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网上拍了个男朋友[刑侦]》 第1章 [现代情感] 《我在网上拍了个男朋友[刑侦]》作者:听松风眠【完结】 简介: 【冰山专家x热血女警|双向救赎|姐弟恋|破案】 温焰收到前男友婚礼请柬时,闺蜜怂恿:“租个假男友,气死那渣男!” 她鬼使神差上了某鱼,当晚便见到江远舟。 21岁的他喊她姐姐,“雇我演戏要加钱。” 三天海岛行,他替她反击前男友的嘲讽,亦在血案现场描摹出凶手侧写。 她却撞见他接电话,喉间哽着哭腔:“妈,药费我再想办法……” 回港后,温焰将积蓄塞进他掌心,然后亲手浇熄他眼底的光。 后来,江远舟已成犯罪心理首席顾问, 而温焰因一起案件,从人缘超好的小太阳沦为孤家寡人。 某天晚上的警局里,回来加班的小警察僵在原地—— 那位传闻中刻薄寡恩的江博士,此刻正单手撑着桌沿,将狼狈的女人困在方寸之间。 他的拇指抹过她的嘴角,“姐姐,这次还逃吗?”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姐弟恋 救赎 主角视角温焰江远舟 其它:破案 一句话简介:你渡我于深渊,我燃你余生焰 立意:爱能让人更加强大 第1章 ◎租借男友◎ 海风带着盐腥味儿扑面而来,细碎的浪花一阵阵地拍打着渡轮的船舷。 温焰靠在栏杆上,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对这场“鸿门宴”的复杂情绪。 今年是她从警的第二年。她依然保持着刚入职的热血冲劲,可内心深处关于初恋的那根刺,在收到前男友郭霖君婚礼请柬的那一刻,又被精准地戳了一下。 “哟,这不是温大警官吗?稀客啊!”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温焰摘下墨镜,回头看到几个高中时代的“老熟人”正朝她走来。 为首的赵鹏脸上挂着促狭笑容,那种看好戏的表情让人厌恶。 他当年就是郭霖君身边的狗腿子,此刻他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温焰,语气中满含讥讽:“郭霖君当年甩了你,转头就搭上新欢。现在人家结婚还派喜帖,你也真够勇气来?” 温焰刚要怼回去,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她接请柬是给我面子,毕竟我这人最爱看前任出洋相了。” 江远舟单手插兜走近,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温焰肩上。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健硕的胸肌若隐若现。午后的阳光斜斜掠过他的眉骨,在他脸上投下深邃阴影。 他细心地用纸巾包住冰冻的可乐罐,拉开环再塞到温焰手中,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姐姐,怎么走这么快,不是说好了等我吗?” “新男友?”有人盯着江远舟腕间的限量版手表,那也是温焰临时租来装门面的。 江远舟没回答,只是俯身用指尖蹭了蹭温焰鼻尖,然后帮她将散乱的发丝卷到耳后:“这里太热了,你都出汗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作势要吻下去,过分亲昵的动作让那些八卦围观者尴尬地散了大半。 温焰刚要道谢,他却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调侃:“你前任很显老?刚才还有人问我是不是你包养的小狼狗。” 温焰噗嗤笑出声,顺手把可乐塞进他手里,语气都轻松了不少:“他都开始谢顶了,哪有你这种大学生香?” 江远舟勾了勾唇角,仰头灌了一大口汽水。 他的脖颈拉出凌厉的弧线,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又引得路过的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眼神不断往他身上瞟。 下了船,江远舟主动接过温焰的行李箱,动作流畅得仿佛他们真是热恋中的情侣。 她走在后面,看到他的衬衫因天热而洇出薄汗,勾勒出好看的背部线条。 她的思绪渐渐飘回到上周那个午后。 办公室里突然有人喊她拿快递,她疑惑地签收后拆开,发现里面竟是一张制作精美的婚礼请柬。 那喜帖封面工工整整印着“郭霖君&夏绮”几个字,里头夹着张酒店地址卡,背面还手写了句“老同学务必赏光”。 温焰盯着那行字盯到眼睛发酸,摸出手机拨给了当法医的闺蜜吕希。 电话那头乱糟糟的,解剖台金属器械碰撞声混着吕希的骂声:“什么玩意儿?郭霖君当年嫌你保守分手,现在倒好,找个毕业就能立马生孩子的?那么急,他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吧?!” 温焰把手机贴在耳廓上,“那你陪我去参加婚礼吗?” “走不开,天天剖尸,还有几份报告要赶”,吕希将橡胶手套扯下来,“不是我说,你就租一个像样的男友去,别让那些人以为你离了他活不了。” 挂了电话,温焰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半小时呆。 她打开某鱼app,在搜索框里将“出租男友”四个字删删改改,最后变成“兼职伴游”。 在跳出来的众多卖家中,江远舟的头像是个侧脸剪影,虽然模模糊糊,但也能看出五官轮廓不错。 她点开私信窗口,敲了句:“我怕有照骗,什么时候能见见真人?” 对方回得很快,直接甩了个酒吧地址,说今晚八点在这里开工。 那家酒吧位于码头东侧老城区,霓虹灯牌缺了个“吧”字,门口贴满各种消费优惠活动的小广告,看起来有些破。 温焰对着江远舟发过来的照片,在昏暗的卡座区转了几圈才找到人。 那男孩正被个穿花衬衫的胖子搂着脖子灌酒。 他想推开,胖子却把玻璃杯沿紧紧地抵在他下唇,琥珀色烈酒顺着下巴流淌,渗透进雪白衬衣里。 温焰走过去时,胖子正得意地将空酒杯往桌上一放。他油光发亮的额头几乎贴到江远舟脸上:“接着喝啊,装什么纯情?” “警察”,温焰把证件拍在桌上,指了指江远舟,“你跟我走。” 胖子愣了两秒,酒气上涌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讪讪地松开了手。 温焰拽着江远舟的手腕往后巷拖。 刚转过垃圾桶,他突然弯腰干呕起来,肩膀因为难受而不停颤抖。 温焰看见他后颈有块淤青,像是被酒瓶底硌出来的伤痕。 她皱了皱眉,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你是网上那个?” 江远舟直起腰时踉跄了一下,后腰撞在生锈的消防栓上。 他抹了把脸,眼内满是惶恐:“警官,我没犯法……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只是陪酒……真的……” 温焰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和发红的眼角,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受伤兔子。 她掏出个信封,“我不是钓鱼执法,真的要租个男友。三天的海岛游,同学聚会加婚礼。你不用做什么特别的,跟着我笑就行。” 江远舟的情绪稳定了些,视线在信封和温焰脸上来回转。 后巷昏黄的路灯闪了一下,他咬着后槽牙开口:“姐姐,我这个是伴游服务,演戏要加钱。一百块一小时,三天就是七千二。” “里面一万”,温焰直接把信封塞进他怀里,“服务好点,别让我在婚礼上丢人。” —————————— 酒店大堂的空调开得很足,温焰刚把身份证拍在台面上,就听见身后传来黏糊糊的笑声。 “温焰,没想到你真的来啊”,郭霖君搂着个穿香槟色礼服裙的女人晃过来。 女人身材曼妙,五官精致,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郭霖君说话时尾音拖得老长,像是故意要让全世界都听见:“这是我妻子,夏氏集团的千金夏绮。” 他说着,手指还故意在夏绮腰间掐了一把,动作暧昧得让人侧目。 夏绮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仿佛在评估商品价值。她扫了温焰一眼,又瞥向她身边的江远舟。 “哦?原来是郭霖君的‘前女友’啊”,夏绮意味深长地笑笑,声音甜腻却带着毒:“早就听他提起过,说你……嗯,比较‘保守’。” 她特意加重了“保守”两个字。 温焰的脸色微沉。 她不在乎郭霖君结婚,但被人当面如此嘲讽,心里还是堵得慌。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她正要开口反击,江远舟却快了一步。 他上前挡在温焰面前,对着夏绮笑得温和有礼,双眼却锐利如刀:“夏小姐,您好。我是温焰的男朋友,江远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郭霖君,语气轻松地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郭先生,刚才好像看到有位女士塞给您一张房卡,您不小心掉了。” 说着,他弯腰从郭霖君脚边“捡起”一张房卡——那是他刚刚悄悄从自己裤兜里蹭掉的备用房卡。 “诺,还给您”,他将房卡递向郭霖君,脸上的笑容人畜无害。 郭霖君一愣,下意识地接过房卡。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旁边的夏绮已经炸了。 第2章 “郭霖君!”夏绮的声音陡然拔高,刺耳得让整个大堂的人都侧目看来,“哪个女人给你的房卡?!你给我说清楚!” “不是,我不知道……” 郭霖君顿时慌了手脚。他试图解释,但江远舟这招“栽赃嫁祸”太过精准,时机也恰到好处,他百口莫辩。 他只能生气地把房卡扔在地上,对江远舟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江远舟再度捡起房卡,“哎呀,这上面还有香水味呢。” 他对着郭霖君脖子夸张地嗅了嗅,又转头冲夏绮眨眨眼:“和你老公身上一个味儿,不信你闻闻?” 夏绮的脸瞬间从粉白到黑得像锅底。她转身就走,郭霖君跟在后面拼命解释。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江远舟兵不血刃,完胜。 温焰看着这两个人,顿时觉得喉咙口那股气都顺了。 进入房间的时候,江远舟负责两个行李箱,温焰则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同学群里此刻热闹非凡,大家正疯狂地刷屏讨论刚才大堂里发生的“好戏”。 各种八卦消息满天飞,温焰沉浸在吃瓜当中,完全没注意脚下地毯掀起的边角。 “当心!” 江远舟的警告声刚落,她的鞋尖已经绊上了地毯边缘。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手机砸在地上,人跟着栽进被子里。 江远舟本想扶她一把,结果自己也被带得踉跄。他的膝盖重重磕在床沿,整个人失去平衡,压在了她身上。 2 第2章 ◎熟人作案◎ 温焰和江远舟就这样纠缠在一起倒在床上。 她的鼻尖撞到他的胸前,他略显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 江远舟也有些懵,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中倒映着温焰的脸。 他能感受到温焰柔软的身体贴着自己。他的耳根迅速染上绯红,连忙撑着床坐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温焰把乱翘的刘海捋到耳后,看着江远舟那张红得像熟透番茄的脸,笑出声来:“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睡床吧”,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开始搬弄行李,“我睡沙发就行。” 江远舟干活的时候,习惯性地卷起袖口。 温焰注意到他小臂上有几处新鲜的擦伤,红肿得很明显。 她指了指:“你手怎么了?” 他把袖子往下拽了拽:“酒吧搬酒箱时蹭到了,没事。” 温焰没再追问,起身从行李箱掏出医药包。 她招手叫江远舟过来,棉签蘸着碘伏戳过去:“忍一下。” 江远舟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后背有点发烫,像是有人往他衬衫里塞了团火。 夜幕降临,郭霖君安排的同学聚会在酒店三楼的包厢举行。 温焰刚推开包厢门,就被一个穿着露脐装的女生扑了个满怀。 “温焰!你可算来了!”那女生兴奋地大喊,然后视线转向江远舟,眼睛都亮了:“哇,这就是你男朋友?” “对,帅吧?”温焰笑着把江远舟拽到身边,他的肩膀绷得像块钢板。 席间少不了推杯换盏和各种起哄,酒过三巡后,有人提议玩国王游戏。 温焰向来不喜欢这种游戏,本想推辞,但架不住众人的强拉硬拽,还是被迫加入了。 几轮下来,惩罚内容五花八门,有人被罚唱歌,有人被罚跳舞,气氛越来越热烈。 不幸的是,某一轮的抽签后,“国王”指向了温焰和江远舟。 “国王”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鹏,他坏笑着宣布命令:“命令红桃3和方块7,深吻一分钟!” 话音刚落,全场口哨声和起哄声响成一片。 温焰的脸“唰”地红了。 深吻?跟一个刚认识几天的“租借男友”? 江远舟也愣了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来走到温焰面前。 他弯腰靠近她的耳边,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姐姐,配合一下,不然他们不会罢休的。” 温焰看着他的脸,心跳如鼓。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她点了点头。 江远舟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洒在温焰脸上,带着淡淡的酒香。 他的手轻轻扶在她的腰侧,生涩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这不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演员”该有的反应。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和江远舟的心跳声。 一分钟,从未如此漫长。 当赵鹏喊停时,江远舟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她,动作急切得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闪躲着不敢再看温焰。 她看着他这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这该不会是他的初吻吧? 这场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半才结束。 温焰喝得有点多,脸颊红扑扑的,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她被江远舟搀扶着回了房间。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四个小时,突然被走廊里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吵醒。 她看着窗外还没亮透的天还在恍惚,江远舟已经完全醒了。 他走到门边,探头向外看了会,又脸色凝重地回来,“好像是夏绮的哥哥出事了。” 温焰的心猛地一沉,职业的警觉瞬间压过了宿醉的混沌。 她迅速起身,套上外套,和江远舟一起走到门边。 走廊的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映照着斜对面一间半开的房门。 夏绮瘫坐在那扇门边的地毯上,身上的香奈儿套装皱巴巴的,精致的妆容也早已被泪水冲花。 几个被惊动的住客和酒店服务生围在不远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温焰走过去。 一个年轻服务生颤抖着回答:“是……是夏小姐,她哥哥……夏总他……” 他说不下去了,脸上满是惊恐。 温焰心里咯噔一下。她刷到过夏氏集团的新闻,夏绮的哥哥是在商界颇有名气的年轻总裁夏振宇。 “让开!”她拨开围观的人,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夏绮,投向门后。 奢华的套房此刻如同修罗场,地上散落着打翻的酒瓶和碎裂的玻璃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有一名穿着睡袍的男人。他面朝下趴着,身下的地毯已经被大片深色的血迹浸透。他的背部和腹部有多处明显的伤口,颈部的位置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骇人伤痕,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脖颈。 温焰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判断出这是谋杀。 她的声音陡然冷厉,“都出去!所有人立刻离开!不许碰任何东西!保持现场!” 她的气场震慑住了周围的人,几个住客和服务生慌忙后退。 可夏绮却像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 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温焰,声音尖利,“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我哥哥!你嫉妒我!你报复我!” 她猛地抓起手边矮几上一个沉重的琉璃摆件,不顾一切地朝温焰砸了过来! “小心!”江远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温焰往旁边一拉,同时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砰!”琉璃摆件砸在江远舟的小臂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远舟嘶了一声,脸色白了白,手臂上迅速红肿起来。 “你干什么?!”温焰又惊又怒,连忙扶住他。 她看到他手臂上的伤,整张脸瞬间就黑了。 她转过身,直视着状若癫狂的夏绮,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证,亮在她面前,一字一句道:“看清楚!我是警察!这里现在是凶案现场,任何人不得破坏!夏小姐,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涉嫌袭击警务人员,妨碍公务!现在,你立刻向我的朋友道歉!” 警官证上鲜红的国徽和“警察”二字,像一盆冷水浇在夏绮头上。 她愣住了,眼中的疯狂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恐惧。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看着江远舟受伤的手臂和温焰冰冷的眼神,终于低下头,嗫嚅道,“对……对不起。” 温焰没有再理会夏绮。 她对酒店经理吩咐道:“立刻报警!通知海岛警察局,这里发生命案。同时,封锁这一整层楼,所有住客暂时不得离开房间,也不许任何人上来。调取所有相关的监控录像,尤其是凌晨到现在的。” 酒店经理早已吓得脸色发白,闻言连连点头,拿出对讲机开始布置。 在等待的时间里,温焰看向江远舟:“你怎么样?” “没事,小伤”,江远舟揉了揉手臂,目光却落在房间里的尸体上。他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温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她站在房间门口,目光锐利如鹰,仔细观察着房间内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地上的血迹分布、物品的散落位置、门窗的状态…… 第3章 很快,海岛警察局的人赶到了。 带队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不高但很结实,脸上带着几分久经风霜的沧桑。他走路时右腿似乎有些不便,微微跛着。 “我是海岛分局刑警队队长,王建军”,他向温焰伸出手,简单自我介绍,“辛苦了,温警官。” “王队”,温焰点点头,“房间基本保护起来了,但被夏小姐情绪激动时闯入过一次。” 王建军目光扫过现场,经验老道的他立刻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 “顾俏,交给你了”,他对着身后的女人吩咐道。 顾俏看起来不到三十。她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文静,眼神却很专注。 她应了一声,立刻戴上手套和鞋套,拿着勘查箱小心地进入了房间。 王建军则开始指挥其他警员进行外围封锁和询问目击者。 他走到夏绮面前:“夏小姐,节哀顺变。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请您配合。” 夏绮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一些,但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只是麻木地摇着头。 温焰则找到了站在人群外围、脸色同样惨白的夏振宇秘书,他是一个看起来斯文干练的年轻男人。 “夏总是什么时候回房间的?你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温焰直接问道。 陈秘书推了推眼镜,努力回忆着。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他的记忆更加清晰:“昨晚的应酬结束后,大概是……凌晨两点十八分,我送夏总到电梯口。他说想自己待一会儿,就让我先回房间了。” “你确定是两点十八分?”温焰追问。其他人的回答大多是“两点多吧”“大概那个时候”,只有陈秘书精确到了分钟。 他肯定地点头:“我习惯看时间,当时确实是这个点。” 这时,实习法医顾俏初步验尸完毕。 她对王建军和温焰汇报道:“死者男性,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身上有多处锐器伤,背部三刀,腹部四刀,均非致命伤。致命伤在颈部,一刀割破了颈动脉。从伤口分布和现场情况看,死者遇害时可能毫无防备,背部先中刀,之后才有挣扎迹象,看样子像熟人作案。” 凌晨两点到三点!温焰心中一动。 这个时间段,正是他们同学聚会玩得最疯的时候,也是她和江远舟回房前后,更与秘书说的时间点不谋而合。 而“熟人作案”这四个字,意味着凶手很可能就在这座酒店里,甚至可能就是参加这次聚会的人! 3 第3章 ◎海鱼浓汤◎ 王建军同意温焰的看法。 他让刑警们继续仔细勘查,寻找凶器和所有可能的痕迹,自己则和温焰来到了酒店监控室。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了。 案发房间所在楼层的走廊监控,以及电梯厅的监控,在凌晨两点到三点这个关键时间段,画面全部变成了雪花或者定格画面。 “果然被破坏了”,王建军皱紧眉头,“看来凶手早有预谋,而且熟悉酒店的监控布置。” 唯一的客观证据链断了,温焰的心沉了下去。 她努力回想昨晚聚会后半段的情景:“我回房间的时间……应该大约两点。他们还继续玩,听说是大概两点半左右结束。” 王建军立刻反应过来:“把昨晚两点之后还在公共区域活动的人都找来问话!” 很快,几个昨晚玩到最后的同学和一些酒店工作人员被聚集到会议室。 经过询问,一个女生有些犹豫地提供了一条线索:“我好像看到郭霖君离开过一会儿,大概两点十几分?没多久,那个夏小姐的闺蜜孟思思,也出去了。他们俩是前后脚走的,方向好像都是客房那边。” 郭霖君?孟思思? 温焰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她和王建军交换了个眼神,他当机立断:“立刻把郭霖君和孟思思分开带过来问话!” 温焰主动请缨:“王队,郭霖君我来问,我们认识。” 王建军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郭霖君被带到一间临时征用的小会议室。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还没从命案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温焰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冰冷,“郭霖君,昨晚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你在哪里?” /:. “我在露天餐厅那边和大家玩游戏啊”,郭霖君眼神有些躲闪,“后来玩得差不多了,我就回房间了。” “具体几点回去的?” “大概两点半左右吧?记不太清了。” 温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有人看到你两点十几分的时候离开过餐厅,去了客房,是吗?” 郭霖君的脸色瞬间变了,“我是去上了个洗手间!餐厅的洗手间人多,我就回房间了一趟!”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温焰捕捉到了他的不自然。 他在撒谎!至少,隐瞒了什么! 同一时间,王建军正在询问孟思思。 孟思思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脸上挂泪,看着楚楚可怜。 “孟小姐,昨晚两点十几分,你离开餐厅去了哪里?”王建军问道。 “我当时有点饿了,想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孟思思小声回答,带着哭腔,“你知道,夏绮她哥哥,夏总他对我很好的,发生这种事,我……” “有人看到你往客房方向去了”,王建军打断了她的话。 “是啊,因为我知道那边走廊尽头有个员工通道,有时候会有一些点心放在那里。” 孟思思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有酒店的服务人员可以作证,确实在那个时间段看到她在员工通道附近徘徊,像是在找东西。 王建军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在本子上记下,然后示意她可以先歇一下。 休息室里,孟思思拿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她放下水杯,调整坐姿的瞬间,温焰正好从门外经过。 她的余光瞥见了孟思思下意识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这个动作极其隐蔽,稍纵即逝,温焰却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大胆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 孕妇在紧张或不适时,下意识保护腹中胎儿的动作,几乎是本能。 如果孟思思怀孕了,那么她和夏振宇是什么关系?这会成为她杀人的动机吗? 与此同时的案发现场,一直沉默地记录着什么的江远舟,放下了手中的纸笔。 他画下的纸上,不是现场草图,而是一些模糊的人形轮廓,旁边标注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符号。 他走到尸体旁,再次仔细看了看死者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夏振宇的脸上还残留着震惊,仿佛在诉说着临死前看到了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画面。 江远舟若有所思。这个案子,似乎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复杂。 午餐时间,王建军以“方便随时配合调查”为由,将所有相关人员都集中在了酒店的另一个小型宴会厅。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驱不散空气中凝重的气氛。 夏绮双眼红肿,由郭霖君搀扶着,神情木然,其他同学也大多沉默不语。 温焰不动声色地走到负责点餐的服务生旁边,低声道:“麻烦给加一份海鱼浓汤,要最新鲜的,做得……嗯,味道浓郁一点的。” 服务生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菜品陆续上桌,那道特意加点的鱼汤,果然散发着浓烈的鱼腥味。这对于嗅觉敏感的人来说,颇有些挑战。 孟思思原本就脸色苍白,汤一端上来,她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当服务生将一小碗汤盛到她面前时,她礼貌地道了谢,却迟迟没有动勺。 “思思,你怎么不喝汤?这鱼汤很新鲜的,补补身体”,夏绮有气无力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对好友的关心。 孟思思勉强笑了笑:“我不太饿。” 温焰端起自己的汤碗吹了吹,状似无意地说:“这鱼汤闻着是腥了点。不过孕早期的时候,很多孕妇都会对气味特别敏感,尤其是闻到鱼腥味就恶心呢。” 她这话音量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桌上每个人的耳中。 孟思思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 夏绮一愣,茫然地看向孟思思:“孕早期?思思,你……” 就在这时,孟思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她压抑不住地干呕起来,推开椅子,踉跄着冲向宴会厅角落的洗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 顾俏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开口:“从孟小姐刚才的反应来看,很像是妊娠剧吐的症状。如果需要,我可以为她做个简单的检查。” 夏绮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洗手间的方向,又猛地转向郭霖君:“她怀孕了?孩子是谁的?” 第4章 郭霖君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拍了拍夏绮的肩膀,安抚道:“你别激动,先等思思出来再说。” 过了一会,孟思思慢慢走了出来。她眼圈泛红,嘴唇发白,虚弱地扶着墙壁。 夏绮立刻挣开郭霖君的手,快步走过去想扶她:“思思,你怎么样?你真的怀孕了?” 然而,就在夏绮的手即将碰到孟思思的胳膊时,孟思思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碰触。 那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厌恶和抗拒,这个细节清晰地落在了温焰和王建军眼中。 孟思思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郭霖君适时地上前,将夏绮拉回自己身边,安慰道:“好了好了,思思现在需要休息,我们别打扰她。有什么事,等她好点再说。” 他体贴入微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未婚夫的担当,但在温焰看来,更像是在刻意引导和控制局面。 午餐草草结束,孟思思被安排回房休息,温焰则又去找了陈秘书。 “关于夏总和孟思思小姐的关系,你之前似乎有所保留”,温焰开门见山。 陈秘书有些犹豫,但看到温焰锐利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备忘录:“温警官,这是夏总近一年的行程安排,是我整理的。有些私人行程,夏总不让我记录,但我还是习惯性地记下了。” 温焰接过备忘录,快速翻阅起来。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记号了夏振宇的各种会议、应酬和私人安排。其中有一种特殊的蓝色标记的日程,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些标出来的夜晚,大多指向了“私人公寓”或者“酒店密会”,而备注栏里,赫然出现了“孟s.”的缩写。频率之高,几乎每周都有两三次。 不久后,在王建军的主持下,孟思思被再次询问。 这一次,面对陈秘书提供的行程记录,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肩膀颤抖,哽咽着承认了自己和夏振宇的地下情人关系。 “是的,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她抬起泪眼,神情凄楚,“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他会给我一个名分,他说他会娶我!孩子是他的!” “既然他答应娶你,为什么你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呢?”温焰敏锐地抓住了疑点,“以夏总的身份地位,如果他真心想娶你,并不需要如此隐秘吧。” 孟思思闻言,神色大变,但很快又被近乎偏执的盲目所取代:“振宇他有他的苦衷!他说时机还不成熟,他说他需要时间来处理一些……一些家族内部的事情。我相信他,我一直都相信他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她的语气激动起来,仿佛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种恋爱脑式的发言,让温焰和王建军都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匆匆走进来,对王建军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建军精神一振:“找到了?” 4 第4章 ◎蓝色项链◎ 警员递给王建军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把酒店客房标配的水果刀,那是他们在酒店的厨余垃圾中找到的。 刀子因为被人清洗过,上面原本的血迹已经看不见了。但放在紫外线灯下,血液中的血红蛋白还是会产生逆光反应。 温焰那边,则是拿到了夏振宇的手机。 通过技术手段解锁后,*她开始仔细核查他与孟思思的聊天记录。 与孟思思口中“深情款款、承诺未来”的夏振宇截然不同,手机里的夏振宇对孟思思的态度,充满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意。 两人之间的对话,大部分都是孟思思在嘘寒问暖、倾诉爱意,而夏振宇的回复寥寥数语,甚至常常是“嗯”“知道了”“在忙”之类的敷衍。 偶尔有温情,也多半是在孟思思主动提及某些“惊喜”或“礼物”之后。 这根本不是一段平等的恋爱关系,孟思思更像是一个依附于夏振宇、被他用金钱和虚无缥缈的承诺所控制的玩物。 温焰放下手机,觉得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夏振宇这个人。 她再次找到陈秘书,“夏总除了工作和孟小姐之外,还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或事吗?” 陈秘书沉吟片刻,说:“夏总对夏绮小姐,非常看重。每年有三个特殊的日子,他一定会亲自准备礼物,雷打不动。” “哪三个日子?” “二月八号,是夏总被夏家收养的日子。他说那天他获得了新生,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夏绮小姐。” 陈秘书的语气带着感慨,“然后是七月四号,那是夏绮小姐的生日。还有就是十月六号。” “十月六号是什么日子?” 陈秘书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夏总有次喝醉了,我听他说,十月六号是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夏绮小姐的日子。” 温焰倒吸一口凉气。 喜欢上自己的妹妹?虽然是领养的,但这其中的情感纠葛,并非外人所能想象。 她追问道:“那这次来海岛,夏总也准备了礼物吗?” 陈秘书点头,“夏总特意订制了一条蓝宝石项链,价值不菲。他说,夏绮喜欢大海,蓝宝石的颜色最配她。他本来打算在婚礼前的家庭晚宴上送给她的。” 温焰立刻意识到,这个蓝宝石项链可能是一样重要的物证。 就在温焰向陈秘书了解情况的时候,江远舟也找了过来。 与温焰关注具体事件不同,江远舟的问题更加抽象:“陈秘书,你能否客观地描绘一下夏振宇先生的性格特点?比如,他平时待人接物的方式、处理事情的风格,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或者弱点?” 陈秘书想了想,“夏总他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实际上非常强势,控制欲也强。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他不容许别人质疑。弱点的话,或许就是对夏绮小姐太过在意,有时候甚至会显得偏执。” 江远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温焰和江远舟交换了一下信息,都觉得那条失踪的蓝宝石项链非常可疑。 两人立刻行动,先是仔细搜查了夏振宇的房间,包括他的行李箱和保险柜,但都没有找到项链的踪影。 随后,他们又以配合调查为由,搜查了孟思思的房间,同样一无所获。 项链会去哪里了?是被凶手带走了?还是被藏在了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傍晚时分,孟思思因为情绪激动加上孕早期反应,身体状况不佳,一直躺在房间休息。 温焰和江远舟借着上门慰问,再次进入了她的房间。 屋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有些昏暗。孟思思躺在床上,神情木然。 温焰和她说着安慰话,目光却在房间里四处逡巡。江远舟则站在房间中央,微微仰头,似乎在观察天花板的结构。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房间顶灯的灯罩边缘。那是一盏造型复古的吊灯,灯罩边缘有一些雕花装饰。 他眼神一凝,走到床边,对孟思思说:“孟小姐,你房间顶灯的灯罩好像有点松了,我帮你看看,免得掉下来砸到你。” 孟思思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 江远舟搬过一把椅子,站了上去。他伸出手,在灯罩边缘摸索片刻,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他微微用力,从灯罩和天花板的缝隙之间,小心取出了一个首饰盒。 打开盒子,一条璀璨夺目的蓝宝石项链,静静地躺在其中,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找到了! 孟思思看到项链,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她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地想从床上坐起,却因虚弱而重新跌回床上。 “孟小姐,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夏总准备送给他妹妹的项链,会藏在你房间的顶灯里吗?”温焰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锁定了孟思思。 王建军也接到了消息,带着两名警员迅速赶到,堵住了门口。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我……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孟思思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 “不知道?”温焰冷笑一声,从证物袋里拿出夏振宇的手机,点开一段段敷衍冷漠的聊天记录,“你说夏总对你情深意重,答应娶你,可聊天记录里,他更多的是不耐烦和命令。孟小姐,你精心编织的爱情童话,似乎和他送给妹妹的这条项链一样,都见不得光。” 她步步紧逼:“这条蓝宝石项链,是夏振宇特意为他妹妹夏绮订制的,价值百万。他每年有三天都会为夏绮准备礼物,其中一个日子,是他意识到自己爱上妹妹的一天。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你会不知道他对妹妹这份特殊而扭曲的感情?你会不知道这条项链意味着什么?” “不……不是的!他爱的是我!他只是……只是身不由己!”孟思思的情绪开始失控,她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的臆想,“他只是需要时间!他说过的!他说等处理好一切就娶我!” 第5章 “处理好一切?包括处理掉你肚子里的孩子吗?”温焰的声音陡然转厉,刺破了孟思思最后的伪装,“案发当晚你找他要名分,告诉他你怀孕了,希望他给你一个婚礼。可他是怎么回答你的?他让你打掉孩子,给你一笔钱,让你以后不要再纠缠他是不是?!” 这些诈人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孟思思。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坐起身,双眼死死地瞪着温焰,脸上却同时绽开一个诡异扭曲的笑容。 她开始又哭又笑,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状若疯癫。 “哈哈……哈哈……他爱我!他怎么可能不爱我?”孟思思的声音时而尖利,时而低沉,充满了怨毒和不甘,“我从上学的时候就喜欢他了!他是那么耀眼,那么高高在上。我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靠近他,和他在一起。我以为我们会有未来的,我甚至怀了他的孩子。” 她的笑容变得凄凉而疯狂:“可他呢?他只会用钱打发我!他把我当成什么?一条随叫随到供他发泄的母狗吗?我告诉他我怀孕了,我说我们可以结婚,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家。可他竟然让我打掉!打掉我们的孩子!他说我这样的女人,不配给他生孩子!哈哈哈哈……” 孟思思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昨天晚上,我又去找他,我求他,我跪下来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们一个机会。可他还是那么无情!他说他心里只有他妹妹!他说我肚子里的孽种只会成为他的污点!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她突然扑向床边,想要抓住什么,却被旁边的警员按住。 她疯狂地挣扎着,声音嘶哑:“我那么爱他,他却要毁了我的一切!我不能让他得逞!他既然不让我好过,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对!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这个负心汉!” 伴随着疯癫的爱语,孟思思将她杀人的动机和作案过程和盘托出,她是因爱生恨,绝望中走向极端。 夏绮被允许旁听了后半段的审讯。 当听到孟思思亲口承认是她杀了哥哥,并且哥哥的心里只有自己时,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郭霖君连忙扶住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痛和震惊。 案子似乎可以就此了结了。凶手认罪、动机明确、人证物证俱在。王建军松了口气,准备安排收队事宜。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远舟,却皱起了眉头。 他对温焰低声道:“姐姐,有点不对劲。” “死者的伤口”,他回忆着现场和顾俏的验尸报告,“背部三刀,腹部四刀,都不是致命伤,更像是情绪激动下的乱捅。你看现在孟思思的状态,就符合歇斯底里的发泄。” “但致命伤是喉咙那一刀,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颈动脉,造成大量喷溅状血迹。我刚才仔细观察了血迹形态和喷溅范围,再结合死者的身高,和喉咙伤口的角度、深度判断,造成这一刀的凶手,身高应该和夏振宇差不多,或者略矮一点。那个力量和精准度,需要极大的冷静,不像是一个情绪崩溃、体力虚弱的孕妇能做到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死者满脸的震惊。如果他只是看到孟思思持刀,以他对她的惯性掌控,或许会愤怒,但未必会是那种看到完全不可能出现之人的惊骇。” 他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速写本,翻开一页,上面是他根据现场痕迹、尸体状态和心理侧写绘制的画面草图。 他递给温焰:“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5 第5章 ◎原形毕露◎ 江远舟的本子上,画了两个凶手,一男一女。 温焰立刻想到了那个关键的时间点——郭霖君和孟思思前后脚离开聚会现场,走向客房方向。 她立刻找到王建军,将江远舟的推断和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王建军经验丰富,虽然孟思思已经认罪,但他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江远舟的分析有理有据,尤其是关于致命伤和身高力量的推断,让他警觉起来。 他对着众人下令:“立刻重新勘查现场,特别是可能隐藏第二件凶器的地方。同时,再次询问昨晚那个看到郭霖君和孟思思的服务员,问清楚他们当时有没有交流。” 刑警们再次行动,这一次的目标更加明确。 服务员被重新找来。她仔细回忆后,提供了一个重要细节:“当时郭先生和孟小姐确实在走廊里遇上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孟小姐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分开了,一个继续往前走,一个拐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 眼神交集,这绝不是巧合! 与此同时,酒店里的二次勘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勘查小组在挪开房间厚重的沙发后,在沙发底下靠近墙角的位置,找到了第二把凶器。 那是一把和厨余垃圾里找到的凶器一模一样的水果刀,同样是酒店客房的标配。 温焰当机立断,立刻进入郭霖君房间搜查。果不其然,他桌面上的水果刀,已经不翼而飞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郭霖君!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孟思思已经认下了所有罪名,并且情绪极不稳定。如何让她进一步指证呢? 温焰看着躺在床上,时而哭泣时而傻笑,精神状态极差的孟思思,一个计划在她心中形成。 她找到了陈秘书,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们需要你假扮成刚刚整理夏总遗物,发现了一些‘惊喜’的样子,去和孟思思谈话。” 陈秘书有些犹豫,但想到夏振宇死得不明不白,而郭霖君之前的表现也确实让他有些怀疑。 他答应了下来,“我该怎么做?” “你就告诉她,你在夏总的私人保险柜里,找到了一份他亲手写的计划书,是关于如何向她求婚,给她一个惊喜的。内容越详细越好,就说夏总其实深爱着她,之前的冷漠都是伪装,是为了给她更大的惊喜,甚至连那条蓝宝石项链,也是准备在求婚时一起送给她的……”温焰快速地交代着细节。 这个计划很冒险,是在赌孟思思内心深处那份对夏振宇病态的爱恋和幻想还没有完全破灭。 陈秘书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走进了孟思思的房间。 温焰和王建军则通过房间内提前安装好的监听设备,紧张地等待着。 陈秘书按照温焰的指示,语气沉痛又带着“欣慰”,将那套“求婚计划”娓娓道来。他甚至拿出纸笔,假装在复述计划书上的内容,描绘着夏振宇为她准备的“浪漫未来”。 起初,孟思思只是呆滞地听着。 但随着陈秘书描述得越来越生动,越来越符合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幻想,她的眼神开始出现变化,空洞逐渐被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悲痛所取代。 “不……不可能!他明明说……”孟思思喃喃自语,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不再是怨毒,而是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是真的,孟小姐”,陈秘书“悲伤”地看着她,“我跟了夏总那么久,他是那种爱恨难分的人。他越虐一个人,说明他越在意这个人。他的计划书就锁在保险柜里,里面还有一枚很大的钻戒。” 孟思思沉默了半晌,猛地抓住陈秘书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她睚眦迸裂,尖叫道:“是他,是他骗了我,他说蓝宝石项链是夏振宇买给夏绮的礼物!” “郭霖君告诉我,夏振宇要抛弃我!是他怂恿我,是他计划好一切,让我去吸引夏振宇的注意,然后他从后面动手的!是他,都是他设计的!” 成功了,孟思思被诈出来了! 然而,还不等温焰和王建军冲进去进行下一步的讯问,孟思思就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加上连日来的精神折磨和身体损耗,发出痛苦的呻吟。她双手紧紧捂住腹部,脸色惨白如纸。 “医生,快叫医生!”陈秘书惊呼起来。 随行的医护人员立刻冲了进来,进行紧急检查。初步诊断是她情绪波动过大,引发了宫缩,有流产迹象。 “病人需要立刻送医院,马上!” 警车呼啸着将孟思思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之后,她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腹中胎儿情况不稳,需要住院观察。她的精神状态也极差,根本无法再接受任何询问。 关键证人倒下,作为幕后主使的郭霖君似乎又暂时安全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依旧扮演着悲伤的准妹夫角色,陪伴在夏绮身边。 但他心底的不安,如同海岛上空的乌云,越积越厚。 夏振宇的死、婚礼的无限期推迟、警察的步步紧逼,以及孟思思被送走前那近乎崩溃的状态,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开始怂恿精神恍惚的枕边人,“夏绮,孟思思已经认罪了,哥哥死得这么惨,但冰冷的尸首还不能入土为安。夏氏集团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第6章 夏绮早已六神无主,哥哥的惨死和好友的背叛让她彻底崩溃。 很快,在郭霖君的“指导”下,她开始以死者家属的身份向酒店和警方施压,要求尽快结案。她甚至联系了夏氏集团公关部,把这件事情放到了网上,字里行间指责警方办案不力。 一时间,舆论开始发酵,给王建军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他坐不住了”,温焰看着手机上夏家施压的新闻,眉头紧锁。 “证据链还差最后一块”,王建军揉了揉眉心,“孟思思的证词虽然关键,但她现在的情况……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最好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温焰想起高中时候郭霖君和赵鹏考试时候使用手机,被监考老师当场抓获。 赵鹏还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作弊,只是手机没有及时上交;郭霖君则是被吓得半死,老师都还没开口说如何处理,他就一个劲儿地求学校不要告诉家长。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他还是只纸老虎。 温焰看向桌上那个装着第二把水果刀的证物袋,提议道:“我们可以试试给郭霖君送‘惊喜’。” 下午,温焰以例行询问为由,再次找到了郭霖君和夏绮。 “关于案发现场发现的第二把凶器,我们有一些新的发现”,温焰将那个证物袋放在郭霖君面前的桌子上,死死地盯着他,“这把刀,和垃圾桶里找到的第一把刀一模一样,都是酒店客房的东西。经过我们核查,你房间里的水果刀不见了。你能解释一下吗?” 郭霖君的瞳孔猛地一缩,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我的刀不见了吗?我没注意。酒店每天都有人打扫,可能是服务员不小心收走了吧?这怎么能证明和我有关呢?” 他答得太快了,那种急于否认的姿态,反而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慌乱。一个正常人发现自己房间的东西不见了,第一反应应该是惊讶或者疑惑,而不是立刻将责任推给别人撇清关系。 “是吗?”温焰挑了挑眉,“服务员收走一把刀,却恰好出现在凶案现场?郭霖君,这个巧合未免太刻意了些。” “温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郭霖君的声音拔高,试图用愤怒来掩饰心虚,“就因为我房间少了一把刀?这太荒谬了!我和夏总无冤无仇,我马上就要和夏绮结婚了,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是啊,他怎么可能杀我哥哥呢?”夏绮也哭着帮腔,“你们都已经找到真凶了,还来冤枉好人!” 就在这时,王建军带着两名警员走了进来。 他一脸严肃地将手里的文件拍在桌上,“郭霖君,我们刚刚收到医院方面的消息,孟思思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在家属的安抚下,她提供了一份补充证词。” “她指证,是你策划了整起谋杀,是你利用她对夏振宇的感情和怨恨,怂恿她配合你的计划!是你先躲在房间里,趁夏振宇不备袭击了他!也是你,在她激情杀人后,最后补上了致命的那一刀!” 郭霖君的额头迅速渗出冷汗。他猛地看向温焰,又看向王建军,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不,她胡说!她是疯了!她是为了脱罪才诬陷我!” “诬陷?”温焰冷笑,“如果只是诬陷,她为什么不随便找个人,偏偏是你?是你和她前后脚离开聚会现场,是你和她在走廊有过交流,是你房间的水果刀不翼而飞,最后出现在了案发现场。郭霖君,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 郭霖君看着桌上的水果刀,听着王建军复述的证词,又对上温焰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神经质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没错,是我!是我杀了他!夏振宇那个混蛋,他该死!” 夏绮惊恐地看着状若疯癫的郭霖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郭霖君停止了大笑,转过头,用近乎扭曲的眼神看着夏绮:“夏绮,我一开始接近你,是真的喜欢你。可是……” 他的语气变得怨毒起来:“可是你那个好哥哥,他看你的眼神根本就不清白。每年送三次礼物?哈,多可笑!他根本就是把你当成了他的私有物,他不允许任何人把你从他身边抢走!” “我早就发现了,他每次看我都充满了敌意。他在工作上处处刁难我,给我设置障碍。夏绮,你以为他是在历练我?错了,他是在打压我,他不想让我这个‘外人’染指夏家的产业。他甚至跟我摊牌,说就算我们结婚了,公司的管理权也永远在他手里,你答应我的升职,也被他直接驳回了!” 郭霖君越说越激动:“我质问他对你的感情,他竟然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承认他对自己的妹妹抱着龌龊的心思!这样一个伪君子,一个变态,他凭什么拥有一切?凭什么阻碍我的前途?凭什么把你禁锢在他身边?” “那孟思思呢?”温焰追问道。 郭霖君满脸鄙夷:“孟思思?那个白痴是夏振宇自己送上门来的把柄。我无意间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个女人嫉妒心强,又蠢得无可救药,简直是最好利用的棋子,我只需要稍微挑拨一下,告诉她夏振宇准备为了妹妹彻底抛弃她,再用那条蓝宝石项链刺激她一下,她就乖乖成了我手里的刀。” “案发当晚,我先躲进了夏振宇的房间,然后让孟思思去找他。两人摊牌的时候,夏振宇不过说了心里话,孟思思就狂性大发,捅了他几刀。” 他摇摇头,嗤笑一声:“她太蠢了,那些都不是致命伤。夏振宇那个混蛋命硬得很,竟然还想喊叫,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送了他最后一下。” 夏绮听着这残酷的真相,如遭五雷轰顶。她爱的人,竟然是杀害她哥哥的凶手,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居然对自己抱着那样的感情。 她无法承受这双重的打击,再次崩溃,瘫倒在地。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去搀扶她了。 王建军对身后的警员使了个眼色,两名警员上前,将失魂落魄的郭霖君铐了起来。 海岛的阳光依旧明媚,沙滩洁白,海浪轻柔。 但对于经历这场风波的人来说,这里不再是浪漫的度假天堂,而是一个埋葬了爱情、亲情、友情的罪恶伤心地。 6 第6章 ◎连本带息◎ 码头的阳光有点晃眼,温焰把墨镜往鼻梁上托了托,跟着人群排队上船。 折腾了好几天,海岛上的案子总算结了,她现在就想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把这身黏糊糊的衣服换了。 江远舟站在她身边,手里捏着返程的船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正琢磨着待会是先去吃碗面还是直接开车回家,就听见他压低了声音打电话。 海风挺大,有几个词断断续续飘进她耳朵里:“……妈,我知道……钱不够……透析不能停……您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晚上……嗯,多接几单……” 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没了之前在岛上分析案情时那种沉静笃定的劲儿,听着就让人揪心。 温焰假装看远处,眼角余光扫到他。 小伙子眉头拧成了疙瘩,攥着手机的力度太大,手背青筋都凸了起来。 挂了电话,他长长出了口气,像是要把满肚子愁闷都吐出来。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温焰,扯出个挺勉强的笑:“姐姐,船快开了。” 上了船,温焰找到座位坐下,耳边是发动机的轰鸣和不间断的海浪声。 她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刚才听到的电话内容。 她知道江远舟在酒吧陪酒,那地方来钱快,但也确实……不是个事儿。 她更加忘不了的是在岛上破案那会,这小子看人看事毒得很,那些复杂的作案动机和心理轨迹,他很快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连海岛派出所那些干了十几年的老刑警都服气。 这是个好苗子啊,真就这么埋没了? 船靠岸,嗡嗡的噪音停了,码头停车场停着温焰那辆宝石红的雷克萨斯。 她上了车,没急着开走,而是降下车窗对江远舟说:“我送你一段。” 江远舟愣了一下,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坐公交就行。” “我还有事和你说,拎着你的包,上车”,温焰语气干脆,已经按开了车门锁。 坐进车里,空调的凉风吹散了外面的燥热。 温焰把江远舟带到了最近的一家银行自助服务区。她利落地操作着,从atm机上取出厚厚一沓钱,装进一个大信封里。 “给”,她直接把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江远舟怀里。 江远舟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沉甸甸的。他疑惑地看了温焰一眼,打开信封口往里瞅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大了。 “姐姐,这……这什么意思?”他声音都变了调,拿着信封像拿着个烫手山芋。 第7章 “借你的”,温焰重新发动车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听见你打电话了。家里治病要用钱,是吧?” 江远舟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拿着钱的手有点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车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出风的声音。 “别多想”,温焰打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不是可怜你。你帮我破了案,也算帮了我大忙。这点钱,就当提前投资人才了。”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认真了点,“你是天生干我这行的料,现在待在酒吧里端盘子陪酒,太可惜了。” 江远舟低着头,目光落在那个信封的边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问:“这钱……我怎么还?” 前方红灯,温焰停下车,转头看着他:“好好念你的书,不是保研了吗?认真学,好好把你的本事打磨打磨。等毕业了,找个正经工作,赚钱了再还我。利息嘛……” 她想了想,“就按银行定期最低的算吧,免得你觉得欠人情。” 绿灯亮了,她一脚油门,“放心,我不催你。记住啊,是借你的,不是送你的,你得还。” 江远舟猛地抬起头,看着温焰专心开车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打进来,他眼眶有点发热,赶紧又把头低下去。 他把信封抱紧了点,声音很低,但很清晰:“姐姐,谢谢你。我会好好学的,以后会连本带息还你。” 温焰应了一声,嘴角向上弯了一下,“这就对了。” ——————————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些时候。 温焰生日的前一天,家里人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着她回去。 她正好不用值班,便硬着头皮回了家里一趟。 客厅沙发上,父亲温骏隆正端着紫砂壶喝茶,旁边坐着那个温焰看一眼就烦的女人。 “哟,焰焰回来了呀”,继母周莉捏着嗓子站起来,“王姨,快给焰焰倒果汁,外面热死了吧?” 温焰眼皮都没抬,直接怼回去:“二十好几的人了喝什么果汁,有冰水吗?” 她一屁股陷进真皮沙发里,腿架到茶几上,牛仔裤上沾着点机车的机油渍,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格外刺眼。 温骏隆皱眉:“坐没坐相!叫你回来吃顿饭跟请祖宗似的。” “饭呢?赶紧吃”,温焰摸出手机刷信息,屏幕光映着脸。 “急什么?”温骏隆搁下茶壶,“明天你生日,家里给你办个宴会。你张叔李伯他们都来,正好谈谈城东那块地的合作……” 温焰手指顿在屏幕上:“说人话。” “场地都看好了,帝豪顶层”,温骏隆身子前倾,“你带几个同事来露个脸就行。这种场合那些叔伯会让利,后面合同就好谈了。” “又要拿我当谈判筹码”,温焰手机“咔”地一声锁屏,“我朋友不是警察就是法医,各个都忙得飞天,你指望她们端着香槟陪我演父慈女孝?” 周莉“噗嗤”笑出声,削着水晶梨的刀尖一滑:“哎呦,老温你也是,焰焰从小就不爱这些虚的。再说了,姑娘家家的整天跟尸体打交道,带出来确实……” 她没往下说,只拿纸巾慢悠悠擦刀。 温焰后槽牙猛地咬紧,周莉一直是这副阴阳怪气的腔调。 她以前不过是温骏隆公司里一个小职员,在温焰亲妈去世才一个月的时候就登堂入室。 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温焰反而改了主意。 她咧嘴一笑,腿从茶几砸回地面,“宴会要办是吧?行啊。” 她下巴朝周莉方向一扬,“礼服我自己挑,你们报销。” 温骏隆一愣,立刻摸出皮夹抽了张黑卡拍桌上:“早该这样!一百万以内随便刷,明天穿漂亮点。” 周莉手里的梨滚到地上,脸上维持的慈母笑僵得发硬:“一百万?焰焰啊,普通礼服几万块就很好了。” “普通?”温焰两指夹起卡,故意道:“周姨,你嫁我爸时身上那件婚纱不就八十多万?我过生日总不能穿得比你寒酸吧?我还得挑礼物呢,就要宝诗龙的项链,这是我妈最喜欢的牌子。” 她看着周莉嘴角抽搐着还强撑笑容,感觉浑身毛孔都舒坦了。 她拎起头盔往门口走,撂话跟扔石头似的砸进死寂的客厅:“今天回家的任务已经完成,饭我就不吃了。明天我到不到场全看心情。” 开门的时候,正好遇上回来吃饭的异父异母哥哥宋丞。他看着温焰要走,立刻自告奋勇:“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温焰懒得理他,跨上停在庭院里的重型机车。 她将头盔往下一扣,世界瞬间被隔绝成发动机的低吼和她的呼吸声。 引擎咆哮着撕裂了别墅区的宁静,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那个金丝笼。 冷风刀子似的刮过头盔面罩,灌进领口,反倒让她憋闷的胸口透了口气。 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她掏出手机,在朋友圈飞快敲下一行字,【饿疯了!谁出来陪我吃口热乎的?】 很快屏幕就跳出了提示。 江远舟发了自己学校的定位过来,【可以接我?】 半个小时后,温焰看到了江远舟,他今天穿了件洗得有点发白的t恤,背着一个旧书包,看样子是刚下课不久。 温焰摘下头盔,问:“想吃什么?” 江远舟发了个郊区农家乐的地址到温焰手机上,“同学推荐的这家柴火鸡,管饱,不过有点远。” “没事,去吧”,温焰油门一拧,机车朝着导航指示的偏僻方向轰鸣而去。 远离了市中心的光污染,乡间小路黑黢黢的,只有车灯劈开前方一小片晃动的光明。 农家乐藏在竹林深处,灯火昏黄,灶膛里烧着真正的柴火,热气混着鸡肉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一整锅咕嘟冒泡的柴火鸡很快端上桌。温焰没客气,脱了机车外套,撸起袖子就开吃。 她吃得很快,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却始终皱着眉。 酒是老板自酿的米酒,温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就灌下去大半,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喂”,江远舟没劝,也没问,只是停下筷子,“要不要看个戏法?” 温焰把空酒杯顿在桌上,撑着下巴,挑起一边眉毛,算是说好。 他朝她摊开那只带着点长期打工留下薄茧的手,掌心空空如也。然后他在她眼前虚晃了两下,猛地攥紧拳头。 再张开时,掌心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圣女果,红彤彤的,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点滑稽。 “就这?”温焰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江远舟,你这魔术道具成本也太低了吧?从老板的凉拌菜里顺的?” 江远舟见她笑了,松了口气,自己跟着咧嘴笑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那颗圣女果丢进嘴里,“道具不值钱,管用就行。看,你这不就笑了?” 7 第7章 ◎负屈衔冤◎ 温焰几杯米酒下肚,身体暖了,心头那点郁结,似乎也被这粗糙的烟火气和江远舟笨拙的关切冲淡了些。 走出农家乐,夜风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吹来。 温焰把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看向江远舟:“我喝了酒不能骑车。你有摩托车驾照吗?” 江远舟点点头,“不过我没骑过这么好的车,只试过驾校那种破125。”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忍不住瞟向那辆造型拉风的机车,带着年轻人对力量和速度本能的向往。 “别怕,我教你”,温焰的酒意还没完全散,胆子格外大。 她拍了拍身下线条流畅的大家伙,把钥匙塞进他手里,“上车。” 江远舟深吸一口气,跨上驾驶座。车身比他想象的重太多,小腿边是冰冷的金属触感。 温焰坐在他身后,指挥着:“钥匙插进去,拧开。左手离合捏紧,右脚挂一档。慢松离合,给点油门。对,就这样,稳住!” 机车起初有些笨拙地扭动了几下,随后在江远舟逐渐找到手感后变得平稳。 乡间小路颠簸不平,江远舟开了一段,忽地看见乱窜出来的夜猫。 为了躲避,他一个急刹。温焰猝不及防,胸口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江远舟连忙道歉。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把抓住身后温焰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环绕过自己的腰身。 他的声音有点紧绷,“这样安全点。抱紧了,别松手。” 隔着不算厚的衣服,温焰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两人都没再说话,引擎声在寂静的乡村夜晚格外清晰。风呼啸着掠过耳边,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拂过他微热的耳廓。 城市的灯火渐渐在视野里重新明亮起来。 路过一家24小时影院的招牌时,温焰戳了戳江远舟的腰侧,“停车。” 第8章 江远舟依言减速,在路边稳稳停下。他侧过头:“怎么了?” “我还不想回家”,温焰松开环着他腰的手,跳下车,抬头望着巨幅电影海报,“我要去看场电影,你先回去睡觉吧。” 她说着就要往影院门口走,身后的脚步声却立刻跟了上来。 她诧异地扭头,撞上江远舟平静的目光。 他双手插在连帽衫口袋里,“巧了,我也想看电影。反正我也没地方去,票钱我自己掏。” 深夜影院大厅空旷安静,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回响。 第二天就是温焰的生日。 温骏隆选的地点在城中一处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那儿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长餐桌上堆满了精致的甜点。 周莉正跟一群太太们互相吹捧,比孩子比老公比珠宝,不亦乐乎。 她捏着嗓子向一圈阔太展示新收的翡翠镯子:“哎哟,王太您看这水头,我家老温非说焰焰生日得添点喜气……” 温焰靠在雕花椅背上,计划着等这群人炫耀到高潮时说些什么,最好能噎得周莉当晚咽不下燕窝。 结果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队里让她赶紧回去出任务。 她想去和温骏隆说一声,他却端着红酒和客户谈地皮折扣。他的眼角扫到了她,只皱眉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扰局的苍蝇。 温焰也懒得再理。她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发现出事的地方竟然是江远舟兼职的那个酒吧。 更巧的是,他还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这时候,酒吧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些同事正在维持秩序,另一些勘查现场的同事已经进去了。 酒吧暖黄的灯光下,她一眼就锁定了人群中的江远舟。 她走过去刚要开口,江远舟却眼皮都没抬,目光直直擦过她的肩膀投向远处的墙壁,好像在打量一块斑驳的墙皮。 “温焰,这边”,队长随泱的声音穿透嘈杂人群。 温焰将话到嘴边的关心硬生生吞了回去,扭头就走。 出事的房间在酒吧二楼。这里和外面宾馆一样,到中午十二点退房。死者叫徐蕊,口吐白沫地躺在了床上,看打扮像个大学生。 法医吕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十点。身上没有明确致命伤,初步判断是自杀,但需要详细解剖才能确认。” “看着是像自杀”,随泱眼神扫过紧闭的窗户和门锁,“不过也不好说,这里有房卡就能进入,我们先把第一发现人带回去询问。” —————————— 警局审讯室的台灯下,江远舟眼下熬夜的青黑被照得清清楚楚。 随泱指尖敲着桌面:“昨晚十点你在哪?酒吧说那会儿你不用上班,我们也问过你学校,说你那天没回去。” 江远舟垂下眼帘,“我在自己家睡觉。” 随泱紧追不舍,“谁能证明?” 江远舟喉结滚动了一下,反问:“一个人睡觉要什么证明?” 温焰站在单向玻璃后攥紧了拳。 江远舟在藏,藏那条把他钉在“陪酒少爷”身份上的时间线,藏昨夜他们两人挤在她那辆机车上呼啸过半个城的事情。 为了撇清和她的关系,他甚至不肯看她这边一眼。 随泱合上记录本,声音沉了下去:“江先生,你现在是第一嫌疑人。” “随泱,你出来一下”,温焰敲了敲审讯室的门。 她把手机递到随泱面前,屏幕上是行车记录仪app的界面:“我能做江远舟的时间证人。昨天下午六点四十五,我从大学门口接上他,去了城郊农家乐吃饭,后面回城又看了午夜场。咱们两点钟才各回各家,他没办法分身杀人。” 随泱和温焰关系好,一下子便读懂了她眼底的笃定。倒是屋内其他人的目光瞬间粘了过来,针刺似的扎在她后背。 “哟呵,温姐玩得够野啊!”靠墙工位的小胖子王弢怪笑一声,故意拔高了调门,“这哪儿是行车记录仪?分明是叫鸭服务全流程跟踪嘛,连几点‘上门’、几点‘散场’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几个男同事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似笑非笑的表情腻得能刮下一层油。 他们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羞辱之网,兜头罩向温焰和她要保护的江远舟。 他们不是质疑证据的真实性,而是用最下作的方式,将江远舟定位成一个靠女人庇护的“玩物”,将温焰的仗义执言扭曲成一场桃色交易。 温焰猛地转身,几步跨到那个嚼舌根的王弢面前。 她摘下警帽拍在桌上:“王弢,你嘴贱是吧?行,按《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嫖/娼要件是金钱交易,来!” 她一把拉开自己工位抽屉,抽出工资卡甩过去,“查我流水,查他账户,看看有没有一笔‘服务费’转账,要是查不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躲闪的脸,“你这就是诽谤警务人员,构陷公民名誉,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打纪委电话备案?”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陡然拔至顶点:“王弢,穿上这身警服的第一课是什么?是尊重事实,尊重公民。” 她指向审讯室的门,“里面那个人,可能是清白的公民,也可能是关键证人,你用一句‘叫鸭’就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把同事的证词当黄色笑话?你的正义感哪里去了?” 整个办公区死寂一片,空调的嗡鸣声被无限放大。 那些黏腻的窥探、下作的臆测,全部被温焰砸得粉碎。 —————————— “夜色”酒吧因为发生命案,已经暂时封场,服务员躲在吧台后面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 温焰过去,敲了敲吧台,“这儿有监控吗?” “监控?”服务员眼皮都没抬,“早八百年就成摆设了。电线老化,老板嫌贵不肯修。” “那出事的房间,平时都是江远舟打扫的吗?” “不是他”,服务员总算抬起了头,“你这样问,我就有印象了。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负责打扫的清洁工章阿姨回来过一趟,说是落了东西。” 温焰捏着笔录本的手指一顿。 这就怪了。 既然章阿姨中午回来过,又该是她当班,怎么偏偏是临时顶替的江远舟撞破了命案现场? 她摸出手机想再核对时间,屏幕却先一步亮起来。 “喂?”江远舟的声音有点喘,背景是街头的嘈杂,“我从警局出来了,刚办完手续。” “站着别动”,温焰语速飞快,“我在酒吧,现在过去找你,有要紧事问。” 半个小时后,温焰的机车一个急刹停在江远舟跟前,她把头盔的面罩打上去,问:“章阿姨到底为什么找你替班啊?” 江远舟抿着唇回忆了一下,“今早十点,她突然打我电话,咳得厉害,说烧得爬不起来,又不敢跟酒吧请假,求我替她开个门做客房清洁。她在我困难的时候帮过我,借了我一千块垫医药费,所以我就去了。” 温焰想起服务员的话。 中午十二点半章阿姨回过酒吧,但早上十点还病到不能下床?这高烧退得也太蹊跷了。 她把头盔递给江远舟,“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江远舟点点头,“去过一次,老棉纺厂后巷,我给她送过老家带的土鸡蛋。” “上车!”温焰油门一拧,机车轰鸣着窜了出去。 8 第8章 ◎疑点重重◎ 当机车开进筒子楼密布的旧城区时,温焰一眼就看见了巷口那辆顶灯闪烁的救护车。 几个白大褂正抬着担架往车上推,围观人群嗡嗡议论。 “让让!”温焰停好车,和江远舟拨开人群往里挤。 担架上的人盖着氧气面罩,花白头发散乱地黏在汗湿的额头上,正是章阿姨。她脸色灰败,一只枯瘦的手从担架边沿软软垂下来。 “怎么回事?”温焰拦住关车门的急救员。 “高血压惊厥,邻居发现时人都抽搐了”,急救员朝着筒子楼大喊,“病人家属呢?跟个人!” 有个端着饭碗的大妈摇摇头:“她家没人喽!就她一个老婆子,还有个儿子叫林浩,好几天没见人影了,电话也打不通,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林浩?”温焰立刻警惕起来,“这林浩平时干啥的?住这儿吗?” 另一个大爷插嘴:“以前住,后来好像搬出去住了吧。小伙子在外面打工,具体干啥不清楚,就听章大姐提过一嘴,好像在哪个工地上干活儿,累是累点,总归是正经事。” 江远舟突然开口:“章阿姨前两天跟我唠叨儿子赚钱辛苦,说他在‘永固建材’的工地上做钢筋工。” 他记得很清楚,那会的章阿姨说起儿子,疲惫的眼睛里会难得有点光,语气是又心疼又骄傲。 “知道地方就行!”温焰二话不说,拉上江远舟就往车上跑,“上车,去永固建材!” 第9章 那工地离市区不近,一路尘土飞扬。到了地方,两人找到了负责管工人的工头。 工头正叼着烟骂骂咧咧地指挥人,一听他们问林浩,嘴一撇,满脸不耐烦:“林浩那小子啊!旷工三天了!招呼都不打一个,电话也关机。我这活儿还等着人干呢!简直混账!你们谁啊?找他干嘛?催债的?” “警察!”温焰亮出了证件,工头脸色立马缓和了不少。 江远舟:“旷工三天?他平时也这样吗?” “哪能啊!”工头摆摆手,“这小子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干活还算卖力。以前顶多迟到,这种连着几天不见人的,头一回!我还琢磨着他是不是找到更好的活儿跳槽了,连工资都没结清呢!妈的,耽误老子事儿!” 温焰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直觉告诉她,林浩的消失绝对不是跳槽那么简单。 她语气严肃起来:“工头,把他身份证信息给我复印一份,立刻,马上!” 工头不敢怠慢,很快拿来一张皱巴巴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林浩很年轻,眼神却透着股和年龄不符的沉重。 温焰接过复印件,掏出手机拨通队里电话,语速飞快得像打仗:“随泱!是我!立刻布控,重点盯全市汽车站、火车站、高速口!目标人物林浩,照片和身份证号我拍照给你!这个人可能和案子有关联,务必想办法把他拦下来!对,现在!马上行动!” “现在去哪儿?”江远舟的脸色不太好。章阿姨孤零零躺在医院,儿子又不知去向,这揪心的场面让他想起了自己家里的糟心事。 “我们先去医院吧”,温焰发动车子,“章阿姨那边不能没人管,医药费总得先垫上。” 赶到医院急诊科,章阿姨还在急救室里没出来。温焰麻利地去缴费窗口刷了自己的卡,先把抢救费和住院押金给垫了。 江远舟站在旁边,看着温焰刷卡签字一气呵成,“垫了多少?回头我……” 话没说完,就被温焰打断了。她把缴费单塞进口袋,“救人要紧,钱的事儿以后再说。我现在得马上回队里盯着布控的事,林浩是关键线索。” 她看了看亮着灯的急救室,又看看江远舟,“阿姨这边没人看着不行,通知家属也找不到人。” “我留下吧”,江远舟没有犹豫,“我在这儿守着,等她出来。有情况我立刻给你打电话。” 温焰有点意外,“你确定?这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可能得熬通宵。” 江远舟点点头,“嗯,没事。酒吧那边估计最近也不开了,我跟经理说一声。你赶紧去忙你的,找人要紧。这里有我。” 温焰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出身底层的那份韧劲和藏在骨子里的善良,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真实。 —————————— 林浩被两个警察按在审讯室铁椅子上,手腕铐在桌沿的锁扣里,哗啦响了一声。 温焰把笔录本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随泱坐在旁边,打开了录音笔。 “林浩”,温焰直接切入正题,“九月十二号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你在‘夜色’酒吧207房间做了什么?” 林浩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哆嗦着:“警官,我没杀人!真不是我干的!我去的时候,徐蕊她已经不行了!” “徐蕊?”温焰都还没开口,林浩倒是把名字都喊出来了。 她眉头立刻拧紧了,“你跟徐蕊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朋友啊!”林浩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急切,像是怕人不信。 “女朋友?”温焰和随泱交换了一个极其意外的眼神。 随泱身体前倾,盯着林浩:“你再说一遍?你跟徐蕊具体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网恋!我们是网恋奔现的!”林浩强调着,语速快了起来,“我两在网上打游戏认识的,聊了小半年。她嫌家里管得严,总跟我诉苦。那天,就是十二号晚上,她说她过生日,跟家里大吵一架跑出来了,约我去酒吧喝酒给她过生日。” 温焰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说徐蕊,主动约你去酒吧?” 她需要再三确认这个听起来完全不合常理的关系。徐蕊的资料她记得很清楚,学历高,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自己朋友圈晒的也都是些精致生活。 “是!就是女朋友!”林浩有点激动,脸涨红了,“我们在一起一个多月了!警官,我没撒谎!我手机里还有我们平时聊天的截图,还有奔现后拍的照片!你们可以去查!我手机被你们收走了!” “我们会查”,随泱示意他继续,“然后呢?十二号晚上发生了什么?” 林浩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但肩膀还是绷得紧紧的:“我们大概晚上八点见的面,就在‘夜色’一楼卡座。她心情很差,喝了不少酒,我也陪着喝。快九点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好像又跟她家里人吵起来了,气得不行,把手机都摔了。然后她说她要去趟洗手间,就站起来走了。” 林浩咽了口唾沫,“我等了得有半个多小时,她也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是关机,我以为她家里人来把她弄走了,或者她自己气跑了,我就也走了。” “你走了?没找她?”随泱插了一句。 “我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啊!酒吧那么大,那么吵,我以为她真走了”,林浩有点懊恼,“我就自己打车回家了。” “我回去睡了一觉,半夜起床喝水的时候看了眼手机,看到她十点钟发了一条信息过来,说她在207房间,让我马上过去,还说想我了。我当时挺高兴的,以为她气消了,就赶紧又打车回酒吧。” “你几点左右到的207房间?” “差不多三点吧。我熟门熟路跑上去,用我妈搞卫生的卡开的门。里面黑乎乎的,就开了个小夜灯。我叫她名字,没人应。我摸到床边,打开床头灯”,林浩的声音开始发抖,脸上血色褪尽,“就看见……看见她……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吓傻了!扑过去摇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身子冰凉冰凉的!” “然后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报警?”温焰的声音冷了下来。 林浩肩膀垮塌下去:“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吓死了!真的!我怕死了!我就想赶紧跑。但是我扭头又看到她书包拉链开着,里面放着她的银行卡包。我当时鬼迷心窍了!我想着人都没了,这卡白白放着也是放着,就顺手揣兜里了。我跑出去好远,找了个atm机试了下密码,竟然就是她生日!我把里面五千多块钱全取出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懊悔和恐惧,“我真没想偷!就是那一瞬间,昏了头了!” “你回家后跟你妈章桂芳说了这事?”随泱问。 林浩点点头,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我回去的时候吓得跟丢了魂似的,我妈问我怎么了,我憋不住就说了。我妈一听就炸了,骂我糊涂,说我这是偷东西,也是犯罪,警察肯定会找到钱查到我的!她就说不能让我坐牢,得想办法。” 后面的事情温焰她们就知道了,章阿姨利用清洁工的身份,精心算计了江远舟,让他“意外”发现了尸体,成了第一目击者,想把警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结束审讯,林浩暂时收押,温焰和随泱回到办公室,两人脸色都有点凝重。 “你怎么看?”随泱递给温焰一杯水。 温焰一口气喝了半杯,眉头就没松开过:“徐蕊是他女朋友?这事我怎么想都觉得怪!太怪了!” 她把杯子重重放下,“徐蕊,医学院研究生,家境优渥,前途光明。林浩呢?地盘散工,高中都没念完吧?住在那条小巷子里。这俩人谈网恋还奔现了?现实里能有多少共同语言?徐蕊图他什么?” “网恋这东西,有时候确实不看现实条件,图个情绪价值或者一时新鲜?”随泱思考着,“林浩说有照片和聊天记录,技术那边应该很快能恢复他手机数据,真假立判。” “就算聊天记录是真的”,温焰摇头,她的直觉在疯狂报警,“这关系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疑点!徐蕊死前约他,吵架、消失,又打电话把他叫回死亡现场。这过程很诡异!林浩说他没杀人,只是偷钱,章阿姨为了保儿子陷害江远舟,这个动机和过程倒是勉强能串起来。但徐蕊为什么要和林浩谈恋爱?这背后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 “那你的意思?”随泱问。 “光查林浩手机里的东西还不够”,温焰站起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这关系是真是假,为什么存在,光听林浩一个人说不行,得去问问真正了解徐蕊的人。” 随泱明白了,“我去搞定她父母。” 温焰点点头,“我去医学院那边,我直接找她导师和同学聊聊。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谈了恋爱,尤其是谈了这么个‘特别’的男朋友,在学校里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9 第9章 ◎一体两面◎ 第10章 温焰把机车往g大研究生宿舍楼下一停,摘了头盔甩甩汗湿的头发,直接亮证上了楼。 徐蕊生前的宿舍在三楼,混住着不同专业的女生。 她先找的是金喆,徐蕊的同班同学兼室友。 这姑娘戴副细边眼镜,说话轻声细语,一听温焰打听徐蕊,眼圈立马红了:“警察姐姐,小蕊她真的太可惜了。她胆子特别小,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非得拉着我陪她。晚上过了十点,门禁锁了就不下楼了,说是怕黑。酒吧那种地方?不可能!她平时聚餐喝杯啤酒都脸红,烟味闻着都咳嗽,怎么会招惹上那种社会人呢?” 温焰拿出本子记了几句,心里却打了个突。 林浩那份招供里说过徐蕊“会玩”,可这跟金喆嘴里的乖学生差得也太远了。 刚出金喆宿舍门,隔壁钻出个有紫红色挑染的脑袋。 她上下扫了眼温焰的警服:“找徐蕊的?问金喆没用,她跟徐蕊压根不熟,光知道装好学生。” 这是季慧,徐蕊斜对门宿舍的女生。 “我和徐蕊还算玩得来,她一到周末就成夜猫子,有时候身上烟味酒味比我的还重。” 温焰盯着季慧眼里那点笃定,感觉这个徐蕊像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她谢过季慧,走出闷热的宿舍楼,掏出手机就给随泱拨了过去,“学校这边问出鬼来了,两个同学的说法完全打擂台。一个说徐蕊很乖,一个咬定她是夜店咖老烟枪。你那边有谱没?” “刚结束和徐蕊父母的二次谈话。老两口哭得快晕过去,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我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乖囡囡!成绩好,听话,放学就回家,从不乱交朋友。那个林浩肯定是杀人犯还污蔑她!’” 随泱顿了顿,叹气道:“父母嘴里的徐蕊干净得像张白纸。但温焰,直觉告诉我,纸背面有东西。” 第二天一早,温焰直接到了局里证物室。 随泱已经戴着白手套,坐在一堆物证袋中间,手里正拿着徐蕊的手机。 “来得正好,一起开开眼”,随泱把手机推过来,屏幕上幽幽的光映着两人的脸。 温焰划拉着聊天记录,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金喆说的“乖”,有证据: 置顶的家庭群里,徐蕊每天准时汇报“到实验室了”“吃完晚饭了”“准备睡了”,图书馆定位、自习打卡照片一溜整齐。乍一看,活脱脱一个模范乖乖女。 她给父母发的全是撒娇表情包和乖巧语录: 【妈,奖学金到账啦,给您买了新围巾!】 【爸,少喝点酒哦!】 可季慧嘴里的“野”,同样铁板钉钉: 几个隐藏相册中,有她在昏暗酒吧里举着彩色酒杯的侧脸,还有她指尖夹着细长的薄荷烟、眼神迷离的照片。 微信中有一组分组仅对“夜行动物”可见,发的都是她深夜定位酒吧的朋友圈。 她还有个加密的社交小号,关注列表全是地下乐队、纹身师、极限运动博主,她自己还发过一张后腰的蝴蝶纹身特写,配文“破茧”。 “看这个”,随泱点开一个备注为“工地小狗”的聊天窗口,“这是林浩。” 对话框里的内容跨度长达半年,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语音条铺满屏幕,露骨程度让温焰这种见多识广的刑侦都眼皮一跳。 徐蕊白天是“乖乖女”: 【老公,今天导师夸我论文框架很棒[可爱]】 【实习面试过了!请你去吃火锅!】 夜晚变身“狂野玫瑰”: 【想被你绑起来,上次的绳子还在吗?】(配图:黑色蕾丝眼罩) 【周六老地方,带鞭子来。敢迟到罚你。】 【抽完烟吻我,要你嘴里的味道。】 聊天记录里充斥着大量术语和具体场景描述,徐蕊甚至主动购买过道具寄到林浩的工地宿舍。她最后一次给林浩发信息的时间,和林浩说的晚上十点相当吻合。 温焰把手机扣在桌子上,长长吁了口气,“乖乖女和夜店女王,学霸和受虐爱好者,这分裂玩得够大的。” 随泱摘掉手套,揉了揉眉心:“父母眼里只看得见他们想要的‘乖女儿’,金喆大概只接触到徐蕊想展示的‘好学生’表皮。” “而真实的徐蕊”,她指了指手机,“把欲望和叛逆,全都塞进了这个小小的‘黑匣子’,只对特定的人敞开。她对林浩展示的,恐怕才是最不加掩饰的本相。” 温焰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阳光刺眼,楼下街道车水马龙。 徐蕊拼命隐藏又拼命释放的另一面,像一团被封在乖顺皮囊里的暗火。这火最终烧毁了她自己吗?还是引来了真正的凶手? 她正思索着各种可能性,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江远舟的声音从电话里头传来,背景是医院特有的那种隐约的嘈杂声,“章阿姨醒了。” —————————— 温焰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江远舟正靠墙站着,眼底能看到明显的倦意。 他看见温焰,点了点头,低声说:“现在醒着,但没什么力气说话。” 温焰推开门走进去。 章阿姨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睛半睁着,无精打采地看向天花板,她听到动静,眼珠慢慢转向门口。 温焰拉了把椅子坐下,没绕弯子,直接开口:“章阿姨,警察抓到林浩了。他自己承认了,徐蕊死后,他没报警,反而见财起意,拿走了她的银行卡。” 章阿姨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也跟着跳动。 温焰盯着章阿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么你呢?章阿姨,你为了帮儿子脱罪,就想办法把脏水泼到江远舟头上,设计让他第一个发现尸体,好转移警方的视线,是不是?” 章阿姨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含糊的“嗬嗬”声。 温焰的声音带上了火气。她指了指门口站着的江远舟:“你看看他,章阿姨!你儿子跑了,你躺在这里没人管的时候,是谁守着你?是江远舟!他跟你非亲非故,就因为看你一个人可怜!他知道你儿子可能有问题,还是留在这儿!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对得起他这份心吗?你陷害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连累一个无辜的人?” 章阿姨的胸腔剧烈起伏,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滚下来,浸湿了鬓边的白发。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打着点滴的手,微微摆动,似乎想辩解,又像是无力的挣扎。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字:“我的错……我没教好儿子……” 她努力把浑浊的目光落在江远舟身上,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羞愧,“小江,对不起,是我……是我布局害你……” 病房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章阿姨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江远舟沉默着,脸上没有愤怒,但也没有回应这句道歉。 —————————— 温焰拉了把塑料凳子坐下,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对面的江远舟,“快吃点吧,守了一夜,铁打的也扛不住。这家的炒粉和砂锅粥还行,管饱。” “嗯”,江远舟接过筷子,又放下,“我能懂那种拼了命也想护住自己孩子的心,哪怕孩子错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就是被人当成靶子推出去挡枪的滋味,不太好受。” “别想那个了!”温焰安慰道,“这世上啊,还是讲道理的好人多!你心这么好,以后肯定顺顺利利的!” 江远舟抬眼看着她,路灯的光斜斜打在他脸上,映得眼睛亮亮的,“姐姐,你就是我遇到的好人,大好人。” 温焰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低头假装大口喝粥,结果粥太烫,差点呛着,咳了好几声。 “快吃你的粉,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又伸筷子给他碗里添菜,“喏,这个牛肉炒得挺嫩,多吃点!” 大概是动作太急,她手里的筷子没拿稳,一下子掉在了水泥地上。 “哎!”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又同时弯腰去捡,结果就是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温焰捂着额头“嘶”地吸了口气。 “对不住!没事吧?”江远舟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点慌。 温焰一抬眼,才发现两人离得极近。 他额角也被撞红了一小块,但他全然顾不上自己,那双疲惫的眼睛正带着关切看着她。 温焰心里莫名一跳,赶紧往后缩了缩,拉开距离。 她抓起纸巾假装擦筷子掩饰尴尬,“没事没事!不疼!” 她胡乱摆着手,嗓门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强行把话题拽开八千里,“哎,差点忘了正事!我下午不是去查徐蕊了吗?她完全两副面孔。还有她手机里和那个季慧的聊天记录,密密麻麻的好多都是图片,看不懂。” 第11章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划拉了几下,把屏幕杵到江远舟*面前:“喏,就这些!你不是学犯罪心理的吗?看看这种图片能看出点门道不,会不会是什么暗号?” 江远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他接过温焰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放大那些奇奇怪怪的图片,眉头越拧越紧,“感觉像是某种约定的符号系统?你看这个多次出现的三角组合……” 话还没完,温焰的余光扫过街角,猛地一把按下了他拿着手机的手,“看那边!” 江远舟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扭头。 只见街角的路灯下,季慧正提着一个黑色大号垃圾袋,脚步匆匆地从路口拐出来,又迅速消失在另一条小巷的阴影里。 10 第10章 ◎二次解剖◎ 温焰和江远舟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地缀在季慧后面。 季慧走得很快,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了一座老旧的天桥底下。桥下灯光昏暗,几乎没什么行人车辆路过。 她走到桥墩后面一处更隐蔽的角落,蹲了下来,打开那个黑色塑料袋。 她从袋子里掏出厚厚几沓纸钱,还有两支白蜡烛。她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蜡烛,开始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桥洞里渐渐烟雾缭绕起来,火光映着她的侧脸,能看出她眼圈有点红。 温焰从藏身处走了出去,江远舟紧跟在她身后。 季慧被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是他们俩,下意识地把手里还没烧的纸钱往身后藏了藏,“温警官?你怎么在这?” 温焰走到她面前,没绕弯子地问:“在祭奠徐蕊?” 季慧抿着嘴,点点头。 “看来你们关系确实挺好”,温焰看着她,“白天在学校,你和金喆说了两个不同的徐蕊,我们后来查了她的手机。你和徐蕊的聊天记录里,那乱七八糟的图片是什么意思?我们看不懂。” 季慧沉默了几秒钟,“那些是我们的接头暗号。” “接头暗号?”江远舟追问了一句。 季慧的语气透着无奈,“徐蕊她爸妈管她管得太严了,查手机、查行踪,恨不得把她二十四小时拴在身边。她表面上只能做个乖乖女,什么都要听家里的。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她也想喘口气。” “所以我们有约好一起溜出去玩的信号。比如这张涂鸦”,她指了指温焰手机上一张看起来像小孩子乱画的图片,“代表‘今晚苏荷酒吧’。还有这个符号,意思是‘小心点,别被发现了’。这样万一被徐蕊爸妈或者别的同学看到了,他们也看不懂,只以为我们是在瞎聊图片玩。” 温焰:“那么那天晚上,徐蕊去了夜色酒吧,也是你们约好的?” 季慧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有叫我,不过那天我临时有点事耽搁了,没能去成。” 她说不下去了,“我真的后悔,温警官,我要是去了,可能她就不会……” 火光映着季慧的眼泪和她脚下堆积的纸钱灰烬,温焰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悔恨中的女孩,又想起徐蕊手机里那个被严格管束的“乖乖女”,只觉得一阵沉重。 江远舟站在她旁边,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 温焰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股浓烈的咖啡味扑面而来。 随泱瘫在转椅里,眼圈乌青,面前的烟灰缸堆成了小山。 吕希还算精神,正对着电脑屏幕敲击着键盘。 “来了?”随泱头都没抬,“自己找地方坐,别碰我右边那堆报告,刚理好的。” 温焰拖了把椅子坐下,将目前手头上查到的信息和盘托出。 吕希则把平板推过来:“徐蕊的死因是呼吸道窒息。呼吸道黏膜有典型的急性缺氧出血点,肺淤血水肿也吻合。” 她顿了顿,指尖指了下屏幕,“但麻烦的是,鼻腔、咽喉、气管,整个呼吸道,干净得很,没找到任何堵塞物。” 温焰低头看平板上的解剖图片,“也找不到外力介入的方式?” 吕希点点头,“徐蕊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呼吸的空气,但体表又没留下足以致命的压迫痕迹。” 这时,随泱从那堆报告里抬起头,将一张纸推到温焰和吕希中间。上面密密麻麻列着通话记录和时间,其中一行被粗红笔圈了出来。 “案发当晚十点”,随泱的声音带着点熬夜后的亢奋,“徐蕊手机上,有一个被删除的通话记录。技术组那帮小子花了半宿,从基站的缓存里给它抠出来了。” 温焰凑过去看那个被圈出来的号码归属地:“何劲松?徐蕊的导师?” 随泱:“对,就是那位搞药物学前沿研究的何教授,他两通话时长2分58秒。关键点在于,徐蕊的手机联系人里,压根没存这个号码。而且她打完之后,把这条记录删得一干二净。”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灯管持续的嗡鸣。 晚上十点,一个即将毕业的女研究生,手动输入导师的号码拨过去,通话将近三分钟,然后立刻删除记录。这举动本身就透着一股刻意隐藏的鬼祟。 温焰站起身,“我去探探何教授。” —————————— 何劲松的办公室在g大实验楼三层。他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堆满文献的书桌后。 “温警官,请坐”,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徐蕊的事太可惜了,她是我带过最有灵气的苗子。” 温焰将复原的通话记录单推到何劲松面前,单刀直入:“何教授,徐蕊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您的?” 何劲松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会,“我记起来了,徐蕊是打来问论文修改的事。她研究方向是新型呼吸道靶向缓释制剂,数据很复杂,那晚她有个关键模型参数拿不准,急着跟我讨论。电话里我给她解释了几句,后来怕说不清,还让她把修改稿发我邮箱了。” “论文?”温焰立刻捕捉到重点,“现在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配合警方工作”,何劲松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打印纸递过来,“就这份,她出事前亲自送来的,上面还有我手写的修改意见。可惜啊,意见写了,人却不在了。” 温焰接过来快速翻了翻。满页都是艰深的专业术语:“支气管上皮细胞”“药物递送载体”“黏膜渗透速率”“窒息阈值评估”。 她看不懂这些,但“呼吸道”“窒息”那几个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她眼里。这和吕希对徐蕊的死因分析在字面上有了关联点。 可具体怎么关联?这篇论文里藏着钥匙吗? 她没在办公室多耽搁,谢过何劲松,夹着论文回了局里。 推开挂着“技术中队实验室”牌子的大门,吕希正叼着根棒棒糖,翘着二郎腿窝在转椅里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她接过温焰带回来的报告一看,坐直了身体。 她抽出论文中间几页,对温焰说:“你看这段实验设计,他们在模拟药物载体堵塞支气管黏膜的临界参数。还有这个结论部分,提到某种特殊载体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引发‘可逆性窒息模拟反应’。这论文,恐怕不止是写来毕业用的。徐蕊研究的东西,搞不好本身就能杀人于无形。给我点时间,我吃透它。” 她拿下棒棒糖,又对着解剖室的助手喊话,“小陈,准备一下二次解剖!” 吕希第二次解剖徐蕊尸体的时候,更仔细地排查了她的呼吸道和肺部。 在气管深处靠近支气管分叉的地方,吕希用棉签提取到一点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残留物,估计是第一次解剖时被分泌物盖住了。 她赶紧让小陈把这丁点玩意儿送去化验科,让他们加急分析成分。 化验结果一出来,她就拿着报告就去找温焰和随泱。 她把报告拍在桌上,“那残留物成分很特殊。是一种混合凝胶基质,里面包裹着微量的蛋白降解酶和凝血因子抑制剂,具体配比你们看这里。” 温焰凑过去看报告,一串串化学名词看得她有点头大,但其中一个关键信息她能认出来:“这成分组合跟徐蕊毕业论文里提到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 随泱蹙眉:“你是说,导致她窒息死亡的东西,就是她自己论文里研究的玩意儿?” “没错!”吕希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虽然量非常小,但这残留的成分特征,和她论文里描述的药物载体核心成分高度吻合。这东西模拟了异物堵塞的效果,刺激黏膜肿胀、分泌大量粘液,最终导致窒息。载体本身会快速溶解或被身体吸收,所以第一次解剖没发现明显异物。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时判断是窒息,却找不到堵住气管的东西。” 这下案情就复杂了。 徐蕊研究的、理论上可能只存在于实验室论文里的东西,竟然出现在她自己的死亡现场,成了要命的凶器? 随泱马上召集人手开会,“这种特定成分的药物载体,不可能凭空冒出来。马上去查源头!” 第12章 她迅速下达着指令:“一组,查徐蕊的实验室,重点找她论文相关的所有实验记录、材料清单、样品去向,看看有没有这种成品或者半成品丢失,或者她有没有能力自己制备。二组,排查市内所有可能与这种生物医药材料沾边的制药厂、研究所、化学品供应商,看有没有生产或者订购过这种特定成分组合的东西。动作要快!” 接下来的几天,温焰跟着跑了好几家制药厂和生物公司。 她发现徐蕊研究的这东西确实挺冷门,属于非常定制化的实验性载体模型,主要用在基础医学研究,比如模拟哮喘发作或者药物输送测试之类的,根本就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成熟商品。 而基本所有厂家听了他们描述的成分,都直摇头:“这么个性化的配方,只有特定实验室为了某个实验才会调配,量产?不可能,没市场谁做这个啊。” 就在调查碰壁的时候,随泱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源头不在外面,那就在里面。你们把重点给我转回来,对准徐蕊的导师何劲松,查他名下的所有实验室项目、经费流水、合作单位、其他学生的情况等等。特别是他跟徐蕊之间,查清楚除了表面上的师生关系,还有没有其他纠葛!” 11 第11章 ◎全面否定◎ 温焰揉着发酸的眼睛从办公室里晃出来,随泱正好路过,一把拦住她。 “温焰!你瞧瞧你那俩黑眼圈,跟熊猫似的。徐蕊这案子你熬了几天了,当自己是铁打的?你回去睡觉吧,查案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温焰和好友争辩了一下没成功,只能慢吞吞往警局外走。 可是,心里那股劲儿憋着,她想着回家躺床上肯定也睡不着,于是掏出手机给江远舟拨了过去。 “问你个事”,温焰靠在警局外墙,“你知不知道你们学生圈子里,有没有那种不走寻常路的地方?比如,私下里买卖点特别东西的黑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江远舟似乎在回忆。 “黑市啊,直接叫黑市的地方没听说过。不过我在酒吧打工的时候,确实听一些玩得比较野的学生提过一个地方。说是在西郊,有个荒废的老纺织厂,里面像个跳蚤市场,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不少是正规商店买不着的。他们管那儿叫‘创意集市’。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点线索,想去碰碰运气。具体位置你发我?”温焰追问。 江远舟犹豫了一下,“那地方鱼龙混杂,挺乱的,你一个人去?” 温焰脑子转得飞快,“要不你跟我去?我们那‘情侣’身份还能再用一回。你熟学生那套,方便套话。我现在来接你!” 一个半小时后,换了身便装的温焰,和同样穿着简单t恤牛仔裤的江远舟站在了西郊一片荒凉破败的厂区外。 眼前是个巨大的生锈铁门,半开着,里面隐约传来人声和嘈杂的音乐,空气里飘着一股铁锈和灰尘混合着廉价香水的怪味。 “就这儿了”,江远舟指了指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靠得更近了些,温焰伸手挽住了江远舟的胳膊。 江远舟身体僵了一下,配合地把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臂任由温焰挽着。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逛市集的普通小情侣。 走进去别有洞天。巨大的废弃厂房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摊位,头顶是裸露的钢筋和破损的顶棚。 里头光线昏暗,全靠摊位上挂着的充电小灯和手机闪光灯照明。 摊主卖什么的都有,旧书、二手衣服、稀奇古怪的手工玩意、各种游戏点卡账号,甚至还有卖小宠物的。但更多的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开了刃的管制刀具、印着大牌logo的假货、各种包装可疑的保健品,不一而足。 温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远舟在她耳边介绍着他听过的传闻,哪个摊子可能有点门道。 两人慢慢逛着,偶尔停下来拿起个东西问问价,看着和周围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他们看到了目标。 摊主是个男的,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点乱糟糟。他穿着件印着化学分子式的t恤,正低头刷手机,像个沉迷实验室的宅男。 摊子很简单,就一张折叠桌,上面摆着几个透明的塑料小盒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和小药片。 桌上放了个纸牌,写着“分子料理工作室”,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定制你的专属体验”。 温焰他们走了过去,摊主听到动静抬头,眼神透着警惕。 “同学,你这儿都有什么好东西?”江远舟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懒散和好奇,目光扫过那些小盒子。 摊主没立刻回答,打量着他俩。 温焰往江远舟身边靠了靠,故意羞涩地咬了咬唇。 她压低声音,用那种“你懂的”语气问:“有没有那种特别带劲的?就是能让气氛嗨起来的?” 江远舟配合地搂了下她的肩膀,对摊主咧嘴一笑:“我们想找点刺激的助助兴。你这儿靠谱吧?” 摊主看他们是情侣,又听温焰这么问,放松了些警惕。他自得地笑笑,“带劲的?那得看你想要多带劲了。我这儿的‘定制体验’,效果绝对比外面那些批量生产的强。” 他指了指桌上的盒子,“种类多着呢,看你们需求。” “效果猛吗?听说有种吃了让人特别想要”,温焰眨着眼睛,显得很急切的样子。 摊主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理科生的技术优越感:“只要你能描述清楚你想要的效果,或者能搞到具体的配方,我这儿基本都能给你弄出来。纯手工,分子级复现,懂吧?实验室级别!” “哦?”温焰脸上的好奇瞬间消失了,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她松开挽着江远舟的手,动作利落地掏出证件,直接怼到摊主眼前。“你这‘实验室级别’的生意,胆子不小啊!” “警察?!”摊主脸色瞬间变白,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地上,腿肚子都开始哆嗦。 江远舟也立刻配合地退后半步,表明立场。 “现在跟我们回局里聊聊吧”,温焰收起证件,声音冷了下来。 她拿出对讲机呼叫了附近的支援。很快,这个藏在废弃工厂里的“创意集市”被搅得天翻地覆,摊主被押上了警车。 —————————— 警局会议室里,随泱把笔录本甩在桌上:“制药摊主全撂了。徐蕊死前三天找他用现金交易过,定制了小剂量特殊药剂。” “徐蕊胃残留物和定制药剂成分完全匹配。但问题出在这里”,吕希抽出温焰带回来的毕业论文,“何教授的论文版本里,药物载体成分比例是0.3%。可徐蕊实际定制的浓度是7.5%,差二十五倍,摊主手机里还存着徐蕊手写的配方纸条照片。” 温焰抓起两份文件对比数据:“那还是不能证明何劲松和这个事情有直接关系,有没有可能是他改了关键数字?” “存在这个可能性,但是没有证据”,吕希提议道:“最好能找到徐蕊论文的其它版本。” 温焰起身抓过车钥匙:“我再去翻翻。” 徐蕊的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她的床铺和桌子已被警方贴了封条,剩下三个位置里只有金喆一个人在。 温焰扫了眼徐蕊那张蒙尘的书桌,对金喆说:“还需要耽误你一点时间。” 金喆手指抠着保温杯的杯盖:“警察姐姐,我知道的之前都说了。” “你上次提过,徐蕊的研究卡了很久”,温焰拖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这次我来,是想知道论文的事。她做的支气管黏膜药物载体实验,被导师驳回的理由是什么?” “何教授总说数据支撑不足”,金喆叹了口气,“可小蕊每天泡在实验室十几个小时。” 她拉开抽屉,拽出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小蕊有个习惯,每一版的论文都喜欢打印出来修改。你看,每次被驳回她就改一版,从实验对照组设置到给药浓度梯度测算,全在这里了。” 温焰接过袋子,手指一捻就摸出里面厚厚一沓纸的份量。 最上面一份是初稿,页边被红笔批满了“样本量不足!”“载体崩解速率数据存疑!”的批注。 越往后翻,纸张越新,批注却越少,最后几份甚至只有个潦草的“重做”签字。 金喆:“何教授后来根本不看内容了。上学期小蕊还能约他讨论半小时,到后期见他一面都难。有次她抱着改好的论文从早上等到中午,何教授出来只说她方向性错误,没有挽救价值。小蕊回来就天天哭,她说数据达不到理论效果,自己就是废物。” 温焰抽出一份标注“最终版”的稿子。 实验数据栏里,微球粒径精确到纳米级,药物缓释曲线图密密麻麻标着坐标点,和何劲松交给她的那份敷衍的毕业论文天差地别。 “徐蕊死前还在改?”温焰指着文件袋最底下几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的公式被反复划改,页脚还蹭着块暗红的印子。 第13章 金喆点点头,喉咙发紧,“那天她从何教授办公室出来,直接冲进食堂买了最辣的烤串,一边吃一边算数据,辣得眼泪直流也不停笔。她有很严重的胃病,可她说胃烧起来脑子才清醒。” 温焰低头看着草稿纸边缘晕开的字迹。几处微球载药量的数字旁画了巨大的问号,旁边批注着:“黑市微球纯度?自合成验证???” 最后的三个问号,几乎戳破纸背。 几十次飞蛾扑火般的修改,几十次被碾碎的努力,而那个坐在空调房里的导师,甚至懒得撕毁这份绝望的见证。 温焰把文件袋带回去交给吕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可能,徐蕊长期被何劲松pua,最后以身试药证明自己?或者在最后一个电话中,何劲松逼她用高危配方做实验?” 吕希接过论文看了看,刚要开口,温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温焰你在哪呢?”随泱急吼吼的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学校实验室因操作失误炸了!徐蕊那个同学季慧,伤得不成样子!现在送去医院,说是百分之七十以上三度烧伤,面部最严重,气管也灼伤了,可能都开不了口说话。” 12 第12章 ◎自尊防线◎ 局长办公室的气压很低。 温焰和随泱刚推门进去,局长的唾沫星子就喷过来了:“随泱!带着你的人耗半个月了,酒吧的案子查出什么了?” 他手指戳着死亡报告,“徐蕊的案子今天起移交宋丞队里主查,你们全组配合他行动。三天之内我要见到凶手!” 随泱往前站了半步:“局长,我们刚发现徐蕊的导师何劲松有重大嫌疑。” 局长抓起保温杯重重一放,“昨天季慧在g大实验室炸成重伤,现在还在icu插管!媒体堵着校门问是不是连环案,你们倒好,天天追着个老教授喝功夫茶!” 这时,办公室门被人推开,宋丞穿着挺括的制服走进来,眼神扫过温焰时停顿了一秒。 温焰却没看宋丞。他最近总是发消息约她吃饭,案子落他手里准被缠死。 出了办公室,她对随泱道:“我回家冲个澡换衣服,这身汗臭影响警容。” 随泱看了眼跟来的宋丞,摆摆手让她赶紧走。 —————————— 温焰当然没回家,她的目的地是g大。 但现在正值晚高峰,她的车困在车流里,寸步难行。她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间一跳一跳地往前走,烦躁地捶了下方向盘。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是江远舟的电话。 他还是习惯性地喊她姐姐,“你上次让我留意的那个学生论坛,有……” “你现在人在哪?”温焰打断他的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季慧在实验室被炸伤,监控是关键,拖久了怕出幺蛾子。 江远舟老实回她:“我刚做完家教,回到学校。” 温焰精神一振:“g大就在你们学校隔壁对吧?你立刻过去,去他们实验楼的监控室!动作快,我开车堵死了,过不去!”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江远舟的声音立刻收紧了:“明白明白,我这就过去。” 江远舟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拔腿就往校门外跑。他熟悉这片区,抄近路翻过两校之间低矮的隔离栏,不远处就是g大实验楼。 监控室在一楼走廊尽头,门上挂着块旧牌子。 他喘着气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保安大爷正佝偻着背站在监控主机柜前,一手夹着快烧到头的烟,另一只手正扯着几根纠缠在一起的数据线。 主机柜侧面,一个硬盘盒的指示灯亮着,外壳已经被他拆开了一半。 “大爷!”江远舟喊了一声。 大爷猛地回头,下意识想把扯出来的线往里塞:“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江远舟几步跨过去,目光扫过屏幕上还在跳动的监控画面回放格,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理由:“我是学生会安全部的,学校派我来了解一下爆炸的情况。” 他紧紧盯着大爷的手,“您这是对监控干嘛呢?” 大爷扔掉烟头用脚碾灭,声音有点颤:“没干嘛!这破机器老是卡,我看看是不是线松了。” “卡了?”江远舟不动声色地靠近主机柜,瞥见屏幕上一个画面正是三楼走廊,“我看这几个画面挺流畅的。昨晚七点二十,三楼西边爆炸那会儿的录像,能调出来给我看看吗?学校急着要。” “看不了!”大爷反应激烈,像被踩了尾巴,“那会儿机器坏了!什么都没录上!” 他笨重的身体挪动了一下,似乎想挡住主机柜的操作面板。 江远舟心一沉,这大爷果然有问题。 他语气放缓,带点安抚:“坏了?那太可惜了。不过大爷,这机器工作日志应该有记录吧?硬盘里总有点东西能恢复?上头追查爆炸原因,没监控不好交代啊!” “恢复个屁!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大爷瞟着那个已经被撬开一半的硬盘盒,突然暴躁起来,用力去抠硬盘的边缘,想把它整个抠出来毁掉,“这破玩意儿留着也没用,占地方!” “住手!”一声清叱猛地从门口炸响。 温焰一阵风似地进门,警服外套敞开着,额头上跑出了一层薄汗。她一眼就锁定了主机屏幕上的画面。 大爷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坐在地上:“警……警察……” 温焰大步上前,一手按住大爷正要强拆硬盘的胳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拍在主机柜上。 “警察办案!从现在起,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电子设备,包括你刚才想破坏的这个硬盘,全部由我们接管。请你立刻配合,站到一边去!” 大爷彻底蔫了,靠着墙滑坐到椅子上,抱着头绝望地嘟囔:“完了,这下真完了!我就打了个盹儿,谁知道会炸啊,饭碗砸了!” 温焰没再搭理他。在江远舟的帮助下,她把硬盘盒回归原处。 她拉了椅子,和江远舟一起凑到了电脑屏幕前。 她反反复复地将监控录像进度条拽回起点,第n次按下播放键。 屏幕里的季慧穿着白大褂走进实验室,动作利落地操作仪器,直到爆炸的火光突然吞没整个房间。 “还是看不出问题”,她泄气地往后一靠,“时间线太干净了,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去过。” 江远舟伸手按了暂停。画面定格在爆炸前五分钟,季慧推门出来接电话,走廊监控刚好拍到她侧身倚着楼梯扶手。 “看这儿”,他指尖点着屏幕边缘。那是个被切割的镜头角落,不锈钢扶手的反光面像块模糊的镜子,映出半个灰色人影正往季慧手里塞东西。 “这人站位卡在监控死角”,温焰凑近屏幕眯起眼,“反光糊得像打了马赛克。” “不锈钢曲面反射的成像有畸变,但人体骨骼比例不会变。当时这人左手插兜,右肩比正常人低五度左右,应该是常年单肩背包造成的脊椎侧弯”,江远舟说得笃定:“你给我点时间,我能画出来。” “行啊江远舟!你这眼睛是装了高清探头吧?”温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局里模拟画像师退休后,我们遇上这种模糊影像就抓瞎!你这天赋藏得够深啊!” 江远舟扯了下嘴角,笑意却没抵达眼底。 他依旧盯着那片混沌的反光,声音低下去:“我到处打工的时候,别人笑一下和骂一句,得立刻分清他是想给你好处还是想抢单。这看人脸色吃饭的本事,练出来的。” 温焰喉咙有点发堵,这个在海岛上冷静剖析罪犯心理、此刻又精准捕捉到关键线索的青年,背后是这样的艰难岁月。她刚想出言安慰,却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截断。 江远舟瞥见屏幕显示的“妈”,眉心一跳。 他刚接通电话,那头炸开的哭嚎连温焰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帮人又来了,拿红漆泼门!说再不还钱就烧死我们!你在哪啊快回来!妈很怕啊!” 江远舟握手机的手背瞬间暴起青筋,“你先锁好门,躲里屋别出声,我现在回来。” 他挂了电话,看向温焰,“我得回去,画像的事……” “等你家那头安顿了再说”,温焰起身拿钥匙,“我开车送你。” —————————— 温焰的车刚拐进城中村窄巷,轮胎就碾过一滩污水,溅起的泥点扑在车身上。 副驾驶的江远舟脊背僵直,眼睛盯着窗外斑驳的墙皮:“就停这儿吧,里面车进不去。” 温焰跟着下了车。空气里混杂着腐烂菜叶和陈年潮湿的霉味,楼道口堆满了蒙尘的杂物。 江远舟沉默地向上走,每踏一步,脚下的铁皮就吱呀作响。 六楼那扇刷着劣质绿漆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男人粗嘎的吼骂声:“妈的,这点钱都凑不齐?你这破屋子拆了卖废铁能值几个子儿?当我们开善堂的?” 第14章 江远舟推开门,看见昏黄的灯泡下站着三个花臂男人。他的母亲缩在折叠桌后,枯瘦的手指攥着桌沿。 “你们干嘛?”他上前一步挡在母亲身前,“钱我会还!” 领头的寸头男看见江远舟,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哟,装死的债主回来了?” 他将脚边一张塑料凳踹翻在地,“老子还以为你卷铺盖跑路了!在酒吧人模狗样地伺候人,家里耗子都他妈饿跑了吧?” 他的眼珠滴溜溜转到温焰身上,浮起下流的狎昵,“行啊小子,还知道带妞回来?要不先让这妞替你还点利息,兄弟们帮你验验货?” 后面两个马仔嘴里,适时地爆出哄笑声。 温焰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烧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上前一步拿出自己的证件:“睁开眼看清楚!警察!现在立刻拿着你们的借条,滚出去!” 寸头男被那证件唬了一下,抓起来凑到灯泡下眯眼看了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嗤笑:“警察?哈!警察欠钱就不用还了?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嘛,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规矩!” 他踢了踢墙角几个散落的空药瓶,“看见没?要不是我们‘借’钱,老太太早他妈挺尸了!警官同志,这药钱伙食费,您是不是也打算一起报销了?” 他身后的马仔继续哄笑,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温焰身上刮擦。 温焰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个逼仄得令人窒息的空间:水泥地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掉漆的折叠桌腿用报纸卷着勉强支撑,角落里堆着码放还算整齐的空饮料瓶,屋角一个开了口的破蛇皮袋露出几个洗刷干净的易拉罐…… 她甚至能想象江远舟深夜在酒吧里陪完酒,回来还要蹲在地上整理这些瓶子换取微薄收入的样子。 她抓起桌子上那张被揉得发皱的借条,上面的数字赤裸裸地嘲讽着这个家庭的绝望。 她二话没说,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银行app,输入金额转账。 “本金转过去了,利息抹掉!”她把手机屏幕怼到寸头男眼前,逼他看着那条到账通知,“再让我看见你们踏进这条巷子,骚扰这家人一次,下次谈话的地点,就是看守所的笔录室。我保证让你们印象深刻。” 寸头男脸色变了变,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最终还是带着两个马仔悻悻地出门去。 屋里安静下来。江远舟弯下腰,扶起那把被踹翻的塑料凳。 温焰看见他后颈绷得像拉紧的弓弦。深深的屈辱感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让他的呼吸都无比艰难。 “阿舟”,江母压抑的啜泣溢出喉咙,混杂着自责和病痛带来的虚弱,“是*妈没用,拖累你了。” 温焰安慰的话堵在胸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说她理解?她一个从小衣食无忧、现在工作稳定的警察,如何能真正理解这赤贫如洗、被高利贷逼到墙角的重担? 还是说这落魄没有关系?这无异于在江远舟流血的自尊心上再撒把盐。 她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像是来处理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民间纠纷。 她转过身,手搭在铁门把手上,“画完画像,直接找我。” 大门在她身后合拢。 关上的不仅仅是那个破败的家,还是江远舟在她面前所剩无几的自尊防线。 13 第13章 ◎陷入僵局◎ 宋丞拎着几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全堆在温焰的办公桌上。 他一边往外掏一边念叨:“熬了一宿了吧?赶紧挑点热的吃。豆浆加了糖,包子有牛肉粉丝和豆沙的,粥是你最喜欢的皮蛋瘦肉。” 温焰正对着电脑屏幕捏眉心,屏幕上是金喆、季慧等人的问询记录摘要。 她眼皮都没抬,沙哑道:“宋丞我真不饿,案子卡着呢,塞不下。” 她抓起旁边半瓶冰凉的矿泉水灌了一口,试图压下胃里那股熬夜带来的焦灼感。 宋丞拿起一个包子,直接撕开一半递过去,热气腾腾的馅料露出来:“不饿也得垫两口。” 温焰还没接,吕希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将徐蕊那些论文草稿按在早餐旁边,眼镜亮亮地,“宋队,何劲松给的那个最终版论文,绝对是假的,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她语速飞快,手指点着草稿上几处被荧光笔标亮的地方,“看这里,第三稿里徐蕊已经明确提出了改进凝胶载体生物相容性的新思路,实验数据支撑也足够。再看第五稿,她甚至开始构建更复杂的多级递送模型了,思路非常清晰前沿。按这个迭代逻辑,她的最终成品论文,只可能比这些草稿更完善、更有创新点。” 她又拿起何劲松提供的所谓“最终版”论文,那上面只有些基础的理论堆砌,毫无灵气,“何教授交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合理,他可能是拿了一份废弃的早期版本,甚至可能是伪造的,来糊弄我们!他就是在掩盖徐蕊研究的真实价值,或者更直接点,他在掩盖他做的事。” 这时,宋丞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只听了一句,脸色瞬间沉如寒潭。 他对着电话那头厉声道:“确认目标身份,跟紧,绝不能让他出境。” 挂断电话,他扫过温焰和吕希,“何劲松在去机场的路上,十分钟后到达航站楼国际出发,他手里有飞柏林的机票,一个小时后起飞。” “我现在去申请拘捕令。温焰,跟我走!”宋丞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温焰捞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也紧跟了上去。 —————————— 机场安检口一片嘈杂,温焰眼尖,一把拦住灰色西装男人的去路,“何教授,请留步!” 何劲松的老婆拖着行李箱,五岁的儿子揉着眼睛,一家三口被截在登机口前。 宋丞亮出证件:“刑侦支队。何教授,徐蕊的案子需要您配合调查。” 何劲松镜片后的眼睛晃过慌乱,又立刻稳住了。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温声交待:“带孩子先回家,我和警官们说清楚就回。” 他转身面对温焰,嘴角挂上了客套的笑:“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但请警官注意效率。” 警车一路往市局飙。何劲松在后座闭目养神,温焰从后视镜里盯着他纹丝不乱的头发梢。这人太稳了,稳得反常。 审讯室里,温焰把徐蕊的论文草稿放在桌上:“何教授,上个月三号,徐蕊最后一次找你当面讨论论文,你把稿子摔她脸上说‘垃圾不如烧了’,有这回事吧?” “年轻人心态脆弱啊”,何劲松叹了口气,十指交叉搁在桌上,“徐蕊的课题方向很好,但数据漏洞太大。作为导师,严格要求有错吗?” 他抬了抬眼镜,灯光在镜片上反出两块白斑,“那天她哭着跑出去,我追到走廊还安慰她‘重来就好’,监控应该拍到了吧,你们没调?” 宋丞把笔往记录本上一按:“那你为什么提供虚假材料?徐蕊终稿在你邮箱,你给警方看的却是漏洞百出的修订版。” “误会啊宋警官”,何劲松摊开双手,一副无辜的样子,“学生邮件太多,可能漏了附件。我电脑就在办公室,现在让助教找?” 他瞥了眼墙上的钟,笑意冷下来,“但我的律师应该快到了。各位无故拦截出境学者,耽误中德学术论坛开幕。这笔损失,恐怕得写进投诉信了。” 温焰咬紧了后牙槽。徐蕊气管里那些堵塞黏膜的实验聚合物,季慧实验室里离奇爆炸的培养基,所有线索都咬死在这个男人身上,可他的防御密不透风。 审讯室的门关上后,宋丞骂了一声“人渣”,温焰没说话。 她想起江远舟答应画的图,问宋丞:“拘捕令还有多久有效期?” 宋丞看了一眼手表,“二十二小时。” 温焰点点头,“还有机会,分头行动。” —————————— 温焰把车停在江远舟的学校门口,他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他递过来一张纸,说:“画像搞定了,就是这个人,他右肩比左肩低一点,食指在递东西时有旧伤弯曲。” 纸上画了一个背着单肩包的男生,戴眼镜,头发有点乱,身体姿态就如江远舟说的那样。 温焰划开手机相册,找到徐蕊的班级合照放大对比了一下,指着一个角落:“这个叫李斌斌的,符合你画的特质。他也是何劲松带的硕士生,我们找他去。” 温焰是在g大的操场找到李斌斌的,他正坐在最高的台阶上抽烟。 “李斌斌?”温焰直接喊了他名字,“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找你了解点情况。” 李斌斌慢悠悠转过头,一点都没吃惊的样子,好像早知道警察会来。 他坐着又抽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你们是为了徐蕊来的,还是为了季慧?” 他这么直接,反倒让温焰顿了一下。她走近了几步,实话实说,“都有关。我们查到,你也是何劲松教授的学生。” 第15章 李斌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语带嘲讽:“是啊,何教授的高徒。高到留级三年,毕不了业那种。我不是他第一个‘重点培养’的学生,徐蕊也不是最后一个倒霉的,季慧更不是唯一一个被坑的。” 温焰寻思着他这话里有话,信息量很大,追问道:“你是为什么留级三年?” “为什么?”李斌斌抬起头,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点红,“因为我没背景,家里穷,没钱给他‘上供’。因为我不像徐蕊那么能忍,他说论文不行我就得一遍遍重写,还不能有怨言。” 他越说越激动,带着压抑了很久的愤怒,“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蛋,拿着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的前途当玩具,顺他心意就给你点甜头,不顺他意就能把你踩死。我那篇论文,三年前他就说没问题了,结果呢?年年卡我,年年找新茬!徐蕊比我更惨,她的论文方向多好,硬是被他驳回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命都搭进去了。” “那季慧呢?”温焰抓住关键点问,“实验室爆炸前,有人通过你给了她东西?” 李斌斌沉默了几秒钟,又掏出一根烟点上,火光亮起的瞬间,温焰看到他脸上的挣扎神情,但很快就被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取代。 “是,那个培养基,就是何劲松让我交给季慧的。他说是实验需要的新材料,让季慧试试。他亲口跟我说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反正他是我导师,他让我给谁我就给谁。季慧也信任他啊,拿到手就用了。结果呢?砰一声,人差点没了。” 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玩意儿肯定有问题,季慧操作一向很稳的,何劲松这个王八蛋,他不仅害死了徐蕊,还想害死季慧!就因为她们知道得太多?还是不肯再被他摆布了?” 他猛地转向温焰,眼神直勾勾的:“警官,你们是不是已经盯上他了?是不是要抓他?赶紧抓,别让他跑了!他这种人渣,仗着自己是教授,在实验室一手遮天,把我们这些学生当奴隶当试验品。我留级三年,档案都快烂了,前途一片黑,都是他害的,我恨死他了!只要能把他送进去,我愿意作证,他让我转交东西给季慧这事,我认!徐蕊论文被他反复刁难的事,还有他卡我毕业的事,我知道的都可以说!你们要我干什么都行!” —————————— 温焰拽着李斌斌的胳膊肘,快步穿过市局走廊,直奔审讯室隔壁的监听区。 但越近目的地,李斌斌越没有了在g大操场视死如归的气势。 他眼神发飘,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着什么,温焰能感觉到他胳膊底下全是汗,黏糊糊地贴着她的手心。 “何劲松在里面?”温焰压低声音问守在单向玻璃前的宋丞。 宋丞下巴朝审讯室一抬:“随泱在审,老狐狸滑得很。” 他目光扫过抖得更厉害的李斌斌,眉头拧紧,“这小子行不行?” 单向玻璃那边,随泱把一沓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推到何劲松面前:“何教授,解释一下吧。李斌斌和你对话的频率,高得不太正常啊,尤其是徐蕊和季慧出事前后。” 何劲松扯了下嘴角:“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重点?李斌斌是我的学生,一个不太顺利的学生。留级三年,毕不了业,精神压力非常大。他找我倾诉,作为导师,我尽一点安抚的义务,仅此而已。” 他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温焰这边站的位置,精准地钉在李斌斌脸上,声音却依旧平稳无波,“倒是他,不止一次在极端情绪下威胁过我,说我‘偏心’‘断他生路’,甚至扬言要让我付出代价。我,才是那个活在恐惧里的受害人。” 玻璃这边的李斌斌像被那无形的目光烫到,猛地一哆嗦。 “别看他眼睛,他故意的”,温焰用力按住李斌斌的肩膀,让他正面对着玻璃里的何劲松,“李斌斌,就是他让你把东西交给季慧的,是不是?你刚才亲口告诉过我的,别怕,他看不到你,你指出来,说出来!” 李斌斌的视线被迫重新聚焦在何劲松脸上。他嘴唇翕动,刚艰难地挤出半个“我”字,审讯室里的何劲松忽然微微前倾。 他对着玻璃,或者说对着玻璃后面的李斌斌,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然后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李斌斌像被高压电击中,瞳孔瞬间放大失焦。 “不是,不对,我不知道!”他猛地抱住头,手指死死抠进头发里,身体蜷缩着蹲了下去,开始语无伦次地嘶喊,“火……好多火,季慧的药瓶子炸了!教授说,不是……是我……是我偷的,对!是我偷的实验室试剂!不关教授的事,是我!是我恨他卡我毕业!” 他用头去撞旁边的墙,整个人陷入癫狂的混乱状态。 “操!”宋丞一把从后面箍住李斌斌,制止他自残,同时对温焰低吼,“失控了,不能再刺激!” 他示意旁边两个警员过来帮忙,“你们立刻把他送去医院,我来联系精神科会诊,快!” 14 第14章 ◎没有如果◎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泡面盒堆在垃圾桶边沿。 宋丞扯松勒脖子的领带,展开诊断报告,“李斌斌送医确诊了臆想症,是长期精神压迫造成的,之前的证词只能全部作废。” 随泱无奈地摇摇头,“何劲松老婆儿子那边,我亲自去的。问了三遍,都说他在家是完美父亲、体贴丈夫,至于学术上的事?他老婆说不清楚,因为从不在家谈论工作。”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温焰。 她把从金喆那里抠出来的零碎信息在脑子里快速筛了一遍,剔除掉明显的校园八卦,拣出硬核的几条。 “金喆胆子小,但这次豁出去了。何劲松评上教授的关键成果,真正的执笔人是他带的第一个研究生肖琳,但肖琳毕业前精神崩溃,休学退学了。这事在几届学生里私下传,版本细节有出入,但核心是一样的:何教授抢了成果,并用毕业证威胁所有知情学生闭嘴。” “金喆还说,在何劲松手下熬过三年的学生,没有不失眠、脱发和看心理医生的,徐蕊和李斌斌显然是症状最重的两个。” 随泱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何劲松明摆着是条披着人皮的狼!徐蕊的死、季慧的意外、李斌斌被逼疯,全是他干的!可我们现在手里有什么?” 她环视一周,眼睛因为愤怒和疲惫布满血丝,“一个疯子的无效证词?一堆学生私下抱怨的小道消息?搜查令还剩十个小时,十个小时后,这王八蛋就能大摇大摆飞去德国,喝他的黑啤搞他的学术交流了!” 大概是随泱的话说到了每个人的心中,空气顿时像灌了铅,沉甸甸地。 这个时候,宋丞站了起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的目光掠过队员们写满不甘的脸,“何劲松以为抹掉了所有痕迹,但人做过的事,必然会留下裂缝。我们缺的,只是找到那条缝的耐心和眼力。” 他抬手看了眼表,“现在全体解散,半小时吃饭时间。别吃泡面了,出去走走,把肚子填饱,喘口气回来再战。” —————————— 温焰和随泱一前一后走出警察局大门,傍晚的空气还是有点闷热。 随泱眼尖,胳膊肘碰了碰温焰:“快看对面。” 温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马路对面那棵大树的荫凉里,江远舟正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个保温袋子,眼睛望着警局门口。 “啧啧,这是有人送温暖来了啊”,随泱笑着打趣,“我可不当电灯泡,我去吃个牛肉面”,她冲温焰摆摆手,自己溜溜达达地先走了。 温焰穿过马路,走到江远舟跟前:“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有事找我?” “没什么事”,江远舟把保温袋往前递了递,“就是想着你这边案子忙,估计又顾不上正经吃饭。我做了一点,带过来给你。” “你做的?”温焰有点意外地接过来,打开袋子口瞄了一眼,里面是分层的饭盒,隐约能闻到米饭和菜的香气。 江远舟点点头,“就随便弄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没放辣。” 温焰心里一暖,“正好还没吃。找个地方坐会儿?” 两人在街角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温焰打开饭盒盖子,一层是白米饭,一层是糖醋小排和炒青菜,排骨看着炖得挺烂。她把饭盒放在腿上,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味道还行吗?”江远舟坐在旁边,看着她吃。 “好吃,排骨很入味”,温焰是真饿了,边吃边点头。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江远舟掏出手机划拉着:“对了,我在g大学生论坛上翻了翻,找到了徐蕊之前发的几个帖子。” 温焰咽下嘴里的饭,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 江远舟翻出一个帖子,标题是投票评选【g大最酷女孩】,其中有一层的发帖人id是“蕊看世界”。 “这名字是徐蕊?”温焰问。 第16章 “我看了发帖人的资料,应该是她”,江远舟往下划。 徐蕊在帖子里回复:【提名我们系的季慧,她做实验那架势,跟玩儿命似的,我们全组也就她敢自己上手调那个压力阀门[赞赞赞]】 江远舟又翻到另一个帖子:【羡慕季慧的干脆劲,教授的要求她都敢直接拒绝。我这辈子就缺这点疯劲!】 下一条,【今天框架又被毙了,我站在实验室外面看季慧做反应流程,羡慕这个词,我都说烦了】 温焰盯了这些文字一会,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宋丞在电话里头有点急,“季慧醒过来了,手能写字,意识清醒。我现在正往市二院赶!” 温焰一听,立刻把手里的饭盒盖子盖上:“好,知道了,我马上去医院。” 江远舟跟着她站起来,“姐姐,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温焰脚步没停,“行,坐我车。” —————————— 温焰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宋丞和随泱正一左一右站在季慧床边,空气沉得像是冻住了。 季慧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整张脸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像是什么都看穿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装进去。 “还是不肯开口?”温焰脚步停在宋丞边上。 宋丞摇头,“试了很多方法,问什么都像没听见。” 他的视线扫过温焰身后跟进来的江远舟,眉头立刻拧紧了,“这人是谁,无关人员怎么进来了?” 温焰将江远舟扯到身边:“这是我朋友,读的是犯罪心理学。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剩几个小时,季慧是目前唯一可能知道何劲松论文黑幕的人。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试试。” 宋丞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眼神剐着江远舟的后背。 江远舟没理宋丞,径直绕过病床到季慧正对面,掏出一个素描本。 第一页纸上是黑白的铅笔素描:两个少女并肩靠在夜晚的天台栏杆上。 左边那个穿着规规矩矩的连衣裙,长发柔顺地贴着肩,侧脸文静得像幅画,可右手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烟头一点猩红被刻意点染出来;右边那个则是短发飞扬,仰头对着夜空,手里抓着一个酒瓶,笑得肆无忌惮。 他用手指点了点画中人,对季慧道:“徐蕊是她爸妈眼里完美的女儿,年年奖学金,前途大好。可压得太久了,总得找个缝透口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敢把壳子掀开条缝,烟、酒、骂那个压榨她的导师何劲松,都是透气的缝。” 季慧裹着纱布的脸动了一下,露出的眼睛转向江远舟。 江远舟翻到第二页。 画面主体是同一个短发飞扬的女孩背影,她奋力向前奔跑,手臂高高扬起,像是在砸烂什么东西。而在她的身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正拼命伸手,指尖快要触到女孩的发梢。 江远舟的指节划过那个奔跑的女孩,停在角落里那个蜷缩的影子上,继续对季慧道:“徐蕊在论坛上说了很多次羡慕你。在她的眼里,你不是朋友,而是她想活成的那个样子。她希望自己敢指着何劲松鼻子骂,敢对不公的事掀桌子,你是她想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终于,季慧缠满纱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破碎的抽气,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她双眼盈满了泪水,双手在床单上抓出了凌乱的褶皱。 她想起三年前闷热嘈杂的阶梯教室。 那时候刚研一开学不久,专业课要分组汇报。徐蕊那组五个人,她花了几天查文献做模型。上台主讲的却是班长的女朋友,ppt上连徐蕊的名字都没打上去。 那女生嗓门亮,连珠炮似的讲着模型核心结构,可那全是徐蕊熬夜弄出来的东西。 季慧就坐第一排,看见徐蕊低着头,手指快把裤缝抠破了。汇报结束掌声响起来,徐蕊跟着拍手,嘴角努力往上扯。 散会后,季慧走得很快,到了半路想起水杯忘记拿了,又折回教室。 教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完了,只有徐蕊蹲在地上,把烂掉的泡沫板往塑料袋里塞。季慧忍不住开口,“这是你的东西?” 徐蕊吓得一哆嗦,塑料袋掉地上,泡沫渣溅了一地。她连连摆手,“不是我的。” 季慧蹙了眉,掏出手机划开班级群,往上翻到徐蕊凌晨发的模型草稿图,“这些东西是你熬出来的吧?” 徐蕊嘴唇动了动,声音憋在喉咙里。 季慧干脆扯着她胳膊就往系主任办公室走。 “别,算了季慧!”徐蕊死命往后挣,眼神惊恐,“下学期还要和他们当队友。” “当个屁!”季慧瞪她一眼,甩开她,自己直接跑到办公室投诉:“老师!有人抢成果!” 后来是季慧盯着班长女朋友在班级群里补了徐蕊名字,徐蕊躲在厕所隔间哭了十五分钟。 她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她去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瓶可乐,硬塞给等在走廊的季慧,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季慧拧开可乐喝了一口,那是她们第一次交集。 后来两个人熟了点,但到了研二,徐蕊花了半年心血的药物分析论文又被学生会主席截胡了。 那男生直接把论文署了自己名字投去核心期刊,徐蕊只捞到个三作。 季慧过去问她,她只是眼神虚晃着,说自己反正也发不出去。 季慧二话不说,陪着她一起整理了所有修改痕迹截图,又翻出她和学生会主席的聊天记录,是那个男生用“帮忙润色”的借口骗走了终稿文件。 季慧撺掇着徐蕊写了举报信,塞进学术委员会信箱。 举报那天下着雪,徐蕊站在楼梯口,看着季慧冻得通红的指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烤红薯。 季慧点点头,徐蕊嘴角往上弯,像个终于解开难题的孩子。 从那以后,两人就真的成为了好朋友。 徐蕊就像季慧的小尾巴。季慧爱去酒吧放松,徐蕊也跟着去。以前内向的徐蕊,在酒吧里慢慢也放开了点,后来还在网上认识了她那个男朋友林浩。 季慧当时就觉得林浩的眼神有点飘,不像个踏实人,但看徐蕊挺开心,也就没多说啥。 可到了研三,情况就变了。 季慧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忙得焦头烂额,毕业论文压力山大,工作也没着落,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那点破事。 徐蕊找过她几次,情绪明显不对劲,话里话外透出来,都是何劲松逼她。 她有一次特别害怕地跟季慧说,何教授威胁她,说她的论文和毕业都捏在他手里,还强迫她吃一些药,说是做实验需要。 季慧当时听着心里也咯噔一下,可她自己正处在关键时候,生怕得罪了何劲松。那老狐狸在学校能量不小,万一使个绊子,她这研究生就算白读了。 她心里也乱,就敷衍了几句,说什么“再忍忍,等毕业就好了”“别硬顶,想想办法”,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就是怕惹麻烦。 后来徐蕊再来找她,她就借口忙,匆匆应付过去了。 现在想想,如果她那时候能再像当初那样,尝试着拉徐蕊一把,哪怕认真听她把话说完,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可惜,没有如果。 季慧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上的证据给交出去。 她从温焰手中接过笔和纸,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四个字,“我有录音。” 15 第15章 ◎水落石出◎ 一天之后,温焰和吕希推开随泱办公室的门,各自在办公桌前坐下。 “也忙活了这么久”,温焰怀着期待发问:“季慧提交的证据够用吗?” “何劲松完了”,随泱调出份资料:“季慧交了两段致命录音,是徐蕊被他威胁和逼迫的现场录音。金喆也愿意出庭作证,再加上那一沓毕业论文草稿,证据链闭环了。” 说着,她点开段音频,录音里有何劲松的声音,“新配方的溶栓效率必须本周验证,你不想延毕就吞下去。” “所以真相就是,徐蕊的天赋被何劲松看中,他长期pua她,让她为自己所用。何劲松急功近利,不肯走药品正常研发的渠道,要求徐蕊以身试药,但他估量错了试药计量,导致了她的死亡”,吕希想起解剖台上冰冷的尸体,叹了口气,“这傻姑娘自己不清楚风险?” “她知道的,否则她不会在用身体完成最后一次实验前,约林浩出来见面。只是没想到这个男朋友很不靠谱,在她死后直接顺走了钱财”,随泱很惋惜地摇摇头,“徐蕊长期被打压,太想证明自己的研究是有价值的。她想挣脱父母和导师的牢笼,不过用错了方法。” 温焰:“那季慧的烧伤呢,能否证明和何劲松有关?” 随泱:“李斌斌虽然现在精神失常,但我们在他手机里发现转账记录。顺藤摸瓜查下去,问题不大,只是需要点时间。等两个案子的证据全部整理完,我们会移交检察院起诉。” 第17章 办公室安静了一会。 吕希忽地整个人瘫进椅子里,长长地“啊”了一声,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这个案子总算告一段落,今晚可以睡得够够了。” 随泱揉着发酸的后颈,看向温焰,“这些天可累死了,胃里空得能打仗,周末咱仨搓顿贵的?” 温焰心里头虽然谈不上高兴,但结案吃饭是三个女人的必备动作,所以她也提议:“吃完了干点啥,打两圈麻将放松放松?脑子绷太紧,该松松弦了。” 吕希马上说好,可随即肩膀又垮下来,“啧,三缺一,头疼。” 她手指头点点温焰,“哎,把你那便宜哥哥喊来呗?宋队反正在楼上,抬抬脚的事儿。” 听见“宋丞”俩字,温焰脱口而出道:“叫他?算了吧。我宁愿叫江远舟来凑数。” 吕希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眼里有八卦的火苗:“谁?江远舟?你那个‘租借男友’?赶紧叫来!随泱可跟我念叨好几回了,说是个盘靓条顺的帅弟弟,光听描述不解馋啊!” 随泱也帮腔,“帅得特过分,头一次见面,他还是嫌疑人被我审问呢,我都没和他好好说过话。温焰,带出来遛遛呗。” “哎呀!”温焰音量高了点,试图盖过那点不自在,“瞎起什么哄!就吃个饭,顺便打个牌,人多热闹点罢了。” 她避开周围两道灼热的视线,划开手机屏幕,找到最近那个通话频率很高的号码。 —————————— 麻将桌摆在吕希家客厅中央,温焰、江远舟、随泱、吕希各占一方。 吕希的脚在桌底下碰了碰随泱的腿,两个人一起盯着江远舟笑。 温焰抓起骰子往桌上一扔,“看什么看,摸牌了。” 一局过半,温焰摸到一张没用的东风,指尖顿了顿,反手打出一张九条,下家的江远舟默默收下了这张关键牌。 吕希啧了一声,“温焰你这拆了打出来的吧?专喂下家啊?” 她冲着随泱挤眼,“瞧见没,咱们温警官这偏心都偏到太平洋了。” 第三圈,温焰又打出了最后一张五筒。江远舟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牌,随即推倒,“清一色。” 随泱把烟掐在可乐罐上,“没眼看了,对我们重拳出击,对弟弟春风化雨!你这下家当得比亲妈还体贴。” “人家大学生不容易”,温焰说得理所当然,把筹码放在江远舟手边,“照顾小孩不应该?” “是是是”,吕希捏着嗓子学温焰说话,“照顾‘弟弟’嘛!” 随泱和吕希交换了一个戏谑的眼神,立刻跟上。她的指尖戳向江远舟:“弟弟吃橘子吗?姐姐给你剥哈。” 江远舟将牌放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起身,“我去倒杯水。” 待他走到厨房,温焰瞪了两个闺蜜一眼:“你两闹够了没?都说是普通朋友!” 她起身,也跟着过去,看见江远舟把空玻璃杯搁在水龙头下冲洗。他一时没控制好水量,水流溢出来沾了袖子。 她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擦手,“她们就这德行,嘴欠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江远舟拧紧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 “没生气,你们感情很好”,他侧过脸看温焰,“不过别再给我让牌了,牌序我都记得。” 回到牌桌时,自动洗牌机已经重新摆好了一局。 随泱指尖夹了一支新的烟,朝着温焰抬了抬下巴,“哄好了?” 吕希则是一边拿牌一边笑,“小江同志别怕啊,姐姐们不吃人。” 温焰没搭话。她看了眼江远舟,他的指尖正划过牌面,像在确认着什么。 接下来的局势彻底翻转,江远舟连和三把。 第一把,他摸到绝张七筒,推倒手牌;第二把,随泱刚打出六万,他立刻摊牌,碰碰胡带杠上开花;第三把,他算准了吕希要胡的牌,提前扣死,转而自摸海底捞月。 “大学生脑子都这么够用?”随泱倒吸一口凉气,输得烟都忘了再点。 吕希把筹码推给江远舟,对着温焰挑了挑眉:“捡到宝了啊温警官。” 这场酣畅淋漓的牌局持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这个点已经没公交了,送江远舟回家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温焰身上。 —————————— “就这儿吧”,江远舟指了指前面那片密密麻麻的握手楼,“里头路太窄,你这车大,钻进去不好掉头。” 温焰把车子停在城中村外面,没立刻开车门锁。 她想起前几天高利贷的事,问江远舟,“那些人还有来找麻烦吗?” “没有了”,江远舟答得很快,“你垫的那笔钱,我会尽快还上。我多接了两份兼职,到了学期末,还有一笔奖学金。” 刚才麻将桌上江远舟算牌的样子,温焰依旧历历在目。她特意侧过身,对着他认认真真道:“我不着急用钱,你按自己能负担的节奏还就行,但别……” 她顿了下,斟酌词句,“别用歪路子挣快钱。牌桌上那两下子,聪明是聪明,可有些路子一脚踏歪就回不了头。” “我不会赌钱”,江远舟也看向温焰,语气很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因为我爸就是栽在赌上的。” 车里突然安静下来。 远处大排档有人划拳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过来,显得车里这块儿更安静了。 江远舟吸了口气,打开回忆的大门,“我家以前没那么糟。我*爸在我们那小地方搞建材生意,干了十几年,攒了点家底。我们有套像样的房子,车也有两辆。” “可惜”,他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后来我爸信了什么朋友,说去澳门玩玩就当旅游。开始真赢过几次,回来请全家人吃大餐,给我妈买金镯子,再后来就越陷越深。” “他输光了存款,抵押了房子,借了高利贷还赌债,最后人跑了。讨债的天天砸门,我妈就是那时候吓出心脏病的。” “所以你放心,我比谁都清楚那东西沾不得。牌桌上赢多少都是虚的,输一次,命就没了。” 温焰听完江远舟的话,没急着说那些“都会好起来”的安慰话,而是先拍了拍他肩膀。 “你爸跑了是他的损失,你现在这样,比多少爹妈齐全的人都强”,她抬头看了眼上面亮灯的窗户,“你妈有你这个儿子,值了。回去吧,太晚了她会念你的。” 送走了江远舟,温焰回到自家楼下已经快十二点了。 她把车倒进车位,刚绕到电梯口,就看到阴影里有半截烟头火星。 “等你一个晚上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准备给你失踪立案了”,宋丞从他那辆越野车上走下来。 温焰脚步没停,只抬了眼皮扫过去。 宋丞确实有资本,宽肩长腿配上寸头,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半截小臂绷着劲,难怪局里新来的文员总偷瞄他。 可惜她对骨科没有兴趣,哪怕是伪骨科。 “今天结案聚餐,手机静音了。你找我有事?”温焰手指悬在电梯按钮上,没按下去。 “前段时间你生日,一直忙着案子没空送你”,宋丞递过来个丝绒方盒。 温焰掀开盖子,里面的项链坠子是个碎钻镶成的玫瑰花,价格标签没撕干净,隐约能看见五位数。 她说了句谢谢,又补充道:“下回还是折现吧,我最近缺钱。” “还有个事”,宋丞胳膊横过来撑住电梯门,“前天局里开会,局长当笑话讲,说刑侦队的温焰为了个夜场陪酒的做时间证人。你知道吗?” 温焰当初维护江远舟前,就已经想过后果,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让他们说。” “你为何非要往浑水中跳?”宋丞蹙了眉,一副很难理解的样子,“你这样会影响领导对你的印象,以后晋升……” “打住!我对当官没有兴趣,能做个基层小刑警就心满意足了”,温焰太熟悉这架势了,从报读警校再到工作,宋丞永远举着“为你好”的牌子给她画框框。 她趁着电梯门划开的瞬间,闪身进去猛戳关门键,“还有宋丞,你管太宽了,要不你给我发个《交友审批表》,我每天写完材料再填这个?” 16 第16章 ◎临时同居◎ 温焰半躺在沙发里刷视频,满足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她休假的第五天,总算把之前缺的觉补了个七七八八。 肚子适时地叫起来,她才想起这会已经过了午饭点。她懒得做饭,习惯性地在屏幕上划拉几下,点了份外卖。 大约半小时后,门铃声叮咚响起。她趿拉着拖鞋晃到门口,揉着眼睛,顺手就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不是熟悉的蓝衣服或黄衣服小哥。 江远舟穿着件灰色卫衣,手里拎着印着餐馆logo的塑料袋,额角还带着点薄汗,看样子是跑着过来的。 他显然也没料到开门的是温焰,整个人有点愣住。他瞟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外卖递过去,“姐姐,你的东西。” 第18章 本来还有点睡意的温焰,这下彻底醒了。她眼睛瞪大:“江远舟,怎么是你送?” 她知道他缺钱,但没想到他能同时做家教、酒吧、送外卖三份工作。 她打量着他,有点担心他吃不消,“你晚上还得去酒吧?会不会太辛苦了?” 江远舟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但没成功。他有点局促,“酒吧那边,不做了。你趁热吃饭吧,我走了。” “等等”,温焰上前一步,拦住他,“不做了,为什么?徐蕊那个案子你不是都洗清嫌疑了吗,酒吧凭什么开除你?他们没理由啊!” 她的语气有点急。在她看来,他被冤枉已经够倒霉了,现在连工作都没了,这不公平。 江远舟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后退了半步。他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直勾勾的目光,“酒吧有酒吧的规矩,老板也是为了生意。” “什么规矩?”温焰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点,她最烦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 “你等着,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清楚,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她说着就要去拿手机,脑子里却忽然闪过宋丞那张带着警告意味的脸。 她停住脚步,倏地回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宋丞,是不是他去酒吧找你麻烦了?” 江远舟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吭声。 这种沉默,在温焰看来,就是默认。 她的火气压不住了,抬脚就要往外冲,“我就知道是宋丞搞的鬼,他凭什么管这么宽?我找他去!” “别去!”江远舟一把抓住了温焰的手腕。 他的手劲不小,掌心有些粗糙,温度透过她薄薄的睡衣袖子传过来。 “姐姐,别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重的疲惫感,抓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我原本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了给我做时间证人,被局长点名批评了。” 他的眼睛盛满了愧疚,“我不能再给你惹麻烦了,一点都不行。” 他看着温焰怔住的表情,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其实送外卖也挺好的,真的。我来这个城市读书快四年了,整天不是上课泡图书馆,就是打零工,对这个地方其实陌生得很。现在送外卖,骑着车到处跑,反而能看到以前没注意过的巷子。我今天看到街心花园的花开了,还有附近有家包子热气腾腾的,特别香。这些也算是发现生活中的美了。” 温焰看着他强装的样子,心里那点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就泄了,取而代之的是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默了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子:“行吧,你说挺好那就挺好。正好我这几天休假,闲着也是闲着,今天我陪你送外卖吧,让我也看看你说的‘生活的美’长啥样。” —————————— 俩人并排往小区门口走,都没怎么说话。 温焰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刚想起个话头,就见江远舟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怎么了?”温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路边绿化带,只见地上两道新鲜的轮胎拖痕,水泥地上用粉笔写着几个模糊的字。 江远舟的嘴唇抿成线,快步走向路边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交警,“请问,我的电动车刚才就停在这儿,银灰色的,前面还挂着个蓝色头盔,现在在哪?” 那交警正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闻言抬了头,“哦,那辆啊,停超过十五分钟了,牌子底下写着呢,临时停车限时。” 他指了指旁边一棵小树杈上飘着的蓝色罚单,“这会儿拖车估计到执法大队停车场了。喏,单子夹在这儿了。” 温焰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警官证。 当警察的都知道,这种内部执法,亮明身份打个招呼,完全有转圜余地。 可她手指刚碰到硬塑封皮,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了。 江远舟把她往后拉了半步,声音压低:“别,他们有记录仪开着。” 温焰看向交警肩头闪烁的红色光点,这才注意到对方胸前的执法记录仪正处在工作状态。 江远舟怕她还要替自己出头,抢先一步对交警说,“是我的错,我没看清牌子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去处理。” 温焰看着他的脊背,胸口有点闷。她拽过他胳膊:“走,开我的车去执法队取车。” 温焰的重型机车轰鸣着驶入主干道,风呼呼地灌进两人之间。江远舟坐在后座,她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的压抑气息。 到了执法大队的停车场,果然看见江远舟的电动车正被吊臂卸下拖车。 “罚款五十,保管费一天二十”,窗口后面的制服人员很熟练地报着流程,“带单据和身份证复印件去那边交钱。” 江远舟默默地摸出身份证,又用手机扫码付款。 做完了一切,他抬手抹了把脸,那表情像要哭又哭不出来,就是憋着股巨大的无力感。 温焰看着都觉得心酸,忍不住开口:“这罚款加上平台那边的处罚,你这两天是不是白干了?” 江远舟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什么苦涩的东西。 “不止,这车是租平台的,合约规定出了这种事故,下个月租金还要涨。而且违规停车导致订单延误或者取消,要罚款,罚得很重,平台还会降低派单优先级,我刚交的平台押金,可能都要打水漂了。” 他垂下眼睫,盯着水泥地上一条裂缝,“我妈手术后的靶向药不能停,城中村那边的屋子已经卖掉了,她回了老家,舅妈帮忙照顾。我本来计划趁着研究生开学前,多跑点单子把生活费挣了。现在好了,我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渠道赚钱。” 温焰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强撑平静下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无助。她知道他有多要强,不是到了绝境,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怎么帮他,还得照顾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她环抱着手臂,脚尖蹭着地面,过了好一会,才状似随意地开口:“哎,我说江远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呢,你也知道,一个人住,工作忙起来脚不沾地,三餐全靠外卖和食堂,吃得我都快营养不良了。你上次给我送的饭挺香,平时会做很多菜吧?” 江远舟没跟上她的思路:“还行。” “那不就得了!”温焰一拍手,像是突然想到了绝妙的主意,“你看啊,你现在暂时没有兼职,而我缺个靠谱厨师做饭。我家里地方还算宽敞,有空房间。要不你搬我那儿住?” 她看着江远舟瞬间瞪大的眼睛,赶紧语速飞快地补充,像是怕他打断拒绝:“别想歪啊,当然你回学校宿舍住也行,不过直接住我那里就方便点。算我雇你当兼职家政厨师,包吃包住,给你开工资。这样我也能吃到健康饭菜,不用天天吃外卖了。两全其美,对吧?” 这个提议太出乎江远舟的意料,他消化了好一会儿,脸上有惊讶,有犹豫,更多的是深深的顾虑。 “不行的”,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宋警官,还有你别的同事,如果知道你跟我这种人住一起,会怎么看你?” “你哪种人?”温焰反问他,“靠打工给自己挣学费、给家人挣医药费的那种人?还是宁肯自己背黑锅也不想拖累我的那种人?” 她嗤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扬了扬下巴,“我温焰也二十好几了,从来就不是为了别人嘴里那几句好听话活着。” —————————— 假期结束,温焰回去上班了。 下班到家的时候,她发现玄关处拖鞋整齐地摆成一排,鞋柜上积了半个月的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弯腰换鞋时注意到,就连鞋柜底部那团总是纠缠在一起的网线都被捋直了,用蓝色扎带捆得服服帖帖。 而客厅更是焕然一新。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零食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插着绿萝的玻璃瓶;沙发上经常堆成小山的脏衣服消失无踪,露出原本的浅灰色布艺纹理。 客厅飘来油焖笋的香气,江远舟正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温焰赞许地点点头,“你今天才刚搬来,就直接大扫除了?” “举手之劳罢了”,江远舟耳尖微红,用锅铲指了指阳台:“你的洗衣机总是响,我检查过是一个钉子松了。现在已经修好,你那些制服都洗过晾了起来。” 日子像上了发条。 温焰无论加班到多晚,指纹锁打开后,迎接她的不再是漆黑冰冷。 厨房的小灯总是亮着,锅里温着东西。有时是一碗熬出米油的白粥,配着碧绿的榨菜丝;有时是几个煎得两面金黄的韭菜盒子,旁边一小碟醋蒜汁;最晚的一次是凌晨两点,桌上摆着一盅冰糖炖雪梨,底下压了张字迹工整的便签条:“润肺,喝了再睡。” 温焰捧着温热的瓷盅,看着次卧的门缝下透着一线微弱的光,很快又熄灭了。她没说话,只是把梨肉和甜汤吃得干干净净。 17 第19章 第17章 ◎田螺姑娘◎ 温焰揉着酸疼的脖子走出警局大楼,冰冷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 她“啧”了一声,早上车坏了送去修,这下连伞也没带。 “真够倒霉的”,她小声嘀咕着,正琢磨着是淋雨冲去地铁站还是缩回大厅等雨小点,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屋檐侧面的人。 江远舟手里攥着两把伞,一把是宽大的长柄黑伞,另一把是比较小的折叠伞。他个子高,就算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外套,在傍晚的光晕里也很显眼。 “嘿!”温焰朝他喊了一嗓子,小跑着过去,“你怎么来了?还知道我没带伞?” 江远舟撑开大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自己半边肩膀露在外面:“新闻说有雷阵雨,想着你肯定记不住带伞。” 温焰接过大伞,“车送修了,得坐地铁。这个时间不好叫车。” 江远舟撑开折叠伞,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了一段,一阵大风猛地卷了过来,江远舟的伞面被吹翻,伞骨都弯了。 他手忙脚乱地和风较劲,想把伞翻回来,样子有点狼狈。温焰将长柄大伞遮在两人头顶,“一起用吧,这个抗风。” “我来”,江远舟很自然地接过了伞柄。 伞足够大,但要想完全罩住两个人,距离就必须拉近。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时不时碰到一起。 雨水打在伞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空气里潮湿冰凉。可江远舟挨着温焰的那半边身体,莫名有点热。 温焰倒没觉得有什么,她侧过头跟他说话:“哎,你下午在家干嘛了?” 江远舟立刻移开眼神,只盯着前面的路:“准备晚饭的材料,新学了道酸辣牛肉。” “真的?太好了!”温焰眼睛亮了亮,顺势就提要求,“局里食堂那菜,吃得我嘴里没味道。对了,牛肉你片薄点啊,厚了不入味。” 江远舟应了声,“记住了。斜刀片的,薄。” 温焰抱怨起今天办理的奇葩案子,江远舟就安静听着,偶尔简短地问一句。 两人就这样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的话,伞下的空间像个小小的移动世界,隔绝了风雨和喧嚣。 进了地铁,下班高峰期人流量很大,两人并排抓着吊环,随着车厢摇晃。 江远舟特意将手臂绕过温焰头顶,抓着上面的横杆,无形中给她隔开了一点拥挤的空间。 出了地铁站,雨已经停了。夜幕低垂,空气里带着泥土和植物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新味。 他们沿着人行道往家走,快到小区侧门时,旁边花店门口站了个抱着大桶鲜花的小姑娘。 她眼睛亮晶晶的,朝温焰甜甜地笑,又满是期待地看着江远舟,清脆地喊了声:“哥哥买束花吧!刚到的弗洛伊德玫瑰,可新鲜啦!” 江远舟的脚步几乎立时顿住了。他看向那桶开得正盛的粉紫色玫瑰,嘴唇动了动,一句“好啊”就要脱口而出。 温焰却在他发声前,已经笑着朝小姑娘摆了摆手,语气自然又爽朗:“不用啦小妹妹,我们不是情侣哦!” 小姑娘“哦”了一声,有点小失望地抱着花桶挪开了目光,寻找下一个目标。 温焰没在意,抬脚就继续往前走,嘴里还说着:“快回家吧,我饿了,等着你的酸辣牛肉呢。” 她走了两步,忽然发觉身边没人。 她诧异地回头,见江远舟还站在原地。 他低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水洼里映出的破碎光影,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他听见温焰的声音,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很快地应了一声“来了”,迈步跟上。 刚才伞下那点若有若无的暖意,似乎被这雨后清冷的夜风吹得一丝不剩了。 —————————— 温焰刚把双层饭盒放在工位上,盖子都没来得及掀开,两道影子就一左一右罩了下来。 “哟!温小焰同志!”随泱的大嗓门带着点调侃,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饭盒,“最近怎么都不和姐们两个一起点外卖啦?自带爱心干粮啊?” 她一边说,一边手快得像抓贼,“啪”地一下就把饭盒盖掀开了。 顿时,米饭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引得隔壁桌几个同事都扭头看。 吕希的眼神在饭盒里溜了一圈。黄澄澄的炸猪排切得整整齐齐码在一边,下面是嫩绿的西蓝花和红亮的茄汁虾仁,配着雪白的米饭,看着就好吃。 随泱毫不客气,直接伸出筷子夹走最大一块猪排,咔嚓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声音听得人耳朵发痒,“这水准绝了!比咱们食堂大师傅强八百倍!是江远舟那小子的手艺不?” 温焰伸手想把盖子夺回来:“爱吃不吃,话那么多!”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盖子,吕希的筷子又夹走了一只虾仁。 吕希嚼了几下,慢悠悠开口:“色泽均匀,火候精准,建议组织一次实地考察。根据这水平推测,做川菜应该也很正宗。” 随泱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对对对!吕希说到点子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温焰赶紧打电话!” 吕希凑近温焰,压低声音,“你这进度可以啊!上次跟我们打麻将,还一口一个‘姐姐弟弟’地撇清呢,这才几天功夫,人都直接住进你家了?正好,我们今晚一起去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位田螺姑娘,在同居环境下的表现。” “你们很烦啊!”在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温焰只好摸出手机。 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背景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还有碗碟碰撞的响声。 “在洗碗?”温焰放轻了声音,嘴角自己就往上弯。 “嗯,刚收拾完厨房”,水流声停了,江远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温温润润的,“今天忙吗?累不累?” “还行,上午就处理了两起小案”,温焰摆弄着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跟你说个事哈。随泱和吕希看到我带饭了,尝了尝,结果就是她们现在闹着,今晚非要去咱家,说要吃你做的满汉全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冰箱门被打开的响声,接着是江远舟带着无奈笑意的声音:“满汉全席?她们可真敢想。冰箱里还有早上买的肋排,倒是可以做。你喜欢红烧还是糖醋?” 吕希听到了,立刻在旁插嘴,“和他说要吃香辣的。” 江远舟默了默,对温焰说:“你这两天晚上还咳呢,香辣的太燥了,这个星期都别吃。那个猪肋排,我可以做个清淡点的山药玉米炖排骨汤,给你养养嗓子。” 温焰背过身去,防止吕希再偷听。她“嗯”了一声,“你定就好。” 等挂了电话,全程观察着温焰的吕希忍不住笑出了声,“天啊,你自己不知道,你这神色好像就在热恋哦,你对人家弟弟来真的?” “哪有!”温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反驳,“你又瞎说!”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接电话的随泱走了回来。她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刚才的嬉笑不见踪影。 她的语速快而清晰:“建设路银行边上,当街杀人,刑侦马上出发。” 吕希闻言,也收了情绪,立刻起身去拿现场勘察箱。 温焰的心跟着猛地一沉。她飞快地点开手机信息,边走边打字发给江远舟,【突发加班,吃饭改期。】 —————————— 凌晨两点,温焰拖着两条像灌了铅的腿,好不容易推开了家门。 屋里黑咕隆咚的,她连灯都懒得开,脱了鞋子,整个人就跟散了架似的,一头栽进客厅沙发里。 累,真是累得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今天那案子太堵心了。 就在小学门口的上学时间,人来人往的。一个厨师,追人家姑娘没追成,光天化日之下,抄起水果刀就捅了十几下。 温焰闭上眼,那女人最后惊恐定格的脸,还有地上那一大滩血,又在脑子里晃荡,甩都甩不掉。 审讯室里,那混蛋嘴里没有一句人话,不停地贬低那女的,说什么“穿那么短裙子不就是给人看的装什么清高!”“老子看得上她是她祖坟冒青烟!” 随泱审得差点掀桌子。 温焰只能按住搭档的手,一遍遍地强调铁一样的事实:“别废话了,满大街摄像头,几十双眼睛盯着你,痛快点交代动机!” 就这么个明摆着的案子,愣是耗到后半夜才完事。 客厅里只有温焰粗重的呼吸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她想着明天还得早起,得冲个澡,可意识像沉进粘稠的糖浆里,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黑暗中响起另一扇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很轻的脚步声,停在了沙发前。 温焰没睁眼,但感官能捕捉到靠近的温度和气息。 一只手很轻地探到她颈后,另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腿弯。她被人从沙发里托了起来,身体悬空了一瞬,随即落入一个宽厚而稳当的怀抱里。 第20章 她头一歪,无意识地靠上了他的肩膀,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能感觉到年轻身体绷紧的肌肉线条和皮肤传来的温热。 江远舟抱着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小心,生怕颠簸了她。 温焰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在移动,穿过客厅,被抱着进了她的卧室。在陷进柔软被褥的那一刻,她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 一条薄被轻轻展开,覆盖到她身上,被角也被小心地掖好,在她的肩颈处收拢。 房间里很安静,温焰能清晰地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比平时要浅一些。 空气极其微弱地流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抬了起来,带起一点不易察觉的风。 温焰甚至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只手在黑暗中的样子。 他的指尖或许离她的脸颊很近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皮肤的微温。 但是那停顿又充满了克制,那股想要触碰的气息无声地消散了,悬停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几秒之后,脚步声重新响起,这次是刻意放得更轻的退后,木地板和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微响。 温焰依旧闭着眼,身体放松地陷在被褥里,只有鼻尖萦绕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18 第18章 ◎秋日游玩◎ 公众假期,随泱提议去爬山。 早上十点,温焰和江远舟刚走到山门石碑下,吕希的眼尖劲儿就上来了。 她“哎呀”一声,拽着随泱的胳膊,手指头在温焰的米白t恤和江远舟的同款深灰t恤上来回点。 “瞧瞧这架势,情侣装哇!”吕希笑得眯起了眼,随泱也跟着笑,一脸促狭地来回扫视他俩。 温焰扯松领口透气,嘴里已经噼里啪啦解释开了:“就前俩礼拜商场清仓,这件买一送一,不拿白不拿!” 江远舟往温焰身边挪了半步,接了句,“嗯,扔了也是浪费。” 他这老实巴交的补充,惹得吕希和随泱更是挤眉弄眼,一副“我们懂,都懂”的表情,嘻嘻哈哈地带头往山道上走。 山不算陡,但走久了膝盖也有点发僵。 温焰她们仨在前头走走停停,看路边的野花,叽叽喳喳拍点照片。 江远舟就安静地跟在后方大概两步远的地方,像个影子。 温焰脚步稍微趔趄一下,或者被横出来的树根绊到,还没等她出声,旁边准会适时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托一下她的胳膊肘。 “看着点脚下,这儿石头滑”,江远舟提醒的声音不高,说完就松开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等温焰渴了,一摸自己瘪瘪的背包侧袋,一瓶拧开了盖的矿泉水已经无声地递到了眼皮底下。 温焰接过来灌了一大口,忍不住回头冲江远舟乐,“你包里是百宝箱啊?” 江远舟只是弯了弯眼睛,顺手又把她喝完的瓶子接回去塞进自己背包。 好不容易爬到开阔的山顶平地,山顶的风呼呼刮过来,吹得人精神一振。 三个女的欢呼着冲向观景台边缘,忙着拿手机对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和山下的城市轮廓咔嚓咔嚓。 温焰想招呼江远舟一起看,却发现他人不见了。 她目光转了一圈,才看见他已经挑了个背风又平坦的角落,正一个人闷头忙活。 他动作麻利得很,抖开帐篷布,咔哒几下接好支架,抻平,转眼间一个能遮阳挡风的帐篷就捣鼓起来了。 他又铺开野餐布,放好保温箱,开始摆弄起便携烧烤炉来。 等温焰她们拍尽兴了跑回来,小营地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 吕希和随泱惊喜地“哇”出声,毫不客气地坐到野餐布上捶腿:“江弟弟啊,你这效率也太神了!跟着你出来玩简直太享福了!” “我还准备了一些吃的”,江远舟笑了笑,拉开保温箱的盖子,里面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既有用保鲜盒装着的、腌得颜色漂亮的鸡翅中和牛肉粒,也有洗干净的蘑菇、玉米段,甚至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和密封好的蘸料。 烧烤的香气很快就飘散开了。 江远舟成了绝对的主厨,他拿着夹子站在烤炉边,翻动、刷油、撒孜然辣椒粉,每个环节都不含糊。 第一批肉串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他拿起一串烤得金黄微焦的鸡翅,递给眼巴巴看着的温焰,“喏,小心点,还有点热。” 温焰接过来咬了一口,外皮焦香,里面肉嫩还爆汁。她满足地眯起眼,含糊地嗯嗯点头。 江远舟看着她吃,嘴角不自觉就扬了上去。 他几乎没有安稳坐过一分钟。不是在烤炉边忙活,就是给姑娘们续饮料、分烤好的串儿、收拾用过的竹签和餐盘。 温焰的杯子刚空一半,他手里的果汁瓶就伸过来了;她刚啃完一只鸡翅,旁边立刻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湿纸巾。 吕希和随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随泱啃着甜糯的烤玉米,用胳膊肘捣了下温焰,“分明是老天爷看你太糙,给你空投了个男朋友嘛!” 吕希也跟着用力点头。她咽下嘴里的牛肉粒,冲着江远舟竖起大拇指,“弟弟你这表现也太模范了!贴心、勤快,手艺还贼棒!温焰我可警告你啊,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你得好好珍惜,对人好点听见没?” 烧烤架边的炭火噼啪轻响着,温焰嘴里还嚼着鲜嫩的蘑菇。 她被闺蜜俩这一唱一和说得耳根子都在冒热气,却瞥见旁边被夸奖的江远舟,那侧脸上的红晕更是一直蔓延到了脖子。 吃完饭后,几个人摊在折叠椅上不想动弹。 吕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撑死我了!江远舟,你这手艺不开店真是可惜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干坐着消食多没劲,咱们玩点啥吧?真心话大冒险?还是扑克牌?” 温焰正小口抿着水,一听吕希的提议,心里头立马就活络开了,“玩问答游戏怎么样?多动脑子还助消化。”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在江远舟脸上溜了一圈,“就考司法考试的考点吧!随泱、吕希,你俩老本行没忘光吧?江远舟下个月就考了,正好给他来个突击测验。” “行啊!”随泱爽快地应了,“输了的上班请奶茶!” 温焰看向江远舟,“咱俩一组对付她俩,行不?” 江远舟点点头:“听你的,就当巩固记忆了。” “哎哟喂!”吕希拖长了调子,眼神在温焰和江远舟之间暧昧地扫来扫去,“这就‘听你的’了?行吧行吧,看在你俩这么好学的份上,成全你们。我跟随泱一组,虐死你们两个临时抱佛脚的! 游戏开始了。 “第一题!”吕希抢先发问,目标明确地指向江远舟,“听好了啊,《刑事诉讼法》里,上诉不加刑原则的具体适用情形和例外是什么?” “上诉不加刑原则,是指第二审人民法院审判被告人一方上诉的案件,不得加重被告人刑罚的基本原则。但存在三种例外情形:一是检察院提出抗诉或者自诉人提出上诉的;二是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后查清了事实或补充了证据,检察院补充起诉的;三是按照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理的案件”,江远舟一口气说完,条理分明,一字不差。 “漂亮!”温焰一拍大腿,“满分!” 吕希也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记得忒牢!” 轮到温焰这组提问了。 温焰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吕希,问了个相对冷门的知识点:“吕大法医,考考你,《司法鉴定程序通则》里,关于重新鉴定的启动条件和程序要求?” 吕希果然被问住了,卡壳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答了个大概,细节错了好几处。 下一轮,随泱抛出一个关于《刑法》中共同犯罪主犯认定标准的问题。 温焰故意皱着小脸,手指敲着额头,好像使劲回忆就是想不起来关键点。她碰了一下旁边的江远舟,“这司法解释具体怎么说的来着?” 江远舟没有停顿,流畅地接过了话头:“《刑法》第二十六条规定,组织、领导犯罪集团进行犯罪活动的或者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的,是主犯。对于组织、领导犯罪集团的首要分子,按照集团所犯的全部罪行处罚。对于其他主犯,应当按照其所参与的或者组织、指*挥的全部犯罪处罚。” 几轮下来,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温焰像个专业的问题筛选器,碰到难题就一副“哎呀这题好难我忘了”的样子,把表现机会让渡给江远舟;而轮到吕希和随泱回答时,她又立刻火力全开,指出对方哪怕最细微的错误。 江远舟则始终配合默契,对每一个抛向自己或“丢”给自己的问题,都能给出准确完整的答案。 “我的天啊”,吕希看着又一次对答如流的江远舟,由衷地感叹,“你这脑袋是扫描仪做的吧?法条原文都能一字不差背出来?” 第21章 随泱脸上也全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她看着江远舟,带着一种发现璞玉的兴奋,“等你研究生毕业了,真的,赶紧的,麻溜儿考进警队来!咱们太需要你这种记忆力和分析力都强的脑子了!你搞犯罪心理,妥妥的专家级苗子。” 江远舟沉默了两秒,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温焰。 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有着期待和鼓励。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地开口:“我也想,能和你们并肩作战。这是我的愿望。” —————————— 这个秋天的雨水很多。温焰四人刚下山回到游客服务中心,雨点就下来了。 随泱和吕希的车停得不远,她两趁着雨还没变大,抓紧时间走了。 温焰摸出车钥匙,有点犯愁:“我车停生态停车场最西头了,过去得五分钟。” 她突然想到什么,钥匙串往江远舟跟前递:“你跑得快点,会开车吧?” 江远舟伸手就想接过,“我没有汽车驾照,不过这里应该没有人查。” “那可不行”,温焰连忙收回手,“警务人员不能知法犯法,你在这等我。” 可等她冲进雨幕,跑了一段就后悔了。 现在的雨大了起来,唯一的一把伞被风吹得翻了盖,雨水顺着后脖领灌进她的t恤。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跑到车边,抹了把脸钻进驾驶座,又发动车子调头去接江远舟。 于是,江远舟坐进副驾驶位置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温焰的衣服已经紧紧糊在身上,安全带卡在双峰间勒出深沟,内衣轮廓也透得清清楚楚。 他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他慌忙扭过头去看窗外,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回去就考驾照。” 19 第19章 ◎意外受伤◎ 温骏隆生日当天,温焰抽空回了一趟家。 门一开,屋里过分甜腻的香水味混着饭菜香就扑了过来。 继母周莉的声音飘进玄关:“哎哟,我们温警官终于有空回家啦?快进来快进来,你爸念叨一天了。” 温焰没应声,走进客厅。 正在看电视的温骏隆调小了电视音量,“焰焰回来啦!等一下宋丞,就吃饭了。” 温焰把路上买的果篮搁在茶几上,周莉跟过来,拿起水果看了看。她笑着,话却像小针:“还是焰焰会买,这橘子看着新鲜,比宋丞上次带回来那箱进口的也不差,实惠。” “我回来了”,宋丞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 他刚进门,警服外套搭在臂弯,高大的身形往温焰和周莉中间不着痕迹地一挡,接过周莉手里的果篮往厨房走,“妈,今天做了什么,我在楼下就闻见香了。” 周莉脸上那点得意被捧了出来,暂时咽下了后面的话。 饭桌上热气蒸腾。 温骏隆给温焰夹菜,红烧肉堆满了她的碗尖。 周莉抿着汤,像是随口一提:“焰焰最近忙什么呢?家也不回,电话也没几个。你爸生日都要三催四请的。” 温焰筷子顿了顿,那块油亮的红烧肉停在半空,“案子多。” “再忙也得顾家呀”,周莉叹气,转向温骏隆,“老温,你看这孩子,跟你年轻时一个样,工作起来命都不要。” “不过焰焰啊,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跟男人不一样,这么拼,身体哪吃得消?”她拉过宋丞胳膊,亲热地拍两下,“你看咱宋丞,同样是警察,上个月又破了个大案,局里都点名表扬了!我儿子就是争气,从小不用人操心。” 周莉还不消停,继续对着温焰输出,“所以焰焰啊,不是阿姨多嘴,你干这行真比不过你哥。女孩子家家,安稳点好。前楼张太太家儿子,留学回来的,条件多好!改天介绍你认识?趁年轻赶紧定下来,早点生孩子享福,省得你爸操心你嫁不出去!” “我吃好了”,温焰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碗里的红烧肉一口没动。 餐桌上的气压骤然低得吓人,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显得格外聒噪。 “焰焰!”宋丞一把按住她胳膊,带着安抚,“爸、妈,焰焰最近确实累,手头那个绑架案刚结,连轴转了几天。” 他转头看向温焰,眼神里有恳求,“厨房有我带回来的杨梅汤,冰镇过的,给你盛一碗?” 温骏隆也赶紧打圆场,“食不言寝不语,周莉你差不多得了。” 温焰抬头,看着父亲鬓角新冒出的白发,胸口那股翻腾的郁气终究被压了回去,重新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宋丞拿起车钥匙:“我送你。” 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车窗外的霓虹流光般掠过温焰的脸。沉默却像一块湿透的厚布,闷得人透不过气。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宋丞终于开口,“听说你现在和个男的住在一起?” 温焰盯着前方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是啊,江远舟。” “温焰!”宋丞的声调猛地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怒气,“我上次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能不能清醒点?他什么人?酒吧里混出来的,家里一堆烂摊子,现在连个正经收入都没有!这种人……” “这种人怎么了?”温焰倏地扭过头,眼神锐利得像刀,“比你这种背后捅刀子、仗势欺人砸人饭碗的人强!宋丞,要不是你跑去酒吧耍威风,人家老板至于开除他?他至于走投无路?” 宋丞的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绷得死紧,“我是为你好!他那地方鱼龙混杂,背景能干净?你一个警察,跟这种人搅在一起,前途不要了?” “我的前途,我自己负责。我的生活,也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红灯转绿,后面传来催促的喇叭声。温焰抬手,指向车流前方,“你要是还想教训人,过了前面那个路口靠边,放我下去。” 宋丞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叫。他最终没再说话,一脚油门,车子沉闷地向前冲去,汇入夜晚喧嚣的车河。 车子停在温焰楼下。她推门下车,一句“谢了”也吝啬给予。 引擎声在她身后不甘地盘旋片刻,最终远去。 温焰没有立刻上楼,脚步一转,走向拐角的便利店。冰柜的冷气扑面,她弯腰拎起一打罐装啤酒。 回到家,灯还亮着。 江远舟从厨房门口探出身。他头发有些凌乱,一手还拿着块抹布,袖口卷到手肘。 “回来了?”他看到温焰手里那打啤酒,愣了一下,随即弯了下嘴角,“还有汤,要不要来一碗?” 温焰把那打沉甸甸的啤酒搁在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她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激得她微微眯起眼,似乎一晚上积压的浊气也冲淡了些。 她放下罐子,看向还站在厨房门口的那个年轻人。 “江远舟”,她的声音带着啤酒浸润过的微哑,“别忙了。过来陪我喝点。” 江远舟擦干手,默默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他看着她喝完了一罐啤酒,忍不住开口,“怎么了?你今晚不是回自己家吃饭吗?” “那房子早不是我的家了”,温焰把易拉罐捏得变形,模仿着周莉那种拿捏的腔调,把今天饭桌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至少,你父亲是希望你回去的?”江远舟小心地问。 “希望?”温焰嗤笑一声,又开了一罐新的,“我妈去世才一个月,他就把周莉娶进来了。那女人以前就是他公司里端茶倒水的小职员,手段厉害得很。我妈尸骨未寒啊,他温骏隆的新婚日子倒过得挺美!他们现在像一家三口,我就是多余的。” 客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啤酒气泡细微的破裂声。 江远舟看着她泛红的眼圈,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你也知道我爸赌得家徒四壁,跑得无影无踪。后来是我妈拖着我,抱着那堆催债的条子,一家家磕头求宽限几天。最后什么都卖了,也就刚够填窟窿的一个角。现在轮到我,搞钱的法子试遍了,酒吧干不了,送外卖车还被拖走,是不是也挺惨的?” 温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谁准你比我惨的?” 常年积蓄的委屈和愤怒,以及对母亲绵长无尽的思念,她的眼泪汹涌地决了堤。 江远舟心头一紧,本能地倾身过去。 他没碰她,只是把桌上那罐还剩大半的啤酒拿开,又把纸巾盒推到她手边,“别喝了。” 温焰没去拿纸巾,她把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微微抽动。 江远舟安静地守在旁边,直到那啜泣声慢慢平息下去,只剩偶尔一声抽噎。 “都过去了”,他等她抬起头,才温声说:“你妈肯定不想看你这样。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不是还要盯嫌疑人落脚点?专案组的压力,不比应付家里小吧?” 温焰胡乱地用纸巾摁了摁眼睛,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酒精和情绪宣泄后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只觉得脑子发沉,眼皮打架。 第22章 江远舟站起身,把剩下的啤酒一起收走,“你去洗个热水澡,我来煮解酒茶,待会你出来就能喝,然后好好睡一觉。” 温焰蜷在椅子上,听着厨房烧水壶低鸣。她抹了把脸,摇摇晃晃站起来。 经过厨房时,她看见江远舟正低头盯着灶火,跳动的蓝光映在他的侧脸上。 她哑声说了句“谢谢”,径直推开浴室门。 —————————— 还有一周就要过年了,江远舟踩着凳子将最后一枚中国结挂上门框。 玻璃上有写了福字的红纸,超市买的彩灯在沙发扶手上绕了几圈,屋里总算有了点年味。 冰箱门上贴着他手写的菜单,从年三十到初七,每天菜名都不一样。 厨房里泡着的糯米粒吸饱了水,胀得白白胖胖。他刚捞出蒸布准备铺笼屉,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随泱的声音裹着急诊室的嘈杂传来,“温焰今天追捕犯人从消防梯上摔下来,刚去医院打好石膏。现在我送她回家,你搞得定不?” 江远舟手里的蒸布一下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毛衣袖口。他定了定神,“麻烦你送她回来,我守着。” 他快步走出家门,看着从1开始跳动的电梯数字,连续按了多次下行键。 他在单元楼门口站了一会,见到了随泱的车。温焰坐在后排,右小腿裹着白剌剌的石膏,剪开的牛仔裤腿下露出大片青紫。 他配合着随泱从后尾箱卸下轮椅,温焰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轮椅放这儿,我自己能跳过去。” 说罢,她单手撑着座椅边缘,受伤的右腿悬在车外,就要下车。 江远舟推着轮子转到车门边,语气是少见的强势,“坐回去。” 他俯身钻进车厢阴影里,手臂横过她后背,另一只手抄起她膝弯,打石膏的右腿被稳稳托住。 温焰整个人悬空被他端了出来,她还想挣扎,“说了我能跳……” 江远舟没吭声,但弯腰把她放进轮椅的动作像在安置易碎品。 一直到家里,江远舟都没给她尝试自己活动的机会。他的动作很利落,最后把她平放在了铺着格子床单的床上。 只是,他的脸全程都绷着,目光垂落在她打了石膏的腿上或者旁边,就是不看她。 温焰躺稳了,没有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牵扯力道,让他准备直起的腰停住了。 她仰着脸看他,眼底既困惑又委屈:“你怎么了?干嘛从楼下就黑着脸。” 20 第20章 ◎一地鸡毛◎ 江远舟被温焰这么直白地问住,喉结滚了滚,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 也许是房间里太安静,也许是那点扯住衣角的依赖太过清晰,一种混杂着焦躁和钝痛的情绪猛地冲开了闸口。 “看你这样,我难受”,江远舟声音很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宁愿摔的是我,替你躺在这儿。”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心跳擂鼓一样撞着肋骨。 “替你”这话的分量太重了,他算她什么人?一个走投无路、寄人篱下、靠着给她做饭赚生活费的穷学生罢了。 宋丞那轻蔑的眼神、酒吧老板递给他结清工资时那惋惜又透着“别惹麻烦”的表情、还有银行卡上那串冷冰冰的数字,一股脑地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有什么资格说“替你”?就连吕希和随泱那些善意的起哄,此刻回想起来都像针扎。 巨大的窘迫瞬间淹没了他,他狼狈地避开了温焰骤然变得复杂的目光。 “你歇着”,他掰开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语速带着急于逃离的仓促,“要喝水,或者拿什么东西,就喊我。”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大步冲出房间带上了门。 —————————— 那天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讲过的话。 大年三十的下午,江远舟准备了各种馅料,温焰坐在餐桌前捏着饺子皮。 她工作卖力,做饭就差点意思,包的饺子肉馅总从边上漏出来。 江远舟看不下去,拿过来灵巧地一捏一折,温焰手里那团不堪入目的东西就成了圆鼓鼓的元宝。 他把包好的饺子码放整齐,又抽了张纸巾给温焰擦手上的面粉,“我妈以前常说,饺子馅儿实在,年才过得踏实。” 温焰笑了笑,刚想接话,门铃却响了。 江远舟去开的门。 宋丞站在门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他的目光越过江远舟,直接钉在餐桌旁的温焰身上,声音像块冻硬的石头:“收拾东西,回家过年。” 温焰搁下残缺的饺子皮,指了指自己架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右腿,“我这样不方便。” 宋丞踏进门,皮鞋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湿印。 他扫视着贴了福字的玻璃窗、冒着热气的锅、桌上拌好的凉菜,最后停在江远舟沾着面粉的旧毛衣袖口上,眼神冷得刺人。 “你平时任性就算了,过年也不回去看你爸”,他刻意咬重了字眼,“温焰,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温焰沉默几秒,撑着桌子站起来,石膏腿笨重地拖在地板上,“那走吧。” 她挪到沙发边穿外套,宋丞的手就伸了过来:“我抱你下去。” 话音未落,另一双手臂更快地圈住了温焰的腰和腿弯。 江远舟不发一言地托抱起了温焰,她下意识搂住他肩头。 宋丞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沉了下去。 等电梯的时候,温焰能听见江远舟近在咫尺的心跳,和他微微急促的呼吸不太相称。 宋丞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声重得像在砸地。 单元门外的风有点大,宋丞的车亮着灯停在积雪的路边。 江远舟把温焰小心地放在后排,拉过安全带扣好。他半个身子探在车里,挡住了外面的风雪,也挡住了宋丞冰冷的视线。 “我考到车牌了”,他压低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你想回来就随时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引擎发动,暖气呼呼吹出来。宋丞握着方向盘,指关节绷得发白。 车子滑入街道,温焰盯着后视镜里飞快倒退的亮着暖黄灯光的自家窗户,直到它彻底隐没在灰白的建筑群背后。 —————————— 温焰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腿很沉,下车后宋丞要抱她,她胳膊一甩,硬是自己往前蹦了一步。 宋丞知道她倔,也没再强求,就在旁边护着,怕她摔了。 推开大门,周莉脸上堆着笑地迎了上来,就是那笑容瞧着有点假。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温焰受伤的腿上来回扫了好几趟,就跟在菜市场肉摊子上挑拣排骨不够新鲜似的,“啧啧,瞧瞧这腿伤得,女孩子当警察真是辛苦又危险啊!” 温焰懒得接她这话茬,闷声不响地把拐棍往玄关柜子边上一靠,靠着一条好腿,单脚一下一下往客厅沙发那边蹦。 沙发软得很,她一下子瘫进去,才觉得稍微缓了口气。 电视里正放着春晚前的预热节目,主持人穿着红彤彤的礼服,声音高亢喜庆,可那红色刺得温焰眼睛疼,她干脆撇开头不看。 今天年夜饭的席面很足,鸡鸭鱼肉海鲜堆了满满一桌子。 可温焰没什么胃口。她随便夹着眼前的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宋丞坐在她左边,偶尔给她碗里添点她平时爱吃的。 吃着吃着,周莉突然哎呀一声,戳了戳旁边温骏隆的胳膊,半嗔怪半撒娇地说:“老温啊,你看我这记性!你给我买的新年礼我都忘了戴出来给大伙瞧瞧了!白费你一片心意。” 说完她就站起身,一路小跑回了卧室。没一会她又出来了,脖子上多了条明晃晃的金链子,手腕上也套着个金镯子,走动起来叮当作响。 她故意把那个镶着生肖鼠的金镯子转得哗哗响,对着温骏隆说:“你瞅瞅,今年这个鼠镶的宝石多透亮,衬得我气色都好了吧?算下来啊,你过年给我买金饰的习惯都坚持了整十年了,街坊邻居哪个不羡慕我命好,摊上你这么个知冷知热的。” 温焰正咬着一块炸藕盒,酥脆的藕盒在她齿间发出一声轻响,突然就卡住了。 十年前,她亲妈正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肺癌晚期,从查出来到人没了,也就撑了不到三个月。 “十年?”温焰抬起头,死死盯着周莉,又转向温骏隆,“我妈还没闭眼的时候,你俩就好上了,是不是?” 温骏隆被她这么一问,脸上有点挂不住,端起酒杯想打哈哈混过去:“大过年的,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干啥?我……” “是,还是不是?”温焰根本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她两手撑着沉重的红木餐桌边缘,用力站起来。 周莉一看这架势,立刻捂住嘴,带上哭腔开始表演:“天地良心!老温你可得给我作主啊!姐姐走之前,我俩绝对是清清白白的!那时候你就是看我一个人带着宋丞,在外租房太难,刚好手头有套闲置的小公寓空着也是空着,好心借给我暂住避避风雨罢了。焰焰,你是警察啊,办案子不也得讲证据吗?没有证据,哪能空口白牙就给人定罪呀!” 第23章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吧嗒吧嗒往下掉,好像真是被温焰冤枉死了。 “证据?”温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坐在主位上的温骏隆,“我妈在殡仪馆的骨灰盒盖子还没凉透呢,这女人就登堂入室了!当年你娶她进门,嘴上说是为了有人照顾我,结果呢?她两面三刀地对我,我告诉你,你跟聋了似的!你在哪?啊?我爸,你在哪?” 温骏隆被女儿当众揭老底,特别是提到前妻的死,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反了你了!老子养你这么大……” 可是,狠话还没撂完,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他死死捂住胸口,整个人直挺挺地就往后栽倒下去。 “爸!”宋丞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人。 周莉也扑过去,哭天抢地地喊着温骏隆的名字。 宋丞顾不上别的,一边指挥着慌了神的保姆拿药,一边赶紧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寒夜里。 宋丞跟车去了,刚才还吵闹混乱的家里,一下子变得死寂一片,只剩下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鱼缸里,氧气泵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温焰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沙发里。 等力气稍微回笼一点,她才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单脚蹦到玄关处。 这时,周莉像个幽灵一样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一字一句地说:“你爸刚才血压都飙到二百三了,差点就去了。这下,你满意了?” 温焰看都没看周莉一眼,转身就去够门把手,她不想再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一秒。 门一开,除夕夜零下十几度的寒风就往脸上刮。 她拄着拐棍,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小区外面的路口站着。 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明明感觉不到冷,但寒意却顺着骨头缝一直往上爬,冻得她半边身子都发麻。 她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号键连着按了三回,手指才对准了位置拨出去。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了那边熟悉的声音,一直强忍着的对那个冰冷家的失望,全部冲了上来,堵在嗓子里。 她对着手机哽咽着:“江远舟,你在哪?” 21 第21章 ◎由衷之言◎ 江远舟把温焰那辆雷克萨斯扎进便利店门口的积雪堆里,车头灯扫过玻璃窗,正好照亮她仰头灌酒的侧影。 冰天雪地里,那瓶白酒的标签红得刺眼。他推开车门,快步走进便利店。 温焰捏着酒瓶的手指冻得发红,她没看他,喉咙里又滚下一口,浓烈的酒精味冲得她自己都皱了眉。 “温焰!”江远舟夺过瓶子,声音压着火,半蹲下去抄她膝弯。 她挣了一下,石膏腿笨重地磕在桌脚,闷响被便利店聒噪的新年歌吞没。 他手臂收得更紧,把她整个人往上颠了颠,托稳了,才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脏污的雪泥往车那边挪。 她脸埋在他颈窝里,呼出的气滚烫,带着浓重酒气喷在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上。 他用手肘顶开后车门,小心地把她塞进后座,又扯过后排的备用毛毯,盖住她冷得发抖的上半身。 车子重新碾过雪地。车厢里死寂,只有空调风口嘶嘶吐着热风。 温焰的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窗外的霓虹被泪水泡得一片模糊。 江远舟扶着方向盘,视线几次扫过后视镜。 镜子里的她缩成一团,肩膀几不可察地抽动,脸颊残留着被寒风吹出的红痕,又被泪水冲刷得发亮。 他喉结滚了滚,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车停在温焰楼下,他绕到后座,俯身去抱她。 毯子滑落了,她也没抗拒,只用冰凉的手指揪住他外套的前襟。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她身上浓烈的酒味。 开了门,客厅里还残留着下午出门前煮饺子的面汤气味,桌上那盘没包完的饺子皮边缘已经干翘发硬。 他抱着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弯腰把她妥帖地放下。那条沉重的石膏腿被他双手捧着,搁在旁边的矮脚凳上,摆成一个相对舒服的角度。 做完这一切,他蹲在沙发前没起身,抬头看她:“晚上你吃东西了没?” 温焰眼皮红肿,避开他的视线,头歪向靠背里侧,只剩散乱的发顶对着他。 他等了几秒,没再多问,站起来进了卫生间。 他拧开水龙头,搓了把热毛巾,又端了盆热水出来。 可是,他刚走到客厅,脚步就顿住了。 温焰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上次没喝完的啤酒,正仰着脖子往下灌,淡金色的液体顺着她嘴角淌到下巴,再滑进衣领里。 “还喝?”江远舟声音沉了,几个跨步过去劈手就夺罐子,“温焰!” “给我!”温焰猛地伸手去够,身子往前一扑。碍于受伤的腿,她整个人重心一歪,直接栽进沙发里,额头差点磕到木质扶手。 江远舟心口一紧,盆都来不及放,哐当搁地上,热水溅湿了裤脚。 他赶紧俯身去捞她,手臂绕过她后背往上带:“摔哪了?腿碰着没?” 温焰被他半抱半扶地弄起来,头发乱糟糟糊了一脸。她没喊疼,只是身体开始抖,先是细小的颤动,接着控制不住地抽气,眼泪又滚下来了。 “没有了”,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头重重抵进他肩窝,“温骏隆欺负我妈,他和周莉把我当傻子!我没有家了江远舟……没有了……” 江远舟身体僵了片刻,那只没被她抓住的手抬起来,悬在半空犹豫了好几秒,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他拨开粘在她湿漉漉脸颊上的乱发,小心地将碎发别到她耳后。她的耳朵尖也是红的,脆弱得像易碎的贝类。 “别哭,温焰,别哭”,他的声音低下去,另一只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住她单薄的背。他虚虚拢着,把人往自己胸前带了带,又拍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哄小孩那样,动作生涩却很有耐心。 “家不是某个房子。你在这儿,这不也是你的地方吗?随时回来,管吃管住那种。” 温焰的哭声没停,反而因为他的安抚更加汹涌,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肩头的毛衣上,留下湿漉漉的一片。 江远舟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那只轻拍后背的手掌终于完全地贴在了她的蝴蝶骨上,传递着一点支撑的力量。 他微微侧过头,继续低声絮语:“你还有随泱,还有吕希,她们多担心你。随泱下午还打电话问我你情况,吕希也说要给你炖骨头汤。她们都是你的家人,真的。” 感觉到她的哭声小了一点,只是身体还在惯性般地抽咽,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的嘴唇贴着她发丝滑过的弧度,把后面那句压得更低:“况且你还有我啊。” 等了一会,回应他的却是肩膀上骤然加重的分量。 江远舟低头去看。 温焰眼睛紧闭着,脸颊贴着他的毛衣,眉头还小小蹙着,但呼吸已经均匀了。 他保持着半抱的姿势僵了一会儿,才无声地吁了口气。他贴在她背上的手又抚了两下,确认她真的平静下来睡过去了。 卧室只开了盏小夜灯。他把她安置在床铺里侧,拉好被子。 他重新拧了热毛巾,坐在床边,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和酒渍。 毛巾擦过她紧闭的眼皮时,她似乎感觉到了舒适,眉头舒展了一点,喉间咕哝了一句。 江远舟的手停在她脸颊上方,没有立刻拿开。他看了很久,直到手中的毛巾都凉透了,才慢慢收回来。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眼泪的咸涩、啤酒的麦芽气息,以及他那句消散在寂静里的未被听见的话语。 冬去春来,江远舟的本科生生涯即将在六月份划上句号。 他一知道毕业典礼的时间,就兴冲冲地给温焰打去了电话,“周四上午十点,你有空来吗?” 温焰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目光停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上,“说不准,队里有个要紧案子,可能走不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江远舟刻意放松语气,“没事,工作重要。我就跟你说一声。” 电话挂了,键盘的敲击声重新填满办公室,但温焰觉得手指有点沉。 过了一会,她拿起打印好的文件走向随泱的办公室。 推开房门,随泱正对着电脑皱眉,屏幕上是那个卷款潜逃的通缉犯照片,他很年轻,戴副眼镜。 “签字”,温焰把文件搁桌上。 随泱抬眼打量她:“怎么了?耷拉着个脸,跟江远舟吵架了?” “没有”,温焰拖过椅子坐下,下巴朝屏幕扬了扬,“为这小子烦。去年才毕业的清北大学生,前途大好,就为了给女朋友买个包,挪了公司三百多万。现在亡命天涯,值吗?” 第24章 随泱拿起笔刷刷签字:“人一旦被逼到那份上,脑子容易不清醒。” “不过”,她把文件推回来,身子往后一靠,探究地看着温焰,“这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焰看着屏幕上那张年轻焦虑的脸,莫名就和刚才江远舟电话里强自镇定的样子重叠了。 她揉了揉眉心:“随泱,你说江远舟他,是不是对我有点别的意思?” 随泱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笑得肩膀直抖,“我的温警官,您是出现场把观察力也丢现场了吗?吕希跟我说你俩现在就是差个官宣。大半年的时间,天天一个屋檐下,人家一日三餐给你变着花样伺候着。你冬天怕冷,人家去超市兼职,赚来的钱一分没花,就为了考个车牌接送你上下班。这待遇,你跟我说他只是个房客?瞎子都看得明白!” 温焰没笑。办公室的空调嗡嗡响,冷气吹得她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很快就要去读研了。那个犯罪心理学的研究生,是他大学期间熬了多少夜才换来的保送名额。南方的顶尖学府,导师是国内这领域的权威”,她停顿了很久,目光落在桌角磨掉漆的地方,“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翻身机会了。” 随泱脸上的调侃收了回去,“所以呢?你担心异地恋影响他?现在交通多方便,视频电话也随时能打。” “我比他大,他才二十二”,温焰抬起头,眼神很静,“他现在读研,以后说不定还要出去读博,毕业以后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他的世界好不容易打开一道缝,现在正是需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在往上爬的时候。” 她想起江远舟和母亲被高利贷逼上门的光景,想起他到处打工碰壁的绝望,想起宋丞那些恶劣的逼迫。所有的挣扎和脆弱,都源于那条过于陡峭的上坡路。 随泱默了默,问:“那你自己呢?就这么推开他了,舍得?” 温焰没吭声。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她脸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条纹。她望向墙上挂着的警徽,金属的冷光映在她眼底。* 舍得吗?当然舍不得。 推开家门闻到饭菜香的踏实感,深夜归来客厅那盏为她留的小灯,甚至两人在沙发两端各自看书时那种无需言语的静谧……这些细微的温暖,早已沁透了她疲惫的生活。 但正是这份不舍,她的脑子才更清醒。 喜欢一个人,得把他往高处推才对。 她的房子能给他一张安稳的书桌,但给不了他翱翔的翅膀。 他破案时有着近乎本能的犯罪心理画像天赋,而那张保研通知书,是他唯一能稳稳攥住、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的绳索。 他应该心无旁骛地钻进书本里、课题里、那个能发挥他天赋的领域里,而不是困在房租水电和别人的闲言碎语里,更不该被一点点温情就绊住脚步。 他那么好,值得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前程。 他值得。 22 第22章 ◎铁石心肠◎ 温焰把车停在社会学院侧门的路边,隔着铁栅栏望向礼堂方向。 毕业季的校园很热闹,穿学士服的学生们聚成团团簇簇,家长们的相机镜头追着子女移动,空气里有股热烘烘的青春味。 她没告诉江远舟要来,穿了件最普通的白t恤牛仔裤,混在陆续进场的家长堆里,毫不起眼。 礼堂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毕业生们像一群兴奋的鸟儿。 温焰绕过人群,找了个礼堂侧门角落的位置站着,后背贴着冰凉的墙砖,视野正好能瞥见台上的一角。 典礼进程漫长又热闹。 先是校长讲话,然后是院领导致辞,底下嗡嗡的交谈声没怎么停过。 温焰看到前排一个女生把脑袋歪在爸爸肩膀上,他笨拙地调整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她喉咙有点发紧,掏出手机划拉着毫无新意的消息。 有个环节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讲话,她听到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出了江远舟的名字,重新抬起了头。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侧幕稳步走上台。那身宽大的黑色学士袍,穿在别人身上可能像借来的戏服,但套在江远舟身上,竟莫名地合适。 他肩线平直,身形有种青竹似的韧劲儿,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尤为清晰俊朗。 温焰的心跳突兀地漏了一拍,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那时的他,站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像一张被生活揉皱了的纸;而此刻的他站在聚光灯下,整个人脱胎换骨般耀眼。 他接过话筒,指尖在那金属杆上叩了一下,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各位老师、同学们,我今天能站在这里,真的挺意外的。” 底下响起善意的哄笑,江远舟的嘴角跟着弯了一下。 “一年前这时候,我还在为下学期的生活费发愁,想着是不是得彻底休学去打工。我妈躺在医院等着救命,我爸不知所踪”,礼堂里彻底安静了,只有他平静得像在讲别人故事的声音回荡,“那时候我觉得,老天爷大概是把我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温焰的后背也离开了冰凉的瓷砖,在人群中站直了看他。 “后来,我遇到一个人,她帮了我一把”,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她跟我说,饿着肚子读不好书,问我能不能去她家做饭赚钱。” 他的声音里染上真切的暖意,连带着眉宇间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她给我硬生生踹开一条路。虽然她今天没来,但我还是想说,谢谢。谢谢你能让我把书念完,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穿着这身袍子,站在这里。” 他的双眼似乎望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也想跟和我一样,觉得前头没路的同学说一声,别放弃。有时候,可能就是再撑一下的事儿。” 下面的掌声如同滚雷骤起,持续良久。 温焰抬手抹了下眼角。她觉得礼堂侧门灌进来的风,带着夏日的燥热,吹得她眼眶发烫。 散场的人潮像开闸的水,呼啦啦涌出来。 温焰没动,依旧缩在侧门那个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江远舟被一群同学围着,推搡着,肩膀挨了好几下祝贺的巴掌。 他应付着闹哄哄的合影要求,脸上笑容明亮,是温焰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 他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礼堂出口的方向。温焰知道他在找什么,她手指蜷了蜷,还是没动。 一个穿宝蓝色学士袍的女生挤到他面前,马尾辫甩得高高的,看着他的眼神像星星。 隔着一段距离,温焰听不清他们的话,只看到那女生笑容灿烂,比划着什么。江远舟微微低下头听,姿态专注而礼貌。 没说几句,女生忽然张开手臂,笑着往前凑了一步,显然是在索抱。 江远舟愣了一下,身体有点僵硬,但还是礼貌地张开手臂,短暂地虚拢了一下女生的肩膀,几乎在她靠过来的同时就撤开了。 女生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再说了两句,江远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 等江远舟被几个男生簇拥着去拍照时,温焰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找到自己的车子坐进去。隔着车窗,校园里依然洋溢着毕业的喧嚣。她没再看,汇入了校外的车流。 —————————— 江远舟在公交站等车回家的时候,手指隔着牛仔裤,按在兜里的凸起上——那是一条他存了很久钱才买到的银链子。 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里,他无数次想象过把它送给温焰的场景:或许是某个她破获大案后归家的夜晚,灯光温暖;又或许是她今年的生日,气氛正好。 他反复推敲着说辞,想让它郑重而不刻意。 但今天不同。 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站上发言台,聚光灯打在身上,台下掌声雷动,那一刻的肯定和荣耀,是他这个在泥泞里挣扎的人从未奢望过的。 巨大的喜悦像浪潮冲垮了所有预设的堤坝。他迫切地想和她分享,想立刻让她感受到这份因为他自身努力而获得的荣光。 “择日不如撞日吧”,心底有个声音在喧嚣。 他下了公交,带着典礼未散的亢奋和一腔孤勇,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 江远舟到家的时候,客厅窗帘拉着,光线昏沉,温焰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他愣了愣,反手关上门:“怎么没去上班?” 温焰没起身,只是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江远舟放下装着毕业证书的纸袋,依言坐下,背挺得有些直。 温焰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问:“前几天你说,研究生导师催你早点去新学校报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江远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盒盖,推到温焰面前。 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坠着一粒切割简单的吊坠,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闪着一点微光。 第25章 他真挚地看向她,声音发紧,“我要去南方读研了。温焰,我们试试异地恋,可以吗?” 温焰看着那粒小小的石头,能想象出江远舟省吃俭用、反复摩挲盒子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必须更狠一点。 她硬生生扯起嘴角,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刻意扭开的脸上写满赤裸裸的轻蔑:“你不是吧?” 那声笑像根针,扎得江远舟肩膀塌下去一点。他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温焰没给他喘息的机会,霍地站起身走进卧室。 江远舟听见抽屉被用力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很快,她捏着另一个丝绒盒子走出来,啪地扔在茶几上。 她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条沉甸甸的玫瑰金链子,吊坠是朵镶满碎钻的花,在昏暗中也难掩其奢华的冷光。 “宋丞送的”,温焰的声音很冷,“去年生日,五位数的东西,我都没点头。” “江远舟”,她的目光带着残忍的嘲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得上你这个?” 她刻意加重了“这个”两个字,仿佛他捧出的不是心意,而是垃圾。 “贫穷”如同无形的烙铁,烫得江远舟脸色惨白。 他下颌线紧绷,像是在吞咽巨大的石块。那个精心准备的礼物,连同他刚才在典礼上获得的短暂荣光,在她鄙夷的目光和冰冷的钻石面前,瞬间碎成了齑粉。 他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不在意的笑容,但失败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求证,“那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温焰死死咬住口腔内侧,血腥味弥漫开来。她必须立刻斩断这一切。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没有。” 她的肩胛骨因为用力克制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冷得像铁:“我一开始收留你,不过是看你可怜。刚好你会做饭,省得我天天点外卖浪费钱。现在你毕业证也拿了,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别不分好歹地赖着不走。” 江远舟僵在原地,像是没听懂。 今天早上出门前,她明明还笑着叮嘱他典礼别紧张。 “怎么会……”他喃喃低语,更像灵魂出窍的呓语。 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猛地冲破堤坝,他一步跨前,带着近乎崩溃的冲动,从后面抱住了温焰。 他的双臂像濒死的人抓住浮木般紧紧箍住她的腰,滚烫的脸颊埋进她颈窝的发丝里,声音破碎不堪:“温焰!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现在是不是要分手?” 他箍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身体带着无法自控的颤抖。 温焰的心被那个拥抱勒得几乎停跳。她猛地吸了口气,狠狠掰开他环在腰间的手臂,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扬手。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客厅里炸响,像抽碎了什么东西。 江远舟的左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痕,火辣辣地疼。他的眼圈一点点红了,下眼睑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停留在眼眶边缘,迟迟没有滚落。 他看着她,就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却不知原因的孩子,所有质问都被堵在了那无声的泪光之后。 温焰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的嫩肉,尖锐的疼痛让她维持住脸上的厌恶,“我们牵过手吗?拥抱过吗?接过吻吗?什么都没有!分什么手?” 她甚至故意扬起一个充满倦怠的冷笑,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脸上浮肿的指印,“江远舟,我腻了,懂吗?看见你这副要死不活的窝囊样子就烦透了!你给我滚出去!” 江远舟眼底最后的光彻底熄灭了。 那强忍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溢出眼眶,蜿蜒而下。 温焰几乎要被那眼神凌迟处死。她猛地指向他房间的门,声音尖锐得破了音:“去收拾你的东西!立刻!马上走!” 说完,她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反手锁上门,背脊抵住冰凉的门板,才敢放任自己滑坐到地上,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外面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抽屉拉开、柜门开关、行李箱拉链被缓缓拉上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在她心上划一刀。 又过了一会,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外。 江远舟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姐姐,我走了。” 温焰用力捂住嘴,把所有的呜咽都堵在喉咙里。 客厅彻底安静下来了,门外是死一样的安静。 温焰扶着门板勉强站起来。她拉开房门,客厅里一片狼藉,属于江远舟的气息正一点点消散。 茶几上那个深蓝丝绒盒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弃的梦。 她走过去,膝盖一软跪倒在茶几前的地毯上。 她指尖颤抖着拿起那个小盒子,里面的细银链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泛着一点柔和黯淡的光。 她抚摸了很久那粒石头,最后摸索着扣上了搭扣。 23 第23章 ◎六年之后◎ 温焰活动了一下脖子,肩膀还带着昨夜伏案看卷宗的酸胀。 她拉开宝红色雷克萨斯的车门。六年了,这辆老伙计陪她熬过太多通宵,空气里浸透的咖啡渍味和旧皮革味,早成了她的一部分。 郑林跟着钻进副驾的位置,摊开卷宗:“温队,报案人张女士,六十三岁了。去年在市中心医院做的输卵管囊肿切除,术后就没消停过。腹痛、反复感染,被折磨得人都脱了形。” “上周她在二院查彩超,腹腔有阴影,怀疑肿瘤。结果开刀取出来居然是这个”,郑林把一张术后照片递过来,上面是一团在手术盘里的泛黄纱布团,黏连着暗红组织,边缘已经糟烂。 “烂在肚子里了?”温焰拧钥匙点火,挂挡倒车,“切了多少?” “结肠和子宫粘连部分全切了,输卵管也没保住”,郑林叹了口气,“老太太女儿陪着来的,哭得站不住。” 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温焰减慢车速,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昨天滨海派出所报的案子,也是术后腹腔留纱布。两口子做试管折腾半辈子没怀上,肚子里反而多了这块布。两个案子太像了。” 郑林立刻翻动卷宗,“滨海那案的资料早上刚送来,主刀医生叫陈群麟。” 他抽出另一份档案,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张老太太的主刀也是他。” 温焰瞥了眼档案照片,那个穿白大褂的方脸男人,证件照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倨傲。 两个毫无关联的受害者,同一个名字,同一种低劣到令人发指的“疏忽”,她可以断定不是意外。 “你催一下技侦科,看能不能调陈群麟所有经手病例!我们先去医院会会他。” —————————— 温焰带着郑林直奔医院的主任办公室。 杨雪玲正对着电脑敲键盘,听到开门的声音,脸上迅速堆起职业性的笑容,起身绕过堆满文件的办公桌:“您就是温队长?欢迎欢迎,快请坐。” 她手掌虚虚指了指会客区的皮质沙发,自己却站着,“茶还是矿泉水?” “不用麻烦,杨主任”,温焰没坐,亮了下证件,郑林默契地站到她斜后方半步的位置,“我们是为最近两起妇科手术后遗留纱布的投诉来的,涉及的患者主刀医生是贵院的陈群麟副主任。我们需要陈医生配合调查,了解手术细节。” 杨雪玲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叹口气,坐回办公椅:“哎呀,这件事真是给我们敲了警钟啊!陈医生今天排满了手术,现在还在台上呢。” “不过”,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纸,推到办公桌边缘,“在温队长你们来之前,有个叫杨梅的实习护士找过我。这是她留下的。” 温焰拿起信纸展开,上面是满满的工整字迹。 杨梅在信中详细描述了两次手术的过程,作为器械护士,她承认是自己疏忽大意,两次都未能正确清点纱布数量,导致异物遗留在患者体内。她反复强调陈群麟医生手术操作规范,责任全在她这个新手的慌乱和粗心。信末是大段表达愧疚、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的文字。 “实习生?”温焰捏着信纸,抬眼看向杨雪玲。 “是,她去年轮转到妇科”,杨雪玲又叹一口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显出沉重的样子,“年轻人嘛,心理素质差,犯了这么大的错,害怕是肯定的。我们院方领导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就和她恳谈过了。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为了对受害者负责,也为了维护医疗环境的清朗,我们苦口婆心劝了她很久,总算让她明白,主动承担责任才是唯一的出路。她也想通了,同意去自首。” 话音刚落,温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队里的来电。接通后,简短几句,她只“嗯”了一声,最后道:“知道了,你们先按流程办。” 第26章 挂断电话,她的目光扫过杨雪玲镜片后的眼睛,“杨梅去我们队里投案了。” 杨雪玲立刻站起来,神情如释重负又带着点痛惜:“也算是个交代了。温队长,辛苦你们了!后续需要我们院方配合的地方,一定全力支持!” “职责所在”,温焰把那张自述信折好,递给郑林收起。两人没再多话,转身离开,杨雪玲公式化的告别声被关在了门后。 两人走进无人的电梯,金属门缓缓合拢,狭小的空间暂时隔绝了外界。 郑林开口,“头儿,杨梅自首了,这案子就结束了?” “太顺了”,温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突兀地说了一句。 郑林愣了一下,“顺,不好吗?实习护士扛了责任,受害人那边也算有个说法。” “所以说你啊,还需要历练”,温焰看他一眼,“实习护士全程跟陈群麟的手术?两次重大失误都落在她头上?认罪书交得快,投案更快,掐着我们来的点。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电梯门开了,温焰边走边对郑林说:“你先打车回去。” “啊?”郑林有些意外。 “杨梅自首了,你回去审她,重点盯死手术细节和清点流程,特别是她和陈群麟之间有没有超出正常医护工作的接触”,温焰语速加快,扫视着医院挂号处排着的长龙,“我留下来,再摸摸情况。这医院里,不可能只有杨梅一个人知道点什么。既然来了,总得挖得更深点。” 郑林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杨梅那边有任何关键突破或疑点,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郑林走了,温焰去了挂号大厅。她滑动着挂号机器上的医生信息,转身上了四楼。 温焰推开妇科区域的门,等待就医的患者三三两两。 她走到护士台跟前,压低声音:“市局刑侦队的,问点事。” 正在打字的小护士抬起头,眼神有点慌。 温焰开门见山:“杨梅是你们这里的护士吧?她和陈群麟医生,俩人关系咋样?” 小护士眨巴两下眼,“就是护士跟医生,陈医生开单子,杨梅执行。查房、换药、手术准备,天天这套活儿。” 温焰“嗯”了声,“那俩人干活细不细致?病患投诉过没?” 小护士刚要张嘴,忽然脖子一缩,话卡喉咙里了。 护士长从旁边配药室闪出来,步子又急又重,她一把拍在小护士肩上,嗓门亮得刺耳:“小赵!五床点滴快没了,还磨蹭啥?” 那小护士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冲温焰胡乱点点头,抓起托盘就往病房跑。 护士长这才转过身,脸上堆着笑,“警官同志,我们这儿正忙呢。” 温焰没动窝,盯着对方眼睛:“再聊聊,就耽误两分钟。” 她转身扫了眼周围。靠墙的长椅上,两个年轻护士在核对输液单,脑袋凑一块儿。 她踱过去,停在她们跟前,“杨梅这人,靠谱不?” 左边护士手里的笔啪嗒掉地上,她弯腰去捡,右边护士盯着天花板,咽了口唾沫。俩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屁股粘在椅子上不敢动弹。 护士长远远站着,咳嗽一声。俩护士互相瞟一眼,嘟囔着“该换药了”,然后前后脚溜了。 温焰心里门儿清,这群人不是不知道,是舌头被人拴住了。但这样,也就更落实了她的猜想,事情恐怕还是和陈群麟脱不了关系。 她转身就往电梯口走,边走边打电话回队里,要求调出杨梅的家庭住址。 —————————— 纺织厂大院像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灰扑扑的水泥地裂着大口子,墙根下堆着不知哪年攒下来的破烂。 几个穿着旧衣服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浑浊的眼睛追着温焰这个生面孔,没人说话,只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飘过来,听着有点凄凉。 杨梅家就在最里头那栋筒子楼的一楼,门牌掉了漆,勉强能认出号码。 温焰敲了门,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摸索的窸窣声,“谁啊?” 门开了一条缝,杨梅的母亲眼睛空洞地朝着前方,显然是瞎了。 温焰说明来意,老太太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方言,侧身让她进去。 屋子又小又暗,大白天也得开着那盏瓦数很低的节能灯,灯泡上糊着厚厚的油污,光就显得更惨淡了。 温焰刚坐下没多久,想再问问老太太关于杨梅的事,靠里屋那扇油腻腻的布帘子被人一下掀开了。 一个胡子拉碴、穿着皱巴巴背心裤衩的年轻男人打着哈欠晃出来,头发像鸡窝。 他看见屋里坐着个陌生女人,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瞬间抬了起来,眼珠在温焰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从脸扫到t恤和牛仔裤,毫不掩饰那种估量猎物的下流劲。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哟,妈,来客了?这姐们儿谁啊?找我姐的?” “我是公安局的,来了解杨梅的情况”,温焰直接甩出身份。 杨强嗤笑出声,走到温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不老实的手臂故意往她肩膀上搭:“公安?唬谁呢?穿这样……啧,装公安也得有点谱儿嘛。找我姐有啥事儿啊?跟哥说说,哥帮你。” 温焰没吭声,只在他脏兮兮的手指碰到皮肤的前一瞬,身体后撤半步,右手闪电般钳住他的手腕,拇指精准狠地扣进他腕关节的麻筋里,同时左腿迅捷地前伸,别住他的小腿,发力一拧一带。 杨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反抗的力量袭来,瞬间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脸朝下被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半边身子都摔木了。那只被反拧到背后的胳膊更是疼得他杀猪般嚎叫起来:“撒手!撒手啊!他妈的,断……断了!” 老太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摸索着往前探,声音发颤:“咋了?阿强?咋回事啊?” 杨强这会儿动弹不得,只剩下哀嚎的份:“妈!这疯子,她打我!报警!快报警!” 温焰膝盖又加了点力,杨强的嚎叫顿时变成了窒息的呜咽。 她俯视着这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冷冰冰道:“嘴巴放干净点!现在,我问,你答。杨梅最近是不是给过家里一大笔钱?” 杨强还在徒劳地扭动,嘴硬道:“没有!我姐穷光蛋一个,哪有钱……” 温焰手上猛地一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啊!我说!我说!疼死我了!”杨强彻底怂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是给过!就上个月!拿回来五万!说是单位给的啥奖金,妈的心脏不是要装起搏器嘛。” “现在钱呢?”温焰盯着他。 “钱,钱……”杨强眼神躲闪,声音蚊子似的,“我手气背,想着翻个本给妈买更好的,就……没了……都没了,就在东街老拐那麻将馆……一晚上就……” 温焰眼神一凛。 五万?一个实习护士哪来的这种“奖金”? 她松开钳制,杨强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抱着胳膊哎哟哎哟直抽冷气,再不敢抬头看她。 老太太在一边摸索着,反复念叨着“造孽啊!” 温焰站起身,掏出手机,拨通郑林的电话,“你们审讯的时候,查清楚杨梅上个月给家里的那五万块钱来源。她账上每一分钱的来路,都给我挖出来!” 24 第24章 ◎背后说人◎ 温焰打开自家雷克萨斯的天窗,夜风裹着霓虹灯光涌进来。 路过酒吧街的时候,招牌逐个从车顶滑过去,“迷途”“夜焰”“暗河”……她瞥见以前最常去的“鲸落”还在,不自觉地就停了车。 曾几何时,随泱和吕希总爱在她的后座上笑得东倒西歪,猜拳看今晚谁请客,然后三人在闹哄哄的酒吧里泡到后半夜,第二天照样挂着黑眼圈去上班。 温焰搓了搓眼睛,拔了钥匙下车。 新开的酒吧不少,“锈钉”那扇做旧成铜绿色的铁门夹在一堆闪亮的招牌里,反而扎眼。 鬼使神差地,她挪动脚步,推开了那扇门。瞬间,震耳欲聋的电子低音炮撞了上来,她的心口跟着那节奏突突地跳。 吧台那边光线迷离,她隐约看到一抹栗色的短发,那人后颈上还有一颗棕痣。 温焰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扑过去拽住人家胳膊,手指头下意识地收紧:“随泱……” 那姑娘猛地扭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画着浓妆的脸。她很诧异:“干嘛啊你?” 温焰像被烫到一样倏地松手,“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她有点茫然地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 她的指头在不受控地抖,打火机咔哒了几下才点燃。 以前从不沾的玩意儿,如今一天干掉一包是常事。 酒保推过来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块下晃荡。她端起来灌了一大口,辛辣感像刀片滚过喉咙,一路烧下去,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第27章 她皱着眉,又狠狠吸了一口烟,灰白的烟雾从鼻孔里慢慢溢出来。 斜刺里晃过来一个影子,带着浓厚的古龙水味。 那人铆钉马甲,紧身裤,头发抹得油亮。他将一杯蓝色鸡尾酒推到她那杯威士忌旁边,“美女,一个人喝闷酒多没劲?哥哥请你。” 温焰眼皮都没撩一下,食指掸了掸烟灰,只给了又冷又硬的一个字,“滚。” 那人脸皮厚得很,嬉皮笑脸地又凑近了点,酒气喷在她耳朵边上:“装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温焰已经狠狠地踹起,鞋头正正硌在他最脆弱的部位。 “说了没兴趣”,温焰撑着吧台面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胃里的酒液上涌,眼前黑了一瞬。 角落卡座的阴影里,江远舟用力捏着玻璃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指缝往下淌,衬衣袖口都湿了也浑然不觉。 旁边的男同学举着手机,准备拍大合照,喊他:“江博士!看这儿!笑一个!” 江远舟配合地扯了扯嘴角,视线却依旧锁着那个踉跄着挤出人群的背影。 六年了,这动起手来的风格,还是那么稳准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嘴里莫名泛起的苦涩。 代驾小哥是个瘦小的年轻人,半扶半架地把软绵绵的温焰塞进雷克萨斯的后座。 她的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眼神涣散,像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 江远舟的越野车停在斜对面的停车位上,他看着那辆眼熟的车子缓缓启动,汇入车流。 他的油门踩得很轻,隔着两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夜风吹进来,带着尘土的气息,她住的那个小区终于出现在路口。 他熄了火,坐在一片黑暗里,看着她推开车门,晃了一下,伸手扶住车门框稳住身体,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撞进单元门。 过了一会,那扇熟悉的窗户后面亮起一团暖黄色。 江远舟的车厢里弥漫着烟雾,沉甸甸的。挡风玻璃上,那片小小的光晕,慢慢在他视线里扩散开,变得模糊,又一点点凝聚,最后变成了六年前那个黄昏。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同学群里还在疯狂轰炸今晚的聚会照片,一张张笑脸挤在屏幕上。 他面无表情地划掉了通知,点开那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微信。他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好一会,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 —————————— 温焰端着咖啡杯倚在茶水间门框上,宿醉的疲惫还挂在眼皮底下。 隔壁工位的小李,蹭地就拱了过来,那兴奋劲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温队温队!听说了没?档案室刘姐,昨儿下午给新来的专家送材料,说那身材,啧啧,肩是肩背是背,一身西装笔挺的,走路那个劲儿,刘姐说愣是没敢抬头细看,心就砰砰跳。” “就这?”温焰灌下去半杯黑咖啡,那味儿苦得她直咧嘴,感觉被掏空的魂儿回来了一点点。 对面刑侦组的老马听见了,嗓门敞亮地接过去:“小李你这丫头片子懂啥,重点是人家在美国念书这几年,手上碾碎的都是硬骨头。知道那个跨太平洋的连环绑架碎尸案不?七八个国家,折腾了十年,屁都没捞着!fbi撒钱悬赏,结果呢?这位爷过去,三个月抽丝剥茧,跟玩拼图似的,愣是把那变态的老窝给刨了。fbi那帮人,当场就拍桌子要留他,嘿,人压根儿没瞅一眼,直接打包回国了。” 小张手里的圆珠笔转得飞快,忍不住插嘴:“我昨天看到了,他坐那儿看卷宗,侧脸那个线条哟,还有那皮肤白得晃眼。可是,他那眼神太冷了,我就瞄了那么一下下,感觉后脊梁骨一下冷到脚底板,五脏六腑都让人看透了,吓得我放下单子就跑。” 茶水间门口,老陈端着个大茶缸子晃过来,也加入了八卦大军:“魏局亲自开车去机场接的人家。你们猜怎么着?人家就拎了一个登机箱,看着轻飘飘的,一点架子没有。魏局路上想套近乎,问人家累不累,要不要先歇歇脚喝口水啥的。结果人家一路捧着手机看,屏幕上全是英文,下了车第一句话就问魏局要近五年所有没破的陈年旧案的编号,说是刚入职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捋捋思路。” 温焰听着这帮人七嘴八舌地将新来的“空降大神”捧上天,心里有点不舒服。 六年队长当下来,她啥专家没见过,十有八九都是简历写得天花乱坠,真来了屁本事没有。 她“啪”地一声把笔按在桌上,身子往后重重一靠,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崇拜和八卦的脸:“我说各位,醒醒神儿成不?大清早的,别光做梦!” “二十八岁,履历漂亮得跟电影剧本似的,顶着个博士帽,空降咱市局。动动你们脖子上那玩意想想,这种配置,这个年纪,按正常路子往上爬,可能吗?嗯?”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我看啊,十有八九是上头哪位大领导家的金龟婿,塞进来刷简历的。刑侦顾问?听着挺唬人,说白了不就是个高级跳板吗?你们看吧,*过不了俩月,省厅的调令准下来,级别还得往上蹿一蹿。咱这破地方”,她抬手画了个圈,指指这间堆满了卷宗的办公室,“连块像样的垫脚石都算不上。镀金嘛,老套路了,谁还不清楚呢。” 最后一个“呢”字还没落稳,办公室的空气跟被冻住似的,死寂一片。 不是安静,是那种掉根针都能听见响的凝固。 温焰看着各个“突然假装忙碌”的同事,脖子上的汗毛一下子全立起来了。 果然,下一秒就是魏源副局长那标志性的干咳,“那个……温队啊,晨会临时改下午了。正好,大伙儿都在,来,认识认识新来的高人。” 温焰捏着签字笔的手指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转椅子。可她的身体刚扭过去一点,胳膊肘就撞上了桌角那个满满当当的笔筒,各种各样的文具顿时洒了一地。 她头皮一炸,弯下身子想捡,余光已经瞥见一道影子——“专家”钉在那儿,就在一地狼藉的几步开外。 她视线僵硬地顺着那笔直的裤线往上挪,掠过合身的西装外套和窄劲的腰线。再往上,是平展的肩线,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压着条深色领带。 她的目光终于撞上了那张脸。 他的下巴比六年前好像更分明了些,绷着一条冷静的线。鼻梁还是那么挺,在侧脸投下一点阴影。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 隔了六年的时光,它没了当初的茫然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就那么平平地看着她,像带着穿透力,把她刚才那些话,连带着她这个人,从里到外看了个透亮。 温焰的呼吸猛地一窒,肺里的空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 “来来来,正式介绍一下”,魏源副局长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点自家宝贝终于亮相似的得意劲儿,甚至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这位就是市局新聘请的刑侦顾问,江远舟博士!犯罪心理学领域的专家!” 魏局的目光转到温焰身上,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温队,刑侦队这回可算抱着金疙瘩了!以后碰上那些扎手的硬骨头案子,尽管请教江博士!” 温焰看着江远舟,本该客客气气问候一声的“江博士”,此刻却像被焊死在了牙关后面,愣是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 慌乱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全身。 她猛地吸了口气,转身喊郑林,“昨天那个医疗案子的资料,立刻马上送到我办公室来!现在就要,快!” 25 第25章 ◎风波迭起◎ 温焰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搞关系”还在脑子里飘着,臊得她耳根发烫。 她抽出卷宗,余光又不自在地飘到磨砂玻璃墙外的身影上。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让那个给她煮清汤挂面的落魄学生,淬炼成举手投足都透着冷峻锋芒的专家。 “温队?”郑林抱着文件夹站在桌前,眉头微蹙,显然不是第一声喊她了。 温焰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嗯,说。” “查清了”,郑林把几张银行流水单据摊开在她面前,“杨梅账户里那五万块,来源就是陈群麟。半小时前,二组的人把他从医院带过来了,现在在询问室,骂骂咧咧,情绪很大。” 温焰从传真机里抽出隔壁市发来的资料,看了一会,起身道:“我来审。” 询问室里,陈群麟油光锃亮的脑门上沁着汗珠,手指焦躁地敲着桌面。他看见温焰进来,脖子一梗,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警官!你们什么意思,凭什么抓我?我下午还有两台手术!耽误了病人你们负得起责吗?”他的声音很高,试图用音量掩盖底气不足。 温焰拉开陈群麟对面的椅子坐下,郑林把银行流水和杨梅的询问笔录复印件推到他面前。 温焰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他的脸,“陈医生,解释一下。你私人账户转给杨梅的五万块,备注‘营养费’是什么来的?” 第28章 陈群麟腮帮子咬紧了,“怎么了?医者仁心!我看她家境困难,同事一场,出于同情私下帮衬一把,不行吗?这犯哪条法了?” 温焰嗤笑一声,手指点了点那份流水,“同情?那对输卵管囊肿切除,术后引发各种并发症的的张女士,你怎么不同情?她家穷得连后续治疗费都是借的,怎么不见你陈医生慷慨解囊?还是说,你只有在心虚怕闹大的时候,才特别‘慷慨’?” 陈群麟敲桌子的手指僵住了,“你胡说,没有证据,你这是污蔑!” “不急”,温焰靠回椅背,捕捉着他灰败下去的神色,“五年前,你在j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实习,对吧?当时跟着的老师,是著名的妇科专家张主任。很巧,他手下也出过一例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故。腹腔镜手术后,一块止血纱布完整地留在了病人肚子里,导致严重的腹膜炎和肠粘连。那位病人当时闹得很凶,坚持要追究责任,可后来就销声匿迹,撤诉了。然后你就顺利毕业,拿到了漂亮的实习鉴定,还‘人才引进’到了我们s市中心医院,前途一片光明。” 陈群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嘴唇翕动着。 温焰把那份盖着j市某律所印章的和解协议复印件推到陈群麟面前,“钻法律空子,用钱砸。流程挺熟啊陈医生,当年是你父母,卖掉了j市里面唯一的房子,又借遍了亲戚,才凑够了那笔远超当时赔偿标准的‘和解费’,硬生生把你实习档案上的污点抹掉了,对吧?” 陈群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头深深埋下去,用力揪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 “陈医生,你很清楚这次性质更恶劣,是两起本不该发生的恶性医疗事故。你父母已经快七十了吧,听说你爸去年还中风过一次,现在走路都不利索,全靠你妈的退休金撑着。这次你还想故技重施用钱解决吗?如果我们深查下去,迟早可以挖出你父母一路来都找了哪些领导,利益链一环扣一环,到头来,怕是你家的退休工资都没了。” 陈群麟猛地抬头,眼神里的嚣张和侥幸彻底碎裂,只剩下巨大的恐惧。 他终于哭着承认,“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我认罪,都是我,别去找我爸妈,求你们了!” 温焰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坍塌的男人,心里没有破案后的轻松,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她示意郑林做好笔录,起身拉开询问室的门。 外面大厅的光线涌进来,刺得她眯了下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又望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江远舟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穿越嘈杂的人群,与她撞个正着。 她还没想好如今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他相处。尴尬之时,幸好同事小张喊了她一声。 她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转身,“什么事?” “中心医院门口闹大了”,小张小跑着到她跟前,“陈群麟是认罪了,可医院门口还有好多家长堵着拉横幅呢,都快跟保安打起来了!派出所顶不住,紧急喊市局增援!” “知道了!”温焰立刻进入状态,她扫了眼办公室,点了自己小队成员的名字,“马上跟我走!” 江远舟动了动,似乎也想走过来,但她直接无视了。他现在只是个刚报到两天的“专家”,不是她的下属,更不是那个还需要她操心的人。 警车来到中心医院门口时,温焰发现这里比小张描述的还乱。 黑压压的一群人,拉着白底黑字的大横幅,上面“黑心医院谋财害命”“还我孩子健康”“庸医杀人”的字样十分刺眼。 几个保安脸上挂了彩,正被同事半搀半拖着往急诊室里送。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保安边走边回头吼,声音都哑了:“说了去别的医院看,别搁这儿闹!没用!” 带头的几个家长脸红脖子粗地吼回来:“就是你们医院把我娃治成傻子的!把我们害这么惨还不给说法?” 他身后的男男女女跟着鼓噪起来,手臂挥舞着往前拥,挡在前面的几个年轻警察被推得东倒西歪,眼看人墙就要被冲开。 温焰迅速带人切入,隔开双方。 就在这时,一把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嘈杂,扎进耳朵。 她循声扫过去,看到角落里站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她搂着一个七八岁模样却眼神呆滞的女孩,女孩哭得浑身都在抽。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救命啊!”黄德芬一见温焰身上的警服,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抱着孩子就往前扑,“求求你,求求政府给我们娘俩做主啊!这是我闺女王美丽,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啊!” 她哭嚎着,颠三倒四地讲:他们是进城打工的,男人在工地,她给人当保姆。王美丽前阵子就是病毒性感冒,送来这家大医院治。 “越治越不对头啊,发烧退了,可人傻了。以前多机灵的孩子,会唱歌会算数,知道疼人,现在就知道哭!医生说检查都没问题,可是没问题我娃能傻吗?这还不是黑心是什么?” 温焰的心被那孩子空洞的眼神揪紧了。 她弯下腰,伸手碰了碰王美丽满是泪痕的小脸,声音放低:“阿姨抱抱好吗?带你换个地方看病。” 黄德芬愣了一下,对上温焰的眼睛,渐渐松了手。 温焰小心地把王美丽抱了起来。孩子轻飘飘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警服的肩章上。 她抱着孩子,扭头对小张说:“这里你负责控场,保持秩序,绝对不能再发生肢体冲突。” 小张应了声,和其他人一起稳住躁动的人群。 温焰那辆雷克萨斯就停在警戒线外,她把孩子放进后座,黄德芬也赶紧坐了进去。 到了儿童医院的急诊室,温焰亮出证件,快速说明了情况,优先安排了检查。 黄德芬看着女儿又被抱进去做各种测试,紧张地在走廊的长椅上缩成一团。温焰靠墙站着,目光放空地看着墙上各种宣传画。 := 终于,诊室的门开了。医生李景龙拿着几张报告单走出来,带着困惑看向温焰和黄德芬:“谁是王美丽家长?” “我是”,黄德芬弹簧一样站起来。 李景龙把几张报告单递给她,又示意温焰也来看看:“我们给孩子做了最全面的检查。包括脑电图、核磁,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他顿了一下,“从目前的所有检查结果来看,孩子的脑部结构和功能没有发现器质性病变。她的情况属于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发的心因性认知退化。” 黄德芬听不懂后面那一串词,只抓着她认为的重点,声音陡然拔高:“没病?没病我娃能傻?医生你看清楚啊,她连妈都不认得了!” 李景龙推了推眼镜,耐心解释:“不是没病,是生理上查不出大脑损伤。她这种情况,是心理上遭受了巨大冲击,把自己‘封闭’起来了,退回到了更小的心理年龄阶段。” 温焰的目光快速扫过儿童医院的报告,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份报告,除了措辞细节有所不同,核心的诊断依据、对生理指标的判读,甚至建议的后续治疗方案方向,竟然和中心医院关于王美丽的那份高度一致。 可是,王美丽被治“傻”了,又是铁打的事实。 温焰靠在医院墙壁上,看着黄德芬还在激动地拉着医生哭诉质问,看着李景龙无奈地一遍遍解释那些专业术语。 她很茫然,眼前这个实实在在受害的孩子,她的痛苦根源在哪里?两份权威的医学报告,和一个被摧毁的孩子,究竟是谁出了错? 26 第26章 ◎各种矛盾◎ 温焰坐在办公椅里打电话,桌上是儿童医院的诊断书和中心人民医院的记录。 电话一接通,她立刻挺直脊背:“蓝清河?我温焰!我这里有两份报告,你帮我看看……” 话还没完,蓝清河就急匆匆地打断她的话,“现在不行,急诊这边很忙,午休时间你直接来我办公室。” 挂了电话,温焰一口气解决完凉透的半杯咖啡,苦得皱起了眉头。她拿起衣服,准备再跑儿童医院一趟。可一出走廊,就看到魏源带着江远舟来了。 “温队,正好!”魏源嗓门洪亮,朝她招手,“你要跟进那个小女孩的案子?带江博士一起去看看现场,熟悉熟悉。” 温焰喉咙发干,目光像被烫到一样从江远舟脸上飞快掠过。她扯出个笑:“魏局,这种跑现场的活儿我干就行了,专家坐镇指挥。” 魏源大手一挥,不容商量,“江博士之前都在国外,现在是国内,很多东西不一样。温队你要带着专家熟悉一下基层,这也是你的任务。” 说完,他拍了拍江远舟的肩,转身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俩。空气凝固了几秒,温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正踌躇着讲些什么,江远舟已经侧身示意方向,“我车在楼下。” 温焰只好硬着头皮客气,“那辛苦你开车了。” 第29章 一辆崭新的越野车停在警局门口。江远舟拉开驾驶座门,温焰却径直坐到了后座上。 车里很干净,江远舟的生活习惯一直很好,就像以前两人同居时,他每天都会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温焰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不期然地对上了江远舟的目光,她心猛跳一下,立刻扭过头去,盯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梧桐树干和街边店铺。 车子开了一段,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依然时不时地在后视镜里停留。她干脆闭上眼睛,身体顺着椅背往下滑了一点,头歪向车窗一侧,假寐起来。 江远舟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开又握紧,什么也没说。 沉默之中,只剩引擎持续不断的低鸣,载着这方小小的天地,驶向目的地。 对于儿童医院而言,儿科绝对是最热门的科室之一。 温焰在挂号大厅看了眼李景龙的出诊地点,带着江远舟径直推开他的诊室。 李景龙刚送走上一位病人,看到他俩进来,眉头立即拧成了疙瘩。 “李医生,劳驾再帮看看王美丽的报告”,温焰手指点在脑部ct影像图上,“你上次说的我没太懂。” 李景龙抓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该说的都写在报告里了。病毒感冒诱发神经应激反应,或者说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心因性认知退化,没器质性病变。” 江远舟靠在墙边,目光沉静地落在他搓动的手指上。 温焰往前挪了半步:“那治疗方案呢,药物干预还是行为治疗?各自有什么风险,或者还有没有别的替代方案?” “这个要综合评估。儿童康复要耐心,家属配合最重要,回家营造稳定环境是基础”,李景龙突然起身转向窗户,哗啦拉开百叶帘,“今天天气真热哈!” “治疗周期一般多长?效果会怎么样?费用又怎么算的?”温焰不放过他,步步逼问。 李景龙嘴角向下一撇,像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随即又绷紧。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费用就按疗程走嘛,疗效因人而异,追着问这些不如配合治疗。” 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你们不是家属吧?这些是病人隐私,细节得监护人过来再说。” 就在这时,诊室门被人推开,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堵在门口,满脸急切:“李医生!外面等半小时了还不叫号?他们都插队啊?” 李景龙看着门外攒动的人头,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快步走到门边,声音也大了起来,“大家看看,特殊人物占着医疗资源问个没完,你们的孩子怎么办?” 他手臂激动地挥舞着,指向温焰两人。人群的怨气瞬间被他点燃,抱孩子的家长往前涌,哭闹声呵斥声混成一片。 “先走”,江远舟很自然地攥住方书晴手腕,侧身隔开挤过来的人潮。 出了科室,温焰在电梯间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谢谢。” 虽然没再看江远舟,但她心里清楚,被他碰过的肌肤,已是温热一片,连带着脸庞也热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试着转移话题,“你怎么看?” “一个谎言,正在用千百个拙劣的谎言修补”,江远舟直接给出结论,“频繁摸鼻子、回避对视,都是典型的阻断行为。他的身体在抗拒你的问题,你问得越深,他滚的雪球就越大。后来嘴角的抽动和出汗,是雪球快撑不住的崩裂前兆。” 温焰点点头,掏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快到和蓝清河的约定时间了。她摁了电梯下行键,“这个事情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得换家医院,再看一遍。” 半个小时后,温焰两人来到了军区医院的神经内科办公室。 温焰的初中同学蓝清河穿着白大褂,正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翻动着一沓片子。 他抬头看见温焰,眼睛瞬间亮起来。他绕过桌子两步就迎了过来,熟稔地想伸手拍拍她的肩头。 温焰还没来得及反应,胳膊就被一股沉稳的力道往后带了带。 江远舟挪了小半步,恰恰隔在她和蓝清河之间。他看着蓝清河即将落下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位就是蓝医生?” 蓝清河的手顿在半空,有点尴尬地收回,笑容倒是没减:“哈,来来来,这边。” 他从温焰手中接过几份影像报告和检测单看了看,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喏,看这里,还有这里”,他拿起一支笔,在两片子上来回移动,点在那些颜色明显异常的区域,“中心医院和儿童医院的片子,都拍了,都记录下来了。这些地方,形态明显不对,边缘模糊不清,典型的异常病灶表现啊!”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语气里充满了不满,“我就纳闷了,那两家医院那群人,眼睛长哪儿去了?片子拍得这么清楚,病灶这么明显,愣是能写出个‘未见器质性病变’,还说什么心理创伤,这不是瞎胡闹吗?” 温焰的心猛地揪紧,她俯身凑近那些片子,一遍遍确认着蓝清河所指的区域。 细微的阴影线条,如同无声的控诉,扎得她眼睛生疼。 李景龙那张看似温和的脸,还有医院门口家属们的愤怒面孔,交错着冲进了她的脑海。 她喃喃问道:“所以,李景龙在说谎,中心医院那边也是?” 蓝清河肯定地点点头,“具体的物质成分和损伤机理,还需要进一步的生化分析,但病变是客观存在的。这绝不是心理问题能伪装出来的生理改变。”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哟,都一点二十多了,你们俩还没吃饭吧?走走走,咱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 “温警官”,江远舟的声音却在这时插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案情有新突破,时间紧迫。” 他的目光越过蓝清河,落在温焰脸上,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滞。 蓝清河整理白大褂的手停在半空,他隐约感到了莫名的敌意。他的视线在温焰和江远舟之间来回扫了一下,有点不解。 温焰看了眼桌上那些冰冷的影像片,转向蓝清河,“清河,你看这实在是不巧,案子刚有点眉目,卡在这儿火烧眉毛了。等下回,下回案子结了,我请你吃顿好的!” 蓝清河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他无奈地耸耸肩,把片子仔细收拢好递了过来:“成吧,大忙人,理解理解,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事情背后恐怕不那么简单,牵扯到两家医院口径一致的错误诊断,你心里得有数。” 温焰接过那叠沉甸甸的资料,“明白,谢了。” 走出军区医院大楼,两人一同钻进江远舟的车子里。 温焰先行开口,“李景龙肯定有问题。两份报告显示病变,他咬死说没问题,安的什么心?接下来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江远舟的声音冷硬干脆,“盯死他,但不能去医院打草惊蛇了。” 温焰很认同地点点头,“他家地址我让郑林查一下,你先回局里。” 江远舟却说:“我也去。” “这不是顾问的常规工作”,温焰下意识端起队长的身份,“蹲点耗时耗力,警力调配自有安排。” “我不是普通顾问,我能看到你们未必注意到的细节。他是医生,更是人,人和环境的关系、肢体语言、微表情等等,这些都是我的专业领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焰略带疲惫的脸,“还有,情报科已经把李景龙的家庭地址同步给我了。” 温焰一时语塞。他依旧是那个把什么都计算在前的江远舟,从前是窘迫生活磨砺出的周全,如今是专业赋予的精准。 她靠在椅背上,几秒钟后才低低吐出一个字:“行。” 车子驶入城东一个新式小区。 温焰透过车窗,看向5栋的楼梯口。 李景龙家在三楼,此刻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再加上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看着就不像有人在家。 忽然,一阵清晰的“咕噜”声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温焰整个人僵住。她今天早上匆忙塞了包子和咖啡就冲去儿童医院,接着是军区医院,连水都没顾上喝几口。 江远舟解开安全带,手已经搭上了车门把手。“我去买点吃的,你想要什么?” 温焰脱口而出道:“想吃甜的,最好是糖醋排骨饭。” 可话音未落,她就后悔了。 六年前的餐桌旁,暖黄色的灯光,瓷盘里裹着酸甜汁的排骨,排骨底下垫着的米饭吸足了酱汁。那时候她总是捧场地添一碗饭,而他坐在对面,看着她吃,眸子里盛着温和的光。 那时的空气又暖又软,带着饭菜的香。 温焰的指尖掐进了掌心,努力关上记忆的闸门。 她开始找补,让语气听起来只是纯粹的不耐烦:“要不猪扒饭也可以,或者别的什么,快点的就行。” 江远舟静静地看了她一两秒,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嗯”了一声,推开车门。 第30章 待他走远了,温焰骤然靠回椅背,用力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掐断那从记忆深处弥漫出来的甜酸纠缠气息。 27 第27章 ◎肇事逃逸◎ 李景龙站在自家的防盗门前,扒拉着钥匙。他正要对准钥匙孔,楼梯间的防火门忽然被推开了。 他扭过头,见到温焰和江远舟在昏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浑身一颤,钥匙随即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又飞快地挤出一点笑,“你们二位怎么在这儿?那个王美丽小朋友的事,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真的!该说的,那天检查,还有早上在医院,都跟您说清楚了啊。诊断报告都给您看了,确实就是心理创伤。” 温焰没等他说完那些车轱辘话,动作干脆地掏出警官证,几乎是拍到了他的鼻子尖前头。 “李医生,早上在医院,你撺掇那些带孩子看病的家长起哄,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现在你再给我来这套‘不知道’‘不清楚’,我就直接‘请’你回局里,好好配合调查。地方宽敞,椅子舒服,茶水管够。你看怎么样?” 李景龙脸上那点笑容,像烈日下的水渍,一下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嘴唇哆嗦了两下,眼神慌得没地方落脚,在温焰冷硬的脸和江远舟沉默的身影之间来回扫了几下,最后只能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拉开防盗门,往边上让了两步,示意温焰两人进屋再说。 江远舟站在玄关处,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客厅。 地方不算小,但显得很空荡。客厅角落里有个很大的带着拖拉门的书柜,上面镶嵌着白色写字板,有用彩笔画得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涂鸦。旁边的地板上,躺着几只颜色鲜艳的塑料小鸭。 李景龙局促地站在沙发边上,“您二位,坐?” 温焰没理会他的客套。她把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落点在他左手无名指根部。那儿有一道清晰的环形印记,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一点,微微凹陷,是长期戴戒留下的痕迹。 “李医生,最近事儿不少啊,刚离婚?”她下巴朝他的左手抬了抬,“这戒痕还新鲜着呢。” 李景龙左手往回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用大拇指去搓揉婚戒的痕迹,“是离了,性格不合,过不下去,孩子跟她妈妈。” 一直站在温焰侧后方的江远舟,这时动了。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对李景龙道:“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李景龙愣了愣,转过身,指着客厅旁边的过道,“往里走,左手边第一间就是,灯开关在里面墙上。” 江远舟道了谢,身影很快没入昏暗里。 客厅里只剩下温焰和李景龙。李景龙不敢看她,也不敢坐下,只能窘迫地原地站着,他一会儿瞟瞟紧闭的洗手间门,一会儿又落到墙角那些孩子的东西上。 五六分钟后,江远舟走了出来,他与温焰对视了一瞬,极轻地点了下下巴。 温焰立刻接收到了这个无声的信号。她很自然地拿出手机看了眼,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时间,就对李景龙说:“晚了,我们先走了。” 李景龙完全懵了。 他看着这两个刚才还咄咄逼人、现在却突然要走的人,下意识地往前跟了两步,“警官,你们这就走?那……” 温焰已经站在了楼道里。 她侧过半个身子,看了李景龙一眼,“李医生,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的。” 下了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江远舟率先上了车,打开暖气,温焰也去拉后排车门,但纹丝不动。 她敲了敲后面的车窗,江远舟却将副驾驶的窗户降了下来,露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轮廓。 他按开了副驾驶的门锁,理由冠冕堂皇,“坐前面,讨论案情效率更高。” 温焰一开始站着没动,但夜晚的风卷着寒意直往她脖子里钻,她僵持了几秒,终于还是垂下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开出一段,遇到红灯的路口,稳稳停下。 温焰先行开口,“你刚才上厕所,是有什么发现吗?” “在他家洗手间的医药柜里找到几盒药”,江远舟拿起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温焰的手机很快就震动起来。 亮着的屏幕上,锁屏提示栏里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后面还有一个未读图片标识。 温焰的心口一窒,瞬间的酸麻感沿着指尖一路窜上来。 六年了,这个名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新出现在她的微信通知里。她已经数不清点开过那个对话框多少次了,可每一次到了最后都是悄无声息地锁了屏。 她吸了口气,努力压下突如其来的情绪。她点开微信,一张图片跳了出来,拍的是药盒的外包装,上面全是英文。 她将图片放大再放大,药名很拗口,生产厂家也在国外。 她保存图片,在通讯录里找到法医顾俏的名字,伴着信息一起发了出去,【我这边办案需要,你看下药的成分用途,查查国内有没有备案或者特殊用途,越快越好。谢谢!】 顾俏很快回了句【收到】。 温焰视线重新落回那张药盒图片上,沉默了几秒,问:“你怎么知道,李景龙的药会放在那里?一般人都把药放在药箱或者药柜。” 江远舟直视着前方的车流,“读博的时候,我在美国待了三年,李景龙的履历上提到他也去那边做过几年的访问学者。很多美国人习惯把常用药放在洗手间医药柜里,就叫做medicalcabinet,因为那边都是直饮水,打开柜子拿出来就能直接吃。不用的药,也方便直接倒进马桶冲掉,省几步路。”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也只是试试而已,看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温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些零碎的想象:异国的冬天是不是也这么冷?江远舟住的地方,洗手间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医药柜?里面放了些什么药?头疼脑热的时候,他是硬扛着,还是也会乖乖吃药? 这些念头杂乱无章地冒出来,她觉得有点烦躁。 她伸手,想把车窗按开一条缝,让冷风吹进来清醒一下。但就在指尖触碰到控制键的瞬间,一声极其尖锐的急刹车声骤然响起! 巨大的惯性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将她的身体向前狠狠掼去! 与此同时,一只手臂横了过来,紧紧挡在她身前。那只手用力极大,将她奋力摁回椅背。 温焰惊魂未定,感觉肺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挤了出去,“怎么回事?” 江远舟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他探身向挡风玻璃外张望,声音紧绷起来:“前面路口撞了人,肇事车跑了!” 温焰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前方十字路口侧旁的非机动车道上,一片狼藉。 一辆电动车歪倒在地上,轮子还在空转,旁边地上,一个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人影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电动车旁边散落着已经变形的保温箱和一些汤汁淋漓的餐盒,更刺眼的是地面上的暗红光泽,一直延伸到几米开外。 “车牌号”,温焰本能地盯住路口,试图在混乱的光影中捕捉那串决定性的数字。 江远舟眯了眯眼睛,飞快地报出一串组合。 温焰立刻打给了交警指挥中心。她报了自己的警员号和事故位置,“发生肇事逃逸,伤者男性,外卖员,伤势严重,请立刻通知急救和交警到场!肇事车辆车牌是北a7e879。” 挂了电话,体内的肾上腺素还在奔涌,她觉得手脚都有*些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她迎着冷风跑到倒地的外卖小哥跟前,近距离看清情况。 那人看起来很年轻,脸上没什么血色,双眼紧闭着。他脖子上挂的工作牌歪在一边,上面印着“王强”。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牛仔裤在膝盖位置撕开一个大口子,下面血肉模糊。 最让人揪心的是他那件蓝色制服外套,肩膀到胸口的位置浸染了一大片深色的湿痕,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微弱的热气。 温焰蹲下身,小心地用指尖探了探他的颈侧,发现脉搏还在跳动,但很微弱也很乱。 “王强,王强,能听见我说话吗?”温焰凑近他耳边喊,“别睡,救护车马上就到,坚持住,看着我。” 地上的人睫毛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咕噜声,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随后,他那点微弱的意识似乎又要涣散,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王强!”温焰声音拔高,同时拍打着他冰凉的脸颊,让他保持清明,“看着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遍。” “王……王强……”他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皮又艰难地撑开了一点。 这时候的地面几乎像一块冰,王强身上那件单薄的制服根本抵挡不住。他身体发抖着,嘴唇泛起了青紫色。 第31章 温焰毫不犹豫地拉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寒意立刻袭来,她的牙关控制不住地打颤,但依旧不停地跟王强说话,问着最简单的问题。 就在这时,她的身上忽然一沉—— 一件厚重的羊绒大衣,披在了她肩头。那暖意很熟悉,就像一种久远记忆里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 温焰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 江远舟不知何时也蹲在了旁边。他只穿着里面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和衬衫,失去了大衣的包裹,身形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没有看温焰,只是低着头,动作利落地检查着王强那条扭曲的伤腿,试图固定膝盖位置,避免二次损伤。 温焰只觉得刺骨的寒意被迅速驱走了,她想说句谢谢,但最终只是把他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盯着伤者,“王强,你看着我,跟我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 车门打开,几个提着担架和急救箱的医护人员,动作迅速地跳下车,朝这边跑来。 “这里!”温焰站起身,朝救护方向挥手示意,同时把盖在王强身上的羽绒服掀开一角,露出他受伤的部位,“头部有撞击伤,怀疑胸腹内部出血,左腿股骨可能骨折!” 医护人员围拢过来,进行初步检查和伤情评估。为首的医生快速下达指令:“准备脊柱板,颈托。小心点,平抬。” 温焰和江远舟自觉地退开两步,让出空间。 江远舟顺手接过了温焰的羽绒服,随意地搭在自己臂弯里。 他低沉的声音在温焰耳侧很近的地方响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照顾好自己。” 温焰一僵,血液似乎全部涌向耳根,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凉。 她扭过头,却见江远舟正看着医护人员将担架车推向救护车后门。他的侧脸在救护车旋转的红□□光下明灭不定,刚才那句话仿佛只是呼啸寒风中的错觉。 “温队!”一个年轻交警小跑着过来,打断了她的愣神,“这边现场勘查和目击者笔录基本完成了,我们……” 他看到了温焰肩上明显属于男性的大衣,又瞄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江远舟,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嗯,你们继续处理”,温焰迅速压下心头的纷乱,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干练平稳,“肇事逃逸,性质恶劣,尽快锁定嫌疑人!” “是!”交警立正应声,转身跑开。 温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她走近江远舟,去解肩上那件羊绒大衣的扣子,“谢谢了,大衣还你。” “穿着吧”,江远舟摇摇头,“你的湿了。” 温焰的手指顿住。她看向自己的羽绒服,衣角沾满了地上的泥水和暗红的血渍,确实没法再穿了。肩上这件羊绒大衣的暖意,此刻成了唯一的屏障。 她最终放弃了脱下的动作,然后沉默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28 第28章 ◎牵线搭桥◎ 第二天,顾俏抱着个文件袋推开了温焰的办公室门。 她将文件放在桌上,眼神却瞟向外面办公室。 温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靠窗那边,是临时给江远舟加的桌子。 他正低头看着摊开的案卷,外头的光线打进来,把他侧脸的线条照得特别清楚。他整个人看着硬邦邦的,像一块刚从冻库里搬出来的石头胚子,碰一下都嫌硌得慌。 顾俏带着看透一切的笑意,朝江远舟那边努了努嘴,“行啊温队,这缘分够绕的。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这道硬菜啊?” 她显然是记着六年前海岛那案子时,温焰身边那个年轻面孔,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 温焰没接这话茬,她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水早就凉透了,一股子涩味直冲喉咙。 她放下杯子,把顾俏带来的文件袋拖到自己面前,扯开缠着的白线扣,“说正事,那个药查出来了?” 顾俏没从八卦频道切换过来,被温焰这毫无波澜的直球打得愣了一下。 她撇撇嘴,有点扫兴,不过也知道温焰工作时的脾气,只好把八卦的心思暂时按了回去。 “哦,那个药啊”,顾俏的声音恢复了正经,点了点温焰捏着的那张报告单,“上面写着呢,‘艾米卡’,是专门对付败血症的特效药,进口的,贵的要死。” 温焰的目光迅速扫过报告单上的化学名和结论描述,眉头拧了起来。 她脑子过了一遍昨天在李景龙家里的画面。那个男人,个子不高,瘦是瘦点,但脸色看着很正常,说话走路也都挺利索有力气的,怎么看也不像个得了败血症这种凶险大病的病人。 不过,报告上只说了这是治疗败血症的药,又没有贴着李景龙的名字,虽说他和老婆孩子现在不住一起了,但不能排除别的可能。 送走了顾俏,温焰伸手抄起桌上的内线电话话筒,按了几个数字键。 “郑林”,电话几乎是秒通,温焰对着话筒说,“现在马上去一趟中心人民医院和儿童医院的药房查一种药,叫‘艾米卡’,是进口的败血症特效药。我要他们近半年所有的详细进出库记录单。特别是所有登记在册的购买人信息,购买时间以及数量。” 挂了电话,温焰没停顿,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小张,你查一下李景龙的家庭成员病例记录,主要是他妻子和女儿的既往病史,看有没有严重的血液类疾病。” —————————— 半天之后,队里开会,温焰主持。 小张率先汇报:“李景龙的姐姐和女儿,都有败血症。特别是他女儿,在半年前确诊。” 郑林站在投影幕布前,指着上方圈出来的数据,“中心医院那边药物进出库的记录拿到了。李景龙这半年来,每个月确实都在买那种败血症的特效药。但问题是,每个月的量都比上个月少一点。而且我查过类似患儿的标准用药量。按李景龙女儿确诊的病情严重程度和体重估算,他这半年实际购买的药量根本不够,远远低于维持治疗的基本线。” 温焰的目光停留在“药量递减”几个字上,推断道:“李景龙虽然是儿童医院的医生,但这药只有中心医院有,现在他女儿躺在病床上等着这药续命,可价格太贵了,而且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加上李景龙已经离婚,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已经放弃治疗。” “温队”,会议桌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传来淡淡的声音,“你的方向错了。” 众人交换着眼神,纷纷看向也来参加会议的江远舟。 “药量减少、经济压力、离婚,这几点堆砌起来,表面看确实指向放弃治疗。但这个判断,忽略了他核心的人格特质和行为痕迹。” “上次我们走访过李景龙的家里。客厅角落的白板上有儿童的涂鸦,线条稚拙,色彩浓烈,应该是他女儿生病前画的。小孩没跟他,那画依旧占据着白板最显眼的位置。还有旁边的玩具收纳箱,里面的塑料积木和小玩偶,大小、颜色,分类归置得很整齐,不是随手塞进去的。” “一个真正决定放弃女儿的人,不会有心思去保留这些东西,更不会这样细致地整理一个暂时用不到的玩具箱。他的行为模式,显示出一种持续的、强烈的对家庭痕迹的依恋和对女儿物品的珍视。这不符合‘放弃’的心理画像。”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陡然变得有些微妙的脸,最后落回温焰身上:“温队,药量减少背后,必定有别的原因。放弃治疗的推论,逻辑上站不住脚。这是我基于犯罪心理画像专业的基本判断。” 话音落了,会议室里的空气更加沉滞了。 几个年轻警员都不说话,但眼神在温焰和江远舟之间扫来扫去—— 冰山专家对上铁血队长,头一次开会就敢当众劈头盖脸地说“你错了”,这下马威给的,真是有好戏看了。 温焰则抱着手臂,目光沉静地看着投影幕布,既没有被当众反驳的尴尬,也没有被质疑权威的恼怒。 她咀嚼着江远舟那些清晰冷静的分析,感觉很多未曾注意的细节,都被重新审视了。 放弃?不像。确实不像。 但药量在持续减少,又是铁打的事实。那么,不够的药怎么补上呢? 她仿佛听到咔哒一声,思路在阻塞的河道里撕开了一个新的口子。 她掀起眼皮,越过长桌,落在郑林身上。 “郑林,你手头的事暂时放一放。从明天起,全天候跟着李景龙。早上七点之前,到他家小区门口蹲守。盯紧他几点出门,怎么去医院,几点下班,怎么回家,路上有没有异常接触。” 她点了点桌面,强调最关键的部分:“盯梢范围锁定家和医院两点一线之外的可能支线,重点关注规律性异常停留。” 第32章 —————————— 下班之后,温焰把车停在路边干洗店的车位上,店里只有个熟面孔的年轻店员。 她走到柜台前,掏出小票,“小张,取衣服。” 小张放下手机,转身走向后面那一排排挂着透明防尘袋的衣服架,“那件羊绒大衣对吧?我找找。” 等待的时间里,温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掏出看了看,是档案室刘姐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刘姐那咋呼劲儿的声音立刻穿过听筒灌了进来,“哎呀,温队,还没下班哪?辛苦辛苦。” 温焰应了声,“刚忙完,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哈”,刘姐透出那种熟人之间打听秘密的亲近感,“就那个新来的犯罪心理专家,江远舟江博士,这人是不是特别难接近啊?啧,你是不知道,我们档案室那几个丫头,私下里都传遍了,说人是长得真精神,局里新晋天花板。可就是啊,浑身上下那气场,跟裹了一层冰似的。他来调取资料,公事公办,多余一个字儿都不带说的,笑都少得可怜。你说说,这种人,他私下里到底什么样啊?是不是特孤僻?” 温焰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柜台边沿磨损起皮的塑料贴皮,强行挤了声笑,“刘姐,我哪知道他的事情,我们就是工作接触。” “哎哟,跟我还瞒着?”刘姐嗔了一下,“你这几天不都跟他一起跑案子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比我这种隔着老远看的人强吧?来,跟姐说实话,你觉得他这人,到底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还是说,就那样,不好相处?” 温焰抿了抿唇,笼统评价了句:“他是个好人。” 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头的刘姐在短暂的沉默后,显然没放弃她的初衷,热络劲儿又提了起来:“好人就行,好人就好办了!小温啊,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看,你跟他接触得多,离得近,下次碰上合适的机会,你悄摸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或者有没有喜欢的人之类的?” 她笑了笑,是长辈替小辈操心的理所当然,“我娘家侄女,前阵子刚留学回来,人才模样都没得挑。我就琢磨着,要是江专家还单着,这郎才女貌的不正好嘛,你给搭个桥,牵个线,多好的事儿。放心,成了少不了你的大媒人红包。” 温焰的呼吸滞了一瞬。那些被她费力压下去的东西,被刘姐这几句家常似的热心话猛地翻搅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立起了细小的颗粒。 她想找个干脆利落的理由搪塞过去,但刘姐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浮现在眼前。 局里谁都知道刘姐是个热心肠,她平时从家里带点自己包的小馄饨、腌的小菜,总忘不了往她温焰桌上塞一份;有时加班晚了,刘姐抽屉里常备的小饼干、巧克力也会精准地出现在她手边。 那些琐碎的带着人情味的照顾,此刻成了无形的枷锁。 她听到自己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知道了刘姐,有机会再说吧。” “哎,好嘞好嘞!我就知道小温你最靠谱,等你好消息啊!”刘姐得了准信似的,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小张这个时候也找到了衣服,她托着一件深色大衣出来,“不好意思啊,让你等这么久。熨好的羊绒大衣,一点褶子都没有了。” 温焰看向那件大衣,就算隔着袋子,她也能感受到那料子曾经多么妥帖地包裹过谁的体温。 她的眼眶又热又胀,像是被什么东西凶狠地撑开了。她的喉头艰涩地滚动了一下,拼命咽下了刺痛。 29 第29章 ◎近水楼台◎ 办公室里的文件堆得很高,温焰正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敲键盘。 副局长魏源站在门口,微微发福的身躯把门框遮了大半边。他脸上带着一贯的和气笑容,手里端着老干部标配的保温杯。 温焰余光瞥见了,立马站起来:“魏局。” “坐坐坐”,魏源摆摆手,自己踱进来,“找你说个事儿,关于江博士的。” 温焰蹙了下眉:“江专家怎么了?” “嗐,安置问题呗。这种高层次人才,局里是有安排警察宿舍的,结果就昨天,刚定下那间屋,楼上管道爆了,大水哗哗的,直接给淹成了水帘洞,现在要紧急给他换地方。可眼下你也知道,宿舍楼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扒拉不出另一套合适的。” “盘来盘去,就你那栋楼,你对门那间不是一直空着吗?现在局里已经协调好了,钥匙都给他了。小温啊,你这队长带新人,工作上配合默契,生活上也得关照关照嘛。你代表咱们局,多上点心。” 温焰想到以后要隔着一条走廊,门对门地住着江远舟,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源自顾自往下说,更像是在下命令:“今天下班,你抽点空,带江博士去附近大点的超市转转。人家刚搬来,缺的东西肯定不少,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都置办齐全。买生活用品这种事,你们年轻人熟门熟路。就这么定了啊!” 他呵呵一笑,干脆利落地起身,又端着保温杯踱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了,温焰机械地坐回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江远舟家的“大水”也冲刷过一遍。 —————————— 傍晚的超市人很多,空气里混杂着生鲜区的鱼腥气和熟食档口炸鸡的油腻香气,小孩的哭闹声加上促销喇叭一遍遍的广告声,温焰有点脑仁疼。 她推着购物车,目光落在前面几步远的那个挺拔背影上。 江远舟推着另一辆车,径直朝着生活用品区走去。 他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羊绒衫,衬得肩线平直利落,可那背影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凉气,和超市里的热火朝天格格不入。 温焰刻意落后半步,维持着这个仅仅够完成“带路”任务的距离。 她盯着车里,里面孤零零躺着几包速冻饺子,还是她刚才路过冷柜时,为了缓解尴尬随手扔进去的。 江远舟在一排花花绿绿的毛巾货架前停下脚步,温焰回过神来,指了指靠右的区域,“纯棉的在这边,吸水好一些。” 他骨节分明的手掠过那些厚实的毛巾,挑了两条深灰的,丢进车里。 车子继续移动,他又停在拖鞋区。 温焰感觉自己像个导购机器人,指着中间一排,“嗯,家用的话,这种底子软的,穿着舒服。” 她看着他弯腰,双眼在货架上游移片刻,拿起一双深蓝色的。 温焰别开眼,看向旁边货架上一排排颜色各异的脸盆,心里默念着:脸盆、水杯、牙刷、牙膏……还没念完,江远舟已经推着车朝下一个目标走去。 温焰只好快步跟上。不知不觉地,车子滑到了调味品货架,各种瓶瓶罐罐满满当当。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江远舟的手伸向了货架高处,拿起一瓶熟悉的红罐子——正是他以前在她家做饭,她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的调味酱。 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涟漪无声地漾开。 她还站在原地没动,江远舟已经把酱料放进了自己的购物车。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只是推着车走向了收银台的方向。 她连忙推着自己的小车,默默跟了上去。 收银台排着长队,两人相隔几步,中间隔着嘈杂的人流。 出了超市,两人各自上了自己的车。 在回家的路上,温焰有意无意地踩了很多次刹车,以至于她今天在路上花的时间,要比以往多上一倍。 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她已经看到江远舟那辆越野车,停进了她平时的位置上。 她呼了口气,找到另外一个空位,停了进去。 到了自家门前时,她正要按指纹锁,身后的门却“咔哒”一声开了。 “温焰”,江远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落在安静的走廊里。 她一僵,缓慢地转过身来。 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柄汤勺,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溢出来一点,勾勒着他的轮廓,空气里飘来一股熟悉的温暖饭菜香。 她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公事公办,“还有事?” “做了点吃的,要不要过来吃点?算是谢谢你今天带我买东西”,他顿了一下,直视着她,“毕竟,耽误你时间了。” 温焰却不想看他。她语速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举手之劳,魏局交代的,我也吃过了。” 短暂的沉默后,江远舟冷笑了一声,“那看来是我误会了。” “我看你今天在超市,一直跟在我后面,眼神飘着,好几次想看你前面那排货架上的东西都不敢走过去跟我并排。平时坐我车办案也是,你看前面,看窗外,就是不怎么看我这边。我还以为,你对着我这个旧相识,是心里还有点别的想法,感觉别扭,所以不敢正眼看人呢。” 第33章 这番话精准地扎在温焰极力维持的平静假象上。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烧得脸颊发烫。 “不可能!”她猛地抬起头,清晰地看到了江远舟眼底那挑战的光芒。 那一瞬间,冲动压倒了理智,她赌气般地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反驳他:“吃就吃,正好省得我煮面条,不就是顿饭嘛!” 她一把拧开自家门锁,推开门,把手里的包随手丢在玄关柜上,又利落地转身,几步就跨进了对面敞开的房门。 江远舟侧身让开,温焰带起的一阵风掠过他身前。 屋子不大,收拾得很整洁,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物件,只有空气中的饭菜热气给冰冷的空间添了点活气。 一张不大的餐桌靠墙放着,上面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一盘翠绿的蚝油生菜,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蛋汤,还有一碟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看着卖相就好吃。 两人面对面坐下。 温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生菜塞进嘴里,脆生生的,带着鲜咸的蚝油味。味道很好,可她味同嚼蜡。 刚才进门那股硬撑起来的气势,在江远舟盛饭递给她时,一点点泄了下去。 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碗筷偶尔的磕碰声。 不行,不能这么被他压着。 温焰心里那点不甘和报复心又冒了头。 她放下筷子,没话找话地问:“对了,江博士,问你个私人问题啊,你别介意。你现在,是单身没错吧?” 江远舟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温焰立刻接上话头,“是这么个事儿。局里档案室的刘姐,你见过的,人特别好!她有个侄女,和你一样从国外回来的。” 她观察着江远舟的表情,他依旧沉默地吃着饭,但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她心一横,把剩下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刘姐呢,看你条件这么好,就想托我问问,看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这位海归?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成家了嘛。” 江远舟夹菜的手终于彻底停住了。 他缓缓放下筷子,抬起眼,那目光沉甸甸的,像结了冰的湖水,直直地投向温焰。 温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装的轻松笑容僵在脸上。 “是吗?”江远舟扯了一下嘴角,“刘姐这么关心我?那好啊。麻烦温队转告刘姐,我同意相亲。时间地点,让她安排就行。” 温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自己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那点强装的笑容早就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她低下头,盯着碗里那几粒白米饭颗粒,牙齿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 不能慌,温焰,你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表面的平静,继续吃饭。 江远舟也重新拿起筷子,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仿佛刚才那个应允相亲的人不是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那你呢?” 温焰因这突兀的问话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 江远舟看着她,眼神带着穿透时光的疲惫,“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问得那么直接,那么平静,像在问一个久未联系的普通朋友。可那目光却锁着她,不容她躲避。 温焰只觉得所有的防御机制瞬间失灵,巨大的慌乱攫住了她。 一个完全没过脑子的词,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快感,她冲口而出:“我结婚了。” 江远舟没能控制住手上的力道,拿着的勺子重重磕在碗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他脸上那种万年冰山般的沉静被打碎了,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着。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急促,“和谁?” 看着他那双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睛,温焰心里那股莫名的焦躁和反抗欲也窜到了顶点。 她冷笑出声,“江远舟,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你不是天天研究别人脑子里想什么,研究那些罪犯的心理动机吗?你自己查去啊!” 说完这句,她再也待不下去一秒。 她站起来,踉跄着转身,逃也似地回了自己家。 她背靠着冰冷的自家大门,看到沙发上那件安静的羊绒大衣,眼神空洞。 各种情绪像打翻的颜料盘,混乱地搅在一起,最终沉淀成刺骨的冰凉。 她几步走过去,抓起那件沉重的大衣,另一只手同时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她解锁了屏幕,找到刘姐的微信头像,手指飞快地点按着屏幕,【刘姐,问了江博士,他单身,同意见面。你直接联系他就行。】 信息发送出去,刘姐的回复带着欢快的意味很快就跳了出来,【哎呀!太好了!谢谢你啊小温!我明天就去找他!】 温焰看着那一连串的感叹号和后面的咧嘴笑脸表情,熄灭屏幕,然后抱着那件衣服,又去敲响了江远舟的大门。 几秒钟后,门开了。 还没等江远舟反应过来,温焰已经把衣服塞到他怀里,“那天谢了,另外我已经和刘姐说了,祝你相亲成功!” 话音未落,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表情,后退几步,又将自家大门狠狠推上了。 30 第30章 ◎强劲对手◎ 下午两点,郑林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温焰办公室的大门。 他的眼里透着一股抓到线索的兴奋劲,“头儿,有情况了。” 温焰正低头看着报告,闻言抬眼。 “按你的安排,我跟了李景龙一周了。医院和家,两点一线,严丝合缝,看不出别的。但是我刚才跟着他,到医院后街拐角那家时光咖啡馆,他在里面坐了十分钟左右,有个男人过来了。” 郑林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他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翻出一段录像。 画面里的李景龙穿着便服,坐在小圆桌前,对面是一个鸭舌帽的男人。那人把一个文件袋推到李景龙面前。李景龙接过去,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整个过程很短,也就十几秒。那人推完袋子就离开了,李景龙又坐了一小会才走。 “你有没有找咖啡馆调取之前的监控?”温焰问了一句,眼睛没离开屏幕。 郑林点点头,“今天周五,连续一个月了,都是这个时间会面,两个人接触了四次,比闹钟还准。” 温焰又把那模糊人影的片段调出来看了两遍,可来人的帽子压得实在太低,露出的下巴部分几乎没有任何辨识度。 她对郑林说,“监控画面能看清这个男人的样子吗?如果不行,你把视频拿回来给技术部处理,我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明白”,郑林立刻站起来行动。 温焰随即也站了起来,抓起警服外套,利落地套在身上。她走出办公室,对着小张喊话,“带上执法仪,跟我出警。” 走廊里,他们和另外两名接到指令的警员汇合,脚步声在回廊里激起急促的回音。 半个小时后,车子拐进了儿童医院的区域,停在门诊大楼前。 几人迅速下车,步履带风地穿过自动玻璃门,直奔儿科。 按照电子屏上的显示,李景龙此刻应该是坐诊时间。 但他诊室的门虚掩着,推开一看,里面并没有人。 温焰皱了眉头,快步走到诊区护士站,那儿只有一个年轻的护士在整理病历。 温焰掏出证件亮了一下:“警察。请问李景龙医生在哪?我们是找他了解点情况。” 小护士抬起头,脸上带着点被打断工作的茫然,看清证件后又有点紧张。“李医生?他刚才还在的。” 小张追问,“刚才是具体什么时候?” 小护士努力回忆着,指了指护士站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也就十五分钟前吧,他上午迟到的病人刚补看完,下午的预约病人还没到,他还坐这儿喝了两口水。” “然后呢?去哪了?” 小护士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他手机响了,我看见他就‘喂’了一声,大概两三句话?反正特别短。挂完电话,他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护士长听到动静,也从另外的诊室出来了,她告诉警察:“李医生有和我说,他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什么事?说去哪?”小张盯着她。 护士长摇摇头,“我当时在配药室里面忙着,都没来得及应一声,他就已经跑到电梯口那边去了。走得很快,跟后面有人追似的。” “他走之后,你们有打电话找过他吗?” “打了啊!”护士长立刻说,“下午第一个预约的病人已经到了,我们打电话找他,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结果他手机一直响,没人接。连着打了好几遍,都是这样。” —————————— 说也奇怪,自从那天下午,李景龙就像人间蒸发那样,任谁都联系不上。温焰还带队去过他家两次,也是没有结果。 第34章 而郑林那边,他通过技术组处理了李景龙和鸭舌帽男人的监控视频,对比出那人是中心医院的临时工陈云进。他把陈云进带了回来,现在两人正坐在审讯室里,温焰则站在单向玻璃前。 “陈云进,我再问你一次”,郑林盯着他,“那个纸袋子里,李景龙医生每周五从你手里接过去的那个,到底装的什么?” 陈云进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垂着眼皮,“学习资料,就是些书啊,卷子什么的。” 郑林嗤了一声,“什么学习资料值得你俩每周五雷打不动地在咖啡馆碰头,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李景龙是儿童医院的大专家,跟你一个中心医院的临时工,学哪门子习?” 陈云进的头垂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半晌,他才挤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李主任知道我想考儿童医院正式编,找了一些题目给我做,我每周拿去给他批改。” 温焰闭了闭眼,这话听着简直像糊弄三岁小孩。线索明明就戳在眼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里面,可现在警方缺少实质证据,根本撬不开他的嘴。 憋屈,太憋屈了! 郑林还在里面周旋,问题翻来覆去,试图找到新的突破口:“上周五,除了那个袋子,你们还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别漏!”“你是怎么认识李景龙的?”“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跟你提过要去哪儿?” 陈云进依然是那句“不知道”,或者用沉默代替回答。 正焦灼着,小张小跑着过来了。 他喘着气,看向温焰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慌乱,“队长,出事了!李景龙跳楼了,就在市里的高楼,人当场就没了!” 警笛一路撕裂午后的沉闷。 市北的高楼下已经被黄色的警戒带围了好几圈。围观的人群被拦在外面,议论声像浪一样涌过来。 温焰拨开人群,撩起警戒线钻了进去。 现场的地上用白线圈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深褐色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大半。顾俏正蹲在一边,戴着手套,用镊子拈着一张折好的纸。 她见到温焰,把那张纸递过来,“这应该是遗书,就在他旁边发现的。” 温焰戴上手套,展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 【……我心有愧。儿童医院招聘临时工考试前,陈云进找到我,数次恳求,希望能得到试题答案。他承诺只要我给他答案,他就能弄到我女儿急需的进口特效药。我女儿的病拖不得,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每周五在咖啡馆,他给我特效药,我给他部分答案。悔之晚矣……】 温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讽刺的怒火从脚底窜上来,直冲头顶。 “这遗书绝对有问题,他在隐瞒实情”,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小张,“查查李景龙的电子设备,包括他的通讯记录、交易流水、邮箱等等,去查所有能查到的东西。” 小张露出为难的神色:“队长,其他人刚刚同步过来的消息,在现场和李景龙家里都没有发现电脑和手机。” 温焰心中咯噔一声。 李景龙死了,他唯一留下的“线索”,是一份漏洞百出的遗书。那更像一个拙劣的剧本,把所有污水泼到李景龙和陈云进身上,掩盖真相。 而他所有的电子痕迹,都在他坠楼之前,被不留余地地抹掉了。 这根本不是自杀,是精心策划的湮灭! 温焰产生了一种被敌人完全看透、抢先一步的感觉,心里堵得慌。 她思索着下一步的部署,视线边缘却碰到了一抹白色身影——自从江远舟和她成为邻居的那天起,两人见面说话的次数更少了。 她移开了视线,他却仿佛有感应般,踱步过来开口:“李景龙这条线,硬闯已经没路了。我们现在可以去王美丽家,她才是所有事情的起点。” —————————— 车子停在城中村入口那条被污水浸得发黑的窄路边,熄了火。 巷子深处飘出来一股复杂的味道,黏糊糊地贴在鼻腔深处。 温焰抬头看了看那些握手楼,回忆起上次送女孩回来时的地址。 她带着江远舟找到一道刷着暗红色油漆的铁门,门框上方贴着一张褪色的倒“福”。 她敲了几下,黄德芬那张憔悴蜡黄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面,很是惊讶,“温警官,您咋来了?” 屋子太小了,光线也暗。 一张用砖头垫着一条腿的旧木桌,两张颜色不一的塑料凳,一张几乎占据房间四分之一面积的旧木架子床,这就是全部家当。 王美丽被放在床边唯一一块干净些的地方,怀里抱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娃娃。她的眼神空洞地越过屋里的人,口水顺着嘴角淌出一条晶亮的线。 温焰心头像坠着一块厚重的石头,缓缓开口,“黄大姐,上次我们带美丽去儿童医院检查,有些情况,还需要再了解清楚一些。” 黄德芬浑浊的眼睛不敢看温焰,“不用麻烦了。我想好了,过两天就带美丽回老家去。城里的医院,我们就不看了。” “什么?”温焰声音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不看了?美丽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不看了?你之前不是说中心医院耽误了孩子,害得她变成这样,你当时在医院门口哭着喊着要讨个说法,拉着我不放手,这才几天,为什么不看了?!” 她的目光锐利地钉在黄德芬那张枯槁的脸上,试图从那躲闪的表情里挖出真相:“大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找过你了?是不是给了你钱,让你闭嘴?” 黄德芬的身体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 她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嗫嚅了好几下才道:“温警官,我们这种出来打工的,没啥文化,也没本事。我男人在工地上累死累活,我在饭店洗碗,一天站十几个小时,到头来,连个像样的住处都租不起。我们这种人命贱,惹不起事的,只想安安生生把孩子带大,回老家去好歹还能有口安稳饭吃。” 她胡乱抓起一个旧水壶,塞到孩子怀里,“乖,美丽乖,喝水,自己喝水……” 她推搡着孩子,把她小小的身体往床铺更里面的角落挤过去,仿佛要把她藏进墙角的阴影里。 温焰看着崩溃的黄德芬,看着她那张被贫穷挤压得变形的脸,胸腔里那股想要追问到底的急切,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而熄灭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浑浊憋闷的空气,沉重地点了下头,“知道了,你们保重。” 两人无言地走出楼道,重新回到那片城中村的巷子里。 温焰一直走到江远舟的车前才停下。她的手撑在冰冷的引擎盖上,阳光落在她□□上,金属反射的光刺得她眼睛有点疼。 “黄德芬怕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要不是钱,要不威胁,要不两者都有”,江远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对方太快了,能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你是那种遇强越强的人。而且,你应该听过罗卡定律,‘凡是接触……’” 温焰默了默,接上了江远舟的话,“‘必留痕迹’。” 江远舟点点头,“我们可以回去联系那些在医院门口闹事的家长,看看他们现在还闹不闹。如果所有人都像黄德芬一样偃旗息鼓了,说明有人在动用钞能力大面积地灭火,而这火底下烧着的,就不是庸医误诊那么简单了。我们得改变调查方向。” 31 第31章 ◎怀疑对象◎ 一天之后,刑侦队开会。 投影屏幕上有几张照片,是当初中心医院门口的愤怒家长。 温焰的目光扫过郑林和小张,问:“你们那边,摸得怎么样了?” 郑林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跑了三家,电话打了不下二十个,全一个德行。要么跟我们打马虎眼,要么就干脆不接电话。孙家那男人,当时吼得最凶那个,直接跟我说:‘警察同志,我们就是误会了,医院挺好的,我们不追究了,谢谢你们关心啊。’说完就把电话撂了。” 郑林学着那家属油滑的腔调,自己都觉得恶心,狠狠呸了一口,“操!这钱是真他妈好使!” 小张坐在郑林旁边,撩起眼皮,也很沮丧:“我们查了那几个家长最近的银行流水。每家账户上都多了一笔钱,数额不小。可打钱的源头查不下去,账户是国外的,转了好几个弯,甚至还绕道了开曼群岛那种鬼地方。一层套一层,最后这笔钱才落到家长们的户头上。对方路子太野,我们这点权限,根本够不着。”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那几个家长的流水单摊在桌上,像张张冰冷的嘲讽海报。几个年轻的警员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盯着桌上某个没有意义的点。 来旁听的魏源清了清嗓子,慢慢站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温焰和江远舟,又掠过一张张写满疲惫的脸,“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案子棘手,线索难找,这都很正常。破案嘛,没有一蹴即就的,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这是我们当警察的初心。我相信,在温焰队长的带领下,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第35章 魏源的话像一瓢温吞水,兜头浇在沉闷的空气里。大家抬起头看着他,有人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但更多的人眼神里依旧是挥之不去的茫然。 道理都对,可案子卡在死胡同里,光靠打气,车轮子它也滚不动啊。 温焰看着魏源,忽然想起了她的妻子周静就在中心医院儿科上班。 现在儿童医院的线索断了,是否可以绕回中心医院下手呢? 她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口,“魏局,忽然想起您夫人做的饭了,得有一年多没尝过了吧?我这馋虫,还被勾起来过好几次呢。” 这话转得太过突兀,郑林和小张面面相觑,连魏源脸上那副沉稳宽厚的表情都僵了一下。 刚才还在说跨国转账和集体失声的家长,怎么突然就跳到副局长老婆做饭好不好吃上了?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郑林那颗转得比别人快半拍的脑子,搭上了线。 他看向江远舟,声音扬了起来:“对啊,魏局,您别光顾着给温队解馋啊。看看我们这儿,还有新来的同事呢。咱不得代表组织上多关心关心,感受感受咱刑警队家属的温暖?嫂子的手艺,那绝对是治愈系的,一顿饭下去,什么水土不服都好了。” 郑林的嗓门很大,带着鼓动性,瞬间打破了刚才会议室的紧绷感。 压力?破案?暂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属温暖”话题挤到了一边。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一下子从温焰身上,转移到了魏源和江远舟之间。 魏源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动作很轻缓,却像是在掩饰某些细微的情绪波动,“家里最近孩子放寒假,老人也过来了,乱糟糟的,实在是不像个样子。等忙过这阵子,收拾利索了,一定请你们来好好聚聚。” 一直沉默的江远舟却在这个时候看向了魏源,笑道:“没事,魏局,不麻烦您夫人,我们可以买好东西上去吃。关键是有个机会给大家打打气,您说是么?” 几秒钟的对峙后,魏源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塌陷了一点点。 他的声音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妥协意味,“那就明晚吧。周静做饭,下了班,你们直接过来。” —————————— 冬季的夜晚来的特别早。 当温焰的车开进魏源的小区时,天色已经暗透了。 魏源穿着家常的毛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食物的香气,还有隐隐的炖肉味。 周静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笑容满面:“都来了啊,快坐快坐,饭马上就好。老魏,招呼大家坐啊,别傻站着。” 客厅收拾得很干净整洁。长沙发上铺着碎花垫子,茶几上摆着果仁和洗好的水果。 魏源招呼他们四个坐沙发,自己去搬凳子。温焰和江远舟挨着沙发扶手坐下,郑林和小张挤在另一张沙发上。 周静手脚麻利,饭菜很快就上了桌。六个热菜一个凉拌菜,再加大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腩汤,还有香喷喷的米饭。 她拉着温焰坐在身边,江远舟他们依次围着桌子坐下。 “来来来,别客气啊,都尝尝我的手艺!”周静热情地拿起公筷给大家布菜,“小温,多吃点这个排骨,我特意炖了很久的。小郑小张,别拘束,就当自己家。江专家第一次来,也多吃点啊!” 一开始,众人还有点放不开,但几筷子肉下去,再配上魏源拿出来的啤酒,话匣子也慢慢打开了。 大家默契地避开了王美丽那个糟心的案子,聊起了别的。 郑林说起前两天处理的一个奇葩纠纷,小张跟着附和。 周静则不停地招呼大家吃菜,时不时接几句话,问小张有没有对象啊,江远舟是不是本地人,饭桌上倒也热热闹闹。 温焰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留意着周静。 她已经五十岁人了,但说话干脆,动作麻利,眉眼间带着职业女性的从容。 趁着她给大家盛汤的功夫,温焰很自然地开口:“嫂子,您在中心医院儿科年头挺长了吧?那边病人多,挺辛苦吧?” 周静把盛好的汤碗放到温焰面前,叹气道:“可不是嘛!儿科就是战场,一年到头,感冒发烧拉肚子,就没消停的时候。家长一个比一个急,孩子哭闹哄不住,我们忙得脚不沾地是常态。特别是病毒流行季,走廊上加床都排满了,那真是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哎,习惯了,干这行就得有这份心,看着孩子遭罪,家长着急,我们心里也不落忍。” 温焰点点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是真的不容易,我们办案有时候都头疼,你们天天面对生病的娃娃和家长,压力更大。最近有没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有没有遇到特别难缠的家属?” 周静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啤酒,想了想说:“哪天都有几个不讲理的。不过要说特别难缠的,前段时间是有个家长,孩子就是普通病毒感冒,非说是我们给治坏了,闹得挺凶,堵在护士站骂了好久,我们只能陪着解释。还好后来院领导介入,才算平息了。你说这些家长,心疼孩子我们能理解,但也不能不讲道理乱扣帽子啊?” 温焰听着,追问道:“那孩子后来呢?” “按医嘱治疗,孩子好了就出院了呗。本来就是普通感冒,还能怎样?”周静答得很顺,“那种闹事的,往往是自己心里有疙瘩,或者想讹点什么的,我们见得多了。” 她摇摇头,夹了块鸡腿肉到温焰碗里,“吃菜啊,汤都要凉了。别老想着工作,今晚放松放松,老魏特意请大家来就是想让你们缓缓劲儿的。” 温焰笑了笑,“谢谢嫂子。” 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周静的回答听起来没有漏洞,情绪表达也很合理,就是符合一个资深医护人员对自己所在机构的本能维护。 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天,主要是魏源和郑林、小张在说,江远舟话很少,只是偶尔被点到名时才应一两句。 时间不知不觉快九点了,魏源又开了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温焰。 温焰摆摆手:“魏局,我真不行了,待会儿我还得叫代驾呢。” 魏源看着温焰微红的脸颊,又看看旁边的江远舟,“叫啥代驾啊?小江,你跟温焰是不是住一个小区?” 江远舟点了下头:“对,我俩就对门。” “那正好”,魏源一拍大腿,“温焰不能开车了,你负责把她安全送回去,多方便。” 温焰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当着领导的面拒绝同事帮忙,又觉得不近人情。 她瞥了江远舟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回复:“好的,魏局。” 后面大家又坐了几分钟,便起身告辞。魏源和周静一直把他们送到楼道口,热情地嘱咐路上小心,有空常来。 —————————— 温焰上了江远舟的车,打开了一点车窗,凉风灌进来,稍微驱散了点酒意。 大概又开了五分钟,江远舟忽然喊她名字。 温焰没转头,看着前方的路,“嗯?” 江远舟:“你有没有觉得,魏局和他爱人,今晚有点不对劲。” 温焰一愣,下意识地反驳:“哪里不对劲?周静不是很热情吗?魏局也一直挺好啊。” 江远舟停顿了几秒,“热情是表象,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骗不了人。比如当你问起医院儿科的情况时,周静的眼睑有多次快速的下压,这是瞬间的防御或抵触反应。而魏局在你追问孩子后续情况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食指也蜷缩了好几下,虽然动作很微小。” 他的声音很平稳,就像在做学术分析。 温焰皱起眉,努力回想饭桌上的细节,却发现自己没太留意这些小动作。 “还有王美丽这个案子。从李景龙突然‘自杀’,到我们找到黄德芬,却发现那些家长已经彻底放弃申诉准备离开,每一步的关键线索都在我们即将触及之前断掉。你不觉得,背后的人,对警方的行动节奏掌控得太恰到好处了吗?” 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温焰,“如果这个案子有内鬼,他一定能掌握警方这边所有的行动细节。那他的层级,比我们想象的要高?” 江远舟的话指向再明显不过,他在怀疑魏源两夫妻。 温焰想说魏源为人正直,一直提携她,不可能做这种事。但这个反驳,在江远舟提出的细微观察和一连串“巧合”面前,有点苍白无力。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江远舟的话还像魔音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觉得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在嘶吼:那是魏源,一直支持你、信任你、鼓励你的副局长,你怎么能怀疑他?江远舟他懂什么?他就是个搞心理的,也许还因为过去的事对你有怨气。 另一个声音却冰冷而坚持:温焰你要用证据说话,那些反常的细节怎么解释,案子线索断得彻底巧合怎么解释?江远舟的专业素养,恰恰是他不会感情用事的保证。 第36章 信任像一座沙堡,在怀疑的浪潮反复冲刷下,根基悄然松动。 温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在床上坐起来,发了一会呆,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发出一条信息。 32 第32章 ◎不谋而合◎ 温焰整个晚上都睡得不踏实,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她就站在了江远舟的门前。 过了一会,门拉开一条缝,江远舟的头发有点凌乱,显然是刚被打扰了清梦。 看清是她,他残留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有事?” 温焰应了一声,“关于周静,还有中心医院的事。今天周六,你有没有时间再和我跑一趟?” 江远舟默了默,“你想去哪里?” “还是中心医院”,温焰有些吞吞吐吐,“但光我们两个大人进去儿科转悠,太扎眼了。所以我找了个朋友救急,她孩子……呃,借我们用半天。我和你,装成给孩子看病的新手爸妈。” “新手爸妈?”江远舟视线在温焰局促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说了个“行”字。 他又接着发问:“孩子多大?我们几点去?” “要下午,到时我去接他,再和你汇合”,温焰暗暗松了口气。 她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画面里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喏,就这孩子,壮壮,五岁。他妈妈把基本情况都发我了,你看看。” 下午四点,中心医院的儿科门诊大厅里还是很多人,到处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 壮壮一只手被江远舟牵着,另一只手攥着个小小的玩具警车,小脑袋来回地转。他看着周围哭闹的小朋友,脸上有点不安分。 “你带壮壮在那儿坐会儿”,温焰朝角落空着的两张蓝色塑料椅抬了抬下巴,“我去问问。” 温焰很快看中了目标,两个凑在一起说话的年轻妈妈,抱着孩子在长椅上坐着。 她堆起那种初为人母的愁绪,坐到两个妈妈旁边的空位上。 “不好意思啊”,她对着旁边那位穿浅粉色外套的妈妈,求助道:“我们是第一次带孩子来看病,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想问问你们,这医院里,哪个儿科医生看得好点啊?” 粉外套妈妈挺热心,立刻朝电子屏那边努努嘴:“看医生啊?喏,那个周静周医生,资历最老,技术也好。” 她旁边那个短发妈妈立刻接上话,“周医生好是好,就是太难挂了,我们一早掐着点抢都抢不到。而且最近怪怪的,好像都只上半天班了,搞得我们更没法找她看。” 温焰脸上还是那副求知若渴的表情:“啊?只上半天班了,为什么呀?是出什么事了吗?” 粉外套妈妈叹了口气,“还不是之前闹的那回,就门口保安跟一群家长打起来那次,你听说过没?” 温焰立刻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后怕,“我听我儿子的同学家长说了,家长情绪特别激动。” “就是嘛!”短发妈妈也凑近了,“听说那几个带头闹的家长,他们的孩子,之前都是看的周静医生的门诊。搞不好就是院里头怕再出事,把她号压着少放呢。” 刚好出事的孩子就是周静看的? 温焰心里那点猜测像浸了水的纸,越来越沉。她还想再探点细节,余光却捕捉到角落那边的异常。 江远舟原本坐着的地方空了。 她心头一紧,视线快速一扫,才看到他已经站起身,正弯着腰,对着那个蓝色的小身影。 壮壮背对着这边,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温焰赶紧跟两位妈妈道了声谢,快步朝角落走去。 刚走近,就听见江远舟正用一种非常不适合哄孩子的平板语调在重复:“别哭了,马上就好。别哭了。” 地上散落着一小盒酸奶,黏糊糊的液体在地面蜿蜒了一小滩,显然是壮壮刚才不小心弄掉的。 “我不要你,我要妈妈!”壮壮抬起头,小脸憋得通红,眼泪糊了满脸,鼻涕也流了下来。 他不管不顾地喊叫着,小拳头还胡乱地在江远舟垂下的手臂上捶打,“你是坏人,我要妈妈,妈妈!” 温焰急忙上前抱住壮壮,把他箍在自己怀里。 她压低声音,对江远舟快速道:“我先把他送回去,你继续打听周静的事。” 江远舟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待会联系。” 等温焰再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江远舟在停车场等她。 他拉开车门坐上来,也不废话,分享起刚才的听闻,“儿科那边几个老护士嘴碎,稍微绕了下,就说到那会儿家长堵门的事了。” “她们说,最开始闹起来的时候,周静慌得不行,自己跑去求院长丁健航帮忙摆平,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着,手里还攥着纸巾。结果没过几天,风向就变了,变成丁健航在院务会上铁了心地保周静,说她业务能力强,是医院的骨干,这事肯定有误会,让其他人别乱传闲话。” 温焰眉头拧紧了点,“丁健航态度转得有点硬,中间应该还有些什么?” 就在这时,斜对面一辆轿车亮起了车灯,缓缓往外开。 江远舟往前挪了挪,眯着眼使劲看那辆车的驾驶座,对温焰道:“我刚才在医院领导介绍栏上看到这个人,好像就是丁健航。” 温焰脑子里立刻闪过“跟上”的念头。她一把钥匙拧到底,发动车子冲出了停车位。 丁健航的车子开得不快,汇入了医院外面的车流。温焰隔着两三辆车跟在后面,不敢跟太紧,又怕跟丢了。 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街边那些日常的门脸渐渐不见了,换成了些气派的大楼和高高的围墙。 轿车终于减速,拐进了一条两边种着高大绿植的车道,尽头是一座高档酒店。 隔着车窗玻璃,两人看到丁健航下了车。他把钥匙扔给快步迎上来的门童,自己整了整西装前襟,头也没回地走进了旋转玻璃门。 “这儿吃饭?”温焰盯着那金碧辉煌的入口,解开安全带,“走,进去看看。” 两人刚走到酒店入口的大理石台阶前,一个门童就挂着笑容迎了上来。他手臂微抬,礼貌地拦在了他们面前,“先生,女士,晚上好。这里是会员预约制餐厅,请问您二位有预约吗?” “预约?”温焰想起家里似乎塞过给她一张这里的卡。 她在包里拨拉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角落里摸出一张带着烫金纹路的黑色卡片,“这个行不行?” 门童接过卡片,手臂往里面一展:“当然可以,里面请。二位是第一次来?需要我为您稍作介绍吗?” “不用了,谢谢”,温焰赶紧拒绝,和江远舟快步走进酒店。 他们站在宽敞的大堂里,飞快地扫视四周。休息区坐着一些衣着考究的人在低声交谈,电梯区域有好几部,都装饰得金灿灿的。可丁健航就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彻底没了踪影。 两人分开行动,温焰沿着其中一条走廊往里走。走廊两边是一个个包厢门,门紧闭着,上面只有简洁的号码牌。 温焰拦住一个服务生,“劳驾问下,刚进来那位,头发有点少、穿深蓝西装的先生,去哪个包间了?我们约了谈点事,他先到的。” 服务生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抱歉女士,客人的具体去向我们不方便透露。您可以直接联系那位先生确认一下位置?” 碰了个软钉子,温焰扯出个笑:“行,那我再问问。” 她快步走向另一条走廊,和迎面过来的江远舟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失望。 他们又在大堂里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十分钟,还是一无所获。 大堂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像一层薄纱,却盖不住温焰心里那股子憋闷的火气——折腾一下午,线索好不容易冒个头,结果又扑空。 她骂了句,转头对江远舟说,“来都来了,点菜吧,吃了再走。” 在等待上菜的空隙,江远舟去上了趟洗手间。 温焰看了看手机,不知不觉地,二十分钟过去了。 后面又过了十多分钟,他才回来。 这不是江远舟的行事风格。温焰正奇怪着,他却压低了声音开口:“我听到点东西。一个家伙,旁边跟着几个捧场的,声音很大,在吹嘘。” “他说前段时间开车撞了个送外卖的,直接跑了,人好像伤得不轻,在地上动不了。他一点事没有,到现在也没被抓到。” 温焰的心脏沉了一下,想起那天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的外卖小哥。 江远舟继续道,“那几个人都称他为‘丁少’,而提到的路口位置,和我们那天遇到的正对得上。我在想,这个‘丁少’和丁健航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温焰拿起手机,查找到一个叫“老陈”的名字。他在交警事故处理科干了快二十年,她办过的不少案子都和他打过交道。 第37章 铃声响了好几下才被接起。 “喂,温队?”老陈的声音带着点意外,“怎么想起给老哥哥打电话了,又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要查车?” “陈哥,是我”,温焰开门见山,“打听个事。上周城东汇景豪庭那个路口,撞外卖小哥逃逸的案子,有进展没?” “哎温队你也关注这个?”老陈的声音严肃起来,“现场监控糊得厉害,那车又开得飞起,车牌都没拍全。车倒是找到了,停在西郊一个别墅区里,车主姓丁,丁友胜,就是中心医院院长的儿子。” “然后呢?”温焰追问道。 老陈那边哼了一声,带着点无可奈何的闷气,“我们刚找到车,正准备联系车主,人家丁少爷自己主动来了。带了好几个人,都异口同声,说车那天根本没在他手上。” “丁友胜坚称,事发那天下午,车子就借给一个开贸易公司的朋友了,那边也有好几个人证,都说当天确实拿了丁友胜的车钥匙。时间点巧了,刚好能把出事那段给覆盖过去。” “温队,这案子难办啊!车主有完美不在场证明,还有那么多证人,现场证据又少,我们也有心无力。” 挂了电话,温焰把得来的消息分享给了江远舟。 江远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温焰的脸上。 温焰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产生了一个和他不谋而合的主意。 33 第33章 ◎热带雨林◎ “热带雨林”酒吧巨大的招牌就在斜前方,门口已经排起了队,年轻男女们衣着光鲜,喧哗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 街边停车位上有一辆亮蓝色跑车。那正是温焰他们的目标,丁友胜的车。 江远舟停好车子,解开安全带,温焰也摸向自己外套的扣子。 她脱掉那件宽大的羊绒外套,露出里面早就换好的“战袍”。 那是一件黑色的紧身短裙,料子薄而贴身,勾勒出她起伏的曲线。 领口开得低得过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车窗外透进来的灯光下,沟壑深陷,几乎要挣脱那脆弱布料的束缚。 裙子则短得刚到膝盖上方,腿上套着的黑丝,在幽暗光线下泛着一种腻人的光泽。 江远舟只看了一眼,脸就沉了下去。 酒吧门口那些音乐的低沉鼓点,瞬间都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烧得他喉咙发紧,“你回家就换了这个?” 温焰仿佛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甚至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不然呢?我那些富二代朋友说了,就得这么穿,才像去玩的。不然谁搭理你?”她伸手就去开车门。 “温焰!”江远舟的声音拔高了一度,伸手攥住她左边手臂。 他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她温暖的皮肤,像被烫到一样,手缩回一点力道,但依旧阻止着她下车。 温焰皱着眉回头看他,眼里已经有了不耐烦:“又怎么了?” 江远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避开那片刺目的白,目光艰难地落在方向盘上:“没必要。为了工作,你没必要这样。” 可这话他自己听着都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温焰更是嗤笑了一声,眼底没有丝毫动摇,“江专家,破案要紧。” 她抽回手臂,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汇入了酒吧门口的人群。 他盯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酒吧门口,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他只得吸了一口周围浑浊的空气,大步追了上去。 酒吧里的声浪是物理性的,撞得人耳膜疼。五颜六色的射灯旋转着,切割着舞池中扭动的人影,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 温焰像一尾熟练的鱼,灵活地游弋在拥挤的人群里。 她的手臂时不时与陌生的身体擦过,甚至短暂地贴着某个醉汉的后背挤过去。 她胃里翻涌不已,脸上却端着慵懒的媚笑。她目标明确,视线穿过晃动的人头,锁定在舞池中央。 丁友胜果然在那里。他搂着个女孩,正随着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节奏大幅度地摇摆身体。 温*焰眼神一闪,也挤进舞池。她的动作很大胆,腰臀的摆动带着赤裸裸的诱惑力,那片低垂的领口风光更是若隐若现。 很快,丁友胜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黏在了她身上。 他推开怀里的女伴,兴致勃勃地地凑了过来,嘴里叼着的雪茄烟雾喷在温焰脸上。 “美女,新面孔啊!一个人多没劲儿,哥哥请你喝一杯?”他的眼神放肆地在温焰身上逡巡,停留在重点区域的时间尤其漫长。 温焰恰到好处地停下动作,歪头看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抬起下巴,朝舞池边缘某个方向点了点:“不好意思啊,我有伴儿。” 丁友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江远舟像个门神一样杵在舞池边昏暗的光影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与周围喧嚣迷醉的氛围格格不入。 丁友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情,夸张地大笑起来,“哟呵,有主的啊?” 他兴致更高了,一把拉住温焰的手腕,另一只手朝江远舟那边用力招了招,大声喊道:“嘿,哥们儿!来来来,一起啊!” 他把两人都弄到了酒吧深处一个半开放的豪华卡座区域,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女孩们的裙子一个比一个短,布料一个比一个少;男孩们大多敞着衣襟,露出项链或者纹身。桌上堆满了各种酒瓶、果盘和小零食残骸。 丁友胜把温焰按在自己旁边的位置,又指着江远舟朝旁边一个黄毛吆喝:“挪挪,给这酷哥让个地儿。” 他的目光在温焰和江远舟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这位美女,还有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啊?很少过来玩吧?” 他说话时,一只手已经有意无意地搭在了温焰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 温焰身体不着痕迹地前倾,说了个英文名。她又朝江远舟的方向努了努嘴,“陪朋友出来玩玩。” 江远舟坐在对面的沙发角,被丁友胜的几个跟班有意无意地挤着。 他没看温焰,眼神冰冷地盯着桌上一个空酒瓶,下颌线绷得死紧。 一个穿着亮片吊带裙的女孩凑近他,声音甜甜地:“帅哥,别这么闷嘛,喝一杯?” 那只涂着蔻丹的手大胆地往江远舟胳膊上蹭,他像是被毒蛇咬到,猛地站起身。 可他的动作太大,撞得桌面一晃,酒液洒出来一些。卡座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丁友胜也挑高了眉毛。 温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蜷紧。 江远舟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离开,只是从混乱的桌上拿起一个威士忌杯。 他仰起头,十几秒后,一整杯烈酒被他灌得一滴不剩。 他把空杯推向吊带裙女孩的方向,动作带着压抑的烦躁。 丁友胜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行,哥们儿够猛,是个痛快人!” 他显然觉得江远舟这种“不爽就喝”的劲头很对他胃口,注意力也重新回到温焰身上,开始天南海北地吹嘘。 气氛又热络起来。有人提议玩骰子,玩点刺激的。 “来来来,心跳789!”一个脖子上挂着粗金链的板寸头熟练地摇起了骰盅,“规矩简单,摇到789就要接受惩罚。” 他把骰盅往桌上一墩,“谁先来?” 气氛瞬间被点燃。丁友胜率先接过骰盅,大力摇晃,骰子在塑料盅里撞击出哗啦声。 接下来的几轮,卡座里充满了放肆的尖叫和大笑。有人摇到7,嬉皮笑脸地亲了旁边女伴的脸颊;有人摇到8,骂骂咧咧地灌下一杯酒;还有人摇到9,在一片幸灾乐祸的起哄声中,苦着脸对着瓶口灌啤酒。 轮到江远舟的时候,气氛已经被推到了一个小高潮。 丁友胜把骰盅塞到他手里,眼神促狭:“兄弟,该你了,看看你手气怎么样。” 江远舟拿起骰盅,手腕随意地抖了几下,把它扣在了桌面上。 所有人的脑袋都凑了过来。盖子掀开,加起来,正好是七。 卡座顿时炸开了锅,丁友胜更是兴奋得直拍大腿,指着温焰两人大喊:“快,快亲嘴!不能亲脸,糊弄谁呢!” “就是就是,刚才亲脸那个不算,这位哥们儿必须来真的!”那个黄毛叫得最凶,眼神不断瞟向温焰的白腻肌肤,笑得极其猥琐,“哥们儿你要是不敢,我可以免费示范一下,保证让美女满意,哈哈!” 温焰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她坐在那里,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但脸颊的肌肉已经有些发僵。 对面,江远舟的目光终于从骰子上抬起,隔着疯狂晃动的人影和迷乱的灯光,直直地看向她。 他的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潭水,里面翻涌着的东西,几乎要将她灼穿。 第38章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温焰吸了口气,一把抄起面前那杯还剩大半的威士忌。 “怕什么?”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满桌的人宣告。 她喝完了酒,将杯子用力撂回桌面。 下一秒,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站了起来,绕过堆满酒瓶的矮桌,径直走到江远舟面前。 她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俯身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沙发靠背上。她的裙摆随着动作向上缩起,露出一截裹着薄透黑丝的大腿肌肤。 紧接着,她右腿一抬,直接面对面地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江远舟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铁板,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大腿内侧的肌肉灼热起来。 卡座里安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狂呼。 “哇靠!” “劲爆!” “姐姐牛逼!”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江远舟眼睁睁地看着温焰那张化了浓妆、艳丽得几乎陌生的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她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在迷离的灯光下颤抖着。她的嘴唇饱满,因为刚灌了烈酒而显得格外湿润。 那股混合着酒精和她自身气息的热流,钻进江远舟的鼻腔,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向下奔涌。 “江远舟,配合点”,温焰压低了声音说了句,然后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之后,是混乱到极致的碎片和灼人的热浪。 她的嘴唇异常的柔软,却也异常的用力。她的舌尖带着豁出去的蛮劲,强硬地撬动着他紧闭的齿关。 一声极其压抑的低哼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几乎是同时,他绷紧的下颌和牙关被无形的力量卸去。 两人彻底纠缠在一起,唇间尽是烈酒的辛辣和难以言喻的甜。 隔着下身单薄的衣物,温焰逐渐感觉到江远舟身体的变化。 她所有的感官焦点都集中在了那个灼烫的接触点上,羞意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慌和让她脚趾都蜷缩起来的奇异战栗。 她完全酒醒了,慌忙松开江远舟,从他身上下来。 34 第34章 ◎无处可逃◎ 沙发皮面冰凉,让温焰滚烫的皮肤打了个激灵。 她把裙摆往下拽了拽,眼角余光一点点挪过去,扫向对面同样僵直的身影。 幸亏周围的灯光昏暗,那群人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红得扎眼的耳朵尖。 桌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那几个围着丁友胜的富二代持续起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丁友胜显然被捧得极度亢奋,整个人都飘了。 “操,都给老子听好了!”他拔高嗓门,试图压过音乐,“看见没?前阵子那破事,撞了个送外卖的穷鬼,算个屁!屁事没有,知道为啥不?” 他故意卖着关子,目光扫过一圈狐朋狗友,享受着他们急切又崇拜的眼神。 温焰的手滑向了包里的手机,摸到了解锁键。她滑动屏幕,很快上面就亮起了一个红色圆点。 几秒钟后,丁友胜终于揭晓答案,声音带着无比的炫耀,“全靠我老子!咱们丁院长,局子里都他妈有人给面子!” 他又灌了一口酒,酒精烧红了眼睛,“哥儿几个以后悠着点,万一真捅了什么篓子也甭慌,找我丁友胜,找我老子!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就没有他老人家兜不住的底!” 狂妄的吹嘘还在继续,温焰的手指在包里隐蔽地操作着,将这段刚刚录下的音频文件选中,发送给了郑林。 在漫长的等待中,丁友胜喝上了头。温焰为了给郑林的到来拖延时间,也陪着喝了很多杯。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渐渐连对面沙发的江远舟也看不大清楚了。 江远舟黑着脸,正当他要起身阻止温焰再喝下去时,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忽然停了下来。 整个空间的光线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强烈的白光倾泻而下,淹没了每一个角落。 习惯了昏暗光线的人们被刺得纷纷抬手遮挡眼睛,惊呼和咒骂声骤然爆发。 混乱中,几道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踏着地上的烟头和酒渍,迅速涌了进来。 “警察,都别动!”郑林一手按在腰间的警械上,一手指着丁友胜警告出声。 丁友胜脸上的得意凝固了,像一张被冻住的丑陋面具。 他推开身边扶着他的人,摇摇晃晃地向前一步,指着郑林,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妈的!你们哪个局的,没长眼吗?敢……敢扫老子的兴?!知道我爸是谁吗?丁健航!中心医院的院长,信不信我……” “铐起来!”郑林根本没理会他的叫嚣,干脆利落地一挥手。 他身后两个魁梧的警员立刻上前,一把扭住丁友胜还在挥舞的手臂,反剪到背后。冰冷的手铐一下子锁死了他的手腕。 丁友胜的狂吼戛然而止,脸上只有一个滑稽又恐惧的表情。 —————————— 温焰推开“热带雨林”酒吧的门,寒冷的夜风扑在她滚烫的脸上。 她的四肢被刚刚灌下去的酒沉重地拖拽着,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像是踩在不断摇晃的棉花堆里。 江远舟要来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嘴里不停嚷嚷着,“我没醉!” 他只好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拉开后排的车门,重重地摔了进去。 她脑袋一歪,直接躺在位置上,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昏睡。 江远舟叫了代驾,自己也坐到了后排。他抬起温焰的头,枕到自己腿上,还脱了外套盖住她。 半小时后,车停在公寓楼下,熄了火。 江远舟唤了温焰几声,但回应他的只有深长的呼吸声。 他叹了口气,先行下车,然后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臂托住她的后背,把她从车里抱了出来。 温焰的身体软绵绵地倚靠在他胸前,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他的颈窝。 进了电梯,她在他怀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具体内容听不清。他稳稳地抱着她,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终于到了温焰家门口。 江远舟小心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试图用她的指纹开门。 然而,温焰的手软得像是没有骨头,还没碰到指纹锁就滑落了下去。 江远舟自己的拇指恰好代替了她的手,毫无防备地落在了识别区上。 一声开锁音响起,门竟然开了。 江远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打开的门缝,又看向那小小的指纹锁。 在属于这个门的权限列表里,那个六年前的“江远舟”,竟然没有被抹去? 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涌了上来,他抱起温焰,有些失神地走进屋子。 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暖黄色的光芒倾泻下来,照亮了眼前熟悉的空间。 客厅里那张沙发,依旧摆放在窗边的老位置,上面蒙着的那块素色格子盖布,是两人当年逛街时选的,颜色似乎一点都没变淡。 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上,一个略显粗糙的陶土小烟灰缸还摆在那里。那是他们路过一个手工作坊,他随手捏了送给她的。 这屋子里的时间仿佛被某种固执的力量凝固了,一切都维持着旧日的格局。 江远舟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闷闷地发疼。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波澜,抱着温焰走到沙发边,将她安置在上面。 他想去厨房给她倒杯水,刚站起身,手腕却被拽住了。 “别,别走……”温焰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带着醉酒者失控的力道。 紧接着,一串破碎的呜咽从她唇边溢了出来。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很快浸湿了脸颊。 “随泱对不起,吕希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她不停念着两个名字,满脸绝望,“是我害了你们,是我……该死的人是我……” 江远舟记得这两个名字,她们是温焰六年前最要好的闺蜜。 但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些年,她们都已经不在了?而且温焰还背负着这样的自责? 他蹲下身,靠近她,试图让她混乱的呓语更清晰些。 或许是感觉到手腕上属于他的温度,温焰混乱的意识又切换了焦点。 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含混地抱怨,语气就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还有你,江远舟……你也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江远舟听着她这没头没脑的指控,心中那份沉重的担忧里,掺进了哭笑不得。 他回握住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声音柔和而安抚:“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温焰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努力聚焦。 她瘪瘪嘴,委屈巴巴地,“就上次,档案室刘姐……她托我问你要不要相亲,你……你居然答应了。” 第39章 她越说越难过,眼泪又涌了出来,“你读你的书就好了,还回来做什么?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会给我错觉的,你知不知道?” 好一会儿,她的哭声才转为断续的抽噎。她重新闭上眼睛,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像被噩梦纠缠。 江远舟蹲在沙发前,目光落在她泪痕狼藉的脸上。 他的气息沉重得如同叹息,一字一句地问道,“既然这样,温焰,你当初为什么要推开我?” 问题抛向虚空,也投向沉睡的她。 酒精构筑的堡垒坚不可摧,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最终轻柔地掰开了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再度将她抱起。 卧室门开着,他将她放在大床上,拉过薄被。 当他正准备离开床的那刻,床头柜上一个物件,攫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条银链,链坠是一粒切割简单的吊坠。在床头灯的光线下,它闪烁着内敛而温柔的光泽。 江远舟僵了一下,很快认出来了——那分明是他离开那天,鼓起勇气向她告白时,笨拙地塞到她手里的项链。 当时她还掏出了宋丞的昂贵礼物作对比,让他知难而退。 他本以为,这条承载着他心意的项链,早就被她丢进了垃圾桶,如同他狼狈离开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它竟会在这里,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如同一枚被珍藏的沉默信物。 整整六年。 江远舟慢慢弯下腰,指尖小心地碰触了一下那冰凉的吊坠。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窜上心头,却在心口融化成一片滚烫的酸楚。他抿紧了唇,再度看向温焰。 她枕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匀长。酒精的红晕尚未褪去,面颊上留有两抹淡淡的痕迹。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让他不由地想起今晚酒吧的一幕。 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无声地俯下身去,最终将自己的嘴唇,像羽毛拂过水面般,轻轻贴在了她的唇上。 那感觉停留了不到一秒,又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他直起身,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他的视线因湿润而变得有些模糊。他抹了把眼角,看清温焰依然沉睡着,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那天晚上,他在床边的阴影里站了很久,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无处可逃的囚徒。 35 第35章 ◎引蛇出洞◎ 温焰站在冰天雪地里,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脚下是咯吱作响的积雪,每一步下去都带起细碎的冰屑,沾在裤脚上 她和随泱推开钝重的铁门,里面黑洞洞的,像个怪物的大嘴。 随泱拿着手电筒找了一会,对她说:“时间紧急,你在里面仔细翻,我去外头再看看。” 温焰侧过头,目光艰难地穿透门外飞舞的的雪片。 远处昏黄的路灯光线黯淡,只能勉强勾勒出随泱的轮廓。她绕着仓库外墙移动,很快便被拐角吞没,然后彻底不见了。 温焰打着手电筒,光斑扫过仓库布满蛛网的箱子,扫过墙壁上大片剥落的墙皮。 她似乎听到箱子缝隙里有东西,蹲下身却发现是只冻僵的死老鼠。 她屏住的气息缓缓呼出来,在光柱里凝成一团更浓的白雾。 就在这时,“笃”的一声,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闷闷地敲击了一下外面的墙壁。 温焰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不详的预感已经驱使着她像离弦的箭一样跑了出去。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浑浊的灯光下,雪片狂乱地打着旋儿。 前方不远的雪地上,有个人影面朝下倒伏着,黑色的警服在雪地里十分刺眼。 温焰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在冲。脚下的积雪无比湿滑,她踉跄了一下,扑爬着冲到了那人身边。 “随泱!”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跪倒在雪地里,不顾一切地去扳那个倒伏的身体。 随泱的脸毫无血色,胸前的布料被一大片不断扩大的暗红色浸透了。 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冰冷的雪气,凶猛地冲进温焰的鼻腔,直达肺腑深处,带来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温焰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她手忙脚乱地按上了随泱胸前那片滚烫的伤口,试图堵住那不断涌出的血泉。 可是,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从她的指缝间涌了出来,滑腻腻的,带着生命的温度,迅速染红了她的上衣。 “坚持住,随泱!听见没?坚持住!”温焰吼了出口,声音已经嘶哑。 可随泱紧闭着双眼,睫毛覆盖下来,投下两小片死亡的阴影,没有任何回应。 温焰哆嗦着,一只手压在伤口上,另一只手伸向腰间的警用通讯器。她的指尖僵硬得像铁块,按了好几次,才终于按下了紧急通话的按钮。 “呼叫支援,呼叫支援!仓库区,东三号旧仓!有警员重伤,重复!警员随泱重伤,请求医疗急救!请求增援!快!快啊!!!”她对着通讯器狂喊,每一个字都带着恐惧。 她低下头,凑近随泱冰冷的面颊,看着那片毫无生气的灰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你别睡,看着我,看着我听到没……” 粘稠的液体依然顺着她的掌缘流下,一滴,一滴,融化在白色的雪上。 温焰徒劳地按压着,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膝盖跪在雪地里的刺骨寒冷,也感觉不到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手指。 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手底下这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心跳。那一点点的搏动,是她拼命想要抓住却在指间飞速流逝的生命。 “求你……”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下破碎的气音,“随泱……别丢下我……”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温热粘腻的源头,不再有新的血液涌出。那曾经温暖的身体,在她的臂弯里,以一种无法挽回的速度,变得僵硬。 她整个人凝固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雪冻僵的石像。 她对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已经充耳不闻,只有泪水还在无知无觉地涌出。 “温焰。” 飘渺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温焰?” 那声音又响了一点,试图凿透那层厚重的寂静屏障。 “温焰!” 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冰锥,猛地刺了进来。 温焰像个溺水者,被人猛地拽出水面。她身体痉挛了一下,大口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她摸着狂跳的心脏,视网膜上残留的雪光和血红,才像褪色的颜料一样,缓慢地消退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终于持续不断地传进耳朵里,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呼唤,“温焰,开门!” 听到了江远舟的声音,温焰混乱的感官终于找到了现实的锚点。 她从床上下来,双脚踩在地板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因为宿醉的缘故,她的胃里还有着翻腾的恶心感。她连忙扶住墙壁,才稳住发软的身体。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向门口,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的江远舟穿着一件毛衣,外面随意套了件开衫,看起来少了平日里的冷硬,带着几分居家的随意。 他皱着眉头,一脸关切地看着温焰。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温焰甚至能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惊惶和脆弱。 她下意识地偏开了头,“什么事?” “你脸色很不好,怎么了?”他的视线扫过她额角的冷汗和苍白的嘴唇,“做噩梦了?” 温焰握着门框的手指收紧了一下,那个“嗯”字堵在喉咙,吐不出来。 她摇了下头,轻飘飘道:“没事。” 江远舟没有再追问,只是声音放低了些,“你昨晚喝得太多,胃里空着难受。我煮了点粥,你过来吃点?”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或者,你先去冲个澡,舒服点再过来?” 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刚才梦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但一丝熟悉的温热米香,已经从江远舟身后的大门飘散出来,钻进她的鼻腔。 那气味,如同一根温柔的羽毛,拂过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 她扶着门框,支撑着自己虚软的身体,点了下头。 —————————— 温焰坐在江远舟家的餐桌前,两手捧着一个瓷碗。里面的粥粒熬得开了花,黏糊糊的。白气混着米香阵阵地往上飘,扑到她脸上,烘得眼睛有点湿润。 碗壁的热度透过瓷传到手心,再顺着胳膊一点点爬上来,让她又硬又僵的身体,泡软了那么一点点。 第40章 温焰低着头,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大概有半碗。 宿醉带来的不适感被钝化了,她吁了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最后一点浊气都吐干净。 “温焰”,坐在对面的江远舟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维持了好一阵子的沉默,“昨晚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温焰舀粥的动作一顿。 昨晚在酒吧里的一些破碎画面冲回脑子里,但走出酒吧后的记忆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她摇摇头,“喝断片了。” 江远舟那边的沉默又落了下来,比起刚才,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 就在这时,两声信息提示音响起,两个人的手机屏幕都亮了。 温焰拿起手机,看到郑林在小队群里发来了信息。 【@所有人和交警那边通了个宵,丁友胜那几个玩意儿全撂了!就是他,那晚撞了人逃逸的,材料正在汇总,准备移交。】 温焰盯着屏幕上的字,一字一句地反复看了两遍。 成了,这条线,终于咬住了第一步。 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上江远舟看过来的目光。 可还没来得及交流一句,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脸上挂起了一层惯常的淡漠。 他朝温焰做了个噤声手势,接通了电话,顺势按下了免提键,“魏局?”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魏源的声音,“小江啊,这么早就起来了?听说昨晚你们忙到挺晚,辛苦了辛苦了!温焰那边怎么样,郑林说她喝了很多,身体还扛得住吧?” 江远舟看了温焰一眼,“谢谢魏局关心。温队没事,就是还有点宿醉头疼。” “没事就好,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啊!”魏源笑了声,随即话锋一转,“对了小江,交警那边连夜审了丁院长的儿子丁友胜?还确认他肇事逃逸?这事牵扯到人民医院的领导,确实棘手。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丁友胜身上的,效率真高啊!” 温焰的心猛地一提,魏源这通电话的重点,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好奇”上。 江远舟脸上却毫无波澜,“哦,这个啊魏局,我是大数据筛查加轨迹分析。效率还行吧,主要是兄弟们熬了个通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温焰甚至能想象出魏源此刻的表情。 后面魏源又说了点客气话,江远舟应付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他急了”,江远舟眨了下眼睛,眼底是看透一切的嘲讽,“蛇出洞了。” 温焰揉了揉还痛着的太阳穴。就算她再不愿意相信魏源和整件事情有关,但太多细节,指向他可能就是盘踞在最深处的大蛇。 她吸了口气,问:“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江远舟直视着温焰的眼睛,发出邀请:“和我演场戏。” 36 第36章 ◎声情并茂◎ 江远舟站在温焰的办公室门口,没急着进去。他靠在门框上,看着里面。 温焰正皱着眉,手指头不耐烦地在桌面上敲。她对面站着郑林,小伙子一脸为难,手边还有一沓文件。 “郑林”,温焰的声音往上拔,带着压不住的火气,“这都几天了?一个肇事逃逸案,行车记录仪有了,酒吧录音有了,目击证人现场也指认了,丁友胜自己都认了,还弄什么资料?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搞这么久吗?” 郑林舔了舔嘴唇,试图解释:“温队,不是……有些手续需要完善,还有几个细节交警那边想再核对一下,怕程序上有瑕疵。” “瑕疵?”温焰的声音又高了一度,“证据链都摆在那儿了,现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有什么好核对的?动作快点,别磨蹭。” 江远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迈步走进去。 温焰和郑林同时看他。 温焰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来,郑林则是明显松了口气,像是看见了救星。 江远舟没理温焰,径直对着郑林开口,“案子是不是还有疑点?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温焰那团火恰好被戳中了。她站起来,连名带姓地吼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没那么简单?那天酒吧里,你也在场。丁友胜说的话,你耳朵聋了没听见?” 办公室其他几个同事的脑袋早就悄悄探出来了,小张端着个水杯,战术性喝水,眼睛瞪得溜圆。 江远舟瞥了温焰一眼,“我听见了。但是温队,那天丁友胜喝了多少酒?那种状态下说的话,能当确凿的证供吗?法律上,醉酒后的供述效力可要打折扣的。” 温焰被他看得更怒,胸口明显起伏着,“你少在这儿跟我扯法律条文,事实就是事实。” 江远舟往前走了半步,语气中有冰冷的指责:“我不是想跟你讨论条文,我只是想让这个案子的证据链更无懈可击。温队,你不能因为王美丽那个案子查久了没进展,心里着急,就把火气撒到这个案子上,急着给人定罪吧?急功近利,栽赃嫁祸,这可不是警察该干的事。” “栽赃嫁祸?!”温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张脸都气红了,“江远舟,你敢说我栽赃嫁祸?!你算老几?!你不过是读多了几年书,但这是我的案子,我警衔比你高!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写份深刻检讨,下班前交到我桌上!” 办公室的空气一下子绷紧了,连假装喝水的小张都忘了动作,水杯停在嘴边。 江远舟嘴角扯了一下,站直了身体。 他比温焰高出半个头,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暴怒的她。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轻蔑的嘲讽:“温焰,你是我上司没错,但也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道理。想让我写检讨?除非是分管领导亲自下命令,否则免谈。” 温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连着那沓卷宗被震掉了几本,“江远舟,你混蛋!” 场面失控了。郑林吓得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卷宗,小张和其他几个同事也坐不住了,纷纷围过来。 “温队,温队消消气。” “江专家,少说两句吧。” “都是工作,有话好好说。” “哎哟,别吵了别吵了。” 劝架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响起来,但谁也插不进温焰和江远舟之间那道充满火药味的屏障。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一个怒火冲天,一个冷若冰霜。 终于,这喧闹成功地惊动了走廊尽头那间更大的办公室。 门开了,魏源沉着脸走了出来,门口的同事赶紧给他让开一条路。 魏源扫了眼狼藉的地面,脸色铁青,“干什么呢!这里是菜市场吗?” 吵闹声立刻消失了。郑林抱着卷宗,垂着头站到一边。其他同事也噤若寒蝉。 温焰还在气头上,她瞪着江远舟,他则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魏源只能让江远舟到办公室一趟。 正中下怀。 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关上了,魏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江远舟坐下。 “说说吧”,魏源喝了口茶,“你刚才和温焰怎么回事?闹得全警局都听见了。你们一个是队长,一个是局里请来的专家,这样吵,像什么样子?” 江远舟沉默了几秒钟,说:“您也知道,温队性子急,一点就着。我不过是在案子的细节上提了点意见,她可能觉得我质疑她的判断,下不来台。” 魏源皱了下眉*头,对这个轻描淡写的解释不太满意:“只是这样?提意见就闹到要写检讨?还说什么栽赃嫁祸?江专家,这话可有点重了。” “话赶话罢了。吵架嘛,什么难听的话都可能蹦出来,但重点不在这儿”,他直视着魏源的眼睛,话锋一转,“魏局,那天您打给我的电话,我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 “您当时说,‘丁友胜的父亲,可是中心医院的丁健航院长’。这话,点得很明白了。” 魏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反问道:“什么点明白了?江专家,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告诉你肇事者的背景信息,让你办案时心里有个考量。这有什么问题吗,我特指什么了?” 江远舟看着他表演,心里冷笑,面上却纹丝不动。 他向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咱们明人别说暗话。酒吧那天,丁友胜当着一堆狐朋狗友的面,亲口认罪。当时我就在现场,我听到了全部,所以我这个证人,挺‘有力’的,对吧?” 他看到魏源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两下,而他眼神深处竭力维持的平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有力,当然好。但换个角度看,‘有力’也可以变得‘有利’”,他意味深长地笑笑,吐出关键的那句,“只是这个‘利’要怎么谈,我得亲自找丁院长。” —————————— 江远舟推开雕有缠枝莲纹的红木包厢门,满脸堆笑的丁健航立刻从真皮座椅里弹起来。 第41章 “哎呀呀,江专家”,丁健航带着久别重逢老友般的亲热,绕过圆桌,直朝他迎过来,“可把您盼来了!快,快请坐!地方偏了些,没耽误您功夫吧?” 他的手不由分说地虚扶在江远舟的后腰上,半推着把他往主客位置上引。 江远舟没推拒,坐下后,视线扫过桌面。 好家伙,真是下了血本。 中间一个硕大的紫砂炖盅,里面是澄亮醇厚的汤色,空气中的浓郁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周围一圈硬菜,摆得跟花儿似的,水晶虾仁、冰镇鲍片、脆皮烧鹅……一切都透着“我很重视你,我很舍得”的味道。 “丁院长太客气了”,江远舟从满桌佳肴上移开目光,落到对面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倦色的脸上,“这地方清静,挺好。” “是是是,清静好,谈事情嘛”,丁健航立刻接上。 他给江远舟的酒杯里斟上深红色的液体,“波尔多,朋友送的,年份还行,江专家尝尝?” 他没给自己倒酒,反而伸出手指用力地按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声情并茂的倾诉:“江专家,不瞒您说,我这两天啊,真是度日如年。医院里那一摊子烂事还没理清,家门又……” “家门不幸啊,那个混账东西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天都塌了,我就这一个儿子啊!江专家,你想想,做父母的,眼睁睁看着儿子要栽进去,栽得那么深,爬都爬不出来。” “那会儿我真是猪油蒙了心!魏局他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这事,找上了我。他说他有办法,能‘处理’。我当时脑子里就想着怎么保住那个混账儿子,保住他下半生。” “江专家,你得救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友胜那个混小子,在里头被吓破了胆,胡说八道啊!他竟然说那些事儿,都是我教的,都是我摆平的。这简直是要我的命,我怎么可能教他撞了人跑掉?这畜生,畜生啊!” 江远舟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根碧绿的菜心,送进嘴里。他嚼得很慢,似乎在专心品尝,又像是在消化丁健航这番真假参半的话。 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他才抬眼,看向几乎要崩溃的丁健航。 他直接点出了关键:“丁院长,魏局找上你之前,周静医生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丁健航的语气带着急于撇清的急切:“周静?唉,她就是个祸头子。先是她那边儿科出事,王美丽那几个孩子用了药出了问题,家长闹起来,围了医院大门。你们温队,当时也在现场维持秩序,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周静慌了,天天跑我办公室哭,求我拉她一把,给她遮掩过去。” “我当时就把她狠狠训回去了!这能乱来吗?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丁健航行医几十年,这点底线还是有的。我让她赶紧把事情该担的责任担起来,该赔偿就赔偿,绝对不能糊弄。” “谁想到啊,魏源心疼他老婆,转头就捏住了友胜肇事逃逸这个把柄,反过来要挟我,逼着我帮他压下周静那档子事。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当爹的,为了不成器的儿子,我这是被他生生拖下了水啊!” “所以周静和魏源,他们才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是他们把局面搞到不可收拾。江专家,你那天也在酒吧,你是关键证人。如果你能给口供时,稍微客观地陈述一下当时的情况,比如友胜当时喝得烂醉,纯粹是酒后胡言乱语……或者更直接的,把魏源和周静在这整个链条里的主导作用点出来,那局势不就明朗了吗?我顶多算个知情不报,或者被胁迫下的从犯。” 丁健航终于图穷匕见。他不再看江远舟的反应,直接从沙发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硬壳公文箱。 他把它放在桌子上,一按按钮,箱子弹开了一条缝。 他将缝隙转向江远舟的方向,里面是一摞摞崭新的百元大钞。 “一点心意”,他的脸上挤出一点“你懂我也懂”的的笑容,“纯粹是感谢江专家这段时间工作的辛苦。” 包厢里安静下来。江远舟没有立即表态,但食物的香气似乎被那箱子里的金钱气息压了下去。 丁健航的笑容一直僵在脸上,眼角的皱纹堆得更深,里面盛满了期待和快要绷不住的焦虑。 过了好一会,江远舟才重新看向丁健航那张充满了算计的脸。 他的语气带着已经被说服的、准备承担责任的凝重,“丁院长,我清楚您的处境了,确实很不容易。” 隔着西装布料,他清晰地感觉到裤袋里那个冰冷坚硬的小方块,那是一支处于工作状态的微型录音笔。 他发自内心地勾了勾嘴角,“您放心,您说的,我都明白了。” 37 第37章 ◎还有隐情◎ 一周之后,温焰推开市局刑警队办公室的大门。 郑林最先蹿起来,几步就跨到了温焰跟前,“老大,你可算回来了,魏局那边审得怎么样?” 小张也紧跟着从格子间里伸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捏着没啃完的饼干:“是啊头儿,到底什么情况,省里的人问出点啥没?” 魏源警衔高,省里成立了专案组,温焰陪着他们已经熬了将近三十个小时,现在太阳穴那块一跳一跳地疼。 她搓了把脸,试图把那股子黏在眼皮上的沉重感撑开点。她缓了缓,开口道:“魏局认了。他承认丁友胜肇事逃逸的事情,是他利用职权摆平的,为了周静。” 小张的问题却拐了个弯,带着浓重的困惑:“周医生可是中心医院的儿科头牌啊,专家号排老长的。堂堂一个名医,怎么会这么离谱?药开错了,还错得这么邪乎,一连好几个孩子都出问题?这不科学啊!” 温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周静有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痴呆。魏源瞒着她,吃药也是一时时的,所以周静开错药方,还会记不清病人的情况。” 这答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水里,闷响之后只有圈圈涟漪。 原来魏源不是贪婪,他那点拼命遮掩的私心,在疾病面前,显得既可怜又可鄙。 郑林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魏源糊涂还是骂这操蛋的巧合。 空气里那股无形的紧绷感,就像骤然被扎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 角落里传来明显的松气声,有人开始动手收拾桌上散乱堆叠的案卷,带着点尘埃落定的意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江远舟刚从外面回来,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下巴上也冒出了些青黑的胡茬。 他径直走到温焰面前,晃了晃手上的文件袋。 “药监局出了两份报告。周静给那些孩子开的处方,本身确实存在诊疗规程上的问题,剂量和配伍有瑕疵。” “但是,检验分析结果显示,处方上的问题,理论上会引起一些副作用,可不至于导致那些儿童出现严重神经系统损伤的根源。” 还有隐情? 办公室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边的活,等待着江远舟剩下的话。 江远舟抽出另一份报告,递给温焰,“我走访了几个症状相似的受害者家庭。在他们家里,找到了还没吃完的药。我把能找到的剩余药品都收集起来,送去了省药监局做成分分析和杂质筛查。报告显示,那些药的成分严重不符合国家药品标准,里面非法掺杂了其他中枢抑制剂成分,而且剂量超标近四十倍。” “超标四十倍?”郑林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江博士,你的意思是周医生顶多算开了个有问题的方子,但那药本身是毒药,是假药?” 江远舟点点头。 温焰脑子里那点残存的疲惫和刚刚松懈下来的错觉,被这番话彻底炸得粉碎。 她仔细翻看着两份报告,眉头越来越紧。 她喊了一声郑林,“事情还没结束,你立刻把这些文件送到省厅专案组。” —————————— 眼看就到下班时间了,温焰接了个电话,出去喊住正要下班的队员们,“有急活,今晚加班。” 大家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脸上都现出疲惫之色。 温焰安慰了几句,开始解释任务,“专案组那边给了指示,他们负责控制丁健航。江远舟之前在饭桌上跟丁健航有过接触,专案组那边需要他配合一下后续的问询,这个不用我们操心。” 她打印出几张医院平面图,发给众人,图上几个药房的位置都用红笔圈着。 “我们的活儿,在中心医院那边。专案组担心万一有人通风报信,或者药被转移被销毁,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我们今晚就得行动,把医院里所有相关批次的药,不管是在库房还是药房窗口的,统统连夜送到省药监局指定的地方检验。” 她走到办公室中间的白板前,拿起笔划拉:“任务分一下工。郑林,你带一组人,负责外围警戒和协调。医院那边可能会有些阻力,特别是保卫科,或者不明真相的医护人员。跟他们讲清楚利害关系,态度要坚决,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第42章 “明白”,郑林站直了身体,“保证药库那片区域清场安全。” 温焰又转向小张,“你带另一组人,负责具体清点和装箱,药监局那边也会派人过来指导和监督。你要全程录像,点清楚每一种药,批号、数量,一个都不能错。装箱封条要按要求贴好,确保在运输过程中不被拆封或调换。搬运工找可靠的,动作要快,但更要稳当细致。” “是,队长”,小张挺了挺胸脯,“我盯着,绝对不出岔子。” 温焰放下笔,“大货车我来联系,会停在医院后门那个货运通道,比较隐蔽。东西装好,我和药监局的人确认封签后,立刻发车,直接送抵目的地。路上押运的人手,你们两边各自抽调两个稳重的兄弟跟车。” —————————— 温焰他们这个晚上的工作量很大,清点、贴封条、装车,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几辆警车亮着顶灯,簇拥着中间那辆运药的大货车,驶出医院后门。 温焰开着自己的雷克萨斯,跟在车队最后面。 车里很静,电台没开。车窗开了一条缝,冬天的风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她的困劲被压下去一点。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强打着精神盯着前面车队闪烁的红蓝尾灯。 车子开到离药监局的仓库还有差不多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 那是个挺长的下坡,路还算宽。但就在这时候,变故来了。 左边那条没什么车流的岔路口,忽然窜出来两辆小轿车,完全不管不顾,对着车队中间那辆装着药品的大货车就撞了过去! 这还没完,右后方又猛地冲上来一辆更大的卡车,疯了似的重重地顶在了货车的侧面。 温焰一个急刹车,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甩了甩有点发懵的头,隔着前挡风玻璃望出去。 一片狼藉。 那三辆撞击的车此刻都歪七扭八地瘫在路边,车身严重变形,像几堆被揉烂了的废铁。 可怕的是,两辆小车的发动机舱位置,浓烟正翻滚着冒出来,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里面有火苗在窜动。 那几个肇事的司机被困在变形的驾驶室里,看不清脸,只能听到模糊的痛苦呻吟和撞击车门的闷响。 温焰连忙解开安全带。她推开车门,脚踩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小腿肚子有点发软,但她站住了。 “别过来,看好药!” 温焰冲着向她跑过来的小张吼了一嗓子,朝着离她最近的那辆火苗已经蹿起半尺高的破轿车跑了过去。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她裸露的脸皮发烫发紧,汽油味和烧焦味更是浓得令人作呕。 驾驶室的门被撞得严重变形,死死卡住了。里面那个男的,被满脸鲜血糊住了半边眼睛,剩下那只眼睛里全是濒死的惊恐。 温焰冲上前,双手抠住门框边缘,咬着牙,身体后仰,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拽,但车门纹丝不动! 她急促地喘着气,目光飞快地扫向旁边。地上散落着些车祸碎片,一根半米多长、带着棱角的断裂保险杠映入眼帘。 她捡起来,绕到驾驶座那边,对准车门和车体连接处已经撕裂变形的缝隙,用尽所有力气砸了下去。 十几下之后,缝隙终于被撬大了些。温焰扔掉保险杠,再度抠住门缝,那门终于被她硬生生拽开了一道能容人挤出来的豁口。 “出来,快!”温焰吼着,伸手进去,一把抓住男人胡乱挥舞的手臂,那上面全是黏腻的血和汗。 男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爆发出求生本能,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温焰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拖拽,男人的身体刚被拖出一半,他的腿就被卡住了。 “腿……我的腿……”他痛苦地呻吟着。 “忍着!”温焰用肩膀顶着男人的身体,脚下蹬着变形的车身借力,又一次爆发性地向外拉扯。 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人终于被完全拖拽出来,两人的身体一下子砸在地上。 几乎同时一声闷响,驾驶座底下积聚的火苗爆燃开来,火舌翻滚着从刚才那个豁口里喷涌出来。 热浪瞬间燎到了温焰额前的碎发,发出细微的焦糊味。她根本顾不上,拖起地上还在痛苦呻吟的男人就往远离车子的方向猛拽。 刚拉开几米远,身后边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一股凶猛的气浪从背后撞来,温焰瞬间被掀飞出去,摔在几米开外的柏油路面上。 她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眼前全是乱窜的金星,耳朵里除了尖锐的蜂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38 第38章 ◎真情流露◎ 江远舟一接到队里押运出事的消息,就立刻赶到了医院急诊。 这里的情景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穿着警服的人混在伤员和家属中间,呻吟声、哭喊声、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噪音漩涡。 他飞快地在人群里扫视着。 小张坐在一张处置床边上,手臂上缠着绷带,正龇牙咧嘴地配合护士卷起另一只胳膊的袖子处理擦伤。 他大步过去,平日里无波的冷静面具碎裂剥落,声音更是紧绷得发哑,“小张!温焰呢,温焰在哪?” 小张抬起头,正要回答,视线却越过江远舟,看向他后方。 江远舟猛地回头。 就在楼道拐弯处,一个护士推着一张轮椅缓缓进来。上面坐着的,正是温焰。 她穿着沾满了尘土的警服外套,脸上灰扑扑的,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贴着一块纱布,左手臂也做了简易的包扎固定,吊在胸前。 江远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 他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那六年的空白,也忘记了最近的微妙距离,眼前的景象让他只剩下本能地确认她的安全。 他蹲下身,视线焦灼地与她平齐,急切地追问:“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温焰被他这毫不掩饰的紧张和靠近弄得有点懵。 刚才她重重摔在柏油路上,剧痛之后,脑子里闪过的清晰念头,都是关于江远舟。 她想起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想起两人玩游戏接吻时的样子,想起当初他笨拙的告白。 那一刻她躺在地上,没有恐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遗憾——如果就这么没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但告诉他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这个占据了她在生死关头所有思绪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放大在她的视线里。 一时之间,她忘了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江远舟却见她愣着不说话,眼神也有些失焦,心不由地一沉。 他立刻站起身,对旁边的护士说:“麻烦叫医生过来!快给她检查一下头部,她可能撞……” “江远舟”,温焰被他惊惶的样子唤回了神智。 她下意识地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拉住了他。他的手冰凉凉的,带着湿冷的汗意。 “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点皮外伤。脑袋也拍过片子了,连轻微脑震荡都没有。主要就摔那一下有点晕,还有手臂擦伤扭到了。” 她试着对他扯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嘴角却有点僵硬。 她发现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那里面盛着的,是再也藏不住的情感。 这个发现像一个开关,瞬间击溃了她强行筑起的脆弱防线。 她鼻子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 她赶紧低下头,想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失态。 可是不行,那股酸涩汹涌地往上冲,一颗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江远舟的心被那滴泪烫了一下。 他太了解温焰了。她倔强要强,从不轻易在人前示弱掉泪。就算那天两人分开,她明明眼圈红得厉害,最后也只是咬着唇把泪憋回去。 现在他多想不管不顾地把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他有多害怕失去她,告诉她他再也不要放手。 可是不行。他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同事投来的目光,还有急诊室里其他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若有若无的注视。 他用尽所有的克制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反手,覆上她拉住他手腕的手背,安抚性地握了一下,然后松开。 他重新蹲回到她轮椅前,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句话,“温焰,你差点吓死我。” 这话音量不大,却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温焰眼中那潘多拉的盒子。 更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滚落。温焰抿着唇,试图阻止呜咽声,肩膀却因为无声的哭泣而抽动着。 模糊的视线里,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同样湿了眼睛的男人。 —————————— 大概是太累了,温焰回到家,沾床就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掉进了梦里。那是六年前的冬天,温度像现在一样低。 第43章 天黑了,路灯刚亮起一团团昏黄的光晕,根本暖不了人。 温焰走下警局门口的台阶,搓着手,又紧了紧领口。 她的雷克萨斯就停在路边,引擎没熄,排气管子突突地喷着小股白烟,在这冷透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卖力。 “冻坏了吧?快进来。”坐在驾驶位的江远舟降下玻璃,对着她笑。 他总是这样,算准了她下班怕冷的点。 温焰钻进车里,真皮座椅凉了一下她的腿,但很快被底下透上来的暖意取代。 忽然,有人拍响了窗户。 温焰一扭头,看到两个笑嘻嘻的人站在外头,是随泱和吕希。 她降下车窗,随泱伸头进来看了看,一副了然的样子,“专车又来啦?” 旁边的吕希推了推眼镜,附和道:“可不是嘛,人家江远舟这方向盘,转得比咱们温焰的脑子还勤快,一天两趟,定点打卡,风雨无阻。” 江远舟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姐姐怕冷,省得冻着请病假。” “怕冻着啊”,随泱盯着江远舟打趣,“超级贴心喔!你还有没有同学也这么体贴的,这儿还有两个姐,也给介绍一下。” 吕希跟着挤眉弄眼,两人继续嘻嘻哈哈地说着些温焰假装听不清的话。 车窗外的世界灰蒙蒙地流动,车灯和霓虹模糊成一片浑浊的光斑。 那些晃动的光影里,随泱、吕希、江远舟……都鲜活得像昨天。 随即,那些光斑骤然碎裂扭曲,湮灭了年轻的脸孔。 温焰像被无形的钝器击中胸口,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后背的冷汗浸湿了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黑暗中,她摸索着自己的颈间,那儿有一处冰凉的金属触感。她攥住吊坠,它渐渐被体温捂热,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她该去找他,现在就去。 楼道里不过几步路。她只要开那扇门,就能把这些年的思念全都倾倒在他面前。 她很想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她从未真正放下过。 然而,一股更沉重的黑暗从心底翻涌上来,压灭了微弱的火光。 两个好朋友倒在血泊里,而她们的死,或多或少都和她有关系。 凶手却像融入了这座城市最深的影子,无声无息。 她穿着这身警服,顶着队长的肩章,多少次在深夜对着卷宗发誓要抓住那个幽灵,又一次次无功而返。 她有什么资格享受她们再也不能享有的爱情? 她蜷缩起来,膝盖用力抵着胸口,缩成一个不被任何东西碰触的点。 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 第二天,温焰走出家门时,江远舟刚关上他身后的门。 她左臂被白色的医用绷带吊在胸前,右手正有些别扭地伸向身后,想去够门把手。 江远舟两步上前,伸手替她把那扇门拉上。 他的目光在她手臂上停留了一会,然后抬眼看她,“回局里?” 温焰点点头。 他又问:“你这几天不方便,搭我的车?” 温焰默了默,“嗯”了一声。 两人下到停车场,江远舟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温焰右手抓住车顶的把手,身体前倾,想把自己挪进去。但重心不好掌握,她的动作有点滞涩。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江远舟稳稳托住了她的右肘。 她借着他这点力道,脚下用力,坐进了副驾驶座。 他替她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 “还疼得厉害么?”他启动车子,特别开启了副驾驶位置的加热功能。 “没什么的,只是挂着碍事”,温焰挪了挪身体,右手摸索着去拉安全带。但动作幅度大了点,牵动了左边的伤处,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别动”,江远舟侧过身子,右手擦着她的衣襟,越过她抓住了安全带的金属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 江远舟抬眼的瞬间,温焰看到他瞳孔里映着晨光细碎的金,鼻梁边的小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江远舟也注意到她的目光落点。他喉结滚动着刚要开口,她的手机却震了起来。 温焰连忙移开目光,看了眼手机屏幕,神情立刻变得专注。 “喂,是我……嗯……什么?保释?理由呢?他可是涉嫌教唆他人自杀和组织销毁关键罪证。” “理由冠冕堂皇得很”,电话里的声音满是憋屈,“现在指向他的都是间接证据,不足以证明他在那起货车拦截事件里有指挥行为。再加上他那帮高价请的名牌律师,还有几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社会贤达联名担保。我们压力不小,如果你那边有更有力的突破……” “知道了,有什么新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温焰语气凝重地挂了电话,脸色不太好看。 她对江远舟道:“专案组那边来电,丁健航在办保释手续,马上就能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江远舟瞥了一眼后视镜,打灯变道,“我们还有棋。” 39 第39章 ◎关键证人◎ 三个昨天在撞车事故中被救出来的男人,被临时安置在住院部一个特殊病房里,门口守着两名便衣警察。 同事们看到温焰和江远舟过来,点了点头,低声说:“都在里面,情绪还算稳定,就是不太愿意开口。那个叫万远的,伤得稍微重点,不过没生命危险。” 温焰推开门。靠窗两张床上躺着的男人,头上缠着纱布,手臂固定着。他们看到来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把头扭开或者干脆闭上了眼睛。 靠门的这张床,正是万远。他除了头上的包扎,一只腿打了石膏,浑身还有好几处肿着的擦伤。 他看着温焰,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江远舟先开口,“你们现在清醒了,能思考了?” 没人回答。万远也把视线从温焰手臂上移开,盯着天花板。 江远舟并不在意,他继续用那种平稳却莫名让人有压力的语调说下去:“昨天你们驾驶车辆,在主干道上连续多次故意撞击执行公务的警用押运车辆。行为目的明确,过程清晰,后果严重。就是企图制造事故,销毁重要涉案证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交通事故的性质。往严重了定性,是故意杀人未遂,针对的是押运车上的警察。” “故意杀警”几个字一出,三人都睁大了眼睛。 “不,不是的……”一个稍年轻点的男人忍不住嗫嚅了一句。 “不是什么?不是你们开的车撞上来的?不是瞄准了撞的?不是想逼停那辆装着药品的车?那些药是什么性质,你们恐怕比我们更清楚一点吧?”江远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字都针对对方的脆弱点。 病房里的气压更低了,三个人的呼吸都明显急促起来。 温焰知道该她说话了。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我是温焰,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你们三位的情况,我们初步了解过了。” “万远,你爱人是尿毒症晚期,在中心医院血液透析维持了五年零七个月,费用一直是家里的沉重负担。张海,你父亲是帕金森叠加综合征,在神经内科住了快三年,离不开人。李强,你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反复住院,手术费欠了一大笔,到现在还没凑够根治手术的钱。” 每说一个名字,点出一种疾病,那三个男人的肩膀就垮下去一分。被点到名字时,最年轻的张海甚至抬手捂住了脸。 温焰叹了口气,带着工作多年的警察见惯了人间艰难的无奈,“我知道,照顾一个长期重病的家人,有多煎熬。身体累,心更累。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却看不到头。日子一天一天耗着,希望越来越渺茫。这种压力,能把人压垮。” “昨天你们开车撞上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想替中心医院销毁那些有问题的药,进而换取家人的生存空间?还是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也不错?因为不用再照顾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账就不用还了,苦也不用吃了。” 万远的脸上流露出被戳破心思的痛苦,其他两人也抬起头,眼神复杂。 温焰看向万远,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看到是你的车冲在最前面,后面我缓过劲来,你的车门已经变形。你被卡在里面,油箱在漏油,烟冒起来了。我把你从驾驶室里拖出来,还没几秒钟,那辆车就爆了。如果我当时慢一点点,或者想着我自己伤重就先躲开,你现在已经烧成一把灰了。” “你真的很幸运。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条,放火、决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或者以其他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昨天我们的押运车没翻,车上警察没有伤亡,那些药也保住了,这些都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你们现在能够坦白,以后上到法庭,我们保证会向法官求情。” 第44章 她看着三个紧张得手心出汗的人,语气更缓了一些:“你们现在没死,都还在这里喘着气。你们家里人,还在医院等着你们回去。往后的日子,你们是还想一家人一起撑着过下去,哪怕苦点累点,还是想把下半辈子都交代在牢里,让家里的病人彻底没了依靠?” 长时间的沉默。 江远舟一直站在温焰旁边,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这种红脸白脸的配合,他们之间有着无需言语的默契。 终于,万远喉结滚动了几下,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警官,温队长……昨天是你把我从那个火棺材里拽出来的。” 温焰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 万远吸了一下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将下面的话吼出来,“我说,我全都说,是我干的!是啊,我当时是真想死,这日子早就不是人过的了!哪一天是个头啊?五年多啊,家底掏空了,亲戚借遍了,房子也快卖了。我一个大男人,看着她躺在床上受罪,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一了百了,还能给孩*子妈‘挣’点钱!” 他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张海和李强,听着万远的哭诉,再联想到自己家里那沉重的担子,也跟着红了眼眶。 万远边哭变交代:“撞车销毁药,不是我们自己想的,我们哪有那个胆子。是有人找上我们,她说只要我们按她说的做,制造混乱,让那车药毁了,我们家里病人的治疗费,医院就全包了,后续治疗也不用操心。她还说这事就算暴露了,最多也就是个交通事故,我们是被迷了心窍啊,信了她的鬼话!” 温焰追问道:“谁找的你们,谁对你承诺的这些?” “是中心医院办公室的杨主任,全是她指使的。她说她是代表医院的领导来的,让我们放心干,还给了我们每人一笔钱,说是安家费。” 温焰想起当初去中心医院调查陈群麟手术纱布遗留案时,那个主任也是姓杨。 她捏着眉心想了又想,问:“杨主任是不是个女人,叫杨雪玲?” 万远他们停止了哭泣或哽咽,异口同声地附和道:“对,就是她!” —————————— 一周后,温焰站在局长办公室的门外,敲了敲门。 高昌盛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进。” 温焰推开门。 办公室里光线很好,高昌盛坐在他那张大办公桌后面,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旁边的会客沙发上,还坐着两位中年男人。 温焰认得,他们是省里下来的专案组领导,分别姓刘和姓李。 温焰依次打了招呼,高局长指了指一张单人沙发,“手怎么样了?没好利索就别急着到处跑嘛。” “好多了,不影响工作”,温焰在沙发上坐下,坐姿端正,“谢谢局长关心。” 刘组长也对着温焰点点头,“温队长,这次叫你来,主要是跟你通报一下中心医院案子最新的进展。我们也代表省里,对你和整个小组这段时间的表现,给予充分肯定。” 李组长把话接过去,“丁健航之前还想着找律师保释出去,现在想都别想了。不光是他,中心医院那边,副院长、办公室主任、药剂科主任、采购负责人……所有牵涉到这个事儿的高层,我们现在是一个不落,全都控制起来了。” “这帮人,一开始啊,嘴硬得很,甭管怎么问,就是死不认账,一口咬定是医疗事故,是周静个人的过失。那架势,好像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结果呢?” 他顿了顿,对这种转变也觉得很讽刺:“药监局的检测报告一出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那些药片里的成分、比例,根本不是正规药物,是把真药稀释了五倍甚至六倍,然后掺了乱七八糟的其它廉价成分搞出来的假药。这铁证往他们面前一放,都不用我们多费口舌撬了,一个个的心理防线就垮了。现在,他们已经陆陆续续交代问题,从药剂科采购,到中间环节的掉包,再到医院高层批准使用,这条利益链上的主要人物,一个都跑不掉。他们自己也知道,这回是彻底栽了。” 高昌盛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看着温焰,表情严肃:“温焰啊,这个案子,表面上看,是丁健航这帮人利用职权,为了私利搞出这种丧尽天良的假药,毒害了无辜的孩子。但我和专案组领导讨论之后,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能搞出这种规模,这么长时间没被发现,涉及的金额肯定是个天文数字。而且他们这套运作模式,从药品的造假源头,到流入医院的渠道,再到最后给病人用上,整个链条看起来很成熟。我们现在就在想一个问题,这种黑心操作,真的只有中心医院这一家在做吗?” “高局长说的对”,刘组长接过话,“假药利润惊人,铤而走险的人绝不会少。我们高度怀疑,在我们市,甚至其他地市,可能还存在着类似的造假窝点,或者同样被这种假药链条渗透的医院。这是个重大的药品安全风险,必须深挖。” “所以,省专案组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就是从这个案子追查下去。一方面,彻底查清中心医院这条线上所有涉案人员的罪行,追缴赃款,给受害者和家属一个交代。另一方面,要顺藤摸瓜,特别是有哪些医院可能也用了这种毒药。这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去摸排去调查。” 高昌盛局长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温焰面前,“你做事雷厉风行,心思也够细,尤其有一股拧劲儿,不达目的不罢休。这点在这次中心医院的案子里,表现得非常突出。所以局里决定,由你来牵头负责此案,你的队员们,还有技术、网安这些部门,你需要协调谁,就只管提。省专案组这边,两位组长也会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把这个硬骨头啃下来?” 温焰消化着整个任务的分量,她没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也没有拍胸脯保证,只是沉稳地回答,“我明白了,请组织放心。” 40 第40章 ◎无人知晓◎ 晚上七点多,江远舟吃完饭,想起今天有份报告还没有完成。 他习惯性地回了局里,大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温焰办公室的门缝里,漏出来一片光。 他抬手,指节在门板上叩了两下,里面毫无反应。他用了点力推开,看到温焰伏在办公桌后,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 她的桌上全是散开的案卷纸页,几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子滚在一边,最碍眼的是几板铝箔包装的药片,还有一瓶咳嗽药水。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温焰粗重的呼吸声,忽然一声压抑的呛咳从她臂弯里冲出来,肩膀跟着耸动了一下。 咳声没停,反而越来越密,像有什么东西在喉咙深处撕扯着。她额头抵着胳膊,咳得头发丝都在微颤。 江远舟站在门口,看着那不断起伏的背脊,喉咙有点发干。 他想起这一周,温焰自从在高昌盛那里接了深挖药片案的任务,就没喘过大气。 爆炸里摔伤的左臂才刚好,感冒又拖拖拉拉了一周,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薄呢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到她桌边。他稍稍弯下腰,手臂展开,想把外套盖到她单薄的肩背上。 就在那外套即将落下的前一秒,温焰忽然抬起了头。 大概是被那阵剧烈的咳嗽硬生生憋醒的,她额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鬓角,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里满是刚醒时的茫然。 她眨了眨眼,视线对上站在桌边的江远舟,那点茫然瞬间冻结了。 她想开口,喉咙里却爆发出一阵更猛烈的呛咳,根本压不住。她咳得不得不扭开头,一只手按住了胸口。 江远舟迅速放下外套,抓过桌上的水杯,递到她手边。 温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根本没力气多说。她仰头喝完杯中的药汁,那深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溢出一点,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药水渐渐起了作用,那撕心裂肺的呛咳总算平息下去。 她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额角全是冷汗。 江远舟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道药渍,灯光下的它有点刺眼。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他拇指的指腹极其自然地,擦过了她的唇角。 指尖皮肤接触的瞬间,像是通了微弱的电流。 温焰睁开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江远舟的手还没完全收回,她的目光已经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两人离得很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里映着的灯和自己的影子。 就在这时,大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小张手里拿着一个刚从小吃摊打包回来的饭盒,脸上的表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目瞪口呆”外加“三观遭受冲击”。 温队伏桌休息的场景自然常见,江专家冷着脸站在一边也合理。 但此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实在有点超纲:温队仰靠在椅背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那位平日里眼神能冻死人的江专家,手指微微蜷着,位置离温队的脸颊相当微妙。 第45章 小张张了张嘴,硬是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令人窒息的几秒对视,最终被温焰沙哑的声音打破。 “哦,小张啊”,她撑着桌子站起来,三两下把桌上的药塞进抽屉,“咳……我这感冒,越拖越重,再这么耗着,活都干不动了。” “我得去趟医院挂水”,她抓起桌角的警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小半张脸,也挡住了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你们忙。” 她低着头,在小张旁边过去,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光线里。 江远舟则不发一言地把自己那件没送出去的外套拾起来,随意地搭在臂弯上。 他也朝门口走来,经过依旧处于宕机状态的小张时,脚步没有停顿。 霎那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小张一个人了。 他僵硬地挪了两步,把饭盒放在自己的工位上。 他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短暂又诡异的一幕,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江远舟是局里公认的冰山活体标本,说话做事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那张英俊的脸好看是好看,但永远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没表情。 至于温焰,她在爆炸现场眉头都不皱一下,还能把一米八几的壮汉嫌犯撂翻在地,他们背地里都偷喊她“温哥”。 面瘫脸和女金刚?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词典里都找不到合适的关联词条! —————————— 江远舟赶到军区医院,目光扫向输液区的一排排蓝色椅子。 他在角落里发现了温焰,她脸色有点苍白,时不时还会低咳几声。 他想去给她倒点热水。刚走到饮水机旁边,就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江博士?” 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站在那儿,脖子上还挂着个听诊器。 他迟疑了一下,认出是上次拿王美丽诊断去给他看的蓝清河。他礼貌地扯了下嘴角,“蓝医生,你好。” 蓝清河点点头,他走近几步,看了眼正在看手机的温焰,对江远舟道:“她这瓶还得挂一会,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有点事。” 江远舟蹙了下眉,还是跟着蓝清河穿过急诊大厅,走进旁边一间办公室。 蓝清河关上门。 他靠在桌边,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直接问:“你跟温焰,现在到底什么关系?” 江远舟眉毛抬了一下,没想到是问这个。他语气有点冷淡:“蓝医生,这跟看病有关吗?她还在外面输液。” “当然有关”,蓝清河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温焰除了是病人,还是我初中同学,了解病人的社会支持系统,对掌握病情有帮助。” 江远舟不想回答这种私人问题,他觉得蓝清河纯粹多管闲事。 他惦记着外面的温焰,转身想走,“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先……” 蓝清河叫住他,“要是你们关系不一般,比如,是男女朋友这种,那我有些关于她身体状况的话,倒是可以,也有必要跟你说说。” 江远舟握住门把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沉默了两三秒,说:“温焰是我女朋友。” 蓝清河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要确认这句话的真假。终于他点点头:“嗯,你俩那个状态,明眼人都看得出不是普通同事那么简单。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或者说,现在终于满了?” 他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坐下说。” 他走到办公桌后面,在一堆病历夹里翻找了一下,抽出一份打开。他指着其中一页对江远舟说:“你看这里,温焰的病历有个记录,‘长期睡眠不足’。这可不是偶尔失眠那么简单,是持续性的。” 江远舟接过病历本,拧紧了眉头,“她一直这样?工作累的?” “工作肯定是一部分,但不是全部”,蓝清河摇摇头,“你再看下面医生开的处方药。” 那里列着两种药的名字,一个是帕罗西汀(paroxetine),另一个是唑吡坦(zolpidem)。 江远舟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是犯罪心理学博士,主攻方向不是临床医学,但基本的药理知识是懂的。 帕罗西汀,用于治疗抑郁症和焦虑障碍。唑吡坦,则是常用的安眠药,治疗失眠。 江远舟指着那两种药名,问蓝清河,“她吃了多长时间?” 蓝清河的表情很严肃:“这个处方记录持续好几年了。帕罗西汀是规律服用,唑吡坦是按需服用,频率也不低。” “怎么会”,江远舟喃喃道,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从来没提过,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掩饰得好”,蓝清河叹了口气,“她不是那种会把脆弱露在外面的人。但我作为医生,能看到病历,能看到处方。她每次来开药,或者做必要的检查时,我能感觉到她的紧绷。” 江远舟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急切:“蓝医生,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你刚才说‘有必要’告诉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真正的原因,我不完全清楚”,蓝清河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说,“她自己的说法是工作压力大,但这份用药记录,最早出现在三年前。我听说是她身边的朋友出了很严重的事,对她的打击非常大。 江远舟立刻就明白了蓝清河指的是什么,“吕希和随泱?” 蓝清河点点头,脸色愈加沉重:“他们两个死的很突然,也很惨。案子到现在也没破吧?” “就是从那时候起,温焰的状态就开始不对了。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该破案破案,该拼命拼命,但整个人好像有一部分东西被抽空了。” 他顿了顿,用了江远舟刚才的界定,“所以你既然是她男朋友,那就多留意她一点,工作上的压力尽量帮她分担些。她的身体和精神,都经不起再这么过度消耗了。那些药,长期吃总归有副作用。关键是,别让她心里的那个结,一直解不开。” 蓝清河说完,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江远舟想起重逢后温焰眼中偶尔闪过的更深沉的东西,想起她近乎自毁般的工作投入,想起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原来那层层坚硬外壳下包裹着的,是这样沉重而持续的痛苦。 她一直在吃药,一直在对抗着那些无人知晓的黑暗。 41 第41章 ◎往事重提◎ 转眼之间,整组成员已经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又挖掘出两家医院存在“黑药”情况。大家没日没夜地整理证据,上报专案组,现在都伸长着脖子等省厅回复。 这不,温焰左脚刚跨进来刑警支队办公室的大门,郑林那大嗓门就炸开了,“老大,上面怎么说,收不收货?” “行了行了,少嚎两句,耳朵疼”,温焰做了个噤声手势,“我们说点要紧事。”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边的事情,看向温焰。 “两件事。第一,药监结果出来了,附属三院和儿童医院用的特效合剂,源头药厂是同一个。就是中心医院出事的那种药的翻版,配方参数造假,里面违规添加了各种成分。现在三家医院的高层,为了求个宽大处理,主动吐了血本。他们兜里的钱,加上变卖资产的,绝大部分都赔给了受害家庭。特别是之前几个情况严重的小孩家里,这次拿到的补偿款,数目不小。” 办公室里静了一秒钟。 “操!”郑林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人也跟着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就知道,这帮孙子果然是一窝的!妈的,干得漂亮!” 小张也咧开嘴就笑:“太好了!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有个像样的交代了。” 其他几个同事跟着爆发出笑声和议论声,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像被丢进了一把旺火,瞬间热了起来。 温焰等这股子兴奋劲稍稍过去,抬手向下虚按了按。 大家的声音低了下去,双眼依旧亮晶晶地看着她,等着第二件事。 “还有个好消息”,温焰脸上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意,“省里对我们负责跟进这个系列案件的小组,提出了正式表彰,通报文件下午就能到。” “重点是”,她特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为表彰我们这一个多月的连续高强度作战,省厅领导亲自拍板,特批我们全组一周的轮休假期,下周生效。” 这次,办公室彻底炸开了锅。 “我靠!我没听错吧,七天,整整七天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省厅这么仁义?” “老天爷开眼,我媳妇昨天还在骂我,再不回家儿子都不认识我了!” 有人高兴得像个大马猴,原地蹦跶了两下,差点把旁边人的杯子撞翻。更多的人脸上放着光,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郑林笑够了,大手一挥,音量轻易压过了其他人的议论:“行了行了,兄弟们,好消息都听见了吧,咱们是不是得有点表示,不能就这么闷头回家睡觉去吧?” 第46章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视线投向办公室角落里那个一直安静的身影,“功劳是大家的没错,但咱队里来了位新大神,刚来就跟着咱们熬通宵、跑断腿,这次案子能这么快理清线头,江专家可是起了关键作用的,对不对?” 他看向温焰,带着点请示和热切,“老大,你看咱是不是该给功臣好好接个风?正好休假嘛!” 角落里,江远舟翻动卷宗的手指顿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喧闹的人群,与温焰投过来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老马没留意到两人,他第一个拍着大腿响应,“对对对,必须搞!” 新来的小女警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人家可是高智商外援,早就该请了。” “搞起来,吃什么?火锅?炒菜?”有人已经开始兴奋地讨论细节。 “火锅太吵,炒菜没气氛”,郑林大手一挥,仿佛已经有了定案,“要我说,咱也别出去折腾了,就这周末,大家都带点自家拿手的、外面买的好吃的过来,直接办公室开搞怎么样?” 他激动地搓着手,“地方够大,气氛够自在,想吃到几点就几点!大食会,搞不搞?” 气氛又热烈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菜单以离谱的速度开始膨胀。 温焰被这群兴奋过度的家伙围在中间,听着那些毫无逻辑但充满生命力的叫嚷。 她没制止,也没参与讨论,只是对着江远舟扬了扬嘴角,如同冰封的河面终于迎来暖流。 —————————— 周末的会议室里,是另一番景象。 薯片、虾条、瓜子、花生堆成小山;红油赤酱的猪耳朵、酱牛肉、烧鸭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切好的哈密瓜、西瓜块水灵灵的。 会议室里空调开得足,暖气混着食物的气味,特别有人气。 郑林撕开一包薯片,嘎嘣嘎嘣嚼着,眼睛瞟向桌子另一头。 江远舟的眼神很淡,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大家闹腾,偶尔有人递过来吃的喝的,他也就抬手接一下,点点头算是谢过。 “江专家”,郑林咽下嘴里的薯片,好奇道:“您都博士了,还是那么顶尖的学校,听说国外好多大机构都抢着要您这种人才,工资待遇肯定是我们这穷单位的几十倍吧?您怎么会想着回咱们这里来呀?” 这个问题也是办公室里大多数人的疑惑,众人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江远舟沉默了几秒,开口:“国外是不错,机会也多。但有些事情,总得回来弄明白。心里搁着事儿,在外面待着也不踏实。” 这话说得含糊,但又透着莫名的执着。 郑林眨巴眨巴眼睛,还没来得及细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小女警就笑嘻嘻地插了嘴:“明白了明白了,是不是国外再好,也放不下这儿的人啊?” 温焰本来正拿着一小块西瓜在吃,听到这话,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她没抬头,眼皮依旧垂着。红色的汁水沿着指尖往下淌了一点,她也没擦。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口传来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都吃上了,不等我啊?” 法医室的顾俏端着一个挺大的保鲜盒走了进来,“来来来,尝尝我刚做的提拉米苏,绝对比外面卖的强。” 她的出现像是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面,立刻把刚才那点微妙的气氛给搅散了。大家纷纷招呼她,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诱人的蛋糕上。 顾俏把盒子放在桌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自然地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盘子。 她眼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江远舟身上,随口道:“诶,江专家,我记得海岛案那会儿新闻标题怎么写的,‘热血女警联袂天才学生,智破孤岛谜案’。你和温焰是老搭档了,时隔多年又并肩作战,真是有缘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看顾俏,又看看江远舟,最后齐刷刷地看向温焰,眼神里全是惊讶和探询。 海岛案都是好几年前的案子了,江远舟居然那时候就和温队认识,而且两人还搭档过? 江远舟的眼里像是有簇小火苗被点燃了。他也看向温焰,期待着她开口证实,或者说点什么。 温焰终于抬起了头。她抽了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汁水。 “哦,那个啊。江专家算是我一个远方表弟的朋友吧,那会儿他正好在海岛那边,帮了点忙。算不上什么搭档,就是认识而已。” “就这?”小张想起那晚回来加班时见到的诡异景象,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就这”,温焰简短地应了一声,眼神已经飘向别处。 她拿起顾俏带来的提拉米苏,用小叉子戳了一点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点点头,“嗯,顾俏,味道不错。” 江远舟脸上的光亮,彻底熄灭了。他绷紧了整个下颌的线条,嘴唇也抿成冷硬的直线。 大家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没人敢再起哄了。 郑林和小张互相使了个眼色,赶紧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案子或者局里的八卦。 大食会持续到晚上九点。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啤酒罐也空了。 温焰一直没怎么再看江远舟,她指挥着大家打扫卫生,把垃圾带走。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拎着自己的包走出办公楼。 月光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她刚走到路边,那辆熟悉的越野车还是开到了她前面。 车窗降下,江远舟的脸色比刚才在会议室时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沉沉的,“你喝酒了,上车。” 温焰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她知道这会儿代驾也不好叫。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头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这些日子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也可能是下午那点说不清的情绪消耗了她,更可能是那几罐啤酒的后劲上来了。 她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又陷入了一个纠缠了多年的梦境泥沼。 梦里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是潮湿的雨季傍晚。 前方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影纤细,扎着利落的马尾,那是吕希。 “吕希,等等我!”温焰急切地喊,加快脚步追上去,“不好意思,今天队里有点事耽搁了,我和你一起回家。” 前面的身影停住了脚步。 温焰心中一喜,伸手去拉吕希,“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就在她碰到吕希手臂的瞬间,吕希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双本该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空洞的血窟窿。粘稠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顺着苍白的面颊蜿蜒而下,像两条狰狞的血泪。 “啊——!”温焰喉咙里发出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汗珠。 “温焰!温焰!没事了,没事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 紧接着,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发抖的身体揽了过去。 温焰惊恐未定,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江远舟正侧身看着她,眼里全是担忧和心疼。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属于他的干净气息,驱散了刚才梦境里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血腥。 温焰全身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懈下来,脱力般地靠在他肩膀上,那种灭顶的恐惧感正在退潮。 “没事了,只是个梦”,江远舟在她耳边重复着,“只是个梦。我在,没事了。” 温焰没说话,只是阖上眼睛,任由自己汲取着这点安心的暖意。 过了好一会儿,温焰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 她动了动,从江远舟怀里挣脱出来,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到了?” “嗯,下车回家吧”,江远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别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上到他们住的那一层。 温焰开锁,江远舟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 门开了,温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温焰”,江远舟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如果你晚上睡觉还觉得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过来拍门,我一直都在。” 42 第42章 ◎触目伤怀◎ 江远舟看着温焰进了门,听到落锁声,又在门外站了一会,才转身走回自己的家。 下午在会议室里,温焰那句“远方表弟的朋友”带来的刺痛感,还有刚才车里她深陷梦魇惊恐无助的样子,反复在他脑海里交错。 吕希和随泱的死,像无形的绳索,捆着她,让她一次次推开试图靠近的他。 他需要知道更多,特别是那两桩悬案的细节。 他拿出手机,拨给郑林,“是我,江远舟。” 第47章 “哦,江……江专家啊”,郑林没想到江远舟会打给自己,醉醺醺地笑,“这么晚找我有事儿,是不是还想喝?来来来,我们在酒吧街这儿呢,过来再整点儿?” 江远舟拒绝了,“我是想问你点事。关于吕希法医和随泱警官的,她们的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四秒,郑林断断续续道:“吕希姐……随泱姐……她们都是好人啊,都是……都是特别好的人!温队那时候……哎……别提了,看着都心疼。”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江远舟顺着他的情绪往下引,“所以我想了解清楚,案子的细节。” “细节?”郑林似乎在努力回想,但醉酒的脑子显然一片混沌。 他越说越混乱,后面成了语无伦次的呓语,全是对凶手的咒骂,完全抓不到有用的信息点。 江远舟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不再试图唤醒一个醉汉的理智,直接挂断了电话。 —————————— 温焰的轮休时间从周四开始,周一时间她依旧按时上班。 此刻,她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埋首在一堆卷宗里。 门没关严,她隐约听到外面队员的谈话声。 “看见没?宋队那边,倾巢出动了。” “嚯,这阵势,肯定是大鱼。” “走吧走吧,咱这儿手头事还没完呢。” 温焰眼皮一跳,猛地站起来。她两步跨到门口,小跑至走廊。 在楼梯口的拐弯处,她看到了宋丞。他正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往下赶,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色凝重的队员。 “宋丞”,她上前攥住宋丞的手臂,急切道:“是不是他,是不是那个杂种出现了?” 宋丞被她突如其来的力量拽得一个趔趄,身后的队员全都停住脚步,没人说话。 宋丞扫过温焰慌乱的脸,迅速定了定神。他手腕一翻反扣住她,拉着她走向几步之外的消防通道口。 消防门厚重冰凉,隔绝了外面探询的目光。 他将温焰挡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安抚道:“你冷静点,刚接到线报,隔壁城市有个案子的线索看着眼熟。” 温焰想起好友的惨死,瞳孔急剧收缩,声音又哑又抖,“就是他,一定是他!三年了,他肯定又……” “只是像!”宋丞打断她的话,“技术队马上过去做痕迹提取比对。是不是那混蛋干的,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你先回去该干嘛干嘛。” 温焰盯着宋丞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确定性,但里面没有她渴望的答案。 三年了,每一次疑似线索浮出水面,每一次希望燃起又熄灭,那种反复灼烧的痛楚啃噬着她的神经。 楼梯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宋丞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再度开口:“还有件事,你爸高血压犯了,昨天下午住院的。我本来要去看看,你也知道现在……所以你最好能去看看,在军区医院住院部心内三区,702房。” 温焰一怔。 自从六年前因为继母周莉的事情,她和父亲温骏隆大吵一架,之后就没再踏入过那个曾经叫做“家”的房子。 但身边人的相继离去,她那冰封的心,也渐渐有些融化。 她默了默,挤出声:“我知道了。” 宋丞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防火门。 —————————— 中心医院住院部七楼,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沉闷气味。 温焰找到病房,推开门。 靠窗那张病床上,温骏隆闭着眼躺着,脸色是种不太健康的灰黄,床头柜上放着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纹平稳地跳动着。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保养得宜的周莉,正低头刷手机。 听到门响,她立刻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温焰时,那张精心修饰的脸上掠过错愕,随即浮起一层程式化的温和笑容:“焰焰来了?你爸爸刚睡着没多久,医生说他需要静养。” 温焰像是没听见,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病床上的温骏隆身上。她从拎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走到床头柜前。 她把苹果搁在盘子里,然后伸出手,在那上面拍了两下,又对着温骏隆低声道:“平安。” “你……”周莉被温焰这一连串无视她的动作弄得脸上挂不住了,强撑的笑容彻底消失,不满道:“温焰,我在跟你说话,你爸需要休息,请你离开!” 一声含混的呻吟突然从病床上传来。 温骏隆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浑浊,视线聚焦后看清了床头柜边的女儿,脸上立刻涌起一点微弱的光,想撑起身子。 “躺着吧”,温焰下意识地伸手虚虚按了一下他的肩头,阻止他起来。 温骏隆顺势躺了回去,看着她,又看看床头柜上那个突兀的苹果,嘴角扯了一下,缓缓道:“别太累着自己,案子要查,身体更要紧。多休息啊!” 温焰听着父亲难得的关心,眼眶一阵发热,床头柜上那鲜红的苹果在泪光中扭曲变形,变成一团红色光晕。 她别过脸,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把突如其来的湿意憋了回去。 “你先管好自己”,她回了句,转身就走。 走廊上,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她抬手抹了把眼睛,手背上留下一道水痕。 —————————— 温焰休假的第一天,踏进了楼下的芳馨花店。 店里暖烘烘的,混杂着水汽和花香,将飘着的雪花搁在外头。 她对柜台后的姑娘说,“一束百合,一束郁金香。” 姑娘手脚麻利地挑拣、修剪、包扎。温焰付了钱,抱着两束花推开店门。 墓园在城郊,很远。温焰差不多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副驾驶位置上两束花的香气一直萦绕在鼻端。 她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墓园的小路上。 新落的雪盖住了之前行人踩出的痕迹,脚下变得松软湿滑。 冰冷潮湿的空气顺着鼻腔吸进去,一路钻进肺里,冰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抱紧花束,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终于走到了。墓碑排排肃立,覆盖着越来越厚的积雪。 她熟门熟路地停在两座挨着的石碑前,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都有些模糊了。 她把花束放下,又抬手拂掉睫毛上融化了一半的雪水,“上回来看你们,还是秋天呢。最近忙案子,又赶上年底乱七八糟的事,拖到现在。” “吕希啊”,她看向左边,照片里的短发女孩眼神清澈温和,“就你那破胆子,解剖课上对着青蛙都哆嗦。我记得你第一次解剖时,家属来闹,围着你吼,你脸白得跟纸似的,还在那儿小声解释什么,人家唾沫星子都快喷你脸上了。” “还有你,随泱”,她转向右边那张总是带着点狡黠笑意的脸,“胆儿够肥,值班室偷摸搞火锅,热腾腾的红油味儿飘得满楼道都是。宋丞那鼻子贼灵,循着味儿就杀过来了。你那会儿怎么说的来着?” 她抬起手,想戳戳照片里好友的额头,但指尖在半空停了几秒,终究垂落下来。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们都知道我最怕冷,你俩要是这会儿还在,随泱大概又要笑我傻乎乎站大雪地里吧?吕希肯定得念叨,让我找个暖和地儿待着,别冻感冒了。” 温焰看着照片,仿佛那两个鲜活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一个絮叨着递围巾,一个叉着腰笑话她。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腔,直顶进眼眶深处。 “都是我不好”,她咬住了嘴唇,浑身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声音变了调,“那天随泱你要不是照顾我,让我留在仓库内……要是我能和你一起行动……还有吕希,我应该和你一起回家……” 后面的话被汹涌而出的呜咽彻底碾碎。 温焰的泪水不再是缓慢滑落,而是失控地涌出来。她再也支撑不住,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边缘,哭了很久,直到力气耗尽。 雪,不知疲倦地下着,也越来越大。 温焰离开墓地时,天光已经暗沉下来。 她身上的外套颜色更深了,沉甸甸的,吸饱了雪水。 裤子从膝盖往下几乎湿透,紧贴在腿上,每一步挪动,冰冷的潮气都像水蛭般往骨头缝隙里钻。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移动双脚,回到自己住的单元楼时,昏黄的光线让她恍惚了一下。 她的手指冻得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几次才打开指纹锁。 她正要迈进去,后面的门开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叫住她,“……温焰?” 温焰维持着半只脚踏进门里的姿势,没有回头。 “温焰”,江远舟又叫了一声。他看着她的背影,湿透的外套沉重地垂着,头发一缕缕黏在脸颊和脖子上,整个人透着被抽空了魂灵的麻木感。 第48章 温焰这才迟滞地转过身。她的瞳孔里没有什么焦点,似乎在分辨眼前的人是谁。 江远舟没问什么,只是说:“你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我锅里炖了汤,一会儿过来吃饭吧。” 温焰的眼睛动了动,视线终于在他脸上聚拢了一瞬。但那光亮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熄灭了。 她摇了摇头,然后不再看他,转身把自己湿透的身体挤进门内那片冰冷的黑暗。 江远舟在原地站了几秒,回了自己家。 厨房里,灶上的砂锅还煨着,浓郁的鸡汤香味萦绕在温暖的空气里。 他拿出一个暖壶,将金黄澄亮的鸡汤连带着几块软烂的鸡肉舀进去,直到装满。 漆黑的客厅里,温焰甚至没有力气开灯。 她没有换衣服,就那么脱力地靠在玄关的墙壁上,任由身上的湿冷气息一点点侵蚀身体残留的温度。 口袋里手机的嗡鸣震动了一下,她动作僵硬地摸出来看了眼,上面只有一句平直的话,【门口放了汤和饭,喝点热的。】 黑暗中,手机屏幕泛着微光,映亮了她布满泪水的脸。 43 第43章 ◎重逾千斤◎ 一周之后,温焰的假期结束了。 她回去上班,正翻看着一堆案卷报告,宋丞的电话就进来了,问她在不在局里。 “嗯,一堆破事,怎么了?”温焰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抽屉里那个熟悉的白色药瓶,又收了回来。 “我在押解回来的路上,马上到局里。跟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万鹏飞”,宋丞顿了一下,呼吸声加重了些,“他在最后作案的那名死者腹部,留下了一个五角星记号。” 温焰瞳孔骤然放大,当年随泱和吕希的腹部,都有类似的记号。 她没说话,耳朵里嗡嗡的,宋丞后面的话像是隔着水幕传进来,断续不清,“局里领导的意思,你是目击者,需要你过来辨认一下。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温焰沉默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主机沉闷的低鸣。温焰的视线重新落在抽屉把手上。 几秒钟后,她猛地拉开抽屉,拧开药瓶,倒出两颗药片,没有水,就那么干咽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温焰跟着宋丞穿过走廊,他边走边快速说着情况。 “万鹏飞是隔壁市区抓回来的嫌疑人,今年三十七岁,无业,前科累累,有盗窃、故意伤害等。他已经连续杀了三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作案手法很固定,捅死受害人,然后在他们的腹部刻下标记。前面两个受害者是三角形,独独最后一个,是五角星。” 宋丞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担忧,“和当年确实高度相似,但队里还在做更精确的分析。你现在只需要看看他这个人,看有没有印象,别太有压力。” 温焰没应声。她感觉自己是个被推上刑场的囚徒,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是药片也无法压制的慌乱节奏。 两人进入观察室,里面有一块巨大的单向玻璃,后面就是审讯室。 审讯室里的灯光很亮,打在正中间那张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椅子上。上面坐着一个男人。 那就是万鹏飞。 他垂着头,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旧夹克,看不清具体长相,只能看到一个粗糙的下颌轮廓。 他缩在椅子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萎靡,和温焰脑海里预想的狰狞凶徒形象格格不入。 她走近玻璃,冰冷的寒意透过指尖蔓延上来。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后面那个低垂的脑袋,试图穿透这层皮囊,看到三年前雪夜里模糊扭曲的影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同凝固的胶水。 温焰的额角开始渗出冷汗,她看着那双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关节粗大。这双手,会是将刀子捅进随泱心脏的那双吗? 脑海深处那个被刻意封存的雪夜画面被撕裂一角。 温焰记得自己冲出废弃仓库,看到雪地中央奄奄一息的随泱。 至于凶手…… 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的身材是什么样子的?肩膀是宽是窄?整个人是高是矮?声音是粗哑的还是尖利的?或者,他根本就没发出过声音? 记忆的碎片在她脑子里疯狂地旋转和碰撞,几个影像重叠扭曲,最后只剩下大片刺目的猩红。 随泱腹部那个被血污浸染得模糊不清的星形创口,此刻正和审讯室里的人重叠在一起,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视线。 温焰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混杂着恐惧和无能狂怒的烈焰窜上头顶,烧毁了她理智的堤坝。 为什么……为什么认不出来……为什么?! 她在心底不断发出自我厌弃的质问,兀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她的脸庞留下了一个显眼的手掌印,也火辣辣地疼。 就在她要被黑暗吞噬之时,有人从身后箍住了她,她被禁锢在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放开我!”她扭头,额头差点撞上身后人的下巴。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正是江远舟。 他的呼吸急促,热气喷在她的额发上,“温焰!看着我,你冷静点!”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兜头浇下,温焰徒劳地挣了一下,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她紧绷的身体骤然一软,所有的重量都向后倒去,全靠江远舟的手臂支撑着才没有瘫倒。 “是他吗……我不知道……”她语无伦次,视线模糊地投向玻璃后面的身影,“当年也是这样……我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谁都没能留住……” 观察室门外的动静惊动了里面。 宋丞推门出来,一眼就看到这样的景象:温焰瘫软在江远舟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而江远舟正抱着她,一只手还牢牢攥着她的手腕,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像在安抚。 宋丞的脚步顿在门口,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尖锐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恼火冲上喉咙口,堵得他呼吸一滞。 可审讯室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他走不开,半步都走不开。 他只能剜了江远舟一眼,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江远舟,你把温焰带走,照顾好她。” —————————— 江远舟站在温焰身后,看着她打开家里的指纹锁。 她肩膀垮着,像被抽掉了骨头,全靠最后一点意志力撑着才没瘫下去。 她一只脚跨进了门内,身后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冷硬的地砖上。她扶着门框,没有立刻关门,仿佛在犹豫着是彻底隔绝还是留一条通路。 “江远舟”,她叫了他一声,声音干涩又轻飘。 江远舟抬起眼:“嗯?” 温焰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框上,几秒钟后又吐出一句:“没事了。” 江远舟看着她,能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想立刻躲进安全壳里的人该有的姿态。 他往前挪了小半步,建议道:“温焰,要不要出去走走?” 温焰抵着门框的头抬了起来,她缓缓地转过身。 楼道里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深处却空茫茫的。 “出去走走?”她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像梦呓,“吕希那天也是这么问我的。” 温焰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的每个音节都带着拖拽感。 “三年前那天,吕希在法医室做完了最后一个报告归档,给我打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吃点东西再回家。那时候随泱刚出事,她说想吹吹晚风,透透气。” “我当时除了要忙随泱的案子,手里还有一个持枪伤人逃逸案的紧急协查通报,整组人都在办公室里顶着。我对着电话那头的她,很不耐烦,我说要加班就挂了电话。” “后面整整两天我都没管她。她手机发了个短信给他们主任,说家里有事请两天假,主任没在意,直到报案电话打进来,说南郊废弃砖厂的渗水坑里泡着个女人。尸检是顾俏做的,她后来告诉我,说吕希的眼睛被凶手挖掉了……被挖掉了啊,江远舟!” 温焰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嘶吼出来。然后她失了力气,蹲坐下来,脸庞埋在臂弯内,挤出沉闷的呜咽。 江远舟跟着蹲下,他伸出自己的右手,覆在了温焰的左手上。 温焰抗拒了一下,力气微弱,最终任由他拉开了那只冰凉的手。 手腕内侧暴露在光线下,上面有几道新旧交错的划痕,一看就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泄愤般地划上去。 江远舟的眼神暗沉下去,像暴风雨前压城的墨云。 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拇指指腹落下,缓慢地摩挲起那些伤痕的边缘。 温焰回过神来,想抽回手腕。那是源于深藏骨髓的羞耻和本能的抗拒。 第49章 江远舟却不让,他依旧握住她的腕骨,力道既不会捏疼她,又让她无法挣脱。 温焰的颤抖,就在这持续的触碰下,骤然升级。她的眼泪无法控制地再次涌出,破碎的音节从她抖动的齿缝里挤了出来,“江远舟……放……你放开……” 就在这时,江远舟动了。 他抬起左臂,圈住了她的后背,将她上半身严丝合缝地箍进了自己怀里。而握着她手腕的右手,也顺势滑下,改为紧紧包裹住她的小手。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连同她所有的不堪和脆弱,都牢牢地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温焰的身体在落入这个怀抱的刹那,僵硬得像一块冰。但下一秒,那积蓄到顶点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额头失控地抵着他肩窝处的衬衫,滚烫的泪水瞬间就濡湿了一大片布料。 江远舟将她抱得更紧,紧到她几乎嵌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鬓发,能感觉到她每一次抽泣时,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的剧烈搏动。 “温焰”,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对不起。” 怀里颤着的身体,似乎因为这简短的三个字而顿了顿,那推拒的力道也消失了。 “是我该早点回来找你”,江远舟轻拍着她的后背,继续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答应我,下次觉得撑不住了,觉得天要塌了,就来找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沉下去,带着无法言喻的心痛,“我只有一条请求,请你别再伤害自己。你不知道,你划在身上的每一道,都像划在我心上。温焰,你这样,我很痛。”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逾千斤。 温焰埋在他肩窝的头用力点了点,滚烫的泪水流得更急,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回应。 “那个案子”,江远舟的语气带着磐石般的笃定,“吕希、随泱,还有那‘五角星’,我们一起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信我,温焰。相信我。” 夜深了,楼道里只有温焰渐渐低弱下去的抽噎声。她的泪水止住了,攥着的拳头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搭在身侧。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温焰终于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吸到了第一口救命的氧气。 她将脸从他肩上抬起,抹掉狼藉的泪痕。 她扯了扯嘴角,短促地说了句:“好。” 那个字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敲碎了六年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也敲碎了温焰心上沉重的枷锁。 44 第44章 ◎风雪同床◎ 有人在敲温焰的办公室门。 她翻看着桌上的卷宗,头都没抬,说了声:“请进。” 宋丞走了进来,停在温焰的办公桌前。 他打量着她,见她的眼底青黑依旧明显,但眼神里有了点神采,不再是空洞的失焦。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开口,声音放得比平时柔和,“感觉怎么样?昨晚睡得还行吗?” 温焰终于抬了头,看向宋丞。她没回答他的问候,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椅子,“坐。万鹏飞那边,审得怎么样了?有新进展吗?” 宋丞看着温焰这副直奔主题的样子,心里那点刚放下的石头又提了起来一些。他知道她在强撑,但决定顺着她的节奏来。 “审了一天,万鹏飞自己承认了,三年前那几起轰动一时的连环凶杀案,都是他干的。” “他把当年作案的来龙去脉,交代得很清楚。有些细节,确实是警方从未对外公布过的核心信息。比如,他提到了杀害随泱。” “他说,那天是因为随泱和你,已经摸到他的一个藏身处了。他察觉到了危险,就选择先下手为强,伏击了仓库外的随泱。他交代的作案方式、时间、地点,都和实际情况吻合。” 温焰的呼吸一滞。她放在桌下的右手,在宋丞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攥紧了什么东西。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开口:“那吕希呢?” 宋丞观察着温焰的神色,小心地继续:“万鹏飞说,杀随泱的时候,他在雪地里留下了脚印。而吕希作为法医,在后续的现场勘查中,特别关注了脚印,而且在反复比对测量。他觉得吕希太敏锐了,怕她顺着脚印这条线真的把他揪出来。所以他在吕希下班回家的路上,强行带走了她。吕希从头到尾,一声都没求饶,只是看着他……” 宋丞没有再说具体的细节,但他的描述,已经足以对应那份至今想起来都令人窒息的尸检报告——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双眼被挖,死前遭受了长时间的非人折磨。 他说完便停了下来,盯着温焰,怕她再次崩溃,他甚至做好了随时冲过去安抚她的准备。 然而,温焰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既没有流泪,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坐在那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凝固了几秒。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有冷静的光芒,“万鹏飞在撒谎,他很可能不是凶手。” 宋丞愣住了,完全没预料到这个转折,“你说什么,他不是凶手?但那些细节,不是亲身经历,不可能……” 温焰打断他的话,“吕希在出事前一天,有找过我。她当时初步分析了现场脚印的受力分布和步幅特征,告诉我踩出那些脚印的人,穿的是42码的鞋。而且根据脚印的深浅和步距推算,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至少一米七八以上,是个高个子男人。” “宋丞,你看看万鹏飞的资料。鞋码确实是42,但他身高多少,一米七都勉强吧,那又怎么会在雪地里踩出符合一米八身高特征的脚印?” 宋丞被问住了。他脑子里飞速地回忆着万鹏飞的卷宗,发现自己确实被他供述的那些过于吻合的内部细节冲昏了头脑,竟然忽略了这么明显的逻辑矛盾。 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困惑取代了担忧,“如果万鹏飞不是凶手,他怎么能把每一个细节都说得那么清楚?就像他亲眼看见了一样,甚至把吕希不服软的性格都说得出来,这太诡异了!” “这正是问题所在”,温焰想了又想,问:“万鹏飞上周是在哪里被抓到的?” 宋丞回答:“b市下面的一个县城辖区。当地警方在一次例行排查中发现他形迹可疑,盘查时发现他身上有违禁刀具,又和协查通报上的一个在逃盗窃犯体貌特征相似,就带回去核查了。结果一查指纹和dna,意外地比中了b市三起凶案现场留下的痕迹。” “b市”,温焰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得去一趟,看看他在那里的生活轨迹。” “现在?”宋丞立刻反对,“不行,太危险了!而且这个案子由我负责,上头还没有下一步指示。” “我必须去!”温焰看着他,恳求道:“宋丞,我等了三年了。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了线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能放过,也许b市还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 宋丞看着温焰眼中的执拗,知道她是劝不住的。 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好,我同意你去。但是温焰,你必须找个搭档,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绝对不行!这是我的底线。” 温焰听了这话,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越过宋丞的肩膀,投向了外面公共办公区的方向。 宋丞顺着温焰的视线回头,看到了江远舟。 他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闷闷的很不舒服。 又是他。 六年了,温焰遇到事情,最信赖和最想依靠的,还是那个江远舟。 宋丞很不甘,他知道自己输了,至少在温焰心里的某个位置,他永远无法取代江远舟。 但他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计较个人情绪的时候。温焰的安全和揪出真凶,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得不承认,江远舟有着出色的专业能力。最重要的是,他看得懂温焰,知道怎么安抚她内心的暗流。有他在温焰身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他无奈地站起身:“行吧,带上他。他是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或许能在现场发现一些我们常规勘察忽略的心理痕迹。我这就去打报告,把你和江远舟都拉进专案组里。你们出发前要做好准备工作,特别注意安全。” 宋丞走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的刹那,整个空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温焰一个人。 她身体陷进椅背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刚才听到宋丞复述万鹏飞那些关于随泱和吕希的供词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愤怒,一直被她压制在心底最深处。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吕希最后一次跟她分析脚印特征时,那笃定而明亮的眼神,还有随泱那大大咧咧、永远冲在最前面的背影…… 熟悉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又逐渐蠢蠢欲动,试图将她拖回黑暗的深渊。 就在这时,她低下头,慢慢地摊开了那只紧握的右手。 第50章 她的掌心因为长时间紧握,已经被硌出了一个深深的红印子。 而在那红印的中央,躺着一个小小的吊坠。那碎钻的光芒,廉价却真实。 她还需要时间去面对,去疗愈,去战斗。但至少这一刻,这个小小的信物,帮她稳住了这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船。 —————————— 温焰坐在副驾驶座上,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的寒意透过皮肤渗进来,一路钻进骨头缝里。 她看着外面翻滚的风雪世界,远处起伏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的轮廓。路上几乎看不见别的车了,偶尔晃过一两点孤单的车尾灯亮光,也是厚厚的雪层包裹着。 “不行了”,江远舟打破了车里的沉寂,果断打了双闪,“这雪太大,根本看不清路,不能再往前开了。” 他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会,发现最近的落脚点是前面几公里的农家乐。车子重新启动,几乎是半滑行着,艰难地挪到了那家名叫“老刘家”的民宿院门前。 温焰推门下车,冒着风雪走了几步,见院子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裹着厚重雪被的重型卡车。 狭小的接待室里挤满了人,烟味、汗味、方便面汤味,还有湿鞋袜捂出来的潮哄哄的酸气,混杂在一起直冲鼻腔。几个胡子拉碴的货车司机挤在一张旧沙发上,大声说着哪段路更糟,哪家加油站黑心。 前台后面,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中年女人正低着头,手里飞快地按着计算器。 江远舟走过去,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老板,还有房吗?” 女人掀起眼皮,瞅了瞅他两,有点为难,“不是我捂着房不卖。这鬼天气闹的,赶路的大车都搁这儿了。最后一间双床的,刚给几位师傅拼进去,现在还剩个大床房了。” 温焰站在江远舟侧后方一步的位置,能感觉到他背脊瞬间的僵硬。 寒气从敞开的门外涌进来,她也打了个寒噤。这天气,这地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她上前道:“就那间吧。” 女人在前头带路,两人跟着她穿过幽暗的走廊。 推开房门,房间比想象中稍大,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占据了房间的中央位置,上面铺着大红色的印着俗气龙凤图案的床单。 一张陈旧的木桌靠在墙角,上面搁着一台老式电视机。除此之外,房间连一张可供人蜷缩的矮凳都没有了。 江远舟把两人的行李包放下,看向墙角那片还算干净的地板砖上,“我打地铺。” 温焰站在床边,看着他俯身忙碌的背影,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情绪崩溃,他怀抱里那近乎灼人的暖意。 她心疼地开口:“江远舟,地上凉,别铺了,上来睡吧。” 江远舟抱着被子的动作顿住了。他背对着她,温焰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宽阔的肩膀似乎比刚才更加紧绷了。 几秒钟后,他转过身。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面沉淀着某种温焰读不懂的东西。他问:“你呢?” “我睡那边”,温焰指了指靠墙的床内侧位置,“你睡外边。” 她说完,也不再看江远舟的反应,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褥一角,脱掉外套,迅速钻了进去。她面朝着冰冷的墙壁,只留给江远舟一个裹得像粽子的背影。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江远舟在放行李,在走动,接着是关灯的声音。 床垫的另一边沉了下去,隔着很近的距离,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存在感,不容忽视地弥漫开来。 黑暗中,她听到他调整了一个姿势,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他躺得笔直,仿佛一尊凝固在黑夜里的雕像,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地收敛着,几乎听不见。 温焰自己也不敢动,身体僵硬地贴着墙壁,眼睛茫然地对着面前模糊的墙皮纹路。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画面不受控制地翻腾着:万鹏飞那张矮小委顿的脸、宋丞疲惫却坚持的眼神、案卷照片里的脚印,还有身后这块散发着热源的“磐石”。 渐渐地,身体的疲倦盖过了混乱的意识,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前面有两个身影在踉跄着,她走近一看,是吕希和随泱。她拼命想喊,想让他们停下,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朝着更深的黑暗走去。 她发出痛苦的沉吟,手臂不受控制地在虚空中抓挠。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了她乱动的胳膊。 “温焰?”低沉的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被惊醒后的沙哑,“温焰,醒醒?” 那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噩梦的薄膜。 温焰意识模糊地回笼,能感觉到那只按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在她紧绷的小臂上轻拍着。他的节奏有点笨拙,就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入睡。 但那拍抚有种神奇的魔力,噩梦带来的惊悸被一点点熨平。她无意识地朝着那温暖热源的方向靠了靠,沉重的呼吸变得绵长。 45 第45章 ◎新婚夫妇◎ 雪似乎停了,灰蒙蒙的白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给昏暗的房间染上一层冰冷的青色。 温焰的意识慢慢从深海里浮起。她先是感觉到僵硬的后颈,接着怀里似乎抱着一个结实的东西,带着熟悉又陌生的触感。 她混沌的脑子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是一片深灰色的布料,她的脸贴在上面,鼻尖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味,混合着成熟男性的气息。 至于她的右手臂,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环抱着对方的腰身,手掌甚至直接熨帖在他紧绷的腰侧肌肉上。 她的右腿更是毫不客气地抬起,横搭在对方的腿上,膝盖顶着一个尴尬的部位。 温焰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冲上了头顶,她缓缓地抬起眼。 江远舟的喉结微微起伏着,再往上,是他清晰的下颌线。他不知道何时醒了,或者根本没睡着。 他没有低头看她,只是望着天花板,身体躺得跟她昨夜睡着前一模一样,除了此刻被她手脚并用地箍着。 温焰这下完全醒了。她的身体像被弹簧弹开一样,松手收腿,后背撞在墙壁上,激得她一个哆嗦。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有着明显的慌乱,“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江远舟。我不知道自己睡相那么差。” 江远舟缓缓侧过头。他看着她几乎要缩成一个鸵鸟球的样子,脸上没什么变化。 “没事”,他沙哑地说完这两个字,动作利落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他拿起水壶,走过去拧开卫生间的门。 温焰蜷在墙角,听着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流声,用力搓了搓发烫的面颊。她的指尖冰凉,但心里的热度却怎么也降不下去。 —————————— 外面的风慢慢小了,路两边堆着高低不平的积雪,沾满了车轮甩上去的泥点子。 温焰和江远舟重新坐进了车里,往前开了几个钟头,导航突然响起了提示音:“前方两公里因路面结冰发生多车追尾事故,道路封闭,建议绕行。” 江远舟赶紧靠*边把车停下,手指在导航屏幕上划拉着,想找个别的路走。但山里头的路本来就少,绕来绕去,最后只能走一条叫不上名字的省道。 那路比来时的路更破了,路面坑坑洼洼的,结着冰,周围除了雪就是光秃秃的树,几乎看不见人烟。 就在江远舟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一个坡度有点大的坑时,车子猛地一顿,接着往下一沉,底盘传来刺耳的刮擦声——右前轮陷进一个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深坑里了。 江远舟试着挂后退挡,想倒出来,结果车轮只是在原地空转。他又试了两次,油门踩得轰轰响,车子反而越陷越深了一点。 温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她走到陷轮胎的地方,试着用手扒拉了一下坑边的雪泥混合物,根本没用,都冻得邦邦硬了。 “得找东西垫一下或者找人帮忙拖”,江远舟环顾四周,除了远处山坳里隐约能看到几片屋顶,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手机信号只剩一格,时有时无,他想打电话求助,拨了半天也拨不出去。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音。 一辆破旧的蓝色拖拉机,冒着黑烟,慢悠悠地从后面开了过来。开拖拉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戴着个掉了毛的狗皮帽子,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拖拉机开到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大叔探出头,嗓门很大:“咋啦,掉坑里了?” “是啊大叔”,温焰赶紧回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车轮陷进去了,怎么也出不来。” 大叔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走到坑边看了看,“这里可坑了不少车了,雪盖上看不见。不过没事,我车上有绳子,拖一下就出来了!” 他的动作很麻利,回拖拉机驾驶座底下翻出一根粗麻绳,一头拴在拖拉机的拖挂钩上,另一头让江远舟帮忙拴在越野车前面的拖车钩上。 第51章 他发动拖拉机,慢慢往前开,绳子绷紧了。终于一声闷响,车子被硬生生从坑里拖了出来。 大叔跳下车,哈哈笑着:“成了!” 温焰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大叔摆摆手,打量着他俩,“你们打哪儿来啊,这冰天雪地的往山里跑?” 温焰脑子飞快地转着。警察的身份在这儿不方便说,主要怕打草惊蛇。 她想着临近年关,编造了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谎言,“我们刚结婚没多久,回他家过年呢。” 江远舟正解绳子,听到温焰的话,动作顿了一下。他对着大叔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大叔一看更乐了:“哟,新媳妇啊,我说呢,看着就般配。这年头还往老家奔的小年轻可不多见喽!” 他热情地邀请,“这天眼看就黑了,前面路指不定还有啥坑呢,你们这车够呛。我家就在前面向阳屯,没几步路。先去我家凑合一宿,明天再走稳当点。” 温焰本来想拒绝,但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色,再看看大叔真诚的脸,有点犹豫,“这太麻烦您了吧?” “麻烦啥,家里就我和老伴,地方有的是。走,上车!”大叔不容分说,把自己的板车收拾出一小块地方,让他们坐上去。 温焰和江远舟对视了一眼,把越野车找了个安全的地方靠边锁好,然后跟着大叔回家。 大叔在前头扯着嗓子跟他们聊天,问他们是哪个村的,做什么工作的。温焰只能硬着头皮编,说江远舟在城里公司上班,自己也在公司打杂。大叔感慨城里人工作好,又说他儿子也在城里打工,过年都不回来。三人路上唠唠叨叨的,倒也缓解了不少尴尬。 拖拉机开了二十分钟,颠进了一个小村子。大叔家在一个坡上,几间红砖平房,院子挺大。 大叔的老伴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也是个很朴实热情的农村妇女。她见他俩冻得够呛,赶紧招呼进屋。 屋里烧着炕,暖烘烘的,带着点柴火和饭菜的味道。老两口忙活着给他们倒热水,又张罗着做饭。温焰和江远舟坐在热炕头上,冻僵的身体慢慢缓过来。 吃饭的时候,大叔大妈更是热情,饭桌上摆了好几样农家菜。 大妈一个劲儿地给温焰夹菜:“新媳妇儿,多吃点,看这小脸儿冻得!回家过年好,热闹!” 她笑眯眯地看着并排坐在炕桌边的温焰和江远舟,“你们小两口瞧着就恩爱,男才女貌的。” 温焰只能低着头吃饭,含糊地应着。江远舟倒是挺镇定,偶尔接过大叔递来的酒抿一小口,跟大叔闲聊几句庄稼收成之类的话,话不多,但礼貌得体。 他甚至在大叔又一次提到“小两口”的时候,很自然地抬手,搭在了温焰的手背上,算是无声的亲昵证明。 温焰的手一缩,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没敢抽走。他的手心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一顿饭吃得她如坐针毡,手心都出汗了。 吃完饭,大妈收拾碗筷,大叔抱来干净的被褥,“家里就这条件,你们小两口别嫌弃。西屋那间,炕早烧热乎了,暖和着呢,被褥都是干净的。” 大妈领着他们进去。屋里陈设很简单,关键是,又是只有一张炕。 大妈走后,温焰站在原地,看着炕上并排铺开的两床被子,想起今早的尴尬场面。 她故作自然地走到炕边,脱了羽绒服,“今晚还是那样吧,但我会注意的,不会再影响你了。” 江远舟没说话。他也脱了外套,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温焰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像有实质的重量。 过了好一会,就在温焰以为他没意见时,他却悠悠地开口了,“你都对外面说了,我们是新婚夫妇,还要注意什么?” 温焰整理被子的手僵住了。她转过来看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江远舟没看她惊愕的脸,径直摁灭了墙上的灯开关,然后伸出手臂,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则越过了她的身前,就势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坚实的胸膛瞬间贴上了温焰的后背,她被拢在他的气息范围里,整个人都懵了。 “被子薄,这样暖和”,他抱着她,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靠着他,然后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睡吧。” 温焰的脑子彻底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关于案子的,关于尴尬的,关于那些沉重的往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粉碎。 时间一点点过去。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刮过屋顶的风声。 炕的热度蒸腾上来,暖烘烘的。 温焰紧绷的神经,在身后这个人的心跳里,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黑暗中,她盯着对面墙上炉火映出的光影,感觉自己漂浮在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然后,她的左手,那只原本攥着衣角的手,动了。 她摸索着,越过自己腰间,虚虚地落在江远舟那只环在她腰腹间的手背上。 她的手先是试探般地覆盖住他的几根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整个手心完全地贴了上去。 她一点点地把手指嵌入他微张的指缝间,两人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十指相扣姿势。 江远舟一直没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人身体的变化,从木头一样的僵硬,到一点点软化,再到此刻全然放松的重量。 而那只与他紧扣的手,也不再冰凉,如他一样温热起来。 46 第46章 ◎偶遇老贼◎ 天放亮了,但云层还是灰扑扑的,压得很低。 万鹏飞所在的县城不大,街上人很少,脚步都匆匆忙忙的。 车子拐进一条更窄些的街道,两边都是些典型的七八十年代老楼,墙皮斑驳掉落了不少。 按照门牌号,江远舟把车停在一栋看起来最破旧的五层楼下,那铁门锈蚀得厉害。 “几单元?”温焰解开安全带。 “二单元三楼东户”,江远舟确认了一下手机,抬眼看向黑洞洞的楼道口。 万鹏飞家的门是老式的暗绿色铁皮门,上面有几处磕碰的凹痕。 温焰从随身带的小工具包里摸出两根细细的铁丝,弯下腰凑近门锁。她的动作很稳很快,捣鼓了几下,锁芯顺利地转动了。 她侧身进去,江远舟紧随其后,反手带上了门。 客厅很小,窗户玻璃擦得透亮,可惜外面没什么阳光能照进来。 家具简单到近乎寒酸,一张掉漆的小桌子,两把旧椅子。江远舟走到桌前,手指抹过桌面,指腹上几乎看不到灰尘。 温焰则把注意力放在了厨房。 灶台同样擦得发亮,碗柜里只有两个碗,一双筷子,一把勺子,都洗得干干净净。 她拉开冰箱门,冷气溢出。里面只有几个馒头,小块冻肉,还有一瓶看起来开了很久的老干妈辣酱。 “他一个人住”,江远舟的声音在客厅里传来。 温焰从厨房出来,点点头:“东西少得可怜,还干净得过头了。” 江远舟走到卧室门口,往里看了看。卧室更小,一张硬板床,床单是洗得发白的蓝白格子,铺得没有一丝褶皱。他下了结论,“万鹏飞是个有洁癖的人。” 这时候,温焰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宋丞发来的信息,询问进展。她快速回了一句,【已到,正查】。 就在她把手机塞回衣兜时,她的目光扫过门板内侧靠近门锁的地方。那儿黏着一块东西,颜色和绿漆门不太一样。 她走过去细看,那是一张不干胶广告帖纸,上面有几个红色的艺术字,内容是:【追求自由和远方】。 这带着廉价鸡汤味的广告,钉在这个孤僻囚笼般的小屋门上,有点突兀。 温焰对着那贴纸,用手机拍下照片。 就在这时,门外的楼道里,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 两人的眼神瞬间撞在一起。 江远舟拉着温焰,几步冲进卧室,一把拉开那笨重的木质衣柜门板,一股樟脑丸和陈旧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推着温焰进去,自己也立刻挤入,黑暗包围了他们。 衣柜内部的空间窄小,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贴在了一起。 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身体,撑在衣柜内壁上,勉强维持着一点缝隙。 她的后背抵着他的胸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中快速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敲打着自己的背脊。 脚步声在客厅响起,然后由远及近。 衣柜门板那条细缝透进来的光,被晃动的人影遮挡了一下,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妈的!”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听起来很不耐烦,“穷鬼一个,这破烂也他妈攒着?真晦气。” 一两分钟后,那人似乎放弃了,脚步声又朝门口走去。 温焰和江远舟交换了一个眼神,推开衣柜门板。 第52章 门口那个正准备离开的男人被惊得浑身一震。 他转过身,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件脏兮兮的棉服,手里还抓着刚从垃圾袋里翻出来的一把旧螺丝刀。 “你们是谁?”男人慌乱地扫视着冲出来的两人。 温焰一个箭步上前,扣住男人握着螺丝刀的右手腕向外一拧,同时膝盖顶向他的侧腰软肋。 男人惨叫一声,手腕剧痛,螺丝刀脱手掉在地上,身体也被顶得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温焰顺势将他反拧手臂,用力按在墙壁上。 江远舟也已经跨到侧面,挡住了男人可能逃脱的路线。 温焰厉声喝问道:“干什么的?” “我……我……操!你们他妈谁啊,凭什么抓我?”男人又惊又怒,口气依然硬,但眼神明显在躲闪。 “凭什么?”温焰手上加力,男人又是一声痛哼,“撬门进来,翻箱倒柜,还拿着凶器?说,干什么的?” 男人被拧得龇牙咧嘴,冷汗都冒出来了,“我他妈能干什么?找点值钱东西呗,快过年了,手头紧!” 他破罐子破摔地嚷着:“谁知道这穷鬼屋里比脸还干净,算老子倒霉。” 江远舟看着这张带着戾气又有点滑头的脸,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本地人,年纪不大,对这小县城的环境肯定熟悉。 他上前一步,盯着那小偷的眼睛,语气带上了闲聊的味道:“喂,兄弟,问你点事。这屋主,叫万鹏飞是吧?” 小偷被按住动弹不得,喘着粗气:“是又咋样?你们到底干嘛的,警察?” 温焰反应极快。她市侩地笑笑:“警察能让你撬门啊?我们是跑新闻的记者,省台生活频道的。” 她下巴朝江远舟努了努,“这是我摄像搭档。这不年底了嘛,台里要爆点新闻冲年终奖。听说这边抓了个连环杀人犯,我们琢磨着过来挖点独家素材,比如他成长环境啊,生活痕迹啊,谁知道扑了个空,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倒好,自己送上门了。”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小偷眼中的怀疑似乎消退了些许。 “记者?”他重复了一遍,又瞟向江远舟手里的手机,“操,你们记者也够拼的,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挖死人料?” “挣口饭吃呗”,温焰顺着他的话头,继续无奈的抱怨,“谁不想过个好年?奖金额度高啊。兄弟,看你也是本地人,肯定知道点万鹏飞的事吧?给透露点内幕,我们不提你撬门的事,当交个朋友,还能给你素材费。” “还有钱拿?”小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口气明显松动了下来,“行吧行吧,算我倒霉撞枪口上了。你们想问啥,万鹏飞那疯子?” 温焰松开小偷,好奇道:“对,就他。听说他一个人住很久了?性格是不是特别怪?” “怪?那都是他妈夸他了!”小偷嗤笑一声,“那家伙就是个阴沟里的老鼠,从根儿上就坏了!” 他活动了一下被拧疼的手臂,“你们外地来的记者不清楚。万鹏飞也是个倒霉催的,七岁时爹妈在外头工地上干活,结果出事,双双没了。就留下他一个崽子,跟他那脾气比炮仗还炸的爷爷过。” “那老头,打小孩跟打牲口似的。不过呢,好歹也是亲孙子,有口饭吃饿不死。可那老头也没福气,万鹏飞刚十三吧,老头也两腿一蹬,没了。” “这会他姑父一家,就跳出来了,假惺惺把人接回去了。操!你们以为他们是好心?还不是为了那笔死人钱,他爹妈的赔偿金。” “钱一到手,姑父一家那嘴脸,立马就变了。嫌他丧门星,嫌他吃白饭,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吃饭不让上桌,衣服洗不干净就骂。” “这小子后来几年就搬出来了,回了这破屋,一个人住。打那以后,就真成鬼了。整天阴着个脸,低着头走路,邻居跟他打招呼眼皮都不抬一下。” “后面还有人亲眼见过好几次,他把野猫堵在死胡同里,拿着棍子或者石头虐待。他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也一声不吭走了。街坊四邻私下都说,这小子脑子有毛病,离他远点准没错!这不,听说他现在连续杀了几个人呢。” —————————— 县城悦来宾馆的双床间里,温焰把自己摔在靠门那张床上。 她重重地呼了口气,像是要把这一天奔波积下的所有疲惫和浊气全都排出去。 “跑了一天,去了县城分局,直接管这案子的王小虎接待的。人挺客气,但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宋丞带回来的卷宗里早写明白的那些东西。万鹏飞的现场也重新去看了,还是没有什么新线索。” 她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苦涩的笑,“感觉像是被推着转了个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白忙活。” 江远舟泡了杯茶递到温焰面前,“也不算什么都没捞着。今天那个贼说的话,挺有意思。” 温焰双手捧着杯子,靠着那点温度暖手。她抬眼看向江远舟,“怎么说?” 江远舟分析道:“一个人行为的根,总是埋在很早以前。万鹏飞父母死得早,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的。这种环境催生出来的强迫症和暴力倾向,合情合理。但他既然不是杀随泱和吕希的凶手,又为什么能够说得出那些细节?他是否在维护真正的凶手?无论怎样,现在我知道了他的成长经历,回去再找他谈话,就容易撬开他嘴巴了。” 江远舟的话,像把小凿子,将温焰脑子里那些模糊混乱的思绪凿开了条缝隙。 她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们再找今天那个贼问一下?他是这片的地头蛇,三教九流消息杂又多。万鹏飞杀了那么些人,虽然官方没公开具体信息,但道上总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或者那些人本身有什么我们没查到的背景和纠葛?说不定他能知道点边边角角。” “嗯”,江远舟应了一声,“我们今天给了一笔钱那个贼,他可高兴了,你留他联系方式了?” “留了”,温焰点开手机拨号界面,按下了那串号码。 手机里面传来长音。大概七八声后,那头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喂?” 是个男人的声音,但绝对不是白天那个小偷尖细又油滑的嗓音,背景音里还掺杂着呼啸而过的车流。 不妙的预感涌上了温焰的心头,她坐直了身体:“喂?我找强子。” “强子?”电话那头的男人顿了一下,“你是他什么人?” 温焰的本能压过了片刻的惊疑。她没有直接暴露身份,急迫道:“我是他朋友,白天还在一块儿的!他说有路子搞点紧俏货,我这等着他回话呢!他在吗?让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男人的声音更冷了,“你现在来现场也见不到他了,人没了。” “什么?”温焰从床边站了起来,“没了,什么叫没了?你谁啊?” “c县交警大队队长,裴青”,男人报出自己的身份,“李强,也就是你说的强子,大约一小时前在国道被一辆渣土车撞了。人当场就没了生命体征,我们现在正在处理事故现场。” 温焰僵住了,李强不是该在县城那些破旧小区和小巷子里流窜吗?怎么会跑到国道上去?案子刚有点眉目,他又被渣土车撞死?这也太…… 裴青在电话那头继续道:“事故初步判断是行人违规横穿公路,渣土车超速行驶,刹不住车,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你是李强朋友?如果方便,明天到交警大队来一趟,配合调查。” 温焰结束了通话,目光有些发直地看向江远舟。他此刻的脸上,同样是难以置信。 47 第47章 ◎回家相亲◎ 裴青个子很高,他从里间出来,脸上透着基层警察常见的疲惫。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两个陌生人的身上:“你们找我?” 温焰掏出证件递过去:“裴队长您好,我是a市局的刑警队队长温焰。这位是江远舟,协助工作的专家。昨天打电话找车祸死者李强的正是我,因为我们撞见过他偷东西,当时问过他几句话。” “哦哦”,裴青恍然大悟,见惯不怪道:“李强那个人,偷鸡摸狗是家常便饭。昨晚刚下完雪又有雾,国道那一片儿黑灯瞎火的,路面还结冰,滑得要命。他不知怎么就跑到路中间去了,让一辆拉渣土的车子给撞了个正着。” 江远舟问:“肇事司机身份核实了?他怎么说?” “就是个跑长途的司机,说是刚在路边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喝了大概三两散白酒。现在人拘着,等事故报告出来,该咋办就咋办”,裴青抬眼看了看两人,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要是有进一步的调查需要,等我们这边报告出来了,我第一时间联系a市局,行不?” 温焰只觉得胸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又往下坠了一分。 李强死了,万鹏飞像个谜,眼前这位裴队长,对于三年前那场吞噬了挚友的冰冷血案,显然一无所知,也漠不关心。 第53章 但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温焰只好伸出手,和裴青礼节性地握了一下,“麻烦裴队长了。报告出来,请一定及时告知我们。” —————————— 年关近了,温骏隆不想在医院过年,得了医生的许可,第一时间就让周莉去办出院手续。 宋丞打了电话给温焰,说温骏隆人已到家,让她晚上回去吃饭。 温焰揉了揉眉心。父女俩吵了那么多年,温骏隆住院那会头一回说了几句软和话,两人关系算是没那么紧绷了。她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傍晚,温焰开着车回了那个许久没回的家。小区里挂了些灯笼彩旗,有点过年的意思了。 推门进去,客厅挺热闹。 温骏隆穿着厚厚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脸色看着比住院时红润了些。周莉正麻利地摆着果盘,车厘子洗得水灵灵的堆在中间。 沙发另一边坐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穿着熨帖的休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陪着温骏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男人看到温焰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容。 “焰焰回来了”,周莉热情地招呼着,“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这位是黄奕润,黄公子,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我牌友的儿子,听说你爸出院,特意来探望的。” 温焰扫了黄奕润一眼,对方立刻伸出手:“温警官你好,久仰大名。我是黄奕润。” 温焰没伸手,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你好。” 她走到温骏隆旁边的沙发坐下,“感觉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医院住得人发霉”,温骏隆声音还有点虚,但心情不错,“等宋丞回来就吃饭。” 周莉把水果推倒两人面前:“吃点水果,刚买的,新鲜着呢。小黄你也吃啊,别客气。” 黄奕润有点拘谨地拿起一颗车厘子,试图找话题,“温警官工作很忙吧,听说最近又在办大案子?” 温焰应了一声,没打算展开说。 幸好这时门铃响了。 宋丞一身寒气地进来,“抱歉啊爸妈,局里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他看到沙发上的黄奕润,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周莉端着汤碗出来:“正好人都齐了,开饭开饭!宋丞快坐下,小黄当自己家一样就行。” 饭菜摆了一桌子,挺丰盛的,温骏隆被周莉扶着在主位坐下。 周莉不停地给黄奕润夹菜,他面前的碗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局促地笑着道谢。 温焰没什么胃口,小口喝着汤,但她能感觉到周莉的目光时不时在她和黄奕润之间扫来扫去。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周莉又开始了,“哎呀,小焰你看,小黄年纪轻轻的,事业做得这么大,真是年轻有为。不像我们家焰焰,就知道工作工作,连个男朋友都没时间谈。这女孩子啊,总归还是要找个好归宿的,事业再强也得有个家不是?” 温焰放下勺子,汤匙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抬头,也没接话。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凝滞了。 宋丞正夹着一筷子青菜,闻言抬眼看了看周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温焰,然后看向黄奕润。黄奕润赶紧端起碗,假装很认真地品尝碗里的鲳鱼。 周莉仿佛没察觉气氛不对,或者说不在意,继续笑道:“我看小黄和焰焰年纪也差不多,肯定有共同话题。小黄你说是不是?” 黄奕润被点名,不得不放下碗,挤出笑容:“是是是,温警官年轻有为,令人钦佩。” 温焰心头的闷气更重了。她知道周莉打什么主意,无外乎是想把她这个“外人”早点嫁出去,省得以后分温骏隆那点家产。她心里冷笑一声,很烦。 就在这时,宋丞开口了。他对温焰道:“下午技术那边,把护城河边无名尸的初步报告发我了,照片我传你手机了,看了没?” 温焰看了眼宋丞,明白他是给自己递话头。 她点点头,“看了,有点棘手。尸体在水里泡太久了,面部特征完全变形,指纹也泡发了提取困难,只能寄希望于骨骼dna或者衣物纤维上残留的微量物证了。” 宋丞拿起汤勺,给温焰碗里又添了点热汤:“嗯,顾俏那边也说,从初步尸检看,致命伤是颅脑损伤,但具体是坠落撞击还是钝器击打,受到高度腐败影响,暂时不好下定论。” 温焰喝了一口汤,继续道:“关键是抛尸地点太偏僻了,前后几公里都没监控。排查失踪人口难度很大,只能围绕死者衣物品牌和随身那个已经泡烂的背包查来源了。那背包的牌子我记得好像是个小众户外品牌,我让郑林去查经销商了。还有死者被发现时,裤脚上沾了点特殊的红黏土,小张已经取样送去地质实验室做成分比对,看能不能圈定大致范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平淡,但每一个词都和死亡现场息息相关,这足以让普通人倒胃口。 温焰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黄奕润。 黄奕润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他手里捏着筷子,那块夹起来的鱼肉停在半空中,半天没往嘴里送。他喉结滚动着,似乎在压制着什么不适感。 温骏隆倒是习惯了儿女的工作性质,只是默默地吃着饭,没插话。 周莉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她几次想打断:“哎呀,吃饭呢说这些干什么……” 但温焰和宋丞仿佛没听见,继续围绕着尸体进行着异常“专业”的交流。 黄奕润的脸色越来越白。好不容易熬到一顿饭接近尾声,他碗里的饭几乎没怎么动。 宋丞帮着周莉把几个空盘撤下去,温焰也帮忙收拾桌子,黄奕润像是终于找到了解脱的机会,仓促地起身。 “温伯伯,周姨,温警官,宋警官”,他语速飞快,脸上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笑容,“饭也吃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叔叔您刚出院,需要好好休息。” 温骏隆还有点懵:“啊,小黄这就走了?再坐会儿喝杯茶嘛。” “不了不了,谢谢好意!”黄奕润一边说一边快步往玄关走,“公司那边还有点事,我得赶紧过去处理一下。改天,改天我再来看您。” “黄先生慢走”,温焰站在餐桌边,手里还拿着一个碗,语气很平淡。 黄奕润没再回话,人已经闪了出去,顺带着将门关上了。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欢快的贺岁节目预告。 温骏隆叹了口气,对温焰说:“你进来一下书房。” 温焰跟着温骏隆进去,在宽大的书桌前坐下。 温骏隆拿起桌上的降压药,倒出两粒小药片,就着温水咽了下去,然后开口:“温焰啊,快过年了。” 他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似乎更深了些,头发也比以前白多了,整个人有点垮塌,不再是记忆里那种说一不二的强硬样子。 温焰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温骏隆缓缓道:“你周阿姨呢,这些年,也替你操了不少心。爸没别的,就盼着今年这顿年夜饭,咱们一家人,能吃个消停的。大家和和气气的成吗?” 温焰抿紧了嘴唇。 老朋友吕希和随泱的脸在她脑子里一晃而过。三年了,凶手依然藏在暗处。 时间像流沙,抓不住,也握不紧。那些翻腾在心里的怨气和恨意,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被更疲惫的东西压了下去。 眼前的这个人,再没了年轻时期的意气风发,只是一个刚出院而要依靠药物维持血压的老人。 “我知道了。吃饭的时候,我不会跟她吵”,温焰顿了顿,补充道,“只要她别惹我。” 温骏隆脸上松了一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好,去吧。” 48 第48章 ◎兄妹之情◎ 温焰刚带上书房门,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她没回头,径直往客厅方向走。 “焰焰”,周莉的声音追了上来,带着过分热切的亲昵,“跟你爸聊完了?聊得挺久的啊。” 温焰侧过脸扫了她一眼。周莉穿着名贵的羊绒衫,眼里全是掩不住的焦虑。 她“嗯”了一声,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 周莉紧走两步,带着点哄劝的味道:“你看你爸刚出院,身体要紧,真的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没提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儿吧?或者,提了什么家里安排的事?” 温焰心里冷笑一声,停下脚步道:“爸就说想吃顿安生年夜饭,让我别惹你生气。” 周莉一僵,显然对这个答案既不满意又无法反驳。 她干笑了一下,试图继续刚才那种“一家人”的气氛,“你爸说得对,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多好。你看你爸,最操心的还是你。” “我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温焰打断周莉的话,“你也别瞎操心,我挺好。” 第54章 “我去透口气”,她不再看周莉讪讪的脸色,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推开玻璃门,冬夜的冷风像冰水裹了上来。 城市远处是一片模糊的灯火,隐隐约约的车流声传上来,反而衬得周围更静。 温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短暂地麻痹了胸腔里沉甸甸的东西。 这是随泱死后,她新养成的习惯。似乎只有这样,好友才在心中未曾离去。 身后的玻璃门又被人推开。宋丞走到她旁边,倚着栏杆,也沉默地望着远处的灯火。 过了一会,他伸出手,直接从温焰指间把那支刚抽了几口的烟拿了过去。他把烟头在栏杆上捻灭,随手丢进旁边一个空着的花盆里。 然后,他把厚实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温焰肩上。外套带着他身上的温热,一下子包裹住她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的手臂和后背。 温焰没拒绝。她只是将*那件对她来说太大的外套裹紧了些。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也没去管。 玻璃门内的窗帘没有拉严实,周莉的身影就隐在那道缝隙后面。 她看着阳台上那两个人的背影——女人裹着男人的外套,男人站在旁边,侧脸对着女人,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没有说话,但那种无声的默契和男人看向女人时炙热的眼神…… 周莉的眼睛眯了起来。 身为母亲,她对儿子的神情有近乎本能的敏感。宋丞眼里绝对不是什么兄妹情。 她心里刚刚那点被温焰噎回去的算计,像被浇了油的炭火,又烧了起来。 温焰没在阳台待太久,外套带来的暖意没能真正焐热心底的冷。 “我先回去了”,她将衣服还给宋丞,便径直走向玄关,很快脚步声就消失在楼道里。 周莉立刻对着儿子招招手,“宋丞,过来,妈跟你说点事。” 宋丞跟着她进了卧室。周莉把门带上,站在梳妆台前。 她脸上堆起笑容,语气是对着亲生儿子才有的亲昵:“儿子,妈问你啊,你觉得焰焰怎么样?” 宋丞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你看啊,这丫头,脾气是倔了点,但模样、工作,哪样都不差,就是这婚事一直没着落,真让人操心。今天那个黄奕润你也看见了,条件多好,可惜焰焰那孩子不懂事,唉……” 周莉随即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宋丞,“不过妈觉得啊,要是焰焰能找个知根知底、真正心疼她的人,那就最好了对吧?” 宋丞不接茬,只是拿起桌上一个装饰小摆件在手里把玩着。 周莉见他这样,有点急,干脆把话挑得更明白:“宋丞,你跟焰焰,说起来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不是亲兄妹,但这情分,可比外面那些人靠谱多了。妈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你对她是真关心。” “儿子,你想想,你爸现在身体不好,将来这家里的东西怎么分,妈一个女人家,心里也没底。但要是你们两个能在一起,那不管怎么分,咱们还是一家人。这家里的东西,说到底以后还不是你的?妈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 她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仿佛看到了宋丞顺理成章接手温家一切的美好图景。她越说越起劲,还伸手想拍拍儿子的手臂。 宋丞避开了。他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他嘴角扯了一下,没有一点笑意。 眼前这个一门心思只想着把儿子和温家财产绑定的女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不懂他心里的那点隐秘心思和挣扎,不懂那份掺杂着兄妹情谊和复杂好感的情感有多沉重,尤其是在温焰身后那道关于死亡和愧疚的巨大阴影笼罩下。 她不懂温焰和江远舟之间的羁绊,更不懂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他和温焰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她什么都不懂。 她只看到了钱,看到了财产,看到了利用儿子情感维系自身地位的捷径。 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脸,和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他窒息的荒谬感。 最终,宋丞只是对着自我感动的母亲摇了摇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周莉脸上僵住的笑容。 ——————————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在安稳中吃完了。 饭后,温骏隆坐在沙发中央,示意几人也过来坐。 他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抽出几页纸,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今天难得聚在一起,有件事得交代清楚。我这次住院,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人老了,身体说垮就垮。趁我现在脑子还可以,先把遗嘱立了,主要是公司股份的处理。” 周莉泡茶的手停住,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宋丞的目光落在文件上,而温焰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没出声。 温骏隆继续道:“我手里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以后会给温焰。” 周莉猛地吸了口气,那口气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憋得她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宋丞拿百分之二十”,温骏隆看向周莉,“你也拿百分之二十。” 周莉嘴唇想动,温骏隆接下来的话又把她定在那里。 “但是,周莉你那百分之二十,要等到温焰出嫁之后,才能正式生效到手。” “什么?温骏隆!你什么意思?”周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全身都在抖,手指几乎要戳到温骏隆的脸上,“我为这个家操劳这么多年,老了老了,拿这点股份还得看她温焰的脸色?她要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呢,我就一分钱拿不到?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温骏隆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那份遗嘱滑开一点距离。 他抬起头,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那是他在商场上磨砺多年的威压,“你给我坐下!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撒泼!” 周莉被他吼得一哆嗦,脸上的愤怒冻结了。 她张着嘴,瞪着温骏隆,客厅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 几分钟后,那股气势泄了,她肩膀一塌,坐回沙发里,捂着脸呜咽起来。 风暴圈外,温焰心脏像个失控的鼓锤,在胸腔里胡乱擂动。 百分之六十?一股滚烫的涩意冲上鼻腔,直涌向眼眶。 她以为父亲心里早就没有她的位置了,以为自己只是这个重组家庭的边缘人,或者说是一个不受驯的符号。 在六年前那场撕破脸的争吵后,她甚至不再踏进这个家门。 直到他高血压倒下,她心头那刻的恐慌是真实的,因为这是她世界上最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鼓起勇气重新走近,带着伤痕累累的疙瘩,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点修复中的关系。 原来,他也并非全然不在意。在他规划的未来里,她还是占据着大比重的分量。 这份迟来的沉甸甸承认,让她喉咙发紧得像被什么东西哽住。 “我去倒杯水”,她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厨房。 温焰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冲进玻璃杯,她需要那点冷来压制心里翻江倒海的灼热。 就在这时,她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江远舟发来的信息,很短,只有【新年快乐】四个字。 温焰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空荡的客厅、冰冷的灯光、一个人沉默吃饭的侧影…… 她能感觉到,最近他们之间那层厚厚的冰在融化。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她心底一直藏着对他的那份喜欢,那份被她亲手推开、用“不配”和“无能”深深掩埋的喜欢。 而今天是除夕啊,他没有家人可以团聚。 她几乎立刻就想抓起外套回家。 但是,一声工作群的信息提示音,同时在宋丞和她的手机上响起。 屏幕上弹出一条红色内部通知推送框:【紧急警情:在押嫌疑人万鹏飞于市第三看守所监室内自缢身亡!】 万鹏飞! 这个沾满鲜血的凶手,好不容易才被警方费尽心力抓住,他是目前唯一能撬开三年前那扇地狱之门的钥匙! 他怎么能死?! 49 第49章 ◎替罪羔羊◎ 宋丞赶回局里时,没有回老家过年的同事基本都回来了。灯光底下,大伙的键盘敲得噼啪作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嗡嗡的低语声在空气里黏连着。 江远舟也回来了。他站在大办公室中央,宽肩窄腰的身形杵在那儿,眉头紧锁着。几个探头探脑偷看他的年轻警员,被他眼风一扫,立刻缩回脖子假装忙活去了。 温焰紧跟着宋丞进来,带进一股冬夜室外的寒气。她看向江远舟,开口:“什么情况?” 江远舟转过身,目光停在温焰脸上,“万鹏飞两小时前在守所单间里自杀了,用摔碎的眼镜碎片割的腕,发现太晚,没救回来。”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这段时间我按规定流程接触过他几次,建立了一点初步信任。昨天我和他谈过话,他的精神状态虽然不稳定,但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 第55章 办公室里的声音像被按了暂停键,骤然稀落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万鹏飞告诉我,他是在一个特定的小众论坛上,结识了一个自称‘太子’的人。是这个‘太子’,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是‘太子’在他被捕前,精准地指导他,让他对外宣称自己是吕希和随泱案件的凶手,尤其要准确说出那些只有凶案亲历者或者内部人员才可能知晓的现场细节。” 话音刚落,技术科的李刚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也来到了刑侦队办公室。 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却带着亢奋的红光。他将电脑放在最近一张空桌上,屏幕亮着,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窗口。 “多得江老师撬开万鹏飞的嘴巴,我们技术组连夜加班,修复出来了,万鹏飞那台手机的数据恢复出来了,大家看这里!” 所有人的脑袋立刻凑了过去,屏幕上有一串头像灰暗的账号记录,发送时间正是万鹏飞被捕前几天。 太子:【进去后,认下吕希和随泱的案子。】 太子:【捅吕希的刀在护城河边第五座桥墩下,埋的刀柄朝东南角。】 太子:【随泱的配枪被拔出过,弹匣是空的,保险没开。】 太子:【说的时候,记得带点“回忆”的痛苦。】 万鹏飞:【他们真会信?】 太子:【按我说的做,你会赢得我的赞赏和更多人的注视。】 李刚滑动着页面,脸上兴奋褪去,露出遗憾:“可惜关键的地方,就是‘太子’明确指示万鹏飞顶罪,还有身份指向信息,都被人删除了,还有些用了撤回功能,即使我们尽力恢复,这部分核心内容,还是缺失了。”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温焰抬起头,问李刚,“这个‘太子’,不止跟万鹏飞一个人聊过吧?他还在那个论坛上,跟其他人进行过类似的‘指导’吗?” 李刚手指在触控板上飞速滑动,调出另一份数据列表:“我们都排查了。同一时间段内,‘太子’高度活跃,联系过的重点可疑对象,筛选下来有三个:一个id叫‘油墨滚子’,真实身份是临江市盛达印刷厂负责夜班调色的工人孔祥;另一个id‘针线盒’,是蒿单县伊勒坊服装店的店员傅早早;最后一个id‘沉船’,查实是省厅沈副厅长的儿子沈河。” “沈河?”宋丞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惊愕。 这三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被一个匿名的“太子”串联起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局长高昌盛裹着一身呢子大衣走了进来。他面色沉得像块铁,眉眼间是压不住的凝重和疲惫。 他对着温焰两人打了个手势,“小温,宋丞,跟我进来。” 温焰和宋丞立刻起身,紧随其后走进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探询的视线。 高昌盛解开大衣最上面一颗扣子,直接切入主题,语速快而有力:“刚接到省厅急电,就在刚才,两条线同时出事了。孔祥所在的临江市,发生了一起手段极其凶残的印刷厂杀人案。蒿单县那边,傅早早住处附近的小区,也发现一名年轻女性被虐杀。”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年三十发生这种极端恶性事件,社会影响极坏。省里震怒,已经成立了联合专案组,代号‘除夜’,由省厅直接指挥协调。” 他对着温焰下达指令:“温焰,你带上郑林、小张和你队里的人,立刻出发去临江,给我钉死临江这条线。” 他又转向宋丞,“蒿单县傅早早那边,情况复杂,地处偏远,你负责带队。至于沈河那边,省厅专家和其他兄弟单位会抽调精干力量,组成后方核心组。一切技术支撑和外围排查,则由李刚他们负责协调。” 高昌盛最后看向温焰,带着沉甸甸的托付:“小温,我知道三年前的事是你心里的刺。‘太子’这条线,很可能就是解开所有疙瘩的关键绳头。你们两队,随时保持联络,有任何关于‘太子’的动向,第一时间同步后方核心组。大年夜惊动大家,辛苦各位了,立刻行动!” —————————— 温焰和江远舟的车子开进盛达印刷厂的大门时,天阴沉沉的,空气里有一股混合着油墨和灰尘的味儿。 因为放假的缘故,厂区没什么人影,空落落的。他们把车停在办公楼前面的空地上,熄了火。 刚下车,就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从办公楼里快步走出来。这人脸晒得有点黑,看起来很精干。 他走到温焰和江远舟面前,伸出手:“温队是吧?久仰。我是临江市局刑侦的李文浩,负责这边的现场。” “李队你好,麻烦了”,温焰跟他握了握手,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省厅的犯罪心理专家,江远舟。” “江专家,你好你好”,李文浩又赶紧跟江远舟握手,眼神里带着好奇,估计是没想到专家这么年轻。 江远舟淡淡地点了下头:“李队。” “都在里面了,跟我来吧”,李文浩侧了侧身,引着他们往里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啪嗒啪嗒。 他们进了一间像是值班室的地方,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正亮着光。 李文浩走到电脑后面,指着屏幕:“监控录像都在这儿了。调出来了,你们过来看吧。” 屏幕被分成好几个小格子,其中一个被放大了,画面是厂区后院靠近仓库装卸区的地方,时间是昨天晚上。 画面里,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看身形和后来的对比,就是搬运工陈大壮。他背对着镜头,靠着墙,像是在抽烟休息。 另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走了进来,帽檐压得挺低,看不清脸,但看走路姿势和身形特征,跟厂里其他人指认的孔祥一致。 孔祥似乎很随意地走近陈大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在打招呼,聊了两句什么。 陈大壮没什么防备,还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说话。 这时,孔祥突然动了。他左手一把捂住陈大壮的嘴,力气看起来很大,整个身体压上去,把陈大壮按在杂物和墙壁之间。 陈大壮显然懵了,挣扎起来,手脚乱动,但被卡在角落,使不上劲。 孔祥的右手,从口袋里攥出个东西,反着光,看形状是把刀的样子。 他拿着刀,对着陈大壮的胸口很稳地捅进去了。刀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点深色的东西,溅在他自己外套袖口和旁边的纸筒上。 他又捅了第二下,陈大壮的挣扎弱了下去,身体软塌塌地往下滑。 孔祥弯下腰,在尸体上捣鼓了一会,但他的动作被身体挡着,看不太清。 做完这个,他很平静地把刀揣回兜里,拉了下帽檐,转身沿着刚才来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监控画面的范围。 整个过程,从捂嘴到离开,也就不到五分钟。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电脑散热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江远舟皱了下眉头,问李文浩:“李队,这个孔祥,还有死的陈大壮,他们两个平时关系怎么样?有什么过节没有?” 李文浩叹了口气,摇摇头:“问了一圈厂里的人,车间主任,还有跟他们一起干活的工友。都说这两人就普通工友关系,见面打个招呼那种。工作往来也不多,陈大壮是搬运工,孔祥是机器操作工,岗位不同。没听说他俩吵过架,更别说有啥深仇大恨了。” 温焰转过头,也看向李文浩,“一点矛盾都没有,平时连口角都没有?” “真没有”,李文浩很肯定,“我们也反复确认过。俩人都是闷葫芦性格,陈大壮老实巴交,孔祥这人呢,在厂里存在感很低,干活还行,但几乎不跟人闲聊,独来独往的。谁能想到他能干出这事儿?” 他指了指屏幕,“你们也看见了,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是有准备的故意杀人。” 温焰点了下头,抬手指着屏幕上那个摄像头的角度,“还有,孔祥他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动手,就在监控底下?他应该知道这里有监控吧?” 李文浩一听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带着点“老天开眼”的意味:“我们最开始也觉得怪,这个凶手胆子也太大了。后来一问才知道,这个位置的监控探头,坏了大半年了,厂里效益不好,一直拖着没修。就偏偏是案发前一天下午,厂里有个安全员路过那儿,发现线路被老鼠啃了还是怎么的,他就顺手给接好了。这事儿特别小,就那安全员自己弄的,他谁也没通知,连他们车间主任都不知道,孔祥更不可能知道了。要不是这么阴差阳错修好了,这案子可就真成了无头案了,只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突然,李文浩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眼,立刻接通了:“喂,是我……嗯……嗯?!确定吗……好,哪个店?……地址发我……行,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你们千万别惊动他!” 第56章 他挂了电话,眼神锐利,“有线索了!刚接到指挥中心通知,有群众举报,在市区一家叫‘康泰’的按摩店里,看到了疑似孔祥的人,特征都对得上,就是衣服换了。那边派出所的人已经悄悄过去了,正在外围盯着,确认目标还在里面。” 50 第50章 ◎命案再起◎ 临江市大年初一夜晚的风,钻骨缝的冷。 温焰裹紧了外套,看着眼前这条黑黢黢的巷子。 要找的按摩店就在巷子最深处,一块写着“足疗”的霓虹招牌缺了几个笔画,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店门是老式的玻璃推拉门,糊满了陈年的污垢,根本看不清里面。 温焰、江远舟、李文浩,以及几个本地警员,散在巷口两旁低矮杂乱的阴影里。 李文浩打了个手势,示意位置没错。 温焰朝江远舟的方向微微侧了下头,他站在她斜后方一点的位置,黑色的警服几乎融进身后的暗影里,只有下颌的线条在远处一点微弱光源的映衬下显得冷硬。 他对着温焰点了点下巴,温焰深吸一口气,朝李文浩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门猛地被撞开,一股浓烈到呛人的劣质香薰味,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浑浊气息,直冲鼻腔。 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里面空间逼仄,几张破旧的按摩床歪斜地摆着,上面铺着看不清底色的床单。 “警察,别动!”李文浩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靠近最里面的角落里,一个原本垂着头在打盹的身影猛地弹了起来。 那人矮小精悍,像只受惊的老鼠,直接朝旁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里猛蹿进去。 正是孔祥! “孔祥,站住!”温焰吼了出来。她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已经扑了出去。 狭窄的过道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不知名的杂物,每一次腾挪都异常艰难。 但孔祥对这地方显然熟得不能再熟,他像条滑溜的泥鳅,在障碍物间灵活地钻动。 而温焰咬紧牙关,紧追不舍。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在逼仄的空间里撞来撞去,撞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前面出现了一个拐角,孔祥的身影一闪而没。 温焰紧跟着拐弯,刚冲出去,一道黑影带着一股锐利的冷风,毫无征兆地从杂物堆的阴影里扑了出来! 孔祥根本没想跑到底,他在等,手里的寒光直直朝着温焰的脸划了下来! 温焰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后猛仰,匕首冰冷的锋刃几乎是擦着她仰起的鼻尖掠过,带起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意。 孔祥的双眼在昏暗光线下亮得瘆人,里面全是狠毒的凶光。一刀落空,他手腕一转,刀锋顺势向下,又快又刁钻地捅向温焰的腹部。 太快了!温焰重心还在后仰,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身影带着巨大的冲力从斜后方撞了过来,横插在温焰和匕首之间。 一声压抑的闷哼响起,孔祥手里的匕首狠狠划过江远舟横挡过来的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江远舟的身体因为这股力量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白了,但动作没停半分。 他受伤的手臂猛地箍住孔祥持刀的手腕狠命一拧,另一只手同时屈肘,用尽全身力气砸在孔祥的脖颈侧面。 孔祥吃痛,匕首“当啷”一声脱手掉在地上。 巨大的冲力让他踉跄着向后摔倒,后面紧跟上来的警察一拥而上,用力把他摁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孔祥拼命扭动着,喉咙里挤出野兽般不甘的嘶吼,那双眼睛却越过压着他的警察肩膀,牢牢钉在几步外的温焰身上,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 “江远舟”,温焰无暇去管孔祥巨大的恶意。她抓住江远舟的胳膊,见他手臂外侧的冲锋衣袖子和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狰狞地翻卷着,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江远舟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颊肌肉绷得死紧,“没事,皮外伤。” “先送江教授去处理伤口”,李文浩快步过来,扫过江远舟的手臂,又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孔祥,对着手下吼:“把人押上车,回去审。” 就在这时,一个从按摩店里面搜查出来的年轻警员脸色煞白地冲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李队,里面老板娘,死……死了!” 李文浩猛地回头:“什么?!” 温焰的心也是一沉,孔祥刚才那恶毒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转头看向被警察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的孔祥,他的嘴角竟然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扭曲而阴森。 —————————— 审讯室里,孔祥被铐在特制的铁椅子上,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前,遮蔽了小半张脸。 温焰坐在审讯桌后,身体挺得笔直,江远舟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受伤的左臂已经做了紧急处理,缠上了厚厚的绷带。李文浩则坐在温焰的另一边,脸色凝重。 温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胸腔里翻腾的浊气,“孔祥。” 审讯椅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垂着头,仿佛睡着了。 “陈大壮是盛达印刷厂的搬运工”,温焰强迫自己盯着他,“昨天下午监控清清楚楚拍下你杀了他。为什么?” 孔祥缓慢地抬了头,头发缝隙里的眼睛一点点露了出来,但依旧没有说话。 李文浩用力敲了敲桌面:“孔祥,回答问题!为什么杀陈大壮?” 孔祥像是完全没听到李文浩的话。 他看着江远舟手臂上渗血的绷带,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警察,警察同志……” 他把视线转向了温焰,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作呕的恶意和近乎疯狂的亢奋,“差点,嘿嘿……差点划花你这张漂亮脸蛋儿……” 温焰放在桌下的手攥紧成拳,厉声喝道,“老实交代陈大壮的事!” 孔祥像是被这声音惊扰了兴致,不耐烦地撇撇嘴,随即又咧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目光再一次锁住温焰,“喂,当警察的滋味怎么样?尤其是看着好朋友死在你怀里,什么滋味?爽不爽?哈哈哈哈……” 温焰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万鹏飞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和他在看守所里复述“标准答案”的麻木声音,瞬间被眼前这张扭曲狂笑的脸覆盖。 她有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几乎控制不住要呕吐出来,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那尖锐的疼痛是维系她坐在这里的唯一绳索。 她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强迫自己聚焦在桌面上那个代表录音状态的红点上。 “说陈大壮”,她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尽量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你们有什么仇?” 孔祥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向后一仰,撞在冰冷的铁椅背上,发出闷响。 他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杀男人,没劲儿,还是吕医生……啧啧……那才叫有意思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病态的兴奋和沉醉溢出来:“那小瓶药水抹在毛巾上,捂住她口鼻,劲儿真大啊,几下就软了。” 他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真的沉浸在那个施虐的夜晚,“我把她拖上车,一点声儿都没有,安静得跟睡着了似的。骨头碎的声音……咔…咔…咔……你们没听过吧?好听着呢,脆生生的,像折小树枝一样……唔,不对不对,小树枝太干了……” 他歪着头,似乎在认真寻找更贴切的比喻,“哦,像踩碎了一大把刚晒好的虾皮,哈哈!对对对!就那声儿!” 温焰的胃部剧烈痉挛,喉咙口无法遏制地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水,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吐出来。 “割开衣服,然后是肚子”,孔祥浑浊的眼珠还在兴奋地转动着,像是要从温焰崩溃的表情里汲取养分,“那女孩的皮肤真细啊,比按摩店那个老货滑溜多了……啧啧……最后,血是热的喷出来……” 他每一个猥琐的音节,每一个下流的动作,如同毒刺扎进温焰那早已被撕裂了三年的伤口,疯狂搅动。 她猛地站起来,凭借着最后残存的本能,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摔倒。 她仓促地对李文浩道:“审讯交给你”,然后就是踉跄地朝着那审讯室的铁门冲去。 身后,孔祥那癫狂的笑声还在拔高着,“哈哈哈哈哈!跑啦?老子还没说完呢!怎么当警察的啊?!哈哈哈……” 那令人作呕的狂笑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追着温焰,直到她回到落脚的酒店房间,周遭的空气才总算新鲜了一些。 她走到靠窗的那张床边上,望着窗户外面,重重地吐了口气。 玻璃上倒映着房间里的景象,模模糊糊的,能看到她自己僵硬的背影,还有江远舟站在原地没动的身影。 刚才孔祥对她无能的嘲笑仿佛还在耳边,她不由得心口一抽。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她想要保护的人,关心的人,最后总会因为她受伤,甚至失去生命?吕希、随泱……现在,又是江远舟。 第57章 她转过身来,看向江远舟那缠着纱布的手上。纱布那么白,衬得那点暗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那刀子本来是冲她来的,是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挡住了。要是他反应慢一点,要是那刀再偏一点…… 巨大的酸涩冲上她的鼻尖,眼眶一下子又烫又胀,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我……”她发出一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道:“我太没用了,真的……我谁都保护不了……” 江远舟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哭得几乎站不稳,他才动了。 他走到她面前,很近的距离停下。温焰还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温焰”,江远舟的声音低低地,却能穿过她压抑的哭泣声,“看着我。” 温焰哭声小了点,肩膀依然紧绷着。 “温焰”,他又叫了一声,像是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请求,“抬头,看着我。” 温焰像是被这声音牵引着,一点一点地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她的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 江远舟看进她那双盛满了痛苦和自责的眼睛里,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用指尖擦掉她脸颊上还挂着的一颗泪珠。 “没有”,他非常笃定地告诉她,“吕希和随泱的事,跟你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今天的事,也不是你的错。孔祥那种人,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是为了打击你,让你崩溃。你不要上他的当。” 温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眼泪又涌了上来。 “还有我的手,是我自己选择挡上去的,因为我不想你受伤。这跟你有没有用,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盯着她,眼里只有坦诚和温柔,“温焰,你不是超人,你不可能预见所有危险,阻止所有坏事发生。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够好了。” 也许是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也许是空气中她脆弱的气息,也许是积压了太久的某种东西终于冲破了理性的堤坝,接下来,他下意识地遵从了内心深处最本能的情感。 他向前倾身,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极其轻柔地,印在了她湿润的眼睫上。 那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一点微凉的湿意,是她眼泪的温度。 温焰整个人一颤,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感觉到那陌生的触感,又带着不可思议的熟悉和安抚。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翻腾的黑暗记忆,好像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兀却轻柔的吻按下了暂停键。 两三秒钟之后,他的唇离开了她的眼睛,稍稍抬起一点,低头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似乎在确认她的反应。 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感和依赖感涌了上来,淹没了温焰从前的迟疑和强撑。 她没有躲开,也没有推开他,反而往前微微倾身,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动作带着点试探,更像是无言的投降。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彻底放松下来。他抬起那只裹着纱布的左臂,将她整个人圈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拥抱没有多余的言语。 她的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口,颤抖随着呼吸慢慢平复。 那些冰冷的痛苦碎片,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被推得更远了一些。 51 第51章 ◎另一条路◎ 温焰押着孔祥回到市里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把孔祥交接给看守所那边的人,办完手续往回走,就在走廊拐角差点撞上一个人。 她抬眼一看,是宋丞*。他看起来也很疲惫,整个人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从蒿单县那边赶回来。 温焰问他:“你那边的傅早早,怎么样了?” 宋丞停下脚步,看着她:“人逮住了,案子也基本清楚了。” “真的?”温焰精神稍微振作了一点。傅早早和孔祥几乎是前后脚出的事,宋丞这么快就破了案? 宋丞点点头,脸上却没多少破案的轻松:“人是抓到了,也承认杀了人。但动机很怪。傅早早和那个小饭店老板,完全没有交集,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他被抓的时候,自己说的,就是‘觉得好玩’‘想试试看’。” “‘好玩’?”温焰皱紧了眉头,孔祥描述死亡时的语气,也带着一种残忍的“有趣”感。 宋丞应了一声,语气沉重,“场面相当血腥。法医初步报告说,手法很残忍,带着明显的表演性,不像是普通的仇杀或者激情杀人。你呢,孔祥怎么样,顺利吗?” 温焰摇摇头,“人押回来了,审讯不太顺利。他一直在故意激怒我,反复描述吕希和随泱的细节。” 宋丞的脸色沉了下来:“又是这套,和万鹏飞一样?” “比万鹏飞更熟练,也更投入”,温焰深吸一口气,“宋丞,我想跟你换换。” “换?”宋丞一时没明白。 “我们反过来,我去审傅早早,你接手孔祥”,温焰顿了顿,补充道,“这两个人都和‘太子’有联系,换个人问,或许能撬开点不一样的口风。” 宋丞说行,但又有点不放心温焰一个人面对傅早早。他目光在走廊里扫了一圈,“江远舟呢,没跟你一起回来?让他陪你去。” “他应该还在局里,我去找他。”押送孔祥回来这一路,江远舟是和温焰在一起的,但进了市局大厅,他就被其他科室的人叫走了。 两人在走廊里分开。温焰朝着技术科的方向走去,她看到里面有几个技术员在电脑前忙碌,但没看到江远舟的身影。 她想了想,转身往休息区那边走。果不其然,靠近自动贩卖机的地方,两个人影正站着说话。 一个是江远舟,他穿着件深色的毛衣,身形挺拔,侧对着她。 另一个男人则穿着笔挺的交警制服,戴着警帽,背对着温焰这边。 温焰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 她努力在记忆里搜索,是在哪里见过那人?某个案子还是警校的时候?她盯着那人的后脑勺,试图抓住一点线索。 “温焰?”江远舟侧过头来,声音打破了走廊的安静。 裴青也朝温焰的方向礼节性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过身,很快消失在拐角。 温焰转而问江远舟,“刚才那个,是交警队的?” 江远舟说:“上次去查万鹏飞的案子,你也见过的,c县交警大队的队长裴青,刚升职和调任来我们市局,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 会议室里弥漫着长时间作战后的沉闷气味。 虽然墙上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但在这种连轴转的日子里,规定总会被疲惫暂时遗忘,烟灰缸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温焰、江远舟、宋丞,还有专案组的几个骨干警员,围坐在长桌前,大年三十到现在,谁都没能好好喘口气。 温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太阳穴,打破了沉默,“傅早早那边,刚开始的时候,人还有点瑟缩,只是藏着掖着,不敢全说。可等他一看到我,整个人就不一样了。那种害怕的感觉没了,腰板也挺直了点,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底气。” “那混蛋怎么就有恃无恐了?”郑林忍不住问。 “是啊,他开始主动提吕希的事,就像孔祥和万鹏飞一样,连吕希当天穿的什么袜子都说得出来”,温焰看了一眼旁边的江远舟,有点庆幸,“幸好进去之前我也做了心理准备,没在他刻意刺激的话题上过多纠缠,该问蒿单县的案子还是坚持问。” 江远舟接过了话头,“我在外面观察室看得比较清楚,傅早早的转变非常突然。他第一眼看到温焰的时候,先是惊讶,然后是一种确认了什么似的恍然,紧接着就是放松,甚至带上了挑衅。” 他抬起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我怀疑,这种转变的核心原因,是那个神秘的幕后指使者‘太子’。傅早早、孔祥,以及万鹏飞,很可能都被灌输过某种信息,比如他们会遇到一个关键的女警察,就是温焰。而一旦他们真的遇到了温焰,就证明‘太子’所言非虚,证明‘太子’有能力掌控局面,甚至有能力‘救’他们。只要他们严格按照‘太子’教的那一套去做——比如,在见到温焰后,就开始详细描述吕希和随泱的死状,刺激她。那么,‘太子’许诺的某种东西,就可能实现。这反过来也证明,幕后黑手对我们的行动,对温焰都非常了解。”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江远舟的分析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宋丞拿起手边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翻找起来,“说到物证,这是我们去傅早早出租屋搜查取证时拍的照片。” 他抽出一张照片,铺在桌子中间,那是对着傅早早出租屋门内侧拍的,门上贴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广告,“李刚,放大这张。” 李刚立刻操作电脑,将照片上的区域放大投影到会议室的大屏幕上。 第58章 那是一张边缘卷翘的粘贴式广告纸,底色是有点刺眼的荧光绿,上面印着“追求自由与远方”几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可以隐约辨认出是一个网址的部分字母和数字组合。 温焰坐直了身体,也从自己的手机里开始翻找。很快,她翻出一张照片,正是之前在万鹏飞出租屋里拍摄的现场。 “这里,万鹏飞家有一模一样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他有洁癖,家里收拾得一丝不苟,这种随意贴在门上的小广告,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放任不管,还贴在显眼的位置?” “宋队,孔祥那边是否也有这个广告?”小张插话道。 宋丞神情凝重,迅速在文件夹里翻找属于孔祥一案的物证照片。很快地,他抽出一张,交给李刚放大。 会议室里瞬间沸腾了,先前疲惫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接近突破口的亢奋。 “同款广告,三起案子都出现了!” “‘太子’的记号?” “这广告绝对有问题,肯定是个联络渠道!” “那个网址,快查那个网址!” 李刚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他输入着那个多次出现的网址,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浏览器的进度条飞速划过,然后,跳出了一个刺眼的页面提示: “404notfound——无法找到请求的页面。” 李刚愣了一下,不甘心地又敲了一次回车。结果依旧。 “网址错误?或者根本就是个无效链接?”他回头看向大家,脸上只剩下错愕和沮丧。 才点燃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几个刚才还激动地站起来的警员,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怎么会无效?”一个警员忍不住低声抱怨,“难道是故意印错的?” “或者,是一种密码?需要通过某种方式解读的网址?”另一个警员猜测道,但语气里也带着不确定。 烦躁和失望无声地蔓延着,调查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就在这时,江远舟开口了,“我们现在都知道,孔祥和傅早早,他们在等他们的‘太子’。他们在等那个承诺过会救他们、给他们自由的人出现。这种等待,是他们目前心理状态的核心支撑点。如果我们现在表现得急躁,不断地去攻他们,审他们,他们会把这当成一种考验,抵抗得会更顽固。所以,我的建议是:先晾着他们。” “啊,还晾着啊?”小张很疑惑。 江远舟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停止高频率的审讯,把他们关在看守所里,冷处理一段时间。让他们的等待失去我们施加的外界压力,让它变成一个悬而未决的状态。” “时间,在这种情境下,反而是我们的武器。拖得越久,‘太子’出现的迹象就越渺茫。没有新的指令,没有救援的信号,等待中的希望会渐渐枯萎。他们会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太子’放弃了他们?是不是被欺骗了?是不是警方已经掌控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他们内部,孔祥和傅早早,即便关在不同的地方,也会因为同样的煎熬而产生裂痕。” “等他们内心的天平开始动摇,等他们从‘等太子来救’的期待,转变为‘太子是不是不会来了’的恐慌,甚至是对‘太子’的怨恨。那个时候,他们的心理防线才会真正出现我们可以利用的缺口。总之,我们不急,真正着急的,就是他们了。” 城市的灯火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会议室内投下几道明明暗暗的光带。漫长的会议暂时告一段落,调查的方向,在经历了网址无效的打击后,被江远舟引向了另一条需要耐心的道路。 52 第52章 ◎过年拜访◎ 温焰将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拉开了门。 江远舟站在光晕里,穿着一件深色的羽绒服,肩上仿佛还沾着点外面清冽的寒气。 他的眼神像两潭深水落在温焰脸上,“今天初五了。有地方想去吗?我没事,可以开车。” 温焰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熬夜办案的疲惫还沉甸甸地挂在眼皮上,她想说困,想说累,想说案子还没头绪。 可心里有个地方,被这寻常的一句问话,轻轻戳了一下——过年啊,她都快忘了。 她点点头,“你等我一下。” 她将外套裹上身,胡乱缠了围巾,就跟着江远舟下了楼。 车子没往警局开,也没回她自己家。她指挥着,拐进了城郊的仓储式超市。 过年喜庆的红色打折标签还没撤掉,但顾客寥寥无几。她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直奔保健品区。蛋白粉、中老年奶粉、深海鱼油、钙片……包装精美的盒子被她一件件放进车里,堆成了小山。 江远舟跟着后面没问什么,只是在她够不着货架高处时,伸手帮她把东西拿下来。 买完了营养品,温焰又推着车去了服装区。 她不看那些时髦的款式,径直走到保暖内衣和厚实毛衣的区域。她的手指在一排排挂着的衣服上划过,挑了两套m码,一套xl码,一套xxl码的。 江远舟看着她仔细叠好衣服,放进推车顶部,那高大的购物车快要被填满了。 车子重新上路,开进了城南一个有些年头的住宅小区。 温焰提着东西,抬手敲响了其中一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 门很快开了,一股带着饺子馅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 开门的是一位系着围裙的大婶,眼角皱纹很深,看清是温焰,脸上立刻堆满了实实在在的笑意,“哎呀,焰焰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不大的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沙发上坐着随泱的父亲,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他见到温焰,也立刻摘下眼镜笑着站起来:“焰焰来了!哟,这提的啥,又乱花钱!” 温焰一直紧绷的线条瞬间柔和了,甚至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叔,姨,过年好!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好,好,都好!”随母忙不迭地接过温焰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又招呼江远舟,“快坐快坐!这位是……” “江远舟,我们单位新来的专家”,温焰简单介绍着,江远舟微微欠身,帮忙把东西拿进来。 客厅靠阳台的小方桌上,已经摆开了阵势。一大盆翠绿的韭菜馅,一大盆剁好的肉馅,旁边是擀面杖和一堆饺子皮。 随母拉着温焰往桌边走:“来得正好,帮我剁剁馅儿,我这手腕不行了,使不上劲儿。” 她的语气亲昵自然,像是在支使自家闺女。 温焰二话没说,脱了羽绒服挂在椅背上,卷起毛衣袖子就坐了过去。 锋利的刀刃落在砧板上的肉馅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音。 随父给江远舟倒了杯热茶,自己也坐回沙发。他看着阳台那边低头忙碌的温焰,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感慨:“焰焰这孩子啊……不容易。我们家泱泱走了后,她心里那个坎儿,就没真正迈过去过。” “她干活跟不要命似的,瘦得都脱了形”,随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后怕,“这几年,有两次重伤进了医院。一次是肋骨,断了四根;还有一次,肩膀挨了一枪,差一点点就打中心脏了,躺了小半年。” “她拼命立功往上走,就为了当上队长,能亲手查这个案子。我们都劝她,日子总要过下去,可她就是放不下啊!每个月都给我们打钱,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东西就没断过,我们知道,她是把我们当泱泱的父母在照顾,也是在替泱泱尽孝。可说到底,那凶手是畜生,不是她的错啊!” 江远舟端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原来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独自走了这么远,伤痕累累。 厨房里传出油锅的滋啦声,饺子的香气更浓了。随母端了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非让他们吃完再走。 温焰和江远舟就在这温暖又带着沉重悲伤的家里,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餐。 出门时,随母硬塞给温焰两个沉甸甸的保温饭盒:“带上带上,都是刚煮好的,你和江专家晚上热热吃。” 车子再次启动,这次开往城西。 越开,两边的建筑就显得越疏落。空气中飘荡着一种清冷的气息,是冬天乡村特有的味道。 温焰脸上的那点暖意,像退潮一样消失了,她看着窗外掠过的光秃树杈,一言不发。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口,不能再往里开了。 温焰提起剩下的两个袋子,下了车,脚步沉重地走到一扇刷着绿漆的木门前。 那是一座低矮的平房,能看到院子里光秃秃的石榴树枝。里面很安静,没什么过年的喜庆样子。 她没去敲门,只是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在了门边的水泥台阶上。 然后她立刻转身,就往回走,像是在逃离什么。 就在两人刚刚走到车子旁边时,身后“咣当”一声,那木门被人从里面粗暴地拉开,撞在墙上。 第59章 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内,狠狠地盯着这边。她脚边,正是温焰刚刚放下的袋子。 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她踢翻在地,奶粉罐子滚了出来,崭新的保暖内衣散落开,沾上了门口的尘土。 “滚!”女人嘶哑地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恨,“谁要你的东西,拿走,给我滚开!找不到凶手你就别来!别踏进我家门一步听见没有?!滚得远远的!” 骂声在冷寂的巷子里回荡着,隔壁有人探了下头,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温焰背对着那扇门和愤怒的女人。没有回头,只是僵了几秒,手拉开了车门。 江远舟的车子掉了个头,驶离那条令人窒息的小巷。后视镜里,那个枯瘦的身影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充满怨气的雕像。 不知开了多久,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温焰忽然开了口,声音有点干:“大过年的,想喝酒吗?” 江远舟看着前方,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打着方向盘,车子驶向了城市另一端的老旧商业区。 他把车停在一条背街的小巷口,那儿有一块褪了色的蓝底白字招牌——“夜色”。 现在时间还早,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吧台里一个懒洋洋擦着杯子的年轻酒保。 江远舟过去和他说了几句,酒保点点头,放下杯子走到一边去了。 江远舟示意温焰在吧台边坐下。他绕进了吧台里面,熟稔地从架子上取下几个瓶子,又拿起摇酒壶。 很快,一杯色泽漂亮的鸡尾酒推到温焰面前,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试试”,江远舟靠在吧台内侧看着她,“你还记得这里吗?以前我打工时学的,度数不高。” 温焰没说话,拿起杯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着清甜果香和草本苦涩,最后是淡淡的回甘。 她长长地吁出憋在胸口的浊气,仿佛这一口酒,终于把那团寒冰融化了些许。 “手艺没丢”,她又抿了一口,放下杯子。 一杯见底的时候,江远舟又推给她一杯颜色不同的。 她没有拒绝,空气里只剩下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以及耳边低沉舒缓的音乐。 时间一点点流逝,酒吧里陆陆续续来了别的客人。温焰面前的空杯子越来越多,她的话也多了一点。 “那个酒保是新来的?” “不认识,老的估计早走了。” 话题琐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温焰的眼神开始有些迷蒙,脸颊也浮起薄薄的红晕。喝到第四杯时,她放下杯子,身子晃了一下,手肘撑在吧台上才稳住。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冰凉的吧台台面上,几缕碎发散落下来。 “江远舟”,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说,为什么那么难啊……” 为什么抓住凶手那么难?为什么面对逝者父母的怨恨那么难?为什么活着背负着一切那么难? 江远舟绕过吧台,走到她身边。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后背上,隔着厚重的毛衣,一下下地顺着她的脊骨轻抚下去。 温焰的额头微微蹭了蹭,喉咙里发出短促气音,像卸下了千斤重担的一角。 过了好一会,她抬起头甩了甩,似乎想清醒过来。她撑着吧台站起,脚下却一软,身体不由控制地向旁边歪去。 江远舟立刻揽住了她的肩膀和手臂,将她大半的重量接了过来。他半扶半抱着她,一步步挪向门口。 车子驶入小区,停在两人公寓楼下。江远舟将温焰扶进了她家,正要安抚她好好睡一觉,她却努力想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水里沉沉浮浮,江远舟的声音和触碰是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勉强勾住了他的指尖。 “别……”她嘴唇翕动,声音含混不清着,“别走……别离开我……” 江远舟看着温焰的眼角毫无预兆地渗出了湿意,而她指尖微弱的勾缠力量,此刻如同羽毛扫过心尖,带着千钧的重量。 他低下头,凑近她耳边,“不会。” 他重复了一遍,带着郑重的承诺意味,“温焰,我不走。”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坐在床头,离她更近些。 那只被她勾住指尖的手没动,任由她虚虚地握着。 他用另一只手的指腹,一点一点地抚过她紧锁的眉头,试图将那褶皱抚平。 他的指尖沿着她眼角的泪痕,缓缓向下,滑过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因为醉酒和哭泣而发烫的唇上。 53 第53章 ◎亲密关系◎ 房间很暗,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线透进来一点模糊的轮廓。 江远舟能看到温焰的睫毛阴影,看到她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的鼻翼。酒精和疲惫让她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盔甲,此刻的她,是平日里那个雷厉风行的温队长绝不会示人的一面。 六年的时光,兜兜转转,那些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感,那些被拒绝后强行冰封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她指尖的温度和眼角的泪水彻底点燃。 他的喉咙有些发紧,呼吸也沉重起来。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了头,贴上了温焰的双唇。 温焰不仅没有躲开,那原本柔弱无力勾着他的手,反而收紧了一些。与此同时,她的嘴唇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迎合般地主动含吮了一下他的下唇。 这个回应,像是一道电流,击穿了江远舟的理智防线。 他捧住她的脸颊,将这个吻变得深入而绵长。那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汹涌澎湃的确认。 他的另一只手,本能地滑了下去,将她更紧更深地压向自己。 温焰的身体起初是绵软的,像没有骨头。 但在江远舟的攻势下,她不再是完全被动的承受。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手指插入他的发丝里,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分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但每一个音节都撩拨着他的神经。 房间里的温度无声地攀升起来,衣物成了阻碍。 她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他的吻烙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在她的锁骨处流连。 当他坚实滚烫的身体彻底覆盖下来时,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在怕。 他怕她醒来后会后悔。 他怕这只是酒精催生的错觉。 他甚至害怕她喊出的,不是他的名字。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极其郑重地问:“温焰,看着我,我是谁?” 温焰被他突然的停顿弄得有些茫然,她眼神涣散地对焦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眼前那张紧绷的脸。 江远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又咬着牙问了一遍,“告诉我,我是谁?” 温焰的眉头蹙了起来,抬手胡乱地抚上他的脸颊,嘟囔道:“江远舟……”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赦免令,瞬间让江远舟抛下了所有的顾虑,他不再克制,不再保留。 温焰起初还能跟上他的节奏,后来便彻底失语。 这一晚,江远舟像是要把六年的缺失,都在这个夜晚里补回来。他不知疲倦地一遍遍确认她的存在和回应,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蓝色天幕隐隐透出灰白,才终于餍足地停下。 清晨的光线爬进卧室,温焰是被身体的不适感和残留的醉酒钝痛唤醒的。 她先是觉得口干舌燥,接着全身的骨头架子都像散了,尤其是腰腿和后腰的位置,有着沉重的酸胀感。 她的心脏骤然一缩,睁开了眼睛。 江远舟还在沉睡中。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眉眼舒展,没有了平日里的冷峻。被子盖到两人的胸口,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线条和她蜷缩在他怀里的轮廓。 温焰的脸颊一下变得滚烫,昨夜那些疯狂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还有现在这亲密无间的姿势,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宿醉后的荒诞梦境。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开始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他紧箍的手臂下往外抽离。 牵扯感让她不自觉地蹙了眉,每一次轻微的摩擦,都让她心跳不已。 终于,她成功赤脚踩在了地上。寒意顺着脚底板窜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也驱散了一些残留的眩晕和身体的燥热。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床上熟睡的男人一眼,生怕那汹涌的情绪会把她重新拉回混乱的漩涡。 她像做贼一样穿好衣服,几乎是逃也似地出了门。 —————————— 早晨八点半,温焰推开市局专案组的门。她尽量目不斜视,快步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温队,早啊!”清脆的声音从旁响起,是年轻女警小林,她平时就喜欢逗乐。 温焰脚步没停,含糊地应了一声:“早。” 小林却已经笑嘻嘻地从工位探出身子,眼神精准地瞄向温焰的脖子:“温队,您这脖子咋回事啊,红这么一大片?昨晚跟蚊子大战三百回合啦?” 第60章 温焰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有点热。她条件反射地侧过身,把毛衣领子往上扯了扯,试图盖住昨晚留下的暧昧痕迹。 她生硬地解释:“嗯,是被蚊子咬了。家里不知怎么进了只蚊子,烦人。” “蚊子?”小林眼睛弯弯的,显然不信,“这都大冬天了,外面冰碴子都挂屋檐上了,哪来的蚊子这么厉害?还专门逮着您脖子咬,这蚊子怕不是成精了吧?” 温焰被她问得有点窘,含糊其辞道:“谁知道呢,冬天偶尔也会有吧,可能暖气太足了。” 她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抬脚就想走。 “温队您这‘蚊子包’的形状还挺特别哈……”小林也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调侃意思再明显不过。 温焰急匆匆绕到自己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心里暗骂江远舟昨晚太没轻重,又打开电脑准备处理今天的事务。 她的办公室外面,隔着一条过道,就是过来一起办案的宋丞位置。温焰刚才被小林揶揄时,虽然低着头快步走,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宋丞。 他就坐在那里,对着电脑屏幕,好像在看什么文件。他抬起眼皮,视线越过电脑屏幕的上缘,扫了温焰一眼,脸上没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敲击键盘的力度沉了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逐渐恢复到正常的忙碌节奏。 宋丞看着江远舟走进来,在自己的位置上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放下公文包。 他转身出了主办公区,进了茶水间。 那儿有个放杯子的柜子,上层一格放的都是局里一些固定人员的私人杯子,免得混用。宋丞看见江远舟伸手,拿下了其中一个米白色的保温杯。那是温焰的杯子,用了好多年,上面有个小小的猫爪印。 江远舟仔细地冲洗了杯子,拆开一个塑料袋,抖了些棕红色的颗粒状东西进去。接着他又拆开另一袋东西,倒了些细长的切片进去。 红枣、当归,宋丞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两个词。 这玩意儿干嘛的?补气血的!大清早的,江远舟这么熟练地给温焰泡这个,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说不出的酸涩感直冲头顶——他两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 一股邪火压不住了。 宋丞腾地一下站起来,也来到了茶水间。 他没给江远舟任何开口的机会,右手紧握的拳头带着狠劲,毫无预兆地砸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捣在江远舟的嘴角上,“你他妈干的什么事?!” 江远舟抬手,用大拇指蹭掉嘴角的血迹。他的眼神没什么波澜,也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平静道:“宋队,现在是上班时间。”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让宋丞被怒火烧晕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突然明白了。江远舟这种态度,不是软弱,不是无所谓。恰恰相反,这是一种宣告。宣告他和温焰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变,宣告他现在拥有的是宋丞无法撼动的地位和亲密。 所以,他不需要愤怒,不需要辩解,甚至不在意这一拳。挨了这一拳,更像是宋丞被迫盖章确认了他们的关系已成事实。 一股巨大的苦涩淹没了愤怒。宋丞松开紧握的拳头,脚步有些僵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心里那点坚持了多年的念想,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 —————————— 二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郑林打着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哎哟喂,可累死我了……”他拖长了调子,一屁股瘫在自己椅子上,“盯梢真不是人干的活啊,尤其盯这种夜猫子。” 他忍不住对同事们吐槽:“沈河那小子,日夜颠倒,白天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动静没有。天擦黑,人模狗样地出来了,直奔那几个高级会所。一泡进去,不到天亮不出来,跟打卡上班似的。” “天天花钱如流水,泡妞、喝酒、唱歌,就没见他干点别的正经事。你说这人吧,看着就是个纯粹的败家子,哪一点像能和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的,高局他们是不是多虑了?”郑林一边说,一边摇头,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猛灌了几口,试图驱散困意。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听他这么说,也稍微放松了点紧绷的神经。但还没等大家出言附和,小张又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不好了,出……出大事了!沈河的哥哥,沈海死了,尸体就在沈河家里!” 54 第54章 ◎巨大箱子◎ 沈河趴在询问室的桌上,像是骨头都被抽走了。他身上那件一看就挺贵的衬衫皱巴巴的,敞着两颗扣子,领口还沾着点像是呕吐物的污渍。一股隔夜的酒味混着点香水味,在不太通风的屋子里直往人鼻子钻。 温焰和江远舟坐在他对面,开始公事公办地询问,“沈河,再跟我们仔细说一下,你昨晚到今天早上,都干了什么,怎么发现的尸体。” 沈河勉强抬起头撑着,“昨晚我去了‘金鼎’玩,喝了很多,洋的红的混着来。后来怎么回去的,记不清了,断片儿了。” 江远舟问:“几点到的家?” “呃……不知道,真不知道”,沈河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点,反而更晕乎,“反正是夜里,开门进屋,直接倒在客厅就睡死了。” 温焰追问:“然后呢?” 沈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点发直,“然后就醒了呗,头像炸了一样疼,渴得要命。我起来倒水喝,摇摇晃晃往厨房走,路过沙发那边,就看见我哥沈海,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沈河瞳孔里全是恐惧,呼吸急促起来:“我以为他喝多了,或者不舒服,就过去叫他。我推了他一把,他从沙发上滚落下来,我才看见他浑身是血,肚子上有个口子,里面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五角星。” “还有,他嘴巴里塞着东西,是他的警衔……” “我吓疯了,一边叫一边往外跑,后面警察就来了……” 他抹了把脸,上面分不清是汗还是泪,“警官,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哥怎么会在我家?怎么会……” 江远舟没说话,只是在面前的笔录本上快速*记着关键词。 温焰翻看了一下手边的报告和照片,基本和沈河说的情形一致。她问沈河:“你确定你昨晚回到家后,就直接睡在客厅地毯上了?期间没有醒过,也没听到任何动静?” “没有,真没有!”沈河使劲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醉得跟死人一样,要是醒着听见动静,我能不去看看吗?那可是我哥啊!” “好了,情绪稳定点,我们知道了”,温焰将小张喊进来,“今天先到这里,沈先生需要留在局里配合调查。小张,带去休息室,给他弄点水喝。” 沈河脱了力,被小张架着胳膊才勉强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挪。 他们刚走出询问室的门,郑林正好从走廊那头快步走过来,“温队,高局找你和宋队,让你们马上去他办公室。” 温焰推开高昌盛的办公室门时,宋丞已经在里面了。 高昌盛一脸疲惫和焦灼,“情况怎么样?沈河怎么说?” 温焰把刚才询问沈河的情况,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宋丞接着开口,“高局,法医那边的报告也出来了。沈河体内酒精浓度非常高,符合严重醉酒状态。从生理指标看,他昨晚确实处于深度抑制状态,理论上不具备清醒作案的可能。” 高昌盛沉着脸听着,手指烦躁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沈副厅长,也就是沈海他父亲,刚刚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他大儿子作为警察死了,还是以这种方式,在小儿子家里被发现。老领导情绪非常激动,他要求……不,是命令我们,三天之内,必须把杀害沈海的凶手揪出来。” “三天?”宋丞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下意识地看向温焰。 那个神秘的“太子”线索还在迷雾里,孔祥和傅早早那边的情况未知,再加上沈海死状如此诡异……三天时间,简直像一座大山压下来。 温焰对上宋丞看过来的目光,微微吸了口气,眼神里是豁出去的决断。 宋丞缓慢眨了下眼睛,重新面向高昌盛,“是,高局,我们明白。三天之内,一定给沈副厅长,给警队一个交代。” —————————— 专案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郑林裹着室外的寒气进来,双眼里满是压不住的亢奋,“傅早早那边有消息了,那小子顶不住压力了!” 死水一样的会议室顿时被搅动,宋丞站起身,问:“他说了什么?” 郑林几步跨到会议桌前,喘了口气,语速飞快:“他被我们晾了几天,快吓尿了,嚷嚷着要戴罪立功。那网址,咱们方向错了,不是正着输,得他妈倒过来敲。” 第61章 “倒着输?”李刚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睛也亮了。 他的手指搭在了键盘上,飞快地将那个印在广告单上的网址,从最后一个字符开始,反着敲进地址栏。 屏幕上,那个一直显示着“404notfound”的页面,刷新了一下,加载的进度条艰难地往前爬。 最后,一个简洁得算粗糙的网页界面跳了出来,那是一份文档。 李刚点开里面,大段大段的文字铺满屏幕。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干涩的震惊:“队长,全是手法,各种死亡手法,太详细了。” 他滑动鼠标,飞快地下拉页面,“第六十七页明确提到了随泱和吕希的名字,各种信息,甚至推测的凶器类型,都对得上号。” 宋丞心头一震,“全部打印出来。” 角落里的激光打印机立刻响应,开始吐出一页页a4纸。很快地,出纸托盘上便堆起了一小摞。 宋丞几步过去,翻阅着那叠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打印稿,又塞给了小张,“你马上去一趟沈河那儿,问他和‘太子’的交谈中,是否也是提及这本书。” 一个小时后,小张回来了,报告道:“东西给沈河看了,他承认看过部分章节。但他说就是当成猎奇小说看的,纯属觉得刺激好玩,还说网上这种玩意多了去了,哪知道真会有人照着干。” 小张话音刚落,李刚那边的声音也带着难以置信:“宋队,上传这本书的原始ip也追踪到了,锁定来源还是沈河家。”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会议室跟着一颤。宋丞暴怒之下,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那把沉重的办公椅被踹得歪斜着滑出去,撞在旁边的文件柜上才停下。 “操!”宋丞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额角青筋暴起,眼睛里全是憋屈的怒火,“又他妈是沈河家,凶手拿我们专案组当猴耍!” 会议室里现在的气氛很压抑,但温焰经历了长久的凶手挑衅,现下反而冷静下来。她来到电脑显示器后,调出沈河所住高档小区大门口和附近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人影幢幢,车辆往来穿梭,背景是繁华都市永不熄灭的霓虹。 时间一分一秒随着进度条消逝,会议室里的大多数人,都在继续埋头看资料找线索。 宋丞发泄完怒火,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皱眉走到温焰身后,沉默地盯着那些快进的画面。 忽然,温焰一直拖动进度条的手指停顿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昨晚的一段小区停车场监控录像,速度已经调成了0.75的播放速度。 画面里,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卖制服的小哥,头上戴着防风头盔,推着一辆超市购物车,走进了大堂电梯。 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礼盒,盒子外面包裹着一层浅色包装纸,中央还系着一个粉色蝴蝶结丝带。 温焰指着屏幕,对郑林道:“去找这个箱子,沈河家,或者小区垃圾站、物业仓库,所有可能的地方,给我翻出来。” —————————— 第二天大早,郑林捏着化验报告推开了专案组办公室的门。 他快步走到也是熬了大夜的温焰面前,递过报告,“温队,箱子在沈河家附近的一个垃圾站找到了,里面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温焰正在吃早饭,她连忙放下包子,接过报告一看,“内壁残留的血迹、微量皮肤组织,dna比对确认是沈海的。” 她抬眼看向郑林,“就是说,沈海的尸体,确实是通过这个伪装成礼盒的大箱子运进沈河家里的。” 郑林点点头,“这手法和‘太子’电子书里提到的一种转移尸体的方式很像。” 旁边的小张挠了挠头,提出了疑问:“我还是有点想不通。那么大个箱子,保安怎么就一点没起疑呢?这年头,安全意识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吧?” 郑林显然早料到会有此一问,“小区保安刚开始也觉得奇怪,但后来一想,沈河之前交过一个挺爱玩的女朋友,为了给她过生日搞惊喜,沈河就干过一模一样的事儿,也是雇人弄了个超大的礼盒送到楼下,然后他亲自签收搬上去,闹得动静挺大。所以这次再见着类似的场面,保安下意识就觉得又是在搞‘有钱人的浪漫’,根本没往别处想。” “甚至那个超市的小推车,保安说也是快递员找他们借的,说是东西太重搬不动。用完那人还乖乖推回来了,一点没耽误事。” 温焰从桌上散乱的文件里抽出打印的监控截图,那是电梯摄像头拍到的,正是“快递员”推着小推车进门的背影,但照片有点糊。 温焰的手指按在照片上,问郑林:“保安能拼出这个人的正面吗?” 郑林摇摇头,“这人戴着口罩,保安当时没特别留意。” 温焰叹了口气,指尖在照片背影的轮廓上重重划过,“我记起来了这个身形,三年前的雪夜仓库门前,杀害随泱的人,就是他。” 江远舟从温焰手里抽出那张打印纸,靠近窗户透进来的光,目光锐利着寸寸掠过那个身影。 几秒钟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照片中人物的脚部区域,“温焰,你看他的鞋头。” “正常的鞋子,鞋头应该是平滑的弧线或者方方正正的。但你看他的鞋尖,稍微往前凸出来一点点,这是穿了不合脚的鞋?” 办公室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经过江远舟这么一指,那个不太自然的凸起确实隐约可见。 温焰皱着眉思考:“三年前雪地现场的关键鞋印,吕希按照身高推断为高大之人。现在这个可疑的快递员穿着不合脚的鞋,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真实的脚型特征。” 顿了一顿,她转向宋丞,“宋队,你那边进展如何?” 宋丞脸色凝重地翻着手边的记录,“我主要顺着沈海嘴里的警衔查,但查了一圈,发现沈海这个人比较没有存在感。” “他四年前从警校毕业,按照规定,被分配到c县下面一个偏僻的派出所做基层民警,表现中规中矩。一年期满后,走了正常调动程序,调到了市局机关,在交警部门挂了个闲职,一直干到现在。为人处世方面,接触过他的同事都说,他话不多,不惹事,但也绝对不出挑。关于他父亲的身份,他自己捂得很严实,除了极个别高层领导可能知情,绝大多数同事都不知道他背后有这么大一尊佛,可以说是相当低调了。” 55 第55章 ◎始作俑者◎ 江远舟坐在驾驶位上,车窗外的城市正被黄昏浸透。 他看了眼温焰,问:“想吃什么?今晚还得加班,吃饱点”。 温焰被他的声音拉回了神,她侧过头,随便说了个地点。 前方红灯亮起,江远舟踩下刹车,跟着长长的车队停下。 就在这时,斜前方十字路口中央的身影吸引了温焰的注意。 那人穿着笔挺的交警制服,身形高大,正背对着他们这个方向,一丝不苟地指挥着晚高峰的车流。 温焰只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退去,耳膜里只剩下嗡鸣,甚至盖过了车内的音乐。 漫天纷飞的大雪,刺骨的寒风呼啸灌满耳朵,地上那滩深红,还有一个同样高大的背影,正仓惶地消失在雪幕深处,留下绝望的呼喊在身后回荡。 “就是他”,温焰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同时飞快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卡扣。 “什么?温焰,你要干什么?”江远舟有些茫然,温焰却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指挥交通的人冲过去。 裴青刚刚完成一组指挥动作,正侧过身准备引导另一个方向的车流。他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疾风声,试图应对,但终究慢了半拍。 温焰带着蛮力,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天旋地转间,裴青的视野里是飞速掠过的水泥地面、无数骤然刹停的车轮、以及周围行人放大的瞳孔。 温焰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他,膝盖顶住他的后腰,一只手铁钳般反拧住他的右臂手腕,把他整张脸压在了地面上,“别动,杀人犯!你这个杀人犯!”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后又爆发出巨大的声浪。十字路口彻底瘫痪了,车辆横七竖八地堵死在那里。 “干什么啊?” “有人敢打警察?” “快拍,快拍下来!” 江远舟推开车门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一番失控的景象。 温焰压制着挣扎的裴青,眼神凶狠得能噬人。而周围,很多手机屏幕正对着这个场面疯狂拍摄。 不祥的预感压了下来。江远舟来不及多想,拨开前方几个呆立的人,朝着混乱的中心冲了过去。 —————————— 局长高昌盛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隐隐传出谈话声。 “温焰,你自己看看,看看你做的好事”,高昌盛的手指几乎要戳穿屏幕,“‘暴力执法’‘警察内斗’‘当街殴打同事’,现在全网都在传,播放量一小时就过了百万。你告诉我,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62章 “你知不知道这影响有多恶劣,知不知道外面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省厅的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问我,高昌盛,你的兵,就是这样无法无天吗?” “人家裴青是刚调来市里的交警支队队长,人这些年在c县,工作上从来没出过岔子。你倒好,二话不说,上去就把人往死里按。温焰,我们是警察,办案要讲证据,不是靠感觉,靠你凭着一点模糊的背影就去抓人。你还有没有一点纪律性?” 十几秒后,高昌盛的喘息平复了一些,声音也低下来,“我知道,随泱和吕希的事,是你心里过不去的坎。这几年你咬着牙查,没日没夜地熬,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我看着都心疼。所以我豁出去这张老脸,顶着上面的问责,又给我们,争取多了两天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必须把精力用在正道上,用在关键线索上,别再搞那些捕风捉影、伤及无辜的事了,听见了吗?” 温焰听着高昌盛的最后通牒,一直默不作声。她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她走出办公室时,有点委屈,但更多的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证明自己没看错。 案子线索千头万绪,随泱和吕希的仇还没报,这个“太子”就像鬼影一样在暗处晃荡,她心里急啊。 她呼了口气,拖着步子往自己办公室走,却差点跟迎面过来的人撞上。 抬头一看,是技术科的李刚,后面还跟着宋丞,俩人脸上都带着点急迫的神色。 宋丞看着温焰疲惫的样子,问:“刚从高局那儿出来?又挨训了?” 温焰摆摆手,直接问:“怎么了?有情况?” 李刚说是,“沈河那边,我们的人一直陪着。他现在情绪稍微稳定点了,主动提起了‘太子’的事。” “他说那个‘太子’,感觉特别懂他,说话总能说到他心坎里去。但具体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他一点线索都没有,都是‘太子’单线联系他的。不过他挺配合,把手机上所有能用的社交软件账号密码都交给我们了。” 宋丞补充道:“‘太子’很懂人心,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孔祥、傅早早他们几个会被鼓动杀人了。沈河家里有钱,天天出入高档会所,还算有精神寄托,所以没走到真正杀人那一步。不过他现在也是真慌了,沈海死得那么蹊跷,他自己也怕被灭口或者被栽赃得更深。” 温焰认为宋丞的推理十分符合逻辑。她点点头,转而又问李刚,“账号那边有收获吗?” 李刚眼睛亮了亮,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个页面,“我们重点排查了和沈河来往密切的账号注册信息,以及可能的关联地址,发现一个情况。”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ip地址和时间标记,“这个ip大概四年前,浏览过‘太子’那本‘死亡之书’,刚好就在万鹏飞老家c县。” 温焰凑过去看:“c县?是万鹏飞的地址吗?” “不是万鹏飞”,李刚调出c县地图,指向另一个地方,“具体位置查清了,是一个叫‘安和小区’的居民住宅,万鹏飞没有生活在那块。” 温焰点点头,“那我和江远舟跑一趟c县,找到那个房子的住户最好,就算人搬走了,问问邻居都好。” —————————— 车子一路驶向高速,温焰迷迷糊糊地靠着车窗睡着了,断断续续地做着混乱的梦。 等她被江远舟推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县城西边的安和小区。这是个没有门禁的老小区,几栋六层高的居民楼排开。 他们找到了资料上提到的那个地址,7号楼2单元302室。门是老式的铁皮防盗门,门边贴着褪了色的对联。 温焰敲了敲门,半分钟后,里面传来脚步声和门链搭扣的声音。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探出半个脑袋,脸上带着点被打扰的不快:“谁啊,找谁?” 温焰掏出警官证,隔着门缝亮了一下:“请问这里是阮大山的家吗,我们查到这里的上网开户是以这个人的姓名登记的。”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什么阮大山?不认识。我叫王伟,这是我跟我老婆的家,四年前买下的这里。” 温焰和江远舟对视一眼,果然换人了。 她继续道:“打扰了。我们是想了解一下,在你们买下这个房子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是谁?或者,你们买房的时候是通过哪家中介?” 王伟把门打开了点,整个人露出来。他穿着件家居毛衣,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上班族的样子。 “这样啊,之前住谁我们真不知道,买的时候就是空房。中介嘛,好像叫‘万家安’,还是‘安万家’来着?就我们县里以前挺有名那家,那时候生意还挺红火,不过疫情期间倒闭了。” 温焰不死心地追问:“那你记得负责你们这个房子的中介业务员叫什么?” 王伟皱眉想了想:“真忘了,我们后来房产证啥的都办利索了,也没再联系过。” 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温焰有点失望地走下楼。 她的目光扫过小区的楼栋,忽然想到了上次来查万鹏飞案子而打过交道的警官王小虎,她滑动着手机,对江远舟道:“我们找王警官试试。” —————————— 王小虎很给力,不过两小时就给温焰回了电,“你让我查那老房子的事儿,有信儿了,户主阮大山,七十了,早搬啦,新地址我短信发你。” “谢了王队!”温焰挂了电话,在导航里输入地址,江远舟饶有默契地发动车子。 那是c县的一个大型新小区,现在还有商品房在出售。 两人找到门牌号,好一会儿,门开了,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人眼神浑浊地望出来。 “阮大山?”温焰掏出证件,放柔声音,“我们是警察,想找您了解点以前房子的事儿。” 老人茫然地看着证件,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几个音节,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一点。 “爸,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伴随着拖鞋的踢踏声,围着围裙的阮惠出现在门口。她挡在老人身前,警惕地打量着温焰两人。 温焰重申了一遍来意,“我们是a市市局的,关于你们原来那套老房子,有点情况想核实一下。” “哦,警察同志啊”,阮惠侧身让他们进来,“快请进吧,那房子早卖了几年了。”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扶着老人往屋里走,“我爸这病,脑子糊涂得厉害,现在谁都不认识了,连我都不怎么认得。” 屋里陈设简单,透着迟暮和照料病人的疲惫感。温焰暗中观察着房子的一切,又走到窗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外面小区。 江远舟跟着在沙发坐下,“当时卖房,你们家里人,都搬过来这边住了吧?” 阮惠回答:“都搬过来了。那会儿我们两口子带着我爸一块儿住的,卖了老房,就是为了换点钱买这儿,环境好点,离我爸还能认得的路近些,方便照顾。” 她顿了顿,反问温焰他们,“对了,我老公也在a市公安局上班,你们说不定认识,他叫裴青。” 温焰呼吸一滞,强迫自己脸上别显出任何异样,甚至勉强点点头,“我知道裴队,打过交道。” 她再说了几句,站起身,找了个借口借用厕所,躲进里面给宋丞发信息,大意说裴青很有嫌疑,叫他盯紧些。 然后,她洗了个脸,调整呼吸,再推门出去。 客厅里,阮惠正帮老人整理衣领。江远舟站在入门玄关那堆鞋子旁边,似乎正打算告辞。 温焰走过去,冲阮惠笑了笑:“姐,情况我们大概了解了,就不多打扰了。谢谢您的配合。” “客气啥”,阮惠送着两人到门口,“也没帮上啥忙。” 温焰点点头,已经转身准备去穿自己的鞋,江远舟的目光却落在鞋架上的一双男式皮鞋上。 “阮姐”,他脚步顿住,作随口闲聊状,“那双皮鞋看着挺板正,样子不错啊。” 阮惠扭头看了一眼,笑道:“哦,裴青就爱臭美。不过那双鞋可不好买,断码处理的便宜货,当时刚好有对43码的。” “裴队穿43啊?”江远舟随意地重复着。 阮惠说:“可不嘛。你说怪不怪?他年轻时候一直是42的脚,谁知道二十八岁那年,脚丫子还又往外蹿了一蹿,穿43的才舒服。就三年前吧,给他买鞋那个费劲哟,基本上鞋子都换了一遍。” 温焰心头一震—— 四年前,浏览“死亡之书”的ip刚好是裴青的旧房子; 三年前,随泱被42码鞋子的凶手杀害,那个背影和裴青的如出一辙; 现如今,沈海的尸体被快递员搬运到沈河家里,那双穿着不合脚“外卖员”鞋子的脚,背影却还是和裴青的重叠; 还有万鹏飞、裴青、沈海,都和c县脱不了关系…… 所有的片段,在这一刻都被“裴青”这个名字贯连起来。 第63章 他,是否就是这一连串血案的始作俑者呢? 56 第56章 ◎接近真相◎ 江远舟的越野车碾过结冰的坑洼,他在c县公安局门口刹住车。 温焰一下车,就瞧见值班室门口站着个敦实的身影——刑警大队队长王小虎正搓着手原地跺脚。 温焰上去打了招呼,说明来意,“实在不好意思,还过年呢要你加班。” “没事,查案子,没什么初一十五”,王小虎指指里面,“进去说吧。” 王小虎带着两人进入值班室,找了张桌子坐下,“温队,关于裴队长的事,其实有件事吧,搁我肚子里好多天了,你也知道,上个月我们这边出了个交通事故,去万鹏飞家偷东西的小贼李强被车撞死了,正是裴队经手的案子。” 温焰有印象,当时接到裴青的电话,说线索已断,她和江远舟只能先回a市了。她点点头,问:“这不结案了吗?” 王小虎道:“本来是结了。车主叫郭小轩,那会儿他喝得很大,问啥都是点头摇头,语无伦次的,我们也都默认车是他开的了。可他被关进去看守所一个来月,闹腾开了,天天嚷嚷着冤枉,说他那天根本没开车。一开始我们也没往心里去,觉得是他酒醒了想找借口翻供,但现在越想越不对劲。” “这么奇怪?”温焰动作干脆地站了起来,“带我们看看这司机去。” c县看守所离得不远,提人手续很快也办了下来。 隔着厚厚的玻璃,司机郭小轩被带进来的时候,瘦得脱了形,整个人都在抖。 看守所的人把他按在椅子上,“老实点,再胡说八道有你苦头吃。” 郭小轩看着玻璃外头的温焰和江远舟,眼神像受惊的兔子,“警察同志,冤枉啊!我真没开车,真不是我撞的!那天我是喝了酒,喝得不少,但我再浑我也知道不能开车啊,我打车回去的,真的!” “打车?”温焰往前坐了坐,靠近麦克风,“你记得车牌号吗?司机什么样?” “车牌记不清了,太醉了……”郭小轩使劲拍自己脑门,眼泪鼻涕一起流,“司机是个男的,大概四十多岁?对了,我吐他车上了,赔了他三百块钱。他骂骂咧咧的,但收了钱!警察同志你们查查那天晚上的出租车,求你们查查啊!” 温焰对旁边的管教点了点头,郭小轩被带下去时,腿都是软的,还在不停地回头喊着“冤枉”。 查出租车信息倒没费什么劲。王小虎在系统里一筛,出事那天深夜,接单记录里有个司机确实上报了一笔三百元的洗车费赔偿。 电话打过去,司机老马正在家喝小酒过年,被问起这事,嗓门立刻大了起来:“别提了,那天真是倒了血霉!拉了个醉鬼,吐得我车里一塌糊涂,那个味儿几天都散不干净。那家伙倒是挺痛快,转了三百给我,唉,行吧行吧,看在钱的份上。” 温焰问:“乘客什么样,在哪下的车?” 老马想了想,说:“就一个男的,醉得跟滩烂泥似的,话都说不利索。好像是在锦绣苑那块下的,费老大劲才把他拖下去。吐完给完钱他就睡死过去了,叫都叫不醒。” 锦绣苑,离万鹏飞家,离案发的国道,都有好几公里远。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又出现在万鹏飞家附近,开着大货车撞死人? 温焰又拨通了王小虎的电话,将疑点说了出来,恰逢王小虎那边也说有了新发现。 “我琢磨着不对劲,通知法证回来加班,又把那辆撞死人的肇事货车里里外外重新翻了一遍,你猜怎么着?就在驾驶座底下找到了一根头发,颜色和长短都不像司机郭小轩的,现在已经让人紧急送去市里做检验了,初步判定与裴青的dna吻合,但还需要二次比对,结果待会能出。” 看来离真相又进一步了,温焰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她继续对王小虎道:“王警官,你做得很好。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懂,我懂”,王小虎连声应道,语气里带着完成重大使命后的紧张。 挂了电话,温焰又迅速拨给了宋丞,“我们在c县这边查到关键线索,裴青嫌疑重大。” 宋丞对温焰上次“误伤”裴青还心有余悸,他需要再度确认,“什么证据?” 温焰言简意赅道:“盗窃万鹏飞家的小偷被撞死了,肇事货车驾驶座缝隙里有一根头发,dna初步锁定裴青,他很可能就是‘太子’,但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先以这个涉嫌谋杀小偷的案子名义拘留裴青,防止他潜逃。” 电话那头有阵子沉默,宋丞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十几秒后,他再度开口:“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人手,保持联系。” 温焰放下手机,身体靠回椅背,胸腔里那口气才长长地呼了出来。 一直陪在旁边的江远舟伸过一只手,覆盖在温焰紧握成拳的手上。温焰反手攥住他的几根手指,从这真实的温度里汲取了对抗黑暗的力量。 一个小时后,王小虎发来了信息,说头发的二次比对结果出了,确实是裴青的dna,能证明他和交通肇事案脱不了关系。 紧接着,宋丞的电话也来了,但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温焰,裴青不见了!” 虽然已经有了打一场硬战的心理准备,温焰还是不由地心一沉,“怎么说,你没堵到裴青?” “我亲自带人去的,但是迟了一步”,他顿了顿,“还有沈河也失踪了,他今天中午才从警局做完例行询问离开,郑林他们一直盯着他上楼。因为沈厅长也来了他家,所以我们的人也就没继续待着,但刚刚接到报警,说他现在彻底失联了。” 两个最关键的人物,一个凶手嫌疑人,一个重点监控对象,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一起人间蒸发了? 温焰想起沈潜岗,那个已经失去大儿子、现在小儿子又失踪的公安厅副厅长,这几天像催命符一样打着电话,反复给高昌盛压力,要求限期破案。 眼下这局面…… 温焰问宋丞:“沈厅长那边呢?他没找你麻烦?” “没有,这才是最奇怪的”,宋丞的回答也带着明显的困惑,“之前你在街上控制住裴青,他已经被我们传唤问过一次。但是他说话滴水不漏,加上当时证据链确实薄弱,我们只能放他走。这个情况,我们有上报给沈厅长的,他甚至还签了字。按理说,现在他应该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还会要求我们立刻挖地三尺,都要将有重大嫌疑的裴青挖出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温焰给了个合理推测,“沈厅长可能私下已经接触过裴青了,甚至知道些什么?” 宋丞立刻否认:“温焰,这话不能乱说,我们没有证据,我只是觉得他现在的反应太安静了。” “不管了”,温焰打断宋丞的话,因为现在每一秒的犹豫都可能让裴青逃得更远。 “抓捕罪犯有黄金时间,要不你直接找高昌盛局长,把我们手上现有的证据全部提交上去。你说明情况的紧迫性,看能不能申请到针对裴青的通缉令?沈河失踪也一样,按最高规格协查通报申请。” “行”,宋丞那边立刻行动了起来,“我马上去找高局。”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温焰转身想去喝杯水,路过会议室时却被王小虎叫住了。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头。那人头发花白,手里夹着半截烟。 王小虎向温焰介绍道:“这位是前辈黄埠而,前年刚退休。他以前是c县交警大队的大队长,裴青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黄老,您好”,温焰主动伸出手,“我是温焰,市局刑警队的,辛苦您跑这一趟。” “温队长客气了”,黄埠而和温焰握了握手,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开口,“小虎都跟我说了,唉,没想到啊,裴青那小子……” 他摇着头叹气,眼里有痛心,有失望,还有点无奈,“我知道市里在查裴青,他以前在我们县里小地方,确实是块好料子,肯吃苦,脑子也活泛,就是心太重,太想往上走了。” 温焰点点头,“黄老,我们确实在调查裴青的一些情况。您作为他最亲近的长辈,对他的过往了解肯定比我们多。任何您觉得重要的信息,都可能对我们现在的工作有帮助。” 黄埠而的目光透过烟雾,望向会议室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是陷入了回忆,“我记得很清楚,四年前的市里有个好位置空出来,就在交警支队。裴青那时候干得不错,年年评优,资格也够了。他动了心,拼命表现,上下活动,连觉都睡不安稳。” “本来啊,各方面疏*通得差不多了,这事都快成了。裴青也以为十拿九稳,那几天走路都带风。结果临门一脚就变了天,上面一纸调令下来,那个位置给了别人。裴青当时那个样子,说是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调令?顶替?这和江远舟之前的猜测隐隐吻合。 第64章 他发问道:“您还记得,当年顶替了裴青位置的那个人是谁吗?” 黄埠而犹豫了一下,一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艰难地飘了出来:“沈海。” 57 第57章 ◎全程搜捕◎ 江远舟的越野车刚拐上通往a城的高速公路入口匝道,就被堵住了。 远远望去,收费站前面密密麻麻排满了车尾的红灯,闪烁成一片,远处还有隐约的警笛鸣叫。 温焰伸长脖子张望。她坐了大半天车,腰酸背痛的,现在就想赶紧回局里处理余下的事,结果却在城门口被堵住了。 江远舟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全城搜捕?” 温焰嗯了一声,“看来是宋丞争取到了悬赏令。” 排了快二十分钟,终于轮到他们。 一个年轻的交警走过来,手电筒的光晃了一下江远舟贴在挡风玻璃上的通行证,“同志,执行任务回来?” 温焰把自己的证件递出去,又朝江远舟那边抬了抬下巴,“我是市局刑警队温焰,这位是局里的江远舟博士。” “现在布控查得严,理解一下”,交警接过证件看了看,又核对了一下车架号之类的信息,“后备箱麻烦开一下。” 江远舟将后备箱盖子弹开,里面放着两人的警用装备和行李箱。交警用手电筒照了照,没发现异常,挥挥手:“行了,走吧两位,路上小心。” 江远舟道了声谢,升上车窗,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过收费站口,汇入进城的车流。 温焰盯着后视镜长长的车流,说:“这架势,裴青要是还在城里,插翅也难飞了。” 江远舟注视着前方,补充道:“或者,他有我们想不到的路子。” 回到局里,气氛比高速入口还紧张,走廊里脚步声又急又多,电话铃声响得此起彼伏。 温焰和江远舟刚走到专案组的楼层,就被迎过来的宋丞截住了。 他带着两人快步走进旁边的小会议室,反手关上门,“你们可算回来了,裴青和沈河还是没影子,全城都筛了两遍。” 江远舟走到白板前,上面写满了相关的人名、时间线和关系图,都是围绕着裴青展开的。他拿起笔,在裴青的名字旁边画了个圈。 “裴青的动机,现在很清楚了,四年前,他晋升调到市里的机会,被沈海顶掉了。对于一个在基层苦熬多年,本以为终于能出头的警察来说,这是毁灭性的打击。怨恨的种子,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 他在沈海的名字上画了个叉,“怨恨的对象,先是沈海,然后是整个警队系统,他觉得这个系统腐败不堪,只看背景关系,不看能力和付出。他在网络上化名‘太子’,寻找那些同样对社会、对生活有强烈不满但又无能为力的人,比如万鹏飞。他提供认同感,提供‘死亡之书’作为行动指南,某种意义上,是在培养和他一样的‘复仇者’。” “随泱和吕希”,江远舟在她们的名字上也画了叉,“她们是警察系统里的人,她们的死亡,是裴青对整个警队的‘宣战’,是他扭曲报复的开始。那些五角星伤口,模仿警徽,是对他眼中‘腐败体制’的恶毒嘲讽。” “至于裴青为何要假扮快递员,费了一番劲将沈海的尸体运送到沈河家中,就是在暗示沈潜岗,自己能杀他大儿子,并且悄无声息的将尸体送到小儿子家中,自己随时也能杀沈河,让他绝后,从而让沈潜岗记起自己干的事情。” 宋丞重重地点头,“你分析地很到位,我下午也去探了一下沈潜岗的口风。他表面上急,让我务必找到他小儿子沈河的下落,还要保证安全。但说到裴青,他只说依法严惩,绝口不提当年他帮儿子沈海调动岗位的事。” “他当然不会说”,温焰补充道:“我估计裴青手里攥着沈潜岗当年违规操作的证据,不然沈潜岗不会这么沉得住气。而裴青,根本就没跑远。或者说,沈潜岗可能已经和裴青达成了某种交易。沈潜岗利用他的关系和能量,帮裴青离开a城,甚至是出国。而裴青,则需要交出沈潜岗的把柄,并且保证闭嘴,永远消失。至于沈河,他可能只是个幌子。毕竟沈潜岗最在意的,是他沈家的根基和他的官位,沈河这种只会泡夜场的不成器儿子,在他心里的分量,未必比他的前程重。” 宋丞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的推测,是说沈潜岗在玩火,在帮一个连环杀手逃跑?”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温焰的眼神扫过白板上沈潜岗的名字,“我们之所以找不到裴青,有没有一种可能,裴青就躲在沈潜岗的住处。而一旦裴青到了国外,沈潜岗只要找个机会‘意外’,那就死无对证了。”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个推测很大胆,但串联起沈潜岗反常的平静、裴青的疯狂复仇动机、以及两人手中可能掌握的筹码,逻辑上出奇地通顺。 宋丞吐出一口浊气,从手边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推到桌子中间,“这是我私底下让人查的,沈潜岗最近半年的活动轨迹,和他关联人物的资产情况。” 他指着纸上一行用红笔圈出来的地址,“他有个亲大哥沈潜峰,常年在加拿大定居。但沈潜峰名下,在咱们a城西郊的枫林苑,有一套独栋别墅,而日常维护和物业缴费,都是沈潜岗这边找人处理的。” 温焰和江远舟都凑过去看那个地址。 温焰低声道:“枫林苑靠近国道和省道交叉口,交通便利,但又远离市区喧嚣,全是独栋,私密性极好。” 江远舟点头附和:“如果沈潜岗真要把裴青藏起来,或者安排他转移,这个地方,绝对比别的地点要安全隐蔽得多。” 宋丞说:“问题是,现在人手全撒出去设卡盘查了。队里能动的人,都忙得像陀螺。盯着沈潜岗家和办公地点的人手都很勉强,更别说分人去盯这个藏在犄角旮旯的别墅了。而且,我们现在也只是怀疑阶段,万一动静大点,打草惊蛇……”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了上来。温焰不想再等了,她要主动出击,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她的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尖,锐利又坚定,“我和江远舟去枫林苑看看。” —————————— 枫林苑这一片地方,在城郊山林的半腰上,周围全是树,才下午三点多,林子里就灰蒙蒙地渗着寒气。 温焰和江远舟已经在灌木丛后头蹲了快两个小时。从他们蹲点的角度望出去,恰好能瞟着别墅那扇漆色幽深的大门。那门紧闭着,窗户也被厚重的帘子挡得严严实实。 温焰挪了挪蹲得发麻的脚,“干耗着不行,太被动了。” 她下巴朝别墅院子不起眼的角落抬了抬,那是个垃圾桶堆放点,丢着几个深色的超大号塑料袋。她对江远舟道:“你放哨,我去那边看看。” 江远舟“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温焰扯出一副乳胶手套,利用灌木和几棵歪脖子树做掩护,迅速朝着那堆黑色的塑料袋靠近。 她拽开其中一个袋子的提手,剩菜剩饭的味道涌了出来。她秉着呼吸,手上动作没停。 里面有粘腻成一坨坨的米饭,几块啃得只剩骨头的肋排,一大团糊状的土豆泥,看不出原貌的蔬菜残渣,还有十几个空的啤酒易拉罐和矿泉水瓶。 汤汤水水之间,她碰到一小片干硬纸片。她用手指拈了出来,那是一张被油污浸透了的超市小票,上面的印刷字迹已经模糊了。她辨认了一番,勉强能看清购买日期就是昨天。 这证明空寂得如同鬼屋的别墅里,确实有人,他们没有白蹲。 她与江远舟交换了一下意见。他说:“裴青手上可能有枪,不要轻举妄动,待我联系大部队来支援。” 他掏出手机拨给宋丞,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宋队,是我。我们在枫林苑发现大量新鲜生活垃圾,还有昨天的超市小票。” 说着说着,听筒里传来了一片滋滋啦啦的忙噪音,像劣质的收音机信号。 “喂,听得到吗,喂?”江远舟抬高了点声音,脚下也挪动两步,试图换个方位捕捉那飘忽的信号。 然而,那恼人的声音没有减弱,反而吞没了更多通话的声音。 他无奈地移开手机看了眼屏幕,信号格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刺眼的x。 他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这片被高大树木包围的洼地,转向林子地势高一点的方向。那里树木疏朗一些,天空露出的面积也更大。 他一边艰难地试图沟通,一边脚步不停地往林子高处走,声音随着拉开的距离而渐渐远去。 温焰则重新蹲伏回灌木丛后的阴影里。 远处不知藏在哪里的鸟突兀地叫了一声,她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 在仿佛被无限拉长了的时间里,她捕捉到别墅二楼最右侧窗户的动静。 那儿的窗帘依旧紧闭着,但在靠近窗沿底部的位置,有一线暗影,迅速动了一下。 第65章 温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抬手,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58 第58章 ◎生死搏斗◎ 别墅里没有开灯,裴青目无表情地靠坐在沙发里,烟头的火星在昏暗中忽明忽暗。 沈河蜷在对面的椅子上,脸上残留着淤青和血污,时不时惊恐地瞟一眼裴青,又迅速移开眼神。 时间流淌着,裴青吸了最后一口烟,就在烟灰无声地飘落瞬间,他停下动作,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在静得可怕的别墅里,维持着掐烟的姿势,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细微的动静。 不对。 他站起身,几步跨到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边。没有拉开,只从侧面狭窄的缝隙里,凝神向外望去。 窗外,是别墅侧面的小片草坪和茂密的观赏树林,他的眼珠缓缓转动,扫视着这片区域。 那几棵靠近别墅的树,在没有风的时候,竟然也在颤动,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有人在外蹲守! 裴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河这个废物找了援兵! 他转过身,目露凶光,冲向沈河。沈河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却被他一把揪住前襟,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唔!”沈河发出短促的痛哼,双脚离地,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裴青的脸几乎贴上沈河的,温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喷在沈河脸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刃摩擦般的寒气:“小杂种,是不是你,给别人报信了?” 他的左手钳住沈河的胳膊,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沈河骨头。他的右手同时探出,翻查着沈河的外套口袋。 沈河被揪着衣领,身体失衡,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青掏出一个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他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辩解的词句,□□处传来一阵温热湿意。 屏幕上是通话记录的界面,一条是没有拨打成功的“爸”,另一条是有了短暂几秒通话的“宋丞”。 裴青眯了眯眼睛。 他与沈潜岗早有约定,知道这老狐狸就算接到沈河的电话,也不会来这;但宋丞不同,他就和他那个便宜妹妹一样,一直疯狗似地咬着自己不放。 顿时,一股暴戾的杀意冲上了裴青头顶,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用力将沈河往前一推,沈河踉跄着冲向旁边沉重的实木矮桌。 沈河伸出双臂想要撑住身体,但裴青的右脚又狠狠踹向他的胫骨中段。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沈河发出凄厉的惨嚎,“啊!我的腿!” 裴青看着在地砖上疯狂扭动的沈河,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他拉开厚重的别墅大门,又回头抓起沈河另一条完好的腿,将他从门内一路拖到了台阶之上。 沈河的断腿在台阶上磕磕绊绊,他撕心裂肺的惨叫着,涕泪横流。 裴青半蹲在沈河身后,勒住他脖子让其站起,将他固定在自己身前充当掩护。 他以手枪顶在沈河的太阳穴上,出言警告道:“再嚎一个字,老子立刻打穿你的脑袋。” 沈河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剧烈颤抖着,□□处再次湿了大片。 裴青凶狠地扫视着前方的树林,他能感觉到,那潜伏的视线就在那里。 他对着虚空喊话:“出来,藏头露尾的东西!再不出来,老子也崩了他,听见没有?” 树干后面,温焰的呼吸几乎凝固。 紧要关头,江远舟不知道跑去哪里打电话了,而宋丞的支援还没到。她估算着时间,就算周围执勤的警察赶来这里,再快也得要个十分钟。 十分钟,足够裴青把沈河撕碎十次,或者足够他带着人质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焰不动,裴青的耐心也在流逝。 沈河太阳穴上的枪口陡然加力,裴青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数三声,滚出来,一!二!” 不能再犹豫了! 就在那声“三”要出口的瞬间,温焰深吸一口气,骤然闪身而出。 她举起枪口,对准裴青,“裴青,你跑不了的,放开他!” 裴青看清了来人是谁。那张阴鸷的脸庞扭曲着,嘴角向上咧开,牵出病态兴奋的狞笑,“温焰?哈,温大队长,真是意外之喜啊!怎么就你一个?你的专家跟班呢,吓跑了?” 温焰不为所动,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声音冰冷:“少废话,放开人质!” 裴青的枪口在沈河太阳穴上重重一碾,笑道:“行啊,你拿车来换他这条狗命!” “现在给我一辆车,别他妈耍花样!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一到,老子先崩了他另外一条腿”,他说着,勒着沈河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沈河发出痛苦的窒息声。 温焰大脑飞速运转着。她突然抬起左手,一样银色的东西被她用力抛向台阶前方的空地,距裴青大约两三米远。 裴青盯着地上的钥匙,又迅速抬眼警惕地扫视温焰和她身后的树林,像是在确认这是否是个陷阱。 他推着沈河向前走了一步,对着温焰咆哮:“你,退后!退到树林里去,现在!” 温焰身体紧绷着,步步向后退去,目光却一直锁住裴青两人。 当确认温焰停在树林边缘不再靠近时,裴青揪住沈河的衣领,推着他下了台阶,又命令他将钥匙捡起来。 可怜沈河,断腿无法支撑,只能一边惨叫,一边照做。 整个过程,裴青都刻意用沈河的身体遮挡着可能来自温焰方向的射击角度。加上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温焰根本无法瞄准开枪。 钥匙到手,裴青再度粗暴地拖着沈河,一边让他充当人肉盾牌,一边冲向停在不远处的越野车。 他拉开后车门,逼迫沈河上去,自己也迅速钻进驾驶座。 引擎被粗暴地启动,发出轰鸣。越野车的轮胎摩擦着地面,卷起草屑和尘土,眼看就要朝着通往山下的盘山公路方向而去。 就在这时,温焰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冲了出去。 她的目标无比明确,直奔越野车尾部! 五米!三米!一米! 她成功赶在车子速度即将提起的一刻,借着前冲的惯性,身体向前扑出,双手抓住了后备箱盖的下沿。 她忍着双脚被拖行的剧痛,左手扣住车体边缘,右手掏出手机,点开了控制车子的软件。 后备箱盖应声向上弹开,温焰双脚猛蹬地面,身体借力向上撞去。她像一条滑腻的泥鳅,从后备箱开口处挤了进去。 她强迫自己忽略掉身上的痛感,用尽全部力气,踹向可以向前翻折的盖板。 驾驶座上的裴青察觉到了动静,猛地回头。 他先是震惊,随即被暴怒所取代。 他骂了一声,右手离开方向盘,以枪口对准了已经来到后座的温焰身上。 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那刻,适逢前面有急弯,车子忽然向左侧的山壁甩去。 温焰瞳孔骤缩,她不顾一切地向驾驶方向扑倒,想要抢夺裴青的枪。 砰! 枪在走火间响了,子弹擦着温焰的头皮飞过,打在车顶内衬上,碎屑乱飞。 但温焰也成功控制住了裴青的右手,他吃痛,手指一松,手枪脱手而出。 “妈的贱人!”裴青狂吼着,顾不上枪,攥住方向盘,拼命往回打,车子险之又险地在撞上山壁前被拉回了路中间,车身剧烈摇晃着。 温焰趁机将沈河推到仍然大开的后尾箱,催促道:“跳出去,快!” 沈河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弄得有点懵,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他手脚并用地攀着车尾,牙齿哆嗦着跳了出去。 裴青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怒吼一声,要在车里解决掉温焰的念头疯狂滋长着。 他踩下刹车,身体猛地转过来,右手成爪,直抓温焰咽喉。 温焰抬起手臂格挡,半边身子痛到几乎以为骨头裂了。但她也看到了机会,裴青为了攻击她,已经离开了驾驶座。 她眼中闪过决绝的狠厉。她要夺车,就算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裴青跑了! 裴青的狞笑僵在脸上,瞬间明白了温焰的意图。 他也立刻扑向驾驶座,左手去抢方向盘,右手再次抓向温焰的脖子。 两个人的身体逐渐挤成一团,方向盘在角力下疯狂摆动。车子像喝醉了酒,在狭窄的山路上剧烈地左右甩尾。 温焰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出座位,全靠死抓着方向盘和裴青的衣服才没飞出去。 “放手!贱人!”裴青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一边死命抢方向,一边用手肘狠狠击打温焰的肋部。 温焰在剧痛中差点背过气,但她知道,松手就是死。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用尽全力向左猛抡方向盘,打算让车撞山停下。 争夺之间,方向盘被拧过了极限角度,车子发出刺耳的声音,车身彻底失控,朝着悬崖的方向冲了出去。 第66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快得无法捕捉。 温焰感到了强烈的失重感,然后眼前是裴青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她像被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周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59 第59章 ◎大结局◎ 温焰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大片墨汁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身体好像飘着,又好像被黏糊糊的东西裹着。 她有点慌,拼命朝着四周张望,终于在斜前方找到了一个冒出来的小光点。 慢慢地,那光点变大拉长,成了一束光柱,直直地打在她前面的地上。 温焰耳边有个声音催着,得过去看看。但她觉得光有点晃眼,眯缝了一下,前方出现了两个背影。 左边那个,扎着高马尾,背影挺拔,走路带风的样子,是随泱。右边那个,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肩膀线条柔和一些,是吕希。 她们就站在光晕的边缘,背对着她,好像在看前面更远的地方。 温焰心里一抽,喊道:“随泱?吕希?” 两个人影一块转了过来,真的是她们! 随泱脸上还是那副有点小得意的笑,眼睛亮亮的。吕希嘴角弯着,笑得特别温柔,眼神暖暖地看着她。 “嘿!”随泱声音脆生生的,好像她们昨天才分开,“焰焰出息了啊,真把凶手给摁住了!” 吕希也冲温焰竖了个大拇指:“嗯,特别棒,又勇敢,关键时候脑子还很快,真替你高兴啊!” 温焰鼻子一下子酸得厉害,眼泪不听使唤就往眼眶里涌。 她看着她们俩,就觉得心里那块堵了六年的大石头,咔嚓一下,碎了条缝儿。她喉咙哽住了,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行啦行啦,哭什么?”随泱笑着摆摆手,像以前一样嫌弃她哭鼻子,“事儿办成了,该高兴,我们俩也就能放心走啦。” “走?”温焰的轻松感一下没了,只剩下慌,她下意识就想往前迈步拉住她们,“去哪?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诶诶诶,打住”,随泱赶紧做了个停的手势,“你跟着我们瞎凑什么热闹啊?赶紧回去,还有人巴巴等着你呢!” 吕希也朝温焰身后努了努嘴,“就是啊,回去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遇上这么一个把你搁在心尖尖上的人,多不容易啊。别乱跑了,听话。” 温焰被她们一说,脑子里蹦出来一张脸,然后不可控制地,一些画面也跟着闪了出来。 安静的夜晚,交缠的手指,他低沉的喘息拂过耳边,他眼睛里映着她时那种能把人烫化的热度…… 她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上脸颊,耳朵根都烧起来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啊?我会想你们的,特别想。” “急啥?”随泱大大咧咧地笑,好像这不是告别,“日子长着呢,你先回去,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轰轰烈烈。等以后有机会了,你再来跟我们显摆,让我们也听听你的威风事。” 吕希声音轻轻的,带着不舍:“焰焰,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太拼了,我们也会想你的。” 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快回去吧,那边那个人啊,等你好久了,真的等了好久了。” 温焰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就在这时,一股力量从她后背涌过来,一下子把她吸住了。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飞出去,离那团温暖的光,离随泱和吕希的笑脸越来越远。 “随泱!吕希!”她徒劳地喊着两人的名字,但她们眨眼间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 温焰感觉到一阵刺眼的白光,从眼皮外面透进来。但是,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铁板,她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撬开了一条细微的缝。 眼前是模糊的,好一会视野才清晰了。上方是白色的天花板,她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成功蜷缩了一下。但手腕抬不起来,双腿也沉得像灌满了铅,好像不是自己的。 她的呼吸变得费劲。每一次吸气,都感觉气管火辣辣的疼。喉咙里又干又涩,可连咳嗽的力气都聚集不起来。 好疼啊,全身都疼! 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钝痛,弥漫在每一个关节。她怀疑自己腰背那里的脊椎骨被人打碎了,现在是重新拼了起来。她不敢再动,就那么僵硬地躺着。 她听到不远处的门口有人说话。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翻查着手中的资料,郑重地说了一些她听不懂的术语;另一个男人,穿着深色的衣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温焰心里一喜,想喊江远舟。嘴巴张开了,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外面两个人都没听见。 医生走后,江远舟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一分钟,一动没动。他的双拳紧握着,透着极力压抑的沉重感。 终于,他慢慢地转过身,挪了好几步,脱力地坐到温焰床边的椅子上。 他搓了搓脸,刻意压着嗓子里的颤抖,“温焰,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医生说,你各项指标都稳定了,挺好的”,他自言自语着,像是在哄一个赖床的孩子起床,“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躺僵了吧?该起来了。” “裴青伤得挺重,但死不了。检察院那边已经准备材料了,很快就要提起公诉,等着他的就是审判,跑不掉的。沈潜岗也认罪了,行贿、滥用职权、包庇,全部都认了。” “还有随泱和吕希的父母,他们都来看过你了。吕希的父亲说,知道你彻底查清了案子,还抓到了凶手,他们都释怀了。” 江远舟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他断断续续的话语在飘荡。 他看着温焰的脸,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向前看了,唯独她这个付出最多的人,却还躺着醒不过来? 难以言喻的酸涩冲上他的鼻尖,他的胸口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脏尖锐的疼。 他开始哽咽道:“温焰,你六年前就那么狠心地把我推开,我知道你是想我好好读书改变命运,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拼了命在读啊!” “我读完博士回来了……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你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这样?你对谁都好,就不能对我也公平一点吗?” “我真的好恨自己,如果那天我不是走远了去打电话,你根本不会……温焰,你起来,你骂我打我,我都认了!” 长久的压抑情绪宣泄出来,江远舟再也支撑不住。他颓然地将额头抵在被褥上,肩膀耸动。 这段日子,他怀着巨大的愧疚,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他更怕六年前的分离重演,怕温焰就这样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温焰用尽残存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到那只唯一能勉强感知到的手指上。 她从手肘到肩膀牵扯着,颤抖着蹭了他额尖一下。 那是一个微乎其微的触碰,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但对于沉浸在巨大悲痛的江远舟来说,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他抬起头,眼睛红肿,不敢置信地对上了温焰的双眼。 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嘴角勉强向上牵扯着,“江……远舟……你哭的样子……好……丑……”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你还是做你的……冰山专家……帅多了……” 她的声音弱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道最温暖的光,刺穿了江远舟厚重的阴霾。 这失而复得的情感冲击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温焰垂落在床边的手。他握得非常紧,仿佛在怕这只是一场梦,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看着她,笑中有泪,像个傻子。 —————————— 温焰穿着简单的棉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把最后一件换洗的衣服叠好。 在医院住了三个月,这点零碎东西收拾起来也挺快。 江远舟推门进来,他看了眼行李袋,说:“王医生刚才叮嘱过了,让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别累着。出院手续都办完了,你东西收拾好了?” 温焰点点头,“可以走了。” 江远舟上前两步,朝着温焰张开手臂,“来,我抱你下楼,你刚恢复,省点力气。” 温焰噗嗤一下笑出声,“江远舟,我能走,又不是小娇妻,抱什么抱。” 江远舟也跟着弯了眼。他贴着温焰耳廓,带着点温热的气音,“娇妻啊,你这话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温焰的脸热了,下意识就想抬手推开他。可手臂刚起来一点,就觉得拉扯着伤口有点疼,眉头皱了一下。 江远舟的调笑瞬间换成了紧张,“怎么了?疼不疼?说了让你别逞强。” “谁逞强了?”温焰嘴硬,但没甩开他的手,任由他扶着自己从床边站起来。 “没逞强就好”,江远舟看着她瞪过来也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笑意更深了,“那姐姐,能允许我扶着你走吗,服务到位,保证安全。” 第67章 温焰被他这故意拿腔拿调的样子逗得想笑,她刚想开口,病房门却又被人推开了。 “头儿,我们来接你出院啦!”郑林洪亮的声音跟人一起冲了进来。 小张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果篮,脸上也洋溢着喜悦。 可两人刚踏进病房一步,就齐刷刷地僵在了原地,因为眼前的画面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日常认知。 他们那轻伤不下火线的队长温焰,此刻整个人被江远舟圈在怀里;而那位传闻中刻薄寡恩的江博士,平时冷得像块大理石的脸上,居然挂着灿烂的笑容。两人的姿态,瞎子都能看出来很亲昵。 郑林石化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巨大的问号在疯狂闪烁:这什么情况? 小张的反应就快多了。他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推了推郑林,“愣着干嘛?人家那是内部事务。” 温焰被这动静惊得抬起了头,她站直了身体,那股从容不迫的队长气势立刻就回来了。 江远舟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但眼底的笑意和温柔还没完全退散。他揽着温焰的后腰,坦然地看向门口的两人,“进来吧,站门口干嘛?” 郑林机械地走了进来,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在自家队长和江教授之间来回瞟,一副cpu过载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小张跟着进来,顺手把门带上了。 温焰看着同事们的表情,觉得好笑。她决定不再藏着掖着,于是很自然地握住了江远舟的手,“正好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江远舟,我男朋友。” 郑林震惊加茫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你们什么时候的事啊?” “什么时候啊?”温焰侧过头看了江远舟一眼,眼神交汇间有旁人看不懂的默契在流淌。 她告诉郑林他们,“六年了哦,我见到江博士第一眼就喜欢他了,不过之前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好。” 江远舟嘴角也勾起一个肯定的弧度,点头道:“是啊。” —————————— 温焰走出医院大楼时,下午的阳光已经没那么刺眼了。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又夸张地吸了口空气,感叹道:“总算出来了。” 江远舟将温焰扶进她那辆雷克萨斯副驾驶位置上,自己也坐在了驾驶位。 他调了下空调出风口,让凉风吹着温焰那边,“怎么样?是直接回家,还是去看看你爸?你没醒那阵子,他来过几次。” 温焰透过挡风玻璃,看向进出医院的*行人,“不用,回头我给他打个电话。” “行,听你的”,江远舟松开手刹,准备挂挡。 温焰却忽然道:“别往家开,先去车城。” 江远舟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扭头看她:“现在去车城干嘛?” 温焰:“买车。” 江远舟更懵了,“你刚出院买什么车?” “给你买”,温焰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江远舟,“因为我要抓裴青,连带着你的车彻底报废在山崖底下了。虽然有保险,但赔的钱也买不回一辆一样的,干脆换新的吧。我在医院躺着的这些天,没事做就拿着平板看。我研究了好久,现在市面上吉普的牧马人罗宾汉,抗造性挺好,论坛里老玩家都说开不坏。” 她顿了一顿,补充道:“车城那边有家4s店今天有活动,有现车,可以去看看。你要是喜欢,今天就定了。” 江远舟完全败给温焰的逻辑和行动力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顺着她的发梢滑到她脸颊边,碰了碰她下巴上那道已经变成浅粉色的新疤。 他轻轻道:“只要是我女朋友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喜欢得不行。” 这话没有任何修饰,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有种奇异的冲击力。 温焰看着他的俊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她。 车厢里的空气粘稠起来,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引力。江远舟的头微微低了下来,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温焰下意识地也抬起了下巴,三个月前那个混乱又激烈的夜晚闪过脑海,随之而来的是悸动和渴望。 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碰触到的那零点几秒,温焰的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附近的车位上,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那五官轮廓,那眉眼间距,瞬间和她脑子里储存的数张通缉令中的一张高度重合。 她抬手按在江远舟的胸膛上,“正事要紧!” 江远舟被她推得往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是马上就要亲上了,怎么下一秒就跟按了紧急警报似的? 他顺着温焰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什么正……”江远舟的话还没问完,温焰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下车。 “警察,别动!”温焰喝声出口的同时,人已经冲到近前。她丝毫没给对方机会,一个干净利落的勾踢,狠狠扫在男人脚踝上。 男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侧面歪倒。温焰动作如影随形,整个人顺势压上,完全控制住了局势。 整个过程只用了十几秒,江远舟看着温焰从温情女友切换成战斗姿态,完全看不出她是重伤躺了三个月医院的样子。 他无奈地苦笑着,下车从后备箱里摸出一副手铐。 “老实点!”他也上前,膝盖压住男人的背脊,将其两只手在背后铐得结结实实。 温焰呼了口气,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转向江远舟。江远舟也恰好抬起眼。 两张脸靠得很近,彼此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额角滑落的汗珠和微红的脸庞。 温焰先忍不住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江远舟看着她笑,自己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