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马车不停站》 第1章 [现代情感] 《南瓜马车不停站》作者:怀南小山【完结】 本书简介: 校园-都市|青梅竹马|男暗恋|久别重逢 明媚直球x玩世不恭 江萌后来想,她的人生每一阶段的糗事都有陈迹舟的参与。 比如,她非要和网恋对象面基那天,被人放了鸽子,而旁边路过的大少爷投来一眼:“与其证明有人爱你到凌晨三点,还不如证明——” “……” “你数学能考满分。” 江萌想把他一拳撂倒。 陈迹舟这辈子算是把意气风发四个字活明白了,贯彻落实千金难买爷乐意。自小魅力无限,张扬不羁,收情书收到没感觉,却从不为女孩绊住脚步。 有人伤心喝醉,越洋电话打给他,淡淡一声“怎么”,让江萌顿时清醒了。 她一个酒嗝顿住,强装镇定:“你六年级借我的20块钱是不是还没还?” 冷雨夜,他犯规地出现在她面前。 江萌以为他特地来嘲笑她遇人不淑,怕再被笑话,眨眨眼先发制人,“转账也可以,不用特地来一趟。” 陈迹舟捏着她惊慌失措的脸,湿漉漉的眼睛深邃得让她陌生:“你就只会折磨我。” 许多年前,他遣走那个只想骗她钱的网恋对象,武装得周全,强撑着精神陪她夜聊到三点的时候。 也说过这句话。 - 1.女主原生家庭有问题,剧情不会在文案写,但很介意这点的就不要浪费时间点进来了,怕你们踩雷,我提前说了。 2.除男主外,女主交过一个网恋男友,时间不长。 3.女主出生临近春天,萌是萌芽、新绿,充满希望的意思。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校园 暗恋 主角视角江萌陈迹舟 一句话简介:漫长岁月里,最温柔共振。 立意:永恒的爱 第1章 第1章将完未完的黄昏雨 「童年船桨拨开涟漪,把爱推入辽阔宿命。」 上卷:愿为友人a 01 五月的平江,雨水淅淅沥沥的渗透了整个城市。 江萌背着书包赶到摄影工作室的试镜现场时,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收工了。 她一口跑上楼,气还没喘匀,拉住旁边同样来面试的女生问:“请问试镜结束了吗?” “快了好像,你怎么才来。” “我刚下课。” 江萌一边说,一边把书包放旁边凳子上,又快速地把身上的高中校服脱了,紧急地往包里塞。 对方打量她一番:“高中生啊?” 江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她食指贴唇,定格在这个动作里片刻,只剩一双眼睛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听见,才收敛着声音说:“我大一啦。” 工作室摄影棚的门被推开,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摄影师探着脑袋出来:“还有人拍吗?” 江萌把书包拉好,高高举手:“我!” 对方招招手:“过来,抓紧时间。” 站到打光板底下,江萌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白色卫衣,还没适应这么亮的光,那个男摄影师就已经举着相机对着她咔咔拍了一顿,又飞速地翻着照片问她,“个子多高啊?” 第一次参与面试,江萌有点紧张:“1米72。” 摄影师抬眸扫了扫她。 这眼神让江萌心里发怵,她说:“没有谎报,是学校体检量的。” 摄影师神情冷酷,又把相机举了起来:“做几个表情。” 江萌咧嘴笑。 “太僵硬了,自然一点,加点动作。” 动作? 江萌比了个耶,继续笑。 “……” 摄影师无语地回头看了眼女助理,两人面面相觑几秒,没说什么。 男人又重新对焦:“头发放下来看一看。” 江萌:“会有扎过的印子。” “没关系,你放。”他说着,招呼旁边的女人,“你去帮她打理一下。” 女人的个性温和一些,一边帮她捋头发,一边笑说:“表情放开一点啊,长这么漂亮还怕出丑啊?” 江萌干干一笑,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太熟练。” 女孩子皮肤很白,散下来的长发蓬松,是天然的栗色,并不太长,刚过肩。 摄影师看着她的模样,眼睛亮了又亮。看看她摆的pose和照片里木讷的眼神,脸色是黑了又黑。 “好了,你先出去吧。” 门口的走廊上,江萌抱着书包等结果,因为包里多塞了一件她的校服,特别的臃肿,拉链都快被撑破了。 她模糊地听见里面两个人交流的声音。 男人说:“完全不会拍照,没什么镜头感,看着跟小孩子一样。” 女人说:“但是太漂亮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完美的脸了。” 男人唉声叹气:“美则美矣,这图也用不了啊,你看这表情多硬。” 女人据理力争:“表现力可以培养,伟大的脸才是最稀有的!” 江萌握着手机,打开她偶像的演唱会宣传海报,看了看让她倒吸凉气的价格。 前阵子,江萌看到这个平面模特的招聘是在微博。 当时她点进摄影工作室的官微,只是私信问了问具体的报名条件,对方大概去她主页浏览了一圈她的自拍,便说:周五有时间来面试一下吧,下午过来。 接着又给她发了个地址。 官微的管理人什么都没问,除了一个重点问题:不会是高中生吧?不要到时候难以协调拍摄时间。 江萌看着诱人的薪资,鬼使神差地回:不是的,刚上大学。 赵苑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问她:书模是什么? 江萌:就是言情小说里的插图。 赵苑婷:言情小说居然还用真人模特吗?那也太缺乏想象空间了,要是模特选不好很幻灭,岂不是整部作品毁于一旦? 江萌没有说话,只是挤出一个笑来,岁月静好地看着她。 赵苑婷改口:好吧我承认,你这张脸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工作结束,江萌是在那个女助理的陪同下离开的。 助理终于可以流露出对美貌的坦然欣赏,她看了江萌很久:“你是混血吗?” 因为眉眼深邃,江萌长这么大,除了被直白地夸奖漂亮之外,让人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她笑着点头:“我是我是,我是城东混城西的,我爸妈谈恋爱的时候每天要倒车三小时呢!” 助理被她逗笑了,过会儿,她又说:“你根本不是大学生吧。” 江萌笑容顿住,飞快眨眨眼:“我是的呀。” “紧张了啊,一看就没撒过谎。” “……” “而且你这裤子是一中的校裤,这两条蓝色的杠,跟我妹妹的一模一样,你改了裤脚我也认识。” “……!” “书包这么鼓,不会塞的是校服吧。” “……!!” 江萌立马收紧了手里的书包,眼神警惕。 对方将她看穿,又问:“怎么回事啊,很缺钱?” 江萌低下头,天人交战了很久,终于泄气地承认:“好吧,是有一点,我想……” 她说着,声音又低了一点下去:“我想看我偶像演唱会。” 江萌交代完,见对方不语,甜甜地喊她:“姐姐,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助理没说行还是不行。 江萌拽了拽她的袖子,“姐姐姐姐,帮帮我。” 没人能抵抗得住漂亮女孩的撒娇,女人笑了笑,最后委婉地说:“等通知吧。” 江萌笑眼弯弯,十分灿烂,激动得给她又是敬礼,又是抱拳:“谢谢你,谢谢你,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 从摄影工作室出来后,江萌打车回了家。 她住在s大附属医院后面,因为父母都在这所学校工作。妈妈是生科院的副教授,爸爸在医学院任职,行政教授双肩挑。 江萌到了家楼下,低着头走路时,没注意到黑色奔驰旁边站着抽烟的男人。对方穿一件深灰色的衬衣,精致斯文,三十多岁,气宇不凡。 看见心不在焉的女孩子,男人挪眼过去:“江萌。” 江萌抬眼:“爸爸。” 江宿个子高大,眉目英俊也冷峻,低眸看女儿时,没什么表情:“怎么才回?”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留堂做卷子的。” 江宿没怀疑:“客厅桌上的药酒,你给王书记送一瓶去,听人说他最近腰不好,酒是奶奶拿来的,很有用。” “他在家吗?” “应该,”江宿把烟丢了,淡 淡说,“你去敲门看看。” “你现在出门?” 他说:“晚上加了台手术。” “好的。”少女声音清脆,“顺顺利利哦。” 江宿没有回应。 他开门坐到车里,又隔窗交代一声:“妈妈出差了,自己弄点吃的。” 第2章 江萌说好。 王老书记是江宿以前的领导,叫王京舶,s大的党委书记,后来升到市委去了,这些年重心放在政府工作上,但一直还住在学校当年分给他的老校舍,校舍在学校的南三区,离医学院很近。学校的氛围养人,山脚下的二楼小独栋幽深又温和。 江萌小时候就住南三区,初中才搬到校外,离得也没太远。她很熟悉这里的路径,跨过湿润的水塘,一路过去,听见鸟鸣啁啾,头顶的枝节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滴着水。 她抬头一看,见到一树水淋淋的青梅果实。 江萌从房子后面过来,要到庭前的大门去敲,得从院子侧边绕过去。 两米高的院墙里,恰好传来老人家微微沧桑的声音:“你上次说,缺哪两个?” 回应他的是少年清润干净的嗓音,带一点点的磁,凉而不冷,像这场暮春时节将完未完的黄昏雨—— “隆庆和崇祯。” 围墙外面,江萌紧急地刹住了车,匪夷所思地竖起耳朵。 这人的声音就跟一盆冷水从天上浇下来了一样。 确保自己没有听错。 她皱起眉。 他怎么也在啊? 好烦。 虽然和他们家的少爷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不幸的是,江萌正因为豆腐脑到底吃甜的还是咸的这个世纪大争论,而跟某人产生原则性矛盾,各持一词互不退让的结果就是,她义正词严地通知:anyway我现在很讨厌吃甜豆腐脑的人,绝交三天。 说好绝交三天的,这还没到点呢。 她言之凿凿的指令还尴尬地展示在聊天记录上。 渐晚的天色里,雨季的水珠从果树的枝丫间沥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 江萌进退两难地站在那儿,眨一眨眼,觉得浑身上下都清凉了。 算了。 江萌转了身要回去。 但…… 她又看了看手里东西。 总不能把这酒放门口就走吧? 那送这个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呢? 现在哪有那么多活雷锋啊,她爸更不可能是了。 院子里。 “明钱是吧?” 王京舶抖了两下手里的筐,捡了几个古钱币捏远了看看,最后还是往桌上一丢:“欸,自己翻吧,我老眼昏花了。” 刚洗完澡的少年从檐下出来,手里拎着干净衣服,还没穿上,目光先被堆在那儿的玩意吸引,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下,陈迹舟捞起棋盘桌上的收纳筐:“这一套全是真的?” 王京舶:“你齐爷爷收藏的,这个级别的品相,你在那些市场上都淘不到,真的不能再真。” 陈迹舟很快挑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两枚,放手心掂了掂,“谢谢您了,省我时间。” 王京舶:“喜欢就行。” 他说着,背过身去,给海棠修修枝,意味深长地拖腔带调:“多收集收集这些没用的破烂玩意,下回再多考几个没用的破烂分数,就当报答我了。” “……” 这话太有意,太犀利了。 陈迹舟捻着一枚隆庆通宝,放在稀薄的阳光底下看品相,又从那钱币的洞洞眼里,看了看气得胡子都打直的他外公:“历史老师说了,做人要像铜钱,这是中国人的智慧。您以为我玩物丧志,我这是在研究学问,考试一百分,哪儿有做人一百分重要?” 他靠在一侧大理石的棋盘桌上,眼底带点笑:“你说是不是?” 王京舶瞥他一眼:“就你这嘴,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怪不得你妈成天来跟我告状,说你油腔滑调,不思进取,就知道跟她作对。” “难听了啊,我这叫明哲保身。” 陈迹舟不以为然:“要怪就怪她王女士,在单位里纵横捭阖那点招全用来对付她好儿子了,以我跟她多年斗智斗勇的经验,已经训练出一套滴水不漏的心眼子,比这铜钱还好用。” 王京舶被噎了下,手负在身后,偻着背盯了他一会儿,严肃地回归正题:“这么会用成语,语文怎么就考那几个分?” 果不其然,总归要指向他考砸的事。 陈迹舟:“我不说了吗,作文写跑题了,那语文老师真不够意思,一点儿人情分也不送,亏我在考场上跟他眉来眼去半个小时。”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让王京舶更气了:“你要有那半个小时工夫,多写点字,你能不及格吗?” 陈迹舟笑了笑,“作文也不是字多取胜啊,老王同志,您可别被我气糊涂了。” 话题绕了半圈,小的是一点没听进去,油盐不进又玩世不恭。 老的是真被绕糊涂了,突然忘了要教训他什么来着。 看他刚洗完澡,王京舶指了指还挂在椅背上的t恤:“衣服穿穿好,别天天在外面招摇过市的,心思不在正事上!” 陈迹舟最后转了一圈手里的铜板,“叮”的一声,钱币从指尖弹出去,沿着优美的抛物线落定在了储物盒里。 旁边那似有若无的敲门声持续了有一会儿了。 他起了身,往门口走:“还是您比较会用成语,不像我妈只会说我,在学校走那两步架势跟逛青楼一样。” 本来爷孙俩对话,在外面的江萌听得模糊,随着大门被一下敞开,上扬的尾音落入她耳中。 随后,高挑的少年就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两个人都默了默。 他串珠一样的话语声断了。 她扬起的一双杏眼睁圆。 以豆腐脑为导火索的绝交事件还没结束,然而比这件事更尴尬的是,他没穿上衣。 嗯……阿姨说的没错,此人此刻的确很有走马章台的气势。一般还是刚办完事的状态,具备着贤者模式的自得悠哉,有着风流未尽的色气。 一脸纨绔习气的男生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宽松运动裤,裤子还是低腰的,身上的肌理漂亮有序,健康的筋脉像具有力量的河流附着在起伏的山峦之间。可能是刚洗完澡,他的肩骨上挂了一点很细密的水珠,头发也半干半湿的。 陈迹舟倒是坦荡,歪歪脑袋,看着身高低一节的女生,好像在问:有事? 江萌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穿……” 她话没讲完,对上少年磊落的眼神。 她跟他默契到,几乎都能读懂他眼底那欠欠又拽拽的潜台词: 这是我家,我不穿衣服怎么了,人天生就该穿衣服吗?盘古开天地的时候穿衣服了吗?原始人裹两片荷叶就出门了怎么不见你去当警察?你呢?你在羊水里应该就穿好衣服了吧姑奶奶。 他什么都没说。 又什么都说了。 江萌憋着一股气,最后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把她混乱的情绪稍作抒发。 里面老人家看向门口:“谁啊,找你的?” 陈迹舟给她留了门,然后往里面走,“谁知道。” 他手一伸,把椅背上的黑色t恤捞起来,几秒钟就利落套上了,“话也不说,就站那儿脸红。” 江萌:“……”奇耻大辱。 第2章 第2章万里挑一的鸳鸯 江萌跨进门槛:“王老师。” 她脚步轻盈地往里面走,音色敞亮:“我给您拿了瓶酒过来!” 江萌高举胳膊展示。 陈迹舟怕她拎着沉,伸手就截过来,挡在不算宽敞的大厅门口。 少年高瘦的脊背故意往前面一站,江萌差点撞上去,虽然紧急刹车没贴上,但身体已经被他满身的冷感香气侵占了,一抬头,就听见他带点揶揄的意思说:“才出来个八项规定,你别害我们家老头乌纱帽掉了。” 江萌好像听到他带笑的尾音,她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来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笑,只是快速地把酒盒夺回自己手里:“有人跟你说话了吗。” “……” 她挤进门里,跟上王京舶,解释说:“是自制的药酒,不要紧的。” 陈迹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隔半天才收回手,又揣回兜里。 他靠在门边,打量少女从风里闯进来的纤薄背影。 江萌对王京舶说:“我奶奶自己做的,特别有用,她有风 湿,腿脚难受的时候一喝这个就舒服了。” 王京舶:“这么灵啊?” 江萌用力点头:“立竿见影。” 王京舶看着她把玻璃罐子拿出来,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打眼瞧了瞧:“什么东西泡的?” 江萌不太想说,她恐惧那种生物,甚至觉得那个字都很恶心,但老爷子瞅着她。 “就是那个游来游去的软体动物。”她说着,还很形象地做了一个游来游去的摇摆动作。 因为追星,江萌学过韩团的舞,腰肢灵活地这么动两下,还挺有模有样的。 陈迹舟还在后面看着她呢,不设防地就瞧见女孩子衣物之下身体的漂亮弧线,他低了低眸,又在想,她个子是不是又高了?裤子吊上去好一节,白皙清瘦的脚踝上叮叮当当挂了一个辟邪的核桃,挂了十多年了。白藕段一样嫩呼呼的小孩腿,也舒展发育成了利落大气的少女肢体。 第3章 陈迹舟收回视线,到旁边的沙发坐下,拿了本杂志随意地翻起来。 王京舶被她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了:“你是说——” 江萌拍拍他的肩,连声道:“别说别说,很可怕的,想到就很难下嘴。” 王京舶一副配合小孩子玩闹的架势,轻声:“好好好,不说不说。” 江萌给他倒了一小杯:“您尝一口,比请人按摩有用多了。” 江萌是天生招老人家喜欢的性格和长相,王京舶自来架不住小闺女这一套撒娇,小孩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小肉球长到现在的样子,嬉笑怒骂,承欢膝头,慢慢地就变得这么漂亮高挑了,一颦一笑都无比的生动。 王京舶依着她,笑着端了酒杯,结果抿了一口,就笑不出来了。 江萌煞有其事地说:“这么一点就足够了,明天起来一定见效,一口酒顶您吃一年的脑白金。” 王京舶继续配合地锤锤自己的背,扬起声音来说:“哎哟、哎哟还真是,我这把老腰也是支起来一回了。” 江萌笑着,打了个响指:“yes,这就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酒,独家酿制!” 旁边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 很轻的一声,但她注意力分散了一部分在那儿呢,自然听见了。 江萌不笑了,手扩在嘴边,跟老人家说小话,“他在笑什么呢。” 王京舶冲那边看过去,音量拔高:“那边那个祖宗。” 祖宗从《青年文摘》后面抬了眼。 是一双清朗俊逸、气质干净的眼睛。 他问怎么了。 “家里有人来就开始装模作样拿本书看起来了?平时怎么不见你用功——要不你也来一口,你那腰不是也有问题?” 陈迹舟没懂:“我能有什么问题?” “前阵子不老听你说腰疼吗?” “我那是打球扭了,受伤跟老化能一样吗?” 王京舶:“有什么区别?” 陈迹舟气笑了,“以讹传讹有反组织纪律啊,你可别带这个头。” 他说着,看了眼旁边偷笑的江萌。 王京舶没修理他了,他把那酒摆好,问江萌吃了吗。 怕被留下吃饭,她撒谎说:“吃过啦。” 王京舶点点沙发说:“那你坐会儿,我煮个面疙瘩。” 又喊陈迹舟:“去给萌萌洗个水果。” 她往后看一眼。 陈迹舟起了身。 江萌好久没来这儿了,说走就走也不好,便意思性地在他家里待了一会儿。 她坐的地方是个小客厅,之前是留给陈迹舟练架子鼓用的,这会儿角落的乐器已经被利用起来,鼓面上晒了两件老头衫,鼓槌也没浪费,当成叉子支在防盗窗上,晾了一双过冬的手套,一边一只。 墙上挂着他的降噪耳机,还有个篮球网,网里装了颗球星签过名的球。 明明是老人家住的地方,边边角角又有很多新鲜玩意。 陈迹舟的玩具太多了。 虽然他人不常在这儿,但东西都被保存得好好的,就连王京舶自己的手风琴也给他让了道。 王京舶就生了一个闺女,闺女又只生了一个儿子,对陈迹舟是当孙子惯着的,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基本上对他有求必应。 江萌以前住南三区的时候,父母就跟王京舶认识了,她跟陈迹舟都在s大的附属中小学上学,后来又一起升到一中。追溯他们的初见,她早就没印象了。这样一个人,就像身边的每一位亲人,似乎从出生起就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江萌的视线再回到电视上的时候,他洗好的水果就放在了茶几上。 江萌没看旁边人,但感觉到沙发往下陷了陷。 她没有说话。 电视声音特别小,江萌觉得有点尴尬,瞄了一圈也没发现遥控器。 在她正在踌躇着要不溜了算了的时候,旁边小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 她飞速往后让,紧紧地躺倒在沙发靠背,给他腾出地方。 陈迹舟手臂越过她,没看号码就将听筒提起来。 本打算等对方先开口,但那头静了静,于是他出声:“喂?” 那头破口大骂:“你要死啊陈迹舟?!” “……” 是他妈妈的声音。 隔着一段距离,江萌都听见了,刺耳得要命。 他把听筒拉远,又贴回来,清清嗓:“还活着,什么事?” 王琦:“又不回家,去外公那干嘛?” 陈迹舟不慌不忙地找借口说下去:“最近有女生追我,堵校门口非要跟我回家,我只能抄小路走了。您要是不想平白无故多个儿媳妇出来,就让我在这儿避两天风头。” 王琦更来火了:“你在外面拈花惹草?” 他无辜地笑笑:“说了你也不信,我都不认识那些人。” 因为那根电话线就悬在江萌的面前,她的呼吸屏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旁边的人似乎挪近了三公分? 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又往后靠了靠。 洗过澡的男生身上有着类似于西柚、或是葡萄柚之类的味道,是具有少年气的那种干净好闻。 王琦说:“就你这嘴,你这一堆花花肠子,说没在外面泡妞,我还真不信,在外面给我注意点。” 江萌有点想笑。 她一直觉得陈妈妈这人挺有意思的,别人家长担心成绩,她也担心,不过比起成绩,她更担心儿子在外面勾引人家小姑娘,尤其在性教育普遍不合格的环境里常有“中学生失足”、“学校产子扔垃圾桶”之类流传很广的都市异闻。听多了,王琦那颗心提上去就下不来了,恨不得在儿子身上装八百个监控。 能理解她的家长不多。 不过但凡见过她儿子,他们的心就跟着一起提上去下不来了。 “嘴能收敛,美色能吗?” 陈迹舟也有点儿被说倦了,他往后倚靠,让身体弧线自然地贴住沙发的曲度,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让他显得姿态松散自然。指骨轻轻地撑着额角,他用破罐破摔的语气说:“要不你给我下个毒吧,给我毒成癞蛤蟆,从此以后我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癞蛤蟆,保管你能把心放肚子里。” “我不给你下毒,我给你嘴缝上!”最后,王琦没好气地说,“赶紧回来啊,少给你外公添乱。” 他字正腔圆地反驳:“我乖得很。” 挂掉电话。 身后,王京舶那副感叹世风日下的语调袭来:“我还以为看外婆不在这,怕我老头子一个人无聊要来陪陪我,原来是来这儿躲桃花债呢。” 陈迹舟偏过头往厨房那边看,目光要越过江萌的肩膀。 于是,他说话的声音又贴近她很多:“我真是这么打算的,拿话诓我妈来着。几门考试加起来都凑不齐几个分,我敢回去,她那拖鞋就敢拍我脸上。” 王京舶冷笑:“哼哼。” 陈迹舟淡淡地笑:“您也一大把年纪了,说话别这么酸溜溜的啊。” 江萌的余光里,少年的嘴角弯出一点笑弧。陈迹舟就这么看着她的耳朵承受着他或轻或重的呼吸,然后一点点变得红润。 王京舶的咂舌声传来:“萌萌你看看啊,他这见人说人话的本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陈迹舟没再回他爷爷的话,沉默地把空间留给本该接话的人。 但江萌没有出声。 他也仍然保持着正脸看着她的姿势。 大概过了七八秒。 他的声音降下来一个度,是对她说 的:“还在生气?” “……” 陈迹舟坐得很随意,手臂就搭在江萌的身后,他微微折身看她,以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像把人困在怀抱里。 而她就有点吃不消了。 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气息,江萌不需要抬脸,只要眼睛微微转动,就能对上他脸上很轻微的笑意。 男人的气质都在眼里,陈迹舟就是照着风流随性的那副模板长的,弧度精致的双眼,生得潋滟缠绵,盯着人看的时候,杀伤力很大。 虽然跟家里人斗嘴,但陈迹舟的性情一点儿也不锋利,利己又不伤人地耍两句嘴皮子,眉眼里全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温度。 在这样的温度里,仿佛她再不适时说宽恕就成了错。 陈迹舟摸出一枚钱币,放手心里,递到她的眼下。铜钱躺在他的掌心,被穿了双层的手工编制串线,铜钱上面悬着两粒冰青色的小小玉珠。 江萌懵懵的:“什么啊。” 他说:“绝交结束,见面礼。” 她有点惊讶,拿乔说:“可是我都看见刚刚那一罐了,你就拿挑剩下的来讨好我吧。” “是吗?” 陈迹舟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笑眼在灯光下半明半昧,“那你再仔细看看?” 他才讲完,她就注意到,铜板的背面有手工刻制的一双鸟儿,有刻花的铜币不多,这枚跟普通的刻花工艺还不同,刀功十分逼真,从翅膀到眼睛的每一处细枝末节都考究精细,可以说是藏品级别的漂亮。 第4章 “好浪漫!”江萌无意间泄露心底的一点高兴,“这是什么鸟?” 陈迹舟看着她的眼睛,说:“万里挑一的,鸳鸯。” 他着重强调万里挑一,是为了反驳她那句“剩下的”。 每次绝交的结果,就是他诚恳地来赔礼道歉,即便很多时候,所谓的绝交只是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会仪式感满满地准备一份礼物,作为他们“重新认识”的见面礼。 陈迹舟把鸳鸯拎起来,在她面前晃荡了一下,并且承诺:“给你的,以后豆腐脑只吃咸的。” 说话时,那一枚小铜钱碰到她的鼻尖,就像被人用指关节很轻地刮了一下那里,他是故意蹭她的,姿态有如给小动物顺毛一样体恤。因为动作迅速,要不是落下一点痒意是真实的,江萌会怀疑这个微妙的瞬间没有发生过。 他看着她,把东西放她手心,声音又低了些:“别不理我。” 这句话对她的气焰而言可以说是doublekill了。 陈迹舟没跟她说,这个铜钱的寓意跟定情信物差不多吧,送完东西才想到这茬,不自觉地眼里就带了一点笑。 微妙的神色被江萌尽收眼底,到了她这儿,就理解成了:小爷我想要俘获女孩子的芳心,只要略施小计就行。 江萌果然很没出息地被这雕虫小技俘获了。 没面子。 她说:“谁要跟你回家啊?我怎么不知道。” 陈迹舟笑着,“骗我妈的,怎么把你也骗了?我可清白得很啊,老王作证。” 话音刚落,王京舶的声音就从二楼传来了:“别在那说悄悄话了,来个人给我看看这新买的洗衣机说明书。” 陈迹舟领命起身。 江萌也该回家了,“我走了,王老师!” 陈迹舟正在往楼上去:“等两分钟,我送你。” 江萌:“就几步路还要你送啊?” 他说:“爸妈教的,做男人要绅士。” 江萌坚决拒绝:“才不要,跟约会一样,好恶心。” 离开的姿态匆匆,她脚步一快,没看见脚下的门槛,差点被绊一跤,还好及时扶住了门框。 江萌听见远远的笑声,回头便看到二楼阳台上,少年屹立,身影修长,像一株生机勃勃而昂扬向上的白杨树。 他双臂轻松地撑着宝瓶柱的护栏,往下看她:“地上滑,慢点儿啊,没人追你。” 江萌嘀嘀咕咕:“要你说。” 第3章 第3章风华正茂陈迹舟 其实江萌挺懂为什么陈迹舟喜欢往他外公这儿来的,清净些。她有时也羡慕他,有地方可以躲藏,不像她,就算不开心,也不得不回到这个冰窖一样的房子里。 “砰”一声。 门被关上。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江萌打开灯,去冰箱里找东西填肚子。 啃完一个胡萝卜,江萌又去冲了个澡,回到床上,无所事事刷了刷手机。 滑到和一个网络好友的聊天框,她才记起来,和这人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 江萌停住视线。 江萌一直没给他改备注:“友人a……” 她跟这个网友是在一个游戏里认识的,当时她沉迷那游戏,还往里面冲了不少钱。不过后来爹妈开始限制她的生活费,氪金困难,江萌就没再登过游戏账号了。 是对方主动加的她,问她能不能交个朋友?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天,都快有一年了。 他资料上填的年龄是26。 26岁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呢?大学毕业了吧,她想,说不定研究生都毕业了。 江萌给他发了消息:「为什么叫友人a啊,是不是故意取悦我?」 “友人a”是一部动漫里的代号,代表的意思是:以朋友的身份存在于你的身边。 他知道,她很喜欢那部动漫。因为江萌的网名就是那个女主角的名字。 这样一看,其实有点情侣名的意思,连头像都是一对。 几分钟后,对方回:「理由很重要?」 江萌:「我想知道嘛」 a:「如果我说是呢」 江萌:「那你还会换吗?」 a:「你喜欢就不换」 江萌:「那你永远别换了,我特别喜欢」 a:「好」 江萌:「头像也不许换哦」 a:「永远不换」 虽然永远这个词已经变得很便宜了,但听到承诺的那一刻还是很高兴的,江萌心情不错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她又给他看了陈迹舟的礼物:「看,我发小送我的铜钱」 a:「有品」 江萌:「你也懂这些吗」 a:「略知一二」 江萌:「这种东西值钱吗?」 a:「取决于朝代的钱币发行量,大就不值,小就值,有的朝代短铸期短,战国有些存世孤品能拍到几百万,还有的都成文物了,在国博挂着呢。你这枚也挺值钱。」 a说完,话锋一转:「别人送你的礼物不至于卖了吧?」 江萌还在研究他上面的话,突然看到这条弹出来:「当然不会啦,穷死也不会卖的好吧!」 a:「该出手就出手,他一定不忍心看你穷死」 江萌笑着打字:「你好像很厉害?」 a:「哪方面?」 江萌:「什么都懂」 a:「也不是,正好了解过」 江萌:「我知道,谦虚的人都这样」 a:「我不是谦虚的人,实事求是。」 刚扫完这行字,江萌就听见了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把手机放下,从门里探出脑袋喊:“爸爸。” 男人换好鞋往里走,听见动静,看过来一眼:“还没睡?” 江宿的模样很出挑,在微弱的光里更显轮廓深邃,他结婚生子很早,本科毕业就步入婚姻了,结婚后才继续读研究生。人家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这句话在江医生的身上得以确切地显现。 江萌:“我给你送过去了,那个酒。” 江宿反应了会儿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事,敷衍地嗯了一声:“乖。” 注意到他的袖子上了沾了点东西,江萌指着说:“衣服上有点脏了,墨水还是什么。” 江宿抬起手臂,看了看她说的地方。 因为这一抬,江萌也更清楚地看到他衣袖上有一片浅蓝和明黄晕开的痕迹,不太像墨水,倒像是颜料。 江宿看了一眼就把卷起的袖子放下了:“医院沾上的,早点休息。” 江萌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就没多想了。 她露出浅笑,有几分邀功意味:“我还在做卷子呢。” 江宿没表扬她,也没看她,只是说:“别太晚,对眼睛不好。” 江萌还趴在门框上,唇瓣稍稍翕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好,爸爸晚安。” 江宿往他的卧室走:“晚安。” 江萌是打 算开口要点钱,如果能从父母那儿捞一笔,她也不用想方设法去打工了,但看江宿兴致平平,他大概是有点累了。 她叹息一声想,别上赶着找骂了,还是改天说吧。 - 周一那天,江萌起床晚了些,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出了卧室,想找个后脑勺的一字夹,里里外外转悠了好一会儿没找到。 江宿安静地在客厅沙发上抽烟,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衣,与周身冷肃的气质协调,也分外适合这个没什么温度的家庭,余光瞥见她慌慌张张的,他出声:“最近都这么早?” “跟你说过了呀,我们调时间了。”一字夹找到了,头顶一块鼓鼓的头发老是弄不平整,江萌有点烦躁地把头发拆了重新扎。 江宿抬头,盯着她看了会儿:“要我帮你梳吗?” 江萌忙说:“不用。” “就站那扎好,不要走来走去,弄得到处都是头发。” “……”江萌也懒得折腾了,飞快绑上马尾,“好了好了。” “去吃点,一会儿我送你。”他说。 “我跟谢琢家的车走。” 江宿没有回答这句话,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纯粹不想理会她。 他低着头,继续抽着烟,看茶几上的文件。 江萌早就习惯他们之间随时会冷下来的气氛。 她本来穿好鞋就能出门了,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把书包里的数学卷子拿出来,忐忑地送到爸爸面前:“能不能帮我签个字?” 江宿抬手接过,看了眼她不上不下的分数,又扫过她的每一个错题。 爸爸的视线落在最后那道填空时,江萌解释:“这次题目超纲了,学校老师自己出的题,宋子悬都只考了140,就我们班那个超级学神。” 沉默地看了很久,他说:“计算要细心。” 江萌忙点头:“对对对,我要是有两题不算错,已经碾压宋子悬了。” 闻言,江宿笑了声。 虽然只是淡淡的气音,也让她如释重负,江萌也咧开嘴巴嘿嘿一笑。 第5章 看着江宿在分数底下签名,她说:“对了,妈妈今天回来吗?” 签好的卷子被推到她面前,江宿说:“你问她去。” 江萌一边迫不及待地走出这个家门,一边腹诽,爱说不说。 作为江萌的另一位关系不错的发小,这么多年,谢琢上学捎她也是常有的事了。虽然跟江萌不算顺路,但如果取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那条路径,他会遭遇堵车,所以绕到这边来算是顺理成章。 江萌将车门一打开,就看到谢家少爷坐在后面。 他没看她,戴着耳机,手里在翻一本辅导书,对坐到身边的女孩子置若罔闻,直到江萌笑嘻嘻地对司机说了声:“麻烦叔叔啦。”然后她拿出了一个鸡蛋。 谢琢:“别在车里吃东西。” 江萌剥鸡蛋的手停住,用“这只是一个寡淡到食难下咽的煮鸡蛋”的眼神看着他,对谢琢进行了道德绑架。 不过她还是把鸡蛋收了起来。 江萌偷偷玩了会儿手机,找到她的几个韩娱吧逐个签到,看了会儿讨论,最后又顺手签了一下一中的贴吧:“你知道吗?学校贴吧上任一个新的小吧主,昨天把置顶贴换成了陈迹舟的照片,完蛋了谢琢,贴吧这种公共领域都被他的迷妹统治了,校草角逐战居然以你失败而告终,这也太欧亨利了吧!” 谢琢头都没抬:“让给他。” 江萌笑说:“我懂我懂,输给陈迹舟嘛,虽败犹荣。”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攻击性稍微强了0.1%。 谢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鸡蛋,他忽然大度:“吃吧。” 江萌高兴地剥起壳来:“耶,今天一定上网帮你投票,争取把人气值拉平。” “不用。”他说。 “嘴上说着不用,心里爽死了吧。”江萌露出一副特别懂他的笑。 谢琢被气笑,终于展颜:“你有病吧?” 江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鹅鹅鹅!” 那个帖子的标题是:「风华正茂陈迹舟」 主楼放的是运动会结束的那个傍晚,陈迹舟坐在主席台上,手里拎着三块奖牌,举起来冲着镜头露出一点笑。 江萌听说那天他的心情很不爽,所以笑容是有点疏淡的,被眼底那阵锐利的胜负欲盖过,含有挑衅的余威仍未消散,却与这样本该彰显少年意气的场景又显得十分和谐。 江萌翻着帖子问谢琢:“对了,他运动会跳高你去看了吗?” 谢琢:“没有。” 江萌:“听说那天的比赛超级帅的,都破学校纪录了。” 谢琢:“略有耳闻。” 江萌没再看手机了,她抬眼瞧了瞧谢琢,“他赢了李疏珩,你也听说了?” 谢琢挑眉:“当然。” 江萌突然想到什么,拍一下他的肩膀:“诶?你怎么不上去比?你也腿长啊。” 谢琢翻一页书,音色平静:“那还有他表现的机会吗?” 江萌怕自己笑死,赶紧捂住了嘴巴。 谢琢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动静,摘了耳机,看向窗外。 校门口。 陈迹舟被站岗的学生拦下,对方拿着考勤单子,不敢抬头看他,就悄悄地问:“你校牌没带吗?” 陈迹舟还有点犯困,低声回应:“被人偷了。” 女生快速瞄他一眼:“被谁偷了呀?” 陈迹舟心想,我要是知道被谁偷了,我还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吗?他没说多余的话,让她记名字:“高二九班,陈迹舟。” 女生低头写字。 陈迹舟看着她写的时候,注意到她的指尖还有点发抖,他正想问问她手没事吧?旁边传来一道男声:“陈迹舟过来。” 是教导主任老陶。 他走过去。 “手机交出来。”老陶神情冷肃。 陈迹舟面露无语,还是赔了个笑:“一个学期收我四个,我哪儿还有钱买新的?” 老陶用“你说的鬼话我是一句不信”的眼神看着他,用手里文件夹拍一下他的胸口:“手抬起来!” 审犯人似的。 陈迹舟十分配合举起双手,大方地摆出投降的姿势,让老陶在他上下左右的兜里挨个摸了摸。他昨晚没睡好,早上犯困,站在领导面前一点不拘谨,修长的身姿十分松弛,带点随性的慵懒气质,更是好看,路过的女生接二连三打量过来。 老陶围着他足足转了两圈。 陈迹舟忍不住垂眼看他,“我说,您也不用一见我就查吧,明明搜也搜不到东西,还每次都跟猫见了老鼠一样,他们都说您是不是看上我了,也不罚,成天训我就跟打情骂俏似的。” 老陶冷斥:“把嘴给我闭上,臭崽子。” 陈迹舟看了眼旁边经过的谢琢:“偏心啊陶主任,好学生怎么不查,每次都留我一人在这罚站。” 老陶往旁边一瞄:“谢琢我还不了解?他用得着我查吗?只有你们这种纨绔分子,一刻不盯着就给我找事做。” 谢琢安逸走过,默默附和道:“确实。” 倒是他身边的江萌被拦下了。 老陶点着她:“你。” 江萌虎躯一震:“要搜我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迹舟一下拽到身后。 他身上气息随风扫过,将她整个人裹挟。个头挺拔的少年挡在前面,江萌晕头转向地站稳后,视线已经全被遮住,看不见老陶,顿时就安全感满满。 陈迹舟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不合适吧老师。” 老陶:“我怀疑你们两个有猫腻。” 陈迹舟觉得这话特别难听,挑眉道:“我就是跟您有猫腻,也不会跟她有猫腻。” 老陶嫌他嘴敞,啧了一声,四下看看,怕他的话被人听了去。 江萌在他身后,探出一双眼睛,飞快点头。 老陶没上手,指着她说:“我不搜你,口袋自己掏出来我看。” 陈迹舟偏一点头,低眸看她从身后走出来。 江萌坦白从宽地打开了空空如也的口袋。 老陶打量打量她,看她还比较老实,没接着搜书包了:“平时少看言情小说啊,再让我逮住喊家长。” 江萌煽动睫毛:“搞错了,我是追星那个。” “……”老陶把手里文件夹往后扇,不耐烦催着:“走走走别堵这儿,赶紧进去。” 他一转脸,陈迹舟还 无辜地看着他呢。 老陶吹胡子瞪眼:“你也走!碍眼。” 他点着头,松懈一笑,“遵命。” 走出老师的眼风,陈迹舟冲前面的人吹了声口哨。 谢琢把兜里的手机丢过来。 陈迹舟抬手接过,“谢了啊。” 江萌看傻眼了,眼睛骨碌碌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转,愣了半天后,她忍无可忍:“不是,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凭什么受伤的是我啊?!” 她转过脸,瞪向身侧的少年,精准抓住始作俑者:“尤其是你,鬼点子特别多,谢琢都被你带坏了!” 谢琢安静往前,把战场留给身后的人,并说:“确实。” 嘴上骂两句难以泄愤,江萌伸手捶了一下陈迹舟的胸口,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就忍不住动粗。 随她的动作,陈迹舟下意识地接住她毫无攻击性的拳头,但又略有分寸,没有碰到她的手,只握在她手腕的位置,他的掌力很轻,笑得混蛋痞气,也有些温柔,低声地认错:“好了,怪我。” 他说:“这不是没让他搜你么,别生气啊。” 旁边好几个人看过来。 走在两个平分秋色的校草身边,江萌很有危机感,如果跟两个人其中一个传绯闻,她会毫不犹豫跟这所学校永别。 江萌从他掌中拽出自己的胳膊,把陈迹舟往外推,仓促地留下了一句“反正就是特别烦你”,就飞快地跑远了。 陈迹舟被她推得往后跌了一小步,很快站稳,他倒是还笑得没心没肺的。 远远看着前面少女窜逃的背影,他跟上谢琢,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看你干的好事。” 谢琢把他手拂开:“关我什么事。” 陈迹舟又搭上去,“你要是能陪我们站个几分钟,她能把矛头指向我一个人吗?不高兴了又要我哄半天。” 谢琢压根没把他话放心里:“陪你站不行,帮你哄可以。” 陈迹舟在文科班,跟他们不顺路,本来往自己教室走了,闻言停住脚步。 “那更不行了。”他回头看了看谢琢,认真得很,“你这么不解风情,一点都不懂她。” 谢琢不屑争辩。 他没脾气地想,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有两个人狼狈为奸,他一定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第4章 第4章圆润外观里的四四方方 一个鸡蛋吃不饱,江萌在早读之前,躲在教室后门的楼道里啃煎饼。 赵苑婷问她书模应聘的事情。 “超级酷好吗,我往那打光板底下一站,一帮摄影师冲我拍,然后我狂摆pose,鼓风机架在那里一吹,头发直接往一个方向飘出去,哇,我觉得我就是在拍oppo广告的宋慧乔!” 第6章 赵苑婷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江萌微笑,“当然是假的。” “……” “谁站那里谁傻眼我跟你说。” 才说到这儿,班主任林飞夹了本书从楼下上来了。 两人束手束脚地把煎饼一藏。 林飞没怪她们,但一脸被烦得不行的样子,“赶紧吃,吃完进去读书,大清老早的,磨磨蹭蹭叽叽喳喳,两个小丫头话那么多呢。” 两人连声:“好好好。” 等人走了。 江萌谨慎目送:“老林这嘴,怎么跟我爸的脸一样臭?” 赵苑婷哈哈一笑:“江医生还是那么高冷?” 江萌翻白眼:“别说了,看到他就烦,要不是为了要钱,我希望他永远别回家。当然,他肯定看到我也很烦。” 赵苑婷:“是他先不想看到你,你才不想看到他吧。” 江萌:“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没有人生下来就不喜欢自己的父母,但反过来成立啊。” 江萌咂摸了一下这话,又盯着她,提高音量:“赵苑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深了?” 林飞又背着手过来了,看着她俩,“嘶——”了好长一声。 两人脚底抹油地溜了。 回到位置上,江萌把收到的语文周记本一组一组夹好,一个女孩收齐了他们组的作业过来,却没急着走,等江萌数完一组,她才很轻地问了句:“江萌,你今天跟谢琢一起来学校的吗?” “对啊。”江萌瞄了一眼对方斯文秀气的一张脸,是池雨恩,跟她交集不多。 虽然江萌和谢琢关系很好,但她并不想因为和风云人物做朋友就被别人多看一眼:“别误会,我包他家的车来着,一个月三千,坑死我了,不推荐啊不推荐。” 她话音刚落,一个装满折纸星星的精致玻璃罐就被放在了她的桌上。 池雨恩说:“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陈迹舟?” ……好一个声东击西。 江萌怔了下。 她又抬头,认真地看看她。 罐子下面压着一个浅蓝色信封,池雨恩见江萌挑出了那个信封,涨红脸说:“不是情书,是、是感谢信。” 感谢什么? 江萌没问,只是说:“你怎么不自己给?” 池雨恩扭捏了一下,看看前面发现老师进教室了,压低声音:“老师来了,我有空跟你说吧。” 江萌郁闷地看了看手里东西。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陈迹舟突然多了很多追随者。 但她很少遇到这种事情。 用赵苑婷的话说:“大概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也都看过同样的动漫剧情,让一个美女代为给她的竹马送情书,情书的主人最后都成了炮灰配角,所以谁会傻到让你转交?” 江萌摸下巴:“等一下你先评评理,那个鬼话连篇,爱捉弄人,还超级自恋的幼稚鬼,能有那么迷人?” 赵苑婷仔细想来:“说真的,挺有魅力的,请你放下偏见。” 对陈迹舟的英俊有概念是初中起,在那个每个人歪瓜裂枣的青春初熟期,他就顶着那张俊逸得无以复加的脸,生动鲜活,游戏人间,露出一点笑就能把班里一半的女同学迷得死去活来,另一批女生纯属还没长出情丝,仍在迷恋二次元男神。 江萌就是迷恋二次元男神的那一个。 她本人的在外条件也足够出色,但男孩子不喜欢写情书,江萌收到花的概率高一些。 况且虽然长得好看,但实际上追求她的异性数量没有旁人想象得多,可能顶级的容貌和她的身量让男孩子觉得难以驾驭和掌控,女神和女朋友有所不同,适合远远欣赏。毕竟在南方的校园里,比她个子高的男生大概凑不齐两个教室。 当然,也有刚过一米六的勇敢男孩追过她,搞得江萌很郁闷:真是不懂喜欢我什么,喜欢难过委屈的时候正好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哭吗? 这事被赵苑婷他们笑到现在。 一下课,江萌摸出手机,点开了友人a的对话框。 江萌:「在吗?」 a:「1」 居然秒回。 江萌:「你起得好早啊,上班吗?」 a:「上学」 江萌:「哦,那你还蛮年轻的?」 a:「你想象里我很老吗?」 她想象里? 对方应该是个事业有成的男性,工作可能是漫展策划人之类的吧。 江萌:「不重要,跟你说个事」 江萌:「我上次那个发小,还记得吗?长得巨帅,异性缘好到爆棚」 a:「多帅」 江萌想了想:「校草之一」 a:「之一?」 江萌又想了想:「我们学校是有几个姿色不相上下的,不过在我的审美里,他算是最帅的」 a:「对」 江萌:「对什么?」 a:「……打错了」 a:「怎么了?长得帅所以你喜欢他?」 江萌:「?笑话」 江萌:「山无棱天地合也不可能喜欢他,断子绝孙也不可能喜欢他,下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他,唯一喜欢他的时候应该是在他梦里吧」 a:「。」 屏幕上就这么空白了一段。 江萌组织了一下语言,告诉他:「是我有个同学喜欢他,让我给他送礼物,但是以我对我发小的了解,他不会喜欢弯弯绕绕的方式,胜算反而更低了,可是我又怕同学觉得我不近人情」 a:「拒绝别人对你来说很难吗?」 a:「说不愿意。」 十分严肃的四个字,切断她一切徘徊纠结的可能。 江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收起手机,心不在焉地拿出了下节课要用的书本。 - 池雨恩 在放学的时候再次找到了江萌。 她过来的时候,江萌独自坐在站台的座位上等车。刚走了一批人,位置空出来一个。 池雨恩问:“我能坐下吗?” 江萌忙点头,“当然啦。” 池雨恩低下脸,良久,开口说:“我就是太胆小了,本来做好准备了,但是事到临头又退缩。” 江萌:“害怕被拒绝吗?” 池雨恩:“对,怕他连我的礼物也不收,当我面退给我的话,我可能会哭。他要是说什么难听的话你也不要告诉我,我有点脆弱。” 江萌哄她说不会的。 轻风扫过,彼此沉默很久。 江萌说:“你为什么喜欢他?” 她是没话找话,也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池雨恩说:“高一的时候我跟他一个班,他帮我解围。” “钱老师的事?” “……嗯。” 江萌跟陈迹舟没在一个班待过,但是她听说了那件事。 他们班被分到一个刚毕业的英语老师,叫钱明远,此人极为严肃,月考成绩出来,班级排名不够高,钱明远握着戒尺进教室,把一沓试卷铺开在讲台。 “我看居然还有几个同学不及格,不知道怎么考出来这种分数的,以后我这边的规矩,离及格线差几分就挨几下。不要说棍棒教育过时了,我看有些同学一点不知羞耻,我来帮你们长长记性。” 他说着,就把第一张卷子甩了出去,“池雨恩。” 拿到卷子的女生红着脸领了卷子,要下去时,又被身后的男人叫住:“我让你走了吗?” 池雨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钱明远:“差几分自己说。” 尴尬了有半分钟左右,池雨恩极轻地蹦出两个音节,三分。 钱明远冷冷:“大点声。” 严肃到极点的氛围里,与他的声音叠在一起的,是后座传来的少年清朗沉静的声线——“班里都是女生,不用这么凶残了吧?” 钱明远看下去,找是谁说的话,很快视线定格在后排的男生身上:“这就凶残了?那你替他们挨着。” 陈迹舟毫不犹豫:“行啊。” 钱明远挑眼看他:“你确定?” 他坐在那片光里,十分潇洒:“来吧,我皮实。” 前面有男生高喊:“帅啊陈迹舟,英雄救美的风头让你抢了!” 陈迹舟笑容淡淡:“过奖。” 本来钱明远没打算把他怎么着,但这嬉皮笑脸的态度惹得他更生气了。 他拎着那把戒尺下来,于是,陈迹舟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三下。 “要不右边再来几下?” 陈迹舟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把右边袖管推上去:“正愁语文课怎么才能不写作文呢,光荣负伤这借口可以。” 他靠在后座桌沿,面露毫不在意的笑:“不过得先说好,打完我就不能打他们了啊,我这风头可不能白出。” 有人在旁边哈哈大笑。 钱明远气得把尺子一扔。 下课办公室闲聊,钱明远提起这事,老师之间互相递眼色,他这才知道,陈迹舟的妈妈是教育局的领导。惹了个实打实的公子哥,钱明远吓得不轻,放学立刻把人请到办公室,开口就说:“坐。” 第7章 陈迹舟没那么叛逆,规矩还是懂的,这里全是老师的座椅,哪儿有他能坐的位置啊? 他就站着没动,不卑不亢的:“有什么事您直说。” 然后钱明远也跟着站起来了,他说:“刚刚课上的事情,如果你还记恨,我给你道个歉吧,在班里也行,不过呢,咱们有些话,关起门来说就好。” 陈迹舟眼波平静,等他讲完,也听懂他的弦外音:“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我告状,您是老师,爱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您做您认为正确的事,我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就这样而已。” 他看起来并不打算深入交流。 钱明远有点腿软地坐了回去:“好,你没放心上就好。” 池雨恩准备敲门进去交作业来着,听见陈迹舟和老师的话,就站门口等了会儿,她酝酿着台词,等陈迹舟刚出来,她连忙跟上去:“今天……谢谢你啊,你疼不疼?” “没什么事,”陈迹舟压根没当回事,只赶着去球场,从办公室出来就下楼了,语气轻描淡写的,“我从小挨揍,我妈看我不顺眼,家里衣架都抽坏好一批,长一身茧,早就金刚不坏了。” 他的眼里有着置身事外的坦然,从头到尾就觉得没必要,哪个环节被放大都特别没必要。 道歉道谢什么的,他都不需要。 池雨恩不打算下楼来着,但有些混乱,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安慰她还是真的,欲言又止地跟上去两步,“真的吗?” 陈迹舟不置可否,他走过楼梯转角,声音就远了些,但楼道空荡,还是清清楚楚传上来:“新官上任三把火,都觉得有招能治好学生,他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没存心要谁难堪,你也别往心里去。” 他可能看到她被钱明远吓得在位置上哭。 挨不挨揍是其次了,大庭广众的责罚是最伤自尊的。 上天给他体恤人心的能力,他总能看到旁人幽微之处的敏感,疾苦,或是捉襟见肘的种种辛酸。 江萌听完,沉默了会儿,告诉她:“他确实是被揍大的,还不至于被老师那两下唬住。所以你不用为他担心啦,他自愈能力超强的。” 严谨一点说,他根本不会因此而受伤。 陈迹舟太皮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尤其他八九岁的时候练琴,王琦巴不得把他钉在琴凳上,小朋友抬着脑袋铁骨铮铮地吼:“我就是不喜欢弹钢琴啊!”搞得差点被拍扁在地上。不过知道“家法处置”也治不好他那一身纨绔的习气之后,他妈也懒得抽他了。 他小时候练跆拳道,货真价实地升到了黑带。有低年级的小弟弟问:“黑带实战怎么样?” 陈迹舟闭着眼就说:“实战没试过,不过我有个优势,腿长。” 对方直言:“我懂我懂,身高碾压!” 他笑一笑:“真懂假懂啊?腿长挨揍了比别人跑得快啊。” 说着,又点了点对方的额头,语重心长:“好好长个儿吧你。” 说真的,挨揍了知道跑的人,比挨揍了捂嘴哭的人,心理素质还是要强一点的,所以他从不会伤心地控诉这样的对待给他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他很少说这些事,唯有一回,偷偷溜出去跟别人玩斯诺克的时候被问起,他挥杆碰球时漫不经心地笑:“我妈以为自己能培养出好苗子,生了个陈迹舟出来算是她马失前蹄了。” 他会自然而然顺应很多东西,比如人各迥异的脾气与行为方式,于是也能够从善如流地在这个世道之间行走灵活。 比起喜欢他,江萌是羡慕的情绪更多一些,也有些学习心态。 比如,怎么样可以得到许多的好感值,而毫不费力。 怎么在圆润的外观里,保留四四方方的原则。 处世很难,她还在笨拙地采取“不拒绝”的方式,来换取别人的信任。 江萌握着手里的礼物,脚尖在地上点一点,神思不自觉地飘到很远的地方。 直到旁边人喊了声:“江萌?” 她看向池雨恩,还是好奇:“你为什么让我给他?” 池雨恩抿抿嘴巴,像是纠结了会儿要不要说,开口的声音也轻轻的:“因为我观察了蛮久的,他从来不收女生的东西,但是我发现——” “嗯?” “他好像很听你的话,而且只听你的话。” “……” 江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这是个很微妙的事。 如果不解释,她生怕自己被牵扯进感情纠纷,于是笑起来,眼睛弯到绝对容易被谅解的漂亮弧度:“他不是喜欢我哦,他是从小受到我的压迫,不敢反抗而已。” 池雨恩点点头,然后笑了:“好。” 第5章 第5章“任凭弱水三千” 今天是陈炼去学校接的陈迹舟。 陈迹舟已经享受了半个月的专车接送了。 不过他不在意有没有车接车送的待遇,因为平常功课紧,没什么锻炼机会,陈迹舟还挺喜欢骑他的山地车上下学的,或许也是因为他的性格并不适合被管束的环境,骑车让他感到舒畅自由。 但他爸出 差回来,献殷勤地要跟儿子联络感情,陈迹舟就给了他一个面子。 陈炼一边开车,一边瞄着后视镜看后面的人,似乎很遗憾他的儿子没有为此感恩戴德,于是说:“也就我这么闲的发霉了,天天给大少爷来回接送,我都忘了我是个当老板的,还是成人民公仆了。” 陈迹舟坐靠后面,翻着单词书,没什么脾性地说:“不用说这么难听,大少爷在谢家,我不争,我当大爷就行。” “挑衅功力见长啊小子,那我今天给大爷当骆驼祥子。”陈炼乐得一笑,指了指头顶的后视镜嘀咕了声,“可千万别让你妈听见,又抓着你一顿收拾,我可不帮你。” 陈迹舟:“除了你没人怕被你老婆收拾。” 陈炼一通咂嘴:“陈迹舟,我是不是给你自由过了火啊?就非得我说一句你犟一句是吧。” 陈迹舟一个字没接。 只剩下翻书的声音。 后座安静了,陈炼满意了,终于驯服了一头小兽似的怡然自得:“嗳~~~这还差不多。” 单元楼下,他话音刚落,脚踩刹车:“这不是萌萌吗?来找你吗?” 陈迹舟放下手里东西,往外面看去。 陈炼在车里喊:“是萌萌——!” 江萌被他一声唤醒,笑眼灿然应:“是陈叔叔!” 陈迹舟下车,“嘭”一声关上门。 陈炼去找地方停车。 陈迹舟往前走:“什么风把姑奶奶吹来了?” 他本来还以为江萌找他有什么要紧事,她平时很少会主动来见他,结果一低头,就瞥见她手里的礼物和信封袋,陈迹舟收了嘴角的那一点弧度:“我不是说了让你……” 别字还没说出来。 江萌不解:“你让我什么?” 他默了默,问:“谁的?” “池雨恩。” 陈迹舟不假思索:“还给她。” 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越过她,往单元楼门口走。 江萌追上去,堵住他的路。 陈迹舟又扫她一眼:“你还挺喜欢做媒的?” 她摇头:“当然不是。” 但懒得解释,江萌拦住他,笑着说:“帅哥帅哥大帅哥!” 她抱拳,晃一晃:“做人很难的,体谅一下嘛。” 变脸如变天。 这跟早上那个说“特别烦你”的是同一人吗? 陈迹舟本来以为他是万敌不侵的体质,但低眉见少女一双清丽带笑的眼睛直直凝望着自己,心也会化成水。 江萌拽住他一只袖管,说:“收一下嘛,好不?就看看她写了什么?” 陈迹舟问她:“我收下你高兴吗?” 江萌想起池雨恩那一通情真意切的陈词,点头如捣蒜:“当然了,我会特别高兴的,好事一桩嘛。” 陈迹舟一把夺走她手里的东西,随后不回头地说:“那就让你高兴高兴吧。” 虽然陈迹舟还比较理智随和,几乎不跟她臭脸,也不怎么随地抽风,但不排除偶尔犯病的可能,比如眼下。 怎么跟吃错药了似的。 江萌没多想,一转头,就看见陈炼笑眯眯地瞧着她:“上去吃饭?” 她晃一晃脑袋:“今天作业超多,您要是不想让我做到三点,就立刻放我走。” 陈炼:“这就走啦?” 江萌荡着双臂往外飘:“我走了我走了我真走了~~” “来来来,祥子叔给你八抬大轿送回去!”陈炼又走到泊车的车位,把他的后门一敞。 江萌飞奔过去:“谢谢祥子叔,萌萌已经幸福得晕倒在叔叔的a8里了!” 她往后座一跳,“晕”倒在那儿。 陈炼被她逗得笑了半天,启动的时候才说:“诶诶,赶紧坐好了啊,危险。” 陈炼这个人的出身不算很高,但他有着吃苦耐劳、艰苦朴素的底色,考上国内顶尖级的学校,又一路升学,成了村里出来的第一个博士生,在那个年代祖坟上都要冒青烟的光环,到了他老丈人这儿还是不大够看的,但好在他踏实肯干,加上王京舶就那么一个女儿,见她喜欢,就随她去了。 第8章 陈炼跟王琦是大学同学,谈了有五六年,俩人结婚的时候,王琦已经在体制内升上小领导,陈炼本来在高校教书,没两年正好碰上硕士同学下海经商,他本人也有点儿小野心,想让老婆过上更好的日子,顺便摘了这个“攀高枝”的帽子,顺利地赶上了创业的潮流。 陈炼身上没有一点嫌贫爱富的架子,而且他很乐观,每次在孩子面前吹牛说“陈叔叔我当年”怎么怎么样的时候,都只捡好玩的事说,他从不回忆任何吃过的苦。 情书的插曲很快过去。 江萌没放心上,她在后座瞧着远远的天空,突然发出从小到大感叹了无数次的感叹,要是陈迹舟的爸爸是她的爸爸就好了。 真是生不逢爹,唉。 - 今天江萌到家最早,她在房间里听见开门的动静,知道是江宿回来了,大概六点多的时候,又听到有人进来,外面传来交流的声音。 叶昭序进了门就说:“你车怎么又停楼下?今天可能大雨,最好挪地库去。” 江宿正好人在客厅,回应:“我一会儿出门。” 叶昭序:“又开始大晚上的日理万机了。” 江宿穿好外套:“有想法直说,我没时间琢磨你的弦外之音。” 叶昭序:“我最近忙着带学生论文,顾不到家里,也懒得管你那些事情,你在外面怎么样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只要家里保证清净,现在萌萌关键时刻,你陪不陪她随你,别影响她我就当你有点良心了——” 她话音未落,江萌的房间门忽然打开了,漂亮懵懂的一张脸探出来望一望:“妈妈。” 叶昭序愣了下,“你怎么在家?” “我放学了呀,都快七点了。” 叶昭序顿了两秒钟,瞥了眼她穿戴齐整的丈夫,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问江萌:“吃了吗?我下几个饺子。” 她说:“给我放六个。” 江萌看了眼要出门的江宿:“爸爸不吃吗?” “吃过了。” 江宿背对着她回答,随后关上门,离开了家。 叶昭序去厨房煮饺子,江萌假装跟着打打下手,其实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就在厨房转悠了一会儿。 叶昭序准备了两个锅同时煮,江萌用筷子和了两下自己那锅,看了看风尘仆仆的妈妈。 叶昭序长相属清冷挂,快四十也不显老。她穿一件深绿色的长风衣,扎着低马尾,冷感十足的知识分子长相,和厨房适配度为0。 她也确实不会下厨,平时只能弄点这种简单的速食,家里还是爸爸掌勺次数多。 安静了一会儿,江萌终于开口:“妈妈,能不能给我点钱?” “看演唱会?” 江萌惊得眼睛睁大:“我、我什么都没说吧。” 叶昭序说:“你那点小九九,我还看不出来。” “……” “不许去。” 江萌接二连三地愣住。 叶昭序说:“上大学有的是时间,非得差这两天?高三出去玩更刺激点是吧?”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叶昭序嘴不饶人,“还有你那审美我都懒得说,男孩子脸上涂那么多的粉,比我这饺子皮叠起来都厚,眼影抹得像孙悟空似的,眼皮子都反光了,有什么好看的到底?还花美男,别天天往墙上贴,丑死了。” 江萌咬牙切齿:“够了,我不许你这么说!” 叶昭序看着她捂着耳朵跑出去的身影,过了会儿,静静地笑了笑。 江萌躲进房间里,几分钟后,外面有人敲门:“行了,你老公天下第一帅——饺子好了。” 餐桌上,江萌尝了一口饺子,知道为什么叶昭序把饺子分成两锅煮了。叶昭序的那碗里有香菇丁,江萌吃不了香菇。 她想起妈妈跟爸爸刚才那一串话,找话问:“爸爸忙什么啊。” “毕业季,你说忙什么。” “……哦。” 叶昭序握着筷子没再吃,她扫过女儿天真的眼睛,欲言又止,随后帮她拨了一下垂落的发丝。 温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朵,江萌看看她。 “头发掉汤里了。” 帮她撩好头发,妈妈又问:“六个够不够。” “绰绰有余,我都吃撑了。”江萌吃完,把筷子放下,“学习去了。” 做完作业,江萌躺倒在床,有闲暇玩了会儿手机,她打开友人a的 聊天框,汇报一样:「还是送了」 a发了一个[敲打]的表情。 江萌:「干嘛打我?」 a:「不听话」 江萌报复回去:「敲打/敲打/敲打/敲打/敲打/敲打/」 a:「晕/晕/晕/晕/晕/晕」 这是被她打晕了! 江萌笑得坐了起来。 她点进a的资料栏看了看。 他填的生日是六月份,双子座。 26岁的双子座男人? 江萌:「双子是风向吗?我发小也是风向哎,不过他是水瓶,书上形容风向都具有一颗浪漫灵魂,是永恒的流浪诗人,听起来好酷」 a抓错重点:「其实是爱而不得的暗恋对象吧?天天提你那发小,有多帅让你着迷成这样」 这句话里每个字她都想反驳,不过江萌率先想做的居然是告诉他陈迹舟有多帅,她觉得语言苍白,突然想到贴吧的那张图,于是发给他,这样直观一点。 江萌把图片发过去时还有点忐忑,如果对方说陈迹舟的坏话,她一定会很生气:「这是他的照片,你觉得呢?」 a:「晕/晕/晕/晕/晕/晕」 江萌:「我没敲你吧?」 a:「被帅晕了」 没完没了的笑声让叶昭序忍不住去女儿卧室敲门,隔门问道:“什么作业这么好笑?” 江萌高声:“睡觉了,妈妈晚安!” 等门口静下来,江萌钻进被窝里,接着和他聊:「我今天发现,他人还挺好的」 a:「以前印象很差?」 江萌:「也不是,混混的不着调,看着不靠谱,其实人品还可以吧」 a:「再靠谱你也不喜欢」 江萌:「朋友有朋友的作用,跟恋人当然不一样。谈喜欢伤感情啊。」 聊天框沉寂了很久。 a再回复过来,简洁二字:「再见」 江萌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怎么了吗?」 a:「做作业」 做作业? 江萌对他的年纪真有点犯迷糊了,算了:「没生气就好」 a:「不会」 江萌:「不会什么?」 a:「不会生你的气」 江萌来劲了:「你说的啊,那以后我怎么激怒你你都不能生气」 a:「我说的」 江萌:「但是我脾气很大的」 a:「巧了,我就爱哄人」 江萌笑:「是不是女朋友脾气不好,你哄多了?」 a:「女朋友有很多,你问哪个?」 江萌:「什么你居然这么渣?」 a:「青春苦短,岂能浪费」 江萌谴责:「好坏啊你」 江萌又问:「那你最喜欢哪个?」 a:「喜欢脾气最大的」 解读空间十分巨大的一句话。 她发完省略号之后,彼此沉默。 a可能真去做作业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了,问:「放心了?」 放心什么? 她觉得这话有勾引嫌疑。 可是他又轻描淡写。 江萌:「没有人要进你的后宫」 a没忙着解释,半分钟之后,他淡定地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图上的文字是《红楼梦》的选段,他用水笔划出一句贾宝玉对林黛玉说的台词:“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除此之外,他没再说别的,莫名有种要洗脱渣男罪名的意思。 他在读这个吗? 看来还是个文科生。 大概率是跟她一个省的。 江萌:「什么意思?」 a:「我也不太懂,但是送给你。」 好一个调情高手,江萌想。 果然,渣男有渣男的魅力,脑补着对方用痞帅混蛋气质的脸说这话,她光是撑着脑袋看屏幕都有些脸红心跳了。 江萌:「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 a:「我是装的,你呢」 “……” 江萌丢了手机,把发热的脸扎进枕头里。 第6章 第6章淤泥堆积,落成病灶 第二天,江萌被六点的闹钟叫醒,看到昨晚的三条消息,每条隔了十几分钟。 a:「睡了?」 a:「真睡了?」 a:「晚安」 江萌睡眼惺忪地回:「昨晚太困了」 a也在线:「早」 江萌:「你起了吗?」 a:「没」 江萌:「我也在床上」 a:「。」 江萌尴尬地清清嗓。 头昏脑涨,乱接什么话。 第9章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六点啊,你不会真起来上学吧?」 a:「是啊」 江萌:「好吧,我还以为你是老男人」 a:「?哥哥我风华正茂」 好臭屁好熟悉的语气。 不过江萌没空多琢磨,因为她要抓紧时间起床洗漱。 想到昨天的“任务”,江萌一边刷牙,一边找到“陈逍遥”的聊天框,快速打字:「陈迹舟」 陈逍遥竟也秒回:「江萌」 江萌:「看了吗感谢信?」 陈逍遥:「看了啊」 江萌:「你怎么想?」 陈逍遥:「文笔挺好的,偷两句下次写作文用,省得老王又来找我茬。」 连江萌都忍不住说他:「……你别吊儿郎当的」 陈逍遥老老实实:「那不偷了,我还是自己编吧。」 江萌叹了一声,意料之内的结果。 - 早晨,江萌来的时候桌上就堆了很多份作业了,找了一下,没有目标人物的。 江萌往前面座位看了看:“苏玉!” “诶。”前面的女孩回头看她。 “作业交过来!英语也带过来。” 苏玉起了身,跑过来:“我来了我来了。” 江萌接过她的卷子,坏坏地一笑,给她使了个眼色,苏玉知道什么意思,小声说:“完型根本没看懂,你改几个。” 江萌露出秒懂的表情:“ok!” 因为英语成绩很好,所以江萌平时挤出来的黄金时间都留给物化了,也算是一种保证成绩均衡的策略,她安慰自己,抄个作业不为过。 苏玉是陈迹舟的表妹,但是兄妹俩的性格大相径庭。江萌有时候看着跟他有几分相像的眉眼都会感叹:要是陈迹舟像你这么可爱乖巧就好了。 苏玉会一本正经地反驳她:那多不好,他是那么的独一无二,当然啦,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江萌被可爱到简直想抱着她亲,不过对爱捉弄人的男孩子就只有铁拳无情了。 江萌抄作业的时候,赵苑婷突然站起来,猛猛拍江萌桌上摞成堆的书:“号外号外,池雨恩和陈迹舟在连廊,速来。” 江萌一听,把两张试卷一同拎起来,往谢琢桌上一甩:“快快帮我抄一下,模仿一下字迹啊,别露馅了。” 谢琢:“……?” 四楼的连廊比较安全,这一层没有老师办公室,所以一般不会有老师经过。 从江萌的角度看过去,陈迹舟是背对她的,他站得松弛,与她不算接近,低着头跟对面的女生说话,池雨恩也低着头,不太敢看他,她有些紧张,衬得对面的人自然平静。 墙角一颗脑袋。 江萌弱弱:“这也太远了,完全听不到在说什么啊。” 墙角两颗脑袋。 赵苑婷弱弱:“完了,我怎么感觉池雨恩要哭了?” 墙角三颗脑袋。 苏玉弱弱:“好勇敢,如果是我早都吓得腿软了。” 江萌和赵苑婷齐声:“你也爱看热闹?!” 苏玉一本正经点头:“嗯嗯,我很八卦的。” 墙角出现第四颗脑袋。 林飞背着手过来,默默看看前面,又默默看看她仨:“什么戏这么好看?” 江萌眯了眯眼睛,又睁圆了,又眯了眯:“我们在研究唇语,你能看清他们在说什么吗,我太好奇了。” “……” “……” 她说完后,墙角雅雀无声了半晌。 意识到不对劲,三颗脑袋齐刷刷抬起,就看见林飞严肃得像个托塔天王来收妖。 三个人脚底抹油地溜了。 这事没个着落,江萌上课都有点心不定,果然肩负责任的红娘不是好当的。 不过前面座位传来消息,大课间,池雨恩请了假没下去跑操,她趴在桌上哭了好一会。 江萌那个不太好的预感在女孩的眼泪里得到了证实。 一直到中午打扫卫生时间 ,江萌负责拖走廊,她拎着拖把过来的时候,池雨恩正吃完饭从楼下上来,顿了顿步子:“江萌。” 江萌回过头:“哎。” 池雨恩四下看看,然后把她拉到角落,给她复述陈迹舟婉言拒绝的一番话。 池雨恩说完,不算特别伤感失落,哭红的眼睛已经复元,尘埃落定的瞬间,只剩下淡淡惆怅。她低头拨弄了一会儿自己的学生卡:“也没有什么啦,就是以后见到可能会有点尴尬吧,谢谢你啊江萌。” 虽然他还算真诚有礼貌,把伤害值降到最低,但怎么说也不是个好消息,江萌一同沮丧了下来:“不用,我就是个传话的。” 池雨恩微笑,说,“好羡慕你,从小生活在他身边。” 江萌摆手:“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她不觉得被羡慕是什么好的处境,江萌没解释太多,她低头想了想办法:“诶要不这样吧,你就从今天起开始好好学习,既然得不到他,那就打败他!做不成恋人可以做敌人嘛,让他记住你,恨比爱长久,怎么样?” 江萌打了个响指,露出一副对自己这绝世高招的肯定表情,笑得眼睛弯成一双明亮的月牙。 池雨恩噗嗤笑了:“可是考得比他好,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吧?” “……”江萌笑不出来了并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不思进取的陈迹舟。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的那个瞬间太过明显,池雨恩忍不住说,“你好可爱啊,女神。” 江萌的脸一下就红了。 紧接着,池雨恩又说道:“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我们都一直以为你是很难接近的那种性格,没想到不太是,嗳,总之就是很可爱啦——我进去咯,你好好拖地吧。” 池雨恩离开后,江萌心猿意马拖地。 耳边回荡着那句:你好可爱啊,女神。 天底下没有比得到同性的夸赞更快乐的事…… 一定没有。 哼哧哼哧,拖地拖地。 干劲满满,拖地拖地。 ——你好可爱啊,女神。 干劲满满,拖地拖地。 嘿咻嘿咻,拖地拖地。 ——你好可爱啊,女神。 今天是个好日子。 拖地拖地! 林飞过来班里看午练。 本来准备进教室了,发现角落里有个人拖地跟醉酒一样,还带一脸诡异笑容,他看看地砖,又看看她:“啥意思,你偶像在地里?” “……” - 下午一张物理考卷发下来,江萌的心情彻底被毁了。 晚上还是她值日。 赵苑婷从教室里出来,看走廊上的江萌:“你书包都理好啦?卷子怎么还在桌上,别忘了带回去签字啊。” 江萌背着身,闷闷不乐地说了句:“知道了。” 赵苑婷走远了。 过了会儿,她又噔噔噔跑回来,进了教室,把江萌的试卷哗啦一拎:“唉,还是我帮你搞定吧。” 江萌回过头看着她。 赵苑婷挥挥手里的试卷说:“攒个人品,争取早点加上谢琢。你也帮我劝劝他,做人别这么高冷嘛!” 江萌摊手:“我说过啊,我说你什么时候把不加女生的高贵毛病改改,结果被他翻了个白眼。so,你要么跟他邮箱联系,要么趁早换个人喜欢。” 赵苑婷扶着旁边的走廊立柱,做了个撞墙的动作。 江萌朗声大笑。 她们高一的时候就做同桌了,江萌知道,在外人眼里,她们大概是相似的,开朗乐天,纤细漂亮,没心没肺,嬉笑怒骂。 赵苑婷是这样的,江萌也可以装成这样。 江萌在心里感谢她,每次到家长签字的环节,赵苑婷都会帮她这个忙。她不会追着她问家里事,只是说:没问题啊,签个字又不难。 只有很亲近的人才会看到她的窘迫。 她结交的朋友身上,往往有一种共性,他们细腻而又云淡风轻。 江萌上了回家的公交,48路要绕很远才到她家,她每次上这趟车都得在市区游荡很久才能到家,但有一个好处,没什么人。 她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刚把窗户斜开一点缝,听见外面校门口有人喊了声“陈迹舟,xx要给你当老婆!”熟悉的名字让她眼波顿住,循声望去。 没找到声源,但见到有人置身事外地从流言里走了出来。 面对这种直球追击,陈迹舟通常不予理会。 他往前走,经过后排车窗,偏眸投来一眼。 陈迹舟上了车,到她面前。 “你今天自己回去啊?”江萌问。 陈迹舟每天放学雷打不动地打半个小时球,江萌一放学就撤,跟他碰上的概率不高。 他在她旁边坐下,应该是有点累了,后背找到支点倚靠,松下了筋骨,手臂也自然地搭上椅背,声音有些疲倦:“你祥子叔起义罢工了,我这两天自食其力。” 江萌笑了一声。 第10章 过了会儿,她说:“谢谢你这么给我面子啊,还好好去说。” 还说她做媒那个事呢。 陈迹舟:“看在你这媒人的份上,我也得有点儿风度啊。” 顿了两秒,他又稍稍正色道:“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江萌问:“你很反感吗?” 他说:“我不想你因为我感到为难。” 江萌沉默。 她想,这人就属于天天嘴上说自己佳丽三千,其实是一滴水都泼不进他心里的封闭体质。 小学每年的暑假一起看反复重播的仙剑,他喜欢李逍遥,所以把自己的网名也改了,男孩子在涉世未深时似乎总有一些江湖梦,不过风里来雨里去的侠客是没有爱情的,就算有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还是一个人御剑飞行,了无牵挂比较爽。 江萌笃定陈迹舟是这么想的。 她说:“但我总是找不到很好的说辞,婉言谢绝也是说话的艺术嘛。” “你就说我喜欢男的。” 他的语气随意到甚至让她感到了讽刺:就这么简单的理由你都编不出来? 江萌缜密:“谣言传出去怎么办。” “随便传。”陈迹舟闭了眼睛。 江萌笑说:“完啦,以后给你送情书的都是男的了。” “那正好,来一个我踹飞一个。” 因为是闭着眼说的这话,所以他并不知道江萌正在看着他笑。 没听见回话,陈迹舟才掀起眼皮,对上她生动又漂亮的表情。 塑料袋挂在她的手腕上,陈迹舟注意到,她在学校超市买了两个肉松饼。 江萌淡去了笑意,歪头看向窗外。 她喜欢这趟车,因为足够久。 毕竟知道没有什么温暖的晚餐在等着她,还不如悠闲晃荡。 因为中考没有考好,高一那一年,江萌没有被分到重点班,爸爸为此有近乎半年的时间没有和她沟通。 江萌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暴力,因为他们偶尔还是会有简短交流的,但大多数时间,江宿都在惜字如金地对待这个不太拿得出手的女儿。 江萌的父母都太过优秀。 上了二十年的学,成绩从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的江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的孩子屡次淹没在人海里的排名。 他索性就不面对。 母亲不是顾家的性格,花在学生身上的精力更多,有一阵子每天早出晚归,忙着评职称,不管家里琐事,江宿和江萌独自在家的时候,他做好一桌饭,不会喊她出来吃。 如果江萌自己发现晚饭做好了,她坐下,江宿也不会批评她,沉默地捱过餐桌时间,然后各做各的。 如果她没有发现,晚一会儿出来,桌子就被收得干干净净。 家长会他不去。 卷子他不签名。 他会送她去学校,但一路上一语不发。 她每天揣摩无数个破冰的台词: 爸爸,你喝可乐吗? 爸爸,要不要一起看球赛? 爸爸,你为什么不理我? 爸爸,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可是没有用,他完全把她当做空气,连供她讨好的台阶都不给。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之前文理分科才好一些。 江萌不算很记仇的性格,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她不会把当时的痛楚拿出来自我折磨。可是症结就像淤泥一次次堆积,终于在性格里落成病灶。 这可能就是所谓潜移默化的过程吧。 她骨子里最为严重的恐慌是遭遇冷眼,所以她对所有人笑脸相迎。 她 想要做一个快乐的,友好的女神—— 实在不行,快乐友好的女神经也可以。 想到这儿,江萌被陈迹舟的声音打断思绪:“回家吗?” 江萌抬脸:“嗯?” 前面一站是大学城。 “这站下吧。”他说。 车子停稳,陈迹舟看她还在愣神,没再等候回答,他把书包搭上肩膀,起身到后车门。 他下了公交后,在车站站定几秒,好像在用这几秒钟的时间和自己打了一个赌,赌她会不会下车。 耳边传来公交车门关上的声音,他回过头,果真见到稀里糊涂跟下来的女孩子。 赌赢了。 陈迹舟笑了一笑。 江萌风中凌乱:“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啊。” 他悠闲地往前走,信手拈来个借口:“想吃私房菜了,你陪陪我。” 江萌哦了一声,跟上去,悄悄地把她的肉松饼塞进口袋里。 第7章 第7章遥远得宛如前世电影 走在陈迹舟的身边,晚风都轻了很多。 站点是熙攘热闹的大学城夜市,出摊的铺子散发诱人的食物香味。 刚刚成为大人们的学生在这里悠游地生活着,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像两颗天真清澈的水滴,融入了自由广阔的人海中。 江萌拉着书包带,左右看看:“你想吃哪家啊?听说这儿有个云南菜不错。” 他本来也没什么想法,“都行。” 陈迹舟走在前面,忽而耳边传来一声:“诶等一下。” 江萌说着,回头看到路边某家小店,于是将他往回拽了一把。 “冰淇淋。” 她说着,抓得并不牢固的手心滑落,不小心拉住了对方的手。 陈迹舟还没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但在握着手的这一秒里,两个人都有所停顿。 震惊的江萌倏然回眸,手心像被出锅的蒸汽烫得发痛,立马要松开。 江萌试图放开手,但他反而紧紧地收了一下骨节。 陈迹舟不经思考做了一个反握的动作,像要把这份触碰无道理地延续下去。 江萌更为迫切地,几乎是用甩开的动作,脱离了他的掌心。 潜意识替亲昵行为做出的反应。 一个想要握紧。 一个想要逃离。 江萌终于收回手,小跑了几步到那家店门口,踩上店门口的小台阶,若无其事地重复一遍:“我想吃这家店的冰淇淋。” 陈迹舟看着她发红的耳朵。 脸红不一定是因为害羞,也可能是因为惊慌失措。 “……嗯。” 在台阶之下,他背过身去,沉默等候。 陈迹舟把手塞回裤兜。 晚风吹散手心里的余温,也吹走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牵手是不被允许的。 过了会儿,江萌凑过来,在他耳边偷偷地说:“完了,我没带多少钱,我发现他家好像有点贵。” 他本来看着地上,走神似的,没应声。 江萌以为他没听清,正要再说一遍,陈迹舟转过头,看向她,嘴角扯出一个笑,“跟我出来还担心钱,陈老板的外号要还回去了。” 她看看他没有笑意的眼睛。 长街尽头,一轮橙色的太阳落了下去。 - 几天之后,班长宋子悬在课间给江萌递了个话:“李疏珩说放学等你,他们体育课,你路过操场的时候找他一下。” 江萌抬脸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好像有东西给你。” “好。”她点头。 李疏珩在美术班,他们的画室不在这栋教学楼,江萌跟他很少碰上。 她按宋子悬的指点去了操场。 江萌过去的时候,学生们刚做完仰卧起坐,正在整理场地。 她远远地看到李疏珩拿着垫子进了体育馆的器材室。 江萌和李疏珩并不算很熟,只是分科之前同班,有一阵子坐过前后桌,聊天聊得挺多的,她对他印象最深的两点:他的爸爸是初中一所私立学校的老师,其次,他会摄影。 他经常在空间晒摄影图,水平可圈可点。 于是她征选书模之前想起来,身边有个能借用的人才,想让李疏珩帮她拍几张照试一试效果,好看的话当做她的模卡也不错——听说专业模特都有这个东西。 李疏珩一回头,江萌就站在器材室的门口,冲他笑:“嗨!” 见她过来,他把书包取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相片袋:“我姑姑出远门,等了一个月照相馆都没开,我周末找了个地方帮你洗出来,我想的是就算用不上,你的照片还是给你。” 江萌还没看照片就说:“真是麻烦你了,多少钱我给你吧。” “不用,这点钱。”他默了默,随后说,“你请我吃个饭好了。” 这话可能是在开玩笑。 但李疏珩长了一张正统书生的脸,单薄的镜片让他显得斯文、正经。就算面露笑意,也只是嘴角翘起一点微弱的弧度。 男生的身上有着清冷纤弱的艺术生气质,倒不是体态多么弱不禁风,是她常常觉得他的眼中似有成堆的云淌过,而天空的底色并不是晴朗的蓝,是雨前忧郁的灰。 他学了美术,骨子里却没有任何浓墨重彩的成分。 第11章 即便话语里有打趣人的意味,也无法让氛围流露出轻松自如的欢乐。 江萌:“我还是给你钱吧。” 李疏珩笑了。温淡、轻声:“让你为难了吗?” 他说:“开个玩笑,真的不值钱。你要是非要给钱还不如还给我,太伤感情了。” 江萌点头说:“好吧,那谢谢你。” “客气。” 话音刚落,刚被风带上的器材室老旧的门被“嘭”一下推开。 陈迹舟每天放学会在操场打会儿球,今天场上有人多领了一个球,他是过来还球的。 骤然亮起的天光铺在室内的两人身上。 他们同时抬头。 陈迹舟也愣了下。 他本来和外面一起过来的同伴聊天,脸上还挂着轻微的笑,这会儿脚步顿在了门口。 紧接着,他用近乎逃避的姿态,下意识地把门又关上了。 江萌的身上暗了暗。 没过几秒,门又被一下推开。 两人再度混乱抬头。 有人终于想起来,他是来还球的。 外面男生意识到什么:“怎么了,谁在里面?” 陈迹舟没进门,远远地把球往框里一丢,堪堪从李疏珩的后背靠肩膀的高度擦过,但又没有碰到他。 他再次关门时,回答了一声:“没谁。” 江萌的视角看那颗球飞起的角度十分惊险:“……吓我一跳。” 李疏珩定格在原地。 他低着头想,其实并不险。 对球技高超的人来说,球飞出去的唯一路径被牢牢掌控在手,差一点出错的假象也好,化险为夷的结果也好,其实都在预判之中。 “你不要紧吧?” 江萌见李疏珩轻轻摇头,舒了一口气,随后斜了一眼窗外:“没轻没重的,一会儿我替你骂他。” 陈迹舟把门关上那一刻,李疏珩的视线平移过去,只看到背后的门板上装着足球的兜网在摇晃。 江萌在兴致不错地翻着照片。 他知道,她是不会骂他的,这话很排外,是一种护犊子的衍生姿态。 暗下来的器材室里,李疏珩把书包背上,江萌还在欣赏照片,他静静地看了看江萌的脸,大约半分钟出声:“出去说吧。” 壹零五七二九柒七一八 江萌和李疏珩聊了会儿天。 江萌是动静皆宜的性格,她是动是静,取决于和她相处的人是什么样的。面对李疏珩这样温文尔雅的男生,她就会很讲礼貌,带有社交性的友好,而不存半点亲近的私心,替这类人维护好他们自带的隐形边界。 江萌觉得她和李疏珩身上是有相似之处的。 同为教师子女,背负了一些期待。 父母一刻不停地指教,拨正,对边界感的严格把控,用尺子在度量孩子的人生,为确保他们的轨道运行正确,必须不出半分差池,才能拥有书香门第该有的体面事业与辉煌将来。 最终,不论真实的个性如何,起码要具备看起来很有素质的外形和谈吐。 某种共通的感受,从李疏珩提起他的父母开始。 他在家里被训练到没脾气,筷子交叉拿都会立刻被赶下餐桌,去旁边鼻子顶墙站着——学不会规矩就别吃饭了 。 江萌自认为在规则的执行上要差一点,纵然她表现得乖巧。 如果她是暗涌,李疏珩就是已然被磨平的淡水湖。 他优秀得如同机器运转。 “陈迹舟好像一直很受女生欢迎?” 有人在打球,十分瞩目,操场旁边围了一群放学都舍不得离开的女同学,李疏珩出声时,脑袋偏到那个方向,眼神与许多人一起,落在少年张扬的气场里。 江萌习以为常,懒得往那边看:“是啊,体质问题吧。” “体质?” 江萌想了想:“就拿明星举例吧,有的明星长得特别帅,业务能力特别强,舞台魅力也是杠杠滴,不过就是火不起来。但是有些明星呢,长得像个奇行种,那大饼脸像被搓衣板拍过一样,成天舞台划水,人气值还是top,你说气不气人。” 江萌越说越是气呼呼的,手臂都环起来了,蹙眉的小表情,俨然是想起了美强惨的自担和奇行种的对家。 李疏珩总结了一下:“就是命吧。” 随后,他把话题拉回到陈迹舟身上:“命犯桃花。” 江萌觉得他这个词总结精准,展颜一笑:“有文化。” 今天有一点火烧云,在暖橙色的天光里,江萌笑得粲然,她对上李疏珩稍显沉静的眼睛,表情慢慢收敛。温和的傍晚,对视了几秒,两人都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几乎是同时出了声—— “你为什么会跟他成为朋友?”他问。 “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她说。 话题居然同时落在了第三个人的身上。 然而谁也没有来得及回答,身后有认识的人过来拍了拍江萌的肩:“江萌,你爸爸越来越帅了。” 她一抬头。 江宿立在门外绿化带一侧,横斜的竹影之中。 江萌跟李疏珩告别,在爸爸的注视下飞快地跑过去:“你今天怎么来接我啊。” “我来接你都很稀奇了?”江宿淡淡一笑说,“看来很久没来了。” 他接过江萌脱下的书包,拎手里:“怎么又沉了。” 江萌笑笑说:“我们已经进入高三备战期啦。” 江宿每次都掐点到,门口没车位,他的车只能停在很远的地方,但大多数时候,他只会等在车里。 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江萌走在爸爸的身后,落在他的影子里,像被保护。 “那个男同学是班里的?”江宿问她。 “不是的,我没早恋啊,他是搞摄影的,”江萌赶紧摇着脑袋撇清关系,“他给我们都拍了很多照片,也给我洗了几张。” 江宿慢了慢步子,等江萌走到他的身侧:“我看看。” 江萌把照片递过去。 他看着其中一张,稍微久了些,眼底露出一点自然的笑意:“这张漂亮,笑起来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萌只瞥了一眼照片,又紧盯着爸爸的脸色,快速地笑了一笑,很快,笑里便涌起许多五味杂陈的感情,喜悦、酸楚、或是追怀。 她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呀?” “有张照片很像,”他回忆着,“回去找找看还在不在。” 安静的车里,江萌发现爸爸今天可能心情不错,没再逼问她李疏珩的事,看起来他不打算再怀疑什么。 她想起刚才李疏珩那个被忽略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跟他做朋友? 如果他不问,她不回忆,差点都忘了,她跟陈迹舟做朋友的经历,也算和爸爸有关。 江萌的好朋友是经过父母筛选的。 她从小被明令禁止和外面脏兮兮的小孩玩,他们来路不明,天天在外面跑啊闹的,爸爸妈妈不喜欢。 而她留在身边的朋友们,谢琢就不用说了,祖辈富庶,行业龙头企业家的公子哥。 陈迹舟的优势,江萌倒不是很能看透彻。 王老师在学校的那套两层楼小独栋,什么都好,就是房龄太老了点,八九十年代建的,梅雨天容易有些渗水之类的麻烦,有的时候水积多了,从院子里下水的洞口淌出去,那里动不动淤起几层薄薄的青苔,江萌有几次过去玩,见王老师蹲那儿,一边费劲地刷地,一边说让她自己找零食吃。 他的老式别墅里,处处有着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简陋。 她不知道陈迹舟的外公有什么过人之处,让父亲对这位长辈十分尊敬。 那天,江萌跟着爸爸进家门,她等着开门的时候掏了一下口袋,里面一颗珠子滚到地上,一下就溜了很远。 她没来得及捡珠子,先把掉在脚边的一个小零食拾起来了。 江宿的视线扫到墙角,又看向江萌:“和谁出去玩了?” 弹珠能是什么好东西? 趴地上玩的。 她还没回答,便听爸爸说道:“不要什么脏东西都往家里带。” 江萌正准备过去捡弹珠,被他说得愣在那里,不知道还该不该要。 “是舟舟给我的。” 他们说,他的外公是党委书记。 在她还不知道这个复杂的职称怎么书写的时候,年纪小小的江萌就了然,那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会让她一向大义凛然的父亲弯下高贵的腰身,主动拾起一颗儿童弹珠。 江宿:“扔在门口很难打理,自己找空间收拾起来,别到处乱丢。” 弹珠从男人干燥的掌心慢腾腾地滑入玄关的储物篮。 他冠冕堂皇地丢出一个理由,再顺着台阶而下,好自然地接纳那并不讨喜的“脏东西”。 他英俊,清冷,深邃,是许多年轻女孩的梦中情人。 可他自私,虚伪,也凉薄。 人人都说,父亲在家中的作用是顶梁柱,江萌只觉得,她的爸爸像极了一面网。 第12章 让她能够呼吸,却无法脱离。 小小的江萌隐约意识到,她和陈迹舟的这段友情关系,是可以进行下去的。 半小时前。 小男孩跑到她的班级找到她,鼻子和手掌一齐贴紧了窗户,一张生动的脸出现在幼儿园教室漂亮的窗花之间:“江萌江萌江萌,出来出来出来,江萌江萌江萌,出来出来出来……” 他在门口念了好半天的经。 江萌只好迎了过去。 陈迹舟是从大太阳底下一路狂奔过来的,额头还汗涔涔的,气都没喘匀,把手一伸,“喏,给你一个特别的弹珠。” 透明的珠子,被火热的红色点缀。 她问哪里特别? 他把它举到阳光底下,江萌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又听见他说:“能不能看出来,这个红色的地方连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形状?” 江萌看不懂,只盯着他的脸看,看他亮亮的眼睛,看他脸上的光晕。 小时候的他样貌清秀,皮肤雪白,五官立体漂亮,脸又小小的,特别像个文气的小姑娘。但是开口就不像小姑娘了,一开口就成了顽皮讨打的小纨绔。 随着长大,童年的分辨率越来越低,那些画面,对如今的她来说,遥远得宛如前世电影。 可她清楚记得,她问他:“这是什么。” 他郑重地告诉她:“这是心脏。” 她第一次知道心长什么样子,又接受它以一尘不染的状态被过渡到她的手中。 最透明的心境,最无暇的奉送,不能够被功利牵连。 是陈迹舟的心脏。 第8章 第8章来给他的小跟班撑腰…… 江宿真的在家里翻箱倒柜,翻到了那一张勾起他回忆的照片。 最后,他把两张照片叠在一起,给江萌看。 两张照片上的江萌都是侧身往右边镜头看的姿势,带了一点笑容,所以才会被他认为有相似之处。 不同的是,小时候这张照片,她是被爸爸抱着的,妈妈站在旁边,拍照地点在一个园林。 年轻的父母都是数一数二的高颜值,二十几岁的时候,似乎都不是现在这样不苟言笑的样子,背景的绿荫让她仿佛感受到儿时那阵温暖的风。 江萌翻到背面,是爸爸十几年前的字迹:「宝贝的第五个生日」 江宿说:“是不是一模一样?” 江萌握着照片,觉得深处震荡,害怕说话声音发颤,只能合着牙,简单应答:“嗯。” 很奇怪,如果他总是硬邦邦的,江萌都快习以为常了。 但凡收到一点善意,迷茫的思索就会无法停止,让她酸楚。 江萌的指尖碰在这行字上面。 她很久没有接近过,如此直白磊落的爱。 可是从哪一天开 始,就要变得那么小心翼翼了呢? 感情里最大的残忍是忽冷忽热。对人伤心,一定是因为还有期待。因为拥有过,所以才企盼着失而复得。 照片底下压着书,书上的诗文写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少女时期对于爱的渴望,偏偏得到最残忍的解答。 夜里,江萌找了个催泪的电影看,两个小时之后,枕头都湿了。 她才想起来还有张卷子没做完,擦擦泪坐起来,想问问陈迹舟他们班有没有提前做这张,于是打了个电话给他。 好一会儿,对方才接。 江萌喊他:“陈迹舟。” 他声音很低,非常含糊,像是在把脸埋在被窝或者枕头里说话:“怎么了?” 江萌一惊:“你睡着了啊?” 她这才看了下时间,都快一点了,她以为他会每天熬夜打游戏的。 静了几秒,接下来的这声回答没在枕头里了,清晰了许多,可能是他把被子掀开了:“没呢。” 江萌本来想说,睡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但他又非要说没睡。 她忽然忘了通电的本意,默了默,轻轻喊他:“陈迹舟。” “嗯。” “陈迹舟。” “江萌。” “陈迹舟。” 他笑了,浅浅清清的少年音很动人:“我的名字这么好听?” 这时的声音显然已经醒了。 江萌像是在做一个测验。 她很想要证明,这世上有人不会对她冷暴力,会让她每句话都得到回应,让她不担心说完这句就冷场。 哪怕她只是烦人地重复他的名字。 因为存在这样的人,所以总委屈地认为,她不该遭受那些冷落。 “陈迹舟。” “再不说事我挂了。” 她听到他起床走路的动静。 “你干嘛去?”她问。 “找水喝。” 她听着那头的动静。 他推开厨房的拉门,打开冰箱,拿矿泉水。 等他那头再静下来,江萌说:“你怎么不挂?” 陈迹舟:“等你说话呢。” “我没什么事,”江萌的语气有愧疚,“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不是说了我还没睡呢。”他喝完水了,关上冰箱门,往回走,懒洋洋地催,“赶紧说吧,什么事啊。” 沉吟了片刻,江萌讷讷地说了一声:“真的没事。” 陈迹舟也安静。 他没批评她,没有不耐烦,他就沉默地等着她开口。 她此刻思维钝缓,过很久,不见那头出声,又小心地喊他:“陈迹舟。” “还在呢。” 他低沉的声音仍然亲近耳朵和心室,让她安心。 最后,江萌终于放过他:“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陈迹舟默了默,声音凉凉的:“你最好真的没事。” 然后他说:“晚安。” 江萌自己把那张卷子做完了,她这会儿还没什么睡意,可能是那个电影后劲太大,她打开q.q,又找到a:「你还在吗?」 a:「嗯」 江萌:「这么晚」 a:「工作」 江萌:「你做什么」 a输入了半天,发来一句:「艺术,晚上才有灵感」 江萌:「哦,那你几点睡?」 a:「看我有灵感到几点吧」 江萌:「那你先搞你的创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点长,我慢慢打字。你要是睡觉,明天起来看也行」 a:「好」 江萌给他说的故事,是几米的《星空》。 一个孤僻的少女,和一个孤僻的少年,因为难以融入这个世界,相约逃离生活的城市,流浪到山里看星空。很长的几段文字发过去,江萌讲得很细致,她说:「这是我小时候,我父母带我去新华书店读的绘本。」 a很认真地读完了:「很有深度,也适合成年人看。」 江萌:「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长大了,他们也不会陪我看了」 a:「可以换种方式去感受,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会试一试成为故事里的人」 江萌:「怎么试?」 a:「比如看星星,探险,私奔,任何角度都可以啊」 私奔? 对她来说有些刺眼的词汇。 她跟谁私奔啊? 江萌:「好荒唐」 a:「你应该说,好浪漫」 江萌:「……我只会觉得很危险」 a:「书呆子」 江萌没跟他抬杠了。 她很喜欢有人陪她熬夜的时光,不过怕打扰他工作,她尽快说了晚安。 手机的两端,都在清醒地熬过绵长的夜。 江萌并不是从小就乖顺。 她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时候,想起以前。 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回被妈妈批评,她闹脾气格外严重,哭得震天响,在书房工作的江宿实在受不了,不顾小孩子大冬天只穿着线衫,就把她拎到门外:“哭完了再进来。” 隔一道门,江萌听见叶昭序骂他:“你干嘛把她锁外面?” 江宿冷冷:“既然你教不好,那我替你解决。” 江萌有时觉得,她只是父母较劲的工具。 家门口黑灯瞎火的,她坐着害怕,过一会儿哭哭啼啼地走到楼下锻炼的器材区,一屁股坐在跷跷板上。 那天陈迹舟回来很晚,兴致不错地提着他新买的机甲玩具,路过社区的器材区,结果发现大晚上的这里居然还有人。 他发现她只穿了薄薄的线衫和线裤,十分震惊:“你被逐出家门啦?” 江萌看看他,红彤彤的鼻子鼓了两下,差点又要哭了。 陈迹舟赶紧过去,拉着她的胳膊要把人拽走:“别哭,你别在这里挨冻啊,去我家。” 江萌把手拽出来,执着道:“不去,爸爸妈妈会给我开门的。” 陈迹舟又扯着她,立刻拐了个弯:“好吧那回你家,我帮你把门敲开。” 江萌还是固定在原地,被点了穴一样不跟他走,她扁扁嘴:“不要,他们发现我不在,会来找我的。” 第13章 陈迹舟惊讶极了,有点想问问她你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啊? 有的人好像特别喜欢用自虐的方式引起别人的关注可怜,可是会可怜你的人根本不会让你有自虐的机会啊! 他点点下巴,认真地研究了一下江萌其人。 渐渐地,陈迹舟看她的眼神都饱含同情,听说那种智力有问题的小孩子不太容易升上初中,他有点怕她读不完小学。 这确实有点太可怜了。 他什么都没忍心说,快速地把棉袄脱下来给她:“你等我。” 他蹭蹭蹭地跑远了,很快又蹭蹭蹭跑回来,怀里抱着一件军大衣。 他一边说,一边把厚实的大衣给江萌穿穿好—— 其实没穿好,他想把她胳膊塞袖管里,结果塞了半天也没进去,她的一条手臂就折在衣服的腋下部位。 但他不知道,还满意地擦擦掌心:大功告成! 跷跷板的一头只有一个位置,陈迹舟左右看看,在她的脚边坐下。 过了几秒,江萌自己窸窸窣窣地把胳膊放进去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心血来潮,突然兴奋:“我给你玩我的赛车吧,新买的,帅不帅。” “不要。”江萌的耳边传来咯噔咯噔的机械音,头都大了,她推开他的手,捂耳朵,“好吵。” 被退货了,陈迹舟难为情地搔搔头发:“噢。” 陈迹舟打量打量她还有婴儿肥的脸,又找话说:“你哭起来脸圆圆的,鼓起来了,就像那个小猪熊,正好还只有两颗大门牙。” 江萌想说,我的牙齿会长出来的。 但她没有骂他,轻声地问:“我是小猪熊,那你是哪吒吗?” 陈迹舟撑着脸看她,笑得像个迷你版混球:“是啊,以后我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你就跟我一起战斗吧,小熊熊。” 他说着,特别想伸手捏一下她的肉脸,也真的这么做了。 陈迹舟捏完她就迅速扭过脸,捧着腮帮,耳朵红红,很像怕下一秒就要因为揩女生的油被锤到地里,因而短暂装乖。 他安静几秒,又瞄她一眼,发现江萌根本没打算揍他,于是邪恶一笑,变本加厉地伸手捏了她另一边脸蛋。 做完这个动作,陈迹舟很模糊地嘀咕了一句“你好漂亮”,然后满脸通红地起身,犯了事要窜逃似的。 江萌没管他瞬息万变的情绪,着急地问:“你要走了吗?” “我不走,我去找个垫子给你坐。” 他说完,又退回来,两根手指卡着下巴,看看她,仔细琢磨:“我再找个围巾给你围。” “……” 走两步,他又回来了,看看她的脑袋,灵光闪过:“我再找个帽子给你戴!” “……” 江萌盯着他离开的拐角,很快见到他从那里折返。 陈迹舟从不会在她的世界里下落不明。 他不会走的,其实她根本不用问。 他们坐在跷跷板上,看天上的星星。 江萌给他讲了《星空》的故事。 陈迹舟听得挺起劲的,手肘搭在旁边的器械上,掌心撑着脑袋,小时候就会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像一个快活小神仙,还会微微笑着附和她:“好啊,看星星也很不错嘛,就是天有点冷。 “离家出走?那太好啦,我早就想实施了,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但过一会儿,他就歪着脑袋,眼皮耷拉下来。 江萌问:“你想睡觉了吗?” 如果他说要睡觉,她一定会说,你回去吧。 可是,又怕他真的要回去睡觉,她会有一点点失落。 嗯……其实不止一点点,一个人待在这里的话,她真的会很伤心的。 陈迹舟一下把眼睛睁开,听她这么问,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想,一点都不想。” 江萌的心有开关,就像这城市里的万家灯火,稍有熄灭的征兆,就被他啪一下点亮。 陈迹舟说着不想,声音渐渐弱小下去:“我一点都不想睡觉,我一点都$%#@……” 江萌:“你困了啊,陈迹舟。” 紧接着,一颗脑袋就栽在她的身上,他旋即被撞醒了,又马上挺直腰杆,双目坚毅,炯炯有神,不超过三秒:“我不困,我不困,我%@#,我……&$%……” 陈迹舟坐在地上,低了一节,脑袋一垂就伏在了她的膝头。 江萌没有把他弄醒,她把宽大的棉袄分给他一点,遮住另一只小小的身体,把他罩在怀里。 陈迹舟在梦里还在念经,小小的拳头放松地放在她的腿上,这回倒是口齿清晰,让她听懂了。 他说:“不要伤心了,我会陪着你的。” 那天江宿忙完工作,他老婆躺沙发上睡着了,孩子也没人管,开门发现,江萌不在家门口,他心急地出去找了一圈,最后看到两个小朋友在跷跷板旁边睡觉,他于心不忍地过去,把熟睡的江萌抱起来,干燥掌心帮她拭净泪痕,江萌睁开朦胧的眼,听见男人的道歉。 他会为自己不尽责的教育方式自我反思,低声说着:“不哭了,是爸爸不好。” 旁边还有个睡得东倒西歪的。 “舟舟。” 江宿又把陈迹舟喊醒:“别在这里睡,我送你回家。” 陈迹舟伸个懒腰,来了点精神,他灵活地站起来说:“不要你送,我自己回。” 他又看了看江宿怀里的江萌,然后字正腔圆地跟他说:“叔叔,她很怕冷的,也很害怕一个人,请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陈迹舟很清楚,他的话在大人那边没有丝毫效力,语气再严肃,他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孩。 陈迹舟从不盼着从家长那里得到什么——能够被平视的可能,或是经过妥善思考后,对他们报以尊重的应答。 他也同样讨厌任何敷衍的承诺。 七岁的他就懂得,放走所有对人与事的期待。 于是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陈迹舟转身就跑了。 - 陈迹舟一觉醒来,看了眼时间,居然九点了。他起了床,洗漱的时候迅速地扫了一下两个手机,都没有消息。 陈迹舟以为家里没人,他抓着头发,把门一开,就看见他妈在那悠闲拖地呢。 陈迹舟顿了顿手里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喊我起床?” “啊?”王琦挥舞着拖把,看都没看他,冷嘲热讽说,“我还当你辍学了准备去当街溜子呢——脚!抬起来!” “……” 拖把挥过来了。 陈迹舟拎着书包就跑。 身后的王女士叉着腰高喊:“转性啦?什么时候上学这么积极过!” 陈迹舟当然不是因为上学积极。 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正好大课间。 陈迹舟慢了一拍,到操场的时候,课间活动已经结束了。 他没有前往自己的班级。 散场是往西边走,14班在最东边。 他背着书包逆着人流,一路往里面跑过去。 路上有无数人跟他打招呼。 甲:“早啊陈总。” 乙:“陈迹舟,你干嘛去!” 丙:“哎你是不是迟到了啊!怎么这个点才来上学?” 丁:“卧槽是我男神!快看啊帅死我了!!” 陈迹舟都来不及分辨对方是谁,统统模糊地应:“早”、“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他们像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而他奔赴目的地,没空停下来应对每个人的热情。 陈迹舟是有点慌忙的,错乱的。 从起床、飞快地洗漱穿衣、出门打车、飞奔到操场、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难挤的人群,这一个早晨里,不做任何停顿,紧急流逝的所有片刻,都成了他停下脚步这一个瞬间的铺垫。 见到江萌,他的时间才被重新拨到正轨上,开始嘀嗒运转。 江萌本来安静地站在人海之外,没什么表情,和她的同学一起等待着拥挤的队伍往前移动。 她目视四周,很快,惊诧地盯紧逆行过来的少年。 陈迹舟拨开最后一批人流,他弯着腰,扶着膝盖喘了几下,然后迈着松散的长腿,走到江萌面前,他头顶那几簇不听使唤的发梢还凌乱地支着,轻轻呼出一口气,附着在身心与四肢百骸的沉重牵挂,都在此刻降落,他走过来,看看她低垂的眼睛问:“你还好吧?” 江萌见他背着书包,疑问连篇,错乱地问着:“你怎么,你才来学校吗?来找我吗?” 陈迹舟缓过劲来,依稀可见她的脸颊有点水肿,双眼皮都被撑得饱满,漂亮的褶都没了。 他听她昨晚的声音就不对劲,还真猜对了。 “是啊。” 陈迹舟正歪着脑袋看她,英俊的脸在晨光里刚刚苏醒,痞气豁达的样子,颇有英雄主义电影里那些济世大侠的风范,来给他的小跟班撑腰,或是送温暖。 第14章 十七岁的好朋友不能够牵手。 十七岁的好朋友也不能够随意捏脸。 于是,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发顶,声音也轻轻的:“来看看我的小猪熊,昨天晚上为什么哭。” 第9章 第9章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旁边的人往一个方向流动,虽然拥挤,却又友善地为他们留出一方小小的空间,她安宁地停泊在一个庞大的旋涡里。 江萌在吃惊的状态里,好一会儿才答道:“我没什么啊,就是看了一部很感人的电影而已。” 陈迹舟:“是吗?什么电影。” “忠犬八公的故事。” “看了八遍,哭了八遍?” “嗯,第九遍了。”江萌纠正。 他笑了,然后说:“没骗我吧?” 江萌摇头,抬手搓搓眼皮,郁闷地想,有这么明显吗? 陈迹舟躬下身,撑着膝盖,视线与她等高。 他又仔细看看江萌肿肿的眼睛,笑意淡了许多,这次是认认真真地发问,“没骗我吧,江萌?” 江萌失笑:“真的没有啊。” 陈迹舟的头发很软,在风里颠三倒四,很像她看过的那些动漫男主角。 而那双漩涡中心的眼睛,始终没有被风吹乱,坚定地看着她,在等待她的正确答复。 她说:“你难道就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时候吗?” 江萌重新汇入人流中,往前走,“可能也没什么原因,突然心情低落,想看一些催泪电影。” 陈迹舟低声重复问题,“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时候?” 他手插兜里,低着头随她往前,一边思索,一边慢悠悠地走了几步,“一般不超过十分钟——说多了,五分钟,没演完片头我就好了。” “你心态真好。” 陈迹舟说:“称不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我是懒得为难自己。” 他骨子里那股慵懒松弛的劲儿,江萌纵使学不会,也受到感染。 陈迹舟胸中平缓,步调终于悠闲了些,跟江萌并肩,偏眸看她,“下次再低落你就找我,我应该比那些电影稍微有用点。” 江萌一点也不怀疑他比电影更有用,他就像个百宝箱,一身稀奇好玩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大方,总是随便她来翻,也特别的欢迎她。 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江萌挤出一个明快的笑来:“嗯,你真好。” 你真好,和你心态真好,区别就大了。 她在脆弱的时候,就会显得很……柔软。 少年低头,摸了下鼻梁,回避了江萌再次投来的感激视线。 陈迹舟注意到旁边的严肃打量,他稍稍抬眼,就见他的班主任老吴和教导主任都站在主席台上,齐齐盯着他呢,他脚步往那边去:“既然你没事,我就放心地去接受制裁了。” 江萌心生愧疚,又把他叫住:“对了,是不是我昨天的电话害得你睡不着了啊?” 他背对着她往主席台走,江萌原以为他没有听见,但很快,陈迹舟回了头,他站在干净得无以复加的阳光里,看着女孩子发苦的表情,少年身姿挺拔而平和。 他说:“当然不是了,我是为我自己。” …… 上午十点,史政重点班。 语文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来,书丢桌面上:“半节课看名著,今天午练做个随堂检测。” 有人问:“考哪本啊?” 老师的眼睛犀利如鹰,盯过去:“你哪本没看就考哪本。” “我都看了,能不能不做?” 老师扬一扬下巴:“你上房揭瓦吧,快去。” 没人说话了。 陈迹舟找老吴补了假条,又趁课前去吃了点东西,预备铃响了才回教室,他平时习惯走后门。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一抬头就看见有人迈着长腿自由散漫地进来了:“迟到了还走后面,我说有些同学,在家里当惯了少爷,来学校就把你那臭德行改改,没人惯着你。” 所有人回头看。 老师阴阳怪气的话还没说完,陈迹舟已经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又不疾不徐地绕到前面,最后规规矩矩地敲了门:“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老师冷冷:“进。” 陈迹舟回到座位上,听见同桌韦智文小声嘀咕:“她好像更年期来了。” 他坐下,放书包,“别这么说,是我不礼貌。” 陈迹舟没带名著,勾勾手。 韦智文把书推过来。 陈迹舟瞄了一眼,觉得这些文字很眼熟,“看两个月了,你这林黛玉怎么还在进贾府,什么时候翻到下一回?” 韦智文咬牙。 此人个头小小,心眼也不大,一下就把三八线上的书抽走了。 “……” 陈迹舟看他心情不快,把他桌上另一本拿过来,翻开,又往后桌懒散一靠,跟他打商量:“你看上册,我看下册。” 韦智文没话说,又盯着那一页看了五分钟。过会儿,瞄一眼往教室外面走的老师,暗测测地探过来脑袋:“你早上干嘛去了?” “睡懒觉啊。” “……”好理直气壮。 韦智文习惯了他游戏人间的日常,问他正经事:“我女神最近是不是和那个姓李的走很近。” 陈迹舟翻着书,漫不经心:“你哪个女神?” “江女神。” 陈迹舟的手指顿了顿,于是那一页没掀翻过去的纸又轻飘飘地落下:“哪个姓李的?” “你明知故问啊,”韦智文用手挡着嘴巴,偷偷说,“我昨天看他俩一起走了。” 陈迹舟刚看进去的剧情在视野里模糊成了一团,慢慢地融成器材室的昏暗场景,李疏珩好像给了她一个什么东西,他们低着头一起看,两人挨得挺近的,脑袋都快靠上了。至于后来,应该是一起走了吧?他去打球就没注意了。 他把书翻过:“她跟谁玩是她的自由。” 韦智文嘀嘀咕咕:“你说是不是陆绎轩大仇得报,那小子看你不顺眼,故意膈应你来挖墙脚。” 老师从后门进来的脚步无声,陈迹舟在下面碰了下韦智文的脚,他才紧急地收敛了声音。 老师四处巡视,此刻站在韦智文身后,看看他的书,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有的人,每次把书一摊开就在那看开头,永远翻不到下一回,我把课堂这么重要的时间让出来,不是给你坐在那发呆的,心思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学习不是为我学,自己拎拎清楚。” 韦智文咬咬嘴唇,把脸埋低,一脸“再这么说我就不活了”的壮烈表情。悲痛之际,竟然发现旁边的人眼睛弯弯。 他胳膊一下拱过去,陈迹舟很敏捷地闪开。 韦智文没拱到人,更是火大,咬着牙一副要哭的样子,“不许笑,烦死了你!下次不给你看了。” 陈迹舟撑着嘴角,忍笑:“好好好。” - 江南的春夏之交,气温总是跌宕起伏的。下了一阵雨后,升温几天。 江萌本以为那次书模招聘的事没影了,没想到月末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上回那个助理姐姐说他们提前约好的模特有别的档期去不了了,愿不愿意当个替补? 江萌一下从床上鲤鱼打挺翻起来,她可太愿意了! “哪天?”她问。 助理姐姐说:“下周日可以吗?不影响你学习?” “可以可以可以。” 周末是再好不过了。 “这次拍外景,在烟溪古镇,你差不多下午两点到就行。” 江萌高兴地在房间兜圈:“yes!谢谢姐姐,你太好了,你一定会赚大钱的!” 那头被她逗笑了:“别迟到啊。” “一定一定,我定十八个闹钟。” 江萌本来还在想怎么跟父母交代,在餐桌上旁敲侧击了一番,得知他俩周末都不在家。她兴奋地找到同担的联系方式,让对方把她拉到群里。组织看演唱会的是比她高一级的学姐,学姐说到时候会帮他们一起买票。 次日,叶昭序在家。 她跟江宿的书房分开,用了个半开放式的,就在客厅一侧,隔断的百叶门敞着,她正坐在吧台青色的吊灯底下,点了根细烟,一边抽烟一边低头写字。 江萌放了学,作业已经做完了,她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妈妈没管她。 叶昭序中途接了个电话,说了两句好,然后向江萌交代:“客厅这个空调一直坏着,马上天说热就热了,我赶紧找人修一下,约了星期天上门,我估计不在家,你到时候招待一下人家。” 星期天? 江萌迟疑了几秒钟:“能不能——” 叶昭序没抬头:“什么?” 江萌:“我一个人在家有点不好意思,你让他换一天行吗?” 叶昭序:“难约,喊了好几次那师傅,你不用跟他多说,他修好就走了。害怕你就把门开着站外面。” 第15章 江萌面色为难:“但我那天可能不在家。” 叶昭序停住笔尖,终于瞥过来一眼:“你干嘛去?” 江萌扯了个借口:“我和同学约了去图书馆。” “去图书馆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江萌:“那装空调又是什么重要的事吗?换个时间不行?” 叶昭序把烟按进水里,本来斜着身子坐,转而抬起脸来,直直地看向江萌,又问一遍:“你打算干什么去?” “……” 妈妈真的很聪明,而且她的直觉太敏锐了。江萌被盯得发慌,看着电视机没接话。 “演唱会?”叶昭序问。 江萌:“不是啊,演唱会还早呢,我真的跟同学出去学习,小组讨论。” 那边没吭声。 江萌以为她心软了些,又加把火力说:“我会做完作业再出门的。” 叶昭序问:“哪个同学?” 她下意识说:“谢琢。” 这个人不太皮,学习好,一直都是应付父母最好用的朋友。 叶昭序:“谢琢星期天下午有个专业技能竞赛在宁城,你打算怎么跟他去图书馆?” 江萌怔住。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江萌后背都冒冷汗了。 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她再找借口就露出马脚了。 不对,是已经露出马脚了。 看了她一会儿,叶昭序严肃地问她:“江萌,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江萌愣了下,皱着 眉眼“啊?”了一声,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怎么可能啊。” 叶昭序静静地看在眼里。 她刚才那支支吾吾不敢言说的表情,和这个写满了“你别血口喷人”的白眼显然是不同的。 看来恋爱是没谈,但出去要干的肯定不是什么正事。 连说都不敢跟她说,更是不合常理。 比起她浪费学习时间出去玩,叶昭序更担心的是江萌在外面出什么事,万一碰上不三不四的人,后果难以想象。 叶昭序周五就不在家里了。 江萌想了个主意,把钥匙给邻居家的初中生,让那小男孩过来帮她蹲一下那位师傅,拍摄那边她肯定是要去的。然而江萌准备好要出门的时候,发现她的钥匙找不到了,平常都顺手挂玄关的,怎么可能没了呢? 江萌翻遍了家里都没有,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萌试着开了一下大门,果然发现门被反锁了,为确保安全,厨房各种设施阀门也被关掉了。 江萌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小时候父母经常用这一招对付她,怕她溜出去不安全,搬了新家之后,她也长大了,读了初中,没必要天天把她锁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坐牢”了。 江萌刻不容缓地打电话给妈妈:“你把我钥匙带走了?” 叶昭序:“跟你爸说了,他锁的门。” 江萌忙问:“你把门锁上,修空调的师傅怎么进来?” 叶昭序:“他不来了,跟我说了一声,改时间,但你也不能出去。” 江萌:“我必须要出去,不去我会死!” 叶昭序很平静:“不出门不会死,没呼吸才会死。紧要关头成天想着溜出去干什么?有什么不能等过完这一年再说?” “可是我作业都做完了啊,出去玩一下都不行吗?” “你学习是为了做作业吗?” “不要说你管我都是为了我好!” 叶昭序冷冷:“我不说,我管你是怕你过得太好,行吗。” 叶昭序自己也承认,她不擅长带孩子教孩子,因为本身性格不够柔软,加上平时工作太忙,处理江萌的事情,很多时候直接粗暴,能解决问题就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身为教育工作者的某种程度的失职,但她的确把更多的细心和精力放在了学生身上。 江萌一屁股坐沙发上,把脸埋进抱枕里。 最后,那边吩咐:“就安心待着,看看书。看不进去书看电视也行。” 江萌坐在课桌前,非常用力地在卷子上写字,她发誓,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她永远不会笑了! 她要疯狂写作业,昼夜不停,把作业写穿! 觉也不睡了,最后晕得倒在家里,给他们好看! 她甚至幻想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以死明志,让他们悔恨终身——不,实际上哪里有悔恨终生一说,过个三四年他们会再要一个孩子,很快就把她忘了,那她岂不是白白牺牲? 还是算了。 她泄气地把笔摔了。 江萌给谢琢打了个电话,本来没指望他能接,没想到电话很快通了,谢琢好像还挺悠闲的。 江萌迁怒:“你到底为什么非得今天去参加那个竞赛?” 他淡淡说:“什么竞赛?我在家里。” “……?” 江萌一时失语。 什么意思? 被诈了? 她居然被她妈妈诈了?! 这下子江萌连崩溃都没力气了。 她心如死灰地闭眼,花了很久的时间平复,随后冷静告知:“我要跳楼,谢琢。” 他的语气温柔了些:“你怎么了?” “为奸人所害,身陷囹圄。” 谢琢慢条斯理地分析:“不建议,你家那个高度下来,遗容会非常不堪,轻则四分五裂,重则‘肝脑涂地’,没记错的话,一楼有个铁栅栏,如果不幸身首异处的话,太不雅观了——实在要寻短见,其实你可以上吊。就算你的舌头吐出来两米,好歹不会影响市容。” 江萌后背发冷地打断:“够了,你真的够了!” 把电话挂掉。 她躺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又响了。 看到陈迹舟的名字,江萌接过,没等他开口说事就抢白,向好友二号宣布:“陈迹舟,我不活了,我要跳楼。” 他要说的话被堵回去,陈迹舟顿了下,来兴趣了:“真的?” 他兴致高昂:“展开说说。” “……” 江萌好想揍他两拳。 但说真的,她非常信任此人四两拨千斤的一张嘴,找到救星一般坐起来,语速很快地说下去:“我现在先不跟你说这个,今天你是军师,必须帮我想个说辞,我约了一个不能鸽的人,但我妈把我锁家里了,我得想办法跟人家重新约时间,怎么才能取得二次信任?” 陈迹舟没给她出主意,但是问她:“几点见?” “两点。” “很重要?” “非常重要,性命攸关!” 他认真说:“先别回掉,你等我。” 电话结束没多久,陈迹舟就在外面按门铃了。 江萌飞快过去,把中间的通风门打开,隔着金刚纱,看到救星站在门口。 他戴了顶鸭舌帽,帽檐遮挡了眉眼,层层遮罩之下,她只见到他显现的下颌骨线条是清晰流畅的。 江萌:“你怎么来这么快?” 陈迹舟说:“有事找你,本来就在路上了——门从里面打不开?” 江萌:“我家这个锁比较特别,从里面只能用钥匙,没有那个转来转去的锁,专门对付我的。” “备用钥匙没有吗?” “我的钥匙被收走了,”她想了想,“备用的是有一把,但是是坏的,好几年了,坏的也没用吧?” 他问:“怎么个坏法。” “断掉了,中间断的。” 陈迹舟皱眉,低声重复:“断掉了?” 他低着头,想了十秒钟不到就有了主意似的,立刻转身走了,给江萌留下一句:“你找出来,等我十五分钟。” 第10章 第10章像一片叶子被风吹起 陈迹舟很快回来。 江萌在卧室里,远远地听见他低声说话:“不用证件,家里有人。” 门板又被扣了两下。 “江萌。”陈迹舟在门口喊她。 江萌跑回来,说:“有的有的,在的在的。” 一看,陈迹舟居然带了个开锁师傅回来。 江萌愣在那里。 她小声说:“你的办法?” “对。”他点头。 “……” 师傅简单问了她两句,江萌说是爸妈出门不小心把门多锁了一道。 师傅人狠话不多,很快就拿工具开始干活了。 隔着小门,江萌看了看陈迹舟,一副还以为你多高明的鄙视眼神:“小时候你都带我翻墙的。” 她小时候住的那南三区二层楼老破大,就是顺着老榆树爬下去都不会摔死。 陈迹舟无语地看她:“13楼,我蜘蛛侠吗?” 江萌很紧张地想,这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那你也别用这招吧?” 她看了眼在忙碌的开锁师傅,又小声道:“感觉自己在越狱。” 江萌说完抬眼,发现陈迹舟看着她在笑。 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清逸俊朗。 江萌如果一直盯着他看,是会对这幅长相脱敏的。但是如果猝不及防被帅到,偶尔也会卡壳一下。虽然不是他的迷妹,但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 第16章 他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一点行不行?” 这个语气,如果不是有纱窗挡着,他大概要敲一下她的脑袋,像是催促那里快点动起来。 开锁师傅似乎是觉得这俩人意图不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陈迹舟低眸:“没事,您接着开。” 师傅没动,又狐疑地看向江萌。 陈迹舟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门要是走不了,一会儿她趴着下去,更难看不是?没准还得咱俩给她抬走。” 师傅:“……” 江萌:“……” 陈迹舟扬扬下巴:“赶紧的吧。” 道德威胁还是有用的,工具继续动了起来。 门很快被打开,前后不到十分钟,陈迹舟给师傅塞了钱,道了声谢。 开锁师傅走了,门 就敞着。 江萌走进走出,走出又走进,格外神奇:“不是,怎么就能这么打开了呢?” 他靠在门框上,低眸带笑,看她像第一次越狱还不太适应的惊喜表情,又学她气若游丝又娇声娇气的语气说话:“陈迹舟,我要死了,我不活了,我要跳楼~~” 江萌对上他的笑眼,把人往外推:“讨厌啊你,能不能别这么欠。” 陈迹舟本来才跨了一只脚进门槛,这下又被她推出去了。他将手腕搭在门框上,吊儿郎当地笑:“一个电话的事。我不来,你就闷在里面把自己闷死。” 江萌看看门锁,“我总归还是有点害怕。” 门锁不是门锁,是隐形的权威。 她会流泪卖惨,会吵闹争执,甚至会在事后冷脸发誓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 可她没想过还有别的解法。 她习惯性地祈求权威的宽恕,却不能将它打破。 然而,他毫不在意地说:“坏事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你有什么关系?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江萌笑着揶揄他:“这么过时的台词都说的出来,武侠剧看多了吧?” 不过嘛,确实是很帅气的。 有他在,她就会无比心安。 陈迹舟一点也不害怕家长,在他看来,最坏的结果就是挨顿揍。反正他不会打死你,明天还能擦擦伤口站起来接着快活。 “武林高手都是自己撬开,还花这个钱。”江萌往家里走的脚步都变轻快了些。 陈迹舟还懒散地靠在门口呢:“那太缺德了,就你这脾气,过河拆桥报警抓我怎么办——请我进去坐坐。” 江萌哦了一声:“进来坐坐。” 他走进来:“钥匙我看看。” 江萌把找出来的断掉的钥匙放在茶几上。 陈迹舟:“plana:顺利的话,楼下十块钱配把新的,在他们回来之前把你锁回去。” 他把钥匙两端断裂的部分拼凑在一起,因为断得很干脆,没有磨损,齿痕还都很新,“天衣无缝。” 江萌飞快地清了沙发上的杂物,请她的军师坐下:“陈少请坐,planb是什么?” 陈少坐下。 “planb,事迹不幸败露,启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努力越描越白,让他挑不出你一点错,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挡在你面前,有什么冲我来。 “够不够意思?” 江萌说:“那你最好别被我爸吓到逃走,留我一个人被大卸八块。” 她一边说,一边往旁边的衣帽间去,把推拉门关上。 陈迹舟没脾气地笑,“江萌同学,我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奸佞的形象?” 过会儿,他正儿八经又说:“阿姨就是怕你在外面出事,别想得太严肃,早说你配了个保镖,她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江萌换了半天衣服没找到特别合适的,又匆匆出来,路过客厅,去阳台晾衣架那儿找她的衣服:“对,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唯一的坏蛋是我的保镖。然后我妈妈知道我的保镖是不学无术的陈迹舟,她提前把我大卸八块。” 陈迹舟挑眉:“请问我怎么惹到叶老师了?” 江萌:“你没惹她,但我妈说过,不让我跟痞子玩。” 她拿了件t恤,一回头,就看见陈迹舟迎着正午的日光,正看着她笑。他真是被她逗乐了,笑得肩膀都颤了两下,风流随性的一张脸特别好看,江萌被晃了眼,别开视线:“你别这么看着我笑行吗。” “我笑也碍你事了?” 江萌又进衣帽间了:“你能不能学学人家谢琢,高冷一点,你老这样不招蜂引蝶才怪。” 他嗯了声:“两个冰箱天天围着你制冷就高兴了。” 她再出门时,已然穿着清凉,一件修身的t恤加运动风的灰色短裤,不知道衣服是码数小了还是就这款式,很修身,裤子很短,陈迹舟一偏眸,还没看见她的脸,视线里笔直的两条长腿就迈了过来,他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江萌把头发抓起来,想扎个马尾,站在沙发旁边问他:“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陈迹舟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觉得喉咙里有点干,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感受,像有火粒子在往下蹿,然后不受控地蔓延下去,让他的心肺都被点燃。 他低声说:“有水喝吗?” 他问出这话时,江萌就立刻瞥见了茶几上的矿泉水,就在他的手边,因而觉得无语,认为他有找茬的嫌疑。 江萌明明可以指一下,告诉他水就在那边,但为了表现满级嘲讽,她选择亲自过去。 越过陈迹舟,要跨过他散漫敞开的两条腿,她第一脚踏进他的腿间,第二脚就轻松地迈了出去,一把捞起横躺在那的矿泉水。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裸露的膝盖碰到他的腿,男生工装裤粗糙的布料摩擦的不是她的皮肤,是他的心。 陈迹舟没再看她转过来的表情。 江萌掂了掂手里的水瓶,歪着脑袋看看他,随后把矿泉水往他身上丢去:“眼睛长后脑勺了吧?” 陈迹舟没反驳,接过喝了口水,虽然没有再看她,但余光已经无法收回来了。他抱着后脑勺往后倚靠,觉得心口灼灼,又躬身撑着膝盖,还是不太舒服,最后干脆起了身,往外走。 “出去等你。”他嗓音沉了沉。 - 今天确实挺热的,高温过30了,江萌最后就穿着那清凉的短袖短裤出的门,要不是因为这样换衣服方便些——比如要是人家给她条半身裙,她直接套上就行,江萌平时很少穿短裤或者短裙。 坐在出租车里,江萌跟他讲了书模那个事,但没说是因为缺钱。 他看看她:“模特?” 江萌瞥一眼前面的司机,怕被人听见会不好意思,凑到陈迹舟的耳边,她把手遮在唇边,偷偷跟他说:“嗯,而且我是去面试的人里面最漂亮的之一。那个姐姐还问我:你是混血嘛?” 陈迹舟偏眸就看见她得意忘形的样子,江萌每一种小表情都很漂亮,自满的,生气的,骄傲的,甚至是委屈的。玲珑的一张小脸上时不时情绪翻滚,来得快走得也快,鲜活动人。 陈迹舟说:“你要往这一行发展吗?” “以后再说吧,”江萌拍拍他的肩,做慷慨的好朋友,“等我发达了,让你也跟着沾光。” 他不以为意,放眼窗外:“我看着你发达就行。” 拍摄地点在一个古镇。 江萌到那边时,只有两个拎着打光板的助理和上次那个摄影师在。 因为拍的是现代写真,他们的工具、道具都很轻便。 江萌投入“工作”的时候,陈迹舟就在一个拱桥上站着等她,他时不时看过去一眼,像是觉得这帮人一个都不靠谱,眼神严肃,江萌跟他笑一笑,表示自己很安全。 工作的流程并不复杂,除了前期的妆造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拍照途中,只要江萌抱着书或者花之类的道具,借着这里的风景,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凹几个造型就好。 江萌的性格很稚嫩、青涩,工作人员要求什么,她就做什么。 他们喜欢没架子的人。 租服装的店里,江萌脱掉身上的校园制服,从更衣室出来,又把妆卸了,洗了把脸。 助理姐姐过来说:“你银行卡号发给我吧,等会儿我给你打工资。” 一听到工资,江萌本来折腾累了的眼神一下亮起来,不过:“可以给我现金吗?我没有银行卡。” 对方失笑:“行,我问问这店里的现钱够不够。” 江萌跟到前台。 助理注意了好久站桥上的少年,没忍住还是八卦了一句:“外面那个是……” “好朋友。” “长得真帅啊。” “是吧?校草哎,”江萌听到朋友被夸也会特别开心,她得意地笑起来,又说,“不过他很有钱的,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的。” 言外之意,你们就别打他主意了。 助理倒是没想到这方面,回忆着:“不会是叫陈……陈什么……” 第17章 “陈迹舟!”江萌非常惊讶,“你居然也知道他啊?” “果然是啊,他很出名的,我妹妹特别喜欢他,天天说他多帅多帅,”她摇着头,失笑说,“哎呀现在的小姑娘,我都忘记我们那个时候校草是谁了。” 江萌问:“你妹妹叫什么?” 助理说了个名字,但是江萌不认识。 “她 才高一,你们不认识也正常。” 江萌往外面看。 被讨论的“大明星”正气定神闲地靠在桥头,汉白玉的雕花栏杆上。 他戴黑色帽子,微微低头,手掌扶着半边脸,像是倦了在休息,也可能是在挡太阳。 脸比手还小,指骨像是微观的竹节,白皙修长,而具有少年人的韧劲,他生得高挑,容貌骨骼都是一等一,站在风里,清瘦又有型。 先不论脸帅成什么样子,这高个长腿,肩背挺拔的身材就够吸睛了,明净舒展的少年身体,像极了书里健康茁壮而又傲骨铮铮的白杨,只是立在那里,就足以抵御浑浊世间许多的风雪洪流。 “性格也挺好的啊,等这么久,也不催。” 江萌点头:“对啊,他人超好的。” 今天天气很热。 人对于日光的忍受度是很考验脾气的,陈迹舟一直没让人看出烦躁。 即便遇到麻烦事,陈迹舟不会表现出任劳任怨的苦楚,他处理任何问题都能够轻拿轻放,更不会有丝毫的牺牲感。 他会允许生活里一切状况发生,然后坦然地应对。 说得夸张点,只要有他在,不管上天遁地,江萌都挺有安全感的。 所以今天被他“盯梢”,跟这些陌生的大人相处,她反而更自在轻巧些。 助理一边数钱,一边说:“既然他很有钱,你干嘛还来做这个。” 江萌盯着她手里的红色钞票,眼睛发直:“他的钱又不是我的钱。” “那可千万别让他知道,你今天是为了赚钱来拍照的。” “嗯?” “我的意思是,他会心疼的。” 江萌脸色涨红,立刻澄清:“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助理笑笑,把劳务费递给她。 今天是儿童节,一个小男孩拎着气球过去的时候,江萌才想起来这茬。 她兴致高昂地领了工资,飞奔到桥上,拍了下陈迹舟:“你怎么不找个店坐一坐?” 陈迹舟回过头,看看那几个摄影工作室的,又看了看江萌:“你见谁家保镖坐三十米开外喝咖啡的?” “谢谢你,辛苦啦。”江萌掏出一个小风扇,对着他的脸颊按下开关,笑吟吟道,“我给你吹吹。” 突然钻出来的一股强风让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下。 女孩子突然凑近的漂亮的脸,带着完美笑容也并不会让他高兴。 陈迹舟似乎很不喜欢她的“撒娇”,无论是上回送情书时的拉扯,或是眼下的殷勤,他抬手取走了她手里的风扇,将档位按到off,塞回她手心。 “不用拿这一套对我,”陈迹舟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你不这样做我也会等你。” 江萌的脸色停格了一秒钟。 她难以相信,池雨恩会说,你不帮我递情书我也觉得你很可爱。 难以相信爸爸会说,你不成为很出色的女儿,我也会爱你。 难以相信,她的每一个同学对她说,你不用笑脸相迎,我也愿意和你做好朋友。 她对所有人的信任虚无缥缈。 只有陈迹舟的声音是落地的。 在江萌愣神的时候,陈迹舟看了眼手表:“拍好了吗?” “好了。” “叔叔几点下班?” “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问问。” “你问。”他下了桥,找路出去。 江萌拿出手机站那儿,低头发了会儿消息,再抬头,个高腿长的人已经走出去挺远了,她喊了陈迹舟一声:“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有没有用啊,会不会计划失效?” 他想了一想,说:“还有个保留的planc,看你愿不愿意执行。” 她面露惊喜:“是什么?” 陈迹舟回头看着她,倒着走了两步。 他忽然笑起来,将手掌扩在嘴边当做小喇叭:“别回家了,跟我走吧。” 身后的绿灯亮起,他招招手,示意她跟上,然后往斑马线的那一头跑。 茂盛的香樟被吹落旧年的枯叶,即将进入新一轮夏天,充满生机。 绿灯很短,而马路宽阔,江萌没有犹豫。 无所顾忌地跟随陈迹舟这件事,就像一片叶子被风吹起来那样简单。 第11章 第11章“拜托你了,基德大人”…… 除了初一那一年,江萌没有缺席过任何一个儿童节,哪怕她已经快成年了。 陈迹舟会带她出去玩。 他们约定好每年会参加一个活动,游乐场,或者电玩城,射击,溜冰。 谢琢不参与他们,谢琢早就想长大了。 江萌得到一个好消息,江宿今天要跟毕业生聚餐,他每次出门吃饭都回来很晚,最早也得九十点钟才到家。 留给他们的时间很宽裕。 陈迹舟带她去了一个商场,又给她排队去买冰淇淋。 江萌坐在店里吹空调。 她托着下巴看楼下,见到一些奇装异服的人往西南方向的一个展馆方向走。 紧随其后,她看到路边儿童节漫展的一幅宣传广告。 江萌心下惊奇,轻轻一愣。 很快,陈迹舟把冰淇淋放她面前。 江萌把纸杯捞过来,说:“今天有个名柯only的漫展哎。” 他没往楼下看,并不意外似的,露出简单的笑:“这么巧,不就是某人没看成的那次活动返场吗?” 江萌下意识想问,你是特地带我来这里吗? 但是答案不言而喻了。 几秒后,她低了头,用勺子挖出一颗小小的曲奇。陈迹舟送到她眼下的所有东西,都是她最偏爱的。 江萌没有好意思说,她是很感动的。 儿童节是在初一那年取消的。 当时,提前几天,江萌收到她最喜欢的漫展活动预告。 作为名柯的死忠粉,江萌提前买了好多道具,还约了几个好朋友准备去团建,可是没有人给她预告,升上中学,她就没有过儿童节的权利了。 那天放学,她被留在老师的办公室背书。 外面好像很热闹。 江萌默默地背完书,回到家里,吃完晚饭,休息入睡,安静而沮丧地过完一个不再会为她庆祝的节日。 几天之后,家里的道具就被清理掉了。 对江萌来说,从虚拟空间获得的能量,具有迷幻剂一样的效果,是无法从现实世界找到替代的快乐能量。比如追星,比如磕cp,比如迷恋二次元的偶像。 家长和老师是不能理解的,他们只会批评她,为什么你总是神游在另一个世界呢?为什么不肯把这份心思放在学习上呢? 那几天,她一见到陈迹舟就告诉他,她有多么多么伤心。 他懒懒地撑着脸,嘴巴不饶人地说:“基德有什么好看的,后宫都着火了还轮得到你?赶紧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她会捶着桌子,据理力争:“虽然基德坏坏的,虽然他见一个撩一个,虽然他老是亲别的女孩,但是但是,快斗的蓝玫瑰只会给青子啊,这怎么不算是深情呢!” 她喋喋不休、叽里咕噜地围着他,一套自圆其说的无敌逻辑让陈迹舟只能眯着眼干干一笑:“你蛮有意思的。” 那时江萌怎么会想到,只顾着揶揄她的人会把这件事记很久。 “谢谢你啊。”江萌把小勺子塞进嘴巴,声音很弱、很轻。 陈迹舟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她安静地吃了会儿冰淇淋。 他安静地候着。 片刻后,陈迹舟抬手看了眼时间:“你坐一下,我去买个礼物。” “别买,我不要礼物。” “给苏玉买。” “……”江萌一窘,自作多情了,原来是给妹妹的,“那你在我吃完之前回来。” 她讲完,耳后传来一声轻笑。 “无理取闹。” 他轻盈的指尖带一些宠溺的风度,碰了一下她的发顶,说完就争分夺秒地走开了。 因为她的一句交代,陈迹舟一路赶时间。 他先找到街上的一间花店,进了门左顾右盼,一个男人过来,见他仓促,问:“找什么花啊小伙子。” “玫瑰。” “门口不就是吗,你要几朵?” “蓝色的有吗?” 男人说:“蓝色的玫瑰?种不出来的啊,电视剧看多了吧,那有月季要不要?长挺像的。” 陈迹舟皱眉,摇头 :“月季不行,我只要玫瑰。” “蓝玫瑰?有啊有啊!”女老板从里面走出来,拨开花丛,给他找出来一支单独包装好的深蓝色玫瑰,“这个品种,叫蓝色妖姬,是喷的颜色,你看看怎么样。” 第18章 陈迹舟眸色一动,立刻接过:“就这个,谢了。” 儿童节比较特殊,今天的漫展有个集中和孩子互动的环节,陈迹舟进去的时候,活动还没正式开始,cos团队在做准备,摆凳子,充气球,也有不少已经做好角色造型的演员从休息室走出来。 陈迹舟快步往前,穿行在二次元的奇幻空间。 旁边有个穿蓝色制服的女孩子在拍照,他路过,又退了两步,稍作打量,不确定地喊她:“小兰?” 对方回头看他。 陈迹舟:“请问基德来了吗?” 女孩子指指旁边:“在休息室化妆,活动还没开始呢,你……”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点头,“我知道,谢谢你。” 找到休息室的入口,门是敞着的,陈迹舟敲敲门,里面在化妆的coser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请进。” 他四下看看,也没别人在,陈迹舟走进来就套近乎,并且压低声线,用十分紧急的语气说:“哥,能不能帮我个忙?” 男人坐在那儿,刚刚戴好发套,抬手调整自己的高筒帽,看着镜子,又瞥了眼闯进来的英俊少年:“怎么了?” 陈迹舟背靠在化妆桌的桌沿,看看身侧在折腾发型的人,又见到化妆台的礼物盒:“你今天送的礼物是这个?” “是啊。”coser把礼物盒打开给他看看,里面是一些造型漂亮的糖果,“给小孩准备的,你还看上这个了?” 陈迹舟说:“我不要你的糖果,能不能把这朵花给我的女朋友?等会儿她会跟我站在一起。” “我?给你女朋友?”他看了看陈迹舟手里包裹精致的一朵花,又看看他。 “她说,今天收不到礼物的话要跟我分手,但我不能跟她分手,靠你拯救。”陈迹舟十分诚挚地看着他,“好吗?” “你骗我呢吧?” “骗你是小狗。” “你这招,我年轻的时候也用过!” 陈迹舟不置可否,他虔诚地合掌,把玫瑰花并在掌心,笑了一笑:“拜托你了,基德大人。” 虽然他人在高处,但真诚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小狗,还是一只顺毛的、漂亮的、眼里有星星,正在闪闪发光的小狗。 没有人能拒绝小狗。 coser笑着接过:“好好好,等着吧!给你整个大的。” …… 陈迹舟回来得很快。 他把3ds的礼物盒放桌上,同时拿起江萌的冰淇淋筒看了眼。 不错,还有一半。 “你给苏玉买了游戏机?”江萌眼睛睁大,“送礼物要投其所好,她怎么可能喜欢打游戏?” “投其所好不如对症下药。” 陈迹舟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松懈下来的姿态,手松松地一搭,眼神也挺倦怠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出门买了个礼物,而是去参加了铁人三项。 看着桌子对面的江萌,陈迹舟拿出自己的一套说辞:“她太敏感了,小心思多,成天一低头就是想事,神经这个东西不宜过度使用,损耗严重就会坏掉。我让她闲的没事干打打游戏,别天天琢磨那些没用的。” 江萌不解:“打游戏有用?” “当然,紧张刺激,全神贯注。” 陈迹舟没吃冰淇淋,拧了瓶冰水喝。 江萌问:“你不怕她上瘾?” 他说:“上瘾就更好了。8个小时睡觉,8个小时学习,8个小时打游戏,安排得满满当当,还哪儿来的工夫多愁善感?” 江萌无语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你能不能别胡搅蛮缠了,怎么一天天这么多歪理邪说啊?别害得人家好学生考不上大学。” 他挑挑眉,继续歪理邪说:“考大学有身心健康重要吗?好学生带不坏,会坏的教不好,怎么能赖我。” “可是买游戏也很费钱啊。” “当然是包在哥哥的身上。” 陈迹舟一只手臂折起来抱着后脑勺,人往后仰,言辞中总有些张口就来的随意姿态,但细听其实还挺有几分道理,他扬扬下巴,“你要吗?给你也买一个,别一关禁闭就想着跳楼了。” “……” 江萌把游戏机放回去,“才不要,追星都忙不过来。” 陈迹舟认同:“我看也是算了,你一点都不自律,跟苏玉没法比。” 江萌从桌底下一脚蹬过去。 他轻轻一笑,顺利躲开。 - 活动开始了好一会儿,江萌才领着陈迹舟进场。 她四下张望着,穿过嘈杂的家长和孩子,灵活地挤到了舞台前面,喃喃:“我男神出场了吗?” 陈迹舟跟在江萌的身后,也在往四周看,眺望到候场区,总算发现跟他通过气的男人,对方举了举玫瑰,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陈迹舟放心地回了个大拇指。 江萌回头找他。 陈迹舟表情坦荡,看看她:“你喜欢谁来着?” 江萌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计较。 她找到空地的站位,没几分钟活动就开场了,在主题曲的旋律里,演员们挨个登场亮相。 此起彼伏的“哇”从闹腾的孩子们口中传出来。 “小兰好漂亮,好可爱的发型。”江萌戳了戳自己不存在的犄角。 “咦,我发现柯南的眼镜歪了,这是什么独家造型吗?”江萌扶了扶自己不存在的眼镜。 “真相只有一个!”江萌跟着他们大声喊。 “啊哈哈哈哈好中二。”江萌难为情地笑着回头,看看陈迹舟,寻找缓解尴尬的空间。 陈迹舟对漫展的兴趣不算浓厚,他安静地看着江萌,等她冷不防回头,脸上也带出一点笑,表示自己有参与到这场欢乐中。 很快,一身白色礼服的coser走出,基德的高筒帽被他端在手腕上,男人冲大家绅士地行礼。 有小朋友喊:“是怪盗基德!” 基德的人气太高了,场上顿时沸腾起来。 江萌:“来了,快看。” 她紧张到一把扯住了陈迹舟的领口,把他胸前的衣服布料都揪成了一朵花。 被她拽紧,不由地往前踉跄一下,陈迹舟非但没有生气,还露出一点为她是从的乖顺笑意。 他低头,她扬起脸。 江萌抬眼对上他的表情,见到少年的嘴角笑出迷人的小括号。 她力气有点大了,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江萌自己也怔住,还差几公分就能亲上他的下巴。 时间停止走动,无论耳畔熙攘。 陈迹舟轻轻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他。” 他带着笑挪眼,往下看她。 周遭氛围热闹,所有的动静都退让到他们的空间之外,江萌在远远地鼓点声里,心跳快了许多。 距离太近了。 她突然望进他的眼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对于这个好朋友,江萌总有许多的词汇可以去形容他,而从热情,开朗,自恋这些显著特征里,突出浮现的两个字,她本能的反应是干净。 陈迹舟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不会晒黑的皮肤,不会浑浊的眼睛。不会世故的笑容,不会庸俗的气质。 当她越行走越发现,世道从来不清明。 可他还是那颗玻璃弹珠,清澈的胸怀里藏了一颗赤子心。 所有人为了基德的出场振臂欢呼的时刻,江萌被点了穴一样扯着陈迹舟不放。 直到他的笑容都有点求饶的意思了——“松手吧姑奶奶,我记住了。” 她沉默地放开他,又看台上。 旁边的众人喊:变个魔术!变个魔术! 江萌像是被什么东西扰乱了心弦,沉默地站在那里,没再跟着欢呼。 台上的男人果真从帽子掏出了鸽子,在惊呼声里又塞回去,紧接着掏出了一副扑克牌,耍了一番帅,又塞回去。最后,男人掏出一串漂亮的糖果,这回没塞回去,他往底下撒的时候,台下的小孩们尖叫着,轮番争抢,江萌没去抢,她不爱吃糖,但往后退一些,给真正该过儿童节的人让出点地方。 等她再次抬起头,基德从他的帽子里掏出了一朵独家的蓝玫瑰。 江萌终于回过神,瞳孔一紧。 男人往t台 前端走,拿着那朵玫瑰指着台下,从那头转到这头,最后指向了江萌所在的方向,他音节郑重,从口齿之中蹦出一句口号:“it's——showtime!” 随后灯光熄灭,彩带飞舞,他甩手一挥,把那朵花抛了下来。 蓝色的玫瑰晶莹璀璨,如同火焰在天上烧。 陈迹舟抬头看花的同时,将手掌抵紧女孩子的后背,将人往前送了一把:“接着,江萌!” 江萌还吃惊地盯着那朵花在看,被他一推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要去接。 她盯着那团花,高高地伸出手。 “哎哎哎——别走。” 不凑巧的是,旁边一阵风吹来,花的路径飘远,她扑了空。 陈迹舟在她的身后,立刻抬手,一把就抓住。 第19章 他本没有打算要抢,但那花仿佛是为他而来,一定要经过他的手亲自送出,才为它的下落赋予意义。 有一个半秒的瞬息里,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静止。 少年高举的手抓住了飞来的玫瑰,众人的视线抬头,仰看那团蓝色的火焰。 包装的蝴蝶结硌痛了掌心,他甘之如饴地握紧,转而毫不犹豫地把它献给身边的人,拿精致的花瓣点一下低处的额头,在这个眼疾手快而又轻盈的动作落下时,陈迹舟说:“给你好运。” 江萌接过,像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里没有回过神:“基德的玫瑰……” 人声又重新散开。 她高兴地看着手里的蓝玫瑰,顿了好一会儿,语无伦次地出声:“天呐,居然被我接到了,好开心啊陈迹舟,我太开心了!还好今天出来了,不然我要遗憾死了!我爱基德,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 走秀活动结束了,人群往后撤退。 如释重负的陈迹舟松掉屏住很久的呼吸,他多么害怕幸福不会落在她的手里,幸好,一切都完美的进行下去。 他看着江萌笑,又不正经地学女孩子嗲兮兮地说话,“哦~我爱基德,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 他在江萌瞪过来的警告眼神里,继续用十分欠揍的语气笑话她:“怎么真让你美梦成真了啊,不可思议。” 江萌护好她的玫瑰:“一定是他听到我的心声了!” 陈迹舟同意:“看来小时候欠你的运气都回来了,手气这么好,赶紧出门买个彩票。” 江萌笑说:“好啊,等会儿你陪我去。” 陈迹舟看着她想,确实好不可思议啊,怎么会有人因为幼稚的小礼物高兴成这样? 莫非她的心性停在了十岁? 可是他没办法不为此而满足。 或许,他和她一起停在了十岁。 这个世界是没有怪盗基德的,也没有蓝色的玫瑰。 真正的魔术师另有其人。 有人在造梦,而有人在梦里。 她往周围看:“那边在集邮,我也要去。” 江萌抓住陈迹舟的手腕,拉着他往人群里走。 她握的地方在他的机械表上方,虎口正好卡在表盘上。 她的手可以放心抵在上面,不用担心,像上次一样越界地滑下去。 她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无伤大雅的触碰,简单轻快地发生,就像小时候的一次又一次。 所以她不知道,蝴蝶的翅膀已经可以掀动飓风。 他低头看她的手。 掌心的疼痛和眼睛的喜悦未褪,在见她快乐的瞬间,心上又多一丝如释重负的安定,再到这一片触碰的暖。 一切衔接成一股连贯的感受,似苦又甜。 缄默的爱情释放出初熟的信号,一如这般感受,自然地从枝头坠落,久久地溺在年少的洪水中。 第12章 第12章夜深露重,一往无前 那天江萌回得还算早,最后顺利执行了plana。 漫展让她收获颇丰,江萌进了卧室就把买到的周边全都藏藏好。她也真去买刮刮乐了,没中一分钱,大概所有的运气都花在这朵玫瑰上面了。 不过没关系,她今天特别特别的开心。 江萌把玫瑰插瓶,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半小时之后,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的动静。她飞快地跑到客厅对面那间半开放的书房,把卷子和书本摊开得乱七八糟,展现出一整天都在好好学习的假象。 回来的是江宿。 “今天没出门?”他脱了外套,往家里走,没看江萌,只是余光扫到她,“外面很热闹。” 江萌也没敢看他,撒谎的时候心脏跳得很快:“你把我关家里,我怎么出去?” 江宿迟缓地反应过来这一点,看了看江萌,随后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把外套丢沙发上,较为不合常理的是,他平时是最整洁有序的,东西都要归类放好,小小细节让江萌猜出,他今天很疲倦,或是很放松。 酒气很快溢到她这边来。 江宿撑着桌台,看她物理卷子:“有不会的题吗?” 江萌还真圈了几个题出来:“有的。” 她翻着卷子,找题目花了些时间,于是彼此之间静了很久,只剩下纸张滑动的声音,在她找到问题之前,江萌忽然听见江宿说了句:“是不是很多人说你像爸爸?” 江萌愣了愣:“……什么?” 他低着头,正在观察她。 每句话都很缥缈,没有支点,没有连贯性。 并不像在跟她对话,更没打算给她讲题。 他纯粹是喝多了。 江萌便也不说话了。 他打量着她,然后拨一拨她的发梢,评价道:“怎么哪里都像,就脑子不像?” 江萌很无语,她厌烦酒气萦绕的环境,想起身进房间,结果刚一站起来,就被江宿按住肩膀。 她迫不得已坐回去。 “一个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胡桃木的八音盒,放在江萌的面前:“小时候丢了你很多东西,过意不去,补偿一下。” 打开的八音盒在唱歌,叮叮咚咚的声音很美好。 江萌对八音盒没什么兴趣,注意力也不在它有多精致上面。她只想起小的时候,他生气的方式,不是严厉呵斥她,而是把她整理在桌上那些玩具都丢掉,他觉得那些缤纷的色彩出现在这个家里很多余,平时还能够忍耐,但在她的表现让他感到无比失落的时候,多余的玩具就会变得碍眼,他会用“你为什么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的眼神质问她,让她不寒而栗。 或许,碍眼的不是玩具,是一个考不到第一名的女儿。 他说:“爸爸不是不把你放心上,有时候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相处。” 江宿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过你以后会懂,怎么相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从每段关系里获得什么。” 他说:“你的需求才应该是你的目的,爱人的本质都是自爱。你要适应这一点,也要学会这一点。” 云山雾罩的一番话,说的十分冠冕堂皇。 江萌听着他说话,但并不想把这些话往心里去,当她骨子里反感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再怎么语重心长也只会让她下意识想逃避,她在无限的忍耐状态里,指端在水笔的笔头处变硬。 刚过完节的愉快心情还没有散尽,江萌下意识想到陈迹舟,她想,陈迹舟怎么就从来不会跟她讲道理?他只是带她游戏人间,陪她晒太阳,给她买冰淇淋,替她解围。 陈迹舟也不可能会对她说:你一定要从关系里获得什么。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 有完全这样的想法,也有完全那样的做派。会让她被吸引,也会让她无比煎熬。 极度的落差让江萌忍无可忍,她捂紧了耳朵,冲了他一句:“你烦不烦啊,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一身酒味,难闻死了!” 她突如其来的激烈排斥让江宿愣了愣。 随后,他静下来,拍拍她的发顶,像个慈父,面露自以为是的温柔:“好好学习。” 他清醒的时候,江萌是不敢这样跟爸爸说话的。 但她现在发现,她的恐惧没有必要。 因 为他总是这样。 刀枪不入,没有情绪,从不会因为旁人如何而自我调整。 不会生气,更不会动容。 江萌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父亲是不是有爱的?他本人看起来,不屑于进行任何对于爱的空谈。 她觉得这人冷漠到极点的时候,又会念及他的初衷。 比如,让她好好念书,考个师范,保底的学历也得是硕士。留在省内,他会帮她安排彼此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工作。 这是明确的需求和务实的供给。 这是爱吗? 或许也算。 毕竟不求索取的单方面供给,对他这个人来说,已经够无私了。 江萌在发呆的时候,江宿又折返回来,把今天没收的那把钥匙放在江萌的桌上:“钥匙收好。” 突然被丢在桌面的钥匙让她一个激灵抬起头。 江萌的钥匙扣上挂了个灰姑娘的南瓜马车。 鲜橙色的挂件被丢在字迹凌乱的草稿本上,像每一个夜深露重的时分,带领她冲破潦草的生活,一往无前奔逃的图腾。 这是她给自己买的。 在小学的某个深秋傍晚,她极度想要脱离这个家的时候。 - 把江萌送回去之后,陈迹舟又去了一趟苏玉那里,怕被姑姑姑父留下喝茶,他安静地等在楼下路口公交站台。 苏玉下来时,陈迹舟就靠在路边的共享单车上等她,看起来有点累了。几个路过的女孩在偷瞄他,等她们走远,苏玉才慢慢上前。 他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到了苏玉,随后往旁边车篓里提起一个东西,顺手递过去,“儿童节礼物,多打打游戏,少想想男同学。” 第20章 “……” 他声音淡淡,却如平地一声雷。 苏玉连准备好的寒暄台词都忘了,被劈中了一样尴尬,涨红了脸,“我没有。” 陈迹舟点头,也没跟她争:“好,你没有。” 他把东西往她怀里塞过去:“拿着。” 苏玉懵懵地看了看,说:“还是不要了吧,妈妈会骂我的。” 不要就说不要。 这个句式显然就有点左右为难了,想要又不敢嘛。 陈迹舟都准备走了,一听这话觉得很没劲,他从胸膛里重重地抒出一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冷酷表情,摆一下手,“过来。” 苏玉乖乖地又靠近了点。 陈迹舟利落地把礼物袋拆了,扔了,只留下小盒子和配件,捏着苏玉的肩膀,把人掰得转了个身子,将游戏机往她卫衣兜帽里一塞,又把帽子拍拍紧:“那你就别让她看到,非得争个胜负么,三十六计没一招你能用的?” 苏玉似懂非懂:“哦。” 陈迹舟跟她说认真的:“怕你用脑过度,给你放假打发时间,可不许考不上大学,我真要遗臭万年了。” 苏玉低着头说不会的。 陈迹舟环着胸看她,歪头打量半天:“笑一个我看看?天天愁眉苦脸的。” 苏玉咧嘴笑。 他嗯了一声,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走了。” 一番折腾,陈迹舟再回到家,时候不早了。 爸妈都在。 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外面动静:“大爷回来了。” 陈迹舟脚步疲惫往里面走,声音沉沉的,也累累的:“回来了。” 陈炼阴阳怪气:“要我给您泡壶茶?” 陈迹舟:“正山小种,谢谢。” 爸爸:“……” 王琦的声音从里面尖锐传来:“皮痒了吧陈迹舟。” 陈迹舟把挎包脱下来,丢一边椅子上,他往沙发上一趴,声音懒洋洋的传出:“是有点,晒久了今天。” 妈妈:“……” 陈炼哈哈一笑,看看在收拾屋子的王琦,又瞥一眼趴沙发上累瘫的儿子:“跟哪个美女约会去了?” 陈迹舟一张脸闷在抱枕里,没说话。 “江萌?” 他又没说话。 陈炼就当做默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小姐你都敢拐走,她爸没把你皮扒了?” 枕头里悠悠传来声音:“除了你老婆没人想扒我的皮。” 陈炼幸灾乐祸,挪到他的沙发边缘坐下,拍了拍少年的肩胛骨位置:“说真的,惦记了十年,天鹅肉还没吃上,看来这门亲够呛啊儿子,我都有点儿替你急了。” 得了,这回都不用他妈下毒了,在天鹅面前谁都是癞蛤蟆。 “革命友谊被你们说成这样——”陈迹舟忍无可忍地抬头看他,“我茶呢老陈?” 陈炼啧了一声,一掌按住他后脑勺,把他拍回抱枕里,“没规矩,臭小子。” 陈迹舟歇了一会儿。 武侠片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刀剑声,他没歇好,好半天又起身。 真有点渴。 他想喝可乐。 陈迹舟打算去冰箱拿喝的,路过自己的卧室的时候,他瞥了眼敞开的门,才发现卧室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整间房间显得尤其透亮,亮得刺眼,他妈正站在他的书柜前,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陈迹舟皱了皱眉。 他拐了个弯,到他门前。 “怎么又偷摸进我房间。”陈迹舟说着,低头扫了一眼他妈手里的礼物盒。盒子已经被拆了口子,里面装的是个没拆封的拼图。 王琦说:“偷摸什么了?我光明磊落地进。” 她正好这天闲下来在家里大扫除来着,发现陈迹舟的柜子里塞了不少礼物,这会儿抹布还搁在置物柜上,手里研究起这些新鲜玩意来了。 爸爸抱着后脑勺,遥遥观战:“看看你有没有窝藏赃款呢,我的私房钱就是这么被搜走的。” 王琦往外瞪了一眼,又扫一眼她儿子,语气犀利地问:“又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陈迹舟将拼图夺回来,塞回盒子里:“过生日谢琢给的,到你这什么都是小姑娘。” 王琦哦了声,松了眉目:“我看你是不是玩弄别人感情呢,这摆一柜子礼物。” “我要是玩弄别人感情我出门被车撞死。” 王琦又不乐意了:“乱说什么晦气话!去摸木头。” 他言辞振振:“不摸,说什么就是什么。” “……” 王琦知错,语气柔和了些:“好了好了,下次不动你的。” 东西是安然无恙被放回去了,他妈这尊大佛还在他房里待着呢。为了把人请走,陈迹舟心生一计,煞有其事地说:“你看,我爸都不发言,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了,处理小姑娘的礼物比我熟练。” 在旁边悠哉看电视突然被点到的陈炼怔了怔,注意到老婆投来不善的眼神,他赶紧澄清:“我长得丑,跟你们万人迷校草没法比,没人喜欢我。” 王琦又看向陈迹舟:“是啊,他那么丑,谁会喜欢他?” 陈迹舟小的时候,爸爸的进出口生意刚有起色,常年国内外跑,妈妈带他比较多,跟王琦斗智斗勇那几年他很不容易,不过后来他爸回来了,三个人的战场他就有了狡猾的余地。 三十六计之离间计。 “那可说不准,谁能摸得透男人的花花肠子。” 陈迹舟斜倚在门边,看着身边的他妈,又冲客厅偏一偏下巴示意她,“都一把年纪了还在那研究倚天屠龙记呢,知道他为什么喜欢金庸吗?金庸的每个男主角都有一堆老婆,简直就是他们中年男人的梦。” “……” 这招很好用,只需要他云淡风轻地祸水东引,王琦就会提着鸡毛掸子冲她老公警告,你可别给我夜长梦多啊。然后陈迹舟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兴致不错地作壁上观了。 他把房门关上。 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 陈迹舟的卧室连了个书房,都被打扫过了,桌上的作业也被检查过了,他动动凳子,动动书架,动动电脑桌上凌乱的手办,花了好一番时间才将房间恢复布局。 王琦经常搜他屋子,不过陈迹舟不介意,他很会见招拆招,知道他妈爱这么干,有什么“危险品”就全都转移了。等知道搜不出个花来,她就不搜了。就像小时候揍他,知道揍不出个好苗子来,她也就收手了。 经历多了陈迹舟就懂得,怎么讨点好处才是 最重要的,就别想着从大人那里寻求认可了,这是不可能的。 他摸了下枕头底下。 幸好,诺基亚还在。 陈迹舟冲了个澡出来,把老式手机开机,看到“友人a”的账号上,江萌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你怎么从来不主动找我聊天?」 a:「终于发现了?其实我是个机器人。」 江萌:「哈哈哈哈哈哈」 a:「怎么了,你找我我不是都在吗?」 他打完这行字,去吹了个头,再回来,看一眼,对面批量发来十几张照片。内容一致,都是那朵蓝色妖姬,她换了个十几个不同的角度拍,爱不释手这四个字快溢出屏幕了。 江萌:「没事啦,给你看我的儿童节礼物」 江萌:「童年男神给我的」 a:「出去玩了?开心吗?」 江萌:「超级无敌巨无霸开心!!!」 陈迹舟陷进椅子里,嘴角扯出一点微弱的笑。 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看着三个感叹号,他坐在转椅上松弛下身姿,小幅度地晃了晃。 手机太旧了,掉电速度很快,陈迹舟需要充着电才能跟她聊上两句,这号的密码他也有,但一直没迁移到自己的手机上,有一点原因,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说服自己的素质接受此举。 他不吹嘘自己是什么君子,但敌在明我在暗,这一招还是缺德了些。他怕江萌会生气,会失望,会觉得他阴险,虽然他没什么目的。 他选择了很多时间点打算跟她交代,但又觉得都不合时宜。接手这个手机到现在,陈迹舟自己都说不清,怎么一步步就跟她聊到现在了。他以为自己不主动,她渐渐地就会断了联系。但没有想到,江萌似乎有点依赖这个“友人a”的存在。 陈迹舟握了握这个还没有他手掌大的老式手机,想起一年前的事。 s大家属院有个很老的理发店,很朴实的老阿姨开的,手艺很好,陈迹舟平常都在她那儿剪头发,早上过去生意也很好,要排队,他人还没睡清醒,就在门口的小竹藤椅上闲闲地坐了会儿等候,陈迹舟闭着眼,懒懒地架起腿,耳畔传来两个小屁孩的交流,他没心思听墙角,不过很快,灵敏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问:“你最近跟谁聊天呢?” 一个答:“江萌,你认识吗?” 陈迹舟缓缓地睁开眼,偏眸看去。 第21章 两个背书包,穿着附中校服的小男孩靠在树边,一人一个手机,不知道在打什么幼稚的游戏。 个子高点的那个说:“之前住南三区的,有钱死了,她爸是医生,开奔驰的!” 变声期的男孩声音粗嘎,难听得要命。 另一个更是难听,还没开始发育,细声细嗓跟指甲挠黑板似的:“啊?你在跟她网恋?” 高个子的搔搔头发,好像还有点儿脸红呢:“嗷,我也不知道啊,不算是吧,就是个普通网友——不重要,看能不能骗她给我买点装备。” “高中的跟你网恋?”个子矮的还在惊讶叫唤,“她又不是傻子!” “我也不是傻子啊!我专门弄的小号,年龄也改了,还在空间放了堆帅哥照片,她也没怀疑啊!我觉得她还挺好骗的,我说我26岁,她就信了,笑死我。” “她能给你花钱吗?” “她买那么多装备根本都不会用,一看就是钱多的没处花,给我点怎么了。” 两人讨论到江萌的时候,陈迹舟起了身。 他个子更高,往俩人身前一站,小孩身上的光都没了,个子高点的那个瞅了他一眼,陈迹舟眼神虽淡,却又有些锐利。 “江萌怎么了?”他说。 两人都怔住了。 陈迹舟见对方不说话,冲着那高个子的扬扬下巴,“手机我看看。” 对方警惕心十足,梗着脖子拒绝:“凭什么啊。” 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给同伴使了个眼色,结伴要走。 陈迹舟一下就把他领子扯住了,拽回来。 他压迫十足地重复:“手机,我看看。” 小屁孩被束紧的领口勒着,“嗷嗷”惨叫了好几声:“给你给你,别把我勒死了好吧。” 陈迹舟接过,把q.q一点开。 江萌的消息弹了出来:「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 陈迹舟一只手还扯着那小屁孩呢,另一只手腾出来,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你先别说。 还是慢了一步。 江萌的长消息已经发过来了:「我爸已经半年没跟我说话了,有时候我觉得很讨厌他,有时候我只是希望他正常一点。你父母会这样吗?」 陈迹舟:“……” 框里的四个字被他沉重地删掉。 陈迹舟骑虎难下地看着这段话。 她上来就“我跟你说个秘密”——虽然这个秘密他早就知道了,但这会儿告诉她这号是个骗子,她是不是得哭啊?怎么都有点于心不忍吧。 陈迹舟不知道这个小屁孩有什么本事,让江萌袒露出一颗心。但他起码不能在眼下,往她这颗剖出来心上划两刀。 陈迹舟在想主意,暂时没给她回复。 江萌的网名叫kaoru,是个动漫的女主角名字,陈迹舟知道她喜欢那部片子,他觉得很好笑,这小孩还挺会投其所好的,跟她取了个情侣名。 “装备、手机,我给你买新的,”陈迹舟捏着诺基亚的一角,晃一晃,“这个,没收。账号你也别登了,不许再去烦她。” 小孩眼睛都亮了:“真假的?你给我买啊。” “现在去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爸爸。” “好的爸爸,可以给我买苹果吗?三星也行。” 陈迹舟有点犯恶心了:“……闭嘴。” 学校旁边就有个数码城,他说到做到,领人过去了。 两个初中生在那研究哪个手机比较高级的时候,陈迹舟背靠在柜台上,又把诺基亚拿出来看了眼。 江萌:「你还在听吗?」 江萌:「别告诉别人啊。」 江萌对陈迹舟没什么秘密,她能对别人说的事,他基本都知道。 陈迹舟花两分钟时间做了心理建设。 置之不理?不可能,他无法做到对她采取无视的姿态。 坦白?太伤人了,她那么脆弱,像个小孩子。 告诉她,他其实是她的好朋友?把这事说成他的恶作剧,被她痛扁一顿也就罢了,但陈迹舟自己也沦为骗子,个个都是骗子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坦白仍旧是伤人的,可谓是真心喂了狗。 陈迹舟暂时没想出更好的,能为她保全秘密和尊严的办法。 他点开情侣头像和情侣名看了看。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想。反正,应该不会见面。 他可以安静地扮演一个树洞的角色。 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两小圈,陈迹舟又犹豫了这么两小圈的工夫,最后回道:「我不说」 - 江南六月,雨水纷纷。 新一轮的高考结束,学校空荡了许多。梅雨季节到了,最近天色很昏。 14班的包干区包括教学楼后面的一片小树林,江萌想趁着还没下雨赶紧打扫完,结果还没扫两分钟就天降小雨,她飞速地前往离她最近的湖心亭躲雨。 江萌的肩膀淋了点雨。 她把校服脱下来,又用纸巾擦去脖子上的水。 手机没带身上,眼看雨越下越大,江萌得找个认识的人带她回教学楼。 隔着浅浅的人工湖,看到对面岸边撑伞倚立的男生。 “李疏珩!”她冲着对面岸上喊了一声,等对方回头,江萌跟他挥挥手,笑笑说,“我被困住啦,能不能麻烦你来接我一下?” 等李疏珩靠近,江萌才发现他身前背了个相机,她友好地找了个话题打招呼:“你刚刚在拍照吗?” “对,雨和玉兰,还挺协调的。” 江萌对摄影的兴致不太 浓厚,没跟他聊深,她借着李疏珩的伞,和他一起走过池面上的曲桥:“问你个事,你们班是不是进贼了?” “你也听说了?”李疏珩挺意外的,“不是我们班,是画室,老师去调监控了。” “班里同学干的吗?” 李疏珩摇着头:“不确定,不过我们都觉得不太像。” 江萌哦了一声,静了静,她没再聊这个了:“时间过得好快啊,上一回你在这给我拍照的吧。” 李疏珩说是,然后他看了看江萌,忽然举起手里相机,她尚没有准备好做出什么表情,但面对镜头,下意识地粲然一笑。 等他按下快门,江萌得意地笑:“是不是比上次自然多了?有专业摄影师给我指点过,我现在超会拍照的。” 李疏珩说:“你选上了?那个模特。” “对。” “什么书?我买来看看。” 江萌的眸光微妙地滞涩了一瞬,她轻声地说:“是本言情小说,你也爱看吗?” 李疏珩大概也是随口寒暄,并没有等她回答,他放下相机,歪过头看向江萌,欣赏了一番雨水、少女和身后玉兰同画面的精美景致,又冷不丁说:“你和玉兰很像。” 江萌心道,怪事,她从没想过有人会说她像玉兰。 “哪里像?”她自然问。 李疏珩说:“花期短,很孱弱,下一场雨就落了。” 江萌不敢置信:“我吗?我、孱弱?” 他点头:“嗯。” 江萌扬了扬漂亮的脸蛋:“我觉得……我像荷花。” 她指着一片尚未开花的荷花池,“特别茂盛,很吸睛,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她妙语连珠地反驳着,难以遮掩被看明白的丝丝窘迫。 李疏珩看向她,目色平和。 他的个性温润细心,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周到,比如向她这里倾斜的伞面,比如在她感到懊丧时一点体恤的笑容。 他又说:“玉兰挺好的,我很喜欢,为什么生气?” 江萌挤出微笑:“我没有生气啊。” 李疏珩说:“那就好。” 又静静地走了一段,她还是颇为介怀地问下去:“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说:“偶尔能感觉到,你有一些很深藏不露的想法,不太对别人说起,可能是敏感压抑的,懂你的人应该不多吧。” “你懂我吗?” 他笑了:“我还不够格。” 江萌安静。 李疏珩:“没有冒犯你吧?” 江萌摇头。 走到教学楼下,李疏珩收伞时,对她说:“但有的时候,我们还挺像的。” 江萌的确,也偷偷用纤弱这个词给他贴标签。 这一点倒是不谋而合了。 她后来想,“我们还挺像的”,这几个字会是很好的社交话术,会拉近心的距离,带来惺惺相惜的几分抚慰。不论这抚慰是掺假的,或是有害的。 跟李疏珩相处的时候,天和云的颜色都会淡下来,在充沛的雨意里,他缓慢而沉着,翻开她这本书的书页,找到五颜六色的文字里一滴隐忍的眼泪。 又没话说了。 回班的路还有些长。 江萌硬找话题:“你之前说,你有个弟弟?” 问完这句话,江萌忽然想起来别人说过,李疏珩是重组家庭的孩子,她有点后悔,但他已经点头作答:“嗯。” 第22章 都说到这儿了,江萌就接着聊下去:“多大了?” “下学期升五年级。” 她微微笑着,打量着他问:“性格怎么样?跟你一样安静吗?” 低头想了一会儿,李疏珩很慢速地摇了摇头:“比我好。” 江萌的表情凝固几秒钟。 她一直怀疑自己有什么圣母情结。 如果别人表现出楚楚可怜的一面,她就会因为在尴尬的境地里无从落脚,而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些自己也很惨的例子来安慰对方。 她甚至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其实我也被放弃过的。 江萌仰头看看天色。 算了,还是不说了。 渐渐地,她不想再用伤痕交换伤痕的方式来与人相识。 江萌学习好朋友的方法,拍拍他的肩,在雨水天里,女孩的笑容呈现出与环境不协调的明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别为难自己呀。” 她说完意识到,好像答非所问了? 江萌的脑袋正在飞速运转,回忆朋友那里还有什么能够应对“比我好”的格言。 但是李疏珩已经收到她的善意,他笑了一笑,眉目清朗:“好。” 江萌把手放进校服衣兜,反复地摸着她的南瓜马车。她静静地想,性格的好坏到底是由谁定的呢? 得到的爱的分量。 没有办法不在意。 毫无可能不在意。 在他们还没有接触到海纳百川的温柔世界,在对自己报以信任之前,只能把小小的屋檐当做宇宙。 第13章 第13章他一直都在她的生命深处…… 陈迹舟去取车的时候,雨已经快停了。 雨天抢不到室内球场,他今天就没去打球,下了课往车棚的方向走,路过学校的人工池,浅浅扫一眼过去,发现熟悉的身影,又见到跟她走在一起、为她撑伞的男生,陈迹舟的脚步在水塘边停了几秒钟,视线没有阻塞地抵达那一端,人影中间,腾起缥缈的雾,像舞台的布景,而他在幕后。 李疏珩的个子也很高,清瘦、稳重、绅士,伞面往她那里偏。 江萌笑着跟对方说什么,陈迹舟听不到。 有时候,很难说是自己运气不好,偏偏频繁地撞到这样刺眼的场景。还是命数的指引,让纸做的心事被雨淋。 水影里盛着淡薄的失落,被枝头滴落的水珠打散,在他跨过塘面的瞬间,又很快漾开荡平,恢复如常。 因为下雨,不少人把车子都往车棚里停,这里管理不善,横七竖八歪了不少车。 “烦死了,怎么弄得这个样子。破电瓶车这么重,愚公来了都要说句他妈的。”韦智文想把自己被逼到角落的自行车取出来,又因为挪不动外面的电车而烦躁,嘴里嘀嘀咕咕的。 余光里有人过来,韦智文往后瞥一眼。 高挑的少年站在棚里,正注视着他,身后是淅沥的雨帘,光线昏暗,他表情淡泊松弛,似有若无地扬起一点嘴角的弧度。 ……怎么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啊? 韦智文啧了一声,陈迹舟立马收了表情,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我没笑。” 韦智文饶了他,继续骂骂咧咧地去搬那些车,搬得脸都涨红了。 陈迹舟等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你出来。” 韦智文一副总算等到这句话的如释重负表情,赶紧往外让路,“嗯,你看看挪不挪的动。” 陈迹舟走过去,没动那些车,把手伸过去,一下把他自行车就给拎出来了。 韦智文目瞪口呆,又迅速唉声叹气,“不是,你这样衬得我很弱鸡。” “……”刚把车放地上,陈迹舟受不了了,“行我给你放回去。” “别别别,我接受。”韦智文讨好地笑一下,又把车按回地上。 韦智文在那开锁的时候,陈迹舟把自己的车也扛出来了。他推车往前走,走在他前面的人突然停了步子,陈迹舟差点撞上他后车轮。 韦智文看到了什么画面,陈迹舟随之投去视线。 李疏珩在帮江萌拍照片。 女孩子的身后是一树凋得七零八落的玉兰,她对着他的镜头不吝啬地露出漂亮的笑。 韦智文都看不下去了:“怎么又是这货?我要向老陶检举揭发。” 陈迹舟收回放远的视线,刀了他一眼。 韦智文退缩:“算了,保护女神。”他摇摇头,感叹世风日下,“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找到女朋友。” 韦智文很讨厌这个李疏珩。 陈迹 舟倒没有他这么情绪浓烈,尽管他们正面交锋过。 他会认识李疏珩,还是因为高一的时候这人跟江萌的座位挨得近,陈迹舟有几回在门口等她放学,眼熟过他。真的有接触是今年上半年运动会。陈迹舟他们班有个男生叫陆绎轩,体育委员,人高马大的,包揽不少项目,除了体育生,名次基本都是他在拿,战绩辉煌。 第一天比赛结束,那天晚上正好他们组队打球,这个叫李疏珩的男生在球场上跟陆绎轩抢球的时候发生了冲撞,导致陆绎轩脚踝的筋扭了一下,虽然没什么外伤,但第二天的项目都参加不了了。 陈迹舟问他还有什么项目,他说有一个是跟李疏珩比的,跳高。 陈迹舟也常常好奇,第一名有那么重要吗? 答案是当然的。 所有的人都在说,第一名有多么光荣,无论是考场还是赛场,因为他们从小就是被这么教育的。 谁也没法说他就是故意撞上去的,没法说他是为了明天的比赛,用这种险恶的招数摘去一个劲敌,保住第一的位置。 但个人有个人的直觉。 陈迹舟看出来,这个沉默寡言,甚至在对方受伤后还表露关切的男生,并不是个善茬。 陈迹舟把这事儿揽了,他们班的名额,凭什么不要,不过等他再去补报为时已晚。 于是那天,他就顶着陆绎轩的号码牌上了。 班里的众人寄希望于陈迹舟,赛前纷纷过来,殷勤地帮他捏肩捶腿,说:“不过你没报上,这成绩没法记录吧?” 陈迹舟锐利的视线看向远处,检录的提示广播响了,他抓着那号码步起了身,声音淡淡,但又很拽:“不要名次,就是干他。” …… 刚放学人有点多,还没出校门,陈迹舟只能推着车,戴着耳机往前走。 耳机里在放很轻的英文歌,没有足够的分贝隔绝掉熙攘的人流声,于是,他很清楚地听到身边传来女孩子音色清亮的声音—— “看来祥子叔也很难对付嘛,意思性地接两趟,又叫你恢复小二轮的辛苦通勤了。” 江萌手背在身后,仰起脸看看陈迹舟。 同样的笑容匀给他,心里的风铃被撞醒,阴云是会一瞬间消散的,雨季的黄昏也有夕阳温柔散乱的光。 他和他的不快一笔勾销。 江萌眉开眼笑地出现,旁边的湿润景色都暗淡,让他眼里只能够装下这一张漂亮的脸。 “不辛苦,我悠闲。” 陈迹舟摘了耳机揣兜里,慢吞吞地推着车,跟她一起走。 他幅度不大地扫视一圈周围,像是在确认她的同行者已经离开,那根鱼刺一样的人物不会随时又冒出来,抵着他的喉咙,让他失声。 接下来的路,她会和他一起走。 江萌心里可没有表情这么灿烂。 陈迹舟的视角看,她始终低头看着脚尖,路也不看,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一手扶着车龙头,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指尖缠绕着错乱得已经捋不清的耳机线,过好一会儿,问她:“那天你在器材室,跟他说什么?” 江萌看他:“哪天?” 她下意识问完,由器材室这个关键词被点醒了不久前的记忆,也猜到了他在问谁:“哦,我之前不是想当模特来着,让李疏珩帮我拍照片的,训练一下我的镜头感和表现力。”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完,又把脑袋低下了,显然没这怎么在意这个事,还在纠结别的。 陈迹舟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想问问她今晚回不回家吃饭。 以前请客,陈迹舟根本用不着迂回周旋,直接连拖带拽地把她羁押到店里,又把人摁位置上。江萌会莫名其妙地嘟起嘴巴,问他:你就没有别的朋友吗?! 他双手托着腮,把脸捧得像一朵花,笑眯眯地盯着她看:有啊,一大堆呢,可是我就是喜欢跟你吃啊。吃吧吃吧,大哥有钱。 后来,就不太好随便说“喜欢”这个词了。 陈迹舟又绕了会儿耳机线,大概已经缠出了十个死结之后,他动了动喉咙,还是将要说的话问出口,“今天一起吃饭吗?” “好啊。”江萌回答快得像没经过大脑思考,与他千回百转才说出口的邀约姿态不太对等。 陈迹舟低头扫过她精致的眉眼和秀气的鼻梁骨:“你想吃什么。” 江萌说:“炸酱面,中午有男的在班里吃,馋死我了。” 第23章 “好。” 附近有个很有名气的小吃店,一个阿婆开的,江萌有段时间经常去。 陈迹舟说:“你先过去,我找地方锁个车。” 江萌去店里点了两碗面。 坐下时,刚才那几滴黏糊糊的雨好像还粘在她的脖子上。 老人家都说,黄梅雨是不能淋的,她又拿出湿巾在擦,虽然雨痕已经消失,但江萌反复地做着这件事,试图擦掉什么,斑驳的、灰霉的,会让她被腐蚀的部分,直到动作变得机械疲劳,皮肤都被磨疼。 陈迹舟进来了。 “点好了吗?” 她看着他,没有回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自信就好了。” 陈迹舟拖出凳子坐下,好笑问:“谁不自信了。” 想说的名字到嘴边,江萌又咽回去。 因为她直觉这俩人关系不太好,大概为上次跳高那事吧。陈迹舟赢了李疏珩,而且赢得很风光,虽然也就是个小小运动会,男生之间的胜负欲或许也很微妙的,她不能感同身受。 但总觉得挺奇怪的,陈迹舟不像那样争风头的人。 江萌身边的人,没有非常直莽的性格,包括她自己。 江萌回避冲突,是因为她有所惧怕,一旦掉进坦顺人情之中崩裂的细缝,她会无所适从。 谢琢有他的一套智者思维,他一向稳如泰山,不与傻瓜论短长,跟合得来的人不会吵架,遇到合不来的人,他会默默点头,你说得都对,主动避其锋芒,默默远离。 陈迹舟呢,八面玲珑,做人口号是灵活思辨,跟什么人都能玩得来,人缘好到逆天,这样的人,复杂又狡黠。但他又并不是没有原则,必要的时候,浑身的少年锐气能把人杀得片甲不留。 那天操场上,跳高是拖到最后的项目,陈迹舟近乎完美做了二十多个标准的背越式动作,少年优越健康的身体曲线在这个运动里展现得淋漓尽致,稳健,灵活,充满生命力。 观赛的人看得也很畅快,有些人为不断拉平的比分紧张,有些人为帅气的姿势偷偷举起相机,一个跳高被比出了打擂台的架势。 场上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操场正对的女生宿舍六层楼,层层阳台围满了人。 江萌不明状况地站在人海之外,早就习惯了陈迹舟桀骜不驯的气质,在别人眼里新鲜帅气,作为发小,江萌对他这个人的兴趣已然不太浓厚。 结果江萌吃了个晚饭出来,场上居然一点人都没少,反而战况好像更激烈了些,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怎么还在比啊?” 苏玉也疑惑:“陈迹舟是跟那个人杠上了吗?” 陈迹舟轻轻松松跳过了一米八五的杆,从人群里走开一条路出来,他穿白色的t恤和黑色五分运动裤,一身干净耀眼的少年气,高挑醒目,他随意又快速地往后薅了一下头发,露出整张骨骼深邃的巴掌脸,随后捞起自己的水喝,两口就灌下去半瓶。 威风,野性,意气风发。 路过的男生都没忍住爆粗口式的夸赞:“草,陈迹舟开挂了吧,我特么要是再长十公分我也去练跳高。也太xx帅了!” 他撑着腰站在起跑线等,没往江萌这里看。 但她见到他眼睛里的张扬野心,具有攻击性。 他不是这样的人。 陈迹舟从来不争第一。 考试排名他最反感,胜负欲不在他的词典里,困住所有人青春的东西,他从不放在眼中。 吃饭的时候,赵苑婷过来:“号外号外,李疏珩蝉联三年跳高冠军被陈迹舟超车,此消息可靠否?” 苏玉举手发言,十分骄傲:“保真的,简直可以说是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她说着,做了一个摩擦搓衣板的动作。 苏玉一边回味着那场比赛,一边专业性十足地分析:“看来李疏珩以前拿 第一完全是占了身高优势,过杆的时候就非常明显,陈迹舟的腰会弯得很灵活。你要是看了他跳得多好看,有了对比才会发现,李疏珩的身子其实有点僵硬,他做那个弓背的姿势就很困难,人是直直地过去的,动作不是很流畅。” 赵苑婷听得一知半解,但意味深长地“噢~”一声,拱了下旁边的江萌:“看来腰不错嘛。” “……” 江萌被她拱得差点筷子捅嘴里,忙不迭瞪了她一眼。 苏玉仍然单纯地分析:“也不全然是,可能训练的基本功没做到位,不过第二名也很厉害啦。” 千折百回地想到这儿,两碗面被端上来。 江萌没再研究这件事了,也没再提什么自信不自信的,她忽然思维跳跃地问了个问题:“陈迹舟,你觉得我像什么花?” 原本以为这样问出口,会被某人奚落一句,你抽什么风? 但陈迹舟却正儿八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玫瑰。” 他答题太快,甚至显得敷衍。 江萌有一点惊讶,微微启唇瞧着他,过会儿,又把双唇抿紧:“可是有人说我很脆弱呢,玫瑰也太热烈了吧?” 完全不同的答案,让她秀气的一双眉揪紧了,江萌重新陷入思考。 陈迹舟看着她,笑了一声。 他是真的在笑,喉结都跟着动了几下,一脸哂笑意味的表情,果然没带出什么好话:“是挺脆弱的,居然还会在意别人说自己像什么花,这是正常人思维吗?” “……” 真是好损的一张嘴。 江萌鼓了鼓腮帮,正要反驳,却又听见他说:“但是美好更多。” 陈迹舟打量着她,并不是很深邃、要将她看到底的眼神,只是浅浅一眼,她的困惑也能在他的眼中得到轻松解答:“蔫了的玫瑰也是玫瑰啊。” 她在差点被忽悠到孱弱的境地里,还有一只手将她耷拉的脑袋一把拨正。 十分钟前的小小纠结,就这样被他轻轻拽开了,没有人会比陈迹舟更了解她。 江萌露出雨过天晴的一笑,她想,普通同学和好朋友果然是不能比的。 他不需要拉动镜头、放大画面才能将她看懂。 他一直都在她的生命深处。 这才是云淡风轻,这才是温柔。 江萌掰开筷子,低头一看,刚才心里有事,居然忘记跟老板说不要胡萝卜丝了,她才定格在这个动作里两秒钟,陈迹舟已经默契地把自己的碗碰了过来。 第14章 第14章想要你,我承认 男孩子吃饭很快,江萌感觉两根面还没嚼完,陈迹舟已经慢慢悠悠地坐那喝水了。 “你急的话先走好了。” “不急,你慢慢吃。” 江萌觉得陈迹舟应该挺忙的,他朋友特别多,玩的东西也多,不打篮球可能去什么保龄球俱乐部之类她没兴趣涉足的地方,再不济出去上上网也能缓解无聊,他的生活太丰富多彩了,拥有自我主宰的行动力,从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停顿。 怕耽误陈迹舟快意潇洒的生活情调,所以她经常会用上这句台词:你先走吧。 不过陈迹舟不会走的,他会陪她安心地吃完,然后送她离开。在她这儿,他的时间流速似乎会变缓,生活里缤纷的色彩也被骤然压缩了饱和度。 她身边所有艰涩压抑的体悟,疲惫不堪的困境,都与他毫不协调。 但他坐在这里,连手机都不摸,只是等她。 江萌说话,他就接一两句。 江萌吃东西,他就跟着安静。 余光里有人出现。 一个女生进了门,看了一眼店里的男生背影,一脸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的表情,眼眶瞪大,然后飞奔出去,过了会儿,又拉了个看起来不是为了吃面而来的女生,两个人隔着门帘看里面,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后面被拉着的那个女生扭捏得有点过头了,卯着劲要走,另一个女生扯着她不让她走,校服都快拽掉了,最后还是没进来。 一些纠结和纠缠在他的身后发生过,来无影又去无踪。 江萌把他身边的很多小心思尽收眼底,习以为常,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迹舟背靠桌沿,坐姿懒散,全然没在意到身后的细小风波。直到发现江萌一直盯着门口,他才回头看了眼,可视线里什么都没有,又看看她:“怎么了。” 江萌慢吞吞地咀嚼食物:“我在思考,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他一点也不谦虚:“帅啊。” “但是喜欢你的男生也挺多的,当然啦,不是会被你踹飞的那种喜欢,你的好兄弟们。” 陈迹舟安静了几秒,笑了一笑,像个混球:“我不在意他们喜不喜欢我,所以他们自然就喜欢我喽。” 这当然不是标准答案,甚至于不是很切题。 江萌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好似又有些哲理和价值。她无法在短时间内开悟,还是低头吃面吧。 从店里出来。 陈迹舟问她:“怎么回去?” “妈妈六点钟下班过来。” 第24章 “学校过来?” “对。” 他看时间:“那还有一会儿。” 又看看江萌,看看天色,“我陪你等。” 她点头,“好。” 他们站在马路边,靠着绿化带。 “最近都没见到谢琢。”江萌在路沿石上走下去又走上来,时不时搭一下他的肩,“他天天神出鬼没,不来学校我都蹭不了车了。” 陈迹舟双手插兜里,就站在路面上没动,“不是在研究他那机器人么。” 说到机器人,江萌忽然想到什么,眸色一动,看了眼风平浪静的陈迹舟,很快她就没多想了,点头附和:“都快把自己研究成机器人了。” 陈迹舟顺着她的话说:“是挺像的,都没表情。” 她笑着说:“你也觉得啊,他太高冷了,苑婷想加他都加不上,要说什么还非得由我传话。你们和女生的加密文件传输过程中,我就是那个进度条。” 江萌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拉动进度条的动作。 “高冷倒没什么。”他想了一想,慢条斯理地分析下去,“谢琢这人,最大的问题是木讷,脑子不灵光,有点智商全用在他那数学物理上了,卷子以外的事他就想不明白。” 江萌惊呆了:“你居然说谢琢木讷,好敢吐槽啊陈迹舟,他可是学神!” 陈迹舟毫不在意地点头:“我当他面也这么说,去告状吧。” “他怎么回你?” “他让我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 江萌从路沿上滑下去,连忙扶住了他的胳膊,陈迹舟也搀了她一下。 她笑得扬起下巴,看到天上灰色的云,过一会儿,江萌侧过脸,轻声地讲:“我发现,还是跟你待在一起比较开心。” 他倒是敏锐,看看她,“你跟谁在一起不开心了。” 江萌装模作样:“除了你,跟谁都不开心。” 陈迹舟笑了,弹她脑门,“见人说人话,跟我学的?” 熟悉的车停在路对面。 陈迹舟轻轻拍她的背提醒:“阿姨来了,去吧。” 江萌拉紧书包带。 他又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解释一下,别让她误会我们俩。” 江萌蹦跳着走远:“不会的,我跟妈妈说,你要相信我跟陈迹舟是绝对的好朋友,你怀疑我跟谁都不能怀疑我跟他,所以你已经提前拥有赦免权,我们走在一起没关系啦。” 她心情很好地想,所有人都应该有好朋友,跟好朋友在一起就会超级快乐。 - 期末之前,江萌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认识的高三姐 姐有看演唱会和买票的经验,一起看演出的小团队大概有六七个人,几个人约好星期三中午碰头,交钱给学姐,她已经高考结束,替他们去买票。 心里有着期待的一件小事,江萌连着好几天心情都很不错。那天早晨进班的时候,她注意到林飞和班里的一个女生站在走廊上,林飞双手叉着腰,一脸不太爽的样子,女孩子低着头,像被批评。 大清早的,气压很低。 江萌进教室之后,发现不少人都没有安分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几个人几个人围成一堆交头接耳,氛围不正常。 坐到座位上,江萌戳一下前面的男生,悄悄问他:“李倩怡为什么被骂?” 男生转过头,低声跟她说:“我们班进贼了,好多住宿生被偷钱了。” 江萌大惊失色:“什么?不会是上次偷画室那小偷吧??” “应该是,刚陶主任过来问了情况,现在去调监控去了。” “怎么进来的?门窗不都反锁吗?” “晚自习下课,有个窗户没锁,李倩怡昨天值日完最后一个走,这不就被训了吗?” 江萌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五百块钱在桌子里。 江萌没顾着问东问西了,她连忙找到自己书桌里的数学五三,稀里哗啦一通乱翻。 什么也没有。 居然不在里面? 不可能…… 没准是英语的那本。 她找到英语的五三,还是没有。 语文的,没有。 物理化学,都没有。 江萌有点发蒙,脑袋晕晕乎乎的。 前面那男生看她脸色不对,问她:“你把钱放书里了?” “很稀奇吗,我每天都要用啊。” 江萌没有用钱包的习惯,她觉得带来带去挺累赘的,而且但凡钱包丢了,损失会巨大,所以她的钱基本都是零零碎碎到处放,这里塞点,那里塞点,这五百块是她怕自己没数乱花,为了演唱会特地“存”在这书里的,江萌回想了一下当时往书里面夹钱在里面的心理,她想的是:这练习册是最厚的,夹得牢固,不容易掉。 但是,万一记错了呢? 万一呢。 虽然不太有这种可能,她还是翻遍了其余所有的书。 最后,江萌认命地一屁股坐下。 她的五百块钱,大概真的丢了。 死!小!偷! 江萌趴桌上,忍不住酸了鼻子。 课间,班长宋子悬听老师的吩咐干活,记录学生们丢失的金额,他拿着笔记本在班里转了一圈,到江萌这里,见她泪眼婆娑,逗留了一会儿,直到江萌抬眸看他,宋子悬才说:“丢了多少啊,我做个登记。” 江萌恼怒:“五百,死小偷是不是人?” 宋子悬默默记录:“是狗东西,淡定点,我丢了一千。” 江萌果然淡定了一些,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好可怜啊,班长。” 其实宋子悬没有丢钱,统计下来,江萌是班里失窃最多的,毕竟傻乎乎地把钱放教室里过夜的人不太多,大多数人就是丢了点零碎的小钱。 他这样说,希望她能略微好受一点。 谢琢和苏玉一前一后从前门进来,隔了大概两米的距离。 苏玉显然是冲着江萌来的,但是见到谢琢的脚步停在江萌的桌前,她嗖一下折回去,又嗖一下瞬移到了十米开外。 江萌抬头看看谢琢。 他问:“你也丢钱了?” 江萌心如死灰:“死小偷是不是人?” “丢了多少?”谢琢摸出钱包,“这点事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血汗钱好吗?五百呢。” 谢琢给了她八百:“下午有考试,别分心了。” 江萌脸色转晴,双手捧过,感激涕零说:“我最近是有点缺钱,有钱了一定还你。” “不用,收收好。” 谢琢往自己位置上走,浑身上下散发着富家子弟的帅气。 没一会儿苏玉过来了,坐在她前面,小声地说:“江萌,你还好吧?” 江萌擦脸,扁了扁嘴巴,难过地问她:“死小偷是不是人?” 苏玉说:“我凑了一点小钱,不知道够不够,你要是很着急看演唱会,就先拿去用。” 知道她要去看演唱会的人不多,江萌看着苏玉把一些碎钱放平整,大概也有个四五百呢。 江萌惊讶问她:“你怎么凑的啊。” 苏玉更小声了:“这个,其实是我自己攒的。” 江萌破涕为笑:“谢谢你啊,谢琢已经给过我了。你接着攒吧,攒到一千请我吃冰淇淋。” 苏玉呆呆地哦了一声,把自己的钱悄悄地收回去,不知道想到什么很深远的事情,又哦了一声:“他人真好。” “你也很好的,宝贝。” “是啊,钱嘛,纸嘛,总归还会再回来的。”苏玉也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兔牙,她抻开五根指头,对着江萌竖起来,“做人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啦,快乐可是五张毛爷爷买不到的。” 江萌盯她:“不对劲,你最近说话怎么跟陈迹舟一样?” 苏玉郑重其事地点头:“嗯,我在向他学习,不让自己太辛苦。” 江萌大吃一惊:“什么,你学习他?” 谢琢安静地从后面出现。 苏玉带着她要说的话瞬移到十米开外。 他递来江萌跟他借的物理笔记。 等到中午在食堂,听着赵苑婷气得叉腰说:“我靠什么东西,怎么连你的钱都偷?这死小偷是不是人啊?!”时,江萌已经能坦然地吃起美味午饭了。 因为谢老板的慷慨,她还加了个餐。 红烧肉刚塞嘴巴里,听见旁人喊她:“江萌。” “唔。”她抬眼一看,是李疏珩。 “可以坐吗?”李疏珩端着碗,张望一圈,显然是食堂没座位了。 江萌往长凳那头挪一挪:“你坐呗。” 李疏珩坐下便问:“你们班也进贼了?” 江萌指着自己,脸色苦兮兮的:“受害者在此。” 赵苑婷说:“老陶说看了监控,那俩小贼特别狡猾,朝着监控的方向就把脸挡住了,但是没穿校服,大概率不是学生,而且走路走得特别猥琐。干点啥不好,这年代还有三脚猫呢,偷学生的钱,真是作孽!” 第25章 李疏珩思索着说:“上礼拜去的我们画室,没被逮到,看来还变本加厉了。” 赵苑婷问:“你们那的监控怎么样,一点线索都没提供吗?” 李疏珩说:“画室在最西边的教学楼,旁边有个围墙,我们都猜应该是翻墙进来的,对面是个驾校练车的地方,也没门禁,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有。” 李疏珩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江萌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大起大落的一天,让她忽视了什么要紧的事,等重新想起来,红烧肉从嘴巴里掉出来:“坏了!” 快速地扒完碗里的饭,江萌拿着谢琢给她的钱,跑到高三教学楼底下的广场。 此刻,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等她再打开q.q群,发现群里的人已经催过她好几次了。 今天一上午在为丢钱的事情烦心,江萌一直没看手机。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有演唱会门票要买,她有点太粗心了。 学姐最后在群里说的是:「江萌你不去了吗?那我不买你的了啊。」 最终,谢琢的钱还给了谢琢。 江萌用不上了。 等到放学再去买票,肯定早被抢光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因为班里丢钱的事,一整天教室里都人心惶惶,下午派出所的人还来过了,目前没什么线索,监控很模糊,两个男人作案,反侦查能力很强。 江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偷东西,她很难说以什么心情考完下午的化学,祸不单行这话真没错,无精打采地离开校园时,她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去买个去霉运的东西戴戴。 这可是她的人生第一桶金啊。 江萌心里淤堵,想找个人说说,晚上就给a发了消息:「我最近好倒霉啊,钱被偷了,就因为这事,演唱会门票还没买到。」 a:「演唱会?」 a:「你把钱放教室了?」 江萌正要回他的第一句,但注意力反而被下面那句吸引:「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丢的?」 过了很久,a简洁回复:「猜的」 江萌似信非信地看着这两个字。 a的消息又弹出来:「你和谁一起看演唱会?」 江萌:「同担」 江萌怕他不懂,又解释:「意思是,和我追同一个明星的人,我们学校高三的姐姐」 a:「买两张票?」 江萌:「不止啦,我们好多人呢,她们都买好了」 a:「那还打算去吗?」 江萌:「别人转票会加钱的,我超级穷![哭][哭]还在考虑[哭][哭]」 a:「破财消灾,是好事,不哭。」 他说完,发来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她是真的很容易因为轻柔的抚慰而平静。 其实屏幕外的江萌并没有哭,反而露出一个笑来。 五百块的确不值得她死去活来。 第二天,江萌的状态就恢复如常了。 漫长的雨季容易作阴天,让人觉都睡不好,六月份难得有一个晴朗的日子,午练完了趴桌上午休,江萌睡得正酣,觉得外面吹来的风都有了夏天的味道,青葱、温和,樟树的影子在她的眼皮上晃荡,随后清新的叶子飘落了下来,扫到她的睫毛,压在她的鼻梁上。 不对。 不是叶子的味道,是纸张的油墨味。 静到极点的教室,一张原本安放在她书堆上的长条门票,被风吹到她的脸上。 在午休铃声响起的前三分钟,江萌睁开了眼,皱了皱发痒的鼻子。 因为她抬头的动作,那张票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 票面上的字迹赫然映入眼中。 江萌的视线在演唱会门票的正面信息上停留了片刻,心脏一瞬间开始收缩、狂跳,她猛的一下站起来,四处张望。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在休息。 林飞不允许他们在午休时间偷偷做题,所以会时不时过来监视,班里同学除了睡觉什么事也干不成。 江萌站在位置上,视线在班级的最高点,她扫过每一个伏在座位上的身影,又看看教室敞开的前后门。 谁给她的? 班里同学吗? 或是从外面进来的人? 江萌凌乱地摸出手机,下意识找到a:「是你给我买的票吗?」 a:「去看吧,别掉队。」 果然是他。 江萌心里很紧张,导致指尖一颤一颤的,悬在手机屏上,打字都不利索了:「你怎么知道我看哪一场?」 a:「昨天开票,很难查吗?」 说的也是。 但是她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 江萌:「你在我的身边吗?」 江萌:「我怎么给你钱?」 江萌:「你买的黄牛票?」 江萌:「不是,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偶像是谁啊?」 一串问号,a只拣了最后一个回答:「你说过。」 她……跟他说过吗? 她都不记得了,或许有吧。 江萌:「你是我们班的吗?还是我们学校的?」 江萌又看一看前后门,难道他进过这个教室了吗? 或许,他悄悄地进来,悄悄地走。 又或许,他让别人买了给她捎过来。前提也得是,他认识她周围的人。 江萌拿着那张票,翻来覆去看看,想了许多的可能性,又重复问了一遍:「我怎么给你钱?」 a:「欠着吧,什么时候缺钱了再跟你要,等你接济我。」 江萌笑了:「你一向都这么大方吗?」 a:「……我又不是冤大头」 a:「女朋友待遇好吗?」 他这个话说得实在暧昧,重点自然是在“待遇”二字,趋近于女朋友的待遇而已,但让江萌在惊奇的情绪之中突兀地生出一丝羞怯。 下课铃响了,有人起来去洗脸,教室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多。江萌撑着发热的脸,把手机藏在书里。 江萌问他:「你认识我啊?」 a:「久仰大名」 她想起来,刚加上好友的时候,她的确跟他聊过自己的学校和姓名,但是a没有和她交换信息,不过江萌这人一向心宽体胖,心眼还挺大的,不跟他计较这些。 江萌:「不管怎么说,涉及钱就不一样了」 江萌:「等我钱找回来我就给你」 a没说好不好:「上课了」 居然真的是学生? 江萌:「你是高二的吗?」 江萌强调:「姐弟恋不行哦,高一的绝对不行。」 a:「放心,我比你大。」 江萌:「那就好」 a:「好在哪?」 “……” 江萌愣住了。 是啊,他又没说要跟她谈恋爱。 江萌反击:「那你先解释解释,要我放什么心?」 a:「放心,你跟我谈不成姐弟恋。」 a:「很难理解?」 话是这么说,江萌被绕得糊涂,觉得哪里不对,很难招架住他迂回的招式:「我发现你这人好坏啊」 a:「字字属实,哪里坏了?」 江萌:「不知道,讨厌你」 a:「别讨厌我,我还是挺开心的」 江萌:「开心什么?」 a:「只要没划到绝对不行,还有赢面」 江萌:「你要赢谁?」 a:「装傻你比较会」 江萌:「我没装傻啊」 a:「难道你是真傻?」 江萌:「!!」 江萌:「讨厌,我很讨厌兜圈子!」 a:「那不兜了」 她紧盯着屏幕,看他有什么话说。 隔了几秒,一行字利落地从聊天界面的底部滑了出来。 a:「想要你,我承认」 啊啊啊啊啊混蛋! 江萌把手机从发热的掌心丢出去。 她脸颊贴着桌面,但是,混蛋搞得她脸好热。 在预备铃响之前最后一分钟,江萌收拾好烂七八糟的心情,又鼓起勇气把他的对话框点开,屏幕上空白了好一段,见她不吭声,a说:「你看,又不高兴了」 第15章 第15章专属于她的情人节 江萌正要回复他的时候,后面有人过来了。 不知道林飞是不是暗中练过轻功,脚步都没声音,等他身上一股中年男人特色烟味靠近时,江萌才措手不及地把手机往桌肚里一摔。 为时已晚。 几秒后,江萌胆战心惊地抬头,对上一张黑脸。 林飞疾言厉色:“咋,加上偶像q.q了?” “……” “交出来!” 江萌伸出手掌,惨兮兮地冲他比了个五:“我丢了500,老师。” 林飞把手往身后一背,从胸中泄了一口气,往前走:“下不为例。” 然后对班里人说:“昨天卷子拿出来。” 江萌低头翻找数学卷。 她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心跳有点快。上课五分钟后,才慢慢地平缓冷静下来。 好奇怪,人会喜欢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吗? 第26章 其实她连他是不是男性都不知道。 可能是个女孩子,可能是个老头子,可能是个小学生,可能真是个机器人也说不准呢? 下课之后,江萌才看了眼手机。 a:「开玩笑,别生我的气」 玩笑真是个很好用的词,效果等同于愚人节。告白失败就可以说:我骗你的哦,不许当真。 江萌:「没有生气啦」 a:「留了个小惊喜,发现了吗?」 江萌:「什么?」 a:「你往右边看」 江萌的右边是教室走廊,她坐的位置靠窗。偷窃事件发生之后,大家心有余悸,窗户的锁就没打开过了。 看了一会儿又阴沉下来的天色,还有走廊广场上来来去去的学生,江萌收回视线:「教学楼,天井,树,广场,你要我看什么?」 a:「要你看眼前」 眼前? 江萌没太理解,但又偏眸照做,眼前是窗户玻璃。 还有…… 发现微妙的变动,江萌睁圆了眼睛。 一个很迷你的彩虹贴纸,就贴在教室窗户靠边沿的位置,贴纸是双面的,外面能看见彩虹,里面也能,它牢固地 粘在玻璃上,鲜艳的色彩把单调的景色都衬得华丽了许多。 江萌惊喜地打字:「小彩虹」 她问:「你贴的吗?」 a:「天天下雨,怕你心烦」 a:「帮你召唤太阳」 说完,他又发了昨天那个摸摸头的表情。 江萌笑起来。 她一点也不心烦了。 她觉得很温暖。 江萌的指腹擦过窗户的这一面,与外玻璃上彩虹的位置重合。想象着他是怎么来到这儿,怎么样看着她睡着的脸,为她细心地贴上这道驱散乌云的彩虹。 她知道,有一个人到过这里,留下一点善意。 睡梦里的小孩,不必执着于经过的圣诞老人,只需要在醒来时,开心地拆开她的礼物就好。 她说,你好浪漫。 - 暑假,王琦给陈迹舟请家教了,让他在家里补补英语,准备下半年的语言考试。 “怎么又来了,英语有什么可补的?我闭着眼都能考120。” 去年暑假王琦就给他请过家教,找了在s大上学的一个女孩子,补课地点就在南三区老王那里,女生每次见了陈迹舟都脸红得不正常,好歹人家也是个正经小姑娘,虽然有点心思吧,但还顾及着不能耽误高中生学习,就上了三四节课,后来主动请辞了,说这课她真上不下去。 王琦就属于一有什么风波就从自家儿子身上找原因的妈,逮着他问:到底是不是你对人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把人家老师都吓走了? 这谣言传得真够乱的。 陈迹舟躺在那摇椅里都气笑了。 “陈迹舟你说话!” 他懒得解释:“别吵吵了,让我安详地走。” 一年后,他躺在同一张摇椅里。 王琦言之凿凿,表明不会再有那种情况发生:“这回请的男的。” 陈迹舟捧着本单词书在看,破罐破摔似的姿态:“男的也不行,早说了我人见人爱。共处一室更不行了,别说男人女人了,来个野人也会爱上我,知道吗?” 王琦怒斥:“你就是找借口不上学!” 陈迹舟点头,也顺其自然地招了:“我就是找借口不上学。” “陈迹舟,我请你自己拎拎清楚啊,再这么混下去,毕了业我就送你去厂子里拧螺丝。” 陈迹舟掀一页书,风平浪静:“拧螺丝不错,按我打游戏的手速算,应该很快能拧成个小领队。” “……” 王琦没话说,她是真的快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死了。 她背过手去,双手一抱,什么也不说了,站在昏沉的天色底下,脸色冷得像块冰。 陈迹舟见他妈好半天不说话,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冲了,过会儿,他起了身,过来看看背着身不言不语的王琦,轻声地问:“真生气了?” 他歪着脑袋,打量打量他妈:“逗你开心呢,我好好学了。” 陈迹舟把手机上考试成绩亮出来:“真学了,期末排年级第三呢。” 王琦给他台阶下,瞥过去一眼,见他进步了,脸色也就缓和点儿了:“那我问你,你怎么骗我考倒数?” 陈迹舟靠在桌沿,还是用那副混不吝的语气说着:“谁知道您这么能生气?生个人见人爱的儿子你都不乐意,考前三你就高兴了。你这快乐做人的优先级次序有待调整啊,不值得不值得。” 王琦皱眉:“除了你妈还有谁担心你死活?” 陈迹舟:“不用担心我,去拧螺丝我也能活。” 王琦不在的时候,外公就得充当那个管教臭小子的角色,但他妈在的话,他就能有几分看热闹的悠闲了。 王京舶说:“他这是活明白了。” 陈迹舟笑着回头,“还是外公有远见。” 周旋下来的结果就是,家教不请了,但是陈迹舟被禁足一暑假,必须在家里搞学习。 说真的,王琦快愁死这个儿子了。眼见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到了,他还从内到外都透着不务正业的闲散,虽说在家长监视之下是天天捧着书,惯会装模作样的,压根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她在单位都忍不住要跟同事吐槽男孩子难教,成天羡慕那些家里只生了个闺女的。大热天的,去火的茶一杯接一杯的喝,王琦把红枣核吐了,盖上茶杯盖,“明年就送出国去,赶紧走吧,在我面前碍眼,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一束花被送进来。 花儿插得还挺工整漂亮的,王琦粗粗一看,有紫罗兰、鸢尾、小苍兰,淡紫色系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最近光顾着工作,都没注意到今天还是个好日子,直到看到掀开花里的生日贺卡,王琦嘴角有点难压地“哟”了一声,寻思还有人惦记着她呢。 正打算给老公打个电话的时候,她先收到了陈迹舟的来电。 一接通,就听见少年张扬的声音:“收到花了吗王女士?” 王琦又哟了声:“你小子买的?我还当你爸难得搞一回浪漫,大失所望!” 陈迹舟听这话,就知道他爸没送。 不过呢,虽然嘴上说着失望,但这高兴的语调都快溢出电话听筒了。 陈迹舟慢悠悠说:“既然老陈不懂情调,那就小陈代劳吧,老惹你生气是我不对,买花图个家庭和睦,所以说好了,这花枯萎之前你可不能再对我臭脸啊。” 他用散漫带笑的语气说,买了一段鲜花保质期长度的屋檐下安宁。 但是。 重点是:“生日快乐,妈妈。” - 演唱会在八月份。 江萌暑假去了个补习班,专门补数学和物理。 大概放假半个月之后,一中学生失窃那件事终于有下落了。 她接到林飞的电话时,人还在补习机构,班主任在电话说跟她说明事情的原委,派出所抓住了隔壁驾校练车的小贼,让他们几个丢钱的学生去校长办公室领钱。江萌马不停蹄地赶到现场,拿回了自己的“血汗钱”。 回来的路上,江萌兴奋地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全世界,最后,自然也告诉她亲爱的网友:「我钱找回来了,没想到吧,居然还能找回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a回:「警察叔叔好样的」 江萌笑:「我怎么给你啊?」 a:「非得还我?」 江萌:「肯定啊」 江萌:「不过我只有五百,你买的这个位置不止五百吧?」 a没有回她,反问:「你在哪个地方补课?」 江萌:「文澜路」 a:「知道了」 江萌:「嗯?」 过了好一会儿,a才回复:「路口有个花店,你放学的时候经过,把钱给老板就行,五百就五百」 江萌:「你家开的吗?」 a:「对」 这个“对”的回答很有嫌疑,她总觉得这个人在满嘴跑火车。 江萌想说好,但又迟疑着没有回复,最后,她鼓起勇气问:「你就不能见见我吗?」 a:「现在的处境不是很方便」 江萌:「你下学期升高三吧?」 a:「嗯」 虽然心里有点小失落,但江萌很能体谅:「好吧」 文澜路是个老街,江萌正好每天都下去吃饭。 那天中午,江萌照a的指令去了街角的花店。 花店清闲,夏风拂过,一阵一阵轻抚门口的百合,老板正坐里面对着电脑打游戏呢,江萌敲敲门,对方扫了外面一眼,叫她进去,她手里攥着钱,没想好开场白,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好像都在等对方开口,最后是江萌率先出声:“我这有五百块钱……” 老板像是对上了暗号似的,一点头,一伸手:“对对对,给我吧。” 第27章 江萌把钱递过去:“有人叫你接应我?”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老板接过钱,数了一下,说:“是的。” 江萌四下看看店铺环境。 这就是个普通花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视线扫过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枝,像在寻觅什么,但显然没有任何地方供一个人藏身,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现出,那个人和这间花店能有什么联系。 难不成……就是这个老 板? 江萌的眼神机警了一些,打量打量对方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又觉得不像,他太坦荡了,对她显然没有分毫了解的兴趣,江萌接着问他:“老板,你有儿子吗?” “有啊。”老板把钱放到储钱的抽屉里。 江萌表情一动,像是找到线索,刚要接着问下去,就见他老婆抱着叼奶嘴的儿子出来了。 江萌:“……” 她安静了一会儿,指指抽屉,又问道:“跟你说这个的人,来过这里吗?有跟你说这个钱是什么用途吗?” 老板说:“不知道啊,刚有个电话,说晚点来取。” 江萌:“然后呢,他还说什么了?” 老板看她的眼神也警惕了不少,皱着眉,看看她:“啥意思?地/下/党接头?不能是害我的吧?” 江萌也好笑:“都不知道这钱什么用途,那你也敢收呀?” 老板说:“他说肯定来,要真不来就让我把钱收了,花送到一中教导主任办公室,他订两百束,为人民教师做贡献。” 江萌低头思考,喃喃:“啊,果然是我们学校的。” “你是一中的?”老板面色变喜了些,接过他老婆怀里的小孩,跟面前的女生套近乎,“看看,一中的姐姐啊,小宝沾沾喜气,喊姐姐。” “……” “呵呵,他还不会说话。” “………………” 江萌没心思跟他聊闲天,又抓紧时间问:“他声音怎么样?” 老板回忆:“男的,很年轻的,小伙子的声音。” “好听吗?” “好听啊,蛮干净的,应该不碰烟酒,跟我们这些老油条不一样。” 江萌的脑子里蹦出个奇怪的想法:“是机器人吗?就是那种很机械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老板都无语了,“啥机器人,是人啊!!” 江萌鼓鼓腮帮子,哦了一声,又荒谬地问下去:“那你觉得,他长什么样?” 老板掂着怀里的小孩,眼神放远,还真的正儿八经地琢磨了一番:“我估计吧,应该是那种高高瘦瘦的,大概率长得不错。十几二十岁,跟你差不多大吧——不过我也不确定,一个声音还能听出长相了?” 江萌又哦了一声,很快说回这五百块钱上:“谢谢你啊,要是他不来,你就照他说的去送花,要是他来的话……” 她很想说,你能不能帮我观察观察他的样子?但是这事儿也用不着她专门交代,而且这要求听起来还挺无理的。如果不是下午还要上课,江萌没准会找个附近的地方蹲点等候,但是现在不行,下午和晚上的学习任务太重了,江萌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的。 “没事了,谢谢你。” 江萌回去的时候心情不错。 补习班的学生不多,三十个不到,有一半都是一中的。 这个补习机构还是上回江萌和李疏珩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推荐给她的。是他家里亲戚开的,李疏珩说他这个亲戚确实有很不错的教学资源,在一通五花八门关于升学率的广告词之外,她选择相信同学。 不过李疏珩这几天没有过来,他不补物理,只上数学课。 一整天,手机一直没动静。“机器人”还是不会主动找她。 到了晚自习,江萌终于忍不住催他:「钱拿走了吗?」 a回得倒是很快:「还没」 江萌:「再不来花店关门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 a:「你能看到月亮吗?」 江萌:「月亮怎么了?」 a:「今天的月亮很亮,你看看」 江萌一头雾水,抬头望天…… 只能看到天花板。 她坐的位置看不到月亮,于是江萌走出了教室。 现在是下课时间,但大家都忙于做题,走廊上几乎没有人。 江萌抬头找到月亮的方位,不过今天是阴天,月亮一点都不明显,吝啬地藏在云层里不出来,连影子都很模糊。 这就是他说的月亮很亮?? 她打算好好揶揄他一番。 江萌正准备回教室的时候,忽然间,半空中“砰”的一声,炸裂的火光让她遽然抬起眼。 紧接着,另一朵烟花极速升空,笔直的线条“咻”的上窜,再一次砰然炸响。 江萌愣怔地站在檐下。 “哇,今天什么日子?” “有人过生日吗?” “后面路上放的吗?看样子离得好近。” “好漂亮!!” …… 在教室里枯燥做题的人纷纷涌出来,随她一起仰起脸,让明净的光照亮眼睛。 众人疲惫不堪的心境在此刻都有所松懈,死气沉沉的教学楼被烟花唤醒了知觉。 烟花放了好一会儿。 等江萌再低头看手机,对方已经留下了两句话。 a:「情人节快乐,给你放的。」 a:「多点开心,少点纠结。」 情人节? 江萌立刻去看日期。 14号吗? 不是啊…… 七夕吗? 也不是啊! 江萌发了一串问号:「今天是哪门子的情人节?你是哪个国家的人啊??」 a:「只要爱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没听过吗?」 a:「想给你过,今天就是咯。」 好一套胡搅蛮缠的歪理邪说…… 江萌自然想说,我们好像不是那种关系吧? 倘若这样说,他一定会没完没了地跟她兜圈子。 算了,谁能斗得过他啊? 她释然地笑了一笑,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开。 江萌直觉,他今天并没有来文澜路。 为了逃避现身,可真有主意。 心里轻飘飘地嘲讽着,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虽然不是什么多么高明的主意,但她真的会因为这些小把戏而快乐,江萌打开日程本扉页的日历。 7月28日。 江萌在日历上画了个爱心。 她会记住这一天,一个专属于她的“情人节”。 第16章 第16章她只有一个陈迹舟 补习班的晚自习不严格,写完作业就能先行撤退了,江萌离开教室的时候,给a发消息:「你今天来了吗?」 a:「没」 江萌:「干嘛浪费这个钱」 a:「钱是给你花的,还有往回收的道理?而且什么叫浪费?」 江萌:「那为什么不出现,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a:「说实话,怕吓到你」 a:「或者说,让你失望」 的确,这担心不是没有必要的,容貌当然重要。 江萌:「你是大猩猩还是癞蛤蟆还是蜈蚣精?」 a:「哈哈哈哈你还挺敢想的」 她好像已经看到对方在那头笑得不行的样子。 江萌也笑了。 但是,江萌想告诉他的是,其实我不介意你长什么样子,我发小那种顶级帅哥我天天看,都脱敏了,长相是很重要,可是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算你不帅,我也会喜欢。 这话太直白了。 怎么就谈到喜不喜欢了呢? 虚拟的关系,有时候不需要如此坦诚的一面,过于坦诚,就濒临破碎。 于是她保留了心里话。 放学后,江萌又去了一趟花店。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到那里的时候,老板已经关门打烊了,但他人还悠闲地在外面,抱着他儿子看路边的老头下棋。 江萌走过去,喊住了他:“老板,烟花是你放的?” “是啊,就在你们补习班后面街上。五百块,我放了一刻钟呢,物超所值吧?”老板得意洋洋。 “你还卖这个呀?” “你不住这区吧?隔壁那店就是我开的,这一片的炮仗都在我们家定。” 江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旁边不远处就有个烟花爆竹店。 江萌对这一带确实不熟,看来a比她熟悉一些。 如果不是住这儿,那他就是对平江太了解了,从小在这里生长,游走在城市的角角落落。 她的眼前闪过想象里的一抹少年身影,人来人往,穿街过巷,他该是热络的,招摇的,或是拥有一身潇洒又不乏细腻的江湖气。 江萌问他:“是他又给你打电话了吗?” “是啊。” “除了交代这个,还说什么了?” “他说,惹女朋友生气了,逗她开心。”老板笑笑,叹了口气,“你们小年轻啊,花样越来越多,搞网恋是吧?” 第28章 江萌红了红脸,没有反驳,接着问:“那、还说别的了吗?” 老板脾气还挺好的,也不烦江萌问东问西,一五一十地都告诉她了:“他说他很喜欢你,让我尽量多放一会儿,他想让你开心久一点。” 江萌诧异:“他说喜欢我?” 老板没回她了,把他儿子抱走:“虽然是一中的姐姐,但咱们不学她,不能早恋啊。” 江萌:“……” - 半个暑假过去,江萌有点想陈迹舟了。 为了学习,他竟然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属实不可思议,毕竟往常的假期他是一定要出去潇洒的,想也不用想,大概率是被禁足了。 江萌到南三区的时候,王京舶正在院子外面晃着扇子和邻居聊闲天。 夏天夜晚总叫人想起儿时,抬头就可以看到宽广天空中的无边银河,叽叽喳喳的蝉鸣从不中断,六神花露水的味道四处蔓延,外边沿磨损严重也舍不得丢手的老式蒲扇最耐用,挂了二十年的天蓝色蚊帐最牢固,长辈在岁月里青丝成雪,像藤蔓一样长在一起的童年伙伴羽翼渐丰。 偶尔从远方飞来两只结伴的萤火虫。 不知道从哪天起,走在再熟悉不过的环境里,也要感慨地用上怀念这个词了。 不过还好,一切都没有改变。夏天仍然是那些夏天。 除了长大,除了变老,他们仍然陪在她的身边。 “王老师。”江萌过去,恭恭敬敬喊了人。 王京舶回头看看她:“找舟舟啊?” “嗯,我找他写作业。”她手里的确捧了几本练习册。 “院子里,睡着了。”王京舶说着,做了个双手摊开书的动作,小声揶揄,“就这点出息,一拿书看就瞌睡。” 江萌笑了。 王京舶挥一挥手臂:“进去吧。” 江萌一进门就看见了陈迹舟。 他正躺在院子的摇椅里睡觉。 紫藤架上的花开了一个春天,还有最后一点色泽下落,伶仃的淡紫色,浅得不像一朵花,只成为一道轻得快看不见的影子,在她的视线里飘摇着坠在少年的发梢。 花也眷顾迷人的脸。 江萌帮他把花瓣捡走,指尖差点碰到他高挺的鼻梁,幸好没有,陈迹舟仍然睡得很平静。 旁边的桌上放了两部手机,一部iphone,一部诺基亚。 陈迹舟身上放了本《三国演义》。 江萌把他两个手机扫到一边,给自己腾出空间,看了会儿卷子。 院墙上有盏灯,不怎么亮,只是能保证看清卷子上的字。 但她不想进去,她只想坐在他旁边。 直到那本书从他的胸口往下滑,忽的落下,摔在地上,东西掉了,陈迹舟自然就醒了。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有些刚睡醒的含糊,从她的身后传来。 江萌坐在桌子和陈迹舟的中间,所以此刻的姿势是背对着他的。 她只听见他说话,随后偏一偏眸,便看到男生修长的手指从后面探过来,把她的本子轻轻地合上了。 “不要在这里看,对眼睛不好。” 陈迹舟还躺在那摇椅上,手臂伸过来,同时带近了声音,低沉喑哑,似乎正贴在她的后颈说话,其实隔了不少距离,但让她感到燥热,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里,最炎热的一天,最炎热的一刻,就发生在这一个晚上,发生在此时此刻。 等江萌回身,他才躬身,慢悠悠捡起自己的书。 江萌本来也不是来学习的:“最近没见你,这么安分守己了?” 陈迹舟又越过她,捞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淡淡应:“我在坐牢,看不出来?” 江萌笑了:“你不会最会越狱吗?” 他指了指院墙上,“发现没?那上面玻璃碴子都拔光了,换了批新的,不把我看紧了他们不甘心。” 江萌没看墙,但是看着他在笑:“那你挺难杀的。” “是啊,韬光养晦伺机而动呢。” 陈迹舟一边说着,一边翻页,刚才书滑下去,书签也掉了,他找到先前看到的那一页,随后把书签卡进去。 江萌看着他手上慢条斯理的动作,又悄悄地把视线挪到他英俊的脸上,暗暗地想,如果a长得有陈迹舟这么帅就好了,她一定会很心动的…… 江萌被自己的念头一惊。 她皱皱眉,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关陈迹舟什么事?肖想朋友也太过分了吧? 不妥,不妥。 陈迹舟很喜欢看《三国演义》,来来去去看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 “你给我讲讲。”江萌指了指他的书。 陈迹舟:“你要听哪一段?” “随便,反正你说的都很精彩。” 他给她讲了曹操以少胜多打袁绍那场著名的官渡之战。 江萌:“这时候三分天下了吗?” “诸葛亮还没出山呢,灭了袁绍再说。” 她托着腮,静静地听他讲故事。 高一的时候,陈迹舟文理科成绩都挺出色的,只要他别吊儿郎当的又是缺考,又是睡着,又是作文写不下去的,两边重点班都能进。 然后他学了文。 这事还挺让人不解的。 虽然他天天跟老陶作对,老陶是真挺喜欢他的,把他喊办公室谈话,好说歹说建议他学理,说全校的尖子生都在理科班云云。 陈迹舟听得是左耳进右耳出:“比我爸妈还能操心啊老师,打算学个文回头承您衣钵呢。我也想这么对着学生指点江山,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特别酷。” 老陶咂着嘴,恨铁不成钢地拿书抽他背。 陈迹舟笑着走了。 至于他为什么学文科。 陈迹舟把“见人说人话”这五个字演绎得登峰造极。 他对谢琢说的是:一山不容二虎,我走,让你在理科班混个颜霸当当,省得老是被我比下去,对我心存不满,一见我就横眉冷对。 谢琢让他去旁边照照镜子。 他对江萌说的是:文科班女生多,方便我壮大后宫。 这话惹得她很不高兴,江萌腹诽她这辈子都不会跟花心大萝卜说话,并且跟他绝交了三天。 他对苏玉说的是:理科班太臭了。 苏玉无力反驳。 正确答案其实是,因为他很喜欢历史。 他觉得历史特别的波澜壮阔,是最有价值的一门学科,人类的每一种痛苦都能在历史中找到解药。 秦始皇那么牛x的人都得死,他作文没过及格线到底能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啊? 这门课学得人神清气爽,学得人心宽体胖。 陈迹舟真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去学历史,好好地学。宏观要学,微观也要学,群体要学,个体也要学。他会认真地跟江萌说:“历史长河这四个字就很美啊,每个人都是河里的一滴水,既然都是水了,就不要拘束形状和去向,跟随你的命运,坦然地流吧。” 陈迹舟这个人真的挺特别的,连选科的理由都这么有个性。别人都是把成绩当做参考标准排前面,他是除了成绩,什么都能排前面。 陈迹舟真在那讲故事呢,说到一半,发现旁边的人在走神,甚至她的脸上还浮起了意味不明的笑。 他稍作停顿,拿书签点点她的额角:“你是在听我讲故事,还是在看着我犯花痴?” 江萌立马正色:“我对你花痴?做梦呢,你这脸对我早就没有吸引力了。” 陈迹舟轻声:“吸引力?” “我很追求新鲜感的,看腻了就不想再看了。”江萌说着,歪过脸去, 为了扳回一成,她的话里很难说没有口是心非的成分。 陈迹舟没说话了。 他收回视线,接着平静地喝一口水。 江萌看着他的喉结滚动,忽生一念:“你这么聪明,要是穿越去三国,没准还能混成个谋士。虽然比不过徐庶和诸葛亮,跟荀彧之流还是可以一较高下的。” 陈迹舟放下水杯,撑着额头,声音懒懒地说:“我才不要做谋士,天天搞内政,军火都碰不着,多无聊。” “那就皇帝,好多老婆,你最向往的。” “皇帝也没意思,窝在那深宫里,万一穿成刘协那货,还得被董卓曹操这帮狗贼架着。”他手里拿了个橡皮,上下掂一掂,思忖着说道:“怎么也得弄个将军当一当吧,上战场的那种。大不了就战死,还能留点儿气节。” “也不错,江东英雄出少年。顺便帮我去看看周瑜有多帅。”一说到这个,江萌的眼睛都亮了。 陈迹舟的视线平缓地滑到她的脸上,他也弯了弯眉眼:“你就这点儿追求。” 江萌又叹息着改口:“算了,你要是穿越过去,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他笑意更盛:“这么离不开我?” 她坦白道:“是啊。” “你要去做什么。” “我当女将军。” 第29章 陈迹舟:“好啊,到时候我带你打天下。” 江萌看着他,没有头绪地想着那句“就这么离不开我?” 静了一会儿,她说:“你去哪里上学。” “新加坡。” “决定了?” “嗯。” “你申国外的学校,是不是要看高考成绩啊?” 陈迹舟点头。 那他还会待满一年,江萌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他们在一起,从来不讲成绩,排名,考试。 也不谈离别。 很多次,说到那些会让情绪跌宕的部分,就会自动中止对话。 江萌转过身去,又伏案看起书来了。她随便拿了手边的一个小本子,是陈迹舟的数学错题集,江萌看得自然心不在焉,余光里的人起了身。 陈迹舟进了屋。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在小石桌上放了一盏电池款的台灯,“啪”的一下按下开关,江萌面前的文字骤然变清晰。 他又转身进了屋,过了会儿,又出来了。 陈迹舟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因为江萌再偏头看他时,他已经蹲下来了,她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小腿闪躲,“什么啊。” 她定睛一看,是一盘蚊香,为保证安全,他把蚊香放在镂空的盒子里。 陈迹舟说:“有蚊子,小心别踢到。” “……哦。” 他帮她摆好蚊香盒,眼见陈迹舟要落座,江萌咬了咬笔头,又说:“其实还有点热。” 陈迹舟愣了下。 接着,江萌的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轻笑。 他没再进屋了,去了院子外面,找到外公,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把王京舶的蒲扇。 陈迹舟在她身侧坐下,一边轻轻地晃着扇子,帮她驱散暑气,一边好笑地对上江萌无语的面色,说道:“院子里没电,你非得坐这儿,我真没辙了。要么你忍忍,要么我忍忍。” 江萌以为他在逗她,没想到,他真的帮她扇了很久的风。 她心里过意不去,却也没有叫停,沉浸在这份被照顾的安全感里,又因它无法长久的延续,而提前体悟到遗失的酸楚。 余光里是少年白皙骨感的手腕,低体脂的形态极具观赏性,筋脉与骨骼的痕迹都很分明,错落的青色像他鲜活而蓬勃的生命力,永恒地流淌、跳动。 “你不累吗?”她问。 陈迹舟慢慢悠悠:“刚睡醒,精力无限。” “妈妈那天还说我:你迟早被陈迹舟惯得无法无天。” 他听了,浑不在意地一笑:“那就无法无天啊。” “……” 他语气嚣张:“陈迹舟不是还在吗?” 江萌也笑了,对上他明媚又张扬的眼神:“怎么这么胆大包天,别被我妈听见了。” 陈迹舟倒是很有担当,他甚至连担当都表现得那么轻盈,不过轻轻一点头:“来吧,来找我,我负责到底。” 江萌总觉得,他许多的玩笑话都讲得像真的,不过在热闹戏谑的氛围里,被削弱了本意的重量。 厚厚的错题集在她的手中,江萌没有将纸张按牢固,纸面一片一片飞快地跌下去,直到扉页龙飞凤舞的字迹显现出来。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江萌眼眸一亮:“哪个大佬给你写的?” 她知道,他或者外公总能有本事找到一些高端的手笔。 陈迹舟把那层纸掀起来,语气挺稀松平常的:“要么,撕下来给你?” 她抬脸看着他,用询问的眼神:快说啊。 “我写的。”他说。 “……” 江萌实力演绎一秒黑脸。 陈迹舟松开那页纸,笑着,指她额头:“势利啊,势利。” 好朋友这个词还是太笼统,江萌可以有很多的好朋友,但是她只有一个陈迹舟。 他是特别的。 具体一点来说,这份特别表现在,他是最懂她的人,最愿意照顾她感受的人,最愿意为她付出的人。 也是她在炎热的暑天里,最难耐无趣的每一个时刻,最想见到的人。 江萌有时很好奇,宏大的历史要怎么注解细腻至极的感情呢? 他说,人类的每一种痛苦都能在历史中找到解药,烽火连天里的大局观,轻如鸿毛、重若泰山的生死观。可他从不和她说起,那些翻不到谜底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江萌低下了头,手指做着重复的动作,把他错题集的页面一角卷得变形。 过了会儿,她出声说了句:“你不在的话,我会很想你的。” 这声音太小,像蚊子嗡了两下。 陈迹舟停下了扇扇子的动作,挨近了些,眼神和语气都很温柔:“什么?” 她漂亮的眼珠轻轻右转,就看到他下颌和喉结的流畅线条在慢慢靠近。 他是真的没听见,静静等候她的二次发言,但江萌不好意思再说了。 第17章 第17章你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面 江萌回到家里,叶昭序从外面旅游完回来了,额头上还架着她的墨镜,在厨房做了简单的宵夜。 她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嘴里还哼着歌,在油锅里噼里啪啦炒着菜。 叶昭序也放了暑假,终于能悠闲悠闲了,她在家待着无聊,经常自己报团出去玩几趟,就在国内,三两天的行程。叶昭序出门从来独来独往,江萌忙着学习,她就没耽误她,每次同行队伍的人问她老公孩子,她就笑笑说,我没老公,孩子准备高考了。 江萌靠在厨房门口,看了看她:“妈妈,我要是想出国,你还是不支持吗?” 哼歌的声音中断了,叶昭序说:“怎么又提这事?” 说这个“又”字,是因为之前江萌也考虑过出国留学的事。 但父母不同意。 叶昭序不支持,原因很简单,她认为江萌孤身在外照顾不好自己。 在大人眼里,小孩子是很稚嫩的,刚成年的年纪,心智还没那么成熟,怎么去面对那些自由到没下限的花花世界呢?她是觉得,非要出国的话,研究生再出去稍微好一点,别人的孩子她不清楚,但是对心理年龄偏小的江萌来说,一定得有个面对成人世界的过渡期。 江萌告诉她:“陈迹舟说他去新加坡。” 叶昭序没回头看她表情,但听她的语气显然是有点不服气了,还有点气呼呼的:凭什么他能去我不能? 她这回倒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那你跟他走吧,这个我同意——不过新加坡就那两个好点的学校,你考得上吗?” 江萌刚因为她的同意面露喜色,听到后半句又噘起嘴巴:“你就会泼我冷水。” 叶昭序失笑:“我这叫泼你冷水?我是劝你审时度势。” 身后的人又开始自说自话:“谢琢去美国 ,那我去美国好了,美国学校多。” “谢琢啊,”叶昭序摇摇头说,“还是算了,你被人掳走了,他走出去三百米才发现。” 江萌哈哈一笑:“这也太过分了吧。” 妈妈补刀:“他眼里就没你。” “陈迹舟眼里就有我了?” 叶昭序说:“他心细,正适合你这粗枝大叶的。” 江萌觉得这话题越聊越歪了,她不解地蹙眉:“适合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适合做男朋友。” 江萌差点跳起来:“你不要看到个男的就男朋友男朋友的,我们是革命友谊好不好!” 她气得转身走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好好好,我就是打个比方。”叶昭序笑着说,“开个玩笑还急眼。” 叶昭序坐那吃饭的时候,打开手机看了看:“明天晚自习别上了,我带你去看电影吧,最近上了个美国片,看着挺刺激的。” 江萌:“爸爸不去吗?” 叶昭序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女儿的脸上,声音柔和了些:“非得要他一起?跟妈妈不好吗?” 江萌把抱枕搭在小肚子上,往沙发后面仰,“我就问问。” 江萌小时候,一家三口还挺经常出去看电影的,不过江宿显然并不热衷于这种家庭活动。而且叶昭序说过,在江萌出生之前,她跟江宿从来没有单独看过电影。 父母的相识相遇对江萌来说像是个谜,他们从没聊起从前,关于恋爱与相处的部分,江萌偶尔问起,两人对好口供似的跟她说,相亲认识的。 - 最后,陈迹舟那张写在扉页上的字还是被她撕下来带走了。她把它塞到文具盒里,天天见到。 江萌经常抢走陈迹舟的东西,她偶尔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他挺“坏”的。 可是她的确想要留住些什么。礼物、信物,所有人跟人交集的点滴都在其中,是一段感情存在过的痕迹,也代表自己经历过的某部分重要的时光。 一定要时常交换与馈赠,因为痕迹和时光本身无从保全。 这张纸对她来讲,字的意义超过了内容。 第30章 “见字如面”,多么动人的含义呀。 那天在课上,她弄了一份一中准高三的年级名单在研究。 线索已经大致明朗,a一定是同年级某一个暗恋她的人。 江萌做了一件枯燥的事,她划掉了一些她觉得不可能是他的人,但剩下来80%的名字,数一数也有好几百了。 这是无异于大海捞针的笨蛋行为。 “江萌。” 李疏珩迟到了几天,来的时候窗外落雨。一声呼唤,让江萌从无意义的探索中抬起脸。 他脱下防风绸的外套,稍微擦了擦发梢的雨丝。他跟雨天的气质还是格外的登对。 “你来啦。”江萌跟他笑笑。 李疏珩是从后门进的教室,停在江萌的位置前,自上而下静静看着她,带点笑意问:“那天的烟花好看吗?” 江萌的笑容一瞬滞涩,瞳心晃动:“你怎么知道?” 他还没有回答。 “李疏珩,”前面的女老师注意到有新同学过来,拎了两张卷子,“这两张数学卷你拿去做一下。” 李疏珩往前走。 江萌看着他的背影。 江萌旁边正好有个空位,就让李疏珩坐了。 等他回来,她正打算再问他两句什么,但李疏珩拿了卷子就在看题目,似乎无心再和她闲聊。 江萌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她想,那天的阵仗那么大,他听说也不是奇怪的事。 在这个新组成的班级里,江萌认识的人不多,来了个熟人很方便,可以交流难题。 又一个枯燥学习的日子结束,晚上留堂做了会儿题,江萌的手机震了下,她拿出来看了眼,是短信消息,陌生的号码。 她点开,赫然看到两条内容。 「你爸爸出轨了」 「大悦城三楼有个少儿画室,他每个周五和周六晚上都在那里陪一个小男孩学画画」 “啪”的一声。 手机重重砸在地上。 在旁边安静做题的李疏珩吓一跳,第一反应是低头看向摔落的东西,随后看了看旁边女孩惨白的面色,他帮她捡起来,并没有看屏幕上的内容,按灭了亮屏,将手机倒扣着塞到她手里。 李疏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把手机归还给她的时候,察觉到江萌的手部在轻轻颤抖,他放大观察的区域,不止是手,她整个人都在抖,连同眼睛。 “江萌?”他轻声喊她。 江萌没有回应,她又看手里的屏幕,但眼神很飘忽,似乎并不是在看手机,而是灵魂出窍一般,听不到周遭的声音,整个人在屏蔽了自我信号的状态里,大概有两分钟左右,才缓过来。 江萌重新打开手机,又看了看刚才的短信,随后声音发抖问他:“今天星期几啊?” 李疏珩一直在观察她:“星期一,怎么了?” 手机是垂直落地的,屏幕摔裂了一条缝,丑陋又崎岖,像一道疤。 江萌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火速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起了身。 李疏珩看着她的动作。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在迟疑要不要陪她一起离开,但又怕此刻的陪伴会是打扰,但江萌往外走了两步,很快又回了头,低声说:“一起走吧。” “好。” 老街种的是梧桐,他们并肩走在青色的叶片之下。这个点还不算很晚,夏天的白昼很长,黄昏时分慵懒悠闲,已经提前放晴了。 但江萌的心拧得很紧。 紧咬的牙关还没有松开,刚才那阵四肢发麻,血液冲到天灵盖的感觉还没有全然褪去,她用惯性驱使着步伐往前行走,其实肢体早跟脱离了灵魂一般,乏力而软弱。 李疏珩没再问她怎么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予以她调节的空间,直到江萌问道:“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声音跟要碎了一样。 他更改了上次的回答,表述得更细致一些:“其实挺可爱的,很闹腾,有人可能具有天生讨喜的能力。他和我叔叔挺像的——就是我的继父。” 江萌听得心不在焉。 她并不想知道他的弟弟究竟如何,她只是需要一点话题来支撑,帮她站稳,以免她持续地失重下落。 江萌也不再回避提及他的家庭,直截了当地问下去:“你是跟了你妈妈?” “嗯。” “那你爸爸呢?” 李疏珩说:“我爸爸?挺久不联系了,他应该有很多女人吧。” 他静了静,语气里微微叹息:“反正一直都这样,一个混蛋而已。” 怎么会这么像呢? 江萌拔着手指上的倒刺,疼痛钻心,鲜血直流。 她听着李疏珩讲他糟心的家里事,前所未有地觉得和这个男孩子很亲近。 这算什么,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吗? 可她不想觉得自己有病。 江萌试图将这个想法驱逐。 小的时候,她被送去舞蹈班,别人都能坚持,她嚷嚷一声劈叉好疼呀,爸爸就把她抱走:那就不学了。 笨笨的,学不会骑车,爸爸会说:没关系,自行车也没那么重要,反正以后我们都开车。 她以前也是娇滴滴的爱哭的小公主。 直到后来,眼泪失效。她被放逐,彻底丢失了统领家庭情绪的能力。 她不停地反思,努力地学习。 她知道,一定是成绩惹的祸。 再考好一点,爸爸就会重新喜欢我,疼爱我。 哪怕只是——正视我。 这是正确的办法吗? 可是好像,没有多大的用。即便成绩真的变好了,他也只不过反馈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再也回不去了。 从前同学之间开玩笑总是说: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果然有一天,这话会在任何的感情里随机应验。 原来没完没了的冷落是早有预兆。 江萌知道,倘若她说这些,李疏珩一定会懂的,他们会有讲不完的知心话。 在成为哥哥之前,他一定也有过,泪水就能换来宽恕的时光。 分别的时候,江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的意思吗?” 李疏珩想了想,不确定地给出一个回答:“故事的开头总是美好,但很难有矢志不渝的结局,对吗?” 她转过身去,说对。 - 江萌抱着逃避的心态,拉黑了给她发短信的那个号码。 一个本地的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方选择告诉她这个秘密。旁观者?当事人?不重要。 她只是想,只要不去面对,这件事就权当做没有发生。 她可以理解成是别人的恶作剧,对方不过是想打击她,或者摧毁她的家庭和睦。 都是假的。 从周一到周五,江萌从没有经历这么漫长的五天。 她假装没有这件事的发生,很快调整了状态投入到学习中。 可是周五的晚上,江萌还是出现在了商场的地铁站出口。 没有人约她过来,但她站在那里。 立了秋,风里都有萧瑟的味道。 江萌背着书包,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她走两步就停一步,每一秒的停顿,都是在思考要不要回头。 她明明在迟疑,明明试图退缩,可是上天还是过分地指引她的视线,让她看到江宿的车停在楼下。 一座商场,一辆车。 中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真相不会写在大马路上。 但江萌走不动了,她蹲了下来,很久很久,腿脚麻木,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继续蹲守到一个答案。 她看着爸爸的车,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 往回跑的时候,江萌没有征兆地哭了。 这几天她只是情绪干涩,胸口发闷,没有眼泪。 直到眼下。 江萌跑到地铁口,扶着胸膛大口地喘息。 旁边过路人来关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江萌流着眼泪摇头。 书包好重。 脚也好重。 脑子也好重。 她不想去看了。 她不想知道了。 不知道就等于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爸爸还是她一个人的爸爸。 江萌吸了吸鼻子,擦掉一片滚烫的眼泪,绕开下行电梯的人群,急不可耐地往地铁深处奔去。 回家的车厢空空荡荡。 有位置但她没有坐,江萌背过身站在角落里,拿出手机,在陈迹舟和友人a的对话框中间,选择了后者。 她飞快地打字: 「我还有个事,没跟你说过。」 「不对,是没跟任何人说过,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说过。」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成绩挺差的,我们这里的附中是要考的,我离附中的分数线差个二十多分,我的分数只能花钱买进去,我爸爸就觉得我挺没出息的,有一次他和我妈妈商量再要一个孩子,被我听见了。」 第31章 眼泪砸在屏幕上,江萌胡乱地擦了擦,然后扶着墙,暂缓了一下情绪。 她的父母都是理智的人,极少发生争吵。 那天江宿找叶昭序商量事情的本意也不是尖锐的,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和她提出了一个建议。 卧室里的江萌听见叶昭序忍无可忍吼他:“你把你女儿当什么?!” 她甚至砸了什么东西出去:“要生你自己想办法生去,我这辈子不可能再要二胎!” 叶昭序对江萌算是严格。 在她不用功读书的时候,她会指责:你能不能把你脑子的水甩甩干净,好好听听课? 却也会说:成绩实在不好我能怎么办,成绩不好你就不是我女儿了吗? 当天晚上,江萌小心翼翼地去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妈妈顿了顿,说:“不至于不喜欢你。” 这话够委婉了,不管后面加上什么样的转折都多余。 “好好准备考试,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叶昭序这个人很酷。 她希望江萌好好学习,这是她生为人母的责任。 她从不会用“只要你好好学习,爸爸就会喜欢你”这样的话来打压、鞭策她。 她深谙这是两码事。 就像并不在意江宿心里有没有自己,叶昭序也不在意江宿喜不喜欢他们的女儿。 她只希望江萌有自己的主见和立身的本事。 江萌跟妈妈也经常拌嘴、意见相悖,闹不愉快。 可是妈妈很爱她,她从不怀疑这一点。 被爱与不被爱的感受,听起来难以辨别,要人百般求索,实际却是最单刀直入的东西,不需要练就多么敏锐的心性,也能清楚捕捉到答案。 真正的爱总是明朗的,宛如抬头就能看清的天气。 从那一天起,江萌就不怎么爱回家了。 放了学,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门口的饰品店里,来回转了好几圈,最后指着墙上晃荡的挂件,对店员说:我要那个。 她用十元钱换来了一辆南瓜马车。 他们说,灰姑娘会乘着它去见王子,在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前,她还有权利在童话里继续当公主。 钥匙扣挂在她的手指上,随着地铁的节奏晃动。 江萌在碎了屏的手机上打字,她告诉他全部的事:「我不想和别人哭诉,导致你心情不好,对不起,我这两天真的有点撑不住了,我从没有想象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a是在线的,他看着她的话,输入了很久。 似乎是伶牙俐齿的人绞尽脑汁也无解的一道题,于是他只能笨拙地回答:「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解决。」 江萌酸楚地想,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了。 其实她说出来之后,就好了很多。 等她再看屏幕,又是很长一段话发过来。 a:「可是我想告诉你,你有你的优势,有不可取代的部分。不是多一个弟弟妹妹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是会有人喜欢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转移,不会转移不会消失,就是喜欢你,没有办法不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虽然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但你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面,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 江萌愣在那里。 他这是……在告白吗? 他给她的感觉,可以说是游刃有余的,巧舌如簧,不论什么话题都能轻巧应对。 这个回答很不符合他的个性,急切冗长的陈词,显得有一点笨重了。 到眼下,江萌甚至还能分心替那头的人着想,他或许也在紧张。 ——不是或许,他的紧张已经从文字里溢出来了。 他会紧张到手心出汗,紧张到可以脱口而出如此直接热烈的告白,会不安地等待屏幕上的回答,会在见不到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还在吗?」 江萌:「嗯」 a:「不回应我也没关系,不要流泪」 得到安抚而落下的泪比刚才的还要热。 江萌冷静了片刻,找了位置坐下,她扶着湿润的脸,最后一次,用纸巾擦干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给陈迹舟发了消息:「我爸爸可能有私生子,怎么办啊」 陈迹舟:「你在哪?」 江萌:「刚刚出门了,快到家了」 陈迹舟说:「我马上过来」 第18章 第18章“陈逍遥,你带我去流浪…… 江萌很希望陈迹舟立刻出现。 她甚至一秒钟都等不及,她想一下车就见到他。 她说不清朋友的现身能带来什么,改变什么,但是如果他在的话,她就会变得很轻松。 陈迹舟就有这样的魔力。 但是不巧,今天叶昭序在家。 江萌打开门,发现妈妈在看电视。 她在玄关驻足,紧急地给陈迹舟发了消息:「先别来了,我妈在」 江萌收好手机,擦了一下脸,确保脸上没有痕迹,才看向叶昭序:“你不是去打麻将吗?” “没凑齐人。” 叶昭序没有仔细看她,她正在敷面膜,慢条斯理地展开下颌骨部位的面膜边角。 过了会儿,发觉江萌盯着自己,叶昭 序才认真地投过来一眼:“你怎么了?” 江萌摇头。 她低下头,往房间走去。顺便看了一眼手机,陈迹舟回复了一个字:「好。」 妈妈会知道吗? 江萌好奇,也想过问一问她。 或许遇到这样的事,和家人坐下来,认真冷静地商量对策才是最合适的。 可是疑问到嘴边,又难以启齿,江萌现在更多的念头,还是逃避这件事。 她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妈妈,爸爸是不是背叛了我们? 她不期待得到任何的回答。 因为任何的回答都是伤害。 不过她直觉,妈妈了解得比她要多。 她怕妈妈知道。 她怕妈妈也会让她知道。 跟妈妈交流,她在过程中做出的每一个表情都会被她揣摩,即便叶昭序撒谎,江萌也会一眼看穿。 只要不得到答案,就会远离真相。 算了,不要问了。 什么都不要问了。 她还可以把那条垃圾短信当做发错了人的误会。 江萌自欺欺人地回到被窝里,当她的缩头乌龟。 夜里,她给苏玉打了电话。 苏玉问她怎么了。 江萌说:“我最近在看一本破镜重圆的小说,那两个主角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他们最后竟然又在一起了。可是我又总觉得,爱没有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怎么重圆呢?” 苏玉想了很久,说,“嗯,那就说明故事里的爱根本没有消失呀。不爱的话,那就没有了。” 江萌泪流满面地问:“你也这么觉得吗?” 江萌的泪点很低,看小说会哭,看电影会哭,看喜剧片都会哭。苏玉猜不到她这是怎么了,没有再回答那个问题,声音弱了弱:“对不起江萌,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江萌声音囔囔的:“别人一不高兴,你就会怀疑是自己的错吗?” 苏玉:“有的时候会条件反射地自我怀疑。” 江萌没说话。 苏玉又小心地问:“不是因为我吗?” 江萌没有回答,反问她:“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好看的。” “我性格好不好?” “很好。” “如果我不好看,性格也不好,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苏玉说:“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但我们还能够找到彼此的话,当然了。” 江萌用纸巾不停地擦着眼睛和鼻子。 又听见她说:“我觉得,人跟人能产生感情,是因为缘分,不是因为外在的条件。” 通话结束后,苏玉给她发了消息:「江萌,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难过,但是谢谢你的出现,给了我很多温暖,我很高兴和你做好朋友,很高兴遇见你,特别的高兴,也特别的庆幸」 她发来一个小兔子拥抱小兔子的表情。 江萌把脸埋在枕头里,克制不住眼泪决堤。 她时常认为自己是个虚伪的人,对旁人表现出的善意,很难说没有讨好的成分在其中,现在的江萌是被筛选出来的样子。 被成长过程里,所有苛刻的要求筛选出来的样子。 一个尽可能懂事的江萌。 学习没那么如鱼得水,却也做到最优的江萌。 一个不怎么爱笑但走到哪里都开朗明媚的江萌。 因为爸爸给她拍照的时候说,萌萌笑起来好看。 所以她变成这样。 真实的她,更接近被雨水打落的玉兰,或是枯萎的玫瑰。 她千辛万苦地祈求着爱,却等来被遗弃的结果。 九月,一开学就是考试。 第32章 语文的最后一题仍然是话题作文,给出的主题是“成长”。 江萌打了个草稿,轻轻地在卷面上写字。 《当我见到七岁的你》 破碎发生在银装素裹的季节,冬天会配合着把一切都冰冻。感情、或是事物。 用来装萤火虫的玻璃容器被爸爸摔碎在地上的时候,我在睡梦里,听着母亲和他争论。 他轻飘飘地说:“不知道什么瓶子,碎了就扔了。” 七岁的你站在我梦境的深处,还没有从记忆里走远,你不会听到垃圾被清理的声音。 ——你问我,快不快乐? 你背着重重的书包,脚步雀跃地回到家里,你诉说你在作文里写下的理想,你想成为老师、想成为医生、想成为科学家。他们称赞你是有志气的好孩子,奖励你漂亮的棒棒糖。 我披星戴月地换来一个分数,敲响你的家门,原来,比背起一个沉重的书包更沉重的事,是如何在不满意的脸色面前,训练好自己的呼吸。 我的卷子被丢到一边。 我告诉你,我很快乐,我已经在最接近理想的地方。 ——你问我,迷不迷茫? 我在你最喜欢的阅读时间,站在新华书店的一角,你够不到的书籍,我已经可以轻松取下。我翻开你偏爱的绘本,爸爸却替我合上:“这不是你该看的书。” 对童话故事的你,终于在打开的每一本练习册里,都看到满满的“学海无涯苦作舟”。 你最喜欢的阅读时间,教我学会去面对所有的应不应该,而放下所有的喜不喜爱。 我告诉你,我不迷茫,我不必再为你清洗公主裙。 ——你问我,失不失落? 我在玻璃的碎片里,看到和你一样的眼睛,我听到遥远的祝福,来自你年轻的父母。 容器上还有暖热的体温,他们把艰难捕来的萤火虫递到你的手里,对你说:“宝贝,祝你好好长大。” 我在阒寂的城市夜晚迷路,找不到他们口中、用来哄你开心的萤火虫山谷,但我还要背着你再往前走。 我告诉你,我不失落,我不再对一个容器的分量抱有期待。 ——你问我,是否仍然渴望着长大成人? 破碎发生在银装素裹的季节,冬天会配合着把一切都冰冻。 像玻璃一样摇摇欲坠的家园,我遗失在途中的勇敢,一去不返的爱。他们成为冷冰冰的碎片,统统被扫进垃圾桶。 我说,我依旧渴望变化的发生。 尽管我很清楚,七岁的萤火虫,飞不到我的成人礼,你不会再看到这一切。 尽管我不知道,正在出走的是童年,还是我自己。 - 平江的夏天很漫长,延续到了新一轮的开学。 九月第一季度的校园期刊出来,江萌的作文出现在平江一中的作文杂志上。 这篇文章的立意不是很好,批卷老师给的分数很低,但是江萌的语文老师很喜欢,她认为情真意切,于是从一堆考卷里挑出来,替她隆重地刊登在扉页的位置。 江萌在每周的固定时间和赵苑婷去书报亭买韩娱杂志,她回到校园里,仍然开朗漂亮,没心没肺。 亭子里的阿姨在低头翻找的时候,有人安静地出现,阿姨瞧见一旁凑过来的高个子男生:“你要什么?” 陈迹舟扶着上面的挡雨板,要低下头,才能对上窗口里的视线,“绿洲。” 少年嗓音清朗,面容干净,像阴气沉沉的天色里出现的一缕阳光。 赵苑婷笑着,跟他“嗨”了一声。 陈迹舟也对她笑了一笑,视线在转向江萌的途中变淡了一些。 江萌接过自己的杂志,没有说话,把他装在余光里。 “演唱会看了吗?”他说。 江萌好奇地望他,扬起脸来:“你也知道我看演唱会的事?” “苏玉说的,”陈迹舟也接过老板递来的161期《绿洲》,“谢谢阿姨。” “开学前去了,挺热闹的,体验很好,下次去估计就高考结束了。”江萌看他手里的校园期刊,转而说,“这一期好像有我的作文哎。” 陈迹舟立刻打开,装腔作势:“是吗?那我要好好欣赏学习。” 江萌帮他合上:“欣赏就行了,学习还是算了,就你那小学生破烂文笔,学也学不明白,拿个55分就谢天谢地吧。” 陈迹舟看着她嘲笑的笑意,表情有些深重。 她后半个暑假没再打扰他,宛若无事发生,他也不好主 动提,离得太远太近,似乎都不合适。 陈迹舟不得不承认,他在她漫长而沉默的空白期里乱了阵脚,见她若无其事、还有点儿眉飞色舞地离开,他盯了她的背影,忍不住远远地喊了一声:“江萌。” 江萌知道他开口要说什么似的,急迫地给出回应:“我好了!” 江萌没有同桌,她的座位是独坐靠窗,上学期的彩虹已经被值日生清理掉了。 但她常常看着那个位置发呆,好像那里会变出真正的一道彩虹来。 彩虹没有出现,江萌没有变好。 她每天在学校学习,能待到多晚就待到多晚。她让知识装满了脑子,这样就没有闲心去思考别的事情。 不会想象父亲陪伴另一个人的耐心身影。 不会想象他的“儿子”会长什么样子。 不会想象他是怎么呼唤另一个人的乳名。 回到家里,倘若见到江宿,江萌反而变成了主动沉默的那一个,她反过来把他当做空气,不需要他接送,不会跟他一桌吃饭。 江宿大多数时间对此看淡,偶尔问一问叶昭序:“萌萌怎么了?看见我就躲。” 开学又忙碌起来的叶昭序也没放心上,忙着电脑上的工作说:“高三了任务重,她不想见到你你就离她远点,说了别去烦她。” 一个多月,江萌没跟她爸爸说过话。 她跳过了事情模模糊糊的真相,直接进入到了看到他就犯恶心的阶段。 她把空下来的时间用来看电影。 江萌最近很喜欢看电影,尤其是逃亡题材的公路电影。她喜欢在这样的主题里寻找风一样的自由感。看完几部片子,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这个题材。 甚至蠢蠢欲动。 江萌突发奇想找到学习中的谢琢,把他笔抢走,“你想去流浪吗?” 谢琢看了眼被夺走的笔,又拿了同桌徐一尘桌上的笔,继续写字,头也不抬:“说人话。” 江萌:“你看过《末路狂花》吗?我觉得那个结局超级浪漫,两个主角从悬崖上开车飞出去,好自由,好浪漫,好酷!” 谢琢:“人家飞出去是自由了,你飞出去是死了。” “……” 江萌锤桌,把他桌上的橡皮都翘翻了。 这个不解风情的臭直男! 江萌回到座位上。 每次走投无路的时候,江萌都会想起一个人,有求必应的人,不会扫她兴的人。 她打开手机,点开陈迹舟的个人信息。 陈迹舟的头像是个nba球星,江萌对篮球一窍不通,她只觉得天底下的黑人都长一个样子,这个头像让人很难想象出皮下是个超级大帅哥,根本没有和他聊天的欲望。 还是a的动漫男头比较可爱温柔。 可是a…… 他连见都不愿意见她。 江萌不抱希望地给他发了消息:「陈逍遥,你带我去流浪吧。」 五分钟后,陈迹舟回复:「就从无聊透顶的英语课开始,时不我待,立刻下楼。」 江萌看到他的回复,心跳骤然澎湃。 下午还有两节课,她看了眼时间,周五的大课间开启逃亡,被发现的可能性应该不高? 江萌从小到大没翘过课。 所以她火速地整理书包的时候,心脏都快从嗓眼跳出来了,可是手里的动作不受控制,满怀期待,一件一件往书包里塞。 ……天哪。 她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 她可能是疯了。 但是江萌真的好想走。 如果他真的在等她。 她好想逃离这里,远离这里的一切。让她觉得滞涩、淤堵,险些要断送呼吸的环境,她早就不想待了! 江萌抱着书包,飞快地跑到楼下广场,预备铃响起,所有人急急地往楼上赶,她不敢往旁边看,生怕有眼熟的老师盯梢,生怕被拦下,还好一路顺畅,江萌远远地看到陈迹舟。 见她过来,陈迹舟一手散漫地插兜里,一只手掌横在额前,用远远一眺的姿势,冲她笑了:“书呆子也翘课啊?” 江萌见他笑起来的样子,用书包甩他一下:“烦不烦,走不走。” “真走?” “真的。” “说真的就别后悔,半路溜号我可不答应啊。”陈迹舟看向她笑,倒退着走到阳光里。 江萌看向他混球的样子,总结出喜欢和陈迹舟待在一起的奥秘:他太好玩了。 第33章 各种意义上的好玩。 她都没问他去哪里,就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开:“我只是有点怕,老师发现怎么办?” 他不假思索:“就说你被我绑架了。” “怪到你头上呀,那你岂不是要倒大霉。” 陈迹舟笑了:“大不了挨一顿揍,我扛打得很。” 江萌忽然想到什么,往校门岗亭眺过去:“诶,门口保安查假条呢。” 悠闲走在前面的少年威风地甩出两张请假单,夹在指骨间。 她太惊喜了:“陈迹舟,你是阿拉丁神灯吧!” 他将手掌扩在耳后,脸上挂着一点臭屁的笑,意思是:没听见,再夸一遍。 “我说——你超级帅的!” 她跑过去,激动地跳到他身上。 陈迹舟预感到她要过来,飞快地把挎在背上的包挪到前胸,稳稳地接住江萌,在热天午后的风里往前跑。 门卫没拦他们。 又是一路畅通无阻。 “耶!越狱成功!!”江萌一只手揽着他的脖子,高举起另一只手,可以碰到老街上香樟发热的叶子。 她说着,又拍一下他的肩膀:“我重不重?最近又长胖了。” 陈迹舟只是笑着,说:“哪儿重了,小孩子一样。” 上一次被陈迹舟背,还是江萌上初中的时候,她在楼梯上摔伤了腿,上下楼不方便,老师让班里男同学背她,江萌不高兴,她心里有一万个不高兴,没给任何人好脸色看,她不希望任何男生碰她,直到召唤来了她的好朋友。 那时候,她就问了同样的话:我重不重。 他说的就是:小孩子一样。 去车站之前,陈迹舟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些出行必备物。 纸巾,湿巾,手机充电器,还有…… 卫生巾? 东西递过来的时候,江萌看着他手里的卫生巾,做出一副傻眼的表情,又愣愣地看向他。 陈迹舟:“你好像就这几天吧?” 居然连她的日子都记得。 江萌好想找地缝钻进去。 “你……”她突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鼓了鼓腮帮,蹙了蹙眉心,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最后,羞耻、生气等各路情绪在脑袋里扯成毛线球,她忍无可忍地嚷嚷了一句:“你变态啊!” 陈迹舟倒是大大方方的,把东西递给她,让她收好,坦荡又淡定地说:“我也不想变态,但我怕你忘了。动车上应该没有卖这个的,以防万一。” 江萌一把将袋子夺过去,咬着牙齿,咕咕哝哝,又阴阳怪气:“谢谢提醒,好像是忘了。” 陈迹舟抱起手臂,躬下身,往她面前凑来一张俊美的脸,蓬勃热烈的少年气,几乎从唇红齿白的笑容里满溢出来,语气却在嘲弄:“就你这还出去流浪,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江萌把东西往书包里塞的时候,眼睛一抬就看到他满脸的笑,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想起妈妈说:他心细,正适合你这粗枝大叶的。 不忿的嘴巴噘得快要挂油瓶,江萌闷着头往前走,被某人好笑地揪住衣领:“哪儿去,车在这呢。” 江萌被他拎着后退两步,又被塞进身后的出租车。 真的到了高铁站的时候,江萌背着书包站在那,还陷在不真实的恍惚感里,这才陡然意识到,这是一趟缺失了计划的行程,电影看多了,她真的疯了。 陈迹舟呢,他就陪着她疯。 江萌穿着校服,站在行色匆匆的旅人中间,面前是售票大厅,她看着结完车费的陈迹舟朝自己走来,刚才一往无前的劲儿突然没了,这个时候倒是显现出几分退缩的意思来:“我们真要流浪吗?” 陈迹舟塞给她一瓶水,笑笑说:“刚才给你反悔的机会了,这会儿来不及了啊。上贼船了,还想下去。” 江萌说:“我是突然想到,我怕爸妈知道。” 刚才是老师,现在又担心父母。 今天是周五,明天周六。课倒是不要紧,但她还没跟家里交代呢,不回家可怎么行? 姗姗来迟的担心念头一应涌上来,江萌微露愁眉。 陈迹舟稍作沉默,随后,颇为正经地和她说:“既然决定要走,答应我几个要求。” 江萌点头:“你说。” 陈迹舟微微折身,跟她视线等高,用哄小朋友似的轻柔语气说:“放掉所有的担心,包括但不限于,考试成绩,爸爸妈妈,星期一。你要相信,所有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从现在起,你看到什么,就感受什么,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尽情地做你自己,你可以自由地呼吸,大声地说话,不会再有人限制你。车会一直往前开,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江萌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 “好吗?”他说。 江萌正色,点头:“好。” “那你重复一遍?” “天塌下来有陈迹舟帮我顶着。” “你还挺会抓重点。”他笑了一笑,“准备好了?” 江萌伸出小手指。 陈迹舟懂她的意思,伸出手,跟她拉钩,盖章。 “身份证给我。” 江萌从包里摸出证件。 他转身去售票处,拿了五百块钱从窗口递进去:“两张票,去云州。” 第19章 第19章逾越了界限的第一次 二十分钟后,江萌在月台上奔跑。 她从没有觉得这样舒适快乐过,飞快地穿过闲杂人等,在熙攘的车厢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经停平江的列车重新疾驰往前,带走明明在最美的年纪,却透不过气、快要腐朽的身体和灵魂。 她看着群山后退,车子穿过繁华的都市高楼,又进入大片的村庄田野,慢慢地驶离了她从小生长的城市。 江萌没有去过云州,那是个有名的海滨城市。她今天心情很不错,对外面的景物都新奇,一边看着,还一边喊旁边的人一起看。 “陈迹舟,快看这个山好多,都看不到尽头。” “陈迹舟,你看山脚下居然有人住!不过怎么就两个房子?” “陈迹舟!这个湖好漂亮!等一下这是海吗?” 陈迹舟跟她挨着坐,他有点好笑,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出远门,怎么还跟三岁一样?坐个车都觉得新鲜。 江萌看着外面时,陈迹舟拿出耳机,只戴了一边,另一根线松散地坠在一边,是为她留的。他对窗外的精致变幻兴致不算高,漫不经心地看一看,但江萌喊他,他就会应一声:“嗯”,“看着呢”,“是挺美的”。 车外还是一片平静的湖。 轰然一声,列车突然驶进山洞之中,远处的景观毫无征兆地昏暗一片,江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收缩到近处,因这陡然的昏暗,玻璃映出自己的样子,以及,身后的人。 他根本没看外面,他在看她。 江萌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回头看了眼陈迹舟,他没说话,又平静地撑着脸听歌。 她捡起另一边耳机。 江萌把手机关机了,她把陈迹舟的话听到心里去,离平江越远,她就把担忧甩得越远。 陈迹舟的歌单挺抒情静谧的,方便她在车里小憩。江萌眯了会儿,睡得颠三倒四,偶尔醒一下,换个姿势又接着睡。 新鲜感过去,江萌安静地沉入梦里。 她飘飘忽忽地做了一个“春梦”。 在操场上,黄昏时分,苍翠的叶子与绯红的桃花在少年的身后,江萌被梦里的男主角抱了很久,她在对方的怀里抬眸,梦里的人没有长相,但她切实感受到男生怀抱温暖的气息。 她踮起脚,亲吻上去。 醒过来是因为—— 察觉到旁边的人放下了那一只耳机,准备要起身的架势,江萌一下抓住他的衣袖,她在警觉中睁眼:“你干什么去。” 陈迹舟因为她突然的攥紧而偏眸:“我去餐车。” 江萌急忙把书包背上,“我跟你一起。” 他的声音里带一丝淡淡的笑音,低头看他被拽住的胳膊,陈迹舟斜过身子,很轻地扶一下她的肩膀,让江萌走到他的前面去,“好粘人你。” 如果江萌有骨气,她现在应该立刻回到座位上并且昂起高傲的脑袋攻击他:粘你的大头鬼。可惜连自己都无法否认,她对陈迹舟的确有依赖的情愫,更不要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我是怕你把我卖了,谁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陈迹舟望着她后脑勺笑了一声,没再反驳她。 他去买了两瓶水,这边坐满了人,没位置了。 江萌将两边手掌括在双眼旁边,靠在玻璃上看外面的景色。 陈迹舟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撑着窗框,和她一起远眺。 “快看,大海!” 他稍稍靠近:“看见了。” 两个小时不到,他们抵达云州。下车的时候天还很亮。这里的气候明显比平江要热很多。 江萌到哪都把她书包背着或者抱着,也不知道带了什么宝贝的东西,或许没什么可宝贝的,这只不过是缺失安全感的表现。 第34章 出租车上,陈迹舟问她:“书包我给你背?” 江萌:“这是女式的哎。” “我不介意。” “不要,我不愿意。” 他点头:“好,随你。” 陈迹舟不是会含蓄羞耻的人,就像帮女孩子背书包也好,给她买卫生巾也好,她的不便在他眼中都是人之常情,他这人没什么面子为大的想法,该他做的事就做,该他帮的忙就帮,没有显露大男子主义的苗头。 她脑子里又响起妈妈的话:适合做男朋友。 ……不是,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江萌在心里冲着自己翻白眼,并且希望脑子里的叶女士安分一点的时候,陈迹舟已经带她进了五星酒店的大门。 “套房还有吗?”他问前台。 “刚才订完了。” “两个标间。” 陈迹舟递过去证件和银行卡。 江萌站在大厅里看着巨大的迎客松,陷入高级的香氛气味里,发出了小声的质疑:“流浪是这样的吗?这也太不苦命了吧,电影里不是这么演的。” 陈迹舟拿回来房卡:“我要是一个人,大马路上也能睡。不过,那话怎么说来着?再苦不能苦孩子。” 他低着头,条理清楚地分清手里的证件和现金,把没用的车票丢了,将江萌的证件和房卡递给她,“我忍心你跟我吃苦?” “……” 江萌回到房间,洗了把脸。 十分钟后,陈迹舟过来敲门,他身上还穿着校服,靠在门口,扬扬下巴:“还满意吗?” “什么。” “酒店。” “不满意能怎么样?” “换。” 这口气…… 江萌怔了怔,上下扫他,用一种被他搞得很无语的脸色说,“你是不是钱多的没处花啊?”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是啊。” 陈迹舟嘴角噙着一点笑,痞痞的样子:“钱没了还能赚,你的感受是钱买不到的,当然要排在第一位——不满意就说。” 江萌终于知道为什么赵苑婷特别迷恋霸总小说了,挥金如土的姿态就是迷人,见他并不是在说笑,她一下觉得陈迹舟的身姿都伟岸了不少。 陈迹舟往门内跨了一步,看门后的开关,跟正在绑头发的江萌慢声交代,“没带换洗衣服也不用急,晚上洗完澡,你按这个铃,会有阿姨过来取,最多两个小时,给你洗好烘干送过来。” 江萌微微吃惊,她刚刚的确在考虑换洗的事情:“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陈迹舟没回话,给她一个酒店送来的小蛋糕:“今天可能没时间坐下吃饭了,我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你填一下肚子。” 江萌喜笑颜开,这可比晚饭好吃多了:“谢 谢,我最喜欢的黑巧!” 谨慎周全如陈迹舟的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出了门才发现忘取钱了,这附近的atm机恐怕还难找,于是看了下现金,“资金有限,地铁可以?” 江萌说当然没问题。 陈迹舟走在她的身后:“但是你不能出去说,陈迹舟带女孩子挤地铁,我要颜面扫地了。” 江萌蹦跳着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笑着说:“好的,我不计较。一定帮你保密,不耽误你找老婆。” 他配合着点头一笑:“多谢。” 地铁人还挺多的,没有空位。还有某些素质堪忧的人,整个人靠在中间的扶手上,让旁人都干干地站着,找不到支撑点。 江萌上车就差点被人踩了一脚。 紧接着,她就被人拽着,往旁边歪了下,陈迹舟一把把人提过来。 “就站这儿。”他的声音稳稳的。 陈迹舟帮她圈出一个绝对安全的角落来,低眸看她:“你扶着我就行。” 江萌低着头,没有看他的脸,她意思性地抓住了他腰部的外套,没有扶牢在他的身上。 还好这趟车还算平稳。 站在陈迹舟怀里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刚才在动车上做的那个梦。 她在梦里和友人a拥抱在一起的时刻,非常趋近于眼下的温度与知觉。 他们连身高都很相似。 江萌的心跳快了些。 有个人从后面挤过,陈迹舟被他撞了后腰。他不受控地往前踉跄一小步,原本撑着车身的手,下意识地要护住她,怕她被撞到墙上,于是手臂一圈,揽住了江萌的肩膀。 她感觉被人往前捞了一把,脸颊很险地擦过他的胸膛,贴了短短几秒后,他尽快退开。 陈迹舟啧了一声,再看向她时,扯出一个无奈又仿佛求饶的笑:“他挤我。” 江萌还抓着他的衣服呢,又重新隔开距离,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那几秒是不是抱在一起了? 他好像,还伸了手搂了她。 男生身上的气息和结实的胸膛将她裹住,有一瞬间,江萌天旋地转,陷入陌生而又熟悉的馨香里。好闻的,温柔的,一点点冷意,但更多的是温暖。 熟悉,因为他是陈迹舟。 陌生,因为从没有这样用鼻尖紧密擦过他的气息。 这是逾越了界限的第一次,是相互的侵略,每个人为自我保留的城池骤然塌陷,她埋入他私密的领地。 江萌仍然低着头,极轻地应了声:“没怪你。” 陈迹舟很低地“嗯”了一声。 站了一会儿,彼此都没再说话,江萌稍稍抬眼睛,看到少年脖子上的青筋,附着在一片皮肤的红晕里。再往上看,他的耳朵色泽鲜艳,视觉效果跟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三小时没区别。 ……他、他脸红了。 她本来还好,他一脸红,她也慌了。江萌磨了磨牙,赶紧低下涨热的脑袋。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热浪在脸上蒸腾的感受是非常明显的。 明明地铁里冷气很足,怎么会这么热。 在反常的近距离里,两个人都反常的沉默。 江萌扶着他的腰。 她的手指把控着一点力度,用来维持身体与身体的距离,以免跟他又贴到一起,所以两条手臂并不算轻松。 刚才的触碰和分离发生得都太快,她没来得及把感受放到每一个细微之处,就仓促分开了。 江萌看着他的肩膀想,16厘米的身高差,假如拥抱在一起的话,她的额头大概可以贴到他的下颌。 她的鼻梁会碰到他的喉结,嘴唇也会。 江萌的身高让她不具备小鸟依人的体格,没有机会像个小团子一样窝在男孩子的怀里。 可是脸庞的靠近,似乎更让人怦然不止。 他们可以交换呼吸。 在这里,江萌更依赖陈迹舟了,她不会允许他脱离她的视线范围。 把他放到操场的人海里,他是她的好朋友,不会有其余的身份。 但是在逼仄的车厢一角,他就会让她胡思乱想。 对于性别的感知,第一次,清清楚楚,如此鲜明。 她想到一个词,叫做吊桥效应。 这不是心动。 只是因为危险的境地促使心跳加速,从而产生暧昧的错觉。 几站路过去,江萌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 陈迹舟笑说:“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太晚了点。” 她抬起眼睛,看到他明朗而英俊的笑容,明朗里又掺了一点狡黠,好像在说:我找个地方把你卖了,一会儿记得替我数钱。 但是陈迹舟没这么说,他出其不意地问她:“知道银河里有什么吗?” “嗯?” “带你去看看。” “……” 江萌失语,正要揶揄他。 紧接着,又听见他说:“你把眼睛闭上。” 江萌照做。 少年干燥的手掌覆在她的双耳上,导致她与周边的环境音隔绝,只剩下从地底下传出来轰隆隆的行进声音,列车在洞穴里快速穿行,车轮声被放大,震慑着心脏与身体。 还有另一层抽象的声音,也被捕捉到,闭眼置身于黑暗深处,因为速度之快而产生在隧道里进发的强烈时空感,让她犹如在风里穿梭。 被他捂着耳朵,于是陈迹舟的声音也贴近的不少,就扣在她的心门之处,清润而温和,带一点笑:“听到了吗,这是宇宙飞船的声音。” 江萌闭着眼,感受他的手掌挪到她的发顶。 陈迹舟应该是弯了腰,凑近了许多,因为他的一呼一吸就流在她的耳廓上,像蒸汽一样灼热,他说:“今天,我是你的船长。” 第20章 第20章如果她想飞,他就成为风…… “宇宙飞船”的终点站是一个河流码头。 江萌站在昏沉的蓝色天幕里,看着远处的隐隐青山和镜子一样巨大宽阔的水面,河流东奔,汇入海洋,内陆却异常平静,山水悠然,杜绝那股滔滔的争流声,江天茫茫,落霞淡影,还剩一点挂在远远的天际线上,虚实之中,最后一抹天光在她眼里愀然地潜了下去。 第35章 水云之色,像极了那些行吟诗人笔下的共蔚蓝与一青螺。 人在自然对眼睛的冲击力之中,就容易忘却许多,渺小衬托这宽广世界,终于成为天地蜉蝣,成为历史长河里的一滴水。 站在这里时,江萌觉得早上的数学课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恍如隔世,不外如是。 走在前面的陈迹舟也停下脚步,他往前远眺,似乎也在花时间驻足观赏暮霭沉沉的美景。 江萌说:“不是带我去银河吗?” 他说:“这就是银河的入口。” 码头上的乌篷船靠岸。 船夫是个小老头,在那问有没有人上船。 这个地段已经偏离云州的市中心了,江萌看到的山丘其实在对岸的洲渚上。 陈迹舟过去跟船夫交涉了一会儿。 江萌跟上几步,便听见他在杀价。 陈迹舟手揣兜里,侧身靠在桅杆上,虽然讲价,没什么低眉顺眼的姿态,倒是一副闲云散鹤的慵懒架势:“我这儿只有50,万一去了回不来,夜里也没轮渡,没准就饿死冻死在那小洲上。黄花闺女,黄花小伙,两个未成年,您要是忍心,就接着多赚这十块钱。” 仍然是非常好用的道德绑架这一招,加上这副你爱载不载、不载我走的洒脱语气,让船夫深吸一口气,他摆摆手:“行行,50就50。” 陈迹舟满意一笑,看向江萌,招一下手:“上吧。” 江萌踩上甲板,往船里头走,又回头看看跟过来的陈迹舟,小声地问:“你不是还有两百多吗?” 陈迹舟扶着船檐,躬身进来,声线低沉,对她的一只耳朵说:“是不是奸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狡黠又不屑道:“早就打听过了,敲诈小孩呢。” 江萌笑:“好精啊你。” 陈迹舟在她旁边坐下,散漫的长腿一抻,就把小小的乌篷船船舱占 了个大半,他敲一敲旁边这颗略显榆木的脑袋,“这可是在外面混必不可少的本事,学着点儿啊。” 江萌超配合地点头:“那你还有别的什么本事?” 陈迹舟偏眸看她,双眸含笑,在蓝色夜幕中尤其迷人:“太多了,我慢慢教你。” 船夫一边划桨,一边在跟他们讲解,前面的这个小洲叫云渚,是云州下属的一个小镇,镇上有人居住,还有不少村落,因为地貌特别,现在已经发展出来许多景区了。 他又讲到,云渚在古代就是银河的意思,江萌这才恍然,原来此银河非彼银河。 陈迹舟淡笑,“是不是没骗你?” 江萌想打他。 水面在视野里变得很低,因船身下陷,江萌像坐在水中飘摇。四山沉烟,星月在水。她一伸手,凉丝丝的江水从指尖划走。 江上有点雾气,显得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在往前。 孤独的同义词是宁静,在陈迹舟的身边,她不觉得孤独,只觉得宁静,美好。 这个地方,只有他们穿着平江的校服。 只有他们最年轻。 只有他们在江面上漂流,四下荒芜到,像是他们本就从这里诞生,又从这里被流放。 纷纷扰扰都再与她无关。 全世界只剩下身边的少年,与她同根同源。 陈迹舟坐姿随性,在陌生环境里他也能恰如其分保持住最松弛自如的一面,问她:“好玩吗?” “嗯。”江萌笑意淡淡,“这里好美,像课文里那个桃花源的入口。” 这样很温淡却很满足的笑容,才是她最真情的流露。 陈迹舟突然想到什么,走到船头去跟船夫说了两句悄悄话。 随后两人就聊上了。 溯溪而下的乌篷船上,他蹲在船头,跟船夫聊了很久的天。陈迹舟还是那么八面玲珑,跟什么人都能聊。 江萌兴致缺缺,托着下巴:“还是没有什么流浪的感觉。” 他坐在船头晚风里,面容温和,不以为意又大言不惭地笑:“说明太舒坦了,有我在,你一点苦也吃不上。你就是电视上那些跟在大侠身边行走江湖的女一号,跟着我混,你也算是跟对人了,我可是陈逍遥啊。” 她被他逗乐了:“嗯,有你在就很安心。” 不过,安心是因为太舒坦了吗?或许真相是,她拥有好多好多的安全感。 江萌静静坐了一会儿,等陈迹舟再回到船舱,她托着脸,轻声地说起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她决定封锁的秘密,又决定主动向好朋友翻开这一面:“你爸妈要是再生个孩子,你会难过吗?” 陈迹舟沉默地看着她,看她脸上持续很久的那一点灰扑扑的懊丧。 “你想听真话吗?”他说。 “当然了。” 他给出一个非常陈迹舟式的回答:“高兴还来不及,多个人替我挨板子,我妈也不用成天旁敲侧击劝我走仕途了,人生进入终极自由。” 看他说话的样子,特别认真。脸上写着一行字:大爷我终于可以快乐地行走江湖了。 江萌笑了:“真的不难过吗?难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变得很多余?” 她说完就低了头,没再去看他的表情。 她又想,陈迹舟好像从来不和她说,父母对他的种种期待。 但是,怎么会没有呢? 他一定也背负了许多的压力。 他只是不说。 江萌转换了话题:“说真的,我很难想象你当领导的样子。” 陈迹舟淡淡一哂:“还是你了解我,下次一起劝劝我妈,这和把我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那你愿意听妈妈的话吗?” 他挑眉道:“以你对我的了解,我难道是什么很守规矩的人吗?” 他可太不是了。 就凭现在这个大剌剌的坐姿,就一点儿也不像。 陈迹舟说:“不知道别人图什么,反正我这人活着就是为了幸福,不是为了按部就班。我心里知足,每天吃咸菜馒头也很活。” “你不为你以后孩子考虑吗?” 他忍不住笑,都聊到孩子了:“有条件就养孩子,没条件就不要,我一个人啃馒头就行。” “那你怎么还总是让我好好学习。” 他说:“人都是背负眼光的,活在规则里也是你的权利。” 再绕下去这话题就很深了。 陈迹舟自知,虽然他成天自由散漫挺不亦乐乎的,但他这样的个性当然不好,会被普世的价值观判定成反面教材的那种严重不好。所以他不爱对别人进行一些观念上的指正,怎么能让别人变成他这样? “学点好的,别跟陈迹舟一样不学无术。”他及时打住,懒洋洋说,“下次去找谢琢探讨这个问题,他比我有远见,万一我把你带沟里去,你爸扒了我的皮。” 江萌嘟哝:“可是你好像还挺光荣的。” 陈迹舟笑了:“不过我有一点自信,搞钱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不至于真的去啃馒头。对我来说,考一百分不重要,对笨蛋来说,就不一定了。” 他又点了点她的榆木脑袋。 江萌把他的手挥走,她撇撇嘴,好似随意地一说:“我爸才不会扒了你的皮,他不在乎我的,反正我已经可有可无了。” 船碰到岸上。 将她心脏一震。 陈迹舟把深处的话放回去,起了身,淡声说:“到了。” 乌篷船抵达江心的沙洲,停在了山谷的入口。 下了船后,陈迹舟往前走了一两步,他忽然又转身,整个人挡在江萌的面前,重复了刚才在地铁里的那句话:“你把眼睛闭上,我拉着你走。” 他说什么,江萌就做什么。 陈迹舟怕她放不下心,“还是你拉着我吧,这样你更有安全感。” “一样的,”她闭了眼睛,“我知道你不会放手。” 他不再出声。 两秒后,少年温暖有力的手掌将她的腕骨握住,很紧,但又不会让她觉得难受,只让江萌感受到足以前行而又不会被舍下的力量。 他们走过一些杂草,窸窸窣窣的,踏上一段石子路,她甚至感觉到夜露沾身。 好像是在走小路? 旁边都是野草? 在村子里吗? 这儿应该没有灯。 她的眼皮感受不到光亮。 大概走了有五分钟,陈迹舟停下脚步。 江萌也随之停下。 “睁眼吧。” 他松开她的手。 江萌缓缓睁开眼。 她正身处于一个青葱的湿地公园里,这里有溪流,树木,干净而广阔的夜空。 漆黑的山谷里,成群的萤火虫在四下飞舞,有的照亮了浅浅的水流,有的栖息在灌木丛的叶片之中。 在星星点点的光亮中,她怔愣了十秒钟。 一阵清新的草木芳香随着夏夜的风扑面而来,让她霎时清醒,江萌的鼻头与眼角泛起一点点湿润,几乎是不受克制的生理反应,她感性到一旦深受触动,整个人都会变得潮湿。 第36章 江萌仰着头看天,今天的星星还特别漂亮,她忍不住感叹:“好漂亮啊陈迹舟,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地方!你怎么找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儿的萤火虫很喜欢她,围着她飞,盘旋在她头上飞,甚至引着她往前走。 近看是点点的青绿色,忽明忽暗,远看,如散落人间的星辰,无穷无尽,漫山遍野。 江萌看着陈迹舟:“而且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萤火虫?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画面? 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这番执着里很多年,走不出,也无法回头? 陈迹舟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手臂松松地环在一起,稍稍抬起脸,没看景色,他在看江萌,“小费周章地知道了这个地方,想来看看。” 江萌有些哽咽,但硬着头皮笑了下,跟他开玩笑:“哦,所以我就是你的搭子?” “是,”他大方地把这份功劳统统让渡给她,轻 轻眨眼,散漫一笑,“除了你,还有谁能有心情陪我到处浪。” 陈迹舟会知道这个地方,因为之前看到过一个地理杂志,对某个有关萤火虫的摄影图有印象,前一周他看了江萌的作文,找到那个地理杂志的主编,又联系了那一期的摄影师,小费周章地知道了这个地方,然后想,一定要带她来看一看。 再看一眼,她回不去的小时候。 江萌心里被惊喜、惊讶、冲动、感动填满,她泪腺发达,想要流泪。 将喉咙口的一阵哽咽吞下,江萌往道路深处跑去。 星星之火随她翩翩起舞。 陈迹舟站在画面之外,静静地看着她捕捞小虫子的背影。 她做出起势捕捞的动作,手掌一挥,扑了个空,转而要抓另一个,起势更久,一挥过去,又没抓住。最后,江萌苦着一张脸看看他,露出一副求助的表情。 他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末了,陈迹舟劝了一句:“让它们飞吧,抓手里反而不好看了,就成了个普通的虫子。” “……” 他总能用大道至简的一句话将她开解。 江萌松了眉心,不再执着于将那些光亮困在手中。 陈迹舟伸出双臂,像魔术师在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成果。在她的视角,他也站在青荧荧攒聚的光亮之中,脸上带着洒脱的笑:“所以,你看,七岁的萤火虫会回来的。” 当然,爱也会。 他在心里告诉她,爱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流、补全你生命的空缺。 陈迹舟本人没那么怀旧,他觉得小时候有小时候的好,长大了有长大了的好。人生是往前走的,何必把遗憾放在嘴边? 他也一向不会把爱情注解得复杂,往里面倾注很多沉甸甸的、伤春悲秋的东西,他文笔不好,说不出华丽的言语,写不出情诗的词藻。 他爱一个人的理念,是简单而又轻盈的几个字—— 如果她想飞,他就成为风。 在陈迹舟看不到的暗处,江萌擦了几下眼睛。她回过头,又若无其事地一笑,一扫船上的懊丧,露出俏皮的神情:“你刚才和船夫偷偷地说什么啊?” 陈迹舟:“我是问他,这个季节还有没有萤火虫,他说要看运气。” 她感叹道:“那我们运气真的很好。” 能不好吗? 陈迹舟心说,他可是祈求了一路,求求你了,老天爷。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一定要让她如愿啊。 他笑着点头:“是啊,没白跑一趟。” 江萌往前小跑着,发现什么奥秘,拉他过来看:“这里有个树洞。” 江萌眼尖,在小路的某个路标旁边,看到一棵高大古老的榕树,树上真有个树洞,旁边还挂着景区的招牌:心事说给树洞听~ 陈迹舟过去看看,简单投了一眼,兴致不大。 江萌把手按在粗糙的树皮上,又假意谦让了一下:“来,你先说。” 他能对一棵树叽里咕噜说什么话啊?陈迹舟正要拒绝,但看到江萌,他又转念,默了默道:“我没有什么秘密,我对你说吧。” 他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刚要落下的手掌按回去。 她说好。 陈迹舟喊她:“江萌。” “嗯。” 陈迹舟稍稍停顿,顺了顺呼吸。 许多的台词从心底涌出来:烟花是我放的,票是我买的,告白的话是我说的。 他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上江萌亮晶晶而满怀期待的眼睛,他忽而放松一笑,说:“看着天上吧,不要总盯着我。” 江萌好奇,真的望望天上:“为什么啊。” 陈迹舟说:“人对特殊的体验,记忆会更深刻一点,那么一会儿我要说的话,你也会在这个体验里记得更牢一点。” 有点道理。 于是江萌抬眼,往山谷的深处看。 广袤的星空,无边的萤火,江中心的桃花源,古老的树洞。 还有生长在她宿命里的少年。 随性豁达,灿烂潇洒。 浪漫,热烈,美好,像一阵风,像一场梦。 他按着她的手背,用高一度的体温将她覆住,像将她箍牢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在这艰苦卓绝又美轮美奂的十七岁。 陈迹舟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坚定炽热,也有那么几分情意绵绵的缱绻。 而她总将这份情意绵绵理解成,是他的风流气质里附带的一部分。 他正是用这样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她,对她说:“江萌,你一点也不多余,你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的,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但愿你可以找回你想要的东西,实在找不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希望你知道,希望你一直记得——” 陈迹舟顿了顿,等她收回看天空的视线,定格在他眼里,他接着说下去:“这世上一定会有人感谢你的出生。” 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并且为了彼此的相逢而感动,而荣幸。 他说:“我就是第一个。” 第21章 第21章我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朋友…… 陈迹舟说完之后,给她让出空间。 江萌对着树洞站了半天,她扶着那棵树,感受衰落的叶子从树冠上掉下来,擦过她的脊背。 说什么呢? 要开口时她才发觉嗓眼很重,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让她密密麻麻的心事在此刻都集体失声,任何困扰都不再重要了。无论是成绩、升学、人生的方向,或是爱与被爱。 她回头看了看陈迹舟。 他正在五米开外等着她,夜风从后面袭来,把少年肩脊勾勒出轮廓,清瘦而峻拔,他站在成人世界的入口,那里昏暗如夜空,那里也光明如灯盏。 坚固到可以抗下许多责任的肩膀,盛着夏夜的星星,已经初具男人的体态。 其实,萤火虫也没有那么重要,真正珍贵的人和感情远胜这一切。 江萌想,陈迹舟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她好想抱一抱他。 这个地方特别适合拥抱。 但是她不能。 江萌的指纹压在粗糙的树皮上,慢慢地,再一次红了眼睛。 “我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朋友。” 她低着头,一滴很清晰很完整、能够显现出形状的眼泪,顺势垂落进去,碎在漆黑树洞的深处。 “我想让他留在我的身边。” 江萌只说了这一句话,鼻子却酸了很久,她一动不动,熬过这一阵酸楚。 眼泪和秘密埋在树洞里。 江萌用指腹轻轻划过眼睑的曲线,擦干净一道薄薄的湿气,她重新调整好气息,然后露出一个明媚而乐观的笑,从后面拍一下他的肩膀:“我说好了。” 他回过头。 江萌漂亮的笑就在他的眸底,她仰脸看他,“陈迹舟,我是不是做什么事你都会纵容我。” 陈迹舟纠正她的措辞:“你应该说,你做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江萌指着远远的溪流对岸:“那你陪我,从这头跑到那头。” 他说:“比赛还是?” “比赛!一二三,走——!” 江萌说完,拔腿就跑。 这里灯光很暗,看起来很荒,实际上人流量还是不少的,虽然过了旺季,但这两天天气不错,好多人在对着萤火虫拍照,也有一些本地的居民在散步赏景。 她穿过一对一对的人群,跑得十分尽兴,只不过跑了好一段路出去,发现某人竟然还没有超过她,江萌好奇地回过头,见陈迹舟慢悠悠地走在后面,隔了起码有十米的距离呢,她歪着脑袋嘲笑:“咦,腿长这么长也没什么用嘛。” 他远远地看着她,稍稍扬起脸,在昏沉的夜里依然眉目清隽:“不争了,我还是习惯在你身后。” 回去乘的是轮渡。 江萌买的是坐票,轮渡上有人站有人坐,但管理和规模都不严格,里面乱哄哄的。 第37章 她拿着票找到位置,刚要坐下,一个男人从后面窜出来,将她猛地撞开,跟她抢位置似的急迫 ,一屁股就在江萌的位置上坐下了。 她愕然站在一侧。 很快,身后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陈迹舟一把将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矮个中年男人提起,他冷冷皱眉,看他:“有没有素质?” “……” “是你的位置吗你就坐。” 江萌飞快地扯了一下陈迹舟的衣角,希望他不要在这里跟人起纠纷,但陈迹舟力气大得要命,一下就把那男人拽起来了,男人挣了一下没挣脱他的手,烦躁地砸了下嘴。 江萌吓得不轻,很小声地在他身后劝:“没事,没事的。你别打架啊。” 旁边有人注目过来。 抢座位的男人看了眼身前的少年,大概是估量自己与对方的体格悬殊,打也是打不过的,便把位置上的包一拎,灰溜溜走了。 陈迹舟偏了偏下巴,跟江萌示意,语气微凉:“坐。” 陈迹舟都没怎么着,江萌就惊出一身汗,虽然他脾气很好,平常为人处世都游刃有余的,但是陈迹舟从来不是软柿子,他不害怕与人发生冲撞,江萌不一样。 她捧着书包,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 这位置是第一排,前面没座位,陈迹舟已经挺悠哉地把腿架上了,语气不咸不淡的:“这就吓着了,我还没给他扔河里去。” “……”江萌回头望了望那个走远的男人,后怕道:“我怕你真的在这揍他,就一个座位。” “就一个座位?这是你的权益,懂不懂。” 看着她苦恼的面色,陈迹舟勾着嘴角笑了下,他压根也没想揍那人,不过让他一边待着去而已,于是忍不住揶揄:“就这点儿胆子,你还出来闯荡呢。社会就是这样,什么烂人都有,有的人用不着讲道理,能动手我都懒得动嘴。” 江萌有一时半会儿没接话,她低头,看着自己轻轻点地的脚尖,仿佛想到很深远的事情,不止眼前这个被撵走的男人,还有更多更多,她无措的时候,退缩的时候:“那你会不会觉得,因为害怕跟人起争执,我有时候表现太软弱了?” 旁边的人安静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回应这个问题。 但一会儿,陈迹舟带笑的气音虚浮在她的耳廓:“笨蛋。” 他垂眸看她,说:“你就是太为无关紧要的人着想了。” 江萌又听着他分析下去:“说起来,也算不上着想,你就是怕得罪人,怕他们不喜欢你,是不是?” 听他说这话,她不由地觉得心脏空了一块,被他握在手里,又被他一点一点剥开。 陈迹舟说:“虽然总在交朋友,希望班里所有人都喜欢你,但明明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听歌也好,看书也好。如果有人表现出对你不满意的苗头,会立刻进行自我反思,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们反感的事。大部分时间没有那么想笑,但还是背叛自己的想法,做着这样的事。 “你是怕某一天,没有人觉得你很重要,没人在意你。所以从来不敢吵架,不敢暴露你真正的情绪和感受。” 江萌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表情别扭地说道:“你不要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好不好。” 陈迹舟投过来的眼神灼热,快要将她烫伤,明明他很平静镇定,却逼得她闪躲:“我了解你,还需要假装吗?” 江萌收回窘迫而慌乱的视线。 陈迹舟放下过于直白尖锐的剖析,告诉她:“但是没关系,你不笑也很漂亮。” “……” 他把她的心脏剥开,把病灶挖出来,又完完整整地把她拼回去。江萌几乎听到身体的深处,伤口愈合,自我在被修复的声音。 陈迹舟说:“人类千奇百怪,你要是想着顺应每个人千奇百怪的期待,那还看得到自己吗? “所以,怎么做都没关系,得罪任何人都没关系,哪怕是你的父母。未来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是你真正想去的。不管怎么样,地球不会爆炸,世界不会末日,你还有我呢。” 陈迹舟温和地说着,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头顶,抚摸了两下。 这是很动人的“告白”。 当然,是属于朋友与朋友之间的告白。 就像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找到那个最信任的聊天框,发一句“想你”。不掺杂暧昧的成分,在爱情之外,还有许多的真情陪伴。 江萌垂着脸,安静了很久,脚尖又在地上点了点:“可是,你要出去上学了。” 陈迹舟想都没想:“我随时回来。” “你也不会在我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来见我问我是不是不开心。” “我会。” “……” 江萌的声音很弱,仍然不信:“你在哄我吧,陈迹舟。” 但陈迹舟看着她,语气坚定:“不是哄你,我一定会。” 他把她的泡沫戳破,走到她面前说,没关系的,这个世界再糟糕,我会陪着你。 他说:“碰到这种欺负你的混蛋,我飞也飞回来把他扔河里去。” 江萌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不管怎么样,谎话或者真心,承诺就是让人愉悦,她今天真的很开心,也很感动。 陈迹舟也笑了一笑:“告诉你个小秘密,100年后,这个地球上所有的人都会死掉。” 江萌点点头,又冷静细想:“也不一定吧,也有不少百岁老人呢。” 徐徐夜风里,陈迹舟面容柔和,见她鬓发被吹散,他无意识地就伸手撩过,又另存私心地、轻轻捏一下她的耳尖:“所以,别总是折磨自己。 “你只有一个十七岁啊,江萌。” 她抬头对上一双真挚美好的眼睛,无法不为之触动。 江萌轻声地问:“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什么。” “你说的这些,真实的我。” 他说:“我只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因为这是属于我们的地方,我们的秘密。” “才不是,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你说什么了?” 陈迹舟笑说:“我的秘密就是,希望你永远快乐,快乐到一百岁,成为一百年后还苟活于世的百岁老人。” 江萌不由地展颜。 陈迹舟刚才偷偷地给她买了一个捕梦网,这会儿从包里取出来:“这个给你,今晚睡觉挂床头试试有没有用。” 江萌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让你去买船票的时候,隔壁礼品店买的。” 捕梦网被塞到她手里,他说:“这世道很凶险,打打杀杀的,总流浪也不好,回去多做好梦,寻开心比逃跑更重要。” 江萌看一看他。 陈迹舟点醒她,“听到了吗,这位施主?” 他说,比起跟我流浪,我更希望你好好地生活,好好做自己,做不用讨好任何人的自己。 他想,正义的大侠才舍不得女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呢,只会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安然无恙。 江萌凝神望他,眨一眨眼:“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懂。” 少年在夜幕里,看向她一笑,真诚而又温柔:“你可是我的女主角啊,江萌。” 江萌接过他的礼物。 一个月牙形状的灯盏,下面缀着淡紫色的浓密羽毛,随她拎起捕梦网的动作,梦幻飘摇的羽毛在船上轻轻摇摆。 她看着礼物。 他看着她。 说到梦—— 江萌忽然想起一件事。 轮船拨开水面,再往前,就快要靠岸,她可以把最后的秘密继续放在心底,带出这片安宁的沙洲,回到那庸庸碌碌的世间,混乱纷杂,让她再也无从开口吐露心事的地方。 于是在这最心心相印的时分,也不差这么一件事了。江萌选择对最好的朋友坦白:“我再告诉你一个事。” 她凑近,到他耳畔,用虚声说:“我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陈迹舟本来闭着眼在浅浅休憩,闻言,睫毛撩起,他花了五秒钟的时间消化这句话,“你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像是反问,又像是平静的复述。在思索,在讶异。 江萌:“不知道算不算,我觉得这事挺奇怪的,反正经常会想他。” 陈迹舟又静了会儿,他垂着眸,脸上没有什么 表情,窗外的月色照着水光,也照在他单薄的眼皮上。 “然后呢?” 江萌告诉他:“今天来的路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晚自习结束之后,我跟他手牵手逛操场,我们还……接吻了。” 虽然她看不到a的脸,那个吻也是很轻很轻的,几乎没来得及仔细感受。 但,美好是一种感觉嘛。 她说着这事,脸上浮起浅浅红云。 在异性朋友面前谈起“接吻”这事,还是挺难为情的,她明明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拉过。 陈迹舟问:“我们学校的吗?” 第38章 “嗯。”江萌点头,“梦里他也是喜欢我的,总之,想到他就会很开心。” 她认真地问他:“你说,这算喜欢吗?” 夜风像绵绵的针,随呼吸卷入了肺里。 陈迹舟在这样的感受里,吃力地吐出几个字:“应该吧。” 彼此沉默片刻,他又问她:“谁先亲的谁?” 她说:“是我主动的。” 原来,她会主动亲她喜欢的人啊。 他笑着说,“原来你谈恋爱是这样的。” 江萌把他的捕梦网抓在手里,她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上面的羽毛,放在手心摩挲,脸上表现出一种少女怀春的羞赧。 “梦里肯定会多一点勇敢嘛,真谈起来就不知道了。但是如果我遇到喜欢的人,我肯定会尽量主动的。情投意合是很难的事对吧,不主动怎么有故事。” 她声音清脆,想入非非,似乎对某些事件的发生满怀憧憬,又扬起脸看他,希望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陈迹舟在她期许的眼神里没有说话,沉默而煎熬地度过时间,他注视着她,又低沉着声音,问了句:“你会梦到我吗?” 江萌认真回忆。 “会啊,小的时候吧,我们俩不是练小学的那个交际舞,你老是踩我的鞋,我就老梦见你走错舞步踩我鞋。挺噩梦的。” 江萌说着,举起捏着的拳头,笑着示威:“然后我把你按在地上打,你在我的梦里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哦!” 陈迹舟听她说着,没有配合她的玩笑做出任何表情。 他丧失了对答如流的语言能力,让他们的对白屡屡陷进断片的空白部分,但话题一直没有结束,他偶尔冒出来一句话,还能接上:“那现在呢?” 江萌思索着,很轻地摇头,“老实说,不太会——但是说不准,也许今天就梦到了呢。” 还算比较给面子的回答了。 陈迹舟笑了笑,视线顺着点头的动作,低了下去:“嗯。” 第22章 第22章世间的万般憾事与眼泪 从轮渡下来,码头的位置挺偏僻的,陈迹舟数了下剩下的钱,应该还够打个出租。 但江萌却天马行空起来,她指了下旁边停着的一辆蓝色皮卡车,“我想坐那个车后面,可以吗?” “……” 陈迹舟难得用不愿纵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江萌的笑容里掺了点撒娇的意思,揪一下他的袖子说:“我想看星星嘛,肯定像放电影一样漂亮,好不?” 这个眼神的意图就不是讨好了,这就是单纯的撒娇。 他斟酌了片刻,看了看还算干净的车厢,走到在抽烟的司机身边,“师傅去哪?” 司机看看他,说了个地名。 陈迹舟查了下这地方在哪,然后说:“顺路,搭一下您的车行吗?价格好商量。” 司机人挺和气的,没拒绝他,点着头说行啊。 江萌兴致不错地爬上去,笑盈盈道:“露天的巴士,再难享受第二次。” 陈迹舟还是不太放心,把校服脱了递给她:“你坐我衣服上吧,这地上有点脏。” 江萌没有接,其实不怎么脏,他就是太怕她吃苦受累,她说:“不用啦,免得阿姨又要骂你,怎么出来旅个游,回去就变成灰头土脸的小狗,而且我怕给你坐坏了。” 陈迹舟不以为意道:“坏就坏了,我让老陶再给我发一件。” 江萌懒得搭理,已经心情畅快地席地坐下了。 他说不动她,只好把衣服搭臂弯里,跟她并排坐下。 江萌面朝着外面,让清爽干净的风吹过自己的脸,“好神奇,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在家里做作业,而不是跟你在这里的乡下数星星。”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她的表情里全是悠然自得的松弛。 陈迹舟说:“哪天不能做作业,云州乡下的星星你能每天都看到吗?” “你说得对。”江萌笑着回应。 被锁在家的黑夜只是黑夜,而叛逃的夜是自由的序章,是明日的朝露。脱轨的人生路上,那些惊心动魄的奇遇,那些闪闪发光的片段,才会一直在记忆里燃烧。 江萌并着曲起的膝盖,抱住小腿,坐姿淑女。 她对这里充满新鲜感,好奇地探头探脑,看看外面的水杉,又看看田野。 陈迹舟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她,见她眉头的那几条褶终于在旅途中化为无形,他问:“还难受吗?” 江萌立刻摇着头,回视他:“不啊,出来玩超级快乐的。” 她心里想,要是能不回家就更好了:“主要因为手机没开啦,不然看到那些消息就会很烦。” 陈迹舟笑:“看来本少爷还是太有钱了,没让你成功体验上流浪汉的生活。” 江萌从包里摸出一盒牛奶,插进吸管,小口小口地吸着:“那就谢谢阔少啦。” 夜风把她的碎发吹到鼻梁上。 陈迹舟替她拨开那一片头发,沉默地做完这一个动作,他的注视漫长,像在be的故事里,以分别告终的大结局中,声线温柔,而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以后好好爱自己。” 江萌认真点了头,应:“嗯,我会的。” 静了静。 “陈迹舟。”江萌抿掉唇上的奶汁,轻轻唤他,很真诚地对他说,“你也要开心。” 他不由地笑了,眉眼生动:“你见过我不开心的样子吗?” 江萌也放心地笑了,“没有见过,你超酷的!” 她不闪躲视线,直视他深邃的眼睛。 陈迹舟出生在一月,二十四节气的最后一个,大寒。 三九四九,冷潮南下,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间段。 时节冰冻严寒,而他流动温暖。 他的身上有不会泯灭的,属于盛夏的气质。与命数相悖的热烈隽永,自始至终围绕着她。 某一部分的她,会跟他一起留在这个夏天。 归途总是疲惫的。 陈迹舟给她分享了一首歌。 她听着他耳机里的歌声,唱的是: “流水很清楚惜花这个责任 真的身份不过送运 这趟旅行若算开心 亦是无负这一生” 狭窄的公路,两侧是林立的水杉,再远一点,是云州郊区的村子和工厂。 遥遥望去,还有城市的万家灯火。 天空遥远,星辰闪烁。 她咬着牛奶吸管,静静地看着夜空。 虽然旅行还没有结束,江萌知道,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体验。 从此以后,她不会再灰头土脸地坐着这样的卡车,穿过大片的乡野村庄,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城市,放下所有的习题与不甘心,只是在这平静的时刻,平静地数着星星。 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了。 所以她特别的珍惜,希望时间慢一点过。 耳边的旋律一遍一遍地淌过去。 “淡淡交会过 各不留下印 但是经历过 最温柔共振” …… 江萌听着歌睡着了。 她在浅睡眠的状态里,意识混沌,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能感受到颠簸,能自知清醒,发生过的梦幻的一幕幕,乌篷船,星空,萤火虫,山谷乡野,一帘水天,纷纷杂杂的碎片,像星星一样不断地往她心里掉。 还有她青春的同谋。 他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她梦里。 “15楼,谢谢。” 陈迹舟正横抱着她走进电梯,他出声对旁人说话时,江萌醒了过来。 发现躺在他的怀里,她 一口气没喘匀,立刻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不搭着他的肩,他理应抱得很吃力,但是陈迹舟好像挺轻松的。 江萌只有被他抱着时,才会觉得自己很轻。 她一路装睡到床上。 陈迹舟把她放倒在床沿,又屈膝蹲下,把她帆布鞋的鞋带解开,从后跟轻轻一剥,鞋子轻松脱落。 他没动她的衣服,只用被子稍微遮了遮她的身体。 气候还好,不冷不暖,不会冻着。 灯只开着玄关处最暗的一盏。 他没急着走,站在那,平静地看了看她的睡颜。 她薄薄的眼皮静谧地阖着,鼻梁的弧线被光剪下轮廓,绘在枕头上,嘴唇是饱满的樱粉色,头发有点乱,但不影响美貌。 江萌不是善于精心修护外形的人,不会因为嘴巴长出唇纹就焦虑到连夜涂唇膏,不必用齐刘海或者黑框眼镜来修饰脸型,她会长痘痘,会有怎么都捋不平的发际线呆毛,也会有剪不完的头发分岔,但她不在意,因为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实打实的大美人。皮肤、身姿、仪态,一切美得很磊落,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 陈迹舟看着她,不自知地弯了弯嘴角。 成长真的很奇妙,他不知道他们怎么就从小时候过渡到了眼下。 小时候陈迹舟就觉得江萌好看,好看到他就算什么都不想说,没有目的,也会围着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单纯的小朋友不懂得喜欢是什么,把自己的举动归结为色狼行为。 第39章 他想不起,从哪一天开始,看着她眼睛时的感受会变质。 看到她发育得健康漂亮的身体,耳朵会不自觉发热。 会时不时想到她,猜测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会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献给她。 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更喜欢这个有她存在的世界。 喜欢晴空万里,也喜欢小雨如酥,喜欢指引着他奔向她的每一种天气。 在爱情这个概念工整地存在于他的人生词典之前,替代它的是她的名字。 “江萌”比“喜欢”更早出现。 她在轮渡上说的那一番话,很正确,情投意合当然是很难的事。 于是世间的万般憾事与眼泪,只能沉溺在许许多多的一厢情愿中。 他沉默地爱着她。 而她的心里装着别人。 就连无所顾忌的注视也只能发生在她睡着的片刻。 陈迹舟想把江萌的脑袋拨正到枕头上,让她睡得舒服一些,但他刚抬手,就发现不寻常的迹象。 “在装睡?”他说。 江萌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局促地转了两下。 被人盯着,她还是忍不住睁了眼。 陈迹舟果然在笑。 他站在床边,往下瞧着她:“脸都红了。” 江萌飞快坐起来,把脚丫子塞鞋子里,又把在他臂弯枕得乱七八糟的马尾辫拆了。 陈迹舟帮她把捕梦网挂上,留一点缝隙让海风流进来。他认真地问了那个老板,怎么样放置才能捕捉到美梦,一边站那儿研究,一边说:“你要不要现在冲个澡,我一会儿过来,给你衣服拿下去洗。” 江萌差点暴走。 ……谁要他帮她洗衣服啊?! 她连忙说:“不要,我自己叫服务。” “好。” 陈迹舟想了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我在隔壁,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江萌没有说话,陈迹舟转身离开。 “你等一下。”她叫住他。 江萌从书包里摸出一个东西,攥在手心里,像是迟疑了几秒钟,然后快步走到陈迹舟的跟前,让他把手伸出来,她说:“这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我小学买的,给你当做回礼。” 陈迹舟把挂件放在手心看了看,有点想笑:“带我去见王子吗?” “不是的。”江萌翕动嘴唇,半晌才给出回应,“是我……我不需要了。” 江萌有很多话没有说,她不好意思说。 现在她可以把陪她很多年的南瓜马车送出去,不再奢求王子的出现,因为她有陈迹舟。 他就像是一座不断电的游乐场,只为她开放。在他这里,她不用担心会被午夜的钟声叫停。 严格来说,他比王子,还要厉害一点点。 青涩而缄默的年纪,不够豁达,不够坦荡,只好让千言万语都沉没。 因为他不是女孩,所以她无法拥抱他。 因为他不是女孩,所以她不能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异性之间谈到的喜欢,爱情的优先级必然高于友情,无论怎么解释都暧昧,这个词可不能轻易使用。 江萌难以找到贴切的形容,来描述她和陈迹舟有多么深情厚谊。 所以,她只是轻声地说,给你这个,我不再需要了。 他把小小的礼物珍重地收拢在掌心:“谢谢。” 江萌的例假很识时务,是当晚睡前来的,所幸她身体素质还不错,没有痛经的情况。 接下来,很开心地在云州畅游了两天。 他们是周日回的平江。 星期天的晚上,江萌在回来的高铁上就开始感到不安,因为这两天她基本上跟陈迹舟待在一起,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他是事无巨细的引导者,根本不需要她用上手机,所以江萌一直没有开机,直到最后,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她打开所有的消息,却发现“现实”的世界也十分宁静,一如平常。 没有指责,没有寻找,没有逼问。 只有班级群的几个老师在派发作业任务。 连a都没有找她聊天。 陈迹舟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到小区门口。 江萌正在好奇怎么没人问她下落的时候,陈迹舟站在公交站台,昏黄熟稔的路灯灯光将他自由散漫的一副笑容照亮。 他似乎看穿她忧心忡忡的表情:“请过假了,说你跟我一起去宁城看球赛了,不用担心被批评。” 江萌瞠目:“什么意思,你跟我爸妈说过了吗?” “是啊,一声不吭地就这么把你带走,这点后顾之忧我还是得扫清的吧。” 陈迹舟看她五味杂陈的一副表情,他吊儿郎当地靠在站牌边上,忍不住笑:“别告诉我,你提心吊胆了一路。” 江萌没说话,她怕下一秒就要被无情嘲笑了。 他说,他让谢琢跟老师请了假。 他让苏玉帮江萌带回了新发的作业,并且交代好:抄的时候模仿一下字迹,她怕挨批评。 他还给她妈妈打了定心剂,说她正和自己在一起,肯定会把她按时送到家,不用担心。 江萌不明白,离经叛道和妥善这两个词是可以并列出现的吗? 明明那么肆无忌惮的人,却又不会把任何事情搞砸。 她不知道是他的两种个性太矛盾,还是这才算得上真正的成熟。 就像每一次,过山车行驶到山顶时感觉自己要死了,最后还能惊心动魄地滑到平稳落地。后来她终于知道真的不会死,就越来越享受这样的刺激。 江萌还在那里吃惊,陈迹舟已经往前走了。 他宣布:“车来了,流浪结束。” 直达他家的公交开到站台。 等待车子停稳开门的间隙,陈迹舟又回头看她一眼:“明天见。” “……嗯。”她呆呆回应。 陈迹舟上了车。 很快,车门关上,公交开走。 直到尾气喷完,江萌才意识到,这趟旅程真的画上句号了。 可她还是不想往家的方向走。 听见他说“流浪结束”这四个字,江萌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她有点希望能再看他一眼,不要让分别的夜终止在这个潦草的点上,于是她看着公交车,目送他走远,在这份遗憾里,几乎听见心里滴滴答答的时间流逝。 公交车打了转向,在街口等待左转的红灯。 江萌失落转了身,而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了开窗的声音,“咔哒”一声,清脆响亮。 她惊喜地回头,抬眼看去。 陈迹舟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他把公交车窗户推开 ,半个身子探出来。 江萌喊道:“诶你注意——” “安全”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陈迹舟伸出手,用动作打断了她的声音。 环扣挂在他的手指上,掌心的南瓜马车自然下坠,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橙色的挂件正好跟远方的弯月重合。 少年柔软的发在风里飘荡,像是也高兴于她在等他的默契,陈迹舟轻轻地一笑。 “做个好梦。”他在风里说。 无可比拟的晚风,捎来一瞬心动,从他的指尖,到她的心上。 江萌只知道,人在感动的时候会想要流泪。 江萌不知道,人在被爱的时候也会想要流泪。 她热泪盈眶地看着车子开走。 或许是因为,吊桥效应的余波还在她的体内起作用。 又或许,她无比地惧怕,回到过去做一个流水线上的囚徒。 有那么一瞬间,被强烈的念头催促着,她想要追上那辆公交,奋不顾身地对他说,陈迹舟,你带我走吧,去更远的地方,我们都不要再回头。 他会答应她的。 第23章 第23章少年意气永不折损 家里很安静。 妈妈睡妈妈的房间,爸爸睡爸爸的房间。 这样的状态维持多久了呢? 神经大条的江萌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是很反常的事,从前她总以为,或许是夫妻之间不适应对方的睡眠习惯,比如室温的高低,比如鼾声,比如睡姿的压迫。 她居然没有想过,这就是分裂的前兆。 她站在留给她的客厅灯下,终于感受到,这个家已经丧失了最后的温度,以及它存在的意义。 听到开门的声音,叶昭序出了房间。 她去净饮机前接水,看了一眼江萌:“回来了。” 江萌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回到房间,把门关上,看了会儿卷子。 她正准备打个电话问一下苏玉关于作业的事情,外面传来声音。 “对了,”妈妈又过来敲门,“今天有个同学打电话,说你错题本在他那里,没联系上你,是个男生。” 叶昭序交代完就走了。 错题本?江萌想起来了,之前她跟李疏珩交流过数学题,因为暑假的时候江萌每天回家,潜心学习,使用手机频率不高,所以她留的是家里座机的电话。 第40章 江萌给李疏珩回了电话。 李疏珩问了一道题目,又问她现在要不要,她说:“放你那边吧,我那本已经看完了,不着急。” 李疏珩应下,又说:“要不加一下q.q?打电话怕总是被你爸妈接到,顺便有东西发给你。” 他们认识以来都没加过联系方式,平常私底下联系不是很频繁,江萌同意了之后,收到他发来的几张照片。 是那个梅雨季,李疏珩给她在玉兰树下拍的。 他说:「这张没洗出来,但是你的照片还是该给你看看,我觉得挺好看的」 江萌的确挺喜欢这张照片的,而且越看越喜欢,倒不是得益于李疏珩水平有多么高超,是因为照片里的她漂亮,自然,具有活力。 她把照片存在手机里,又设置成了自己的屏保。 江萌平常上下学会尽量回避江宿,碰了面仍然当他是空气。 偶尔,江萌进行过一些戏剧化的猜想,像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们或许早就离婚了,没准某天,她就会在哪个小抽屉里发现他们绿色的离婚证。 她目前还没有发展到见到江宿就无法忍受的时候,然而,戏剧化的部分还是在不久之后发生了,但被她发现的不是他们的离婚证,是一辆玩具赛车。 那天放学回到家里,江萌放钥匙的时候,就看到那辆赛车摆在玄关放钥匙的储物篮里,是个巴掌大小的玩具。 幼儿园的小男孩最喜欢玩的那种。 它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家里,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江宿在厨房做菜,听见江萌进家门,他正好盛了一碗青菜出来,见她脸色黑得吓人。 他放下碗筷,擦了擦沾油的手,看过来,声音很淡:“最近没有不会的题吗?” 江宿走近,想帮她拎一下书包。 他的意图并不在问她学习,只是江萌最近的反常情绪过于明显,江宿再不把她放心上,也避不开那些臭脸和闪躲。 果然,当他伸手过来,还没有碰到她的书包带,江萌就弹出去好几米:“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江宿眉头一锁:“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出来,把那个玩具狠狠地砸到他身上,“我看到你就恶心,想吐!” 玩具撞上江宿的胸膛,然后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叶昭序刚从楼下停车,才进门见到如此情景,快步过去拉了一下江萌:“怎么了。” 江宿微微沉默,将玩具碎片捡起来。 他仍然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继续一副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神态。 江萌实在无法忍受,“你能不能滚?” 她发抖的肩膀被叶昭序握住。 “怎么能这么跟爸爸说话。” “他不是我爸爸。” 江萌的情绪殃及妈妈,把她的手甩开,她看向江宿,又拔高了音量:“我在问你话,你能不能滚!” 碎掉的玩具变成垃圾,被处理掉。 江宿慢步过来,对她说:“冷静点,江萌。” 江萌挡开他靠前的手:“你现在装什么好人,你拿出对我冷暴力的气势啊!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自在快活,凭什么要别人替你背负痛苦!这也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讨好你才会有一席之地,我凭什么要看你的脸色才能呼吸,这也是我的家!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能不能从我面前消失啊?要是从地球上消失就更好了!” “……” “江萌!” 见她情绪失控,叶昭序狠狠地拽了一下她的书包,把江萌扯得一个踉跄,跌到她面前,“谁教你这么跟爸爸说话?!” 江萌看了一眼妈妈,她什么也不想说了。 她再也不期待回应,不期待圆满,不期待回到小时候,或者被正视。 她猛地推开妈妈,飞快地冲出了家门。 江萌并没有走远。 叶昭序找过来时,她正坐在便利店的玻璃前安静地啃饭团,神色宁静。 她稍稍放宽心,又买了几个关东煮,在女儿旁边悄然坐了一会儿,随后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萌低声说:“有人给我发短信。” “我看看。” “我拉黑了。” “可能是他那边的……”叶昭序顿了顿。 “要钱吗?”江萌看看她,“还是争财产?” 叶昭序沉默片刻:“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掺和了。不告诉你也是怕影响你学习,妈妈会解决好的。” “你们离婚了吗?” 叶昭序说:“我在请律师了。” 江萌冷冷:“把他所有钱都搞到手,然后叫他滚。” 叶昭序听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轻轻碰了碰江萌的发顶,语重心长:“那种话不好随便说,再生气、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说,知道吗?” 江萌不答反问:“现在还知道教育我,你就这样忍着吗?” “倒不是非要忍。” 虽然江萌今天说话非常的不客气,或许因为没有尽到作为家长的责任,这一部分的心虚让叶昭序对她的怒火表现宽容,“主要也不是忍了一天两天的事,暂时不想影响到你,他那边情况估计也挺复杂,那女的老来要钱,倒也不是想跟他结婚,纯粹就是要钱,具体的我都懒得问。” 江萌吃完了饭团,把她面前装关东煮的碗捞过来。 “你这么好看,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好多人追。” 她笑了:“不 比你少。” “那你怎么看上那种人。” “随便挑的,找了个最帅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叶昭序这人的性格跟温柔不沾边,但见女儿愁眉不展,她难得好声好气地劝解她一句:“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人没有良心的,有的是父亲,有的是孩子,有的是爱人,或是朋友。不要执着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叶昭序说:“既然你知道了,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可能你需要花时间接受,但妈妈想告诉你,不管以后怎么样,你仍然是你,我仍然是我,成全自己最重要。” 江萌鼻子酸了。 她刚才发脾气的时候一点也不想哭,这时候才拿起纸巾擦眼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叶昭序:“说出来怕你觉得荒唐,又怕你受到伤害。” 江萌不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是一夜情,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的。我怀孕了,就去找了他。” 叶昭序这样简略地讲着,又省掉一些经过,比如,她是想让江宿陪她去医院做手术,如果身为男人不能共情女性的疼痛,起码也要付出点钱和陪伴吧,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承受?总之这些纠缠的过程,她统统没说。 “我们商量了一下,虽然刚毕业,好歹彼此都是成年人,还是有负责任的能力的,最后他说,孩子留下来吧,我娶你就是了。” 那时候觉得,结婚就是最好的结果。再来一次,他们或许还是会选择结合。 可惜人近中年才堪堪悟出,结婚从来不是人生的圆满结局。 十八年后,无论她回避多少负面的细节,在江萌面前,也无法粉饰她出生的草率。也不能够避免,向她透露一个事实,人与人不是相爱才会有结晶。 所以每当江萌眨着天真的眼睛问她爸爸妈妈爱情的细节,叶昭序都只能稀里糊涂地把话题带过。 一个莫比乌斯环,从错乱的结局又滑向了潦草的开始。 水落石出的真相,原是早有定数。 “有很多话我不喜欢放在嘴边说,嫌弃肉麻,又怕你觉得冷漠,你要知道,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跟他没有关系,不要向他索取太多的感情。” 叶昭序见女儿沉默,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丝后悔的情绪。 还是不该说的。 真相有如覆水难收,让她在眼睛模糊的水汽里,面对碗里破碎的月影,颤抖起瘦弱得无力抵抗的肩膀。 “我不在意过去怎么样,总之以后我再也不要见到他。否则我再也不会回这个家。” 叶昭序点着头:“好,我让他搬出去。” - 夏天由雨开始,由雨结束。 秋天来临,高三的教学楼死气沉沉。 美术班要准备艺考,最近不回教学楼上课了,江萌是去画室找的李疏珩。 他还东西,理应他过来才是,但是江萌放学本来要经过那里,况且他的画室在一楼,临近校门,她就主动去找了他。 还有一些学生在逗留,有人背着书包往外走。老师已经离开了,她走进教室,跨过地上那些浓墨重彩的颜料,与一个女孩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多看了她一眼。 但江萌并没有察觉到。 那个女生离开教室后,在校门口见到骑车准备离开的男生,脚步快了一些:“陈迹舟。” 第41章 陈迹舟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撑地。 他被堵在门口一段路上,放学期间人挺多的,他就悠闲地等了会儿灯。 听到有人喊他,陈迹舟回过头,看到一个算认识但不太熟悉的女生,分科之前同班过,但他已经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了。 陈迹舟问她:“有事?” 女生上来就说:“没,我刚刚下课,看到江萌去找李疏珩了。好奇问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陈迹舟轻微地愣一下,皱起眉。 他垂眸时,女生又试探着说下去:“他们暑假不是在一起补课吗?我看李疏珩还经常去找她交流数学题。” 陈迹舟看前面的红灯,回话的声音很低:“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不想听,但对方好像还不打算撤退,想给他汇报某些“八卦”的细节。 他终于想起来,这女孩给他告白过。 陈迹舟为了表示自己不愿关注,拿出手机,没有头绪地看了会儿,他打开列表,置顶的是江萌的聊天框,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这话不假,明明是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却不设防地看到她新换的头像。 那天玉兰树下,陈迹舟经过,看到对方给她拍照。 原来就是这张图。 女生总有许多的小巧思来表达心境,或许这也是其中的一环。 有喜欢的人。 是喜欢这个人吗? 手机从脱力的掌心滑进兜里。 那个女生问他:“你朋友的事,你就不好奇吗?他们还在画室。” 陈迹舟可能今天打球打太久了,手有点发酸,握着龙头的时候微微颤抖,他改为伏下的姿势,不再勉力支撑,让里外都坍弛。 他低着头,薅了一下头发,手指流过水一样软的发丝,很快又变得空荡荡。 他很少见的表现出坐立难安的无措与焦灼,身体里的感受,像在夏天最烈的太阳底下炙烤,像吞下了一整个半生不熟的柿子。 “我不想知道。”陈迹舟戴上耳机。 身后的女生看着绿灯亮起,但刚放学的街口还是混乱,他没有犹豫,骑着车,游龙一样轻盈地穿过车河,一点不惧危险。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穿梭来去的轿车车头,不敢跟上。 他车速很快,不见踪影,急切地想要脱离什么。 鼓风的校服始终昂扬,少年意气就永不折损。 仿佛只要脱离这里,他就还是那个了无牵挂、自在如风的陈逍遥。 第24章 第24章你就只会折磨我? 江萌其实挺喜欢和李疏珩待在一起的。 这自然也不是含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他跟谢琢、陈迹舟他们不一样,这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的天之骄子,也要有沉默无声像小雨沥沥,与低落情绪适配的个性。哪怕没有任何浓墨重彩的闪光时刻,也得在汲汲营营的人海之中,熬过乏善可陈而又不被理解的青春。 他虽然长相斯文清秀,但个性沉抑,除了还不错的外形,实在难以有什么魅力点可以开掘。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就像她的镜子,始终观照着她生命里的黄梅雨。 她终于愿意承认,这一份感觉,叫做惺惺相惜。 江萌进去的时候,李疏珩还在对着石膏像画素描,江萌不懂画,一眼望去,每个画板上的画都挺好的,但残酷的考试制度,会让艺术也被区分出好坏与高下。 湿润的风从外面吹过来,扫到他摆在一旁的画册,江萌还没有出声讲话,率先看到了画册被卷起的一页,她本来没有过于留心,但纸张一角的署名“a”让她心脏抽了一下。 风静止下来,没有掀过的纸张又飘然垂落。 她连忙翻到那一页,看到的是他画的动漫女主角和她的小提琴。 这是江萌之前用的头像。 她盯着那个a的字符看了一会儿,他书写清秀,工整,具有润雨一样的书卷气质。 江萌又挪眼看向正在安静绘画的李疏珩。 “看到了吗,本子。” 江萌回神:“……嗯,看到了。” 她把自己的本子拿到手上,准备离开时,李疏珩看了她一眼:“我马上好了,等我一下吧。” 江萌没有回答, 她的心思还在那份画册之上,手指轻轻地将页面掀开,仔细地看了看他临摹的彩画,江萌又看看李疏珩,她许多的想法汇集在心口,没有讲出来,最后只轻声一问:“你喜欢这个动漫?” 李疏珩瞥了一眼,语气仍然淡淡:“对,你也喜欢吗?” “我也喜欢。”她说。 他放下铅笔,收拾了一下文具。 余光里的女孩在翻他的画册。 李疏珩放慢了速度,希望这点时光可以慢些流逝。 他喜欢江萌,是男生对女生的喜欢,与陈迹舟无关。 他讨厌陈迹舟,也和江萌无关。只是恰好,他们认识,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因为这一层关联,他想留下她,想靠近她,很难说没有故意惹怒那个人的成分在里面。 为什么讨厌陈迹舟呢? 或许因为运动会那天,他张扬的胜利者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时,又将那枚刺眼的奖牌晃在他的面前说,“你的金牌。” 李疏珩会把嘲讽的眼神记很久,每一次见到陈迹舟或者江萌,就会立刻想到他淡淡地笑着问他:“重吗?” 最后,金牌被丢他身上——“别拿不稳啊,第一名。” 心机被戳破,他觉得痛苦。获得一枚loser的战利品时,他发现,痛苦原来是因为嫉妒。 他没有办法那么阳光,没有办法那么无欲无求。 没有办法生来就拥有无敌的家世作为底气,从而自由坦荡,毫无束缚。 他被困在囚笼里,要靠日夜不停的画笔闯出成绩。 “你最近好点了吗?” 李疏珩跟江萌走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次,他非常的希望陈迹舟就在旁边,狭隘的较量让阴暗的念头随时发生。 他也是喜欢江萌的吧? 不然也不会频频在这种时刻,被他看到那双阳光坦荡的眼睛里,闪过被刺痛的酸涩。 江萌笑笑说:“好多啦。” 可惜,今天陈迹舟不在。 在的是谢琢。 谢琢今天留堂做了会儿题,准备拦车离开时,视线挪到旁边的二人身上,对江萌和李疏珩稍作打量,他微不可察地皱一下眉,出声道:“江萌。” 江萌见到谢琢,面露灵动的小表情,挑挑眉:“干嘛?” 他说:“请你吃饭。” 这一招对吃货少女来说委实好用。 江萌立马弃暗投明朝他奔过来,笑得灿烂:“太好啦!今天你是我大哥,我要吃番茄牛腩盖浇饭加肥牛卤蛋火腿肠和鸡腿。” 谢琢拐进旁边的餐馆,给她点了番茄牛腩盖浇饭加肥牛卤蛋火腿肠和鸡腿。 坐下的时候,谢琢问她:“你前阵子怎么了?” 江萌没懂:“我前阵子怎么了?” 他稍加思索,形容道:“看起来精神不济,说一些奇怪的话。” 江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迹舟说他木讷,谢琢可能到现在都还在以为,她因为痛失五百块而陷入人生困境,不解于她的沮丧。 她没跟他说那些有的没的,江萌知道最近高一进来不少小学妹把眼睛放他身上,这让谢琢很头疼,刚才大概率就是为了躲避某一些视线追逐,才把江萌拉上。 所以当她问:“那你呢,干嘛这么好心请我吃饭?” 谢琢果不其然地回应道:“有人追我,避避风头。” 她说:“其实你不用假装很苦恼的样子,因为你的风头很快会被你的好兄弟盖过。根本用不着我,陈迹舟自然会帮你挡桃花的。” 谢琢掰筷子:“鸡腿放回来。” 见他面色不虞,她就爽得大笑。 江萌眉飞色舞地说:“可是陈迹舟不会生气哦,他只会把所有好吃的都让给我。” 谢琢并不恼怒:“那你嫁给他吧。” 点头的动作配合这句话,颇有认同这门亲事的满意之色。 “%*@#*&@¥&%……”江萌忿忿不平地把鸡腿扔他碗里:“莫名其妙!!” 安静地吃了会儿饭,江萌看看谢琢,眼神煽情:“你去美国还会回来吗?” 他说的是:“走一步看一步。” “……嗯。”她忧伤地埋着脸想,大家都要离开了。 然而,忧伤不过十秒钟,谢琢又道:“当然,你们结婚的话,我自然会回来恭喜的。” 江萌差点把桌子掀了:“……有病到家了你。” 谢琢淡然地笑着,把鸡腿还给了她。 自从她那天和妈妈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之后,江宿真的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 江萌过上了安宁的日子,不止是感官上的清净,心情也感到安宁许多。 叶昭序最近对她很好,她正在努力学习下厨,给女儿煲了各种很难吃的鸡汤鱼汤羊肉汤,江萌戳破她的心思:“你就是看我高三了才这么温柔,等我考完试肯定变脸,又不准这个又不准那个的。” 第42章 叶昭序仍旧快言快语:“知道就好,赶紧珍惜吧,过完高三谁还这么伺候你?” “……” 江萌嘴都气歪了。 当天晚上,江萌背书背到很晚,她给a发了消息:「你最近好安静」 本来以为他睡了,没想到那头竟然回了消息过来:「学习呢,考大学」 a问她:「头像怎么换了?」 江萌:「好看吗?这是我照片」 a:「看出来了」 江萌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和某个认识的同学对应,她有时候能感觉到,李疏珩可能是对她有点意思的。 有时候又反思,会不会是她太过自恋? 可那些惊人的巧合难以得到解释,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他知道烟花的事。 他也知道,她喜欢友人a。 画册上落款的a,清秀的字迹,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江萌:「忘记我们俩是情头了,要不我换回来?」 a:「不用」 江萌:「我昨天看了个电影,蛮有意思的,我给你讲讲」 a:「现在?」 江萌:「怎么了吗?」 a:「看看现在几点,外面鸡都打鸣了」 a:「你就只会折磨我?」 江萌:「你不是在学习吗?」 a:「其实是被你震醒了」 不知道真的假的,江萌笑了。 她说:「嫌我烦了?那你睡吧,手机别挨着枕头」 a:「讲吧」 a:「永远不会嫌你烦」 江萌:「你就是嫌我烦了!」 a:「求你了大小姐,快点讲给我听吧,我好想知道啊」 江萌笑得不行,她看了眼时间,居然都快三点了。 真是不好意思,于是她决定不说电影的事了,但是对他稍作提醒:「永远这个词很重的,不要轻易说啦。」 她不相信永远,就像爸爸妈妈的爱会破碎,谢琢和陈迹舟也总会离开。 实际上,每个人能陪她一段路就好了。 a没有回复。 最后,江萌不抱希望地说了一句心里话:「我想见你,可以吗?」 她本以为这句话也不会得到回应。 但过了会儿,a答应她:「好」 - 他们约的见面时间是周五晚上,没想到真的到这一天,她会感到十分的忐忑。 星期三有晚自习,放学的课间,江萌给陈迹舟发了条消息:「你下课了吗?我们班今天调座位,能不能帮我搬下桌子?」 陈迹舟答应了她一会儿过来。 晚饭没下去吃,赵苑婷到她座位边上跟她一起看了会儿韩娱杂志,江萌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她又趁着课间没人,偷偷跟她讲了她和友人a结实的来龙去脉,以及对于他本人一些猜测。 赵苑婷对她一脸失望地说:“李疏珩?你还不如喜欢陈迹舟呢!” 江萌压着她的肩膀“嘘”了一声,“声音小点,请问这两者的逻辑关系是什么?” 而且江萌到现在没有搞清,她对a的感情能不能算得上喜欢。 在爱情这一块的感知上,江萌的体验始终是空白的。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体会,看到对方为她放一场烟花就心跳加速,这真的能算喜欢吗?听起来挺浅薄的。 “春梦”是会让人大开滤镜,可是她还做过和她偶像的春梦啊。 她对偶像的感情很确定,只有遥遥相望的崇拜,没有对男朋友的占有欲。 赵苑婷有失偏颇的结论让想法本就糊涂的江萌皱了眉。 赵苑婷冷静了一下:“不好意思,满脑子都是他们跳高比赛了。” 江萌很难说她喜不喜欢a,但她对李疏珩显然就没有什么情愫了,不过还是为他说了句话:“李疏珩挺好的吧。” “陈迹舟 就不好了吗?” “陈迹舟很好……是很重要的人。”江萌默了默,觉得话题很歪,哪里不对劲,“但是我们是朋友啊。” 赵苑婷挑眉:“朋友怎么了?” 江萌反问:“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赵苑婷大惊失色,抱着胸躲开一丈:“我们俩都是女的,怎么在一起啊?!” 江萌一本正经:“虽然他不是女的,但是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我的心情就是你现在的心情,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赵苑婷试着理解她的话,又听见江萌问:“你会尝试把我发展成伴侣吗?” “当然不会了!” 江萌摊手:“那不就得了。” 赵苑婷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有点懂了。 窗外秋日急雨落下,把她们的声音冲淡。 陈迹舟的步伐停顿在窗户后面好一会儿,确定话题不会再继续下去,他敲了敲教室的门,而后走进去。 第25章 第25章一个很适合初吻发生的傍…… 等到班里人来多了些,集中在一起换座位,陈迹舟帮江萌挪了桌子。 江萌平时要是懒得动,会找谢琢帮忙,但因为上次的无脑玩笑,她现在跟谢琢处在绝交期。和陈迹舟有所不同,江萌要是跟谢琢绝交一个月,他没准从头到尾都不会察觉到,我们绝交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更别说来哄她高兴了。 她戳着牛奶站在旁边喝的时候,又想起妈妈打趣她和陈迹舟的那些话。 纵然不把那些虚张声势的撮合放心里,江萌不否认,他确实挺适合当男朋友的。 后脑勺被后面过来的手掌拍了一下,陈迹舟从后往前走,声音散漫低沉:“没别的事我走了。” 江萌:“你干什么去。” “打球。” “下雨还打球?” “羽毛球。” “带我带我。”江萌立刻放下手里东西跟他过去,跟过去,仰脸看他,“一天不打球你闲得难受?” 陈迹舟瞥了她一眼:“生命在于运动,主要是怕天天在那做题,脑子都生锈了。” 江萌认同:“非常有道理,我也要动一动。” 他又一派张口就是胡说的德性:“没什么道理,你运不运动做不做题脑子都锈。” 江萌想打他,被陈迹舟笑着截住了手臂。 她没再动手,到走廊上,人少一些,江萌稍微拽了一下他的衣服,脚尖踮起,到他耳边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后天要去见一个人。” 陈迹舟往前走,声音很沉地问:“什么人。” 江萌用手指头点了点下巴,揣摩着说:“一个网友,我很喜欢跟他聊天的,他人特别好,而且超有耐心,陪我聊到三点哎——对了陈迹舟,你有喜欢的人吗?” 好生硬的转折。 陈迹舟看着地面,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 江萌莫名觉得他今天情绪不高涨,回应敷衍,但她没有细究原因,只咧着嘴巴嘲笑他一句:“我就知道,你也是个新兵蛋子。” 她拍拍陈迹舟的肩膀,面露与他共进步的严肃决心:“你要是有喜欢的人跟我说啊,我会站在女孩子的角度帮你出谋划策的。” 陈迹舟腿长一些,虽然步伐慢悠悠,但还是很快走到了她的前面去,没有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他带她去体育馆打了会儿羽毛球,但他今天发挥得心不在焉,陈迹舟坐在一旁休息的时候,让自己朋友教了会儿江萌,他微微躬身,手肘撑在膝头,摸出口袋那个小小的诺基亚,开机,然后点开江萌的头像看了看。 明明有无数个可以开口的瞬间,比如刚才听着她说,她要和那个人见面。 他明明可以说:别去了傻子,我就在你面前呢。 可惜,每一个挑明的机会都被他错失。 那后天就会是最合适的时间吗? 要不还是算了。 陈迹舟皱着眉,心烦地拂了一下头发。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事到临头,又生出退缩的意图。 是因为她刚刚在教室里那一番话吗? 真的见了面,可以说什么呢? 没错,我就是那个陪你聊天到三点的人。 江萌会怎么做呢?她大概率会诧异,会惶恐,接着失望,连心动都一并回收,她满满的期待会像一桶水被踹翻,一滴不剩。 我要等的人不是你,耍我好玩吗陈迹舟? 再接下去,他该说什么? 等的人不是我也没关系,但是,可以看看我吗,江萌。 其实我也挺好的。 我很喜欢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最有可能的状况是,她会像赵苑婷演示的那样惊恐躲开。 从此以后,他连带她打球的机会都不再有。 陈迹舟撑着膝盖,沉默了会儿,他又换成仰坐的姿势,想让紧缩的心脏一并被舒展,他看看体育馆外面黑色的天幕,人往往在这么某一刻就陷入了绝境,陡然间他意识到,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合适的机会。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不被爱的人没有谈感情的条件。 他就算跟她在手机上聊到地老天荒,见面那一刻,仍然会迎来两败俱伤的局面。 第43章 那天,或许不该在睡得稀里糊涂的时候,贸然应下她的请求,但是此刻说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陈迹舟把手机收起来,拎着拍子走回球场上。 江萌和a约着见面的地方,在学校图书馆的二楼露台,平台下面是片树林,很隐蔽,有些情侣晚自习的时候会来这里约会。 江萌今天把头发扎得很精致,校服洗得很干净,袖口、领口都摆弄得很整齐。 周五傍晚,学校的氛围松懈,有几个男生在树林里抽烟,江萌四处看看,他会在这群人里面吗?显然不在,那些人很混很散漫。她又趴在栏杆上,往下盯着流动的人群。离校的学生走了一茬又一茬,高一的,高二的,高三的。她又看看天上,漂亮的云四处飘散,晴朗的天气适合见面,适合奔赴。 眼看着已经到时间了,江萌调整了一下呼吸。 紧张,还是紧张。 她打开手机,没什么头绪,下意识点开的是李疏珩的聊天框。 他们俩没怎么聊过天,但是江萌总是不受控制地去联想些什么。 与其说等待,不如说是在确认。她站在这里,就是刚做完一道题,在往后翻参考答案的过程。 喜不喜欢另谈。 她就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底下的鹅卵石小路上,有值日生拎着簸箕走过。 很快,她听到有人在底下吹了一声流氓哨。 江萌立刻往下看去。 陈迹舟背着黑色的包,手掌遮在额前挡太阳,正抬着脸往上看着她笑。笑容清逸俊朗,十分好看,浑身上下散发着散漫而微微锐利的少年感。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摇晃的树叶之间,美好的画面宛如存在于电影镜头中。 然而江萌还是无语了一瞬。 谁要他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无心搭理,背过身去,靠在栏杆上。 陈迹舟从旁边的露天楼梯走上来。 江萌都没挪眼看他,枯燥地划了会儿手机界面:“你怎么来了,不去打球吗?” 陈迹舟站在她旁边,松弛地躬身,双臂撑在护栏上,手指交握在一起,两人挨得挺近,大概就隔了个十公分。他看了眼旁边低着头的江萌:“今天不打球,今天有点事。” 她仍然背靠着栏杆站立,没心情跟他寒暄似的,就没吭声。 陈迹舟看了看她,一番需要斟酌的言辞,随着喉结的滚动而在深处翻覆,他低声地问:“你就在这儿约会?” “嗯。” 江萌扫了他一眼,静默几秒,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a就是陈迹舟吗? 虽然他们两个说话口吻时不时让她觉得相似,偶尔让她窜频。比如那些自恋的,猖狂的语气,总让她不自觉脑 补是陈迹舟在跟她说话,但是,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江萌告诉他:“我在等人。” “就你上次说的那个?” “是啊。” “真有人会来?” “会的。” 她不假思索点头。 “我怎么那么不信,”陈迹舟望着树林里新旧交替的叶子,过了会儿,好似看透她眼里的失望,火上浇油地嘲弄:“与其证明有人爱你到凌晨三点,还不如证明,你数学能考满分。” “……” 江萌想把他一拳撂倒。 他又弯眼笑着,挡掉她挥过来的手腕。 她现在没心情跟他胡闹,又呆呆地望着下面那条鹅卵石小路。 过了一会儿,陈迹舟笑了一笑,是他最熟悉自如的那一副轻松笑容,迎着林里吹来的风,神色爽朗干净,眼神阳光而又蓬勃。在江萌看向他的时候,陈迹舟说:“有没有想过,没准你要等的人就是我呢?” 他的语气也很轻松。 像在开一个玩笑。 即便是玩笑,在这个时刻,江萌也难免信以为真,不过这恍惚的信以为真,只发生在一个瞬间。 江萌和友人a是在游戏里认识的,她立刻问了陈迹舟一个问题:“你现在还玩无人之境吗?” 陈迹舟不明白为什么话题转换的这么快:“什么,游戏吗?” ……他果然不知道。 这一点江萌深信不疑,他不是装的,因为对陈迹舟来说那游戏有些低级了,有一次去网吧,她逼他开了个号陪她玩,后来是见他登过几次,但他确实没兴趣,没打到几级就丢一边去了。 a对那个游戏可是很热衷的,还跟她讨论买装备之类的事。 虽然后来爸妈限制了她的零花钱,不准她打游戏了,但短短一年,他总不至于忘了自己当年熬夜通的关叫什么吧? 江萌垂眸,随着时间流逝,她勉力一笑:“谢谢你啊陈迹舟。” 像是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了,他还出现在这给她一个台阶下。 仔细一想,从始至终,只有他会陪在她的身边。 难过的时候,快乐的时候,被逐出家门的时候,甚至,被人放鸽子的时候。 她很轻声地说:“但是别闹了。” “……” 江萌没有再看他的表情,她觉得眼睛湿漉漉的,但很快打起精神,把责怪丢给犯错的人:“可能长得太丑了吧,不好意思来见我这个大美女,一定是个癞蛤蟆精。” 她扬起眼,对着陈迹舟笑的时候,他看到她眼眶的一点红痕,并不明显,可每当她心中酸涩显露的时刻,她的难过在他这里就会被放大一万倍。 “江萌。” 陈迹舟静静看着她,丧失了开玩笑和看热闹的那股随意气性,他忽然变得正经,从心底吐露出一句:“你不愿意相信是我吗?” 但她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脸上带出的笑容,是在试图掩盖难堪的情绪:“我是傻子吧,在等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人,哎没关系,反正跟人交朋友,有愉快的交集就挺不错的,就像我跟你们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不应该有什么期待的。” 她语速很快,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生怕一停顿就会被嘲笑似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所有感情都是这样,亲情友情。” 江萌用手掌盖过眼睛,飞快地一擦。 她绕过他准备从楼梯下去时,陈迹舟握了下她的肩膀,力道稍重,让江萌撞在他的肩头。 他低头看着靠在怀里的人。 “别哭。”陈迹舟低声地说。 江萌在这个算不上拥抱的依靠时刻,只花两秒钟便重整旗鼓,收拾好心情,又抿出一个笑来。 她脱离了陈迹舟的掌心,冲他说:“我才不会哭呢,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啦。” 江萌说完,洒脱地跟他挥挥手,便笑着走远了。 小小的露台藏在高大的建筑后面,狭窄而暧昧,适合所有怕被抓包的学生约会,这里发生过太多的分分合合与黏黏腻腻。 他也抱有过一丝希望,虽然只有0.1%,等同于无。 如果她愿意接受他,他会在这里吻她。 就在这一个明媚和煦的日子,倦鸟归巢,林间风起,夕阳和晚风都柔情得恰到好处的傍晚。 在一个很适合初吻发生的傍晚。 可是江萌剿灭了那0.1%的希望。 她一点也不喜欢他,她的眼里只有失望,她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那些分分合合与黏黏腻腻,并不会属于陈迹舟。 他维持着在栏杆上搭着手臂的姿势,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目送她走到看不见的地方。 - 回去的路上,江萌就给a发了消息:「你要不要给我个解释啊?」 断档的聊天界面,直到半夜,才有了姗姗来迟的回应。 a只发来三个字:「对不起」 江萌没有删了他。 她不需要付出那么浓烈的情绪去面对一次失约。 但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络了。 彼此十分默契,为这段“友情”划上句号。 不论她的猜想是否失误,这一份情绪波及到了李疏珩。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等李疏珩再来找她的时候,平江已经进入严寒的冬天,江萌在学生几乎走光的教室里挑灯夜战,执笔做题,有人来找她交流题目,敲了敲后面的门。 时隔多日,江萌已经不怎么惦记友人a了,对待李疏珩的心态也有所好转。 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反应,只友好地笑了一笑:“坐吧。” 他以交流题目为名接近她,江萌不是看不出来他微妙的意图,但是只要窗户纸不被捅破,她就没有理由拒绝旁人的靠近。 江萌跟他讲了个数学填空。 她的钥匙串放在桌面上,被李疏珩发现,他问能不能看一看。 南瓜马车的空缺位置被一张大头贴照片填上。 是十岁那年,她拉着陈迹舟拍的。 个性里还有点小小傲娇的少爷叉着腰宁死不从,他一个男子汉怎么能拍这种花里胡哨的卡哇伊照片呢!然而最终,不出所料,又折服于女孩子委屈要哭的表情。 第44章 但那副傲娇的眼神还是定格在了照片里。 李疏珩掀过来才发现,这是张合照。 江萌拿手里的笔头隔空指了一下,给他介绍说:“这是我和陈迹舟。” 李疏珩自然认识:“我知道。” 江萌怕他误会什么,笑笑说:“不过我只是觉得我这张照片很可爱才挂上来的,跟他没什么关系啊,可不要以为我暗恋他,万一传到他耳朵里,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李疏珩看了看照片,又看看江萌,像在比对着什么,问她:“这时候多大?” “十岁。” “你们认识这么久了。” 她撑着脑袋,笑得美好又漂亮:“当然啦,我们可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 她又点点照片说:“他小时候就超帅的,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命犯桃花了。” 李疏珩勾了勾唇角,又浅淡地扫了一眼照片,意外地说:“其实就那样。” 李疏珩把她那一串钥匙拂开了。 他表明不想延续这个话题。 江萌也不是没有眼力见,非要跟他硬聊不感兴趣的话题,不过这个动作让她愣了愣。 她觉得他毫不友善。 “其实就那样?你说话怎么酸不溜秋的。” 江萌收回钥匙。 她有时候管理不好情绪,就会说话直接。尤其是感到被冒犯的时候,人家顶她一下,她会不经思考地下意识顶回去。 大多数情况,她又会因为嘴快而后悔。 因为江萌不喜欢得罪别 人。 但这一次,她倒是没有生出后悔的情绪。 李疏珩这个表现温淡的人,也难得与她呛声:“我觉得不帅,你觉得帅。非要争个短长吗?” “你觉得不帅,那应该是你的问题,我长你短。”江萌微笑,“要不你再仔细看看?顶帅好吗?帅得很客观好吗。” 李疏珩没有再看。 他盯着桌面的卷子,却也无心做题。 心口有猎猎鼓风,一触即破的薄膜被穿透,他无法再次忍耐着被憋闷的情绪吞没的感受,终于在看似冷静的状态里,让弦上一支灰霉的箭飞出了心脏。 “我讨厌世界上很多东西。 “我讨厌人一出生就被框定在某个范围里,好像怎么都挣脱不了,讨厌被设定好程序的人生。 “我也讨厌不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 江萌怔了怔,皱起眉:“你是在内涵谁吗?” 她终于听懂只言片语里的利器。 他因为身世而敏感,也十分在意陈迹舟的家世很不错这件事,所以连英俊的相貌都伤人,让他无法直面。 “可是陈迹舟是很好的人啊。”她下意识的维护好朋友。 “我的意思是,就算他不是陈迹舟,他也会活得很从容。你在意的东西,反而是他不在意的。就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不会被困住。” 她讲了半天,好像在说绕口令。 江萌是很害怕吵架的性格,但李疏珩的话一直在给她添堵,她很难受,必须在今天跟他要争出个胜负来。 他把脸转向她,问了一个直指人心的敏感问题:“你喜欢他吗?” 而江萌非常坦荡:“如果喜欢好朋友的喜欢也算喜欢的话,那我当然喜欢他啊。” 她告诉他:“我很幸运我遇到这样一个人,我很幸运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有着别人无法取代的回忆。” 在接下来的沉默里,她定定地看着李疏珩:“其实你也觉得他很帅吧?但是你不想承认,因为你嫉妒他。” 他被噎住:“我不是——” “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不喜欢陈迹舟,那就是嫉妒他的人。所以你说他的坏话不会让我觉得他不好,而是觉得你的思维方式有问题。”江萌咬着发紧的牙,严肃地说,“如果你要这样议论我的朋友,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 第26章 第26章并不圆满的十七岁 眼见着江萌提着东西要走,李疏珩起了身,紧急地道了歉:“对不起,江萌。我不应该乱说话。” 他声音很低,是真的垂首认错的姿态。 江萌被他拉住手臂,又回眸看他:“这不是道歉能解决的,我知道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我讨厌不坦诚的人。” 江萌皱着眉,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a,他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她冷冷笑一声,是对自己衡量失策的自嘲:“我怎么会觉得你是他呢,我竟然对你抱有过期待。” 李疏珩不解:“什么意思?” 江萌甩开他的手,不想再纠缠下去,急匆匆出了教室。 除了让她口不择言的爸爸,这还是江萌第一次跟人吵架,她不擅长做这件事,于是手不自觉地在发抖,她没办法再维持友善的笑去面对恶意。 江萌把钥匙握在手中,低着头走路,没几步就撞上一个男生。 “江萌?” 谢琢低垂着眼睛,看到她青黑的脸色,发现她不对劲,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他说完,快速地瞥了一眼后面的男生,心底闪过一丝好奇。 谢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含敌意地看向留在他们班教室里的李疏珩。 “我、我跟人吵架了。” 江萌在谢琢这里得到了一点安全感,抓住他手臂的指头缩紧,用虚脱乏力的嗓音说:“就是……遇到了讨厌的人。” 原来只是吵架。 谢琢不是虚与委蛇的性格,不跟人起冲突是因为他很擅长平衡自我,于是,也将这份豁达的智慧传达给了江萌:“讨厌就远离好了,吵来吵去伤筋动骨。” 江萌双腿软着,站不稳似的,谢琢怕她跌倒,扶了下她的肩膀:“看清了一个人,是好事。” 她说:“下次你早点来,帮我吵。” 谢琢轻轻地笑了:“好,我帮你吵。” 江萌缓了缓气息,也挤出一个笑:“谢琢,你真好,还是你好。” 见到谢琢过来,李疏珩便没有再试图挽留江萌,他往这里看了一眼,便从后门离开,选择走另一边的楼道。 他姿态沉静,被人看在眼里,却像极了沮丧的逃离。 谢琢刚才是去办公室问了个题目,现在回来取自己的书包。 他们一起往外面走。 呼啸的风声里,谢琢把手里的黑色围巾给她。 在江萌纳闷的眼神中,他说:“他留给你的,外面下雪了。” 冬天来得很快,急转直下的温度里,她站在风口,接过陈迹舟让谢琢转交的围巾。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找他。 陈迹舟最近也在定心学习,准备出国的材料和考试,球都不打了。她有时路过他的班级,想找他说话,但看到他在那里认真地做题,便不忍心打扰。 围巾握在手中,毛绒的质感和气味之外,还有一层浅淡的香,像柑橘调的香水,她凑近了找香气的源头,但这气息并不集中,只是从围巾的边角散发出来,在她贴近时,会悠久地萦绕着她,如同某一种虚浮而流动的守护,很快,江萌反应过来,这是男孩子用的须后水的味道。 成长缓慢,她只记得十岁那年,胸口长出硬块时的忐忑惊恐,却忘记了他是哪一天开始长胡子的。 忘记面前的人从哪一天开始,具备了男性的宽厚背影与成熟气质。 转变势必会带来什么,比如站在分岔路口时,往左走往右走的选择,那是她不忍心思量下去的部分。 她把围巾慢慢地绕在脖子上,仿佛在冬天陷入一个盛夏。 江萌平静了许多。 她用两根指头捏住他的袖子:“谢琢,我是特别特别需要朋友的,但我也不是什么人渣朋友都需要。你你,答应我别杀人放火,我就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 谢琢打量打量她,在她脆弱的情绪里,省去了那些揶揄的话,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她说:“陈迹舟也是。” 谢琢淡淡:“那你去和他说。” 江萌笑了,跟着他的步伐,上了他家的车。 坐在车里,江萌搓搓手心,把围巾往脸上拥了一下:“好暖和。” 谢琢也抬手,又揉了一下那毛茸茸的质感:“羊绒的。” 钥匙在手里,都被捂暖了,江萌又取出来看了看,“你看这个照片,帅不帅?” 谢琢倒是没说帅不帅,扫了一眼,胡言乱语一句:“般配。” 江萌没回应他,她回忆着说:“当时拉你拍,你都不肯,虽然陈迹舟也不情不愿的,但他会陪我做我想做的事,你知道吗,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 谢琢的语气不咸不淡:“都说了让你嫁——” 话音未落。 停在路口的车窗户被敲了敲。 江萌赶忙将车窗降下,看到男孩子明朗干净的笑容在缓缓下落的雪中显现,陈迹舟跨在山地车上,撑着把手,俯首往窗户里看,他叮了两下铃,声线在凛冽的风声里,微微扬起:“你们俩凑一起了,怎么不捎上我?” 第45章 江萌笑着冲他招招手:“快来快来,还有个座。” 前方绿灯亮起。 “蒋叔叔,”谢琢提醒前面的司机,“开慢点。” 陈迹舟骑车跟上,他潇洒地一笑:“不上了,我就喜欢吹风。” 凉风 把额前的发掀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他清晰深邃的眉眼。 天气冷,陈迹舟穿了冲锋衣,在风里骑车,耳朵红,鼻子红,指关节红,嘴巴也红。这样的气候显得他的皮肤更加冷白,嘴角翘起一点弧度,配合亮晶晶的眼睛,就把夜空都照得明亮。让她想起电影里的话:一笑万古春,此境非你莫属。 十七岁的少年初长成,在他这里,生命仿佛没有黑夜与隆冬。 江萌降了一半的窗户,手指攀在窗沿上,没有理睬谢琢的那句“注意安全”,她将脸冲着外面,看着他骑车赶上他们的轿车。 在他加速时,她会嚷嚷:“慢点慢点,路很滑的!” 在他赶上来时,她又笑嘻嘻地改口:“快点快点,快追上来。” 陈迹舟分外地配合她的指点。 天气冷冷的,但江萌看到他袒露的手指骨节和不会融化的笑容,最好的朋友都在身边,让她在温暖到想流眼泪的感受里,眨了眨眼眶的水汽。 江萌伸出手,像要抓住他似的。 陈迹舟伸展手臂,在雪光之中,跟她击了个掌,他干燥而温暖的手心擦过她的,一触即分。 见她难为情地又把手收回去,他轻轻地笑了。 陈迹舟在一个转角和他们分别,他腾出一只手挥别,腕上的黑色机械表随着动作晃了两下,在她的视网膜里留一道灰白的光线。 “走了,晚安。” 很快,谢琢的手机亮了,他打开,便看到陈迹舟发来的消息:「怎么哭了?」 他说:「照顾好她啊。」 谢琢这才注意到江萌泛泪又带笑的眼,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 谢琢并不知道这样够不够。他无法像陈迹舟一样细腻地丈量好女生的所求,或者说,江萌的所求。想了一想,只是选择再潦草地多塞给她一张。 - 跨年前几天,陈迹舟跟谢琢在一起吃了顿饭,就他们两个。 谢琢有时会觉得他有很深厚的心事。 但更多时候他想的是,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心事?成天把千金难买我乐意挂在嘴边的人,考试心态比谁都稳的人,就算垫底也不难受,还会吊儿郎当地说,“挺好,进步空间又大了”的人,会有什么消极的情绪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然而千杯不醉的人设在那个夜里潦倒了,在烧烤摊上喝了点二锅头,陈迹舟倒在谢琢的背上。 谢琢出门的时候没想过,他还要肩负把他背回家的使命。 不过幸好,陈迹舟的酒品还可以,喝醉了就安静趴下,没什么激烈得胡说八道的醉态让他在大马路上丢脸。 谢琢想,算他还有点良心。 陈迹舟睡了一路。 谢琢在他家单元楼前下了车,把人搭在肩上往里面走。 夜已经很深了,楼里楼外都没什么人。 谢琢按了楼下自动门的开关,往里走时,忽然听见背上的人出了声。 陈迹舟没有醒,只是很浅地说了句梦话:“喜欢我吧。” “……”谢琢被吓得不轻,按电梯的手都顿住了,“什么?” 本来以为自己听错,脚步声停下后,落针可闻的室内空间里,他确确凿凿地听见了一句:“喜欢我,好不好。” 要是这语气稀里糊涂的就算了,谢琢也能稀里糊涂不往心里去,但他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都讲得极为认真:“一个晚上也可以。” 谢琢没有想象过,“千金难买我乐意”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没有想象过陈迹舟会面露脆弱,妥协,或是忧伤。 他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样子。 而他此刻在他的背上,谢琢也见不到他皱起的眉心。 虽然没有造作的醉态,但酒后吐真言的真理仍会在夜晚袒露得明明白白。 第二天还有课。 是在晚上,谢琢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碰到从连廊那头走过来的陈迹舟。 他跟一个男生一起,准备去办公室拿卷子,两人正在说话,见到谢琢,陈迹舟扬起脸,看着他问:“昨天你给我送回去的?” 谢琢不满:“重死了。” “我比你高一公分,你背不动我也正常。”陈迹舟拍一下他的胸口,“谢了。” 谢琢纠正:“0.6而已。” 陈迹舟没再管他说什么,他路过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谢琢却转过身,迟疑过后,轻声叫住他:“问你个事。” 陈迹舟闻言,旋即驻足:“你说。” 谢琢看了眼他旁边的男生。 陈迹舟心领神会,到他面前,听见谢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陈迹舟被他说得愣在那里,匪夷所思地看一眼脸色正经的谢琢,认为他很可疑:“别因为背我回一次家就对我有非分之想啊,我不答应。” 谢琢紧绷了一整天的神情终于能够松下。 不过,这话越想越不对劲。 “什么意思啊谢琢。” 陈迹舟歪着脸,琢磨了一番,他眼神思索,上下扫了对方几眼,“小爷我这么有魅力了?” “……” 谢琢脸冷下来:“滚。” 陈迹舟短促地一笑,又放心地拍拍他的肩:“这还差不多。” 谢琢猜想,会不会昨天吐真言的时候,再洒脱的人,眼睛也是脆弱的。 可是此刻若无其事的笑难以让人看出半分端倪。 陈迹舟总有一些非常向上的口头禅,信手拈来,要将快乐与能量带给所有人。 要开心啊,谢琢。 要开心啊,江萌。 要开心啊,苏玉。 校园的连廊长得宛如没有尽头,没有灯光,谢琢只听着步调在沉闷往前,落入了黑暗。有如光阴漫长,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熬上苦海的堤岸。 或许很快,或许十年,或许只能无声地沉潜,祈求时间快些流逝,好让他早日忘掉这并不圆满的十七岁。 要开心啊,陈迹舟。 第27章 第27章珍贵的心要放在胸膛里 高三的这个新年过得很别扭。 因为江萌又要见到江宿了。 过年的日子讲个阖家团圆,虽然江宿可能有好几个家,在他和叶昭序的离婚证下来之前,总得回来做做样子。用通俗的话讲,他还算是一家之主呢,必然仍有资格主持这个新年。 他们一起吃饭,贴对联,但江萌并不再留恋其乐融融的饭桌,也不再叫他爸爸,小时候发誓再也不跟他们说话的计划,大概真的要执行到从此以后了。 江宿不喜欢她这样,忍无可忍地敲她的门,说要和她聊一聊。 江萌说不想聊。 元宵节那天,江萌在节日的氛围里坐立难安,她无所适从地给谢琢发了消息,也没什么话好讲,于是随便找个开场白:「你上周陪苏玉去福利院了?」 谢琢:「嗯」 江萌:「她那个章盖好了吗?」 谢琢:「盖好了」 谢琢又问:「怎么了?」 江萌:「没事啦,关心一下」 做了会儿卷子,很难的数学大题让她抓了抓头发。 江萌没有什么心思,又拿起手机,给陈迹舟发了消息:「家里没人」 过了几分钟,陈迹舟回:「你来南三区吧,我做饭给你吃」 江萌的脸色瞬间回温,她笑着放下手机,立刻起身去拿外套。 她下楼的时候,兴冲冲地给他打了电话:“你还会做饭吗?” 那头语气懒懒地反问:“你觉得呢。” 江萌笑说:“我觉得你不会,你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爷!” 他好似也笑了一声,很轻的,从听筒里虚虚浮出。 陈迹舟说:“第一次很重要,需要你的支持和见证。” 江萌说:“这么有仪式感啊,下厨这种小事也要记录第一次。” “主要是支持,万一不留神把厨房烧了,你还能捞我一条小命。” 江萌哈哈一笑,问他:“晚上还能买到菜吗?”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的:“买不到我就去隔壁化缘,借几根,不会让你饿着。” 江萌心满意足地到了他家。 “王老师不在吗?” 她往里头走,摘了帽子和围巾,探进一双灵动的眼睛,稍微往旁边打量打量。 “打牌去了。” 家里暖和些,陈迹舟穿了件黑色的毛衣,给江萌开了门便转身走回厨房,毛衣的袖口撸起到胳膊,正在洗菜的手还湿漉漉的,他回去关了水龙头,江萌看着他把洗菜篮里沥好水的蔬菜取出来放到砧板上,动作还算娴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 的第一次下厨,但陈迹舟这人做任何事都极少显现出慌张的姿态,他好像生来就游刃有余,身上只充斥着属于夜晚的倦怠和宁静。 第46章 陈迹舟没说,其实是他把外公支走的,长辈在,她就难免拘谨,会露出不想笑的笑,会做不想寒暄的寒暄,完全没有办法全然放松自在。 她本来就很少有放松的时刻。 他不想见到她这样。 江萌没有太多的生活技能,连煤气都不知道在哪里开,但她想帮他打打下手。 陈迹舟用余光看到,她正拿一把水果刀在给土豆削皮,动作很生硬,手也没有支点,土豆皮几乎是被她一块一块铲出去的,这样很危险,他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对上江萌好奇的脸色,陈迹舟忍不住笑了:“你在家里就这么给叔叔阿姨捣乱?” 江萌愣了下。 她以为他要下一秒就说:怪不得他们都烦你。 但是陈迹舟没有说这样的话。 他放下她手里的刀,低眸看她,低沉的气息绕在她的耳后,好像还掺了点堪称宠溺的笑,是觉得她稀里糊涂的很有意思:“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江萌没有再做事,也没有再说话。 陈迹舟继续背过身去,添油加火,刺耳的油锅声之外,她听见他说了一句:“江萌,下辈子我当你爸爸,怎么样。” 陈迹舟的重音在我这个字上面。 她在浓浓的烟火气里,挑一挑眉:“你们男生为什么总有执着于被喊爸爸的恶趣味?” 她讲完,懒得听他的回答,飞快地溜出去了。 吃完这顿晚饭,江萌从手机里看到一些景区的元宵节活动图,场地置办得还挺漂亮的。 她提议说:“我们去放河灯吧。” 陈迹舟答应了她。 他们步行过去,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很远的路。 她跟他聊喜欢的电影,喜欢的动漫,喜欢的历史人物,喜欢的书。 碰巧,她喜欢的他都喜欢。 她说不清,这得归功于他学识渊博,或者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在路上,陈迹舟看到一只流浪小猫,他喜欢猫咪,所以停步在那里,过去跟它互动了一会儿。 江萌怕野猫咬人,就站在他身后看了看,没有上手的冲动,又稀奇地问:“你这么喜欢小猫小狗,有没有想过自己养一只?” “不养,”陈迹舟蹲在那撸猫,背对着她,用很不正经但又煞有其事的语气说,“我可是要四海为家的。” 宠物象征着什么呢,无法带走的牵绊,留守的爱。 他不可以带着牵绊出门,他不可以让爱留守。毋庸置疑,这会影响他浪迹天涯的诗意生活。 “它不咬人,”陈迹舟用与小猫俨然混得相熟的语气说着,回头看看江萌,“你要摸一下吗?” 她摇摇头,还在撑着下巴帮他出谋划策:“那你可以以后结婚养嘛,结婚肯定就安定下来啦。” 修长的少年指节蹭在小猫的下巴上,在听到这句话时,稍稍一顿。 他说:“我不结婚。” 尽管在他们的年纪,讲这样的话题为时过早,但他武断的语气令她怔了一怔,江萌没有想到会等到这样的答案,讷讷地出声,条件反射问为什么。 “没有人喜欢我,结不了啊。” 陈迹舟站了起来,看过来时眼里带笑,“一个人也挺好的,我不喜欢被困住。” 没有人喜欢他?他是在开玩笑吗?她看不懂了,总是这样吊儿郎当的,真心假话都难以分辨。 江萌还想问句为什么。 但是陈迹舟已经起身找地方去洗手了。 江萌跟他一起在古街的护城河里放了河灯,她突然奇想,又找到一面广告纸,折了一艘纸船,让小船随着河水的流向自然漂下。 她说,小时候折了很多纸船,都没有放出去过,想试一试它究竟能流多远。她做好纸张变潮,淹没河底的心理准备,但事故没有发生。 最后,它真的流了很远,在灯光的掩映之下,用一去不返的超逸流速,很快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她带着祝福的心目送,又难掩酸楚地想,四海为家的小船还会流回来吗? 江萌没有想出答案,看身后的人,陈迹舟一直在安静地看着她,她转过脸来的第一句话是:“爸爸妈妈要离婚了。” 他还没出声,江萌又立马给自己找台阶:“你不要觉得我很可怜,我其实还挺开心的。” 陈迹舟表现平静:“我怎么会觉得你可怜,我恭喜你还来不及。” 他笑着,真的用恭喜的眼神看着她说:“说明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发生过的爱情,幸福,结束就结束了,你也不用总想那些是是非非,纠结这个纠结那个了。” 陈迹舟曲指,刮走她眉心的一点碎屑,关节一凉才意识到,这不是尘埃,是一片雪。 他微微折身靠近,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以后多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别成天在那忧郁了。” 刮掉雪粒的关节又轻轻在她额心敲一下,像是希望她记住他的话。 雪从天上落下来。 江萌眨一眨眼,睫毛白了一两根。 他总能这样云淡风轻地站在她面前,脸上写着:到底有什么可不高兴的?生活明明有那么多的解法。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到穷的叮当响的地步还能出去化缘。离就离呗,又不是你离——你离那就更好了,活了半辈子还能去找下一春,世上几个人有这福气啊? 她正要答应他,突然听见细微的崩裂声,发生在她的耳后。 江萌听到声音微微一惊,紧接着,她的头发散落。 是她用旧的头绳不合时宜断掉了。 这绳子很短,就算打个结也打不了,于是江萌就散着头发跟他走了一段,这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没有太过执着要把头发绑回去,但站在那里,忽而一桩心事生出,急切到呼之欲出,倘若不被满足,将来会无比遗憾。 江萌说:“陈迹舟,你会扎头发吗?” 他没说话,但有点懵。 她说:“我看不到后面,总是扎不好。你帮我梳一下,好不?” 只犹豫了两秒钟,虽然有为难,但陈迹舟没有拒绝她的请求。正好附近有个便利店,他去买了发圈和梳子。 江萌稍稍仰头,方便他扎高一些,她抬头看到沉郁的古木,是不应季的苦楝,茂盛的枝叶正在挡去飞扬的雪,让他们在严寒之外,还守住了最后一方简短的温存。 “疼吗。” “不疼,你用力点,不然扎不紧。” 她刚讲完这句话,嘶了一声,一根头发断了,轻到没声音。 陈迹舟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手里动作明显顿了顿,他快速而局促地说:“弄断了一根,不好意思。” 江萌笑了,立刻弯着眼睛回头捕捉他的表情。 她仿佛看到他小时候犯错事情时狼狈的样子。 可惜这人后来就不狼狈了,越活越有经验,碰到什么事都能四两拨千斤,什么都难不倒他。 没想到,到头来败给一根头发。 “真的不疼?”他认真问。 “疼死了,我在强颜欢笑好不好!” “那我还是轻点吧。” 他小心到连声音都放轻了。 江萌在心里止不住地笑。 他的动作太谨慎,怕弄疼她,直到微冷的指尖擦过她的头皮,她不再笑,因为她的心抖了一下。 江萌突然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不是惊慌,不是紧张,不是恐惧,也不是吊桥效应。 这是纯粹的生理反应,在他靠近时发生。 或许,该归为心动。 这种微妙晦涩的知觉,怎么描述呢? 如果现在有人再让她给陈迹舟转交情书, 江萌一定会拒绝。 不是碍于面子,是忠于感受。 她对朋友产生了不应该的占有欲。 “你看看行不行。” 江萌站了起来,行不行都不重要。 不过陈迹舟倒是很满意,他退出去一步,仔细看一看。 “还可以啊我这水平,看来有做造型的天赋。”陈迹舟环着胳膊,盯着她圆润漂亮的脑袋,心情不错地欣赏着,“给我妈报个喜,怎么着都饿不死了。” 又骄傲起来了。 江萌勉力一笑:“好啊,以后就找你洗剪吹了,给我打折哦。” 陈迹舟看着她笑。 大雪的天气,她却仿佛被烫伤。 江萌立刻回避了他的笑容,往前走,感受胸中起伏。 她让心跳在风里慢慢恢复常态。 那天在云渚,她一点也不想哭了,可是当她对着山谷的树洞说,“我有一个无所不能的朋友,我想让他留在我的身边。”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她不可以大声说。 她不可以阻碍别人的飞翔。 江萌一点也不想长大。 长大就是让人灰心。 她不知道该拿什么例子去论证世间永恒。 可总有无比清澈的,与人相处的感知,让她还有力量,用来抵挡“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咒语。 第47章 她不想傻乎乎地去问:我们是不是永远的好朋友? 珍贵的心要放在胸膛里。 江萌走在前面,背对着陈迹舟,问他:“你什么时候走啊。” 他的声音和雪一起飘到她的耳梢:“顺利的话,七月份。” “这么早……” 江萌静静地走了几步,突然顿住步伐。 她是看到了什么。 陈迹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停在巷子口的车,正打着双闪。 这里只有这一辆车,似乎是在等待他们过去。 他看不到车牌,但能通过江萌惊慌的表情判断出那是谁的车,又花了几秒钟思索她是不是并不想看到这辆车的出现,陈迹舟快了几步,走到她的前面。 江宿从车里下来。 陈迹舟迎过去,礼貌地打招呼:“新年好,叔叔。” 江宿看看他,又扫一眼他身后的江萌,他问陈迹舟:“没在家过节?” “我们出来走走。” 江宿点了头,没有跟他过分寒暄的意思,只简单说:“这么晚了,不要在外面闲逛。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这个句式的意图很明显了,他打算带江萌离开。 果然说完,江宿又看向后面闪躲的女孩,沉沉地喊她一声:“江萌。” 而江萌一步都不再往前。 江宿打算越过陈迹舟,把她拉走。 但他没有想到,会被身前的少年抬手拦住。 陈迹舟的手臂横在面前,他告诉他:“我会送她回去。” 江宿皱着眉,问了句:“什么。” 他当然不是没听明白,他只是诧异于眼前的对峙、抗争。 陈迹舟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会送她回去。” 面对不喜欢的人,陈迹舟有许多的办法对待,可以无视,可以反击,可以把他丢河里去,或者直接让他滚蛋。 但他是江萌的爸爸,所以他什么也做不成。 他站在对方面前。 高人一等的长辈用不解而优越的眼神看着他,几乎下一秒就要动用家长的权威来施压,而陈迹舟没有退缩,连眼神都没有游移半分,他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挡住他,继而语气坚定:“请你不要再伤害她了。” 江萌看着陈迹舟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好像一堵墙一样宽广坚固,为她筑起温柔而稳定的疆界,这么多年。 她延迟地懂得,那藏在玩笑话底下的真心。 下辈子我做你的爸爸。 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第28章 第28章漫长岁月里,千千万万次…… 最后,江萌没有上那辆车。 她跟着陈迹舟走过漫长曲折的路,再弯弯绕绕地回到她的家,她的起点。 她仍然要见到江宿。 可是终归不同的,即便老话都说殊途同归,而这段旅途的过程最为重要,人总是活在过程之中。 江萌从陈迹舟手里抢来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他的手表。 四市一模,她没戴表,正好分考场的时候在走廊碰到,混乱之中,江萌十万火急地跟他要了那块表,说太好了有救了。 考完之后,从隔壁的考场出来,江萌见到靠在栏杆上等着她的男生。 “等我?” 陈迹舟理所当然,且对她的装傻表示匪夷所思:“手表还我啊。” “……” 江萌本来没打算据为己有,但她此刻不爽,撇一撇嘴巴:“就一块表,斤斤计较什么。” 陈迹舟缓了缓,接受了她的掠夺。 他看着江萌当他的面,故意挑衅一般把表戴好,忽然说:“我的心率高,跳得比别人快一点,两秒钟三下。” 江萌不理解地抬眸看他。 对上陈迹舟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靠在那,背后是晴朗的蓝天白云。 少年目色温柔:“它会陪着你。” 江萌:“你说手表?还是你的心跳?” “当然是表了。” 他笑着往前走,卷起手里的草稿纸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江萌低头把表带扣上,为自己的浮想联翩而难为情。 不久后,学校给他们举办成人礼。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点缀,老师发言,学生展望,电视台拍摄,装模作样。 江萌坐在台下的时候昏昏欲睡,耳边响起钢琴的声音。 她抬起眼睛,看到陈迹舟在台上。 他今天穿了西装,优雅贵气,小时候他最讨厌的钢琴,在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一曲结束,陈迹舟起了身,笑着说:“祝福大家,成年快乐。” 规规矩矩的礼服也没有束住他的恣意张扬。 他不需要舞台的光,往那里一站,他自己就是光。 纸飞机从他的手中出发,与台下几百架载着希望的纸飞机一起,遥遥地飞往礼堂的上空。 江萌在纸上写了很多很多的话。 她想要解放,想做漂亮的发型,想主持自己的人生,想自由支配考卷之外的时间。 还不能够脱离规则的高中时代,总是太急于见到希望,太急于找到出口,太急于得到结果。 于是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了笔尖。 离场时,楼下人挤人的广场,江萌陷在人海之中,看不到她的目的地,她只是低着头,随大流往前,大家挪动,她就挪动,大家转弯,她就转弯,只要一步一步这样走下去,她就会被牵动、被推搡着走向她的终点。 直到身后一个同班的女生拍了她一下:“江萌?” 她回过头:“嗯?” “你帽子里有个飞机诶。” 女孩惊喜地帮她把卫衣兜帽的纸飞机取出来,笑吟吟地递交到她的手中。 “有缘啊有缘,快看看是谁的,居然飞你这来了。” 江萌呆呆地立在原地,低头看,折叠起来的纸上写了什么,她暂时还不知道。 但她看到飞机的机翼部分,用水笔写了三个字:友人a。 江萌怔在那里。 应该是男生的字迹,谈不上好看,也算不上丑,中规中矩,况且这三个字笔画简单,看不出特色,一个班能揪出十个这样的字。 风掀过来,把软绵绵的机翼往她的手心吹。 江萌回头看,广场上仍然是人挤着人。 晴朗的日子,寒风里的冷冽还没有褪去。 她往回走,没有回头路,她只好劈出一条路来。 那个人大概已经走远了吧。 但是没关系,她还想再试一次,给彼此最后一次坦诚的机会。 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 我知道你在陪着我。 不帅气也没关系。 乏善可陈也没关系。 长得没有我高都没关系。 我想要见到你。 脚步越发的急切,走着走着,江萌就跑了起来。 她拿着纸飞机往回跑。 川流不息的人群,就像漫山遍野的萤火虫,从她的梦里飞出来。 长路的尽头,她看到的是陈迹舟。 礼堂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除了陈迹舟。 他穿着那身特别正经的西服,斜倚在舞台的那一架施坦威旁边,灯都熄了,只留一盏从幕布里面射出的光,残存一点给他半边肩膀,陈迹舟就站在明暗交替的地方,他低着头,手里握着那枚钥匙扣,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细致地看着她的南瓜马车。 研究的好奇或者欣赏的赞叹,都没有,他只是把它放在掌心,静静地看着。 像要从中寻到希望,找到出口,看到结果。 钢琴与他的气质难得相容,沉静温柔。 江萌突然不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了,纸飞机被她揣好。 “怎么还没走?”她走过去。 陈迹舟见到江萌过来,自如地把南瓜马车收好,又随着插兜的动作顺其自然地把它塞回裤子口袋里。 他神情坦然,往底下偏了偏下巴:“垃圾全我捡的。” 江萌看着他的笑容。 木制的地板会放大脚步声,尤其在如此宁静的场合,她走向他的声音变得清晰具体,变得深刻厚重。笃笃的,像往人心上敲打。 他扬着一张干净的脸,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随口就说:“当了三年活雷锋,也不知道老陶打算什么时候给我颁面锦旗——” 陈迹舟话音未落,随着江萌抱住他的动作,瞳孔一缩。 江萌伸出手臂,用很标准的姿态完成了这个拥抱。 他轻轻地低眸,看到的是她的耳朵和鬓发,再往下,睫毛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颤。 陈迹舟一只手还抄在口袋里呢,他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只是由她抱住。 江萌的手在他后背拍了两下,这样就不暧昧了。 她说:“你别多想,就是,分开了的话会有点想你。” 陈迹舟没有扭捏,也回抱住了她。 第48章 他有过须臾的犹豫,用来认真地计算思考,手要放在哪个位置。 放在哪里不会越界,放在哪里不会给自己多余的念想,放在哪里才更能彰显友情的风范,而不是心跳加速地有更进一步的念头。 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自我刁难。 他允许自己在脱缰的爱里沉溺半分钟。 陈迹舟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掌住了她的后脑勺。 这是一种让女孩子很有安全感的抱法。 ……还是他比较会暧昧。 江萌本来打算见好就收的,但是这样反而被他困在怀里。她眨眨眼睛,觉得脸颊在烧。 陈迹舟声音很低,问她:“你抱了很多人?” 江萌口是心非地“嗯”了一声,轻轻的。 他说:“你是我的第一个。” 第一个。 唯一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还好她个子比较高,如果贴在他心口,势必会听到为她而泛起的震动。 她会听到心脏的频率在为她书写我爱你。 江萌说:“你以后,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要记得我,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要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好不好。” 他笑着答应:“好。” 江萌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把他推开。 她背了一个单肩包,从里面取出一张专辑。 “真的不好意思,我这几年有点拮据,钱都给我担花了,都没有送过你像模像样的礼物。我送你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吧,这是我们一起听过的歌,那天路过cd店买了下来,希望你不要嫌弃。” 是那首《落花流水》。 陈迹舟刚把小礼物接到手里,江萌又在包里掏着什么。 “还有还有。”她把自己的东西拿了出来,当做一份临时礼物,“还有这个小说,是个言情小说,里面有我的照片,你上次陪我去拍的,你还记得吗?” 陈迹舟接到手里,看了看,小说的名字叫《十七岁下落不明》。 “讲什么的?”他问。 “青梅竹马。” 视线往下,确实看到一行小字:青梅竹马,欢喜冤家。 陈迹舟又看向江萌:“结局是好的吗?” “好像不太好,”江萌坦诚地告诉他,“但是……” “但是?” “但是这个只是上册,下册还没写出来呢,可能是好的。” 她低了眼睛,说:“应该会好起来的。” 一声比一声轻:“还会再见的。” 陈迹舟正打算继续翻下去,江萌难为情地啪一下合上,嘟哝说:“你别在这里看啊,好尴尬!” 他失笑了一声:“好,我带回去慢慢欣赏。” 他们站在那里,不再说话。就像坐在粗糙的皮卡车上,夜幕降临,听着歌唱到头的最后时分。 淡淡交汇过,各不留下印。但是经历过,最温柔共振。 故事一如这样进行到了最后的篇章。 陈迹舟也想和她说些什么。 不爱我也没关系—— 他说:“要好好爱自己。” 陈迹舟告诉她,“以后不管到哪里,都要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知道吗?” 江萌点了头,“我会的。”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回家。 他们重复了一件做了十几年的事情。 她从没有想过,这样一件事让她难安、痛苦、酸楚,想留住脚步,停止往前行进的动作。 可是前方总有分岔路。 她想,他是一个满分的朋友。 很少有人会让江萌产生绝对放松的姿态,陈迹舟算一个。在他面前她不用斟酌权衡,想法都可以脱口而出,她也不用强颜欢笑希望得到夸奖。 因为知道,不讨好也不会被抛弃。 有一次,江萌写作文偷偷写到陈迹舟这位朋友,她的笔动得很快,要赶时间,于是在“像”这个字后面停顿不足两秒,就迅速在方格里填下了“归宿”两个字,潜意识竟然替她将这种感受形容为一种归宿。 虽然后来再回看时,有些震惊和不屑。 归宿和家是不一样的。 会让她放弃思考所有的应不应该,不顾一切地紧紧跟随。 不过更重要的是,不跟随也没有关系,她只是存在,便自会等来一场温暖的包容。 漫长岁月里,千千万万次。 - 高考下了雨,最后一天才堪堪出了点太阳。 结束的那个晚上有人撕书,教学楼的氛围乱成了一锅粥。 江萌不疾不徐地吃了个饱饭才回班。 她回去时,黄昏落日,隐隐在长廊显现。 江萌往教室走,班长从她反方向过来:“宋子悬,你还在收拾教室吗?” 宋子悬不用高考,但他过来,想跟大家道个别。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指了指教室门:“有个礼物,是给你的。” 江萌好奇:“你给我的吗?” “不是。”他想了一想,怎么解释呢?算了,“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江萌很快推门进班。 她走的是后门。 教室里此刻空无一人,于是她站在那里,便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撕碎的书本遍地都是,乱七八糟的黑板签名密不透风,随着天色而昏暗的教室,像一片狼藉的站场。 而站场的中央。 讲台上,正摆放着一双高跟鞋与一支玫瑰花。 是jimmychoo的水晶鞋。 鞋子安然无恙地放置在亚克力的透明方盒里,被漂亮的灯串点亮,闪出一点一点碎银色的光,像星星,像钻石,像希望的光辉。 它静谧美好,而格格不入。 灯串是他亲自弄的,玫瑰的绑带上写了她的名字。 还没有长大的江萌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小时候的星空,留不住父母的爱,留不住一个风雨飘摇的家。 她在一面疼痛迷茫,挣脱不了的网里,杂乱无章地生长,在庸碌的生活里沉亡。 但有人会带来希望。 带来希望,并告诉她,风雪,牢笼,都会远去。 她的水晶鞋坐 落在那里,像一座坚固的山河。 它成为这场狼藉青春的唯一战利品。 是属于她的,坚定不移,从此以后。 江萌拨打了陈迹舟的电话。 在接通之前,她心里涌上预兆,走到窗边。 陈迹舟本来背着身往前走,心有灵犀的时刻,也回了头。 他抬头看向她的教室窗口,看向窗户里的少女。 陈迹舟对着电话,笑一笑说:“南瓜马车都有了,怎么能没有水晶鞋?” 江萌往下看,仍然是川流不息的广场,人群往外,唯有他背对着所有人,抬头看她,在换新的香樟叶子之间,他弯弯的眼睛闪烁,比星星、钻石、光辉加起来都要明亮。 “送给你的成人礼,早点找到你的王子。” 在江萌无止境的沉默里,他又低了低声音:“找不到也没关系,希望你开心自由。” 陈迹舟挂掉电话,在夕阳最后的光里,扶着心口给她鞠了一躬,格外隆重,像极了一场优雅的谢幕。 据说,这是中世纪的骑士礼。 所有人祝她金榜题名,祝她前程似锦。 陈迹舟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只会说,你要开心,你要自由。 江萌,你当然有权利活进规则里,你当然可以努力考学,努力成为人上人,继续向着第一名而努力。 可我更希望你好好爱自己。 不往高处走也没关系啊,还可以往左走、往右走,我相信不管哪条路,都会通往你的好人生。 最后一片旧叶在那一天晚上被吹落。 夏天要来了。 陈迹舟开学很早,提前半个月就离开了平江。 那天,江萌要去参加毕业典礼。 她醒来第一件事,看一看他的航班消息,还有四十分钟起飞。 江萌穿好漂亮的制服,从家到学校,这样短短的一条路,满眼都是成长的蛛丝马迹。 却是她曾经从未留意过的。 她经过童年居住的南三区。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要求跳集体舞,他偷偷跑到前排为了牵她的手,他跟她一起练舞,就在外公家的紫藤架下,她被踩脏了皮鞋,委屈地坐那里哭,他手足无措地围着她转了几圈,难为情地帮她擦擦眼泪,说对不起啊我就是有点紧张。 她坐上48路公交。 初三,她摔了一跤,折了腿不能走路,她不想让班里不熟悉的男同学帮忙,他就每天放学来她教室门口等她,在公交车上插着耳机听歌,分他一只,下了车再被他背着穿街过巷,她问他手机有没有电,说还想听歌,他没给她手机,开口给她唱歌,夜晚的小巷,她听着他唱红豆。他没唱到细水长流,她只听到一切有尽头。 她路过满街的洋槐。 那一年春天,她说想闻闻洋槐的味道,他说行啊我帮你摘,少年骑着车抬起手,修长的指骨往叶子里一碰,单车的车轮滚滚,花与叶就像水一样从他指尖滑过,一切都往前簌簌地流,洋槐碎掉,阳光也碎掉,刹在她跟前,他到她面前将手掌一伸,顽皮地丢了一把洋槐在她的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问,什么味道?江萌皱着鼻子把花瓣抖落,追杀过去,某人顺利逃脱,骑车远去,回头看她,笑颜如旧,风在他的校服衣摆、在他的发梢,在他脊背之上有了形状。 第49章 他起飞时,她在朗诵。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她走出礼堂,抬头看天,静静地思索。 又是哪一年呢? 小学生放风筝比赛。 她的风筝被几个男生搞坏了,陈迹舟帮她出气。 他哪里有什么胜负欲啊?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什么想要或者不想要,对任何人事物的得到和失去,不会成为对陈迹舟的威胁。 但是江萌想要的,他就会帮她得到。 江萌想第一,他就拿第一。 她站在绿茵场上抹眼泪,在泪水里看到扬起的风筝。 她听到不远处的小男孩喊她的名字。 “江萌,你看我放起来了!这是我给你放的风筝!你!快!看!啊!” 她擦擦眼睛抬起头,看到风筝上超大的马克笔字迹。 “江萌的风筝”,“开心happy!”,“你是第一”,“不要难过啦”后面还画了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可爱表情。据她的判断,应该是笑的,因为他一直都希望她能笑得开心点。 他双手叉腰看着她,眉眼弯弯:“气死他们。” 旁边老师暗暗交流:小小年纪哦,就会泡妞了。 是啊,他那么的浪漫,那么的热烈,那么的独一无二。 她看着同一片天。 风筝飞走了十年。 升空的飞机穿过云层,划出一条笔直南下的航迹云,飞往亚洲大陆的终端。 江萌小的时候去澳洲旅行,在樟宜转机。 新加坡像一个巨型的中转站,有的人在那里停靠,有的人在那里停留。 飞机会回航,捎来海岛弥漫的海风味道,捎来新鲜的旅人与游子,带不回奔赴那里并就此停留的人。 她不能再见到她的好朋友。 陪她长大的少年远走,带走她的一片灵魂。 a的纸飞机,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被她打开,在她去宁城读书之前,江萌试想了许多可能,他会写什么? 可能是道歉信。 可能是告别信。 可能是祝福信。 她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 如果是道歉的话,她会说: “没关系啦,都这么久了,我原谅你的失约。” 如果是告别的话,她会说: “再见,跟你交朋友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 如果是祝福的话,她会说: “谢谢,我一定会前程似锦的。” 江萌把自己哄得十分豁达。 可是将整张纸展开后,里面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长篇大论,解释或者抱歉,都没有。 纸面是她意想不到的简洁空荡。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隐藏在皱褶与皱褶之间,在此刻被摊开,横陈在这个最热烈的夏天,让她的大脑变得空白,让她所有准备好的答案都丧失了用武之地。 因为对方并不指望得到回应。 少年人的字迹,就像冬春之交,枝头第一点绿意,从她的心间蔓延生长。 「我永远爱你。 ——友人a」 (上卷完) 第29章 第29章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下卷:十七岁请回答 - 五月,云州即将入夏,海水都变得一天比一天蓝了。 从c大行政楼的窗口,能够窥见大海的一隅。 被领导批评的时候,江萌假装看着他,其实在盯着他耳后翻滚的海浪走神。 “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殷处长气得把茶缸往桌上一摔,里面溅出几滴绿茶的沫子。 江萌看向他,点头应:“我听见了。” “听见了你还走神?” “没有走神,我在消化您说的话,并且反思怎么规避这类问题。” 殷处长见她态度还算端正,擦了下嘴边的沫子,不高兴地喘了两口气,总算放平了语气:“好好反思,别搞得我也被你牵连。” 江萌点着头。 静默片刻。 “指甲我看看。”他又开始找茬。 江萌乖乖把手抬起来,干干净净的原甲面是浅浅的粉色,饱满的甲床很清透。 这位处长终于没话说了:“你先回去忙,检讨明天放我桌上就行。” 江萌离开,回办公室之前去了趟洗手间,洗手的同事正在交头接耳。 梁珊珊:“江老师又怎么得罪殷处了?” 严羽晴说:“就上回学校里搞的那个艺术节活动,江萌上去跳了个舞嘛, 被好几个学生追了。” “妈呀。”梁珊珊震惊:“不是,那人家年轻漂亮能怪她吗?跳个舞咋了。” “没办法啊,非要上升到作风问题,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思政教育工作的kpi。” 严羽晴摊一下手,见到江萌过来,赶紧拉着她问有没有事。 江萌无奈一笑说:“没事,写个检讨就行,不用担心我——周末去喝酒啊。” 严羽晴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江萌看了眼时间,到点下班。 她去地库取车,坐在车里,没及时离开,收到了信用卡还款的短信提醒,于是打开和江宿的聊天框。 江萌跟江宿聊天的内容很匮乏,基本都是她在要钱,他有时回一下,告诉她转过去了,有时干脆不回,粗暴打钱。 要是他聊别的,嘘寒问暖什么的,江萌也不回。 江萌给他发:「打钱了吗?」 过了几分钟,江宿给她卡里转了一万。 江萌把债还了,系好安全带上路。 夏天的云州挺舒服的,没有平江那么蒸热。 海风习习,把浪拍上岸。 等红灯的时候,江萌把窗户降下来,闻闻海水的气味。 江萌的车也是江宿给她买的。 白色的宝马x5,比较大型的suv。她硕士毕业没多久,缺乏驾驶经验,其实不太适合开这样的车。当时也是赌气,反正她爸开口了,她就挑贵的要,车子上的还是平江的牌照。 江萌刚毕业的时候在平江的一个二本学校任职,编外工作,晋升空间不大,后来看云州有辅导员招聘她就考过来了。 至于为什么来这里? 她喜欢海洋,也喜欢云州。 自由、广阔,藏着少女的秘密。 仔细想想,长这么大,江萌总是在很封闭的环境里生存着,在故乡和读书的城市之间辗转,虽然过程中也去过各地旅行,可旅行也只是旅行。 只有云州,是她偏移了一成不变的成长轨迹,流浪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虽然人生无趣,可江萌不会用乏善可陈来形容青春,尽管没有热恋的发生,她的青春美得就像一场梦。 不快乐的时候,她就频频想要回到梦的中心。 江萌把手伸出窗外,像试图拦截穿过身体的海风。 每次感到被困住时,她就会无比的思念他。 直到她确认,故地可以重游,亲手放走的人就像抓不住的风。 他流经她,而不再回头。 高中的同学这几年发展都不错,赵苑婷去了香港读书,拿了硕士证书留在深圳企业。 苏玉在首都读博。 谢琢从美国回来了。 小道消息传出来,李疏珩在宁城开了个人画展,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了。 每个人都离她很远,可是江萌总觉得,陈迹舟是离她最远的。 他在新加坡读完本科,硕士又辗转到了多伦多,滑雪爱好者的天堂,他一定很喜欢那里。 江萌下车的时候,发现她爸又发了消息过来。 江宿:「这几天在云州吗?」 江萌:「给钱就行了,别来看我。」 江宿:「在学校还好吧?」 江萌没回了,把手机揣包里,乘电梯上楼。 江宿的出轨对象前几年结了婚,带了个私生子条件差,只找了个二婚男,不过那男人很有责任心,既往不咎,对她还挺好的。 江宿看不上那女人的家世,从头至尾就没有娶她的念头,加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没争到手,所以现在仍然孤身一人。 江萌当年不想追究的真相,在某天和妈妈夜聊的时候,被叶昭序无意说起,江萌收到的那两条短信应该是那女人当时的相好发的,因为江萌把短信删光,最终无从考证。 这女人那男人的,里面关系多复杂。 当年她不想知道。 现在她毫无所谓。 小孩也有了新爸爸,在刚开始上学记事的年纪,进入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家,怎么可能跟外面那个冷冰冰的爸爸亲呢? 何况,江宿也只是在那个男孩四五岁的时候陪他画过几次画而已。 江萌没想到,江宿也有沦落到被人说凄楚可怜的一天。 有长辈指责江萌,说她不应该这样对待她爸爸,把父亲当提款机的行为很白眼狼。 白眼狼吗?她觉得爽死了。 - 江萌回到租的公寓,点的可颂提前送达了。 第50章 她按密码进门,拉上窗帘,从冰箱里取了一瓶果酒,坐地毯上,打开投影,一边吃简陋的晚餐,一边看着韩国的综艺节目,看得笑出眼泪。笑完了,脸颊和腹部的僵硬还没有褪去,肌肉还紧绷着发酸,可是电视一关,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快乐说走就走了。 用旁人的话讲,江萌是货真价实的白富美,现在的她,漂亮,自信,健康,不再被爱与不爱的命题困住,这几年围绕身边的朋友也不少。 可是江萌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致使她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平庸。 江萌和陈迹舟、谢琢他们还有联系,只不过他们回国次数少,每一个人各自往前,拥有新的朋友,进入新的领域,见到更大的世界,几乎不再有重合的轨迹,以前节假日还会说句祝福,现在都不太会找话硬聊了。 算一算时间,高中毕业都有七八年了。 别说七八年前的朋友。 就连本科的时候一起恣意玩闹、出双入对的好室友,大四还穿着学士服互相拍照,又在散伙饭时哭得稀里哗啦,硕士毕业结婚时,江萌都没有收到入场券。 这种生疏之痛,残忍得很现实。 时间会稀释掉情谊,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她好久没翻墙登ins了。 点开关注的博主,江萌找到陈迹舟的号。 他的id是:arkwandering_cc 漂泊的方舟。 粉丝有五位数。 陈迹舟没露过脸,也很少发照片,他玩乐器的视频吸粉较多。 这两年他对电吉他,每次上传弹琴的视频,评论里都在喊老公,江萌点开最新的一个,手机架在琴头的部分,是从侧面拍的,镜头拍到的他本人,只有弹琴的手,穿着白t的肩膀,和忽隐忽现的喉结。 有人说:感觉老公坐在我床上给我弹琴。 陈迹舟很少回复评论,搞得底下更是肆无忌惮,甚至很多谐音梗的黄色笑话。 他只是露了手而已,可他们连他的手都觊觎,因为真的很好看。 漂亮精致又性感的手会让人开始幻想,哪怕对方是个河童,都会被粉丝们自动脑补成大帅哥。 严格来说,这批粉丝应该不爱电吉他,纯粹是手控而已。 可惜老公的一颗心密不透风,一个评论也不回。 他没有透露过中文姓名,他们就叫他ark。 江萌还没看完这段曲子,微信有消息弹出来了。 是执着于给她介绍男朋友的表姐叶菁:「你怎么把周巡删了?」 江萌回她:「他还去找你了?」 叶菁:「这不废话吗,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给他删了,高富帅都是有脾气的好吧?」 江萌:「好的,下次我一定提前说好,我要删你了,再删。」 叶菁:「……」 叶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我能给你介绍的条件最好的了」 江萌很想说:我没求你给我介绍,姐姐。 她打完字,觉得冒犯亲戚不妥,于是敷衍回了句:「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表姐又发来一串省略号,江萌没回了。 她退回去,把那个视频看完。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应该毕业了吧,回平江了吗?江萌咬着苹果,慢慢地想。 陈迹舟硕士两年制,江萌读了三年,两人去年同时毕业,多出的一年空白期,他在周游世界。 陈迹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考不考一百分一点也不重要,因为他有赚钱的本事。 在新加坡读书的时候,成天混迹在那些少爷小姐圈子里没意思,二 世祖们除了吃喝玩乐谈恋爱什么也不干,陈迹舟玩也玩腻了,于是扩大社交圈,去结实了一些很有用的人,着手做了点规模不大的外贸生意,又心血来潮联络几个华人医生开了个中医馆,给那些白人针灸,陈迹舟在其中起到投资和外联的作用,赚了很多很多钱。 “很多很多”这个说法出自苏玉之口,具体多少江萌没有概念,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事业有起色,准备做大做强的时候,陈迹舟本科毕业了,手头的生意并不是他的终点,这笔钱被他用作环球旅行。 很酷——也是苏玉说的。 陈迹舟从来不困扰于花钱这件事,家境优渥的底气在原因里占比不大,更重要是因为他一直信任“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道理。 硕士去了多伦多,又跟人合资开了个中餐厅。他有眼光,有胆识,也有魄力,对于做生意的风险问题,不过轻描淡写一句,我有承受能力应对最坏的结果,所以不缺乏开局的勇气,只要没有子债父偿的明文规定出来,起码不会连累我们家老陈。 陈迹舟的心态倒一直很淡定随意,没有表现出目的性,只是上学闲得没事干,赚点钱花一花。 这一些经历,都是他独特的人生体验,如同学业之外的社会实践。 他们家老陈为此高兴得合不拢嘴:随我,随我。 而他的体验里,那些精彩的、有趣的部分,都不再有江萌的参与。 江萌又没什么目的地划了划他的主页。 除了弹琴,他还发别的照片。 他拍紫色天幕下的飞机云。 他躺在玻璃海的甲板上拍浪声里的星星。 他在黎明的晨跑途中拍海岸线植物叶片上的露水。 他拍过街天桥上的红色晚霞。 她偶尔也在他记录生活的照片里想起一帧一帧的旧日画面,云州山谷里的萤火虫,顺流而下的乌篷船,水晶鞋和南瓜马车。 他们装点她的记忆,是那么不可磨灭,可是看起来,那也不过是他精彩人生的短短一程。 他的旅途从没有停止。 而江萌关掉手机后,她需要面对的生活,是吃不完还没有处理的可颂,放到片尾戛然而止的综艺节目,在喧闹声结束时陡然静下来的出租屋,孤零零盖上被子睡一觉、睁开眼继续两点一线的奔忙。 然后在这样平淡的处境里,围观着别人的人生。 江萌退出ins的时候,又留意了一下他多涨了几千的粉丝数。 很羡慕。 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很多的喜欢。 因为他说,我不在意别人喜不喜欢我。 陈迹舟一年参与了11个好朋友的生日聚会,每一次都认认真真地挑选礼物,晒到账号上,附上他们的英文名并祝愿happybirthday。他不是为了人情世故而送礼,是希望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作为朋友的真心。 一月大寒,他过生日。 他从众多礼物里拍了一样上传,是谢琢送给他的滑雪板。 有人评论:老公永远18岁。 江萌想,会的,那不是祝福。 陈迹舟永远18岁。 第30章 第30章身体里心旌荡漾的起伏 陈迹舟从不在朋友圈发东西。 江萌这几年换过几次手机,很多聊天记录都遗失了,手头这个手机用了一年多,她打开和他的聊天框,已经空空如也。 有好几次,她想到他的时候,会想问问他近况怎么样。 但江萌对他有心虚。 她大学时期交过一个不合格的男朋友,对方对陈迹舟造成过伤害,江萌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件事情是他们的关系难以复元的关键。 事到如今,她仍然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请求原谅。 而他有那么多的朋友,大概也不在乎挽不挽回她这一个。 江萌准备关了手机去冲个澡的时候,叶菁的消息又来了。 先是一个叹息:「唉」 引出她要说的话:「机长诶,提着灯笼都难找」 她还在说那个周巡的事情。 要不是表姐去年已经结了婚,看她这个花痴的样子,大概要自己出击把他收入囊中了。 江萌实在没忍住,还是反驳了一句:「我没什么制服情结,你也少看点tvb的剧吧。」 这人是个民航飞行员,英俊多金,当时收到好友申请的时候,江萌已经事先从表姐那里看到照片,对她来说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帅哥,江萌身边是最不缺帅哥的,她追求者无数,什么样的没见过?所以根本没放心上。 加了联系方式之后,对方大概也是完成任务,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 不过到了晚上,江萌发现朋友圈所有的自拍都被赞了一遍,对方发来一条语音:“哈喽哈喽,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喝个咖啡?” 他的音色让她觉得很熟悉,清润干净,听起来像十几岁的男生,没有那种装腔作势的深沉感,虽然他年纪比江萌大了三岁。 这声音让她触动,让她脑子里浮现出某一年夏天黄昏的香樟叶子,以及树叶底下的明亮眼睛和动人的笑,有个人仰头看着她,对着她说,祝你开心自由。 江萌去跟他见了一面。 周巡个子挺高的,身材好,笑起来很阳光,少年感很强,28看起来跟18的没区别。 很像。 第51章 很像陈迹舟。 她说不清具体哪里像,不是长相,可能是气质吧。 于是在咖啡店,她也讲明了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的这件事,“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周巡挑挑眉:“前男友吗?” 她摇头:“就是朋友。” 对方对她朋友的兴趣不大,转移话题道:“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江萌说:“两次,不过都是网恋。” 她想了一想,又补充,“有一段是高中,可能也算不上吧,都没有确定关系。” 周巡说:“那应该也不算有经验?” “什么经验?”她有点懵。 “恋爱经验啊,就是牵手、接吻什么的。” 江萌那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但并不想正面回答很隐私的内容,她低头抿咖啡的时候,对方也察觉到她不愿意多谈,于是岔开话题聊了别的。 下午,周巡问她想去哪里玩玩。 江萌没什么玩的心思,就说你安排吧。 结果这人带她去了篮球场。 周巡说他经常来这儿打球,跟他熟悉的几个朋友组团,打球给她看。 江萌相当震惊。 那还是个露天的场子,虽然有地方坐,但天热,她精心化的妆很快就有脱妆的趋势,为了保持发型,她连帽子都没戴,只好用手稍微挡了一下当头的烈日。 旁边是他给她买的水。 周巡扣了几个三分,下场时笑着问她:“你玩吗,我教你?” 江萌说没兴趣。 “来吧,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兴趣。那几个我兄弟,都很熟的。” 江萌内心已经翻了十个白眼了:想耍帅就直说,让我在这晒一个小时太阳什么意思啊? 她拎包起身,说:“晚上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周巡在后面“诶”了一声,还好,还知道追上来问她要不要送,江萌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连连摆手。 男人的表情显然是在纳闷,女生怎么这么难搞?问她想去哪她不说,带她来玩她又不高兴。 江萌的确不高兴。 但她过后反思,也许突如其来的情绪真的不礼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懂她,或者精准地猜到她需要什么。 她应该告诉他,她想去哪里哪里玩,大概率对方会遵从她的想法,带她去。 他没有太大的错。 但她不可避免有些失望。 江萌与人相处的时候,常常执着于细节,她很信奉细节见人品这话,他们的相处部分被放大细看,让她不太舒服,但也不算特别不能忍的部分。 无非是有点自恋,有点幼稚。 主要 是他跟陈迹舟太像了,这让周巡在她心里保留了一点好感度。 几天后,江萌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她在酒吧的美照。 周巡的消息弹出来:「照片不修比较好看哎」 江萌皱眉:「?」 周巡:「夸你好看啊」 她说:「哦哦」 周巡:「挺爱出去玩的嘛」 江萌:「工作压力大会去喝一点」 周巡:「和同事」 江萌:「嗯」 周巡:「睡了,五点起来[飞机]香港,给你分享日出」 江萌:「不用」 她没等到凌晨的太阳,思考了十分钟左右,决定把他删了。 还是失望。 把女生丢在毒辣的太阳底下,自以为帅气地在那显摆一个小时的球技——就算把刀架在陈迹舟脖子上他也干不出来这事。 替身文学好假。 现实明明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越和像他的人相处,她就离他越远。 事后她才慢吞吞地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找一个像陈迹舟的人试图发展恋爱关系呢? 江萌没深思这个问题,总之她觉得这人不靠谱。 后来叶昭序来云州的时候,提起这个事:“你跟上次那个飞行员呢?” 江萌开始列举罪状。 不熟悉的时候就窥探隐私,扣分。 过分强调自己的魅力,扣分。 不照顾她的感受,更是负一百分。 对了,他好像还有点烟瘾,吃个饭就出去抽了两次烟,这种男人不到中年就腌入味了。 负一万分。 叶昭序都听愣了:“就因为他去打篮球让你等了一会儿?” 江萌说:“什么叫就因为?你知道那天多晒吗,给你你愿意?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打篮球,我连看都看不懂。” “你不跟人家沟通,他怎么知道你有什么意见?我连你爸都忍了,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人都有毛病,只要下限不低就行。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挑剔的人,又要长得帅的,又要哄着你高兴的。眼睛长头顶上,到底什么样的男人能入你的法眼。” 江萌没回嘴了,她是觉得她妈那句“我连你爸都忍了”挺有道理的,并且还有一丝丝自嘲的幽默感在里面。 叶昭序是挺想让江萌找个男朋友的,但说实话她没那么心急,平时家里亲戚调侃的时候才会顺着他们的话说一说,不过要是真的碰上好的,她也希望江萌早点定下来。 尤其是江萌不想待在平江,一个人来了云州之后。 叶昭序比谁都懂女儿,她知道她很害怕孤独。 成家立业什么的就暂且不论了,哪怕是找个人陪她说说话也好。 对于这一点,江萌表示:“我有朋友就可以了。” 叶昭序不提了:“行,我不管你了。” 妈妈大概自己都忘了,女儿骨子里这份骄矜的由来。 她曾经给出过一份答案,因为江萌早就被陈迹舟惯得无法无天了。 当年江萌生气地和室友数落前男友时,室友也好笑地摆出类似的态度:啊?就因为这个啊,这也没什么吧。 又看热闹似的添一句:我还挺好奇你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的。 是,江萌也认了,她就是这么挑剔。 豌豆公主就是不想睡硌得慌的床,有错吗? 有人教会她,始终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她会一直记得。 星期六下午,江萌去楼下吹了个头发,放下一头黑色水波纹长发,绿色掐腰长裙,水滴耳环,铂金满钻手链,青色的延长甲,提了一个黑色gucci的小手提包,准时出现在酒吧街。 严羽晴握着她漂亮的指甲细细欣赏:“不怕殷处说你了?” 江萌动动指头:“贴的咯,上班就卸了。” 严羽晴老说她上班下班完全两个样,去了班味,她就是明媚大方可爱活泼又自信的超级无敌大美女,能轻松把全场男人踩在脚底下的那种,她上下扫一下江萌的穿着:“魔鬼身材,辣到没边。” 又两只手做出抓抓的动作:“这么大,我能摸摸吗?” 江萌做了一个打110的手势:“我会让你被当街逮捕。” 两人笑着进去。 一半异性回头看过来。 江萌平常出入酒吧不频繁,不过严羽晴最近有狩猎的想法,于是到了陪同的作用。 “摸都不给摸的小气鬼,你这包多少钱?” 江萌看看手里的包:“不知道啊,小几万吧,应该不是特别贵。” 她注意到对方的诧异:“我爸给我买的,别浮想联翩。” 严羽晴羡慕:“你爸真好。” “他欠我的。”江萌懒得多说,“别传出去啊,秃鹰又要说我作风不正了。” 严羽晴有点近视,为了方便狩猎,她从包里取出眼镜戴上。 她环顾四周,很快便十分惊喜地抓住江萌的胳膊:“好好好,今晚第一个有sense的男人出现了。” 江萌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时,一口酒正好咽到嘴巴里。 强刺激的腥辣过后,是漫长的清凉。 属于夏天的薄荷味道,在她口腔里弥漫开。 生涩的浅淡香气,让她感受到了如清新雨林里,青色植物生长的热烈和蓬勃,又像被塞了一口初熟的果实,口味不足够甜,但身体里外回甘悠长。 和陈迹舟的气息如出一辙。 她根本不需要看到他的脸,或者上任何的证据辅佐她将他认出。 手指,头发,干净的后颈,肩膀的轮廓。 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在见到的一瞬间,即便他背对着她,江萌也能断定,这就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男人腿长,在高脚凳上用不着蜷起长腿坐,放在地上就足够舒适。 拉夫劳伦的灰色衬衫。 手腕是光洁的,没有戴表。 端着酒杯的中指戴了一枚银环戒指,手背和小臂的筋络在光线里忽明忽昧。 不弹琴的时候,修长的骨节松弛,很性感,把普通的透明玻璃杯都衬得贵气。 江萌的审美里,拉夫劳伦的气质挺老实人的,很有质感且稳重的亚麻风,没想到在他身上也能显现出闲散慵懒,甚至风流的一面。 第52章 旁边舞台的乐队在演奏,唱的是《失落沙洲》。 “又回到这个尽头 我也想再往前走 只是越看见海阔天空 越遗憾没有你分享我的感动” 他一直看着台上,只朝她们这里侧过一点方向,露出侧脸。 这样的姿态,可能是在等人,也可能是独自来消遣。 从背影很难判断出他此刻是放松或是凝重。 “看来有故事啊。”严羽晴喃喃。 旁边路过的人没有对他造成干扰,男人独自坐在冷白的光下,平静的一幕,让江萌生出一点浪潮拍岸的澎湃。 扑通扑通,她听到了自己的心。 很奇怪,从前朝夕相处的人,并不会让她有过电的感觉。 经年之后,身体里竟会有心旌荡漾的起伏。 江萌的牙齿磕到酒杯,才发现自己也在盯着他走神,可能脸上也不经意地露出了和严羽晴类似的花痴表情。 她联想到一个现象,长时间盯着某个字看,就会渐渐不认识那个字。 江萌研究过这个现象,最终得到一个“语义饱和”的概念,大致意思是说,大脑会对持续的信息产生疲劳,聚焦细节就会破坏整体感知。 陈迹舟的再度出现,为她对这段话的理解形成了闭环。 原来从前,她对他是达成了“语义饱和”。 当然这也可以归因于,人一到年纪,对荷尔蒙的需求就会急剧增长。 分别若干年的疏离阶段,与荷尔蒙的侵略,让她无法不直面他作为男人的满满腔调,重新审视当年“看腻了”的人。 严羽晴还架着眼镜仔细打量着他的身材:“这个肩宽,我好喜欢。 “这个手指,好色好色。 “这个胸肌……坏了这是真能靠。” 她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终于选择出动,把眼镜摘了,换小镜子检查妆容,紧急地说:“我去看看脸长什么样!” 江萌尚未来得及拖住她,严羽晴已经起身过去了。 她正要靠近吧台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来快一步的辣妹,她飞快折回,压着声音更江萌说:“好猛那女的,上来就递房卡。” 第31章 第31章从一而终,永恒的爱…… 递房卡的很快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陈迹舟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旁边又来了一个女生。 严羽晴是拿着手机二维码过去的,而他 甚至没有偏眸看她,视线还停留在台前收场的乐队上,同时很随意地冲着旁边人小幅度地摆了下手,仿佛对这搭讪场面司空见惯,报以驾轻就熟的回绝姿态。 严羽晴呆了一秒……不是,好歹看一眼她长什么样子吧! 本该沮丧退场,她却因为眼前的极致皮囊遭受了微微的冲击。男人别具一格的风流像携带着丰盛诱饵的钩子,直勾勾地甩进了供不应求的鱼塘。 在迟钝的十秒钟里,她几乎丧失了社交礼貌,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半天。 不走,舍不得走,被拒绝也舍不得走。 严羽晴往高脚凳一坐,立马摆出她的拿手绝招:“帅哥你要看手相吗?” 陈迹舟这才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原来是个神棍。 他本打算说不用,越过她的肩膀,看到角落里的一道视线,即便只是用余光捕捉,他尚没挪眼往那里看,正在观察他的视线立刻就慌张地低了下去。 陈迹舟的心脏浅浅一震,没有将心迹表露在神色里。 酒杯放下,他说:“你会吗?” 严羽晴笑笑:“刚开张,找人操练一下,不收你费,可以不?” 陈迹舟把手递过去。 她张口就说:“哇你活得有点儿久啊。” 他笑了下,很轻的气音。 严羽晴清清嗓,为表现专业性,改口说:“长寿,长寿。” 接着看:“事业也不错,一直挺顺的。” 她低头专心在研究,安静了片刻。 陈迹舟问:“还有吗?” “30岁之前会结婚。” 他微微笑着,这会儿都没笑出声了,俨然是个用来配合她的礼貌笑容,点头:“好。” 严羽晴从他这个眼神里看到了对她小儿科把戏的质疑,她扬了扬脑袋:“什么意思,你不信我?” 他继续点头:“我信。” 敷衍的要命了。 怎么会有非常友好的笑容里,能写着“我信你个鬼”这五个字啊? 这也太挫人锐气了。 他还不如骂她一顿呢。 严羽晴说:“长得再帅也不能砸我神婆的招牌啊,我通灵的。”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旁边过来个掂着车钥匙的男人,搭着陈迹舟的肩膀,在他另一边,低头跟他说了句什么话。 他应该等的就是这个人。 两人可能是有什么事,一起往二楼去了。 二楼不对外开放,看起来像酒吧经理的个人会客区。 严羽晴回来时,江萌面露看好戏的表情瞅着她,等来的第一句话是——“被质疑了,他说他没有结婚的打算。居然是个不婚主义,未免太浪费基因了吧。” 江萌扬扬眉毛:“你给他看手相了?” 严羽晴还在那咂摸:“不对,我不可能看走眼啊,他绝对不是不婚主义,诓我呢。” 江萌笑了:“帅哥都这样,满嘴跑火车。” 严羽晴又看向江萌,“而且他还有孩子呢,我都没跟他说,我怕他报警,当街逮捕我。” 江萌:“有孩子,真的假的?” “对啊。” “几个?” “一个。” 严羽晴看手相是挺准的。 她之前给江萌分析过事业,说得八九不离十。所以江萌没怀疑过她神机妙算的本事。 江萌接着八卦:“女儿还是儿子?” “看不出。” 严羽晴回想了一番刚才这个男人的表现:“挺友好的,但一看就很难撩。骨子里应该有点儿野性,不好拿捏,像人际场上的老手——对了我看清他戒指了,graff的莫比乌斯环,他无名指上还有个纹身,在内侧,没看出来纹的什么。” 信息量有点大,江萌一下子拿不住重点。 严羽晴已经点着手机啪嗒啪嗒一通搜索:“戴中指,什么意思,订婚了?” “以我对他的——” 江萌讲到一半,把“了解”二字换成了“判断”,她语气笃定:“以我对他的判断,随便戴的。” 陈迹舟就不是拘泥于哪个手指应该戴哪个戒指的人。 江萌心情有点混乱,直到陈迹舟从视野里消失,她才稍微松懈了一些,无论是坐姿还是心态,见身旁的朋友对他兴趣值拉满,她没忍住对严羽晴说:“你别泡他啊。” “怎么?” 江萌张口胡诌:“他……他是我前男友。”她讲完,扭捏地咬紧杯口。 严羽晴嘴都张大了:“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江萌微微心虚:“咳,也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嘛,托你去问问。” 大美女稍微露出一点撒娇示弱的表情,旁边人就没招了。严羽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决定饶了她。 怕被戳穿谎言,又怕她接着问七问八的,江萌赶紧转移话题:“哎,你好像没跟我说过我有没有孩子啊?” 严羽晴:“你不是看事业嘛,没让我看子女线啊。” 江萌笑嘻嘻伸出手:“现在给我看看呗。” “你手握起来。” 江萌照做。 严羽晴看了一眼,板上钉钉:“一个女儿。” “……真能看出我的?那你怎么没看出他的?” “灯太暗了,我看不清深浅啊,只能看个大致走向。”严羽晴看着江萌也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你不会也不婚不育吧?” “我不会我不会。” 江萌立刻竖起两个大拇指,用笑容丝丝的谄媚安抚好了她的情绪诉求:“坚决拥趸您神婆在上的地位!” 严羽晴果真就没那么气了,露出得意的表情:“还是你懂我的厉害,有眼光。” 离开时,她仍然怨气未消:“你帮我问问你前男友下次什么时候来,我倒要看看他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严羽晴的胜负欲上来了,眼里已经没有对帅哥的了解欲望,全是“他凭什么质疑老娘”的愤怒。 江萌有点想笑。 离店的时候,她瞄了一眼刚才陈迹舟往上去的楼梯口,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 她百感交集地收回视线。 江萌今天喝了点酒,不确定超不超标,以防万一,她准备把车子给只喝了果汁的严羽晴开,但严羽晴的车技更差一些,江萌得先把车从拥挤的车道挪出来。 云州的夜生活丰富,这一片年轻人出没多,车挤车没地方停,江萌只好暂时停在旁边的车道上,来的时候就找了半天车位,好不容易有个位置插进去。 她回来的时候,发现来了辆对着她车头的帕拉梅拉。 第53章 “怎么来了个保时捷啊。”江萌为难地皱了眉。 “保时捷咋了。” “我一般只靠我撞得起的车停。” “……” 她坐到驾驶位,把包丢一边,又探出脑袋对严羽晴说:“你帮我看一下。” “看着呢。” 每到这个时候,江萌才深深烦恼于大型车真难开,本来侧方停车就很让她头疼了。 身后传来“往左”、“打死”、“出来”、“倒一点”的指挥声。 然而,越紧张越出错,怕什么来什么。 听到砰的一声,和严羽晴那句“哎哟不好,撞屁股了”,江萌崩溃地闭上眼。 十秒后,她推门下车。 江萌看了下刮蹭的地方,还好,不算严重,掉了点漆。 对方没在车上留联系方式,在私了和走保险之间,江萌选了留电话。 她把纸张卡在挡风玻璃前面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是云州的老车牌,江萌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是陈迹舟的车。 留的电话一直到晚 上都没人打。 江萌回到公寓,给叶昭序发了个消息:「我看到陈迹舟了,他怎么在云州啊?」 叶昭序:「你见到他了?没去打个招呼?」 江萌:「他走得挺急的,可能有什么事,没来得及去」 叶昭序:「哦,他在那边开公司」 江萌:「做什么?」 叶昭序:「游戏吧好像是」 江萌还挺惊讶:「没回去继承家业?」 叶昭序:「他这个性子,怎么可能屈居家里这一亩三分地」 叶昭序又发了段长语音说:“他看不上他爸这点家业,说外贸现在不景气,他怎么能在夕阳产业里混日子,自己赚了点钱跑那边创业去了,说他老子干的是夕阳产业,给老陈嘴都气歪了,管不住,根本管不住。不过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舟舟从小就是你们里面最活络的,担心谁都不担心他。” 叶昭序说话时混合了一点笑声,江萌也忍不住哈哈一笑。 是啊,陈迹舟可是血里带风的人,他是要亲自打江山的将军。没有什么比主宰他的人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更重要。 她几乎能想象到陈迹舟跟他爸爸呛声时,那副散漫又头头是道的表情,以及他爸爸被他气得龇牙咧嘴又拿他没辙的样子。 叶昭序又说:“所以说啊,男人最重要的是能力,会挑的挑儿郎,不会挑的挑家当。”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江萌:“你这个转折还能再生硬点吗?” 叶昭序:“能啊,我看舟舟就挺不错的,他要还单着,你俩搭个伙过日子,妈妈支持。” “………………” 江萌无语了整整五分钟。 不过,她现在对于这般乱点鸳鸯谱的行为已经不会做出那么大反应了。 江萌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夜深人静时候,才说出最苦恼的事:“我怕他还生我的气。” 叶昭序:“不会,生什么气啊?你跟那个方什么的?都多少年了?他不会介意。” 江萌:“你这么了解他啊?” 叶昭序:“我看着你们长大的,我当然了解他。” 自从江宿离开这个家之后,江萌跟叶昭序亲近了不少,从前总被她身为家长的控制欲支配着,她排斥和母亲沟通,反而读了大学之后,江萌的人生松懈许多,学校发生的事,无论烦恼,恋爱,她都会跟妈妈讲。 的确,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妈妈甚至都忘了方宇泽的大名。 江萌又打开陈迹舟的朋友圈看看,空空如也。 要找他聊两句吗? 好久不见,我今天在看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好尴尬。 江萌从床的左边滚到床的右边。 焦灼之中,她打开ins,发现ark又上传视频了。 江萌昨天给他留了一个评论:「想听加州旅馆。」 她没抱希望他会看到,因为她的评论很快沉没在杂乱无章的各种外国文字里。 而且他大概不会看评论。 点歌的人一直都有,陈迹舟从不理会,他开这个账号本来也不是为了取悦谁,满足谁,只是上传自己的生活而已。 然而他今天传的这首曲子,正是她点的加州旅馆。 江萌惊在那里片刻,坐了起来。 她的id是:cccinderella0222 灰姑娘的英文名,加她的生日。 他这是认出她来了吗? 难道只是巧合? 江萌从头看了一遍视频。 是加州旅馆的那段经典尾奏solo。 陈迹舟的乐器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了,她从小就觉得他是有音乐天赋的。 推弦,摇把,整段旋律行云流水,衔接利落自然,电吉他的声音在他的手指的操纵之下,少了乐器本身音色的不羁和高调,多了几分慵懒自适。 她闭上眼听,几乎都能感受到在日落大道飞驰的自在。 他穿的是今天的灰色衬衫。 戴的是今天的graff戒指。 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品格之间流畅地滑动,演奏自如。 音乐结束,黑屏的最后一秒,屏幕上显示了几个英文字符:foryou。 后面跟了一个玫瑰的emoji。 比起严羽晴对于哪根手指戴哪个戒指的好奇,江萌更想知道莫比乌斯环的寓意,搜索后得到八个字的解答。 从一而终,永恒的爱。 第32章 第32章拿下一张红桃a 江萌在睡前接到一通电话。 是那个保时捷车主打来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江萌跟他交流了几句,诚恳地道了歉,又问他赔偿的事情,男人直言:“我这车有点儿贵啊,没小几千下不来,你确定要私了?” 江萌愣了下:“这么多钱啊?” 她上路一年,开车一直蛮小心的,没遇到过事故,不过听身边人说刮蹭都是小事,交警一般都建议私了,所以江萌就拍了个照,录了个视频,没料到保时捷果然矜贵得非同凡响。 对方听出她的为难,猜到是个驾龄不高的年轻小姑娘,也算比较妥善地给她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明天你有时间的话,一块去交警大队开个事故鉴定书,到时候看看走保险还是怎么着,这样的话后续也能清楚点,免得你怕我没完没了讹你,行吗?” 江萌点头说:“也好。” 她看对方态度蛮好的,感觉出来是个大气敞亮的性格,便又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我车技不太好,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有点慌了。” “没事儿,按流程解决就行,下次再遇到你就直接喊交警处理,”男人又问她,“你住哪个地方?” “就在南江这一块。” “还行,不远,”他说,“那你明天跑一趟吧,你微信这电话吗,我加你?” “好。” 微信通知很快发过来。 男人的微信名叫neon,江萌对这个单词有点眼熟,再点开他头像看了眼,果然是今天她去的那个酒吧招牌。 可能是这家店的老板? 她点进他朋友圈,各种给自己店面打广告的内容坐实了这个猜测。 过了会儿,neon也从她朋友圈看了一圈出来了,给江萌发了消息:「你是c大的老师啊?」 江萌:「对」 neon:「我问一下,你们校内羽毛球场地怎么收费的?」 江萌正好前段时间想学球,了解过这事:「7块钱三个小时」 neon:「这么便宜,难抢吗」 江萌:「最近应该好一点吧,期末周了,也快暑假了」 neon:「好的,谢谢」 第二天下了班,江萌把车子开过去,男人已经提前在门口等她了,为人如电话里给她的感觉,挺温和的,三十左右,个子高,没什么脾气。 江萌觉得他面熟,多看了几眼,既然跟那个酒吧有关系,她自然而然联想到那天去他家喝酒的时候,跟陈迹舟说话的,好像就是这人。 她的瞳仁在夏日风里慢慢一扩。 世界真小啊。 签字的时候,江萌见到了他的名字:齐允清。 齐允清也带笑调侃了一下她的名字:“江萌。” 他看看名字,又看看她的脸,艳丽挂的长相,他莫名觉得这个名字衬不出她长相的大气,“是小时候长得比较可爱?” 江萌微笑:“我是快春天的时候出生,萌是萌芽的意思啦,充满希望。” 齐允清笑笑说:“是我庸俗了。” 出去的一段路,江萌找话跟他聊了两句:“你是羽毛球教练?” “不是,业余的,一直没找着性价比高的场子,还在酌情挑选。学校的倒是划算,环境也好,就是怕难抢。” 她开玩笑说:“开保时捷还在意这个啊。”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齐允清笑起来,“勤俭持家型的 保时捷车主,第一次见吧?” 第54章 江萌没回答,只笑了一笑,她是想到什么了,又问他:“那你平时打球能找着人吗?” “多的是,你要加入吗?” “可以吗?” 江萌眼睛直直地一亮,连嗓音都变轻快了,跟他说,“我朋友都不怎么爱运动,我又不想跟学生打,最近也在酌情挑选教练呢。” 齐允清大度点头:“你来吧,晚点我给你拉群里,我们这儿全是战神,我让他们免费教你。” “但我很菜的,战神会不会笑我?” 齐允清笑:“那太好了,早看不惯他们这帮牛批的,平时就我一个菜,两个菜鸟还能做个伴。” 江萌高兴地笑了:“好好好,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抢场地!” “一言为定啊。” 江萌点着头,跟性子热络的人很快就自来熟起来,分头走的时候跟他说:“我那天还去你家喝酒呢,路口那家,对吗?” 齐允清一脸恍然:“原来是我们顾客,你早说啊,以后你来喝酒我给你打折。” 江萌说:“那我也是因祸得福咯,你可别忘了我。” “那不会。”齐允清连连摇头,“你一般什么时候来?” “我每周六都去。”她坐进车里。 齐允清低头看看她,笑问:“学校不管管你们纪律。” “管啊,”江萌系上安全带,在窗口扬起一张眉眼如画的脸,笑着说,“可惜管不住我,我天生叛逆。” 目送她离开,齐允清心猿意马地盯着她车尾气,跟美人的相处总是要留下一点后劲的。 过了会儿,他摸出手机,给陈迹舟打了个电话:“陈少忙什么?” 那头低声:“什么事?” “看上个妹子,帮我参谋参谋?” 电话里传来游戏的音效声,回话的人漫不经心:“一个月看上30个,就是职业军师我也得上六休一吧?” “不行,这个我是真喜欢。看她眼睛老子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就这样,碰见美女就舌头打结,你段位高,给我出出招呗?” 对面很安静,只剩打打杀杀的系统音。 齐允清咂嘴:“——别打你那破游戏了行不行啊?” 陈迹舟笑了声,没说话。 可能是觉得他挺无聊的,腔都懒得搭一句了。 齐允清:“把妹技术有限,全靠你了,陈少,陈总,陈老板!” 陈迹舟赢了一局,疑似心情好了些,电话里传来捞起手机的声音,他的语气略有放松,正儿八经地问了句:“爱上我算谁的?” 齐允清靠着车,说:“虽然知道你美少女杀手不是浪得虚名,但是对你的和尚心态我可是放一万个心。你要是跟我抢妹子,那你一定不是看上妹子了,是在跟我作对。” 陈迹舟安静了一会儿,又开了一局,他低沉着声音,继续漫不经心应:“我不跟你作对,你就祈祷她别身在曹营心在汉吧,沾一身桃花我也很烦好吗。” 齐允清笑笑:“当然了,要是她非看上你不可,我也心服口服。” - 江萌去酒吧的频率说低不低,一个月两三次。 严羽晴上回被陈迹舟打击得体无完肤,最近不想找对象了,闭关进修她的玄学,壮志豪言必须把所有瞧不起她的人踩在脚下。 其实那天给陈迹舟看完手相,她还给江萌透露了一个点:“对了,你那前男友命犯桃花啊。” 接着,像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看还是算了,不必硬撩,长得就很风流,估计从不把女人放眼里。” 江萌懒洋洋地闭眼:“他那张脸,命犯桃花还用得着你算吗?” 严羽晴盯住她。 江萌转而用笑容安抚:“无比正确,所以我不跟他玩了。” “果然,果然。” 江萌目前的朋友里,梁珊珊是最乖的,她很少涉足酒吧场所,所以那天跟着江萌来的时候,看到齐允清的保时捷,都会惊讶地“哇”一声,豪车耶。 不过,矜贵得非同凡响的保时捷,即便此刻漆已经重新刷得漂漂亮亮,被旁边更名贵的车子一衬,也会遽然逊色。 而那张传说之中命犯桃花的脸,随着二楼窗子被往外推开的动作,就那样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这张带了点不羁气质的英俊面孔,和楼下那辆阿斯顿马丁有着相得益彰的协调。 陈迹舟在窗前,本意是想开窗通风,又为楼下仰起的眼睛驻足片刻。 他扶栏往下看。 他今天没穿衬衫,毫无商务风的派头,手腕脖颈统统干净,连戒指也摘了,穿着非常干净的、会让他觉得舒适的白色t恤。 江萌眨眼间,漆黑的天幕之上流云淌过。 有一个恍惚的瞬间,她在对视的慢镜头里忘了今夕何夕,看着她的人,像极了那个张扬的少年陈迹舟,被风随意掀起的头发丝都无比的意气风发。 她回过神来,是被旁边的梁珊珊捏住手臂:“好帅呀,少年感少年感。” 江萌看向她,下意识地回答:“他26了。” 梁珊珊没有细思江萌怎么能精准报出对方年纪这个点,还揪着她的袖子,随她往里面走:“就是一种感觉嘛,好帅真的好帅,高中校草的感觉,你不是就喜欢这款的?” 江萌惊讶死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这款了?” 梁珊珊比她更惊讶:“你明明说过啊!” 她话音未落,齐允清从吧台那边迎了过来:“等你半天了,上去坐坐吧,有包间。” 随他上楼,推门入内,里面坐着几个男人。 齐允清挨个介绍。 这个叫沈书怀。 这个叫许昉。 这个叫蒋家明。 这个场子没有那么乌烟瘴气,江萌对人的判断还是有些经验的,齐允清是个有分寸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在理,他的朋友们也都蛮有礼貌。 齐允清忽然低下头,虚声说:“最帅的那个,战神之一,怎么样?” 他的眼神指向的是陈迹舟的方向。 陈迹舟正从露台回来,合上阳台的推门,抬脸看过来。 为了确保身边的妹子不会心在曹营身在汉,他还特意往她前面一挡,笑着提醒她:“不过你可不能爱上他啊,他有108个女朋友,梁山都站不下了,你得先在山底下排队。” 还挺幽默。 江萌被他逗笑了。 齐允清也笑了下,转头跟大家说:“上次车擦了,讹了这美女一点钱,过意不去,请她喝两杯。” 等齐允清的身影不再遮挡视线。 陈迹舟越过他,看向江萌,跟她点头打个招呼。 他走过来。 江萌的眼睛随着他的靠近而慢慢抬起,直到男人在她面前站定,她轻轻喊:“陈迹舟。” 她的声音很轻,但楼下有人唱歌,他可能没有听见她在喊他的名字,看着江萌问她:“过来玩吗?” 很简单的一句寒暄。 她说:“嗯,你朋友请我喝酒。” 陈迹舟四下看了一圈,越俎代庖地替齐允清做了安排,冲着敞开的窗口示意江萌:“那边坐吧。” 他又看了她一眼,告诉她:“这儿刚刚有人抽烟。” 散尽的烟味还留一点,不是特别不能忍受。 “不要紧的,”江萌看着他,提出要求,“我能坐你旁边吗?” 她很小声:“这一圈都不认识哎。” 时间几乎是无缝的,在眼神交汇的刹那,他的照顾很自然,她的依赖也很自然,犹如没有经历过疏离,断开许久的相处惯性,还能在重逢的一刹延续。 他没有办法不照顾她。 她没有办法不在陌生的环境对他产生依赖。 陈迹舟做出片刻的沉默,然后低着头说好。 他把挡座位的抱枕丢一边去,也给梁珊珊空了个位置出来。 窗口的位置被齐允清坐了,他坐下后才发现,两个美女已经被安排好了,口齿中蹦出诧异的一声:诶? 有人提醒了一句:“魔术还没演完呢。” 江萌看着陈迹舟:“什 么魔术?” 她问话时,陈迹舟正架着腿发了个消息出去,收好手机,他躬身往前,捞起面前桌上的一副牌,又将扑克牌握在手中,在桌面磕了磕,偏眸看她:“教他们一招,你玩吗?” 江萌点头:“好啊。” 他洗了两遍牌,摆到江萌面前:“选一张。” 她照他说的做,选牌,偷偷看了一眼。 是梅花q。 他说:“放回去。” 江萌又把牌塞回去,再按照陈迹舟的指示,由她自己切牌。 她一边切,一边眼睛含笑,跟他互动:“你等会儿能找到吗?” 他语气肯定:“我能找到。” 很简单的一个基础魔术,看起来并不难。 江萌切完牌之后,陈迹舟把这副牌接回手中。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期待里,他把整副牌握在掌心,拣了最上面没用的几张出去,随后,又整副递到江萌面前。 第55章 魔术师的表情相当泰然,俨然是在示意,她要的牌就在下一张。 只等她掀开。 江萌听命照做,拣起下一张牌,看了一眼。 咦? 是红桃a。 江萌给他展示,失利的魔术让她秀眉一紧:“不对,不是这张啊……” 陈迹舟没看她手里的牌,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丝毫没有失败的慌乱。 眼眸分明深邃沉稳,却让她心底起了壮烈波澜,好似卷起一阵难以停歇的浪。 他根本不用看那张牌,便笃定地说:“这张是送你的。” 眼睛与眼睛咫尺之距。 他的眉目长得很好看,但不是浓眉大眼的那种好看,比起深邃的浓眉大眼,他更偏痞气,多情。盯着人看时,即使他没什么情绪,也让人觉得里面好似春水满溢。当年他们初中的班主任就曾端着茶缸,咂舌道这个男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祸害。 如今,就正是为害人间的时候。 江萌看着他,呼吸不受控地滞住。 陈迹舟告诉她:“见面礼。” 静默过后,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蒋家明:“卧槽,牛逼。” 沈书怀:“学到了。” 许昉:“还能这么玩。” 齐允清羡慕得要流口水:“高段位的就是不一样。” 江萌低头看牌。 以前玩酒桌游戏,她听人家讲过红桃a的意思。 幸运、优势、勇气…… 还有爱情。 总之,这是一张顶级暧昧的牌。 江萌的余光里,男人用手指把下面一张牌自如而轻盈地挑开。 不出意外,是她抽到的梅花q。 但江萌没有心思再琢磨这个魔术的精妙之处,静静看着她拿下的那一张红桃a。 一个红色的a。 一个红色的爱心。 颜色鲜艳到灼眼,饱和度最高的红,最热烈的红,会在她眼底留下长久的痕迹。 旁边人爆发的起哄声,让她止不住耳热。 不过,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之间的见面礼,都是用来冰释前嫌的。 陈迹舟把牌往桌上洒脱地一丢,换酒杯端上,他往沙发后边靠,恢复闲适的坐姿,又扬起脸看了看离他有点远的齐允清,用口型问他:学会了吗? 齐允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是应该学会…… 还是不应该啊? 对于这俩人之间的诡异磁场,齐允清讲不清道不明,如他自己所说,一碰到感情的事就成了愣头青。 不过更诡异的是,和尚心性的人刚才竟然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这个你别泡」 另一条是:「我的」 第33章 第33章不想承认那份过期的悸动…… 江萌坐在那里时,陈迹舟和她隔了一点距离。 即便“见面礼”在手中,也令她觉得难以亲近。 直觉是很强烈的,很快,她这份疏离的预感在生硬的对白里得到证实。 陈迹舟看起来没有跟她联络感情的意思,两个人干坐着也不好,是江萌先找话说的,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云州啊?” 陈迹舟说:“刚来不久。” “来工作吗?” “嗯。” 他应了声,浅浅的。 沾了一点体温的牌被她拿在手里窝来窝去,江萌也低了头,不再盯着他,过会儿,她又说:“我也在这边发展。” 陈迹舟:“听说了。” 他没有问她近况的打算。 也没有聊他自己的打算。 或许室内气温过低,明明沾过掌心的热,那张牌还是慢慢地冷了。 她轻轻地用指纹覆住爱心的形状,慢慢地来回摩挲,把那颗心重新擦热了。 他对她,可能还剩点绅士风度吧,唯一算是主动的话,是问她坐在那冷不冷,江萌摇了头,也不再看他。 他对谁都有风度。 这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时间的裂痕横在人与人之间。 果然还是生疏了。 不过江萌生性乐观,认为相处需要时间,重建感情自然也是。 散场的时候,江萌在酒吧门口,在想怎么回去,听见陈迹舟跟齐允清讲了几句话。 齐允清问他是不是认识,陈迹舟没正面回答,齐允清又问他:“要不你去送?” 陈迹舟没跟他争这个机会:“你请过来的,还是你送。” 他回头看了眼江萌。 她正盯着他后背鼓风的衣服发呆,对上眼的时刻,她微微晃神,陈迹舟慢慢收回视线,又低声对齐允清说:“跟你说的话记住了。” 齐允清的表情相当纳闷。 不让他追,自己也不上。这是在静候时机,还是纯粹跟他作对啊? 齐允清有时候也看不懂陈迹舟,别看他成天悠闲散漫,跟谁都友好,其实性格深邃,根本探不到底。 “你认真的?” 陈迹舟笑了下,拍他肩膀:“慢点开。” 陈迹舟的车是轿车款式,不算很高调的外型,只认识保时捷的梁珊珊就认不出他的牌子了,下巴搭在江萌的肩上,看着嚣张的车尾气散在风里,赞叹他把车开走的风范很帅气。 当然帅气了,头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路口。 一如其人,行事作风,可以随时舍下一切,没有牵绊。 江萌看向为她打开车门的齐允清。 车上,梁珊珊还在那里盛赞陈迹舟的颜值:“真的好帅啊,我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这么清爽的帅哥了,看来云州还是卧虎藏龙的。” 她说完,话锋一转,戳戳江萌手里的牌:“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没有啊,”江萌还在那发呆呢,被她一说,回眸干干一笑,“展示魔术而已。” 开车的齐允清给这份小小的暧昧解了个围:“我说我不会撩妹,让他教我几招。” 江萌用无奈的眼神瞥一眼梁珊珊,像在说:你看吧。 “喜欢你上。” “不要,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梁珊珊嘿嘿一笑,“你喜欢嘛,你去追还差不多。” 江萌忍无可忍,做出义正严明的澄清姿态:“从来没喜欢过这款的,不要再乱讲了。” 梁珊珊眨眼:“你前男友不是吗?” 她说:“大相径庭好不好。” “哦我记错了,”梁珊珊敲敲脑袋,“想说上次你家里介绍的那个,不是前男友。” 江萌懒声应:“是啊,讨厌得很,所以掰了。” 她扶着脸,往窗外看。 从来没喜欢过。 讨厌得很。 大相径庭。 当然是这样。 江萌撇了一下嘴角,人也会对自己感到心烦意乱吗? 比如偶尔,振振有词地说立不住脚的话,远远地违逆了真心。 也不想承认那份过期的悸动。 对于 爱情,江萌没有思考过,也没有追逐过。喜欢什么样的人,因为境遇不同,总在随波逐流。 她的前男友和陈迹舟,完全的两种人。 大一刚认识方宇泽的时候,她看到对方的照片,想到的是气宇轩昂这个词。 他有点清瘦,不算特别矫健的身板,个子182,家里条件很好。 当时是因为一个去日本的交流项目,她在群里认识了这个男生,他人在东京,对项目了解很多,江萌问了他很多和学业有关的情况。虽然后来,江萌放弃了这个东京的交换项目,她跟方宇泽的聊天不再仅限于此。 她把方宇泽在朋友圈发的照片传给赵苑婷看的时候,得到一种不出所料的语气——“你怎么就喜欢这种的?” 江萌问她,此话怎讲。 “高中的那个李什么的不就长这样。” 江萌大声反驳:“我没喜欢李!” 不过说真的,她确实倾向于温和一点的长相,具有书卷气质,一看就是学神脸。 大二开学的秋天,确定关系的第二个月,方宇泽来找她。 李疏珩和方宇泽可能确实是有点神似。见了面才看出,他们也有所不同。 李疏珩很静,性格有些拧巴。 方宇泽不拧巴,他是争强好胜、具有王者气质的狮子座。 强势、主见、才干,这些是他的标签。 他们一起吃了饭,方宇泽话不多,于是都是江萌在说。 她说起前不久,陈迹舟来省城找她,也是在这家店里一起吃的饭。 他淡淡地启唇,说:“又是陈迹舟。” 江萌在人际交往的事情上不算敏锐,于是她一点也没有发现他眉宇之中的不悦,男生的表情几乎下一秒就要说:别再提这人了行吗? 当然,方宇泽这人还是以体面为主的,总不能当场掀桌,他自己抚平了那点不快的褶皱,接着话茬问她:“他是什么样的人。” 江萌双手托腮,手指点点脸颊,面露一点笑,提到感兴趣的话题,笑容里就掺着无穷无尽的表达欲,看着他时,思绪分明不在他的身上。 第56章 她想到很远的地方,很远的人。 “很自恋,但是又恰到好处不让人讨厌,很讨打,有时候贱贱的,更多的时候很温柔。他很细心,但是呢,又不会因为十分细腻的心思困扰纠结,很奇怪吧,他很有个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从来不怕失败,可能就是很多人说的那种,知世故而不世故,比圆滑更高级一点的概念是什么?” “圆融。” 方宇泽给了她一个高级的回答,但面露耐心有限的冷淡表情,“可能家里有权有势,怎么样都有人兜底。” 江萌本来还挺高兴的,她正要低头搜一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他一这样说,她便冷了表情。 她不喜欢这样单一的总结。 她觉得陈迹舟不是这样的,可是暂且不知道该不该反驳他。 方宇泽和李疏珩不一样,他见都没见过陈迹舟,他当然不能从只言片语里感受到另一个人的鲜活存在,只能从她的言辞判断,进行一些勉强算得上客观的揣测。 所以江萌没有太怪罪他,她又说起别的:“谢琢也很好,他很稳重很体贴,是外冷内热的那种,话少但是很仗义的,针对需求给于帮助。” 提起一个新的名字,他虽然面露敷衍,但还是沉心听了一下。 不过江萌很快又道:“但是谢琢太理工男了。” 眼见方宇泽给她夹菜,江萌就随口打了个比方:“就好比坐一起吃饭,我说我要吃这个,他就给我夹这个,但是我要是不说,他就不会猜到我想要什么。没有陈迹舟那么八面玲珑,也不怎么懂我。” 她说谢琢不懂她。 意思是,另外一个就很懂了? 方宇泽委婉地提醒:“既然跟我在一起,就不要总是回忆以前的事了。” 江萌觉得说不说都没什么,不过:“我觉得认识的时候,交换经历是很浪漫的事啊,你不觉得吗?” 他平静反问:“我给你讲我的前女友,你会乐意听吗?” 顺着他的话想了一想,或许确实过分,虽然她和她的朋友们算不上前男友吧,江萌还是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 但她又眼含天真地加了一句:“如果有很好玩的部分,你讲一讲也可以啊。” 他放下筷子:“江萌。” “诶。”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江萌思考片刻没有说话,随后点一点头:“不喜欢的话,我怎么会和你聊那么久。” 方宇泽得到一些安抚,面色和缓:“除了男性朋友之外,你也可以说说别的。” 江萌真说了别的。 但是她发现,方宇泽也没有那么爱听她其余的经历。她讲女生朋友,他也听得心不在焉,无法找到能够共情的某个点,于是只能游离在她的青春之外。 那副冷脸,并不是简单的醋味显现。关于她的过去,他可能真的没兴趣。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你今晚还回宿舍吗?” 那时候,他们站在餐厅门口,正在选择去路。 她警惕了些:“怎么了?” 静默片刻,方宇泽说:“要不要跟我待在一起。” 江萌心直口快,省略了周旋,直接坦荡地问道:“你想跟我上床啊?” 方宇泽没有应声,可能被她的直言不讳惊到。 于是江萌接着说:“一定要这么快吗?我才十八周岁,去年还在高考呢。” 他低声提醒:“我下周就要回东京了。” “怎么了,是永远不回来了吗?” 方宇泽皱了眉,一再的被她的话堵住。 她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还是说你的硬件有问题?下次回来就ed了? 方宇泽语气放缓:“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多一点时间相处。” 江萌点头,也适当柔和:“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是妈妈说,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所以我今天不跟你走了。” 方宇泽把她送回寝室。 分别的时候,江萌说:“对了,我这个人有点保守,如果不确定是能结婚的关系,我不会和男生随便发生关系。所以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不要再欲盖弥彰,扭扭捏捏地试探了。” 这话并不掺假,她那时候年纪很小,刚从保守规矩的环境里出来,江萌的确是这么想的。 江萌不知道那天的言辞是不是过分了,方宇泽离开的时候显然很不高兴。 可是她有自己的坚持和考量,不会因为满足男朋友的欲望就低眉顺眼。 网恋两个月,见面两天就要上床。 她还不了解他的曾经,他还没有参与她的形成。 她不是不接受亲密行为的发生,只是被尊重的感受,在这样仓促的关系进度里无比欠缺。 看着他走远,江萌很失望,也对餐桌上的那番谈天说地感到后悔,那都是她很宝贵的青春回忆,得到的反馈,却是漫不经心的厌倦。 她的确不该强求旁人的聆听和共情,因为他不在意,他不想听,他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样变成今天的江萌,他只想跟她睡觉。 这不是她要的爱情。 第34章 第34章习惯向他靠近 江萌没去给方宇泽道歉,在她心里不是什么事。 但他晾了她几天。 江萌第三天给他发了消息:「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他一语不发。 她以为他没有看到,但他下午就在朋友圈发了他在东京校园里看到的花。 江萌很懵:「回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宇泽仍然没有回复。 这感觉让江萌非常崩溃。 她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冷暴力。 她不由地想起和父亲相处时,那些逼仄而透不过气的日子。 之前几次口头的争执,隔着网线发生,他也有过类似的冷落行为,或许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不处理,等时间过去,自然彼此消气。 但江萌不再找他了,默认关系终结。 几天后,方宇泽跟没事人一样,发来一个她很喜欢的动漫周边:「这个你想要的?寄回去给你。」 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 江萌本打算以牙还牙不理他,但她怕不说清楚,方宇泽再来纠缠不清,于是用两个字向他宣布:「分手」 晚上,方宇泽给她打来一通电话挽回。 他在电话里说明情况,并告诉她这几天他是怎么想的,顺便为自己辩解:“我很喜欢你,所以有的时候会没有安全感。” 他这话够温柔,放低身段,把她架高,很有效的一招。 然而江萌一 点也不吃这套:“所以你安全感匮乏的结果,要报应在我的身上吗?” 对方愣住,说:“我根本没有这样想。” 江萌:“冷暴力是可以换来什么?情绪掌控,服从性测试?想要得到我的讨好,能从中获得快感吗? “算了,不用回答我,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我永远不能理解你们这种人的出发点,因为我是个正常的,懂得沟通的人。” 方宇泽不解。 在他那里已经翻篇的一点醋意,怎么就换来分手的结果?他说:“这是什么大事吗?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同而已。” 江萌语气决绝:“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不能忍受,我也不想磨合,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改变,你将来还是会无数次这样对我。说分手就分手,我不吃回头草,不要再联系了。” 江萌在撂电话之前,忽然听见他话锋一转,低声地问道:“他会跟你吵架吗?” 她都不用动脑筋思考,就知道他在说谁:“不会,他永远让着我。” 他沉默片刻,说:“没有多少男人会做到这个份上。” “要你教我做人做事?” 方宇泽无奈,又一次叫她的名字:“江萌。” 他还在为自己做争取。 他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致命的问题。 方宇泽能在东大成为天之骄子,不回她两条消息是什么触犯了天条的大事吗? 可这对江萌是致命的问题,她希望曾经的痛苦、迷茫、眼泪,都不要再重演。 那段感情没有持续很久,他们也只见了那一次,不欢而散的最后一面。 但是方宇泽回来找过她。 江萌避而不见。 她再听到这个名字时,连生气都不再有,只剩下烦了。 这段恋爱谈得很单调。 室友问她:“哪里单调了,恋爱不都这么谈的吗?你们还没进入甜蜜期吧,你叫他老公试试。” 江萌立刻起一身鸡皮疙瘩:“不要,好恶心。” 室友云淡风轻。 “很正常啊,有的人就是不喜欢吵架而已,他们性格就是这样,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你要不喜欢你就提醒他,他下次可能会改。” 江萌说:“我没有驯服别人的爱好,等不起。” 看着她嫉恶如仇的一副表情,室友忍不住笑了:“我还挺好奇你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 第57章 毕竟她真的很挑剔,追求者无数十分让人羡慕,但江萌眼光高得吓人,对男人要求无比严苛,他们的任意缺点都会让她感到无法容忍,空气投篮不行,指甲长长了不行,吃饭吧唧嘴不行,更不要提人品恶劣,素养堪忧的。 自那之后,江萌没那么执着于网恋了。 她想,她和方宇泽的这段关系,在她心里,充其量只是某一段断裂的情感延续。 她迷恋烟花,迷恋杜撰的情人节。 迷恋虚拟的陪伴,让她在酸楚的夜里动容掉泪。 不过经此一役,江萌从此把“网恋需谨慎”刻在脑门上。 从酒吧回到家之后,江萌去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捧着她的阿贝贝小狗玩偶滚到床上,打开手机,发现齐允清给她发了消息。 他问:「牌你拿走了?」 江萌:「对啊,要我赔你一副新的吗?」 齐允清:「不用不用,索赔也不会找你」 齐允清的危机感严重,再三提醒:「说真的,你别爱上我朋友啊,除了让女孩子伤心,什么都不会给你们留下。」 齐允清:「当然,哥哥我就不一样了。」 江萌:「你会留下一点油?」 齐允清:「……你好绝情」 江萌笑了。 她问:「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啊?」 齐允清:「就羽毛球啊」 齐允清:「对了,我拉你进群」 江萌很快被他拉到群里。 群名是:「南江soho羽球人联盟」 十几个人。 江萌快速地翻了一下名单,看到陈迹舟在里面。 他的网名还是叫陈逍遥。 他的头像还是那个她到现在都没搞清叫什么的nba球星,黑了吧唧的,一点都不帅。 江萌以前拽着他的领子,“勒令”过他:你能不能换个头像啊,真是欣赏不来你的偶像。 陈迹舟回过头,笑着看她:能啊,等你发照片给我呢。 江萌一顿无语,挥拳相向:变态! 陈迹舟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拳头。 他那时候笑起来眼睛还亮晶晶的,朗净温存,帅气洒脱。 而今,浓墨重彩的岁月被一手抹淡,饱和度衰退。 平静了许多,成熟了许多,热烈心性变稳重,留给她的玻璃弹珠里,那一抹炽热的颜色所剩无几。 回到她点开的头像上。 十几年不更换,真是长情,江萌想。 江萌进群的时候,里面有几个人在商量场地和时间,消息唰唰的,她都来不及细看。 齐允清艾特她,给大家介绍:「这是江老师」 群里撒花欢迎。 江萌:「我是菜鸟,打得不好,大家多多指教呀~」 说完,她发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 刚才喝酒那几个男人都在,许昉,蒋家明,沈书怀。还有两三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乱哄哄聊了几句。 陈迹舟一直没说话。 可能也是见他不出没,齐允清点了名:「打得好不好不要紧,羽毛球也可以是观赏性项目,届时请欣赏@陈逍遥,暴力扣杀的神」 沈书怀:「还提啊,新来的妹子都快知道你被陈少扣到破防了」 齐允清:「破防完就只剩崇拜了,请你别污名化我们的战斗」 陈迹舟终于弹了个回复出来:「。」 一个女生趁乱问:「陈总明天去不」 陈迹舟:「有事」 沈书怀:「哪天约?」 陈迹舟:「下周再说」 齐允清:「你不来球场妹子都少了」 沈书怀:「其实是斯德哥尔摩犯了,一天不被你吊起来打他就难受」 陈迹舟:「……」 江萌看他们聊天,不停地在笑。 他就回了这三四句,后面没再讲话。 江萌答应帮齐允清抢学校的场地。 第二天晚上,她换了短袖短裤,开车去医学部的体育场。 江萌第一次来这边,停车场拥挤,又得找地方塞车。 看到一个空位,她把车挪过去。虽然这回旁边都是撞得起的车了,但上次的刮蹭事故让她心有余悸,江萌踩刹车的脚都有点发抖。 打方向盘往里面倒的时候,江萌注意到后面有辆车在等她。 是陈迹舟的车。 他将车窗降下来,看看江萌的车,可能等了有一会儿了,也不着急,手肘搭在窗框,闲闲等候。 江萌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冒汗。 距离和方向应该是可以的,但是她怎么都不敢往里面开。 龟速挪了半天,江萌将副驾的窗户打开,脑袋探过去:“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我有点不敢开了。” 陈迹舟下车过来,招了下手。 江萌麻溜地下去。 “我帮你指挥。”她说。 他上去,关门:“不用。” 陈迹舟很快帮她停好,又找了个对面的空位把自己的车塞进去,他把副驾的黑色双肩包取下来,一边带子搭到肩膀上,关门时,看到江萌站在路边等他。 她今天穿着清凉,裸露着漂亮修长的四肢,马尾扎起来,露出没有化妆也足够浓丽的脸,在傍晚将至的风里,投向他的笑容热络而美好,脖子上挂着一个粉色的 保温杯,正端在手里,整个人站在那,像一颗水嫩的蜜桃。 江萌这身运动装没什么考究,大概她觉得打球该这么穿,所以就这么穿了。除了那个杯子,也什么都没带,应该是第一次来。 他靠近,就见她红润饱满的嘴唇翕动,语气委委屈屈的:“我那天不是撞了齐允清的车嘛,都有点ptsd了。” 陈迹舟没什么表情,他看了下没关的导航,判断在哪个方向,然后找出口出去:“没上路多久,不熟练正常,开个一两年就好了。” 江萌笑吟吟道:“你是第一个会这么安慰我的。” “还有人说你了?” “有人说女生不适合开大车,已经被我严肃教育了。” 江萌想到周巡不久前的鄙夷,捏起拳头,表明她的严肃教育是有用的。 陈迹舟余光扫到她英勇的表情,很淡地笑了一下,他从包里取出一个没拆封的护腕,递过去,“这个给你。” 江萌好奇地把包装袋拿在手里,前前后后反复看看,一边拆开,一边问:“你给我买的吗?” 他语气随意:“买一送一的。” 可是,是粉色的哎。 江萌心情不错地把护腕套上,很合适。 她看看走到前面去的人,跟上:“你今天不是没时间吗?” 陈迹舟安静了几秒钟没吱声,像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手插兜里,低头往前,因为她在研究那个护腕,跟一阵、落一阵的,等她往前,需要放慢步子。 “晚上有点事,打一个小时就走。” 江萌哦了一声,终于追上去跟他并肩行走,又扬脸看看他:“我们以前也一起打过羽毛球,你记得吗?” 他很浅地扫了一眼她清汤挂面的一张脸。 她说话不经斟酌周旋,坦荡而直莽。轻而易举就能开口叙旧,不去考虑世事变迁的痕迹。 “我记得。”陈迹舟说。 江萌约了两个场地,不连号,陈迹舟跟沈书怀他们去另一边打,隔得还挺远的。 齐允清对江萌起到了指导作用。 齐允清说自己菜是谦虚行为,他看起来很像专业教练,教她怎么握拍,发力,又跟她打了两局。 30个球她只接了5个,江萌心下怀疑这人技术是不是有问题啊?灰心丧气准备走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懒散地出声。 “别听他乱指挥,这吃力不讨好的手法,胳膊打断了都没练出个花来。”陈迹舟站在她的身后注意看了会儿,没忍住说了一句。 她回过头去。 他走过来,看了眼江萌手里的拍子:“不要用手腕发力,用手臂,拍子也不是这么握的,不是朝着正前方。” 江萌在空中做了个挥拍的动作:“不是这样吗?” 陈迹舟露出无奈的笑,不知道这折腾好半天她学了个什么,他被气笑了似的,好像还有点儿头疼:“他教你这么打?学费赶紧要回来吧。” 在他这个笑容里,她见到往日那点恣意的,吊儿郎当的样子,欠欠的。 不过江萌觉得这话不中听,她眉心揪起:“我是新手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没有耐心?” “……” 他靠近,想要握住她的手腕帮她调整姿势时,一垂眼就看到她撇到一边的嘴角,因为出了汗,江萌发丝湿漉漉的粘了两根在鬓角,她可能真的吃了桃子,凑近时能闻到,身上还有淡淡的水果香气。 陈迹舟眼底轻颤,又在她看过来时低了眸:“好。” 江萌想了一想,才意识到陈迹舟这话不是针对她,于是转而小声附和道:“我就说他技术有问题。” 他点头:“是有点,你跟我打吧。” 第58章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就很愉快了。 跟陈迹舟打,30个球她接到了20个! 果然,调整握拍姿势还是有用的,当然了,这更应该得益于她本人的运动资质。 江萌下场休息的时候又变得斗志满满了,她觉得羽毛球特别好玩。 打开手机的时候,看到妈妈给她打了语音电话,江萌回拨过去,轻声地告诉叶昭序:“我在打羽毛球呢,和陈迹舟。” “又找他玩啦。” 江萌眉飞色舞的:“又找他玩了。” 她战胜了战神,语气相当自豪,迫不及待地告诉妈妈:“我打得超级好,他很厉害的,但他的球我都能接到,他说我有天赋。” 叶昭序嗤笑:“你还有天赋,连我都打不过。” 江萌急着反驳:“是你水平太差了,所以你才看不出我的好!” “你别被他哄成胚胎了。” 江萌憋了一股气道,“才不是呢,你不要学个词就乱用,油腻。” 晃晃水杯里的水发现没了,放下手机,她去旁边饮水机接。 饮水机前,认识的两个人在。 江萌从他们身后过去,正要讲一句齐允清的教导失误问题,结果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齐允清出声调侃,话里带笑:“陈少给她喂了几十个球,满场跑,妹子还觉得自己打得可好了,高兴得不行。我刚问他,你不说教她吗,这么宠着她怎么进步啊?他还怪我呢:说好一起垫底,你留她一个,她能不难受吗?” 沈书怀也乐了:“有道理啊,虽然是在球场上,老想着赢美女的球就是你的不对了。张弛有度,下次人家还乐意跟你玩,学着点儿。” “……” 江萌刚才还一脸充盈高兴的表情,像个鼓胀的漂亮气球,随他们的话语声慢慢地漏了气,很快就变得干巴巴的。 她找过来的时候,陈迹舟看了下时间,是真要走了。 他走到休息的凳子旁边,想找自己的包,结果看到江萌把包包跟他的挨着放,她应该是随手往这边一丢,几乎是搭在他的书包上面。 陈迹舟弯着腰,准备拿起包的手顿了顿。 旁边明明有很多空位,但是她偏偏挨着他的放。 她还是这么的习以为常,习惯向他靠近,习惯对他依赖,汲取他的身上不可多得的宝贵友情。 陈迹舟的手机放外面凳子上,他捞起手机看的时候,屏幕正好亮了。 上面显示一个名字:周巡。 谁是周巡? 陈迹舟纳闷了两秒钟,将手机反过来一看。 手机壳是粉色的。 ……拿错了。 他赶紧把烫手的手机和男性的名字一同放回去。 下一秒,来电还没有挂断的手机就被江萌拿起来,她看着这个名字,闷闷地“咦?”了一声。 陈迹舟把包抽出来,一眼看到拉链上挂着的吊坠。 鲜亮的颜色让他心中一惊。 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看见,但江萌心大,应该是没注意到。陈迹舟火速地把南瓜马车摘下来,塞进了兜里。 第35章 第35章她到现在还带着他的心跳…… 江萌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了。 她注意到旁边的陈迹舟在整理东西,问他:“你要走了吗?” “嗯。” 他装好一副拍子,问道:“这有地方洗澡吗?” 江萌望望四周,这体育馆挺老的,看起来不像有浴室,但她不确定:“我也是第一次来,你要不问问门口的保安。” 陈迹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出口,又看了下手机,“算了,我去公司洗吧。” 他把包背好,旁边来了个女生,刚刚就看他打球打了好半天,这会儿鼓足勇气,捏着嗓音说:“帅哥,能不能把我纠正一下姿势?” 陈迹舟看都没看她:“纠正什么,你看我长得像老师吗?” “……” 好冷酷。 陈迹舟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住,回头时,额前发被风撩起,他远远地看了江萌一眼,“走了。” 江萌挥挥手:“拜拜。” 周巡的电话没打通,他又给江萌发了个短信消息:「怎么啦,不想再见见吗?请你吃饭,给你道个歉呗」 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的啊?江萌找了个借口把他搪塞掉:「我有男朋友了」 她抬起头,又看向前方走远的身影。 视网膜里残存他英挺的眉目淡淡。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月光出场的时候,所有替身都会黯然失色。 那 个周巡也不过微妙的细节有些像学生时期的他,比如那张扬而又明亮、热忱的心性。 而陈迹舟的气质已经跨出去一大截了。 当然了,更为关键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比不过。 任何人都比不过他。 齐允清学了点招,也后知后觉开始懂得给她喂球了,但得知真相的江萌已经没那么信心满满了。 见她神色恹恹,走的时候,沈书怀在旁边安慰了两句。 这人温润平和,性子缓,讲话也中听:“不着急,多练练,你还是很有水平的,之前有个女生看上陈总,自认为球技不错要跟他过两招,结果陈总五下就给人家扣跑了,再也不找他打了。” 齐允清颔首:“我作证,能打得过他的人不多。” “……” 江萌愣了下,然后笑了:“但是他都没有扣我哎。” 两人齐声:“是你厉害!” 于是江萌就这么被他们集体哄成了胚胎,脸上重新漾起一点笑来。 离开的路上,齐允清收到一条消息,是陈迹舟发来的:「以后你带她吧,多让让她」 齐允清:「?」 陈迹舟:「不是撩妹吗,学啊」 齐允清:「哦哦哦哦,然后怎么做?」 陈迹舟:「先找场地陪她单独练练,别让她捡球」 新手练球,教练一般直接拎一大桶球来枯燥地练习,五六十个球,飞得场地上到处都是,他们这儿的规矩是,谁练球谁负责清场。 齐允清纳了闷了:「哎?你不是不让我追她吗」 陈迹舟:「提升一下段位,下次遇到真喜欢的就不会犯蠢了」 齐允清信心充沛:「这个是真喜欢,没准就拿下了[坏笑]」 陈迹舟:「我会抢走,你试试」 齐允清:「……你自己又不上,什么意思啊?」 陈迹舟沉默了有一会儿,他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上,只是说:「你太花心了,别害人家」 齐允清辩解:「?虽然我是交过那么七八九个女朋友,但我一直都是被追的那个啊,能让我主动出击的并不多,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诚心的了,怎么就害人家了?」 陈迹舟懒得废话:「够了」 运动分泌多巴胺,会让人心情愉快,在江萌接触了羽毛球之后,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在齐允清的指点之下,她学会买拍子,买球,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去球场。 不过,她有一段时间没看到陈迹舟了。 那天没忍住,坐那休息的时候,江萌问了句:“你那个朋友不来了?” 齐允清给她买了功能性饮料,递过来:“哪个。” 江萌猜得到,陈迹舟从来不跟这些人说起她,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两人是认识的。 “红桃a。” 齐允清哦了一声:“他说学校离他那太远了,跑来跑去不方便。” 江萌惊讶地默了一瞬:“那他是以后都不过来了?” “应该不来了。” 拿着饮料瓶的手指轻轻收紧,她焦灼地做着摩挲瓶身的动作。 他那几百万的车,油门一踩,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啊? 江萌问:“太忙了?” 齐允清说:“也不忙吧,昨天还看他出海玩了一天,前天还去我那撸狗了。” 江萌喃喃:“那为什么不来了啊。” “不来了就是不来了呗,可能找着别的爱好了,也可能找新搭子了,在别的场地打。” 沈书怀听见他俩的对话,问齐允清:“你那个史宾格?几个月大了。” 于是两人就这话题聊了会儿狗。 江萌拿出手机,去看陈迹舟的ins。 他拍了出海的照片,发了海鸟和落日,美不胜收。 也拍了海里捞上来的水母,水母摊开在地上,照片的对面有一双球鞋,他是跟男生一起的。 身侧的球拍滑落在地,江萌连捡的心思都没了。 齐允清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好像一直没给她正儿八经地介绍过陈迹舟,问她:“对了,他跟你说他叫什么?” 沈书怀:“陈无情还是陈逍遥?” 江萌懵懵的:“什么意思。” 齐允清笑说:“他说,他在江湖上有108个名字,用来把妹,撩完就跑,雁过无痕。” 齐允清说这话时,脸上都带上陈迹舟那副自恋得有点儿可爱的表情了。 但面前的人终归不是他。 第59章 所以这话就只有戏谑调侃,不剩可爱了。 江萌把拍子一拎,起身就走:“爱叫什么叫什么吧,谁要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沈书怀啧了一声,拍旁边人的肩膀:“叫你犯贱乱说话。” “我咋了啊?”齐允清有点摸不着头脑,抓抓头发,但还是追上来,恭敬道了个歉,“别生气啊江老师,逗你玩呢,想见他我下次约约看。” 江萌鼓着腮帮,明显不悦:“才不想见。” “好好好,那你千万别生气,没故意惹你,我嘴笨。”齐允清笑笑,做了个掌嘴的假动作。 沈书怀在后面喊了声:“球还约吗?” 江萌:“约。” 齐允清:“好的,我们这里还有非常专业的教练!” 江萌走远,听见两男感叹: “妹子难泡啊。” “可惜妹子好像喜欢不喜欢她的,每天在这儿不会是为了蹲陈迹舟吧。” “这叫什么?”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想,他并不忙碌,也没有离开云州。 他还是那么快活,只是没那么想见她。 出去玩当然也不会带上她了。 不来了就是不来了。 生疏了就是生疏了。 他们再也不是最亲近的朋友。 江萌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被排除在陈迹舟的圈子之外。 她难以想象,有一天,陪他出去浪的第一人选不是她。 原来从别的女孩视角看,他这么淡漠啊。 江萌心里有点闷堵,回到家里,她给叶昭序打了电话。 妈妈问她最近球打得怎么样? 她不说话,只是发出微弱的鼻息轻叹。 叶昭序:“和舟舟怎么样?” 江萌出声了:“不知道。” 叶昭序笑笑,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不知道?能不能发展一下?” 这话要是放从前,江萌会跺着脚大声嚷嚷:你别损害我们的革命友谊! 不过她现在很冷静了,会说:“别开这种玩笑了。” 随后,有理有据地反驳—— “就你这个挑男人的眼光,也别给我当参谋了,陈迹舟不婚主义,已经打听过了。而且他们说他不仅是和尚,还是铜墙铁壁里的和尚,可能对女孩子没兴趣吧,他看着就不是过日子的人,更别说为了结婚而找个人结婚了。” 叶昭序说:“你怎么知道他对你不感兴趣?” 江萌把他们两个空空荡荡好几年的聊天记录打开。 看看,这能是有兴趣的样子吗? 这片空白好残忍,时刻提醒着她,亲密无间的最好时光已经过去。 叶昭序见她不吱声,还没有切实地感受到江萌的低落,又说:“不结婚也没什么,那就一直谈恋爱嘛。” 江萌无语,她妈到底是有多想认领这个女婿啊?还是只是着急让她找男朋友? “可是,就算我想跟他谈恋爱,也得……也得先恢复感情吧。他都不想带我玩了,也不找我说话。” 叶昭序:“你主动点嘛,多大事。” 江萌低声:“我主动……有用吗?” 叶昭序跟没听见似的:“你主动点。” 安静片刻,江萌声音很轻地应下:“知道了。” 爸爸妈妈离婚之后,妈妈这几年越发的豁达自在了,她本人是很享受独处生活的,她曾经对江萌承诺说,我 不会再找伴侣,不会让你接纳新的环境和新的家庭角色,当然,你也不用觉得是你让我背负了什么,这是我的选择。 有段时间,江萌喜欢看女主角穿越回过去,见到年轻时候妈妈的那一类电视剧,浅浅地为屏幕外母亲的婚姻不幸而感叹:“我不出生也没有关系,希望你遇到好的爱情。” “没有遇见他我怎么遇见你。”叶昭序会很干脆地告诉她,“我从来不后悔,你也别替我矫情。” 叶昭序不会觉得,她和江宿这段不够健康的爱情能给孩子带来什么影响。 她总对江萌说,命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会遇到真命天子,不用因此担而忧爱情。 妈妈仍然鼓励她去爱,甚至主动追求爱。 胡思乱想到这里,江萌诧异地坐起来:不是,怎么就爱不爱的了? 上了她妈的鸳鸯谱,自己也被绕进去了。 她跟陈迹舟是那种关系吗? 就算—— 就算将来真的会到那一步,也得先把革命友谊捡起来再说吧。 江萌把床头柜的抽屉打开。 里面放了一个手表,是从他那里抢来的。 或许不该这样草率、这样若无其事地就和好。 她应该告诉他,这一些年,她是真的很想念他。 她应该告诉他,她到现在还带着他的心跳。 甚至它始终被放置在她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甚至,在她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比如拍毕业照的时候,过生日的时候,跨年的时候,她会一直把它戴在手上。 像他从没有离开过。 她把指腹覆在表盘上,听着上面的滴答声。 江萌很早就隐隐察觉到,陈迹舟应该早就不想跟她玩了,他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维持了很久,她找不到疏离的源头,只好把原因归结为距离和变迁,直到大四的秋天,有一个女孩找到她。 第36章 第36章那一滴为他而流的眼泪…… 江萌和方宇泽分手之后,从别人那里得知,他后来交了新的女友。 她只是无意听闻而已,这件事情本身于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江萌没有视奸前男友生活的爱好,他已经与她毫无瓜葛。 找过来的那个女生叫乔茵,就是方宇泽的现女友。 ——也可以说是前前女友。 江萌坐在奶茶店里,听着乔茵疏离她和方宇泽纠缠了好几年的关系,终于搞明白,原来她只不过是两个人分分合合中间的一段插曲。 “我就想知道,你跟他到底是哪一天开始的?”女孩子的表情并不好看,与其说对江萌有气,更像是对男友不满。 好奇怪啊。 大老远的跑过来,找她一趟,当面对峙,还装模作样地请她喝奶茶,就是为了搞清楚他们的恋爱时间线,确保这个男人并没有劈腿。 或者说,确保江萌当年并没有插足他们的感情。 毕竟方宇泽和江萌在一起的那两个多月时间,在这个女生看来,是他们的冷战期。 乔茵怎么也没想到,中间怎么还能多出个人来? 江萌握着她的杯子,低压的眼神里有那么几分莫名其妙,以及更微弱的束手无策。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 江萌低着头问:“他没有和你说吗?” “他说是七月。” “是七月。”她肯定。 乔茵撇撇嘴,“那也是无缝咯。” 江萌淡淡:“所以呢。” 她抬眼看向对方凌厉愠怒的眼波:“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乔茵锋芒很盛,抱着胳膊,说:“我们打算结婚了,我看到他手机里有你们的聊天记录,我肯定要来问清楚啊,总不能稀里糊涂就嫁给一个渣男。” 这句话让江萌收敛了戾气,没有戳穿她这行为的冒昧之处,因为站在同为女性的立场,她姑且能够理解这种愤怒。 只是她夹在其中,显得无辜了些。 江萌还算冷静地告诉她前因后果:“他没有跟我说过你,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我也无法判断无不无缝什么的,我跟他只见过一面,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乔茵面色变得凝重了些,也有点诧异:“他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 “从来没有。” 乔茵沉默了很久,咬牙切齿地叼着吸管,看看江萌,又看看手机:“对了,你现在和陈迹舟在一起没?” 这个刻在她心中的名字,被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讲出来,十分的怪异。 江萌皱眉:“这和陈迹舟有什么关系啊?” “他说他横在你们中间,很烦。” 她很想笑,方宇泽居然还到处找人吐槽这事:“他就这么在意吗?” 乔茵:“是啊,在意到要找他宣示主权。不过应该起不到什么离间作用吧,毕竟你说你们可是情比金坚,他一个外人肯定插不进去喽。” 对方的眼神,犀利里又带点急迫求证的意思,像要江萌一句话坐实她和陈迹舟真的情比金坚,来排除她这个人对他们订婚夫妻的干扰和威胁。 江萌诧异不已:“宣示主权是什么意思?他去找陈迹舟了?” 乔茵说:“不知道,没跟我说太多,我懒得听,还是我逼问才问出来的。不过他说你们两个关系好,他跟你那一段纯粹就是彼此的消遣。他对你没什么兴趣,你对他也就当个聊天搭子,在一起还总说别的男人。” 原来方宇泽特地放大陈迹舟和江萌的关系深刻,是为了表明他们那段网恋关系有多么露水,多么浅薄。 第60章 她都能想象到他的潜台词:人家两个那么相爱,我算什么。当然了,我的眼里也只有你啊。 消遣不消遣的,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 江萌神色深重,呼吸变得急了些,问她:“他找陈迹舟说了什么?” 乔茵懒洋洋,仍然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江萌的脸色由诧异混乱转变为了浑浑噩噩,她这辈子碰到最丢脸的事情加起来都不如这件事给她的冲击之大。起身时,奶茶一口没喝,心中羞耻和生气交织,江萌把伞拎起来,看看外面滂沱的秋雨。 陈迹舟为什么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呢? 她觉得应该去找他说两句什么。 可是她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翻动,聊天名单划不到底。 江萌越翻越着急,陈迹舟到底在哪里? 他早就淹没在她新的同学朋友之中,再也不会出现在最前列,在她最琐碎乏味的日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些琐碎乏味的话,让她看一眼就忘了回,到第二天才发现。 他们有多久没有说话了? 江萌眨一眨眼,散掉眼眶的水汽,准备走的时候听见那女孩对她说:“诶你奶茶不喝了吗?这老贵了啊。” 江萌回头,没接她端起来的奶茶,冷冷说:“你让他把聊天记录全删了,我也会觉得恶心。” 乔茵在后面说:“放心,早被我删光了!” 江萌走进雨里,好半天才想起要撑伞,肩膀湿了一块,雨丝冰冰冷冷的,像往她心里淋。 那天晚上有个同学过生日,大家一起去唱歌,她喝了两瓶强爽。 听说啤酒不怎么烈,但江萌喝了两口就开始头晕了。 她走出ktv的时候头很痛。 没有特别靠得住的人在身边,江萌不敢喝醉,她的酒量本来就不太好,那天她觉得自己没醉,还能看清路,结果走两步就往路灯方向去了,还好没撞上,被身后的朋友一把抓住。 “没事,没事,我……我要打个电话。” 酒壮怂人胆,这话没说错。 江萌憋了一天的坏情绪,在按着屏幕的轻颤指尖稍作抒发,紧张的等待过后,电话被接通,心里淤堵的部分疏开,她掐着手机,喊了一声:“陈迹舟?” 熟悉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音色淡淡:“是我。” 江萌屏了屏呼吸。 没听她说话,安静了很久,陈迹舟问:“怎么?” 冷风扑面,江萌顿时清醒过来。 他接了电话。 她…… 她要说什么来着。 她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道歉,对,道歉。 “陈迹舟,你……” “你是不是……” 她突然打了个酒嗝,要说的话顿在那里,勇气偃旗息鼓,就再难启齿,江萌无厘头地冒出来一句:“你六年级借我的20块钱是不是还没还啊?” 江萌话音未落,后面结伴走在一起的同学发现她继差点撞上路灯之后,这会儿又掉了队,在刺耳的车鸣声过后,胆战心惊地大声喊她:“江萌,你干嘛去?小心车啊!” 滴—— 一声长得带有情绪的车喇叭声快将她鼓膜刺破。 江萌缩着肩膀回头看差点撞上她的男车主,对方吓得不轻,脑袋伸出窗外,破口大骂:“喝多了别他妈乱跑啊,草!” 她抓着手机,无措地对着走远的车屁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王以濛过来,一把抓住江萌:“哎,你跟着我走吧,别撞着人了。” 跟她的声音重叠,是远方的一句关怀,平静的,却也是凝重的:“你喝酒了?” 没等她回应,陈迹舟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萌对他说:“对,我去……去去,同学生日玩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事。” 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大舌头了。 然后又重复道:“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我跟我室友在一起呢。” 王以濛夺过她的电话,请那头的人放心:“对,我是她室友,她跟着我呢,一会儿到寝室了。” 江萌大学读的是工程管理专业,在学校被分到土木工程学院,那一年她在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第二天晚上,她看了会儿考研的资料,从图书馆出来时还算早,因为听说今天晚上还有大雨,江萌选择提前离开。 她从图书馆的窗格里,打量楼下分散的伞面,在狭小的侧边出口排队等候出门的时候,收到了陈迹舟的消息。 他说:「你在学校吗?」 江萌:「我在图书馆学习呢,怎么了」 陈迹舟:「我正好也在,下来吧」 于是五分钟后,江萌诧异地见到他站在树下。 夜雨很凉,天上飘下浅浅的雨丝,不算大的雨里,陈迹舟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帅气的面容白皙清朗,穿着与夜的颜色都很深,衬得他的脸色更显冷白,神色里有一部分长途跋涉的劳顿感,但仍然很健康很精神,很明亮,也很温柔。 江萌走过去的时候,心脏跳得厉害,她抿抿唇,捋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凌乱的碎发,想让自己看起来整洁漂亮一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不是要钱吗?” 陈迹舟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而不过心的笑,“我来看看我欠你什么钱了。” 他的表情里仿佛写着:小爷我这辈子就没什么算不清的账,别想讹我啊。 江萌发现他没撑伞,雨势渐大,她好奇问:“你一直站在这里淋雨吗?” 她这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迹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她昨天喝多,跟他胡言乱语了。 江萌的醉意不深,她还有印象她说了些什么。 他肯定会问她为什么,她要道歉,必然跳不过方宇泽这个人,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提这个名字。 好丢脸。 还是觉得好丢脸。 陈迹舟一定会笑她吧—— 他会说:说到这事就来气,你谈的什么狗屁男朋友啊,居然还来骚扰我,挑男人的眼光够烂啊江萌,我要瞧不起你了。 江萌灰心丧气地眨了眨眼睛:“还钱的话,转账也可以,不用特地来一趟。” 而陈迹舟呢,他好像都没有发现自己一直站在淋雨这件事。 他低头,准备从书包里把伞拿出来,江萌连忙把手里的递过去:“一起撑吧。” 陈迹舟接过,分一半伞面给她。 “来都来了。”他侧眸,看一看她,“说吧,为什么难过?” 江萌低头,也低声:“就是……前几天知道了一个事。” 他定睛看她,等她出声。 江萌声音更微弱了:“我那个前男友是不是找你茬了。” 陈迹舟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最后三秒钟,也挪开了视线,看地上湿漉漉的水塘:“就打了个电话。” “你没有见到他?” “没。” 他没有笑话她。 惜字如金、简洁明了地交代了这两句,没有再跟她翻旧账的意思。 两年前的事,在他这样心性洒脱的人心里,早就翻篇了吧,连释怀这词放他身上都显得重了,他能往心里去吗?或许陈迹舟从头至尾只是觉得挺无语的。 江萌无辜,陈迹舟只会比她更无辜。 江萌语速飞快地说下去:“他要是嘴贱跟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在意他的想法,我替他向你道歉,希望这件事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陈迹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安静地帮她举着伞,然后轻轻地笑了:“天底下有什么事能对我造成伤害?” 江萌沉默片刻,也释然地一笑,但很快眉头重新蹙起,总觉得无法再感到满足,被捏皱的纸,再如何使劲摊平,也留下深深的褶皱。 她说:“对了,我请你吃饭吧。” 江萌对宁城熟悉很多,试图尽东道主之谊做好安排,一边看手机,一边说:“羊肉汤你吃吗,他们说可以准备过冬了,门口有一家——对了,新加坡冷不冷?” “可以,”他回答她每个问题,“新加坡没有冬天。” “一点也不冷吗?” “一点也不冷。” 他们坐进暖烘烘的店里。 潮气在他的肩膀上弥散,江萌往肉片上裹蘸料的时候,看到陈迹舟在轻轻擦掉衣服上的水痕,他的表情看起来对桌上食物没有太多的兴趣。 江萌这时候又冷不丁想起一件旧事,她从前问过他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我发现男生都很喜欢吃羊肉,什么原理? 陈迹舟回答的是:谁说的?我就不喜欢吃,腥气。 愧疚叠着愧疚,江萌埋着脸,都不好意思再看他。 刚才应该问问他的意见的。 可是陈迹舟什么也不说,她怎么安排,他就都听她的。 一直都是这样。 陪伴她,是他的理所应当。 “今天可以喝点酒吗?” 第61章 江萌注意到旁边桌上的男人开了瓶江小白,征求他的意见,“和别人在一起我不敢喝醉。” 陈迹舟靠在椅背上,筷子都没动,笑意懒倦:“和我在一起就敢了?” “对呀。” 他同意:“你喝吧,喝点啤的,别醉。” “喝白的不行吗?” 他做出那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表情,痞气的笑容里浮现一点往日神色:“你喝白的我也弄不动你了,晚上就躺这睡吧。” 那一刻,江萌又觉得一切未变,笑出漂亮的牙齿:“好呀,你要是陪着我,我躺这睡就躺这睡呗。” 陈迹舟低头,扶着眉骨笑出了声。 他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傻子。” 江萌跟他在一起吃饭就会特别畅快,嘴里塞满肉,腮帮子还鼓鼓囊囊的,就迫不及待跟他说:“明天,明天你挑地方吃饭,换我陪你,好不?” 陈迹舟告诉她:“明天就走了,还有课。” “这么着急吗?”她有点惊讶,“你可以逃课啊,你不是很爱逃课吗?” 他说:“早就洗心革面当好学生了,学分难混,还想顺利毕业呢,可别害我啊。” 她吃得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分别来得很快。 陈迹舟送她到宿舍楼下。 这种时候,说句“拜拜 ”,“明天见”,“下次我去找你玩”之类的话就足以道别了。 但是陈迹舟没有用那么轻盈的姿态和她说再见。 他认真地喊了她的名字:“江萌。” 伞被她收起来,江萌还在抖落伞面上的雨水。 他们站在宿舍楼底的屋檐下,站在情侣和情侣之间,那些人拥吻得难舍难分,而她和陈迹舟隔了一点距离,太远伤情义,太近不合适,关系显得另类又别扭。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关于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这番犹豫让他的表情显得沉重,陈迹舟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他说:“你有你的人生。” 咔哒一声,伞被收紧。江萌的心如这道声音,但并不是合拢,反而是裂了下的动静。 她立刻抬头看他。 黑暗之中,他眉压眼的俊美骨骼,极其罕见地让她感受到浓烈的疏离意味。 陈迹舟说:“你会遇到你喜欢的人,会有你的爱人,以后还会有你的家庭,你的孩子。” “对你来说,我一点也不重要。” 他非常淡定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不知道他做了多少的心理建设,鼓足了多少的勇气,才决定这样当面和她说这几句,轻描淡写,又伤筋动骨。 她红了眼睛。 在里里外外的水汽里,她听着他重复一遍说:“江萌,我一点也不重要。” 江萌看出来了,陈迹舟好像不想跟她做朋友了。 她甚至怕他下一秒就要说,别再骚扰我了。 或者表述得委婉一点,我们不要频繁联系了。 但是陈迹舟说不出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搭理她,但他不会舍得对她说伤人的话。 他只是用表情告诉她,没有办法,我不是女生,我们的友情再坚不可摧,也不该影响到第三个人。 那个人将来会为你穿上婚纱,为你穿上属于你的水晶鞋。它们都是为你定制的,为你们的爱情。 目前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 他只是还没有找到你。 你要习惯,异性朋友之间的壁垒会越来越厚。 厚到总有一天,我会从你的生命里退出。 你要接受。 他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用眼睛说:你一定要接受这一天的到来。 我们不可能是永远的好朋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读懂了这一切。 江萌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他的外套,像试图从这个动作里拉回距离,陈迹舟没把她手拂开,就任由她拉着。 她声音轻颤,出声沙哑,眼神里浮现出惊慌失措:“我……我不想这样。” 可是,她不想这样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前男友那么贱,万一下次碰到个更讨厌的,他总不能频频在她这里吃苦头。 原来,树洞根本听不到她的话。 除了陈迹舟,再也没有心软的神来帮她实现心愿。 他们之间,薄薄的情谊,就要在这个雨夜断掉了。 江萌又突然想到,他将来也会交女朋友的。 她的存在,也会对别的女孩造成伤害。 情急之下,她甚至想说,你现在单着吗?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我不交男朋友了,你也别交女朋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陈迹舟百分之一千万会拒绝她。 男女生之间,如果真的要互诉衷肠,也该选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蓝天白云之下飞满粉红泡泡,在一个足够暧昧的时机里,表达喜欢,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留下他而口不择言讲出轻率的台词。 每个人都知道,她这想法有多么不负责任。 江萌自然也不会这样说。 她是有多神经病,才会觉得自己有立场让人家别交女朋友。 她只能仰脸看着他,又很快垂头,在眼泪掉落之前。 流下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尽管在看到她的悲伤之时立刻做出判断,陈迹舟的手还是抬慢了一拍。 皮肤被眼泪灼烧。 那滴眼泪顺着他的骨骼和筋脉往手腕处慢慢地流。 陈迹舟看着它往下淌,看着它拖长、分散,他不主动擦干,那片热也会自行消失。 那一滴为他而流的眼泪,长久无声地蔓延,成为他们之间的高山,成为他们之间的沟壑,成为他无法自渡的苦海,让他在洗不净的痕迹里永久沉没。 陈迹舟帮她擦泪的动作停格一瞬,改为捏了一下她的脸。他皱起眉,低声说:“你就只会折磨我。”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她被爸爸妈妈赶出家门,坐在跷跷板上欲哭无泪的冬天,他就静静地陪她坐了很久,坐到一起睡着,那天他害羞地捏了一下她的脸,夸她漂亮。可可爱爱,没有坏心眼,没有第三个人出现,可以坦坦荡荡地对她说,不要伤心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迹舟捏着她的脸的时候,江萌想到的是这件事。 像上世纪发生的一样久远,他们的童年紧密相连。 江萌还没出声回应。 宿管阿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冲外面嚷嚷说:“快点上去啊,查寝了!” 江萌紧急地擦了一下眼睛,问他:“对了,你明天几点走啊?我去送你。” “不用,”陈迹舟慢慢地,最后看了她一眼,说,“我早班机,你多睡会儿。” 他说完,见宿管在那赶人,便撑起伞走进了雨中。 江萌飞快地跑上三楼,沿着走廊飞奔到尽头,在能够目送到他走得最远的地方站了很久,她看着他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直到走出大门,都没有再回头。 第37章 第37章小鱼吐出三个泡泡 江萌在闹钟之前醒了。 夏天的天亮得早,晨光直射在她的眼皮上。 听见“咕咚”一声,在手里松松地摊了一晚上的手表顺着床沿往下滑,掉在地板上。 江萌惊醒,趴在床沿去看是什么东西。 男款的黑色机械表落在地面。 她赶紧俯身捞起,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摔坏,江萌把东西放进还敞着的抽屉里,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多。 她睡不着了,起来洗漱,准备去上班。 江萌戴了个发箍刷牙,发现额头有一块鼓包。 天哪,居然肿起来了。 昨天在球场,一个球直直地飞到江萌的脸上,是隔壁的一个女生打过来的,对方立刻道了歉,江萌也没当回事,当时只是有点撞击的钝痛,她捂着脑袋说了两句没事。 疼完就好了。 没想到威力这么大,好大一个包,这也太影响美女的形象了! 江萌抓紧时间在药箱里翻了一下,找到一管云南白药,在额头擦上一点。 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江萌又打开陈迹舟的朋友圈看了看,虽然他不发东西,但他会每天更新一张背景图。 他会拍下每天醒来见到的第一朵云,在云上画很可爱的简笔画表情。 今天的云是一朵大的,被他画成了一条小鱼,还有三朵小云团漂浮在旁边,三个圈圈就成了小鱼吐出的泡泡。 他总有许多的奇思妙想,在严肃无趣的生活里发掘小小浪漫。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有趣的灵魂吧,离她一身劳碌的班味很遥远。 江萌的嘴角弯出一个不经意的笑。 她偶尔会点进他的朋友圈看一看,看看他的世界里,每天清晨浮起的第一朵云。 江萌抬起头,果然看见了缤纷的朝霞中,小鱼吐出三个泡泡。 他们又可以抬头看向同一片天了。 江萌打了卡走进电信 学院的学工办,几个学生和老师正在办事。她坐下的时候,摸出镜子看了看伤口,耳边传来严羽晴和梁珊珊交流的声音。 第62章 严羽晴说:“周四有个海底世界的什么表演,你去看不?” 梁珊珊:“我看到了,那不是儿童节活动吗,你还去凑热闹呀,你都能生个儿童了。” “……”严羽晴一头黑线地转向江萌,“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听到了,”江萌又抹了点云南白药,还在愁颜值被毁,心不在焉地说,“她说你都能生个儿童了。” 严羽晴要闹了:“不是咋了,三十岁就没有过儿童节的权利了!” 江萌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她把药管拧好,看向严羽晴:“什么活动啊?” “就是这个,感觉挺热闹的,”严羽晴把手机递给她看,“这票还要抢呢。” 江萌看了一眼,是海边的一个集市活动,集市不要钱,不过还有一些海洋馆表演参观项目,包括帆船体验什么的,卖的是套票。 她说:“你买几张?” 严羽晴说:“我想去呢,不知道珊珊去不去,你呢?” 江萌点头:“去。” “快,十点开票,我俩一起抢。” 江萌这才把手机打开。 她突然发现陈迹舟给她发消息了。 江萌心中一惊,立刻点开。 陈迹舟只发了一个标点:「?」 江萌才发现,刚才视奸他朋友圈的时候双击了他的头像,他那边应该因为拍一拍这个功能,而浮现出她空空荡荡的聊天框。 要命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系列…… 往好处想,还好是陈迹舟,不是她领导。 找个什么话搪塞一下。 江萌瞥到一旁还没有收起的镜子,拍了她额头的伤口,发给他。 江萌:「球场上光荣负伤」 过了一会儿,陈迹舟问:「谁干的?」 这个语气…… 江萌咧着嘴巴,笑着打字:咋啦,你要去帮我报仇吗? 输入完,她又删了。 算了,他们现在已经不适合讲这样的话了。 江萌如实交代:「是隔壁场地的,不认识」 江萌:「不过也是不小心啦」 陈迹舟输入了一会儿,感觉能写出一篇小作文的时间,发过来却只剩几个字:「涂点药,不严重」 江萌:「嗯嗯,已经涂了」 她又问:「你还来吗?」 以防他多心,江萌补了句:「我在练高远球了,齐哥教的不太好」 陈迹舟:「你让许昉给你指导也行,个子最高那个」 江萌见过许昉打球,人狠话不多,他们队里的二号战神。 江萌:「嗯嗯」 陈迹舟没再回了。 大清早的,可能忙吧。她自我安慰。 江萌心里还是纠结,得找人聊一聊,于是把凳子挪到严羽晴旁边,小声问她:“你有没有那种,以前玩的很好,后来不联系了的朋友。” “很多啊,”严羽晴看看她,“怎么了,想老朋友啦?” 江萌飞快点头。 严羽晴沉默了会儿,也想起自己的过往经历:“我以前也挺内耗的,不过后来就好点了,说淡忘吧,应该也没有,走在某个城市想起和她经历过的事,还是会非常难受,明明我们曾经那么要好,为什么现在你说消失就消失了。戒断期太长了,不好调理。不过你听过一句话吗?人和人只要有一些moment就够了,调理不好也要调理。” 江萌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认同。 听完,她淡淡惋惜:“那我要是想挽留,你觉得成功率高不高?” 严羽晴:“我试过,但是回不去了,后来还是躺列了,就是缘分尽了吧,没必要强求。” 江萌做了个深呼吸,让一股压抑的气疏出来:“那也太伤心了。” 严羽晴话锋一转:“不过要是你想挽回的,是你那个帅得不像三次元人类的前夫哥,我第一个支持。” 江萌:“……?” 她话音未落,门口有上级敲门:“小严,过来开个会。” “好咧。” 严羽晴把杯子放下,快步出去。 江萌又打开手机。 陈迹舟果然没回她了。 不过羽球人的群里有了动静。 怕影响工作,她平时一直把这个群屏蔽的,这会儿聊天框显示的最后一句话,是陈迹舟回的。 万年潜水党居然冒泡。 江萌必须点进去看看。 是沈书怀问:「单位送了两张儿童节活动的票,海底世界的,有人要吗?」 陈迹舟:「我要,两张」 齐允清:「儿童节活动也凑热闹,带哪个美女去玩啊?」 陈迹舟:「满脑子都是美女」 这是她点进去看到的内容,紧接着,齐允清回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儿童节活动。 他总不能是跟男的去吧?难道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在追求? 江萌再度惋惜。 陈迹舟走了之后,她就不过儿童节了。头几年也出去玩,但很无聊,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很无聊,看来真的到了过了那个新鲜劲的年头。 她长大了。 江萌收了几个班干部发来的文件,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听见严羽晴一边进来,一边说:“我这样说,你不要觉得我恋爱脑,严格来讲,能陪你一辈子的人只有你的伴侣和你的孩子。伴侣也不一定,结了婚还会离婚呢,孩子不会,孩子得主持你的葬礼。” ……越说越荒谬。 江萌往前拖一下凳子,准备工作:“其实你根本不会看手相,你是催生办派来的吧?三句话离不开生小孩。” 一直哄抬着神婆的江萌,也忍无可忍地露出了“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严羽晴猛地捶桌子,岂有此理! - 儿童节是星期四,工作日。 江萌下了班跟她们两个一起去,活动从天明办到日暮。 不过夏天的夜幕降临很晚,他们进入趣玩集市的时候,太阳仍然高悬在西边。 严羽晴和梁珊珊在海边小集市挑礼品时,江萌心不在焉地往人群里张望。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很不经意,不过两位朋友都看出她心思不在这里,梁珊珊弄了个可爱发箍往她脑袋上一挂:“你在等人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江萌见到了陈迹舟。 她认出了他的身影,眼睛一亮,不过…… 他怎么抱了个孩子啊? 江萌准备上前打个招呼的脚步迟疑一瞬。 他真有孩子了? 严羽晴这神棍是真有点东西啊? 难道他偷偷结婚了没告诉任何人? 江萌犹豫几秒,还是决定去探探虚实,对她们两个笑了一笑:“见到个熟人,我去打个招呼,你们玩吧,晚上不用等我了。” 江萌挥挥手,就快速跑了。 陈迹舟是刚停好车,从入口过来。 他个子高,身材好,在人群里非常醒目,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收敛了眼里的痞气,干净短发显得人很明朗疏净,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有力量的手臂,手臂上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短头发的小朋友,只给江萌留了个后脑勺。 陈迹舟在一个挺热闹的摊位前,不疾不徐,站在那里稍作等候,等人流散开空出位置,他才上前,随后跟怀里的小朋友交流了两句什么。 他的相貌和身材都属上乘,在富有生命力的运动状态和不经意展露的精英气质里可以切换自如。 此刻,身上就显露一些漫不经心的公子哥气质。 看起来能一晚上钓十个美女回去。 不过,俨然就跟他怀里那个小孩的存在,并不是很协调。 那个摊位在卖一些热门的动漫人物的周边。 陈迹舟微微低头,顺着小女孩的手指到东指到西的动作,逐一看过去。 江萌紧急地打开手机问苏玉:「陈迹舟有孩子了?」 学霸偶尔也抽空玩会儿手机,居然秒回她:「嗯嗯可能是在温哥华生了几个吧毕竟上学很无聊嘛」 江萌:「……他在多伦多」 苏玉:「我故意的哈哈 ,这叫已读乱回,刚学会的梗」 苏玉:「是不是不好笑」 苏玉发了个尴尬小猫的表情包。 江萌:「你比较好笑」 苏玉:「说真的,虽然我没听到他结婚生子的消息,但隐婚生子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不婚生子也是有一定的概率的,不过根据我去年见他的情况来看,他的身上还没有当爸的气质」 江萌又看了看抱孩子的陈迹舟,回她:「其实还挺有的」 江萌快走近的时候,中间插了女人过来,对方看看陈迹舟,不知道是为了搭讪还是想干嘛,冷不丁冲他说了句:“小孩不能这么一直抱着啊,这也不小了,惯坏了可不好。” 陈迹舟没有看对方,继续看那些周边,淡淡一笑:“是吗?” 他转而瞅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第63章 王润滢舔着冰淇淋,理直气壮地说:“我走不动嘛。” 陈迹舟笑意变深了一些,又看向指点他的那个陌生人,露出“听到了吗?”的眼神:“她说她走不动。” 然后继续抱着。 “……” 女人摇摇头:果然被惯坏了。 他捡起一个人物的吧唧,这个不是为王润滢挑的,隔着墨镜削弱色彩的镜片,陈迹舟沉默地看了它几秒,指骨擦过,金属折光,记忆沿着笔直的光线回流片刻。 敏锐的小朋友已经认出:“是基德。” 王润滢不舔冰淇淋了,她伸出可爱的指头,指了一下陈迹舟的手,“叔叔手上的——唔!” 陈迹舟把冰淇淋塞她嘴里。 有人过来了。 陈迹舟第一时间看了看江萌额头的鼓包。 还好确实不严重,已经快消了。 随后,他看向她的笑眼,眉心微松。 墨镜是个好东西,可以削弱眼中没有遮拦就匆匆往外跑的情绪,无法克制的担忧、关怀,或者爱。 江萌今天化了个淡妆。 她不用浓妆艳抹,因为长相就足够浓丽,这样最漂亮,夜色之中柔情性感,日光之下俏皮灵动。 一身适合闲逛的吊带长裙,是清新淡雅的水绿色。 而她整个人,就像沾了露水的森林植物里开出的一朵花。 再配合一个嘴角和眼睛弯到最恰当弧度的笑,就特别的像她少女时期的模样。 江萌微微低头,绕过小孩的遮挡盲区,音色轻盈:“又见面了,陈迹舟。” 王润滢学舌:“又见面了,陈迹舟。” 他正要回应江萌,耳边传来大逆不道的声音,睨了怀里的人一眼:“陈迹舟是你喊的吗?” 江萌挑挑眉:“你女儿?” 他把吧唧放回去,介绍说:“表哥的孩子,叫王润滢。” 江萌恍然地“哦”了一声。 她认识他表哥,陈迹舟家的亲戚她基本认得七七八八。表哥婚礼的时候她还收到了邀请函,不过她当时在外地上学,江萌没赶上,算算结婚时间,也差不多,孩子长得快,她几乎也要发出中老年人的感叹:都这么大啦。 陈迹舟又对王润滢说:“叫姑姑吧。” 王润滢没喊,回头看看江萌,给她出了个难题,声音甜甜的:“姑姑是叔叔的老婆吗?” 江萌的笑容原地变僵,清清嗓,好好地给小孩子解释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姑姑是叔叔的妹妹,婶婶才是叔叔的老婆。” “哦,”王润滢点头,表示懂了,然后露出狡猾一笑,“婶婶。” “……” 陈迹舟愣了下,皱眉看着小朋友,一副我要发火了的严肃表情,低声喊她:“王润滢。” 他心下有些难堪,瞥了眼旁边的江萌。 以陈迹舟对她的了解,江萌一定会恼羞成怒地跑掉。但她没有跑掉,她居然在笑。 对上他的视线,江萌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笑眼。 第38章 第38章每一朵云都不落俗 江萌用宽宏大量的语气说:“没关系嘛,小孩子,童言无忌。” 王润滢老道地点头,当复读机:“没关系嘛,小孩子,童言无忌。” 陈迹舟本来还想教她改口,但见当事人都一副无所谓态度,他看了一眼王润滢,收敛了脾气说:“随你吧。” 他抱着孩子往前走了几步。 王润滢换了个姿势,趴在他肩上,一边吃着甜筒,一边用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后面的“婶婶”看。 陈迹舟似乎发现了步伐被人跟随,他回头看了一眼,问她:“你一个人来的?” “搭了我同事的车。”江萌说,“但是她们不想坐这个小船,直接去看表演了。” 她讲完才反应过来,他问这个话的深层意思应该是:你一个人来的?是打算跟我们一起? 江萌没有回答他的弦外之音,她露出确定的浅笑,继续一步一跟。 陈迹舟看起来不打算给她介绍带孩子来玩的前因后果,于是江萌主动问了。 王润滢还在上幼儿园,没来过海边,但感兴趣。家里人就叫陈迹舟把她接过来玩两天,正好云州最近也快到旅游旺季了,海景非常的漂亮。 跟江萌的同事相反,陈迹舟说小朋友已经去过海底世界了,今天就想去坐坐船。 江萌惊喜地笑:“那太巧了,我也是。” 陈迹舟将信将疑时,江萌已经勾着小朋友的手指头,跟她情投意合地做上了好朋友,再看向陈迹舟的眼中有了笼络成功的得意。 他默许了江萌的加入。 帆船很小,六个人一队。 陈迹舟坐在一边,两个女孩坐他对面,为了方便看清景色,他把墨镜摘下了,卡在王润滢的玲娜贝儿小背包上,他手里拿了个芭乐,手肘撑在腿上,把芭乐一剥为二,各分了一半给她俩,王润滢手里还拿着甜筒呢,没手接,于是那两瓣都给了江萌。湿漉漉的粉色汁液往下淌,从他的手指淌到了她的手心。 同船的人用感慨英年早婚的语气问陈迹舟:“你是她爸啊?” 陈迹舟好笑说:“不是。” 他双腿微微敞开,维持着弓背往前撑着坐的姿势,正在气定神闲地擦着手指上的水果汁,带着笑,又看向对面的小孩,低声地揶揄:“又让你占便宜了是不是?你爸还没我一根手指头帅。” 王润滢惊诧一瞬,嘴巴撅得老高:“你瞎说,我爸爸全世界最帅。” 陈迹舟笑:“你是眼睛长后背了还是被他们忽悠瘸了,当心以后被男人骗啊。” 王润滢气得鼻孔张了两下,“讨厌你。” 他嘴不饶人:“讨厌我?讨厌我他也没我帅。” 小朋友快急死了,话不多说,两步走到陈迹舟面前,拳头“梆”一下砸他肩上。 陈迹舟乐得不行,被她一砸,人往后靠,笑得胸腔起伏,他瞄到对面的江萌正苦着脸呢,她刚咬了一口芭乐,应该不是不好吃的意思,他递过去一张纸巾,让她把籽吐纸上。 她做一个表情,他就知道她在烦恼什么。 江萌还在惊讶,陈迹舟已经挪开了视线,有点嫌弃地看着王润滢手上的甜筒,“能不能好好吃完了?舔到最后全在舔自己的口水。” “你管我!” 王润滢又捏拳了,这次陈迹舟已经能机敏地躲开,看她脸色气恼,他就笑得得逞。 江萌感叹,刚才还说他有当爸的气质——一点都不像爸爸,像哥哥,专门逮着小妹妹欺负的那种。 她帮王润滢说了句话:“她都要被你气哭了。” “她不会的,面孔老得很。” 陈迹舟迎来了第三拳。 江萌咬着甜津津的水果,迎着夕阳笑。 原来,他还是会笑得很灿烂,他还是会开玩笑逗人,他在亲近的人面前就是这样的,不会惜字如金地摆出淡漠的架势,他还是热闹又快乐。 开船之后,头顶风帆猎猎,凉爽的海风就扫清了身上的余热。 这船就是一来一回,在浅海区转一圈观光,不在岛上停靠,来回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不过离他们很远的另一个海湾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 江萌没注意到,因为她背对着那边坐,但是陈迹舟站起来了,他扶着栏杆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挺感兴趣的样子,她便也跟着回头看去。 她需要远眺,才能大致判断出,那边应该是有人在冲浪。 帆船靠岸,陈迹舟把王润滢抱下去。 海滩上突然有人在喊:“那边有个小孩子被海浪冲走了,有人会游泳吗?!” 他紧急地回头一望:“哪里?” 对方指了一下岸边某个方向。 陈迹舟飞速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往江萌怀里一丢,又把手里孩子交给她,低声说:“看一下她。” 江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攥紧了王润滢的手。 她回过头,满眼是退潮的海浪在飞速翻滚。 孩子落水的地点很近。 这个时候浪还挺大的,白花花的涌上来。 陈迹舟没有犹豫,一猛子就扎进海里了。 那小孩挣扎得很激烈,还好陈迹舟力气大,给他锁喉捞上来了。 整个施救过程很快,小男孩溺水时间有点久,上岸的状态昏迷,他爸妈吓疯了一样跑过去。 陈迹舟跪地上帮他按了两下胸口,等呛的水吐出来就没什么事了,呼吸恢复正常,小男孩被他扶着坐起来,卡着喉咙咳嗽,又咳出来一点水。 他爸妈吓得魂都没了,把旁边围观的人统统推搡开,陈迹舟也被一只有力的手胡乱推了一把,就这样被推到了局外。 耳边是孩子爸妈哭天喊地又推卸责任的声音:“不是让你看好他吗!你眼睛长哪去了!?啊!” “我就给他买个气球,我一眨眼人就没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 江萌也快吓死了。 第64章 他的手机在她手里握着,都还没捂热,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惊天动地的。 陈迹舟已经湿漉漉地靠近了,她说话声音有点抖:“陈迹舟,你、你怎么还会见义勇为啊。” 江萌再一转眼,那两个家长已经抱着孩子,一边哄着一边离开了。 她气不过,跑过去就拽着人说:“人家舍命救你们家小孩,连句谢谢都没有吗?有没有教养?!” 孩子母亲愣了下,“谁救的,我没看见他。” “我朋友救的!” 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陈迹舟沉着声音喊她:“江萌。” 他说:“我没事。” 江萌把他手甩开,气得眼泪都溢出来了:“他要是出事了呢,你们就这样头也不回走掉,什么责任也不用负吗?有没有良心?” 拉她也不管用,陈迹舟稍稍用力,把人往怀里带,他抱得很轻,严格来说,不算是拥抱,就是让她在他身上靠了一下,方便他安抚,陈迹舟碰碰她的脑袋,声音镇静,又好声好气地哄她:“好了,我没事。” 孩子母亲冷静了一下,看了眼陈迹舟:“谢谢你啊,刚刚孩子出事吓到了。” 他只是说:“看好就行。” 江萌涨红发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衬衫,冰冷的海水让他的衣服与胸膛降温,较大的温差令她的眼泪显得更热,江萌后怕地擦了一下脸,又吸了吸鼻子。 抬头看他一眼。 陈迹舟松开手,这个倚靠自然就断开了。 他不计较。 他淡淡地笑着说,“现在成道德小警察了。” 他平静得很,江萌反而显得特别计较,不知道跟谁赌气,撇撇嘴说:“下次碰到这种人别救了,对孩子不负责任,对谁都不负责任。” 天气很热,陈迹舟上岸没一会儿,身上已经干了一部分。他抚了抚湿发,接过手机说,“我救人是我的事,他感不感谢是他的事。” “那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算我倒霉。” 陈迹舟看她一脸气到不行的样子,觉得好笑,唇角轻轻勾起,用不着调的语气说:“还有,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陈迹舟,你怎么还会见义勇为啊?——我长得就这么不像高素质人士?” “不是。”江萌擦擦眼睛,“我就是……特别难过。” 特别怕失去你。 王润滢也被吓坏了,刚才一直躲在江萌后面没敢看。这会儿才探出脑袋,瞅瞅她英勇的叔叔。 陈迹舟正要接过她的手,江萌说:“没事,我拉好她,你先收拾一下你自己。” 她又看一看他潮湿的眼睛和睫毛,又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社会上没良心的人很多的。” 陈迹舟笑了,点点头。 江萌急了:“你怎么不答应我。” 他说:“我认为正确的事,重来一万遍我还是会去做。” “……” 江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身上湿得不舒服,陈迹舟看看四周,找地方出去:“我去换身衣服。” 他今天晚上原本打算去打球来着,换洗衣服恰好都在车子上,球拍装备运动鞋和毛巾,东西都很齐全。 江萌拉着小姑娘在车外面等了会儿。 他在车里换,下来的时候短发干得差不多了,穿着一身短袖短裤。 陈迹舟招了下手,江萌坐进车里。 他坐驾驶位置,看了眼导航说:“你住哪个地方?” 她报了一个小区名。 离这儿挺远的。 陈迹舟回头看了眼王润滢,她看起来有点困了,连连打哈欠,他思考了几秒钟,说:“我住附近,先把她送回去再送你,行吗。” 江萌没意见:“好。” 她没想到,陈迹舟的住所居然是酒店。 上楼的时候,江萌没忍住问了句:“你一直住酒店啊?” 他抱着睡着的孩子,轻声问:“怎么了。” “你不是在这里开公司吗?我以为你会买房,起码租个房吧。” “对我来说酒店方便。” 江萌低头,点了点脚尖,小声说:“方便是方便,就总觉得漂泊不定的。” “这就是想法的问题了。” 陈迹舟很轻地笑了一声,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无所谓态度,“想开了,我哪儿都能去,天大地大都是我家。想不开,到哪里都是流浪,天天想着,我一定要安家,一定要买房,累不累?” 他说:“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带着孩子,但他眼中的确没有太多寻求安定的焦灼,我行我素,天地宽广,任他徜徉。 或许三十而立的谏言听多了,催婚的话听多了,江萌如今再接触到这样一番观点,是会有些惊讶的。 可说这话的人是陈迹舟,她最熟悉他这副派头的,她当然知道,他一直都是最初的样子。 江萌弯一弯嘴角:“真好,你还是这么乐观。” 重逢之后,他模模糊糊的样子又被她触到底。 她很高兴,陈迹舟一点也没有变。 没有人会每天给天上的云画画,没有人在意它流动与变化的路径。 在他的世界里,每一朵云都不落俗。 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样子。 他会做他认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别人认为正确的选择。 酒店住的是套房,陈迹舟把王润滢放隔壁房间,江萌就站门口等他,他出来时,听见她说:“这里有个土地庙很灵的,我下次带你去烧烧香吧,越早越好,碰到这种事赶紧去去晦气。” 陈迹舟忽然瞥见客厅有几个空酒瓶,他过去,动作快速地收起来,往茶几底下塞。 然后看她:“什么?” “我说,你去找个地方拜拜。” 他点头:“好,在哪。” “你别嘴上应付我,其实在心里嘲笑。” 陈迹舟低声:“真去,我也觉得挺晦气的。” 海水有点粘,换了衣服还是受不了,他说:“你找地方坐吧,不急的话我去冲个澡。” 陈迹舟去洗澡的时候,江萌在屋里走了走。 他这儿特别干净,像刚入住的,但根据他来云州的时间判断,少说也有小半年了。 陈迹舟的东西不多,可能是方便随时搬家吧。 靠窗的位置有个书桌,放在小桌子上的两本书,一本是《东晋门阀政治》,一本讲是清朝江南瘟疫的书。 《菜根谭》精装本放在柜子里,旁边还嵌着两本外文作品,她搜索了一下作者名,都是拉美文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经济管理和金融类的比较专业的书籍。 《三国演义》还是高中那一套,已经压箱底了,翻来覆去,剧情都能倒背如流,也或许时间过去,他不再需要被框定在教材内部挑选读物,所以它自然而然地沉进岁月中。 陈迹舟不喜欢看电视剧或者综艺什么的,独处的时候他更喜欢静静地看书。 这个位置挺不错的,白天应该阳光充沛。 江萌在这儿坐了一会儿,打开三国,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想到的剧情却是那一年夏天,燥热的晚风里,他耐着性子给她讲官渡之战,一晃又是多少年。 住酒店也挺好的,只要能够找到自己心里的一方安宁。 陈迹舟并不是没有安家的条件,但他这个人一向是远离传统的,也不是为了对抗或者颠覆什么而故意叛逆,他一直在贯彻落实他的自由主义。 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向往安定,不是每个人都焦虑于三十而立。 陈迹舟就不是,他不把任何人的眼光和期待放眼里。 很多人说不结婚,只是抱怨而已,但是陈迹舟不结婚的话,江萌一点也不意外。 陈迹舟出来已经穿得很整齐了,关上浴室门,他掸了一下刚吹干还热烘烘的头发,看向坐那翻书的江萌:“走吧。” 江萌起身时,摸摸肚子:“我有点饿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狐疑,她是不是装的啊? 陈迹舟稍稍一默,装的也认了,他决定:“那去吃饭。” “滢滢不带了吗?” “睡着了还喊她起来?” “那就我们两个?” 他颔首说:“就我们两个。” 江萌高兴一笑,飞快跟上,裙摆翩跹,在这个侘寂风的素雅空间里,留下一抹水绿的淡影。 第39章 第39章有的人放在余光里最合适…… 陈迹舟问她有什么想吃的。 江萌不说,让他挑。 陈迹舟挑的话,他一直比较固定,什么日料韩料、这个料那个料的都没兴趣,火锅烤肉也不爱吃,西餐更没意思,平时跟男生出去吃饭,就找个干净的私房菜馆,点个四菜一汤,这就是他最普遍的饮食习惯。 所以在国外吃不到,他就自己精进了厨艺。 到了餐厅,江萌让他点餐。 陈迹舟点是点了,不过每盘菜端上来,她都会感叹一声。 第65章 蒸茄子、青椒炒鸡丁、紫菜蛋花汤、小炒黄牛肉、还有一道绿油油的上海青。 全是她爱吃的。 餐厅里热热闹闹,很多人在喝酒说话。 陈迹舟这时候终于相信她是真的饿坏了,江萌拿起小勺就舀起几个鸡丁,再配上一点米饭飞快送进嘴里,然后露出满意而又幸福的表情。 江萌今天没吃晚饭,下班就过来了,急急地送进去几口饭,才抬起头有要跟他聊天的架势。 理想中的重逢就应该是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环境里,安静地坐下来,讲一讲经历。开场白可以是: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陈迹舟没动筷,他可能已经吃过了,靠着凳子,坐姿随意,气定神闲地贡献安静的陪伴。洗过澡身上散发着柔净的绒毛感,让人觉得软而温馨。比如坠在额前的碎发,浓密的睫毛,简单棉质的黑色t恤,衣服可能是个什么小众潮牌,胸前有个她看不懂的logo,配合着沐浴过后草木味的清香,让她罕见地感受到暌违多年的亲近。柔软的感受像日光晒过的潮水覆过她的身体,哪怕他一句话不说。 不过,陈迹舟没问她过得怎么样,江萌再抬起头,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她没听出他言辞之下的谨慎克制和周旋再三。 江萌大咧咧地回一句:“当然了,我也没这么渣吧,有男朋友还来撩你。” 陈迹舟微不可察地愣了下。 她是怎么定义“撩”这个字的? 他沉默过后,声音更低了些,有着想问而又难以启齿的克制,不过难以启齿还是败给了好奇,还是得问问:“上次看见一个人给你打电话。” 给她打电话? 江萌想了想,她也没什么发展对象啊。想了半天,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周巡啊?” 她摆摆手说:“我表姐给我介绍的。我又不喜欢他,他发消息我都不回的。” “……嗯。” 江萌说:“你到底还教不教我打球了?哪有学一半老师跑了。” 她眉目的褶皱看起来心中很是不满。 满脑子都是打球,想赢,想学习。 他想笑:“我是你老师吗就乱喊?” “齐允清教得没你好嘛。” 陈迹舟笑笑,没说什么,他是觉得齐允清挺菜的,估计有点儿心思全放在看球场的美女上面了。 江萌又追问:“那你还会去吗?我等你上岗呢。” “去啊,为什么不去。” 这懒懒散散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显得她这一阵子的纠结跟笑话似的。 她说:“可是你上礼拜都没去,他们还说你出海了。” “抓水母去了。” 江萌想说,哦,我见过你的水母了。 她还想说,那你怎么不带我去啊? 她放心地笑了一笑:“陈迹舟,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一挑眉:“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能言善辩。” “以前不是还嫌我胡搅蛮缠吗?” “远香近臭你知道吧,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蛮想你的。” 陈迹舟的眼底浮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 他不怀疑她想念她。 他一点也不怀疑。 他们的友谊可是很深厚的。 江萌由他住酒店的事情想到:“你不买房就算了,听苏玉说你还经常换车?新鲜感嘛。” 陈迹舟说:“不说了么,我是变动频繁。”他没车不行,到哪儿都得先买车。 “都能及时卖掉吗?” “也有卖不出去的,砸手里了。” “怎么处理的?” “送人了。” 江萌愣得眼睛都睁大了:“你现在这么有钱啊。” “一直啊,有钱又大方。”他笑出了一脸有钱人的帅气,“第一天认识我?” 江萌想到他在多伦多的生意:“你开那个餐厅挣钱吗?” “不怎么挣,还赔了一点。” 陈迹舟沉吟几秒,像是在算他赔掉的那笔账,仍然是财大气粗的淡定口吻:“不过也还行,预期之内。” 这个她是真有点吃惊了,毕竟苏玉口中他可是神通广大的,原来陈迹舟也会受挫啊。 “我还以为你超顺利的,小金库kuku的进账。” “人生就跟闯关游戏一样,哪儿有一帆风顺的。” 当然,他真正的神通广大之处在于,一点小挫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很快就能重整旗鼓,陈迹舟果真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所以我的鸡蛋都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江萌笑:“也是,道路错误,积极反思也很重要。” 陈迹舟语气随意,不以为然:“餐厅生意不好,当然是厨子的问题,我有什么好反思的。” 江萌豁然开朗,有样学样:“学生天天捣乱,当然是他们思想有问题,我有什么好反思的。” 她笑得明媚,眉目如初。 “不过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老板的气质。” 陈迹舟也笑了下:“跳槽来给我当秘书吧,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当老板的气质。” 江萌:“那可不行,还是体质内稳定。万一咱俩好上了,你这个合伙人当然没事咯,没准我这个小兵小将就要被开了呢,风险太大了吧。” ……不是,她今天这都什么危险发言啊? 陈迹舟低头摸了下鼻梁,觉得脸有点发热的征兆,他这人什么都能在眼睛和表情里藏住,但是身体反应不行,容易躁动,容易脸红,这个压根没法控制,他握住冰可乐的罐身,赶紧喝了口压压火,还揪着胸口的衣服抖了两下散散热。 江萌延迟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歧义,没心没肺地说:“不好意思,韩剧看多了。老板和秘书什么的,会让我联想。” “……” 他说:“你现在都相亲了?” “不算吧,就是觉得有适合的可以谈起来了。我跟你不一样,你是飞到哪算哪,我妈还是希望我能成家立业的,现在工作是稳定了,她就希望我赶紧动起来,找个对象带回去——诶,你说他们这些家长,是不是想赶紧退休养老了啊。” 虽然给他抛了个问题,但没等陈迹舟回答,江萌还是叽里咕噜接着说了下去:“不过我也没遇到特别好的,有一些不知好歹的男的特别讨厌,爱而不得就要毁掉,你说我长这么好看,男人围着我转不是很正常吗?居然有人恼羞成怒地跟我说,你是什么天仙吗?我说,对啊我本来就是天仙啊。” 陈迹舟没接茬,听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又 见她晃晃脑袋,笑着说自己就是天仙,喉间溢出轻声的笑。 他露出笑,江萌就更高兴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招架得住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她又问陈迹舟:“你现在应该是单身吧?” “嗯。” “单多久了?” 他声音淡淡,讲了句让她意外的话:“我没交过女朋友。” 江萌咬住筷子,稍稍安静。 不过……也不算特别意外。 她挺难想象陈迹舟谈恋爱的样子的,可能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方便她代入吧。 她说:“能问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呢? 陈迹舟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看谁都没感觉。 “不喜欢的人,话都不想说。不知道怎么谈。” 就前不久,没回国的时候,还有一个女孩追他追得很热烈。 他们说坚持总能得手的。 陈迹舟劝她放弃。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他不是那种努力追就能追到的人。 他跟她一丁点可能性都没有。 但是人家穷追不舍,信了那句坚持总能得手。 可是没感觉的谈了有什么意思,话都不想说,面都不想见,还不如把时间省下来自在快活。 维持关系哪里是容易的事? 总不能谈一个渣一个吧。 江萌摇摇头,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辈感慨:“浪费魅力啊,实在是。” 陈迹舟没说话了,让她好好地吃饭。 只有江萌低头时,他才放纵心绪,准许片刻的深邃打量。 江萌不会知道,陈迹舟已经失眠挺长一段时间了,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在云州的第一次偶遇,她穿了一条绿色的裙子,比这件颜色更深邃,更成熟一些。他闭上眼,那抹绿色都消不掉,陈迹舟睡不着,有点儿头疼。 那天开始,他睡前就得喝点酒了。什么酒都行,能让他快点睡着,不乱做梦的都行。 他够快意吧。毫无束缚的性子,想出发就出发,想停留就停留,走过二十几个国家,见过无数的风景,飞到哪算哪,可是回到原地那一天,又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囚徒。 见到她,心脏要裂开一样疼。 陈迹舟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呢?就算是遇到了,找部电影消化一下,没看完片头就想开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能更乐观了。 第66章 她不在的时候,他也很快乐,只是心空了一块而已,空到习以为常,肉长不好,血流不进,就那样缺失着,许多年过去。 那一年,接到日本东京的来电。 大清早的,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陌生的号码,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朋友在日本,低低地讲了句:“hello?” 对方回的是流利的中文:“你是陈迹舟吗?” 听声音难以判断是不是认识的人。 陈迹舟答:“我是。” “你有没有觉得,你需要加强一下你的边界感。” 他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这是打错了吗? 但对方准确无误地报出他的名字,很显然是冲他来的。 陈迹舟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一头冷冰冰的声音没有给他插话的空间:“你身边应该不缺女孩子吧,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正牌女友,但你越界的行为,对每一个人都很不负责。 “不知道是她之前交的男朋友脾气太好,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一些。还是即便说了,你也不当回事。 “但我现在想明确告诉你,作为江萌的男朋友,我非常介意她身边有一个你这样的异性好友。” 江萌的男朋友? 陈迹舟蹙眉,他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可能是之前和他提过的那个聊天对象吧,好像听她说过几次。 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对方语速不快,但不间断地说下去,还有点儿教他做人的意思:“男女之间,除了成为夫妻,就只能是越走越远的关系。小时候再亲密,你现在也不能跟她躺在一个被窝里聊天。 “但是我可以。” “我想,你们两个既然是青梅竹马,她以前不喜欢你,以后肯定也不会喜欢上吧。” 他说:“不要再做让人困扰的事了。” 此刻片刻的停顿才让陈迹舟有了出声回应的余地:“我认识你吗——?” 电话被强势挂断了,里面的忙音像是对面的人在叫嚣着胜利。 立场上的胜利。 电话没有回拨过去,陈迹舟默许了这一番称得上羞辱的挑衅。 二十年了,他都没有找到可以牵她手的立场。 变了质的友情,早就应该割舍的。 小时候再亲密,你现在也不能跟她躺在一个被窝里聊天。她以前不喜欢你,以后肯定也不会喜欢上。 爱与不爱,似乎都是命中注定。 有一些人,还是放在余光里最合适。 后来有人问他,怎么不见你跟江萌玩了,以前多好,热热闹闹的。 只要有人问起她,陈迹舟会一致回答,是我不好。 是他不好,是他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她不喜欢他,但总会遇到喜欢的人。他没有想过,热情会成为伤人的利器。 他们都会长大的。 她去打羽毛球,他不该出现在那儿,可是又怕那帮人没轻没重的,怕她被欺负,怕她难堪。挤出点时间也要去陪她。 那些喝下去的酒一点用也没有。 不然应该强势地阻拦他,再次对她心软,对她露出亲密的表情,给她靠近的信号,做出伤人伤己的选择。 再一步错、步步错地陷进疼痛的轮回。 他更不应该在这里,点一桌她喜欢的菜,泰然自若地陪她说话。 可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既然无论怎么样都疼,那就让她好过点吧。 他不理她,她也会难受的。 陈迹舟就这样看着江萌,隔着时间,又好像没有经历漫长的分别。 什么都没有变。 江萌快吃饱了,看看陈迹舟,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吃点?你怎么筷子都不拿。” 他没有吭声。 他用眼睛告诉她,江萌,原来我还是很爱你。 第40章 第40章暧昧期 从餐厅出来,陈迹舟去了趟便利店,说买点零食给小孩吃,江萌就在路口站了会儿。 他出来时,看见她盯着一辆坦克出神。 车不贵,传闻中平替大g,不过改色改得挺用心的,是粉紫相间的底色,喷得很精致,估计车主是个女孩子。 陈迹舟唤了她一声,江萌回过头去,跟着他回到车上。 陈迹舟上车的时候接到王琦的电话,本来打算挂了问句怎么了,一打开,看见前面一串语音他都没听,刚才从船上下来,就没怎么看过手机,跟江萌吃饭的时候他也不看手机,这会儿才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接了。 耳机没带,开了外放。 虽然声音不大,副驾的江萌还是把陈迹舟和他妈的聊天听得清清楚楚。 王琦语气很冲,还是老样子:“打你多少电话你一个也不接,去哪儿玩了,滢滢有没有看好啊,也不报个信,一会儿你哥来问我我怎么交代?还有你少欺负你侄女啊,该花的钱就花,小丫头么好哄得很,要是把人家气哭了你就给我等着吧!” 陈迹舟平常不怎么看消息,他光是工作群就加了几十个,整天忙着看手机也看不过来,更别说及时上线回他妈每条60秒的语音了。 他语气懒散地说:“来我这儿几天都养胖三斤了,我敢亏待她这大佛吗,还用得着你说。” 王琦正要出声继续教训他。 陈迹舟打断:“我今天见义勇为了,九死一生啊,现在脆弱得很,能不能别这么对我。” 王琦那吆五喝六的架势果真收敛了些,音色小心翼翼的:“你干嘛了?” “冲海里救人了,现在还心惊胆战呢。” “真的?你?” 陈迹舟微微勾唇:“是啊,也没人给我颁个奖,给我发点儿奖金吧王女士。”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秒,他就听见转账提示音来了。 陈迹舟打开 通知栏一看,他妈真给他转了五千。 他乐得眼睛都弯了:“收到了,谢谢妈。” 王琦严肃:“下次别冒这个险了啊。” “是,下次一定不。” “除了我还有谁这么疼你。” 陈迹舟啼笑皆非:“除了您没人这么疼我。” 江萌听了半天,嘴角一直挂着点弧度,她是没想到他当上了老板还得被妈妈训,看来大家都一个样,快三十了还逃不出父母的手掌心,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好她笑的时候,电话里外都挺静的,王琦听见了,问:“你车里有人?” 陈迹舟面色正经了些,轻声告诉她:“江萌。” 江萌正要出声打个招呼。 王琦肯定不知道这头在外放呢,立刻就说:“喜欢就追啊,你不是最爷们吗,也老大不小了,感情的事还要我催。” “……” “……” 江萌清清嗓:“阿姨好。” 王琦语气一下变得温柔得不得了:“萌萌啊,好久没见你了,是不是好一阵子没回平江了?你妈妈说你在云州当老师?” 江萌笑着寒暄:“对呀,我上班呢,忙的要命,放暑假了可能回去待几天,到时候就去看您。” 王琦:“你别光嘴上说啊,盼也盼不来,前两天跟他外公聊天还说到你呢,说你们几个长大了,以前放暑假都去他那玩,现在都一个个往外跑——还有啊,你跟舟舟小时候最亲了,从来没有什么隔夜仇,真有什么事你别往心里去,看你们还玩得好我也高兴。” 陈迹舟低沉出声,打断他妈的滔滔不绝:“开车呢,让我清净点儿。” 他讲完,就把电话挂了。 安静的空气里只剩尴尬。 “你喜欢我?”她终于问。 他漫不经心,“催婚,跟你差不多吧,看见个合适的就喜欢撮合。” 江萌表示理解。 在大人眼里,孩子之间就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恩怨,说话就特别不顾及他们的面子,反正小孩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摁着俩人脑袋也得让他们和好。 之前王琦也问过陈迹舟,陈迹舟懒得跟他妈说,但是她老是问,问萌萌去哪了,放假带她去玩啊,天天待家里干嘛。后来被问烦了,他就说了句:人家男朋友都找上门来了,我总得有点儿自知之明吧。 他这么一说,她就懂了,就真不怎么问了。 车子开到江萌家楼下,她礼貌地问句要不要上去坐坐。 陈迹舟说:“不去了,回去带孩子呢。” 他没从车上下来,是隔着车窗跟她说的,江萌站在车外面,脸上漾起笑,漂亮的裙摆一角在风里一荡一荡的,“你说这话的语气,特别像个奶爸。” 她讲完,又靠近了一些,扶着副驾没有合拢的车窗,身体被夏夜的风蒸热,一双明媚的眼睛陷入车里的凉爽中,江萌就这么要说不说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她抿抿唇,做出欲言又止的纠结表情。 陈迹舟问:“怎么?”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暂时不交男朋友,你可以放心地找我玩。” 陈迹舟看着她,眨一下眼,没有应声。 第67章 江萌又说:“当年那个事情,我已经道过歉了,你想我怎么做都可以,但是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不理她,她果然是会多心的。长长的愧疚拖到今天,还以为他在介怀那点小小的波折。 他说:“不会生你的气。” 陈迹舟回到家里,王润滢已经睡醒了,听见开门的动静,防范意识很强的小朋友从卧室探出脑袋,确定是自己的叔叔回来了,才正大光明走出来,又看看陈迹舟身后,顶着一头睡炸毛的短发问他,“我的漂亮婶婶呢?” 陈迹舟懒得搭理,往里面走:“没完了是吧。” “我以为你们要一起睡觉觉。” 他愣了下,弹她脑门,好笑说:“跟谁学的,思想这么不纯洁。” 陈迹舟走到沙发坐下,王润滢就跟到沙发坐下。她腿短,爬了半天才爬上去:“那你们会一起睡觉觉吗?” “会你个头,”陈迹舟抱着后脑勺往后仰,打开手机,看都懒得看她,“别找婶婶了,你的娜娜呢。” 王润滢低头看看背挎包的地方,这才发现,她的小包包没了。 她有点急了,在屋里四下转悠,嘴里念着经:“我的娜娜呢,我的娜娜呢,我的娜娜呢……” 陈迹舟打开微博。 江萌有个微博,是上初中的时候注册的,那时候微博刚兴起,她叫陈迹舟也注册了一个,还要跟他互关。她小时候喜欢转发一些文艺小清新的东西,45度角仰望天空那种唯美句子,天天在他主页刷屏,因为他也不怎么用,就只关注了她一个人。后来上大学之后,陈迹舟发现她开始在上面分享一些日常了。 陈迹舟打开搜索框,很慢又很沉重地输入进去两个字:初恋。 跳出来一条内容。 是她去年发的。 那段时间,江萌应该在云南旅行,发了不少照片,其中有一条文字博,让他印象挺深的。 「今天吃了一种很神奇的水果,叫橄榄果,咬进去的时候酸倒牙,还有点涩涩的,但是越品越甜,回甘悠长。很像爱情,像初恋。」 底下有认识的朋友评论。 雨过天晴_aaa:半夜搞什么哲学,又想你那个白月光了? 江萌:偶尔想,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雨过天晴_aaa:再续前缘! 江萌回:没这个可能,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雨过天晴_aaa: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的初恋是方宇泽。 不用特地去了解询问,他太清楚她的事情。 初恋总是印象深刻的。 而白月光这个词,可以说是等级很高的评价了,陈迹舟比谁都懂,心里住着个白月光是什么感受。 陈迹舟也不愿意多想。 这事就跟潜水一样,越往深处潜,肺部压力越大,压力太大,就会爆掉。 对健康非常有害。 他不爱回忆过去,也可以说,不留恋。 人总要往前看,陈迹舟贯彻落实这一点,什么人才会指着回忆伤春悲秋啊?反正他不是。 不过今天和江萌吃了一顿饭,原来青春的回忆也会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点点滴滴,如数家珍,即便过去很久很久。 他望着这几句话,视线虚焦,有好一会儿。 那头王润滢找了一圈,真快哭了,上来要锤他:“大坏蛋,我的娜娜呢?!” 陈迹舟从坐的沙发后面拿出她的玲娜贝儿小背包,往她怀里飞过去,佯装不耐地说:“大坏蛋也被你折腾烦了,明天就给你送走。” 王润滢抱住她的娜娜,露出一副“你果然是大坏蛋!”的表情,伸手要揍人时,背包里倏然掉出来她最爱吃的虾条。 小朋友一下就面色转晴,摸出几根虾条美滋滋地吃上了。 - 江萌关上公寓的门,打开灯。 她坐在卸妆台前,准备拿卸妆膏的时候,暗弱的镜边光线照亮旁边的纸牌。 是陈迹舟给她的那张牌。 当时拿回来,她随手找了个地方嵌进去,这时候再一看,江萌才发现,它被嵌入的位置,是一架纸飞机的中缝。 纸都有点泛黄了。 离她收到信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八年。 江萌高中毕业八年了。 纸张被她重新叠成飞机的样子,保持压痕,这么做,是害怕日复一日,褶皱变淡,带走她一去不返的被爱的时光。 江萌重新把纸张打开。 「我永远爱 你。 ——友人a」 她不知道爱会不会消失,但这几个字被永远定格在十八岁。 成年人的爱情总要挑挑拣拣,还是学生时代的暗恋最动人。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感受过那样真诚的喜欢。后来所有关于爱情的相遇,或直球,或暗示,再也无法让她心动。 循着这个字迹,江萌当年要是认真找,也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只不过工程量很大,她需要找到同级的学生字迹一一比对。 首先,这个a是连笔的,右边有个勾。 一看就是个男生写的,虽然笔画简单,但是有一些小小的个人特征,比如笔锋很重,起笔收笔都是重的,字体潇洒飞扬,不够稳重,像练过毛笔字,但练得不成功,半吊子就出师了,大概率是跟着家里长辈学的,学两天就撒手不干了,为人很有个性—— 江萌为这事都快成侧写师了,能研究到这份上。 不过她现在不执着了。 江萌有个私密的空间相册,当年换手机的时候,舍不得和友人a的聊天记录,全都截图塞进那个相册里了。 江萌也好久没翻了,今天和陈迹舟遇见,勾起一点她的往日回忆,翻看高中旧照的时候,路过这个相册。 她给它取的名字是:初恋。 她随便点开其中一张。 江萌:「喜欢你的人多吗?」 a:「就那样」 江萌:「我有的时候觉得身边可能有人讨厌我,不过我也不确定,生活在人群里我总会很紧张」 a:「随便啊,讨厌我的也不少。」 江萌:「真的吗?」 a:「有人喜欢你,就有人讨厌你。你有喜欢的人,就有讨厌的人。」 a:「人之常情,有什么真的假的。」 他很豁达,很通透。 第二张。 江萌:「我发现,你有的时候跟我发小还挺像的」 a:「嗯你暗恋的那个发小,说说看哪里像?」 江萌:「………………」 江萌:「就比如现在欠揍的语气就很像」 a:「不可能,还有人比我更欠揍?你眼光不行啊」 江萌:「我都说了,我没有暗恋他!!!」 他很混球,很欠揍。 三个愤怒的感叹号被如今的她看在眼里,已经可以一笑而过了。 最后一张,是他长篇大论的告白。 那天她知道了爸爸的秘密,在车里无助地掉泪。 他说,你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面。 他很温柔,也很真诚。 这一些特质叠在一起,怎么也跟那个李疏珩大相径庭啊,她当年怎么会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身在其中,果然就如雾里看花,识人不清。 明明不像李疏珩,反而像…… 江萌忽然收敛了笑,挺直了身子,正儿八经地想了想。 a和陈迹舟,的确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甚至经常性的让她产生一种无关联想。 难道她的初恋是陈迹舟? 但是,但是,但是他确实没玩过那款游戏啊! 江萌又气馁地倚回去。 算了,都这么多年了,还想这些干嘛。 纸飞机被她叠好放回,红桃a仍然卡进凹槽里。 江萌再看手机,发现妈妈又给她“优质男”的信息了。 叶昭序发来一张男人的照片,并说:「这个国企的,比你大两岁,工资也高点,看着挺老实的。」 江萌甚至不想点开大图看:「我最怕老实人,passpass」 她卸着眼妆,觉得这事忍不了,又跟叶昭序说:「妈妈,你能不能别朝秦暮楚的,不是认准陈迹舟是金龟婿了吗?怎么还给我介绍别的」 叶昭序:「啊,我没认准啊,不过你要是认准了我也没意见,陈迹舟也挺好的,带回来过年啊」 叶昭序:「还跟以前一样帅不?」 江萌:「帅啊,帅死了,万人迷好吗,我真看上他还得排队呢。」 叶昭序:「那你行使下特权啊,老熟人连个插队的权利都没有?」 江萌笑了:「行,那我下次问问」 叶昭序:「别下次了,赶紧的,婚礼订几桌我都想好了」 江萌给她妈发了十个流汗的表情。 那天吃完饭之后,陈迹舟没再找过江萌了。 她最近没去打球,毕业季、考试周,忙不过来。 不知道他忙不忙,但江萌隐隐觉得,上回他说还陪她打球,可能就是个客套话。她都当面提了,他总得给她找个台阶下,不让场面太难堪吧。 第68章 她又陷入了小小的纠结。 那天在办公室里,严羽晴突然问她:“你跟你那个前夫哥怎么样。” 江萌淡淡答:“吃了次饭。” 严羽晴突然想起来什么,江萌以前跟她说她学生时代谈了个初恋,“诶,他是你那个白月光不?” 江萌:“当然不是了。” “哦,吃了顿饭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静了静。 江萌虽然面露沮丧,回答得心不在焉,但显然还是在意这事的,认真跟她说:“那天就是我们去玩然后碰上了,他请我吃饭,送我回去,就这样一个流程。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要是没偶遇,他肯定不会找我吃饭。当时我以为关系缓和,实际上没有,人家是体面人而已,有没有这个可能?” 严羽晴摸摸下巴,琢磨着“嘶”了一声。 “你别嘶,快代入一下你的老朋友帮我出出招。” 严羽晴一锤定音:“那就是淡了。” 江萌叹息一声,趴下。 严羽晴又问:“那你想跟他破镜重圆不?” 江萌百无聊赖地趴桌上,戳了戳面前的沙漏,半晌,点个头说:“挺想的。” 刚刚讲完,手机震了下。 说曹操曹操到,江萌放下沙漏,立马点开陈迹舟的消息。 他发来五个字:「今天有空吗?」 江萌喜上眉梢,飞快打字:「有啊,你要约我吗?」 陈迹舟:「对」 江萌回:「有时间的,我一会儿下班,但是我得回去一趟」 女孩子出门得好好打扮一下。 江萌问:「去哪个地方?」 陈迹舟:「有点远,我去接你吧,方便吗?」 江萌点头:「方便的,你一个小时之后到就行」 陈迹舟:「好」 她踩点下班的时候,信心十足地拍一下严羽晴的肩膀,笑眼弯弯,昂扬的声线清凌凌的:“快了快了,我们现在在暧昧期了。” 严羽晴一头雾水:啊? 第41章 第41章跟你做什么都可以 站在衣柜前,江萌喜滋滋地在挑选今天要穿什么,又转念一想,问道:「对了,你找我不会是打球吧?」 陈迹舟:「不打球」 江萌:「那我可以穿高跟鞋嘛?」 她发了一个w嘴的小猫表情。 陈迹舟:「可以,别太高」 江萌:「放心,不会比你高的」 他输入了一会儿,没有发什么内容过来。几分钟后,重复一句:「可以,你随心。」 欲言又止什么呢? 江萌把鞋柜打开。 柜子只留了一层给她的三双小高跟,她今天穿了条雪纺材质的暗橙色吊带裙,配个什么鞋呢? 江萌戳戳下巴,看了看面前的三款高跟鞋。 最后挑了一双玫瑰金的一字带凉鞋,这鞋不贵,不是什么牌子货,当时逛商场的时候没挑到特别合适的码数,她穿37.5,最后实在喜欢又没办法,就拿了双37的,毕竟能让她穿上高跟鞋的机会不多,用不着大走大跑的,如果是约会的场合,自然得是美貌高于舒适感了。 一根绑带束在趾骨之下,一根绑带环着脚腕,带子是亮晶晶的浅金色,江萌费力地把脚套进去的时候,陈迹舟给她发了消息:「到了」 严羽晴说,女生迟到是社交礼仪之一。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编的一套社交礼仪,反正没心眼的江萌信了,她便不着急,给他发了个消息说:「还没好,你等我一下。」 江萌心情很好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脚。 她觉得自己的脚长得很漂亮,玉润的色泽像月亮,细瘦的骨骼又显得不堪折,一点皎洁的弯弧,配一点恰好的脆弱感,适合在夜里敞露。 例假来得不太凑巧,出门前,江萌去了趟卫生间, 又赶紧吃了一粒布洛芬缓释片。 她这几年不太爱惜身体,被美味的冰奶茶荼毒,有的时候会痛经。 江萌压了压小腹,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挤着眉眼想,算了,都约会了,美貌高于舒适。 公寓楼的构造特殊,楼下是个十字路口,车来车往不好停,陈迹舟见她不下来,把车停远了一些,又步行过来。 他脚步缓慢,靠近江萌的楼下,临近时,便见到她从旋转门里出来。 只有她一个人在往外走。 旋转门的各方玻璃映出她的身影,是一片灿烂的暖橙色,像是天际的火烧云,逐渐铺陈在视野之中,慢慢地将人的意志裹挟,沉浸在美不胜收的感受里时,就只剩下驻足观赏的念头。 只好静默无声地观赏,毕竟没有人可以留住日落。 裙子是吊带款式,很衬身段,姣好的身材袒露无遗,不过她本人的气质过于健康,一脸的元气,丝毫不显色.情。 是非常大气的美丽。 “久等啦。” 江萌笑眯眯地走近,很大方地转了一圈给他展示今天的穿搭,乌黑的长发自然而飘逸地外散,卷在手臂上,柑橘调的香水往燥热的晚风里溢。 像一朵迎风扬起的洋牡丹。 也像个小狐狸。 她停下,眨眨眼看他,“好看吗?” 陈迹舟今天穿的就是普通的黑色衬衫,没跟她一样搞发型喷香水,看起来还没有摆脱工作环境里烟草混进空调低温,那股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味。 不过,不管她穿得怎么样,简单平淡或是火辣。 陈迹舟对她的眼神只有欣赏,没有亵渎,没有凝视。 他淡淡一笑:“这么隆重。” 江萌唇线抿直,片刻后,决定把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表情里俨然有着豁出去了的别扭:“见你当然隆重啦。” 这一招也是跟严羽晴学的—— 要大胆说情话,别怕油腻,男人是不经撩的。 江萌后来才发现一个点,陈迹舟皮肤薄,可能也有长得白的缘故,他动不动就脸红,生气的时候,喝酒的时候,或者害羞的时候,不过他很少生气,现在这副耳朵发热的现象,大概是因为害羞吧。 江萌放心地笑回来,跟他并肩往前走:“你从公司过来啊?” “嗯。” “我们去哪里?” “喝点酒,可以?” “好呀。” 她笑眼弯弯想,跟你做什么都可以。 ……算了,还是不说了,差点被自己油死。 两个人步行去停车位,隔了一点距离,旁人看起来他们俩像什么关系呢?可能是相亲男女吧,半生不熟的。 江萌找话题聊:“你还没给我介绍你的合伙人呢,都有哪几个老板啊?” 陈迹舟:“跟我国外的同学。” “他们都愿意跟着你干啊。” 他说:“抢人也是个技术活。” 江萌连忙笑着说,“我知道,就像刘备拿下卧龙和凤雏,如虎添翼,需要一些高明的小手段。” 他说:“你还记得这些?” “小时候你给我讲的嘛,你说的话我当然都记得啊。” 她此话一出,陈迹舟忍不住笑了。 江萌低咳一声。 好像……撩过了头就有点奸猾了? 这招还是省着点用吧。 她坐进车里,系安全带:“对了,你怎么没把谢琢拉过来啊?他也很厉害的。” 陈迹舟转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把车倒出去,慢条斯理地出声:“他不是搞技术的吗?来也是给我打工,你问他受不受得了这委屈,我这边没意见。” 江萌:“别让他听到,他肯定打你一顿。” 他说:“那完了,打也打不过我,这可怎么是好。” 江萌乐不可支,“还是一山不容二虎啊。” 陈迹舟挑眉,露出锐利的笑:“不好意思,我已经占山为王了,他来也只能被我杀了锐气。” 江萌说:“你也就趁着他不在,乱造谣吧,他肯定不屑跟你抢地盘,但是没准飞过来把你一脚踹沟里。” 陈迹舟说:“把我妹拐走,我还没让他躺沟里呢。话说回来,当大舅子还是比当他领导爽多了,都用不上刘备那点招,他也得给我端茶送水。” 江萌笑得不行。 很快江萌就知道,为什么陈迹舟说让她别穿得太高,因为场子里还有身量不够的男士。 他说带她去个海边的酒馆,她没料到许昉和蒋家明也在。 原来并不是二人时间。 江萌面露一秒的泄气和失落,转而抬抬眉毛,挤出个笑,把自己哄好了。 许昉见陈迹舟带了个美女过来,意外一笑:“妹子被你抢到手了?” 陈迹舟横了他一眼,“你能说话别这么难听?” 许昉露出一个赔罪的笑:“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没呢。” 陈迹舟回得漫不经心,把抱枕一拎,让江萌坐到卡座靠里位置,自己在她旁边坐下。他懒散地往沙发上一靠,跟江萌说,“这俩人打得可以,比较正经,你别跟齐允清他们混了,省得被带跑偏。” 第69章 许昉说:“你是怕人家被带跑偏,还是怕妹子真上了他的套。” 陈迹舟眉宇锋利,从底下踹了他一脚。 江萌一直没说话,她的位置靠窗,在这儿看海还挺合适的,她安静地张望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已经点好酒水了,今天许昉负责请客,他们坐这儿是在开羽毛球研讨会呢,商量怎么精湛球技,还有就是,许昉有打算开个羽毛球馆,来找陈迹舟商量对策。 原来还是为了教她打球。 有这么搞暧昧的吗? 江萌撇撇嘴巴,低着脑袋,一直没吭声,脸上始终挂着还算友好的笑容,听见陈迹舟问她:“喝什么?” 她说:“喝不了。” “没酒精的?” 她摇头,“也喝不了。” 陈迹舟有点懂了,注视她片刻,给她要了一杯热牛奶。 江萌以为自己心态挺平和的,大概不知道嘴巴已经噘得可以挂油瓶了。 陈迹舟很快察觉到她心情不好,想摸一下她的脑袋安抚,就像从前那样,但冷静过后,又及时收手。 他帮她扎过头发。 她柔顺的发丝被他握在手中过,很软很细,轻轻柔柔地穿过他的指骨,在元宵的风雪之中。 不过被他碰过的头发,早就被剪碎、丢进陈旧的回忆中。如今的发丝更服帖,没有随便翘起来的碎发,是精致打理过的,发香四散,美得像艺术品。 但于他而言,每一根都是新的,让他陌生的。 他们已经过了这层关系。 江萌歪头看海,陈迹舟收拢了指骨,平静地回到对面的聊天中。 陈迹舟平时跟许昉单打多,其他几个选手对他们两个来说等级不够,赢的都没意思。 蒋家明斯文些,是个驻唱歌手,烟嗓出名,这会儿正发愁地说到他之前在这儿开livehouse的事,他当初小有名气是在网络翻唱走红,开了几场小型演唱会,虽然赚了点钱,但是招牌也被自己演砸了,有人说他这烟嗓太装了,有人说他现场车祸。 陈迹舟听得漫不经心,说话也不留情:“菜就多练。” “练不好呢。” “也是你赚了。”他心态好得没话说,“不好听还花钱来听你唱,谁捡便宜谁吃亏?换我得乐死,治的就是这帮人。” 江萌想笑,陈迹舟就专门治这种敏感脆弱的人。他能一句话把人堵死,也能一句话让人重见天日。 她回头,终于冲他露 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果然还是这么喜欢胡搅蛮缠。” 他看她一眼,不以为然说:“我这是百炼成钢了。” 那杯牛奶还没喝几口,江萌突然接到了院里团委老师的电话。 看她脸色急匆匆地走出去接电话,陈迹舟没问,猜到大概是工作上的事,又担心她安全,他跟上,在江萌不远处等了一会儿。 江萌胆战心惊地接了:“林老师,出什么事了?” 大晚上,学院领导的电话,能有什么好事啊。那头林老师的声音果然十万火急,急得都喷麦了:“大一有个男生,软件班的,叫楚鑫凯,是不是你学生?” “对,”江萌双手握手机,紧张不已,“楚鑫凯怎么了?” “打你电话不接,群里给你发消息不回,你怎么回事啊?!学生出事了找你都找不到!” 先不说事,先劈头盖脸一顿批评,她早就习惯了,低眉顺眼道:“不好意思,我没在学校,下班还没看手机。” 林老师说:“他被诈骗了,小一万块呢,刚报案,你离学校远不远?赶紧跑一趟派出所看看怎么回事!” 江萌脑子里嗡的一声,忙说好好好,随后晕头转向地挂了电话,就要去大马路上拦车,伸出去的胳膊被男人轻轻地握住,陈迹舟把人一拽,他定定看她,用眼神问,你有什么事? 江萌说:“麻烦你再送我一下,我遇到点急事。” 在车里,江萌给他讲明了情况,陈迹舟去派出所的路上开快了不少,他给她遗落在身后的包也带出来了,江萌抓着包链子,紧张地手心冒汗,不过在极度慌张的情况下,她这个泪失禁体质都流不出泪了,一根弦紧紧地绷着,直到陈迹舟给她放了首比较轻缓的英文歌,江萌才稍微好一点。 很快到了派出所,见到了楚鑫凯。 对方是个挺清瘦的男生,书呆子长相,看着特别乖,江萌到的时候,楚鑫凯已经配合警察做完一些登记了。扶了扶眼镜,委屈巴巴地看向江萌。 江萌听他讲一讲经过,心里都冒出数不清的火:电诈电诈!我说过多少次了,涉及到钱的事情一定要多留心,多留心!怎么就随便给人银行卡号呢? 你被骗钱就算了,你知不知道我也得跟着你倒霉啊!! 不过见这个楚鑫凯难过得都快哭了,还老实巴交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江老师,今天难为你跑一趟了。” 江萌顿时收敛了所有急躁的情绪,在心里狠狠地辱骂了一番,还是骗子可恨!转而对学生好声好气地说:“别太担心钱的事情,不管要不要得回来,回去睡个好觉,一万块钱而已,老师一个月工资就赚回来了,等你像我这么大,你比我更牛,十天就赚回来了,根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再遇到这个事就不会掉坑里了,对不对?想开了也是个好事,不许轻生啊,我手机24小时开机,想自杀立刻给我打电话。” 楚鑫凯连连应声,“我知道,我知道。” 中间又混杂了几句:“不会的不会的。” 江萌扬扬下巴,“不会什么?你给我保证。” “不会自杀,不会轻生。” “还有呢?” “十天就赚回来了。” 江萌这才放下心来:“你还挺会抓重点,想不开就给我打电话。” “好。” 夜风习习,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口,台阶之下,陈迹舟背靠着车门等着她,江萌余光瞥见,他笑了一声。 学生跟两个室友一起来的,江萌就没亲自送了,等三个人成群结队地走了,江萌才不快地过去看了眼他,“你笑什么。” 他偏眸看过来,说:“笑你现在特别像个老师。” 江萌气若游丝:“没办法啊,被迫当家长了,还是一百个大学生的家长,天天为他们操碎了心。 她抱着手臂,不吐不快:“怎么会有人真的被骗钱啊,我当初网恋好歹也只是被骗感情而已,真的要气死了。” 江萌转念一想,先别气了,她好像要完蛋了,她气馁地弓背:“他是想开了,我现在想不开了。陈迹舟,我可能要完了。” 江萌讲话时,额头随着低落的情绪也一同低了下去。 他抬起指骨,抵着她眉心位置,将她漂亮精致的脸蛋抬起来,问问她:“怎么就完了?” “我要被领导骂了。” “被骂又不会少块肉。” “没准还会被通报。” 他不以为意说:“通报怎么了,又不扣钱。” “说不定扣呢。” “扣钱怎么了?又不会开除。” 江萌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万一真被开除了呢。” 陈迹舟笑意更盛,单手插兜,他就这么痞里痞气地靠在车门上,歪着头看着她笑。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有着宛如未经世事的纯洁,分明从世故里蹚过来,仍然对生活抱有最纯粹的热情,他说:“最好不过,来给我当秘书吧。” “……”江萌没辙了。 她沉默了会儿,捂着肚子坐到车上。 陈迹舟没跟着她上车,他推开副驾的门,维持着插兜的姿势,靠在门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视角往下睨去,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裙子上摆放的包包,和因为局促不安而交握的手,像落日余晖的裙摆颜色,被束进安全带,被留在他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像为他占有。 江萌今天的心情很糟糕,他知道,肯定不止为这一件事。 等她稍微安定了一会儿,陈迹舟静静地开口说:“我一直特别喜欢的一个词,叫峰回路转。人是不会在一件事情里撞死的,拐个弯就是出口了。 “你就记得这个词,把它当做人生格言,遇到挫折就想它,觉得过不去了就想它,想一千遍,想一万遍,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好吗?” 过了会儿,江萌抬头看他,虽然脸色有点发白,但听进去似的点点头,对上他关怀的视线,抿抿唇,问道:“你会有困难的时候吗?” 他眼睛弯弯,语气温柔,说:“我当然有困难的时候。” 他当然有困难的时候,车转不出去不困难吗?餐厅效益不好不困难吗?还有这这那那,她无从了解的,可是他都当做游戏的一环,轻而易举地就跨过去了,他说过,人生就是闯关游戏。江萌平静了一些,轻喃:“看了什么哲学书啊,给我推荐推荐。” 陈迹舟眼底带着点秉性纨绔的笑意:“我从来不看哲学,我有我自己的哲学。” 第70章 江萌终于忍俊不禁。 他扶住敞开的车门一角,稍微往这边侧了一点,看清她的脸,低低地打量着江萌,问她:“还不开心?” 江萌低声:“挺开心的啊。” 陈迹舟好笑:“你要是用这种表情说,我挺开心的啊,我这罪过也太大了吧?” 江萌没说话。 他凝眸看着江萌,戳破她:“你在酒馆就不开心。” := “是啊,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江萌低头,摩挲自己的包链,嘟哝着说,“遇到学生倒霉我也跟着倒霉,今天还痛经,穿不合脚的鞋子,去跟你的朋友喝无聊的酒。” 这话密度太大,让他都找不到落脚点,陈迹舟一时没吭声。 江萌继而更小声地抱怨:“我还以为你找我出来是……约会呢。” 他低声,重复:“约会?” 这个语气,还有点不解呢。 她嗯了一声:“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那种。” 在高档餐厅吃饭,烛光晚餐,香槟蜡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精致又浪漫,多好呀。 才不要现在这样狼狈。 陈迹舟稍稍静默,没有回答她的话,江萌也没有抬头看他做出了什么表情,等来他屈膝下蹲,随后,沉声问她:“哪只脚不舒服?” “右脚,”江萌把右脚伸过去,默许了他给鞋带解绑的动作, “脚跟都磨疼了,肯定红了,每次穿这鞋都这样。” 他帮她把鞋跟剥落,江萌如蒙大赦地捏捏脚踝。片刻的沉默过后,她听见陈迹舟很低声地说了句:“是我不好。” 第42章 第42章想和他贴贴 他一道歉,江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有很怪你。” 陈迹舟只帮她解开了鞋带,没有碰到她的脚,他仍然维持屈膝蹲着的姿势,“伤口给我看一眼。” 她顺从照做,转了转脚踝。 还好没有破皮,就是跟腱的位置有点发红,挺轻微的,看起来不至于到鬼哭狼嚎的疼痛地步,穿不合适的鞋子,这个地方磨脚是难免的。不过仗着旁边有个人安慰自己,江萌自然就要放大那点实则微不足道的委屈。 陈迹舟问她:“给你买个创可贴吧。” 江萌:“不要,捂得更难受。” “痛经又是怎么回事?”他抬起眼,看看她,“我怎么记得以前不这样。” 她说:“嗯,以前身体好嘛,后来冷饮吃多了,微微有一点。” 他放低眉眼,沉静得宛如是在花时间平复胸中汹涌的情绪。 低眉的时候,睫毛显得浓长,陈迹舟露出反常的低抑神情,似乎是在反思,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错事,又质问自己,怎么连她的心思都看不懂了? 其实,也不是不懂她,他只是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约会是什么意思啊? 陈迹舟试图理解了一会儿,她好像对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这不是情侣该做的事吗?朋友之间能用上约会这个词吗?不过他也体谅,江萌很多时候过于单线条,说话很直率,不经思考,并不顾及这其中是不是有暧昧的成分。 但他明白她大致的意思,她是想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吃饭也好,玩也好,可能和同桌那些男人磁场不合吧,也没有女孩在,她肯定很无聊。 陈迹舟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他也苦思冥想了很久,怎么找到约她出来的理由。 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要怎么跟她相处。尤其怕她困扰,怕逾越了边界。怕不被接受,让关系又被嵌入漫长的空白期。 他只是觉得,场合里人多一些,会显得更合适。 江萌把陈迹舟蹲在那里想七想八的复杂神色看在眼里,刚刚明明还一副心怀坦荡,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样子。她微笑:“如果我也是游戏的一环,你是不是老在我这里跌倒,老是攻略不下来啊?” 陈迹舟终于面露一点无奈的笑意,站起来说:“是啊,确实有点儿头疼。” 他歪头看她,笑笑说:“本来打算让蒋家明唱两首给你听听,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江萌:“他不是唱得不好听吗?” “说实话还可以,他就是不自信。” 陈迹舟说完,利落地把车门关上。 把她本来要说的“还不如你唱给我听”堵了回去。 旁边正好有药店,陈迹舟去给她买了止疼药,还是冲剂型的,兑水冲淡,递给江萌,“这个缓释片效果慢一点,冲剂可能好些,你试试。” 江萌的眼睛在笑,一点都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这你都懂啊。” “我会搜。”陈迹舟亮了一下手机,表示他还没那么死板,他回到驾驶座,关上门,把手机丢中控台,语气散漫地说,“痛经还出来,还穿这么点。” 江萌很轻声:“我想打扮得漂亮一点来见你啊,你都没有见过我特别漂亮的样子。” 他眼波顿住,慢慢地扫了她一眼。 的确特别漂亮,还带点楚楚可怜,对男人来说是绝杀。 陈迹舟动了动喉结,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江萌抿了一口味道怪怪的冲剂,又换了个说辞:“社交礼貌,这样说合适点。” 陈迹舟人往后倚,特招架不住她每句话似的,骨节分明的手扶上方向盘,中指的戒指散出银亮的光弧,他淡淡一声:“知道了,以后别这样了。” 陈迹舟开车上路。 江萌打开手机,又担心地跟楚鑫凯聊了会儿,确保他回到寝室,她稍稍安心。派出所离学校不远,跟她住的地方也挨得近,没一会儿,江萌也到楼下了。 江萌的负面情绪已经一扫而空,又跟他说:“我今天也蛮扫兴的,遇到这个事,还耽误你时间。” 陈迹舟解了安全带下车:“没事。” 他正好过去帮她开门,问:“脚行不行?” 江萌发现鞋子还没穿上,“不好意思,我很难弯腰,你能不能再帮我绑一下这个鞋。” 陈迹舟俯身照做。 怕她不适,怕她因为不适而闪躲,怕她的闪躲回弹出利器伤到自己,他手指的每一个动作和力度都把握好分寸。 最糟糕的是,怕即便如此,也没有办法不爱她。 其实没有那么疼吧?他猜测。 脚没有那么疼,肚子也没有那么疼。但是需要他的关心,他的守护。 毕竟,她真的不舒服的时候,连话都不想说的,更不会这样眉开眼笑。 还是想跟他做朋友吗? 尽管特别的折磨,但是他没有拒绝的本事。 对爱忠诚,便只能对自己软弱。 他稍微研究了一下那根带子,动作利落地替她穿好这双高跟鞋。 “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 下车之前,江萌眼神软绵绵地看过来。 陈迹舟抬一抬下巴,意思是:还有什么,赶紧说吧姑奶奶。 江萌突然狡黠一笑,也有点卖乖的意思:“你能背我上去吗?真有点累,我也不想光脚,脏脏的。” 他露出一副被气笑的表情,松松地抱着胳膊靠在那,用怀疑她是不是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打量她,末了,开腔揶揄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还能支使谁?” 江萌理直气壮:“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啊。” 她这么一说,他就一点脾气也没了,陈迹舟便不想再为难她了。 他绅士地满足她今天晚上的最后一个请求。 江萌心情不错地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肩膀:“陈迹舟。” “嗯。” “我还好啦,没有特别不开心,妈妈说,我有时候脾气有点大,尤其是在会包容我的人面前,所以你也不要不开心,不要多想。” 说到这,她话锋一转:“哦当然了,我要是被炒了,还是很想会哭的。” 江萌一边说,一边配合语气,做出假装哭泣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肩膀轻颤,在她手掌下的肌肉都紧绷了一瞬。 江萌看着他的睫毛和勾起的嘴角,心脏轻轻一揪。 因为身体太过紧密,他肌肉的起伏,低低的笑声,都与她格外的贴近。 她想起有一年,因为车厢里人挤人,他不小心抱到了她,江萌看向他时,心里仿佛轻轻地炸开一朵花。 那感觉,她仍然记得。 不是因为碰撞而产生惊恐危险的火花。 是烂漫的,独特的,似乎隐喻着情窦初开的一朵温柔小花。 许久不见的小花,埋在心头许多年,终于在此刻,又轻轻地破土了。 现在,他们不在险境之中,不会发生吊桥效应,但是江萌的心中有涟漪荡开,竟然没有止息的征兆。 她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贪心,想让他再背她一次,然后肆无忌惮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像个乏力绵软的伤患。 陈迹舟的身上还是很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气味,他不抽烟,喝酒也少。她的鼻尖,只有他衣襟上淡淡洗涤剂的清香,他的身体是暖的,在等电梯的过程中,江萌又刻意地收紧了些搂住他的手臂。 第71章 心动未必会发生在大起大落的状况里,原来无数个微小的瞬间,就会让她产生怦然不止的感受。 她喜欢陈迹舟吗? 这样一反问自己,江萌更难为情了,心跳也更快了些。 她一时间答不上来。 最显著的一个想法是,如果是那些连见面都觉得麻烦的男人,那还不如是陈迹舟呢。 陈迹舟感受到她贴过来了,脖子火热一片,以为他就这 两步路她都能睡着,偏眸看过来,呼吸浮上了她的额头,他又慢慢挪开眼去。 江萌按密码进去,她邀请他进去坐坐,并笑着说:“你不要嫌我烦哦,叫你做这个那个的。” “我嫌烦的人,根本不会理。” 陈迹舟说着,正要跟进去,发现她的房间很小,就是个单人公寓,过了玄关就是床了,他又紧急收回往前迈的腿,觉得不合适,就靠门边站了会儿。 江萌说:“嗯,那你适应一下。” 见他站着不动,她说:“我房间有点乱,你进来坐坐吧。 陈迹舟说:“还是不给你添乱了。” 他打量她的神色,确认一般问道:“现在不难受了?” “好了,我恢复得很快的。”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好好休息,有机会再两个人……”陈迹舟说着,顿了顿,觉得那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改口道,“见面吧。” 他离开之后,江萌给苏玉发了个消息:「陈迹舟上次说家里催他结婚,他在相亲了吗?」 江萌自知有点傻乎乎的,但她不是毫无感知能力。 陈迹舟对她有着克制的情绪。她感受得到,是这份克制,让他们之间有着一定的社交距离。 克制什么呢?她不太清楚,但她也能察觉到,他这个人,仍然是浓烈的。 她率先想到的是浓烈的这个词,如果说以前的他很像阳光,如今则更像是暗涌。 从前是热烈坦荡,毫无保留。 现在是无声无息,寂静汹涌。 过了一会儿,江萌洗完澡出来,苏玉和她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 苏玉从头给她交代,家里是给他介绍认识了几个千金大小姐,但他没私底下见过,当然知道他什么个性,长辈不会想法子让他去跟人家见面,因为陈迹舟肯定不会去,不过逢年过节聚会的时候,凑一桌吃饭,几乎是被骗着,就这么牵了几次线,不过后来他学聪明了,大致判断出哪些是鸿门宴,后来这招也骗不到他了。 苏玉说:“真是可怕,那几个女孩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他很头疼。” 江萌问:“怎么,头疼选择哪一个吗?” “当然是头疼怎么从她们面前消失啦。” 江萌笑了。 听起来有点夸张,竟然也是情理之中。 见多识广的大小姐们不会因为一张帅气的脸就无可救药。 可是陈迹舟很好。 他一点也没有富家子弟的顽劣习气,游刃有余地跟人打交道,表面纨绔,内里又是妥帖有修养。就算跟不是有好感的人在一起,他也有最起码的社交风度,不会让人家冷场,性格还有点小风趣。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加上那张迷人的脸,就是顶配了。 苏玉说:“我今年还跟他一起吃饭了,他买了个新车,特别酷。” 陈迹舟在平江买的是辆跑车,去接她吃饭,不过苏玉不太会开他的车门,站在外边窘迫地喊哥哥,难为情地说她没见过豪车,他下来帮忙:你一个人不会就算了,来十个妹子全都不会,尴尬的就是我了。要不是看在这车够我装的份上,早晚要把这门掰直。 江萌笑得温和,听别人的诉说,她也会觉得幸福。 他是很好的人,会平和地兜好每一个人的自尊心,身上总有着雁过无痕而令人后知后觉的温柔。 然后,苏玉就问他了:你还有别的妹子啊。 陈迹舟说:梦里有,排着队呢。 苏玉点破:我看透了,其实你才是最纯情的。 他不以为然说:乱看透什么?我想谈恋爱,比你打开这车门还简单。 这话转播到江萌这里,苏玉无奈:“他就这样,目前看起来没有上心的对象。不过他妈妈很着急的,也特别生气跟他说:陈迹舟,你都快30岁了,能不能上点心! “他就很赖皮啊,还笑得出来,跟他妈说:多谢提醒,我居然不到30,风华正茂啊。” 江萌扑哧笑了。 苏玉模仿得太像,她特别能想象到他张扬不驯的语气。 苏玉今天难得有分享欲,又跟她讲了一堆陈迹舟跟家里人来回周旋的事迹,突然冷不丁问了句:“江萌,你喜欢他吗?” 江萌愣了下,好一会儿,她揪着枕头的花纹,答非所问,也有点气馁的语调:“人家千金大小姐他都看不上,他会喜欢我吗?” “你也是千金小姐呀,而且他对你那么好。” 江萌说:“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他对你也很好啊。” 苏玉想了一想,轻轻地“嗯”了一声,思考后又说:“还是不一样的吧。” 陈迹舟的确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但那些好意并没有丝毫的功利性质在里面,而且他身上的牺牲感并不强,所以不会让人产生“我对你这么好,你可一定要报答我啊”这样沉重的想法。 他传达理念一向是:你快乐,我也快乐。我本来就是个快乐的人,分你一点,不用你偿还什么。 他不会苦大仇深让人觉得欠着他了。 他对苏玉好,对所有人都好,自然对江萌也好。 那他……会喜欢她吗? 江萌抱着阿贝贝小狗,想了想陈迹舟这个人。 她回忆起来的,不是今天背她上楼的他,不是鼓励她峰回路转的他,不止如此,她想到漫长的人生路上,他们那些灿烂盛大的交汇,一点一滴,她都记得。 他成长至今,每一个节点上的每一个样子,她都记得。 “其实分开这么久,很多次,我特别想他。” 江萌轻声地开口,讲给苏玉听,也讲给自己。 “以前困难的时候,他总是在身边。可是时间太久,太习以为常,我并没有发现正在被人托着,直到他不在我身边,我慢慢地感受到我在漂浮,失重,下沉。 “我发现一年四季,原来会有这么多的雨天。但是从前怎么会觉得,好像每天都能看到太阳。” 江萌静了静,擦一下热热的眼眶,又很低声地说下去,仿佛鼓足勇气,终于敢承认一段关系的重要性:“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我的精神支柱。” 没有人玩了,孤独的时候,就去找陈迹舟,他总能变戏法一样,给她奇妙的感受。 可他从不会让她觉得亏欠。 他甚至不说心甘情愿,因为心甘情愿这词,都有点忍辱负重,假意潇洒的苦涩在里头。 他不会说这些,他只是陪她游戏人间。 连亏欠的心情都没有,她当然可以若无其事地晒太阳。 直到分别。 看一个字看久了,就会不认识。 看一个人看久了,也是同理。 脱离了语义饱和的状态,她终于认清,原来她不是真的排斥他做男朋友,只是少女懵懵懂懂,迷迷糊糊,摸不清友情与爱情的界限在哪里。 她是为此而感到别扭。 也有人问过江萌,你喜欢他吗? 那时候,她回答不上来,因为这是个古怪的问题。 他对她来说,就像血液在身体里流淌,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没有人会用这样的句式:我喜欢我的血液,我喜欢我的心脏。 也很少有人会说:鱼喜欢水,鸟喜欢天。 他是血液,是心脏,是水,是天。 是一切她后 知后觉的不可分割。 江萌挂了和苏玉的电话,把脸颊靠在玩偶软乎乎的绒毛上,沉默地闭了会儿眼睛。 狗狗很大一只,抱起来特别舒服,跟抱一个人差不多吧。 江萌抱着它,又自言自语说了会儿话:“陈迹舟,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缓和一下关系。我不太想和你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平起平坐,不要跟他们聊天,不想听他们唱歌,只想跟你烛光晚餐,知道吗?” 她说,我真的不希望你对我淡淡的。 我很贪心,我还想跟你做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变成这样。 可是我不想失去你。 我特别特别贪心,想要留住你。 我还想像小时候那样跟着你玩。 夜色里,江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安静下来,眨眨眼。 其实,今天的腹痛还好,她演戏的成分比较多,脚也没那么疼,但是……因为想和他贴贴,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靠着他,所以才有了今晚的不情之请。 做不回亲密无间的朋友的话,别的关系也是可以的。 第72章 她戳着小狗的鼻子,问:“那你呢,你会喜欢上我吗?” 第43章 第43章看上我了? 大一要上早读,第二天,江萌第一时间去了趟软件班,发现楚鑫凯情况良好,她松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准备接受制裁,现在电诈越发猖狂,学校里经常出这档子事,江萌之前隐约听过,有导员因为手底下学生遭遇诈骗人数太多,在会上被通报,不过幸好,团委老师没怎么为难她,意思性地做了顿思想教育工作,就放她走了。 相安无事,江萌回到工位,唯一的担心就是不知道楚鑫凯的钱还能不能追回来,听他们说,这种情况一般是没戏了。实在不行,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反正这钱说多不多,要是被骗走个几百万,她会跟楚鑫凯一起跳楼。 江萌正想着这事,发现谢琢给她发消息了。 源于早上,江萌给好久不联络感情的谢琢发了个消息:「请教请教,你怎么追到女朋友的?」 谢琢到现在才回她:「你要追人?」 江萌:「也不算吧,先搞一下关系,长期发展嘛」 谢琢:「何方神圣?」 江萌:「事以密成,搞到手告诉你!」 谢琢:「我是用狗」 江萌惊了惊:「做她的狗?这你都豁得出去?」 江萌:「那我不太行,我的自尊心还是蛮强的」 谢琢:「?」 谢琢:「[图片]」 谢琢:「宠物诱惑」 江萌点开照片一看。 哦……原来是说他养的那条边牧。 谢琢发来一个绿青蛙指着自己脑袋暗示“你这里有问题”的表情包。 江萌问清了来龙去脉,然后给谢琢发了个语音:“不行啊我养不了狗,每天累死了,遛我自己都费劲。” 她刚放下手机,梁珊珊从电脑后面伸出脑袋问:“你累啥呀,不天天去打球呢?” “我那是打球吗,我那是……”江萌没说完。 “冲着球场帅哥去的?” 江萌笑着,扬扬眉梢:“看破不说破。” 梁珊珊问她:“你还准备养狗吗?” 江萌说:“嗯?我不养狗啊。” “噜噜的宝宝快一个月了,还要给你留一只不?” 经提醒,江萌才想起来,她之前在梁珊珊那里预定了一只小猫,不过当时猫宝宝刚出生,还没断奶,还在依赖猫妈妈,她说过阵子再领回去。 江萌以前有过养猫的念头,不过是上大学的时候了,那会儿住宿环境不方便,养在老家也不方便,叶昭序不喜欢猫,不准她养。 提到这茬,她立刻说:“要的。” 在养猫之前,江萌做好了充分的了解和准备,从梁珊珊那里购入了一只金吉拉小奶猫,品相上好。 小金来家里一天就跟江萌混熟了,在角落里躲了一下午,晚上就会爬出来跟她睡觉了。 沉迷于吸猫的江萌已经快把男人抛之脑后,对搞运动三分钟热度的她,每天下了班也不去球场了,回家就忙着跟猫猫玩,不过几天,家里就堆满了猫咪的玩具。 小金的性格很好,粘人,不淘气,挨着她睡,胆子也大,蹦蹦跳跳的,让她的独居小空间都显得热闹了不少。 江萌在梁珊珊面前连连反馈:绝世好猫,绝世好猫! 暑天蒸热,江萌白天去上班,也得把空调开着让小金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待着,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 假期从六月底开始。 放假之前叶昭序问她回不回去。 江萌说回,不过…… 她想着想着,视线投向在大口进食的小猫咪,心生一计,巧不巧?机会来了。 江萌找到谢琢的对话框,满意地给他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谢谢军师。」 - 远方再传来陈迹舟的消息,是某天傍晚,江萌下了班看了眼群消息,看到许昉发了段视频过来,视频下面是满屏的“帅帅帅!”估计他们几个又出去玩了,他拍的是一段陈迹舟冲浪的视频。 江萌一边脱掉鞋和包包,一边迫不及待地点开视频。 下午的天色晴朗,衬得大海格外的亮眼晶莹,是深蓝色的,海上浪花翻涌,一阵一阵掀过来。 因为拍摄的距离比较远,显得这个场面宏大又壮观。 陈迹舟站在冲浪板上,从高处飞速地滑下来,海水反复地隆起,而他驾控自如,不感到威胁,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维持平衡,控制方向。 滔天的浪壁蓄积在他的身后,顶端的一层来得猛烈,远看让人分不起是海浪还是高山,而无论是浪尖或是白雪,都淹没不了他,也追赶不上他。 他往下飞驰,轻松自在,起落都磅礴。 人在海洋面前的无力渺小,在这个瞬间颠倒。因为有人正在用极致的生命力征服着这片大海。 海浪再凶猛,也不过是在托举他。 大海想把他擒于股掌,但他灵活巧妙地逃脱。 江萌看着都胆战心惊。 浪迹退去,他提着冲浪板回到岸上,白色的t恤湿了一半,咸涩的海风里,他顺风而来,风往后背送。 陈迹舟脸上的墨镜都戴得稳稳的,冲着镜头扬扬下巴,对镜头后面的许昉得意一笑:“怎么样?” 陈迹舟虽然擅长运动,也不是无所不能,比如冲浪就一直是他的短板,之前他在马代玩过几次,不太顺利,因为到现在没拿下这个项目,所以就总心痒痒的,还想试试。 现在好了,是真的无所不能了。 终于完成了一项豪举,他旗开得胜的笑容显得十分快意昂扬。 隔着屏幕,江萌错时空与他相视一笑。 牛不死你啊陈迹舟。 不敢想象,怎么有人能活得这么肆意又热烈? 视频看得江萌热血沸腾,明天都不想去上班了,但话说回来,真让她踩上去,她大概率动都不敢动一下。 算了,有些自由是人家应得的。 忙了会儿工作,到晚上,江萌找到他:「陈迹舟」 过了大概五分钟,陈迹舟才回:「江萌」 江萌:「忙不?」 陈迹舟:「不忙」 江萌:「打视频可以吗?」 陈迹舟:「?什么事」 ……好警惕哦。 江萌:「骚扰骚扰你」 又过了会儿,陈迹舟说:「等一下」 十几秒后,对面的摄像头开了,他用的是电脑。 他这个摄像头很清晰,很专业,摆得也很正,最大的可能性是平时他在这办公、开线上会议会用到。 陈迹舟把断了电的头戴式游戏耳机撸下来,套脖子上,他用电脑自带的声音功能跟她视频。 江萌:“你刚才在?” “打游戏。” “中途退出不要紧吗?” 陈迹舟拧着矿泉水瓶,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有着忙了好一会儿才 闲适下来的散漫,“挂机等你骚扰呢。” ……内涵,绝对是内涵。 他坐在人体工学椅上,指关节撑着太阳穴,黑色耳机挂在脖子上,穿白色的宽松短袖,没坐得很正经,大概悠闲地架着腿呢,小幅度地左右晃动椅子,又看看摄像头。 江萌没话找话聊,问问他:“你打游戏的显示屏是不是挺大的?” “对。” “我在你那边看着大不大呀?” 他说:“嗯,一个头有我两个大。” “……” 江萌冲着摄像头邦邦两拳。 当然,对面毫发无损,甚至她拿开拳头后,发现他嘴角挂着笑。 陈迹舟出声:“说吧,什么事?” 江萌问他:“你去冲浪了?” “嗯。” “怎么不带我?” “这么危险的项目,你也不用什么热闹都往上凑吧。”陈迹舟挑挑眉梢,“你看视频了?” “看了。” 他微微弯唇,问她:“帅不帅。” 江萌眉飞色舞地夸赞:“帅啊,世界第一帅,我宣布你在我这里是球草,球草知道是谁吗?莱昂纳多,你比他还帅,吃亏在没去演电影,没什么人认识你。” 陈迹舟笑了下,喉结轻轻地上下一动,俨然是被她逗乐的样子,却又不买账似的说:“夸过头了就显得谄媚,能不能认真点?” 多认真?还得给他来八百字小作文吗?江萌没忍他了,她揪起眉心,小声说:“能不能别这么自恋啊?真是讨打。” 陈迹舟语气拽得不行:“条件摆在这呢,装谦虚也很难好吗。” 江萌叹了一声气,想,要不是顶着这张为非作歹的脸,到底谁能忍得了他啊。 江萌语重心长:“不过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少玩这些冒险项目,你妈妈知道又要担心死了。” 他不以为意:“那就不告诉她。” “那你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以后结婚成家怎么办啊?你老婆孩子也会很担心的。” 陈迹舟手指支着下颌,又晃晃座椅,是正儿八经地思考了几秒。 第73章 “有家庭和没家庭还是不一样,我这么大个人,这点责任心总得有吧。”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出声,“一个人还是无牵无挂的。” 江萌也静了静,说:“也不要太无牵无挂了。” 她低头摸摸腿上正在熟睡的小金,放轻声音,嘀咕说:“我也会很担心你的。” 电脑自带的收音效果没那么好,加上她咕咕哝哝的,话也讲不清,他没听见,微微侧耳,问她:“你说什么?” 江萌还以为他故意的呢,咬一咬牙,拔高分贝:“我说!我也会很担心你的!听见了吗!!!!” 这头,小金炸着毛飞出去。 那头,陈迹舟皱着眉,轻轻地嘶了一声,揉耳朵揉耳朵揉耳朵…… 过会儿,他看向镜头,缓缓地勾唇一笑:“听见了,以后惜命。” 江萌托腮,把猫猫哄回来:“那就好,刚才太不淑女了,请你忘掉。” 他忍着笑,从喉间溢出一个轻轻的嗯字,又问她:“能说了吗,到底有什么事?” 江萌刚平息的怒火又燃起来了:“没有事我就不能找你吗!” 陈迹舟低垂了点脑袋,慢慢悠悠揉耳蜗,几秒后点头,没辙似的应一声:“能。” 接着,两头都没声了。 片刻后,还是江萌开口:“我快放暑假了。” 陈迹舟问:“怎么安排?” “我打算回一趟平江,去看看我妈。” 他想了想,说:“有时间帮我看一眼外公吧,好久没回去了。” 江萌点头:“会的会的,阿姨都那样说了,我肯定去的。” 讲完,她又说,“对了,我有个事得麻烦你一下。” 终于说到正事了。 陈迹舟颔首:“你说。” “我……” 江萌摸着小金长长软软的毛发,说这猫是买的话,他会不会不信啊?特地挑这个节点,这么临时要养,养了又要回去过暑假,专门买只猫往他那送?是不是有点太故意了? 江萌清清嗓,开始乱编:“我那天在楼下捡了个小猫,我回去的话,怕没有人照顾它,你能不能收留它几天?刚断奶嘛,还是挺脆弱的。” 陈迹舟诧异:“猫?” “对,它很乖的,不乱挠乱抓,要是真的乱挠乱抓,弄坏了东西我可以赔。你就陪陪它好了,给它喂点吃的就行,放我这里的话,我怕你没时间过来。” 他想了想,认真说:“我得先问问酒店能不能养。” 江萌:“可以的,你长住包年嘛,我已经打听过了。” ……有的放矢啊。 这都打听过了。 冲他来的? 陈迹舟思考了几秒,他是觉得可能她身边也没什么靠得住的人吧,毕竟给猫铲屎不是什么好活,而且陈迹舟确实挺喜欢猫的,他大方地点头说:“行,你送来吧。” 他一抬起眼,就看见对面笑得格外灿烂。 江萌想的是,要是陈迹舟那边真有什么意外,或者把她这招破了,她的退路就是让小金回娘家梁珊珊那住几天,反正怎么也委屈不了她的猫。 江萌是离开云州那天去找的陈迹舟。 她上午十点多的车票,去他那边来得及,不过有点早,她去敲门的时候,陈迹舟还以为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了,正纳闷着怎么来这么早,开门见到江萌站门口,他嘴里含着牙刷,身上睡衣还没换下,惺忪的眼睛慢慢清醒过来。 他说:“这么早,上午就走吗?” “对。” 陈迹舟把门敞着,让她进来。 他回去洗漱了半分钟左右,擦完湿漉漉的脸出来,江萌已经从航空箱里把小猫咪拿出来了。 陈迹舟看看猫,又看看江萌,一字一顿,面露诧异:“这是你捡的猫?” 陈迹舟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是说,你捡了只价值四五千的猫?这合理吗?能不能收啊?我不会成被告吧? 江萌一点都没看出他眼里的震惊,托着小猫咪送到他面前,笑盈盈说:“可爱吧,这个品种叫金吉拉。她叫小金,我临时取的名字,也很吉祥的,是女孩子哦。” 陈迹舟把猫咪接到手中。 他没问那么多,看了看这个只比他手稍微大点的奶猫,挠挠它的下巴,又摸摸它的额头,小猫一下就享受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靠在他手心里舒服得很,喵呜了几声。 江萌看着他撸猫的时候,注意到什么,在云州碰面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认真观察陈迹舟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指上有个痕迹。她又想起上次严羽晴说他手上有纹身,江萌靠前一步,捏住他的无名指骨节,歪头看向手指的内侧:“玫瑰花?怎么想起来纹这个。” 陈迹舟揉小猫的动作顿了顿。 他没打算刻意掩饰什么,掩饰会显得人很不自然,既然她都看到了,他就顺其自然地展示给她,淡声说:“随便挑的。” “怎么是蓝色的。” 陈迹舟瞥她一眼:“纹身不都是蓝的吗?” “哦,对,”江萌还是好奇,又接着问,“那怎么在这个位置?” 他说:“隐蔽,也好洗。” “你还打算洗了啊。” “说不准。” 江萌理解,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必须拥有,必须留下的。没准过两年不想干这行了,或者事业不顺,就被他妈拎回去走仕途了呢。 她若有所思,并且深信不疑地点点头。 江萌带了不少猫猫的东西过来,玩具猫粮都有,她交代了一番,走之前陈迹舟问要不要送,江萌说同事的车在楼下等着呢,讲完,又跟他笑着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小猫,而且我们家小金特别乖,特别讨喜,你肯定会喜欢的,所以不会亏待它,这次麻烦你了,下次请你吃饭。” 陈迹舟点着头,客气了一句:“早点回来。” 江萌背着手往前走,喜不自胜地想:你是自己希望我早点回来,还是替小猫希望我早点回来呀? 不过她没问出口,太直白了,心里乐一乐差不多得了。 江萌挑挑眉,脚步雀跃地迈出去。 陈迹舟不是很雀跃。 他架着腿坐沙发上,小猫趴在他腿上,很亲人的样子,一点也不怕生,这种猫他懂,够馋,有奶就是娘,谁给吃就跟谁混,也不在意换新家什么的,丝毫不局促。 陈迹舟好 笑地看着它伏在自己腿上。发现被人盯着,小金也抬头看看他,大眼瞪小眼。 小金喵一声,陈迹舟喵一声。 小金安静了。 陈迹舟喵一声,小金又喵一声。 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对话了好一会儿。 陈迹舟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她捡了只五千块的猫——是不是捡的存疑,大概率不是。行为古怪,不讲实话。 还非要寄养在他这里。 什么意思啊江萌? 他捏着猫后颈,把小东西送到眼前,又托着它的前肢,仔细打量打量,慢慢地,眼神变深了些,陈迹舟盯着手里的猫,喃喃低语:“看上我了?” 第44章 第44章她是唯一的柔软 真看上他了? 陈迹舟撑着额头,漫无目的地想了想,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个古怪的念头。 /:. 不过很快得出结论。 “人之常情。” 他不想了,把猫放下,去打了个电话。 陈迹舟向酒店确认了一下到底能不能养猫,虽然也就放他这儿几天吧,他不爱干偷偷摸摸的事,很没素质。酒店那头反馈说可以的,但是得收点费用,收点费用能办成的事都不叫事,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特别正确,也好用,只要给他们加够了钱,养头牛都行。 他订的早餐到了,小金趴在桌子上陪他一起吃,小鼻孔一吸一吸地,在嗅他的塔可,特别有意思,陈迹舟带点笑看着它,手指在它脑门上揉两下,它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眼睛,粉鼻子,耳朵是两个小三角,像个公主。 她小的时候就这样。 漂亮、可爱、生动,天真无忧,备受宠爱。 真想据为己有,他不厚道地想。 不过陈迹舟还是那个观点,虽然喜欢猫猫狗狗,但是他目前还没有养宠物的意思,宠物是和家紧密相连的,他居无定所,浪到哪算哪,不可能给每个喜欢的猫猫狗狗一个家,这太深受束缚了。 一大早的,陈迹舟破天荒地接到了谢琢远在北京的一通电话。 陈迹舟按下接听,悠闲地喝口咖啡,便出声揶揄:“终于想明白了,准备来给我打工?” 谢琢说:“不是招满了吗?” 陈迹舟坐回沙发上,他过来,小金就跟着过来,陈迹舟给它挠挠下巴让它舒服忘形,他将一条胳膊往沙发靠背上松松地抻开,语气随意:“是啊,技术是不用了,司机还差一个,来给我开车吧,我早上还能多睡会儿。” 第74章 谢琢声音凉凉:“你不如出十倍数把我挖走,我去给你洗衣做饭。” 陈迹舟笑了:“想不到啊,你也到了为五斗米折腰的年纪?我敢出你敢来吗?” 谢琢:“滚蛋。” 他音色平静,继而毫无转折痕迹地说下去:“这几天是不是有人在追你?” 陈迹舟说:“这几天?我什么时候缺人追了?” 谢琢意有所指似的问:“有帮人遛狗吗?” 陈迹舟感到意外:“最近是认识了一个史宾格,这你都知道?” 他说的是齐允清那狗,遛倒是没遛过,但陈迹舟去找他玩过几次。自己不养宠物,他就成天蹭别人的玩,这么想想,还是当渣男爽,不用负责,撩完就跑。 谢琢倒是出其不意地问了句:“江萌的?” 陈迹舟默了默,看了眼小金,说:“她没有狗,不过有只猫在我这儿。” 谢琢如同验证了心里一个想法,总算八卦到了结局,欣然说:“果然。” 陈迹舟笑了,淡淡回问:“果然什么,你也看出来她要钓我?” 谢琢没说话。 他接着问:“她什么心态。” “我不知道,她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猜测,”谢琢一副高高挂起的态度,也不忘记损他,“可能被家里催着找对象,慌不择路。” 陈迹舟气笑了:“你不如说饥不择食,更难听点——看在你打不过我的份上,我忍你了,谢琢。” 挂了电话,陈迹舟又琢磨了一下,她也可能纯粹就是想让他照看一下猫吧,没什么企图。那干嘛撒谎呢?看着还有点不怀好意的眼神。 而且听谢琢的意思,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但不好透露。 他不确定。 陈迹舟对人的观察一向是很敏锐的,大概小时候饭局酒局去多了,一边做生意的,一边做干部的,来家里的客人也一茬接一茬,人情世故什么的他都懂得比同龄人早些,会察言观色,但一切的判断到了江萌这里都会失效。他不能客观地看待她,她这个人又常常稀里糊涂的,不按程序走。 江萌会喜欢他吗? 八年前,他明确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他要是真往这个方向猜,江萌要是对他产生兴趣,可能是因为现在年纪到了,荷尔蒙作祟,她闲得没事干,想找个人玩玩感情,或者是想赶紧找个男朋友应付妈妈的催促也不一定。 不过,就算是真的。看上、喜欢上、爱上,还是不一样的。总的来说,还是摸不透她到底想干嘛。 陈迹舟放下咖啡杯,定睛看了看手指内侧的纹身。 左手无名指,这是戴婚戒的重要位置。 但他不会在这里戴上婚戒,所以这儿要留给他的蓝色玫瑰,他送她的第一朵花。 沉默的爱再也不会从手心脱落。 他与浪漫共生,将他的回忆永存。 人生路上,他遇到过种种景色。浓烈的、尖锐的、鲜艳的、阴雨的。 而她是唯一的柔软,在最深处。 出神之际,手机显示消息通知,谢琢发来一个表情包,一个绿青蛙指着自己脑袋暗示“你这里有问题”,后面附上三个字:「挺配的」 - 和云州比起来,平江这座城市显得有点旧。 古朴厚重,充满烟火气,也或许是强烈的亲切感,让江萌产生它很陈旧的错觉,她在这里浓墨重彩地成长过,如今回来,一切消散,只剩下天高云淡。 老街遮天蔽日的香樟树梢,蝉鸣不止,不少穿汉服的人走在路上。江萌穿过人群,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到了南三区的教职工家属院。 推门进院子的时候,热风习习,把宣纸的一角频频掀起,王京舶在院子里铺着纸,练毛笔字,嘴里还叼根烟,纸页边角垫了块翠绿的笔山。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这么多年您还在练王羲之呀?” 江萌蹑足过去,站他身后看了有一会儿,王京舶都没发现,一听她出声,赶紧抬头,把老花镜摘了,退一步打眼看看她。 他满心欢喜地说:“我看看,这是哪家的闺女长这么大了。” 江萌笑眼弯弯:“您也不用每回见我都说这句话吧,前年中秋我不还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一年一个样呢。” “是啊,我怎么看着还跟个小孩一样,就是一年比一年出落了。”王京舶把烟也掐了,指着桌子说,“来就来,还拎东西,下次不准了啊。” 江萌说:“我帮陈迹舟买的,既然他人没到,怎么也得出份孝心嘛。” “他啊,”王京舶不笑了,轻哼了一声,把毛笔搁在笔山上,“不来就不来,省得给我捣乱。” 江萌听出老人家的口是心非,微微地笑着,又瞧着他的毛笔,说道:“您好好写完呗,这么好看的字,别让我搅和了。” 王京舶看了眼他的纸面,也挺满意的,又把笔抓起来:“行,那你先坐会儿,嫌热就进去把空调开开,我买西瓜了,刚从井水里捞上来,冰冰凉凉的,在灶台上。” 王京舶退休好几年了,精气神比工作的时候反而更好些,腿脚都很好,安安心心进入了颐养天年的日子,只是头上多长了些白发。 江萌是有点热,但哪好意思真的进去,就陪他站了一会儿,看他写字。 王京舶跟她闲聊:“听你妈妈说了,你现在跟舟舟在一起啊?” 江萌愣了下:“不是,不是在一起,我们是……在一个地方工作。” “啊,我就是这 个意思。你怎么样,谈好人家没?” 好老派的问法。 江萌笑了下,她佯装不快,揉揉太阳穴:“走到哪里都要被问,好不容易来您这里以为能躲过一劫,结果您也问,我头都要大了。” 王京舶怕她不高兴,赶紧哄着她说:“好好,我不问了,你就来我这躲个清静,多待会儿再走啊。” 江萌笑着说好。 王京舶写到还剩最后一竖排,突发奇想:“要不你来写?” 江萌摆摆手:“我哪会写毛笔字。” “小时候我教过你,忘记啦?” 江萌的嘴巴张成一个啊型,“有吗?” “那时候小,不记得也正常,二三年级吧。” 江萌脑速飞转,好一会儿,终于有了点眉目,眼中灵光一现:“哦,我想起来了,是陈迹舟拉着我学的!” 说到陈迹舟,她的表情里就褪去了对待长辈的恭敬姿态,笑容都生动许多:“他小学写字超级丑!我们那个语文老师看他卷子都烦,田字格他就不好好练,说他写的是鬼画符,根本看不进去他的卷子,他就被请家长了。但是他还特别好意思呢,说他这叫有个性!” 王京舶笑着,点头接着她的话说:“然后就被他妈妈按在我这里练字了,不想学哦,那个牛劲。” 江萌乐得出声。 陈迹舟也不是对待什么东西都能驾轻就熟,毛笔字就和钢琴一样让他头疼不已。 那个夏天,就是坐在这个台子上,凳子跟烫屁股似的,把“永”这个字写了五百遍,他就开始如坐针毡了。但逃也逃不了,一起来就被他妈妈按回去,在监视之下,他又把“永”写了三百遍,练字纸摞了一堆又一堆。 不知道这个字有什么玄机,但是江萌那个时候有点小朋友之间互相争风头的小心思,乖巧地坐下,用“你连这个都不会写啊”的得意表情看看他,在家长面前,给他展示了一个标标准准的永。 王琦一看,自然更是生气,把江萌的字啪一下拍他面前:你看人家写的。 陈迹舟也快被她落井下石的行为气死了,手指戳到江萌脸上:奸细! 打打闹闹的夏天过去,回忆起来,江萌朗声地笑。 王京舶写完了最后一行,亮起来给她看看,又说:“你俩以前练的字还在我柜子里呢,你看看不?” “居然还留着啊?快给我看看,我要笑话笑话他。” 王京舶进去之后,江萌给陈迹舟打了个电话,他接得挺快的。 她说:“外公身体挺好的,很悠闲。” 陈迹舟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又慢悠悠地问她:“这也值得你打个电话?” 她差点忘了这是工作时间,声音放轻:“怎么啦,你在开会吗?” 他说:“那倒没有。” 她哦了声,说点正事吧:“小金怎么样。”好像也不算什么正事。 陈迹舟:“乐不思蜀了已经。” 江萌笑说:“好哇,竟然认贼作父。” “是啊,干脆就养我这吧。” “已经混这么熟了?”江萌显得更高兴了一样,“也好也好,那我定期去看它。” 她这个兴致高昂的语气,就差说“我们一起养它吧”。 陈迹舟笑了下,很轻声地挑破:“居心叵测。” 第45章 第45章春心萌动 江萌一愣,立刻气道:“领走,我回去就领走!你休想占有它。” 第75章 陈迹舟语气淡定,悠悠闲闲,还带点笑:“行啊,你回来再说吧。” 怎么回事啊? 还真想强取豪夺她的猫? ……太可恶了。 在王京舶出来之前,江萌收到了表姐叶菁发来的消息,她说:「我马上到了,你直接过来吧。」 知道江萌回来,叶菁说想跟她吃个饭,订了个火锅局。江萌这个表姐以前一直在宁城读书工作,江萌读大学的时候,姐姐照顾了她很多,这几年叶菁回平江了,有空就聚一聚。 江萌一边给叶菁回消息,一边冲里面说:“外公我得走了,我姐姐来看我了。” 王京舶的声音从书房窗子里传出来:“啊,刚还说多待会呢。” 江萌扬扬手机:“她说订餐厅吃饭了,我得马上去,她很凶的,迟到要骂我。” 眼见江萌要走,王京舶提着东西出来:“诶,西瓜,西瓜拿上。” 江萌本来没打算要,看那好大一个麒麟瓜,用袋子兜得好好的,就没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她笑眯眯地接过去:“谢谢外公,我走啦。” “经常回来玩啊。” “好嘞!” 王京舶看着她走远,觉得哪里不对劲? 外公?她不是一直唤他王老师吗? 他摸摸下巴,有蹊跷。 火锅店里,叶昭序也在,三个人聊聊东扯扯西,很快就入夜了。 江萌跟长辈没什么好聊的,光顾着吃了,幸好叶菁没再提之前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事情,不过临走的时候,她突然问了声江萌:“我下礼拜去庙里,你跟我一起吗?” “你干什么去?” “孩子今年老生病,我去拜拜,看看能不能求个什么。” 江萌哦了一声,又懵懵地问:“那我去干什么。” “你去干什么,当然是帮你求个姻缘。” “……” 叶昭序都没话说了,在旁边好笑地呵呵一声。 江萌说:“不用你操心了,我这条件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取决于我想不想谈恋爱罢了。” 其实江萌心里有个事一直记挂着,当事人大概已经漫不经心地忘掉了,她点头说:“不过我可以去,我也有个事。” 吃完晚饭,回到家里,江萌迫不及待地问叶昭序:“对了妈妈,我那双水晶鞋放哪里了?” 叶昭序:“你原先放哪里就在哪,我又没动你东西。” 江萌去了江宿之前的书房。 他搬走之后,这个房间就空了很多,江萌上学的书全都没扔没卖,都在这里堆着。 江萌进门时,率先看到几个空掉的礼盒。她本来嫌挡路,想踢一边去。但见到是什么礼盒,没下得去脚。 这几个盒子,她不让妈妈扔掉,叶昭序也尊重她,就规规矩矩地放着。 陈迹舟在国外那几年挺少回来过年的,但回来几次都会来这儿给她妈妈拜年,江萌要么就是不在家,要么就是睡懒觉,谁让他每次都来得很早? 有一次她睡到中午才起来,出卧室的时候听见叶昭序说:刚刚舟舟来过了,带了点东西。 江萌愣住:你怎么不叫我啊?? 叶昭序:你睡得雷打不醒,敲你半天门都不理。 江萌去看旁边的拜年礼,有些是妈妈的学生带的,酸奶,坚果,酒,还有一些昂贵的保健品。 在这些通俗常见的礼盒之中,夹了一箱她最喜欢的蜜桃味养乐多和一箱她最喜欢的酒心巧克力,包装精致,绑着漂亮的蝴蝶结,贺卡上写着新年快乐。 叶昭序瞅瞅:嗯,就那两盒,他拎过来的。 冷气森森的冬天,她站在那里无缘无故地流下眼泪。 那几年在她看来,是他们关系最僵硬的时候。 他没有痕迹地出现又离开,又给她留下了许多温暖。 江萌站在已经空了的礼盒面前停顿片刻,随后用手把盒子提起来,放柜子里摆摆好。 她还真一时想不起她把鞋放哪个柜子里了。 江萌逐一翻过去。 叶昭序靠门边站着,笑着问她:“怎么,找到你的王子了?” 江萌笑得狡黠:“你猜啊。” 陈迹舟送给她的鞋,江萌一次都没穿过。叶昭序这人务实 ,毫无情调,说你不穿就卖了呗,这多贵呐。 江萌为此相当生气,说你不准!你不准! 叶昭序就没敢再动。 水晶鞋被放在鞋盒里,因为时间太久,江萌会每年拿出来擦擦灰,甚至送去保养保养,然后再欣赏欣赏,最后又放回鞋盒里。 江萌总觉得,她并不是这双鞋的主人,所以无法做主穿上,在任何场合穿它都不适合。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回来。 江萌这次没把鞋放回去,她准备带在身边。 叶昭序靠门边上看看她,忽然问:“跟爸爸最近还好吧?” 江萌一边把柜子合上,一边说:“什么叫好什么叫坏,就那样呗,我要钱他就给我——他没再找吗?” “好像有一个一直处着,估计没结婚的打算,他眼光多高,跟你一样。” 江萌脸一黑,看看她妈:“你把我跟他比,故意气我吗?” 叶昭序笑笑:“不好意思,脑子跟不上嘴,不是那个意思。” 听说前阵子江宿又升职了,现在位高权重,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江萌想,一个人出现在你身边,如果不是爱你,就是来教会你深刻道理的。 江宿就是这样的存在。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仍然觉得,一切关系都只为利益服务,那他孤身一人的结局也阐明了一个道理,所有利己的追求都会败给人情的温暖。 有一些感情,朝夕相处也无法变厚重。 另一些感情,逾越了年岁也崭新如初,在任何经过的地方留下痕迹,让人无法信任时过能境迁。 江萌小心翼翼地把鞋子打理好,抱在怀里准备出去,路过靠在门口的叶昭序,听见她看热闹似的说了句:“遇到王子就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啊,每次被亲眷催你自己也头疼。” 江萌忍不了,叉腰冲她说:“我才26岁,风华正茂好吗,结什么婚?!” - 陈迹舟的公司叫novaplay,新星的意思,在一个写字楼里买了两层楼做基地。 他目前负责上市的产品管理和运营这一块,虽然不是技术研发,但他股份最多,今年上的一款游戏反响很好,过阵子公司打算设立分部,开拓一下市场了,最近还挺忙的,他抽空跟技术那边的高裕森吃了顿饭。 总部定在云州,是因为高裕森就是云州人,他是陈迹舟第一个选定的合作对象,陈迹舟非常尊重他。 还是四菜一汤,就在上次请江萌吃饭的那个餐厅,夜幕降临,两人坐在店里。 看对面的人一直看着手机笑,高裕森说:“你谈恋爱啦?” 陈迹舟抬眸,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是家里客厅的监控,他说,“看我们家小猫,可爱吗?” 高裕森凑过去,看见蹲在摄像机前的猫脸:“这是银渐层?” “金吉拉,毛长一点。” “真漂亮啊。” “她妈妈也很漂亮。” 高裕森听出点苗头,“你女朋友?” 陈迹舟淡淡笑着,摇一摇头。 高裕森没再看猫了,看着陈迹舟:“不是单身主义吗?怎么最近看着春心萌动了。” 陈迹舟关了视频,告诉他:“喜欢的人回来了。” 高裕森露出一副吃到瓜的表情,意外挑眉。 陈迹舟跟他关系挺铁的,所以两人交流过感情的事情,有些话不能对谢琢这种最铁的说,但后来认识的高裕森,对他万里之遥的白月光略有耳闻。 他们两个是在多伦多认识的。 陈迹舟从上大学开始就一直很想做一款游戏,不过他没想着靠这个大富大贵或者问鼎江湖,纯粹就是一个小理想,为什么说是小理想呢?因为他的理想很多,他一直在一个一个实现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不用养家糊口,所以没计划一辈子干某个行业。反正年轻气盛的时候,就是很强烈地想做个游戏。 为了这个,他研究生时期还上了不少相关专业的课,他理科成绩也不差,虽然没攻读什么文凭,还是学到不少东西的。他是在本科学生的课堂上认识的高裕森,一款很适合做搭子的技术死宅。 陈迹舟那时候算不上特别困难,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新加坡创业的运气和辉煌没延续到加拿大,餐厅收成不好,还让他搭进去一点,手里没剩什么资金,就只有一辆车了。他想再创业,要么跟家里借,要么就把车卖了,他当时开的那车还不算特别好,当代步工具用的,不过能用换来一笔启动资金就够了。 车子换来一笔钱,他没求助他们家老陈。 陈迹舟就拿着这笔钱去找高裕森,聊了一晚上项目执行的事情。 他非常看好高裕森,上这么多年学,很少有人让他觉得真的能称为天才。 第76章 但高裕森不是很看好自己。 这人性格有点内敛谨慎,而且他来国外读书,家里是卖了房子的,家长予以厚望,加上无形的经济压力,让这样的一类学生总是很难在繁华世界里找到支点。人在不合适自己的高处,心态常年迷茫自卑。 两个人的饭桌上,看他犹犹豫豫,陈迹舟扬扬下巴说:“又不让你出钱,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把所有钱砸进来,我也有压力的,我要是有点钱,我可能还不至于这样。”高裕森是觉得陈迹舟提供的资金对他来说是压力。 陈迹舟试着换位思考,大概理解了他的踌躇。 他说:“你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总活得这么紧张呢——看过三国吗?” 陈迹舟致力于把他的人生之书带到天南海北。 “没,只学过书上的一点剧情,三顾茅庐什么的。” 陈迹舟说:“那你知道赤壁吧?” “这个知道。” “曹操兵败被打回许昌,基本宣告南征无望,你有空可以去看看他安慰将士说的那段话,这个人很值得研究,奸诈是奸诈,也是真的有魅力。帝王将相,雄才伟略,你看看成功者都是什么样子,一定会受益匪浅。” 高裕森说好,可是又说:“但是再怎么看,我也成为不了曹操。” 陈迹舟听见这话笑了。 他露出笃定到胜券在握的笑,让高裕森印象极深。 陈迹舟说:“那你就把我当曹操。” 有一瞬间,高裕森怔在他自信的笑意里。 陈迹舟说话慢条斯理的,告诉他:“输就输了,江山丢了,都能说句兵家常事,我永远有东山再起的勇气,一辆思域的钱,我陈迹舟赚不回来吗。 他笑一笑:“还替我担心?” 陈迹舟最不缺乏的就是少年心气,他这心气还不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他是真有点本事。 他对上高裕森微微豁然的眼神,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干的,跟我混吧,带你当老板。” 高裕森缓缓点头,很机械的动作,像心里还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倏然又提起他的车:“对了,你不住宿舍吧,怎么去学校?” 陈迹舟抱着胳膊靠在那想了想,而后毫无所谓地挑唇一笑:“上学就晨跑,放学就夜跑,玩车省下来的时间用来锻炼,爽了。” 高裕森失笑,忍不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就这样,陈迹舟给他画了一夜的饼,高裕森终于同意跟他搭建一个团队。 所以严格来说,这个团队的创始人只有他们两个。 陈迹舟去加拿大的第一年就做出了第一款游戏,是面向国内市场的,要不然还能用上学校的补贴,但加拿大也搞人才引进之类的政策,要陈迹舟不回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沾不上这点好处,只能赤手空拳了。 好在运气不错,思域回来了, 法拉利也很快回来了。第三年他回国,仍然意气风发,满眼都是道路。 快八月,云州的夜晚已经没那么燥热了。 离开餐厅,两个人步行回写字楼。 陈迹舟远远地就见到一辆眼熟的白色宝马。 他穿过马路,走到楼下,到光亮处,看到江萌靠在车边,她像在摆pose,一个接一个的。 她穿黑色露脐的细吊带,下身是阔腿版型的水洗牛仔裤。浓密的卷发铺在身后,脊背比头发还薄。 江萌撑着车门站了两秒,似乎觉得不雅,又换了个姿势,背靠着车门,手指岔开一个八字撑着下巴,低头装深沉。 陈迹舟就在不远处看她动来动去,他有点好奇,这儿也没摄影师啊。 他过去,低声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陈迹舟本意是想问她来这做什么,但江萌一见他,脸上便挂上惊喜的笑,她恢复撑着车门的姿势,手指岔开撑住下巴:“我在研究用什么姿势见你比较帅!” “……” 跟在后面的高裕森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陈迹舟。 陈迹舟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上楼去,高裕森有点懂了,嘴角憋着笑,拍一下他的肩膀,放心地去了。 陈迹舟说:“猫不在公司,你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 “又不是见猫,我是来见你的。” 江萌是真有事找他,从背包里翻找着什么,“带了个好东西,我要立刻给你。” 陈迹舟看着她手里动作,很快,江萌摸出一个黄色的布兜子,笑着发出“锵锵”的声音。 她心情不错地把布兜子在他面前甩了两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檀木的手串。 她说:“我上次让你去庙里拜拜,我就猜到你肯定没老实去。我回来之前去了趟寒山寺,给你买了这个串。” 陈迹舟盯着她手里东西,有点好笑:“别人都是求护身符,你买个手串算怎么回事啊?” 江萌愣住,笑容消失一秒,转而仰脸瞪他:“你还挑上了?!” 他低声笑着,说:“没,多少钱买的?” “680。” 陈迹舟笑不出来了。 就这玩意,要68他都转身走人的程度,诧异地再问一遍:“多少钱?” 江萌怕他口出狂言,有点急了:“这可是开过光的,不一样,不一样!你不要乱说话。” 陈迹舟失笑:“好。” “手伸出来。” 他伸出手。 江萌亲自给他把黑檀木戴上,冰凉的珠子顺着他的手滑到干净的手腕。 江萌用右手托着他的左手,相当满意地来回欣赏:“好啊好啊,戴上就像6800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手看起来很贵啊。” 陈迹舟的手是真好看,不然也不会靠一双手就吸引那么多粉丝不知羞地喊他老公。 江萌的眼神俨然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这个黑檀木跟他的手也很般配,显得皮肤更白了,她看着他性感的手骨和错落的筋脉,就像个长辈拉着小孩的手,唠唠叨叨地说下去。 “我大伏天去的哦,看我胳膊,都晒分层了,够不够虔诚?保佑你以后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见义勇为也顺利,极限运动也顺利,知道不。” 江萌就这样欣赏着他的手和她的手串相得益彰的画面,手心与他的相碰,她的大拇指不自觉地在他手感良好的光滑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摩挲过去。 她说一句,手指就滑一下。 表情怎么还色眯眯的? 陈迹舟笑出一点气音,惹得她抬头看,他终于忍不住,说:“保佑我就保佑我,你摸我手干嘛。” “……!!” 江萌立刻把他手扔了,一秒脸色爆红:“猫爪子捏多了,条件反射。” 她转身就走,然后发现车在身后,绕了一个大圈又回来,嘭一下把车门打开。不对这是副驾,江萌晕晕乎乎地转到另一边,浑浑噩噩地坐进去……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第46章 第46章跟他谈可以接吻的恋爱…… 陈迹舟仍在副驾那头,手撑在车门上方,低一点头看向里面,嘴角带笑:“来都来了,上去坐坐?” 他冲里面晃了一下那串珠子:“看在680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江萌觉得他的每一个字都在讽刺她。 她飞快地系上安全带,含糊地嘟哝道:“今天有点晚了,你忙吧,改天我再去接猫。” 陈迹舟:“接猫?我同意了吗?” “……”江萌瞪大眼睛看他,“陈迹舟,你也别太耀武扬威了吧?它抚养权还在我这里呢。” 陈迹舟笑了一声,不跟她开玩笑了,轻拍两下她车顶:“走了,慢点开。” 目前江萌的车行驶远去,陈迹舟回到公司大楼。 在电梯里的时候,后面匆匆赶过来一个男人,策划组的同事,对方进来跟他打招呼:“陈总。” 陈迹舟点一下头。 趁着他在,男人问了他几个工作上的事,陈迹舟认真地听着,忽然又听他话锋一转——“诶你这珠子还怪好看,多少钱买的?” 陈迹舟思维停住,他抬了下手,也借着灯再看了眼:“六万八。” 对方感叹地笑了:“哇你真舍得,确实好看。” 陈迹舟惊讶地看看他,又来回看看自己的手…… 不是,这真不能怪他自恋了吧? - 因为陈迹舟最近很忙,江萌没去烦他。 严羽晴也回老家过暑假了,梁珊珊本地人,留在云州,她找江萌逛了几次街,两人又去附近的城市玩了一趟。 江萌有个小习惯,是跟陈迹舟学的。他不管去哪里旅行,第一站一定是博物馆,美景可以不看,历史人文一定要了解,他说城市就跟人一样,你不去追溯它的过去,怎么能走近它的现在? 她觉得这个观点有意思。 不过对迷迷糊糊的江萌来说,陈迹舟的很多观点都挺有意思的,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很多。他对于她成长的分量,也在于塑造了一部分的她。人格、素养,或是别的方面。 第77章 后来,她走进每一座博物馆都会想到他,于是她站在不同的人物和故事里,却频繁地在回溯自己的历史。 如果江萌是一个大型的博物馆,里面一定贴满了陈迹舟的照片。 她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陈迹舟。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样。 江萌旅行回来之后,小金完璧归赵了。 不过…… 送它过来的不是陈迹舟,是个陌生男人,应该是他的一个同事,对方没讲明身份,把门敲开,说接到任务把猫送给她,就走了。江萌把小金安顿好,立刻给陈迹舟发了个消息:「收到猫猫啦~你怎么不亲自来啊?」 陈迹舟回得不是很及时:「这两天在外地,没法照顾它,不然也不会拱手让出抚养权」 江萌笑了:「你这个语气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陈迹舟:「在我这营养过剩了,放回你那历练历练,以后再说」 江萌:「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亏待它了?」 江萌想到一句俗语:「宁愿跟着讨饭的娘,不跟着做官的爹,听过没?」 她说完顿觉不合适,立即面红耳赤地撤回了。 陈迹舟还是看见了:「什么娘什么爹」 江萌:「……没事,你忙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她在家里和小金联络感情,小猫在陈迹舟那里长大了不少。 它的“准爸爸”仍然很忙碌,不知道他有没有回云州,江萌试图克制过找他聊天的冲动,最终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消息:「小金想你了」 过了半天,陈迹舟才回了句:「怎么想的?」 江萌:「吃饭想,睡觉也想,走路也看,看电视也想」 陈迹舟:「它还会看电视?」 江萌:「可爱看了」 陈迹舟:「聪慧过人」 江萌:「随我」 她说完,他又没回消息了。 陈迹舟每条都间隔五六分钟才回。 江萌问他:「你在工作吗?回得好慢哦」 陈迹舟:「对」 江萌:「那我还可以骚扰你吗?」 陈迹舟:「你可以骚扰我」 江萌:「你不会嫌我烦吗?」 陈迹舟:「我不会嫌你烦」 江萌:「谢谢」 陈迹舟:「不客气」 江萌皱眉:「你怎么像个机器人?」 短短几行字,他们聊了有半个小时。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 陈迹舟发了条语音过来,声音懒懒的,故意拖腔带调揶揄她似的:“你可以 骚扰我,我不会嫌你烦,谢谢,不客气——见过声音这么好听的机器人吗?别给机器人贴金行不行。” 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磁性、清澈、疏净,凉而不冷,像一场将完未完的黄昏雨。 江萌高兴地坐起来,抱着腿坐在床上,反复听他的语音,怎么都听不腻,甚至还收藏了。 江萌听了一会儿,难为情地扣下手机,把发热的脸埋进膝盖里,动动自己漂亮的脚指头。 她觉得,她好像真的很喜欢陈迹舟。 是想跟他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网恋不行。 她想跟他谈可以接吻的恋爱。 江萌被自己深深地羞耻到了,尖叫了一声,把脑袋往枕头里埋。 要是…… 能睡觉就更好了。 “啊!!”江萌猛地掀开被子,光着脚在房间里飞快地徘徊兜圈,拎一把扇子,极速转动手腕,企图把脑子里的色情狂扇走。 最后,她停在全身镜面前,指着里面的人,严肃地说:“不许这么色。” 物业群里发了停电的公告,江萌是前一天早起的时候看见的,那时候稀里糊涂没当回事,隔天睡了一觉,就把这茬给忘了,夜幕降临时分,头顶突然一黑,江萌倏然想起昨天的公告,赶紧看了下时间,居然停电到晚上十点! 还好电子产品都满电,她要是黑灯瞎火地坐下看会儿剧,也能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江萌把窗帘掀开,让阳台外面的自然光照进来一点。 今天下午下了一场雨,外面的天色出奇的漂亮。 她很喜欢这样的雨,下在傍晚之前,让最浪漫的夜幕时分被洗净,通常可以等来一场盛大的火烧云或是更惊喜的彩虹。 可是唯独这种最美好的时候,会让她沮丧地感到生活庸碌。 因为美丽并不是属于她的。 妈妈很懂她,江萌的确惧怕孤独。 星月之下,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她而留。 江萌心情不是很畅快,给陈迹舟发了个消息,意图是卖惨:「停电了tvt」 陈迹舟回消息还是磨磨蹭蹭的。 但过了片刻,他竟然打了个电话给她。 江萌心跳快了些,她清清嗓,接起。 她听见他清冽低磁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停电正好,适合夜游。” 江萌懵懵的:“嗯?”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下来吗,带你出去玩。” “什么?你在哪???” 陈迹舟说:“在你低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江萌又回到阳台,往下看去。 陈迹舟靠在一辆黑色漆光的重型机车上,他穿黑衣黑裤,手插兜里,头发短削利落,姿态随性不羁,又酷又张狂。随着她出现,仰脸看向高处的女生,抬头时,他伸一只手挡在额前,遮一下微微灼眼的雨后光线,更方便他看清冲着他猛猛挥手的江萌。 她高兴地喊他:“陈迹舟!” 陈迹舟弯唇一笑,温柔地说:“在呢,是我。” 江萌还伏在栏杆上,就这么往下盯着他看,惊喜地问他:“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啊?” “我没什么事啊。”他语气轻飘飘地说,“这不是有人想我了吗?来看看什么情况。” “我……? “我说的是小金想你!” 陈迹舟低头一笑,嗯了声:“那我走了。” 他说着,拎起车身上的头盔。 “诶,你别这样。”江萌笑逐颜开地回到屋里,把窗帘拉上,“等我马上下来,我换身衣服,你不许走。” 她随便挑了件t恤,又套了一条毛边的牛仔热裤,穿好立刻飞奔下楼。 江萌一身轻装跑到陈迹舟面前,露出“许久不见甚是思念”的笑容,看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黏糊,让陈迹舟的心中都不由地怔了下,有这么想他吗? 她迫不及待问:“我们去哪玩?” 陈迹舟打开手机看了下:“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 “那就随心所欲吧。” 陈迹舟靠在车上,看了下手机地图,环海公路总长52公里,他想了一想,对江萌说:“0到52,你随便选个数字。” 江萌:“14。” “就开14公里,看看停在哪。如果是礁石,我们就吹风,如果是沙滩,就下去游泳,如果是崖壁,我们就跳水。如果是街区,找地方喝酒。” 他歪着脑袋,微微笑着看她,把手机揣回兜里:“你看怎么样?” 江萌打了个响指:“太好啦,还是你主意多!” 陈迹舟好笑地想,怎么现在不用鬼点子这三个字了? 他递给江萌一个头盔。 她一边戴上头盔,一边状似委屈地瞥他一眼,委屈里也有点不易显露的高兴,轻声地说:“陈迹舟,我今天挺开心的,你终于主动找我了。” 陈迹舟看着她低敛的眼睫,表情顿了顿:“之前没找过吗?” 江萌更委屈了,眉毛都揪在一起:“就那次说约我啊,我穿得超隆重,结果坐那听你朋友吹牛。” 他忍不住笑了,伸出食指关节,从头盔的镜片位置探进去,轻轻地蹭了两下她拧住的眉心,像哄小金一样温和:“这么记仇。” 江萌的眉头松了,露出点笑:“记着呢记着呢。” 他说:“过了今天,就冰释前嫌。” 陈迹舟上车,江萌跨到他的后座,她骄矜道:“看我开不开心再说喽。” 陈迹舟戴好头盔,手扶着车把,微微偏头,问她:“你猜猜看,我们会停在哪儿。” 她下意识说:“我不猜,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被点了穴一样定在那里片刻,江萌以为他没听见,慌忙改口:“哦,我是说……礁石吧,坐下吹风最好了。我没带泳衣。” 陈迹舟缓缓恢复坐正的姿势,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条细长的胳膊环到前面,他这车还没开呢…… 这搂得真是自然啊。 陈迹舟低头看了一眼她拴住他的双手。 身后人还兴致不错地点评上了:“陈迹舟,你的腰好细啊。” 他淡淡地笑了下:“没你的细。” 江萌挑眉:“你怎么知道啊,你又没抱过我。” “……” “以前抱过,”陈迹舟的声音沉了些,认真告诉她,“高三的时候。” 第78章 高三的时候? 江萌又相当自然地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了。 她回想了一下,哦,是成人礼那天,她送他毕业礼物,然后主动抱了他。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江萌说:“我现在长了点肉,也开始锻炼了,手感肯定不一样的。而且我前几年还有马甲线哦,最近偷懒了,但我一定会练回来的!” 骄傲满满地讲完这番话,她稍作停顿,又放低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有机会的话,你……你可以再感受一下。” 陈迹舟的呼吸在她的话里顿住两秒。 连同心脏的位置,也有瞬息的停摆。 为了补全这一刻的空缺,后面的跳动只得加速,身体里血液的流速也变猛烈,让他整个人升温,宛如靠着一团熊熊火焰,热浪没有止息的征兆。 还好,戴了头盔。 江萌抱得很严实。 陈迹舟觉得她平摊开的手掌心很热,隔着衣服,掌温烫着他的两侧腹肌。 她的手掌甚至还来回地平移了几下…… 江萌见他不吱声,把挡风镜片推上去。 鸦羽般的睫毛煽动两下,让脸上升起一片绯红的晚霞,她轻声道:“喂,你听见了吗?” 静了好一会儿。 他低声应着:“听见了。” 陈迹舟没有回头看她,察觉到江萌往前凑,便抬起手,一下将她的镜片合了回去。 第47章 第47章他们把这个世界流放 江萌很庆幸在这个黄昏走出家门。 那天的日落很漂亮。 摩托车停在环海公路起点的红灯路口,江萌问他:“我这样会影响你发挥吗?” “不会,”陈迹舟长腿撑在地上,看了眼后视镜,告诉她,“但你扶着后面会更安全点。” 江萌抱紧他的动作纹丝不动,“不要紧,你开慢一点就安全了。” ……真会出主意,反正就是不想撒手。 陈迹舟没戴镜片,于是她从后视镜里见到,他深邃的双目弯了两秒。 江萌说:“分你一个耳机。” 陈迹舟接过她的蓝牙耳机,推进左耳。 低沉的引擎声轰鸣,他说:“出发了,抱紧。” 车子飞速出去,她撞上 他宽阔的脊背。 耳机里播放着摇滚乐。 海浪化为咸湿的粒子被风卷上岸,粘在皮肤上。 热浪不止的夏日,被风卷走几分燥动。 明晃晃的火烧云把大海染了色,江萌后背的发丝被一阵风掀起,柏油路面在夕阳的映照下变成了暖橙色的,头发的影子在地上起舞。 14公里很快到了。 面前是一个桨板俱乐部。 陈迹舟停好车过来,江萌已经站在门口驻足观望了,他把钥匙揣裤兜里,也跟过来,跟她一起站了会儿,看着进进出出的游客正在提着板子往外走。 他看看江萌:“玩过吗?” “没。” “走吧,试试看。” 江萌又有点打退堂鼓,抓着他衣角,小声说:“我看着有点危险哎,这么小的板子就在浪里漂。” 他已经在往里面走了,说:“不危险,这是最安全的项目。” 陈迹舟走到店里了,发现江萌脚步犹犹豫豫的还没跟上,他回眸一笑,说:“你们这种人我知道,玩的时候嚷嚷不要、不要,玩刺激了又不肯下来,是不是?” 江萌摸着鼻子说,哪有。 陈迹舟静了静,认真看她:“跟我在一起还怕?” 这句话才是最好用的定心剂。 江萌一扫踌躇,露出笑来,火速跟上。 陈迹舟租了一个桨板,他找了个充气泵往里面打气的时候,江萌也没闲着,从教练那里拿了几个重要零件,哼哧哼哧在装。 陈迹舟拿了一个救生衣给她穿,他自己没穿。江萌捣鼓了半天,捋不清绳子,陈迹舟蹲地上,帮她把绑带打理好,让江萌把两条腿跨进来,然后他将救生衣拉上去,替她把每一根绳子都系紧绑好,每一个搭扣都扣到位,确保安然无恙,穿戴完毕,陈迹舟一抬头,江萌正看着他傻笑。 他莫名其妙:“高兴什么呢?” 江萌没说话,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笑着摇头,她总不能说,我觉得你现在男友力max哎。 她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在被照顾。 不过江萌也怕陈迹舟被她屡次的口出狂言吓跑。 撩人也不是这样的,要讲究战术。她懂。 江萌自顾自地点点头。 这里是一个海湾,斜对角有一个码头,这边最近的一条路径,就是划到码头再回头,还有一些专业的选手会把桨板划到更远的地方,但是因为江萌害怕,陈迹舟说他们到码头让她体验一下就行。 他把板子往海里推,让江萌站上去。 桨板滑进水里一刹,她忽然有点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下,陈迹舟在后面托了把她的腰,没料到这么快就感受到衣料之下一把纤柔。 陈迹舟将她扶稳,便立刻松了手,她脸色温温去看他时,陈迹舟已经低了头,对她说:“别紧张,把这个戴上。” 他给她戴了一个桨板上的脚绳,脚绳那一头被固定在船头,也是用来保障安全的。双重保险,绝无隐患。 江萌看看自己全副武装的装备,也替他担心:“你不用穿救生衣吗?” 陈迹舟屈膝坐下,双腿松弛地敞开一点,胳膊自然地搭在两边膝头,闲适的休息姿态,不以为意说:“我身经百战,而且这儿水很浅,你就是站水里也能露个头出来。” “……哦。” 江萌盘腿坐在他对面,她手里拿着船桨,左一下右一下,很快就不再害怕,进入到不亦乐乎的状态里了。 她礼貌地问陈迹舟要不要试试,就一根船桨,陈迹舟看她兴致上来了,就没跟她抢:“你划吧,我今天当大爷享受一回。” “好啊,小弟立刻为您服务。” 江萌说着,立刻又干劲满满起来了,嘿咻嘿咻地左一下右一下地划起船来。 他就悠闲地坐着。 不知道是不是新手技术有问题,江萌划了半天,船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她注意到旁边比他们晚出发的都已经加速前进了,正苦着脸纳闷中,听见陈迹舟问了句:“平时不出来玩?” 江萌还胜负欲满满地看着旁边超速的桨板,闻言,回眸看他,“嗯,没时间,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也不太爱玩这些,我一个人没意思。” 陈迹舟轻轻地点了头,又看看她,他平静地打量片刻江萌,语气微微厚重,问她:“你这几年怎么样?” 江萌说:“挺好的,就在宁城上学啊,去年毕业的。” “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也挺好的,会让我舒适,虽然管学生很烦,但是我心态还可以,目前还能适应良好。” “虽然我很羡慕你自由自在的生活,但要我成为你这样的人也不大可能,我更喜欢过我的安静生活,你看我连房子都不租很大的,不是因为没有钱啦,我觉得这样更有烟火气。” 江萌划了几下胳膊就酸了,把桨放下,捧着她的西瓜汁在喝,认认真真给他道来生活想法。 陈迹舟看看她,沉吟片刻说:“感到平静就是自由。” 他上了船就没换过坐姿,一直松懒地搭着膝盖,手里横握着一瓶刚在岸上买的冰水,冰冰凉凉的水汽湿透了修长的指骨,慢慢往下滴。 反正江萌玩兴十足,她玩一会儿歇一会儿也不会把自己累着,他就没上手帮她。海水是暖的,漫上来一点,湿了衣角,陈迹舟也没动,直到江萌越划越不对劲,突然问了句:“陈迹舟,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船动得特别慢啊?” 陈迹舟终于看了一眼四周。 快入夜了,周围有一些船已经超越他们。 他拿过江萌手里的桨,站起来划了两下,手感完全不对劲。方向控制不好就不说了,水的阻力大得反常。 陈迹舟判断了一下,问江萌:“你刚刚有没有装底下的尾鳍?” “尾鳍是什么?” “长得跟鱼鳍一样,三角形的。” 江萌懵了,“装了啊,教练叫我装的。” “有个卡槽用来固定的,你把零件卡进去了吗?” “那个……很重要吗?”她好像根本没在意有什么卡槽。 看她一脸茫然的表情,陈迹舟就猜到个大概了,他松懈地把桨往船身一丢,双手摊开,做出一副完蛋的表情,但脸上还带着痞气的笑,站在高处笑看她,“好了,船废了,慢慢漂吧。” “什么?!”江萌一声惨叫,“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陈迹舟又破罐破摔地坐回来了,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眼睛都弯了。 江萌拉拉他胳膊,是真有点怕了:“不行不行,你赶紧想想办法,太阳落山了,马上就天黑了,怎么办?” 他好好地给她解释:“没事,掉了就掉了,方向不好控制而已。” 第79章 陈迹舟打开手机,看了眼刚加的那个教练的联系方式,和江萌慢条斯理地分析道:“plana,我们慢慢漂到岸上,预计半个小时能到。 “planb,我打个电话让人来接,五分钟。 “planc,跳海里,我带你游过去,可能费点儿工夫,40分钟也能到了。” 最后,他抬了眼看她:“你选?” 江萌认真地竖起耳朵在听,而后咂摸了一下:“如果能上岸,我选慢慢漂吧。” “能上岸。”他笃定地说。 江萌抬头,看了眼落日前的蓝色天幕。 深夜的大海有多恐怖?难以想象。 不过陈迹舟说这里是浅水区,江萌觉得他应该不会骗她,因为这个位置还能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岸上,划过去有点距离,但看着不远,这个视觉效果让人挺放心的。 江萌问他:“你说,一会儿要是刮风怎么办?” 陈迹舟很淡定:“那就吹风。” “下雨怎么 办?” 他仍然微笑,直视她的眼睛:“那就淋雨。” “……” 江萌忍不住笑了,她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听起来很有个性的人生态度。 果然还是她熟悉的陈迹舟。 他说:“放心,出来前看过天气预报了,今天没有风也没有雨。”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听他说不着调的话,江萌也会觉得安心。 旁边载着人的桨板,一艘一艘地超越他们。 每个人都全速前进,只有他们慢慢吞吞,在以歪歪斜斜的轨迹往岸边漂去。 看似漫无目的,也不争高下。 江萌托腮:“我们好像被他们流放了。” 陈迹舟笑了,纠正她说:“是我们把他们流放了。” 她转脸,看向他安逸自如的眼睛。 陈迹舟打开手机,江萌凑过去看,“还有几格电?” “15。” 江萌立刻说:“那你得省着点——” “用”字还没说出口,陈迹舟已经随心所欲地点开某音乐软件,江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怎么会有人一点电量焦虑都没有啊?他不慌不忙地地搜出一首歌,对她说:“这时候需要一点音乐。” 是《yellow》。 陈迹舟笑着,给她亮了一下屏幕。 前奏响起,他的手指轻轻点在膝盖上打拍子,在节奏轻快的乐器声结束后,歌手沙哑的声音开嗓。 江萌的耳边流出动人的旋律。 陈迹舟开口跟着唱。 lookatthestars 看群星为你绽放光芒 lookhowtheyshineforyou 看着它们为你绽放光芒 andeverythingyoudo 而你的一颦一举 yeah,theywereallyellow 却如此胆怯小心 陈迹舟觉得自己唱歌不是很好听,在他为她献唱《红豆》的那一年,他就率先表达过自己这一方面水平不足,其实只是因为他没有什么专业的技巧,会显得嗓音很直白,但江萌觉得这样就足够好了,不加修饰的声音,才最真挚动人的,是他最原本的,真诚而又坦荡的样子。 歌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于是陈迹舟不需要看歌词,他只是看着江萌。 像在对着她唱情歌,但诚然这只是一时兴起的环节。陈迹舟一时兴起做过许多的事情,不缺这一首曲子。 她慢慢地、慢慢地沉醉其中,心也在他温柔的注视里静了下来。 耳边是慢慢的水流声,哗啦哗啦,没有规律,冲击着他们平铺与水面齐平的板子,很快又被没上来的歌声覆盖。 她在这一刻领悟到“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境。 yourskin,ohyeahyourskinandbones 你的肌肤 turnintosomethingbeautiful 是如此的美丽脱俗而真实 youknowiloveyouso 我是如此的爱着你 youknowiloveyouso 你该明了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 路过的人划着船桨,都是熙熙攘攘的年轻人,他们一边划船,一边看向江萌的方向,随着陈迹舟的声音给他应援:“youknowiloveyouso!!” 陈迹舟偏头看过去,跟他们友好地一笑。 有不远处的人在配合着鼓掌打拍子。 划得快的去了前面,后面跟上的也没扫兴。 热闹的、大大小小的和声,正在反复而敞亮地为她唱着“lookhowtheyshineforyou”这句。 ——看着群星为你绽放光芒。 江萌深谙自己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女主角,但她陷入此情此境中,很难不认为这些掌声与歌声是为她而来。 很难不认为,面前的人就是她的男主角。 她看着他在星空之下,抬头是宇宙,低头是大海。 汪洋之中,他们把这个世界流放。 天地之间,只剩下纵情的歌声。 andyourskin,ohyeahyourskinandbones 你的肌肤 turnintosomethingbeautiful 是如此美丽脱俗而真实 foryouibleedmyselfdry 我愿为你抛开一切 foryouibleedmyselfdry 你该明了,我为你失去生命也不可惜。 不插电的演出结束,江萌表情动容。 陈迹舟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还在担惊受怕,关了手机说:“人生有多少机会能和顶级帅哥一起困在海上?好好享受吧。” 江萌失笑,回敬一句:“人生有多少机会能和顶级美女一起困在海上?你也给我记住今天。” 陈迹舟朗声一笑。 “我不会忘的。” 他对她的表情稍作观察,又柔声地宽慰一句:“好了,别担心了。” 陈迹舟伸手,弹一下她苦恼的额头,突然说:“情人节快乐。” 江萌愕然一瞬,目色变糊了些,看着面前的人,又仿佛不是在看他:“今天是哪门子的情人节?” 陈迹舟淡淡一笑说:“只要你心情好,那就每天都是。” 时光里,一根陈旧的弦绷了一下,灰尘簌簌落尽,她重新怔在十七岁明朗的烟花之下。 第48章 第48章你也会对我心动吗? 茫茫的海面上,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 陈迹舟穿着宽松的黑衣黑裤,背对着满天星辰和无垠海浪,就敞敞亮亮地坐那儿,手里握着不知道还有没有电的手机。姿态闲适,像少年的样子。永远内心平静,又永远热情激荡,他脸色挺平和的,没有要坦白什么的紧张,但是嘴角带了点笑,是用来宽慰她的笑。 江萌怔在那里好一会儿,心脏很闷重地在跳,跳到嗓眼,她眨眨眼,尽量平复了一会儿表情,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梗啊?” 陈迹舟:“什么梗?” 看她一脸茫然,他也挺好奇的:“出门没看日历吗?今天是七夕。” “……” 她飞快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真是七夕。 江萌的表情慢慢地松垮了下来,像一座城池的砖瓦坍弛,碎了一地,枯竭的表情扬起一阵灰。 再抬头,陈迹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了这个表情?” 尔后,身后的引擎声轰隆隆传来,他越过江萌的肩膀朝后面眺去,江萌也随之回眸,是一个支援他们的小船到了。 陈迹舟看了眼时间,说:“我还说多了,三分钟就到了。” 江萌惊讶:“你偷偷叫人了啊。” 他眼中带笑,揶揄她:“你就这点胆子,万一被我吓破了,我是不是还得想办法负责?” 陈迹舟扶着江萌站起来,轻轻拍她的后背:“走吧。” 江萌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一边被他扶到小船上,一边说:“其实漂一会儿也没事的。” 陈迹舟说:“以后有机会再体验吧,大晚上的是很危险。” 他还是会协调好任何复杂的状况,着重解决她的不安。 江萌释然一笑,稳稳当当地坐进小船里。 上了岸,俱乐部的老板过来问他们什么情况。 陈迹舟说:“鳍掉了。” “啥?掉了??掉哪了?” “掉海里了,”陈迹舟没当回事,往前走着,语气平静说,“不用找了,押金归你。” 押金肯定不少,老板立刻收了声,说好的好的。 陈迹舟转而问:“你这儿有温水吗?” 老板说:“洗脚是吧?后面有个冲脚的池子,可以调节水温。” 陈迹舟今天穿的运动鞋,一点没湿。 但江萌出门穿的是双人字拖,她刚才走在海滩上的时候,脚丫子沾了很多沙子 ,正愁上哪儿买点纸巾擦一擦是好,被陈迹舟喊过去,江萌雀跃地跟上。 冲脚池是专门给游客设立的,在洗手间外面。 此刻廊灯昏暗,陈迹舟先过去调节了一下水温。 他把花洒对着手心冲了一下,等温度适中,看了眼江萌:“鞋脱了,我给你冲。” 江萌先脱了一只脚上的拖鞋,脚一抬起来后,人就站不稳了。 第80章 陈迹舟:“你扶着我。” 他微微躬身,被她揽住腰。 江萌应该不是在扶着他,而是……搂着他。 其实他的意思是,她可以搭一下他的肩。 不知道江萌是会错了意,还是这样能方便她站得更稳一点。 陈迹舟没说什么,低着头,专心帮她冲洗脚丫。 他今天没戴她送他的手串,戴了一个平时运动用的iwatch。 “凉不凉?”他问。 “很温暖——不过你帮我搓一搓呀,我脚又不臭,香香的好嘛。” 陈迹舟失笑一声,看了她一眼。 江萌露出可爱的笑,手伸直了给他看看,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够不到嘛。” 怕表带会硌到她,陈迹舟把手表摘了。 江萌又飘飘然地口出狂言了:“其实你对我不用太绅士的,我平时喜欢看强取豪夺。”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陈迹舟安静当了会儿洗脚工。 他真的帮她认真地搓了搓脚背脚心的各处泥沙,江萌也很配合地把脚指头张开,动一动脚腕,转圈,开合,像在跳舞。 洗了会儿,他问:“还有沙子吗?” “脚踝还有。” 看着陈迹舟握住自己的脚,帮她温柔细致地冲洗,江萌又看看他,她脸上溢出笑来,小声地说:“诶,我觉得我们这样有点暧昧。” 陈迹舟目无表情地关了花洒,放下:“自己冲吧。” “不要,我正享受服务呢,”江萌给他抱抱拳头,“好啦开个玩笑,拜托你了哥哥。” 他愣了下:“谁是你哥哥?” 她笑吟吟说:“你是我哥哥,哥哥真好,就是脾气有点大。” 陈迹舟气笑了,拿她没辙。 撒娇还是有用的,很快,他就把她另一只脚也冲净了。 江萌把脚塞回鞋子里:“好啦,谢谢你。” 她往外走时,陈迹舟站那还没动,江萌回头看他,见他蹙眉忧心,正盯着自己湿漉漉的脚丫说:“晚上风还挺凉的,你这么出去肯定受寒。” 陈迹舟慢条斯理地展开手里的纸巾,冲她招了手:“过来,给你擦一下。” 陈迹舟秉持着既然都给人服务了,就服务到位的热心态度,帮她擦干净脚上的水分,最后关照一句:“身体不好平时就注意点,不要老是让自己吃苦。” 身体不好? 江萌想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她痛经的事情。 她无所畏惧说:“不要紧的,我心大,好了伤疤忘了疼,想熬夜就熬夜,想喝奶茶就喝奶茶,当下的感受最重要嘛,跟你学的。” 陈迹舟说:“不用什么都跟我学。” 他又洗了个手,说:“你不舒服,别人也会心疼的。” “……嗯?” “我是说你家里人。”他低着眼睫,擦一擦自己的手。 江萌对上他磊落的视线,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了。” 走出俱乐部的时候,旁边有个粉色的超大充气拱门吸引了江萌的注意力,陈迹舟已经往前去取车了,江萌就没喊他,自己过去看了一眼,拱门前面有个女保安坐着,她抬头一看,上面写着“都市奇遇记”这几个字,问这位阿姨:“这是在搞什么活动?” “七夕一个相亲群搞的联谊会,一日情人,说是抽到一样颜色手牌的人组队参加。” 江萌来了点兴趣,亮着眼睛问她:“在哪抽?还有牌子吗?现在还能进吗?” 没一会儿,她手里挥着手里的两个纸质的手牌,兴高采烈地过来说:“陈迹舟,这边还剩一对手牌,我们也进去玩吧?” 他低头接过,问这是什么。 江萌给他解释。 陈迹舟翻看了一下那手牌:“你要不要看一下活动时间?” 江萌这才低头一看,到晚上六点就截止入场了。 错过了…… 只怪从来不过情人节的单身狗对七夕没有任何敏感度。 陈迹舟看了眼她沮丧的神色,笑了一下,把手牌塞回给她。 江萌气馁地跨上机车后座,她都忘记还有戴头盔这事了,于是就自然而然地从后面抱住他,脸颊搭在他的颈窝上,陈迹舟给她递头盔的手顿住。 她的胳膊也顺势搂住他的腰,松松地拴了他一会儿,歪在他颈侧的脸颊突然放正,下巴点在他肩膀上,江萌看着他的耳后碎发,正要说“怎么还不走?” 话到嘴边,一阵温柔晚风拂过,让她脸庞被吹得干净。昏黄路灯下,道路很静,远处很黑,他们仿佛在一个舞台剧的中央,只有头顶的这盏灯在散发最后一线温柔的光辉。 江萌改口,轻声地问他:“陈迹舟,你一点都不想谈恋爱吗?” 他低声说:“怎么突然这样问。” 江萌看着他的侧脸,好久都没有吱声。 于是陈迹舟只好转过脸来,看看她想干嘛,江萌露出一个正合我意的笑容。 他稍稍偏过头的瞬间,她也往前凑,近到鼻尖相擦的距离里,江萌换了个姿势,双手揽过他的脖子,让两人更挨近了些。她低头,其实看不到他的嘴唇,因为挨得太近,她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江萌讲话的声音变虚了些:“那我这样跟你说话,你也不会心动吗?” 陈迹舟定格几秒钟,低了眸,缓缓转过身去。 他重新坐直在车上,把头盔给她,沉默的意思大概是,不要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江萌这才想起来头盔还没戴,麻利地戴好,语速飞快地解释下去:“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有点好奇,我觉得有的人不是不想谈恋爱,是还没开窍,就像古装剧里有情丝这个设定,你看过吗?有人就是还没长出来,长出情丝就开始轰轰烈烈了,所以我帮你测试一下,你到底开没开窍。” 咔哒一声,她卡上搭扣,笑笑说:“希望没有吓到你。” 沉默了一会儿,陈迹舟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手指点点,问她:“你开窍了?” 江萌喜形于色,骄傲不已:“我早就开啦。” 她仍然好奇,歪着脸看他,追问下去:“你呢,你也会对我心动吗?” 陈迹舟语气变松弛了些,把一切归纳为正常的生理反应就行:“你凑这么近当然会了。” 他笑了声,开车上路:“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好吗。” 江萌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是对她心动?还是换谁来都会?她不确定。 分别的时候,江萌手里还握着那两个手牌,陈迹舟从她指尖夺走一张,举了下说:“如果你觉得遗憾,那就找一天时间弥补吧。” 江萌:“你说真的吗?一日情侣哦。” 他笑着说:“当然是真的。” 喜欢一个人的强烈感觉,大概就是期待着下一次快点见到他吧。江萌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时,已经来电了。 她紧急地给小猫投喂,准备去洗澡之前,收到陈迹舟发来的消息。 他给她发了一个截图消息,是iwatch检测到的他的心率。 范围:93-125次/分 今天:17:30-18:30 下面是一个波动图,很明显的一段心率上升趋势。 江萌笑着回:「你也开窍啦~~~」 陈迹舟:「我也开窍了」 江萌心情很好地又把图片点开看了看,接着,注意力便放在了那段时间上。 可是…… 这个波动开始的时间点是下午五点半。 不是她测试他的时间。 是他今天刚见到她的时间。 第49章 第49章占有欲 陈迹舟居然从看到她起就开始心跳加速了吗? 江萌扬起嘴角,欢欣鼓舞地想,她今天有这么漂亮吗? 她洗完澡在镜前欣赏了二十分钟自己的美貌。 又有些自我怀疑,她今天是不是抱他抱得太刻意了? 她其实……还偷偷摸他了,希望他没有发现。 江萌看向镜子里涨红的脸,理直气壮地狡辩:“那也不能怪我啊,没有人可以坐怀不乱的,谁叫他身材那么好,勾引人就是他 的不对了啊,不能怪我吧。” 她把自己安慰好,重新高兴起来,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出去了。 今天是七夕,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外面的烟花就没停下来过,一阵未平,一阵又起,江萌坐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公寓不是海景房,但面朝着一片青山,虽然这山看起来离她很近,但她在地图上搜过,到那边得有几十公里了。 那座山的后面,是那个叫云渚的小镇。 萤火虫景区应季开放,每年夏天。 她常常坐在这里,就想起从前。 在她痛苦到觉得跨不过的十七岁,在她因为父亲的忽视而屡屡受挫、无处安放自我的十七岁,他曾经在那里对她说,总会有人感谢你的出生。 她从没有真正的深陷深渊,因为她的身旁总有一股力量。 可惜总要等时间过去,真正成为记忆的看客,才能对此有所顿悟。 第81章 ——居然都过去这么久了。 痛苦过去这么久,美好也过去了这么久。 巨大的满足之后迎来的安静时刻,会让心感到寂寞。 洗完澡的江萌屈膝靠在单人椅上,身侧是随风摇摆的清凉柠檬叶。 她脱了鞋的脚踩在椅子上,手指轻轻碰着脚背,肤质光滑,温度比他的手稍微凉一些。 想起刚刚的一幕,她的脸红也是会延迟发生的。 他还会牵挂着吗?与她息息相关的一切。 前段时间回平江,叶昭序问了她当年的事,高三有一次她逃课了,其实妈妈知道,只不过那时候日子过得糟糕,已经无暇顾及到女儿,叶昭序本意不是问那两天发生了什么,而是想提到陈迹舟。 在叶昭序的记忆里,这个人物也淡去很久,这几年人在国外,读书、创业,传来的都是风光消息,像在听一个遥远的年轻人的奋斗故事,很难有实感地把这些辉煌经历和她看着长大的那个男孩联系在一起,直到江萌带回他的近况,她说他们一起打球,她终于想起某一个朴素严寒的冬天,陈迹舟过来拜年,叶昭序紧急地去敲江萌的房门,被他轻声地拦住:阿姨,让她多睡会儿。 叶昭序说她知道,关于高三那个逃课的周末,她问江萌:“没有去宁城看球赛吧,去哪里玩了?” 江萌躺在沙发,枕在她的膝盖上,回忆起过去,脸上带着温柔小意的笑,轻轻地告诉她:“我们去看了银河,你信吗?” 叶昭序顺从地笑:“嗯,银河,我信。银河好看吗?” “很漂亮。” 江萌说,漂亮到她舍不得再一次去。 叶昭序低了头,轻声问她:“你偷偷跟我说,以前是不是就喜欢他?” 江萌慢慢地摇头:“我以前……喜欢的是别人。” 不过她现在不想再喜欢别人了。 时间留给她的,是遗憾带来的苦楚,也是失而复得的珍贵。 从前是她太理所当然,不对关系进行思考。 她要承认爱情的经过与发生,她要承认占有欲的存在。 她对他是有占有欲的,这当然不止是友情的表现。 江萌对妈妈说的是:“我不想再失去他一次了,除非他亲口拒绝我。” 江萌没回陈迹舟的消息,但是算好他到家的时间,给他回了个电话,在接起电话的起初两秒,那边有吹风机的声音,江萌就停顿了下,等他那头很快安静下来,问他:“你充上电了吗?” 估计也是刚洗完澡,陈迹舟放下吹风机,关了门,往外面走:“充上了。” 江萌问他:“你给我发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陈迹舟说:“心跳加速的意思。” 他回答得倒是坦荡利落,“就那几个字看不明白?” 江萌微笑,小声:“看明白啦。” 他轻轻一笑:“那还问。” “我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江萌低咳一声,过了几秒,另起话题:“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啊?” 陈迹舟大大方方承认了:“有啊。” 江萌愣了下:“是……以前还是现在?” “以前现在都有。” 她更是惊讶:“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啊?” 他笑说:“你也没问我啊。” 她微微生气:“你别在这里跟我兜圈子好不好。” “什么叫兜圈子?” “就是看似回答,其实回答了个寂寞。” 陈迹舟仍然笑:“行,我不跟你兜圈子。” 随后,他说:“想干什么你直说吧。” 这个话的意思是,你也别跟我兜圈子。 江萌抱着膝盖坐椅子上,看看天上的烟花,她不太好意思问,你喜欢的人是我吗?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预感,他今天载她确实脸红了嘛。江萌说:“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不是说着呢?” “我是说以后每天。” 他没说话,像在试图理解她的意思。 “打会儿电话可以吗?每天睡觉前。”江萌见他不语,怕被拒绝,勉强解释,“你也知道,我一个人住嘛,很无聊的。” 陈迹舟慢慢地“嗯”了声,但不是答应她,是还在理解。 她说:“你可以拒绝我,给你五秒钟时间拒绝我。五四三二一——陈迹舟。” 陈迹舟一个人在家,刚洗完澡,他也在这边窗边坐了会儿,突然发现今天月亮挺好看的,正悠闲地抬头看看月亮,听见那边急了,他好笑道:“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 江萌默了默,腼腆地轻声说道:“你知道吗?除了你,都没有别的男生摸过我的脚。” 这个话,就差把“你要对我负责”说出来了。 陈迹舟被这话实打实地噎了下。 刚才谁在那里一口一个拜托哥哥?现在就开始拿这个绑架他了? 但他承认,他的确招架不住,陈迹舟撑了会儿额头,面露一笑,音色淡定:“可以。” 江萌的语气立刻变得轻快昂扬许多:“那你主动给我打哦。” “……可以。” “耶!” 她这阵高兴劲儿应该不是演的,雀跃的语气让他笑了,陈迹舟下意识地就问:“你以前谈恋爱都是这样的?” “谈恋爱?” 陈迹舟一顿,指骨轻蹭一下发热的脸:“忘了,我们是好朋友。” 江萌没有接话。 沉吟了几秒,她说:“今天外面好多人放烟花哦,你那边有吗?” “没,这边可能禁放。” “不过马上七夕结束了,过了零点应该就停了。就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你还记得吗?” 她话题转换得太快,陈迹舟没跟上:“……嗯?” “就是仙女教母啊,给辛德瑞拉变出了一辆南瓜车,又把小老鼠变成了马,带着她去参加王子的舞会,但是又告诉她,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咒语就会失效,马车会变回南瓜,车夫会变回老鼠。所以他们只能在十二点之前结束这一切——陈迹舟。” 她还是很喜欢喊他的名字。 他懒声应:“听着呢。” “你现在心率多少啊?” 虽然不知道这跟仙女教母有什么关系,她的思维有点太跳脱了,陈迹舟洗澡的时候表已经摘了,就随口诌了一个数:“120。” 江萌嘻嘻一笑:“这是正常的吗?” 他说:“不会死反正。” 沉默几秒。 她问:“是因为我吗?” 电话两端只剩她那头烟花的响声,等响声过去 ,恢复平静,陈迹舟郑重地说:“是因为你。” 他声线低沉,敲在心坎上。 晚风明明很凉,江萌却从里热到外,憋不出多余的话,她紧急地说了句“拜拜”,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江萌摸到手机:「早,醒了嘛」 陈迹舟:「醒了」 第二件事,她点进他的朋友圈。 江萌:「今天的云怎么没换?」 陈迹舟:「今天的云只适合给一个人看」 江萌发了个“让我看看”的表情包。 随后,他发过来今天的云。 是一个大大的、满满的爱心。 江萌笑嘻嘻地把专属爱心收入相册。 九月开学,江萌忙了一阵子。几场雨过后,云州入了秋。 陈迹舟真的每天给她打电话,睡前那一阵子。他的作息很规律,早睡早起,江萌属于熬夜党,所以经常他已经昏昏欲睡的状态时,她还在精神抖擞地说着话,江萌什么话都说,比如今天刷到了什么好玩的段子,都要跟他分享,陈迹舟在那头估计已经是合上眼的状态了,还会低低地笑一声配合她,很薄、很低的一点声线,可以说敷衍,也可以觉得是认真在笑,江萌感恩戴德地说:“谢谢陈少的捧场。” 陈迹舟说:“捧场?我是真觉得好笑。” 她也满足地笑了:“你脾气真好,这个世上能忍受我絮絮叨叨的人已经不多了。” “之前不还说我脾气大吗?” “那都是气话。” 陈迹舟没反驳了,忽然问她:“打球吗明天?” 江萌:“好啊,那你跟我一队吗,他们都嫌我菜。” “谁嫌你菜了。” “都!他们一个个都!可恶得很。” 陈迹舟语气很稳,帮她报仇雪恨的口气:“我跟你一队,虐死他们,等着。” 江萌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什么,对他说:“不过呢,想见我要说想见你,不要用‘打球吗’做开场白,好不。” 静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陈迹舟低声地坦白道:“嗯,想你了。” 江萌嘴角弯起一点温柔的弧度:“好,我也想你。” “……晚安,好朋友。” “晚安。” 第50章 第50章亲一下也不过分 第82章 场地是陈迹舟约的。 那天去的是齐允清和一个新来的男搭子,陈迹舟在停车场遇到了这俩人。 新来的这个和齐允清打过几次,陈迹舟也是第一次见。 江萌来的早一些,陈迹舟进场子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儿悠闲等待了。 江萌看见他的时候,陈迹舟也正好看过来。他穿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短裤,书包搭在一边肩上,裤管在膝盖往上一点,露出劲瘦又不失力量感的四肢,头发比暑假的时候长长了一些,在中央空调底下轻轻摆荡,让凉丝丝的风在发梢显现出形状,浑身透着清爽凛冽的气息。 江萌举了下拍子,跟他打招呼。 陈迹舟走过来,看着她手里的拍子,放下书包,低声说:“手胶没换过?” 江萌也看看自己的拍子:“嗯?这个还要换吗?” 他从书包外侧的小兜里摸出一个没拆封的手胶:“我这还有个新的,我给你换。” “……好,谢谢。” 陈迹舟坐下给她缠手胶的时候,齐允清和他搭子去旁边练了两把单打。 江萌在他旁边坐得蛮乖的,也可以说,是有点害羞。 但她的眼神不害羞,她不遮掩地盯着陈迹舟的脸看。 陈迹舟把她原本握拍处的胶带撕了,又慢条斯理地把新的胶带一层一层卷上去。 这个活还挺需要耐心的。 不过陈迹舟本身就是很有条不紊的人,他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尤其是对她。 江萌又盯着他手指利索迅速的动作看,第一万次觉得,这个手长得真色。 江萌指了指他干净的手腕:“你今天怎么没戴iwatch。” 陈迹舟也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然后抬头看她。 江萌应该偷偷往他这边挪了位置,因为他坐下的时候,确定和她保持了一点正常社交范围的距离,但是现在她的眼睛就在近到会让他呼吸凝住的位置,淡粉色调的运动装将她脸色也衬出一片自然的红晕。 陈迹舟看着她,说:“心跳正在加速,不用测,我确定。” 江萌在灯下呈浅褐色的瞳孔一晃,听见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喊救命,她轻轻地哦了一声,抿抿唇,眨眨眼:“我也是。” 她瞥见他缠手胶的动作,陈迹舟光顾着看她,手里工作有些疏忽了,江萌赶忙指过去:“歪了,你看着点。” 陈迹舟把歪掉的那一小节撕掉,重新粘牢。 江萌问:“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防滑防震,手感好点。” 他把粘好的拍子递给江萌:“你试试。” 江萌兴致不错地掂了掂,干燥紧实的手感确实好很多。 旁边的齐允清用艳羡不已的神色看着陈迹舟笑,见他过来,轻拍一下他的背,低低地诶一声:“怎么会有人给美女缠个手胶都会收获崇拜的星星眼啊。” 陈迹舟睨他一眼:“那你怎么不给她缠?” “我问了她说不用啊。” “她不懂,你就不能解释解释?” “我解释了啊,她说她不用啊。” 陈迹舟用球拍敲一下他的胸口,张扬地一笑,“我比你帅太多了,这个真没办法。” 特别欠扁的语气,但是通过这张脸说出来,还挺容易让人垂头丧气的。 齐允清搔搔头发,给他们腾出场地。 江萌的球技是真的进步很快,陈迹舟上回夸她的话还有鼓励的成分,这次就正儿八经觉得她有天赋了,不过羽毛球可以说是一个等级森严的项目,虽然江萌在新手级别算是进步飞快,但跟他们打了好几年的还是比不了。 她打前网,球基本都是后面的陈迹舟杀回去的。拍子撞了两次,江萌就有点不太敢接球了。 对面齐允清的那个搭子脾气看着还特别不好,输了就挂脸,还冲着江萌阴阳怪气地挖苦一句:“这么娇气就别来玩啊。” 江萌被怼得莫名其妙,气呼呼地冲他:“那我不还是赢了吗?你不娇气,你底裤输光!” 对面嗤笑:“也不看看谁赢的。” 江萌自信得很:“谁赢也是赢啊,我跟陈迹舟不是一队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 “我当然好意思说啦,被打爆的又不是我,略略。” 陈迹舟就停下来喝了两口水,面前就呛起来了,他把江萌拉到身后,冲那人抬抬下巴说:“就这你不也没打过吗,她要好好发挥,你能有机会站这儿吗?” 陈迹舟个子高不少,身高致胜,向下的眼神都自然显得轻蔑,淡淡一声:“不服气什么呢。” 那男的纯属不爱跟新手打,对陈迹舟倒是没什么意见,“你下次换个搭子。” “不换,”陈迹舟看着他说,“我的队友我当然惯着,我就乐意带她,我还没让你去旁边待着呢。” 齐允清在旁边拆了几个球,抬头一看这儿剑拔弩张了,赶紧过来打圆场。好在那人不是真想挑事,纯粹输了球不爽,也给齐允清一个面子,没再找麻烦了。 陈迹舟回头一看,身后的江萌脸上还挂着笑。 他没问她为什么笑,低头整理好装备说:“我去冲个澡。” 江萌:“这边热水是不是要花钱啊?” “嗯。” 她点头,并好心叮嘱:“花就花点,男生不要洗冷水澡。” 运动完不能洗冷水澡,这点常识陈迹舟还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她下一秒就口无遮拦道:“听说会性功能障碍。” “……” 还好他喝下去那口水咽得够快,不然现在肯定被自己呛死或者一口喷出来,陈迹舟用一种受到折辱的表情看看她,几乎下一秒就要说“你要不进来看着我洗吧,好好看看我障不障碍”,他快速地把东西收好,说:“不用替我操心。” 江萌笑着看他离开。 她很高兴,因为总能在陈迹舟这里得到偏袒,绝对的,无限期。 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江萌有一次在食堂,不小心泼了点儿面汤在人家小女孩的裙子上,她被吓懵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事,下意识地、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结果女生没听 见她的道歉,发现自己衣服脏了,以为她故意的,一把抓住江萌说:“不许跑,我要告老师!” 江萌没打算跑来着,被她这么一扯更是吓得不轻,而且对方长得人高马大,是她两倍壮实,江萌要哭不哭地说句:“我没有跑,你放开我好不好……” 她的声量和身形在对方面前都显得太弱小了,然而很快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冲到她面前,陈迹舟一把拽住那个女孩的手腕,就把她猛地推开了。 他特别生气地说:“你想干嘛?!” 很有礼貌的陈迹舟人生唯一一次对女孩子丢失风度,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人甩开,是给江萌出气。 江萌赶紧拽着他:“是我不对,我弄脏人家的裙子,没有好好道歉。” 还好那个女孩没被他推倒,但是也委屈得不行,哇的一声就哭了。 陈迹舟看看对方,又看看江萌,别扭地撇撇嘴唇,找了个台阶给两个人一起下:“那、那她也不该动手啊!” 他特别理直气壮的表情彰显着,我不管,反正谁都不能欺负你。 那是江萌第一次觉得,他好帅啊。 小孩子眼里的帅气就是这样简单,取决于谁给她出头,谁站她身后。 江萌在体育场二楼的露天楼梯平台站了会儿,笑盈盈地想起久远的事情,直到身后传来轻声的:“你在等我?” 她回过头去,陈迹舟已经洗好澡出来了。 “嗯。” 他身上散发着很好闻的柑橘调香气,混在稀薄的夏夜晚风里,陈迹舟跟她一起往楼下走,问她:“好玩吗?” “我觉得挺好玩的,不过对你们来说没什么体验感吧?我以后还是加入菜鸟队吧,减轻心理负担。”江萌笑着,捏捏拳头,斗志昂扬,“相信我,我一定会晋级的!” 陈迹舟微微笑着,看她一眼,“我信你。” 江萌看他车子停在楼下,问他:“你现在去干嘛?” 陈迹舟把车开了:“跟我同事吃饭。” 她懵懵地“哦……”了一声,不是,那她咋办呀? 陈迹舟紧接着便问:“你去吗?” 她双眸放光:“我可以去吗?” 他说:“可以。” 江萌跟到车上,嘴里叽里咕噜的:“你不要觉得我粘人哦,我是以为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吃饭的,所以我也没约人,要是你早说,我也喊我朋友去外面吃了。” 陈迹舟露出浅浅的笑,他系好安全带,低头看看手机:“反正也要带你认识一下的,我也希望你去。” 他余光瞥见她的表情。 如果江萌有尾巴,现在大概已经翘到天上了。 吃饭的同事一个叫高裕森,一个叫裴肃。 碰面的时候,高裕森看见江萌就要喊嫂子,被陈迹舟看了一眼,他赶紧住了嘴。 第83章 陈迹舟给她介绍了一下这两人的来路,两个男孩子文质彬彬,都很有礼貌。安排座位的时候,裴肃忙不迭说:“嫂子坐中间吧。” 江萌:“……” 陈迹舟:“……” 高裕森在一旁憋着不敢笑,转而又来了两个男士,进来后陈迹舟还没来得及介绍,两人就立马看懂了局面,各喊了一句“嫂子好”。 陈迹舟脸都快黑了,偏头一看,江萌扶着脸在笑。 ……她的尾巴怎么还越翘越高了。 高裕森还是很睿智的,一眼看懂他们之间风起云涌的微小情愫。 他也能看出,江萌对陈迹舟是有点意思的。 ——完全不像当年陈迹舟对他描述的那样,是他一厢情愿。 高裕森多多少少感受过他的爱情观,陈迹舟在他面前一直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那一类人,而且他不会把口号放嘴边,他是真放得下,不然怎么会在戴婚戒的地方纹身、用来宣告自己为爱守身呢? 他问过他,有没有想过拥有。 陈迹舟说的是:“如果她开心幸福的话,我也会开心幸福,这是不是也算拥有?” 那时候高裕森因为这深奥的话咂摸了好一会儿:“那不还是围着她转吗?” 陈迹舟说:“这个改不了,已经定型了。” 高裕森说:“这算生理性喜欢吗?” 陈迹舟挑眉:“什么意思?” 他说:“看见她就想爱她。” 陈迹舟毫不犹豫:“看见她就会爱她。” 那天在公司楼下,高裕森见到了江萌来给他送礼物。 他后来在陈迹舟面前调侃过这事,但是陈迹舟说,爱是很难定义的。 她喜欢过很多人,谁对她好,她可能就会短暂地迷恋一下。 所以陈迹舟不确定江萌对他的好感是哪一种。 因为很多年没有见,她发现千帆历尽还是他对她最好;因为对他习以为常的依恋,让她觉得他必不可少;因为一个人在这城市觉得寂寞,需要人陪;因为妈妈说,要早点结婚啊,发现眼前就有一个很不错的候选人。 爱是很难定义的。 陈迹舟不想揣摩太多,也不想和她倾吐太多。 关于他的付出,他的爱,好没必要。这是他自己的事,讲出来只会让对方负担累累。 “怕她觉得沉重,怕她会很累,我不想让她觉得亏欠,她没有欠我什么。” 她只要每天明朗,每天开心,每天漂亮,继续快乐地大步往前就好。 不要再论过去的是非对错了。 而他呢,没有办法不爱她,也没有办法不管她。 即便硬生生要分别时,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疼,再经历一次也没关系,如果她能感到幸福。 他只是希望她幸福,无论和他有没有关系。 和他有关,他就参与,和他无关,他就离开。 如果被需要,感到折磨也没有关系,他会一次又一次回到她的身边。 - 这个夏天的尾声过得并不美好。 先是江萌手底下有个大二的学生,因为没领到奖学金去父母那里告状,孩子爸爸气势汹汹地打来电话质问,江萌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找班干部解决,班干部那边反馈没问题,江萌因为这对家长的无理取闹行为长了两根白头发。 月末的时候,班里有个女生因为失恋在闹自杀,学生本人有双向情感障碍,干预流程非常复杂,要完成风险评估上报,要组建工作小组,后续还要持续追踪。江萌有一周没有好好睡觉,她必须24小时待命,直到今天,学生家长来学校申请了休学,决定先让孩子把病看那好,忙完一切,江萌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 江萌下了班想去点个面条吃,可是坐在面馆的时候,她因为精疲力尽,连饥饿感都被压缩得一点不剩了。 没什么胃口。 她坐在面馆靠窗的吧台前,看看外面流动的车河。 她看着夜幕降临,看着星星升起。日复一日,太阳东升西落。 她已经不再阅读童话,不再梦到漂亮的舞会和星空。 但她偶尔想起七夕的夜,他们被困在海上,他心血来潮给她唱情歌。 ——那是她最接近星星的地方。 想到这件事,江萌才算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她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会认她做小跟班。 江萌给陈迹舟打了个电话。 她特别喜欢他的电话号码。 她觉得这个号码,这个名字,无论何时何地,对她而言充满了希望。 几秒之后,电话拨通了。 “陈迹舟。”江萌出声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还留着那个牌子吗。” 她问得太突然,他愣了下:“什么?” “七夕那个。” 反应了片刻,陈迹舟说:“好像还在,怎么 了?” “可以用来兑换你的一天时间吗?” “……” “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自己都觉得这话太莽撞直白了,但说都说了,江萌心跳变快,一鼓作气,克制着声线说:“一天就行。” 陈迹舟没有回答她,只是从她语气里听出微微的不对劲,于是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萌说:“没有,就是工作有点烦。我……我想找个人聊一聊。你要是同意,我今天申请电话时间长一点,可以吗?” 陈迹舟还是没说同不同意,他问:“你在哪儿?” 江萌看看外面的路,这个面馆是临时找的,她也不知道叫什么,就说:“学校门口。” “哪个门?” 江萌沉默了会儿,问他:“你会来见我吗?” 陈迹舟不假思索:“我会去见你。” 江萌捏了捏有点发酸的鼻子。 好奇怪啊…… 她今天明明不想哭的。 每天忙忙碌碌的不想哭,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想哭,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遇到再不顺心的事情,骂骂咧咧两句就很快过去了。 真的没有什么,就是加了两个小时班而已啊。 江萌摸摸脸颊,已经被热烘烘的眼泪淹没。 陈迹舟听见她的哭声,声音放温柔了些,甚至像哄小孩似的耐心备至:“告诉男朋友,你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江萌含着泪说好。 许多年前,她被爸爸的冷漠刺伤,他会在夜里不厌其烦地接她的电话。 她流露一点伤心的迹象,他就会第一时间来见她。 她想要逃课,他就带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她不想见到的一切人事物。 她喝多了打给他,来跟她残忍地道别之前,他还要先安抚她的难过。 许多年前的陈迹舟是这样的。 无论她怎么拿他做测试,他从来都不会让她输。 26岁了,他还是这样。 在她已经坚信“人都是善变的”这个道理时,他又一次出现,推翻她沮丧的认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任何情绪不该这样浓烈外显了。 可是都26岁了,他怎么还是这样? 陈迹舟来的时候,穿了件运动外套,黑色的,她远远地看到他,想起大学那年他们道别的雨夜。 他当时穿的就是这样的黑色外套,应该不是同一件,但是同样的挺括、英俊,时间没有改变他的青春相貌。 还是那样张扬自我,意气风发的样子。磊落地拨一下头发,一点也不怕露出出色的五官,不用装腔作势地找角度展露某一处优越。 因为怎么样都好看,任何角度都好看。 江萌站在马路这边,看着他快步穿过斑马线。 她曾经也站在他面前哭过,那时候他对她说了两遍,我一点都不重要。 此时此刻,江萌再一次滴落眼泪,如今倒没有特别的伤心,只是难免有些求安慰的撒娇成分,接着,她被陈迹舟抱在怀里。 他过了马路,将路牙边站着的人抱进怀里。 那些窸窣的人声、车声,像在她的世界瞬息静止。 她被揽入一个真空的,一尘不染的环境。 在他的怀抱里。 陈迹舟稍微平复呼吸,开口声音似笑非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都是男朋友了,抱一下不过分吧?” 有时候要是能做些别的,比口头的安慰还是强势有效许多。 他也不想老跟她磨嘴皮子,他哪有那么多的道理要讲。 他想抱她,想吻她。 埋在他怀里的时候,江萌所有的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了,也可以说,因为懵了,所以她来不及去回想,刚才为什么伤心。 亲一下也不过分—— 江萌眨眨眼,过分地想。 第51章 第51章叛逃在岁月之外 陈迹舟站在路口,抱了她半分钟左右。 江萌安静地趴在他怀里,自然地收拢双臂,手掌贴住他肩胛骨的位置,防风的运动服面料光滑,脸颊靠上去,凉丝丝的,连心都沉静不少。 第84章 安静过后,“咕咕”一声,有人肚子在响。 陈迹舟露出明知故问的笑,“什么声音。” “……”江萌羞耻地一把推开他:“啊啊啊你好烦啊。” 他被推得往后跌了一小步,笑着把手塞回裤兜里,打眼看看她窘迫又狼狈的脸色,“还没吃饭?” 江萌说:“忘记吃了。” “忙忘了?” “……” 江萌转了身去,低下眉目,不高兴地踢踢脚边的石子,“就是没什么胃口,气都气饱了。” 陈迹舟又打量了她一会儿,走过去,握着江萌的胳膊就往前,用毫无所谓的语气说:“什么老大难的事啊,还值得你茶饭不思的。” 江萌被他拉着又进了这家面馆。 她没说要什么,陈迹舟给她点了一碗不要葱花的阳春面,加了一个荷包蛋。 江萌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跟过去。 “你从哪儿过来的?”她问。 “刚下班。” 陈迹舟拎开凳子,坐下,他散漫地叠着长腿,抱着胳膊斜斜地靠在座椅上,姿态悠悠闲闲的,江萌上下扫他一眼,想起刚才的拥抱,就不太好意思看他眼睛了,他这件凉丝丝的外套上有清浅的香气,还停在她的鼻尖呢。 江萌摸了摸鼻子,想要留住什么似的。 不看他的眼睛,她就盯着他身体看。他里面应该搭的是件短袖,外套的拉链没拉到顶,露出棱角分明的锁骨,肩膀笔直宽阔,脖子和下颌的线条好看,喉结也好看。 “你也加班了啊?”她问,“是准备回去吗?” “对。” 陈迹舟平时要是不约人打球,他上下班之余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看看书或者去健身房,打打游戏,练练乐器,都行。江萌说他精力旺盛,其实他的生活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活色生香,陈迹舟也不是多么精力旺盛,他只是有个现代人不易做到的优势,他不爱玩手机,手机对他来讲就是很传统的通讯工具,节省下来时间做别的事情,在旁人看来就是精力充沛的体现。 这个面馆在学校后面的老街,来的都是大学生,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先锋又活力,愤慨又理想。比青涩多一些聪慧,比世故多一些热血的年纪。 江萌说:“你发现你坐这儿也不违和哎。” 陈迹舟:“什么意思。” “她们说你很男高。”梁珊珊和严羽晴都这么说过。 他不解:“我很难搞?有吗。” 江萌想笑,又认真回答:“嗯……认真说是有一点吧。” 转而,她又自信满满:“不过对我这种漂亮又可爱的美少女来说,还是手到擒来的啦。” 陈迹舟低下头,说:“那也不算很难搞吧。” 一个电话就勾过来了。 他可别太好追了好吗。 接下来的时间,江萌忍不住给他大肆吐槽了遇到的奇葩学生和奇葩家长:“凭什么啥事都要怪罪到老师头上,你说有的家长是不是很缺德?” 陈迹舟听得很认真,想了一想说:“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应该是对自己或者孩子不满,导致你被牵连。这当然是他的价值观有问题,你犯不着生气。” “可是他骂我哎,我又不能还嘴。” 陈迹舟给她出谋划策:“再碰到无理取闹的,你下次把电话直接给我就行。” 江萌好奇地问:“怎么,你有办法治他吗?” “我帮你治。” “ 你要骂回去吗?” 他点头,语气又懒又拽的:“骂不死他。” 江萌忍不住冲他比大拇指,笑得唇红齿白:“我相信你这嘴,为我冲锋陷阵绝对够格的。” 陈迹舟也看着她,挑唇笑了下。 坐在学生堆里,他也会感慨。 二十岁出头时,他们的轨道分离。 如今兜兜转转再碰头,已经没办法没心没肺地融入其中了。 要说沧桑、疲倦也不至于,但她失意的眼睛随着发丝低垂时,他最感到遗憾,是的,陈迹舟也会遗憾,如果当初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江萌今天没怎么捯饬自己,穿了件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没有绑起来,松松地自然垂落。 有一回见他,她妆容精致,裙摆翩跹,她状似惋惜地说,因为你没有见过我特别漂亮的样子。 陈迹舟想,他早就见过了。她最漂亮的样子,他都见过。 靓丽有靓丽的美,自然有自然的美。 连疲惫和眼泪都各有生动。 就像月亮的倒影在涟漪里碎了。 江萌轻声地喊他名字:“陈迹舟,你今天过来,我还是蛮开心的。” 老板把面端上来。 陈迹舟勾唇一笑,说:“这不是看你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进的,我再不来给你疏导疏导,你这小脑袋瓜子还动不动得起来了。” “你要是能吃得下,还是美食更管用。”他把面推给她,“赶紧吃吧,吃饱才有力气约会。” 他这语气云淡风轻的。 面汤把她的脸蒸热,因为是被“约会”这两个字刺激到了,江萌飞速地掰开筷子。 陈迹舟问她,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江萌警惕十足地说:“比当你秘书好吧,别老是想挖我过去哦,我去你那又不能篡位当老板,但我现在不一样,我面前有胡萝卜吊着啊。” 她想入非非,脸上带着骄傲的笑:“等我转岗升职了,我也要跟那个殷处一样——你,过来,看看你手指甲,嗯,表现不错,下次注意。 “当上领导,拽死了好吗。” 陈迹舟听她这么说,也笑了下:“好的江处长,以后不打您注意了。好好升官吧,哪天提拔提拔我,我也不想努力了,让我少走几年弯路。” 江萌吸溜了一口面,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咯咯地笑。 沉默许久,陈迹舟终于认真地问:“刚才为什么哭?” 江萌收敛了笑意,牙齿也停了停,她咽下一口面,搅了搅面汤,声音含糊得像梦呓:“可能是……我太喜欢你了吧。” 对面的人陷入沉默。 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冰山遽然开裂。 温暖水流汨汨淌下,滋养他龟裂干涸的滩涂。 为她悬浮不定的一句喜欢,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少年遗憾。 江萌一抬头,果然见他眉目很深。 她说:“我就是话特别特别多,表达欲特别特别旺盛,特别需要回应的那种人。你要是能理解我,给我回应,我就会很感动,你明白吗?” 江萌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问,你明白吗。 陈迹舟说,我当然明白。 到车上,江萌没问他打算去哪里。 陈迹舟开车上路,在漫长的红灯路口停下,他开了两边的窗,晚风混合着夏末湿润又燥热的气息吹进来,他取下中控台的一件礼物盒。 江萌方才就看见了,但以为是他给别人买的,就没多问,陈迹舟把盒子打开,将一根丝绸发带缠在手指上,他摊开掌心,那根发带就在窗户两边对流的风里流动轻盈,翩然起舞。 江萌惊讶:“给我的吗?” 他说:“就算只有一天,也得有点仪式感吧。” 在她微微震惊的眼神里,陈迹舟笑着说:“给你抓住一条夏天的小尾巴。” 江萌抬起打颤的睫毛,就看到他明朗的一双笑眼。 他凑近,看着她恍惚的表情,像在琢磨她此刻的羞怯与欣喜,并且为此而心情不错,唇角勾出迷人的弧线。 不近不远的距离让她屏息。 她打心底里觉得陈迹舟的笑容是他的制胜法宝,特别容易让对方溃败。 疏朗干净,坦荡而炽热。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笑。 他还凑这么近看着她,眼底宽阔,像一个能无限包容她的小宇宙。 太过于引人深陷。 发带在他的手中随着风摆荡。 她承认,她现在十分的心动。 江萌满脑子冒出一堆不正经念头。 好想亲他好想亲他好想亲他…… 这条发带让她想起小学的心理课上,老师给他们出了一个测试题,提问,怎么给封闭监狱里的犯人做心理疏导,有人说在房间里养植物,有人说在墙上画画,有人说把墙壁换成透明玻璃,陈迹舟的回答是,我会在通风的窗口挂根丝带,有风的地方就充满希望啊。 充满希望的“小尾巴”被放到她手里。 “喜欢吗?” “……嗯。” 发带是陈迹舟在来的路上买的,因为这段关系来得有些临时,他没来得及精挑细选,就把车停商场门口,进了家比较熟悉的品牌门店。 江萌在他的眼中应该是绿色的,生机盎然,像是时刻在破土而出的春芽。 所以他挑选了绿色。 “绑上吧。” 陈迹舟看着她飞舞的发丝,嘴角轻笑,他踩下油门穿过绿灯路口,“今天带你私奔。” 第85章 “……” 江萌低下不断发热的脸,一丝不苟地扎好头发。 他开车速度还挺快的,眼见路有点走偏了,感觉在往乡下去,江萌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去哪里啊?” 陈迹舟问她:“还记得我们的世外桃源吗?” 江萌飞快点头:“当然了。” 他说:“故地重游怎么样?” “好啊,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点看不到萤火虫了吧,都打烊了。” 去云渚的桥开通了,穿过一段黑暗的小路,车子又汇入光亮中,驶向宽广坚固的桥面。 陈迹舟微微带笑,撑着额头,假意苦恼说:“是啊,那我得好好想想办法。” 江萌看了眼时间,“我现在有点后悔,这个点也太晚了吧,一天都快结束了。” “几点?” “十点半了。” 他不以为然地笑:“时间多的是。” 静默片刻,陈迹舟看向正在发呆的江萌。 他伸手,轻轻刮一下她的鼻梁提醒:“不过你得答应我,把所有的烦恼都丢了,现在起,心里装着我就行。” 车里放着灵动曼妙的摇滚乐,江萌笑着回看他:“就像以前一样。” 大河对岸的城市景观退去,渺渺茫茫,沉进了旧日的雾里。 云渚这个小镇本来就旅游业发达,尤其是开路之后,这几年城市宣传很到位,大晚上还有背包客来露营,看海,登山,或者等待早起的日出。 陈迹舟在一个商业区把车停下,带她进去逛了逛。 时间确实不早了,像一些有名的打卡景点,鲸鱼咖啡馆之类的都打烊了。 不过街区还是很热闹,湖边有人抱着吉他唱歌,还有网红在这里架着手机直播。 江萌逛了一圈下来,购物瘾犯了,买了不少小礼品。 她在一个小摊铺前试戴耳环的时候,陈迹舟在不远处接了个电话。 江萌要了那副耳环,收好东西,第20次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时间。 陈迹舟没有跟她讲接下来的安排,是留在这里过夜,还是回去。 她回头时,他正好挂掉电话。 江萌走过去,说:“明天星期六,你应该不上班吧?” 陈迹舟悠悠地嗯了一声:“不上班,怎么了?” “……” 他看了眼她身后的铺子,又看看她手上提着的礼物盒:“耳环买好了?” “买啦,”江萌把小袋子拎起来给他示意,“买了两对。” 陈迹舟笑了下:“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也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江萌咧嘴一笑:“很便宜的啦,才三十块钱。” 虽然面上带笑,江萌心里犯着嘀咕,这么踊跃啊,比起给我花钱,你还不如亲我一下呢! 傻子,傻子,傻子! 听不到她的心声,他纹丝不动:“还逛吗?” 江萌摇头。 “那走吧。” 快十二点了,他们之间这个短暂的“情人节”大概到这里就落幕了吧。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江萌的内心还是很满足的。 一个晚上也 足够了。 她坐在他的副驾上时,眼皮耷拉着,被人摸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些,陈迹舟温声地问她:“困了?” 江萌闭着眼,点头。 “那就睡会儿吧,冷我就把窗户关上。” 她说:“别关。” 她想让风卷进来,这样的话,发带就可以时不时地敲在后颈的位置,让她感到流动的快意和安宁。 “陈迹舟,谢谢你。” 不知道这是梦话,还是真的在对他倾诉,陈迹舟稍作判断,看她阖着的眼皮下面,眼珠子轻微晃动。 他问:“谢我什么。” “跟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我觉得很快乐,发自内心的快乐。烦恼也没有了,吹到身上每一秒的风都是新的。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慢慢的:“你以前在这个地方向我承诺,不管你走得多远,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立刻回来。我以为你是骗我的,这一些年说实话,我对你也有抱怨,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我抱怨你,只是因为我舍不得,也可能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吧,我从来没有对哪一个人感情这么复杂,总之我现在确定,你没有骗我,你还是会回来的。” 感性的情绪流露,江萌的喉咙口微微哽咽:“你还是带我回来了,我很开心。 “我以前也想过故地重游,但是有一些地方,如果不是和你,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了。” 几秒后,她感到微凉的指骨蹭在脸上。 她握住他的手,说:“你好好开车啊。” 不过很快,车子停了。 江萌眼望四周,发现这停车场怎么…… 不像她家楼下啊。 像在山里。 他们应该还在云渚。 陈迹舟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有话要说,但看了眼时间,对她说:“你把眼睛闭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江萌微微一笑,顺从地闭眼:“好啊。” 他把副驾的车门打开,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掌心,将她牢牢地牵住。 江萌将唇线抿直,这里应该没有光,还是怕被他看破神情里的赧意,稍微低了低头。 她确信这是在山里,因为山风比下面凉了许多,吹在脖子上都有点发冷。 他的外套及时地披在她的肩上。 她没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只是跟着他走。 地面倒是挺平坦的,周遭安静,有一些鸟雀的声音。 随后,她摸到一个护栏,江萌顺手扶住了栏杆。 陈迹舟站在她身后,长臂将她环住,也撑着栏杆与她并肩站立。 “害怕吗?”他的声音很贴近。 “害怕什么。” “你担心的那些事情会发生。”陈迹舟语气带笑,原来他注意到她今晚看了二十多次时间啊。 零点预示着许多。 终结或是新生。 马车变回了南瓜,公主变回了灰姑娘,一日情人在这一刻失效,一切回归到一成不变的庸碌里。 他将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发顶,温和轻抚:“睁眼吧。” 山顶的风吹来,把她脸庞碎发扫清,往后散去。 澄明的视线不加遮挡,江萌扶着栏杆,从这里遥望山谷。 陈迹舟在她耳后,低声说着:“零点也不会结束。” 他带着笑音,一字一顿,像是敲下某种宣判的钟声,低敛着俊朗的眉眼看她,音色与眼神在她身上都铺满了柔情。 “童话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乐团演奏的声音。 几种乐器的混合,大提琴、小提琴、手风琴,还有钢琴。 porunacabeza。 《闻香识女人》里那支著名的探戈曲。 江萌惊喜地回头望去。 真的有活人在这儿给她演奏。 这是个正儿八经的剧场,建在崖边,江萌扶着的是剧场栏杆,往下是平稳的山坡,再往远处,是星星点点的小镇灯光。 陈迹舟扬起脸,远远地看到在台上弹钢琴的蒋家明。 虽然这人歌唱得不怎么样,找他办事还是有点靠谱的,能紧急地给他凑出一个小型的乐团。 陈迹舟鼓了鼓掌,笑着冲他比了大拇指,表示感谢。 这是一个环境戏剧的剧场,不久前还有大学表演系的学生在这里做汇报演出,环境戏剧的意思是以城市的自然环境为舞台,所以剧场建在林子里。 他靠在护栏上,姿态里透着吊儿郎当的闲适,陈迹舟笑着看向江萌:“今天天气不好,没有星星,在这儿看看灯也不错,这一池子都是星星。 “还满意吗?” 舞台的灯光把他们打亮,乐团的表演老师们在身后。 江萌:“那我今天是……灰姑娘?” 陈迹舟弹一下她脑门:“你才不是灰姑娘,我陈迹舟的女朋友,享受的必须是公主待遇好吗。” 江萌假装吃痛,“嗷”了一声,笑着捂住额头,见他绅士地伸出手。 “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这位公主。” 公主拿乔道:“可是你以前老踩我脚哎。” “现在不会了,我长大了。”陈迹舟颇为自信,扬眉一笑,“还敢试试吗?” 如往常,她会下意识地遗憾,因为今天没有穿着漂亮——起码应该有一件裙子吧。 她没有穿裙子,只有运动鞋,牛仔裤,从头到脚过于朴素,总归欠缺了情调。 但是江萌此刻莫名地轻松,变得毫不在意,她笑着说:“敢。” 他低头含笑的动作让她觉得时空未曾往深处蔓延。 他们叛逃在岁月之外。 十七岁的少年向她伸出手。 江萌把自己交了出去。 垂在地面的星空,远处的水流与月光,把她如水的脸庞衬得皎洁。 第86章 她是碎在涟漪里的月影,在风平浪静的一刹,又重新完满,归于花好月圆的夜。 夏夜最后的晚风中,万家灯火变成尘世里的星星,他们在这里跳着一支优雅的探戈。 美梦不会结束。 童话刚刚开始。 他为她打破零点的魔咒。 阴天的星星也很漂亮。 但她在心里想,所有的星星都不如他明亮的眼睛。 在对的人面前,她不用浓妆艳抹,他自会把她变成最美好的样子。 绿色的发带,配合着她无形的裙摆,在晚风里飞了起来。 第52章 第52章以后只能对我这样 陈迹舟今晚表现很好,没有走错步伐。 虽然谈不上舞姿多么优美,但他像个自我修正很到位的从良学生,规规矩矩地,陪她跳完了一支舞。 正因为他表现很好,自我感觉就更良好了。 江萌还挺意外的,问他:“在哪儿进修的?” 陈迹舟看出她的满意,脸上浮出一点笑来,笑里有着很率性的、不加修饰的自满,他抬抬眉梢,语气挺拽地说:“你猜猜?” 江萌故意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你该不会跟别的女生跳过吧?在国外?” 这话果真踩到他的尾巴,立刻就让陈迹舟有些贞操被毁的愤慨了。 他沉下脸色,严肃地告诉她:“我只牵过你的手。” 他这样一讲,她的掌心与脸颊又热了几分,低低地说句“哦”,差点脚步乱了。 乐团的演奏停下。 他们的步伐也停下。 过程中,陈迹舟是有点小紧张的,他没真的练过跳舞,能完完整整跳下来全凭感觉,收回手,他兴致不错地插兜站那儿,散漫地笑着看她,“踩到你了吗今天?” 江萌微笑:“没,值得表扬。” 陈迹舟抬手,捏 住了江萌的脸颊,像捏一只橡皮小鸭子,结结实实地按了三下,佯装不快地说:“所以,赶紧给我忘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听见没?” 他语气嗔怪,淡淡的笑意含有责备,“记仇记到八十岁。” 江萌低头,轻轻地笑出了声:“好吧,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我会选择性遗忘你的糗事。” 她低着头看地面。 他就低着头看她。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身后的乐团已经换了一首舒缓的曲子,优雅的大提琴声音配合夜的深沉,缥缈悠远,送入林中。 江萌往乐团的灯下瞧一瞧,小声问他:“诶,是你联系的蒋家明吗?” 陈迹舟也望过去一眼,说:“他每天在山底下唱歌,我让他帮我安排的。” 她说:“花钱了啊?” 陈迹舟笑说:“不花钱能请得动?人家大晚上闲的吗?” 他往那边看看,拍一拍江萌的背,意思是叫她在这儿等一等,轻声说:“我过去打个招呼。” 江萌忙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迹舟想法妥善一些:“改天有机会正式介绍吧,今天先不了,我让人早点收摊回去休息。” 这话很值得琢磨。 正式介绍什么? 江萌想入非非,脸上带点羞涩的笑意,看着他过去简短地聊了几句。 她收了收外套的两襟,又往底下看去。 这个山不高,更像是个丘陵,但视野也好。 再往远处,能看到云州的都市风貌,不过黑夜影响视线,所以目之所及,只剩这片美好的桃源,像与世隔绝一般静谧,被江水拦在世俗之外。 江萌贪心地想,如果永远不回去就好了。 被困在这里也没关系。 她找到了自己的应许之地,这里有上帝给她的牛奶与蜜,这里有她永恒的、最初的、念念不忘的宁静。 有她不被侵扰的梦田。 她的应许之地不是云渚,而是他的身边。 跟着他,流浪也像回家。 去找车位的路上,陈迹舟走在江萌的身边,坡路宽阔,并不陡峭,路灯敞亮,很安全的一段路,两人隔了一点距离。 夏末初秋,夜里温度还挺低的,她身上穿着他的外套,问他要不要,不知道陈迹舟是真的抗冻还是绅士谦让,就这么一件衣服,他就没跟她争。 于是江萌挪了挪距离,跟他挨着,然后悄悄地牵住了他的手。 陈迹舟的步伐明显地顿了顿,脚步放缓。 没有人说话,但似乎都想让这段短短的路再走长一些。 他应该是有点冷的,指骨微凉,江萌此刻的体温高一些,给他渡了点暖气。 江萌埋着头,贴着他的胳膊走,不太好意思看他,不知道陈迹舟眼下感觉如何。但她现在要是给自己测心率,肯定不止120了。 陈迹舟回握住她。 她的指骨如看起来一样细瘦,就像她整个人的气质,纤长漂亮,骨节玲珑,玉簪般莹亮剔透,白得反光,握在手里的触感轻轻的,也脆弱,让人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沉默地走了一段,山上特别静,江萌的声音显得清亮突兀,她忽然说了句:“我谈恋爱不都是这样。” “嗯?” 陈迹舟低下头,也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女孩子浓密的睫毛忽闪。 “就是……很粘人这样。” 他前不久问她,是不是谈恋爱都这样。 江萌鼓鼓腮帮子想,当然不是了。 谈恋爱也分跟谁谈啊。 陈迹舟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没有多说什么,表示知道了。 手心慢慢地变暖,暗涌慢慢地起伏,动情的心潮随千言万语在深处动荡,又被掩在寂静而羞于启齿的夜里。 又静了几秒,他很轻声地一笑,低眸看她:“你只粘我。” 江萌如小鸡啄米一样飞快点点头:“对。” 很快到了车前,她说:“今天结束了吗?”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陈迹舟偏眸看她,“这个点,夜生活都快结束了。” 江萌说:“我想明天早起看日出,可以嘛?就在云渚。” “好,”陈迹舟同意说,“那先找个酒店住一下吧。” 这个小镇上民宿多,酒店少。 但他又考虑到她又没带换洗衣服,好一点的酒店有干洗服务,陈迹舟是不会让她有任何煎熬,哪怕只是轻微不适的体验的。 他搜了几个为数不多的酒店,找到一家合适的:“你困了就在车里睡,可能要开一会儿。” 江萌确实困了,她坐副驾眯了会儿,半醒间又看一眼陈迹舟。 他应该也很困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低着头,用手掌撑着半边脸,稍微闭了会儿眼睛。 到了酒店,他领了两张房卡,两人房间没挨着,隔了三间。 江萌的房间先到了,陈迹舟交代了一句:“日出挺早的,你放心睡吧,明天我来敲门。好好休息。” “好。”江萌拿着房卡,把门“滴”的一声刷开,在推门进去之前,她又望了一眼他往前走的身影。 “陈迹舟!” 他循声回眸。 听她喊得着急,陈迹舟还以为有什么事。 江萌快步跟上,几乎是跑到他面前,然后踮起脚,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嘴唇轻啄的声音,在这个静得落针可闻的走廊间,就显得很响亮了。 她瞄了一眼他错愕不已的脸色,飞快地说了句:“比起逛街、吃饭、跳舞,这才是约会更重要的事。” 江萌脸色充血,咬住下唇,半晌嘟哝了一句:“笨蛋!” 她不再观察他的反应,又飞快地跑回去,推门进了屋。 - 江萌找人来取走换洗衣服,她穿着浴袍躺在床上,看了眼时间,日出确实太早了,最多只够睡四个小时。 刷了会儿社交平台,甚至这个点都有人开始准备出门爬山了。 江萌不想爬山,她打算找个河边的观景点,正要发给陈迹舟看看,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江萌:「睡了吗?」 陈迹舟回得很快:「没」 江萌:「你不是很困吗?我看在车里都快睡着了」 陈迹舟:「刚刚很困,现在精神了」 江萌笑问:「是因为我吗?」 陈迹舟:「你说呢」 “……” 江萌身上发热,在床上滚了两圈,把发热的脸埋进枕头里。 她傻乐了一会儿,又坐起来,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嘴唇。 她觉得自己的嘴唇也生得特别漂亮。 不薄不厚,饱满莹润,纹理简单干净,唇色并不是十分浓艳深厚的类型,但鲜亮清透,是染尽了朝霞的薄云,又如温柔的山茶,是温润健康的嫣红色。 江萌笑着看镜子,用指尖碰碰自己的唇珠,不由地自恋:“让你占便宜了啊,陈迹舟。” 她给他发消息:「意犹未尽」 陈迹舟:「睡吧,明天还有」 江萌挑眉:「还有什么」 第87章 陈迹舟:「你想有什么?」 江萌:「你想说什么?」 陈迹舟:「我说的是约会」 江萌:「……哦」 她发过去一个自制的小金的表情。 表情包上写了四个字:委屈巴巴。 陈迹舟借机关怀了一番小猫:「小金有人照顾吗?」 江萌:「我有自动投食器」 江萌:「你也想它啦?」 陈迹舟:「有点」 几秒后,陈迹舟发了个语音过来:“猫是挺乖的,就是不知道哪儿养成的坏习惯,喜欢看人洗澡。” 江萌:「对,可能猫咪喜欢水声。」 不对。 重点是:「你放它进浴室了?」 陈迹舟:“是啊,总不能听它可怜巴巴在那挠门吧。” 江萌惊大了双眼:「小金看过你洗澡?」 陈迹舟:“每天,门神一样。” 江萌:「它居然每天看你洗澡??」 江萌打开监控,再看她的猫,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我都没看过! 我活二十几年我都没看过男人洗澡!! 不过视频里,小金正吃饱了团着酣睡呢,也没让她看见鼻子眼睛。 江萌:「坏猫。」 陈迹舟回复过来文字消息:「以后只能对我这样」 江萌:「什么意思?以后只能看你洗澡?」 陈迹舟引用了他上面这句话:「对你说的」 他话题转换得过快了,她一开始没太明白。 但江萌迷迷糊糊地回忆了一下。 莫非是因为 ,刚刚在山上,她对他说:我谈恋爱不都是这样。 只对你这样。 他是在回应这一句吗? 还是在指刚才门口的那个亲亲? 不管是为哪一件事,江萌都有那么一点感到不可思议。 她确实没见过陈迹舟谈恋爱的样子,原来他谈恋爱是这样的啊,他那潇洒大度随遇而安的心性呢? 她笑着回:「原来你也有占有欲啊,霸道!」 陈迹舟坦坦荡荡:「是啊」 江萌好想问一句,你也喜欢我吗? 她没把这句话直白地打上去,还在斟酌措辞,时间稍微久了点,手机自动黑屏了,她看到屏幕里自己笑得格外芬芳的一张脸。 江萌故意吊着他:「睡了,晚安」 陈迹舟:「答应我了吗就晚安?」 江萌:「看你表现」 陈迹舟:「等着」 过了几秒,他又好奇问道:「它也会看你洗澡吗?」 江萌:「每天,门神一样」 陈迹舟:「坏猫」 第53章 第53章只能和陈迹舟接吻 陈迹舟早起过来的时候,江萌已经洗漱完毕了,她正开着灯在那梳头发呢,门铃响了。 外面的天还黑着,江萌急急地把门打开。 陈迹舟站门口,有那么点没睡醒的样子,狭长的眼眶惺忪地垂着,谈不上特别精神,但外貌上没呈现出什么疲态,有些人就是这样,越夜越美丽,特别让人羡慕,不过江萌不羡慕,因为她也是一等一的天生丽质。 陈迹舟松弛地靠门边,低头看她。 “睡得好吗?”他正常寒暄,音色很低沉,还有点沙沙的。 “你呢。” “还可以。” 江萌往里面走,继续对着全身镜扎头发,扬着声音说:“你猜我好不好?” 她听见耳边传来轻飘飘的一声笑,某人还靠在门口没进去,不远不近地打量着她,懒散地揶揄一句:“现在和你说话,怎么就像跟我妈打游击似的。” 江萌挑眉说:“我这不是跟你学的?” 她扎了个低马尾,又把颅顶一圈头发扯松了一些,瞥他一眼,拿腔拿调说:“你想听什么? “说我睡得不好,一直做梦,一直梦见你。梦里你还亲我了,一直亲我,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跟我打游击。” “……” “满意了?” 她是真把他见人说人话那一套学会了。 还面不红心不跳的。 陈迹舟低咳了一声,刚才还松懒的神色这会儿被她彻底惊醒了。 他回过头去,背对着她,没脾气地接着等,没给她留下什么表情。 不过江萌已经摸清楚这人了,他害羞的时候就这样。 她身子后仰,偷偷看他的侧脸,咧嘴一笑。 出了门,江萌说:“楼下看吧,你别疲劳驾驶了。” “嗯。”他也没打算开车。 “你喜欢看日出吗?” 江萌跟着他往楼下走,陈迹舟说:“还行,有兴致就看一看。” “你一般和谁一起?” “自己,我还能跟谁。” 打量片刻他的淡淡神色,江萌问:“你也会觉得孤独吗?” 陈迹舟看向她,笑了一下:“你不在,当然了。” “……” 满嘴跑火车,这种话就让她分不清虚实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多云天气,云层不算厚。 观景平台挤满了人。 好多人带机器过来拍摄,甚至还有来这儿拍婚纱照的。 陈迹舟有点烦,他讨厌人多的地方。 附近有几个咖啡店,黑灯瞎火还没有营业,不过有个男老板从院子里出来,拎着漱口杯,蹲花坛边刷着牙齿。陈迹舟走过去跟他打商量:“您这后院能进吗?” 老板擦擦嘴,说:“还没开张。” “待一会儿就走,看个日出。” “行,进来吧,现在还没什么人。” 陈迹舟一点头:“谢了。” 江萌没什么意见地跟上,她本来有点怀疑这儿视野会不会不好,不过进去之后就觉得多虑了,院子做的是铁艺墙,栅栏镂空,什么都能看见,小院很洁净,种了点绿植,就三张咖啡台,占了人家的地盘还是得照顾下生意,陈迹舟点了两杯不带咖啡因的气泡水,他出来后随便找了个软沙发坐下。 江萌想跟他坐一起:“你过去点,我坐不下了。” 陈迹舟敞着腿,没打算给她让位置,抬抬下巴:“那不还有吗,不嫌挤得慌?” “……?” 从人山人海里出来,舒服多了。 气泡水端出来是凉的,陈迹舟注意身体素质,现在不怎么喝冷的东西了,他就坐着没动。旁边有位置但江萌没坐,她站在栅栏边看着天上,太阳还没显形,她在那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旁边有一丛巨大的芭蕉,翠绿的叶子上淌下朝露,一滴一滴,洇湿了地面。 江萌往天上看,他就平静地看看她圆圆的后脑勺。漂亮的丝带被绑成蝴蝶结的样式,充满生机的绿色让她身上的少女气息丝毫未减。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悄悄地看她,看她坐在那里喜出望外地捧着偶像杂志品读,看她为生活烦恼愁苦的面色很快又转阴为晴,看她无法对抗不公时的眼泪,看她发现他在身后所以回头,惊喜地看他名字时带笑的眼睛。 她像一个沥干水的玻璃容器,放掉所有,就仍然透明敞亮,她发挥会承载湿重、但本质是包容万物的本领,活出她生命的明媚底色。 她不再说起从未得到的爱,因为不再想拥有。 她不再仰人鼻息而为了留住不重要的赞许,因为她长大了。 临行前他说,希望她能够好好爱自己。 她真的在认真执行。 这些年来,他脱手的那一份爱,她为自己好好地补全。 江萌突然回头看他:“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陈迹舟还是维持敞腿后靠的姿势,闲云野鹤地坐在那儿:“看看形势吧,不景气就不干了。” 江萌拖长声音,无比惊愕地“嗯——?”了一声。 陈迹舟说:“许昉想开个羽毛球馆,没准拉我去给他当教练。” “那你公司呢?” “给能接手的人。” 江萌走过来,像批评学生一样,点着他的名字,大肆指责:“陈迹舟,你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陈迹舟想笑:“我怎么了?” 她震惊完,还剩点脾气,真的跟他妈妈似的,耳提面命:“你考虑考虑养家糊口吧,羽毛球教练能赚几个钱啊。” 陈迹舟抱着后颈往沙发后面仰,看她一脸严肃指教,他笑得不行,胸腔轻震,眼睛都弯了:“果然是要当处长的人,这就开始满嘴铜臭味了。” 江萌很正经:“胡说,我刚刚用了漱口水,现在是满嘴茉莉味。” 江萌有点牙痒痒,好想踹他啊! 她出门怕来不及就没换鞋,穿得还是酒店拖鞋,此刻把鞋子一拖,光脚蹬过去。 “陈迹舟你怎么那么讨厌啊!!你就是个痞子——” 陈迹舟又不是傻子,也不能坐那儿任她踢吧,下意识就握住她脚踝拦了下,江萌一下重心不稳,话音未落就往他身上栽去。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故意把她往怀里扯。 第88章 反正江萌跌下来之后,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腿上了。 她的鼻梁撞到了他的额头,惊心动魄过后,心跳尚没有收束回来,仍旧激荡不止,江萌一低头,鼻尖又碰到他脸上,她紧急退开,感觉被他扶住了后腰,别开红润的半边脸颊,没抬头看他。 一瞬之间,震惊和生气都没有了。 嘴唇和嘴唇之间只剩下流动的茉莉味道。 江萌在不可遏制的紊乱心动里,扔出来一点镇静的勇气,撩起眼眸望向他深邃的眼底,近到她第一次看他浓密的长睫如此清晰, 她轻声地说:“我好像没有资格管你,是不是。” 陈迹舟扶好她的腰,让她坐稳了些,似笑非笑的:“腿都坐了,还说这种话。” 江萌说:“你这样会找不到老婆的。” 他低声:“我错了。” 她说:“你错了?我看你是急了。” 他坦然承认,颔首说:“我急了。” “……” 陈迹舟声音很低,随着他低头看她的动作变得更低:“有老婆肯定听老婆的。” 江萌搂住他的脖子,她没有要起来,他也没打算把她放开。 外面好像有人在吵嚷,抱怨着“今天还有没有日出啊”、 “枉费我起一个大早”之类的话。 院子里,似乎已经没有人在意日出这件事了,眼里只剩对方的样子,充分又野蛮地占据所有视线。 安静了好久,陈迹舟说:“太阳出来之前,总觉得在做梦。” “你还没醒啊,我都醒了。” 他懒懒地嗯了声:“困死了。” “梦里有我这样的大美女吗?” 他笑说:“有啊。” “那你跟大美女做什么?” “你想知道吗?” 江萌凝住了呼吸,余光里是自己胸腔有所克制的平缓起伏。 原来紧张可以这么的具体。 “我想知道。”她回答得极轻。 陈迹舟微凉的指骨抵住她下巴,把她脸扶正些,他歪过脸,在她唇上落下一个静谧的吻。 两个人的嘴唇都是热的。 在他吻下来的瞬间,又各自升温。 外面有人喊着—— “出来了出来了!” “好亮,在山上!” “快看!山顶!” “……” 壮丽的日出景象从天边、从河岸展开,一升一浮,两端灿烂。 江萌闭上眼,扶住陈迹舟的脸,掌心就碰在他下颌骨的位置。 鲜艳的霞光让整个世界变成了温暖的汪洋。 鲜艳的唇瓣被他温柔地研磨、吮吸。 日光洒在院子里,笔直的光线落下,又在唇缝间有了折痕,被轻轻地碾碎,在人间镀下一层又一层滚烫。 他吻得不深,也不久。 但是让她很乱。 说他没谈过恋爱,江萌都有点不信了。 因为一切发生得自然,过于游刃有余了些,像上演过许多次。 过程不到二十秒钟,以江萌低头结束。 她平复着呼吸,说:“我好像缺氧了。” 陈迹舟擦了擦她的唇角,低声一笑:“接吻不会缺氧的,是不是太紧张。” “……” “害羞了?” 江萌抿了抿嘴巴,意犹未尽地看他一眼,嘴唇还是火热的,难免有几分遗憾地想到,这个吻也有期限,于是问他:“你那个一日情侣,是按24小时算的吗?” 陈迹舟怔了怔,随后被气笑一般,挑眉说:“嘴都亲了,你在这跟我分手倒计时?” “……” “你是太遵守规矩了,还是故意扫我的兴。” 江萌垂着眼,于是视线里只有他饱满莹亮的唇线,带着茉莉味的湿气,很色。 “你的意思是?” 陈迹舟又把她下巴抬起来,让江萌看着他:“我的意思是,我以后每天都要吻你,不止24小时。” 他脸上带着很微弱的调侃笑意,但眼神又有点锋利气性,像是对她刚才的提醒很不满。 江萌笑了:“你不要用一种被渣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吗?” “又不是我先亲的。” “好。” 他失笑,过一会儿,拍拍她的腰,哄着说,“好,是我主动的。” “那就拜托你。” 他声音温柔,像他的吻一样,还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无法抗拒推脱。 “留下来吧,做我的公主。” 陈迹舟碰着她的嘴角,说:“谈恋爱吧,江萌。” 她像耳侧青葱的蕉叶,正在被晒热的露水温柔浸透。 鸦羽般的睫毛在他告白声音里颤动,心跳扑通扑通,震荡频繁,又如一个凡人坠入爱河的声音。 她点了头,说:“好。” 陈迹舟转而握住她的手心,看着她动情的眼睛,微微克制着,动了动喉结,随后问她:“昨天给你发的消息还记得吗?” “啊?” 江萌恍恍惚惚想起来他指的是哪一句。 他不再模棱两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以后只能和陈迹舟接吻。” “听明白了?” 江萌愣了愣,露出一个无语又别扭的笑,“你这样很恶劣。” 陈迹舟恶劣得很光明正大,他也笑了下:“我对女朋友就这样,坏得很。”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改不了,你适应适应。 外面有推门的动静,江萌一秒站起来,警惕地说:“有人过来了。” 陈迹舟看了眼门口,又看看她通红的脸:“回去还睡吗?” 江萌:“现在?现在可能……睡不着吧。” 他点着头,起身握住她的手:“去我房间吧。” 第54章 第54章他离青春多遥远 太阳升得很快。 等他们进了房间门,地面已经落下金灿灿的一片,浮荡着浅浅光晕,靛青色的地毯被照亮,花纹中的鲸鱼等来黎明,雀跃地从深夜海水里跃出。 爱情的天罗地网,铺满在一段浮光跃金的曼妙清晨,捕下热烈、渴求的两颗心。 门被关紧。 私密空间中,陈迹舟的吻就比刚才热切了许多。 他一条小臂就能揽过她的整段腰,手掌上压,能覆住她一半的后背。 她整个人被他收紧、抬起。江萌搂着他的脖子,积极地仰头回应。 他说接吻不会缺氧,她就稍微放松了一些。 刚才江萌确实有些紧张,只觉得嘴巴相碰的一刹,哪里都变得火热,后背热,耳朵热,嘴唇更是一触即燃,肢体僵硬得不敢动,都快抽筋了,没有来得及好好体会接吻的美好,就匆匆结束了。 可能也因为方才的吻发生得短暂,所以占据主导权的陈迹舟显得收放自如一些,眼下这个吻时间更长,在漫长的触碰里,小小的问题就会暴露,还是有些生涩的。 但他在尽力抑制着初次的笨拙,控制着技巧,希望能让她有最好的体验。 于是在触觉湿热,微微粘腻,又心潮汹涌的感受中,那微妙的不自然和生疏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房间过于安静,所以嘴唇触碰的声音,轻吮的声音都被放大。 如果说在此之前对他的好感值是100分,现在可以上升到1000分。 亲密的接触让她肾上腺素飙升。 好喜欢亲他…… 江萌刚才暗下决心要扳回一成的念头偃旗息鼓,被不断涌上来的羞赧打败,便又放弃了攻势,选择随波逐流。 被他带着也挺好的。 ——嗡嗡。 她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亲吻被打断。 江萌拿出手机看了看谁大早上给她打电话,随后,表情变得有些别扭,看他一眼:“我爸爸。” 陈迹舟把她放开,点头说:“接吧。” 他给她腾出空间,去沙发那里坐了会儿。 江萌其实没太想接,但又怕江宿这么早来电是有什么急事,按下接听,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起了?” 江萌不太想跟他嘘寒问暖,有事说事:“怎么了?” 江宿说:“我在云州,过两天有个交流活动在你学校,一起吃个饭?” “……” 江萌内心有点无语,她抿掉嘴唇的水汽,觉得这人特别扫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江萌说:“再说吧,我现在有点事。” 江宿说:“好。” 陈迹舟坐在阳光底下。 他闭了会儿眼睛,日光把他的脸庞照得洁净清爽,喉结,下颌,鼻梁的轮廓敞亮分明。仍然很有青春气息的眉眼,闭着也好看,整个人的气质清润干净,阳光又坦荡,没有 他鄙视的那股“铜臭味”,向来如此,不会陷入庸俗境地的人,自然也不会败于岁月。 江萌走过去,把他叠着的腿推开,已经可以顺理成章地在这属于她的领地坐下。 陈迹舟微微睁眼,看她坐得笔直,他颠了一下膝盖,江萌就自然地朝他怀里歪倒,被他手臂接住,她也顺势搂住他的腰,笑着看看他:“你是不是没刮胡子?” 第89章 陈迹舟闻言,用手稍微碰了下下颌:“早上走得急,没好好弄,扎到你了?” “有点,毛毛的。” 她也伸出一根指头,碰碰他的嘴唇,又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一下,露出得逞而满意的笑。 陈迹舟可能就是雄性激素有点旺盛的那一类人,胡子长得很快,每天都要清理唇周。肉眼看也不太看得出来,只见一片淡淡青色,还挺性感的,但是这片青色碰到她的脸颊,微微毛刺的知觉停留在唇上就变得很明显,像密密麻麻但不伤人的小刺,刺得她所有神经末梢都竖起来,警觉却又舒服。 给她下了蛊一般,还想再感受。 “陈迹舟。” “嗯?” “你会听我的话吗?” 听出她的意有所指,他看了看她:“你想说什么?” 江萌:“你刚刚说,有老婆当然听老婆的,不会是用来骗吻的吧?” 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会懒洋洋地嘲弄她说:这话没错啊,但你是我老婆吗? 不过陈迹舟这回倒是没跟她呛声,他嘴角带着笑,特别乖地点了头。 “听。” “好,”江萌发表高见,“那你好好管理好你的公司,做大做强,我就不当你秘书了,我要当老板娘。” 陈迹舟笑出了声,喉结都跟着动了下,真被她逗乐了:“原来是看上我的钱了。” 江萌笑说:“当然啦,我就是这种势利眼。” 陈迹舟:“太好了,我就喜欢势利眼。” 江萌忍不住哈哈一笑,她举起无形的话筒:“那你自己觉得,我们两个谈恋爱,你和我的竞争对手比,有什么优势?” 陈迹舟瞥了一眼她春光满面的笑容,配合她说:“我们两个熟啊,知根知底的,我又不会骗你。” 他看着她,一惯玩世不恭的神色里,又藏了许多暗涌般从不止息的滔滔柔情,淡淡的,又是深刻的:“我又不会变。” 江萌举着话筒的手停在那里,跟他清朗俊逸的一双深情眼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她轻声附和:“嗯,你不会变。” 依靠在他怀里:“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江萌喃喃说着,觉得胃里瘪瘪的,持续好一会儿了,她站起来说:“诶,我有点饿了,我去餐厅拿点吃的。” “嗯。” “你要吗?” “我不吃了。”陈迹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又悠悠地闭上眼,“睡会儿。” 江萌嬉皮笑脸说:“睡久一点别醒来哦,别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她的脚步轻快地踏在地毯上,渐渐远去。 确实像一场梦。 不知道江萌是跟他开玩笑,还是真的,她会做那样翻云覆雨的梦。 她以前对他说过,她梦见喜欢的人吻了他。那一段记忆很深刻,来回萦绕。 陈迹舟一直觉得人生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除了爱情,除了她。 他被锁在十七岁的江上,连梦都不再往前。 他离青春多遥远,离她就有多遥远。 而他在美梦里都克制着,不会侵占她,不会打扰。 很多次,很多次。 八年以来,他再怎么梦见她,也只是问一句:最近还好吗?我好想你。 但陈迹舟并不想把她定义为难关,他不那么渴望拥有,他更深刻的诉求,是想看到她幸福美满,他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助她飞往自由。 爱就是容许自由。 门关上时,陈迹舟从容地倚在光里,即便阖眸,视线也是亮的。 酒店餐厅是自助的,江萌美美地饱餐一顿,还是给他捎了点小食,回到房间里时,陈迹舟已经枕着胳膊睡着了。 电视柜上的手机在她进门时亮了,在它嚣张震动之前,江萌赶紧拿起来。 手机是陈迹舟的,备注的名字叫裴肃,上次他带她去吃饭,江萌对这人有印象,是陈迹舟带的一个大学实习生,她看陈迹舟没醒,做主替他接了,压低声音说:“他在睡觉呢,你有什么急事吗?” 裴肃刚要开口说正事,听到女生的声音,惊慌地发出一个“啊?”的音节。 随后,他又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好的好的好的好的,没有没有没有。” - 江宿来的那天,江萌正在给学生上思政类的课,几个班级一起,在一个阶梯教室。来的人不少,一百多个,毕竟是辅导员的课,没几个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 天气转凉,江萌穿了一件薄外套,站在讲台上展示ppt。不知道江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站在最后排,身形与面容冷峻,像个来考察的领导。 江萌为之轻怔,又很快平复好心情。 她在轻快敞亮的云州生活着,虽然常常觉得无聊孤单,或者因为学生的事情而恼怒烦躁,但极少会感到压抑。 江宿会把他令人压抑的氛围带到任何地方,让所有的轻快敞亮片甲不留。 餐厅是他挑的,一个日料店。 江萌从来不吃日料,他不知道。 江宿和叶昭序离婚之后,江萌和他见过几次,是他以父亲的名义来探望,然后带她吃饭。 本科见过一次,拿到硕士的录取通知书,他们见过一次,研究生毕业,江宿又带她庆祝了一次。 每一次,气氛总是凝重的,完成任务一样,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浓烈的亲情。 江萌会答应跟他见面,也是因为她的确还在跟她爸爸伸手要钱,在飞黄腾达之前,江萌这点微弱工资不足以支撑她略显铺张的吃穿用度,江宿在经济上给她不少支持,她能跟他不计前嫌地坐下吃饭,也算是给这个人形atm一个合理反馈。 尽管江萌的这个行为只是源于报复心理,她一点也不在乎钱多钱少,她只是觉得,如果贪图不到爱,总得讨要些什么,才算公平,才对得起那个少女的无助和痛苦。 坐下后,江宿问她:“现在喜欢讲课了?” 江萌:“我有说我不喜欢吗?” “奶奶说的。” 虽然跟爸爸的感情不再,但江萌还是经常去看望爷爷奶奶,她跟老人都很亲。 江萌说:“刚毕业的时候觉得很难熬,现在也谈不上喜欢,适应了而已。而且我的课不多,平时就上上班会什么的。” 江宿给她夹了一块她很讨厌的生食,让她尝尝。 “你一直不想当老师吧?” 江萌皱着眉,把肉撇到旁边去。 教师这个职业包含父母对她的期许。 江萌从前叛逆,对他的憎恶不加修饰,表现在脸上,最终却还是走上他为她规划好的路。 这不算是违抗自我,江萌解释:“我当老师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正好有机会,有选择,而且我那个专业就业不是很好。实习过,企业招聘还重男轻女,我很生气就跑了,反正不进高校也是考公。先这么干着,后面看看是转行政还是教师岗。” 江萌履历光鲜,省内最好的985本硕,拿出去相亲都会被夸一句学霸的水平。 但她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过关斩将的聪明学生。 她有过低谷,江宿比谁都清楚。 因为她的低谷让他无比失望,甚至让他萌生出放弃她的念头。 不知道如今的江萌有没有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女儿”。 不知道他会不会频频回忆起她儿时受到的伤害,从而为她感到痛心。 刚高考完的江萌还是很留情。 也可以说,即便对她的爸爸失望透顶,也还是很想把她辉煌的通知书送到他的面前,用以对抗他从前漫不经心的那股轻视,也想听到他郑重地说一句“我错了”。 她的十二年苦读,分量多重。 握在手 里,薄薄一面,又是多么的举重若轻。 ——你看,我还是赢了。 家里给她大操大办,江宿去了宴席,跟她谈话,他们之间最为平和的一次对话,发生在高考庆功的那一天。 因为那是难得一次,江宿不再高高在上对她指点。 他算是诚恳地对江萌表达了歉意。 许多种歉意,对家庭的伤害,对她的疏忽、冷落,他统统讲明,也希望她不要介怀,祝她今后越来越好。 她把道歉当做真正的告别,照单全收。 那张园林里一家三口的合影,在江萌上大学前卖掉废品时又被翻出,她看到他手写的字:“宝贝的第五个生日”,仍然克制不住地偷偷擦泪。 直至那一刻,她才试着释怀,才愿意为她风雨飘摇的青春画上句号。 去接受从此以后,前程似锦。 人在恨一个人的时候,必定伴随着复杂的感情,因为黏连的爱还没有远去。 当真的不在意了,就像风筝脱线,才算了无牵连。 漫长的时间消解了她对父爱的执着。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解药。 高考翻篇很久,人生不再用成绩衡量,她也不再需要证书的含金量来换他一句:恭喜你成为优秀的人。 第90章 以前舍不得扔的照片,现在是没必要扔了。 坐在这里的晚餐只是晚餐,出了这个门,各走一边,我不再想念,不再追溯痛苦幸福,也不再恨你。 你怎么看我,与我再无瓜葛。 ——也不用等走出这个门了,江萌吃这顿饭就吃得心不在焉,筷子都没怎么拿起来,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然后心思飞远,露出甜丝丝的笑。 江宿问她:“和谁聊天呢?” 江萌坦诚回答:“男朋友。” 他有点惊讶:“谈恋爱了?” “嗯。” 江宿微微沉默,拣紧要的问:“条件怎么样。” 江萌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看他,不禁笑出了声。 嘲笑、冷笑、无语的笑。 她说:“一般般吧。” 江宿也听出她笑意里的刺,又改口道:“你喜欢就好。” 吃完这顿饭,分别前,江宿提到了一个人:“你和陈迹舟还有联系吗?听说他在云州。” 江萌默了默,然后点了头。 江宿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但在江萌急着离席的情绪里,收回了要说的话。 回到独自一人的车里,江萌把手机打开。 刚下课就过来吃饭了,这会儿时间还很早,天刚刚黑下来,江萌真的不喜欢吃日料,刚就吃了几口还算能接受的寿司,现在肚子还是空空的,她紧急地给陈迹舟打了个电话,声音特别委屈:“下班了没啊,我快不行了。” 按他汇报的工作进度来看,他应该刚散会,问她:“怎么回事?” “我跟我爸吃饭,难吃死了,那个鳗鱼,我真的好讨厌吃鱼,你快点来投喂我好不?烛光晚餐烛光晚餐,欠我的别忘了。” 江萌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提醒着他,脸上洋溢着生动的笑。 陈迹舟说:“刚结束,我去哪儿找你?” 江萌:“你来我家吧,我要打扮一下,顺便你也来看看小金呀。” “行,二十分钟到。”他讲完,又说,“半小时吧,我得买点吃的笼络它一下。” 江萌嘻嘻一笑,声音甜甜地说:“快来快来,想你了哥哥。” 陈迹舟愣了下,一本正经问:“谁是你哥哥。” 她改口:“想你了老公。” “……” 很长的沉默。 江萌不快地揪起眉心:“不是,那我叫你什么啊,连名带姓也太严肃了吧?” 陈迹舟语气随意:“有什么严肃的,我都习惯了。” 她扶额,叹息,又给他出主意:“陈迹舟,你要不买点恋爱宝典看一看吧,我受不了你了。” 又过很久,陈迹舟低低地应:“老公可以。” 她脸上重新浮出一点笑来:“你说什么?~” 他扬声,慢调:“我说,老公可以。” “好的老公,几点可以亲到你。” “……” 他不说话,江萌就收敛了一些,比如谈恋爱就当老公谈的,这话就不放嘴边说了,她轻声解释道:“我比较直接哦,不会把你吓跑吧。” 陈迹舟低声:“不会,你给我等着。” 第55章 第55章所有星体的总和 江萌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挑选起了衣服。 衣柜展开,夏天五颜六色的薄衫已经换掉一批,秋天的气质是收敛的,没有那么缤纷,淡然持重,江萌喜欢秋天,美女玩换装游戏的季节。 “嘿嘿,你给我等着——等着什么?” 江萌一边换衣服,一边对镜晃晃手指:“江萌,你给我等着,我一会儿就来亲死你。” 她穿了件黑色的休闲西装,搭黑丝和高筒靴,用发夹绑了个鸡毛头,拎了个银亮的小手提。 往镜子前一站。 独美感太重了,不行。 江萌把衣服紧急地脱了,又试了几套。 最后,留下一条高开叉的银白色长裙,细带搭在雪白的肩骨上,笔直的锁骨线条流利地舒展开。 江萌欣赏自己的美貌,啧啧摇头:“我怎么这么漂亮。” 她来回地调整着头发,臭美了一会儿,笑说:“不把我亲晕倒你不是男人哦,陈迹舟。” 笑容在瞟到旁边的某猫身上时消失,江萌冷下脸来——“小金,你不能天天躺在那里像个猪一样,爸爸要来了,你高兴点行不行?” 小金表达高兴的方式就是走到猫抓板前。 叭叭叭叭叭,恶狠狠地抓了几下。 陈迹舟过来时,挺礼貌地外面敲了两下门,虽然他发现门锁是松开的。江萌坐在化妆桌前,朝门口喊一声:“门开着呢,你进来呀!” 他穿衬衫,灰色的,那次在酒吧见到的拉夫劳伦,不规矩地解开两颗扣子,就让衣裳本身的斯文风范褪去,流露出闲散矜贵的公子哥气质。 陈迹舟进来,又把门带上:“门就这么开着?你心也太大了。” 江萌:“留给你的啊,我们这儿治安还挺好的——你别站门口,往里面走。” “如果来的不是我呢,”陈迹舟依言过去,到她桌前,摆下一个小盒子,他的声音到她耳畔,就近了许多,“以后注意点。” 江萌瞥了眼他带来的盒子,他昨天跟她说淘了一副耳环,想给她试试。她小心翼翼地画着眼线,眼下没空仔细看:“是啊,我就是这么粗枝大叶,需要一个保镖。” 陈迹舟不上套,淡淡地笑:“可以,招到了给我也介绍一个。” 江萌眉梢飞起,意有所指一笑:“咦,你难道不应该毛遂自荐?” 陈迹舟摆起谱来了:“早就不干苦差了,我现在上班都坐龙椅。” 江萌笑说:“我这儿没有龙椅给你坐,你就纡尊降贵站着吧。” 他环视一圈。 确实没地方坐。 这空间太小了,一共两张椅子,一张她自己坐了,一张叠着她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江萌装饰过她的卧室,弄了个地毯,又买了个小沙发,沙发上的衣服也是铺得满满的。别说坐了,东西再多点,他都没处落脚。 陈迹舟都不用仔细打量,就轻而易举地看到他送给她的许多东西。 捕梦网是他的,红桃a是他的,手表是他的。 桌上的纸飞机,也是他的。 四面八方,密不透风。 如此具象的回忆堆积,仿佛她携带着他一起生活。 他捡起桌角的机械表,往空空的手腕上套了下,但没有把表带束紧,就这么比对着看了眼:“还留着呢。” 江萌也看了一眼那块表:“你说你的心跳比平常人快,我就一直带着它,我每次数你的心跳,就像你陪着我。” 陈迹舟轻轻一怔。 他短暂地蹙了下眉心,又释然地松开,嘴角勾出一个 不太像笑容的酸涩弧度,拍一下她发顶,轻声揶揄:“骗你的,是不是傻。” 江萌没有奚落他。 她看着手表被他搁置在桌面,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我当真了。”她低声说。 这个人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体是一个小宇宙,那江萌的宇宙里,陈迹舟就是所有会发光的星体总和。她失去了他,她眼前就黯下来,随年岁变深,一盏又一盏,一层又一层。泯灭、熄掉,茫茫昏暗里,她随波逐流地漂浮。 她更加独立规律地自转,却丢失了指引的光。 他是如此程度的重要。 静了十几秒的氛围被猫叫声打破。 江萌立马放下手里的化妆刷,捞出桌子底下的小金。 见到小金,陈迹舟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来的路上没找到能买猫粮的店,又急着过来,就没给它买到罐头。 江萌好脾气地说,“不用啊,你看。” 她把胖乎乎的小金抱起来。 小金:“喵。” 江萌:“爸!” 小金:“喵。” 江萌:“爸!” 江萌歪着漂亮的脸,笑着看他:“看见没,你根本不用贿赂它,它记着你呢,血浓于水的好不好?” 陈迹舟看着她,乐不可支,眉眼弯弯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那可不,猫咪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动物。”反应了片刻,江萌把小猫递给他,“嗯?你在说我吗?” “我说你们两个。” 陈迹舟已经接过猫咪在愉快地玩弄了,江萌往后面看,发现他真的没地方坐,她指指沙发说:“你把衣服丢床上也行。” 陈迹舟清理了一块位置出来,件件衣服拎到一旁,沙发和地毯慢慢地敞露,他看到脚边摆放了一双鞋。 是jimmychoo的高跟鞋。 也是他的。 他弯腰,准备把鞋提走的时候,不确定地顿了顿手里动作,然后说:“这鞋多久了,还能穿吗?” 江萌从化妆镜里看他:“可以呀,我今天就打算穿。” 陈迹舟说:“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一双。” 他大概觉得时间太久,再贵重的东西也会变旧,也会过期。 第91章 “不一样。”江萌郑重且严肃的声音落下。 陈迹舟就没碰那双鞋,他在沙发坐下,把猫咪放腿上,淡淡问她:“哪儿不一样了?” “你可以给我买很多鞋,但是它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还是会留着。” 江萌语气很轻,说的话却颇具分量,如同宣判,重音落下,敲开他柔软心扉的深处,那场隐秘而温润的似水年华。 “十八岁的你也很重要。 “是不可以被替代的。” 陈迹舟低着头,指尖一下一下划过猫咪手感良好的毛发,跟小金呆呆的视线对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 “记得啊。” 江萌心想,她可太记得了,不管谁遇到这样一个人都很难忘吧? “意气风发,光芒万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陈迹舟笑了,语气懒懒的还有点拽,露出翘尾巴的骄傲趋势:“评价这么高?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迷人。” 江萌说:“迷人是迷人,就是雁过无痕,片叶不沾,谁都不在乎。可能大家都这样吧,喜欢拿不住的人。所以有个词叫什么?桀骜不驯,都想征服这种人。” 他悠悠地嗯了一声,心情不错地点头表示认同,又问:“那现在呢。” 江萌得意地笑:“现在不这样了,现在下凡啦,但是更迷人了,因为你是我的~~~” 陈迹舟好笑:“我就成你的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现在对你具有使用权。” “比如?”他挑眉。 “我要摸你腹肌,你能拒绝我吗?” “拒绝。” 他毫不留情。 江萌正要涂口红,闻言立刻把手里东西放下,手指抓一抓,露出色狼的笑:“那我可要霸王硬上弓了哦,到时候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陈迹舟双手展开,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来吧。” 这个表情,颇有一种看谁斗得过谁的挑衅快意。 江萌真的扑过去,她眼疾手快地想撩起他的衬衫,动作迅猛,表现出了你死我活的决斗意味,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陈迹舟更是眼疾手快地擒住了江萌的手腕,另一手捞过她的腰,一把将人推倒在沙发上。 在他身下,她刷得纤长的睫毛三秒钟眨了十下。 惊慌又羞臊。 就这样被他压住。 “你的弓呢,上哪儿去了?”他似笑非笑,眼神落下,一字一顿地敲在她心脏的薄薄鼓面上。 江萌作势挣扎了一下:“放开我!恶霸!” 陈迹舟笑意更深:“我看还是从了恶霸吧,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她尖叫:“啊!!” 他学她:“啊~~~” “……” 江萌气得闭紧嘴巴,不动了。 他慢慢地收了笑,视线徐徐下落,停在她只涂了薄薄一层润唇膏的嘴上。 在男人的嘴唇覆下来的过程中,江萌头顶的光线越发变暗。 但是很快,身下传来一身惨叫:“喵——!” 江萌也一声惨叫,勾着他的脖子坐起来了。 陈迹舟下意识地护住她,低眸一看,原来是压着小金的尾巴了。 猫咪飞快地蹦出去。 江萌也吓了一跳,刚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提起,他一只手掌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放在她腰部往下的位置,往下……还要再往下一点,因为这样方便搂住她整个人,搬到自己腿上。虽然手掌没太紧贴,不算越界,但反应过来的江萌几乎下意识地弹出去。 弹出去之后她又顿时懊悔,每一个念头的转折都很快—— 箭在弦上,又被她自己掰折了。 躲什么呀。 江萌别扭地背过身去。 她敏捷的闪躲就有点像他们小时候的相处方式了。 但不是排斥他,她只是有点害羞。 陈迹舟用掌心扶了下额头,她的裙子绸缎光滑,触感在手里未消,他喉咙口堵了下,要清清嗓才能疏通,随后起了身,低声说:“不是饿了吗?你抓紧时间吧,先去吃饭。” 江萌把口红拿起来,心猿意马地涂了两下,说了句:“好。” 古董,珠宝,陈迹舟喜欢玩这些,耳环是之前在拍卖会买的,他虽然有欣赏能力,但没有佩戴空间,有个女朋友不错,淘到什么好玩的都能让她试一试。 江萌戴上,是个绿色的吊坠,不知道是翡翠还是祖母绿,她不懂这些,但晃一晃,兴致勃勃说:“好好看呀,好喜欢。感觉本大小姐身价涨到四位数了。” 陈迹舟又站门口去了,倚在那儿,将信将疑问:“真喜欢?” “我还会骗你?” 他调侃着笑:“谁知道你,现在都跟我学会见人说人话了,嘴里有一句能信的吗?” 江萌笑得不行:“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这么可恶啊。” 陈迹舟一点也不含蓄:“不可恶怎么迷人?” 她仰头看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她低矮的屋檐下,显得存在感特别强,除了陈迹舟,没有男人进过她的房间,他站在这里,留下散不掉的荷尔蒙,让她即便动作是在害羞闪躲,又难免有着对于更进一步的急切渴望。江萌眨眨眼,拂开那层带着欲望的薄雾,又看向他,少年气满满的笑容展露张扬的气性,足以让人信服并且原谅他的自恋。 江萌穿好水晶鞋,被他牵出门的时候,这个夜晚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是满分了。 她今晚可以坐副驾,享受乘客待遇,江萌调了首歌在车里放,她安静地听了会儿车,陈迹舟安静地开车,她想了一些事,忽然说:“每次看到我爸爸,我就会想到你。” 陈迹舟没懂这其中的关联性,微微一笑说:“我什么能耐?都跟你爸平起平坐了。” 江萌说:“可能那一段时间,是你陪在我身边吧。” 除了学会他见人说人话这招,她其实还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怎么样拿起放下,怎么样让自己茁壮强大,如何坚韧独立,自我接纳,又是如何快意人生。 比起桩桩件件的礼物,他给她留下的更为重要的力量,已经流在血液里了。 她后知后觉感到庆幸,能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遇到指引她的人。 江萌又想到什么,嘟哝一句:“哦除了你,还有一个暗恋我的人,不过我到现在都 不知道他是谁。” 陈迹舟平静地看了看她。 记忆回到很多年前的元宵雪夜。 那天江宿来接她。 江萌没有上爸爸的车。 和陈迹舟慢慢悠悠地走回去,他们不再聊电影书籍,也不再谈喜欢的动漫人物,她问了他一个沉重的问题:“陈迹舟,你觉得,有没有不会结束的爱情啊?” 他仍旧那副吊儿郎当,认为一切都无足挂齿,把一切都放轻的闲散模样,点一点她的脑袋:“我觉得?我觉得你再这么琢磨下去,马上要得道升仙了。” 江萌失笑,骂他:“你总是不正经。” “好,我正经回答你。”陈迹舟讲完这句话,又顿了顿,“你想听什么答案?” 江萌低着头,步伐沉重,踩在黑黑的路面上,许久才回他一句:“我也不知道。” 陈迹舟停下脚步,等她抬脸看他,他也定睛回视:“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 “如果今天我不在,你会跟你爸爸走吗?” 江萌默默地哭了,用手掌按住眼睛。 她根本就回答不上来。 陈迹舟不再逼迫她,好像从她的沉默里又看明白了许多事,他轻轻揉她头发,“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第56章 第56章张开嘴巴亲我 后来,江萌和父亲的交集越来越淡,提起江宿这个人,能够迅速回忆起的,是最后这样一些撕裂的部分。残忍带血的伤,明明应该很疼的,却又没有那么尖锐绵长。 爱与恨之间,夹杂了一个仿佛在局外、但贯穿其中的陈迹舟。 他帮她稀释掉冬天的严寒,中和了疮口的疼,又帮她止血,揉好生命中每一处斑驳的淤青。 有了他抚慰的笑,那天夜里她真的睡得很沉静。 他替她挡住了所有的歇斯底里,生活里那些不堪的一面,他都想替她拦下。 在他心里,她就是小公主,应该生活在童话里,不该被鸡毛蒜皮折磨。 江萌以前不喜欢看青梅竹马的故事,因为代入陈迹舟或者谢琢的话,她只想翻白眼,后来才慢慢领悟,这一份陪伴的重要性。 如果难熬的青春注定一个人,江萌不知道她该怎么渡过。 陈迹舟开着车,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谁暗恋你?不会找上门来吧。” 江萌从回忆里回神,告诉他:“一个网友。” 她看了看他的侧脸,忽然说:“他和你还挺像的。” 陈迹舟心中发生了片刻的怔愣,虽然他面色还是波澜不惊的,但江萌注意到了,因为他甚至没发现身后有人在鸣笛催促,好几声。 第92章 直到江萌提醒他:“绿灯亮了。” 他继续把车子往前开:“哪里像?” “说话做事,我形容不上来。” 陈迹舟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可不多,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像我。” 江萌仰天大笑。 她在心里想,就连说这个话的语气都特别像。 美貌和高跟鞋终于发挥了用武之地,今天的烛光晚餐让江萌心情很好。 晚餐结束,陈迹舟带她去看了一场沙滩电影。她穿高跟鞋不方便,他就没带她往沙子上踩,在旁边一个露天酒吧待了会儿。 江萌喝了一点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陈迹舟要开车,只能喝点气泡水。 云州这个地方挺适合谈恋爱的,海滩宽广、人群松弛,处处透露着浪漫的小资气息。 江萌在心里偷偷地开心,尽管她是有成家的倾向的,但是如果陈迹舟不想结婚的话,她也可以跟他谈一辈子的恋爱。 碰了点酒精,江萌的心神也松弛下来,有了些和他聊聊过去的小勇气,她说:“你前几年离我很远,是为了避嫌吧?” 陈迹舟举着酒杯,正看着不远处的电影屏幕,闻言,挪眼看了看她,但没有说话。 “方宇泽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讲出来,气泡水都显得腥辣了。陈迹舟手指捏着玻璃杯,稍微低了低眸,像是在好好地回忆这件事,但他回忆了半天,最后只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太久了,没什么印象。” 江萌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又跟他解释说:“我跟他在一起没有很久,如果你以为我一直在跟他谈恋爱,然后跟我避嫌,我觉得还蛮可惜的。” 她用了可惜这个词替代了难过。 江萌觉得,她要是表现难过,陈迹舟只会比她更难过。 所以她现在不讲难过了。 ——好奇怪啊,江萌在心底思索这件事的时候,没由来地觉得奇怪,为什么陈迹舟会如此关照她的情绪,甚至他这样一个八风不动、片叶不沾的人会因为她而小心翼翼? 她看向电影屏幕的眉心遽然一松。 这是……友情吗? 谢琢会这样吗? 如果方宇泽找到谢琢,谢琢大概率会因为被波及到而倍感无语,并且冷淡地问江萌一句:你们两位有什么毛病? 她以前一直认为,这是她的两个发小性格不同的原因。 但在对待她男朋友的态度问题上,陈迹舟显然要更为收敛小心一些。 他本不该是收敛小心的人。 电影播放的是lalaland,江萌很喜欢的片子,最后那段梦境里平行时空的剧情很动人,关于遗憾的极致表达,让她每一次看都会落泪。 江萌的心里复杂地想着这些事,又重新拧起眉心,看向伤感的电影剧情。 小学的时候,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他总是会给教室的图书角添置一些超龄读物,四大名著,战争故事,还有《上下五千年》,老师说,你们读完这一本书,再进入初中去学习历史就很轻松,书里的小故事就像一颗颗的小珠子,在系统学习时,这些小珠子就会被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完整的知识网。 此刻,也有一根无形的串线从江萌的心里逆向蔓延,寂静地开始串联,那些四处散落、或许与爱情有关的珠子。 晶莹璀璨,而又盛大隐秘,一张青春的网。 陈迹舟的缺点之一在于记性太好,他看一遍电影,台词都能记住。 方宇泽的话又怎么会忘呢? 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没什么好总是提起的,他不会活得很复杂。尽管他明明都记得,那些讽刺、羞辱,来自东京的电话里,对方尖刻的言辞,犹言在耳。 但陈迹舟不喜欢说委屈,他不会再说了,只是简单地问她一句:“他对你好吗?” 这比他受到的委屈重要一百倍。 好吗?看不出来。 但是江萌笃定的是,遇见那个人并且跟他谈恋爱,称得上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这是她最后悔的事情。 时间过去,她也不想说三道四了,说:“挺好的。” 陈迹舟侧坐着,偏眸看她,随后慢慢地、释怀一笑:“那就好。” 风把杯壁的水滴吹散,电影的男女主角对视,屏幕里外的潮湿被溶解,许多的遗憾都在此谢幕。 回去的路上刮了一点风,江萌用包压着她薄薄的裙子,她穿了 件米白色的西服外套,从而没有太冷。 到楼下,她抱了会儿陈迹舟,说,“刚刚看电影,结局不好,我有点伤到了,我要抓紧你,不要留遗憾。” 他不着调地说:“够紧了,我都喘不上气了。” 江萌松开一点力度,眨眨眼看他,某人露出一脸“放过我行不行”的欠揍笑容。 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昏暗得没有路灯的地方,陈迹舟扶着她的脸,温柔地亲了她一会儿。 短暂的触碰,分开,江萌表扬:“炉火纯青啊陈迹舟。” 她笑嘻嘻说:“你告诉我,是不是连夜恶补八十集韩剧,把这事研究明白了?” 陈迹舟浅浅一笑,轩昂的眉宇在暗处更显深邃俊美,还有点玩世不恭的气质:“不是说连名带姓太严肃了?” 江萌轻轻地“嗯?”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滞,红着脸修正:“哦,老公。” 他弯下腰,到她唇畔,相当故意:“什么?” “老公!老公!好了吧!拽不死你。” 陈迹舟握住她的腰,把人又往前揽,碰着她的脸颊,低声说:“好甜啊你。” 江萌欲言又止地看看他,她眨一眨眼,像个处心积虑的小狐狸:“诶,你能不能——” “嗯?” “就是……把嘴巴张开亲我。” 虽然嘟嘟哝哝地说这话时,江萌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立刻见到陈迹舟也肉眼可见地红了红脸,介于他总是假装情场高手,竭力地在掩饰生涩,江萌这下可算逮着机会嘲弄,笑得灿烂:“快点快点快点,我要跟你法式舌吻!” 她的表情在逼迫: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装乖。 “你别磨磨蹭蹭的哦,瞧不起你。” 陈迹舟看看四周,好像觉得这儿怎么说也是在外面,不太合适,又看看她,有那么点申请能不能改天再战的意思。 江萌佯装不悦,一转身:“这都不会,我走了呆子!” 陈迹舟一把把人抓回去,按进怀里。他往后退了几步,江萌就不由地跟着后退,他声音微哑,目色变深:“有什么不会的。” 脚步停在树荫之下,确定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落下来特别火热绵长的一个吻。 唇齿自然而然地就打开了,放任自如地碰在一起,比嘴唇更为滚烫的舌尖,肆意地萦绕、缠绵。风声之下,是唇舌碰撞,缠绕,交融的声音。 她本来还想学一下听来的技巧,不会舌吻就用舌头写字嘛,结果现在也用不着写字了,他吻得相当流畅自如。 激将法确实非常有用,江萌感受到他在温柔之外,还有克制很深的一股激烈、野性,本来还有你侬我侬的调笑柔情,很快只剩她单方面被掠夺,侵占,无处可躲,吻到她心脏跳到喉间,吻到她真的喘息困难。怪她挑衅在先,江萌整个人在气若游丝的状态里,又不能求饶,只感到身体里外无比的灼热,被吻到没力气,抱着他的手臂都没劲地松懈下来。 陈迹舟还是很有劲,拥抱着她的力道反而更深了,胸腹相贴,她的长发落在他手臂上,他的手心像烙铁,隔着薄薄衣裳频频烫着她的皮肤。 江萌起初还在竭力回应,但很快败下阵来,一个长达十分钟的吻,让她嘴唇湿透。 她一个劲在心里嚷嚷,一点都不纯洁,色死了。 江萌最后以脱力的状态被他捞在怀里,平复了好半天,把唇上的湿气往他衣服上蹭。 陈迹舟笑了一笑,从胸膛传到她耳畔。低低的一声,让她耳朵变得酥麻——“行不行啊你,接个吻都虚?” 江萌骄矜地看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挺得意?” “你满意我当然得意了。” “谁说我满意了。” 陈迹舟笑着,指一下她的脸色:“写脸上了,照照镜子去。” 江萌转身就走。 陈迹舟没拉她,但在身后唤住她:“还要不要?” 她回过头。 他仍旧散漫地插兜站那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笑。 江萌走过来:“但我总要回去睡觉的,又不能亲一晚上。” 陈迹舟低头,过了会儿,沉沉应一声:“也是。” “……嗯。” 安静了半天,在树下站着。 两个人其实都不太会谈恋爱,无论青涩、激烈,都是在摸索着进行,即便穿着衬衫和成熟的裙摆,但好像仍在进行一场十几岁时候才会发生的、慢吞吞而循序渐进的恋爱。 第93章 像两个笨蛋高中生。 黑暗里看不出什么,刚才她光顾着羞怯闪躲,没注意到陈迹舟薄薄的皮肤也浮上一层红晕,这会儿,江萌又抓紧时机笑话他:“我发现,每次亲亲你都会脸红哎。” 嘴唇的香气仍然弥留,他轻轻一刮她鼻尖:“少乱观察。” 她不说话,看着他傻笑。 陈迹舟忍不了:“笑什么。” “笑你害羞的样子还蛮特别的,有别人见过吗?” 他懒洋洋:“哪儿害羞了?我是有点冷,乱扣帽子。” 其实一点都不冷,陈迹舟说这话时,顺便又解开一粒扣子。 脖子都红了。 江萌忍着笑:“陈迹舟。” 他挑眉:“陈迹舟?” “老公。” “嗯。” “抱我。” 他伸出手,抱紧她。 江萌说:“今天特别特别满足,特别特别开心。等会儿回去打电话好不好?我要听你的声音才能睡着。” 陈迹舟失笑,点了头:“好。” “我很粘人吧?” “是有点。” 她抬起眼睛,笑得明艳:“耶,被你发现了,我是超级无敌粘人精and亲亲怪!摊上我这样的女朋友你可就麻烦大啦。” 江萌的口红已经一点儿也不剩了,陈迹舟抬手帮她擦擦残存的湿气,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淡淡一笑说:“是挺麻烦,我就忍忍吧,自己挑的,能怎么办?” 她愉悦地闭上眼睛。 又抱了一会儿,江萌声音轻下来几分:“你刚才在家里碰我,我躲开了。” 回想起来,他轻轻颔首:“嗯,你躲开了。” 她期期艾艾:“其实是因为,因为我不好意思。你、你是……可以碰我的。” “……” 江萌没再看他了,发热的脸颊靠在他的衬衫上,低声说:“使用权是相互的,应该。” 安静良久。 陈迹舟低应一声:“知道了。” 她说:“哪里都可以。” 又安静良久。 “嗯。” 江萌不满:“听见没?给点反应啊。” 他弯着唇角,语调慢慢悠悠地重复:“听见了,我可以碰你,哪里都可以。” 江萌掐他,小声嘀咕:“不要说出来,心里有数就好了。” 陈迹舟没碰她,就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 接下来,环境里又只剩下沙沙的风声。 时候不早了,再舍不得也得回去休息。 陈迹舟拍拍她的背:“去吧,门关紧了睡觉。” 江萌恋恋不舍地走出他的怀抱,跟他挥挥手,往单元楼下的亮光处走:“等你来给我当保镖呢。” 陈迹舟抬了抬脸,看着她往台阶上跑远,在她进门之前,他手掌括在嘴唇两边,当小喇叭,笑着说:“希望能有这个机会!” ……啊啊啊啊啊害羞死了! 她没有再回应他。 江萌笑得花枝乱颤奔进电梯,捧着滚烫的脸,不好意思再回头。 夜里,她想入非非地躺在床上。 “希望有这个机会,希望有这个机会,希望有这个机会……” 江萌哐当一脚踹掉占了她一半大床的毛绒玩具,碍眼。 随后她舒展着身子躺下,拍拍旁边还算宽敞的床铺。 满足一笑。 够了,够他躺的。 浮想联翩结束,江萌忽然想起什么事,她收敛了笑容,起了身到桌前,把红桃a和纸飞机展开,一齐平放。 褶皱之间的字迹有点模糊了,卡牌上的红心仍然亮眼鲜艳。 记忆的串珠粒粒浮起,隐形的长线串起了两个a。 江萌因自己的猜想微微惊住。 第57章 第57章你也可以亲亲我别的地方 江萌打开q.q空间的时候,手指还有点微微发抖。 她打开那个被命名为“初恋”的相册。 点开其中一张图。 a:「可是我想告诉你,你有你的优势,有不可取代的部分。不是多一个弟弟妹妹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还是会有人喜欢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转移,不会转移不会消失,就是喜欢你,没有办法不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虽然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但你一直一直在我的心里面,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 那天是她得知,爸爸可能有一个私生子,江萌在真相面前做了逃兵,在回去的地铁里双腿瘫软,选择告诉了一个“陌生人”她无法言说的秘密。 从小到大,她收到的告白不算少,甜言蜜语,鲜花音乐,江萌都有幸遇到过。 男人总是自恋的,他们的出发点大都是自己。 甜言蜜语是为了拥有,鲜花音乐是自我感动。手写信她也收到过,通篇都 陶醉在自己的深情中,被爱慕的江萌,只不过是他们用来表演痴情的对象。 这个对象,换做谁都可以。 而很多的痴情,保质期短得不如她冰箱里的牛奶。 她在这些“爱”里,很难看到自己的存在。 于是,很少能有什么言辞或者追求行为真的触及她的心底。 a不一样。 他把心都捧到她面前了。 陈迹舟会这样热烈地喜欢过她吗? 江萌想起一桩事,她约好和a见面的那一天,a没有出现,但陈迹舟来了。 那时的她在无比沮丧的心情里,笃定他突然出现,是来看她笑话。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去看她笑话,他是去赴约的? 江萌有点想问问陈迹舟。 他大概会抵死不认或者鬼话连篇吧。 一号陈迹舟:吃错药了?自恋是病,给你介绍医生。 二号陈迹舟:我喜欢你的话,我找块豆腐撞死。 三号陈迹舟:是啊我承认,我喜欢你,满意了?说吧,到底想干嘛,法式意式中式还是美式的吻? 江萌被自己脑子里的声音逗笑了:“陈迹舟,你在我心里到底树立起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混球形象啊?” 可是,如果a真的是他,那她当年的反驳和失望,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伤害呢? 福尔摩斯萌还在连接线索进行侦查,叶菁的电话打过来了。 对方还没出声,江萌有那么点嚣张的声音就昂扬地传过去:“姐姐,我谈恋爱啦。” 叶菁的话被堵回去,愣了下:“啊?怎么认识的?” 江萌:“你不用管怎么认识的,反正比你介绍的那个下头男好600倍。” “为什么是600倍。” 她嗲兮兮说:“因为今天是我谈恋爱的第6天呀。” “谈恋爱了所以说话要用这种声音。” 江萌叉腰:“是啊,我现在在谈甜甜的恋爱,当然是甜妹咯。” “正常点行不行?” “你管我,略略略。” 叶菁人在叶昭序那儿,几个亲戚过去吃饭,两人在厨房包饺子的时候正好提到江萌,叶昭序就让叶菁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中秋回不回?男朋友带回来见见。” “不回了,刚开学忙得很,”江萌又说,“而且男朋友比较腼腆,谁招架得住你上来就问哪天结婚生娃?别把人家吓死。” 叶菁乐呵呵笑了一声,没反驳她,然后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江萌听到她和妈妈交流的声音。过一会儿,话传过来:“跟你妈说了,她说你男朋友那要是叫腼腆,全世界没有大方的人了。” 江萌还挺吃惊的:“妈妈知道啦?” “她说,能让你变成甜妹的还有谁啊。” 叶菁的手机被传给一旁的人:“你自己跟她说吧小姑。” 叶昭序接过去:“不婚人士都被你拿下了?” 江萌得意说:“那可不,你女儿简直魅力开大好吗,陈迹舟都成为我裙下臣了,他可是连恋爱都懒得谈的人。” 叶昭序感叹:“真不容易。” 江萌笑说:“还是挺容易的,美貌如我,只管放电,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叶昭序说:“我又没说你。” 江萌想问那你说谁?陈迹舟吗?他可就更容易了,虽然他们两个谈不上谁追谁吧,显然还是江萌主动得多一些。 不过她没提这些事了,耐人寻味地轻声问了句:“妈妈,你有没有觉得,他可能以前就对我有意思?” 叶昭序用一种并不惊讶但装作很惊讶的语气:“啊?是嘛,怎么看出来的?” 江萌掰着手指头说:“你看,他又不要家庭,又不要老婆,又不要小孩。我还以为多高贵呢,结果轻轻松松被我俘获,除了早就对我心生爱慕,还有别的可能吗?” “可能你们两个熟悉,他懒得去试着跟别人相处了,觉得合适就试一试。” 江萌判断着,喃喃:“这倒是,符合他的个性。” 陈迹舟那天也用了“知根知底”这个词,他们谈恋爱,可以省掉寻常情侣之间磨合的过程,简单来说,对两人都很方便。 第94章 叶昭序笑笑说:“早点睡吧,小榆木。” “谁是小榆木。” 江萌放下手机,去给猫咪开了个罐头。 窝在沙发上睡懒觉的小金听见动静,飞奔过去的动作有如离弦之箭。 江萌教训它:“今天不乖哦小金,本来爸妈可以在这里大战三百回合,你怎么回事?尾巴怎么长的?嗯?对我们形成了不可逆的阻碍,知道不?” 江萌戳戳它的屁股:“吃吃吃,就知道吃。” 不过她今天心情不错,很快又咧嘴笑了:“但是你太可爱了,所以我选择原谅你,小宝贝。我还要给你揉揉尾巴,今天弄疼你啦。” 福尔摩斯的工作还没完。 江萌给谢琢发了消息:「请教一个事」 谢琢:「你说」 江萌:「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笨笨的」 谢琢:「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江萌:「[微笑]」 江萌:「你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表现?认真问的,请你认真回答」 谢琢输入了好一阵,有那么点被她为难到的样子,最后发来简单一句:「跟随吧」 江萌:「想法跟随?还是行动?」 谢琢:「都有,如果她想见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 谢琢:「这个很复杂,你能研究明白吗?」 江萌:「我研究不明白,所以我在问你啊。对朋友呢?」 谢琢:「分人」 江萌:「如果我想见你,你会出现吗?」 谢琢:「看你有什么事吧,命悬一线的话,我会考虑出手援助」 江萌发了个中指过去。 江萌又不死心地问:「如果一个人,在任何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呢?」 谢琢:「爱得深沉」 江萌:「没有别的可能性?」 谢琢:「你想有什么可能」 江萌没说这个事了,又问他:「陈迹舟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谢琢:「他不是一直很潇洒?」 江萌百感交集,最后慢吞吞地打字:「那就好」 ark这个账号还在更新,不过频率不太高了,陈迹舟这两年回国还挺专注事业的,没那么多闲工夫练琴。今天江萌提到这个事情,陈迹舟就说:这么关注我?不会暗恋我好几年了吧,哪天开始的? 他带着一脸笑,等着她快点交代的表情,等来一个大白眼。 早年更是要“拳脚相加”的,不过江萌现在不这样了,她对男朋友还是很温柔的。 江萌把他新发的视频点开。 白色的衬衫敞着,里面搭的也是白t,脖颈白皙干净,锁骨上挂着精致昂贵的银饰链子,乐器架在淡蓝色的宽松牛仔裤上。一段帅气流利的滑音引入,他弹的是troublemaker,是江萌要听的,陈迹舟已经对江萌开放独家点歌权,不熟悉的曲子还得扒谱,但他有这个耐心。 江萌把视频发给谢琢:「你的好兄弟已经有好几万粉丝了,你呢[坏笑]」 谢琢:「……狼狈为奸」 谢琢:「离我远点」 江萌承认,现在她和陈迹舟的确有狼狈为奸的趋势了,具体表现在,看到谢琢不爽,她会替陈迹舟乐得大笑。 睡前,江萌整理了一下卧室。 陈迹舟今天来过一趟,出门后问她:“要不要换个大点的地方住? 嫌贵我给你出房租。” 江萌问为什么。 他说:“安全是一方面,有空我可以去给你做做饭,总是点外卖对身体不好吧。” 江萌喜形于色:“好哇,不想给我当保镖,原来是想给我当厨子。” 陈迹舟揉着她的头发,很是宠溺地说:“是啊,天生操心的命。” 想到这事,她给他发了消息:「其实我家阳台有个小厨房,不过我不怎么用,你来给我做饭吗?我给你清一下」 陈迹舟答应得爽快:「行,什么时候?」 江萌:「你有空就来」 陈迹舟:「星期六」 江萌:「好」 陈迹舟:「你想吃什么」 江萌:「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陈迹舟:「那我看着买」 江萌:「期待!」 不是急着出门的话,江萌的小屋还是很整洁的。 星期六下午,陈迹舟过来之前,她正好打扫了一遍。 于是这次他进门后,就觉得空间宽敞了很多。 帘子拉着,江萌正在家投影看韩剧。 她没换掉睡裙,坐地毯上,小桌摆酒饮,整个人挺闲适的。 因为窗帘紧闭,她也没开灯,屋里很黑。 陈迹舟是按了密码进来的,江萌望过去时,他正背着楼道的灯站着,在光源与阴影的交汇处,穿休闲的黑色连帽卫衣,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手里拎着两袋子的菜,菜被轻轻摆在玄关入口处的置物台上,陈迹舟摘了帽子,换鞋往里面走。 “买什么好菜啦?”江萌兴高采烈地迎过去。 他说:“你看看可以吗,不行我再添点。” 她把塑料袋展开,一一取出来,笑吟吟说:“都是我喜欢的。” 陈迹舟微微一笑,笑容里颇有“拿捏你的口味还不简单”的得意。 他把门关上,扫了一眼江萌,她穿的是宽松款式的卡通连体睡裙,头发散着,像刚起床,不过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看样子就这样在家里闷闷地宅了一天,她把菜暂时放冰箱:“现在还早呢,我刚吃完午饭,晚点再做吧。” “嗯。” 陈迹舟是打了球过来的,他跟公司同事一般是打篮球,篮球场没有澡堂,他就回了一趟酒店,特地洗好了澡来她这里,胡子也来来回回刮了。身上香香的,头发、衣服、脖子,江萌闻到了,凑近他的脸,鼻尖动一动,来回嗅了嗅:“还沐浴更衣呀,来见我居然行如此大礼。” 陈迹舟笑着,把她脑袋揉远了。 外面气温有点凉,不过家里很温暖。 甚至有点热,她可能开了中央空调。 菜被她接走了,陈迹舟手里变得空空的,他站在那儿想,今天也不着急出门,那…… 接下来该干嘛呢? 江萌问他:“你今天有别的事吗?会不会突然走掉。” “没有,不会。” 她欣慰一笑。 江萌给他腾了沙发的位置,拍拍示意:“先坐一下吧,你看剧吗?” “不怎么看。” “陪我看看。” “可以。”他走过去。 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安静地看韩剧。 中间还隔了一个抱枕。 “你吃零食吗?”江萌突然问他。 “不吃。” “哦。” 陈迹舟慵懒地往后仰靠,他那两条长腿往前一抻,显得她好不容易扩展开的地盘又变小了。 他们小时候也这么一起看过电视,每次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开始进行一些激烈桥段,江萌就会突然想上厕所或者喝水然后借机走开。 不过她现在用不着面红耳赤地走开了,江萌看着屏幕,但心思不在剧情上了。 好奇怪,明明也不是没在一个空间待过…… 可能她的公寓还是太小了吧,怎么觉得哪里都臊臊的。 江萌说:“你别太拘谨呀。” 陈迹舟看她一眼:“没拘谨,怎么了。” 他确实表现得挺悠闲的。 陈迹舟也不知道怎么才叫不拘谨,要坐她床上去吗? 她的床就在他的手边,被子没有叠,粉色的,整整齐齐地往四角拉平。 一张铁艺床,应该是一米五的,说大不算大,但她那个毛绒玩具很长很胖,挺占地方的。 “哦,那你怎么不抱抱我。” “……” 陈迹舟抱着后脑勺的手放下,往旁边一伸,将人揽入怀中。 江萌把中间的抱枕推到地毯上,心满意足地往他怀里凑了凑。 她两只手环住陈迹舟的腰,他身上这件卫衣还是加厚的,虽然在屋里感觉不到,但江萌早上起床看过天气预报,外面是挺凉的。 他身上的香气很好闻,也可以说,很诱人。 江萌抬头,忍不住在他下颌亲了一口。很快,她被掰过下巴,一个吻随他低头的动作顺势落下。 嘴唇慢慢地变湿润。 江萌心跳猛烈加速,抱住他的动作变为揪着他的衣服,很快就手心冒汗。她因为体寒,手足常年是凉的,所以开了暖空调,温度在此刻急剧高升。 陈迹舟托着她的背,让她躺在沙发上,他张开嘴巴吻她,纤柔的身躯在身下,很难不燥热,耳畔的韩剧男女主角在吵架,吵得很激动,但很快都随她喉间溢出的一点声音淡去,陈迹舟耳尖发热,难耐地动了动喉结,突然中断了这个吻,他直起身子,拎着衣摆抬手撩起,迅速地把这件卫衣脱掉了,里面什么也没穿。 江萌还躺在沙发上,随着他衣服被扯掉的动作,她手心一空,懵懵地看他一眼,很快视线就变成大饱眼福的满足,甚至带着一丝丝的窃喜。 第95章 他声音很沉,伴随着微重的呼吸:“别担心,我只是有点热。” 江萌哦了一声,轻应:“我没有担心。” 不对。 她更小声:“你、你让我担心担心也没事。” 她的尾音被他的吻堵住,手指被紧扣在头顶。听见她呜呜了两声好似叫停,陈迹舟停下来,用晦暗的眸色问她怎么了。 江萌说:“你也可以亲亲我别的地方。” “……嗯?” “就是脖子啊,什么的。我看电视里这么演的。” 江萌说着,怕他不懂似的,还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示意。 他滚烫的嘴唇再一次落下,唇周青茬毛毛躁躁的触感蔓延到更为柔软的皮肤地带,江萌腾出来的手抚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感受着那里伴随心口的火热而起伏不定,他没有做出太过分的行为,很快让亲吻回到了耳朵,陈迹舟亲了亲她的耳后,又吻了下她的耳垂。 “等一下!等一下!这段我要看,预告里特别精彩。” 江萌怕落下剧情,推了推他的胸口,让这个只持续了五分钟的吻戛然而止。 “……” 陈迹舟低敛眉心,低低沉沉地“嗯”了一声。 卫衣还散落在沙发上,他没再穿了,沉默地靠回去,陪她看完这段“特别精彩”的部分。 江萌一边看,一边偷偷瞄他,她低下头,把脚丫子从拖鞋里拿出来,抬起脚给他看看:“好看不我的美甲。” “好看。”他漫不经心。 她可能觉得特别喜欢,还往他腿上蹭,不满地用脚趾摩挲了两下他的膝盖:“怎么这么敷衍,你好好夸一下嘛。” 陈迹舟把枕头从地毯上捡起来,搁在腿心的位置。 他没说话,江萌都有点急了,就一直拿脚在他膝盖到小腿部位来回蹭。 直到陈迹舟说了句:“别弄了,我硬了。” “……” 漫长的沉默。 他没推开她,江萌自觉主动,安静又小心地把脚塞回鞋子里。 她继续看电视。 过好一会儿,江萌轻声说:“那你刚才接吻的时候怎么都没有。” 陈迹舟淡淡:“你怎么知道没有。” 余光里,他坐得懒散,离她远了一点,闲闲地在沙发上靠着。 更漫长的沉默。 小卧室里只剩下听不懂的韩国话。 她又出声了,看看他:“但是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也没有关系吧。” “……嗯。” “嗯。” 第58章 第58章他会给她每一个夏天 江萌碰碰鞋尖,挠挠脸颊,坐坐端正。出于好奇,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他遮住的地方——当然,都被他挡住了,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她又立刻收回视线,说:“我洗手间可以借你。” 陈迹舟望着前面,没看她,音色沉沉说:“不用,你别动就行。” 江萌乖乖:“好的好的,我不动。” 陈迹舟稍微平静了一些,呼吸也安逸多了,他捋了捋气,手指往后扫了一下头发,坐直些:“看不懂这个,能放点别的吗?” “好,还有两分钟结束,等我看完。” “嗯。” 在这两分钟里,陈迹舟拎过旁边的卫衣,又穿回去了。 江萌给他调了个国产片出来,关心道:“好了吗?” “好多了。” 他一偏眸,发现她在笑。 陈迹舟出声:“好笑吗?” “蛮好笑的。” 看她笑得几分幸灾乐祸,又不能欺负她,他也有点无奈被气笑了似的,轻轻勾一下唇角。那点儿锐利痞气的锋芒都被她调笑的神情无情地按了回去。 江萌趴他怀里,甜丝丝地笑:“还亲嘛?” 陈迹舟瞥她一眼:“你让我缓缓吧。” 江萌捏着他胸口的帽绳,放指尖绕来绕去的。 他穿一身黑色时,气质还是很锋利的。陈迹舟是看着很友好、很随缘的那种人,其实并不那么随意与人交心,他的心很深,很难摸到底。 江萌玩了会儿他的衣服,忽然说:“陈迹舟,你今天带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不过我希望你知道,你的感受也很重要,我也想知道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所以不要只点我喜欢吃的,你喜欢吃的也一样重要,在我们的关系里,我不希望天平总是倾向我。 “因为你也是我心情的一部分。 “你不好,我也不会好。” 对视片刻,看到她眼中反馈到他身上的关切,很难不触动。她可是他喜欢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女孩子,任何的爱慕都敌不过她一句:你是我心情的一部分。藏着心乱如麻的思绪,陈迹舟沉默含情的眼睛在暗中看了看她,不过没有表现出什么,他抚平心中的涟漪,只是简单一笑,轻轻拍她头顶,散漫答:“替我担心呢?我这种头号享乐主义还会亏了自己。” 江萌啧了一声:“你正经回答我就好。” 陈迹舟正正经经,点头:“好,答应你。” “其实心里在暗爽吧?老婆怎么这么疼我。” 他没有说话,但抬脸笑起来,唇红齿白,眉眼像月牙,里面盛着青春闪亮、不会老去的星星。 江萌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美貌,“你笑起来真好看。” 陈迹舟毫不谦虚:“我也这么觉得。” 她失笑:“你也这么觉得?你应该说,那我以后多笑笑。” 他不在意:“那多谄媚,我就这样,喜欢的自然喜欢,不喜欢的随便。” 江萌笑了下,又倏然想起,a曾经对她说过,讨厌我的也不少。 有人喜欢你,就有人讨厌你。你有喜欢的人,就有讨厌的人。 人之常情。 江萌望着他,失神片刻,然后说:“还是这么有态度。” 他妈妈以前批评他,喜欢用冥顽不灵这个词。 但在江萌的眼中,他就像一棵坚定的树,从始至终按照自己的想法生长。勇敢,自如,真诚,炽热。不改变,不顺从。 很幸运,她说:“我现在也是这样的人了。” 陈迹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恭喜你,终于学了点好的。” 看了两集枯燥的古装片,陈迹舟起了身,去做饭给她吃。陈迹舟把窗帘拉开,站在黄昏的阳台上。他连备菜都没让她帮忙,把花甲清洗好,泡在水里吐吐沙,他用削土豆的工具,知道要在土豆里插根筷子,这样不会伤到手。她静静看着他在柴米油盐里娴熟地忙碌,见过他漂泊自在,也分明在他身上见到了家的样子。 稳固安逸,细水长流。 落日余晖在男人宽阔平静的肩膀上,她暗暗想,要真是她老公就好了。 江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她那张折叠餐桌展开,在她面积不够的公寓里找个地方把桌子摆下。 饭后,江萌争着洗碗。 陈迹舟让她去旁边坐着。 江萌不服气:“我去我朋友家吃饭都这样,下厨的人不洗碗,分工明确。” 他扫她一眼:“我是朋友吗?” “那这样吧,你洗一半我洗一半。” 陈迹舟看见她敏捷地洗好了一个碗,他接过去检查:“你洗不干净,还是我来吧。” ……原来这才是重点。 “瞧不起我。” 这个时候明明应该狠狠表现一下,结果江萌没有,瞧不起她也认了,她放下碗就真走了。 陈迹舟扶着桌面笑了会儿。 他帮她整理好厨房,一丝不苟。 江萌抱着膝盖坐沙发上打量他,想起以前认识的大人总看不惯陈迹舟离经叛道,不学无术,他们会觉得不好好学习的人都很幼稚。 可是许多事情,只是取决于他想不想做而已。 能够不动声色地打点好一切,又把她这么大个人照顾得服服帖帖的人,怎么会幼稚呢? 陈迹舟忙好一切,把阳台门推开,站那儿似笑非笑看着她,请求检验:“还满意吗大小姐。” “一百昏一百昏!” 他又慢条斯理地狮子大开口说:“开工资,时薪可不能比市场价低。我这又陪吃又陪聊的,翻个倍不过分吧。” 江萌淡淡:“要我的命你就拿去。” 他看着她吝啬的表情,慢慢地收敛了笑意,沉默地看了看江萌,陈迹舟又说:“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跟我说,我指的是我们相处的整个过程。” “没有不满意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跟我在一起,我肯定尽量让你满足,以后回想起来,也不至于觉得哪里受委屈了。” 陈迹舟说:“毕竟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不太懂,怕你不舒服。” 江萌讷讷:“我很舒服的。” 她嘴上应着,眉心就轻轻地皱了起来。 什么叫以后回想起来? 难道他悬而未决的人生里,和她的恋爱也是随心所欲的一环吗? 果不其然,这样的人谈恋爱的姿态也淡然洒脱。 第96章 江萌有点烦,她藏不住心事,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玩弄我的感情吗?” 他皱了眉,低声,一字一顿地重复她的话:“玩弄你的感情?” 陈迹舟语气不解,“我看起来这么混蛋?” “你这还不混蛋?”江萌抿了抿嘴巴,安静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要哭了陈迹舟,你赔我点钱吧。” “怎么了这是?” 他脸上带笑,本来还语气挺吊儿郎当的,结果一看她表情,顿时觉得大事不妙,陈迹舟立刻过去抱住了江萌。 他好笑地又问一遍:“怎么了。” 陈迹舟轻轻抚着她的后脑,说:“我特别喜欢你。” 他极为认真、严肃、并且目光深邃地告诉她:“我特别喜欢你,听听我的心吧,江萌。” 紧贴胸口的耳朵遇到了蓬勃的心跳,加上这两句笃实的特别喜欢,她才能稍微冷静下来。 他解释说:“我只是觉得时间很珍贵,相处很珍贵,无关乎期限,眼下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点一滴我都想记住,我希望我也能给你留下好的记忆,在你跟我谈恋爱的时间里,重点在当下,我表达错了?” 陈迹舟摸摸她的脑袋,有条理地帮她顺顺毛。 江萌感觉哪里不对劲:“你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说,“就这么一说,别多想。很在意我就收回。” “那你收回,我是有点在意。” 陈迹舟点头,诚恳道:“我收回,不好意思。” 他抱着江萌。 今天白天跟高裕森 打球的时候,陈迹舟接了江萌的电话,谈恋爱的人当然状态不同寻常,高裕森对这件事还是挺意外和惊喜的,毕竟陈迹舟的爱可以称得上风雨兼程,那些无悔的,执着的,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别人不知道,但都被他都看在眼中,而当事人对这件事表现得比他淡定,陈迹舟只是说:陪她享受享受吧,我无所谓。 陈迹舟不是消极,更不是自卑。 他只是具有很典型的风象态度: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 他讨厌被束缚,也讨厌束缚他人。 所以他不愿意用誓言逼她,也不会用过去绑架她。 陈迹舟的人生宗旨就这么简单的一条,珍惜当下。 与江萌相处更是如此。 他希望她开心幸福,这一点未曾改变。 只是没有料到,放任也是错。 他讲错了话,及时悔改,把江萌的情绪哄好了,又玩味地说一句:“这不是提防提防,没准哪一天你就不喜欢我了?” “不可能,不可能!” 江萌委屈得眉毛都撇成八字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花心,喜欢好多人?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说过我以后只能跟你接吻。你不许对我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要对我有控制欲占有欲,然后拴住我的后半辈子让我插翅难飞!” 陈迹舟连连道歉:“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靠不靠谱啊你?” “我靠谱得很。” 陈迹舟笑着,重新把人抱进怀里。他想,江萌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喜欢他一些。 他觉得好幸福。 陈迹舟一直活得很幸福,他走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路,所以这般美好是绵延持续,渗透进他的自在人生的。 可是自己创造的和她给的截然不同。 他从来没有这样汹涌地感受过幸福。 听到她说后半辈子。 “喜欢我吧,江萌,一直喜欢我。”他把脸埋进她馨香的发间,许多年,未曾传达的意愿,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样紧紧地抓住她。 如果,她也愿意和他相爱,愿意期待和他的未来,愿意和他一起垂垂老去,愿意和他拥有一个家。 他会义无反顾地落脚,给她最坚固的支撑。 夕阳落下,夜幕萧萧。 江萌关了空调,在他怀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陈迹舟开了静音在看球赛,她有点凉,让他递了个毯子过来,江萌缩在毛毯里,看看窗外,有那么几分惆怅地说:“夏天过去了。” 睡眼惺忪间,她听见陈迹舟回她一句:“还会回来的。” 惆怅在他的话里瞬间就消散。 峰回路转这个道理的魔力在于,它让人相信,没有什么事真的值得遗憾和消沉。 在陈迹舟这里,没有哪个夏天是最后一个夏天。 他会给她每一个夏天。 热烈熙攘,郁郁青青,盛大灿烂,光芒万丈。 - 气候转凉的秋末,江萌回了一趟平江。 有一段时间,她都快忘了友人a那件事,因为江萌问过一次陈迹舟,她状似无意地提到了她早年玩的那个叫无人之境的游戏,因为他当时正在房间里打游戏,江萌过去跟他待了会儿,他拂开一边耳机,听她说话,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什么?” 她说:“游戏啊。” “新出的吗?” 江萌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很久。 陈迹舟也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想起什么说:“你是不是问过我这个问题?” 江萌没再说什么了。 她确实问过他。 高三那一次,她和陈迹舟见面那天,她问了他,他给出同样不解的回应。 因为这个事情,她笃定他不是a。 江萌起初还对这件事有点好奇,但是渐渐地,随着她越来越喜欢陈迹舟,就越来越不想知道真相。 只是偶然会把两个人对照在一起,觉得相似而已,她想,应该只是性格相似的两个人。 如果真的是他,她可能会……心碎吧。 哪怕只是这样浅显地回忆一番,她都会咬着后槽牙打断思绪。 不要再想了。 真正地喜欢一个人,是会舍不得对方吃苦的。 而冗长的时间和距离里,还有一个横在他们中间的方宇泽,江萌没办法冷静地去细究其中的细枝末节。 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了,只会越来越痛。 在最好奇的时候没有问,过后,她就不敢再问了。 就像当年在商场门口,江萌害怕进去会见到江宿,临阵脱逃,如今又生出一点类似的胆怯。 她只敢轻描淡写地问一句,你是不是玩过那个游戏?而他否定的回答,会让她自欺欺人地感到心安。 她有点希望,揣测的真相是错误的。 她只需要和他愉快地恋爱,接吻,然后恩恩爱爱又朝气蓬勃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可是那一天,江萌在家里的书房翻到以前的一本词典时,她见到书里滑落一张纸。 纸上写的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这几个字是当年陈迹舟写在自己的本子上,被她撕下来抢走的,内容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人生哲言之一。但她穿过时间,措手不及地看到了他的字迹。 他练过毛笔字,有连笔的痕迹,有明显的笔锋…… 江萌皱着眉,把那张纸揉进手心。 平江比云州冷很多,出门要戴上围巾了,她去了一趟s大的家属院,站在后院门口,要敲门之前,江萌抬着的手悬置了片刻,风把秋叶吹落在地,萧条的秋天,她知道,这个院子里不会再走出一个打趣她的少年。 如果从那一年就开始,她难以想象,漫长的喜欢在岁月里沉淀下来,会变成什么滋味,而想念又无法见面的时间要怎么熬。 他还要看着她和别人谈恋爱。 遥远而冰冷的雨水里,他从国外赶来和她诀别,他对她说,我一点也不重要,他是不是比她还要痛? 江萌不想再往前走了。 但她放下手的时候,门开了。 江萌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外公。” 王京舶出来丢垃圾,门口就有个垃圾收纳箱,丢完回头,笑说:“又一个人回来的?” “嗯。”江萌轻轻应,开门见山问道,“外公,您上次说,我们小时候在您家里练字,您找到了吗?陈迹舟的毛笔字。” 王京舶想了想,说:“哦那个啊,我翻到了,上次你走得急我没给你看,你还要吗?” “我想看看。” 江萌随他进门。 王京舶把陈迹舟练的一沓“永”字拿出来。 好多的永。 永远的永。 江萌盯着看他小时候的一笔一画,可爱稚嫩,微微刚劲,伴随着闹脾气的不爽,越写越飘,后面直接糊作一团,都看不出是个字了。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想象出,他甩手不干的愤怒场景。 江萌看笑了:“为什么毛笔字都要练这个?” “永字八法嘛,楷书都写这个,基本功都枯燥,不好好练就写成这德性了。”王京舶指着陈迹舟的字说,“别跟他学。” 江萌笑出了声。 她手机相册里存了纸飞机上的字,正在慢吞吞地翻找着,想拿出来比对时,王京舶以为她不需要这一沓宣纸了,就摞了起来,很快把字迹收了回去。 第97章 于是,江萌打开的照片静静地被晾在那儿,在屏幕暗下来前,她选择把手机递到老人面前,“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字是陈迹舟写的吗?” 王京舶回屋找了个老花镜戴上,手负在身后,认认真真打眼看了看,语气肯定:“是他写的,我认得。” 王京舶慈祥地笑着,看看怔在那里的江萌:“怎么了,友人a是什么?” 第59章 第59章我的游乐场回来了 江萌眉头锁住,看着还有点儿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微微低眸,轻喃了一声:“真的是吗?” 王京舶这下也不确定了,主要是不确定她的用意,“你希望是,还是希望不是啊?” 她说:“我没什么希望不希望,我就是确认一下。” 王京舶“哦”了一声,院子里风大,他说:“我把东西送回去。” 江萌:“我能进去看看吗?” “你来。”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因为梅雨季有点渗水问题,墙面重新翻修过了,老人家住得还算整洁,家里打理得干净。江萌进去后,觉得哪儿都没变,但定睛细看,又察觉到有微小的变动,比如墙上挂着有球星签名的篮球不见了 ,还剩颗拔不掉的钉子;初中时练的架子鼓也不在了,鼓槌还支在防盗窗上用来晾一些小东西;客厅嵌入式的橱窗里,他从前读的课外书,买的手办,都不再了,摆上一些老人家收藏的古玩。 他不再在这里生活,处处留有朝气鲜活的痕迹。 “他以前的学习资料还在吗?”江萌没跟着王京舶进他的书房,站在客厅,这么问了句。 王京舶给她沏了壶茶水,“以前的书么老早就扔掉了,他说看着碍眼,多放一天都占地方。” 江萌问:“那些名著什么的呢?” “没什么书在我这。”王京舶想了想,又说,“之前回国带回来几本,一直叫他拿走,老是忘记。” 江萌说想看看。 “就在你旁边书橱里。” 她偏眸,看到几本书嵌在客厅的柜中。 王京舶:“有几本是我的,英文书是他的。” 江萌无需分清哪一些是外公的书,哪一些是陈迹舟的书,她一眼看到了当年她送给他的那本言情小说,《十七岁下落不明》。 书整体看起来挺新的,但也有翻阅过的痕迹。江萌放手里随便翻了几下,书页流动,插图随之簌簌落下,仿佛十七岁的光阴在指尖疾驰而过。 当书模的照片是江萌溜出去偷偷拍的,爸妈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在古镇,养尊处优的少爷给她当私人保镖,陪她晒了很久的太阳。 不是因为他们友情深厚,难道是因为喜欢吗? 江萌觉得陈迹舟应该不会看这书,他看小说一向很草率,只喜欢看个开头,看个结尾,用他的话讲,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中间的过程他可以脑补,实在好奇就上网搜一下剧情。 江萌大概翻了一下,确定他没有认真阅读。 纸张除了有点泛黄,没别的迹象表明他有钻研文字的痕迹。 况且,这本书没有结局。 他不会看的。 夜里,江萌敲开妈妈的房门。 她站在门口时,叶昭序已经坐靠在床头悠闲地玩手机了,江萌笑着想,电子产品的危害已经波及到了中老年人,以前这个点,妈妈坐床上都是看工作材料的。 “我能跟你睡觉吗?” 叶昭序头都没抬,目无表情:“不能,自己没床?” “……妈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酷无情。”江萌走过来。 “你什么事?”她还是很有老师的威严。 “我想问问你陈迹舟的事。” 叶昭序刷了会儿视频,抬眼看她:“他的事你来问我?我知道的肯定没你多。” 江萌笑说:“那你肯定也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嘛。” “只记得他小学当了三天大队长,因为太调皮被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 江萌乐不可支,把被子一掀,灵活地钻进去:“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当干部,故意捣蛋,借机卸任?” “我也是这么怀疑的。” 叶昭序把手机放下,看看赖着不走的江萌:“谈恋爱开心?” “开心呀,男朋友天天教我打羽毛球,我现在已经突飞猛进了,假以时日我也可以飞起来杀球,帅死了!” 叶昭序轻淡一笑:“哦,原来是为了蹭个免费教练。” “那也不是,我很喜欢他的好不。” 江萌把袖管撸起来,表情威武骄傲:“看我的肌肉。” 叶昭序上手捏了两下她展示的肱二头肌,笑了一笑:“真棒。” 江萌把衣服放下,微微笑着,神色柔和许多:“你以前不夸我的。” 叶昭序挑眉:“是吗?” “对。你和爸爸都不夸我,打击型人格,我就只好越挫越勇,不蒸馒头争口气。” 叶昭序笑着,抚一抚江萌的头发,自嘲说:“是,现在年纪大了,知道要讨好孩子了,走不动了还能有个人扶轮椅。” 江萌也不计较了,她笑得释怀,说:“但是陈迹舟就很好,他一直觉得我很好,怎么样都很好。他很包容我,带我玩,也能扛事。你们骂我,他就夸我。你们打我,他就给我顺顺毛。” 叶昭序吃惊:“我啥时候打你了?” 江萌置若罔闻说下去:“还好有他在。” 叶昭序以为江萌是来跟她翻旧账的,但江萌并没有表现委屈,她把一切经历过的失意和酸楚抛之脑后,低低伏下,搂住了妈妈:“妈妈你觉得,陈迹舟靠谱吗?” “你觉得我这个看男人的眼光可信吗?” 江萌忍不住大笑。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不过,可能也有一点动心吧。 “因为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在,以后我的快乐再多,也不会达到满分了。” 即便在一座他们没有共同回忆的陌生城市,她看着碗里讨厌的胡萝卜时,还会因为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而伤感低落。 她总是会特别的想念他。 一阵风,一场雨,一朵花,甚至是一块胡萝卜,都能牵引出遗憾的泪。 直到,他把带走的那一片灵魂放回她的身体。 她再也不会像失重的那几年,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心安。 她也慢慢地尘埃落定了。 叶昭序打断她的自言自语,她操心的重点还在于女儿的人生大事:“打算结婚吗?” 江萌说:“我们还没聊过这个。” “那聊什么。” 江萌悠悠闲闲地畅想着,“他说,明年春天带我去徒步,夏天呢,可以一起潜水冲浪,秋天我们去西北自驾,冬天滑雪,哦,还要把苏玉和谢琢叫上,他说谢琢滑雪比他厉害,实事求是,这个风头他不争。” 她说着,眼里就带上了温柔的笑:“男朋友跟我说,人活着是为了幸福嘛,又不是为了按部就班。所以现在,我每一天都很期待明天的到来。刮风下雨也不怕,不是因为有人给我送伞,是因为无论什么天气我都可以好好享受,刮风就吹风,下雨就淋雨。反正有人陪着我。” 她眨眨眼,说:“妈妈,我的游乐场回来了。” 叶昭序:“唉。” 江萌盯她:“叹什么气。” 叶昭序又拿起手机:“我算了下,我们家亲戚应该那么多,老陈家可能得摆个五十桌吧,不知道够不够。回门咱们这边估计还得单独请一批。” 江萌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叶昭序盘算了一阵,发现了江萌勃然小怒的注视,拍拍她脑袋,笑着安抚:“你说,你说。” “我想问你个事,”江萌顿了顿,才静悄悄问下去,“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以前就觉得,他喜欢我?” “我说实话,我也是猜的。” 叶昭序想了想:“不过,你爸可能知道的比我多一些。” 江萌微微诧异地看看她。 - 倦鸟归林的下班时分,s大附属医院门口堵了一片车河。 江萌在门诊大楼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江宿跟人说着话,从门里出来。见到江萌,他跟旁边的同事打了个招呼,随后到她跟前,淡淡问一声:“吃了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江萌摇头:“我就是来问你一些事。” “急着走?” 她没说话,总不能直白地告诉他,我只是不想跟你长时间待一起而已。 但江宿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问 她要讲什么。 江萌提到了陈迹舟。 “那年我考去宁城,你来找我,向我道歉,是因为他吗?” 江宿都不需要费力地回忆那件事,因为眼下的情景发生得过于类似。 在这个位置,就是他们两个人眼下站立的位置,门诊大楼的门口,八年前的夏天,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晨,陈迹舟同样站在这里,拦住他,讲了一番话。 第98章 不过那时的陈迹舟看起来要比眼下的江萌急迫许多。 那是他暑假的最后一个早晨,要赶飞机,于是他匆匆前来。 陈迹舟不知道江宿离开家之后住在哪里,他就在一直在这儿等着,终于等到过来上班的江医生。 “叔叔,可以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我有几句话想说。” 江宿看了他一眼,少年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色短袖,戴一顶鸭舌帽,背着书包,个子和他差不多,清瘦峻拔。 像个男人了。 最炎热的日子,他提着行李奔走他乡,远赴前程。 江宿本来想说你等我下班再说吧,但见他行色匆忙,很快意识到什么:“你去新加坡?今天就走?” “对,十点半的飞机,”陈迹舟说着,低头看了眼时间,“我心里还有一些事放不下。” 江宿就在那跟他站了一会儿:“你说。” “您应该收到了喜讯,江萌高考成绩很拔尖,不出意外,她会录上很好的学校。” “我知道。” 陈迹舟说:“我今天想说一些您不知道的事,这一些年,我们一起上下学,我比你们更清楚她有多用功,她起早贪黑,高三的冬天掉了很多头发,最冷的时候她留堂背书,教室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留到很晚才回去,她手上的茧越来越厚,每天回去的车上都在做题,她以前一期不落的娱乐杂志,有一年没碰过了,大考之前她连去食堂的时间都没有,很多次只是吃一些填饱肚子的零食,人都消瘦了很多……” 讲到这儿时,他忽然顿了顿,江宿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点哽咽。 他惊讶不已地抬头看他时,随着陈迹舟低下头,让帽檐遮住表情的动作,他只看到了少年颤动的喉结。 在江宿眼里,这个男孩是很坚强的,坚强的孩子不会落泪,摔倒破皮了也很能忍痛,医院扎针咬咬牙就过去了,他会昂着脑袋自吹自擂,我可是男子汉。 但他却在此刻,见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发红的眼眶。 是因为心疼吗? 江宿怔了怔。 他很难想象,一个坚忍的人,一个大大方方,举止从容的人,会因为心疼其他人而发散出脆弱。 陈迹舟接着说下去:“江萌的作文好几次被登在学校报刊上,但我知道您不会去看,所以我带过来了。” 他从包里翻出一本学校杂志社印的《绿洲》。他很快速地翻到江萌的作文那一页,“拜托您有时间看一看。” 她不为人道的苦衷,被不尽责的父母掠过,只被他看在眼里。 江宿接过那本杂志,视线扫过,百感交集说:“好,我会看的。” 陈迹舟说:“她不是天才型的学生,身边却围绕着很多天才,这会让她很迷茫很难受,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下来,她的成绩来之不易,也配得上她的努力。 “元宵那天我贸然带她离开,但我知道她内心有很多的舍不得和遗憾,如果您还在为这件事情介意,有什么不痛快记在我头上就好,不要怪她,她理所应当被坚定地选择。 “她以后会慢慢地走出来,会彻底不在意,但是现在还没有,我感受到她还是会因此而痛苦。所以在您对她造成的伤害消失之前,如果她还因为您难过,被左右情绪,希望您能善待她,她很单纯,很好哄,很容易满足,只是一句表扬,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如果她还愿意喊您一声爸爸,麻烦您能告诉她,她是你的骄傲。”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等这句话。” 他讲到这儿,又顿了顿,用手把帽子下压,遮住了眼角的湿气:“她这么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江宿沉默良久,他看看手里的东西,感慨道:“这事值得你跑一趟?” 陈迹舟说:“我需要当面的承诺。” 江宿又问他:“你们在谈恋爱?” 帽檐再抬起,那一双平复好的眼睛里,倒只剩一丝坦然了,陈迹舟平静地回答:“没有,她不喜欢我。” 身旁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一个男孩在他面前红了眼睛,哽咽再三,才能将她的辛苦讲完整。 江宿活了这么久,没有体验过良好健康的爱情,无疑,他不懂爱,也不知道如何爱人。 在少年没有落下的泪里,他看到一颗无比柔软的心,丧失所有戒备,正在澄明地敞露在他的眼前。他如梦初醒地领悟到感情这两个字的分量。足以撼动严冬,足以筑成疆界。 江宿说:“好,我会告诉她。你保重。” “谢谢,再会。” 第60章 第60章你喜欢过我,对吧?…… 江宿和江萌简明扼要地交代了这一件事。 江萌听完,沉静地站在那里,南下的冷空气中,肃杀凝重的氛围里,她低着头,看着灰扑扑的地砖,父亲诉说的声音已经远去。 她想起,他当年一改冷肃高傲,突然变得仁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考得很好,你是爸爸的骄傲。过去的事都是爸爸的错,我向你道歉,原不原谅都不要紧,以后要好好的。 她在歉意里来势汹汹地流下眼泪,又热泪盈眶地放下手里的通知书,放下她所有的卑微骄傲,她不会对他说没有关系,我不怪你了。 她只是想,过完这个夏天,离开故乡,离开仿佛永无宁日的伤痛,我终于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不用再给任何人交代,我一定会好好地长大,好好爱自己。 却没曾想,这一条路,她走得多累,有人看到,有人记得。 她的少女时代有两张记忆卡。 一份存储在她这里,一份珍藏在他的心中。 江萌能够想象,他说出“她不喜欢我”的时候,声音多轻多淡,又是多么复杂,多么沉重。 短短五个字,淹没了少年的青春。 回云州的高铁上,江萌打开好久不登的q.q,找到友人a的对话框。 他还存在在她的列表里,不过消息已经被清空了。她四处辗转,换过许多次手机。 江萌思前想后,给他发了一句消息:「你最近还好吗?」 不过这个账号已经“半截入土”了,被弃用多年,没有任何的动态表明他还有回复她的可能。 消息发送出去时,列车缓缓前进,驶向南方。 第一次去云州,江萌乘坐的就是这一趟列车。 陈迹舟带她逃课,她沉重带灰的心境被他抚净。 他对她说:“尽情地做你自己,你可以自由地呼吸,大声地说话,不会再有人限制你。车会一直往前开,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她望着窗外,看着疾驰的景观。 他的承诺没有期限,没想到到今天起,天塌下来,他还在帮她顶着。 该从哪里开始回忆这个人呢? 某天,没有睡醒的课间,她揉着哭肿的眼睛看到逆着人群跑向她的男生,问她,是不是不快乐。 他给她策划一场儿童节的遗憾补全计划,她拽着他的领子催他看台上的基德,不经意的望进眼底,看到一颗清澈心胸里的赤子心。 他在萤火虫萦绕的树洞前按着她的手背,紧张又谨慎地告诉她心里秘密:总有人会感谢你的出生,我就是第一个。 那一天夜里,她多希望流浪的旅程没有终点,她看着尾气快要消散的公交,他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笑起来,做个好梦。 最后一年元宵的雪落在流远的河灯之上,她说你帮我扎一 下头发吧,指尖碰在发丝的瞬间,让她对人世的感情仍有信任。 除此之外—— 还有让她“别掉队”的门票。 还有帮她召唤太阳的彩虹。 还有为她而来的烟花。 …… 多少次,想起年少的陈迹舟,江萌眼前浮现出的样子,是雪天放学的深夜,他伏在自行车上,笑眼盈盈地敲开她的车窗:“怎么不捎上我?” 他总是带给她一切向上的宽广能量,留给她一抹暖阳般柔和温存的笑脸。夜空高远,他让整个宇宙都明亮。 她只是觉得,有他在身边,哪里都不冷。 她跟他感情好到,甚至可以把他当做另一个自己,将一切艰涩的心事娓娓诉说。快乐的,不快乐的。一一被应答,被理解,被宽容。 可是离得太近,视线就会失去焦点。 她不用去想喜不喜欢的事,也不会去想。 陈迹舟就是她独一无二的朋友。 那天,她心痛不已地问他:你觉得,有没有不会结束的爱情? 他没有回答。 答案种在心里,早就枝繁茂盛了。 串起来的记忆珠子终于指向了唯一的、最终的可能。 她看到一张盛大的青春的网,密密麻麻,点点滴滴,为她捕到一颗少年的心,清澈如水,不可撼动。 江萌翻着那本《十七岁下落不明》,她看着自己青涩的过往照片,她在故事之外,又拥有自己的故事。 她看着镜头。 第99章 摄影师让她笑,她就笑,让她忧郁,她就忧郁。 她那时还不懂忧郁,但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达不到满分的情绪也可以被原谅。 余光里装着一个身影,不厌其烦、矢志不渝,像一棵健康旺盛的白杨,屹立在她的生命深处。 初夏的樟树叶下,他等在那里。 是那一次,也是无数次。 小说讲的是青梅竹马的温情故事,在一起的男女主角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被拆散,上册的尾声停留在分手的段落。 刚拿到手的时候,江萌看过。 再翻阅一遍,当年的心境又换了天地。 很快她意识到,陈迹舟还是看过这本书的。 她终于发现线索,要一页一页地翻阅、找寻,像从偌大的记忆池里捡拾碎片一般仔细谨慎,才能见到他郑重又简短的批注。 在她的照片一旁。 他写下她的名字,艰难的笔画,印得很深,刻骨铭心。 「江萌,我好想你」 他一直把书带在身边,因为书里有她的照片。 又是哪一年、哪一个场景、哪一个深夜,让他执笔落下,这寥寥的晦涩心声。 万语千言,都说不完,万水千山,都跨不过。 见江萌哭泣,邻座好心的女孩子递来纸巾。 她要用八年领悟,人不是只有感动的时候才会流泪,人在被爱的时候也会想要流泪。 她在回忆里拼凑她的不可分割,慢慢意识到,感情就像陈年的酒,要经年沉淀,才知可贵醇厚。 我们早就长在一起,比友情更伟大,你就是我用来抵御强大咒语的爱。 - 江萌到达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陈迹舟没去车站接她,去的人是裴肃,他的实习生。 他开的是陈迹舟的车,一边热情地帮江萌提行李,一边解释说:“陈总今天加班,最近有点忙。” 江萌:“我知道,他说了,谢谢你。” “客气,”裴肃周到地忙好,坐进车里,笑着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活动?” “嗯?”江萌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说有个少数民族的节日活动,你想跟他们一起放孔明灯,对吗?” 江萌愣了愣,而后恍然:“哦,对的,是今天吗?” 平江城区对烟火之类的东西管理严格,现在已经不让放灯放烟花了,他们小的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就没有体验的机会。江萌之前看到云州有这个活动,跟陈迹舟提过一嘴,没想到他记得比她还清楚。 裴肃:“是啊,你是先回去,还是直接去那边?他忙完就过去。” 江萌说:“我去放个行李吧,你这算加班吗?” 裴肃笑得很开心:“算的算的,有加班费。” 他挪出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搓了搓指尖,颇为得意。 江萌被逗笑了,她看着对方年轻气盛的笑眼,不由地说:“你的气质跟他还挺像的。” “是吧,陈总也这么说,所以他喜欢我。” “好自恋,招人都招像自己的,”江萌笑出了声,“不过他不会像你这样,谄媚。” 裴肃立马正色:“我可不谄媚,我聪明着呢,不然陈总怎么会提拔我?” 江萌笑说:“那你不像他,他不仅聪明还狡猾,狡猾的才是狠人。” “这个我承认,没他狡猾,还需修炼。”裴肃搔搔头发。 江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陈迹舟,又默默想,没有人可以狡猾到把心思藏得那么深。 但也或许,是她太愚钝了。 夜已经深了,他们的车行驶在环海公路上,她看到了远处的光辉。 江萌打点好一切时,陈迹舟已经在等她了。 他开了另一辆车,江萌到地方的时候,他把车停在暗处,正在闭眼休息。 车里很静。 陈迹舟穿一件浅灰色的帽衫外套,安逸地睡在密闭的空间里,外面吵闹与他无关。 江萌没有上车,她从挡风玻璃里,静静地看了看他。 孔明灯的倒影映在玻璃里,数不清的光辉落在他的身上。 他眉宇清净,无论生活或者工作多么辛苦,也不显得疲倦,他的面庞总是平和从容的,精神面貌里,持久地流露出折不弯的少年心志。人要是有心气,八十岁也年轻。 心有灵犀一般,在她的打量之下,陈迹舟睁开了眼。 他解了安全带下车,江萌问:“等我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刚刚苏醒,他声音还有点沙哑。 江萌抱了抱他,“不是说让我先过来?” 陈迹舟说:“那多不绅士,我怎么能让你等。” 他轻轻拍她脑袋:“走吧,一会儿赶不上了。” 海风有点大,怕放不起来,陈迹舟想多买几个孔明灯,但这会儿活动都快收摊了,大部队已经将灯掠夺一空,最后他只捡漏买到了一个。 他们走在海滩上,跟着旁人,有样学样,把灯展开,要架起时,江萌想到什么,又把灯罩合回去,她拿了一个记号笔,打开笔帽,说:“我写个愿望,你也写一个。” 陈迹舟站那儿,看看蹲地上的江萌说:“心愿都写上了?要是放不起来,岂不是太沉重。” 她不悦道:“你别乌鸦嘴就能放起来。” 他爽朗一笑:“好。” “你别偷看啊。”江萌还故意遮了一下。 他立刻背过身去,没话说:“多想看似的。” 她笑着,浅浅落笔。 想了很久,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了,在她二十六岁,一切顺遂的这一年,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江萌写了四个字:「开心、自由。」 这是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她在窗口,听到那个少年向她释放出的祝福。 ——找不到王子也没关系,希望你开心自由。 “你写吧。” 江萌把灯罩翻了个面,陈迹舟接过她的笔。 他落笔洒脱流畅,几秒就写好了。 灯被展开,架起,各自面对着自己的愿望。 陈迹舟按下打火机,点燃灯芯。 江萌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飞起来啊,一定要飞起来…… “好了吗?”他问。 “好了。” “松手吧。” 点燃的火光之外,陈迹舟从灯后歪着脑袋,看向她,突然一笑说:“不许偷看我的愿望。” 说实话,江萌挺想看的,那年在树洞,她讲愿望,他就说什么想法也没有,唯一的心事还是跟她说的。 江萌琢磨着,跟他打商量:“那我给你看我的,行吗。” “我才不要看。” 他面露一脸“你别想得逞”的狡猾。 江萌翻了个白眼。 在他率性的笑意里,灯被提起,松开,沿着海风往上飘。 脚边有很多孔明灯的“尸体”,挺让人胆战心惊的,毕竟放灯这事还得看缘分,不是个个都能顺利飞出。 他们的手里就这一盏灯,没有什么容错率。 江萌仰头,看着灯罩在火光的牵引下,慢慢地、安稳地升空。 应该不会坠落了。 载 着愿望的灯飞往海面上方,承托着美好心意,远远地飘向布满星星的夜幕。 那一盏温柔的光,和灿烂星河,都在为她而闪亮。 她不是故意要看陈迹舟的愿望。 可是他写得太大了。 他的字好大、好大。 那么的清晰,一览无余,没有心愿,只有心声。郑重、虔诚、坚定、无需回应—— 「我永远爱你。」 无比熟悉的字,不再需要比对,她历历在目,恒久持续地浮现,与之重叠。 他从来没变过。 真相大白的一刻,星光之下,她已泪流满面。 他很豁达,很通透。 他很混球,很欠揍。 他很温柔,也很真诚。 他热烈浪漫,从始至终。 陪在她身边,以不同的方式。 陈迹舟把江萌捞进怀里,让她的眼泪全都蹭在自己的帽衫上,他轻轻抚她后脑,温柔地,将她混乱的情绪抚平,他低着头,浅浅地吻在她额角,低声说:“不是说不看吗?” “陈迹舟,你喜欢我,对吧?” 江萌讲完,转而换了一个方式问:“你喜欢过我,对吧。” 他回应得一点也不沉重,散漫地,把所有的苦楚藏在一个玩世不恭的笑里:“这都被你发现了?” “嗯……” 陈迹舟稍稍沉吟,轻声问她:“怎么知道的。” 江萌眨一眨朦朦的眼泪,说:“我聪明啊,想想就知道了,你早就喜欢我。 “纸飞机是你的,烟花也是你放的。 “你跟我告白过。” 有人说,人靠在火堆前,怎么能感觉不到热烈呢? 她感觉的到热烈,只是分不清那份情意,那份一直以来的坚守算什么,于是她缓缓地问他,是不是爱情? 第100章 不该是友情吧。 再深厚的友谊也不该这样,可她笨拙又迟钝,一直弄混淆。 她说,陈迹舟,你早就在爱我了。 “嗯,你聪明。”他浅淡地笑着,一一作答,“纸飞机是我的,烟花也是我放的。” 他说:“江萌,你终于知道了。” 黑夜被灯照得光明。 也照亮他的眼睛,他沉寂的心。 见江萌哭起来,陈迹舟拍拍她的后背,哄着说:“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好好爱我就行。” 他说:“别为我流眼泪,我不需要。” 江萌徐徐地点了头,“你最潇洒了,你不需要。” 在他注视的眼里,她抬起脸,问:“今天也是情人节吗?” 陈迹舟笑起来,笃定地说:“当然了。” 他握着她的脸,指骨帮她擦一擦湿润的脸,承诺道:“每天都是。” 人潮褪去,夜晚变宁静。 他牵着她回到两人的世界。 她今天赶路,肯定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聊吧,陈迹舟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把江萌送到楼下,他又漫不经心地跟她提了个事:“一个好消息,你讨厌的那个人被我打跑了。” 上次陈迹舟带江萌去打球,碰上那个奚落她的球搭子,后来陈迹舟跟那人单独打过几次,战无不胜的人终于让对方满地找牙、再也不来了。 江萌想笑:“你不会揍他了吧。” “用不着动手,拜倒在我的球技之下。”陈迹舟闲适地靠着车门,张扬地说,“竞技场,他没气量,我有什么办法。” 他帮她把不顺心的事都驱散了,随后捏一捏她的脸,说:“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江萌忍着酸涩,上前吻他:“做个好梦,陈迹舟。” “会的。” 陈迹舟也不是什么吃苦耐劳的人,给她买了个洗碗机,还挺高档的,放她这间小屋里属实像极了小庙装大佛。他偶尔来给她做做饭,有了洗碗机也不用争着干苦差了,他一般吃完饭就走,不留宿。 但是他后来又提过一次,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 江萌意有所指地嘟哝,你努努力好吗。 他笑着说,好,我努努力,一起住。 小小的公寓,她住了一年,被布置得漂亮粉嫩,像个女孩子的小家。 她想过,如果告别这里,一定是拥有了更好的、值得向往的生活。 她会有一个新的家,他们的家。 江萌把窗帘拉上的时候,手机震了震。 她打开一看,是q.q消息。 江萌心头猛烈一震。 她白天给友人a发了一条消息。 江萌说的是:「你最近还好吗?」 她知道他不会再用这个账号,所以不指望得到回复,但此刻,他的回答就在掌心。 简简单单几个字。 a:「挺好的,你呢」 云淡风轻地聊起来,隔膜消散,她看着屏幕上熟稔的头像,又回到让她伤心不已的凌晨三点,跟他絮絮闲聊的日子。 江萌在凉风习习的夜里,轻轻地捂住嘴巴。 仿佛这么多年,他还在等她一条消息启动旧情。 江萌:「我交男朋友了」 a:「帅不帅?」 江萌:「球草,帅得逆天。」 a:「不可能,我才是球草」 她不由地失笑。 笑过,却被沾了满手的泪。 a:「你喜欢吗?」 江萌:「我很爱他,我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a:「他同意了」 她用纸巾捂住泪眼,又让窗外的冷风把湿气吹散。 好一会儿,江萌回道:「陈迹舟,我爱你」 a:「我也爱你」 第61章 第61章今晚留下来 陈迹舟会再登这个号,是因为上次江萌又问了他当年的那款游戏。 他的直觉敏锐,知道她大概是猜到了什么。 老式的手机被丢掉了,但账号和密码还记得。登上去之后,就看到她发来的消息。 他一向没有从这段关系里太过在意自己。 直到看到她今天的眼泪,才意识到,原来那也算受过伤。 人还是要在被心疼的时候,才会从对方像镜子一样的眼中,看到映照出来的那么多委屈。 陈迹舟最近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下班回去已经不早了,他进门时就察觉到客厅有光,定睛细看,在沙发上睡得东倒西歪的人也听见门口的动静,蹭一下坐了起来,蹑足跨过地上稀碎的玫瑰花瓣,江萌踮着脚到他面前,冲着里面的鲜花布置,手臂一伸,给他展示:“快看,美不美?” 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玫瑰花瓣,不止有花,墙上还挂了些小灯串,不过灯光很弱,看起来寿命已尽。 陈迹舟看看里面,又看看她:“这是做什么。” “谢琢说,喜欢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去见他。” 他试图理解,然后笑了:“你见我的方式就是在家等我?” 江萌:“啊不是不是,我是打算布置好再去接你的,没想到一弄就是好久——哦中间还眯了一会儿,我承认我有点拖延症,要不然应该还是能接上你的。” 陈迹舟站在那看着她笑,笑得眼睛弯弯亮亮的。 江萌以为他不喜欢:“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 他要抬手揉她的脑袋,江萌敏捷地躲过。 他又往里走,瞧一瞧还挺像样的鲜花陈设。 江萌说:“花摆得不太规则,其实我是想摆成一个爱心的。” 陈迹舟微笑:“没关系。” 江萌又点点下巴,指墙上:“那个灯好像电量不足了,一直闪啊闪的。” “也没关系。” 她笑着往前,探他的眼:“我跟电视剧里学的,不太会搞浪漫,还满意吗?” 陈迹舟看她:“弄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吧。” 他静静地观赏片刻,进了房间,床单上也有。 江萌说:“这个看得清,是个love。” 陈迹舟打量了片刻,在她期许回应的眼神里,他回过身,轻轻地抱住了她。 拥抱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出声:“好幸福。” 江萌明知故问地 笑:“什么啊?” 他也淡淡一笑,偏眸吻在她的太阳穴:“我说,好幸福啊。” 江萌满意地点头:“嗯,就要这样,开心要告诉我,喜欢也要告诉我。” 江萌应该洗过澡了,身上就穿一件她的小熊睡裙,他抱紧她时,就闻到同款的沐浴露芬芳,她话还没讲完,就措手不及地被他捞起膝盖,顶到后面墙上,在一个气势汹汹的吻里,她揪紧他黑色衬衫的领子,热情回应。 吻毕,江萌挂在他的身上,搂着他脖子问:“工作这么久,累不累啊?” 陈迹舟说:“不累,还能出去跑个三公里。” 她察觉到他因为刚刚的热吻,胸口正在微微起伏,都感受到那里的肌肉了。 江萌做了个出其不意的动作,她抬手把他的纽扣解了三颗。 接着,感觉到这个行为有点危险,她的手指顿在那里的片刻,又轻声说:“别跑了,你今晚陪陪我。” “……嗯。”过一会儿,他把扣子系回去。 无比浮躁的氛围里,两个人都面红耳赤地放开了对方。 严羽晴知道江萌和陈迹舟“破镜重圆”的事情,她对一面之缘的男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长得贼帅,身材贼好,于是想入非非地说:“你俩碰在一起能天雷勾地火。” “天雷勾地火?也算吧,我俩还在亲个嘴都能磕到牙的阶段。” 江萌嘟哝着,微微思索,又极小声问她:“诶,第一次会不会很难受?” 严羽晴超惊讶:“不是吧,你们还没睡过?” 江萌小幅度地点头。 “你不是打算跟他结婚?” 江萌又小幅度点头:“如果他愿意的话。” 严羽晴:“他要是下面不行怎么办?” “那我会想办法把他治好。”江萌声音更低了,用手遮着嘴,凑过去,“不过据我观察,应该还不错。” “这怎么观察?” “我游泳就是他教的,初中的时候就很不错了。” 严羽晴意味深长地“哇”了一声。 江萌咳咳一声:“打住啊,你别在这里浮想联翩的,很猥琐。” “你又好到哪里去?初中就开始浮想联翩,更猥琐。” 江萌没话说了。 憋了会儿气,她说:“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点。” 对男人抱有信任,当然是早就预判。 不过,她也理直气壮:“那不是大家都刚刚发育嘛,当然会有点探索欲咯。” 严羽晴意识到不对劲:“什么,你初中就认识他了?” 江萌瞬间笑得灿烂:“我们可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 …… 江萌牵着陈迹舟,在小桌子坐下。 第101章 她准备了红酒,还有甜点,从冰箱里端出来:“看,情人节小蛋糕。” 很小的一只,树莓荔枝的水果蛋糕,这一次,是她按照他的口味选的。 陈迹舟坐下:“今天是哪门子的情人节。” “我想给你过那就是咯,不许双标。”她看对面的人,扬起笑眼,把小勺子递过去,“快吃吧。” 陈迹舟才尝了一口,又听见她突兀地提起——“你去找我爸了?去新加坡之前。” “有吗?”他神色和语气都淡淡,“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轻哼一声:“全身上下嘴最硬。” 陈迹舟低着头笑,往嘴里送蛋糕,“你看过我全身上下了?” “……” 江萌托住腮,捂一捂发热的脸:“好不正经啊你,我认真说事呢,混蛋。” 他带着不正经的笑,垂下眼睛,状似无辜:“我也没说什么吧。” 见陈迹舟看起来懒得回忆这些事,他可能觉得很矫情吧。过会儿,江萌转而又说:“妈妈知道了,我们在一起的事。” 他这回目色正经了些,忙问:“阿姨怎么说?” “她很暴躁地质问我,你怎么跟这个混蛋在一起了?” 陈迹舟旋即锁了眉,手里的小蛋糕都不香了,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了看江萌,好像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难事似的,低低一声:“那怎么办?” 讨长辈欢心对陈迹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想象了一番叶老师说这话时可能会做出的表情——想象不出来,不应该啊,叶老师对他还挺友好的啊?不过涉及到人生大事,人家多一份考量也是正确的,过会儿,他就把自己哄好了,轻淡道:“没事,我有钱,这一点加分。” 江萌盯着他五味杂陈的表情,怕自己笑出来,赶紧捂住了嘴巴。 在他抬眼看过来时,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你有什么好着急的,你又不结婚。” 陈迹舟:“我有说过吗?” “我朋友说的,上次给你看手相那个,”江萌讲完,转念一想,又笑了,“哦,你骗她的,跟我结婚可以?” 他没有接茬。 江萌眨一眨眼,终于意识到什么:“不会是因为,在等我吧。” “我没有在等你。” 他淡淡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生忌太满。我这样就挺好的。我会想,我得不到的幸福,都给你。那我就什么都拥有了,对不对?” 陈迹舟说着,端着酒杯,悠闲自若地尝了尝她准备的酒,发现江萌没声音,再看她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凝重,泪盈于睫,在灯串暖洋洋的碎光之下,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还挺美的。 他反而笑了,不理解似的:“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擦擦眼睛:“没事,就是……心疼你。” 陈迹舟摆出惯常的懒散姿态:“说真的,我还从没见有人会心疼我,他们只会羡慕我,要什么有什么,光凭颜值都快称霸地球了。我有什么可心疼的?” 陈迹舟笑着看她泪光盈盈的眼睛,想起一句话,女人的眼泪,男人的武器。 他说:“以后你哭,我就不哄了,我跟你一起哭,看谁哭得过谁。” 江萌破涕为笑:“你不要脸!” 吃了几小口蛋糕,他便把勺子往旁边一撇:“齁死了。” 江萌:“啊?你不喜欢吃甜食啊。” 陈迹舟:“喜欢得要命,我就这样,全身上下嘴第二硬,你不是知道?” 她说:“死傲娇,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男朋友我就不敢动手。” 陈迹舟大方道:“来吧,揍我一拳,让我爽一下。” 江萌带着拳头过去,却被捞进他的怀里,换来一个横行霸道的吻。 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唇,软软的,很好亲,一点儿也不硬,还带着甜丝丝的气味。 静了静。 他摸摸她的脸颊:“今晚留下来?” 江萌垂着湿湿的睫毛,没说话。 陈迹舟:“好吗?” “我要是说不好呢。” “那我就强行采取措施了。” 她装腔作势,要起身:“不,我要走!” 他将人按紧在腿上,卡住她的下巴,威胁说:“女人,你已经插翅难飞了,束手就擒吧。” 江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要吐了陈迹舟……你能不能……”江萌笑得不行,腰都弯了,话声断断续续,“你能不能正常点,别这样好不好。” 他也好笑:“怎么了,不是喜欢这样的?” “这也有点太霸道了,我受不了了。” 陈迹舟说:“霸道不过你,还咬我。” 他拍拍江萌笑得紧绷的腰,让她起来:“好了,我去洗个澡。” 江萌连忙起 身,眉飞色舞道:“就不怕我趁机跑了?” 他云淡风轻地解了袖扣:“所以我决定,让你进来看着我洗。” 眼见被他捉住了手,江萌害臊地甩开,脸色通红说,“谁要看,我又不像小金那么色。” 陈迹舟已经站了起来,又折一点腰,看着她的眼睛,嘴角轻牵,像个摇尾巴的小猫小狗,乖乖讨要着什么:“还是色一点吧,求你了。” “……” 江萌挪开眼去,动手推他,说:“我不跑,你快去吧。” “真的?” “真的真的,”她很小声催促,“我也挺着急的。” 陈迹舟看着她害羞的样子笑了一笑,他拿起浴袍,进了浴室。 江萌在门口喊:“别浪费我的花哦,你洗得香一点!” 里面传来轻轻的笑,隔着玻璃懒懒一声:“知道了。” 他洗完澡出来时,卧室床上漂亮的花瓣已经被她随着被子一起掀掉了。 江萌趴在床中央,平板放在床上,她闲闲地低头在看综艺,睡裙的长度本来是到膝盖的,因为她趴下的姿态被吊到了大腿中间,两条腿在灰色床单上直直地铺开,细瘦而匀称,腿长到床都快容不下了,还耷拉了一部分脚尖在床沿。 以前上学的时候,男孩子喜欢对着女生指指点点,他们眼里的江萌自然属于女神级别,于是戏称她为“腿精”。陈迹舟特别烦这帮人盯着女生身材议论的德性,就算是夸她也不行,从男生嘴里讲出来的话一定带有凝视的成分,可能还伴随着一些更不健康的幻想。她的美丽与美好都只属于她自己,她一点儿也不需要他人的评判与眼光。最后是陈迹舟把那些男的拉到面前挨个警告,才把这个外号从流言蜚语里彻底杜绝掉。 听见关门的声音,她回头看他。 屋里窗户和门都紧闭,密不透风。 综艺被打断,唯一发出声音的平板也静了下来。 现在要干嘛呢? 遇事不决先接吻。 陈迹舟单膝跪在她的双腿中间,俯身吻了她。 江萌抱着他,手掌触在质地粗粝的浴袍上,过了会儿,稍稍把他推开一些,她很小声地问:“你里面穿了吗?” “没。” “那你、你先脱还是我先啊?” 江萌说完,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讲出来不合适,恼羞成怒地咕哝道:“陈迹舟,让我这么文静含蓄的女孩子说出这种话,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他不由地一笑,再看她时,眸色微黯,如同酝酿着一场风雨,问她:“你想好了?” “想好了。” 陈迹舟低声:“那你自己看看吧。” “看什么啊。” “看看我是不是男人。” 第62章 第62章球草都被你尝到了…… 江萌不太敢看,只有盯着他的眼睛才是最安全的。 她只是看着他的脸,攀着他的肩膀的手轻轻地下滑,碰到他的腹肌。想感受一下,又怕感受过了头,急急收回。 陈迹舟被她这一套试探的小动作逗笑了:“怕吓到?” 他头发带点湿气,显得眼睛也湿漉漉的,水洗过一般,不如往日明净,有点欲气,很深邃:“行不行今天?” 江萌:“可以的。” “不看就不看,那就直接——” 她捂了一下他的嘴巴:“别说,你把灯关了。” “嗯。” 陈迹舟手一抬关了灯,屋里暗下来。 “被子盖上好不?” “好。” “陈迹舟,我听到你心跳的声音了。” “有吗?” “骗你的,你心跳加速了吗?” “是有点。” “一点吗?” “挺快的——你别这么紧张。” “噢,你手指好凉。” “是你太热了。” “噢,你带好了吗?” “看不清,能开下灯吗?” “笨。” “好了。” “你别犹犹豫豫的。” “我怕你疼。” “不疼的,感觉良好。” “等一下。 “等一下……不太好…… 第102章 “受不了啊好疼好疼你不许动了啊啊啊啊我要死了你赶紧出去啊我服了你怎么这么大啊真的好疼!!我不想弄了我不想弄了!!” “……” “好好好,就这样先保持距离,怎么了,你还好吧?” “……” “你怎么不说话。” “聋了。” ……………… 灯又被打开。 江萌裹着被子,慢吞吞地挪到床沿,看看坐床边玩手机的人,冲他绽开一个傻笑。 陈迹舟音色很沉,有气无力:“你歇会儿吧。” “我不累。” “那你让我歇会儿,我耳朵累。” “我刚刚很大声吗?” “杀猪一样。” “噢。” 默了默。 “我就是那个猪?” “你就是那个猪。” “噢。” 江萌没生气,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指指他的手机:“你查一下怎么做舒服点。” “在搜。” 余光注意到江萌炙热的目光,陈迹舟扫她一眼,不明所以:“笑什么。” “我这叫姨母笑。” 他研究了个大概,脸上轻轻浮出一个笑,随后放下手机,吻在她颊边:“我先给你亲一亲,好吗。” 江萌面红耳赤:“噢,好的。” - 折腾到大晚上,初战告捷。 江萌睡了会儿。 陈迹舟没睡着,他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多,轻手轻脚起来,身上还□□,浴袍掉地上他不想穿了,拿了一条五分裤去外面套上,又到冰箱拿了一罐冰啤酒,坐客厅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球赛。怕吵醒她,他是连着蓝牙耳机看的。 看一眼手机,发现半小时前他妈给他发了个消息,语气冷酷:「看到回电」 陈迹舟回拨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哪天回来一趟啊?徐总女儿想跟你吃饭。” “哪个徐总。” 王琦报了个企业名,陈迹舟握着手机有点儿心烦地靠沙发上,“不认识。” “见了不就认识了?你不能老这个样子吊儿郎当的啊。” 陈迹舟觉得挺好笑的,虽然家里知道他什么想法,但是基本不会尊重他的意思,还一门心思给他谈亲事,他这个人呢又太有魅力了,人见人爱是个玩笑,但见过他的女孩子十有八九会对他感到满意是真的,可能谈不上喜欢,起码也是满意的。他经常纳闷,他身上有给人当老公的气质吗?有几次他实在没辙,让他妈用性功能不行搪塞过去,甚至还会收到不介意之类的反馈,陈迹舟被缠得没办法,后来就不怎么跟家里人吃饭了,他一度扬言不结婚,起码要浪到五十岁,气得他妈满屋找鸡毛掸子。 如今放下心来,用不着编幌子了,他大大方方说:“别做媒了,我结婚了。” 王琦愣了会儿,声音拔高:“你找死啊陈迹舟?又在这说梦话呢。” 陈迹舟笑:“找了个老婆而已,用得着您喊打喊杀?我清醒得很。” 一听他的语气,不像玩笑,王琦谨慎问一句:“跟谁结了?” “江萌。” 那头又沉默很久:“真的?你这么能?” 陈迹舟笑意更甚,缓了缓说:“假的。” 但是,他认真说:“明年吧,我做点准备。别给我介绍对象了啊,她知道会很烦的。” 说着,陈迹舟想到什么:“对了, 你去找叶老师搞搞关系,陪她打打牌,多说点我好话。” 王琦冷冷:“我说不出你什么好话。” 陈迹舟笑得无奈,拖腔带调,撒娇似的:“别这样啊妈妈,我没后援了。” 王琦笑了:“那人家要是实在看不上你,我有什么办法。” 陈迹舟破罐破摔道:“我也没办法,那我只好带她私奔了。” 刚挂掉电话,余光里的门开了。 江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松弛地陷在沙发里,一只手抱着后脑勺,一只手握了瓶啤酒,他没穿上衣,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裤子,裤子里面大概也是空的,头发有一点乱,因为发质很软,动不动就支两根呆毛起来,但是很可爱。在壁灯的暖光之下,他漂亮的身体曲线不久前紧紧地贴过她,见江萌出来,陈迹舟正握着易拉罐在喝,从罐沿之上望过来一眼,挑了一下眉。 江萌还记得严羽晴第一次见陈迹舟,形容他是不用打扮就很顶的长相。 果然脱得一干二净也这么帅。 她漂亮的脸颊贴在门框,想入非非。 柔软的颊肉挤变形了一小块,惺忪的睡眼缓缓地眨了两下。 陈迹舟摘了看球赛的耳机:“我吵醒你了?” 江萌趴在门框上,说:“没,自然醒了。” 她说完这句,去屋里找了条毯子披上。 过了会儿,又出来,江萌挤在他旁边坐下,搂着他:“yes!” 他低眸看她:“怎么?” “终于睡到我男朋友啦,而且我男朋友是一员猛将哦。” 看她笑得一脸灿烂,陈迹舟也笑了。 “这么高兴?”他捏捏她的脸,“你不如拿个喇叭去楼下喊,让你男朋友再涨涨威风。” “那可不行,怕你太骄傲,这个优点只能我知道。” 陈迹舟温柔地抚抚她的发丝,打趣一句:“球草都被你尝到了,艳福不浅啊江萌。” 她有点想骂他不要脸,但想想他刚才的表现确实还行,也就忍了他这个德性,江萌让他把电视声音打开,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怀里,一起看人家踢足球。在解说和进球的欢呼声里,陈迹舟听见耳畔传来懵懵懂懂的一声:“你以前为什么觉得我不喜欢你?” 陈迹舟沉默片刻,在回想:“你说过吧。” “有嘛?” “你跟赵苑婷说的。” “啊?”江萌不解地看他,“我跟她说了什么呀。” 他听墙角的事,她肯定不知道,同学之间的闲聊,隔这么久追溯,自然也不会记得了。 陈迹舟其实也记不大清前因后果和具体内容了,“你说,朋友就是朋友,做不了恋人,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江萌立刻说:“我给你道歉。” “见外,”陈迹舟笑着,轻轻拍她的脑袋,“以后不许给我道歉,想说对不起,就说我爱你。” 江萌看着他笑,手里偷偷摸肌肉的动作也没停下。 “那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不再喜欢我?” 陈迹舟不假思索:“没有想过。” 转而,他又解释道:“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你,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看着她片刻呆滞的表情,郑重而诚恳地说下去:“你是我的一部分,爱也是我的一部分。我怎么会舍弃我的一部分,我怎么会厌倦我的一部分。 “我没有想过不再喜欢你。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变。” 江萌看着他,又不知道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哪个时空的他。 未曾改变的样子,明净灿烂的样子。 对待她的态度,陈迹舟一贯是缄默的,行动多过于言语,沉默的付出多过于贪得无厌的亲昵。 想不到,他讲情话也是这样动听迷人。 江萌想起前几天,江宿和她聊完陈迹舟,说了一句,可能爱人的能力是一种天赋吧,有的天生就有,没有的,也无法后天训练得到。 这话让江萌印象深刻,不知道她的爸爸有没有自惭形秽的反省意图。或许正因缺少这样的本领,他身边的女人才会停停走走,无从挽留。 而正确的人,会落在彼此的宿命里,成为一块骨骼,成为一片皮肉。成为血液,成为心脏。 江萌亲了他一下:“好像还没有当面说呢,我爱你。” 陈迹舟笑了下,语气拽拽地说道:“知道了。” “那你也说啊,别光知道了、知道了。” “我不说,我嘴硬。” 江萌大为吃惊地看着他,陈迹舟表情得逞,笑眼弯弯、乐不可支,江萌气得头发都要冒烟了:“你在家里就这么跟阿姨作对?” 陈迹舟懒洋洋:“是啊,我在哪都这么跟她作对,到现在还隔三差五打电话批评我呢。” 江萌嘟哝,又倚靠回去:“讨厌你。” 陈迹舟关心的是:“还疼不疼?” “一点点。” “下次就好了。” “信了你的邪,混蛋,还想有下次。” 第63章 第63章最纯爱的那一年 江萌没办法跟陈迹舟住在一起,他们各自的住处离工作的地方近,所以每次都是他来她这儿待一晚上,有的时候也不过夜,他想早上多睡会儿,或者她有假期就去找他。 过完生涩的磨合期,渐入佳境之后,江萌发现这事会上瘾,她以前看一些小电影,觉得里面的女演员表现很浮夸,甚至产生了她不太会发出那样的声音之类的困扰,但是真到了那个点上,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了下去。声音什么的,自然而然也就浮夸地发出来了。虽然很羞耻,但也很舒服。 第103章 不过陈迹舟对她那个铁床不太满意,睡觉是可以的,睡觉之外做点别的就有点吵了,他不是喜欢克制的人。毕竟是自诩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纪,到实在忍不了的地步只好把她捞起来往墙上撞了。 江萌仍然在坚持不懈地练球,不到半年,她已经可以和齐允清过招了。 不过陈迹舟觉得打得过齐允清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因为这人心思也不是真的在打球上面,果然,知道江萌跟陈迹舟谈恋爱的事,齐允清忧郁得一礼拜没来了。陈迹舟也不拿他长得帅刺激他了,老老实实跟他说:这事真跟你没关系,我们早就认识了,虽然你颜值差点,感情基础也跟不上啊。 搞得对方更崩溃了。 冬天夜里打完球,跟几个球搭子一起吃饭,就是最快乐的时光。 江萌跟两个女孩子慢慢吞吞洗了澡过来,到烧烤摊的时候,陈迹舟已经坐那儿了。 他第一个到,占领了一张桌子,正坐在塑料板凳上,低着头玩手机,冲锋衣和运动裤都是黑色的,锋利张扬,短发刚刚修理过,干净利落,腿不拘束地敞着,拿个手机搁双腿中间,正悠闲地打着电子麻将。 江萌发现他最近又拓展新爱好了,都开始沉迷起手机来了,她知道陈迹舟会一点麻将,水平不好不坏,他打得不多,江萌坐下说:“又打算进军新的领域啦。” 他修长的手指托着小小的手机,认认真真地盯着屏幕钻研:“不进军,我在研究怎么输得高明。” 她笑了:“准备跟哪个领导投诚呢。” 他居然说:“回头你就知道了。” 江萌惊讶一瞬,笑话他说:“果然啊,人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市侩!” 陈迹舟扫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算了,她怎么会懂他的用心良苦。 他继续低下头,出牌。 叶昭序这人没什么特殊爱好,除了打牌,她属于又菜又爱玩的那类,上了牌桌就是给人送钱。陈迹舟想明白了,如果他妈不帮他,他就自己上阵,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丈母娘眼中的满分女婿。反正他这张嘴已经十年磨一剑,更上一层楼了,就不信讨好不了她。 陈迹舟不怎么爱吃烧烤,他平时饮食作息都挺健康的,很强调身体素质,但是江萌还挺爱吃的,她的生活基调以活色 生香为主。江萌兴致不错地拿了一些串过来,问他:“够不够?” 陈迹舟头都没抬:“多拿点。” “这么大方呀。” “谁输谁请客,这种局我从来不花钱,你敞开吃。” 江萌笑说:“那我再去拿两个鸡翅。” “去吧。” 再回来,她喜滋滋坐下,碰碰他的膝盖:“从来不花钱?你还真是风光一世啊。” 陈迹舟低着头,很轻地勾了下唇角,回顾他风光一世的战绩:“说真的,这么多手下败将,也就谢琢能对我造成一些威胁。” 江萌不信:“是嘛?但是他说你喝酒喝不过他哎。” 陈迹舟语气懒懒,稀松平常,说什么都特别不正经,但又说的跟真的似的:“他就这样,在我背后充老大,在我面前当孙子。” 江萌都不确定了:“咦,你是说谢琢吗?” “当然,”陈迹舟把手机关了,舒展了眉眼,看着她说:“改天会会他去,不知道这几年球场上有没有遇到劲敌,我得好好刺激他一下。” 江萌先夸为敬,小嘴很甜:“他肯定比不过你的。” “那还用说。”陈迹舟满意地一笑,捏捏她柔软温和的手,低眸看她,“给我当啦啦队,不许反水。” 江萌郑重其事地点头,笑起来,举起双拳晃一晃:“我给你喊加油,给他喊漏油!” 陈迹舟挑眉说:“你早就该这么宠我了。” (远在北京的谢琢打了个喷嚏,一旁的苏玉问他是不是换季感冒了,谢琢习以为常说:没,应该是有两个人在骂我。) 桌上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熟悉,有的不怎么熟,但也都能因为打球很快玩到一起,江萌本来还挺开心的,直到他们做了个折手指的游戏,有一个问题是,有没有给别人写过情书,桌上每个人都弯了一根手指,陈迹舟没动。 江萌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用眼神逼问:你给谁写情书了? 陈迹舟用表情回应:你不知道吗? 江萌皱眉:你到底给谁写情书了? 陈迹舟:你真的不知道? 她的公寓楼离得不远,夜里,两个人步行回去的路上,江萌才忍不住问他:“你给我写了?我怎么没收到啊,快交出来我看看。” 看她这个深思的表情,像是琢磨了一晚上。 “你没收到?”陈迹舟意味深长地一笑,“是吗,那谁收到了,我得好好想想。” 江萌的手都摊在那儿了,一脸委屈又纳闷,看着他混不吝的样子,气得鼻孔快冒泡:“你快想。” 他轻轻拍一下她的掌心,牵着她往前走,开场白豪迈:“想当年,大哥我还在穿校服呢。” 没想到现在回忆高中,也得用上“想当年”这个词了。 那个时候,学校有个期刊杂志叫《绿洲》,每个季度会搞一个三行情诗活动,陈迹舟也写了,去投稿,他本人去的,找的是年级组长的课代表,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正翻着手里的稿件,陈迹舟一过去,把自己的手稿往那一拍:“别看了,选我的。” 男生抬头,扶了扶眼镜,有那么一两秒钟怵在那儿,他看看威风凛凛的陈迹舟,又颤巍巍接过他手里的纸,扫一眼,结结巴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这是三行情诗,你这……你这都三十行了吧。” 陈迹舟插兜,居高临下地站那儿,特别混球:“怎么了,不都是三字倍的吗?别废话了,赶紧登吧。” “……” 话音刚落,跟他玩惯了猫鼠游戏的陶主任来办公室巡视了,一眼就看到陈迹舟,严厉呵斥:“不许给他登!” 陈迹舟无奈地笑了下,捏着他单薄的纸,晃了晃:“诗兴大发,呕心沥血,写了我一晚上,这辈子文笔都用这儿了,不用这样扫兴吧老师。” 老陶上下扫他,严肃一伸手:“我看看。” “那不行。”陈迹舟环住手臂,把纸顺便掖怀里了,“这可是给我心爱的人写的。” 他就那样懒洋洋地笑着,浑身上下没半点正经的样子,连同他嘴里“心爱的人”都一并被眼前的老师打为了幌子,虽然他的脸上是有那么点恋爱的香甜味。 老陶气到破音:“不行就出去!” “不给我登我就不走。” 陈迹舟在男孩旁边搬了张凳子坐下,靠着桌沿,用对峙的眼神看着老陶。 老陶把手往后一背:“陈迹舟,你也要在这跟我搞一哭二闹三上吊?” 陈迹舟忍不住笑了,“这个也字很有故事性,还有人比我更无赖?” 随后他眼睛一眨,就又有鬼点子了,“上吊可以,我去找根绳。” …… 陈迹舟现在想来,他也算是干过傻事儿了,最纯爱的那一年,文笔不好的他给女孩子写情诗。 回忆到了今天,一切都在他的笑容里随风消逝,《绿洲》这杂志估计都停刊了吧,他想了想,说:“往事已矣,别再提了。” 云州的冬天有雪,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天上纷纷扬扬落了些雪花,他体温高些,江萌一冷,找他捂一捂就好了,于是手被他捏着,一点儿也不觉得严寒,望进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她觉得他有故意激怒她的意图,哀怨问:“你给谁写情书了?” “都过去了。” “陈迹舟。” “嗯。” 她扁扁嘴巴:“我爱你。” 嘴上这么说着,表情还苦兮兮的。 他笑着点头:“好。” 江萌急得不行了,一跺脚:“所以你给谁写情书了?” 陈迹舟弯腰,看看她复杂的表情,在冬雪里笑得唇红齿白,一字一顿地问道:“江萌,你在吃醋啊。” “当然啦,我都没有收到过!” 看她委屈得快哭了,虽然很大可能是装的,陈迹舟还是把人搂紧在怀里,老实交代:“笨蛋,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让我花时间。” “哦……”她缓了缓,果然是给她的,心情和语气都好多了,“那你给我看啊。” 他好笑说:“我去哪儿找给你看,那杂志都没了。” 江萌不吭声了,静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 她穿暖烘烘的棉服,陈迹舟低头,半张脸埋进她毛茸茸的帽子里,他语气认真了些:“我以为你看过的,不然你怎么会觉得,我跟你告白过?” “哪一期啊。” “就你作文的后面一期。” 后面一期?江萌早就没印象了,那个杂志她不是每期都看的,她轻声说:“那是因为你q.q上跟我说了啊,我以为那也算。” 第104章 陈迹舟回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连笑带哄地摸摸她的脑袋:“那也算,那也算。” 江萌一会儿就恢复好心情了,又笑起来:“好吧,原谅你了。” 她扎着马尾,抬起映着灯光的眼睛,陈迹舟碰碰她脸颊上的雪,狡黠说:“我是不是应该不告诉你,让你吃醋久一点?” 江萌轻嗤:“蛮不讲理,你这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爽之上。” 他笑得肩膀耸动:“但是你不爽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她甩开他的手往楼里走,保镖立刻跟紧,早去早回,还得练会儿麻将。 第64章 第64章有对渣男叫停的吗? 江萌真的去找了那一期的《绿洲》,按照他给的线索,应该是162期。 她是打电话问的叶昭序。 叶昭序一边在家里帮她翻箱倒柜,一边问江萌:“你要看什么,男孩子给你写情书了?” 江萌火急火燎:“对对对,还是妈妈聪明,快给我找找。” 叶昭序变身冷酷教师:“哪个男生啊,这么不识数,不好好念书,搞一些情情爱爱。” 江萌的声音甜滋滋的:“你猜是哪个呀?” “我猜是眼睛长你身上那个。” “那可太多喽。” “能 让你翻旧账的可不多。” “哦。”江萌笑一下,又超小声给她透露,“他最近在练打牌,合理怀疑某人打算向你献媚。记得把门槛抬高一些,不要放过他。” 叶昭序哼哼一笑:“小情侣的臭把戏。” “你应该也不希望你美貌如花的女儿这么轻易就被人娶走吧。” “当然,我这儿还有九九八十一难等着他呢。” 江萌立马又着急了,“不行,不行!那也太多了,他多累啊,你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她更小声地说:“他已经爱得很辛苦了。” 叶昭序传来消息:“诶,没找到。只有三四本,没看见情书。” 江萌气馁:“算了算了,我问问同学。” “找到了给我也看看啊,写得好我考虑释放关卡。” “那可不行,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八十一难,跑不掉的。” 江萌笑着说:“随你!” 杂志没找到,周末,江萌回到酒店等陈迹舟。 他去出了趟差,还挺久的,十天半个月。她舒服地窝在他平常阅读的椅子上,他书架上的书又换了一批,江萌没什么兴趣,她看的是言情小说,从平江带回来的那本《十七岁下落不明》。 酒店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海,天上又下了雪,海滩都变得白茫茫了。 外面门响,江萌把椅子转了个朝向。 陈迹舟穿了一身黑色,戴了围巾,舟车劳顿习惯了,不会有累得不行的状态。他在门口换鞋,发丝和柔软的围巾上都有一些雪气。男人脸色白净,神色清隽,耳朵和鼻尖微微泛红,外面温度快零下了,但他的眼睛还是很有温度的,冷淡下来便显得锐利的双目,在看向她时又能恢复一些知觉。 “冷不冷?” 他说:“还行,车接车送的。” 江萌笑说:“大老板就是气派啊。” 陈迹舟说:“老板娘更是舒服,在家里摆摆花瓣就行。” “想得美,今天连花瓣都没有。” 江萌笑着,把手里的小说一扬:“你看了吗这个书?” 陈迹舟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书籍,带在身边很多年,很是眼熟,不需要仔细辨别了,淡淡说:“看了,你给我的我敢不看?” 他摘了围巾,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整了整领口,陈迹舟再定睛看向她手中,不由地好奇:“这又是从哪个犄角嘎达翻出来的?” 江萌:“外公给我的。” 陈迹舟无语一笑,拎着衣服往里头走,将围巾和外套往沙发扶手上懒散一丢:“好啊老王,就这么出卖我。” “你是不是把书当枕头用啊。” 他自由散漫:“嗯,我都把你的照片贴脸上才能睡着。” “……” 穿着外衣就没进卧室,陈迹舟在沙发上躺了一下,招招手。 江萌扑在他身上,笑说:“别吊儿郎当的好不好,下册你看了吗?” 陈迹舟:“下册又没你,有什么可看的。” “那我给你讲讲剧情。” “讲吧。”其实他兴趣不大,但是这样温温和和抱着她的时候,说些什么都觉得很美好。他正好休息休息。 江萌跟他聊了好一会儿,陈迹舟觉得这剧情稀奇古怪的,其实上一辈的恩怨他一直没捋清,只记得女主角妈妈特别排斥男主角,甚至对女儿严厉呵斥,你要是跟他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看得他频频胆寒,这丈母娘可真是的,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地拆散人家吗? 陈迹舟听着听着还走了会儿神,等江萌讲完了,就沉着声音问她一句:“在一起了没?” “在一起了。” “冲破家庭的阻碍?” “对。” “她妈呢?” “和解啦。”她满意地鼓了下掌,又说,“可惜要经历九九八十难,可为难死男主了。” 陈迹舟浅浅地皱了眉。 他卧在沙发上安静地搂了她一会儿,她所有的馨香、柔软都在他的怀中,江萌的脸颊贴着他的衬衣领口,他轻轻往下一扫,就瞄见不加遮掩的地带,收回视线,撩开她的头发,他认真地问:“你妈妈喜欢什么样的?” 江萌说:“她还是喜欢老师啊,一直想让我找个老师呢,很斯文秀气那种老实人,你可以考虑考一个,来跟我当同事吧,她肯定喜欢,二话不说就点头。” 陈迹舟想笑:“我当老师?寒假先放上三个月吧,自己都玩不够。” “完蛋,教育系统彻底瘫痪。” 他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轻笑说:“误人子弟我最在行。” 江萌现在在家很轻便了,可以只穿薄薄一件睡衣,于是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在外握住她的时候,就立刻感受到了神经末梢在地动山摇,他稍微收紧了食指和拇指,就将她的意识合拢进一个不由自主的处境里,感受到细微的变动,陈迹舟看着她的眼睛,说:“想我了?” “一点点吧。”她音色含糊。 “好,一点点。”他的笑意也很微妙,不以为然似的,脸颊埋进她温软的发丝,低声问,“洗过澡了?” “嗯。” “陪我。” 江萌立刻起身,叛逆道:“我可不是什么千依百顺的人。” 陈迹舟由不得她叛逆,一把把她捞起来,抱着就往浴室走,在她尖叫挣扎的声音里说:“放弃抵抗吧,你是斗不过我的。” 整个过程他都很沉默,如果江萌想说话就会被紧紧地吻住。空乏久了就需要填充些什么才能得到纾解。他占入的时候让她湿漉漉的指尖紧扣住他的肩膀,好比最炎热口渴的时候喝上第一口冰水,这样的舒适再乘一百倍,就是她现在得到纾解的快乐。 长腿环住。热水淌过发丝、嘴唇、肩膀,又混合交融的湿气,重重地落下,混入地面洁净的水滴。 她瘫软地趴在干燥软净的被单上,用枕头堵住嘴唇谨防大声,手背被他五指扣拢,江萌睁开疲乏的眼睛看窗子里的倒影,很快又胆怯地挪开,视线定格在他手上的纹身。 没有干涸的余地,像陷入盛夏的野蛮,平静许久的旷地久待滋养,便突兀地迎来暴雨,燥热夏日里的高温,将身处其中的她蒸出一点汗来。 甘霖褪去,深处再变得空旷,人就怡然自得了许多,江萌伏着没有动,他抽来纸巾,把她热汗擦干净。 她还趴在那儿,随着他抽手的动作,她空落落的手指松开,又扬起,还像要抓住点什么,陈迹舟又立刻握住她的手。 怕她着凉,他把被子往她身上稍微遮了下。 陈迹舟气定神闲地躺下,把人往怀里捞。 江萌再定睛看他,见他刚刚洗净的额前发丝也有了点儿湿气。 她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你刚才好凶啊。” 每一处扣击都满满当当,动作到位,精准快速,丝毫不吝惜他的力气,比球场上还猛。不过在球场上他怜香惜玉,从来不杀她,在这里江萌可谓是片甲不留了。 陈迹舟还不认账:“有吗?” 她超用力地点头:“嗯,我以前叫你不要怎么样,你都会听,但是刚才就没有。” 陈迹舟漫不经心的:“下次一定听你的。” 江萌不快:“这种马后炮的行为听起来很像渣男经典语录啊。” “你也知道。”他看向她,笑了笑,深邃的眸中虚浮的欲色褪去,就只剩拽模拽样嘲弄她的得意了,“有对渣男叫停的吗?” 陈迹舟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想到什么,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你现在还想跟你的白月光破镜重圆吗?” 江萌还没完全复苏,听到一个完全意外的问题,懒懒问了一句:“什么白月光。” 第105章 陈迹舟已经把手机屏幕搁她眼前了,神色浮躁:“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他今天路上玩手机的时候,又刷到她发新的微博了,本来都快忘了这茬,但每次看到她头像就想点进主页,一进去就不由地想到当年的“初恋”。 江萌一看,是她好几年前发了一条内容:「今天吃了一种很神奇的水果,叫橄 榄果,咬进去的时候酸倒牙,还有点涩涩的,但是越品越甜,回甘悠长。很像爱情,像初恋。」 江萌迷迷糊糊地看完。 严羽晴的评论也被他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又想你那个白月光了?」 江萌问:「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江萌看完,陈迹舟就很不爽地把手机撂一旁了,用“赶紧交代”的眼神看着她。 江萌还有点懵:“这都多少年了,我哪个白月光啊?” “……” 她想了想,她说的肯定是a吧,除了他还能有谁啊。江萌看着他不快又诧异的面色忍不住笑了,看一看他,也有点意味深长地掰着手指头:“高中到现在,我算算。” 他不解地打断:“高中?”她明明是大学才谈恋爱啊。 “对啊,是我高中喜欢的人。” 陈迹舟想了想,更烦了:“那个李什么的?” 江萌笑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他。” 他匪夷所思:“还有别人?” 江萌歪着脸,笑说:“你管我,我喜欢的人可多啦。” 陈迹舟不说话,沉默地躺了会儿。 江萌趴到他怀里:“你在吃醋啊?” 他语气淡定:“不吃醋,我心大。” 她的笑差点憋不住,被他盯了一眼,堪堪收回去。 他终于说:“对,我承认。” “很闹心。” “特别烦。” “赶紧删了行不行?” “……” 江萌可算抓住他的把柄了。 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爽之上原来这么快乐啊! 她自然是不会放过戏弄他的机会,此仇必报,狡黠一笑,故作温和地摸一摸他的发梢:“都过去啦。” 江萌说完,利索地将被子一裹,背对着他侧躺。 陈迹舟默了默,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她的主页今天更新的内容是一张照片。 江萌发了张他给她做饭的照片,是她偷拍的。 文案是:「魅力小陈的人夫时刻」 底下评论,有人以为是哪个韩国明星的居家照:「这个可以啊,演员吗?」 江萌:「我老公啦」 对方回:「结婚了?」 江萌:「还没有哦,waiting……」 陈迹舟还挺容易满足的。 手机在掌心转了两圈,他就满意地勾出一点笑来。 算了,也没那么不爽了。 等会儿再让她喊两声老公吧。 第65章 第65章时间不会让爱远走 这事还没过去。 似过去,非过去。 跨年那天,江萌跟她朋友们出去玩了一趟,陈迹舟也约了她,不过晚了些,等他电话打到她那边,江萌已经兴冲冲地说:“我已经和她们约好咯,不好意思,改天陪你。” 他后话还没讲出来,她已经提前报备:“都是女孩子,放心放心。” 于是几天假期,陈迹舟找了点事做,他去看了看房。晚上,又回在她家里待着,等她。 难得有独守空闺的机会,说不好听,他也是被人晾在那儿了,还是生平头一次。 外面很热闹,跟他无关。 还好脚边有小金在。 陈迹舟有一把电吉他在江萌这里,她自己挑的,最漂亮的一把冰蓝色,一见钟情,然后不由分说地夺走,就像小的时候抢他的东西一样顺理成章。不过江萌对事情的三分钟热度让他早有预知,果不其然,她练了两天和弦就手痛到喊罢工。 夜里,江萌远远地听见房间里的琴声,就加快了按密码的速度,结果越混乱越出错,严羽晴看不下去:“多少,我帮你按。” “222120,快!” 听见门口的动静,陈迹舟放下乐器,起了身,门一敞开,他就听见响亮一声:“我回来啦,么么哒!” 江萌的脸颊和耳廓都浮出明显的红晕,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一共来了三个朋友,朋友们手里也是大包小包,她还得腾出一个手,给他做了个飞吻的动作,微醺的眼睛亮亮地冲他一眨。 严羽晴一只手把江萌搂住,另一只把怀里的花在门口柜子上摆:“她喝多了,扶一下,说要回来跟你一起跨年。” 陈迹舟迎过来,把她接到怀里。 他微微诧异,没有明白逐一摆进来的这些东西意欲何为。 迅速扫了一眼。 一捧带灯串的玫瑰、手办、乐高、围巾、耳机、手表、领带、还有羽毛球的装备,手胶和拍子。 全是新的。 江萌讲出经典台词,配合飞快摆手的动作:“没有没有,我没喝多。” 她表情威武,用大拇指隔空指了指自己:“今天我是老大。” 陈迹舟简单把东西堆了一下,将人往里面牵了牵,站在门口跟她的几个朋友了解了情况,商场是下午去的,酒是晚上喝的,江萌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他喜欢吹牛的习气,号称千杯不倒,灌了两杯白的就这样了。 陈迹舟跟她们打招呼:“麻烦你们了。” 江萌的脑袋也从门缝里钻出来,发射出去几个飞吻:“麻烦宝宝们啦,谢谢你们,爱你们。” 严羽晴友好地笑笑,摆摆双手:“没事儿,好好过节哦。” 陈迹舟微笑颔首:“慢走。” 门关上。 江萌清点她的礼物们,心情愉快地说着:“呼呼,我今天花了钱,好开心。” 陈迹舟靠在柜子边,似笑非笑看着她闹腾。 她仰脸瞧过去,醉了酒视线模糊,只见他穿一件柔软的白色毛衣,很居家,舒舒服服的,又很帅气明亮。 江萌说:“给你买了超多礼物,补偿你的,我以前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因为我没钱,现在我有钱啦。” 陈迹舟有点惊讶,笑容微顿:“给我买的?” 东西全都铺陈在地毯上,小馋猫还过去嗅了嗅她带回来的奶茶,她一边说着,手里也没闲着继续清点:“嗯,我还给苏玉买了小礼物,过年回去带给她,不过没给谢琢买哦,我怕你吃醋,委屈他这个手下败将了,没办法,家里有个醋坛子。” 他又不爽了:“我怎么就醋坛子了?” 江萌听了,手里动作停下,走到他面前,笑着打量他:“是哦,你就醋了两秒钟,我还以为你怎么也要跟我计较个没完,在床上大战三天三夜,逼我说出对方是谁,然后不胖揍他一顿誓不罢休。” 陈迹舟脸色微沉,又挑眉,充作释然:“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以后是我的。以前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江萌笑了,戳一戳他的脸颊:“你、胡、说,你现在就一身酸味。” “知道就好,”陈迹舟没辙地一笑,“那你现在赶紧删了吧,当我面删。” “不想知道他是谁?如果我非要告诉你呢。” 陈迹舟搂住她的腰,手掌轻轻拂过呢大衣粗糙的面料:“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一下吧。” 江萌勾勾指头,他弯下腰,便听见她说:“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初恋也是你,好不好好不好?” 他笑了:“你唬我。” 江萌语气不快:“那天你明明去了,我也去了,装什么傻充什么楞。” 意识到她应该不是在开玩笑,陈迹舟静了静,用确认的语气问道:“真的?” “对啊,我的白月光就是你,你满意了吗陈迹舟?还偷看我小号,牛不死你。” 原来他俩网上那段也算啊…… 陈迹舟气笑了一下,但又立马抱住她,低头亲在她嘴角,俨然是忍不住心头那点高兴:“偷看?我怎么记得是有人逼我关注的。” 江萌点头:“嗯,让你帮我做数据来着,我记着呢。” 她低眸思索时,发现在被深刻凝视。 江萌瞥他一眼:“盯着我看没用,要强吻我。” “……” “快点啊,要强吻,把我按沙发上,快点。” 她一番话说得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消化。 她要吻,他就满足。 江萌的大衣褪去,只剩一件修身的浅色毛衣,拥抱就少了一层隔膜,可以更紧密,更有温度。 一个炙热的、仿佛不会止息的吻,唤回她一点清醒的感知。寒潮引起的神经麻木,从吻里缓缓褪去,她浑身苏醒,变得温暖。 陈迹舟深沉却含有温存的眼眸望下来,说:“我什么都不用你为我做。” “不要因为觉得欠我什么,就努力地弥补。你可以送我礼物,不必说是补偿礼物。” 他仍然说:“我不需要。” 江萌笑着说:“你管我,就要给你买,就要给你买,我要让你幸福死,今天我是老大,我江萌宠的男人,一定要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男孩!” 第106章 陈迹舟嘴角勾出一点弧度:“哦。” 江萌:“还哦,想笑就笑吧,我都看到你的嘚瑟劲了。” 她捧着他的脸,又往他软软的唇心亲了两下:“没有人给我那么多那么多的快乐和惊喜,从前是你,现在是你,以后也是你。 “我很爱你,所以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一起,我就会感到很幸福。给你买礼物也是因为爱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只是在重复着生存。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无可比拟,无可取代。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太会表达感受的人,我很少给出太多的反馈,只有你会想让我不停地说爱,说想念。肉麻的话我只对你说过。 “我不能没有你。 “知道吗,陈迹舟。” 他微微沉默,数不清听到多少句爱你,然后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宝贝。” 陈迹舟这人还是蛮正儿八经的,虽然长了一张海王的脸,其实没什么工夫琢磨怎么撩女孩子,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一些黏糊肉麻的表述,所以平常不怎么说情话,带点笑音地叫宝贝差点给她耳朵苏掉了。 他一向通透,好像活得特别明白,人要往前看,水要往前流,他的人生宽广,也很清净简单,因为从来没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也不在意是否能留下什么,但他此刻抱着江萌,额头和鼻梁陷进她的毛衣里面,陈迹舟说:“谢谢你的礼物,一直陪着我吧,江萌。” 江萌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调皮地问他:“我老妈那关你过了吗。” 陈迹舟:“牌可以练,老师真当不了,私奔吧。” 江萌笑得坐起来:“说起来,我也没同意呢。” “绑起来,掳走。” “啊?你现在都这么强硬了?”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我对女朋友很坏的。”他露出一个很坏的笑容。 她说:“我脾气很大,你要一直让着我哦。” “巧了,我最爱哄人。” 江萌喃喃重复:“巧了,我最爱哄人。” 思绪万千,外面呼啸的风在流,卷走了什么。 她又躺下,轻声地说:“陈迹舟,你别四海为家了。” 因为一句爱你,被灯塔的微光牵引,漂泊的小舟找到了停泊的港湾。静谧永恒,等待黎明。 “好。”他说,“我会留下来,给你一个家。” 江萌轻轻煽动着睫毛,与他对视片刻。 她想起什么,又起来从礼物堆里翻找出一本书,亮起来:“还给你买了这个。” 故事的下册叫《十七岁请回答》。 她抬手丢过去,陈迹舟接住就开始翻动,装模作样说:“谢谢,我得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和解的。” 江萌笑了:“那微博还删不删呀。” “不许删,留到八十岁。” 她扑过去,抱住:“坏死了,臭男人,你去演川剧变脸吧。” 陈迹舟笑着接住她的腰:“不行,这个真不会。” 落下的书页自动合拢,又堪堪停在最后一页,空调的暖风把页脚掀动,随着灯被关上,温和的字符停在房间昏暗一角。零点的钟声成为开始,而非结束。 尾章的部分如此写道:「爱不是刻舟求剑的河,爱是莫比乌斯环。时间不会让爱远走,时间让我流向你。」 第66章 第66章献给你的十七岁…… 最终,认真地想了一想,江萌觉得不给谢琢买礼物不合适,隔两天又在网上下单了一套打球用的护膝、护腕和发带,看他天天装酷,再买副墨镜吧。不过到货后,东西统统被陈迹舟没收了。 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可不是因为介意,只不过谢琢用不着。好东西别积灰,我帮他消化消化。” 江萌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陈迹舟已经心情不错地拆了墨镜,好整以暇地戴上,看看她:“合适吗?” “……” 看着他这副眉清目秀,英俊倜傥的样子,面对美好的容颜,再拽的一副表情,也在江萌这里得到了原谅。 宠着男朋友,那就只好对不起她的好兄弟了。 过完年从平江回来,陈迹舟憔悴了点,但好歹千辛万苦地拿到了至关重要的通关卡,在全世界面前当老大的陈迹舟,唯独在叶老师一人面前演了一回斯文老实人,把这个有钱的满分好女婿演得天衣无缝。 最后,叶昭序跟他坦白心里话:“爱不爱,结不结婚,说到底还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不用把我的意见看得太重要。” 陈迹舟靠在家门口笑一笑,低眉顺眼地跟她说:“话是这么说,您要是不同意,这门亲我妈也不敢结,不管谁都说我好,家里门一关,她还得跟我吹胡子瞪眼,只有您点了头,她才会觉得这事儿靠谱,儿子总算有点出息了,还能找到老婆。” 他就这么滴水不漏地把叶昭序的地位架高了,叶昭序忍着心里那点高兴说:“我话语权这么大呢。” “可大了,关系到王书记开展多年素质教育的成果问题。” 在叶昭序乐呵呵的笑眼里,陈迹舟收了点不着调的神色,认真说了句:“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但是没有您就什么都没有,与其说征求您的意见,不如说来告诉您,我们现在很幸福。” 叶昭序慈眉善目道:“那我也算心定了。” 默了默,陈迹舟也诚心道了一声谢:“阿姨,谢谢您当年选择留下江萌,如果没有她,我还是我,但或许不是现在的陈迹舟。” 在叶昭序微怔而动容的注视中,他说:“我很难想象没有她的世界。” 在他看来,爱情是相互成全的事。 没有江萌,也许他还是这么自在悠然。 也许还在旁观着别人的甜蜜,想象着爱情是什么。 他不会忧愁,但也不会幸福。 开了春,海滩的雪融化掉,到了四五月份,天气渐热,云渚的客流量又大了起来。山谷重新对外开放,游人络绎不绝,景区盆满钵满。 江萌下班后,有人在门口闲适地等着她一起过周末。 陈迹舟提前发了消息,她下楼一般先找车,粗略地在停车场扫了一圈,发现他可能是还没到,正准备低头看手机时,有人捧着花,从一辆大型车后面现身了。 陈迹舟穿着周正矜贵的深色衬衫,腰带束紧劲瘦的腰身,西裤衬得双腿修长笔直,他戴着上回她打算送给谢琢的墨镜,娇艳的玫瑰花拢在怀中,艳丽的红与衣服的黑很是般配。 他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地送她玫瑰,不必假手于人,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扶着那辆粉紫色的豪车,对她说:“上次看你在路上羡慕人家的车,给你买了辆差不多的,试试看。” 江萌懵了下,显然已经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羡慕过别人的车,但她的确很中意这款车型,颜色是他改的,她最喜欢的一款颜色,她来回望一望,不由地哑然:“什么意思啊,这车?给我买的?” 他大方点头:“给你买的,定情礼物。” “好哇,宝马香车,美人如玉,这下是都有了。” 江萌喜出望外地跑到后面看看车标,是奔驰大g,“谁说人生不能太圆满来着?” 陈迹舟露出浅浅一笑,随着风把额前短发撩起,镜片都遮不住他眼底的意气风发:“何止,我还活得久呢。” 她终于有点眉目了:“你说的是上次那辆喷漆的坦克吗?说真的,价格还是差得挺多的。” 江萌忽而眉梢蹙起,卡着下巴质疑道,“不会是你只负责付个首付,要我每个月还贷那种吧。” 陈老板语气阔绰:“当然是全款拿下,我从不借钱。” 他隔着点距离,扬扬下巴,把车钥匙丢过去,“你的车你开。” 江萌捧住钥匙,喜不自胜:“谢谢老板!” 他悠闲地坐到副驾:“今天你当老板,我跟你混。” “去哪里呀老板?”江萌也速速上车。 陈迹舟已经舒适地半卧下,摘了墨镜:“你随意,我听候指挥。” 见他姿态慵懒地倚靠副驾,一副等人伺候的少爷 模样,江萌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她连不对劲都延缓了片刻才意识到,哪有老板给人开车的? 算了,反正车都是她的了。 车型很大,江萌微微忧心能不能开得了时,坐下后便看到,她送他的南瓜马车挂在眼前,正在轻轻晃动。 久远的挂件,让她一时晃神。 过分久远了,他居然还留着…… 是陈迹舟挂上来的。 从前,她戴在身上很多年。 后来,他戴在身上很多年。 陈迹舟一般不走回头路。 他从不会遗憾,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风景了。 因为还会有更好的,不一样的风景。 除非这条路,是通往江萌的身边。 那时,江萌看到他在书页里的留言,轻吟着问过他一句,“既然想我,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以陈迹舟这种懒得讲自己深情往事的性格,随口打个马虎眼就忽悠过去了,于是便没有告诉她,特别想她的时候,他还真的去看过她几次。 第107章 只在此刻,江萌盯着她的南瓜马车,神色愀然变深,问他一句:“陈迹舟,你去了我毕业典礼吧?” 旁边的人不为所动,仍然静静坐着。 说她笨蛋吧?也有几分慧眼。 可惜她的慧眼总是迟到,但又总是能精准地在经年后,留意到他们之间那些错过的蛛丝马迹。 她说:“我捡到一只气球。” 江萌硕士毕业那天,院里的毕业典礼在大操场举行,每一个毕业生安排了一张凳子,整整齐齐,规划有序,遥遥看去,像一个一个小方块,每一个小方块都顶着初升的太阳。他们穿着硕士服,戴着帽子,坐在烈日之下,等待拨穗仪式的开始。 终于有一次,他去见她,不再是雨天,而是晴朗的日子,陈迹舟背着书包,站在操场看台的一角,年轻旺盛的身影吸引到旁边中年人们的注视,仿佛他应该坐在底下,成为奔流入海、振翅高飞的一份子,而不是站在家长堆里,对庄严的仪式或是行注目礼,或举起手机记录,游离在美好的青春之外。 陈迹舟胡乱地想,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喜欢的男孩?但来都来了,见一面吧。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 见上一面,不算奢侈。 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恩恩怨怨,都不足挂齿。 陈迹舟抱着这样的想法,给她买了一个粉色气球。 他在气球上画了一个最简单的笑脸。 陈迹舟牵着气球站在那儿,远远地看着江萌上台。 她排着队,终于轮到自己,雀跃的步子小跑往前,到慈祥的女性院长面前,温柔地弯下腰,让院长替她拨穗。 她笑得阳光自信,在人群中谈天说地。 她身边的新朋友们,他一个也不认识。 她笑得就像—— 他们第一天上幼儿园,陈迹舟赖在妈妈身上不肯进去,不以为惧的小女孩背好书包指着他哭丧的脸:“笨蛋,你还害怕上学啊。” 那时候王琦掐着他的脸警告:“好好上学,以后才好跟妹妹一起毕业,不然你成绩不好留级,哥哥就变成弟弟了。” 哥哥立马雄赳赳气昂昂,把书包带一收紧,拉着妹妹的小手,昂首阔步走进了校门。 时至今日,她完完全全地成为了最初的样子。 那些崎岖别扭的黑夜,都成为过去式,耀眼的光照在她身上。 她连关怀、注目,都不再需要了。 陈迹舟看着江萌,第一次感到彻头彻尾的释怀。 高中毕业,他放心不下她,临行前找到她爸爸说长道短,操心得好像他才是那个当爸的。 她大学喝醉,他更是担心,嘴上说着不要再见了,心里又有万千不舍。 毕业仪式散场的那一刻,她提着学校分发的毕业礼盒,满心欢喜地汇入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他总算能够在心里说:笨蛋,我终于陪你走完了这一程。 陈迹舟想,你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你已经是自己的骄傲了。 而我很庆幸,你的伤口愈合,你的世界终日晴朗,你不再为残破的青春驻守。 我终于,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直到这一刻发生,他真正领悟到开心。 看到她笑,陈迹舟也释然地笑了。 她不再仰赖他,他一点也不难过。 溟灭的缘分浇筑起一棵参天大树,陪伴过即是天大幸事。 好像,也没必要再见了。 于是,他最后一次洒脱地松开手,放任气球飘远,随后阔步走出了人群。 “那个气球上画了一个笑脸,有点漏气,所以掉下来了,我觉得是你的作风。” 寂静的车里,彼此回忆。 过了会儿,他打破沉默,戏谑一句:“又被骗了,十块钱呢,还漏气。” 江萌笑出了声。 她觉得缘分这东西很妙,该是她的,总会回到她手里的。 是童年的风筝。 是成人礼的纸飞机。 是毕业时的气球。 一切随缘而起,落到她的掌心。 命中注定,不会更改。 “命中注定,不会更改——还记得你的诗吗?”江萌又脑瓜子飞转想到什么,偏头一笑,凝眸看着陈迹舟。 他飘忽的意识一顿,敛眸,静静看她:“你看到了?” “嗯,我从苏玉那儿找到的。” 陈迹舟默然片刻,心如死灰道:“好,连她也出卖我。” 162期的《绿洲》终于辗转到她手中,得亏了好学生苏玉,每期作文杂志都不落。 当年,江萌写了一篇作文,被老师刊登在扉页,叫《当我见到七岁的你》。 陈迹舟引用了她上一期的标题。 「七岁的你是什么样子? 轻松的,稚嫩的,拥有爱,拥有撒娇的权利。 我也再次见到了她。 她对我说,请你替我找回我。 常常听说,暗恋就像一场大雨。 但在我的心中,你不是雨,更像是黎明前承托着我的朝露。 你不是让我心脏频率变幻的突兀震荡,而是维持我生命的脉搏。 你不是触不可及的月亮,你是长在我身旁的藤蔓。 我看着你寸寸生长,生生不息。 折了枝节,仍旧顽强。 你从来不是衰竭、晦涩、阴雨、风雪的样子。 你是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的组成。 我会为你看到太阳,我会为你蓬勃跳动,我会为你四季常青。 因为你存在,所以我才是我。 你的美好无限拉长,覆盖着我的灵魂。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命中注定,不会更改。 当我见到七岁的你,她让我对你说:不要难过,不要迷茫,不要失落,你可以不长大。 很讨厌这个世界也没关系。 我做你的宇宙。 来我这里躲藏。 轻松的,稚嫩的,拥有爱,拥有撒娇的权利—— 这是我想要献给你的十七岁。 也是我替你找回的你。 无论身处何方,请你一定要做个好梦。 这样,我的心才有地方可以栖息。 窗外,夜空高远,我向她承诺,我会陪在你身边。 如果有一天,你选择遗忘忧伤,回到你的世界,那你一定会笑着和她挥手告别。 我在你身后,永远祝你圆满。 仍然记得,去取票的那一天中午,路很长。 我骑着车,风很舒畅,云很漂亮。 红灯难等也没关系,因为今天依然很爱你。」 署名是a。 她合上杂志,看到骑着车穿街过巷为她拿一份门票的少年,遥遥远远,恣意鲜活。 他应该是快乐的,朝气的,满身蓬勃,从不凄苦。 她也可以想象他落笔的样子,一个本该在球场上肆意不驯的人,偏要把心性锁在小小的桌前,将夜熬穿了,给心爱的人写下一首灿烂明快、稍显笨拙的小诗。 他放下笔,成就感满满地伸伸懒腰,想象着她打开这一页时,看到可爱的文字而露出笑,他也撑着脸,想入非非地露出一个笑。 他讲述守候。 讲述爱。 纯净,缄默,漫长,坚定,伟大的爱。 飘逸随性的陈迹舟留给乱糟糟的世界。 安宁浪漫的陈迹舟为她挑灯独行。 江萌说:“可是你知道吗,我并不想你祝我圆满,没有你在,越快乐越空虚,越圆满越遗憾。” 她告诉他:“我只想谢谢命运,让你又一次回到我的身边。” 她说,你才是满字的最后一笔。 - 江萌把车停在一个码头。 “今年的萤火虫又在飞了,我们去找找那个树洞吧。” 陈迹舟下了车,觉得不妙,双手插兜,不肯往前走了。 他露出一副养尊处优的高贵模样,不确定地看一看她:“江老板,我今天穿得这么帅,你就让我来坐这小破船?” 码头的船夫已经把桨撑在地面,等待迎客了,冲这儿喊一声,走不走哇! 看某人一副难伺候的样子,江萌扭脸:“那你别坐,你游过去。” 他将手掌横在额前,一阵远眺:“也不是不行,两小时就到了。” “你确定两小时能到?” 陈迹舟看着宽阔无垠的水面,判断着说:“两小时就浮起来了。” 江萌乐不可支,笑完了又回头打他,“不许乱说话。” 她把陈迹舟的手抓住,摸了摸旁边的木桩,才算完。 坐在船上,行入夜色,水天苍茫,空气簇成一团一团的薄雾。 “你知道应许之地吗?” 在船上,江萌问他。 陈迹舟架着腿,刚坐上来时还有些不适应的架子,这会儿已经自如地欣赏起风景了,闻言,他看一眼江萌:“古代叫迦南,现代的巴勒斯坦?你在研究宗教还是政治。” 第108章 江萌缓缓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云州吗?” 他领会到什么,微微一笑:“别告诉我,你一直在怀念我。” 江萌不说话了。 他们抵达对岸。 江萌拉着陈迹舟,找到那一棵古老的榕树。树上挂着的牌子:心事说给树洞听~ 还是十年前的那一张木牌,字都褪了色,江萌格外珍重一般,还用湿巾擦掉了上面积攒的灰。 时节还没真正入夏,萤火虫稀疏,来的游客不免失望。 陈迹舟眺望着整个湿地公园,仿佛像从中汲取着某一份记忆,直到身后传来呼唤,她问他要不要说心事。 他隔了些距离:“我能跟棵树说什么话。” 江萌明白他保持这个距离的意思,是把说心事的机会让给她。 陈迹舟不知道,十年前的树洞里,渺小又隐秘的泪,是她为他而流。 而她如今不再哭泣,不再听见少年心事的回音,但是没关系,江萌轻轻、静静地说:“我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爱人,我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蛰伏了一个深冬的萤火虫在此刻飞起,比方才多了一些,她再看向天上,无边无际的青亮填满夜空,整个山谷,像倒映在尘世里的星河。 男人的身影鹤立,峻拔而平和,她再看他,时空更迭,换了人间。 陈迹舟回眸,越过这些亮晶晶的小虫,对上她满足的眼睛,也不免想到十年前心底的祝福,在此刻得到了回应—— 爱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流、补全你生命的空缺。 陈迹舟走过去,说:“我没什么秘密,我对你说吧。” 江萌忍不住笑了,她纵容地点头:“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 她说完便闭上眼,下一秒,却被捉住手,凉丝丝的戒指被推入指骨。 在她重新睁开的诧异眼波里,陈迹舟平静地说下去:“你总是说,我对你重要,我很少提起,你对我的重要性。” “江萌,对我而言,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份独特性,我词语匮乏,已经没办法用语言形容了,总之,是你让我懂得了爱,让我长出了爱的血肉,爱的骨骼,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象,感情这一块会如何缺失,也是有你在,我才懂得如何爱人,也可以说,如何爱你。 “因为你存在,所以我才是我。这一点,是真正的命中注定,不会更改。 “婚姻不是什么必需品,但是我爱你,所以这是我给你的承诺,它也不代表是某段时光的结束,就像零点的钟声,南瓜马车从过去驶来,往今后开去。不谈开始,也没有终点。我们的关系没有午夜,你不必为此感到束缚。你在我身边,童话就没有结局。” “以后,如果你想要研究地球有多大,我们就出发。我会陪你去每一个你想去的地方,你想潜水,我们就去海岛,你想看日落,我们就去圣托里尼,你想看鲸鱼,我们就去北欧,你想观星,我们就去沙漠。你讨厌无聊的时候,我时刻准备着,陪你玩,陪你感受美好,舞蹈、奔跑,奋不顾身,义不容辞。如果你只想平静地生活,我们也可以在沙滩上散步,一起看日落,逗逗小金,我会为你准备好一日三餐。” “在我身边,你想过几岁的生活就过几岁的生活,回到小时候也没有关系。 “不过,有一句说过的话我要收回,下辈子我不做你的爸爸,我还要做你的爱人,我要跟你一起回到小时候,做我们想做的事。七岁没有做完的事,十七岁没有做完的事。为时不晚,现在还可以把遗憾一件一件补全。 “当然,比起舞蹈、奔跑,环游世界,在我心中,更为浪漫的事情,是在一日三餐里等待着和你慢慢变老,如果你也这样期待着——” 江萌做足了准备,今天一定不会再哭了,却在他平静的告白话语里,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但眼泪中,又穿插着一点被他逗笑的声音。 “江萌,我爱你。和我结婚吧。” 来的时候在船上,她回忆着,他们十七岁的时候到过这儿,差点被一个狮子大开口的船夫宰了。 还好有陈迹舟。 她无数次感慨,生命中有一个陈迹舟。 在她跌撞的,奔逃的,迷失自我的,每一个时分。 日升月落,星移斗转,一睁眼,一回头,他都在。 后来活得愉悦了,轻松了,他反而像完成了一桩使命,轻而易举地脱离了她的钩子。 可是那几年,越快乐越空虚,越圆满越遗憾。 应许之地,她找到了,她回了头。 交代了不可言说的秘密,也等到坚定不移的选择。 江萌的确会时常怀念青春,她喜欢成年之前的一段时间。 十七岁要比十八岁更好一点,不用在命运的交界处迷茫出口在何方,不用高考,不用分别,不用远行,还可以暂时心无旁骛地做一个幼稚小孩。所有自作主张的逃离还会被称为反叛而不是勇敢,但因为涉世未深的未成年头衔,可以被体谅;考不了好成绩是天大的过错,但再大的过错不过是考不了好成绩;没有那么多解决痛苦的本领,却也可以放纵地哭出声音;被困在小小的屋檐下,也被保护在高高的象牙塔中。 还有一碰就变红的脸,一摸就滚烫的心。 被爱、被托举、被让步、被包容。 肆无忌惮,醒目招摇。热切鲜活,缓慢生长。 青烟四起的江上,滩涂芦苇,飘飘茫茫,风把山脉吹成绵延不止的青,静候着一个崭新的夏天。 她在虚实难分的视野里,看到十年前他送的礼物,为她捕来一场十七岁的旧梦。 有朝一日,她带来迟到的回答。 她说我愿意。 我永远爱你。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