内撒了一把跳跳糖,又甜又乱。 她万万没想到,寻了二十年的人,居然真的就在身边,更没想到,他一恢复记忆,便是这一副暴脾气…… 在这暴脾气的烘托下,还真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江跃鲤努力平静心绪:“所以,你真的是云生?” 凌无咎没说话了,他目光阴鸷地盯着她,手上力道加重了些,迫使她的头仰得更高。 江跃鲤视线越过他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屋脊上,胖猫正驮着乌鸦跃上去,四条小短腿跑得飞快! 好啊,察觉到主人生气,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臭猫! 亏她还好吃好喝地供着! 掐在下颌那只手的力道又重了些,拉回她注意,江跃鲤拍拍他,想让他放松些。 天赋怪是很恐怖的,八年前和他切磋的短短半个月,能够明显感受到他修为的飞跃式暴涨。 此次他来到身后,她也没能察觉,虽说她当时正走神,可他的功法肯定与她不相上下了。 比功法,倒不一定会输。 但是! 哪有离别多年,一重逢就打架的啊?! 索性他还算理智。 力道松了一些。 江跃鲤心底松了口气。 忽地唇齿间一凉,他……吻了上来。 江跃鲤呆愣在当场,他换了一副皮囊,多年的练剑,手上也多了薄茧,又陌生,又熟悉。 许是察觉到她的走神,唇上的力道猛然加重。 吻急促而猛烈,像盛夏骤雨般,舌尖蛮横,探入她微张的唇缝,汲取她所有的惊愕与抵抗。 江跃鲤下意识抬手,推了一下他胸口,他却攥住她的手腕,往她身后一送,按在她腰后,将她重重扣进怀抱里。 这个怀抱滚烫而有力,她承受着唇齿间的疯狂,感受到他的心跳像擂鼓般震动。 阳光从叶隙漏下,在她睫毛上投下颤动的金芒。 她真的……救下她的云生了。 - “鲤鱼,发什么呆呢 ?”手肘忽然被人挽住,来人的力道带着她往前走,“快走,还能赶得上早一班的地铁。” 江跃鲤回过神来,望向身侧的人。 她是她在公司的饭搭子李苗,两人作为校招生一同进到这个公司,关系处得不错。 前些日子,她家一家三口出了车祸,李苗还帮着忙前忙后。 和她的低能量不同,李苗一天到晚精力充沛,白天加完班,晚上还可以出去逛街约饭。 两人走出办公大楼,见她不说话,李苗元气满满道:“叔叔阿姨最近还好吗?你还忙得过来吗?” 这段时间已经太过于麻烦她了,江跃鲤点头,“挺好的,情况一直都在好转。” “那太好了!”李苗兴奋道:“等叔叔阿姨醒来,我还要到你家里蹭饭!” 见江跃鲤神色的确比前些时间放松不少,李苗也放下心来,一路上都同她聊些有的没的。 江跃鲤心境的确平了不少,因为这一次去医院,就可以看到爸妈醒来了。 那日确认凌无咎成功转生后,她便没有再犹豫,联系上便宜师父和介缘散人,将她送了回来。 在地铁上嘈杂的声音包裹下,她还未感受到心底的紧张,如今来到医院门口,她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可她并未停下脚步,攥住斜挂包的手微微发抖,快步往医院里头走。 …… 她的父母终于醒过来了,在病房里好一阵激动后,她拿着热水壶,走出门外。 一抬头,便瞧见一人靠在白色墙壁上,身着病号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 这一次,倒是不用她大费周章,天南地北地寻人了。 - “在两个世界中,每人来回各穿一次,穿越时,又可以带上一人。所以啊,那江半仙找到了云生仙君后,一起穿回去。在异世界了无牵挂后,可以再穿回来……” “那每次带上一个新人,岂不是可以不限次数穿越?” 说书先生站在案前,看着座无虚席茶楼中,那一名发言的客人,摇头道:“非也非也,一般魂体,哪经得起穿越,怕是穿时,就魂飞魄散了。” 台下听众皆了然点头。 “云生仙君用他那最后一次的机会,带着江半仙,从异世界穿了回来。” 说书先生语气一转喜庆:“自此,有情人终成眷属,同心契永证天途!” 醒木往桌上一拍,“啪”地一声,说书先生高声道: “本故事到此结束!” 话音未落,斜刺里窜出一位紫衣姑娘,指着说书先生骂道:“好啊,你个造谣小能手,又在编排我兄长嫂嫂的事!” “这位便是那位云生仙君的妹妹,继承了赵家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苏先生一跃而下,在台下看桌抱头乱窜,朝着茶楼大门走去,“诸位后会有期。” 紫衣姑娘气势汹汹,紧跟其后:“还敢有期!我要打到你失业!”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