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被抓回,疯批权臣欺吻强夺》 第1章 《逃跑被抓回,疯批权臣欺吻强夺》又名《别院私逃后,疯批权臣怒红眼》裴砚忱、姜映晚 作者:江十桉【完结】 简介: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双洁】 都说裴家长子品性高洁,雅致无双。 可姜映晚却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惧意。 尤其当那双漆黑冷沉的眸子望过来时,脊背都泛起一层寒意。 姜家与裴家多年前曾定过口头婚约,裴老夫人有意将她许给裴砚忱,但姜、裴两家如今早已门不当户不对,且她也有意中人,便主动拒了这门婚事。 与心上人定亲的那天,裴砚忱恰巧外出回京,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眸色森寒,并未阻止,只冷笑着对她说“恭喜得偿所愿。” 姜映晚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心里总惴惴不安,只盼着婚期快些到来,好与裴家彻底断了干系。 可大婚前夕,他却闯入她房中,将她压在榻上,夺了她的清白。 并以权势毁了她准备许久的大婚。 — 被裴砚忱囚禁在私宅的半年内,姜映晚几经逃离,终于在他受命外出时,成功逃出。 她隐姓埋名、远离皇城。 藏身在槐临的一个小镇许久。 就在她以为,终于逃脱了那个魔鬼时,一个寒风刺骨的雪夜,无数火光照亮了她身后挂着红绸的小院。 “一年不见,可要为夫,对夫人贺一句再嫁之喜?” 第1章 喜欢他,是吗? “喜欢他,是吗?” 罗帐中,被压在寝被中的女子双眸噙泪,眼尾泛红。 听到他的话,她胡乱摇头。 纤细瓷白的指尖死死攥着,指节都泛出青白。 软音娇咽,透着浓重的颤。 “不喜欢……我不喜欢他……” 他唇侧扯出一点弧度。 冷白手掌握住身下人细软的腰身,过分而用力地往怀里按。 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浑身都冷。 冰冷的指腹顺着她腰身往上,所过之处,引起她止不住的颤栗。 她咬紧牙不肯发出声音,但那双秋眸中的雾气更重,重到快要掩饰不住她眼底的抗拒与口不对心。 他冷笑着将她身上最后一件小衣扯掉。 眼底盛怒翻滚,如万丈深渊。 偏偏语气平静得诡异。 她挣扎着想往里躲。 但被他箍着腰动弹不得。 “晚晚是不是忘了,你的婚书,还在我手中,就算他想娶你,你能嫁吗?” 床榻上的女子呼吸停了一瞬,乌捷颤得更厉害。 盈软的腰身被男人掐住,痛意袭来,她拧眉,声音还未发出,红唇便被人狠狠吻住。 “轰隆——”一声。 闷雷沉闷闷在天边炸开。 像上天的盛怒宣泄。 紧随着,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砸下。 雅致清冷的卧房中,裴砚忱皱眉醒来。 冷眸深处积攒着一缕燥意。 窗外雨声渐疾,霹雳啪嗒砸在檐上,有排山倒海之势。 似要将一切吞噬。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看院中磅礴的雨幕。 冷凉的风顺着半开的窗子吹进来。 卷着些微细密的雨雾。 他垂首拂过衣袖,薄而锋利的眼皮垂下,思绪不自觉回到方才的梦中。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做相同的梦。 梦中的女子不得已委身在他身边,他明明看得出她的不情愿,明明知道她数次择机想离开,可梦中的他,却不愿放手。 他说不清这种莫名梦境的由来。 也记不住梦中那女子的容貌。 只有偶尔在梦的深处,能看到她的长相,但一睁眼,那张面容,便如炊烟般消散,变得异常模糊。 只剩那双水眸。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 澄澈透亮,尤其晕出薄薄的水雾时,就像雨后的朦胧秋波。 脆弱,却又给人一种想要摧毁的凄美。 只是她隐藏情绪的能力显然是不够用。 嘴里哪怕说得再好,那双看似无辜乖顺、却时时敛着迫切逃离心思的眼眸,不自觉地便会泄露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扣扣”两道轻微的门扉低叩声这时传来,打断了裴砚忱的思绪。 长廊下,府中家丁站在门外,向内禀报: “公子,姜家的那位姑娘今日过来,老夫人已派人去接。” 裴砚忱淡漠“嗯”了声。 并未上心。 今日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一个时辰未过,淅淅沥沥的雨声便渐渐停歇。 贴身下属季弘站在长廊下的圆柱旁,看当前的时辰。 不时回头透过大开的房门往房中看一眼。 发现他们主子正像往常一样立在窗前翻看手中的书卷。 看起来好像对府中这位即将到来的姜姑娘毫不在意。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裴砚忱放下书卷,从房中出来。 今日这天气反复莫测,大雨刚停,没多久,空中又细细密密地飘起雨丝。 季弘正想去给主子拿把伞。 还没动作,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他回头看去,恰好见几个婆子带着一个身形窈窕纤细的女子穿过垂花门往这边走来。 那女子撑着一把淡青色油纸伞,遮住了大半面容。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女子容色独绝,生得极好,尤其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 季弘怔了下。 随后快速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为首的方嬷嬷停下脚步,对着裴砚忱行礼,介绍道: “公子,这位是姜家的姑娘,日后暂住府中。” 她说话间,姜映晚抬睫,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廊下的男子一身墨色华服,身姿如松、姿貌端华。 是少见的好皮囊,气质更是清贵独绝。 只是眉目冷恹,透着疏离。 给人一种强烈的距离感。 姜映晚只淡淡扫了眼,便收回了视线。 方嬷嬷话落,又转向她,对她介绍: “姑娘,这是我们裴府的嫡长子。” 姜映晚颔首,微微福身,“裴公子。” 裴砚忱目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眉目秾丽,乌眸澄澈透亮,许是雨天潮湿,晕上几分雾气,但仍难掩眼眸中的灵气。 一眼看过去,很是乖顺。 他低声“嗯”了声。 什么都未说。 空中雨又有变大的趋势,方嬷嬷跟裴砚忱说了句话,便继续带着姜映晚去她要住的院子。 季弘见自家主子蹙眉看向那位姜姑娘,凑过来,适时问: “大人,您可要去见见老夫人?” 问问这位姜姑娘的来历。 裴砚忱垂眸,脸上看不出情绪。 “不必。” “备马,进宫。” —— 方嬷嬷带着姜映晚,来到后院南侧的一处雅致安静的阁院。 她边带着姜映晚往里走,边道: “姑娘,这碧水阁院落清雅,布局也好,是老夫人亲自让人给姑娘收拾的院子,您以后便住在这里吧。” 话落,她又道: “今日天气不好,姑娘在路上受了凉,老夫人特意交代了,您今天不必过去,好好在房中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姜映晚一一应下。 礼数周全地道谢。 方嬷嬷又遣了几个人来院中好生伺候,见这边没什么要再添置的,才回去向老夫人复命。 主院前厅。 方嬷嬷一回来,老夫人就问: “可将那孩子好生接回来了?” 方嬷嬷点头,“姜姑娘已住进碧水阁,阁院中一切也已安排妥当。” 见婆母这般在乎姜家那位独女,还亲自让心腹方嬷嬷去接,长房与二房对视一眼。 二房夫人卫氏没耐住好奇,先问: “母亲,那姑娘不就是皇商姜家的独女吗?跟咱们裴家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当然有。”老夫人坐在主位,虽已过花甲之年,但精神矍铄,“那姑娘的祖父,不仅于我们裴家有救命恩情。” “这姑娘也与裴家有着早年定下的婚约。” 听到婚约这两个字,在场之人无不诧异。 裴府钟鸣鼎食,乃世家之首,是数百年的望族,裴家儿郎亦都各有建树,在朝中担任要职, 就像裴家的嫡长子裴砚忱,年纪轻轻,便高居首辅,是当今天子最重用的权臣。 裴府底蕴深厚,府中儿郎又出色,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裴家的婚事。 就连长房陈氏,近日都在考虑儿子裴砚忱的婚事,而现在,他们裴家,却突然不声不响地冒出来一门不知何时定下的姻亲。 第2章 她与裴家有婚约在身 老夫人目光扫过她们。 嗓音虽淡,但话中威严不容置喙。 第2章 “先帝还在时,姜家这姑娘的祖父,与你们的祖父一同在朝为官,在一次南巡途中,你们祖父身遇险境,命悬一线,是姜姑娘的祖父不顾危险救了你们祖父。” “为报恩情,我们裴家当时许下了一桩指腹为婚的口头婚约,让两家的孩子结为亲家。” 姜家祖父当时官职正四品,裴老将军正一品,两家结为亲家,既帮衬了姜家,也算报了救命恩情。 “只是姜家祖父性情豁达,一生为善,于他而言,并不在意这点恩情,虽玩笑般应下了这门口头婚约,但姜家从未提过这门并未当真的婚事。” “而且两家指腹为婚的孩子都是男孩,不能结亲,我们裴家有想过选一位女儿与姜祖父的儿子成婚。” “但姜祖父的儿子,也就是姜家那姑娘的父亲,无心朝野,四处经商,后来不久就结识了一位商贾家的千金。” “他们情投意合,没两年就定下了婚事。” “当年的那桩口头婚约,便搁置了下来。” “姜父常年在外经商,而裴家在朝为官,两家长久不见面,交情便淡了不少。” “但如今,姜家父母双双身亡,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孤女,于情于理,我们裴家,都该出手相助,也该报当年的救命恩情。” “而那桩被搁置的婚约——” 老夫人话音一顿。 看向了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长媳陈氏。 “姝茵,按理来说,这门婚事,该落在砚忱和映晚身上。” 见老夫人突然提及自己儿子,陈氏怔了下,待回过神来,她第一反应便是反对。 “母亲,姜家虽有皇商的身份,但姜府毕竟早已没落,与我们裴家门不当户不对,这怎能……” 身为生母,出自母亲的私心,陈氏自然想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挑个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 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一桩婚事,打乱这一切。 裴老夫人脸色有些不悦。 她扫过在场众人,话里话外,全是对姜映晚的维护。 “我们裴府是数百年的世家,官位显赫,高居世家之首,先不说早已不需要靠世族联姻来稳固地位。” “就单说姜家那姑娘,她父母虽亡故,但这姑娘长得好、性情好、端庄稳重又知书达礼,半点不逊色京城中的名门贵女。” 老夫人早前就见过姜映晚几面。 除了两家旧事恩情这层缘故之外,她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姑娘。 而且容貌性情和自家的嫡长孙样样般配,她是真想促成这桩婚事。 陈氏自然看得出婆母的意思,她退了一步,没再提门当户对这话,而是道: “母亲的眼光儿媳自然是一百个赞成,只是砚忱和姜姑娘基本没见过面,突然之间给他们定下婚事,两个孩子也未必会愿意。” “尤其是砚忱,他无心儿女情事,儿媳前些日子给他说了几句适龄女眷的事,没等说完就被他拒了。” “他们小辈有自己的看法,若是双方都不喜欢而强行捆在一起,他们成了亲也不过是彼此折磨,咱们也对不住人家姑娘。” “不如先按下婚约之事不提,反正姜姑娘接下来会住在府中,让他们先相处几日看看再说?” 裴老夫人也知裴砚忱的性情,同时也担心盲目给他们指下婚约让两个孩子心生抵触,思考片刻,应了下来。 …… 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急。 天色沉闷闷的,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 姜映晚应付完姜家旁系那些贪婪嘴脸,再一路从邺城来到京城,只觉得心神俱疲。 此刻站在窗前,雕栏窗柩半开,水雾般的雨丝混着冷风灌进来,她也不觉得冷。 只半垂着乌睫,望着窗外的一株肥厚苍绿的芭蕉叶出神。 她伸手去碰被雨水打得无力摇曳的叶尖,本已抽空的思绪渐渐被什么东西填满,一段段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在多年前,姜家的日子,其实是很好过的。 祖辈在朝为官,积累了不少人脉,父辈虽经商,但富甲一方,又是皇商,哪怕是京城中的簪缨世家,提及皇商姜家,也不敢轻视。 姜映晚是家中独女,无兄无弟,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受尽了宠爱。 那些年的姜映晚,真真切切的过得比那些高门大户中的贵女还要恣意快乐。 直到三年前,一切都变了样。 她父母在去南江的途中出现意外,再也没能回来。 偌大的姜府,被一众贪婪的旁系借着照顾她的名义暗中霸占。 那时她才刚及笄。 一夜之间,父母双故,根本接受不了。 姜家众多的旁系,趁虚而入,打着照顾她的名义,将姜府的产业尽数收入囊中,对外还宣称是她太小,无法接手家业,他们帮她暂时打理。 姜父姜母还在时,这些旁系与本家来往得不仅密切,关系也非常和睦融洽。 她父母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姜映晚还真的以为这些旁系只是看她年岁小,亲戚一场的份上,伸与援助之手。 直到半个月前。 她父母双亲三年的守孝期刚满, 那些旁系便迫不及待地撕开了那层虚伪的脸皮。 为了永久吞并她父母留下的家业,他们伙同邺城的县令,想将她扔过去作妾。 好在裴府的人去的及时,当着他们的面说姜家曾对裴家有恩,为报曾经的恩情,他们要把姜家的这个女儿亲自带回裴府照料。 姜家经商几十年,除了成为皇商的姜家本家,其余那些旁系早已跟这些达官显贵断了联系。 姜家旁系再怎么贪婪与不甘心,也不敢和世家之首、天子近臣的裴家对着干。 只能不情不愿地毁了与县令的婚,让她跟着裴家的人来了京城。 “小姐!”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姜映晚的思绪。 婢女紫烟端着姜汤从外面进来。 见自家小姐站在窗口吹冷风,她急忙走过来。 姜映晚强行压下脑海中那群人贪婪恶毒的面孔,回过身,就见紫烟端着姜汤焦急担忧地念叨: “您今日在路上本就受了寒,怎能再吹冷风?奴婢去取了姜汤,您快来喝些。” 姜映晚随手合上窗子。 来到桌边,接过她递来的姜汤。 — 一夜之间,裴老夫人亲自让心腹接了皇商姜家的姑娘来府中居住的消息传遍裴家上下。 第二日雨停后,裴老夫人将长房二房的人都喊来,对他们当众介绍了姜映晚。 老夫人虽年迈,但在裴家的地位仍是最高。 她言里言外之间,对姜映晚不加掩饰的偏袒与维护,让裴府上下,无人敢对这位恩人的女儿轻视。 正厅中,老夫人对着众人介绍完姜映晚的身份,并再三让他们对她多加照顾之后,才让众人退下。 人都走后,她将姜映晚喊来身边,脸上尽是慈爱。 姜映晚走过去,正想喊‘老夫人’,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喊祖母。” 裴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老夫人’这几个字太见外,姜家对裴家有恩,祖母也喜欢你这孩子,直接喊祖母,别见外。” 姜映晚弯唇点头,清眸澄澈灵动,乖顺开口:“祖母。” 裴老夫人脸上悦色更甚。 对这个未来孙媳更是满意。 将姜映晚从姜家带回来时,裴老夫人就知道,姜映晚并不知晓与裴家有那桩口头婚约,她只知道祖辈曾对裴家有过一点恩情。 裴老夫人虽喜欢这个孙媳,更想促成这桩婚事,但她更担心贸然说出婚约这事,吓着了人家姑娘。 便暂时压下了这事没提。 只拉着她的手,温声嘱咐说: “姜家的事不用担心,你父母留下的那些家业,祖母会让人从那些旁系的手中夺回来,不会让他们白白霸占。” “你就好好住在裴府,有什么事,尽管跟祖母说,祖母为你做主。” 话音刚落,外面府内家丁便来禀报: “老夫人,公子回来了。” 裴老夫人话音止住,看向家丁,吩咐: “告诉砚忱,让他过来一趟。” 第3章 他第一次生出,找到梦中女子,将她囚禁在身边的念头 小厮连忙应声。 疾步往外走去。 姜映晚往外看了眼小厮匆忙离开的背影,正想说先行回去,裴老夫人却先道: “一早砚忱便忙公务你没见到他,正好他这会儿回来了,你们两个见见面。” “祖母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 “砚忱是裴府的嫡长子,能力出众,行事稳重。” “府中很多事,都是他做主,晚晚平时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直接去找他就行……” 裴老夫人这边努力为自家嫡孙和未来孙媳铺路。 另一边,小厮也来到前院,在半路正好碰上从外面进来的裴砚忱。 第3章 “公子,老夫人请您去正厅。” 裴砚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他停步,将手中的案牍递给身旁的心腹季弘,“先送去书房。” 季弘接过,恭敬应声,“是,大人。” 裴砚忱折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绕过院中正值盛开的大片芙蕖池,再经过雕栏小榭,便到了正厅。 外面的仆人小厮纷纷行礼。 裴砚忱踏上长阶走进来,目光中,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一旁陪着祖母温声说话的姜映晚。 他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了一刹,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看向老夫人,话音平静: “孙儿见过祖母。” 姜映晚随之起身,乌睫轻垂,朝着裴砚忱打过招呼:“裴公子。” 裴砚忱淡“嗯”了声。 疏离有礼地颔首,“姜姑娘。” 裴老夫人点头,指着两边的位置,让他们都坐。 简单介绍过姜映晚的身份后,裴老夫人并未弯绕,直接对裴砚忱说: “晚晚从邺城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有诸多不便之处,砚忱,你多留些心,帮衬晚晚。” 听着这个称呼,不知怎的,裴砚忱忽而想起这半个月来,日日都做的那个梦。 他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对面。 落在姜映晚身上。 女子容色姝绝,秾艳瑰丽。 此刻羽睫微垂,眼角眉梢皆是乖顺端庄。 裴砚忱眉头不动声色地折了下。 他记不得梦中那女子的面容,但好像,那女子的名字中,也有‘晚’这个字。 老夫人嘱咐了不少,但无非也就那几句话,裴砚忱一一应着。 男人淡漠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从正厅出来,姜映晚很快回了她住的碧水阁。 紫烟见她一直坐在窗前出神,端着一碟新做的糕点正要上前,才走到一半,就见自家主子起身过来,朝她说: “去取纸笔来。” 紫烟愣了下。 回过神,快速将糕点放在一旁。 拿了信笺笔墨过来。 姜映晚坐在伏案前,提笔蘸墨,垂首写信。 紫烟在一旁研墨,瞥见自家小姐信上有关‘皇商’‘三年前’‘父母’这几个字眼,她不自觉紧了紧眉。 “小姐,您真的要查大人出事的起因吗?” 姜映晚“嗯”了声。 眉目垂下的弧度,在窗外光晕的渲染下,映出几分冷意。 三年前,她父母出事时,所有人都说是场意外,时间长了,她也逼迫着自己接受那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 直到前几天,姜家二房逼迫她嫁与人作妾时,无意中说漏了一句三年前的事,姜映晚这才觉出端倪。 她想查清她父母出事的原因。 但如今姜家没落,三年前的事先不说时间已久,就说当时的结果大家都已接受,她胡乱找也找不出什么。 但她记得,她父母最后一次去南江,有一位贩茶的友人一同跟随。 她父母命丧南江没能回来,那位友人重伤,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在郢都的一个小地方担任一个无实权的虚职。 那位友人她很小的时候见过几次。 与她父亲的关系还算可以。 只是父母去世后,姜家与这些人便断了联系,如今,她想了解当年的细节,只唯有问他。 将信写完,姜映晚待墨渍干涸,折起塞进信封中,递给了紫烟。 “去让人送给林大人。” 紫烟接过,亲自找人将信送去了郢都。 姜映晚等着对方回信的这几天,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碧水阁中。 直到第五天,郢都的信终于递到京城。 姜映晚迫不及待打开。 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 【姜兄身份特殊,三年前的案子归大理寺管,若是姜姑娘想详查,需调大理寺的卷宗。】 这句写完,对方似有些犹豫。 空了数行,才在信笺的尾部,用小字加了一句: 【抱歉,林某力薄势微,无缘得见大理寺卿,但听闻裴府嫡长子身居首辅高位,或许能帮姑娘一二。】 看完,姜映晚拧眉。 紫烟凑过来瞄了眼,神色同样沉重。 好一会儿,她问姜映晚: “小姐,咱们要去裴公子那里走一趟吗?” 大理寺的卷宗,非一般人能看。 姜家式微,别说卷宗了,单是面见大理寺就是不可能的事。 姜映晚捏着信犹豫良久。 薄薄的信笺都被她捏出折痕。 她目前虽暂住在裴府,但她与这位嫡长子无任何交情。 突然之间开口求人帮忙,实在不妥。 但是…… 她又确实没有旁的能求的人。 裴砚忱于她,是唯一的人选。 自从与姜家旁系闹翻,她便彻底算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曾经祖父对裴家的那点恩情,是她仅剩的一点倚仗。 姜映晚迟疑良久。 最后还是决定,去求裴砚忱试一试。 便当作,是用这件事抵了曾经两家间的恩情了。 前几日方嬷嬷去邺城接她的时候,虽一直说让她今后一直住在裴府就好,裴府以后就是她第二个家。 但姜映晚从未想过,真的在裴府长住。 那个时候她正被姜家旁系逼着给人作妾,方嬷嬷那时奉命去姜家,对她来说,是解燃眉之急的救命稻草。 为了不被那些所谓的亲戚卖给四五十岁的人作妾室,她随着方嬷嬷来了京城。 她来时就打算着,等眼下的困境过去,她就带着紫烟去找一个安静的小镇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 至于裴家先前说的,让她一直住在裴府,裴家护她一生顺遂这种承诺,她从未真的当真。 且不说曾经两家间的恩情她并不是很了解,就单说这份恩情隔了两代,随着时间的消磨,本身就所剩无几。 她不能拿着别人的客套之言当护身符,真的在这里赖一辈子。 但大理寺的卷宗,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她不能让她的父母枉死。 她想查清当初的真相。 为今之计,只能用这份所剩无几的恩情,去求裴砚忱帮她一次。 良久,姜映晚将信笺放在案上。 缓缓抬睫,轻声说:“走一趟试试吧。” 紫烟抬头看过去。 又听到她家主子道: “就当用卷宗抵了曾经的恩情,等这事过后,我们就离开裴家。” 紫烟点头。 — 翠竹苑中。 处理完案牍在案边抵额小憩的裴砚忱再次梦见了那个荒缪的梦境。 与先前不同的是,那个乖顺温和、口口声声说着永远不会从他身边离开的姑娘,在他受命外出时,毫不犹豫地从别院中逃走。 他在外不分昼夜加快办案的进程,只为早些回来见她。 可当他日夜兼程赶来别院,推开门,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 再无她半个影子。 那种最重要的东西被人生生从心中剜掉的空洞与彻痛,让他瞬间眼底染戾。 心底的怒气疯狂翻滚,他抓住最后一丝冷静让人即刻去追。 可当他终于找到她,看到的,却是她戒备惊恐地望着他、牢牢护着另一个人的模样。 裴砚忱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明明是梦,可那种翻滚叫嚣的盛怒与戾气,让他有种恨不得生剐了她身后那男人的冲动。 这种陌生的情绪来得太剧烈。 剧烈到,哪怕从梦中惊醒,心底深处,那种前所未有的失控仍旧挥之不去。 他第一次,生出在现实中找到那个女子,将人彻底囚在身边的荒唐念头。 桌案上的案牍还平摊着。 裴砚忱却没有再看的心情。 漆黑冷漠的眼底,此刻燥意越发浓重。 他紧抿着唇,起身来到窗前。 眸光晦暗不明,垂于身侧的手掌寸寸收紧。 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 说来也怪,这几日,他梦见这个梦境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梦中的场景也越来越多。 只是唯一相同的,是他仍旧记不住那女子的脸。 “砰砰”两道极轻的叩门声,打破一室的沉滞与死寂。 裴砚忱侧身,冷眸半抬。 季弘站在门外,恭敬道: “大人,姜姑娘求见。” 第4章 姜映晚对裴砚忱,有种说不出的惧意 过了须臾,裴砚忱才想起来这位姜姑娘是谁。 这几日朝事繁忙,他很少在府中。 那位邺城来的姜姑娘,自从上次在老夫人那里见了一面后,便没再见过。 裴砚忱拂过衣袖,转身往外走,嗓音清冷如堆雪:“人在哪儿?” 季弘连忙跟上,“在凉亭。” 第4章 裴府后院的凉亭一角,姜映晚站在玉栏一侧,望着远处芙蕖池中的绯色出神。 裴砚忱从右侧青石路上过来。 短暂驻足,抬眸朝着亭中看去。 少女一身湖色长裙,腰身纤细,同色系的涤带垂于身侧,随着清风微微漾开,一眼看去,很是乖软柔和。 他略敛眸,迈上台阶。 听到动静,姜映晚倏地回神。 转身朝着这边看来。 正巧裴砚忱也在看她,两人目光有瞬间的相对。 她指尖无意识地紧了紧。 福身朝他行了个礼,“裴大人。” 听着她口中转变的称呼,裴砚忱面上神色如常,随意在就近的凳子上坐下。 姿态疏懒,眉眼冷恹。 但周身的距离感被敛去了一些。 他主动开口,“坐,姜姑娘是在府中住的不适应吗?” 姜映晚往前走了两步。 但没入座,刹那迟疑后,她轻声开口: “府中样样周全,并无不习惯,我今日求见大人,是有一事,想求大人相助。” 裴砚忱抬头看去。 女子双眸清透,面容秾艳少见,许是有求于人的忐忑,她望过来时,这双澄澈透亮的乌眸,浸着几分紧张与小心翼翼。 不知为何,在某一个瞬间。 裴砚忱竟荒谬地觉得这双眼睛,像极了梦中那女子。 方才好不容易强行压下去的那股燥意,似隐隐有再次被勾出来的迹象。 他眼神太锐利。 尤其这种漆黑冷沉的目光,无端让姜映晚有种说不出的惧意。 就连脊背,都仿佛浸出寒意。 她指尖无声收紧。 还未来得及理清这抹异样,裴砚忱却已经先收回了视线。 薄而锋利的眼睫半垂,冷白如玉的腕骨随意搭在石桌边缘,先问: “什么事?姜姑娘请说。” 姜映晚看过去。 他眸色已恢复如常。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她唇角轻压,清楚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不再耽搁,快速道: “我想查查我父母当年出事的原因,但卷宗在大理寺,我接触不到,想求大人帮我看一眼三年前的卷宗。” “卷宗?”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映晚眼睫低颤了下。 未再和他对视,只无声颔首。 裴砚忱应了下来,“明日正好休沐,朝中无事,我去大理寺走一趟。” 姜映晚眼眸亮了亮。 虽有些意外他会应得如此爽快。 但她第一时间向他认真道谢。 其实此时此刻,感到意外的,不仅有姜映晚,还有默默站在凉亭台阶下的季弘。 季弘跟在裴砚忱身边多年。 对裴砚忱的了解比一般人都要多。 他太清楚他们主子绝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性子,但今日,倒是有些奇怪。 尤其还是大理寺的卷宗这种称得上机密的东西。 季弘不禁多看了几眼姜映晚。 心里诧异之余,他又想起这位姜姑娘的祖父同裴家的恩情,若是为了还当年恩情的话,他们主子这么好说话,倒也说得通了。 — 第二天辰时三刻。 裴砚忱从房中出来,径直出府去了大理寺。 今日当值的大理寺少卿魏漳见这位甚少来大理寺的首辅大人亲自大驾光临,惊得连连起身,疾步出来迎接。 “裴大人?今日休沐,您亲自来此,可是有要事吩咐?” 说话间,大理寺少卿毕恭毕敬地将裴砚忱迎进去。 “称不上要事。”裴砚忱道:“我想看看三年前皇商姜府的卷宗,不知是否方便?” 魏漳哪敢说不方便。 他面前这位,年纪轻轻便揽重权,身居首辅高位,更深得陛下的器重与信任,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哪敢薄他的面子。 “当然方便。”魏漳连例行过问看卷宗的原因都不曾问,连声应下,“裴大人您稍微一等,下官这就去找。” 说罢,魏漳立刻让下面的人去找当初姜家的卷宗,又喊人为裴砚忱奉茶。 很快,大理寺寺正亲自将姜家的卷宗递到了裴砚忱面前。 裴砚忱翻开,一字一字细细看过。 站在旁边一直陪着说话的大理寺少卿魏漳很有眼色地停住话音,不打扰裴砚忱看卷宗。 一刻钟后。 裴砚忱将卷宗合上,交还给了魏漳。 “多谢魏大人。” 魏漳连忙摆手,“裴大人客气,这是下官该做的。” 巳时末刻。 裴砚忱回到裴府。 下来马车,他正要跟季弘说,去请姜姑娘过来一趟。 还未开口,就见主院中的小厮过来传话: “公子,夫人让您去主院一趟。” 裴砚忱脚步一顿,淡淡应了声。 去主院前,他先让季弘去了姜映晚住的碧水阁。 主院中,主母陈氏的贴身嬷嬷听院中婢女汇报完话,转身进了正厅,朝着坐在主位上喝茶的陈氏道: “夫人,公子已经回府了,这会儿正在过来。” 陈氏“嗯”了声。 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身为裴府主母,掌管后宅之事,昨日姜映晚主动去翠竹苑找裴砚忱的消息,没多大会儿便传到了她这边。 出自为人母的私心,陈氏确实希望,她的儿子娶一个家世地位样样与他相配的京城贵女。 姜府虽曾经荣华,但随着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姜氏如今已经没落。 说实话,陈氏并不满意姜家的这个孤女做她的儿媳。 但前几日老夫人说的那句话也在理。 他们裴家,地位尊崇,官位显赫。 本就不需要靠世家的联姻来维系地位。 罢了。 昨天想了整整一夜,她也想通了。 若是她的儿子也喜欢姜家这个姑娘,她成全他们便是。 既然他们裴家不需要靠联姻来维系地位,她儿子又跟那姑娘有着婚约,她又何必,跟唯一的儿子唱反调。 院中传来下人问安的声音,陈氏敛神。 抬眼看去。 裴砚忱进来正厅,依着礼数行礼问: “母亲,您找儿子有事?” 陈氏温和笑着,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他先坐。 她唠家常般,并未直奔主题,而是先问: “这两日朝中可还忙?” 裴砚忱坐下身,陈嬷嬷上前奉了茶,他平和回道: “前几日较忙,今日还好。” 陈氏接着像从前那般嘱咐他别只顾着忙公务,也要注意一下身体。 说完,才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到了姜映晚身上。 “姜家那位姑娘,来了府上也有几日了。” “人长得好,性子也端庄柔顺,你祖母很喜欢她,娘看着那孩子也不错,我儿对人家姑娘可有意?若是有意,娘将人——” “母亲。” 她未说完,便被裴砚忱淡声打断。 议亲这件事,一个月前陈氏便对裴砚忱提过了。 那个时候他拒了。 今日重提,他仍是用原来的借口拒绝了。 “朝中局势刚安稳一些,平时事情较多,儿子暂时,还不想考虑成家之事。” 陈氏止音。 下意识瞧向自己儿子。 “不喜欢姜家这位姑娘?” 裴砚忱眉头折了下。 脑海中,无端闪过她那双觉得熟悉的眼睛,随之而来的,是梦中那种逼真到仿佛真实存在过的酸涩与隐痛。 裴砚忱指骨蜷紧几分。 但脸上情绪半分不显,声线也一如既往。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算勉强认识。再者,姜姑娘才来府中几日,母亲就提及婚嫁之事,也会唐突了人家姑娘。” 听着这话,陈氏觉出几分奇异。 她诧异地多看了几眼自家这个从不愿多谈议亲之事的儿子。 这会儿竟有些摸不清他的性情。 既然不喜欢,也认识不久,那为何,他话中在无意识地维护人家姑娘? 陈氏这边还没想通,裴砚忱就已经出声: “正巧,儿子也有件事,想问一问母亲。” 陈氏压下心底的思绪,点头应声: “你说。” 裴砚忱朝主位看过去。 “我想知道,曾经姜家,对我们裴家具体是什么恩情?” 随着姜映晚进府,裴家上下,包括分府独住的二房那边,都知道姜家曾对裴家有恩。 但除了老夫人和几房长辈,其余人并不清楚这份恩情具体是什么。 陈氏也没隐瞒,如实说: “救命之恩。” “早些年,姜家祖父救过你祖父,这份恩情,我们裴家一直欠着,还未来得及还。” 裴砚忱垂眸,“儿子明白了。” 第5章 从主院出来,季弘上前禀报: “大人,属下已经去过碧水阁,现在姜姑娘已在翠竹苑外的凉亭等候。” 第5章 姑娘可曾去过邑阳? 半刻钟后。 陪着姜映晚一起等在凉亭的紫烟,往翠竹苑外面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即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压着尾音中的雀跃: “小姐,裴大人这会儿让我们过来,是为了卷宗的事吗?” 姜映晚这会儿全是在想三年前那场意外究竟真的是意外还是人为,紧攥的手心中,慢慢洇出潮湿。 “有可能。”她回的有些心不在焉。 紫烟也发现了主子的异样。 正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 还未出声,就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 视线中,正好是一身墨色锦服的裴砚忱。 她急忙转过身行礼。 姜映晚也看过来,福了福身,“裴大人。” “大理寺的卷宗,”裴砚忱直入主题,“我看过了。” 姜映晚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语气都紧了几分。 “有问题吗?” 裴砚忱踏进亭台,“从卷宗来看,没有任何问题。” 姜映晚眉头骤然一蹙。 裴砚忱根据卷宗的记载,对姜映晚简述那场意外: “三年前,南江一带罕见出现水患,不巧的是,那段时间令尊正好去南江,南江气候素来适宜,骤然出现那种程度的水患,导致当地民不聊生,流寇四起。” “而令尊,则不幸在南江途中遇险,又逢烧杀劫掠的流寇出没,这才遭遇不测。” 姜映晚下颌绷紧。 裴砚忱说的这些,和三年前旁人跟她说的父母出意外的来龙去脉一模一样。 只是…… 她心头烦乱。 凉亭中安静一瞬。 裴砚忱目光落在她身上,短暂顿了顿,问出那句: “姜姑娘为何觉得,当年之事,并非意外?” 姜映晚唇色有些苍白。 “我原来以为,也只是意外,直到数日前,家中旁系偶然说漏了一句,才感觉当年的事,或许另有隐情。” 裴砚忱又问:“哪个旁系?” 姜映晚抬眸,对上他视线,唇角淡抿了下,说:“三房。” 裴砚忱点头,“既然有疑问,那就再查。” 姜映晚有些意外,“裴大人是说……” 他主动允诺:“我会让人重新细查当年之事,还姜大人与姜夫人一个公道。” 姜映晚着实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帮他重查此案。 惊诧之余,她迅速反应过来,郑重向他道谢。 他声线淡淡,“姑娘不必客气,这是裴家应该做的。” “当年之事,若真有隐情,怕会牵连甚广,耗时亦会久些。” “在查出眉目之前,姑娘且安心等待,我会催人加快速度。” 姜映晚再次道谢,裴砚忱看着她的眉眼,鬼使神差问出一句: “姑娘先前,可有去过邑阳?” 那个不着边际的梦中,曾多次出现过邑阳这个地方。 若是他没记错,在梦中,‘他’与‘她’初次相遇的地方,似乎就在邑阳。 “邑阳?”姜映晚摇头,“我基本没离开过邺城,未曾去过邑阳。” 但是,邑阳这个地名,她并不陌生。 因为,姜家那几个旁系,逼迫她嫁的县令,就在邑阳阾县。 那个地方,虽与她出生的邺城相距甚远,但因那群人贪婪恶毒的嘴脸,她怕是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邑阳这个险些成为她后半生噩梦的名字。 翠竹苑南侧。 青石路上,一位藏青色华服的年轻男子立在花廊尽头。 他望着凉亭的方向,幽深沉郁的眸子注视着从凉亭长阶上离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窈窕少女。 他双眸眯了眯。 在那女子身形大半隐于修剪整齐的花枝中时,他挪开视线,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处处透着清冷的翠竹苑。 出声问身旁的侍从。 “那女子,是什么人?” 他身旁的侍从随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了看,很快道: “回二公子,那是皇商姜府的姑娘,听说姜家曾对裴府有大恩,老夫人特将这位姑娘接来了府中长住。” 裴淮州神色微动。 看向姜映晚的目光,多了分别的情绪。 “祖母特意让人接回来的?” 侍从周靳点头,“是的,听闻老夫人非常喜欢这位姜姑娘,这几日已多次嘱咐方嬷嬷,让府中上下好生照顾这位姑娘,不得有差错。” 裴淮州慢慢扬唇笑了笑。 视线中,姜映晚的身影早已完全消失。 周靳抬头,又往姜映晚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才问身旁的主子。 “二公子,您多日未回府,可要先去老夫人那里请个安?” 裴淮州收回目光,慢吞吞“嗯”了一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 裴老夫人虽不管后宅之事,但这两日姜映晚与裴砚忱接连见面的事,她是听说了的。 她一心想促成这段姻缘,裴砚忱和姜映晚接触越多,她越是满意。 听方嬷嬷说完话,老夫人放下茶盏,笑道:“我有两日没见晚晚了,你去碧水阁走一趟,让晚晚来陪我说说话。” 方嬷嬷当即应声。 不多久,姜映晚来到老夫人住的紫藤院。 刚一进来,老夫人就眉开眼笑地对着她招手,“不必多礼,快来,陪祖母说会话。” 姜映晚乖顺走过去,坐在左侧的软椅上。 老夫人照例先问她在府中住得可还适应,随后又说无论有什么事,都可直接找她或者找裴砚忱,最后,话题才渐渐转到姜、裴两家上。 两刻钟后,下人来报,说裴砚忱来请安。 姜映晚适时起身,不打扰他们祖孙说话,提出先行回去。 走到院门口时,正好和从外面进来的裴砚忱迎面而遇。 她停住脚步。 微微福身行礼,“裴大人。” 后者淡淡“嗯”了声,朝她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姜映晚从紫藤院出来,一路回了自己碧水阁。 跟在她身旁的紫烟叽叽喳喳地说着中午要做的小糕点,姜映晚轻挽着唇,时不时回应她两句。 就在经过庭院北侧芙蕖池时,雕栏小榭旁,迎面走过来一位青竹纹华锦的清俊男子。 他手握扇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衣袂飘飘,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看似和煦的目光凝在她身上。 姜映晚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下。 裴淮州的这道眼神,让她莫名觉得不舒服,就好像猎人看挑中的猎物的感觉。 她抬睫,视线在裴淮州身上定格一瞬。 待看清他身上的穿着与他在裴府后院来去自由后,心头隐约猜到了几分他的身份。 来裴府的这几日,她虽不常出碧水阁,但裴府中的情况多多少少听碧水阁中的丫鬟说过一些。 裴家二房在早些年就已分府独住,天子脚下、朱雀大街上的这座偌大的府邸,只有长房和老夫人在住。 裴砚忱为裴府嫡长子,身份尊崇,除却老夫人之外,在府中的话语权最重。 但府中除了这位身居高位、雅致无双的嫡长子,还有一位姨娘所生的庶子。 只是这位庶子的出生似乎并不光彩。 陈氏身为主母,不待见这位姨娘生的庶子,老夫人对这位庶孙也远不如嫡长孙器重。 久而久之,这位庶子长大后,便甚少在府中长住,反而常去二房那边。 姜映晚刚猜出对面这人的身份,对方便温笑着,先行开口介绍自己: “我叫裴淮州,姑娘进府时,我在外还未回来,但一早就听闻姜家姑娘仙姿佚貌,今日一见果然如非凡,日后姑娘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让人来知会。” 他侧身指着后面的一处院子,“我的世安院离姑娘的碧水阁不远,很方便。” 姜映晚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面上不动声色,“多谢二公子好意,府中一切周全,并无不便之处。” 虽说裴淮州言辞有礼、语句温和,但姜映晚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她未多待,上一句话落,便紧接着结束了交谈,带着紫烟离开。 裴淮州神色依旧,温文尔雅地注视着她离去。 直到她背影缓缓消失在垂花门下,他眼中那抹浮于表面的笑才降下来。 露出里面的冷峻沉郁。 很快,裴淮州垂眸,掩住眼底的野心与算计,去了赵姨娘院中。 他一来,妆容精致但却掩不住脸色憔悴的赵姨娘匆匆从房中出来,屏退一众下人,她看向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率先问: “邺城来的那位姜姑娘,见过了吗?” 裴淮州点头。 第6章 脸上无半分在姜映晚面前的温色。 只有一派沉冷。 赵姨娘叮嘱他,“你这段时间别再往二房那边跑,多留在府中。” “这位姜姑娘,不仅得老夫人欢心,而且……” 她话音一顿,眼底算计更浓。 “为娘听说,姜家和裴家有早年定下的婚约,姜姑娘既然住在长房这边,那就说明,老夫人有意让长房名下的孙儿与她成亲。” 她看向自己这个儿子,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淮州,你虽是庶出,但也是裴家的一份子,这桩婚约,你大可以好好争一争。” “就凭姜家对裴家的恩情,与老夫人对那位姑娘的喜爱,只要你娶了她,老夫人定会多看重你几分。” “你在府中的地位也会更高一些。” 第6章 裴砚忱对姜映晚有那种心思吗? 裴淮州想起昨日见到的姜映晚去翠竹苑的那一幕,眸色暗了几分,问: “祖母最属意的人,应该是嫡长子裴砚忱,他对姜映晚有那份心思吗?” 听着‘裴砚忱’这几个字,赵姨娘无声皱了下眉。 “应该是没有。若是裴砚忱也有意,老夫人早就公开那桩婚约了。” 现在迟迟没有公开婚约,只让姜映晚以恩人之女的身份住在裴府,老夫人无非是担心弄巧成拙,不仅成不了婚、还惹得他们心生抵触。 只要他们的速度快一步。 赶在别人前面,将这个恩人之女娶到手,他们在裴府的地位,便有往上爬的机会。 — 接下来的数日,姜映晚除了等裴砚忱那边的消息,便是时不时去紫藤院陪老夫人说说话。 只是也不知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在芙蕖池碰巧遇见裴淮州之后,她每每出去,总能不凑巧地在各种地方碰到他。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 她住在裴府,他又是裴家的人,碰见面也在所难免。 但短短数日,她次次出门都能碰见他,这就不寻常了。 尤其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姜映晚就不愿意多跟裴淮州接触。 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他表现出来的温和,就像是一层面具。 面具之下,被这层温和遮掩着的,到底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这样的人,她不愿意多接近。 为了和裴淮州避开见面的机会,姜映晚称身体不适,不再去紫藤院,天天待在她的碧水阁中,不再出门。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裴砚忱大多时间都不在府,府中这些事,处理完公务后,裴砚忱偶尔听季弘说过两句,他淡淡听着,脸上并看不出情绪。 只在季弘说完后,让他加快速度去查当年之事。 这天下了朝,新帝箫邵将裴砚忱留在御书房议事。 中途,箫邵想起前两日听到的消息,懒洋洋问身旁看文书的裴砚忱。 “朕听说,爱卿在查姜府的事?” 裴砚忱并未隐瞒,“是的,陛下。” 箫邵眯了眯眼。 裴老夫人亲自将姜家孤女接来府中的事,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箫邵身在宫中,也听到了几分风声。 他把玩着贴身玉佩,饶有兴致地问自己这个信任且器重的重臣。 “为了姜家那姑娘?” 裴砚忱放下文书,“姜家对裴府有恩,主要是为了报恩。” 箫邵点头。 收了几分不着调的笑。 想起三年前的事,脸色沉了些。 周身的帝王威压也重了几分。 “查查也好,三年前朝廷动乱,又适逢皇子夺嫡,那种情况下,难免会有见不得光的勾当。” “姜大人身为皇商,他父亲又在圣祖时为朝堂效命一生,别让姜家蒙冤。” 说着,他随手拿起一份没批的奏折,又补充了句: “如果人手不够,随时跟朕说,朕遣御军帮你查。” 裴砚忱颔首:“多谢陛下。” 午时左右,箫邵拿起最后一份奏折,打开后发现又是劝谏立后选妃的废话,当即捏着眉心将奏折远远扔去了一边。 语气不悦:“这群老匹夫,整日天天上奏这些废话。” 抬头,见裴砚忱坐在一旁垂着眸看手中的文书,箫邵长长叹气,脊骨往后一撑,靠着御座,压住胸膛升起的薄怒,问裴砚忱: “爱卿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可也跟朕这样,天天被人催着相看?” 裴砚忱将文书合上。 放在旁边的几案上。 处理了整整大半天的公务,他眉眼间丝毫不见疲倦,见天子郁闷地看过来询问,他动了动手腕,随口答: “偶尔也会提及,但如今朝事繁忙,臣无心儿女之情。” 箫邵看着这个最信任器重的重臣,眼睛一转,忽而想到什么,眉眼处的郁色都化去,把玩着随身玉佩,轻笑着漫不经心提议: “既然朕与爱卿都有此烦恼,朕倒是有个主意。” 裴砚忱眉心莫名跳了下。 他抬眸看过去。 见他们的陛下兴致盎然,来了句: “爱卿家世高,又是朕的肱骨之臣,不如就由朕做主,将朕的妹妹许给你,另外——” 他眼底笑意更甚,没给裴砚忱拒绝的机会,接着又很不着调地说: “朕记得,爱卿的妹妹也还未许人家吧?不如就省事一点,朕直接把爱卿的妹妹召进宫,封为皇后。” “如此一来,朕与爱卿都不必再因这点小事被人唠叨了。” 听完这番荒唐话的裴砚忱:“……” 御书房内死寂般静了一瞬。 箫邵姿态惫懒地靠着扶手,很有兴致地看着裴砚忱,等他的回答。 裴砚忱压住额角跳动的青筋。 起身,行礼拒绝,“陛下莫开玩笑,长公主千金之躯,微臣不敢高攀。” 箫邵很好说话,见他不愿娶他妹妹,他也不恼,很轻易地点头。 “既然爱卿与公主无缘分,那朕不强点鸳鸯谱。” “只是爱卿的妹妹入后宫,朕觉得可行。” 裴砚忱:“……” “陛下恕罪,小妹年纪还小,祖母与母亲都想再留两年。” 箫邵却大手一挥,“朕也不急,朕可以等。” “陛下。”裴砚忱再次拒绝,“小妹性子跳脱,素来娇纵惯了,担不起宫妃的身份,也做不到母仪天下的威严庄重,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箫邵看了几眼裴砚忱。 见他硬是不松口让他妹妹进宫,箫邵只能先作罢,摆摆手笑道: “朕开个玩笑,爱卿不必当真。” 裴砚忱:“谢陛下,今日时辰不早,微臣先行告退。” 箫邵懒洋洋地点头。 御书房外,总管太监恭恭敬敬地送裴砚忱离开。 脸上笑呵呵的,半点不敢怠慢,“裴大人慢走。” — 午时二刻。 裴砚忱回到裴府。 季弘疾步走来,将手中密信递了过去,“大人,姜家之事,已经有些许眉目了。” 裴砚忱接过密信,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他问季弘,“姜姑娘在府中吗?” 季弘点头,“在的,姜姑娘这几日一直没出碧水阁。” 裴砚忱颔首,带着密信往前走,“去碧水阁一趟。” 季弘跟在后面。 只是他们过来的时间不巧。 还未走近,就撞见裴淮州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递给姜映晚。 季弘倏地停住脚步。 眸色微妙地变了变。 下意识看向了无声敛眸注视着这番场面的裴砚忱。 阁院门口。 裴淮州将精致的鎏金发簪递过去。 温柔地看着姜映晚,和煦说: “今日出门,在外见了这支发簪,觉得很配姜姑娘,便买来了。” “希望姑娘不会嫌弃。” 姜映晚垂眼看向他手中的簪子。 没接,只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 “抱歉,这发簪乃定情之物,我不便收,请二公子将它送与真正喜欢的人吧。” 裴淮州依旧维持着半举着发簪的姿势。 他看着姜映晚,脱口而出正要说,他喜欢的人就是她。 可声音还未发出,后面猛然传来下人们一句—— “奴婢见过长公子。” 裴淮州身形刹那僵滞两分。 几乎出自本能反应,将发簪慌乱地藏在了袖中。 待他回过身,裴砚忱已走至身旁。 他视线在姜映晚身上划过,接着落在裴淮州身上。 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 只除了接下来这句: “怎么来这里了?” 明明是常年不变的冷淡声线,可这一刻,裴淮州却蓦然从这话中觉出几分不悦。 第7章 抵着她的唇狠狠深吻 他压了压心底的情绪波动。 强自镇定回道:“听闻姜姑娘近几日身体不适,我正好在府中,想来看看姜姑娘恢复得如何。” 第7章 裴砚忱转眸,瞥向姜映晚,“身体不适?” 姜映晚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身体不适是假的。 那只是避开裴淮州的说辞。 但裴淮州人还在这里,她只能顺着话说:“……前几日有些不适,如今已经好了。” 裴砚忱没再问。 也没再看一旁沉默的裴淮州。 只问姜映晚: “说完话了吗?说完的话,跟我去翠竹苑一趟。” 姜映晚眸色微亮,“是有线索了吗?” 裴砚忱轻“嗯”。 她即刻点头,“说完了,这就可以去。” 裴淮州顺势开口:“那我不打扰兄长和姜姑娘说要事了,先行一步。” 裴砚忱淡应了声。 裴淮州握紧袖中的发簪,很快离开了碧水阁。 直到走出很远。 他才缓缓停下来。 发簪尖锐的尾端被用力攥进掌心,他却仿若未觉。 方才在裴砚忱面前时的那抹温色与谦卑,在避开人耳目后,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阴翳的眼底,无声漫出暗色。 深藏于眼底深处的嫉妒与不甘隐约有浮于表面的趋势。 他回头往后看去。 正好看到姜映晚随着裴砚忱一前一后去翠竹苑的画面。 裴淮州指掌蜷得更紧。 眸中一片阴霾。 翠竹苑中,裴砚忱将信交给了姜映晚。 待她看完,他说: “那群流寇中,有一个身份不对,似与朝堂有关,这人真正的身份,还需再查。” 裴砚忱眉目冷恹,垂眸倒茶间,锋利的眼睑浸出几分厉色。 但在对姜映晚说话时,又刻意收敛了几分淡漠。 姜映晚自然清楚这事棘手。 若是那群流寇,并非流寇,而是朝堂中人,那这件事,会更棘手。 三年前…… 三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太特殊。 正巧是当今圣上从其余几位皇子中夺得皇位登基的时候。 虽然三年前那时她才刚及笄,但几位皇子争夺皇位的残酷她是听说过的。 她父亲是皇商。 跟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本就容易被牵扯进朝廷派系的争斗中。 将信放下,姜映晚压下思绪对裴砚忱道谢。 “多谢裴大人。” 裴砚忱喝了口茶。 想起刚才裴淮州送她发簪的那一幕,他将茶盏放下,视线落在她身上。 没头没尾地问了声: “这几日,二公子经常去找你吗?” 他话题转换的太快。 姜映晚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神,她道: “前几日去与老夫人说话时碰见过几次,近两日没再遇见。” 这倒是实话。 这两日她称病不出门,裴淮州只今日上了门来碧水阁找她,还正巧被他撞见了。 — 偏房院中。 裴淮州过来后,赵姨娘第一句便是问: “与那姑娘相处得如何?” 裴淮州眸色冷沉,“不是很顺利。” 姜映晚跟他印象中的其他女子不同。 他原以为,她一个落魄出身的孤女,从邺城远道而来至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应该很好亲近才对。 可这几日接连试着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乖软得不行的姑娘,对他的戒备之心一日比一日重。 眼前再次闪过她与裴砚忱一前一后去翠竹苑的画面,裴淮州眸底阴郁更重。 赵姨娘身为过来人,从这几句话里,已然能听出问题。 她在妆台里侧一个不显眼的匣子中拿出了一个香丸递给裴淮州。 看着这个黑漆漆的东西,裴淮州心生狐疑,“这是什么?” 赵姨娘坐在他对面,面不改色道: “催情香。” 裴淮州手一顿。 他朝自己母亲看过去。 赵氏指了指他手中那东西,话气很是凉薄,“这东西,效力极强,事后又能不留痕迹,用起来很方便。” “既然那姑娘不配合,那就别怪我们用些别的法子。” 区区一个孤女,再怎么有救命之恩在,只要失了身,就只能嫁。 赵氏端着茶盏喝了杯茶。 抬眼间,瞳仁中划过阴厉。 她嘱咐裴淮州,“用的时候避开人,还有,为娘听说裴砚忱今日回府了,你注意些动作,尽量少撞在他面前,以免坏事。” 这个府中,真正让赵氏忌惮的,唯有嫡长子裴砚忱。 裴府虽大,但真正的主子,已没有几位。 二房早已分府独住。 如今这座府邸,正儿八经的主子,仅剩老夫人、陈氏、还有那位嫡长子裴砚忱。 裴砚忱待人接物看起来平和,实则性情非常冷淡。 在之前,赵氏并未将多少心力放在这位正房的嫡子身上。 她的主要心思都用在了老夫人和她从前十天半个月不见一面的夫君裴泽晟身上。 直到三年前,裴泽晟亡故,又恰逢皇子们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那个时候,裴府也是一团糟。 赵氏以为,裴泽晟一死,没了他偏袒主母陈氏,她与陈氏总算能好好争个高下。 却不曾想,在整个裴府乱成一团的时候,裴砚忱迅速撑起了整个裴家, 一边料理裴泽晟的后事,一边以强横的手腕整治异心之人并迅速掌权,又在皇子争夺的最后阶段、亲手替当今天子除尽奸佞、联络朝中重臣,铲除另外两位皇子的势力,一举助当今陛下荣登大宝。 这些事,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不到半年时间。 也是在那半年里,赵氏真正意识到,这位备受瞩目、被老夫人寄予厚望的嫡长子,有着怎样的狠厉手段与深沉城府。 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能轻而易举掌控朝堂大半权势、又被夺嫡成功的帝王视为心腹,其城府与心性远非常人能及。 裴淮州若是与他对上,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 思及此,赵氏强掩住凝重,再次嘱咐裴淮州: “你记住,不管裴砚忱想不想接受这门婚约,只要有当初的恩情在,裴砚忱就会对姜映晚多几分照顾。” “你在动手的时候,切记要选个他不在府中的时候。” 裴淮州看着手中的催情香丸,缓缓点头,“儿子知道了。” — 深夜。 府邸庭院中静谧幽深。 只余雕栏廊下八角琉璃盏摇曳着散着光芒。 裴砚忱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出来。 推开门,他在长廊琉璃盏下望着寂寥的夜色伫立良久,才折身回卧房休息。 躺在床榻上,阖上眼眸后,很快,那个日日缠绕他不散的怪异梦境再次钻进脑海。 梦境一开始,他就见那个看似乖顺却时刻想逃离他身边的女子冲进书房。 放在以前,不管她有多迫切地想要离开,在他面前时,她总会伪装上几分, 装表面的乖巧。 装那层虚假的温顺。 可这次,她连装都不愿再装。 用力推开门,快步走到他平时习惯放重要案牍和书信的匣柜,在里面翻出被他放在最下面的婚书。 她看都未看,便直接撕碎。 动作带着宣泄。 鎏金纸张的碎片就像被鲜血染红的雪花,簌簌落在地上。 明明轻得不能再轻。 甚至都没有任何重量。 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心口。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不被控制的浓重冷戾。 裹挟着沉闷的彻痛。 他目光寸寸下移,定格在被撕碎的婚书碎片上,掌心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虬起。 叫嚣的戾气似要冲破闸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寒如冰霜。 一字一顿:“粘起来。” 站在书桌旁的女子一动不动。 只有眉眼处泄出几分厌色。 他一步步走过去,箍着她手腕,在她挣扎想躲的动作中,一把将人摁在了书桌上。 冰冷的手指掐着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 目光泛沉,嗓音也冷极。 只有出口的语调,平静得诡异。 “晚晚以为撕了婚书,你就能嫁他了吗?” 她眼中的冷意与厌恶太明显。 明显到裴砚忱明知是梦,心口仍旧疼得痉挛。 他手心覆住她眉眼,不再看她眼中的情绪。 另一只手却掐紧她腰身,将人按在怀里,抵着她的唇狠狠深吻。 她在他怀里压抑地哭。 滚烫的泪水在指尖流出,心底深处的彻痛终于超过那股失控的戾气,占据上风。 但他却不曾放开她,结实有力的臂弯牢牢箍着她腰身,压制住她所有挣扎的动作。 近乎残忍地敲碎她想要逃离另嫁他人的想法。 “婚书没了,再写一份就是。” 第8章 “倒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他真的敢娶你吗?” 梦境褪去,裴砚忱睁开眼,脑海中残留的那些画面,和之前一样,迅速被朦胧的烟雾笼罩,那女子的面容也随之变得模糊。 只有梦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嫉妒,深深盘旋在心头,始终不散。 裴砚忱掀被下床,沉着脸来到窗前。 推开窗子,清早带着冷意的风吹进来,都吹不散心头那股不受控制的阴暗情绪。 他沉沉闭眼。 梦中她撕婚书的画面,和那双藏着厌恶的冷眸似再次出现在眼前。 裴砚忱指骨攥紧,强行压下脑海中如钢针搅弄的疼痛,朝外面看去。 今日时辰尚早,天才刚刚微亮。 远处天空,还能看到鱼肚白。 这样的清晨,放在以前,是裴砚忱最喜欢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 早起一个时辰,能多做很多事。 可今日,却只让他觉得烦躁。 他从房中出来,走进院中,一个人在晨露中站了良久,才将这个阴魂不散的梦境带给他的负面影响完全压下。 可心底深处那股,想将梦中那个女子找到,囚在身边的念头却越来越盛。 第8章 裴砚忱得知他与姜映晚有婚约 辰时二刻。 裴砚忱去紫藤院请安。 路过垂花门附近时,隐约听到一阵琴音从侧南方的方向传来。 季弘见自家主子停步,他看了眼侧南方的方位,对裴砚忱说: “大人,那里是碧水阁的方向,应该是姜姑娘在弹琴。” 裴砚忱收回视线。 “嗯”了一声。 继续往紫藤院走去。 老夫人正在前厅喝茶,见到他来,放下茶盏照例问了几句近几日外面的情况。 说完,才提起另一件事。 “祖母听说,你最近在查姜家当年的案子?” 裴砚忱颔首,“姜姑娘说案子可能有疑点,姜家于我们裴家有恩,孙儿应该出手帮忙查一查。” 老夫人很满意他愿意帮忙的态度。 “晚晚现在无依无靠,这种跟朝堂有关的案子,由她自己来查确实不容易。” “还有一事,祖母原本想让方嬷嬷盯着人去做,但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很多时候力不从心。” “如果你有时间,祖母交给你来做。” 裴砚忱点头,“祖母请讲。” 老夫人脸上笑意更甚,但说起姜家旁系那群豺狼之徒,又生出几分怒气。 “姜家旁系那些人,从三年前就想着吞占晚晚父母留下来的家业。” “他们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装模作样,一个月前,晚晚父母的守孝期刚满,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她远嫁邑阳,急于将那些家产私吞入腹。” 听着最后这句话中的那两个字,裴砚忱原本平静的神色忽而掀起几分波澜。 脑海中,像是有根弦,冷不丁地发出铮响。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耳边老夫人的话还在继续: “那些家业,是这孩子的父母留给这个孩子的,不是让那几个贪心不足的旁系瓜分的。” “虽然晚晚说家业她会自己从旁系手中要回来,但那群人蛮横不讲理,我怕晚晚吃亏受欺负。” “砚忱,你让人跑一趟,让那些人,把吞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后面这几句话,裴砚忱没怎么听。 待老夫人说完,他看向自己祖母,掩住眼底所有翻滚的情绪,喉咙滚动刹那,声线如常地问: “祖母方才说,那群人想将姜姑娘嫁去哪里?” 老夫人没多想,回道: “是邑阳。听说是邑阳的一个县令。” 得到答案,裴砚忱很快起身。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只对老夫人说: “孙儿明白了,这件事,孙儿会让人去做。” 老夫人点头,见他要走,又忙补充: “晚晚手中应该有家业的底单,差人去邺城之前,你让人问晚晚要一张底单。” 裴砚忱脚步停住。 站在原地。 不知出自何种心思,离开之前,他看向主位上的祖母,出乎意外地问: “既然曾经姜家对裴家有救命恩情,那当初,我们裴家是如何还的恩情?” 老夫人怔忪一刹。 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 但他问了,她也没打算瞒他。 这事早晚,都是要说出来的。 “我们裴家,还未来得及还这份恩情。” 裴砚忱眉头微蹙了下。 下一瞬,听得老夫人又说: “姜祖父为人洒脱,行善并不图报,当初你祖父与姜家定下了一桩口头婚约。” “但至今,这门婚约,还未曾落到实处。” — 碧水阁内。 姜映晚刚收了琴,就见紫烟匆匆进来。 “小姐,裴大人来了。” 姜映晚下意识看了眼当前的时辰。 不过才辰时四刻而已。 她将琴交给紫烟,往阁院外面走去。 裴砚忱站在院外,并未进来。 他似乎有烦心事,周身的气息都与往日有些不同。 姜映晚走过去。 在两人之间还隔着数步的时候,他忽而转头,朝她看来。 漆黑的眸子如有实质,定定落在她身上。 眼神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审视和打量。 姜映晚不自觉地停住了动作。 也不知为何,她莫名对裴砚忱的这种眼神感到发怵。 姜映晚缓了缓心神。 掩于长袖中的指尖一点点收紧。 轻声询问:“裴大人,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砚忱的目光在她忐忑的清眸上划过。 他收回视线,说: “你这里可有姜家家业的底单?” “这两日会差人去邺城调查案子,正好顺路帮你把姜大人留下的家业拿回来。” 姜映晚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她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她父母当年的案子,是以曾经两家的恩情来抵。 若是再多牵扯别的,她怕将来会还不清。 他话落,她便委婉拒绝,“旁系的事,等父母案子了了,我自己回邺城处理就好——” 不等她说完,他就漫不经心地拂袖打断。 “不麻烦。” “左右都要去邺城办事,不过是顺路而已,而且……” 他掀眸,同她对视,“祖母很喜欢你,她怕你受委屈,再三交代让我务必做好这件事。” 姜映晚止住音。 他话说到这份上,她要是再拒绝,就是拂老夫人的面子了。 “多谢大人,底单我有。” 他应得很快,“那你这两日誊抄一份,我让人依着单子去追回姜家的产业。” 说完,他没多留。 很快回了翠竹苑。 季弘拿着一份文书等在门口。 见裴砚忱回来,他迈下台阶,将文书递过去。 裴砚忱接过。 但没有看,径直往里走。 待走到廊下时,他脚步短暂一停。 对后面的季弘说: “等姜姑娘把底单誊抄完,让她自己送过来。” 季弘有些不解。 但他没问,直接应下。 下一瞬,裴砚忱去了书房。 宽大的书桌上有许多待处理的文书和信件,可他一点都没看。 只站在窗前,反复揣摩那个真实到不像是梦的梦。 继而从中抓取与现实相重合的地方。 整整一天的时间,裴砚忱都没有出门。 夜幕降临,他将书房中的文书整理好,转而回了卧房。 放在以前,他都是到深夜才会回卧房。 因为只要进入梦境,那些画面就会挤进脑海。 他厌恶这种脱离掌控的陌生情绪,更不喜梦中的他被一个女子轻而易举影响心绪。 但今日,他早早就躺在了床上。 裴砚忱迫切地想知道,那些真实到仿佛真正发生过的事,到底是不是梦。 如果是梦,他梦中的人,又到底是谁。 第9章 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迫切逃离的念头 许是越想知道什么,反而越是事与愿违。 这一整晚,裴砚忱梦中的画面始终断断续续。 有他曾经在梦中见到过的。 也有他没见过的。 然而更多的,是锦帐床榻上的交颈缠绵。 卯时一刻,天还未亮,裴砚忱就醒了过来。 随着他睁眼,梦中那女子的面容,又迅速变得朦胧模糊。 他烦躁地皱紧眉,将胸膛那股躁乱的情绪压下去,起身去了净室。 两刻钟后。 男人沉着眸来到书房。 强行压下那些躁动的情绪,拿出文书摊开,试图以公务让心绪平静下来。 第9章 辰时一刻,季弘从府外回来。 手中拿着一封信。 他去敲卧房的门,想将信交给裴砚忱。 却不曾想,裴砚忱已经身在书房。 见自家主子心情不好,季弘没多待,将信放下,便退去了外面。 裴砚忱一个人待在书房中,将所有的密信与文书看完,时辰已经快到午时。 自从今早一醒,脑中的几根筋就‘突突’跳动着疼。 几个时辰过去,疼痛还是依旧。 半分没有缓解的迹象。 他将最后一封信回复完放在一旁。 靠在檀木椅上闭目养神。 本只是想放空思绪、缓解几分燥意,可没想到,一闭眼,那些梦魇般缠绕的画面再次涌了上来。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先前梦到的,基本都是未曾梦见的画面。 而这次,看到的却全都是之前见过的场景。 在今日这场梦中,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过客。 走马观花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些梦境的始末。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场景中,那女子的脸始终是看不清的。 直到画面停止在‘她’撕毁婚书、趁着他受命外出逃出别院与人私奔的那一幕。 漆黑的深夜中,借着冲天的火光,在‘她’和‘她’的心上人携手往前逃跑时,裴砚忱终于在她仓皇回头时,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更是每天深夜,在他梦境中与他抵死缠绵的脸。 裴砚忱逼迫着自己醒来。 想在记忆最深的这一刻,从梦中挣脱出来,并在现实中清晰记住这张脸。 翠竹苑外。 姜映晚将誊抄好的底单交给季弘,让他转交给裴砚忱。 季弘看了眼,有些为难。 他没有接,歉意地对着姜映晚说: “抱歉姜姑娘,您亲自将底单交给大人吧。” “大人这会儿正好在府中。” 说话间,他带她去书房。 书房的门并未关,半扇屏风遮住了书桌那边的视线,季弘在门外停步,示意姜映晚直接进去即可。 “姜姑娘,请。” 姜映晚唇角微抿,颔首踏进房门。 她越过屏风,朝着书桌看去。 裴砚忱闭着眼半靠着椅背,似在休息。 她没想吵醒他,放轻动作,将誊抄的底单放下,就想先行离去。 只是裴砚忱的书桌看着虽大,但上面放满了案牍与文书,还有不少没有来得及装进去的信件。 姜映晚粗略扫了一眼。 只有他附近的书桌内侧,有一小块空的地方。 她捏着底单,将脚步放到最轻,绕过宽大书桌的一角,探过身将底单放在了桌上。 正要直起身离开,就在这时,原本紧紧闭着眼睛的男人倏然睁开了眼。 冰冷的掌在她收回手臂之前,迅速扣住了她腕骨上。 他用的力太大。 这么猝不及防之下,姜映晚直接被他拽得半趴在了桌案上。 她压住嗓中的惊呼,错愕地朝他看去。 “裴……” 只是在看清他此刻眼神的那一刻,嗓音骤然止住。 他神色少有的冰冷,看向她的视线,是半分不加掩饰的侵略和压迫。 姜映晚所有动作怔住。 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她心头陡然升起前所未有的迫切逃离的念头。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但被这双漆黑冷沉的眸子盯着,她脊背迅速泛出一层寒意。 姜映晚本能地挣扎手腕。 想从他掌中挣脱。 “裴大人?” 裴砚忱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容。 眼底神色几经变幻。 她此时脸上的惧怕,与火光之中,梦中的她惊惶逃跑的一幕毫无征兆地重合。 醒来的前一刻,深深印在脑海中的那张面容,与现在他眼前的这张一模一样。 裴砚忱有一瞬间没分清梦里梦外。 睁开眼看到她转身想要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死死拽住了她手腕,将人扣在身边,不让她再跑。 直到她轻颤着声,开口喊他。 他才清醒几分。 裴砚忱强行压下脑海中翻腾的画面与胸腔深处叫嚣的阴暗情愫。 视线下移,看向被他用力攥在掌中的细腕。 他手上卸下力,寸寸松开她。 她受惊般,他还未完全放开,她就下意识将手缩了回去。 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裴砚忱指骨有片刻的僵住。 他眼睫垂了下。 指掌无声收紧,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用力攥在手心。 再次抬起眼皮时,他眼底的神色已经敛尽。 重新恢复为平时的冷静与平和。 嗓音低缓,黑眸注视着她。 第一时间道歉。 “抱歉,方才意识未完全清醒,有没有弄疼你?” 他刚才的眼神,让姜映晚此刻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将手腕掩在长袖中,红唇抿起,覆着乌睫,轻轻摇头。 “……没有。” 姜映晚急于想离开,未说别的,对他指了指桌案上的底单,解释自己来他书房的原因。 “底单誊抄好了,本想着交给季弘,可他好像有事。” 裴砚忱低“嗯”了声。 揉了揉额角站起身。 轻声说,“我知道了,明日会有人去邺城,待姜家旁系那边的事处理完,我再让人去碧水阁告诉你。” 姜映晚道谢,“多谢裴大人。” 因方才的意外,两人间离得有些近。 现下他一站起身,那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更为明显。 她没再继续待在这里,很快提了离开。 “那……裴大人先休息,我先回去了。” 裴砚忱没拦她。 姜映晚转过身后,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被他箍得发疼的手腕,很快离开了翠竹苑。 裴砚忱停在原地。 冷眸微眯,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看似面不改色,但离开时急迫出去的步伐,暴露出了她迫切逃离的念头。 这一幕,在现实中是第一次发生。 可在那个梦中,前前后后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直到她身形在廊下消失,裴砚忱才垂下眼,任由那些雾气褪去、潮水般的清晰画面,涌入脑海。 梦中的场景清晰到,给他一种,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错觉。 第10章 想怎么谢? 翠竹苑中。 季弘觉得自家主子这几日有些不对劲。 但他又具体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连续几天下来,他时常能发现,他们主子一个人站在窗前,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他跟在他们主子身边的时间不短了。 自然清楚他们主子垂着眼睫不语、指腹摩挲指骨的动作是烦躁的表现。 只是他想不通,如今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们主子觉得棘手烦躁。 现下朝堂安定,朝中其他几大皇子的势力也接连被铲除殆尽,裴府的势力如日中天,他们主子又独揽大权,按理来说,以他们主子的能力与手段,应该不会再有这种难以处理的棘手之事才对。 只是主子不说,他一个下属,也不能贸然相问。 只能将手中的任务不出差错地做好,再候在外面,随时等候主子的差遣。 五天的时间过去。 京城再次迎来一个潮湿雨水天。 巳时末刻,季弘撑着一把伞,疾步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一个被周全护着的包裹。 他敲响书房门,得到裴砚忱的允许后,带着包裹走进去。 “大人,去邺城的人回来了,姜家旁系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 裴砚忱“嗯”了声,放下手中的笔。 季弘随着道:“根据姜姑娘的底单,属下等人将姜府的账本田铺地契等都带回来了,都在这里。” 裴砚忱捏了捏眉骨。 眼睑半垂,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他声线如常,问季弘,“姜姑娘在府中吗?” 季弘停顿一刹,才道: “姜姑娘……好像不在。” 裴砚忱动作一顿。 漆黑冷淡的眸轻抬,冷白手指按着虎口,随口问:“今日天气不好,姜姑娘有要事出府?” 季弘有些诧异主子会过问姜姑娘的行踪。 裴砚忱素来性情淡漠,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 今日底下的人将包裹从邺城带回来,季弘知道这东西是要交给姜姑娘的,所以拿包裹的时候顺口问了句姜姑娘这会儿在不在府中,以便待会他方便将东西送去碧水阁。 却没想到,他们主子会问人家姑娘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姜映晚不在府中。 哪打听人家去哪儿了? 季弘快速往外瞥了眼雨势稍微小了一点的天,收回视线,他模棱两可回: 第10章 “一个时辰前天气看起来还不错,并无下雨的征兆,姜姑娘应该是那个时候出去的。” 裴砚忱没再问什么。 只道:“将东西放下,等姜姑娘回来后,派人去碧水阁传个话,让她过来一趟。” 季弘连忙点头,“是,大人。” 裴砚忱将桌案上写完的信折好,淡声吩咐: “备车,去大理寺。” 季弘立刻去做。 一刻钟后。 裴砚忱撑着伞,走进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季弘紧随其后。 马车早已停在门外。 裴砚忱来到府门口,还未踏出门槛,眸光不经意间一瞥,却见府外的朱雀大街上,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姜映晚正撑着油纸伞和一个年轻男子说话。 所隔的距离有些远。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在裴砚忱这个角度,能看到女子敛着淡淡笑靥的大半侧脸,和眉眼处的轻松悦色。 这种不加伪装的放松,和她在他面前时的拘谨克制截然不同。 也与梦中时时刻刻想逃离他身边的虚假伪装全然不同。 裴砚忱停住脚步。 沉沉目光看向那边。 他视线在姜映晚侧脸上定格刹那,随之落在她身旁的男子身上。 但那人背对着这边,看不到脸,只能看到身量修长。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分开。 那男子往后走去。 姜映晚撑着伞往这边来。 在她走了几步,转眸间看见立在府邸门口的裴砚忱时,唇侧残余的一点弧度迅速敛去。 她脚步停了一刻。 隔着雨雾与他对视两眼,才快步走过来。 冰冷的雨水打在竹青色的油纸伞上,凝聚成豆大的雨珠再顺着伞沿划下,砸在地面上,洇出一片片水花。 姜映晚走至府门口,停在他几步之外。 同他对视,轻声打招呼,“裴大人。” 裴砚忱晦涩幽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青竹伞面下的女子眉眼如画,红唇淡抿,在朦胧的潮湿雨雾中,这双清透到极致的眼眸都仿佛沾染上了几分水汽。 只是她唇侧的点点笑意温和却也透着拘谨,与方才她眉眼间的悦色完全不同。 裴砚忱握着伞骨的指尖紧了一分。 神情中看不出情绪。 瞧着她问: “方才那人是谁?” 姜映晚顿了顿,说: “是曾经在邺城的旧识。” 裴砚忱没再问别的,踏出门槛,越过她身旁时,只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留下一句: “姜家旁系的事情解决了,今日申时初,来翠竹苑。” 说罢,他上了马车。 季弘对着她点了点头,随之跟了上去。 姜映晚转身,狐疑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她好像觉得,裴砚忱今日的心情,尤其的差。 就像……谁惹了他生气一样。 不过她并未过多纠结。 裴砚忱这个人,冷淡疏离,距离感极强。 难以让人接近。 大概是他常年身处上位、手握重权缘故,让他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而且就算不谈这几次短暂的接触,单是从别人嘴里也听到过不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权倾朝野、冷血冷情、手段狠绝的传闻。 更别说,自从上次在翠竹苑的书房过后,她与裴砚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姜映晚抛之脑后。 今天这场雨来得突然。 她身上的衣裙裙摆打湿了不少,裴砚忱离开后,她未在门口久留,随之回了碧水阁换衣服。 — 申时初。 姜映晚按时来到翠竹苑。 空中的雨依旧没有完全停止。 但雨水小了很多。 只剩细密的雨丝。 落在低处水洼处,泛起一点极小的涟漪。 进来翠竹苑,往前走了几步,便是平时闲坐的凉亭。 裴砚忱已经等在凉亭中。 中央的墨理石桌面上,静静躺着一个包裹。 立在凉亭矮栏一侧的男人朝她看过来,姜映晚脚步不停,在他的视线中走过去。 “裴大人。” 他轻微颔首,侧身,看向里面的包裹。 “这是从邺城带来的账本与田铺地契,让人依着你给我的底单去追回的。” “去看看,可还少什么。” 姜映晚依言过去,打开包裹,翻了翻里面的地契与田铺账本,下层还有几个册子,上面记载的全是她父母当初留下来的金银财物。 很快,姜映晚将这些册子合上,对裴砚忱说:“没有缺的,多谢裴大人。” 裴砚忱转身,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碾着她话音,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 “想怎么谢?” 第11章 面对裴砚忱时,身体本能的惧意 姜映晚一刹那怔住。 两人视线相对,就在她在脑海中快速要怎么道谢才能既显得有诚意又合适时,他轻掸衣袖,自顾自问了她一句: “会弹琴吗?” 她慢两拍点头,“会……一点。” “那不如就请姜姑娘抚琴一曲。”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又说: “近几日总是头疼不断,服了药也不见生效,听闻琴音有一定的疏解作用,可否辛苦姜姑娘一次?” 他先是以回报相问,又提及让她抚琴的原因,她就算是想拒绝,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但在应下之前,她不忘多说一句: “我琴艺不精,可能并无什么作用。” 裴砚忱应得随意,“无妨,姑娘谦虚。” 音落,他吩咐一旁的季弘,“去为姜姑娘取琴。” 季弘立刻去做。 很快,琴被带来。 季弘亲自将琴放置在桌上,才转身退下。 姜映晚看了眼站在亭侧一角的裴砚忱,坐下身,白皙纤细的指尖落在琴弦上,略一拨动,轻悦空灵的琴音响起。 裴砚忱姿态闲散地坐在亭侧檀木矮栏上,一条腿随意屈起,脊背靠着身后的廊柱。 外面雨声淋漓,不知何时,雨点变得越来越大。 汇聚而成的蜿蜒水流,顺着亭台上方的廊檐成串落下,混合着空灵婉转的琴音,合奏出不一样的曲调。 姜映晚抬头往裴砚忱的方向看了眼。 男人侧头向外,似在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他不盯着她看,对姜映晚来说,多少没那么压迫。 心底的拘谨缓缓散去几分。 她努力让自己忽视裴砚忱的存在,只垂睫看着手下的琴弦,想象曾经她无数次在家中宅院对着缠绵雨雾抚琴的场景。 渐渐的,她指下的琴调越发轻松流畅。 与一开始时,大不一样。 裴砚忱偏眸朝她看去。 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莫测的审视。 不知过去多久。 就在琴音即将停下的时候,姜映晚无意识地抬头,往前看了一下。 也就这个动作,正好撞进裴砚忱漆如幽渊的视线中。 她指尖无意识颤了一下。 顿时,“铮”的一声刺耳音汇入雨水声中。 她呼吸不自地抖了下。 指尖快速从琴弦上移开。 裴砚忱看着她的动作,漆眸不明。 只有眼底暗色沉沉。 像是一团诡谲危险的浓雾,让人琢磨不透。 姜映晚有一瞬间心跳乱了频率。 脑袋冷不丁的空了一下。 总觉得,他这样的眼神,她好像见过。 与这个错觉一同而来的,是心底深处,强烈攀升的惧意。 连带着,这种惧意,将上次在书房他冷着眼拽住她的那种说不出缘由的迫切逃离的本能念头一并勾了出来。 只是可惜,现在的姜映晚,并不明白这种身体本能的惧怕源自何处。 等她将来明白过来时,却早已为时已晚。 再想从他身边离开,也变得难如登天。 亭台前方,裴砚忱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潮湿水汽。 语气平静地问她:“怎么了?” 姜映晚左手指尖落于弦上,止住琴弦还未完全停止的低低颤栗。 她压下心口的异样,“大人好些了吗?” 裴砚忱听出了她想离去的意思。 他没有拦,慢慢站起身,薄唇轻阖。 “好多了,多谢姜姑娘。” 姜映晚顺势站起来,微微福了福身,“这是我该做的,那大人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裴砚忱点头。 姜映晚撑着伞,身后的紫烟抱着包裹,在裴砚忱的目光中,迈下台阶,很快离开了翠竹苑。 直到走出很远,姜映晚还觉得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落在背上。 直至穿过垂花门,快要走到她的碧水阁,她脚步才慢了几分。 第11章 紫烟自小跟在她身边。 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 见她眉头不由蹙着,紫烟回头往翠竹苑的方向看了眼,回头,看向自家小姐,担忧地问: “小姐,您怎么了?” 这话落,她想了想刚才姜映晚的反应,又道: “小姐,您很怕裴大人吗?” 怕? 这是姜映晚第一次正面听到她对裴砚忱的感觉。 他并未对她怎么样,相反,姜家的事,基本都赖于他的相助,按理来说,她不该怕他才对。 可她又很清楚,自从来到裴府,她在面对裴砚忱时,已经出现了两次这种她难以解释的心理反应。 不管她承不承认,这种感觉,就是惧怕。 紫烟也有些不理解。 她低声轻道:“裴大人的性情确实是偏冷淡,但在京城住了这些时日,奴婢听旁人说,裴家嫡长子裴大人虽性情淡漠,但品行高洁,雅致无双,是真正的端方君子,在世家大族中,无论是地位、还是声望,都是让人敬仰尊崇的存在。” 姜府一朝落魄,甚至前些时日一度被那几个旁系欺凌,裴砚忱不仅主动帮忙调查三年前的案子,还出手将这些被旁系霸占的财产夺了回来。 所以紫烟对裴砚忱的感激还是很深的。 她没有姜映晚心思敏感,察觉不到裴砚忱对姜映晚的那种隐秘的审视与晦涩的侵占。 她一个婢女,只觉得对她们小姐好的人,就是好人。 虽然这位裴大人性子很冷,外面也不乏有他城府深、手段狠的传言, 但在他主动相帮姜家和自家小姐的实际行动下,紫烟对裴砚忱的感激,是胜过外面那些不辨真伪的传言的。 不过话再说到底,她到底是跟姜映晚一起长大的。 不管外人如何,在她心里,自家小姐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哪怕是恩人,也得往她们小姐后面排。 所以见姜映晚脸色有些苍白,她很快闭了嘴,直到回到碧水阁,接过自家小姐手中的伞,又快速拿出一件披风披在姜映晚身上,才轻声开解说: “若是小姐觉得畏惧裴大人,那我们日后,尽量减少与裴大人见面的次数。” “大不了,咱们再用一用先前闭门不出的招数。” 她语气煞有其事,边说还边给她做了个称病不出门的手势。 姜映晚被她逗笑。 屈指轻弹了她一下,带着她往里屋走。 “估计是这两天没睡好,搅得心神不宁想多了。裴大人君子之风,又对我们有数次相助之恩,我们自然要感激才是。” 第12章 裴家和姜家有婚约 从翠竹苑回来后,接下来一连三四天,姜映晚除了时不时去紫藤院陪老夫人说说话,便不再出碧水阁。 裴砚忱倒是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忙。 近来除了上朝,大多数时间都在府中。 只不过两人基本没再见过面。 他不差人来喊她,姜映晚受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影响,也从不主动往他身边凑。 直到四五天过后,曾经在姜府打理田铺的老管事来了京城,姜映晚带着紫烟出了府,去一间酒肆见了老管家。 交代他像多年前父母在时那样,继续帮她经营邺城的几间田铺。 姜家名下的庄园田铺非常多,全部靠姜映晚亲自来打理自然是忙不过来的。 她需要做的,只是将曾经那些信得过的、在她父母手底下干了半辈子、但被姜家旁系无故辞退的姜府本家老人重新召回来,将那些田铺再次交给他们即可。 将事情安排好,从酒肆回来时,正好快到午时。 裴府一众阁楼庭院中,除了各院中的丫鬟仆人张罗着给主子们备膳,府院中很少再见旁人。 就连平时的芙蕖池这一片,在这个时辰,都少有的清静几分。 天逐渐热了,姜映晚未在外逗留,进了府,便带着紫烟往碧水阁而去。 只是不曾想,在路过芙蕖池南侧时,正好撞见多日不见的裴淮州从对面走来。 姜映晚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她或许是跟这片芙蕖池八字不合。 每每到了这儿,都能猫撞耗子碰见这位二公子。 但人在屋檐下,她借住在裴府,还不能对他视而不见。 姜映晚敛去脸上的情绪。 神色如常地对他福了福身。 “二公子。” 裴淮州脸上很高兴,径直走到她身边,就想拉她的手。 “姑娘客气,不必多礼。” 姜映晚后退一步。 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 裴淮州面色不改,热络地对她说: “这段时日正是吃鱼的季节,味鲜肉质又肥嫩,恰好今日府中来了一批鱼,我稍后吩咐厨房,为姑娘多备些。” 他刚说完,姜映晚就婉拒,“谢二公子好意,但我不喜鱼肉。” 芙蕖池侧对面的亭台中,三个年轻男子正在品茗交谈。 石桌左侧、一副风流倜傥的青衫男子,刚端起茶盏,不经意间往芙蕖池旁一瞥,正好瞥见池畔的姜映晚和裴淮州。 他唇角多了玩味,目光遥遥落在了姜映晚身上,眼中浸出兴味。 在他右侧懒洋洋撑着身子、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折扇的段逾白,见这位风流二世祖莫名其妙地定格往远处看,正想说拿着个酒樽傻看什么呢。 还没出声,却先一步听到这厮饶有兴味地开口: “皇商姜家的这位姑娘,还真是如外界传闻那般,生得一副少有的好颜色。” 段逾白:“?” 亭台和芙蕖池隔的不近,中间青石路的一侧,还有几处崎岖不平的假山。 段逾白的这个角度,正好被假山一角挡住视线。 他正准备起身,亲眼一瞧能被这位流连花丛、处处留情的裴家二房次子裴逸风称赞的姑娘,刚收了折扇,打算绕到另一旁去瞧瞧。 还没动作,就见这个风流浪子找揍似的凑到一直没说话的裴砚忱面前。 声音微微压低几分,满眼兴味地对裴砚忱说: “长兄,我私下听说,裴家与姜家好像有一门婚约。” “我虽是裴家旁系出身,但认真算起来,我也算裴家的一份子,不如,这婚约,就给我吧!” “姜姑娘,我来娶。” 起身起到一半的段逾白:“……?” 而正对面的裴砚忱,听着他这话,侧目睨着他反问: “你来娶?娶来做妾?” 裴逸风一噎。 正想出言反驳,冷不丁想到自己那几个通房与两房美妾。 他摸了摸鼻子,顿了好一顿。 本想着就当开个玩笑将此事揭过。 但这位姜姑娘的容色确实少有。 他喜欢各色的美人,容貌这般绝艳的,还真想努力一把。 于是梗着声音说: “这姜家好歹于我们裴家有恩,怎能委屈人家作妾,只要长兄同意,我肯定将这位姑娘抬为正妻。” 段逾白忍不住笑出声,毫不客气地怼他: “啧啧,你还是别为你们裴家报这份恩情了。把人家姑娘嫁给你,就你这沾花惹草的本性,这可不是报恩,分明是报仇。” 裴逸风忍不住踹他一脚,气道: “段逾白,你特么不吭声没人把你当哑巴!” 段逾白懒洋洋地侧身,轻而易举躲过了他这一脚。 回过头,裴逸风忍不住看了眼裴砚忱的脸色。 见他神色沉了不少。 裴逸风一声都不敢再提娶姜映晚这种话。 连忙将这份心思彻底捏碎埋进深土里。 在外人看来,裴家这位嫡长子矜贵独绝、清雅无双,是人人称赞敬仰的存在,是所有世家后辈仰慕的楷模。 可也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清楚,这位嫡长子真正的性情是何等的狠绝沉厉。 在当初皇子夺嫡的血战中,曾经有一位拥护二皇子的大臣,上一秒还在不知死活地当众挑衅如今的天子、当初的三皇子,下一秒就被裴砚忱一剑割断了喉咙。 如今的天子能成功登位,裴砚忱在君侧不知为君主除去了多少佞臣。 如今天下海清河晏,朝堂一片和睦融洽,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忘了,三年前皇子夺嫡时的残酷,也忘了这位受尽人尊崇的首辅裴大人,心性又是多么冷戾绝情。 裴砚忱能将偌大的裴家掌控在手中,裴家上下,无人不服。 裴家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不对他畏惧的。 裴逸风喝了口凉茶。 压了压心底的忐忑。 将这事不声不响迅速翻篇,抬头一看,见芙蕖池那边,裴淮州还在纠缠人家姑娘。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裴砚忱,“这位姜姑娘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裴砚忱冷眸看他看过来。 裴逸风无辜地摊手,对他指他侧后方芙蕖池旁的那一幕。 第12章 “呶,我先前还好奇这位二公子怎么最近天天在府中待着,原来是有要事要做。” 段逾白倒了杯酒,端着酒杯来到亭台的另一侧,靠着身后的廊柱,朝那边看了几眼。 一语便道破了裴淮州的心思。 “姜家对裴家有恩,姜家嫡亲就剩姜姑娘这一个人,曾经的恩情自然就全数落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谁娶了她,谁就相当于承了曾经的恩情,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赵氏曾经那般不体面地进了裴家,她自然想让她的儿子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 话没说完,段逾白忽然话音一转。 轻飘飘地挥了挥衣袖,转眸看向裴砚忱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真若说报恩,这桩婚约,也最该落在嫡亲与嫡亲身上吧。” 裴逸风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随后一同看向了裴砚忱。 眼底是一样的神色。 真正该按照祖辈当年的承诺,接下这桩婚事的,该是裴砚忱与姜映晚。 第13章 中催情香,撞进裴砚忱怀里 段逾白看不出裴砚忱此刻在想什么,但当他回头,再次往芙蕖池看去时,姜映晚已经从池边离开。 只剩裴淮州。 他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 看向芙蕖池旁裴淮州的目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裴淮州的生母赵氏当初是母凭子贵,借着腹中的孩子,硬生生在裴泽晟与正妻陈氏感情最好的时候强行进了府。 裴泽晟与主母陈氏既是世家联姻,又是双方两情相悦。 这种情况下,赵氏能使计怀了裴泽晟的孩子,还能以姨娘的身份被抬进府中,就可见她的城府。 她一辈子不得夫君宠爱,哪怕成功进了裴府也不被裴老夫人认可,这种情况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让她们母子往上爬的跳板,赵氏怎么可能会放过。 偏房院中。 裴淮州一进来,就见他母亲在调香。 见到他人,赵氏放下手中的香料,抬头看向他,问: “有些进展了吗?” 裴淮州在一旁坐下,脸色有些阴沉。 “还没有。” 赵氏皱眉。 裴淮州解释:“近来朝堂应该是事情不多,裴砚忱除了上朝,基本不怎么离府,在他眼皮子底下,儿子暂时找不到动手的时机。” 这么多日过去,他自己也有些等不及了。 既然催情香无法用,他原想着再去姜映晚面前示示好,说不准时间长了能让她对他有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可她还是对他一如既往的警惕。 他前几日在她称病的时候就去了那么一次碧水阁,回来就被老夫人训了,说他不知礼数,擅闯女子阁院。 姜映晚这几天又是很少出碧水阁,可这次,他却是不敢再往碧水阁跑了。 在事情没成之前,他若是先惹了老夫人厌烦,会更加麻烦。 赵氏脸色也有些沉,她将香料推到一边,语气不是很好。 “这几日我去老夫人那边请安,老夫人话中明里暗里都是对为娘的敲打,说让你少去招惹姜姑娘,很明显,老夫人这是已有不满。” “这几天,若是裴砚忱还是常在府中,就只能先等等再说。” 裴淮州瞥向那些被推到一旁的香料,“母亲在配什么香?” 赵氏没细说,只道:“都是你日后能用到的香,当然,要在催情香得手之后,这些香才有用武之地。” 姜家那姑娘看着乖,但到底接触得少,谁也不知真正的性子如何。 等用催情香生米煮成了熟饭,若是那姑娘不好掌控,她总得提前做些打算。 这香料,便是她的对策。 她研究了一辈子的香,曾经能靠着这些香锦衣玉食、成功进入裴府,将来自然也能靠着这香料,让那姑娘乖乖听话。 这天过后,府中暂时相安无事下来。 裴淮州收敛了很多,不再往姜映晚面前跑。 赵氏也如从前一样,在这后宅中敛去存在感。 而姜映晚则是一边等裴砚忱那边的结果,一边在碧水阁看那些从邺城带来的账本。 裴砚忱除了上朝,便是在翠竹苑处理公务。 行踪再固定不过。 直到六七天过去。 苦等多日的裴淮州终于等来了一个裴砚忱出府离京的机会。 这天午后,周靳快步跑进世安院。 对着前厅中的裴淮州说: “公子,属下打听到,明日一早长公子就要离府,为期至少三天。” 裴淮州看过来,“消息属实?” 周靳点头,“属实。” 裴淮州扫过放催情香的地方,眼底深暗泛沉,“这两日多注意碧水阁的动静。” 周靳应声,“是,公子。” …… 为了不引人怀疑,也为了在事后彻底撇清自己的干系,裴淮州在裴砚忱离府后的第二天傍晚,趁着姜映晚去紫藤院和老夫人说话的间隙,着人混进碧水阁,将这枚催情香丸放在了焚着的香炉中。 在拿到这枚催情香丸的时候,裴淮州就在想该如何使用它,才能既达到目的,又能将自己清清白白地摘出来,不惹老夫人震怒。 若是他将香丸用在自己的院中,再派人用借口将姜映晚喊来,虽也能达到目的,但事后暴露的风险也是百分百。 她在他的院子里中药、又和他有了肌肤之亲,但凡是个人都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但若是—— 她在她自己院中跑出来,主动撞入他怀中纠缠他,届时再生米煮成熟饭,就算老夫人再怎么不愿让姜映晚嫁他,失了身没了清誉,她也只能嫁他。 姜映晚从紫藤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黑。 她在紫藤院陪着老夫人喝了茶又用了晚膳,正想去梨花雕木软椅上坐一会儿, 岂料刚走到香炉附近,就觉得一股甜腻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姜映晚眉头蹙紧,下意识停步看向了玲珑香炉上袅袅升起的淡淡烟雾。 最开始吸进鼻中的那缕烟雾,刹那间便顺着呼吸钻进了五脏肺腑。 庭院中紫烟端着茶盏过来,正要进门,脚还没迈进去,就听自家小姐问她: “香炉中焚的什么香?” 紫烟不解,看了眼那与寻常并无二致的淡淡烟雾,回道:“就是平常用的香,小姐,这香有问题吗?” 姜映晚呼吸不自觉屏住。 然而最开始吸入体内的那缕甜腻的香气,仿佛在体内点燃了一把火。 由内到外渐渐升起一股来历不明的燥热。 再看向炉中烧得正旺的香,她瞬间猜到了什么。 来不及解释,第一时间迅速转身,来到门口,拉着紫烟就往外走。 紫烟一头雾水。 端着的茶盏“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碎片迸溅,四分五裂。 她顾不上地上的狼藉,见姜映晚脸色不对,本能地跟着姜映晚往外走,“小姐,怎么了?” 话问出口,她又想到方才姜映晚问她的那句话,紫烟反应得很快,福灵心至猜到了什么: “是香有问题吗?” 可是这是裴府,谁能在守卫森严的裴府动手脚? 那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也是姜映晚在想的问题。 只是很快,那香的药性就剧烈起来。 最开始的那缕若有似无挠痒般的燥热,短短片刻,便急剧到难以压制。 就像有千万只密密麻麻的蚁虫在啃咬,体内那股骤然翻腾的热浪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姜映晚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好在紫烟眼疾手快扶住她。 “小姐!” 姜映晚呼吸又急又快,纤细的指尖被她狠狠掐在掌心,试图以疼痛来保持清醒。 不知是方才香炉中的香雾残留的药效,还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哪怕跑出了房间,在院子里依旧能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 体内的异样越来越强。 她已经没有心力去思考这香是何人所下,只撑着最后的意识,催促紫烟迅速扶她去老夫人的紫藤院,并派人将这边的情况提前通知老夫人一声。 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身在裴府,紫烟也是慌得厉害。 尤其当她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的温度几乎烫手时,她急的快要哭出来。 姜映晚强撑着最后的力气与清醒,带着紫烟往碧水阁外面跑去。 她走得跌跌撞撞。 但片刻不敢停下。 这香的药性诡异,她难以想象她下一秒会在这种药性的掌控下做出什么事。 只能不断往外跑,不断往紫藤院的方向跑。 天色彻底黑下来。 府邸中廊檐下悬挂着的琉璃盏灯接连亮起,驱散了部分昏暗。 从姜映晚回碧水阁,裴淮州就一直藏身在碧水阁附近,这会儿见她慌乱地往外跑,他缓缓从廊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第13章 黝黑诡谲的暗眸紧锁着青石路上那抹仓促往外跑的纤细踉跄身影,不慌不忙地朝她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余光却瞥见远处走来的一抹墨色身影,他脚步骤然停住。 不可置信地朝那边看去。 视线中,身形挺拔冷硬、周身气息疏离淡漠的人不是裴砚忱还能是谁。 裴淮州眼底卷起惊天骇浪。 手掌顷刻间攥紧,冷眼朝着身旁的侍从周靳看去。 周靳也是同样意外。 他明明多次确认过,裴砚忱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谁能想到,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了裴府。 裴淮州气息沉冷得厉害。 眼底怒色与慌乱交织。 但现在,不是他问罪周靳的时候。 裴砚忱突然回府,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尤其催情香丸已下,姜映晚也中了药,若是被人查出来…… 裴淮州下颌紧紧绷着。 慌乱之下,强行稳住心神,第一时间吩咐周靳: “快去!立刻让人去把碧水阁中的催情香处理掉!” 而侧前方,姜映晚已经快走到垂花门。 垂花门附近的灯盏没那么多,只有零星几个装饰用的棱角灯。 浅淡的光晕,虽能勉强看清路,但不足以看清人脸上的神色。 姜映晚体内的药性几乎快要发挥到极致,头晕目眩意识越来越模糊不说,全身也绵软得厉害。 就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 随时可能撑不住身体倒在地上。 她唇瓣被她咬的出血,指尖也深陷肉中,眼前的视线晕眩中透着水汽,一双湿漉漉的清眸被催情香的药性逼得泛红。 紫烟努力扶着姜映晚。 边搀扶着她往前,边仓惶地回头往后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草木皆兵,刚刚她好像,在身后听到了很沉重的脚步声。 从碧水阁离开没多大会儿,派去通知老夫人的小丫鬟已经跑到了紫藤院。 很快,整个裴府后院混乱起来。 姜映晚似乎听到了很多杂乱的声音从紫藤院的方向传来。 但她实在没了力气,在走到青石路尽头时,身子绵软跌倒之际,一个不留神直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清冽又有些熟悉的气息顷刻间钻入鼻间。 姜映晚全身烫得像要烧起来。 最后一丝残存的本能告诉她要迅速从这人怀里出来,但那如烈火般的药效却让她做不出动作。 紫烟乍然见到在此时出现的裴砚忱,狠狠惊了一跳。 她下意识想扶着自家小姐往后退两步,但还没用上力,就见素来淡漠疏离的裴大人,主动搂住了她们小姐的腰。 紫烟惊得眼睛睁圆。 正要开口,却见裴砚忱低头看向他怀里的姜映晚,修长冷白的手覆上了她额头。 “怎么回事?” 第14章 疼就喊出来 紫烟回道:“碧水阁房中的香,好像被人动了手脚。” 裴砚忱眉头皱紧。 怀里的人身子滚烫。 掌心下的额头也烫的厉害。 他没作犹豫,直接将姜映晚打横抱了起来。 抬步去翠竹苑之前,一把扯下身上的腰牌扔给了身旁的季弘,出口的嗓音冷厉冰寒: “先将府中的大夫喊来,再带着腰牌速速进宫,请御医过来。” 季弘不敢耽搁。 握紧腰牌迅速转身出府。 紫烟见裴砚忱抱着姜映晚离开,她焦急地看了眼紫藤院的方向,那里方嬷嬷已经带人快速赶了过来。 她纠结片刻,随后快速跟着裴砚忱去了距离这儿最近的翠竹苑。 走至一半,裴砚忱在亭台处瞥见裴淮州的身影,漆黑浓墨般的眼眸不着痕迹地眯了眯。 他脚步没停,扫过裴淮州,便继续向前。 直到将人抱到翠竹苑的卧房中。 老夫人近两年身子不好,裴府中常年备着医术高明的大夫,很快,翠竹苑的一位侍从便将气喘吁吁的大夫带了进来。 裴砚忱将姜映晚放在矮榻上的那一刻,姜映晚撑着最后的力气迅速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挪着身子往后退了又退,与他拉开距离。 怕自己忍不住药性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手心已被她自己掐出血,她却全然未觉。 咬着牙、努力保持着清醒,对他道谢: “多谢裴大人。” 裴砚忱垂眼看着她的动作。 并未言语。 他脸色冷凝莫辨,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片刻,裴砚忱缓缓直起身。 但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 只对门口焦急的紫烟说: “屏风后有毯子,去拿来。” 紫烟立刻应声。 快速取来毯子,疾步跑向矮榻,裹住了自家小姐。 裴砚忱收回视线,府中大夫已来到门外。 他回身,拦住大夫行礼的动作,直接吩咐: “去给姜姑娘看看。” 李大夫擦了擦额头上跑出来的汗,连忙应声,提着药箱往里走。 来到榻边,他从药箱中拿出帔帛,看了眼姜映晚此刻明显不正常的面色,尽量让自己忽视身后那道冰冷带怒的目光, 轻声对姜映晚说: “姑娘,您伸出手腕,老夫来把把脉。” 姜映晚照做,指骨被攥得苍白的手指僵硬松开,任由微凉的帔帛搭在腕上。 李大夫隔着帔帛去探脉象。 开始时神情还算正常,可很快,他眉头拧起来。 神色也变得沉重。 他指腹在她脉上没松,仔细探了又探,才将视线落在姜映晚身上,问出一句: “敢问姑娘,可有婚配?” 他解释,“姑娘所中之香药效非凡,若是已有婚配,或者有婚约在身的话,可以直接行床笫之事来解药性。” 这种法子最简单便捷。 也最不伤身体。 姜映晚眼睫垂颤。 她很快摇头拒绝。 不带一丝犹豫。 “没有。” “没有婚配。” 裴砚忱朝她看去。 晦暗的眼底,眸色不明。 李大夫面露难色,他再次探了探脉,随后收了帔帛,拿出纸张,迅速开了个药方。 “先煎药喝下,但因为煎药时间长,为了避免在这期间药性再发作,姑娘可以泡泡冷水配合着减轻几分催情香的药性。” 姜映晚闷声点头。 裴砚忱侧身,吩咐人去备冷水。 李大夫则是出去看着人煎药。 待水准备好,裴砚忱走向矮榻,俯下身去握姜映晚发烫的手腕,打算抱她去泡冷水。 姜映晚下意识抬头。 被药性折磨得湿漉发红的水眸毫无征兆地对上他冷静淡漠的眼眸。 裴砚忱动作顿了一刹。 漆黑的眼底无声无息地卷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掌心微冷,和姜映晚浑身滚烫的温度比起来,他手上的温度可以称得上冰凉。 可当他掌心落在她后颈上的那一刻,她却像被烫到一样,身子蓦地一僵,下意识想躲。 察觉到她的动作,裴砚忱垂了下眼。 手上却用力,不容她逃开。 手臂箍住她腰身,不容置喙地将她抱了起来。 “药还要一会儿才能熬好,先去泡会冷水。” 姜映晚下颌紧咬。 手指用力地揪紧衣裙一角,抵抗着药性,防止自己往他身上扑。 冷水放在了内室,明明没几步的距离,对姜映晚来说,却仿佛度步如年。 紫烟从外面小跑回来,等再拿来毯子,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裴大人将她们小姐抱去内室、消失在屏风处的画面。 她顾不上多想,拿着毯子快步追了上去。 裴砚忱将姜映晚放在浴斛中。 虽然他动作放得缓慢,但冰凉的水寸寸涌上滚烫肌肤的巨大体温差,仍旧激的姜映晚拧紧眉。 初夏的衣裙薄,在水中一泡,就如薄纱一样贴在身上,映衬出身体的玲珑曲线。 裴砚忱及时偏头侧目。 可就在视线移开的刹那,不经意间瞥见了她锁骨下面的一个印记。 他目光顿住。 不由看向了这个蝶形印记。 在现实中,这个印记他是第一次见。 可在那个日夜耳鬓厮磨的旖旎‘梦中’,这个一模一样的印记,他不知看过多少次。 姜映晚被冷水激的恢复了几分清醒。 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下意识用手拢住了微微散开了一点的衣衫。 随着她的动作,那个昙花一现的蝶形印记也被完全遮住。 裴砚忱指骨有瞬间的收紧。 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只是眼神中是姜映晚看不懂的沉暗。 “我去外面,有什么事就喊我。” 姜映晚点头,但抓着衣襟的力道未松。 第14章 裴砚忱又看她一眼。 越过紫烟,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掩在袖中的手,一直未松开。 一样的蝶形印记、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名字与面容,甚至梦中梦外的地点与事物都有非常多的重复之处。 他那个梦,真的是梦吗? 阁院外涌来的喧闹传入翠竹苑,裴砚忱压下脑海中的思绪,抬步往外走去。 无数灯盏将庭院照的亮如白昼。 满脸担心着急的老夫人被方嬷嬷搀扶着亲自来了翠竹苑,后面还有一众仆妇和侍从。 见到裴砚忱,老夫人立刻问: “怎么回事?晚晚现在如何了?” 裴砚忱拦在门口,没让他们进去,只冷声说: “碧水阁被人投了催情香,姜姑娘不慎吸入了催情香的香味,大夫已经来看过,这会儿姜姑娘在泡冷水压制药性。” 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 手中的玉杖重重捣在地上。 “碧水阁中怎会出现这等污秽之物!” “方妶,给我彻彻底底地查!” 方嬷嬷连忙应声。 主院中的主母陈氏听到动静亦带人赶了过来。 另一侧还跟着姗姗来迟的姨娘赵氏和看似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裴淮州。 裴砚忱依旧没让任何人进去。 冷沉的目光扫过在场之人,看似漫不经心道: “府中守卫森严,外人轻易进不来,更别说投催情香这种东西。” “能做的,只有府内之人。” 赵氏心头一紧。 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 裴砚忱话音一转,锐利沉厉的目光忽而瞥向一旁状似事不关己的裴淮州身上。 “两刻钟前,二弟去碧水阁附近做什么?” 他这一句问的太突然。 赵氏和裴淮州的脸色都有些变。 见老夫人冷着眼偏头看过来,裴淮州下意识辩解: “我那时只是碰巧经过垂花门,兄长,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姜姑娘,这几日我都没有见过她,今日更是不曾见过。”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 今夜之事本就蹊跷,现在又听说时常不在府中的裴淮州恰巧在垂花门出现。 而且他还有个极擅调香的姨娘。 老夫人沉着脸扫过赵氏,直接下令: “来人!去碧水阁,验催情香。” 季白疾步从碧水阁的方向赶来,对着老夫人和裴砚忱道: “属下已经让人去了碧水阁,姜姑娘的房中除了还残留着一些很淡的催情香的气味,香炉中并没有发现催情香。” 听着这话,老夫人正要开口。 翠竹苑院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季弘来不及一一向众人行礼,火速将御医带到了裴砚忱面前。 “大人,御医请来了。” 裴砚忱点头,他看向老夫人,“祖母,在我们裴府发生这样的事,我会让人一一查清,还姜姑娘一个说法。” “今日时辰已不早,姜姑娘这里我会守着,您先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摆手,“我放心不下,你尽管带着御医进去,祖母去前厅等着。” 老夫人不走,其余人自然也不好离开。 陈氏看了眼带着御医进卧房的自家儿子,随着老夫人一道去了前厅。 赵氏不着痕迹地和裴淮州对视一眼,也只能跟着一块过去。 卧房中,姜映晚裹着毯子,脸色潮红地坐在矮榻上,御医隔着帔帛探脉象。 裴砚忱站在旁边,见御医眉梢微皱,他蹙眉问: “如何?” 御医收了帔帛,毕恭毕敬地对裴砚忱道: “回禀大人,那香药性太烈,除了床笫之事,唯今只能用针除药效。只是……” 他欲言又止。 裴砚忱看了眼姜映晚,道:“但说无妨。” 御医接着说,“只是这个法子会很疼,而且今日一次解不了药性,至少需三天。” 听完,裴砚忱看向姜映晚,问她,“施针?” 姜映晚直接点头。 裴砚忱对御医道:“有劳张御医。” 张狄可不敢承这位首辅权臣的情,忙声道:“大人客气,这是下官该做的。” 说着,他从随身带来的药箱中拿出银针。 这时,李大夫让人准备的药也已熬好。 紫烟疾步端了过来。 张狄能在宫中当差多年,其医术自然了得。 这药,他无需看药方,只要一闻,就辨得出来里面都是什么成分。 是以,紫烟端上来药后,他直接道: “这药有利于减缓药性,姑娘可以喝完再施针。” 姜映晚点头。 她接过紫烟手中的药碗,没用勺子,直接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涩到几乎反胃的药汁,让姜映晚无意识皱了皱眉。 裴砚忱去一旁拿了蜜饯。 亲手送到了她唇边。 姜映晚愣了愣,下意识想用抬手接。 他却避开了她的动作,甜丝丝的蜜饯抵着她沾着苦涩药汁的唇瓣往前送了送,嗓音平常,对她说: “疼就喊出来。” 第15章 催情香丸 拿着银针的张狄,一转身,看到裴砚忱亲手喂一个姑娘吃蜜饯的这画面,脸上瞬间多了讶异。 他们这位首辅大人,性情是出了名的淡漠寡情,尤其更是不近女色。 听说这两年朝中有不少大臣明里暗里想与这位年纪轻轻就被皇帝视为心腹的天子近臣结为亲家,但无一例外,全都被拒了。 久而久之,朝中人人皆知,他们首辅大人虽负谪仙之姿,却不耽女色,将来也不知哪家的贵女能被这位冷心绝情的裴大人娶进门。 想起那些传言,此刻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张狄觉得,或许也不尽然。 传言有真,但也有假。 就眼前这位姑娘,真真是让裴大人破了例的。 张狄上前,压下杂念,开始施针。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刻钟。 结束的时候,姜映晚脸都是白的。 但她一声没喊疼。 若不是她死死攥着的手指和紧咬的下颌,甚至让人看不出分毫的疼。 张狄收了针。 擦了擦头上的汗。 再看向姜映晚时,眼底多了几分钦佩。 他亲手施的针,有多疼他自然清楚。 在刚一开始准备施针的时候,他切切实实是犹豫了的。 怕这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受不住疼。 所以他提前对裴砚忱和她说明了,这针很疼。 但没想到,这姑娘看似柔弱,但心性坚韧,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他边收药箱,边和蔼地对姜映晚嘱咐: “药效已经压下去大半,明日巳时,我再来为姑娘施第二次针,方才的药,可以接着喝,能缓解催情香的药性。” “还有,若是在明日巳时之前,能忍住药性,就别轻易泡冷水。” “姑娘家身子弱,冷水泡多了伤身。” 姜映晚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中了催情香后,先是在冷水里泡了半天,又接连施了这么多针,她这会儿唇色少有的苍白,人也有些疲倦。 但她该有的礼数半分不失,张狄交代的话,她一一应着,并周全地道谢。 裴砚忱看了眼姜映晚的情况,亲自将张狄送出了门外。 “多谢张御医,今日有劳。” 张狄受宠若惊,忙作揖,“大人客气,下官先行告退。” 裴砚忱颔首,喊来季弘,让他好生送张狄出去。 季弘领命,带着张狄往外走。 他们离开后,裴砚忱正欲回卧房,负责调查催情香来源的季白从远处过来。 “大人。” 他走近,将搜寻到的燃了一半的催情香丸递给了裴砚忱。 “催情香已经找到了。” 裴砚忱接过,打开帕子,看了眼里面的香丸。 他问季白,“在哪里找到的?” 季白说:“二公子的人手中。” 裴砚忱眉眼晕出森冷。 季白又道:“属下去追查时,发现二公子院中的一个小厮正偷偷摸摸地要将香丸销毁,属下动作快了一步,将香丸夺了下来,那个小厮,属下也让人押起来了。” 裴砚忱将帕子重新合上。 冷声吩咐:“将人带去前厅。” 季白明白这是要为姜姑娘讨公道了。 他即刻应声,迅速去做。 裴砚忱转身回了卧房,刚一进去,就见姜映晚已经从矮榻上下来。 由紫烟搀扶着,准备往外走。 “好些了吗?” 姜映晚只同他短暂对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中药后她意识虽昏昏沉沉,但这会儿清醒了,中药后的那些细节她是记得的。 包括她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撞进他怀里。 也包括他将她抱来翠竹苑。 第15章 姜映晚轻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垂眸对裴砚忱道谢: “今日多谢裴大人出手相救,映晚无以为报。天色已经不早,映晚不多打扰,便先回碧水阁。” 裴砚忱看她片刻。 没让她离开。 “碧水阁中催情香的气味还没散干净,你体内药性也没除尽,这个时候回碧水阁,容易被那些残留的气味重新勾出药效。” 姜映晚有些为难。 裴砚忱又道:“翠竹苑中没有旁人,不仅安静卧房也多,姜姑娘不必客气,在此处多休息一会儿,待你院中香味散尽,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虽然他说的碧水阁中残留的迷情香是个问题,但她长久待在这里更不合适。 她正想说,不如她先去老夫人的紫藤院待一会儿,可还没开口,就见他打发人去她院中拿了干净的衣裙。 “你院中已让人开窗通风,最多再有半个时辰,气味就能散尽,届时我派人送你回去。” “前厅还有事要处理,我不来后院,姑娘安心在这里待着便是。” 说罢,他转身离去。 裴砚忱来到前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在。 老夫人坐在主位,此刻脸上仍是余怒未消。 见他进来,老夫人第一时间问: “晚晚好些没有?” 裴砚忱颔首,“已经好多了。” 他在左前侧的位置坐下,上来便说:“姜姑娘院中的催情香丸,已经找到了。” 清淡至极的一句话,却仿如晴空霹雳,让赵氏和裴淮州眼底不约而同地惊起慌乱。 但很快,裴淮州强装镇定,不断说服自己安心。 他早就让人处理了那香丸,香料铺子中的催情香多的是,就算查,无凭无据,也别想查到他头上。 相比之下,赵氏却更担心一些。 那催情香是她亲自调制,香料的配比和外面的不同,若是细究,不难发现其中差异。 赵氏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却早已乱了分寸。 若是没有香丸,死无对证,也就罢了。 只要她们咬死不认,谁也不能奈她如何。 可若是有了香丸,就难办了。 她配制的这种催情香,和外面那些平常的催情香比起来,不仅药性更烈,而且那香丸也能够很快焚烧殆尽,并且不留任何残渣灰烬。 中了此香的人,意乱情迷,难以自抑。 但是一旦与人欢好解了药性之后,就算是神仙在世,在体内也休想再查出半分催情香的踪迹。 如此一来,香丸烧尽后死无对证,姜映晚与她儿子裴淮州有了夫妻之实后也无法从她体内查出催情香,既能生米煮成了熟饭,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掉催情香所有的痕迹,不被任何人察觉。 届时老夫人天亮之后发现他们躺在一起,纵然愤怒,但事情已经发生,姜映晚体内还查不出中药的痕迹,就算她说她是中了药,但没有证据,谁也不信。 而且催情香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怀疑到她们的头上。 这门婚事,不管老夫人多不情愿,都只能落在她儿子身上。 可现在,催情香丸只燃烧了一半便罢了,姜映晚体内药性正是最强的时候,还不凑巧的被提前回府的裴砚忱撞上了。 原本周密的计划中途被人撞破,若是那催情香丸再落到了裴砚忱手中,她和裴淮州怕是真的无从辩解。 赵氏心里乱成一团。 她现在只能祈祷,那燃了一半的香丸已经被手下的人处理掉。 以死无对证来蒙混过关。 她心里还在想对策,侧前方裴砚忱忽而往这边看了过来,语气清淡冷凉,沉睨着裴淮州,再次问: “二弟,入夜后你去垂花门做什么?” 裴淮州对上那道仿佛能勘透人心的视线,掩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猛颤了下。 他屏息凝神,还是那个答案: “兄长,我只是碰巧从垂花门路过,那时远远见姜姑娘从碧水阁跑出来,我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正想过去看看,还没走近,就见兄长抱着姜映晚离开了。” 裴砚忱扯唇笑了声。 只是那笑容发冷。 “所以你的意思是,催情香丸的事与你无关?” 裴淮州装傻到底,“什么催情香丸?我听不懂兄长在说什么?” 裴砚忱不再跟他多扯,直接对外面守着的季白说: “将人带进来。” 很快,一道哭喊的求饶声从外面传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 却见季白从外面押进来的人,正是裴淮州院中的侍从之一朱成。 赵氏和裴淮州脸色大变。 裴砚忱没理会他们。 只拿出那一半香丸,让季白递过去,“这香,识得吗?” 男人声线清冷,却不怒自威。 第16章 姜映晚得知她与裴砚忱有婚约 朱成不敢再隐瞒,颤颤巍巍的在众人面前,将所有事情吐了个干净。 “识得,自然识得。” “二公子想设计姜姑娘,在今日傍晚让人在碧水阁的卧房中投了催情香丸,只是长公子中途回了府,姜姑娘还恰好撞到了长公子面前,二公子怕事情败露,让属下灭了香,并将剩下的香丸销毁。” 赵氏猛地站起身。 怒拍桌案、指着朱成,疾言厉色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冤枉二公子!” “姜姑娘是府上的贵人,二公子笑脸相迎还来不及,怎会设计陷害她!” 朱成缄口不言。 老夫人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赵氏话音未落,她“砰”的一声将茶盏摔在桌上。 “够了!” 赵氏脸色发白,朝主位看去。 前厅中的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老夫人眼神凌厉冰冷,“季白,把香丸拿来!” 季白立即过去,将帕子中的香丸呈上。 老夫人仔细看了眼,随后脸色更沉,一把将香丸扔向了赵氏。 燃烧了一半的香丸骨碌碌滚到赵氏脚边,老夫人震怒: “铁证如山,你还想如何狡辩!” “赵氏,你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能配出这种事后销声匿迹的香!” 赵氏手中的帕子快被她搅烂。 睨着地上的香丸,裴淮州亦是喉头发紧。 老夫人瞧见这种熟悉的香,便止不住地想起二十多年的一桩旧事。 连带着,方才八分的怒气,瞬间冲到了十分。 “赵氏,这种下作的手段你用不够是吗?” “当年你靠着这香设计我儿子,大庭广众之下怀着身孕在裴府门口逼婚,强行让我儿抬你进府,纳你为姨娘。” “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想用这种害人不浅的脏东西陷害晚晚?”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晚晚是整个裴府的恩人,不是你与你儿子利欲熏心往上爬的工具!” 整个前厅死寂的落针可闻。 赵氏脸色惨白。 纤瘦的身躯似摇摇欲坠。 端得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姿态。 明明是害人方,却反倒像老夫人冤枉了她。 裴淮州攥紧手,忐忑地看向老夫人,“祖母……” “你闭嘴!”老夫人很疼爱孙儿,哪怕是这个被赵氏设计生下的庶子,她虽不待见,但也给足了他世家公子该有的尊荣与体面。 这是第一次,她不念情谊,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怒斥裴淮州。 她目光转向这个年纪轻轻就心术不正的庶子,口吻冰冷,“裴淮州,我没告诉过你,不该做的事别做,不属于你的东西别妄想吗?” “你嘴里应着,背地里却连催情香这种肮脏的手段都敢用!” “怎么,你是想效仿你生母,用她当初那套手段,用催情香控制晚晚,先毁她清誉,事后再反咬一口,说她勾引你?!” 裴淮州苍白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证物证都在,他再狡辩也无济于事。 若是放在以前,老夫人发这么大火,身为长媳的陈氏,自然会好好劝几句。 但今天,她脸色少有的冷。 面对老夫人的震怒,她一个字没劝。 冷淡的目光瞥见赵氏脚边那颗催情香丸时,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怒色与怨恨。 老夫人多看她们一眼,心底的怒气就更重一分。 尤其想到她们为了一己私欲,连裴家的恩人都敢动。 若是今日不是晚晚那姑娘反应灵敏,若是今日不是裴砚忱恰巧提前回了府,她都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场面。 也不敢想象,将姜家这姑娘从狼窝里救出来后,又将她推入了怎么样的虎穴。 他们裴家,又如何对得起姜家。 老夫人强行压下怒火,不再理会痛哭忏悔的赵氏。 当场便下了命令—— 赵氏自明日起离府入寺庙祈福,永远不得再回府。 第16章 而裴淮州,只保留有名无实的庶子身份,裴家的一切尊荣,今后都与他无关。 他看似是裴家人,却再也不是裴家人。 处理完赵氏与裴淮州,裴砚忱并未多待,很快便起身准备回卧房。 见他要走,老夫人揉了揉酸疼的额角,声线中裹着疲惫,对他说: “晚晚在裴府出事,是我们照顾不周,砚忱,你多陪陪晚晚,别让那孩子再受了委屈。” 裴砚忱没拒绝,“孙儿明白,祖母放心。” 外面夜色已越来越重。 八角琉璃灯被夜风吹得摇曳。 连带着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影影绰绰。 裴砚忱走到廊下,正要推门进去,季弘自后面走来,恭声禀报: “大人,碧水阁中的催情香气味已经散尽,属下让人仔细排查了碧水阁的院子,已无任何不妥。” 裴砚忱“嗯”了声。 抬步进了卧房。 姜映晚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休息,精神也好了不少。 见他回来,她福身行礼,“裴大人。” 裴砚忱看了眼她身上新换的衣裙,问: “感觉好些了吗?” 姜映晚弯唇点头,“已无大碍,今日多谢裴大人及时相救。” 裴砚忱道,“这是该做的。” 这次不等姜映晚提,他就主动说: “碧水阁中的催情香已经散去,院中的丫鬟仆人也全部换了一批,裴淮州也已离了府,今日这种情况,以后再不会出现,姑娘且安心休养。” “另外,翠竹苑中整日都有侍从守着,若是有什么事,直接来翠竹苑就好,如果我不在,就找季白他们,他们会为你处理好所有的事。” 姜映晚应下。 很快,她和裴砚忱告辞,带着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紫烟回了碧水阁。 这次碧阁中的丫鬟仆人全是从老夫人的紫藤院中拨过来的。 都是裴府中一等一的老人。 做事麻利不说,行事更是稳重周全。 姜映晚回来时,卧房中的窗子刚被合上。 她一进门,新来的嬷嬷就立刻奉上了安神茶,温声说: “姑娘今日受惊了,这是老奴亲自看着人煮的安神茶,有静心安神之效,时候不早,姑娘喝了便早些睡吧。” “老奴一直在院中守着,您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老奴。” “哦,还有。”她又想到一事,接着道:“这庭院中,老奴与其他佣人都仔细排查过了,没了任何催情香,姑娘尽管放宽心。” 姜映晚接了茶,喝了一口。 神色温和,“多谢嬷嬷。” — 接下来的两天,每日巳时左右,裴砚忱下朝回府时,都会将张狄一并带来府中,为姜映晚施针。 施针的那半个时辰,他也不走。 亲自在碧水阁陪着。 直到施针结束,他再让人送张狄离开。 如此三次过后,姜映晚体内的药性彻底除尽。 赵氏弄出来的这药副作用强,姜映晚经过这一遭,精神萎靡,像大病了一场。 在彻底解了药性后,她将自己关在碧水阁中休养了整整两天,精神才恢复如初。 解完药性的第三天,老夫人让方嬷嬷来了碧水阁,说过几句话后,姜映晚一同随着方嬷嬷去了紫藤院。 一进厅门,老夫人就看着她问: “晚晚,身体如何了?” 姜映晚福身对老夫人行礼,弯唇说,“已经大好了,劳祖母挂念。” 音落抬眸,她余光瞥见左侧檀木椅上坐着的清贵身影,这才发现裴砚忱也在。 老夫人对她招手,喊她上前。 亲昵地拍了拍她手背,连着嘱咐了好多让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最后话音一转,第一次对她提了姜、裴两家旧事的渊源。 “晚晚,有件事,祖母一直没跟你说,今日,祖母想着跟你和砚忱都说说。” 姜映晚面色不变,心里却没来由地“咯噔”一声。 “祖母请说。” 老夫人看了眼神色依旧的自家孙儿,再次看向姜映晚时,神色更为怜爱,脸上慈爱的笑容也更深。 “你与砚忱,有婚约在身,先前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互不熟悉的情况下心生抵触。” “祖母瞧着,你们两个近来相处的还不错,等你们再接触一段时间,祖母就让人择个良辰吉日,给你们置办大婚。” 第17章 姜映晚拒绝婚事 后面的话姜映晚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全是晴天霹雳下炸开的那句‘婚约’。 姜映晚从未想过跟裴家一直有牵扯,也从未想过,跟裴砚忱将来再有过多的牵扯。 老夫人突然之间来这么一句‘婚约’,让她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片刻后,她缓了缓气息,尽量语调如常地问老夫人: “父亲与母亲从未说过还有一门婚事,祖母,您是不是弄错了?” “怎会弄错?”老夫人话中再肯定不过,“姜家对裴家有救命恩情,当年为了报恩,两家定下了这门婚事。” “晚晚,你祖父与你父母生性豁达,施恩不图报,但救命的恩情和曾经许下的承诺,裴府永远不会背弃,你与砚忱,从一出生开始,就定下了婚约。” 说话间,老夫人提到了三年前。 话音也多了不少痛色。 “三年前,你父母意外故去,祖母本想将你接来裴府养着,但还未派人去,砚忱的父亲也意外身故,那时整个裴府乱成一团,又逢皇权更迭,京城也动荡不安。” “相比之下,裴府的日子还不如姜府安稳,思来想去之下,祖母便只让人去了邺城,让他们暗中照顾你。” “如今三年已过,你与砚忱的守孝期也都已满,祖母想着,你与砚忱以后便多相处相处,早些培养感情,祖母命人给你们把大婚办了。” “这样晚晚以后便是裴家上了族谱的未来主母,别说邺城,就算是京城,也无人敢欺我们晚晚半分。” 姜映晚有想过这份隔了两代的恩情还剩下几分,但断然没有想过,这里面还搅和着一桩婚约。 她没有去看裴砚忱的神色。 也没有去想,他是否跟她一样,抵触这桩突然冒出来的婚事。 在老夫人说完,她抿了抿唇角,很快道: “谢祖母为晚晚考虑,但是这门婚事,还是作废吧。” 裴砚忱摩挲玉扳指的动作一顿。 他无声掀眸,朝着老夫人身旁软声轻语的女子看去。 老夫人也明显一愣。 “晚晚是不喜欢砚忱?还是在裴家住的不习惯?” 姜映晚压下脑海深处一闪而过的温雅挺拔身影,她半垂眸,对着老夫人说: “是我已有心悦之人,不宜再嫁进裴府。 “而且——”她声音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眼裴砚忱的方向。 却不曾想,他正好往这边看。 男人眸色漆黑冷暗,两人视线不偏不倚直直对上,姜映晚心口没来由地紧了一下,她迅速挪开视线,避开那道漆沉的目光,才接着说: “我父母身故之事疑点颇多,裴大人费心为我调查父母双亲故去的真相,已经算是两清了曾经的恩怨。” “映晚实在不敢再借着曾经的零星情义,强行嫁进裴家,还望祖母能允许废除曾经的口头婚事。” 厅院中静的落针可闻。 老夫人想说区区一句让人调查当年之事的命令怎能抵消曾经的恩情。 这个孙媳她是真的喜欢,自然想让她与自己最疼爱的嫡孙结为连理。 但话音正要出口,又想到她第一句说的那句——已有心悦之人。 老夫人面露惋惜。 然在这时,一直沉默没说话的裴砚忱,黑眸凝着姜映晚,忽然问出一句: “姜姑娘心仪之人,是哪家公子?” 姜映晚没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异样。 乌睫半覆,说:“是在邺城相识的旧友。” 第18章 妒忌 一刻钟后,姜映晚出了紫藤院。 她离开后,老夫人脸上的惋惜之色更浓。 偏头扫过坐在旁边位置上垂眸不语的裴砚忱,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叹道: “祖母原想着撮合你与晚晚,晚晚这孩子性情好、模样又是一等一的,和你又般配,现在看来,唉。” 老夫人没了说话的心情。 摆摆手便让裴砚忱回去。 回碧水阁时,紫烟一路上都很沉默。 直到进了碧水阁,来了内室,憋了一路的她才对着姜映晚讶异出声: “小姐,我们姜家居然还与裴府有婚约?” “奴婢以为,两家曾经的恩情,早就还清了呢。也难怪方嬷嬷将我们从邺城带来京城时,总说让您今后把裴府当成自己家。” 出生便定了婚约,裴府是姜映晚名副其实的未来婆家,可不就是‘自己家’么。 第17章 想起方才在紫藤院,老夫人并未明确说两家的婚约要不要解除,紫烟看向自家主子,将手中的茶水递过去,问: “小姐,您说老夫人会同意婚事作废吗?” 姜映晚接过茶盏。 却没有喝。 看着沁香茶水微微漾着的波澜,好一会儿,她说: “应该会同意的。” 紫烟看过去。 姜映晚解释,“姜、裴两家如今早已门不当户不对,姜家没落,配裴家这样的望族贵胄,是高攀。” “越是家世显赫的世族,结亲时越是注重门当户对,姜家曾对裴家有恩,婚约又是裴家主动许下的,就算如今姜家势微,裴家也不好直言说废除婚约。” “但若是由我们提出来作废婚约,给双方都留了颜面,对彼此都好。” 紫烟一想。 确实是这个理。 — 翠竹苑。 往日正是在书房侍奉听候主子调遣的时辰,今日季弘却连书房的门都不敢靠近,心惊胆颤又摸不着头脑地在院中徘徊。 在外处理完事情回来的季白,一进翠竹苑,就见季弘在院子里转着圈‘偷懒’。 他狐疑地看了几眼书房的方向,朝这边走过来,问季弘:“怎么不进去?你乱转什么呢?” 季弘白他一眼。 下巴抬了抬,示意书房的方向。 “大人今日心情不好,不让在跟前侍奉。” 季白想去书房的脚步停住。 他挠了挠头,不解地看了几眼书房的方向,下意识说: “大人一早去老夫人那里时,心情不是挺好的吗?” 季弘抵着下巴,将声音压低,天马行空地猜: “莫不成是因为和大人一同入朝为官的张大人家的长子连妾室都纳了两房了,老夫人和夫人一道催着大人添位枕边人?” 季白:“……” — 书房内的气压极低。 宽大的书案上摊着许多文书与信笺,却无人处理。 冷窗下,棋桌前。 裴砚忱独自对弈。 他侧脸冷硬,眉目漆冷黑沉。 深如深渊的黑眸喜怒莫辨。 只有那落在棋盘上的黑白双子,窥得走势越发凌厉锋芒。 当夜,夜深人静之际,裴砚忱处理完书案上的公务回到卧房。 合眼之后,没多久,那场‘梦’中的画面再次纷至沓来。 只是这次,梦中的画面却与现实相互混杂。 漆黑的深夜,身形纤细单薄的女子逃出别院与人私奔被他抓住时, 漫天的火光中,她不顾一切挡在身后那男子面前,满眼厌冷地对他说‘她有心上人’的那一刹, 毫无征兆地与现实中在紫藤院中她眉眼澄澈风轻云淡地提起‘已有心上人、废除婚约’的那一幕相重合。 心底深处,无法控制而滋生出的妒忌,勾缠着心底翻滚的嫉妒与戾气,再次剧烈翻搅。 …… 翌日,裴砚忱在书房拿上两道折子,正要进宫,季弘急慌慌从外面跑了进来。 “大人!” 他手中抱着两卷卷宗,卷宗最上方,还放着一封密信。 季弘将卷宗与密信一股脑放在书案上,汇报说: “大人,姜大人的案子,已经全部查清了,其中牵涉的朝堂之事,都在这些卷宗中,还有这封信——” 说话间,季弘单独将信递向了自家主子。 裴砚忱坐在书案后,接过信展开。 这封密信中,是所有事件的始末。 瞒过了大理寺的皇商之案,在这一个月连续不断的审查中,总算水落石出。 裴砚忱扫了几眼信中的内容,正想说让季弘去喊姜姑娘,话音还未出口,脑海中却冷不丁地浮现昨日她那句—— 【裴大人费心为我调查父母双亲故去的真相,已经是两清了曾经的恩怨。】 两清。 他眉骨下压,眸色沉暗些许。 冷薄唇角半敛,按下了未出口的那句话。 那封信被他压在掌下,书房中一时静下来。 第19章 裴砚忱深夜来碧水阁 季弘正等着裴砚忱下一步指令。 却见他直接起身,带着两份奏折往外走。 音质沉冽冷肃,“入宫。” 季弘懵了一瞬。 随即快速跟上去。 边跟着往外走,边回头仓促看了眼静静躺在书案上的卷宗和密信。 虽有满腔疑问,但他一句没敢问。 …… 今日宫中很热闹。 殿试揭榜,早朝过后,今年殿选的前三名入宫觐见。 去太和殿的路上,段逾白摇着折扇凑到裴砚忱身旁,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那位即将入仕的殿试魁首状元郎。 “今年的状元,听说了么?才华出众,连中三元,又丰神俊朗,在京城掀起了不少的浪花。但最让人啧叹的,还是他的身世。” 段逾白如数家珍般将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对裴砚忱说着: “大常寺卿容家,你应该有印象吧?” “听说这位新科状元是容家多年前失散的公子,流落在外十多年。” “还是在入京殿选的时候,凭着信物偶然与容家相认。” “这位容公子不仅满腹经纶、才识过人,一举夺得状元之位,还成功与生父认了亲,入了容家的祠堂,一夜之间名声大噪,在京城中可谓是风头无两。” 说话间,两人来到太和殿外。 今年殿选的前三名早已候在殿门外,等待帝王召见。 段逾白看向最中央那位阳煦山立的年轻男子,用手肘碰了碰裴砚忱。 对他示意,“呶,最中间这位,便是今年的状元郎。” 裴砚忱眉目间有些漫不经心。 听着段逾白这一长串的话也只是随意抬了抬眼皮,不经意地往那边扫了眼。 可就在下一刻, 当他看清那边那位状元郎的面容时,视线却沉沉顿住。 裴砚忱眉头刹那间拧起,眼底暗色涌动,掩于墨色锦袖中的指骨无意识收拢两分,微眯了眯眼,问段逾白: “你方才说,这位新科状元,叫什么?” 段逾白不明所以,摇着扇子说:“姓容,容时箐。” 裴砚忱漆眸发沉。 段逾白神经粗大,这会儿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容时箐那边。 并未注意到裴砚忱转瞬间的气息变化。 “你方才说,这位容公子是刚认亲容家?” 段逾白点头,“据说流落在外十多年。” 裴砚忱问话一针见血:“那他回京城之前,是在哪里?” 段逾白想了想,才想起来那个地名。 “好像是……邺城?” “唉对了,”他忽而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看裴砚忱,“听说跟你们裴家有婚约的那位姜姑娘,好像也是邺城来的吧?” 段逾白扇骨一转,遥遥往容时箐那边一指,随口一提,“这位容公子也在邺城长大,说不准他们还认识呢——哎?你去哪儿?” 他话没说完,裴砚忱便拂袖离开。 段逾白往在殿外等候召见的容时箐那边看了眼,脚步没停,紧跟着裴砚忱追了过去。 太和殿外,容时箐回头往右前方看,正好看见裴砚忱和段逾白一前一后往长廊另一侧走去。 旁侧的探花郎瞥见容时箐的视线,跟着往那边看了两眼,压低声音,悄悄说: “那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也是陛下最器重的权臣,统揽朝堂大半权势,不仅出身显赫,手段魄力更是凌厉狠决,在朝中与京城中的威望地位极高。” 探花郎出身世家后辈,自小长在京城,对裴家这样的贵胄世家了解不少。 他想到什么,又以一种打趣的口吻补充了一句: “不过也不必担心,虽然裴大人性情冷漠不好相处,但就我们这样的小官小吏,估计也是没机会与首辅大人常常接触的。” 午时末,裴砚忱回到府邸。 路过书房,去卧房换常服时,他脚步没停,对季弘吩咐了句: “去碧水阁,请姜姑娘来一趟。” “是,大人。” 一刻钟后。 季弘从碧水阁回来。 又过了半刻钟,姜映晚带着紫烟过来。 在经过平时与裴砚忱见面时常选的凉亭时,她脚步微顿,还未完全停下,特意守在凉亭旁边的季白就对着姜映晚恭敬说: “姜姑娘,大人在书房等您。” 姜映晚微微颔首,“多谢。” 来到书房外,站在外面的季弘第一时间殷勤地打开了门,“姜姑娘,大人已在里面等您。” 姜映晚道谢后进去。 刚踏进门,紫烟正要跟进来,却在下一刻被季弘伸手客气地拦住。 “紫烟姑娘,书房中重要的文书太多,你跟我一起在外面等着吧。” 第18章 紫烟停下脚步,往前看了眼自家主子,随后跟季弘一起,乖乖等在了外面。 “裴大人。”姜映晚朝书桌走去,站定后对着他福了福身行礼。 裴砚忱放下手中的文牍,掀眸朝她看过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 “姑娘不必客气。” 说话间,他将季弘带来的卷宗与信件往姜映晚的方向递去,未有任何铺垫,直接道: “今日请姑娘过来,是因为姜伯父之案已有进展。” 姜映晚眼睫重重颤了下。 她接过他递来的卷宗和信。 在她翻看的时候,裴砚忱说: “上次那名流寇的身份已经查清,是大皇子的人。” 姜映晚翻阅卷宗的指尖一顿。 胸腔中有什么东西炸开。 她抬头,看向裴砚忱,险些压不住语气中的急迫。 “所以,我父母当年,并非是死于南江流寇的意外,只是……” 姜映晚眼底闪过痛色,她蜷紧指尖,才道出下半句:“——皇子夺嫡的牺牲品?” 裴砚忱唇角抿起,“是。” 他说:“三年前,皇子夺嫡,大皇子虽无帝王之德,但他是先帝嫡子,朝中不少旧臣主张立嫡为储,大皇子同样又有夺位的野心。” “皇商的身份,最易牵扯进皇子间的党派之争,拥护大皇子的群臣中有人提议拉拢你父亲添势。” “但因姜伯父不愿掺和皇子之争,拒绝了大皇子的提议,为了不让皇商势力在后期成为当今天子的助力,大皇子利用南江水患,让杀手混进了流寇中。” “那年南江的水患严重,密杀这种事又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大理寺的卷宗记案中,最后只记录了流寇动乱、不幸遇难。” 姜映晚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指尖冷到发冰。 她呼吸紧紧绷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在得知父母之死并非偶然而是或有隐情时,姜映晚做梦都想为父母讨个公道,不让父母枉死。 可事实却是姜家变故是皇子夺嫡的牺牲品,是登基之路上、夺嫡之战中无数尸山血海中的一缕枉死的幽魂。 大皇子落败,他的势力早已尽数被铲除,这个公道,还如何讨? 裴砚忱后来似乎还说了什么,但姜映晚浑浑噩噩,并未听清。 京城多雨,天色还未暗下来,瓢泼大雨便骤然而至。 姜映晚独自在窗前待了许久。 哪怕紫烟中途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也挡不住冰冷潮湿的水汽无情地往骨头血肉中钻,半夜刚至,姜映晚就起了热。 紫烟慌得不行,立刻喊来外面的婆子,让她们去请大夫。 林嬷嬷匆忙进屋看了眼。 裴府虽常年备着府医,但这几日不凑巧,府内郎中家中有亲事,过两日才能回来。 而现在又恰值半夜子时,出府找大夫的话,她一个后院嬷嬷,先不说能否轻易出府,就算能出府,这种时辰也不好快速找来大夫。 正在犹豫此时要不要惊动老夫人时,林嬷嬷忽然想到前些时日拜见裴大人时,他交代的那句—— 【日后碧水阁中有任何事,第一时间向翠竹苑禀报。】 林嬷嬷眼睛一亮。 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连忙差人以最快的速度去了翠竹苑。 一刻钟不到。 由季弘掌着灯,裴砚忱亲自来了碧水阁。 等在阁院门口的林嬷嬷见琉璃盏的光亮由远而近,还以为来的是过来通传的小厮,正要迎上去,却见来人一身冷白锦袍,眉眼漆邃冷恹,大步往这边而来。 第20章 吃醋 林嬷嬷一愣,随即迅速疾步上前。 忙对着裴砚忱作礼,“大人,您怎的亲自过来了?” 裴砚忱脚步没停,踏进碧水阁院,径直走向卧房。 “姜姑娘现在如何?” 林嬷嬷连忙起身跟上去,“姑娘高热不退,情况不是很好。” 卧房中,紫烟拿着冷巾帕正要往姜映晚额头上敷。 巾帕还没落上去,身后的门蓦地被推开,她下意识回头,却在看见裴砚忱时双眼蓦地睁大。 她惊得迅速起身,手中的巾帕都没来得及放在姜映晚额头上。 “大、大人?您……” 紫烟想说深更半夜,他作为外男进女子闺房于理不合, 但对上裴砚忱那双漆黑冷沉的眸子,她喉咙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掐住,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碧水阁院中灯火通明。 卧房中,裴砚忱径直来到床榻前。 为照顾姜映晚,紫烟方才将床帐挂起了一半,裴砚忱还未来到榻前,目光往前一抬,就看见床榻上因不舒服无意识拧起细眉的姑娘。 姜映晚双眼紧闭,眉头紧紧锁着,脸色被高热烧的发红,但她唇色却很苍白,连丝血色都没有。 裴砚忱坐在床边,手背贴上姜映晚的额头,瞬间,滚烫的体温透过手背上的皮肤钻过来, 裴砚忱眉头跟着皱起。 下一刻,他问紫烟要巾帕。 紫烟还怔愣着。 对于裴砚忱这种深更半夜称得上‘亲密’的动作,她惊得眼睛都瞪圆。 但裴砚忱的话一出,她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本能地将冷巾帕递了过去。 裴砚忱没管紫烟心中的惊诧,接过巾帕直接敷在了姜映晚额头上。 卧房中凝滞得落针可闻。 紫烟僵硬地站在旁边。 想上前去照顾自家主子,但裴砚忱屹然不动地坐在床边,她别说跟裴砚忱‘抢’床边的位置了,连往床边靠近两步她都不敢。 好在,两个呼吸间不到,裴砚忱率先出了声: “季弘已经拿着令牌出府,大夫很快就到。” 紫烟忙不迭福身行礼,“奴婢代姑娘谢过大人。” 裴砚忱的目光未从姜映晚身上离开,他问紫烟:“好端端的,姜姑娘怎么突然病了?” 紫烟斟酌着回,“今日雨大,主子在窗前待了许久,应该是受了凉。” 裴砚忱眉目微凝,“从翠竹苑回来,你家主子就一直待在窗前?” 紫烟点头,“是的。” 这时,外面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大夫快步从外面进来。 碍于男女有别,这里又是卧房,季弘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 大夫进来后,他转过身面朝外站着,随时等待裴砚忱的吩咐。 卧房中,年过半百的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快速在药箱中拿出帔帛。 顶着裴砚忱周身冷冽的气息,将帔帛搭在了姜映晚腕上,开始把脉。 没多久,他手指从帔帛上拿起,但很快又再次落在脉搏上,看了几眼姜映晚的面色,重新又诊了一遍脉象,才说: “这位姑娘原本的身子骨应该是不错的,但前几日应该刚病了一场,脉象极弱,身子未恢复过来,这才受了些凉便半夜高热。” 话落,他收了帔帛,又对裴砚忱说: “老夫开张药方,熬了药让姑娘服下,待热退了,这几日切记不要再受凉,好好休养几日,将精气神养回来就好了。” 裴砚忱颔首。 吩咐季弘带着大夫开药方并煎药。 林嬷嬷亲自看着人煎药,待姜映晚将药喝下,时辰已经不早。 紫烟拿着空碗,看了眼高热昏迷的主子,又往外看了眼天色,回过头来,她端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眼底有些为难和纠结。 但最后,她吸了吸气,鼓起勇气,隐晦地劝裴砚忱先回去。 以免外男在自家主子闺房中待半宿,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出去。 “主子已经服下药,奴婢接下来会时刻在房中守着,时辰不早,大人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不必。”他音质清冷,话中不容置喙,“你们退下。” 紫烟眼底划过错愕。 她正想再说什么,和她站在一块的林嬷嬷突然眉开眼笑地行了礼,并在离开前,反手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紫烟手中的药碗险些都没拿稳摔在地上。 来到门外,她焦急地往房里看。 跺了跺脚,话中尽是担忧: “嬷嬷,大人与我家姑娘男未婚女未嫁,怎能深夜共处一室,这传出去,可怎么行?” 林嬷嬷却一点都不担心。 反而对这场景似有些乐见其成。 她将紫烟往外拉着走远了几步,“傻姑娘,这怎么不行?” 她往卧房门口看了眼,眼底带笑,对小脸拧成一团的紫烟说: “裴府外面的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你家姑娘与裴大人可有婚约在身,他们待在一起有什么不妥的?” “可……可这……”紫烟下意识说,“这婚事是要作废的——” 林嬷嬷打断她,“傻丫头,只要老夫人没发话,你家姑娘与公子的婚约就在身,他们就还是即将过门的夫妻。” 第19章 紫烟觉得这套歪理行不通。 而且她跟在姜映晚身边多年,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情与心意。 退婚就是退婚。 这深更半夜,两个即将退婚的‘未婚夫妻’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传出去可不成体统。 可院子中有林嬷嬷眉开眼笑地拦着她, 里面有裴砚忱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一个丫鬟,这种情况下,有心却根本无力,只能在深夜冷风中看着半掩的房门干着急。 卧房中。 服下药小个多时辰后,姜映晚眼皮挣扎着,似乎有醒来的迹象,但她眼睫睁不开,就像陷入梦魇、正在梦中经历非常不好的事情一样。 坐在床边的裴砚忱抬眼看过去。 榻上的女子鸦羽长睫如寒风中颤栗展翅的蝶,挣扎、脆弱。 紧闭着的眼角,缓慢浸出一颗滚烫的泪珠,顺着鬓角无声滚落隐于枕间。 眉目无意识地皱着,神情悲怆,勉强比之方才有了几分血色的唇瓣低低开合,似在说什么。 裴砚忱目光定格在她面上,停留片刻。 单手撑在床沿,俯身靠近她。 听到她唇边溢出的两个字: “爹,娘……” 裴砚忱凝视着她,漆黑的眼底墨色晕染开,有什么情绪渐渐变得浓稠。 床上的女子眼角再次划下一滴热泪。 这次,就连声音中,都多了一分更重的哽咽。 裴砚忱唇角压平,抬起一只手,靠近她脸颊,温热干燥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裴砚忱的手掌还没收回来。 这时床榻上的女子颤着眼睫慢慢睁开了眼。 男人腕骨一僵。 正要往回收。 却见湿漉漉的水眸还未完全睁开的姑娘抬着眼皮看向他这边。 她意识并不清醒,相反,由于服下药的时间尚短,药效还未完全发挥,身上的高热并未退去多少。 她额头依旧滚烫。 敷在她额上的冷巾帕没多久就被暖热。 她眼底朦胧模糊,不知在想什么望着他看了会儿。 裴砚忱迎着她视线,正要开口。 却见意识昏沉沉瞧着他没说话的女子,眼眶中缓缓噙出水雾,发凉的纤细指尖眷恋地想去抓他抵在床沿上的手。 她意识不清,红唇嗫嚅着。 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水蒙蒙的眸子,却渐渐多了其他的情绪。 那是一种,痛苦悲伤时好不容易见到熟稔之人心底发生的亲近, 以及在面对亲近之人时不必再强撑坚强、将一直强掩着的脆弱和悲伤倾诉出来的委屈。 她将他认成了别人,哽咽着软音、拉着他喊:“时箐哥哥……” 低软含颤的嗓音晕满了委屈和眷恋,冷凉的指尖摸索着去抓他手掌。 想要他给出她回应。 裴砚忱撑在床沿上的冷白指骨寸寸收紧。 直到冷硬的指节透出青白色。 他沉沉看她,眼神寒下来。 细碎的冷意,从漆黑的瞳仁中渗透出来,裹着沉冷,压抑逼仄。 在她意识不清,拉着他再次喊那个名字时,理智最深处,一直被死死压着的什么情绪“砰”的一声鼓胀开来。 他下颌绷起,黑眸中的情绪幽冷的骇人。 一字一句,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姜映晚——” “你在喊谁。” 她意识不清明,在高热与风寒的折磨下,头脑也没有思考的能力。 因此并不明白一向对自己温柔纵容的时箐哥哥为何语气这么冷。 但她本能地想要靠近他。 想要靠近,这个和她一起长大,也被她父母当成膝下孩子照顾数年的邻家哥哥。 她嗓音中的委屈更浓。 滚烫的脸颊蹭着她手背,像无意识的撒娇,也像难受极了的委屈,想让他哄她。 “时箐哥哥……我爹娘……” 裴砚忱眉眼处的沉静与寡凉被只有在梦中才时常出现的妒忌与怒意击碎,露出内里满眼的阴鸷与森然。 他沉沉闭眼,试图生生压下那些真实到不像是梦的画面。 但这次,却适得其反。 裴砚忱指骨蓦地松开。 沉着脸攥住她攀附在他手背上的细腕。 指骨恶劣地用了几分力,逼得她不得不咽下那几个异常刺耳的字眼。 “姜映晚。” 在她抬着水眸,朦胧不解地看过来时,他逼视着她,音质沉冷如冰,一字一顿: “你看清楚——” “我不是他。” 第21章 “清醒了?” 一个多时辰过去,药效彻底发挥作用。 姜映晚额头上的温度退下去。 苍白无血色的唇瓣也红润不少。 裴砚忱坐在床尾,手中把玩着一只随身玉佩,眸色暗沉诡谲,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他一直不说走,外面的侍从自然不敢撵他。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外面远处的天色隐隐露出鱼肚白,床榻上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女子才缓缓醒了过来。 随着她意识慢慢清醒,梦中那些远在邺城时,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长大的画面也如烟雾般褪去。 姜映晚轻蹙着眉,甚至想永远留在梦中沉溺在那些画面中,可随着意识缓缓清明,那些画面风吹一般跑的无影无踪。 她动了动眼皮,慢慢睁开眼。 因风寒的缘故,整个脑袋昏沉沉的胀的难受,她正想抬手按一按, 眼角余光却瞥见她床边坐着一道人影。 姜映晚瞳孔一缩,被吓了一跳。 裴砚忱半张脸隐在昏暗的烛火中,看不清情绪。 待看清那道松姿竹骨的面容后,姜映晚不仅没松口气,反而整个心神都被提了起来,绷紧得厉害。 裴砚忱视线不明,瞥见她醒来,他转头,握着手中的玉佩,朝着她看过来。 随着他目光落在身上,姜映晚心底无端升起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皱,在他辨不出情绪的视线中,拥紧身上的被子往里挪着坐起身。 红唇微抿,清眸压着一丝惊惶,问: “大人怎么在这儿?” 裴砚忱凝眸注视着她, 没回她这句,而是没头没尾地问她一句: “清醒了?” 姜映晚狐疑,但缓缓点头。 他压着掌中的玉佩,冷唇半扯,话中多了一缕不明的意味闪过。 “姑娘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吗?” 脑海中残留的梦境画面掠过眼前, 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抹藏青色的修长身影。 但姜映晚不记得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做过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她便没有详细说,只轻轻摇了下头,“意识昏昏沉沉的,不记得了。” 说完,她试探着去看裴砚忱的神色。 迟疑问出一句:“我……没做什么吧?” 裴砚忱迎上她视线。 她这会儿高热退去,眉眼间重新恢复了几分精神。 那双藏着灵气的眸子清凌凌的,因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做了什么,问这话时,她眼底浮出几分忐忑。 但除了这抹些微的忐忑之外,便只剩她在他面前时一贯的温缓神色。 虽客气有礼,但也疏离。 与她将他错认成另一个人时的撒娇和亲近完全不同。 裴砚忱呼吸滞了几分。 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他神色不变,甚至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 连带着一道回了她第一个问题: “没有。昨夜雨大,你应是受了凉,半夜高热不退,碧水阁中的丫鬟慌乱中去了翠竹苑禀报。” 说罢,他声线一顿。 解释了句他在这里陪了半宿的原因: “姑娘是我裴府的恩人,若是招待不周,是裴某的不是,祖母更会怪罪。” 姜映晚听得出来他是在解释。 她轻轻动了动喉。 因风寒的缘故,这会儿刚醒来,嗓子有些干疼。 他话落,姜映晚很快便道谢。 虽说她与裴砚忱定过口头婚约,但婚约已经作废,两人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的夜里共处一室毕竟于理不合。 姜映晚正想措辞让裴砚忱离开。 她话音还未出口,他已先一步起身站了起来。 冷隽颀长的身形将房内本就昏暗的烛火挡住大半,阴影落在她面上,那种无形中的逼仄与威压似乎更重。 但好在,他直接提了离去。 “既然醒了,”他目光落在她身边,“那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直接让人去翠竹苑便可。” 姜映晚颔首道谢。 裴砚忱转身离去。 看着他身影在门口消失,姜映晚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脊骨慢慢松了下来。 卧房外面。 见裴砚忱出来,在外焦急等了半宿的紫烟忙往走上前,裴砚忱脚步没停,只在她见礼时落下一句: 第20章 “你家主子醒了,进去照顾着。” 紫烟松了口气,立刻福身应声,“是,大人。” 待裴砚忱身形远去,她往碧水阁外裴砚忱离开的方向看了眼,随后迅速小跑着进了卧房。 亲眼见到自家主子好端端的这一刻,紫烟悬了一晚上的心才彻底落下来。 “小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映晚摇头,看向紫烟,问: “裴大人何时来的碧水阁?” 紫烟紧了紧指尖,声音有些发虚,她轻垂着头说: “……大概子时左右,林嬷嬷派人去通报后,裴大人就过来了。” 子时左右…… 姜映晚眼眸眯了眯。 从子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 她视线收回,在床尾裴砚忱方才坐过的位置短暂停留一刹,旋即,她吩咐紫烟: “两家的婚约早晚会退,今夜之事,交代院中的下人,不准传出去。” 紫烟立刻应声,“奴婢明白。” …… 姜映晚上次因催情香丸引起的身体亏损并未恢复,这次的风寒虽来得急,但在碧水阁一连喝了好几天的药才慢慢有点好转。 在她病的这几天,老夫人日日让方嬷嬷来送各种补品与汤药。 直到姜映晚彻底痊愈。 在阁院中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姜映晚也慢慢调整好了父母之案的情绪,在彻底痊愈的当天,她对紫烟说: “案子既已查明,裴府我们便不久待了。”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紫烟愣了下。 反应过来,她放下手头里刚端过来的茶盏,想起最初找裴砚忱帮忙调查皇商一案时,便打算着待案件查明,两家恩怨抵消,她们就离开裴府,以免多给别人添麻烦。 紫烟很快点头。 脸上并未有舍不得离开裴府的失落,只有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与乐观。 “奴婢一切听小姐的。” 她笑呵呵地补充,“老爷和夫人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的家业和铺子,我们有足够的银钱傍身,小姐想去哪里都行。” 说罢,她又想到一个重要的事。 问姜映晚,“咱们离开裴府应该要跟老夫人说声,小姐想什么时候和老夫人提此事?” 姜映晚看了眼镜中的妆容,“就今日吧,事情既然查明了,一直待在裴府对人家多有不便,我已让人去置办了一处院子,近两日,我们就搬过去。” 紫烟自然没有异议。 见姜映晚起身,她忙问: “小姐这会儿便去紫藤院?” 姜映晚轻“嗯”了声。 紫烟正要说她去里面拿件披风,别风寒刚愈再被吹了风。 话还没说出来,林嬷嬷突然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进来,对着姜映晚快速说: “姑娘,陛下的圣旨到了。” 姜映晚一懵。 “圣旨?” 林嬷嬷迅速点头,因着急,语速都快了许多,“是的,姑娘,陛下身边的卫公公亲自来宣的旨,您快去接旨吧。” 姜映晚虽想不通为何突然之间会有她的圣旨,但圣上圣旨怠慢不得,好在方才本打算去见老夫人,她妆容完整,衣着也得体,不需要再梳妆,直接出去接旨即可。 府中的人传信慢。 姜映晚出来时,卫沂已拿着圣旨候在碧水阁外。 见她出来,卫沂笑容满面地先问了声好,随即才在姜映晚等人跪下后,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商姜氏姜祎秉性良善豁达,为民扶危济困,对朝忠心耿耿,朕感念姜卿之忠心善心,特赏姜氏女姜映晚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珠宝百件,钦此!” 姜映晚领旨谢恩,“臣女谢陛下。” 卫沂合上圣旨,乐呵呵地上前,将圣旨交给了姜映晚,恭贺说: “恭喜姑娘,对已故旧臣破例封赏的,姑娘还是头一份。” 姜映晚接了圣旨,问出心中疑惑: “敢问公公,家父已故三年,陛下怎的忽然想起来生父了?” 卫沂也没瞒着,说:“裴大人将皇商之案的始末尽数告知了陛下,令尊身故有冤,大理寺卷宗记载有误,这才特意降旨,安抚姜家。” 姜映晚轻轻垂眸,并未再问别的,只礼数周全地道谢: “多谢公公。” 卫沂摆手,不敢承这份不该承的情。 “姑娘可无需谢奴才,奴才只不过是奉命传了道旨意,是首辅大人亲自澄清了案子,并更改了大理寺的卷宗,姑娘若是想谢,谢首辅大人便好。” 说完,卫沂未多留,很快离开裴府回了皇宫。 卫沂走后,姜映晚看着手中这道明黄圣旨,半垂着眸,唇角无意识抿起。 姜家虽为皇商,但姜家遭逢变故是因皇子夺嫡的波及。 若是说她父亲当初在皇子夺嫡中明确表明立场站队曾经的三皇子、当今的陛下,成为投靠天子的近臣也就罢了,手下的臣子因皇位之争失了性命,陛下在登基后封赏姜家是照佛之恩,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安抚。 而如今,姜家虽被皇子夺嫡波及,多半原因只是因为大皇子为绝后患、防止姜家将来投靠曾经的三皇子。 如今陛下突然降此旨意,可不是为了照拂姜家,也不是因为什么她父亲生前对朝堂的忠心和对百姓的恩泽,只是因为……裴砚忱为姜家去向陛下求了这份恩典。 紫烟见自家主子沉默不语,犹豫着想开口,还未出声,先一步听到一句: “裴大人现在在府中吗?” 紫烟微愣了下。 她喊住林嬷嬷,问过后,对姜映晚说: “小姐,今日休沐,大人整日都在府中。” 姜映晚将圣旨送回房中,随之带着紫烟去了翠竹苑向裴砚忱道谢。 今日裴砚忱公务不多,姜映晚过来时,他正坐在窗下的棋桌前独自对弈。 听着她的话,他手中的黑子随手落在了棋盘左上方的一个位置,给棋盘上被黑子层层围困的白子留了一条退路。 男人目光沉静,漆黑的眸扫过棋盘,眼皮上抬,视线落在她身上。 未像其他人所猜测的理想状态那样做好事不留名,也未像善心大发的良善人那样施恩不图报。 她感谢的话刚说完,他就在她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说了自己想要的‘谢礼’: “上次姑娘弹的琴音颇有效果,近来公务繁重,又有头疼的迹象。” “既然姑娘想谢,不如就劳烦姜姑娘再为我抚琴几日如何?” 姜映晚动了动唇。 迎着他看过来的视线,正想出声,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了下扳指,又说: “过不了几日就要离京办事,不会耽搁姑娘太久。” 他目光看似漫不经心,眸却如万丈深渊。 在某一两个瞬间,姜映晚心里本能地生了退却之意。 但一想到她即将离开裴府,以后和裴砚忱估计也不会常见面,两家恩怨既已两清,她不想在离开的时候再欠他一份情,将来不好偿还。 想到这儿,她点头应下。 “当然可以。” 裴砚忱垂眼,在棋罐中重新拿出一枚黑子,说: “那就从明天开始,每日申时,劳烦姑娘来翠竹苑。” 姜映晚应下。 她未多留,很快便提出了离开。 在她转身之际,裴砚忱手中的黑子也落在了棋盘上。 姜映晚不愿在此处多留,着急离开,但若是她此时回头往棋盘上看一眼,定能发现,方才黑子刻意为白子留的唯一一条退路,被这一子,彻底断掉。 第22章 “认识今年的新科状元?” 从翠竹苑出来,紫烟回头看了眼青葱竹林中清雅的庭院,跟在姜映晚身后,有些纠结地问: “小姐,我们今天还去跟老夫人说离开的事吗?” 姜映晚算了算时间,说:“再过两日吧。” 再过几日,等裴砚忱离京时,她和紫烟离开。 …… 姜映晚提前让人置办好了一处宅院,并约了之前在姜府掌家的李管事细商以后的宅院和姜府名下铺子打理的具体事宜。 虽然中间多了一个抚琴还恩情的意外,但该商议的细节还是要商议,翌日一大早,姜映晚就带紫烟出了府。 等她安排好所有事情回来时,已快到午时。 马车缓缓在裴府外面停下。 紫烟叽叽喳喳地说着离开裴府后的具体打算,姜映晚也不打断她,弯着唇角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直到来到假山附近,正要拐过垂花门回碧水阁时,另一条青石路上,侧后方突然传来一道难掩喜悦的温润嗓音: “映晚?” 熟悉的嗓音入耳,姜映晚脚步蓦地一停,下一刻,她迅速转身往后看去。 入目的,是一张意料之内的温润雅致面容。 来人丰神俊朗、霞姿月韵。 第21章 一身云缎锦衣,身形修长,眸光温柔,脸上隽着几分明显的意外之喜。 容时箐几步走过来,望向她时,眼底温柔更浓,给人一种和煦温暖的感觉。 “时箐哥哥?” 姜映晚眼底浮过诧异,但诧异过后,是在裴府中遇见他的意外,她唇角无意识晕开笑意,话中带着几分未逝去的惊讶,看着他问: “你怎么在这里?” 容时箐停在她面前,像小时候久别重逢时那样习惯性摸了摸她脑袋,嗓音带笑: “我入了翰林院当差,首辅大人手中掌控着各司的卷宗与文书,翰林院有些零散的卷宗需要请首辅大人过目,我今日来裴府找裴大人。” 他脸上欣悦更甚,“上次听你说最近在裴府暂居,今日在来裴府之前,我就在想能否恰巧见你一面,倒是不曾想,还真这么巧。” 见她似是从府外回来,容时箐顺口问: “这是去哪儿了?” 容时箐虽自小便流落在外,但他运气好,没吃多少苦,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邺城的一位商贾收为了义子。 那商贾无儿无女,这些年将容时箐当亲生儿子养大。 且两家住得近,两家长辈又都经商,邻里之间往来便格外频繁,两家长辈的关系也非常亲厚。 长辈来往频繁密切,小辈之间便亲近。 连带着姜映晚和容时箐的关系自小就很好。 两人一起长大,甚至在两家长辈外出走商时,她和容时箐常常在对方家中吃饭,他们既算青梅竹马,也算邻家兄妹。 容时箐性子温柔,待人接物谦逊有礼,因比姜映晚大几岁的缘故,对姜映晚素来照顾,姜祎也喜欢容时箐的性情,多年来一直将容时箐当成半个儿子对待。 对于姜映晚来说,容时箐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是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 所以容时箐问完,她便解释说: “爹娘出事后,府中大多数的老人都被那几个旁系辞退了,现在姜家的产业从那些旁系中夺回,铺子中需要人手打理,我让紫烟将李管事找了回来,刚跟他商量完后续打理的细节。” 容时箐问:“可有我能帮忙的?” 姜映晚轻笑,“这倒没有,已经安排好了。” 容时箐点头,想到什么,他又问: “上次你说是暂时住在裴府,那打算何时离开?” 姜映晚没瞒他,“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了,也就几天吧。” 裴府后院并不是适合长久说话的地儿,简单叙旧后,容时箐说了上次匆匆见面没有来得及说的一件事。 “前些时日在京城见面仓促,那时我既没有与生父相认,也没有参加殿选,无法确保未来的安稳,不敢贸然提婚事。” “而如今,我已入了容家,也在朝中得了一官半职,能够给你绝对安稳的未来生活,晚晚,你可愿……与我成亲?” 他这个话题提的过于突然。 哪怕她与容时箐的婚事,曾经在邺城时两家长辈都或玩笑或认真地提过几次,但现在这么措不及防间,他忽而提起这话,也着实让姜映晚微怔了一下。 容时箐也不催她,微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和声说: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需仔细考量,晚晚,先不用着急回答我,待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就好。”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札,朝着她递了过来。 “今日在来裴府之前就想着,如果能碰巧见到你,这信札就亲手给你,如果不巧遇不见,就让人捎给你。” 姜映晚看了眼,抬手接了过来。 时辰已经不早,容时箐待会还要进宫,他身边的侍从看了眼当天的面色,适时催促着提醒一句: “大人,快午时了,我们该进宫了。” 姜映晚正想问一句这信札中是什么,听到侍从这话,她话音咽下去,转而催促他先去忙公务。 临走之前,容时箐温声嘱咐她: “接下来我会一直待在京城,有任何事,随时跟我说。” “还有,关于婚事,好好考虑,我等你回复。” …… 回到碧水阁,姜映晚打开了信札。 里面装的并不是书信,而是一纸地契。 瞧着这张地契,姜映晚的思绪被扯回三年前她及笄的前一天。 邺城虽也地处富庶,但作为州郡,远不如京城繁华。 她父亲身为皇商,常年走南闯北,每每从外面回到府中后,就喜欢跟她说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久而久之,她便想着,待长大了,就离开家来京城好好玩一段时间。 尝尝京城的美食,看看京城的景色。 亲身体会一下她父亲口中天子脚下的繁华。 所以在及笄礼的前一天,容时箐问她在及笄之后的第一年最想做什么时,她毫不犹豫地说了句: ——想亲自来京城玩一趟。 当时听到她这话,他宠溺笑着跟她说,待她来京城时,一定要喊着他,他跟着她一起来。 还说,等他跟着义父走商回来,就先让人在京城置办一处宅院,这样等以后去京城游玩时,就有自己的府邸。 那个时候,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 她爹娘还未出事。 和她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也没有离开。 过了及笄礼,她便不再是小孩子,那时姜映晚满心高兴地想着等父母从南江回来,就抽时间来京城游玩。 对于容时箐让人置办宅院的提议,更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可不曾想,那一年,是她最后一次无忧无虑欢欢喜喜地过生辰。 她的及笄礼刚过完三天不到,就传来了父母一夜之间双双身故的噩耗。 紧随着,是容时箐和他义父音信全无、生死不知的消息。 她那时刚及笄,乍然听到父母身故的音信,觉得天都塌了,骤然大病了一场。 等她病好,已经过去了很久。 问过叔婶之后,才得知容时箐的义父在外出途中不慎重伤,命弦一线,短期内无法回邺城。 再后来,姜家逐渐被旁系掌控,她与外界的往来在无形中少了很多。 收到的容时箐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只大致得知他在那次意外之后暂时代他父亲经商,后来为了彻底站稳脚跟,打算弃商从政,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姜家旁系算计着将她远嫁出去来彻底霸占姜家的产业,在之后更是暗中阻断她和容时箐的所有联系。 待再次见面时,已是在前不久的京城。 思绪回拢,再看着手中这张宅院地契,姜映晚沉默许久没说话。 — 未时过,申时初,姜映晚按照与裴砚忱定好的时辰,来了翠竹苑。 从来到裴家开始,她前前后后来翠竹苑的次数已经不算少,季弘季白他们见到她人,连进去通报都不曾,直接打开了门让她进去。 紫烟跟着姜映晚走过水榭廊架,踏上台阶,再看着面前大敞的书房门, 有那么一瞬间,她冷不丁想到,最开始她们主子和裴大人见面时,一直是在翠竹苑外的凉亭, 而最近,不管什么时候见面,似乎再也没有选过凉亭,全是在书房。 伴随着这个念头而出的,是前几日她家主子半夜高热、裴大人衣不解带在碧水阁的卧房待了半宿的画面。 紫烟眉头不由地皱了下。 再看着越来越近的书房,心底深处莫名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见面的地点由凉亭这种不论何时相见都不会引人误会的公众场合,变成翠竹苑中寻常人连靠近都靠近不得的书房, 到底是因为在那层救命恩情的情义下,裴大人和她主子随着相处增多慢慢熟稔的缘故,还是因为…… ——裴大人其实是有意促成这门婚事? 紫烟眼角狠狠一跳。 她下意识去遏制这个荒谬而且几乎不现实的猜测,但一想到那天晚上裴砚忱过于亲密的举动,这种荒谬的猜测就越来越浓。 紫烟眉头无声皱得更紧。 身为贴身丫鬟,她自然清楚自家主子想退婚,可若是裴大人有意继续这桩婚事,那这婚……还退得成吗? 紫烟心里乱糟糟的。 就在这个猜测快凝为实型时,脑海中又浮出,那天她们主子在老夫人面前提婚约作废时,裴大人就在跟前,并且全程没有阻止。 她想,如果真有意继续婚约,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婚约作废? 紫烟心底差一点便涌上心头的荒缪猜测又淡了下去。 方才一瞬间揪起来的心也稳稳落在了肚子里。 今日和往常一样,来到书房门口,紫烟照例被拦在书房外面,姜映晚一个人进去。 裴砚忱正坐在书桌后处理公务。 听到她进来,他抬头看过来,对她指了指他书桌正前方提前让人摆好的琴。 “有劳姜姑娘。” 第22章 “大人客气。” 姜映晚走过去,在他的视线中坐下。 素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清悦琴音便流泻而出。 裴砚忱缓缓看她几眼,很快重新垂眸,继续处理手头里的公务。 有上次凉亭上他目光漆沉地直勾勾盯着她的忐忑经历在,姜映晚在来之前是有几分踌躇的。 不过好在他今日需要处理的公务多。 从她来到结束,他除了在她进来的时候跟她说了句话,其余时候,他都在处理手中的文书与各种卷宗。 琴架的位置和他书桌虽然挨得近,但双方互不打扰,她弹她的琴,他忙他的公务。 接下来的两天,每日的抚琴皆是如此。 每到申时,翠竹苑裴砚忱的书房中,便响起潺潺流水般的清悦琴音。 那音质清透悦耳,顺着波动的琴弦琴音如丝绸般缓缓流淌。 在抚奏时,姜映晚专挑一些听起来让人舒畅调达、又舒缓悠扬的曲子,既能让人心神轻松,又能起到一定的音疗作用。 而裴砚忱,也如第一日那样,要么听着她的琴音处理公务,要么半垂着眼眸靠在椅背上,像是听着琴音小憩,也像在垂着眼眸想事情。 对于姜映晚来说,她并不在乎裴砚忱是处理公务还是做别的。 只要他不眼眸沉沉地盯着她就好。 接连三天过去,除了这几日抚琴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一二刻钟之外,其余还算相安无事。 第四日一早,紫烟从外面拿来了一封书信。 她兴高采烈地跑进碧水阁,将信交给了姜映晚。 “小姐,容公子让人递了封书信过来,说明日朱雀街办插花节,问小姐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姜映晚接过书信,去看里面的内容。 紫烟眼睛亮亮地站在旁边,见她看完信,她迫不及待问: “小姐,我们要去吗?” 姜映晚无奈嗔看她一眼,将手中的书信折起,她走向桌案,让紫烟研墨,说: “去。来研墨。” 紫烟眼神一亮,乐呵呵跑来拿出信笺,才站在一旁研墨。 写完回信,姜映晚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渍,待它干透才折起,边装进信札中,边对紫烟说: “把它送给容公子。” 紫烟接过,福身应下。 — 午时过,申时初。 姜映晚按着时辰如往常来翠竹苑。 只是今日刚坐下弹了不足一刻钟,外面院中冷不丁地传来季弘的禀报声: “大人,翰林院编修容大人求见。” 听到‘容大人’几个字,她琴音蓦地漏了一拍。 裴砚忱注意到异样,处理文牍的动作停住,掀眸朝她看了过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映晚勾拨琴弦的指尖停下,她慢慢抬眸对上他漆黑的视线,指尖下压,按住轻颤的琴弦。 书房中琴声霎时消失。 姜映晚掩住情绪,想说既然他有事、那她先回去, 正要开口,却见他放下文牍,眉目半敛,冷不丁地看着她问了句: “认识今年的新科状元?” 第23章 姜映晚离府去见容时箐,被裴砚忱撞见 姜映晚慢两拍点头,“……认识。” 他扯了扯唇,没说什么。 姜映晚站起身,想要说先离开。 他却先一步放下笔,拂袖起身,离开书房前,对她留下一句: “劳烦姑娘稍微等一会儿,片刻就回。” 姜映晚涌到舌尖的声音止住。 她抿唇点头,“大人先忙。” 似怕她直接离开,裴砚忱还未出书房,就吩咐外面的季弘:“给姑娘上茶、备点心。” 书房外庭院中,容时箐见裴砚忱出来,立刻礼数周全地作揖行礼。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裴砚忱看过来,神色平和。 “容大人客气,不必多礼。” 说罢,他带着容时箐往书房旁边接客的厅堂走去。 转身前,容时箐无意间望了眼书房门口的方向,想着方才隐约听到的那阵婉转悠然的舒缓琴音,他不动声色问裴砚忱: “大人书房中,有佳人相伴?” 裴砚忱淡淡抬了抬眼皮,走动间,云锦般的软缎袖摆掠过一点微漾的弧度,他未否认,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 “算是。” 来到厅堂,季白安排人上茶。 裴砚忱走入主位,他坐下后,容时箐才跟着落座。 他这次过来,是为了上次没处理完的卷宗之事,来到厅堂,容时箐就让身旁的随从将带来的卷宗呈了过去。 这些卷宗,虽不是什么棘手的事,但因量多细散,处理起来也不少费劲。 两刻钟后,裴砚忱将处理完的、无需再看卷宗直接给了季白。 至于剩下的那卷有缺漏的卷宗,他单独给了容时箐,并道: “这则卷宗因上任编修的疏忽遗失了一部分,府尹宋大人手中有全部的卷案,容大人空闲了将卷宗送去府尹,交给宋大人便好。” 容时箐双手接过这卷卷宗。 想到什么,他斟酌着裴砚忱这句‘空闲’的意思,问: “这卷卷宗翰林院还有些细节需补充,补充完才能去送去府尹宋大人那里。敢问大人,这卷宗要的可急?若是不急,下官后日一早亲自去送。” 裴砚忱颔首,面上很好说话,“自是可以,容大人何时空闲,何时便去就好。” 容时箐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多谢大人。” 皇室的卷宗补充细节虽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完成,但半天时间足矣。 裴砚忱扫过他手中的卷宗,端起茶盏,不经意地问了句: “容大人明日有要事?” 容时箐腼腆笑了笑,如实说: “并非什么要事,只是明日日子特殊,恰巧又是插花节,下官与旧人有约。” 裴砚忱唇侧的薄笑无声间淡了下来。 他回来后,姜映晚接着抚琴。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原来那样,裴砚忱处理文牍,姜映晚抚琴,谁也不打扰谁。 只是今日奇怪的是,直到外面天色渐晚,他都没说让她回去,像是忘了时辰一样。 姜映晚抬头看了眼书案前垂眸批文书的裴砚忱,又转眸看了看窗子。 书房中烛火静静燃烧,像时光静止。 但外面的天色早已漆黑。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指尖拨弄琴弦的动作缓缓停住。 抬眼看向裴砚忱,隐晦道: “天色已晚,映晚再在大人院中待下去不合体统,不如今日便到这儿,大人继续忙,映晚先行回去?” 裴砚忱放下笔,冷白手指捏着腕骨,抬眸朝她看来。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刻。 眼底情绪不明,就在姜映晚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他却出乎她意料地问了一句: “姑娘着急回去,明日是有安排?” 姜映晚不解他为何这般问,但明日她打算出府,怕临时有事误了约,于是她说: “听闻明日京城有插花节,想去凑个热闹。” 裴砚忱什么都没说。 薄而锋利的眼皮覆下,掩住眼底情绪,薄唇半阖,指腹轻转扳指,神色依旧平和: “今日辛苦姑娘。” 姜映晚清楚这是今日抚琴结束的意思。 她很快起身,对他福了福身,行礼告退。 姜映晚离开后,裴砚忱眼底攒聚多时的冷冽,如蔓延的藤蔓,迅速爬满眼眶。 — 回到碧水阁后,紫烟在姜映晚耳边念叨了半宿的插花节, 为了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姜映晚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提前出门了一个时辰,从裴府带着紫烟一路往朱雀街逛,最后才在约定的时辰前一刻钟去了街尾的滦水桥边。 容时箐已经等在那里,见到她们过来,他眉眼染上柔和笑意。 他手中捏着根糖葫芦,朝姜映晚递过去。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爱吃这个,三年未见,可还喜欢?” 姜映晚清眸中晕出柔色,她像小时候那样动作自然又熟稔地接过来,咬了口糖葫芦,腮帮子微鼓,酸酸甜甜的滋味刹那间在味蕾上炸开。 她笑着弯眸,眼底细碎的光芒璀璨,让人挪不开眼。 嗓音乖顺娇软,“喜欢,谢谢时箐哥哥。” 在容时箐面前,姜映晚不必拘谨,也无需考虑她的言行举止是否有不妥和失礼之处,她只需凭着性情做自己,不需多考虑其他。 容时箐唇角笑容更深,宠溺地摸了摸她脑袋。 旁边的紫烟由衷笑看着这一幕。 姜映晚和容时箐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姜家父母故去后,容时箐便是与姜映晚最亲近的人,若是他们能在一起,紫烟自是乐见其成。 为了不打扰他们相处,紫烟压着笑转身看向别处。 滦水桥畔一间酒肆二楼。 第23章 因查盐税之案,朝中几位大臣在此约聚。 雅间中,商议完全部案件细节,几位大臣相继离去, 待雅间门关上好,靠窗位置坐着的段逾白放下茶盏,拿着山水折扇‘刷’的一下打开, 起身舒展着久坐发酸的腰背,冷哼着嘟囔,语气中带着讥讽: “查个盐税都能牵扯出这么多贪污受贿的大臣,这何家仗着前朝重臣的身份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还有最近朝堂中传的风风雨雨的事关二皇子旧部的乱子,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何家那些人的手笔。” 话音刚落,他走到窗前,视线随意往下一扫,下一刻,目光冷不丁顿住,他惊奇地“诶”了声。 裴砚忱正在想这次的盐税案子,见这损友神神叨叨的,他连头都没回,指腹摩挲着茶盏思考着,随口丢给他一句: “又看见叛臣了?” 段逾白手中的折扇都不摇了,怼着窗去看下面桥边站在一起明显熟识的男女。 他扬着笑起,眼底意味深长。 “哟,还真被我说中了,你家那位姜姑娘,和这位新科状元,还真认识啊?” 话说到这儿,他也没功夫骂那些贪污受贿的蛀虫了,边往下面看,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沉思。 轻‘嘶’着思索着又说: “姜姑娘生在邺城,长在邺城,这位新科状元,在很小的时候流落在外也是被邺城的一位商贾收养,两家长辈同为商者,他俩该不会是——”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段逾白就见裴砚忱走了过来。 第24章 “晚晚已经有了想嫁之人,你还想强娶不成?” 他倏然想起这位姜姑娘是与裴家有婚约的,虽然外面的人不知这门婚约的存在,但他这个兄弟知情,想到这一茬,段逾白瞬间闭嘴了。 免得自己一个不留神胡说八道,影响了人家的感情。 只是他虽然不再接着说,但他也没走,就安安静静闭着嘴、只睁着双眼继续往下看。 裴砚忱来到窗前,视线往下一扫, 便瞥见桥边站在一起说话的姜映晚和容时箐。 他们之间很是熟稔,跟容时箐说话时,姜映晚的脸上是无任何防备的轻松与亲近,红唇不自觉地扬着。 一双清凌湿润的水眸澄澈无波,甚至能从里面找到那晚她高热意识迷糊将他错认成别人时的依赖。 由于距离过远,雅间中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但能看到,容时箐从袖中拿出一支发簪递向面前的女子。 桥边,容时箐有些忐忑地将买来的白玉发簪递过去,重提了上次的话题: “晚晚,答案想好了吗?” “你愿意嫁我吗?” 问这两句时,他视线紧看着她。 生怕她给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在她看着簪子沉默的那须臾的短暂时间,对容时箐来说,就像春秋那样漫长。 好在。 她很快接过了簪子。 容时箐悬着的心,刹那间落了下来。 他朝她看过去,听到她说,“好。” 容时箐瞬间喜形于色。 他克制着想抱一抱她的冲动,最后只压着喜悦将发簪给她戴在了头上。 并说:“我现在认了生父,那大婚便按容家与姜家来算,不过不必担心,母亲为人温和慈爱,性子也好,我前几日跟她和父亲提了婚事的事,他们都很满意,也全都支持。” “今日回去之后,我便跟父亲母亲说,让他们尽快安排婚事定婚期。” 而酒肆二楼,在姜映晚收那支发簪的那一刻,裴砚忱半握的指骨骤然间攥紧。 他眉眼浓稠漆暗,无尽暗色的情绪在眼底深处被压抑着翻滚。 雅间的气息仿佛被寒风掠过一样,冰冷刺骨。 那种原本只存在于‘梦中’,在现实中鲜少出现的妒忌,在这一刻,如同失控的潮水,以一种难以抵挡的速度堆聚在心头。 段逾白自然也看见了下面那一幕。 他慢动作转头看向裴砚忱。 眼中震惊诧异各种情绪都有,最后干笑着摸了摸鼻子说了句: “那什么……原来你和姜姑娘……退婚了啊?” 最后那四个字,他说得又心虚又磕巴。 活像卡在嘴里吐也吐不出来的烫手山芋。 话音落,段逾白没再敢在窗前待着看这场他这条小命消受不了的热闹。 他手中的山水折扇摇的颇为心虚,脚步一转,半侧过身体便从窗前撤开往里面走去。 并且边走边较为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这次盐税一案,本该早就启程去南江,但被临时牵扯出来的贪污受贿一案拖延了进度。” “今日早朝时,陛下已下令让大理寺协助我们查案,启程去南江处理盐税之事,最迟应该也就这几天了。” 他不动声色地远离窗子,避开那股无形中的逼仄威压,甚至人都快挪到了门口。 为了化解方才的尴尬,上句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段逾白紧接着又说: “此去南江,应该还有场硬仗要打,我先让人好好去准备,争取早日回京。” — 姜映晚应下婚事后,容时箐拉着她在繁华的朱雀街上又逛了一遍,边逛边为她说接下来成亲和成亲后的计划。 待姜映晚与容时箐分别,再回到裴府时,时辰已快至申时。 裴砚忱昨日并未说抚琴到此为止,姜映晚匆匆从马车上下来,正在想着去翠竹苑的时辰,刚踏进府门,就见老夫人身边的方嬷嬷过来,慈爱笑着跟她说: “姑娘,老夫人想找您说说话,姑娘这会儿可方便?” 姜映晚微怔,在应下之前,她看了眼当前的时辰,先问方嬷嬷: “裴大人可在府中?” 方嬷嬷笑容更甚,“大人不在,近来朝事不少,大人一早便出去了,现在还未回府。” 姜映晚听罢,点头应下,跟着方嬷嬷去了紫藤院。 老夫人年纪大了,哪怕平时看着精神奕奕,但架不住岁月刀,天气稍微一变,便容易感染风寒。 偏生老夫人又是个倔强的性子,每次身体偶有不适时,便不准家中小辈前去请安,怕将病气过给了旁人。 这几日,姜映晚去了紫藤院几次,但一次都没见着老夫人,只差身边的方嬷嬷出来传话,说让她不必担心,待她身子好了,会让人去碧水阁喊她,来陪她说话。 姜映晚跟着方嬷嬷来到紫藤院时,老夫人正在厅堂喝茶。 见她进来,她放下茶盏,伸手热络地冲她招手。 “晚晚,快来。” 姜映晚唇畔扬起笑,几步上前,对着老夫人福身行礼后,第一句话便是问: “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多了,这人老了,不中用了,稍微有点寒风冷雨便易倒下去。” 姜映晚看得出老夫人真心待她好,也感念她在那些贪婪的旁系撕破脸面的时候,及时派人拉她出困境。 她自己也是真心喜欢和感激这个处处维护她、让她在偌大的裴府有一席立足之地、不被人在孤立无援的京城欺负的祖母。 所以在老夫人话音落,她就反握住老夫人的手说: “祖母莫说傻话,您定能寿山福海。在前些年,我祖父先前身体抱恙时,父亲常在祖父风寒好后,为祖父煮补元气的参汤,我记得那方子,待回了碧水阁,我为祖母熬参汤送来。” 老夫人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旁边的方嬷嬷也对会哄老夫人开心、会在老夫人身体抱恙时一天数次问老夫人的身子情况、时时为老夫人考虑、而且还知书达礼懂进退的姜映晚越发喜爱。 只是可惜,这么好的姑娘,他们裴家留不住。 老夫人拉着姜映晚说了好一会儿话,话题才转到两家的婚事上。 “祖母这几日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你们,没让你与砚忱过来,晚晚,祖母想再问问你,真想解除婚约?” 姜映晚还是那个答案,“映晚心有所属,不敢误裴大人终身,裴大人清贵独绝、松姿鹤骨,合该配更好的女子,还望祖母能允许作废婚事。” 老夫人长叹了口气。 她虽不舍,但裴家是报恩,不是报仇,怎能在恩人之女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强行以恩情之名磋磨她的一生。 “也罢。”她话中尽是惋惜,“终究是缺几分缘分。” “当年你父亲与裴家有缘无分无法促成婚事,如今,你与砚忱,不曾想也是缺这几分缘分。” 老夫人压下心底惋惜,没在小辈面前说太多,以免让她心中有负罪感。 只拍了拍姜映晚的手,点头说: “既然已有心上人,那这婚事,便作废罢。” 姜映晚心念微动。 短暂犹豫后,在老夫人说完,她适时提及了离开裴府的事。 “这些时日蒙祖母费心照料,映晚感激不尽,但两家恩怨勾销,口头婚事也作罢,映晚再长住府中叨扰于理不合,我想着,这几日便搬出府中,让——” 第24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佯怒的老夫人打断。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老夫人态度很明确,“你与砚忱的婚事虽作罢,但两家情义不变,你父母都不在了,姜家旁系又都那副心肠,你一个弱女子,脱离裴府,在偌大的京城如何立足?” “晚晚,离府的事以后莫要再提,你喊我一声祖母,我便是你一辈子的祖母,裴府家大势大,哪里缺你那一处容身之处。” “你就听祖母的,好好在府中住着,祖母早就说过,这里便是你的家,无论你与砚忱的婚约在不在,无论你们能否结为连理,裴府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姜映晚早前便想到了老夫人可能不同意她搬出去,所以在老夫人说完,她便想以她接下来的婚事为由离开裴府。 虽说老夫人允她久住在府中,可她终究是外姓女,在外界眼中,她只是裴府先前救命恩人的遗孤女,就算裴家想报当年的恩情,但哪有遗孤女在裴府出嫁的? 名不正、言不顺。 根本不合礼数。 她正要开口,可老夫人就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她话音还没说出来,她就率先再道: “还有你将来的婚事。” “晚晚,”老夫人苦口婆心,“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就算你与那公子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这婚事也得好好办,以免将来出嫁后被夫家看轻。” 裴老夫人这几日虽在病中,但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在让方嬷嬷喊姜映晚过来前,她就想好了,如果姜家与裴家能结亲,就好好给他们小辈办一场浩浩大大的大婚。 但如果没有这个缘分,她就充做晚晚的娘家人,帮她参谋着婚事。 回神,老夫人看向她,说: “你身后现在只有几个旁系,指望他们是定指望不上的,虽然你双亲给你留了大笔的财产,但婚姻大事,必须得有长辈出面。” “你喊我一声祖母,祖母就是你的后盾,你与那公子结亲时,祖母给你主婚,但在出嫁前,你就好好住在府中,别再想着搬出去住。” 老夫人声音虽和缓,但态度坚决。 她说完,根本没给姜映晚反对的机会,便拍板叫定。 从现在到婚期,就算这几日就开始准备,少说也需不少时日,老夫人嘴里说着她来主婚,但她毕竟年岁大了,许多事,终究还要交给一家之主的裴砚忱处理。 姜映晚着实不想再跟裴砚忱有牵扯。 更怕这份人情牵牵扯扯到以后更加还不清。 所以姜映晚几乎没犹豫,还是打算拒绝。 “祖母,您的好意晚晚心领,但——” 她刚说一半,老夫人就皱了皱眉,面上佯装动怒,来了句: “晚晚,你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了。” 这话一出,姜映晚下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 裴家老夫人,是先帝在时便威震京城的人物,就连当天天子都要给三分薄面,谁敢看不起? 这顶帽子一扣,别说她,就连整个姜家都承受不了。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小厮的禀报,说公子回了府。 老夫人转眼看向厅堂外,对他们道:“请公子进来。” 姜映晚适时福身行礼,“那祖母先忙,映晚先告退。” 老夫人没再强留她,只嘱咐: “好好在府中住着,空闲了就来陪祖母说说话,直到你大婚出嫁。” 姜映晚只能应声。 她行过礼往外走,刚走了两步,老夫人又想到什么,喊住她问: “对了,晚晚,祖母忘了问你,心仪的公子是哪家贵子?” 姜映晚停步,回身看向老夫人,轻声说: “回祖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容家公子容时箐。” 容家这位新认回来的公子一举入仕博得状元之位入翰林院的美谈,早已传遍京城上下。 老夫人身在深府宅院,也听到了不少音信。 在听到‘容时箐’这几个字的一瞬间,老夫人短暂惊讶过后,是浮于言表的了然。 “难怪,祖母听说他先前也是在邺城长大。” 片刻后,姜映晚从厅堂出来。 但刚出来门,就迎面遇见了拾阶而上的裴砚忱。 她率先停下脚步,“裴大人。” 裴砚忱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嗓音极淡“嗯”了声。 这会儿早已过平时抚琴的时辰,于是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姜映晚及时出声问了句: “大人,今日可还用抚琴?” 裴砚忱身形一停。 他眸色偏淡,那种许久未曾出现的冷恹似重新聚于眼底。 但若是细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云缎轻垂的袖摆划过衣角,她听到他音质疏淡地说: “稍后还要出府,抚琴先停一停罢。” 姜映晚颔首,从紫藤院出来,直接带着紫烟回了碧水阁。 而这边厅堂中,裴砚忱进来后,老夫人指着旁侧的位置让他坐下,很快便说: “砚忱,祖母今日喊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裴砚忱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覆眸掩住眼底的沉冷,颔首启唇: “祖母请讲。” 老夫人也没铺垫,直入主题。 “祖母这几日日思夜想,既然你与晚晚那孩子缺几分缘分成不了夫妻,那祖母便想将她收为裴家的义女,如此一来,她便是裴府的女儿,明既正、言也顺,裴府也好做她一辈子的后盾,你也多帮衬——” “祖母。”裴砚忱半抬眼皮,没等老夫人说完,便冷淡回绝:“她姓姜,不姓裴,如何做裴家的女儿?” 对于他这句不容置喙的拒绝话语,老夫人微愣了下。 同时,由于他如此果断地拒绝,老夫人心底敏锐地升出一分异样。 她眸色微敛,看向自家这个长孙。 不动声色地说: “义女哪有同姓的?再者,容家好歹也算簪缨世家,晚晚嫁过去,没有娘家做后盾,等再过几年,若是被人欺负可怎好。” 听着这句‘容家’,裴砚忱扯了扯唇,但眸色发冷。 他说:“祖母,我从未说过裴、姜两家的婚事作废。” 老夫人心底的试探随着他这句话瞬间有了答案。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说不出的沉重。 怕他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混账事,她话都重了几分。 “可晚晚已经有了想嫁之人,你还想强娶不成?” 强娶? 裴砚忱冷嗤。 又有何不可? 左不过一个容家罢了。 根本不值一提。 老夫人眉头越皱越紧。 她下意识想用两家恩情提醒他。 “砚忱,我们裴家是报恩,不是报仇,你——” “祖母。”他没再听,起身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深眸掩着所有情绪,薄唇半阖,淡漠的嗓音撕破素日的平和,露出几分少有的冷恹: “孙儿迟迟什么都未做,不过便是在顾忌曾经裴、姜两家曾经的恩情。” 话音落,他没再多待,按着礼数对老夫人行礼准备离去: “祖母好好将养身体,近段时日朝堂事忙,孙儿先行告退。” 第25章 “这么快就要和容家定亲,是着急离开裴府?” 裴砚忱离开后,老夫人心绪久久难平。 她一手看着长大的嫡孙是什么性情,她再清楚不过。 他离开前说的那句‘顾忌两家恩情’的言外之意,她更是听得明白。 现在的裴砚忱是顾忌两家的当年情义和裴家欠姜家的恩情才什么都未做, 那以后呢? 以后待两家恩情还清,或者说,他不愿意再顾念这份情义的时候,他若是做什么,容家……根本拦不住他。 老夫人沉沉闭眼。 心底开始后悔。 后悔先前未事先询问清晚晚的心意就盲目撮合她和砚忱。 — 容家的动作很快,由于姜映晚还未从裴府离开,容母冯氏便托人将拜帖送来了裴府,并顺道说起两个小辈的婚事。 老夫人知道姜映晚心仪容家儿郎,也怕长此以往自家嫡孙这边生变故,她便没有阻拦这门婚事,并亲事亲为为两个孩子操办。 ‘郎有情、妾有意’,姜、容两家即将定亲的消息很快传遍府中。 从那天插花节后,姜映晚就没再见过裴砚忱,也没有再去过翠竹苑抚琴。 近来朝堂局势不太安稳,裴砚忱忙着处理盐税之案和牵连甚广的贪污受贿之案,数日未曾回府。 待再回来时,还未走到翠竹苑就接连听下人们议论起姜家和容家即将定下的这门亲事。 男人眸色沉暗。 眼底情绪诡谲莫测。 常年跟在裴砚忱身边,对自家主子的性情了解得比旁人更多的季弘和季白二人看得出他们主子对这位姜姑娘的特殊。 第25章 如今骤然传出姜姑娘要与容家结亲的消息,他们都以为自家主子会做什么。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裴砚忱在回了府后直接去了书房,开始着手处理忙着查盐税和贪污受贿案未来得及处理的密信与各种文书。 书房中的气氛沉暗得逼仄,季弘和季白未敢在书房中待着,见主子没有事吩咐,他们自觉地待在了书房外的院中。 一直到天边日头西斜。 就在他们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他们主子还是原来那副冷心肠、并不在乎姜姑娘跟谁成亲时,却倏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句: “去碧水阁,请姜姑娘。” 季弘怔了一下。 下意识看了眼身旁闲的没事干抱臂望天的季白。 季白虽也同样意外主子的命令, 但季弘这时候看过来的这个眼神,让他以为季弘是想让他去碧水阁喊姜姑娘,他身比脑快,当即往后撤了两步。 遥遥指了指碧水阁的方向,率先把自己摘了出来,让这损友去干这个不知是福还是祸的差事。 “我还有事,你去碧水阁去得多,比我路熟,你去请姜姑娘。” 季弘:“……” 一刻钟后。 季弘来到碧水阁外。 压了压心底惊起的情绪,将话传到。 彼时姜映晚正在看容时箐让人送过来的信,听到这话,她微怔一下,下意识问紫烟: “是今日再抚一次琴?” 紫烟也不清楚,她说:“季弘大人并未说是做什么,小姐,我们要去吗?” 姜映晚将信折起来收好。 她们身在裴府,怎能不去。 见面的地点依旧是翠竹苑的书房,紫烟和季弘一道等在了外面,并未进去。 姜映晚进来时,裴砚忱正坐在窗下棋桌旁,棋盘上摆着一盘残棋。 她下意识往平时放置琴架的地方看了眼。 今日那里并没有琴。 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姜映晚对棋桌旁的男子问: “裴大人,今日不抚琴?” 裴砚忱拂了拂袖,指尖随意把玩着一枚黑色玉质棋子,掀眸朝她看过来。 神色一如往日平和,嗓音不徐不疾。 “今日无琴。” “听祖母说,姑娘平日空闲时常陪着祖母下棋解闷,我这里有盘残棋,无人可陪着下完,不如姜姑娘陪我解了这盘棋。” 他声线轻缓,看似温和的询问,却让人有种说不出拒绝的无形压迫。 姜映晚看了眼那棋盘,没动。 红唇微抿,隐晦地说: “我不擅棋,怕毁了大人的棋局。” 他并不在意,“无妨,不过一局残棋。” 姜映晚硬着头皮走过去。 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他选了黑子,她便只剩白子。 姜映晚确实会下棋,但她不擅棋。 自小到大,琴棋书画这种要学的东西,她也一样不落全都学过,只是她喜欢的是琴,对棋局这种走势百变并繁复晦涩的东西只是偶尔有些兴趣但不大。 裴砚忱率先落了子,在棋盘右上角白子的旁边。 由于是残棋的缘故,在落子之前,整个棋局就像死的一样,但随着他这一子落下,棋盘上所有的棋子和棋数仿佛瞬间活了起来一样。 但与此同时,黑白双子之间,那种隐于棋子交汇中的逼仄锋芒也一并呈现出来。 姜映晚看了眼他落子的地方,半循着平时下棋的感觉,半根据这几眼观察的棋盘走势,在棋盘中央偏向左上侧的位置落了一子,将旁边两枚将死的白棋带活了起来。 裴砚忱像是真是找不到人对弈来拉着她下棋的。 从落子开始,他便没再跟她说话。 安静的书房中,只有黑白双子交错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就在姜映晚大半注意力都放在这盘棋局上时,随着黑子落盘声,冷不丁,听到他问了一句: “这么快就要与容家定亲,姜姑娘是着急离开裴府吗?” 第26章 “既是命中注定,若再强夺如何?” 极静的书房中,他这一声问的毫无征兆。 姜映晚指尖捏着的白棋惊得险些砸在棋盘上。 她下意识抬头,目光从棋盘上离开。 却在刹那间,与他视线相撞。 姜映晚指尖紧了紧,借着落子的动作,不动声色错开视线,脑海中掠过他方才问的那句话,短暂顿了一顿,她语色如常地说: “裴府待我照顾颇多,更是样样周全,与容家定亲,只是因为我心悦容公子。” 裴砚忱黑眸垂覆,扫了眼她落子的地方,继而在棋盘中接着落下一枚黑子。 他神色极淡,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 姜映晚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 没曾想黑子落下后,他又问了一句: “那喜欢他什么?” 姜映晚呼吸微停。 她和裴砚忱之间,虽然近段时日见面挺多,但正儿八经好好聊过的话题其实很少。 尤其涉及这种姻亲之事,从前更是从未有过。 他莫名问这种与婚事相关的话题,姜映晚一时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她垂眼扫向棋盘,棋盘上黑子走势越发凌厉,隐于暗中的锋芒也无端多出几分说不出的逼仄。 黑子气盛,白子势微。 胜负已可窥见几分。 姜映晚斟酌着在棋盘上落了枚白棋,措了措辞,才说: “容公子性子温柔体贴,会照顾人——” 他唇角轻扯,眼底却冷意弥漫。 甚至就连语气,都无端带上几分的冷意。 “性子温柔体贴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说话间,他手中的黑色棋子落在她方才落下的白棋旁边,断了她这枚白子的所有活路与退路。 姜映晚视线还未从棋盘上收回。 他这一黑子落下,整个棋局,胜负已出。 她欲去棋罐拿白棋的手收回。 红唇淡抿了下,说:“旁人再好,也与我无关,弱水三千,取一瓢足矣。” 说罢,她看了眼棋盘,准备起身告辞。 “棋局胜负已出,大人若无其他吩咐,映晚便不打扰大人处理公务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裴砚忱将手中黑子丢进棋罐,忽而抬着眼皮问她: “在姜姑娘心里,裴、姜两家——算是恩怨两清了?” 姜映晚身形一顿,软缎广袖半掩的指尖蜷起,她几乎未有犹豫,便点下头。 回头对上他视线,轻声说: “家父案件已明,裴府也帮映晚解了先前的困境,两家恩情,便是抵消两清。” 他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 姜映晚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也有些摸不准他的脾气,正当她出声打破骤然而来的沉寂,想要先行离开的时候,听得他声线极淡地说了句, “是么,也好。” …… 姜映晚总觉得今日的裴砚忱情绪不太对,尤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好在这天过后,她再没见过裴砚忱。 也没再来过翠竹苑。 去跟老夫人请安时,偶尔听说了句,是近来水患流寇生出不少动乱,裴砚忱亲自带了人前去平乱。 裴砚忱不在府中,容家关于婚事的拜帖也接连递来了府中,姜映晚每日除了给老夫人炖滋补汤便是处理与容家的婚事, 那日在翠竹苑中的异常,很快便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淡化直至被压在一旁。 又是一场雨水过去。 媒人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 就在三日后。 这天,姜映晚照例给老夫人送来了滋补汤,并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她走后,老夫人脸上慈爱的笑意渐渐落下,转而眉目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忧色。 她按着额头,问身旁的方嬷嬷。 “砚忱那边,可有来信说何时回来?” 方嬷嬷摇头,“不曾,大人只来信报了个平安,未提及任何与归期有关的话。” 说着,方嬷嬷将补汤递过来,她问: “老夫人,您是担心这次平乱之事吗?要不让人给大人传个信?” 老夫人摆手。 “我倒不是担心平乱,是晚晚这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跟有事要发生一样。” “还有砚忱,砚忱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若是真动了心思,不好说晚晚与容家的这门亲还能不能成。” 老夫人长叹了口气。 摆了摆手,道: “也罢,虽说与容家的这门亲定的仓促,但若早些定下亲事,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总归是好的。” — 而另一边。 南部郢城外山林旁,一场隐没在山雨中厮杀刚结束,雨水停歇,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就连林中树梢偶尔滴落的雨滴中都混着血水,在大战之后的沉寂中“啪”的一声砸在树叶堆积的地面上,就像鲜血砸在青石路面上的闷声。 第26章 无数黑色劲装的隐卫将落败的刺客押进甲车,除却不时偶尔从树梢滴落的血水声,便只剩林间呼啸卷起的冷风嚎啕。 裴砚忱翻身下马,一身冷厉薄肆威压,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走向前面未被战况波及的两棵枯树下,眼睑下压,冷而薄的眼皮在垂覆时浸出暗藏的锋芒锐利,捏着帕子擦手上沾染的血迹。 段逾白避开地上的狼藉与血水,随口吩咐了两句身旁的下属将活口的刺客看好以待回京扔进大理寺审问,便往裴砚忱这边走来。 人还没走近,就拧着眉头半是抱怨半是感慨地说: “今年还真是个多事之秋,先是南江盐税重案牵连甚广,后又有贪污案,这朝中的一堆破事还没消停,郢城又出现了动乱。” “而且这动乱明面上是水患流寇丛生所致,实际上却挖出一堆不臣之心、试图谋权篡位的二皇子旧部。” 他重重叹息一声,停在裴砚忱身边。 看向远处雾蒙蒙黑压压的天。 话音短暂停了一停。 又很是不解地说: “还有当年追随二皇子的那些叛臣余孽,如今陛下都登基三年了,他们竟还贼心不死,还想着谋逆夺权。” 一通牢骚发完,段逾白见裴砚忱一直没说话。 他止了话音,看向好友。 “自从前几天你接了几封密信,这一路上都见你赶着回京,怎么,是都察院那边出了乱子,还是大理寺审问出了潜藏在暗处的二皇子旧部?” “都不是。”沾着血迹的帕子被人丢弃在雨水潮湿的枯叶中,裴砚忱淡抬眼皮,漆黑眸底雾霭沉沉,嗓音寡凉如冰: “只是在想,对于一个时刻想着逃离并撇清关系的人,要不要放手。” 段逾白下意识想说,“既然无法放手,那就用些手段将人留下不就得了”。 可话音还没说出来,他冷不丁反应过来,裴砚忱这话中指的是谁。 段逾白这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嘴边。 硬是半个音节没敢吐出来。 他压着眼底的惊骇,倏地朝着好友看去。 心头只剩下一句: 合着裴、姜两家并不是和平退婚? 是因为人家那姑娘不愿意嫁? 段逾白震惊地睁大眼,来来回回在心底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消息掉。 待回过神,他若无其事地咳了声,想到人家那姑娘已经在和容家议亲,两人还是青梅竹马自小相识。 段逾白咽下方才那句话,转而不着痕迹地说: “强扭的瓜不甜,放手也未尝不可。” …… 收拾完林中狼藉,一行人原路返回回京。 在距离京城百余里时,因暴雨过大不得已在途中停下休整。 季白等人在附近找了间酒肆暂时落脚。 这附近有座古寺,远近闻名,求符抽签无不应验,许多人慕名而来,特求寺中大师答疑解惑。 酒肆的管事见裴砚忱一行人衣着不凡,以为他们也是像其他人那样特意为古寺而来,进来送酒菜的时候,热心地给他们指了古寺的位置。 季白在选雅间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最好的雅间,管事的边摆酒菜,边指着窗外暴雨磅礴中能看到半个庙宇影子的古寺对他们说: “几位大人,咱们这家酒肆,不仅距离金枞寺最近,视野也最好,在咱们酒楼中,就能看到金枞寺的影子。” “只不过今日不巧,正逢大雨,几位大人若是想去金枞寺,得等雨停了。” 段逾白好奇:“金枞寺?” 管事的点头,热心地让他看窗外屹立于暴雨烟色中隐约能看见半个庄严宝殿的寺庙。 “就在那儿,大人。” “咱们这金枞寺,在附近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是烧香拜佛求平安符的好地方,更是男男女女求姻缘的好去处。那寺中后院有一数百年的古树,上面挂满了各种姻缘红带,都说凡是在姻缘树上结下红带的男女,都能结同心白头偕老。” 段逾白笑着看向窗外烟雨中的古寺轮廓,眼底好奇意味越发重,“这么灵?” 管事的已经将酒菜摆好,听到这话,他笑意敦厚: “鬼神之说,信则灵。” 说罢,他准备离去,“菜上齐了,几位大人休息,小的先去忙。” 他走后,段逾白被这金枞寺勾起几分兴趣,但与此同时,越想这个名字觉得越发熟悉。 直到片刻后,他终于想起来曾经在哪儿听过这个寺庙。 “我就说这金枞寺怎么越听越熟悉,就前段时间喝酒的时候,裴逸风说的那个要来问姻缘的古寺,可不就是这个么。” “当时那家伙嘴里还嚷嚷着说要来金枞寺好好算算他命中有多少房美妾。” 段逾白跟天天嚷着要来寺庙中算姻缘的裴逸风不一样,他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而且家世出众无烦恼,朝中<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顺遂无优,整日懒洋洋吊儿郎当的,过的别提多滋润,虽说对这金枞寺着实好奇,但因没什么想求的,也没什么需要解惑的,也就仅是好奇而已。 没多久,将这话抛之脑后。 外面暴雨不见停,今日无法启程,用过膳,裴砚忱和段逾白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这几日郢城之乱和忙着铲除二皇子旧部余孽费了不少心神,因急于回京路上也是日夜兼程, 回到房间后,裴砚忱本想卧榻闭目小憩一会儿。 但刚闭上眼没多久,那个多日不曾出现的梦再次钻进脑海。 许是它太久不曾出现的缘故,今日沉沉钻进脑海中的画面又急又剧,甚至还混合着现实中的部分情景。 那种被生生压制的嫉妒与戾气,在这些翻滚搅弄的画面中,越渐浓烈。 尤其现实中姜映晚满眼悦色地收容时箐的定情发簪和‘梦中’她不顾一切护在那个人面前的场景交相重叠,极易让人生出一种前尘旧事的宿命错觉。 待裴砚忱眼底攒聚冷寒与戾气醒来时,外面已近傍晚。 原本磅礴的雨势渐停,只剩薄薄一层水雾在空气中攒动。 卧榻上的男子起身来到窗前,漆黑如渊的眸子沉沉。 脑海中那些让人生妒的画面始终在眼前徘徊,挥之不去。 裴砚忱指骨寸寸收紧,周身气息压抑逼仄,那种想要不顾一切强行将人困在身边的阴暗情绪再次袭上心头。 这一次,裴砚忱没有再去压制这种如野草藤蔓疯狂滋长的阴鸷念头。 反而任由其生长。 纵容着这种阴暗的情绪一点点吞噬仅剩不多的理智。 良久,他来到窗边。 不经意抬眸间,瞥见雾色缭绕中的金枞寺,男人眸色微眯,似有什么情绪在漆黑眼底深处汇聚。 天色将晚,虽雨水渐停,但路上积水多,今日无法启程。 裴砚忱没让季白季弘跟着,在窗前伫立片刻,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出了酒楼。 金枞寺外,是一大片环绕的青翠竹林。 竹叶雨水淋漓滴落,混着寺中隐约传来的古钟声,听在耳中,仿佛心神都无端寂静下来。 裴砚忱撑着油纸伞踏上寺外长阶朝里走去,这几日连绵多雨,金枞寺中并没有香客,寺庙宝殿前,只有一位洒扫的僧人在清理殿前吹落的落叶。 见今日这种天气竟然还有人来寺中,那位僧人明显有些意外。 但短暂意外过后,他放下扫帚快步迎过来,依着寺中的规矩行了个礼,“施主是为上香而来?” 裴砚忱看了眼面前庄重威严的宝殿,颔首应声。 僧人侧身引路,“施主,请随我来。” 宝殿中,一位住持模样的老者从内出来,小僧人对他打过招呼后,介绍说这位香客来上香。 住持点头,让小僧人先下去。 待宝殿中空下来,他一边拿香,一边随口道破裴砚忱这时来金枞寺的目的。 “施主这种天气入寺,可是有事相问?” 裴砚忱接过递来的香,看了眼面前的金身佛像,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中。 他嗓音清冽,目光从金身佛像上收回。 问身旁的住持: “我想知道,世间可有前世今生之说?” 住持念了遍法号,没直接说是与不是,而是道: “施主既然来了寺庙,这个问题,便早已有了答案,无需老僧多言。” 裴砚忱短暂沉默一瞬。 望着面前的神佛像,问及此行的目的。 “从两月前开始,我时常在梦中梦见一个人,与她极尽纠缠,想放手放不得,想留下却又求而不得,大师可否告知,此梦寓意为何?” 住持长叹一声,缓缓说: “有时,梦非梦。” “前世的执念,今世的相逢。” “往世因,来世果。” “一切,不过命中定数罢了。” 裴砚忱眸深如渊,无数诡谲的情绪在其中激涌,听罢最后一句,他问: 第27章 “既是命中定数,今世,我若再强夺如何?” 第27章 “恭喜姑娘,得偿所愿”(简介上) 从金枞寺回来,天色已经漆黑。 空中细细密密的雨丝停止。 所有人在此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在媒人前来提亲的前一天,容时箐黄昏时期托人往碧水阁给姜映晚送来了信。 信中说,他母亲很喜欢她,更想早日见见未来的儿媳妇,明日一早会和媒人一同来裴府。 为了避免她见未来婆母会紧张,容时箐还特意在信中交代,说他母亲性子温婉、和蔼可亲,待人很是温和,更是很喜欢她这个准儿媳,让她无需紧张、平常心对待就好。 看完,姜映晚沉思良久,起身喊着紫烟去了卧房,挑适合明日穿的衣裙。 翌日天刚亮,姜映晚就醒了过来。 紫烟喜气洋洋的脸上掠过诧异,她快速将衣裙放在床榻边,撩着床帐挂起来。 嘴里说着,“这才卯时三刻,小姐怎的醒这么早?” 姜映晚按了按额角,“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清醒清醒。” 紫烟压着笑打趣:“昨日容公子信中嘱咐的那般细致,虽然容公子今日过不来,但这个时辰,估计容公子也和小姐一样早早就起来了。” 姜映晚嗔她一眼,“嘴倒是越发贫。” 紫烟可半点都不怕,她和姜映晚从小一起长大,似主仆也似姐妹,什么玩笑都开得。 “奴婢说的可是实话。” 洗漱完,姜映晚来到妆台梳妆。 紫烟在妆匣中挑选挑适合今日戴的发簪。 挑来挑去,她在匣子中翻出了前几天容时箐送的那支定情发簪。 她兴高采烈地举着那只发簪给姜映晚看,“小姐,戴这个怎么样?” “不仅样式好看,也配今日的衣裙。” 姜映晚往她那边看了眼,弯唇应下,“好。” 早膳后,容母冯氏和媒人上门。 老夫人在前院正厅亲自接待了她们,与容母谈这桩婚事时,言里言外都是对姜映晚明晃晃的维护。 冯氏身为容家主母,在高门大户中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姜映晚身为姜氏女,裴老夫人却坚持让她在裴府出嫁,今日媒人上门提亲,裴家这位深居简出、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又亲自给姜家这位姑娘撑腰,其中的维护之意,冯氏自是看得出。 顺顺利利定下亲事,冯氏又陪着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待离开时,才寻得了与姜映晚说话的机会。 两人从厅廊往外走,冯氏看着身边姿容绝色的少女,眼底的满意与温色更浓。 从姜、容两家最初有意结亲开始,容时箐便常常在冯氏面前提起姜映晚。 在容时箐第一次提及姜映晚时,冯氏就看出了自家儿子的心意。 所以在后来,听到容时箐说想娶姜家的女儿时,冯氏没有反对,当即就应了下来。 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十多年,得上天庇佑终于得以认祖归宗重新回来,冯氏只想竭尽全力满足儿子的一切愿望。 无论他想娶谁,她都不会阻拦。 更别说姜家这位姑娘身为皇商之女,得圣恩眷顾,也与裴家这种钟鸣鼎食的天子近臣之家渊源颇深。 如此一门亲事,不管于情于理,冯氏都没有阻拦的道理。 来到仪门前的厅廊外,避开大片的丫鬟小厮后,冯氏笑容和蔼地拉着姜映晚的手热络地说: “这些日子时箐总在我耳边念叨你,说你们曾在邺城一起长大的时光,说这场婚事要办得如何风风光光。” “在容家时,每每听到时箐各种夸赞姜家的姑娘,我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让时箐这般不绝于口。” “今日一见啊,果然传言非虚,郎才女貌,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绝配。” 姜映晚唇角微弯,面带羞赧,“夫人谬赞。” 冯氏笑意温婉,看着面前乖巧柔顺的少女,隔着婚贴轻拍她的手。 “伯母这话可不是谬赞,容家上下都很满意你与时箐的婚事,只待过些时日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进门——” 话没说完,从外进来的小厮对着仪门的方向突然喊了声: “大人,您回来了?” 姜映晚唇侧的弧度蓦地一滞。 连带着握着婚帖的手指都无意识地僵了一下。 她下意识转头,往后看去。 一身墨色锦袍的男子立在仪门旁,黑眸微敛,气息冰冷,唇侧似挑未挑,漆黑如渊的眸子正定定看着这边,不知来了多久。 冯氏的话音也停住。 南部边界动乱,当朝首辅亲率人前去平乱的消息京城无人不知,冯氏没想到今日竟还能碰到恰巧回京的裴砚忱。 但短暂的意外过后,她迅速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殷切地与裴砚忱攀谈。 裴家在整个朝堂的威望与地位无人不知,更也无人能及,对于这位平时少有交集、甚至以容家的身份都未必能攀上关系的天子重臣,冯氏自然想凑着这个意外而来的绝佳机会,与裴砚忱攀几分关系。 “这么巧,裴大人竟是今日回京?” 冯氏对待裴砚忱时,温婉柔和的脸上明显多了奉承之色,并且她每句话,都有意无意地拉近容家与裴家的关系。 希望日后容家能与这位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攀上几分关系。 “方才在定亲之时,老夫人还说着想收姜姑娘为义孙女,也就是裴大人的妹妹。” “姜、容两家结为连理,姜姑娘与裴家又有如此缘分的渊源,几家喜上添喜,今后要多走动才好,在婚期时,更是希望大人赏脸来多喝几杯喜酒。” 冯氏话语不停。 而裴砚忱听着这声‘妹妹’,眼底冷芒更重。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姜映晚。 旁边冯氏已经开始通过姜映晚和容时箐的婚事来拉近关系。 听着那一口一声的‘天作之合、般配之极’的话,裴砚忱冷扯了扯唇。 薄唇半阖,语调不明:“确实般配。” 冯氏没听出裴砚忱这话中的异样,还以为他是真心觉得这桩婚事般配。 脸上神情越发高兴。 但她也没待太久,清楚裴砚忱刚回京,这时候不便多打扰。 她回头又看了眼自从裴砚忱来后,便没再说过话的姜映晚,并未多想,很快便笑容满面地提出了离开。 冯氏与媒人走后,原本热热闹闹的院中一下子静下来。 裴砚忱往里走了几步,对于这场刚走完定亲过场的亲事并未阻止。 只冷眼扫过她手中的婚帖,压着眼底的森冷,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恭喜姑娘,得偿所愿。” 第28章 姜映晚总觉得惴惴不安 姜映晚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这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将那日在翠竹苑书房中,随着时间被遗忘、但未曾消散过的不安与压迫全部勾了出来。 她呼吸无声滞住。 握着婚帖的指尖都发紧。 轻垂下眸,努力压制这种自心底深处涌起的不安。 稳住声线,神色无恙地说:“多谢大人。” 裴砚忱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 冯氏方才恭维和攀扯关系的奉承话还响在耳边。 天作之合,般配至极? 他寡凉地扯起唇角。 冷眸溢出嘲讽,拂袖离去、抬步离开前,意味不明地对她落下一句: “希望姑娘与容家的亲事,能如姑娘期待的那般,顺顺利利。” 冷得仿佛结冰的空气随着裴砚忱的离开而逐渐消融,可姜映晚还是觉得逼仄得无法喘息。 她摸不清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没来由的,心里总惴惴不安。 心底深处那股强烈的不安与压迫感如有实质,席卷身体的每一处。 良久,她深深吸气,将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指尖蜷在掌心。 今日定亲,老夫人全程给她操持,她应该回去跟老夫人好好道个谢。 但裴砚忱外出刚回京,回府后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去见老夫人。 姜映晚怕再跟裴砚忱碰上,特意在府中的荷花池旁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过去。 老夫人还在前院正厅,她过来时,裴砚忱刚与老夫人说完话离开。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似有些动怒迹象。 但随着姜映晚过来,这丝怒意很快被压下。 她脸上重新带上笑,朝着姜映晚伸手,示意她过来跟前。 “容家的人回去了?” 姜映晚神色如常地走过来,唇角弯起,“回去了,今日多谢祖母,为晚晚费心费力操劳。” 老夫人语气慈爱,“傻孩子,谁家小辈议亲,祖母不亲自把关的?” “你跟祖母道谢,见外了不是?” 第28章 老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又不忘嘱咐让她好好在碧水阁住着,等从正厅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 姜映晚没再逗留,直接回了碧水阁。 而正厅中,姜映晚离开后,老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的柔和笑意却散了大半。 她揉着酸胀的眉心,语气沉了不少,接连长叹好几口气,话中尽是忧色。 跟方嬷嬷说: “晚晚这孩子不愿意多麻烦裴家,还是有想要搬出去的心,我能看得出来。” “但若是换了从前,我也就允了她了,大不了将府中的老人调过去几个,好好照顾着,总能相安无事到出嫁。” “但这次从平乱回来,砚忱明显是不愿再顾忌这份两家情义,甚至连面上的伪装都不愿意再做了。” “真若是让晚晚搬出去,他若是想做些什么,谁能拦得住他?” 老夫人连连叹气。 想到裴砚忱方才来请安时对待姜、容两家婚事的态度,方嬷嬷也不禁忧心。 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她看得出老夫人的意思,将姜姑娘留在府中,保障会更大一些。 可换个角度想想,若是裴大人真有阻止姜、容两家结亲的意向,就算将人留在府中,就能拦得住吗? 老夫人这边忧心忡忡,姜映晚那边也始终惴惴不安。 她一直都摸不透裴砚忱的性子,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尚且还能维持表面的相安无事,可自从她与容家议亲,这层表象的相安无事便开始有了裂痕。 今日裴砚忱森冷阴鸷的反常,更是将这层徒有其表的平静表象撕碎。 好在,从这天过后,裴砚忱虽常常在府中,但两人几乎再没见过面。 姜映晚也甚少再出碧水阁的门。 姜、容两家的大婚定在了初冬。 姜映晚一边准备大婚的各种细节,一边数着日子希望婚期快些到来。 好与裴砚忱彻底断了联系。 可小半个月还算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她没等来婚期,却先等来了容时箐出事的消息。 第29章 容时箐被冤入狱 这天一早,姜映晚打理完院中的花草,刚准备去练会儿字消磨时间,笔尖还未蘸饱墨,紫烟就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语调又急又乱,“小姐,出事了!容公子被下狱了!” 姜映晚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伏案上,吸了墨的笔毫砸在砚台边上,浓黑的墨渍被溅出,打在她衣袖口。 湖色的软绸衣袖染上点点浓墨,色泽差异下,格外醒目。 但姜映晚没时间管,她所有的心神全被那句‘下狱’带走。 “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被下狱?” 紫烟也慌了神,“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容夫人来了裴府要见小姐,奴婢上前一问,才得知是容公子的事。” 姜映晚没理会桌案上的狼藉。 她边往外走,边问紫烟: “容伯母现在在哪里?” 紫烟快步跟上去,迅速说: “就在碧水阁厅廊外。” 姜映晚从房中出来,很快在厅廊看见了神色焦急、止不住用帕子拭泪的冯氏。 与定亲那日雍容华贵的她不同,今日的冯氏,憔悴沧桑,仿佛短短数日间苍老了数岁。 姜映晚快步走过去,出声喊:“伯母。” 闻声,冯氏迅速看过来。 她顾不上仪态,几步跑过来,满脸泪痕,憔悴却又迫切,像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住了姜映晚的手。 泪随语落,声声哀求。 “晚晚,你帮帮伯母吧,救救时箐。” “时箐他被人冤枉入了狱,伯母能找的人都找遍了,容家上下把能求的人也都求遍了。” “但时箐被人冤枉是曾经二皇子的旧部余孽,陛下素来对当初参与夺嫡的二皇子一派深恶痛绝,被人诬陷成曾经参与夺位的皇子旧党,这是诛九族的重罪。” “朝中上下和京城中,还有曾经的达官同僚们,没有人能在陛下的逆鳞上给时箐洗冤,容家也空着急而无其力。” “晚晚,伯母现在只能求你了,求你救救时箐。”冯氏着急慌乱到甚至用上了曾经的情谊来求姜映晚,“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更是已经定了亲,看在你们之间的情谊上,晚晚,伯母求求你救救他……” 冯氏说到最后,已经快泣不成声。 容时箐骤然入狱,容家跟着获罪,是一天前毫无征兆下突然发生的事。 在月余前,在朝堂中藏匿了三年的二皇子旧部一派就有谋权篡位之心。 先是最开始的南江盐税之案,后是朝中接连牵扯出的贪污受贿案,还有刚刚平定下来的南部动乱, 桩桩件件,里面都有二皇子旧部余孽的影子。 随着这些案件的肃清,那些余孽乱党被清除了一部分。 但是朝中人人都清楚,朝堂中或者朝堂外,仍旧还有藏匿在暗处的二皇子旧部。 这事,在京城中也不是什么秘闻。 冯氏与容家也都听过一二。 但是他们没想到,朝中查来查去,竟然会把这诛九族的滔天重罪指向容家身上。 而且指证容家的人是朝中一品御史和几位位高权重的朝中重臣,他们联名上奏了一封文书,陛下看后,当即大怒,当天就将容时箐押入了大理寺。 整个容家也因此被牵连。 但因为容时箐刚认祖归宗,陛下暂时未将容家众人一并下狱,只降了罪责。 冯氏不清楚指证容家的御史和那几位重臣掌控了什么样的证据,但直接将人收监大理寺,如此兴师动众,就算是被冤枉,他们那些人也会让容时箐带着罪名冤死。 冯氏实在走投无路。 她和容家求了不知多少人,可这种涉嫌谋权篡位意图不轨的罪责,那些人别说有能力出手相助了,听到朝中的风声后,所有人都跑得比兔子都快。 甚至还有许多,上门求见连面都不肯见,生怕沾了腥。 这次求到姜映晚面前,别说容家主母的尊严,冯氏连长辈的脸面都不要了,说完,拉着姜映晚的手,当场就要给她跪下。 “晚晚,伯母真的没有办法了,”她屈膝对姜映晚下跪,“你救时箐一次好不好?” 姜映晚被她这动作惊得眼皮猛跳。 双手下意识反拉住她的手臂阻止。 “伯母,你这是干什么?你先起来。” 冯氏情绪着急得有些失控。 在碧水阁门口,总归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映晚阻止了她的动作将她拉起来,带着她去了房中。 待避开了院中丫鬟婆子们的耳目,姜映晚迅速理了理方才冯氏说的事情始末。 她虽也着急,但是…… 这种达官显贵都帮不上忙的案子,求她能有什么用? 她手中虽然有大量的钱财和家产,但朝堂中哪个不是家财万贯? 她手中的钱财在权势面前哪有可比之力? “伯母,家父早亡,姜家也早已远离朝堂,这种事……我帮不上忙。” “帮得上忙的。”冯氏语速很快,紧紧握着姜映晚的手,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恳求地看着姜映晚,声声急切: “晚晚,为今之计,只有你能帮时箐了。” 姜映晚眉头微蹙。 还未出声,就听冯氏又说: “伯母真的走投无路了,陛下下令,择日时箐就要被处斩。” “大理寺中二皇子旧部的案子是裴大人主审,但伯母和容家跟裴家没有交情。” “晚晚,姜家与裴家有数辈的渊源,你与时箐更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帮伯母,去裴大人面前为时箐求求情好不好?” 冯氏泪如雨下,见姜映晚蹙眉,拉着她的手就重重跪了下来,速度快到,这次姜映晚想拉都没来得及。 “晚晚,时箐真的是被人冤枉陷害的,你们一起长大,他的为人,你还能不清楚吗?” “伯母知道你为难,但这是时箐唯一的机会了……” 第30章 姜映晚不得已求到裴砚忱面前 姜映晚并不想再跟裴砚忱牵扯任何关系。 尤其定亲那日,她和裴砚忱之间的相处并不是很愉快。 但容时箐是她这世上最后一个比同于亲人的存在,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冤至死,什么都不做。 见姜映晚答应,冯氏握着她的手、含着泪由衷感谢。 “晚晚,伯母替时箐多谢你。” 裴砚忱性子不可捉摸,姜映晚只能尽力去求他试试,但她并没有多少把握。 她也如实告诉了冯氏。 冯氏点头,“伯母理解,孩子,你能帮伯母去裴大人面前求情一两句,伯母已经感激不尽。” 半个时辰后,冯氏将她所知道的细节尽数告诉姜映晚,才离开裴府,先回容家等消息。 她走后,姜映晚微拧着眉,在房间中转了好几圈,才去翠竹苑。 第29章 自从上次定亲那日后,姜映晚与裴砚忱就再也没见过面,她也没有再来过翠竹苑,今日见她主动来了翠竹苑,季弘着实有些怔愣。 “姜姑娘?” “您来找大人?” 姜映晚点头,看向季弘,“裴大人可在府中?” “这几日朝中事多,大人还未回来。”说着,季弘问姜映晚: “姜姑娘是找大人有事?如果着急的话,您可以先告诉属下,属下现在派人去转达大人。” 姜映晚没直接说容时箐的事,顿了顿,她问: “裴大人今日可还回府?” 季弘很快点头,“回的。大人这几日都是一早出府,天黑回来。” 姜映晚应声,“那我先回去,等裴大人回府再来。” 季弘应声。 入夜。 裴砚忱踩着零星月光回到府邸。 二皇子余党谋逆一案牵连出不少腥风血雨,近来朝堂乃至皇城都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裴砚忱周身的冷厉气息还未散尽,垂眸间,漆黑冷眸更显锋芒锐利。 季白在旁边汇报着大理寺那边的进度。 裴砚忱随手拭过指腹沾染的血迹,瞳仁深处,寒意一闪而过。 待季白说完,进翠竹苑之前,他只留下一句: “再不吐真话,直接让大理寺上刑。” 季白立刻应声。 他跟着裴砚忱去了书房,汇报完这两日手头里调查的事情正要离开时,季弘快步从外面进来。 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去了里面。 对着裴砚忱说:“大人,今日巳时,姜姑娘来了翠竹苑,好像是有事找您。” 裴砚忱回信的动作一顿。 掀眸看向季弘,“姜姑娘?” 碧水阁中。 姜映晚蹙着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一点点变深。 片刻后,紫烟小跑进来。 气息略带不稳,“小姐,裴大人好像回府了。” 姜映晚乌黑的眼睫无声一颤。 从白日到晚上,她数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等的就是这一刻,可真听到了这句话,心口却没来由地揪起。 就像被人陡然攥住一样。 姜映晚从窗子瞥了眼前侧不远处的翠竹苑,慢慢松开蜷得发紧的冰冷指尖,转身往外走去。 夜色已经不早,院外除了低微的蟋蟀虫鸣声,只剩夜风扫过枝叶的轻微沙沙声。 姜映晚一步步往翠竹苑的方向走。 可不知怎么回事,越是靠近翠竹苑,她心底越是有种隐隐强烈的不安感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无边黑夜笼罩的夜色中,这种不安汇聚成想要掉头回去的逃离冲动。 但想到容时箐如今的处境,她最终压下这股本能的冲动,硬着头皮进去翠竹苑。 季弘早就在了廊下守着。 见她过来,他直接将姜映晚带去了书房。 来到门外,推开掩着的门,季弘便没再往里走。 而是回头对有些看不出在想什么的姜映晚道: “姜姑娘,大人就在里面。” “您自己进去吧。” 姜映晚缓缓点头,轻声道谢。 紫烟照旧是被季弘委婉拦在了外面。 但这次和先前不一样的是,今日姜映晚刚进去,季弘就多此一举地关上了门。 看着那条门缝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紫烟心口‘突’地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季弘,对方却借口有事离开了这里。 书房内。 姜映晚一步步走过去。 还未开口,就见裴砚忱放下手中刚写完的信件,先问: “姜姑娘深夜前来,是有要事?” 他嗓音一如既往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姜映晚却无端心口发紧。 她暗暗吸了口气,掐紧手心,压住眼睫的轻颤,缓声说: “听闻近日朝中动乱,二皇子余孽一党事端丛生,容府容时箐也因此事被牵连入狱。” “容公子自幼长在郢城,养父从商,从未与朝堂有半分牵连,此次入狱,实乃被人冤枉。” “映晚斗胆,求大人开恩,救容公子一命。” 她这话说完,书房中有刹那的凝滞。 那股无形中的逼仄与沉冷,仿佛渗透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片刻后。 一道冷嗤打破沉寂。 “求我救容时箐?” 裴砚忱笑意疏冷,寒眸半抬,屹然不动地坐在书案前看她。 口吻沉而冰,那股冷寒的恹色格外明显。 “我为何要救他?姜姑娘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求我去救别人?” 第31章 她腰肢在他掌中发颤,细碎的呜咽被他咬碎在唇齿间 姜映晚张嘴,正要说话。 他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打断她,“如果我没记错,姜姑娘曾经亲口说过,两家恩怨,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既是互不相欠——”他掀眸,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姜姑娘总要给我一个能让我答应的理由。” 他话问的再明白不过, “或者说,两家恩怨就此尽消,我帮你去救他,你能给我什么?” 姜映晚唇角压了压,看着他问:“大人想要什么?” 裴砚忱笑着将问题抛给她,“姜姑娘能给我什么?” 他视线漆黑侵略,瞬间不到,便让姜映晚呼吸绷紧。 她紧了紧指尖,乌睫低颤,垂眸避开他黑沉沉的视线,“映晚愚钝,请大人明言。” 裴砚忱转着扳指,凝视着她的漆眸辨不出喜怒。 只是当视线掠过她发间,容时箐上次送她的那支定情发簪时,漆沉如渊的眼底划过一道掩不住的冷芒。 片刻后,他轻扯唇角,嗓音沾着几缕凉薄,敛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翠竹苑什么都不缺,只唯独,寒榻缺一枕边人。” 姜映晚耳边“嗡”的一声。 她目露惊愕,下意识拒绝,“可我已定亲,请大人换一个条件——” 他指骨轻扣桌案,沉闷的声音像鼓鸣震在她心口,“这不好办?退婚不就行了。” “当然,姑娘若是不愿,离开便是。” 姜映晚指甲掐紧,几乎陷在肉中。 用力绷着的指节也泛出白。 良久。 她强掩下乱成一团的思绪,迈着沉重的脚步,在他的注视下,朝他走过去。 裴砚忱就那么看着她。 看她眼底强行掩着的抗拒。 看她明明那般不想跟他有牵扯、却因别的男人不得不求到他面前。 裴砚忱腕骨随意搭在案边,薄唇扯出一抹情绪难辨的弧度。 卑鄙吗? 趁人之危,着实卑鄙。 但他从不是什么善人,做不到亲手将她的意中人从重重陷阱中拉出来、再赠他们新婚燕尔百年恩爱。 想要什么,设法去得到便是。 他冷笑着看她走到身前。 明明看出了她的意思,却还要她自己亲口说出那句话。 “想好了吗?” “救他还是离开?” 姜映晚呼吸冰冷,眼睫抖到发颤,尾音也有些颤栗。 “想好了,求大人救容时箐一命。” 掩饰情绪的能力,她掌控得越来越好。 至少这会儿,她眼中已看不出抗拒之色,只有祈求。 裴砚忱唇侧牵着的弧度增大。 指骨划过玉扳指,眼底眸色晦暗不明。 “想何时开始救?明日,还是后日?” 姜映晚眼睫重重一颤。 她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 在他沉冷的目光下,她慢慢抬手,落在腰间束着的缎带上。 就在要扯开的瞬间,他倏地伸手。 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扯进了怀里。 姜映晚反应不及,整个人跌在他身上。 极具侵略性的冷香骤然钻进鼻息。 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僵硬,无意识撑着腰身想往后躲。 可紧挨着的便是桌案。 她稍微一动,脊骨便抵在了坚硬的案边棱角上。 裴砚忱仿佛对她全身的僵硬视而不见,手掌收拢,掐着那截不盈一握的往怀里按。 姜映晚惧得呼吸不稳。 尤其腰身上顿顿的疼痛传来。 她下意识抬头。 可还未看清他此刻的神色,下颌一紧,不容置喙的吻陡然压了下来。 方才撞进他怀里时,她无意识抵在他肩头的手,这会儿不自觉地想遵循心底的意愿推开他。 可还未来得及用力,手腕就被人扯开反压在一旁。 与此同时,他吻得越发深重。 强行抵开她唇齿,攻城掠地般往里侵入。 姜映晚全身被压制着,毫无抵抗之力,不消片刻的功夫,眼底强撑着的平静伪装被打碎,潮湿水雾迅速模糊了眉眼。 她腰肢在他掌中发颤。 第30章 细碎的呜咽被他咬碎在唇齿间。 紧绷僵滞的腰身被他牢牢钳在掌中,没有丝毫躲避的余地。 唇瓣舌根都疼得厉害,眼底的水雾无意识地聚成泪珠,沾染在卷长的乌睫上,似落未落。 第32章 “跟他退婚” 听着她喉咙中压抑的低颤呜咽声,裴砚忱从她唇上退开,诡谲暗眸沉的一眼望不到底。 他唇角牵起一半,指骨蹭在她眼尾,将那滴还带着热意的泪水碾碎在指尖。 “这么不情愿?” 男人嗓音似笑非笑,脸上看不出任何在意的情绪。 “姜映晚,你可以离开,选择不救他。”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就像他这个人,让人无法琢磨。 姜映晚怕他临时反悔,更怕一两日就等来容时箐身首异处的消息。 她摇头,半覆下眼帘去遮眼底没完全敛去的水痕,被攥得发白的指尖去抓他袖摆,就像在抓救命稻草。 “……没有不甘愿。” “是么?”裴砚忱唇角噙着冷笑。 他掐着她下颌,让她抬头看他。 语气很轻,却仿若重锤敲在她心头。 “抄斩之罪可非儿戏,答应了,就做不得悔了。” 姜映晚唇角压着没作声。 片刻后,她手指去解衣裙,想先给他想要的报酬。 姜映晚这会儿神经绷得如拉紧的弦,心神也乱成一团,容时箐所有的生机全攥在裴砚忱手中,她怕他反悔,更怕夜长梦多大理寺那边徒生变故。 以至并未发现她解自己衣裙的指尖颤得厉害。 裴砚忱看着她的动作,眸子微眯。 在腰带就要扯开、衣裙散开的前一刻,裴砚忱心底的嫉妒终究是被理智压下。 到底是不忍心一次性强迫她到底,他按住她手背,阻止她的动作。 状似亲密地去揉她略微红肿的唇,“跟他退婚,我保他不死。” 姜映晚缓缓蜷住手中裙摆软绸,抿唇应下,“……好。” 就在她这个字落下的瞬间,发间的那支白玉发簪被抽出来。 姜映晚下意识地偏头去看。 余光刚触及发簪的一抹影子,就见他随手往案上一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白玉发簪撞到书案边角正好被旁边的镇尺反弹了一下,蓦地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玉簪断裂成两截的声音,在安静逼仄的书房中响起。 姜映晚呼吸陡然一紧。 就连瞳仁,都忽地缩了一下。 裴砚忱神色看似漫不经心。 却分毫不落地将她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侧目往簪子碎裂的地方瞥了眼,回眸,钳制在她腰侧的手掌拦按住她本能地想起身去捡发簪的动作。 面上看不出波澜,目光重新看向她,明知故问道: “这簪子很重要?” 姜映晚喉咙微涩。 好一会儿,她低声给出违心的答案: “不重要。” 他唇侧一松。 似乎很满意她这个回答。 裴砚忱揉捏着她后颈,俯首轻吻她红唇,直到她身上沾染上他的气息。 才轻托着她仍旧绷着的腰肢,让她起来。 并给出她最想要的承诺:“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去查容时箐的事。” 姜映晚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有往下落的趋势。 桌案上还有不少没处理完的信件。 裴砚忱扫过那些信件,没动。 而是抬眸看向身侧为容时箐道谢的女子。 “今夜是想宿在翠竹苑,还是回碧水阁?” 姜映晚紊乱的思绪中挤出一点清明,听出了他同意她今晚回碧水阁的意思。 她没作犹豫,抿唇说: “我想先回碧水阁。” 裴砚忱很好说话,直接点了头。 “可以。” 很快。 书房的房门打开。 从姜映晚进去就一直在担心的紫烟听到动静立刻回头看过来。 当看到自家小姐微微红肿的唇角时,紫烟眸色一震,眉头拧起来。 “小姐……”她冲上去扶她,欲言又止。 姜映晚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她的手,“天色不早了,先回去。” 不知从哪儿重新钻出来的季弘对着姜映晚躬身行礼:“恭送姑娘。” 紫烟扶着姜映晚的力道有些发紧。 一路上她都欲言又止,但见姜映晚沉默,她只能硬生生忍着,只是眼底压着心疼。 直到来到碧水阁。 关上房门,紫烟疾步来到姜映晚面前,忍不住出声,“小姐,您与裴大人……” 天明明不冷,但姜映晚整个手都是冰的。 哪怕回了碧水阁,她指尖也凉得很。 紫烟倒了杯热茶送过去。 姜映晚没喝,只捧在指尖暖着。 对于她的担心,她唇侧轻挽起一点弧度,和平常一样安慰她: “没事,什么都没有。” “裴大人已经答应帮容公子洗清冤屈,你去拿纸笔过来,给容伯母写封回信。” 紫烟看了自家主子两眼。 按下心头担忧,转身去拿了纸笔。 姜映晚放下茶盏,握着笔锋,好一会儿,只在信笺上落下裴砚忱答应出手相助、可帮详查冤屈的话。 写完最后一个字,再回头看信笺上这句‘答应帮容时箐查冤屈’,姜映晚始终撑着的肩骨才渐渐卸下力。 腰身上被凶狠掐吻时留下的几缕疼痛慢慢散去,可心头迂滞的那股酸胀却仿佛还在扩大。 墨渍很快干透,姜映晚按了按额角,长呼出一口浊气。 将信笺折起,递给了紫烟。 “明日一早,让人送去容府。” 紫烟应声,将信接了过来。 跟在姜映晚身边这么久,紫烟看得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只是自家主子不愿说,她犹豫了再犹豫,到底是没问, 将信收好后,转而轻声说: “时辰不早了,不如奴婢给小姐备水?早些沐浴歇下?” 姜映晚起身,往内室走,“也好。” 翌日一早,信被送去了容府。 冯氏立刻写了封回信,让人迅速送来,千恩万谢姜映晚对容时箐的相救之恩。 姜映晚昨夜睡得不安稳,醒来后一整日头脑都晕晕沉沉,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紫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但又什么忙都帮不上,在旁边陪了半天后,去小厨房亲自做了姜映晚平日中喜欢的糕点,希望她们主子精神能好些。 一天很快过去。 日升又落,辗转月亮挂上树梢。 昨夜裴砚忱那句‘枕边人’的话,仿佛一把刀悬在姜映晚心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 这种忐忑的心情,在入夜后尤为明显。 晚饭过后,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渐浓稠的夜色。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 眼看着到了戌时四刻,碧水阁外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翠竹苑中的下人过来传话,姜映晚揪着一晚上的心不自觉地往下落了落。 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弯,想着今晚应该还是和昨夜一样平安无事,裴砚忱公务繁忙没空找她, 正准备起身去洗漱,收拾一下去睡觉。 腰刚抬起来一半,紫烟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姐!” 她语气急促,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目光担忧忐忑,迅速说: “裴大人来了。” 姜映晚呼吸忽而一停。 身侧指尖刹那僵硬。 紫烟有些忐忑不安,急得恨不得原地跳两步,“裴大人已经在碧水阁外了,应该很快就——” 她话还没说完,廊外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姜映晚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在裴砚忱进来前,她迅速敛去面上的情绪,努力神色无常地往外走。 房门口,两人相视。 她唇角压了压,先出声打破沉默。 “……大人刚回府?” 裴砚忱“嗯”了声,视线在她身上划过。 他抬步往里走,就像在进自己的翠竹苑一样平常。 “府中下人说你今日胃口不好,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担心容时箐?” 听着前半句话,姜映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强忍着对裴砚忱惧意的紫烟。 紫烟也诧异为何裴砚忱早出晚归整日在外忙公务还对府中这些小事如此了如指掌。 但转瞬的功夫,这抹疑色消失。 裴砚忱在朝堂都只手遮天,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又何况是府中这点小事。 于他而言,不过是问一句话的功夫。 府中多的是人对他如实汇报。 她都能回过味来,姜映晚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些内情。 第33章 在他的语气中,他们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之事 第31章 片刻的功夫,姜映晚随着裴砚忱往里走,对他方才那句话,斟酌片刻,妥帖地说: “有大人相助,容时箐的案子映晚不担心,身子也没什么不适,劳大人记挂。” 裴砚忱看她两眼,将手中拎着的糕点递了过去。 “今日回来时,正好路过一间糕点铺子,顺手买了些,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姜映晚微怔。 看着递到面前的包装精致的糕点。 她怔怔接过来。 糕点还是热的,像是刚出锅的。 姜映晚捧着糕点看了眼裴砚忱。 今日的他,好似没了昨日的冷淡与寸寸紧逼相反,反倒是恢复了几分她刚来府中时他们相处的模样。 温和、平易近人。 眼底冷淡恹色都仿佛褪尽。 见她拿着糕点不动,裴砚忱指了紫烟将糕点放在碟中端过来。 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架势。 在紫烟处理糕点的时候,就随意坐在了她窗前矮榻旁的棋桌前。 姜映晚摸不清他想做什么。 更不知他今夜还回不回去。 无形中收紧的心神有片刻的凝滞。 很快,紫烟将糕点送过来。 在裴砚忱凝眸注视中,姜映晚硬着头皮吃了一小块糕点。 他买的是桂花水晶芋泥糕,碰巧是她平日中喜欢的一种糕点。 甜而不腻,绵软可口,唇齿留香,尤其刚出锅不久,口感极佳,远胜碧水阁内小厨房中的点心许多。 但姜映晚心中压着事,没什么口腹之欲,吃了一块便没再动。 瞥见她的动作,裴砚忱问: “不喜欢?” 姜映晚摇头,嗓音轻软。 给人一种乖顺的感觉。 “刚用了晚膳没多久,还不饿。” 裴砚忱没强迫她,拂袖从棋罐中拿出一枚黑子,“既然不饿,那过来下棋。” 姜映晚略微诧异,“这么晚……下棋?” 他挑眉朝她看去,“不想下棋?那不如做些该做的事?” 姜映晚瞬间住声,坐去了他对面。 夜色越来越晚,院外也越来越静。 房间中,棱窗下,间错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不断。 姜映晚心头压着事,棋下得也有些凌乱。 在时辰来到亥时三刻,这盘度日如年的棋局终于分出输赢后,她捏着指尖的白玉棋子,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欲言又止地看裴砚忱。 他目光在棋盘上。 大有再来一盘的意思。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头也没抬,直道: “想说什么?” 姜映晚紧了紧指尖。 玉质的棋子硌得指节有些发白。 她却没心思管,面上尽量无异,扫过棋盘上的棋子,轻声说: “亥时多了,大人明日可还有公务要处理?” 裴砚忱视线抬起,黑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困了?” 姜映晚适时轻垂眸,避开了他的眼神。 “……有一些。” 他低笑了声。 将手中棋子扔回了棋罐。 声音响起的刹那,传来他下一句询问: “想一个人睡,还是我陪你睡?” 他这话说得再自然不过。 仿佛在他的语气中,他们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之事。 今夜要不要同房,全看她的意思。 姜映晚睫尾无声低颤了下, 脑海中闪过他昨夜对她提出的条件和允她回碧水阁的一幕。 她唇角轻压了压。 不自觉攥紧指尖那枚白棋,迎着他黑沉沉的视线说: “时辰不早,大人明日还有公务处理,不如……分开睡?” 她说这话,其实是没多少底气的。 更不确定他同意的可能性有几成。 但让姜映晚意外的是,今夜的他很好说话,她话音落,他便颔首同意下来。 好说话到,都让她有些诧异。 “那我回翠竹苑。”他道。 姜映晚紧悬着的心口骤然松缓。 她跟着裴砚忱起身,在他转身要走时,微福身作了个礼。 只是腰身还未直起来,他忽而停步。 反手一拉,箍着她手腕将她拽进了怀里。 他动作毫无征兆到让人反应不及。 姜映晚呼吸一紧,腰身陡然僵硬。 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大掌扣着她细腰,低头去吻她的唇。 男人的动作轻缓缱绻,罕见地透出几分温柔。 半分不复昨晚将她压在怀里凶狠侵吻的强横。 姜映晚一动也不敢动。 只除了卷长的乌睫越发明显的颤抖。 裴砚忱没有深吻,就这么在她唇上碾磨着碰了碰。 很快从她唇上退开。 但搂在她腰上的手掌没有立刻放开。 他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红唇唇角,看着她眼睛说: 第34章 他看向她,音质冷下去,“这么担心他?” “想要什么,就直接说。” “找我、或者找季弘季白他们都行。” 姜映晚喉咙微动,低“嗯”了一声。 “多谢大人。” 裴砚忱没有久待,很快离开碧水阁回了翠竹苑。 今日跟着裴砚忱出府的是季弘,季白则是被派去了调查御史上奏指控容时箐的案子。 季白之前跟着裴砚忱在大理寺待过好几天,清楚裴砚忱一般什么时辰回府。 今日戌时五刻不到,他就放下手头里的事在翠竹苑外等裴砚忱回来,好汇报调查的结果。 但他在院外左等右等,等到天色浓稠如泼墨,亥时都过了四五刻钟了,才瞥见他们主子从外走来的身影。 季白往前迎了几步对裴砚忱行礼。 他没急着在庭院中汇报,而是等裴砚忱进书房后,反手拉住落后一步的季弘,压低声音问: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二皇子余孽的案子,不是已经有些眉目了吗?莫不成又有其他变故了?” 季弘停步,悄悄往书房的方向瞄了眼。 同样压低声音,回说: “不是案子的事,主子今日不到戌时就离开大理寺了,好像是姜姑娘胃口不太好,主子在回来时特意绕路去了城北的铺子给姜姑娘买热乎的糕点,回府后又去了碧水阁待了半个多时辰。” 季白挠了挠头。 想着自从姜家那位姑娘入府,他们主子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那位姑娘破例,这次更是为了她特地提前调人着重去查容时箐背后的案子。 姜姑娘在他们主子这里的特殊,他看得出来,可那位姑娘……与他们主子退亲了啊。 还与容家定了亲。 季白看了几眼书房的方向,回头,纠结好一会儿,才问:“咱主子,到底对姜姑娘什么心思?” 季弘白他一眼。 一副‘你怎么这么榆木疙瘩’的表情,语气像是看傻子似的。 “还能什么心思?未来主母啊。” 季白自然猜出了这个。 只是…… “那位姑娘,还未与容府退亲吧?” 季弘白他一眼,“你急什么?容时箐还在狱中,现在退婚,把退婚书递狱里去啊?” 季白:“……” — 转眼间,三日时间过去。 这三天中,裴砚忱回府后日日来姜映晚这边待一会儿,他性子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反复无常。 说话也好商量不少。 因近日公务繁忙,他回府的时辰不早,两人在一起待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有时他让她陪他下盘棋。 有时让她抚一曲琴。 也有时就静静让她在旁边陪着,他处理公务。 他们常常也说话,哪怕在处理公务的时候,也会隔一会儿跟她说几句话。 但他唯独没跟她提过有关容时箐的消息。 一连三天下来,一句都没有。 姜映晚想知道容时箐案件的进展,只是怕惹他不悦,才一再压制。 今日午时,已有不少罪臣被当众处斩。 据说,再过三日,还有一批和二皇子谋权篡位相关的罪臣要被斩首示众。 大理寺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姜映晚心头的焦虑一天比一天重。 在今夜见到裴砚忱时,她没忍住问了一句容时箐案子的事。 “大人可否透露,容时箐一案,进展几何?” 裴砚忱今晚没去碧水阁,而是将姜映晚喊了过来。 两人相处时,仍旧是下棋。 她这话一出,书房中似静了一瞬。 裴砚忱淡淡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唇侧挑起一抹淡到让人看不出的弧度。 “着急了?” “这么担心他?” 姜映晚不自觉垂睫,避开他的视线。 红唇微抿了抿,嗓音无端有些发紧。 “不担心,只是偶尔想到了,问一句。” 第32章 裴砚忱看她几眼,垂眸,手中棋子“啪”的一声不轻不重落在棋盘上。 他嗓音似乎淡了些。 但细听,又仿佛听不出什么。 说:“我既与你做了约定,便不会食言,他死不了。” 姜映晚手心浸汗。 她点头,轻声道谢。 姜映晚本身对下棋并没有多高的兴趣,裴砚忱的棋艺又远在她之上。 只要他不放水,双方认真对弈,一两刻钟,胜负就能分出。 但他一般不会轻易让她输。 甚至在这两日的下棋中,姜映晚不止一次发现,有时她想尽快结束棋局,让他早些回去,在落子的时候,哪怕故意往错误的地方下,都输不了。 一盘棋,反复拉扯下,往往能持续三四刻钟。 而今日,不知因何缘故,这盘棋,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看着棋盘上白子被黑子牵制着惨败的局面,姜映晚扫了两眼棋盘,将手中捏着的那枚白棋放回了棋罐中。 裴砚忱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她今日戴的发簪是流苏玉簪,垂落的流苏坠子勾缠上了几缕发丝,他抬手想帮她解开, 但手刚伸过去,还未碰到她,就见她本能反应地往偏头往旁边躲。 在下意识地挪开一指距离后,姜映晚忽而反应过来,硬生生停住动作,并掩住眼底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抗拒。 裴砚忱眼底眸色沉下来。 他指骨停住,没再碰她。 收回手,腕骨看似随意地搭在桌沿。 暗沉的眸子凝在她身上。 指骨轻捻,平静唤她名字。 “姜映晚。” 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却平静得让人心里心慌。 “你怕我?” 她睫尾抑制不住地轻颤两下。 无人看到的地方,指尖掐的手心发疼。 默声摇头,“……不怕。” 不怕? 裴砚忱扯起唇角。 眸底冷肆渐聚。 很早的时候,他就看出了她对他避而远之的惧意。 他性子冷,气场也冷。 他以为是他性情过于淡漠吓到了她,所以敛尽冷恹,用最温和的一面来面对她。 但后来发现,并没有用。 先前若不是她想查双亲故去的真相而无门不会迫不得已求到他面前,主动跟他接触。 如今若不是为了救容时箐,她更是不可能再跟他有半分牵扯。 裴砚忱唇畔轻扯出弧度。 眼底惨淡笑意渗冷。 他视线划过她,指骨在桌沿点了点。 “过来。” 姜映晚看他两眼,起身,朝他走过来。 刚靠近一步,身形还未停住,手腕上突然覆上一股力道,往前用力一拽。 第35章 裴砚忱掌控着她僵滞的腰身,硬是逼得她腰肢寸寸软下来 姜映晚还没来得及反应,腰身就被他一把掐住,牢牢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察觉到他这会儿情绪好像不太对。 眉目冷沉不说,周围的气息也逼仄。 姜映晚识相地一动没动,尽量迎合着他,任由他抱着,不触他怒气。 裴砚忱低眸看她。 瞧她面上作出的乖顺。 他冷哂了下,握着掌心中不自觉绷着的盈韧腰肢,对她说: “他的死罪已免,只待再查清御史对他指控的罪责便可官复原职出狱。” “你想救的人,至多再需四五日便能全须全尾走出大理寺。” “姜姑娘,你还什么都没做。” 他凝着她看过来的视线。 指腹摩挲过她唇角,零星笑意晕着疏离。 “知道怎么做么?” 姜映晚掐着手心的指尖收紧。 她没作声,呼吸低得几不可闻。 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直起腰,按照他的要求,主动攀住他肩,往他唇上亲。 她的动作很轻,红唇缓慢地贴过来。 生疏、笨拙。 就像一根羽毛颤着落下。 裴砚忱掌控着她腰身的指掌收拢,漆眸诡谲,黑如万丈深渊。 顿顿的疼意在腰上隐隐传来,姜映晚眉目微蹙,低低的惊颤隐于喉咙深处,全身僵硬着,维持着这个亲密的姿势。 就在她斟酌着想借着说话退开时,还未动作,就被他先一步发现意图, 后腰被箍着重重往前按去,他力道重到,仿佛要将她揉碎压进骨血中。 她受不住惊呼出声,却反被他掐着下颌,反客为主,结结实实深吻下来。 不像上次他离开时蜻蜓点水的缱绻触碰。 今日的他,动作像极了她第一天来翠竹苑求他,他将她扯进怀里发狠索吻的时候。 片刻的功夫,姜映晚眼底就蒙了水雾。 他吻得深,力道更是重。 逼得姜映晚按在他肩后的手指都攥出了白。 两人离得太近,呼吸交缠。 姜映晚觉得她呼吸中尽是他身上的气息。 侵占、凌厉。 直往肺腑中钻。 蛮横霸道地侵略每一处空间。 不知过去多久,她唇角火辣辣地疼,他才终于从她唇上离开。 姜映晚紧绷如满弓弦的心口不着痕迹地缓下几分,正想从他身上起来,他突然掐着她腰给她调整了一个更亲密的姿势, 滚烫灼热的手掌紧贴着她僵硬的腰身,灼灼的热意穿透衣裙浸入肌肤。 他按着她,不让她动。 漆黑浓稠的眸子暗得仿佛连光线都渗不进去。 指腹轻抬,蹭过她眼尾的湿濡。 “学会了吗?” “你来。” 他执着于让她主动。 仿佛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地掩饰掉一些东西。 姜映晚低低垂目,一点一点靠过去。 他屹然不动地低眸看她,看她缓慢靠近。 书房中烛火明亮,打在窗上极尽纠缠的影子里,男人像是将被他抱着的女子整个箍进了怀中,动作间,侵占性极强。 不容他人窥探半分。 裴砚忱掌控着她僵滞的腰身,硬是逼得她腰肢一寸一寸软下来。 他指节划过她腰窝,缓缓挪到前面,就在扯住那根软绸涤带,扯开的瞬间,门外迟疑地传来两道敲门声。 裴砚忱没理会,但手指松开了那截涤带,姜映晚不自觉地轻松了口气。 好一会儿过去,他从她唇上离开。 低拍了拍她绵软的腰身,黑眸看向她眼睛,重提将那个问题。 “今夜是宿在翠竹苑,还是回碧水阁?” 她没犹豫,但也没有回的太快,免得显出迫不及待想离开。 声线如常,轻动了动被吻得发红的唇角,缓声说: “大人有事在身,我想先回碧水阁。” 她话落,就察觉到一股力道轻托着她腰推了推。 姜映晚立刻顺着这股力道从他怀里起来。 只是被他用这个姿势压在怀里亲了太久,她整个腿都是软的。 在着地站起来的一瞬间,险些没站稳。 裴砚忱扶着她腰,及时将她往怀里带了一下。 他眉目间淡去几分冷冽,多出几分温和。 待她忍住腿弯中的这阵酸软,稳住身形时,他缓缓松开手,看着她乖顺的眉眼,说: “明晚同一时间,在翠竹苑等我。” 姜映晚嗓子中压出回应声。 很快点头,往外走去。 她眼尾发红,唇角红肿,有心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怎么回事。 好在天色漆黑,看不清楚。 翠竹苑中又全是裴砚忱的心腹,很多时候,很有眼色地眼瞎耳聋。 回到碧水阁后,姜映晚一点点回想今晚裴砚忱情绪冷冽反常的原因。 最初应该是她提及了容时箐。 后来便是她无意识躲避他的动作。 但再结合后面的事,姜映晚看得出来,他是更不想提和容时箐有关的字眼。 得到这个答案后,接下来与裴砚忱相处的几日,姜映晚时刻记着这个‘禁忌’,半个有关容时箐的字眼都不在裴砚忱面前提,也不再过问有关案件的任何话。 如此几个相安无事的夜晚过去。 在第四天夜里。 翠竹苑书房中有积压的公务没处理完,裴砚忱没去碧水阁,而是让季弘将姜映晚喊了过来。 进来书房,见他在处理公务,姜映晚自觉没出声,想和先前一样,按着他的意思,在这里静静待一会儿就回去。 能呈到他面前的那些卷宗和文书,无一例外都涉及朝中大事。 姜映晚自觉避嫌,不往他桌案旁靠近,准备在旁边的棋桌前待一会儿,但他却抬头看过来,对她指了指旁边的砚台。 “帮我研墨,愿意吗?” 姜映晚微怔了下。 随后走过去,拿起墨锭垂压在砚台上,缓慢均匀研磨。 桌案上的卷宗有些多,他处理公务,她替他研墨,两人未怎么说话。 第33章 直到他看完最后一份卷宗,裴砚忱捏了捏酸胀的眉骨,薄而锋利的眼皮上抬,幽深的眸子望向她,倏而说: “明日,容时箐无罪归府。” 姜映晚手上动作一顿。 下意识看过去。 还未看清他此刻的神色,冷不丁的,又听到他说: “你的退婚书,是时候写了。” 第36章 “是姜姑娘去求了裴大人”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丝混着冷风吹在身上,密密麻麻泛着寒意。 姜映晚撑着油纸伞回到碧水阁时,手指已经冰凉。 踏进阁院,紫烟连忙跑去倒了杯热茶,递给自家主子。 姜映晚坐在桌前,冰凉的手指贴在温热的茶盏壁上,脑海中全是裴砚忱方才提的退婚书几个字。 她没说话,但贴在茶盏壁上的指尖越发僵硬,吸入体内的空气也觉得越发冰凉。 两刻钟后,外面雨幕毫无征兆地变大。 有滂沱暴雨之势。 姜映晚起身去了内室,沐浴梳洗完,直接上了床榻。 寂静的夜色中,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窗柩上的声音格外响。 卧房中烛火昏暗,垂落的床帐遮掩大半光线,姜映晚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的雷雨声,辗转反侧,良久没有睡着。 定亲那日的场景和裴砚忱提醒她该写退婚书的画面交错杂糅在一起,翻滚着在脑海中徘徊不断。 将近子时左右,外面滂沱大雨逐渐减小,姜映晚才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今日思绪杂乱的缘故,在睡着后,被一个莫名其妙又窒息逼仄的梦困了一整晚。 她梦到被人囚在一个私宅中肆意妄夺,几番逃离都逃不开那座宅院,就像深陷无底深渊的囚困者,拼死都挣扎不出那人的手掌心。 与梦中日复一日的崩溃一道而来的,是那种几乎深植于心底的惧意。 天色大亮,光线自窗柩洒进卧房。 姜映晚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眼底惊惶不安,烙着深深的惧意。 这个梦,将她对裴砚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如同源自骨血中的惧怕尽数勾了出来。 姜映晚半坐在榻上,纤细瓷白的指尖用力攥着掌下的锦被, 她不知为何会做这种真实到仿佛切实存在过的梦,但这个梦境,将她这些时日一直压在心头的惧意放大到了巅峰。 良久,姜映晚撑在床上的腕骨都快麻木,才堪堪将这股异样压下几分。 紫烟进来侍奉,撩着床帐悬挂时,迟疑地看了眼面色有些苍白的主子。 纠结片刻,低声说: “小姐,翠竹苑的季弘大人方才来传话,说……裴大人提醒您别忘了写退婚书。” 姜映晚眼帘轻垂,看不出眼中神色。 只有唇角微绷着的弧度,泄出几分僵硬。 午时左右。 容时箐无罪出大理寺。 冯氏及容家其余众人等在容府门口,见到自外归来的容时箐,冯氏率先快步迎过去,拉着自家儿子,泪眼婆娑地上下打量着,眼底聚积多时的担忧在看到他好生生的这一刻,总算彻底散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都快担心死了。”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来府中后,来到前院,容父欣慰又担心地拍了拍容时箐的肩, “陈御史和张大人他们,伪造罪证诬陷忠臣,陛下大怒,已经发落他们,对我儿和容府的安抚赏赐也已降下。” “陛下特让你今日在府中休息,明日一早,你再跟为父一起进宫谢恩即可。” 容时箐颔首,愧疚地对冯氏和容父说: “是先前儿子先中状元,后又顺利认祖归宗,在朝中和京中一时风头太盛,这才惹人嫉恨。” “此次灾祸,虽是他人嫉恨之下的无妄之灾,但多亏父亲母亲为儿子百般周旋求人解救。” “儿子实在不孝,回归容家后,还未来得及在双亲膝下尽孝,却先让父亲母亲如此挂心忧虑。” 冯氏看了眼容父,轻叹了声。 目光重新落在自家儿子身上,她掩了掩眼底的泪,如实对他说: “时箐,这次你能沉冤得雪,并非因为母亲与你父亲的人脉。” 容时箐眉头微折。 他看向冯氏,听到她说: “与二皇子谋权篡位有关的案子,无人敢施以援手,也没有人有此能力。” “那母亲……” 冯氏说:“母亲去求了姜家姑娘,当朝首辅裴大人,是这次谋逆案的主审,更是唯一有能力替你沉冤昭雪的人。” 容时箐眸色微变,“所以,是映晚去求了裴大人相救?” 冯氏点头,“我们容家欠裴府一份情,更欠姜家这姑娘一份恩,日后待你们成了亲,你定要好好对人家姑娘——” 她还没说完,突然见容时箐脸色沉重几分,只字未说,当即去了后院。 冯氏一怔。 下意识出声喊他,“时箐,你去哪?” 容时箐没回头,只匆匆留下一句: “母亲,儿子有些事处理,稍后再来。” — 未时末。 容时箐托人将信送到了裴府。 紫烟拿着信件快步进来。 房间中,姜映晚正拿着笔坐在案前,桌案上镇尺压着的纸张干干净净,除了退婚书三个字,她在案前坐了半天,退婚书中的内容,却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紫烟在外回来,见到这一幕,心底微微酸涩。 她将带来的信件递过去,说: “小姐,这是容公子给你的书信。” 姜映晚放下手中的笔。 接过书信,沉默展开。 容时箐在信中说了很多,从他被下狱,到如今沉冤得雪,再到他们之间的婚事。 他在信中多次提及,他已经让人准备他们成婚的事宜,再有不足两月,他们便能成亲了。 还说,他接下来这些日子,会向陛下请旨,尽力调任去邺城,回到他们自小长大的地方,在那里任一闲职,做一对闲散夫妻,共度余生。 这封信很长,姜映晚看了很久。 薄薄的几张信笺被她在手中捏到快要起了皱,她目光才终于从信上移开。 房间中良久的沉寂。 姜映晚握着这封信独自在窗前坐了良久。 久到外面的天色都慢慢黑沉下来。 她才拢了拢早已被冷风吹透的衣裙,拿着那封书信回到了案前。 将退婚书那张纸扔去一旁,重拿了张新的信笺,提笔缓缓写下了回信。 等落笔时,外面天色已彻底暗下来。 姜映晚将信笺折起,沉默递给了紫烟。 紫烟就在旁边研墨,自是看见了信中的内容,她拧着眉去接这封信,有些不想往容公子那边送。 “小姐,您与容公子……” 姜映晚垂眸收拾好桌案,嗓音很轻,打断她的话,只道: “今日时辰已晚,明日一早,便将信送过去吧。” 第37章 深夜裴砚忱堂而皇之进她房中 这些日子下来,裴砚忱回府后,要么是直接来碧水阁,要么是差人喊她去翠竹苑。 姜映晚以为今晚也是一样。 勉强用了几口晚膳后,她便半掩着窗子,坐在了窗前。 容时箐成功洗清冤屈,她心头悬着的石头坠了地,但整个胸腔还是闷得喘不过气,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忐忑慌乱与惧怕。 她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但整个心绪乱得厉害。 就像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罩住。 窒息、凝滞。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姜映晚的神经不由自主地一点点绷紧。 每流逝一刻钟,心头积压着的、挥之不去、死死萦绕的沉重,便重一分。 戌时四刻,碧水阁外传来脚步声。 姜映晚眼睫狠狠颤了两下。 垂于膝头的手指无意识攥紧。 薄薄的神经鼓动着,‘怦怦怦’的,声音像是剧烈到了巅峰。 片刻的功夫,门外的声音停了下来。 紧随而来的,是紫烟的声音。 很快,那脚步声折路离开,渐渐远去。 紫烟跑进来,禀报说: “小姐,裴大人让季弘来传话,说临时有公务在身,已于一刻钟前离府。” 姜映晚无意识缓了缓气息。 脑海中绷紧到极致的神经,随着这句话慢慢缓和下来。 她动了动指尖,这才发现在这半个多时辰的紧握中,指骨已有些发僵麻木。 姜映晚往外扫了眼漆黑的夜色。 什么都没说,慢慢站起身,只让紫烟去备水洗漱。 …… 裴砚忱并未说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午后,姜映晚去陪老夫人说完话回来时,无意中往府门的方向走了一段。 但刚走到仪门附近,还未来得及靠近府邸门前,就被负责值守的小厮客气拦住。 第34章 姜映晚多少猜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她没再硬往外去,只远远看了眼敞开的府门方向,便转身回了碧水阁。 那封信送出去后,容时箐一直没回信。 姜映晚等了一整日,没再继续等。 趁着裴砚忱不在府中,也没了容时箐迫在眉睫的抄斩之罪,她静下心来开始好想之后的未来。 …… 这天夜里,临到亥时末姜映晚还是毫无睡意。 索性放下手中书册,踱步去了庭院。 夜深寂寂,就连虫鸣声都格外低弱。 漆黑如墨的天空中乌云遮月,不见一丝星光。 少顷,一阵裹着寒意的冷风吹来。 无情刺透衣衫,凛冽寒意直往骨头缝中钻。 姜映晚抬头去看早已褪去深绿,变得枯黄,顺着无情的冷风往下落的秋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已快要入冬。 她和容时箐的婚期就定在初冬。 若是没有中间这场意外,再有不足月余,便到了他们成婚的日子。 她双亲皆故,虽有裴老夫人帮她把关婚事,但当中大多的细节,都是她自己亲自准备。 碧水阁中的偏厅和她在外置办的宅院中,在她精心准备大婚的那段时间,一日一日,堆放了不少婚期那天需要用的东西和嫁妆。 只是可惜,那些物件,在不久后的那个吉日中,终是空准备一场。 夜风寒凉,浑身像是被凉水泼了一样。 姜映晚没在外面久待。 一刻钟左右,就回了房间。 七天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慢到姜映晚一天天数着日子规划离开京城后的未来。 快到她还未做好面对裴砚忱回来的准备。 到了秋末,天黑得早。 这天姜映晚和前几日一样早早就用了晚膳,沐浴洗漱后在案前看书。 亥时四刻左右,姜映晚抵着下颌有了些困意,她揉揉眼尾合上书准备去睡觉。 刚落下床帐,还未上床, 寂静的深夜中,房外院中毫无预兆地传来婢女们慌乱行礼的声音。 卧房外面,婢女们跪了一地。 裴砚忱一身冷墨锦袍,眉目冷硬,径直掠过她们,往里走去。 沾着冷意的衣角在空中划过锋利的弧度,男人沉肆的嗓音冷淡听不出情绪。 只命令一句: “都退下。” 婢女们不敢抬头,低低应声,迅速退下。 紫烟想往房中来,还未碰到门,就被季弘‘客气’地拦住。 房间中,听到裴砚忱声音的那一刻,姜映晚捏着床帐还未落下的指节倏然一紧。 不等她反应,房门蓦地被人从外推开。 她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深夜中堂而皇之闯进她房中的男人。 姜映晚指骨攥出青白。 胸腔中骤然而起的忐忑与紧张如鼓鸣般鼓动着心跳怦怦响。 裴砚忱回来得太突然,她没有任何准备。 短暂的错愕后,她逼迫着自己迅速回神。 许是房门被从外关上,房间封闭的原因,随着裴砚忱走近,姜映晚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越发逼仄起来。 她垂下眼,遮住眼底卷起的情绪。 但尾音中却溢出一缕没掩住的惊惶。 “……裴大人。” 这会儿时辰已晚,姜映晚又是正打算就寝,她身上只着了一件闺房中穿的衾衣。 裴砚忱骤然回府,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身上这件衾衣更是不宜见外人。 她正想避开他锐利的视线,去旁边拿件外衣,还没来得及挪步,他已欺身逼近,泛着凉意的指骨猝不及防地攥住她手腕,用力将她往怀里扯去。 姜映晚全身瞬间僵硬。 惊颤的眼睫下泄出渐渐掩不住的惶然。 红唇唇角不自觉地压紧,腰身被他牢牢钳制在强横的怀抱中,绷得发紧。 裴砚忱低头注视她。 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缓缓向下,撑开她指缝,强行挤进她手指之间,与她十指相扣。 他短促笑了声。 眼底却不见多少温色。 箍着她细腰上的指骨,若有似无地隔着薄薄的衾衣在她腰肢上摩挲。 “不希望我回来?” 她低垂着眼睑,他看不到她眸色。 但她不由颤着的乌睫,无自觉抿得几乎发白的唇角,以及低到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终究还是泄露了她心中所想。 第38章 圆房 姜映晚的呼吸压的又低又缓。 两人离得太近,他身上凌厉的冷香侵略而强势地往鼻息钻。 她想放松,身体却因本能的抗拒和骤然亲密的接触而放松不下来。 听着他这句话,她抿唇摇头。 “……没有,只是天色已晚,映晚没想到大人会深夜回府。” 他牵了牵唇角。 不去分辨她话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想见你,不想再等到明日。” 她腰纤细得厉害,他一只手几乎就能握住大半。 裴砚忱屈指在她侧腰处点了点。 看着她发抖的眼睫,并未再浪费时间,也没进行铺垫,直接看着她直入主题。 “我们的交易,还记得么?” 姜映晚原想找些话题打断一下这种凝滞逼仄的氛围。 他这句话一出,她思绪停住。 怦怦怦剧烈跳着的心跳,仿佛也有刹那的停滞。 好一会儿,她压了压快从喉咙中蹦出来的心脏,低“嗯”一声。 他握着她腰身的手掌松开。 腰身上的束缚消失,姜映晚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前侧衾衣上那根细细的系带就被人扯住。 她还未呼出的气息蓦地停住。 裴砚忱对她的紧张僵硬仿佛没有察觉。 他今夜也没打算再放过她。 “姜姑娘想救的人早已无罪释放,那我该收的报酬,是不是能收了?” 姜映晚眼睫剧烈颤着。 她指尖发紧,喉咙涩得有些发不出声。 在他凝视等待中,她僵硬地抬手,抑住指尖的颤,去拽衾衣的系带。 喉咙深处,几经颤动,才挤出一个字: “……好。” 随着她这个字话音落地,不等她解开系带,衾衣系带就在裴砚忱手中脱落。 伴随着,薄薄缎锦衾衣散开。 露出凝脂般雪白的肌肤。 男人滚烫的掌心毫无阻挡贴上腰身的一瞬间,姜映晚控制不住地瑟缩一下。 她本能地往后退。 只是刚迈开步子,整个腰肢被人牢牢钳制握住,再也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抬头。 但还未看清他此刻的神情,眼前一片阴影覆下,紧接着,下颌被抬起,强横炽热的深吻落下来。 他吻得深,力道也重。 从第一次接吻开始,姜映晚就受不住他的攻势。 这次,也不例外。 嫣红的唇瓣被吮得发艳,呼吸断断续续,唇角甚至都在发疼。 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痛吟却被咬碎在唇齿间。 那件贴身的衾衣被揉得皱皱巴巴,最后被人一把从垂落的罗帐缝隙中扔出来。 混合着墨黑侵染着冷意的男子衣物,交叠凌乱地落在地上。 初次行房事,姜映晚本身就紧张,加上潜意识中还未完全消去的抵触,全身僵硬得不行。 裴砚忱抚过她腰肢,顺着那温腻瓷滑的肌肤往上,掌心所过之处,无不泛着阵阵颤栗。 察觉到她的紧张,他轻拍了拍她背,冷恹沉肆的嗓音中裹着几分她并未察觉到的柔和与轻哄。 “放松些。” “不然,疼的是你。” 他眸色浓黑到看不见瞳。 就像诡谲深暗的无底深渊。 那种来历不明的、潜藏在骨子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丝丝缕缕般毫无征兆地再次从心底涌出。 姜映晚颤了两下乌睫。 几乎在瞬间,就垂下了眼帘。 可她这动作,却让他有些不满。 裴砚忱捏着她下颌,强行让她抬头,迫使她睁眼看他。 动作看似亲密地揉她唇角。 眼底却看不见多少温情。 “后悔吗?” 他问的没头没尾。 不等姜映晚反应,他俯下身来,偏首靠近她耳边,再道: “后悔救他吗?” 随着这句话落,陡然的疼痛剧烈袭来。 姜映晚死死咬紧唇,不愿出声。 他却掐按着她的腰,寸寸将她往怀里压。 另一只手抵着她后颈,沉沉吻住她。 将她喉咙中压着的痛呼尽数勾出。 清冷的孤月高悬,薄薄的冷辉铺洒大地,半掩未遮严的窗窗柩缝隙中,静谧的月光顺着洒进去,混合着越发炽热暧昧的旖旎。 深夜,冷月西悬之际,一只雪白的细腕从罗帐中钻出,刚接触到帐外清冷的空气,就被一只冷白修长的大掌攥着腕骨强势拽回去。 第35章 姜映晚脸半埋进锦被中,额角的碎发被细密的汗珠打湿,眼尾红得厉害。 裴砚忱托着她脑袋去吻她的唇。 收敛着力道低咬着她唇瓣迫着她呼吸交缠。 不知过去多久,昏昏沉沉之际。 额角被打湿的一缕发丝被人拨开,她仿佛听到他问: “退婚书写了吗?” 第39章 避子汤药 姜映晚思绪短暂凝滞,随即本能地清明几分。 她撑着渐重的眼皮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朝他看去。 男人神色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只是那漆眸幽深得让人心惊。 仿佛能轻而易举看穿人心底,所有藏匿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她不自觉地挪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唇角抿着,好半晌,才干巴巴回了一句: “写了。” 他扯唇笑了声。 沾过她眼睫坠着的那颗似落未落的泪珠,用力一捻,捏碎在指间。 姜映晚无端惊惧的心绪中,冷不丁的,又听到他问: “是初九的婚期取消,另择他日重新嫁他,还是彻底断了嫁他为妻的念想?” 他这话问出来的那一瞬间,让姜映晚心口‘突’地狠跳了一下。 尤其前半句。 甚至在那一刹那,她没来由觉得,他看过她给容时箐回的那封信。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是前一日离府去办公务的,她的信,是第二日才让紫烟送去容家的。 姜映晚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确实,并未答这个问题。 裴砚忱没再问。 只是动作中,比之方才更重了很多。 隐隐裹着几分压抑多时的怒。 姜映晚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只觉得今晚的夜格外漫长。 何时昏睡过去的,她已经不记得。 只是翌日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日头已快至正午。 紫烟守在床榻前,担忧的眼睛都是红的。 见她醒来,忙端了茶盏过来。 “小姐,你醒了?” “要不要喝口茶?” 姜映晚确实喉咙干涩,强撑着酸痛的腰身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喝了几口。 紫烟焦急又担心地守在一旁,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衾衣没遮住的地方露出来的青紫吻痕。 “小姐,您可还好?”她顿了顿,似有些犹豫,蹙了蹙眉,才接着又说: “裴大人是天未亮时离开的,他不让奴婢吵醒您,奴婢让人准备了膳食,一直温热着,小姐,您何时想用膳?” 刚醒来,浑身酸疼不适,姜映晚并没有胃口。 她将茶盏递给紫烟,拒绝说: “待会儿再说吧。” 紫烟将茶盏放去一旁。 见自家主子打算起床梳洗,她立刻去屏风处拿了新的衣裙。 在穿好衣裙,坐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看着镜面中脖颈上清晰的吻痕,姜映晚眉头折起,亲自拿着脂粉去遮。 裴砚忱弄得印子重,姜映晚遮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欢爱的印子勉强遮住。 做完,紫烟也正好替她梳妆完。 在起身去外室之前,姜映晚忽而想到什么,她停下步子,淡声吩咐紫烟。 “稍后出府一趟,去帮我买些避子汤药来。” 她从未想过长留在裴府。 更未曾想过与裴砚忱长久纠缠。 若是阴差阳错因这几日的纠缠有了孩子,将会麻烦很多。 — 翠竹苑。 书房。 裴砚忱坐在书案前,冷眼瞧着桌案上展开的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并不是旁的。 而是七日前,姜映晚给容时箐的回信。 她确实‘退了婚约’,但这封信,却与退婚书的意义不同。 她在信中说,不日就会离开京城,重回邺城。 如果将来有缘分重新相遇,有机会重逢,按照儿时约定,于邺城姜府旧祉重见。 重见…… 裴砚忱沉沉盯着她最后写的这段话。 眼底温色无声褪尽。 露出内里的冷锐锋芒。 邺城旧祉重见? 重见之后呢? 重新约定婚期,再续前缘? 柱子似的候在一旁的季弘大气都不喘一声。 默默受着殿中越发阴沉的气压。 姜映晚并不知道,她这封回信,看似送去了容府,实则根本没有送到容时箐手中。 整个裴府上上下下皆在裴砚忱掌控之中,拦下这么一封信,太容易了。 哪怕那个时候,裴砚忱并不在府中。 这封回信,碧水阁是七天前那日一大清早送出裴府的,而午时刚过,信便被府中的暗卫迅速送到了裴砚忱手中。 这次南下郢郡,办完案子后,裴砚忱一刻未停连夜返京,其中一部分缘由,便是因这封信。 书房内气息沉寂冷寒。 裴砚忱坐于案前,盯着这封信看了半晌。 最后提笔,在空白的信笺上,亲手落了一封回信。 两封信,一模一样的字迹。 内容却大不相同。 待墨渍干透后,他将信折起,把刚写的这纸真正的退婚书装进了书封,递给了季弘。 “送去容府。” 季弘立刻上前,恭敬接过。 — 一个半时辰后。 紫烟端着熬好的避子汤药进了房。 姜映晚翻着一本书卷坐在窗前。 靠书册来规避脑海中杂乱的思绪。 紫烟将药送过来,递向姜映晚。 “小姐,药熬好了。” 姜映晚将书放在一旁,接过药碗。 指腹贴着药碗外侧试了试温度,在喝之前,她问紫烟: “抓了几副汤药?” 紫烟低声道,“三副。” 三副。 三天。 姜映晚算了算时间,对紫烟说: “下次出府的时候,再带两副回来。” 裴砚忱昨夜并未说这交易的具体期限是多久,但三天,应该是无法离开的。 不过也应该不会太久。 姜映晚如是想。 左不过一些深夜中不走心的男女情爱,就以裴砚忱的性子和身份,用不了几日,怕是不用她提离开,他自己便腻味了。 窗前身形单薄的女子垂下眼,卷长的乌睫在眼睑下打下一片阴影。 待药温度不烫了后,她面不改色的,一口一口将苦到发涩的避子药全部喝下。 紫烟心疼得直皱眉。 在姜映晚喝完,她立刻去接药碗,并迅速将一碟蜜饯递过去。 让她赶紧吃几颗,压压嘴里的苦味。 姜映晚却没有接。 将药递给紫烟后,便起了身往里走。 “不用蜜饯,我去睡会儿,如果有人来,就进来喊醒我。” 紫烟应声。 拧着眉长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很快出了卧房,不打扰自家主子歇息。 姜映晚这一场午觉睡得很长也很平静。 从午后到黄昏,没有任何人来碧水阁。 紫烟也没进去打扰姜映晚。 一直守在外面。 直到姜映晚彻底睡饱醒来,她才进去侍奉陪着。 前些时日,姜映晚偶尔还时常去紫藤院给老夫人请个安说说话。 三天前,老夫人与往年一样带着主母陈氏去了昙国寺祈福。 原定的两三日便能回来。 但前天阴雨不断,昙国寺位于山角,雨水湿重,抱恙染了些风寒。 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小病小灾也等不起。 昙国寺距离京城不是很近,陈氏怕老夫人拖着病恙启程回府,导致病情加重,未敢让老夫人回来,差人往府中送了信后,便陪着老夫人留在了昙国寺香客后院养病,等风寒彻底好了再回来。 前两日裴砚忱在外没回来时,偌大的裴府除了姜映晚几乎没什么人。 姜映晚不怎么愿意出门,尤其那个时候整个裴府也空荡荡的,她基本都是待在碧水阁看书规划未来消磨时间。 如今裴砚忱回来了,裴府除了她,便也只有裴砚忱。 姜映晚更是懒得出门。 黄昏左右从床上起来,在晚霞余光中接着看了会儿书卷,便让人上了晚膳,打算今日早早洗漱收拾回房看会儿账本。 只是半个时辰后,天色黑透,她刚准备让人将膳食撤下去,碧水阁外季弘就来传话,说请她去翠竹苑。 姜映晚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她没立刻回话,一沉默下来,空气就显得有些凝滞。 季弘心里打鼓,甚至在想,若是姜姑娘拒绝,他又该如何劝。 好在,还等多久,就听廊下传来极淡的一声: “知道了,我稍后过去。” 第40章 他能让她主动求到他面前,就不可能再让她离开 第36章 季弘长长松了口气。 他躬身行礼,面对姜映晚时,态度和面对裴砚忱一样恭敬: “那姑娘先忙,属下先行告退。” 天才刚黑透,对于就寝来说,时辰还算很早。 姜映晚没着急去。 莫约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踏进翠竹苑。 裴砚忱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她进来时,季白还在汇报着朝中之事。 裴砚忱眉目冷恹,抬眸间,掩藏的锋芒自眼尾泄出来。 此刻他腕骨轻搭在桌沿,脊骨半向后靠着,眉目似垂半垂,神色平和,不时“嗯”一声,给人一种看似好相处的错觉。 但也只有相处久了,真正熟悉他性子的人才知道,这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最是冷情寡淡,城府更是深戾。 不动声色地疏懒谈笑间,就能将人算计得皮都不剩。 见他还在忙,姜映晚只往里走了一步,便停住了动作。 朝中那些事,沾多是非多。 她无意与这些打不着杆子的事牵连太多。 也无意去听那些只言片语便能轻易定人生死的朝堂之事。 她转身想先出去,等他处理完了再进来。 可刚动作,裴砚忱就偏眸看了过来。 深黑且还未敛去凉薄的眸子在她身上定格,姜映晚身体本能地僵硬一刹。 她动了动唇,想开口。 他先行指了指窗侧的软椅伏案,让她先过去坐着等一会儿。 姜映晚停顿片刻。 没逆着他,顺着他的意去了伏案那边。 季白很快汇报完,接了密信出去。 他走后,书房中就剩裴砚忱和姜映晚两个人。 他没喊她过去,姜映晚也没主动往他身边凑。 伏案上有她前些日子看的书卷。 是先前有一次裴砚忱去碧水阁,碰巧见了她正在看的书,回来翠竹苑后,便让人备了几本放在了翠竹苑的书房中。 一般他处理公务,她无聊的时候,她就翻着那些书消磨时间。 今日,也不例外。 两刻钟后。 裴砚忱将今日的公务处理完。 抬手捏了捏眉心,掀眸朝着前面伏案前、指腹掠过书卷翻页的姑娘看去。 在裴砚忱这里,姜映晚很少能真正放松并静下来心。 尤其今夜还清楚待会儿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 那道喜怒莫辨、如有实质的视线刚落到身上,姜映晚就瞬间察觉到。 见她翻页的动作停滞,裴砚忱拍了拍腿,“晚晚,过来。” 他甚少唤她名字,至少在姜映晚印象中,很少有。 乍然听到这种亲昵的称呼,她轻捏着书页的指尖顿了下,很快,随手合上书,朝他走去。 姜映晚记得曾在一本书上偶然看过,要想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尽快失去兴趣,就顺着他来。 柔顺迎合的性子虽好,但到底容易让人腻味。 她看得懂裴砚忱的意思,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意,坐在了他腿上。 他坚硬的胸膛贴上她肩头。 她刚一坐下,他就搂着她腰揽了过来。 “这么乖?” 他揉握着她腰身,看她神色。 姜映晚低眉顺目,甚是乖顺。 他低低笑了声,修长指骨扯开她腰侧衣襟的束带,掐着她下颌,咬着她唇吻上来。 姜映晚闭着眼,任由他吻。 在察觉他手掌剥开她身上的罗裙,贴上肌肤往里钻时,她睫毛狠颤了下,面上伪装出来的顺从有破裂的迹象,不由自主去按他手背阻止他。 “别在这儿……回卧房。” 他反剪着她手腕往后压,不容置喙地抵着她唇瓣一寸寸往里深吻,将她所有的抗议声咬碎吞咽。 好一会儿过去,在她没了挣扎余地时,他才捻着她睫毛上沾染的一颗泪珠,噙着她唇瓣说: “这儿有卧榻,很方便。” “后半夜再抱你回房间。” 见她腰身紧绷着放不开,他指骨从她脊骨按向她尾椎,声线少有地掺杂了两分哄: “别怕,这里没人敢随意进来。” 如裴砚忱所说,翠竹苑中的书房不但没有人敢随意进,在姜映晚进去后,就连书房外庭院中的暗卫和心腹,都一并远远退了出去。 姜映晚并未清醒地撑到回卧房。 在她残留的模糊记忆中,窗子外的冷月都慢慢移向了西边,她还被裴砚忱抱着按在那张卧榻上。 第二日再醒来时,依旧已经很晚。 姜映晚睁开眼,习惯性想喊紫烟进来。 一抬眸,却见头顶的床帐很陌生。 帐外房间中的陈设也十分陌生。 她怔愕片刻,才慢两拍地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碧水阁的房间,是裴砚忱的卧房。 和昨日一样,她醒来后,裴砚忱已经不在身边。 按照他平时的安排,他这会儿应该刚下朝或者还在宫中。 姜映晚缓了缓那阵不适,拥着被子伸手去够放在旁边的新衣裙。 刚将衣服抓进手里,还未来得及穿,房门冷不丁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姜映晚吓了一跳。 本能地用被子将露在外面的肩头裹住,将自己整个裹进被子中。 床榻和房门口之间,竖着一扇隔绝视线的山水屏风。 姜映晚只听着房门被人推开,又随之被关上。 很快,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走过屏风,修长矜贵的身形映入姜映晚眼帘。 这个时候看到裴砚忱回来,姜映晚着实有些诧异。 在这一连半个多月中,她几乎从未见过裴砚忱白天待在府中。 他素来是一大早便出府,直到天色漆黑冷月高挂才回来。 见她满眼诧异,裴砚忱不紧不慢朝她走过来,立在床边,伸手去揉了揉她脑袋。 动作中竟罕见有几分柔情。 那双向来淡漠凉薄的眸子,也沾染上几分温色。 “刚醒?” 被子中姜映晚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轻“嗯”了声,面上不显。 眉目间,习惯性作出几分乖顺模样。 “大人今日回府这么早?” 他应声,嗓音低缓。 “今日宫中无事,下朝早,也不必急着去大理寺。” 她点了点头。 与裴砚忱并没有多少能说的话,随口应了声,便准备先穿上衣服从他床上下来。 “我……” 她想说她先更衣,他能否先回避一下。 但刚出口一个字,就见他极为自然地弯腰,从她手中去拿被她半卷进被子中的衣裙。 “要起床了?我帮你穿。” 他这话太自然了。 不仅话自然,就连动作都自然到仿佛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一样。 “不、不用……” 姜映晚终究还是不习惯这种程度的亲密。 哪怕他们早已将更亲密的事情做尽。 她抓着衣裙想躲,却被他轻而易举钳住手腕,阻断后路。 “昨夜不是说腰疼手疼?这种衣裙繁复,没有下人,你一个人行吗?” “而且,我们什么事没有做过,你哪里我没有看过,不过是一件衣服。” 见她还是不松手,他扣着她后颈,让她抬头看他。 语调漫不经心,却又强势不容拒绝。 “晚晚,我能给你脱,就能帮你穿。” 就像他们这段关系,他能让她主动求到他面前,就不可能再让她离开。 第41章 “你口中的未婚妻,那是裴砚忱未过门的妻。” 容时箐奉命办差,回到容府收到那封回信时,已是第二日。 从宫中回来,踏进府门,就听府中小厮说裴府送来了一封信,似乎是姜姑娘让人送来的。 听到这句话,容时箐短暂愣了下。 随即他快速让人将信拿过来。 以最快的速度拆开来看。 可等他看清这信中是什么内容后,面色却蓦地慌乱。 他下意识去看信中的字迹,希望这信并不是姜映晚给他写的。 并不是她的本意想要退婚。 可信中的字迹,却将这个唯一的奢望无情撕碎。 尤其信笺中,明明晃晃的退婚书三个字,刺得容时箐连呼吸都喘不上来,捏着信笺的指节无意识用力攥紧,薄薄的信笺被捏出深深的折痕,险些攥裂。 从他出狱给姜映晚递了书信,却迟迟没有得到她的回信后,容时箐就越来越慌乱。 他不知道她是没有收到信才没回,还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无法回复。 在府中等了足足两天,都杳无音信后,他甚至在第三天的时候不顾礼数去了裴府,可刚靠近裴府府邸门,就被门外值守的府卫拦住。 他进不去裴府,更联系不上她。 寻见无果从裴府回来后,他接连又继续给姜映晚写了两三封书信,婚期将近,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复。 第37章 可这几日下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就仿佛,他那些书信,根本没有递到她手中。 直到今日。 冷不防收到她给他的回信。 却不曾想,竟是一封退婚书。 容时箐眼底猩红,紧紧握着信笺的手都在发抖,胸腔中血气翻涌,无数情绪在肺腑中激荡。 他不信她会突然与他退婚。 明明……明明他们之前还那么好。 定亲的时候,他们还互通书信,一起畅聊以后婚后的美好生活,一起说起大婚的各种事宜。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情都再熟悉不过,她怎么可能……临近婚期,却毫无征兆地与他退婚? 容时箐攥着这封书信,连书房都没进,转身就要奔去裴府找姜映晚当面问清楚此事。 然而刚往外走了几步,就被突然从后院赶来的冯氏急声拦住。 “时箐,你站住!” 冯氏是过来人,身在世家内宅多年,见了无数世家宅院中的争斗和各种纠纷与尔虞我诈。 早在数日前,容时箐往裴府递了书信,却迟迟没收到回信开始,冯氏就对这门婚事觉察出了异样。 随着这几日日复一日的杳无音信,冯氏心底对于这桩婚事怕是无法继续进行的猜测也越发深。 今日容时箐手上的这封‘退婚书’,更是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一路从后院赶过来,不等缓过气,就急匆匆上前,来到容时箐跟前,拦住了他。 正要开口劝,还不等出声,就见容时箐握着退婚书,努力压着心底的情绪,焦急地说: “母亲,我要当面去问问怎么回事。” “儿子与晚晚自幼相识,更是一起长大,她既然答应了与我成亲,就断不会轻易再与我退婚,还是在婚期临近的时候。” 冯氏拦着不让他去,话也说得直白。 “一起长大又如何?婚期临近又如何?” “时箐,你可知,那姑娘与当朝首辅裴大人从出生就定下了婚约?” “婚约”二字,让容时箐耳边‘嗡’地剧烈响了一声。 他诧异地看向冯氏,眼底尽是难以置信。 “母亲……您在说什么?” 冯氏叹了口气。 她知道他难以接受。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自己也惊愕了很久才接受。 冯氏不想看着好不容易从牢狱中出来的儿子冲撞到裴砚忱面前再惹出祸端。 她将原委细细解释道: “从多日前你往裴府递信,姜姑娘却迟迟没有回信,母亲就觉出了不对劲。” “这几日用了各种关系,在京中多番打听,才托户部侍郎的夫人从裴府旁系那边得知,这位姜姑娘,早在皇商姜祎姜大人在世时,就与裴府定下了婚约。” “京城中都知,姜家曾对裴家有莫大的恩情,这位姜家姑娘更是裴家老夫人亲自派心腹从邺城接回来的,世家皆传,裴老夫人照顾恩人的孤女,是为还当初的恩情,却不知,这位姜姑娘本就是裴家嫡子未婚门的妻子,是裴府早已定下的裴家未来主母。” 冯氏话中虽惋惜,但语重心长。 “时箐,你口中的未婚妻,那是裴家的孙媳,是首辅裴大人未过门的妻,你觉得,你们之间定的那桩儿戏般的姻亲,在裴家这种权势滔天的权臣世家面前,有与之一争的资格吗?” 容时箐手掌攥得发白。 他眼底眸色明明灭灭,各种晦涩的情绪都有。 胸腔中极致的沉闷之下,他忽而想起,曾经有一次,他初去裴府面见裴砚忱请示朝中卷宗一事的那天,在翠竹苑的书房外,碰巧听到一阵琴音。 他当时就莫名觉得那琴音很是熟悉。 只是姜映晚的父亲姜祎那些年从未说过姜家还与裴家有着一桩亲, 虽然明知那个时候姜映晚就在裴府住着,在听到那阵琴音时,哪怕觉得熟悉,他也未往姜映晚身上想过。 第42章 退了庚帖,不舍得? 原来,早在那么早,就已有端倪。 翠竹苑那种地方,闲杂人等素来不能靠近半步。 甚至那里还是放着朝中各种机密之事的书房。 更是不可能让人随意进入。 容时箐沉沉闭了闭眼。 胸腔中却仿佛被人狠狠掏出一个窟窿。 冷风拼命地往里吹。 极致涩然的疼,剧烈涌入四肢百骸。 片刻的功夫,全身都好像蔓延着那股说不出的钝痛。 看着自己儿子这样,冯氏也伤心心疼。 只是她们容家,万万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与裴家抢人。 容时箐能平安从狱中出来、洗刷冤屈,容家能免受牵连,都是多亏了姜家那姑娘的出手相助。 这份恩情,她们容家,永远欠那姑娘。 本想着,成婚之后,她和容家用以后所有的时间来好好谢那姑娘。 只是不曾想,裴家竟不愿放人。 冯氏长叹了声,往前走了一步。 拍了拍容时箐的肩。 怕他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傻事,自寻死路地闹到裴砚忱面前,她语重心长地劝说: “时箐,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人与人之间,或许就是差那几分缘分。” “咱们容家势小,无法与裴家那样的权臣世家争锋,裴砚忱乃天子最器重倚仗的权臣,又高居首辅,独揽朝中大权,你更是无法与他争锋。” “听母亲的,放下吧。” “那是裴府早已定下的未来主母,是裴家嫡子未过门的妻,与我们容家无缘,争也没用。” 为了保住容家,也为了保住容时箐,第二日冯氏便亲自去了裴府,退还庚帖。 冯氏先后两次来碧水阁,心境却是完全不同。 望着眼前雅致宁静的阁院,冯氏心中越发惋惜。 她来的时候,姜映晚刚醒来。 还未梳完妆。 碧水阁中的林嬷嬷将冯氏请进了厅堂,让她先坐一会儿喝茶。 一刻钟后,姜映晚从卧房过来。 冯氏放下茶盏,起身迎上去。 面容依旧慈爱,眼中笑意明显。 她拉着姜姑娘的手,热情地说: “伯母来的时候,是巳时一刻,本想着赶早不赶晚,不曾想,这来得太早了。” 说着,她打量姜映晚的脸色。 “伯母看着你脸色有些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姜映晚轻摇头,温声说: “没什么大碍,只是昨夜睡得晚了些,刚醒来的缘故。” 冯氏拍拍她的手,两人坐下说了会儿话。 不多久,冯氏便将定亲时交换的庚帖递向了姜映晚。 看着递到面前的庚帖,姜映晚眸色微滞了下。 神色有刹那的凝固。 很快,她神色无恙地接过来。 冯氏满脸亏欠地说: “晚晚,你于时箐、于整个容家,都有莫大的恩情,伯母本想,待你过门后,将你看成亲生女儿照顾,来偿还一两分你对时箐的救命之恩。” “却不曾想,终究是差了些缘分。” 冯氏叹息几声。 她本想说一句,容时箐很难接受骤然退婚的事,心里始终对她放不下,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 说了又能如何呢? 有裴家在,姜映晚和容时箐,就没有任何可能。 说的多了,除了加深他们无谓的纠缠,什么意义都没有。 反而还有可能,无意识中牵连到容家和容时箐。 而捏着庚帖的姜映晚,垂着眼看着手中的庚帖沉默好一会儿,她想问一句容时箐现在如何了,也想问一句,他始终没回她的书信,她给他的那封信,他可有收到? 但话音刚出,碧水阁外季弘突然过来。 对着她行了个礼,又对着冯氏打了个招呼,传话说: “姜姑娘,大人下朝回府了,让您去翠竹苑书房一趟。” 姜映晚未说完的话被打断。 冯氏身在内宅半辈子,怎会看不懂裴砚忱让季弘此时进来传话的目的。 她识趣地起身,结束谈话,对着姜映晚说: “那伯母便先回去了。” “日后有机会了再聊。” 姜映晚颔首,“伯母慢走。” 不等紫烟出门相送,旁边站着的季弘就先一步跟着出去,对冯氏说: “夫人,属下送您出去。” 冯氏连声说着好。 紫烟停住往外走的动作,回身看向自家主子。 姜映晚垂着眸,沉默注视着庚帖。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 只是唇角抿得有些发白。 衬得脸色更为苍白几分。 很快。 她将庚帖给了紫烟,声线很淡。 听不出情绪波动。 “收起来吧。” 紫烟也有些难受。 明明没过多久,定亲那日互换庚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在临近婚期前一切作废。 第38章 季弘将冯氏送至门外很快回来。 姜映晚按着裴砚忱的要求去了翠竹苑。 他应是回来了有一会儿的功夫了。 身上的朝服已换成平常穿的墨色常服。 她一进去,他就抬眸看过来,问: “方才容家的人来了?” 姜映晚神色不变,“嗯。” 他坐在桌案后,面前摊着文书,正在处理公务。 裴砚忱视线定格在她身上,看她片刻。 才轻扯唇角,招手让她过去。 姜映晚顺着他意走过去。 他和往常一样,将她拽到腿上,极为亲密地抱着。 不知是刚醒来的缘故,还是那封退回的庚帖的缘故,姜映晚这会儿有些排斥这种亲密,连带着,全身都有僵硬。 她垂着眼帘,不去看他。 他也似没注意到她此刻异样似的。 温热的指腹,若有似无地从她眼尾拭去,漆黑的眸凝视着她的面容。 唇角轻微扯起一点弧度,意味不明地问: “不舍得?” 姜映晚呼吸顿了一下。 她抬眼,朝他看去。 听他笑着问: 第43章 “这个时候,还分心?” “退了庚帖,才算是真的退了婚约,不舍得了,是吗?” 她摇头,脸上和眼底,几乎都看不出不该有的情绪。 声音也很平静,就像他说的,不是什么婚姻大事,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没有不舍得。” 他目光太锐利,在这种眼神下,仿佛心中的一切思绪,都无所遁形。 姜映晚想起身,躲开他视线。 刚有动作,就被他不容拒绝地掐按住腰身桎梏在怀里,听到他声线寡淡地提了句: “就算不退婚,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你还能嫁他吗?” 这句话,让姜映晚眼睫狠狠一颤。 她呼吸滞住,掩在软袖中,无意识攥紧的指尖,用力到青白。 脑海中浮现出前些日子她给容时箐回的那封书信,姜映晚垂下眼睫,唇角抿紧敛去所有情绪。 未回答他这句话,也没有提和这句问题有关的只言片语。 被蜷得有些失血色的手隔着袖摆按了按还有些酸胀的腰身。 软音依旧,像之前与他说话时那样,缓声提出离开。 “昨夜睡得晚,有点没睡好。” “今日精神不是很好,有些困,我想先回碧水阁睡一会儿。” 裴砚忱沉沉看着她。 片刻后,他轻拍了拍她后腰。 让她起来。 没强迫她回答这个问题,很好说话地允了她离开。 但就在姜映晚转过身,刚要走时,裴砚忱从她背影上收回视线,冷薄的眼睑垂下,提笔蘸墨处理公务时,忽而说: “既然婚已退,那与容家,便没了牵扯,日后容家所有人,都不会再来裴府。” 姜映晚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 如冯氏先前所说,容家的地位,并不足以有资格入裴府攀谈交情。 没了这桩婚事的牵扯,她以后在裴府,不会再见到容家任何人。 也跟他们,再没了干系。 姜映晚身形微微一顿。 她没回头,交握在身前的手握紧,克制着声音,喉咙中挤出来一抹轻“嗯”声。 回了碧水阁,姜映晚在窗前坐了会儿,没多久,就去了床榻闭上眼躺着。 昨夜虽睡得晚,但她今日醒来得也晚,倒是也不怎么困。 只不过在床上躺着躺着,还真睡了过去。 等她昏昏沉沉地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午后。 紫烟端着茶盏进来。 见她醒来,轻声说: “小姐,半个时辰前裴大人来了一趟,不过他没让奴婢们吵醒您,见您睡着了,进来看了您两眼就出府了。” 姜映晚对裴砚忱的动向并没有兴趣。 不过他不在府中,她相对来说心神不那么紧绷。 老夫人和陈氏还未回来,府中一如既往的安静。 姜映晚用过午膳后在庭院中逛了逛,没多久,便又回了房中看一众铺子的管事让人送来的账本。 裴砚忱今日回府回得很早。 天还没黑,人就来到了碧水阁。 彼时姜映晚还没看完厚厚一大摞的账本,紫烟正在边上问她晚膳想吃什么。 她刚回答完紫烟,裴砚忱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姜映晚有些意外,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大人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随口说: “早些回来陪你用晚膳。” 说着,他吩咐下人,“今夜不回翠竹苑,备膳就行了。” 姜映晚有些诧异地看了几眼裴砚忱。 这几日,他们虽然夜夜同床共枕,但白天中,其他的交集少之又少。 更别说,一日三餐在一起用。 裴砚忱骤然提议留在碧水阁用膳,不仅让姜映晚诧异,也惊了紫烟一跳。 还是阁院中的林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忙领了命,吩咐下人们迅速安排。 见她手边的账本还没收,裴砚忱撩起衣袍坐在她对面,语气很自然地问: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姜映晚狐疑地看他几眼,摇头。 “这些我都能处理,而且基本也差不多看完了。” 他们能聊的话题真的不多。 这几日他们在一起时,做的最多的,便是床笫之事。 像这种没什么共同话题的一起用膳,姜映晚着实不懂有何意义。 下人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膳食便被接连呈了上来。 姜映晚从不是什么沉默的性子,但在裴砚忱面前,她向来拘束,也放不开,更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 待用完膳,饭菜撤下去,为了避开跟裴砚忱过多相处,姜映晚很快去了盥室,在里面磨蹭了很久才出来。 等她出来时,裴砚忱早已坐在她的床榻上等她。 见她沐浴完,他合上手中的书卷,随手放在一旁,喊她过来。 姜映晚紧了紧指尖,走过去。 他并未多说什么,将她扯进怀里压在床上后,很快便直奔主题。 一连多日肌肤之亲,姜映晚已逐渐找到在床笫间迫使自己走神的法子。 今夜,在被压入床褥中后,姜映晚抿着被亲红的唇瓣偏头轻阖着眼眸,故技重施地想将注意力努力散开时, 冷不丁的,颈侧倏地一痛。 她疼得‘嘶’了声,下意识回过头看去。 他眸色沉暗,眯着眼揉她腰身。 “这个时候,还分心?” 姜映晚看出了他的不悦,立刻摇头。 软下姿态,“……没分心。” 他惯着她下颌。 迫使她抬头,重重吻咬上她的唇。 声线很淡,却不容置喙。 “走一次神,我们就多加一次。” “——何时结束,看你。” 姜映晚承受着他的深吻。 还未来得及应声,指缝被他撑开,他手指挤进来,与她牢牢扣在一起。 姜映晚不敢再分神。 夜色浓重,终于熬到快结束的时候,姜映晚半阖着眼,只想快些睡觉,却见他搂过来,抵在她耳边,冷不防问: “听下人说,碧水阁日日都煎避子药?” ‘避子药’这几个字,让姜映晚昏昏沉沉的思绪骤然清明。 她倏地抬眼,朝他看来。 他唇畔敛着笑,看不出喜怒。 只见她看过来,似笑非笑地碾过她唇角。 看着她眼睛,又问: “避子药,有在喝吗?” 姜映晚不是很懂他现在的意思。 但他既然问出了她在喝避子药,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她点了下头。 可也就在她点头的下一刻,他掐着她腰身的虎口无形中多了两分力。 姜映晚拧了拧眉。 却见他笑意掺杂出几分冷。 “从第一天,就在喝?” 姜映晚这次回得有些慢。 好一会儿,她才极低地“嗯”了一声。 他扯了扯唇,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没什么征兆的,掐着她腰身,将她重新按回了凌乱旖旎的床褥中。 “既然喝了避子药。” 他偏头,沉沉抵在她耳边。 “那多来几次,想来也无妨。” 姜映晚瞳仁蓦地一缩。 她挪着腰本能地往后缩,下意识地拒绝。 “不——唔!” 第44章 “我未过门的妻,就在我怀里。” 翌日。 姜映晚破天荒地到了午后才醒来。 浑身酸疼得仿佛被碾过。 昨夜昏过去前,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因避子药一事,裴砚忱似乎有些动怒。 可他生什么气? 这几日的荒唐,不过一场交易。 第39章 还能因这场交易,弄出来个孩子不成? 姜映晚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动作穿衣起来。 紫烟为她梳妆的时候,林嬷嬷进来,面带迟疑地问她,今日还要不要喝避子药。 姜映晚正对着镜面遮颈侧的吻痕,听到林嬷嬷的话,她没任何犹豫,当即便道: “和之前一样,去煎药就行。” 林嬷嬷有些迟疑。 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出口,应了声“是”便吩咐人去准备避子药。 没多久,紫烟端着避子药进来。 姜映晚接过,一口一口喝下。 这药很苦,前几日她刚开始喝的时候,每每都苦得眉头拧起来。 现在整碗药下肚,已经能面不改色。 紫烟在旁边看着自家主子将药喝下,在去接空药碗的时候,她低声说: “小姐,药已经用完了,可要奴婢再出府去买几副?” 姜映晚抿了抿唇角。 勉强压了两分嘴里的苦涩。 她点头,说:“再去买几副。” 黄昏左右,紫烟匆匆在外回来。 提着满手的东西。 有避子汤药,也有糕点。 来到房间,她将东西放下,又将几副汤药放在桌上,随后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两个小瓷瓶,往姜映晚面前递。 姜映晚看过来,“这瓶里是什么?” 紫烟凑近姜映晚,将小瓷瓶递过去,“奴婢买汤药的时候,碰巧看到了这种样式的避子药。” 她打开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颗让自家主子看,“它和避子汤药有同样的功效,不过它用法比较简单,不用煎服,直接吃一颗就行。” “奴婢瞧着新奇,也省事,便顺道买了两瓶回来。” 这种小瓷瓶中的药是黑色的小药丸。 很小。 瓷瓶也很小。 很方便携带,而且基本不会引人注意。 姜映晚将这两瓶药一并留了下来。 让紫烟收在了一个单独的匣子中。 东西收好后,她去看紫烟带回来的避子汤药,和上次一样,还是五副。 能喝五天。 兴许是最近喝的这种汤药太多了,姜映晚一看到它,就下意识觉得苦得有些反胃。 …… 裴砚忱今日仍旧是天色漆黑才回府。 来到翠竹苑,看公务的时候,他顺口问季弘: “今日碧水阁如何?” 季弘心里有些惴惴。 他悄悄咬了咬牙,上前禀报: “回大人,黄昏前,姜姑娘身边的紫烟姑娘……出府去买了避子汤药。” 说罢,季弘紧紧低着头。 默默降低着存在感。 一声不再吭。 跟随在裴砚忱身边这么多年,他自然看得出来他们主子不想让姜姑娘喝避子药。 他正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见处理公务的主子有什么吩咐。 他忍不住抬头看去时,还未看清裴砚忱的神色,就听到情绪不明的一声: “退下吧。” 季弘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往外走。 今日待处理的密信处理完后,已过了亥时一刻。 碧水阁中,一片安静。 这些时日下来,裴砚忱基本都会在戌时四刻前回来,回府后,要么是直接来碧水阁,要么是让季弘或季白来碧水阁喊姜映晚去翠竹苑。 像今日这种,过了亥时还一片安静的,前所未有。 姜映晚在窗前坐到了亥时二刻。 见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以为裴砚忱渐渐有些腻味这段关系了,正要去灭烛火上床睡觉。 床帐还没落下,卧房冷不丁被从外面推开。 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姜映晚握着床帐的指尖一顿,颇为意外地回头往后看去。 裴砚忱神色一如既往。 关上门便朝着她走来。 瞥见她诧异的目光,他解释说: “今日的公务多些,多费了些时间,想睡了?” 姜映晚呐呐“嗯”了声。 以为他终于快要腻了这段关系的喜悦,随着他出现在碧水阁,潮涌般褪去大半。 她松开有些发僵的指骨,正要开口,就见裴砚忱走过来,一把搂住她腰将她圈进怀里。 “既然困了,那睡吧。” 他没有再提及避子药的半个字。 仿佛他们,从未提过这个话题。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那样。 他对她予取予求,她对他曲意迎合。 直到又是五天过去,眼看着这次的避子汤药又要喝完,裴砚忱却还半分没有腻了这段关系的意思,姜映晚所有的耐心几乎耗尽。 不过是些床笫之事,以裴砚忱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姜映晚一开始觉得,他不过是几分新鲜感作祟,新鲜感淡了便也腻味了。 她便也算还清了这段交易,能互不相欠的离开裴府、离开京城了。 可裴砚忱一夜一夜来,从不间断,一连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结束这段关系的意思,着实让姜映晚渐渐坐不住了。 这天,初冬裹着冷霜寒意的雨水接连不断地下。 裴砚忱少见的没有出门。 只在书房中处理卷宗。 姜映晚被喊来书房陪着。 书房中,姜映晚坐在旁边的案前一页页翻着书卷,上面的字却是一个都没有看进去。 半个时辰后,裴砚忱看完所有的卷宗,将姜映晚喊过去抱进怀里。 姜映晚被他按着坐在他腿上,在他捏着她下颌想吻过来时,她不自觉地偏了偏头,避开了他的吻。 “怎么了?” 他也不恼,眉眼间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悦色,铁钳般手臂牢牢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腰身,语调轻缓,像极了在哄她。 “不开心?” 姜映晚垂下睫,不去看他。 她唇角抿着,在他注视中,缓声说: “有件事,我想问一问。” 寒风冬雨,不用出门,书房中炭火暖如春,怀里抱着温香软玉,今日有大把的时间跟她在一起,裴砚忱这会儿的心情可谓是很好。 她话刚出,他就微勾着薄唇出声: “你说。” 姜映晚指尖微微收紧,她声线不变。 乌睫轻抬,看向他。 几乎没怎么铺垫,就问出了她一直在等的那句: “枕边人的这场交易,大人想维系多长时间?” 她这句话一出,裴砚忱唇侧零星的笑意慢吞吞敛去。 他神色不变,甚至都让人看不出异样。 只除了眼底刚升起的些许温色消失殆尽。 姜映晚紧了紧眉,觉得被他揽着的腰身有些发疼。 她还未来得及挪一下动作。 就听到他不温不淡地问: “是不想再继续了,还是想离开了?” 姜映晚眉头折起的弧度更深了点。 接连相处这么多时日,她多少对裴砚忱的性子了解了几分。 她知道,再说下去,他可能会不悦。 但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留在这里。 离开这个话题,早晚都是要谈的。 他不肯说结束,她就只能自己来。 “大人是裴府嫡子,在老夫人回来后,想来很快便要和京城中的世家贵女议亲,我们这段关系,本就是一场交易,总不能在裴夫人进门后,还这样不清不楚。” “而且……”她话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是很喜欢京城,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了,如果大人觉得我们这场交易可以终止了的话,我就想回去了。” 他唇侧的寡淡的弧度不知何时落下。 嗓音亦凉下来几分。 “裴夫人?” 他抬起她下颌,迫使她对上他目光。 眼底压着冷,似笑非笑。 “我未过门的妻,就在我怀里。” “裴府哪来的新裴夫人?” 第45章 “急着结束我们这段关系,是着急与他容时箐重新定亲?” “晚晚,你莫不是忘了,我们早就有婚约?” 他那句‘未过门的妻’,让姜映晚瞳仁微缩了下。 她下意识说:“可裴、姜两家的婚约做不得数,而且——” 姜映晚声音有些急,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迫切,“这门口头婚约,早就作废了,老夫人也亲口答应的。” 看着她脸上不自觉浸出的急迫,裴砚忱墨色的漆眸更为森冷。 他轻“呵”一声,语调却还如最初般散漫。 只不过出口的话,裹着几分残忍。 “这门婚约,我从未说过取消。” “姜映晚,你是我裴家的妻,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姜映晚呼吸凝滞住。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冷凉下来。 第40章 裴砚忱冷眼看着她的反应。 却好似还觉得不够。 非要硬生生敲碎她最后一分想逃离的念想才肯罢休。 “着急结束我们这段关系,是想急着与他容时箐重新定亲,嫁去他容家?” “晚晚,且不说我们的婚约还在,就算不在了,我们早已做尽了夫妻之事,你真的还能像之前那样嫁他吗?” “就算你想嫁他,他们容家,有胆子敢娶我裴府定下的未来主母吗?” 他话明明说得很慢。 嗓音也很平和。 偏生每个字,都像极了一把尖利的锤子,在心口的位置狠狠凿下去。 鲜血淋漓,裹着钻入骨髓的痛。 姜映晚唇角压得惨白。 裴砚忱注视着她的反应,对怀里逐渐僵硬的身躯仿佛不曾察觉,指骨状似亲昵地摩挲她唇角,嗓音轻缓,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 “待祖母回来,让人挑个吉日,我们成婚。” 怎么从翠竹苑出来的,姜映晚已经记不得了。 她指尖凉得发颤,浑身像是被冷水浸过般冰凉。 裴砚忱那几句话,就像梦魇一样,来来回回在脑海中反复。 回到碧水阁时。 冰冷的雨水已经停下。 就连呼啸的寒风都止了声。 姜映晚独自坐在窗前。 越过寂寂庭院往远处看去。 她从前只当这座被无数人奉承仰望的府邸是暂时的落脚点,她一天一天数着日子,期待着离开的那日。 却从不曾想,那一天,可能永远都不会来。 这座掌控着绝对权势的府邸,也有可能是她余生的囚笼。 当初提议废除婚约的那天,裴砚忱亲自在场,他全程未说阻止废除婚约的话,姜映晚真的以为,他是跟她一样,恨不得早些结束这层突然被告知的姻亲关系。 所以那天她求到他面前,他提出以枕边人做交易时,她以为,不过最多是零星几日的逢场作戏。 很快他就会腻。 这场交易,也很快就会结束。 …… 姜映晚接下来一直到天色漆黑也没再去翠竹苑。 裴砚忱也没再让人来喊她。 似乎是在给她时间让她接受他们日后要成婚的现实。 第二日天色大晴。 温暖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洒落下来,驱散了几分昨日的寒冷。 裴砚忱昨夜没有来碧水阁,等姜映晚一早醒来时,他已经离府。 当她再次见到裴砚忱时,已是两日后。 这个时候,距离她原本与容时箐的婚期,仅剩寥寥几日。 老夫人在寺中休养了几日,想到很快就到了婚期的日子,她为了能在那天看着姜映晚出嫁,身子还未大好,就和陈氏一道赶了回来。 考虑到婚期近在眼前,老夫人还特意嘱咐人备了不少东西一道送回府中。 然而一路舟车劳顿,下了马车刚进府门,就听到了容、姜两家婚事取消的消息。 老夫人眉头一拧。 面上掠过诧异。 但很快,不用府中下人细说,她就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 她狠狠用龙头拐杖拄了拄地。 怒声命令下人去喊裴砚忱来紫藤院。 那时裴砚忱还未回府,等到他从宫中回来时,老夫人正压着怒等在紫藤院的厅堂中。 听到季弘疾步过来传的话,裴砚忱脸上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平静镇定到情绪近乎寡淡。 他遥遥扫了眼紫藤院的方向,对于季弘口中的话,只问了一句: “姜姑娘呢?” 季弘回说:“姜姑娘还在碧水阁。” 第46章 他的妻子,只能是他的 裴砚忱抬步往紫藤院走。 淡声吩咐季弘:“不必跟着。” 季弘立刻停下脚步。 紫藤院中,老夫人身体还未大好。 一路舟车劳顿,受累又受寒,身子本就疲乏,这会儿又一动怒,忍不住沉沉咳嗽。 裴砚忱一进来,就听到老夫人压抑的咳声。 他踏进厅堂,接过方嬷嬷手中的温茶,亲自递去了老夫人面前。 “祖母。” 裴砚忱是裴家嫡长子,自小稳重过人,本就备受重视,更别说三年前裴铮去世后,整个裴府,全靠裴砚忱撑起来,一步步走到如今天子脚下世家之首的高位。 对于这个嫡孙,老夫人向来是赞不绝口,倍感欣慰自豪,更是从不曾对他有过任何冷脸。 可今日,裴砚忱手中的茶水刚递过来,就被她动怒一手挥开。 茶水混合着精致的茶盏,“啪”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碎瓷片瞬间四分五裂,迸溅开来。 声音大到,厅堂外一众婢女当即乌泱泱跪了满地。 就连后面的方嬷嬷,都吓了一大跳。 裴砚忱屹然不动,对于老夫人的震怒,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平静开口,“祖母,气大伤身。” 老夫人重重拍着桌子。 怒气剧烈在胸口激荡。 她沉沉看着这个引以为傲、手段过人的嫡孙,头一次如此盛怒。 “我问你,姜、容两家的婚约,是不是你出手毁的?” 裴砚忱淡淡抬睫,瞳仁深处压着阴翳。 “祖母,姜、裴两家定亲在先,他们那桩亲,不作数。” 见他现在连伪装都不做,老夫人气火更盛,“姜、裴两家的婚事,早就作废了!” “孙儿未同意。”裴砚忱不避不让,迎上老夫人的视线,之前他还愿意遮掩几分真实心思,现在,他连丁点都不愿再遮。 “祖母,这桩婚事,我从未答应过解除,也从未应允过,将她拱手让人。” 老夫人怒目看着这个孙儿,尾音都有些抖。 “你难道忘了,姜家于裴府有恩,晚晚是恩人之女,我们裴府是报恩,不是报仇!” “晚晚不愿继续与裴家的这桩亲,她心悦的是容家那位公子,你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留在身边,便是如此还恩情的?” 裴砚忱唇侧扯出几分冷笑。 眼底无半分笑意。 他一字一句开口: “祖母,孙儿早便说过,若非顾忌两家恩情,她和容家连议亲的机会都不会有,更不可能出现姜、容两家定亲这种事。” “姜家于裴家的恩,孙儿谨记于心,先前也已按照姜姑娘想要的方式,将这份恩情还清。” “至于情意——” 他慢条斯理摩挲过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眸沉沉,“感情皆是培养的,孙儿相信,日久生情。” 裴砚忱这番话说得很明白。 在裴家未还清姜家恩情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 哪怕妒忌极了她与容时箐之间的情意,他也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去做。 眼睁睁看着他们议亲、定亲。 可当这份恩情还完,他就没必要再克制着亲眼看着她嫁与旁人了。 他的妻子,就该是他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资格让他把自己的妻子拱手相让。 老夫人怒火更甚。 恨不得抡着龙头拐杖打他。 但裴砚忱却什么都没再说。 嘱咐了一句让方嬷嬷细心照顾着,便径直离开。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孙儿还有公务在身,稍后再来陪祖母说话。” “这几日天寒,祖母身子未愈,不妨先将养身子,孙儿先行告退。” 见他头也不回离开,老夫人气得又想咳嗽。 方嬷嬷连忙重新端了一杯茶送过来。 轻拍着老夫人的背给她顺气。 老夫人重重拍了拍桌子,生气却又有心无力,“他现在是铁了心了!不再伪装,也不再遮掩,全凭着性子来!” — 碧水阁中。 裴砚忱一进来,就见姜映晚准备往外走。 他看她两眼,往廊下走去。 “去哪儿?” 姜映晚刚出来门,还没来得及迈下台阶。 见他走来,她适时停住脚步。 和他对视一刹,说: “听闻老夫人回来了,我想去请个安。” 他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是去请安,还是去找祖母求助?” 被说穿心思,姜映晚攥着手中帕子的力道无声一紧。 她确实不只是去请安。 当初老夫人能在姜、容两家定亲那天亲自出面,就说明老夫人是赞成裴、姜两家的婚事取消的。 她想从裴砚忱这里体体面面离开是不可能了。 或者说,只要裴砚忱不同意,别说体面离开,她连走出这座府邸的机会都没有。 她若是想离开,为今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老夫人那边。 姜映晚面上不动声色。 就连情绪,都没有任何变化。 她垂了垂眼,模样乖巧真诚。 一眼看过去,所言所行仿佛皆是真心。 第41章 “老夫人待我慈爱,听闻老夫人这次身子病恙始终不见好全,我只是想去看看老夫人如何了。” 裴砚忱打量着她片刻。 像是没有看出来她的蒙骗。 神色如常地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说: “祖母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疲累,这会儿需要休息,如果想请安,待祖母休息好了再去。” 尾音落,他揉了揉她脑袋。 话音一转,又问: “今日不再出府了,你是随我去翠竹苑,还是我随着你留在碧水阁?” 姜映晚皱了皱眉。 老夫人和陈氏不在府中时也就罢了,他放肆也就放肆了。 如今老夫人和陈氏都回来了,他竟还丝毫不收敛。 裴砚忱揉着她腕骨内侧。 他动作看似亲密。 但指骨冰冷,骤然贴在姜映晚内腕上,冰得她不自觉往后缩了下手。 然而不等她缩回去,就被他一言不发地扣住。 他看着她眉眼间掠起的折痕。 冷唇轻扯了扯,“看来是不想去翠竹苑,那就在碧水阁。” 说着,不等姜映晚拒绝,他直接出声吩咐后面的季弘: “去将书房的公务抱来,晚些的安排都推了,今日不再出府。” ——他亲自看着她。 季弘不敢怠慢。 立刻应声,快步跑去了翠竹苑。 第47章 “求祖母,帮晚晚离开京城” 老夫人年岁已高,一路疲累又骤然情绪起伏过大,身子有些撑不住。 等她缓了缓精神,从卧房出来时,外面天色已渐渐黑沉。 老夫人坐在厅堂,端着茶盏往外看了几眼。 本想着喊姜映晚过来说两句话,话音出口之前,她先问了句: “砚忱又出府了吗?” 方嬷嬷在身旁侍候着,弯了弯腰说: “公子并未出府,在……” 她话有些吞吞吐吐。 老夫人紧了紧眉,对她道: “但说无妨。” 方嬷嬷接着说:“公子自从紫藤院离开后,便直接去了姜姑娘的碧水阁。” 老夫人放下茶盏,看着外面越发黑沉的天色,“还没回去?” 方嬷嬷摇头,“应该还未。” 说着,她又想到一事,禀报说: “方才老夫人您精神不好,老奴没进去扰您清净,公子离开后,今日虽没再出府忙公务,但公子让下人拿着腰牌进宫请了太医来。” “这会儿李太医已在府上,老夫人,可请太医进来看看身体?” 方嬷嬷跟在老夫人身边半辈子了,知道老夫人此刻的生气,也知道老夫人这些年对嫡孙的看重和疼爱。 正想让人先请太医进来把把脉。 顺道她再劝劝老夫人, 别真气着了身子。 只是还未出声,就见外面的丫鬟突然进来禀报说夫人来了紫藤院。 老夫人揉着额角,挥了挥手,让陈氏进来。 姜、容两家退婚的事,陈氏一进府就听人说了七七八八。 紫藤院中老夫人动怒的事,她亦是耳闻。 老夫人刚一醒来,她就连忙赶了过来。 陈氏没着急说正事,见了老夫人后,先让人去将李太医请了进来,给老夫人把了脉看了身体,并着人送李太医离开后,才在一旁坐下,说起这会儿过来的正事。 “砚忱和姜家姑娘的那场婚事,儿媳看砚忱的意思,是想继续这桩亲,母亲是如何打算的?” 老夫人长长叹气。 “晚晚那孩子,老身是喜欢得紧。” “只是那孩子无意与裴家结亲,而且这桩亲事的本意,是为报恩。” “若强行将晚晚留在府中,我们裴府,如何对得起姜家的祖父?” 陈氏也觉得棘手。 虽然她一开始,并不是多赞成这桩早便被定下的亲事,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着实越发喜欢那姑娘。 性子温和,端庄有礼,模样更是一等一的出挑,她亦是越看越欢喜。 尤其自家儿子也喜欢人家。 她是确实想促成这桩亲。 但老夫人的话也在理。 陈氏愁眉想了想,对老夫人说: “如今姜、容两家的亲事既已取消,不如我们再问问晚晚那姑娘的意思?” 如果那姑娘愿意留下,裴府必不会委屈了她。 — 裴砚忱在碧水阁待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旁人没能进得了碧水阁的门,姜映晚也没能出去。 等她第二日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床褥旁边也已不见裴砚忱身影。 姜映晚坐起身,拿着衣服准备起床。 紫烟适时进来侍奉,边给她梳妆,边说: “小姐,方才紫藤院的方嬷嬷来传话,说等您醒了,让您去紫藤院一趟,老夫人找您说说话。” 半个时辰后。 姜映晚来到紫藤院。 方嬷嬷亲自带着她进去。 老夫人刚用完早膳,正坐在主位上用茶,见到她人,连忙抬手,招呼她过去。 “晚晚,快来。” “来祖母这边。” 姜映晚走过去,唇角弯起点点弧度。 打量两眼老夫人的面色,说: “昨日晚晚没有来得及给祖母请安,祖母身体可好些了?” 老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最近的软椅上。 才说:“不过就是一场风寒,年岁大了,身体不中用,一点小小的风寒拖拖拉拉不肯好。” 她叹了口气,转而看着姜映晚,将话题转到她身上。 “容、姜两家婚事的事,祖母已经听说了。” “晚晚,今日砚忱不在,你告诉祖母,你是怎么想的?” 似怕她有顾虑,老夫人说着,又加了一句: “什么都无需顾虑,你尽管告诉祖母你的意思,祖母必会都答应你。” 姜映晚握着帕子的手指顿了顿。 老夫人这话一出,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在老夫人的视线中,起身径直跪在了地上,向老夫人行大礼。 “祖母,晚晚福薄,不适应京城的生活,想离开京城重回邺城,求祖母帮帮晚晚。” “这孩子,行这礼做什么?赶快起来。”老夫人声线焦急,她忙抬手去扶姜映晚,同时招呼方嬷嬷快扶姜映晚起来。 “姜、容两家的亲事,晚晚可还想继续?” 姜映晚低眸摇头。 裴砚忱对整个裴府了如指掌,她今日来求老夫人助她顺利离开,也是冒险行事,就算老夫人能同意,也未必能在裴砚忱的眼皮子底下顺利离去。 更别说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考虑与容家的亲。 “晚晚在裴府叨扰多时,已是不便。” “先前约定出嫁之日离开裴府,如今婚事既取消,那也到该离去之时了,晚晚别无所求,只求祖母,能帮晚晚离开京城。” 这个结果,老夫人早便已料想到。 如果姜映晚想留下,当初就不会回绝与裴府的婚事。 “重回邺城的话,邺城那边,可已安排好?” 只这一句,姜映晚便知老夫人答应帮她了。 她点头,说:“邺城的铺子和宅子都已安排好,父亲母亲留下的家业多,从邺城一带直到南江地区,都有姜家的产业,我在铺子所在的不同郡县都分别置办了宅院,若是不想去邺城了,也随时可以去别的郡县。” 这番话,老夫人自是听得懂什么意思。 从家业到宅院,再到之后的落身处,都已全部安排妥当。 只差一个离开的机会。 老夫人虽说喜欢这个准孙媳,也着实想让她做她们裴府真正的孙媳。 但缘分终究无法强求。 恩人的情,也不能以仇来报。 老夫人沉吟想了想。 跟姜映晚说。 第48章 掌心箍着她轻颤盈软的腰肢 “就这么贸然离开,怕是不妥。” “祖母虽能助你离开,但怎么也得挑个砚忱不在府中的时候。” “从离府,到离开京城,需要时间。最好是,等到砚忱离京时,他三两日不回来,那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姜映晚对老夫人福身,“映晚多谢祖母。” 趁着裴砚忱不在,私下离开这种事,第一次行事是成功概率最大的。 若是第一次不成,日后再设计离府,便也难了。 老夫人深知这个理。 决定帮姜映晚之后,便对她嘱咐等待时机来临前的细节。 “近段时间,因二皇子一案,朝中公务繁多,砚忱免不了要时常离京。” “砚忱心思敏锐,在他离京前的这几日,晚晚,你们尽量还是如先前那般相处,别提前暴露了心思。” 姜映晚一概应声,“映晚知晓,有劳祖母为晚晚费心。” 老夫人长叹了声。 第42章 看向她的目光中有心疼,更有惋惜。 多时不见,老夫人本就想与姜映晚多说说话,如今再加上离府一事的不少细节都需细细商议,姜映晚在紫藤院待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等她回碧水阁时,已经将至正午。 自从那天得知裴砚忱那场所谓的交易没有期限之后,姜映晚心口就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 今日老夫人的助力,让那块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巨石有了挪动的痕迹。 紫烟看出了自家主子开心。 主子开心,她身为奴婢也跟着开心。 回到碧水阁后,紫烟喜笑颜开地走上前,问姜映晚: “奴婢前几日新学了一种糕点,小姐可有兴致尝尝?奴婢给小姐端来?” 姜映晚眼中暗淡的光晕随着离府这事明亮了不少。 唇角的弧度也不自觉弯起。 “好啊。”她点头应下。 紫烟忙转身出去备糕点。 今日天气很好,虽已入冬,但阳光格外灿烂,又到了正午光线最强的时候,初冬的凛寒都被带去不少。 姜映晚心情好,连带着房间那盆石斛兰也有了打理的心思。 紫烟端着热腾腾的糕点进来时,姜映晚正在给石斛兰修剪枝叶。 紫烟将糕点放在旁边,忽而想到一事,她看向自家主子问: “小姐,过些时日我们离开的时候,是直接回邺城吗?” 姜映晚剪枝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 很快,她神色恢复如常,说: “邺城寒冬冷,其他不少郡县我们都置办了宅院,也可以先去旁的郡县待一段时间。” 等她离开后,裴砚忱回府若是发现她不在了,如果他想让人找她,必然是率先派人去邺城姜家旧祉。 若是避开邺城先去别的郡县的话,正好也能暂时避一避。 紫烟眼睛一亮,忽而想到一个地方,对姜映晚说: “奴婢记得先前听夫人说,南边的阳翟城冬日暖阳如春,风景又好,是个不错的地方。” “正好奴婢记得,在阳翟恰巧也有我们的商铺,小姐,我们可以考虑去那里。” 姜映晚含笑点头,“倒是可以。” …… 戌时三刻。 裴砚忱从府外回来。 姜映晚正在看账本,刚好翻到一本阳翟城送来的,紫烟兴高采烈跟她说着这个地方有哪些有名的景致。 姜映晚一边翻着账本,一边轻抵着额角勾着唇角听着。 直到片刻后,碧水阁外骤然传来一声丫鬟婆子们的请安声。 紫烟的声音霎时一停。 紧随着,裴砚忱的声音远远自外面传进来。 紫烟惊恐地往外面瞟了一眼。 哪怕在说话的时候,为了避免隔墙有耳,她将声音压到低得不能再低,在没说完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裴砚忱过来,她心里仍是‘突’地狠跳了一下。 姜映晚唇侧轻松的笑意很快散去。 她合上账本,看了紫烟一眼,起身往外走。 在她还差两步走到门口时,裴砚忱推门进来。 紫烟低头行礼。 下一刻,就听侧前方落下一道冷淡的声音: “不必再侍奉,出去。” 紫烟早已习惯了这种被撵出去的场面。 低低应了声“是”,便福身退去房外。 紫烟出去后,房中只剩姜映晚和裴砚忱两个人。 他没说话,漆黑的眸子定定落在她身上。 那种锋芒的视线,仿佛具有穿透性般。 似能轻易看穿人心中所想。 姜映晚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心跳却逐渐加速。 直到片刻后,她听到他漫不经心问: “听季弘说,今日一大早,祖母就喊了你去紫藤院?” 姜映晚面上维持着平静。 “昨日没来得及陪祖母说话,今日祖母让方嬷嬷来了趟碧水阁。” 裴砚忱面上表情轻淡。 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那说了什么?” 姜映晚半真半假回: “祖母问了两句和容家的亲事,再有,便是祖母身体这一块了。” 裴砚忱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 但别的什么都没再问。 昨日他没有出府,有些公务耽搁下来没处理。 今日除了当天的安排,还要将昨日落下的公务补上,一整日几乎都没空闲。 他喊着姜映晚陪他去用了晚膳,随后便拉着她去了内室沐浴。 今夜裴砚忱和昨晚一样宿在了碧水阁。 不同的是,昨晚他没碰她。 今夜却从内室出来后,便径直将她抱去了床榻上。 深夜极静的夜色中,姜映晚伏在床榻上累的昏昏欲睡,就在潮湿水雾的眼眸即将阖上时,冷不丁的,他掐着她的腰搂过来,毫无预兆地问出一句: “祖母那么希望你与容时箐结亲,没提重新定亲之事?” 姜映晚的困意顿时消了大半。 她心底升起凝重与防备。 但脸上不见任何异样。 只在他掐着她的腰再次压下来时蹙了蹙眉。 “婚姻大事非儿戏,哪有前脚取消,后脚再定的?” “是么?”他意味不明低笑一声。 扣着她下颌吻下来。 “我还以为,对于和容家的这桩亲,晚晚一开始便打算着先暂时取消,再重新定亲。” 他暗指的,是她那封书信。 姜映晚只装作听不懂。 并未回应。 她偏头,避过他的吻。 细眉蹙着,实在是受不住了,忍不住伸手去推他。 “很困,我想睡了。” 他握住她手腕压向一旁。 嗓音中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掌心却箍着她轻颤盈软的腰肢没放开。 “你先睡。” 第49章 未来嫂嫂 第二天休沐,无需上朝。 姜映晚醒来时,罕见地见裴砚忱还在她房中。 卧房窗子旁,她那盆刚打理过的石斛兰前,裴砚忱正站在那里看手中的密信。 察觉到她醒来,他随手将密信放在身侧案上,抬步朝她走来。 新的衣裙早就被放在床榻旁,紫烟不在房中,裴砚忱拿过衣裙,坐在床边,打算亲自帮她穿。 姜映晚看着他的动作,眉头微蹙了蹙。 正想说她自己来,话音还未出口,转而想到那天他下朝回来强行帮她穿衣裙的那一幕。 姜映晚话音止住。 坐起身配合着抬手。 收拾完,很快,裴砚忱喊了人备早膳,待一起用完早膳,不等姜映晚想借口让他离开,他已先一步揉了揉她脑袋,提出离去。 “稍后还有些事要处理,如果待会儿还困就去睡,我忙完再来陪你。” 昨夜他忽而提及容家那门婚事的事情,姜映晚是记得的。 只不过他今日只言半语没再提那件事,她便也当什么都没发生,一句有关容家和婚事的话都没说。 对于他这会儿的话,考虑到择机离开裴府的事,姜映晚亦半分未打草惊蛇,一切还和之前一样。 柔和,乖顺。 她乖乖点头,一切顺着他来。 只是当裴砚忱离开后,她唇侧勾着的弧度很快落下。 并立刻喊紫烟去端了避子汤药。 裴砚忱先是回了一趟翠竹苑,等处理完密信准备出府时,刚走到垂花门附近,就见许多未归家的妹妹裴清棠如归林儿的鸟儿般从外面跑了进来。 她跑得太快,又是处在垂花门视线遮挡处,险些撞到裴砚忱身上。 好在裴清棠反应迅速,看见自家兄长后,立刻刹住了脚。 一改方才的莽撞,神色别提多乖巧地站在裴砚忱身前,乖乖地开口喊了声“兄长”。 裴砚忱扫她几眼。 对她方才的莽撞只字未提,只问: “陛下终于肯放你回府了?” 裴清棠轻哼了声,撅着嘴,下意识反驳: “我进宫是奉旨陪公主,关陛下什么事?我又不是他后宫中的妃子,他凭什么把我一直扣在宫里?” 裴砚忱瞥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两分警告。 裴清棠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放肆,她咬了咬唇,低着头,手指搅着帕子,半声不敢再多说,尾巴夹紧乖乖认错: “兄长,我错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绝不会再乱说。” 裴砚忱威望重、性子冷,又喜怒不形于色,家中弟妹无不惧怕于他。 裴清棠虽是他亲妹妹,但在惧兄这方面,一点都不例外。 尤其当自家兄长冷着脸时,惴惴不安的裴清棠心都被吓得瑟缩一下。 无论裴家与陛下的关系再怎么亲近,天子威压无论何时都不能触犯,裴清棠不走心说错了话,正等着自家兄长的训斥。 却不曾想,裴砚忱只是在她乖乖认错时看了她一眼,今日就很好说话的风轻云淡地掀过了这件事。 第43章 “你离家多时,母亲挂念你已久,先去主院陪母亲说话吧。” 裴清棠不禁意外。 悄悄抬起眼皮瞅了眼自家面冷心也不热的兄长。 在他错身准备离开时,裴清棠连忙出声,又喊住了他。 “兄长!” 裴砚忱停步,朝她看来。 “怎么?在皇宫闯祸了?” 裴清棠连连摆手。 “没没没,你妹妹又乖又懂事,怎么会在皇宫闯祸?” 裴清棠轻咳了咳,上前一步,指尖轻揪了揪自家哥哥的袖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问: “兄长,我听说府中来了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姑娘,我、我能去找姜姐姐说说话吗?” 裴砚忱沉默片刻。 最终点下头来。 但他再三嘱咐裴清棠: “姜姑娘喜静,你少闹腾她。” 裴清棠眼神瞬间明媚下来。 她非常爽快地松开了揪着裴砚忱袖摆的手,连声保证: “你放心,兄长,你妹妹的性子也很娴静,绝对不会吵到姜姐姐的。” 裴砚忱似信非信看她一眼。 额外嘱咐了她两句, 便转身往府外走去。 裴清棠没直接去碧水阁,虽然她对这位姜姑娘特别好奇,但直接去太失礼数,等裴砚忱走远后,她没再停留,绕路去了紫藤院一趟,和祖母请完安,便欢欢喜喜地回了主院,找自家娘亲。 裴砚忱清楚裴清棠要先去紫藤院,在垂花门附近见到她之后,就先让人去了主院通知母亲陈氏。 裴清棠从紫藤院回来,还未走到主院,就见自家母亲满脸笑容地亲自迎了出来。 裴清棠提着裙摆快跑过去。 来到跟前,一把扑进了陈氏怀里。 “母亲,女儿回来了。” 陈氏看向自家女儿打量几眼,心里始终悬着的石头才终于落了下去。 裴清棠在家被娇养惯了,乍然奉旨进了宫,陈氏还真怕她闯出什么祸来。 好在,这丫头只是在家跳脱,出了门该有的礼数半点不少。 平时又有裴砚忱隔三差五在陛下那里问裴清棠的近况,进宫的这些日子,总算安稳度过。 陈氏心放在了肚子里,带着她回了房。 裴清棠在宫中就听闻了自家府中住进来一位未来嫂嫂的事,她早就对这位准嫂嫂生了好奇,回府后,跟陈氏叙了叙旧,话题便迫不及待地转到了姜映晚身上。 “母亲,我听说,咱们裴家早就定下了一门婚约?那兄长是什么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对这种谈婚论嫁之事直接回绝吗?” 这话,其实裴清棠方才在见到裴砚忱时就想问了,只不过她虽有这好奇的心,但终究没有那肥胆,憋了又憋,没敢问出来。 陈氏叹息一声。 话中无不是惋惜。 她叹道:“你兄长倒是喜欢人家姑娘,但人家姑娘,不乐意维系这桩婚事。” 裴清棠眼底瞬间亮起八卦的光芒。 几乎立刻就想去见见这位未来嫂嫂。 “这么稀奇?素来是兄长拒绝人家贵女,现在这是风水轮流转,反被未来嫂嫂拒绝了?” 第50章 日日服用避子汤药,就算想要孩子,也不会有 裴清棠央着自家母亲仔细说说。 陈氏无奈,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说。 裴清棠想见一见这位准嫂嫂。 陈氏说完,她就兴冲冲地站了起来要去碧水阁。 陈氏怕她莽莽撞撞地失了礼,连声喊住她再三嘱咐,“你兄长既允了你去碧水阁,你去姜姑娘那里小待一会儿可以,但注意别乱说话,也少提婚事的事,记住了没?” 裴清棠点着头,连连应着。 “母亲放心,女儿有分寸。” 这次回府,宫中赏赐了不少珠玉绫罗,裴清棠挑了些色泽最好的玉石,一并带去了碧水阁。 酉时五刻。 裴砚忱从外面回来。 这些时日下来,基本都是他去碧水阁。 姜映晚鲜少再来翠竹苑。 回府后,像前几日一样,正要直接去碧水阁。 刚进仪门,却就被紫藤院中的方嬷嬷迎面喊住。 “公子。”她恭敬对裴砚忱行礼,“老夫人请您去紫藤院一趟。” 裴砚忱看了眼逐渐昏沉的天色,眉头若有似无皱了下。 “天色将晚,祖母还未歇息?” 方嬷嬷道:“老夫人在等公子,还未歇息。” 裴砚忱没再说别的。 将手中特意买来的糕点递给了季弘。 交代他趁热送去碧水阁。 季弘领命,接过后往碧水阁快速赶去。 这一幕,方嬷嬷皆看在眼里。 裴砚忱随着方嬷嬷折路往紫藤院走。 刚进来,就见老夫人在厅堂喝茶。 方嬷嬷去了老夫人身旁侍候。 裴砚忱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问:“祖母,您找孙儿?” 老夫人脸色还是有些冷硬,但已比昨日缓和了不少。 也没再继续提婚事和容家。 她放下茶盏,指着旁边裴砚忱过来时常坐的位置,开口说: “坐,陪祖母说说话。” 裴砚忱依言坐下。 老夫人像是不知道裴砚忱急着赶回府来是要见谁似的,她让下人给裴砚忱奉了茶后,便像以往一样聊起了家常。 裴砚忱摩挲着茶盏边缘。 漫不经心地听着。 前后不足片刻的功夫,他已看出老夫人在这个时间点特意让人将他喊过来的目的。 不经意抬眸间,瞥着外面越发黑沉的天色,他意味不明地牵了牵唇角。 老夫人从昙国寺说到府中,跟唠嗑一样,话说得不紧不慢。 哪怕最后只剩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不提让裴砚忱离开的话。 茶水热了凉、凉了换。 在下人进来换第三次茶水时,距离裴砚忱进来,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裴砚忱垂眸睨着刚换完、冒着热气的热茶水,他淡淡出声,打断了老夫人有意推延时间的‘闲聊’。 “祖母身体未愈,夜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老夫人着实是有些累了,但这会儿还不到戌时半,让这个半点不知收敛的孙儿走了,难保他不会接着去碧水阁。 她今日特意让人在天要黑时将他喊过来,就是不想让他去碧水阁。 这会儿又怎会轻易让他离去。 老夫人揉了揉额角,淡声说: “这些时日天天卧床,睡得人身子都硬了,祖母还不困,我们祖孙又这么久没见面,你再陪祖母说说话。” 裴砚忱端着茶盏,却没喝。 他唇角似勾非勾,朝着主座上的老夫人看去。 没再打哑迷,而是直接将这层窗户纸挑破。 “祖母是想与孙儿说话,还是不想让孙儿去碧水阁?” 他既问出来了,老夫人也索性不再遮掩,趁势提醒他:“你既看得出祖母的意思,入了夜就别去碧水阁。” 裴砚忱轻笑一声。 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祖母,孙儿说过,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妻。” “即将过门也不行!”老夫人直白道:“就算是大婚前,按照习俗,双方新人都不能随意见面,更何况你与晚晚还未真正定下婚期。” “而且,若是万一不慎弄出来个孩子,传出去,太损两家名声。” 裴砚忱唇侧弧度不变。 但听到最后这句,他眼底神色更加冷淡几分。 “身孕这种事,祖母大可不必担心,孙儿有分寸,再者——” “晚晚日日服用避子药,就算想有身孕,也不可能会有。” 听着这句避子药,老夫人眉头皱得更深。 她正要再喝止裴砚忱,他却已经放下茶盏起身,“时辰不早,祖母还是早些歇息为好,孙儿不再叨扰。” 说罢,他很快离开。 老夫人又急又气,“怎么说也没用,他必是又去了晚晚那里!” 旁边的方嬷嬷也叹了叹气,斟酌说: “老奴去仪门喊公子时,见公子还特意给姜姑娘带了糕点,这门婚事,老奴只怕,公子是真上心了。” 老夫人何尝看不出来。 如果姜家姑娘也愿嫁入裴府,这必然是琴瑟和鸣的一门好亲事,天赐的姻缘。 但人家姑娘心有所属不说,更不愿在裴府、在京城待着。 这命定的缘,却是孽缘。 第51章 裴砚忱即将离京,姜映晚如愿等来离开的机会 从紫藤院离开,裴砚忱径直去了碧水阁。 他来的时候,裴清棠还没走。 正拉着姜映晚看书册。 偏厅中,平时被收纳了很多书卷。 这会儿稀稀拉拉被拿出来不少,堆了满满一桌。 裴清棠一边拉着姜映晚翻书页,一边跟她聊天说话。 第44章 裴清棠的性子和裴砚忱天差地别。 裴砚忱性情冷,手段更冷。 而裴清棠,虽被千娇百宠养大,但只娇不纵。 心情纯挚阳光,又很会说话,嘴像抹蜜一样,不仅很会讨长辈开心,还能轻易和平辈打成一片。 正如现在,她自知这个时候不适合提和婚事有关的任何话题,她便绝口不提这些,姐姐长、姐姐短的在姜映晚耳边喊着,从京城到邺城,天南海北的聊。 不仅哄得姜映晚不自觉地陪着她说笑,整个偏厅更是欢声笑语一片,气氛很是和睦轻松。 厅廊外的林嬷嬷见裴砚忱过来忙不迭上前行礼,还未出声,就被裴砚忱抬手打断。 林嬷嬷适时住音,福了福身,静静站去一旁。 裴砚忱立在厅廊外往里看去。 裴清棠不知看到了什么,挑着眉指着书卷正给姜映晚说着什么。 姜映晚眉目弯弯地听着,眼底眉梢皆是发自内心的柔和笑意。 和在他面前强行伪装的乖顺完全不同。 裴清棠身旁的侍女去取茶点过来,一来偏厅,就见裴砚忱站在廊下,她端着茶点,忙福身参见。 “奴婢见过公子。” 速度快到,候在一旁的林嬷嬷都没来得及去拦。 声音传至里面,裴清棠说到一半的声音停住。 立刻回头,朝着外面看来。 裴砚忱抬步进去。 他目光落在裴清棠身旁的姜映晚身上。 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意凝固后迅速敛去。 裴砚忱眸色微凝。 在姜映晚身上定格刹那。 目视着她眼底的温笑褪去。 目视着她一如既往在他面前柔顺的神色。 裴清棠不清楚自家兄长和姜映晚之间这种细腻微妙的气氛变化。 她放下手中的书册,低咳了咳,一点都不尴尬地挥着手跟自家兄长打招呼。 “兄长,你回来了?” “用过晚膳了吗?” “小妹让人去拿了茶点,要不一块吃些?” 裴砚忱转眸扫过她身后桌上那些册子,神色很淡,对于自家这个妹妹,直接下了逐客令。 “天色晚了,回你院中去。” 裴清棠脸上明媚的表情顿时蔫着垮下来,她不情不愿又不敢反抗地低低“哦”了声。 蜗牛似的磨蹭着往外走。 一边回头看姜映晚。 一边很不情愿地看裴砚忱。 在错过经过裴砚忱时,见自家哥哥一动不动,半分没有跟她一起离开碧水阁,回他翠竹苑的意思。 某位天真的裴府大小姐真诚地停下脚步、看着她哥问: “兄长,天这么黑了,你不走吗?” 天晚了她待在这里不合适,她哥待在这里就合适? 裴清棠眼里都是问号。 裴砚忱屹然不动,淡淡瞥她一眼。 只说:“你先回去。” 裴清棠不是很服气,但她还不敢再问,郁闷“哦”了一声,带着贴身婢女出了碧水阁。 —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还算平稳。 为了等离开的时机,姜映晚和裴砚忱相处时,无任何变化,和之前一模一样。 白天他出府忙公务,她就在碧水阁中待着,偶尔去紫藤院陪老夫人说说话,裴清棠似乎很喜欢往她这里跑,隔三差五便来一趟,一来就待小半天。 碧水阁清静,清静得很多时候几乎没有烟火气。 裴清棠性子喜人,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奇妙想法,有她在的地方,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姜映晚也喜欢她时常过来。 老夫人那边,每每见了裴砚忱,基本都要提几句让他夜里别去碧水阁之类的话,但明显没什么效果。 至少在姜映晚的印象中,老夫人和陈氏她们从昙国寺回府后,裴砚忱确实一次是都没再喊她去翠竹苑,但他日日都来她的碧水阁。 无论多晚,无论天晴还是雨雪。 一日不落,日日宿在这边。 如此一连七八日过去, 姜映晚日日数着日子, 终于在一场接连两日的冬雪后,她如愿等来了裴砚忱离京办差的消息。 那是鹅毛大雪停下的第一个晴天,午后时分,姜映晚因天凉头疼乏累去了卧房午睡, 一醒来,就见裴砚忱已从宫中回来,坐在她房中紫檀木桌前,冷白指骨轻点着茶盏边缘,漆黑眸子看过来,和先前离京办事时那样跟她说: “明日我要离开京城几天,大概四五天左右回来,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回京时给你带回来。” 等了这么久,骤然如愿听到这句‘离京’的话,姜映晚心跳都仿佛停滞了半拍。 她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目光落在他那边。 掩在锦被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攥成拳,强行掩饰着所有情绪波动。 她作出思考状,短暂想了想,摇头说,“没什么想要的,我都不缺。” 裴砚忱视线在她身上定格一瞬。 唇畔轻敛着弧度,说: “入了冬,很快便至年关。” “京城外有家铺子兔子灯很精致,还有不少其他的精巧古玩,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着。” 姜映晚所有的心思都在终于等到了离京机会这事上,对于裴砚忱提的兔子灯,她并未入心,只随意点头应下。 积雪融化之际,天最是冷。 哪怕有阳光照射着,窗子外凛冽寒风呼啸的吹,仍给人彻骨寒冷的感觉。 第52章 裴砚忱掐着她腰,沉沉吻着她 这种天气,姜映晚是不喜欢出门的。 但离开的时机难得,如老夫人先前所说,私下逃走这种事情,只有第一次成功的几率最大。 打草惊蛇之后,哪怕准备再充分,暴露的风险也比第一次要大得多。 为确保那天能顺利离开皇城,姜映晚着急想去老夫人那里一趟,可裴砚忱今日似乎是没了旁的事,将离京的事说完,他也没有回他翠竹苑的打算。 姜映晚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裹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会儿,见裴砚忱始终不动,她忍不住出声问: “大人今日……不必再出府了?” 裴砚忱“嗯”了声,音质偏淡。 他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朝她走过来。 坐在床边,被茶盏暖得热起来的手指揉了揉她脑袋,说: “方才见你似没睡醒,以为你还要再睡,便只打算在那边坐会儿,没想着过来扰你。” “现在看来,这是不困了?” 姜映晚硬着头皮点头,“睡了快一个时辰了,不困了。” 他抬手从旁边给她拿过衣服,像之前那样给她穿。 “既然不困了,那我们去下棋。” 不等姜映晚拒绝,他接着说,“明日一早我就要走,离京这几日,要好几天见不了面,晚晚今日多陪陪我。” 姜映晚勉强压下心底的迫切,在他的注视中,点下头来。 碧水阁也有棋阁。 但他非带着她去了翠竹苑,这也是自从老夫人从昙国寺回来后,她第一次再踏进他翠竹苑的书房。 书房中炭火烧得旺,和外面的积雪寒风是两个极端的对比。 姜映晚心头压着事,棋也下得有些浮躁。 琴和棋这种东西,虽乃风雅之物,但从侧面都能窥探出人心静不静。 哪怕姜映晚极力压制着思绪,聚精会神地落棋,在一两刻钟过去,棋盘将分胜负之际,裴砚忱落下墨玉黑子,朝她看过来,漆黑如渊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看似随意地问: “有心事?” 他这一声问的太突兀。 姜映晚正在思量该往何处落子的白棋险些砸在棋盘上。 她呼吸收紧,迅速捏稳手中的棋子。 面上不动声色,眸色如常地抬头朝他看去。 出口的声音也无任何异样。 “没心事,只是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 说着,她低眸扫了眼棋盘。 想趁势推掉这度日如年的下棋折磨。 “我棋艺本就一般,要不你找个棋艺精湛的人——” “哪有人天生就会,我教你。” 不等她说完,他冷不丁打断她的话。 并抬手,握着她手腕,带着她将她手中的白棋落在了于她而言最有优势的一个位置上。 原本棋盘好不容易有了分晓胜负的局面,这一枚白棋落下去,黑白双子,再次转回僵滞、胜负难分的状态。 看着这棋盘,姜映晚:“……” 裴砚忱从棋罐中摸出一枚黑棋,边在棋盘上落子,边对她说: “这次回来后,直到年后,基本都不会再忙了,届时会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好好教你。” 姜映晚掩在软缎袖中的指尖有些攥紧,她借着看棋盘的动作轻垂下眼,片刻的沉默后,才抿唇应声。 从前裴砚忱拉着她下棋,基本一盘结束便放她走。 第45章 但今日,不知是闲来无事的缘故,还是即将要离京的因素,棋盘上的黑白双子,一次又一次分出胜负,却又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 等姜映晚盯这些错综复杂的黑白棋盘盯得脑仁都渐渐发闷时,不经意间抬头往窗外一看,发现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已经马上要天黑。 见她落子越来越慢,裴砚忱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罐中,“累了?” “那来做些别的。” 姜映晚还未反应过来,手腕突然被他扣住。 下一瞬,整个人被他抱进怀里。 裴砚忱没下令,无人敢进来掌灯。 随着外面天色逐渐黑沉下去,房内光线格外昏暗。 阻隔视线的屏风后,姜映晚被压在矮榻上,身上的衣裙凌乱。 裴砚忱掐着她腰,沉沉吻着她。 姜映晚指尖攥得发紧,没多久,眼底被逼出水雾。 腰间的锻带被扯开,她无意识地想去按他手腕,手刚伸过去,腕骨就被他钳住,强势且不容拒绝地反压在榻上。 夜一点点昏沉下去。 书房中的缱绻炽热却始终未止。 不知过去多久,姜映晚实在撑不住,她脸颊蹭着矮榻上的锦褥挣扎着往里挪。 但刚动了一点点,就被人箍住腰身。 “躲什么?” 他嗓音沉暗。 偏偏语调轻。 乍然一轻,给人一种情人间呢喃的错觉。 裹着不易察觉的柔色和纵容。 书房中没有亮灯,只有外面廊下的玲珑灯盏中的光晕透过窗子洒进来。 光影绰约昏暗。 虽能勉强视物,但看不清人眼中具体的神色。 于姜映晚而言,此刻这种昏暗到极致的光亮,正是掩饰眼底情绪最好的伪装。 她强撑着酸软的腰身,第一次在床笫之间主动环上他脖颈,往他怀里钻。 思绪深藏于眼底,面上作出乖顺状,脸颊贴在他颈侧,软下声音说: “我饿了,又累又饿,先去用晚膳好不好?” 对她破天荒的亲近,裴砚忱无声眯了眯眼。 他眸色半凝,搂住她腰抱住她,看着她这一刻的迎合。 见他没动,姜映晚紧了紧眉尖,正要再开口说些别的,却见他搂着她坐了起来。 裴砚忱头一次这般好说话。 直接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书房中自是不方便让人进来掌灯,裴砚忱将她裹在被子中,亲自去旁边烛台上点亮了烛火。 随着烛火被点燃,光线晃动着亮起来。 姜映晚眯了眯眼,适应这股乍然而来的光亮后,才陇着被子往裴砚忱那边看去。 “要不要沐浴?”他问。 姜映晚蹙了下眉。 她确实想先沐浴,直接穿衣服总觉得身上不舒服。 但这不是在卧房。 翠竹苑中的人再怎么守口如瓶和习惯她深夜在裴砚忱的书房中,衣衫不整的出去,总归是不能见人。 纠结片刻,她最终摇头。 “不方便,还是算了。” 裴砚忱没说话。 只是在她陇着被子探身去够被扔在床榻下的衣裙时,他几步上前,拦住她的动作,将被子在她身上裹了两圈,俯下身一把将她连人带着被子一道抱进了怀里。 姜映晚骇了一跳。 本能地从被子里钻出手,下意识去抱住他。 “做什么?” “去沐浴。” “就这样去?” 她扫过她身上松松散散裹着的被子,又转眸扫向他身上披着的外衣。 裴砚忱低笑了声。 没回答她,直接抱着她去了矮榻右前方摆着各种卷宗文书的高大漆木书柜前。 姜映晚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书柜。 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他随手按了一下左手边摆着的青玉装饰花瓶。 随着他的动作,面前这个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墙面的书柜瞬间从中间自动往两侧移开。 姜映晚眸色顿了一下。 视线下意识往里瞧。 “那是……” 第53章 婚书 “卧房。”裴砚忱说,“这个书柜,是书房和卧房之间的暗门。” 从外面看,裴砚忱的卧房和书房离得并不近,姜映晚着实没有想到,他的书房和卧房之间竟还有这么一道暗门。 暗门的后面,并非直接是卧房的空间。 中间似还有一间密室模样的隔间。 隔间中镶嵌着许多夜明珠,光线璀璨卓然,无需任何烛火光晕。 在被裴砚忱抱着往里走时,姜映晚注意到,隔间往里,好像还有一道石门,不过那石门明显有其他打开的暗门机关。 裴砚忱这种身份,处理的朝中重案太多,哪怕裴府守卫森严,他翠竹苑中的书房旁人靠近不得,也额外需要一间密室来放置那些重中之重的卷宗和密信等物。 猜到那里面大概都是些朝中机密,姜映晚余光在那石门上瞟过后,便一眼没再往那边看。 走到隔间的另一侧,又是一道暗门。 打开后,暗门的后面,便到了卧房。 姜映晚对他石门后密室中的机密不感兴趣,但对他书房和卧房之间的这两道暗门还是比较有兴趣的。 随着从隔间出来,身后的暗门自动合上,恢复为原来的模样,毫无痕迹到,若非像她今夜这样亲眼看到这些不起眼的角落处凭空往两侧移开出现密道,任谁都难以猜到,平常放卷宗的书柜后,竟就是暗门。 见她扭着头往后看,裴砚忱拍了拍她的腰,轻声问: “对密道有兴趣?” 姜映晚及时将眼神收回来。 她不带一丝犹豫地摇头。 丁点不沾染他书房后的那些朝中机密。 “只是觉得新奇,多看一眼。” 他将她抱去内室,说: “如果喜欢这种暗门,等我回来让人在你碧水阁中的卧房与书房之间打通一扇暗门。” 姜映晚这次头摇得更快。 等他回来时,她早就不在裴府了。 “不用费这种劲,我很少去书房。” …… 从内室沐浴完出来,外面婢女们已经备好了膳食。 姜映晚和裴砚忱一同用了膳。 虽然很饿,但这会儿已经亥时多,姜映晚只吃了五分饱便停了动作。 没了阳光照着,积着厚重积雪的冬夜更为寒冷。 听着外面低低呜咽的冷风,姜映晚其实不太愿意出门,但她没想宿在裴砚忱这边,用完晚膳,措了措辞,就想提出离开。 如果没意外,在姜映晚看来,这会儿应该便是她和裴砚忱最后的相处。 按往常来看,他每每离京办差出府时,基本一大早就动身。 等她醒来时,他已经出了京城。 待他处理完外面的事再回来时,她早已离开了裴府,远远离开了京城。 此后余生,再也不会有交集。 再也不会相见。 终于要到了离开的时候,姜映晚着实想尽快回碧水阁,结束这段纠缠不清的孽缘。 但裴砚忱心思太深,她在这时若是表现出来任何迫切的意思,又怕被他看穿。 姜映晚压着心底的思绪,慢吞吞地等着他用膳,直到他放下筷子,她搅着羹汤的动作也停住。 指尖松开瓷勺。 她往外看了眼浓重的夜。 正要跟他说她先行离开,不打扰他明日离京,话还未出口,却见他看向她的羹汤,说: “再喝些汤,待会儿带你去看样东西。” “?” 姜映晚只想尽快离开,她试探着看向他: “要不……之后再看?明日一早你就要走,天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就太晚了。” 他却抬眸,“不差这点功夫,一刻钟就能回来。” 姜映晚眉头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只能顺着他应声。 半刻钟后。 裴砚忱带着她重新回了书房。 出乎姜映晚的意料,走的竟还是暗门。 来到书房,他直接带她去了他平常处理公务的书案前,从旁侧的格子中拿出了一卷金鸾凤纸递向她。 姜映晚狐疑接过。 当展开后看到那最先映入眼帘、鎏金醒目的‘婚书’二字时,姜映晚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裴砚忱像是没看到她没掩住的异样,拿起书案上的笔亲自蘸饱墨朝她递去。 他声线如常,言简意赅。 直接说: “把婚书签了。” 姜映晚将金銮凤卷全部展开,他的那列,早已签上了名字。 ‘裴砚忱’三个字,就像烙印,烙在婚书上,也烙进她眼底。 姜映晚握着金銮凤婚书的指尖发紧。 她没去接他递来的笔。 不想也并不打算去签这纸婚书。 婚书一签,除非日后再签放妻书或和离书,不然,她永远跟他断不了关系。 第46章 姜映晚强行压住眼底的情绪。 尽量神色如常地将目光从婚书上移开,转到他身上。 “怎么忽然想起来签它了?”她问。 裴砚忱的语气很是轻淡随意。 随意到,仿佛只是在讨论明日的天气阴晴。 “我们早有婚约,成亲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婚书,更是早晚都要签,倒不如提前签了。” 姜映晚指骨僵硬,他手中那支笔毫蘸满了墨,因她迟迟没接,墨渍汇聚于底端,有往下滴之势。 姜映晚抿了抿唇角。 唇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 说:“你只离京四五天,又不是很久,婚期和婚书的事,何不等从外面回来好好商议?” “夜已深,今日太晚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第54章 “不过是签婚书,晚晚怕什么?” 说着,姜映晚想将婚书放在桌案上。 看着她的动作,裴砚忱唇角意味不明地牵了下。 “夜虽深,但左右不过一个名字的功夫,片刻就好。” “晚晚在怕什么?” “或者说——”他话音一顿。 直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晚晚在计划什么?” 姜映晚心口猛地一跳。 她骤然抬睫,对上他的目光。 他却仿佛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扣住她的手,强行将婚书重新展开,再次将笔墨递过去。 “只一个名字而已。” “何时签,结果都是一样的。” 姜映晚心跳有些失了频率。 笔峰被塞进手中。 在他催促的目光下,良久她才终于抬手,抑住指尖的低颤,当着他的面,在她那一栏,写下了她的名字。 签完最后一个字,裴砚忱满意勾唇。 他将她搂进怀里,看着那份双方都签了名字的婚书,眼底浓黑的墨微凝。 “签了婚书,便只差一场大婚了,等年后,选个良辰吉日,便将大婚办了。” 姜映晚没说话。 那份婚书,待墨干了后,被他卷起重新放回了格子中。 裴砚忱仿佛真的不避讳她。 将婚书放好后,直接拉着她从暗门回了卧房。 那纸婚书的存在,让姜映晚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以至于裴砚忱揉着她的腰再次压过来时,她慢了两拍才回神。 待反应过来,她蹙紧眉,本能地按住他手背去阻止他。 “子时多了,真的该睡了。” 他充耳未闻,大掌从她衣裙中钻进去,紧贴着她肌肤,寸寸侵占。 “明日一走,要好几日才能回来,待会再睡。” 姜映晚真的不想再继续这场情事,那纸婚书,让她越发心烦意乱,乱到几乎快要撑不住表面上的那层伪装。 但再次拒绝的话还未说出来,他就抵着她后颈封住了她唇。 姜映晚不记得是何时睡过去的。 只记得,再次醒过来时,身旁的床褥早已冰凉。 混沌的思绪中,昨晚深夜中的那封婚书,针扎般钻进脑海。 姜映晚看着床帐半开的缝隙,不自觉地将床帐撩起一半,看向了去往书房的那道暗门。 片刻后,她忍着浑身的酸疼,快速坐起身穿衣裙。 她全程没发出任何声音,也没喊任何婢女,穿戴完后,余光瞥过紧紧关着的房门,姜映晚迅速走向了卧房连通书房的暗门前。 从卧房到书房,总共需要经过两道暗门。 卧房中暗门的开关是旁边小案上摆放着的一方砚台。 将砚台轻转半圈,卧房中的暗门就会打开。 书房中的暗门机关,是书柜前的一只花瓶,按着花瓶往下压,书房中的暗门就能打开。 姜映晚循着记忆,接连打开两道暗门,顺利进入书房。 裴砚忱离了府,他书房中的门也是紧关着的。 不确定季弘季白他们有没有跟着裴砚忱离京,姜映晚不敢耽搁,迅速走去书案前,直奔昨夜裴砚忱放婚书的格子。 在翻找的时候,姜映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婚书并没有被更换位置。 她拿到婚书,刚展开看了一眼,冷不丁的,书房外隐约传来季白和其他府卫的声音。 姜映晚心下一紧。 迅速将婚书卷起藏于袖中,并将书案和格子中的东西快速复原,随后快步转身走去书柜前,通过暗门重新回了卧室。 顺利回到卧室,姜映晚‘怦怦怦’剧烈跳动的心脏总算平缓几分。 裴砚忱的翠竹苑到底不比她的碧水阁。 这里到处是他的心腹。 哪怕房门紧闭、身在卧房,姜映晚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无意识按了按藏着婚书的那只衣袖,没将东西拿出来,视线在房中快速扫过,找到自己的披风后,走过去,将披风披在身上,整理好面上情绪,没多耽搁,直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外庭院中的小厮和下人们纷纷行礼问安,姜映晚随手将房门带上,踏下长阶,回碧水阁之前,她停了停身,神色无恙的随口问就近的小厮。 “裴大人和季弘他们出府了?” 那小厮恭恭敬敬点头,“是的,姜姑娘,大人在辰时一刻就出府了。” 姜映晚看了眼书房的方向,什么都没再说,径直回了碧水阁。 她回来的时候,紫烟正在碧水阁院中等她。 见到她人,紫烟连忙迎过来。 正要问她们何时动身离开,话到了嘴边,又反应过来这是在院子里,说话不方便,她转而硬生生压下这句话。 来到房中,关好门,才迅速走到自家主子身边,低声问: “小姐,咱们是不是到离开的时候了?” 姜映晚点头,“待会儿我去紫藤院与老夫人商议具体离开的细节。” 说话间,姜映晚从袖中拿出了那纸婚书,她没任何犹豫,目光从两人名字处扫了眼,便直接将婚书撕成两半扔进了炭火中。 第55章 从裴府离开 火舌卷上金銮凤纸,迅速将之吞没。 片刻的功夫,那纸婚书就成了灰烬。 瞧着炭火中的那层纸灰,姜映晚低低吐了口浊气。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她没在碧水阁中待太久,交代了紫烟一些临离开前需要收拾的账本,便踏出房门去了紫藤院。 老夫人已在厅堂等她。 见她过来,直接挥手屏退了厅堂中的婢女。 不等姜映晚行礼,老夫人先行将她喊至身旁,让她坐在最近的软椅上,说: “砚忱今日刚走,如果今日就离府,容易引翠竹苑中的心腹生疑。” “但若是拖的太晚,在砚忱回京时,万一走的不够远,也容易被追出府的暗卫们追到。” “祖母想了一整晚,砚忱这次离京需四五天,晚晚明日午后离开,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个时间,和姜映晚预料得相差不大。 她没犹豫,直接应下,“一切听祖母的,只是……” 她朝着老夫人看去,“裴大人虽没有明言说不准我出府,但府门前的府卫会阻拦,祖母,明日我该如何出去?” 老夫人示意她安心,“这事祖母早已想过,如今清棠回了府,出府之事,交给清棠便好。” 姜映晚有些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但到了第二日一早来跟老夫人例行请安的时候,她就看出老夫人是何意了。 像裴府这种权臣世家,府内规矩是最免不了的。 第二日姜映晚来到紫藤院时,裴清棠已经从主院来到紫藤院给老夫人请安。 裴清棠性子跳脱,更是个不喜憋闷的,在别的贵女都在后宅弹琴绣花消磨时间时,她却隔三差五想着往外跑透风。 尤其刚在皇宫中被闷了两三个月,喜好自由的裴清棠早已被憋到了极限。 刚回府第二天,她就想着出府。 只是那几日下雪,天也不好。 路上湿滑难行,老夫人和陈氏都不准她出门。 姜映晚从厅堂外进去时,裴清棠已经请完安,正央求着老夫人允她出府逛逛。 整个正厅中都是她凑在老夫人跟前,求着老夫人同意的央求声。 “祖母,前几日您天天说天气不好,不宜出门,但今日是个很明媚的艳阳天,不仅阳光好,路上的积雪还基本都化完了,我就只在外面待一会儿,我院中配香的香料用完了,去香阁中买些就回来,祖母,您就让我去吧。” 她说着,见姜映晚进来。 正求着老夫人的裴清棠眼睛一亮,指着自家未来嫂嫂,连忙又说: “而且姜姐姐来到京城后很少出府,京城中那么多好玩的,怎能天天只闷在府中?” “祖母如果不放心,怕我乱跑,不防让姜姐姐陪着我一起去?” “正好也能带姜姐姐逛逛京城的景色,祖母,您看行不行?” 第47章 听着这几句话,姜映晚不动声色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满脸慈爱地看过来。 朝她招手喊到身前,偏头看向正摇着自己手臂、不让她出府不罢休的孙女,无奈问: “棠棠只是去买香料?” 见自家祖母终于有松口的迹象,裴清棠当即重重点头,话说得别提多认真: “那是自然,祖母。” “我让我姜姐姐陪着我,有她帮您看着我,您还能不放心不成?” 老夫人想了想,答应下来。 但她接着说: “天已入冬,清早温度低,路上难免还有未化完的冰,这个时候去外面路不好走。” “你们两个在府中再待半天,等午后冰雪都化了再出去,祖母也能放心。” 能出去裴清棠就心满意足了。 自然不会再挑时间。 而且雪刚化,路上潮湿,经过一晚上的结冰,这会儿确实不太好走。 裴清棠自然接受午后再出门。 她笑得眉眼弯弯,撒开老夫人的手臂,转而抱住了姜映晚的臂弯,对着老夫人拍着胸脯保证。 “祖母您放心,有姜姐姐陪着,我们两个都丢不了,天黑之前,孙女一定将姜姐姐给您平安带回来。” 在紫藤院说了会儿话,裴清棠便想拉着姜映晚回碧水阁或者去她的阁院。 裴府内子嗣少,裴清棠又是个喜欢跟人交流说话的活泼性子,如今府中终于来了位跟她年纪相仿、性情还相投的姐姐,而且还有一定概率是她的未来嫂嫂。 裴清棠真的很喜欢跟姜映晚接触。 昨日她的姜姐姐被自家兄长霸占了一天,害的她一整日都没能去碧水阁,今天兄长离了府,她想好好跟她姜姐姐说说话。 但刚准备将人拉走,就被她祖母拦住。 “棠棠,你先回去,祖母这几日身子疲累,想再问问晚晚关于药膳的事。” “等祖母问完,你再跟你姜姐姐说话。” 一听这话,裴清棠当即松开了抱着姜映晚的手,她乖乖点头,爽快应声: “那我先去母亲那里,待会再去碧水阁。” 老夫人笑着颔首。 裴清棠走后,老夫人借着让身旁的婢女去添茶支开了她们。 对着姜映晚不放心又不舍地嘱咐说: “朱雀街南街,有个百香阁,祖母提前在那里安排了人,你与棠棠到了百香阁后,脱身去二楼,与祖母安排的人汇合。” “在百香阁的后门,祖母会提前给你们备好马车,直接出京城。” 老夫人还交代了不少其他的事情。 絮絮的话语中,尽是不舍。 等将该嘱咐的嘱咐完,老夫人拉着姜映晚的手,叹着气说: “祖母不插手你离开京城后去哪里,但日后安稳下来了,别忘了给祖母寄封信报个平安……” 说到一半,不等姜映晚应声。 她又改了口,说: “还是别寄信了,祖母知道你好就行了。” 姜映晚自然清楚老夫人改变主意的原因。 这些日子,老夫人是真心拿她当孙女。 她也是真心把老夫人当家人。 姜映晚像故时伏在自家爹娘膝下那样伏在老夫人膝头,压着眼底的酸涩,唇角微微弯起一点弧度,轻声说: “多谢祖母这些日子对晚晚的照顾和疼爱,祖母年岁大了,身子不好,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她眼眶有些发烫,但声线还能依旧。 “晚晚儿时在祖父膝下长大,祖父常说,有福之人笑口常开,是延年益寿最好的良方,祖母福泽深厚,日后要常常笑一笑,才能更好的保重身体。” 老夫人眼底亦发烫。 她爱怜地抚着姜映晚的发。 点着头说,“祖母这边一切都好,孩子,切记要照顾好自己。” 姜映晚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久的话,从紫藤院离开时,已经将至巳时末。 从邺城来京城的时候,她就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东西。 而且她是以陪着裴清棠买香料的名义出府,带行囊反而让人起疑。 回到碧水阁时,紫烟正等在廊下。 见她回来,紫烟快步跑过来。 跟她说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 一个午膳的时间很快过去,午时四刻,饭菜刚撤下去,脸上压着兴奋的裴清棠就脚步轻快地跑来了碧水阁。 “姜姐姐,马车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紫烟激动又忐忑地看了眼自家主子。 姜映晚面上无任何异样,和往常一样朝着裴清棠走去,一同往外走。 “就现在吧。” 裴清棠笑呵呵地来拉她的手。 跟她说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姜映晚弯唇听着,只不过心口始终提着一口气。 生怕在府门前再次被拦住。 第56章 “这么晚了,晚晚是要去哪儿?” 直到顺利出来府门,上了马车。 姜映晚胸腔中悬着的那口气才重重散去。 裴清棠敏锐察觉到她情绪变化,口中说着的话停下,偏头看过来。 “姜姐姐,你怎么了?” 姜映晚无声摇头,透过窗子珠帘缝隙中看了眼外面的朱雀长街,怕夜长梦多,她不动声色对裴清棠说: “来京城的这些时间,我还没有去过百香阁,不如我们先去百香阁挑香料?” 裴清棠欣然点头。 “行啊,我也正打算着先去百香阁,冬天天黑的早,两个时辰多天就蒙蒙黑了,我们先买完香料,回去好跟祖母交差,然后再去别的地方,这样就不必担心时间紧张了。” 去百香阁的这一路上,裴清棠和往常一样话语不断。 姜映晚之前几乎是句句回应她。 但目前不知接下来出京的路途顺不顺利,姜映晚有些走神,锦袖中紧攥着的手心都有些潮湿, 对于裴清棠的话,偶尔两三句才回应几句。 很快,马车停在百香阁外。 下来马车,姜映晚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去。 百香阁一共四层。 她目光不自觉地在第二层停留,片刻后,收回视线跟着裴清棠一块进去。 进来百香阁后,裴清棠没急着去挑香料,而是先陪着姜映晚在里面逛了逛,待大致逛完一遍,才折回一楼去选香料。 在她挑到一半的时候,姜映晚余光瞥过百香阁门口,用提前想好的借口,脱身去了二楼。 裴清棠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她院中还缺的香料,听到姜映晚的话,她第一反应是想陪着她一起去二楼, 但被姜映晚委婉拒绝后,裴清棠没再坚持,晃了晃手中的香料,跟她说她就在这里等她,让她快些回来。 姜映晚弯了弯唇,却没给出承诺。 她最后看了眼裴清棠,敛去眼底思绪,带着紫烟转身上了楼。 老夫人安排的人早已等在二楼楼梯口。 她一上来,就迅速带她从另一个通道去了后门。 一辆很低调的马车停在后门处。 车夫握着车鞭,注意着后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出发。 从后门出来,身旁打扮得管事模样的老者对她指着后门前马车,说: “姜姑娘,裴小姐那边您无需担心,属下会安全送小姐回去,车上的车夫是我们的人,会平安送您出城,老夫人最后交代,让姜姑娘照顾好自己,如果日后遇到了什么困难,随时向裴府传信,老夫人会第一时间派人过去。” 姜映晚礼数周全地道谢。 “多谢李叔,也替我再次谢过老夫人。” 李叔应声。 看着她上了马车。 车夫很快挥动鞭子,马车朝城门而去。 一刻钟后。 百香阁中。 裴清棠要买的所有的香料都已经挑选完,她将香料递给身后的侍女,一边等着,一边回头往二楼楼梯口的方向看。 又等了小半刻钟,裴清棠往楼梯口处看去的频率越发高,她眉头轻蹙起,说:“姜姐姐看布料,看这么长时间?” 裴清棠有些等不住了,亲自跑去了二楼找姜映晚。 但等她将整个二楼从头找到尾,也没找到任何她未来嫂嫂的身影。 裴清棠脸色逐渐凝重下来。 她又紧接着去了上面的三楼,还是寻不见人。 裴清棠心底的焦急和担忧开始弥漫开。 她迅速下楼,并沉声让侍女去一楼问掌柜的有没有见姜映晚离开。 掌柜的并未注意到那姑娘独自离去。 但人在他的百香阁不见,他也不敢笃定那姑娘有没有先走,只连忙让人在百香阁四层中仔仔细细又找了一遍。 同时又派人去百香阁外的朱雀街上一道寻。 百香阁地处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天子脚下,不可能出现被人掳走的情况。 但又在百香阁中始终找不到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姜映晚自己离开了百香阁。 第48章 裴清棠拧着眉回想这一路上姜映晚的异样,以及她方才突然提出要去二楼的要求,裴清棠眉头皱得更紧。 她没让出去寻的人停下。 她自己也没回裴府。 就这么执拗地在百香阁等。 直到等到将近天黑,还是没有任何音信,裴清棠再也等不下去,迅速回了裴府。 一进府门,她就直奔老夫人的紫藤院而去。 眼底的焦急压都压不住。 “祖母!”她快步冲进厅院,还未走到老夫人跟前,就语调极快地说:“姜姐姐不见了,在百香阁——” “祖母知道了。”老夫人不急不缓打断她。 裴清棠一愣。 由于这一路跑得太快,她气息很是不稳。 但头脑还算清晰。 老夫人此刻淡定从容无半点着急的语气和神色,终于让她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祖、祖母,您是不是知道姜姐姐要离开?” 算着时间,姜映晚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京城,老夫人便没再继续瞒着裴清棠。 “你姜姐姐无意与裴家结亲,早有离去之意,今日你姜姐姐离开,祖母一早便知情。” 裴清棠又不傻,今日她央求着老夫人出府去外面逛逛时,提议让她姜姐姐陪同,自家祖母平时连让她自己出府都不放心,今日她要带着姜映晚一块,她祖母却一句都没拦。 还有她兄长。 她兄长对姜映晚的意思,她多少能看出来几分。 姜映晚平时基本连府门都不出,如今兄长刚走,姜映晚就迅速离了府,裴清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头揪着的担忧落下之余,那种毫无预兆骤然分离的酸胀也悄然爬满心房。 裴清棠也难以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但非常不适应。 — 京城外。 灰蒙蒙的薄暮笼罩中,一辆低调的马车驶出繁华的京城,沿着寂静宁静的暮色官道,一路往南疾驰。 姜映晚掀着一侧的珠帘,回头往后遥遥看了眼远远甩在身后的高大城墙,死死绷了良久的心神终于慢慢松缓下来。 她深深吸气,冰冷的空气入体,寒风凛冽呼啸的同时,心底深处那种与裴砚忱再无瓜葛的轻松也彻底在心头萦绕开。 枷锁总算挣脱,暮色之中,她掀着珠帘的指尖都有些发颤。 紫烟同样兴奋激动。 扒着另一侧的窗子往外看。 冬日的天昏沉得快。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天色已经肉眼可见地浓黑下来。 紫烟和姜映晚一样,都不是很喜欢凛寒的冬天,尤其冬天的夜晚。 但今日,她却是格外欢喜。 将帘子放下,她转身去看姜映晚,激动地问: “小姐,我们直接去阳翟城吗?” 姜映晚点头,“我们先不回邺城,直接去阳翟。” 两侧帘子都被落下,马车内没了那股直往人骨子里钻的冷风。 今日虽从百香阁离开得匆忙,但马车中,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少。 考虑到姜映晚夜间会赶路,老夫人特意让人在马车中放了几个夜明珠,很大,镶嵌在车壁上,又便于携带。 迎着夜明珠的光晕,紫烟从一旁的行囊中翻出点心,又从马车的暗格中拿出茶盏倒茶水递给自家主子。 姜映晚接过茶水捧在手中,听着耳边在夜色中急促赶路的马车轱辘声。 紫烟对阳翟满心期待激动。 不时便往掀开一点点珠帘的缝隙,往外面看两眼。 在她第二次往窗外看时,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树下静静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周围看不见人影,但车身很是奢华,一看便是权势之人所用。 天色暗黑,只有月亮洒下来的光辉,紫烟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但她也没什么兴趣。 左右跟她们无关。 往那边树下扫了眼,便很快放下帘子坐正了身子,陪着自家主子细细规划即将到眼前的未来。 只是话还没说两句,陡然之间,马车毫无征兆地被逼停。 姜映晚身子重重一晃,本能地抓住面前的矮案边缘,勉强稳住身形。 她顾不上安抚紫烟。 立刻倾身,掀开车门前的珠帘,往外看去。 当她看清对面那人是谁后,瞳仁重重缩起。 脸色顷刻间煞白。 遥遥几步后,迎面而停的另一辆马车上,车门大开,裴砚忱半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映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凉透。 耳边剧烈地嗡鸣一声。 甚至有短暂的失聪。 察觉到异样,紫烟忙从里面探头出来,“小姐,怎么——” 仅几个字刚出口,当她无意间抬眼朝着前面看来,瞥见裴砚忱的那一刻,所有话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瞬间带上了慌乱。 方才规划未来的喜悦散得一干二净。 裴砚忱从马车上下来,唇边挂着冷笑,步步朝着姜映晚逼近。 “这么晚了——” “晚晚这是去哪儿?” 第57章 “不是说好,在府中等我回来?” 姜映晚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窟中。 全身的血液冰的凝固一般。 死死攥着珠帘的指节,用力到无半分血色。 随着裴砚忱步步逼近,她抑住颤栗,本能地想往后退。 慌乱到几乎混沌的心房中,她颤到极致地想,她已经来到这里了,她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只要冲过去这一段路,只要从裴砚忱手中逃脱,她就能摆脱他了。 可僵硬得仿佛灌了水泥的双腿刚有动作,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退至车内,手腕就被一只冰冷入骨的大掌狠狠攥住。 手腕上束缚上的力道,就像冰冷的毒蛇,紧紧缠在身上。 寒意和胆战从腕骨,顷刻间流窜到全身。 裴砚忱却仿佛看不见她此刻的惊恐和躲避,甚至还能好脾气地噙着冷笑问她: “怎么不说话?” “晚晚这是想去哪儿?可要我送你一程?” 姜映晚惊惶地摇头,唇瓣颤得厉害。 还没来得及发声,他冷嗤一声。 手上忽的用力,直接将她从马车上拽了下来,掐握住她的腰,牢牢将人桎梏在怀里,冷着气息转身往回走,几步后,直接将她扔进了他的马车中。 他马车内所有的装潢一应用的都是最好的。 髹漆矮榻很是柔软,但他动作裹着怒气,姜映晚猝不及防被摔在矮榻上,半身的骨头都在疼。 紫烟在外面慌乱地喊她。 她似是想冲过来,但还未触到裴砚忱马车的边缘,就被外面的季弘拦住。 裴砚忱抬步踏上马车。 车门被关上之前,他冷眼睨过被暗卫制住的车夫,看向外面的季弘: “处理好,如何往府中回话,该无需我教。” 季弘连连点头。 立即应声,“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车门“砰”的一下被重重关上。 就像重锤砸在姜映晚心头。 她不顾身上没缓过来的疼,挣扎着往后退。 可下一瞬,就被裴砚忱箍着手腕粗鲁拽进怀里。 纤细的腰肢被人重重掐住,他面上看不出多少怒意,似笑非笑挑起她下颌,漆黑诡谲的眸子却如万丈深渊。 对于她的几次挣扎与反抗,他也不恼。 只状似亲密地揉她唇角,嗓音低暗,话中还带着点点笑意,只是听在人耳朵里,让人无端发冷。 “不是说好,在府中乖乖等我回来?” “这才第二天,晚晚急着去哪儿?” 腰身被他掐的发疼。 姜映晚眼底隐约漫上潮湿。 那种筹谋等待多时,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在最后一步时,所有希望骤然被打碎,一切回到最初的翻天覆地的落差与变故,让她根本接受不了。 疼痛与压不住的崩溃让姜映晚再也没有心力伪装着迎合,她第一次不顾一切直白道出自己的心意。 直白到甚至没有半分遮掩。 “我就是想走,我不喜欢京城,我也不喜欢待在裴府,我和你没有关系,我为什么不能离开?你松开我!” “没有任何关系?”他冷呵,“我们定了婚约,签了婚书,甚至还做尽了夫妻之事,这叫没有关系?” 她唇角抿得发白,他话刚落,她就冷声说,“两家的婚约早就退了,我们不存在未婚夫妻关系,那些时日的同床共枕,更是一场交易,交易过后,关系结束,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他淡淡重复她这几个字,眼底冷戾的锋芒几乎要掩不住,但语气中还尚且维持着最后的平静。 “那婚书呢?” 他问她,“我们签了婚书,已经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晚晚又该如何说?” “我们没有婚书。”她说得决绝,声音快得几乎碾着他尾音,“裴砚忱,我不会嫁你,更不会继续那桩早已废除的婚约。” 第49章 “是么?”他语调一转,“晚晚这般笃定,是因为亲手撕了那纸婚书?” 听到他后半句,姜映晚眸色陡然一滞。 眼底浸出惊愕。 下一刻,他抚过她难以置信的眉眼,唇侧勾起,语气轻、却残忍地打破她最后一丝侥幸。 “晚晚如何确定,你毁掉的那份,就是真正的婚书?” 第58章 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姜映晚耳边剧烈“嗡”地一声。 心底唯一支撑的奢求,有崩塌的迹象。 裴砚忱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神色,慢条斯理地从旁边格子中拿出一卷金銮凤纸,当着她的面展开,恶劣地碾碎她最后的奢望。 “晚晚销毁之前,没有仔细辨别一下吗?这份,才是真正的婚书。” 姜映晚的呼吸颤得厉害。 眼底光芒摇摇欲坠。 她执拗地往他手中那份婚书上看。 男女方名字那两列,两个名字清晰至极地烙在那里。 姜映晚慌乱地回想,那天她在碧水阁中销毁的那份‘婚书’。 那日在翠竹苑时间紧张,她虽只匆匆扫了一眼。 但回到碧水阁后,她反复确认过,那份就是她前一天晚上签的婚书。 在去他书房中拿婚书的时候,她早就想过婚书被他重新换了位置或者伪造一份假婚书的情况,所以在避开翠竹苑中的侍卫回到碧水阁后,她从头到尾将婚书一一检查过。 尤其女方名字那一列,她自己的字迹,她怎会认错。 可眼前这份,他手中的婚书,字迹更是没问题。 裴砚忱将婚书收了起来,全程没让她碰,将婚书重新放回格子里,他笑意凉薄地回眸看她。 一如既往的语调浸出几分咄咄逼人,似笑非笑开口。 “按照姜姑娘的理论,哪怕我们有过不知多少次的夫妻之实,只要没有婚书,就不算有关系。” “那现在,婚书真真切切在,还能算是没有关系吗?” 姜映晚根本接受不了。 婚书是她仅有的退路。 是她最后的退路。 她目光在放置婚书的格子上掠过,嗓音格外艰涩,脑海中她亲手烧毁的婚书和这份婚书交替在眼前出现。 “裴大人又如何证明,这婚书不是伪造的?” 他牵起唇角,“因为,这份婚书,有双方签完名字后的印章,而你毁掉的那份,没有印章。” 印章是他后半夜亲自拓印上去的。 她太着急销毁婚书了,着急到,全然忘了印章这回事。 “再者——”裴砚忱看着她寸寸苍白的脸色,寡凉笑了笑,又道: “婚书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只要它在,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没有放妻书或和离书,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姜映晚呼吸绷紧。 掩于袖中的手掌攥得发抖。 指甲甚至都深陷入手心中她却未曾察觉。 裴砚忱的马车中燃足了暖炭,所有寒风都被隔挡在车内,无半分寒冷。 可姜映晚却觉得越发冷。 那凉意,像浸透进了骨子中,怎么都驱逐不掉。 车轱辘声在外面极速响着。 听声音就能听出来,马车疾驰的速度比她离开京城时的那辆马车的速度要快得多。 决意趁着裴砚忱离京逃出裴府前,她了解过附近的省府。 驶出京郊后,一路往南,是益州、平阳、广陵等地。 姜映晚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 在裴府时,她尚且还能求助老夫人,离了京城,神不知鬼不觉,若是再被他关在什么地方,她该怎么逃出去? 在暗格中拿婚书时,裴砚忱放开了她,姜映晚远远退到了离他最远,但离车门最近的地方。 在外面马车逐渐减速即将停下来时,姜映晚在逃跑本能的驱使下,几乎下意识的,推开车门就往下跳。 但她到底低估了裴砚忱抓她的速度。 哪怕她冲出去逃跑的反应是在一瞬之间做出,并且用了最快的速度,但在裴砚忱眼中,她的动作还是太慢。 几乎她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后脚就被身后袭来的力道牢牢禁锢住。 裴砚忱眸染戾气,漆眸表层的那膜强作出来的温和褪尽,露出眼底深处的冷与怒。 他箍住她胡乱挣扎的腰,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冷唇抿紧,大步朝着马车前灯火通明的庭院走去。 姜映晚失声惊叫出声。 头一次情绪失控地胡乱拍打他肩。 眼底的抗拒浓稠到几乎凝为实质。 “你放开!” “裴砚忱!你放我下去!” “放开我!” 男人充耳未闻,看也没看庭院中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婢女和侍从,冷声喝令他们退去,脚步未停径直走到卧房前,踢开卧房的门,直接将她抱去床榻前扔了过去。 这一下,比被扔在马车中还要更疼。 姜映晚眼底瞬间蓄了泪。 可不等她反应,脚踝就被用力拽住,下一刻,她身上的衣裙被撕开。 “还想跑,是吗?” 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目光阴寒逼仄,裹着沉怒。 连带着动作都再无半分温柔,只有强势与粗鲁。 “你婚书在我手中,还能跑去哪儿?” “姜映晚,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姜映晚眼眶中被水雾迷糊。 她挣扎着不肯配合,挪着腰身往旁边躲,但床榻空间有限,躲又能躲去哪里。 片刻的功夫,他欺身逼近,冰冷长指毫不怜惜地惯住她下颌,掐按着她绷紧的腰身,直接低头发狠吻了下来。 “放开……唔!” 姜映晚抗拒的声音被他咬碎堵在唇齿间,腰身被压制着不得动弹,推拒他的手腕也被钳制住狠狠反压在冰凉的床褥上。 不仅喘不上气,肺内的空气也被一寸寸夺走,姜映晚气急去咬他。 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充斥唇齿间,可尽管他被她咬破唇角也不松开她。 反而抵着她后颈吻得更深更重。 姜映晚眼底的水雾迅速凝成水珠,眼尾都被逼得发红。 在她快要窒息的前一刻,裴砚忱才施舍般从她唇上离开。 他沉眸盯着她,指骨冷冷从被她咬出来的伤口上拭过。 眸色阴沉得骇人,出口的话让姜映晚本能地发颤。 “装了这么久的乖顺,今夜就来些不一样的,晚晚意下如何?” 姜映晚咬着牙摇头。 可他怎会听她的。 他话音未落,她身上被扯得零零散散的衣裙就被他粗鲁拽开。 一件件被扔在床下。 冰冷的空气中,凉意侵袭肌肤,让姜映晚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然而不等她做出其他动作,整个人就被他掐着腰按进冰冷的床褥中。 庭院中所有的佣人都被屏退了下去。 窗外呜咽的冷风呼啸中,他看似亲密地伏在她耳边,冷着声,残忍地对她说: “昨日没回府,冷落了我们晚晚一晚,既然这么有精力,都能费尽周折从京城逃出来,那我们今天将昨晚的补回来,晚晚想来也没意见。” 姜映晚惊颤着睫抬眼,推拒着他拒绝,可带着薄颤的字音还未发出,唇就被狠狠封住。 第59章 “晚晚可以试试,没有避子药,你多久,能怀上我的孩子” 凛寒的风卷着冰霜无情地吹着,这一整晚,姜映晚从未觉得夜色这般漫长。 她晕了醒,醒了晕。 等翌日彻底醒来时,已经到了午后。 姜映晚忍着身上的痛,陇着被子坐起身,短暂空白的意识过后,昨日的一切记忆,如潮水般疯狂涌进脑海。 前一刻刚松了口气成功逃脱牢笼,后一刻就被当场抓住的惊恐让她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 随着这种情绪蔓延,昨夜这张寝榻上无休无止的那一幕幕更是在脑海中翻搅。 她揉着额角,垂下眼睫。 潜意识抗拒着那些肌肤之亲的画面。 床尾放好了衣物,姜映晚在床上静静坐了会儿,将心头的情绪强行压下,拿过衣物绷着下颌一件件穿上。 卧房中并没有人。 姜映晚不清楚裴砚忱是走了还是在外面。 但她不愿意待在这儿。 更不想永远都被困在这里。 掀开床帐,从床上下来,面色苍白的女子看了眼房门和窗口的方向,抬步就要去门口。 回眸间,余光不经意瞥见前面的紫檀木桌案上,静静放着一盏兔子灯。 那灯做的很精致。 流光溢彩,线条勾勒得栩栩如生。 姜映晚脚步停顿。 目光在那兔子灯上停留片刻。 她忽然想起,在他离京出府前的那一天,他好像对她说了什么兔子灯的事,但她那时所有心力都在如何离开上,对这种东西只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声。 第50章 姜映晚眯了眯眼。 这几日为了顺利离京的所有费尽心机的周折再次浮上心头,连带着,还有那股刚刚被强行掩下去的怨气。 她快步走过去,看也未再看这盏兔子灯,发泄般,重重将它挥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原本流光溢彩的兔子灯,被毁得残破不堪。 姜映晚心头像是积聚起一团发泄不出的怨怒之气,哪怕将这灯砸了也散不去。 房门这时被推开。 裴砚忱从外面进来。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兔子灯,在看到几乎被砸得面目全非的灯身时,男人眸色在那儿停顿片刻。 但很快,他无声抬起眼皮。 漆如深渊的眸子落在姜映晚身上。 神色无常地朝她走过去,没问为何砸这盏兔子灯,只语气平静地说: “不喜欢兔子灯?那我下次给你带别的样式。” 说着,他来到她面前,想去握她的手。 “膳食备好了,去用膳?” 他手刚伸过去,还未碰到她。 就被她神色冷厌地直白躲过。 她动作分外明显,无任何伪装。 裴砚忱停在半空中的手掌顿住。 漆黑眸子微凝,唇侧极慢地挑起一点零散的弧度。 “不愿意?” 话音未落,男人僵在空中的手掌上抬,强行扣住她后颈,迫使她抬头看他。 还是方才低缓平静的语气。 只是这次,多了不容置喙。 平视她眼睛跟她强调: “晚晚,我们签了婚书,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别说只是这点微末的肢体接触,就算再亲密的事,我们也是做得的,更是天经地义。” 说罢,这次,他没再给她丁点反抗的机会。 直接将她拽去了旁侧的房间。 婢女们进进出出,用膳的中央圆桌上,早已摆好了各种膳食。 房中的婢女将一切收拾好,依次退出去。 姜映晚冷眼扫过桌上的膳食,再回想这几日的细节,从婚书,到离京,再到被他中途拦住。 她眉头蹙紧,看向走至桌案前,径自斟暖酒的裴砚忱。 问出昨晚在官道上被他截下时就萦上心头的猜测。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准备离开?” 不然,他为何在离开的前一夜,硬是让她签下婚书。 又为何,再故意留下一份伪造的婚书,给她已经撕毁婚书的错觉,让她按照原计划一步步离府。 裴砚忱放下酒壶,将小巧精致的白玉酒杯送入唇边,辛辣的酒液入喉,他不紧不慢地朝她看来, 唇侧牵起似是而非的弧度。 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 “晚晚不是不喜欢待在京城么?” “既然不喜欢,我们换个地方便是。” “而且——” 他垂眸,重新倒酒。 语调稀疏平常到,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祖母暂时并不赞同我们成婚,既然不赞成,那何不换个府宅,左右宅院多的是。” 姜映晚手指蜷紧。 他语调低缓随意,她呼吸却绷滞得厉害。 所以,他早就有让她离开裴府之意。 包括她这次费尽心思的出逃,也全在他掌控之中。 既能将她继续困在宅院中。 又能瞒过老夫人和其他众人的耳目。 真是一场好算计。 姜映晚冷笑连连,全身都止不住地发冷。 可笑她竟还天真地认为,碧水阁比他的翠竹苑要隐秘安全。 她那些逃离的计策真的天衣无缝。 可她忘了,裴砚忱这种人,心思深沉,只手遮天,裴府府邸中哪怕片刻角落的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又何况是她那些心思。 见她不动,裴砚忱再次喊她过去用膳。 姜映晚没抬步,冷淡的视线从桌案上扫过,直接道: “我要避子汤。” 裴砚忱唇侧弧度慢吞吞敛去。 他手中空的酒杯在指尖无声转了半圈,“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放在桌案上。 冷薄锋芒的眼帘轻掀,漆沉不见底的眸子摄住她视线。 在裴府时,哪怕不悦,他也未曾真正拦过她喝避子汤药。 而今,来了私宅,他不再伪装性情。 也不再纵着她喝避子汤药。 “没有避子汤。” “晚晚可以试试,在没有避子药的情况下,你多久,能怀上我的孩子。” 第60章 酒液入喉,他掐着她下颌,越吻越深 姜映晚呼吸逼紧。 看也没看那满桌的膳食。 转身就往外走。 裴砚忱眯眼睨着她的身影,冷白指骨缓缓转过桌上的酒杯,也不拦她,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只是姜映晚还来走到门口,房门就在外面被人“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紧接着,是几道很轻的脚步声迅速离开的声音。 她身形顿了片刻,唇角压紧,走上前去拉门。 指尖刚触碰到门框,还未来得及用力,裴砚忱不紧不慢从后面走近,“夫人不饿是吗?” 姜映晚没理会,握住门框准备走。 身后轻嗤一声,下一瞬,还隐隐作痛的腰身蓦地被人掐住,被迫转过身来脊背重重抵在了后面冰冷的门扉上。 裴砚忱淡扯唇摩挲着她发颤的腰肢,明明是笑着,却让人浑身生凉。 “今天不用膳,夫人别想出这道门。” “我们许久未见,多的是事情可做,如果夫人不饿,那就不浪费时间,直接行房。什么时候夫人饿了,乖乖用完膳食,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去,如此可好?” 姜映晚牙龈咬得发僵,眼底的冰冷几乎要溢出来,“裴砚忱!” 他视而不见,依旧淡笑着看她。 “想好了吗?” “是乖乖过去用膳——” “还是先继续行房?” 他虽在问她,但说话间,手指已经扯住了她腰间束带。 大有直接开始的意思。 姜映晚呼吸绷滞着,两人僵持许久。 最后她挪开眼,狠狠推开他手臂,往桌边走去。 裴砚忱顺从放开她,漆沉眼底雾霭沉沉,让人看不分明。 良久,他缓慢抬睫,跟着她一道走过去,坐在方才的位置上。 姜映晚并没有胃口,哪怕桌上的膳食都是她平常喜欢的菜品,也提不起食欲。 只是沉闷咀嚼着,一口口往嘴里填塞。 她全程没跟他说一句话。 一刻钟后,放下筷子,准备起身离开。 刚站起身,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手腕就被人冷不丁抓住。 紧接着,被用力一扯。 姜映晚眼皮一跳。 不等她往后退,腰身被他牢牢掐着,整个人被按在他腿上。 裴砚忱像之前在裴府那样亲昵地抱她。 就好像,这几天,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没有逃跑,他外出回来,小别重聚。 裴砚忱搂着她腰肢不让她动弹,随手拿起她一口未碰的暖酒朝她递去。 “天寒,喝杯酒暖暖身子。” 姜映晚偏头避过。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裴砚忱看她一眼,无声笑了下。 递到她面前的酒杯直接转了个方向,送到了他自己唇边。 姜映晚以为他是放弃了这种念头,推开他手臂,抬身就要走。 但铁钳一般束缚在她腰侧的手刚松开刹那,又随之圈覆上来。 这一次,他箍着她腰身的力道更重。 姜映晚下意识拧眉痛吟出声,他却趁着这个时机扣着她后颈,迫使她转头。 借着她松开齿关想说话的间隙,唇压上来,强势将辛辣的酒渡了过去。 姜映晚反应不及,抗拒间,酒水划入过喉咙,险些被呛住。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口入腹,灼烧感瞬间蔓延开。 女子眼底瞬间晕出水雾,被强行灌下一杯酒的不适让她本能地用力推他。 他却纹丝不动,不仅不放开她,反而抵开她齿关,掐着她下颌,越吻越深。 “唔!” “你放开——唔!” 不止喉咙中火辣辣地疼,唇瓣亦是被他吮咬得发疼,姜映晚故技重施想去咬他,可昨晚刚被她咬了一次,裴砚忱这会儿怎会再任由她咬。 他巧劲儿去掐她下颌,迫使她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绷着气息承受着越发深重的吻。 不知过去多久,裴砚忱终于放开她。 姜映晚本能地拼命呼吸。 他笑看着她,指腹冷冷拭过她发红的唇角,手臂在她腰间一搭,动作看似随意,却硬是让她没有挣脱的空间。 方才那只酒杯碎在了地上,裴砚忱没有理会,拿起酒壶,不疾不徐地重新倒了杯酒,和方才一样,仰头灌入口中,将掌中的细腰后推抵在桌案边缘,掐抵着她后颈,再次吻了下来。 第51章 这种程度的亲密,之前从未有过。 姜映晚打心底里排斥这种亲密。 他却仿佛看不见她的抗拒,以强硬的方式,一次次逼着她打破底线。 用最蛮横的手段,强行进入她的生命。 辛辣的酒液一次次被强势渡入口中,姜映晚本就不胜酒力,随着一次又一次这种辛辣灼烧般的酒水入腹,头脑已经开始有些发胀。 在他又一次执壶倒酒时,她强咬着牙关,手臂从他束缚中挣脱出来,不顾脑海中的晕胀,反手重重将他那只酒杯扫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 瓷片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 裴砚忱也不恼,神色平静地看向她,方才纠缠间,趁着她不注意挑开她衣物的温热手掌,这会儿毫无阻隔地贴在她温腻娇嫩的肌肤上摩挲。 薄唇半勾,似笑非笑地问: “不喜欢?” “深冬天寒,酒能暖身。”他掌心恶劣地抚过她侧腰往上,明明在笑,却让人不自觉地发冷。 “昨晚在马车上,就想给夫人灌几杯酒,像现在这般暖暖身子,可还冷?” 姜映晚觉得她的神经已经要绷紧到极致,到了随时可能绷断的边缘。 不作丝毫伪装的裴砚忱情绪格外喜怒无常,再在他身边待下去,她觉得她真的会疯。 酒水造成的昏胀,被他这么一折腾,误打误撞散去几分,理智攥着清明,她死死按住他在她衣襟中作乱的手,抬眼看向他,没接他这句话,而是将话题重新转回两人之间这个死循环的圈。 “裴砚忱,我从未想过嫁你,也不会嫁你。” 她说得缓慢,也尽量不带任何怒气,维持着表面的心平气和。 “婚约早已作废,我不欲嫁进裴家,也不想维系两家那桩本就不该存在的婚约,你我再这样纠缠下去没有意义,你放我离开,往后余生,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兀自笑开。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居高临下睨着她,残忍敲碎她这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会纠缠一生,纠缠到死。” “离开,怎么可能呢?” “而且——” 他话音一顿,眼底卷起冰冷的晦暗。 “于我而言,过程从来不重要,结果只要是对的,那就可以了。” “我们的婚约是如何来的,你愿不愿意嫁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只能是裴家妇,只能是我裴砚忱的妻。” “旁的任何人,都不可以。” “还有夫人心心念念的容家那桩亲,更是绝无可能。” 第61章 “不多同房几次,晚晚如何怀上我的孩子?” 没多久,季弘过来别院语调忐忑地禀报公务。 裴砚忱抽不开身时时刻刻看着她,对姜映晚来说,是最后的喘息空间。 借着季弘过来,她一刻未停,立即回了卧房。 裴砚忱强逼她喝下的那些酒后劲虽不大,但她酒量浅,昨晚更是几乎整晚都没睡,这会儿脑仁疼得厉害。 回到卧房,她谁也没见,径直去了床榻。 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黄昏。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不知何时阴沉下去,整个天空雾霭沉沉。 细碎的雪花随着寒风无声飘落。 姜映晚披上外衣,走至窗前。 刚推开窗,一股冷风便裹挟着飞舞的雪花用力吹进来,打在身上,刺骨的凉。 — 京城中风雪更急一些。 小半个时辰不到,府邸宅院中的雪就落了厚厚一层。 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日在百香阁,亲自送姜映晚上马车的李管事一路从裴府府门快步走去紫藤院,得到应允后入内恭敬行礼,对着主座上的裴家祖母说: “老夫人,赵三传来信,说已将姜姑娘平安送至京城外,如今姜姑娘已一路往南去。” 老夫人听到这话,脸上微微松了口气。 但与此同时而来的,是如潮的不舍。 正想让他退下,临了开口,又想到什么。 她问了句:“砚忱何时回来?可有传信回来?” 李管事道,“这个还未,按照公子离开前说的日程,应该还要两三天。” 老夫人不忘嘱咐,“府中一切打点好,不该往外传的事,半句不准传出府,尤其翠竹苑那边。” 李管事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他迅速点头,当即应声。 老夫人别的没再说,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管事顺势退出厅堂。 他走后,老夫人长叹着气,连底下人刚奉上来的新茶都没了心情喝。 “此次一别,再见已不知何日。” 旁边来陪老夫人说话的陈氏,听到这话,也不由叹息两声。 她看得出老夫人对姜家那姑娘的喜爱,也知道老夫人对那姑娘的不舍。 叹息过后,她轻声对老夫人说: “母亲,您且放宽心。” “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等砚忱这次离京回来,儿媳会尽快对他重提议亲之事,尽量早早将婚事定下来,也省的那姑娘再躲躲藏藏,届时,您便也好正大光明地见那姑娘。” — 深夜。 别院。 姜映晚刚睡着,腰身上覆上一股力道,她拧着眉醒来。 裴砚忱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寒霜虽然散了几分,但手掌很凉。 他扯开她身上的衾衣钻进来,指骨微微带着薄茧的手刚碰到她肌肤,那骤然的凉意就逼得姜映晚本能地打了个颤。 混沌的睡意强行被打散,她皱紧眉往里躲,试图躲开他的碰触。 “冷……你起来……” 裴砚忱手从她衾衣中伸出来。 转而隔着被子禁锢住她逃躲的腰身,眸色沉暗地吻下来,不知餍足地侵占。 姜映晚失眠了近半宿,意识乱糟糟的,好不容易在深夜迷迷糊糊睡过去,还不足片刻的功夫,就被他弄醒。 她额角胀得发昏,恼怒和不满交织着在心底升腾。 昏暗的光线中,她气急咬上他肩膀,几乎用尽了全力。 但裴砚忱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哪怕她嘴里有了血腥味,他动作也片刻不停。 姜映晚绷着下颌松口,但不肯配合,又抓又挠、拼尽全力挣扎着,推搡着他就要跑。 只是雪白的碗骨刚挣扎出床帐,还未完全接触到外面冷清的空气,就被扣着手腕一言不发强势拽回来。 眸色漆沉的如泼洒浓墨的深渊,叫嚣着将人吞进去。 红唇被人死死封着,连呜咽的细软声都被欺得粉碎。 裴砚忱似是有意让她尽快怀上身孕。 接下来整整两天的时间,无论白日还是黑夜,只要他在别院,姜映晚连下床都是奢望。 没有避子药,姜映晚本就恐慌。 更别说还是这般毫无节制地行房。 姜映晚还记得他那天那句,‘两天后离开时让紫烟回来’的话。 先前她还在裴府时,她是一日一日数着日子。 数着日子从裴府离开。 如今被他囚禁在别院,她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数时间。 数着他那句两日后离开的期限。 待他离开后,择机从这座别院中逃离。 可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两日期限如约而至,直到第三日清晨,都不见他有任何离开的迹象,姜映晚撑了两天的心神逐渐到了极限。 缱绻炽热的卧房中,紧垂的床帐掩住了所有春色,凌乱的被褥中,额角浸满细汗的女子被裴砚忱掐抵着腰身按在床榻上。 她重重咬着牙,紧攥了不知多时的掌心中潮湿得厉害。 姜映晚脸颊埋在枕侧,在他再一次压过来时,被水汽浸湿的乌睫重重抖瑟着,眼尾长睫上沾染的泪珠砸在藤枕中。 她声线颤着,本能地抗拒着往里躲。 呜咽声混着浓重的抵触。 “不行……” “你放开……啊!裴砚忱!” 她惊叫出声,还不等做出挣扎,酸疼绵软到极致的腰身被他轻而易举掐进掌心按入怀中。 裴砚忱对她抗拒的动作视而不见。 滚烫的指腹寸寸摩挲过她发红的眼尾,口中的话逼仄沉冷。 “不多同房几次,晚晚如何怀上我的孩子?” “别院不比京城,我们无法日日见面,总要把欠下的补回来,晚晚说是与不是?” 姜映晚度秒如年,终于在辰时末刻,即将昏过去前,等来了她时时刻刻等待着的离开的话。 床榻前,裴砚忱边束腰封,边看向她说: “我离开两日,你乖乖待在这里。” 第62章 除了裴府,她谁都别想嫁 ‘离开’这两个字眼,让姜映晚精疲力尽的思绪强挤出来一抹清醒。 第52章 她片刻功夫没停,立刻说: “你让紫烟过来。” 裴砚忱看她几眼,没说话。 很快,他走出卧房离开了别院。 没得到他的准确应允,姜映晚心总悬着,难以放下。 好在,一个时辰后,她见到了眼睛通红从外面疾跑进来的紫烟。 “小姐!” 彼时姜映晚刚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和不适从床上起来,听到紫烟的话,她立刻往卧房门口走去。 紫烟几步跑过来,扑过来抱住了她。 话中满满的委屈与担忧。 “小姐……” 姜映晚拍了拍她背,第一句话就是问: “这两日可有受委屈?” 紫烟压着眼泪摇头,“奴婢很好,除了见不到小姐,旁的没什么,只是小姐委屈,我们好不容易离开京城,却转眼又被关在这个陌生的别院中。” 两三天过去,姜映晚早已将最初被裴砚忱抓住的崩溃压下几分。 她现在最担忧的,是避子药。 若是有了孩子,所有情况都会更糟。 姜映晚放开紫烟,将房门关紧后,带她走到卧房里侧,才压低声音问: “我记得你那天收拾行囊的时候,顺道将那两瓶避子药丸带了出来,东西可有扔掉?” 紫烟连忙摇头,立刻将避子药拿了出来。 “奴婢还没来得及扔,在您被裴大人带走之后,这东西奴婢更是不敢扔分毫,一直小心携带着。” 在碧水阁收拾东西离开京城的时候,紫烟从未想过这些避子药再有用武之地。 只是这种避子的物件直接留在碧水阁不太妥当,她便在收拾账本的时候将它们一并收了起来,打算等出了京城就把这些再也用不到的东西扔了。 只是一路心惊胆颤的逃出京城后,她还没来得及扔,马车就被截停。 她家主子也被裴大人强行带走。 紫烟是清楚自家小姐和裴砚忱在裴府的相处的,现在她们私逃未遂,当场被裴大人抓住,她们小姐会经历什么,她不用想都猜得到, 这种避子的物件,她更是不敢再扔。 不仅不敢扔,还得小心翼翼地守着,如果没办法从外面买到避子汤药,这将是她们仅剩的退路。 紫烟将两瓶避子药丸一并递到了自家主子面前。 姜映晚看着这两个小瓷瓶,短暂思忖片刻,她径直拿过一只打开瓶子。 这两三日裴砚忱弄得太狠,行房时间又长,就算现在吃了避子药,姜映晚也没有多少把握真起作用。 所有的避子药都是有时限的。 她现在吃的避子药丸能防止昨夜到今日的房事不会弄出孩子。 但前两日的,却无法确保。 她现在只能祈祷,祈祷上天眷顾她一次,让她逃过那两日的不确定。 见自家主子从瓶中倒出两粒药丸全吃进了嘴里,紫烟忙阻止她: “小姐!这药丸虽小,但药效足,吃一个就行。” “我知道。”姜映晚将药丸咽下去,“吃两个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将瓶子盖好,重新递给了紫烟。 “我这里怕是留不住它,还是你帮我保管着。” 紫烟自是明白什么意思。 她将小瓷瓶妥帖收下,牢牢放好。 — 路上弥漫着风雪,裴砚忱回京的速度赶得并不快。 从皇宫出来,再折路来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快要昏暗下来。 京城中的风雪更重一些,府邸院中积雪早已积了厚厚一层。 府卫请安的声音混着呜咽冷风传至里面,所过之处院中下人异口同声齐齐行礼。 其中翠竹苑和碧水阁的下人尤为战战兢兢。 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裴砚忱只是冷眼扫过他们,只字未说,径直去了紫藤院。 老夫人得到他回京的消息,早早就坐在了厅堂等着。 他一进来,老夫人的目光就朝他看过去。 裴砚忱依着规矩对老夫人行礼,淡声喊了声“祖母”。 老夫人打量着他的神色。 低“嗯”了声。 挥手遣退了左右佣人,又指了位置让他坐下,才说: “碧水阁的事,底下人可跟你说了?” 裴砚忱坐在平时常坐的位置上。 他半字未提早已知情姜映晚要离开的事,垂眸摩挲着茶盏,只淡声问出一句: “祖母还是倾向于她与容家结亲?” 他抬起眼皮,朝主位上的老夫人看去,“哪怕孙儿真心喜欢她?” 虽然老夫人早已洞悉他的心意,但这些时日来,听他如此直白说喜欢,还是第一次。 老夫人沉沉叹气,话中止不住劝说和提醒: “不是祖母属意他,而是感情从来不可强求,若是晚晚同样心悦于你,祖母何尝不想看到你们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裴砚忱意味不明地哂笑一声。 眼底眸色沉暗得,看不出喜怒。 “所以祖母就趁着孙儿不在京城,调动裴府的侍卫暗中送她离开?” 这话,老夫人没有回答。 他既已经回府,府中的一切,就瞒不住了。 而且姜映晚已经离开了京城,他现在知道了也无妨。 裴砚忱将茶盏放下,一口没喝。 对于姜映晚的事,他还是那句话: “祖母,我不会放手。” “她人在哪里都无所谓,我一定会找到她,孙儿这些年,从不曾耽于情爱,也不曾有过将一位枕边人永远留在身边的念头。” “但如今既然有了,孙儿就不可能放她走。”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除了裴府,她谁也别想嫁。” 姜映晚顺利离开后,老夫人刚松缓几分的心绪,此刻因他这番执拗的话语,心口再次紧绷了起来。 她拧眉看向这个完全不受管控的孙儿,声音渐有发沉的迹象。 “砚忱,你非要走到没有鱼死网破的那一步才肯罢休?” 裴砚忱没有再多待的意思,起身离开前,他留下一句: “祖母年纪大了,近来身子也不好,其余事,便不劳祖母多费心了,孙儿自有处理。” 老夫人深深皱眉。 想喊住他,他却已经大步离去。 从紫藤院出来,裴砚忱还未去翠竹苑,主院陈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传话,说陈氏想让他去主院一趟。 裴砚忱看了眼当前的天色。 折路去了主院。 裴清棠也在陈氏这边,虽说姜映晚离开时她并不知情,但姜映晚到底是跟着她去挑选香料才出了府并离了京城,裴清棠心虚,往常性子跳脱活泼的姑娘,今日见了自家兄长,她连看他都觉得心虚,低着脑袋坐在一旁,吭都没敢吭一声。 裴砚忱无声瞧她一眼。 转而看向陈氏,“母亲寻儿子过来有事?” “是有些事。”陈氏面容慈爱温和,“但这会儿天色晚了,母亲早早便让人备好了膳,你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先在母亲这里用膳如何?” 心虚的裴清棠悄悄支起脑袋趁机出声: “对呀兄长,近来天寒地冻,你又逢离京外出,母亲日日怀念你,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裴砚忱没拒绝,“听母亲的。” 陈氏脸上笑意更甚。 她立刻让人传膳。 一整顿晚膳的功夫,陈氏都没提任何旁的话题,只边给裴砚忱夹菜,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直到一顿晚膳用完,见她始终不提喊他过来是为何事,裴砚忱主动开口问: “母亲方才说,有事找儿子?” 陈氏放下筷子,吩咐身旁的嬷嬷去取她这几日让人准备的画像,才开始说起今日要说的事。 “为娘知道你平时忙,没时间相看议亲,为娘这几日让人准备了一些高门贵女的画像,砚忱挨个看看,看可有入眼的?如果喜欢,为娘让人——” 嬷嬷很快将画像拿来,在裴砚忱面前展开,这边陈氏还没说完,裴砚忱不冷不热扫过嬷嬷递来的一沓画像,连接都没接,直接打断陈氏的话并拒绝: 第63章 胸腔中名为嫉妒的情绪翻滚 “母亲的心意,儿子已知晓。” “但相看与议亲之事便罢了。” “我们裴家,早已与姜家定了婚约,不会再与任何女子议亲事。” 陈氏眉头皱起,她下意识开口: “可姜姑娘已经离开了,砚忱,你们这段婚约——”做不得数。 “儿子会找到她。”他语气很平静。 陈氏话音一停。 眉头拧起的痕迹更深。 裴砚忱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下茶盏,他问陈氏: “除了这些画像,母亲找儿子,可还有旁的事?” 陈氏其实真的想劝一劝两家的这门婚事。 可裴砚忱根本不给她劝的机会。 第53章 她蹙眉看了几眼那画像,没说话。 裴砚忱适时起身,依着规矩行礼:“既然母亲无旁的事了,那儿子先去忙。” 转身之前,想起席间母亲低低压抑的两声轻咳,他顿了顿,轻声说:“近来天寒,儿子无法时时侍奉身侧,还望母亲多照顾好自己。” “若是身子不适,或染了风寒,让下人及时去喊大夫。” 陈氏点头。 虽然很想劝一劝他两家婚事的事,人家姑娘无意婚约,强行在一起也没有善终,倒不如体面分开,各自祝福。 但他明显不听劝,姜、裴两家婚约的事说了他听不进去,拿画像让他挑选其他贵女议亲又说不通, 陈氏无奈摆手,只能放他离去。 桌案另一侧,全程没敢怎么说话的裴清棠,见自家兄长离开,她短暂纠结了下,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兄长。” 廊外长阶上,裴砚忱停住脚步。 回头朝她看来。 裴清棠搅着拍子,压着心虚,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在他的注视中,她紧低着头,眼神乱在地上飘,蚊声开口: “那个……那个姜姐姐的事,我……”她吞吞吐吐,想解释那天的事,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裴砚忱看她几眼,接过话音。 语气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反而见这丫头这般愧疚,语气中多着几分宽慰。 “你姜姐姐,兄长会给你找回来。” “你就好好待在府中,别惹事,就行了。” 裴清棠有些诧异自家兄长的反应。 自从姜映晚走后,她就日夜在想这件事,以她兄长对她姜姐姐的心意,她以为,他数日离府,一朝回来却见碧水阁中空落落的,再无半个人影,她兄长定会勃然动怒。 倒是没曾想到,她兄长会这般冷静。 是早就预料到了姜姐姐会走? 还是她兄长已经有了寻找的方向,不日就能寻回姜姐姐,才会这般平静? 这两者,究竟是哪一个因素,裴清棠并未得到答案。 她站在原地,蹙眉看着裴砚忱离开的身影良久。 外面天色早已漆黑。 寂静浓稠的夜色笼罩着府院。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 沿着青石路,裴砚忱一路去了碧水阁。 檐下廊角挂着的数十个琉璃盏将整个阁院照得灯火通明,裴砚忱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往里望去。 房间中整洁如新,干净到仿佛这几个月,从未住过人。 裴砚忱随手掩上门,沉默往里走,目光从被褥整齐的床榻转向姜映晚平时梳妆的妆台。 妆台面上,静静放着一支鎏金镶玉发簪,簪尾末端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个‘晚’字。 半个月前,一天深夜里,她累极昏睡在他怀里,他曾亲手将这支打发簪戴在她头上。 第二天她醒来时,他还没下朝。 等他回府,这支发簪已经被她摘下。 他没提发簪的事,她也没问他有关这支簪子的只言片语,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 此后一连小半个月,直到她离府,他也没见她戴过那簪子一次,哪怕片刻的功夫。 那些画面在眼前闪过,随即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曾经容时箐送她簪子的场景。 从在朱雀街头拱桥畔收到簪子,那支定情簪就被他日日戴在头上,哪怕后来容时箐落狱,她走投无路求到他面前,都忘了先摘下发簪再过来。 她对容时箐的情意隐晦却又直白。 她几乎从不在他面前说起她心悦容时箐,但却又如珍如宝地戴着他送的发簪。 裴砚忱呼吸微窒。 胸腔中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翻滚。 眼底眸色明明灭灭,鎏金发簪簪尾无声戳入掌心,几乎陷入肉中。 第64章 裴砚忱将裴、姜两家婚事公之于众 裴砚忱独自在碧水阁待了一宿。 他拎着酒壶在卧房中的寝榻边上从天色漆黑坐到天明。 辰时初,裴砚忱从碧水阁离开。 去翠竹苑将身上沾满酒气的衣物换下,带上书房中的两封奏折进了宫。 巳时末刻,从宫中回来。 裴砚忱没再去碧水阁,同时下令,除却必要的洒扫,其余时候,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碧水阁。 除了这道命令,裴砚忱再未提及其他和姜映晚与碧水阁相关的任何字眼。 他和从前一样,进府后直接去了翠竹苑的书房处理公务,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也未曾有过半分改变。 直到第二日午时,季弘拿着一封密信,忐忑不安地进入书房,敛声禀报: “大人,翰林院传来消息,容时箐自请调任离京,今日一早,陛下已经同意。” 裴砚忱手中握着的笔锋微顿。 他冷眼看着纸张上晕开的一小片墨渍,薄削的唇角抿起。 手下这张纸页被扔去一旁,裴砚忱新拿来一张笺纸,执笔蘸墨,头也没抬地问: “他调任去了哪里?” 季弘声音低了些。 头微垂着,有些艰涩地说出那两个布着危险的字眼: “……邺城。” 这次,不等裴砚忱接着再问,追随在身侧多年,深谙主子性情的季弘紧接着主动将所有细节全部说出: “容大人官职不高,从翰林院调任邺城县令算是同官职调动,而且容大人刚入仕不久,按理来说并不符合主动请缨调任的资格,但上次容大人被御史几人诬陷为二皇子余孽蒙冤入狱,陛下为补偿容大人,这才特准允了他的请求。” 他说完,书房中久久沉寂。 裴砚忱一句话没再说。 只专注于写手中密信。 见自家主子只问了这么一句便再没了旁的问话指示,季弘心里开始打鼓。 止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多操了心,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的动向也往自家主子面前禀报。 常理来说,像容时箐这种身份,他的事是没有资格往他们主子面前汇报的。 只是季弘想着,那容时箐与姜姑娘关系匪浅,姜姑娘如今又成了自家主母,而且容时箐请旨调任的地点又那么特殊,他这才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跑来了他们主子这里,将事情禀报。 季弘这边心下惴惴,心理反复在‘该禀报’和‘不该禀报’之间拉扯。 好在,不等他拉扯多久。 前后几息的功夫,听到他们主子声线极淡的一句: “退下吧。” 季弘如蒙大赦,立刻躬身行礼: “是,大人!” 将朝中的事情彻底处理完,已经又过了一天。 亲眼看到了自家主子对容时箐的态度后,季弘便不再理会容家和容时箐那边,专心忙他手头的事情。 也不再盲目提及和姜姑娘有关的任何话题。 季弘以为姜姑娘和容时箐这边的事也就这么了了,却不曾想,在第二日黄昏,将手头所有朝事处理完后,自家主子突然下了一道他意料之外的命令。 书房中,季弘抱着卷宗正要离开。 还没转身,见自家主子指骨漫不经心在桌案上不轻不重一敲,说: “将裴、姜两家早有婚约之事公开下去,并传裴府令:姜家嫡女、裴府未来主母于数日前离京至今下落不明,凡有裴家少夫人音信者,赏黄金万两。” 季弘诧异得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待反应过来,他迅速领命退下去。 位极人臣、婚事备受朝中和京城诸世家贵胄关注的首辅大人早有婚约的消息一经传出,迅速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引起哗然。 紫藤院中的老夫人听闻裴砚忱不声不响下的这道命令,眉头骤然拧紧,脸上瞬间裹上了怒。 她重重将茶盏拍在桌案上。 茶水溅出一片。 怒着声问方嬷嬷:“真的是砚忱让人下的令?” 方嬷嬷连忙点头,“是的,老夫人。” “公子昨日黄昏下的令,如今整个京城,上至世家贵胄,下至普通百姓,都知道了裴府与姜家早早定了亲,而且……而且众人皆知,公子属意并认可这桩婚事。” 老夫人狠狠拍向桌案。 “他这是一次性断绝了议亲和放晚晚离开的退路!” 裴府与姜家早已定亲的消息传出去,无论京城中多少高门贵女想与裴家结亲,这下都不得不断了心思。 还有晚晚。 裴砚忱这道婚约的消息一放出,除非他主动再对外宣称和离或者婚约作废,不然,姜映晚只能永远隐姓埋名地藏匿,更是永远别想再正经议亲另嫁他人! 老夫人怒不可遏。 她知道她这个嫡孙做事绝。 但没想到,他能做得这般绝! 她好不容易送姜映晚离府,却反倒将她推入了进退两难的深渊。 不仅要隐姓埋名、时刻躲避旁人的相认和裴砚忱的搜查,还再也不能风风光光嫁人。 第54章 老夫人沉沉压了压怒气,冷声命令方嬷嬷,“去翠竹苑,将公子喊过来!” 方嬷嬷立刻前去。 但很快,她蹙眉回来。 “老夫人,公子说自今日起要去寻少夫人,不便再来陪您说话。” 紫藤院中气压沉沉。 翠竹苑中亦是所有下人大气不敢喘。 午后。 将接下来直到年底的所有事全部安排完,裴砚忱打着寻未来夫人的名义,名正言顺离府。 紫藤院和主院都接连派了好几次人过来,但裴砚忱只让人回去传了话,一次也未亲自过去。 该说的话,他都对她们说了。 该劝的话,她们也都相继劝了。 既然意见不统一,那没必要再持续在同一个矛盾上反复讨论。 未时末,裴砚忱坐着马车离京。 一个时辰后,正要出城门,朱雀街后面,萧邵身边的总管太监周贵亲自驾马匆匆赶了过来,快马加鞭拦住裴砚忱的马车。 “裴大人!”他急匆匆喊。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随之被掀开。 周贵迅速下马,对着裴砚忱恭敬行完礼,才朝车内面容锋芒冷硬、气势冷冽矜贵的男人看去。 “裴大人,今日一早翰林院出了些事,陛下特遣老奴来请大人回宫协助陛下处理两日朝事。” 裴砚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短暂沉默,他颔首出声:“臣即刻入宫,公公先行一步。” 周贵重重松了口气。 他深深朝裴砚忱一拜,态度是面对朝中重臣时独一份的尊敬:“那奴才先行回宫,向陛下禀报。” 裴砚忱颔首。 周贵上马,原路折回皇宫。 马车外的季弘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城门,随后无声看向了自家主子。 裴砚忱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清冷眉眼处看不出情绪波动。 “翰林院出事,朝堂动荡,一天半晌怕是处理不完,季弘,着人去别院一趟,告诉……” 说到一半,他眯了眯眼。 又止了话音。 季弘狐疑。 正要询问,先一步听得自家主子说: “不必传信过去,让别院的人仔细侍奉,夫人要什么就给什么。” 季弘想问如果姜姑娘想出别院,可要拦下。 还不等问出声,就听裴砚忱语调不明地补充: “一切和府中一样即可。” 只这一句,季弘便明白了。 在府中时,只要裴砚忱身在京城,他们主子是不拦着姜映晚出府的。 只是姜映晚尝试着出府的那两次,都不凑巧地赶在了裴砚忱不在京城的时候,府卫自然奉命相拦。 被拦了两次后,姜映晚自己也歇了在‘交易’结束前出府的心思,便没再尝试出过府。 第65章 出别院,再次计划出逃 益州。 别院中。 姜映晚坐在百褶窗前,凝眸望着外面再次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直到外面天色漆黑,冰冷的寒风无情地吹进来,庭院中还是毫无动静,姜映晚才动了动几乎麻木的腿弯。 她缓慢起身。 脑海中无声浮现,那天裴砚忱离开时,说的那句‘离开两日’的话。 裴砚忱没从别院离开时,他日夜在房中看着她,别说去外面寻找离开的法子,就连这别院的具体位置,她都没摸清。 这几日裴砚忱回了京,她每日不动声色地与主院中侍奉的小婢女说话,渐渐了解了这座别院在益州的具体方位。 顾虑到裴砚忱那句两天就回来的话,姜映晚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他离开的前两天,她除了休养被他折腾得浑身酸痛的身体,便是思忖如何离开这里。 如今两日复两日,距离裴砚忱离开益州,已过了整整四天,听着别院中死寂般的宁静,再看着太阳一天天重复升起、又一日日重复落下,姜映晚心底死死压着的,想要离开的念头,日益强烈起来。 关上窗子,走到屏风后,看着桌案上用来写书信的纸张,女子凝眸停顿片刻。 紫烟从后面跟过来。 瞥着自家主子的目光,她殷勤过去研墨。 “小姐,您是想写书信吗?” 姜映晚回眸,摇头。 “不写信,我只是在想婚书。” 紫烟略微蹙眉,她直起身,声音压低,问自家主子。 “小姐,您还是想将婚书偷出来?” 紫烟皱着眉,自言自语般,上句话音落,接着,她又低声说: “可裴大人好像能仿您的字迹,就算咱们找到了婚书,并将之销毁,如果裴大人那边又出现一份婚书,谁又能保证哪份真哪份假?” 这也是姜映晚一直顾忌婚书却始终没再像在翠竹苑那样贸然去偷婚书的原因。 正如裴砚忱所说,她那日确实签了婚书,上面的字迹,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又遑论是旁人。 而且,这个世道,向来是有权者的天下。 只要他裴砚忱说一句有婚书为证,谁又敢去质疑那婚书的真伪? 想了又想,姜映晚还是放弃了销毁婚书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翌日一早,辰时初,姜映晚同往常一样在卧房醒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她仍是和前几日一样,先看裴砚忱有没有深夜回来。 待看到还是空荡荡的卧房后,她心中悬着的石头悄然坠地。 与此同时,心底深处想要迫切逃离这里的念头更为强烈。 梳洗收拾完后,她没和前几日一样在房中僵坐着,一大早,就出了卧房。 边在别院中有一地没一地地走走停停,边暗中观察别院四周的情况。 小半个时辰后,姜映晚将这座不亚于裴府大小的别院转了半圈,随后有意无意地转去了别院门口的位置。 她在距离别院朱门十几米的枫林下停了停脚步,抬眸看着那扇半开的朱门,试探性漫不经心地一步步靠近。 预料中的不出三米就被拦住的情景并未出现,反而在她靠近朱门后,门前值守的府卫异口同声齐齐转身恭敬行礼。 姜映晚看向他们片刻,停在朱门两米的位置,面色冷清地看着他们,淡声问: “你们主子,有下令不准我出别院吗?” 几人纷纷跪下,诚惶诚恐地说: “夫人恕罪,小的不敢擅自拦夫人。” “大人并未交代您不能离开别院,大人只说您在别院与在府中一样,让小的们细心侍奉着。” 姜映晚眯了眯眸。 她没去管他们话中的称呼,只当没有听到那两个字。 带着紫烟,抬步便踏出了门槛。 “我出去散散心。” 见未来主母二话不说,径直往外走,为首的府卫微微有些着急,他迅速看向身旁的弟兄,让他们远远跟上去保护主母。 从别院出来,姜映晚才发现,裴砚忱选的这处宅院和裴府在京城中所处的位置相差不大。 外面不远便是一条车水马龙的繁华长街。 别院的背侧则相对清雅宁静一些,大片花草绿茵中混杂着零零散散的小型院落。 紫烟小幅度地往四周看。 眼珠咕噜噜乱瞟。 待走进长街,离了别院有一小段距离后,她借着扶姜映晚的动作,凑过去靠近自家主子,压着语气中的忐忑和紧张,用最低的声音问: “小姐,我们这就出来了?” “益州不比京城守卫森严,我们何不趁着裴大人还未回来的天赐良机,赶快逃出这里?” 姜映晚不动声色往侧后方瞥了眼,就近停在一个脂粉铺子前,挑脂粉回眸间,余光往后瞥了两眼。 片刻后,她离开脂粉铺子,继续往常,同样低声对紫烟说: “别院中的府卫在跟着,人数应该至少两个,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走,连这条长街都走不出去就会被抓住。” 第66章 逃跑时,姜映晚撞进裴砚忱马车中 姜映晚顺着长街漫无目的闲逛。 直到将近一个时辰后,后面一路跟着的府卫走上前来,恭敬询问: “夫人,快午时了,您想何时回别院?” 姜映晚没反抗,直接转身往回走。 “现在回去。” 在过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要费好一番周折才能将主母带回去的两个府卫见姜映晚这般配合,都愣了片刻。 随即,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他们像来时那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不主动靠近打扰自家主母散心,也不会让她们脱离视线。 姜映晚一路上什么都没做,暗暗将这一圈的路线记在心里后,便径直踏进了府门。 进来卧房,紫烟迅速转身关上了房门。 她走到姜映晚身旁,声音压低: “小姐,奴婢看着别院后面面积大、人烟相对较少,如果我们要择机从别院逃出去,是从那条长街上逃,还是从后面的绿茵中?” 第55章 “自然是街上。”姜映晚话中没有半分犹豫,她说:“街上人流涌动,车马也多,藏匿在人群中成功离开的概率会比空旷的绿茵上大得多。” 有了今日的成功‘外出’,接下来一连三天姜映晚基本天天都出别院去外面待会儿。 和第一天出别院一样,她出去后什么都不做,只随意在街上闲逛,偶尔兴致来了,也会随意进两家商铺看看。 从出去到回来,总共不超过一个半时辰。 见自家主母次次都主动回来,负责远远跟着姜映晚上街的府卫也渐渐松懈了几分。 这天,姜映晚自辰时初醒来后,直到巳时三刻都没有要出府的意思,主院中负责侍奉姜映晚的小婢女端着茶盏进来,瞧着桌案前静静看书的女子,她轻轻将茶盏放在案角,好奇地打量两眼自家主母,随口问: “夫人,您今日不去外面逛逛吗?” 这名小婢女叫春兰,性情活泼开朗,脸蛋圆圆的,带着婴儿肥,很喜人,也很爱说话,之前姜映晚打听到的关于别院的具体位置,便是从她这里得来的。 听着春兰的话,姜映晚如常翻着书,没抬头,淡声说: “街上总共就那些东西,接连去了两三天,有些腻了。” 春兰眼睛亮亮的,听到这话,她连忙说: “今日长街东头有集会,会有很多商贩,从吃的玩的再到用的,各种东西都有,比寻常要热闹很多,而且这个时辰,正是商贩最齐全的时候,夫人想买什么都能买得到的。” 姜映晚心头微动。 她捏着书册边角的指尖无声收紧。 但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异样,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抬头看向春兰,“是么?真这么热闹?” 春兰重重点头,“是的夫人,奴婢之前赶在集会的时候出去采买过一次,街上人头攒动,别提多热闹了。” 姜映晚合上书,缓缓起身,“院中就我一个人,清静得让人烦闷,既然正好是集会,那出去逛上片刻也好。” 春兰高兴点头。 她循着自己的记忆,话语不断地跟姜映晚说着集会上哪个地方更好玩更有趣。 姜映晚面上不动声色,一一听着。 说完,春兰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母,眼中露出一两分想跟着一道去的期待。 姜映晚假装没看到她眼底的渴望。 身侧的指尖微蜷,披了件雪白披风,走至房外廊下,她想到什么般,顿了顿脚,语气一如既往地对春兰说: “我想吃栗子酥,你帮我做一份吧。” 刚被裴砚忱抓来别院的那几天,姜映晚每日的情绪都濒临崩溃的边缘,她鲜少说话,更是鲜少理会别院中的一切。 春兰被负责调在主院伺候,看着主子冷淡的性子,她一度有主子不是很好伺候的错觉。 但后来,她们大人离开后,自家主母不仅愿意开口了,还偶尔会主动跟她说话,春兰受宠若惊之余,对主母的话有问必答,并每日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逗主母开心。 如今虽不能跟着主母一起出去,但能为主母做事,让夫人回来吃上热腾腾的栗子酥也是极好的。 小姑娘眼中渴望的神色褪去,听到姜映晚的话,她拍着胸脯立刻开口: “夫人放心,奴婢最擅长做栗子酥了,等您回来,栗子酥定能热腾腾摆在桌案上。” 姜映晚看她一眼,唇角轻弯了弯,算是回应。 春兰真的很单纯。 单纯到,跟她说话时,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卸下心防。 但她又是裴砚忱亲自挑出来放在她身边的婢女,姜映晚不确定她这份单纯,是出自真性情还是有旁的伪装。 但无论是哪一种,姜映晚都不会让她跟着出去。 一来,这座别院中的人,对她而言,都算裴砚忱的眼线,带上春兰更加不可能成功出逃。 二来,如果这丫头真如表面上这般单纯,她跟着她出去,才会更遭殃,留在别院,一定程度上,或许还能免去几分责罚。 一路从朱门出来,姜映晚带着紫烟不紧不慢往长街东头走。 她这几日将整个长街反反复复逛了好多遍,街东侧那一片,早已很是熟悉。 姜映晚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在脑海中规划着待会儿摆脱身后那两名府卫的法子。 紫烟全程没怎么说话,眼睛虽然新奇地往长街两侧的铺子中瞧,但整个心口都紧张得揪了起来。 苦等了多日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们现在每朝集会多走一步,距离逃离的进程就更近一分,紫烟焦灼的呼吸紧绷、手心里全是汗。 集会虽主要在长街东侧,但从进入长街开始,没多久,来来往往的人群便多了起来。 尤其越往里走,人越密集。 姜映晚望着前方人头攒动的街巷,带着紫烟神色如常地走进去,混迹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姜映晚身量纤细,在混杂交错的密集人群中并不容易被后面十几米外远远跟着的府卫们看到。 加上这几日她虽日日出别院,但她用不了多久就自己主动回去,如此往复几次,日日跟着的府卫也不再像最初那般目不转睛全副心力地紧盯着。 直到姜映晚和紫烟混迹于人群中。 见自家主母的身形冷不丁地在人群中消失,原本不紧不慢跟着的两名府卫面色立刻紧绷起来。 他们迅速上前,疾跑过去,在肩推着肩、热闹却也嘈杂的集会中慌乱寻找。 十余丈外,借着身高的优势,姜映晚和紫烟专门往人高的拥挤地方跑,混迹在其中,一路沿着长街、按照事先商议好的方向往东跑。 后面的两名府卫见寻不到主母,情急之下连高声呼喊都不见姜映晚回应,两人心头越发凝重,逐渐反应过来他们主母这是有意借着集会出逃。 集会主要就聚集在长街东头,往前并未持续太远的距离,他们猜得出姜映晚是想借人群逃走,两人立刻兵分两路, 一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集会另一侧反向拦截,另一人一边用暗中联络的方式联系别院中的其他人手与暗卫、一边接着往前一寸寸寻找。 而另一边,急于摆脱府卫追踪的姜映晚同样清楚,别院中的府卫和暗卫身手了得,等离了这集会的范畴,待人群散开,没了这天然的遮掩条件,就以她和紫烟的速度,肯定跑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 为了尽快脱身,姜映晚拉着紫烟从长街迅速跑进一条不显眼的巷子,并顺着这个巷子一刻不敢停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奔逃。 她们沿着长巷一路拐拐绕绕,终于在将近两刻钟后彻底远离了集会周围,姜映晚拉着紫烟从暗巷中出来,在分岔路迅速思忖两息, 她自发避开了别院的方向,也潜意识中避开了京城的方向,选了踏向东侧偏南的一条主路。 这条路上行走的人远没有集会上多,但来往的马车还算不少。 姜映晚出府的时候,特意带了些银票放在身上。 就凭她和紫烟靠一路跑出益州简直天方夜谭,她原打算的是,用银票让过路的马车捎带她们一段,待逃出益州,她们再想别的法子离开。 益州这种地方,虽不是京城,但距离京城不算太远,达官显贵还是有不少的。 姜映晚不敢选太奢华的马车,裴砚忱的身份太高,如果不幸碰上一个与他有交情的,难免自投罗网。 姜映晚一边带着紫烟往前逃离,一边留意来往的普通马车。 只是她低估了别院中暗卫追来的速度,短短片刻的功夫,后面就隐隐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姜映晚眼皮狠狠一跳。 她仓惶回头往后看了眼。 顾不上再挑选符合的马车,仓促之中,见对面正好驶来一辆低调马车, 她用最快速度慌乱跑过去,跌跌撞撞闯进马车中,陇过垂在车门外的衣裙边角和雪白披风,努力将自己身体往马车中缩,压着胸腔中剧烈跳动到几乎要从喉咙中蹦出来的心脏, 甚至都顾不上此刻跌倒在上好羊绒毯上的身形,狼狈惊慌抬头,慌乱求向对面屹然不动端坐着、晃入眼帘的墨锦衣袍的男人: “公子,求您让我躲一——” 话说到一半,当她抬起头看清这人面容后,未尽的话音戛然而止,瞳仁陡然一缩。 第67章 他端坐在她对面,似笑非笑地看她 姜映晚浑身僵住。 喉咙像是被湿棉絮堵住。 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她脸色顷刻间煞白,眼底祈求瞬间被惊恐充斥。 裴砚忱端坐在她对面,淡淡捻过指腹,面上无任何意外之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映晚还未稳住的身形本能地用手去撑还未来得及关严的车门,惊恐地后退,几乎是出自身体的本能反应,她连半个字都没对他说,转身就要跳下马车。 但半边身子刚钻出马车,眼看着就要逃下去,纤细的手腕却冷不丁被一只冰冷的大掌毫不怜惜地狠狠攥住。 第56章 他用的力道大,姜映晚几乎瞬间就被他强硬拽入马车、拖进怀中。 全程,裴砚忱的身形甚至都没有明显挪动。 他阴森挑唇,死死桎梏住拼命挣扎的女子,反钳着她双腕压在身后,用力掐着她腰身,强行将人严丝无缝按进怀里。 明明对她仓惶逃上马车没有半分意外,偏偏他冷冷扯着唇角,居高临下睨着怀里惊惶的她,佯装不知地温柔问: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集会可不在这边,是迷路了,还是多日不见太过想念为夫、迫不及待前来相迎?” 他明明笑着,落在姜映晚眼中,却像惊惧到极致的恶魔。 她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栗,如同骤然之间掉进了冰窟,胸腔中冰冷逼仄的,半点新鲜空气都喘不上来。 车帘降下,车内外被隔成两个空间。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在马车旁停下。 暗卫跳下马,于车外垂着头跪着请罪: “属下无能,没能守住夫人,自甘领罚,请大人降罪。” 裴砚忱没往外看, 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怀里的姜映晚。 听着马车外的请罪声,他沉沉抚过姜映晚冰冷的眼角,笑得凉薄。 眼也未抬,只不紧不慢地对外面的暗卫说: “夫人在马车内,退下即可。” 外面的暗卫微怔了一刹那。 随即紧接着反应过来,迅速应声离去,连片刻的功夫都不敢耽搁。 外面安静下来,就连逼仄慌张的马儿疾驰声都消失。 就仿佛,天地间突然死寂下来。 只剩外面催命符般渐渐响起的马车前进时的车轱辘声。 与之同时,摧腰折骨的压迫感与危险感将周身死死包裹,混淆着他看似耐心地询问。 “怎么不说话?” “我们晚晚,是前者,还是后者?” 姜映晚齿关打颤。 仍是半个字说不出。 他倒是也不恼,见她不回答,裴砚忱状若亲昵地摩挲着她唇角,勾着唇说: “为夫看来,倒应该是第二种。” 他语调不疾不徐,却让姜映晚浑身的凉意更重几分。 “夫人日日出府去长街,想来也腻了,今日虽有集会,但夫人连集会的边角都没用心逛,看来对集会也没有什么兴趣。” “既是没有兴趣,还特意出府,甚至费尽心思到、从长街东头到暗巷一路周折急赶,那看来是夫人急着见为夫。” “我们晚晚这般用心,为夫是不是也该回应一二?” 第68章 “裴砚忱,你就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她身上衣裙的系带被他强硬拽开。 姜映晚眼皮重重一跳。 还未来得及阻止,下颌被人用力掐住,压着森寒怒意的吻重重落在唇上。 姜映晚眉头拧紧,她双腕被他反剪在身后,无法阻止他堂而皇之扯开她衣裙的动作,但在他碾着她唇瓣强行往里深吻时,她本能地发狠咬他。 只一下,血腥味便在唇齿间蔓延开。 裴砚忱冷嗤着从她唇上离开。 沉沉的黑眸微眯,指节捻过唇上晕出的一抹血珠。 那道伪装的温和终于被撕开。 但他语气还有几分未敛尽的柔色。 只是听到姜映晚耳朵里,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躲什么?” 他松开她腕骨,强行将人压制在怀里,沉沉抚过她发颤的唇瓣。 “夫人在决定逃跑之前,没想过你失败的下场吗?” 他冷笑睨过她唇角沾染的那缕血色,慢条斯理地帮她擦掉,噙着笑眼皮上抬,对上她的目光,话说得格外轻慢。 “而且,不过是亲一下,这才哪到哪?现在就这般抗拒,待会儿回了别院,夫人可怎么办?” 姜映晚脑海中紧绷着剧烈跳动、随时要断裂的神经,被他这几句话的语气逼得再也撑不住。 强撑着的理智彻底支离破碎,她眼尾红的厉害,狠狠甩开他的桎梏,眼底眸色冷得比外面的冬雪更寒。 不管不顾怒道: “裴砚忱,我从未说过嫁你!” “那场交易,在开始之前,你也从未说过期限是一辈子!” “我不可能嫁你,也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 他平静看着她眼底的憎恨。 轻“嗬”一声。 不怒反笑,语气平静得诡异,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对她说: “想不想嫁,由不得你了,晚晚。” 他重新将她扯入怀里。 动作粗鲁,没有半分他话中的温和。 残忍地迎着她怨恨的视线,一字一顿开口: “姜、裴两家的婚事,上至京城、下至无数大昭子民,皆以悉知。” “晚晚,你没有退路了。” 姜映晚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 有老夫人在,她不可能让人宣布出去姜、裴两家早有婚约之事。 可不等她作出反应,马车已经稳稳停了下来。 裴砚忱只字未再说,扯着她身上的披风将她整个裹住,径直抱着她下马车朝卧房走去。 一路上从府卫到院中下人乌压压跪了满地。 姜映晚被裴砚忱禁锢着裹在披风中,连同所有的抗拒也一并被裹了进去。 后院廊下,一直在忙着做栗子酥、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春兰,冷不丁瞧见自家大人回来,她微怔了下,随后目光转向被大人整个裹在披风中抱在怀里的夫人。 春兰连步走下台阶,喜气洋洋地迎上去。 刚说了一句‘奴婢参见大人’,还未来得及对姜映晚说栗子酥已经放在卧房中的桌案上,刚出锅,糕点正热着,就骤然听到裴砚忱沉声下令: “都退下!” 春兰一愣。 没说完的下半句话憋在嗓子里。 呐呐福身应声。 卧房房门被踢开,裴砚忱冷着脸,越过屏风,直接将怀里始终不断挣扎的女子扔去了床榻上。 姜映晚被摔得眼前发黑。 裴砚忱强抑着怒气,冷声吩咐外面的季弘: “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别院封锁,无论何时,禁止夫人踏出别院半步!” “裴砚忱!”姜映晚愤怒出声。 卧房的门被人从外关上。 季弘领命后,所有下人很快退出去。 裴砚忱一步步走至她面前。 长指冷冷惯住她下颌,迫使她仰头。 音质冷如冰霜,语气明明很轻,却残忍至极。 亲眼看着她眼底逃离的光亮破碎。 “晚晚,我本没想囚禁你自由。” “可你偏偏要往外跑。” “如果你今日没有计划着利用集会出逃,我不会阻止你出府,你还能和之前一样,日日随时出去。” “可你偏偏不听话。” 他俯下身,与她平视。 冷笑着,截断她下一步的逃离计划。 “晚晚,你听好了,我不阻止你逃跑,但只要被我抓住,你逃一次,日后活动的范围就缩小一分。” “就像这次,我们晚晚出逃未遂,代价是不能再出这座别院。” “若再有下次,这间卧房的门,夫人也不用出了。” “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婢女。”他若有似无地摩挲她下颌,指尖的冰冷,却让姜映晚止不住战栗。 “如果夫人还是想往外跑,她的命,也可以抵一次你逃跑的代价。” 姜映晚全身都在抖。 “裴砚忱,你就是个疯子!” 他风轻云淡受下她的夸奖。 “嗯,我就是个疯子,不然,怎么把你从容时箐手中夺过来?又怎么一次又一次与你有夫妻之实?” 话音落,他平静直起身。 敛眸直视着她,当着她的面,径直扯开腰封。 “听别院中的下人说,夫人觉得日子无聊?那我们要个孩子,有了孩子,就不会无聊了。” 姜映晚摇着头后退。 见他青天白日就动真格的,她挣扎着直往床尾躲,可身子刚挪过去,还未触及到床畔,脚踝就被人重重扯着,一把拽了过去。 “啊!” 姜映晚惊呼出声。 眼底水雾漫起。 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抗拒,在裴砚忱俯身吻下来时,姜映晚仓惶偏头,堪堪避开他的触碰,攥成拳的手用力捶打他肩。 “我不要!” “裴砚忱,你放开我!” 他冷笑着扣着她手腕,用力将之压在床褥上。 “不是晚晚自己说的么,别院中只有你一个人,太无聊。” “既然无聊,我们正好要个孩子。” 姜映晚全身被他压制着,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见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扔下床榻,她强压下抗拒,用时间不合适来阻止他。 “现在还是白天,裴砚忱,青天白日,你别乱来!” 裴砚忱并不理会这一套。 第57章 “白天又怎么了?”他冷着眼拽下她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谁规定白天不能行房事了?” “晚晚。”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告诉她,“我们是夫妻,行房天经地义,何时行房,更是全凭心意。” 床帐被严丝无缝落下,就连那带着哭腔的呜咽声,仿佛也一道被遮掩在了里面。 第69章 不算怜惜的怜惜 寸刻难挨的深夜,一度让姜映晚有回到上次从京城逃离的那晚。 她眼尾红的让人生怜。 也确实引裴砚忱升起几丝怜惜。 可仅仅只在他滚烫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过她眼角的泪痕时,在这场压迫与强夺的情事中,勉强称得上不算怜惜的怜惜。 姜映晚牙龈被她自己咬的都发酸。 在不知时间流逝的磋磨中,她觉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被他弄碎,再强行揉进他身体中,不顾她的抵触和抗拒。 意识被强行撕搅成一团,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他说了一句容时箐调任的事。 但姜映晚那时的意识薄弱得可怜。 那两句话勉强入了耳,却未能入心。 也未能被她记住,便沉沉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刺目的阳光从半掀的床帐中溜进来,刺得姜映晚不自觉抬起手臂去遮眼睛。 全身的酸痛与不适,随着醒过来,齐齐涌起心头。 姜映晚遮着眼帘,乌睫无声颤着。 并未立刻睁眼。 昨晚昏睡过去后,到了后半夜,她做了整整半宿的噩梦。 梦中画面,全是她费尽心思逃出去,却在逃到一半时,被裴砚忱当场抓住的场景。 那种绝望与崩溃,混淆着昨日逃进他马车中的惊恐,盘旋在心头久久散不去。 姜映晚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才强撑着振作起来。 忍着疼得快断了的腰,拥着被子缓慢坐起身。 一抬头,就见裴砚忱端坐在桌前,手中正翻着几卷文书,见她醒来,他放下书册,起身往床榻前走来。 “醒了?” 他立在床畔,拿过提前备好的新衣物,朝她递过来。 “膳食备好了,起来洗漱用膳。” 姜映晚不饿,也根本吃不下东西。 她转身就想重新躺下,但躺下之前,冷不丁想到上次她以绝食抗议时他言里言外的威胁。 姜映晚动作停住。 顺着他的意接过新的衣物。 昨日紫烟是跟着她一块跑的,从昨日午时到现在,她还没见过紫烟,她不能只考虑自己的一时不悦,不顾紫烟的性命。 但虽是配合了,姜映晚并未松开身上的被子,反而在他准备动手帮她穿时,她偏过身,避开他的动作直白躲过。 “我让紫烟侍奉,你让她进来。” 裴砚忱握着手中的小衣,定定看她片刻。 他面上不辨喜怒。 对于她特意要紫烟侍奉的意图亦是看破未说破。 没强逼着她穿,也没拒绝她的要求。 将小衣递给她,转身漠然离开了卧房。 很快,得了允许的紫烟迅速推门进来。 姜映晚身上的衣服自己穿了七七八八。 紫烟关上门跑过来,看着自家主子颈上衣襟没遮住的痕迹和面上的苍白,紫烟心疼得眼中直蓄泪。 她拿过剩下的衣物,一件件细致地服侍着姜映晚穿。 声音发闷,带着些许的哽咽。 “小姐,您可还好?” “要不要传人送些涂抹的药膏来?” 姜映晚摇头,“不用。” 说着,她看向她,视线在她身上打量而过,“回别院后,昨天可有人为难你?” 第70章 他眸色微凝,漆暗的目光摄着她单薄的身影 紫烟连连摇头,“奴婢没事,小姐不用担心奴婢。” 姜映晚稍微放下了些心。 系好束带,她偏头往紧关着的房门处看了眼,声音压低,问紫烟: “避子药丸带了吗?” 紫烟立刻点头,迅速从怀中将小瓷瓶拿出来,“带了,奴婢一直放在身上。” 她将小瓷瓶递过去。 在姜映晚倒药丸时,她拧着眉头说: “裴大人未必几天才会离开,这瓶药不如就放在小姐这里,行房后小姐及时服用。” 姜映晚却摇头。 药咽下去后,将小瓷瓶重新给了紫烟。 “你继续帮我保管着,放在我这里,我守不住它。” 紫烟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即点头,“奴婢知道了。” “还有。”姜映晚配合着她穿衣,余光扫过关着的房门,轻声对紫烟说: “以后我未必能及时找到机会服用避子药。” “从明日开始,只要裴砚忱在别院,你就在用膳时,亲手帮我送一份羹汤进来。” 紫烟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看过去。 姜映晚神色平静,接着道:“羹汤中,每日放一粒避子药。” 两刻钟后,姜映晚收拾完出房门。 裴砚忱正在厅堂等她用膳,一出门,在外不知等了多久的春兰立刻迎了上来,恭敬行礼传话: “夫人,膳食已经备好了,大人请您去厅堂用膳。” 姜映晚没说话。 看了眼厅堂的方向,顿了片刻。 才走过去。 春兰瞧着她的身影欲言又止。 似是想说什么。 但最后,无声咬了咬唇瓣,什么都没说。 膳食早已呈上来,满桌的饭菜,和从前一样,绝大多数都是按照姜映晚的口味准备的。 见她过来,站在窗前看密信的裴砚忱随手将密信扔在一旁,转身走过来。 厅堂中没留任何侍奉的人, 就连紫烟,都被拦在了外面。 入座后,裴砚忱将手边的一碟栗子酥放去了姜映晚面前,淡声启唇: “春兰说你昨日想吃栗子酥,今日让人新做了一碟,还想吃吗?” 姜映晚看了眼那碟被放在面前的栗子酥,没碰,也没说话。 说完方才那句,裴砚忱也没再提任何有关栗子酥的话。 他们彼此都清楚。 所谓想吃栗子酥,不过只是一句借口。 说的人没有当真。 听的人,却又让人重新备了一份。 一刻多钟后,裴砚忱率先放下筷子。 目光落在对面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身上。 姜映晚捏着勺子搅着羹汤,勉强喝了两口,便停住了动作。 见她想走,裴砚忱摩挲着茶盏,语调寡淡,拦下她: “睡到了午时才醒,夫人应该不困了才对。” “离府前我答应了你回来后教你下棋,难得有将近一个月的大好时光,我带你去书房下棋。” 听着他那句‘一个月’,姜映晚眉梢倏地蹙起,下意识朝他看过来。 瞥见她惊诧的目光,他勾唇笑了笑。 “这么惊讶做什么?在外出离京前,不是告诉晚晚,回来后直到年底都没了旁的事,我能好好陪你一个月么?” 姜映晚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且不说只要他在,她就躲不掉同房。 就说那瓷瓶中的避子药丸,数量并非很多,只靠它,未必能撑多久。 她停下想起身离开的动作。 想以借口说服他离开,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轻易看穿心思。 “我裴府的未来主母离京后音信无踪,为夫需要亲自外出找寻夫人,晚晚觉得,这个借口,还不够我在别院日夜陪你一个月吗?” 姜映晚指骨攥紧没有说话。 裴砚忱却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的不情愿,强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书房。 他嘴里说着让她陪着他下棋,来到书房的棋桌前,却没放她去对面,径直将她按在了怀里。 姜映晚眉头拧起。 她动了动腰身,不仅没能挣开他的束缚,反而引来他更大力道的钳制。 姜映晚转眸看他,眼底微冷。 “裴大人说的下棋,就这样下?” “这样为何不能下?”他将另一个棋罐拿过来,放在手边,半分没有放她下去的意思,“夫人若是赢了,可像我讨一个要求。” 姜映晚心中无任何波动。 她赢不了,他也不可能让她赢。 棋盘上的输赢,从来不在她。 裴砚忱没再提任何她逃跑的事,就仿佛,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下棋的时候,他既是在下棋,也是在教她。 乍然一看,仿佛一切,好似隐约回到了曾经的碧水阁和翠竹苑,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然而错觉终究是错觉。 伪装出来的平和,再怎么为真,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申时四刻,姜映晚耐性耗尽,厌倦极了棋盘中的勾心斗角,她扔下棋子,借口身体不适提出回房。 裴砚忱沉默看她几眼。 第58章 没拦她,缓缓松开了一直抱在她腰上的手。 她动作迫切,片刻都不想继续留。 他还没完全放开,她就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 裴砚忱垂下眼皮看了眼骤然空荡下来的手掌,指骨微僵了下,随即无声蜷起。 他眼底晦暗,情绪浓得让人看不清。 棋盘上这盘棋并未下完。 裴砚忱抬眸看着这盘下到一半的残局,本想接着落子给这盘棋局一个结局,可棋子即将落在棋盘上的前一刻,他却又悔了意。 墨玉棋子被扔回棋罐。 他亦没在书房多留,起身离去。 季白早早等在了外面。 手中捏着一封信,明显是有事要禀报。 姜映晚出来后,他恭敬对着姜映晚行礼。 话音刚落,就见自家主子紧接着从暖阁出来。 季白忙将手中的信件递过去,“大人,这是京城送来的信。” “还有邺城那边,”他接着说:“底下人传话,说容大人在调任去了邺城后,接连数日,在邺城姜家旧祉一带寻夫人。” 裴砚忱没说话。 他掀眸看向前面的姜映晚。 在季白说到容时箐时,带着紫烟往卧房走的女子,身形明显顿了一下。 他眸色微凝,漆暗的目光摄着她单薄的身影。 第71章 漫长的深夜,姜映晚被逼着喊了一遍又一遍的夫君 邺城地处靠南,虽比不上南江一带气候温暖,但也不及京城这边凛寒。 尤其夜幕将至,太阳逐渐下山。 就连空中吹着的风,都透着刺骨的寒。 姜映晚畏寒,更不喜深冬。 但这会儿,她却不愿意回房。 绕过廊下拐角,避开身后那道摧腰折骨的锋厉视线后,女子僵着的脊背不自觉松懈两分,她扫过近在咫尺的卧房,没推门进去,带着紫烟绕去了后院的廊亭。 方才季白禀报的那句‘容时箐一直在姜家旧祉一带寻人’的话,紫烟同样也听到了。 她看得出裴砚忱介怀容时箐的存在。 在裴府将裴、姜两家的婚约公之于众的情况下,容时箐这个‘前未婚夫’还在持续找她们主子,无疑是在触裴砚忱的逆鳞。 紫烟想问,容大人是否会有危险。 但话音到了嘴边,被她强硬咽下。 有危险又如何? 没危险又如何? 说句难听的,她们现在别说离开别院,就连消息,都没办法往外传,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又哪有余力去帮别人。 而且,裴砚忱虽居高位、掌绝对权势、随随便定人生死。 但在他那里讨得想要的,向来需要代价。 上次为了救身陷牢狱的容时箐,她们主子直到现在还无法脱身,就算容时箐真的有潜在的危险,她们主子,也没有能用来交易的东西作为代价去求裴砚忱了。 紫烟咬了咬牙,什么都没问。 只静静陪在自家主子身侧。 姜映晚在外面待了好一会儿。 直到天色黑如漆墨,她才转身,往卧房走去。 …… 裴砚忱处理完信件上的内容,从书房回来时,夜已很深。 姜映晚已经用完晚膳沐浴完。 从内室出来,她陇着半湿的发尾,正想着该如何躲一躲这些日子的房事,还没想出合理的借口,绕过屏风,冷不丁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裴砚忱。 姜映晚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云烟般猛地散去。 她陇着发尾的指尖停下。 脚步亦跟着不自觉停在原地。 见她不肯再往前走,裴砚忱轻牵唇角,敛眸看过去,“不想在床上?夫人如果想换地方,为夫奉陪。” 僵滞下,暗淡的冷星中,姜映晚被裴砚忱拽上床。 他没急着扯她身上的衾衣。 在她准备后退着往被褥中钻时,裴砚忱扣着她手腕,将人拽进怀里。 姜映晚被他拽得半趴在他身上。 她直起身想躲开,却反被他先一步抵住后颈。 男人修长冷白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后颈软肉,漆黑幽深的眸子静静望着她,冷唇轻掀,眼底漫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看着她说: “我们签了婚书,也圆了房,早已是夫妻,夫人,喊声夫君。” 姜映晚不理会他。 全当没听到他的要求。 她压着不耐去扯他的手,清凌却又冷淡的眸子甚至都甚少和他对视。 “你放开!” 他纹丝不动。 在她挣扎得厉害时,虚虚搭在她腰上的手,切实握住掌中的软腰,牢牢禁锢住她。 “不愿意?”他松开她后颈,转而捏着她下颌上抬,强行让她抬眼看他。 姜映晚紧抿着唇没说话。 但态度很明显。 她不承认这桩婚事。 “夫君”这种称呼,更是不可能顺着他的意去喊。 他笑了声。 拇指指腹沉沉抚过她唇角,清晰看着她眼底的抗拒和抵触。 若是放在从前,裴砚忱不会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称呼上逼迫她。 喊什么都无所谓,总归人是他的。 但今日,他不知为何,却对此生了执念。 哪怕用着不光彩的手段,也要硬生生从她口中听到这句称呼。 这句,彰示着他们关系的称呼。 姜映晚不知他抽什么疯,他不再提容时箐,也不再提她逃跑,却偏执地让她喊那句只有真正的夫妻才能称呼的字眼。 床帐将光线遮得一丝不落。 姜映晚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但被他掐住掌中的腰肢却像断掉一般。 裴砚忱轻抚她眼尾,垂覆的眼眸沉得如诡谲的深渊,深得见不到底。 他沉沉看着她,看她理智寸寸逼近崩溃。 直到终于肯对着他服软,如愿喊出他想听的那两个字眼。 “……夫君。”她颤着喊出声,声线中哭腔浓重。 裴砚忱看似亲昵地靠在她耳边,轻吻她耳垂,炙热滚烫的掌心贴着她腰线,诱哄般,低着嗓音,诱着她开口: “乖,再喊一次。” 一整夜的时间,漫长的分分秒秒中,姜映晚被逼着喊了一遍又一遍的夫君。 直到他终于满意。 …… 翌日,姜映晚午后才醒来。 嗓子又干又疼。 她一睁眼,就见裴砚忱坐在床边。 手中端着一盏温茶。 见她醒来,他扶着她坐起身。 眼底晕着未散去的柔色,亲手喂她喝茶。 现在的他,与昨晚硬生生逼着她喊夫君的时候如同判若两人。 姜映晚不愿去想他是听到了想听的称呼而心生愉悦,还是他性情太过反复无常。 喝了几口茶盏,她推开他的手,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缓了好一会儿身上的不适,才准备去拿衣物。 裴砚忱没让紫烟进来。 他将茶盏放去一旁,在旁侧拿过衣裙,避开她伸来的手,从小衣开始,一件件,亲自帮她穿。 他今日似很好说话。 帮她穿完衣裙,俯身轻揉床上姑娘的发,缱绻地轻吻过她唇角,温声问她: “饿了么?想何时用膳?” 姜映晚不饿,但她急着喝避子药。 他问完,她头一次配合地点头。 “现在。” 许久未见她这么乖,听着这句意料之外的回应,裴砚忱有些诧异,他定睛看她片刻,抚着她柔顺的乌发,将人温柔抱进怀里往外走。 “我让人传膳。” 他今天似乎格外闲,看着她洗漱,陪着她梳妆,等她全部收拾完,又将人抱去正在摆放饭菜的紫檀木桌案前。 姜映晚没怎么注意裴砚忱。 她思绪基本都在紫烟端着送来的羹汤上。 琉璃盏中,小半碗银耳羹稳稳放在面前。 晕染开的热气只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没有任何药味的苦涩。 裴砚忱亲自在,紫烟怕露馅,伪装着寻常,将羹汤放下,便和其他婢女一道退了出去。 第72章 裹着薄茧的指骨在她娇嫩的腕骨内侧摩挲 姜映晚没看其他菜品。 捏着琉璃盏中的小勺,轻微搅了搅,便准备喝。 裴砚忱偏眸看着她面前那碗银耳羹,在她准备喝的时候,毫无征兆的,扣住了她手腕。 姜映晚腕骨一抖。 险些将勺中的银耳羹撒出去。 胸腔中跳动着的心口骤然停住。 她轻微皱眉,将所有情绪死死隐藏着,朝他看去。 裴砚忱面上如常,并未看她,只看着她那碗羹汤,淡声说: “空腹不宜喝银耳羹。” 他目光转到她身上,对上她视线,接着道:“容易引得肠胃不适。” 姜映晚指尖僵硬着放下勺子。 将那碗银耳羹暂时推去了一旁。 第59章 见她不再动那碗羹汤,裴砚忱松开她掌心中的细腕,拿起筷子给她夹菜。 姜映晚僵硬咀嚼着,她并不饿,没多久便放下了筷子,将那碗银耳羹重新端过来,像平时喝羹汤那样,一勺勺喝着。 这次,裴砚忱没拦她。 只是男人看着那碗银耳羹的视线晦暗不明。 小半碗羹汤慢慢喝完,裴砚忱执壶倒着酒,随口问她: “在府中时,少见你喝银耳羹,最近喜欢上了喝这种羹汤?” 姜映晚面上不动声色,“嘴里泛苦,喝些甜的去去苦味。” 裴砚忱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一连数日,姜映晚日日用膳时都喝一碗汤,裴砚忱从不再问,只是每每当羹汤是由紫烟端过来时,他落在羹汤上的目光总是漆暗几分。 京城的寒风多雪。 与京城毗邻的益州也不例外。 裴砚忱不准姜映晚出府,被他亲自看着,她渐渐连卧房的门都不愿再出。 不再像最初被关在别院中那样,试探着去接近别院的朱门,试探着在别院的各处走走转转,寻找有无可以逃出去的疏漏之处。 她不再执着于出去。 人也越发沉默安静。 姜映晚并不是寡言冷淡的性子,相反,在没有遭逢双亲一夜间故去的噩耗之前,她和裴清棠一样,明媚活泼,清澈眉眼漂亮地弯着,很爱说话,有着最纯挚的开朗。 双亲故去后,虽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但性子也未改变到翻天覆地的程度。 她在面对老夫人,在紫烟、容时箐等人面前时,性情和从前差别并不大。 只除了在裴砚忱面前。 初入裴府,刚见到裴砚忱时,姜映晚对他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这份莫名的惧意,让她在裴砚忱面前总比面对旁人时显得话少很多。 如今,被关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别院中,她比在裴府时还要话少。 常常就连裴砚忱跟她说话,她也鲜少回应。 这天,午膳过后,见她又想回卧房,裴砚忱眉头微折,拦住她。 他握着她手腕将人拥进怀里,裹着些微薄茧的指骨在她娇嫩的腕骨内侧摩挲着,低头看向她,主动道: “今日雪停了,天也难得晴朗,我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姜映晚连犹豫都不曾,直接拒绝。 “天冷,我不想去。” “坐在马车中,不会让你受冻,前些日子不是还总想出去透透气?” “现在不想了,裴大人若是在这里待腻了,离去便好。”她语气太冷淡,冷淡得裴砚忱摩挲她手腕的动作都停住。 裴砚忱看她片刻。 良久,低笑一声。 像是没听到她那句赶人的话,只回应她那句怕冷,“快年底了,街巷上逐渐添了许多喜气热闹的新鲜事物,既然晚晚怕冷,我让人挑些新奇的东西送来别院。” 命令吩咐下去后,不到傍晚,各种新奇的物件就接连被送来了别院中。 裴砚忱让季弘他们送来的东西许多,都是根据平时观察姜映晚的喜好挑选的,只是尽管如此,她也没什么兴趣。 她真正想要的,是离开这里。 她当下最缺的,是足够的避子药。 可这两样东西,他一个也不会允她。 腊月二十三,老夫人派人送来了信,说年关将至,让他快些回府。 裴砚忱并未理会,只让季弘回复一句“手头上的事情还未处理完,过些日子回去”。 老夫人没再让人回信。 但腊月二十五的黄昏,陈氏让人急送来一封催促的家书,说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硬朗,又逢年底,老夫人日日挂念他,让他快些回府。 书房中,裴砚忱握着家书,站在窗前沉默良久。 窗外,近些日子越发懒得动的姜映晚,今日难得愿意出来卧房在外面走走转转。 许是为了避开和他碰面,她不去前院,出去透气也专门挑了后面竹林中的廊亭。 只是这间书房的位置特殊。 坐落在水榭最南临,视野最佳,从后窗往外,正好能将竹林廊亭那一片区域尽收眼底。 裴砚忱推开窗棱,抬眸看着廊亭中、背靠着亭柱、瓷白指尖捏着一片竹叶,仰头透着竹林的缝隙望着天际出神的姑娘。 裴砚忱没出去打扰她。 她在那里待了多久,他就在窗前看了她多久。 直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姜映晚松开手中那片竹叶,转身带着紫烟回了房。 姜映晚离去后,裴砚忱看向手中家书,去了桌案前,落笔写了回信,让季弘送出去。 第73章 她偏头,躲开他的吻 深夜。 骤雨初歇。 裴砚忱将汗津津的姑娘搂进怀里。 他不去看她眼底冰冷的抗拒,抚着那截尚还低低颤栗着的细软腰肢过分地往怀里按,滚烫长指轻轻拭去她眼尾的泪痕,薄唇压着她微红肿的唇,温柔缱绻地吻着。 姜映晚排斥极了这种亲密。 恢复一些力气后,她偏头,躲开他的吻。 他也不恼,不再强迫着吻她唇。 蜻蜓点水的啄吻顺势落在她细白的颈上。 姜映晚避开视线,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躺去里面睡觉,他却重重一按她侧腰,不准她离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软枕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扶着她脑袋,动作熟稔却也轻柔地戴在了她发间。 这样的场景,曾经有过一次。 所以哪怕没看到那是什么,姜映晚也能猜出几分。 她压住不耐,抬手去拔。 但指尖还未碰上簪子,就被他半路压下手腕按在床褥上。 “明日一早,我回京城。”他忽然说了句。 姜映晚动作顿住,转眸看过去。 裴砚忱视线定格在那支簪子上,似乎是想在她没摘下之前,多看几眼这支鎏金发簪戴在她身上的样子。 注意到她看过来的视线,他回眸看过来,薄唇轻勾着,问她: “年底将至,晚晚想回去吗?” 姜映晚并未回答。 他们彼此,都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裴砚忱没强迫她说,只轻柔抚着她眉眼,哄小孩那样,缓声说: “祖母身子不好,又逢年底,府中会有些忙,我要过几天才能来陪你,季弘与季白都会留下,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他们。” 姜映晚没什么想要的,别院中本就什么都不缺,经过他这几日不间断地持续往别院中添东西,现在更是什么都不缺。 就说外面那些铺子,凡是街上有的,这座别院中,一应都有。 裴砚忱说完,轻捏了捏她后颈。 低眸看着她,话音一转,向她提要求: “晚晚,再喊声夫君,可好?” 姜映晚闭着眼,装作睡着。 根本未理会。 裴砚忱眼底微涩,晕出几分自嘲。 他没再提第二遍,臂弯收紧,新的一年来临前,最后抱了她一次。 第二天姜映晚再醒来时,身边床榻的位置已空。 她偏头瞥了一眼,脸上看不出情绪。 只唯独,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终于迎来喘息空间,松缓几分。 裴砚忱不在,她不必再度秒如年地一夜一夜熬那些她根本无招架之力的房事,也不必再日日心惊胆战的喝避子药,就连做梦都唯恐被他识破,被迫怀上孩子。 …… 没了裴砚忱在别院中,无需日日担心晚上如何度过,日子好像一瞬间变得快了起来。 府中的侍卫日日打着十二分精神,生怕在裴砚忱下了明令后再让他们主母跑了。 他们守得严,在一次次逃跑失败之后、没有下一步切实的出逃计划前,姜映晚也没有闲心再实施无谓的出逃。 而且近来她总觉得身子疲累得很,不知是房事太多,还是她接连快一个月闷在房间中甚少出门的缘故,总是精神萎顿,打不起什么精神。 一转眼,四天过去。 在所有人团圆欢庆的新年喜庆中,别院也迎来了新年。 院中的下人忙活着贴福字、挂春联、放爆竹。 平时安静得几乎没有人气的别院,在这一天,也难得迎合着外面的喜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断。 春兰兴高采烈地喊着姜映晚出去,小厨房做了很多的糕点和菜品,还温了酒,院中里里外外更是挂满了精致的红灯笼,甚是好看,年味十足。 想让她一道出去转转走走,顺道也散散心。 姜映晚身子疲累,懒得动。 只让春兰送了温酒过来,独自坐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外面萦着新年气象的爆竹和迎着微风摇曳的灯笼。 小厨房温的酒并不是很烈。 只是姜映晚酒量不好,酒液入腹,从喉咙到胃,一路都觉得火辣辣的。 窗子开着,凛冽的冷风灌进来,许是酒的缘故,迎面吹着冷风,她头一次没有觉出那种刺骨的冷。 第60章 姜映晚独自一人在窗前待到了天黑。 眼眶酸涩发胀,自小到大那些无忧无虑的画画走马观花般一遍遍在眼前徘徊。 每‘看见’一次,心口针扎般的疼痛,就好像更深一分。 春兰送来的那壶温酒,被姜映晚喝了七七八八。 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是醉酒,还是吹了太久的冷风。 她忍着突如其来的一阵想吐的反胃冲动,缓了缓这阵眩晕,连晚膳都没用,很快便上了床榻。 酒劲儿涌上来,刺激着当初在邺城时的记忆,一股脑往脑海中钻。 姜映晚真的太想爹爹娘亲了。 也太想回到三年前了。 回到,她父母都在、生活依旧、一切都没改变的时候。 如果醉酒能让她抛开现在的一切,在梦中彻底回到过去什么都未发生的时候,她亦是求之不得。 姜映晚晚上没用晚膳,紫烟亲自去小厨房端了一份肉丝粥,刚来到卧房,却见自家主子已经歇下,紫烟轻皱了皱眉,看着落下的床帐,再看着手中这碗热腾腾的肉丝粥,她短暂犹豫片刻,放轻脚步,将粥端了出去。 春兰在外面候着,见肉丝粥一口没动被端出来,她下意识问: “夫人没胃口?” 紫烟摇摇头,“小姐歇下了,待小姐醒了再送吧。” 春兰点头,“也好。” 下半夜,紫烟打瞌睡,在外间睡得迷迷糊糊。 突然,院中季弘的一句‘参见大人’,让紫烟和春兰瞬间清醒过来。 她们立刻起身,快步迎去外面。 按照礼数行礼问安。 被裴砚忱留在别院的季弘与季白亦是诧异他们主子竟深更半夜在大年三十这种日子来了益州。 紫烟行礼时,正好听到季弘诧异问: “大人怎的这时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裴砚忱踏上台阶,掠过行礼的紫烟与春兰往里走,声线掺着夜色中的凉。 “无大事。夫人今日可正常用膳了?” 前半句回的是季弘。 后半句问的是紫烟。 紫烟低头,回说:“小姐歇下了,晚膳还没用。” 裴砚忱皱了皱眉。 脚步停顿一下,黑沉的视线看过来,“小厨房中可还备着膳食?” 紫烟和春兰一同点头,“一直在备着。” 裴砚忱进了房,并屏退她们。 “都退下吧。” 约是醉酒的缘故,姜映晚头一次肆无忌惮将现实中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自欺欺人般,沉浸在过去的梦境中。 父母双亲每每从外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邺城没有的名胜小吃和礼物。 姜祎将容时箐当半个儿子看待,回来时,也常常一并给他带份礼物。 亲人久出远门时的重逢本就是最开心的时候,更何况那时还小的姜映晚不仅能投入双亲的怀抱,还有一大箱子爹爹娘亲亲手给自己带回来的礼物等着她拆,更是开心到极致。 只是这种好场景的梦,刚开始,就被自外传来的推门声打断。 姜映晚精致的眉心皱起来。 她梦中那些最甜的画面,被这道声音一惊,滚滚雾气围了过来,像烟一样让人再也不能看清。 她不满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往外看去。 第74章 “喜欢怎么哄?” 裴砚忱走至床前。 轻撩开床帐,目光刚落下来,就见本该熟睡的姑娘雾蒙蒙的水眸半睁着,有些不满又气愤地看向他。 裴砚忱有些意外。 他很少在姜映晚脸上看到这种神态。 以为是在她睡意正浓的时候扰到她睡觉了,他正想坐过去,拍着这姑娘的背,哄哄她,哄着她接着睡。 但还未动作,就见蹙着眉头直勾勾盯着他的小姑娘,精致如画的眉梢舒展开,半抱着被子朝他这边转过身。 脸上的不满与气愤褪尽,嗓音软糯糯的,嘟囔着喊了个名字: “容时箐……” 轻轻软软的三个字,就像不甚清晰的风若有似无地掠过一样,却让裴砚忱浸着温柔的漆眸陡然沉暗。 姜映晚并不知自己认错人。 醉意和朦胧的困意让她理智全然不清醒,再加上陷在过去的梦境中不愿意醒来,迷迷糊糊中看着裴砚忱这身和她梦中及笄前的生辰那天容时箐所穿的相似色系的衣袍,她误将他当成了容时箐。 女子瓷白的脸颊贴着软枕,嫣红的唇瓣轻轻开阖,有些不满又意识不清地顺着梦中聊到的话说: “我不喜欢京城,不想去京城了,我们另选个其他地方……” 及笄前的那个生辰,现实中,容时箐问她想去哪里时,姜映晚受父辈影响,说想去看看京城的繁华。 而现在,虽处在梦中,并且也自主地忘了京城发生的一切,但在提及想去哪里时,她却潜意识中避开了京城这个地方。 不愿踏足,不愿靠近。 裴砚忱眸底诡谲阴鸷。 他冷眼站在床前看她,并未动。 得不到他的回应,姜映晚皱了皱眉,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无意识撒娇地伸手去揪他衣袖。 “时箐哥哥……” 她眼眸朦胧,嗓音闷闷的,揪着他衣袖扯了扯。 他无动于衷没有动作,她蹙着眉头主动让他哄。 “我头晕,额角也有些疼……” “你哄哄我……” 裴砚忱冷眼睨着她用尽仅有的力气揪着他袖摆不肯放开的手,再瞧着她眉目间刺眼的依赖,漆暗阴沉的眼底,抑不住的戾气和森冷积攒盘旋,久久不散。 在姜映晚又一次揪着他袖摆出声的时候,他终于顺着她的意坐过去,明明温热却莫名裹着霜寒之色的长指捏住她下颌。 沉沉垂着眼皮看她,“喜欢怎么哄?” 姜映晚思绪迟钝。 还未出声,下颌陡然一痛。 她本能拧眉,唇边痛吟还未发出来,他突然俯身,掐着她下颌碾着她唇瓣压了下来。 “这样哄,喜欢吗?” 他语气轻,动作却格外重。 片刻的功夫,就疼得姜映晚下意识地直推他。 他攥住她抗拒的手腕将之重重压在柔软的床褥上,克制着力道,狠狠咬了下她唇瓣,眼底无数暗色的情绪疯狂涌聚,强硬扣着她腕骨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姜映晚,念你醉酒,我不动他,但若你明日醒来还一口一个容时箐,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姜映晚醉意再迟钝,也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她挣扎着推开他,转身就想往里躲。 但刚有动作,就被他隔着被子按住。 继而整个身体都被他抱进怀里。 姜映晚眼皮打颤,额角更是昏胀得发疼,只是下一刻,一只手掌落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随后一股温柔适中的动作,停在她额角,精准按住她胀得发疼的那一处,轻重适度地揉着。 姜映晚甚少喝酒。 更是鲜少像今日这样醉过。 由此她并不知道,她醉了后,意识昏昏沉沉地难受到睡不着时,格外黏人闹腾。 可裴砚忱神色却不见半分不耐。 除了最开始她将他当成容时箐心生戾气外,其余时候,都是眉目不自觉地温柔着哄她。 哄着蹙眉嚷着头晕的姑娘喝醒酒汤,哄着晚上没用膳的她喝粥垫肚子。 直到她浑身舒坦了,才扶着她躺下让她好好睡觉。 第二天姜映晚醒来时,头虽还有些胀,但和昨日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她揉着额角坐起身,正要喊紫烟。 冷不丁一抬眼,却瞥见对面不远处、静静坐在桌案前眉目漆沉看着她的裴砚忱。 姜映晚眸色狠狠一顿。 脸上怔愣着浸出错愕。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唇角动了动,正想问他怎么在这种日子过来了,就见他意味不明地眯眼看着她,让人摸不着头脑地问: “清醒了吗?” 姜映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便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她心里真正担忧的是,她昨夜……醉酒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姜映晚心里没底。 更琢磨不透他冷不丁问这句话的意思,嘴边的话咽下去,斟酌着想了想,才轻轻点了点头。 “……嗯。”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目光片刻未从她身上离开。 又问:“那还记得昨夜梦见了什么吗?” 这次,姜映晚回答的稍快。 几乎未曾犹豫。 直接摇头。 “昨天贪杯多喝了两杯酒,有些记不清了。” 裴砚忱没再追问。 也没提任何,有关昨夜她将他误认成容时箐的事。 就仿佛,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第61章 姜映晚再次摇头,“不用,没什么不舒服了。” 话落,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被角。 目光看向他那边,“我想先梳妆,可以让紫烟过来吗?” 裴砚忱没拒绝她。 顺着她的意出了卧房。 紫烟很快进来,拿着衣裙走近。 姜映晚目光往外落了眼,问紫烟: “裴砚忱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深夜。”紫烟回道,“大概子时末左右。” 姜映晚唇角轻抿。 紫烟看了眼自家主子,又说: “昨夜小姐多喝了些酒,宿醉难受,裴大人不让奴婢等人进来伺候,在房中哄了您小半宿。” 姜映晚沉默片刻。 没再问别的,只问: “昨天是大年三十,裴砚忱怎么来别院了?” 紫烟也不太清楚为何,但她转述了季白的原话: “季白说,裴大人放心不下您一个人过年,别院太安静,没旁人,裴大人是在家宴中途连夜赶回来的。” …… 裴砚忱毫无征兆地回来别院,姜映晚几乎没有任何准备。 用膳的时候,她借着府中之事隐晦问他何时回去。 裴砚忱抬眸看她一眼,将剥好的蒸虾放在她碗中,口吻偏淡: “听春兰说她们主母一个人待着无聊,我陪你待两天,过几日再走。” 姜映晚想说,他不必留在这儿。 她之前随口说的那句无聊,只是为了成功出逃的借口。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 他来不来,非她能决定。 同样,走不走,何时走,也非她能左右。 在裴砚忱面前,姜映晚的心思其实很明显,她想说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像现在。 但她没将话说出来,他便当作没看见,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 “我从京城给你带了些礼物,待会儿用完膳,让她们拿进来,依次看一看,可有喜欢的。” 姜映晚拨着碗中的肉丝粥,只低“嗯”了声。 第75章 疑似有孕 深夜,垂落的床帐中,满榻缱绻春色中,一盏亮着光晕、流光溢彩的玉兰灯静静放在桌案上。 冷星西移、寒月高悬。 室内的光线随着夜深逐渐昏暗,这盏流光溢彩的玉兰灯的光晕却越发柔和静美,缓缓映照着紧紧垂落的床幔。 这两年京城时兴琉璃灯,尤其逢年时,城郊铺子中的琉璃灯几乎一灯难求。 这盏玉兰灯和上次那盏被姜映晚摔碎的兔子灯出自同一间铺子。 不同的是,这只玉兰灯,是裴砚忱根据姜映晚帕子上的图案做的改版,寻的上好的温玉精雕细琢、耗费数日制作而成。 哪怕灯盏不亮时,那玉也触手生温。 就算彻夜燃着灯盏,由于玉质的特殊性,摸上去也不会烫手。 其余的礼物,像脂粉珠钗、绫罗绸缎等都被收去了旁边的厢房。 唯独这只玉兰灯,被裴砚忱留在了卧房中。 过了子时,外面起了风。 低低呜咽的风声,正好掩住房内暖帐中的压抑软音。 姜映晚揪着被角紧蜷着指尖,一双秋眸如被水浸过般潮湿雾蒙得可怜。 良久,她缓着气息,强忍着倦怠与困意,保持着清醒,轻挪着腰身,想从他怀里出来去沐浴。 裴砚忱嗓音微哑。 将人扣在怀里,不让她动弹。 炽热的掌心,有意无意地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含吻着她耳垂厮磨。 “别动,再抱一会儿。” 姜映晚眉头止不住折起。 她抬手去推他,强按捺着心慌。 “我想去沐浴,不舒服。” 姜映晚怕极了怀上孩子,哪怕喝着避子药,也想尽快去梳洗。 裴砚忱仿佛看不出她的心思。 牢牢搂着她,还是那句话。 “再等一会儿,待会儿我抱你去。” 姜映晚紧着眉数着时辰。 足足过了两刻钟,他才缓缓松开束缚在她腰上的手臂,允她去沐浴。 — 裴砚忱和年前一样,在别院一连待了数天。 按照他大年三十连夜赶来益州的打算,他本想着在别院多待些时日,趁着朝中事务还不多,多陪她几天。 但初五一早,京城加急的密信就送来了别院。 裴砚忱皱着眉看完,瞥了眼外面才蒙蒙亮的天色,他没喊醒姜映晚,嘱咐下人好生伺候之后,带着季弘等人回了京城。 裴砚忱一走,姜映晚稍微松了口气。 心底时刻紧悬着的那根弦也难得松缓几分。 一日接一日的重复日子中,她逐渐从接连两次逃跑失败当场被捉住的崩溃与绝望中走出来,望着别院外四四方方的天,慢慢重新振作起来,并着手另想离开的法子。 只是还不等她重新规划,一个始料未及的意外却率先到来。 晚上,紫烟端着小厨房新熬的虾仁粥走进来,一边跟姜映晚说着话,一边将虾仁粥递过去。 “小姐,这个是奴婢按照您的口味亲自熬的,快趁着喝两口。您这一连大半个月了都郁郁寡欢,膳食也用的格外少,长久下去,身子可撑不住。” 姜映晚放下手中的笔墨,无奈地听着她的‘念叨’,顺着她的意接过虾仁粥。 习惯性捏着勺子搅了搅,刚送了一勺递到唇角,还未入口。 闻着这股若有似无的淡腥味,不知怎的,忽而涌起一阵恶心感觉。 姜映晚脸色一变。 强行忍着这股不适,将粥递回了紫烟。 紫烟亦是脸色骤变。 紧张地接过粥碗,放在案边,立刻端起旁边的温茶小跑着送到姜映晚身边,并轻拍着她背给她顺气。 “小姐,怎么回事?” “是胃里不舒服?还是吃坏东西——” 话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紫烟脸色顷刻间一白。 她手都抖了抖,惊慌地看向自家主子,将声音压低,颤着声问: “小姐,您……您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没来?” 这话一出,房中陡然变得死寂。 姜映晚眼底骤然泄出慌乱,她下意识去想她每月来月事的日子。 在之前,并不是没有过月事推迟或提前的先例, 可这次,不仅月事推迟了快半个月,她还恶心反胃,甚至从十多天前就越发觉得身子疲累…… 越想,姜映晚脸色越苍白。 她扼制住心慌,反抓住紫烟的手,迅速问她: “那避子药,没有掺进汤中吗?” 紫烟立刻摇头,“奴婢放了。” 她语速很快,“只要裴大人在别院,第二天奴婢端给小姐的羹汤中,都有放了避子药,从未有过半次遗漏。” 姜映晚面上凝重不减。 她迅速想着这些日子的细节,片刻后,又问紫烟: “那瓶避子药丸,没被人掉包吧?” 紫烟依旧摇头,她将贴身带着的药瓶拿出来,让姜映晚去看里面的药丸。 “奴婢知道这瓶药的重要性,从未敢离过身,也从未示过人前,从来到别院开始,便一直是奴婢亲身保管着,绝不可能有问题。” 避子药一直吃着,一日不落。 常理来说,不会有孕才对。 但紫烟也难以解释现在的情况,见自家主子脸上没半点血色,还一直呕着难受。 她心下着急,慌乱地想去找大夫来看看。 “小姐,奴婢去请大夫来,我们先把把脉再说。” 她转身要走,刚迈出腿,却被姜映晚一把拉住。 “不能去!” 第76章 裴砚忱揉着她腰身敏感处,强行迫她放松下来 姜映晚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紧紧抓着紫烟,不让她出去。 “不能请大夫,别院中发生的所有事,都瞒不住裴砚忱。” “你前脚去请了大夫,他后脚就能得到信。” “如果真是有了身孕,那孩子绝对不能留,而一旦请了大夫,这孩子留与不留就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紫烟急得不行,她看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强行克制住心底的慌乱。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反过来安慰自家主子。 “日日都喝着避子药,从无遗漏,兴许……兴许只是这几日肠胃不适引起的恶心不适,小姐,我们再等等看看,常理来说,不会怀上孩子的……” 这些话,紫烟自己说得也没底气。 如果只是恶心反胃,可以说成是这两日身子不舒服。 那月事呢? 月事推辞,也是巧合吗? 还有孩子。 如果真的是有了身孕,那这孩子,要如何流掉? 房间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姜映晚没说话,她目光晦暗不明落在那碗虾仁粥上,紫烟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她冷静吩咐: 第62章 “这两日,我不出去用膳,你将膳食送进房间来,如果旁人问及,你就说我不愿出门。” 紫烟只反应了一刹那。 就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别院中上上下下皆是裴砚忱的人,就算不请大夫,若是被旁的婢女看见了她们小姐总是恶心犯吐,可能有孕这事也不可能再瞒住。 她迅速点头,“奴婢明白,小姐放心。” “只是……”她欲言又止。 看了姜映晚几眼,才皱着眉说: “我们出不去别院,也寻不到人给我们弄堕胎药,如果真是怀了孩子,小姐想如何流掉?” 姜映晚手心微微覆在小腹上。 她面色冷静,眼神亦是冷情。 没有任何犹豫和不忍。 “不满三个月前,不显怀、胎像更是不稳,哪怕没有堕胎药,也能用别的法子,流掉孩子。” 紫烟反应过来她们主子是想做什么。 她眼底露出不忍,怕损伤了自家主子的身子,想劝,但到了这种关头,已没有别的法子可选,姜映晚顾不了、也不想再听会不会伤身体这种话。 “将虾仁粥端下去吧,闻着很难受。” 紫烟咽下正准备说的话。 看了自家主子几眼,先将虾仁粥端了出去。 姜映晚先前就很少让别院中的婢女近身伺候,如今疑似有了身孕,她更是不让她们近身,就连之前偶尔能进来端茶送水的春兰,如今也被紫烟有意无意地截下所有近身侍奉的活计,转而让她去做别的事。 紫烟是跟着姜映晚一起长大的婢女,她的意思,很多时候便是姜映晚的意思。 春兰看出了紫烟不想让她去卧房侍奉,虽然失落,但她心里也明白,想来是夫人不喜待在别院,而她是别院中的婢女,不像紫烟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所以连带着不想让她近身。 小丫头心情闷闷的,但也能理解,她们夫人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她们大人,自然也就不喜欢被大人亲自挑选来的她们。 …… 姜映晚将自己闷在了房中一整天。 隔日清早,她才肯出房门。 在外候着的春兰,见主子出来,眼睛顷刻间亮起来。 她下意识想上前,但走了两步又想到夫人不太喜欢她们靠得太近,脚下的动作硬生生停住,在原地行了礼问了安。 “这个时辰夫人是有吩咐?还是想吃糕点?”她热情推销自己,“奴婢会做的糕点有很多,夫人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奴婢就好。” 姜映晚唇角挽起一点弧度,拦住了她。 “我就是出来走走,你去忙你的事就好。” 听着后半句,春兰乖觉歇了陪着主母散步的念头,她顺从福身,脸上带着笑意,“那奴婢先行告退,夫人若有吩咐,随时喊奴婢。” 姜映晚点了点头。 带着紫烟往后院走。 她走的不快,就像普通的晨间散步,只除了走一段就停下歇片刻。 一路上丫鬟婆子恭敬问安,姜映晚也都一一点头。 姜映晚走一会儿停两步的动作,落在旁人眼中,是她们主母在踱着步赏景。 但也只有紫烟知道,她们主子是在找合适的地点,合适制造机会流掉孩子的地点。 姜映晚一路上走走停停。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在后院东北侧的假山前彻底停下。 紫烟仰头看着最高处比房顶还要高出不少的假山,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抓住了姜映晚的手臂。 想说这假山太高了,这可不是把孩子摔掉的事了,就这高度,弄不巧她们主子自己也得摔出个好歹。 紫烟阻拦的话都到了嘴边,眼看着就要说出来,就在发音的前一刻,冷不丁想起这院中随处都可能有暗卫,她现在一说话,相当于自我暴露无疑。 意识到这一点,她生生咽下盘旋在舌尖的劝阻,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姜映晚的衣袖。 “小姐——” 她话刚出,一道行礼声从后面传过来,径直打断了紫烟的声音。 “夫人。” 季弘季白并肩而来,两人一同行礼,季弘对姜映晚说: “夫人,大人回来了,现在在暖阁等您。” 姜映晚身形停顿。 然而很快,她眼眸微微动了动。 目光从面前的假山上收回,眼底敛着几分别的情绪,头一次没有无视裴砚忱的到来,很好说话地直接转身去了暖阁。 她走后,季白没直接离开,而是看着前面的假山,若有所思。 季弘正准备回前院。 见季白不动,不由停下脚步,回头朝他看来,“看什么呢?不走?” 季白没动,对他指了指假山。 “我在看这座假山。” 季弘神经似的看他一眼,“这假山和咱们府中的那个不是一模一样吗?在府中怎么没见你对它好奇?” 季白却摇头,“别院的假山和府中的可不一样。” 他对他指假山后面,“京城府中的那座假山位于后院中央,假山四周是花园。” “而这座假山后面,紧挨着别院的围墙,围墙后面,隔着一小片绿茵地,便是一条南北通向的河。” 季弘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只是…… 他一言难尽又不可思议地随着他的指向往围墙后面看,语气幽幽地问: “你觉得,咱们夫人会泅水吗?” 从假山上翻出去,再跳下围墙,大冬天从冰冷刺骨的河里逃跑,这荒唐的逃离路线,也就他季白能想得出来。 季白却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质疑。 只幽幽看着这座怎么看怎么不安全的假山,说:“不管怎么说,这假山就是个隐患。” 季弘脱口而出,“那你还能把它平了不成?” 就因为方才他们夫人多看了假山两眼? 季弘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心思难猜的主子,还真就下了令平了假山。 暖阁中。 姜映晚进来时,一名暗卫正在禀报公务,见到她人,暗卫声音适时停下,侧身恭敬朝她行礼。 裴砚忱将手中信件放下,随口屏退暗卫,“下去吧。” 暗卫应声,迅速退下。 紫烟被拦在了外面,暖阁中只有姜映晚和裴砚忱两人。 他视线缓抬,落在她身上。 拍了拍腿,薄唇轻启。 “晚晚,过来。” 姜映晚扫了眼被他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信,抿了抿唇,顺着他的意走了过去。 她刚走近,还未停下。 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扣住。 紧接着,整个人被拽进他怀里。 纤细的腰身被箍着,被按坐在他腿上。 姜映晚身子有些僵硬。 裴砚忱揉着她腰身敏感处,强行迫她放松下来。 直到掌中那截腰肢不再那么紧绷,他才抚着她的发丝,缓声说: “前几天京城来信急,没来得及跟我们晚晚说声。” “大理寺近来有些急事要处理,怕是要耗费些时日,之后短期内怕是不能来这么频繁了。” 听着这话,姜映晚心底蠢蠢欲动。 只有他不来别院,她才能更好的计划离开。 只是和逃离相比,她现在最紧要的,是想法子弄掉腹中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 按下心底的思绪,她神色如常地问他: “那这次待几天?” 问这话时,姜映晚心里是打鼓的。 她今日恶心犯吐的症状虽然减轻了不少,但还未完全消除,平时她能拦着不让别院中的婢女进卧房,用膳的时候也不让她们靠近,但若是裴砚忱在别院,她是拦不住他的。 好在,他给了她足够让她安心的回答: “就一天。” 他搂紧她,指骨在她侧腰上摩挲,眸若点漆,深邃幽沉,直直看着怀里的她。 “那天走得急,怕夫人乱想,今日得了些空,特地来看看你。” “明日一早,便要离开。” 见她不说话,他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揉着她脑袋,温声问: “这几日听别院中的下人说,她们夫人甚少出去用膳,也懒得动弹,是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让大夫来把把脉?” “不用!”话音出口,姜映晚才意识到她拒绝得太快了,她暗中掐了掐手心,抑住心底的慌乱,解释说: 第77章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怀上孩子?” “邺城没有这里这么冷,初来这边,不太习惯,所以才懒得出门,不用请大夫,我不喜欢喝药。” 裴砚忱静静看她一会儿。 在姜映晚忐忑的心跳中,顺着她的话应了下来。 “嗯,那先不让大夫来。” “但如果身子不舒服,记得让下人第一时间去请大夫。” 姜映晚随口应下。 许是即将要分别的缘故,他一刻也不想放开她。 第63章 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揉在怀里,抵着她唇瓣吻她时,干燥温暖的掌心落在她小腹处轻摸了摸,眼底漆如浓雾,裹着化不开的暗。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怀上孩子?” 姜映晚呼吸陡然一滞。 她垂着眼帘不说话,想假装没听见,来蒙混过关。 他却从她唇上离开。 骨节分明的长指惯住她下颌,迫使她看向他。 “从来别院开始,晚晚就停了避子药,你每日的膳食中,更是有一部分助于有孕的药膳,为何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动静?” 姜映晚唇瓣动了动。 心几乎快从嗓子里蹦出来。 他这几日总提请大夫来别院的事,姜映晚怕他生疑、真在今日让人请了大夫过来,如果已经有了身孕,大夫来了一把脉,什么都别想再瞒住。 她强忍住不该有的情绪。 生硬地转了话题,“这次回去,多久回来?” 裴砚忱定定看她片刻。 没再继续逼迫她这个问题。 指骨轻拨她戴着的白玉流苏耳铛。 顺着她的话,说: “三至七日。” 松开缠在指背上的那截耳铛,他揉了揉她耳朵尖,晕着漆墨的眸子看向她,对她提了一个要求: “今日早些歇息,明日起来送我离开,愿意吗?” 姜映晚垂覆着眸,低“嗯”了声。 他勾了下唇,似是满意她的回应。 落在她腰上的另一只手掌,抵着她后腰往怀里压,从她眼尾一点点吻到她唇,再寸寸往里攻城掠地,缠着她深吻。 他动作不轻、却也不算重。 只是藏着十足的耐性,诱着她放下抵触。 姜映晚指骨不由攥紧。 她眼睫低颤着,在被他吻到腰身都抑不住地发软时,紧紧揪着他袖摆的指尖慢慢松开,缓缓抬手搂住了他脖颈。 察觉到她的动作,他短暂从她唇上退开。 指腹若有似无地抚过她被吻得发颤的红唇,抬眸去看怀里人这双水雾朦胧的凌眸。 “想要了?” 姜映晚没说话,但被他掌控在掌心中的纤细腰肢却也没挣扎,乖乖让他握着。 当凌润秋眸再次望过去时,他手上力道倏地加重,碾过她被亲得有些发肿的红唇,姜映晚轻微蹙眉,正想开口,腰间的软绸束带被扯开,随之,她整个人被他抱起来压在了屏风后的矮榻上。 自从来到别院,他们肌肤之亲的次数虽然很多,尤其年前日日相对的那近一个月时光。 但从未有哪一次,她像今日这样主动回应他。 裴砚忱噙着笑吻她,掌心所过之处,她身上的衣裙一件件被剥落。 “今日这么乖?” 姜映晚没说话,但他吻下来时,她主动搂着他脖子迎合了上去。 裴砚忱眼底暗色微滞。 他停下这个吻,捏着她下颌仔细看她眼睛。 问她:“想要什么?说。” 第78章 裴砚忱抚过她汗湿的发尾,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晦暗不明 姜映晚知道她今日的反常瞒不过他。 她也没避讳,直迎上他目光。 神色无常、没有任何异样地说出提前想好的借口: “我想去外面透透气,等你这次回来,带我出去一天,可以吗?” 裴砚忱敛眸,“就这个?” 她点头。 他握着她手腕揉她腕骨内侧,惹得她一阵发痒。 姜映晚本能地想躲,却被他按住。 他注视着她,另一只手,轻握着掌中的一截温腻盈白腰身,很好说话地对她说: “如果想出去,今日也可以。” “不必等到以后。” 他将可选择的日期交给她,“要去吗?” 姜映晚摇头,没怎么犹豫。 “我畏寒,今日太冷。” “等你回来,我挑一天气温相对暖和的晴朗日。” “好。”裴砚忱应下她,“等我回来,带你出去。” 身上最后一件小衣被扯下,暖阁中再热,肌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也冷得打颤。 姜映晚呼吸微滞,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裴砚忱紧紧搂住她,同时扯过矮榻里侧的锦被,将她完全裹住后,才抚着怀里的人,揉着她饱满的耳垂深深吻下来。 达成了‘交易’,姜映晚全程都很配合,又乖又柔顺,交颈缠绵间,他喜欢听她喊夫君,她就一遍遍顺着他的意喊。 暖阁中的春意,一直到午后,都未曾有片刻停歇。 哪怕疲倦到了极致,腰身几乎要断掉,她也强撑着不阻止他。 初有孕时,胎不稳,前三个月,最忌同房。 尤其无节制的同房。 可姜映晚一直等到再也撑不住晕过去,也没等来她想要的结果。 昏过去的前一刻,他好像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实在没了力气,脑海中昏昏沉沉的,低喃着嗓音随意‘嗯’了声,便在他怀中昏睡过去。 裴砚忱抚过她汗湿的发尾,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晦暗不明。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亮裴砚忱就睁开了眼。 看着怀里睡着的女子,他正想在离开前再抱她一会儿。 刚将人轻柔地揽进怀里,卧房外面,就传来了两道有规律的压低的敲门声。 裴砚忱眉头微皱。 没理会外面的人,只低头看怀里的女子有没有被吵醒。 姜映晚睡眠浅,尤其被裴砚忱关在这座别院中后,有一点声音她就会醒。 但昨天被折腾到太晚,这会儿正困得厉害,听着那敲门声,也只是眉头不悦地皱了皱,并未睁眼。 裴砚忱轻拍着她背、像哄小孩那样温柔地哄她。 直到她眉心折起的痕迹消失,重新安稳睡去,他才缓缓停下动作。 裴砚忱低头在她唇角轻啄着吻了吻,没再多待,放缓动作下了床榻。 两刻钟后。 书房。 暗卫汇报今日的行程。 说完,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眼早已该动身离开、却迟迟没下令启程的主子。 虽刚过了年,但京中隐匿的余孽旧部还未完全处理干净,这几日大理寺又频出事端,他们主子忙的脚不沾地,昨日其实并不该挤着时间来别院。 可他们主子不放心姜姑娘。 前天傍晚从大理寺回来,连裴府都没回,直接连夜出京来了益州。 益州和京城所隔虽不远,但来往路程上也很耽搁时间,今明两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可主子不说启程,他们这些下属也只能硬生生等着,不敢催促。 窗前,裴砚忱垂下眼睑,淡声交代暗卫接下来要做的事,并让他们先行启程。 暗卫们迅速领命,很快退出书房。 他们走后,别院中管事的嬷嬷和管家随之进来。 裴砚忱透过窗纸看外面影影绰绰的院落,脑海中却浮现昨日姜映晚的反常。 她说她是想去外面透透气,这种说辞,他信。 但无法全信。 嬷嬷和管家同时行礼,裴砚忱转身,朝他们看过来。 眉目冷沉,暗如漆渊,直白问: “这几日,别院中可有异样?” 嬷嬷和管家连忙回话:“回大人,一切依旧,并无不妥。” 裴砚忱沉沉抚过手上的玉扳指。 眼前划过昨日她拒绝让大夫来把脉的画面。 “听主院婢女说夫人这几日身子倦怠,不愿动弹,如果夫人醒来,还是精神懒倦,记得及时让大夫来为夫人把脉。” 二人不敢怠慢,连声应下。 嬷嬷和管家退下后,裴砚忱拿上桌案上的密信,准备回京城,刚出书房,就见庭院中的季白迎上前。 “大人,属下有一事想禀报。” 裴砚忱脚步没停,“说。” 一旁的季弘看了杞人忧天的损友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就那假山,主子肯定不理会。 区区一个假山,外面还有一条河,他们夫人又不通水性,怎么跑? 结果,季白这厮刚说完, 季弘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就冷不丁听见他们心思难测的主子直接来了句: “让人把山平了。” 季弘:“???” 第79章 素来沉静平和、喜怒不动形色的首辅大人,头一次失了平静 姜映晚醒来时,外面的太阳已经很高。 她皱着眉睁开眼,还未动弹,就先一步用手按住了睡了一宿更为酸疼的腰。 意识回拢,想起昨日的计划,她忍着不适,立刻坐起身,将被子掀开,去看身下的衾衣和床褥。 当看到衾衣和床褥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血迹后,姜映晚眉头不自觉拧起来。 她怔愣地用手去摸小腹。 眼中全是诧异和不解。 昨天她命都快折在裴砚忱床上了,为何腹中孩儿还是一点事都没有? 第64章 是孩子胎稳耐折腾,还是…… 她其实并未有孕? 姜映晚反复摸着小腹再看着身下的床褥,眉头越发拧紧,良久没松开。 两刻钟后,婢女们将膳食送进来。 一道道饭菜被整齐摆放在圆桌上。 做完,其他婢女依次退下,最后只剩春兰在桌前盛汤。 姜映晚心存疑虑,看着这些饭菜,想再试试到底有没有怀孕, 只是刚走过去,还未伸手接春兰递过来的那碗虾仁粥,胃口就涌起一股熟悉的恶心感。 连带着,对其他饭菜,也没有任何食欲。 姜映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咬紧下颌,用力掐着手心才勉强抑制住不适没表现出异样。 紫烟眼明手快,立刻去端了茶盏。 只是姜映晚脸色很是苍白,自然也引起了春兰几分注意。 她将虾仁粥放下,仔细看着自家主母的面色,心里在想,要不要这会儿就去请大夫。 “夫人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问。 姜映晚接过紫烟递来的茶,喝了两口,强压着胃中翻搅想吐的不适。 还未开口,听春兰又说: “大人离开前特意交代,若是夫人身子不适,让奴婢们立刻去请大夫。” “夫人,奴婢让人喊大夫来看看可好?” 姜映晚唇侧勉强扯出一点弧度,语气如常地拦住她: “没什么不适,不过是刚醒,人有些懒。” 说着,她又道:“不用喊大夫,如果哪里不舒服了,我会告诉你们的。” 春兰又看了自家主母几眼,见她态度坚决,只能应下,并福身退出去。 春兰离开后,姜映晚唇角强撑着的那抹弧度落下来。 春兰那句‘大人特意交代请大夫’的话,她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昨天在暖阁,裴砚忱将手心贴在她小腹上问她怎么还没怀上孩子时,她就看出了他有让大夫过来把脉的意思。 今日若不是他着急回京,想来这会儿,大夫早已到了别院。 姜映晚心里烦乱。 她看了两眼桌上的膳食,却没有任何胃口,只喝了两口面前的甜汤,便让人将膳食撤了下去。 紫烟见她连筷子都没动,正想说好歹吃两块糕点,还没出声,就见自家主子已经起身往外走。 “小姐。”她忙跟上去,“您去哪儿?” “出去转转。”姜映晚脚步没停。 紫烟没再说话,只静静跟在姜映晚身后。 来到后院,这次姜映晚没像上次那样走走停停地‘闲转’,直接去了假山那边。 只是刚走近,就意外见一大群侍卫和家丁训练有素地围在假山四周‘搬山’,这才半天的功夫,那假山已经被他们‘削’去了一大圈。 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姜映晚心头‘突’地跳了一下。 注意到她到来,侍卫们连忙回身行礼。 “属下参见夫人。” 姜映晚看向那被拆得东一块西一角的假山石头,问他们: “好好的假山,拆它做什么?” 为首的侍卫低咳一声,面色微讪: “回夫人的话,是大人说看这假山不顺眼,让属下们处置了。” 姜映晚:“……”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几眼刚选好、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的合适地点,假山上的巨石被拆得七七八八,不时就滚下一块,她只能带着紫烟回去。 假山被拆除,虽说没了刚选好的地点,但对紫烟而言,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假山太高,从上面掉下来,无异于从房顶直接往下跳,后果根本无法控制,实在太危险。 姜映晚浑身不舒服,尤其腿和腰,从假山那边回来,她没了再去别处转的兴致,直接回了卧房。 靠在软椅上重新想别的对策。 紫烟知道自家主子喜欢花草,为了让主子心情好一些,她特地去外面折了几枝红梅回来。 插在瓶子中,放在了姜映晚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希望她心情能好一些。 看着面前桌案上的这些红梅,姜映晚眸色微动,福灵心至想起一个地方。 她问紫烟:“这别院中,可有莲花池?” 紫烟下意识说:“应当是有的吧,一般的别院,应该都有莲花池,只是现在寒冬腊月,可没有莲花——” 正说着,她话音忽的一顿。 蓦地反应过来她们主子的意思。 “小姐,你……你是想……” “可现在那池水中,全是冰……” “有冰才有用。”姜映晚抬手轻抚娇嫩的红梅花蕊,低垂的眉眼分外冷情。 昨日那般行房,却也未有预料中的见红,她确实生了疑虑是否真的遇喜。 但她月事没来是真,多日倦怠没精神是真,闻着膳食的味道总没胃口更是时常想反胃更是真。 她不敢赌。 也赌不起。 若是没怀孕自然是最好。 可若是不幸怀上了孩子…… 她没时间耽搁。 — 两天后。 一个格外冷肆凛寒的一天。 姜映晚闷极在别院散步,走累时在莲花池畔停了片刻短暂歇息,却在离开时,被池畔青石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 身子踉跄之下,一只发簪从乌发中脱落不慎坠池, 她情急之下本能地伸手想去接,却不曾想本就踉跄不稳的身形直接失了平衡,整个人跌进了结着厚冰的冰水池中中。 冰面裂开,刺骨冰寒的池水顷刻间将衣物浸透,彻骨到痉挛的冷骤然袭遍全身。 混着寒冰的冰水漫过头顶,瞬间激得胸膛都疼得厉害,连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气。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一样。 别院中瞬间乱了套。 丫鬟婆子混着暗卫急急往这边跑来。 — 而另一边。 大理寺中,裴砚忱处理完今日的公务,正要回府,刚出来大理寺,就见季弘带着别院中的暗卫匆忙赶来。 “大人!” 暗卫焦急得甚至都没来得及行礼,下了马就迅速冲上前禀报: “大人,夫人落水了,现在高热昏迷不醒。” 裴砚忱神色骤沉,气息陡然一顿。 听着‘昏迷不醒’这四个字,他着急到都没来得及细问为何会落水,也没顾上身后面面相觑的几位大理寺大人, 素来沉静平和、喜怒不动形色的首辅大人,头一次失了平静,立刻翻身上马,狠扯缰绳,用最快的速度往别院赶去。 …… 翌日。 冷风呜咽肆虐的呼啸中,姜映晚昏迷在榻,卧房内外乌泱泱跪了满地的婢女和侍从。 房间内死寂冷沉得空气都仿佛凝固。 每一寸冰冷的气体入肺,都裹着利刺般让人全身胆寒颤栗。 裴砚忱坐在床边,冷戾到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皮垂着,情绪不明地沉睨着手中捏着的鎏金发簪。 “你们是说——” “夫人是为了去接这支发簪,才不慎坠了莲花池?”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 从裴砚忱身上溢散的霜寒戾气让所有人死死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春兰竭力压着声腔中的颤,硬着头皮出声: “回大人,是的。” “夫人出去散步离开莲花池时,不注意被绊了一下,发簪不巧坠入了池中,夫人下意识去接发簪,身形不稳,跌进了冰池中。” 裴砚忱冷“呵”出声。 眼底深眸沉暗得如万丈深渊。 丝丝缕缕的讽刺混着戾气在漆黑瞳仁中疯狂涌聚。 为了他送的簪子,着急到跌进结着冰的池子中? 还有这簪子,他从未见她戴过。 偏偏去莲花池散步戴了它,还好巧不巧地坠进了池子中? 第80章 “为了不要我们的孩子,不惜搭上半条命?” 姜映晚头痛欲裂地恢复些许意识时,卧房中气氛逼仄凝滞得骇人。 婢女们忐忑地进进出出。 但全程没有人敢说话。 姜映晚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放在了火架上烘烤,下一刻又好像被丢进了冰窟中,冷得连呼吸都仿佛冻住。 她喉咙疼得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那灼烧般的痛意,顺着胸腔往下蔓延。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冰冷的巾帕覆在了她额头上。 浸透肌肤的凉意,让她短暂恢复零星一点清明。 再接着,浑浑噩噩中,她感觉到有人不断给她把脉,随后是大夫有些模糊的禀报声。 她强撑着晕眩的思绪,努力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几句零零散散的字眼。 “……夫人并未有孕。” “而且夫人身子本就偏弱,又接连服用了太多的避子药,身子早已有所亏损,如今又在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掉进冰池水中冻了一遭,寒气入体,气血大为受损,若是不好好调理,再想受孕,怕是难。” 第65章 听着那句‘并未有孕’的话,姜映晚无意识地重重松了口气。 昏暗的思绪松懈开来,像是有大片的黑暗将她吸着往里坠去,她没有力气挣扎,也无力与之抵抗。 听到了紧张多日的结果,她所有意识散开,任由那仅有的一点清醒被黑暗吞并。 她昏迷得不省人事,便也不知道,大夫这些话说完,裴砚忱眸色沉戾得让人生畏,手上的玉扳指也险些被生生捏碎。 卧房内外的婢女婆子噤若寒蝉。 哪怕竭力压制,也抑不住那种自骨子里发出的颤栗。 日头升起又落下。 裹着化不开的冰寒。 姜映晚退了高热终于清醒过来时,房中一片冷肆。 所有婢女都已退了下去。 就连紫烟,也不在身边。 姜映晚低低咳了两声,忍着浑身的酸软无力,刚坐起身,余光无意间往前一瞥,却见一道漆寒藏戾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前看她。 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漆黑藏戾的眼底明明怒气翻滚。 面上却冷静得可怖。 姜映晚撑在床褥上的指尖收紧,一股没来由的本能危险,从头划到脚。 房间中一时静得让人心慌。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裴砚忱看她半晌,才冷笑着转了转手中捏的鎏金发簪,眼底尽是讽刺,终于开口,盯着她问: “姜姑娘不慎坠水,就是为了接这支发簪?” 姜映晚视线向下,看向他手中那支簪子。 她没说话。 房间中更为死寂。 静得落针可闻的卧房中,裴砚忱冷笑起身,一步步逼近床榻前,手掌攥紧,那支发簪几乎快要被攥断。 姜映晚心底没来由地升起强烈的惧意,她眼睫颤了颤,拢着身上虚虚裹着被子,无意识想往后挪一些。 可还没动作,下颌猛地被人摄住。 他俯身,强压着怒气与她平视。 嗓音越发凉薄森寒,捏着她下颌的力道也没有任何收敛。 瞳仁中无数晦暗阴沉的情绪,仿佛要冲破那层薄薄的平静伪装,疯狂钻出。 偏生他现在的语调,还能维持几分平静。 “怎么不说话?” “一支屡屡被拒绝的簪子,真的能让姜姑娘不顾落水的风险,亲自下水去捞?” “如果真这般看重它,那又为何从来不肯戴它?” 姜映晚唇角压紧,眼皮垂下不去看他。 只是掩于锦被中、无意识蜷紧的手,用力到指甲戳的手心锐疼。 因高热昏迷多时,现下又是刚醒,她脸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虚弱、破碎。 仿佛一碰就碎。 若是换了平常,裴砚忱早已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柔声哄。 可今日,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戾气自心底横生。 叫嚣着疯狂暴戾,让他捏着她下颌的力道越发收紧。 姜映晚吃痛,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痛吟出声的前一刻,他忽的松开她下颌,转而抵住她后颈,迫使她抬头看他,嗓音发狠。 “就恨我到这个份上?” “宁可折进去半条命,也非要杀死我们的孩子?” 摧腰折骨的压迫感与前所未有的危险,让姜映晚本能地回避这个问题。 “什么孩子?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冷嗤出声。 缓缓松开她,直起身。 居高临下看她。 “真的听不明白吗?” “月事推迟,食欲不振,总是恶心呕吐,姜姑娘真的没有发觉自己身体的这些症状吗?” “如果没发现——” “那天为何一反常态地主动同房?” “为何又费尽周折,从假山、再到莲花池,将腹中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的孩子流掉?” “姜映晚。” 他神色彻底沉下来。 嗓音轻,却又让人浑身生颤。 “你是真狠,为了不要我们的孩子,心思费尽,更不惜搭上半条命。” “如果这次真怀上了孩子,我们的孩子,要么死在了那天的同房中,要么死在了寒冰刺骨的莲花池中。” “姜映晚,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你就狠的下心?” “为何狠不下?” 他既猜出了原委,再隐瞒伪装,也没有任何意义。 姜映晚抬头对上他目光。 面色冷清,话亦说得格外直白残忍。 “裴砚忱,我从未说过同意要一个我不喜欢的孩子。” “我不想要他,不喜欢他,甚至抵触他的存在,又为何要生下他?” 裴砚忱眼底暗色翻滚。 诡谲漆雾在瞳仁深处汇聚。 他挑起她下颌,冷冷上抬。 逼视着这双从未对他有过片刻温情的秋眸。 冷笑出声:“不想要他,不喜欢他,那姜姑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第81章 “想离开我,跟你的心上人双宿双飞,是吗?” 他慢慢俯身,逼近她。 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瓷白的下颌,看似温情,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喜欢容时箐是吗?” “喜欢他容时箐的孩子是吗?” “想跟他容时箐喜结连理,恩爱白头,是吗?” “想彻底离开我、逃离别院,跟他远走高飞,是吗?” “姜映晚,你听清楚了,你是我的妻,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或另嫁!” “想出别院?可以。” “只要你养好身体怀上我的孩子并将他生下来,别院的门立刻就会打开。” “但在孩子出生之前,你最好死了逃离这里的心!” 说罢,他松开她。 手中攥着的簪子同时脱手而出。 “铮”的一声。 簪身倾斜着深深嵌入床畔旁边的桌案大半截,由于受力过重,簪头剧烈低颤着发出“嗡”的一声低鸣。 裴砚忱最后看她一眼。 一个字未再多说。 直接转身,携着冷怒大步离开了卧房。 房门外面,下人心惊胆颤的行礼声中,男人怒意明晰的声音冷冷传进来。 “自今日起,不准夫人再出卧房。” “这次之事,若再发生,凡涉及者,一律按府规杖毙!” 下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低伏着头战栗应声。 卧房内。 姜映晚浑身发凉,攥着被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这会儿更是苍白如纸。 就连唇瓣,都惨白得憔悴。 良久,她僵硬的将手心覆上坠疼发胀的小腹,卷长乌睫垂落,在眼睑下无声打下一片阴翳。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随后,紫烟快步跑进来。 “小姐……”她奔到床榻前,心疼又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格外虚弱和难看的脸色,“您还好吗?” 姜映晚唇角抿紧。 紫烟泪眼婆娑地握住她的手。 话里话外尽是害怕。 “裴大人已经走了。” “但小姐昏迷的这两天,都快吓死奴婢了,您高热昏厥,始终醒不过来,大夫都接连被换了好几波,甚至裴大人都让人拿着腰牌去宫中请太医了。” 紫烟心惊肉跳地说着。 待话落,她缓了缓神,又忙对自家主子说起前阵子月事推迟和恶心呕吐的事。 “对了小姐,大夫说您并未怀孕,是因为这些日子长时间忧思过重,再加上总是惊慌担忧、夜不能寐造成的气血亏损与紊乱,才导致月事延迟。” “至于食欲不振、恶心反胃,是连续喝了两个多月的避子药,脾胃虚泛。” 姜映晚听了没什么反应。 整个脑袋疼得几乎要炸开,紫烟说完,她只低“嗯”了一声。 但像她昏迷的那两天可有发生什么事,以及裴砚忱怎么又突然回了别院等问题,她一个都没问。 紫烟端了温茶过来。 姜映晚接过喝了两口。 看着自家主子脸上的苍白,紫烟皱着眉,轻声问: “小姐,奴婢先让人备膳,您多少用些膳食可好?” 姜映晚将茶盏递给紫烟,摇了下头。 她神色虚弱,声音也没什么力气。 “没胃口,吃不下。” “我想再睡会儿,其他的,待会儿再说吧。” 见主子要躺下,紫烟又忙说: “小姐,您今日的药还没喝……” 姜映晚眉眼怏怏,下意识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又变了变说辞: “等会儿再喝,先放一放。” 见她实在没精神,整个人也疲倦得厉害,紫烟只能应声,帮自家主子掖好被角,放缓脚步走了出去。 姜映晚身子本就偏弱,落水那天,为了能在打草惊蛇之前将腹中的孩子彻底流掉,她特意选了个最冷的天去了莲花池,而且去的时候,身上的衣物也偏为单薄。 第66章 这般天寒地冻之下在冰水中泡了一遭,寒气入体、身体大为亏损不说,哪怕被药吊着成功醒来后,姜映晚高热也是反反复复。 又逢这几日下雪,夜里极为寒冷。 姜映晚接连两日夜间都骤起高热。 再加上她自己精神极差,萎靡不振,身子难受没胃口时,更是连膳食都很少用,连续几日下来,别说休养身体,脸色还不如前几日昏迷刚苏醒时好看。 紫烟吓得不行,日夜守在姜映晚身边。 就连晚上都不敢离开半步。 生怕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高热,在哪个时辰又悄无声息地烧起来。 别院中的管事嬷嬷和丫鬟婆子们亦是紧揪着心,大夫一日三次的把脉,更是时常小修药方,各种名贵的药灌下去,却仍旧效果甚微。 — 正月二十的这天。 是裴砚忱盛怒从别院回来的第四日。 在翠竹苑书房与段逾白议事时,季弘进来小心翼翼禀报,说别院中来了信。 说话时,季弘声音又低又忐忑。 那天从别院回来时,他们主子动了多大怒,他们这些属下都是有目共睹。 这两日翠竹苑的气氛冷沉逼仄得让人都喘不上气,所有人战战兢兢,时时刻刻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在主子与主母置气动怒的时候不长眼撞在了主子怒火口上,遭受鱼池之秧。 见书房中没动静,季弘心中开始打鼓。 正想硬着头皮抬头看一眼主子的脸色时,冷不丁听到裴砚忱冷声问: “说了什么。” 季弘心头微松了些。 他连忙道:“那边来信说,夫人身子还是不好,高热反反复复,还引发了风寒,日日吃着药,也不见有起色。” 裴砚忱眉头皱起。 目光沉肆凉薄。 旁边正看密信的段逾白,听着‘别院’和‘夫人’这几个字眼,实打实愣了一愣。 他下意识看向坐于桌案后的裴砚忱。 正想问季弘这厮在说什么东西。 他裴家的少夫人不是还没找到吗? 裴府令中的那条,黄金万两赏求裴家未来主母的下落,现在可还有不少人为着那赏赐打鸡血似的寻人呢。 但话到了嘴边,段逾白思绪一顿,冷不丁反应过来了什么。 脑海中闪过惊骇的念头。 尤其再一想到自从年前,裴砚忱就时常离京,很少留在府中,段逾白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惊骇诧异的念头不由又加深了几分。 他看过去,下意识脱口而出: “砚忱,你不会早就知道姜家那姑娘想离开京城吧?” 裴老夫人有意送姜家那姑娘离开,想趁着裴砚忱离京外出将人送出京城,他们首辅大人就顺势来了个将计就计? 先是昭告天下公布婚约,断了那姑娘另行婚嫁的可能。 又放出重金求裴家未来主母的消息,让裴府和老夫人都以为姜家那姑娘早已离开了京城远走高飞。 可实际上,人家姑娘早就被他抓住并囚禁在了别院中? 第82章 裴砚忱摸了摸她还在烫的额头,用勺子喂她喝药 段逾白神色别提多惊骇。 就连语调,都惊得变了几分。 他与裴砚忱自幼相识,先是一起经过曾经尸山血海的夺嫡之战、后又再到身居尔虞我诈的朝堂,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们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城府算计有多深。 但他万万没想到,为了留住姜映晚,他竟将官场政权中的那一套,用在了她身上。 就那娇生惯养、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贵女,怎么可能是裴砚忱这种心计的对手? 裴砚忱没有理会他的惊诧。 也没正面回他这个问题。 他桌案上摊着没处理完的几封信件和卷宗推向他那边,语调淡漠,言简意赅地说: “剩下的案子,你去查。” 段逾白瞅了眼被推到面前的这摞东西,他没空细看,见他起身就往外走,他忙回头喊住他: “哎?你去哪儿?” 裴砚忱脚步没停,玄墨袖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有些私事处理,大理寺案子的收尾,你看着办。” 话音落,裴砚忱也踏出了书房。 段逾白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险些气笑。 不过从裴砚忱最后那句话,他也得到了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正要带着卷宗离去,刚起身,就见原本跟着裴砚忱出去的季弘又折返回来,轻咳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地说: “……段大人,我们夫人还未找到,请您别说漏了嘴。” 段逾白:“……” 他转眸往早已没了人影的书房外瞥了眼,随意摆了摆手,懒洋洋说: “就你们主子扔给我的这些案子,本大人抽不开身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季弘笑呵呵行礼,“那属下先行告退。” 段逾白懒散摆手。 — 灰蒙蒙的天再次无声落下雪。 乌云像千钧在空中压下来,肆虐的寒风怒号呼啸,仿佛要将一切摧毁,黑沉沉的,让人逼仄得都呼吸都困难。 姜映晚浑浑噩噩醒来。 一喘气,觉得整个胸膛都被烧起来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从骨髓中钻出来一般。 她强撑着为数不多的力气,从床榻上起来。 转头看着朦胧模糊的窗外院中积聚的白茫茫的雪,再看着这间被药味充斥得连床幔都晕着苦涩味的卧房。 她掩唇压抑着咳了几声。 实在受不住一连四五日被关在房中的憋闷,她下意识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刚拉开门,外面在廊下两侧守着的几个婆子婢女便立刻上前、排成一排齐齐挡在了门外。 “夫人。” 她们齐声行礼,为首的婆子面色温和,却半步不敢让她出来,将语气放轻,委婉地劝道: “外面在下雪,寒风肆虐,尤为冷。” “您身子还没好,实在不宜吹风,还是回房静养吧。” 姜映晚身形格外单薄。 冷劲的风顺着打开的门扉往里一吹,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她站着没动。 目光越过她们,看向外面白茫茫的院子。 如同长久被囚困着不见天日的囚徒,终于看到外面的天地,哪怕出不去,也想透过缝隙,往外多看几眼。 今日风大又冷,值守的婆子们怕本就持续高热的主母风寒再加剧,她们不敢让她出去,也不敢任由主母在门口吹冷风,几人彼此对视两眼。 为首的婆子上前一步,为姜映晚挡去了些许风霜,再度劝道: “夫人,大人交代了,您暂时不能出卧房,这几日天也太冷,更是不宜出去,您身子还在病中,尽量少吹冷风,不妨先回房间歇息?” 姜映晚轻垂了下眼帘。 眸光暗下来。 片刻后,她往里退了一步。 慢慢转身,朝里走去。 只是刚走了一步,房门就被从外面紧紧关上。 仿佛慢上一时半刻,她就会冲出去似的。 姜映晚眼底浸出些许自嘲。 她现在的身体实在太弱,哪怕就在门口吹了这么片刻的风,全身却像掉进了冰水中一样,从头到脚彻骨的凉。 低低颤抖着的指尖缓缓蜷紧。 指节处的冰凉将手心深处最后一缕暖意卷走。 姜映晚伫立在原地。 苍白的唇角扯出轻嘲的弧度。 她想,若是哪天就这么死在这间不透风的房间中,也不会被人发现。 两刻钟后。 紫烟端着新熬好的汤药进来,一进门,察觉到窗子那边冷风呼呼往里吹,她神色瞬间紧了起来。 手中端着的汤药被她迅速放在桌案上。 随后第一时间跑去窗前,将敞开的窗子紧紧关上。 “小姐,您风寒太严重,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再吹风,从落水到现在已经五六天了,您总是高热始终不见好,再这样下去……” 紫烟忧心忡忡地说着。 一直没见自家主子出声。 哪怕她进来,今日也没听到自家主子喊她的声音。 紫烟话音停住,关好窗子,端着药碗快步往床榻这边跑来。 姜映晚坐在床畔,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紫烟放缓脚步,将药碗朝着自家主子递去,“小姐,该喝药了。” 黑漆漆的汤药被凑近面前,苦得令人作呕的涩味直冲脑门, 姜映晚眉头不自觉皱起,她盯了那药汁好半天,才伸手接过,只是汤药刚入腹两口,胃里就一阵剧烈翻涌,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尽数被吐了出来。 “小姐!” 紫烟着急地上前给她轻拍背。 并从旁边拿过茶水,让姜映晚漱口。 待姜映晚缓了缓气息,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外面还有熬好的药,奴婢再去端一碗。” 第67章 姜映晚反手拉住她,脸色苍白得过分,“别去了,实在喝不下。” 紫烟急得快哭出来,“小姐身上这样烫,不喝药怎能成?奴婢……” “我想睡会儿。”姜映晚轻声打断她,将茶盏递过去,“等醒了再喝,你也歇会儿,别忙了。” 紫烟端着茶盏,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再次躺在床上,焦急得心口死死揪着却又没有任何法子。 深夜。 紫烟守在床榻前。 许是白天吹了风的缘故,又许是姜映晚精神太萎靡不振、加上身体一直没好,入了夜,又再次起了高热。 丫鬟和大夫进进出出。 直到下半夜,身上滚烫的温度才稍微降下去一点。 只是姜映晚意识昏昏沉沉,不肯喝药,汤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紫烟急得团团转。 正焦灼之时,房门忽的被从外面推开。 紫烟下意识回头。 却见身披鹤氅、一身冷肃气息的裴砚忱大步从外进来。 紫烟惊了一刹。 随即迅速转身,连忙行礼。 裴砚忱没看她,漆黑的视线都在姜映晚身上。 “夫人喝药了吗?” 紫烟屏息摇头,“还没有,药喂不进去。” 裴砚忱单手扯开大氅的系带,随手扔给后面侍奉的下人,接过药碗,指腹贴在药碗外侧试了试温度,走至床边坐下,冷声下令: “将卧房中的炭火再烧旺些,做完后出去。” 几人当即应声。 迅速处理完炭火,春兰拉着紫烟,一并退去了门外。 房门关上,冷冽的风被隔绝在外。 很快,房间中越发暖和起来。 姜映晚并未完全昏迷,意识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觉到房中的动静。 只是实在是难受得厉害,体内所有的水分都仿佛被烤干,头疼得嗡嗡响,喉咙更是干涩顿疼,别说说话,就连吞咽都费力。 裴砚忱摸了摸她还在烫的额头,用勺子喂她喝药。 “晚晚,喝药。” 只是勺子刚贴触到她唇瓣,还没来得及喂,就被她偏头躲过。 第83章 婚约早定、婚书已签,就算死,也是入裴家的祠堂 裴砚忱眸色暗沉。 幽暗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他没说话,接着用勺子追着喂。 可姜映晚根本不配合。 惹得急了,那勺药汁直接被她拧着眉推开,尽数洒在绵软华丽的被褥上。 姜映晚眼帘睁开一些。 瞳仁中似有聚焦,又仿佛是没有。 她没往裴砚忱这边看,挣扎着往里躲,不配合的意思格外明显。 裴砚忱眸色沉肆下来。 药勺被扔回碗中,长指直接惯住她下颌,力道并未收敛多少。 几乎瞬间,就让她眉头皱了起来。 裴砚忱目光漆深诡谲,压着沉沉的戾气和凛冽,直直逼迫着她: “不肯喝药,不肯用膳,还接连吹冷风,想寻死是吗?” 姜映晚昏胀的意识挤出了零星的一点清明。 只是她不肯看他。 连说话都不肯。 整个人就像一具躯壳,毫无求生意志。 裴砚忱看着她自暴自弃的模样,胸膛中冰冷的疼痛逐渐散开,连带着,无数暗色的情绪仿佛汇聚杂糅在一起,揪的心头闷闷的疼。 可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哪怕痛极,也看不出异样。 薄薄的一张网,将那些从不曾示人前的涩痛和晦暗尽数包裹压制着。 就连声线,都一如既往。 冷静,却也残忍绝情。 “我们婚约早定、婚书已签,你就算死在这座别院,入的,也是裴家的祠堂。” “牌位上,写的是裴家的亡妻。” “姜映晚,你与他见不了面。” “更和他做不成黄泉夫妻。” “况且——” 他强行将她的脸转过来,迫使她对上他的视线。 让他的身影,强行挤进她瞳仁中。 “想死并不是件易事。” “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活下来。” 话音落,手中那碗药汁他没再用勺子喂她,而是将药送到自己唇边,俯身强行贴上她唇瓣,强迫她将药咽了下去。 “唔!” 姜映晚反应不及,蓦地被汤药呛住。 “……咳,裴砚忱!” 她眼底被逼出泪花,下意识挣扎捶打他。 却在下一瞬,手腕被他重重钳制住,反压在软枕边缘。 碗中的药,很快见底。 他直起身,冰凉的墨色袖摆在她挣扎时被攥得起了皱,他一眼未看,将药碗放在一旁,目光便重新落在她身上。 逐渐温热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擦拭她唇角残留的一点药渍,掠过她冰冷怨恨的目光,不紧不慢出声: “如果还不愿意喝药,以后,就用这个法子,我亲自喂你。” 姜映晚不愿跟他说话。 她也没有说话的力气。 风寒和高热迟迟不退,药量逐渐增加,本就昏沉的意识,在加倍的药量生效中,让她很快再次睡了过去。 第二日姜映晚醒来时,身上已经不烫,但精神气和力气还未恢复。 裴砚忱还在别院并未回去。 只是他没有再过来。 在她高热退了后,就去了前院。 哪怕她醒来,他也没过来。 直到正午,到用午膳的时辰,他才来了后院。 卧房中,热腾腾的饭菜摆满了桌。 醒来后,姜映晚不想再床上继续躺着,在紫烟的搀扶下坐在了窗前的软椅上。 她现在的身体不能受凉,紫烟将窗子关的比门还紧。 姜映晚没再去开窗,就静静坐在软椅上,透过不甚清晰的雕花窗纸看着外面的院子出神。 脑海中,裴砚忱昨晚在她床前说的那几句话闪过,紧接着,是前几日,大夫的那句——身子受损,短期内无法受孕的话。 姜映晚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只是不等详细规划,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裴砚忱在婢女们慌张行礼的声音中踏进卧房。 姜映晚垂了垂眼皮。 瞳仁深处浮现的那抹光晕悄无声息被敛去。 裴砚忱往里走了几步,扫过满桌一下都没动过的饭菜,眸子沉下来。 他偏头,看向坐在窗前对膳食置之不理的姜映晚。 “药喝下去了,却不肯用膳,是吗?” 姜映晚不理会他。 裴砚忱沉沉笑了声。 眸底深暗,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对外面的侍卫下了令: “将主院的婢女全拖出去!雪地中罚跪,夫人何时用膳,她们何时起来。” 这话一出,卧房内外的婢女都慌张地抬了头,为首的春兰惊诧地看了眼裴砚忱,又可怜巴巴地看向了她们主母那边。 姜映晚指尖掐进掌心。 胸膛中像是有股郁气深深堵着,她错愕看向裴砚忱,下颌咬得都发紧。 “是我自己胃口不好,不关她们的事。” 裴砚忱缓缓迎上她的视线,嗓音轻慢随意,杀伐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伺候不好主子,便是她们的过失,份内职责都做不好,还不该罚吗?” 卧房外面,季弘带人来到廊下。 姜映晚唇角抿直,指节攥得发白。 第84章 娇嫩的红唇微抿,揪着他衣袖看他 在裴砚忱的注视中,姜映晚缓慢起身,“放了她们。” 门外季弘等人本就一个婢女都没动,听到这话,众人瞬间退了出去。 卧房内外的婢女婆子们松了口气之余,正准备行礼退下,却还有动作,就见她们大人拂袖往外走。 “照顾好夫人。” 见此,春兰等人不由诧异。 怔愣片刻才连忙应声。 虽然她们夫人不喜欢大人,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出来,他们大人很喜欢夫人。 对于夫人的事,不论大小,凡事都亲力亲为。 别院中各种珍贵礼品和数不清的绫罗绸缎堆积如山不说,在她们的印象中,只要大人身在别院,一日三餐,必然都是陪着夫人一起用膳。 不仅陪着,大多还都不让她们在旁边侍奉,只为与夫人独处。 今日,倒是反常。 不。 或许并不是今日反常。 好像从她们夫人在莲花池落水,这种反常就开始了。 姜映晚依旧被困在卧房中出不去。 尝试过数次、皆在门口就被丫鬟婆子们拦住后,她渐渐歇了出这道门的念头。 没有裴砚忱的命令,无论何时,她都别想踏出这道近在眼前的房门。 每每实在憋闷得狠了,姜映晚就将窗子打开一条小缝,贪婪地透过这条缝隙吹吹外面不带苦涩药味的风、仰头看看四四方方的天。 第68章 只是她风寒始终不好,紫烟和春兰等人不敢让她长时间吹风。 往往窗棱的这条小缝隙打开片刻,就被她们很快关上。 姜映晚日复一日变得越发沉默。 除了在床上昏睡,醒来后,她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独自一人待在窗前,盯着那层模糊的窗纸。 裴砚忱很少再来卧房。 除非哪天她没按时用药或用膳,才往房中来一趟。 其余时候,她从未再见过他。 若非身边还有一个时时刻刻想着撮合她和裴砚忱的婢女春兰,姜映晚连裴砚忱还在不在别院都不知道。 而有了裴砚忱亲自在别院中盯着,大夫一日两至三次地把脉、汤药一碗不落地往房中送,膳食准时准点地呈上,在五天之后,姜映晚糟糕得几乎看不见生机的身体终于缓慢恢复过来。 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这天。 春兰端着汤药进来。 看了眼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的女子,她贴着碗沿试了试温度,待药的温度正好适合喝时,将汤药端去了姜映晚那边。 “夫人,喝药了。” 姜映晚回神。 曾经澄澈透亮、难掩灵气的水雾秋眸,现在却光芒黯淡,就像被长久困在笼中、挣扎绝望的鸟儿,看不到多少生气。 瞧着一日比一日郁沉寡言的夫人,春兰心里干着急,却又没有法子。 她将药小心递过去。 在姜映晚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垂眸喝着苦药汁的时候,春兰揪着帕子,心底既犹豫又纠结挣扎。 姜映晚整日坐着不说话,也无法出门,别说出别院,就连这道卧房的门都出不去,长此以往被困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房间中,就算是再乐观开朗的正常人,时间长了身体和心态也都会出问题。 更何况是她们本就情绪低迷、郁郁寡欢的主母。 春兰怕姜映晚好不容易好转起来的身体再生问题。 同时也渐渐撑不住别院中黑云压城般的低气压。 她们主子和主母置气闹矛盾,最直接遭殃的,首先是她们这些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侍奉着的下人。 这些日子裴砚忱虽然不来卧房,但前院和书房那边凝滞逼仄的气压压得人头皮都是麻的。 自从主母落水后,别院中的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别说偶尔有个片刻的松懈,就连走路,她们都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春兰斟酌着语句,在姜映晚快喝完药时,轻声地说: “奴婢听闻,大人明日好像要回京城了。” 姜映晚没什么反应。 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入腹,她眉头轻微皱着,将药碗递给了春兰。 春兰迅速接过,并将蜜饯递过去。 她悄悄瞥着姜映晚的脸色,见她没说话,顿了顿,又说: “大人总不让夫人出卧房也不是个法子。” “益州和京城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听说近来朝中事务不少,大人身兼要职,恐难以日日来别院。” “这次大人离开后,说不准何时能再过来。” “而且这段时日大人虽然甚少来卧房,但日日夜夜挂念夫人的身体,小厨房每日送来的膳食,都是大人按照夫人的喜好亲自吩咐的。”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不管闹怎样的矛盾,总归是身体最重要,先出了这道房门才最为要紧。” 类似的话,这四五天下来,春兰其实已经劝过好几次了。 但之前,姜映晚从来不回应。 今日,春兰本以为也是如此。 却不曾想,在她说完,姜映晚顿了片刻,出乎意料地给了她回应。 “我会好好考虑的。” 春兰先是一愣。 随即脸上布满诧异。 紧接着是惊喜。 她眼睛都亮了起来,欢欢喜喜地福身,带着药碗准备退下。 “那夫人好好歇息,奴婢先行退下。” 姜映晚轻“嗯”了声。 她没再透过迷糊的窗纸往外看,卷长乌睫轻垂着,恰好将眼底所有的神色全部掩住。 清醒平静的脑海中,炊烟般闪过那天跳莲花池和大夫说的‘身子受损、难以有孕’的一幕。 她想,那天筹谋跳莲花池,也并非是全无用处。 虽然并没有真的怀孕借此流掉孩子,但是至少,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哪怕不喝避子药,也不必再担心会怀上身孕。 …… 近来益州风雪不断。 本就时值隆冬,又逢降雪。 天黑得格外早。 姜映晚静静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个人在窗前待到了房中漆黑,才起身去了桌案前。 亥时初。 姜映晚躺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 似醒非醒间,她好像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 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季弘禀报明早要离开的压低声音。 又过了片刻,房门被关上。 一道轻缓低沉的脚步声走近。 姜映晚没动弹,只除了眼皮轻微动了动。 裴砚忱踩着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一步步走到床畔,坐在床边。 虽然没睁眼,但姜映晚能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般,落在身上的视线。 裴砚忱也没说话。 静谧的房间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敛眸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看出了她没睡,却也没拆穿她。 只于一刻钟后,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便准备起身离开。 可也就在起身的下一刻,垂落在衾被边旁的袖摆被一股力道轻轻抓住。 他停住动作,顺势看过去。 床榻上闭着眼睛的女子坐起身,径直迎上他的目光,娇嫩的红唇微抿,揪着他衣袖说: “把外面的人撤了。” 裴砚忱神色平静,一双漆黑深邃的墨眸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他没有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但拒绝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第85章 掐着掌中绵软的腰身,咬着她唇瓣深吻 姜映晚攥着他袖摆的指尖无意识收紧。 纤细指骨泛出青白色。 她没气馁,定定迎着他的注视,唇角轻阖,再次开口: “我想出去,你让外面那些人离开。” 裴砚忱神情冷静的近乎淡漠。 他轻扫过被她抓在手中的衣角。 重新坐回床畔。 看向她的目光沉静深暗。 “这个话题,我们早就说过——” 他视线瞥过她被衾被遮掩的小腹,薄唇勾勒出的弧度多出几分轻嘲。 “只要怀上孩子,并生下来,这座别院,便随你进出。” 他从未想过放她走。 哪怕是在她意志最消沉、最萎靡不振的时候,说的仅仅也只是生下孩子、让她随意出入别院。 从头到尾,裴砚忱从未说过半句允许她离开的话。 姜映晚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从未有放过她的意思。 就连他现在即将回京,也没有允她离开这间卧房的打算。 借着衾被的遮挡,姜映晚蜷着的指节绷紧得发白。 心口的郁气冲击着,但这次,她没再跟他硬碰硬。 而是压制住心口的郁气,尽量语气平静地跟他说话。 “那你想关我多久?” “我身体受损,调养需要耗费时间,更别说就算怀了身孕,等孩子出生还要十个月。” “前前后后,至少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 “四五百个日日夜夜,连卧房门都不能出,裴砚忱,我待不了这么久。” “而且,你口口声声我是你妻,将我困在别院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把我关在房间中关上一年两载,裴砚忱,这就是裴夫人的待遇?” 听着她话中‘裴夫人’这几个字,裴砚忱眼中漫上丝丝缕缕讽刺之色。 “发妻?”他似笑非笑看她,黑眸微凝,指骨沉沉抚过拇指上的玉扳指,音质格外嘲弄。 “夫人又何曾,承认过这个身份?” 姜映晚下颌咬紧一瞬。 被子底下,她死死攥着的指尖松开。 声线放软,在他冷沉的注视中,直接推开堆叠在膝上的被子,细软盈白的指节顺着他冰凉的绸缎袖摆往上,直到攀住他脖颈,纤细单薄的身子靠近他怀里。 澄澈雾眸望向他,就像在裴府,他们初见时那般。 “我不跑了。” “你让他们都撤了。” 随着她的靠近,若有似无的软香盈入鼻息。 许是从被窝中刚起来的原因,她手心和身上都很热,如同一团软香氤氲的火,钻进怀里。 裴砚忱漆沉的眼底似有什么情绪凝聚。 低眸看着她望过来的、看似真诚的眼神,他似是而非笑了声。 微凉的修长手指,不轻不重捏住她下巴,垂眸审视着这双惯有欺骗性的美眸,冷薄唇侧牵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第69章 “不跑了?” “夫人这话,有几成真?” “十成。”她声音很轻。 “当初在京城,有老夫人暗中相助,我尚且都逃不开,更别说如今处在人生地不熟的益州。” “裴砚忱,你最清楚,我跑不掉。” “但我也做不到被日夜困在一间卧房中一两年,那种结果,不是我疯,就是我死。” 他没说话。 看向她的眸色诡谲暗沉。 让人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姜映晚眉头折起痕迹。 她强行按捺着想退开的冲动,绵软纤细的腰身朝他靠近,主动仰头将唇落在了他唇角。 她力道很轻, 动作更是一触即分。 裴砚忱只觉得一抹绵软刚贴上来,下一瞬就已经远离。 她往后撤了撤。 只是身子将将往后挪开一点点,宽厚的大掌已经强横地掐抵住她后腰。 绵软纤细的腰身被重重抵按在怀里,半寸都动弹不得。 他扯起唇角,眸色意味不明。 粗砺的指腹,暧昧却也玩味地摩挲过她红润娇嫩的唇瓣。 故意问她: “夫人不是不想怀我的孩子吗?” “留下来,可不会像这几天一样,什么都不做。” 姜映晚没回他这个问题。 她清楚,就算她回了,他也不会信。 她什么都没说,在他凝视中,红唇朝他唇角贴去。 只是这次,她刚触碰上去。 还未来得及撤离,后颈就蓦地被人扣住。 裴砚忱垂下眼帘,反客为主,掐着怀里人绵软的腰身,咬着她唇瓣深深吻了进去。 姜映晚吃痛,不自觉呜咽一声。 只是痛吟声还未溢出,就被他吞入腹中。 他重重揉抚着她轻颤的细腰。 迫她与他呼吸交缠。 良久,才从她唇上移开。 姜映晚气息紊乱,被他揽在怀里喘气。 他轻轻拍抚着她背,瞳仁浓黑得深不见底,对她的话不知道信了几成,但却一句也没再过问旁的。 从她蓄意落水开始,到今晚之前,接连十多天的时间,无论她怎么闹,他都始终不肯松口允她出卧房。 而现在,她只不过是软化了几分态度,他就收回了之前的命令。 “外面天冷,出去之前,多穿件衣裳,别让自己着凉。” 姜映晚靠在他肩头。 氤氲着雾色的眸子微闪了闪。 只这一句,她就知道,今晚的计划成功了。 裴砚忱看不到的地方,姜映晚无声垂睫,眼底晕出的一缕异色情绪被掩入眼底。 她佯作乖顺点头,刚应声。 下颌就被他掐住。 强行对上他视线。 她眼底未完全敛去的暗色瞬息散去,浓密乌睫微微潮湿,任由他打量。 裴砚忱揉碾着她红肿的唇角,眸色沉沉如雾霭,他什么都没说,只对她道了一句: “从明天开始,喝调理身子的药。” 第86章 她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你也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 姜映晚低“嗯”了声,没反抗。 他眉目似柔和了几分。 掐揉着她的腰,将她按在怀里,跟她说起接下来的日程。 “朝中这些日子较忙,我需回去一趟,大概五六天,就能回来。” “这些天,你好好养身体,待我回来,若你身子完全好了,我带你出去转转。” 姜映晚一概应声。 她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衾衣,哪怕被他抱着,这会儿也有些冷了,她动了动腰身,想从他怀里出来,可才刚有动作,就被他按住。 “别动。” 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再抱一会儿。” 姜映晚没再动作。 她指尖揪着被推到旁边的衾被一小角,犹豫着想要不要将被子扯过来。 念头刚划过脑海,还不等她想好,柔软还带着温热的锦被被裴砚忱拉过来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裹了进去。 他隔着被子搂着她。 身上不再冷了,姜映晚也不再乱动,任由他抱着。 他没再说话,她亦没出声。 只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逐渐腰身有些发酸。 一刻钟后,裴砚忱松开她。 摸了摸她脑袋,“你先睡,我去沐浴。” 姜映晚唇角微抿。 轻应了声。 这些日子被困在卧房中,除了睡便是睡,姜映晚其实一点都不困。 躺在床榻上,也无任何睡意。 她闭着眼侧躺在靠里的那一侧,一点点想着未来。 直到裴砚忱撩开床帐从身后抱住她。 姜映晚身形僵硬了一刹。 很快,她努力放松下来。 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她揉在怀里,紧紧环抱着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也是时隔十多日来,他头一次宿在卧房中。 姜映晚被他抱着,身上那点残留的冷意很快被驱散干净。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她窝在裴砚忱怀里,在时辰一点一滴的流逝中,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待到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裴砚忱早已带着季弘等人回京。 姜映晚很快下床穿衣洗漱,梳完妆收拾完后,径直走向了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她脚步少有的急迫。 刚靠近门前,身形还未停稳,就已抬手拉开了门。 门外原本成排守着的婆子丫鬟们都已不在,她松开门框,迎着刚刚升起的阳光,缓步踏出了房门。 置身廊下,正好全身都能被阳光包裹。 冬天还未过去,空中吹着的风还是很冷。 但被明朗的阳光包围着,姜映晚却觉不到丝毫冷,她情不自禁地缓缓抬手,去抓打在身上的光芒。 看着久违的光线,在指尖穿梭。 院子中如先前一样静谧安静。 唯一不同的是,终于没有人再拦着不让她出门。 姜映晚呼吸着没有苦涩药味的新鲜空气,迎着阳光,慢慢踏下长阶,往外走了几步。 紫烟端着羹汤从旁边小厨房的方向走来,见她大清早衣着单薄地就出了门,忙快步端着羹汤进了屋,迅速拿了件厚实的绒氅过来。 “小姐,清早天冷,仔细别再受了寒。” 姜映晚唇角轻弯起一点弧度。 没阻止她,任由她将绒氅给她披上。 好不容易能出去,姜映晚一连在外面待了两三刻钟,才暂时回了房用膳。 圆桌上早已摆好膳食。 除了膳食,还有许多精致的点心。 春兰边给姜映晚一道道报菜名,边语气轻快、满脸带笑地跟她说裴砚忱一大早就吩咐下人多备她爱吃的糕点,还说,裴砚忱特意让人去邺城找了几个名厨,很快就能来到别院,等邺城的厨子来了,就多做邺城的名菜。 姜映晚垂着眼睫喝着甜汤,静静听着,并未说话。 春兰叽叽喳喳地高兴说完,想到旁边放着的汤药。 她走过去试了试温度,将药端过来放在了姜映晚那边。 “夫人,这是调理身子的药,您何时喝?” 姜映晚看过去。 同样是黑乎乎的药汁。 但味道和前几日喝的闻着有些不同。 姜映晚猜的出来,这是调理什么的药。 她顿了片刻。 才将药碗接过来。 当着春兰和其他婢女的面,一口一口将药喝了下去。 用完早膳,姜映晚很快又出了卧房。 被关在房间中太久,她着实不愿再像个活死人一样枯坐在四四方方的房间中。 她带着紫烟,从后院走到前院,再从前院走回后院,一步步踩着还未化尽的积雪,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的暖意。 — 裴砚忱回到京城,未进府邸,直接入了宫。 待从宫中出来,又接着去了大理寺。 等一切处理完,已是两天之后。 第三天黄昏,裴砚忱和大理寺卿商议完接下来的案子,踩着细碎的夕阳余晖回了府。 只是刚进府门,就被早早等在仪门前的小厮拦住。 “大人。” 见到裴砚忱人,小厮几步过来,恭敬行礼后,迅速躬身说: “老夫人请您去紫藤院一趟。” 裴砚忱冷淡应声。 交代完季弘季白接下来需要调查的事,抬步去了紫藤院。 这会儿时辰已不早。 外面天色也早已黑下来。 裴砚忱从外面进来时,老夫人正坐在厅堂主位闭目养神。 听着下人们行礼问安的声音,老夫人睁开眼,朝前看去。 裴砚忱一身玄墨华服,眉目淡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依着礼数对老夫人作礼。 “祖母,您找孙儿?” 老夫人看他几眼。 第70章 才指了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裴砚忱依言坐过去。 方嬷嬷奉上茶盏,随后带着其余的婢女走了出去。 老夫人淡淡喝了口茶,才进入正题。 “祖母前些日子想找你说说话,可让人传了几次,都不见你来。” “追问之下,才知他们首辅大人早已匆匆离了京城。” “近来公务可还繁忙?祖母看你从年前开始便甚少回府。” 都是聪明人,尤其裴砚忱常年浸淫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不知见了多少勾心斗角与上不了台面的算计,老夫人这几句看似关切、实则打探的话语,刚入耳、他就听出了她真正想问什么。 裴砚忱眼底卷起些许暗色的情绪,他也没拐弯抹角装听不懂,直接回了老夫人想要的答案。 “近来朝堂公务是有些多。” “但孙儿的妻子下落不明,处理公务之余,还要派人寻晚晚下落,这才甚少有时间回府。” 老夫人眉头微皱了下。 前几日,裴砚忱在翠竹苑匆匆离开的消息,天还未黑,就传到了紫藤院这里。 裴砚忱走得匆忙,连大理寺没查完的案子都不顾了,这种阵仗,老夫人生怕是好不容易逃出京城的姜映晚被他找着踪迹了, 这几日日日忧心挂念着,今天见他终于回府,第一时间便让人急忙将他喊了过来。 但听着他回的这句话,老夫人也有些摸不准他到底是找到了姜映晚还是没找到。 短暂沉默后,她压下心中忧虑,长叹息一声,对他说: “砚忱,你掌重权、居高位,应该比祖母更明白,这世上,最难谋求的,是人心。” “心留不住,人再强求也无意义。” “晚晚意不在此,你又何必,再强行寻她,就算将人寻到了,她给不了你想要的感情,你也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又何苦捆绑在一起彼此折磨?” “倒不如两相分开,各自过自己的生活,相见不如不见。” 第87章 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发妻,何来放手一说? 裴砚忱垂眸看着茶盏中飘转沉浮的茶叶,听着老夫人这些话,良久,他轻嗔哂笑一声。 手中的茶盏一口没喝。 被重新放回桌上。 他抬眸,并未往老夫人那边看。 只虚虚望着半空中的一个点。 话说得轻缓,却也半分不容置喙。 “祖母,孙儿还是那句话,孙儿坚信日久生情。” “而且,她本就是我的妻子,是我名正言顺的发妻,又何来放手一说?” “孙儿不在乎她心在哪儿,但至少,人要在我身边。” 老夫人眉头拧紧。 不等她再次出声,裴砚忱却已经起身。 “天色不早了,如果祖母无旁的事,孙儿先回去了。” 老夫人气息绷紧。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没多久,方嬷嬷从外面进来。 见她皱着眉揉额角,方嬷嬷自觉走过去给老夫人揉额角。 “老夫人。”她往外看了眼早已空下来的厅堂门口,忧心忡忡开口,“您是担忧,公子已经找到姜姑娘了吗?” 老夫人长长哀叹,“砚忱的心性素来淡漠,能让他扔下大理寺和朝中政案,除了晚晚,我想不到别的事。” 方嬷嬷有心想劝一劝。 但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正思索间,老夫人突然再道: “这几日让人暗中在附近找一找,从京城、到附近的平阳、广陵、还有益州等地,都派人去查查,看砚忱是否真的追查到了晚晚的踪迹。” 方嬷嬷应声,“是,老夫人。” — 姜映晚清楚在没有绝佳时机面前,她逃不出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别院。 有了前两次失败的教训在,她也不再贸然出逃。 每日醒来后,就带着紫烟在别院中闲走闲转,裴砚忱只允了她出卧房,没有允她随意进出别院,她便也不在这个时候触他警惕。 平时只在前院后院闲转,不再要求出别院,也不再靠近朱门。 直到六天过去,在第七日午后,她等来了裴砚忱回来的消息。 彼时姜映晚正想去房中午睡一会儿,听到府卫前来禀报的消息,她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后,没再回卧房,径直往前院走去。 最后在垂花门附近,迎面碰见了从外面进来的裴砚忱。 从曾经的裴府到如今别院,她从未主动迎过他。 这是第一次。 见她亲自过来,裴砚忱面上亦多了缕意外。 他脚步轻微一顿。 随即朝她走过去。 伸手揽住她的腰,不顾旁边一众的婢女和侍从,直接将她抱进了怀里。 “怎的亲自过来了?” 周围众人自觉低头。 眼观鼻、鼻观心。 姜映晚也没反抗。 任由他抱着。 她没回答他这句话,清澈透亮的水眸,仰头看向他,直接问: “这次回来,能在别院待几天?” 裴砚忱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真正意思。 他揉了揉她脑袋,看着她难得乖顺的眉眼,声线温和:“三天。” 裴砚忱知道她接下来想问什么,他没给她说出口的机会,上一句话落,直接牵着她的手回了房。 “外面冷,先回房。” 姜映晚咽下已经涌到舌尖的话。 一路上,他走的都不快。 就像牵着她散步。 聊家常般随口问她这几日的情况。 姜映晚都一一答了。 直到进来卧房,婢女们被挡在外面, 他坐在软椅上,掐抵着她的腰,将她按在腿上再次抱进怀里时,姜映晚紧了紧指尖,清澈如雾的眸子朝他看过去,说出那句早已盘旋在心头的话: “你何时带我出去转转?” 裴砚忱眼底深处晕出的温色因她这句话无声无息散去几分。 但他面上神情没变。 粗砺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手腕揉她腕骨内侧,惹起她一阵阵的低痒。 姜映晚眉梢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想躲开,动作作出前,却又被她生生压制住。 裴砚忱唇侧弧度不变。 笑看着她。 只除了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 “今日这般主动出去接我,就是为了早些出去?” 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 本也不该问的。 但或许是人心贪婪。 将这个不该问的问题问出了口。 姜映晚没出声。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她没必要强行扯谎。 裴砚忱定定看着她。 好一会儿,寡淡笑了声。 “我们晚晚——”他捏住她下颌,看着这张秾艳瑰绝的面容,“还真是多一丁点的心思都不愿费。” 她对他软化的每一分态度,乖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达成她的目的。 她从不对他额外付出半分真心。 哪怕是伪装,也不肯。 姜映晚呼吸微滞。 她睫尾垂了下,眼睑覆下。 就在她以为,他拒绝她这个要求,出去无望时,被掐着的下颌蓦地一紧,不等她反应,他重重压着她唇瓣狠吻了下来。 他动作重,像极了不满的宣泄。 咬着她唇瓣抵开唇齿,动作中,看不出任何柔情。 在她因痛无意识低呼出声的时候,他揉着她唇角,短暂从她唇上离开。 漆眸黑沉沉的,轻一下重一下地按在她唇角,笑得凉薄。 “晚晚,你讨好我一些。” “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去。” 第88章 她吻过来的动作生疏笨拙,毫无章法地在他唇角轻蹭 姜映晚唇角淡抿,任他抱着。 维持着这个姿势,朝他看去。 语调很轻,她问他: “怎么讨好?” 他唇角慢勾,修长指节若有似无地在她腰身敏感处轻点,给她提示。 “那天晚上,夫人怎么做的?” 姜映晚眼睫低颤着眨了眨。 她没犹豫,在他注视中,主动将唇落在了他唇角。 轻软短促的呼吸一触即离,但怀里盈入鼻尖的软香积聚不散,在她往后撤着想后退时,裴砚忱先一步掐住她腰身拦住她。 “继续。” 他眸底漆黑,藏着无数化不开的暗色。 喉头微滚,语气沉静却又克制。 不满她蜻蜓点水的亲昵,想让她主动做更多,让她自己撕开她心中那层疏离抗拒的隔阂,一点点击碎那道所谓的亲密底线。 “——像我平时吻你那样。” 姜映晚有一刹那睫尾颤得更厉害。 但很快,所有异样被敛去。 卷长乌睫静静垂下,指尖攥着他肩头的衣料,停住刚刚错开的一指距离,缓慢靠近,红唇贴着他薄唇,再次贴上来。 第71章 她呼吸明显乱了几瞬。 裴砚忱却仿佛没有察觉到。 眼睑压低,近距离看着她。 她吻过来的动作生疏笨拙。 毫无章法地在他唇角轻蹭。 裴砚忱瞳仁暗了暗,没再继续这种隔靴搔痒的折磨,宽厚的大掌掐住她细腰,抵着她娇嫩柔软的唇瓣,不再让她主动,反客为主,深深吻了下来。 “唔!” 他动作太突然,姜映晚反应不及,唇边溢出一抹惊呼的软音。 裴砚忱黑眸漆色更浓。 箍抵着她腰身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像是要将她嵌入到身体中一样。 动作中罕见的浸出几分侵略性和无声的占有意味。 姜映晚头皮逐渐发麻。 被他掐掌着那段腰肢也隐隐发颤。 好在,没多久,他就松开了她。 姜映晚唇色红得发艳,嘴角微肿,怕他再毫无征兆地狠吻上来,这个吻刚一结束,她就立刻靠在他颈侧,下颌搭在他肩头。 裴砚忱拍着她背,低低响在耳边的嗓音,裹着似是而非的愉悦。 “学会了吗?” “下次,夫人就按这种来。” 姜映晚没说话。 湿漉漉的秋眸紧闭着,压着火辣辣的唇角没吭声。 他唇角掀着薄薄的弧度。 就这么哄抱着她。 直到良久,待她气息稳了,他才勾缠着她垂落于腰的乌发,云淡风轻地出声: “今日着急回来见夫人,为夫还没来得及用午膳,夫人,要不要陪我?” 姜映晚缓慢抬起眼睫。 她没拒绝,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并索性主动让下人传膳。 别院的暗卫应是早就得了信,从昨日开始,饭菜便都特意多备了份出来。 春兰将传膳的消息告知小厨房后,没多久,婢女们便将一道道膳食摆在了桌上。 姜映晚刚用了午膳,并不饿。 她没再动筷,就顺着裴砚忱的要求,坐在他旁边陪他。 又过了片刻,春兰敲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熟悉的汤药。 姜映晚被药味的苦涩味引去视线。 呼吸无意识地滞了滞。 但她没任何迟疑,当着裴砚忱的面,春兰将药送过来后,直接伸手接了过来。 裴砚忱看向那碗汤药,又看了眼乖乖垂眸喝药的姑娘,淡声问春兰: “这是今日的药?” 春兰点头回话,“是的,大人,夫人方才想午睡歇一会儿,奴婢特意晚送了几刻钟。” 裴砚忱扫过桌上的糕点和蜜饯,出声吩咐: “以后多备些芙蓉蜂蜜糕,还有蜜饯,汤药太苦,将糕点和蜜饯给夫人备足。” 春兰福身,“是,大人。” 裴砚忱没再问她别的,挥手让她退下。 春兰乖觉地不打扰主子们相处,立刻退了出去。 直到黄昏,其余婢女都没再进来。 裴砚忱也没让姜映晚出去。 两人独处在房中。 入了夜,用过晚膳,姜映晚早早就被裴砚忱抱去了沐浴,只是落床帐的时辰虽早,但睡得却格外晚。 翌日待她醒来时,外头早已日上三竿。 混沌的思绪陡然想起昨日他答应她的今日出去一事,怕他临了反悔,姜映晚立刻坐起了身。 但她忽略了浑身的酸疼,冷不丁从床上坐起来,不适的酸胀疼得她顿时拧了拧眉。 这时裴砚忱从外面进来。 掀开床帐,见里面的姑娘眉头皱着,纤白莹润的指尖伸进被子中捂腰,他定眸看了两眼,将一侧床帐悬挂起来,力道放缓,轻柔地搂住她将她从床榻里侧抱了出来。 “是腰疼吗?” 他手钻进被子,依着她捂着的地方,轻柔地帮她揉着。 姜映晚按住他腕骨,摇了摇头,“不怎么疼,就是起猛了。” 她话音没停,怕突生变故出不去,上一句话刚落,她就紧接着看着他问: “什么时辰了?我们何时出去?” “巳时半。”他说,“待会用了早膳,就带你出去。” 将力道放缓,用掌心的力道有规律地给她揉着腰身,待她眉间皱起的痕迹不自觉消去,裴砚忱才慢慢停住动作。 见他收了力道,姜映晚心口悬着的气散去,她目光掠过他肩膀往外看了眼,正想出声喊紫烟进来,第一个字还没发出,他就从旁边将她的衣物拿了过来。 “不用喊她们。” “我来帮你穿。” “夫人,抬手。” …… 等梳妆完,又用完早膳,已经将近巳时末。 眼看着就要到午时,姜映晚往外走的步伐明显快了许多。 裴砚忱看出了她的迫切,没有拦她,纵容她快速上了马车。 紫烟和春兰想一道去,裴砚忱今日破天荒地好说话,当场便允了下来。 季弘亲自在外面驾车,奢华低调的马车顺着长街,在别院附近慢转。 自一上车,姜映晚就掀开了侧面的窗帘,手肘趴在窗棱上,从珠窗往外看。 裴砚忱没拦她。 任她两眼定定地看着外面。 只除了靠在窗子处的姑娘被外面吹进来的冷风吹的浑身发凉时,他才会揽住她腰,将快要趴在窗棱上的姑娘抱进怀里,短暂落下珠帘,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去给她暖身子,并将她冻凉的双手包裹在掌心中,一点点帮她捂热。 直到她身上所有的寒意驱尽。 再无一丝冰冷,他才放开她。 并任由她再次掀开珠帘,像方才那样,靠在窗前往外看。 如此这般反复。 她身上冷了他就及时将她揽过来。 将她捂热了再纵容她从怀里出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下一次再出别院不知要等到何时,再加上今日出门晚,总共才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姜映晚并不愿意太快回去。 但她知道决定权并不在她手中。 午时六刻左右时,季弘在外面问时辰不早了,可要回府? 裴砚忱没直接回答。 偏眸看向坐在身旁、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喝着,听到季弘的问话下意识朝他看过来的姑娘。 他牵了牵唇,满眼柔色地揉了揉她脑袋,在她目光中,出声对外面的季弘说: “不回府,找间酒楼,在外面用午膳。” 姜映晚瞳色微微亮了亮。 唇侧都不自觉地弯起一点弧度。 见这姑娘面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笑意,他笑着揉着她腰,将她抱进怀里。 姜映晚怕茶盏中的茶水洒了,没顾上他的动作,本能地双手握住茶盏。 他抚顺着她发丝,温柔看着她: “开心了?” 姜映晚眼睫轻眨,面色温顺。 他低头亲了亲她眉心,指骨轻揉着她腰窝,看着怀里难得乖顺的姑娘,心头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过。 他缓缓抚着她发尾,一句话几乎不受理智控制,对她说出: “晚晚,你乖一些,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第89章 上辈子他不放她走,今生也不会放手 姜映晚眼眸深处异色微动。 她面上不动声色, 借着放茶盏的动作,垂眸敛尽眼中不该有的情绪,才重新抬头看他,一双水眸格外纯挚,似好奇、也似主动求知般,问他: “还要怎么乖?” 他已经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肌肤之亲她不再拒绝,亲昵举止她也不再抗拒。 他还想让她如何? 裴砚忱凝眸看着她这双眼睛。 她并不知道,她这双眼睛,真的极具有欺骗性和迷惑性。 就像上一世,他不止一次,被她眼中的乖顺蒙骗,婚书被她撕了,别院被她砸了,等他再追过去时,她早已和她的心上人远走高飞。 裴砚忱眸光凝暗下来。 他摩挲着她眼尾,审视着这双前世今生一模一样的美眸,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泄出的轻嘲之余,他想对她说,让她像对待容时箐那样对他。 但话音只堪堪涌到心头,就被他硬生生压下这句自欺欺人到近乎自取其辱的话语。 一个是她两世喜欢的人, 一个是她两世都想逃离的人, 她不可能,将他当成容时箐来对待。 不过也无所谓,上一世她和她的心上人无法在一起,今生也不可能结为连理。 谋求那种虚无缥缈的情爱做什么? 他只要将她的人长长久久留在他身边就够了。 上辈子以性命换来的今生相逢,他不可能将她拱手相让给坐收渔翁之利的容时箐。 心头思绪被压下,他轻缓碾磨她眼尾,似笑非笑。 话中之意,也只点到即止。 “晚晚,我们是夫妻。” 姜映晚想了片刻,臂弯亲昵地抱住他。 在猜到他想听什么后,她没作犹豫,顺从地看着他喊了声: 第72章 “夫君?” 他眼底暗色散开些许。 轻捏着她下颌,再次要求: “再喊一声。” 姜映晚乖顺出声,“夫君。” 他拦腰搂住她,出乎姜映晚意料的是,她这声喊完,他竟极好说话的,边吻她边主动允诺说: “明天,我们再出来逛逛。” 姜映晚面上闪过一缕意外。 她有想过顺着他会有意料之外的宽纵,倒是没想到,效果这般立竿见影。 她搂上他脖颈,主动回应他。 在轻微偏头喘气的间隙,顺势对他提: “今天你带我逛的是东北侧这一片,明天,我们往西南方逛如何?” 他一概顺着她,“听你的。” …… 在酒楼用完午膳,裴砚忱又接着带姜映晚去了其他地方。 待到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已经隐隐昏沉。 坐了将近一天的马车,姜映晚整个腰背都是疼的,来到别院,她和裴砚忱说了两句话,很快回了卧房。 而裴砚忱则是去了书房处理季白带回来的两封信。 卧房中,紫烟端着茶盏进来。 春兰出去后,她顺势关上了卧房的门,往里走至姜映晚身旁,声音压低,对她说: “小姐,奴婢今日,好像在长街东侧看见了老夫人身边的李管事。” 听着这句话,姜映晚端茶的动作怔了下。 她朝紫烟看去,话中诧异鲜明,“李管事?” 紫烟重重点头,她边回忆边说,“奴婢应该不会认错,当时从酒楼离开时,奴婢瞧着,酒楼旁边的一间铺子前,那人身形像极了当初在百香阁送我们离开的李管事。” “只是当时季弘就在身旁,加上李管事行色匆匆很快就往反方向走了,奴婢没敢声张。” “小姐。”紫烟说罢,想到什么,警惕地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眼,声音低得仅容二人可闻,“您说会不会是老夫人听到了什么风声,特意让李管事他们来找的?” 姜映晚眸光微凝,她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现在还不好说,我们无法和外界联系,并且近日也绝不能再轻举妄动。” 话落,姜映晚转头看向窗外,忽的问紫烟: “小厨房准备晚膳了吗?” 紫烟一时没懂自家主子的意思,她下意识说:“已经在准备了,但还没准备完,用膳的话,还要再等一会儿。” 说着,她看向姜映晚。 以为自家小姐是饿了,“不如奴婢去催一催?” “不用。”姜映晚起身,转而往外走,“让她们慢慢准备便好,不用急,我去书房一趟。” 紫烟:“?” 莫说紫烟对姜映晚突然去书房的行径诧异,前院书房外守着的季弘,骤然见到他们主母主动过来,亦是一脸的惊讶。 不过他反应很快。 迅速回神,恭恭敬敬对着姜映晚行了礼,并像当初在翠竹苑一样,省去通报的那一步,直接打开了书房门。 第90章 唇角嫣红,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玫痕点点 季白正在里面对裴砚忱汇报李管事的事,他声音不大,别院中的书房又格外大,在门口姜映晚只隐约听到了几个‘李管事’、‘平阳’、‘益州’的字眼。 再之后,便是紫藤院老夫人那边的事。 裴砚忱正在桌案后回信。 听到动静,他停笔看过来。 待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深眸中划过一抹极浅的暗芒。 他停下手中动作,未写完的信件就那么被扔在了那边,朝她招手,让她过来。 季白也停了话音,侧对身对姜映晚拱手行礼,“夫人。” 姜映晚点了点头,还未主动开口,就听裴砚忱问: “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东西落我这里了?” 姜映晚点头,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刚发现有支簪子好像丢了,本想去马车上找找,正好路过书房,便先来你这里看看。” 他们彼此双方说话都太自然了。 自然到,仿佛真的是相处多年的夫妻。 就连心细如发的季白,见到他们夫人最近的转变,也着实惊讶得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砚忱倒是没多少意外。 他从书案另一侧几册书卷旁拿起一支做工精致的玉簪,半举着问她,眼底薄意隐隐,“是这个吗?” 姜映晚定睛看了眼,接连点头,“就是它。” 她走过去去接,他却没有直接给她。 而是扶着她腰让她坐在身旁,亲手将簪子往她头上戴,“坐下,我帮你戴。” 这等亲昵的场面,季白一个下属自然不便多看,他适时垂下头,对裴砚忱说: “老夫人那边属下先去回信,大人若有其他吩咐,属下晚些再来。” 裴砚忱点头,允他退下。 他搂着她不松,姜映晚也没强行起身,她目光扫了眼他没有写完的信件,连零星的字眼都没看清,随意扫过便挪开了视线。 目光落在他身上,以一种格外随意的口吻问: “方才听季白提老夫人?” “老夫人风寒完全好了吗?” 裴砚忱低眸捏着她的手指揉,“好的差不多了。” 姜映晚抿了抿唇角。 似想说什么。 但迟疑片刻,并未出声。 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裴砚忱瞧她几眼,主动问: “想问什么?尽管说。” 姜映晚没立刻开口,措了措辞,才道: “年前你甚少回府,祖母知道别院这边的事了?” 听到她问这句话,裴砚忱没有半分意外。 他也没瞒着她,如实相告: “不知道。” 姜映晚眸色些微闪了下。 他音质低缓,有些漫不经心。 尾音深处,却又有些冷淡。 “——我也没打算让祖母知道。” “祖母年纪大了,怎能再日夜为小辈操劳,该好好颐养天年才是,夫人说是与不是?” 姜映晚轻微垂眸,避开他视线。 喉咙中挤出一抹轻“嗯”。 他似是满意她的回答,箍着她的腰将她抱在腿上揽着,爱不释手地缓慢揉她雪白的细腕腕骨。 “那夫人特意过来,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随着这句话入耳,姜映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其实早已预料到了她会问他老夫人之事。 酒楼旁边,紫烟能看到李管事,身为裴砚忱心腹的季弘,不可能看不到。 紫烟将李管事的事说与她听的时候,季白也一并禀报给了裴砚忱。 他轻易地将老夫人并不知情她和他在一起的事如实相告,也并非是她近日各种顺着他、他心情好,对她知无不言。 仅仅只是因为,他在坦白告诉她,老夫人之前不知情她被他困在这座别院中,以后也不会知情, 她想通过老夫人的助力离开的心思,先前在裴府的时候行不通,如今在这座别院,照旧行不通。 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的东西狠狠压着,逼得人难以喘气。 姜映晚面上不显。 强行掩下思绪,乖乖坐在他腿上靠着,半垂着眸摇了摇头,随后又想起什么般,话中与语调中不带半分不该有的情绪,就仿佛没有李管事这件意外,他们的一切相处,还维持着白日那时的融洽。 “小厨房在准备晚膳了,你想吃什么菜品?” 裴砚忱捏着她下颌在她唇角亲了亲,语气随意。 “按照你喜欢的准备就好。” 桌案上的信件还未写完,裴砚忱执笔接着写。 信中之事,都是朝中之重事。 他也不避讳她,就这么揽着她,当着她的面拿过信笺继续落笔。 姜映晚想离开,但他抱着她不松手。 在她第二次尝试起身的时候,他目不斜视,笔锋下动作不停,但握着她腰身的那只手重了几分力气。 “别动。” “很快就写完,写完就抱你回去。” 姜映晚没再动弹,乖乖待在他怀里。 只不过她对朝中之事不感兴趣,也无意掺和,靠在他怀里眼眸在书房中左看右看,但从不往他那封事关无数人生死的信件上看。 — 裴砚忱说话算话,第二日没等姜映晚提及,就主动带她出了别院,继续往别院南侧逛。 不同于第一日的主要在马车中待着,今日他带着她几乎将益州出名的商铺全逛了一遍,凡是觉得她可能喜欢的东西全买了下来。 黄昏两人回别院中,马车中几乎摆了满满一车的各种精致匣子。 婢女和小厮们井然有序地将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并未直接搬去库房,而是全部整齐堆放在了旁边的一间闲置的房中,等姜映晚一一看完再分类往库房中收。 第三天也是裴砚忱回京前的最后一天,他没再带着姜映晚出去,姜映晚也没再提议出门,两人腻在房中待了一天。 第73章 深夜,姜映晚累极蜷缩在裴砚忱怀里,额角的碎发被细细密密的汗水湿透。 唇角嫣红,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玫痕点点。 裴砚忱侧着身,餍足地搂着她。 温热的指腹若有似无地在那些惹人瞩目的痕迹上摩挲。 “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姜映晚昏昏沉沉、即将睡过去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他这句话。 她挣扎着动了动眼皮,强行睁开眼,潮湿雾气的眸子朝他看了眼,惫懒地哑声“嗯”了一声。 裴砚忱知道她困,掌心轻拍着她背,哄着她睡。 这几日她真的很乖。 乖到让人不自觉地想许诺她一件又一件她想要的东西。 “明日我走的早,夫人不必醒,多睡会儿。” 虽然很困,也很累。 但为长久计,姜映晚努力抓住清明,主动往他怀里再次靠了靠,两人肌肤紧贴着,嘟囔着问他: “何时再回来?” “不会超过半月。” 说着,他低头亲了亲她眉心,主动允诺她: “这几日乖乖的,等我回来,我再陪你出去。” 姜映晚抬了抬眼皮,手臂搭在他劲瘦有力的腰身上,乖顺地点头。 第91章 “这些日子,只是择机逃离前的假意迎合与麻痹?” 裴砚忱走后,姜映晚日复一日的生活再次变得和先前一样。 除了待在房中,便是待在别院中。 那道朱门,在裴砚忱离开的同一刻,便被府卫关上,姜映晚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什么都没问,和前些日子一样,也未靠近。 别院角落中,阳光甚少照射到的地方,最后残留的积雪开始一点点化去。 漫长的凛冽寒冬随着接连的艳阳天,渐渐行至尾声,冬春交替的初春,也即将到来。 裴砚忱再次来别院的时间比姜映晚预想中的快得多。 临走那天,他跟她说,要将近半个月才能回来,但第七日的夜晚刚至,别院的门就被从外面打开。 裴砚忱踏着满地清冷月华自外进来。 彼时姜映晚翻来覆去想着离开之事刚睡下不久。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纷杂错乱的梦中,星光黯淡的深夜下,她刚从别院中费尽心机地逃出来,一抬头,就见裴砚忱的马车静静停在前面。 梦中的姜映晚眉头紧拧着,心口仿佛也被揪在一起,迷迷糊糊中,她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一抹冷凉的触感轻微贴上了肌肤, 就像冰冷的锁链被死死束缚,姜映晚惊惶之余,骤然从梦中惊醒,猝然睁开了眼。 她面上惊惧太明显,裴砚忱隔着被子轻拍着哄了哄她,“别怕,是我。” 房中并未点其他灯盏。 只有屏风处的一盏台烛摇曳燃着。 光线熹微。 朦胧光影中,姜映晚心跳如鼓。 梦中的惧意仿佛延续到了现实。 看着骤然出现在床边的这张面容,她掐紧手心,努力扼下心底的惊慌,好一会儿,才出声问他: “怎么提前回来了?” 昏暗朦胧的光线,最适合隐藏情绪,也最易模糊人身上的冷冽,呈现出温和的错觉。 裴砚忱仿若没有看到她眼底浓烈的惊惶,只不容拒绝地扣住她的手,将她死死攥着的指尖推开,漆眸扫过那盈白的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几个明显指痕,沉默与她十指相扣。 “别院中的下人说,她们主母整日待在凉亭发呆,为夫赶来看看夫人。” 姜映晚怦怦乱跳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她坐起身,缓了缓气息,才斟酌说: “我自己在别院中无聊,你又不放心我出门,闲来在凉亭打发时间罢了。” 裴砚忱看向她微微蜷着的手指,好似这才发现她手心中因或许惊吓而浸出的冷汗。 眼睑轻抬,以玩笑的口吻看她: “夫人就这般怕为夫?” “吓到这种程度?” 姜映晚怔了下。 旋即立刻摇头。 刚要解释,他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拽住她手臂,直接将她拽进了怀里。 姜映晚正要说出的话音滞住。 他情绪让人无法揣摩,也似并非真想听她的解释。 指骨漫不经心地抚着她披散在背上的发丝,轻描淡写地掠过这个话题,说起了别的。 这一晚姜映晚睡得并不是很安稳,但她第二日醒得格外早。 今日天气很好,风和万里,艳阳高照。 她醒来时,裴砚忱并不在房中。 昨晚裴砚忱虽什么都没做,只跟她说了几句话便搂着她睡下,但他抚着她发,眸色不明地看着她问,就那般怕他那句话,总让姜映晚心头惴惴不安。 她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是她与容时箐定亲,被外出回京的裴砚忱当场撞见,他意味不明地笑着对她说恭喜的时候。 姜映晚蜷紧手指,乌睫无声垂下。 她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一开始刚见面的时候捉摸不透。 现在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还是捉摸不透。 两刻钟后,姜映晚坐在妆台梳妆,裴砚忱一身墨色华服从外面进来。 房内的婢女齐声行礼,被他淡声屏退。 他不紧不慢走去她身后,将紫烟没来得及插上的簪子为她插入发中,目光上移,看向铜镜与她对视。 “今天天气好,适合骑马,用完早膳我们就出去。” 姜映晚没应声。 她转身,仰头望向他,想再次问他急着中途回来是为何,但话音在唇齿间转了几圈,她将之咽下,只问了句: “这次几天走?” “很快。”他没给她具体期限。 但下一瞬,他看着她,随口一问: “夫人可愿跟着为夫一起回去?” 姜映晚怔了下,下意识问:“回哪儿?” 他轻笑,骨节分明的指轻拨她流苏耳铛,“自然是京城了。” 姜映晚呼吸浅浅顿住。 脑海中划过年前身在裴府,他日日回府后来碧水阁找她的那些场景。 身在益州,逃离这座别院虽也困难重重,但这里距离京城甚远,他无法日日来这边盯着她,慢慢找机会,她总能找到离开的时机。 可若去了京城,天天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她这辈子都怕是无法再逃开。 “老夫人暂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现在回去,容易惹老夫人动气。” 他淡笑着揉了下她脑袋。 面上明明带着笑意,眼底却一片暗沉,看不出多少温色。 出口的语调更是疏松平淡。 “祖母最初是因夫人不愿继续这桩婚约才不同意我们成婚,如果夫人是真心愿意留下来,且我们又早已有了夫妻之实,祖母又怎会不同意?” “还是说——” 他语气一顿。 唇侧勾着的薄薄弧度不变。 寡凉眼底深处暗色却一闪而过。 “——夫人其实并不打算留下来,这些日子,只是择机逃离前的假意迎合与麻痹?” 第92章 “如果哪天我死了,夫人便能离开了。” 姜映晚耳边“嗡”的一声。 就连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视线似有穿透性般,被他这样盯着,姜映晚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住。 但她没有立刻否认。 他们彼此都清楚,她选择妥协,不过是为了换取离开卧房的自由。 她这个时候违心否认,并没有意义。 片刻的沉默后,她定定迎着他视线,索性顺着他的话反问: “如果我说是,你放我走吗?” 他低笑一声。 指腹淡抚过她唇角,将问题抛给她: “夫人觉得呢?” 姜映晚没说话。 他箍着她腰将她扯进怀里。 抵着她后颈在她唇角印章般轻吻的时候,凉笑着补充: “但如果哪天我死了,夫人便能走了。” 话音落地,他淡笑一声。 又改了主意,“或许也未必。” 姜映晚眼睫不由狠颤了下。 他从她唇上离开。 摩挲着她侧脸,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平静的话。 “夫妻本该同生共死。” “真到那时,为夫带着夫人一起,也未可知。” 姜映晚登时毛骨悚然。 他摩挲她脸颊的手指,就像冰冷的蛇,激得姜映晚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强忍着颤栗,勉强抬起眼皮,同 他对视。 他却似是没发现她的异样,很轻易地转了话题。 “饿了吗?”掌心宠溺地在她头顶抚摸了下,“去用膳,带你出去。” 姜映晚摸不准他的心思。 从昨天晚上他冷不丁回来就摸不准。 她看他几眼,有些艰涩地咽了咽喉,轻“嗯”一声。 第74章 半个时辰后,裴砚忱带着姜映晚出了门。 这次没带侍从,也没让任何人跟随。 只有他们两个。 疾驰的骏马上,姜映晚被裴砚忱紧紧护在身前,坚硬的胸膛贴着柔软的后背,颠簸间,两人身体紧紧依偎。 益州别院附近的长街和商铺,裴砚忱早已带着姜映晚逛完。 今日不用她说,他就主动带她去了益州南郊一带。 冬春交替、正值万物复苏的时节。 地上的嫩草颤颤巍巍吐出嫩芽,官道两旁的树枝也逐渐显露春意。 姜映晚看着这片从未来过的南郊,脑海中却不由想起,最初她从裴府离开时的打算。 如果那次一切顺利,她们一路往南,正好也会路过益州南郊这个地方。 身下马儿的速度不知何时降下来。 慢悠悠地踏春往前。 迎面的风阵阵吹着,姜映晚被裴砚忱整个裹在他的大氅中,倒也不觉得冷。 南郊地处偏僻,人烟不多,很是安静。 裴砚忱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着话,姜映晚顺口应着,见她总往两旁看,裴砚忱寡淡地勾了勾唇角,炙热的掌心用力圈紧她的腰。 眸色暗沉,语调但轻。 “看什么呢?” 姜映晚目光从前方的官道上收回,摇了摇头,“看路。” 他凉笑,“有为夫在,夫人不需要看路。” …… 当天夜里,暗卫传来了一份急信。 裴砚忱松开怀里的姜映晚,深深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让她先睡,便拿上大氅出了门。 姜映晚以为他只是去处理急事,很快就再回来,倒是不曾想,他直接回了京城,一连多日,都未来别院。 看着重新落锁的朱门,紫烟逐渐沉不住气,这天姜映晚刚起床,她就来了卧房,边为姜映晚梳妆,边问她: “小姐,我们何时才能离开?” 她话中的焦急显而易见,“调理身子的药您天天喝着,用不了多久,难以受孕的病症就会痊愈,而且咱们手头里所剩的避子药稀少,若长此耗下去,难保不会真的有孕。” 姜映晚神色同样凝重。 她从铜镜中看紫烟,“别院的门,又锁上了是吗?” 紫烟闷声点头。 姜映晚看向镜面中的自己,神色微黯。 通过这几次出别院,益州别院到长街一带大街小巷的路,到南郊通往广陵的官道她都已记住。 每每从外面回来后,她都会规划逃离的路线。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顺利找个合适的借口、或者合适的契机,离开这座别院。 …… 随着春日到来,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阳春三月,和风徐徐,本该是最让人舒适惬意的季节,可姜映晚却欣赏不来这种一年一次的美景。 反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心底的焦躁越发重。 — 三月底。 一个寻常的天气。 裴砚忱从宫中回来,刚回府,季弘就将邺城容时箐那边调查而来的信件递了过来。 他沉眸接过,展开信件时,冷不丁问及了别院那边。 “这些日子,夫人那边,可有异动?” 季弘摇头,“回大人,并没有。” 裴砚忱捏着信件的手指一顿。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季弘。 “夫人没有要求出别院?” 季弘依旧摇头,“并未,夫人和前些日子一样,每日除了抚琴便是作画,别说出别院,就连前院,夫人都甚少去。” 旁边的季白,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外。 他往自家主子那边看了眼。 但裴砚忱神色寡淡,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季弘汇报完,纠结片刻,犹豫着开口问裴砚忱: “近来捉拿叛党时间紧张,大人无暇去别院,可要属下差人去别院给夫人送封信?” 裴砚忱已经在看密信,听着季弘的提议,他没作犹豫,很快回绝。 “不必。” “一切照旧即可。” 第93章 裴砚忱是何等疑心重之人,怎会轻易放她离开别院 裴砚忱这次离开别院,许久未再回来。 久到,让姜映晚甚至有种错觉,他仿佛忘了这座别院一样。 三月份的春光转瞬即逝。 转眼,时间来到四月。 就在姜映晚快要撑不住心底的焦灼时,四月初十这天,季弘亲自送来了裴砚忱的书信。 见到她人,季弘恭敬行礼,双手将信奉上。 “夫人,朝中近来事务繁忙,大人无暇分身来别院,他让属下转达夫人,若是夫人在别院中待闷了,可以出去转转。” 季弘的话,就像一枚石子,落在看似平静、实则沸腾的水面上。 姜映晚垂眸看了眼那信,抬手接过来。 她面上情绪平和,看不出波动。 捏着薄薄的信笺,没急着打开看,而是先问了季弘: “你们主子何时过来?” 季弘低头,“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但主子日日念着夫人,只要有了空闲,就会赶来的。” 姜映晚没再问别的。 点头让他离去。 一刻钟后,姜映晚推门进入卧房。 紫烟紧随其后。 关上房门后,她面上努力撑着的平静褪去,快步走至姜映晚身边,声音中难以激动: “小姐,咱们离开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不等姜映晚回答,紫烟再次说: “益州和京城离这么远,裴大人有事脱不开身,又有他亲自下的命令,允我们出别院,我们——” “先别计划这么早。”姜映晚打断她。 姜映晚掀开书信,粗略扫了一眼。 信中内容不短,除了对她解释近来朝中繁忙,便是叮嘱她好好用膳、好好照顾自己。 如先前所说,离开益州的路线她早已规划好,如今只差顺利离开别院。 方才季弘过来说,她可以出别院的那一瞬间,她和此刻的紫烟一样激动难耐。 可冷静下来后,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砚忱是何等疑心重之人。 他会放心让她离开别院? 上次她趁着集会摆脱身后的府卫、却在逃到小巷中意外撞进他马车中的那一幕重新浮现眼前。 姜映晚握紧手中的纸张,精致的眉梢蹙起,对上紫烟不解的目光,她平静地说: “先别松懈,这次出别院,未必是离开的机会,反而有可能,只是试探。” 经姜映晚提醒,沉浸在即将离开喜悦中的紫烟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开始想裴砚忱这道允诺她们出别院的命令来的确实突兀。 一定程度上,按照裴大人对她们小姐的纵宠,他长久抽不出时间过来,为避免她们小姐闷坏,确实可能下这种命令,主动让她们小姐出府。 可…… 上次她们私自出逃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裴大人真就放心再放她们出去? 一片烧得正旺的炭火兜头被一盆冷水浇得全灭。 紫烟脸上挂着的惊喜一点点褪去。 姜映晚别的未多说,坐在窗前,静静看着天色黑下来。 第二日一早,她就带着紫烟去了别院门口。 门前负责值守的府卫并未拦她们,行礼问安后,便爽快打开了门。 只是当她们出来后,身后两名府卫也一并跟着出了别院。 远远在她们身后跟着。 姜映晚往后看了眼,面上并没有多少意外,回头时,她偏眸看了眼紫烟。 紫烟郁闷撅起嘴,手指用力地搅着帕子,亦步亦趋跟在姜映晚身边。 姜映晚没在外面待太长时间。 有身后府卫跟着,她跑也跑不掉。 在长街的商铺中随意逛了逛,便折路回了别院。 消息从益州传回京城时,裴砚忱刚下朝出宫,身旁还跟着闲来无事赖在他身边吐槽几位御史死板的段逾白。 季弘将别院的事如实传达给裴砚忱,待说完,裴砚忱还没出声,听得津津有味的段逾白倒先开了口。 慢悠悠转头,语调散漫。 看了几眼季弘,又看向裴砚忱。 “这又哪一出?” “猫捉耗子?” 裴砚忱没理会他,脚步渐停,冷白手指掸了掸袖口,直接吩咐季弘: “为免夫人无聊,每隔几日,就让夫人出府散散心。” “还有。” 他眼睫轻抬,语调寡淡。 “——府卫不必跟着了。” 季弘迅速应声。 他话刚落,深谙裴砚忱性情的段逾白语调慢吞吞地直接拆穿: “府卫不跟,派暗卫跟,是吗?” 这是不把那姑娘隐藏着的逃离心思全逼出来不罢手? 非撕破脸有什么好处?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不好吗? 第75章 季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什么都没敢再说。 只当没听见这话,迅速行礼退下。 裴砚忱扫了段逾白一眼,未再说别的,径直上了回府的马车。 — 别院中侍卫防守的力度越来越弱。 先前只要裴砚忱离开,日夜都锁着的朱门,如今哪怕白日,也门户大敞。 不仅如此,门口的府卫也不再阻拦她外出。 甚至渐渐的,跟着她出去的府卫越来越少。 直到后来,哪怕她与紫烟正大光明地出别院,前后院的侍卫婆子也没有一人上前阻拦,更没有府卫再在她们后面远远跟着。 这个变化,不仅没让姜映晚心底松懈。 反而越发让她心生警惕。 她并不觉得,就凭她这短短时日的顺从,就能让裴砚忱放心到任由她外出。 尤其,裴砚忱上次突然提前来别院,以及从三月半到现在的四月半,前后一个月的时间,他一次也未再来别院,都让她觉得不是很对劲。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什么。 是想试探她究竟还有没有逃走的心思? 还是在等她慢慢将逃跑的心思暴露出来,在即将逃出去的最后一刻,像上次那样,以最残忍的手段亲手掐断她最后的希望? 姜映晚摸不清裴砚忱想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眼下绝不是离开的时机。 姜映晚不再常常出别院,哪怕院中的婆子与婢女相问,她也只说一个人出去甚是无聊,等他们主子回来再出去逛。 姜映晚在别院中一天天数着日子,直到四月底,一直被公务缠身的裴砚忱才又一次来了别院。 彼时姜映晚正在后院凉亭中抚琴,春兰喜笑颜开地从前院快跑过来,笑意盈盈地跟她说大人回来了。 姜映晚指尖下的琴弦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春兰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她可要出去迎一迎她们大人。 姜映晚顺着她的意,正想问一句她们主子到哪儿了,声音还未发出,就听到不远处垂花门前婢女婆子们异口同声的行礼声。 姜映晚转眸看过去。 视线中,一身墨色华服,宽肩乍腰的矜贵男子在一地奴仆的行礼中往这边走来。 春兰悄悄看了眼她们主母,远远对着裴砚忱福了福身算是打过招呼,便拽着愣神的紫烟、随着其他婢女婆子们一道退了出去。 裴砚忱没管她们,踏上亭侧石阶,走到她身边。 第94章 “还疼吗?” “近来公务繁杂,没能常常来陪夫人,夫人生气了吗?” 他坐在她旁边,将手伸向她。 意思很明显。 姜映晚犹豫片刻,顺从起身。 坐在他腿上。 她刚一坐下,他手臂就缠上了她腰。 将她整个揽进怀里。 “生气了吗?”他心情看似很好地看着她,再次问。 姜映晚摇头,“公务为重,京城与益州相隔又远,不必时时过来。” 他唇侧勾起。 指骨划过她臂弯,落在她腕骨上。 慢条斯理地揉弄着,对掌下的雪白温腻肌肤爱不释手。 “这些日子,汤药可还有接着喝?” 姜映晚垂眸扫过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回的随意,“在喝。” “那身子应该快调养好了。”他话音缓慢,“最迟入夏,便到了适合怀孕的时候了。” 这句话,姜映晚没回应。 裴砚忱也不在乎她不回应。 宽厚的掌心磋碾着掌中细腰,逼迫着那段绵软的腰肢被迫绷紧再迫使盈软下来。 他掐着她下颌吻上来。 姜映晚下意识想躲,但被他箍着腰制止。 “还在外面……” “不用怕。”他指骨挤进她指缝中,一寸寸将她指缝占满,与她十指相扣,薄唇压着她红唇由浅入深吻上来,“没人敢看。” 姜映晚指节不自觉蜷紧。 却因十指相扣的缘故,这一动作,倒像是主动与他掌心相抵。 她指节颤了下,无意识地松开一些。 但她手指与他手背之间刚腾出来缝隙,就被他重重扣握住,重新抵缠住。 她不再动弹,眼睫紧闭,任由他亲吻。 良久,他从她唇上离开。 若有似无地抚过她轻颤的唇角,将她亲昵地搂在怀里哄着,搭在她腰间的手,却有意无意地勾住了她束带。 大有在这个地方,做些别的意味。 姜映晚眼皮乱跳,呼吸都绷紧。 恰在这时,听他饶有兴致地说: “都说,山花烂漫中,赴巫山云雨,乃难得的极致趣事,夫人可想一试?” 姜映晚下颌咬紧,没半刻的犹豫都不曾,他尾音还未落,她就迅速拒绝,“不想!” 他无声笑着,将她束带一圈圈缠在食指上,“真不想试试?” 凉亭后面,就有一处盛春开得正艳的花丛,姜映晚怕他真在外面胡来,忙不迭推开他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就要起来。 但刚有动作,就被他强势按住。 紧接着,整个身体突然腾空。 姜映晚无意识低呼一声,脊骨都绷了起来,他轻轻松松打横抱着她,几步迈下石阶就往卧房的方向走。 “既然夫人放不开,那我们回房。” — 许是太久未见的缘故,裴砚忱折腾起来格外狠。 姜映晚眼角通红地伏在榻上,床褥都被她攥皱。 他好像有跟她说什么,但耳边嗡嗡的,她并没有听进去几句。 直到天色暮晓,他将她捞进怀里,抱去了桌边,端着茶盏喂她足足喝了一盏的茶水,姜映晚才慢慢清醒几分。 她也终于听清他问的那句: “夫人总说在别院憋闷,时时刻刻想出去,怎么季弘来传了话,夫人又不肯出去了?” 姜映晚动了动睫。 带着雾气的眸子抬起,望向他。 她面上娇懒微倦。 心底某根弦却倏地紧了一刹。 不过她声线没有异样,抿着微肿的唇角,出声说: “我一个人出去无聊,来来回回也就那些地方,其他地方又不太认路,便懒得去了。” 裴砚忱抚过她额角干湿的发,低头亲了亲她眉心,喉咙微滚,顺口说: “那后天,我带夫人出去可好?” 能出别院的机会来的不易。 尤其他带她出去的时候,一般都会去远处的地方转转,便于姜映晚将益州的地形摸得更透彻,也更便于她日后出逃。 于是她没拒绝,顺势应声,“好。” 他勾唇,往她唇瓣上看。 小姑娘不经碰,才半天不到,嘴唇就干得起了皮。 裴砚忱又倒了杯茶水。 像方才那样,亲手喂她喝。 “再喝些,不然待会儿还渴。” — 翌日醒来的时候,姜映晚浑身像散了架,捂着腰身躺在床榻上缓了良久才能下了床。 忍着不适洗漱宽衣时,姜映晚终于明白裴砚忱昨日的那句‘后日再出门’的意思。 太久没同房,骤然胡来,她觉得骨头都是疲软的。 简单用过早膳后,眉眼微恹的姑娘没多久就再回了房去了床榻。 在卧房中休息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再次醒来时,身上的酸软几乎已经消得差不多。 她一睁眼,就见裴砚忱坐在床边正垂眼看她,见她醒来,他隔着被子看了眼她腰身的位置,薄唇轻阖,问: “还疼吗?” 姜映晚摇头,在他注视中坐起身。 “好多了。” 床边早已放好了新的衣裙,裴砚忱从中拿起水绸色小衣,眉目温柔地去看她,“过来,帮你穿衣服。” “待会儿我们出去。” 膳食早已备好,姜映晚梳完妆,婢女们也正好将饭菜摆在了桌上。 姜映晚坐在平常常坐的位置上,喝着粥慢慢嚼着碟中的饭菜。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直到用完膳、收拾完,从后院出来,来到朱门准备出去时,却发生了意外。 京城急报,上奏大理寺,裴砚忱需急赶回京城处理政务。 听着季弘焦急的禀报,裴砚忱眉头皱起,没说去与不去,而是转眸看向了姜映晚。 姜映晚看着季弘着急的样子,再看着眼神看向她的裴砚忱,她停住步子,没再往外走,体贴地对他说: “那你先去忙吧,出去的事,以后再说。” 裴砚忱握住她的手,反问,“那你呢?” 姜映晚无声往外看了眼,准备踏进门槛回别院。 “我回去就好。” 裴砚忱没说话。 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他扣住她臂弯拦住她。 对上她狐疑看过来的视线,他声线中带着几分哄,温声说: “夫人许久未出门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第76章 “今日长街东侧正好有集会,本想着为夫亲自带着夫人去,但临时政事缠身,只能夫人自己去了。” 他摸了摸她脑袋,很是放心地对她嘱咐: “长街一带,夫人去过许多次,应该早已熟悉了路,好好出去玩玩,玩完后回来。” “我处理完京都之事,也会尽快赶回,来陪夫人。” 他语气太正常了,神情也太放心。 有那么一瞬间,姜映晚甚至有种错觉,就算她现在离开,他也不会拦的错觉。 见她怔怔地看着他不动,裴砚忱勾着唇,没理会旁边的下人,直接箍着她的腰将面前的女子温柔地抱进了怀里。 “怎么?”他话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调侃,“舍不得为夫?” 第95章 裴砚忱给姜映晚制造逃跑的机会 “怨夫君这次陪夫人的时间太短?” 姜映晚回神,还在外面,这般亲密,她浑身都有些僵硬。 她臂弯蓄力去推他。 可不仅没推开,反而被他攥住手腕,更亲密地扯进怀中吻了吻她眉心。 “乖乖的,夫君很快回来。” 周围的下人装聋作哑,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盯着脚下的墨石地面。 姜映晚囫囵点头。 裴砚忱没多耽搁,很快松开她。 并让人再备一辆马车来。 府中下人的动作很快。 半盏茶的功夫,两辆马车都停在了别院门口。 裴砚忱扫了眼长阶下的马车,指骨轻推了推面前姑娘的软腰,面上神色温和矜贵。 “去吧,早去早回。” 姜映晚看他几眼,默了片刻,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前,她掀开一侧的帘子往外看。 裴砚忱还站在原地。 眉目温和地看着她这边。 姜映晚指骨僵了僵,慢慢放下车帘。 很快,马车行驶起来。 在驶过拐角,即将看不到别院门口时,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的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看。 目光中,裴砚忱已淡漠踏下长阶,正弯腰上马车,旁边,季弘神色凝重地说着什么。 驶入拐角的最后一刻,姜映晚看到,别院门前裴砚忱所坐的那辆马车,迅速驶离,往京城官道的方向疾驰而去。 放下帘子之前,她再次往后看了几眼,马车后空空如也,无任何府卫跟着。 姜映晚指骨不由自主地攥紧。 胸膛中像是有什么被压制已久的东西,随着裴砚忱忽然离开,再也按耐不住,如滚锅中沸腾的热水般,冲破心口薄薄的一层平静,四面八方地涌进全身。 车帘被放下,马车中形成一个单独的空间,姜映晚指尖死死蜷着,干燥的掌心只这片刻,便被那个潮涌而来的念头激得浸出潮湿。 紫烟见自家主子情绪似有些不对,她去握姜映晚的手,一头雾水地出声问: “小姐,你——” 只是还没说完,手背蓦地被姜映晚骤然反握住。 紫烟惊了一跳,话音不自觉地一滞,再等她想说的时候,姜映晚制止的眼神已经看了过来。 紫烟跟在姜映晚身边多年,对她的性子早已了如指掌。 见自家小姐这般神色,她怔了片刻,便倏然想到了什么。 那一瞬间,就连眼睛都瞪大了不少。 她本能地止住音,往马车外扫了眼,眼神询问自家主子,就趁着今日这个时机离开? 姜映晚没出声。 但轻微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紫烟顷刻间激动的身体都有些抖。 她下意识想说话。 但最后的理智提醒她外面有个车夫。 姜映晚一路没怎么开口,直到马车来到集会边缘。 外面熙熙攘攘,热闹的气氛传进马车。 姜映晚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眼,随后叫停了外面的车夫。 马车很快停下来,姜映晚和紫烟依次从里面出来。 姜映晚顺着人流往里看。 她们停下的位置刚至集会,越往里走,人越多、越密集。 她收回目光,对车夫说: “里面人多马车行走不便,我自己过去走走,你就在此处等吧。” 车夫恭敬应声,“是,夫人。” 周围人来人往,姜映晚带着紫烟往里,很快便混迹在了人群中。 待走的离马车足够远,紫烟才悄悄回头,往后远远看了眼,接着她凑近自家主子,将声音压到最低: “小姐,我们现在离开?” 综合来看,这么久以来,今日是意料之外中的、最佳的逃离时机。 时值集会,别说后面并没有府卫等人跟着,就算有,集会上人挤人,她和紫烟身量小,混迹在人群中,也不易跟踪。 而且朝中临时有事,裴砚忱急着回京城,益州和京城距离并不近,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也便无需像从前一样,担心择机离开时,会不会在中途再被他截住。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考虑,今日——都是绝佳的时机。 另一边。 裴砚忱所坐的马车,并未顺着官道回京,而是在离开北院不远的距离便折路去了另一个方向。 就在马车疾驰着,来到北巷附近时,外面亲自驾车的季弘忽而扯着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轻敲了敲门柩,轻声对里说: “大人,是段大人和裴小公子。” 马车迎面不远处,段逾白下马往这边走来。 他身后跟着的裴逸风,两眼诧异地左看右看,尤其在看到从马车中下来的裴砚忱,面上的惊疑更甚。 他几步过来,不认识般瞅着裴砚忱半晌,最后啧啧几声,“兄长,你怎么在这儿?金屋藏娇啊?” 裴砚忱没搭理他,视线瞥向了唯一知道些微内情的段逾白。 见他看过来,正八卦地往裴砚忱马车中瞅的段逾白忙不迭摆手,“哎哎,别看我啊,我嘴可严了,什么都没说。” “这不,”他解释,“你不是让裴逸风这家伙去琼林剿匪么,我们刚从琼林回来,回京路过益州,本想在这儿歇歇脚,不曾想凑巧遇到你们了。” 裴砚忱视线转移到吊儿郎当不干正事的裴逸风身上,出声问他,“琼林的匪寇,剿干净了?” 说到这事,裴逸风心虚地咳了两声,眼神也不八卦着四处乱看了,就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那个剿匪,出了些意外。” 裴砚忱寒眸眯起,“剿个匪,你还能出意外?” 段逾白嫌弃地撇了两眼在外豪橫得不行、但骨子里惧兄惧到耗子见猫似的裴逸风,接过话茬,主动道出原委。 “我来说,是这么回事。” 第96章 本能的恐惧 “前些日子,你与逸风说了琼林剿匪的事,我和裴逸风第二日就赶过去了。” “只是我们去晚了一步,我们到那里时,容时箐已带人将匪寇剿灭了,还一并端了他们的老窝,将琼林东山那一带刚成气候的烧杀抢掠的匪寇们全除尽了。” 相当于,他们白去了一趟。 到了那儿之后,只赶上了那些匪徒被容时箐押进当地的官府。 听完,裴砚忱眉峰微凝。 “容时箐?” “他不是在邺城么?怎么千里迢迢跑琼林去了?” 裴逸风不再装哑巴,长“哦”了声,连忙抢答: “好像是那边有个什么公案,与琼林有点不清不楚的干系,容时箐身为邺城县令,亲自去了琼林。” “就这么不凑巧,正好碰上了匪寇横行,就顺道……” 裴逸风没说完,其实,听说是容时箐在琼林办完公案,还特意多在那里待了两天,这才有了后面的匪寇出没,顺势剿匪。 这前后的时机精确凑巧到,就好像容时箐提前得知了琼林一带会有匪寇似的,特意赶在了匪寇出没的节点,赶去了琼林。 说到这个,其实裴逸风觉得,他家嫡兄好像也能精准预料琼林会有匪寇一样,要不然,怎么好端端,突然让他带人去琼林? 要知道,琼林那个地方,民风质朴,一般甚少有匪徒流寇出没。 至少近四五年来是没有的。 今年刚有了这事,他嫡兄和容时箐就先后或亲自、或派人去了琼林,就跟……能未卜先知似的。 真是怪事了。 裴砚忱眸色深谙,看不出具体情绪。 别的话他没问。 倒是段逾白,感慨着随口说: “琼林那一带,虽甚少有匪寇出没,但近日被容时箐剿灭的这些匪徒,听说都不是仁善之辈,好在他们还没来得及伤民,不过容时箐剿匪有功,升个一官半职是没悬念的。” 裴逸风在旁边点着头附和。 裴砚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当前的时辰,拂过袖摆,对段逾白说起另一件事: “大理寺传了急信,有案子要处理,正好中途遇见你们了,省的让人再传信了,大理寺一案,你去坐坐镇。” 第77章 段逾白问,“还是上次那案子?” 裴砚忱点头,“嗯,还是尾案。” 段逾白应下,见裴砚忱转身就准备走,连顿饭都没有一起吃的意思,段逾白眼皮跳着喊住他: “不一块走?” 裴砚忱脚步没停,“还有些事,你们先去。” 段逾白很快回过味来这句有事是何意,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敛去,多了几分忧色,下意识对着裴砚忱背影提醒: “砚忱,别太过。” “逼的太紧,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裴砚忱没应他这句。 马车很快掉头,沿着原本的路线,去了长街东巷。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再听着身边段逾白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裴逸风狐疑扭头,八卦地看他: “什么东西?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说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话音一改,追问:“我兄长那套手段,他用到谁身上了?” “不会真金屋藏娇了吧?” 尾音未落,裴逸风神色一顿,忽而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再开口,由于速度太快,语调都磕磕绊绊了两下。 “那那那……那个与裴家有着婚约的姜家姑娘,在……在兄长手中?” 段逾白心里也咯噔一声。 但怕裴府那边翻天,他稳着神情,看傻子似的看了眼裴逸风,没半分犹豫地当场否决: “臆想什么呢?你们裴府的未来主母不是早就离京、至今还下落不明么。” “怎么可能在这儿?” “别乱想,别乱猜,别乱说。” 一连听着他这三个“别”的裴逸风:“……” 长街集会上。 姜映晚和紫烟顺着人群越走越远,越走、她们脚步越快。 为了怕再出上次那样的意外,边往人多的地方走,紫烟还边时不时回头,往后仔细看一看,看有没有别院的人跟着。 直到顺利来到集会中央的位置,紫烟心底绷着的弦才悄悄松了半截,她回头,轻轻勾了勾姜映晚的衣袖,低声说: “小姐,什么人都没有。” 姜映晚从未打消过离开的念头。 每一天,都在计划着逃走。 别院中基本没有她们的东西,哪怕走,也什么都不必带,只要她和紫烟出来就行。 前几次裴砚忱放松懈怠允她出别院时,姜映晚借着逛街铺的名义,找到了一间有暗门的商铺。 有钱能使鬼推磨。 早在从京城离开时,她就提前备了一些银票在身上,方便离京后打点。 后来虽然被裴砚忱囚禁在了别院,但那些银票,只要她出门,她就带一些放在身上备不时之需。 用银票换取从商铺的暗门离开一次,不过是银钱多少的事。 但顺着人流一路来到街中巷尾,顺着右侧的巷子进入东巷时,她却停了脚步。 紫烟不明所以,还以为前面有什么不妥,抻着头往前看。 但在目所能及处,一眼望到头,也没看到什么不对劲,她不由转身,看向身旁盯着这条巷子不再动弹的主子。 “小姐,奴婢看着没问题。” “裴大人回了京城,别说今日回不来,就算未来三四天,都未必能回来。” “我们现在走,是最好的时机。” 姜映晚怎会不知。 裴砚忱若是亲自在,她逃出去的概率毫无悬念为零。 今天是这么久以来,难逢的机会。 但是…… 但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条早早规划过数遍的巷子,姜映晚却本能地有些恐惧的感觉。 这种感觉,像极了上次从别院出逃,刚跑到一半,慌不择路撞进裴砚忱马车中,被他似笑非笑盯着的时候。 姜映晚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但是这种心慌硬是让她迫于离开的心念冷静下来几分。 她开始回想今日的细节。 从临到别院门口季弘凝重禀报京城有事需立刻回去,到裴砚忱一反常态地主动允她在集会这种混乱繁杂的日子独自出来,再到他放心到、竟不派任何府卫在后相随。 怎么想,姜映晚怎么觉得不对劲。 上次她逃跑,就是选在了集会。 集会上人挤人,最适合隐藏,就算后面有府卫追,混迹在人群中躲藏,府卫都未必能轻易找到她们。 于她们逃离而言,有着天然的优势。 可这个优势,裴砚忱会不清楚吗? 她的优势,就是他的劣势。 他真能放心到,在集会这种时候,放她独自出来? 还偏偏凑巧到,他今日紧急有事,更甚至当着面,让她知道他需急于离开回京? 身旁的紫烟见她久久不动弹,有些暗急地往后看了几眼。 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巷子口,不像集会那段人那样多, 若是周围有别院的府卫,别说一寸寸细找,远远就能看到她们。 “小姐……”她低声开口,小心提醒。 姜映晚攥着袖口的指尖握紧。 她抬眸看了眼面前长长的巷子,拉着紫烟走了过去。 紫烟立刻跟上。 这几次出来,紫烟都跟在姜映晚身旁。 姜映晚暗中物色的那间铺子,她也清楚地方。 见主子终于不再犹豫,她小跑几步走在前方,远远指着前方右侧的一间玉石铺子,眼中是压不住的光亮: “就是那间铺子,小姐,奴婢先带着银票过去,与掌柜的打招呼,然后我们再从——” “紫烟,我们不去那里。”姜映晚打断她。 紫烟一愣。 就连脚步都顿了一下。 “不、不去?” 姜映晚随意看了眼旁边的脂粉铺子,直接拉着她走了过去,“我们去看看脂粉香料,看完就回去。” 第97章 “如此好的良机,夫人怎的不走?” 另一边。 东巷尽头。 一辆黑色马车静静停着。 和风徐徐,吹动着帘角微晃。 春和景明的天气,本该是一年中最舒适的难得季节,马车外站在旁边候着的季弘却心头紧绷着。 一双复杂的眼睛直直看着巷子中来来往往的行人。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马车周围的氛围也越发逼仄。 季弘盯着巷子,心底忐忑着一遍遍祈祷,祈祷他们主母不要真的出逃。 但他自己也清楚,他们主母不跑的概率太低了。 想到这儿,季弘不由紧了紧眉。 他其实不太明白,他们主子为何非要逼着姜姑娘将逃跑的心思暴露出来。 正如段大人先前所劝,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不好吗? 何必非要撕开这层伪装。 还是说,他们主子就非要将姜姑娘所有逃跑的希望全部残忍碾碎,一点都不留才肯罢休? 马车内静得让人窒息。 裴砚忱低垂着眼皮碾着指骨,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季弘不敢靠马车太近,只焦急地往巷子中张望。 直到又过了将近两刻钟,一名侍从自远处而来。 季弘心口瞬间被提了起来,他忐忑问:“夫人呢?” 侍从对裴砚忱行礼,“夫人好好带着身边的婢女进了一间铺子。” 季弘胸口重重一沉,“玉石铺子?” 暗卫却摇头,“是一间普通的脂粉铺子。” 季弘一怔:“?”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沉寂的马车。 好一会儿沉默,车帘内,才传出裴砚忱一声:“回别院。” 季弘如释重负般重重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上吓出的冷汗,迅速应声。 …… 从脂粉铺子出来,紫烟回头往后看了看那就在不远处的玉石铺子,心口压了半天的疑惑让她忍不住问自家主子: “小姐,我们不走了吗?” “不走了。”姜映晚并未详细解释,“回别院。” 紫烟虽心生纳闷,也有些不解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但她一切都听主子的。 主子说不走,她就跟着回去。 姜映晚从巷子中出来,重新走回那条长街时,集会上人还是很多。 来时她看似在集会上闲逛,实则走的匆匆忙忙,无半分心情注意周围有什么。 如今往回走,重新再看一遍两边的集会,她步子放的很慢,并未着急往别院赶,而是像正常逛集会那样,带着紫烟慢慢逛了回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 等离开集会、上马车时,紫烟手中已经拎了不少东西,从糕点、到糖葫芦、再到一些精致有趣的物件,都有。 午时一刻。 马车停在别院前。 整个别院和她走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姜映晚从马车上下来踏上门前长阶时,心里是有些揪着的。 但当踏进院子,目光所及处,一眼就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静静坐在庭院石桌前的裴砚忱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揉地皱皱巴巴的心口隐密地胀开。 第78章 就像是死死悬着的一口气松开。 同时又有一丝,从心底深处钻出的侥幸。 说实话,在别院中重新看到去而复返的裴砚忱,姜映晚并没有多少诧异。 但她切切实实感谢、站在巷口、遵循内心的直觉,放弃逃跑乖乖回来的自己。 姜映晚这边神色如常,一张瑰丽绝艳的面容看不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但她身后跟着的紫烟,没任何心理准备地在别院再次看到裴砚忱,却是实打实地惊得瞳仁狠狠缩了一下。 就连呼吸,都惊惧地瞬间滞住。 她控制不住地想,既然裴砚忱没走,那他知不知情她们方才想离开? 如果她们没有中途回来,而是选择继续逃跑,现在……又会是什么场面? 裴砚忱倒是没理会紫烟。 他所有的目光都在姜映晚身上。 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盏,修长匀称的指骨在桌沿轻点了点,唇侧牵着一缕似是而非的薄笑。 望向她,低缓开口: “回来了?” 他语气平静到,仿佛从未看清过她方才有极强的离开之意。 也仿佛,真的就全心相信了,她之前为了出卧房迫于无奈说的那句答应留下来的话。 就像一个等待妻子回家的丈夫,寻常平静的打招呼。 可下一秒,他目光轻挪,在脸色有些发白的紫烟身上瞥过。 话音陡然变转,指骨在桌边不轻不重一敲。 漫不经心笑着。 看着姜映晚意味深长地问: “如此好的良机,夫人怎的不走?” 第98章 “真是可惜,这般好的机会,夫人主动放弃了。” “走去哪里?”在他的凝视中,姜映晚走过去,语气平常,裹着几分对他这话狐疑的不解,反问: “我只是出去闲逛,逛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后面的紫烟脑袋紧紧垂着。 用力攥着手中拎着的东西,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 裴砚忱意味不明地扫过紫烟手中提着的东西,看向坐在石桌对面的女子。 他扯唇轻笑,故意问她: “夫人不想走吗?” 姜映晚平静执壶倒茶,听着这句话,她淡淡抬眸,没说想不想走,只是静静看过去,直白反问: “我走不掉,不是吗?” 他唇侧弧度似深了些许。 再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他状若惋惜,“如此好的机会,夫人放弃了,以后——” “便再也不会有了。” 最后这句,他说的极轻。 却不知怎的,像把重锤,狠狠敲在姜映晚心头,以至于她搭在茶盏边缘的指尖,都骤然僵住。 裴砚忱淡淡睨过她无意识绷紧的指尖,眼底温色淡了几分。 但面上神色不变,还是那副惋惜的姿态。 “这是最后一次我主动允夫人离开,夫人连尝试都没有便放弃了,真的不后悔?” 姜映晚胸口凝滞逼仄。 面上却全无异样。 她只当没听见他这句话,轻转茶盏,将问题反抛给了他: “不是说有要事急着处理吗?怎么又回来了?” 裴砚忱收回目光,结束了方才的话题。 “中途偶然遇到了段逾白,大理寺的案子他都清楚,尾案他去坐镇即可。” “近来公务不断,将近两月都没怎么陪夫人,这段时日,暂时留在益州,多陪陪夫人。” 姜映晚没说话。 喝着茶沉默。 没多久,裴砚忱去了书房。 她带着紫烟回了卧房。 一进房门,紫烟就迅速将门关了起来,从进别院看见裴砚忱的那一刻开始就如绷紧的鼓面般死死压着的心口,在关上门后难以抑制地狠狠松了口气。 她将东西放在桌案上。 整个人像是刚被从冷水中捞出来。 出口的话音中还带着明显的颤。 “太险了……小姐。” “如果我们去了东巷,现在……” 结果如何,她简直不敢想象。 紫烟惧得发颤。 姜映晚较为冷静些,面上还算平静。 紫烟现在的惧怕,就跟她当初初入裴府,被裴砚忱用那双幽邃黑沉的眼眸盯着时是一样的惧意。 不同的是,紫烟是逐渐见识到了裴砚忱的手段才心生惧意。 她那时,是源自心底、说不清道不明,但本能地想逃的恐惧。 见她脸色发白,姜映晚拍了拍她肩,温声安抚几句,并轻声提醒: “以后,记住忘掉逃走这件事。” 紫烟惊疑抬头,看向自家主子,又听得她说: “就当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念头,也没有为之筹谋、试图逃跑的想法。” 紫烟似懂非懂,但她很快重重点头。 “奴婢知道了。” 书房中。 裴砚忱独自在书房站了良久,漆眸诡谲暗沉,周身气息低暗。 季弘待在外面没敢进去。 默默降低存在感,柱子似的站在门外廊下,随时等着主子的召唤。 直到良久过去。 他才听到里面传来裴砚忱的声音。 季弘立刻转身进去,恭敬行礼: “大人,您有何吩咐?” 裴砚忱侧身,半边侧脸隐匿在光线昏暗处,神情不明。 只是声线很是冷淡。 听在耳朵中,骨头都仿佛是浸着冷水般的凉。 “暗中派人,去邑阳一趟,查一件事。” 季弘静静听着。 当听到裴砚忱让他所查为何时,他诧异地不由抬头朝主子看去。 但他没多嘴问,很快应声领命。 …… 接下来一连多日,裴砚忱都待在了别院。 所有的相处,仿佛一夜间都回到了从前。 姜映晚绝口不提再离去的话。 裴砚忱也不再或明或暗的试探她。 除了段逾白刚接手过去的尾案,近来京城并无旁的大事,裴砚忱每日看着姜映晚喝完调理身子的汤药,便日日带她出去散心。 直到一连七天过去,裴砚忱才离开益州回了京城。 等他再次回来时,已至五月底。 第99章 “这首《凤求凰》,晚晚为你的时箐哥哥弹过吗?” 炎热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甚。 姜映晚不喜燥热,裴砚忱回京后,她连门都懒得再出,整日在凉亭和房中看书打发时间。 裴砚忱再次来别院的那天,是个潮湿的阴雨天。 连续多日的炎热,让姜映晚眉眼越发恹懒。 如今外面雨水不断,倒是难得凉爽下来。 卧房中的雕窗开着,衣裙单薄的女子靠在贵妃椅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渐渐睡了过去。 裴砚忱进卧房时,她睡得正熟。 脸颊贴在椅侧边缘,被书册的棱角硌出一道细微的红痕。 裴砚忱没让院中的人伺候,挥手将人屏退。 他放缓动作走过去,视线在她娴静乖顺的面容上注视良久,当余光瞥见她侧脸被硌出的印子时,静静站在她身旁凝视着她的男人俯下身,慢慢揽住她腰,轻柔地将人从贵妃椅上抱了起来。 他缓缓抬步,将她抱去床上。 但就在将她放下时,哪怕动作已经很缓慢,却依旧弄醒了她。 姜映晚眉头拧着,水眸微倦地睁开。 见她腰身本能地绷紧,裴砚忱还未收回的手掌在她后腰上轻拍了拍,声线放缓,低声安抚她: “是我。” “还想睡吗?” 姜映晚定定看他片刻。 昏沉的意识才逐渐反应过来。 外面的雨水淅淅沥沥,似有变大的趋势。 就连窗外翠绿肥厚的芭蕉叶子也被垂打的摇摇晃晃。 姜映晚目光逐渐清明,僵硬的腰身缓慢松懈下来。 摇了摇头,借着他的托扶,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怎么过来了?” 京城这两日亦是接连下雨。 从出裴府府邸门,一直到来到别院,一路上雨水就没见停。 冰凉的空气潮湿雾蒙,连带着裴砚忱的指腹也有些凉。 他没直接碰她,怕冰到她,只隔着锦绸水袖轻揉了两下她手腕。 “多日未见夫人了,想来见见你,昨日傍晚将事情安排完就过来了。” 姜映晚错眸看向他肩头的衣襟。 玄色的衣袍上水渍片片。 但因衣袍颜色原因,并不是很明显。 裴砚忱收了手,袖摆轻垂。 扫在她手背上。 泛起一阵湿凉。 姜映晚垂下眼皮看去,这才发现,他袖摆也湿了一小截。 裴砚忱也注意到了袖摆触碰到了她的手,雨水天容易风寒,怕她受凉,他很快将衣袖拂开,掌心转瞬即逝地摸了一下她脑袋。 第79章 对她说:“夫人先自己待会儿,为夫先去沐浴,片刻后再来陪夫人。” 姜映晚点头,让紫烟进来送了茶水。 裴砚忱从内室出来时,姜映晚正在窗前看外面被雨水打得有些招架不住的芭蕉叶。 裴砚忱一身单衣,缓步走近,坚硬的胸膛贴上她后背,温暖的掌心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想出去?”他以为她盯着外面,是在别院待腻了。 姜映晚却摇头,“雨天路不好走,不出去了。” 裴砚忱轻抚她小腹,动作眷恋缱绻。 他将她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目光才舍得从她身上离开,落在窗外的庭院中。 “先前说在别院住的无聊,现在呢?还无聊吗?” 姜映晚眸色停顿。 她不清楚他骤然提及这话的意思,但短暂犹豫后,她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 “这里人生地不熟,就我一个人,自然憋闷。” 他很好说话,搂着她说: “那过两日,等雨停了,带你去个地方。” 姜映晚从他怀里转身,好奇地问他去哪里。 他没说,只描摹着她眉眼,神神秘秘地说: “届时就知道了,晚晚会喜欢的。” 姜映晚没再问。 他挑着她下颌,指骨按着她软腰间的敏感处,碾磨着她唇瓣吻她。 姜映晚眼睫不由自主地发颤。 他腕上缓添力道,在她腰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抵揉着,激得姜映晚脊背绷紧又被迫松开。 在他蹭着她唇角往里深吻的时候,姜映晚呼吸紧紧压着,纤细盈白的指尖揪着他身侧的衣襟,蓦地偏头,气息不稳地躲开了他的吻。 “你想不想听琴?” 她强按下紊乱的气息,指甲掐紧手心,眼睫湿漉漉地抬眸看他,“雨天听雨落声抚琴,最合适不过。” 姜映晚擅琴,但自从来到别院后,她几乎从未再为他抚过琴,更别提主动问他要不要听琴。 裴砚忱看得出她的心思,更是知晓她是不想行房才慌乱扯的这个借口。 他没强迫她,顺着她的话点下了头。 “行啊,不过——” 他话音一顿。 惹得姜映晚心口也一紧。 她平静出声,“什么?” 他笑着抚过她眉眼,看着她瞳仁中小小的自己,接着说: “我想听《凤求凰》。” 姜映晚清眸顿了下,她下意识想说‘她不会’,但话音还未出口,就见他暧昧地揉着她唇角,薄唇敛着零星的弧度。 先一步开口说:“夫人会弹,对吗?” 他用的是肯定句。 不是询问语气。 姜映晚指尖蜷起,没有立刻说话。 他接着又很善解人意地说: “不过不会也无妨,这曲子不难,我们夫人又在琴艺上造诣颇高,为夫这里有曲谱,就算夫人不会,很快也能学会。” 姜映晚敛了敛睫。 蜷起的指尖松开,这时说: “会一点,但不熟练。” 裴砚忱让人去取了琴,对她说:“那我陪着夫人练。” 春兰很快将琴抱来。 置于姜映晚平时常用的案上。 裴砚忱坐于窗边,目光并未看外面檐角滴滴答答垂落的雨串,视线都在她身上。 姜映晚被他看得浑身拘束。 尤其他目光黑漆漆的,沉沉盯着她。 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勾出心底莫名堆压的惧意。 这种场景,一度让她有种回到曾经在裴府凉亭,他替她夺回姜家家业,她顺应他意以抚琴还谢恩的时候。 姜映晚垂落于琴弦上的指尖停住。 指腹轻搭在细韧的弦上,震颤在指腹下荡开。 她抬头迎上他视线,红唇轻抿,问: “没有公务要处理?我们可以和之前一样,你处理政事,我抚琴为伴。” 他半靠身后窗棱,薄唇低扬。 “接下来没什么要事,再者,为夫想好好听夫人弹一次琴,就算有旁事,也往后挪。” 姜映晚没话再说了,循着记忆中的谱子,垂眼扫过面前的古琴,指节轻拨,琴音如流水,弹指间倾泻而出,顺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半开的窗子钻出。 缠绵旖旎的曲调萦绕在耳边,可裴砚忱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几尺之隔的女子。 姜映晚抚琴时,有个下意识的习惯,她喜欢即兴作曲,喜欢混合着周围的意境将自身融入琴音曲意中,所以她甚少看着琴弦抚奏。 大抵是为了不与他对视,今日她抚这首琴的时候,目光全程在琴上,一次也未抬眸。 裴砚忱眼底浸出些许别的情绪。 他凝视着她,指骨无声碾过指腹。 在曲子进入最旖旎部分时,冷不丁出声: “这首《凤求凰》,晚晚为你的时箐哥哥弹过吗?” 姜映晚指尖下的琴弦,“铮”的一声,猛地震颤开来,断了原先的节奏。 她下意识看过去。 对方似笑非笑着,似乎很有兴致地问她: “夫人这般喜欢容时箐,你们青梅竹马的那些年,可有为他抚过这首表达男女情爱的曲子?” 其实并没有。 及笄之前,她和容时箐虽见面的次数多,但在一起抚琴的时候并不是很多。 更别说,弹这种情意绵绵的曲子。 及笄之后,她被软禁在姜府,与容时箐再没有见过面,更是没有机会弹这种曲子。 姜映晚知道裴砚忱想听什么答案。 于是她也顺从地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没有弹过。” 他挑挑唇,“是么?” 她手指压住还在低颤嗡鸣的琴弦,平静对上他视线。 “当然,我与容时箐的过往,夫君应该早已查的一清二楚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早已清楚,其实无需再问我。” 听着她话中这句夫君,裴砚忱眼底多了几抹难以察觉的温色。 他没再问别的。 心情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 让人往房中送来了一瓶酒,温声对她说: “今日良辰美景,雨落和曲,最适合琴音,劳夫人再抚一遍如何?” 第100章 烛光下,交缠的身形影影绰绰,极尽暧昧纠缠 缠绵悱恻的琴音从午后一直未停。 混着淅淅沥沥的雨落声。 裴砚忱未做旁事,只一直待在房中,看着她抚琴,偶尔与她说说话。 入了夜,混着潮湿水雾的风吹进窗子,更显肃寒。 姜映晚非但不觉得冷,还格外贪恋入夏后的这抹清凉。 裴砚忱看出了她喜欢今日的天,没去关窗,任由她坐在窗边,下颌枕着臂弯,休惬地往外看檐角滴滴答答垂落的清透雨滴。 直到时辰来到亥时。 见窗前趴着的姑娘还坐在那里不动,裴砚忱怕她受凉,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了过去。 “亥时了,不困?” 他停在她身后,干燥温色的指腹顺着她腕骨握住她手指,摸了摸她手上的温度,随后将她指尖捂在手心。 姜映晚动了动眼皮,视线划过两人交握的手,她慢慢直起身,因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腰身有些发酸。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按一按后腰。 动作还没作出,身旁的裴砚忱已经先一步将另一只温暖的掌心罩在了她腰肢上。 不偏不倚,正好是她不舒服的那处。 力道不轻不重,轻柔适中地揉着。 姜映晚被水汽洇得潮湿的眸子顿了下。 她下意识偏身仰头。 他却也正好俯身要来抱她。 两人气息骤然交缠。 唇角险些擦过。 姜映晚乌睫怔忪颤了颤。 她迅速覆眸,腰身微僵着,本能地想往后退一些。 却刚往后挪了半寸不到,就被他掐着下颌,掌心扣转箍着腰身,切切实实吻了下来。 姜映晚半边后背被抵在窗棱上。 腰身和后颈都被牢牢掌控着。 再加上她坐他站,俯身下压抵吻的这个动作,显得极具压迫性和侵略性。 摇曳无声的烛光,将两人身形相抵交缠的影子打在映着落雨的窗子上,影影绰绰,极尽暧昧纠缠。 姜映晚被他掌控着被迫仰头。 唇角被吻得火辣辣的。 就连气息,都极度不稳。 在眼前甚至开始晕眩时,她无意识地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腕骨推拒着他坚硬的胸膛推他。 裴砚忱没再迫着她接吻。 很快顺着她的意松开了她。 但男人眸色漆黑,如外面深沉不见光亮的浓稠深夜。 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唇角的水痕,居高临下望着她,缓淡出声: “方才躲什么?” 姜映晚双眸微闪。 唇角被他弄得发痒,她想往旁边挪一挪,却被他提前洞悉了心思,先一步断了她后路。 第80章 躲避不得,她只能停下。 硬生生受着这股痒意。 “……没躲。”她说。 女子乌睫浓密卷长,像把扇子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在眼睑下打下一小片浅浅的阴翳。 裴砚忱注视着她,目不转睛看着这双澄澈冰雾、仿佛从清透湖水中捞出来的水润润的灵眸。 轻薄乌睫每一下的颤动,都仿佛是羽毛扫在了心尖上。 泛着别样的痒。 想去将之抓住,囚于掌心。 又想倾尽所有,小心翼翼呵护着,捧在心头。 姜映晚并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没去看他沉沉晦暗的眸子,轻垂着眼,努力忽视着被吻的生麻的唇瓣,解释着方才的问题: “——只是坐久了腰有些酸,不太舒服,想换个姿势动一——” 她还没说完,冷冽气息逼近,裴砚忱扣着她脸颊,很轻很轻地在她眼皮上触碰了一下。 姜映晚嗓音骤僵。 没说完的话,蓦地卡在了嗓子中。 再也发不出来。 眼皮上的温热一触即分。 她眨了眨眼,还未动作,就被裴砚忱惯住腰身打横抱了起来。 “天晚了,夫人,该睡觉了。” “我……”被放在床上,在他解她腰间束带的时候,姜映晚攥紧手指,轻轻出声:“我腰有些不舒服,不想行房……” 这句话,她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裴砚忱扯开她腰间的束带,脱下她身上的外衣后动作就停了下来。 她狐疑抬头朝他看。 却见他已经灭了床榻附近的烛火。 折回床边,搂着她直接躺在了榻上,半点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意思。 “哪里不舒服?”他破天荒地好说话,哪怕她从白天到晚上接连回避行房,他也顺着她,“跟夫君说,为夫帮夫人揉。” …… 这场雨下了快三天,才终于停歇。 待雨停时,整个天空都是水蒙蒙的。 空气潮湿得厉害。 路上大多有积水,车马不便。 裴砚忱在别院又停了两天,待天彻底晴了,才带着姜映晚离开别院。 这次离去,不像之前短暂出门散心那般上马车就走,裴砚忱特意让春兰她们收拾了一部分衣物。 看着后面马车中装着的行囊,姜映晚细眉蹙起,她坐正身子,马车缓慢行驶起来,偏头问旁边的裴砚忱。 “怎么还带着行囊?” “这是去哪儿?” 裴砚忱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敛眸倒着茶水。 听着她的话,他缓缓抬了抬眼皮, 淡淡说:“我们换个地方住,自然要带些行囊。” “换、换地方?”姜映晚语调诧异,心口瞬间揪了起来。 她下意识掀开车帘往外看,这才发现,别院中的婢女下人们基本也都带着行囊上了马车,最后出来的管家还在别院的朱门上落了锁。 只是不同的是,春兰她们及别院中侍奉的婆子侍从等人,坐马车去的是城北方向,而她和裴砚忱的这辆马车,则是一路向了南。 在益州待了这么长时间,这座别院中有多少侍奉的下人,姜映晚还是清楚的。 就方才那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往北走,基本能确定,别院中所有的下人都被下令撤走了。 姜映晚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尤其看着这座骤然空下来的宅院。 她攥着窗角珠帘的指骨发白,直到马车行过拐角,那座别院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才被迫回了神,松开帘子坐正身子。 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裴砚忱贴心地将茶水递过去。 姜映晚指尖僵硬,强忍着心底的慌乱去接。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裴砚忱终于出了声: “要换个地方住,夫人不开心吗?” 姜映晚怎么开心。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这几个月来,她前前后后费了无数的心思,才终于将益州一带的路线全部摸清楚。 若是换了其他地方,这些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姜映晚没出声。 他兀自牵了牵唇。 修长冷白指骨拂过袖摆,冷而薄削的眼皮半抬,将她一闪而过的慌乱尽收眼底。 语调偏偏很是善解人意的,接着说: “自从来了益州,不止一次听夫人提起,说住在这里憋闷无聊,既然不喜欢这里,那换个地方便是了。” 姜映晚强行压下心底乍起的慌乱。 广袖中的指尖掐紧手心。 她想说‘不用换地方,虽然长久被困在别院中憋闷,但好歹也住惯了,换了新地方难以适应’。 可话音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就听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近来晚晚将益州一带能逛的地方都逛完了,以后就算出去散心,也没什么新鲜的地方可去。” “本就觉得无聊,周围又都是熟悉的场所,怕是更觉得枯燥乏味。” “那倒不如夫君带你早早换个地方,换个新环境,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都是好的。” 姜映晚的注意力停顿在他中间那句‘益州一带能逛的地方都逛完了,周围都是熟悉的场所’上。 电光火石之间,她恍然明白过来—— 为何自从莲花池落水后,他不再拦着她出门。 为何每每带她出去时,他愿意在益州天南地北地带着她各处去走去逛。 更甚至在明知她想往南跑的情况下,还多次带她去益州南郊一带骑马看景。 原来从一开始…… 他就没有想过让她长久待在这里。 她自以为地将益州附近的路线全部摸透记熟又如何? 他从未想过允她留在这里。 所以根本不避讳,让她去看附近的景、记周围的路。 因为这些,她都用不上。 姜映晚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攥紧的指节用力到失去血色。 她几乎是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才维持着面上不出现异样。 见她唇角紧抿着不说话,裴砚忱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掌心握住她僵硬的腰肢轻拍了拍。 另一只手,指骨蹭过她冰凉的脸颊。 唇侧轻勾着,温和问她: “晚晚又不愿意离开这里了吗?” 第101章 她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他却将她的想法,掌控的一览无余 姜映晚怔怔看向他。 这才发现,她所有的心思,从未有瞒过他的时候。 她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他却将她的想法,审视得一览无余。 从在裴府开始,她与老夫人计划着离开,到被他关在别院,几次三番设计着出逃,以及她自以为的、看似缜密周全的离开计划,在他面前,全都无所遁形。 这种发现,让姜映晚心底前所未有的慌乱。 慌乱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快要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平静。 好一会儿,她才压制住惶然,语气平静地反问他: “如果我说是,我们还走吗?” 他轻笑着,没直面回答。 但委婉给了她答案。 “夫人,我们是夫妻,长久分隔两地,怎有利于培养感情?” “再者,如夫人所说,益州人生地不熟,夫人长久待在那里,为夫无法日日前来相陪,怎能放心?”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映晚除非是傻,才会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她借口昨晚没睡好,上了马车没多久就靠着软榻闭目养神,不愿再说话。 裴砚忱也不逼她。 她没睡着的时候,他就她身边抱着她。 她睡着后,他就给她披上毯子,在旁边看书。 直到足足过了大半天,马车还未停下,姜映晚揉着僵硬的脖颈,掀开帘子往外看,见马车还在往南,她拧眉回头问他: “越往南走离京城越远,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他放下书卷,平和看过来。 “回家。” 姜映晚:“?” 不等她再问,裴砚忱主动解释: “前几天夜里,总听夫人在睡梦中喊爹娘,我们晚晚确实离家很久了,在去新别院之前,我们先回邺城待几天。” …… 从益州到邺城的这一路不近。 裴砚忱顾及姜映晚甚少出远门,连续舟车劳顿怕她吃不消,所以路上的速度赶得很慢。 一连两三天过去,才堪堪走了一半的路程。 在刚从益州离开时,她情绪低落不愿意说话他全都由着她,她借着没休息好躲避他也好,不肯让他抱也罢,他都顺着她。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两三天过后,他不再让她躲。 这天从酒楼出来,刚上马车,姜映晚便跟前两天一样往里侧角落挪。 只是这次,她身子还未挨到软榻的边缘,腰身就猛地被一股力道惯住。 第81章 紧接着,整个人被拽进一个冷硬的怀抱。 姜映晚呼吸一滞,瞳仁陡缩。 下意识想抬头朝他看去。 但还未作出动作,下颌就被捏住,继而被迫抬起,定定迎上他情绪不明的黑眸。 “夫人今日还是没休息好?” 姜映晚红唇嗫嚅刹那。 眼睫垂下,错开目光。 嗓音中挤出来一抹很低的回应,“……还好。” 他看她半晌。 最后揉着她发丝,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待在怀里。 冷不防地转了话音问她: “就这么不想离开那座别院?” 姜映晚这次没出声。 裴砚忱无声叹了声,漆眸深处墨色攒聚涌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松口,说:如果她真的喜欢那座别院,等从邺城回来,他再带她回去。 可话音挣脱理智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被他压下。 他太清楚,她从不是因为喜欢那里才不愿离开。 之所以想待在益州,只是因为她熟悉了从益州离开的所有路线,便于她趁他疏忽之时逃走。 她对那座别院,无半分眷恋。 但尽管如此,看着怀里低眉顺目,红唇闷闷抿着,透过几分委屈,默不作声的姑娘,裴砚忱心头酸中泛疼的涩意划过。 他轻捏了捏她后颈。 自欺欺人般,当作自己看不出她不想离去的真正心思,对她说: “如果真不舍得那里,那我们回来后,再常回去住。” 第102章 别出声,马车不隔音 姜映晚没再执着于益州那座别院。 裴砚忱既然不愿让她留在益州,就算在她的强行要求下,顺利留在了那座别院,别院附近的守卫永远也不可能松懈,不管耗时多久,她都不可能找到离开的契机。 想通这一点,姜映晚不再执念那座没有希望的别院,他态度软化下来哄她,她也便顺势点头,给他回应。 “——好。” 裴砚忱眸色柔和下来。 像哄小孩子一样温声哄她。 指腹轻揉她后颈,“可消气了?” 姜映晚依旧低着眼皮,嗓音很低,“……没生气。” 裴砚忱轻抬着她下颌看她一会儿。 像是在看她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片刻后,他摩挲着她下颌松开她。 将她整个搂进怀里,缓声说: “这几日天色正好,阳光明艳、又不燥热,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们沿途顺道一路走走逛逛,就当出来散心了。” 有了裴砚忱的吩咐,马车走得更慢。 尤其到了各个地方的繁华地段,他都会牵着她下去逛许久,才接着赶路。 路上若遇到不错的景色,他也让人停下来,带着她就地停歇一两个时辰,将景色看够了再离开。 直到好几日后,马车驶出滁州,来到一段远离镇邑繁华地段的宁静官道,这段路很长,顺着这条官道走很远,才正式进入邺城的范畴。 裴砚忱掀开一侧帘子往外瞥了眼,回眸,见斜对面倚着软枕的姑娘意兴阑珊的翻着手中翻倦了的书, 他放下车帘,扫了两眼棋盘上没下完的残棋,没再继续,而是伸手勾着她腰,将她拽进了怀里。 姜映晚看手中这本书是真的看的有些无聊,她心不在焉地翻着页,思绪却飘远,刚有些走神,冷不丁的,一股力道缠上来,骤然被他拽了过去。 她手中的书卷“砰”的一下掉在地上。 诧异的惊呼声在最后一刻堪堪被压在喉中。 她借力撑住他肩头,勉强稳住身形,本能朝他看去。 “做什么?” “看累了?”他眼神扫过掉在地板上的书籍,没让她弯腰去捡。 铁钳般结实有力的手臂牢牢箍着她细腰,将人轻而易举扣在怀里。 姜映晚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书页摊着页掉在地上的书,红唇微抿,僵硬的腰身渐渐松缓两分。 “是有点。” 他勾唇,恶趣味地揉了两下她红润娇嫩的唇瓣,低沉醇缓的嗓音,似裹着几分诱哄。 “可这一路还很长,沿途也没了有趣的景色,夫人说,怎么解闷才好?” 姜映晚虽未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心头本能地卷起几抹极低的危险感。 她警惕抬眼皮,看他两眼。 纤细葱白的指尖缠在他腕上,不动声色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马车内矮榻够大也够宽敞,完全可以闭目歇息,无需想旁的解闷法子,今日天黑前应该可以到邺城,闷乏了睡会儿便是——” 说话间,她成功拽开他手腕。 眼看着就要成功从他怀里挪开。 可就在身体从他怀里退出去的前一刻,他虚虚揽着她的手掌倏地下压,切切实实地再次扣住了她侧腰,将她整个人再度桎梏在了怀里。 “夫人这几日白日黑夜天天睡,应该不困了才对。”他声线慢条斯理。 单手桎梏着她腰,另一只手抚过她略显僵硬的身子,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她紧张的视线中,漫不经心地抵住了她衣角。 入了夏衣裙单薄,那薄薄的裙裾布料,在他掌中,仿佛随时会被扯开。 姜映晚心跳都快了起来。 偏偏他还噙着笑,一本正经地瞧着她说: “漫漫路途,总要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才是,正好我们还没试过马车,如此大好的时光,良辰美景,倒也得趣,夫人觉得呢?” 姜映晚眼皮重重跳了两下。 她唇角抽搐,在他灼灼的视线中干笑一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逃避的动作很明显。 裴砚忱敛着笑看她。 也不拦她。 不仅不拦,搂着她的力道还适时松开些许,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往后挪。 直到她脊背和马车壁只剩一指的距离,在她继续想往后缩的时候,他收了放水的力道,握着掌中盈软柔韧的纤腰,往后一推,径直将人抵按在了车壁上。 “原来我们晚晚喜欢这种逼仄的。” “倒也不是不可以。”他话中带揶揄。 腰身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紧贴着车壁的脊背,甚至都能感受到马车行驶中的颠簸。 姜映晚眼底慌乱渐甚,她本能推他,却先一步被他钳制住双腕欺身吻上来。 “夫人,怕什么?” 他声音又低又沉。 “只要不出声,谁能知道?” 姜映晚手指掐紧,喉咙深处无意识的低软呜咽被他咬碎吞没,还未出口就散于浓稠的空气中。 马车迅速往前驶离着。 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珠帘紧垂的车壁内,却是全然不同的旖旎。 就连空气,都仿佛裹着密密麻麻的炙热。 姜映晚被裴砚忱扣着后腰按在怀里,下颌紧紧绷着,颤音在喉咙堆积即将溢出时,他故意从她唇上离开,不再吻她,凑在她耳边,掌心牢牢箍着掌中软腰,看似良善地压着声音提醒她: “别出声,这马车,可没有卧房隔音。” 姜映晚气得想咬他。 被他逼急时,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刚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动手, 就被他碾磨着唇珠再次吻上来。 …… 马车行驶的快,未及黄昏,申时二刻左右,就到了邺城。 外面逐渐开始传进阵阵的交谈声。 姜映晚伏在裴砚忱怀里,眼尾红通通的,身上的衣裙虽已穿戴整齐,但轻薄的衣裙没有遮住的一截颈侧上,暧昧惹人遐想的吻痕明显。 她浑身酸软,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去了大半,想起身,腰却似断了般,怎么也起不来。 裴砚忱心情少有的好,姿态闲散地坐在矮榻上,拢着她腰将她放在腿上抱着,还残留着炙热烫意的手掌自觉地给她揉腰。 姜映晚没力气说话。 乌睫轻不可察地微颤着,睫尾潮湿水雾,似还沾染着旖旎之色。 她闭上眼累的想睡,却又渴得厉害,只是太疲倦,懒得动手,精致的眉梢紧蹙着,有些不满地掀开眼皮看他: “我渴了。” 裴砚忱唇侧笑意似更浓。 眼底深处压着薄薄的宠溺。 他什么都没说,第一时间倒了杯茶水,亲手递到怀里的姑娘面前。 连手都没用她接。 一步到位地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地喂她。 姜映晚渴得厉害,将整杯茶喝得见底才停下。 将茶盏放去旁边的白玉桌案上后,裴砚忱接着给她揉腰。 随着越发往里走,马车外越发热闹繁华,人也越多。 各种谈笑交流声混着低低的风声吹进来,姜映晚眼皮轻微动了两下,但最终并未睁眼,他不松手,她索性也不再白费力气,任由他揉着腰,脑袋搁在他肩头,倦眸沉沉,似有想睡的怠色。 第82章 直到—— 在经过正阳长街时,街巷口卷着喧嚣闹意的风吹动着卷起珠帘,将马车一侧窗帘斜卷着掀起一个角。 外面的喧哗声与马车外来来往往的人流车马晃进马车内。 这股风徐徐不停,被掀起的帘角也迟迟未落。 随着马车拐入正阳长街另一侧,空中明媚刺眼的阳光穿过这角缝隙溜进来,正好洒在被男人亲密抱在怀里、闭着眼睫昏昏欲睡的姜映晚脸上。 那光芒正盛,耀在眉目处,晃得眼睛疼。 姜映晚轻皱着眉动了动,卷长羽睫低颤,有睁眼的迹象。 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裴砚忱转眸看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珠帘,想将阳光遮住。 但就在视线不经意间从这抹帘缝瞥出去的刹那,深邃幽暗的眸色无声顿住。 外面长街巷口,目之所及处,恰好瞥见一身藏青色锦服的容时箐与旁边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立在巷边。 这时姜映晚被阳光刺得睁开了眼。 她抬手往眼前挡阳光。 由于角度原因,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街角的容时箐。 裴砚忱不冷不热地低“呵”了声,嗓音中听不出喜怒情绪。 “还真是巧。” “刚进邺城,就碰见了夫人的前未婚夫。” 第103章 “久别重逢,夫人可要与你前未婚夫叙个旧?” 接口好像崩溃了,无法获取正文。 第104章 搭在她腰身上的手掌挑开她衾衣往里钻 容时箐客套道谢。 “那就多谢曹大人。” 说完公事后,容时箐很快与对方道别,转身离开前,他下意识再次朝着裴府马车驶去的方向看了眼。 黄昏左右,容时箐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回到县令府。 刚踏进府门,就见一名侍从快步走出来,拱手行礼说:“大人,老爷和夫人来了。” “这会儿正在厅堂。” 听着这句,容时箐面上微微一愣。 反应过来,他快步步入院子去了厅堂。 容父和冯氏正在问下人的话,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侍从行礼的声音,两人停住话音,不约而同抬头朝外看去。 夕阳余晖中,容时箐逆着光走进来。 冯氏率先起身,几步走到容时箐面前,满眼挂念地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 “自从来了邺城,也不知回去看看爹娘,近来一切可都好?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事?” 容时箐边请双亲上坐,边命人备茶。 “这边一切都好,母亲不必挂心。” 说着,他看了眼同样两眼挂怀正朝他看过来的父亲,先问: “爹娘怎么突然来邺城了?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冯氏道:“府中一切都好,什么事都没有,是为娘与你爹见我儿许久未回京城,心头想念得很,又着实放不下,便过来看看。” 容父也点头说:“你母亲早就想来看看你,但见你一直在忙琼林那边的案子、在外未回,我与你母亲便又多等了些时日,前两天听闻你回了邺城,这才忙着赶了过来。” 自从琼林之后,容时箐忙着处理地方事和周边百姓与官府的各种问题,甚少有时间长居府中,直到这几日,才勉强腾出来些时间回到邺城。 说起琼林,容父满脸笑意,欣慰地看着自家儿子,抚着胡子接着说: “琼林悍匪一派,陛下已命朝廷命官查清他们的底细,皆是聚集在一起的十恶不赦之徒,若是纵容他们为祸四方,琼林一带,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人祸。” “我儿在那些亡命之徒为祸百姓之前将之伏诛,近日又接连在外体察民情、救济百姓,陛下已下旨,给我儿连升官职,如今官已至正五品。” 容时箐立功,身后的容家也跟着脸上有光,冯氏自从见到儿子,脸上快溢出来的笑容就没散过。 只不过,容父说完,看着自家儿子,她问出一个心头压了很久的疑问。 “琼林匪徒之事,我儿是如何提前得知的?又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险处。” 容时箐眸垂了下,掩下眼中异色。 他没怎么解释,只囫囵说: “不过是凑巧而已。” “儿子因公案前去琼林,在归来时,凑巧碰见了想要生事的匪寇,顺手带人平了乱,不过顺路为之,官职连升两品,是陛下厚赏了。” 容父点点头,也道:“当今天子忠厚贤良,仁政爱民,于忠臣、功臣更是从不吝啬赏赐,乃国之幸,民之幸也。” 对于容父对于天子的称赞与恭维,容时箐未附和,也未恭维,只静静听着。 没多久,这个话题掠过。 容父容母与儿子许久不见,需要叙的旧有很多,时至日暮,容时箐让府上下人备了晚膳,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 用膳期间,冯氏隐晦看了眼容父,接着不动声色地朝容时箐问及: “近来,可有再寻姜姑娘的下落?” 容时箐捏着汤勺的手一顿。 他眼底浮过些许黯色,并未直接回这句话。 见这场面,冯氏怎会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她长长叹了声,下意识劝道: “时箐,别再找了。” “且不说姜家那位姑娘如今不知在哪儿,就算你找到了她,她应该去的地方也是裴府,而不是我们容家。” “那位姑娘,是裴大人亲口认了的妻,我们争不过,而且姜、裴的婚约在前,我们也无法争。” 容时箐久久未语。 冯氏说了很多,从容家家族,但两家悬殊的地位与权势,再到婚约的前后顺序,在各个方面劝他放弃,但容时箐只听着,始终未表态。 晚膳过后,容父容母一路舟车劳顿,先回了后院歇息。 容时箐独自一人站在前院。 垂眼望着地上黯淡月光垂打下来的影子。 许久,他动了动眸。 终于出声,喊来了贴身的侍从。 “明日一早,差人去姜府旧址一趟。” 他想知道,如今的姜映晚,到底在不在裴砚忱手中。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是被裴砚忱困在了邑阳的别院。 可今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邑阳那边他早已派人多次去寻过,前世的那座别院,他也亲自去找过,可今世的那里,并未住人。 — 裴砚忱并未带姜映晚带去姜府旧址。 而是提前让人在邺城东南布置了一座宅子,与姜府旧址距离不远,只隔着两条街,但周围安排了很多侍卫,任何人都靠近不得。 益州别院中过半的婢女和侍从提前来了这边,姜映晚和裴砚忱来到宅子时,她们已将卧房打扫好,并提前备好了茶水晚膳。 裴砚忱大抵是有其他事,来到宅院,陪着姜映晚喝了杯茶便和季弘去了外面。 再回来时,夜已漆黑,姜映晚也已沐浴完。 摇曳低缓的烛光中,姜映晚拿着帕子擦拭着沾湿的发尾,清凌的眸子微垂着,有些出神。 在绕后屏风,她最后用帕子擦了几下发尾,正要去床榻,走至一半,余光倏然瞥见了床畔坐着的清贵身影。 她动作怔忪了下。 当即抬眼看过去,面上划过浅浅的意外,“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砚忱姿态闲散地坐在床边。 身上的锦服已换下,估计也是刚沐浴完,此刻只着了一件单衣。 “三刻钟前。”他说,“春兰说你去沐浴了,就没喊你。” 姜映晚点点头。 见他坐在床边等着她过去、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姜映晚本想直接去床榻的动作缓慢几分,她看他几眼,红唇微抿,问了句: “我让人传膳?” 裴砚忱:“不用,已经用过膳了。” 说着,他看向窗外漆黑浓稠的夜色,目光重新转回她身上。 “天色不早了,夫人想何时就寝?” 姜映晚将帕子搭在一旁,在他的注视中慢吞吞走过去,“就……现在吧。” 裴砚忱起身去熄了烛火。 随着一盏盏烛台熄灭,房中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直到仅剩桌案旁边的几盏烛台,他才折身返回床榻。 姜映晚已经躺在床上,邺城这边并不算热,她拉着薄被往身上盖。 还没盖好,他就箍着她的腰将她圈进了怀里。 姜映晚没怎么理会,继续拢着薄被盖好准备睡觉。 直到他虚虚实实搭在她腰身上的手掌挑开她衾衣开始往里钻。 姜映晚眼皮蓦地一跳。 下意识隔着衾衣去按他手。 朦胧的光线中尤为澄澈的眸子仰头看向她,按着他手背的力道半分不松: “不是睡觉?” 他淡挑眉,手掌停留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感受着掌下肌肤的绵软细腻,语调自然又无辜: “这不是正要睡?” 姜映晚总算反应过来他催促她的‘就寝’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她扼制住乱跳的眼皮,腕骨用力,心平气和地跟他强调: “白天刚……刚做了。” “这才几个时辰?还来?” 第105章 为夫想与夫人日日相见 他唇侧挑起,覆在她腰上的手掌转握为推,蓦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她防备不及,用来阻止他的手跌在软榻上。 他趁机褪下她衾衣,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顺着垂落的床帐缝隙扔去外面。 姜映晚想说话阻止他,却被他反按住。 “白天是白天的,关晚上何事?” “再者——” 他腔调拖长,低头覆下来。 薄唇深深浅浅地吻着她唇瓣。 摸索着捉到她逃避的手掌,指骨强势撑开她指缝,一点点与她十指相扣。 “——在马车中多有不便,夫人连出声都不敢,怎会尽兴?” “好不容易入了夜,自然是要继续。” …… 宅子外都是裴砚忱的心腹,任何人都轻易靠近不得。 旁人进不来,姜映晚在里面也出不去。 一连多日,她都被裴砚忱拉着行房事,频率高到,她甚至怀疑,他是想把过去近两个月欠下的房事一并补上。 这种强度的床笫之事,姜映晚根本受不住,在第三天时,她早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并在裴砚忱回房、径直朝她走过来想抱她的时候,及时出声错开了话题,并借着旁事打断了接下来的‘安排’。 她语调裹着几分不满,避开他要来抱她的动作,脊背靠着窗棱,仰头看着他问: “不是说让我回家?” “这都三天了,我连宅子的门都没能出得去,裴大人就是这样陪我回家的?” 裴砚忱笑了笑。 揉着她脑袋将她搂进怀里。 尾音深处,镌着不易察觉的温色。 “这几天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又怕我们晚晚单独出去走丢了,这才没让夫人出去。” 姜映晚语气硬邦邦的,“我在我出生的地方,还能丢了不成?” 他却说:“越是熟悉的地方,才越是容易丢。” 姜映晚无言以对。 他低头吻了吻她眉心,动作中带着明显的哄。 “知道我们夫人待得有些闷了,明天,就带夫人出去。” 姜映晚抬了抬眼皮,想去看他。 却被他捂住眼睛在唇角亲了几下。 待眼前重新恢复光亮,姜映晚眨了下眼,想跟他说,还有两三天就到她爹娘的忌日了,既然回了邺城,她想去祭拜一下。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就听他先一步说: “明后两天为夫带着夫人在邺城各处逛逛,到大后天,我们去岳父岳母那里一同祭拜。” 听到他最后一句,姜映晚眼底浸出诧异。 瞥见她的眼神,他无奈揉了两下她唇角。 “这是什么眼神?” “我们来邺城的目的,便是祭拜岳父岳母,不然,夫人以为,为夫千里迢迢带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映晚眼底有几分意外。 好一会儿沉默,她才缓慢出声: “你怎么知道,我爹娘是哪天——” 他打断她,语调很缓:“岳父岳母的卷宗,是我亲自查的,忘了?” 姜映晚话音止住,没再说话了。 他托着她脑袋将她按在怀里,视线越过她望向窗外宁静的院子,喉结微动,接着说: “这几日邺城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如果夫人想家,我们就在这里多待几天。” …… 裴砚忱说话算话,陪着姜映晚一连在邺城待了七八天才回去。 这几天,她想去哪里,他就带她哪里。 有着儿时痕迹的所有地方,姜映晚几乎都重新去了个遍。 就连姜府,她也回去住了好几天。 只是唯独,这几天她去了那么多地方,除了刚来到邺城时,在马车中匆匆一瞥看见容时箐,其余的时候,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姜映晚知道容时箐就在邺城。 她没让人寻他,也没让人递任何书信,因为,任何信件,都不可能真正送到他手里。 六月初,姜映晚被裴砚忱带离邺城。 马车一路往北,速度比来时稍显快了些,但仍旧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 回程的这一路上,姜映晚借口马车内太闷,隔三差五便掀开车帘往外看几眼。 她想知道裴砚忱到底带她去哪里。 也想趁着这为数不多的机会,尽可能地多记两眼路线。 直到马车顺着她记忆中的道路,沿着宽敞的官道,驶入京城边界。 她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瞧着外面越发熟悉的景物,她忽地回头,看向不动声色倒茶的男人。 语气中少见地掺着几分没掩住的异色。 “这不是回京城的路吗?” “你究竟想带我去哪儿?” 他偏眸看过来,迎上她的视线。 短暂对视,裴砚忱放下茶盏,握住她腕骨轻揉,动作间带着安抚。 “不用怕,不是回裴府。” “——只是去京郊。” 姜映晚:“京郊?” 他慢慢“嗯”了声,解释说: “益州太远了,为夫无法常常过去,但又想与夫人日日见面。” “夫人既不愿去裴府,那思来想去,在京郊挑一套别院是最合适的。” “日后我们更是能天天相见。” “为夫也好多陪伴夫人。” 第106章 “为夫今后能日日陪着夫人,夫人不开心?” “天天见?”姜映晚指骨收紧。 裴砚忱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 漫不经心地揉着她腕骨,淡淡抬眼看她,笑意疏懒,“为夫今后能日日相陪夫人,夫人不开心?” 姜映晚轻垂眼皮。 好一会儿,才摇头说:“没有。” 外面车轱辘声就像催命符,一下接一下敲在心上。 没多久,马车停下。 季弘季白等人的声音在外传来。 姜映晚弯腰从马车上下来,目光落在面前这座新的别院上。 裴砚忱吩咐了季弘等人几句事情,见她打量宅院,缓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边带着她往里走,边道: “这座别院和益州的那座相差不大,里面所有的装潢也是按照夫人的喜好来置办的,唯一的区别便在于,这里比益州要近得多,为夫下了朝就能来陪夫人。” 姜映晚沉默听着。 直到来了后院卧房。 姜映晚不着痕迹打断了裴砚忱提及的婚期一事,借口说一路疲累,想先歇息。 裴砚忱没拦她,命婢女进来服侍,很快离开了卧房暂去书房处理这几日堆积的公务。 姜映晚也着实有些累了,宽衣沐浴解了解身上的乏后,很快去了床榻放空思绪好好睡了一觉。 等她再醒来时,裴砚忱已经从书房回来。 正坐在房中事无巨细地吩咐春兰细致周全的各种侍奉细节。 许是怕扰她睡眠,房间中的光线很暗。 外面夜色早已漆黑,零星的月光透过窗缝倾洒进来些许,混合着裴砚忱面前的紫檀桌案上燃着一盏鎏樽灯盏,驱散部分黑暗。 姜映晚撩开一点床帐,外面的光线悄悄溜进来。 她撑着手肘准备坐起身的时候,听见外面裴砚忱话音陡转,提起了婚事和再请大夫为她把脉的事。 姜映晚动作一顿。 手指无意识地覆上了另一只手的手腕,进而紧紧握住。 起身时低不可闻的微弱声响,被外面的裴砚忱察觉。 紫檀木桌案前吩咐春兰的音质停住。 继而,他缓缓起身走过来。 “醒了?”裴砚忱坐在床边,眸色温柔,动作亲昵地揉了揉她脑袋。 春兰迅速将其他的灯盏依次点了起来,卧房中的光线逐渐亮堂起来。 她没在这里打扰主子们单独相处。 将最后一盏鎏樽灯芯点亮,很快福身退去了外面。 “还困吗?”他问。 姜映晚摇头,“不困了,什么时辰了?” “亥时。”裴砚忱说,“我们夫人一连睡了快三个时辰。” 裴砚忱起身拿过提前备好的衣裙。 帮她穿的时候,他顺口提起方才吩咐春兰的话。 “调理身子的药,也喝了不少时日了,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过两日,让大夫再来瞧瞧,看是否还要接着喝。” “还有我们的大婚,这段时间我会找机会与祖母和母亲商议,先把吉日定下来,好依着流程让人准备大婚。” 姜映晚这次没再阻止。 不管是大夫来把脉,还是商议婚期,她都顺着他的意点头应了下来。 被毫无征兆地从益州带来京郊,她也没闹分毫,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从益州搬至这个陌生的地方。 裴砚忱没着急回府,又在这里待了两天。 第84章 他们之间的相处,和前些日子在邺城时并无区别。 丝毫没有因骤然换别院而发生改变。 直到两天后,裴砚忱回府。 和最初在益州时一样,别院中仅剩姜映晚一个人。 今夜宫中有筳宴,裴砚忱回不来,姜映晚难得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以后的计划。 卧房中所有的婢女都被屏退去了外面。 夜色逐渐浓厚,深夜中的风也渐凉。 雕花窗子半开,姜映晚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外面夜深寂寂的庭院。 脑海中思绪乱糟糟的。 冒泡般偶然冒出一两个离开的法子,不等完全成型,就被她自己否决。 姜映晚不记得究竟在窗前坐了多久, 只记得春兰迟疑地在外轻声提醒了好几次,说夜已深,让她早些歇息。 等到姜映晚起身准备回床榻时,浑身已经被凉风吹透。 在窗前坐了太久,脚踝都是麻的。 转身回床榻时,身子有些踉跄。 她停住动作,随手想撑住旁边的伏案稳一下身形,却没注意不小心磕碰到了案角静静放着的一樽流纹精致灯盏。 “砰”的一声。 灯盏掉落在地上。 灯芯坠地,火苗摇摇晃晃似想熄灭。 但随着灯盏倾倒着掉落在地上,流纹金樽盏中的灯油洒出来,蔓延到灯芯上, 原本即将熄灭的火苗,接触到大片灯油的那一瞬间,“呼”的一下,小小的火苗瞬间变大并蔓延开来,将地面上所有被灯油倾洒的地方全部笼罩住。 和着窗口吹进来的风,窜得高的火舌缭绕着卷上姜映晚身侧的裙裾。 她凝眸垂眸看着。 在裙摆被火烧起来的最后一刻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注视着地上那一团火光,姜映晚眼底浸出几缕异色,并未立刻拿水泼灭。 紫烟就守在房外,听到里面的动静,迅速推门走了进来,当看到伏案旁边那团窜缭的火舌,她瞳仁一紧,立刻捧起就近桌案上的茶壶,跑过去将水全部倒在火上,将火扑灭。 她心有余悸,抱着茶壶,慌乱地去看自家主子,眼神担忧地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小姐,没受伤吧?” 灯盏倒在地上,紫烟看得出是灯油洒了出来导致火苗扩大,这几日天气较为潮湿,相比较之下还算不易起火,但若是哪几日天干物燥,就这种火势,弄不巧很容易走水。 她心头紧紧揪着一口气,连捧着的茶壶都忘了放下,先行对自家主子说: “小姐,若以后灯盏倒了,您第一时间喊奴婢,别烧伤了您。” 院中的春兰也跑了进来。 瞧着地上被泼灭的火光,她亦是率先看向了自家主母。 “夫人……” 姜映晚不动声色看过来,声线如常,不疾不徐,透着安抚。 “没什么事,不过是坐得久了有些腿麻,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伏案上的灯盏。” “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去睡吧,不必担心。” 春兰乖巧应声,她走过来将地上收拾了,又去外面重新拿了盏流纹金樽灯过来,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才福身告退。 夜已深,紫烟一盏盏灭外间的烛火。 姜映晚不喜黑暗,她按照姜映晚的习惯,特意留了两盏偏远处的灯盏,既不刺眼,也不至于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做完,刚准备过来落床帐, 还未碰到床幔,就听自家主子冷不丁来了句: “紫烟,从明天开始,想法子收集些灯油。” 紫烟实打实愣住。 她怔怔地看向自家主子,想说要那东西做甚,天越发燥热了,只要不下雨,空气就会越来越干燥,灯油遇了明火,立刻就会燃起来。 这个念头闪过,已经涌到舌尖的问话倏地停住。 她眼睛瞪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主子,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发颤的声都浸了慌乱。 “小、小姐,您莫不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样。”姜映晚直白给了她答案,“ 天干物燥,最易走水,我们没有火石,别院外面这么多人盯着,我们也弄不来火石,但每日收集一点点灯油,积少成多,也能成事。” 第107章 “小姑娘,懒到这个份上了?” 紫烟下意识转身,看向了远处桌案上静静燃烧着的灯盏,很快回头,她镇定点头,小声说: “小姐放心,您房中的灯盏和院中的琉璃灯平常基本都是奴婢负责,收集一部分灯油不是难事。” 解决完灯油的问题,姜映晚抓着这福灵心至的逃离思绪一点点接着想其他的细节。 直到子时末,院中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从想要行礼却被打断的声音。 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盯着华丽的帐幔慢捋离开细节的姜映晚,听到外面的动作,立刻敛了思绪闭上了眼。 寂静的深夜中。 房门被轻轻推开。 继而又被很轻地关上。 就连脚步声,都被压得很低。 生怕惊扰了床榻上睡着的姑娘。 裴砚忱走去床边,掀开床帐一点点缝隙,去看床榻上的姜映晚。 马上就到了丑时,他以为她早就应该睡着了,离得近了,却发现床榻上的姑娘虽然闭着眼,但呼吸并不稳,明显是还未睡。 他将床帐掀开一半。 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床上姑娘的额头,看她是否是身子不舒服,“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没睡?” 姜映晚轻蹙着眉睁开眼,话中隐约有几分闷。 “白天睡多了,晚上有些睡不着。” 裴砚忱失笑,他揉捏她后颈将她扶起来搂进怀里。 掌心轻拍她背,动作像极了在哄不肯睡觉的小孩。 “早说了不让夫人白天睡那么久,可我们晚晚跟睡不醒似的,天天白天睡到午后才肯睁眼,晚上能早早睡着才是怪事。” 姜映晚咬了咬下颌。 借着被他抱着的动作掩了掩有些急促慌乱的心跳。 她下颌搭在他肩头,片刻后,眉梢有些痒,懒得抬手去揉,索性垂着脑袋,在他肩头衣料上蹭了两下。 瞥着她的动作,裴砚忱眼底既宠溺又无奈。 温热宽厚的大掌轻抚着她后脑勺,却不阻止她,任由她在身上蹭。 “小姑娘,懒到这个份上了?” 姜映晚声线微嗡,脸颊埋在他肩上,不和他对视,怕他看穿了她方才计划着逃跑的心思。 将一切锅全甩到了难以入眠上。 “想睡觉,但又睡不着。” “对了。”她下颌动了动,自己给自己调了个舒服的姿势,问他,“这么晚了,怎么又过来了?” 他珍重抱着她,动作贪恋又小心翼翼。 姜映晚没抬头,也不从他怀里出来,因此并未发现,他眼中越发浓郁的温情和暖色。 “原不想来扰你,但散了筳宴回府时,很想再见一见我家夫人。” “便深夜过来了。” 他说:“本想着只看夫人几眼,不扰你睡觉,谁曾想,我们晚晚根本没睡。” 姜映晚眼皮软软垂着。 若有似无应了声,没说话。 裴砚忱抱了她好一会儿,才低拍了拍她肩,让怀里的姑娘起来。 他对上她视线,摸了摸她脑袋,哄孩子般开口: “为夫去沐浴。” “夫人在床榻上等夫君片刻,可好?” 姜映晚猝不及防对上他目光。 却冷不丁瞧见他眼底清晰至极的情意与宠溺。 她眸色微闪了下,几乎下意识避开了他视线。 最后囫囵点头,往后退了些,不去看他眼中的情意,催促着他快去。 …… 裴砚忱从内室出来时,姜映晚早已重新躺回了床榻上,只是依旧没有睡着。 房中的光线再次黯淡下去。 身后的床帐掀开又被放下。 紧接着,身侧的床褥沉下去几分,姜映晚眼皮动了动,还未睁眼,就被人捞着腰身圈进了坚硬的怀抱中。 他臂弯绕过她肩颈,指节不轻不重地轻轻揉捏着她后颈哄她入睡。 另一只手臂横在她脑袋下面,让她枕着。 “来,睡吧。” “若是再睡不着,跟为夫说,我陪你说话。” 姜映晚半垂下眼,眼底却一片清明,无任何睡意。 但她没再动,就这么静静待着,直到慢慢酝酿出些许倦怠之色,被他抱着睡去。 翌日姜映晚再醒来时,身旁的床褥早已空了下来。 她揉着额角坐起身,脑海顿了顿,慢慢想起昨日让紫烟收集的灯油一事。 姜映晚神色如常地洗漱梳妆,在用过早膳后,她扫过伏案上静静摆着的灯盏,再度去了窗前。 只是今日,她并未在窗前待太久。 很快便推开房门去了院外。 昨夜起了风,青石地上落了不少叶子。 第85章 姜映晚踩着落叶带着紫烟看似漫不经心地往别院门口走。 一路上洒扫的婢女侍从纷纷行礼。 姜映晚皆是点头回应。 直到来到别院门口。 她带着紫烟,像之前在益州那样,踏出门槛准备出去。 但就在踏出院门的最后一刻,在外面值守的府卫行过礼恭敬拦过来。 “夫人。” 他们语带愧色,低着头迟疑着出声: “大人未说您能出去,您……” 姜映晚很好说话,没跟他们多作纠缠,只道: “我不是想出去,是想在门口等你们主子回来,这样行吗?” 第108章 准备成婚 府卫面露意外,短暂怔愣片刻,迅速反应过来。 他们下意识往两侧退开,恭恭敬敬地对着姜映晚行礼。 “夫人恕罪,你亲自来迎大人,大人必定欣喜万分,属下万万不敢拦。” 姜映晚顺利踏出门槛。 她并没有往远处去,就带着紫烟在别院门口外面伫立,偶尔在门前青石路上闲转几步,借着等人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打量别院附近的环境。 一大早裴砚忱离开时,姜映晚好像记得他跟她说了句什么时辰回来,但那时困倦正浓,她并没有记住。 不过也没关系。 她的目的并非是真的等他归府。 姜映晚一边耐心的等待,一边漫不经心的往四周看。 直到过去半个时辰左右,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车夫轻敲车壁,裴砚忱掀开帘子抬眸看过来。 漆黑深沉的目光刚落在前面,一眼便看到了半蹲在花圃前,用手中扇骨无聊地拨弄着海棠花叶的姑娘。 裴砚忱眼底浸出几缕意外。 马车停下,他弯腰走下去。 花圃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花草的姜映晚听到动静立刻转头,朝着这边看来。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眼眸微亮,扇骨松开花叶站了起来。 “回来了?” 裴砚忱看她好几眼,才出声问: “怎么在外面?” “来接你啊。”她拂了拂扇骨,语调说得很自然。 解释说:“不想整天待在院子里,你别院中的府卫又不放心我出门,这座别院四周安静又宽敞,是个透气解闷的不错地方,既能等你,又能散心,一举两得。” 裴砚忱其实分得出她这番话中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 但他不愿意再去辨别。 就像一个自甘蒙蔽的困徒。 不想分辩她亲自来接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也不想再将这零星的温情撕扯的七零八碎,刨根究底去探寻她短暂乖顺服软下的真正意图。 他走过去,严丝无缝地扣住她的手。 自欺欺人般什么都不再想,只去抓这微末的浮于表面的‘真心’。 却又在不经意间,心甘情愿地给了她想要的允诺。 “过几天,等到了休沐日,我陪夫人出去。” 姜映晚顺从应声。 两人携手往里走,本就般配至极的容色下,从并肩的背影看,竟也逐渐多出几分缱绻夫妻的错觉来。 …… 陪裴砚忱不愿让她单独出去,姜映晚便也从不要求独自出门。 接下来一连数日,她都像这天一样,日日来别院门外等他回来。 而只要朝中和大理寺无棘手的要事,裴砚忱下了朝便直奔别院,若哪天有旁事缠身无法早回,他亦会一大早便告知姜映晚,不让她在外面空等。 日子一天天过去。 别院中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主子和主母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缓和融洽。 整个别院也终于不复曾经在益州时的逼仄与胆颤心惊,相反,如今里里外外漾着和洽轻松之意。 除了每日在别院外等裴砚忱归来,姜映晚若是哪天心情特别好时,也会主动去小厨房煲碗羹汤送去裴砚忱的书房。 除此之外,她也逐渐愿意和别院中的婢女婆子们相处。 原本战战兢兢的后院,如今常常能听见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 这天,京城大雨。 裴砚忱不确定何时回来,姜映晚没有出门去外面等他。 连续多日的燥热干旱,让整个大地都像是被炙热的火龙炙烤着,热得人精神惫懒。 从昨夜开始,突如其来的一场持续大雨,消去了积聚在滞空中的酷热暑气不说,泛着冷意的风再一吹,盘旋的倦怠仿佛也一并消了去。 这种的天气,最适合糕点为伴、煮茶品茗。 春兰提议去做糕点,姜映晚正也想煲碗羹汤,便随她们一道去了小厨房。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发久,春兰在姜映晚面前也越发能放得开,整天像个开心果一样,夫人长夫人短,譬如现在,做个糕点,也倒豆子似的脆生生的不断问姜映晚的意见。 “夫人想吃芙蓉糕还是蜜饯菱角?” “芙蓉糕。” “那要不要再做些冰皮软酪水晶糕?” “也好。”姜映晚边煲汤边回应春兰。 旁边的紫烟与主院中的嬷嬷就在一旁打下手。 待处理完糕点,瞧着半成型的羹汤,春兰脑瓜子转了转,福灵心至地又对姜映晚说: “夫人,奴婢前些日子学了一道果藕百合羹,甚是清爽,这种天气喝最合适不过,要不奴婢一道做些?” 见她兴致冲冲的已经想准备食材,姜映晚轻笑点头,“行啊。” 春兰喜滋滋的去拿食材。 在放糖的时候,她又偏头问: “夫人喜欢甜些的还是淡些的?” 姜映晚没怎么思索,顺口说: “淡些吧,你们大人不喜太甜。” 普普通通又极为寻常的一句话,却让春兰和小厨房中打下手的嬷嬷眼睛猛地一亮,尤其春兰,脸都快笑出了花。 她早在益州别院的第一天,就日夜盼着她们主子和主母能早些两情相悦甜甜蜜蜜的在一起。 如今,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那个日日祈盼的愿望,终于在逐步实现。 尤其—— 她们夫人无意识中已经能记住她们大人的喜好。 姜映晚倒没觉得有什么。 裴砚忱不喜甜食,在一起用膳了好几个月,哪怕她再怎么不上心,一日三餐天天在一起,无形中也能记住他喜不喜甜食这一丁点的喜好。 那句话,于姜映晚而言,也只是随口一说。 但看着春兰和嬷嬷喜笑颜开又眼睛放光的神态,她们明显是误会了。 不过姜映晚并未纠正她们。 她需要的,是别院中的下人逐渐对她松懈下来,这种误会,误打误撞倒是助益了她。 小厨房中欢快的气氛依旧。 几人说说笑笑,忙活着手中的活计,谁都没有注意到,撑着油纸伞从雨幕中走来,停在小厨房门口的裴砚忱。 两刻钟后,姜映晚从小厨房出来。 正要绕过长廊回去,刚来到廊下,就听外面的侍从对她说: “夫人,大人回来了。” 姜映晚一怔。 下意识看向了廊外暴雨如瀑的雨幕。 侍从看出了她的意思,主动说: “大人是两刻钟前回来的,这会儿正在书房,夫人可要过去?” 姜映晚目光缓慢从成串的雨帘上收回,正要颔首,紫烟和春兰分别端着羹汤和糕点走了出来。 “小姐,都备好了。” 姜映晚回眸看了眼碟中摆着的精致糕点,又看向春兰端着的羹汤,轻声说: “送去书房吧。” 春兰脸上笑意压都压不住,立刻福身,“是,夫人。” 小厨房和书房的距离不是很近,姜映晚走的也不快,她来到书房时,裴砚忱正坐在书案前看卷宗。 见她过来,他面上没有任何惊讶。 直接朝她伸手,让她来身边。 姜映晚顺从走过去。 春兰和紫烟将糕点和羹汤依次放在案边一侧,很快退了出去。 书房中,仅余姜映晚和裴砚忱二人。 外面雨声急促,书房内的气氛却和缓静谧。 他余光看过那些糕点和羹汤,眼底噙着笑,直接抬手揽着身边人的腰身、熟稔地将她抱坐在了腿上。 姜映晚转眸看他,问: “今天这么大雨,怎么还过来了?” 他揉着她腰,温和说:“明日休沐,不必上朝,今日过来的话,可以和夫人多待半天。” 姜映晚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没接他这话,只伸手将旁边的羹汤和糕点端了过来,顺势错开了话题。 …… 在京郊别院的这些日子,对姜映晚来说,格外漫长又仿佛格外快。 她一日一日重复数着日子,数着时辰一点一滴流逝,常常坐在窗边往外望的每一刻钟,都觉得时间漫长极了。 但暑夏转瞬即逝,树梢上的叶子都渐渐褪去了绿,染上了金秋的黄。 第86章 姜映晚这才惊觉,日子明明过得这样慢,却一转眼,已入了秋。 初秋一个寻常的一天,裴砚忱回了府,来到府中,未回翠竹苑,直接去了紫藤院,正式提及婚期之事。 他长久不回府,老夫人本就挂念忧心,如今好不容易见他回来,正想问几句近况,但还未开口,就听他先说了句: “祖母,孙儿打算年前便与晚晚大婚。” 这一句话,直接让老夫人怔住。 她错愕地看着旁边漆木椅上坐着的孙儿,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婚?”老夫人明显惊诧,下意识说,“晚晚早已离开,你跟谁成婚——” 第109章 她这一世,只能嫁我 裴砚忱放下茶盏,淡声打断,回得直白: “孙儿已经找到晚晚。” 老夫人惊得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按在扶手上的手都有些颤。 裴砚忱并没有解释是怎么找到的人、在哪里找到的人,只直奔主题地说: “裴、姜两家婚约早定,孙儿与晚晚也早已签了婚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之契,我们都有,成婚不过是早晚问题。” “孙儿今日来找祖母,便是想请祖母为我们选个年前的婚娶吉日,风风光光迎晚晚进门。” 老夫人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她压着心头的焦灼强忍着情绪坐下,还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砚忱,祖母早就告诉过你,感情强求不得,就算你找到了晚晚,就算你们强行在一起,也不过是两相折磨。” “你与晚晚彼此都有更合适的人,这桩亲——” “祖母。”裴砚忱面上的情绪很淡。 淡到几乎让人看不出情绪波动。 语调亦是没有半分起伏,只用陈述的口吻、平静地对老夫人说: “我们早已签了婚书,我不会放手,她这一世,只能嫁我。” “旁的任何人,她都嫁不得。” 话落,他起身。 依着礼数对老夫人行礼,眉目半垂,情绪内敛。 “孙儿意已决,还望祖母——同意我们成婚。” 裴砚忱未多待。 很快离开了紫藤院。 老夫人又气又急,担忧了大半年的心一朝坠至谷底,让她怒拍着桌案的手掌都紧绷着发抖。 裴砚忱走至庭院,隐约听到厅堂中老夫人让方嬷嬷去主院喊陈氏。 他脚步没停,径直往外走去。 在来到府门,准备动身去别院时,朱雀长街上,萧邵身边的总管太监周贵急急忙忙正往这边赶来。 裴砚忱眉头微拧,停在原地。 周贵迅速下马,气息都没喘匀,便迅速跑至裴砚忱面前,第一时间恭敬行礼。 “奴才见过裴大人。” “一个时辰前,單阳城御史传来急报上奏天听,陛下命奴才速速来请大人入宫,共商要事。” 周贵是萧邵身边的总管太监,若非大事,他不会亲自过来,还是这种慌张的神情。 裴砚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片刻未耽搁,当即随着他进了宫。 御书房中,萧邵眉头紧锁。 看着手中书信的眉眼凝重。 裴砚忱快步进来,刚行礼,就被骤然抬头的萧邵打断。 “裴爱卿,无须多礼,朕急召你来,是單阳城生了叛乱,你先看看这封飞书传信。”他将手中信件递过来。 裴砚忱接过,低头快速将信上内容扫过。 当看到里面一些字眼后,眉头跟着拧起。 “大皇子?” 萧邵起身,负手在御书房中来回焦急踱步。 “不错,这大半年来,朝中一直在处置二皇子的旧部,好不容易将有异心的潜藏旧部揪干净,还没消停几天,單阳城却又生了乱。” “这信,是單阳城左都御史冒死从單阳传进皇宫的。” “大皇子早已于三日前占据了單阳城,單阳城位于大昭西北疆域边界,易守难攻,單阳城内的官吏死的死,伤的伤。” “若是放任大皇子诸人在單阳生乱,那一城池百姓遭受无妄之灾不说,整个西北,怕是都难保。” 萧邵沉沉停步,眉眼间的凝重浓得化不开。 他与裴砚忱明面上是君臣,实则是多次出生入死过命的好兄弟。 身为兄弟,身为君王,萧邵自然知情裴砚忱近期正在忙成婚之事,但西北單阳之乱,除了裴砚忱,他不放心交给任何一个人。 放眼朝堂,也再没有一人,有把握收复單阳,并捉拿大皇子叛党。 ps.逃跑的成功时机终于要到了~ 明天继续!!! 第110章 “夫人跑了这么多次,这次我离开,夫人可还会跑?” “陛下。”裴砚忱上前,主动请缨,“單阳叛乱迫在眉睫,臣请命,亲赴西北,收复單阳。” 萧邵眉目沉重地拍了拍裴砚忱的肩,愁道:“大皇子叛党一徒,来势汹汹,爱卿此去,难说何时回来。” 裴砚忱声线如常,“社稷之事重于一切,保家卫国,更乃臣子本分。” 萧邵低叹点头。 他屏退了闲杂人等,拉着裴砚忱去伏案前坐下,拿出舆图商讨此行具体计策之前,想到什么,毫无征兆来了句: “这次單阳之行,朕随你们一起去。” “?”裴砚忱视线转到萧邵身上,下意识劝阻,“二皇子旧部刚除,陛下还需镇守朝堂——” 萧邵摆手,打断他,“爱卿别急着劝朕,朕有一计策,或许可行,不妨先听听看。” 裴砚忱与他对视两眼。 未说完的话咽下去,肩骨懈下几分力身子往后半撑,只能点头,“陛下请说。” 待萧邵说完此行的计策,又具体商议完單阳城的种种细节,裴砚忱从御书房离开时,时辰已不早。 马车顺着宫道往回走。 却在宫门处停了下来。 季弘看了眼迎面而来的段府马车,侧身对马车内的自家主子禀报说: “大人,是段大人。” 话落,迎面而来的马车停在几丈外。 紧接着,段逾白从马车上下来。 自然熟稔地直接挥手让季弘让开,径直上了裴砚忱的马车。 裴砚忱放下茶盏,抬眼瞧着不请自来的某位‘同僚’。 段逾白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用裴砚忱招呼,自己就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裴砚忱看着他的动作,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问:“这个时辰,怎么来这儿了?” 段逾白放下茶盏,说:“我是来找你的。” 他解释道,“听季白说你回了府,方才我去了裴府找你,到了府上才得知你临时进了宫,这不闲来无事,来看看出什么事了。” 裴砚忱也没瞒他,吩咐了季弘一句继续回府,便对段逾白说: “大皇子叛党占据單阳城烧杀抢掠,意图谋反,陛下相召商讨叛乱之事。” 听着前半句中的那个字眼,段逾白眉头一皱,脸上悠闲惬意的神色顿时消得一干二净,“大皇子?” 裴砚忱颔首,“正是。” 段逾白愣了好一会儿,才神色凝重地开口: “这大皇子及其叛党,可要比之前的二皇子一脉还要棘手。” 他看向裴砚忱,追问,“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置?对于大皇子,是杀还是囚押?” 裴砚忱眉目亦有些沉,“还未定,但有先皇旨意在,陛下多少要顾及几分,怕是不会轻易下令斩杀。” 段逾白眉头久久没有舒展开。 大皇子乃先帝在位时最宠爱的皇子,大皇子的生母是淑慧皇贵妃,得尽先帝半生宠爱,甚至一度凌驾于中宫之上,连带着大皇子也被先帝爱屋及乌,在几位皇子中受尽偏袒。 甚至在淑慧皇贵妃最得宠的那些年中,先帝一度有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念头。 加之大皇子居长,朝中有些迂腐之辈成日拥护长子为储,但大皇子虽占着长子身份,性情却残暴无德,更视人命为草芥,和性情忠厚、爱民如子、德才兼备的三皇子比起来,实不堪储君之选。 后来先帝虽在众朝臣的死谏下打消了立大皇子为储的念头,但却下了一道密令:除非日后大皇子亲自率军杀入皇城逼宫造反,不然,任何时候,新帝都不得处死长兄。 这道密令,在先皇驾崩后公之于众,无异于成为大皇子终生的免死金牌。 这也是为何,單阳城叛乱会这般棘手的原因。 — 裴砚忱来到别院时,冷月已高悬。 整个庭院静谧幽寂到,只有低低夜风穿过廊檐,吹动旁侧树梢的枝叶。 裴砚忱踏着冷清月色自外而入,值守的婢女打着瞌睡,冷不丁听到沉稳的脚步声,陡然清醒,立刻转身行礼。 裴砚忱挥手,将人屏退。 独自推门踏进了卧房。 垂落的床幔中,姜映晚刚睡下。 第87章 裴砚忱缓步走过来,哪怕动静已格外轻,却也惊醒了床榻上浅眠的姑娘。 她揉着眼尾看过来,鸦羽般的长睫敛着困倦,缓慢坐起身,身上盖着的薄毯滑落至腰侧。 “什么时辰了?” “子时一刻。” 裴砚忱坐在床畔,将她身上滑落的毯子往她身上裹了裹。 昏暗摇曳的烛光中,他手指从薄毯上收回,同一时刻,冷不丁提起了一件事。 “今日回府,我与祖母说了成婚之事。” 姜映晚眼睫蓦地一顿。 掩于毯中的指尖有片刻的僵硬。 好在,烛火足够昏暗。 足以遮掩这刹那的异色。 裴砚忱扣住她手腕,指骨从她腕骨内侧摩挲抚过,辗转来到她指尖,撑开她指腹,缓慢与她十指相扣。 他目光垂覆,落在两人交缠的手掌上。 似是没发现她方才的僵硬。 继续语调如常地说: “不过我们的大婚,怕是要推迟一些时日了。” 姜映晚抬眼,朝他看去。 终于出声,“为何?” 他笑了笑,迎上她视线,眉目温和,手却将她的手指牢牢扣紧。 “單阳城生了些事,需耗时处理。” “事涉朝堂社稷,所需时日怕是较久,要劳夫人多等一些日子。” 姜映晚心念倏动。 像是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心底最深处骤然浮上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所有情绪死死克制住,分毫不露。 她不去关注他离京之事,只将话题扯回婚期一事上。 眉梢似有些纠结,抿了抿唇,有些不想问,但终究是问出了口。 “祖母……可同意我们成婚?” 裴砚忱轻柔地揉了下她脑袋,眼底弥漫着暖意,未多说,只道:“祖母会同意的。” 姜映晚没再问了。 裴砚忱静静看她良久。 就在姜映晚有些受不住他这种注视时,腰间一紧,他忽然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腰肢都被箍得有些疼。 但姜映晚没挣扎,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 她脑袋被按在他肩头,裴砚忱眼眸漆黑沉邃,但揉着她腕骨的动作很是随意,有一下没一下,像是随心所欲地揉抚,却又像每一下都揉在了骨头上。 痒,却又让人潜意识地想逃。 姜映晚指尖慢慢被他揉的僵硬发紧。 她转了转脑袋,想退后一些去看他时,却先一步被他按住后脑勺重新按在肩颈侧。 一室寂静中,冷不丁听他仿佛漫不经心般问: “夫人跑了这么多次,这次我离开,夫人可还会跑?” 他直白的,将这许久以来,两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议的话题再次撂在明面上。 姜映晚眸子微闪,眼底暗色转瞬即逝。 但话语中,却不见任何波动。 “——不会。”她说。 他低笑,接着问:“为何?” 她给了他和从前一样的答案,“因为跑不掉。” “这么多次,我哪次跑掉了?”她口吻寡淡,“再跑,不过是白费功夫。” 他噙着笑松开她。 指骨蹭过她娇嫩的脸颊。 语调极轻,如同最缱绻的眷侣间的呢喃,可听到人耳朵里,却不自觉让人生寒。 “那夫人可要记住你这句话。” “不然,为夫只好拿链子锁住夫人,再亲手把夫人关进密室。” 姜映晚呼吸一滞。 第111章 裴砚忱受命离开京城 他接着补充,“——就翠竹苑书房里侧的那间密室就很好,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寻到那里并打开那道石门。” “夫人意下如何?” 姜映晚竭力忍着眼睫的颤,她语调放缓,平静反问他: “你觉得,我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看着她,漫不经意地把玩着她手指,敛着薄笑的语调,直白给她答案: “不能。” 他说:“就算逃走,我也能把我裴府的主母找回。” 姜映晚埋在薄毯中的另一只手掌掐紧。 面上平静淡然地仿佛他们在讨论一堆无稽之谈的废话。 “那不就是了。”她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挪着腰身往里侧挪了挪,准备躺下睡觉,“深更半夜,聊这种废话的意义何在?” 说着,她拢着薄毯要睡下,躺下之前,就着昏暗的烛光,偏头问他: “你是现在就走吗?” “还睡吗?我困了。” 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你要是不睡我就先睡’的神色,裴砚忱气笑着揉了把她脑袋,“怎么不睡,不然为夫大老远赶来做什么?” …… 第二日姜映晚醒来的时候,裴砚忱破天荒地还在。 他一身玄墨锦服,不知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是还未出去。 姜映晚从床榻坐起身。 微弱的零星动静被桌案前看密信的男人察觉到。 几乎就在她起身的同一时间,他就放下信件抬头看了过来。 “醒了?”他往这边走来。 姜映晚坐在床榻上,看着他走近,“今日不上朝?” “不上朝。”他照常拿过衣裙,“單阳城的形势不明朗,今日就要动身过去。” “但其他几位大人还有些琐事没处理好,趁着这些时间,为夫再与夫人说说话。” 姜映晚点了点头。 穿衣、洗漱、梳妆。 用膳期间,裴砚忱极为寻常的一句话,让姜映晚的动作蓦地顿住—— “我离开的这些天,别院四周会安插一批暗卫。” 姜映晚停住端茶的动作,偏头朝他看去。 对上她的视线,他声线如常解释: “單阳城的事有些棘手,不知多久能回来,安插一批暗卫在周围,我更放心。” 姜映晚清楚暗卫的含量。 他们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受命于裴砚忱隐匿在四周。 他却偏偏要明着告诉她,并将那些暗卫明晃晃地安排在最显眼的地方监视着她,目的不过是为了防止她真做出中途趁机逃离的举动。 姜映晚从昨晚深夜开始悄然沸腾起来的心绪一寸寸冷凉下去。 她下颌压紧,什么都没说,面无异样地端茶喝茶。 裴砚忱收回视线,接着说: “如果我回来的晚,夫人若是待的憋闷了,就喊上几个暗卫,让他们在暗中护着你的安危,出去各处走走逛逛。” 姜映晚垂眸,轻“嗯”了声。 算是给了回应。 半个时辰后,裴砚忱离开卧房出别院。 来到前院,瞧着四周连身形都未隐,直白守在明处的暗卫们,跟着裴砚忱身后的季弘挠了挠头,不解地问自家主子: “大人,暗卫的职责之一便是隐匿身形、藏于暗处,您若是想让暗卫护夫人的安危与看顾夫人的行踪,又何必再告知于夫人?” 在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派暗卫值守,不是更为稳妥。 裴砚忱踏出别院门槛。 迈下石阶之前,停步回头往里望了眼。 男人眸色深暗,看不清情绪。 也让人看不清喜怒。 良久,季弘才听到裴砚忱说了句: “暗卫隐匿在暗处确实便于行事,但是只有置于明面,才能扼制不该有的心思生出。” 他想要的,并不是她逃至一半被暗卫拦住并带回。 而是让她根本无法生出逃离的念想。 再者。 若是逃离中途被强制带回,难保不会令上次在益州别院绝食抗议的那一幕再次上演。 届时他身在單阳城无法赶回,她再绝食不肯用膳,用不了三两天又会再伤了身子。 马车很快离去。 渐行渐远的车轱辘声也很快消失。 姜映晚站在莲花池旁侧的水榭折廊前,瞧着这院子多出来的人影,眉梢无声蹙起弧度。 没多久,她缓步回了房。 紫烟紧随其后。 一进门,紫烟快步靠过来,眉头浸出一直压着的焦急,“小姐,裴大人好不容易走了,但这外面又……我们如何脱身?” 姜映晚坐在桌案前,抿唇沉默。 她没回这个问题。 片刻后,只是问: “灯油还在收集吗?” 紫烟连连点头。 “在收集,只是奴婢怕引起旁人警觉,不敢动作太大,所以速度有些慢,” 尤其裴砚忱心智近妖,那灯油,若是被他看到,估计连一眼的功夫都不到,他就能猜出来她们主子想做什么。 所以紫烟的行动一直慎之又慎。 姜映晚无声扫过不远处的流纹金樽灯,对紫烟说。 ----------- ps.宝子们,请半天假,今晚的章节还没更完,延迟半天,明天尽早发~ 第112章 暗卫撤离,逃离机会来临 “裴砚忱离开了京城,外面那些婢女暗卫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这些日子,你找机会多收集一些灯油。” 第88章 紫烟点头,“奴婢明白。” …… 裴砚忱走时并未吩咐暗卫她可以随意出别院,有一次姜映晚不经意地来到朱门附近,还不等完全靠近就被拦下,自那以后,为了不惊扰暗卫对她起防备,姜映晚再也不靠近门口半步。 每日除了看看书、抚抚琴,便是带着春兰紫烟一道在后院赏景看花。 裴砚忱没离开时,姜映晚就常与别院中的婢女婆子们一起研制茶点或者偶尔煲一次汤。 裴砚忱走后,这些习惯她依旧保持着。 一日日过去,随着与婢女婆子们越发融洽,姜映晚能隐约感觉到,那些值守在四周的暗卫们对她的防备与看管也于无形中松懈几分。 但这些松懈并不足以让她在这些暗卫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直到莫约半个月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姜映晚出来散步,刚出卧房门,就敏锐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平时几乎呈铁桶型包围值守别院的暗卫,今日在某一两个位置竟空缺了几个人。 就像后院的假山和莲池前,两三个暗卫风雨不动地守在那里,可今天,这两个地方,本该站着暗卫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姜映晚眸色微动,不动声色地带着紫烟,往别处逛去。 直到将整个别院差不多逛完一遍,才回房间。 对于院中暗卫的变动,姜映晚半个字都未提及,就当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天晚上,子时末左右,姜映晚从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在床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披上外衫下床倒茶。 卧房中没亮灯盏,一片昏暗。 好在月色皎洁,清冷的月色自半开的窗子处洒进来,能勉强视物。 她借着那零星的光线摸着黑走至桌案前,倒了杯茶水,因无睡意,姜映晚懒得再去床榻,握着茶盏抬步去了窗前。 单薄的身子靠在窗棱上,仰头往外看天上半圆的月亮。 快至初秋,夜晚的风褪去了燥热。 吹在身上,多了些凉意。 姜映晚沉默地在窗前站了良久。 直到薄薄的外衣被夜风浸的冰凉,才动了动因站得太久逐渐发麻的腿,准备转身回房。 但就在挪动的下一刻,院子西南角花圃附近的方向,顺着低低吹着的风,蓦地传来几道争吵的声音。 姜映晚脚步一顿,身形停住。 她没发出声,借着窗棱的遮挡,将整个身形掩在昏暗阴影中。 隔的距离有些远,姜映晚听不太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直到后来,其中一名暗卫似有些动怒,声音大了些,迷迷糊糊中,姜映晚隐约听到零星一些含糊的字眼。 “……暗卫是应该死守主子命令……” “……但大人身涉险境,夫人又并无离开之意,我们是追随在大人身边的死卫,如今主子有险,我们……” 再后来的,姜映晚就听不到了。 兴许是他们换了地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归于死寂。 姜映晚一点声音没出。 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翌日等她从房中出来时,别院中的暗卫又少了几个。 但大多数的,都还在。 直到又过了一天,一夜之间,别院中所有的暗卫全部撤了干净。 与此同时,整个别院气氛逼仄的,像是风雨欲来。 庭院中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姜映晚不能再假装看不到,用膳前,她随口问了句院中侍奉的婆子,但她们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 倒是在夜里梳洗时,心思单纯的春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妆台前,姜映晚从镜面中看身后的春兰,清眸倏地眯起:“你说什么?裴砚忱怎么了?” 春兰一怔,意识到说漏了嘴。 她连忙放下骨梳跪下,头紧紧垂着,“夫人恕罪,奴婢什么都没说。” 姜映晚侧身扶起她,抬眸看着她面上的慌乱,将声线放缓,精致的眉梢折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晓之以情出声: “这几天,院中的人接连减少,就连值守在别院的暗卫,都全部撤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方才提起夫君,他怎么了?可是單阳城那边情况有变?” 春兰紧紧咬着唇,本不想说。 但姜映晚一口一个‘夫君’,话里话外都是不明所以的焦心与担忧,春兰紧绷的情绪像是被无限放大,很快憋不住,慌乱跪下,忍着哽咽将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好像是單阳城出了事。” 她抹着眼泪说,“奴婢前天听了一嘴,單阳城情况有变,大人为救陛下,不慎重伤,至今生死不明,而且……” “而且大人将身边最出众的一批暗卫全安排在了别院这里,昨、昨天夜里,季白大人亲书传信,不得已召了暗卫们速速赶去單阳……” 说到最后,春兰已快泣不成声。 她话中满满都是害怕。 “据说單阳城叛乱的是大皇子,不能杀、不能伤,我们的情势本就被动,大人又身负重伤……” 后面的话,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 姜映晚扶起她,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温声宽慰:“别乱想,不会有事的,再者,暗卫的身手都是最好的,有他们在,更不可能有事。” 春兰抽噎着点头。 姜映晚适时说,“咱们别院中可还有身手好的侍卫?别院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现在夫君那里才是最关键的,如果还有闲人,就一道让他们过去。” 春兰摇头,“普通侍卫没有暗卫身手高强,别院中的暗卫都已随着季白离去,咱们院中的侍从,还要护夫人的周全,不能再往外派了。” 姜映晚没再说别的。 留着春兰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待她情绪稳定下来,才让她回去。 春兰走后,紫烟第一时间看向了自家主子。 “小姐……” 姜映晚依旧坐在妆台前。 眼角瞥过房门,淡声打断她,“去关门。” 紫烟立刻过去,将门紧紧关上。 等她回来时,姜映晚已起身走进里面屏风处。 紫烟追过去,声音压低。 “小姐,暗卫都离开了,裴大人也不在,我们……” 姜映晚无意识捏紧手中的帕子,眉目略显沉重,却没说话。 紫烟慢慢止住话音,看了几眼自家主子的面色,小声问: 第113章 顺利逃离 “小姐是……担心裴大人?” 姜映晚攥着帕子的指骨一顿。 她冷淡抬眼,眼底并无多少情绪。 “不是。” 只是在想,她们这里逃离的概率有多大。 没过多久。 姜映晚走向流纹金樽灯盏,指腹摩挲着外壁的精细纹路,目光透过外壁往里看。 “这几日,再最后收集些灯油。” 紫烟当即点头,“是,小姐。” …… 骤然迎来了离开的机会,紫烟激动之余又有些不可置信。 她们之前试图逃离过很多次,但每一次,不到中途就以失败告终。 接下来的两日,在筹谋计划并收集灯油的同时,紫烟有时也会忍不住问姜映晚。 这次逃走的机会来的这般意外,是否会有诈? 听着这句话,姜映晚沉吟良久。 她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裴砚忱的试探。 但潜意识中,觉得这次暗卫的离开又是试探的可能性较低。 而且…… 成熟的时机来之不易,她没有时间再去等下一个机会。 这次的良机,无论如何,她都想抓住试一试。 …… 接下来几日。 姜映晚绝口不提离开和出别院的话,反而日日问春兰她们,單阳城那边可有来信,裴砚忱如今情况如何。 她每日清早醒来,什么都不做,雷打不动第一句话便是担忧关心單阳城那边的言语,让别院中伺候已久的婢女婆子们对她越发没有警惕。 连带着,别院中的‘看管’,也越发松懈。 姜映晚计划着用火离开,可天公不作美,这几日天空阴云密布不说,还总下雨。 她按耐着性子,日日久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常常一坐就是半天。 春兰和主院中的嬷嬷以为她是担心裴砚忱的安危,时不时便忧心忡忡地来劝上几句,说大人定会平安回来,她要好好保重身子,别再受了风寒。 姜映晚不动声色,一概应着。 也任由她们误会着。 直到一连三天过后,阴沉了数日的天,总算放晴。 接连数日的阴雨一朝晴朗,就像一个闷久的人终于得到自由,肆意去外面疯逛,炙热的阳光层层叠叠洒向大地,空气中下水后残留的潮湿水雾,很快便被烘烤得干干净净。 整个空气,都仿佛干燥的味道。 姜映晚站在廊下,伸手去接久违的阳光,看着它们一点点将掌心覆盖,再慢慢蜷起手指,将那缕光芒抓在手中。 第89章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姜映晚多等了一天,才着手离开。 第二日入夜,她早早屏退了房中侍奉的人。 只留下紫烟。 “小姐。”紫烟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轻声问自家主子,“是今晚吗?” 姜映晚点头,将她带去卧房里侧。 “灯油和衣裳都备好了吗?” 紫烟迅速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将灯油偷偷装在了罐子中,目前已经收集了满满两罐子,应当足够用了,至于衣物,奴婢也按照您的吩咐,早早便准备妥当。” 姜映晚绷着的心弦松了些。 “今夜便是适合的时机,我们子时末左右动手,紫烟,你按照我先前跟你说的房间,避开旁人耳目,将一半灯油依次洒在床幔和窗口。” 紫烟应声,“那奴婢待会儿借着送茶水的名义,先把另一半灯油送来小姐房中。” “好。” 先是益州,后是京郊,前后在别院与其他婢女婆子们相处了大半年,紫烟与她们也熟稔很多,想做些什么,也早已不如最初那般困难。 随着夜一点点变深。 庭院中也越发静谧寂寥。 姜映晚提前换好了让紫烟准备的婢女着装,坐在桌案前,指尖在桌角轻叩,数着时辰一点点过去。 直到子时末刻。 床头前小案上放置的一盏绛纱灯倾倒在地上,火苗燃起灯壁上薄薄的一层薄纱,小小的火光无声变大,火苗窜着燎上床畔垂落的鲛纱床幔,跳跃着的火焰瞬间缭绕着席卷上大半床幔,将昏暗寂静的卧房照的火光点点。 姜映晚静静看着那逐渐蔓延的火势。 不紧不慢起身,将房中其他灯盏中的灯油毫不犹豫地泼向了床褥。 顷刻间,原本只燃烧到床幔的火焰,像是受到了刺激般,在灯油所溅处,疯狂将被褥连同下面的雕梨花床尽数吞噬。 无情蔓延的火光映照着姜映晚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冷清凉薄。 紫烟送来的另一罐灯油被姜映晚泼在了卧房的其他地方,本就干燥的夜,在灯油的催化下,整个卧房,腾地燃起熊熊烈火。 紫烟找准时机,快速从外面将门推开,房门缝隙中,隐约能看到院落另外几个方向,依次都有火光溢出。 她没往后看,只扯着嗓子慌乱惊喊: “走水了!” “走水了!” “快来人!” 静谧的夜色被骤然打破,杂乱的人声和叫喊着拿水的混乱声如同沸腾的热水在庭院突兀炸开。 场面一时间混乱到了极致。 下人们惊慌地喊着“灭火”和“救夫人”,叫嚷声此起彼伏。 众人于卧房前进进出出,由于火势太大,连视线都看不清。 姜映晚趁乱穿着婢女衣裳随着一众早已乱了分寸失了神的下人们跑出卧房,和紫烟一道,往没有起火的黑暗处躲去,借着正浓的夜色,快速跑出后院。 这场火起的毫无征兆。 火势不但迅猛。 又是多处地方同时起火,没了那些身手高强、应变能力又强的暗卫,姜映晚和紫烟在所有人忙着灭火时,一路躲躲藏藏、但好在还算顺利地逃出了别院。 姜映晚带着紫烟不敢停歇,沿着寂静的巷口,一路往城门的方向跑。 这座别院虽在京郊,但位置偏僻,距离城门也远,她们一边躲着后面别院侍卫的追踪,一边往前跑,直到天色熹微,才堪堪走之过半。 看着已经零星有行人来往的岔路口,姜映晚停顿片刻,带着紫烟往西南侧的青石路上跑去。 这个时辰,别院中的火应该早已被扑灭,侍奉的婢女们也定然早就发现了她和紫烟不见,白天不似夜晚,没有天然的隐藏优势, 看着越发大亮的天色,姜映晚正在心里想,要不要先找一个客栈避避风头,论起逃跑,她们没有马匹,对路况又不是很熟悉,肯定跑不过骑着马搜寻她们的侍卫。 但还未下定主意,一辆马车迅速停在身后,姜映晚心口一滞,拉着紫烟正要避开,手腕先一步被人重重抓住。 “晚晚。” 第114章 姜映晚顺利逃出京城 姜映晚浑身霎时僵住。 胸腔中跳动得迅疾到极致的心跳仿佛在刹那间被人死死按停。 耳边巨大的嗡鸣声震得耳膜都好像破裂。 她浑身抖着,手腕上被抓住的桎梏化为彻骨的寒意瞬间流窜至全身。 姜映晚本能地想要狠狠甩开这股束缚的力道。 剧烈的情绪起伏甚至都让她没有听出后面这道声音到底是谁。 她脑海中全是上次逃到一半阴差阳错逃到裴砚忱马车上的惊惶画面。 就在她腕骨拼命挣扎着想逃的时候,身后的人再度伸来一只手,一并抓住她。 “晚晚,是我。” 温柔内敛的嗓音裹着安抚,扣在她腕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地维持在能抓住她却又不会弄疼她的最佳范围内。 姜映晚急剧到快要炸开的胸腔倏地一顿。 她惊诧停住力道,胸腔中堵着的惊惶蓦地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自马车中探出半边身子的容时箐。 “时、时箐哥哥?” 容时箐握着她手腕的右手落去她肩呷上,“先上来。” 说话间,他手腕用力。 巧劲将她带了上来。 安置在马车中。 外面从惊吓中回神的紫烟也迅速反应过来,火速爬上了马车。 随着她们上来,车帘很快落下。 马车在人迹稀少的晨道上,拐入一个方向,迅速往前。 姜映晚掀开一条车帘缝隙,压着还未完全平复的心跳往外瞥了眼,放下帘子,她深吸了口气,才看向坐于对面软座上静静注视着她的容时箐。 “时箐哥哥不是在邺城吗?怎么来这儿了?” 容时箐语调温柔,想帮她擦一擦从火中逃出来时脸上沾上的一抹灰,手伸到一半,又恍然想起来,他们分开了太久,他这个举动怕是会吓到她。 他手掌停住,转而手肘往回收。 从怀中掏出一只雪白的帕子,递给她,才说: “邺城有一公案需与大理寺交涉,本不是太紧急的事,但因一些意外之事出发前耽搁了两日,这才连夜往京城赶,倒是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晚晚。” 姜映晚接过帕子,指尖被无意识蜷得发白。 她微垂了垂眼,轻抿有些失血色的唇,“方才……多谢时箐哥哥。” “但是……” 她话音短暂停住。 握着帕子的指骨更紧。 随后抬眸,稍稍敛去慌乱的眸子看向他,很快说:“时箐哥哥去你忙的事就好,不用管我,我和紫烟——” 姜映晚不想连累他。 可还不等她将话说完,就被他冷不丁打断。 “晚晚。” 这次,容时箐没再顾忌着礼数和她保持距离,眼角扫过被她攥在手中的帕子,温暖的手指隔着一半的帕子握住她的手背,带着她的手用另一半的帕子去擦她脸侧的那抹尘灰。 “——我们之间,无需说这些。” 他喉头轻滚,语调深处压着转瞬即逝的涩,语气缓慢温和地对她说: “晚晚,我们一起长大,早已无需说这些客套话。” “你且安下心。” 说着,他往外看了眼,接着回眸,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温柔缱绻,和过去的很多年一样,默默守护,一切以她为主。 “要出城是吗?” 不等她点头,他便轻笑着很缓地轻揉了下她脑袋,宽慰着她说: “别怕,我送你出去。” 姜映晚对上他的视线。 鼻尖没来由地漫上一股酸涩。 她慌乱垂眸,看着被她攥得有些发皱的那只帕子,强忍住喉口的酸胀,依旧摇头,“我自己能出城,我——” “城门处近来守卫森严,进出都要严查。”容时箐神情肃正几分,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柔耐心,“晚晚,除非你用姜家女的身份,不然,很难出去。” 而且。 姜家之女的这个身份根本行不通。 裴砚忱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回寻‘裴府未来主母’的府令,姜家女的身份一旦曝光,她再也别想踏出京城半步,城门口的那些巡卫会第一时间将她‘送’去裴府。 车轱辘的声音清晰响在耳边。 很快,马车抄近路来到城门附近。 容时箐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随后握住姜映晚手腕,将她轻拉到了身后。 “晚晚,来我后面,别出声。” 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前,哪怕现在时辰还尚早,城门处负责巡卫的官差已经上职,进出城门的所有人都要一一清查询问。 一名巡卫走过来,容时箐将姜映晚藏好,无声拍了下她的背,示意她放心。 随后将车帘掀开一小半,持着令牌,探出半截身体。 第90章 外面的巡卫看了眼令牌,又看了眼容时箐,很快退开放行。 马车顺利出城,听着城门处巡卫巡查的声音越来越远,姜映晚重重松了口气。 出城后,马车一路疾驰。 直到好一会儿,才再次停下。 马车中,容时箐问姜映晚: “我在京城这边不会逗留太久,至多三日左右时间便回去,晚晚是等我一起,还是先行离去?” 紫烟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 面上有些担心。 姜映晚没怎么犹豫,很快便说: “我先走。” 三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等不起。 她也不敢等。 在裴砚忱这里,片刻的时间都有可能生出变故,更别说三个日夜。 而是若是裴砚忱知晓了她逃走,怕是会命人掘地三尺地找,她就藏在皇城脚下,太过冒险。 容时箐明白她在顾虑什么。 他没拦她,接着说: “来京城时,为了避免时间紧张,我提前让人在皇城外城北的如来客栈备了两匹马,如今时间还算来得及,我用不上那马,晚晚,你与紫烟正好先用它应急。” 这个姜映晚没拒绝。 在她的打算中,她原本也是想着待出了城,立刻先去买两匹马,赶起路来更便捷。 时间紧迫,今日亦不是长久说话的时机,匆匆待了一会儿,姜映晚便提出带着紫烟离开。 在她掀开车帘准备下车前,容时箐倏然拉住她。 姜映晚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容时箐望着她,没松手,似想说什么,但最后,短暂踌躇,他只迅速问了句: “想往哪边走?有想法吗?” “如果没有意外,会往南。”姜映晚回道。 容时箐点头。 缓慢松开她手腕。 他别的没再说,只是在两人分别时,像少时那般,放心不下地问她: “过去这么久,可还会骑马?” 姜映晚眉头微扬,用轻松的语气,“逃命的本事,怎能忘?” 容时箐也笑开,他最后轻揉了下她脑袋,不愿错开视线地注视着: “那好,路上切记小心,李叔等人一直等在阳翟,尽快与他们联系。” 姜映晚一概点头。 第115章 裴砚忱苏醒,得知暗卫擅自离开别院 單阳城大乱,御史拼死上奏的御折中注:大皇子率私党囚官吏、遣私军,搅得整个單阳城人心惶惶、动乱不止。 大皇子出身皇室,又系先帝遗召,身份特殊棘手,不能诛杀也不能重伤,單阳城的内乱易平,大皇子本人却不好处置。 为肃清朝政,天子萧邵亲临單阳。 却不慎重了埋伏在單阳北城的暗杀,险些丧命。 千钧一发之际,是首辅裴砚忱为帝以身挡箭,但也伤及要害,箭矢上利毒扩散至肺腑,数次生命垂危,直至第五日才勉强醒来。 裴砚忱转醒时,守在床榻前的太医们狠狠松了口气。 草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便匆匆跑去外面禀报。 很快,萧邵疾步从外面进来。 “砚忱。”他拂袖免了太医们的行礼,径直走向屏风后的床榻前,见生死之交的好兄弟总算醒来,沉重了数日的脸色这才舒缓几分。 “终于醒了?”他长长松了口气,问:“可感觉好些了?”话音未落,他又立刻喊太医,“陈太医呢?快,再来把脉。” 年过半百的陈太医匆忙过来,迅速探脉。 裴砚忱压着胸口的涩痛坐起身,想向萧邵行礼,还未完全坐起,就被萧邵先一步俯身拦住。 “说了多少次,私下里,不需要这些虚礼。” 裴砚忱面色还很苍白,但随着他醒来,周身那股仿佛溢自于骨血中的冷冽凌厉气势,也随之弥漫开来。 他没再作礼,只低颔首,尾音浸着几分苍白,“多谢陛下。” 萧邵坐下亲自看着太医诊脉,又与裴砚忱说了好一会儿话,待确定裴砚忱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院中内侍来传话时,才放心离去。 萧邵离开后,裴砚忱随之也将守在旁边的太医屏退下去。 他垂下睫,以手攥拳抵在唇边压抑着低咳了几声,待缓了缓胸腔中翻滚紊乱的气息,并压下喉咙隐约的血腥味,才看向屏风外的方向。 正想让人喊季弘进来,问问这几日單阳城大皇子的近况,再问一句京郊别院的情况,还未让人喊季弘,听闻他苏醒,季弘倒是先一步焦急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季弘直奔床榻前,看着受此重伤的主子,当即跪了下去,垂首请罪,“是属下护卫不利,属下自行请罪,请大人责罚。” 裴砚忱抑住喉中的痒,淡如寡霜的目光瞥过他,冷唇轻阖,开口让他起来。 “与你无关,人不是神,预测不到他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说罢,裴砚忱面上冷下几分,问及正事:“大皇子那边有着落了吗?” 季弘惭愧低头,“属下无能,只抓到了几个大皇子的旧部,还未寻到大皇子的踪迹。” 说着,季弘想起前几日主子生死不明之际季白私自去京郊急调暗卫来單阳城的事,他正要对裴砚忱禀报这事, 虽然主子重伤不知生死不是小事,但他们主子将姜姑娘看的比命还重,临出发單阳城前,明知道此行危险重重,却依旧将身边追随多年最顶尖得力的暗卫全数留在姜姑娘那边,就可见凡是与姜姑娘有关的事,更不是小事。 虽然调的是裴府的暗卫,但暗卫是从姜姑娘那边调来的,他可没胆子隐瞒。 正要汇报,只是话音还未来得及出口,季白就带着暗卫队长邱俣从外面进来。 两人齐齐跪下,异口同声,“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 瞧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邱俣,裴砚忱漆眸骤然一眯。 他声线当即寒了几分,凛冽森厉的目光逼视着邱俣,嗓音似裹坚冰,“你怎么在單阳?” 邱俣低头回话,“属下听闻主子重伤,特连夜赶来了單阳。” 裴砚忱手背上青筋迭起,脸色沉下来,眼神阴鸷得让人不敢直视,“那别院呢?留了多少人?” 邱俣心里莫名一咯噔。 暗卫九死一生的本能,让他敏锐嗅到了危险,连带着,他回话的声音都紧张不少。 “回大人……属下等人急于救主,弟兄们都赶来了單阳……” 裴砚忱目光阴森地能剐人,喉中的血腥味浓得再也压抑不住,他死死攥着手掌,漆寒眼底戾气逼仄,冷到极致的嗓音,一字一句: “所以——” “别院中的暗卫一个未留?” 季白这时连忙出声,“大人恕罪,是属下觉得夫人并无离开之意,反而在得知大人重伤后日日担忧,單阳城事态紧急,属下这才擅作主张让那支暗卫赶来單阳……” “啪”的一声。 季白未尽的话被茶盏被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打断。 裴砚忱眉目阴鸷的摄人,他一个字未多说,当即出声命令季弘: “立刻带人,速速赶回别院!” “务必确保夫人万无一失!” 季弘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季白和邱俣,片刻未耽搁,连忙领命带人离去。 擅自违背主上命令的季白和邱俣,这会儿都知道闯了祸,两人连抬头看自家主子的勇气都没有,竭力降着存在感,心里颤着声祈祷他们主母那边一切无恙。 裴砚忱眼底情绪翻涌得厉害,就像无底深渊疯狂席卷叫嚣着的阴暗戾气,却又偏偏在即将冲破束缚时,被一张薄到极致的网拦住,勉强维持着冷静。 季弘那边的动作很快。 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往别院赶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赶到时,别院中几处的大火刚被扑灭,看着空荡荡的主院院子,季弘脸色一变,心口猛地下沉。 第116章 裴砚忱眼底压着戾气,眉目冷沉阴鸷 “夫人呢?”季弘拉住急得两眼发红,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卧房内外焦急寻找的春兰。 好不容易灭完这场毫无征兆的大火,一回头又发现自家主母不见了踪影,春兰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卧房中床榻处的火势还未完全扑灭,她就挣脱身旁婆子们的阻拦,率先跑进去。 就在春兰第二次不死心地往里寻找时,还未再踏进房门就被一股力道拉住。 春兰泪眼婆娑地回头,见来人是季弘,嗓音瞬间哽咽了下来,她抽抽噎噎地摇头,拼命忍着哭腔,但声音却颤得不成样子。 “我不知道……昨夜……昨夜别院走了水,等灭完火……夫人……夫人就不见了……” 季弘凝重地看着被烧得破破烂烂的卧房,好一会儿,问: “怎么会起火?” 春兰依旧摇头,泪水噼里啪啦掉,“奴婢也不知道,但近来天干物燥,烛火碰到床幔引发火势……也是常有的……” 第91章 别院中其他的侍从和婆子们在主院的各个地方找姜映晚的踪迹。 尤其被烧得最严重的卧房,一行人更是不知道前前后后找了多少遍。 季弘心口无底线往下沉。 就像被什么东西坠着,拼命坠向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他没在别院多停留,很快翻身上马,回單阳请罪。 只是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 尤其越接近單阳,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甚。 他回来时,裴砚忱正与萧邵议事。 季弘压着焦急等在外面,待萧邵离开,才大步进来。 只是在踏上长阶,在厅堂看到一身气势冷锐的裴砚忱的那一刻,一路上积压着的惶然像积累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 那种无形的惧意,让人连腿都有些抬不起来。 他脚步不自觉慢了些,面如土色,连多看裴砚忱一眼都不敢。 更别提同他对视。 在主子抬眸看过来的前一刻,就已先一步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 “大人……” “属下办事不利,别院……别院……” 裴砚忱对面,正拿着书札说公事的段逾白,见素来老练稳重的季弘这么吞吞吐吐地进来,停了拿书札让裴砚忱看的动作,好奇地卸下肩上的力,靠在矮案上,转头朝着慢吞吞走上前来的季弘看去。 裴砚忱眼底压着戾气。 冰冷的目光落在季弘身上。 语气冰寒彻骨。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季弘心头一震,立即迅速说: “大人息怒,别院走了水,属下未能……未能找到夫人。” 段逾白意识到什么。 瞬间回过味来季弘在汇报什么。 他悄悄转眼,偷瞄了眼眉目阴沉欲杀人的裴砚忱,回眸后,想立刻起身麻溜出去,及时躲开这种殃及池鱼的祸事。 但裴砚忱神色阴沉得滴水。 周围的气息更是于瞬间降得逼仄,他硬是没敢动作,在这个时候溜出去。 季弘说完,厅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段逾白浑身骨头都绷得不自在。 僵硬着动了动腿,清咳了声,努力打破诡异的沉寂。 “好、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 季弘头垂得更低。 “……烛火触到了床幔,不小心走了水。” 段逾白撩起眼皮,又偷瞄了眼还是没说话的裴砚忱。 他硬着头皮,接着问: “那……别院内外,可仔细找过了,是不是你们夫人受伤晕在哪里了?”段逾白为季弘找补。 季弘正想回话。 一直没有开口的裴砚忱终于出声。 他什么都没问,只冷着声问了一句: “紫烟在不在别院?” 季弘脑袋都快钻到地底下去,“……回大人,暂时也没找到。” 这一声话落,裴砚忱手中,指骨握着的精致茶盏壁上,瞬间裂出蜘蛛网般的裂纹。 细微到极致的声音在阴沉死寂到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响起。 季弘心底惧意更甚。 但他强撑着,胆战心惊地小声汇报: “属下已经让别院中的人迅速在京城寻找,夫人不知京郊四周的路,出城门又需严加排查,夫人应当……离不了京城。” 闻声,段逾白赞成地点了点头。 姜映晚一个弱女子,只带着一个小丫鬟,人生而不熟,又有城门处的巡卫卡着,能逃哪儿去? 若是她想出城,必然要报出姜家女的身份。 而那道寻‘裴府未来主母’的府令还在,她只要去城门,当天就能被送至裴府府邸。 而对于这个堪称天真的猜测,裴砚忱只冷笑一声。 眼前闪现当初在益州,她从别院出逃,慌不择路拦路上过往的马车逃跑的一幕。 季弘等着裴砚忱的命令,思忖着想说,要不他挑几个身手好的兄弟,赶去京城一道帮着寻主母的下落。 还未出声,就听自家主子沉沉下令: “在京城寻人,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立刻派人,从城门外一路往南找。” 音落,他起身离去。 那被扔在桌案上的茶盏,携着皆是裂纹的壁身挣扎一瞬,最后无声裂开。 冰冷的茶水,像挣脱禁锢的囚徒,在杯壁碎裂的那一刹,争先恐后涌出。 段逾白回眸看着那碎得不成样子的茶盏,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神色迅速凝重下来。 第117章 姜映晚隐姓埋名躲在槐临 从皇城城南开始,一夜之间,像是风雨欲来。 无数侍从和暗卫拿着画像一寸挨着一寸地毯式搜人。 而连夜逃至广陵的姜映晚和紫烟更是半刻不敢停歇,将马匹换成马车后,日夜不停往南逃去。 容时箐派人给姜府旧仆李叔等人送了信,让他们提前往北接应姜映晚,在逃出别院的第五日傍晚,大雨滂沱的青州城邑客栈外,姜映晚与姜家旧仆遇见。 已至花甲之年的李管事李旌于雨幕中见到寻找多时的小主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匆忙往前走去,脚步迫切,连身上的蓑衣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对姜映晚重重行礼。 “小姐……”他胡子发抖,声音亦是哽咽,“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姜映晚连忙扶起他,“李叔快快起来。” 李旌从很早就在姜家做事,将大辈子都奉献给了姜府。 姜父姜母对他也足够的信任,不仅将府中事务交给他,姜府名下的诸多铺子,也一应交予他打理。 甚至在早些年,姜父姜母不在府中时,亦是李旌手把手操持着姜府旧址的所有大小事,同时兼顾照料姜映晚。 直到姜映晚及笄那年,姜家突逢变故,一众旁系打着为姜映晚好的名义,名正言顺接手姜府,府内原本那些追随姜氏半辈子的老人,也被姜家旁系以各种借口打发走。 在姜映晚心里,李旌于她,真真正正算是半个亲人。 这几日强撑着冷静逃路,在见到自己人的这一刻,心底层层堆积的惊惶才散去几分。 雨势渐大,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几人去客栈订了间安静的房间,开始商议接下来往哪儿走。 原本姜映晚打算一直往南。 之前在裴府时,第一次决定离开前,她与紫烟仔细商议过去哪个地方,当时选的是阳翟城。 阳翟气候适宜,风景好,又有姜家名下的铺子,更有她之前让人置办好的宅子,不管如何考虑,都是极佳的去处。 可是…… 她想得到阳翟这个地方是个好去处,裴砚忱会想不到吗? 若是她真按照原先的想法去了阳翟,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抓住她。 尤其再有,他前去單阳城前,威胁她胆敢逃跑的那些话…… 姜映晚不敢想象,若是真被他抓住,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不敢想,更不敢赌。 在李旌问她雨停后去哪儿时,她几乎没有犹豫,便否决了阳翟的提议。 “我们改一改路线,不再一味往南。” 紫烟和李叔都有些意外。 还未出声,就听姜映晚接着说:“單阳城在西北方向,我们只要避开这两个方向,其他方位都可以一试。” “阳翟并不是最佳的选择,我们也不去那里,再往正东走几日,随后便在沿途找合适停下避风头的地方,看能否找到。” 李叔听明白了小主子的意思。 他问:“小姐的意思是,凡是姜家产业涉及的地方,我们都避开不去?” 姜映晚点头,“对。” 姜映晚定好了方向,紫烟和李叔自是没意见。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还未完全停歇,姜映晚等人就上了马车匆匆而去。 除了补给些吃食,再有偶尔在沿途的小客栈休息小半夜,她们基本一路不停。 直到走得距离京城足够远,来到一个叫槐临的小镇,姜映晚才终于停下。 这里民风朴实,没那么多达官显贵,甚至因为距离天子皇城太远,此处的人也不去关注朝堂几何、更不去在意朝中那些只手遮天的此生都不可能见到的大人物。 槐临南不久前发生过一场天灾,不少人流离失所,姜映晚和紫烟李叔隐姓埋名,对外宣称是受灾难所害家园被毁、双亲皆故,不得已迁至此处,几人在小镇北临相对安静的地段置办了套宅院,暂时安顿下来。 刚停下逃离之路,落脚在槐临时,姜映晚夜夜梦魇,一合上眼睡下,梦中便是措不及防被裴砚忱抓住的场景。 每一个漆黑宁静的深夜,她都会从梦中惊醒。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久到紫烟和李叔都有了离开这里、重新选个更偏远地方的念头。 直到在那一个又一个的深夜,姜映晚独自披着衣衫坐在梨木窗前,反复看着外面平静寻常、无任何变故的院子一晚又一晚,心头惶惶难安的忐忑才随着时间的流逝与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安抚逐渐减轻几分。 第92章 — 月余后,裴砚忱和萧邵从單阳城回来。 他没回府中,径直来了别院。 姜映晚跑后,裴砚忱没让任何人再动这座别院,那夜被大火烧后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一身清贵冷肆的男子停在院中央,淡漠寡凉的眸子注视着被烧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卧房,记忆中回荡起他离开前的那天,她眉目真挚地跟他说绝对不会逃跑的话。 裴砚忱眼底浸出讽刺嘲意。 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无声眯起。 瞳仁深处卷起浓镌的戾气。 季弘小心翼翼从后面过来,犹豫再犹豫,才低头,诚惶诚恐出声禀报这连续一个月的搜寻结果。 “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夫人,还望大人恕罪。” 裴砚忱冷嗔出声。 让人保留了这么久的别院,归来后又在第一时间过来,最终却连踏进卧房都不曾。 直接拂袖转身离开。 冰冷阴沉的空气中,季弘听到裴砚忱说: “既然找不到,便将人撤回来。” 季弘微诧,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惊疑地看向他们主子离开的方向,心头只剩下一句—— 这就……不找了? 别院门口,裴砚忱大步离去。 上马车前,对旁边的婢女与侍从撂下冰冷的一句: “将别院,烧干净。” 春兰像听错一般骤然抬头。 想出声询问,马车却已经走远。 只留下这座,被人烧过一次、即将迎来第二次烈火摧毁的空荡宅院。 …… 姜映晚趁着裴砚忱重伤生死不明之际出逃,一众暗卫反复搜寻无果,又在京郊别院被烧得一干二净之后,裴府上下,再无人敢在裴砚忱面前提与姜映晚有关的半个字。 从这天之后,裴砚忱也不再让人寻找。 仿佛随着那座两人共同住了数月、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别院被毁,过去的一切,也一道被湮灭彻底逝去。 裴砚忱重新住回了裴府。 就像没有遇见姜映晚时一样。 每日和往常一样上朝、去大理寺、处理完当日公务便回府,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 他不再提姜映晚。 就如同,从未有过这些变故。 他所有的步伐,和自小到大这么多年一样,肩负着嫡长子的身份与责任,一人撑起偌大的裴府,带着裴府越发蒸蒸日上,在朝中、在京中,权势地位到达巅峰,除却九五之尊的天子,再也无人可及。 只唯独一样,那条由裴砚忱下达的寻妻裴府令并未收回。 在接下来漫长的一段时间中, 那也成了—— 曾经皇商姜氏女住进裴府,与裴府嫡长子有过些许纠缠的唯一证明。 第118章 “裴砚忱找了你一个月,别院被烧干净后,才让人停止” 转眼,步入深秋。 嚎啕的冷风无情地吹在身上,恨不得直接迈过秋末的过渡,直达寒冬。 黄昏时分,被乌云遮住大半的黯淡阳光从大理寺府衙高墙缝隙间洒落下来,照在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裴砚忱拂过袖摆打上的一抹残晕,处理完当日公务,踏下长阶往外走。 男人眉眼漆黑锐沉,脸上明明没什么情绪,周身压迫锋芒的气势却硬是让人不敢直视。 大理寺府衙外值守的下人们早早弯腰行礼,神色恭敬。 “恭送大人。” 裴砚忱没应声。 踏下最后一台长阶,临上马车时,正好遇见另一个方向带着卷宗往这边赶来的容时箐。 裴砚忱缓缓停了片刻步子。 看着容时箐礼数无半分差错地行礼。 他喜怒不明地扯了下唇,淡漠的目光在他拿着的卷宗上掠过,意味不明启唇: “这段时日,容大人出入皇城倒是勤快。” 容时箐微微躬身,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仿佛听不懂他言外之意。 中规中矩回话:“职责所在,陛下委以重任,下官不敢不尽心。” 裴砚忱似笑非笑挑唇。 意味不明冷“呵”一声,眼底霜色森重,语调却一如既往,无半分情绪波动。 “既是重任,那容大人,莫让天子与朝堂失望才是。” 容时箐腰弯得更低,“下官谨记,多谢大人提点。” 身后跟随着的季弘,随着裴砚忱离开前,下意识看了眼这位才情满誉京城的容大人。 就方才那几句看似随意的‘关心’之言,季弘可不觉得,他们主子真有这种闲情逸致特意关照这位素来不喜的容大人。 只是自从單阳城回来后,他们主子的情绪便越发反复莫测,心思更是越来越难猜,像今日这种情况,他看不透也是情理之中。 — 容时箐处理完大理寺的卷宗之事,回到京城的府院时,孤月已高悬。 见他回来,一直在院中等着的近侍迎过来,行礼禀报说: “公子,李叔那边回了信,姜姑娘几人暂时安顿在了槐临,公子可要尽快过去?” 容时箐沉默片刻,却拒绝。 “先不急,过段时间再说。” 今日大理寺门前裴砚忱那句‘出入京城勤快’的话,可不是随口之说。 以裴砚忱的城府,怕是早就疑心是他助了姜映晚出京,他现在去槐临,才是正中裴砚忱下怀。 …… 处理完京城中的事,容时箐很快回了邺城,他像是不知道姜映晚离去,继续兢兢业业地处理邺城与附近郡县的各种公务,尽全部所能,造福于一方百姓。 随着时间的积累,容时箐在地方府衙大大小小的功绩,于凛寒冬末,换来了一封加官升迁的圣旨,陛下亲笔,官至四品监察史,年后便于岭都酆南一带上任。 不必再身居于邺城,可随时于岭都酆南巡视监察。 容时箐处理完手头上的案子,又在年后拜别父母双亲,才离开京城远赴岭都。 而另一边。 姜映晚一连在槐临心惊胆战待了快三个月,时时刻刻绷紧的神经才逐步松懈下来。 小镇上风平浪静,一日一日重复着最简单的生活,姜映晚在置办的城角小院中躲避了良久,才愿意踏出院门去外面幽静的曲径小道上转一转。 这座小院并不在小镇中心,周围的邻里也不像别处那般密集,从小院外的曲径小道上顺着院外大片的花圃走几十米,才是最近的邻院。 那里住着一个很热心朴实的大娘。 姜映晚从沿着曲径石道出来时,郑大娘正好提着一篮子菜准备回家。 罕见地见到这家新搬来的姑娘终于愿意出门,郑大娘绕路顺着两家小院之间的石路往这边走了一段,热情与姜映晚打招呼。 “姑娘,终于愿意出来晒晒太阳了?” 姜映晚来这边时,对外说的是双亲皆故,家园被毁,迫不得已迁移至此。 郑大娘以为她是困在家破人亡的痛苦中走不出来,才日日将自己憋在家里。 她走上前,慈眉顺目地对着姜映晚说: “咱们这小镇虽不是那么繁华,但附近的景色在这十里八村可是一绝。” 她侧身,指着院子侧前方一大片的竹林后面,“姑娘,瞧见那里有座桥了吗?那桥后面,有一汪分流出来的小溪,小溪向下的那一大片,风景都是绝佳的好,姑娘可以多去那里转转。” “还有咱们小镇南边的集市,也热闹得很,亦是解闷的好去处,都能散心透气。” 姜映晚唇侧微弯。 一一应下,并与对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院子。 …… 槐临的冬天来得早,推开院门一看,整个天地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平时姜映晚出门就较少,一入冬,到处雪茫茫的,她更是少出门。 紫烟比姜映晚更适应这里的环境,没事就给姜映晚烹雪煮茶做糕点,日子少有的娴静。 年后落日将融之际,新年的热闹还未完全逝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姜映晚一推门出来,就在残雪院落中见到了一身藏青长袍的容时箐。 骤然见到他,姜映晚愣了下。 随即迅速松开门框,疾步出来。 冬日的冷寒还未褪,呼吸间,霜色的雾气萦绕交织,姜映晚停在容时箐面前,卷长乌睫微眨,清透澄澈的眸子浸出温色看向他。 “怎么这时过来了?” 容时箐唇角牵着,一直收于大氅中提前捂得温热的手掌缓缓揉了揉身前姑娘的脑袋,语调温柔清雅。 “不放心你们,赶过来看看。” 姜映晚越过他,往他身后的院子看,“你一个人来的?” 容时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近来担任岭都酆南的监察史,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岭都酆南一带,槐临与岭都相近,来这边正好顺路,不会惹人怀疑,别怕,放宽心。” 姜映晚点头,紫烟沏了茶,两人在暖阁中喝茶说话,捧着温热的茶盏,姜映晚轻垂着眼皮,红唇微动,似有什么话想问。 第93章 见眼前的姑娘突然沉默,容时箐看过去,正要开口,就听她声线低了两分,问起一句: “京城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容时箐视线停留在她身上,顿了须臾说: “裴砚忱找了你一个月,听说裴府的暗卫顺着京城往南一个地方挨着一个地方地找,直到从單阳城回来,京郊别院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自那之后,再也未听过暗卫揉查的消息。” 那句中的京郊别院,两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 姜映晚别的没再问,很快换了话题。 容时箐欲言又止看着她,明显是有话想说,但最后,他什么都没问出口,有些事,现在就提,为时过早。 第119章 “晚晚可愿意,继续我们中断的婚约?” 裴砚忱放弃了找她,姜映晚心口压着的石头轻了不少。 夜里也很少再被噩梦惊醒。 一切似乎终于步入了正轨。 李叔在小镇上盘了间铺子,又雇了十几个看家护院的小厮,其中与李叔一起守着姜家的姜府旧仆也在其中。 姜映晚每日除了与紫烟在小院附近赏一年四季的景,便是和李叔一起琢磨如何在不惊动裴砚忱的情况下,将姜府名下的那些产业与铺子打理起来。 在此期间,容时箐亦是时常过来。 只要一有空闲,他就来槐临。 为了方便,容时箐还在姜映晚住的院子对面安置了一处小院。 担任监察史后,容时箐隔一两个月回京城复命一次,有时能遇见裴砚忱,有时遇不见,裴砚忱容貌秉性与从前一样,权势地位越发高不可及,但心性,却越发难以捉摸。 好在每每碰见,要么只是点头寡淡地打个招呼,要么裴砚忱直接无视他,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容时箐在复命之后当天便离开京城,连续大半年下来,倒是算是相安无事,从未生过其他风波。 …… 容时箐再一次从酆南来到槐临时,已快要入秋。 燥热的空气不再,吹在身上的风都是清爽的。 姜映晚喜凉,和紫烟一道在竹林前的小石路上散步,中途遇到出来采菜的郑大娘,正说着话,小院后面铺满落叶的碎石路上传来马蹄声。 几人回头看去。 却见是策马回来的容时箐。 容时箐来这边的次数多,郑大娘见过许多次,身为过来人,她从第一次见容时箐,就看出了他望向姜映晚时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意。 相处得久了,彼此渐渐熟悉之后,郑大娘多多少少也了解了几分姜映晚与容时箐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 瞧着黄昏之际急赶回来的容时箐,郑大娘脸上浮出会心的笑意,她用手肘碰了碰身旁正看向那边的姜映晚,以调侃打趣的口吻说: “大娘看人的眼光很准,这位公子绝对是个不错的托付终身的人选,长得好,你们又一起长大相互熟悉,依大娘看啊,不妨挑个良辰吉日,议议亲,商量商量婚事。” 姜映晚被她说的有些尴尬。 低咳两声,视线倏地收了回来。 瞧着这对俊男靓女,郑大娘笑得满脸慈爱。 但她很有眼色,与下马走过来的容时箐打了个招呼,便率先回了自个的院子。 容时箐目送郑大娘走远几步。 视线收回,落在姜映晚身上。 方才隔得不远,郑大娘那几句话,他听到了大半。 姜映晚让紫烟先去沏茶,随后转身准备和容时箐一道回院子。 刚迈开步子,身形还未动,臂弯突然被人抓住。 她顺着这股力道看过去。 猝不及防间对上容时箐温柔专注的目光。 “晚晚,你意下如何?” 姜映晚怔了下,“什么、什么如何?” 他把话挑明,但没松开她,“方才郑大娘说的婚事,晚晚意下如何?” 姜映晚愣了片刻,唇角动了动,一时间却没给出答复。 他倒也不急,眉眼灼灼地看着她,接着说: “晚晚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之所以在来了槐临之后一直不提这件事,是怕影响你心情,想过段时间找个适合的机会再说。” “如今正巧提到了此事,晚晚可愿意……继续我们中断的婚约?” 静谧安然的曲径小道上,只有“沙沙”的风声撩动着枝头的叶子,低低的声响过后很快静止,仿佛也在等待这句答案。 姜映晚心口莫名漏跳了两分。 她睫毛低颤,红唇无意识抿紧,就连指骨都蜷起几分。 在他等待的注视中,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话中皆是担忧: “可我签过婚书,没有放妻书恐怕——” “晚晚。”容时箐打断她。 掌心轻缓地虚虚覆在她手背上,见她没躲开,才将动作落到实处,握住她手指。 在她看过来的目光中,他声线温和低缓地说: “我想娶的是你,不是姜家女的身份。” “与裴砚忱签过婚书的,是姜氏映晚,只要你愿意,我去官府重新为你换个身份,我们以全新的身份,名正言顺在一起,可好?” 姜映晚话音停住。 后面紫烟从院中欢快跑出来喊‘小姐’的声音打破沉寂。 姜映晚回头随口应了紫烟一声,捏着帕子的另一只手指无声攥紧,她停顿片刻,鼓起勇气,抬眼问他: “时箐哥哥可知,我与裴砚忱,不仅有过婚书,还有夫妻之实。” 容时箐眼底溢出痛色。 不是因她与裴砚忱亲密的过往,而是曾经他被冤入狱时没本事将自己救出来,反连累的她为救他不得已求助于裴砚忱。 “可晚晚不是为了我才与裴府重新生了牵扯吗?”他直白道出是他的原因,若是没有他,她早已顺顺利利与裴府退了亲,更不可能再与裴砚忱有任何后来的牵扯。 这一世,是因为他,才连累的她被裴砚忱囚禁胁迫。 “晚晚。”容时箐直视她眼睛,将一切摊开来讲,“且不说我根本不介意这个,就算要介意,这个世上,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资格介怀的人。” “我这条命,是你付出一切救回来的。” “没有你,早已没有如今的容时箐。” “晚晚,”他字字句句,皆是真心,“我的心意从未变过,当初在邺城如是,如今在槐临更是。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机会,在这短暂的一生中,相依相伴。” 第120章 姜映晚离开一年 同样的一天,千里之外的槐临艳阳高照,天子脚下的京城却阴雨不断。 紫藤院中,老夫人头疼地抚着额角,坐于厅堂的主院,皱眉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卷着雨水潮湿气的冷风顺着廊下吹进厅堂,裹着让人战栗的寒意。 方嬷嬷奉上热茶,老夫人抬手接过茶盏,抬眸看着外面的雨幕,想起当初姜映晚刚到裴府时,也是这样一个阴雨不断的冷沉天气。 她长叹了口气。 话中叹息不止。 拿到手里的茶也没有多少心情喝,直接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道:“那孩子离开,快一年了吧。” 旁边的陈氏刮着茶中浮沫。 也不由低叹出声。 “再有一个月,便满一年了。” 十一个月,三百多天,裴砚忱除却公务在身需要离京,其余时候,几乎都住在府中。 但三百多个日夜,裴砚忱再没提过姜映晚一句,翠竹苑……也再也没有汇报过任何一次有关姜家那位姑娘的消息。 十一个月前,裴砚忱专门回府说起婚事,让老夫人为他们挑选吉日成婚,那个时候,所有人虽都诧异震惊,但也着实没想到,如今会是这种发展的场景。 厅堂中静下来。 一时只有廊外雨落的声音。 好一会儿,老夫人叹着气说: “或许……也算是好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氏却连思索都未曾,便已听懂。 ——不相爱的两个人,强行在一起是互相折磨,分开,或许……也算是一种好结果。 “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寻到晚晚的消息?” 陈氏摇头,“那姑娘应是换了名姓,这样也好,好不容易跑出去,总也比再落到砚忱手里强。” 老夫人没再说话。 小半个时辰后,小厮过来传话。 说公子回了府。 老夫人点头,随之让方嬷嬷亲自去翠竹苑,喊裴砚忱来紫藤院。 不多久,裴砚忱撑着青竹伞过来。 来至厅堂外,他随手将伞递给一旁的下人,下人迅速上前接过。 裴砚忱抬步进来,依次对着老夫人和陈氏见礼。 “祖母。” “母亲。” 老夫人指着他平常常坐的位置,“先坐,陪着祖母说说话。” 裴砚忱眉目沉静,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他按照老夫人的话坐下,指骨轻搭案角,嗓音淡淡,“祖母请讲。” 第94章 裴砚忱这近一年来虽常住府中,但随着他手中公务增多越发繁忙,真正来紫藤院陪老夫人和陈氏说话的时间并不多。 绝大多数时候,裴砚忱只是过来请个安便离开。 老夫人年纪大了,除了问几句公务,剩下基本都是些家长里短。 直到半盏茶后,老夫人转眸看向坐在另一侧的陈氏,给了她一个眼神。 陈氏接收到老夫人的意思,接过话茬,巧妙将话题转到许久未被提及的婚事上。 曾经裴府与姜家的那桩亲,还有过去裴砚忱与姜映晚之间有过的那些纠缠,裴砚忱和翠竹苑当作没有这些事,陈氏便也当作不曾有过那些过往。 她只字不提姜家和那桩婚事,只说: “这春去秋来,寒冬又将至,且不说公务繁忙,偌大的翠竹苑却没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 “为娘前些日子与人喝茶见了几个姑娘,性子柔和乖巧,模样也不错,砚忱可有意见一见?” “如果愿意,为娘就让人下聘,早早择门婚事定下来,娘与你祖母也了却桩心事。” 裴砚忱手持茶盏,面不改色听着: “母亲看上哪家姑娘了?” 陈氏眼睛倏地一亮。 像婚事这种话题,从两三年前开始,她前前后后已经或隐晦或直白地提过许多次,但每一次都被裴砚忱二话不说地拒绝。 今日还是第一次,他肯顺着这个话多问一句。 陈氏不着痕迹看了眼主位上的老夫人,笑说: “户部尚书家的小女,正是佳龄,为娘前几日恰巧见了一次,长得很是出众。” 陈氏挑中户部尚书家的小女,还有一个原因。 那姑娘的容貌虽与姜映晚不相似。 但乖顺柔和的性子,却与姜映晚有一二分相仿。 她想着,她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从不近女色,却这般喜欢姜家那位姑娘,想来是欢喜那种姿容绝色、性情乖顺的。 上次赏荷宴上与人喝茶时,她一眼便注意到了与姜映晚有着一二分相似的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 “户部尚书?”裴砚忱将茶盏放下,语调淡得听不出是否属意,“多谢母亲费心,但近来公务繁忙,恐无心儿女私情。” 陈氏想说可以先相看一下。 若是都有意,先定下亲也无妨。 只是话音还未出,又听到他说: “而且,儿子无心儿女之情,无需多此一举。” 陈氏话音哽住。 她往老夫人那边看了眼。 老夫人无声摇了摇头。 陈氏作罢,不做多言。 很快便换了别的话题。 裴砚忱又在厅堂坐了一刻钟,才起身回翠竹苑。 季弘站在翠竹苑外的凉亭等着裴砚忱,见他回来,很快迎了上去。 “大人。” 他将要禀报的公务一口气说完,随后语气顿了两下,有些欲言又止,想开口却又有些不敢说。 最后,在裴砚忱冷淡掀眸看过来时,他才抖着身子一激灵,哆哆嗦嗦地汇报出最后一件事。 “……老夫人那边,近来又派了几个人暗中寻夫人,可要属下出手阻拦?” 书房桌案后,裴砚忱指骨冷淡叩着案角,听着季弘的话,冷嗤一声,嗓音中透着嘲讽。 “没有拦的必要。” “——她们暗中找人,只是怕她跑的不够远。” 季弘低垂着头,没敢说话。 裴砚忱淡漠垂覆下眼帘,拿起一旁的密信展开,没再继续这个将近一年未曾提及的话题,转而问季弘: “大皇子藏匿于暗中的旧部一事,查的如何了?” 季弘抬了抬头,连忙出声: “回大人,属下已经在全力调查。” “只是大皇子那边有几个心腹隐藏得特别深,加上年份又有些久,调查起来不是很便利,但已有了不少线索,属下让人顺藤摸瓜,想必很快就会有具体的结果。” 裴砚忱冷冽的眉目间浸透几缕恹色。 冰冷的话语中,也已没了多少耐心。 “速度加快,这点小事,已足足耽搁了快一年的时间,我没那么足的耐性。” 季弘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属下立刻去办。” 第121章 裴砚忱来槐临 槐临。 容时箐推门出来,见姜映晚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他回去拿了件雪白披风,朝她走去。 披风轻缓被披在身上的动作,让姜映晚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她回头,转身看他。 容时箐替她将披风裹好,见她怔怔地抬头瞧着他看,他笑着出声: “方才在想什么,那般出神。” “入秋了,天渐渐凉了,在院中记得添衣。” 身上裹着的绒白披风,将寒风尽数挡除在外,姜映晚指节勾住披风一角,红唇轻勾,说: “在想未来。” 那天黄昏,表完心意,容时箐并未要她立刻就给他答案。 他不想逼迫她,她若是不愿,他尊重她的想法。 此刻见她主动提及,他顺着她的话,语调中微添着轻松的打趣,含笑问她: “那敢问姜妹妹,未来中——可有我们的婚约?” 姜映晚唇侧弯起,她不再犹豫,点下头正面回复他答案: “有。” 虽然想要她的答案,但容时箐并没想过她这么快就能给他结果。 听到她这句‘想’,容时箐切切实实愣了一下。 随后眼底的笑意攀至眉梢。 他近乎失态般,搂着她的腰,忽地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面上的激动与喜悦压都压不住。 “当真?” 姜映晚慢慢抬手,回抱住他。 脸颊靠在他肩头,温笑着点头,“自然当真。” 从京郊别院离开,时至今日,再有一个月,便已足足一年。 三百多个日夜中,她害怕、忐忑、惊惶,就算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这场成功的逃离,只是她臆想的一场梦。 更怕翌日一睁眼,就在桌案前看到那抹让她怕到骨子里的身影。 她无数次在午夜中惊醒。 更是无数次恐慌到难以入眠。 好在,一年的时光要过去,京城和槐临还如最初。 他不再找她,她也终于,摆脱了那个魔鬼。 容时箐将怀里的人抱紧,紧到甚至想将她揉到身体中。 他克制住胸腔中激涌的喜悦,有条不紊地对她说起他早已规划了无数遍的未来。 “那我们定个良辰吉日,就在槐临成亲可好?” “晚晚不喜欢京城,正好我日后也不用再回那边,成婚后,我们名正言顺在一起,就在岭都酆南一带,我们再也不分离。” 姜映晚眉眼很亮,听他说着属于他们的、全新的未来。 …… 新的名姓,是姜映晚自己挑选的。 林氏,单名莞。 林莞。 至于婚期,姜映晚和容时箐两个人翻了一整晚的吉日,选了一个年前宜嫁娶的好日子,在冬日的腊月十八。 择定婚期的第二天,紫烟和李叔等人便开始准备大婚用的东西,嫁衣、喜字,窗花,红绸……等一一准备着。 一个月零八天的时间,不算太充裕,但也不算仓促,加上姜映晚之前在京城时,就曾亲力亲为准备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婚事。 虽然那些东西无法用上,但好歹积累了经验。 浓烈的秋味一点点变淡。 冬日的寒冷一寸寸将临。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院中各种喜庆的物件也准备的越发齐全。 就在容时箐和李叔商议着再过两日就准备挂红绸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京城传来的急召。 自从担任岭都酆南的监察史以来,除了定期的回京复命,中途从未有过被急召回京的情况。 对于这道召令,容时箐意外也诧异。 但没有多久就是腊月十八了,他不想再耽搁一次他们的大婚,更不想在这次的成婚日再出什么事端,收到京城召令后,容时箐与姜映晚告了别,当天便快马加鞭返回了京城,只为在腊月十八前顺利赶回来。 这道召令来得仓促,容时箐走的更是匆忙,看着原本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院子陡然间空下来,姜映晚心头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她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但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姜映晚日夜祈祷。 祈祷一切顺利。 祈祷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不要再生波折。 或许是她心够诚,也或许是上天足够眷顾他们,在大婚的前三日,容时箐顺利赶回了槐临。 看着院南碎石路上疾驰归来的那道身影,姜映晚快步跑出院墙,在容时箐下马往这边走来时,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回来了?” 这段时日这种平静温馨的生活就像一场梦。 第95章 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姜映晚惶恐不安。 她紧紧将身体埋在他怀里,尾音都有些抖。 容时箐知道她害怕,他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温声跟她说: “没什么事,只是酆南那边被查出几个官员私吞军饷,陛下传我进京追问这件事。” 姜映晚终于松了口气。 “别的没了?” 容时箐点头,“别的没了。” 从后面跟进来的紫烟见到这一幕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姜映晚和容时箐说完话,她喜气洋洋地福身行礼,声音欢快地说: “小姐,所有的红绸都准备好了,既然准姑爷回来了,不妨我们一起挂红绸?” 对于紫烟的提议,容时箐欣然点头,他边牵着姜映晚进院子,边让紫烟去拿红绸。 — 而另一边。 容时箐离京后的第三天,一直在奉命彻查大皇子藏匿于暗处的旧部之案的季弘,连夜将一封密信送去了裴府。 那日,翠竹苑书房中的烛火彻夜未熄。 一众心腹进进出出。 终于在天色破晓之际,季弘将手底下的兄弟传来的最后一封书信呈到裴砚忱面前。 “查清了?” 季弘重重点头,“回大人,所有线索皆已查清,当年蛰伏在南江一带、大皇子部下的谋士,名邓漳。” 裴砚忱扔下笔锋,冷厉抬眸。 眼底锋芒尽显。 “启程,去槐临!” 第122章 “一年未见,可要为夫,贺夫人一句再嫁之喜?” 大婚前一日,雾蒙蒙的天无声下起了雪。 庭院中很快被一层雪白覆盖。 紫烟踩着刚落下的雪花,端着都承盘中火红的嫁衣,脚步轻快地走上台阶推开房门,喜笑颜开地朝里走去。 “小姐。”她声音脆生生的,话中尽是喜色,“奴婢将嫁衣拿来了,姑爷说袖摆处做了稍微的修裁,让您重新试试。” 姜映晚正挑捡着红纸剪窗花,见这丫头高兴的眼都快眯成了条缝,她无奈失笑着摇头,嗔笑打趣她: “还乐着呢?你家小姐成个亲,你跟捡了个金疙瘩似的。” 紫烟笑意不改地将都承盘放在旁边,转过身几步朝她走去,笑呵呵地说: “小姐开心,奴婢自然开心呀!” “而且小姐只看到了奴婢高兴,在小姐没看到的地方,姑爷更高兴呢,从昨晚开始,姑爷就一盘一盘地往下赏银子。” 她两眼亮晶晶地凑到姜映晚面前,像只偷到了甜果儿的馋狐狸一样,高兴得尾巴都快要摇上天。 “——咱们院里和姑爷院中的下人都领到了赏钱,昨儿个奴婢去给姑爷送喜服,也讨得了整整两锭银子呢!” 姜映晚被她逗得高高扬着的唇角压不住。 尤其听到后面,见这丫头尾巴都要翘上天的兴奋样儿,她轻弹了下这丫头脑门,佯装吃味。 “你家小姐我隔三差五便给你赏钱,吃的用的尽挑好的来,从不短你半分,如今你这未行夫妻大礼的准姑爷只是赏了你两锭银子,就高兴地尽为他说好话了?” 紫烟轻轻跺了跺脚,随后又紧紧抱住姜映晚的手臂,仰头眼巴巴地瞧着她,眉欢眼笑地努着嘴说: “奴婢这不是为小姐高兴么,要是小姐不喜欢姑爷,任凭准姑爷给奴婢再多的赏钱,奴婢也笑不出一下,更别想为他说半个字好话。” 姜映晚还能不了解这丫头爱憎分明的性子?逗过了身边的小丫头后,她喊着紫烟一道剪窗花。 紫烟喜滋滋地去对面,熟稔地拿起笺纸,边陪着姜映晚说话,边在笺纸上剪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图案。 黄昏左右,容时箐来了小院。 紫烟看了眼准姑爷,又看了眼自家小姐,随即很有眼色地放下刚剪好的窗纸,笑着福身退下。 “天晚了,奴婢去让人备膳。” 紫烟走后,容时箐转眸间瞥见旁边案上静静放着的嫁衣,看向窗前小案上收窗纸的姑娘,眉眼温柔地问: “嫁衣让人改了些小细节,晚晚重新试过了吗?” 姜映晚拿起一个兔子形状的窗纸,“还没有,入了夜再试。” 说话间,她起身,将手中这个兔子啃草的窗纸递到他面前让他看。 女子眉目灼亮,举着窗纸,红唇勾笑瞧着他,像只讨夸奖的猫儿。 “如何?好看吗?” 容时箐接过窗纸,认认真真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图案,随后长臂一伸,勾着小姑娘的软腰,将人温柔地搂紧怀里。 毫不吝啬地夸奖,“自然好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比绣娘手中的萌兔还要活灵活现三分。” 姜映晚唇角高高扬着。 搂住他腰,靠在他怀里。 窗外的雪下的越发大,不足两个时辰的功夫,地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映得昏暗的天色都白茫茫一片。 姜映晚将剪好的窗纸贴在窗上,容时箐在旁边帮忙,外面冰彻寒风吹动着片片雪白打在窗上,落下转瞬即逝的一点暗影。 贴完窗纸,姜映晚懒洋洋地托腮坐在窗前往外看,容时箐怕她受凉,从屏风处拿来一件披风,裹在她身上。 姜映晚望着外面的落雪弯起眉眼,“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定又是一个好年景。” 容时箐轻揉她脑袋,温声附和。 下人们备好了饭菜,姜映晚留容时箐在这边一道用了晚膳。 明日大婚,容时箐那边还有零星的琐事没处理完,晚膳后,他与姜映晚说了会儿话便先行回了对面的院子。 姜映晚则是让紫烟去备了水准备沐浴,随后试穿嫁衣。 亥时三刻,姜映晚穿着嫁衣站在铜镜前,脚不沾地忙活着帮姜映晚整理裙摆的紫烟星星眼瞧着自家主子,一个劲儿夸好看。 姜映晚无奈笑出声。 紫烟整理完裙摆起身围着自家主子打量一圈,声音压低,揶揄地对着姜映晚说: “说来姑爷还没见过小姐穿嫁衣的样子吧?等明日大婚时,姑爷见着了小姐,肯定挪不开眼。” 这丫头跟打了鸡血一样,嘴里羞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听得姜映晚都想把这丫头的嘴捂上。 姜映晚在镜中打量了两眼身上的嫁衣,见没什么不合适的,指节搭上腰间的束带,准备脱下就寝。 结果束带还没扯开,院外陡然传来异乱,混杂着渐行渐近的马蹄声。 姜映晚神色一凛,下意识转身。 还未来得及往外走,看看怎么回事,就见无数火光涌进院子,将漆黑的雪夜,照得亮如白昼。 姜映晚心底没来由地一慌。 随着火光涌进,院外杂乱的刀剑相向的声音与叫嚷声也一并响起。 姜映晚心头“怦”地乱跳开来。 身上的嫁衣来不及换下,在外面传来李叔急迫且慌乱地喊容时箐的声音时,姜映晚迅速推开想说什么的紫烟,步伐慌乱地往外跑去。 紫烟也狠狠愣住。 见自家主子出去,她迅速回神,忙跑着跟过去。 结果一推开门,就见院中乌泱泱涌进了许多黑甲兵,无数火把上的火光冲天,将小院中凛于寒风中的红绸照得刺目。 鹅毛般的雪花依旧簌簌落着。 一层层覆在地上厚重的积雪上。 却掩不住那洒在雪地上的鲜血。 红绸迎风舞动的小院中,裴砚忱立于正中央,手中长剑沾满了鲜血,浓稠的血顺着剑身、汇聚于剑尖,再坠于冷白到极致的雪花中。 院中其他反抗的侍从与李叔等人,轻而易举被裴砚忱的人按压住。 侧前方的两个黑甲兵往旁边退去,顺着院中混乱往中央黑甲兵聚集处看去的紫烟,一眼就看到了身上月白锦袍染血,口吐鲜血的容时箐。 她瞳仁骤缩,下意识惊呼出声:“姑爷!” 小院中死寂沉沉,呼啸凌厉的风雪无情地扑在身上直往骨子里钻。 姜映晚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嘴唇颤抖着喊容时箐的名字。 但当她往前跑到一半,视线触及到黑甲兵让出的道路上,提着长剑,慢条斯理转身望过来的男人时,所有动作登时滞住。 姜映晚平日中最怕冷,但凡穿得少点,双手就冰凉。 入了冬,在槐临的这些时间,只要她在外面,容时箐就习惯性地将她纳入怀中,用身体帮她挡住所有冷风,再紧紧捂住她的手,用他掌心的温度,替她维持着手指的温热。 在槐临待了太久,久到姜映晚早已习惯了容时箐无微不至地帮她祛寒避风。 可今夜,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寒风刺骨的风雪,一双腿僵住似的再也抬不动,整个身子惧得厉害,全身像是被人在一瞬之间死死掐住命运咽喉般再也动弹不得。 她森惧惊惶的视线中,全是肆虐风雪中跪伏于地生死不明的容时箐和院中央侧转过身,沉沉抬眼,似笑非笑冷睨着她的裴砚忱。 第96章 那种消散许久、隐于骨子中的惧意,在一刹之间如疯狂翻卷的冰水,从头浸没到脚。 就连全身的血液,都一瞬间凝固住。 诡异的平静和混乱中,裴砚忱身披的鹤氅纤尘不染。 男人薄削唇侧冷冷挑起若有似无的冷厉弧度,提着长剑,碾过容时箐受伤时掉在地上的、姜映晚亲手绣的璎珞香囊,踩着厚重的积雪,耳边环绕着方才紫烟情急之下对容时箐喊出来的那声“姑爷”。 再有这满院刺目碍眼的红绸。 裴砚忱阴鸷扯唇,目光定格在廊下红绸前、满眼惧意、一身火红嫁衣的姜映晚身上。 压迫冷锐的视线,裹着让人看不清的阴暗情绪,在她身上从上至下扫过。 最终再回到那双绝美、却在对着他时,永远只有虚伪和惶恐的清凌澄澈眼眸上。 “一年不见——”他勾着唇角,缓缓笑开,但身上的戾气却越发重,步步朝她逼近: “可要为夫,贺夫人一句再嫁之喜?” 第123章 “原来夫人连自己的夫君是谁都不记得了” 冰冷潮湿的雪花扑簌落在姜映晚眼睫上。 融化的雪水刺骨冰凉,仿佛阴暗的蛇吐着信子从眼睑滑至周身,钻心刺骨的冷仿若将所有湮灭呼吸的惊惧由内至外全拖曳出来。 低颤的乌睫停顿一刹。 随即颤得更厉害。 连带着,全身都在明显地发抖。 她抗拒他的靠近,抵触他的强迫。 身体的本能拼命提醒她后退,可所有逃离的动作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桎住一般,任凭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动弹不了。 而一步步逼近的裴砚忱,却仿佛没发现她的害怕,似是而非地讽刺笑着,语气戾如冰渊,沉沉睨着她惨白的脸。 “这种穷乡僻壤的落后小镇,夫人选在此处再嫁二夫,还真是——会委屈自己。” 紫烟的惊恐并不比姜映晚的少。 在裴砚忱距离仅有两丈之余时,从深惧中回神的紫烟,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姜映晚的手臂本能地想拉着她往后逃。 然而她动作还未作出,裴砚忱手起剑落,一串血迹在眼前扬起又迅速坠落,入骨的剧痛迟钝传来,手臂上血肉外翻的血淋淋伤口蔓延至全身。 紫烟瞳孔剧震,疼到极致的麻木让她抓着姜映晚臂弯的手失力般松开。 “紫烟!”姜映晚本能地侧身去扶她,还未碰到她,腰身蓦地一疼,攥骨箍筋般的疼痛让她不自觉拧紧了眉。 “裴砚忱!”她咬牙回头,冰冷颤栗的目光对上他沉沉望下来的漆眸。 裴砚忱对她眼底的抗拒视而不见。 彻骨冰寒的指骨慢条斯理地抚过她侧脸,随即一把惯住她盈白的下颌。 就像心血来潮地玩笑般,玩味地对她说着: “夫人既要二嫁,自要风风光光才是。” “这小院中的红绸不够艳,漫天的大雪也不够喜庆,为夫替夫人添些红艳如何?就当——” “为夫送夫人再嫁的贺礼了。” “夫人说,可好?” 姜映晚抖如糠噻,院内打斗间,廊下的红绸不知何时被斩断一截,像条破布般被踩进雪地中,和雪面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在漫天火光的映照出,一时竟分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破絮般的红绸。 姜映晚从不知道原来可以这么冷。 比如坠冰窟,还要冷上千倍万倍。 急促断续的呼吸间凝出的霜色白雾,让她看不清咫尺间裴砚忱的眸色。 “怎么不说话?”他似终于不满她始终的沉默,也厌恶极了她这身刺眼到极致的嫁衣,掐着她下颌的手指力道收紧。 箍得她生疼。 裴砚忱沉沉笑着,逼近她。 难得好心地问她: “为夫将这些人都杀了,用他们的血,贺夫人这场大婚,如何?” 姜映晚眼底发红,她全身抖着,咒骂看向他,语气中恨意明显。 “裴砚忱!你简直是个疯子!” 他冷“呵”出声,惯着她下颌的指骨倏地用力,疼得她眼底瞬间蓄了泪。 “夫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重伤短暂昏迷挣扎着醒来的容时箐,压抑咳着喉中的血,努力想挣脱身后黑甲兵,于大雪中往姜映晚这边看来。 “晚晚……咳咳!” 姜映晚眼眶中的泪重重砸在地上。 她看也未再看裴砚忱一眼,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他,拔腿就往容时箐那边跑。 但刚走了没几步,手腕被人从身后重重箍住。 力道大的,姜映晚甚至怀疑腕骨碎了。 裴砚忱面上那抹零星的冷笑终于不在,他攥着姜映晚不准她再挣扎半步,森寒不敛杀意的眸子冷冷扫向容时箐那边,阴沉下令: “带下去!连夜遣押京城,押至刑部严审!” 黑甲兵齐齐应声。 容时箐和他身后的心腹立即被带走,冷风萧瑟的小院瞬间空下来。 “时箐哥哥!” 姜映晚焦急地看着容时箐被押上囚车,疯了般拼命拍打裴砚忱,想挣脱他的桎梏追出去。 “放开!”她眼尾猩红得厉害,“你放开我!” 裴砚忱诡谲漆沉的黑眸冷下来。 眼底阴鸷得骇人。 “一年的时间,看来夫人连自己的夫君是谁都不记得了!” 第124章 “还想跑?” 槐临东南溪尾的一座灯火通明的宅院中。 卧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 姜映晚拼命挣扎,却抵不住裴砚忱的钳制,整个人被拽进炭火正旺的卧房,呼啸的冷风顺着大敞的门扉吹进来,然而不足片刻,房门接着被人重重关上。 无数寒意被尽数驱避在外。 暖炉中炭火烧得旺,整个室内暖融如春,和外面冰天雪地的森冷截然不同。 前后温差太大,姜映晚呼吸有片刻的凝滞,胸腔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上气。 裴砚忱厉声屏退外面下人,看着转身就想试图开门逃跑的姑娘,眼底戾气更重,直接掐按住那截被嫁衣勾勒的过分纤细的腰身,将人打横抱起扔在了榻上。 姜映晚眼底惊惧惶然,她不顾眼前转瞬即逝的眩晕,挣扎着往一旁躲。 然而刚挪动一寸,就被欺身逼近的裴砚忱狠狠惯住手腕。 “还想跑?” 他嗓音明明很轻。 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夫人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重重扯过她,单手按住她还在挣扎的腕骨,另一只手掐着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 裴砚忱笑着抚她发颤的唇角,平静却又残忍地跟她说: “这座宅院的外面,全是身手了得的暗卫,夫人再想钻当初京郊的空子,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 姜映晚惊惧的呼吸停了一瞬。 可还不等她出声,他顺着她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嫁衣目光向下,骨节分明的冷指慢条斯理地扯住她腰间的束带,唇侧冷笑忽然变了味。 话明明还是那般漫不经心。 但眼底的戾气与讽刺,浓得却满溢而出。 “不是腊月十八才是夫人再嫁的吉日么?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嫁他,今日就穿上了嫁衣?” 他冷冷掀眸,平视她惨白的脸。 “那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是不是还打算——提前过洞房花烛?” 话音落,他又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抚着她脸颊的力道增大,改了口: “倒是为夫想得浅薄了,夫人如此喜欢你的时箐哥哥,这前前后后一整年的时间,想必早已共赴了云雨,提前做尽了夫妻之事,夫人说,是与不是?” “裴砚忱!”他这话中羞辱意味太浓重,姜映晚愤怒抬手,但腕骨刚抬起,就被他钳制住,并蓦地扯开了嫁衣上的束带。 软绸嫁衣散开的瞬间,他用手中的绸带,冷着眼将她两只手腕缠在一起,捆绑在了四柱楠木床头上。 姜映晚瞳孔骤缩,身子拼命挣扎着破口大骂。 他却充耳未闻,在她抵触的目光中,一把撕开了她身上碍眼刺目的嫁衣。 他掌心温热,指尖却冰的厉害。 撕开她的身上的衣裙,重重抚着她腰身摩挲时,每挪动一下,都让姜映晚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为夫从未应过和离,夫人就与心上人卿卿我我、谈婚论嫁,迫不及待地想着再嫁之喜,怎么?身为夫君,为夫连过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姜映晚觉得他真是疯了。 他眼底的狠意和阴鸷压抑的盛戾,像是想将她一口吞下去。 她挣扎着往后躲,可双腕被他打了死结捆在床头,就这么方寸的挣扎余地,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裴砚忱冷冷扫过她,当着她的面,抬手挥落床帐扯开了腰封。 宽厚的手掌抵着她腰身,将她身上最后一件小衣扯下揉成一团扔去床帐外。 第97章 掐按住她绷紧的身躯,噙着冷笑压了下来。 姜映晚抗拒的厉害,他指骨穿过她侧腰,巧劲抵住她后腰上的敏感处,强行迫使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 男人眸色沉怒,被妒忌和冷戾填满。 偏偏语调还是那般好整以暇。 状似亲密地将她严丝无缝抵进怀中。 “都说与喜欢的人行房,会格外欢喜舒适,我们就来好好试试,夫人是与他舒畅,还是与为夫舒畅。” 话音落,他俯身吻下来。 她咬着唇不肯配合,他冷嗤掐着她下颌,强迫她松懈齿关的力道,掩住眼底的阴暗情绪,狠狠吻住她,迫她承纳,动作狠重,攻城掠地侵占。 姜映晚模糊呜咽一声。 眼底很快蓄了泪。 滚烫的泪如断线的珠子,顺着眼角颗颗坠入乌发中,再浸入软枕。 裴砚忱些微抬头,居高临下沉沉注视着她,唇侧扯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地抚着她娇嫩的唇,动作不停,瞧着她问: 第125章 “一年的时间,夫人没与你的时箐哥哥做点什么?” “这般青涩?” “夫人这么喜欢他,一年的时间,没有与你的时箐哥哥做点什么?” 不知名的恶意从心底钻出,姜映晚咬着牙,冷呵出声,脱口而出: “我确实喜欢他!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裴砚忱眼底刚浮现的零星一抹温色,因她前半句话,再次消个干净。 他按住她唇角,语气冷得让人发寒。 “夫人这张嘴,从以前到现在,还是半句真话都没有。” “既然话不投机,那便不说了,我们夫妻阔别一年才相见,总要好好叙旧才是。” 宅院中的下人都被屏退了下去。 外面的暴风雪肆虐了一夜, 房中的动静也到了寅时才歇。 紧闭的房门短暂打开。 很快又被关上。 裴砚忱走进来,端着温热的药坐在床边。 床榻上昏迷的姑娘眼尾还挂着泪痕,眉头紧锁,唇瓣红肿起皮。 地上被撕成碎片的嫁衣还未被人收出去,孤孤零零地被扔在地上,无人再问津。 裴砚忱脸上明显的沉怒已压去不少。 他沉沉低眸,看她良久。 冷沉的情绪莫辨。 在手中的药凉得差不多,可以入口时,他揽住昏睡姑娘的腰身,将她拥进怀里,以唇渡药,将药汁一口口喂她喝下。 喂到一半时,姜映晚眼皮动了动,似有醒来的迹象。 她意识还不算清醒,但一整晚滴水未沾,身体早已缺水到极限。 被渡到口中的汤药,哪怕她抗拒,身体的本能也让她一口口咽下。 直到碗中的药还有两三口时,那双潮湿到极致、还沾染着泪珠水汽的眼眸缓缓睁开,姜映晚的意识也清醒大半。 裴砚忱看她一眼,没再将药碗递到自己唇边,而是用药勺盛着药送过去。 姜映晚还很渴,但瞥着被送到唇边的药汁,她眉梢皱着,不仅没喝,还偏开了头。 “这什么药?”她抿起唇角,口中残留的苦涩药味让她眉头皱得更紧。 见她不喝,裴砚忱将勺子放回碗中,在她狐疑的目光中,神色平静至极地启唇,说出几个字: “助于受孕的药。” 姜映晚眸色倏地一顿。 撑在凌乱床褥上的手指骤然僵住。 她下意识从他怀里挣脱,本能地想将方才被他喂下去的药吐出来。 裴砚忱眉目淡淡地看着她,身形屹然不动,声线冷静得近乎淡漠。 “夫人可以吐,但这坐胎药,一次性熬了七八碗,夫人吐完,立刻就会有人再重送一碗进来。” 迎着她厌恨的目光,他坦然笑着,就这么绝情地告诉她: “而且无论夫人怎么催吐,为夫都有法子再让夫人重新喝下去,就算是一直吐,七八碗汤药中每次残留在体内的药性,也够抵得上一整碗坐胎药的药性,也算顺利喝了药。” 姜映晚眼底逐渐发红。 他将药碗放在旁边小案上,最后几口药,没再强迫她喝。 漆黑深沉的目光无声转至面前女子平坦的腹部,平静接着说: “当初在益州和京郊,夫人接连喝了数月的汤药来调理身体,想来如今早已完全好了。” “孩子的事,已经拖了太久,如今身子大好,又有坐胎药辅助,想必无需多久,便能如愿。” 姜映晚下颌绷得发颤。 尤其‘孩子’这种字眼,让胸腔积聚的抵触情绪登时爆发出来。 她冷嘲笑开,看向他讽刺问: “首辅大人就这么喜欢强人所难?” 她字字句句缓慢啼血,说得再清楚不过。 “姜裴两家的婚约,我从未认过,我不喜欢京城,不愿嫁为裴家妇,我有我喜欢的人,明日天一亮,就是我们的大婚——” 不知哪个字,触碰了裴砚忱的逆鳞。 不等她说完,他看过去打断: “不管认不认,这桩婚约,两家长辈认,京城众人知,天下万民晓,不会改变,更不可能取消。” “至于另嫁他人?” 他语调深处掺杂了冰霜,冷得彻骨。 语气虽还是最初那般平静,但浓烈的杀意已经尽显。 “——晚晚可以试试,只是要做好,夫人要嫁的那人,满门鲜血为夫人的这场大婚添红加彩的准备。” 话落,他很快起身。 未再看她,径直离去。 裴砚忱很久没再回来,姜映晚担心容时箐当下的处境,也担心紫烟、李叔他们的情况,但没有裴砚忱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敢进这间卧房,她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裴砚忱离开时是寅时三刻,天还漆黑无一丝光亮。 他走后,姜映晚浑身照旧疼得厉害,但心头压着事,哪怕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致也睡不着。 脑海中混乱一片,硬生生熬到天亮,她强撑着身上的酸疼与不适,挪着从床榻上下来。 床尾放置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是她曾经在京城时常穿的料子与款式。 整理完衣襟,姜映晚转身,勉强稳着身形,往外走去。 只是昨晚裴砚忱折腾地太狠,每走一步,姜映晚都觉得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腿弯酸软得仿佛随时会摔在地上。 她动作很慢,从床边挪去门前,都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等推开门,她以为见到的,会是曾经在益州别院时的场景,一众婆子挡在门外,不准她出去半步。 可出乎意料的是,从卧房门口往外看,天刚亮的庭院中,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下人。 就像一座空宅一样。 姜映晚几乎瞬间就萌生了离开的心思。 但她现在身体不太明朗,她也不想,在好不容易走到一半时,被院中别处的侍从拦住,白白浪费力气与时间。 在往宅院门口走去之前,她视线在面前庭院中扫视一圈,最后在卧房左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个高亭子。 姜映晚思忖片刻,抬步朝那亭子缓慢走去。 来到亭角,她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踩着长阶走上去,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迅速往宅院门口的方向望去。 想看这宅院中,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侍从。 可视线刚睇过去,就在前院的方向,瞥见了数不清的暗卫。 姜映晚眼底仅有的希冀落空。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积雪甚至没过了脚踝。 许是时辰还太早,亭子上的积雪还未被清扫,裙裾上沾染的落雪慢慢融化,雪水浸透裙摆与鞋袜,刺骨到近乎麻木的凉意一点点漫入肌肤。 姜映晚视线收回,转身欲回去。 却在侧身时,目光不经意瞥到亭子的西北方向,待看见视线隐隐约约处,那熟悉的小院时,她神色猛地怔住。 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的血色,无形中褪去。 正对着的西北方向,并不算很远的距离,院墙南角种着大片红梅的院落,不是她这一年在槐临住的院子是什么? 昨夜被裴砚忱毫无预兆地抓住时,她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泄露了踪迹。 这一年,她从未出过槐临。 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都没让李叔他们着手动京城和邺城那边的铺子。 昨晚浑身被风雪浸满时,她都猜过,有可能是前几天容时箐被急召回京的时候泄露了踪迹。 腊月十八的婚期在即,他急着赶回来,没像过往那样在岭都酆南绕几圈再折回,兴许是后面跟了尾巴暴露了行踪。 却万万没想到,裴砚忱早就——知晓她在哪里。 甚至于她在院中做什么,在这个高亭中都能看得清楚。 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头窜到脚。 姜映晚垂于身侧的手掌颤抖着攥紧。 第98章 她不可控制地想,既然他一早就知道她在哪里,为何非要等到昨夜才出现,就为了在最后一刻阻止她和容时箐成婚? 姜映晚并不觉得是这种答案。 她虽然对裴砚忱了解不多,但还是清楚,只一场隐名埋名的成亲,绝不可能让他忍而不发等这么长时间。 还有容时箐。 容时箐是当今陛下亲封的正四品监察史,就算裴砚忱一人之下、位极人臣,手中的权势大到能随心所欲重伤朝廷命官? 第126章 “晚晚该庆幸,没有真的嫁他” 落雪被踩得“咯吱”声在身后响起。 姜映晚从凌乱的思绪中被抽回神。 一回头,就见裴砚忱拿着一件雪白的绒氅踏着亭阶走来。 他像从前那样,眉目半垂,将绒氅展开,裹在她身上。 姜映晚侧目瞥着他的动作,没吭声,只冷淡往后退。 但刚有动作,就被他强行按住。 裴砚忱亦没说话,只按着她肩头,将大氅严严实实给她裹好,再亲手给她系上带子。 她仰头,目光冷漠地看向他。 口吻发冷。 “你把容时箐弄到哪儿去了?” 他将她大氅上的结打好,漆黑的眸迎上她焦急的目光,薄唇半掀,瞳仁中泛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冷芒。 没给她答案,只说: “夫人若是不想再吃苦头,就别再把不相干的人时时挂在嘴边。” 姜映晚:“他是我喜欢的人,是我选定的夫君,何来不相干?” “裴砚忱,你到底将他如何了?” 他眼底漆色越发冷,缓缓垂于身侧指骨无声蜷起,就这么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担心与害怕。 胸膛中的某一个位置,冷不丁的,狠狠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重重刺了下。 痛意弥漫,鲜血直流。 像极了过去每一个站在这里注视远处小院的黄昏,亲眼看着她满眼依赖地扑入容时箐怀中,任由他抱,任由他亲近的时候。 裴砚忱眼底激起沉戾。 在她再一次催促着急声问的时候,他冷笑出声,就这么直白地告诉她: “正被押送刑部大牢,等待严查拷问。” 姜映晚心脏忽的一停。 她情绪不可控地起伏,眼底的焦灼愤怒几乎凝为实质。 “他无辜无罪,你凭什么让人随意拷问!” “无辜无罪?”裴砚忱声音幽冷,“夫人真以为,你的旧情郎一身干干净净,无任何罪责?” 他话说得再讽刺不过,“如果他真这么清白,当初又怎会被人平白诬陷为二皇子的余孽?” 裴砚忱掐着她下颌,迫她仰头,看着这双藏不住厌恶与欢喜情绪的美眸。 他眼底嘲讽更浓,动作却轻,指腹看似亲密地轻抚她唇角,“还是在姜姑娘心里,你的时箐哥哥,高风亮节,白璧无瑕,上次是被朝中御史冤枉,这次,是被本大人诬陷?” 姜映晚没说话,裴砚忱撤下力道松开她。 不介意将真相告诉她。 “夫人日日寻找双亲故去的真相,日日痛苦于双亲皆故、家破人亡之仇无从得报,怎么不在与你的时箐哥哥重逢后,好好问问他,你的父母,究竟是如何死的?” 姜映晚脸色蓦地煞白。 她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摇着头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什么?堂堂首辅,连挑拨离间这种下作的手段也屑得使用?” “挑拨离间?”裴砚忱冷嗤,“就他容时箐,也值得我费心思?” 他看向她惨白的脸,残忍笑着,“晚晚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姜映晚无意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裴砚忱:“有什么不可能呢?” 他问她:“邓漳,夫人可认识?” 姜映晚眸色一顿。 裴砚忱语气不变,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想来夫人应该熟悉,邓漳,容时箐的义父,名义上商贾人士,实则几十年来暗中为大皇子效命,直到四年前,失去踪迹,下落不明,而那段时间,容时箐恰好也不知所踪。” 姜映晚脸色越发白。 裴砚忱轻飘飘瞥她一眼,话中讽刺依旧。 “夫人还觉得,我是在冤枉他吗?” “还觉得,当初他被御史状告入狱,真的只是被人诬陷吗?” 他靠近她一步,微凉的手指按在她腕骨上,指腹贴着昨晚她挣扎时被绸带在腕骨内侧磨出的红痕。 “晚晚该庆幸,没有真的嫁给他,不然,这刑部的牢狱,夫人也要走一趟了。” 姜映晚颤抖着甩开他。 他倒是也没再强迫她。 风吹落,树枝上的雪霜飘转着落在姜映晚发丝上。 裴砚忱抬手帮她拂去,随后转身。 清冷的空气中,随着他步下亭台,留下一句: “一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回京,离开前,先去用早膳。” 姜映晚纹丝不动。 好一会儿,她才从外面回到房中。 宅院中的婢女们已经将早膳备好,方才她出去时不见人影的卧房门口,这会儿好几个婢女进进出出,见她过来,齐齐停下手上的动作,忙不迭侧身行礼。 姜映晚没看她们。 也没看桌上的膳食。 直接出声让人退下。 待所有人都离开,门关上后,一路上强压着的僵硬和潮涌的情绪才喷薄而出,她掩面顺着身后冷硬的门扉滑至地上。 雪白的绒氅堆叠在脚边,将里面的衣裙掩住,也将姜映晚无声颤抖着身躯遮盖。 她不愿去信裴砚忱那番话。 也不肯信。 但邓漳这个名字,却将思绪扯回遥远的记忆中。 很多年前,邓漳出身低微,没有入朝的门路,为谋生路,他学着别人经商走四方。 或许是天生就有经商头脑, 又或许是时运得利,没过几年,邓漳还真将积蓄一翻再翻,直到家产万贯。 都说十商九奸,但在姜映晚的印象中,邓漳是个名副其实的儒商。 同在邺城临住的那些年,她父亲每每开设粥堂、雇医者为百姓义诊,他都跟随着她父亲为邺城的百姓贡献一份力。 当某个地方遭受天灾时,他亦会跟着她父亲一道捐银赠粮,尽力挽救无辜的生命。 姜映晚记忆中的邓漳,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因同为商人又是近邻的缘故,与父亲的关系极好,常常把酒言欢,更是将她看成亲女儿疼爱。 她难以接受,那样儒善随和的邓伯父,会与她父母的死有关系。 更难以置信,明面上大名鼎鼎的善人兼儒商,背地里却在皇子夺嫡战役中扮演着不知名的角色。 但同时,理智又告诉她,那些年中,邓漳的行踪,确实有几处异常。 比如四年前。 她双亲故去的那一年。 她父母双亲是在暑夏在南江身故,邓漳是在初春离开的邺城,说是有一笔大生意,离邺城很远,只是时间很紧迫,未多说便匆匆离开了邺城。 后来没多久,传来她父母故去的噩耗,与之同时,听后来的叔婶说,那几日一并传来了邓漳在外不慎重伤的消息,无法接着走商,紧急将容时箐喊了去。 在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容时箐与邓漳。 直到过了三年,才在京城裴府,见到了弃商从政、考取功名并顺利认祖归宗的容时箐。 那些记忆,像尖锐的针,扎的姜映晚脑仁生疼。 她眼眶逐渐模糊,无声的泪顺着指缝流下,蹲靠在地上,脊背单薄绷紧的女子颤抖幅度增大,像极了无声压抑的哭泣。 第127章 锁链缠腕,被囚密室 不知过去多久。 外面隐约传来裴砚忱的声音。 冷淡低沉的声线,问院中的婢女: “夫人可用了膳?” 听到动静,埋首于膝头的姜映晚抹去眼角泪痕,掩下情绪,迅速起身。 但蹲的时间太久,腿脚发麻。 她站起来的速度又太快,眼前眩晕发黑,腿脚麻木的又支撑不住身体,身子蓦地踉跄。 她下意识抬手,去扶房门。 门却先一步被人从外推开。 裴砚忱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抬手揽着她腰身扶住了她。 眼前的眩晕褪去,只剩双腿麻目,姜映晚自己稳住身形,扯开他搂在她腰上的手推开了他。 裴砚忱没说话。 黑沉沉的眸子凝着她发红的眼睛。 姜映晚腿麻,难以动弹,不遍离开,裴砚忱也不走,就这么站在她旁边,在她忍着不适侧首背过身去时,院中下人过来禀报,说启程的马车已经备好。 裴砚忱看她一眼,淡声命令众人等待。 推迟半个时辰再出发。 姜映晚并不想回京城,可以说,她极度抗拒回京城,但在裴砚忱面前,向来由不得她选择。 被强行带回京城的这一路上,姜映晚想过跳车,尝试过以自杀逼他放她离开,但无一例外,皆是失败。 第99章 回京的前一半路程,裴砚忱没什么事,日夜亲自看着她。 到了后一半路程,刑部那边接连往这边传信,裴砚忱需处理刑部的案子,没时间看着她的时候,为了杜绝她再从车上跳下去,就扯出马车壁上提前装上的链子,扣在她手腕上将她锁在马车中。 直到他处理完公务有功夫看着她时,才会短暂将链子松开。 如此几天过去,直到来到京城,见马车径直朝着朱雀长街驶去,姜映晚积了一路的抵触和排斥再也压不住,瞬间爆发出来。 链子哗啦啦被扯动的声音,突兀响在夜色疾驰中的马车中。 “我不去裴府!”她眼中的抗拒和厌色几乎溢出来。 裴砚忱缓缓抬起眼皮,睨过她腕上缠绕着的粗长链子,瞳仁最深处,泄出几分霜寒。 开口的语气,也难掩冷讽。 冰冷的声线,裹着嘲弄,像锋利的箭簇往人骨子里钻。 “京郊别院早已被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去裴府,夫人又想去哪儿?” 疾驰的马车不停,夜间冰雪中嚎啕的冷风凌卷。 裴砚忱冷冷碾过指骨。 漆寒的深眸在她雪白脖颈上前两日闹自杀时留下的一道浅浅的血印上划过,嗓音平静得过分,接着道: “再有两个月,我们成婚,届时,全京城的权贵,都会来观礼。” 姜映晚呼吸一滞。 心脏仿佛瞬间被人狠狠攥住。 她声音斩钉截铁,无半丝犹豫,“我不会嫁!” 裴砚忱微眯眸,语调不怒自威。 “不嫁?怕是由不得夫人。” 马车于深夜进府,裴府庭院中夜深寂寂,就连各院的丫鬟都各自回了房歇息。 只除了灯火通明的翠竹苑。 姜映晚不肯下马车,裴砚忱一言不发,解开她腕上的链子,强行将人惯在怀里,把她从马车中抱了出来。 翠竹苑中侍奉的下人乌泱泱跪了满地。 除了行礼问安,旁的半声不敢吭。 裴砚忱大步走向卧房,进门之前,寒声吩咐:“去熬坐胎药,送来卧房。” 为首的春兰忙低应出声。 看着面前熟悉的翠竹苑,当初身在裴府费尽周折逃跑的那些场景清晰如昨日般冲进脑海,姜映晚眼角发红,拍打着裴砚忱挣扎得厉害。 “我不去!” “你放开!” 他只字不言,命人关上房门后,径直走向了卧房中的暗门,当着她的面,按下机关,抱着她进了密室。 姜映晚瞳孔一缩,不知名的危险瞬间拢上心头。 她浑身的汗毛竖起,面上尽是警惕,就连斥骂他的语气都染上了颤意。 “你想干什么?裴砚忱——” 他看也未看她,在她惊恐的目光中,直接停在那间,她只匆匆见过一次,却从未进去过,也从未见他打开过的石室前。 他单手抱着她挣扎的身子,腾出一只手,在石门旁边石壁的一个地方随意按下去。 “咔”的一声,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 姜映晚全身都写满了抵触。 她拼命拍打着他,趁着他一只手抱着她稍微懈怠之时,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强行挣脱开来转身就要去按离开密室的开关。 只是还不等她的手碰上石墙上的烛台,腰肢就被重重箍住,整个人被强行抱起带进石室。 石室里面和外面的密室一样,四周嵌满了夜明珠,光线灼亮,姜映晚一进来,就被白昼般晃眼的光刺得眯了下眼。 如姜映晚之前所猜,密室内部的这间石室中,靠着墙壁的一整侧书阁上,确实放着很多的卷宗和卷轴。 但除了那排书阁,石室中还砌着一张很大的石榻,上面早就被人铺好了数层柔软被褥,旁边桌案前,也早早焚上了软香。 姜映晚无暇去看这间石室中有什么。 还不等她睁开眼,整个人就被裴砚忱扔在了石室中那张唯一的石榻上。 榻上铺了很多层被褥,他力道看似粗鲁,但并未用力,姜映晚并未被摔得多疼,但连续多日赶路,她体力不支,眼前晕眩得厉害。 被他这么一扔,身上不疼,眼前却实打实晕了好一阵。 等她缓过这阵黑眩,睁眼看过来时,裴砚忱已经不知从哪拽出来一条坚固的铁链,精准扣在了她手腕上。 第128章 夫人若乖乖的,怎样都行,可夫人偏不乖,那便只能受着 刺骨的冰凉锁上肌肤,姜映晚眼睫颤了下,连忙偏头去看。 这链子很长,一端扣在她腕上,一端深嵌在床尾的石壁中。 她使劲挣扎着甩了两下,深嵌在石壁中的另一端纹丝不动,固若金汤般的石室中只有冰冷铁链哗啦啦晃动的刺耳声音。 姜映晚眼睛倏地红了,她强压着眼底水雾,情绪逼近崩溃,眼神发恨看向床榻前的男人。 “裴砚忱,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很明显吗?”他面不改色反问她,“夫人莫不成忘了,在京郊别院,我们分开前,为夫对你说过什么?” 他避开她被锁链锁住的那只手腕,冰冷的手指攥住她另一只手,强行将她扯到身前。 漆黑的眸平静诡谲,沉沉落在她身上。 “为夫告诉过夫人,若再想着跑,就只能将夫人锁住,再关起来。” 他重重按向她唇角,眉目深处多了阴鸷,“夫人这张嘴,惯会骗人。” “既然夫人总是死不了逃跑的心,那就只能,委屈夫人住在石室。” “这间石室在翠竹苑密室内部,机关隐蔽,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夫人,这段时间我们好好培养感情并让夫人怀上孩子。” “夫人可欢喜?” 姜映晚胸腔气血剧烈上涌。 唇角都被绷得发白。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不顾被锁链磨得发红的手腕。 裴砚忱看她一眼,侧身去旁边的桌案上倒茶。 石室墙壁上镶嵌着很多夜明珠,将石室的每一个地方都照得灯火通明。 端着茶盏过来时,见她看那些夜明珠,裴砚忱唇侧挑起一抹不明显的讽刺弧度。 “又想故技重施,放火脱身?” 他阴森靠近她,宽厚手掌扣住她后颈,强行让她将目光收回来。 “那这次可要让夫人失望了,这里没有烛火,没有灯油,夫人翻出花,也无法再弄出一场大火,而且——” “这里所有的装潢,都以石质为主,就算有火种,也烧不起来。” 音落,他将茶盏递给她,目光划过她有些干涩的唇瓣。 “不是渴了?喝茶。” 姜映晚看也未看,直接挥手将茶盏打翻。 “啪”的一声,茶盏狠狠摔在坚硬的石地面上,茶水四溅,盏壁四分五裂。 混合着锁链被扯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石室中的气氛像是凝滞了般。 茶盏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声音,将方才短暂的、浮于表层的虚假温情彻底撕碎得彻底。 露出针锋相对、破碎不堪的内里。 片刻的沉滞,就连空气,都仿佛窒息。 裴砚忱却并未动怒。 他指骨收回,漆寒的目光睨过地上瓷片四溅的狼藉,不怒反笑,修长分明的指尖在她注视中,不紧不慢扯开身上的腰封, 又压制住她的挣扎,轻而易举将她身上的衣裙一件件扔在床下。 “看来夫人并不口渴,倒是为夫多费工夫了。” “既然不渴,那就别浪费时间了,正好,留些肚子,”他冷抚过她干涩的唇瓣,“方便做完多喝几口坐胎药。” “裴砚忱,你混蛋!”姜映晚破口大骂,拼尽全力挣扎。 他轻飘飘制止她的动作,将她压在身上,大掌扯住她身上最后一件小衣,随手扔去床下,似笑非笑地揉过她唇瓣,在她冷怒的目光中亲昵地靠近她耳边。 “夫人才知道么?” “你夫君,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 “夫人若是乖乖的,这些都不会有,可夫人偏不乖,那便只能受着。” 这间石室,置于密室的深处,不仅防火,更是隔音。 一整夜的房事,姜映晚嗓子都被裴砚忱逼哑,石室外面的密室,以及再外面的书房和卧房,却没听到半点声音。 天色破晓之际,裴砚忱亲自去外面端了一直在暖炉上温热着的坐胎药。 再来到石室,将药一口一口一滴不落的全喂床上昏迷的姑娘喝下。 做完,他将药碗放在一旁。 瞧着她唇角喝得有些干涩的皮,又去倒了杯刚换的温茶,以同样的方式,将整杯茶水喂下去。 姜映晚还未来到裴府时就已有些渴,更别说被他折腾到现在,那些药汁和茶水入口,她几乎是本能地吞咽。 将水喂完,裴砚忱又在石室待了片刻,才打开机关出去。 春兰等人候在翠竹苑中,因上次弄丢了夫人,她们所有人此刻都紧紧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半点声音不敢出。 第100章 裴砚忱从卧房出来,所有婢女齐齐跪身行礼。 裴砚忱沉眼扫过她们,只交代一句: “看顾好夫人,再让夫人跑了,数罪并罚!” 春兰为首的众人连忙应声。 裴砚忱踏下长阶掠过她们,往外走去。 待他走远,跪伏在地上的一众婢女们才重重松了口气。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季弘亲自驾着马车随着裴砚忱离了府。 — 潮湿阴暗的刑部大牢。 容时箐被狱卒锁在刑架上。 因没有大夫能来医治,左胸上被剑刺穿的伤势逐渐恶化,藏青色的衣袍上干涸的在血迹中再次汩汩流出新的鲜红血液。 随着狱卒的动作,刺目的鲜红在藏青色的衣袍上晕开的面积更大。 冰冷的锁链声响在牢狱中。 容时箐面色苍白,扫过被紧紧缠在手臂上的链条,失去血色的唇抿紧。 对着这些小狱卒,他并未多做无谓的挣扎,只静静等着刑部的人过来。 直到半刻钟后,重重的牢门被从外面打开,一身官袍的刑部侍郎陈肃从外面进来。 “容大人,好久不见。” 容时箐抬眼看去,唇角扯出一点零星的弧度,他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寻常的见面。 “是好久不见。” “在下糊里糊涂被押至刑部,可否请陈大人给个明白,在下所犯何事?” 陈肃面容中其实是有些惋惜的。 容时箐入朝为官后,兢兢业业,凡涉及百姓与朝堂事,都亲力亲为,更是在邺城上任期间,屡立功绩。 兼之他出身簪缨世家,又连中三元,才华横溢,若是好好为官做事,将来必不愁加官封爵之日。 只是可惜。 这样的优秀才俊,暗中却是效命于大皇子。 陈肃先前对容时箐这种优秀的后辈很赏识,但自从他涉及大皇子叛党,这种赏识便淡了。 “邓漳,容大人可认识?” 一句话,让容时箐眸色几不可察地顿住。 他唇角弧度散去,直直看着陈肃。 “陈大人这是何意?” 陈肃也不拐弯抹角,邓漳迟迟未能抓捕,大皇子那边的余孽也久久未肃清完,他们需要容时箐这边打开一道缺口。 “邓漳,邺城有名的富商,暗中却为大皇子效命几十年的心腹,容大人可知情?” 容时箐眼底暗下来。 陈肃接着说,“自單阳城之乱后,陛下命首辅大人彻查大皇子叛党,十天前,藏身于市井的张郢与祁左被捕,招供出了大皇子身边的谋士邓漳。” “如今海清河晏,社稷安康,大皇子的部下却时时想着弑君篡位,置天下于大乱,大皇子及余党不出,天下难安。” “容大人是个聪明人,看在同在朝为官一载的情义上,本官不轻易动刑,希望容大人能自己交代。” 十天前…… 容时箐想着这个日子。 那时正好,是他冷不丁被急召回京返回槐临的时候。 容时箐垂下眸子,好一会儿,才涩着嗓音开口: “你们想知道什么?” 陈肃眯了眯眼,“邓漳此人,如今在何处。” 容时箐这次回得很快,但也只有一句: “义父早已病故,不在人世。” 第129章 “孙儿选好了吉日,年后二月初六,孙儿与晚晚完婚” 巳时三刻,阳光从云层中溢出来,洒遍庭院中每一个角落。 紫藤院中,老夫人看着外面明媚的光线,放下手中的茶盏,问身旁侍奉的方嬷嬷。 “昨夜听着翠竹苑那边有些喧哗,可是砚忱回来了?” 方嬷嬷给老夫人按摩的动作一顿。 一刻钟前,她出去给老夫人备晨茶时,确实碰见过来传话的小厮提及翠竹苑,只是…… 那传话中的内容,她还未想好该如何尽量委婉的向老夫人汇报。 见她吞吞吐吐的,老夫人皱了皱眉。 “有什么事,就说。” “老身现在连府中的事都不配得知了?” 方嬷嬷忙停下给老夫人按揉手臂的动作,往前两步行礼请罪。 “老夫人息怒,一刻钟前院中下人过来禀报,说公子昨夜确实回了府,但……但公子似乎还带回来一位姑娘。” 老夫人诧异,“姑娘?” “什么姑娘?那姑娘是谁?过来传话的人没说清楚?” 方嬷嬷低头,“昨晚公子深夜才回府,天色太晚,光线太暗,加之离得远看不清楚,公子又将那姑娘护得紧,旁人靠近不得,并不知那姑娘是何许人。” 老夫人面色凝重下来。 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她心头就浮现了一个人。 只是又觉得应该不可能。 晚晚那孩子,素来杳无音信,这一年,她接连派了几十次人手,也没找到她的下落。 而且砚忱,这一年来,从未再提过晚晚一句,更是在没有公务在身时,日日居于府上,翠竹苑中的暗卫除了在晚晚刚离开的那一个月,其余时候一次也未再寻过晚晚踪迹。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是那孩子才对。 但万事难保有万一。 这两个孩子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折磨。 老夫人是真心不希望他们再彼此困住。 更是希望,一切还能如过去那一年一样,回到正轨上去。 所以听完方嬷嬷的话后,她第一时间又问: “可有命人去翠竹苑好好问问那姑娘是谁?” 方嬷嬷:“已经去过了,但什么都问不出来。” 老夫人脸色沉下来。 她担心是姜映晚重新被她那个死死攥着人不放手的孙儿找到, 又担心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用旁门左道的下作手段,像当年的姨娘崔氏那样混进了府。 见方嬷嬷这边什么有用的消息都问不出,她直接坐不住了,起身就要亲自去翠竹苑瞧瞧那被裴砚忱紧紧藏着的姑娘到底是谁。 但刚站起来,还未动身,就见外面小厮跑来传话: “老夫人,公子回来了,正往紫藤院来。” 老夫人停住动作,压下去翠竹苑的念头,重新坐回了主位上。 很快,裴砚忱从外面进来。 对着老夫人请安后,不等她斟酌着问被他深夜带回府的姑娘一事,就先一步说: “祖母,孙儿今日来,还有一事。” 老夫人暂压下想问的话,颔首看向并未入座、请完安就随即说起另一件事的嫡孙。 “何事,尽管说。” 裴砚忱看着主位上的老夫人,没作任何铺垫,直入主题: “孙儿前些日子挑中了一个宜嫁娶的吉日,望祖母为孙儿主婚。” 这话,如平地惊雷。 惊得老夫人骤然站了起来。 “主婚?” “哪家姑娘?”她满脸惊骇。 紫藤院外过来给婆母请安的主母陈氏,进门前恰好听到这话,也是一脸惊讶。 裴砚忱神色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 口吻亦都没有半分波澜。 就这么寻常地对老夫人说: “姜家女,姜家映晚。” “孙儿寻回了发妻,也选好了吉日,还望祖母,于年后二月初六,为孙儿与晚晚主婚。” 老夫人脸上的神情猛地停了一瞬。 很快,她拧眉阻止。 “砚忱,你就非要执迷不悟?” “那孩子的心不在你这里,她也不愿嫁进裴府,你又何必,非要做这强人所难的行径?” 裴砚忱不冷不淡笑了下。 “所以。” 他声音很慢,深眸漆重得如山间浓雾,让人看不分明。 “祖母还是不允孙儿与她成婚?” 老夫人面上逐渐露出怒色。 这一整年,别说裴家,就连京城,都无人在裴砚忱面前提及姜家和姜映晚半个字,他亦是从不曾再让人寻半分。 老夫人以为,这场孽缘终于是要断了。 却不想,冷不丁的,又来了这么一出。 老夫人不同意他们成婚,更不想纵着他将人家姑娘困在府中一辈子。 裴砚忱这话问完,她直接应声。 “强扭的瓜不甜,婚姻之事更是。” “砚忱,除了晚晚,全京城中,旁的任何女子,你要娶谁祖母都不会再拦。” 裴砚忱意味不明扯了扯唇角。 没理会这句话。 却提及了之前的一件事。 “所以祖母在过去的一年中,三番四次让孙儿快些议亲成婚,就是担心她再落在孙儿手中?” 第130章 “祖母若不同意我娶晚晚,孙儿只能求陛下赐婚” “祖母希望晚晚另嫁良人,希望她与旁人成亲生子,希望她远离孙儿平安无虞过一生。” “可祖母有没有想过,孙儿与她,定过婚约,签过婚书,昭告过天下两家姻亲,更甚至我们早有夫妻之实,说不准晚晚腹中如今还有了孙儿的孩子,就算是这样,祖母也不同意孙儿与她完婚?” 第101章 “你……”老夫人脸上怒气更甚。 裴砚忱接着道:“祖母想她嫁与旁人,可我的妻子怀着我的孩子,她能嫁谁?” 他态度坚决与转圜余地,“裴家的子嗣,不可能流落在外,更不可能认他人为父。” “孙儿的妻子,也不可能再侍二夫。” “如果祖母,仍旧是不同意我娶晚晚,那孙儿,只能去陛下那里求一份赐婚圣旨。” 老夫人忽地站起来,“裴砚忱!” 他面不改色,声线平静得过分。 “两家早有婚约,顺理成章成婚自是美事一桩,但若祖母迟迟不允,孙儿只能去求一道赐婚旨意,为两家的婚事,锦上添花。” 厅堂中的气氛骤然冷硬,陈氏连踏过门槛进来。 “砚忱!”她匆匆看了眼怒气明显的老夫人,语重心长劝铁了心的儿子:“你祖母身子不好,你离京刚回,又将逢年关,别气你祖母。” 裴砚忱语气不变,“儿子自然不敢气祖母,只是儿子成婚之意已决,请母亲与祖母,成全儿子心愿。” 说罢,他依着礼数对老夫人和陈氏行礼离去。 老夫人气急,话中都是怒气。 就连指着空荡荡厅堂门口的手都被气得开始抖。 “你看看,他这什么性子!” “京城中贵女这么多,哪个不是争着抢着嫁他,他非挑一个不愿结这门亲的!” 陈氏也为难。 方才她在门外,听到了不少。 尤其那几句,请旨赐婚的话。 与姜映晚成婚,这话,她这个儿子说过已好几次。 从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她就看出了这门婚事必然要成。 但碍着老夫人接连阻拦,如今儿子连请陛下赐婚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陈氏清楚,姜裴两家的这门亲事,是拦也拦不住了。 “母亲先消消气。” 陈氏从方嬷嬷那边接过茶盏朝老夫人送去,话中皆是叹息,“砚忱的性子,母亲也清楚,这婚事,我们怕是挡不住。” 老夫人怒气半分也压不下。 接过了儿媳递来的茶盏,却没心情喝,“自古婚姻之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 “我们裴府重义,当年与姜家定这门亲,是为着报恩的情义去,如今可好,报恩不成,却恩将仇报,反倒成报了仇!” “还有婚期。”老夫人越想越气,“哪有成婚的吉时是他自己定的?他强行攥着人家姑娘不放,还自己给自己挑好了婚期!” 陈氏跟着叹气。 见婆母这般急怒,想劝几句,但翠竹苑的态度摆在那里,她几次张嘴,却不知该从何劝起。 在紫藤院这边待了好一会儿,陈氏才心事重重地回了主院。 刚进院门,却见自家女儿急急忙忙地从里面跑出来。 见她毛毛躁躁的,陈氏想训她又不舍得,最后只沉下声: “跑这么快,成什么体统,今日天冷,外面的雪还未化完,这又是想去哪儿?” 见自家娘亲误会,裴清棠快步过来,一把搂住陈氏的手臂撒娇地摇啊摇,眼睛亮晶晶的,说: “女儿不是想出去,听说兄长回来了,女儿想去翠竹苑见见兄长。” 陈氏无奈叹气,瞧着面前这丫头一副迫不及待的神色,她拦着没让她去。 “你兄长这会儿没空,晚些再去。” 裴清棠狐疑,下意识看了眼现在的时辰。 “嗯?兄长不是回府了吗?” “今年临近年关虽然也忙,但今儿都腊月二十二了,也没那么忙吧?” 陈氏拉着她往院里走,“不是公务,是晚晚也在府中,你兄长没空见你。” 裴清棠惊讶的眼睛瞪得老大,“姜姐姐?” 她脚步像被钉住一样瞬间停下,下意识往翠竹苑的方向伸着脖子瞧,那眼神,那表情,颇有种现在就冲出去见姜映晚的激动。 “姜姐姐回来了?母亲,我——” “不能去。”陈氏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不等她问完,就一口否决。 裴清棠神色顿时怏下来。 眼中的光都暗了几分。 见她这股委屈巴巴的失落劲儿,陈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强行拉着她进了屋: “你兄长跟你姜姐姐之间的事有些复杂,你先少折腾,也少去翠竹苑搅和,等过些日子,你能见到你姜姐姐时,自然能见到。” 裴清棠怏怏应着。 — 石室中的空间不小,但没有窗子,整个石室被夜明珠嵌满,光线日夜不变,加上又没有旁人能进来,姜映晚分不清当下是何时辰。 她醒来时,整个石室空荡荡。 只有她自己。 手腕上的链子还在,稍微一动,就哗啦啦地响。 姜映晚按着酸疼得快断的腰身,努力忽视身上的不适,缓慢坐起身,偏头打量这间陌生的石室。 之前在裴府时,裴砚忱没有避讳她进出外面的密室,她记得密室连通书房和卧房的机关,但这间石室她没进来过,裴砚忱走时她又还昏迷着,并不知出石室的机关在哪里。 但看着石门旁边,摆放着当摆设的烛台,姜映晚眸色停了停。 外面的密室其中一道机关便是烛台,她正想下床过去试试这里的烛台是不是机关,刚掀开被子,石门“咔”的一声,缓缓从外面打开。 姜映晚心头一跳,顿时停了动作,并重新将掀开的被子盖了回来。 裴砚忱自外面进来,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她被褥上扫过,转瞬落在她身上。 “醒了?” 随着他进来,石门再次合上。 姜映晚看了眼一点点缓缓关合的石门,心头滞堵得厉害,没理会裴砚忱的话,本想侧过身去视而不见,又想到如今不知是何下落的紫烟和李叔等人。 她忍住动作,朝他看去,“紫烟和李叔他们呢?” “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裴砚忱坐在床畔,看向她的神色暗了些。 “张口不是容时箐,就是你身边的小婢女。” “怎么,夫人就没有别的话,要同为夫说?” 他掐抵住她下颌,迫使她迎上他的目光。 “二月初六,是我们的婚期,婚服、婚宴,以及成婚前所要准备的种种事宜,夫人不想问问?” 姜映晚挥开他的手,眼神冰冷。 “紫烟和李叔呢?” 他冷嗤着收回手,“他们死不了,只要夫人乖乖的,所有人都会无事。” 裴砚忱并未在石室待太久,让人将饭菜送进来,两刻钟左右,他就打开石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时,姜映晚无声回头去看。 见他并未碰那烛台,反而像是在石门右侧的某几块青石砖按了下。 姜映晚不确定裴砚忱是出去拿东西还是有事出府。 她将那几块青石砖的位置记下,便收回了视线,没有轻举妄动。 第131章 容时箐替姜映晚向裴砚忱求情 容时箐被押刑部,大皇子部下的心腹接连被捕,无论是刑部还是朝中,今年都不比往年太平。 裴砚忱身上公务繁多,去看过姜映晚之后,便径直出了府。 刑部大牢中, 不管陈肃怎么审问,对于邓漳的下落,容时箐都只有那一句话,邓漳早已不在人世,不可能找到。 刑部侍郎无法,只得如实上奏圣上。 萧邵听后,只冷冷给出两个字:上刑。 可刑罚一道接一道用上,容时箐却还是那句话。 裴砚忱来到刑部大牢时,容时箐刚被施完鞭刑。 陈肃沉着眼看着刑架上浑身是伤的容时箐,再次问: “本官再问一次,邓漳究竟在哪里?” 容时箐吐掉口中的血,缓缓笑开。 他抬头,看向神色不耐的陈肃,仍是那几个字: “陈大人再问多少次,在下都是一样的答案,义父——早已病逝,不在世间。” 审了这么久还是毫无进展,上头又有陛下的皇令在,陈肃已经没多少耐心,他朝着旁边的狱卒抬了抬手,正要接着用刑,外面突然传来‘首辅大人到’的通传声。 陈肃一愣。 随即迅速转身。 忙不迭往外走。 “下官见过大人!”牢门口,陈肃躬身,恭敬行礼。 并随着裴砚忱走近,有眼色地迅速侧身让开路。 “免礼。”裴砚忱越过他往里走,“审的如何了?” 陈肃忙跟上去,忐忑回话: “回大人,下官接连审了两日,容时箐还是那句话,说邓漳故去,不在人世。” 裴砚忱踏进阴冷潮湿的牢房。 一进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裴砚忱看向刑架上伤痕累累的容时箐,片刻后,薄唇低阖,淡声命令一旁的狱卒: “将人放下来,关牢里。” 见状,陈肃狐疑上前:“大人……不继续审问了吗?” 第102章 裴砚忱冷漠扫过狱卒解容时箐手上的锁链,“审了两天都审不出东西,再用刑也无用。” 陈肃连连应着“是”。 不敢再说话。 容时箐的牢房就在旁边,狱卒将人扔进去后,裴砚忱直接挥手让人都退下。 陈肃会意,很快带着众人出去。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裴砚忱目光转向摔在干草上挣扎着慢慢站起来的容时箐。 被捆在刑架上断断续续受刑两天,他手腕上血痕累累,寒冬气温低,牢房中阴冷潮湿更是森寒,腕骨上的血水像是被冻在皮肤表面上一样。 这会儿骤然被从刑架上放下来,动作过大,被冻住的伤口被大力撕扯开,新鲜的血液顺着手背滴答滴答流在地上干枯的草杆上。 而容时箐却像没有知觉般,浑不在意。 随手抹了把手上流下的血,便抬眼朝牢房外身着墨氅、眉骨锋芒锐利的裴砚忱看去。 他什么都没提,只向裴砚忱问了姜映晚的情况。 “晚晚如今,可还好?” 裴砚忱眼底暗色微聚,语气清寒,“她是我裴家的妻,自然好。” 容时箐笑了笑,眼底带着涩然。 许是鲜血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惹人心烦,他低眸睨过草堆上的那片红色,冰冷的手掌用力攥紧,皮肤骤然被扯动,鲜血一时流的更快了些。 但没多久,血液滴落的速度便渐渐慢了些许。 他挪过那堆干草,短暂沉默后,对裴砚忱说: “姜祎身为皇商,作为邻里,虽曾与邓漳关系亲善,但姜家从未做过违背身份之事,姜祎更不曾与大皇子一党有任何联系,我的事也好,当年邺城邓漳的事也好,都与姜家无关,晚晚更是不知情,首辅大人怎么查都好,但别伤她。” 听着他最后一句,裴砚忱扯动唇角,神色喜怒莫辨。 “既然知情,那当年,大皇子派人暗杀姜祎夫妇时,容公子为何不拦?” “还有当年谋士对大皇子献计,说服姜家不成就将人灭口以绝后患的提议,是谁的主意?” 裴砚忱眼神锐冷,像是能看穿人心,“你的?还是邓漳的?” 容时箐眼底深处溢出浓烈的痛色。 他闭了闭眼,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垂眸道出一句: “你们怎么审问我都行,但姜家无辜,晚晚无辜,莫要牵连她们。” 裴砚忱不咸不淡嗤声。 容时箐不肯说,他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将话题转回了如今审查的案子。 “邓漳在何处?” 容时箐依旧是那个答案:“义父已亡故数年,不在人世,谁来问,都是一样。” 裴砚忱嗤笑,“是么?” “可一年前,还有人在酆南见过他。” 容时箐攥着的手掌陡然一紧。 他蓦地朝裴砚忱看去。 后者神色寡淡,面上并看不出多少在意。 只是以一种不含感情的平静语调对他说: “容公子说与不说邓漳的下落,朝廷都能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想知道的是,邓漳当年为大皇子效命,你容时箐,参与了多少?那些年,邓漳与姜家亲近,又是何图谋?” “我听不明白首辅大人的意思。” 裴砚忱缓缓上前一步,“真听不明白吗?” 容时箐绝口不说半字。 裴砚忱看出了他是在维护什么人。 拿着命在维护。 他没再多做无谓的功夫,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离开前,脚步顿了顿,问了最后一句。 第132章 裴砚忱,我不是你的笼中雀,被你关着,还要被你锁起来 “都说,奉之为主,为之效命,自古情义难以两全,但从前世到今生,容公子的选择自始至终未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容时箐神色一震。 眸色猛地一缩,朝着准备离开的裴砚忱看去。 裴砚忱缓缓碾过指骨,笑意凉薄。 “我比较好奇,容公子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晚晚的生命中。” “她视你为一起长大的兄长,青梅竹马的恋人,可你,却两次看着她痛失双亲。” 整个牢房,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容时箐惊骇地盯着牢门外的裴砚忱。 身侧紧紧攥着的手掌用力到颤抖。 他强作镇定,但掩不住声音中的异色,“……大人在说什么?” 裴砚忱侧身,懒得跟他虚以委蛇。 直接将话挑明,“容公子也有前世的记忆,不是吗?” “不然——”他话音轻嘲一顿,才接着说,“琼林的匪寇,真的是巧合吗?” “还有邑阳。” “听闻容公子,去年冬末,曾不止一次去过邑阳城南的府宅。” “而那座宅院,正好是前世晚晚住了两年的地方。” — 裴府。 紫藤院。 老夫人被不受控制的嫡孙气得眼前发黑,缓了好一阵儿,才喊来在外候着的方嬷嬷。 “砚忱还在府中吗?” 方嬷嬷摇头,“公子早就出府了。” 老夫人看了眼当前的时辰,见还算早,当即起身往外走,“走,去翠竹苑。” 翠竹苑中,正忙活着准备午膳和茶点的春兰见老夫人亲自过来,忙将手中的活计放下,快速出来相迎,和院中其他婢女婆子一道行礼: “奴婢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眼她,又扫过翠竹苑中其他婢女,停下脚步,问她们: “晚晚呢?让老身见见。” 春兰顿时为难,她小幅度看了眼其他一同跪着的婢女,其他人亦是纠着眉头想拦又不敢答话。 春兰收回视线,在风中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握在掌心,她紧紧咬了咬唇瓣,在老夫人沉视的目光中,重重俯下身磕头。 “老夫人恕罪,姑娘在歇息,不便相见……” “不便相见?”老夫人脸色冷下来,“晚晚唤老身祖母,那孩子身在府中,老身连见她一面都不行?” 说罢,老夫人没跟她们多纠缠,直接命令特意让方嬷嬷一道带来的婆子:“来人,拉开!” 春兰面上一慌,连忙阻止,却被紫藤院中的一个婆子拉向一旁。 老夫人大步走向卧房,推开门往里走去,却在房中扫视一整圈,都没看见姜映晚的身影。 她拧起眉头,让方嬷嬷带人去翠竹苑庭院和院中其他暖阁找。 结果却都是一无所获。 老夫人站在廊下,看着院中跪着的这群颤颤巍巍的下人,恍然想到,她这个嫡孙的翠竹苑中,有间极为隐蔽的密室。 那密室有些年头了,里面放的都是最重要的卷宗和公务,她自从不管府中后,便甚少再来翠竹苑,更别提亲自去那间密室。 时间太久,她有些不记得密室的机关在哪了,但依稀记得,那间密室是在书房中。 老夫人凝眸扫过院中这些人,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去了书房。 近来大皇子的案子正是用人之际,季弘季白都被裴砚忱派了出去查案,翠竹苑中的暗卫和侍从顾忌老夫人的身份,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却没人敢上前去拦。 裴砚忱位极人臣,他书房中的每一样东西都至关重要,老夫人知晓其中厉害,在进来书房后,随手便掩上了门,独自在书房的几侧墙壁上找密室的入口。 翠竹苑中的密室是裴砚忱亲手设计了图纸、并看着人建造的,哪怕老夫人对这个孙儿的脾性了如指掌,一时也猜不出进密室的机关在哪里。 她一面墙一面墙地挨着寻找。 就在即将来到一面靠着墙的书阁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门口响起。 “祖母在找什么?可要孙儿帮忙。” 老夫人停住寻找的动作,转身朝他看去,脸色有些不虞。 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问: “你把晚晚弄哪儿去了?” 裴砚忱走进来,神色不温不淡。 “晚晚这几日不便与祖母相见,过些时日,孙儿自会将您孙媳带去您面前。” “裴砚忱!”老夫人话中染了怒气,“那好好的姑娘,不是你养在手中的娇雀,你这种极端的手段,如何与人家姑娘成婚?!” 裴砚忱并不为所动。 最开始,他未曾想过这么对她。 他们有婚约在身,他努力为她解忧,努力让她开心。 可她始终怕他,始终挂念别的男人,铁了心要废除他们的婚约,更是在答应他留下来之后还三番五次逃跑。 既然温和的法子留不住人, 又为何不能用他自己的手段,留住想要的人? “听母亲说,祖母近日身子不爽,孙儿的婚事,孙儿自己可以安排,近来天寒地冻,祖母还是顾好自己的身体,莫太操劳才是。” 姜映晚所待的石室尤为隔音,她并不知外面老夫人带人快将翠竹苑翻过来了,也并不知此刻书房中发生的一切。 第103章 见裴砚忱离开后久久没回来,姜映晚猜到他应是出了府,当即从床上下来,循着所记的石门旁的那几块砖的位置,想去试试能否打开石门。 只是她忽略了这条链子的长度。 这链子看着很长,但不知怎么设计的,正好够不到石门的位置。 看着仅余咫尺就能伸手够到的石门墙壁,姜映晚眉头狠狠皱起来。 她放弃先寻机关的打算,折回身返回榻前,看着嵌在石壁中不知深浅的锁链末端,尝试想法子能否将链子弄开。 可她试了很久,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铁链都纹丝不动。 姜映晚眼底逐渐溢出躁意。 她又转而去扯缠在手腕上的这一端。 缠在腕骨上的链条并不算太紧,和手腕之间留着一些缝隙,姜映晚将手握住,像褪镯子那样,试着能否将链子褪下来。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几番尝试后,不仅未褪过虎口的位置,反而有种这东西越动越紧的错觉。 就在姜映晚再次尝试时,身后的石门“咔”的一声,冷不防被打开。 姜映晚心口蓦地一滞。 锁链被扯动发出的冰冷碰撞声都瞬间停下。 裴砚忱目光紧锁着半蹲在石榻前,脊背骤然紧绷的姑娘。 “夫人在做什么?” 姜映晚喉咙发干,胸腔中跳动的频率有一瞬间的慌乱。 但很快,她神色平静下来。 缓慢起身,烦躁地扯了扯这根极为厌恶的锁链。 “这东西磨得我手疼,你把它解开!” 裴砚忱一步步走近。 扫过她腕上的链子,却始终未接话。 见他不言语,姜映晚眼底烦躁更甚,下颌被她咬得发紧,她烦躁抬头,眼神深处掩不住渐聚的讽刺。 “你把我关在石室中,还怕我跑了不成?” “裴砚忱,我不是你的笼中雀,被你关着,还要被你锁起来!” 第133章 夫人若是不挣扎,根本不会伤到你 裴砚忱神色依旧冷静。 冷静得能轻而易举看穿她这两句话背后的本意。 “真跑不了吗?” 他指了下她腕骨上的锁链,“没了它,夫人若想逃出这里,只差一个打开石室的机关。” 而在她清醒的时候,他并未避讳她打开石门的机关在哪里。 就像一个时辰前他离开时,她虽看似侧对着石门的方向安安生生坐在床上,但她的注意力却是紧紧追随着他打开石室的动作。 若是没有这锁链,她现在,早已试出机关,离开密室了吧? 裴砚忱目光向下落在她手腕上。 看着那瓷白的肌肤上被蹭出来的红。 漆黑的眸微眯,“夫人可知,这锁链所用的材质特殊,尤其接触肌肤的那一侧,细腻光滑,若只是束缚在腕上,无论多长时间,都不可能磨得手腕发红。” 姜映晚动作僵了下。 她垂下手想将被他盯着的手腕遮在袖中,刚有动作,发红刺疼的手腕就被他握住。 他掌心扣着她纤细的腕骨,指腹慢条斯理地抚过那片刺红,指尖轻抵在缠在手腕外侧的链条上。 “但若是被重力拉扯,不仅磨得手腕疼,这锁链,还会越收越紧。” 说话间,他一根指节抵进她腕骨和锁链之间,原本松泛缠在腕上的链子,这会儿,连伸进去一根手指都有些困难。 他掀眸,意味不明看她: “夫人若是不挣扎着去扯它,这东西,根本不会伤到你。” 姜映晚脸色难看。 她烦躁地挣开他的力道,侧身坐去旁边,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他多说。 裴砚忱落空的手掌在半空僵滞片刻。 指骨僵硬蜷起,最后一点点垂下去,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指节攥得渗出白。 他在原地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最后转身,往外走去。 姜映晚这次连头都没回。 这链子解不开,就算她知道如何出石室,也没任何用。 石门开了又关。 空气再度沉寂下来。 手腕上火辣辣的疼与满目的陌生提醒着她如今被死死困住的现状。 姜映晚拽着冰冷的锁链收紧手掌。 心头逼仄得厉害。 就连呼吸,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起身间,垂落的链子碰倒了桌案边缘的茶盏,骨碌碌摔在地上,姜映晚理也没理,迈过它直接去了床榻。 出来密室,裴砚忱吩咐在外候着的季白,“去拿瓶上好的擦伤药来。” 季白领命,立刻应声。 很快,季白拿着伤药进来。 一道过来的,还有一路从外赶过来的季弘。 他看了眼季白递上前的伤药,又小心看了看自家主子,缓了缓气息,说: “大人,陛下急召,请您入宫议事。” 裴砚忱接过伤药,抬步往书阁走。 声线寡淡,“知道了,退下吧。” 季白季弘一同退出去。 裴砚忱开门进来,一抬眸就见刚从榻上起来没多大一会儿的姑娘再次躺在了榻上,被子高盖过脑袋,看不清神情。 他握着伤药来到床边,越过桌案时余光瞥见地上破碎的茶盏。 裴砚忱脚步没停。 直到来到床榻前。 凝眸伫立看她片刻,才俯身扯下她蒙在脸上的被子,怕闷到她。 随之坐在床畔,用药膏给她处理手腕。 姜映晚不配合,挥手就要甩开他,却被他牢牢按住手臂。 这次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裴砚忱按着她手肘,压制着她的抵触,细细给她上完药后,将剩下的伤药放在一旁小案上便离开了石室。 两天下来基本都在这张床上度过,姜映晚其实并不困,但从腊月十七裴砚忱提剑闯进她小院开始,脑海中的神经就紧紧绷着,哪怕身体不累,精神却倦到了极致。 姜映晚努力让自己思绪放空,她自欺欺人地不愿想任何事,不愿想邺城,不愿想那些年邓漳与她们姜家的过往,更不愿去想容时箐。 可梦总是与人的心愿相反。 在昏昏沉沉睡着后,她清醒时不敢想、也不知要怎么想的过往,却在梦中像斩不断的藤蔓缠绕在脑海深处。 不受控制,愈长愈烈。 姜映晚双眸紧闭,轻颤着的眼睫中,却无声晕出泪痕,在眼角凝聚成泪珠,一颗一颗,滚落进软枕,打湿大片枕芯。 裴砚忱从宫中回来时,姜映晚还没醒。 今日一整日公务不断,这会儿好不容易挤出些空闲,他本想在房中陪陪她。 岂料刚在一旁坐下,就听榻上睡着的姑娘嗓音又轻又低地梦呓。 她声音太低,裴砚忱听不清。 起身走过来,刚靠近床边,就听到模糊一声‘容时箐’。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微弱的声线中尽是颤抖的哭腔。 裴砚忱下颌瞬间绷紧。 听着她无意识之中,一声又一声地唤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石室中原本还算温和的气氛,像破洞涌进了暴风雨,温度一降再降,最后空气都让人胆寒。 姜映晚从凌乱纷杂的梦境中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 太阳穴“突突”跳着,胀痛着疼。 她揉着额角慢慢坐起身,还未缓口气,侧后面桌案前,冷不丁地响起一道裹着讽刺意味的沉戾声线。 “为夫竟不知,夫人如此念着旧情人。” “人都进了刑部大牢,夫人还这般念念不忘。” —————— ps.裴大人说着不嫉妒,但快要嫉妒死了! 宝子们,今天提前更新,争取明天也提前些~ 第134章 “做梦都念着他,怎么,怕他死了?” 姜映晚呼吸一滞。 下意识往后看来。 裴砚忱坐于桌案前,脸色发沉。 石室中夜明珠光晕明亮,本是极强的光线,可他望过来的视线却像覆着阴鸷,晦暗不明。 姜映晚指尖握紧。 裴砚忱注视着床榻上怔怔朝他看过来的女子,脑海深处,浮现出她几次对他说过的喜欢容时箐的话。 漆黑浓墨的眼底像渗进了坚冰,嫉妒与戾气爬满眼眶。 连带着,话中冷肆的讽刺,也更浓重了几分。 “做梦都念着他,怎么,怕他死了?” 姜映晚没说话。 裴砚忱放下茶盏,“砰”的一声,杯底与桌案不轻不重的碰撞声,仿佛在这沉寂的石室中放大数倍。 沉闷闷往人心头压下。 他定定凝视着她,眼底冷意堆聚,唇角却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像是忽然想到,又想到饶有兴致,突然想问一问她: “他人只是押在牢狱,夫人就怕到在梦中哭着喊他名字,那当时在京郊,夫人一把火烧了别院,趁乱离开时,可有想过—— “——你夫君也会死在單阳城回不来?” 第104章 重逢以来,这是第一次,裴砚忱提起京郊的那场大火,与当时單阳城生命垂危的那几日。 在过去那一年中,尤其当初在單阳城重伤醒来、刚得知她趁着暗卫调离逃跑的那段时间, 他常常在想,他的生死不明,于她而言,是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彻底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那批暗卫,是分了三波先后赶到的單阳城,她心思那么细,定然早就能发现,别院中的暗卫数量有变。 可她耐着性子纹丝不动。 直到后来,春兰说漏嘴,她一边日日问别院中的下人,單阳城可有传信回来,一边演着担心他的假象,让别院中众人一点点对她放下最后的戒备,在他生死不知的那段时日,毅然放火离开。 过了一年,时至今日,这个问题,裴砚忱本不想再提。 他知道答案,不想再亲口听她说一遍那些拿着刀子捅人心的无情话。 可见她做着梦都在喊着容时箐,心底深处,一直都存在、只是被他一次又一次埋藏在在阴暗角落的阴鸷情绪,冲破闸门,不受控制地湮灭理智。 明知答案,却偏要再问出来。 “——还是说,夫人就是希望为夫死在外面,永远回不来,放你和你的心上人远走高飞,彻底摆脱我?” 姜映晚唇角绷得发白。 埋在被褥中的手掌撑着床褥,冰冷坚硬的铁链硌得手心锐疼,在他第二次问的时候,胸膛中像是有一口气堵着,连带着出口的语气,也刺人的厉害。 “首辅大人工于心计,对万事运筹帷幄,向来只有首辅大人掌控着别人命运,让别人求死不能,哪有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 裴砚忱眼底森寒遍布,阴鸷戾气积聚不散,怒到极致,他反而沉沉笑开。 浓烈的杀意在眼底酝酿。 “是啊,为夫怎会生死不明,如今真正生死不明的,是夫人的旧相好,说不准哪时哪刻,就命丧在了牢狱中。” …… 这次不欢而散后,裴砚忱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姜映晚在这间石室中见不到任何人,除了许久之后被允许进来送饭菜茶点的春兰。 将膳食和茶点摆在桌上,春兰小心翼翼看了眼坐在床畔动也不动的夫人,再看着桌角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她脸上写满纠结。 好一会儿,才捧着药端着一步一步缓慢走到姜映晚身旁。 “夫人……” 她声音很低,欲言又止。 纠结着沉默片刻,才嗡着声将药碗往前递了递,“大人让人准备的坐胎药……” 姜映晚眼底深处卷起几缕厌色,声线讽刺,半分不复当初在京郊别院时的亲和温缓。 “今日没同房,也要喝这劳什子药?” 她讽笑,话中尽是冰冷。 “你们主子是不是想孩子想疯了?” “真想要子嗣,这京城,还缺为他生孩子的人吗?” 春兰不敢说话。 站在原地不动。 但手中端着的药也没敢收回去。 姜映晚厌恶极了这种被强迫的感觉,心底深处,不知怎的钻出一股强烈的负面情绪,恨不得一手将药狠狠打翻在地上,眼不见为净。 但当深拧着眉回头,见面前的小丫头忐忑不安地低垂着脑袋,拘谨捧着汤药的手指都被烫的有些发红,姜映晚硬生生忍住了这股情绪。 撇开眼,语气冷硬。 “放那吧,我不会喝。” 春兰咬了咬唇,有些纠结。 但她侍奉姜映晚有一段日子了,多多少少了解几分她的性子。 这种情况,这药是喝不了的。 她没再端着它惹人烦。 顺从地将药远远放去一旁。 回头瞧着满桌的饭菜,再看着明显没有用膳意思的主子,她再次忐忑地挪过去,想劝自家夫人多少吃几口东西。 “夫人……” 只是这次,她刚开口,就被姜映晚打断。 “我不是你们夫人,我没应过这门婚事。” 春兰咽了咽喉咙。 从善如流地改口。 “姑娘,奴婢端来了膳食,您多少用些可好?” 石室中安静得吓人,春兰心跳越跳越快,见姜映晚不应声,她低垂着脑袋,接着说: “紫烟想来也格外担心姑娘,姑娘不用膳,身体可怎么撑不住,不管怎么说,总也不能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 听到“紫烟”这两个字,姜映晚眸色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她们现在在哪儿?” 春兰前几日听季弘他们说了一嘴,听得懂自家夫人这句话中的‘们’指的是谁。 见她终于肯说话,春兰知无不言,忙回话说: “姜家的旧仆,目前好像是被大人安排在了邺城,不过夫……姑娘别担心,大人没有伤他们,任何人都没伤,他们都好好的。” “至于紫烟,应该就在京城。”说到这儿,她悄悄抬眼,瞧了眼自家主子,心口紧了紧,不动声色地小声劝说: “大人没将她一并送去邺城,应该是打算将她调回姑娘身边的,大人其实很在意姑娘,姑娘好好与大人说说话,紫烟姐姐……想来很快就能回来的。” 姜映晚眉目微微动了一刹。 她没回应那句‘与裴砚忱好好说话’的劝说。 视线从前方的夜明珠上挪开,落在面前这小丫头身上。 “春兰,你的主子,是裴砚忱,还是老夫人?” 春兰微怔了一下。 随即迅速垂下脑袋。 “回姑娘,奴、奴婢的主子是大人。” 春兰不仅性子伶俐,脑子也很聪明。 姜映晚这句话,她只一瞬便听出了什么意思。 自那天老夫人亲自来翠竹苑找人无果后,听说这两天,老夫人每每见着裴砚忱,都会问姜映晚的消息。 连带着,主院那边,也常差人来问。 但大人不放她们夫人出石室,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紫藤院通信。 旁的话题春兰都敢多说几句,就这个话题,讳莫如深,连多提一个字都不肯,姜映晚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再多问,在春兰转开话题劝她去用膳时,姜映晚垂着眼扫了眼腕上的锁链,对她说: “我不饿,吃不下。” “我想沐浴,你能帮我备些水吗?” 春兰忙点头,“当然可以,奴婢这就去让人备水。” 说话间,她转身就往外跑。 姜映晚及时喊住她,“春兰。” 已经跑出去两步的小丫头脚步停住,回身朝着姜映晚看过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让人很有鲜活气。 “姑娘,还有何吩咐?” 姜映晚站起身,缠在腕上的链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冷质的声响。 “我不在这里沐浴,要去外面。” 春兰神色肉眼可见的为难下来。 “这……奴、奴婢去请示一下大人。” 第135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书房中,一整日房门紧闭。 春兰犹豫地来在书房廊外,看着连季弘和季白都不敢在里面近身服侍,她揪着衣角在外面踌躇不前,有些不敢直接进去。 书房外候着的季弘见她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几步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是夫人想见大人吗?大人这会儿正好在府中,用不用我帮你去传话?” 春兰吞吞吐吐,“呃……我,我自己去向大人说吧。” 季弘自然不拦她。 在他们翠竹苑,凡是跟他们夫人有关的事,一律往前排。 他带着春兰上前,立在门外,对着里面恭敬说: “大人,春兰求见。” “进来。” 季弘立刻打开门,春兰对他点了点头走进去。 裴砚忱正在处理公务,他今日虽然没去石室,但也一直没出府。 房门自外打开,春兰进来后先行礼。 裴砚忱目光从卷宗上挪开,朝她看去。 “夫人那边怎么了?” 春兰没敢抬头,“夫人说想沐浴……” 裴砚忱眉头折起,“这等小事,还用过来请示?一切按照夫人的要求去办。” 春兰:“可……可夫人说,不想在石室沐浴。” 裴砚忱沉默几许,才再次问: “夫人可有再说别的?” 春兰摇头,“并未。” 裴砚忱合上卷宗,起身往书阁走,同时吩咐春兰: “在卧房内室备水。” 春兰眼睛一亮,忙福身行礼,“是,大人。” 石室中,其实有用来沐浴梳洗的内室。 是姜映晚逃跑的那一年,裴砚忱特意让人在石室内侧辟出来的。 前两天行完房事,姜映晚每每昏迷在裴砚忱怀中,都是裴砚忱抱着她在内室梳洗。 接连打开两道暗门,裴砚忱踏进石门,看向环膝坐在榻尾的姑娘。 第105章 “春兰说,夫人想去外面沐浴?” 他走近,站在床前,“石室中所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夫人哪里不欢喜?” 姜映晚冷嘲抬头,眼神冷淡,与他对视。 “死囚犯行刑前,还能看两眼外边的天空,首辅大人问我哪里不满意,不如亲自在这石室中待上三天三夜试试?” “可如今的场景,不是夫人自己选择的吗?”他俯身,手掌撑在她身侧,与她平视,嗓音中,恢复了平时的沉静。 “是夫人非要跑,也是夫人,非要与旁人成婚。” 姜映晚避开他视线,转身想离他远些,却被他先一步掐住细腰,抵着后颈压着红唇亲下来。 姜映晚皱起眉,扯着他的钳制挣扎,却被他揉着腰身强行按进怀里,唇瓣被肆意咬吮着,动作中裹着不知名的阴暗情绪,弄得她唇内侧生疼。 就在姜映晚不配合地再次抵抗时,耳边传来“啪嗒”一声,紧接着,手腕一轻。 锁在她腕骨整整三天的链子被解开丢在床畔边缘。 姜映晚神色顿了下,裴砚忱松开她唇瓣,滚烫的指尖若有似无抚过她微红的唇角,眸色暗色浓稠,情绪浓的让人看不清。 “晚晚。” 他唤她名字。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只要你想,我们的相处,随时可以改变。” 裴砚忱从未得到过她的喜欢。 前世没有,今生也没有。 他将她关起来,并不是迫使她服从,只是想将她留下,防止她再逃跑。 他们这段关系,看似是由他主导,实际上,何尝不是由她掌控。 在益州、在京郊,她服软好生与他过日子的那段时间,他明知她是有所图谋,明知她每一次软磨硬泡让他带她出去只是为了去记逃跑的路线,他仍是顺了她的意。 次次应允,只要抽出些时间就带她出去。 正如春兰所说,只要她愿意好好与 他说话,他什么都能答应她。 可她从来不愿。 也不肯在他身上多费丁点的功夫。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离开。 “水已经备好了,我带你出去沐浴。”裴砚忱将她抱起来离开石室,在来到石门前打开机关时,也不曾避讳怀里的人。 就任由着她看。 在打开石门后,裴砚忱在旁边的一块青石砖上多按了一下,原本打开后随之就会自动关上的石门,这次久久开着,一直未关上。 被他抱着从石室出来,姜映晚无意识回头,往后看了眼静静打开着的石门。 裴砚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并未阻拦。 只是无声转动左前方的暗门,将她抱去卧房。 第136章 求大人放夫人出密室 卧房中,水已经备好。 春兰侍奉在旁,见主子们出来,低头福身行礼。 裴砚忱将姜映晚放下,本想让春兰出去,还未出声,外面这时碰巧传来季弘的声音。 “大人,段大人求见。” 姜映晚往后退了两步,自己洗的意思很明显。 裴砚忱没强迫她,伸到一半的手掌收回,转而吩咐春兰:“侍奉好夫人。” “是,大人。” 裴砚忱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远,伴随着卧房门关上的声音。 “你也出去吧。”姜映晚道。 春兰上前想侍奉自家夫人沐浴的动作一顿。 她停在原地,面露犹豫地看了眼一旁冒着热气的浴斛。 姜映晚注意到她的动作,红唇微扯了扯,“放心,就这点水,出不了人命,我若是想寻短见,石室中的墙和茶盏摔碎后的瓷片比这个都好用。” 春兰面色窘了窘,忙出声认错,“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姑娘一人不便。” 见姜映晚还是不想让她留下来,春兰没再犹豫,很快行礼离去。 姜映晚独自一人在内室待了很久,久到春兰守在卧房外面一遍遍踱步看当前的时辰,将近过了半个时辰,姜映晚才喊她进去。 听到声音,春兰小跑着进门。 在去内室之前,她还特意在外面的屏风旁拿了件厚实的披风,免得她们夫人刚沐浴完受了凉。 姜映晚发尾沾着潮湿,还没完全干。 春兰看了眼她,斗着胆将手中的披风披过去,随后又去拿了帕子,将发尾的那点潮湿一点点绞干。 待全部做完,她往后退了半步。 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姜映晚。 她虽没说话,但姜映晚看得懂她什么意思。 ——沐浴完,就该回石室了。 就像犯人放风,到了时间,就要重新进那座牢笼了。 她没挣扎,走出内室,往暗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中途在经过卧房中因炭火太旺而短暂打开一小半的窗子时,她动作微微停住。 “?”春兰狐疑看过去。 还未出声,就见她们夫人往窗子前走了两步,秾白纤细的手指停在窗子打开的窗棱上,去接自外面吹进来的风。 “我想待上片刻再进去,你可需要向你们主子汇报?” 要汇报的。 裴砚忱应允的是在外沐浴,并未说可以在外逗留。 但春兰却摇了头,轻声说: “姑娘尽管吹吹风,奴婢陪着您。” 姜映晚推开窗子,视线往外,去看外面的天。 今日天色并不是很好,雾蒙蒙的。 就像隔着一层雾纱。 但姜映晚好像很喜欢,目光越过这四四方方的高墙,望着空中蒙蒙的天气,好一会儿没动弹。 看着这般场景,春兰不自觉想起,在益州时,她们夫人也是这样,出不去房门,每天只能待在窗边,通过这点窗缝看两眼外面的世界。 可如今,比之益州更糟。 那时好歹还有一扇窗子。 如今,连窗都没有了。 石室中所有物件虽一应俱全,可唯独缺少,与外界相连的门窗。 现在正值寒冬,外面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未化完的残雪,其实天还很冷,尤其透过窗子吹进来的风,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春兰担心自家夫人受凉,但不舍得过去关门,更不舍得劝她回石室。 最后,她默默转身,将房中小的那个暖炉搬了过来,放在姜映晚旁边,又去一旁拿了只捧炉,让自家夫人暖着,希望多少能祛些寒。 没多久,空中零零落落飘起了雪。 很快,地上蒙上了薄薄的一层。 姜映晚逐渐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致。 看着这样的雪景,脑海中不自觉地便钻出数日前槐临小院中的那场雪。 紧接着,是那道明明深刻在心头,却不敢再想起的身影,以及…… 她父母真相的旧事。 姜映晚缓缓垂下睫,收回视线,转身,沉默往石室走去。 春兰并不知自家夫人在想什么。 见她好一会儿沉默,她正想找些逗趣的话题哄着主子笑一笑,结果还没想好,就见自家夫人走了。 春兰下意识地想出声喊住姜映晚。 可看着那道纤细背影中透出的孤寂,她话音僵滞着止住,心头越发觉得酸涩,最后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 — 裴砚忱在与段逾白商议容时箐与邓漳的案子,直到天色渐黑才从书房出来。 段逾白离开后,他正准备去看看姜映晚。 刚来到廊下,在外踌躇好一阵的春兰就快步过来直直跪了下来。 “大人,奴婢有话想说。” 裴砚忱身形停下,廊檐下的琉璃灯盏摇摇晃晃,在冰冷的长阶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冷冽寒凉。 “何事。” 鹅毛雪花混杂着寒风吹进低垂的后脖颈上,入骨的凉意激的春兰浑身不自觉的一颤,她心下胆颤,胸口紧紧悬着,因忐忑紧张心跳都又急又乱。 但她用力掐着手心,让自己保持镇定,依旧冒着被主子责罚的风险,僭越斗胆求情。 “奴婢斗胆,求大人放夫人出密室。” 第137章 “只亲一下,行吗?” 裴砚忱眸色眯起,冰冷的视线落在跪伏在地上的春兰身上。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奴婢知晓。”益州别院中姜映晚被困卧房、毫无求生意志久坐在窗前的一幕,与今日在窗子前冒着风雪怔怔望着外面场景的画面在春兰脑海中久聚不散。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亦清楚,她今日此举,是以下犯上触主子的逆鳞。 但她不想看着那样有灵气的夫人一点点被磨灭生机,困死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 她虽是裴砚忱的人,但她认了姜映晚为主,便也是她们夫人的人。 她想,如果今日紫烟在这里,也一定会做和她一样的事。 “大人。”春兰伏地,一字一字清晰开口:“春兰虽只是奴婢,但春兰看得出您待夫人的心意,奴婢也知晓,您将夫人安置在密室,是为了不让夫人逃离。” 第106章 “但夫人生性自由,怎受不了长期囚禁之苦?密室隐蔽,更是机关重重,夫人确实再无逃离可能。” “但夫人一直被困在那一方暗室,又如何能敞开心扉与大人相处?而且夫人身子并非多好,长时间被落在密室中,怕也会让身体越发虚弱。” “奴婢斗胆,求大人放夫人离开密室,哪怕只是几日。奴婢以性命担保,必定日夜看顾好夫人,绝不会让夫人离开府中半步,求大人应允!” 这话,让旁边的季弘季白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尤其季弘,震惊地看着壮着胆子跪在地上求他们主子的春兰,后背上浸出的冷汗都快把里衣浸透,他焦灼地上前一步,怕自家主子动怒处置了春兰,有心想拦却又不知道怎么拦。 好在,在自家夫人这件事上,向来不容别人置喙的主子,今日破天荒地好脾气了一次。 没治罪春兰,只淡漠让她起来,什么都没说,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拂袖转身离去。 季弘揪着的心口长长松了口气。 正要上前,将春兰这不怕死的丫头扶起来,还没过去,又见这胆子肥得捅破天的丫头对着要离开的主子再次僭越地说: “大人!” 春兰急匆匆喊住他。 语速很快,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散,也怕主子再继续囚着夫人。 她不计后果地再次出声: “夫人心地其实很软,她只是不喜欢被关着,您哄一哄夫人,她一定愿意留下来的。” 这次,裴砚忱没说话。 径直去了卧房。 待那道清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春兰死死绷着的那口气才如破裂的气球般迅速散去,她整个人瘫软在地,双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后背整个被冷汗湿透。 风一吹,身体瑟缩得厉害。 季弘上前,将她扶起来。 远远看了眼卧房的方向,又低头看着抖如糠噻的小丫头。 “你胆子是真大,夫人逃了整整一年,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竟然敢劝大人放夫人出密室。” 春兰自己也是后怕不已。 但她不后悔。 先后经过夫人益州别院被困卧房与如今被囚于暗室,曾经京郊别院那段其乐融融的短暂日子就显得更加尤为珍贵。 她们身为奴婢,没有人权,没有尊严,若是碰上了脾性差的主子,动辄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更别说身在裴府这种钟鸣鼎食之家。 但她们夫人从未打骂过她。 哪怕是当初,被她们大人强行困在别院,痛不欲生郁郁寡欢的那段时间,也从未迁怒过她们这些下人,更别提拿她们出气。 她跟过的主子不多。 命也得上天眷顾。 裴大人虽性情冷恹寡淡,但从不迁怒下人,也不为难她们这些奴婢,相反,对院中的侍婢很是宽容。 姜姑娘心地良善,更是从不为难她们。 她身为下人,本没有资格置喙主子们的事,但她不想看到,那样心肠柔软人又漂亮的夫人被生生困死在密室中,更不想主子与夫人永远离心。 她的愿望很简单。 她希望主子与夫人和和美美。 就像当初在京郊别院的那几个月,主子万事顺着她们夫人,夫人也隔三差五亲手为主子烹次酒煮杯茶。 — 裴砚忱进来时,姜映晚已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石室的机关没关,石门还维持着最初的样子敞开着。 深嵌在石榻中的锁链原本只是垂落在床畔,如今被人远远扔在距离床榻最远的角落,可见床上的人对它的厌恶。 裴砚忱站在床前,看着堆积着丢在地上的链子,再看着背对着他侧躺在榻上的姑娘,眼底眸色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什么。 他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放轻动作宽衣上榻。 小幅度将人搂进怀里时,明明动作已经放到最轻,却还是将浅眠的姑娘弄醒。 姜映晚清醒时,远没有睡着时乖顺。 就像现在,她一睁眼,就开始挣扎,避他如洪水猛兽,恨不得远远躲开他,再也不被他抓到。 裴砚忱喉咙发涩,眸子晦暗地朝着怀里人看去。 在她拧着眉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时,他掌住她的腰,轻柔却也强势将人重新抱过来,强行搂进怀里。 “今晚不做。”他低低对她说。 姜映晚动作滞了下,被他抓着这个间隙重重抵着后腰搂得更紧,他力道重的像是想将她揉进骨血中,姜映晚呼吸微紧,有些喘不过气。 她难耐地抬头,想喘口气。 却不想他正好低头,两人唇角擦过,下一瞬,她后颈被他倏然扣住,强横的吻碾磨着她唇瓣,重重落下来。 姜映晚本就呼吸不畅,被他这么一弄,体内的空气更是稀薄。 她刚停下几分的挣扎再次蓄上力。 只是手肘刚抵上他胸膛,就被他钳着手腕握住,并反剪着压往身后。 “只亲一下,行吗?” 他声音如旧,但尾音中,却带了几分商量的意味。 姜映晚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被他掐握着的腰肢无意识绷紧。 他却仿佛不满她的抗拒。 一边抵开她唇齿侵占性地深深往里吻,一边沿着她脊背往尾椎一寸寸按,直到她被迫在他怀里软下来、肺中本就不多的空气彻底被榨干,他才停下动作。 将她脑袋深深按在他怀里,嗓音喑哑克制,闭上眼哄她睡觉。 “睡吧,不闹你了。” 姜映晚不知多久才终于睡着,但等她醒来时,睁开眼发现入目的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夜明珠石壁,而是熟悉却也久远的床幔。 姜映晚诧异怔了下。 随即迅速坐起身,生怕是自己的错觉,撩开床帐、迅速往外看去。 房间中清冷雅致的装潢,让姜映晚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 不等她从床上下来,春兰端着热茶眉开眼笑地从外面推门进来,见她醒来,小丫头脸上的悦色更甚。 “夫人,您醒了?” 她高兴地上前,放下茶水,快步来到床前,将床帐挂上去,叽叽喳喳的像只喜鹊,眉眼飞悦地对她说: “大人去刑部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奴婢已将早膳备好,夫人这会儿可要用膳?” 姜映晚还有些没回过神。 她低下头,往自己手腕上看。 腕上空荡荡的,再也不见那根怎么拽都拽不开的链子。 第138章 “乖一些” “我怎么在这里?”她问春兰。 春兰脑袋垂下,“大人怕夫人长久待在石室心情郁结,特将夫人抱来了卧房。” 为了促进自家主子和夫人早日化解矛盾好好在一起,绞尽脑汁想让主子和夫人和好的小丫头抬起头,喜滋滋地接着对姜映晚说: “对了夫人,大人并未禁止您出房门,今日天气很好,待会儿用了膳,奴婢陪您出去透透气可好?” 姜映晚总算回了回神。 虽然诧异,也不太明白裴砚忱怎么突然转了心意,但她一刻也没耽搁,掀开被子便下了床。 “你方才说,你们大人去刑部了?” 春兰连连点头,“是的,夫人——” 她正想趁机再为主子多说几句好话,音还没发出来,就听姜映晚冷不丁又问: “老夫人可在府中?” 春兰微愣,“在……在的。” 她怔怔看着直奔妆台的夫人,下意识跟过去,“夫人是想向老夫人请安吗?” 姜映晚“嗯”了声,“帮我梳妆,我去紫藤院一趟。” 春兰看着镜面中夫人的面容,拿着骨梳有些欲言又止。 但最后,她仍是顺着姜映晚的意,帮她梳妆绾发。 两刻钟后,姜映晚从裴砚忱卧房中出来。 翠竹苑中成群的侍从依旧,她一开门,院中的侍从下人们便齐声行礼。 姜映晚扫过他们,脚步没停,迈下长阶便直接去了紫藤院的方向。 她来的时候,老夫人刚用完膳。 从小厨房端着饭后茶点过来的方嬷嬷走到一半,正好遇见从翠竹苑过来的姜映晚。 “姜姑娘?” 方嬷嬷诧异愣了好一愣。 随即迅速将手中端着的茶点往旁边婢女的手中一塞,连忙对姜映晚行礼,“姑娘可是来找老夫人的?” 方嬷嬷声音又喜又忧,她快速领着姜映晚往厅堂去,“自从得知姑娘的消息,老夫人日日挂怀,更是接连往翠竹苑亲自跑了好几次,只是每一次都未能见到姑娘。” “这不,老夫人方才还在念叨姑娘呢,若是见了姑娘,老夫人必定欢喜,姑娘快随老奴来。” 姜映晚应着并感激道谢。 很快,方嬷嬷掀开厅堂外的遮风帘,迎姜映晚进去,并快速对主位上轻垂着眼帘让身后小丫鬟揉额角的老夫人说: 第107章 “老夫人,姜姑娘来了。” 老夫人很快睁开眼,视线中,姜映晚快步从门口进来,到了她面前径直跪了下来。 “祖母……” 她声线低颤,眼眶中水雾弥漫。 老夫人心疼得手中转佛珠的动作停住,连忙弯腰去扶眼前的孩子。 “好孩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姜映晚摇头,没随着老夫人的搀扶起身,接着说:“回京的这几日,晚晚日日想来见见祖母,但苦于没有机会,到了今日才能来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何尝不知其中的内情,“祖母亦是日日去翠竹苑,祖母都明白,本以为,上次一别,你跟砚忱的缘分便算是断了,谁曾想……” 姜映晚指尖攥紧,她跪在原地没动,抬头看着满目慈爱心疼的老夫人,压了压眼底的酸涩,恳求说: “祖母,晚晚斗胆,有一事相求——” 话刚说到一半,老夫人心疼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孩子,正要听她下半句话,厅堂门口,倏然传来裴砚忱淡淡的声音。 “祖母。” 平淡至极的两个字,却让里面瞬间止住音, 姜映晚话音一滞,后半句话冷不丁卡在喉咙中。 随着外面侍婢低声的行礼声,由远及近的沉缓脚步声像催命的咒铃,碾着心尖步步逼近。 “孙儿来给祖母请安。” 裴砚忱目光掠过跪在老夫人面前的纤细女子,在他的角度,看不到姜映晚的神情, 只能看到略微低垂着的一截瓷白如珠玉的后颈,纤细怜弱得可怜,就像骤然受了惊的幼兽,强撑着镇定,却到底泄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惶。 老夫人蹙着眉看向突然回来的嫡孙,“不是说去刑部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砚忱语调稀疏寻常,“孙儿挂念姜姑娘,怕翠竹苑中的下人照顾不好未来夫人,特才早些回府。” 说罢,见老夫人面前的姑娘还跪着不肯起来,男人眸色微深,径直上前,箍着她盈细的腰身,动作看似温和、实则无形中强势地将她扶了起来。 “晚晚身子弱,冬日天寒,怕是无法长时间对祖母行此大礼,望祖母恕罪。” 见姜映晚蹙眉,老夫人心都揪了起来,她转过眼呵斥这个没分寸的嫡孙,“知道晚晚身子弱,你还不动作轻点?弄疼了祖母的晚晚,祖母饶不了你!” 无论老夫人说什么,裴砚忱都一概好态度地应着:“祖母说的是。” 只除了—— 老夫人接下来的这句: “听季弘他们说,刑部近来公务繁忙?既然公事多,那就好好去忙公事,祖母许久没见晚晚了,让晚晚留下陪我说说话,你去忙你的事。” 裴砚忱看了眼姜映晚。 语气轻淡地直接回绝了老夫人。 “晚晚还未用膳,这会儿怕是不能陪着祖母说话解闷,孙儿先带晚晚回去,待过些时间,若是晚晚还想过来,孙儿再将您孙媳亲自送来。” 尾音落,裴砚忱对老夫人告了安,直接扣着姜映晚的手腕离开了厅堂。 对他肆意妄为的行径,老夫人狠狠拍了拍桌子,但今日冷不丁见着了姜映晚,又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她没急着跟这个早已羽翼丰满的嫡孙置气,而是先喊来方嬷嬷,派她去查翠竹苑昨日发生了何事,都让她这个说一不二的长孙改了主意。 — “晚晚方才,是想求祖母什么?” 裴砚忱一路没说话,直到来了翠竹苑、进了卧房的门,才问身旁同样一路未怎么开口的姑娘。 姜映晚手腕从他掌心中挣脱出来,裴砚忱扫了眼空荡荡的手心,脸上神情不变,看向模样冷淡不愿跟他交流的女子。 他意味不明嗔了声,又问:“是想向上次一样,求祖母助你离开?” 姜映晚无声攥着手中的帕子,红唇抿紧。 裴砚忱十分不喜她对着他时的这副冷漠冰冷神色。 若是没有见过她曾经是如何对待容时箐的也就罢了。 可偏偏他见过无数次。 见过她对待另一个男人时的喜悦与明媚。 见过她满心欢喜、就连眸子都坠满星辰、满心满眼地看着另一个人。 更见过她主动往别的男人怀里依偎,直到纤瘦的身子被人抱满怀。 有过对比,才能区分,她对待容时箐和对待他时的态度,是多么截然不同。 裴砚忱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上辈子他留不住她,用性命才换来两人重新相逢的今生,他以为,他只要将她留下,将他拥有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就够了。 他们这一世,相依相伴,执手偕老。 可渐渐的,他发现,并不是。 亲眼见过她对待容时箐的欢喜,便不再满足她对他的冷漠与疏离。 他想要她像看容时箐那样的眼神来看他。 哪怕只有一次,也可以。 贪嗔痴,乃人生妄念。 他现在所执着的,正是妄念。 裴砚忱其实很清楚。 可尽管清楚,他却又,越发控制不住本不该贪求的心。 姜映晚转身欲走,他却拽着她手腕,掐着那截细腰强行将她抱进了怀里。 “晚晚,你乖一些。” 第139章 “晚晚该清楚,祖母帮不了你” 他声线低暗,强行按住她挣扎的动作,牢牢将她锁在怀里。 姜映晚被他弄得腰身作痛,她抬头,忍不住想骂他,却反被他抬着下颌强行抬起头看他。 裴砚忱语气并不重,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跟她说着最客观的话。 “夫人自己应当清楚,祖母帮不了你。” “与其费尽周折跑出府再被为夫亲手抓回来,不如夫人自己乖一些。” 说着,他将她拢在怀里,不再看那双冰冷的眸子,轻拍着她的背,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她与别人谈婚论嫁,没有她与旁的男子差一步就步入大婚,没有这一年的两地分隔,只是延续着京郊别院那时的短暂温情,继续自欺欺人。 “夫人不喜欢石室,那我们以后不去了,成婚前,夫人就宿在夫君这边,还有,再有几日,便是年底了,夫人可有想要的礼品?为夫亲自去置办。” 姜映晚沉沉闭了闭眼。 好一会儿,她对他说: “我不喜这里,我回碧水阁。” 裴砚忱圈着她的力道收紧,喉咙艰涩滚动,“寒冬天寒,我抱着夫人睡,能为夫人暖身。” 这便是不同意了。 姜映晚听得懂拒绝的意思。 她没应声,片刻后,接着说出真正的目的。 “紫烟陪在我身边多年,如今乍然不在我身边,很是不习惯,你将她调回来。” 如姜映晚所料,在搬去碧水阁的要求被拒绝后,让紫烟回来的要求,他很快同意。 “既然夫人喜欢她,为夫调她回来便是。” 春兰带着人将膳食送了进来,裴砚忱看着姜映晚用完了膳,没多久,段逾白过来,裴砚忱去书房和段逾白议事, 姜映晚则随着过来寻她的方嬷嬷一道去了紫藤院。 刚一进来厅堂,这次老夫人就屏退了左右的侍婢。 单独喊姜映晚坐在身边,与她说话。 “晚晚,你告诉祖母,方才想说的,是不是离京的话?” 姜映晚沉默片刻,裴砚忱没来之前,她确实是下意识想向老夫人求助。 但冷静下来后,发现这法子并不妥。 如裴砚忱所说,她根本逃不掉。 当初他受命外出、远离皇城时,她尚且无法从他手中逃掉,何况是她再三逃跑被捉回,府中不知添了多少暗卫日夜盯着她举动的情况下。 裴砚忱若不松口放她离开,她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随意这座府邸。 掩下眼底的黯色,姜映晚摇着头,说: “谢祖母关怀,但我……应当出不去。” “只是晚晚,确有一事,想求祖母相助。” 老夫人长长叹息,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她手背,慈爱地说: “跟祖母客气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 姜映晚心里清楚,她在裴砚忱那里,可用来交易的筹码不多。 她能将紫烟要回来,不代表也可以将李叔他们要过来。 她如今被困裴府,虽悲怆哀凉,但不能不管为她们姜家拿命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不能,置她父母祖辈留下来的基业于不顾,将无数产业弃之脑后,白白看着姜家的家业断送。 姜家克绍箕裘,不能断在她手里。 “姜府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旧仆,祖母可否帮晚晚暂时寻他们来京城?” 这种小事,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 “祖母立刻就安排下去,让人去寻,晚晚且放心。” 老夫人拉着姜映晚说着话,说着说着,话题不注意转到了容家身上。 第108章 姜映晚倾心容时箐的事,老夫人知情。 如今容时箐骤然被下狱的事,老夫人亦听说了一二。 她本想将这个话题掠过,但脑海中却想起曾经这姑娘决心退掉两家婚约、跟说她早有心上人的那一幕。 老夫人心下叹息,到底是没掠过这个话题,看着听到容时箐这几个字后,唇角抿紧垂眸不语的姑娘,她主动询问: “姜家旧案,和容时箐义父的事,祖母多少听说了一二,晚晚可想,去见一面容时箐?” 姜映晚自然想去见一次容时箐。 邓漳之事出的仓促荒谬。 她从槐临那晚就想亲自找容时箐问清过往的一切。 邓漳那些年接近她们姜家,到底是不是受大皇子指使。 还有她父母的死,到底跟不跟他们有关。 四年前,邓漳和她父母先后离开邺城,随后不久,又接连双双传来噩耗,又到底是不是巧合。 只是裴砚忱极度不喜她提容时箐这几个字,每每还没问出口,就被他制止。 听到老夫人这样问,姜映晚无疑是惊讶的,她蓦地抬头,看向和蔼看着她的老夫人,“我确实想弄清真相,祖母能帮我吗?” 老夫人拍了拍她手背,动作中带着安抚。身为过来人,她太清楚,只有彻底知道一切,才会有放下过往或释怀的可能。 而一味躲避与隐瞒,只会让一切,成为深埋于心底的一根刺。 拔不出,忘不掉。 第140章 祖母说,晚晚想去见那位前未婚夫?” 姜映晚在紫藤院待了很久才回去。 她走后,老夫人喊来方嬷嬷,让她去翠竹苑通报一声,等裴砚忱处理完公务让他来紫藤院。 朝中大皇子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方嬷嬷走到翠竹苑时,裴砚忱刚带着季弘季白离开府。 方嬷嬷折返回紫藤院回了话。 等到裴砚忱处理完所有事回来时,天色已经很黑。 老夫人挂念着这件事,一直未回房歇息。 直到亥时一刻,裴砚忱从外面进来。 “祖母,您找孙儿?” 老夫人放下手中书籍,对裴砚忱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祖母这会儿叫你来,也没旁的事,就是想问一句,你和晚晚,以后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裴砚忱坐在平时常坐的位置上,接过侍婢呈上来的茶水。 听着这句问话,他只给了八个字: “喜结连理,执手白头。” 老夫人顺势又问: “那晚晚与容家那位公子,你又作何打算?” 听到这里,裴砚忱已经听出了老夫人意不在此。 他撇茶沫的动作一顿。 转眸,朝着主位的老夫人看去。 “祖母想说什么?” 见他听出来了,老夫人也不再弯弯绕绕,将话道明: “容家那位公子,事涉大皇子党派,更牵涉姜家旧案,晚晚是姜家独女,有权利知晓真相为何。” “而且,容时箐与晚晚自幼相识,他们见了面说话要比你手底下的人审问来得快,晚晚需要双亲的真相,你接掌的刑案也需要及时查个水落石出。” 老夫人说了很多,但其中重点,无非就那一句。 裴砚忱放下茶盏,一口没喝。 径直看向规劝口吻的老夫人。 话也问得再直白不过。 “所以。” “祖母的意思是,想让晚晚去刑部见容时箐?” 老夫人没说话,但默认。 裴砚忱已看出答案。 他不想再问,是不是姜映晚求的她劝他让他们相见,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答案。 在老夫人准备再问他的意思时,裴砚忱先一步开口: “祖母,孙儿手下的人不是废物,再难查的案子,孙儿也有把握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更别说,如今邓漳之案,已有不少眉目。” “至于晚晚——” “祖母,您年事已高,这等杂事,便莫要操劳了,晚晚若是想见他,让她亲自与孙儿说便是。” 老夫人一噎。 对他的态度明显不满。 但还未再来得及说旁的,裴砚忱已经起身行礼告退。 “祖母,天色太晚了,孙儿不打扰您歇息,孙儿先行告退。” — 裴砚忱回到翠竹苑,再将手头的信件处理完,寒月早已高挂冷空。 稀疏惨淡的光晕洒在冰雪交融的地面上,衬得本就寒肆的深夜更为漆冷。 院落中静悄悄的,连秋夏零星的虫鸣声都已消失不见。 裴砚忱打开书房门,步入残冷幽寂的庭院,踏上洒着冷质清辉的玉阶,往卧房走去。 春兰守在门口。 时辰太晚,小丫头靠近门旁的圆柱上,面上已有困色。 听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想打哈欠的春兰下意识睁开眼,当看到从外走来的主子时,所有瞌睡一轰而散,倦怠的思绪瞬间清明。 她麻溜地跪在地上,低声行礼。 “奴婢见过大人。” 裴砚忱脚步未停,偏淡的声线隽着冬夜的愠冷,“夫人睡下了吗?” 春兰不敢怠慢,立刻回话:“回大人,已经睡下了。” “退下吧。” “是,大人。” 卧房门被离去的春兰轻轻关上,裴砚忱就着房中略显昏暗的光线往里走,直至来至床边,看向榻上习惯性侧躺着入睡的姑娘。 她呼吸均匀,身形不动。 看着似早已睡着。 但当裴砚忱沐浴完并宽衣上榻,手掌抚上她腰身去抱她的时候,明显察觉到,掌下盈软温腻的腰肢不自觉地一僵。 随之,又很快被她强行松缓几分。 裴砚忱自后看她一眼,没说话。 搂着她腰,将人翻转过来,正面看着这张在朦胧光线中更为瑰丽绝艳的面容,轻抬眼睑出声: “祖母说,晚晚想去见那位前未婚夫?” 姜映晚装睡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 他将她圈在怀里,灼热的掌心占有性地箍着她软腰,姿势的原因,两人挨得极近。 他似在这个深夜突然有了提容时箐的兴致。 薄唇若有似无挑着,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着看过来的这双清眸,话问得漫不经心。 “为何想去见他?” “是舍不得,怕他死了,还是——” 他声线停顿一刻,注视着她的漆眸凝起,语气还是那副语气,话中的危险却积攒着蠢蠢欲动。 “——忍不了相思之苦,想见旧情人?” 姜映晚猜到了他不会轻易答应。 这两个问题,她都没答。 他问她原因,她也直白问她想知道的问题: “我父母的案子,跟容时箐有关系吗?” 裴砚忱沉肆笑了声,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后颈,反问她: “夫人希望有关系吗?” “希望——你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是间接或直接害死你父母的罪魁祸首吗?” 这种问题,姜映晚没法答。 她自然是不希望。 但她的答案,他不会想听。 收回视线,姜映晚手腕从他掌心中挣脱出来,翻过身闭上眼准备睡觉。 不再接着沟通的意思很明显。 裴砚忱脸上不达眼底的薄笑随着她的动作散去。 在她翻过身从怀里挣脱的那一刻,他再度掐住与手掌虎口的弧度契合得堪称完美的腰肢,抵住她后颈,扣着她后颈压着她红唇吻下来。 与之同时,粗粝的手掌轻车就熟钻进她衾衣中。 姜映晚被他的动作弄得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本能地绷紧僵硬。 第141章 他钳制着她的抗拒,松开她唇瓣轻吻她耳尖 她眉头拧起,下意识抵触,“裴……唔!” 他钳制着她的抗拒,在她快要喘不上气时才松开她唇瓣轻吻她耳尖,“昨日是不是没喝助孕药?” 姜映晚耳边嗡嗡的。 但他的话,却像破开迷雾的飓风,阻挡不住地往耳中钻。 “——正好今夜补上。” 他动作强横,她全无招架之力,不消多久,被强行囚在男人怀中的女子眼眶中就覆上了一圈明显的水雾。 裴砚忱眸色如雾霭沉沉。 漆黑看不见底。 沉沉看着怀里蹙眉精致眉梢紧咬着唇瓣不肯发出一点声的姑娘。 不知过去多久,他主动提起了她心心念念想要的一件事。 “夫人还想去见他吗?” 他这一句问得突然。 姜映晚昏沉的思绪像是惊起一声闷雷。 被她自己攥得关节发白的手一顿。 眸底的水痕被敛去,她下意识看向他。 与此同时,秾白纤细指尖不自觉摊开,无意识地握住他撑在她身侧的手臂。 女子纤白的指节,与结实紧致的臂膀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 第109章 裴砚忱瞥眸看了眼她无意识抓过来的动作,再看着她此刻看向他的眼神。 他绷着的喉头松开,喉结无声滚动,低头咬住她唇瓣狠狠吻了两下,另一只手掌穿过她腰下,抵着她腰身更过分地往怀里按。 音质微沉,却到底顺了她的意。 “一刻钟。” “一刻钟必须出来。” “并且,以后不准再见他。” “夫人能答应吗?” 姜映晚呼吸滞了一瞬,不多时,她动唇应下,“……好。” 她答应过他的事,没几件做到的。 裴砚忱亦是不知她这次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现下这一刻,他当做她是真心的。 — 子时五刻,姜映晚昏睡在裴砚忱怀里。 朦胧的烛影光线中,裴砚忱拨开她额角汗湿沾在眼尾的发丝,将人抱起来,走去内室帮她沐浴。 再将人抱出来时,房中已经送来一碗温热的坐胎药。 裴砚忱将人放在床榻上,端过药碗,指腹贴着碗壁试了试温度,和从前一样,将药碗递向自己唇边,再将整碗的药汁一口一口喂她尽数喝下。 这才放下床帐,上床将昏睡的姑娘轻柔地揽进怀里闭上眼。 第二天姜映晚迷迷糊糊醒来时,外面日头已经很高,裴清棠听闻姜映晚昨日去了紫藤院给老夫人请安,今日一大早就跑来了翠竹苑,在偏院的暖阁中等着她醒。 春兰换了热的茶水,正想进来看看自家夫人醒没醒,小心翼翼推开门后,从屏风外探出半个脑袋,往床榻的方向一看,见自家夫人已经醒来。 她眼睛一亮,脚步轻快地忙走过去。 “夫人,您醒了?” 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裹着欢喜。 今早裴砚忱离开前,特意吩咐她们,小厨房中多备上夫人喜欢的糕点与羹汤,另外再多备几道夫人从前爱吃的邺城的菜品。 春兰怕小厨房中的侍婢做的不用心,一大早就在厨房中亲眼看着,糕点一类的,更是亲手准备。 她将床帐挂起来,兴高采烈地对姜映晚说: “夫人,大人进宫了,应该要晚些才能回来,但大人交代了奴婢们很多糕点与膳食,奴婢都已备好了,奴婢侍奉完夫人梳洗就传膳可好?” 昨晚睡得晚,这会儿整个身子都是疼的,尤其后腰,要断了似的。 姜映晚眉梢不自觉蹙着,坐起来的动作都放得又轻又缓。 但她记挂着今日去刑部的事,从春兰手中接过衣物,没过多歇息,便一件往身上穿。 对于她乐呵呵说着的用膳之事,姜映晚也随口应下。 见她回应,春兰脸上笑意更甚。 想到暖阁中等着与夫人说话的小姐,春兰一边帮姜映晚更衣,一边汇报说: “对了夫人,小姐过来了,这会儿正在暖阁。” 姜映晚正想着稍后去刑部的事,有些出神,听到春兰口中的这句小姐,愣了一刹,“清棠?” 春兰连连点头,“小姐来了好一会儿了,那时大人还没走,夫人没醒,大人不准小姐来打扰夫人,小姐也不愿回去,便一直等在暖阁。” 更完衣,又梳妆洗漱完,春兰退后一步,眼睛亮亮地瞧着姜映晚,试探地小心询问: “奴婢请小姐进来?” 姜映晚没拒绝,“好。” 小丫头高兴地转身往外跑。 姜映晚及时喊住她。 “春兰。” 春兰停住步子,转身来看姜映晚。 “夫人?” “我需要一些金疮药,你能帮我准备两瓶吗?” “金疮药?”春兰第一反应是往姜映晚身上看,想问是不是哪儿伤着了,要不要她立刻去请大夫。 可话音还未发出来,她就想起,一大早主子离开时,好像提了一句,今日她们夫人要出去一趟,让她们提前备马车。 春兰不傻,而且很聪明。 稍微一想,就能猜出几分这金疮药是怎么回事。 只是没有裴砚忱的命令,她不敢擅自去取。 但瞧着从来不对她开口让她做什么的夫人,这唯一一个要求,她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最后,她揪了揪手指,慢动作点下了头,“好,奴婢去找一找。” 春兰出去后不久,裴清棠就快步走了进来。 “嫂——”姜映晚往这边看过来,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裴清棠话音一噎,意识到自己一个激动将心里话喊了出来,她瞬间收音改口,语调转换得别提多自然,“姜姐姐!” 她扑过去,整个人挂在了姜映晚身上。 姜映晚腰身疼得厉害,加上双腿酸软,本来就站不太稳,被她这么冷不丁一扑,整个人蓦地踉跄一下。 裴清棠也吓了一跳。 忙收回力道紧紧抓住姜映晚手臂扶住自家嫂嫂,紧张地询问:“我我我……我力气太重了是不是?姜姐姐没事吧?” 姜映晚摇头,拉着她走去桌案前坐下,不动声色将话题扯回来。 “是我没站稳,不妨事,别放在心上。” 裴清棠拍着胸口重重松了口气。 若是第一面就将自家嫂嫂弄伤了,就她那个冷漠不近人情的兄长脾性,估计接下来大半个月她都别想再踏进翠竹苑的门。 裴清棠再三在姜映晚身上打量几圈,见确实没事,才彻底放下心。 她坐在姜映晚身旁,一只手拉着她,可怜巴巴地先诉委屈: “前几日听说姜姐姐回了府,我就想立刻过来看看姜姐姐,但母亲和兄长都不准我来。” 第142章 见面 “直到昨日听祖母说姜姐姐去了紫藤院,今天才被兄长允许短暂来一会儿。” 她唇线拉直,有些不满。 一只手紧紧抓着姜映晚。 颇有些告状意味地接着又说: “可我与姜姐姐一年多未见,怎是一时半刻就能叙完旧的?兄长一点人情都不讲,就想自己霸着姜姐姐,连半天的时间都不给我!” 她语气别提多幽怨。 说话的时候,为了能跟未来嫂嫂多接触些,更是恨不得挂在姜映晚身上。 只是虽然裴清棠还未许人家,但多少也知了一些男女之事,方才见自家嫂嫂腿软的站不稳,她猜到了几分怎么回事,这会儿哪怕‘挂’在姜映晚身上,也只是虚虚靠着,全程不敢用力。 裴清棠性子活泼讨喜,听着她话中不断控诉的幽怨,哪怕是压着心事的姜映晚,也被她逗得无奈笑了笑。 裴清棠搂着姜映晚手臂坐在她旁边,话音落,想到什么,她又问: “对了,嫂——额,姜姐姐,兄长出府时,我好像听他说了句,姜姐姐今日有事出府?” 其实裴砚忱的原话是,“你嫂嫂今日有事要忙,你早些回去,别长时间待在这里惹你嫂嫂心烦。” 姜映晚眸色暗了刹那,她唇侧微微弯着的弧度不变,轻微颔首,说: “是要出府一趟。” 说话间,院中的婢女将膳食一一呈上。 裴清棠很有眼色,主动笑道:“那不如我陪姜姐姐用早膳,用完我就回去,等姜姐姐回来,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再来找你解闷。” 姜映晚自是点头应下。 裴清棠说话讨人喜,她虽出身在权势滔天的裴府,但自小被裴家长辈和裴砚忱娇惯养大,在自家家里,没那么多迂腐古板的死规矩,和姜映晚说话时,嘴又甜又乖,整个厅堂的气氛轻松又愉悦。 巳时四刻,裴清棠眉开眼笑地离开翠竹苑。 春兰福身行礼,随后握着手中找来的两瓶金疮药去卧房找姜映晚。 “夫人。”她将金疮药递过去,“这是奴婢问季弘要来的金疮药,不算是上乘的金疮药,但治疗外伤应该够了。” 屏风旁,姜映晚将药接过来,握在手中。 并对春兰道谢。 春兰连连摆手,受宠若惊摇头,“夫人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见厅堂中的饭菜已让院中的婢女们收走,春兰顺势问: “马车已经备好了,夫人,您想何时出府?” “就现在吧。”姜映晚握着那两瓶金疮药往外走。 春兰从后面迅速拎了件披风,快步跟上去。 马车中炭火烧得足,温度和卧房中差不多,用不着披风,春兰一路抱着,直到马车停在刑部牢狱外,姜映晚下马车时,春兰才将抱了一路的披风往自家主子身上披去。 “牢房潮湿阴冷,夫人莫着凉了。” 姜映晚从她手中接过系带系上。 对面前的小丫头说:“外面天冷,你去马车里面等,别在风口中吹。” 春兰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 甜滋滋应下,“谢夫人关怀,夫人莫着急,奴婢在外等您。” 很多时候,春兰都像极了曾经在邺城陪着她一起长大的紫烟,看着这小丫头,姜映晚没忍住,抬手揉了两下她脑袋,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些弧度,嘱咐她先上马车。 第110章 春兰乖乖点头,硬是看着她走远才收回视线。 姜映晚过来时,身着官袍的刑部侍郎陈肃早早便出来相迎。 他态度恭逊,面对姜映晚就像面对裴砚忱亲临一样,恭恭敬敬地虚行了礼,不等姜映晚开口,便主动侧身,带着姜映晚去容时箐的牢房。 “姜姑娘,首辅大人已经提前吩咐过下官了,下官这就带您去内牢。” 姜映晚刚涌到喉咙中的话咽下去,礼数周全地出言谢过,才随着陈肃进刑部。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越往里走,扑面而来的冰寒之气越甚,与之同时,冰冷的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发浓郁。 披风中,姜映晚握着金疮药的手指不自觉地越攥越紧,随着往里走,两旁被羁押的犯人受刑时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声和忍不住刑罚的嘶哑痛喊声也不断传来。 姜映晚面色微白,红唇唇角被抿得格外紧。 注意到这位未来首辅夫人身子单薄,陈肃也怕当朝首辅心尖上的人在他这里受了惊吓。 走到痛喊声最厉害的那个铁牢门前,他用力拍了拍牢门,对里面的狱卒警告道: “小声点!别惊扰贵人!” 说完,他又转身,和善地看向姜映晚,让她走远离那间牢房的里侧。 “姜姑娘,牢中血腥,您走里侧。容时箐的牢房就在前面了,很快便到了。” 姜映晚视线不自觉扫过方才被陈肃警告过的那间牢房,回眸,温声对陈肃致谢。 “有劳陈大人。” 陈肃不敢承这份情,忙道:“姑娘客气,这是下官该做的。” 很快,来到牢狱最深处。 左侧,便是容时箐的牢房。 刑部大牢是关押审问朝廷要犯的地方,在这里的犯人,基本没有能出去的,刑部牢狱中的刑罚近百道,每日使在犯人身上的不重样,就算能活着出去,也要狠狠褪几层皮。 整个刑部牢房,分为外中内三层,容时箐身在最里面的一层,阴寒与潮湿是整个刑部牢狱中最重的。 姜映晚穿得不薄,春兰更是给她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可尽管如此,牢中冷得仿佛往骨子里钻的寒气依旧轻而易举穿透衣物直逼肌肤。 姜映晚呼出来的气体冷得都凝了霜雾,她睫毛颤着,隔着牢门上的铁栏,往牢房中看去。 容时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那身藏青色的衣袍被干涸与新鲜的血迹一遍遍浸透,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衣料颜色。 吐口气都能结成冰的阴寒环境中,他衣衫单薄地背靠在牢房里侧的一张简陋木床上。 原本挺拔的脊背此刻因伤痛而微微弯着,由于他背对着这边的原因,姜映晚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但他身形肉眼可见的虚弱。 陈肃往牢房中看了眼。 走上前,拍了拍牢门,将因重伤而半昏迷的容时箐喊醒。 随后,他回头,对姜映晚说: “姜姑娘,牢房阴冷,您别停留太久,我去外面等。” 姜映晚目光艰涩,视线从缓缓回头往这边看过来的容时箐身上离开,对陈肃点头应声。 容时箐对面的牢房中没有住人,陈肃和两个狱卒走后,便只剩下容时箐和牢门外的姜映晚。 容时箐身上的伤一日比一日重,他起身时,明显踉跄了下。 但强撑着往这边走过来时,却不露丝毫虚弱,黯淡的眉目在看到姜映晚的那一刻,便瞬间柔和下来,就像这么多年,他们每次见面时,他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她。 “刑部牢狱苦寒阴冷,怎么来这儿了?”他语气温柔地问她,话中,尽是担忧。 姜映晚鼻腔酸涩得厉害,喉咙像被湿棉絮堵住,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容时箐垂在身侧的手掌蜷起,看着她隐约泛红的眼眶,他心口漫起剧烈的痛意。 接着往前走了两步,靠近铁栏,手臂从竖栏缝隙中伸出去,想帮她擦一擦眼尾。 只是两人间的距离有些远。 他的位置够不到她。 而且,他手上都是血污,脏污不堪,帮她擦不了泪,只会弄脏她。 容时箐忍着痛扯了下唇角,强装无恙、尽量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掩下眼底的黯色,还是那般温柔地看她。 “这几日,晚晚过得可好?” 第143章 姜映晚问容时箐过往真相 姜映晚想回答说‘好’,她再如何,也总归比他好得多,可话音扼在嗓音深处发不出,她想点头,但做出来的动作,却是摇头。 怎么会好呢? 几天前,明明一切平静。 明明他们都有了全新的生活。 明明都已经摆脱了过去的囚禁与心底的阴影,明明一切,都已经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可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天翻地覆。 还牵扯进了她父母的案子。 怎么会好? 又如何能好? 雪白披风中,姜映晚将自己的手心掐得几乎渗血,眼底积聚的水雾被她强行压下,看着面前这个一起长大、更甚至接连两次谈婚论嫁的男子,抑着哽咽,问他: “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她深深吸气,手心浸出隐约的血色却不自知。 “为什么毫无征兆地被押入了刑部?他们说的大皇子心腹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不过短短一夜,一切就变了样?” 看着她蹙着眉接连问他的模样,容时箐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胸膛上刚止住血的伤口,似乎再次裂开,疼得人几乎痉挛。 他直直看着她眉眼,呼吸都近乎发颤,在她询问的视线中,艰涩出声: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并不是姜映晚想要的答案。 所有人都跟她说容时箐与大皇子的部下有关,所有人都说邓漳是大皇子的心腹,甚至她父母的案子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她不想听别人说什么。 她想听他亲口说。 亲口跟她说,邓漳和他,与她们姜家的旧案,还有她父母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裴砚忱只告诉了我邓伯父是大皇子的心腹,时箐哥哥,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 “四年前,邓伯父和我父母先后离开邺城,不久就接连传来了我父母故去和你义父重伤的消息,这件事,和大皇子有没有关系?”她声音僵滞着凝了凝,才艰难问出下半句: “我父母的死因,你知不知情?” “他们出意外……与邓伯父有没有关系?” 牢房中静得鸦雀无声。 容时箐迎着她迫切的视线。 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回她: “我被押入刑部,确实与大皇子之案有关。” “义父……”他眼睑垂下,嗓音干涩,“也确实曾为大皇子效命。” 姜映晚不自觉后退一步。 掌心中被指甲无意识掐出来的血珠更多。 “所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两家交好,只是一场阴谋?” “不是!”这次,容时箐回得很快,声音中的急迫显而易见。 他不想让她误会他,解释的语气都很急促。 “晚晚。”他定定看向她,双手焦急地握上铁栏,“两家交好只是交好,只是因为义父经商那些年与姜伯父性情相投,没有别的原因,也没有别的算计。” “两家这么多年的情义,更是从未掺过假。” 姜映晚又问:“可我父母命丧南江,是因为大皇子笼络我父亲不成被大皇子部下的人暗下杀手,这事,你知不知情?” “不知。”容时箐指节绷紧,“当我知晓的时候,一切早已晚了……” 姜映晚心神悲恸,却也敏锐察觉到了他话中的不同。 她想问他,什么叫当他知道的时候,一切早已晚了? 大理寺卷宗中记载,她父母是死于南江水寇,她是过了三年,来到裴府后,在裴砚忱的帮助下,才查清了父母故去的内因。 那容时箐呢?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父母案子的旧情? 既然知情,又为何瞒着她? 可还未来得及问,牢狱外,两名狱卒进来传话,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姜姑娘,一刻钟了。” “牢房湿冷,您该出去了。” 被狱卒盯着,姜映晚没再接着问,将涌到舌尖的话咽下。 她缓缓松开手指,去拿袖中那两瓶金疮药。 盈白指尖,沾染着几抹她自己掐出来的血迹。 她没理会,往前一步,将药留下。 转身离开前,容时箐凝着她的背影,喊住她: “晚晚,有些事,我无法尽数跟你坦明,但是,我们这么多年的情意是真的,两家的交好是真的,我对你、义父对伯父,都从未有过半分的利用与谋求。” “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伯父伯母亦对我各种关照。” “我将你视为妹妹、视为执手一生的伴侣,将伯父伯母看成最亲的亲人,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会害他们,更不可能害他们,义父亦是。” 第111章 姜映晚下颌绷得发紧。 隐约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第144章 你与晚晚相处时,少强迫人家姑娘,多哄 陈肃在大牢外等着。 见姜映晚出来,且脸色不是很好。 他往刑牢中看了眼,将姜映晚送出刑部时,揣度着说了句: “押在刑部中的犯人,都是要重审的,但容时箐这个特殊些,首辅大人亲自发了话,不再对他用刑,若是姜姑娘担忧他受刑的话,可暂且放宽心。” 姜映晚停下脚步,压下脑海中容时箐浑身是伤的画面,她轻声询问陈肃: “既然暂停用刑,那就说明容时箐的命还有旁的用处,如今正值隆冬,天寒地冻,牢狱中更是阴湿,容时箐身上的伤又不计其数,大人可否允,让人送些伤药来?” “这个……”陈肃为难,“抱歉姜姑娘,容时箐的案子,是首辅大人主审,没有首辅大人的命令,下官等不敢擅作主张。” 听言,姜映晚没再多问。 来到刑部外,分别时,陈肃看了眼不远处静静停着的裴府马车,回眸,脸上挂上喜庆的笑,拱手对姜映晚恭贺: “听闻年后二月初六,便是姑娘与首辅大人的婚期,下官今日在此,先行贺喜姑娘,待大婚日,下官与朝中百官同僚,必定亲去府上,一观裴、姜两家的大婚盛况。” 姜映晚唇角僵硬扯起一点弧度。 对于陈肃的话,她没作无谓的辩驳和否认。 在裴砚忱绝对的权势面前,她的苍白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和陈肃告辞,姜映晚很快上了裴府的马车。 春兰提前备好了热茶,姜映晚一上来,就将热茶递了过来。 “夫人,快喝口热的暖暖,您身子弱,可不能在牢房受了凉。” 姜映晚接过,轻抿了一口便放下。 春兰看出了她脸色不是很好,一路上都在努力找热络的话题活跃气氛。 午时半,裴砚忱回到府中。 刚进来书房处理公务,季弘就磨蹭着犹犹豫豫地来了书案前。 “大人,属下有一事……需向您禀报。” 裴砚忱眼都没抬,继续写着回信。 “何事。” 季弘:“今日春兰,来向属下讨了两瓶金疮药。” 裴砚忱笔锋一顿。 抬头看向季弘,“什么时候?” 季弘不敢和裴砚忱对视,低着头说: “今日一早,夫人去刑部之前。” 裴砚忱垂眼,扫过信笺上还没回复完的内容,“你给了吗?” 季弘声音更低,“属下……给了。” 裴砚忱眉头微压,却也什么都没说,只道:“下去吧。” 季弘立刻应声,正要出去,季白从外面进来,对着裴砚忱禀报说主母陈氏来了翠竹苑。 裴砚忱将干透了笔墨的信笺折上。 起身,去了翠竹苑前厅。 陈氏正在喝茶,见他过来,放下茶盏问他: “母亲这时过来,可耽搁你处理公务了?” 裴砚忱在左侧的一个位置上坐下,眉目半敛,语调如常,“并未,母亲可是找儿子有事?” 陈氏低叹了声,“年底还未至,但我看着,你已经让人在准备大婚的事宜?” 裴砚忱接过侍婢送来的热茶,看向陈氏的方向,开口问: “母亲也是来劝儿子取消大婚的?” 陈氏没否认,顺着他这话问了句: “你会吗?” 裴砚忱哂笑了声,直白给出答案: “儿子不会。和晚晚成婚,并非临时起意,儿子想的很清楚,既然决意成婚,便不会取消婚事。” 陈氏怎会不知他的性子。 她没做多余的劝阻。 紫藤院中,老夫人日日劝裴砚忱放手,他若是肯听,早就听了,不差她这一两句。 既然不肯听,那她说破了嘴,他也不会更改主意。 陈氏示意身旁的林嬷嬷,让她将东西递过去。 看着面前锦盒中放着的玉镯,裴砚忱转眸望向陈氏,“母亲这是?” “这是当年我与你父亲成婚前,你祖母传给我的信物之一。”陈氏说:“这镯子,按理来说,该由为娘这个婆母送给未来儿媳,但你只会用手段将人强硬留在身边,却全然不会讨人家姑娘欢心。” 陈氏示意那只精致细腻的镶金流纹镯子,“这只玉镯,你去送给你未来夫人,再好好的将你的态度软化软化,既然要成婚,那便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谁家的夫妻只有强迫与被强迫的?你与晚晚相处时,少强逼人家姑娘,多哄哄人,你身为夫君,哄自家夫人,不算丢脸,想当年你父亲,也是年年月月地哄着为娘。” 陈氏苦口婆心,一点点地提点自家这个不会讨人家姑娘欢心、只会以强横手段将人留下的儿子。 “还有,小姑娘都喜欢甜言蜜语,你看看你妹妹,嘴又甜又乖,哪怕如今人家姜姑娘被你强逼着与你成婚的情况下,你妹妹与晚晚相处时也很融洽。” “更别说那姑娘见到你祖母与为娘的时候,更是次次礼数周全、温和柔顺。” 说着说着,陈氏就有了些气。 只是近来朝中公务太忙,裴砚忱在府中的时间着实不多,她找不到机会跟他这般说话。 今日有了机会,难免说得多了些。 陈氏字字句句说了好一会儿,无非都是别太强势,放低态度,学着慢慢哄自家夫人开心的劝言。 最后,陈氏看了眼一直垂眼没说话的儿子,再次提点他: 第145章 “晚晚如愿去见了前未婚夫,让夫君抱一下都不行了么?” “好好哄哄晚晚,听到了吗?” 裴砚忱应声,“儿子谨记。” 林嬷嬷将锦盒放在裴砚忱手边的檀木桌上,陈氏要嘱咐的话已经嘱咐完,见时辰不早,没在翠竹苑多待,起身和林嬷嬷一道离去。 裴砚忱久久看着面前这只镯子,最后将之握在手中。 一刻钟后,裴砚忱从前厅离开。 问候在外面的季弘:“夫人还未回来?” 季弘忙回答:“禀大人,夫人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房中。” 裴砚忱迈下台阶往后院走,没让季弘再跟着侍奉。 刚来到庭院廊外,就见春兰脚步匆匆从房中出来。 “怎么了?” 春兰福身行礼,“回大人,夫人手上受了些伤,奴婢去找些伤药来。” 裴砚忱眉峰微折,“怎么伤的?” 春兰声音低下来,“奴、奴婢也不知。” 裴砚忱握紧手中的玉镯往卧房的方向走,对春兰说: “我书房案上有只青白釉小瓷瓶,去将它拿来。” “奴婢这就去。” 春兰的速度很快,一路跑着去书房,很快将那瓶上好的伤药送了过来。 姜映晚正坐在窗前,许是出去受了些凉,这会儿有些轻咳。 见她面前的窗子还开着,裴砚忱走过去,绕过她半侧身子,将半开的窗合上。 “春兰说,夫人手受伤了?伸出来我看看。” 姜映晚没动,秾白指尖随意搭于膝头,目光从外面收回,“没什么事,不用看。” 裴砚忱眸子深暗看她几眼。 没再多言,直接握住她手腕,巧劲儿迫使她蜷起来的手指松开。 姜映晚无声蹙眉。 当看到她手心中还未干涸的血迹和伤口时,裴砚忱眉头拧得更紧,薄削的唇更是刹那间抿紧。 姜映晚察觉到他有些不悦,将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来,起身往里走,“我待会儿找些药敷一敷就行了,屋子里闷,我出去走……啊!裴砚忱!” 她话还未说完,腰身整个被人抱住。 裴砚忱一言不发,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将人放去了里侧的矮榻上。 在她挣扎之前,他压制住她的动作,拿出那瓶青白釉伤药,低头动作轻缓地给她涂药。 姜映晚掌心肌肤嫩,指甲死死掐在手心上时不自觉中用的力又重,那血迹还未完全干涸的伤痕在白皙的掌肉中显得格外刺眼严重。 裴砚忱眼底漆邃墨色翻聚,寒眸阴沉,酝酿着冷寂的戾,但他给她上药的动作前所未有地轻缓,上佳的药粉轻轻敷在伤口时涂匀,全程控制着力道,似怕再弄疼了她。 当处理完一只手,去抓她另一只手的手腕,看到另一只手掌心也没能幸免时,裴砚忱眼底积攒的怒有些压不住。 “看来还是夫人与你那位前未婚夫,见面的距离还是太近了。” “隔着一道牢门,都能将自己伤成这样。” 姜映晚没说话。 指尖刚有弯曲握起来的动作,就被他强硬按住,“别动,冬日伤本就难好,不想留疤,就听话些。” 在给她处理伤势时,裴砚忱好几次都险些控制不住地想问问她: 真就这般担心容时箐吗? 第112章 不过去见他一刻钟的功夫,就一刻钟而已。 就能将手心伤成这样。 那若有一天,他容时箐死了,她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容时箐的命,在她眼里,真就这么重要吗? 那个人,对她的影响就这么大吗? 但这些话,到了嘴边,数次差一点点就要问出来,想起方才陈氏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裴砚忱到底是没问出,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将药上完,裴砚忱又去湿了条帕子,将她指尖沾染上的一抹血迹擦掉,才将帕子扔去一旁。 但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始终未松。 姜映晚垂眸看着他扣在她腕骨上的手掌,正想从矮榻上离开,还未动作,被他无形中按住,耳边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以后刑部牢房,夫人便莫要去了,阴冷不说,夫人太易受伤。” “还有几日,便是年底了,府中一日比一日热闹,夫人若是无聊,就多去院子中逛逛,有清棠陪着,多少也能解些闷。” “再有,从明日开始,我会将大部分的公务挪到府中处置,多抽时间来陪夫人,年后不久,便是我们的大婚,提前培养些感情,总是好的。” 说话间,裴砚忱取出那只镶金流纹玉镯,轻握住她手指,轻轻松松套在她腕上。 姜映晚只觉得一抹温凉的冰意传来,低头看去,一只镯子已经被他套在手上。 “这是母亲托我给你的,是裴府未来主母的信物之一。”似怕她摘下,她刚低头看过来,他就解释说。 姜映晚盯着这只镯子,脑海中浮现容时箐的那些话和牢房中容时箐重伤的模样,她不愿相信她父母遇险有容时箐和邓漳的手笔,更不想让曾经孑然一身时的依赖与仅剩的温情成为刺入心脏最深的利刃。 她宁愿希望容时箐是真有隐情才未来得及扭改四年前的变故,而非她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未婚夫婿是她父母遇险案子的元凶或参与者。 只是今日一刻钟的时间太短,还有很多事,她没有来得及问明白。 裴砚忱是案子的主审,所有细节亦都是由他亲自下令着人调查,那些过往,除了容时箐,他是知情最多的人。 盯着这只镯子的那几瞬,姜映晚心中有股强烈的冲动,想问一问容时箐案子的进展,想问一问调查出的细节。 只是若要问及,难免要提起他最不喜她提的容时箐几个字,想了又想,姜映晚咽下未说出的话,在他的注视中,问起了另一件事。 “不是答应说,让紫烟回来?” “我何时才能见到她?” “明天。”裴砚忱说,“你那个小婢女已经在路上了,明天便能赶来京城。” 姜映晚点头,从矮榻上下来准备离开,腰身还未直起来,又被人环腰搂住。 姜映晚对他的举动反应不及,上药时被他压住的小腿有些发麻,他这么一拽,她身形微微踉跄。 不等她站稳,裴砚忱避开她手心中的伤,轻扣着她手腕,直接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动。”宽厚的掌心,不轻不重按在她后背上,轻而易举化解她的挣扎。 男人眸色深沉,将她脑袋按在颈侧,话音很轻,语调也和以往一样,尾音深处,却让人察觉不出地裹上两分涩意。 他轻扣着她腕骨,摩挲她腕上触手温凉的玉镯。 眼底情愫是让人分辨不出的晦暗。 “晚晚如愿去见了前未婚夫,让夫君抱一下都不行了么?” “青天白日,不做别的,我只是想抱抱你。” 他摩挲那镯子时,动作间,不可避免地低蹭到她手腕内侧。 姜映晚被他若有似无地揉抚弄得痒。 腕骨挣开,转去旁边。 右手中突然空下来,裴砚忱指骨僵滞刹那,随后覆眸掩下眼底墨色,唇线无意识压平,指骨一寸寸收紧,却没再强行去寻她手腕重新捉住。 只是无声扣着她的腰抱紧她。 第146章 裴、姜两家大婚,陛下亲赐凤冠霞帔与无数珠翠 第二天紫烟来到裴府时,春兰正在重新给姜映晚上药。 裴砚忱一早离开前,是给姜映晚上完了药才出府,但用完膳净手时,掌心的伤口不小心沾了水,春兰见后,忙去取了药,重新为姜映晚涂伤口。 涂药过程中,春兰还不忘在她们夫人耳边念几句自家主子。 “大人一早便去刑部了,说是将刑部的案子处理一下,剩下的公务便直接带回府,今日就不出去了,多留出时间来陪夫人。” 姜映晚看着手心伤口,眼睑轻垂着未说话。 春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正要再说别的,外面侍婢这时进来,低头禀报说: “夫人,紫烟求见。” 听着这几个字,姜映晚倏地起身。 她看向来传话的婢女,立刻对她说:“让紫烟进来。” 春兰反应迅速,及时挪开了手,才未曾戳碰到主子手上的伤。 紫烟时隔多日刚回,春兰心里清楚姜映晚急着跟紫烟说话,她很懂事,默默咽下正想说的话,专心并快速地将药涂完,在紫烟进来之前,便收了药瓶,对着姜映晚福了福身,善解人意地说: “紫烟姐姐多日来归,夫人定有不少话交代紫烟姐姐,奴婢便先行告退,夫人若有吩咐,尽管喊奴婢,奴婢就在院中候着。” 姜映晚放下涂完药的手,看着面前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唇侧弯起点点弧度,温声点头,“好。” 春兰转身出去时,在卧房门口正好与紫烟迎面遇见。 紫烟担惊受怕多日未见到姜映晚,好不容易要见到自家小姐,眼睛都是红的。 两人在门口相遇,彼此点了点头,便一个往里,一个往外。 春兰走时,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紫烟快步往房中去,在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姜映晚时,眼底狠狠酸涩,眼眶红通通地晕着水雾,她颤着声喊了句“小姐”,径直朝着姜映晚扑去,抱住了她。 姜映晚拍着她的肩,挂念着这丫头的伤势,第一句话便是问: “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快让我看看。” 紫烟吸着鼻子重重点头,“小姐莫担心,已经好多了。” 说话间,她撸起一截袖口,让姜映晚看伤口,并解释说: “前些日子奴婢虽不能来见小姐,但裴大人指了一位郎中给奴婢处理伤口、并给奴婢留了一瓶伤药,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小姐莫担心。” 姜映晚揪着的心放下不少,“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紫烟将袖口放下来,“应该是京城附近的一间院子,但奴婢没去过那里,不是很确定。” 姜映晚正要拉着她坐下说说话,紫烟却拿过一路抱过来的包裹,眉头微皱着打开,“小姐,奴婢有件事,需向您禀报。” 姜映晚看向她包裹中的东西,发现都是些邺城一带姜家铺子的账本。 紫烟咬了咬唇,很是气愤,对姜映晚说: “奴婢在来京城时,恰巧碰到了被老夫人的人寻来京城的李管事,这些账本,都是李管事让奴婢转交给小姐的。” 紫烟越说越气恼,倒豆子似的将一切说出。 “若非这次李管事被裴大人的部下押送去邺城,竟还不知,姜家那几位贪心不足的旁系,又打起了姜家本家家业的主意。” 姜映晚翻账本的动作一顿。 又听紫烟接着道:“李管事说,是他们听说小姐早已离开了京城,又久未回邺城,邺城一带的铺子几乎未见姜家本家接着打理,他们便以为小姐出了事,自顾不暇,便暗中再次打起了那些庄铺田地的主意。” “并仗着姜家旁系的出身,明目张胆地将租赁出去的田地随意增租,还接连在不少铺子中指手画脚,甚至还在铺子账上支走了大笔的银子。” 紫烟愤愤不平,气得险些跺脚,“这才一年多而已,那几房旁系,便以为本家断了后,死性不改地再次想霸占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姜映晚眸色很沉,盯着账本的眸子深谙冰冷,在紫烟全部说完,她才出声问她: “这么短时间,李叔是怎么查出来这么多事的?” 紫烟滞了下,下意识瞧了眼自家小姐。 “倒不是李管事特意去查的,久不回邺城,突然回去,还真没想着这么快就去查铺子和田地。” “是那日被裴大人的心腹‘送’回邺城时,正好从城北的绸缎庄路过,碰巧见二房和三房的人从绸缎庄中抱出好多绸缎,还拿着几大袋子的银子。” “在绸缎庄门口不期然撞见,双方都愣了下,回过神来,李管事率先愤怒地进了庄铺,找掌柜的一问,才知他们这大半年来接连去账上支账的事。” 紫烟顿了顿,接着继续说: “邺城的庄铺,原来都是李管事亲自打理,在槐临的那一年,为避免暴露行踪,李管事没敢碰邺城的庄铺,这才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第113章 “而二房和三房见李管事是和裴府的人一道来的邺城,以为是他们这大半年来从铺子支钱和涨租的事败露,没敢狡辩,很快便归还了绸缎和银子。” “那日‘押送’李管事回邺城的人是季白,这事好像被禀报给了裴大人,过了没两日,还没等李管事一一在庄铺中查账本,姜家旁系就接连上门,将银子主动还了回来。” 紫烟指了指那些账本,对姜映晚说: “这是邺城庄铺所有的账本,那些银子还回来后,明面上的账看着是正常的,但不知暗中是否还有猫腻,李管事让奴婢抱来给小姐瞧瞧。” 姜映晚指尖搭在最上面的一本账本边缘,眼底晕冷久久未散,好一会儿没说话。 将事情说完,紫烟便没再接着出声。 当初姜祎夫妇还在的时候,几十年来对姜家那些旁系着实不薄。 可他们故去后,那几房贪心不足的旁系一而再再而三觊觎姜家的产业,屡次试图据为己有。 别说姜映晚,就连紫烟,都觉得很是寒心。 等了好一会儿,见自家小姐看着这些账本不知在想什么,紫烟斟酌片刻,正想说些话转移一下自家小姐的注意力。 还未开口,突然见春兰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夫人,宫里来人了。” 紫烟眉头一皱。 姜映晚也看过去,问春兰:“宫里?” 春兰连连点头,“陛下命首领太监卫公公送来了好几箱珠翠和明珠。” “还让卫公公带了话,说姜家祖辈几代都为朝堂尽心尽力,首辅大人更是朝之肱骨,年后二月初六的大婚无需准备婚服,陛下亲赐凤冠霞帔,由宫中赶制,贺裴、姜两家结亲之喜。” 紫烟瞪大眼。 尤其那句“年后二月初六大婚”。 她诧异地看向姜映晚。 惊得想问又不知该如何问。 她才几天没陪在她们小姐身边? 竟连大婚的婚期都定好了? 说完,春兰小心地看了眼姜映晚,踌躇问: “陛下命卫公公送来的贺礼,已送至翠竹苑了,夫人可要……出去看看?” 姜映晚指尖攥起。 却误剐蹭到掌肉中的伤,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被蹭开,伴随着尖锐明显的痛意袭来,指尖触上一抹温热。 姜映晚抿唇松开指尖,没管掌心裂开的伤,对春兰说: “我稍后再去看,你先出去吧。” 春兰低低应声,“是。” 卧房门重新被关上后,紫烟惊愕问姜映晚: 第147章 他寡淡笑着,指骨捏着她下颌,强迫她转头看他 “小姐,您与裴大人的婚事,竟是陛下赐婚吗?” 姜映晚眼底晦涩,“不是赐婚。” 但也相差不大了。 御赐的婚服,是天子赐婚后才有可能有的殊荣。 如今,两家婚事对外宣称的是裴、姜两家祖辈亲定的婚约,皇宫却在大婚前赏赐珠翠又赐凤冠霞帔,其中意味,已经很明显。 — 翠竹苑这边气氛沉闷得像压了一块石头。 紫藤院那边,也不见得多好。 笑脸将卫公公送走后,一回到紫藤院,老夫人就沉下了脸。 茶盏被重重拍在桌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在檀木桌面上。 陈氏怕伤着了老夫人,忙让人收拾桌案。 “母亲,您消消气。”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让我怎么消气?那逆孙羽翼真是硬了,他这是明晃晃逼迫着我这把老骨头点头应下这门婚事。” 这些日子,陈氏答应了这门婚事,但老夫人始终不想让裴砚忱和姜映晚一辈子这样纠缠,还是想劝着阻止这门强求来的亲。 今日天子以示殊荣的赏赐,与其说是为裴、姜两家即将到来的亲事添彩, 倒不如说,是裴砚忱没了耐性,借着今日的赏赐告诉老夫人,若她还是不允他们成婚,他只能在陛下面前求一道赐婚圣旨。 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怎会看不出这层赏赐之下的真正含义。 她哪怕再想拦着不让他们成亲,这门亲事,她也是拦不住了。 她那个嫡孙羽翼丰满到,在诡谲风云的朝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在这座府邸中,更是任何事都早已不需要过问她的意见。 哪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也再无人能够插手。 他昭告天下要娶姜映晚的心,从不是她们的劝阻能拦的。 — 巳时末,裴砚忱从刑部回来。 一进府,府中侍从就来传话,说老夫人让他去紫藤院。 裴砚忱脚步没停,更是头一次没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去紫藤院。 “去禀报祖母,这会儿手头有些事,不便过去,待处理完,我再过去给祖母请安。” 侍从有些诧异。 但整个裴府都在裴砚忱的掌控之下,他自是不敢多置喙。 弯着腰迅速应声,便连忙跑去紫藤院传话。 走往垂花门时,季弘从翠竹苑赶来,见到裴砚忱,他第一句话便是禀报卫公公送来的贺礼之事。 裴砚忱面上不见任何意外。 眉目平静得不起任何波澜。 他只问了一句:“夫人去看过了吗?” 季弘这次回答的慢了些,低着头,随着裴砚忱往翠竹苑走,“……夫人还未去看。” 裴砚忱没应声。 来到翠竹苑,院中侍奉的侍从齐齐行礼,裴砚忱没看他们,淡声将人屏退,独自进了主院。 房门开着条缝,紫烟正陪着姜映晚说话。 裴砚忱推门进来,紫烟慌乱回头,见到裴砚忱,慌张转身行礼。 裴砚忱目光没有停顿地扫过她,口吻疏淡,“出去。” 紫烟回头看了眼姜映晚,没敢多停留,很快起身离开。 裴砚忱朝里走去,姜映晚坐在桌案前,桌面上摊着两本账本。 他不徐不缓走近,漆邃目光扫过她面前的账本,看出了那是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弯腰扣住她手腕,将她手指展开,去看她手上的伤。 伤口有些裂开,不过已经重新涂了药。 裴砚忱眉头皱起一点弧度,但没说什么,只抬眸看向她,口吻寡淡寻常。 “听院中下人说,夫人还未去看陛下赏赐的珠翠?” “可是因为嫌冷不愿出门?”他主动为她找借口。 指骨习惯性地抚过她乌黑的发,眼底漆暗,语气却偏偏温和,“为夫让他们将箱子抬进来可好?” 姜映晚往旁边微侧了侧身。 却被他按住一截发丝。 她停住动作,目光从账本上挪开,红唇淡抿,说: “不用,我空了去看。” 他寡淡笑着,指节从她发丝上挪开,去捏她下颌,强迫她转头看向他。 盯着她瞳仁中小小的自己。 不罢休地又问:“那夫人何时空闲?” 姜映晚眉梢折起痕迹。 不等她开口,裴砚忱摩挲着她下颌,唇侧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又道:“还有我们大婚前要准备的种种事宜,从数日前开始,府中就接连在准备年后的大婚。” “但晚晚,似乎一次也未去看过。” 他笑着问她,“为夫记得,当初你与容家那位要成婚时,夫人可是在婚前好几个月就亲力亲为地准备。” “如今我们的大婚,有天子御贺,文武百官来观,夫人怎的,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他眼底冰棱暗色中,似添了些别的情绪。 但唇侧勾起的弧度未变。 不知是揭她伤疤,还是迫她认清现实。 “——还是夫人觉得,我们年后的大婚,也会如你与你那位前未婚夫的婚事一样,接连夭折?” 第148章 “你忘了他,我们好好相处,夫人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听他一口一个容时箐与‘前未婚夫’,姜映晚捏着账本边缘的指尖发紧,胸腔中像被一股无名的气体鼓动着,让她忍不住出声问他: “首辅大人不是不喜提容时箐吗?” “今日怎的转性了?” 裴砚忱意味不明轻“呵”一声,“我是不喜提他,可夫人——” “却是日日都在念着他。” 今日的这场谈话,是这几日来,再一次的“不欢而散”。 他松开她下颌直起身后,姜映晚以为他会像前些日子那般,直接离去,过个一两日再回来。 却不曾想,他连房门都没出。 直接冷声命令外面的季弘将箱子全搬进来。 院中下人的动作很快。 片刻的功夫,御赐的珠翠明珠就被整整齐齐摆放在了卧房中央。 季弘和侍从一同退去。 裴砚忱眼底墨色翻滚,沉沉看了几眼案前的姑娘,最后,箍着她的腰将人拽起来,扯进怀里,大掌抵着她腰身,按住她所有的挣扎。 嗓音发涩,哄好自己再来哄她。 第114章 “夫人,你对我上些心,我们才是要过一辈子的夫妻。” 他另一只手揉抚她后颈软肉,似哄似宠,轻吻着她耳朵尖接着说: “我家晚晚这么聪明,应该能看出来,我们的婚事不可能取消。” “你忘了他,我们好好相处,夫人想要什么,夫君都能给你。” 她不应声,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用唇齿相依的极度缠绵,来一点点化去心底丝丝缕缕钻出的痉挛与晦涩。 直到姜映晚被他追吻得喘不上气,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在她手上的伤口碰上他之前,裴砚忱及时扣住她手腕,避免她伤口再次被蹭裂。 他从她唇上松开。 给她喘息的时间。 男人眼底墨色如漆雾,一眼望不到底。 他揉着她脑袋,动作中像极了柔哄。 薄唇往上,从她唇角,轻吻她眉心。 “去看看,好不好?” “那是我们的大婚。” “我想给我家晚晚,一场最繁盛的大婚。” 姜映晚到底是去看了那几箱珠翠与明珠,在裴砚忱的注视下,她将所有东西全部看完,他又将她抱在怀里说了许多这场正在准备中的大婚的细节,他才松开她离开卧房去处理公务。 那几大箱珠翠重新被人抬了出去,存入库房,卧房中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除了唇角还未消散的火辣辣的疼痛隐隐约约提醒着方才的一切。 裴砚忱去了书房后,姜映晚没喊紫烟进来,也没喊春兰,独自一个人在原处待了很久。 她眼睑轻垂着,背靠着身后的廊柱,不知在想什么。 只除了最后,姜映晚眼皮抬起,辨不出情绪的目光落在那些邺城的账本上,久久未再移开。 黄昏左右,紫烟放心不下姜映晚,端着点心进来侍奉。 走过屏风,一进门,就见自家小姐还在案前查对账本。 紫烟眉头紧了紧,将茶水轻轻送过去,随后走到姜映晚身后,帮她揉捏肩颈。 “小姐,您看了快两个时辰了,天都快黑了,歇歇吧。” 姜映晚目光从密密麻麻的账本上离开,秾白指尖捏了捏酸涨的眉心,呼出一口浊气,从旁拿起一个新的账册,对紫烟说: “李叔应该就在京城,明日你拿着这本账册,去我之前置办的宅子,将它交给李叔。” 紫烟伸手接过,随手翻了两页,“小姐,这些是?” “是一些庄铺对不上账本的账目,让李叔派人跑一趟邺城。” 紫烟妥帖将账本收好,“奴婢明白了,明日一早就去。” 紫烟抱回来的账本多,姜映晚看了快一天也才翻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她没接着看,揉着肩让紫烟先收起来,明日再说。 冬日天短,膳食做的也早。 姜映晚只是去院中吹了会儿风的功夫,春兰已经看着人将膳食准备好,并跑出来喊她。 裴砚忱先她一步来了后院,前几日刑部事忙,他除了晚上,白日甚少回府,连带着一日三餐也很少在一起用。 踩着暖色的琉璃灯线,姜映晚踏上长阶,进门前见到已经静静坐在桌案前等她的男人,她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随后才继续走进去。 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一顿饭吃的平静又沉默。 用完膳后,裴砚忱看着身旁喝茶的姑娘,正想跟她说说话,话音刚出,季弘就急促来了主院,在外汇报: “大人,刑部传来消息。” 裴砚忱眸色一凛。 话音停住。 他起身,离开前揉了下身前姑娘的乌发,温声对她说: “晚上我不知几时回来,夫人先睡,不必等我。” 裴砚忱走后,姜映晚先去了净房沐浴,随后来了平时常坐的矮案前,本想拿本书打发打发时间,但翻了几页怎么也看不进去,最后索性又让紫烟拿来了账本,摒除杂念接着看账本。 姜映晚垂着眸一页页看了很久,等到眼睛酸涩疲倦抬头往窗外看时,凛寒的深夜早已格外浓稠。 房内炭火暖阳如春,但许是待得久了,姜映晚觉得有些发闷,收了账本,她披了件厚披风打开门出了院子,去了翠竹苑外吹风。 时辰已经不早,姜映晚没再外面待太久,亥时刚至,便转身准备回主院。 刚来到垂花门附近,正要回去,倏然听到垂花门远远另一侧,隐约传来季白的声音。 “曾暗中效力大皇子的幕僚屈鞍和梁玮几人已于昨日夜间在广陵市井找到,经调查,梁玮和屈鞍应同样相识邓漳,既然容时箐那边审不出东西,大人,可要对他们审问?” 姜映晚身形无声顿住。 季白声音落下,没多久,响起裴砚忱淡漠的声线。 只一个字,却轻易定了人生死。 “审。” 此事说完,季弘又接着禀报昔日邓漳和姜家的事。 姜映晚呼吸微紧,正想聚神听听。 还没听两句,那声音却越走越远,直至很快彻底消散于夜风中再无踪迹。 姜映晚往那边看了眼,视线缓慢收回,随后接着沿着垂花门一侧慢慢往回走。 等她慢吞吞踏进后院时,才发现裴砚忱已经先她一步回来。 春兰候在廊下,有些焦急。 见着她身影,忙跑过来。 “夫人,您回来了?” 她小声对姜映晚说:“大人也已回来,正在等夫人。” 第149章 “听话,过来一些,我为夫人暖暖” 姜映晚点了点头,吩咐她和紫烟去休息就好,不必再侍奉。 卧房门口,裴砚忱站于光线隐约处看她。 身形半明半暗,有些看不分明。 春兰和紫烟离开后,姜映晚在他视线中一步步走过去,在越过他进屋之前,手腕被他隔着披风精准扣住。 紧接着,他掌心钻进她披风,去寻她的手。 避开她掌中的伤,指骨轻握她手背,当贴上她手背上冰冷的温度时,裴砚忱下颌紧了一刹。 他整个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捂热她。 “这么晚了,夫人不在房中睡觉,怎的想起来去外面吹冷风了?” 他瞥她身上的衣物一眼,眼底眸色更暗,但不舍得说她,语气压得很温和。 裹着叹息和无奈,“天寒地冻,又穿的这般单薄,夫人不冷?” 说话间,他轻握着她手腕,将她往怀里拉了几分,“听话,过来一些,我为夫人暖暖。” 房门被关上,绰约光影中,虚虚映出男人将身形纤细单薄的女子拢在怀里抱着的模糊影子。 …… 漆黑的夜一点点流淌。 随着时辰流逝,浓黑的夜色缓缓淡去,再由破晓的晨曦将最后依依不舍的黑暗驱散。 不必再一大早去刑部,裴砚忱醒来后没着急起床, 而是偏头看向睡在身旁的姑娘,结实有力的手臂绕过她腰肢,动作极轻地将人搂进怀里,看着怀里姑娘安安静静的睡颜。 当视线下移,瞥见她瓷白颈侧还未消散的一抹吻痕时,裴砚忱无声抬手,指腹轻轻覆在那玫痕上,动作中舒缓缱绻,像在温柔至极地触摸怀里捧在心头的珍宝。 辰时三刻,裴砚忱松开怀中温软的姑娘,放轻动作起身更衣。 巳时初,姜映晚醒来时,裴砚忱早已不在卧房。 春兰过来伺候她梳妆时,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神色,佯装不经意地说: “大人今日好像不出府,奴婢听季弘说了一句,今日一整天,大人好像都在书房。” 紫烟端着茶水从外进来,听到这话,看了春兰一眼。 正给姜映晚梳妆的春兰并不奢求自家夫人给她什么反应,这种话,她基本上天天都会说,但姜映晚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理会。 今日,她以为也是如此。 说完这句,便准备着说句别的话题将这句话覆盖过去,别一大早扰了自家夫人的心情。 岂料,她还未再开口,却先一步听到姜映晚说: “那就让人传膳吧,用完早膳去书房。” 春兰错愕地愣了下。 随即眼睛立刻倏地亮起来。 甚至她手中的骨梳梳到一半都忘了动作,只急切地看向镜面中的主子。 生怕自己听错般问:“夫人刚说什么?” 姜映晚语调依旧,“不是说你们大人在书房?” “对对……”春兰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夫人愿意去找大人了?” “那、那奴婢先让人去书房告知大人一声可好?”春兰兴奋地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消息传过去。 姜映晚却拦住她,“不用特意去通传,待会儿我自己过去就好。” 春兰喜笑颜开地点头,“那奴婢先给夫人梳妆。” 说着,她又想到什么,快速转头,看向旁边同样诧异的紫烟,笑容掩都掩不住地对她说: 第115章 “膳食已经备好了,那辛苦紫烟姐姐让她们传膳,好早些让夫人用膳去找大人。” 姜映晚突然愿意去书房,春兰是又惊又喜,紫烟则完完全全是诧异震惊。 她亦隔着镜面看自家小姐。 见主子没发话阻拦,紫烟缓了缓惊诧的心情,回身出去喊人传膳。 兴许是怕姜映晚反悔,春兰手上的动作很麻利,不多会儿的功夫,便给姜映晚梳妆完。 — 姜映晚主动来书房的消息传进裴砚忱面前时,他正于书案前处理文书。 听到季弘禀报的这话,男人握着的笔锋明显一顿。 薄薄的纸张上,顿时洇出一小片墨渍。 他低头看了眼手下的纸张,没再接着写,提笔放在一旁,这才看向书案前的季弘,“夫人?” 季弘点头,“是的大人,夫人已到了书房外。” 裴砚忱眼睑垂覆一瞬,“请夫人进来。” 季弘应声,迅速出去。 很快,姜映晚从外进来。 裴砚忱抬眼,望着缓缓走近的姑娘,冷白腕骨随意搭在书案边缘,看着她先问: “用过早膳了吗?” 姜映晚点头。 他笑了笑,又问:“夫人这时来找我,是有了想要的东西?” “夫人尽管说,季弘他们会去办。” 姜映晚停在他书案另一侧,与他隔着一整张宽大的书案相对。 他这般问了,她便也顺势提起一件事: “邺城庄铺中有些账目对不上,我想让紫烟出府一趟,将账本交给李叔。” 裴砚忱很好说话。 连想都未想便答应下来。 “自然可以。” 见他同意后,原本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永远不见他的姑娘还愿意待在这里,没有转身立刻出去。 裴砚忱眼底泛起些微波澜,接着开口: “夫人可还有别的想要的?” “没了。”姜映晚说。 裴砚忱正想说,那不如先让春兰陪着在院中走一走,或者他让人喊清棠过来,陪着她解闷,他快些处理公务,忙完就去找她。 但话还说出口,就听面前姑娘出乎意料地问了句: “我在卧房待得无聊,想在你这里待会儿,可方便?” 裴砚忱未来得及说出来的话音就这么顿住。 他眼底深处有几分明显的意外。 但裴砚忱没问她既是无聊,可愿让裴清棠来陪她说话解闷的话,也没问任何别的,直接点头让她留了下来。 “我们夫妻一体,怎会不方便。” ‘因无聊来找他’这种话,裴砚忱自然不会信。 但他不在乎她真正意图为何。 还是那句话。 对他来说,她人在,就好。 第150章 “夫人说,容时箐的命,是留好,还是不留好?” 裴砚忱的书房中有一小案,就在窗子右侧,和他平时处理公务的书案斜侧相对。 是当初两人刚确认‘交易’关系的那段时间,裴砚忱为了让姜映晚常在书房陪他,特意让人准备的。 后来,姜映晚离开京城,将近两年未再回来,那张小案却始终未被拆掉搬出去,时至今日,还好生生的在原来的位置。 姜映晚视线在他书房转了半圈,动身去了那段时间几乎日日待着的小案前。 案面左上角,还放着许多她从前喜欢看的书册。 姜映晚目光在那摞书册上停顿一瞬,随手从中抽了一本,翻开打发时间。 这边书案后,裴砚忱肩骨后撑,靠在椅背上,掀眸打量着侧前方一反常态的姑娘。 他看她良久,才重新提笔,继续处理文书。 临近年关,又适逢大皇子案子的关键期,裴砚忱确实很忙,府中侍从和在外查案子归来的暗卫接连进进出出,或汇报案子的进度,或请示府中的事宜。 大半个时辰下来,书房中的门开了关、关了开,几乎没停。 姜映晚心里想着事,手中的书也没有多少心思看,一页一页翻卷的速度稍显快,一个时辰不到,便翻了大半本。 裴砚忱处理公务之余,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小案上的姑娘抵着额角,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看似是在看书,但那双澄澈的水眸,却没多长时间落在书籍上。 大多数的功夫,她都在走神。 只唯独,在暗卫提到大皇子的那桩案子和提及姜家等字眼时,她不动声色地聚神几分,安安静静听几句。 裴砚忱也不拦她,她想听,他就任由她听。 巳时末,姜映晚手中的书翻到了末尾,裴砚忱书案上大堆的公务基本也处理了大半。 进出书房来汇报的侍从和暗卫少了些,书房中也逐渐安静下来。 姜映晚指尖落在书籍的最后一页,低眸往书页上看了一眼,将书合上,正想在那堆书册中再抽一本。 一大早便代替裴砚忱去了刑部的季弘这时回到府中,径直来了书房。 房门再度被打开,他快步进来,直直朝着裴砚忱的书案走去。 “大人,刑部……”话刚开了个头,季弘余光冷不丁瞥见旁边小案前静静坐着的姜映晚,他惊讶的眼睛都瞪大,话音无意识停住,诧异出声:“夫人?” 随后迅速回过神,连忙侧身转向姜映晚,恭敬行礼问安:“属下见过夫人。” 姜映晚捏着手中书卷,目光在季弘身上转过,看向他后面的裴砚忱。 平静问:“我需要回避吗?” 裴砚忱正好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指骨轻叩案角,淡淡启唇,“不必。” 说着,他目光转开,看向刚压下惊愣的季弘,“接着说。” 季弘怔怔点头,脑海中迅速转了两圈,才找到自己方才想说的话,忙开口接着说: “回大人,陈大人传来消息,说容时箐依旧不肯说出邓漳的下落,而且容时箐身上伤势过重,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刑部大牢阴冷潮湿,陈大人担心他挨不过这个冬天,从而失去调查大皇子案件的关键线索,特让属下来请示大人,容时箐的命,还要不要留。” 裴砚忱轻叩案角落的动作停下。 漆沉深眸扫过面前未处理完的一份文书,无声想了片刻,忽而转眸,看向了无意识攥紧手中书册的姜映晚。 男人薄唇若有似无地勾着一抹零星弧度。 像是来了些许兴致,想问她的意见。 “夫人说,容时箐的命,是留好,还是不留好?” 他语气轻淡得,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人命。 而是再无足轻重不过的东西。 姜映晚指尖压紧,刚翻开的书页边角,都被她捏得起了皱。 书房中有一刹那的沉静。 就像刽子手行刑前被短暂拖长的那一瞬时间。 姜映晚指尖掐破纸页,指甲抵在另一根手指指腹上时,她听到自己说: “既然容时箐是调查案子的关键线索,他若死了,案子如何往下调查?” 裴砚忱轻扯唇角,“那依夫人之意呢?” 姜映晚脊背僵硬,对上他看似笑着的目光。 “容时箐主要是伤重,生命垂危并非是别的原因,若是要留住他的性命以便查案,只需派位大夫进去便是。” 大夫? 裴砚忱寒眸微眯,唇角的弧度不变。 “刑部羁押的是朝廷要犯,可从未有大夫进牢狱为犯人救治的先例。”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定下了结果。 姜映晚怎会听不出他不允的意思。 不等她再开口,裴砚忱已经对季弘下令。 唇侧若有似无的微末弧度敛去。 声线寒凉,冷漠又寡凉疏离。 “去告诉陈肃,生死有命。” “容时箐的命,能不能留,看他自己的造化。” 得到指示,季弘一刻都不敢再留。 匆匆应了声,便迅速行礼离去。 季弘走后,书房中再次只剩下裴砚忱和姜映晚二人。 可容时箐生命垂危的消息,却像刺破太阳底下短暂泡沫的麦芒,让那层本就虚假的须臾温情褪去。 刚翻了两页的那本书姜映晚没再接着动,将之合上置于原处,在裴砚忱的注视中站起了身。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裴砚忱深深看她,眸色喜怒难辨。 他余光扫过她那张小案,轻嗔出声: “容时箐死了,夫人就不听姜家的案子了?” 姜映晚呼吸停滞一瞬。 他一直都知道她想做什么。 也知道她破天荒来他书房的目的。 “一个与叛党牵扯的罪臣,夫人保不住他的。”语气平静,却也绝情。 直白又残忍地敲碎她心中最后的奢望。 姜映晚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身侧指节一点点蜷起。 如裴砚忱所说,与朝中叛党牵扯的罪臣,放眼朝堂,能保容时箐一二的,唯有他裴砚忱。 第116章 可如今,他不可能帮她护他的命。 换句难听的话,裴砚忱这般不喜容时箐,容时箐再度涉罪落在他手中,他不落井下石,已是生了善心。 第151章 “不是用成婚与我做交易?那躲什么?” 午膳过后,姜映晚本想看账本平复心底杂乱的思绪, 可脑海中昏昏涨涨,连带着眉眼也酸涨得厉害,账本上的字扭曲着乱动,怎么也看不进去,她烦躁闭眼,在桌案前待了片刻,索性走向了床榻。 沾上软枕后,头脑中的炖痛疼得更甚,但好在,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两年来,每当心情差到极致时,姜映晚大多都是强迫自己睡上一觉。 虽然睡眠这种逃避的方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多少可以让烦躁的心情平复几分。 姜映晚放下账本上床榻本意是想平复心境,静下心来慢慢放空思绪想些事情,可今日真正睡着之后,却是一堆杂乱的画面一股脑的涌进脑海。 从姜家旁系与庄铺,再到从前那些年姜家与邓漳之间的来往,再到她与容时箐这些年的情谊与相处,再有容时箐身处牢狱生命垂危的现状…… 一桩桩,一件件。 就像纠缠的乱麻,搅缠在一起。 随着那些画面梦魇般纠缠在脑海深处,床榻上女子的眉心也越皱越深。 未时末,春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惊醒姜映晚,她按着额角慢慢坐起身,出声让春兰进来。 小丫头端着茶水,推门进来。 见她眉梢紧蹙,以为她是受了凉不舒服,忙放下茶水走过来,停在床畔,贴心地伸出手,帮姜映晚揉额角。 “夫人不舒服吗?” “是不是昨夜在院子里受了寒?” 春兰声音不停,“要不奴婢差人去告诉大人?或者,先让大夫来瞧瞧?” 姜映晚缓声拦下她,“只是刚醒头晕罢了,不用在意,也无需折腾。” 春兰纠结着看她几眼。 到底是应了下来。 “奴婢煮了新茶,沁香宜人,夫人应该喜欢,奴婢去给夫人端来。” 春兰在房中陪着姜映晚待了好一会儿,直到申时二刻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春兰走后,姜映晚独自走去窗前,强行让思绪冷静下来,从这场近乎于赐婚的大婚、到姜家的未来、再到容时箐与邓漳,一件件地想着。 裴砚忱中途出了趟府,将近两个时辰才回,紫烟不在,没有姜映晚的命令,春兰等人不敢盲目进来。 姜映晚一个人待在房中,一边想着事,一边看着外面的阳光逐渐西沉昏暗。 黄昏左右,裴砚忱推门进来。 些许余晖顺着开门的间隙溜进来,又很快被阻隔在外。 他刚从外面回来,周身冷气未散,掩上门后,一步步朝着还在窗前坐着的姑娘看去。 “听春兰说,夫人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受了凉?” 他走近,想去摸她额头。 伸到一半又想起来他手太凉,直接碰她会冰到她。 裴砚忱停住动作,想先将手捂热再碰她,手臂还未完全放下,就见她将手中一动未动的账本放下,抬头看过来,对他说: “我想再去刑部牢狱一趟。” 裴砚忱指骨僵住,寒眸凝起,眼底深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沉沉看着她。 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 “夫人莫不是忘了,上次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姜映晚站起身,语气平静得听不出起伏。 她未做无谓的辩解,也未道其他,只说了一句: “二月初六的大婚,我答应嫁。” 裴砚忱凝了下眸。 面上没有半分悦色,反而压着沉怒。 他冷嗤出声,反手拽住她手腕,重重将她扯入怀中。 掌上的力道箍得她生疼,姜映晚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夫人还真是。” “——会做交易。” “可晚晚没想过,”他掐着她下颌,迫她抬头,直直凝着那双冷情的眼眸,“就算你不答应嫁,二月初六,也必须要嫁么?” 姜映晚不闪不躲,就这么迎着他的逼视。 她说:“婚期可以逼迫,但嫁衣是穿不上的。” “能够束手无策由着嫁衣上身的,是无反抗之力的死人。” 裴砚忱怒极反笑,“真是好算计。” “那下次呢?”他问她:“下次,夫人再用什么与我交换?” 他声音轻下来,周围的冷气压却越发森重,“——我们的孩子?” 姜映晚没接这句话。 哪有那么多的下次? 不会有了。 她推开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想问他是否同意。 话还没问出口,腰身被一股力道推按着,整个身子被重重抵在身后的窗子前。 他低头,蓦地咬着她唇瓣吻上来。 姜映晚眉头皱紧,下意识挣扎,却被他在唇角重重咬了一口。 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溢进唇齿,伴随着似笑非笑的讽刺声线响在耳边。 “不是用成婚与我做交易?那躲什么?” 姜映晚动作停住。 裴砚忱不知究竟是不满她方才的抗拒,还是不满她用婚姻之事与他交易让她去见容时箐的行径。 在她挣扎的动作停下后,他掐扣住她下颌,迫她仰头,另一只手掌着她细腰,重重的,越吻越深。 直到她受不住水雾盈满眼眶。 潮湿的雾气在眼底凝聚,偏头间,于眼尾迅速滚落。 裴砚忱掐着她腰身的力道不松。 诡谲暗沉的眸子定格在她身上,粗粝指腹狠重划过她被亲的微肿的唇角。 肆虐翻滚的无名情绪被他努力压抑在心底晦涩角落的最深处,出口的声音沉着冷静,不夹杂任何情绪。 “还是一刻钟,我亲自带你去。” …… 今日的事还未处理完,裴砚忱没有留太久,掐着她腰身又抵着她唇瓣亲了一次,便松开怀里的人离开了卧房。 等他再回来时,已快至深夜。 浓重的夜色混着雾霜,将庭院笼罩,裴砚忱踩着霜重从外回来时,姜映晚刚在床上睡下不久。 在净房沐浴后屏退外面的侍从,他撩开床帐直接将人拥进了怀里,姜映晚睡得迷迷糊糊,白日的梦刚挤进脑海,就被他揉按着身子亲醒。 姜映晚蹙着眉睁眼,还未出声,身上最后一件小衣已被他揉得皱皱巴巴正往床帐外面扔。 “裴……唔!” 他揉着她唇角吻她,昏暗的光线下,姜映晚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动作少有的重,就像裹着怒。 第152章 裴砚忱松开她,“一刻钟,别过了时间。” 裴砚忱回来的时间本来就晚,等姜映晚被他放开彻底睡过去时,更是逼近黎明。 再次睁眼时,外面已至午时,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洒在床榻外。 姜映晚撑着酸疼的身子,拨开床帐瞧见外面大片刺目强烈的阳光时,瞳仁微微皱了下,随即不顾身上的不适,迅速起床更衣。 房门从外被人推开,姜映晚以为是紫烟,边系腰侧的束带,边让她过来帮她梳妆。 迟迟没等到回应声,姜映晚转身往后看去。 却见偌大的房间中,哪有半点春兰和紫烟的身影,只有眉目冷硬朝她走过来的裴砚忱。 见她着急,他淡嗤一声。 朝她走近。 “急什么?” “我既答应了让你去见他,这般着急,夫人还怕他提前死了,见不到最后一面不成?” 这话说的很是不客气。 就像带着刺。 从昨日开始,自从她提出用成婚换再见容时箐一次后,这种针对于容时箐的讽刺就开始了。 姜映晚没说话。 整理好衣裙往妆台走去。 裴砚忱注视她的动作,眼底压抑着翻涌的暗色,努力忽视她迫切从他床上下来去见别的男人的刺眼,挪开视线,转身出去前,扔下一句: “快午时了,用过膳再出去。” 他走后,战战兢兢在外候着的紫烟快速进来。 “小姐。”她跑来妆台,隔着镜面看向镜中的女子。 姜映晚也在看镜面,裴砚忱昨日弄得狠,尤其脖颈上,有好几处醒目的吻痕。 醒目到,哪怕不特意盯着看,只要眼神稍微扫过来几分,就能清晰看到的程度。 “小姐……” 姜映晚在妆台面上选了盒脂粉,递给后面的紫烟,“脖子后面是不是也有吻痕?帮我用脂粉遮住。” 紫烟忙接过来。 指尖沾上水粉,放轻动作一点点涂。 姜映晚另选了盒一样的脂粉,对着镜面涂遮前面的吻痕。 …… 收拾妥当并用完膳,是午时四刻。 可裴砚忱似乎并不想太快去刑部。 姜映晚数着时辰在房中等,等到未时三刻,他才从书房姗姗来迟。 第117章 春兰早就着人准备好了马车,姜映晚和裴砚忱一辆,她和紫烟在后面偏小的一辆马车中。 去刑部的路上,两人基本没怎么说话。 直到马车停在刑部外,姜映晚起身想要下去,刚有动作,却被裴砚忱拽住手腕拉进怀里。 “急什么?” 姜映晚反应不及,跌在他身上。 裴砚忱顺势抬手,扣住她腰抱住她。 她呼吸滞了滞,下意识抬头看他。 他握着她腰身给她换了个姿势,“这个时辰,牢中审问犯人的时间还未过,整个牢房血气冲天,这么急进去做什么?” 说话间,他挑起她下颌。 结实有力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掌控着她身子,漆黑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不着痕迹掠过她用脂粉努力将吻痕遮住的细白脖颈。 “陪夫君待一会儿。” “等里面审完犯人再进去,免得沾一身血污。” 姜映晚眉头折起痕迹,她往外了眼时间,没跟他多争辩,只扯住他手臂,想挣开他的束缚从他身上起来。 “你先松开。” 裴砚忱不仅不放手,反而更为过分地压着她后颈亲她。 “别躲。”在她下意识偏头的时候,他手上多了几分力,语调还是散漫的冷淡,却透出两分警告: “——如果夫人不想弄出痕迹,让你前未婚夫看到的话。” 姜映晚脊背僵住。 他凝眸看她,指节轻抵她无意识绷紧的下颌,薄唇轻碰她唇角,嗓音低得像是哄,“别咬,松开。” 姜映晚身形僵硬得厉害,不自觉抓着他肩头衣襟的指尖越收越紧。 裴砚忱却没管,只掌着她后脑勺,断绝她往后缩的退路,碾着她唇瓣寸寸往里深吻。 在她快喘不上气的时候,裴砚忱松开握在她腰肢上的手掌,温热的指骨,不动声色地落在她颈侧,借着安抚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屈指蹭掉了些许她好不容易遮上的脂粉。 露出隐隐约约的玫痕。 远看看不清楚。 但离得近了,很容易能看出那是什么。 裴砚忱半敛眸,瞧着那两处吻痕,直至满意了,才挪开蹭那脂粉的指尖, 在怀里人本能地推拒他抵抗的时候,他从她唇瓣上移开,将她揽在怀里,让她脑袋靠在他肩上,轻拍着她背给她顺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至过了快两刻钟,裴砚忱才松开人。 他掀开珠帘往外看了眼,目光落在整理衣裙的姑娘身上。 “去吧。” “一刻钟,别过了时间。” 第153章 平静至极地一点点碾碎他们的情意 姜映晚没说话,转身下了马车。 紫烟在外面候着,见到自家小姐,往马车中看了眼,见裴砚忱没阻拦,快速跟上姜映晚一道进了刑部牢房。 上次姜映晚过来时,时辰较早,被羁押的犯人还未到审问的时辰,牢狱中除了阴冷便是潮湿,血腥味较淡。 而今日,因刚审讯完的缘故,一从外面进来,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紫烟皱了皱眉,悄悄抓紧了姜映晚的袖摆。 容时箐的牢房还是在最里面。 这次他脸色比上次见时还要差,整张面容上苍白得厉害,身形也格外消瘦。 听到脚步声,隐忍着钻骨般疼痛的容时箐回头往后看了眼,当看到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纤细身影时,他立刻起身过来。 紫烟看了眼几乎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容时箐,又看了眼自家主子,自作主张将昨日出去时买的一大堆金疮药隔着铁栏一一放在了牢房中。 她买的数量多,两只袖口中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会儿全掏出来放在地上,足足摆了一大片。 容时箐瞧见紫烟的动作,正要说不必再费这些心,他这条命留不住,从他进刑部牢狱的那天起,就没想过活着从这里离开。 死亡,才是等待他的宿命。 但话音还未出口,他靠近铁栏挪开目光看向姜映晚时,视线不经意瞥见她颈侧那个若隐若现的暧昧痕迹,容时箐垂于身侧的手掌陡然攥紧。 本就没多少血色的唇角被抿得更加泛白。 脑海中,几乎控制不住的浮现,当初他被人诬陷为二皇子的旧部,她为了救他,逼不得已求到裴砚忱面前,拼尽一切与裴砚忱做交易换他活着离开大牢的一幕。 容时箐心口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死死掐攥住。 那昭示着占有欲与独占性的印痕,就像寒光凛凛的锋利刀锋,将整颗心脏剜刺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眼底尽是晦涩的痛意,几乎灼烫般,迅速从那痕迹上离开,看向铁栏外面色苍白、他两辈子捧在心尖上、发誓要好好守护的女子。 恨意和面对命运无能为力的绝望,让他眼底染出血红,胸膛亦因情绪波动太大涌起干涩的咳意,他攥紧拳,生生忍着喉咙的血腥。 在她出声之前,强逼着自己,第一次对她冷言相对。 “姜姑娘再次过来,是想问上次没问完的问题吗?” 姜映晚正要开口的话音一滞。 不等她出声,就听他冷着声音说: “无需姜姑娘再问我,那个问题,我还记得,上次时间匆忙,没来得及给你答案,今日我便仔细告诉你。” “姜映晚,我确实早就知道你父母出事的内因与缘故,并且知晓的时间很早很早,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也没有想过告诉你。” “我确实骗了你,如果没有这次大皇子之案的彻查,这件事,我永远不会跟你说。” “还有我们这么多年的过往——” 姜映晚目溢惊骇,她甚至来得及反应,就听他冷嘲着接着说: “——如外界所传,是利用,也是亏欠与弥补,正如他们所说,你父亲是皇商,你是皇商之女,在那场皇子夺嫡的争斗中,你父亲站队的皇子,在夺嫡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助益。” “所以我才接近你,接近你们姜家。” 牢房中静得鸦雀无声。 紫烟错愕怔愣在原地,手中最后一瓶金疮药没拿稳,“啪”的一声碎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在这阵诡异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容时箐心底疼得近乎痉挛。 身侧紧攥着的手掌用力到颤抖。 但他面上冷漠不变,抑着眼底深处的痛涩和悲凉,最后看她一眼,便强行迫使自己转过身,不再看她。 避开了她的视线,他脸上强撑着的冷漠刹那间支离破碎,手臂上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绷开,沾在冷湿的衣袖上,无声晕出大片暗红。 他强咽喉中上涌的血气,强行逼迫着自己亲手斩断她对他存有的最后一分情谊。 “我不是你记忆中温润谦和的邻家哥哥,我背靠大皇子,所做的一切皆是有所图谋。” “姜映晚,你看到的所有都是假的。” “一起相处的情谊是假。” “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是假。” “那些回忆,那些郎情妾意的过往,更是假。” “所以,你该做的,是恨我,而不是因那些虚假的过往为我开脱,又傻又可笑地救我。” 紫烟慌忙站起身,焦急地看着姜映晚,又无措地转头去看骤然间陌生得几乎变了个人的容时箐。 她下意识出声:“容公子,你在说什么?明明上次小姐来时——” 容时箐调转好面上情绪,缓慢回身,笑着看向姜映晚。 平静至极地一点点碾碎他们的情意。 “上次也是假的。” 紫烟接受不了,“怎么可能,你和小姐——” “怎么不可能?”容时箐没看紫烟,他目光全在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的姜映晚身上,狠着心,绝情地接着说: “我以为,按照裴砚忱对她的在意,我会很快,像当初被下狱一样,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哪曾想,她的能力,也不过尔尔。” “这么久了,虚以委蛇待在裴砚忱身边,连一时半刻都无法将我救出去,那我又何必——” “——再靠着过去那些虚假的伪装,强逼着自己哄她开心?” “姜妹妹。”他唤了小时候最喜欢喊姜映晚的称呼,“你自己就没有怀疑过吗?我义父是大皇子的谋士,我怎么可能无辜呢?” “你早就怀疑,却碍于我是你最后的依赖与相近的人,就一直欺骗着自己不肯相信。” “宁愿三番两次跑来大牢这种地方,也要向我求证,自小到大的恩情都是真的。” “可你对我,已经没有了可利用的价值,我又为何,还要像从前那般,数年如一日地哄着你?” 紫烟又惊又怒,眼睛瞬间被气红,盯着与从前截然相反的容时箐,想骂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骂。 姜映晚无力往后退了一步。 难以喘息地看着这个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人。 容时箐亲眼看着她眼底的光芒破碎,明明心疼得窒息,却硬是强逼着自己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第118章 “假的就是假的,既然姜妹妹连救我出牢狱都做不到,那我自然不必,再违背着心意哄你。” “以后莫要再来了,每见你一次……我都要伤神费脑伪装着讨你欢心,太累,也太惹人生厌。” 紫烟忍无可忍,更为自家小姐和姜家愤愤不平,“容时箐!” 姜映晚呼吸止不住地颤着,她抬手按住紫烟,一双眼眸暗红得厉害,但在这个地方,硬是没掉一颗眼泪。 容时箐没看紫烟,他所有的目光都在姜映晚身上,伤己更伤她地扯着苍白的唇角,缓缓收回视线。 “一刻钟的时间过了大半了,姜妹妹可还要接着待在这儿?” 紫烟满眼愤怒,压着担心看向姜映晚。 隔着袖摆,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紫烟清楚,姜映晚按在她手臂上的手一直在抖。 她低低出声,看着姜映晚。 姜映晚对着她摇了摇头,一个字未说,拉着她转身离开了这个布满血腥潮气的地方。 容时箐一点点看着她走远。 眼底越来越红。 在她身形快要在视线中消失时,他抓着铁栏支撑着破絮般的身形,喉中大股的鲜血再也压不住,剧烈咳出。 胸腔中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血肉都被撕拽得碎烂,容时箐手掌抖着,草草擦过唇边鲜血,用力按在心口。 第154章 “不过是见他一面,就难过成这个样子?” 刑部外,马车静静伫立在原处。 裴砚忱端坐于车内,手中拿着一本书卷,目光看似在书上,可眸子却久久未动。 精致鎏金熏炉中清心凝神的香雾袅袅升腾,他扫过那香晕,视线从书卷上离开,淡声问外面的季弘: “几时了?” 候在外面的季弘闻言,立刻侧身,面朝着马车,恭声回复: “回大人,已过半刻有余。” …… 牢狱中,姜映晚谢绝了陈肃送她出来的好意,顺着长长的牢房通道一路往尽头的光明处走去。 紫烟无声跟在她身旁。 一路上,又气又怒。 姜映晚眼睛红得泣血,在一步步离开牢狱,来到无人处时,压抑多时的滚烫泪水再也受不住落了下来,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一颗又一颗,浸湿脚尖的地面。 紫烟心疼得也直哭,她扶着姜映晚,一边哭一边怒骂容时箐。 “真是狼心狗肺的小人!” “老爷和夫人的一番善心全喂了狗!” “这么多年的情意,倒成了利用裹挟的筹码,卑鄙、无耻、下作!” 牢房中,那一句句冰冷残忍的话仿佛还嫌不够般,一声又一声源源不断地循环着往耳朵里钻。 姜映晚呼吸急剧颤着,绝望地去捂耳朵,脑海深处和整个胸腔被尖锐的剧痛撕扯着,疼得身体都快裂开。 身处外面,哪怕她们所在的拐角暂时无人往来,也不是久待之地。 一瞬的崩溃过后,理智占据上风,她用帕子擦干泪,强行掩下情绪,带着紫烟往外面走去。 刑部外,季弘焦灼地反复看着姜映晚离开的方向和当前的时辰, 就在一刻钟都过去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想问,要不要进去提醒夫人到了时辰的时候,最后一次往右前方看去时,这次视线中,远远出现了那道等待多时的身影。 季弘长长松了口气。 吞下还未问出的话,放下心来,等着姜映晚走近,恭敬行礼问安。 随后掀开车帘,让她坐进去。 裴砚忱还是最初的姿势。 除了手中的书卷早已被放下。 车帘掀开垂落,沾染着牢房潮湿气息的女子垂眼坐在了靠近车门的右侧的软垫上。 她很安静,安静得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裴砚忱深深看她几眼。 指骨冷冷在手中扳指上划过。 戾声吩咐外面的季弘:“回府!” 马车迅速动起来,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极致的安静中,车轱辘声缓缓传来,裴砚忱目光在她发红的眼角定格一瞬,漆邃眼底有什么情绪无声涌动。 回眸,毫无征兆抬手。 握住她手臂,将人扯进怀里。 “哭了?”他低头看着她,指腹在她眼角摩挲,像是在给她擦泪。 姜映晚脊骨绷紧。 眼睫依旧低垂着。 她偏头,想避开他的动作,他却扣着她下颌不让她动。 “不过是见他一面,就难过成这个样子?” 裴砚忱心口涩得发疼,但看着她这副模样,却是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强硬搂着她腰背将人拥在怀里,轻拍着她背,眼底晦涩漆沉,但语气逐渐软和。 “别强撑着,想哭就哭。” 姜映晚被迫靠在他肩头,头半仰着,眼睛干涩得疼。 他不肯放手,她也没了多余挣扎的力气,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熬到马车来到裴府。 下了马车,看着她直接转身往后院走去的身影,裴砚忱立在原地暗了暗眸子,他看她许久,最后喊来季弘,让他再次去了刑部牢狱。 来到卧房第一件事,姜映晚就屏退了里里外外的侍婢,四下无人之后,强撑着脆弱与崩溃在刹那间齐齐涌来。 她关紧门,背靠着门框,双膝抱着自己,蹲伏在地上,脑海深埋在臂间,衣袖很快就泪水浸湿一大片,低低压抑的哽咽哭腔顺着门缝散在房外。 让踏上长阶、正准备推门的一只手掌骤然顿住。 裴砚忱听着房内隐忍不断的悲怆哭音,眼皮垂下,举到半空中的手掌紧攥成拳,一寸寸放下。 他没再推门进去,盯着那扇死死关着的门站在外面,听她哭了许久。 最后,转身离去。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他便将动作放到最轻,当做没有来过,无声离开。 春兰等人担忧地站在庭院外,时不时抻着脖子往主院卧房的方向看,既担心姜映晚,又不敢违背命令贸然闯进去。 在又一次抬头往那边看过去时,还未遥遥看到主院的轮廓,就冷不丁瞧见了蓦地出现在视野中的裴砚忱。 春兰等人惊了一跳,迅速跪下行礼。 “奴婢见过大人!” 裴砚忱脚步停下,森沉的目光看向春兰:“卧房中今日的炭火可足?” 春兰诧异了下,但很快回话,“很充足,是奴婢亲自加的,大人放心。” 裴砚忱收回目光,又吩咐,“去准备姜汤。” “还有,待会去将老夫人让人送来的药香点上,别让夫人着了凉。” 春兰一一应着。 裴砚忱抬步,准备离开。 动作之前,又想到什么,再次嘱咐一句: “夫人这会儿不想被打扰,过上两刻钟再进去。” 春兰低头应下,“是,大人。” 离开翠竹苑,裴砚忱直接往府门的方向阔步走去。 见主子似要出府,在外候着的季白快步跟上去,“大人,天色不早了,这是要哪儿?” 裴砚忱头也没回,只扔下四个字: “刑部牢狱。” 季白怔了下,下意识想说,季弘已经赶去刑部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他们主子又何必再亲自去跑一趟。 可还不等他说出来,裴砚忱已走出很远。 — 严格掐算着时间,春兰按照裴砚忱的吩咐,敲门进去送了姜汤并点了药香,可尽管如此,到了第二天,姜映晚依旧是病倒了。 浑身就像被火烧着一样,烫得厉害。 府中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翠竹苑,施了针喂了药半点不见好,裴砚忱扯下腰牌让季弘迅速去请了今日不用当值、休沐在家的陆太医。 可陆太医来了,诊出来的结果和府中大夫的一模一样。 这病虽来势汹汹,但由心病引起,汤药只能辅助,若想快些痊愈,只能靠自己。 接下来几日,老夫人和陈氏等人接连来翠竹苑看姜映晚,裴砚忱更是一步不离身,日日在卧房陪着,就连公务,都全让人搬到了卧房,一边陪着她,一边处理。 这次和很久之前,姜映晚刚得知双手父母是被皇子夺嫡的牵连无辜殒命从而一夜间病倒时一样,迷迷糊糊中,她依旧哭着喊什么。 只不过上次,她除了喊“爹娘”,还偶尔喊两声“时箐哥哥”。 而这次,她喊的每一声,全是姜祎夫妇,再无容时箐半个字,就连绝望的质问都没有。 …… 姜映晚一连病了好几日,在腊月三十那天才堪堪好起来。 裴砚忱处理完府中事务来到翠竹苑,刚进卧房,就见睡着的姑娘已经醒来坐在床上。 他随手关上门,走进去。 坐在床边,往她额头上摸。 “可好些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姜映晚摇头,刚醒来嗓子有些干涩,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干。 第119章 “没事了,好多了。” 裴砚忱去倒了热茶,递到她手里看着她一口一口喝。 外面新年的喜庆气息零星钻进房中。 姜映晚抬头往窗外看了眼,喉咙有些痒,但被她忍住。 裴砚忱看过来时,她问: “今日是年三十?” 裴砚忱重新坐过来,“嗯,到三十了,今日天不冷,院中也热闹,如果待会儿想出去转转,我带你去府中逛逛。” 裴砚忱等着她点头,但还未等到她的回应,得到消息的老夫人却是先一步来了翠竹苑,在房中陪着姜映晚说了很久的话。 第155章 “邓漳抓到了!” 今年是姜映晚真正在裴府过年的第一年,老夫人早就知道了这次姜映晚病倒的内情,怕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又暗自伤心,从姜映晚身体痊愈开始,老夫人便日日都会将姜映晚喊来紫藤院待大半天的时间。 待她回了翠竹苑之后,处理完重要公务的裴砚忱便像前几日姜映晚病着时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裴清棠更是时常跑来翠竹苑,抱着她那一堆搜罗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拉着姜映晚说话一说就能说小半天。 这种近乎形成规律的生活,一直维持到了年后初五。 在初六午后,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破。 “大人!”季弘跑来书房,肩头沾着落下的雪花,来不及拂去整理衣裳,便匆匆跑了过去,迅速禀报: “邓漳抓到了!” 炭火如春的书房中,段逾白与裴逸风正懒懒散散地靠着软椅不着调地闲聊,冷不丁听到快步进来的季弘的这句话,两人懒笑的声音忽地停住。 不约而同地看向书案后垂首处理卷宗的裴砚忱。 “人在哪里?”裴砚忱声线冷如坚冰,手中笔锋停住,漆深锐利的眸子看向季弘。 “现已押进京,正往刑部赶去。” 段逾白这才稍微回过来几分神,他没看裴逸风这个二货,亦偏头朝着季弘看去,追问其中细节。 “查了这么久都没进展,你们在哪儿找到的人?” 季弘开口,“回段大人,是在槐临偶然撞见的。” 槐临? 段逾白眸色微凝。 无声回头,往裴砚忱那边看了眼。 槐临这个地方,他是有点印象的。 记得当初,姜家那姑娘逃了整整一年,最后就是被裴砚忱从槐临的小镇抓到的。 还未想完,季弘的声音接着在书房响起。 “此次在槐临抓到邓漳,算是意料之外,找到邓漳的踪迹后,经属下与旁的兄弟接连调查,发现这些年,邓漳一直隐姓埋名藏在一个昌黎县的地方。” “昌黎县远离京城,位于酆南中部,邓漳又隐名埋名藏于孤院中,若非前几日年底时,邓漳久未见容时箐出现,急于找他慌乱中只身赶去了槐临,属下与手底下的兄弟们也不会这么快抓住邓漳。” 段逾白倒是有些意外。 “所以,邓漳一直都不知容时箐被捕?” 季弘点头,“是的。” 裴砚忱将卷宗合上放在一旁,一句话未多说,随手拿了件大氅便出了书房,“去刑部!” 季弘匆匆朝着段逾白和裴逸风行礼告退,转身朝着裴砚忱追去。 — 裴砚忱踏马赶来刑部时,押送邓漳的牢车也刚到。 只是见完连夜被押送回来的邓漳后,刑部侍郎陈肃的脸色却有些发沉。 听闻裴砚忱过来,他匆匆从重牢中出来,快速对着裴砚忱行礼后,神色复杂地对裴砚忱说: “大人,邓漳人是抓到了,但他的精神……好像不是更好。” 裴砚忱眉头一皱,他没多浪费时间问,直接进了重牢。 陈肃和季弘等人跟在后面。 重牢中,除却刑部的狱卒外,便是一路看押着押送邓漳回京的季白和几位身手高强的暗卫。 这会儿邓漳跪伏在铺着干草的冷硬地面上神志不清地奋力挣扎,他力道大,哪怕几个暗卫同时按着都有些吃力。 瞧着和方才自己进来时一模一样的场景,陈肃眉头拧着,指着这情况,对裴砚忱说: “下官方才进来时,便是这样。” “邓漳看着……像是早已失心疯。” 这种情况,莫说是审问了,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 季弘挠头,看着地上那在几名暗卫的压按下都还在拼命狼狈挣扎的邓漳,不解地说: “这不可能啊,我们找到人时,他精神是没问题的,从槐临日夜兼程冒着大雪赶来京城的这一路,他也是清醒的,怎么到了刑部就神志不清了?” 季白插话,“莫不是装疯卖傻?见自己被押牢狱用这等诡计妄图逃脱?” 裴砚忱沉沉看着地上神志不清疯言疯语的邓漳,冷声对季弘下令: “拿上令牌,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 季弘的速度很快,今天的运气也出奇得好,刚赶到宫门口,就碰巧遇见了出宫回来的太医院院首,他快步迎上去,匆匆与对方简单说了说情况,便拉着人直奔刑部而去。 一路被季弘催命似的逮进刑部,徐桓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瞧见了身姿如松立在重牢外与陈肃说话的裴砚忱。 他顾不得紊乱的气息,忙步上前,作揖行礼。 第156章 邓漳清醒,过往真相即将现 “下官见过裴大人。” 裴砚忱转眸看过来,客气对徐桓点了点头,“季弘匆忙将徐太医带来,实属鲁莽,还望徐太医莫怪。” 徐桓腰弯得更低,“首辅大人哪里的话,徐某能为刑部重案献一份力量,是我的荣幸。” 当前破案要紧,裴砚忱未多寒暄,很快请徐桓进去,“那就劳徐太医看看里面之人是何情况。” 徐桓应“好”,随着裴砚忱等人进去。 邓漳到底上了年纪,体力不如从前,和几个暗卫抗衡这么久,身上力气早已所剩无几。 徐桓随着裴砚忱等人进去时,邓漳蓬头垢面,已快精疲力尽, 但他本能地警惕还在,并且似乎对刑牢这种地方,有种刻于骨子里的排斥与抵触,只要人稍微一靠近接触,刚缓下几分的疯魔就更重几分。 季白和季弘等人亲眼见了邓漳神志如常、理智清醒的一幕,如今对他无任何征兆突兀疯傻的状态非常难以置信,由此他们看着这副样子的邓漳,第一反应都是他装疯卖傻。 所以徐桓一进来,季白就往后退了两步,不解又复杂地指着邓漳,问徐桓: “这名犯人这几天下来一直都好好的,可刚进刑部牢房就像受了刺激一样突然疯疯傻傻、神志不清。” “徐太医,这情况实在诡异,是否是这犯人故意装疯卖傻所致?” 除了季弘与季白,刑牢中的陈肃也是这种猜测。 可徐桓仔细看了几眼邓漳的状态后,神情却逐渐凝重下来。 为避免看错,他特意走近几步,再度端详着邓漳此时的种种反应, 随后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中取出几根银针,让左右两名暗卫将邓漳按在木床上,手中银针手起针落,分别扎在了镇静穴和攒竹穴等几大穴位。 随着银针入穴,原本狂躁异乱的邓漳很快平静下来。 徐桓又在其他几大穴位接连施了几针,在银针的作用下使邓漳短暂昏迷过去后,徐桓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起身对裴砚忱等人说: “裴大人,此人情况,并非装疯卖傻。” 他具体解释:“像这种情况,下官之前曾遇到过一次,这是由于骤然间急火攻心、加上情绪悲怆过大、以及在短时间内遭受巨大变故与创伤、远超身体极限所导致的不定性疯傻。” “这种病症,由身体的创伤和心理巨大变故与悲怆绝望造成,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恢复正常,就这样浑浑噩噩疯疯傻傻到死。” “也有一少部分的人,能够慢慢恢复一些理智,但依旧有再度病发的可能,并且,时间和引起发病的原因都不可控。” “简单来说,便是不定性的神志失常,可能上一刻还好好的,但下一刻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徐桓转头看了眼木床上的邓漳,接着说: “裴大人缉拿的这名要犯,实属为后者。” “而且下官方才为他把了脉,发现他这种病症,应该至少已有将近五年。” “而且,应曾有人为他专门找医术高强的医者长时间细致地调理过,以致至少已有一年多,他都未曾再发病。” “但根据季白他们所言,这人刚进刑部就发了病,有可能他之前在牢狱中受过巨大的折磨,牢狱是诱导他发病的因素之一,这才会突然神志不清。” 听到后面这句的陈肃和季弘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邓漳是大皇子的谋士,谁敢将他关在牢狱中大肆用刑? 裴砚忱沉默片刻,问徐桓: “此人是刑部审问的重犯,事关重大,徐太医可有法子,让他恢复清醒?” 第120章 徐桓点头,“下官曾诊治过这种病状,有把握让他恢复如常。” 陈肃对徐桓拱手感谢,“那陈某代刑部上下多谢徐太医。” — 徐桓让季弘去他府上取了特制的药物,又在不断施针的配合下,未至傍晚,邓漳便缓缓转醒,并且,神志也清醒过来。 裴砚忱谢过徐桓,并让季弘亲自将人妥帖送回去,才再回重牢,开始审问邓漳。 裴砚忱进来的时候,邓漳已从木床上坐起身。 牢狱外面的双链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让邓漳动作顿住,随即缓慢抬头往声源处看去。 当出现在视野中的那道身影缓步走来,邓漳眯了眯眼,踉跄起身,往外走了两步。 随着他的动作,手臂上锁着的锁链哗啦作响。 他未理会,只盯着裴砚忱。 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是……首辅裴砚忱?” “邓大人好记性。”裴砚忱声音平静得像是叙旧。 “朝中找寻邓大人多时,倒是不曾想,会在槐临遇到。” 说起槐临,邓漳神色明显紧张几分,他盯着裴砚忱,立刻问: “我儿子容时箐,是不是也被你们抓起来了?” 裴砚忱和他对视一眼,没说话。 只转身,在左侧墙壁的一个石纽上按了一下,随后在邓漳拧眉的注视中,正前方的墙壁中央沉闷打开一个人头大小的洞口。 那洞口的另一侧,赫然是容时箐所在的那间刑牢。 顺着那个洞口,遥遥能看见虚弱地靠在干草中不断咳嗽的身影,邓漳身子一顿,快速扑到那墙边,扒在那小小的洞口,瞪着眼睛往里瞧。 当看清里面那道身影后,他呐呐出声: “时箐……时箐……那是我的儿子……” 他声音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眶中凝满热泪,看着他止不住咳血的样子,邓漳心疼得眼底都浸满了血丝。 他踉跄着回身,迅速看向裴砚忱,方才的冷静早已荡然无存,整个人心疼着急到极致,迫切地解释说: “跟他没有关系!你们要查大皇子,要抓的人该是我,跟我的儿子没有关系!他从未向大皇子效过命,他从不是大皇子的人,我才是!” “他是无辜的,裴大人,求您放了他……” 裴砚忱眉目依旧冷沉平静,锐利锋芒的冷眸直直看着一边跟他强调容时箐的清白,一边忍不住抹着泪再次扒着洞口看那间牢房的邓漳。 “邓大人这话,倒是与容公子所言颇有出入。” 邓漳回头看过来。 裴砚忱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紧不慢地说: “早在邓大人来刑部之前,容公子就已在这儿待了许久,审也审了,问也问了,但容公子始终说,一切都是他所为。” 邓漳佝偻着弯下腰去,饱经沧桑的面容上浑浊的泪一颗颗落下。 尤其想到,当初那三年,容时箐为了救他的命,百般遭受折磨、在大皇子手中九死一生才勉强捡回一条命的场景,邓漳声音更抖。 “他是为了我,是为了护我的命,让我好好活下来,才把一切罪责揽在他自己身上。” 他跟裴砚忱说:“容时箐与大皇子,从未有任何干系,我暗中为大皇子效命的事,他从一开始,就全然不知情,他与大皇子,唯一的联系,只是我这个曾经为大皇子效力的义父。” 裴砚忱注意到他话中‘曾经’那两个字。 还未开口,就见邓漳再次往容时箐那边看了眼,止住泪,跟他说: “裴大人,我知道你们将我抓来的目的,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说,但我只有一个请求,将无辜的人放了,不要牵连无辜的生命。” “还有姜家。” 说到这儿,邓漳看向裴砚忱,“姜兄与姜家的事,事涉晚晚,我希望我能见晚晚那孩子一面,亲自跟她说。” 裴砚忱冷扯唇,没犹豫便拒绝了这个要求。 “邓大人身陷牢狱,如今,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邓漳却道:“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再者,刑部内外守卫重重把守,我也做不了什么。” 他看向裴砚忱,“我只是想告诉她真相。” “而且——”他声音顿了顿,“听说裴、姜两家早已定了婚约,想来裴大人,也希望晚晚能解心结,开心起来。” 第157章 裴砚忱让姜映晚去见邓漳 裴砚忱从刑部出来时,天色早已漆黑。 冷寒的冰雾霜色,就像薄纱,层层覆在冰冷的地面上。 裴砚忱面色沉肆,踩着零星的惨淡星光,上了马车回府。 而刑部牢狱中,邓漳靠近那洞口,正想再看几眼自己的儿子,刚靠过去,还未从那洞口中看到容时箐的身影,身后的牢门猛地被人打开。 邓漳回头,见陈肃和几个狱卒进来。 还未等他出声,那几个狱卒就大步过来,解开他身上的锁链,将他拖出牢房,往里处带去。 等停下动作,被推入另一间牢房,邓漳一回头,却在他这间牢房的对面,看到了容时箐。 他迅速转身,这才发现,他这间牢房和容时箐所在的牢房,是正对着的。 陈肃带人过来的动静大,惊醒了因伤痛短暂昏睡过去的容时箐,他顺着声音往外看去,视线刚瞥向对面的牢狱,目光就猛地顿住。 容时箐眼眸骤缩,不顾身上的伤势,立刻起身往外走,声线颤抖嘶哑,尽是惊骇:“义父?” 冰冷牢狱中,两人隔着铁栏相望,邓漳眼中再次浸出水花,他近距离看着浑身血迹几乎丢了半条命的儿子,心头酸涩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傻孩子……不是你的罪,你替义父胡乱顶什么啊?” 容时箐此刻却没时间解释这个。 他想不明白他义父怎么会在这里。 他将人藏这么隐蔽,任凭裴砚忱手底下的人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找去酆南的那间院子。 容时箐满目焦急,声音更是难以置信。 “义父,你怎么会在这儿?酆南距离京城这么远……”说到一半,容时箐猛地想到什么,话音一转,问邓漳,“义父,您离开了酆南是吗?” 邓漳抓着铁栏看自家儿子,满眼浊泪,“腊月初,你跟义父说,你和晚晚要成婚了,义父为你们准备好了所有的大婚物件。” “可义父左等右等,等到腊月十八的婚期一天天过去,又等到大年三十还不见你们的踪影,义父心里放心不下。” “大皇子的旧部迟迟未被除尽,义父怕你和晚晚出事,顾不上别的,日夜赶去了槐临找你们……” 说到这儿,邓漳慈祥地看着对面的容时箐,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满足地对他说: “这样也好,儿子,这样也好。” “义父总归,还能再见你一面。” …… 亥时四刻。 裴砚忱回到府邸。 厅堂中,用过晚膳正挽着姜映晚的手臂陪自家嫂嫂说话的裴清棠,见兄长回来,很有眼色地松开姜映晚,乖乖站起身,扬着笑朝着裴砚忱打招呼。 “兄长,你回来了呀?” 她殷勤问,“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让人传膳?” “不用。”裴砚忱走进来,目光在她身旁的姜映晚身上停留一瞬,眼也未抬地对裴清棠说:“时辰不早了,回你院中去。” “哦……”裴清棠郁闷应声,瞧了瞧姜映晚,又瞧了瞧自家兄长,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时辰确实不早了,裴清棠离开后,姜映晚放下茶盏也起身,准备回房。 只是刚走了两步,经过裴砚忱旁边时,手腕被他抬手扣住。 “邓漳抓住了。”他说,漆黑的眸看向她,眼底映着她骤然抬头看过来的目光,“姜家事的内情,他是最清楚的,夫人可想,亲自去听一听?” 姜映晚呼吸无意识绷紧,“他在哪儿?” 裴砚忱揉着掌中的瓷白腕骨:“刑部。” — 翌日巳时。 裴砚忱带姜映晚来了刑部。 邓漳提前被人带去了昨日刚来时所待的那间牢房,通往容时箐牢狱的那道小小的洞口也早已被人堵上。 裴砚忱走在前面,姜映晚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眼皮半垂着,看不清眼底神色。 很快,裴砚忱停下脚步。 姜映晚抬头看过来。 他侧身看她几眼,对她指着左前面的牢房。 “就这个,进去吧。” 他收回手,没同她一块去,“我在外面等你。” 姜映晚目光转向他示意的那间牢房,抬步走进去。 邓漳盘坐在木床上,双腕都被锁链锁着,并且左右两侧玄铁链的长度,都比昨日短了足足一半。 昨日他被缚着链子也能轻而易举触摸对面的墙壁,今日却只走到牢狱中间,便再也不能往前挪动半步。 邓漳活了大半辈子,怎会看不出裴砚忱特意让人缩短锁链的目的。 第121章 不过是,怕他再度病发,不受控伤了今日过来的姜映晚。 第158章 过往真相1 思及姜映晚,便不自觉想起了曾经亲如兄弟的姜祎,得知梁玮前去劝说姜祎投奔未果直接将人杀害却来不及阻止的悲痛和恨意也一并再次涌上眼底。 邓漳沉沉闭眼,搭在膝上的拳头攥紧,生生压下那股子强烈的悲痛与怒恨。 不等将这抹情绪完全平息,牢房外,已缓缓传来一道又轻又慢的脚步声。 邓漳慢慢睁眼,往外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来到牢狱门口,一身淡色衣裙裹着盈白披风的姜映晚。 她的模样较之五年前,长大了许多。 但不管是眉眼,还是面容,都依稀有着过去那个明媚阳光的小姑娘的影子。 邓漳还记得,在邺城的那些年,那时候姜家的掌上明珠,像个小太阳一样,甜甜地追在他身后喊“邓伯父”,和容时箐一道在两家院中你追我赶地来回窜。 那些画面,明明没过多久。 再回忆起来,却久远的,仿佛早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记忆深处,那个明媚灼然的小姑娘,与面前的这张瑰丽出尘的面容重合,却再也不见了那仿佛能化去世间一切阴霾的璀璨笑容。 邓漳眼底发烫。 涩到极致的胸腔酸涨得难受,就像骤然回到了五年前,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天气中,冷不丁见到梁玮兴冲冲地跑到大皇子面前、邀功讨赏般跟大皇子说已亲手将姜祎夫妇全杀了的时候。 思绪陷在那些悲痛到极致的往事中抽不回,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压下那些情绪,缓缓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看着面前故人留下的唯一子嗣,邓漳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涩。 “过了五年,我们晚晚长大了许多。” 邓漳看着姜映晚的时候,姜映晚也在无声看他。 从她出生有记忆开始,到及笄之前,姜家和邓家往来得实在太密切了。 密切到,邓漳不止是容时箐的义父,也像极了她的。 密切到,她的父母不止是她的亲生父母,也像容时箐的半个父母。 姜映晚的目光在邓漳身上短暂停留。 他眉眼还是如她记忆中那般慈爱儒雅,当看到街头上的乞儿时,会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大串银钱递给他们,会每月定期的开粥布施,会为百姓们义诊…… 只是他苍老了太多。 就像过去的不是五年,而是二三十年。 姜映晚喉咙哽得难受。 尤其听了太多的邓漳与容时箐和姜家旧案有关的言论。 她匆匆挪开眼,在眼底晕出水雾之前。 袖中的指尖松了紧、紧了松。 抿唇开口: “他们都说……”姜映晚唇角动了又动,好片刻,才喊出‘邓伯父’这几个,“……邓伯父是大皇子的人?” 邓漳黯了黯眸色,无任何隐瞒,如实对她道: “伯父曾经,确实为大皇子效过命,但伯父敢立誓,从未想过谋害姜家,更未伤过你父母。” 邓漳自知他这只言片语的说辞在无数的猜忌之下,根本不足以让人信服,尤其在亲情的伤痛下。 所以,这句话落,他接着说: “晚晚,你给伯父一些时间,让伯父给你说说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吧。” 姜映晚没说话,但邓漳这么多年看着她从小小的襁褓婴儿一点点长大,了解她的性子。 所以未用姜映晚开口,他便已从久远的最初开始说起。 “你应该还记得,伯父早些年间,很落魄,落魄到很长一段时间食不果腹,直至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四处经商赚取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说起过往,邓漳眼眶湿润了很多,但他声音不变。 “在很多年前,那时刚捡到时箐还不久,伯父一次在外走商途中,不慎遇险,命悬一线之际,大皇子部下一位名为屈鞍的谋士偶然路过出手救下了我。” “我欠他救命之恩,想报了这份情,而他见我有经商的天赋,没让我做任何报答,只将我引荐到了大皇子部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 “起初,我并不以为意,因为我从未替大皇子做过任何事,他手底下幕僚心腹良多,我这个人,在他面前,连个名讳都没有。” “直到屈鞍的地位在大皇子党派中越升越高,成为大皇子身侧的肱骨之臣,在他接连的引荐下,我被提拔至了大皇子的身边,稀里糊涂成为了和屈鞍一样的谋士。”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一切不真实极了,我虽有些谋略头脑,但远比不上大皇子手下那些多谋善断、不世之略的幕僚与心腹,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不过只是热爱经商、有点生意头脑的商人。” “但被大皇子得了青眼,又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从被屈鞍引荐到大皇子部下的第一天起,一切,就已没有了退路。” “后来,先皇病重,朝中却迟迟未立太子,几位皇子对皇位蠢蠢欲动,都想要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大皇子也不例外。” “先皇薨逝不过早晚,几位皇子中,也必然要出一位新皇,而争夺皇位失败的皇子旧部,势必要成为新皇与新朝的刀下魂。” “先皇的淑慧皇贵妃最为得宠,连带着,大皇子亦是先皇最偏爱的儿子,他毋庸置疑是新帝继位最有优势的人,更别提那个时候,朝中许多人都拥护他。” “既被迫入了大皇子的麾下,那便没了退路,离开不得,唯有和屈鞍一样,选择为大皇子效命。” “皇子夺嫡刚开始时,大皇子得尽了优势,天时地利人和,几乎样样皆占,就像许多人默认的那样,他无需争,便肯定是太子。” “只是不曾想,没过几年,先皇突然扶持二皇子与三皇子,屡屡在朝政上冷落大皇子,大皇子察觉到了不安,开始全力争夺太子之位。” 第159章 过往真相2 姜映晚静静听到这里,下一句,转瞬就听邓漳提起了她们姜家。 邓漳的声音,穿透墙壁,也一并传到重牢外、一墙之隔的裴砚忱耳中。 “皇商事关朝政,又握着朝廷与州郡大笔的财富与经济,皇子夺嫡中,因其身份的特殊性,必然要被卷入夺嫡战役中。” “而在那个时候,大皇子不具立储优势的情况下,皇商的加持与助力,便显现出作用来。” “所以在大昭三七五年,未至初春,便有幕僚对大皇子提议:设法说服姜祎站队,赶在二皇子和三皇子动皇商念头之前,将人收入麾下。” 姜映晚眼睫蓦地抖了一下。 邓漳说到这里,已经能和当初裴砚忱帮她彻查的内因对应上。 邓漳没看她,他思绪都沉浸在那些日复一日让他悔恨的过往中,那些事,每每想起来,他都恨及了自己当初为何不能敏锐一点,察觉到梁玮蠢蠢欲动的心思,赶在他带人动手之前,拼死拦下那场悲剧。 “我与你父亲相邻而居、关系亲近之事,并不是秘闻,当时大皇子听了那名幕僚的提议,转而对我说,让我有机会多与你父亲说说,劝他站队。” “他说的随意,也未明确说要在多长的时间内必须要达成效果。” “我知你父亲素来不愿参和朝堂党派之事,在接到命令后,没有直接盲目劝他,而是借着把酒言欢之际,不经意地提起几位皇子夺嫡的事,并旁敲侧击问他看好哪位皇子。” “你父亲还如曾经一样,不欲参和这些党派事,也对站队大皇子无任何意愿。” “后来,没过几天,不等我重提此事,就出了一件急事,我被迫紧急离开了邺城,而那个时候——” 他看向姜映晚,过往真相的残忍,让他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话音滞了又滞,才将那几个字说出口。 “正是初春。” 初春。 这两个字眼,就像一根刺,扎进眼底。 让姜映晚的眼睛瞬间疼起来。 初春……在她的记忆中,初春时,邓漳离开邺城,而后不久,她父母便去了南江,最后,再也未归…… 重牢外。 裴砚忱立在牢门旁,眼睑低垂,身侧指掌蜷起,很快,邓漳的声音接着传来。 “那时候,以为一切,不过是场再寻常不过的短暂分别,不曾想,却是阴阳两隔。” “大皇子部下有个叫梁玮的谋士,心狠手辣,为人奸佞,与屈鞍积怨已久,自然也与我不睦。” “那时正逢他因办事不利被大皇子厌斥,为保住在大皇子身边的地位,我刚离开,他就在南江途中找上了你父亲。” “并在劝说你父亲站队无果后,为避免后期皇商再被二皇子或三皇子的人拉拢,在请示大皇子后,直接将你父母杀害,并将一切伪装成水患导致的流寇暴动。” 姜映晚指尖狠狠掐着掌心。 眼底赤得发红。 邓漳声音亦满是颤抖,那些最不能提的往事,每提一次,都像再经一次凌迟。 第122章 好一会儿,牢房中没有声音。 良久,邓漳才涩着嗓音,看向姜映晚。 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在我离开邺城后不久,容时箐也被召离了邺城,并传出,我是因为走商途中重伤,不得已喊他过去替我经商,是吗?” 姜映晚惊愕一瞬间,下意识看向邓漳。 邓漳很快给她解惑,“那个时候,并非是我将容时箐召喊过去的,真正传他离开邺城的,是大皇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知道,我暗中为大皇子效命。” 牢房外,季弘捧着招册疾步过来。 正要开口,裴砚忱一个眼神睇过来,他瞬间消音,将招册递给裴砚忱,压低声音说: “大人,经过连续几日的重刑,屈鞍受不住刑,已经招了。” “这是他招供的所有事,包括与邓漳的关系,以及当年那所谓的救命之恩,都在里面。” “还有梁玮那边。”在裴砚忱将招册接过去后,季弘接着说:“陈大人说,昨日梁玮多受了整整一夜的酷刑,已经快撑不住,招供也就在这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裴砚忱扫过招册,眉眼冷得淬冰。 “告诉陈肃,接着用刑,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刑部百余道酷刑,就轮番上!直到在半个时辰内撬开他的嘴为止!” 季弘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立刻应声过去传话。 牢房中,姜映晚脑海中忽地钻出上次容时箐急切跟她强调的那句——他虽知情她父母案子的内因,但他得到消息时,早已为时已晚的话。 她唇张了又张,问邓漳: “所以容时箐,并非是大皇子的人?” 邓漳是看着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的,知道容时箐与姜映晚那些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哪怕他们无夫妻缘分,他也不想,让这两个孩子因这种血仇的误会将过去的情谊消磨干净。 更何况,这一切,本就不是容时箐的错。 相反,他为了他这个义父,已经承担了太多。 邓漳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被喜欢的姑娘误会怨恨。 “他自然不是大皇子的人。”他肯定地告诉姜映晚答案。 “晚晚,伯父被列入大皇子的营阵,本就是迫不得已,怎舍得,再将唯一的儿子,推向那火坑。” “只是,皇权至上,哪怕有再多的钱财,也不可能与权势抗衡。” “伯父回来的时候,还未出京城,就得知了你父母遇险的噩耗,伯父第一时间赶去大皇子私府,却被禁军关押了起来。” “也是在那时,才得知,当年稀里糊涂被屈鞍借着救命恩情‘引荐’给大皇子,本就是一场计谋。” “他们从很早开始,就做好了夺嫡时拉拢朝臣并设计除掉无法收为己用的朝臣的打算。” “而我,便是他们选中的,用来拉拢你父亲的人选。” 因为他与姜祎往来亲密,因为他与姜祎关系近得如异姓兄弟。 只是大皇子的丧心病狂还远不止如此。 在先皇处处偏向他时,不管是御下,还是对外,多少还能装出几分宽松仁和来。 只是当他不再具备太子第一人选的优势后,骨子里的暴戾和以杀人为乐的恶性便迅速表露了出来。 姜家之事,便是其中之一。 姜祎虽不喜朝堂纠纷,但在皇商之位多年,再加上又有姜家祖辈几十年在朝为官,始终与人为善,人缘也好,姜祎刚去世时,姜家在京城的人脉和影响还很深。 而梁玮屡屡对大皇子进献谗言不说,还想用他自己的人将姜家的一切取而代之,而大皇子那边又素来喜欢斩草除根,享受将无法归顺的人彻底逼到绝境、看他们挣扎无门的快感。 所以,邓漳刚被禁军关押起来,还未接受这个噩耗,就见大皇子的人将容时箐绑了来,并且梁玮等人将心思再度打到了姜家产业和姜家孤女姜映晚身上。 第160章 他从未放弃过你 大皇子用加官封爵对容时箐加以诱惑,让他去杀姜映晚,以此杀鸡儆猴,威慑手底下的心腹与归顺他的臣子,告诉他们敢忤逆他的人是何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 容时箐将姜映晚视为至亲至爱,自然不可能答应这种丧心病狂的威胁。 下场便是被梁玮等人关进地牢,与他一道,受尽折磨。 邓漳直至现在还记忆犹新, 大皇子私府中的地牢,比让人闻风丧胆的刑部牢狱中的酷刑还要残忍十倍百倍。 大皇子嗜血暴虐,以折磨人为乐。 他地牢中的那些手段,每一样,都是让人求死不能的存在。 偏偏梁玮与屈鞍是死对头,梁玮除不掉屈鞍,便将多年的戾气与怒火发泄在他这个被屈鞍‘引荐’过来的‘兄弟’身上。 容时箐是他邓漳的义子,自然也是被梁玮出气的一环。 连续长达半个月的生日折磨,连他都快被好友骤然的离世与家破人亡、加上一朝得知当年所谓的救命恩情只是一场骗局,再有日以继夜的酷刑折磨得几度精神崩溃, 但被梁玮折磨得浑身血肉溃烂、大半条命都不在的容时箐,始终咬着牙,不肯归顺大皇子那一派奸佞之辈,更不肯作他们的手中刃,去伤从小就护着的邻家妹妹。 好在,没过多久,上天开眼,在裴家嫡子裴砚忱等人以命协助下,德才兼备的三皇子顺应大统,荣登皇位。 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势力一夜间溃散,遭大幅打击。 大皇子顾不上再去斩草除根姜家,带着先皇临终时留下的保命遗诏,前往封地。 离开时,邓漳和容时箐,一道被带去。 不是心腹,不是谋士,只是被折磨出气的对象。 先皇偏爱大皇子偏爱到了骨子里,哪怕他夺嫡失败,也给了他最富饶的一块封地。 到了封地后,邓漳和容时箐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的牢狱折磨。 他们是大皇子泄愤出气的对象,也是被梁玮折磨的‘敌人’。 那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二人身上的皮肉溃烂得甚至都生了蛆虫。 邓漳的神志失常也越发严重。 甚至有很多次自杀的倾向。 邓漳虽不是容时箐的亲生父亲,但他待容时箐比亲生儿子还要上心,多年的养育之恩,更也早已让容时箐将邓漳当成了真正的生父。 为了让邓漳活下来,不再受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容时箐在摸清大皇子暴虐喜好折磨人的恶习后,用他的一条命与大皇子作赌,赌一年的时间,若是他能在地牢旁边更为残酷的水牢刑法中活下来,就放邓漳活着离开牢房。 回想起地牢中的种种酷刑,以及明明与地牢相隔很远,却总是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断续听到的水牢中传来的隐忍剧痛的压抑声,邓漳眼底暗红更甚。 他缓了好一会儿,并用上了徐桓留下来的抑制病发的药物,才勉强压下了脑仁深处痛入经络的疼。 “孩子,他从未放弃过你。” “也从不是故意将你一个人孤苦无依地留在邺城。” “他日思夜想想要回来,因为他答应了你,你及笄后,要带你一起来京城,一起吃遍所有美食、看遍所有美景。” “他不是故意爽约,也不是心有愧疚不敢来,他是来不了。” “伯父与他,被困在大皇子的封地八百三十九个日夜,能苟延残喘撑着最后一口气活着出来,全是上天怜悯。” 将所有的过往全部说清,邓漳早已跌坐在木床上泣不成声。 他布满褶皱的苍老双手掩着面,微弯的脊背几不可察地颤抖着,良久,才继续发出声音。 “孩子,是伯父当年识人不清,也是伯父当年被人算计、误认别有用心之人为恩人,半生的蹉跎与颠覆,伯父认。” “但是伯父无能,护不住唯一的儿子,也护不住你父母双亲,让他们命丧异乡。” 重牢中,闻之心酸到极致的沧桑哽咽声,断断续续传来。 裴砚忱无意识攥紧手中的招册,眼底浓黑的如万丈深渊。 季弘再次快步从外面跑进来,这次,他手中拿着另一份带血的招册。 “大人!”他迅速将招册送到裴砚忱面前,声线微急,“梁玮该吐的都吐了。” 裴砚忱接过这份招册。 季弘正想再禀报几句,还没再出声,就见他们主子凛然往外走去。 季弘怔了下。 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的重牢。 随后转身跟着追了出去。 刑部外面,大片阳光倾洒在身上,明明该温热暖和,洒在身上却一片冰冷,比寒冰都冷。 季弘觑着裴砚忱的神色,斟酌又斟酌,最后小声说: “属下已对比过梁玮和屈鞍的招册,在酷刑之下,他们并未扯谎编造,吐出的话,都是真的。” 确实都是真的。 裴砚忱低眸看着这两份招册。 将之结合起来,都能和邓漳对姜映晚说的那些详细的过往一一对应上。 第123章 在抓到邓漳和梁玮屈鞍等人之前,他们早先已抓住了一部分早些年为大皇子效命的其他心腹,拷问过后吐出的东西,和今日梁玮屈鞍等人招册的亦都有重合之处。 如今姜家的案子已分明,大皇子本人也被天子亲自幽禁先帝行宫,只要再将逃离在外的贺甸等人抓住,历时一年的大皇子之案,便彻底能落下帷幕。 合上招册,裴砚忱冰寒的目光落在光晕中,寒声对季弘下令: “既已招供,梁玮和屈鞍已没有再留的必要,今日天黑之前,凌迟、至死!” 季弘惊诧,下意识想问一句,‘不再继续审问了吗?’ 如今还有贺甸等人下落不明,梁玮和屈鞍为大皇子效命多年,不可能全然不知贺甸的下落,但对上裴砚忱沉冷锐利的目光,他一个字没敢问出来, 只迅速应声,传令下去。 — 姜映晚从牢狱出来时,全身都是冰的。 披风中手抖的厉害,唇瓣也苍白得没有丁点血色。 裴砚忱深看她几眼,温热的大掌钻进披风,捉住她的手,将她手指整个扣进掌中,帮她捂着。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裴砚忱握着她双手给她暖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她往外走,亲自将她送上马车。 马车中炉火不断,比外面温暖很多。 但姜映晚的手太凉,裴砚忱从旁边拿过提前备着的手炉,暖在她手上,才看着她交代: “夫人先回去,等处理完刑部这边的事,我很快回府陪你。” 第161章 真想为他求情? 重牢中,裴砚忱屏退了其他人,单独见了邓漳。 他进来时,邓漳又在吃抑制病发的药。 徐桓留下来的瓷瓶有十多粒药丸,三到四天服用一次,一次一粒,至少能服用一个多月。 但这才过了一夜多,那药丸已经所剩无几。 邓漳将最后两粒药倒出来,全吞进了口中,才看向从外进来的裴砚忱。 他笑容苦涩,却也由衷的羡慕。 “当年我从一贫如洗到家产万贯,也曾几度志得意满,觉得人生不枉此行。” “但我终究只懂经商,不懂人性,被人算计半生,蹉跎至今。” “论起识人,裴大人,我远不如你。” 他从木床上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随后毫无征兆的,直直跪在了裴砚忱面前。 裴砚忱眉头一皱,听得他说: “裴大人,我自知命不久矣,无论是主动攀附大皇子,还是被迫入他营阵,我都难逃一死。” “但在临死之前,我恳求裴大人,能与我做个交易。”他言辞切切: “我将我所知的所有事,半分不保留,全数告知,也能为你们提供大皇子其余旧部的线索,只求裴大人,能饶我儿一条生路。” “他先前所认的罪,只是为了想保我这条命,让我安生度过晚年,不再受牢狱之苦。” — 五天后。 在邓漳的助力下,大皇子最后的旧部贺甸等人全部被捉拿归案。 朝堂上,天子与朝堂共议大皇子党派旧部的处决, 不管邓漳是被迫入大皇子阵营,还是主动投诚,他终究肩负大皇子谋士十多年,在脱离大皇子势力之前,也为其做了很多事,如今入狱,死罪难免。 倒是容时箐。 朝堂中,对于容时箐的处决,有些许争议。 有朝臣说,谋逆造反这种罪过,在大昭素来是一人入狱、株连九族。 邓漳身为大皇子的旧部,容时箐是邓漳的义子,邓漳涉罪身死,按照连坐罪,容时箐也难以苟活。 也有人说,容时箐从来不知邓漳暗中的身份,不知者无罪,他真正的身世是容家的公子,罢免官职,贬至边疆,勉强可以饶恕一死。 就在两派群臣争执不休时,大殿上,位于百官之首的裴砚忱上前一步,出乎众人意料地主动为容时箐求了情。 “陛下,百善孝为先,容时箐不知邓漳身份是其一,被押刑部牢狱月半代父受尽种种刑罚是其二,臣认为,容时箐——可免死罪。” 裴砚忱这话一出,巍峨肃穆的朝堂上瞬间静下来。 尤其是高坐于皇位上的萧邵,亦是惊诧地看向裴砚忱。 朝中其余大臣若说不甚了解裴砚忱、容时箐、姜映晚之间的过往纠缠,但萧邵却是从始至终再清楚不过的。 裴砚忱主动为情敌求情的举动,着实让萧邵大为意外。 下了朝,萧邵单独将裴砚忱喊去了御书房,再次问他的意思。 “砚忱,你真想为他求情?” 御案后,萧邵半靠着龙椅,看向御案斜对面的裴砚忱。 在前朝,先帝在位时,大臣来御书房觐见,只有极个别的时候,臣子能受到圣上赐座的殊荣。 但在萧邵和裴砚忱这里,这种情况,却是司空见惯。 萧邵和裴砚忱自小关系便好,皇子夺嫡中,裴砚忱屡屡替萧邵除奸佞、清君侧、肃朝政。 萧邵和裴砚忱,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一路赴汤蹈火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手足兄弟。 在外,裴砚忱谨记君臣之别,哪怕萧邵多次强调免他跪拜之礼,他也和其他臣子一样,恭记臣子本分,不越君臣关系半步。 但在内,萧邵从未以君臣待过裴砚忱,素来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裴砚忱半垂眸,冷白修长的指骨摩挲着茶盏,听着萧邵这句话,片刻后,启唇说: “除了邓漳,容时箐到底没与大皇子一派有任何瓜葛,虽说连坐之罪判他死罪并无不可,但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旧部接连被铲除殆尽,朝堂稳固,社稷安稳,若是陛下以孝之情免他死罪,不免能更安民心、更得众望。” 萧邵指节轻点御案,朝裴砚忱问:“那你和你那位新婚夫人呢?” 御书房中静了一瞬。 裴砚忱抬睫朝他看过来。 萧邵抚额叹了声,话中尽是叹息,“情之一字,最难解。” 他想到什么,轻嘲着笑了声。 对裴砚忱说:“若换了我,今日这般情形,我或许会再推波助澜一把,让他死得更透。” 但话又说回来,人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就一定能在那个人的心里消失吗? 萧邵低低摇头,接连叹息两声。 按照裴砚忱的请求下了旨。 情之一字,最是困惑难解。 局中人看不清,他这个局外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萧邵喊来了贴身太监。 让其传旨召容时箐入宫觐见。 很快,容时箐被带入御书房。 他身上伤势依旧很重,但比前两日稍微好了些。 较为宽松的素袍将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完全遮盖,加上面色平静,半点看不出虚弱,若非脸上还残留着苍白,还让人以为,他一身康健,身上没任何伤痕。 “罪臣,参见陛下。”容时箐平静跪下,朝着上位的萧邵行礼。 萧邵无声转眸,目光在裴砚忱身上掠过。 后者神色寡淡,矜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指骨轻搭在案边上,漆黑的目光像是在看手中的茶盏,又好像没有。 萧邵收回视线,朝容时箐看去。 他无声叹了声,缓缓开口: “邓漳虽为你义父,但念及你孝心深重,且不知你义父身份,又有首辅大人亲自为你求情,朕免你死罪。” 第162章 “明日见完之后,将这里空出来” 容时箐俯身叩首,“谢陛下隆恩。” 萧邵又道:“只是年前你到底私自隐藏邓漳踪迹、知情不报,死罪已免,若活罪也逃,朝堂上下难以服众,朕奖罚有度,免你死罪,但黜免官职,你可有异议?” “罪臣无异议,多谢陛下隆恩,罪臣唯有一请求,还望陛下恩准。” 萧邵抬手,“你说。” 容时箐没看任何人,依旧跪着,微垂首对萧邵求道: “罪臣空有报国之志,但经此一事,罪臣自知无颜留在京中,更无颜面对容家的列祖列宗,罪臣恳求陛下恩准,允罪臣远赴边境、戍守边疆,不再拖累容家上下。” 萧邵沉默片刻,最后恩准。 容时箐退下后,萧邵看向小案前的裴砚忱,正要对旁边内侍说再添些新茶,还未出声,就见裴砚忱也站了起来。 “天色不早,臣不叨扰陛下,便也先行告退了。” 萧邵挑眉,“朕正要让人添茶,爱卿不再坐坐?朝中事截止到今日,总算能告一段落,朕还想与爱卿不醉不归。” 裴砚忱躬身行礼,“谢陛下美意,但府中还有私事。” 萧邵未再留人,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那好,那明日,爱卿再进宫,与朕不醉不归。” …… 裴砚忱离开皇宫,刚至宫门口,就看到了提前片刻出宫、特意等在此处的容时箐。 见到他人,季弘去掀车帘的动作一顿。 第124章 厚重庄严的漆红宫门前,容时箐先一步转身,望向了裴砚忱。 早从最初高中状元入京,两人相对疏离却也客气,到后来的逐步针锋相对、相互试探、各自防备,再到锒铛入狱,如今,到了现在,竟也能这般平静的相处说话。 容时箐看着裴砚忱,片刻后,唇侧松开一抹释然的薄笑,他拱手弯腰,主动朝裴砚忱行礼致谢。 “还未谢过裴大人的搭救之恩。” 裴砚忱未言语,容时箐自己直起身,袖口掩住腕上的伤,手臂缓缓垂下。 抬眸和裴砚忱对视,道出等在这里的来意,“今日特在此等候裴大人,一是特意谢裴大人的恩情,二是有些话,想在启程去边疆前,与裴大人说上一二。” — 裴砚忱回来时,又一次天色漆黑。 入了府,他径直来了翠竹苑。 季白见自家主子要去卧房,正要出声说夫人这会儿不在房间,去了老夫人那儿还未回来。 话还未说出口,余光就见一道淡色身影从侧前方的青石路上走来。 季白看见了,裴砚忱自然也看见了。 男人去卧房的步子停下,回眸看去,等着姜映晚走过来。 这几日刑部的案子没结,裴砚忱连晚上都没时间回府,更别说像从前那样每日陪一陪姜映晚,这一连数日下来,连见面说句话都是奢侈。 季白很有眼色,没继续杵在这里碍眼,目光从侧前方收回来,很快带着院中其余的侍从婢女一道退下去。 刚过了年,天还很冷,尤其夜间。 姜映晚一步步往这边走过来时,裴砚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阔步往前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去了卧房。 一进房门,暖意便扑面而来。 裴砚忱反手关上门,握着面前姑娘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同时手臂牢牢束在她腰上,不让她跑。 温和漆深的眸子像是一望无际的幽潭,低垂着看她。 “这几日刑部忙,为夫没时间陪晚晚,夫人这几日可还好?” 姜映晚唇角低动了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并未说出口。 裴砚忱指骨摩挲着她腕骨,那若有似无的痒意,让姜映晚眉尖轻蹙着下意识想将手腕从他掌心挣出来往旁边躲,但还未如愿就被他重新攥住。 “到今日,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接下来的日子,为夫好好陪夫人,我们好好相处。” 女子眸子清凌,就像残冬刚逝去霜雪的水面,没有漾动的粼粼波纹,但也没有她从前看向容时箐时的温软与喜欢。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那种熟悉的,针扎一样的刺痛,再次从心脏传出。 裴砚忱抬手虚捂住她的眼,箍着她腰身的力道收紧,将人按在怀里,低头朝她吻下来。 他一寸寸撬开她唇瓣,往里深吻,缠着她呼吸交缠。 覆在她眼前的手掌却始终未离开。 …… 幽寂森寒的深夜,透不出半丝光亮的锦帐中,姜映晚却浑身密汗,紧紧蜷着、指节都发白的手心中,更是濡湿。 裴砚忱从身后搂着她,宽阔炙热的大掌按在她小腹上,轻轻覆着,像是在感受什么。 姜映晚眼皮被黏上似的,累的睁不开。 她眉头拧着,没有力气去推他,汗湿的脸颊疲倦地贴着软枕,就想睡去。 男人目深似海,被黑暗隐藏。 掌心轻按着她小腹,坚硬滚烫的胸膛严丝无缝地贴着怀里女子纤瘦的后背,暧昧与未散的缱绻在紧闭的床帐中暗影浮动。 姜映晚累极,沉沉闭着眼,就在迷迷糊糊中,耳边冷不丁传来低沉的一声: “容时箐主动请旨,远赴边疆,三日后动身。” 疲倦到昏沉的模糊睡意,冷不丁被这句话击碎大半。 姜映晚呼吸一顿,潮湿水雾的眼睫无意识低颤。 察觉到她瞬间僵滞的异样,裴砚忱眸色更暗,手臂紧紧圈着她,力道重得甚至让姜映晚觉出几分疼。 “今日他找到我,说想在离开前,最后见你一次。” 他压住眼底暗色,问她:“夫人可想去?” 卧房中好一会儿沉默。 良久,姜映晚转身,想去看他的神色。 但侧了身才想起来,今夜卧房中一盏灯都没留,层层垂落的帐缦将窗外溜进来的黯淡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帐内黑的根本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哪怕两人近在咫尺。 “那就最后一次。”黑暗中,不等她出声,裴砚忱先一步开口。 残留着热意的指腹,精准触在她被亲得微肿的唇角,看似漫不经心地摩挲。 “——以后,他再不会回京。” “而夫人,也永远不会离京。” 这次一别,真的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姜映晚指骨僵硬一瞬。 乌睫顿顿垂下。 掩住眼底所有情绪。 抱着她的男人仿佛不满她接连的沉默,腕骨穿过她侧腰,轻而易举将她由此刻的平躺变为侧躺,异常亲密地将她重重扣在怀里。 呼吸缠绕中,他捏着她下颌,迫她抬头,薄唇由她唇角,一寸寸往她耳后颈侧啄吻。 “明日见完之后。”他指骨抵在她心口,“将这里空出来。” “过往的一切,都该翻篇了。” 第163章 最后一次 翌日。 望春楼。 二楼雅间。 容时箐一袭淡青色绸袍,玉冠束发,坐于窗前桌案前,手持酒盏,轻垂的眼睑安静宁和,像极了多年前在邺城的茶楼中等姜映晚时的模样。 窗外车水马龙,不时有摊贩和行人的喧嚣声,热闹非凡,和雅间中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但坐在案前的男子,始终一动未动。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雅间外终于响起一串低缓的脚步声,不多时,雅间门被推开。 容时箐闻声抬头,当看到门口那道深刻于脑海中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唇侧不自觉地松开一抹温笑,就像即将远行的徒者,从清晨等到黄昏,终于等到了想要见的人。 “我还以为。”他放下酒盏,由于长时间的握盏姿势,指节有些僵硬,转而去为她斟茶,“姜妹妹不会来。” 他喊了从前在邺城,日日相伴时最喜欢也最常喊她的称呼。 姜映晚对上他重新温润谦和的目光,却再难像从前那般,欢欢喜喜地喊出‘时箐哥哥’四个字。 发现了她的沉默,容时箐掩住眼底苦涩,唇侧笑容更甚几分,神色如常地将斟的茶放在对面的位置。 “我们之前喜欢的茶,特意让人备的,味道和从前一模一样,可要试试?” 姜映晚喉中说不出的酸涨。 这股酸涨,一路向下,蔓延至胸腔,随后像是找到了适宜的地方,落地生根,在瞬间的功夫,放大数倍,直至将整个胸腔都泡透。 她脚步僵硬,但终是走过去,一步一步,就像从现在,迈过时间洪流,走向遥远的曾经。 “味道如何?”他轻声问她。 姜映晚唇瓣微抿,茶水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随着划入喉咙,那涩然的涨,突兀找到往上的出口,上涌窜至整个口腔。 就连呼吸,都涨得难受。 她放下茶盏,一口未再动,强压下这股异色,声线如常地点头,“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 但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容时箐注意到她放下茶盏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只很快提到,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欠她的解释。 “自上次牢狱一别后,一个又一个午夜梦回,我都在想,姜妹妹可否会怨恨我。” “但后来,我才想明白,任何人都有资格问,‘是否还在怨我’这一句,只有我,没有资格问。” 姜映晚无声抬眸,目光从冒着热气的茶盏上离开,落在他身上。 “伯父伯母在南江途中的不测,我确实早已知晓,两年前在裴府初遇那日、以及你在槐临时和我说起伯父伯母的每一次,我心中都在挣扎。” “我知晓你始终痛于伯父伯母的离去,但我却不敢告诉你,不敢告诉你……伯父伯母的故去,与我义父有着一定的关系。” 容时箐唇侧的那丝弧度逐渐维持不住。 他眼皮垂下些许,从和她对视,到覆下视线看桌案。 “我既怕你怨恨于我,怨恨于义父,又怕我们往昔一起长大的所有过往全部化为灰烬。” “我想留下你,更想与你长相厮守,而义父……” 他声音忽然顿了顿。 就像被哽住,缓了又缓,才接着开口, 只不过这次,他缓慢抬眼,与她对视。 “义父从始至终都从未想过谋害伯父伯母,更从未想过对姜家不利,他将我看成亲子,亦将你看成大半个亲生孩子。” “在大皇子封地的那些年,他受了太多折磨,无数次的九死一生,活着离开后,我不忍看着他再次步入牢狱,遭受那些无止境的磋磨与痛楚。” 第125章 “也不想让你怨恨于他。” “所以……”他呼吸带着几分颤,“我从不敢在你面前提他,更不敢,对你说出那些尘封的过往。” 姜映晚没办法形容心中是什么感觉。 邓漳的面容和父母双亲在邺城十多年的画面一幕幕交替在脑海出现,那种纠缠,就像有一股麻绳,在拼命地收紧神经,把那些画面揉碎又再次复原。 脑海深处的剧痛,让她本能地回避了这个话题,不谈邓漳,不提邺城,只问了一句: “裴砚忱说,你要去边疆了?” 她仍旧没有喊‘时箐哥哥’这四个字。 或许她自己并未注意到这个无意识中的小细节,但心细如发的容时箐,却不自觉地捕捉这个微末中的细节。 他端着酒盏喝下,唇角重新扬起笑,尽量语调轻松地说: “是,京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我也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边疆倒也不错,只是……” 容时箐语气微停,看向她,“以后怕是没有相见之日了。” “我们的那些约定,怕是也要注定食言了。” 姜映晚想起了他说的约定是什么。 是在槐临时,他们相约的未来。 那个时候,他们说好了执手白头,相依到老,说好了大婚后离开槐临的种种,更规划了很多婚后简单而平凡的静谧生活。 在那些规划与畅想中,姜映晚还记得,有一次他跟她说,他有一个重要的人想带她去见,只是他们成亲时,那人无法亲自到场,还说,待年后他们离开了槐临,若是有机会,他带她去见一见那位重要的人。 当时她追问他,那个重要的人是谁,他没告诉她,说见了便就知道了。 只是他们没等来大婚,自然也等不到去见那人。 现在想来,他口中的那位重要之人,应该便是邓漳。 临窗桌案的不远处,有一樽香炉。 映和着袅袅茶烟,升腾着丝丝缕缕的香雾。 第164章 今生生离,前世死别 姜映晚往香炉的方向看了眼。 缭绕飘渺烟雾升腾着往这边溢散开来,携着淡淡的香味。 容时箐又为她斟了些茶,捏着酒盏回忆般说起他们当初在邺城的过往。 姜映晚看着面前茶盏中的热气,低着眉听着。 他好像说了很多。 大多都是他们一起长大的时光。 后来似乎还有什么,但姜映晚不太记得了,也不太听得清了。 毫无存在感、丝丝缕缕的香气,让她连防备都没有,便昏迷在桌案边角。 在对面女子昏睡过去后,容时箐缓慢说着过往的声音一点点顿住。 他目光久久落在桌案另一边的姑娘身上。 眼底深深隐藏着的,不敢让她看见的酸涩与哀伤,在她没有意识后,才敢泄露出几分。 他握着酒盏,好一会儿没动。 最后仰头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才终于涩着嗓音出声。 “这香,只是让人短暂昏睡。” “对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晚晚,莫怕。” 他再度倒了杯酒,严冬酷寒,旁人都是温了酒再喝,容时箐喝的,却是冷酒。 冰冷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入腹,带着一路的灼烧感,更让人清醒,也更能,让人永久记得这一刻的时光。 “晚晚可知,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这般分别?” 雅间中静得只余呼吸声。 容时箐看似是对姜映晚说话,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半开的窗子不知何时被人掩上。 望春楼外面的喧嚣热闹,也仿佛一道被阻隔在外。 只留下久久的沉寂和平静。 他半靠着窗柩,晦涩沉痛的目光落在对面女子瓷白精致的半张面容上,透过这张两世一模一样的面庞,脑海中浮现上一世同样悲痛绝望的种种。 容时箐是懦弱的,他不敢当着她的面提及前世,只能以这种方式,在今生诀别之前,对她诉说一二。 “上一世的我们,错过的更早,分离的,也更早。” “我还未从大皇子的封地活着回来,你就被姜家旁系逼的走投无路被迫委身于裴砚忱,被他纳入羽翼下。” “许是受重来一次的影响,前世发生的许多事,今生并未发生,我以为,我们终于有了能够相守相伴的机会。” “记忆全部恢复时,京中正好传出‘裴府未来主母’离京下落不明的消息,我心里清楚,是你逃离了裴砚忱身边。” “那些日子,我一边在邺城兢兢业业处理公务,体恤民情,剿灭匪寇,积累大大小小的政绩,一边不断在邑阳一带寻找你的下落,并规划我们今生的未来。” “可终究,还是缺那几分缘分……” 前世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容时箐眼底痛色更浓,就连仓惶借酒消愁、握着酒盏的手肘都止不住地颤,险些将里面的酒液洒出来。 他大口灌下几口冷酒,眼底情绪明明灭灭,最后,嘲弄扯唇出声。 嗓音低得如呢喃,刚一出口,就消散于空气中。 “或许——” “今生这样,才是最好的。” “只是生离,不再是前世的死别。” 望春楼下,朱雀街旁,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辆奢华典雅的马车静静停在长街一侧。 裴砚忱独坐于车内,薄而锋利的眼睑半垂,墨黑眼底的眸色尽敛,看不出半分外溢出的情绪。 好半晌过去,外面还没有声响。 男人锋芒抬睫,指骨敲响镶着明珠宝玉的车壁。 “什么时辰了。” 马车外,无声候着的季弘立即应声: “回大人,午时一刻。” 声音刚落,下一瞬,冷淡的命令在内传出。 “去敲门。” 季弘明白什么意思,迅速进了望春楼,跑向二楼。 “咚咚”的门扉叩动声传来。 容时箐不舍注视着姜映晚的目光微滞。 他偏头往外看了眼时辰,让季弘稍微一等,在门外的脚步声短暂离开后,容时箐才撑着僵硬生疼的腿骨,起身来到姜映晚面前。 半蹲下身,平视着看着还未醒来的姑娘。 “这次一别,真的便是永别了。” “晚晚,好好照顾自己,莫哭、莫怕,他会护你一世周全的。” 他声音涩得厉害,掩着所有的颓然无力,努力撑着寻常声线对她说完最后一句话。 话音落,他倾身。 缓慢靠近她,就像轻柔小心地接触易碎的瓷器,在她额头轻吻了下。 很轻很轻。 一触即分。 姜映晚身上,佩戴着一枚冰梅流苏香囊,这会儿香囊摇摇曳曳地坠于腰侧,香囊最下方的流苏欲止又动。 容时箐退开,目光向下,落在这枚香囊上。 离开时,他什么都未带走,只将这枚香囊小心翼翼放在了胸口,未来会随着他远去边疆,作为此生,仅有的念想。 第165章 腰身刚挪动半寸,就被他毫无征兆地握住 容时箐走后不久,裴砚忱便来了雅间。 进了门,他目光第一眼,便落在了趴在桌案一角,还未醒来的女子身上。 男人冷眉微折,凌厉目光在雅间中扫过,很快定格在一旁还在溢着香雾的香炉上。 他看了那香炉两眼,袖摆中指节轻动,香炉中未燃尽的香无风自熄。 姜映晚醒来时,雅间中早已没有容时箐的身影,也没了半缕香雾的痕迹,她趴着的桌案对面,裴砚忱疏懒地坐着,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来了多久。 手臂被枕得太久,整个臂弯都是麻的,姜映晚慢慢直起身,乌睫垂下半许,去揉手肘。 裴砚忱注视着她的动作,漆黑的目光无声在她眼尾、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抹残留泪痕上停滞片刻。 脑海深处,响起昨日容时箐找上他时,说的几句话。 【在槐临的那一年,我与晚晚,什么都未发生过。晚晚自幼被娇惯长大,性子虽软、却也坚韧执拗,我自知没有立场来说这句话,但临行前,还是恳求首辅大人,善待于她,珍重于她。】 待那股酸麻过去,姜映晚揉着手肘的动作停下。 裴砚忱看着她,在她松开手肘后,无声朝她伸出手,“午时末了,我们回府?” 姜映晚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掌,沉默片刻,将手覆了上去。 裴砚忱握着她的手将她带起来,手掌稳稳扶着她腰身,另一只手上抬,指腹在她眼尾拭过。 将那道泪痕完全擦去。 直至再无痕迹。 裴砚忱没让她自己走路,箍着那截软腰,将人抱进怀里,一路走下楼梯,来到马车。 姜映晚唇角微抿着,被他牢牢抱在怀里的身子也有些许的僵硬,但她这次全程没挣扎,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直到马车的珠帘落下。 第126章 外面的喧哗与里面封闭空间的宁静形成对比。 他将她放在软榻上,力道还未撤去,姜映晚已经开始了往后退的动作,只是腰身刚挪动半寸,就被他毫无征兆地握住。 他视线落在她腰侧。 原本系着一枚香囊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香囊呢?” 姜映晚一怔。 下意识低头。 往他注视着的地方看去。 湖蓝色的衣裙束着纤细的腰身,确实没了那枚藕白流苏香囊。 姜映晚按在软榻边缘的指骨紧了一刹,她低眸注视片刻,淡淡出声。 只有一句:“估计落在里面了。” 说完,她指尖按住他手腕,想将他手臂推开,他却没如她愿,反而连准备放开她的举动都收回,微凉的指骨反攥她腕骨,轻而易举将她扯进怀里,严丝无缝地抱住。 裴砚忱自然不信香囊落在雅间这种说辞,他亲自去了雅间,那里有没有丢落的香囊,他再清楚不过。 但他也没再追问。 只是一路上,都抱着她没有放手。 就连回到府中,从马车上下来,他都没让她下地走路,始终用身上的大氅裹着她,打横抱着往翠竹苑走去。 在马车中也就罢了,望春楼中也无所谓,他们出来的时候,从二楼到一楼,都没有旁人。 但这会儿来了府中,从府门到翠竹苑,路上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始终不断,众目睽睽之下,他这般太过亲昵的举动,让姜映晚刹那间眉头拧紧。 “你放我下来。”她压低声音,按着他手臂的力道收紧。 这话刚落,裴砚忱还未回答,一直等在仪门附近,专门等着裴砚忱和姜映晚回来的林嬷嬷,见自家公子和准少夫人这般亲密地从外进来,和蔼欣慰的慈爱脸上瞬间笑出了花。 她笑容掩都掩不住,几步走去,笑对着裴砚忱和姜映晚行礼: “公子安,少夫人安,老奴来传夫人的话,请公子与少夫人去主院用膳。” 林嬷嬷原名林瑛,是随着陈氏从娘家过来的贴身嬷嬷,是陈氏身边实打实的老人。 见了她,姜映晚眉头松开,但大氅中拽着裴砚忱手臂的力道更重。 后者不为所动,依旧牢牢按住她腕骨,将人稳稳拥在怀里,哪怕在林嬷嬷面前,也没有将人放下的意思。 “未时多了,母亲还未用膳吗?”他问。 林嬷嬷笑着回,“夫人在等公子和少夫人,说这几日朝中公务忙,一直未有时间在一起用顿膳、说说话,这不,今儿个一早就让老奴来等着了。” 裴砚忱看了眼怀里的姑娘,没多犹豫,答应下来。 “那嬷嬷先去,我与晚晚稍后就来。” 林嬷嬷脸上笑容更浓,连连应声。 “好好,那老奴先回夫人那边。” …… 裴砚忱定下的婚期是二月初六,今日已经正月廿一,前前后后,距离定好的婚期,还不足半个月的时间。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陈氏是一日比一日着急。 婚期定的这么急,成亲那天新娘子配不配合都是不定数,她这几天日日愁的睡不着觉。 这不,听说朝中的事能告一段落,当即便让人备了一桌膳,并让林嬷嬷去喊裴砚忱和姜映晚过来,打算借着用膳的名义,来瞧瞧那两个孩子如今是怎样的相处。 正院厅堂这边,陈氏急得坐不下,来回在门前踱步。 直到见林嬷嬷笑容满面地往这边赶来,陈氏目光一凝,还不等林嬷嬷走近,就接连问: “可告诉那两个孩子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那两个孩子来不来?” 林嬷嬷忙不迭点头,“夫人放心,公子和少夫人马上就过来。” 紧接着,她又汇报说: “公子和少夫人是刚从外面回来,并非是不愿过来用膳,而且夫人,奴婢方才看着,公子是一路抱着少夫人进府的,两人的感情看着很好。” 听到这话,陈氏先是诧异。 随后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脸上担忧焦虑的神色也随之松了大半,久违地露出一点笑容,连忙指挥院中的侍婢。 “还不快去看看,有没有哪道菜凉了需要热的,还有汤羹和茶点,都让人呈上来。” 话音未落,陈氏又想到之前特意问的自家儿子、晚晚那孩子的喜好,接着又问: “还有桂花水晶芋泥糕,少夫人喜爱的甜点,可都备好了?” 林嬷嬷笑看着里里外外的侍婢们紧锣密鼓地上菜。 身侧的一个小婢女端着茶水恭敬回话,“回夫人,已经备好了,正是刚出锅的。” 陈氏算着时辰,让人将膳食都呈上来,身旁的婢女刚上完最后一道菜,一回头,陈氏就见庭院中自家儿子和儿媳‘手牵手’进来。 陈氏面上一松。 亲眼见到两个孩子关系缓和,比听林嬷嬷叙述让她更高兴。 只是眼底的笑意还未升起,她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家这个不受管束的儿子连婚前强夺人清白的事都干的出来,何况只是‘手牵着手’进来。 陈氏在心里骂了两句自家儿子,随后屏退左右侍婢。 慈爱笑着朝快要走到廊下的裴砚忱与姜映晚招手。 “快来,母亲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 林嬷嬷将羹汤盛好,又将新茶分别倒上,等主子们都入座后,便很有眼色地往后退去了一旁。 自从来了裴府后,姜映晚和陈氏碰面的次数并不少,她在府中遇见陈氏或是来主院偶尔给陈氏请安的次数也不少,坐在一块喝茶说话的时候也有数次,只唯独,像现在这样同桌用膳还是第一次。 陈氏为人和裴老夫人一样,性子温和好相处,对姜映晚又非常喜爱。 尤其得知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做的那些事后,陈氏对姜映晚喜爱之余,更是添了不少心疼。 第166章 ——她逃不了,也逃不掉 姜映晚刚入座,陈氏便将那碟特意准备的桂花水晶芋泥糕推到了她面前。 “听砚忱说,晚晚喜欢桂花水晶芋泥糕?这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晚晚尝尝,可还喜欢?” 姜映晚看着面前精致香甜的糕点,弯唇对陈氏道谢。 陈氏身在后宅、执掌府中中聩这么多年,许多事,该如何引出,早已轻车就熟。 就像今日,她的本意是想看看两个孩子相处得如何,以及对于半月之后的大婚,姜映晚现在是何意思。 在见到两个孩子后,陈氏并未直奔主题,而是像从前聊家常般说着轻松愉悦的事,顺道暗中观察了会儿裴砚忱和姜映晚的相处,才话音一转,说起正事。 “近来朝中事多,你们不免分心处理外面的事,婚期一事,基本是由母亲来着人处理。” 陈氏这句话一出,姜映晚握着玉筷的动作便顿住。 另一侧,裴砚忱无声掀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陈氏接着道:“正月已过半,距离婚期已无多少时日,关于大婚那日的细节,晚晚可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陈氏问的委婉,但姜映晚听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一落,正厅中安静刹那。 厅外旁侧随着姜映晚来到主院、静静在外候着的紫烟冷不丁听到这话,也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眼。 只是门前隔着挡风帘,她偏头望过去,也只能看到挡风帘的一角。 看不到里面此刻的场面。 紫烟手指揪紧,心口都往上提了几分。 厅内,陈氏和裴砚忱的目光都在姜映晚身上。 前者神色温和慈爱。 后者漆眸深不见底。 姜映晚不动声色握紧手中的玉筷,红唇唇侧抿着的力道松开,没多久,她便出声回了话。 “大婚已十分隆重,没什么要再补充的。” 陈氏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听到这句话,总算是彻底落了下来。 她脸上笑容更甚,执公筷亲自给姜映晚夹菜,“好好,那大婚就由母亲来全权把控,这半个月,你们两个就好好歇着,好好培养感情,有时间了,也多去外面走走转转。” 裴砚忱目光依旧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她眉目温软,回应着陈氏的每一句嘱咐,礼数上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好一会儿,裴砚忱收回视线。 深沉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 冷白指骨在茶盏外壁摩挲而去,好似在听陈氏与姜映晚说话,又好像没听。 从主院回来,已是不早。 今日除了去望春楼便是去主院,公务还未处理半分,将姜映晚送回翠竹苑,裴砚忱很快去了书房。 他走后,紫烟从外进来,将门关上,往屏风后的小案走去。 案上还摆着没看完的账册,只是姜映晚此刻的心神却没在那些账本上。 紫烟看着靠着小案喝茶出神的主子,犹豫几刹,小声开口,踌躇问: 第127章 “小姐,您真的同意二月初六的大婚?” 紫烟这句话,将姜映晚的心绪扯回来。 她放下茶盏,朝紫烟看过来,“不然?” 紫烟咬紧下唇,一张小脸都快皱在一起,她闷闷出声: “可小姐并不心悦裴大人,也不是真心想嫁。” 直到现在,紫烟也不肯喊裴砚忱一声‘姑爷’。 姜映晚听着她话中的憋闷,垂下眸,情绪涩然地扯了扯唇角。 “心悦?”她声音很轻,语调亦缓慢,“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心悦?” 紫烟终究还是考虑的浅薄。 在她眼里,嫁人就嫁喜欢的男子。 就像在槐临,一切都未发生时,那个初冬与容时箐商议婚期的那段时间。 可却忘了,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和称心如意。 “紫烟,你说我不想嫁,可你觉得,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紫烟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不知又想到什么,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面色都颓然下来。 她说不出那句回答。 姜映晚便替她说出。 “——没有。” “这门婚事,明面上还是两家早年口头约定的婚约,可实际上,已经和陛下赐婚无异。” 抗旨拒婚,她没有这个能力。 裴砚忱也从未给过她选择。 抗旨不遵的后果,她承担不起,就算是想效仿先前隐姓埋名,可萧邵为姜、裴两家婚事赐婚服珠翠添彩,明言直说了姜家姜祎之女,她若是隐姓埋名抗旨逃跑,她身后的姜家怎么办? 是,她双亲确实已经故去,但姜家的基业呢? 抗旨出逃,姜家基业被查封都是小事,她们姜家,以后便彻底成了罪臣,再也不必去谈什么未来。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真能自私到底,什么都不管,不管未来,不管姜家,不管身后事,只一心逃婚拒嫁,可在裴砚忱的眼皮子底下,她又能逃得了吗? 能逃得掉吗? ——她逃不了,也逃不掉。 从最初的京城,到后来的益州,再到槐临,她试了太多次了,能用的法子早已用尽,她根本逃不了。 逃不出他的掌控。 无论有没有天子赐婚,无论顾不顾忌身后的姜家,单是从裴砚忱手里逃出去,她就做不到。 紫烟手中的帕子搅成麻花条状,紧绷着下颌,好半晌,搜刮尽当前的处境,闷闷道出一句: “可、可老夫人还未真正同意这场婚事。” 姜映晚抬头,看着面前眼眶通红、极力为她想法子的小丫头。 她不想打击她,但,事实如此。 “老夫人的反对意见,对裴砚忱根本没有约束力。” 若是真有,若是他真听老夫人的,从最开始,便不会有这些纠缠。 最后一条路被堵死,紫烟眼眶中压了多时的泪珠滚下来,“就……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那么明媚阳光的小姐,自从老爷夫人故去后,就鲜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她虽是个丫鬟,但真的不想,让主子未来那么长的一生,都永远不开心。 见这丫头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姜映晚起身,用帕子去给她擦眼泪,同时将语气放缓,压下心底所有情绪,反过来安慰她: “傻丫头,何必将事情想得这么坏呢?” 她语调努力放轻松,“你家小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谁都是一样的,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换个角度想,你家小姐嫁的是皇城最有权势的裴家嫡子,权倾朝野不说,后宅宁静、婆母喜欢、祖母疼爱,小姑子也情同姐妹,这样打着灯笼难寻的高嫁,你还奢求什么?” “可……可是……”紫烟泪珠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 “傻丫头,没什么可是。”姜映晚声线温柔,却也清寒。 “姜家就剩我一个人,我不能让姜家祖祖辈辈积累的基业断送在我这里。” “父母含冤而死,我不能让他们一辈子的心血平白落在他人手中,被旁人霸占。” “紫烟,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我身后有父母留下的家业、祖辈的寸积铢累,与一代代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清名与尊誉。” 紫烟止住眼泪,姜映晚给她擦泪水的动作停下,她叹了声,接着说: “父母留下的产业多,我们手里是有足够的银钱,话本子上所写的那种‘家财万贯、纵情声色,肆意挥霍’的生活也确实快活,但百年之后呢?” “我们肆意潇洒,挥霍一空,百年之后,姜家焉有未来?” “摒弃姜氏女的身份之后,就算将来真遇到了那所谓的想要执手一生的人,那我的孩子,将来长大后,面对的不是高官爵禄,而是几百年前,姜家祖辈最开始从微末打拼时的艰辛与寸步难行。” “更别提,我将来的孩子,在经历无数磋磨打击后,连认祖归宗都是奢望。” 姜映晚侧身,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些未看完的账本上,声音已恢复了平静。 “紫烟,人是要成长的。” “我不能永远停留在,从前只顾自己悲喜、不管身上责任的时候。” “姜家需要恢复曾经的荣华与巅峰,姜家的基业更不能断送在我手里,我能做的,是来维系姜家祖辈与父辈的基业与地位,并努力将之推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些,都不是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与肆意潇洒能给我的。” 经过这些时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姜映晚被迫成长,在无数次的逃跑失败被抓的绝望后,也强迫着自己改变了心境。 既然逃不掉,那便不逃了。 康庄大道既已摆到了面前,那往前走便是了。 嫁谁都是嫁,就当做,她与裴砚忱,只是两家在履行祖辈定下的姻亲。 第167章 “为夫好不容易为夫人穿上,脱这般着急做什么?” 正月末,皇宫送来了大婚的婚服。 珠翠满身,明珠盈卓,火红嫁衣上还有无数金箔点缀,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一众婢女进进出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皇宫送来的御赐婚服静静摆在卧房紫檀木中央。 裴砚忱处理完公务,踏过庭院从外面进来,春兰福身行礼时,他出声问: “夫人试嫁衣了吗?” 春兰低下头,轻声回复:“夫人在午睡,还未醒来。” 裴砚忱脚步不停,走进卧房,“下去吧。” 两刻钟后,姜映晚午睡醒来,下床见到他人,准备往外走的动作停下。 裴砚忱立在檀木桌前,抚着火红的嫁衣,听到动静,转头看来。 “醒了?” “嫁衣赶制好了,晚晚想何时试试?” 姜映晚想了想今日接下来的安排,说,“现在吧。” 说着,她往桌前走来,并欲出声喊紫烟与春兰进来。 只是唇瓣刚动,腕骨就被他轻巧握住。 “无需喊她们,我为夫人穿。” 姜映晚眼睫一滞,朝他看去。 他笑着揉她脑袋,“行了那么多次房事,哪里都看过了,夫人应该不害羞才对。” 两相对视片刻,姜映晚捏着嫁衣一角的指尖松开,刚醒来头还很是晕,这种小事,她没精力与他争辩,任由嫁衣在他手中一件件展开。 卧房中炉火旺盛,只着薄薄一件衾衣也不会冷,是以,他给她穿嫁衣的速度也格外缓慢。 宫中赶制的嫁衣本就格外繁复,裴砚忱动作又慢,等彻底穿好,已经过去了不少时辰。 姜映晚本就不算太多的耐心也即将见底。 腰身束上,衣尾裙裾整理好,她走去镜前,对着镜子打量两眼,见没什么不合适的,便准备回床榻脱下。 只是脚尖刚动,就被一股力道从后面扣住。 “急什么?” “为夫用了这么多时间才为夫人穿上,脱这么快做什么?” 光洁明亮的镜面中,矜冷清贵的男人自后抱着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结实有力的臂弯拦在身前姑娘过分纤细的腰肢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条斯理地覆着身前女子的小腹,将人往怀里按。 裴砚忱自镜中打量面前的姑娘,目光一寸寸向下,看得格外仔细。 似乎是想将她为他穿嫁衣的样子提前记在脑海中。 又似乎,是在对比着什么。 姜映晚不知他在想什么,等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不松开,她眉尖轻蹙,素白指尖去推他手臂,“这嫁衣有问题?” 裴砚忱抱着她的动作纹丝不动,只是在她再次推他时,看向镜中的她启唇说: “没问题,只是在想,御赐的嫁衣,确实要比寻常的好看得多,夫人觉得呢?” 他这一句,让姜映晚的动作倏地顿住。 脑海中,几乎不受控制地浮现当初在槐临他带人闯进小院,她情急之下穿着嫁衣跑去院子的那一幕。 也是在这时,她终于明白,方才那么久的时间,他是在想什么。 第128章 这些天来,姜映晚几乎是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过往,用账本和其他的琐事将所有的时间全部填满,防止再想从前的任何事。 但他方才这句话,让那些记忆潮水般往脑海中涌。 姜映晚垂下眼皮,红唇唇角抿紧,腕上力道加大,直至推开他,从他怀里出来。 “嫁衣很合适,没有要修改的。” 她没看他,也没再看镜面一眼,径直转身往床榻的方向走: “——账册还未看完,我先去看账册。” 裴砚忱指骨僵着蜷起,眼底翻涌着暗色无名情绪,看着她走向床榻,一件件将他亲手为她穿上的嫁衣脱下。 第168章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身孕?” 待换下嫁衣,见裴砚忱还没走,姜映晚也没多管他,喝了杯偏冷的茶,压了压脑海中的酸涨,便径直去了平时看账本的小案前,翻出账本接着看。 裴砚忱今日格外反常,平时若是她看账本,他在房中待一会儿便离去处理他的公务,估算着她将账本看完的时辰再回来,今日,却始终待在了房中,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望过来的目光太让人难以忽视,姜映晚提笔蘸墨的动作停住,目光挪开,朝他看去。 “今天不忙吗?” 她言外之意很明显,裴砚忱却逼着自己忽略了她话中撵他离开的意思。 缓步走过去,在她的注视下,和她一道坐在案前,“不忙。” 他随手翻了本账册,像她那样翻看着,薄唇轻阖,嗓音中听不出情绪波动,淡声补充一句: “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婚事由母亲把控,无需我亲自看着,今日可以多陪陪夫人。” 姜映晚想说,她根本不需要他陪。 他不在这里,她更清净。 但看他现在的姿势,明显没有要走的架势,她唇角动了动,到底却是咽下了这句说了也是白说的话。 翠竹苑书房外,季弘拿着一份卷宗等在长廊下,每隔一会儿,便往卧房的方向望去几眼。 在不知寻望过多少次后,季弘忍不住喊住了从小厨房端着茶点过来的春兰。 “大人还在房中?” 春兰往紧闭着的卧房门口看了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该是的。” 说着,目光一转,瞥见他手中拿着的卷宗,春兰瞬间了然,接着说: “方才从房中出来时,我见大人似乎有整日陪着夫人的意思。你如果有要紧的事要寻大人,不如送去卧房?” 说这话时,春兰语气都是轻快的。 她日夜盼着主子与主母举案齐眉、夫妻同心,如今裴砚忱白日能在府中多陪陪未来夫人,在她看来,是主子们培养感情再好不过的机会。 俗话说,日久生情。 接触久了,还愁不熟悉? 所以不管季弘什么感受,看着主子们在这大好的时光中在一起,反正她是开心的。 姜映晚喜欢桂花水晶芋泥糕,怕饿着了自家夫人,春兰特意去做了这糕点,与季弘说完这两句话后,她没再多留,很快端着茶点要离开。 “夫人的糕点要凉了,我先去给夫人送去。” 抬步之前,瞅着季弘手中的卷宗,她又加了句: “你要是忙,我待会儿帮你送进去也行。” 夫妻一体,她们大人在她们夫人面前处理公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这种卷宗,直接送去卧房根本无需避讳。 可季弘担心的岂是这个? 裴砚忱对姜映晚的例外与宽松,他早已见过无数次。 莫说别的,就说书房中的密室和里面放着众多关乎裴府与朝堂的重要文书与卷章的石室,姜映晚不仅全部知晓其机关,还能在任何时候随意进出,就冲这一点,季弘就清楚,他们主子,对这位姜姑娘,从一开始,便从未有过丁点设防。 季弘没有直接去卧房,而是选择等在这里,只是因为除了送卷宗,他还需要对裴砚忱禀报旁的事情,而据他观察,他们大人与姜姑娘单独相处时,尤为不喜旁人打扰, 他需要禀报的东西多,一时半刻还未必能说完,他怕惹了他们主子不耐。 思来想去,季弘在外犹豫片刻,没直接过去敲门,而是选择将需要禀报的事情一条条全写在了纸上,随后将卷宗和纸页一道送进卧房,他自己则没进去打扰主子和夫人相处。 …… 姜映晚前前后后看了快两个时辰的账册,裴砚忱也在房中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季弘将卷宗送来后,他就看卷宗,卷宗看完后,就从姜映晚面前的那堆账册中抽出一本,和她一起看账本。 看到异常之处,还特意帮她一笔一笔记下来。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裴砚忱自己不出卧房,也不让旁人进来,就连中途裴清棠过来找姜映晚说话,连门都没踏进去,就被裴砚忱以‘别打扰他们培养感情’为由拒在了门外。 — 晚膳过后,姜映晚不想太早上床,借着看账本的名义,想再去小案前待会儿,只是这次,还未走到一半,就被裴砚忱勾着腰扯进怀里。 “还去看账本?”他不轻不重地揉她唇,垂眼看着怀里的姑娘,眸色漆黑,“都这个时辰了,夫人还想冷到为夫什么时候?” 姜映晚眉尖蹙了下,唇珠被他揉得红烫,她偏头想躲开他的动作,却被他捏住下颌。 挣扎不开,她索性停住动作,瞥过外面的夜色,抬头看向他提醒,“这才戌时三刻。” 他掐住她腰段,抵着她身子往怀里压,坚硬与柔软相抵,晕染着粘稠的旖旎。 裴砚忱低头,往她唇上吻,嗓音低暗,掌控着她后脑勺,不让她躲。 “可良宵苦短,要趁早开始才行。” 她不说话,唇瓣被他碾吻的发艳。 裴砚忱眸色深深,炙热的掌心钻进她衣襟,“而且。” “为夫已帮夫人看了不少账册,就当作,抵了夫人今晚要看的账目,如何?” 他话是询问的语气,但手中的动作,却无半分询问的意思。 话音还未完全落,姜映晚身上的衣裙就被他熟练地脱下好几件。 床帐深深,掩着无尽情意。 姜映晚眼眸湿的不像话,红唇被他抵吻着,连说话都是枉然。 等一切彻底结束时,已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乌睫坠着泪珠,眼尾红得惹人生怜。 裴砚忱再次叫了水帮她沐浴,待洗漱完,重新回到床榻上后,姜映晚闭上眼就想睡,裴砚忱却从身后抱过来,将她揽进怀里,手掌从她腰身往上,停在平坦的小腹上。 姜映晚没理会他,浓稠的困意像藤蔓蜿蜒着紧紧束缚,察觉到他的动作,她眼皮轻微动了动,但到底是没睁开。 直到宁静的深夜中,他轻按着她小腹冷不丁问: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身孕?” 第169章 诊是否怀孕 姜映晚眉梢一顿。 她看不到身后男人晦暗浓黑的眸子,只察觉到,在这句话后,他抱着她的动作更紧了不少。 甚至都生出几分疼。 她想开口让他轻些,然而不等出声,腰身上被箍着的力道先一步松了些许。 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姜映晚仿佛又听他说了句什么,但意识昏昏沉沉的,早已难以辨清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翌日再醒来时,一睁眼,就见裴砚忱眸色不明地坐在床畔,看着她小腹。 姜映晚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刚拢着被子坐起来,就听他说: “方才吩咐了春兰,待会儿让大夫过来把脉。” “?”姜映晚狐疑看过去,“把什么脉?” 裴砚忱揉捏着她腕骨,语调轻描淡写,“看是否有身孕。” 姜映晚还未再说话,又听他再加一句,音质缓淡,不急不缓。 “——若是有,昨夜力道重了,看看可有伤到孩子。” 春兰端着呈盘进来,一进门,就听到这种闺房之话,小丫头脸色瞬间红透,一步都未敢往前再迈,稳稳扶住险些掉在地上的呈盘,在被裴砚忱和姜映晚察觉之前,脚底抹油似的迅速溜出了院中。 大夫来的很快,姜映晚刚梳洗完,府中的郎中就来了翠竹苑。 前厅中,施苍匆匆进门后对裴砚忱和姜映晚行礼。 裴砚忱抬手,免了他的礼数,“无须多礼,去为少夫人探脉。” 施苍连连应声,走去姜映晚面前,从药箱中拿出帔帛,让姜映晚伸出手腕后,将帔帛搭在了她腕上。 施苍低头仔细探着脉象,片刻后,拿下帔帛收回了手。 他对裴砚忱禀报:“回公子,少夫人身子康健,目前未见滑脉。” 姜映晚将衣袖放下来,并未出声。 裴砚忱看了眼身旁的姑娘,回眸,袖摆撩起一截,冷不防对施苍说: “别急着退下,也为我把次脉。” 施苍一怔,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第129章 但当裴砚忱漆黑的目光甩过来时,他浑身一激灵,片刻未敢再耽搁,迅速过来搭脉。 没多久,他动作收回,躬身对裴砚忱回复:“回公子,一切如常,并无不妥。” 裴砚忱懒懒抬了抬眼皮。 未说别的,只让春兰传人上膳。 姜映晚没多留,很快离开了前厅。 施苍知晓今日裴砚忱特意喊他过来的目的,话未说完前,他片刻未敢离开,静静候着一旁等着,直到前厅中再无旁人,他才上前两步,行礼对裴砚忱说: “公子放心,经再三探脉,少夫人身子未有任何不妥,先前受寒和长时日服用避子药导致的身子亏损,也已全部休养过来,目前一切如常。” “那为何。”裴砚忱掀眸询问,“少夫人迟迟不见有孕?” “这个……”施苍顿了顿,斟酌着回:“忧思过重或长时间心绪低郁,也是不易有孕的,但公子与少夫人身子康健,感情和睦,有孕不过早晚之事。” …… 眼看着到了二月,裴老夫人越发心烦,刚用过早膳便准备让方嬷嬷去翠竹苑喊姜映晚过来说说话。 只是话音刚出,方嬷嬷就犹豫地开口说:“老夫人,听说翠竹苑刚喊了施大夫过去,这会儿,怕是还不方便。” “施大夫?”老夫人眉头微拧,第一反应是问她,“晚晚那孩子身子不舒服?” 方嬷嬷低头,“好像是……公子请施大夫去诊少夫人是否有身孕之事。” 一听这话,老夫人气得狠狠将手中的茶盏拍在了桌案上。 “身孕?”她脸色很是不愉,语气更是差,“如今连婚还没成,就急着诊脉是否有身孕,传出去,成何体统?!” 见老夫人动气,方嬷嬷正要安慰,却见她摆手对她说: “你去将那逆孙喊来!老身跟他说句话!” 方嬷嬷想劝的话只得咽下去,匆匆去了翠竹苑传话。 怕裴砚忱再像前两次一样推脱着许久才来紫藤院,这次,方嬷嬷将话带到后,并未离去,而是亲自在翠竹苑等着。 施苍离开后,等在院中的方嬷嬷再次上前,将老夫人让他去紫藤院一叙的话当面带到。 裴砚忱没推辞,随着方嬷嬷去了紫藤院前厅。 刚进来,一声“祖母”还未喊出来,就见老夫人余怒未消地看过来质问: “你与晚晚还未正式成亲,就如此明目张胆地传大夫相问子嗣之事,传出去,你让裴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祖母。”裴砚忱语气平静,神色更是没有半分变化,他迎上老夫人含怒的视线,沉静解释: “施苍是裴府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自是清楚。” 老夫人重重拍了下桌案,面上更气:“祖母说的是你!” “你与晚晚到底还未成亲,祖母告诫过你多少次,少胡来!还有——” “这话孙儿记得。”裴砚忱淡淡打断这种几乎日日都听老夫人念一遍的告诫,“礼数举止,孙儿铭记于心,不会做有违身份之事。” “而至于子嗣,”倏然间,他话音一转,声线淡淡,搬出姜映晚逃去槐临那一年时,老夫人隔三差五用子嗣一事说服他的言辞: “祖母不是多次劝孙儿娶妻,好为裴府开枝散叶?如今孙儿与晚晚的婚期只剩寥寥数日,孙儿也只是想尽快完成祖母心愿。” 老夫人被他堵得无言以对。 头更是疼得厉害,她懒得跟这逆孙多争辩,烦乱地让他出去,“你回去!让晚晚来陪我说话。” 裴砚忱看了眼老夫人,未多待,行礼离去,“孙儿告退。” 老夫人脸上怒气积聚,方嬷嬷在心里连连叹了几声气,端着茶水劝老夫人消气。 “公子虽未将婚事走到请陛下亲笔赐婚的那一步,但从婚服、珠翠,再到皇宫传来的口谕,这门婚事,早已和赐婚无异。” “而且距离初六的大婚只剩了这么几日,拦是定拦不住的,您又何不,痛快松口,为那两个孩子主婚?” 这个道理,身为下人的方嬷嬷都看得明白,活了大半辈子、经了大大小小无数场面的裴老夫人又怎会不明白。 她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心疼那孩子,永远被困在这座府邸中。 第170章 大婚 日子转瞬即逝。 转眼,到了二月初六的大婚。 朱雀街上红妆十里,锣鼓喧天,炮竹声震耳欲聋。 一大早,朝中文武百官与无数世家贵胄便齐聚裴府贺结亲之喜,天子萧邵亲临坐镇,裴老夫人亲自主婚。 直至天色漆黑大婚的热闹盛况还迟迟不散。 府中各处张灯结彩,金樽琉璃灯无数,映着满院无数灯笼红绸,不仅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更添喜庆暖意。 前院觥筹交错的热闹顺着徐徐夜风传至垂花门没至后院。 翠竹苑主院中,一众丫鬟婢女端着呈盘进进出出,卧房中龙凤呈祥的喜烛高燃,喜床红被上铺着无数红枣花生莲子,卧房中央的檀木圆桌上,摆满精致的酒菜。 一脸喜色难掩的春兰像只捡了馅饼的雀儿,守在姜映晚身旁,叽叽喳喳地陪她说着话。 和春兰的高兴与欢喜雀跃相比,紫烟则稍显沉默些。 戌时末,春兰正想再去给自家夫人端杯茶,还未走至桌前,外面倏然传来院中侍婢婆子齐齐行礼问安的声音。 下一瞬,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春兰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过去,正要下意识福身行礼,就见裴砚忱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床畔的姜映晚身上,边往里走,边屏退室内与院中婢女。 春兰虽讶异裴砚忱回来的这般早,但她很有眼色,片刻都未耽搁自家大人与夫人良宵,喜气洋洋地行礼后,便折回床边拽着紫烟退出了卧房。 送至翠竹苑中的酒菜呈盏下都特意放了暖炉来温着,不必担心酒凉菜冷,掠过桌案时,裴砚忱脚步都停都没停,直接走向床榻,来了姜映晚面前。 凤冠与满头的珠翠沉重,裴砚忱怕压疼了她,第一件事便帮她摘凤冠珠翠。 龙凤红烛静静燃着,光影映在窗纸上摇曳,他动作很慢,好半晌过去珠翠还未摘下过半,姜映晚想起身去妆台前自己摘,结果一抬头,就撞进了他静静拆卸着珠珞的眸子。 “弄疼你了?”他温声问。 姜映晚摇头,抬手按住他的动作,“我自己来吧。” “不用。”他阻止她起身的动作,将人半拥在怀里。 继续动作间,顿了顿,解释一句: “怕弄疼你,不敢用力,但别急,快了。” 姜映晚停下动作,任由他动作。 最后一根金簪被抽出,软锻般的乌发坠下倾覆满背,裴砚忱穿过她发间,分明修长的指骨落在她后颈,缓着力道,轻轻揉捏。 “脖子酸不酸?” 在前院吃了酒,但他身上酒气很淡,眉目间更是无半分醉意。 姜映晚没抬眸,清澈水眸望着嫁衣的衣摆裙裾,入目皆是火一般的红。 “还好。”她道。 裴砚忱半搂着她腰,就这么帮她揉了好一会儿脖颈,才停下动作去倒合卺酒。 新婚夜,洞房花烛。 姜映晚偏头扫了眼无声燃着的龙凤花烛,正欲换下身上这身嫁衣,裴砚忱已先将一只精致酒盏递了过来。 “合卺酒,共饮至白头。” 姜映晚看着面前的酒盏,沉默将之接过来,仰头饮下。 合卺酒喝完,大婚的最后一道流程算是彻底走完,裴砚忱将人勾进怀里,隔着嫁衣轻揉她腰身。 “喝完合卺酒,便该洞房了,夫人是想,先沐浴再圆房,还是先圆房后沐浴?” 裴砚忱唤过姜映晚不知多少次“夫人”,但唯有这一次,最名副其实。 低低转转的两个字,就像裹着缠绵,咬得格外缓慢缱绻,仿佛是在品味这个称谓代表的意义,又像,是在想他们未来长久的一生。 姜映晚眸色平静,看不出了怨,也看不出喜,就如她自己先前所说,躲不掉,就往前走。 就当作,他们只是,两家在履行祖辈定下的姻亲。 “有些疲累,先沐浴吧。”她说。 裴砚忱顺着她,搂着人不放,薄唇碾磨着她唇瓣,深深浅浅地吻着。 待沐浴完,身上的潮湿水雾还未完全干,姜映晚就被他径直抱上了床。 裴砚忱眼底浓黑暗涌,手上动作却不急不缓,指骨摩挲着她锁骨,拨开那层薄薄的衾衣,寸寸往下。 床帐垂落,光线被遮掩大半。 随着眼前的光线昏暗下来,灼热滚烫的深吻也随之覆落下来。 他眸黑得望不到底,强横有力的指骨探寻到她细腕,强行挤进她指缝间,和他寸寸往里深吻的动作同步,一点点,强势挤入,直至完全十指相扣。 床帐外喜烛光影不止。 床帐内缱绻的情意也久久不断。 第130章 在床榻上,正如他们这段关系,裴砚忱素来是彻底掌控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个。 待到姜映晚终于能缓口气时,已快近子时。 裴砚忱再次叫了水,梳洗过后,姜映晚躺在床上便想睡过去,可腰肢还未完全接触到床褥就被一只手掌握住。 姜映晚眉头拧了拧,腰身无意识绷紧。 她抿唇看去,却见他再次抱过来,唇侧懒散地噙着笑,指腹摩挲着她唇瓣,蜻蜓点水般往她耳朵尖上亲。 “新婚夜,良辰美景难寻,未至子时便睡,是不是过于浪费了些?” “不若,夫人主动一次,可好?” 第171章 她是一个合格的高门主母,只唯独,对他,不费半分心 翌日再醒来时,日头再一次日上三竿。 撩开床帐看着外面自窗缝中溜进来的阳光,姜映晚忍着身上的酸疼刚坐起身,就被破天荒晨间晚起的裴砚忱勾着腰再次拖进怀中。 “祖母和母亲都让人来传了话,不必早起过去请安,莫急,时辰还早,无需急着起床。” 姜映晚被裴砚忱按在床榻中起不了身,等到再次放肆一回,在他意犹未尽的松手中能够脱身下床时,外头明晃晃的日光早已过了午时。 从昨夜到今早,接连的放肆,身上暧昧的痕迹不断,就连脖颈上,都难以幸免。 梳洗穿戴完,姜映晚坐在镜前,用脂粉涂抹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勉强遮住。 整理好妆容,没管房中注视着她动作的裴砚忱,姜映晚开门往外走去。 老夫人和陈氏虽说免了请安,但新妇不去拜见,总归是有失礼数。 只是刚出门,还未行至廊下,从庭院中风风火火奔来的裴清棠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嫂嫂!” 她动作太快,就这么直接扑到姜映晚身上,撞得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裴砚忱从身后扶住姜映晚腰身,眉头蹙着朝莽莽撞撞的妹妹看去。 “改改你毛毛躁躁的毛病,少往你嫂嫂身上扑。” 裴清棠嘟着唇不满。 小着声嘟囔,“我这不是……想快些见到嫂嫂,跑太快了么!” 裴清棠今日高兴,被兄长训斥了也难以影响她的好心情,嘟囔完,便紧紧抓住了姜映晚的衣袖,撒娇兴奋地拉着她连声喊“嫂嫂”。 “喊了无数遍姜姐姐,这下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喊嫂嫂了。” “嫂嫂,嫂嫂,嫂嫂……” 姜映晚被她摇得头晕,及时按住满眼冒星星的小姑子。 “这么早……棠棠这时过来有事?” 话说到一半,姜映晚声线滞了滞。 都过了午时了,可不算早了。 一天中的一半,都已过去。 裴清棠却并未在意这种小细节,她看了眼姜映晚身后的自家兄长,目光重新回到自家嫂嫂这边,眉飞眼笑地说: “嫂嫂可是要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我方才去过紫藤院和母亲那边了,听我说要来找嫂嫂说话,祖母和母亲都交代我说今日嫂嫂和兄长都不必过去请安。” “这个时辰,想必嫂嫂还未用膳吧?我在嫂嫂这里蹭顿饭可好?” 姜映晚看了眼当前的时辰,午时已过,正是午后休憩的时候,这个时辰过去请安也不合适,点头应了裴清棠的请求。 见嫂嫂应声,某位心里高兴得快要开花的妹妹不知不觉中再次摇起姜映晚手臂,笑容甜甜地跟姜映晚说话。 只是还没说几句,就被自家面冷心也冷的兄长打断。 “你嫂嫂头晕,少晃她。” 裴清棠一怔。 本能地倏地撒开了手。 委屈巴巴地“哦”着,最后瞧着自家兄长抱着嫂嫂不松手的动作,再低头看了看她自己的手,某个心底不是很平衡的妹妹偷偷用小指勾住了姜映晚袖摆的一角。 …… 未时三刻,姜映晚分别去给老夫人和陈氏请安。 来到主院,刚一进去,陈氏便将府中对牌与库房的钥匙一并给了姜映晚,并将身边的林嬷嬷指给了她,辅助着熟悉府中中馈。 今后府中一切事宜,陈氏逐步放权给姜映晚。 从主院回来时,陈氏着人抱来的账本也送来了翠竹苑。 林嬷嬷尽职尽责地翻着那一摞的账本给姜映晚讲解,力求将每一个细节都说到,以便让少夫人接手府中中馈时更能得心应手。 裴府簪缨世胄,从府中账本到库房,林嬷嬷一口气给姜映晚说到天色昏沉、裴砚忱从书房回来才回去。 接下来的数日,林嬷嬷日日都跟在姜映晚身边,辅助她慢慢接手府中的事务。 刚完婚,萧邵特准了裴砚忱小半个月无需上朝,让其专心陪新婚夫人。 林嬷嬷为姜映晚讲解府中事宜的时候,绝大多数裴砚忱也亲自在旁陪着。 新婚夫妻形影不离,乍然一看,不知情的外人见了,任谁都要称赞一句‘夫妻情深,感情深厚’。 然而知情的人,最多只能道一声‘相敬如宾’。 这天,裴砚忱自外回来,进来翠竹苑,见姜映晚还是在看账本,眉头折起几分弧度。 “天天看账本,不闷?”他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在笺纸上写着什么的姑娘。 自成婚第二天,姜映晚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看账本、熟悉府中事务,以及逐步学习并适应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主母。 相反,在‘夫妻相处’与‘讨夫君欢心’这两件事上,她从头至尾未用过半分心思。 “这几日天不那么冷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裴砚忱想着,她既不愿意来亲近他,那他就主动去陪她,就像捂石头,捂得久了,总能捂热一两分。 可这句询问刚出,怀里的人连思索都不曾,便如同前几日那般回绝了他。 “府中的账目还未看完,林嬷嬷教我的那些事也还未完全掌握,最近时间紧张,便不去了。” 带她出去走走逛逛这种话,裴砚忱不是第一次问,姜映晚这番借着旁事拒绝他的言辞,也不是第一次说。 再次听着这个和前几次一模一样,连说辞都未变的答案,裴砚忱下颌紧了几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也不再对他说那些中伤人的怨恨之言。 但她从来不亲近他。 也拒绝他的靠近。 就像现在,她连拒绝他,都是轻淡的语气,没有疾言厉色,不再冷言相向。 同时也没有她曾经对容时箐那样的温软与柔和。 她是一个合格的高门主母。 对上孝敬婆母,尊敬祖母。 对下将整个府邸打理得井井条条,亲力亲为地核对府上的每一笔账目,就连人情往来这种事情,她都认真地安排。 只唯独,对他,她不费半分心。 除了每晚躲不掉的房事,其余时候,她连目光都不会往他身上停留半分。 这种情况,裴砚忱从好几日前便注意到了,但他自欺欺人地不肯接受。 每日都抽出比前一日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可换来的,依旧是她的漠视。 就像现在,她人就在他怀里,却生生让他有种,她离他远得、永远都够不到她的错觉。 这种酸胀到极致的涩意,在胸腔中抑制不住地蔓延开,让裴砚忱无意识收紧抱着她的力道。 片刻后,他语气放缓,近乎轻哄般,再次问她: “府中的账目我陪你一起看,院中的那些事,有负责的丫鬟婆子们,不必你每件都亲自盯着。” “近来天色好,我们又新婚,夫人多空些时间,来陪陪为夫可好?” 姜映晚低叹一声,停下笔,还是那番说辞。 甚至就连语气,都让人找不出丁点不耐,没有半分错处,完美得无可挑剔, 客观的跟他陈述—— 第172章 “姜映晚,我是你夫君” “府中的事我还未完全上手,亲自盯着会更好些。” “还有母亲让人送来的账目,快些看完会更好,旁的事,过段时日再说可好?” 旁的事? 与他有关的事,大概都是‘旁的’、‘不重要’的事。 卧房中安静得呼吸可闻。 哪怕在是她说这些话时,她都没有回头看他,目光未往他身上停落半分。 裴砚忱手背上青筋鼓起,扳着她肩膀,强硬让她转过身来,微凉的指节扣着她下颌,强行迫她看向他。 他盯着她,看着她瞳仁中自己小小的影子。 “姜映晚。” “——我是你夫君。” 不是什么旁的事。 更不是连账目都不如的陌路人。 他们是夫妻。 是一辈子执手与共、最亲密无间的人。 她点头,顺着他意,和他对视。 “嗯,我知道。” 如今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 裴砚忱与姜映晚,早从他那道堂而皇之的寻妻诏令开始,就彻底绑在了一起。 第131章 她反应太平淡。 平淡到,裴砚忱在唇齿间反复徘徊的下一句话,看着这样一双冷淡的眸子,却半个字音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指腹摩挲过她眼尾,长臂圈紧她腰身,像是想将她揉在骨血中般用力,压下喉咙中的涩,换了种说辞,问她: “没时间出府,那今日,夫人何时能看完账目,陪一会儿为夫?” 见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姜映晚眉尖蹙了蹙,最后回他: “戌时。”说罢,因不想在这时候格外费心应对他,尾音落下须臾,念着他强调的那句夫君的话,她又添了两个字,便算是问过他的意思:“可好?” 戌时? 裴砚忱唇侧晕出零星嘲弄。 她还真是,片刻的功夫,都不想浪费在他身上。 现在的天,到了戌时,早已天黑,哪怕他未对她提这个要求,那个时辰,本也到了他拥着她行房的时候。 心底深处隐秘的酸痛翻滚着弥漫,裴砚忱抱着她的动作片刻不松,冷薄的眼皮微垂,遮住眼底晦暗的涩意,欺身逼近,碾着她唇瓣,蓦地往她唇上吻。 直到,亲眼看着,她眼中他最不喜的冷淡漠视像石子投掷在湖面上般泛着成圈的涟漪碎开。 “不好。”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抵着她唇角吐出来。 姜映晚眉头无声拧起。 他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反常,揪着账目和时辰的话题不放。 “酉时。我想要酉时。” 他定定看着她眸子,“账目我帮着夫人看,今日天色好,适合散步,待到酉时,我们出去散步,可好?” 姜映晚垂下眼睫,没在这种事上一直与他争辩,顺着他的意应了声,“好。” 她拍拍他手臂,示意他放开。 “我先去忙别的事。” …… 许是接连受了她冷落,接下来几日,每每深夜,房事结束姜映晚睡去的时间越来越晚。 姜映晚不爱说话,尤其在夜间的房事上。 但裴砚忱却不满于此,迫着她一遍遍喊着“夫君”,甚至有两日,晨起醒来时,她嗓子都是哑的。 姜映晚夜里一日日睡得越发晚。 裴砚忱白天在府中待的时间却越发的多。 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旧部势力铲除殆尽,近来朝中安稳太平,本就无太多琐事,除了必要的上朝与大理寺中的事,旁的时候,他基本全待在了府中。 姜映晚平时看账目的桌案被他命人搬去了他的书房,就在他处理公务的书案的旁边。 他处理文书卷宗等公事,她则被他看着,在他眼皮子底下看账目与处理府中的事。 姜映晚并不愿日日待在他的书房中。 府中事宜她不假他手,事事亲力亲为,本就是为了能在白日避开跟他相处。 桌案和账册被他着人搬去了书房,姜映晚便趁他不在府中时,命春兰去他书房取些账本回来,换个地儿接着看。 只是这种法子明显并不长久。 二月末,这天午后,姜映晚揉着额角醒来,穿戴好衣裙坐在桌前喝了杯茶,缓了好一阵残留的困倦,起身出卧房。 处理完府院中的事,又去了紫藤院和主院给老夫人和陈氏请安,折回前厅,正准备接着看最后几本账目, 一翻才发现,前厅中的这些账本都已看完,昨日睡得晚,今日她醒来时比平常晚了不少,忘了让春兰去裴砚忱的书房拿新的账本。 姜映晚将手中看完的账本合上,抬指压了压额角的胀,喊来春兰,让她去书房跑一趟。 小丫头欢欢喜喜应声。 然而很快,却垂头丧气回来。 她低着脑袋,归来的步子都慢吞吞的。 “夫、夫人,大人说……让您亲自过去。” 姜映晚搭在桌角的指尖一顿。 抬头朝她看去。 “裴砚忱在府中?” 春兰闷闷点头,“大人刚回府不久。” 第173章 “新婚燕尔,不舍得让夫人独守空房” 姜映晚在前厅的桌案上找了两三遍,确定除了裴砚忱的书房,其他地方再无账册之后,她立在案前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翠竹苑的书房。 书房的门开着,季弘静静候在外面。 见到她人,季弘远远便拱手行礼。 姜映晚随口应了声,抬步往书房走去。 她刚进了门,走进去还不足两三步,身后原本开着的门倏地被人从外面关上。 姜映晚脚步顿了下。 下意识回头往后看了眼。 她未多停顿,很快,接着往里走去。 宽大的书案后,裴砚忱正拿着一本书册看,离得近了,姜映晚才发现他看的是府中的账册。 除了他手中翻着的那本,他面前案上,还整整齐齐摞着的好几本册子。 姜映晚视线从那些册子上掠过,注意到他抬眸看过来的目光,她转开眸子,看向他。 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他将手中册子合上,随手放在了那一摞中,先出声问她: “春兰方才来拿账册?” 姜映晚“嗯”了声,紧接着,她问他,“不是说今日忙公务,不回府?” 裴砚忱脊骨往后靠了靠,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声线偏为散漫。 “新婚燕尔,不舍得让夫人独守空房。” 他解释,“巡盐史一案,交由段逾白去做了。” 于姜映晚而言,这么两句话,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她没再问别的,随口应了声,便去拿他面前摞着的那几本册子。 姜映晚不愿多往他裴砚忱书房跑,就连从他这里拿账册,都是一次性准备将之全部拿走,免得今日这种情况再源源不断发生。 只是她指尖刚碰到账册的边角,还未拿起来,那些账册就被他按在掌下。 “夫人这是作何?”他明知故问。 “?”姜映晚看过去,“这些账册是没看的,这几日需要看完。” 他依旧没松手,唇侧敛着疏懒的薄笑,就这么看着她,话说得随意寻常。 “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地方?夫人还要去哪里?”说着,他指着书案,“这些账册,我已归好类,也都已为夫人摆放好,无需搬挪它们,夫人直接过来就好。” 姜映晚总算明白了他今日不让春兰将账本抱去前厅的意思。 以及方才,季弘在她进来后就将门关上的举动。 姜映晚松开了捏着账册一角的指尖。 但没有按照他的意思留下。 而是委婉拒绝: “这些账目翻看起来繁杂,而且你书房中多为朝中重要公务,我在这里不方便——” “夫妻一体,有何不便?”他打断她。 姜映晚话音滞住。 “再者。”他手从账册上挪开,目光却在她面上没动,平静地看着她,薄唇敛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接着说:“如果夫人是因不小心窥视朝政公务而有所担心,那完全不必。” “你我是夫妻,荣辱一体,生死与共。” “若是哪天,为夫死了,夫人也活不好。” “同样,若是夫人先去了,为夫也会追你至黄泉。” “这般——”他淡笑看着她,反问,“夫人可还顾忌看到这些文书?” 疯子。 姜映晚心里无厘头跳出这两个字。 共赴黄泉这种话,他并非第一次说,但每一次听到,都让姜映晚觉得格外荒谬。 今天也不例外。 书房中沉静下来。 她看着账册,他看着她。 房门牢牢闭着,四周无任何声音。 姜映晚有想过转身离开,不过几本账册,今日不看,明日再看便是。 但同时她又清楚,根本不是几本账册的事,他根本没给她离开的选项,她这会儿转身离去,他有的是法子在其他方面从她身上讨回来。 正如每晚本就难熬的房事。 不过是在书房看几本账册,根本不值得她牺牲别的来换。 片刻后,姜映晚松口。 从中抽出一本,顺着他的意,留在了书房。 裴砚忱书案上有不少文书要看,姜映晚抱着账册去了旁边的桌案,共处一室,两人各忙各的,一开始倒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申时末,姜映晚接连翻了大半本账目,又酸又胀,正想将最后几页翻完出去透透气, 指尖刚触碰到下一页纸张边角,裴砚忱放下最后一份文书,起身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手臂圈在了她腰上。 姜映晚指尖动作停住。 她下意识想往里挪避开他,刚动了丁点,就被他掐着腰身按住。 昨夜他折腾的时间久,今日腰酸疼的厉害,被他这么一按,姜映晚不由轻“嘶”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腰疼,你别动。” 说话间,她按住他手臂,想将他推开。 还未用力,却被他反扣住手腕。 第132章 “我帮夫人揉揉。” 音落,怕她不信他,他又补充一句:“不做别的。” “都是哪儿疼?”他从侧腰开始揉,逐步往后,“这儿疼吗?” 姜映晚不敢放松警惕。 他将她压在书房中放肆胡来的场景不是没有过。 尤其翠竹苑的书房和卧房之间有密道,进出随意,连外面的侍婢都不无需顾忌。 “你别乱碰就不疼,我自己缓会儿就行……嘶!裴砚忱!” 姜映晚话还没说完,他直接将她整个抱在腿上圈在了怀里,这个姿势,让姜映晚全身瞬间紧绷,眼底都升起了戒备。 他勾唇轻拍了拍她腰,让她放松。 “别绷。” “绷这么紧,怎么揉?” “放松些。” 被他捞进怀里时,姜映晚袖摆不小心拂掉了桌案上的账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乱了方才翻着的页数,胡乱散在案腿边缘。 姜映晚往下扫了眼,被他牢牢按在怀里,没办法去捡。 裴砚忱注意到她的动作,圈过她身子护住她,俯身将账册捡了起来。 才接着帮她按揉。 — 悄无声息间,严寒不知不觉中褪去。 府院中无数绿植相继抽出新芽,大片大片的迎春花迎着温风,吐露明黄花蕊。 春风和煦的天气中,段逾白懒洋洋地坐在裴府后院竹亭中,漫不经心地持着酒盏,一双狐狸眼从假山旁的那片开得正盛的迎春花上转过。 “巡盐史一案,调查清楚了?” 裴砚忱的声音,使段逾白收回目光看过来。 他点头,懒洋洋的姿态,一副风流矜贵样,“调查清楚了,不是什么大事,目前人已经在陈肃那里了。” 巡盐史贪污受贿,致使岭都百姓流离失所,裴砚忱本来是要亲自过去处理的, 但段逾白一连在京城待了两三个月,正闷得浑身难受,听闻巡盐史的消息后,连夜跑来了裴府,想跟着裴砚忱一道过去,去岭都一带透透气。 裴砚忱和姜映晚刚大婚不久,正是不想离京分别的时候,见段逾白主动请缨,他连犹豫都不曾,直接将巡盐史的差事丢了过去。 段逾白虽诧异差事成了他自己的,但最后只能郁闷地独自动身前往岭都。 只是段逾白这厮,素来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正如这次巡盐史的案子,刚从岭都回来,他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裴砚忱这里邀功。 主打一个,哪怕只是做了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也必须要让该知情的人知晓。 裴砚忱和他二十多年的交情,对于这损友的性子,自是一清二楚。 段逾白刚说完巡盐史的进度,他就轻叩桌案说: “我记得你先前提了几句云鹤大师的一幅墨鹤水唳画?” 第174章 他是她被迫承认的夫君,却也只是夫君,没有夫妻情深 段逾白倒酒的动作一顿。 朝着裴砚忱看过去的眼睛都亮了。 不等他开口,裴砚忱就主动给他了答复: “画已经让人送去你府上了。” 段逾白顿时笑得像只狐狸,“这怎么好意思?”尾音未落,生怕裴砚忱再将画收回去似的,某人迅速改口收下这份心心念念多时的礼,“那就却之不恭了。” 裴砚忱淡淡抬眸瞥他一眼。 段逾白摇扇子摇得别提多欢快。 云鹤大师作画技艺独绝,尤其画鹤,更是一画难求,如今流传在世的墨鹤真迹,也仅此一幅,万金难求一见。 前两年,这画偶然为裴砚忱所得。 得知这消息后,段逾白那段时间甚至一连多日都住在了裴府,只为多看几眼那幅心心念念的画。 如今那幅墨鹤真迹轻而易举就被当作报酬送了来,段逾白欣喜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岭都巡盐史之案,裴砚忱未亲自前去,段逾白知道他必然挂心,事无巨细地将案件始末全部说了一遍,才话音一转,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今日我来,除了跟你说巡盐史的事,还有另一件事。” 裴砚忱见他神秘兮兮的,正要问是何事,话音未出,就见他突然转着头往后一指,明显看热闹的眼神,“哟,来得挺快。” 裴砚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假山旁的细鹅卵石路上,裴逸风带着个姑娘,正往这边走来。 那姑娘一身素衣,身段纤瘦,脑袋微垂着,被裴逸风带着往前走,但许是因为怯弱,不敢抬头,只盯着脚下的路。 段逾白视线随着他们挪动,片刻后,回眸,压低声音问裴砚忱: “你们裴家二房的这档子事,你还没听说吧?” 段逾白喜欢凑热闹,更喜欢在京城中乱逛,各世家高门发生的近闻,基本没有他不清楚的。 正如这次刚刚得知的裴逸风和他身边那姑娘的事。 他正准备在裴逸风带着那女子走近前,简单跟裴砚忱说说这是个什么情况,谁曾想,裴逸风这小子速度这么快。 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裴逸风就带着那女子,一边从假山南抄近路,一边喊着“兄长”疾步过来。 “兄长!” 段逾白涌到舌尖的话音咽下。 没再接着开口,摇着扇子闭上嘴,看向一路几乎小跑着过来的裴逸风和他身边的素衣姑娘。 裴逸风拉着身旁的女子走进竹亭。 刚一进来,他身边怯生生的姑娘就泪眼婆娑地朝着裴砚忱的方向跪了下去。 “民女白婵,久闻首辅大人尊名,今日有幸见到首辅大人,斗胆求首辅大人成全一愿。” 旁边看热闹的段逾白挑眉挑了挑,没说话,静静看戏。 见心上人上来就给兄长跪下了,裴逸风心疼的俯身拉她起来,“兄长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婵儿,你先起来。” 裴砚忱的视线短暂落在被他护在怀里、弱柳之姿的女子上,“这位姑娘是?” 裴逸风半搂着白婵,看向裴砚忱,在白婵开口前,先一步出声,“她是我喜欢的人。” 裴砚忱听着这句,目光往裴逸风身上一瞥,再次看向白婵,“什么愿?” 这句话,问的自然是白婵。 听到这句,白婵胆怯看了眼裴逸风,推开他护着她的手,再次跪下来,低着头,柔柔弱弱地说: “民女对裴公子一片痴心,想求首辅大人成全痴慕之心。” 裴砚忱面上看不出喜怒,问的话,却是针针见血,无半字废言。 “为妻,还是为妾?” 白婵张了张嘴,正要出声,裴逸风拍了拍她肩,看向石桌前屹然不动的兄长,抢先说: “我心仪婵儿,想娶她为妻。” 在大昭,虽嫡庶尊卑分明,但裴逸风上面父母双亲皆在,像娶妻纳妾这种事,常理来说,根本不会闹到裴砚忱面前,由二房全权来定便好,但裴逸风偏偏拉着个姑娘跑来了他面前。 裴砚忱浸淫波云诡谲的朝堂多年,什么心思算计没见过,像裴逸风与白婵这档子事,他连问都无需问。 在裴逸风说完‘心仪她,想娶她为妻’后,他只说了最后一句: “白姑娘,出身京城哪家?” 裴逸风眉头皱了皱,面上明显有些棘手之色。 裴砚忱漆黑眸色落在跪着的白婵身上,后者手心浸汗,局促不安地咬了咬下唇,才低头说: “民女……民女出身卑微,曾入万花楼为琴妓……” 她语调忽而快速不少,接着又说: “但、但民女是真心爱慕裴公子,民女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奢求名分,只想求首辅大人能允民女留在裴公子身边。” 裴砚忱收回目光,没再看她一眼。 浓墨眼底冷淡微恹,面对白婵的苦苦哀求,只对裴逸风道了一句: “祖母这时已午睡醒来,既是婚事,你们也来了府中,直接去紫藤院请示祖母便好,为妻为妾,由祖母定夺。” 裴逸风皱着眉,明显是有话还想说,但裴砚忱性子冷漠,裴逸风不管裴逸风在外有多风流肆意,在面对这位嫡兄时,向来是不敢多造次置喙。 见裴砚忱不愿管这件事,他不敢纠缠,一步三回头地带着白婵往紫藤院走去。 等他们走远,一直静静看戏的段逾白才慢悠悠出声,详细说起裴逸风与白婵的这件事。 “裴逸风这小子素来风流成性,到处留情却从未见有什么真心,面对白婵这个万花楼出身的琴妓,不知怎的,倒是一反常态。” 他遥遥往裴逸风和白婵离开的方向指了指,对裴砚忱解释说: “那位叫白婵的姑娘,我替你查过了,出身贫寒,自小被生父卖进万花楼,抚琴奏乐为生,前些日子裴逸风去逛万花楼,不知怎的就看上了这个万花楼出身的妓子。” “而那白婵,也对裴逸风情意绵绵,裴逸风这小子房中通房无数,但正经的妻还没有,为白婵赎了身后,这小子竟昏了头,一门心思想娶她为妻。” 第133章 “一个出身万花楼的女子,二房那边自然是不同意。” “见父母双亲那边行不通,这不,这小子是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想让你跟着他们一起去老夫人那边,说服老夫人同意他们在一起。” 只是裴砚忱根本不掺和这桩荒谬事。 想来也是,一个卑贱出身出身琴妓的妓子,明媒正娶做普通官宦人家的正妻都不现实,更何况是裴府这种簪缨世胄的百年望族。 敛去心绪,段逾白无声叹了叹。 想到什么,停住斟酒的动作,他看向对面的裴砚忱,话音一转,倏然问: “对了,你和姜家那姑娘成婚有些时日了,近来相处如何?” 竹亭中静了一瞬。 裴砚忱垂眸凝着手中茶盏良久,才不辨情绪地道出一句: “勉强算是相敬如宾。” 她不亲近他,也拒绝他的靠近。 除了避不开的行房,其余时候,她恨不得他日日不在府。 就像这几日躲不开的来书房看账目,她拗不过他的坚持,偶尔会顺着他的意过来,但,也仅限如此了。 就算是同处一室,她也是,能少跟他说一句话,便少跟他说一句。 他是她被迫承认的夫君。 却也只是夫君。 没有夫妻情深。 至多道一句相敬如宾。 段逾白长长叹气,“你将人家青梅竹马强行拆散,能相敬如宾也算可以了,至少人家姑娘不会寻死觅活地跟你闹。” 裴砚忱唇侧浸出嘲意。 她不跟他闹,是因为她只将他看成了陌路人。 第175章 他想让她眼里有他 白婵这种身份,闹到二房那边不被允许进门,捅到老夫人面前也是一样的结果。 听说老夫人发了好一通火,连二房夫人卫氏都被喊了来。 黄昏左右,段逾白回府。 裴砚忱正要回翠竹苑,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通、走投无路的裴逸风再次跑了来。 “兄长……”他央求着站在裴砚忱面前,局促又没法子地再次开口: “我与婵儿真的是互相喜欢,我满心满眼都是她,她满心满眼都是我,我们两情相悦,只想名正言顺在一起。” “祖母和母亲都不同意让婵儿进门,我母亲听兄长的,祖母也不阻拦兄长的决定,兄长,你帮我做做主吧……” ‘两情相悦’这个词,裴砚忱记得,上一次听到时,还是在姜映晚口中。 那时她一门心思想退婚另嫁给容时箐,他问她对这门由祖辈定下的婚事有何不满,她跟他说,她早已有意中人,且与对方两情相悦。 如段逾白所说,裴逸风大概真是被那琴妓女子迷了眼,那种身份若是进了门,往后裴府的颜面往哪搁?又会被旁人如何议论? 而且,在万花楼那种地方长大的女子,心思能有多单纯无辜? 对方究竟是攀他裴府身份的权势,还是真的情比金坚,又有谁敢说? 裴逸风心头一热、那股子缠缠绵绵的劲头一上来,家风礼度忘了干净也就罢了,连辨别是非的能力都遗弃了。 裴逸风接下来絮絮叨叨还说了很多,无非是白婵命运多悲苦,那女子人有多好之类的话,裴砚忱随耳听了几句,便碾着茶盏打断了他。 “逸风,你当清楚,她那身份,确实入不了府。祖母和府中既已有决断,旁人难以更改。” 裴逸风眸色黯淡下来,他明显还想说什么,但还未再说出,就被急急寻来的二房夫人卫氏带回了二房府邸。 裴逸风和卫氏走后,裴砚忱没立刻回翠竹苑,他独自一人在竹亭坐了良久,直到朦胧的夜色将竹林彻底笼罩才回去。 …… 人或许真是贪心的。 裴砚忱也不例外。 没有得到人时,想着只将人留下就好,漫长的一辈子,只要能日日醒来看到她,他就心满意足。 可当得到了人,竟逐渐不受控制地去奢望真心。 妄求她眼里能有他。 妄求能将他的影子刻进她眼中。 成婚月余,姜映晚逐渐熟悉并上手了府中事务,林嬷嬷重新回了陈氏的身边,将府中的账目全部看完并接手,这两日姜映晚慢慢开始抽时间忙活姜家庄铺的事。 她想壮大她父母留下的产业,而非只是守着那些庄铺田地庸庸碌碌地虚度光阴。 裴砚忱从竹亭回来时,姜映晚也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见到他人,她放下李管事让人送来的地契,吩咐春兰和紫烟传人上膳。 忙活了一整天,姜映晚有些疲倦。 夜里的房事也频频走神。 裴砚忱不满她的敷衍,掐着她腰身的力道越发增大,动作也越发重,姜映晚受不住,被迫回神,下颌咬紧朝他看去。 他今日不知怎的,比以往冷沉许多,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压着无数暗色的情愫看着她。 姜映晚摸不清他怎么了。 她也不愿多费心思去猜,白日疲累,夜晚也累,只想快些睡觉。 破天荒的,她头次主动抱住他,倦怠地合上眼眸,想让他停下,“有些累了,不若早些休息?” 他掐着她下颌,迫她重新睁开眼看他,动作却不停,“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夫人真是——” “越发敷衍了。” 姜映晚拧眉,想再说什么。 他却不再给她出声的机会,俯身狠狠吻住她唇,将那些还未成型的声音咬碎吞没。 — 姜映晚翌日再次醒来时,浑身都是疼的,昨日未舒缓过来的疲倦混着身上的酸疼一齐涌来,让她止不住将眉头拧紧。 她捂着酸得快断的腰身,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喊来紫烟侍奉她洗漱。 梳妆的时候,平常这个时辰下朝还未归来的裴砚忱今日却已经在府中,姜映晚从镜中看了眼他,他没开口,她也没说话。 紫烟是奴婢,没法像姜映晚这样对主子视而不见,放下骨梳转身对裴砚忱行礼问安。 裴砚忱淡“嗯”了声,坐在桌案前,一并将早起特意去城北铺子买来的点心放在桌上。 姜家根基在邺城,许多庄铺也都在邺城,既然往后都离不了京城了,姜映晚便思量着将名底下的铺子往京城迁挪。 正好这几日天气越发暖和,适合出门。 姜映晚打算着趁这几日天好,将该做的事情放手做一做,见裴砚忱没跟她说话,她便也没开口费心力维持那表面的夫妻关系,收回视线,边让紫烟梳妆,边在脑海中捋今日要做的事。 直到梳完妆,姜映晚让紫烟去拿昨日的地契,转身往外走。 却在经过裴砚忱身边时,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第176章 若是夫君愿意,我为你纳房妾室 “连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他目光沉的让人看不清。 握在她腕骨上的手有力冷硬,让她挣脱不开。 姜映晚扫过腕骨,心底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停下步子,看向他,尽量平和地说: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 说完,她想了想,补充一句日常的问候。 “今日下朝早?” 裴砚忱轻“嗯”,将人抱在腿上,松开她手腕,拆开刚从外面买来的点心,捻起一块,递向她唇边。 “回来的路上买的,还是那间铺子,尝尝看,喜欢吗?” 姜映晚低眸扫去。 抬手想接,却被他躲过。 “张嘴。” 姜映晚看他一眼,抑着眉头忍不住蹙起的痕迹,顺着他的意,咬了口唇边的糕点。 “喜欢吗?”他轻圈着她的腰。 昨夜行房太过,腰身疼得厉害,他手掌碰上来,姜映晚眉头一直压着的折痕浮出,咽下糕点,说了声“还好”, 手抬起,按在他臂弯上,推开他手臂,起身坐去了旁边的位置上。 “这个姿势不舒服,我自己坐就好。” 裴砚忱手掌顿了下。 但没强行拦她。 他有心想缓和他们的相处。 更想好生与她说说话。 不想因这点小事,将一早的气氛闹僵。 “近来府中的事,可还有愁心的?” 裴砚忱买来的糕点都是刚出锅的,哪怕一路带回来,这会儿也很是温热。 但姜映晚食欲不振,没有多少吃的欲望。 咽下口中那小半块糕点,剩下的便一点未再碰。 “没有,都是些琐事,无需费心。” “前些时日,夫人说要熟悉府中账务和各种琐事,不便多匀些时间给我们培养夫妻感情。” “近日,夫人可有时间了?” 姜映晚没看他,她没再以账目作推辞,但仍是拒绝了他,“这几日我想处理姜家庄铺的事。” 裴砚忱却道:“庄铺之事,我已交代了季弘,他们会去办。” 姜映晚:“都是些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她拒绝他的意思太明显。 第134章 明显到,连遮掩都不愿遮。 裴砚忱心中再度浮现那股熟悉晦涩的隐痛,直直注视着面前这张瑰丽冷淡的面容。 “夫人宁愿去忙小事,也不肯分我一些时间是吗?” 他想好好跟她说话,想奢求她几分注视,她却从不肯正眼看他。 胸腔中晦涩的情绪涌动,裴砚忱指骨蜷起一瞬,生生压下那股沉暗,平和冷静地跟她说: “晚晚,我们是夫妻。” “我们将来是要过一辈子的。” “你难道要与我年年月月这样相处吗?” 这样相处? 姜映晚心底冷哂一声。 哪样的相处了? 这不正是,他要求她的相处模式吗? 他要成亲,她应了。 他要子嗣,她也应了。 他不允许她逃避房事,她也顺着他的意了。 甚至就连,他在府中时,她看本账册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还要如何呢? “那夫君想如何?” 这是姜映晚在房事之外第一次喊他夫君。 但也只是‘夫君’两个字。 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就像每天夜里,她陪他例行公事的房事。 裴砚忱心底深处的涩意,随着她不含感情地说出这两个字,莫名放大无数倍。 他看着她沉静冷清的眸子,喉头无声滚动,冷白指骨攥紧,凝着她眼眸说: “晚晚,我们是夫妻,成亲并不是为了打理那些旁事,我们才是陪伴彼此终生的人。” 裴砚忱想跟她说,府中的琐事,他会全部安排好,什么都不需要她管。 姜家的事,她也无需多费心,凡是她想要的,他都会为她做到。 他只是想跟她好好相处,想让她分给他一两分零星的注意力,想让她的目光偶尔能落到他身上几分。 相处这么久,很多事,早已无需说的太明白。 只言片语,便已足够窥得对方所说。 正如此刻的姜映晚。 在裴砚忱说出下一句之前,她便垂下了眸。 努力忽略身上的酸痛和脑仁处的闷胀,打断他的话,想了片刻,认真地对他说: “缱绻情深这种戏码,我演不来,但若是夫君想要,我为你纳房妾室可好?” 姜映晚这话一出,周围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裴砚忱想与她求好的话,滞在喉咙深处,再也说不出半分。 可对姜映晚来说,纳妾这种事,并非玩笑。 若是他愿意,她是真心想为他纳一两房妾室,这样一来,她能拥有的平静空间会更多,晚上也不必夜夜熬着。 所以,话音落,她迎上他视线,认真地问他的意见: “夫君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按照夫君的喜好去寻合适的女子,若是将来,那姑娘得夫君欢心,抬为平妻也无不可。” 第177章 “究竟是为我纳妾,还是夫人只是想将我推给旁人?” 她一口一个“夫君”,样样为他着想,想的却是一劳永逸将他彻底推开的手段。 裴砚忱眼神寸寸冷下来。 悲凉讽刺在心口蔓延。 他紧紧盯着她,看着她费心费力地为他打算,喉咙中挤出冷笑,嘲讽出声: “究竟是为我纳妾,还是夫人只是想将我推给旁人?” 说不清的戾气在眼底积聚,裴砚忱话音越发冷讽,“若不是无法和离,晚晚真的想要的,应该是从我这里讨和离书或放妻书吧?” “纳妾?倒真是委屈了夫人行此迂回之举!” 姜映晚只觉得累得狠,身上累,心也累,她真心实意劝他: “纳个温婉娇软的姑娘放在房中难道不好?你不必担心我容不下她——” “姜映晚!”裴砚忱突然生了怒,冷指掐着她下颌,迫她不得不咽下那些剜人心的话。 他冷视着她过来的清眸,生生压着眼底戾气,平静却也残忍地告诉她: “纳妾之事,你想都不要想,既已入了裴府,生死,你都是裴府的人,为夫劝夫人早日死了纳妾与离开的心。” “就算是互相折磨,我们也合该折磨一生!” 说完,他冷冷松开她,大步离去。 婚后由多方共同维持才得来的表面夫妻和睦,被这次纳妾引起的不欢而散撕碎了所有的表象与伪装。 院中侍婢皆战战兢兢。 大气都不敢喘。 好好的清晨,随着裴砚忱盛怒离去,顿时逼仄冷凝起来。 卧房外听了个大概的春兰欲言又止地进来,看着坐在桌案旁看不清面上情绪的姜映晚,她唇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劝一劝,但一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就见姜映晚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 春兰半个字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跟着姜映晚,随着她与紫烟出了府,直到处理完手头的事,再回府时已将近午时末。 平时这个时辰,裴砚忱早已回来,等着姜映晚用膳。 每日的一日三餐,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能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管多忙,裴砚忱都会赶回来,陪着姜映晚一起用膳。 可今日。 春兰焦心地在翠竹苑转了一圈,却没发现裴砚忱的影子,问了院中侍奉的婢女,也都说没有见到大人回来。 春兰望了望天,又瞧了瞧主院姜映晚离去的方向,在原地纠结好一会儿,最后小跑着追去了厅堂。 “夫人……”她小心翼翼开口,“时辰不早了,午膳早已备好,可要……可要着人去问问大人今日回不回来?” “不用。”姜映晚声线一如既往的淡,“朝中公务忙,不必日日因这等小事过去叨扰。” 春兰看出了主子们这是闹了别扭。 焦急地多少想劝一劝,但姜映晚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上一句说完,便朝她看来,吩咐道: “去将书房中的那些册子抱来,除了必要时刻,以后那些东西少往书房送。” 春兰小脸紧紧皱着。 但她不敢违背姜映晚的命令。 只得福身应声,去将那些册子全部抱回来。 没多久,裴清棠来了翠竹苑。 见庭院中气氛不是很对劲,她轻快跑来的步子都沉重几分。 进前厅的时候,姜映晚正在处理地契,她几步进来,不着痕迹地打量几眼自家嫂嫂的脸色,犹豫地问: “嫂嫂,你与兄长,闹矛盾了?” 姜映晚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唇侧若有似无地弯起一点点弧度,语调轻缓,和从前一样。 “没有,怎么这般问?” 裴清棠挽着她手臂在旁边坐下来,努了努唇,说:“我就瞎猜的,刚才去找兄长,没见着他人,院中下人也个个提心吊胆的,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姜映晚唇角弧度不变,眼底温色却淡了几分,她未多与裴清棠详说缘由,只笼统道: “想来是你兄长公务忙。成婚前,你兄长不也常常不在府中?” 裴清棠若有所思点头,“这倒是。” 她别的未多问,很快转了话题。 “对了嫂嫂,我今日过来,是来给你送拜帖的。” 说话间,她拿出一张描摹精致的拜帖,递向姜映晚。 “近来天气越发暖和,春光正盛,按照旧制,三日后,咱们裴府会与皇城其余几世家在春御苑置办赏春宴,母亲说,嫂嫂如果有空,便一道过去坐坐。” 姜映晚接过拜帖,打开看了眼,随之应下,“好。” 裴清棠明显高兴下来,“今年总算不是我一个人了,嫂嫂,那天我们一起去。” 裴清棠不清楚自家兄嫂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不敢盲目劝,怕越掺和越乱。 她接下来一句没再提裴砚忱,只陪着姜映晚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她的院子。 …… 这次的不欢而散,裴砚忱接连两日未回府,这几次过来请安都是姜映晚一个人,陈氏身边的林嬷嬷察觉了异样,当即将春兰喊了来。 春兰走后,她长叹着去找了陈氏,委婉地说,“夫人,公子和少夫人……” 陈氏看过来,“怎么?” 林嬷嬷:“……奴婢瞧着,怎么好像是闹了别扭?” 听着这话,陈氏并不算多意外,自家儿子的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会不清楚。 这段感情,明显是他一头热。 早从裴砚忱决意要与姜映晚成亲时起,陈氏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她揉额叹了几声,问林嬷嬷,“晚晚那边,是什么情况?” “少夫人与往常并无不同,情绪上看着也没什么变化。” 陈氏忧心嘱咐,“那孩子有什么事素来是闷在心里,不愿与旁人说。你待会儿去给棠棠说声,两日后的赏春宴,让她带着晚晚好好散散心。” 林嬷嬷立刻应声。 接着,陈氏又说:“去库房挑几匹皇宫赏赐的绸缎,记住,挑最好的拿,送来我这边,再将府中的绣娘都喊来,入了春,天逐渐暖和,为晚晚赶制几身衣裙。” 第135章 林嬷嬷应下声,立即去做。 …… 那日离府后,裴砚忱接连两日未归。 期间,春兰不止一次欲言又止地看着姜映晚,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这丫头心思浅,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姜映晚自然看得出她想说什么。 但她一次也未回应。 只当作没看见。 裴砚忱不在的这两日,于姜映晚而言,是婚后这一个多月来,少有的放松时刻。 她白日不用应付他,晚上还能好好睡一觉,做什么想不开将他喊回来。 再者,话又说回来。 如果他想回,她拦不住他、也没资格拦他。 同样,他若是不想回,或有事回不来,她就算让人去喊了,也是不来的。 何必费那劲。 不欢而散见了面后,少不了要一顿应付。 她打心底里排斥那种场面。 入了夜,姜映晚遣人备了水,看了会儿窗前小案上的册子,便早早沐浴更衣上了床睡觉。 房中的烛火一盏盏被熄灭,看着逐渐昏暗的卧房,春兰郁闷地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地从房中退出去。 和昨夜一样,焦急却也没法子地守在外面。 夜色渐渐深重,空中的弯月被乌云遮挡大半,光辉越发黯淡。 稀疏的星子挂在夜空,同样晦暗无光,映得整个夜空都灰蒙蒙的。 春兰靠着门守了良久,困得都有些打瞌睡时,寂静宁谧的庭院中,倏然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春兰下意识挣扎着睁开眼。 当看到踏着浓稠夜色回来的人时,所有的瞌睡瞬间一哄而散。 第178章 小心翼翼地抱她,不敢用力 她迅速福身行礼,不忘将声音压低: “奴婢见过大人。” 裴砚忱脚步没停,“夫人睡了吗?” 春兰侧身让开房门,低声回,“禀大人,已经睡下了。” 裴砚忱推门进去,“退下吧。” 春兰应声,走时不忘轻轻将门关上。 裴砚忱动作放的很轻,就着昏暗的光线,缓步朝床榻走去。 帐缦垂覆,将榻上的光景完全遮挡。 裴砚忱伫立在床畔,轻轻掀开一侧帐缦,借着远处烛台上的摇曳烛火,看向侧躺在柔软床褥上,静静睡着的姑娘。 她眉目舒展,睡姿闲适,心情看起来不仅未受影响,反而很好。 裴砚忱握着床帐的指节紧了一瞬。 又很快松开,压下眼底看不清的晦暗,将动静放到最轻,宽衣上榻。 躺在她身旁,缓缓搂住她腰,将人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不敢用力,怕弄醒她,怕骤然间再次看到她冷厌疏离的眉眼,像个卑怯的小偷,只敢这么轻轻抱她一会儿。 …… 翌日姜映晚醒来时,身侧位置早已空下来。 和昨天晚上她睡下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但姜映晚看着身侧的床褥,眉头却紧了几分。 昨夜睡的迷迷糊糊中,她总觉得好像有人抱着她,但床榻和房间中又没有任何旁人来过的痕迹。 姜映晚揉了揉额角,喊来紫烟,在她侍奉她穿衣时,开口问了句: “昨夜裴砚忱回来了吗?” 紫烟一愣,随即摇头,“应该没有,奴婢没见着大人,也没见季弘来翠竹苑。” 姜映晚没再说话,将那个说不清是梦还是幻觉的错觉抛在脑后没再理会。 …… 姜映晚独自在府的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便到了赏春宴这日。 裴清棠一大早便收拾好跑来了翠竹苑,欢欢喜喜地等着姜映晚出门。 去春御园的路上,裴清棠和以往一样叽叽喳喳地话说个不停。 不过之前她都是找姜映晚闲聊,今日说的,却都是参加赏春宴的各世家与前来的贵女或新妇。 事无巨细,罗列着跟她详细地介绍。 待到了地方,裴清棠也说的差不多。 来参宴的贵女和世家贵胄的新妇不少,姜映晚虽是第一次参加京城的赏春宴,但在邺城时,这种场合她早已经了无数,应付起来也算得上游刃有余。 姜映晚没打算在这里久待,陈氏也没想着让她待太久时间,赏春宴算是皇城达官显贵们往来的一种渠道,裴府地位高,权势足,不需要奉承讨好任何人,只有被别人奉承的份儿。 陈氏让姜映晚随着裴清棠走一趟赏春宴,也仅是走个过程,方便姜映晚以后更好的在京城立足。 他们裴府的少夫人,裴府新任的主母,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也不需要跟任何人阿谀奉承,所以在赏春宴上待了不足两刻钟后,裴清棠便拉着姜映晚走了出来。 春御园是皇家园林,先帝在时,这里少有人能进,后来新帝继位,见这里春日景色繁盛难寻,便废除了春御园的皇令,达官显贵等皆可在此赏春设宴。 从赏春宴上出来,裴清棠径直拉着姜映晚去了春御园东南方向,一路上春色满园,团团锦簇繁花绽放,郁葱繁绿不断。 裴清棠记得陈氏对她的叮嘱,让她带着姜映晚在春御园好好逛逛看看景散心。 她一边走,一边带着姜映晚四处赏景。 直到来到拱圆小桥下面的凉亭前,裴清棠正要带着自家嫂嫂过去坐坐,小桥另一侧,一个容色艳丽、罗裙绫绸的女子带着丫鬟款款走来。 裴清棠眸色顿了一下。 偏头往那边看了几眼,才发现那是户部尚书方家的幼女,曾经险些与裴府议亲、差点成为她嫂嫂的人。 裴清棠下意识看了眼身旁并无停留之意的亲嫂嫂,见她要走,裴清棠反应迅速,下意识跟着姜映晚便要离开。 岂料,刚往前走了两步,方初韵就从后喊住了她们。 “裴妹妹,姜姑娘,这么巧呀。” 注意到方初韵对自家嫂嫂的称呼,裴清棠皱了皱眉。 全京城有谁不知道她兄长和嫂嫂的大婚,这位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莫不是失了两个月的记忆? 裴清棠这会儿还并不知,让她觉得不适的,还不止方家方初韵的这句称呼。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映晚和裴清棠回头,往后看去。 方初韵盈盈走来,脸上挂着柔软的笑容,看了眼裴清棠,亲亲热热地喊‘裴妹妹’,只是转头在看向姿容瑰丽的姜映晚时,神色些微变了些许。 “早就听闻邺城皇商的姜家姑娘姿容绝色,容貌少有,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方初韵的眼神看似良善,眼底却浸着敌意,姜映晚确认与她并无交集,也懒得与这种连见都未见过的人勾心斗角,只是眼下这种场合不适合直接转身走人。 她打量方初韵一眼,四两拨千斤淡问: “这位姑娘是?” 裴清棠挽着姜映晚的手臂,先方初韵一步给自家嫂嫂介绍,“嫂嫂,这位是户部尚书家的幼女,初韵姐姐。” 说着,她看向方初韵,不着痕迹地提醒她自家嫂嫂的身份,“方姐姐,我兄嫂已经成婚,方姐姐还是称呼一句裴少夫人更好。” 方初韵娇娇柔柔地笑笑。 有些失礼地福了福身,“是初韵疏忽了,只想着与姜姑娘初逢说话,竟疏忽了姜姑娘与裴大人早已成婚。” “不过说起成婚,”她话音一转,看似温和地看向姜映晚,羡慕地说:“姜姑娘真是好运,两家口头的婚约得了裴大人的认可,凭借着往年的交情,以孤女之身嫁进了权倾朝野的裴府。” 听到这里,姜映晚总算听出了这位方姑娘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感情她是,倾慕裴砚忱。 旁边的裴清棠听到方初韵这番话,已经快傻了眼。 堂堂户部尚书家的女儿,说的这是什么胡话? 什么叫‘凭借着往年的交情,以孤女之身嫁进裴府’? 这话说的,跟她嫂嫂挟恩图报有什么区别? 就仿佛,姜家逼婚,她们裴府不得不应了这门婚事一样。 难为她从前竟还觉得,户部尚书家的幼女有一两分与她嫂嫂相似,性情温和好相处,如今看来,纯是她瞎了眼! 裴清棠脸色有些难看,正要开口反驳,却见她嫂嫂先出了声。 姜映晚倒是不生气,依旧轻笑着看着话里有话的方初韵,直言挑破她的心思。 第179章 姜姑娘命好,让裴大人应了这门亲 “方姑娘可是喜欢我夫君?” 姜映晚本来是想说,‘方姑娘可是喜欢裴砚忱’,但这到底是在外面,虽说此处目前只有她、裴清棠和方初韵,但难保前后左右不会来人。 她和裴砚忱这桩婚不管内里怎么样,明面上好歹是裴、姜两家轰轰烈烈的结亲,又有陛下明里暗里的赏赐与关注,在外面将不睦的一面表现出来,没什么好处。 她这话问的虽直,但方初韵到底是出身户部尚书这种高门的贵女,姜映晚以为她多少会委婉回答,却不料, 第136章 这位方姑娘,言行竟丝毫不加掩饰。 “我自然喜欢,首辅大人名震京城,全皇城的哪家贵女不心仪首辅大人?” “但姜姑娘命比旁人好,想当初在姜姑娘离开的那两年,方家已经与裴家议亲,但姜姑娘一回来,首辅大人重义,念着姜、裴两家的这门口头婚约,仍旧是应了这门婚事。” 裴清棠惊得眼睛都瞪大。 简直一派胡言! 她们裴家什么时候与方家议亲过? 去年这个时候,她姜姐姐离京久未归,兄长不再寻姜姐姐的下落,也不再提及姜姐姐,母亲为了让一切早日回归正轨,多注意了几眼脾性上与她姜姐姐有着一两分相似的方家幼女。 想着若是她兄长也有结亲之意,就往后定一定婚事, 可她兄长从始至终没应这门亲,那日母亲刚说完,兄长就拒绝了。 之后裴府上下,包括她母亲,再未提起过方家。 怎么就,到了方家这位嘴里,她们裴府与她方家,八字都有一撇了? “方姐姐,兄长——” “原来是我棒打了鸳鸯。”姜映晚与裴清棠的声音同时响起。 裴清棠怕姜映晚误会,忍不住拽了拽她衣袖,却被姜映晚不着痕迹地握住手。 “既然方姑娘与我夫君情投意合,就此错过岂不是可惜了?不如我和离为你们腾位置?” 方初韵却觉得姜映晚这话是在羞辱她。 连带着脸色都差了几分,“姜姑娘与裴大人的亲,由陛下亲赐,怎是旁人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姜映晚好脾气地看她,“那方姑娘今日找上我,只是为了一吐你们之间的惋惜情意?” 方初韵揪着帕子,唇咬了又咬,眼睛都红了几分,低低怜怜地以弱姿态道出今日特意找上姜映晚的本意: “我倾慕裴大人多年,不为名分,只求能相伴在裴大人左右,哪怕身居妾室,也甘之如饴。” 裴清棠真真是惊呆了。 参加个赏春宴,竟还弄出个自荐枕席的‘嫂子’来。 “妾室?”姜映晚也不禁多打量方初韵几眼。 她前几日虽有意给裴砚忱纳妾,但还真没想能纳到这般出身的妾室。 “方姑娘出身高门,为人妾,怕是委屈了姑娘。” 方初韵却是不管这个。 她闺阁倾慕裴砚忱多年,哪怕是低人一等的妾,她也想嫁去裴府。 再者,以她户部尚书嫡次女的出身,就算以妾室的身份嫁去了裴府,还能真输给姜映晚这个无父无母、身后毫无倚仗的孤女不成? 而且,她们方家与裴府交好,陈氏又看重她,若她能进门,与裴府结了亲,对她、对方家,都是难寻的好事。 姜、裴两家结亲的内幕,外界知晓的并不多,就像方初韵,也只以为裴砚忱是迫于恩情才娶了姜映晚。 而且,裴府如今如日中天,权势地位远不是姜家所能比,哪家的贵胄高门不想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在方初韵看来,出身大族的陈氏,定然是不乐意唯一的儿子迫于恩情娶一个皇商出身的孤女,而她自己出身高门,方家地位虽不及裴家,但远在姜家之上。 而且她记得,去年陈氏也有意挑她做儿媳。 所以方初韵很自信陈氏会站在她这边,连带着对姜映晚说话时,都带着一种裹着怜惜的咄咄逼人。 “初韵不求名分,只求能与倾慕之人有一个相守的机会。姜姑娘与裴大人的婚事只是长辈强加,裴府高门贵胄,少不得妾室入府,姜姑娘坐上了主母之位,不会连容人之量都没了吧?” “方初韵!谁给你说——”裴清棠气得想撕人,她兄嫂关系本就紧张,被她这么颠倒黑白地搅和一通,还怎么和好? 裴清棠气得连表面的世家颜面都不顾了,当即就要骂她。 但话刚出口,就被姜映晚拦住。 “既然方姑娘如此情根深种,我怎好毁人姻缘?”她目光落在方初韵身上,旁的什么话都没再说,只问她可要随她回府。 “夫君这两日忙于公务脱不开身,但婆母今日正好空闲,不若方姑娘与我回府,详商纳妾之事。” 哪怕是纳妾,这般贸然进府也是不合理的,但方初韵被心急蒙了心,竟还真应这话,不过她还不算毫无理智,回话前,不忘给自己找了个不出错的借口。 “初韵确实许久未见伯母了,今日能去拜见,也是极好的。” — 主院中,陈氏依着姜映晚的尺寸,正盯着绣娘们赶制衣裙。 儿子不争气,不会讨人姑娘欢心,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自己来哄儿媳。 陈氏这边正与绣娘说着裙裾上要绣的花样,还未说完,就听院中传来姜映晚的声音。 “母亲。” 陈氏放下花样,笑着回头,“晚晚回来了?快来,母亲挑了好几种刺绣的花样,晚晚来看看喜欢哪——” 还未说完,视线冷不丁瞥见姜映晚身后跟着的方初韵,陈氏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她下意识看向了最后,鹌鹑似的低着头走进来的自家女儿。 姜映晚依着规矩给陈氏行礼。 还未直起身,方初韵便上前一步,娇娇柔柔地给陈氏作了礼。 第180章 “夫人带了位妾室回府” “初韵贸然登门,还望伯母莫怪。” 看着不请自来的方初韵,陈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但来者是客,无法把人撵出去,只能让人看茶,将人迎进来。 姜映晚未在此处多待,将人带到,与陈氏说了几句话,便回了翠竹苑。 裴清棠怕姜映晚生气,也追去了翠竹苑,想与自家嫂嫂好好说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方初韵是怎么回事。 — 刑部牢外。 裴砚忱将这几日审出来的招册给了陈肃,随后没在刑部多待,交代了几句后,便准备趁天黑之前再去大理寺一趟,将这几日的公务收收尾。 来刑部帮忙的段逾白,见裴砚忱离开,将手中的卷宗一股脑扔给了陈肃,朝裴砚忱追去。 “你家夫人知道你这几天是在忙刑部的事才没时间回府吗?”他摇着扇子,追上裴砚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 裴砚忱没理会他,当没听见。 段逾白闲闲笑笑,玩笑口吻说: “我说首辅大人,你这几日的做派,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你与新婚夫人吵架不肯回府呢。” “这矛盾啊,都是越积越多,哪有矛盾会随着时间自动消弭的?” “要我说,你好好跟人家姑娘解释解释,再好好说说这几日可不是跟人家置气,只是刑部突然出了事,正好赶在了你们争执的这两天。” “再者啊。”段逾白苦口婆心地劝,“得过且过,这日子,能过得下去就成,你强娶了人家姑娘,就别想着人家跟你举案齐眉,还有——” 段逾白这边还没说完,前面却见季白迅速赶来,连行礼都没来得及,便对裴砚忱说: “不好了,大人,少夫人……少夫人领了位妾室回府!” 段逾白话音一怔。 看向季弘,听错般正想问什么妾室? 这才几天,就开始纳妾了? 话还没出口,在后面急急赶来的季弘白了季白一眼,将人推去一边,“什么妾室?你少胡说!” 他看向裴砚忱,纠正道:“禀大人,是户部尚书家的次女,好像是在赏春宴上遇到了少夫人和小姐,就……就不知道怎么想着,随着少夫人一道回了府……” 裴砚忱甚至都没听季弘说完,沉着脸迅速上了马车,“回府!” 季弘季白都不敢再应声。 迅速随着裴砚忱回去。 出了这档子事,大理寺肯定是去不成了,说实话,段逾白这会儿很想跟着裴砚忱回裴府看看是怎么个情况,还有那方家是怎么回事。 但这个节骨眼上,他去肯定是不合适。 眼睁睁瞧着裴府的马车越走越远,段逾白摇着扇子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一个人去了大理寺处理剩下的事。 季弘亲自驾车,马车赶得很快。 在路上,裴砚忱便让季白先一步过去,将方初韵‘请’了回去。 回了裴府,裴砚忱没立刻去翠竹苑,而是先去了主院。 陈氏脸色难看地坐在前厅,被方初韵这么一搅和,连林嬷嬷都不敢再随意出声。 院中侍从进来禀报公子回府,陈氏抬眸往外瞥了一眼,余光中,裴砚忱已经从外面进来。 来了前厅,他第一件事便是跪在了陈氏面前,郑重说: “母亲,儿子从来没有纳妾之意,父亲当年只想与母亲携手共度余生,如今儿子亦是,只愿与晚晚相守到老,裴府不会有任何妾室,还望母亲成全。” 陈氏脸色总算好转两分。 她让裴砚忱起来,才说: “母亲知你心意,已经打发了方家那姑娘。” 第137章 说起方初韵,陈氏就有些气。 她是真没想到,好好的户部尚书家的女儿,怎的做事这般荒唐。 她当初是看方初韵与姜映晚在脾性上有着一两分相似,加上自家儿子一直抵触婚姻大事,才想着试试方家的那位嫡次女能否入儿子的眼。 当时八字都没一撇,她从始至终未与方家说过,裴家有与她们结亲之意。 后来裴砚忱拒绝了这门亲后,她更是再未提过,也不知方家和那姑娘怎么想的,竟觉得她们裴府有意于他们方家。 方初韵在陈氏面前虽不敢造次,言行举止都敛着性子,只说长久未见,冒昧上门来看望一下她, 但陈氏混迹后宅这么多年,与无数宗妇妻妾打交道,还能看不出她那点把戏? 她儿子儿媳关系本就紧张,莫名其妙来这一出,弄得陈氏生了半晌的气。 更是担心被那不知礼数的女子搅和一通,她儿子儿媳的关系会更僵。 这会儿见裴砚忱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表明立场,陈氏堵了半晌的气算是消了些,并接着对他说: “你与晚晚的婚约,旁人知情的并不多,外面只知你们是遵循祖辈相约,顺理成章定亲成婚,并不知你心仪晚晚,落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眼中,竟平白让晚晚受了这份委屈。” “你放出消息去,说你与晚晚并非仅是父母之命,更是有感情在,不准让我们裴家的少夫人受屈!” 裴砚忱眼底一片晦暗冷沉,漆黑的眸色压着冷戾的怒,对陈氏说: “儿子已让人办妥此事,这种事,日后再不会发生。” “还有方家。”他说,“户部尚书教女无方,大庭广众之下颠倒黑白、诬人清誉,儿子会一并处理。” 不多久,裴砚忱从主院离开,刚走至莲花池,就碰见从姜映晚那边回来的裴清棠。 季弘与季白虽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但到底未亲眼所见,说的很是笼统,这会儿见了裴清棠,她刚喊了声“兄长”,裴砚忱就问她: “今日在春御园,方初韵都说了些什么?” 说起这个人,裴清棠就皱起了眉。 她半点未隐瞒,将事情一字不落地全说了出来,裴砚忱听着那些细节,眸光中的暗色越发浓郁,脸色沉得骇人。 待裴清棠全部说完,他转身离开时,只对裴清棠说了一句: “日后,少有方家往来。” 夜色渐重,裴清棠转身看了眼越过莲池往翠竹苑走去的兄长,在原地站了片刻,旋即回了她的院子。 — 翠竹苑。 窗边小案前,姜映晚翻看着庄铺的地契与李管事送来的信件,紫烟端着茶水从外进来,轻轻将茶盏放在小案边角,看着还在忙的主子,犹豫片刻,说: “小姐,方家那位姑娘回去了。” 姜映晚并不上心。 随口“嗯”了声,将地契叠起放在一旁,拿出笺纸,提笔写回信。 见主子不在意,紫烟没再说别的,将茶盏挪去一旁,乖乖去小案对面磨墨。 半刻钟后,回信写完,姜映晚吹了吹未干涸的墨渍,将信递给紫烟,让她明日去交给李管事。 吩咐的话还没说完,窗外院中随着夜风传来婢女们问安的声音。 姜映晚话音一顿。 紫烟下意识回头往外看了眼。 收好信件,正要问姜映晚,是否要她先退下,还未开口,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紧接着,是裴砚忱让她退下的声音。 紫烟看了眼姜映晚,带着信,福身告退。 裴砚忱阖上门,才往小案这边走来。 姜映晚还是方才的神色,见他回来,脸上没有喜,也没有怒。 在她收拾好桌案上的信件,起身离开前,裴砚忱抬手握住她手腕。 浓墨般的眸子看向她,似在打量她的情绪,嗓音低缓,掩着说不出的情愫,看着她问: “可还生气?” 姜映晚唇畔轻扯了扯。 视线掠过他抓着她手腕的手,转而抬眸,朝他看去,语气很是平静,像是不解他为何这般问。 “我生什么气?” 她不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 也不问他为何没回来。 甚至就连方初韵在她面前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两情相悦的话语,她都不问他真伪。 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裴砚忱静看她半晌,握着她的指骨紧了一瞬,在她想拂开他手臂去外面时,他先一步将她抱进怀里。 手臂克制着力道箍着她腰身。 不让她疼,却也不会让她挣开。 他软下语气,近乎祈求般,对她说: 第181章 “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也不会有所谓的妾室” “晚晚,你我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 “也永远不会有所谓的妾室。” “方初韵的事,纯是她胡说,裴府与方家,从未有过结亲之意,更遑论谈婚论嫁。” “夫人若是有气,尽管朝着为夫撒,但纳妾这种事,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可好?” 姜映晚平静看着侧前方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在他再一次抱着她问这个问题时,她随口应了声,腕骨抵在他身前,伸手将他推开: “不早了,用膳吧。” 裴砚忱掌中空了一瞬,眼睁睁看着她往外走去。 正如段逾白所说,姜映晚不跟他哭,不跟他闹,将他视为身份是夫君的陌生人,哪怕纳妾这种事,她也求之不得。 不仅不会拦,反而迫不及待看他新人在怀。 心底深处沉闷的滞痛再次袭来,裴砚忱这次却什么都没做,不再像上次那般,强行要她给他几分关注。 他开始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满足现状,莫那般贪心,只要她人在,便好。 晚膳过后,姜映晚和平常一样,传人备水,沐浴就寝。 只是刚上了榻,先她沐浴完的裴砚忱就圈着她的腰抱了过来。 “夫人……” 姜映晚身形僵硬一瞬。 她回过头,红唇微微抿起。 迎上他视线,并不抱多少希望地跟他商量: “我有些累,不想做。” “今日空一次,明晚再来,可以吗?” 裴砚忱抱她的动作滞了下。 须臾,扣着她的腰,将人纳进怀里。 但也只是抱在怀里,旁的,什么都未做。 “那只抱着,可好?” 他声线偏低,嗓音深处是不被她接受的眷恋与思念,“这几日刑部事忙,无法来陪夫人,就这般相拥都是奢望。” “就这么抱着,我不做别的,行吗?” 姜映晚没说话,任由他抱着,闭上眼,便准备睡觉。 裴砚忱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她,眼底各色情绪都有,最后,他无声地将她拥紧一些,小心翼翼圈在怀里,搂着她合上眼眸。 翌日。 天还未亮。 裴砚忱按着上朝的时辰准时睁开眼。 怀里的姑娘还在静静睡着。 精致瓷白的脸颊半埋在衾被中,只露出小半张脸,卷长乌睫无声垂覆着,在眼睑下打出一小片阴翳。 裴砚忱没立刻起身。 幽深浓黑的眸子望她半晌,长指轻柔拨开埋着她半张脸颊的衾被,轻托着她后颈,薄唇贴上她红润娇嫩的唇瓣,低低亲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放开。 …… 早朝上。 素来与户部尚书无冤无仇的首辅大人,当着众群臣和陛下的面,不声不响地狠狠参了一本户部尚书教女无方,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毁人清誉。 户部尚书方阜当即便愣了。 尤其,裴砚忱这道罪责参完,上首龙椅上的萧邵眯着眼死亡凝视着他。 方阜浑身冒汗,双腿抖如糠噻,当场便软着膝盖跪了下来。 好不容易保住小命撑到下朝,方阜一刻都未敢耽搁,迅速去了裴砚忱府上,战战兢兢地请罪,求这尊瘟神消气。 只是平日中看着还算好说话的首辅大人,这次却格外难相处,方阜胆战心惊地赔了半天罪,心底深处那股莫名的大祸临头的慌张之感还是消不下去。 待从裴府出来,冷风一吹,浑身冰冷颤栗,方阜才察觉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出厅堂前,裴砚忱喜怒莫辨的那两句话,顺着这股凉风,好似再度钻进了耳中。 “尚书门楣高赫,裴府怎敢委屈方姑娘作妾。” “望方大人回府后,好生约束令千金,我与新婚夫人感情甚笃,素无纳妾之意,请方姑娘日后在外,慎言。” 回想着裴砚忱说最后一句话时眼底的冷意,方阜神色凝重下来。 心头像是被一块巨石重重压着。 他一刻未敢停歇,回了府将那不知天高地厚、险些害死方家的逆女狠狠训了一通后,为保住方家的荣华,也为避免与裴砚忱为敌,方阜当天就让方夫人给方初韵相看了人家。 第138章 不足两天,便将婚期迅速定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裴清棠总算高兴起来,正下意识地想找姜映晚说说这个好消息,但走到一半却想起来,她家嫂嫂,估计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 第182章 怀孕 随着户部尚书家幼女仓促定下婚期之事传开,京城中,一并流传开的,还有裴府嫡长子与姜家嫡女喜结连理、情谊深厚、夫妻情深的美闻。 原本和方家一样,纷纷盯着裴府妾室身份的家族,自从裴砚忱在外公然说了‘与新婚夫人感情深厚、此生不纳妾’的话后,彻底歇了心思。 京城大街小巷有关姜、裴两家情谊深厚的传言多如牛毛,姜映晚每每出府忙姜家庄铺之事,都能听到不少她与裴砚忱之间‘令人艳羡’的传言。 姜映晚无一理会,只当没有听说过。 春日里赏春宴多如繁星,之后小半个月,姜映晚零零散散也和裴清棠一道又参加了一两次赏春宴,只是再也没有敢跑来她面前,勇气可嘉地跟她说要入裴府做妾的女子。 三月末,所有庄铺迁移的事全部尘埃落定,姜映晚结束小半个月来的忙碌, 正想着好好歇一歇,不知是不是心底突然松了根弦的缘故,只睡了一觉,便觉得浑身疲倦,就连食欲,都弱得可怜。 见她什么胃口都没有,脸色也苍白,裴砚忱立刻让春兰去喊了太医。 春兰动作很快,匆匆应了声,便迅速往外跑去。 翠竹苑前厅中,裴砚忱将人抱进怀里,摸了摸她额头,再瞧着怀里人有些出神的神情,问她: “除了没胃口,可还有旁的不适?” 胃里翻搅的难受,尤其看着桌上的膳食,这种异样的感觉更是明显。 姜映晚几乎遏制不住地想起,这个月的月事,好像没来…… 裴砚忱的声音响在耳边,她掐了掐掌心,沉闷摇头,许是这阵不适的感觉太强烈,唇色都显得有些苍白。 “……没有。” 施苍很快来到翠竹苑,姜映晚神色依旧有些走神,她垂眸看着施苍把脉,再看着他摸着脉象微微一怔。 随即喜悦地对她和裴砚忱道喜。 说出那句—— “恭喜大人,恭喜少夫人,已有身孕近两个月。” 裴砚忱下意识看了眼姜映晚,才接着再问施苍。 “少夫人身子疲倦,食欲不振,皆是由身孕引起的?” 施苍详细地说:“有孕前期,的确胃口反复,食欲不振,身体较为疲累也属正常,只是少夫人身子偏弱,近来又有些劳累,目前胎儿不稳,尽量静养为宜。” 姜映晚全程没怎么说话。 倒是裴砚忱,从膳食,到休息,再到日常中的种种琐事,事无巨细地问了施苍很多。 待到让施苍退下时,裴砚忱一并屏退了房中的其他人。 看向沉默不语的姜映晚。 掌心握住她的,看着她说: “晚晚,我们有孩子了。” 姜映晚眸波动了动,强迫着自己骤然从怀有身孕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裴砚忱揽住她腰抱住她,温热的掌心很轻很轻地覆在她小腹上。 他怕她不要他的孩子,怕她说出那句话。 以致语气都放得很缓,漆黑的眸子紧紧看着她。 以商量的口吻,跟她说: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抚养长大,好不好?” 早在被裴砚忱从槐临抓回来被迫喝助孕的汤药开始,姜映晚就知道,怀上孩子不过早晚。 但如今真的得知了腹中孩儿的存在,她却用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少夫人有孕’一事,随着施苍离开,很快传遍裴府。 老夫人和陈氏都在第一时间来了翠竹苑。 为确保胎儿万无一失,施苍开了几副安胎药,陈氏和老夫人来到的时候,春兰刚将药熬好,裴砚忱正喂姜映晚喝。 院中婢女们对老夫人和陈氏行礼的声音传进房中,姜映晚抬手按住裴砚忱再次喂药的动作,往外看去。 “是祖母和母亲来了?” 说话间,她站起身想往外走。 但还未迈动步子,就被裴砚忱拦住。 紧随着,老夫人和陈氏从外面进来。 “快坐下。”老夫人第一眼便朝姜映晚看去,“施苍说身子不舒服?听话晚晚,先坐下。” 紧随其后进来的陈氏也道:“这两个月是胃口最不适的时候,胃口不舒服了,这整个人也疲惫倦怠得很,很是难受,一家人哪这么多虚礼,快坐。” 见裴砚忱手中的药还没喝完,陈氏接着嘱咐姜映晚,哄小孩似的哄着: “先把药喝了,施大夫开的药最是有效,这药喝完,保准就不难受了。” 骤然诊出有身孕,老夫人和陈氏怕两个孩子慌乱,从饮食到日夜的琐事,皆是千叮咛万嘱咐。 待喝完了药,老夫人和陈氏在翠竹苑陪着姜映晚说了许久的话。 回去之前,陈氏不忘将裴砚忱喊出来,苦口婆心地叮嘱他: “这女子有了身孕后,心情最是敏感又易反复,你身为夫君,别只忙着公事,多抽些时间,好好陪陪晚晚。” “还有,裴府府邸再大,待久了也总会腻,闲来无事的时候,你多带着你夫人出去散散心。” 想到前段日子这小两口闹矛盾的时候,陈氏放心不下,接着嘱咐: “别惹晚晚生气。夫妻之间,哪有不闹别扭的?但妻子要靠哄,你作为夫婿,哄自家夫人天经地义,好好哄着晚晚,放软你的脾性,听到了么?” 裴砚忱态度很好,一概应着。 陈氏又嘱咐了很多,才带着林嬷嬷回去。 为让姜映晚好好安胎,不再劳累,府中的诸多事宜皆交给了陈氏和院中做事麻利老练的嬷嬷婆子。 姜家该安排的事情也都已经安排好,姜映晚不必再日日忙着出府,每日除了看看书,便是在府中赏赏景、或偶然抚抚琴。 裴府府邸占地极广,在皇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府中每个阁院或楼宇都是不同的景致与绿植,皆有不同的赏景乐趣,只是天天待在府中,再多的景,再大的院子,也总有看腻的时候。 有了婚后那两个月的“磨合”,裴砚忱不再盲目地问姜映晚愿不愿意出府,而是观察她是否有想出去的意愿。 若是她哪天或哪一阵在府中待腻了,他再适时问她可否想出去转转。 她若是愿意让他陪,他就陪着她。 她若是不愿让他陪,他就暗中派人护好她的安危,让紫烟和春兰陪她出去。 相安无事几个月后,姜映晚的肚子越发显怀。 终于,深秋露水浓重的一天清晨,府中早早就备好的接生嬷嬷们紧急进了翠竹苑。 季弘将少夫人要生产的消息传至裴砚忱那边时,裴砚忱刚刚下朝。 皇宫中,无数文武百官亲眼见素来运筹帷幄的首辅大人头一次失了平静,连正与他说着公事的段小大人段逾白都没理会,迅速出宫赶回了府。 老夫人和陈氏日日看着人给姜映晚炖滋补身子的汤,在全府众人的精心照料下,生产倒是顺利,裴砚忱刚回府赶至翠竹苑,就见接生嬷嬷满面笑容地从房中出来说: 第183章 生产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母子平安,是位小公子。” 另一位接生嬷嬷抱了孩子来,想让裴老夫人和陈氏与裴砚忱等人看看。 可孩子的生父却没管这个刚从娘亲腹中出来的襁褓婴儿,听头一位接生嬷嬷说完母子平安的话,便推开众人大步进了房。 姜映晚醒来时,已近正午。 明媚璀璨的阳光从窗柩中洒进来,落在层层高挂着的床幔一角。 裴砚忱坐在床榻边,始终握着她的手,见她睁眼,立刻让人去端了甜羹。 “醒了?” 他温声询问她,“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映晚摇头,脸色还是很虚弱,但已经比刚生产完时要好很多。 “孩子呢?”她问。 “孩子很好,在外面房间中,夫人不必担心。” “小家伙出生得早,听下人说,夫人晨起还未来得及用膳,我让人备好了甜羹,喝几口可好?” 姜映晚倒觉不出饿,但有些渴,听着他的话,没拒绝,点头应下。 紫烟将羹汤端过来。 裴砚忱没让她侍奉,接过汤羹,将人半搂进怀里,让她靠在他身上,一勺勺的亲自喂她。 喝完,裴砚忱扶着姜映晚重新躺下。 在他转身的时候,她伸手轻抓住他袖摆,迎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动了动慢慢恢复几分血色的唇,说: “我想看看孩子,让她们抱过来。” 裴砚忱握住她的手,重新坐回床边。 嬷嬷将孩子抱来的很快,裴砚忱小心翼翼将孩子接过,让姜映晚看。 “名字就取我们之前商量的,叫怀安,如何?” 第139章 姜映晚看着小小一团的小家伙,点了点头。 …… 姜映晚还是不怎么亲近裴砚忱,和从前那般一样相敬如宾地过日子。 但她很亲近小怀安。 小怀安没出生前,姜映晚做的最多的是看书看账目。 小怀安出生后,姜映晚恨不得日夜陪着小家伙。 看出了她对这个孩子的喜爱,裴砚忱从不阻止她与孩子的相处,甚至希望,她能再多喜欢这个孩子一些,再多亲近孩子几分。 这样,他们之间的牵绊就更多几分。 小怀安流着他们两个共同的血。 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她不亲近他,不喜他,但她亲近孩子,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亲近他。 日子转瞬即逝。 小怀安出生时是深秋。 转眼,便到了来年春末。 襁褓中小家伙原本小小的一团,随着渐渐长开,模样越发好看,脸蛋白白嫩嫩的,一双水汪汪的澄澈眼睛,咿咿呀呀地望着人时,心都似要融化。 府中有专门的乳娘,更有好几个嬷嬷负责贴身照料小公子。 但姜映晚却大多数时候,都是亲自陪着小怀安。 就连晚上,都是将小家伙哄睡了再回房间。 春末初夏,京城中正是雨水多的时候。 不到傍晚,原本还算晴朗的天冷不丁下起了雨。 雨水从淅淅沥沥,逐渐变大。 姜映晚哄完孩子,顺着长廊从偏房回来时,院中的雨水已有倾盆之势。 春末夜间温度不算高,再添上骤雨疾风,吹在身上,凉意仿佛入骨钻般。 姜映晚屏退了紫烟和春兰,让她们各自回去歇息,不必再侍奉。 她独自开门进房。 只是刚进去,房门掩上,指尖还未来得及从门框上收回,整个人就被人从后抱住。 姜映晚全身不由得僵硬。 惊呼声抑在嗓子中,正想喊紫烟她们回来,就听耳边及时传来一声: “别怕,是我。” 积聚在胸腔深处的紧绷,随着这道声音入耳,慢慢松缓两分。 但她眉头折起的痕迹未完全松。 指节落在他搂在腰身上的手臂,尝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动。 她没再白费力气,卸下力道,出声问他: “不是明晚才能回来吗?怎的提前了?” 三日前,裴砚忱受命离京。 加上往返路程,将近耗时四五天。 姜映晚本以为,他最快明天才会回来。 “事情办的很顺利,提前一日回了京。”他问,“我午时给夫人递了家书,夫人没有看到么?” 姜映晚默了一瞬。 倏而想起,午后好像是有一小厮送来了封书信,只是那时,小怀安有些哭闹,她忙着陪孩子,便随手放去了一旁。 等哄完了孩子,书信的事,却也被忘了个干净。 姜映晚抿了抿唇瓣,正要说话,他却往她脖颈处吻了下来。 姜映晚怕痒,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下意识偏头想躲。 但还未避开如影随形的吻,就被他掐着腰肢转过身,昏暗中,携着潮湿水汽的指骨捏着她下颌。 姜映晚抬头,还未看清他此刻的神色,腰身就被推按着抵在身后的门上,随着抵在门扉上的轻微声响,他低头,吮咬着她唇瓣,力道有些狠重地吻了下来。 姜映晚喉咙中被逼出一抹呜咽。 只是还未完全溢出,就被他咬碎。 低低缠绵的声响混在外面急促的雨声中,越发含糊不清。 不知过去多久,裴砚忱从她唇上离开。 眸色浓黑得一眼望不到底,大掌捉着她腕骨,一点点往下,扣住她指尖,挤进指缝,强行与她扣在一起。 姜映晚偏过头,颤着唇瓣呼吸。 他勾拨着她耳铛吻她耳朵尖。 在她轻颤着想躲的时候,裴砚忱隔着衣裙按住她腰背,问: “这几个月来,夫人日日陪着那小崽子,今夜夫君离京初归,夫人留在房中陪为夫?” 第184章 “离开?” 他下意识看向她,“去哪儿?” 自从诊出身孕到如今,再未行过夫妻之事,如今初次同房,外面急促不断的骤雨都掩不住帐中的旖旎。 子时过半,姜映晚昏昏沉沉的被裴砚忱抱在怀里,她唇瓣红得发艳,眼睫簌簌颤着,睫尾坠着泪珠。 裴砚忱低头吻去那颗泪珠,辗转去吻她唇珠,紧紧扣在她后腰上的大掌灼热得近乎烫人。 姜映晚昏昏欲睡,不记得何时睡过去的,只记得睡下时窗外的疾雨仿佛都停歇了好久。 意识回笼,再次醒来时,太阳早已高悬在空中,明媚温暖的阳光将昨日雨后的潮汽都已完全驱散。 姜映晚抚着尚还不适的腰身,从床上坐起来,正想去看看孩子,还没摸到衣角,房门就被推开,裴砚忱自外进来。 他来到床前,像从前无数次那般,拿过新的衣裙,撩起帐缦挂起,从水绸色小衣开始,一件件帮她穿衣。 姜映晚看了眼他的动作,想起隐约间若有似无听到的那阵婴儿哭声,她抬头问他: “安儿是不是哭了?” 裴砚忱垂着眉眼,长指将小衣上细细软软的带子系上,亲眼看着那些行房的痕迹被衣襟一点点遮住,轻启薄唇,说: “晨间小家伙刚醒时哭了两声,这会儿与清棠玩得正欢,夫人无需担心。” 将衣裙全部穿好并洗漱完,裴砚忱又抱着姜映晚去了妆台前,亲手帮她描眉。 挽发这种事,裴砚忱还未完全学会。 上个月他拿着亲手做的簪子给她试了一次,但挽出来的发髻松松垮垮的,还未完全成型,就被她一把扯下了簪子。 梳完妆,姜映晚看了眼镜面,正想去看几眼孩子,刚起身,却又被他拉住手腕。 “今日什么安排?”他问她。 姜映晚想了想,说:“陪安儿玩会儿,再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回来看账册。” 他轻轻拥住她,目光从她耳垂上的白玉耳铛上掠过,“分给我一些时间,回京的路上,给夫人带了不少有趣的礼品,我带你去看可有喜欢的。” — 大昭三八三年。 小怀安过完两岁生辰。 刚出生时小小一团、连抱一下都不敢用力的小家伙,这会儿已经能跑会跳。 但不管刚出生,还是如今长得大些了,裴怀安还是一如既往最喜欢黏着姜映晚,有事没事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喊“娘亲”。 秋末这天,裴砚忱如常下朝回来。 径直走向翠竹苑,习惯性先去主院看妻儿。 矮榻上,姜映晚拿着一只小铃铛逗着裴怀安,小怀安却对那铃铛不起什么兴趣,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姜映晚的衣袖,仰着白嫩嫩的小脸一声声喊着娘亲。 许是完全遗传了生父裴砚忱,随着渐渐长大,裴怀安对姜映晚的依赖越发浓重,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生怕她会丢下他离开似的。 就像现在,姜映晚举着小铃铛在他面前晃了半天,也不见怀里这崽子正儿八经瞅铃铛几眼。 倒是她垂在榻边沿的衣袖,快要被这小家伙抓皱。 见他不喜欢这些玩物,姜映晚将小铃铛扔去旁边,展开手臂看向他,脸上笑意柔缓: “来,娘亲抱抱。” 小怀安从矮榻上爬起来,立刻扑进母亲怀里。 姜映晚笑着将他抱起来,熟稔地拍着他背哄。 不多会儿,裴砚忱从外面进来。 姜映晚刚把小怀安放在地上,打算带他去院中走走。 见着裴砚忱,她脚步停下,想了下接下来的安排,对他说: “明天开始,我离开几日。” 裴砚忱正想去抱小怀安,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他动作顿住,下意识看向她。 “离开?” “去哪儿?” 姜映晚没看他。 只看着听到‘离开’这两个字,原本欢欢喜喜往外跑的小怀安猛地停住身子,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紧张地直直仰头朝她看过来。 姜映晚视线掠过小家伙揪着她袖口瞬间抓紧的小手指,蹲下身,将委屈巴巴的小崽子抱进怀里,语气平静地说: “去邺城一趟。” 话音顿了顿,姜映晚解释一句: “有几个酒楼,还有些庄契的事,需要过去一趟。” 裴砚忱身侧手掌无声蜷起,他看着她问: “去邺城路程不算近,我陪你一起可好?” 姜映晚没看他,只瞧着怀里的裴怀安。 语气依旧,想都未想,便拒绝下来。 “不用,往返都需时间,你最近不是公务忙?我自己去便好。” 朝中这几日确实是忙。 但也仅仅是这小半个月有些忙。 从五六天前开始,至多再有八九日就能忙完,等朝中这段时日的事情处理完,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闲时间。 第140章 或者往前再数五六天,那段时日,也没有任何事。 裴砚忱不愿细想,她是因为不想让他陪她一起,才特意挑了个他仅有的繁忙时间,还是只是恰恰凑巧。 第185章 姜映晚回邺城 抑住心口的滞闷,他瞥过小脸闷闷的,生怕被母亲丢弃想哭又硬生生忍着的裴怀安,视线再次回到姜映晚身上,问: “那安儿呢?” “要带着安儿一起吗?” 姜映晚低头看向怀里的小怀安。 小家伙小嘴撇着,正直勾勾又殷切紧张地瞧着她,肉乎乎的小手爪抓的她袖口很紧。 姜映晚怕他弄伤了自己,轻握住他手指,缓着力道让他松开抓握的动作。 说:“安儿留在府中吧。” 小家伙已经过了两岁的生辰。 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听到这声‘留在府中’,眼框中压着的泪水更浓,想哭却又不敢哭,怕惹了娘亲不喜。 瞧着小家伙闷闷压着眼泪的模样,姜映晚心底无声叹了口气,放缓语气,给他解释说: “娘亲去的地方有些远,又快要入冬,安儿陪着娘亲一起,路上容易着凉。” “娘亲很快就会回来,安儿好好在府中等娘亲回来,好不好?” 小孩子心理防线脆弱。 方才能强忍着不掉眼泪。 这会儿被娘亲这么一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扑簌簌掉了下来。 裴怀安紧紧抱着姜映晚脖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她肩头衣襟上。 见姜映晚主意已定,裴砚忱没再多说什么,只从她怀里,将越长越沉的小怀安抱了出来,怕累着了她。 姜映晚从数天前便准备好了去邺城,只是未声张,也未与裴砚忱说。 第二天一早,紫烟早早将收拾好的行囊放进马车,裴怀安抱着姜映晚的腿不肯松手,在翠竹苑廊下哭得抽抽噎噎。 姜映晚哄了好一会儿,小家伙都不肯止住哭声。 见她眉头微蹙起,裴砚忱垂下眼皮,睨向因心里害怕嚎个没完的儿子。 弯腰提溜住小家伙后颈的衣裳,一把将他拎着从姜映晚腿上抱了起来。 “娘亲只是出府几天,很快就回来,裴怀安,别耽误时辰。” 裴砚忱性子冷,尤其当他冷下脸的时候,裴怀安向来最是怕,被亲爹连名带姓一叫,他瘪着嘴硬生生止住哭腔,委屈巴巴地朝着姜映晚看去。 姜映晚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哄了两句,才转身离去。 裴砚忱抱着裴怀安,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上马车,再看着马车一点点在视线中远去。 姜映晚离开后,原本听话好哄的裴怀安连话都不愿意说,也不让平日中照顾他的那些嬷嬷们陪,一个人坐在姜映晚给他买的那些玩物中间,沉闷地抱着铃铛等娘亲回来。 见小家伙整日闷闷不乐,裴砚忱连人带那堆玩物,一并打包带去了书房。 边处理公务,边看着他。 小孩子年纪小,还没有‘几天’究竟是多久的概念。 在他看来,娘亲两天两夜没回来,已经是很久很久。 在父亲的‘威压’下,乖乖待在翠竹苑书房中的小怀安不哭也不敢闹,就那么玩着成堆的玩物,或偶尔看看启蒙的书画数着时间。 但两天过后,还是半点不见母亲回来,小家伙便逐渐待不住了。 书画不愿意看了,小铃铛与虎头球也不愿意玩了,郁闷着个小脸,坐在裴砚忱书案旁边特意让人准备的小软榻上,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幽幽怨怨又不满地盯着裴砚忱看。 裴砚忱瞥他两眼。 刚开始的时候,没理会。 后面见这小家伙锲而不舍地盯着他,脸上又委屈又憋闷。 裴砚忱放下朱笔,只得将他抱过来,试图跟他讲道理。 “娘亲要去的地方有些远,就这点时间,连到那儿都是问题,更遑论你娘亲处理完事情再回来。” “再等等。”他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你没见爹爹也在等着么?” “听话,娘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 京城距离邺城不算近,姜映晚与紫烟、李管事等人走到邺城,再处理完庄契的事,已经是数日后。 姜映晚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带着紫烟、李管事一行人回了姜家府宅住了几日,这次来邺城,姜映晚没有带裴砚忱身边的任何人,只有紫烟和在姜家效命了大半辈子的李管事一行人, 时隔三年,好不容易再次来了邺城、回到故乡,自然没有人催着姜映晚快些回京城,哪怕那里,还有一位小公子在。 来到邺城的第四日傍晚,李管事将一沓庄契送到姜映晚面前。 姜家府邸园林中,姜映晚坐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凝辉苑中,温暖的阳光从西侧廊檐下倾洒过来,打在姜映晚半侧脊背上。 李叔将庄契放在姜映晚面前的金丝楠木圆桌上,看向逆着日落余晖而坐的自家小姐。 “小姐,临棱河畔的那几处酒楼都处理好了,还有丰闵街的庄契,都在这里了。” 姜映晚拿起那沓庄契随手翻了翻。 李管事看了眼院中喜滋滋给姜映晚泡邺城茶水的紫烟,目光再收回来时,提及京城问了一句姜映晚: “如今邺城的事已算全部处理完,小姐接下来是何打算?” 这话,李管事问的虽委婉,但其中含义,姜映晚和紫烟都听得懂。 无非是准备何时启程回京城。 紫烟将茶水轻轻放在金丝楠木桌案上,亦缓缓看向姜映晚。 合上庄契,看了眼面前住了十多年、充斥着无数回忆的府邸,沉吟片刻,姜映晚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句: “我记得,再有几日,便是邺城的庙会了?” 李管事一怔。 下意识去想日子,片刻后,他点头。 “小姐这么一提,还真是,还有三天,便是庙会了。” 姜映晚起身,将庄契叠起,重新给了李管事,“离家多年,上一次去庙会的竟已是七八年前了。” 她说,“那就庙会后,再回去吧。” 紫烟眉眼瞬间亮起来,“那明、后两天,奴婢陪着小姐在邺城好好逛逛如何?” 姜映晚应下来,“好啊。” 李管事和蔼笑着,也道:“老奴记得,小姐小时最喜醉仙楼的菜品,听说这几年,醉仙楼又研制出不少新菜,老奴让人安排下去,明日先定醉仙楼的雅间如何?” 紫烟眉眼亮亮的,直勾勾地瞧着姜映晚,“奴婢记得,醉仙楼的水晶肘子最是有名,京城中虽也有这道菜,但总差些感觉,小姐,不如咱们明日午时先去醉仙楼?” 见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儿,姜映晚无奈笑着,跟李管事说: “别明日了,就今天晚上吧,跟小厨房说声,今日不必备膳了。” 姜映晚这边一切有条不紊,远在京城的裴怀安却早已等得两眼泪汪汪。 这天裴砚忱刚下朝回来,就听到小家伙抽抽噎噎地喊娘亲的声音。 他眉头皱了皱,快步走进翠竹苑。 乳母哄着怎么也哄不好的小公子,见裴砚忱回来,焦急地回禀说: “小公子似是做了噩梦,一早醒来就哭,还一直喊夫人,大人,这……” 裴砚忱将小怀安抱起来,看着哭的眼睛都有些红的小家伙,将房中的乳母嬷嬷们都屏退了下去。 人都走后,裴砚忱拍着小怀安的背,一边哄着他,一边喊来了季弘。 “邺城那边,夫人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季弘小心翼翼低头回复,“应当……处理得差不多了。” 第186章 “再抱一下,就一下。” 对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裴砚忱皱眉,“差不多是差多少?季弘,你如今连话都传不清楚了?” 隐怒含戾的冷彻嗓音携着压迫感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季弘心头一凛,不敢再含糊其辞,忙跪下请罪: “大人息怒,据……据暗卫传来的消息,邺城的事已经处理完,但……但夫人近两日,似乎没有要回来的意向。” 这话说完,季弘惧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房中沉寂好一会儿,就连稚小的小怀安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敢再像方才那般大哭出声,季弘纠结抬头,犹豫再犹豫,偷瞄着裴砚忱的神色, 屏着呼吸问: “……大人,可要属下通知暗卫,请夫人写封家书?或、或者……催促夫人回京?” 依照这些年对裴砚忱的了解,季弘以为,按他们主子的性子,夫人处理完事务久去未归,主子必会立即下令让暗卫提醒夫人回京。 但这次,却出乎他的意料。 小怀安泪汪汪地仰着脑袋瞧着自家爹爹,裴砚忱给他擦着泪,吩咐季弘: “不必催促夫人。” “并外,传令暗卫,除非夫人遇险等特殊情况,其他时候,不准暴露在夫人面前。” 第141章 季弘眼底漫出意外。 但下属的职责是无条件服从。 他一个字未多问,迅速领命退下。 裴砚忱将裴怀安抱去矮榻上,拿着姜映晚给他买的小铃铛哄他。 并看着自家儿子,眯眼告诫他: “娘亲不喜欢动不动就哭的孩子,你若是还想让你娘亲喜欢你,不被她厌烦,就好好改改时不时就哭的坏习惯。” 接连快十日没有见娘亲一面,小怀安本就想念得难受,这会儿被裴砚忱这么冷着脸一训,更是委屈。 水汪汪的泪蓄满了整个眼眶,眼泪像是随意会掉下来。 自己的亲生儿子,裴砚忱自然了解裴怀安对姜映晚的依赖,以及怕被母亲丢弃而无意识的小心翼翼地讨娘亲欢心的讨好。 裴砚忱指骨僵硬攥起,看着小家伙眼中重新蓄起的泪水,这次,他没直接给他擦,“娘亲素来少耐心,不喜小孩子整日哭哭啼啼没完,更不喜吵闹。” “裴怀安,你若是想要娘亲更喜欢你,就乖乖在府中等娘亲回来。” 其实不是。 裴砚忱有一句是骗小怀安的。 他娘亲,并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 只是,对他们没有耐心。 他们父子,都在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以此希望,最爱的那个人,能多给他们一两分零星的关注。 裴怀安自幼早慧聪颖,将自家爹爹的那番话听进心里去后,时刻谨记着‘娘亲不喜欢哭闹的孩子’,不管多想姜映晚,都再未轻易掉过眼泪。 在裴砚忱的书房待着时,也能如姜映晚刚离开那两日般,静心下来好生生地自己看启蒙书画,拿着爹爹娘亲为他买的玩物自己玩。 只除了暗卫每每递来姜映晚消息的时候,小家伙会立刻扔掉手中的东西,直直朝着裴砚忱那边看去,无比认真仔细地听着娘亲何时回来。 立冬这天,姜映晚从邺城回到京城。 估算着马车到裴府的时辰,午时过后,她让人先往府中送了个信。 听到娘亲要回来的消息,裴怀安激动得早早便在房中待不下去,要裴砚忱抱着他出去等娘亲。 傍晚最后一缕阳光落尽时,马车停在府前。 姜映晚从马车中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不知何时便等在府门前的一大一小。 见到自家娘亲,小怀安努力朝着姜映晚的方向挥了挥小胳膊,随即拍拍自家爹爹,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裴砚忱弯腰将他放在地上。 刚一着地,小家伙便直直朝着姜映晚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她腿,努力压着许久不见她的想念和眼框中的湿濡,仰着白嫩嫩的小脸,黏糊糊地喊“娘亲”。 许久未见小家伙,瞧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姜映晚唇角弯起一抹柔和的笑,弯腰将他抱起来,眉目慈爱地看他: “小怀安,想娘亲了么?” 小家伙重重点头,一双手臂紧紧地抱着姜映晚脖颈,正要说话,却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抱这么紧会弄疼娘亲,遂又松开些力道,才开口说: “想!” “每天都想娘亲!” 姜映晚抱着儿子往府中走,“娘亲给安儿带了许多好吃的,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小家伙很好商量,乖乖点头。 别提多乖巧。 裴砚忱往外看了眼一件件往下搬东西的季弘紫烟等人,什么都未说,跟着前面的母子俩进府。 好一阵没见到母亲,怕姜映晚再丢下他离开,哪怕进了翠竹苑,来到房中矮榻上,小怀安也始终紧紧的抱着姜映晚的一只手臂。 又开心又委屈地巴巴瞧着她,像是在控诉她回来得太晚。 姜映晚揉揉他脑袋,搂着小家伙哄。 小怀安到底还小,人也好哄,很容易便满足,没用姜映晚说几句,便没了那幅委屈的表情,开开心心地拉着姜映晚一一看从邺城带来的那些吃食与玩物。 裴砚忱斜倚着门,看着那小崽子抱着自家夫人、脸上表情心满意足的由阴转晴。 他没过去打扰她们母子相处。 就这么在目之所及处,远远看着她们。 看着裴怀安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娘亲。 看着姜映晚温柔的与小怀安说话。 直到晚膳的时辰到,裴怀安先行被乳母抱了去,裴砚忱才朝着姜映晚走过去。 “此次一行,”他从后抱着起身准备跟着裴怀安出去的姜映晚,“可还顺利?” 姜映晚被他揽在怀里,不能动弹,只能停下脚步。 “还好。”她未多言,只笼统以两个字囊括。 听着这两个字,裴砚忱半句没问她处理完事情在邺城逗留许久才回的事,也没提及始终隐于暗处、一次都未在她面前露面的暗卫们。 只搂着她腰,圈紧她。 漆黑眸底神色明明灭灭,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用她能够给他的仅有时间,来感受她在他怀里的真实感。 好一会儿,他将她转过来,眸目微垂着,看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 明知不会得到答案,却还是控制不住心意,自取其辱地问她: “一别多日,夫人可有想为夫?” 姜映晚没理会这句话,被他轻抬着下颌,她索性抬眸看向他,迎上他视线,以旁的事,将这个话题覆盖。 “这些日子,安儿可好?” 裴砚忱搂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嗓音几乎察觉不到地低了一度。 “很好,除了想你。” ‘除了想你’,这几个字,亦包含着另一个人不不敢再宣之于口的思念,以姜映晚的聪慧,她听得出。 但依旧选择视而不见。 她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放开。 “时辰不早了,别让怀安等急了——” 尾音未落,他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思念,欺身吻过来。 炙热指腹摩挲过她唇角,转而向后,扣住她后颈,吮着她唇瓣轻轻吻她。 “再抱一下。” 他嗓音很低,抱着她的力道也始终克制着力道,不敢用力。 “夫人,就一下。” 第187章 我帮你洗? 外间圆桌上,小怀安等的有些心急。 见娘亲始终不出来,想要回去找她。 只是刚动,就被贴身侍奉的嬷嬷拦住。 她用姜映晚从外面带来的吃食哄着小公子,安抚小怀安。 “夫人与大人说句话,很快就回来,小公子,莫急。” 姜映晚和裴砚忱一前一后出来时,唇角有些红,小怀安还太小,注意不到这种细节,见着了自家娘亲,高兴地早早便伸出了手。 姜映晚走过去,正要将小家伙抱起来,身后侧面伸开一只手掌,先她一步,将裴怀安抱进怀里。 见抱自己的人是爹爹,小怀安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 他不敢直接反驳裴砚忱,但小眼神委屈巴巴地看向姜映晚,两只小胳膊努力地往她那边伸,其中意味显而易见。 裴砚忱将他两只手按回来,看也没看小崽子幽幽怨怨的眼神,直接走向圆桌,不热不淡落下一句: “你太沉了,娘亲抱着会累,别闹腾。” 最后三个字入耳,裴怀安冷不丁想起,他爹爹前几日跟他说的那句:娘亲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 小家伙歇了让娘亲抱着的想法,没再闹腾,乖乖让裴砚忱抱着。 平时小怀安的饮食都是由乳母嬷嬷负责,在偏房用膳。 今日姜映晚刚回来,裴怀安又整日闹着要找娘亲,乳母才在禀了裴砚忱之后,将裴怀安的饭食一并端来了这边。 用膳的时候,小家伙坐在裴砚忱腿上,眼巴巴地瞧着姜映晚,姜映晚吃两口菜,便喂小家伙一口。 小崽子很乖,也不挑食,凡是姜映晚喂的,他早早就张嘴。 这种和睦静谧的气氛维持到用膳接近尾声,一直想要娘亲陪的裴怀安瞅了瞅裴砚忱,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 他抓着姜映晚的袖摆的一角,可怜巴巴地瞧着姜映晚,“我想要娘亲陪着我睡。” 正喝汤的姜映晚转头看过来。 还未出声,抱着小家伙的裴砚忱却先行眯眼看向了怀里暗戳戳跟他抢夫人的儿子。 “裴怀安,你都两岁了,还要娘亲陪着睡?” 听到这话,不服气的裴怀安仰头看了眼裴砚忱,那表情似在控诉:他两岁不能跟娘亲一起睡,他爹爹比他大这么多,却还要霸占着他娘亲。 见这情况,乳母上前,想将小公子赶紧抱走,别打扰了大人和夫人久别重逢的相处,却见姜映晚放下羹勺,从裴砚忱怀里将小家伙抱了出来。 “来,娘亲陪安儿玩会儿,然后去睡觉。” 乳母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 见夫人抱着小公子离开,她迟疑地望向裴砚忱。 看着被姜映晚抱着、得了糖般高兴的裴怀安,裴砚忱没说话,只抬手,让乳母等人退下。 …… 第142章 因姜映晚刚回来,日日念着娘亲的裴怀安很是兴奋,姜映晚哄了好久小家伙才终于睡着。 小怀安睡下后,姜映晚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看了眼小家伙里面空空的床褥,正在想今夜要不要留在这里,一道压低的脚步声已从后走来。 姜映晚下意识回头,还未看到裴砚忱神情就被他搂进怀里。 拥着怀里的姑娘,裴砚忱往床榻上扫了眼,嗓音很低。 “安儿睡了?” 姜映晚点头,“睡了。” 话音未落,身子忽而一轻,被人抱起。 裴砚忱抱着她往外走,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托着她腰背,声音从她头顶落下,“水已让人备好,安儿既然睡了,我们也去睡。” 卧房内外,所有侍婢都已被屏退。 进了房门,裴砚忱抱着姜映晚直奔净室而去,将人放下后,见她没有动作,他轻勾唇,问她: “累了?不如我帮你洗?” 姜映晚看了眼热气腾腾、水雾氤氲的浴斛,再看着站在旁边似乎没有离开之意的裴砚忱,红唇动了动,说: “我自己洗。” 他没强求,很快应声,“那我去外面等你。” 两刻钟后。 姜映晚从净室出来,将簪子耳铛等放去妆台,正想再过去看两眼小怀安,刚往外走了两步,就被早早等在房中的裴砚忱箍着腰搂进了怀里。 “还去看怀安?” 不等姜映晚开口,他隔着衾衣揉她腰肢肌肤,往她唇上吻。 “小家伙有乳母照看,不用夫人时时陪着。” “时辰不早了,不如就寝?” 姜映晚坐了快一天的马车有些累,她隔着衾衣按住他钻进她衣内,顺着腰窝碾磨的手。 “别,有些累了。” 裴砚忱按在她腰背上的手掌顿了下。 随之喉咙中很低地“嗯”了声。 薄唇低低绵绵地轻咬着她唇瓣吻,一点点抵开唇齿,往里深入。 “今晚不做。” 他按在她腰上的力道不松,手也未从她衾衣中出来,但语气软和,以商量的口吻,问她: “只亲两下,可好?” 姜映晚没说话。 他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吻越发深,强势地缠着她,从唇齿交融的真实触感中,感受她真的回来的真实感。 裴砚忱就这么按着人亲了许久。 才依依不舍地从她唇上离开。 第188章 藏于心口处,唯一未被鲜血染红的香囊 裴砚忱眸色黑得像打翻的墨。 气息炙热克制,从她唇上离开。 指节微屈,轻轻蹭过她微红的唇角,再度靠近,薄唇缓缓靠近她眼尾,将绯红眼角处的那抹水痕吻去。 “现在去睡?”他问她的意见。 姜映晚抿起被他吻得有些发疼的唇角,眼睫低低颤动两下,焦灼的喉咙中,挤出一抹回应声。 裴砚忱说话算话,这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做,不仅晚上没做什么,就连第二日白天,一整天的时间,都依旧什么都没做。 哪怕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直到第二天晚上。 姜映晚睡前去看了眼小怀安,刚从偏房回来,就被他压在了床榻上。 一整夜的旖旎缠绵,像是无休无止,姜映晚觉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被他拆开又强行重新装回去。 夜深人静之际,又一次叫水过后,姜映晚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刚要睡过去,腰上又再次搂上来一只手臂。 她勉强睁了睁眼,眉头紧紧皱着。 腰身挪着试图往里躲,“还不睡?” 裴砚忱扣住她腰,轻而易举将人拽回来,吻从她唇上辗转至那截烙着玫色吻痕的脖颈。 “夫人丢下为夫整整半个月,这才两次,就想还清?” 姜映晚真的有些撑不住了,手腕往上,想去推他,可刚抬起,就被他攥住压在一旁。 被他折腾的浑身疲倦得厉害,她拽住被角,脑袋想往被子中埋,但被他抱着,无法如愿。 最后只能被迫往他怀里钻,檀唇低低阖着,嗓音很闷。 “明天再说,今天太晚了……” 他低低笑了声。 顺势将人抱紧。 灼热的掌心从她后腰无声往前,轻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眸子漆黑深不见底,若有似无地吻着她耳垂,追问: “明日一早,还是晚上?” 她下颌咬紧,“……晚上。” 裴砚忱扣着她后颈,将她脑袋从怀里托出来,在她睁眼看过来时,压着她唇瓣亲了亲。 “那听夫人的,明天晚上。” — 从邺城回来后,生活再度步入平静。 除了骤然分别半个月后,小怀安越发黏人。 裴砚忱也黏人。 但他的黏人不像裴怀安那般肆无忌惮。 今年入冬早。 雪下的也早。 小怀安才两岁,没怎么见过银装素裹的白,对簌簌飘落的雪花很是好奇。 一大早便拉着姜映晚跑去院子,伸着肉乎乎的小爪接雪花玩。 姜映晚怕他染风寒,让乳母去拿了披风,将他裹起来抱着。 手被裹进了披风中,没办法再随意伸出来接雪花,小家伙便仰头,笑声清脆地喊着姜映晚一道去看簌落着漫天鹅毛大雪的天空。 姜映晚配合地仰头,往上看。 红梅落雪,本该是最美最静谧的冬日盛景,却不知怎的,在仰头看向天空的那一刻,姜映晚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极度窒闷的不适。 就像呼吸一瞬间被堵塞。 整个心脏都被狠狠攥住。 甚至望着这样密密麻麻往下坠落的落雪,在这种难以形容的强烈不适中,有那么一刹,她甚至花了眼,觉得这雪,都是红色的。 血染的红。 姜映晚脸色抑不住地白了一瞬。 说不清为何,也道不清缘由。 她对下雪天,虽说不上什么不喜,但也从未有现在这种莫名窒闷的不适。 见娘亲蹙眉望着空中的雪不说话,小怀安低低喊了声,“娘亲?” “娘亲,怎么了?” “没事。” 姜映晚强行压下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拍了拍小怀安,抱着他往回走。 “风有些大,淋了雪容易着凉,娘亲带安儿去廊下。” 身后撑伞遮雪的下人,忙举着伞面,紧紧跟上姜映晚的身形,往廊下走去。 风雪中,裴怀安又问姜映晚: “娘亲,爹爹何时回来?” 姜映晚声音被骤然急剧的风雪掩住大半,在种了大片红梅的院中,只能勉强听出零星字眼。 “爹爹还未下朝,还要等一会儿。” …… 暴雪中,一封边疆急报冒雪送入皇宫。 西北蛮夷大军入侵大昭边疆,驻军将领率士兵暴雪中御敌三日,蛮夷大军被成功击退,边疆大军却也损失惨重。 其中,自愿赴西北边境守卫疆土的容家嫡子容时箐于大战第三夜死于蛮夷之手,为国捐躯。 被战后士兵询卫发现时,身躯早已冻僵,全身血迹斑斑,就像从血水中捞出来,大大小小伤痕无数,铠甲内的衣襟更是破碎不堪,只唯独,左胸下一寸位置,仅剩一处完好未被中伤、未被血迹侵染的地方。 ——而那里,小心翼翼地放着一枚,已经破旧、甚至边角部位因摩挲次数太多都起了毛边,但从上至下,保存的干干净净、连半点血迹污渍都未被染上的香囊。 容时箐虽被罢免官职,但到底是容家的血脉,边疆守军不敢隐瞒,随着上奏蛮夷大军入侵边境,一并将容时箐身死的消息上禀了朝堂。 容泾得知儿子身亡的消息后,于朝堂中哽咽着跪求陛下,允许让小儿遗体归京,葬入容家祖茔。 容时箐是抵御敌军进犯、为国捐躯而亡,萧邵自然不能不让其归京。 更且不提,在边境三余年,容时箐亦大大小小立了不少军功。 容泾求完情后,早朝大殿上,萧邵允了容泾的请求,又追封容时箐为襄义将军,允其身后事大办,并一一封赏容家亲眷。 院中的雪越下越大,小半个时辰,地上便积了厚厚一层,空中鹅毛般的雪花却远没有止歇的迹象,一层又一层像无形雪山倾覆往下覆盖,压得人心里发慌。 府中的下人沿着青石路,一遍遍清扫道路,但刚扫完片刻,路上又再度被新的落雪覆盖。 裴怀安清早醒的早,隔着明窗看了会儿雪,又看了会儿启蒙书画,没多久便有些昏昏欲睡。 姜映晚将孩子,嘱咐乳母与嬷嬷照顾好小公子,便回了卧房。 雪落本无声,兴许是今日的雪太大,又兴许是落雪垂覆之势压的人心头沉闷,姜映晚竟觉得耳边都是说不出的沉重声响。 她难以解释这种莫名的沉闷是由何而来,也无法说清其缘由,回了房间后,她习惯性来到窗旁小案。 第143章 桌案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信件与册子,却无一能看得进去。 最后拿出针线,强行按耐住心底这股异样,强迫静下心来,试图以刺绣化去这种难言的心情。 心口就像积压着事,姜映晚也不知自己在绣什么,等她缓过神,看向落针的地方,才发现,绣的竟是一只香囊的轮廓。 前几年,姜映晚绣香囊绣的多,绣的也勤,她佩戴的香囊,几乎都是她自己绣的。 但到了后来,与裴砚忱成亲后,尤其小怀安出生后,香囊这种东西,她便很少再绣了。 看着上面还未成型的图案,姜映晚手中的针线顿了顿,她注视着手下图案良久,才再次有了动作,接着绣下去。 午时一刻。 裴砚忱从宫中回来。 墨黑的大氅上,肩头落着细细碎碎的雪花,有些融为冰水,浸往深处。 裴砚忱没有将之拂去。 也没管那些落雪。 屏退廊下候着侍奉的婢女,推门进来,看向窗前矮榻旁,低头绣香囊的姑娘。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才一步步朝里走来,黑眸眼底情绪不明,停在姜映晚身侧,目光落在她手下香囊的图案上,沉静半晌,终于出声,对她说: “容时箐,于三日前抵御蛮夷进犯中,为护大昭边境——身亡。” 第189章 撇撇捺捺尽是相思,字字句句皆是情意 最后两个字,毫无防备地钻进姜映晚耳中。 绣着图案的针,从布料下面穿透,指腹却没来得及挪开,针尖直直的、重重扎进了指尖。 顷刻间,豆大的血珠迅速冒出,针尖未来得及抽出,血珠却还在膨胀,最后破开,鲜红的血迹从食指最上端的指节滑下,形成一细缕,蜿蜒着向下流。 裴砚忱眉头皱起,迅速上前,握着她手指,将针抽出,扯过一条干净的帕子,快速将那截指腹缠住。 鲜红的血,瞬间染上薄帕。 姜映晚压低眉眼,看着雪白帕子上刺眼的血红,脑海中竟闪过清早抱着小怀安往上看下着雪的天空时,茫茫大雪中,血染的那抹红。 裴砚忱捏着她手指,给她处理伤口。 好一会儿,鲜血缓缓止住。 但缠在她指节上,用来止血的帕子,裴砚忱未立刻解下。 姜映晚全程没动作,除了凝视着帕子上的血迹,紧绷得近乎发泛白的唇角。 — 容时箐并非是获罪被贬至边境,他出身京中世家,在边境三年又屡立功勋,身后回京不过板上钉钉之事。 边疆守兵战后在雪中发现身亡的容时箐后,一方小队带着边境遭受蛮夷入侵的消息赶回京城上报,另一方小队已经护送着容时箐的遗体踏上回京路途。 天子追封容家的第二日晚,容时箐被护送入京,进容家府邸。 连带着,还有在西北边境留下的遗物。 看着多年未见的儿子归来是这副冰冷的模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冯氏跌在灵柩前哭得泣不成声。 被装入包裹中,原封不动被从边境一并带回京城的遗物,容府下人不敢轻易妄动,待冯氏强撑着悲伤,打开包裹,将一些随身的物品一一拿出来后,在包裹的最里处,看到一个很精巧、密实的盒子。 她掩着泪,将盒子打开,却发现里面全是无法送出去的书信。 三年来,每一个节日,每一个姜映晚的生辰,盒子中都有一封容时箐亲笔写的书信。 除却这些特殊的节日,还有其他许多的日期,冯氏不知那些日子有没有特殊的含义,但都能找到对应那些日子的信件。 除了这些,还有不少较之简短、普通的纸条,就像是无数个黄昏日落,远隔千里之外,抑不住心底思念、提笔良久,在泛黄的纸张上,一字一字写下的思念之语。 冯氏努力忍着滚烫的泪水。 颤抖着手,一一打开那些书信与纸条看下来。 无数的言语,或长或短。 或是寥寥数语的想念之情,或只是在那苦寒之地见到什么趣事起兴的分享。 却—— 撇撇捺捺尽是相思。 字字句句皆是情意。 看到最后,冯氏压抑着哭到失声,后悔在认回儿子后寥寥数年的短暂岁月中,对于他那般喜欢到骨子里的女子,她作为亲娘,却从未真正不顾一切、支持过儿子一次。 自从得知那姑娘被裴府早早定了亲事,自从得知那姑娘是裴府嫡长子的心上人,她便各种顾忌着、劝说儿子放下执念,不要去奢想不属于的人。 却从未真真正正地抛下一切,站在她亲生儿子的角度真正想过,她口中那所谓的‘执念’,却是她的儿子,从年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且始终挚爱的人。 为身后的容家、为大局,向来理智至上,利益至上的冯氏,在看完这些书信,翌日碰巧见到紫烟时,生平头一次,抛却理智,不顾所谓的后果,在那些数不清的信件中,挑了几份情意最不外露的书信,托她转交给了姜映晚。 就当作,她这个不够称职的母亲,为自己的儿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 京城这次的雪下的很大。 连绵三日都不绝。 自从裴砚忱说了容时箐在边疆身死的消息后,姜映晚明面上看着情绪没有变化,甚至就连小怀安闹腾时,她也如之前那般轻哄, 但哄完小怀安,独处一人时,她却不自觉地坐在明窗前,望着外面仿佛不会停歇的暴雪出神。 紫烟斗胆将冯氏托她的信件带回了府,姜映晚一字一字缓慢看完,什么都未说,也未将书信留下,而是沉默着,重新将这几张薄薄的纸递还给了紫烟。 姜映晚眼眶干涩得发疼。 清醒状态下,却未再掉一滴眼泪。 她没有多问紫烟任何一句有关容时箐的话题,哪怕是,就连这书信是从何处来的,也没有问。 只是冷静地吩咐紫烟,将书信处理掉,并让她出去。 紫烟紧紧握着手中偶有泛黄的纸页,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主子。 她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小姐隐约泛红的眼底,最后什么都没说,只迅速离去,将不属于裴府的书信处理掉。 第190章 我才是你的夫君 紫烟离开后,姜映晚僵硬地在桌案前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去了床榻。 入侵西北边境的蛮夷大军虽被击退,但朝中该商议的事还有很多,裴砚忱不在府中,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卧房内外的侍婢都被姜映晚屏退了下去,无人敢随意进来。 姜映晚放空思绪,逃避般,强迫自己合上眼。 清醒时不敢触及,也无法再触及的过往,在不受理智掌控的梦境中,肆意侵扰钻入,就像无形的藤蔓,从不知名的地方,疯狂钻出,往脑海最深处涌。 紧贴着脸颊的软枕,在睡梦中,不知何时,被泪水湿透。 良久,姜映晚头脑昏胀着再次醒来的时候,室内的光线都已黯淡下来。 一眼望去,昏昏沉沉,就像沉雾坠着,让人喘不过气。 梦中混乱错杂的画面,在梦醒后,堆积着形成一团。 姜映晚慢慢坐起身,攥着身上的衾被,望着明窗外隐隐绰绰的暗影,再看着日日住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卧房,胸腔最深处,窒闷得厉害。 她下意识想要喘气,可卧房中的空气,却仿佛被抽离干净,怎么都呼吸不上来。 她按压住针搅般的额角,掀开被子下床,走向窗前,打开了窗子。 冷风拼命灌进来,混着飞舞的零星雪花。 这种凛寒的天,最适合温酒暖身。 就像裴府,从入冬开始,便日日常备着暖酒。 姜映晚不贪酒,私下里,几乎从未碰过酒水。 但望着窗外嚎啕寒风中的暴雪,她头一次,让侍婢送来了酒水。 温酒入喉,裹着辛辣,所过之处,带起一路的灼热,窗外吹来的冰冷寒风打在面颊上,刺骨的疼。 理智告诉姜映晚,应该关上窗。 可房中太闷,太闷太闷了。 她想喘口气。 哪怕只是一会儿。 侍婢们送来的是一整壶酒水。 本是不易醉人的果香酒,但姜映晚素来不饮酒,酒量很浅,喝的又多,这么一壶酒水入腹,已经醉了不少。 傍晚,裴砚忱从外回来。 一推门进来,就觉出房中格外冷。 就像寒冬腊月里,开了许久的窗灌了冷风。 他下意识看向窗边。 窗子是好好关着的。 但窗棱前,一身单薄衣衫的女子正趴在那里。 裴砚忱眉头紧紧皱起。 解下大氅扔去一旁,他先是喊了下人,让她们在房间中再添了暖炭,才往窗前走去。 朝事紧张,今日几乎在皇宫待了快一整天,他担心她自己在府,回来的时候快马加鞭,更想着回府后抱一抱她,所以回来的一路上,特意将手捂热。 第144章 温热的手掌在身后伸出,握在枕着手臂半趴着的姑娘手背上。 侵入肌肤的凉,让裴砚忱眉头折痕更重,他手指握拢,将她整只手包裹在内,用自己手上的温度帮她暖热。 “手这样凉,怎么不添件衣服?” 空气中酒气未完全散,酒壶歪歪斜斜放在旁边案角,裴砚忱扫过酒盏,目光重新落在身前的姑娘上,想将她抱起来。 “喝酒了?” “喝得多么?难不难受?” 姜映晚被他扶起来,关上窗后,她醉后由着性子,趴在这里小憩了会儿。 她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睡着。 或许睡着了,又或许没有,只是闭着眼趴了这么片刻。 腰身软绵的无力,几乎撑不住身形,裴砚忱及时搂着她腰扶住她,转过身后,她便也顺势靠在他身上。 带着明显醉意的眸子,仿佛噙着水雾,眼睫湿漉漉地抬起,朝他看去。 裴砚忱唇角抿紧一刹。 握扶着她腰肢的力道有些紧。 “醉成这样?” 他声音有些沉。 但已然醉了的姜映晚没听出来。 他掐握她腰的力道有些重,箍着她发疼,姜映晚本能的动了动身,想让他松开。 但他不随她意,甚至由于她的动作,掌控着她腰身的力道有些不松反紧。 姜映晚不再动弹,放下最后的支撑,整个人靠去他怀里,红唇被她抿着,眼眸潮湿地抬头看着他,模糊出声: “疼……别抱这么紧……” 他看过来。 对上她视线。 她真的是醉得狠了。 水蒙蒙的秋眸,像是盛着不满与委屈。 见他不动,她低下头,脑袋往他肩头抵,凉丝丝的脸颊贴他脖颈。 嗓音很低,低不可闻地说弄疼她了。 裴砚忱松缓力道,虚虚揽着她。 怀里的姑娘醉的厉害,身上衣物也不厚,他正想抱她去榻上,让她好好睡一觉,刚要动作,耳边又倏然传来她低又缓的一声: “夫君……” “夫君……” 她像是想说什么。 但呢喃了两声这两个字,却又停了下来。 裴砚忱指骨蓦地僵住。 漆黑的眸子陡然暗下来。 他将她脑袋从怀中托出来,低垂着眼睫,近距离望着她眼底的水雾与醉意。 捏着她下颌的指节屈着,让她半抬头,去迎上他视线。 “晚晚。” 他声线暗沉得厉害。 紧紧盯着她眼眸,“你在喊谁?” 他喉结艰涩滚动。 不愿提那个名字,最终还是念出了口。 “是我,还是容时箐?” 裴砚忱向来是运筹帷幄、掌控一切。 唯有在她这里,他小心翼翼,自卑敏感。 她什么都不做,他便溃不成军。 “我才是你的夫君。”他嗓音低哑得厉害,姜映晚醉着,听不出他话中的低暗与祈求。 “姜映晚,我才是与你,拜了堂,成了亲,圆了房的夫君。” “他不是,他从来不是。” 第191章 在姜映晚颈侧偷偷抹眼泪 入了夜。 姜映晚毫无征兆地起了高热。 浑身滚烫,意识昏沉醒不过来。 小怀安自责地在榻边掉泪,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握着姜映晚的手,哽咽地看着床榻上昏迷的娘亲,哭着对裴砚忱说: “是安儿不好,安儿不该拉着娘亲出去看雪,是安儿让娘亲生了病……” 裴砚忱眉眼晦暗,坐在床畔。 凝视着姜映晚的目光晦暗不明。 裴怀安哭的伤心,裴砚忱将他抱过来,边给他擦眼泪边哄他: “与安儿无关,莫这般说,是爹爹没有照顾好娘亲。” 大夫很快带着药箱进来。 把过脉后,他转身对裴砚忱回禀: “少夫人白日受了凉,这两日心绪又不稳……我开些方子,先煎药给少夫人服下。” 裴砚忱颔首,让人去煎药。 夜逐渐深,早过了小怀安平时入睡的时辰,见他还扑在床榻边,担忧地望着姜映晚,裴砚忱着人喊了贴身侍奉裴怀安的乳母嬷嬷来,让她们带着小公子先回去休息。 裴怀安走后不久,春兰将煎好的药送进来。 裴砚忱没让她们在旁侍奉,将人遣退,独自喂药。 院中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只剩下呜咽呼啸的风声。 廊下的八角琉璃灯映着院中的积雪,照出一片冷白,打在明窗前,依稀可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过了子时,姜映晚高热退了不少,但始终醒不过来,她眉梢紧紧蹙眉,像是陷在什么噩梦中出不来。 黄昏之际醉的那点酒,这会儿早已褪散干净,但她面色依旧红,病态的红。 裴砚忱一直未动,喂完药后,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坐在床边,注视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撒出来,照在茫茫大雪上,气温更显冰冷,容时箐为国捐躯出殡,又受天子追封,京中不少官僚与世家亲去容府示哀。 零星唢呐声混淆着凛凛寒风散开,在漫天大雪中,更为悲凉哀伤。 巳时初,姜映晚再度起了高热。 大夫紧急被召过来,整个主院气息沉得厉害,丫鬟婆子无不战战兢兢,皆不敢随意出声,端着汤药与热水帕子进进出出。 施苍冷汗涔涔地把脉。 丝毫不敢回头,去看窗前立着的那道冷凝身影。 许多病,看似由外界因素引起,实则却是心病。 就像昨日因受凉引起的这场风寒。 这几年,姜映晚的身子在药膳与各种滋补药材的调理下,早已不再虚弱。 虽说冬日大雪天受了风会染风寒,但高热起了,汤药也喂下了,也发了汗退了热,只差苏醒,没道理再次病情反复。 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施苍在府中待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所以这次,把完脉后,他未再向裴砚忱详细禀报高热反复的原因,只迅速调了药方,并让人拿银针来,配以施针来退热。 全部做完,他擦了擦冷汗,犹豫片刻,放缓动作往窗前走了两步,对着背对着的那道冷肆身影说: “大人,少夫人已施了针,待再服了药后,不稍太久,便可退热。” 说完这句,见裴砚忱没说话,施苍犹豫着,是否再说些别的, 但还不等想好,就见裴砚忱出了声,“退下吧。” 施苍行礼告退。 但在离开翠竹苑的主院前,他特意交代廊下的春兰,说他就在偏院候着,若是少夫人再有什么情况,让她迅速去偏院喊他,他立刻过来。 春兰压着眼底的担心,认真应下。 侍婢将新的汤药端进来,裴砚忱便让人都退了下去。 姜映晚半夜刚退下的烧,这会儿再度热起来,其中内情,不需他人说,裴砚忱自己便清清楚楚。 他今日没出府,甚至都没出翠竹苑,就这么在床畔守着她。 喂完汤药,看着她明显病态的脸色,他眸底黑沉着,凝视着她面容,嗓音压得格外平静,对她说: “姜映晚,你就算现在死了,入的,也是裴府的宗祠。” “他在容家,你在裴府,就算是在黄泉,你们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姜映晚脑仁疼得发胀,她并未完全昏迷,零星的有一点意识。 裴砚忱的话,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一点,只是眼皮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久久寂静中,在意识昏沉的最后一刹,她好像又听到他说什么前世…… 但那声音太轻,她意识也太迷糊。 她并未听真切。 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她迷糊之际的幻听,还是真有其事。 她病了整整三天,这三天中,大多数时间,都是昏迷的。 不断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有小时候的,有年少的,有未成亲之前的,也有成婚之后的, 甚至,许是受他那句‘前世’的影响,她竟还梦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陌生画面,就像浮光掠影,断断续续又不真切。 彻底清醒后,姜映晚并不记得那些画面中都有什么,但她也未过于纠结,就连病中模糊时幻听的那句似是而非的‘前世今生’话语,也被她一并抛之了脑后。 从大雪中的那天深夜,到彻底好转,她病了整整三日。 裴砚忱也守了她整整三日。 清醒后,姜映晚记得病倒之前醉酒的事,但她不太记得醉下后发生什么了,裴砚忱也只字未提。 容时箐的事,随着这场骤然而来的风寒病愈,也被一并揭过。 病愈后,姜映晚再未提过。 裴砚忱也未再提及与之任何有关的话题。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第145章 一切,再度恢复了曾经的平静。 回到了那些,相敬如宾的寻常。 只除了,姜映晚病愈后,小怀安心中后怕难消,扑在姜映晚怀里,狠狠哭了一场。 他还太小,不知道什么风寒,也不知道什么心病,只知道,在他懵懂的印象中,甚少生病的娘亲,在这场大雪中,昏迷着在床上躺了三日。 他怕失去娘亲,怕娘亲好不起来,在第四日一早,见到和未风寒前一样的娘亲,愣了一下后,直直便扑了过去,眼眶红红的,在姜映晚颈侧偷偷抹眼泪。 但被姜映晚温柔地搂在怀里轻拍着背一哄,本只是想偷偷抹掉眼泪、不愿哭出声的后怕和担忧,却再也压不住,那种维持了数日,一直被压抑着的害怕陡然间放大了数倍。 泪水狠狠决堤,不受控制地哭出声来,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姜映晚,“娘亲……娘亲……” 小家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泪水沾湿了姜映晚颈侧的衣襟。 她抑住心口钻出的疼,给小怀安换了个姿势,一边哄他,一边给他擦泪。 “别怕,别怕,娘亲这不是没事么,安儿吓坏了是不是?” 裴怀安想点头,最后想到什么,又摇了头,只紧紧搂着她,哭着说: “安儿再也不喜欢看雪了,以后都不看了,安儿再也不要娘亲生病了……” 第192章 “看这姑娘,被你惯的?” 小家伙不懂那些大人的世界。 哪怕裴砚忱跟他说了,不是他的错,但见娘亲反反复复的高热,他也不断自责是他的贪玩害的娘亲着凉生病。 姜映晚眼底发烫。 她忍住鼻尖的酸涩,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抱着他柔声轻哄。 在外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的裴砚忱也走过来,停到姜映晚旁边, 见裴怀安哭着紧紧抱着姜映晚、没注意到力道,甚至都在她脖颈硌出几点红印, 裴砚忱抬手将小家伙从姜映晚怀里抱出来,看向哭得满脸是泪的儿子,和姜映晚一块哄: “别哭,是爹爹没照顾好娘亲,与安儿无关,娘亲身体刚好起来,需要静养,安儿若是担心,这两日就多陪陪娘亲,但别哭了,你一哭娘亲会更难受。” 小家伙抽抽噎噎地止住泪。 他自己明白他渐渐大了,娘亲一直抱着他会累,便乖乖让裴砚忱抱着,只是一双小肉手,却努力伸出,直到牵住自家娘亲才安心。 姜映晚和裴砚忱一道,哄了小怀安好一会儿,小家伙才高兴起来,黏在爹爹娘亲身边待了良久,才肯跟着嬷嬷出去。 裴怀安走后,裴砚忱看向床畔准备去妆台梳妆的女子。 他拦住她,掌心轻轻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轻声问: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裴砚忱没提容家与容时箐的半个字,也没有再提任何曾经,就仿佛,这场风寒,只是雪天不注意受了凉,引起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场伤病。 姜映晚摇头,脸上也没有多少旁的情绪,和曾经他们婚后那两三年的寻常相处一样,语气平静,相敬如宾,“没了,都好了。” 他看她几眼,又问: “可要再让施大夫来把把脉?” 姜映晚再次摇头。 这几日病情不见好,又苦又难喝的汤药一碗碗往腹中灌,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是苦涩的药味,就像现在,一呼吸,都还是汤药的苦味。 姜映晚实在是厌了这样的味道。 裴砚忱刚说完,她便拒绝:“就是场小风寒,没什么大事,已经好了便不必再让大夫把脉了。” 施苍做事谨慎,让他把了脉,又得开好几天调理身子的药,倒还不如,她自己慢慢休养。 裴砚忱顺着她的意思,像前几日她病中那般继续照看着她,直到两日后,姜映晚身子彻底恢复,他才放心进宫处理朝中之事。 大昭上下,内忧已除,但外患还未定,裴砚忱单独去御书房见了萧邵,两人就国事商议到了近正午。 午时过半,御书房外宫人禀报皇后娘娘觐见。 御案后,原本正与裴砚忱说着国事的萧邵,听到‘皇后娘娘’这几个字,当即将手中的奏折扔去了一旁,着人传皇后进来。 同时,他笑着朝侧前方看去,问裴砚忱: “时辰不早了,我已让人备膳,今日便别回去了,省的你进宫出宫来回跑。” 裴砚忱放下文书,捏了捏酸胀的眉骨,拒绝了萧邵的好意。 “晚晚一个人在府中,我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为好。” 萧邵把弄着随身玉佩,听着这话,叹息着点了点头。 姜映晚生病之事,他是知道的,自从姜映晚生了病,裴砚忱也告了假,贴身照顾姜映晚。 姜映晚病了几日,裴砚忱便告假了几日。 萧邵正想问问,姜映晚如今可好些了,还没问出口,裴清棠已从御书房外进来,对他意思性匆匆行了一礼后,小姑娘便眉目激动又着急地转头瞧向了裴砚忱。 “兄长,我嫂嫂好些了吗?” 萧邵止了音,无奈地看向直直奔着大舅子而去的自家皇后。 裴砚忱瞧向一身华服,像一年前未出嫁那般,无所顾忌地奔向自己的小妹,无奈看她几眼,先提醒她注意身份,才回说: “你嫂嫂已经好多了,莫担心。” 裴清棠是一年前嫁入的皇宫。 一入宫,便被萧邵立为了大昭的皇后,倍受恩宠。 裴府只有裴砚忱和裴清棠两个孩子,裴砚忱自年少便独自撑起了整个裴府,裴清棠这个小妹自小娇养得性子无拘无束,陈氏本不想让她入宫。 一来,裴清棠的性子难以适应皇宫拘束的生活。 二来,帝王多薄情。她不愿让女儿在那三宫六院中去争一个男人的恩宠。 但女大不由娘。 自从两年前开始,裴清棠接连被萧邵以陪伴公主的名义召进宫,与萧邵接触得越发多后,她就渐渐不再排斥入宫为妃为后的身份,甚至在陈氏有意为她在京城挑选夫婿时,她也不自觉地表露出不乐意。 见自家女儿无意识地喜欢上了萧邵,萧邵也在裴清棠到了婚嫁之龄后,不断地有意无意提及让裴清棠入宫之事。 上有皇令,下又有女儿的欢喜,陈氏再三问过裴清棠的意思后,应了这门亲事。 裴清棠刚入宫,就直接被册立为了皇后,亦是整个后宫,唯一的妃嫔。 立了后却不选秀,刚开始朝中老臣虽也有些微词,但萧邵登基多年,皇位早已稳固,非他们这些朝臣所能左右。 再加上身后又有裴府与裴砚忱的助力,选秀之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御书房中,与其说是君臣议事,倒不如说好友家人相聚。 尤其在裴清棠过来后。 萧邵屏退了左右宫人,示意自己身旁特意让人提早备好的糕点,想让裴清棠过来吃,她却没什么兴趣。 自从入冬后,裴砚忱除了必要的上朝,甚少单独来御书房见萧邵,尤其在姜映晚生病后。 裴砚忱不常入宫,裴清棠自然便见不到他,宫中没有旁的妃嫔,虽说无需争宠尔虞我诈很是清闲,但也没有能与她好好说话的人。 今日好不容易在宫中见着自家兄长,御书房内里里外外又没有了旁人,裴清棠没再理会皇后的身份,像未出嫁时那般,直接坐去了裴砚忱旁边,询问自家嫂嫂和府中的事。 裴砚忱也很有耐心,知道这姑娘是在宫中待的闷了,她问什么,他便跟她说什么。 问了一圈,裴清棠的话题再度回到了姜映晚身上。 “既然嫂嫂风寒没什么大碍了,我能回去找嫂嫂说说话吗?” 话出口,某位颇被兄长‘嫌弃’的妹妹,尾音未落,冷不丁又想到什么,连忙补充: “我身体很好,没有任何风寒的征兆,兄长尽管放心。” 她不会连累她嫂嫂再度加重病情。 “……” 裴砚忱瞥她一眼。 裴清棠看了眼他,又转头,看向御案后的萧邵。 可怜巴巴又暗含祈求让他答应的眼神看的萧邵哭笑不得,他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先兄弟兼大舅子出声: “皇后许久未回府省亲了,即日起,便省亲三日。小祖宗,可还满意?” 裴清棠眉眼重重亮起来。 应声之前,她迅速先问:“那今日算不算一天?” 萧邵眼底更为无奈,“不算。” 裴清棠麻溜点头,“谢陛下!” 说罢,她眼眸亮晶晶地看向裴砚忱,“兄长今日在不在宫中用膳?” 听着这个帝后夫妻俩一模一样的问题,裴砚忱睨了眼自家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的妹妹,“不在。” 她眼眸更亮,转过视线,笑眯眯地对萧邵说:“雪天路滑,我自己回去夫君想来也不放心,既然兄长正好出宫,那我随着兄长一道回府正好,就不陪夫君用膳了。” 第146章 早早差人备了膳,却独自被扔下的萧邵:“……” 裴清棠有件东西要捎带给姜映晚,说完后,先行离开了御书房,回了帝后寝殿去取东西。 裴清棠走后,萧邵身子往后撑,气笑地看向裴砚忱,“看这姑娘,被你惯的?” 第193章 “人在你身边,让我惯的?” 他这话,看似无奈,却掩不住嗓音中浓重的宠溺。 裴砚忱叩了叩桌角,瞧向萧邵,“人在你身边,让我惯的?” “还有。”他指节叩动的动作一顿,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陛下可是忘了,这傻姑娘是如何被骗进宫的了?” 萧邵“啧”了声,不吭声了。 大舅子可不能得罪,不然,自家皇后省亲的时日,可就难见归期了。 …… 裴清棠不喜欢一大家子人兴师动众在府前迎自己的场面,尤其祖母年岁大了,紫藤院距离府门又远,她不想让她老人家来回折腾,萧邵也照顾她的心意,特免了太监过来宣旨。 越过那些繁琐的规矩,直接让她随着裴砚忱回了府。 回到府中,裴清棠本想随着自家兄长拐去自家嫂嫂那儿说几句话,反正她的阁院与翠竹苑顺路,但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她身上皇后的华服也还未换, 就这般贸然过去,这身衣服与皇后的身份唐突不说,怕是也好好说不了话,还会让她嫂嫂不自在。 罢了。 裴清棠脚步一转,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晚些再过去。 — 年关至,腊月天,蛮夷联合大昭宿敌西璃国,再度在西北边疆重起战火。 朝堂派军镇压,却三战两败。 领军西北的镇北大将军亦身陨西璃。 边关急报与朝中奏折雪花般在本该喜气洋洋的年关一封接至一封传进御书房。 宫中气氛凝重逼仄,就连总管太监周贵都压着气息,不敢出半点声。 直到风雪后,裴砚忱入宫觐见。 周贵不自觉松了口气,迅速让人迎首辅大人进来。 萧邵放下奏折,靠在龙椅上,揉着眉头,声音疲惫,“是军中又有了什么消息?” 裴砚忱行礼后,立在御案前,“还未。” “臣今日来,是为西北战事之事。” 萧邵长叹气,“我也在忧虑这个,大军连连败战,镇北大将军亦战死疆场,西璃与我大昭结怨已久,此战,怕是棘手。” 他扫过御案上军心摇动的边关急报,对裴砚忱说: “我打算,率军亲征。” 萧邵看向裴砚忱,神色认真,“此战难说耗时多久时日,但朝不可一日无主,砚忱,朝中文武上下,我能真正全心信任的,唯你一人,我率军离开后,你代我监国,朝中上下,你全权执掌。” 监国,素来是储君之任。 萧邵登基才数年,立后也仅一年,自然没有储君之选。 西北战事焦灼,难料生死,萧邵这时定下监国的人选,亦是定下的——万一不测回不来,大昭日后新任皇位的帝王。 大昭上下刚经历夺嫡之战,无数百姓不能再经受家破人亡之苦,先帝唯有三个儿子,大皇子与二皇子自是不多说,萧邵身为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新帝,下无子嗣,上无宗族中可过继、能担当大任的优秀储君人选。 他信得过、且有足够治国能力的,唯有与他并肩走过无数腥风血雨、厮杀战场的裴砚忱。 萧邵这边安排着日后的打算,可还不等他再说别的,裴砚忱却已经跪下来: “陛下,臣——才疏浅薄,担不起监国重任。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大敌在外,军中亦不可一日无将。” “臣请旨,率军前去西北定蛮夷、平西璃之乱,请陛下准允。”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萧邵会准。 但裴砚忱,萧邵想都未想,一口便否决下来。 “朕不准!这话,以后莫要再提!” 裴砚忱跪着没起,还是那个请求,“西北战事耽搁不得,还望陛下准允。” 萧邵拍案而起,唇角紧紧抿起。 “裴伯父便是因西璃之战身陨西北,砚忱,西璃战事危险重重,若是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对九泉之下的裴伯父交代?如何对裴老夫人与裴府上下交代?” 八年前,皇子夺嫡还未开始时,萧邵虽为先帝第三子,但因大皇子的生母淑慧皇贵妃忌惮早负才名的萧邵影响将来大皇子的太子身份,整日在先帝耳边进献谗言,恰逢那时西北边关与西璃交战,萧邵被先帝指派去了西北边境平判。 裴砚忱的父亲当时也恰好奉皇命率军出征,西璃当时万事俱备,又逢军中有西璃奸细在,那几场大战,每一战,都险之又险,每一日都是以无数鲜血才得以换来明日的暂且安宁。 淑慧皇贵妃没想着让萧邵活着回去。 加之萧邵初入西北,对那边战事不够熟悉,战场上几度遇险。 尤其在最后一场最为惨烈的战事中,重重血海中,军中隐藏的细作奉命刺杀萧邵, 危机关头,是裴父用自己的命,舍身护住萧邵,让他得以平安回京,靠着‘平定西北战乱’之功,为半年后的夺嫡之战立下最卓越的优势。 第194章 “在府中等我回来” 萧邵的命,是裴父在战场上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 没有裴父当初舍身的相救之恩,就没有如今的萧邵。 更何况,先帝在时,因裴府与三皇子关系亲近,裴府上下,包括当时在朝中任要职的裴父都颇受先帝忌惮,不被真正视为心腹。 裴父战死西北后,当初本就风雨飘零的裴府更是破碎不堪,是裴砚忱不顾安危,以强权与雷利手段强行撑起偌大的裴府,并多次舍身赴死助萧邵成功登基。 他已欠了裴伯父一条命。 如今裴府刚安稳些,他又怎能,再让裴砚忱涉西璃那种险境? 若是裴砚忱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如何对得起裴伯父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裴府? 裴砚忱主动请缨前去西北边关一事,萧邵说什么都不允。 但裴砚忱态度却同样坚决。 御书房中,他跪着不起,平静道: “陛下,君乃社稷之本,大昭上下,任何人都能去西北,唯独陛下不可。”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家父与西璃作战多年,臣自幼熟读家父留下的兵书,亦是整个朝中,对西璃用兵之道最为了解之人,请陛下恩准,允臣率军平定西北战乱。” 见萧邵还是不答话,裴砚忱垂下眼,再度道: “臣向陛下保证,会平安归来。” 萧邵沉沉闭眼,良久才问,“西北战事复杂,归期难定,你去了西北,让府中妻儿如何?” 御书房中半晌不准外人随意进入。 裴砚忱再次从御书房出来时,夕阳已至黄昏,薄薄的夜幕笼罩下来,昭示着夜晚即将来临。 裴砚忱没多停顿,踏着最后光线,出宫回府。 待至府上时,天色早已黑透。 无数琉璃灯盏随风摇曳,光晕随之掠动,驱散黑暗,在黑夜中带来温暖。 下人们早早备好了膳食。 见时辰越发晚,裴砚忱久久未回,春兰在外张望几许,进主院询问姜映晚可要提前带着小公子用膳。 她的声音传至屏风后,正在姜映晚的陪伴下乖乖看启蒙书册的小怀安歪着头看向身旁的娘亲。 姜映晚视线从书册上离开,瞧向怀里的小怀安,“安儿可饿了?” 裴怀安重重摇头,小肉爪抓着姜映晚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问她: “安儿不饿,娘亲饿不饿?” 姜映晚轻笑,“娘亲也不饿。” 裴怀安亮着眼睛看着姜映晚,又问:“那我们等爹爹回来一起用膳可好?” 姜映晚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自然好。” 自从裴怀安渐渐大些,便格外黏裴砚忱和姜映晚,就像用膳,他先前是在偏院,多为乳母嬷嬷照顾他用膳,自从逐渐长大了些,与裴砚忱姜映晚一起用了几次膳后,便不肯再让嬷嬷们喂他。 每每不到饭点,小家伙便往爹爹娘亲这边跑来,乖乖等着。 姜映晚话音落,正要再陪裴怀安看几页书册,还没动作,院中婢女跑着进来通传: “夫人,大人回来了!” 姜映晚停了翻书册的手,见怀里的小怀安听到这句两眼放光,她合上书册,牵着小家伙起来往外走。 “走,出去用膳。” 小怀安乖乖将手递过去。 姜映晚又看向外面的春兰,“让人传膳。” 晚膳后,又在自己娘亲怀里黏了会儿,裴怀安才心满意足地随着嬷嬷回他的房间。 天色不早,姜映晚在妆台拆卸鬓簪,裴砚忱关上门,转身往里走来,看着妆镜中模样姝艳的女子,缓缓开口,跟她说: “西北边关战乱不断,搅得边境百姓民不聊生,几日后,我将要启程去西北平乱。” 第147章 姜映晚握着骨梳的动作一顿。 她下意识从镜面中往后看去,问他: “西北?几天启程?” 裴砚忱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两人在镜面中对视。 “三天后,大军整肃完,就出发。” 裴砚忱抱了她一会儿,从她手中拿过骨梳,替她梳发。 “战事吃紧,西璃又与大昭积怨已久,这次交战,难说何时结束,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为夫无法陪夫人了。” 他絮絮交代着他离开后的事。 “寒冬还未过去,夫人又素来贪凉,为夫离开后,夫人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自己生病。” “府中一应杂事都交与丫鬟婆子们去做,别让自己累着。” “还有安儿,安儿正是顽劣贪玩的时候,若是不听话惹了夫人不悦,夫人只管训斥他,但莫要气着了自己。” “至于母亲与祖母那边,母亲明事理,待你又如亲生,我走前,会嘱托母亲,好好照顾夫人,祖母年岁虽大了,但紫藤院侍奉的下人也多,像端药这种事,让身旁的嬷嬷来做,莫再像上次那般,不小心烫着自己。” 他一字一句交代的很仔细。 千言万语中,尽是放心不下。 说完府中事,紧接着,他又对她说姜家之事。 “我知京中与邺城各地的庄铺酒楼需时不时过去查看,也知夫人日日待在府中难免憋闷,若是哪天闷了,就出去逛逛。” “我会留些暗卫在府中,非监视之意,只是为护夫人周全并在府中出什么事时,及时往皇宫传信,让宫中援助帮衬。” “还有,像出远门与出府去庄铺酒楼时,晚晚莫忘了带几个暗卫,虽说京中一般不会有什么意外危险,但带着总能防止万一。” “再者,姜家事我安排了季白随时候命,若是这段时间,有什么突发情况,随时吩咐季白,他会处理妥当。” 姜映晚一概应着。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裴砚忱除了必要的进宫,绝大多数的时间,全都陪在了姜映晚身边。 第四天一早,天色刚亮,裴砚忱便睁开眼。 怀里安安静静的姑娘还在睡着,就着床幔外溢进来的零星稀疏光线,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裴砚忱眼底尽是眷恋与分离的不舍。 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想多看一会儿她的模样。 辰时三刻,大军离京赶赴西北。 冬日天亮得晚,这会儿时间已没有很多,裴砚忱慢慢地再度将人搂紧,抱了抱她,在不得不起床宽衣时,缓缓松开臂弯的力道,放轻动作起身下榻。 收拾妥当,离开院子的最后一刻,他撩开床帐,最后看了她一眼。 却不曾想,本该熟睡着的姑娘已经醒来。 她眼底还带着未完全苏醒的困倦。 见他撩床帐,下意识偏头看了过来。 姜映晚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眼底清醒不少。 “要走了?”她拥着被子,坐起身。 裴砚忱坐在床畔,习惯性握着她腕骨揉了揉,“要走了。再睡会儿,不用醒这么早。” 姜映晚无声点头。 她动了动唇,似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裴砚忱已握着她手腕抱过来,欺身低头,往她唇上轻轻吻了吻。 他知道,她是想说什么。 如果是两个彼此深爱的眷侣经历这种场面,夫君亲征当日,夫人定泪眼婆娑地嘱咐许多许多,但他与姜映晚之间,与常人不同。 他不奢求她有多挂念他。 他也不强求她对他说那些关怀备至的话。 如段逾白所说,不过是他在强求,他又何必,非逼迫她陪他演那些夫妻情深的戏码。 落在她唇上的吻,很轻、又极尽眷恋,隽着刻入骨中的思念,却又不敢多求,得了片刻与她的温存,便主动退开。 “在府中等我回来。” 姜映晚抿抿唇角。 喉咙动了动,在他离开前,嘱咐他一切注意安全。 他笑笑,温柔地揉她脑袋。 看着她眼睛说:“会的。” “——为夫还想着,与我的夫人,相伴到老,共度余生。” 第195章 重伤 裴砚忱突然长久离京,府中上下,最难以适应的,是年仅两岁多的小怀安。 小孩子心思浅,心里想什么,直接便表现在脸上了,压都压不住。 裴砚忱离开后,裴怀安闷闷不乐了两三天,最后才在姜映晚的安抚中,慢慢从那阵从未体会过的分离难过中度过来。 边关送往朝堂的急报虽勤,但西北边境真正的处境,比那些急报中所描述的更要棘手与劣势。 近些年,大昭御敌的重心都在西璃,忽视了一直做小伏低、看似温良无害的蛮夷大军。 蛮夷势力虽不足为惧,只西北边境驻守的大军便足以将之击退,但如今,蛮夷势力与西璃勾结联合,接连败仗又让边关的军心萎靡动摇,于大昭而言,实非优势局面。 率军抵达西北后,裴砚忱第一件事便是叫停了西璃越战越勇的战役。 军心动摇,在没有绝对致胜把握之前,继续交战,只会让大军更为颓废消沉。 大昭与西璃对战已久,双方对彼此的排兵布阵早已熟悉,这次起战,战的无非是一方越战越勇、趁势追击,一方屡战屡败、信心消颓。 入了帅营,裴砚忱当夜便召集了所有的营将、副将,详商战事内况。 随后昼夜不分,拿出西北城防图,依据对西璃出战的掌握,重新排兵布阵,在三日之内,让边关将士狠狠赢了一场,重拾了行军作战的信心。 随后又逐步在西北疆域逐一击破,以弱击强,将战事重新扳回最初实力相当、僵滞难分的局面。 西璃的国力并不算弱,多年来与大昭不相上下,这也是为何,大昭与西璃敌对多年,起了无数战火,却还是无法将一方覆灭的原因。 两国战战停停的拉锯战拉的太长,大昭没了耐性,西璃皇室也已没了耐心。 这次出兵,仗着蛮夷大军的投诚,西璃没打算像数年前交战那样轻易收手,所以这场战事并不好打。 裴砚忱这么一去西北,一待,便是整整一年。 初秋,大昭三万军力将蛮夷势力彻底清除,到了下半年,全力集中兵力与西璃抗衡。 从年关再到新一年的年关,一年的时间,两军交战无数,双方皆有输有赢。 次年深冬,冰天雪地中,两军再次交战,死伤无数,最后大昭险胜一步。 为尽快结束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火,裴砚忱重整军队,再度调整作战计策,从西璃军营中的弱势逐一击破。 最后这场最为惨烈的大战,裴砚忱日夜不休接连部署数日,虽大获全胜,彻底大败西璃,却也在尾战中,被西璃细作暗算,重伤濒亡。 这一年中,每一场战役,裴砚忱都亲自披甲上阵,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从未间断,又在无数个日夜殚精竭虑,身体早已损伤,更别说西璃细作深入胸腔的那支毒箭。 萧邵得知裴砚忱重伤,立刻派了宫中大半的御医快马加鞭赶去西北,再三下令,务必让他们全力治好裴砚忱,迎首辅大人与大军回京。 西北冰天雪地中,为首的营帐中,季弘焦急担忧地看着火速从宫中赶来的御医为裴砚忱把脉施针。 在他收了针、并开了新药方交给旁边士兵让其去煎药时,季弘忍不住上前,看着帐榻上昏迷不醒的主子,焦急地问徐桓。 “徐太医,大人的伤势到底如何?” 他语气很急,再道:“军中太医无法为大人彻底清除毒素,徐太医,你可知大人中的是何毒?” 徐桓面色凝重,“此毒,下官认是认得,这是西璃皇室密制的一种歹毒毒药,在八年前边疆,曾出现过一次,下官手中也确实已有解毒之法,只是……” 季弘都快急死了,“只是什么?还望徐太医明言。” 徐桓眉头紧皱,“那箭矢位置特殊,毒已侵入心脉,能否脱离危险,下官此刻,实不敢说。若是……若是能够撑过三日,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 徐桓神色越发凝重。 这几个字,非但没让他有任何心理安慰,反倒心越发沉。 他追问,“就算撑过了三日,多久……能够彻底恢复?” 徐桓语气沉重,“裴大人身上的伤势太重,这一年来,新伤旧伤不断,若非裴大人意志过人,怕是早就撑不住了,就算情况良好,至少……也需月余才可好转。” 营帐内外更为凝滞窒塞。 无数将士层层守在裴砚忱的营帐四周,时刻守护周围动静。 当天夜里,徐桓再次施了针刚出去调整药剂,昏迷两日的裴砚忱醒来,口中吐着黑血。 守在旁边的季弘脸色一变,连忙扶住裴砚忱,并迅速让外面的士兵去喊徐桓。 第148章 勉强恢复清醒的裴砚忱却拦住他,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吩咐:“去拿纸笔。” 第196章 放妻书 季弘满目焦急,但不敢违背裴砚忱的意思,只迅速让人拿了纸笔过来。 裴砚忱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 握着笔锋的指骨也没多少力气,但他缓慢落在纸页上的字迹很稳,一笔一画,不急不缓落下字眼。 季弘在旁边研墨,眉头担心的紧紧皱着,他担心裴砚忱的身体,下意识看过去,视线却不经意地瞥见纸页上刚刚被写下的那三个字—— 放妻书。 季弘动作一震,下意识看向裴砚忱。 “大人……” 后者却并未看他。 裴砚忱现在的身体就像强弩之末,血腥味源源不断地往喉中涌。 他怕血迹脏污了这份放妻书,死死压着翻涌的血气。 只低垂着眼,一句句认真地写下她求之不得的这封得以离开的书信。 季弘满目复杂。 看着那一个个字眼跃于纸上,他研墨的动作微滞,心底泛起说不出的酸涩闷胀。 这封放妻书,裴砚忱写了很久。 久到,在纸页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他腕骨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 薄薄的一张笺纸,他却仿佛重得拿不起来,将之拿着递给季弘时,裴砚忱整个动作都是颤抖的。 他压抑低咳着,交代季弘: “若我走不出西北,这封放妻书,你亲手去交给晚晚。” 季弘心头瞬间沉重。 他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 裴砚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遗言。 “翠竹苑书房后,有间私库,里面备下的东西,足以让她余生高枕无忧,更能让姜家,随着她的心愿,步步高升。” “季弘,私库的钥匙,届时随着这封放妻书,一并交于夫人。” “并转告夫人,她得了放妻书后,便与裴府……再无瓜葛,哪怕死后赴黄泉,也不会再被困在我身边。” “至于怀安……你告诉晚晚,若是她愿意要他,就带去,若是不愿意……就让怀安留在府中,好生长大成人……” “大人……” 季弘不想听这些。 他无法想象,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主子,会真的如曾经的裴泽晟那样,永远被留在西北边境,再也回不了京。 他想说什么,打断裴砚忱的话。 自欺欺人般,仿佛不听这些交代后事的遗言,就能避免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发生。 裴砚忱知道他什么意思。 没等季弘说出来,就打断了他。 趁着这会儿还清醒,趁着他还有些时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季弘。 他的晚晚……他的晚晚还那般年轻,出征离京前的那三日光阴,根本不够他为她准备余生的一切。 他现在的身体,他自己清楚。 能活下来的概率很小。 他这会儿多交代一句,他死后,他的夫人就能多一重保障。 “我来西北前,为晚晚和姜家求了一道圣旨,若是我回不去,你就拿着我的令牌进宫,求陛下颁下圣旨,保她余生与姜家永久的荣华。” “还有,夫人拿到放妻书后,若是她愿意留下,你们日后……奉终生之命效命于她,护她周全。” “但若是她不愿意留下,任何人,不得阻拦。” 其实上一句话,裴砚忱清楚,根本无需交代。 若真得了放妻书,她不可能愿意留下来。 她做梦,都想逃离他。 又怎么可能,在彻底摆脱他、得了自由后,再被困在那座府邸牢笼中。 明明知道结果,但裴砚忱还是将这一句交代给季弘了。 季弘喉咙发哽。 酸胀得难受。 他紧紧握着拳,又听裴砚忱咳了两声,接着说: “母亲和祖母那边,还有府中一切需要安排的事宜,我提前留了书信,你回去后,打开石室,去取书信,交于母亲和祖母便好。” “大人……”季弘声音中的哽咽再也压不住,跪在地上,默默听着裴砚忱一句一句的身后交代。 枉他自诩主子身边最有力的心腹,竟然连主子在赶赴西北之前便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并一一安排好了身后之事都未察觉到。 待全部说完,裴砚忱已连一只茶杯都端不住。 “啪”的一声,瓷片碎在地上的声音,让季弘下意识起来,去扶裴砚忱。 从外面匆匆赶来的徐桓看到这情况,连行礼都未来得及,便迅速跑来,以银针克制毒素蔓延。 两刻钟过去,裴砚忱再度陷入昏迷。 徐桓收了银针,看着榻上的裴砚忱,凝重半晌,对季弘说: “裴大人情况不容乐观,下官需再向陛下写一封信。” 焦急悲伤的季弘见徐桓转身要走,忙拉住他提醒: “大人中箭时交代过,不让将消息传进府中,以免夫人担心。” 徐桓颔首,“下官明白。” 西北暴雨不断,临近年关,京城也再次下了雪。 趴在明窗前的矮榻上,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许久未见父亲的小怀安这些时日越发想念起裴砚忱来。 他扒着窗棱往外看了好一会儿,回头,闷闷地望向姜映晚,“娘亲。” “娘亲,爹爹何时才能回来?” 姜映晚招手,让他过来。 小怀安离开窗子,乖乖往姜映晚这边来,钻进她怀里。 “安儿想爹爹了,是吗?”姜映晚看着怀里小脸闷闷的裴怀安,语气温柔。 小家伙搂着姜映晚的脖子,脑袋埋在她肩头,“嗯,爹爹好久没回来了,娘亲,爹爹还有多久才能回来?安儿又长大一岁了,可爹爹错过安儿今年的生辰了。” 裴怀安的生辰已过去快两个月。 他生辰那日,姜映晚就看出了他很想裴砚忱,哪怕她给他买了许久新奇的小礼物,陈氏与祖母亦在小家伙身边陪了快一整天,可裴怀安还是想念裴砚忱。 裴砚忱是个非常合格的父亲。 自从小怀安出生后,怀安的一切,基本都是他亲自负责,无论大事小事,更是全部亲力亲为。 小孩子年岁小,又从未离开过父亲这般久,他想裴砚忱是理所应当。 姜映晚轻拍着他背,温柔哄他。 “爹爹是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儿郎,爹爹率军出征,是为让天底下更多的父子不受分离之痛,安儿别难过,爹爹很快就会回来。” “待爹爹回来,娘亲与你爹爹说,为我们安儿重新补一场生辰,可好?” 裴怀安还小,虽不是还太懂‘保家卫国’究竟是何意思,但他听陈氏说了很多次,知道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词,更以裴砚忱为荣,所以听到娘亲说起这个词,他从姜映晚怀里出来,仰着小脑袋问: 第197章 那娘亲可喜欢爹爹? “爹爹为安儿、为天底下的子民保家卫国,那娘亲可喜欢爹爹?” 乍然听到这句,姜映晚怔了下。 随即看着小家伙期待的眼神,她顺着他话说,“自然。” 在裴怀安面前,姜映晚从来不会提只言片语她与裴砚忱之间的事,哪怕只是一个表情,她都不会表现出来。 小孩子心思敏感,又容易没有安全感。 她不想让孩子掺和进他们的恩怨之中。 她希望让她的孩子,能够天天开心地好好长大。 …… 徐桓的亲笔信件快马加鞭送至皇宫,萧邵看完,神色凝重得快要滴水。 御书房中内侍战战兢兢。 正在气氛焦灼紧绷时,外面传来皇后娘娘觐见的通传声。 萧邵忍住吩咐内侍的声音,停声朝外看去。 裴清棠带着羹汤过来,见他脸色似有不虞,她担心地问: “怎么了?可是西北出了什么事?” 萧邵压了压神色,强装无恙地笑了笑,“自然不是,别瞎想。” 裴砚忱特意嘱咐了,不让他将中毒之事告诉姜映晚,裴清棠与姜映晚关系交好,为了全兄弟的嘱托,也为了不让裴清棠跟着担心,萧邵一并对她瞒下了西北之事。 裴清棠平时并不关心太医的调度,宫中又有萧邵的刻意隐瞒,她到现在还以为,裴砚忱至今未归,是两国的战事还未结束。 萧邵屏退了左右内侍。 看着裴清棠将羹汤端过来。 她问,“两国交战一年了,陛下,战事何时能结束,兄长又何时能回来?” 萧邵袖中的指骨无声蜷紧。 他面上不显声色,情绪紧紧掩着,反向宽慰裴清棠: “用不了多久,战事就会结束的,你兄长更会平安归来,棠棠,别担心。” 裴清棠闷闷点头。 她在御书房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帝后宫殿。 她走后,萧邵脸上的柔和散去,拿出徐桓的那封书信,脸色阴沉地喊来内侍下令: 第149章 “传信西北!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让裴大人平安回来!” 边境营帐中,见银针上变黑的颜色逐渐少了些,心头担忧死死绷了三天三夜的徐桓总算松了小半口气。 “得上苍保佑,最危险的三天,总算平安度过!” 说话间,他看向守在营帐中,寸步不敢离的季弘,“季弘,你好好守着裴大人,裴大人现在经不起任何异动。” 见裴砚忱顺利撑过了最生死不知的危险期,如今体内的毒素也清除得越发越多,徐桓心口积压着的巨石也有了松动的痕迹。 他语气都轻松了些许,对季弘说: “裴大人顺利撑过了这三天,接下来定也会没事的,我重新再调一下药方,你派人守着,有任何情况,随时跟我说。” 京城距离西北遥远,萧邵的书信着人送来营帐时,裴砚忱身上的毒素已经清了大半,徐桓再不像最开始那般整日担忧害怕,看完骑兵送来的圣上信件,他立刻着笔,将最新情况一一写下,让骑兵再度送去皇城。 年关后七日,裴砚忱体内的毒彻底清除干净。 徐桓再度把完脉,面上难掩喜色地对裴砚忱恭贺,“残留的毒素已彻底除尽,经过这些时日的医治,裴大人身上的外伤也好转了大半,再过些许时日,便可动身返京了。” 裴砚忱坐在榻前,拢好衣襟,对徐桓颔首,“多谢徐太医。” 徐桓忙作揖,“大人客气,这是下官该做的。” 裴砚忱扶起徐桓,“是徐太医客气,若非徐太医医术精湛,裴某早已命丧黄泉。” 徐桓拱手,“大人为大昭九死一生,下官不过,是在做分内之事。” 西璃之凶狠,在西北为裴砚忱医治的这些时日,徐桓早已听边关将士说了无数,在那长达一年的战役中,裴砚忱无数次以命相抵西璃的进犯,徐桓更是亲耳所闻。 皇城及大昭境内大大小小的城池能在年关热热闹闹地庆新年,全赖于边关以鲜血护国土安稳无恙的将士们。 裴砚忱的这声谢,徐桓不敢受,也受不起。 徐桓为裴砚忱上完药离开后,在一旁等了多时的季弘过来,手中拿着那份、他奉裴砚忱的命,日日守着的放妻书。 “大人……” 他将放妻书递给裴砚忱。 “您毒已解,这封放妻书,可还要如常交给夫人?” 裴砚忱抬眸看过去。 漆黑眸底明明灭灭。 良久,他将放妻书接过来,收紧的指骨,在放妻书的边角印下折痕。 沉寂到落针可闻的营帐中,季弘好一会儿,才听自家主子说: “不必了。” 话音落,裴砚忱随手将手中的放妻书扔去火炉中,火舌瞬间窜高,将整张笺纸吞噬殆尽,映出男人清贵冷隽的眉目。 “整肃大军,两日后——回京!” …… 裴砚忱去西北前,给裴怀安挑好了启蒙的夫子。 三个月前开始,裴怀安便正式开始了跟着夫子读书认字。 小怀安年岁虽还小,但他谨记着裴砚忱临走前的话,很用功,也很听话,尤其课业上的事,从不让姜映晚多费心。 这天,裴怀安从夫子那里回来。 扔下书卷,便直奔翠竹苑主院而去,“娘亲!” 姜映晚放下手中的针线,抬手搂住朝着怀里扑来的小家伙。 “回来了?” 她如常问他,“今日与夫子学得如何?” 裴怀安重重点头,赖在姜映晚怀里说着: “夫子讲的安儿都听懂了,夫子还与安儿讲了不少趣事,安儿稍后讲与娘亲听。” 说着,他话顿了顿。 在姜映晚身上蹭了蹭,声线闷了些许,“安儿也想讲与爹爹听。” “但爹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说起这个,小家伙心情更加低落,他闷闷地说: “娘亲,再有十日,爹爹错过安儿的生辰就满四个月了。” 第198章 归来 “我梦见……”小家伙想到什么,声线一下子哽咽,害怕地往姜映晚怀里钻,“梦见爹爹流了好多好多血,梦见爹爹回不来了……娘亲……” 姜映晚唇角抿紧,她抱住小怀安,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不会的,爹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梦都是相反的,安儿,别怕。” 姜映晚的声音很温柔,“宫中送了信,说大军不日前已经返京,很快,很快爹爹就能回来了。” 裴怀安抽抽噎噎的。 努力忍着泪,不想让泪水滚下。 他自己伸手擦了擦眼眶,靠在姜映晚身上,又说:“那、那爹爹回来时,娘亲与安儿去接爹爹好不好?” “安儿想快些见到爹爹。” “自然好。”姜映晚答应他。 哄好小家伙,姜映晚正要带他去用晚膳,春兰和翠竹苑中的侍从突然从外跑进来,激动又高兴地通传: “夫人!大人回来了!” 姜映晚一愣。 她身边的小怀安更是狠狠愣住。 怔愣过后,裴怀安率先反应过来,方才还闷闷的小脸瞬间扬起欢喜到极致的笑容,“娘亲,是爹爹,爹爹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拉着姜映晚迅速往外跑去。 夕阳霞光下,睨着光辉而来的男人清隽矜贵,眉目在夕阳余辉中映着柔和,急促的步伐在见到她们母子时微微慢了些。 满院侍婢兴高采烈的行礼问安声中,裴砚忱的目光静静望向被小怀安拉着从房里出来的姜映晚。 隔着长廊,两人视线对视。 瞧着院中近在眼前的父亲,小怀安松开姜映晚的手,迈着小短腿急冲冲跑下长阶,直直朝着裴砚忱扑去。 “爹爹——” 小家伙扑在他大腿上,裴砚忱唇侧不自觉晕出笑意,弯腰将又长大了不少的小家伙抱起来,看向他,笑着问: “这一年,安儿可有惹娘亲不高兴?” 小怀安头摇得像拨浪鼓。 “安儿很听话,一次也没有惹娘亲不高兴。” 裴砚忱笑意更浓,“安儿真乖。” 裴怀安搂着裴砚忱的脖子,趁机撒娇,“爹爹回来得晚了,错过了安儿的生辰。” 裴砚忱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抱着他往姜映晚那边走,“是爹爹的错,爹爹为安儿补回来。” 裴怀安高高兴兴地点头。 说了好一会儿话,裴砚忱才将裴怀安交给嬷嬷,和姜映晚单独来到房中说话。 周围一群人都被打发出去,裴砚忱第一时间搂住了姜映晚。 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揽着怀里人纤细的腰身,漆黑如墨的眼底尽是浓烈的思念。 “这一年,府中可还好?” 姜映晚由着他抱,“都好。” 说着,她问他,“在外的这一年,一切可还顺利?” 裴砚忱动了动眸色,没告诉她险些命丧西北的事,只轻描淡写地点头,“都顺利,只是很想很想我的晚晚。” 他圈紧她。 靠着她在怀里的真实感,来疏解这一年多将近四百个日夜入骨的思念。 “西北与京城相距遥远,我怕我的晚晚不适应,我怕安儿惹你生气,怕府中有什么变故。” “更怕我的晚晚孤身一人。” “在外的这一年,为夫日日夜夜都想夫人,想早些击退西璃,回来见我的晚晚。” 他抱了很久。 姜映晚也任由他抱了很久。 直到夜色漆黑。 直到陈氏听闻儿子平安回来,府中加急准备了洗尘宴为裴砚忱接风洗尘。 时隔一年,府中众人再次聚齐,一家人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待再回到翠竹苑时,已近亥时末刻。 月朗星稀,窗外冷风稀疏。 交颈缠绵的床帐上,姜映晚手心中尽是细汗,纤软盈细的腰肢被男人大手掌控着,绷着低颤的弧度。 良久,姜映晚忍着呜咽,被他抵着后腰搂进怀里,胸前密密麻麻交织的伤痕引起她的注意。 姜映晚睁开眼,借着帐缦外溢进来的昏暗光线,看向他胸膛。 她目光停留在,他心口左侧,极靠近心脏,险些便刺入心脉、还未完全痊愈的箭伤伤口。 她抬手,虚虚隔着那伤痕,在伤口边缘碰了下。 瞥见她的动作,摩挲着她腰肢、想低头吻她的裴砚忱停住,低头,看向她眼睛。 灼热的掌心轻轻扣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握进掌中,喉咙轻动,嗓音低缓,啄吻着她唇角,对她说: “只是不小心中了一箭,不过皮外伤,快好全了,不用担心。” 他只字未提,那支淬着毒的利箭直直刺进心口,毒素蔓延至心脉,险些命丧黄泉之事。 在刚去西北的那段时间,裴砚忱身上的伤便大大小小不间断。 他军中有位副将,亦已娶妻生子,在一次战场归来,让军医处理伤势时,副将咬牙忍着痛,苦笑着说: 第150章 “还好,是在军中受的伤。” “还好,短期内回不了家。” “若是让妻子看见,这深入骨肉的伤,还不知道要让她担心到什么程度。” 那时,听着这几句话,再看着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伤,裴砚忱不由在想,若是他亦一身伤痕地出现在姜映晚面前,她可会……像寻常百姓家的妻子那般,为他担忧,为他心疼? 苦肉计,亦算是惹人生怜的一计。 但在战场中待了半年时光,当重伤轻伤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时,裴砚忱彻底打消了用苦肉计博取同情的卑劣法子。 他受伤,是因为他要护身后的大昭百姓安危,是因为他要击退西璃护国土无恙。 他身为大昭的臣子,有责任、有义务,为大昭出生入死。 赴战场,是他的选择,是他的使命,更是他的义务与责任。 但,不是她的。 他凭什么,用他履行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所受的伤,去换取她的同情? 来西北,是他要来的。 上战场,是他要上的。 用句难听的话来说,就算他真的死在了战场上,也与她没有关系。 他不是为她而死,凭什么要她来自责,凭什么要她来愧疚。 奔赴西北,是他的选择,不是她的。 她没有义务,为他的伤痛难过。 他亦没有资格,以身体上的疼痛,去要挟她心痛他、担心他、乃至——对他生愧。 或许,段逾白那句话才是最正确的,他强娶了她,便没资格怨她不爱他。 他想要她,想让她在他身边,他如今,已经遂了心愿,还要奢求什么? 这样就很好了。 爱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 爱的前提,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付出,而非存有奢求对方回报的心理。 他不能太贪心。 她只要,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苦肉计、悲情计那种劣质的戏码,他不屑对她使,也不能对她使。 她只要好好的,他能日日看到她,便足够了。 裴砚忱揉抚她温腻的腕骨,圈着她腰身,低头去吻她红唇。 缱绻炙热,裹着不加掩饰的爱意。 姜映晚呼吸断断续续,唇角被他吮得发疼,湿漉漉的眼睫坠着水珠。 极致的深吻与缠绵中,素白指尖被他抵着,指缝被他撑开,骨节有力的手指强横地抵进来,圈住她的,十指紧扣,以最亲密的姿势毫无缝隙地紧拥。 “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了。”深深床幔中,他对她说道。 第199章 全文完 大军胜利凯旋,萧邵提前准备了庆功宴。 但考虑到大军返至京城天色已晚,特于第二日宴庆。 庆功宴上,论功行赏完,萧邵特允了裴砚忱一个月在府休养伤势的时间。 与父亲分离一年多,裴怀安格外黏裴砚忱,回府后,裴砚忱率先让人准备了一场生辰宴,亲自陪着小家伙过完生辰,又接连陪了他好几日,小家伙才渐渐满足。 哄好了儿子,剩下的时间,裴砚忱便着重待在了姜映晚身边。 她忙时,他从不打扰她。 她不忙了,他才会贴上去,拥住她抱一会儿。 直至盛春,一个风和明媚的天气,姜映晚疲倦恶心,让府中大夫一把脉,才得知是竟又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是刚回京那夜的。 姜家本家与旁系的关系不睦,姜映晚也无其他的兄弟姐妹,姜氏一族本家,除了她,并无其他后人。 裴砚忱知晓姜映晚对姜家的看重,亦是知道,她是为了身后的姜家才与他相敬如宾。 这个孩子,他主动提出,让孩子姓姜,入姜家族谱。 对于他这个决定,姜映晚是诧异的。 瞥着她错愕的神色,他却将她拥在怀中,跟她说: “姜家本家,总要有香火继承。” “再者,孩子姓什么,并不重要。” “从我们成婚的那一日起,姜、裴两家,早已彻底绑在了一起。” “无论孩子姓姜、还是姓裴,都是我们的孩子,都是两家共同的孩子。” 腹中胎儿渐渐大些后,施苍请平安脉时,发觉腹中孩儿应是双生胎。 深冬瑞雪夜,在娘亲腹中待了足月的两个小家伙顺顺利利出生。 一男一女,龙凤胎。 裴砚忱抱着两个孩子,按照他许给姜映晚的约定,将两个孩子都冠为了姜氏。 姜烨呈,姜梓芫。 如裴砚忱所说,不管孩子姓什么,都是他们的孩子,都是他与两世最爱之人的子嗣。 他亲手教他们诗书政史,教他们礼制法度,教他们朝堂立足之道,一步步带着他们封侯拜相,位极人臣,踏至权臣之巅,将裴、姜两家的未来,交至他们手中。 孩子们一日日长大。 他们为人父母者,也一日日变老。 此后经年,西北边关生命垂危之际写的那封放妻书,裴砚忱常有梦见,那种生命临至尽头的感觉,混淆着前世的记忆齐齐涌现。 但他从未对姜映晚说过那封放妻书的存在。 仿佛是不敢。 仿佛是不甘。 又仿佛是害怕。 害怕她得知这几个字的存在后,会抛下孩子离开他。 他们执手一年又一年,陪伴着彼此慢慢变老,一起相度漫漫的余生。 无数个黄昏日落的相伴。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瞬间。 一年又一年中,裴砚忱拥着怀里的人,对她说过很多次的心悦与欢喜。 但从未,得到过一次的回应。 他们是枕边人。 却,也只是枕边人。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一起相伴到老的人,也……仅是如此。 相伴到老,儿女双全,裴、姜两家相互捆绑位列权臣之首,或许,已经算是不圆满下的最大的圆满。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