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之梦》 第1章 [现代情感] 《极夜之梦》作者:野李【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她和他在禁忌爱情中挣扎沉沦,后来她似乎要先他一步醒了,不是知难而退,是明知无望而放下。 在成长过程中,她逐渐意识到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她说,也许我们的爱情只是失败家庭催生出来的畸形产物。 他说,如果爱情都要追根溯源,那世上有多少爱情经得起推敲。一场横跨十五年,关于爱情与成长的人生故事。 男女主非完人,伪骨科,包含两个结局,从75章后分出两条线,正文be线,番外he线。 楔子 世界尽头 周医生没想到会在冰岛重遇十五年前的一位患者。 在漫长的心理治疗工作中,能给周医生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寥寥无几,她是其中之一,另一位是她的哥哥。 毕竟像他们那样家世优越的患者,少之又少,而兄妹两联袂演出苦情戏,更是凤毛麟角。他们几乎拥有一切,却受困于自身隐秘且幽微的情绪中。 那天是周医生先认出她。 周医生正好休年假,给自己安排了一次极光之旅。她独自一人,没带家人没约朋友。这么多年来,工作听患者说话,回家听家人说话,她需要送自己一份清静。 刚落地冰岛,一踏出机场,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疲惫扑灭。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外面天空呈青灰色,犹如黄昏与夜晚的交界时分。细雪纷纷扬扬洒落,大地白茫茫一片,清净得几乎萧瑟。 她赶上了极夜时刻。即使雷克雅未克不在北极圈内,仍然受到了点影响,下午三点太阳就下山了。 她取好行李,坐上机场大巴前往市中心,找到提前预定好的酒店。 雷克雅未克没有一栋高楼,大多都是两三层的独栋楼房,她住的酒店是为数不多的六层建筑。拉开窗帘,远处有蔚蓝的海与连绵的雪山,不远处屹立着首都最高建筑哈尔格林姆斯教堂。而近处的房屋紧密相连,有不少墙面刷成了蓝色,黄色或者红色。三角斜屋顶上铺满了雪,从窗户里倾泻出暖黄的灯光,像明信片上的童话镇。 与上海的热闹繁华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温柔又凄凉的美感,矛盾至极,又和谐至极。周医生想,清静过头了,玩玩是可以,呆久了恐怕要抑郁。这是个缺少人气的地方。 街对面的咖啡馆倒是坐满了人,她决定去那里买份热闹。 顶着雪快步跑进咖啡馆,她点好单,靠在吧台边等待。近旁有桌客人在讲中文,她听见熟悉的语调,免不了多看了几眼。 是一个亚洲女人和一个欧洲男人,女人先用法文说:“中国的祝福语简洁又优美,还很有力量,比如说,”她换上中文,“恭喜发财,财运亨通。” 男人问什么意思?女人笑着说,就是赚很多钱,成为富翁的意思。 男人两只手做了个叉,表示太不浪漫,换一个。 女人又说句中文,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男人请教了意思,得到答复后,表示这一段话很美。 她单手撑着下巴,不慌不忙,一字一句地教他。说到“如”字,微微撅起嘴唇,慵懒天真与成熟妩媚交织着,彻底模糊了她的年龄。这女人面容不再稚嫩,但气质依然年轻。 男人随即展开一记英俊的笑容,是特属于欧洲男人情感泛滥式的微笑,多情又深情。他洋腔洋调地跟着念,“万事如意”。着重在“如”字上,他们像两个索吻的人。 女人爽朗大笑,用英文说,你讲中文很可爱。 周医生注视着女人,像看一件同款不同色的衣服,既熟悉又陌生。一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见过她,并且留下过深刻印象。女人大概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错开眼神看向她。 两人对视片刻,周医生灵光乍现,脱口而出,“孟昭昭?” 女人愣住,觑眼看了半天,才疑疑惑惑地问:“是周医生吗?” 周医生喜出望外,果然没认错人,异国他乡遇故知,多小的概率,都让她遇上了。 她连连点头说,是我是我,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点没变! 周医生忍不住细细打量起她。 认真算来,她们有十五年未见,她也应该将近四十了。眼角有了细纹,嘴角有了法令纹,与二十出头时相比,多了粗砺之感,一味散发着自由的气息,让人辨不清她的年纪。 她裹着一件又厚又长,沾满颜料的白色羽绒服,头戴一顶圣诞风味的毛线帽,身后垂着一条粗长的麻花辫。 素面朝天,脸颊被冰冷干燥的风吹得皴红。皮肤绷着,缺水导致两颧皲裂出纹路。可丝毫不影响她大笑,挤出鱼尾纹,露出后槽牙,跟旁边的外国友人尽情说笑。 看上去无拘无束又邋里邋遢。 与年轻时的她简直有天壤之别。那时的她是个脆弱不堪的玻璃美人,也是个徒有成人外表,心智还未成熟的空心木偶。 岁月带给她成长,却没有让她面目全非,这时的她才更动人。 周医生问:“你也来这儿旅游?” 孟昭昭笑着说:“我就住这儿,周医生,你也一点没变啊。” 周医生喜出望外,她快六十了,腰粗了,头发白了,皱纹深了。但孟昭昭认出了她,于是赞美极具说服力。 孟昭昭已经戴好手套,朝她扬扬手,“来这儿玩的吧,走,我带你逛逛。” 她跟男人道别,挽起周医生的胳膊往外走。 周医生猝不及防,诚惶诚恐地问:“你朋友没意见吧?” “没意见,我跟他也刚认识,刚才买咖啡来搭讪,知道我是中国人,想跟我学两句中文。” 周医生张着嘴,舌头都要结冰了还没吐出一个字。最初以为两人有暧昧,没想到是自己太狭隘,她必须重新认识下孟昭昭。 孟昭昭主动做起向导,要带她参观市区里最高的教堂。她们步行过去,途中总有人跟她们打招呼,都是本地人,是孟昭昭的朋友。 周医生第二次对她刮目相看,从前她性格内向,不善社交,全副心思都放在解决自身矛盾上。看来时间真是一剂良药。 本来还想逛逛市区,因风雪太盛,天光也愈加暗,她们只好作罢。 周医生打算明早租车自驾游,向北行驶,终点站设在格里姆赛岛,在那里看极光。孟昭昭再一次热情地邀请她,“不用租车,明天我载你去。” 周医生感激不尽,乐得旅途中有人作伴。她来之前太乐观了,这里清静得超过预期,粗看不像地球,细看更像外星,没人气,没烟火气。幸好有昭昭作伴,她也就没了那种独行外星的恐惧感。 第二天早八点,孟昭昭准时抵达酒店楼下。 周医生刚踏出酒店,鼻腔骤然灌进冷空气,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天色还未亮,她紧紧拢住围巾,以免凛冽的寒风灌进领子里。 孟昭昭从一辆橘色的福特探险者里探出脑袋,乱发飞扬,神采奕奕地招手,“周医生,i'm here。”这阴冷黯淡的天气实在配不上她的精气神。 车上暖气很足,昭昭递来一杯咖啡和一份三明治,已经把行程都安排妥当了,先开车到达尔维克,再坐渡轮去格里姆赛岛。 她们沿着一号公路向北行,开了三个小时才抵达达尔维克。沿途高耸的冰山连绵不绝,空旷幽绝的海滩散落着蓝色冰块,蜿蜒的海岸线堆起层层浪花。海平面与天际连成一线,那无边无际的壮阔,让周医生首次领略到自身的渺小。这里虽冷寂到不像人间,但纯粹又壮美的地球原貌足够令她心醉神迷。 正午十二点,天一直没变过,始终呈现着午夜时分的黑寂。 昭昭告诉她格里姆赛岛在冰岛最北端,已经进了北极圈,一年中会出现极昼和极夜。她们正好赶上极夜,接下来几天她们会从黑夜中醒来,又在黑夜中睡去。 尽管她对此有所了解,但身处此地,她仍感到不可思议,仿佛走出了常规世界,来到了无序的尽头。 下午两点坐上渡轮,驶向大海。船舱里温暖明亮,她们喝了点热可可,便走到甲板上看海。 周医生倚着栏杆向远处眺望,什么都看不到,整艘渡轮如同行驶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船舱内的一点灯光照亮周遭。她都有点怕了,跟昭昭说像行驶在某个怪物的嘴里。 昭昭让她抬头看看天空,那里横陈着一整条银河,璀璨无比。她笑道:“怪物嘴里哪有这么美的星空。” 周医生久久注视着,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繁茂的群星,脖子都酸了也舍不得挪开目光。她感动得无以复加,“希望能看到极光。” “今天天气特别好,无风无雪,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看到。”孟昭昭说。 “极夜会持续多久?” “一两个月吧。” 周医生连连惊叹,“简直要命,再美都没法待,我就是个俗人,受不了没阳光没人气的地方。你呢?你在冰岛住了多久?” 第2章 “快五年了,当初为了找灵感来看极光,看完就住下了,一直没走。” 周医生这时才得知她是绘本作家,这么多年来居无定所,满世界采风,冰岛只是她歇脚的其中一站。 “一直没回国?” “十多年没回去了。” “不想家吗?” 昭昭笑得十分豁达,“偶尔跟妈妈通通电话,我自由惯了,就想一辈子这么走走看看,谁也拦不住。” 周医生感慨:“你变化可真大,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时间真是不经用,转眼十多年就过去了。” “唉哟,别提了,我那会儿多矫情。” “谁年轻时没迷茫过。”更遑论那样的家庭,那样的苦恼。周医生想到此,忽然对她这十多年来的人生产生了兴趣,从前的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给自己织了张茧,躲进去逃避现实。如今又为何甘愿在外飘着,四海为家。 周医生职业病犯了,下意识引导别人倾诉心声,“你后来不是去美国了吗?” “是啊,差点死在那里。” 周医生越发好奇,刚要问,孟昭昭的手机响了。她用口型说了句稍等,走开几步接听。 周医生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她两肘撑着栏杆,发丝被海风吹乱,一边将头发捋到耳后,一边说话,始终不曾停止过微笑。 她挂了电话走过来,嘟哝着抱怨,自己不来,还催着我早点回去。 周医生联想到她治疗时遭遇的感情问题,便顺口问了一句:“十五年前困扰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跟他修成正果了?” 孟昭昭望向海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黑浪翻腾的轮廓。她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般感慨,“那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周医生说:“你讲吧,这里的夜晚太长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01章 她需要一场治疗 孟昭昭跟周医生讲起自己的梦境。 空无一人的外滩,天际蓦然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睛,冷漠注视人间。接着东方明珠塔轰然倒塌,缓缓倒向陆家嘴那些参天的高楼里,大厦轰然倒塌。 她讲完梦境,透过落地窗望向烈日下的黄浦江,以及人潮涌动的外滩风景。 屋内外泾渭分明,外面阳光炽烈灼热,这里却凉爽宜人。周医生特意燃了支乌木沉香,屋里弥漫着清幽沉静的香气,令她生出一种昏昏欲睡的安稳。 周医生坐在单人沙发上,执着笔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困扰你。” 她陷入沉思,片刻后才说:“我醒来后陷入一种巨大的空虚中,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比如跌入深渊,还有一次我梦见自己浑身赤裸,被人围观。每次从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是不是在亲友或者恋人关系上遭遇了挫折?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家庭,朋友或者恋人吗?” 她聊起自己的家人,周医生意识到这女孩家庭条件优渥,甚至个人条件亦十分优越。她暗自揣摩,空虚大概只是因为一切太容易被满足,或者学艺术的人总是敏感多虑,会因为金钱买不来才华而对自己不满。 养父母经营一家国际贸易集团公司,她没有详说是哪家公司,只说全国都有厂,总部设在浦东新区的外高桥保税区。以周医生丰富的阅历来看,可谓是金字塔尖的家庭。 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哥哥比她大三岁,弟弟比她小十一岁。养父母对待她爱如己出,一直以来都悉心呵护她,培养她。14岁时养父母送她去美国读书,高中毕业后又进入普瑞特艺术学院学习插画。只是因为一些个人原因,读了两年便休学回国。 她只做陈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如果病人一味隐藏自己,那诊断治疗便毫无意义。周医生挖掘到话里隐藏的线索,温和地问:“你刚才提到了你是被领养的,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养父母对我很好。” “是怎么知道自己被领养的?” “我五岁那年,爸爸妈妈带我出去玩,坐的出租车,中途跟货车相撞,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现在的妈妈是我亲生母亲的亲姐,她收养了我。” “养母与你是有血缘关系的?她算是你的姨妈?” “是,她是我第二个妈妈。” “虽然是收养关系,你们一家也有血缘关系。” “也不算,爸爸妈妈是二婚,妈妈是哥哥的继母,我十一岁时,妈妈才跟爸爸生下弟弟。我跟哥哥爸爸没有血缘关系。” 家庭关系复杂,周医生圈出关键词。她以引导的方式询问:“可以讲讲你对自己家庭关系的看法吗?爸爸有哥哥,妈妈有弟弟,是否会在家庭中感受到被忽视,被排挤?” 孟昭昭连连摇头,“他们对我很好,弟弟也很好。弟弟都不知道我是收养的,也不知道哥哥跟他同父异母。爸爸妈妈不告诉他,也不让家里亲戚告诉他,连外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家庭关系,他们真的拿我当亲生女儿。” “那哥哥呢?” 她怔了怔,随即端起咖啡杯,轻轻搅动了几圈,搅出小小漩涡。 “哥哥也很好,”她抿了口咖啡,又喃喃自语般说,“最近他回国了。” “你似乎不太愿意跟别人交流,一直都这样吗?” “不知道。”她显出倦色,一手托腮,只顾看着窗外出神。阳光潋滟,粼粼地洒在她身上,为侧脸镀上一层光。 周医生也不搅扰她的沉默。乌发雪肤,清丽纤细的女孩子,从小浸润在爱与艺术里,就连走神都有遗世独立的姿态。脸颊是晶莹剔透的苍白,气质是摇摇欲坠的忧郁,如同所有自恋的富家子弟,放任自己沉溺于无病呻吟中。她看上去脆弱极了,似乎被巨大的烦恼困扰着,可在现今社会,没钱才是最大的困扰。 当然周医生有职业素养,绝不拿单一价值观看待所有人,阶层不同,烦恼也不同。但孟昭昭始终在回避困扰自己的问题,周医生只能旁敲侧击,也许年幼时遭遇的车祸是症结之一。 “跟我讲讲你的童年吧,还记得那场车祸吗?” “记不清了,只是那之后坐不了车,一坐就晕就吐。幸好有爸妈疏导,等再大点也能坐开得平稳的车,但偶尔还是会晕。” “会开车吗?” 她摇摇头,局促地换了个坐姿,脸上露出略微尴尬的神色。 “为什么不考个驾照呢?开车了反而不会再晕车。” 她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即使关于车祸的记忆早就模糊,但惧怕坐车的后遗症如影随形地伴随她长大。周医生想,这是导致她精神衰弱的症结吗? 无法定论,她换了个问题,“听你说两年前休学回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昭昭不愿再回答,只向她抱怨昨晚没睡好,想到此结束,下回再聊。 周医生送她走出办公室,温柔地嘱咐:“如果有需要随时过来,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可以把我当成情绪垃圾桶。” 昭昭笑着应了声好,又问周医生燃的香是什么牌子。周医生立刻拿出一盒赠予她,向她解释这是去尼泊尔旅行时,从某个集市里淘来的安神香,供僧侣诵经冥想时用。她接过香,感谢一番,暗下决心等状态好时再来一趟。 她搭乘地铁回家,不敢劳动司机,怕家里人知道她在做心理治疗。还是地铁最好,永远平稳,永远万无一失。 正是下班高峰,她被人群挤到角落,玻璃窗外黑与白应接不暇,荧光广告牌倏忽而过,只留下惨白的残影。暗下去的时候能从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萎靡不振的模样,越看越觉得丑。她转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回了别墅,老保姆郑阿嫂正领着女儿郑小妹打扫。郑阿嫂瞧见她回来,朝楼上喊了声姐姐回来了,喊给孟醒听。 孟醒噔噔噔跑下来,左右打量,“给我带的东西呢?” 她从袋子里取出变形金刚的乐高递给他,问:“陈老师走了?” 孟醒一心扑在礼物上,举起盒子在耳边摇晃,嘴角裂到耳根,哪里听得见她的问话。 正值暑假,父母专门给他请了家庭教师补习功课。每周四天补习,两天学兴趣课,留一天休息,将孟昭昭衬成了闲人中的闲人。休学两年多,爸妈也不催她复学,任由她在家里住着,不想工作就不工作。偶尔让她出国散心,她也不愿意,一心一意呆在家里看书画画。现在哥哥从美国回来,她想她也该复学了。 孟醒抱着乐高,箭也似地冲上楼。郑阿嫂笑着说:“一下午都在念着姐姐什么时候回。” 她看厨师在餐厅摆了大半桌菜,问:“今天什么日子,做这么多菜?” “哎哟,太太下午打电话回来,说是今天先生和哥哥都要回来吃饭。” 昭昭怔了怔,没再说什么,回房换了身居家服,坐在客厅里看书。 没多久孟传庆与许皎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客厅。孟传庆西装革履,头发乌黑,整齐梳与脑后,身姿挺拔,即使已过中年仍未发胖。拿许皎的话说,脱下西装穿件白衬衫还能冒充教授。许皎看起来更年轻,又有中年美妇的风韵。一双微微上翘的杏眼,一张下颌线分明的菱形脸,不笑时清冷凌厉,笑时令人如沐春风。许皎一如外表般自信强势,不仅是孟传庆的贤内助,也是公司的好帮手。 第3章 孟传庆笑着问:“昭昭是不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她露出小鹿般懵懂的神色:“什么日子?” “你哥哥生日都忘了,”许皎接过孟传庆脱下的西装,又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肯定也忘了准备礼物。” 昭昭呆愣片刻,才讷讷地说:“是忘了。” 孟传庆说:“我也忘了,我看你哥也忘了,就你妈还记得这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你们一个个没有仪式感,更没有家庭观念,我可是谁的生日都记得。”两人说笑着上楼换衣服。 父母弟弟都下了楼,四个人闲闲地聊了会儿天,才等到姗姗而归的孟亦林。 他从工厂回来,平时一直住在外滩的公寓。自从半年前回国,便被孟传庆分配去工厂锻炼。这期间,昭昭也难得见到他,更遑论交流了,两人已经几年没说过话。 孟亦林在玄关换鞋,孟醒跑过去迎接,连珠炮似地恳求他今天一定留下来陪他拼乐高。孟亦林换完鞋拍了拍他的头答应了下来。 孟醒高兴地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都在笑,昭昭也只得应景笑一笑,也不跟孟亦林打招呼就入了座。 寿星也是今天才想起自己是寿星,许皎给他斟了杯红酒,笑意吟吟地说:“要不是借着这个日子,你也不会回家。今天就住家里,喝点酒没事。” 她说完举起杯,孟醒也有样学样,举起自己的可乐,与母亲一同祝他生日快乐。孟亦林笑了笑,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擎着酒杯,轻抿了一口酒,酒杯遮挡间,不着痕迹地轻扫一眼昭昭。 昭昭即使不看他,也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的心被烫了一下。 她举起酒杯,轻轻说了声生日快乐,只对视了一眼,他们便各自错开目光。昭昭抿了一小口,孟亦林一饮而尽。 生日祝贺只用了餐前十分钟,孟家人除了许皎,都不注重生日,连寿星也不在意。席间边吃边聊,大多是生活的琐事。 最后话题落到昭昭身上,孟传庆问昭昭下个月要不要带孟醒去日本玩。孟醒当然求之不得,昭昭也说好,接着说自己打算回学校复读。 孟传庆像听见不得了的事,瞪眼想了半天才问:“你不是早就毕业了吗?” 昭昭笑了起来,“怪不得我天天呆在家你们也不嫌我,是当我找不到工作吧。” 孟传庆说:“一辈子不工作也养得起,我看还是不要去了,你哥都回来了,你一个人去那边谁能照应?” 许皎也附和:“不要勉强自己,像现在就在家替我看着孟醒也蛮好的嘛,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美国。” 昭昭一粒粒拨弄着白米饭,如鲠在喉,却不能不说:“我一个人没问题,还是想完成学业。” 这时一直沉默的孟亦林开口了,“易礼在美国可以照应她,想去就去吧,念书本来就不该半途而废。” 昭昭觉得他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仿佛在指责她从前半途而废,落荒而逃。 孟传庆和许皎不再发送糖衣炮弹,宽宏大量地表示尊重女儿的选择。 吃过饭,孟醒执意要拉着兄姐一起拼乐高。昭昭推脱说太累,要回房睡觉。 孟醒死活不肯放过她:“姐,你一天到晚除了玩就是玩,我上了大半天课都没喊累,哥上了一整天班也没喊累。你说你今天出去做什么……” 昭昭为了让他闭嘴,推着他进屋,让他赶紧拼。 三人坐在地毯上,乐高积木散了一地。孟亦林将领带松了,扔在地上,衬衫领口松开,一派懒散闲适。昭昭这时才觉得他恢复了熟悉的模样,不再扮一本正经的上班族。 他一只手懒懒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指挥孟醒拼。昭昭侧躺着靠在抱枕上,只看着他们。孟醒嘟嘟囔囔地抱怨,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拼,一个光指挥,一个光监工。谁都不理他的抱怨,昭昭只觉得此刻平静,她看得眼皮打架,便缓缓睡了过去。 半夜被一阵痒意催醒,一只手指正抚着她的脸颊,又顺着脸颊抚到唇上。她猛然撑起身,脑袋还未完全清明,恍惚看见他坐在床边,面目影影绰绰。 孟亦林伸出手抚开黏在她唇边的头发,轻笑道:“至于吗?” 她快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惶惶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睡糊涂了?今天是我生日,你们让我回家过生日。” “你回来了。” 他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我回来了。” 昭昭听见耳畔响起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理智,将她从梦中敲醒。她用力推开他,“你出去。” 孟亦林却不动,低下头整理腕表,额前的发丝散落下来,挡住眼睛。昭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低沉萧瑟,像是在讨饶:“别这样。” 这句话令她无所适从。 “你当我是哥哥吗?这几年不闻不问。” 她哑口无言。 “还是说我都放下了,你还没放下。” 昭昭心中悸动不已,却一味低头不语。孟亦林接着说:“你妈那天问我是不是得罪你了,你看你这样对我,连她都看不过眼。” 她抬起头看向他,“那你怎么说的?” 他的眼睛长而深邃,就这么凝视她,仿佛要把她看进心里去。孟亦林牵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我说我不知道,让她来问你。” 昭昭将薄被拉到胸前,说:“妈也没来问我。” “如果问你了,你该怎么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好如初。” 她心中酸涩难当,原来一直是自己放不下。既然他已经放下了,自己又何必再故作姿态。她有一瞬的失落,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她默然良久才说:“没什么好说的,是她想多了。” “那我们算和好了吗?” 她轻轻点头,“嗯,我们是一家人。”即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我们是紧密相连的一家人,本就该以兄妹相称。 “睡吧,我回房了。”孟亦林替她掖了掖被角,又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昭昭半眯着眼摇摇头,他伸出一只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跟她道声晚安,便走了出去。 她听见关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随即将薄被掀起笼住头脸,长长舒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秘密太沉重,不如这样就好,放下这一半执念,让另一半秘密尘封。即使她再也不能爱谁。 第02章 敏感多思是天赋,也是绳索。 隔了一个星期,昭昭又去见了周医生。 周医生的办公室有一张柔软的真皮沙发,专门为患者准备。在她看来,身体要先行一步得到享受,心灵才能更好被救赎。 昭昭两腿并拢曲起,交叠在沙发上,而上半身歪靠在扶手上,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沙发旁那捧杏黄色月季。 周医生意识到她有所变化,不像上次那样局促,魂不守舍。 她抽出一支凑近闻,仔细观察起花瓣,问周医生这是什么花,周医生说是夏洛特夫人。她又问,花语是什么? “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寓意着对未来的期许。” 她点了点头,“挺美好。” “那今天就讲讲你对未来的期许。” “对未来的期许……我决定回美国复读了,这算不算?” “当然算,制定个目标,努力去完成也是件好事。” 昭昭一时没接话,指尖描摹着花瓣的弧度,半晌才说:“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回学校复读也不是什么对未来的期许,我只是在逃避。” 周医生让她讲下去。 她聊起十二岁时发生的事,想由此找到一个出口,让自己不被繁复的思绪困死。 那是暑假某个深夜,她做了一个噩梦,从梦中醒来,惊惧不已,久久不能平复。已经凌晨三点,她再难入睡,便走到花园,坐在秋千架上乘凉。 天空挂着一轮晶亮硕大的圆月,只有稀疏几颗星子散落在月亮旁。凉风不止,耳边有树叶被吹动的“簌簌”声,伴着轻柔的蝉鸣,是个静谧沁凉的夏夜。 她仰望夜空,觉得自己变得无限小,小到被漆黑的夜幕吸进去,变成星子。忽然就有了些睡意,便起身从后门进入厨房。路过储物间时,发现从门缝泄出了点昏黄的灯光。 她准备去关灯,还没走近便听到储物间里的声音。她站在黑暗里聆听,女人隐忍的呻吟与男人的喘息混合在一起,令她猝然心惊。 女人用气声说,先生,关灯。灯应声而灭。 她认得这女人的声音,也知道先生是谁。郑阿嫂与郑小妹叫爸爸先生,叫妈妈太太,叫孟亦林哥哥,叫她姐姐,叫孟醒弟弟。她们一直这么称呼,叫了十年。 郑小妹十八岁来到家里,那时她才十岁。母女两一直为孟家工作,兢兢业业,体贴入微。郑小妹是从不多言的腼腆温吞个性,不说话时娴静秀美,说话时会显出木讷的神情,让人总觉得她似懂非懂,甚至不如郑阿嫂伶俐,更与妈妈截然相反。 第4章 她慌乱逃回房间,不忘放轻脚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竟然拿郑小妹与妈妈相提并论。本来不该,也不能。她虽然还小,并不懂屋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那声关灯蕴藏着多少暧昧情愫。她对父亲很失望,连她都有被背叛的感觉,那母亲知道了会如何? 第二天早上一切如常,父亲在看新闻,母亲替孟醒给吐司抹果酱,哥哥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着书,而郑小妹在厨房忙碌,站在料理台前切东西。她坐在餐桌旁,把他们逐一看了个遍,最后盯着郑小妹纤细单薄的背影发呆。 郑小妹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懵懂地看向她,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又转回头做事。 她在郑小妹迷蒙的眼睛里读不出任何私情与惶恐。那一刻她不恨她了,她甚至觉得郑小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凌晨时分发生的事仿佛只是她做的一个梦。她只能当做是一场梦,自己死守着秘密,这么多年来谁也没告诉。 她替父亲守住秘密,就等于守住名声,守住婚姻,甚至替母亲守住尊严,替兄弟守住家庭。她自作主张地替全家掩下一个秘密,自以为是得将自己塑造成悲情英雄。 “我那时对爸爸很失望,我觉得爸爸辜负了妈妈。我对妈妈很愧疚,可是我不能说,我不想打破美好,但这又不是真正的美好。”她气息混乱,有些语无伦次。 “昭昭,这不是你的错,我很理解你想要保护家庭的想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也是受害者。不管是揭发还是隐瞒,我希望你能更关注自己,不要让别人的错误成为你的枷锁。”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偶尔看着爸妈会有种撕裂感,我没法接受父亲的两面性。” “这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 “我很懦弱自私。” “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昭昭眼眶泛红,扶额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可是我又怕,怕妈妈伤心,怕爸爸生气,怕家庭破裂,怕一切都变得更糟。所以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想维持着表面的美好,想让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这样会让你好受些吗?” “是。” “如果是这样,那就遵从自己的内心。这不是你的错误,你应该把注意力转向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的错误内耗。不论说不说,你都不应该用道德审判自己。你是无辜的。” 昭昭眼神放空,似乎遁入了麻木状态。她过了良久才说:“我并不无辜。” 周医生感觉困扰她的不止这个问题,于是又问:“你说回美国复读是一种逃避,你逃避的是什么?是父亲和郑小妹的事情?还是对母亲的愧疚?” “都不是。” 周医生体贴地不再追问,给她一些时间调整情绪。 她轻声说:“我在逃避哥哥。” 周医生不解,“你是不是过于注重别人的感受?” “可这不是别人的感受,是我难以面对的感受,我爱上了哥哥。” 周医生一时哑口无言,即使她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也需要时间消化。孟昭昭不仅家庭复杂,自身情感也很复杂。但归根结底并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毕竟她哥哥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前提是,她分得清这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 她斟酌着说:“这是正常的人类情感,并不是什么罪恶或变态。有些人确实会对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产生爱慕之情,这很正常。” “正常吗?” “是,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缺乏与异性接触,导致他们对亲属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和情感。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什么心理缺陷或道德败坏,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心理反应。” “也许只是我太依赖哥哥了。” “你依赖他吗?” “在美国时很依赖。” “你们一起去美国读书?” “是。” 年轻男女,在异国他乡朝夕相对确实容易产生一些微妙的情感变化。她认为这是家长严重的疏忽失职,竟放任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长年待在一处。 “哥哥知道吗?”她问。 “知道。” “那他接受吗?” “他已经放下了,我现在也要放下。” 周医生心中讶异,想着哥哥居然还接受过,只是现在放下了。她看了一眼昭昭,头疼万分,只觉得解开这女孩的心结比解最复杂的方程式还难。 “所以当年休学回国也是因为哥哥吗?” “是。” “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她转着手里的夏洛特,垂眸低语:“我觉得自己跟父亲一样,在做一件很糟糕的事,背叛家庭,放任自己的欲望。” “你觉得哥哥也这么想吗?你有跟他谈过吗?” “有,更让我难受的是,我考虑到更多的现实问题,而哥哥没有。他似乎一直都很有自信,无往不利。我不一样,我没法像他这么勇敢。我不敢让爸妈知道,他们收养了我,我应该报答他们,不能伤害他们。最后我退缩了,选择休学回国,离开他。” 敏感多思是她的天赋,同时也是束缚她的绳索。周医生还是很疼惜她,太善良的人终究更容易自困。 周医生说:“昭昭,不论是爸爸的事还是哥哥的事,你都不需要过分自责。也许你该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去美国是不错的选择,重新开始学业,多结交新朋友,说不定能遇到新的恋情。” “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我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为了解脱去找一个情感替代品。” “你想用什么方式?” 昭昭恹恹地说:“我……我还没想好。” 周医生看她愁绪纠结的模样,知道她还没有彻底想通,不过治疗不能急于一时,今天的她已经比上次好了很多。 为了给她树立信心,周医生温柔地劝慰:“其实你敞开心扉谈这件事,本身也是放下的一种表现。” 昭昭笑了笑, “像跟神父忏悔。” “别这么讲,你没有任何罪。” 她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要彻底放下真难。” “别逼自己,慢慢来,时间可以淡化一切。” 如果真是这样,也许两年时间根本不够。哥哥一回来,她又不可控制地向他靠近。他们曾经相爱相伴的时间太长,长到以为可以直至永远。 第03章 情感始末 她十四岁跟随孟亦林去了美国,那时孟亦林已经在美国读了三年高中。 他们就读的私立学校在长岛,因为是未成年,必须要有监护人,便顺理成章住进易家在东汉普顿的别墅。 易家夫妇与孟传庆是旧相识,关系甚笃。他们的儿子易礼与孟家兄妹从小就认识,易礼几乎成了昭昭另一个异姓哥哥。 那时候易家夫妇一直很忙,在曼哈顿工作,时常不回长岛住。而易礼升入大学后,也时常夜不归宿。很多时候别墅里除了佣人,就只有她和哥哥。 那理应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孟亦林将她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她刚去那会儿张不开嘴,他便耐心陪她练习口语,帮她检查英文作业,偶尔也会给她补习功课,连易礼也调侃,孟亦林快成她的陪读了。 她十五岁才来例假。 那天下着雪,她身体异常疲乏。孟亦林给她量了体温,轻微低烧。他用中国办法给她熬了姜汤发汗,又吃了退烧药,看她睡着了才去学校。 因为不放心,中午又回来一趟。她还睡着,面对墙壁侧躺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只小虾米。空着的床单上有一团血迹,他轻轻推醒她,让她去换裤子。 昭昭睡眼惺忪地问:“为什么要换裤子?” 孟亦林耳朵微红,眼神闪烁地指了指床单,轻咳一声才说:“快去,换完了喝粥。” 她因发热,出了满头满脸的汗,现下脸涨得通红。庆幸生理课都有教,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师甚至还发给了她们几包卫生棉以备不时之需。她是班里来得最晚的女孩,一度要忘记自己还会来月经。她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进卫生间,在柜子里找到了赠送的卫生棉。 等出去时,孟亦林已经换好了床单。他喂她喝完粥,问:“肚子痛吗?”昭昭摇摇头。他又问:“第一次?”昭昭点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在网上查了查如何对付女孩月经初潮,查完后立刻开车去华人超市买食材。也没让佣人帮忙,自己照着步骤炖了一碗红糖醪糟炖鸡蛋给她端去。 昭昭吃完后感觉通体舒畅,小肚子的坠胀感也消失了些。她躺下来,孟亦林在卫生间给她清洗床单和睡裙上的血渍。她看着他的背影,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心。从此后更是全身心依赖着他。 昭昭每年总会发一次低烧,孟亦林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一切正常,给出的结论是年纪小抵抗力偏弱。到后来,她一旦发烧,孟亦林便放下所有事,专心照顾她。她也越发娇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 第5章 他们一起度过纽约的四季,在气候宜人的春夏逛曼哈顿,逛大都会博物馆,逛古根海姆美术馆。秋天枫叶红透时逛中央公园,喂鸽子与松鼠。冬天大雪纷飞时去户外溜冰场玩。这是昭昭最喜欢的季节,有感恩节有圣诞节,几乎每天都沉浸在节日氛围里。 孟亦林考上哥伦比亚大学后便离开了长岛。家里为了方便他读书,在曼哈顿上东区购置了套200多平的高层公寓。昭昭那时已经高三,有了成年监护人,也跟着孟亦林搬进了公寓。 他们依然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没有任何过线逾矩的接触。可心却早已跨过那道红线,不可抑制地产生情愫。 昭昭的整个青春期只有哥哥,她彻底模糊了界限,在哥哥的默许下丧失了边界感。她了解哥哥的所有喜好与习惯,看哥哥喜欢的电影与书籍,她像新娘布置新房那样布置两人的公寓。她甚至喜欢上生病的感觉,就算被哥哥当成小孩照顾也不觉得难堪。 她难以控制地将少女情怀都倾注在哥哥身上,只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爱。她觉得一切恰到好处,她从来不去想是爱情还是亲情,她早就不分彼此。她愿意一辈子做哥哥的灵魂伴侣。 孟昭昭不清楚自己转变的过程,可孟亦林却清楚得很。如同昭昭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他亦比她更知道她的美好。 就像娇养一个晶莹剔透的瓷娃娃,他把她放进玻璃罩里,只供自己欣赏。她像一只纯洁的羊犊,是隔绝在世俗世界之外的奇妙存在。他仔细观察她,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人,软成一滩雪,能够让他留下任何印记。 昭昭多么难得,在这乌七八糟的家庭里还保留一份纯真。从他知道父亲与郑小妹偷情时,心里一个地方就坍塌了。他当然早就清楚父亲情人众多,却没想到能荒唐到这种地步。他甚至觉得许皎也知道,毕竟许皎小三上位,堂而皇之取代了他母亲的位置。他们都很了解孟传庆的德行,玩玩而已,谁会当真,连郑小妹都不会当真。他看着郑阿嫂系着爱马仕丝巾,郑小妹提着爱马仕包回乡过年时,只觉得父亲真大方,许皎真大度。大家心知肚明,各自得各自的享受罢了。 他还是很愿意保护昭昭这一份真,一直陪她维持幸福家庭的表象。 孟亦林也知道自己有些卑鄙,放任昭昭对他全身心依赖。他承认自己喜欢被她需要的感觉,就如同帆船需要海洋,飞鸟需要天空,他需要昭昭。 昭昭是12月最后一天出生。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两人跑去时报广场跨年。周围人潮涌动,昭昭躲在孟亦林宽大的羽绒服里,跟他裹着同一条围巾。他们就这么等了几个小时,等到这一年最后十秒,众人齐声倒数计时。钟声响起,纷纷振臂高呼着happy new year。彩色纸片混合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人们在喧嚷的祝福声中相拥而吻。 孟亦林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18岁快乐。” 温热的呼吸吹得她耳朵发烫,昭昭抬起头,看见他墨黑的瞳孔泛着亮光,似有烟花升停在眼里。她被迷住了,想必他也是,他们本就有默契,都被此时此刻的相爱所感动。昭昭仰起脸庞,踮起脚尖,孟亦林低下头,他们在零点时分接吻。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维持这份默契,在纽约接吻,牵手,拥抱,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知道他们身份的来龙去脉。 等到了下一年孟亦林的生日,昭昭已经入读普瑞特艺术学院。昭昭在外人看来极度感性,说什么都像孩子似的从心出发,唯心主义,学艺术是众望所归。更何况学艺术需要钱和爱,才华可以靠后一些,昭昭正好两样齐全,才华虽未横溢,也勉强够用。她可以一直活在梦想构筑的乐园里。孟亦林也认为她应该永远活在梦幻乐园里,保留一份纯真。 那天孟亦林带回来一瓶红酒,一个芝士蛋糕。等吹完蜡烛,两人蛋糕就着酒,当晚餐吃。 晚上无事,他们打算找部电影看。两人坐在地毯上选片。 孟亦林问:“看什么?” “德州电锯杀人狂或者沉默的羔羊。” 孟亦林皱着眉问:“西雅图夜未眠不行吗?” “你竟然爱看纯爱片。” “女主好看啊,笑起来挺甜。” 昭昭猛扑到他背上,说:“我就知道,你就是喜欢梅格瑞恩。” “谁?” “就是笑起来很甜的甜妞儿。” “多老的片子了,甜妞早变大姨了。” “你现在又嫌人家老了,男人啊。” 孟亦林笑着把她抱到腿上,“我发现你完全不讲道理。” “你说得对,今天是你生日,我应该让你不讲道理。”她捧着他的脸说。 “我没法不讲道理,你就是我的道理。”他轻轻吻了吻她,觉得酒香混合着奶油的甜十分勾人回味,便又吻了下去。 此前他们除了接吻拥抱,并没有更逾矩的行为。可今天气氛到了,孟亦林不想再忍耐。 昭昭跨坐在他腿上,两人唇齿相交,这次比每一次都深入。昭昭有些喘不过气。孟亦林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缓慢从腰肢一路往上抚摸。 昭昭感到痒,扭了扭身体。孟亦林整个将她抱起来,往卧室走去。她被轻轻放在床上,柔软的席梦思与真丝床单令她沦陷。孟亦林俯身上前与她接吻。她半眯着眼,模模糊糊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头顶的灯光令她羞怯,她在喘息间说:“哥,关灯。” 仲夏夜的记忆向她袭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她淹没,她在窒息前推开了孟亦林。 孟亦林以为吓到她,温柔地说:“如果害怕我不会逼你。” 昭昭摇头,泪水像剔透的珍珠一粒粒滚下脸颊。孟亦林怔了怔,觉得她哭得十分妩媚动人,他知道这时候不该这么想,只是无法感同身受女人顷刻间的转变。他替她整理好衣服,再为她拭干眼泪。 “还看电影吗?”他问。 昭昭摇摇头,“哥,如果我们跨出这步是不是永远不能回头了?” “什么回不回头的,难道我们不跨出这步就能回头了?”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怎么办?” “你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 昭昭愣住,忽然觉得自己自私又愚蠢,从前一切都是泡影,却因贪图享乐而不愿戳破。曾经为爸爸的双面性愤恨过,刻意遗忘那晚的秘密。而此时此刻,父亲在门后的模样被具象化,她才醒悟,原来自己也拥有双面性,她的所作所为会使这个家彻底变成丑闻的沼泽。更何况她还没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就要毁掉这个家庭的和睦,她不能这么做。 她不语,孟亦林也不忍,他说:“我应该好好跟你谈谈,我们以后就留在纽约,在这里工作生活。爸爸和许姨不会知道。” “真的这么简单?爸爸妈妈也有老的一天,他们会同意吗?他们还等着你回去继承家业。” 孟亦林笑了,觉得她简直傻得可爱,“不是还有孟醒吗?”还有半句没说,许皎巴不得他永远不回去。 “真的要瞒一辈子?” “昭昭,你在怕什么。一切都有我,你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做兄妹也能一辈子在一起。” “能一样吗,我受不了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可以一辈子不恋爱不结婚。” 孟亦林站起身,他很高,挡住了灯光,深邃的眼窝只留下一片阴影。而阴影无限扩大,又笼罩住她。昭昭就算不看他也感受到压迫感。 “你怎么这么孩子气,现在跟我说这个有意义吗?”他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脸,泪珠顺着脸颊流下,落到手心。他有些气,气她可以任性妄为地掌控他,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淡淡地说:“不如一开始就别引诱我。” 昭昭觉得自己很糟糕。开窍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当初她太得意忘形,没有足够的智慧分析利弊,不顾后果地跟哥哥坠入爱河,又毫不负责地将他抛下。糟糕透顶。 被混乱的思绪裹挟着,人也变得恍惚。 孟亦林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只是两人不再有身体接触。她刻意回避他的触碰,一次她身体不舒服,大概又有些低烧,孟亦林伸出手背想靠一靠她的额头,她条件反射般慌张躲开,像躲一只虫子。 她一直记得孟亦林受伤的眼神。 后来她准备休学离开,并告诉了他这个决定,孟亦林没说什么,抓起外套就出门了。 那天下着雨,昭昭忐忑不安,一直没睡着。孟亦林半夜才回来,听到他回来,昭昭立刻走出卧室迎接。 他浑身湿透了,坐在玄关鞋凳上一动不动,两腿敞开,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他低垂着头,雨水顺着发丝落下,在地毯上晕出一枚枚铜钱大的水渍。 她轻轻叫了声哥。孟亦林总算有了反应,仰起头靠向墙壁,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窗外的霓虹灯照亮他的脸庞,眼中溢满了湿润的水汽。 第6章 昭昭第一次见识他的脆弱,她不曾想过哥哥也会有脆弱的时候。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默认对方强大,可以放任自己全身心地依赖,毫无负担地伤害。 她心疼得很,匆忙找条干毛巾给他擦。刚一靠近,他迅速站起身把她抵到门上,力气大到无力挣扎,她感到一股水汽和酒气扑面而来。 她有些慌乱,双手推他,孟亦林问:“为什么要走?” 昭昭想,理由这么多,为什么哥哥都视而不见。 “哥,你真的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我在一起,不顾家人的想法吗?” “为什么要有心理负担,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一辈子偷偷摸摸吗?不能结婚,不能生小孩,就像……就像偷情。我查过了,我们这种关系是拟制血亲,就算没有血缘,我们有收养关系,在法律上就是乱伦。” 他抚摸她光洁的脸颊,“也许是你想的太多,而我想得太少了。如果你爱我,想跟我在一起,我会跟爸爸坦白。他同意的话,你就解除领养关系。” “不同意呢?” “总有说服他们的一天。” “那爸爸家亲戚怎么看,妈妈家亲戚怎么看?即使他们同意,跟我解除了收养关系,那有一天我们不爱了呢?我们又该怎么相处,我们连家人都不是了。”她不想家庭分崩离析,更害怕有朝一日只能成为哥哥生命中的过客。 “我没想到这些问题会困扰你。” “我们都还太年轻,我们不够强大。” “还是说你对我没信心。”他将她抱起,他们终于以平等高度对视。 昭昭避开他的目光,“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孟亦林吻了上去,酒味太浓,连昭昭也醺然欲醉。哥哥的吻越来越深入,她慌忙推他,含糊地说:“放我下来,让我走。” 孟亦林停了下来,“别走,给我一点时间向你证明,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你别退缩。” 她只能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孟亦林放下她,做最后的纠缠,“如果你走,我们就再没可能了。” 她轻柔而坚决地跟他说了声对不起。 自此后他们不再见面不再通话,两年倏忽而过,她差点以为他们真的结束了。可他一回来,她才逐渐意识到爱不会因为距离与时间消弭,她只是做了两年的鸵鸟,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她也因此陷入更大的焦虑与自我怀疑中。 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放下,也许不用强迫自己放下,把爱紧紧捂在怀里,只要看着他就好。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第04章 心猿意马 她回到家,在玄关遇见孟醒的家教老师陈羌阙。两人已经很相熟,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陈羌阙是孟传庆资助的贫困学生,正在复旦读大四。可他在这一年没再接受孟总资助,靠自己课外打工以及各种奖学金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正因如此,孟传庆更欣赏他,便请他给小儿子做家教。 陈羌阙也是在这时认识的孟昭昭,两人偶尔微笑打声招呼,真正熟起来是因为一场偶然的邂逅,陈羌阙在地铁站遇见昭昭。 他没想到昭昭会坐地铁,孟家有间大车库,孟醒带他看过,七辆车,最便宜的宝马x5是郑阿嫂去超市采购的代步车。另配了三个司机,连孟醒上下学也有司机接送。他那时深刻意识到阶级差距的鸿沟,并且很庆幸自己搭上了跨越鸿沟的桥梁,孟家是他的恩人。 昭昭见到他也很意外,两人在车厢里聊了起来。 他从此对她刮目相看,她一点不骄矜,周身流淌着恬静的温柔,完全打破了他心里预设的形象。 他一直对有钱的漂亮女人有刻板印象,觉得她们优越的自身条件会滋生出两种品德,高傲与娇纵。 当然他清楚刻板印象来源于自卑,他从不避讳自己的狭隘想法,也不避讳自己的世俗欲望。况且昭昭虽漂亮有钱,钱也不是自己挣的。她更像是家里刻意打造的,彰显家族富贵以及精神高贵的美丽牌坊。美丽的女儿不需要识得人间疾苦,坐地铁只是为了丰富人生体验。她让陈羌阙产生一种错觉,她除了家世,并没有比他优越的地方。他们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因为是晚上,他没有在自己那站下车,一路送昭昭回家。平常去她家是为了上课,这次却有不一样的感觉,没有任何目的,只为展示绅士风度。他跟昭昭很聊得来,或者说是他比较能聊。昭昭不怎么说话,一直很认真的倾听,没有半点敷衍。昭昭问他复旦是不是有间博物馆,一聊才知道两人都喜欢逛古韵深沉的博物馆。陈羌阙便顺水推舟说下次可以带她逛逛。那天过后,却一直没机会跟她私下聊,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不好意思为了见她,逗留在孟家。今天正好遇见昭昭,他想机会难得,也不急着走了,两人在玄关聊起天。 聊了会儿,他忽然问:“听小醒说,你过段时间要回美国复读了?” 她点点头,应了声是。 “之前还说一起逛逛博物馆,看来是没机会了。” 她早忘得一干二净,听他一说又勾起了些兴趣。她想着周医生提议过多结交朋友,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周五,小醒正好不用补课,周五周六周日都行。” “那明天吧。” 他没想到昭昭这么爽快,心内喜悦便有些忘形,又说:“其实还想跟你咨询个事。” 她问什么事,他略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不是从大三就开始准备哥大的读研申请嘛,结果马上要出来了,也许明年能去那边留学。你在美国读了这么久书,想着应该可以向你讨教些事。” 她笑了,“我哪里能帮你,这事你应该咨询我哥,他才是正儿八经在哥大读了几年书。” “哦?读的什么?” “读的工程学院,计算机之类的吧。” “我也准备读这个学院。” 昭昭由衷地感慨:“陈老师,你真的很厉害。”她从母亲那里听闻过陈羌阙的情况,自然很敬佩他这样一个毅力超群的天才人物。 陈羌阙更加羞涩了,正要谦虚一番,门打开了,孟亦林走了进来。两人倒是惊讶了一下,孟亦林却神色如常,问昭昭怎么不进去说。 陈羌阙只零星见过孟亦林几次,从未说过话。孟亦林只比他大两三岁,难免拿自己跟他比较。除了家世,他并不觉得孟亦林哪里有优势,只是父亲有钱有能力送他早早出国留学。说不定读哥大也是捐了钱读的,富家子弟面对巨大的诱惑怎么能静得下心学习。互换一下,他也许能做得更好。他真正敬佩的是孟传庆。 他礼貌地打招呼,说了声“你好。” 孟亦林只点了点头便往里走,擦身而过时,轻轻瞥了他一眼。孟亦林比他高半个头,这一瞥像施舍,真是盛气凌人,傲慢至极。 他心里微愠,但还是微笑着跟昭昭道别,说明天见。 昭昭慢慢挪到客厅,觉得自己应该跟孟亦林打个招呼,因为他们已经和好如初,她不能放任自己逃避。 她咳嗽一声,问:“哥,你怎么回来了?” 孟亦林将文件扔在沙发上,松着领带说:“爸爸有事跟我说。” 她看孟亦林有些疲惫,便去吧台给他倒水。孟亦林接过水杯问:“你跟他很熟?” 她愣了愣,才想到“他”是指陈羌阙。她说:“陈老师刚才跟我说申请了去哥大读研,让我给意见。” “你能给什么意见。” 昭昭开始认真论述自己能给什么意见。孟亦林看她一张一合的嫣红嘴唇,一个字也没听,只心猿意马地想吻下去,好让她别再说些令他不快的话。他怎么会不懂男人的心思,他在门外听完了墙角,陈羌阙就像只公孔雀似的,拼命炫耀自己的覆羽。 他心有旁骛地听她说话,忽然接过她的话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帮你补习功课,你数学真的很差,怎么讲都不懂。” “是你讲得不好,解公式的步骤这也省去,那也省去,思维太跳跃。” “有一次说重了几句,你就开始发作,教训起我来了。” 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忙辩解:“有吗?我怎么可能这么不讲道理。” “你在我这儿可从来不讲道理。” 昭昭开始不自在,问他说这个干嘛。他低头翻文件,闲闲地说,没什么,说着玩儿。 昭昭丢下一句莫名其妙,不再管他,自己上楼换衣服去了。 晚餐时,孟传庆脸色不善,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他从朋友那里得知孟亦林在美国跟人合伙做风投。他有些生气,觉得儿子不务正业,对自家生意完全不上心。 当时朋友用赞许的语气说起此事,孟亦林与合伙人初出茅庐便赚了一大笔,想让孟亦林帮他做个投资分析。孟传庆想起不久前几个老部下委婉指出孟亦林敷衍了事。当然,老部下顾及他面子,没用“敷衍了事”四个字,只说令公子天资过高,恃才傲物,有些漫不经心。 第7章 他怎么可能听不懂这些人精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词,真是给足面子,下足功夫。 虽然听朋友夸儿子时是有些骄傲,但终究还是气。不好当着朋友面发作,只得回来发作。 他说:“别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得意忘形,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还要我收拾残局。” “放心吧,劳动不了你老人家。”孟亦林自顾自剥虾,一副事不关你也不关己的闲适模样。 孟传庆加重语气,“管理工厂的学问大得很,你这个年纪还有得学,你哪有精神一心两用?高层几个老人都批评你,说你敷衍塞责,真是丢我的脸。等年终报告出来,到时候你自己去董事会道歉。” 孟亦林皱着眉问:“哪位老不死的打我小报告?” 孟醒哈哈大笑,嘴里嘟嘟囔囔地跟着念“老不死”,尽显小男孩唯恐天下不乱的天真做派。 许皎瞪他一眼,低声训斥他闭嘴吃饭。孟醒才不怕,仍然嬉皮笑脸的。 许皎打圆场:“工厂那几个高层有时太固步自封了,大概看不惯年轻人做法。” 孟亦林顺水推舟,“我不喜欢他们管理工人的做法,太过时。你让我去工厂锻炼,还不如让我去美国锻炼。我已经申请了哥大商学院,读mba。” “还要继续读?”孟传庆还维持着中国家长的庄严做派,心却已经软了下来。想着不愧是自己儿子,更觉得自己教子有方。 “也就两年。” 孟传庆冷笑一声,“别在我面前拿大,有本事生意亏了别伸手找我要钱。你们在投资什么项目?” “主要是人工智能项目。” 这对老企业家来说有些生疏,但孟传庆胸怀博大,很能接受新事物,不过早否定也不盲目肯定。 他语气渐渐缓和:“你还年轻是可以尝试,但正因为年轻,更应该每一步稳扎稳打,不能随心所欲。” 孟亦林想说废话一句,但是为了给老父亲面子,什么也没说。 孟传庆其实可以放他出去闯几年,也对儿子有信心,很想看看能闯出个什么名堂。不过还是要丑话说在前头,先给棍棒再给糖,“你想做就做,想继续读就读。给你几年时间,不见成效我劝你趁早放手,及时止损。就两点,第一失败了别找我,第二工厂的事必须上心,必须兼顾。再过几年我干不动了,你得有能力顶上。” “再过几年,孟醒都能顶上了。” 孟醒年纪虽小已经不可一世,加上崇拜哥哥,便顺着说:“必须顶上,哥,你就做你的人工智能。” 许皎心里一惊,看了孟亦林一眼,生怕他多想,便笑着说:“到时候兄弟齐心协力才是真,孟醒长大不瞎闹就谢天谢地了,还得你这个哥哥看顾。” 孟亦林倒是一笑了之,接着把剥好的一碟虾倒进昭昭碗里。她刚说吃不了这么多,孟醒立刻动手去夹碗里的虾。孟亦林一把截下他的筷子,“要吃自己剥。” 他嘟着嘴说哥哥偏心。 许皎笑了,“你们两可总算和好了,之前话都不说一句,也不知道谁得罪了谁。” 孟传庆说:“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你是想多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许皎一抬下巴指向孟亦林,“你问他。”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孟亦林说:“在美国时发生了些事。” 昭昭的心猝然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怕他不管不顾说些什么。 她慌乱中借着桌布的遮挡,用力踢了他一脚以示警告。 孟亦林面色如常,懒散地靠着椅背,说:“不小心看了她的日记,就气到现在。”手伸进桌布下,从膝盖抚摸到大腿。 昭昭赫然起身,涨红了脸说:“吃饱了。”接着脚不沾地地跑上了楼。 孟亦林朝着她背影喊:“以后用电脑写日记记得设密码,不会让孟醒教你。” 爸妈和孟醒都笑了,她跑出他们的视线,靠着楼梯扶手喘气。 她感到一阵毫无道理的心虚,明明心跳如擂鼓,却只感觉到大腿上残留的痒意。 第05章 爱近在咫尺 翌日下午,昭昭与陈羌阙约好在邯郸校区见面。陈羌阙在地铁站接到她,带着她走进学校。 博物馆不管外表还是内里都古意盎然,陈羌阙一路走一路讲解,讲博物馆承载的历史,他说:“每次逛博物馆都感觉短暂地穿越了一次时空,博物馆总是很幽暗,像走进时光隧道。” 昭昭笑了起来,头次见陈羌阙展现出这么感性的一面。 他带着她参观每一个展厅,不放过任何角落,对每一件文物都如数家珍。 从博物馆出来,他们又在学校里边聊边逛。昭昭对其中一件商代青铜方鼎特别感兴趣,陈羌阙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文物里蕴藏的历史故事。 昭昭莞尔一笑,“陈老师,你很喜欢历史吧,对文物这么有研究。” 陈羌阙略微羞涩地挠挠头,“别叫我老师了,叫名字就行,我哪里担得起老师。” 可昭昭觉得他确实像个老师,书卷气浓厚,如女孩般秀丽的眉眼,温润的脸型。如果再架一副细框眼镜,就更像民国的教书先生。 他接着说:“我选修过历史,说实话,如果不考虑现实原因,我很想做考古。” “那也很好,爱好永远不会变成工作,你也永远不会烦。” “你呢?学的什么专业?” “传达设计。” “平面设计之类的吗?” “算是吧,我主要学的插画,有涉及平面设计。” “听起来挺有意思,从小就喜欢画画吧。” “嗯” 陈羌阙想难怪气质这么好,不仅富贵养人,艺术也养人。换句话说,富贵养着艺术。他想到此笑了,“那你刚才那句话可就不成立了,等以后画画变成工作,你会烦吗?” 她抿着唇,露出促狭的笑,两枚梨涡若隐若现,“把工作与爱好分开是一种活法,把爱好当成工作也是一种活法。每个人都有缺憾嘛,要学会欣然接受。另外你别把我宽慰你的话拿来攻击我。” 陈羌阙调侃着说:“还是你的活法更好,不用为生计发愁,想怎么画怎么画,也不指着它赚钱糊口。”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仿佛她活得很轻松,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活得挺轻松,唯一的精神压力来源于不可说的情愫。 但也不能因此抹杀她的个性,话里话外不仅把她当成不事生产的富贵闲人,还被当成附庸风雅的无用之人,根本无视她也有颗追求功成名就的心。他们拿她当花瓶。她淡淡地说:“我也很想凭本事赚钱,虽然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像爸妈那样赚大钱,可他们那种大钱我也不追求,我有自己的目标。” 陈羌阙听出昭昭有些不悦,暗悔自己说错话,一不留神拿自己的价值观评价了她。昭昭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她根本不了解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能像她这样理直气壮,一往无前地追寻目标。但他却很理解,她说不爱钱,那一定是真的不爱。如果换成别人,就比如换孟亦林这种人说,他只会嗤之以鼻,外加狠狠唾弃这种口蜜腹剑的资本阶级。 为了缓和气氛,他便顺着问:“那你目标是什么?” “我啊.....我想成为绘本画家。” “儿童绘本?童话故事一样的画作?” 昭昭打开话匣,告诉他绘本不仅面向儿童,也面向成人,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无比。他看呆了,昭昭此刻不再是水中月镜中花,站在了他触手可及的距离。 不知不觉逛到傍晚,天空阴沉起来,一大片乌云在迅速聚拢,酝酿着暴雨。陈羌阙不想这么快结束,便顺理成章地邀请她吃食堂,他列举食堂的名菜,家常菜硬是被他营销成玉馔珍馐。 昭昭想着今天家里没人,便答应了下来。两人刚走到食堂,天空落下雨滴,开始还只是稀疏无序,后来渐渐连成粗线,变成密不透风的雨帘。幸好是夏天,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并不着急。 刚坐下,昭昭手机就响了。她接起,孟亦林在那头直截了当地说:“昨天我把文件忘家里了,现在急用,你帮我拿过来。” “我在外面。” “你在哪里,我让周叔来接你。” “不能让周叔给你送吗?”昭昭还在为昨天的事别扭。 “家里没人,他哪里找得到,再说下雨了,天也要黑了,你还在外面晃什么?” 昭昭深吸一口气,不准备在外人面前跟他理论,只好妥协,“我在复旦,你叫周叔到了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很抱歉地跟陈羌阙说不能一起吃饭了,他也没多问原因,只陪着她聊天等车。 没一会儿电话就来了,她很惊诧周叔的速度,按照家里到学校的距离,以及雨天拥堵情况,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这才过了二十来分钟。 车停在校门口,昭昭本想顶着雨一鼓作气跑过去,陈羌阙却让她等等,找门卫借了伞,执意要送她到车上。 第8章 陈羌阙一路相送,到车前体贴地为她开门。等昭昭坐进车里,他扶着车门说,“那下次再约,顺便借我几本绘本。”昭昭爽快地应了。 他看着黑色的rr幻影渐行渐远,雨幕将车尾灯晕成一滩猩红水彩,心里涌起些柔情,又涌起些骄傲。 虽然正值暑假,学校里还是有很多考研的学生,有些互相都认识。当他意识到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角色,剧情是他送昭昭上车,他升起一种催人向上的虚荣感。劳斯莱斯里的昭昭更美了,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豪车与美人是男人的梦想彼岸。 周叔开车很稳,知道昭昭晕车,每次载她最快只到60码。 到了家,果真都没人。孟传庆带着许皎参加酒局,孟醒参加同学的生日宴,郑阿嫂与郑小妹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很快在沙发上找到文件,确实是孟亦林昨天带回来的。 她在车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文件,全英文,很多生涩的专业名词。她喃喃念着封面的英文“ai ventures” ,猜测大概是哥哥公司的名称。她没想到哥哥有一天会独自做一番事业,似乎已经遥遥领先于她。原来只有自己因情感问题荒废了念书的时间。 那串英文念出口,周叔以为在叫他,问了句怎么了。昭昭将文件扔到一边,说:“周叔,你别走,我拿给哥哥就回家。” 孟亦林住的高层公寓,因下着雨,周叔直接驶进地下停车场。她输入访客密码,乘电梯上顶楼,一出电梯就是玄关。家里大而冷寂,丝毫没人气。 她叫了声哥,没人应,只得脱鞋进去找他。屋子很大,她转过一面墙才看见孟亦林,他正站在红酒吧台后,对着台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说话。看她来了,又对着屏幕说:“昭昭来了。” “你在跟谁视频?”她刚问完,电脑里就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她一看,笑逐颜开地叫了声:“易礼哥。” 易礼天生热情,眉目深刻粗犷,拥有混血特有的大开大放式英俊。他抚着心脏,感慨着说:“昭昭,你越来越漂亮了。” 她也有来有往地奉承:“易礼哥,你也越来越帅了。” 屏幕上不止他,还有两人。一位是印度裔美人,古铜色皮肤,气质冷艳,像吉普赛女郎。一位是带着黑框眼镜的华裔男生,像哈利波特。总之在昭昭眼里,一切人物都能得到恰到好处的联想。 他们又聊了几句,便挂断了视频窗口。 只有易礼没关,还想继续跟她叙旧。 她问:“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在开会,你不知道我跟你哥在做什么?” 她摇摇头。 “刚才那两位是我们的合伙人,你哥没告诉你?你们这几年都不聊天吗?” 她心虚地瞄了眼在一旁看文件的孟亦林,自己这几年确实对哥哥不闻不问。 她有些惭愧,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只是问问主要在做哪个方面。” 易礼滔滔不绝地聊起工作,他们正在投资的一个项目是ai tutor,基于人工智能的在线教育平台。 说完又问她这两年都在家干什么。她更惭愧,破罐子破摔地答:“什么也没干。” “就在家待着?” “生命在于静止不动。” 他笑了,“怎么也没谈个恋爱?” 昭昭撑着下巴,无奈道:“你问题好多。” “谁叫你跟你哥闹别扭,连我都不理了。” 她转过头,发现孟亦林已经不在了,便凑近屏幕悄悄说:“他这么说的?他还说什么了?” 易礼也跟着凑近,两张脸隔着屏幕越挨越近,他小声说:“就说得罪你了,你跟我说说怎么得罪你了。” 她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总觉得他知道什么,八卦多于关心。 他又说:“别凑这么近,你那两灯泡似的大眼睛占满屏幕了,特别像鬼片。” 她翻了个白眼,立刻将笔记本电脑合上。 她有些意兴阑珊,都在向前行进,只有她裹足不前。刚提包要走,孟亦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问她吃饭了没有。她说:“我该走了,周叔还在下面等我。” “周叔早走了,他打电话来说要去接孟醒,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昭昭只得点头,她正好饿了,拉开双开门冰箱觅食,冷藏库只有矿泉水,牛奶,几份三明治。她问:“哥,你一天就吃这些吗?为什么不请个保姆阿姨。” 孟亦林没想到她这么问,便顺着她说:“算了,我一个人住惯了,不喜欢有陌生人。” 昭昭听他说一个人住惯了,忽然生出怜惜之情,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们一直住在一起。 她又问:“你都自己打扫卫生?” “家里又没几个家具,随便扫扫就行了。” 昭昭更觉得他可怜,有种无所依傍,敷衍着过日子的可怜。 她想了想说:“还有一个多月我才去美国,这段时间没事,你把钥匙给我,我偶尔来给你打扫打扫,再给你买些吃的放冰箱里。” 孟亦林给她备用的电梯卡和钥匙,想着明天就把钟点工辞退了。 结果两人也没吃三明治,孟亦林表示她是客,不能这么招待客人。于是打电话叫了一家米其林寿司店外卖,寿司盛在三层朱砂色漆盒里送了过来。 他们拿到阳台上吃。那里很宽阔,有一张长桌,孟亦林刚坐下发现昭昭离他很远,坐到了只有站起身才能够到食物的位置。他问:“你坐这么远干什么?” 昭昭说:“免得有些人手不老实。” 孟亦林笑了,“昨天你踢我,我也只是回敬你,刚找到肉多的位置想掐一把,你就跑了。” 昭昭涨红了脸,不理他。孟亦林自己挪动凳子,离她近了些。 对面就是黄浦江景,雨已经停了,华灯初上,水面闪烁着霓虹灯影。梦境照进现实,昭昭觉得恍惚。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感慨着说:“没想到这里视野这么好。” “哪里好?看不到邻居的视野才叫好。” 确实,高楼林立,即使江景近在咫尺,但楼与楼的距离比江景还近。 东方明珠倒了,会砸毁很多高楼。 昭昭觉得自己又犯病了,无端陷入失落里,爱近在咫尺,却无法满足。 孟亦林问:“你今天跟谁出去了?” “跟陈羌阙,去他学校逛博物馆。”昭昭言谈中坦坦荡荡,并无暧昧之意。 昨天是陈老师,今天是陈羌阙,时间久了,难免登堂入室。孟亦林若有所思地看着昭昭,她正将一枚寿司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眼圈立刻红了。她捂住眼睛,被辛辣的山葵冲击地神思不属,嘴唇更是红得一塌糊涂。 孟亦林长腿一勾,连人带椅子勾到身前。她吓了一跳,睁着一双迷蒙的眼问怎么了。 孟亦林说:“不是说了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吗?” 昭昭眼圈微红,愣愣怔怔地看着他。孟亦林给她倒了杯大麦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才轻声说:“我说到做到。” “我也一样。” 昭昭默默不语,即是无话可说,也是默许他的话语。她被还未痊愈的病态蒙蔽了双眼,她伏在自己构筑的理想国度做白日梦,企图用圣洁的身体掩盖不伦的爱情。世俗有太多规矩框住了我,那我至少能坚守住灵与肉的贞洁。 孟亦林陪着她演这场乌托邦的好戏,我们就这么耗着吧,看谁先败下阵来。 吃完饭开车送她回去,别墅灯火通明,花园里的小型风水池也亮起了灯,喷泉淙淙作响,全家人都回来了。孟亦林陪着她进去,两人在玄关换鞋,昭昭嘴上念着麻烦死了,弯腰专心对付鞋扣。她今天穿的miu miu玛丽珍鞋,脚踝系带,带子上有一个十分好看却万分难解的盘扣,穿起来容易,脱下却要花上几分钟。 孟亦林蹲下,托起她的脚,帮她解脚踝上的鞋带。昭昭说,你轻一点,别把扣子弄坏。 纤长的手指圈住她脚腕,昭昭从上至下看哥哥,看到他鸦羽似沉重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专注地像在拆礼物。昭昭想让自己成为礼物让他拆,只是想想而已,想想不犯罪。她承认自己一面压抑,一面幻想,一面拒绝,一面偷偷贪念他的温柔 忽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我还在想你去哪儿了,原来跟哥哥在一起。”许皎倚在墙边,将两人来回打量一遍,又问:“你们去哪儿玩了?” 昭昭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如实交代。许皎说,“小醒给你带了蛋糕回来,赶紧洗了手去吃。” 昭昭换好鞋进了屋。许皎还堵在玄关,笑笑地看着孟亦林,“亦林,凡事别太出格,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别操心我,多操心操心我爸的事。”说着要越过她进去。 许皎拉住他:“我很后悔当年没多操心昭昭,把她送去美国读书。” “当年小醒还小,你得全身心照顾他,没多余精力操心昭昭也正常。” 许皎知道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又说:“我查了昭昭信用卡的消费记录,她在做心理治疗,你知道吗?” 第9章 孟亦林不说话了。 许皎皱着眉,苦口婆心地劝:“亦林,趁你父亲不知道,我早点跟你说清楚。你玩得起,昭昭玩不起。有一天你不玩了,昭昭在这个家该如何自处,女人承受的道德压力本来就更大。昭昭是孟家的女儿,也是我们许家的女儿,你让旁人怎么看我们这一家子。她懂事,知道远离你,而你……” “我听不懂你说在什么。” 许皎摇头叹息,“你就是故意的,什么电脑里的日记,她确实写日记,只是写在本子上。” 孟亦林哂笑一声,“又偷看日记,又查信用卡,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 “昭昭比你会隐瞒,你巴不得天下大乱,”许皎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一笑:“你们还年轻,别因为一时冲动害人害己。谁又不能没谁呢?特别像你。”她还有半句没说,你可是你爸的好儿子,你们孟家一脉相承得喜欢追求刺激。不管是蒙昧的年轻保姆,还是纯善的名义妹妹,都是不用负责,唾手可得的刺激 许皎走了,孟亦林站在原地,拳头握紧又松开,默然片刻便转身离开了别墅。 第06章 他需要一场治疗 新闻预告了台风在下午入境,周医生没想到昭昭会来。 昭昭为答谢她之前送的香,给她带了份礼物。一盒蒂芙尼的永生花,十多支淡蓝色月季簇拥成心形,挤在玻璃盒里。她煞有介事地说,可以摆一辈子。说这话时又坚定又孩子气。 这是她最后一次治疗,签证都办好了,下周会先跟弟弟飞去日本玩一个星期。接着弟弟独自飞回国,她就直飞美国。 周医生说:“恭喜你一切步入正轨,最近和家里人相处的怎么样?” 她信马由缰地讲起最近发生的事,交了新朋友,跟哥哥和好如初,不再一味逃避。今天就是从哥哥那里过来,他的公寓离诊疗室很近。 “他真的很厉害,现在不仅在工厂上班,自己也在创业,听说准备继续读mba,一天也没闲着。我都有些后悔浪费了两年时间,要不现在也能独立了。” 有悔意就意味着她真的开始关注自身,从内耗的泥沼中脱身而出。 周医生说:“我想这两年也并没有虚度,至少看清了自身情感,情绪稳定了才能过好生活。不瞒你说,你是我看过最轻松的来访者。” 她轻笑出声:“多亏了你,也多亏了哥,他很包容我。” “你跟他敞开聊了?” “嗯,我说过用自己的方式,他也接受我的方式。不违背伦理,不违背家人意愿,可以一辈子跟他在一起。我们都放下了。” 周医生隐隐觉得不对,问她是什么方式。昭昭却没告诉她,只说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她斟酌片刻说:“昭昭,希望你跟哥哥保持恰到好处的关系,互相不要过多干涉。不论你用的什么办法,都是让你们的关系回归正路。” “我知道,我有分寸。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最近交了一个朋友,他让我明白,我得好好感谢父母给我的一切,我很有条件追寻人生意义。” 周医生欣慰一笑,“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两人又聊了会儿,昭昭看了眼窗外,一只塑料袋被风刮了起来,打着旋儿往阴云密布的远处飘去。她说该走了,要起风了。周医生起身送她出门,她们在离别前轻轻拥抱了下,周医生怜惜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背,祝她往后一帆风顺。 昭昭走到楼下,骁劲的风吹得她一个趔趄,沙子进了眼,她连连后退几步揉眼睛。忽然有人从身后揽住她,昭昭惊得回头,用一只眼看,是孟亦林。 他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在这里?” 她想着刚才死活不要他送,现在又遇上,有些尴尬。含糊其辞地说:“遇见朋友了,”再立刻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买东西。”说完揽着她往前走,轻巧地拥她上车。 “去哪儿?” “既然遇上了就一块儿吃晚饭。” 结果载她去外滩吃了顿饭才送回家。他们现在相处起来轻松坦然,昭昭喜欢这种氛围,感觉温暖安全,只希望这种幸福能细水长流下去。 台风天持续了三天,接着便转晴,更加溽热难耐。 周医生送走来访者,抻了个懒腰,便摁下内线按钮,让前台小姐将下一位领进来。 这位患者第一次光顾,她看了眼资料,男性,25岁,最近年轻患者数量真是逐步提升。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一抬头,顿时眼前一亮。芝兰玉树的俊秀男子,刘海柔顺得搭在额前,窄窄的脸,明明是双眼皮,眼睛却细长而深邃,令她想起深目蛾眉,状如愁胡这一对词。个子又高,肩宽腿长,却毫无修饰,只穿着简单的体恤牛仔裤和球鞋,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读书。如此模样,又如此年轻,看起来不缺人追捧,她有些好奇是什么困扰着他。漂亮脆弱的东西总是能激起女人的保护欲,她更愿意称之为母性。 周医生起身跟他握手,请他入座。她还是用了惯常的开场白:“可以讲讲困扰你的事。” 他思忖后说:“困扰?不像困扰,不如说是无法疏解的欲望。” 周医生顿时来了兴趣,两腿交叠起来,在本子上写下一串英文“ sexual depression”(性压抑),并打个了个巨大的问号。 他懒懒地靠着沙发,十指交叉松散地搭在膝盖上,问:“从哪里说起?” “随意。” 他低下头思索片刻,才娓娓道来: “我父母在我6岁时离婚,离完婚没多久爸就带回来一个女人,让我叫她妈。在我8岁时又带回来一个女孩,让我叫她妹妹。我从来没叫过那女人妈,我亲妈说那女人老早就跟爸勾搭上了,是破坏家庭的坏女人。我也没当那女孩是我妹妹,她跟我和我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后妈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组了个家庭,不觉得虚伪吗?” “你跟他们相处得不好?” “表面上还行,我只是不喜欢她为了在我爸面前表现,刻意讨好我的样子,真没意思。我那时小,把对后妈的膈应都发泄到妹妹身上。” 他停下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那年她六岁,我九岁,他们工作忙,经常让我看顾妹妹。我那时很烦她,总是缠着我玩儿捉迷藏,我就哄着她去躲。她真蠢,躲衣柜还要脱鞋,鞋子就在衣柜外面摆着。我没管她,自己跑出去跟朋友踢球。等回家吃饭才知道她妈急坏了,到处找不到她。我在衣柜里找到她,躺在里面睡着呢。我把她叫醒,她还笑得挺开心,笑我笨。我怕被骂,骗她说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就不会让我们玩捉迷藏了,我让她说是自己在衣柜里睡着了。她还真信了,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没说。后来还玩儿过几次捉迷藏,她一躲起来,我就跑出去玩。可久了也不好糊弄,有一次踢球,她居然找来了,吵着要告状。”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她抱着洋娃娃站在球场边,逆着夏日阳光,气得脸颊鼓鼓。脸上的细小绒毛似乎也立了起来,像喝饱水的水蜜桃。他有些心虚,为了哄她,只得陪她玩会儿。 “我跟朋友也没法踢球了,只能陪她玩扮家家酒,姐妹茶话会之类的。几个男孩子硬着头皮陪她扮公主,跟她聊迪士尼哪个王子最帅。” 周医生会心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每天都得带她踢球,不带就要告状,我就让她自己蹲沙坑里玩。她倒也不吵不闹,就盼着我们偶尔能陪她玩扮家家酒。时间长了,有小孩子起哄,说是我媳妇。小孩子哪懂什么媳妇,就是爱瞎闹,我并不觉得怎么样,大概是因为我从没把她当成妹妹。” “听起来你并不讨厌妹妹。” “没有人会讨厌她。” “那对继母有转变吗?” “有吧。她后来怀孕了,有一次我看见她在厨房里哭,她是个要强的女人,随时随地都精神百倍。哭的时候像换了个人,精气神全没了。起先我不知道她哭什么,就觉得莫名其妙,当我不小心看见父亲和保姆偷情,我才知道她哭什么。我忽然有些可怜她,我妈走出来了,可是她陷进去了,忍辱负重地呆在我爸身边。虽然我觉得她自找的,可是也同情她。” 周医生隐隐觉得不对,似曾相识的剧情走向,像一部电影的上下集。 “细想起来,从小到大陪伴我的,一直都是妹妹。爸工作很忙,半年都见不了几次。我妈后来嫁到德国去了,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相处最多的居然是那女人和妹妹。那女人对我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基本不管我。我感觉她刻意把我排除在家庭之外,不想让妹妹跟我接近。” 他哼笑一声,现出不可一世的神情,“那怎么可能,我当然要把她的宝贝女儿拉到我这边来。妹妹又这么好哄,她渐渐的开始依赖我,连一块糖都要跟我分享。那女人只要给她什么,她都会问哥哥有吗,要带她去哪里,总会问哥哥去吗。每当这时候,那女人都笑得很难看,这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候。” 第10章 “听起来像你把妹妹当成你跟继母赌气的工具。”周医生忍不住腹诽,小小年纪就有了如此心机,太过早慧往往会导致性格缺陷。 他矢口否认这一点,“怎么可能,妹妹是我们家的粘合剂。” 周医生试图理解他这句话,似乎是妹妹挽救了他与继母的关系。但从他讲述的内容上来看,他这人傲慢且偏执,从小便封闭了内心。继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只能从他单方面的叙述中得知,到底客不客观,旁人无从知晓。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非常不喜欢继母,甚至对父亲也有怨气。那对亲生母亲呢?周医生问:“母亲呢?一直没跟母亲联系吗?” “我联系过,那女人带着妹妹刚来家里时,我就打过电话给她,说爸爸带回来一对母女,我很讨厌她们,让她带我走。她气坏了,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他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浅笑了一下,又说:“一个留过学的大家闺秀,竟然懂这么多脏话。当时我吓傻了,我很怕她生气,怕她哭,每当她抓着我不放,对着我诉苦时,我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她说她后悔嫁给爸爸,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总会想是不是也后悔生了我。不过没关系,我觉得她不嫁给我爸也挺好,我又不是特别想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父亲失职,母亲缺位,父母双方只关注自己情绪,而忽略了小孩子也有人格,进而无意识得将战火蔓延到小孩身上。他代替母亲将恨意转移到继母身上,童年确实不愉快,这让周医生更加怀疑,他会不会下意识得用妹妹去刺激继母。 周医生问:“后来就没跟母亲联系了?” “后来不敢给她打了,怕她受不了刺激。她也没再联系我,可能真挺后悔嫁给我爸的,也可能是气不过自己输给一个小镇出来的女人。我理解我妈,毕竟自尊心强,哪像那个女人,看着老公玩保姆也能忍气吞声。” “有没有想过再跟母亲联系一下,一起聊聊以前的事,双方说开了,你母亲放下,你也就放下了。” 他脸上出现细微的感情变化,有一些温柔流淌在眉目间,“其实我十四岁时又见过她一次,那年外公去世,我回去了一趟,我妈也从德国回来了。她胖了,身边跟着个德国男人,一个混血小女孩儿。她开始没认出我,以为我是哪个兄弟的孩子,都说我跟我爸长得像,但她竟然没认出来。她看起来很幸福,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样子,对丈夫对女儿特别温柔。幸好家里人没拉我去跟她相认,她后来也认出来了,跟我说了两句话,特别尴尬,没话找话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所以没必要,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周医生认为他对母亲有深切的依恋和失落,但不敢接近,不愿面对母亲情绪失常的一面。也许这是症结所在,她先把这个问题放置,不再强求,请他继续说下去。 “我跟妹妹去美国读书。我看着她一点点长成少女,陪着她度过青春期。她的青春期也是我的青春期,我很享受她对我的依赖,让我觉得自己强大并被人需要。我想要对她好,就放任自己无节制地对她好,结果越来越无法克制。” 周医生惊讶不已,试探着说:“听起来像我对我女儿的爱,一种亲情的表现。从你刚才的描述来看,家庭对你童年影响挺大的。” 他摇了摇头,“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她了,青春期男孩都会做的梦,从那以后我总是梦见她,也只会梦见她,你说这是亲情吗?” 那个夜晚,他醒来看见床单上凝着一滩冰凉的污渍,窗外月光如潮水般倾泻进来将他吞没,令他喘不过气,狼狈不堪,他不得不直面自己汹涌的情欲。 周医生张口结舌,并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故事。只是她无意中看完全场,也跟着陷入他们的故事里。 他倒是一派闲适,两手插进头发里,将刘海梳到脑后,整张脸显露出来,便显出些肃冷倨傲的气质。 “我很明确自己对她的感情,刻意跟她暧昧相处,让她习惯我的拥抱,习惯我的触摸。她并不抵触,也向我主动靠近。我们彼此相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他停了下来,两人不再说话,促成一段各怀心思的沉默。 他这一顿独白,令周医生无力招架。她对两人的情感表示怀疑,他们真的明确吗?他们的爱情会不会只是失败家庭催生出来的畸形产物? 她已经确信他是孟昭昭的哥哥,比她想象中年轻,也比她想象中承受了更大的压力。她感觉孟亦林知道昭昭在她这里做心理咨询,他是故意过来的,在通过她面对昭昭。因为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她也只能装做不知道。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声音比之前轻,“可是她离开了我,理由并不是不爱。在这之前,我只想着我们相爱就行了,刻意不去想现实问题。当她质问我时,我才知道自己并不强大,很多事都无法控制,还要一再嘴硬,不想放她走。我那时才明白,不是她依赖我,而是我依赖她。”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的离开让你成长了,也算好事。”周医生说。 他看向窗外,“好吗?她走的那两年,我很受折磨,又想她又气她,想的时候恨不得马上回国找她,气的时候恨不得就此放弃。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你有试着放弃吗?” “就是试过,才知道根本放弃不了,所以我回来了。” 周医生认为他有病态的占有欲,一厢情愿,不管不顾。她问:“妹妹看你回来,是什么态度?” 他避开周医生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了句,态度挺好。 周医生不禁腹诽,好得来看医生。她劝道:“你应该顾及妹妹的感受。” 没想到他居然很赞成地点点头,“我知道自己有些自私,从来只在意自己,别人怎么想无所谓,导致我忽略了她的感受。后来她妈让我明白,我不是女人,不知道女人在这段关系中会承受的压力。我现在知道了。” “所以你继母,她知道你们的关系,并且反对。” “是。” “你们无法得到家庭的认可,也就无法得到社会认可,你是清楚知道这点的。” 他挑了挑眉,颇为自信地说:“清楚又怎样,我不会放手。我只是现在还不够强大,还没有能力给她幸福。我会证明给他们看。” “为什么不把这些说给她听。” “光靠说有用的话,她也不会离开我。我知道她对我没安全感,这是我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你说是不是,周医生?” 周医生看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心想昭昭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你应该问问她是否愿意为了你放弃其他的可能性,是否也能承受住外界的压力和舆论。我认为应该坦诚相见,妹妹如果放下了,你也不应该强求。” “她告诉我她一辈子不会恋爱结婚,也默许我这么做。只要不发生实质的关系,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他身体前倾,两肘枕在膝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问:“我对她有欲望,我做不到。你说该怎么办,周医生?” 周医生懵了一下,半张着嘴无所适从,继而想起几天前昭昭说的好办法。如果是这个办法,那可真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就如他说的,昭昭的心理问题更大,换了种理想主义的方式逃避。 周医生默默结合两人的情况,给出意见:“听起来你很明确你的感情和目标,而妹妹并不明确,并且在用一种极端的行为逃避。她既放不下对你的爱,也放不下家人的责任。有没有想过妹妹如今的问题也是你们双方共同的问题。你们还这么年轻,现在说一辈子是不是太早了?人的心境会随着时间和境遇改变,谁都不能保证你们的爱能持续多久。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分手大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你们呢?所以,我只能以个人经验给出意见,也许你放手,她才能得到喘息机会。” 孟亦林缄默不语,始终望着窗外。 周医生说:“这样下去会让你们的感情越来越病态。” 孟亦林忽然转过头看向她,眼神凌冽,透着嘲弄的态度,“病态?什么正常?什么是病态?被世俗规矩框起来,就自以为正常?依我看,很多世俗规则就是陈腔滥调,是偏见与虚伪的遮羞布。” 周医生一时语塞,这男孩过分聪明,导致目空一切,无视规则,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转开话题,问:“你从来没提到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这件事吗?” “我跟他不怎么聊天,他太忙了,小时候给他打电话,都是秘书助理接听。你放心,他一定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冒昧说一句,一个假设,有没有想过你的爱情只是一种情感的投射。因为缺乏父母的关爱和陪伴,以及对继母的仇视,导致你对亲情、爱情的界限模糊。你用妹妹来弥补自己情感上的缺憾,但这样会给你和妹妹带来更多的伤害和困境。放过她也是放过自己。” 第11章 即使他只给了侧脸,阳光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变化。他眉头紧蹙,紧抿着唇,嘴角略微下沉。周医生捕捉到这张美好侧脸下欲盖弥彰的脆弱与恼怒。 可他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轻声说:“如果爱情都要追根溯源,那世上有多少爱情经得起推敲。我只知道我爱她,这就够了。” 周医生头次被病人搞得哑口无言,他什么都知道,他明知故犯。 孟亦林仰倒在沙发靠背上,注视着天花板,良久不言语。 周医生也不打扰他组织语言,等着他更惊世骇俗的论点。 没想到他吐出一口气,不咸不淡地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有空再来。” 周医生有预感,他不会再来了,因为他不想痊愈。 第07章 我与你的距离 昭昭去日本前,与陈羌阙吃了一次饭,他们约在一家开了四十多年的潮汕菜馆,他选了很久才选到这家餐厅。他想昭昭什么没吃过,贵的随时都能吃到,但老街的潮汕美食一定没吃过。他想请她吃家乡菜。 昭昭送了他几本中意的绘本。而陈羌阙也带来了好消息,他去哥大读研的offer已经通过了,明年入学,也就是说他们会在美国重逢。 昭昭说作为上次陪她逛复旦博物馆的谢礼,她到时候就带他逛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陈羌阙心里向往不已,说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逛到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 若是当着别人的面,他万万不会这么说。可面前是昭昭,她本就知道他的情况,更有一双平等待人的眼睛,还不如用坦诚获得她的好感。 昭昭笑了:“看来人都是不敢想,人生还很长,你再慢慢集齐其他两大博物馆。” “你呢?” “去是都去过,不过大英博物馆和卢浮宫都是走马观花,没有好好逛过。” 陈羌阙想,人生还很长,他得先好好赚钱。赚够了钱才能带她去。 他很熟练地点好了菜,湿炒牛河,普宁豆腐,卤水鹅三拼,虾蟹海鲜粥,手打牛丸汤。昭昭看他一气呵成,十分老练,问:“你经常来吃吧?” “也不是,偶尔想家了就来吃一吃,这家店不仅正宗,而且物美价廉。” “你是潮汕人?” 陈羌阙点了点头,顺势跟她讲起自己的故乡。他出生自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古建筑遗存得很好,在当地小有名气,旅游业也比较发达。 他说:“如果你有机会去我们村,你就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穿越古今。你能看见现代的楼房,明清的祠堂和牌坊,唐宋的寺庙,那寺庙里有棵巨大的古榕,比我两加起来还大,有一百多岁了。” 听得昭昭也蠢蠢欲动,直说想去看看。 陈羌阙说:“那在旺季的时候去,5-9月,可以看赛龙舟,看潮州戏,看盂兰盆节的祭祀。你可以住我家,”刚说完发现有些逾礼,连忙解释,“我父母现在用自家空出来的屋子做民宿。” 昭昭倒神色如常,没察觉出他突如其来的局促。 他松了口气,继续说:“亏得我们住着祖辈留下来的老宅,改造下也能吸引些年轻人,要不我们家真是无以为继。” 他说父亲曾是渔民,常年跟船出海。那时家里还不错,母亲是茶农,父母兢兢业业地供着他和姐姐读书。父亲也因此累出一身病,一次作业中因过度疲劳中风,导致偏瘫,左手左脚再也不能活动,只能拄拐走路。从此后家里失去了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那时候他读高二,父亲正需要照顾,母亲只得缩减工作时间照顾父亲。他便一边读书,一边采茶赚点零碎钱,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撑不住了也死撑,他很清楚读书是唯一能帮助家庭走出困境的道路,果然天不负有心人,他很幸运地得到了孟传庆的资助。当时,孟传庆在全国各地资助了很多贫困学生,他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争气的一个。后来考上复旦,他鼓足勇气找到孟传庆,当面感谢了恩人。孟传庆欣赏他,不仅签他进公司,还要资助他读哥大研究生。 “因为孟总,我们家才能重新振作起来。现在姐姐工作了,爸妈做起民宿,家里也有了起色。” 昭昭听完他的故事,就像当年看完电影《风雨哈佛路》,又感动又佩服。当然陈羌阙没有女主惨,只是内核相似,他们凭着异于常人的强大意志,一路过关斩将走到如今。 她说:“难怪爸爸很欣赏你。” 他真想问,那你呢。他现在更想让她欣赏自己。可是又不敢问,太明显,太不要脸。他平时都从不跟她发信息聊天的,怕自己弄出一副上赶着巴结的急切模样,太难看。他有私心,他想让昭昭能主动喜欢上他。这样以后外面人就不会说是他跪着乞求来的感情。 “孟总真是宽仁厚德的大企业家,我敬佩他才是真。” 昭昭笑而不语,她也尊敬爸爸,同时尊敬得又不够彻底,带着些嫌弃。 两个人聊了很久,桌上的菜还剩很多。换成平常,陈羌阙肯定要打包,但今天在昭昭面前,他不太好意思。想不到昭昭主动要打包,她说一会儿哥哥来接她。 陈羌阙愣怔了一下,说:“你哥要来?那该请他一起来吃。” 昭昭笑着摆摆手,“他挺忙的,刚下班。他昨天听说我们一起吃饭,让我吃完了给他打包,顺便来接我。” “你们兄妹关系真好。” 昭昭夹菜的手顿了顿,说:“兄弟姊妹间不都是这样嘛。” “我可是被我姐教训大的,她可不怎么给我好脸色,从小使唤我跟使唤狗一样,这大概就是血脉压制吧。” 陈羌阙本来还想跟她边走边聊当饭后消食。前面有处夜市,露天摊位连成一条灯河,兜售很多可爱小玩意,她一定喜欢。现在看来是无望了,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他将心里那句话翻来覆去演练:你把东西拿给你哥,然后我们一起去逛夜市,我送你回家。 在心里演练得越久,就越胆怯。他想到孟亦林,大概不会放心妹妹晚上跟他到处溜达。而且要怎么送,人家开车送,他只有陪她坐地铁或者打车。穷酸气十足。即使昭昭没有这个想法,他也不得不计较,遇上孟亦林,他就忍不住计较。他觉得孟亦林看不起他。可是他也并不因此妄自菲薄,只是疑惑孟总培养出的昭昭家教如此良好,为何孟亦林却恰恰相反。 孟亦林的车子到了,就停在拐角。他陪她走过去,昭昭让他跟着一起坐车走,哥哥可以送他回学校。陈羌阙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说有位朋友在附近,正好去看看他,昭昭便不再强求。 孟亦林西装笔挺地倚在车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陈羌阙不愿跟他打招呼,在离他十来步的位置停下,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昭昭,“那我先走了,我们纽约见。”昭昭接过袋子,笑着跟他道别。他有些惆怅,昭昭并没有留恋的神色。 他目送她走向车子。这时,孟亦林对昭昭展开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容。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手稳定车门,另一只手垫在车门顶上,将她送上车。 陈羌阙忽然觉得这人也有可取之处,对妹妹是真好。 孟亦林看向他,只拿眼扫了扫,便朝驾驶位走去。车子射出去,很快消失在街尽头。陈羌阙看着车消失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觉得孟亦林更加惹人厌了。 昭昭从后视镜看着陈羌阙的身影越来越淡,转过头跟孟亦林说:“你为什么不跟陈羌阙打个招呼呢?” 孟亦林感到好笑,“你讲点道理,是人家不想跟我打招呼。” 昭昭心想,陈羌阙是不太喜欢哥哥,连她都感觉出来了。但她却不知原因,也有些摸不透哥哥对陈羌阙的看法。陈羌阙有文人风骨,哥哥有魏晋风度,如果他们能成为朋友,就像易礼跟他们,那是很好的事。 她展开话题,又跟孟亦林说了一遍陈羌阙的身世,末了感慨,很佩服内心力量强大的人。她没有受过苦,唯一的苦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并被这种情绪围剿了两年,甚至往后一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从陈羌阙身上感受到了永不妥协的品质,还有她欠缺的勇气和毅力。 孟亦林沉默地听她说完,确实无可挑剔,坏就坏在无可挑剔。他无情无绪地说:“是挺厉害。” “等以后我们请他吃饭吧。你们该聊聊,他以后算你学弟,一定很有得聊。” “好,等他到了纽约,一起请他吃饭。” “你那时候会在纽约?” “大概吧,那边有工作。”孟亦林兴致缺缺地说。 昭昭愉快地想,跟哥哥不用分开很久就又会见面了。 孟亦林将昭昭送回别墅,独自开车回公寓,等停好车才想起副驾驶的菜。 他想都没想,提着袋子扔进垃圾桶。毫无食欲,真是倒胃口的一晚。 第08章 烟花升停之夜 去机场的路上,孟醒一路贼笑傻笑,在车后座一刻不老实,这头滚到那头,滚到昭昭腿上嬉闹。孟醒生在最合适的时候,生父慈爱,生母宠爱。这两年与昭昭朝夕相对,还养成了跟姐姐撒娇的习惯。 第12章 她拍开孟醒,再三警告他到了日本不准再调皮,必须时刻跟紧她。说完又打开自己做的攻略小本来看。孟醒凑近说:“姐,我怎么感觉你不可靠。” “为什么?我攻略做齐全了,东京迪士尼,大阪环球影城,京都奈良看小鹿。我都安排好行程了。” “秋叶原呢?我要去秋叶原买游戏看动漫” “都在东京,去了迪士尼,顺便去秋叶原。” “我怎么成顺便了,那我们分头行动。“他翘起二郎腿,用稚嫩的脸与声音诠释成年人的不耐烦,”跟你们女的逛街真没意思,我一个男的不爱逛什么迪士尼。” 昭昭一抬手,送他一记爆栗,“你跟谁学的,一个小屁孩,还男的女的。去了日本一切听我安排,不许闹。” 孟醒捂着额头奸笑,对她吐舌头扮鬼脸:“你不陪我逛,我找人陪我逛。” 昭昭不再搭理他,越理他,他就越来劲儿。在她看来,十岁的男孩是排除在人类外的野蛮动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孟醒尤是。 等到了日本,她才体会到什么叫野猪出笼。孟醒撒着欢地跑,她刚取完行李,孟醒不见了。她给孟醒打电话,一直忙音,急得她直冒汗。 没办法,她只得跑到机场广播站找人。横竖不会跑出机场,她想着等找到他,先狠狠打一顿解气。 羽田国际机场人流如织,她拖着两个行李箱找到问询台。用英语问工作人员如何广播找人,礼宾小姐脖子上系着粉白丝巾,头发一丝不苟得盘成髻,服务十分周到,微笑着听她讲完。 可是礼宾小姐一口地道的日式英语,而她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她们两现在是互相听不太懂的状态。礼宾小姐让她稍等片刻,去请了一位会国语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昭昭急急地说,弟弟不见了,需要广播找人。 刚说完身旁出现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她。高个子的揽着她的肩,矮个子抱着她的腰。孟醒仰着脸说:“姐,找你半天,别乱跑,跟紧我们。” 另一边的孟亦林说:“差点要广播找你了。” 昭昭气得眼内喷火,来回瞪完他两,再一人锤一拳。用尽全力锤,也只是让自己手更疼。一个比一个皮厚。 行李箱丢给他们,自己昂首挺胸地走前面。 孟亦林租了车,三人上车,昭昭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要摆足脸色,不能轻易让他们安心。 孟醒从副驾驶钻到后面,贴着她撒娇:“看我找的向导多好,会开车会拎包。” 昭昭不理,拄着下巴看窗外。他就将整张脸凑到跟前,调动五官拼命做鬼脸。 即使这么幼稚,昭昭也抵不住笑了。孟醒在她眼里像玩具总动员里五官错位的土豆先生。 孟醒欢天喜地地说:“总算笑了,都是哥出的馊主意,你怪他,不要怪我。”说完跟猴似的钻回副驾驶。 “孟醒,你以后肯定有出息,领导班子缺你不行,推卸责任特别有一手。”孟亦林笑着说。 十岁小孩哪里听得懂,连连说谢谢夸奖,不敢当,不敢当。 昭昭一笑就泄了气,清了清喉咙问:“你怎么来了?” 就算再怎么打扫喉咙,都难以清除喜悦之情。她喜欢此刻不穿西装的孟亦林,就像回到了她的世界。 “休假。” “怎么不早说?” “当然是给你惊喜。” 她“哦”了一声,心里弥漫起汽水般甜蜜的喜悦,酥酥麻麻地在心上冒泡。 他们开了间家庭套房,拉开窗帘就能看见东京铁塔。 晚间三人吃了饭,坐在沙发上讨论玩法。昭昭把自己写的攻略拿给他们看,孟亦林问:“中国没有迪士尼?”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去了就知道。还有其他意见吗?” 孟亦林似笑非笑地说:“不敢有意见。” 昭昭看向孟醒,用眼神示意他回答。孟醒一鼓作气站到沙发上说:“打倒法西斯独裁统治,群众需要民主投票权。” 孟亦林跟看猴戏似的看孟醒,笑出了置身事外的强大。 昭昭说:“那你说吧,给你民主。” “不去迪士尼。” “那你说个方案。” 孟醒激动得在沙发上蹦跳,“去所有柯南里出现过的景点,我要去清水寺,工藤新一和毛利兰接吻的地方。” “人小鬼大,我们只有一周,去不了这么多地方。”昭昭立刻否决。 孟亦林拿出一张酒店前台的宣传单,递到昭昭眼前,“这次只能玩六天,不如就在东京,省得跑来跑去。以后等时间充足了我们再来。过几天江户川有花火大会,想去吗?” 昭昭看着宣传单,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孟醒龇牙咧嘴地叫唤,都不问我的意见,独裁!独裁! “我们投票了啊,二比一。”昭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孟亦林。 孟醒嘟着嘴坐下,不忿之余又感觉自己在哥哥身上学到了点东西。先臣服,再吹捧,最后给意见,用迂回的怀柔政策达到目的。 一时都没睡意,三个人打开电视来看,竟然翻到中文台。中央电视台正在放抗日神剧,大佐用流利的中文向下属传达命令。 孟醒看得百无聊赖,自己跑回房间玩掌机游戏。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半夜时又被渴醒,他爬起床走进客厅找水喝。 客厅的顶灯关了,只剩一点昏黄的氛围灯以及电视机微弱的光。夜深了,月亮被云遮住,落地窗外的东京铁塔还闪烁着霓虹灯光。电视里播放着一部黑白老电影,轻柔的英文对白在空旷深夜里起起伏伏。哥哥姐姐背对他坐着,哥哥伸长手臂搭在沙发椅背上,姐姐歪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肩上。 孟醒揉了揉迷蒙的双眼,有一瞬的恍惚,像做一场梦中梦,隐约以为自己还在家,眼前的是爸爸妈妈。 他向前走一步,孟亦林听到响动回过头,对他笑了笑,用唇语说,睡着了,轻点声。 孟醒懵懂地点点头,走到沙发旁,昭昭果然睡着了。他也用唇语说:“我要喝水。”孟亦林让他自己去冰箱里找,接着转回头看电影。 他拿着矿泉水回房,再进房间前,又回头看了眼客厅。这个他误以为是梦的现实,令他有些惶惑。哥哥事先答应陪他来日本玩,前提是不能告诉姐姐和父母。不告诉姐姐是要给她惊喜,不告诉父母,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童稚的心裂出一条缝,孵出靡靡的成人心事。 这几日都在东京打转,中途去富士山下的温泉酒店住了两天,又回到东京,花火大会正好在他们离开前一天举行。 吃过午饭,昭昭独自去买浴衣。东京的和服店有一整套妆造,换好衣服,顺便请店员给她化妆做头发。她挑的棉麻浴衣,浅蓝色底铺着白夹黄的小百合,腰带背后束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化妆师将她长发挽成三股辫盘发,插上缀有流苏的和风花簪。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悄悄自恋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她又重新看自己很顺眼了。早先很长一段时间耽于幽暗情绪,都忘了爱自己爱生活。 回了酒店,孟醒绕着她上下左右打量。昭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问怎么了。孟醒仰着脸,天真地问:“姐,听说小日本穿和服不穿内裤,你穿了吗?” 昭昭羞得脸颊绯红,举起扇子敲在他头上。又下意识去看孟亦林,他眼底流转着温柔的笑意,昭昭移开目光,只觉得更加害羞了。 观看地点在江户川河川敷,他们为了占据好位置,两点就出发。结果到了那里,河堤旁已经铺满了野餐垫,万幸还能挑到中间点的位置。 天气晴朗,等铺好垫子,摆好零食和啤酒饮料,三人悠哉地等到傍晚。人越聚越多,野餐垫一张挨着一张,毫无空隙可言,他们被围在人群中。孟醒热得脑门鼻尖浸满细小的汗珠,撒娇让昭昭给他扇风。 昭昭拗不过他,左右手来回倒腾给他扇。孟亦林说:“你惯他干什么,他没手吗?” 孟醒枕着昭昭的膝,悠然自得地说:“哥,那你给我扇扇。” 孟亦林喝了口啤酒,浅笑道:“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了。” “你偏心,你昨天晚上给姐当靠垫。”他故意捅破这层纸,让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疑的气氛。话音刚落,昭昭用扇子盖住他的脸说,少说两句,心静自然凉。 他在徐徐的凉风中睡着了,可惜什么梦都没做。等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天与河呈青灰色,堤岸上已经支起很多流动小吃摊。他找孟亦林要了钱,跑去买章鱼小丸子与抹茶冰淇淋。 昭昭看他矫健地窜出去,高声嘱咐他小心。孟亦林将她散落在脸颊旁的碎发抿到耳后,“他精得很。” “昨天我睡着了。”好像在给自己找借口。 “肩膀都被你压僵了。” “那你就该摇醒我。” 第13章 “你怎么知道我没摇你,睡得跟......” 昭昭用扇子挡住他的话,再接过那半句说:“你才是猪。” 孟亦林被扇子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笑眼,像个多情的刺客。 “只有死人,装睡的人和猪摇不醒,你选一个。” 昭昭给了他一记不与小人论长短的眼神,侧过身抱住膝很认真地发呆。她等着天空表演,烟花却迟迟不来。 在孟亦林眼里却是无限憧憬的少女姿态,像在祈祷着什么。孟亦林接过扇子给她扇风,“听你妈说你申请了学生宿舍住,为什么不住公寓?” “宿舍挺好的,两人一间,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一个人住公寓太空了,我害怕。” 她急着独立,想过一段不一样的生活。 孟亦林说:“那公寓空着也是空着。” “就晚上睡个觉,我何必东跑西跑,我又晕车,还是住宿舍方便。” “你现在也会精打细算了。” 她扬起脸看他,“陈羌阙靠奖学金,靠打工都能自己付生活费和学费,连你也开始赚钱,我感觉自己有点失败。” “什么叫连我也赚钱,你不仅看低自己,也看低我。时间还长,你怎么知道以后你不比陈羌阙赚得多。说不定以后我还要你养。” 昭昭笑了,“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忽然耳边炸起破空的“咻”声,一枚桃粉色烟花在夜幕中轰然绽放。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孟亦林在她耳边说:“快许个愿。” 她闭上眼许愿,愿望跟着烟花一同升空,她感到额上落下一枚温软的吻。 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睁开眼,烟花映进瞳孔里,化成万千星子。她不敢看哥哥,怕忍不住扑向他,就像小熊扑向春天的蜂蜜罐。 孟醒回来了,一屁股坐到他们两中间,把抹茶冰淇淋递给昭昭。 昭昭问:“怎么没有哥的?” “不给他吃,他没给我扇风。”俨然忘了钱是哥哥掏的。 这时音乐响起,堤坝上的音响放起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专为烟花伴奏。当唱至高潮,唱到 “i'll remember to love you taught me how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the one”, 数朵烟花齐放,点亮夜空,又投射到江面,光彩在水中流动闪烁,如同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 没有人比他们更会营造浪漫,昭昭被这氛围感染,不禁眼眶湿润。忽然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柔软干燥,将她整个手都包住。她贪恋这个时刻,情不自禁与他十指相扣,他们知道在孟醒背后,什么秘密都可以藏起来。 他们在机场分别,孟亦林带着孟醒回国,昭昭独自飞美国。临行前,孟亦林把公寓钥匙给她,让她没事回公寓打扫,有事找易礼帮忙。 昭昭问:“你什么时候来纽约?不是要继续读mba吗?” “不确定,要先把这里的工作处理好。” 昭昭有些郁郁寡欢,之前分开两年多,以为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现在分开又开始不舍。百年修行毁于一旦,真不应该。不应该也管不住自己,戒瘾本来就难上加难。 她说:“你好好照顾自己,请个做饭打扫的阿姨吧,别因为忙不吃饭,我比你会照顾自己。” 孟亦林却说她才最不让人放心。第一次独自呆在美国,学校宿舍又在布鲁克林,让她最好白天晚上都别瞎逛。特别是晚上,他说,晚上的纽约就是哥谭。 昭昭嘴里答应着,只觉得他太小题大做。 第09章 纽约,纽约 昭昭复学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同寝室的室友朱苹果。比她小两岁,身材高挑,拥有玲珑有致的曲线,一头红色长卷发,漂亮得十分泼辣。性格也如其名,甜得卡蹦脆。 刚进宿舍,朱苹果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左一句“nice to meet you,”右一句“chinese,japanese or korean?”看到亚洲面孔,先问这三个国籍,她误以为苹果是自小在美国长大的华裔。 当朱苹果得知她是中国人,立刻蹦出标准普通话,老乡啊。苹果介绍自己,青岛人,英文名julia,本来想叫apple,可是听说这名字在美国会特土。连珠炮似的介绍自己,让她应接不暇。 苹果虽跟她读一个专业,两人方向却不同。一个想做动画,一个想做绘本。即便如此,共同话题倒是挺多,都想用绘画的方式讲述天马行空的故事。她们两相处融洽,天天跟连体婴似的一起上课吃饭,下课后才分开。但苹果下课时间属于男朋友,有时深夜回,有时不回,昭昭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睡。她在这时觉得哥哥有些言过其实,纽约的夜晚充满迷情,并不只有危险。 她在美国半年,跟苹果培养了深厚友谊,苹果带她见识了全新的纽约。她一直以来跟孟亦林住,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在同一个区域逛。即使住在曼哈顿,她晚上也没出去逛过。还因为不会开车,上下学都是孟亦林接送。他不让她坐地铁,说纽约有一百万只老鼠,地铁里就有一半。 她如今才意识到自己被管控得多么严密。 苹果带她从布鲁克林搭乘地铁去法拉盛。她没坐过地铁,也没去过法拉盛。这天是双重惊喜。 一出地铁站,她觉得自己回到了中国。一张张华人面孔擦身而过,一副副中文招牌参差林立,扑面而来的亲切感。 苹果请她吃法拉盛最好的川菜馆,并介绍自己的男朋友跟她认识。她说他叫蒋琛,香港仔,街头艺术家。 昭昭问她,街头艺术家具体做什么? 苹果说,画家,但不是我们这种。阿琛是纯艺术家。纽约的墙壁,窨井盖,防火栓,排水管道都是他的画布。苹果最后充满崇拜地点评:是他妆点了纽约的不堪。 光是那句“不是我们这种”就让昭昭向往不已。她们是系统学习的人才,不是灵气逼人的天才,自然都推崇浑然天成,未经雕琢的璞玉。 蒋琛骑着银黑色哈雷摩托抵达。仿佛为了方便镜头放大特写,取安全帽的姿势就像按下慢动作,取下后不忘甩一甩浓密的齐肩发。他眉毛浓密,眼睛不大,中庭蛮长,幸好留着一圈胡须,恰到好处点缀脸上平淡的留白。 日系审美下的帅哥,说不清哪里长得好,帅就帅在落拓不羁的气质上。昭昭想,难怪将苹果迷得神魂颠倒。 三个人坐下点菜,边吃边聊。蒋琛知识渊博,谈艺术谈哲学,从精神维度谈到宇宙尺度。两个女孩都听傻了,如堕云雾,也不觉得是他没说明白,只觉得是自己修为不够。 蒋琛聊起自己的街头艺术,不赚钱也不为钱。他以后要满世界跑,只为装点世间所有平凡却伟大的东西。 昭昭很想问靠什么谋生?最后没问出口,怕玷污了蒋琛的崇高理想。 等吃过饭,苹果结了账。蒋琛带她两参加一个华人派对。大概二十多人,在法拉盛一家小酒吧里,有男有女,全都是中国人。昭昭问都是留学生吗?苹果说,是新移民。 “新移民?” 苹果露出促狭的笑,凑近她耳边低语,“他们是黑在这里的非法移民。” 昭昭顿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苹果很满意昭昭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又说:“有留学生读完书黑在这里的,也有偷渡来这里打工的,还有帮助别人偷渡的。没想到吧,阿琛交友超广,什么样的人都认识。他上次还带我参加过一群留美富二代官二代的局。一水儿开的法拉利,我下次带你去。” 昭昭想富二代的局哪有这里有趣。酒吧里放着轻慢的爵士乐,有人聊天,有人打桌球,有人玩纸牌,奇异的身份令他们看上去神秘莫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 他们三人坐到吧台边,蒋琛点上一支烟,又给了苹果一支。两个人衔着烟,脸对脸地以烟借火,十分默契。 蒋琛吐出一口烟,问昭昭要不要。昭昭微笑着谢绝,苹果说:“昭昭是乖乖女,不抽烟不交男朋友。” 蒋琛耸耸肩说:“那多没意思。”他给两个女孩叫了两杯鸡尾酒,自己要的威士忌。 昭昭就抱着这杯鸡尾酒轻抿慢吮,她在外不敢多喝,这是妈妈和哥哥时常叮嘱她的事。 蒋琛说:“喝酒也这么斯文,昭昭家里管得很严吧?” 苹果笑道:“可不是嘛,经常听她晚上跟家人打电话,有时听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我还想她终于谈恋爱了,结果一问是哥哥。”两人笑了起来。 昭昭更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真像没断奶的孩子。特别在他们两毫不避讳地亲热时,他们抽烟喝酒聊天接吻,一切水到渠成,充满情欲的浪漫。而自己寡淡如水,更与情爱无缘。明明是可以有的,她只要跨出去,她就能与哥哥水到渠成。 这样想真无耻,她感到脸颊发热,无耻又羞耻。大概是酒精作用,是眼前一对情侣撩拨她动了春心。 有人来请她喝酒,她也直接拒绝。蒋琛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 第14章 她不语,苹果替她答:“反正不是这里的,你要介绍就介绍富二代给她认识。” 蒋琛点点头:“那我得好好想想,我认识很多优质男,肯定有适合你的。” 昭昭还是任由他们玩笑,只觉得说这话时的蒋琛下凡了,不再是大谈高纬度精神的艺术家。 自此后,她也跟蒋琛混熟了,偶尔跟他们一起出去玩,不由感慨蒋琛真是交友颇广,三教九流全认识,在艺术圈也小有名气。 不过她也大致看出蒋琛囊中羞涩,出去时几乎全是苹果付钱,她要付时总被苹果拦下。后来苹果也不拦了,自然而然过渡到aa制。每回她付了钱,苹果会将自己和蒋琛那份转给她。很多时候她都不要,可苹果执意要给,宣称不能老占朋友便宜。 苹果因此跟她敞开心扉聊过,蒋琛要自费办展,已经花出去好多钱,所以生活费大多由她出。 苹果养自己是不缺钱,父母都是国企中高层,从前也想安排苹果进体制内。但苹果天性爱浪漫,义无反顾地投身艺术事业。即便如此,来纽约学习也得到了全家支持。父母尽自己最大努力,提供给她优渥的物质生活。 如今养两个人够呛,一个月两千刀的生活费根本不够用,追求浪漫需要花钱,更何况她爱阿琛爱得要死。不好意思伸手找父母,只得开始打些零工,偶尔脸皮厚让昭昭请客。 昭昭倒从来不计较,觉得请苹果吃饭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对蒋琛又多了一层理解,艺术家在处理俗事方面确实有所欠缺。 第10章 美貌是船票 初夏时,苹果问她想不想出海。蒋琛准备带她们参加一个游艇派对,就在长岛,可以海钓,还可以在豪华别墅住一晚。她当然求之不得,几年前孟亦林也说过有空带她出海,但说着说着就没影了,她知道他一直很忙,也并不强求。 敲定好时间,蒋琛开车到学校接她们。他说派对上美女如云,让她们务必好好打扮一番。她悄悄跟苹果说笑:“搞得跟选美一样。” 苹果却一脸郑重,这句话成功激起了她的胜负欲,特地翻出在奥特莱斯买下的五折迪奥裙穿上。一整天不吃饭,就为让曲线更动人,更加山峦起伏。 上了车才发现已经坐了两个漂亮女孩子,一个日本人,一个台湾人,都是蒋琛的学妹,被他邀请参加派对。 在车上,蒋琛说:“这次是一美国人做东请客,他那游艇又大又豪,请的都是优质精英。” 台湾女生娇笑着调侃,“想不到琛哥都打入白人圈子了。” 蒋琛也笑:“什么圈子不圈子的,在我这儿都是人,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散。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次得把握机会。”停顿片刻,又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很大方的。”也不说谁大方,总之都听明白了。 只有昭昭后悔来这一趟,她看了看苹果,还在那儿浑然不觉得傻乐,看来爱情真的使人盲目。对于她来说,蒋琛彻底失去光环,不是落入世俗,而是庸俗本身。 等到了长岛南岸的自由港,经过一座灯塔,他们停好车步行到码头。那里停满了私人游艇,派对主人的白色游艇确实是一排中最大的,能容纳二十多人。三层甲板加一个飞桥,甚至还有客厅,厨房和卧室。一层甲板上已经站了十多人,全是华裔面孔。男女比例分庭抗礼,都是年轻人,男生高矮胖瘦都齐全,女生却清一色都是美人。 上了船,蒋琛带四个女生见游艇主人。昭昭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在最后,企图让自己隐在人群中。她们一上船便承接着每个人的目光,被打量被审视,仿佛是为了在最后给出分数。她讨厌这种感觉,难得的生出嫌恶情绪。就像美貌是船票,上了船就能达到梦想中的彼岸。 那人站在飞桥上的驾驶室里,身姿伟岸,背靠栏杆,正跟船员说话。 蒋琛喊了声,“ely。” 那人回过头,并不是纯种白人长相,粗狂中蕴含着一些东方式的精致。比方说,鼻梁虽高挺,鼻尖却小而饱满,不会像凌厉的险峰,也不会显得粗笨。 她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美国人请的全是中国人,易礼本身就有一半的中国血统。 易礼双臂交叠撑着栏杆,深蓝的眼珠巡视了一圈,玩味似的欣赏新来的美女。结果在其中发现了昭昭。 两人对视良久,易礼挑眉瞪眼作惊讶状,昭昭觉得好笑,揶揄地着看他。易礼摊开手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蒋琛几人都很惊讶,想不到昭昭与易礼认识,听语气还很熟。蒋琛说:“这么巧,你们认识?” 易礼走下飞桥,揽过昭昭肩膀说:“何止认识,昭昭是我妹妹。” 蒋琛堆满笑,直呼纽约华人圈小得可怜。心里却想,什么妹妹?情妹妹还是亲妹妹。大概是情妹妹,姓都不一样,长得也不像。他对孟昭昭又加深一层理解,看着老实,最会闷声发大财。 人到齐了,易礼吩咐船员出发,开到近海停下。这里平静无波,海天一线,蓝得很纯粹。女孩们已经换上比基尼,游泳潜水拍照,男人们取出海钓工具,钓鱼的钓鱼,玩水的玩水。 昭昭坐在顶层甲板上往下看。阳光炽烈,照得碧蓝海水一片澄净,间或闪着银白碎光。海里翻起一具具白嫩肉体,或者一颗颗湿淋淋的头,简直搅扰海上美景。 水声,尖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有男人抱住身边的女孩儿往水里扔,也不管熟不熟,在一条船上就是朋友了。还嫌不够,有人又抱起近旁的女孩扔下海。 刚浮出水面的女孩又被水下的男人举起来,再扔进水里。乐此不疲地在甲板上追逐,在水里打闹。 忽然头顶移来阴影,她抬起头看,是易礼给她支了把太阳伞。他展开大大的笑,唇两边都笑出括弧,露出洁白的牙齿。他问:“怎么坐这儿?也不嫌晒。” “别管我,我不想游泳。” 易礼递给她一瓶冰饮,“谁让你游泳了,他们只会疯玩,你哪儿能跟他们混。” 昭昭默默咬着吸管,橘色的汽水吸掉一半,还是不说话。他又问:“你怎么跟蒋琛认识的?” “他女朋友,就是苹果,是我室友,我们常一起玩,”她摇了摇杯子里的冰块,嘟哝着说:“我觉得他......不太好。” 易礼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放心,他以后不敢跟你来往。” “苹果得远离他,”她看到苹果跟蒋琛如同交颈的鸳鸯,在海里拥抱接吻,又迟疑着问:“你说我该不该跟她聊聊?” “傻子,别掺和别人的事,那苹果你也该远离,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她解释:“苹果不是那种人,我跟她相处这么久,她很单纯的,只是爱情让她眼瞎。” 易礼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教育姿态:“你才认识她多久?你才单纯,怪不得你哥说你是拿着棒槌当针纫 ,又傻又没心机,整个一缺心眼。”易礼跟孟亦林呆久了,中文渐长,什么成语歇后语信手捏来。 她不服气,直起身摇他,“他这么说我了?你们两个大男人居然在背后嚼我舌根。就你们会看人,我不会看人对吧?那我也看出来蒋琛不是好东西,你们跟他一样。” 易礼随便她摇,仿佛被摇开心了,眯着眼大笑。昭昭喘着气坐下,斜睨着他说:“别以为我傻,我都看出来了,他是不是经常给你们介绍女孩儿?他就是那种掮客,还艺术家,以艺术之名行流氓之事。” 易礼摸了摸她的头说:“你真是慧眼如炬,他可不就是仗着艺术家的身份,认识很多美女嘛。再说都是自愿交友,没有强买强卖,各取所需罢了。” 简直是不怀好意的说辞,仿佛是双方都犯错,就等于双方都没错。昭昭首次接触到晦暗不明的界限,她终于明白之前的嫌恶感从何而来。因为她从未被人那样打量过,才敏锐得察觉到这些男人内心缺少尊重。在这条船上没有平等可言。 “那哥呢?也参加过这种派对吗?”她问。 易礼轻咳一声,尬尴地摸了摸鼻子,“我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做生意,要融入圈子,就必须应酬,必须遵守规则,必须投其所好,”他扬起下巴指了指下面的人,“他们是朋友,也是潜在客户。” 说完又斜过身,撞了撞她的肩,“你还不放心他?他怎么可能玩儿这些,也就是应酬而已。圈子里都知道他爱我,不爱女人。” 她心跳加速,嘟嘟囔囔地辩解,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易礼却是一脸心知肚明的笑。 这时吹来一阵强劲的海风,海面扑腾起浪花,轻轻舔着游艇。船身也随之摇晃,她的思绪也起起伏伏。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一面。”昭昭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哥哥即使独善其身,也是推动者,是牌桌上加注的参与者。他心里很认同这种行为吧,昭昭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够了解他。 “你得允许人在社会上行走有多面性。我们带着各种面具,应对各种人。但是你要相信,人始终有坦诚的一面,我跟你哥对你绝对坦诚。昭昭,你很幸运,不需要跟谁假以辞色,一直保持初心,希望你一直这样,stay real forever,不管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 第15章 昭昭有些惭愧,易礼真是高看她了,谁能一辈子做真实的自己?反正不是她。现在她骑虎难下,既无法融入社会规则,又无法面对自己真实的欲望,一直用压抑来维持和平。 苹果在海里跟她招手,让她下来游泳。昭昭摆摆手跟她说不会。苹果利索地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快乐地叫嚷,我教你啊。 易礼说:“别下去,这苹果就跟吸嗨了一样,整个一嬉皮士。” 她撑着下巴想,反而苹果最真实,荒唐又真实地活着。 第11章 买一两个梦想,陪你度过岁月 易礼下去招呼人了,她独自坐到浑圆的橘色夕阳坠入海中。期间有人跟她打招呼,喊了声美女,她循声望去,那人举着单反拍了张照,然后调出来给她看。 抓拍得挺好,生动自然,与海天融为一景。那人说,我玩摄影的, 留个电话号码,我用facebook messenger把照片发给你。昭昭说没有。他问ins有吗?没有。微信呢?她也说没有。那人笑了笑便识趣地走了。 晚餐开席了,十四个人围坐在长桌旁,有厨师专门做海鲜。他们把今天钓的海鱼切成生鱼片,重头戏还是占据了桌子中央,重达4磅,配有黑松露和鱼子酱的波士顿龙虾。 昭昭左手是易礼,右手是苹果。苹果身上还残留着海洋的气息,脸颊与肩膀留下阳光的烙印。她嘟嘟哝哝地抱怨:“明天回去肯定要脱皮了。” 昭昭劝她用芦荟擦擦,还想劝她离开蒋琛。前半句说了,后半句却不敢说。苹果太开心了,全身心沉浸在浪漫里,幸福得像拥有了全天下的幸福。怎么好去打击她。 苹果拉过她轻声问:“昭昭,你是易礼的亲妹妹?” “是朋友也是哥哥,我十岁就认识他了。” “阿琛还不信,说你跟易礼有情况。” 昭昭冷哼一声,并不接话。苹果接着感慨:“没想到啊,我最好的朋友居然是真正的富二代,你也太低调了。”她一直以为昭昭跟她差不多家境。也不是无端猜测,昭昭平时比她节约,又不常出去逛,总有种省着用钱的模样。苹果真替她感到不值,既不挥霍金钱,也不挥霍青春,繁茂的人生过成清修戒律。 席间大家觥筹交错,窃窃私语,喝到兴起时,黄色笑话满桌飞。昭昭也觉得好笑,便跟着一起笑。易礼扶额哀叹,你哥要是知道你在这儿,还不得把我掐死。昭昭说,他是怕我知道你们平常的消遣活动,简直醉生梦死。易礼对她眨眨眼,说,食色性也,人生两大快事。 不管几等人,都享着下等快乐。 众人笑够了,又起了余兴节目。苹果自告奋勇唱起歌来。她歌声动听婉转,唱的是瑞奇·尼尔森的lonesome town。 她唱到“you can buy a dream or two to last you all through the years and the only price you pay is a heart full of tears” 昭昭喜欢这段词,你可以买一两个梦想,陪你度过岁月,代价是付出一颗满是泪水的心。“买”这个字多妙,又无奈又徒劳。 每个人都在歌声里醉了。昭昭也不例外,她看苹果颧骨上蕴着薄薄的粉,嘴唇红艳欲滴,闭着眼动情地歌唱,很受感动。不管怎样,苹果此刻真是活色生香,浪漫至极。 她竟然有些羡慕,恣意洒脱的人生。 晚餐结束他们便上了岸,一大波人架着车浩浩荡荡开回别墅。酒意正酣,有看对眼的男女已经成为短暂情侣,搂抱着走进房间。剩下的还在做拉锯战,互相试探,发动一场你退我进的战争。 易礼给昭昭安排了可以看见海的房间。她睡前把窗户打开,夜风吹起白纱,海浪声时隐时现,夹着一缕缕游丝般的旖旎之声。也跟着入了梦,她第一次做了难以描述的梦,梦见哥哥打开她的潘多拉魔盒。午夜梦回时,她像从蒸汽房出来,裹着一身热浪,从内到外都湿透了。 一大早易礼送她回学校,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昨天发生的一切是两人的小秘密,坚决不告诉孟亦林。昭昭临走前说:“不说是为了给你们留点体面,才不是我怕他知道。” 易礼看着她,情不自禁俯下身轻轻啄了啄她的脸颊,笑着说:“absolutely,my lady。” 结果孟亦林第二天就知道了。 当时他正在开会,许皎来工厂视察,高层们也就顺理成章地组织了一场会议。已经连续开了五个多小时,从下午两点到现在,看着台前的老领导嘴一张一合,一个字没听进去。听进去也是浪费内存,简直是言之无物的废话文学。幸好论资排辈的话,数他资历最浅,只有听的份,不用再额外编撰废话。 这些高层领导真是热衷开会,形式主义做到极致,不论有没有事,会一定要开,时间一定要浪费。他猜测大概是为了以此来掩盖自己无能又很闲,顺便彰显地位超群,权势滔天。 他在桌下刷起手机,也不怕被人看见,就算被看见也没人说他。主要许皎也在场,说轻了没意思,怕旁人觉得装模做样。说重了没必要,毕竟董事长的长子,面子必须得给。所以都不如不说。 他刷朋友圈,看到一熟人发了条动态,顿觉刺眼。图片上昭昭坐在游艇甲板上,雏鹿般懵懂地看着镜头。即使几个月不见,他也并不感觉陌生,甚至穿的吊带裙他都很熟悉。v领的吊带裙,露出胸前大片皮肤,撩起裙摆,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配文是:很难钓的样子,你们给几分。这句话可以令任何男人来一场视觉上的冒犯。 他太阳穴跳动,有些鼓胀的痛。看出来这是他跟易礼的游艇,他私信那人:删了,这是我妹。又顺手截图转发给易礼,附上一句:解释解释。 那人先发来道歉:哥,实在抱歉,有眼无珠了,马上删。真心实意的,令妹有男友吗? 孟亦林没回他,直接拉进黑名单。什么牛鬼蛇神也配问。 易礼终于发来一个微笑表情,接着发来一行字:说来话长,见面了说。 孟亦林回过去:你居然带她跟这些人玩,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易礼电话来了,委屈得必须立刻跟他解释清楚。 孟亦林站起身往门口走,正讲话的领导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孟亦林打开门,向他做了个手势,理直气壮地说:“我去接个电话,您继续,别因为我耽误了您讲话。” 等接起电话,易礼劈头就说:“fuck,我冤枉死了。”接着跟他讲来龙去脉。 孟亦林不发一语,易礼急道:“你说话啊,别不说话,平常不挺能言善道的,你不说话我心里急。” “有什么好说的,昭昭也不可能再跟那蒋琛来往,我了解她。” “她跟那苹果玩的这么好,难保不会被拖下水。” 孟亦林轻嗤一声:“我能怎么办,她这么大个人了,我也不能捆着她。”说是说,想是想。说得冠冕堂皇,想法却曲折离奇。 易礼笑了,“你居然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你最近是要中文考级吗,成语张口就来。” 易礼还是嬉皮笑脸,“有人急了,昭昭心中完美的哥哥形象破灭了。” 孟亦林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你最近多看着她,别让她跟那些人瞎混,我差不多要过来了。” “什么时候过来?” “快了,初审过了,我得回来面试。” “你爸放你走?” “我爸倒没什么,许姨是千方百计绊着我。” “我说呢,要不你早飞来了,许姨怎么想的?” 孟亦林看着会议室的门被打开,许皎抱着手臂向他走来。孟亦林换成英文,对那边说,“女王来了,我得挂了,她防我跟防贼似的,怕我拐走公主。“易礼笑着挂了电话。 许皎在他面前站定。她穿着高跟鞋也才到他肩膀位置,虽然仰着头看他,却丝毫无损她的威严。特别是嘴角那一抹了然于心又居高临下的权威式微笑,在孟亦林看来十分惹人厌。她问:“谁的电话非接不可?” “商学院通知我面试时间。” “怪不得,我看你在这儿是一刻也呆不住了。学习进取是好事,但怎么样也得给里面的人一些面子,他们私底下可没少说你。” 孟亦林本来靠着墙壁,这时站直身,很诚恳地说:“您说得对,我进去给各位领导道个歉。” “算了,马上结束了。我还有话跟你说,这回去美国,你就安心工作学习,别操心昭昭了,就让她住宿舍。” 孟亦林哂笑着说,这么不放心我,连关心都不让关心。 “嗐,什么话,哥哥的关心再怎么都有限,她该交个男朋友,让男朋友关心,你说是不是。我跟你爸爸现在也在物色人选了,等她两年后完成学业回国,就张罗几场相亲。毕竟是我们唯一的女儿,这事不能马虎,到时候你作为哥哥也给掌掌眼。”许皎是苏州人,嗓音清甜软糯,普通话带着乡音,说话时总有种调笑味道。 而孟亦林听她说话,感觉像民国姨太太在软语温言地嘲讽。心里积郁了些火气,又不敢发作,只能笑着目送她离开。没想到有一天被她拿捏住命脉,敢怒而不敢言。许姨和昭昭这一对母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能从不同方向挑拨他神经的女人。 第16章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头一次生出无力感。他终于切实体会到现实中最为巨大的阻拦是什么。是能够控制你人生的血缘,是永远不能摒弃的礼教规则,更重要的是,都各怀心思,权衡着利弊,却无一人在意他们发自本心的爱。 可是能怎么办?他无法放弃,他知道该说服的不是他们,而是昭昭。 第12章 爱是死路一条 昭昭先后接到了孟亦林和许皎的电话。孟亦林只跟她简短聊了聊,说自己最近就会飞纽约。她自然很高兴,问他具体时间,要跟易礼去接机。孟亦林也不能给出确定时间,她觉得这样也很好,像期待开奖名单有自己名字般期待他回来。 可许皎紧随其后的电话却让她跌入谷底。许皎问了点最近情况,叮嘱几句,便转入正题。 她说:“你跟亦林都大了,要适当保持距离,你们各自都要恋爱结婚,特别是你哥哥,他是孟家长子,要担负起的责任更多。”她又马不停蹄地说:“你爸爸已经开始给他物色对象了,你爸爸还说家世相貌人品都要匹配才行。你爸爸啊,最在意门第,他就是爱面子。” 你爸爸,你爸爸,提醒你们有共同的爸爸。昭昭心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她怔愣着不知如何回应。只听许皎温柔得像在安慰她:“昭昭,你是乖孩子,不要随着他胡闹,明白吗?” 昭昭面红耳赤,有被勘破真相的窘迫。妈妈难道看出了什么?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们明明已经够克制。她嘴硬到底:“妈妈,你怎么了,说话这么奇怪。” 许皎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自己掂量,妈妈最后说一句,要守住底线。”她并未明说,她知道两人是发乎情,止乎礼,既然两人爱得如此知分寸,那她也就点到为止。 昭昭轻轻“嗯”了一声。 许皎听出了其中的妥协,心满意足挂断电话。她轻松地卸下一口气,放下了连日来的担忧。虽然孟亦林油盐不进,但她知道昭昭是宁愿伤己也不愿伤人的孩子。总有一天,昭昭会明白她,作为孟家女儿继承到的财产,才是最不用费尽心机,最不用乞求讨好的财产。她是过来人,所以得替她筹谋。即使她相信孟亦林真心爱着昭昭,但真爱也有保质期,如果昭昭被抛弃,那就等于失去所有。况且就算她同意,孟传庆也绝对不可能同意。他们家庭复杂,牵扯的东西太多,她有预感,如果不及时遏止他们胡闹般的感情,这个家一定会因此分崩离析。趁着孟传庆不知道,她就按下所有,息事宁人,本来这大半辈子她就息事宁人惯了。 而昭昭戚戚然独坐着,把妈妈的话翻来覆去咀嚼一遍。虽没有明说,却比明说更令人难受。 妈妈用最体面的方式告诉她现实种种。这么体贴,这么温柔。她甚至生出罪恶感,原来她的爱是死路一条。 他会结婚,不管他愿不愿意,必须屈服,要不她就罪加一等。可她该怎么看着他跟别人结婚?她接受不了,就把自己撕碎了接受。她还得守着这份被拦腰截断的,禁忌的爱,并用一辈子悼亡。 那他来了,她该如何面对?她毫无头绪,只想着总要见一面,只要见到他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昭昭情绪低落,苹果也一样低落。她说阿琛似乎不太对劲,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苹果事事聪明,在这一点上一叶障目般盲信爱人,分不清是心不在焉还是心有所属。 苹果开始旷课,常常半夜回宿舍。有时回来了也呆坐在床边,什么都不干。有一次昭昭醒来,看见床上坐了个披头散发的鬼影,差点吓出好歹。苹果按下她的尖叫,哽咽着说,是我。 昭昭打开灯,苹果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痕犹在,不知坐在那儿哭了多久。 她问怎么回事,苹果抱着她嚎啕大哭。昭昭在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话语中,拼凑出来龙去脉。简言之,蒋琛出轨了。苹果这几天打他电话总被搪塞说忙,她就到他公寓去堵他,结果发现他跟女人在床上干事。 她说最难过的是,蒋琛根本不怕她发现,连带去旅馆开房都嫌麻烦。她大闹一场,要揪着两人打,最后却寡不敌众,被蒋琛轰出了公寓。 昭昭抚着她的背,从上顺到下,循环往复,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不知道说什么,本来就知道蒋琛不靠谱,一点不意外。可是人伤心的时候最不想听的就是“我早就知道”,所以她只有默默陪着她。 苹果哭了一会儿,又问:“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好爱他。” “何必呢?爱他这种人不如好好爱自己。” 苹果听了她的话,也不哭了,一径发起呆来。片刻后,忽然撑起身说:“对,我要爱自己,他不爱我,有的是人爱我!” 昭昭张口结舌,她哪是这个意思,不过看着苹果又振作了,就想着随她去吧。 过后几天,苹果稍微恢复了精神,不再给蒋琛打电话吵架。每天上完课就跑出去玩,深夜才回宿舍。一天她神秘兮兮地对昭昭说:“我又恋爱了。” “怎么快?”振作是好事,但会不会太快投入下一场了?昭昭充满迷思地看她,觉得苹果像天上的云,风一吹就挪地方。 “他在曼哈顿一家高档酒吧里工作。超帅的调酒师,意大利人,叫莱昂。今晚请我们喝酒,去不去?” 昭昭说不去了。苹果问为什么不去?昭昭想起孟亦林总是叮嘱她晚上不要出门。想起他又开始郁结于心,总不好说是哥哥不让我晚上出门,像个白痴。 苹果问:“我看你最近心情也不好,怎么了?” 她说不出口。 苹果说:“去喝酒吧,一醉解千愁。” 她想,为什么不呢,她这么大了,应该放纵一次,让哪些困住她的规矩都见鬼去吧。 两个人坐计程车去了曼哈顿上东区,一家古老的五星级酒店,有泊车员为她们开车门,有高大英俊的门童为她们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铜门。 莱昂是意大利人,花心都花心得浪漫。他先给她们调了一杯清爽的鸡尾酒,介绍这杯酒名叫“日落时分”。半透明的浅橙色液体,冰块堆了半杯,冰块之上搁着一粒金橘。符合命题,意境满分。 入口是淡淡的柑橘味,昭昭一杯接一杯地喝,从日落时分喝到霓虹闪烁,她忍不住就醉了。 两个人一直傻笑,昭昭说:“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 “你还知道自己喝醉了,说明你还没醉。”挥手又要莱昂调了两杯酒,“这次要最烈的。” 莱昂推过来两杯鲜红的酒,介绍它的名字“zombie”,喝了后像僵尸,无法像人那样思考。 两个人碰杯再一饮而尽,酒味浓烈辛辣,辣得她眼角沁出些泪。 苹果问:“你咋哭了?” “没哭,酒太辣了。” 苹果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出来了,你最近也有烦心事。” 她怔怔地盯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霓虹灯,恍惚间看到灯影幢幢,红绿交加,不断闪烁。她感觉自己有些醉了,人一醉起来就会放大自己的情绪。 她说:“我爱上不该爱的人了。” “爱上有妇之夫?” 她摇头,苹果捂住嘴惊叹:“难道你爱上了有夫之妇?” 昭昭乜斜着眼看她,嫌弃得不得了。 “难道是没结婚的女人,该不会是我吧?” 是否所有人得知朋友是同性恋,第一个想法就是会不会爱上自己?她又要了一杯,独自品酒。 苹果抱着她左右摇晃,撒着娇让她继续说。她经不住诱惑,刚要说,电话铃声响了。她举起手机给苹果看,就是他。 苹果凑近了看,屏幕只有一个字。她问:“你爱上你哥了?”露出醉懵了的表情。 昭昭重重地点点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养女。” 苹果重重骂了声:“靠,那就爱呗,多大个事!” 手机又开始新一轮响起,苹果伸手去抢,“快接,跟他说你要跟他睡觉。” 昭昭立刻挂断,“不接不接!我不能跟他睡觉,可以爱他,但不能跟他睡觉。” 苹果十分不解,永远打直球的她无法理解这么曲折的心理活动。她说:“柏拉图之爱吗?我不相信无欲之爱,除非是两个性冷淡。相爱了想睡觉是自然而然的事。你们解除收养关系再结婚不就还是一家人?” “那我们如果离婚了,我该怎么办?” 苹果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她追求爱情从来都理直气壮,先爱了再说。 “管那么多呢,人生本来就无常,宁愿爱过后痛,也不能有遗憾。” 昭昭自嘲般笑笑,“我想这么多干什么?爸爸妈妈不会同意的。” 苹果彻底不知该如何开导了,爱情是最不讲道理,不能被开导的。更何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家太庞杂,恐怕其中关系更复杂。家庭不支持,真是诛心。她长叹一声,“你们私奔吧。” “馊主意。”昭昭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她额头。软绵绵的,是有福气的额头。人生一定能像她说话一样,简单无害。 第17章 “要是我就先睡了再说。”苹果笑得花枝乱颤,没一会儿又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啜泣着说:“我们为什么总为情所困?我也忘不掉他,他怎么能不要我呢?” 昭昭彻底晕了,撑着自己的头,说:“差不多得了,他哪里好?” 苹果哭得更凶,“昭昭你经过几个男人,你是处女,你不知道他有多好。他又体贴又浪漫,懂得又多,活又好。” 昭昭捧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搞懂他好不好跟自己是不是处女又什么必然联系。她们用中文聊天,莱昂看苹果哭了,好奇地凑过来问:“怎么了?为什么哭。” 苹果用英文又跟他说了一遍与蒋琛的过往,莱昂捧着她的脸说:“亲爱的,你不该忘记他,就像我无法忘记初恋。他们是人生中宝贵的记忆,关于爱的记忆。” 两人大概都在为回忆感动,隔着吧台接起吻来。 昭昭看着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重叠着接吻,觉得自己真醉了。也有可能是眼前两位的爱情观突破了她的认知,让她醉上加醉。 已经凌晨一点,酒吧里没有人了。苹果问:“夜生活才开始,怎么这么清净。” 莱昂说:“这是上东区,都是有钱的老头老太太,十一点前就要睡觉。” 苹果哈哈大笑,“我们找个地方开派对,请朋友们一起玩。” 莱昂耸耸肩:“我住地下室,只有一个房间。” 昭昭一拍桌,豪迈地说:“我有地方。” 莱昂让她们先去,他交接完工作,再约上朋友,拿上好烟好酒赴约。 昭昭与苹果踏着虚浮的步伐,醉态酩酊地相互搀扶着坐上计程车,回了她和孟亦林的公寓。一下车,昭昭就吐了,感觉五脏六腑都能呕出来。苹果给她拍背,没拍几下,连自己都想吐了。她说,你真醉了,吐成这样。昭昭摆摆手,磕磕绊绊地说,晕车......晕车而已,我从小就很容易晕车。 苹果叹为观止,没见过晕车晕成这样的。 第13章 中央公园上空的嬉皮士 等一进公寓,苹果叹为观止。她奔向落地窗,欢呼尖叫,“哇塞,在这里可以看到中央公园,我的妈呀,我感觉自己站在纽约中心。” 她纳闷昭昭怎么忽然悄无声息,一回头人不在了。她找了半天,从一间屋逛到另一间屋,像逛游乐园一样,仔细逛完200多平的跃层公寓。等逛回客厅还没找到人,低头一看,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她推了推,昭昭脸色酡红,醉得不省人事。她只得把昭昭半抱半拖地弄上床。 等昭昭醒来,天光大亮,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苹果躺在她旁边,嘴唇微张,均匀地打着小呼噜。 她喉咙烧了起来,每吞一口唾沫就是刀割的疼,身体异常沉重。从十分丰富的生病经验来看,她知道自己又低烧了。 门外响着吵闹的音乐声,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等恢复理智,她才模模糊糊想起昨晚的情景。 她渴得要命,捧着胀痛的脑袋,慢慢挪到卧室洗手间,直接打开水龙头接水喝。抬头看镜子,被自己的形象吓了一跳。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形同女鬼,幸好脸颊上搁浅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才有些人气。 她掬起一捧冷水洗脸,“啪啪”连拍数下才终于清醒了些。走回床边将苹果摇醒,苹果睡眼惺忪,一副痴呆样,魂儿还没回来,只有躯壳醒了。 她哑着嗓子问:“外面怎么这么吵?” 苹果挠挠头,终于打开意识的开关,一个鲤鱼打挺撑起身,骂骂咧咧地说:“他们居然还没走。”原来派对开到黎明,苹果累了,吩咐莱昂收拾残局,自己回卧室抱着昭昭睡觉。 苹果打开卧室门,浓烈的气味钻了进来,腌臜的人味混合着一股油腻的草木烧焦味。苹果逮住莱昂,用英文狂喊,你到底搞什么鬼?其中夹杂着国际咒骂词汇。莱昂抱着她连连讨饶,说人越来越多,派对可以继续下去,快乐也将持续到明天。 昭昭也跟着走了出来,客厅里简直是人种大乱炖,黑白黄棕齐聚一堂,一派和谐,其乐融融。客厅满地狼藉,烟雾缭绕,桌上堆满酒瓶,音乐声震耳欲聋。他们吞云吐雾,喝酒跳舞,昭昭觉得自己进入了类似乌托邦的世界村,人类终于握手言和。 有人从背后抱住她,一回头是个很年轻的拉丁裔男孩,棕色的皮肤,卷曲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像古罗马石壁上的士兵。他嘴唇上下翕动,带着狎昵的笑,喊她美人,糖果,甜心。 昭昭什么都听不清,一门心思讨厌他嘴里的味道。她用力推他,那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也不恼,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斗,对着她喷出一口浓烟。昭昭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全部都吸进了肺里,一阵天旋地转。 又有人抱住了她,她开始感到危险,因为自己不受控地兴奋起来。她高声呼喊苹果,苹果气急败坏地拨开人群来到她身边,替她赶开苍蝇。苹果狠狠骂了几句,那些人不为所动,赖笑着一哄而散。 两人逃命似的跑回房间。她们宿醉未醒又被闹了一通,更加腿软,双双跌在地毯上。昭昭靠着床沿坐起来,抱着膝发呆。 苹果慌张不已,此刻昭昭眼神发直,眼圈微红,额上满是汗水。她握住她的肩膀摇晃两下。昭昭缓缓转过头看她,恍惚着说:“我们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苹果颓然坐在地上,面有惭色:“对不起,昭昭,我去把他们赶走。”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吸大麻的,甚至除了莱昂,她一个人都不认识。一个疏忽举动,她毁了别人的住所。 “他们很糟糕,你不该跟着他下滑。”昭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完头又垂了下去,摆了个烂醉如泥的姿态。 苹果羞愧不已,捂着脸流泪,喃喃说着对不起。 外面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连说话声也凭空消失。苹果从手心里抬起脸,懵懵地看向昭昭,发现更指望不上她,此刻她脸上一片空白,眼神涣散。苹果只好起身走出房间看看情况。 一群人呆站着,似乎还未从余韵中醒来,个个都端着副恍然若梦的表情,像一群仰着脖子等食的鸡仔。苹果看见入户的门大敞开,两个男人站在音响前,原来音乐是他们关的。 这两人仪表卓然,比屋里一帮人都高。而清醒凛然的表情,令他们从这些迷离的嬉皮士中脱颖而出。 苹果惊慌失措,感觉像被逮住现行的贼人。她认识其中一人,就是前不久见过的易礼。而另一个中国人,她从他结了冰的脸,以及隐而不发的怒火中猜测,大概是昭昭的哥哥。 易礼看见她了,沉着声叫她过来。苹果艰难挪动步伐,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孟亦林。他神色十分不善,盯罪人似的冷冷盯着她。苹果只好低下头,认命地作罪人状。 等走到他们跟前,易礼问,昭昭呢?苹果说,在卧室。易礼又问,这些人哪儿来的?苹果赶紧转头喊莱昂。莱昂吊儿郎当地走来,揽过她的肩膀说,宝贝,怎么回事? 孟亦林换上冷漠的表情,用英文说:带着你的朋友马上滚出这里。 莱昂先是一愣,随即激动起来,对着空气挥舞拳头,叫骂道:你他妈是谁,凭什么让我滚。最后缀了个专门侮辱中国人的,充满种族歧视的绰号。 苹果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气愤,莱昂竟连带着也将她侮辱了一遍,足以证明他从未在内心深处尊重过她。她气得不轻,指着他鼻子狂骂,所有英文中肮脏的辱骂性字眼,如水般从她嘴里流淌出。莱昂傻了眼,连忙去安抚这位比他富有百倍的东方情人。 孟亦林最后打断了他们,用令人生畏的表情和语调说:够了,不滚就等着警察来。私闯民宅,噪音扰民,聚众吸食大麻,光这几样就有你们受的。 他又看向莱昂:还有你,给未成年兜售大麻,识趣就赶紧滚。 第14章 占据的意思是互相书写对方的空白 人都走了,苹果却走不了,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审判。周遭一片狼藉,她捧着头,希望哭一哭表达自己的悔意。可惜这时又哭不出来了,只好低下头看地。地毯上搁着一条血红的蕾丝镂空胸罩,她趁人不备,赶紧捡起来揣进兜里。幸好他们没看见,真怕被误会在开什么淫乱派对。 孟亦林打开窗户通风,也为了让风散散自己的怒火。易礼去敲卧室门,敲了半天昭昭才慢吞吞走出来。 谁都能看出她的异常。她光着脚,贴着墙壁走到桃花芯木三斗柜前,背靠着柜子,勉强支撑着站立,以免自己全方位垮掉。 易礼打量完她,问:“好玩吗?” 昭昭点点头又摇摇头。易礼问:“昨天喝了多少?”昭昭睁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努力地回想,努力地组织语言,仿佛他问了一个世纪难题。 易礼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跟孟亦林说:“酒还没醒。” 昭昭看孟亦林走过来,赶紧低下头。孟亦林说:“讲讲怎么回事。” 第18章 她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半天才回应: “那家酒吧的鸡尾酒很好喝。” “然后呢?” “是第五大道的一家酒店,很古老。”词不达意。 “我问你这个了吗?” “先喝的是日落时分,不够有劲,又喝了zombie。很红很辣。” 孟亦林捏起她的下巴颏,强迫她抬起脸直视自己。昭昭此刻眼神涣散,瞳孔放大,肌肤接触的地方烫的惊人,她比醉酒还要醉。他的怒火刚按下去,又冒出来一截,冷笑着说:“你真是长能耐了,又是酒又是大麻。” 易礼也跟着惊叹:“昭昭真是长大了。” 苹果连忙起身辩解:“她没有,是不小心吸了二手烟。”孟亦林看向她,苹果吓了一跳,声音越来越低:“她昨晚回来就睡着了。” 她顶着孟亦林审视的目光,一五一十讲了来龙去脉。孟亦林转过头问昭昭:“你提出在这里开派对?” 昭昭笑了起来,连连点头。笑得站不住了,伸出两只胳膊软绵绵地搂住孟亦林脖子。 他闻到她身上一股腻猪油的味道,恨不得把她扔进浴缸好好洗洗。他两手掐着她的腰,把她提上斗柜坐好。 他回身对易礼说:“麻烦你送她回学校。”她指的是苹果。 苹果立刻表决心:“让我收拾完屋子再回去吧。” “不用,会请家政打扫。” 苹果想了想又说,“钱我出,到时候账单发给我。” “朱小姐,说句冒犯的话,你就这么热衷在垃圾堆里找男人吗?你知道你男朋友带来多少男人?你知道其中有多少来历不明的人?你能保证他们没持枪?能保证他们不起歹念?特别是一群吸得忘我的男人,你别指望他们还像个人。如果我们没及时回来,你想过你跟昭昭会怎样吗?” 苹果已经不在意他开头那句夹枪带棒的话,孟亦林一下下直戳痛点,一连串的追问让她又悔又怕。被教训得抬不起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这段时间把前半辈子该流的泪都流了。 苹果跟着易礼走了,孟亦林去厨房接了杯水,递给昭昭。 昭昭捧着水杯,垂头丧气地坐在斗柜上。刚才的话都听到了,说给苹果听也是说给她听。就是脑子太迟钝,得多转会儿才能理解其意。 孟亦林把她圈在斗柜上,仔细打量她,“你说你图什么?” 昭昭不知该怎么回答,唯有撒娇躲过此劫。她将额头贴在他额上,虚弱地说:“我发烧了。” 孟亦林叹了声,把她抱回床上,再伺候她吃了退烧药。等一切妥帖,在他准备离开时,昭昭拉住了他,让他陪她睡觉。 “你坐了很久飞机,一定累了。” 孟亦林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你一身味儿,熏得我难受。” 她真的想睡了,在意识模糊间说:“对不起,哥,不要骂我,不要骂苹果,我们知道错了。”说完就睡着了。 她睡足二十四个小时,从下午睡到隔天下午,做了个悠长斑斓的梦。梦转瞬即逝,如一摊水渍,太阳一晒就消失无踪,她得在还有记忆前记下它。她有预感这个梦将成为她的灵感来源。于是边泡澡边写,泡的皮都皱了,难闻的味道也消失无踪。 围着浴巾找衣服时,才发现宿舍里的衣服都挂回衣柜,连护肤品也都摆在了梳妆台上。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又回到曾经温馨洁净的氛围。 打开手机先跳出苹果发来的信息。原来这二十四个小时,孟亦林已经打点好一切,让她把昭昭所有东西都搬回来。 为了将功补过,苹果特别殷勤,一样没漏地搬了过来。最后附上一句祝福: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昭昭想起喝酒时两人说的话,羞耻无比。谁说醉酒可以忘事,她明明什么都记得。 屋里没人,孟亦林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坐进落地窗前那张又深又软的单人沙发里,天边那枚咸蛋黄似的落日射出温暖的光晕,无限的光明磊落。可她心里只剩惘然,不知走这一圈为了什么,明明又回到起点。 人生是否就是兜兜转转,根本容不得人逃避?她明明知道两年的逃避生活带给她的只有痛苦。 该不该回来?问自己是问不出答案,问不出答案是因为心里早有答案。 坐到天渐渐发黑,期间又睡着了,等孟亦林回来,她才悠悠醒转。他很自然地问,晚上吃什么?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像两年前一样。 昭昭揉着眼睛走到他身边,问:“哥,现在是几年几月?” 孟亦林无奈地笑了,伸出手背试她额上的温度,“是酒没醒,还是烧没退?” “我以为我离开那两年只是个梦。” “那就当是一场梦,现在回到现实,该吃饭了。” 最后两人吃了顿微波炉晚餐。冷冻意面,冷冻披萨,五分钟准备,吃了半小时。边吃边聊,他们一直有聊不完的话题,孟亦林对那天的事只给出一个警告,没有下次。昭昭对此抒发了自己的感想,一切起因都是蒋琛,他就是引起龙卷风的蝴蝶,不,是苍蝇。 孟亦林说:“你怎么不说你那位同学。” “苹果从来没有害人的想法。” “没有害人想法,反而害了人才更可怕,骂都无从骂起。还有你,别以为可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我告诉过你晚上不要出门。” 昭昭不占理,也知道自己有错,可又不想听他教训,只好立刻岔开话题,“你说得对,但你为什么要跟蒋琛混在一起。” 孟亦林含着抹看破不说破的笑,也不再追究她,只顺着她说,“我什么时候跟那玩意儿混了,你太小看我。” 昭昭不甘示弱,也学着他笑,“最好是吧,别在茅坑蹲久了,自己也沾一身臭。” 孟亦林满眼含笑,用手指轻轻刮掉她嘴边的番茄酱,再极其自然地由自己舔掉。昭昭被他这举动搞得心跳加速,想着不经过手指这一关也可以。真是胆大包天的想法。 他们吃完后一起看晚间新闻,又一起看网飞的付费电视剧。边看边吐槽,网飞不愧是美国公司,不讲究中庸之道,要不好的离谱,要不烂得糟心。等晚上睡觉前,彼此道了晚安,她回她的房间,他也回他的房间。 昭昭躺回自己的床上,安心又空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自己越轨的事何止喝酒一件。 她再次向满腹荆棘妥协,她无法决绝地远离近在咫尺的爱人。这并不过分,这辈子唯一能抓住的,关于爱情的构想,就是这两年时间了。 妈妈说得对,要顾后果,要面对现实。她因此明白自己之前多么理想化。从前说的一辈子根本无法实现,她可以不结婚,哥哥不可以不结婚。他必须恪守家族规则,担起家族责任。 只能在不可能中找到一线生机。爱的人就在隔壁,她不要再暗自伤神,她该问清楚,问他愿不愿意与她相爱两年,然后分道扬镳不再见面。即使有一天他们会爱上别人,那也不留遗憾和怨言。 她已经决定,并付诸行动,下床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没开灯也很亮,落地窗几乎占满了三面墙,月亮与灯火交相辉映,连同他一起笼罩。 孟亦林在她房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她仰起脸呆呆地说:“你找我有事?不,我找你有事。”可是突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难以启齿的问句,我们能做两年的情人吗? 她还在踌躇,他已经开口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吧,这次我们有商有量,互相扶持,只要走下去,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昭昭眼眶湿润,心想:原来我们两个的思维从来都不在一条线上。他永远乐观,而我一味悲观。要么爱,要么不爱,怎么能想出只做两年情人的昏招。 “那两年我度日如年,但也赌着一口气不来找你,气你是胆小鬼,也怕逼得你彻底不再见我。可我更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成长,成长到不再需要我。” 她说:“我并没有成长。”在爱而不得里固步自封,也许不该这样,也许接受爱你的自己才算成长。 “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爸爸妈妈……” “他们现在肯定接受不了,但接受不了就放弃吗?我们是他们的孩子,又不是员工,难不成还能把我们开除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理解。” “不止他们,还有家里那些亲戚怎么想?” “你把他们看得太重,把我的爱看得太轻。” “你怎么这么能说,把我衬得好蠢。” “你哪里是蠢,你是不想伤害别人,只来伤害我,我们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昭昭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在蛊惑她,她已经无力招架。这样很好,给了她顺水推舟的机会。 她踮起脚尖吻他,他们很久没接吻了,让她从身到心颤栗了一下。 等气喘吁吁地分开,她已经昏了头,脑袋比喝醉酒还要酥麻。今晚月色这么美,世上万物被月亮迷惑,她也不例外,她把他拉进了房间。 第19章 从小到大,哥哥像做填空题一样填写她的人生。占据的意思是互相书写对方的空白,并互相印证着彼此的存在。他们第一次陷入爱情,就写下了正确答案。 水到渠成的,没有一丝刻意勾引,双方都无意间塑造了纯粹的爱。她在这一刻才明白,他们没有血缘,却又比血缘更紧密的联系。 她只听到哥哥问:“疼吗?” 很疼,但是心里却很痒,于是她将全副身心交给他处置。 第15章 他有一颗宁冒万死也要出人头地的决心 他们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吃饭,两人都忙着各自的事。孟亦林已经被商学院录取,每天要忙工作忙课程。昭昭的课程也越来越繁重,同时也开始创作绘本,梦里的灵光一现带给她无限创作动力。 那天她被孟亦林抱进浴缸,身体疲乏,心灵饱满,她躺在他怀里问:“什么时候跟家里人坦白?”她已经彻底化成一汪水,柔情似水,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接受了。 孟亦林掬了捧水淋在她白皙的肩上,温存地说:“等到我能独当一面,足够强大再跟他们坦白。” 她说:“我不想以家庭破裂为代价,不想看他们伤心,不想看你伤心,也不想让自己伤心,我太贪心了。”周医生告诉她不要拿父亲的错惩罚自己。妈妈告诉她要顾全大局,不能贪图一时爱欲。苹果告诉她人生无常,不能留下遗憾。易礼告诉她坦然接受自己的多面。哥哥告诉她给彼此一个机会,一起携手走下去。她听着别人的声音,才发现自己从未发过声。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毫无个性,她受够这样的自己,她决定听从一次内心的声音。等跨出这一步,她忽然感到无比轻松,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 他把她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别想那么多,他们一定能理解的。十年不理解,二十年总能理解。” 他的头发浸湿了,全都抚到脑后。他脸颊是云蒸础润的湿,眼里藏着风月情浓的欲,就这么凝视着她,令她感觉危险。她连忙说不泡了,刚要起身,就被他按住,附在她耳边说,这样来一次,好不好? 还没等她说话就以吻封缄,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喘息着说不……后面一个“会”字差点被吞。只是不会,不是不要,于是他教她怎么做。只需要掐着她不盈一握的腰,帮助她动。她伏在他怀里起伏,水跟着起伏,摇出一层层涟漪。 昭昭还是经常跟许皎通电话聊家常,许皎没再提关于孟亦林与她的事,她也没提自己搬回了公寓。她知道自己辜负了妈妈的信任,但她又想,以后会向妈妈坦白,就算一时责怪她,也总又理解的一天。 八月时,陈羌阙确定了来纽约的日期,第一时间告诉了昭昭。 她当然开心,让孟亦林那天载她去接机,他很难得地拒绝了她的要求,说那天有事不能去。昭昭不以为意,又找他要车钥匙。 孟亦林皱着眉问:“你要车钥匙干什么?” “让苹果载我去。” “她哪里考的驾照?什么时候考的?” 昭昭差点要翻白眼:“人家刚来美国就考了。” “她没车吗?” “没有。” “考完后就没开过车了,你也敢坐?” “她有开别人的车,”她懒得解释了,就嘟嘟囔囔起来,“不给算了,我让她去借车。” 最后还是给了她,并叮嘱她早去早回。昭昭得寸进尺也让他早点回家,他们一起吃个饭,为陈羌阙接风洗尘。 孟亦林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空。 苹果看到车有些失望,她满心以为是骚包的敞篷跑车911之类,结果是一本正经的凯迪拉克。 “不符合富二代的排场啊。”苹果为此感到遗憾。 “敞篷跑车好晒,坐着怪不舒服的。你要想开,下次可以借易礼哥的车。” 她看昭昭一脸不理解,义愤填膺地说:“你懂什么,有钱都不会花,我替你的钱委屈。” 在车上又说:“你居然不会开车,简直是暴殄天物。” 昭昭说:“罗里吧嗦一大堆,别开太快,我晕车。” 苹果舒服了,“这才像个富家千金的样子。”她当然知道昭昭这样才是富家千金该有的样子。物质需求几乎全被满足,家庭环境充满爱,有教养有底气,所以缺少欲望,温和淡然。 苹果并不嫉妒,也无羡慕,个人有个人的命,身处不同的环境造就不同的人格。能跟昭昭做朋友也是一种幸运。 陈羌阙风尘仆仆地下飞机,整个人瘦了一圈,挂着浅淡的黑眼圈,精神倒挺好。他起初看见昭昭还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很久没见,她越发光彩照人。 昭昭大大方方地介绍苹果给他认识,朱苹果也大大方方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他被苹果的热情吓傻了,身体和舌头一同僵在那里。 苹果自来熟,人来疯,笑着说:“你这样怎么适应美国”。 昭昭跟着笑:“你别听她瞎扯,没有美国人像她这样,也没有中国人像她这样。”两个女孩笑闹着把陈羌阙拉上车。 陈羌阙上车后给了她们一个地址,是他提前租好的公寓,苹果问怎么不住宿舍,他很无奈,“一早就申请宿舍了,还是没申请上。” 昭昭问:“哥大宿舍这么少吗?” “是啊,研究生宿舍太少了,供不应求,只有通过抽签来分配,中签率很低,我这人运气一向不好。” “住外面挺自由,你租的公寓地理位置不错,一会儿我们带你到处逛逛。”昭昭说。 陈羌阙心情很复杂,能见到昭昭自然开心,对哥大的学习也充满期待。但又免不了有些沉重,他租在曼哈顿哈莱姆区,三居室公寓,与另两个留学生合租。那里治安一般,离学校不远,每月租金800刀。虽然有孟传庆资助学费,但生活费要自己出,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笔相当大的支出。不过他有一颗宁冒万死也要出人头地的决心,在国内就做了周全规划,先申请奖学金助学金,再找一份校内兼职。 当车子驶进城中心,曾在电影中看过无数次的街景,忽然实实在在地展现在眼前,他竟产生一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可是看到昭昭,又落回实处。他没由来得激动起来,纽约在脚下,喜欢的人在眼前,连梦想都变得唾手可得。 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才到公寓。那是一栋木质结构的居民楼,窗外带火灾逃生的梯子。房东是个白人老太太,住同一栋另一层,亲自带他们到公寓门口,并祝他在纽约度过美好的时光。 公寓里整洁温馨,三间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共用。另两个室友也是留学生,他们互相打了招呼,两个男生对他兴趣寥寥,对昭昭和苹果倒是更好奇,一直拉着她们聊天。 他自己回屋整理行李。房间虽小,该有的都有,窗户边有棵梧桐树,推开窗伸手就能摘下一片叶子。昭昭进来了,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陈羌阙说:“不用,你去跟他们聊天。” 昭昭环顾房间,接着坐到单人床上,“有苹果应付他们,我不太会跟陌生人聊天。” 他看她坐在自己床上,两条白皙笔直的小腿垂在床沿边,轻轻晃动,自己的心也跟着晃动。不敢再看,急忙低头整理衣物,红着脸问:“什么时候带我去大都会博物馆?” “随时都可以,把苹果叫上,我们三个一起逛。” 他有些失望,轻轻应了声好。这时苹果进来了,催促他快点,已经跟两位室友约好了,一起出去吃饭为他接风洗尘。陈羌阙不得不感慨,话都没说两句就要给他接风洗尘,大概也不是冲着他来的。他有些犹豫,知道昭昭不想跟陌生人吃饭,但以后要跟室友相处很久,拒绝了也不太好。 踌躇间,昭昭开口了:“你真应该改改这个习惯,也不问我们就决定了。”昭昭知道她的德行,聊熟了就约吃饭,爱上了第二天就上床。 苹果说:“这是为了帮陈同学建立好人缘,”又对着陈羌阙说,“那两位跟你读一个学院,黎晖还跟你同系。”包括名字籍贯所学专业,什么都打听明白了。高瘦个叫黎晖,上海人。壮得像健身教练的叫王小李,哈尔滨人。此刻陈羌阙不得不对苹果产生些敬佩,再让她多聊两个小时,族谱都能被她扒出来。 昭昭认为她言之有理,便答应了下来,陈羌阙也就没意见了。 五人开车去唐人街吃上海菜。黎晖作为上海人,很自然地给他们推荐菜式,点了蟹粉小笼包,黑松露小笼包,生煎包,菜心狮子头和鸡茸粟米汤。苹果笑着说他给包子开会呢。 昭昭尝了一粒蟹粉小笼包,夸赞比上海的都好吃。黎晖问:“你是上海人?” 其实不算本帮人,她的亲生父母连同许皎是苏州人,孟传庆与前妻是山东人。孟传庆将生意转移到上海后,才在上海定居。她户口早转到上海,但因为许皎常常培养她说乡音,不让她忘本,她就永远当自己苏州人。她蛮老实地回答:“我算苏州人,因为爸妈做生意,六岁才到上海住。” 第20章 “其实苏州和上海挺近,两边的方言也比较像。”黎晖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也有些土生土长的优越感。 他们边聊边吃,苹果绝不会让话落在地下,更能让每个人都不被冷落。两位男生也很健谈,开玩笑地问,陈羌阙是怎么得到两位美女的垂青。苹果说:“我也是今天才认识他。”黎晖指着昭昭和陈羌阙问:“那你们是......”也不把话说完,留个空格让他们自己填。 两个人同时开口,昭昭说:“是朋友。”陈羌阙说:“我是她弟弟的家教。” 黎晖笑着说“蛮好,蛮好。”也不知道他好什么。 吃过饭大家aa制买单,两个男生说附近有保龄球馆,要不要玩玩当消食。苹果却先昭昭一步拒绝,说太晚回去不安全。两个人只能作罢。 昭昭看着苹果,狡黠一笑,“你从什么时候学乖的?” 苹果对着她挤眉弄眼,“我可不敢晚上再带着你到处乱逛,我有些怕你哥。”之前孟亦林教训她的话还犹在耳际,可不敢再乱来。 陈羌阙忽然问:“你跟你哥住一起?”昭昭点点头。陈羌阙有些郁闷,没了孟传庆和许皎,由孟亦林管着昭昭,那孟亦林更要拿大家长的做派来打压他了。 苹果送三个男生回公寓。陈羌阙终于显出疲态,准备洗漱一下睡了。结果黎晖和王小李提着几听啤酒又来找他聊天。 他烦不胜烦,但也不好拒绝。 他们聊了聊学校的事,两人说明天带他熟悉去学校的路线,再带他熟悉校园。终于转入正题,王小李问:“那辆凯迪拉克是苹果的吗?” 陈羌阙说不知道,心里想着明明知道他跟苹果今天才认识,还来问。大概也不是为了问出答案,就是想聊。王小李感叹:“女孩子应该不会开suv,一看就是男人开的。” 黎晖说:“也不一定,苹果挺豪爽,挺有个性。她家庭条件不错吧,买得起二十万刀的车。” 王小李不以为然,“我告诉你,我之前遇到个女孩儿,开的兰博基尼,结果后来才知道开的是sugardaddy的车。” “sugardaddy是什么意思?”陈羌阙问。 黎晖与王小李相视而笑,“简言之,就是年轻美女的金主爸爸。” 陈羌阙立刻就懂了,连忙说:“别乱说,昭昭的朋友家庭条件肯定也很好。” 他们来了兴趣,又问昭昭什么家庭。陈羌阙说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千金,接着介绍一番集团的宏大之处,其实不用怎么介绍,一提孟传庆,他们就悟了。说着说着自己也冒出了自豪感。虽然跟他没关系,但董事长器重他,他简直觉得夸公司就是夸自己。 两人张着嘴愣了半天,差点把舌头晾干。片刻后,黎晖感叹:“这就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王小李灌了口啤酒,乐呵呵地说:“人比人气死人,我们家卖了一套房才送我来留学,人家十多岁就来美国念私立高中了。” 陈羌阙没吱声,想着你们家至少不止一套房。 黎晖斜睨着陈羌阙问:“你近水楼台的,没想过发展发展?” “高攀不上。” 黎晖拍了拍他的肩,“也不是什么高攀不高攀得上,现在都人人平等了。只是这些个大小姐难伺候,我脾气也倔,伺候不了。” 陈羌阙笑了笑,由着他说,要的就是他知难而退。黎晖问:“欸,她怎么跟你玩儿到一块儿的?” 陈羌阙不想多谈,敷衍着说:“就爱好一样,聊得到一块儿。”站起身很抱歉地说自己太困了,请他们放他去睡觉。两人也体谅,笑着跟他道晚安。 他在纽约的第一个晚上,一直没睡着。想着家人,想着未来,这里就他条件最不好,就连黎晖与王小李也是城市家庭出生的孩子。可黎晖有自知之明,也懂知难而退。那他呢?他不想退,没有路给他退,退回去就是茶农渔夫的人生,就是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不知从何而来了一股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气魄,心中的渴望越来越清晰,他知道攀登到高峰,才能与她平视。 第16章 一只橘子 昭昭如约带他逛大都会博物馆,当然还带着苹果。 苹果中途接了个电话,跟那头聊了半天,等撂下电话就向他们告辞,说王小李约她打网球。接着脚不沾地地飘然而去。 陈羌阙这一刻十分感谢王小李,他笑着对昭昭说:“王小李在追苹果,你别担心苹果,王小李这人不错。” 昭昭说:“我不担心苹果,我担心王小李。” 他们继续逛,逛到中国文物区,陈羌阙连连嗟叹,好东西全都流落到外面了。像个哀叹家族凋零的老先生。当看到乾隆南巡图,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拉着昭昭说:“其中一卷原来在这里。” 昭昭看着他笑,觉得他是自己见过的人中最书呆子气的一个。如果他不学理工科,一定是个不问俗世,一心钻研的学者。他们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挺像。 从博物馆出来,他们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坐下聊天。陈羌阙还意犹未尽,惋惜一下午时间根本不够逛。 昭昭说,如果要一点不漏地逛完,那起码要来六七八次。 他倒是挺乐意,可以跟她再约会六七八次。 他们一时没再说话,安静坐着。昭昭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空白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陈羌阙想用手机拍下来,自然是不敢,偷偷摸摸拍又实在有些猥琐。想这些的时候也在看她,想入神也看入神了。她忽然转过脸来,他连忙捧起咖啡来喝,没话找话说:“我那天回公寓的路上捡了只小奶猫,居然是中国狸花猫,也不知道怎么漂洋过海来了这里。” 昭昭笑了,他顿时松了口气,真怕她会觉得无聊。他掏出手机调出猫咪的照片给她看,一只橘色的小奶猫。昭昭直呼好可爱。 “房东不准养,他们让我过几天送救助站。” 昭昭说:“万一没人领养会被安乐死的。” “不会,它这么可爱。” 昭昭皱着眉思忖片刻,接着以跃跃欲试的语气说:“要不我来养吧。” 陈羌阙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倒也觉得无所谓,便问:“你哥同意吗?” 表情立刻垮掉,“他啊......一直不让我养,说我自己都不会照顾,更照顾不了小动物,我看他是不喜欢猫狗而已。”忽然又笑起来,浮出两粒可爱的梨涡,“我告诉你,他小时候被狗追过,所以怕带毛的东西。” 陈羌阙也笑了,“这很正常,等以后你自己一个人住,想养什么都行。” 昭昭垂首不语,手指顺着咖啡杯的杯沿转,转满了十圈才说:“公寓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大不了我放在自己房间养,”说着站起身招呼他,“走吧。” 陈羌阙蒙了,问她去哪儿。昭昭说,你回家抱猫咪,我去买点宠物用的东西,我们分头行动,在我家见。说完把地址发给他。 陈羌阙真就老老实实回去抱猫了。它才三个月大,小小一只,被他小心翼翼装在鞋盒里,再珍爱地抱在胸前,坐地铁前往新主人身边。 他照着地址找到公寓,摁下门铃,很久都没人开。他正准备打电话,这时门开了,是孟亦林开的门。 很久没见,又从未说过话,生疏之余不免局促。还是孟亦林先开口,温和地说了句请进。 他倒是有些意外,跟着进了客厅。昭昭从房间里出来,换了条藕荷色连衣裙,把脸颊衬得粉白。 她问猫咪呢?陈羌阙把鞋盒递给她。小猫似乎等不及闪亮登场,一下下拱着盒盖,又轻又嗲地喵喵叫。昭昭从没拆过如此令人激动喜悦的礼物,连拆珠宝礼物盒也没这么用心过。她缓缓揭开,猫咪也很懂得展现可爱,仰着橘色的小脑袋等着她抚摸。她把它抱在怀里问,取名字了吗?陈羌阙说,没有取,怕取了对它产生感情。 “妹妹还是弟弟?” 陈羌阙看她问得郑重无比,仿佛在问别人肚子里的胎儿是妹妹是弟弟,心脏瞬间软成海绵。但他也不知道。 她举起猫咪,看它的肚皮,看不出个所以然,又举给孟亦林看,问他是男是女。 孟亦林一直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看她,一看猫咪靠近,立刻后仰倒向靠背。用一脸嫌弃掩饰心里那点怕,“以后带去绝育就知道了。” “那我们取什么名字好呢?”昭昭说的“我们”是对孟亦林说的。 “小黄。” 昭昭很嫌弃,“好敷衍,干脆叫橘子吧,它看起来好甜好软好好吃。” “不错,听起来像你以后会扒了它的皮。” 他们一直绕着猫咪聊天,陈羌阙感到些被排除在外的尴尬,同时有些诧异,觉得兄妹两的感情好得过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流淌在两人间。 昭昭说:“我已经给它铺好窝了,先带它适应适应。”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剩下两个男人对坐,经过一段并不长的沉默,孟亦林主动开口聊天,问他最近研究的项目。 第21章 “听昭昭说你进了人工智能中心,主要研究项目是什么?哪位教授带的队?”他也曾是工程学院的学生,本科毕业两年后又读mba,两个人很有得聊。 陈羌阙跟他讲目前正在做智能交通管理系统,史密斯教授做领头人。孟亦林说,史密斯教授也曾教过他,一直以为教授是大舌头,后来才知道是澳大利亚人。陈羌阙笑了,终于放松下来,面对他也不那么较劲,主动聊起研究项目。孟亦林很专注地听,期间有问题也虚心请教。陈羌阙看出孟亦林对此很有研究,提出的问题都很专业,他对孟亦林大大改观。两人谈到因果推理的方法时,昭昭出来了,看他们聊得投机,执意要留陈羌阙吃饭。 陈羌阙说不要麻烦了,太耽误时间,还有兼职要做。昭昭说:“不麻烦,吃三明治可以吗?很快的。”陈羌阙不忍再拒绝,连孟亦林都说,别嫌弃,她只会做三明治。 啃三明治的时候,昭昭问:“你在校外做兼职吗?怎么不在校内做?” “本来在校内申请了助研,结果被刷下来了。现在晚上做字幕组翻译,赚点生活费。” 昭昭觉得自己挺蠢,竟问了个何不食肉糜的问题,想继续关怀又觉得苍白无力,光说谁不会呢。她闷闷不乐地想着,忽然生出一计,自认非常有前景,欢天喜地地说:“我有个想法,既然兼职,还不如拿业余时间创业。你要不要听一听。” 陈羌阙笑眯眯地请她讲。 “每个刚到这里的留学生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这个时候他们就需要一个专业的向导,对不对?” “让我当向导?” “不是啦,我们可以做一个帮助留学生找到合适的住宿、交通、餐饮的app。 比如在哪里办银行卡方便,在哪里买东西方便,都可以放进去。它还可以根据每个人的预算、偏好推荐合适的选项,还可以让留学生们分享和评价这些资源。”她两手一合,总结呈词,“肯定能大受欢迎,到时候一定会有广告商找来,我们不就赚钱了嘛。” 两个男人都笑了,陈羌阙说:“创意很好,不过我一个人根本做不了,这需要投入大量时间,人力和金钱。” “我们可以找天使投资嘛。”她看向孟亦林,“哥,你给我们评估评估,你觉得合适也可以投资我们啊。” “人家现在读研,课业很繁重,哪有闲工夫搞这个。”孟亦林说。 “我这么好的创意,这么快就否决?不多考虑考虑?” 孟亦林笑了:“你这创意纯粹做好事,别想着赚钱。” “为什么?”昭昭很不服气。 “这归根结底只是个社交软件,现在这么多社交软件占领市场,何必用你的?就算要做,请问你有没有时间组建团队,有没有时间走访收集意见,你也根本不考虑开发过程的艰辛,后期的运营。你不是这个专业的,提个创意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创意在整个环节里只占很小一部分。” “叭叭叭一大堆,懒得听你教育。”昭昭佯嗔着给他一记白眼,回房给橘子喂羊奶。 孟亦林失笑,转过来跟陈羌阙说:“她想到一出是一出,你别见怪。” 陈羌阙说:“我知道昭昭是为我想。”说这话有些不要脸,主要是想向孟亦林传递些暧昧情绪。 孟亦林没搭腔,这让他有些挫败。两人又聊了会儿,他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他住的街区晚上不太安全。昭昭知道这点,也没再留他。 人刚走,孟亦林就对她说:“你该跟陈羌阙保持距离。”他当初提防着陈羌阙没说,怕昭昭真注意起他的喜欢。现在彻底拥有昭昭,觉得有必要说一说。况且他觉得陈羌阙不错,是个人才。 昭昭很不解。 “他喜欢你。” 昭昭笑了起来,只觉得荒谬,她又不是傻子,男的喜欢女的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可陈羌阙从未对她表露过任何惹人遐想的暧昧。他们一直就像朋友相处,陈羌阙来美国前,两人连信息都没发过。 “你别胡说,我在你眼里是香饽饽吗?觉得身边男性都对我有意思。” “是肉饽饽,真胖了。” 昭昭捶他泄愤。 他接着说:“你自己看着办,别到时候陈羌阙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还以为我们合伙逗着人家玩。他没向你表示,向我表示了,别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这一番话说得昭昭不得不多想,她问:“那你让我平白无故跟别人怎么说?” “所以我叫你保持距离。” 昭昭垂下眼皮,隔了很久才回一句,我有分寸。 橘子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到他们脚下。孟亦林抬起一只脚要赶它,昭昭立刻弯下腰抱起它,亲了一口。她抱着橘子靠在他怀里,说:“哥,你别怕,摸摸它,它真的好软。” 孟亦林还是一脸嫌弃,“别太过分,亲了它别亲我。” “谁稀罕亲你。” “别让它上床,我不想跟它一起睡。” “那你可以换张床睡,我还怕你压着橘子。”昭昭理所当然地抱着橘子回了卧室。 陈羌阙很快又在学校偶遇了孟亦林。两个人所读学院有学术交流活动,陈羌阙被史密斯教授推荐,作为项目组的代表参加活动,黎晖也是成员之一,两人共同协作介绍智能交通管理系统项目。 等演讲结束,孟亦林叫住他,陈羌阙惊讶之余,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问完就反应过来了,当然会在这里,孟亦林在商学院读mba。他挠挠头有些尴尬。 孟亦林跟他谈了谈研究项目,又谈起自己的创投公司。陈羌阙这时才知道孟亦林也在正经做事业,自己当初对他偏见太深。 孟亦林想聘他做兼职,借助他的专业知识,帮助他们做更好的投资决策。 他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喜悦,想着得到孟亦林的认可,那跟昭昭就更近了一步。他谦虚了两句,感谢他的赏识。孟亦林让他过几天递简历,也没再多谈就告辞了。 黎晖一直在边上听着,羡慕不已,“想不到你在金融圈还有人脉。” “是昭昭的哥哥。” 黎晖更加另眼相看,他了解陈羌阙的家境,能走到这一步,认识这一班人实属是上天的恩赐,寒门贵子的时运。他搭着他的肩说:“你真是一路遇贵人啊,也该你的,自己也争气,出人头地别忘了兄弟。” 陈羌阙连连谦虚,哪里哪里。 黎晖带着调侃的语气,笑道:“你努力努力,一举把昭昭拿下,一旦成为他们家的女婿,你可真是平步青云了。” 陈羌阙忽然有些厌烦,不仅针对黎晖,也针对自己。黎晖话糙理不糙,这正是外人看到的现实一面。他当然也有此非分之想,但更重要的是,他明明对昭昭也抱有一份无关功利的感情。可悲的是,这些不会有人看到。 第17章 倒计时,新年之吻,午夜烟花。 陈羌阙进孟亦林公司兼职后,忙得不可开交。学习和工作都要兼顾,睡眠时间更少,人熬瘦了一圈,心灵却越来越坚实,理想壮了一圈。更何况经济情况大大改善,得了奖学金后,省吃俭用些还能存上了点钱。 自那次后,他没再见过昭昭,只能偶尔借关心橘子跟她微信聊聊。有两次空闲时间,他约她去博物馆,她也因太忙拒绝了。他隐隐觉得昭昭在刻意躲他,可又猜不透原因。后来他没机会再约她,他们两同住在曼哈顿,一个在哈莱姆区,一个在上东区,相距10公里,他想他们两的差距何止是物理上的距离,他们生活的环境有天壤之别,这让他无法从容地走近她心里,永远诚惶诚恐,踌躇不前。他从前的壮志是让昭昭主动喜欢自己,现在看来还不如采取“好女怕缠郎”的方式,可他也拉不下脸来,最终陷入两难的境地。 到12月初,纽约已经大雪纷飞,外面飘着雪,会议室内热得人穿短袖。孟亦林领着三位合伙人,还有几个技术人员开会,其中也包括陈羌阙。氛围异常轻松,都是年轻人,不拘什么上下级,想到什么说什么。他们讨论最近关于ai+金融的投资项目,已经到了最后谈判和签约阶段。差不多尘埃落定,每个人都充满信心。 散会后,易礼邀请他们月底一起到长岛别墅跨年,他将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派对。 孟亦林说那天昭昭过生日,再说吧。 陈羌阙在一旁愣住。他也是才知道昭昭的生日。 易礼说,我知道,我给她准备了礼物,还有海上烟火,你一定带她来。 陈羌阙本不想去,但听到这里,也不得不去了。此刻冒出层层叠叠的心思,易礼与昭昭竟然这么熟,这样一看,他们两不管哪方面都很般配,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苹果也被昭昭邀请了,那么王小李作为她的新晋男朋友,也应当出席。一个公寓两个人都去,留下黎晖也不好,于是黎晖作为陈羌阙的伴也一起去。他们四人想着送什么礼物,贵了负担不起,便宜了送不出手。最后是苹果拍板说四个人合资送礼,她跟昭昭都喜欢一个小众独立设计师的服装品牌,其中一条裙子特别适合昭昭,才1000刀。 第22章 黎晖瞪眼咋舌,“一条裙子?才1000刀?” “我们四个人合送,一人250刀,其实也还好。不然呢,你说送什么?” 黎晖虽然小小的抠门,也觉得只能这样。他安慰自己,就当是踏入另一个阶层的入场券。 王小李笑称:“跟有钱人做朋友真费劲,对我们来说昂贵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苹果笑他没见识,“人家不缺钱,要的就是你这种拼尽全力的心意。你看人刘姥姥,挑着庄稼地里最鲜嫩的货还礼,也没说送金送银,就讨到太太奶奶的欢心。” 陈羌阙对此没有意见,他还另准备了礼物。那天他漫步在第五大道,思索着送什么礼物好。看了又看,橱窗里陈列的每一样都很好,每一样都买不起。他失魂落魄地逛到第七十二街,走进中央公园斜对面一家旧书店。他原本只想买杯咖啡,无意中看到柜台上摆着一本绘本。他很熟悉这本书,昭昭送给他的,是她最爱的绘本作家之一。书已经很旧了,四角卷了边,颜色也泛了黄,最有价值的地方是封皮上作者的签名。他问老板多少钱,老板看他那双黝黑的瞳孔闪着志在必得的光,便稍稍提了价格,最后以350刀成交。他一个月一半的伙食费出去了,剩下的一半省着吃也无所谓。一本书会令昭昭快乐,那他的心灵已经被喂饱。 12月最后一天,王小李开上自己那辆二手雪佛兰,载着他们往长岛东汉普顿的别墅区驶去。 抵达时天已经黑透,好在别墅灯火璀璨,照亮了门口一众豪车。王小李绕过门前那巨大的人像喷泉,使劲把车插进不起眼的小角落。如果停别墅门口,他那车将会相当惹眼。 别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香槟塔,服务生穿梭其中,为客人提供酒和小食。亚裔,印度裔,白人,三三两两,端着酒杯聊天。他们在其中看到孟亦林与易礼,还看到了公司另两位合伙人。他们混迹在不同的人群里聊天,形成一个个坚固无比的圈,是他们无法融入的圈。 没有人招待他们,陈羌阙看孟亦林熟稔地跟那些人聊天,连眼色都没有施舍给他们一个,他顿时又感到陌生。转念一想也对,孟亦林对他从来都是疏离而礼貌,不止孟亦林,易礼他们也是。游刃有余,不自觉地居高临下,仿佛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事实确实如此,这世界本就不公平。 昭昭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对他们招手。四人松了口气,奔向这里唯一让他们没有压力的熟人。 昭昭带他们到后花园,那里有个巨大的玻璃花房。里面温暖如春,花团锦簇,散散得摆着几张欧式雕花桌椅。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正好能看到氤氲在烟雾里的冬日海景。 苹果把礼物递给昭昭,兴致勃勃地让她马上拆开来看。昭昭打开礼盒,提起像流水般一泻而下的浅蓝色吊带裙,手腕上镶满钻的四叶草手链也跟着向下滑。 苹果拉过她的手说,新手链啊,什么时候买的? 昭昭说,易礼哥送的。 苹果啧啧赞叹,一两万刀的手链,他可真用心。 昭昭笑了,“这有什么用心的,他已经忘了,他连续三年都送我的这个,我也懒得说,看他送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遇不到这好事。” 昭昭把裙子往身上比,边低头欣赏边说:“等你过生日也送你一条。”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四人这时才想起昭昭也是富家女。 苹果捧着脸说:“天啊,好想嫁给你。”王小李捏她的脸颊,连说她拜金。 “你懂什么,梵克雅宝满钻手链保值,咱两以后吃不起饭了,拿去当了半年都能吃香的喝辣的。”苹果从来都大方坦荡,爱钱却不会只爱有钱人。 几个人都笑了,陈羌阙有些勉强,本来觉得背包里的绘本很重,现在却觉得轻如鸿毛。他退后一步想,等到没人的时候再送吧。 苹果问:“咱们就在花房待着吗?不用进去?” 昭昭说:“里面好没意思,他们聊的东西好无聊。” 三个男生也没有了进去的心思,特别是黎晖和王小李,来之前还想跨阶层交朋友。来了才知道,人群跟人群之间也有气场,没必要强融进自己根本得不到重视的圈子。 昭昭提议去海边,那里有篝火。可以围着篝火喝酒聊天。等到了零点易礼哥会放烟火,他们应该去占据个好位置。 几个人跑到海边,沙滩上已经点燃三堆篝火,用原木和石头堆到齐腰高,像烧得轰轰烈烈的金字塔。火光将他们的染成橘黄色,每个人都像敷了一层胶片电影里的陈旧光影。 苹果扮原始人,围着篝火疯跳。一个人不过瘾,就拉上王小李,王小李又拉上黎晖,黎晖拉上陈羌阙,四人终于组成了部落。 昭昭乐得躲过一劫,扶着腰乱笑,眼珠一直跟着他们转。等笑闹够了,苹果跑回别墅上厕所,余下的人席地而坐,静静地喝酒。 陈羌阙终于有机会跟她聊聊,坐到她身旁,轻声问:“最近怎么样?” 她伸出手指在沙滩上画圈,画出一个漩涡,“课程越来越多,要修满62个学分,我还差得远。作业也越来越多,要交自己设计的作品,感觉每天都不够用。” 陈羌阙如释重负,她不是刻意回避我,是真的太忙了。“难怪,我看你都瘦了。” 她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低眉浅笑的侧脸,连陈羌阙都不愿再说话搅扰这份娴静。他才发现她的耳朵小巧玲珑,薄到透明,又泛着粉,颜色像熟透的虾饺。他也低下头,沙滩抠出一个小洞,然后再埋回去,像是为了掩埋自己的非分之想。 苹果飞奔回沙滩,一屁股坐下,喘着气说:“里面有个神经病喝多了骚扰我。” 王小李怒目圆睁,大声追问:“他怎么你了?”大有要找他算账的意思。 苹果见他如此维护自己,反倒不气了,还安慰他:“算了算了,就一个醉鬼,我从洗手间出来拦着不让我走。” “以为里面的人格调多高,真显眼!”王小李把苹果揽在怀里,哄孩子似的,替她忿忿不平。 夜再深一点,人都聚集到沙滩这边。音响打开,树上的灯串亮起,香槟山被搬到沙滩上。这些人存心醉生梦死,喝到天亮。 黎晖似乎喝多了,一直跟陈羌阙说话,让他跟自己搞一个据说非常能赚钱的项目。陈羌阙漫不经心地听,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单独跟昭昭待一会儿,只要送出绘本就行,不奢求时间长短。 这时身后有人喊昭昭,他回头看,孟亦林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手里提着一条开司米披肩,身影被昏黄的灯光照得影影绰绰。 昭昭跑过去,两人一同浴在灯光下,像舞台的追光灯,只为框住男女主让他们演一段爱情戏。戏里是男主为女主披上披肩,戏外也是。 陈羌阙晃了晃神,不对,男主是哥哥,女主是妹妹,他们不是情人,是亲兄妹。他笑自己被氛围迷了眼,竟产生这样不道德的联想。 还有十分钟到12点,沙滩上站满了人,都等着跨年三件套,倒计时,新年之吻,午夜烟花。这三件事要有条不紊地掐着点进行,那跨年才有意义。 他们站成一排,昭昭跟孟亦林站得稍远。等倒计时开始,数到最后一个数字,大家在祝福声与烟花声中迷失自己。身边是爱人的一定要亲,身边不是爱人的也要亲一亲讨个好彩头。 苹果与王小李相拥而吻,黎晖喝醉了,满身酒气得凑向陈羌阙索吻,被陈羌阙笑着挡开。他回过头找昭昭,见她跟孟亦林只是站着看烟花,都清清静静的,仿佛隔绝在俗世之外。 忽然人群中出现骚动,苹果被一个男人抓住强吻了一下,她推开那男人,抹了把嘴唇,尖声嚷着,臭流氓!神经病! 王小李只是走开一会儿去拿酒,没想到苹果就被非礼,酒精催生出双倍愤怒,他摔了酒杯就向那男人挥起拳头,将他打倒在地。苹果喊,刚才上厕所遇到的就是他。 那男人不甘示弱,迅速起身给了王小李一脚,两人缠斗起来。王小李那身肌肉一点没白长,总之占了上风。 沙滩一片混乱,不管哪国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欢呼捧场居多,尖叫的也不少。老外们以为能看两个中国人用功夫拳脚比试,没想到也只是挥拳头蹬腿,毫无章法,后面竟起了些嘘声。陈羌阙在喧闹声中寻找昭昭,看到她被孟亦林拉到很远的地方,又松了口气。 这时易礼闻风赶到,让陈羌阙拦住王小李,他去抱住男人,将两个人隔开。那男人操着一口地道北京话叫骂,操,知道我是谁吗?臭傻逼,你丫等着挨操吧。 易礼和几个朋友合伙拉走了男人。王小李往沙滩上吐一口血水,一抹嘴角,仍是一副英雄气概,拉着苹果就要走。 苹果心疼他脸上的伤,哽咽着问,痛不痛?王小李扯起嘴角笑了笑,又扯出些血珠,嘴上却说不痛。苹果更心疼了,酒没醒当然不痛。 第23章 昭昭过来了,问他们要不要去医院?苹果看向王小李,王小李摆摆手说,算了,一点皮外伤。 昭昭脸上讪讪的,欲言又止的模样。苹果也很沮丧,好好的跨年给毁了,拉着昭昭的手说:“我们该回去了。” 昭昭点点头,“那个人喝多了就这样,你们别放在心上。”她又向苹果跟王小李道歉,“不请你们来,也不会开年被狗咬,真晦气。” 几个人又都笑了起来,在这里他们是局外人,至少还有昭昭这样的局内人偏心他们。陈羌阙问:“那人是谁,会不会让你们为难?” “别管了,他们会处理。”昭昭送他们上车,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陈羌阙从后视镜看到她笼着披肩,单薄得立在那儿,像有无限心事。他想王小李终究是冲动了,也不知易礼和孟亦林怎么看他们。大概苹果也有这样的想法,叹着气说,给昭昭他们添麻烦了。 王小李却不以为然,“哪个男人忍得了自己女朋友被欺负?” “我明天还是跟他们打电话道个歉。” “给谁?”王小李登时又来了火气。 苹果抱住他的胳膊,哄小孩似的哄着他:“当然给易礼和昭昭她哥。你换位思考一下,我们办派对,结果一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把我们的朋友打了,我们怎么想?” 王小李想得脸红脖粗,最终憋出两个字,随便。 陈羌阙在一旁观看,虽然两个都是炮仗,但苹果还是技高一筹。只觉得一物降一物,难道人生下来找另一半,都是找克自己的?想起昭昭曾说过更担心王小李,也不无道理。 他忽然一拍脑门,把苹果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他讪笑着说没事,心里却有些懊恼,这时才想起绘本还躺在背包里。 第18章 她是穷奢极欲的玛丽王后,迟早有一天上断头台。 昭昭返回别墅,心里闷得慌。刚才易礼扶走梁戴文时,孟亦林也跟着去了。临去之前让她赶紧把苹果他们劝走,只说梁戴文喝高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梁戴文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略知一二。从孟亦林与易礼从不避她的聊天中,得知他爹是高官。他们让她离梁戴文远点,梁戴文爱玩女人爱喝酒,是混不吝且有权有势的混蛋。可他们却依然跟梁戴文凑得很近,对男人来说,这些无伤大雅的缺点不妨碍他们做朋友。 吼声从会客厅传出来,她走到门口听了会儿。骂句不断,且没有重复,大着舌头连易礼也不放过,诸如,你说你丫拦着我干嘛?我可以打得他找不着北。 诸如,我他妈真该崩了那傻逼。 昭昭听见枪上膛的声音,惊觉他居然真的有枪,又是一阵后怕。 紧接着凌乱的步伐声响起,像是几个人合伙拦住他。易礼笑着劝,就是怕你真崩了他,一时冲动惹上官司不值得。 梁戴文问:“那傻逼是谁?” “就一留学生,一平头老百姓,你说你犯得着吗?” 梁戴文冷笑着说:“我犯不着脏我的手,我找人收拾他。”大概也是气自己打架没占上风,急急找回面子,“亦林,我在你们地界上受欺负了,你得给我讨个公道,你不给我讨公道,我就自己给自己讨。” 昭昭听到孟亦林很从容地问:“怎么讨?” “让那娘们和那傻逼跪下给我道歉。” 孟亦林带着笑说:“你说你亲也亲了,打也打了,怎么整得比那两口子还委屈?” “是那女的在洗手间门口勾搭我,后来我喝多了,想着给她个傍我的机会,才亲她的。谁他妈知道她有男人。”声音里竟真透着点委屈。 孟亦林说:“那女的一勾搭你就上钩,你没见过女的吗?” 梁戴文扯着嗓门吼:“是不是兄弟?有你这样帮理不帮亲的吗?” “没喝多,还知道自己不占理。要是你不还手,我们能让他赔到回国卖房,你还手了就算互殴,你就是太冲动。”屋内另几个人也附和着说,让那种人赔个底朝天可真就要了他的命。 梁戴文深吸一口气,“那两傻逼是谁带来的?” “你想干什么?” “我就想知道谁这么没眼力见儿,请两颗老鼠屎来。” 孟亦林嫌恶地说:“那女的是昭昭同学,一个不防着,什么人都能往上凑。” 梁戴文愣了愣,他今天第一次见昭昭,才得知孟亦林有个如此漂亮的妹妹。以他大老粗的形容手法,就是清纯白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心里痒了痒就算了,他有一定原则,虽爱玩,却从不跟富家女儿玩。还是得给个面子,于是语气不再咄咄逼人, “你妹怎么让个捞女傍上了,你这做哥的太失职。” 见易礼他火气消了些,便顺杆子将火扑灭:“我找个漂亮的护士小姐给你擦药。” “是护士还是小姐,搞清楚,我要漂亮的真护士......” 昭昭没听完就去了花房,一时坐立难安,无事可做就起身浇花。想着他们的话,越想越气,也不知哪盆浇了,哪盆没浇,就统统再浇一遍。他们没把苹果和王小李当人来讨论,可以杀可以刮,他们合法持枪,也请得起精英律师,他们说的所有办法似乎都可以实现,只看心情好坏。她光听一听就难受,最令她难受的是“他们”中有哥哥。 孟亦林来找她,像无事人一样,温文尔雅地笑,温柔地说,该回家了。昭昭这时想,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混蛋。 昭昭老僧入定般盯着车窗外,把黑暗盯穿了也不说话。 孟亦林腾出一只手,试图要扳过她的脸来,“老这么梗着脖子不难受吗?” 昭昭立刻躲开,他又不屈不挠地要牵她的手,昭昭又无情抽走。 孟亦林并不受挫,他对她所有发脾气的举动,都定义为爱的表现,就怕她冷战,怕一冷战就是两年。又将手伸向大腿,昭昭一把打掉他的手,重得自己手也跟着疼。她怒目而视,他却不为所动,委屈地说:“怎么还动手打人。” 昭昭冷笑道:“怎么的,是不是要让我赔得倾家荡产。” 孟亦林终于知道怒火从何而来,原来是被她听了墙角。他不疾不徐地解释:“专门说给梁戴文听的,气头上的人,你能拿大道理教训他吗?他就是顺毛驴,要顺着他说。等气过了,他也就不会想着找他们麻烦。” “他说苹果勾搭他,明明是他骚扰苹果在先。” “我知道。” 孟亦林这三个字让昭昭气消了大半,她说:“知道就好,你不能误会苹果她们。”他又说了句,我知道。 于是另一半气也没了,但还是要再为难为难他,“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顺着我说。”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我就觉得你们做得出那些事。” 孟亦林无奈笑笑,“男人喝醉了什么牛都能吹,也就你信了。” 她终于服帖了,早该想到那时说的话都是权宜之计。 回到公寓,橘子扬起尾巴,乐颠颠地跑到门口迎接他们。昭昭刚抱起它,便被孟亦林打横抱起。她问,干什么? 孟亦林抱着她走进客厅,灯亮了,扎着各色蝴蝶结的礼物盒拥堵在客厅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孟亦林用脚挪出一条道,把她放进礼物中。都是他让助理在他们去派对时,一一请品牌方搬来的。 昭昭笑得肚子痛,说自己坐在这里,也成礼物了。孟西林像看珍宝一样看她,你就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买这么多干嘛?” “让你开盲盒开个够。”想要看你一件件拆开,想要看你越堆越高的喜悦。 昭昭先挑了最小的礼物盒,放在耳边摇了摇,猜是耳环。一打开真是,双c钻石在夜里熠熠生辉。她说好没创意,还是挂在了耳朵上。 项链,脚链,手镯,手表,戒指还有皇冠,她恶作剧般将珠宝挂满全身。还有包包,鞋,香水,女人甘之如饴的枷锁。 她低头看自己:“我现在像个挂首饰的架子。” 孟亦林问她喜不喜欢。她怎么能不喜欢,即使从不追求这些,也无法抵抗集天地之精华的粉色钻石与蓝色宝石。 他把她放在地毯上,像剥包装纸一样剥开她的衣服。珠宝躺在丝绒般雪白柔软的皮肤上,流光溢彩地流动。她抬起手,在他身后张开手指,十个指头都座无虚席,戴满戒指。他抬起她的腿,脚踝有一只雪花脚链,几颗小小的钻石雪花摇摇晃晃,项链也在她胸前荡漾起来。 她被送到快乐的巅峰,又生出些罪恶感。她想,我是穷奢极欲的玛丽王后,迟早有一天上断头台。 孟亦林早觉得自己万劫不复。 第19章 纯粹无用的艺术品 几天后,昭昭接到苹果电话,她哭着说王小李被人打了,现在还在法拉盛的私人诊所里躺着。昭昭错愕不已,忙问怎么回事。苹果只管哭,话也说不利索,就跟王小李已经不行了似的。昭昭更急了,问她现在在哪里?苹果终于说了私人诊所的地址,昭昭让她等着,见面了再说。挂了电话就坐地铁赶往法拉盛。 第24章 陈羌阙和苹果正在说话,而王小李一脸姹紫嫣红,脚踝处打了石膏,蔫蔫地躺在床上。苹果两只眼睛像熟透的李子,一见到昭昭又有了些泪意,劈头就说,肯定是那个男人寻仇。 她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王小李为了补贴回国的机票钱,在书店做兼职。昨天是兼职最后一天,本来结算了薪水高高兴兴回公寓,没想到在离家一个街区的地方被人打了。他应该开车的,可是车拿去修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车子在前几天被人砸了,玻璃全碎,四个轮胎全被戳破。他报了警,警察看了监控,说是三个蒙面彪形大汉,看不清人种。他心想在那个街区还能是哪个人种作怪。但不敢说,警察更不好说,说了就是种族歧视。最后警察让他等通知,他知道大概率不可能等到结果了,亟待解决的案子太多,他这起砸车盗窃案太过微不足道。 晚上9点多时,他出了地铁往自己住的街区走。走到安静的街道时,从后面来了几个人,他还没厘清具体有几个人,那些人便训练有素地将牛皮纸购物袋套他头上,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挟持进巷子里。 他感到腰间被一支冰冷的武器抵着,他不敢动也不敢叫,想着要抢劫就由着他们抢,钱没了还可以赚,命没了就真是白辛苦二十年了。 结果这些人像是专程来打他的,拳头和腿脚一齐落下。他在黑暗中分不清有多少只拳脚落在身上,那些人一声不吭,狠命地朝他招呼。在他趴在地上将昏未昏之际,听到有人用中文说,操,别打死了。 头上的纸袋被取下,他眼睛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勉强看清人影。三条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形围着他,与当时监控里砸车的三人不谋而合。 他心里惊惧交加,冤枉黑哥们儿了,原来是同胞搞的鬼。他这时立刻想到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找他寻仇来了。 他们大概看他已成丧家犬,便停止了殴打,接着搜走了钱包和手机,迅速逃离了现场。王小李缓了很久才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往家里走,想着回去后报警,没想到路上冰未化,他因为虚浮无力崴了脚,骨折了。 他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想清楚前因后果,把梁戴文全家上下咒骂了个遍。幸好有巡逻车路过,他挥手拦住,想着电影里警察总是最后赶到,也不是毫无现实依据。警察先把他送到私人诊所,再录了口供。 很不幸的是那条巷子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验伤结果出来,属于轻伤,没伤及内脏,最严重的骨折还是自己摔的。 苹果说:“果然华人在这儿就是最底层,那些警察也不上心,录了口供,拿了伤情报告就说回去排查,让他等电话。” 陈羌阙也跟着叹了一声:“那也没办法,他们大概率以为我们窝里斗,自己跟人结了仇。又不是白人,你觉得他们费多大力找。” “跟他们说梁戴文这人了吗?”昭昭问。 “说了有什么用?无凭无据的,”苹果擤了擤鼻涕,泪水又凝聚在眼眶,“那个梁戴文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太可恶了,我们凭什么受啊!” 王小李抽了张纸为她拭泪,轻声劝了两句,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昭昭看着哭泣的苹果,受伤的王小李,联想到派对那些人沆瀣一气的对话,心里更不好受。不是梁戴文又是谁呢,富贵闲人,闲得专门找人调查跟踪殴打王小李,就为出一口闲气。 “再有下次我也不忍气吞声了,跟他们拼了。”王小李刚慷慨激昂地说完,又嘶嘶地倒吸一口气,捂着嘴角喊痛。 苹果横他一眼,“我求你了,千万别,他们人多,受伤的还是你。我知道那王八蛋的想法,不就是想让我们道歉吗......” 王小李急了,立刻打断她,“你要干什么,不准去,孙子才跟他道歉!你看着吧,再有下次我跟他拼了!你只要敢去,咱们两就玩儿完!” 吼得苹果一怔,眉眼渐渐聚起怒意。而王小李一见她这样,已经有些后悔了。只是心里有底线,强撑着口气,别过脸不看她。 气氛紧在弦上,一触即发,陈羌阙对昭昭使了个眼色,昭昭便拉着苹果,让她陪自己出去买点吃的。 苹果衔着口闷气,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她们走到街上,苹果才开口,声音瓮瓮的,像从胸腔里发出来,“昭昭,这世界真不公平,面对那种混蛋,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可以花钱做任何坏事,花的钱对于他们来说微不足道。你知道吗,小李不光兼职的薪水没了,还要付医药费,还受了伤,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我们却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我们该怎么办呢?” 连昭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未遇上过不平之事。这二十几年的人生格外关照她,致使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既幸运又蒙昧。天真纯洁只是被人工培养在无菌室里,当接触种种现实,她越发觉得一直以来的生活都维持着虚假的平和。苹果他们根本不该承受这样的不公平。 “你别管了,我去找易礼哥,让他去跟梁戴文说。”她说。 “我之前跟你哥和易礼哥打电话道过歉,他们也说没事了,可那个梁戴文还不是一样来找麻烦。” 她知道易礼和哥哥最善敷衍人,不关己的事是半点不上心。 “你放心,这次一定办妥。” 苹果点点头,“要我赔礼道歉请客吃饭怎么样都行,只要他别再找小李麻烦。退一步海阔天空,犯不着跟那种小人较劲。” 苹果脸上是忍辱负重的坚定,落到她眼里,是一副需要人怜惜的哀怨退让。她很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是一句多么无可奈何的妥协。 昭昭回去后,孟亦林已经在家了,正在厨房做简单且寡淡的晚餐。他们两不管谁做都是老三样,三明治,蔬菜沙拉,鲜榨果汁。对口味要求不高,省事健康能饱就行。各种欲望得到满足,在食欲上反倒不计较了。 她走到岛台边,酝酿了半天话,为了不显生硬,捡起橙子削皮,边削边说:“哥,可以把梁戴文的手机号给我吗?” 孟亦林颇感意外,问她要来干什么。她说:“没什么,想请他吃饭。” 孟亦林停下手上的动作,用眼神询问这是唱哪出戏。 “王小李最近很倒霉,车被砸了,昨天又被几个流氓打进医院。” 孟亦林了然地问:“你意思是梁戴文干的?” 昭昭把刀重重搁在大理石台上,“不是他还能是谁?我请他吃饭,请他高抬贵手放过我朋友,你说行不行?”嘴里问行不行,眼里是不行也得行。 他笑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刀和橙子继续削,“那也轮不到你请客。” “那让谁?要让苹果请吗?凭什么他们受了罪,还要请梁戴文吃饭,”她挪到他身边,两手撑着下巴,用茸茸的眼神看着他,“这样吧,我请他吃饭喝酒,他一喝高,一定会吹嘘自己怎么收拾王小李的。我再带只录音笔,录下他的罪状,再交给警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孟亦林一直很感慨昭昭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孩子气般直来直去,过分理想化。智慧都用到学业上了,成年人的算计,现实的潜规则是一窍不通。他多么爱她这份纯粹到无法独立行走于世的美好,像一件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昂贵艺术品。 “梁戴文不能对你怎么样,但会变本加厉迁怒到苹果他们身上。”他耐心分析。 “没天理了,没人管得了他了吗?” “他聪明就聪明在会拿捏尺度,除了刑事犯罪,他可以骚扰得王小李不得安生,又无计可施。” 昭昭垂下眼眸,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坏人为什么可以逍遥法外?” “那可不一定,水满则溢,他老子身居高位,做人谨慎得很,偏偏他在美国逍遥法外。”手里的橙子皮打着卷落到桌上,一点没断,等最后一节落下,他才补充,“总有还债的一天。” 昭昭这时才觉得哥哥从没把梁戴文当真朋友看。但表面上能维持这么好的关系,实属不易,不知该说他是虚伪还是长袖善舞。也许对小人是该虚与委蛇,不然吃亏的总是老实人。她思忖着说:“那我还是约他出来吃饭吧,代替苹果道歉。” “没必要。” “那怎么办?” “好了,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他不会再骚扰王小李。” 昭昭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份保证。她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给他一个甜蜜的奖励,再给他戴一顶高帽,“我就知道你最厉害。” 昭昭将这份保证转达给苹果,苹果开心之余也有些意兴阑珊,她说欠了好大个人情。昭昭看她连日来萎靡不振,为了让她好过些,又将孟亦林说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她听。 苹果双手合十向菩萨请愿,希望报应早一天到来。 一直到二月都平安无事。王小李拖着病腿,跟苹果、黎晖一起回国过年,公寓里只剩陈羌阙一人。他刚来纽约半年,又找到兼职,便打定主意在这里呆到学习结束。毕竟也就两年时间,不长不短,能省一大笔机票费用。他每天忙着工作,倒也不觉得冷清。 第25章 而昭昭和孟亦林也不准备回国,今年孟传庆要来纽约过年,也算是一家团聚。 昭昭听到一家人要来才骤然惊醒,仿佛之前都是梦,梦醒了,面对家人后才是现实。 第20章 赚钱的手留在中国,享乐的脚留在美国,就图个中西合璧。 孟传庆新购入了一架私人飞机。一时图新鲜,图排场,打算做个长途旅行,最后定下纽约。既跟儿女们过年,又能跟老友炫耀。 他带着许皎和孟醒一抵达纽约,便直奔长岛东汉普顿的别墅。他们与易礼家是邻居,只隔着七八百米的距离。两家是世交,连度假别墅都捡挨得近的买。 孟亦林和昭昭也跟着回别墅住。昭昭最初紧张得掉头发,害怕许皎看出什么。可许皎对她,对孟亦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爱护,决口不提当初电话里的劝导。许皎对她太放心了,以为她是知进退懂荣辱的孩子,可是现在的她哪里管得了什么荣辱进退,早就义无反顾地堕入爱欲漩涡里。她知道总有一天要坦白,只是现在不是坦白的时候。也没想好什么时候合适,她将一切都交给孟亦林,让他去谋划,去担忧。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 虽然身在美国有时差,但除夕必须得过。算好时间,孟传庆请了易礼一家来别墅团年。都是中国人,自然都要过中国年。易礼的继父孙先生是孟传庆老友,30多岁携着全副身家来华尔街打拼,拼出丰厚身家,拼成孤家寡人,50岁才遇上带着十岁儿子的易太太。而易礼的亲生父亲是易太太从精子库里挑选出的最优质基因,她三十二岁时,将自己的卵子和精挑细选的精子一齐放入某个年轻姑娘体内,孕育出了中西合璧的混血小子易礼。 掺杂些外国血统是为了优化基因,不论如何改变,至少有一部分要留给中国。就如同赚钱的手留在中国,享乐的脚留在美国一样,就图个中西合璧。 于是孟传庆请了几位法国大厨做年夜饭。在美国过中国年,吃法国菜,孟传亲深感自己创意无限,你们家中西合璧,我也能中西合璧得恰到好处。 昭昭又向父亲提议把陈羌阙也请来,说他一个人在这里过年难免冷清。孟传庆当然没意见,一是欣赏陈羌阙,二是乐意满足女儿的要求。 而陈羌阙收到昭昭的邀请消息,为难极了,不是不愿意去,是不知道跟孟总拜年时应该送些什么。算一算手里的存款,心里一沉,还不如回家过年。他咨询苹果,苹果给的意见是什么都别送了,又不是给领导拜年这么简单,孟传庆也不是普通领导级别,他知道你是穷学生,哪里图你送礼。你就准备一箩筐好话,专门奉承就行。陈羌阙想着也对,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凑个趣了。 当天他很早就到,孟家五口都齐聚一堂,他莫名有些紧张,像女婿上门三堂会审。很羞耻的想法,又期望是真的。他跟孟传庆聊着奉承着,偶尔有昭昭和孟醒在一旁插话,他也不那么拘谨了。后来易礼一家来了,孙先生捧着一瓶60年的路易十三,说是从拍卖会得来的,来之不易,大家有口福了。 孟传庆专心跟孙先生聊天,陈羌阙终于解脱,准备找昭昭说会儿话。他带了绘本,打定主意要今天送给她。可昭昭却被易礼拉住,两人嘁嘁喳喳地聊着什么,易礼难掩笑意,是男人对女人无限纵容的笑。他看了会儿,心灰意冷地退到角落。 易礼笑眯眯地问:“我妈那天大发雷霆,知道为什么吗?” 昭昭摇头,他说:“玻璃花房的兰花都被浇死了,派对那天就你们去了那里,你说谁干的?” 昭昭立刻心虚,立刻不打自招,“我好......好像是浇过,是浇死的吗?有没有可能是渴死的?” “你说呢?”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一会儿跟易姨道歉,赔她几盆更好的。” 易礼拍拍她的肩,“我帮你揽下了,被骂得狗血淋头,你该怎么谢我?” 昭昭笑了,觉得他油腔滑调,不像正经,“我怎么觉得你再诓我要谢礼。” 易礼丢给她一个不信就算的眼神。 晚餐摆在会客厅,落地窗外就是花园,那里搭了几个迎春花架子,在夜里,被花园灯一照,像草地里起了一层黄雾。厅内燃着壁炉,孟传庆特地请了支弦乐四重奏乐队,演奏着舒缓的古典乐。轻慢的说话声伴随着柴火燃烧的声音,一派祥和温馨。期间有漂亮的服务生端上前菜,每个人都习以为常,除了陈羌阙。别扭得很,有钱人的享受要做足仪式感,纵然再奢靡也比不上家里自在。可同时又是一阵向往,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让家人住上这样的别墅。 服务生斟上路易十三,都喝得微醺,聊起了私人话题。易太太先说起自己很看不惯现在年轻人的风范,那天易礼在别墅开派对,他那些年轻朋友把自己精心培育的兰花都弄死了。 昭昭听到此心里咯噔一跳,只见易礼对着她挤眉弄眼,得意洋洋地笑,昭昭回敬他一个鬼脸。他们这样自然会被一些人当成眉目传情,比如陈羌阙,比如许皎和易太太。陈羌阙心中酸涩不已,许皎和易太太却满意得很。 孟醒很快吃饱了,动来动去根本坐不住,正好昭昭也吃不下了,想去喂橘子,便带着他离席。 等人走了,许皎问易礼怎么还没找女朋友。 易太太笑:“他们才多大,怎么定得下来,你看亦林找了吗?都还没玩够。” “早定下来才能安心做事业嘛,”许皎笑着抿了口酒,问:”觉得我们家昭昭怎么样?配你绰绰有余吧。”又看向孟亦林,”你觉得呢?你跟易礼最好,你有发言权。” 一席话把三个人同时架在火上烤,只有易太太喜上眉梢,觉得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千好万好。 孙先生笑着打岔:“都什么年代了,还实行包办婚姻。”嘴上要民主,心里却是很认同。 孟传庆也是大家长派头,摆摆手说:“让他们自己发展。” 易礼扶着额叹:“我还在这里坐着,你们真当我不要脸皮,我当昭昭是亲妹妹,几位长辈高抬贵手。” 易太太嗔似的斜眼看他,“人家哥哥在这儿,轮得到你。” 许皎也附和着说,可不是嘛。说完看向孟亦林,笑得杀伤力十足,举起酒杯敬他。快意恩仇的模样,仿佛是报了孟传庆不停出轨之仇。 孟亦林面上波澜不惊,端起酒杯回敬她。心底堆叠起一层层破坏欲,堆到大厦将倾,干脆说出来谁也别想好过。真想撕开许皎捉弄人的笑意,让她露出崩溃的脸。酒喝下去,想起昭昭,又觉得算了,至少现在不是挑明的时候。 其实两家都有结亲的念头,孟家不会教女儿去贴男方,但也认可易礼。而易太太不止一次提点易礼去追求昭昭,都被易礼挡了回去。他说把昭昭当成亲妹妹,没别的心思。易太太一直觉得都还年轻,不急于一时,今天看两人关系又觉得很有希望。既然有希望就点到即止,话说得太多太满也没意思,他们便不再谈论此事。 从客厅传来钢琴声,弹的花之圆舞曲。许皎说,是昭昭和小醒的拿手曲,两人最会四手联弹。易太太赞两姐弟感情好。许皎骄傲极了,她的一儿一女,悉心培养出的天之骄子,休想被人带入歧途。她说,前两年昭昭天天陪小醒练琴,等明年小醒也要来这里念书,到时候让昭昭看着他,他最听姐姐的话。 易太太连连点头说,昭昭适合做母亲,耐性好得很。 许皎说,谁娶我女儿,有福气了。 钢琴曲轻快优美,他们说笑着,只有陈羌阙默不作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渐渐悟了过来,妄想就此终结,忍不住笑自己不自量力,怎么想不到这种人家最讲究门第?就算不是易礼,也该是门当户对的某一人。 晚宴结束,易太太拉着许皎打麻将,问在场人谁来凑一桌,无一人愿意。易礼说可以叫两个中国女孩来,是他的前女友和前前女友,易太太笑着锤他,斥他油嘴滑舌胡说八道。易礼说的是真的,易太太也知道是真的,只是单方面想在昭昭面前补救下儿子岌岌可危的形象。 易太太最后打电话请了两位有头脸的华人太太凑桌子。孙先生也请了几位华人商会的精英人物过来喝酒闲聊。 女人们打麻将,男人们在会客厅聊天,只剩昭昭和孟醒两个社会闲人。许皎要昭昭坐旁边学麻将,真是要她命,宁愿跟孟醒玩游戏。 两人在二楼卧室玩赛车游戏,玩了会儿,昭昭手机响了,孟亦林发来信息,让她下楼一趟。昭昭让孟醒自己先玩,起身走出卧室。 走廊有些黑,楼下传来麻将声与母亲的笑声,赢了钱便笑得肆意妄为,也不怕招人怨。她大概好久没享受热闹,竟跟着喜悦起来。 她走过自己卧室,忽然身后门打开,伸出一双手用力箍住她,将她抱进房间。 反锁了门,她也被锁在门上,被提起来,迎接带着酒气的吻,吻得她喘不过气。她在间隙问,“叫我干什么?” 第26章 “他们太能说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都在想你。”他吻着她的脖颈,一丝不苟地抚摸着她。 昭昭难以招架,扭动身体躲他的手,怎么躲也躲不开,最后自暴自弃,“那你快点吧。” 孟亦林埋在她颈窝里轻笑出声,觉得她像个疲惫不堪又不得不应付老公的中年妇女。 他抱着她坐到床上:“跟我走吧。” “去哪儿?” “哪里都行,远离他们。” “犯什么病。” 这时从门外传来脚步声,孟醒嘴里一叠声地叫着姐,往楼下跑去。昭昭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起身,却被他按住。 “管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他保姆。” “你今天怎么了?”房间没开灯,一团漆黑,他们把全副身心压在了触感上。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去跟爸爸坦白。” 换昭昭犹豫不决:“现在吗?”这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许应该再享乐几年再考虑这事。 “你妈真是一刻不停地提醒我别打你的主意,她真是越来越烦,更年期到了吧。” “妈妈怎么你了?” 他没接腔,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昭昭摸摸他的头,又说:“大过年的,别让他们闹心。” 他抬起头笑了笑,问:“如果你妈以后让你坚决跟我划清界限,你会怎么办?” 她摇摇头,坦诚地回答不知道。 “你太伤人了,如果你问我同样的问题,那我肯定会说永远跟着你走。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点信心?” 这时从门外传来脚步声,孟醒蹬蹬蹬跑上楼。昭昭立刻挣脱他,打开门走出去。在孟醒抵达门口前,她轻轻掩上门。他听到他们的声音远去,孟醒问,你去哪儿了?昭昭答,回房间上厕所。 他瘫倒在床上长吁一口气,她在隐瞒这事上倒是蛮会撒谎的,但面对他时却诚实得要命。 第21章 越要掩饰什么,越要遮得严实。 许皎在纽约呆了一个月,逛了半个月麦迪逊大道,被孟传庆调侃搬回来的包可以重新再开间店了。后来也厌了,便跟着易太太参加些名媛宴会,每晚要应酬,又觉得累。她让昭昭陪,五次拒绝了四次,总说要做功课。看昭昭每天埋首伏案地写写画画,跟孟亦林几乎无交流,她倍感安心,满意至极,也不再明枪暗箭地刺激孟亦林。她只是不知道两人上下楼错身而过时,会暗渡陈仓地勾下手指。也不知道有桌布遮挡的餐桌下,怎样用脚尖往来。更疏忽了,越要掩饰什么,越要遮得严实。 本来定好9号回国,易太太千留万留,说孙先生跟她投资的私人美术馆11号开业,当天要举行一场慈善晚宴,让他们缓两天走。 许皎又询问孟传庆。孟传庆也愿意给易太太面子,同意再留两天。这面子很有给的必要,说不定往后有合作机会。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论易太太还是孙先生,都对艺术品并不在行。投资美术馆只是为了帮一些有需要的朋友洗钱。 傍晚时,许皎将晚礼裙一条条拿出来比较。昭昭像提线木偶,让换哪件就换哪件,许皎眼高于顶,每一件都能挑出毛病。在昭昭强烈抗议下,才选了条粗花呢的珍珠吊带裙。 许皎享受母女相处的氛围,她把昭昭按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地监督她化完妆。欣赏着镜中的女儿,不由感慨:“越来越像你亲生母亲了。” 昭昭笑着说:“你们两姐妹长得像,所以我也像你。”她还保留着亲生父母的结婚照。婚纱礼服和拍照方式都有时代烙印,现在看来早已过时,但爸爸妈妈在她心中永葆了青春。 许皎打开首饰盒,挑了一条项链搁在她颈上,左右打量。“我从小没她漂亮,她在我们那儿是出了名的美人。等长大了,她的追求者更多,有做生意的,有大学生,条件都不错。结果呢,她挑了个最老实的。我没说你爸不好,你爸当年也是大专生,还是老师,铁饭碗。” 她只能在心里叹,不错是不错,只是惋惜表姐不应止于此,那样的美貌不该受穷。虽然两夫妻恩爱和睦,但一辈子都困在苏州小镇,为柴米油盐发愁。她想,不值得。 后来她去了深圳打拼,在深圳认识孟传庆,做了他的助理,又做了他的情人,最后一跃成为孟夫人。她觉得这一切值得。 昭昭从镜子里望着她,问:“妈妈,你今天怎么了?” 她仔仔细细打量女儿的眉眼,从里面看见自己与妹妹的过往。她把昭昭养得太天真,丝毫不知道如果美貌不加以利用,会带来多少毁誉参半的可能。如果她没有领养昭昭,那昭昭会成为小镇姑娘,被无数苍蝇盯上,嫁给或庸常或穷酸的男人。她一直以为有这个家庭庇护就万事大吉,可惜祸害女人的玩意儿哪里都不缺。因为自己疏于防范,引来更大的祸端,她还不能随意处置这始作俑者。 她挑了一条简单的红宝石项链给她带上,“我想说的是,女人嫁对人就是重生,我要给你挑个最好的。”当然她也要挑一个最合自己心意的女婿。昭昭不仅是养女,也是她的侄女,昭昭嫁好了,她的地位才更稳。 昭昭低下头躲开她的眼神。最满意却不是最喜欢,她总有一天要坦白,她只要最喜欢的。 这时孟醒跑进来催促,许皎轻斥,催什么催,男孩子要有耐心。孟醒委屈地说,爸爸叫我来催的,易礼哥来了。 许皎转向昭昭:“易礼来了,你坐他的车去,今天你就做他的舞伴。” 许皎与昭昭携手走下楼梯,孟家三父子和易礼都已经在门口等候。许皎笑着对易礼说:“昭昭交给你了,开慢点,她晕车。” 昭昭再迟钝也听得出弦外之音,爸爸妈妈是要撮合她两,她觉得挺好笑,下意识看孟亦林。可他双手抱臂望着门外,又冷漠又不耐烦。她疑惑谁惹他了。 易礼把臂弯递给她,她挽着他上了车,易礼启动引擎,对她笑道:“你哥要气死了。” 昭昭莫名其妙,问他气什么。易礼说:“要气的太多了,气你没心没肺,气他们太热衷拉郎配,还气自己没本事,你看过他吃瘪吗?”说完大笑。 昭昭想起那天晚上她逃避了他的问题,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并非故意,只是还没想好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她不想顺着他回答,不想承认母亲与他站在对立面,也不想反驳他,让他失望。当时那样的境况又不容许她慢慢道来,只得借孟醒敷衍过去。 她喃喃地说:“我们两不同意,还能按着头配吗?” “注意淑女形象,说得跟猪配种一样。” 昭昭笑起来,她一直拿易礼当真正意义上的哥哥。即便他们从未讨论过私密的感情话题,但她知道,易礼什么都知道,并十分支持。所以这只是一起很无厘头的乌龙事件。 私人美术馆在切尔西区,曾经是一间专门做玩具的旧厂房。如今整个区都变成艺术中心,这里也被人利用起来,改成艺术氛围浓厚的高雅场所。入口还铺了红毯,请的都是名流,个个穿着高定礼服,端着贵族的姿态。 昭昭看到陈羌阙,他在为孟传庆开车门。昭昭向他招手,陈羌阙也看见了,报以微笑,又用口型说一会儿见。他最近一直鞍前马后地陪侍在孟传庆左右,自然与昭昭的见面多了起来,只是没想过再送出绘本。绘本跟着他的爱意一起封进抽屉里。 昭昭跟着易礼进了展厅,偌大的厅内摆满艺术品,展示着绘画、雕塑与摄影。此刻人满为患,不仅有富绅名流,年轻的新锐艺术家也聚集在此。 她在人群里看到蒋琛,他被一个女孩儿挽着,到处招摇撞骗。刚想拍下来发给苹果,就见蒋琛携着女伴走了过来,几乎是用讨好的语气向她和易礼打招呼。 而他的女伴傲气十足,同时美不胜收,对易礼说:“好久不见。” 易礼挑起眉,似有些意外,问她怎么在这里。女郎说:“我的作品会在这里展出拍卖。” 女郎跟他聊了起来,身旁的蒋琛退到一边,沉默地隐在人群里。昭昭想,这女郎大概不是蒋琛的女朋友,没见过女朋友跟其他男人聊得火热,而自己退居二线甘当背景的。蒋琛被衬得像跑腿的伙计。 昭昭还听出了易礼的敷衍态度,似乎不太想聊,也不想把女郎介绍给她认识。她猜测是久别重逢的旧情人,想着自己在这儿碍事,便跟易礼告了假,让他放自己到处逛逛。 刚转身抬步走,就撞进一个人怀里。不抬头也知道是谁,她太熟悉他的气息。孟亦林说,别乱跑。 昭昭左顾右盼地问,爸妈和小醒呢?孟亦林说,他们在宴会厅。 他揽过她的肩,问易礼:“走不走?” 易礼耸耸肩说:“为什么不走,”又让昭昭挽自己,“你今天是我的女伴,要称职。” 昭昭笑了,左手挽孟亦林,右手挽易礼,一起往宴会厅走去。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女郎,没想到她也正看着他们,神色间悲伤失望。昭昭问易礼:“那女孩儿是你前女友吗?” 第27章 易礼笑得很风流,也没说是或不是。昭昭有些佩服又有些嫌弃,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独留人家女孩子黯然神伤。就连她也被拉下水,无意中成为了造就情伤的武器。 她想今晚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给他留些空间,谁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女朋友。 他们找到孟家那桌,昭昭挨着陈羌阙坐,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台上开始展示拍卖艺术品,其中不乏有创作者站台介绍,他们都是以慈善名义出售自己的作品,卖出后所得的钱,都会捐出去。 她在台上看到刚才的女郎,拍卖师介绍着她,“尹夕朝”,年轻有为的珠宝设计师。她在聚光灯下,捧着那枚莲花造型的蓝钻胸针,讲述自己的创作理念。尹夕朝美得生人勿近,及腰的波浪卷发,说话时永远扬着下巴,一袭完全展露曲线的拖地长裙,导致在场看胸针的少,欣赏她的更多。 一位华裔老头以十万美金赢得了美人的胸针,并邀请她共饮一杯。昭昭看着尹朝夕袅袅婷婷地下了台,跟老头子应酬起来,便跟陈羌阙说:“这老头一举三得,既做了慈善,又饱了眼福,回去后把胸针送给老婆,还能哄她开心。” 陈羌阙笑了,“那尹小姐也是一举三得,既做了慈善,又赚了名气,等老头的老婆喜欢了,介绍更多生意给她。” 昭昭转过头看易礼,他没事人似的跟孟亦林说话。她无奈地叹口气,陈羌阙问她怎么了。昭昭挨近他,跟他讲刚才的事,陈羌阙感慨:“易先生不仅女朋友多,而且跟每一个前任都能和平相处,这就是本事吧。” “是怎么做到每一个都能处成朋友的?” “可能都比较看得开吧。”陈羌阙想,就像他这样看得开,配不上她,只能跟她处成朋友关系。 第22章 她是汤圆 拍卖会结束后又是舞会,昭昭不想跟易礼跳舞,陈羌阙也不会,于是两人去了二楼的贵宾休息室。那里正好没人,关上门便隔绝了音乐声和嘈杂的说话声。昭昭突发奇想,要教他跳舞。陈羌阙更臊得慌,讪讪地说自己笨手笨脚。昭昭说,很简单的,不信你来。 她拉着他起身,两人面对面站着,她一点点教他。 “伸手。”陈羌阙乖乖地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 昭昭说:“扶着我的腰。”陈羌阙红着脸,用左手环住了她的腰。所有感官集中到手掌,他第一次触摸女孩子的腰肢,满心都在想怎么会这么细,落在掌中,柔软而温暖。 她右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用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嘴里念着数字,他便随着她的口号,缓慢而协调地移动着脚步。他感动得无以复加,她今晚这么美,与他挨得这样近,只要一低头,她仿佛就在他怀里,所有的活色生香都属于他一人。 他走神了,不小心踩了她的脚。昭昭“唉哟”一声,他乱了方寸,又踩上一脚。他连忙松开她,退后几步,抓耳挠腮得窘迫。 昭昭并没放在心上,笑着鼓励他,“再踩两脚就出师了。” 房间里燃着壁炉,他们两人都热得脸颊绯红,出了层薄汗。昭昭准备开窗通风,窗户被两幅巨大的绛红色尼龙帷幔挡着,又厚又重,风轻易吹不开。当她撩开帘子,才发现那并不是窗户,是个欧式大阳台。他们走到阳台上,靠在栏杆边吹风,安静地欣赏了会儿夜空。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他们没放在心上,这里本就是休息室,来人了很正常。 没想到忽然响起一记幽怨的女声,“你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昭昭和陈羌阙对视一眼,都听出来了是刚才在台上讲话的尹夕朝。 无人回应,她又说,“我很想你。” 陈羌阙撩起袖子给昭昭展示鸡皮疙瘩,昭昭捂着嘴偷笑。他们不是故意要听墙角,只是外面的氛围暗潮涌动,也不好打搅。反正都是熟人,她可不能错过易礼哥的好戏。 尹夕朝挪动脚步,裙摆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靠了过去,温存地说:“我的工作室不久前开业了,一直想跟你说,却一直打不通电话。” 男声响起,“那恭喜你,还有事吗?” 陈羌阙与昭昭同时愣住。陈羌阙转过头,用一种既惊喜又揶揄的眼神看昭昭,仿佛在告诉她,原来不是易礼的前女友,是你哥哥的。 而昭昭僵在原地,连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只是那天听老师说,你定制了很多珠宝,你以前从来不关注这些,送给谁的?”尹夕朝语调柔软,冷艳气质荡然无存。 孟亦林却是一副礼貌疏离的腔调,淡淡地说:“这恐怕不关你的事。” “我只是问一问,如果是你女朋友,我可以免费为她设计一套,也报答你从前对我的帮助。” 孟亦林笑了,“她也不缺这一套,心领了。” 默然片刻,尹夕朝才幽幽开口,“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 孟亦林没有接话,抬腿准备走人,尹夕朝急急喊住他,“亦林哥,别不理我好吗?我还是跟从前一样,随叫随到。” 这一句“随叫随到”,令昭昭天旋地转。她等着听孟亦林的回复,听他怎么安排她的“随叫随到。” 孟亦林却没有接腔,转身走出了休息室,留下她独自坐在沙发上低声饮泣。 尹夕朝哭够了,从皮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往阳台走去。拉开帷幔,赫然发现那里站了两个人。男人脸色尴尬,有种捉奸在床的局促。女孩子却怔怔地看着她,万分失落的表情。尹夕朝认得她,是易礼的女伴。 陈羌阙说了声不好意思,拉着昭昭就要走。尹夕朝忽然问错身而过的昭昭:“你是易礼女朋友?” 陈羌阙也想知道,等着昭昭回答。昭昭摇了摇头,这一摇,摇到了他心里。 而尹夕朝点燃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再悠长地吐出来,又问:“那是他的吗?” 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陈羌阙立刻替昭昭解释,“你误会了,这是他亲妹妹。” 尹夕朝有些惊讶,稍稍站直身,羞涩地撩了撩头发,“让你看笑话了。” 昭昭觉得自己更像个笑话,这时不禁想,他有多少事瞒着她。听尹夕朝的语气,他们似乎有过一段暧昧,也许就在她离开的两年间。而今天重逢,他却装蒜到底,人就在眼前还装不认识,更显得两人有芥蒂。他们还偷偷摸摸见面,像负心郎痴情女的戏码,女方还有情,男方却要撇清关系。她想,幸好是薄情寡义,而不是多情多义,但仍然感到背叛。她一直以为他们的爱情纯洁无比,对于彼此来说更是非我莫属。 她见尹夕朝泪痕犹在,我见犹怜的脆弱,什么情绪都无法发作,怪也怪不上眼前人。她只好对尹夕朝勉强笑了笑,拉着陈羌阙离开。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陈羌阙由着她走,既搞不懂她为何大受打击,又放任着她魂不守舍。因为昭昭的手一直忘了松开,他享受这个时刻。 昭昭在一副巨大的画前驻足,看了一会儿才对他说:“我有些不舒服,你能送我回家吗?” 陈羌阙这几日都在为孟传庆开车,当然是义不容辞。他说:“那我去跟孟总说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陈羌阙找到孟传庆说明来意,孟亦林也在一旁。孟传庆问了两句,嘱咐他一定将昭昭安全送回家。陈羌阙领了任务,刚走几步就被孟亦林拦住。孟亦林让他留下,说自己正好也想回去。 陈羌阙隐隐觉得孟亦林是故意的,明明就是不放心他,从前是,现在也是。就连孟总都没说什么,孟亦林却对他严防死守,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心里觉得没意思,也没立场,便不再坚持。 于是昭昭等来了最不想见的人,自然要摆脸色。孟亦林脸上也有淡淡的愠色,冷气森森地说:“你要实在无聊,犯不着逗陈羌阙玩儿。” “我怎么逗他了,我就是想让他送我回去。”昭昭说完,转过头往门口走。 孟亦林跟上她,“你就是这么保持距离的,没看见陈羌阙傻乐的样子?就差没蹦着过来了。” “你有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从来没有那种心思,我就不该信你,你就是小心眼。” 他们已经走出美术馆。昭昭说的每一句话都裹着白气,皮草外套松松地拢在身上,因为走得太急促,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鸡皮疙瘩丛生。 孟亦林拉住她的胳膊,替她拉好衣服,问:“不冷吗,上车。” “不用你送,我打车回去。” 孟亦林笑着哄她,“好了,怎么平白无故跟我生气,我只是劝你保持距离。” “我跟陈羌阙是光明磊落的朋友关系,不需要刻意保持距离,不像你。” “什么意思?” 昭昭停下脚步,乜斜着眼看他,“装什么装,那你说说你怎么跟尹夕朝保持距离的,你的前女友。” 孟亦林顷刻间愣住。 昭昭从没见过他露出这么无所适从的表情,更加来气,瞪着眼说:“我就知道,你这个骗子!” 第28章 她加快步伐,却被孟亦林几步赶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连拖带拽地往停车场走去。昭昭根本挣脱不开,轻松被他塞进车里。他跟着坐进来,反锁了车门,并打开了暖气。 皮革味混着淡淡的香气,被暖气一烘,烘出些春暖花开的意思。他们默默相对,身体暖了,冷战还在继续。昭昭别过脸看窗外,要他主动坦白。 孟亦林想,这女人有从事间谍的潜质,什么都能让她听到。思考片刻才说:“除了你,我没有过任何女朋友,你可以问易礼。” “你们是一丘之貉。” “那你问尹夕朝。” 昭昭转过头看他耍什么花招。他很真诚地回视她,“你既然听了全场,也该知道我对她没有意思。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就去问她吧,现在就去。”说完打开车锁。 昭昭犹豫了,他看起来不像在激她,“她说她很想你,如果没有情谊在,女孩子怎么会厚着脸皮说这种话。” “她想我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想她。”孟亦林感到头疼,女人都是抠细节的高手,并且很会给一句话赋予多重含义。 昭昭却气闷极了,简直鸡同鸭讲,根本没理解她的意思。她又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帮过她什么?” 孟亦林从善如流地答:“大概两三年前,一次派对上,她被梁戴文灌酒,我帮了她一把。后来偶尔遇上也会聊聊,仅此而已。” 她冷嘲热讽, “哦,原来是英雄救美。” “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看不过去一个女孩子被灌一整瓶威士忌,你是知道梁戴文的为人。”他牵起她的手指亲了亲,神色间坦坦荡荡,说得也大义凛然。 “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我知道,我也表示了自己有女朋友。” 昭昭咬着指甲,仔细端详他,没看出任何破绽,“她应该很喜欢你。” “你才发现我招人喜欢吗?喜欢我的女人多了,但我要全身心爱你,就必须对其他女人残忍。” 昭昭心软面软耳根子软,像汤圆,被人一夹就露陷儿,被他的情话一围攻就彻底缴械投降。她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笑,梨涡里盛满甜意。 孟亦林启动引擎,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应该抓紧时间,趁他们不在做点有意义的事。” 昭昭红着脸说,不可以,家里还有佣人。 孟亦林凑到她耳边,嗓音有些沙哑,“谁说在家里, 在车上不好吗?” 第23章 山楂红茶 假期结束,孟传庆携着妻子与幼子飞回国,昭昭与孟亦林也终于回了公寓住。苹果他们也回来了,王小李脚伤痊愈,还养胖了一圈。他逢人就辩解说没胖,只是躺久了,肌肉松了而已。 不止他,苹果和黎晖也胖了。都说回家过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家里人恨不得把他们当猪养。苹果抚着昭昭的脸,不无羡慕地问,你怎么还瘦了呢?昭昭说,爸妈来一趟,有络绎不绝的应酬,不瘦才怪。 她把遇见蒋琛的事当成趣闻讲给苹果听,苹果撇撇嘴说,他倒越混越好了。接着连连发问,他带女朋友了吗?什么样的?问这些的唯一目的,只是希望从中能探听到蒋琛比她差的细节。 昭昭说没有,又顺嘴说了尹夕朝的事。 苹果大感意外,她知道尹夕朝,这女人在留学生圈子里大有名气。年纪轻轻,家境普通,凭着自己本事在纽约寸土寸金的地界开了家珠宝设计工作室。 苹果用谷歌搜索出尹夕朝的店,在soho区,店名叫“dream forest”。 “她大我们一届,读的珠宝设计。听说她当年贷款来读书的,你说厉不厉害,得下多大的决心。老实告诉你,她还不如我的家境,我们知道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我一直很钦佩她。” 苹果又意味深长地说:“想不到啊,也是跟蒋琛混圈的。我以前多傻,以为蒋琛是纯艺术家,结果就是个混圈的油子,说不定是蒋琛把尹夕朝介绍给了梁戴文。这烂人欺负了尹夕朝,你哥才出头帮了她一把。她呢,因为这事爱上你哥了,谁不想要一个又年轻又帅又有正义感的金主。只是你哥看不上。” 她忽然降低音量,神秘兮兮地问:“你说她后来会不会真巴结上哪个金主了?我看太有可能了,要不哪儿来这么多钱啊,既还清贷款,又能开店。不过那也算本事,普通人也巴结不上啊。要不你在你那个圈子里打听打听,问问你哥也行,我太好奇了。” 昭昭认为她分析得合情合理,却不想再打听。她连起了一串因果,蒋琛,尹夕朝,戴文,易礼,孟亦林,他们曾经同在一艘船上,有些是猎人,有些是猎物。而她最爱的人也是这场猎艳活动的参与者,她不想打听得太多,免得越打听越觉得陌生。 令昭昭意想不到的是,不久后她就遇到了尹夕朝。 学校举办了一场女性主义的校友会,请了几位优秀的女性毕业生回校演讲,分享创业故事,其中就有尹夕朝。 尹夕朝侃侃而谈自己的创业之路。苹果大失所望,全篇在讲自己多么努力,多么不容易,根本没她想听的野史或情史。 实事求是来讲,尹夕朝确实全靠实力获得了现在的成就。她刚毕业便被知名珠宝设计师赏识,那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法国男人,她称呼他为老师。做了两年助理,学到了很多弥足珍贵的经验。后来被老师推荐参加国际珠宝设计大赛,获得了专业组首饰设计师大奖,一战成名,得到投资人赞助,在纽约开了自己的珠宝设计工作室 昭昭想起之前她跟孟亦林的对话,想起生日那天送的珠宝,大概就是她那法国老师设计的。 散场时,尹夕朝特地跟昭昭打招呼。 她笑着问:“孟小姐,还记得我吗?”她倒是笑得云淡风轻,仿佛那天的事已成过眼云烟。 “当然记得,尹小姐设计的那款胸针很漂亮。”昭昭刻意不提休息室的插曲。 “那不算什么,孟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来一趟我的工作室,我为你量身定做一款。” 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令昭昭意外至极,内心有些抗拒,她也只得打官腔,“有空一定来。” 尹夕朝非常友善,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你的耳钉好漂亮,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昭昭羞涩地摸了摸耳垂,“不知道,别人送的。”她戴的是孟亦林送的生日礼物。白钻镶的镂空雪花,中间点缀了一小粒蓝钻。因为是耳钉,并不大,但雪花做得几乎乱真,精细到了每一片冰晶的菱角。就像米上雕花,高超的手工艺成就了精致的艺术品。 尹夕朝凑近了仔细打量,连连称赞其工艺水准之高。昭昭说:“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就觉得不夸张才戴的。” 尹夕朝倒是兴致勃勃,细细给她讲解,“这是用几十粒很细的碎钻一点点镶上去的,完全的手工制品,做一对不仅费时费力,视力不知要下降多少。送礼的人相当有品味。” 她谈吐落落大方,就连谈起昭昭的专业也有独到见解。昭昭彻底被她的魅力所折服,尹夕朝不是只靠贵人扶持的花瓶,就算没有贵人,成功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们聊得很投机,走之前尹夕朝跟昭昭交换了联系方式,请她以后来工作室玩,说完翩然而去。 一直安静旁听的苹果终于开了口:“她想干什么?” 昭昭被问住了,于是反问她:“她想干什么?” “你没看出来吗?她在对你献殷勤,又夸你耳钉又聊你专业。说不定想通过你,靠近你哥,然后把你们两兄妹一举拿下。可惜啊,你又不是真妹妹,如果有一天你们公开了关系,她该作何感想呢?太荒诞了。” “你看她像满脑子爱来爱去的人吗?我觉得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她怎么唯独关注你?” 昭昭笑道:“就不能因为我有人格魅力吗?” 苹果揽着她的肩膀咯咯笑起来,只嘱咐她长个心眼,别跟尹夕朝走得太近。 都当她没心眼呢。她当然没想过再跟尹夕朝联系,她心知肚明,因为孟亦林的关系,她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尹夕朝没再联系她,那天更像是尹夕朝抹不开面子的一场应酬。昭昭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尹夕朝为人飒爽,真不会格局小到通过她去接近孟亦林。 等她快把这段插曲忘了时,尹夕朝给她发了个信息,问她要不要参加starlight出版社的插画比赛。 尹夕朝很体贴地整理了一份邮件发给她,都是关于比赛的详细信息,比如参赛要求,以及如何报名之类。昭昭看完邮件有些惊讶,那天只是随口聊了聊,没想到尹夕朝还真将她的事放在心上。 尹夕朝发来一条信息:可以去试试,如果能得奖,就有出版的可能。就算不得奖,也是一次很好的体验。我就是从比赛开始得到机会的。 昭昭捧着手机,有些感动。尹夕朝的示好颇具诚意,打蛇打七寸,就往她心上打。她感谢了她的好意,说自己研究一下再看要不要参加。尹夕朝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附上一句“goodluck。” 第29章 她仔细阅读了比赛主题,要求参赛者为一本绘本创作一系列插画草图,包括故事梗概、人物设定、场景设计、3幅双页展开图和书籍封面。 她用了一个月时间完成草图,并投递了报名表。她没告诉哥哥和苹果,这件事本来就无足轻重,尹夕朝要传达好意,她心领就是。本来就没什么,比赛又不是尹夕朝办的,不存在欠多大人情。更重要的是,尹夕朝并没有上赶着讨好的架势,并不因此就经常找她聊天。 这之后不久,尹夕朝想要借她那副耳钉一用,说有客人想要类似款,她想借来寻求灵感。昭昭立刻答应了,带着耳钉去了她的工作室。 尹夕朝的店在soho区,整个店的主色调是白色,满屋子的宝石,天花板那盏巨大的水晶灯吊坠下来,跟宝石交相辉映,连白色都变成了最奢靡的颜色。 昭昭一进门,尹夕朝就从二楼噔噔噔跑了下来,她今天穿了围裙,素面朝天,头发挽成丸子,像个随时提枪上阵的女侠。她的眉眼其实很坚毅,特别是那双浓眉,十分有英雄气概。她领着她上二楼工作间,那里有一张大工作台,摆满了各种绘图工具。尹夕朝在桌上翻翻找找,找出一张图,举到她面前问,怎么样? 图上是一枚雪花,昭昭拿出耳钉,说,你想照着这个画?那确实还有些不同。尹夕朝接过首饰盒,两个指头夹住耳钉仔细端详,嘟嘟囔囔地说:“做得太好了,我得好好研究。” 昭昭开玩笑地问:“这样算抄袭吗?” “我只是想好好研究它的制作手法,以此来精进自己的技术。老实告诉你,我还没有这个技术,只是寻求些灵感。”尹夕朝给她冲了杯红茶,在工作台整理出一角整洁,又摆上几碟甜品,有山楂膏,司康,马卡龙。她把山楂膏丢进红茶里捣碎,说:“这山楂膏是我自己做的,你试试。” 昭昭惊叹不已,“你也爱这么喝红茶吗?我以为就我这样。” 尹夕朝瞪大眼睛,急忙吞下红茶,笑道:“孟小姐,我们还挺合得来。” 昭昭说你就叫我名字好了。尹夕朝也说,那你就叫我cici好了,其实以前朋友家人也叫我朝朝,但我们两好像又重名了。 她们都笑了起来,尹夕朝说:“我开始还怕你不来,怕你觉得我想怎么样。你别多想,你知道我跟你哥的关系,我以前喜欢过他,但都过去了。” 昭昭实在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孟亦林,她只好微笑不语。她怎么没多想呢,她和苹果想得可太多了。 “反正我放弃了,感情强求不来,况且他有女朋友了,我也交了男朋友。” 昭昭松了口气,她缓缓搅拌着山楂红茶,把自己的疑虑也搅散。 尹夕朝倾诉欲旺盛,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真正的喜欢,也许是当时孤立无援,被他帮了一把,就喜欢上了。一直念了好几年。” “是梁戴文灌你酒吗?”昭昭问。 尹夕朝讲起往事,她没有避讳自己的野心,直说当时还款压力大,学习压力也大,同时打着几份工,非常需要钱。她朋友就问她要不要应聘派对服务员,是一群富二代的派对,一个晚上能赚300刀,没有其他要求,只是需要穿女仆装。她想几个小时就300刀,让她穿比基尼也行。于是跟朋友一起应聘服务生,而应聘她们的人正是蒋琛。 她和朋友当然应聘上了,派对在纽约郊区一栋别墅里,像她们这样的服务生总共就十人,而客人也只有五十来人,男性就占了一大半。都很年轻,并且很富有。蒋琛还是那句话,能抓住一个就不止300刀小费了。 尹夕朝说:“我只想那300刀,根本没考虑其他的。那派对上的男人能有好东西吗?女人对他们来说过个夜就不新鲜了。结果被梁戴文盯上了,对我动手动脚,我一个没忍住了,泼了他一身酒。他就闹起来了,让我喝一整瓶威士忌赔罪,不喝光别想走。我知道他不好惹,喝就喝呗,我还是有点酒量,拿起来就灌。但我高估自己了,喝了一小半就不行了,又醉又涨。当时那些人都拿我取乐,没有一个站出来,是你哥出来解围的。梁戴文跟他关系好,卖他面子,就放过我了。这个好我一直记得,我真不知道如果喝完一瓶醉死过去会发生什么,是他救了我。” 昭昭全都听进去了,觉得挺有意思,不住点头应和她。 “亦林哥很好,所以我说他女朋友很幸运,”她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问:“昭昭,你哥的女朋友到底是谁,我真好奇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昭昭看她一派赤诚,也很真诚地说:“以后介绍给你认识。” 尹夕朝拥抱了她,“一言为定。” 等昭昭离开,她拿出耳钉,拍了一张发给她的法国老师安东尼先生。她说:“老师,这款耳钉设计得太完美了,是你的作品?” 安东尼先生回复:“当然,当时孟先生定制了一整套雪花主题,项链,耳钉,手链,脚链,他说要送给他最爱的人。” 她此刻要呕出一口血来,再顺便呕出点别的东西,恶心得要命,三观被震碎。 她其实一早就在老师工作室的墙上看见过这款耳钉的绘图,当时因为款式实在漂亮就多问了两句。老师说是孟先生定的,而且不止定了这一款,大手笔得定了十几款。她倍感意外,问订给谁的?老师当时说,订给最爱的人。后来出现在孟昭昭耳朵上,她就起了疑心,反复思量后,她便找机会接近,没想到真被她猜中了。刚才故意问老师,只是为了再次求证。谁会在意这些,只有深爱孟亦林的她会。 尹夕朝心思渐渐下沉,怎么会爱上个跟亲妹妹搞上的变态,于是仔细回忆起自己与他的过往。怪不得,怪不得,一切缘由都落实到这三个字上。更加不甘心,能怎么办?不能怎么办,她有如今成就也有他一半功劳。她怎么放得下对他的执念?爱他的人,也爱他的钱。他给她造了一个美梦,让她一直幻想做梦的主人,做他的新娘。 梦想真的破灭了吗?他不爱我,并不是我不够好,是他变态。那我能不能利用他这份变态,为自己牟利。 她想给孟亦林打电话,但他肯定不会接,思忖着编写了一条信息:昭昭今天来我这里了,我觉得跟她很投缘,想跟她做朋友,你不会介意吧?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按下发送键的同时,也把恶意发送出去。也该让她玩弄一下有钱人,玩弄这两个漂亮的变态。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她盯着屏幕笑得志得意满,他也有主动给她打电话的一天。 他的声音不急不许,透着些戏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今天昭昭来找我玩,我想着应该跟你说一声,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 尹夕朝听见他不冷不淡的声音,万般柔情又涌上心头,在心里直骂自己犯贱。 “那她不会介意吧,毕竟我跟你有过一段。” 孟亦林冷笑,“我跟你有过什么?” “问题这么多?你晚上来我家呗,我给你一一解答。” 电话被挂断,她的心跳也跟着杂乱无章,她知道晚上能见他了。恶心归恶心,但仍然期待不已。虽然他变态,可是他年轻英俊富有,这一切让他的“变态”显得不那么重要。就像贫穷使善良,忠诚和百依百顺显得特别廉价。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第24章 尹夕朝的乐与悲 她与孟亦林的故事只讲了开头,高潮部分她悉心珍藏着,那是她爱情构想中最重要的线索。后来又无疾而终,孟亦林说走就走,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但她始终不觉得这是故事的结局,始终认为会有旧情复燃的一天。现在看来爱情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得不到他的爱,就手握筹码,跟他好好谈判。 即使是故事开头,她也藏了一半。去派对不仅为了300刀小费,也为了不荒废自己的美貌,她得找个人替她将美貌变现。 女仆装将她们裹成甜美的糖果,10公分高跟鞋帮她们拉出美艳绝伦的比例。半个胸都捧了出来,如同昂贵的商品,等着人享用。 擎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为他们送上香槟和鸡尾酒。如果有人要求喝一杯,她们也绝不装腔作势,大大方方对饮一杯,再附送一个媚眼,会收获更多的小费。 尹夕朝这样开导自己,把他们当成行走的提款机就好了,他们物化我们,我们也物化他们,正好促成两全其美的生意。 她最开始将心思放在派对主人身上。她问朋友这个派对谁举办的。朋友努了努嘴,给她指明方向,“就那边穿黑色t恤那个,叫梁戴文。”接着凑到耳边,轻声说你知道他爸是谁吗?接着说了个名字。尹夕朝冷笑,也不知用了多少纳税人的钱,凑出这套别墅。一面不齿,一面向往。 她打量着梁戴文,板寸头,高大瘦削,手臂上有纹身,气质粗鲁。年轻富贵令他意气风发,硬生生将他的小混混形象拔高到玩世不恭的痞子行列。 第30章 他坐在茶几上,翘着二郎腿,嘴里歪叼着一支烟,正手舞足蹈地说着话。而谈话对象坐在单人沙发上,背对着她们,看不清真容。 朋友又说:“你猜他跟谁说话?”尹夕朝当然不知道。朋友正要开口,梁戴文忽然慵懒傲慢地朝她们招招手,让她们送酒过去。 朋友抢先一步,袅袅婷婷地走过去,送上香槟与自己。梁戴文那双贼眼乱窜,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朋友咯咯乱笑。这时朋友对尹夕朝招手:“朝朝,你过来。” 她有些意外,更令她意外的是,背对她的那个人立刻回过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她。 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被他深邃的目光搅扰了心神。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其实女人也会为美好的皮相奉上整颗心。他那样注视她,在看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没有任何色情打量。 她走过去,稍稍弯下膝盖,问孟亦林要不要酒。他拿了一杯,又道了声谢。尹夕朝得到了今天第一声感谢,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些自尊心,感觉自己对他来说有些与众不同。 梁戴文摸着朋友的腰肢,问:“你们两是姐妹吗?长得挺像。” 朋友扭着腰装模做样地躲,笑着说:“是啊,双胞胎是不是有double tip?” “那你们可不可以threesome?”两个人就跟数词组句一样,轻浮地开着黄腔。朋友笑得花枝乱颤,尹夕朝勉强一笑,用余光瞥了眼孟亦林,他也浅浅地笑。她想,至少笑得不猥琐。 梁戴文松开朋友,将尹夕朝拉到身边,问:“你好清纯,还在读书吗?”她点点头,朋友替她介绍,普瑞特艺术学院的。梁戴文说:“我也很喜欢艺术。”手渐渐往下摸,摸到她的臀部。 尹夕朝慌忙躲开,没来得及收好脸上的厌恶情绪,动作难免大了些,手里的酒全洒在了梁戴文身上。 梁戴文站起身,吐出个脏字。尹夕朝立刻道歉,他说:“光说有什么诚意,把那瓶威士忌干了就原谅你。”他看上去并没有多生气,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找乐子的腔调。 尹夕朝心里也不慌,但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清纯形象,瞪大眼睛,做不谙世事状,“我不是故意的,不至于吧。” “那你今晚的小费给我当洗衣费吧。”梁戴文故意找茬。 实际上撒个娇,让他占占便宜也就过去了。可尹夕朝决定赌一把,赌有人怜香惜玉,并敬重她的坚贞不屈。她端起整瓶威士忌,开始灌自己。灌了几口就有人围观,还起哄给她叫好加油。梁戴文根本不阻止她,兴致盎然地看她喝酒。她开始心虚,意识到自己太过天真,这里没一个好东西,竟还指望着什么。她仰着头灌了三分之一,天花板的灯变得模糊,虽然自己有表演成分,但也真感到委屈,连朋友都没上前帮她说话。 酒精放大了她的情绪,一时骑虎难下,越想越委屈,泪水滚滚而落。胸前湿了一大片,即有酒也有泪。她放下酒瓶休息片刻,顺便抹一抹眼泪。 梁戴文调整了姿势,好整以暇地看她接下来要干什么。尹夕朝深吸一口气,端起酒瓶就要继续。这时伸出一只手,将酒瓶拦下,孟亦林笑着说:“行了,喝出人命算谁的。” “是她跟我较真呢。”梁戴文像个无赖,对她摆摆手,“走吧走吧,别搞得我欺负你似的。” 尹夕朝哭着奔进洗手间,狠狠地吐了一顿。走出洗手间便遇见孟亦林,他一直在那儿等着她,很礼貌地询问:“好点了吗?” 尹夕朝暗自窃喜,竟赌到了最豪华的大奖。她知道怎样惹人怜惜,便红着脸含着泪,脆弱地,含羞带怯地点点头,轻声道一声谢。 孟亦林说:“去换衣服,我送你回去。”他把车牌号告诉她,让她换好衣服直接去停车场找他。她换好衣服,朋友问去哪里?她说喝醉了,刚才那个人送她回学校。朋友挂上尖酸的笑容,掐着嗓子说恭喜啊,钓到大鱼了。尹夕朝顺着她说,对啊,羡慕吧。 他真的只是送她回学校,连电话都没留。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她非常失落,在车上除了交换名字,再没说别的。孟亦林犯不着跟她欲擒故纵,这本来应该是她的伎俩。 后来她忍不住去找蒋琛打探他的消息。蒋琛调侃她,上次不是送你回家了吗,这都没把握住。她笑笑不置可否,蒋琛说,有机会的,你放心。 结果机会还真来了,他们乘游艇出海玩,要请几个美女作陪。尹夕朝有些失望,原来他也是爱玩的,可转念一想,不爱玩也不能被她遇上。 在游艇上再次见到他时,他还记得,先跟她打招呼,又玩笑似地说:“看来你真的很缺钱。” 她吓了一跳,惊觉自己在他心里成了捞女。她明明就不一样,她是不想自己的才华被埋没,有了钱有了人脉才能发扬事业,又不是纯为了傍大款享受。她敞开了说:“我当然缺钱,我要还助学贷款,不比你们。” 孟亦林只看着她笑,笑里是理解与包容。这种君子风度令她理智不复存在,优先坠入爱河。 那天他们聊得很投机,船上的人似乎对她另眼相看,连易礼都对她产生兴趣。她知道是因为孟亦林的关系。 为了让他高看自己,一直聊着自己的学业和理想,他倒是很耐心地听。等上了岸,他照例送她回学校,她故意娇憨地问,“可以交个朋友吗?留个电话。” 他说好啊,交个朋友。彼此留了电话,每次需要女伴的时候都叫上她,却从不会对她做任何逾矩行为,不牵手不拥抱不承诺,就拿她当个摆设。 她有一次半开玩笑地问:“他们总开我们玩笑,你也不澄清一下。” “等他们说吧,总比说我假正经或者同性恋强。” 她失落地想,原来拿我当挡箭牌,嘴上揶揄:“所以你是假正经还是同性恋?” 他笑笑不说话。她内心翻江倒海,不会真是同性恋吧,简直暴殄天物,一点机会都没了。也许脸上的表情既嫌弃又痛惜,令他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孟亦林皱着眉说,我喜欢女人。 “那是假正经?” 他又装高深莫测,一言不发。 尹夕朝有些沮丧,赌气说:“别耽误我交男朋友。” “那也别在这里找,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她问,那你呢?他说,我也一样。简直是变相的拒绝。她看不透孟亦林,无计可施又舍不得离开,便一直跟在他身边。而孟亦林也很有绅士风度,对她有惜才之情,不久后从中牵线,将她介绍给名声赫赫的珠宝设计师安东尼先生做助理。这让尹夕朝怎么能不爱他,只好安慰自己,也许真的是同性恋,那太好了,不仅我得不到,天下所有女人都得不到。 而出现转机是一次她喝多了,五分醉演成十分醉,摊在车座上装睡。孟亦林喊了半天喊不醒,只好把她抱回自己公寓。 她第一次去他的公寓,并敏锐地察觉到这里曾住过女人。他将她抱进一间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刚转身便被她拉扯住,她准备借酒装疯一回,嬉皮笑脸地说:“一起睡啊。” 孟亦林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抽出手说:“没兴趣。” “你不会真对男人感兴趣吧?” 孟亦林仿佛听了个愚蠢的笑话,很宽容地笑笑,包容她的弱智问题。尹夕朝不愿善罢甘休,又拉住他问:“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我觉得你是个目标明确,理智清醒的女人,不应该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她松开手,露出可怜乞求的神情,“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孟亦林没有哄她,也没打趣两句,什么都没说,很漠然地转身走了。她凄惶不已,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睁着眼面对黑暗,心事细细密密地铺展开。 她环顾四周,逐渐发现这是女孩子的房间。下床走到梳妆台前,桌面上摆着几瓶香水,抽屉里躺着几条项链和手表。她无法自控地查寻另一个女人的踪迹。梳子上还缠绕着几缕发丝,他连扔都不扔,会不会偶尔坐在这里,凭吊一番未亡的旧情人。 她简直都有些可怜他了。 她又拉开衣柜,果然还挂着几条裙子。她取出一条比了比,正好合身。更加肯定这个房间曾住过他的谁。是谁呢?亲戚还是情人。 她取下其中那条最华丽精美的裙子,翻开标签来看,是迪奥的高定礼服。无袖连衣伞裙的款式,蓝色的薄纱打底,缀了精致珍珠和串珠。穿这条裙子的女人一定跟她年龄相仿,身材相仿。也许就是另一个自己,是他的情人。她脱掉衣服,穿上陌生女人的裙子,再喷上陌生女人的香水。有一种鸠占鹊巢的快感。 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自哀自怜起来,觉得自己又凄楚又迷人。开始假想这是他前任留下的裙子,一个吕蓓卡式的可恶女人,抛弃了他还控制着他的心。最后化为幽魂横亘在他两中间,阻止她走进他的心。 现在仿佛在演出《蝴蝶梦》的剧情,如果她穿着前任的衣裙出现在他面前,会得到怎样的后果?他是哀伤还是生气,抑或无动于衷。她应该想想如何抹除掉上个女人的身影,再进一步占据他的心,从而攀登上梦寐以求的阶层。 第31章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原来也没睡。这个夜晚必须发生点什么,于是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25章 我不嫌你变态,你也别嫌我爱钱 他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她拿捏出动人的声线,说:“我好渴,也给我拿一瓶。” 孟亦林骤然回头,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他喊了她一声,她头一次听见他这么温存地喊她朝朝。在此之前,他从来都连名带姓,公事公办地喊她。 不可避免地动了情,她也柔情万千地回应:“是我。”接着挪动脚步,飞蛾扑火般投怀送抱,仰起脸主动吻了上去。 孟亦林并没避开,也没回抱她,站成了截木桩。 她兴味索然地离开他的嘴唇,这人怎么这样?不回应也不拒绝,虽然失望但不至于绝望。 只听孟亦林说:“脱了吧,不适合你。” 她说好啊,双手反剪去拉背后的拉链,随着“呲”一声长响,裙子也落了地。她无牵无挂地展现在他面前,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可真不见外。她感受到他心情不错,就厚着脸皮说,你不需要跟我见外。 然后她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有来有回。 那晚过后,他仍然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在外人面前从不跟她有任何亲密举动。但他也有付诸实际行动的好,不仅替她还清了助学贷款,还供着她读书生活。他的慨慷彻底征服了她,即使没有名分,她也心甘情愿做红粉知己。 她渐渐发现他的心不在焉,敷衍了事,还有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态度。 她问,可以搬去他的公寓吗?他说我还是习惯一个人住。她锲而不舍,有很多房间空着,你给我一间,你不叫我,我绝不打扰你。他这时会有些不耐烦,不再理她,转身做自己的事。 她总是会识趣地不再多谈,大概就是这份识趣,使她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可相处久了,她变得越来越贪心,有次问他,你隔壁房间住过谁?孟亦林没理她。她撒着娇问,是不是旧情人?讲一讲嘛,我又不会介意。孟亦林很冷淡地撇她一眼,套上t恤,抬腿准备走人。 她有些气,“没必要这样吧,什么女人让你这么难忘怀。”她早就受不了自己笼罩在那个女人巨大的阴影下,越想越委屈,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你知道我多爱你,我可以接受你对我暧昧不明的态度, 我也可以接受你在外人面前跟我装不熟。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过分?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我的时候,好像永远把我当成另一个女人对待。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喝红茶,可是你总是给我红茶加山楂膏,我只好忍着去喝......” 孟亦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她在指控他无意识的行为。她哭了,他却无动于衷,片刻后才上前,用手指替她擦了擦泪,说:“我们还是算了吧。” 第二天她收到一张支票,数额让她暂时忘了失去他的痛。她多想把支票甩到他脸上,再坚决地说,不要拿钱玷污我对你的感情。可在她的观念里,钱从来不是玷污感情的,钱是升华感情,稳固感情的。所以太贪心了,既舍不得钱又舍不得人。既气又恨,不是恨他绝情,是恨自己太沉不住气。竟然提醒了他,让他得知自己对前任一往情深。 从此后他不再联系她,她也无法见到他。后来听说他回了国,她给自己定下目标,先干一番事业,站得够高自然就能再见他。不,站得够高他才能看到自己。 尹夕朝从回忆里拔出来,其实早就有迹可循,那个神秘的女人原来是亲妹妹,也许朋友那句朝朝唤出了他的意外眷顾。 门铃响起,她立刻起身,在镜子前整理头发,再检查自己脸颊有没有浮粉。最后把睡裙拉低一点,只一点,不能太多,要的就是半露不露。 等打开门,两人相对无言,孟亦林垂下眼帘看她,她也含情脉脉地回望。 他今天穿的西装,外面套了件笔挺的大衣,她试图寻摸出一丝衣冠禽兽的迹象,可惜没有。穿西装也这么气宇轩昂,心又软了,其他男人靠嘴靠钱哄人,他可以只靠脸哄人。 她嗔怪似的瞄他一眼,“我以为你不来了。” 孟亦林越过她走进客厅,也不坐下,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说吧,你要干什么。” “叙叙旧不行吗?” 孟亦林不接她的花招,端着冷漠又礼貌的微笑说:“我以前挺欣赏你,别让我现在厌恶你,可以吗?” 尹夕朝抱着胸看他,一直都这样,看似温和有礼,实际上毒辣呛人。忽然有些气愤,你凭什么厌恶我,我还没厌恶你乱伦成性呢。 “我跟昭昭相处得挺好,可以跟昭昭做朋友吗?” “不可以。” “为什么?” “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尹夕朝听到他说“我们”,心里一阵绞痛,“你帮过我,我也抚慰过你。” “那张支票你也收了,我以为你懂什么叫各取所需。” 是又怎么样?我还没得到我想要的。她说:“你确定不需要我?你跟你妹搞一起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打打掩护。” 孟亦林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一时无语。她又换了副深情的腔调说:“我真舍不得你,就算知道你爱的不是我,还愿意帮你打掩护。” 孟亦林叹了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她走近他,温柔似水地贴在他怀里,仰起头忧伤地注视着他,“我会一直等着你回心转意。你可以拿我当摆设,也可以让我给你打掩护,我什么都愿意做,别不理我,让我一直跟着你。” 孟亦林轻轻推开她,“多想点正常人想的事。” 尹夕朝无视他的不解风情,“你跟你妹本来就不可能,万一被人发现,你们孟家还要不要名声?我都是为你想。” 孟亦林终于读懂了她的潜台词,本以为只是女人醋意的胡搅蛮缠,结果是筹谋着这么有野心的计划。他真是小看她了,他有些好奇,便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尹夕朝捧出那副耳钉,说:“昭昭借给我的,安东尼老师说这是你订给爱人的。你也太高调了,被其他人发现怎么办?” “也就你在这上面费心。” 她装做很理解的样子,“因为我在意你啊。人嘛,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性癖。”她见孟亦林不说话,以为他动摇了,乘胜追击:“你给我想要的,我替你遮掩。” “你想要什么?” “要你啊,我做明面上的,昭昭做私底下的。”嫁给你有这么多好处,有没有爱都无所谓了。 “怎么?有老头捧着了,还不能满足你?” 尹夕朝惊了一下,接着又羞又恼。原来他都知道了,她确实跟一位年纪颇大的富豪有来往,正是那位富豪帮她拿了绿卡,出资给她开了珠宝店。但她不愿只做情妇,老人家给不了她身份,他家大业大,五个儿女一个妻子,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拼得下一个妻,也拼不了老人家的子女。她想要名正言顺的身份,孟亦林多好,年轻且家世优越,还上进,以后更要继承家业,没有比他更好的对象了。她一直以为要经历艰难险阻才能配上他,甚至一度觉得希望渺茫。现在看来,人不会因为有钱就遵守道德,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反过来说贫穷的人不够高尚。凭什么呢,她牺牲这么大,还要接受他的冷嘲热讽。 她真想反唇相讥,我不能满足你吗?其他女人不能满足你吗?非要跟亲妹妹乱搞。还是忍了下来,只说自己的事:“要不要考虑下我的建议。” “你这么安排,有没有想过昭昭怎么想?” 她还真没想过。昭昭看上去很没个性,软软弱弱的模样,应该什么都听他的吧。再说都敢乱伦了,还讲什么道德底线。“她能明白的。说实在的,你家大业大的,真没想过脸面问题?” 孟亦林坐到沙发上,带着点欣赏,又带着点揶揄说:“你把这份心机用在老头子身上,已经挤掉正妻,登堂入室了,何必在我身上费神。” “谁叫我爱你。”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爱什么自己最清楚。” 换尹夕朝哑火,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最爱什么,可旁人看得清。 他又说:“本来我觉得没必要跟你解释,可是如果不解释,你费这么大劲在我身上,我都替你不值。你爱怎么说都行,我无所谓,只是别拿那些肮脏念头去想她。我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是我们家的养女,总有一天我们会解除收养关系。我只会跟她结婚,明白吗?” 尹夕朝微张着红唇,无心再做表情管理,露出难得一见的痴傻表情。 “别再去找她,别跟她说些有的没的。我跟你之间什么都没有,也永远不可能有。我挺欣赏你为了钓凯子喝半瓶酒的劲儿,可这股劲儿要使对地方。你这么聪明,别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毁了大好前程。” 尹夕朝觉得他在威胁自己,心绪难平,竟有怅然若失之感。她哂笑着说,“你别高高在上地指导我,好像你看穿了我一样。我要不真的爱你,会费这种劲儿?” 第32章 孟亦林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那段时间我真想跟你试试,可是没办法,我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你。” 其实她知道,在这场关系中,他没有对不起她。不管是物质还是肉体,都享受过。更何况他让她往后的路无比顺畅。 眼角积了些泪光,强撑着说:“真没劲,逗逗你们而已。” “还真被你逗到了,走了。”他说完往门口走去。 尹夕朝喊住他,“你很怕她发现我们的关系吗?” 他转过头,向她投去一抹称得上怜惜的目光,“是,所以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门关上,尹夕朝跑到窗前,躲在窗帘后看着他上车离开。呆站了良久,随后释怀一笑,把眼角那一点泪擦干。有一点是明白了,爱他的人也爱他的钱,可终究爱他的人更多一点。要不然怎么会想出这么离谱的馊主意。总想着只要在一起,就有一线生机。现在好了,她彻底死心,既然最后还有片刻温柔,那就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第26章 她是一汪清泉,供他沉溺 孟亦林回到家,昭昭已经睡下了。他悄声潜入房间,床头燃着几只香氛蜡烛,昏黄的光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像躺在月亮上。可这里是色味俱全的现实,空气中弥漫着无花果的香气,跟她的气息融为一体,这味道令他平静满足。 她侧躺着,一把长发洒在枕头上,像在宣纸上泼了墨。他俯下身拾起一缕,深深地嗅了嗅,带着点潮气,也沾染了无花果的幽香。昭昭是一汪清泉,供他沉溺,供他洗净俗世烦忧。他自然而然坐到床上,不小心压到橘子的尾巴。橘子喵呜一声,对他龇牙咧嘴。他皱着眉,隔着枕头把它推下床。橘子锲而不舍,跟着又跳了上来。大概是受不了他又惧又狠的眼神,只好蜷在脚下睡。 他松了口气,将手伸进被子里,去感受她的温暖与柔软。像滑腻的上好绸缎,连自己的皮肤也得到治愈。他的手随着她的呼吸不断起伏,半夜里忽然感性起来,一想到如果她死了只留下自己,就觉得没办法再独活。 昭昭被他弄醒了,并没有生气,半睁着朦胧睡眼,很轻柔含糊地说了句你回来了。孟亦林点点头,继续摸。昭昭被摸得很痒,笑着躲开,又说:“快点洗洗睡了,你最近老是加班,怪累的。” “不累,我们说说话。” “那你去洗洗,上床来躺着,我给你讲我刚才做的梦。” 孟亦林失笑:“只有你拿做梦当正事说。” “你小时候也会跟我讲你做的梦,现在为什么不讲了。” 因为要想的事情太多,从来不会费神去记做的梦。他去冲了澡,回来时昭昭又是快睡过去的昏沉模样。他去脱她的睡裙,昭昭被闹醒,昏昏然地说:“你还不困吗?” “你不是要给我讲你做的梦吗?” “啊,我忘了。” “你讲吧。” “我忘了做的梦。你等我再做个,一个小时后摇醒我,我给你讲个新的。” “那你睡吧。”他埋在胸前,声音瓮翁的。 他有一百种方法搅散她的睡意,昭昭清醒了,只得笑着推他,“那我跟你讲一件事,我今天去找尹夕朝了。” “找她干什么?” “她要借耳环用用,我就借给她了。我今天去她店里了,她就比我大两岁,事业已经做得这么好了。她还说她有男朋友,已经放下你了。” 孟亦林寡淡地“嗯”了一声。昭昭问:“你很失望吗?” “只是不感兴趣。” 昭昭钻进他怀里,轻声说:“你错过了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后悔死了吧。” 她听到胸腔里的心跳一点没变,凑近了听,声音也变得浑厚,“我们昭昭也会吃醋了。” 昭昭立刻反驳,“我没有。” 孟亦林抱紧她说:“谁也不能跟你比。” 昭昭听到了想听的,得到些小小的快乐。“尹夕朝真的很好,她还帮了我忙。” “帮了什么?” “不告诉你。”她忍住不跟他说插画比赛的事,因为结果还没出来,出于一点虚荣心,她想要得奖了再跟他说,没得奖就当无事发生。 她说:“你讲讲你今天做了什么。” “饶了我吧,回家了还得跟你汇报一遍工作。” “不要你汇报工作,就说今天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像在黑夜里漫游,慢慢吞吞,漫不经心,好像随时会散掉。“早上工作,中午吃饭,下午继续工作,晚上吃饭,再加班,现在回家抱着你睡觉。” “好无聊。” “嗯。” “哥,你好辛苦,我没见你休息过一天。” “嗯,还好。” “为什么不轻松一点?” 昭昭一直得不到回应,抬起头看他。孟亦林闭着眼,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已经睡着了。浓密乌黑的睫毛很沉重地搭下来,感觉它们也累了。他看上去很无辜,像个小孩子,把她闹醒,自己又睡过去了。 初秋时,她收到了出版社的通知,作品得了第一名。不仅有5000刀奖金,还得到一份合作协议。她第一时间告诉孟亦林,他并不是很意外,稀松平常地说,这么厉害,想要什么礼物?就像考了一百分给一个奖励,就像小狗学会举手,给一块饼干。她有些失望,自己的事业在他看来仿佛只是一种游戏。也许就算她没有得奖,他也会说,别难过,想要什么礼物。 出版社很快给了她一次工作机会,为一本儿童故事书画插画。给两个月创作时间,报酬很少,每页插画200刀,她大概可以赚到一千多刀。对于初出茅庐的插画师来说,这个价格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积累名气和经验。她欣然接受,孟亦林却不是很赞成,觉得她还要上课,根本兼顾不过来。她反问他,你都可以一边读mba一边工作,为什么我不可以? 孟亦林说:“我有合伙人分摊工作,读的也不是全日制课程,你怎么跟我比。你该先毕业再考虑工作。” “可这是难得的机会。” “以后有的是时间,又不指望你赚钱养家。” 她一再坚持,孟亦林也没再说扫兴的话,只说不要在意交稿时间,实在不行中途放弃也行,那点违约金还是付得起。 她不禁疑惑,他一直这么拼,为什么却鼓励她享乐。 只有苹果知道这对她多重要,能得到出版社赏识是事业起步的引子。于是在她得奖后,嚷着要庆祝一番。苹果爱热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咂摸出意义。 她们决定在公寓里煮火锅,苹果现在搬去跟王小李住,四个人挤在70多平的公寓里,也没人嫌拥挤,吵吵闹闹地过日子,感情一天好过一天。 等到三个男生回来,她们已经摆好一桌菜,正中间一口大锅,锅内红油翻腾,冒着阵阵白气。王小李一踏进门就说:“你们也不怕引发烟雾报警器。” 苹果说:“不怕不怕,报警器我包起来了,还开了排气扇。” 王小李狠狠亲了她一口,“媳妇儿,你太有生活智慧了。” 黎晖和陈羌阙很嫌弃地皱眉撇嘴,黎晖说:“你们两差不多得了,体谅下我们在场这三位单身人士。” 苹果哈哈大笑,“就你跟陈羌阙是单身狗,人家昭昭可不是。” 黎晖一直以为陈羌阙有戏,忍不住问昭昭男朋友是谁。昭昭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引到自己身上,一时没法说清楚,就摇头否认,“别听她瞎说。” 苹果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连忙岔开话题,让大家赶紧入座吃火锅。都被美食吸引,迅速忘了这茬,只有陈羌阙放在心上慢慢品起来。上次美术馆的舞会就否认过,今天也否认,难道易礼跟昭昭真的没可能?他有些鄙视自己,对昭昭还贼心不死。 他们将所有菜往里倒,肉和菜都皆大欢喜地沸腾起来。油溅到桌上,烟一股股往上冒,他们管不了这么多了,色香味俱全,五双筷子一齐伸进去,白筷子下去红筷子上来,管他熟没熟就往嘴里放。结果没吃几口,警铃声大作,王小李问苹果,你不是包起来了吗? 苹果挠挠头,包了啊。刚说完瞪大眼睛叫唤,糟了,走廊还有一个。 走廊传来繁杂的脚步声,住户们听见警报,都在往外跑。房东太太经验丰富,闻着味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迈着老腿下楼,急促地敲开他们的门,严厉地说:“这里不能煮火锅,之前也有留学生煮过,被邻居举报了。” 他们连忙关火道歉,刚要去关掉走廊的警报器,老太太又说:“走廊关不了,直接连消防局的,等消防员来。” 苹果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拉过昭昭悄声说:“天啊,有眼福了,美国消防员超帅的。” 刚说完,屋里的警报器也响了,紧接着天花板下起磅礴大雨。几个人大惊失色,连忙抢救手机,笔记本电脑,游戏机等电子产品。昭昭尖叫一声,我的火锅。扑过去拿锅盖盖住火锅,再冒着大雨把它抢救到走廊。 第33章 他们几个全淋湿了,狼狈地坐在走廊上。终于等来了两辆消防车,十多个消防员,全都是中年大叔。苹果还有闲情逸致点评,被美剧骗了,根本没帅哥。 结果罚了他们800刀,还得了一通教训,苹果痛心疾首,怪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包严实。最后他们还得在走廊上,挨个向刚才逃难的住户道歉。 消防员走了,警报也停了,走廊只剩他们五个人。房间地板被水淹没,积了有十厘米厚,塑料凉拖浮在水面上,像晃晃荡荡的小船。几个人面面相觑,苹果问,接下来咋整?昭昭说,先吃火锅吧,我好不容易保下来的。 她揭开锅盖,还有好多菜浸在红油里,都焖熟了。苹果去厨房拿筷子和碗,边分边说:“得了,火锅变冒菜。” 他们蹲在地上围成一圈,筷子此起彼伏,黎晖叹口气说:“自由美利坚,却没有吃火锅的自由。” “美利坚的自由体现在别的地方,”王小李环顾一圈,说,“欸,我们特像费城肯辛顿大街那些围成一圈飞叶子的流浪汉。”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边吃边聊,这一顿八百多刀的火锅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接着五个人分工合作,处理客厅的积水。房东太太走之前特别吩咐过,如果不赶紧晾干,木地板一旦泡裂生霉,那得赔更多的钱。 他们卷起袖子和裤腿开干。黎晖用拖布将水赶到洗手间地漏里,王小李和苹果用桶舀水,再泼到洗漱池里,很快就将积水处理干净。陈羌阙看到昭昭很努力地拧抹布,结果抹布还是湿哒哒。又见她蹲下,欲将角落的积水擦干,擦得也湿哒哒。这一系列动作又生疏又笨拙,又努力又不见成效,他有些疼惜,觉得自己像看不得少爷受苦的奴才,便走过去接替了她的工作。不由得叹自己奴性十足。 等一切收拾妥当,换上干爽的衣服,他们坐在沙发上喝啤酒聊天。聊到对未来的规划,都有各自的打算。 除了陈羌阙,其余几人还有一个学期就本科毕业了。黎晖,王小李和苹果准备毕业后就回国,昭昭有些惆怅地说:“不能在纽约找吗?你们都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聚了。”他们生活在不同城市,回国后就是天南海北的距离了。 他们也很无奈,苹果说:“纽约哪有这么好留,还是回国好, 不管是他们学校还是我们学校,在国内都挺受认可。”她仰头喝了一口啤酒,说:“回去干他妈的一番事业。” 王小李笑着拥她入怀,很爱她说脏话时的泼辣劲儿。 昭昭问:“你们两回去后会异地吗?” “我跟他商量好了,回去先找北上广的工作,我们要一起在大城市打拼。” 黎晖这时接话:“来上海吧,我已经给大厂投简历了,你们也该准备准备,我们一起在上海打拼。连陈羌阙以后也要回上海工作。” 陈羌阙点头,他要回去为孟传庆工作。 苹果站起身举杯欢呼:“那就这样定了,都去上海,昭昭回国了也会在上海,我们就在上海干他妈的一番事业。”她正好挡住头顶的灯泡,亮堂堂的黄光从她身后倾洒而出,她此刻像头顶圣光的雅典娜,充满力量。昭昭被她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们举起酒碰杯,痛饮一番。醉酒后的豪言壮语,总让人有种容易实现的错觉。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光,毕业后将迈向另一段人生,即使前途未卜,对他们来说也是开端,而非终结。 没人问昭昭对未来的打算,她自己也不想说。双方都心知肚明,不是一个赛道的,无法得到共鸣。 况且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既定的路。孟醒明年会来美国,她会一直陪着孟醒念完书。而哥哥如果一直留在美国,她也会一直陪着哥哥。她忽然发现,这些规划里都是别人,没有自己。可她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 他们喝得东倒西歪,又用投影仪放电影看。放的是宫崎骏的《幽灵公主》,王小李和苹果依偎在沙发上,黎晖倒在地毯上昏昏欲睡。夜里有点凉,陈羌阙给昭昭拿了条毛毯,昭昭接过,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还有一年课程。你呢?” “小醒明年要来美国了,我得看着他。而且跟出版社签了合作协议,也许以后有更多的工作机会。” “不打算回去了?孟总和许总想你怎么办?” 昭昭轻笑,“你这么叫我爸妈好奇怪。” 陈羌阙有些尴尬:“那我该怎么叫?” “叫叔叔阿姨呗,要不就说你爸你妈。我们是朋友,我们两相处时,你就不是他们的员工。” 陈羌阙笑道:“这是什么拗口的道理。” 昭昭向他狡黠一笑,又将目光转回电影上。当演到山兽神亲吻已被邪魔附体的野猪神,以此超度它的灵魂时,昭昭泪盈于睫。陈羌阙不太明白她哭什么,但还是递上纸巾。昭昭低声说:“你别笑话我,每次看到这个充满神性的画面,就会很感动。” 他在这一刻滋生出从未有过的情感,一种不掺杂任何世故的爱怜。从前的喜欢加入了太多对现实的考量,正因如此才会苦恼丛生。 他不应该让绘本永远闲置,应该送给她。人一生总要做一件充满神性的事,抛开私欲,不畏惧付出,不去祈求任何回报,只要她快乐。 这时她手机响起,孟亦林专程来接她,说已经在楼下了。昭昭挂了电话,向他告辞,其余人都睡着了,她没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又很利落地出了门。 她离开后,陈羌阙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他迅速找出绘本,跑到窗前看看他们走了没有。卧室的窗户正对着街道,正好可以看见孟亦林的车。 他在梧桐树影的缝隙间,看到孟亦林靠在车前等待。 他刚要喊一声,就见昭昭轻快地跑出公寓,直直奔向孟亦林的怀抱。他们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很快就分开,似乎是打招呼的惯常举动。也许每天都有这样的亲密时刻,所以在没人的时候疏于防备,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车子离开很久了,陈羌阙仍在窗前站着,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卧室外传来响动,苹果醒了,走到他房间门前问,昭昭什么时候走的? 陈羌阙说,走好一会儿了,他哥来接她的。 苹果很稀松平常地“哦”了一声,就走了。 陈羌阙还发着懵,整颗心像泡在劣质酒里,既恶心又惶惑。 第27章 无解的题 陈羌阙这几天都恍恍惚惚,开会也一直走神。他看着正讲话的孟亦林,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个罪人,是将心中女神拉下神坛的死刑犯。 他还十分痛心疾首,为何美好如昭昭,也会犯下污秽不堪的乱伦罪。说不定是被勾引的,孟亦林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制造了一场可怕的,专门针对昭昭的诱奸。 在与孟亦林的接触中,他就了解这人聪明且目标明确,原则性极强。不抽烟,不爱喝酒,不近女色,不沉迷任何欲望。原来一个人过于高姿态就意味着虚伪,汉尼拔表面优雅,私底下也爱吃人。 他皱着眉,极力克制住对他的厌恶感,又去看易礼。易礼知道吗?这两人可是好朋友,继而想起过年时两家长辈有意的撮合,感到无比荒诞。易礼说过把昭昭当成亲妹妹,就连男女关系混乱的易礼也知道心理上认同了血缘,就无法对昭昭产生爱情。那孟亦林是怎么做到把亲妹妹当成情人的,他们以后各自成了家,还会维持这样的关系吗? 他在心中骂了句,妈的,越想越恶心!这变态透顶的豪门世家! 直到孟亦林用手指叩着桌面,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 孟亦林说:“你怎么了?一直走神,易礼问了你两遍。” 他根本无法作答,睁着无辜的双眼问:“问什么了?” 全都在笑,易礼说,一脸苦大仇深,谁惹你了。 孟亦林并不为难他,只略微关怀地问他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陈羌阙现在一点不想对他假以辞色,但这是顶头上司,不得不敷衍,便讪笑着点点头,请他们再说一遍问题。 会议就在他的心不在焉中结束。他不用坐班,除非有重要会议需要他才去。会议一结束,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结果一回公寓,就见到昭昭。原来她跟苹果刚从学校回来,两人被安排到一组,合作完成老师布置的设计作业。 距离上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一个月,昭昭在他心里已完成了彻底的颠覆。他都不知该用什么心态面对她,一些肮脏的念头总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他感到难受,既对自己失望,也对她失望。 他不敢看昭昭,敷衍着打了声招呼便回了房间。过了会儿,昭昭敲开他的门,走进来问:“我们要叫pizza,你想吃哪个口味?” 他低着头,把眼神收好,嘟哝着说,随便。她一点没察觉出异样,温柔地说,你不吃洋葱是吧,那我叫苹果不要点。他心里荡起一丝伤感,她还记得这些,可自己却无法再感到喜悦。 第34章 他应了声“是”,可昭昭没走,被桌面躺着的一本绘本吸引了注意。她拾起来问:“你怎么又买了一本?” 陈羌阙一直没再理会这本书,任由它放在那里,扔都懒得扔,没想到最终会以这种形式到她手里。他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她吧,从此一了百了。他说:“我之前逛一家书店,发现这本签了名,有收藏价值,所以想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可那天王小李不是跟人打架吗,一耽搁就忘了。” 昭昭有些感动,将绘本抱在胸前,轻轻说了声谢谢。他说:“我记得你最喜欢这本,所以碰上就买了。” 她亲昵地对他笑笑,“真亏你还记得。”她太爱这份礼物了,心里更认定陈羌阙是她的知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真诚郑重地道了声谢。 陈羌阙勉强笑笑,干涩地说了句不客气。心境已大不相同,既无法厌恶她,也无法再继续喜欢她。 几天后,昭昭给他打电话,请他去一趟她家。他问有什么事,昭昭却执意要卖关子,说来了就知道。陈羌阙踌躇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去了。他赫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挂念着昭昭的美好,根本没法铁石心肠地判她有罪。 这是他第二次来,干净繁华的街区,高耸入云的大厦,大门由两扇五米高的铜制雕花玻璃门组成。玻璃光可鉴人,大理石地板纤尘不染,全年无休的洁净。不知谁说过,一直保持干净也是财力的表现。天花板高到令人晕眩的地步,让他一走进来便知高不可攀,可他知道,高级公寓里住的是不高级的人。 昭昭和橘子一起迎接他,她笑吟吟地说:“橘子还记得你。”橘子立着尾巴在他脚下打转,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他俯下身去挠了挠它的小脑袋,橘子眯着眼仰起头,很舒服的模样。 昭昭笑道:“它从来不会迎接哥哥。” 陈羌阙心一紧,没由来的厌烦,现在听她提哥哥,只会想到不堪。可她脸上没有贪嗔痴,没有仇怨哀,一味的天真无邪。他现在不得不多想,到底是真无邪还是真无耻。 昭昭带他到书房,她忽然有些扭捏,腼腆地说“就给你一个人看。”她取出一本手绘的册子,是她刚创作完的绘本,是她梦里的故事。 她说:“第一次创作,看了给点意见。” 陈羌阙翻开绘本,他第一次看昭昭的画,有一瞬的惊艳。外行人也能看出功底扎实,笔触精致,水彩画风让每一页都像氤氲着雾气的梦。 她说是一场漫长的梦给了她灵感。 有一只拥有神力的鲸鱼,可以在海里,在天空中遨游。她去过很多地方,帮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带失去双腿的人们环游世界,帮过发生空难的飞机,也帮过正遭遇海上风暴的邮轮。 她成为了人类顶礼膜拜的神之鲸。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人类在捕捉她的同类。那些没有神力的鲸鱼成为了猎物,成为了满足他们口腹之欲的食物。她祈求人类领袖停止捕杀行为,领袖看在她帮助人类的份上,答应不再捕杀她的同类。 可神之鲸随后发现,人类即使不捕杀她的同类,也仍然捕杀着其他无辜的物种。海豚们纵声悲鸣,鲨鱼们血海翻腾,海龟们族群凋零,还有更多的海洋生物被人类大肆滥杀,成为盘中餐。 神之鲸愤怒又绝望,化身为一条巨大的船只,载着所有海洋生物向浩瀚的宇宙中游去。她要带着这些生命到一个可以容下他们,不再遭受屠杀的星球去。 海洋没有了生命,无法再进行大气碳氧循环,大气含氧量急剧下降,环境遭受剧烈变化,大规模的陆地生物灭绝,人类也不能幸免。 人们跪地祈求,呼唤神之鲸重返地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年年过去,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人类灭绝。 神之鲸在宇宙中遨游,找到一颗美丽的行星,她放下他们,看着他们繁衍生息,忽然想回到出生的故乡看看。 她回去时地球已经变成一颗死星,所有生命全部覆灭。她看到自己的雕像遍布世界各地,任风吹雨打,残破不堪地屹立在苍凉大地上。那是人类在赎罪,在呼唤她归来。她满怀悲恸之心,同样忏悔着自己的罪过,她拯救了一种生命,却导致了其他生命覆灭。 神之鲸哭泣着,在云间翻腾,用尽所有神力,分解自己的身体。她慢慢地消亡,化作点点星辰,洒落到大地上。一鲸落,万物生,生命将以最初的形态,在地球上重生。 陈羌阙看完了绘本,被温柔的笔触,丰富的色调折服。他喜欢神之鲸带着海洋生物遨游宇宙的画面,也喜欢她构建人类对海洋生物残忍的一面。 他在今天才完全感受到她的才华,他忽然明白,只有精神世界剔透的人才能做这样的作品。 昭昭抱着橘子,用脸颊去蹭橘子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觉得很好很好。” 昭昭对他绽放一个又羞涩又感动的笑容。他移开目光,问:“就给我一个人看了?” 昭昭点头,“因为你懂我,是子期懂伯牙的那种懂。”如果说哥哥的温柔是纡尊降贵的温柔,那陈羌阙才是发自内心的温柔。她与陈羌阙兴趣与价值观都很契合,说是知己知音也不为过。 陈羌阙默默看着她,内心已经动摇,徒生惋惜之情。昭昭不是一个满身污秽欲望的人,所以她才能画出浪漫童真的故事。他很想把她从泥泞中,从罪恶中拉出来。她明明不是自甘堕落的人,她应该得到救赎。 那他该怎么救赎她?跟她开诚布公地谈?她会把这种有悖人伦的秘密告诉他吗?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他甚至害怕她坦白,这会令他更觉得亵渎。那该怎么办?也许只能让她说,找到症结才能治好她的病。 他说:“天气这么好,我们去逛公园吧。” 他们步行到中央公园。已经十月底,公园的枫叶变成三重颜色,红橙黄重叠着,摧枯拉朽般从东铺到西,将整个湖泊围住。 他们沿着林荫道一直走到湖边,陈羌阙提议划船。他们租了一艘手划的木船,陈羌阙慢慢把船摇到湖中心,秋日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没有一丝风,湖旁的红枫静止不动,纷纷将湖面映成红色。天空高而疏朗,阳光并不刺眼,陈羌阙望着天,鼓足勇气问:“你在谈恋爱吗?”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就是好奇,感觉你在谈恋爱。” 昭昭低下头沉思,满腹心事的模样。隔了很久才说,“那我跟你说个秘密。” 陈羌阙深吸气,有点末日终于来临的解脱感。 昭昭开始说起自己的身世,说起跟孟亦林的爱情,陈羌阙沉默地听完,内心五味杂陈。当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时,陈羌阙松了一口气,也更觉凄惶。既为昭昭,也为自己。昭昭不是罪人,是承载欲望的羔羊。因为爱她,所以自作主张地替她多想,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懂不懂自己将要承担的后果。 更何况他仍然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中,从小以亲兄妹关系相处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产生爱情,这不合理。 他状似轻松地问:“昭昭,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你哥的?从小就喜欢,还是成年后才喜欢?” 昭昭愣了愣,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头一次考虑这个问题。她说:“就是自然而然爱上了。” “那他呢?之前不是有个女朋友吗?就是那珠宝设计师。” “那不是他女朋友,尹夕朝跟我说过,哥帮过她,因此爱慕过他一阵而已。” 他问:“父母知道吗?” “还没跟他们说。” “他们不接受怎么办?” “总会让他们接受的。” “那以后你要脱离孟家,然后跟你哥结婚?” 昭昭轻轻点了点头。 “你真的很爱他,愿意为他放弃这么多。” 昭昭皱着眉,不解其意。 “在我看来,你哥什么都没做,让你承担了所有风险。” “我们别说这个了。”昭昭不太想谈了,因为察觉出陈羌阙的异样。他与苹果完全不同,苹果一心沉醉浪漫故事,而他一直在提出问题,像是不赞成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陈羌阙果然不再说话,他们沉默对坐,都撇过脸去看水面。经过很长一段沉默,昭昭才幽幽地问:“陈羌阙,你说老实话,是不是不看好我们。” “你一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你说我是你知己,我就必须为你着想。在你们没向父母坦白,或者父母没接受前,你都不该跟他住在一起。” 她有些羞愧,可是感情哪有那么好控制,感情从来都是凌驾在理智之上的。她说:“你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出解决的办法。” 陈羌阙在心里叹她是傻姑娘。“那他为什么不先找到解决的办法再跟你在一起?” “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好不好。” 陈羌阙叹了口气,“只希望他一辈子不要辜负你。” 第35章 昭昭心里发闷,在无处遁逃的小船上,她必须面对无法逃避的问题。为什么都认为在这段感情里,她是弱者。似乎稍有差池,孟亦林只会付出小小代价,而她将万劫不复。 怎么会这样?是对她不放心,还是对哥哥不放心? 他们一直坐到黄昏时分,渐渐起风了,凉意顿生,陈羌阙便划回岸边。他们走得很慢,有意避开感情话题,聊了些无伤大雅的话题。陈羌阙说:“等你的绘本出版了,我一定要一本签名版。”昭昭笑着说八字还没一撇,别捧杀她。他们之间又恢复到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气氛。 不知不觉走到公寓大楼前,他跟她道别,昭昭说:“祝福我好吗?我真的很爱他,他也一样。 ” 陈羌阙微笑着点头,看着昭昭走进公寓,他收回笑容,满心满眼的嫉妒与酸涩。真是傻姑娘,那场家宴后,他比她看得清,他们的家庭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丑闻,他们是法律上的亲兄妹,不论有无血缘都是乱伦。 孟亦林在拉她沉沦,他随时能浮上来,那昭昭呢?是否会从此沉入深渊。 他必须帮她抽身,帮她解脱,帮她看清自以为是的爱,即使这场拯救行动里包含了私心。 经过深思熟虑后,他拨通了电话。 第28章 傻子配骗子,天生一对 十一月初就飘起了雪,崭新的雪,如同早春抽芽的树枝,都为了迎接崭新的季节。 她没被晨光吵醒,却被孟亦林不懈的骚扰弄醒。她挥开他的手,气愤地翻个身,趴在枕头上,以此表达不满。他附在她耳边说:“下雪了,起来看雪。” 雪随时都能看,但梦境被打断便无法再续。她嘟嘟哝哝地说了句烦死了,埋在枕头里继续做梦。她感到后背发痒,似乎有羽毛搔过。 她的脑袋在梦中,身体已经在梦外。在半梦半醒间,像被他带进水里又带进云巅。而云雾般的梦中全是他们彼此的喘息声,最后他终于撞散了她的梦境,混沌的脑袋渐渐醒来,就得被迫清醒得承受着早晨的荒唐。 昭昭洗了澡出来,落地窗外的飘雪越下越密。她走到窗前看,细雪纷纷扬扬落下,刚落到密集的楼宇间便化了。她有些失望,中央公园还是一片湿透的绿色,没能披上雪装。 孟亦林给她端来一杯热可可,她双手捧起杯子,抿了一口,从身到心都很温暖。外面大雪纷飞,屋里的暖气恰到好处,身体不用被风雪侵蚀,才能全心全意投入到美景中,这让她感到惬意。 她说:“这么早就下雪,今年说不定会有暴风雪。” “那挺好,不用回去过年了。”他早就不耐烦这个节日。孟家每年过年都喧闹无比,拜孟传庆的地位所赐,不仅朋友下属,连出了五服的亲戚,都要涉万水千山赶来拜年。 “就我们两个人过年多冷清。” “可以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你有时间吗?”昭昭表示怀疑。 “当然有,我也该放个假了。” 昭昭仰着脸满眼的期待,“那说好了,我请客,你想去哪里,别太远就行。”她得了笔奖金,又得了稿费,支付一趟短途旅行应该不成问题。 孟亦林把领带挂在脖子上,含着餍足的微笑,说:“那我得好好想想。” 她帮他打好领带,两个人趁着早餐时间,又聊了会儿旁人听着无聊,他们却乐在其中的闲话。孟亦林去了公司,她今天没课,准备一整天呆在家里完善绘本。 刚把书房的桌子收拾整洁,有人敲门了。 她疑惑这时会有谁来拜访,跑到门口对着猫眼看,瞬时间心跳加速,体温急降。又不可能装不在家,一辈子没跟妈妈对着干过,况且跑过来时还顺嘴问了句谁啊。 她打开门迎接许皎能冰冻万物的目光,怯怯地喊了声妈。许皎走进客厅,脱下羊绒大衣和围巾,顺势坐到沙发上,翘起腿打量她。 那眼神令她心虚,她低下头说,我给你泡杯热茶。 许皎拍拍身边的坐垫,“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昭昭老老实实坐下。她看着女儿,失望大于愤懑。之前怎么没发现,昭昭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的身姿气质,眼角眉梢都显露出被情爱滋养的妩媚。她怎么就疏忽了,女人一生中有无数次成长,其中一项一定是男人带来的。 她悔不当初,自家养的好白菜被自家养的猪拱了。 许皎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住宿舍吗?” “今天没课,就回来休息一下。”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昭昭,什么话都不说,看女儿要把这蹩脚的谎话贯彻到什么时候。 昭昭顶不住压力,为了缓解尴尬,便问:“妈妈,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不来这一趟,怎么会知道你一直骗我。” “我没有......” “还不说实话?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瞒到怀孕,瞒到生下你哥哥的孩子?你们真是脸也不要了,伦理道德也不讲了。” 昭昭涨红了脸,眼眶悬着泪,但脸上还摆着不屈的神色。 许皎心里凄楚极了,女儿这叛逆期来得太迟,迟得她无力再慢慢纠正。她缓和了语气说:“我劝你的话是一点没听进去,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妈妈,你别问了。我跟他是真心的,本来打算等我毕业独立了再跟你们坦白。” “你太天真了,你觉得你爸爸会同意吗?你想过孟家那么多亲戚怎么看,想过咱们许家怎么看?你想让多少人看笑话?你信不信他们会乱嚼舌根,说我拿你当孟家的童养媳来养。” “我们没做错什么,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他们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无所谓。” “你也不在乎爸爸妈妈的脸面了吗?不在乎弟弟了吗?孟醒这么爱他的哥哥姐姐,他怎么接受得了,”许皎的声音越发严厉,“你爸爸和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你弟弟也不可能接受。” 昭昭惶恐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皎接着说:“你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以后是不是要跟孟家解除养女关系,然后跟他结婚?你们宁愿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在一起?如果以后你们两闹翻了,他可以回孟家,你呢?昭昭,我怎么放心让你跟他在一起,他不是省油的灯。” 昭昭落下泪来,“妈妈,我爱他。” 许皎叹了一口气,眼圈更红了:“老实跟你讲吧,我一点都不看好他。你可能忘了他小时候怎么对你的,他打小心眼就多,总是爱欺负你。有一次他带你出去玩,晚饭时自己跑回来说跟你在公园走散了,急得我们赶紧跑到公园去找。结果呢,你不哭也不闹,一直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等他。我私底下问了你才知道,是他哄你说去买冰淇淋,让你坐那儿等,一坐就是一下午,幸好没遇上人贩子。这小子坏透了,我知道他什么意思,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难受,让我带着你滚。但我能跟一个小孩较真吗?他看我一直忍着不跟他动气,就开始笼络你,让你这傻子给他添砖加瓦。有一次,他不知道怎么哄你的,把你漂漂亮亮的头发剪得乌七八糟。你爸要打他,你还去拦,还哭着说不要打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你,他就是故意的!” 昭昭当然记得,那年她七岁,有天哥哥说她头发里有虱子,她吓得要死,哭着让他帮她捉虫。哥哥提议把头发剪得跟他一样短就不会长虫了。她欣然接受,乐得不用每天扎辫子。哥哥学着理发店师傅的样子,在她胸前搭了块毛巾,再找了把裁剪衣物的大剪刀,把她拉到镜子前,煞有介事得东剪西剪,最后剪得坑坑洼洼。等保姆看见时已经晚了,昭昭从可爱女童一跌成为没人料理的小乞丐。 现在要不是许皎提起,她恐怕早就忘了。虽然妈妈带着强烈的主观情绪和偏见,但她现在以成年人的角度来看,也觉得哥哥小时候确实很欠揍。 她很没底气地说:“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想剪短发啊。况且他长大了点也没再这么闹了。” 真是傻子配骗子,天生一对。许皎讥笑,“等他上初中才懂事,从那时起他对我也客气了,对你也好了。我当时想着小孩子嘛,顽劣些也正常,万万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大的坎儿等着我。直接把你带沟里去了,这小王八蛋要把我气死。就算他不是我的继子,我也看不上他。”许皎说到最后变成了一场对孟亦林的血泪控诉。 “妈妈,他是真心对我好,我感觉得出来,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是我给不给的问题,你爸爸绝不可能同意。他这么聪明,会不知道他爸的脾气?你看看他是怎么爱你的,给你许个虚无缥缈的诺言,哄得你跟他上床。男人就这么回事,对你的索取永远大过付出。特别像他跟他爸那样的,永远追求激情,永远不缺女人,你爸他啊......”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昭昭脸上的红色迅速褪去,煞白着脸发愣。她知道父亲的荒唐,今天也知道了母亲一直在包容退让。她也就更加不忍,妈妈早就知道郑小妹的事,又因为自己和哥哥的事,陷入更大的恐慌中。原来妈妈才是守护家庭的保密者。 第36章 许皎吐出一口浊气:“算了,不说了。”她还是不愿在孩子面前诋毁孟传庆的形象。 她揽住昭昭的肩,“你爸爸对你是好,但你不了解他的另一面。他要顾及的东西很多,他不可能承认你们,你要趁早放下,免得以后遭更大的罪。一旦你爸知道了这事,你猜他会向着有血缘的儿子,还是没有血缘的养女?” 昭昭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许皎,她感到难过,这时妈妈又提醒她,她在这个家里终究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昭昭,我把话再说开点,你作为女儿是有遗产继承权的,你不能惹你爸生气,让他不再认你。” 许皎又说:“你再想想为什么孟亦林一直不愿跟他爸摊牌,他知道一旦说出来,他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除非他带着你私奔,离开这个家,离开他父亲的管控。但是他舍得吗?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就算他现在舍得了,以后他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他有父亲兜底,你有什么?连我都如履薄冰,什么都迁就你爸才得来这些,难道你要步我的后尘?你不能只靠着他的爱,男人的爱最不可靠。” 许皎紧紧握住她的手,换成温柔劝慰的腔调: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你慢慢想,我不逼你马上跟他了断。你们不是马上放寒假了嘛,我在这儿呆到你放假,再跟我一起回国。等过完年,小醒跟你一起来美国,他也该念初中了。但是有一点,你毕业了就回国,等距离拉开了,自然就想通了。” 她无言以对,被母亲过于稠密的安排封了嘴。这些话听起来有道理,但有多少是出于偏见?她不忍忤逆母亲,也不愿承认母亲说得对。 孟亦林下午接到昭昭的信息,说许皎来了,她要跟着回长岛的别墅住。孟亦林捏着手机,有些不安,那女人平白无故的造访,绝对是不祥之兆。他只得提前下了班,开车回长岛。 昭昭在客厅整理行李,看他来了,立刻转身要上楼去。他拉住她,见她眼皮红肿,问:“怎么哭了?” “妈妈都知道了。” “她说你了?” 昭昭摇摇头,他又问:“她说我了?” “你一会儿少说两句吧,别惹她生气。” 他抚着她的脸颊,轻柔地说,知道了。 这时,许皎从楼梯上走下来,笑着说:“你来啦,吃了晚饭再走吧。” 佣人已经在餐厅里摆好饭,三人围着偌大的餐桌,保持着最后的涵养,专心将家庭和睦演下去。 许皎自话自说,这个西湖醋鱼不错,挺地道。说完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坨。又替昭昭安排,以后每天上下学让司机接送,别总劳动哥哥。又替孟亦林安排,明年小醒过来,就劳烦你这当哥哥的多照顾了。你有经验,就像当年照顾妹妹一样。 说来说去把每个人都照顾到了,决口不提其他的,一心要憋死他们满腔的倾诉欲,更不打算给他们剖白内心的机会。 一顿饭吃出了各种滋味。昭昭累了,不想继续陪他们演,只吃了一小碗,便离开了餐厅。 孟亦林也不吃了,懒懒地靠着椅背问:“许姨,怎么想着来这里?” “跟你易姨有生意要谈。” “哦,我以为你专门来搞突击检查。” 许皎冷哼一声,从自己那盅汤罐里夹出一粒百合,放进嘴里慢慢嚼。懒得跟他扯,跟他扯只会扯出闲气。 可孟亦林忍不住要扯:“没想过瞒您,只是想等今年过年回家,当面跟爸爸和你说清楚。” “你爸不会同意。” “只是通知,不是征求你们意见。” 许皎没法再跟他装母慈子孝,狠狠将筷子掼到桌上,筷子劈里啪啦滚落到地面,她也噼里啪啦用苏州话骂:“小赤佬,小猢狲,只晓得乱搞,啊是要吃生活哉?”(只知道瞎搞的小畜生,不想活了。) 孟亦林挠了挠耳朵,很轻慢地说:“听不懂。” “小兔崽子,我看着你长大,少在我面前装。你哪里想过告诉我跟你爸?你巴心不得我们一直不知道,你再哄着昭昭一直待在纽约,等哪天腻了,你才好脱身”。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想我? “你小时候什么样,还要我讲给你听?” “就你还记着小时候那点破事儿。行了,许姨,我代表我小时候向你道歉,不该那样跟你作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年少无知。我会好好跟爸爸说明情况,我跟昭昭只是单纯相爱,只想好好在一起。如果你们实在看不惯,我跟昭昭可以一直待在纽约,让你们眼不见心不烦。” 许皎像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冷笑着说:“头次觉得你可爱,竟然还能产生这么天真的想法。你爸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你我都别想好过。” “那你就别说,当不知道,给我们留点清净,我以后自然会说。” “我可把你试出来了,为了让我不告诉你爸,说那一大堆,你也不嫌肉麻。” 孟亦林闭上眼深呼吸,强忍住怒火,站起身说:“算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没什么好说的,我一切为了昭昭好,你只为你自己,你就是要断了她的后路。” 孟亦林已经很不耐烦,“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咱们走着看。” 许皎猛然站起身,咄咄逼人地指责:“你非要把好好的一个家搅乱!” 他回身冷笑着说:“你当初又是怎么把我的家搅乱的?你想过会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和孩子吗?”他的亲生母亲,从慈母变成只会咒骂哭泣的怨妇,那都得拜这女人所赐。即使他知道就算不是许皎也会是其他女人,但许皎撞枪口上了,不能全部恨父亲,就让她承担更多。 许皎怔了一怔,竟罕见的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脆弱。她喃喃地说着,你一直都恨我。 他心里有些不忍,却不愿表露,强撑着冷漠离开了别墅。 第29章 他们要她乖,只是希望她一览无余。 昭昭半夜里接到孟亦林的电话,他说第一次觉得公寓又大又冷,像间鬼屋,自己也像个孤魂野鬼,怎么都睡不着。 早些时候,他气得匆匆离开了别墅,回到公寓时天已经黑透。他灯也不开,懒懒地倒在沙发上,从愤懑过渡到寂寞。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只小畜生没喂,这只小畜生又是昭昭最爱的宠物,他不得不伺候好它。 起身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便从一间屋荡到另一间屋,始终没找到橘子,才想起一定是被昭昭带去别墅了。 这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像孤魂野鬼,心里没着没落,必须打电话跟她诉苦。 昭昭把橘子拥在怀里,温柔地给出建议:“那让橘子回来陪你。” 那边隔了半天才说:“你们一起回来,我来接你们。” “最近我陪陪妈妈,你也要表现得好一点。” “她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小时候怎么欺负我。” 他为自己辩解,“那时候我不懂事,你好好想想我是欺负你多,还是爱护你多。” 昭昭被他较真的语气逗笑,“我知道,她对你有误解。” “你妈是拿我爸没办法,不能恨也不能打,只好把劲儿都使在我身上。” 昭昭的心紧了紧,原来这个家不止她极力维持体面,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可最傻的就是自己,他们欣然接受,并转化成某种力量,只有她拿来当伤痕慢慢舔舐,还自以为伟大。就在今天她才意识到,这个家里最不容易的是母亲。 “等过年回去,我就跟爸坦白。”他说。 “也许我们该先让妈妈接受,她也很不容易。” “别管他们怎么想了,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带你走。我们在这里定居,我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 昭昭头一次见识哥哥的执拗,有股誓不罢休的犟,像个小孩子。她轻叹一声,哥哥给出办法,母亲给出后果,两人从不同方向夹击她。两个都是爱她的人,怎么就不能握手言和。 孟亦林说:“你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要跟着我就行,让我去应付他们。” 挂了电话,终于得到片刻安宁。母亲和哥哥都有各自的想法和决心,都说着为她好的话,并希望她只听自己的话,可他们却唯独不愿听她说一说。 自此后,许皎说到做到,绝不让这对小情人有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全方位霸占住昭昭,上下课司机接送,休息时寸步不离,让昭昭陪着她逛街打牌看电视。孟亦林偶尔过来,昭昭会像所有试图缓和仇人关系的和事佬那样,说尽彼此好话。 可两人经过上次冲突,已经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并不会因此理解对方。 后来孟亦林先一步示好,总是不厌其烦地问,“许姨爱吃什么,我请客。”抑或是,“许姨要去哪里逛,我开车送。”完成任务似的,用平淡机械的语气暗示她,最好别答应,答应了吃饭下毒,坐车出车祸。 许皎从不领情,知道他是在完成昭昭指派给他的任务,没有半分诚意可言。每当看他咬着牙嘘寒问暖时,只感慨高傲如他也会伏低做小了,从而生出另一种折磨人的心思,想看看昭昭能挟持他到何种地步。 第37章 一次她欣然接受,说正好给昭昭放个假,让他晚上陪她参加一个女性美容沙龙的讲座。许皎看着他逐渐僵硬的脸色,心里一阵舒畅。 席间请了几位知名时尚杂志的主编演讲,除了两位十分妖娆的男化妆师,只有他一位男客。孟亦林真就耐着性子陪她,期间迎接着女客们或探究或轻浮的目光,都以为他是身旁那位阔太太包养的小白脸,窃窃私语着,说不定是国内某个刚出道的小鲜肉。 讲座听到一半,孟亦林向她请示,想去一趟洗手间。她摆摆手准了,还让他顺便去街角买杯咖啡。 许皎听得专注,等回过神来,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可孟亦林始终没回来。她惊觉自己上了当,立刻离席给孟亦林打电话,不出所料,那边根本不接听。她气急败坏地叫了辆出租车,以捉奸的心态往家里赶,准备去捉女儿的奸。在车上又是一阵凄凉,想着用这气魄去捉孟传庆的奸该多好。 等到了家先问管家,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吗?管家说没有,只有孟小姐一人在家。许皎松了口气,上楼敲开昭昭的房门。 昭昭很快打开房门,神色如常地问:“怎么了?妈妈。” 许皎进了屋,忿忿地说:“你哥讲座听到一半就跑了,留我一个人打车回来。这混蛋坏透了,敢再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走进屋看了一圈,没发现异状,便放下心来,对着昭昭发泄起情绪,将孟亦林从里骂到外,句句不重样。昭昭为了安抚母亲,一味附和,也不替他申辩。 许皎发泄完,便回房卸妆休息了。 昭昭反锁好门,回过头很无奈地看着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奸夫。半小时前,他打来电话,让她提前打开后花园和地下室健身房的门。一切都是事先调查好的,因为厨房和客厅肯定有人,而地下室健身房的侧门正好开在花园那边,那条道不会有人,很方便他潜入别墅,与自己的朱丽叶汇合。 孟亦林抱臂靠在门边,笑得十分自得,仿佛赢得了战场上的胜利。 昭昭生气了,冷着脸说:“你还笑得出来!” 孟亦林上前抱住她,“你真该心疼心疼我,那些阿姨的眼神恨不得把我扒光。” 昭昭觉得他此刻的眼神才是恨不得把她扒光。她挣脱他的怀抱,说:“老实点,等妈妈睡了你就走。” “我不走了,回去睡不着,”他坐到床上,涎皮赖脸地说:“你就像养橘子那样,把我养在这里,我不出去了。” 昭昭知道他在开玩笑,只是没心思理会。他太目中无人了,连讨母亲欢心都不愿意。她说:“你不走我把妈叫来。” 孟亦林长臂一揽,把她抱到腿上坐好,“别生气,我明天给她买个包赔礼道歉。” “你这样还怎么让她对你改观。” “她存心折磨我,现在连跟你单独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都不行。都什么年代了,还要阻碍我们自由恋爱。” 她觉得他没搞清状况,或者是故意不搞清状况,“妈妈是怕我们......” “出去开房是吧,我从来没那么想过,就只是想跟你待会儿。” 他很委屈地看着她,就像橘子讨吃时的眼神,昭昭又怜爱起来。他在她面前是惯会装可怜的,而她又特别吃这套。想着如果他在妈妈面前也这样,说不定妈妈就心软了。 “你能不能好好表现,不要惹她生气了。” 孟亦林伏在她胸前感受柔软,很乖巧地点点头,手却很不乖巧。他吻住了她,全情投入地撩拨着她。 昭昭已经晕头转向,立刻想成全他也成全自己。可又觉得他们有些无耻,这样做的时候竟然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想起从前清心寡欲,守礼知节的他,她也矜持起来,推开他问:“你以前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有手就行。” “真是辛苦手了。” 孟亦林轻笑,“那时你还没有长大,还不懂那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就不能越界,不能以爱之名耍流氓。” 他把她放在床上,温柔仔细地爱抚,再把她折成任何形状。昭昭是懒得动的,随便他弄,痛就叫唤,舒服就哼哼,总之不用她操心。 他凌晨离开,三天后才出现,送了许皎一只爱马仕鳄鱼皮铂金包。一看就是毫不费力的选择,大概连时间都没花,叫助理看着买。 许皎冷着脸说,我都有了,不需要。孟亦林说,没事,送人也行,郑小妹也该换个新的了。许皎气势汹汹地将包掷向他,他稍稍一偏身就躲过去了。 两个人体面也不要了,幼稚到一心只逞口舌之快。许皎骂道:“滚吧,以后别来了。” “不来不行。” 许皎看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想着如果是自己儿子就能好好打一顿。可他既不是自己儿子,也早就有成熟男子的身姿气派,既不能打,也打不动。况且看他目前的态度,简直是志在必得,似乎已经把昭昭占为己有了。顿时又有些气昭昭不听自己的话,只一心爱男人。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昭昭懂得,这男人爱不得。 许皎坐下,冷哼一声,“我治不了你,你爸治得了你,走着瞧吧,有你好受的。” 孟亦林丢下一句无所谓,走了。 等昭昭回来时,许皎独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昭昭心慌意乱地问怎么了。她没见母亲哭过,许皎在她心目中一直是美丽坚强自信的女强人形象。乍一见着母亲的脆弱,令她百感交集,又震惊又尴尬又心疼。 许皎指着爱马仕,委委屈屈地说:“今天你哥送过来的,我好声好气地跟他说我有了,让他别破费,赶紧拿去退掉。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要可以送郑小妹,他什么意思?” 昭昭不敢看母亲,“谁知道什么意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许皎深深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问:“你别骗我了,你们都知道了吧。” 昭昭再次回避母亲的目光与问话,她真想求母亲别说了,为什么他们执着于互相伤害,挖掘历史丑闻。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弥合两人的矛盾,甚至全家的矛盾都会因她与哥哥的关系越变越大。 “妈妈,你们以前这么好。”你们念念旧吧。 “从来就没好过,他恨我,他什么都知道,一直在背后看我笑话。可我做错了什么,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可是没有人领情。” 昭昭抱住母亲,这一刻是真觉得母亲可怜。她一面怜惜母亲,一面生他的气。他太不懂体恤,似乎含着恨地捉弄母亲,隐隐有种拿她拿郑小妹刺激母亲的意思。 过了会儿,易太太打来电话,说今晚组了个牌局。许皎擦干泪,又恢复了往日神采,跟易太太说笑两句,应了邀约。 昭昭为了让母亲开心,陪着她一起去了易家别墅。几位中年美妇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吃完饭,便摆开桌子搓麻将。 昭昭坐在许皎身旁,时不时为她们添水沏茶,切水果剥果仁。 她也不觉得无聊,太太们的牌桌是最能取乐的地方,偶尔累了,把身边事往牌桌上一洗,就成了她们的谈资。 似乎每一家的秘辛都躲不过她们的耳目,谁谁家闹小三,谁谁家媳妇和婆婆不对眼,谁谁家孩子败家没出息,都一清二楚。昭昭想,不管什么地位,有钱没钱,都爱嚼舌根这项娱乐活动。总有一天她跟哥哥的事也会成为牌桌上的谈资,怪不得爸爸妈妈这么在意,他们坚决不允许自家的事被人嚼。 东首的吴太太讲起某个房地产老板包养了个小明星。昭昭惊讶极了,问,她不是跟那个男演员在谈恋爱吗?吴太太笑了,那男演员也是某某某包养的小鲜肉。 西首的梁太太又说:“年纪大了都图个新鲜,就需要年轻人滋润滋润。什么时候我们去珠宝晚宴,全是漂亮小明星推销珠宝。我去了一次宝格丽的,一小鲜肉可热情了,那天晚上花了我一百多万。” 许皎笑骂:“说什么呢,昭昭还在这儿。” 梁太太笑:“昭昭多乖啊,还有耐心一直陪着妈妈,哪像我那儿子,根本见不着面,陪我吃饭都没空!” 易太太说:“你们家戴文在忙什么?” 昭昭有些惊讶,原来是梁戴文的母亲。 梁太太吃了记杠,心不在焉地说:“还能干什么,跟着他叔叔学做生意。”梁太太用弟弟的名义在唐人街开了十多家连锁餐饮,又为了方便运作,前几年跟走仕途的丈夫离了婚。明面上是离了,私底下还是一家人,一个在这里忙洗钱,一个在那里忙升官,都各不耽误。 梁太太又问:“昭昭有男朋友了吗?” 易太太重重放下一个九万,开着玩笑:“你别操心了,已经许给我们家了。” 梁太太斜睨着她,也挂起调侃的笑,“得了吧,戴文那天才跟我说易礼交了个模特女朋友,俄罗斯姑娘,接近一米八的大高个。” 易太太冷哼,“刚还说儿子不陪你,不是还陪你聊这些有的没的,就你说的这个,绝不可能成。” 第38章 “不是我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些姑娘,你们不知道最近一件喜事?王老板,就是福建商会的会长,明年就60了,跟原配离婚,娶了个20多岁的小姑娘,直接把原配气进医院。王老板也没大操大办,就请了几桌女方的亲戚,自己的儿子女儿一个都没去。” 吴太太说:“现在小三手段越来越高了,仗着自己年轻专薅老头子,我现在不担心儿子,就担心老子着了道。” 易太太说:“可不是嘛,小的你能安排,老的你安排不了,反过来还得把你安排了。” 众人都笑了,就许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不出来。 梁太太说:“那女的老早就跟王老板勾搭上了,让老头子出钱开了家珠宝店,说是什么珠宝设计师。你们应该见过,上次你的美术馆开业,她还去了,好像姓尹。” “尹夕朝?”昭昭问,只是半年多未见,竟然已经结婚了,难道之前说的男朋友就是这个王老板。她无法接受。 梁太太连连称是,“这女的不简单啊,哄得老头子众叛亲离也要娶她,幸好你们家亦林没上当。诶,你们知道不?她之前扒着你们家亦林的,他们还真谈过一段时间,也不知怎么就黄了,女的转头找了个老头子。” 许皎难掩兴奋之情:“真的假的?还跟亦林谈过?”又转过头问昭昭,“你知道不?” 她瞧昭昭早呆了,不像知道的样子,更加得意。 梁太太说:“千真万确,戴文说的,他前几年过生日开派对,那女的是服务员,就在派对上勾搭上了亦林,差点就成你儿媳妇了。”她忽然嚷道,“喔唷,不得了,清一色自摸!” 梁太太赢了钱笑得花枝乱颤,许皎输了钱一样花枝乱颤,笑着说:“亦林真是的,怎么看上那种货色。” 她们把麻将推到自动洗牌桌里,麻将“哗啦啦”地洗了起来,梁太太说:“正常,这些莺莺燕燕自己闻着味儿就来了,老的都吃香,更别说小的,就戴文老实,没人爱。” 即使她说了今天最大的一个笑话,旁人也都很给面子的没笑。 昭昭没撑多久就说累了,要回去休息。许皎也喊累,于是这场麻将刚到十一点就散了。 两母女挽着手往家里走,许皎终于憋不住,拿话当教鞭敲打她:“你看看,我没说错吧,你还不信我,你刚走他就另寻新欢,这就是他的爱啊?笑死我了,就你傻,还真信了。” 昭昭疲惫不堪,根本不想说话。 许皎轻嗤,“我真替你不值,你倒是专情,一心一意的,还犯了心病看医生。他呢,在纽约快活哦,我告诉你,肯定不止尹夕朝一个。” 昭昭惊诧地看向许皎,“妈,你说什么看医生?” 许皎心里一个激灵,暗悔自己得意忘形说漏嘴。可她是母亲,有权利犯一个小错,来纠正她的大错,于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妈妈,管着你的花销,当然知道你每个月信用卡花在哪里。这又不是多大个事,你想怎么花都可以,妈妈说两句,怎么了?” 她心灰意冷,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多么没有话语权,她甚至觉得母亲要她乖,只是希望她一览无余。 第30章 几种心思 这两天她郁郁寡欢,许皎心情却好极了,天天盼着孟亦林来,等着大闹一场。 人始终没出现,她猜昭昭现在还不想面对,所以没与他对峙。没关系,她完全可以添把柴,让这火烧得更旺些。这是一个好开端,女儿马上要看清孟亦林的真面目了。 这天梁太太请喝下午茶,许皎要昭昭做陪客,她不愿意动,许皎笑她:“没出息,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年纪轻轻就像个怨妇!” 昭昭连忙解释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懒得动。许皎又是一通教育,很看不惯她浪费青春的颓废样子。昭昭实在不想再听她啰嗦,只得答应下来。 许皎拉起蓬头垢面的女儿,指挥她洗头洗澡化妆。给她挑了套浅粉色的香奈儿套装,白色丝袜,一双roger vivier的裸色高跟鞋,誓要把女儿装扮成另一个自己。 她打开首饰盒,里面堆叠着精美的定制珠宝,知道女儿从不买这些,都是孟亦林送的。心里冷笑,倒是小看他了,真下了血本,知道用什么诱惑女人。同时也气愤,她富养的女儿眼皮子竟然这么浅,就被这些收买了。大概一旦爱上谁,他送的花都能做成干花珍藏起来。她很不客气地翻看,全是浮夸的货色,重重把盒子关上,震起一层薄灰。回自己房间挑了一套珍珠项链和珍珠耳环。 昭昭又如花似玉站在她面前,只是表情忧郁,花有些蔫儿,玉也蒙了尘。她又训,大好天气别丧着脸,让你梁阿姨看着像什么。昭昭难得对母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许皎又借题发挥:“你真是越大越叛逆,以前从来不会对妈妈不耐烦,都是他带坏了你。” 昭昭想说因为远香近臭,她常年在美国读书,距离产生美,思念之情也能让她变得特别乖巧孝顺。但她哪敢说,说了许皎可以将教训变成一节45分钟的课,甚至可以延申到孟亦林带给她的坏影响。母亲还拿她当小孩子,她郁卒不已。 司机送她们到目的地,昭昭到了才知道是去梁太太家里喝下午茶。梁太太的别墅在纽约南部郊区,远离市区,环境优美,是纽约另一处世外桃源。 梁太太满面春风地在门口迎接她们,又亲昵地将昭昭拉到身旁,笑着说:“我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疼都疼不过来。” 昭昭扯起唇勉强一笑,很怀疑她们的眼光。这一身过于精致,显得浮夸做作,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 梁太太把她们带到后花园北角的花房里,那里早摆好了桌椅,还支了两架暖炉。女佣抬上来四层甜品架,再端上一整套德国的麦森瓷器,她们品着红茶甜品,闲聊一阵,有人踩着草坪过来了。 梁戴文慢条斯理地走到她们跟前,取下墨镜,好好地欣赏了下昭昭,随即坐在了她身边。 梁太太一一跟他介绍,这是昭昭,这是许姨。 他礼貌地跟许皎打招呼,又转过脸对母亲说:“我跟昭昭去年在易礼派对上就见过了。” 梁太太笑着说:“原来是老相识了。”接着跟儿子一起看向昭昭,大概是要她盖章定论。她如坐针毡,敷衍着点点头。 梁戴文侧过身向她靠近,为了展示熟稔,便从双方的熟人聊起。他问:“你哥呢?” “在工作。”低下头喝茶,掩饰不耐烦,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梁戴文却会错了意,以为昭昭害羞了。她低头时,长发分向两侧,露出莹白纤细的后脖颈,只这一段皮肤就让他浮想联翩。接着往领子里看去,遮得太严实,看不真切。他只得看脸,这么柔美娇嫩白璧无瑕,也很够他看了。当然并不只针对昭昭,他对所有柔美娇嫩白璧无瑕的美女都有细细欣赏的习惯,唯一区别是有些能上手摸,有些不能。 刚开始听母亲说要给他介绍女孩子,并不感兴趣。上次介绍了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家世背景优越,长得也不错,只因女孩笑的时候露了牙肉,令他大倒胃口,再不想听母亲安排。 一听是孟昭昭,又来了点兴致。当初匆匆一瞥,已经很惊艳,只是孟亦林一直护着妹妹,没法细看。今天兴冲冲回来,就是专程来细看一番,自然是十分满意。他总要结婚,必须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就该是昭昭这样的。有学历,家世好,温柔没主见,最重要的是听说她没谈过恋爱,那一定还是处女。简直十全十美,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尊重妻子。 总之很拿得出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溜了一眼她的腿,白色丝袜紧紧裹着腿,透出点淡淡的肉色,又笔直又修长,一定也进得了卧室。此刻,他已经单方面赞成了这桩姻缘。 如果昭昭知道他的内心活动,大概要恶心死。本来见着他已经有些不适,感受到他的目光更加不适,她那颗心一直往下沉,浑身发冷,气闷不已,知道母亲是故意安排,有种背叛的感觉。 她将身体歪向一边,尽量远离梁戴文。这人怎么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别人,真没教养。而梁戴文毫无自知之明,斜眼盯着她笑,觍着脸说,你好香,喷了香水还是自带的体香。 她掀桌而起,让他们通通喝西北风,再举起那杯茶泼向梁戴文。他来不及躲,头发上挂着茶叶,琥珀色的茶水还冒着烟,往他眼里钻,疼得他龇牙咧嘴。两位太太错愕不已,还定格在端茶杯的动作。她破口大骂,去你妈的,臭流氓。 想得太入神,没听到许皎唤她,梁戴文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问:“想什么呢,妹妹。” 想你滚呢!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地说:“干嘛?” 许皎说:“戴文说明天请我们去滑雪度假村玩。” “明天要上课。” 许皎知道她明天休息,也不拆穿,贴心地帮她补充,马上要毕业了,是很忙。 梁戴文说:“留个电话吧,等你哪天有空了,我们再陪两位母亲滑雪,把你哥和易礼也叫上。” 第39章 “他们没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 梁戴文却嘿嘿直笑,很受用她的娇憨作态,一心以为她是在跟自己打情骂俏。凑到她跟前说:“看你说的,再忙也得抽空陪陪家人啊。” 昭昭皱眉蹙眼地挪动凳子,拉开与梁戴文的距离。她又挫败又羞恼,既恼这人无耻,又恼自己没用。她不知自己哪里没对,谁都不重视她的愤怒。 许皎和梁太太看着他们不说话。 许皎了解女儿,从小喜怒形于色,好恶言于表,长到二十来岁竟毫无长进。如果一直在女儿身边,绝不会纵容出这样的性格。再看梁太太脸色不太好,知道梁戴文不在意,梁太太很在意。决定好好整治下昭昭,便岔开话题,“人家戴文现在没谈恋爱,当然有时间陪陪我们这些老太婆,哪像亦林和易礼。” “易礼那俄罗斯妞儿,大高个儿,穿双高跟鞋都快跟他一样高了。背后一看虎背熊腰,我开始还以为他跟男人一起了。”梁戴文一贯夸大其词哗众取宠,看两位太太捂着嘴笑,更来劲,“易礼就是喜欢找模特,我驾驭不住,我还是喜欢适中的,小鸟依人的。”特意看一眼昭昭。 “亦林有女朋友了吗?”许皎问。 “依我看没有,那小子就爱赚钱。这样真不行,许姨,你得好好劝劝他,人生在世不能只图名利,还是要寻求一些精神上的东西。” 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亦林很有上进心,你真该跟人家学学。” 许皎说:“戴文说得没错,凡事要劳逸结合。只是他什么都不爱跟家里说,之前那尹什么的女朋友,还是从你们嘴里知道的。” “尹夕朝嘛,我看他老不找对象的原因就在这女的身上。” 许皎看了眼女儿,十分做作地问了句为什么 梁戴文喝了口水,摸出烟来叼在嘴上,母亲轻斥一声,他才意识到在座都是女士,又讪讪收回烟。接着说:“那女的就不是省油的灯,当时我过生日开派对,请了几个服务员,尹夕朝就是其中之一,特会来事儿,洒了我一身酒,为了道歉端起整瓶酒哐哐哐往里灌。我当时除了心疼我那两千美金的威士忌,没别的想法。结果勾引我不成,转而勾搭上亦林。他小子还挺纯,真上钩了,对那女的也是真好。听那女的朋友说,亦林帮她还了助学贷款,一直养着她读完书,最后也不知咋就吹了。多半受了情伤才跑回国,要不现在也没见找一个。” 许皎对着昭昭说:“没想到你哥还有这一段,挺痴情的啊。” 梁太太笑道:“这女的心眼儿真多,胃口也够大,我看老头子够呛,冲着遗产去的。幸好没进你家门,也算因祸得福。” 昭昭听母亲一直勾着梁戴文聊孟亦林,终于明白带她来这一遭的目的。她克制着愤怒与悲伤,不能在这里发作,也不能又哭又骂,控诉母亲在变着法子羞辱她的爱情。母亲得了逞,她已经让自己沦为笑话。她现在谁也不信了,不信梁戴文,不信尹朝夕,也不信孟亦林。 梁太太执意留她们吃晚饭。快开饭时,孟亦林给她打电话,问她们去哪儿了,他回别墅没看见人。她说,在梁阿姨家里。孟亦林愣了愣,谁?她说,梁戴文他妈。 梁戴文在边上也听见她讲电话了,问道,是你哥吗?叫他来吃饭。她复读机似的,对着电话说,他叫你来吃饭。孟亦林从未如此迟钝过,音量提高,又问,谁? 梁戴文毫不客气地抢过电话,对着那头大咧咧地喊:“亦林,我的哥,来吃饭。你妈我妈都在,对对对,还有我跟昭昭,我们两等你。” 那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很快便挂断电话。梁戴文吐出个脏字,把手机还给她,又乐呵呵笑起来,“你哥脾气是真怪,有时候我都怵他。” “他说什么?” “他说,谁跟你是我们。”梁戴文满以为是兄弟间的嬉笑怒骂,又凑上来说:“你哥不放心我呢,我要有个妹妹也不放心。” 她真是受够了他的蠢而不自知,无心无力再敷衍,转身走了。 梁戴文到这时才醒过味来,终于察觉到昭昭似乎对他没意思。心里腾起些怒意,真就不爱伺候这些千金大小姐,仗着家庭,仗着好看点,就为所欲为。但看着昭昭的背影,品了品那细腰圆臀,想了想她的小脸蛋儿,又觉得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反正家里家外两手抓,他都不耽误。 第31章 脱轨 她在车上一直保持沉默,不是无话,是话太多,一旦说出口就会演变成争吵。 而许皎一派自在,仰头靠在椅背上养精蓄锐。刚才听梁戴文说孟亦林不给面子不来吃饭,就知道他一定还在别墅等着。可算是把他盼来了,来得太是时候,这柴也添得太是时候。 等到了家,孟亦林果然还在。他站起身,用一种抓错的高傲态度以及问罪的淡漠脸色,盯着两人走进来。 许皎把包扔在沙发上,踢掉高跟鞋,哂笑道:“怎么还没走?” 孟亦林根本不理她,只看着昭昭。他感到不可思议,几天不见,他的昭昭俨然成了小许皎。这一身打扮令他有种自己遭了报应的错觉。 昭昭转身准备上楼,许皎发话了,“去哪儿,过来坐,你哥好像有话要说。” 连孟亦林也去拉她,“怎么穿成这样,打扮得跟半老徐娘似的。” 昭昭避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摆出事不关己的神态,似乎在等着看他们表演。 许皎抿着嘴笑,“乱讲什么,懂不懂欣赏,你梁阿姨和戴文都说昭昭漂亮。” 孟亦林还是不理会她,就对着昭昭说:“别理梁戴文,他要是敢骚扰你,你跟我说。” “你要干什么?谁能骚扰她,你不骚扰她就行了。” 孟亦林全当耳旁风,继续面对昭昭:“你难道还不知道梁戴文是什么样的人,我能害你吗?别傻得被人往坑里带。” “你别多管闲事就是为她好了。我看戴文不错,梁太太也喜欢昭昭,只有自己慢慢接触才知道为人。”许皎当然看不上梁戴文,今天去一趟,一是不好拒绝梁太太的盛情邀请,二是想借梁戴文警醒昭昭。又不是喝个下午茶就定亲,说这话纯粹是为了恶心孟亦林。许皎现下也不要长辈的尊严了,尽跟小辈往不堪里撕扯,一心要挑起争端。 孟亦林到底还是太年轻,心思再深沉,遇到昭昭的事也要浮出水面。他太清楚梁戴文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把女人以罩杯大小分类,看女人恨不得透视的猥琐之人。他以前听梁戴文那些没出息的言论,笑笑就过去了,今天轮到昭昭头上,像自己被侮辱了一遍,恶心透顶。许皎在他心目中彻底成为恶人,怒火攻心,开始口不择言。 “看见你妈怎么对你了吗?自己婚姻不美满,还要拉你下水,什么烂货都往家里带。”说着拉起昭昭,“跟我走,我们回家。” 许皎立刻站起身,厉声喊道:“什么叫跟你回家,我是她妈,我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从今往后少管我们,真有能耐,就把我爸管好,别再找个小三把你挤掉。哦,那也是因果报应,你还得自己受着。” 许皎气得脸颊通红,脑门上的血管挺了起来,刚要发作,昭昭甩开孟亦林的手,隐忍着怒意道:“你别说了!” 孟亦林怔愣一瞬,随即准备敷衍过去,“好,不说了,跟我回去。”他伸手去牵她,却被昭昭一把挡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到委屈。 许皎乘胜追击,“昭昭,你问问他还想不想尹夕朝。” 孟亦林猜她们大概从梁戴文那里听到了什么,心里有些惊慌,但面上还是要维持一贯的镇定自如,“别听她挑拨离间,回去我跟你解释,别在这里说。”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掏心掏肺对人家,又给钱又给爱,结果一脚被踹,人家转头找个老头。你呢,转头找妹妹消遣。” “闭嘴行吗,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张口就瞎编。多大个事,非要闹得翻天覆地。听两句闲扯就当真,你一天没事,我们还很忙。” 许皎冷笑道:“你就说有没有吧。” “我干嘛要跟你解释,关你什么事。” “我替昭昭问,替我女儿讨公道。” 可昭昭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只想离开这里,不是上楼躲进自己的房间,而是彻底离开这里。她都要认不得眼前两人了,往日里都是自持矜贵的人,今天却跟乌眼鸡似的,风度也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像孩子般打嘴仗。 都是她爱的人,却都不让她好受。真不知他们是一开始就有仇,还是因为她勾起了新仇旧恨。她虽然是这件事的主角,也是最不重要的人。他们自顾自地斗,只拿她当斗赢后的战利品。 她心灰意冷地说:“都别说了,这有什么好说的,什么都别说了。” “那跟我走。”他要去牵她,昭昭立刻躲开,凉凉地说:“你走吧。” 孟亦林不可置信地看了她良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别墅。 第40章 许皎大大松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好孩子,你真的懂事了。你看他刚才的态度就该知道了,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更不可能把你放在心上。” 昭昭的眼泪夺眶而出,“妈,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何必这么闹。”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孩,我得保护你不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没有耍我。” “你还执迷不悟,他跟那个尹夕朝的事是不是一直瞒着你。你休学两年,他就另结新欢,那女的踢了他,他就回国找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 “你可以让我自己处理,何必去找梁戴文,我讨厌他。” “今天这事真该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为人处世,再讨厌也不能表现出来,你让人家梁阿姨怎么想,多没礼貌。” “你们怎么不看看戴文有没有礼貌。” 许皎苦口婆心地说:“他不好,你就要有样学样?你看不上他,我还看不上呢,难道就不应酬了?都是你哥把你带成这样,任性得很。你以后嫁了要吃亏的,那些大家庭的婆婆哪个是好相处的?都强势得很。” “你那天告诉我男人就那么回事,转头又想让我嫁人,我真搞不懂你。” 许皎反倒笑了:“我的大小姐,你不嫁人那想干什么?跟他混一辈子?他跟别人结婚了,你怎么办?真是傻囡囡。” “我不结婚,就算要结,也不要你们安排。” 许皎笑了,像赶鸭子一样摆摆手,赶她上楼休息,“好了好了,说什么傻话,乖乖听话,妈妈都是为你好。” 昭昭被推到楼梯上,却坚决不走了,回过头俯视母亲,“妈,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可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废物。你否定我的一切,否定他对我的好,我十四岁到这里读书,一直都是哥哥照顾我,为我打点一切。我又不是傻子,跟他生活这么多年,他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有数,怎么可能感觉不出他的真心。他如果真耍我,也应该由我来处理,我可以不跟他在一起,可以不爱他,但我也没法恨他。” 许皎知道孟亦林对她好,也知道那几年夫妻两因为太忙,又图省事,一直放两个孩子独自在美国生活。她有一定责任,但现在不能承认,于是敷衍着说:“不恨就不恨,以后少来往就行了,”说着就要上楼,“你不睡,我要睡了,说了一天话,累死人。” “妈,你说得轻巧,就好像我没有心,任你摆布。” 昭昭看母亲态度敷衍,更加难受。孟亦林跟尹夕朝的陈年旧情怎么可能不让她心如刀绞,她气恼他说谎,也怀疑他们真的相爱过,光是怀疑就让她嫉妒。可是母亲根本就无视她的情绪,或者说不允许她有情绪。 “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摆布你了,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为了我好就放过我,让我独立生活,我不想再被你们当小孩,小猫,小狗对待。” 她扶额长叹:“独立是好事,你要不想跟我住,我让人给你找套公寓。等小醒来,你们住一起,你也好帮我看着小醒。只是别背着我又跑去跟他住,女孩子,一点不知道矜持。” 昭昭几乎要呕出血来,“我不想跟任何人住,我想一个人住,我要自由!” 许皎看她那刚正不阿的姿态,孩子似地喊口号,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揶揄:“什么自由,你心里的小九九我还不知道,肯定是借着自由去找他,我以前就是给你自由太多了。”边说边上楼梯,越过昭昭时还拍了拍她的肩,满眼都是对她犯傻的包容。 许皎心中大石落下,自然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得早,神清气爽,胃口大好,便吩咐管家打电话去曼哈顿一家广东早茶店,送她们爱吃的点心过来,准备跟女儿好好享受早晨的时光。 接着上楼叫女儿起床,没敲门就进去了。卧室里整整齐齐,床上一丝未乱,仿佛从未住过人。她有不好的预感,走到梳妆台看,珠宝盒还端正得摆在上面,只是少了些护肤品。再拉开衣柜,少了一半衣服,看来行李箱不够大,没能让她全部打包带走。纵使这样,也没忘记她的猫,橘子跟着她一并消失。 许皎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些,不至于一会儿发大脾气。她先给昭昭打电话,没接通。又忍着气给孟亦林打,那边也没接听。她更加恼怒,笃定两人在一起,便一直打给孟亦林。最后终于接了,孟亦林语气冷硬,问她干什么。许皎也冷硬地反问,你在干什么? 那边做了一个绵长的深呼吸,冷淡地说:“在开会,挂了。” 许皎扯开嗓门喊:“少跟我装神弄鬼,搞七捻三,你赶紧把昭昭给我送回来。我受不了你们了,告诉你,她要是再跑来找你,她也别念书了,马上跟我回国!” 孟亦林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随即乐了,“有你这个妈,谁都得连夜跑。” “少跟我耍嘴皮子,赶紧让她回来。” 孟亦林争着一口气,不愿承认昭昭根本没来找他,便模棱两可地说:“她想回来了自然会回来。”不等许皎反应便挂了电话。 许皎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只觉得女儿真没救了。这一刻她起了放弃的念头,准备直接跟孟传庆摊牌,让他去想办法,去烦恼,最好他能打一顿孟亦林,解她心中之气。坐了半晌,气顺了些,给昭昭发了个信息过去,警告她如果今天不回来就告诉她父亲,让孟传庆来治他们。 孟亦林也并不好受,他确实在开会,不管心情多糟糕,都不能耽误工作。他刚挂了许皎的电话,就给昭昭打了过去。本来还有些怨气,但得知昭昭跑了,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她跑了,忧的是她没来找自己。终究是忧大于喜,第一次无法捉摸她的想法。 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昭昭都没接,这让他更丢失了掌控感。一旦事情没按照他的想法发展,他便会感到不安焦虑,他从没深究过自己这毛病,因为事情总能按照他的想法发展,唯一脱轨的是昭昭。 他又打给苹果,很和气地问昭昭是否跟她在一起。苹果一板一眼地跟他汇报,自己昨天跟男朋友去五月岬玩了,明天才回。说的时候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意思,孟亦林听不出破绽,道了声谢便挂断电话。 他走进会议室,打量了下陈羌阙,心里盘算着昭昭找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苹果不在纽约,那昭昭会找谁大半夜开车去长岛接她。 答案不言而喻,想着想着醋意翻腾,恨不得立刻揪着陈羌阙去找昭昭。可都是文明人,他也做不出争风吃醋的事来,同时也认为没人配跟他争风吃醋。 等会议结束,他让陈羌阙留下,有事要说。他仔细打量陈羌阙的神色,倒是一片坦然。他不准备旁敲侧击了,直接攻其不备,让其露陷儿,他问:“你昨天晚上把昭昭接去哪儿了?” 陈羌阙又惊讶又摸不着头脑,急忙反问:“我没接她啊,谁说的?怎么回事?” 孟亦林看着他不说话,不像演的,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陈羌阙又问:“你们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陈羌阙磨蹭了半天,似乎难以启齿。孟亦林有些受不了男的这样磨叽,想着就此散了。没想到陈羌阙说:“昭昭之前跟我说了你们的关系。” “嗯。”他并不知道昭昭早跟陈羌阙掏心窝子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们吵架了?” 孟亦林笑了下,“她跟她妈吵架了。” “那怎么以为我昨晚接她走了?” “刚刚她妈给我打电话,说谁接走了她,我可能听错了。” “我确实不知道。” 孟亦林已经失去了交谈的欲望,“也许是易礼带她走的,你别操心了,忙你的去吧。” 不等陈羌阙回应,他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第32章 无非两样,为钱或为情 她在母亲回房那一刻,便下定决心逃离。既是心血来潮,也是刻不容缓。如果自己不摆出态度,那谁都不拿她当回事,他们将永远看不起她的决心,继而看不起她这个人。 现在想来,哥哥似乎一直刻意放任她成为废物。她并不知道原因,只是觉得他分明是看低了她。正因为看低,他才肆无忌惮地撒谎,隐瞒与尹夕朝的过往。其实坦白又能怎样?难不成她还能恨上他?她是成年人,有理性分析问题的能力。也许不坦白只是因为怕她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她。更何况,他一直对母亲心存芥蒂,那他对她的这份爱里,有多少是纯粹的,又有多少是为了报复。 母亲也一样,从不倾听她的心声,不愿体谅一下她的爱情,把她贬低到了尘埃里。即使有些话她认同,但以那样的方式,她又怎能甘心接受。母亲还一意孤行,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要把她培养成淑女,贤妻和良母,总之都不能是她自己。 这个时候她想找个人倾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羌阙。他总是处处为她着想,理智分析问题。她给他打了电话,没有聊得太具体,最后问,可以来接我吗?陈羌阙没半分犹豫就答应了。 第41章 她让陈羌阙把车停在花园后门外监控死角的位置。收拾好行李,带着橘子,在凌晨两点坐上了通往自由的车。 在寂静的深夜,她身披星光,从草坪上跑过,闻到青草的味道,还听到鞋子踩在草坪上发出的“嚓嚓”声,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在车上详细说了来龙去脉,陈羌阙并未安慰或者劝导,只问她有什么打算。昭昭说,我想自己出去租房子住,想独立,想暂时远离他们。 她告诉陈羌阙,她有一万刀存款,由插画比赛的奖金和杂志社的稿费组成。她问:“一万刀可以维持多久生活?” 陈羌阙说:“纽约生活成本高,我一个月生活费,省吃俭用最少也要七八百刀,还没加房租。” “那够我租房子生活一阵,我会找份兼职。” 陈羌阙有些惊讶,本以为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可这分明是要自力更生。他不由得担心,昭昭怎么过得了一个月七八百刀的紧巴日子,她一条裙子也是1000多刀,她有将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生活智慧吗? 可是他又暗自开心,昭昭在无限向他靠近,从另一个世界走进他的世界。 陈羌阙斟酌着说:“真的不跟你妈妈再好好聊聊?” “我想跟她好好聊,可她不跟我平等地聊,还拿我当小孩子打发。” 陈羌阙握紧方向盘,又状似无意地问:“那你哥呢?” “我不知道,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他说话,我应该好好想想跟他的关系。” 陈羌阙心里生出些见不得人的欢喜,类似于看着仇人即将得报应的爽快,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但孟亦林不是仇人,只是情敌,还是给他工作的老板。他就有些不齿自己的卑鄙情绪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嫉妒孟亦林的。 他说:“那等彼此都冷静了再好好聊聊,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我知道,我就是想独立生活。”她想过不被任何人的思维裹挟的生活。 “苹果跟王小李出去玩了,你先睡她们的房间。等苹果回来,你就睡我的房间,我可以睡客厅。” “不了,你送我去酒店吧,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橘子在她怀里睡着了,她的声音也有些疲倦,但却异常坚定。 陈羌阙还想劝劝她,连他们都合租,方便互相照应,她怎么能单独一个人生活。 “房子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好的,你难道一直住酒店吗?钱也经不住这么花啊。” “那......那住汽车旅馆就行了。” 陈羌阙没有立刻摇头否决,而是以客观角度为她分析利弊,“我觉得不太合适,只有郊区有汽车旅馆,你又不会开车,交通很不方便。而且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别还没独立,就出了安全问题。到时候他们更有得说了。” 她想了想也对,但还是要表明态度,“那要尽快找房子,我不能一直住你们那里。还有如果苹果回来了,我还没找到房子,我就睡客厅好了。” “还是别了,让你睡客厅,那王小李和黎晖就不好意思半夜打赤膊上厕所了。你再考虑考虑,我们五个人住一块儿多热闹。” 昭昭笑了,“之前听苹果说,公寓多了她一个,房东太太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何况住五个人。我就尽量找离你们近的。” 陈羌阙只得妥协,他也没立场不妥协。其实他并不认为昭昭真会去找便宜的公寓住,于他而言,这只是大小姐为了散散心,给自己炮制的一场奇妙冒险。 他们一起回了公寓,没睡几个小时,刚到八点陈羌阙就起床了。他要参加早上的会议,没想到昭昭比他还早。他问她怎么不多睡会儿,昭昭正在用笔记本上网,说先在网上看好房源,下午就实地考察。 陈羌阙算是彻底了解她的决心,让她等着他中午回来,一起去看房。 于是他开完会,并且顺利忽悠完孟亦林,就离开了公司,往家里赶。 回到公寓,见昭昭坐在沙发上发呆,表情闷闷不乐。他忙问,怎么了? 昭昭无情无绪地说:“妈妈给我发短信,说我今天要是不回去,就告诉爸爸。” 陈羌阙心里一慌,问:“你怎么想?” “我不想回去。” “那要是真告诉孟总呢?” “不会说的,妈妈就是喜欢恐吓我,我才不要妥协。”她站起身问,“我约了中介,一会儿就去看房,你去吗?” 陈羌阙点点头,欣然答应。等昭昭回房换衣服,他便趁机躲进楼梯间,给许皎打了电话。他不能放任许皎和昭昭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是他第三次跟许皎通话。第一次是一场情真意切的告状。他知道插手别人的家事很不得体,很没礼貌。但他忍不住,也觉得不能不管。他没有告诉孟传庆,而是打给许皎,是觉得作为女性的许皎处理问题会更圆润,更不失体面。 他很委婉地讲述了昭昭跟孟亦林的感情纠葛,言辞诚恳地分析两人各自的问题,并请她不要生气,更不要责怪他们。 许皎并没生气,不仅感谢了他,还请他什么也不要说,她会处理。陈羌阙也请她不要把自己供出来,于是两人很快就此事达成了战略合作关系。 陈羌阙很敏锐地察觉到,许皎并非一无所知,她倾听的时候都没表现出惊讶,可见早就知道了。他更觉得自己做了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第二次是许皎来纽约,许皎让他去长岛别墅开一辆车过来接机,一下飞机就让他直接开到两兄妹公寓楼下。 今天是第三次,他打通许皎电话,先问了声好,便转入正题,说昭昭跟他们这几个朋友在一起,让她不用担心。 许皎却不似之前温柔,声音透着怒气,让他把昭昭送回来,就像让他送一件货物。可昭昭是人,不是货物,他也不能说送就送。 他说:“昭昭准备自己租房子住,肯定不会跟我走。” “那你们在哪里,我来带她回去,看她走不走。” 他恭恭敬敬地喊了声许总,然后建议:“也许可以给她点空间,她跟我说想要独立,想要自己住,不想再找她哥。她还说要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皎语气有所松动,问:“她真这么说了?” “是,我觉得现在没必要逼她,她都走出这一步了,迟早会想通。” 许皎沉吟片刻,才卸下一口气,“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不省心。” “许总,我理解你,她总有一天会明白您的一片苦心。” 许皎竟被这句话安慰到了,全家上下没一个省心,没一个体谅她,是一个外人对她进行了全方位的支持。她当然知道陈羌阙有私心,无非为两样,钱或者情。为钱的话,那是大大的没问题,陈羌阙是个人才,等回国进入公司,她会给他一个好职位。为情的话,她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昭昭不喜欢陈羌阙,就算喜欢,也比喜欢孟亦林强。陈羌阙是好打发的。 最后许皎妥协了,愿意给昭昭一次机会,让她自己想通。也吩咐陈羌阙多注意昭昭,一旦又跟孟亦林纠缠,就立刻告诉她。 有陈羌阙做盟友做眼线,她才能放心回国。况且,她必须回去了,公司还有一堆事,孟传庆也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小醒更需要她看着。她有时也会一面抱怨,一面得意,这个家真就没她不行! 挂了电话,陈羌阙感觉自己完全取得了许皎的信任,也能让昭昭安心留在这里。他做了件两全其美的事,美滋滋地陪着昭昭去布鲁克林看房。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华人中介,带他们看了一套一室户型的公寓,跟一位中国女孩合住,包暖气费,电费天然气费网费平摊,一个月980刀。 他们去看房时,女孩子不在家。客厅厨房卫生间公用,但那女孩看起来已经把整套房子占为己用了。沙发上,餐桌上,茶几上堆满了她的东西和衣物。 中介说:“只要你一搬进来,她肯定收拾。” 昭昭转了一圈,整套房还没有她别墅里的卧室大,跟母亲的衣帽间差不多,更是头一次见识这么小的洗手间。但她觉得价格合适,空出的房间也挺整洁,就对陈羌阙说:“就这里吧。” 陈羌阙皱着眉,体谅她从没租过房,便问:“不再看看?这里好像有点小。” 她拉过陈羌阙,两人背对着中介,悄声商量:“可这里确实很便宜,而且中介说,他们公司跟这栋楼有合作,可以免中介费。” “也不知道室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纽约大学的学生,不会差。” 陈羌阙环顾四周,很难赞同她的“不会差”,第一次在她面前坚决地说:“我们还是再看看吧。” 他们看了第二套,是一套大开间形式的单人公寓,厨房,卧室,客厅齐全,而且干净整洁,一个人住刚刚好。一问房租要2800刀,昭昭说:“不行,我身上的钱付了房租押金,就没剩了。” 陈羌阙觉得她根本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许皎又不可能停她的信用卡,他说:“可以刷信用卡。” 第42章 昭昭摇头,“我说了要独立,就不会再花家里的钱。一旦刷了卡,妈妈就知道我用钱干什么,我不想这样。” 陈羌阙没办法,只得说:“那我先借你点,我最近存了些钱。” 昭昭头摇成拨浪鼓,“我现在没工作,这对我来说太贵了。还是先找个便宜的过渡,等有钱了再租这种不好吗?” 陈羌阙很佩服昭昭这能屈能伸的态度。她从小到大享尽荣华,居然也知道该怎么俭省过日子。像是一种天真盲目的乐观,等她吃了苦,才知道以前多幸福。 他说:“那再看看。” 结果中介告诉他们,目前只有这两套了,你们知道的,纽约房源一直很紧张。言下之意,你不租有的是人租。 昭昭决定就租那间980刀的单间。陈羌阙劝她多找几个中介,她也拒绝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独立。他们当天下午就签了合同,付了半年房租,一个月押金,和一个月担保金。这一下就花掉她一半存款,第一次为钱心疼,她想这就是独立的代价。 回到公寓,苹果和王小李已经度假回来。苹果紧紧拥抱了她,“欢迎你来到我们的世界。” 昭昭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多亏苹果的戏剧化,消解了她那来自家庭的压力和抑郁。这时她才感觉出自己饿了困了。 苹果说:“你哥给我打电话,把我吓坏了。幸好我真没跟你在一起,让我在他面前撒谎,就像让我在警察面前撒谎。” 昭昭嘴上说她没出息,心里却骤然一紧,告诫自己千万别这么没出息。 第33章 不算爱算什么 许皎万没想到孟亦林晚上会来,而且脸色十分难看,这令她心情十分舒畅。 孟亦林也没打招呼,熟门熟路地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许皎一点不怵他的眼神,悠然自得地说,在这儿吃饭吧。孟亦林说,可以。 许皎心情大好,只要不聊昭昭,也可以跟他心平气和地聊聊工作。可孟亦林向来不顺她心意,他问:“你知道昭昭在哪儿吗?” 许皎点了支薄荷味的女士香烟,跟他装到底,“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在陈羌阙那里。”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他不可能说白天时自己将车停在陈羌阙的公寓对面,找了个阴暗角落潜伏,方便守株待兔。也不可能说,他等到了昭昭,并化身跟踪狂,跟着他们去了布鲁克林看房,又跟踪他们回公寓。 他在公寓门口停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窗户里泄出灯光,他也没能说服自己走进去。 他对许皎说:“我比你了解她。”她还能上哪儿去,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更何况当陈羌阙一味推卸责任,并不关心昭昭去哪儿时,他就看出了端倪。 许皎冷哼着不搭话,神情半是不耐半是不屑。细长的烟头缀着枚红色火星,在她唇间闪烁。她四十八周岁了,美貌被时间洗涤成历经千帆的风韵,可这风韵已经维持不下去,她快被继子逼成刻薄的泼妇。 “你把她接回来吧,别让人家看笑话。”孟亦林说。 “你怎么不亲自接?拉不下脸啊?” 许皎第一次堵得他哑口无言,更加得意,“陈羌阙可不敢笑话,操这心干什么,我不管她找谁,只要没来找你就行。我明天就回国了,听一句劝,别去骚扰她,你们两不合适。” 见孟亦林不搭腔,她摁熄烟接着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句你不爱听的,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你从小到大不仅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好好想想,你对谁道过歉?就算做错事,也能说成是别人的错。在别人眼里,你好像从不犯错,优秀得不得了。其实也就那样,虚张声势,装模做样。你还傲慢得很,背地里看不起不如自己的人,表面上却拿人家当猴耍。我真不知道,怎么会把你养成这样。你爸虽然严厉,但还是蛮尊重你。我就更不用说了,小心伺候生怕得罪你。你呢,除了对昭昭确实不错,真就一无是处。” “这些话你憋了多久?” “憋了很久!昭昭说你对她好,我怀疑是你故意的,你诱导她自以为爱上你。她小时候只把你当哥哥,怎么后来就变了,可见都是你带来的影响。” 许皎喘着气,拉开衣领扇风,显然是说着说着就把自己气坏了。她现在上了年纪内分泌失调,总是很容易动怒。再瞥一眼孟亦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有些心软了,想着如果他是哑巴,这模样还是挺招人疼的。 她放柔了声线,说:“在我眼里,你跟昭昭就是两个极端,迟早会出现矛盾。昭昭又很晚熟,等她清醒过来,成熟了,你猜她还会不会把你的爱当回事。而你呢,今天一个尹夕朝,明天又会有其他女人。你们这哪算爱啊,根本经不起现实的磋磨。” 孟亦林终于有反应了,抬起头看她,问:“不算爱算什么?” 许皎耸耸肩不置可否,“就看到你一意孤行,她委曲求全,算什么爱。” 她笑了笑,“好了不说了,吃不吃饭,我都饿了。” 孟亦林不理她,站起身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别墅。许皎这一番话,说出了他长久以来不敢面对的问题。如果昭昭发觉他配不上她的爱,那该怎么办? 他忽然不敢面对昭昭了,怎么解释他并不爱尹夕朝,却因为自尊心,动过放弃的念头,试图接受尹夕朝。如果一旦要他解释,他又会忍不住撒谎,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谎言,在昭昭面前树立一副完美的形象。因为确实如许皎所说,他曾经恶劣得很,又爱虚张声势。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傲慢,蠢人真的很多,他没表现出来已经是对蠢人最大的尊重了。 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心不在焉地工作,学习,应酬,也没人看得出来,他觉得自己真挺会装模做样。 实际上他全副身心都用来等昭昭,等她失去对“独立”的兴趣,回到他身边。他私心觉得昭昭在外面呆不久,她对金钱毫无概念,零用钱都要让他保管,他知道她有多么依赖自己。 可等了一个月,他就坐不住了,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感觉她要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他知道她住哪里,偶尔会开车到她的公寓楼下,去得早还能看到她下课回家。他想象她每天穿过充满尿骚味的地铁,走过凌乱的街区,只觉得不可思议。有一次看见她抱着一堆衣服,走进楼下的公共洗衣房。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台空闲的洗衣机,转过身拿衣服的空挡,被一位中东大妈抢了位置。她说了一句什么,中东大妈满脸不悦,挥舞着手臂,用听不懂的语言叫喊。她敢怒不敢言,只好坐在凳子上发呆,一脸委屈地等待空位置。还经常看见她买路边的餐车,一连吃几天热狗,根本就是懒得做饭。 他觉得差不多该放弃了,她在家连洗衣机,烘干机都没碰过,打扫都有保姆,怎么受得了跟人抢一台洗衣机,天天吃那些可疑的食物。 他一天天把自己活成监视者,除了不知道她住几楼几号。如果想知道可以尾随,就为了守住最后一点底线,迟迟没行动。 当看到陈羌阙晚上九点跑来,他就再也没法坐视不管。 昭昭也很会装模做样。 她已经搬到新公寓去住。同住的女孩儿神龙见首不见尾,入住一星期也没见过真人。客厅比之前干净一些,只是“一些”,不知为何室友只收拾了一半,另一半还凌乱着。她为了腾出坐的地方,便将衣服叠好放在沙发一脚,等室友回来自己拿回房间。第二天她的房间门上贴了张便条,写着:请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空闲时我自己会收拾。 她险些气坏,之前帮着收拾餐桌上堆积如山的空瓶子和便当盒时,怎么不让她放着自己来。从此后她再也不收拾室友那份垃圾,反正她除了卧室和卫生间,根本不踏足其他地方。 有天晚上,她正伏案看书,忽然听到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以为窗户没关好,风吹翻了什么东西,起身去厨房查看。刚打开灯,桌上的垃圾间,赫然窜动着两只黑褐色的老鼠。它们肥硕极了,灯一亮,皮毛闪出油亮的光。她尖叫一声,两只老鼠就蹿下了桌子,一错眼就不见了。 昭昭浑身哆嗦了一下,立刻跑回卧室抱紧橘子。虽然怀里有猫,也不敢轻易放出去,那两只老鼠看起来完全可以将橘子撕来吃了。 这时已经午夜12点,室友还没回来。她总是在昭昭没醒就出门,睡着才回来,作息十分规律且诡异。 她独自在公寓,耳边传来窸窣声,有一阵子,那声音已经到了门口。她躲进被窝里,含着泪祈祷夜晚快点过去,这时候她很想打电话寻求帮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孟亦林。 她装做自己很适应这样的生活,实际上每个晚上都想着他,埋怨他一直不给她打电话,又害怕他打电话来。自从她跑出来后,头两天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再没打来过。她警告自己不要打过去,他一定在等着她自动投降。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想要放弃,虽然她一直都有放弃的念头。 第43章 只要回到孟亦林身边,她就不用再忍受根本无法适应的事。比如邋遢的室友,公共洗衣房,老鼠和蟑螂。她没法接受无数陌生人用一个洗衣机,没法接受地铁里四处乱窜的老鼠,没法接受洗手间里总是除不尽的蟑螂,也没法接受在超市里计较一块钱的得失。连橘子都在跟她吃苦,以前住的公寓有宠物乐园,橘子可以定期做水疗,每天玩宠物游乐设施,现在只能跟她挤在几平的房间里。 这些念头并不能击垮她的独立精神。生活也不全都是坏的,可以吃垃圾食品,可以晚睡,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至少心灵层面得到了满足,她觉得自己正在掌控命运,而不是被人掌控。 她想要家里人对她刮目相看,看到她的力量和价值。想要他们知道她不是提线木偶,她也有能力掌握爱情和人生。 第二天打电话问苹果怎么对付老鼠,苹果在那头信誓旦旦地说,晚上等她来解决。 晚上她带着陈羌阙来了,苹果说其他两个没空,只有陈羌阙能使。陈羌阙笑笑,包揽了所有活计。在厨房角落放了两个老鼠夹,又切了些火腿混着老鼠药,放在各处,叮嘱昭昭千万别把橘子放出来。 他卷起袖子,准备清理厨房的垃圾,昭昭怕他们认为垃圾是自己制造的,忙解释来龙去脉。陈羌阙说:“你得跟她说一下这事,纽约不能留隔夜垃圾,很招老鼠。” “老是看不到她人,我只有写便签贴在她门上。” “别惯着这种人,她要是不理,你就告诉房东,让房东整治她。” 苹果也接腔:“她要还是不听,你告诉我,我来收拾她!” 昭昭笑着应了,跟他们一起收拾屋子。桌上堆积着薯片袋子和麦片盒,陈羌阙撑开大垃圾袋,一件件往里扔。像撩开池塘的浮萍,池底还有成堆的垃圾。垃圾底下居然隐藏着很多没洗的盘子,油渍都凝结发霉了。 这时,昭昭和苹果发出凄厉的尖叫,奔到客厅里抱紧彼此跺脚。他忙问怎么了?昭昭脸皱做一团,咬着牙说,电饭煲里生蛆了!说完发出一声干呕。 还没等陈羌阙开口,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昭昭脸色难看极了,心想室友回来得正是时候,有陈羌阙和苹果在,她也就敢跟她理论理论了。 第34章 雪夜剖白 打开门他们同时傻眼,孟亦林摆着一张臭脸,在她和陈羌阙之间来回观看。 昭昭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出他在生气,也不知在气什么。她总是没有急智,遇上突发情况就宕机。 陈羌阙也呆了,有些谎言被拆穿的尴尬局促,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 苹果更是呆若木鸡,对孟亦林还有心理阴影,不知不觉把自己站成个准备接受再教育的小学生。 四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陈羌阙打破沉默,对孟亦林说,进来坐吧。 孟亦林险些要气笑了。现在他眼里只有陈羌阙和昭昭,他们撸起袖子,系着围裙携手做家务的样子,竟有些和和美美的气氛。再听陈羌阙那如同男主人的口气,邀请他这个外人进来坐,更憋出一肚子邪火。他什么都没说,转头走了。 陈羌阙追到门口,象征性地喊了声,见他没理会直接下楼去了,转过头问:“他怎么了?” 苹果拍拍胸脯,喘着气说:“上次这么紧张还是高中时在宿舍抽烟,被宿管阿姨逮了现行。” 昭昭问:“电饭煲怎么办?能不能扔了。” 陈羌阙皱着眉说:“你别管了,我来弄。” 昭昭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坐在沙发上发起呆。 不来还好,一来就扰乱她的心神。也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刚才肯定误会她跟陈羌阙了,他一直在这事上有心病。可他凭什么不信任她呢?自己都是满口谎言的人,竟然还查起她的岗来了。 她为了不让自己沉湎于对他的思念,立刻起身做家务,找点事忙。多亏有陈羌阙和苹果,家里焕然一新,连电饭煲也清洗得一干二净。陈羌阙又嘱咐她一遍才走,接着她写了张便条贴在室友门上,一纸通知,家里进了老鼠,让室友注意卫生,勤收垃圾,如再乱扔就告诉房东。 想了想,又把最后一句删了,不打算用威胁去解决。她从来都和和气气,没跟人产生过激烈的冲突。所以也愿意和和气气地纠正室友的错误。 她洗了个热水澡,准备上床休息时,又响起敲门声。 不知为何,她直觉是哥哥。果不其然,孟亦林萧瑟地立在门外,头上肩上散落了许多砂砾大的雪。 她把他请进门,下意识掸了掸他肩上的雪,忽然想起自己正在生他的气,立刻住了手,别过脸问:“你又回来干什么?” “一直没走。” “干什么,监视我?”她自顾自走进卧室,也不关门。客厅有些冷,卧室因为小暖气更足一些。 孟亦林跟着她进了卧室。橘子本来瘫在床上,一闻到熟悉的味道,竟然立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再端正坐下,仔细地端详起孟亦林。 孟亦林走到橘子跟前,非常难得地摸了摸它的下巴,橘子也很难得地任由他摸。 他太高,站着更显卧室逼仄。昭昭指了指书桌旁的凳子,请他坐。 他乖乖坐下,与她只隔着一拳的距离,他已经闻到洗发水的香味,只要伸腿就能碰到她的膝盖。但他只能规规矩矩坐着,借橘黄色灯光好好看看她。 她坐在床边,松松地拢着件及膝的开衫毛衣,脚上穿了双印着麋鹿的红色袜子,只露出中间那截白藕似的小腿。 孟亦林皱着眉说:“把腿盖上,不冷吗?” 昭昭说,不冷。反倒觉得他更冷,头发上和衣服上的雪已经完全融化,周身都显出湿意。 她问:“外面下雪了吗?” “嗯。” “那你怎么不回家。” “车被拖走了。” 昭昭惊讶地看着他。离他第一次离开都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他难道一直在楼下? “怎么会被拖走?” 他见陈羌阙来了,就跟着进了大厦。看陈羌阙进电梯到7楼,他也跟着上电梯到7楼。他在7楼待了很久,要不是昭昭吼那一嗓子,他还得再待上一会儿。就是这时候被拖了车。他说:“挡住了人家的车道出入口。”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孟亦林不愿说几乎每天都来,含糊其辞地说:“有很多办法可以知道你住哪里。” 昭昭当然知道他办法多,也从未想过躲避他,只是出现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她两手撑在身后,腿也伸直了,以懒散的姿态掩饰无措。 “晚上不应该让男的来家里。” “首先陈羌阙是我朋友,其次苹果也在。” “他是男的女的?” “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家里出了老鼠,陈羌阙只是来帮我放老鼠夹老鼠药,他还帮我清理了电饭煲里的蛆。” 孟亦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连电饭煲都不知道洗一下,还吵着要独立。” 昭昭涨红了脸,急忙辩解,“不是我不是我,是室友。从来都不收拾垃圾,电饭煲用了都不洗,总不能什么都我做。” 他没说话,就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昭昭明白过来他在逗自己,更来气,索性转过身不理会。 “你也忍得了这种人,别住这里了,我给你找套公寓。” “过段时间我自己知道搬。”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问:“这么做有意义吗?” “如果你不知道有什么意义,那就不要跟我说了。” 气氛一路下滑,比室外还冷。孟亦林没想过昭昭有一天会这么跟他说话,如此冷淡,如此坚决,没有商量余地,令他无法掌控。 他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没得到回应,便接着说:“尹夕朝的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可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并不爱她,我们只处了很短一段时间,是我主动跟她提的分手。”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不仅瞒着,还要说谎。连尹夕朝也把我耍得团团转,她请我去工作室,跟我聊那一通是为了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替你打掩护。我就像个蠢货,被你们随意玩弄。” 孟亦林不敢再看她,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一直以为我跟你之间的爱是对等的。可并不是,我对于你们这种聪明人来说,很好拿捏吧。在那两年,我伤心透顶,为了爱你,可以一辈子不要别人。可是你不一样,你转头就找了尹夕朝。但我也不能怪你,毕竟是我先主动放弃。我只是失望,你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爱我,我也并不真正了解你。” 孟亦林终于动容,用恳求的目光看她,“别对我失望,昭昭。” “我想试着一个人成长,换另一种角度看世界。” 两人默然对坐,久得昭昭不耐烦了,她说,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让我说完了再走。” 第44章 昭昭想,他又要用什么甜言蜜语打动人。 他去牵她的手,依旧温暖的手心,绵软的触觉,他想一辈子牵着这双手。 昭昭没有抽开,他就牵着她的手说:“我不是为了辩解,我只想坦白,我不愿在你面前展示自己不好的一面,因为我懦弱自私,没有安全感,害怕你会因此不爱我,害怕会失去你的崇拜和依赖。我也很幼稚,因为那点自尊心,接受不了你抛弃我,转而找其他女人。我那时想,也许并不是非你不可。事实证明,我非你不可,没你不行。没有你我简直太恶劣了,昭昭,你催生了我好的一面,是你让我感受到存在,填满了我心里的空洞。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一颗真心全给了你,你随便践踏,可是别离开我。” 他吻了吻她的手,“你是我的女神。” 昭昭眼圈泛红,“你真的很肉麻,很会装可怜。” “每一句都发自内心,我小时候也嫉妒过你,嫉妒许姨对你的爱,嫉妒你无知天真。我那时想,你们凭什么享受家庭温暖,她又有什么脸装得跟慈母一样,她害得我家庭破裂,让我厌恶父亲,埋怨母亲。我妈曾经也是慈母,从小就去德国留学,受过良好的教育。可她被逼成了怨妇泼妇,伤透了心,远走他乡不愿再见我爸,连我都不要了。我小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们,我也真的因此欺负过你,也别有用意地拉拢过你,惹你妈生气。是你感受不到我的恶意,是你又把我拉回了那个家里。” 昭昭听得悲从中来,差点要被他哄住了,回过神来,他已经从凳子上坐到床上,现在几乎把她揽在怀里。 他说:“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对你隐瞒一丝一毫,回来好吗?” “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情不自禁。” 昭昭深呼吸努力平复心上的鸡皮疙瘩,她现在不能轻易被哄住,孟亦林是她通往自由最大的绊脚石。她得想办法把绊脚石磨成登天梯。 “我就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别管我了。我说独立,是真的想独立,请你理解我。” 孟亦林默然良久才说:“我不能说我现在就理解,但会试着理解。” 昭昭愿意相信是真的,“哥,我们爱得好沉重,不管是来自外界还是自身,我们两都不轻松,不是吗?你承受得太多,而我又太无知。”还有她的母亲,只关注哥哥小时候的争锋相对,而忽视了他也有感情需求,他也只是个缺少关爱的孩子。 “你准备放弃我吗?” “我没想过放弃你,我只是想变得强大,想让你们知道我也能做选择,能承担每一个后果。我想让妈妈知道,我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依附于你的恋爱脑小女孩。我也想让你知道,我不需要你像保护小猫小狗那样保护我,搞得我像弱智像残疾。这会让我觉得你在故意制造一个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感情寄托。这几年你一直在成长,而我还原地踏步,我要自己走一走,看能走到什么地步。虽然现阶段还属于豪言壮语,也想过很多次放弃,但都熬过来了。你不要来打击我的积极性,因为你再装可怜,我就又要妥协了。” 她莞尔一笑,“不是说好了互相扶持吗?我不够有力量,怎么跟你互相扶持。也许成为更好的人,我们才能得到家人的认可。” 孟亦林从小到大仅有的几次感动都来自于昭昭。他在这一刻内心不可抑制地柔软,只因爱着她赤子般的灵魂。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从某一方面来说,是你扶着我。” 孟亦林走了,昭昭窝在棉被里,细细品味刚才那番独立宣言,连她自己都惊讶不已,原来她已经在成长,变得如此坚定。 那晚后没再出现老鼠,也许老鼠提前得到通知,知道这家准备了陷阱,便不来了。而室友看到给她的通知后,也没再乱堆垃圾,甚至不再堆任何东西,一直维持着他们收拾那天的洁净。 昭昭忽然觉得这室友也是听劝的,就是脾气古怪,行踪诡秘。但她不在乎,在纽约,古怪才是平常事。 第35章 欠缺的爱就用钱来弥补 十二月中旬起了暴风雪,连绵数日,纽约积起两米的厚雪。圣诞节氛围还是没有变淡,街边装点起圣诞树,到处能听到平安夜的歌声。 许皎给昭昭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昭昭说,回不来了,机场停运。 其实她夸大其词,停运也停不了多久,苹果都买好机票了,等航班重启就回国。她只是没钱买机票,拿这个当借口。 许皎又用审问的语气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昭昭毫不怀疑如果说过得不好,母亲一定会用我早就知道的口吻说教一番,再大发慈悲地给她订机票。 昭昭告诉母亲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步入正轨。许皎没再强求,毕竟之前查了女儿的信用卡,近来一分没花,她就无从发挥了。最后让她自己打电话给孟传庆,解释为什么不回家。母女两决口不提之前的争吵与出走,她们都各自秉持同一个念头,走着瞧吧,让时间证明我是正确的。 昭昭给孟传庆打电话,两父女平时基本不电话交流。第一父亲太忙了,第二比较大男子主义,不太会言语上关心女儿。孟传庆用比对下属温和些,但温和得有限的语气问,怎么了。 她向父亲道歉,说纽约暴风雪严重,回来不了了。孟传庆不好糊弄,立刻说机场不可能停很久,是不是谈了恋爱才不愿回国。 昭昭想了想,跟父亲说了实情。她说她想独立,不想用家里的钱。自己靠稿费在外租了公寓,现在要自己赚钱买机票,买不起就暂时不回来。 孟传庆说:“昭昭,如果想独立也等毕业再说。其实我跟你妈妈已经在上海给你买了一套房子,她不想你太早搬出去才一直没说。你回来就可以独立了,我们不想你一直待在纽约。” 昭昭很无奈,“爸爸,我说的不是房子的事。” 孟传庆朗声大笑,“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女孩子,可独立是顺其自然的事,也该量力而行,哪像你这样心血来潮。” “我不是心血来潮,你看我现在还没毕业已经能赚钱了,难道你不为我感到骄傲?” 孟传庆觉得昭昭这劲儿使得特别可爱,想想也对,她既不乱谈恋爱也不乱挥霍钱,确实非常省心。他放下教育姿态,笑着赞她有骨气,还说要跟许皎打赌,他一定赌女儿赢,相信不久后,她就能赚到回国的机票。孟传庆最后说,实在受不了了,有他做坚强的后盾。这是他们背着许皎组成的联盟,他就是看不惯许皎一副唯我正确的模样,虽然她基本都是正确的。 昭昭挂了电话,有些欣慰,同时也挺无奈,自己仍然被家人当孩子对待。就她这一番举动,被母亲定义成赌气,被父亲定义成游戏,被哥哥定义成冷战,简直没人当回事。她有好好想过,是否正因有家庭给她托底,她才能不慌不忙地闹独立。 她确实比别人多一份幸运。 天气越来越冷,她的衣服不够穿,钱也不够用。她以前爱看雪,现在却没心思再爱。以前在有地暖的豪华公寓里欣赏,在开足暖气的豪车上欣赏,音乐一烘托,自然很有发现美的精力和心情。现在要穿过风雪上班上课,踏着泥泞的雪路回家,只觉得过冬就是历劫。原来享受美和爱情都需要很多钱才行,当她悟出这个道理时,不再想靠着家里享受,而是期望自己能赚到足够的钱享受生活。 学校已经放假,她在华人招聘网上找了份兼职,在法拉盛一家少儿画室做兼职老师。每周一三五早上9点到12点,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完成插画。出版社又给了她一份工作,为一个短篇小说画插画。虽然只要一副作品,她仍然费尽心思打磨。 孟亦林偶尔来看她,总会带些有机超市的昂贵食材,这也是她欢迎他常来的主要原因。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得相处着,彼此间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家族认可前,他们不再一起住。但孟亦林仍想让她住好一点的公寓,至少搬出布鲁克林,离他近一些。这像是送食物后的进一步试探,她拒绝了,不允许自己得寸进尺,她深知挨近他就会变得懦弱。 临近过年时,身边便冷清了,都回国过年,只剩她和陈羌阙。 孟亦林是不得不回。孟传庆允许昭昭留在纽约,但严令要求他回国,不回就永远别回了。这很合他心意,但他知道是父亲的气话,出于道德伦理,他也该回去一趟。 即使他很厌烦过于热闹的家族聚会,没完没了的应酬,一心只想图清净。 他们家过年是没法清净的,迎来送往的亲戚,部下,朋友。再不耐烦,他这长子也得做足面子功夫。 初三时迎来了几位贵客,做海上航运的集团董事长王博平,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一同来拜年。许皎一早打扮妥当,亲自盯着厨房做宴席。王董事长一家是青岛人,她便早早让人空运海鲜来,隆重程度堪比国宴。 许皎这时也不跟孟亦林较劲了,从陈羌阙那里得知昭昭与他分开住后,看他顺眼很多。就算他们藕断丝连,她总有办法斩断情丝。今天就有任务,要好好为他介绍王家的千金王希芸。 第45章 许皎很具备左右逢源的功力,拉着孟亦林跟王太太王小姐聊天。孟亦林也给足面子,他自认就算为了昭昭,也应该与她握手言和。 许皎费尽心思,不论问一句王希芸什么,都要拐到孟亦林那里去。 她问:“听说希芸在牛津读书,读的什么专业?” 王希芸答,读金融经济学硕士。 许皎笑着说:“那跟亦林一定很聊得来,他现在也在哥大商学院进修。” 王希芸浅浅看了眼孟亦林,嫣然一笑,“本科其实读的数学,后来对金融感兴趣,就申请了赛德商学院,今年刚毕业。” “哎哟,我说得对不对,也只有你们两聊得到一块儿。” 王太太王小姐很捧场地笑了,连孟亦林也笑了,觉得许皎这上赶着倒贴的架势太可笑。 这次是王太太问:“我们老王经常夸亦林上进,在纽约又是读书又是投资,忙得过来吗?” 没等孟亦林张口,许皎就说:“就是忙得没时间谈恋爱,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28了,眼看着就30了。” 王太太说:“希芸也一样,只知道傻读书。” 王希芸是聪明人,怎么看不出母亲与许阿姨在一唱一和。她羞恼不已,板着脸不再说话。不是针对孟亦林,是觉得这撮合太明目张胆, 她从前是坚决不接受由长辈主控的交往。她靠自己发展过一段爱情,前任是同学,与她灵魂契合。情到浓时,前任向她求婚,父亲不反对,但提了条件要男方入赘。前任搞学术研究,很有尊严,虽家境远不如她,但好歹也是不缺钱,始终接受不了入赘,怕自己在女方家没地位。最终还是分手了,分得心不甘情不愿,彼此都想对方妥协,可谁也没退让一步。 她就此陷入两难境地,优秀的不愿入赘,愿意入赘的她看不上。 孟家是万不可能入赘的。现如今她总算了解父亲的用意,也许只有足够优秀,父亲才会无所谓什么入赘不入赘。 她又看了眼孟亦林,他倒是挺自在,虽然一句话没说,脸上却一派文雅,看不出反感的情绪。 不反感是不是就说明对自己印象也不错?她认为不无可能。她已经将爱情与婚姻一分为二,两者并非必须混为一谈。被前任伤透了心,懒得再寻找爱情,现在只需要一个看得过去,可以完全顺着她或者完全不管她的男人。如果能遇见这样一个适合结婚的,那就试试看。 他们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是她先开口问:“孟先生,听说你在做创投公司?” 孟亦林本来在走神,听到希芸喊了声孟先生,转过脸看向她,顺便附送一记和煦的微笑,请她再说一遍。 希芸缓缓低下头,及时止住内心的悸动,让声音不至于发紧。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得到孟亦林很有礼貌的回复。接着两人就着这个话题从工作聊到学业,希芸好奇哥大商学院的课程,多问了几句,孟亦林也很耐心地为她一一解答。 希芸意识到他谈吐不凡,头脑清晰,至少在专业上他们是很投机的。 两人正聊着,许皎对王太太说,看吧,我就说他们能聊到一块儿。希芸听此低首浅笑,很羞涩的模样。许皎又赞道:“希芸看着真文气,一身书卷气,哪像我们五大三粗的。” 王太太笑嗔:“你还五大三粗,少跟我装模做样。你们家昭昭才是个美人坯子。” “白长了副皮囊,脑袋空空,二十多了还什么都不会,真怕她被男人骗。” “总比老李家的闺女强,三十好几了,人长得难看,又不学无术,倒贴了个姑爷。我看那姑爷也不怎么样,农村的,没读过大学,听说两人在酒吧里认识的。老李还给姑爷投资做生意,结果做啥亏啥,老李不愿意了啊,闺女还跟他闹,不给钱就闹,我看迟早把娘家的钱都搬到婆家去。” 许皎冷哼,“不管什么样的人家都操心子女的婚姻大事,现在孩子不省心,你为她好,她一点不领情,非要找外面的猫狗耗子。” “真要把昭昭看好了,别什么人都往家里领。现在一些男的什么都给不起,还要拿腔作调,又要人又要钱,跟个大爷似的,必须供着。” 希芸知道母亲意有所指,指着前任。她有些窘迫,皱着眉让母亲少议论别人的事。许皎笑着说,真让年轻人看笑话,看我们两老太婆嚼舌根。 王太太也跟着笑,对希芸说:“你不爱听就出去逛,别在这儿扫兴。” 许皎也附和,“这里园林风景不错,让亦林带你逛逛。” 她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算了,孟亦林站起身,坦坦荡荡地说了句走吧。他的耐性早就耗尽,只觉得听许皎傻吹,还不如陪王希芸闲聊。 他们沿着湖畔散步,午后阳光明媚,无限暖意,还有几只天鹅在水里游玩嬉戏。两人就捡着枯燥的工作和学术聊,聊哥大商学院和牛津赛德商学院的不同之处,又聊两者的优势。希芸有意去投行工作,想去高盛或者摩根大通实习,可父母却想让她回自家公司做运营管理工作。现在双方僵持不下,她也很犹豫,就问孟亦林意见,他们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求学经历十分相似。 孟亦林说自己能给的意见不多,只是大二大三暑期在摩根大通实习过,做的还是技术岗。她由此才得知,孟亦林本科读的计算机科学,暑期实习的是软件工程师项目。毕业后放弃了摩根的转正offer,毅然选择跟合伙人做创投公司,后来又继续读商科。 他说:“在摩根大通实习时,接触了金融行业,也了解到人工智能给金融行业带来的创新,这些都给了我启发,让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选择优秀的投行实习,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们并肩而行,孟亦林的声音就在她耳畔,慢条斯理的,却很真诚。希芸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低垂的枝叶拂过他的头发,头顶翘起一缕发丝也浑然未觉。她想去抚平那些凌乱的发丝,忽然想起了前任,心里酸涩起来。 大概感受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看着她说:“我个人认为,你的选择没有错。” 希芸错开了目光,轻轻说了句,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回到别墅,直到离开也没再说过一句话。孟亦林并没跟她互留联系方式,她有些失望,随即又惊讶起自己这份失望。如同老尼姑动了凡心,如此这般的惊讶。 希芸这时候又庆幸有父母张罗,她觉得可以接触一下,就算不成,做朋友也挺好。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瞬的心动,不成也只会有一瞬的失落。 送走客人,孟亦林准备回外滩的公寓,许皎请他留一会儿,有话要说。 “觉得希芸怎么样,很不错吧,白白净净的,也知书达理,跟你又有共同话题。” “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不是挺聪明的吗。” “别浪费精力了,你真是闲得慌。” 他站起身要走,许皎又叫住他说:“你以为我想管,是你爸叫我来问的。” “他怎么不自己来问。” “他哪里张得开嘴。” “他该自己来问,我才好跟他说我和昭昭的事。” 许皎知道他就是嘴硬,冷笑着说:“你省省吧,大过年找什么晦气。” 话音刚落就见孟亦林往孟传庆的书房走去,她慌了,立刻喊住:“诶诶诶,你干嘛?” “我跟爸有事要说。” “有什么好说的,你别没事找事,滚吧。” 孟亦林停下,转而抬步往大门走去,又说:“那你替我转告一声,我明天回美国。” “希芸的事怎么说?” “没兴趣。” 许皎咬着牙看他离开,这个家真就没她不行,没她这父子两早晚闹掰。 她转头找孟传庆,冷淡地说:“你儿子明天走。” 孟传庆正在泡茶,听完头也没抬,只问儿子和希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两人还单独出去聊了会儿。” 孟传庆轻哼一声,有些得意,“他还能不满意?我千挑万选的,家世人品性格哪点配不上他。” “那你多督促着点。” “我们只能说创造一个认识的机会,剩下的还是得让年轻人自己发展嘛。” “发展不下去怎么办,就跟昭昭和易礼那样,根本凑不到一块儿。” 孟传庆颇为乐观,“亦林有分寸,玩儿够了知道找什么样的,找个不像样的我肯定不会同意。但凡他聪明,就该知道希芸有多适合他。” 许皎不开腔,在心里冷笑,但愿吧,就怕你儿子是个情圣,一心要跟昭昭死磕到底。 孟传庆递给许皎一杯茶,自己抿了一口,接着说:“昭昭更不愁,老梁前不久还跟我说,戴文要追求昭昭。我看很好,两家都知根知底,以后结了亲家,更是两全其美。” 许皎知道他的两全其美指的什么,是双方家庭能带给彼此的金钱与权力,他们太需要梁家提供的政治资源。但她对戴文的荒唐也略有耳闻,便皱着眉说:“我还是觉得易礼更好。” 第46章 “让女儿自己选。” “她会选个屁,你也知道她傻,必须得我们操心。” 孟传庆笑了,“所以我看好戴文,不像易礼那小子不识好歹。行了,你别操心了,我来安排。” “你怎么安排?我听说戴文是个爱玩的。” “哪个年轻男人不爱玩,结了婚就收心了。你看我遇见你了,心甘情愿被你管了大半辈子。” 许皎娇嗔地看他一眼,刚甜蜜没多久,孟传庆又说:“明天我飞巴黎,你在家好好招待来客。” 许皎凉凉地笑了笑,一言不发走了出去。心比笑更凉,知道他要带着新情人去巴黎玩,还不忘让她好好扮演孟太太的角色。他也知道她根本不会管,甚至都不找借口了,通知一声就是尊重。这就是两人做了十多年夫妻养成的默契。许皎以胸怀宽广之姿稳坐大太太的宝座,彼此间还是有爱的,不多,欠缺的那部分就用钱来弥补。 第36章 过年(1) 昭昭这个年过得并不寂寞,年三十跟陈羌阙去唐人街看舞狮,杂耍,还有新春花车大游行。集市里热闹非凡,不单单只有华人,各色人种混迹其中,都为了体验一番中国年味。有一处摊位围满人,她拉着陈羌阙挤进去,原来是做糖艺的摊位,老师傅单单用一根铁勺就能完成各种小动物,几乎是一气呵成,充满中国写意风格。 她第一次见,简直叹为观止,问了陈羌阙属相,给他和自己各买了一个生肖糖画。 他属鼠,她属牛,他们举着糖边走边吃,昭昭说:“你知道鼠与牛的生肖故事吗,传说就是牛驮着鼠去参加天庭的宴会,老鼠才成为了十二生肖首位。” “怎么不是牛?” “老鼠多聪明啊,因为个头小,就哄着上了老牛的背,在快到的时候,老鼠一下从牛背上蹿下来,蹿到终点线。属相果然有点学问,你看你属鼠,你就很聪明。” 陈羌阙受宠若惊,“你觉得我很聪明?” “嗯,不聪明怎么能拿奖学金,怎么能学这么枯燥的专业。” 陈羌阙笑起来,“你得罪了所有学这个专业的人。” 她也跟着笑,“允许一个人的局限和偏见。” 陈羌阙真想这一天永远别结束,他跟昭昭能聊的话题比以前多了很多。比如哪个超市打折,哪里有免费展览,他也教昭昭省钱的小技巧,昭昭叹口气说:“钱好难赚,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钱到用时方恨少。” 陈羌阙想她终于要玩腻了,比他预期得久,他一度认为她坚持不了一个月。可他不能放任她回到孟亦林身边,便试探着问:“准备回去找你哥了?” 她点点头,“我要找他把我以前存的零用钱拿回来。” 陈羌阙松了口气,又听昭昭嘟嘟哝哝地说:“可如果零用钱也用完,那就不好办了,只能把易礼哥送的手链拿去当。苹果不是说能当不少钱吗?反正送了几条一模一样的。” 陈羌阙失笑,“你好像对自己很没信心。” “出版社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兼职也没了。” “兼职怎么没了?” “说留学生需要办特别工作许可,可我没有,就不能在校外兼职打工。” “你不是都工作一段时间了吗?他们怎么现在才说。” “谁知道呢,钱也没给我。” 陈羌阙气愤不已,“这不是欺负人吗?” “算了,我也没上多久,吃一堑长一智嘛,我只有找校内的兼职了。” 陈羌阙看昭昭还是云淡风轻,就问:“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昭昭愣住了,她还没计划到毕业后,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也许留在这里,也许回国,听天由命吧。” “回国吧。” 昭昭笑了笑没说话。陈羌阙有些沮丧,知道她在这事上可以商量的人并不是自己,是她的家人,当然还有孟亦林。 他们明明很有缘分,还有一段独属于他们的生肖传说,契合度如此之高,可他还是走不进她的心。他只有等待,等到她与孟亦林彻底结束,再向她表白心意。 他问:“你跟你哥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聊聊。” 昭昭点点头,“之前你说的有道理,我要先成为独立的个体,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好好把握我跟他的未来。” 陈羌阙生出无力感,努力调动脸部肌肉,勉强扯起唇角,扯出不甘心的笑。他说:“你想要独立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到时候就算你们走不到一起,你也能坦然接受。” “你还是不看好我跟他?” “这不是我看不看好,最重要家人要能接受,你爸妈接受了吗?”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顺其自然吧。” 昭昭左一个听天由命,右一个顺其自然,显然是没有对策的意思。陈羌阙心里好受多了,反过来安慰她:“人一辈子是为了体验,不是为了追求十全十美。谁也不能十全十美,再有钱都不能。你说是吧?你有发言权。” 昭昭笑了,“陈老师,我现在不引你为知己了,引你为心灵导师。” 他们逛到曼哈顿桥下的大乘寺。陈羌阙非要拉她进去拜拜,说大年三十烧香许愿最灵验。昭昭笑他一点不虔诚,奔着有所求去的,老天爷肯定不乐意。结果进入大佛殿,见到那座十六英尺高,宝相庄严的佛像,立刻生起拜服之心,总觉得如果不拜一拜就会被神佛遗弃。昭昭学着陈羌阙跪拜上香,她双手合十,虔敬地看向佛祖,默默请愿。 陈羌阙悄声在她耳边说:“佛祖不管姻缘哦。” 昭昭瞪他一眼,“求佛祖保佑世界和平。” 其实她在心里许了个更宏大的愿望,希望家人和朋友,还有自己都将一生如意,求仁得仁,求己得已。 初一时昭昭迎来了新客人。一打开门先看到一大束红玫瑰,花束降下,现出易礼俊朗的脸庞。他来接昭昭去餐厅共进晚餐。 昭昭笑眯眯接过花,把他请进公寓。易礼参观了一圈,痛心疾首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虐待自己。” “怎么了,不挺好的吗?”昭昭昧着良心说话,在易礼面前也不甘示弱。 “像住衣帽间里,这间是干什么的?”他打开室友那间屋子,昭昭急忙阻止他,“那是别人的房间。” “这么小都还要跟人合住?”他惊讶之余打开了房间门,里面空空荡荡,空空的床架子,空空的桌面,根本没有生活气息。易礼问:“你确定有室友?” 昭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之前是有的,她还给我写过便利贴。可能......可能搬走了。” “搬走了你不知道?” “从没见过她,神出鬼没的,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你问我,我问谁。你确定有室友吗?别是什么灵体或者幻觉。” 昭昭惊恐万分地看着他,随即挽起他的胳膊,推着他进去,“那你去看看嘛。” 易礼打头阵,把她护在身后,进房间转了一圈。昭昭在地板上发现了几张便利贴,有她写的,也有室友写的。她说:“你看吧,确实住过人。” 易礼耸耸肩说:“那很好,用单间的钱,住一整套房。” 昭昭这才想起不管是房东还是中介都没跟她说过此事,也没再带人来看过房,说好的纽约房源紧张呢?也许过完年就有新室友了,她没再多想,收拾妥当跟易礼出去吃饭。 晚餐结束,最后的甜品环节,易礼给自己点了杯酒,给昭昭点了杯草莓冰淇淋。他觉得时间还早,问她想干什么,他奉陪到底。昭昭说,想看猛男秀。易礼刚喝下去一口酒,差点没呛住自己。 昭昭笑,“你说奉陪到底,可别反悔。” 他建议折中处理,看猛男不如看美丽的舞娘。 “你的俄罗斯模特女友不介意吗?” 易礼促狭地眨眨眼,“你看猛男秀,你哥不介意吗?” 昭昭轻哼一声,舀了勺冰淇淋慢慢抿化,问道:“你不陪女朋友吗?” “分手了。”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昭昭很关怀地问道:“你还好吧?” “我好得很,不合适就分开,对于我来说谈恋爱就跟交朋友一样,谁还嫌朋友多呢。” “我真佩服你。” “我才佩服你,住全纽约老鼠最多的布鲁克林。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自己拥有的一切,非要住贫民窟。” 昭昭不打算跟他一争长短,用一句“你不懂”打发他。 “我怎么不懂,想要证明自己对不对,这很无聊,向家里人证明自己有什么意义?你是女孩子,你可以尽情享受纸醉金迷,享受幸福人生。” “怎么的,你是男的就不能享受纸醉金迷了?” 他很无奈地叹口气,“我也想,你哥非要拉着我奋斗。” 她笑着摇头,“我才不相信,你明明也很享受工作带来的成就,怎么的?只准你们有志气,不准我有志气。你是不是来当说客的,企图用腐朽的享乐主义阻碍我高尚纯洁的追求。” 第47章 “冤枉死了,我单纯就是看不得你受罪,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不能只在一种生活中打转,那会让我变得鼠目寸光。现在的生活给了我好多灵感。我准备创作一部绘本,名字都想好了,叫纽约地铁精神状态。灵感来自于我每天搭地铁见识到的各种能人。有跳钢管舞的,有玩蛇的,有自带马桶的,有乞讨的,还有大白天吸嗨喝嗨的。” 易礼大笑,问她带马桶干嘛? “你说呢,裤子一脱就拉上了。” 他们没去看脱衣舞秀,而是去百老汇看了一出戏剧。易礼送她回公寓,昭昭下了车,弯下腰对驾驶座上的易礼说:“谢谢你请我吃饭看戏。” 易礼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谢礼是一个goodbye kiss。” 昭昭吻了吻他的脸颊,易礼闻到草莓的味道,冰凉的触感,整颗心都像吃了冰淇淋。 他感慨着说:“昭昭,你怎么不是我的妹妹,这样你不需要证明什么,你就是你,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我真希望你一直快乐单纯地生活下去。” 她笑着回应,你一直都是我的哥哥。 第37章 过年(2) 好心情本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直到父亲给她来电,让她代替自己去给梁太太拜年。 昭昭做了一番挣扎,小心翼翼地问,可以不去吗? 孟传庆立刻严肃地教育起她,作为孟家的孩子,应该如何如何,诸如此类,听得昭昭的自我越缩越小。 她只得答应下来,孟传庆安排司机去接她,并让她去一家店取送给梁太太的翡翠。 等抵达梁太太别墅,已经来了很多客人,她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给梁太太拜年。心里觉得厌烦,面上还是做了副乖巧模样,微笑着递上礼物。梁太太拉过她的手,亲热地摩挲着,寒暄了几句,又招呼梁戴文来。 梁戴文先好好打量了她一番,等眼睛得到充分享受,才吊儿郎当地说:“怎么不叫我去接你,真够见外的。” 昭昭见梁太太盯着她,颇有些要探探她涵养的意思,只得给个笑脸,就怕人家嫌她没有家教。 梁太太说:“吃了晚饭陪我打会儿牌再走,到时候让戴文送你。” 昭昭心里老大不情愿,一时也想不出合理的借口,只得答应下来。梁太太应酬新客人去了,梁戴文凑上来说:“陪我妈打牌多无聊,吃了饭跟我出去玩儿。” “不去,我喜欢打牌,”她看梁戴文不三不四地笑,又补充道,“也不用送我,司机会送我回去。” “真不跟我走?只要咱说一起走,我妈肯定放人,你看看这满场的中老年,多无聊,我可不想一直等你打完麻将。” “那别等我,你走你的。” 梁戴文指着她笑:“我说你是不是看我特不顺眼。” “没有,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敏感。” 梁戴文摆出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无奈叹道:“谁这么对过我,也就你,”又凑近她,用温存的语气说:“看着斯斯文文,这么呛人,你对谁都这样?” 昭昭受不了他这暧昧态度,令她反胃,令她毛骨悚然。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念着“忍字头上一把刀,忍得过去是英豪,谁能忍得了他,简直就是女中豪杰。” 这时,梁戴文碰了碰她的胳膊,说:“快看谁来了。” 她顺着他的指示朝门口望去,是许久未见的尹夕朝。 她丰腴了些,身姿仍然高挑挺拔,裹着一件迪奥的野山猫皮草,里面一条宝蓝色及膝裙,露出笔直的小腿,越发的娇艳贵气。尹夕朝也看见昭昭了,朝她微笑着颔首示意。 梁戴文嗤笑道:“山鸡变凤凰了,挺有本事,差点就成你嫂子了。” 昭昭没理他,往梁太太那里去。尹夕朝也过去了,从助理手里接过礼物递给梁太太,笑着说:“你上次不是说在纽约找不到好的虫草吗?我专门找人去青海玉树淘的,最顶级的,二十多万一斤,你就放心吃。” 梁太太笑容满面地收下礼物,“亏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送去的燕窝怎么样?” “真有效果,最近皮肤细腻了不少,我就说你皮肤怎么这么好。” 梁太太骄矜一笑,“说什么呢,我还能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比。今天别回去了,通宵打牌啊。” 两人很热络地聊着,十分投契,尹夕朝能把一件事掰碎了聊,既勾起对方倾听的兴趣,又勾起对方说话的欲望。昭昭在一旁听着,只有听的份,尹夕朝完全蜕变成与太太们同样地位的贵妇,与她像差着几个辈分。想起不久前梁太太才在牌桌上讨论过尹夕朝,其中不乏嘲笑之意,现在如此融洽,昭昭只感叹两人卓越的社交天赋。 梁戴文凑到她耳边说:“就一暴发户,送个礼还得把价格报一遍。” 昭昭心里陡然生起一股无名火,他温热的气息吹到她耳朵上,令她又痒又厌恶,痒是生理反应,厌恶是由心而发。她立刻像避鼠一样,一脸嫌恶地避开他。 梁戴文说:“我惹你了吗?这么大反应。”他看见昭昭薄而小巧的耳朵红透了,以为刚才的亲近让她害羞。想着她耳朵竟然这样敏感,又不知不觉就往下流的地方想去。 梁戴文专注地看着昭昭,被旁人解读成含情脉脉。尹夕朝一直被好奇心驱使着,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们。她忍不住把话题引到他们身上,“昭昭,你一个人过来的?” 昭昭说是,都回国了。 尹夕朝疑惑怎么就她没回国,难不成跟孟亦林散伙了,现在跟梁戴文处到一起。她为了证实这个猜想,又问:“你一个人在美国,你哥不担心?” 梁太太笑了,“担心什么,她爸妈放心把昭昭交给我呢,”转过头又跟昭昭说:“你爸昨天还打电话来,要戴文好好照顾你,照顾不好唯他是问。” 尹夕朝也跟着笑,听出了话里有话,两家怕是有撮合他们的意思。 她不禁幸灾乐祸,什么爱情,也不过如此,孟亦林没能跟昭昭走到一起,让她平衡不少。她心情大好,便投梁太太所好,赞道:“真是郎才女貌。” 梁太太与梁戴文得意非凡,只有昭昭心凉不已。父母竟然要把她往火坑里推,怪不得父亲让她来拜年,原来也耍起了媒人心机,要撮合她跟梁戴文。她恶心透顶,都拿她当好糊弄的小孩。连尹夕朝也是,这女人巧言令色,对她从未有过一丝真诚。她真想立刻就走,可独自愤慨半天,还是忍了下来,就为了不给孟家丢人。 她想好了,既然梁戴文要送她,她就在车上跟他说清楚,让他别白费力气了,他们绝不可能。 她冷冷地坐在那儿神游天外,几位太太也过来了,嘴一刻未闲。她把她们想象成鸽子,有料了就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地嚼料。 一位太太问:“夕朝多年轻啊,准备什么时候给王先生生一个。” 尹夕朝脸色僵了僵,笑道:“我跟他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呢。” 几位太太咕咕地笑起来,鸽子成精了一样。 梁戴文像个八卦播报员,不停在她耳边唧唧喳喳,“她被迫上环了,不准怀孕。前妻授的意,不上环不签离婚协议,摆明了不准再生。那女人狠啊,还真去上了环。老头子其实也不想要,本来就有五个孩子了。” “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 梁戴文腆着脸说:“这不是悄悄话嘛。” “人家这事儿也能让你知道。” “你去问问你妈,公开的秘密,王家小儿子跟我是铁哥们儿,他还能乱说?都瞧不起尹夕朝。” 昭昭逐一看着太太们,感到匪夷所思,这不融洽得很嘛,哪里看得出半点不合。太太们的笑变得不怀好意,她不喜欢尹夕朝情有可原,他们为什么瞧不起,又没得罪他们。 梁戴文说:“这女人真有手段,豁得出去。” “这事说明什么,知道吗?” “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都不能跟你这个肉喇叭说。” 梁戴文冷哼一声,“真以为我传出来的,王家人都看不上她!” 等吃过饭,客人们组了几桌麻将,昭昭找到梁戴文问:“走不走,我坐你的车,回城里我们就各走各的。” 梁戴文忍无可忍,陪了一晚上笑脸,换来热脸贴冷屁股。他皱眉瞪眼地说:“什么叫各走各的,您是公主,格格,千金大小姐,我是您车夫,是吧。” 昭昭冷笑道:“不走算了,生什么气?我有司机接送,不劳驾你。” “等等,不送我妈不饶我。我跟人说了事儿就走,你去那边坐着等我。”梁戴文故意给她脸色看,让她知道,不是自己多喜欢她,是他妈逼着他接触。梁戴文心里愤懑,脸上无光,真想挫挫她的锐气,还没哪个女人能这么跟他夹枪带棒地说话。 昭昭想着忍过今晚,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便坐到沙发上等他。 等到十一点过,他才慢悠悠走来,手指头勾着车钥匙转圈,趾高气昂地让她跟上。两人坐到车里,梁戴文发动引擎,昭昭说:“你开慢一点,我容易晕车。” 第48章 梁戴文没理她,一脚踩住油门,车一下上了100码,飞驰而出。昭昭感到剧烈的推背感,令她骤然失重,头晕目眩。 梁戴文看她一张小脸惨白成纸,幸灾乐祸地问怎么了。 昭昭闻到他嘴里一股酒气,抓紧安全带,轻声问:“你喝酒了?” “你管这么多干嘛。” 昭昭忍着眩晕,咬牙切齿地说:“你停车,我不要你送了。” “你叫我停我就停,我司机啊?” 昭昭不说话了,紧闭着双眼,她被恐惧攫住,五脏六腑连带脑子都颤颤巍巍地要造反闹革命。 梁梁戴文根本不理会她,越开越野,不停变换车道,猛踩油门。 昭昭只得双手抓紧车顶的扶手,将脸埋在臂弯里,一言不发地忍耐。 他一手扶方向盘,一手点烟,笑着说她没出息。 昭昭说:“你这人没救了,开着车还要喝酒抽烟,迟早出事。” “你就不盼我好,是吧。” “我不盼人渣好。” “你说谁人渣!” “我说你!” 梁戴文酒精上头,气急败坏,头次被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如果是普通女人,他早一脚把她踹下车,或者强奸了再踹。可昭昭的父母家世摆在那儿,他不敢动。只能跟她置一置气,于是又轰了一脚油门。 他心烦意乱,忘记关远光灯,当转过一个弯时,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迎面而来的摩托车也被远光灯挡住视线,双方都来不及刹车,霎时间正面相撞。摩托车司机被车撞得飞起,从车头滚到车尾。 而梁戴文一时惊慌失措,急打方向盘,撞上路边的广告牌。安全气囊弹出,他感到胸部有些疼痛,再看一旁的昭昭,她被安全气囊挤得仰在椅背上,额头被撞出红印,脸上布满汗水,紧闭双眼轻轻呻吟着,神志不清的模样。 他摇了摇她肩膀问,没事吧?昭昭没回应,他扳过她的脸晃了晃,昭昭稍稍睁开眼,他又问,还好吧。昭昭呆滞地看着他,还是毫无反应。 实际上连续的晕车,猛烈的撞击,以及自小就有的心理问题,令她已经处在将昏未昏之际。她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 她看向后视镜,被撞的人就在不远处,被昏黄的路灯笼罩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听到梁戴文连连吐出几个脏字,紧接着拨了个电话,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她耳里。 “妈,我撞车了,怎么办?” “我没事,她……她也没事……就在我身边。” “不知道死没死,死了怎么办?......我喝酒了......” “好......我等着......你赶紧让人过来。” 声音戛然而止,昭昭听到“嚓”得一声响,闻到一股浓烈的香烟味。在这极度窒息的环境下,她彻底昏迷了过去。 第38章 噩梦缠身 她坐在车里,窗外红色的天空悬挂着黑色的太阳,阳光红得似血,照得她身边的人模糊不清。他们很高大,衬得她很矮小。昭昭看了眼自己的手,是一双小孩子的手,她明白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身边人是爸爸妈妈。她喊了一声,爸,妈。没有人回应她。实际上她也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就只动了动嘴型。 爸爸妈妈影影绰绰地坐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夹住她。她凄哀地想,也许就是这个姿势令她幸免于难,爸爸妈妈用肉身护她周全。她哭喊着,停车!停车!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里仿佛是一个无法传声的真空世界。爸爸妈妈张开手臂,用怀抱做成摇篮,让她安然待在里面。 这时一阵强光将他们笼罩,一辆巨大的卡车头迎面撞来,撞烂了驾驶座。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抖动,紧接着是疼痛感,从体外蔓延到体内。即使是梦,疼痛也如此真实。四肢百骸犹如被拆卸,再抛至空中,她从失重感中猝然惊醒。 昭昭喘息着坐起来,抱住膝盖发呆。身体疲乏酸痛,脑袋沉重不堪,比醉酒还难受。她环顾四周,房间很大,丝绸床单上锈着紫色大丽菊,梳妆台摆满各种护肤品,是女人的卧室。觑了一眼钟,指向三点,但厚重的窗帘挡住所有光,不知是凌晨还是下午。她将昏迷之前的情形回想了一遍,连同梦里的情景也想了起来。梦里她回到五岁时,跟着爸爸妈妈重温了一遍车祸。而不久前,真的出车祸了,被撞的是别人。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是从梦走回现实,还是又走进梦中。 下床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骤然的亮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她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午后灿烂的阳光倾洒而下,花园静谧美好,她回到了梁太太的别墅。 出车祸的地方离别墅不远,她应该昏过去没多久就回到了这里。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想找自己的手机,想给孟亦林打电话,可手机和包不知去向。她只得走出房间,卧室在四楼,她顺着楼梯走到二楼与一楼的拐角处,听见了梁太太的声音。 “她还睡着……没受伤,戴文护着她呢,就是吓着了……亦林在这儿,刚下飞机就来了。”梁太太在跟谁讲电话,那边似乎交待了一长串,梁太太一直嗯嗯啊啊地附和,片刻后电话挂断,她叹了口气:“亦林,没事儿了,你爸也说事情好解决。”。 孟亦林问:“那人怎么样?” “送医院抢救了,放心,死不了。”梁戴文的声音始终不慌不忙,在昭昭听来是冷漠无情的态度。 “你喝了酒开车,还带上昭昭,疯了吗?想死也别拉人垫背。” 梁戴文逞强般哼了一声,无话可说。 梁太太赶紧打圆场:“亦林,我已经骂过他了,他啊,就因为昭昭跟他闹脾气,骂了他两句,他一时气不过,头脑发热忘记关远光灯。那摩托车也超速了,这不能全怪他。” 孟亦林毫不留情,“那是怪躺医院里抢救的人,还是怪昭昭?您这么惯着他,不让他承担一些后果,永远都不会长记性,哪天闯出更大的祸,怎么收拾?” 梁太太首次被小辈教训,颜面尽失,让她很不痛快。但孟亦林句句属实,锥心刺骨的,让她也抬不起头。 梁戴文不耐烦地说:“行了,多大个事,我以后注意就是。” 孟亦林冷冷道:“确实不是多大个事,还能找到司机给你顶包。” 连梁太太也叹,“这次是运气好,没监控没目击人,还有张司机愿意给你顶包,再有下次真找不到人了。这里不比国内,咱没那么大能耐。” 梁戴文被他们念得烦了,摆摆手说:“跟你们说了,不会有下次!再说,要不是昭昭老拿话刺激我,我也不会犯这种错。就她那脾气,又臭又硬,我对她百依百顺,她对我没有一点好脸色。说句不好听的,你妹被你们惯成这副狂样儿,没人受得了!” 梁太太恼怒地呵斥,“少说两句!”梁戴文只得悻悻闭嘴。 孟亦林却笑了,“她对别人也不这样,你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梁戴文气得捶胸顿足,刚要骂两句,就见昭昭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眼里含着泪也含着厌恶,狠狠盯着他。 梁戴文被她盯得心虚,这么柔弱的外表,竟调动起如此饱满浓烈的情绪。他移开目光,心中烦躁不堪,又沉迷不已,心里有些异样的情愫。 梁太太关怀备至地问:“好点了吗?孩子,快过来坐,我替戴文跟你道歉。” 昭昭不动也不回复,只细细打量她。梁太太一夜未睡,满脸倦容,眼线和睫毛膏有些晕了,青黑的颜色围住眼睛,上下呼应。只一晚上功夫,梁太太便势不可挡得衰老了。 她又看向孟亦林,他眼里满是担忧,可脸上却冷淡至极,抿着唇像在忍受着什么。 孟亦林给她披上外套,轻声说:“走吧,回家了。” 昭昭终于有了点活气,虚弱地应了声好。孟亦林礼貌拒绝了梁太太的挽留,揽着昭昭离开别墅。 司机开的车,后座与驾驶室之间的窗户被关上,他把昭昭抱在怀里,温柔地说,车子开得慢,回去还有段时间,再睡会儿。 昭昭精神不济,任由他抱着。她埋进熟悉的味道里,那样干净清澈,像回到了温暖而安全的巢穴。她在他怀里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消片刻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车已经停了下来,孟亦林却不知去向。她往窗外望去,天已经黑透了,无星无月,如同黎明前的寂黑。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路旁,她感到熟悉,皱着眉努力想了想,顷刻间惊悚无比。 车子竟然停在昨晚的车祸现场。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后座,而是在副驾驶位置,她还在梁戴文的车上。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依然害怕极了,因为她无法动弹,更无法醒来。 只有眼珠还能挪动,她将视线转到后视镜,明明漆黑一片,连路灯都熄灭了,可她还是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人躺在血泊里。 那人的腿动了一下,她的心脏也跟着紧缩一下,想要闭上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那人又动了,他在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朝车子这边爬来。 第49章 像一坨没有生命的血肉,也像无脊椎的昆虫,那样匍匐在地上,拱着背蠕动,身后脱出了长长的血痕。 昭昭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她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不要怕不要怕!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念着醒来醒来!接着是漫长的黑暗,她忽然头脑清醒了不少,直觉自己已经醒了,便睁开了眼。 还是在梦里,她不禁疑惑了,这到底是不是梦。再看向后视镜,那里只立着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我到底在哪里,她心绪凄迷地想。 她终于可以动了,立刻转头看向车后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路灯。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击声,类似于敲玻璃窗的声音。 她下意识回过头,后视镜里忽然显出一张血脸,那双阴恻恻的眼睛狠瞪着她。她尖叫出声,要去开车门,这时从后视镜里伸出一双手,钳住她的脖子,将她紧紧钉在了车座上。 她无法动弹,那双手的力气太大,挤出了她的眼泪,挤出了她的尖叫,甚至于呼吸也被一点点夺走。 有人在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由远至近,近到她的耳边。她听出来是哥哥的声音,他将她拉回到现实。 昭昭睁开眼,五感回归身体,浑身被汗湿透。她感到一阵惊惧,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孟亦林抱着她轻轻摇晃,一下下有节奏地拍着她,“好了好了,没事了,做噩梦了吗?” 昭昭哭着问:“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谁?” “骑摩托车那个人。” “没事,抢救过来了。” “伤得重不重?” 孟亦林哪里知道,他一心担忧着昭昭,烦不胜烦,懒得关注其他人。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便模棱两可地说:“还好,梁戴文他们把人送去了私立医院,有他们照应,没事的。” “真的没事?” “嗯。” “那你明天带我去看看他,好吗?” “人又不是你撞的,要看也该是梁戴文去看。” “让我去看看他吧,我也有责任,我不该跟他吵。” “好,还想睡吗?饿不饿?”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想方设法分她的神。 昭昭恢复了理智,发现自己正躺在曼哈顿的公寓里,墙上的钟指向23点。她幽幽地问:“我怎么在这里,我都没印象了。” “你在车上睡着了,记得吗?” “记得,后来就不记得了,一直睡到现在。” “嗯,我把你抱回来的。”实际上昭昭是跟着他走进来的,她大概睡迷糊了,睡断片了。他也不想说破,刻意避开这件会让她意志消沉的事。 昭昭浑身粘腻,想先去洗澡,孟亦林找来拖鞋替她穿上。这时橘子出现在脚边,昭昭把它抱起来亲了亲。她完全忘了这只小东西,心里十分愧疚,又想哭了。孟亦林说:“我把它抱回来了,你在这里多住几天。” 昭昭没有拒绝,连续的噩梦令她不敢再独眠。她下床去浴室洗澡,孟亦林去厨房给她做三明治。可一个小时过去了,昭昭始终没出来,他担心她又睡着,忍不住去敲门询问。昭昭才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我马上出来。” 她穿着睡裙,披着湿发走出来,脸上搁着脆弱又凄迷的神情。热水和蒸汽让她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血色,可红得毫无生气,不如眼圈那一抹红来得刺眼。 孟亦林叹口气,猜她一定在浴室哭了很久。心里荡起无限爱怜,温柔地抚慰她,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又要落泪了,他笑着说:“还要不要眼睛了,肿得像桃子,明天起来肯定成一条缝。我去华尔道夫酒店给你买了红丝绒,吃一块吧。” “你送我的脚链不见了。”洗澡时才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孟亦林哑然失笑,“就为这个哭这么久?” 她摇摇头,“就感觉什么倒霉事都摊上了。” 孟亦林轻轻拥着她,哄孩子似地哄她:“好了,年初就把倒霉事经历了,接下来一年你都会称心如意。” 她擦了泪,一直心不在焉,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孟亦林也不勉强她,问道:“还睡得着吗?要不要陪你看电影?” 昭昭摇头,“陪我睡觉吧。” 他洗完澡,还顺便帮她吹干了头发。等一起躺在床上,昭昭立刻钻进他怀里,双手双脚将他缠住。她轻而浅的呼吸喷在他颈上,像在不断搔痒。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从未见过她这么痴缠自己。心态从担忧过度到享受,享受着她的脆弱,多想她永远全身心依赖自己。 他轻轻拍她的背,以为这样可以拍散她的忧虑,将她拍进美梦中去。 昭昭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身体开始不老实,见缝插针地磨蹭着他。 孟亦林呼吸渐渐加重,强迫自己与她拉开些距离。他们几个月没一起睡,自然是很想,但他觉得现在不应该想,她身上有轻伤,而且她也一定没有那个意思。只得推开她,严肃地命令她别乱动。 昭昭趁此空档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再次挨近他,去脱他的衣服。这次是明显的诉求,他懂了,也无法抗拒,但仍然要道貌岸然地问一问,身体没问题吗? 昭昭饱含深情地望着他,小脸枕在乌黑长发上,坦着瓷白的身体邀请他,轻轻说,想要你。再多问题也无法克制了,孟亦林翻个身,沉入她的温柔中去。 那晚她被颠来倒去后,身体极度疲乏,心灵得到宽慰,终于沉入没有梦的睡眠中去。 第39章 为爱欲昏聩 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多,要不是被电话吵醒,她还能继续睡。 许皎打来的,询问了下她的状况,得知没受什么伤,接着嘱咐她一定不要把梁戴文找人顶包的事说出去。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借口说自己晕车还很难受,许皎才停止继续唠叨。 挂断电话,她强打精神,裸着身体走进浴室,准备洗完澡去医院看看伤者。 温暖细密的水滴打在身上,身心终于得到舒展。她弯下腰仔细清理,大腿根内侧有一团红中带紫的伤痕,像是掐出来的痕迹。她细细回想昨夜种种,不记得哪个动作导致,心里只剩羞涩。这就是寻求安眠,索取安慰的后果。 孟亦林醒得早,一直在书房讲电话,梁戴文正告诉他一个很不利的消息。那人醒了,左腿断了,现在正在闹,声称真正凶手已经逃逸。他跟警察说在中途醒了一会儿,看见一辆车过来接洽,肇事车里下来个男人,抱着个女人,与接洽的人换了车开走。 孟亦林说:“闹就给钱,给一个满意的数目,自然就不闹了。” “是这个理儿,可他说如果不耽误时间,立刻送医院,他不会断一条腿。现在跟警察录了口供,妈的,得寸进尺了。”梁戴文很无奈,仿佛对手不识好歹,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没监控没证人,他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告?你别出面,找律师跟他说。” “幸好我们那郊区路段没监控,这时候就体现美国的优势了,监控少,都他妈监控国外去了。” “挺好,还有心情瞎贫。” “不是,警察刚才来了,问我张司机出发时间,还要调我们别墅门口的监控,幸好我防了一手,把监控全删了。但我感觉警察怀疑我了,我是张司机雇主,嫌疑很大啊。要是他闹开,一旦真查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如果他非要跟你作对,去找个好律师,再跟张司机套好口供,让张司机跟他争取私下和解。不私了他吃亏,你可以告他诽谤,他可请不起精英律师,这些还要我教你?” 戴文本来心烦意乱,听他这么一说,一下有了主心骨,论杀伐决断还得听他的。 他又嬉皮笑脸起来,嗤笑着骂:“操,跟你诉诉苦不行吗?” “谁想听你诉苦,这点事都办不好,你爸赚钱不就是拿给你祸祸的吗,拿钱消灾,懂吗?” “那个……昭昭怎么样了?” 孟亦林从他的询问中听出些捉襟见肘的局促,心里无端厌恶,再谈论下去,怕自己忍不住说出难听的话。把戴文跟昭昭凑到一块儿,就如同强行人畜配对。他忍住生理不适,敷衍几句,并叮嘱他别把这事告诉昭昭,免得闹起来没完。戴文问,她闹什么?孟亦林冷笑,她恨不得把你送进监狱。 戴文气愤不已,反倒指责起他:“都是你们惯的!” “别去招她,你配不上。”任戴文骂骂咧咧,他提前挂了电话。 他走进卧室,准备叫醒她。 昭昭已经醒了,穿着睡袍在衣帽间选衣服,一见他就说:“我们下午去医院吧。” “刚才梁戴文打电话来,说手术很成功,只是左腿神经受损,一时半儿走不了路,需要康复治疗,双方也在私下调解。你没必要去,张司机已经顶了下来,你以什么身份去?去了该怎么说?” 昭昭想了想,确实如此,自己只是为图个心安,去了也于事无补。既不能检举梁戴文,也不能替摩托车司机受罪。 第50章 “钱都谈妥了,就你不妥。这事梁戴文70%的责任,摩托车司机30%,都违规了。” “可梁戴文喝酒了,酒驾还找人顶包,你看他一点不自责,也没受到惩罚。” “那你为什么要替他自责,”他轻轻揽着她,“别想这么多,梁戴文不仅要赔一大笔给伤者,还要给张司机顶替费封口费。谁都不会受委屈,除了梁戴文,他被勒令不准开车不准喝酒,被人管着等于要他命。” 见昭昭郁郁寡欢,只顾低头沉思,他接着说:“假期还没结束,我陪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海边怎么样……” 昭昭打断他准备细数全世界岛屿的架势,没滋没味地说:“哪儿都不想去。” “就在家里闷着?” 昭昭思忖片刻,说:“我想学开车。” “现在不是时候,你现在对车还有心理障碍,以后再说吧。” “我想学开车,我不想把命交到别人手上。” “等过段时间你恢复精神了,我再教你。你现在这样,谁敢让你开车。” 昭昭发了会儿怔,她承认自己精神状态不好,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她有些丧气,又开始无意识地依赖孟亦林,“我做了噩梦,梦见摩托车司机来找我。还梦到爸妈,梦到小时候那场车祸。” 孟亦林抚着她的头发,“不如找个心理医生聊聊。” 昭昭挥开他的手,悒悒不乐道:“我没病。” “我真的很担心你。”他很认真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脆弱的端倪。 “你一直都这样,总爱往最糟的地步想,为什么不放过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一件值得你伤神的事。反而你让我伤神,当听到你出了车祸,我才知道什么叫如堕冰窖,双手双脚都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昭昭笑出声来,孟亦林皱着眉说:“严肃点,我在诉衷肠,你笑什么?” “忽然变得文绉绉的,有些不习惯。” 他笑着说:“跟我来,我有东西送你,” 孟亦林带她去书房,“还记得你存我这儿的零用钱吗?” 昭昭点头,“给我吧,我正好要用钱。” “那些钱我帮你放信托基金了。” 昭昭愣住,她粗略算了下,存的零用钱也就十多万美金,根本无法建信托基金,更何况也没有建的必要。她皱着眉埋怨:“你又骗我。” 他坐下,把她拉到腿上,打开电脑登录信托平台的网站,“前几年我用你的零用钱买了一家创业公司的信托产品,一种股权投资,你得了一定比例的股份。去年它在纳斯达克上市,股价暴涨,卖掉后赚了五百多万美金。” 昭昭瞪大眼睛看向他,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叠合同摔在桌上,接着说:“你又不喜欢理财,我就把这些钱放入信托基金里,你是受益人,信托期限二十年。每年按照信托财产的5%支付给你,也就是说,你每年都会有二十多万刀的收入。二十年后,你想用这笔钱继续投资,还是直接取出来都没问题。本来想当作生日礼物给你,可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签过这些合同,孟亦林有时会拿保险合同给她签,她从来不过问,懒都懒得看。也许这些合同就夹在里面,属于他潜藏的心意。当然也可能是他潜藏的自尊,亏了就当无事发生,赚了才好跟她邀功。 她有些感动,更有些感慨,“哥,为什么你赚钱这么容易。”显得她的努力像白费力气。 孟亦林向后靠,轻轻晃着皮质转椅,志得意满地笑道:“我说过我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没为你做过什么。” “你可以不做孟家的女儿。” 昭昭惊讶地看向他,孟亦林说:“我们去跟他们摊牌吧,我实在不想看他们撮合你跟戴文,不恶心吗?特别是这场车祸,更让我坚定了想法。” “他们不接受怎么办?” “不接受,你就带着钱还有我,私奔。” 昭昭看他眼里全是笑意,分明就是在开玩笑,她也顺着说:“好啊,去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去常年能看到雪的地方,南极或者北极怎么样?” 孟亦林失笑,“没必要当野人,大隐隐于市知道吗?” “你哪里隐得了。” “我说真的,你既有钱又有我,还怕什么。”他们头碰着头,像一根蒂上的两颗果实。 “你不怕他们伤心吗?” “伤心也是一时的,我妈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我也伤心过,后来还不是慢慢接受了现实。” 昭昭第一次听他提起生母,不论对内对外他都从不提,仿佛忘了那份母爱。 这是他屈指可数的脆弱时刻,她感到很意外,“你从来不跟我说,你要觉得难过,可以多跟我倾诉倾诉。” “我一个男的,没事说这些干什么?” 昭昭涌起怜爱之情,也有些惭愧,自己的母亲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母爱。她抱着他,把他的头按在怀里轻轻爱抚,说了声对不起。 他说:“人的思维跟随时间流动,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们总会接受。我想不出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你说呢?” “再等等好不好,我还没成长到足够强大独立,我不想躲在你后面,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也不想再听天由命,我要自己争取,相信我。” “我需要你,你不能丢下我,知道吗?” 昭昭柔情万千地亲吻他,以此作答。睡袍角被撩开,大腿上凉意顿生,是他冰凉的手指在作怪。手指越探越深,他在耳边问:“这里怎么了?” 昭昭睁开眼,他正摩挲着大腿根部红紫的掐痕。她羞得脸通红,立刻推开他,“你还好意思问。” “我弄的?”他真不记得,也不是不可能,她的皮肤总是容易留下痕迹,有一次意乱情迷失了控,小腿上就留了指印。他看得入神,为这些不痛不痒的伤痕神魂颠倒。 他把她抱到书桌上,想要宣泄一下对她的爱意。昭昭用脚抵住他,双肘支着书桌,眼里含着一点泪光。半启的嘴唇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欲迎还拒。昨晚哭过的痕迹还没消去,眼皮像上了胭脂,用最柔软的眼神看着他。谁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仿佛全世界的眼泪都应该让你一人来流,悲天悯人的女神,他一个人的女神。孟亦林握住她的脚,脚指甲透着粉色,圆润饱满,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漂亮。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脚尖。 丝毫不去掩饰自己为爱欲昏聩的模样,他喜欢由她来掌控自己的理智。他用爱困住她也困住自己,彼此都享受快乐。 最终他们哪儿都没去,每天就腻在公寓里,直到昭昭不再做噩梦,才搬回布鲁克林。 第40章 关于爱情的隐喻 她迎来了最忙碌的学期,忙着做毕设,忙着修学分,无暇再做兼职。 一下得了四十多万的天降之财,再无生活压力。因为一直没有室友搬进来,她也没有搬到好一点的公寓住,乐得清净,懒得又找房又搬家,把精力都花在了学业上。 天气渐渐回暖,课程一直很顺利,她也跟着春风得意。只是没料到会接到梁戴文的电话,她根本没跟他互留过联系方式,一问才知是许皎给的。她态度冷漠,问他要干什么。梁戴文想请她吃饭赔礼道歉。 只要涉及梁戴文,她一律按不安好心处理。况且请她干什么,难道不该跟被他撞的人道歉。她当机立断地拒绝,戴文向来没耐心,听她语气恶劣,吐出个脏字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又打了过来,还是要请她吃饭。昭昭不胜其扰,但依然维持涵养,请他以后不要再打了,他们大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戴文竟然没生气,嘿嘿笑了两下说,你这臭脾气就差个人整治你。这次换她恶心得挂电话。 第三天再打来,她直接挂断并拉黑。说话尚不能彰显态度,那就用实际行动表达。她怀疑这是他每天茶余饭后的娱乐活动,就为了恶心恶心她。 她无法定义梁戴文这种行为,说是追求,他态度不见得多好,她更是把嫌弃摆上台面。说是骚扰,她并没有招惹他,也不知这仇从何而起。她有一大堆课业要忙,也懒得跟戴文计较,她秉持着一个信念,别试图跟听不懂人话的疯狗交流。 她没把这事告诉孟亦林与许皎,哥哥肯定会生气,而母亲必定会责怪她不懂事。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那点体面,她宁愿自己去得罪戴文,也不能闹到家族之间有嫌隙。她再不谙世事,光从家人对梁家的态度来看,也知道戴文的父亲不能轻易得罪。 自此后梁戴文没再骚扰她,再没有令人糟心的事发生。她的学分和成绩满足了毕业要求,为图省事,她将之前创作的绘本《神之鲸》,一式两用,原件拿去当毕业设计,复印件寄去了出版社。竟然得到了导师的认可,并被推荐参加毕业展览。 五月十六号,在纽约音乐厅举行毕业典礼,昭昭跟苹果穿上学位服,走上舞台接受校长和院长的祝贺,并挂上了那条象征着优异成绩的金色荣誉绳。从这一刻开始,她们踏进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憧憬着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第51章 王小李,黎晖和陈羌阙也来了。王黎两人的毕业典礼早她们一天举行,一脸喜意,满脸写着未来尽在掌握。他们送来鲜花,昭昭和苹果一人捧一束,跟他们嘻嘻哈哈地合照。等结束后,又一起回了公寓,这是他们在纽约的最后几天,趁着都还在,准备好好聚一聚。 这次不敢再吃火锅,几个人一起下厨,做自己家乡的拿手菜。黎晖的红烧狮子头,王小李的锅包肉,苹果的辣炒花蛤,陈羌阙的排骨蒸芋头。 昭昭不会做菜,只能靠财大气粗掩饰自己生活上的无能,带来瓶价值一万美金的勃艮第红酒,兼之包揽些洗菜切菜的零碎活。就凭这瓶好酒,几个人也想把她供在沙发上。苹果把她请上沙发,大小姐您躺着就行,让奴婢们给您准备晚膳。 昭昭笑得花枝乱颤,很为自己的暴发户行为感到骄傲。 做菜是为了下酒,一瓶红酒哪够,又去华人超市买了一箱青岛啤酒。他们胡天胡地地喝,天南海北地聊,把这几年的好事坏事都聊了一遍。 聊完过往再聊未来,都准备回国就业,算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在纽约,不论财还是才,总得有一项优于平均值。但他们两项皆不够突出,即使学生签证还可以让他们呆上一两年,他们也没信心能拿到工作签证。 黎晖说:“我已经拿到国内大厂的offer了,纽约遍地名校高学历,我感觉我竞争力一般,还是趁着年轻回去发展,多攒攒资历。” 王小李也附和:“拿h-1b签证很难的,每年只有八万名额,随机抽签分配,几十万人竞争。更何况我跟着苹果走,”他将头倚在苹果肩上,装乖卖巧地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妇唱夫随。” 苹果推开他的大脑袋,说:“我爸妈让我回国,他们不放心我一直在外面飘着,老觉得纽约脏乱差,很危险。我觉得也是,再怎么都不如国内自在,我们两打算去上海发展。” 他们心照不宣,在纽约,有钱人和普通人看到的风景是不一样的。 她举起杯说:“昭昭,我们等你回来!” 五个人举起酒杯,乒乒乓乓地碰撞,接着一饮而尽。 喝完王小李咂摸咂摸嘴,意犹未尽地点评:“这红酒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苹果呛他:“怎么没有,山猪吃不来细糠,水牛喝不来农夫山泉,懂不懂欣赏,一股dollar味儿,贵族的味道。” 连黎晖也说他牛饮,不懂品尝。他摇晃着酒杯,轻吮一口后说:“这酒芳香醇厚,你一口吞下去,别说酒了,尿也分不出咸淡。饮酒犹如美人,要喝得其法,要灵活运用舌头,懂吗?我们的味蕾分布在舌头的表面,甜的味蕾分布在舌尖,苦的味蕾在喉咙的附近,酸的味蕾在舌头的两侧,所以我们品尝美酒的时候要把舌头卷成一圈,这样就可以避开两边酸的味蕾,而让酒在甜跟苦的味蕾之间徘徊,先甜后苦,亦苦亦甜。” 几人显然被他这套理论震撼住了,纷纷效仿起来,卷起舌头品酒。 王小李卷起舌头喝了一口,好像真喝出点感觉,心悦诚服地说:“你哪儿学来的,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黎晖哈哈大笑,“傻缺啊,都没看过周星驰的大内密探吗?” 王小李按住他揍,揍完找来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一边喝酒,一边笑得东倒西歪。 他们看了一部又一部周星驰的电影,黎晖对周星驰每一句台词都倒背如流。王小李感慨:“一直以为你的偶像是巴菲特。” “妈的,巴菲特哪有周星驰有趣。花一千万请巴菲特吃饭还不如投资周星驰拍电影,让我跑龙套也行。” 他彻底醉了,拿着酒瓶当话筒,用蹩脚的粤语荒腔走板唱道:“我怕爱,同样怕得不到爱,问此刻世上痴心女子有几个……”没尽兴,又继续唱:“only you……” 他成功逗乐所有人,陈羌阙拿出手机拍,说等他酒醒了,要好好拿给他欣赏。昭昭笑出眼泪,揩着泪说:“以后在他婚礼上放。” 渐渐的夜深了,都喝得熏熏然。陈羌阙问昭昭回不回去。昭昭摇头,“想多待会儿,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也没认识多久,就要分道扬镳了。” “以后还有机会见,等你回国。” “你明年也要走了。”昭昭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竟让他品出些留恋之色。 陈羌阙真当自己醉迷糊了,他打起精神说:“我准备多留两年,你哥给了我份高薪工作。” “那爸爸那里呢?” “你哥说他会去说,只是有个项目需要我跟,说实话,在你哥那里工作真的开拓眼界。” 昭昭笑道,“我就知道哥哥肯定特别看好你。” 陈羌阙没法反驳,他现在对孟亦林含有复杂的情感。孟亦林在工作上无可挑剔,对他也无可挑剔,给足优待。心胸还挺宽广,根本没质问他当初为什么隐瞒昭昭的去向。 现在都有点怕让孟亦林知道自己不仅暗恋着昭昭,还与许皎结了盟,因此对他生出些歉意。可在昭昭这件事上,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嫉妒,即使知道这嫉妒毫无根据。就像他知道孟亦林一往情深,但仍坚持认为他们不合适。 那天他去茶水间,正撞上孟亦林的两位助理聊天。他这个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东亚人形象,让他们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当他们聊到孟小姐,他立刻放慢了泡咖啡的速度。sam抱怨最近天天跑布鲁克林,就为了替boss买一套又小又破的公寓。tracy问买来干嘛。sam笑道,给孟小姐体验生活。tracy很夸张地呼唤上帝一声,再感叹一句,这些无所事事的有钱人。 他那时才知道孟亦林简直煞费苦心,为了让昭昭一个人住得舒心,竟然买下了公寓,清走了室友,最后还不敢让她知道。 昭昭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孟亦林为她打造的雪花水晶球里。 他问:“你跟他怎么样了?” 昭昭抿了抿唇,曲起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下定决心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跟爸妈摊牌。” 陈羌阙一惊,问道:“你考虑清楚了?” “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陈羌阙呼吸又是一滞,昭昭永远能在情绪上牵动他,制裁他。他感到悲哀,“家人不接受怎么办?”忍不住老生常谈,提醒她现实问题。 “我发现考虑得再多也没用,只会让我不停逃避。说出来大家都解脱,是好是坏我都自己受着。” “你们家太复杂了,如果是普通人家倒还好,家大业大就要顾虑很多东西。正因为家大业大,你们追求的东西就很......”他没说下去,自顾自喝了口酒。 “很什么?” “微不足道。” 昭昭低下头,很落寞地说:“虽然我看起来比你们拥有得多,实际上很多事都没法自己作主。我爸妈在撮合我跟梁戴文,你能想象吗?我很讨厌梁戴文,可还是得应酬他,应酬他妈。” 陈羌阙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愿意,他们又不可能强来。” “是啊,但今天是梁戴文,明天又是谁?总之不是自己爱的那一个,我得告诉他们我爱谁。说句实话,我也很不好受,我是最不愿意让他们伤心的,是他们给了我一个家,如果我不懂事听话点,怎么报答他们的恩情。可我也不想让哥哥伤心,我享受他的爱,同时也爱着他。那你说,是牺牲自己的幸福换取大家的幸福,还是不管不顾追求自己的幸福?” 陈羌阙越听越难受,为她而难受。没人能在这样的困局里找到合适的出口。他又想,罪魁祸首还得是孟亦林,是他把昭昭放在审判台上,他明明知道孟传庆绝对不会同意,还哄着昭昭投案自首,让她永无退路。他怎么就不能放过昭昭! 大概是酒精作用,越想越气,对孟亦林那点歉意忽然就消失无踪了,恨不得他立刻暴毙。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没人性,便换了个温和的假想,希望他换个人爱,他爱不起昭昭。 陈羌阙趁着酒劲说:“我支持你追求幸福,可是你要确定那就是你要的幸福。你真的要放弃亲情,去追寻变化无常的爱情吗?如果我是他......”他住了嘴,一不留神就要吐露心声。 昭昭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接着垂下头问:“是你会怎么样?” “如果是我,我不会让你左右为难,我一开始就会克制住,就会把爱埋在心底。” “那如果是我克制不住呢?” “我会推开你,因为我知道比起爱你,让你与父母幸福的生活更重要。”陈羌阙说得自己圣光大放,说完后又心跳如雷。话说到这份上,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意捧出来了。 昭昭怔住了,久久地注视他,轻声说:“所以,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陈羌阙觉得自己还不够醉,又灌了口酒,“不能一错再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昭昭微张着嘴,一副哭笑不得,伤怀脆弱的模样。 陈羌阙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激进,简直想学电视剧,捏着她的肩,狠狠摇醒她。实际上没醒的是谁?他又心虚又心酸,自己真的只为了她的幸福着想吗?是不是还有些想拆散他们的意思。他善于反思自省,了解自己心里的幽暗之处。 第52章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昭昭如同水晶,折射出众人的欲望。 他喝着酒,连酒都变得索然无味,更不想再说话。 这时苹果醉醺醺地问,你们聊什么呢?都没搭腔,苹果又说,别聊了,听我跟王小李唱歌。 苹果说练习了很久,就为了在别人面前秀秀恩爱。 王小李弹吉他,跟她合唱一首民谣。一男一女的歌声静静流淌,嗓音娓娓动听。昭昭听得着了迷,听他们唱,爱人不是喜欢,也不是寻欢作乐的伴,而是口吻平常,河畔未曾驶远的船。 而陈羌阙一直意兴阑珊地喝酒,趁着吉他声做背景音,他凑近昭昭说:“对不起,你就当我刚才放屁吧。” 昭昭深深看他一眼,笑着摇头,“道歉干什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说的都是苦口良言,可我跟他都恶劣得很,谁也离不开谁。” 我恶劣得很,我早就看懂了你那关于爱情的隐喻,但我装没看见,我依赖着你的温柔。 另一半话没有说出口,她举起啤酒瓶,碰了碰他手中的瓶子,“喝酒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羌阙被她镇住了。她变了,说不清哪里变了,只是让他感到,她与孟亦林大概真的会走到最后,而他再无希望。 第41章 摆脱心魔 毕业展览一结束,苹果三人就启程回国了。 昭昭和陈羌阙送他们去机场,两个女孩长长久久地拥抱,只有苹果哭红了眼,她那大开大放的性格,不放过任何可以宣泄过剩情绪的机会。哭得仿佛一辈子也不见了,昭昭为了安抚她,许诺一回上海就跟她重聚。 苹果哭着说:“在纽约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回国后就要上班,然后结婚生孩子,一眼望到头了。”昭昭失笑,原来不是舍不得她,是舍不得纽约又不想上班。 送走他们,她开始规划职业路线。毕业展时,有几家出版社向她抛来橄榄枝,她一一留了联系方式,如果starlight出版社不收,她就退而求其次,转投其他家。作品得到肯定,让她信心大增,只要能出版,就是她职业生涯的第一步。她还有另一步规划,想着要不要继续读研,换所学校读也不错。 而她忙着毕业时,孟亦林去了趟洛杉矶出差。他走之前承诺教她开车,让她先把笔试过了。笔试通过后会发一个驾车学习许可证,有了证就可以请老司机教开车。家人朋友都可以当教练,也无所谓在哪里学。 她很快就过了笔试,拿到许可证,就等着孟亦林回来教她。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昭昭送走了苹果,也没等回他。 那天她吃过午饭躺在沙发上看书,午后阳光暖洋洋的,烘得她昏昏欲睡。 刚神思昏沉不知身在何处,被一阵铃声吵醒,孟亦林打来的,让她下楼一趟。昭昭还没清醒,脑子只接受信息,不处理含义,也没多想便趿拉着拖鞋,不情不愿地挪下楼。 孟亦林倚在车旁冲她笑。昭昭睡眼惺忪,头发凌乱,揉着眼睛问:“干什么?” “没事儿,就看看你毕业了能懒成什么样,刚睡醒?” 她没好气得瞪他一眼,转身要上楼。孟亦林拉住她问:“觉得这车怎么样?” 昭昭越过他仔细打量,法拉利sf90,活泼的黄色,她丝毫不感兴趣。他也不是爱炫耀车的,昭昭很纳闷看着他,外加报复一下,“一般吧,太浮夸。” 他勾着钥匙,举到她眼前,“不喜欢?那你要不要?” 昭昭一下就清醒了,惊喜交加地问:“送我的?” 孟亦林眼角笑出极细的纹路,轻轻点了点头。 她现在对车是十二分的满意,喜悦又不无遗憾地说:“可我还不会开车。” “我说过要教你,等学会了,就直接开这车去路考。” 她立刻扑到他身上,亲了亲脸颊,风风火火跑上楼换鞋。 他们开到长岛别墅,那里环境清幽,人少车少,别墅前还有一片空地和车道,很适合学车。 车是自动挡,学起来毫不费力。孟亦林一一做介绍刹车油门档位,起步和停车只需要踩刹车,调档位,加速减速就踩油门,真是有手脚就能开。孟亦林给她示范一遍,请示她,有问题吗?昭昭连连摇头,没问题。 两人互换位置,昭昭系好安全带,调好座椅位置和后视镜。她两手把住方向盘,深深地呼气吐气。 孟亦林笑道:“该放松的应该是我吧。” 昭昭发动引擎,换挡,接着松开手刹,脚下也缓缓松开刹车。车子动了起来,她兴奋不已,轻轻踩了下油门,车子稍微提速,她心跳也跟着提速。 她一直不慌不忙地行驶在直路上,孟亦林说:“可以快点,旁边的狗都比你快。” 昭昭转头看向窗外,真有一只拉布拉多不慌不忙地慢跑。它也转过头跟她四目相对。仿佛很嫌弃她的速度,吐着舌头加快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超过了车子。 昭昭为了争口气,猛踩油门,没料到保时捷提速快,速度直接升至60码。她控制不住地心悸,心脏提到嗓子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然踩下刹车。 两个人被迫打了个趔趄,孟亦林一只手挡在她胸前,很严厉地教训:“不要命了吗?在路上不能急刹车,很容易追尾。” 昭昭红着脸,高声争辩:“你凶我干嘛,是你让我快点的。” 孟亦林很后悔自己来教,昭昭对他没有半分对待老师的敬意。又不能撂下她不管,所有耐性都给她了,只好放缓语气说:“看牌子,限速40码,我让你快点,不是让你赶着去投胎,不要骤起骤停。” 昭昭精神高度紧张,被他一说更紧张。她脸颊潮红,呼吸急促,一副行将昏厥的模样。她抖着声儿说:“要不你下去,我自己开,有人在我紧张。” “你路考的时候,也可以这样要求考官,让他下车监考。” 昭昭听出他在调侃自己,但身体的异样令她无暇顾及。她有些头晕,胃里泛酸,嘟哝着说:“我想吐了。” 孟亦林又无奈又好笑,真心希望她赶紧放弃了,既折磨自己又折磨他。他握住她的手,“别勉强自己,不会开也没关系,没人要求你必须会开车。” 她摇摇头,他叹一声:“你较这劲儿干什么?” 昭昭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你不懂,连这点心理障碍都不能克服,我还能做什么?” 她将头埋在方向盘上,在心里默念着开车步骤。其实一点不难,只是速度一旦提升,自己就会产生无法掌控的错觉,像悬在半空走钢索,腿脚不自觉得瑟瑟发抖。方向盘在手中,明明由自己掌控,为什么还会失控?她对自己失望,信誓旦旦要独立要学车,可是好像哪样都没做好。 她感到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孟亦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记得小时候怎么学骑自行车的吗?自行车可比开车难多了,你得协调整个身体去控制它。可是你一点不怕,摔了还要继续,这说明什么?” 问题抛给她,她还是不想说话,趴在方向盘上摇头。 “你一直很勇敢,” 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瓮瓮的,”我一点不勇敢,我怕死。” “谁都怕死,我现在也怕,命捏在你手上,我都没吭声,你倒还矫情上了。 ” 昭昭笑了,她吐出一口气,坐直了身体,重新启动车子。这次她没有再停下来,一直维持着50码的速度,开到了临海的公路。她沿着蜿蜒的公路开,左侧便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阳光再海面上跳跃,像一片闪烁的星子。海天蓝成一片,五月的阳光明亮却不毒辣,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往车子里钻,轻抚着她的脸颊。 孟亦林打开音乐,放了一首很轻松的爵士乐,节奏和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交织,竟有一种独特的和谐。她一点都不害怕了,感觉自己能一直开下去,开到天涯海角。 第42章 希芸来了 七月初,许皎带着孟醒来了纽约。 孟醒九月入读曼哈顿私立中学,正好读七年级,提前过来适应环境,还能在长岛别墅过暑假。 另外她还带来一位新客人,王希芸。 王希芸从牛津毕业后,回国呆了一段时间,正好在这期间认识了孟亦林。之前还纠结着是留在自家公司还是出去闯闯,是孟亦林给她提供了新思路,留在伦敦或者飞去纽约。她最后选择了纽约,主要原因是受够了伦敦的天气,想感受下纽约的风情。还有个次要原因,有熟人好办事,熟人就是孟亦林。 她借此机会找许皎要了孟亦林电话,请他帮个忙,看一下自己写的简历符不符合美国公司的格式和要求。孟亦林帮她稍作修改后,投了华尔街几家投行,可竞争太激烈,她连连被刷下来。沮丧之余又打给孟亦林,他安慰说不是因为她不好,是华尔街投行首选本国藤校的高材生。 他给了两个方案,做投行的大客户,摩根高盛这些公司会聘请豪门客户的子女。或者在北上广香港的分公司投简历,录取几率高,有了工作经验再申请华尔街的投行会容易些。 第53章 希芸觉得他给出的方案有些敷衍意味,像不看好她似的。她不甘示弱,仔细研究起自己的优势,她有引以为傲的数学专业成绩,于是重新写了份简历,再次发给孟亦林看。 这次,他的态度有了明显变化,竟然主动打电话过来跟她聊了一个多小时。孟亦林说她有一份很拿得出手的成绩,有扎实的数学,统计和金融知识,应该着重利用这方面特长,去投量化分析师的职位。 她跟孟亦林聊得很投机,两人商量着完善了简历,她又继续广撒网似地投简历,最终得到了一家私募基金的初试offer。 初试是电话面试,主要考核她的逻辑思维数学推理之类。她自认表现不错,果然几天后她得到了现场面试的资格。等办好商务签证,正好六月底,大概是母亲跟许皎聊起了这件事,许皎便邀请她一起飞纽约。 在飞机上,许皎磨破嘴皮子,非要拉着她去长岛别墅住几天。让她先度个小假,再让亦林陪着她找公寓。希芸想着还有一个星期才最终面试,盛情难却,便答应了下来。 她住了三天都没见到他,倒是见到了孟家的二女儿孟昭昭。 那天她随许皎刚抵达别墅,就见着一个女孩站在门廊前迎接他们。听孟醒欢天喜地地叫了声姐,她才知道这女孩是孟昭昭。 她仔细打量她,心想母亲并不是客套吹捧,孟昭昭确实是个美人。并不是咄咄逼人的美,她柔美纤细,忧郁感如云雾般笼罩着她。就像母亲私下跟她说的,许姨的女儿有些苦相。见了面她也有点这种想法,母亲他们是善于在美人身上找缺陷的,就像她们善于在她身上找优点。斯文,有气质,这些宽泛的词语伴随她长大,她就真把自己打造成斯文的气质型美女,毕竟气质更难得。 她有些后悔自己没化个妆,长途飞机加倒时差,整个人都蓬头垢面。许皎介绍她们认识,互相客气打了声招呼,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挺好。 许皎在一旁皱着眉说,“怎么瘦成这样,没好好吃饭吗?” 昭昭有些窘迫,别过脸不理会母亲的挑剔。许皎又对希芸说:“她刚毕业,还天天在家躺着,哪有你一半能干。” “谁说我天天躺着了。”昭昭立刻反驳。 “找到工作了?” “我在等着出版社的消息,你别操心。” 许皎充满怀疑地扫了她一眼,给了她一记随你编我不拆穿的笑,自顾自走进客厅。 希芸在一旁看着,心想这对母女关系似乎不太和谐。 这几天,她们相处融洽,她很快就跟昭昭熟稔起来。昭昭挺好相处,属于相处一天就知道城府深浅的女孩,约等于无城府,被家里宠傻的孩子。 许皎拿她当孩子训,她除了毫无力度的反驳一下,就是不发一言地听着,天天没心没肺地跟着孟醒玩闹。希芸也有个相差十岁的弟弟,完全说不到一块儿,在弟弟眼里,她就是尊严的家姐。希芸很庆幸自己有智慧有主见,没被家里当小孩子对待。 她就这么悠闲地过了一周,因为许皎约着大家出海玩,才又见到孟亦林。 这是许皎特地组的局,一是约人谈事,二是让希芸和孟亦林见一见。打电话给孟亦林,让他陪游,他干脆利落地拒绝。许皎猜他是不想同时面对希芸和昭昭,要不早来了。 于是下了剂重药,说自己邀请了梁太太和梁戴文,还有易礼和易太太,他们有业务要谈。 “梁太太他们的餐饮生意忙不过来了,需要买点艺术品。”她说。 孟亦林笑了笑,“可真能贪啊。” “戴文准备入股易太太的美术馆,想让昭昭帮他买画。他对昭昭挺上心,之前还找我要昭昭的电话。” “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您是独一份。” “不是我,是你爸。其实我看好易礼,易太太说了,要昭昭嫁到他们家,美术馆就送给昭昭,正好也算专业对口。” 孟亦林凉凉地说了一句,破美术馆就乐成这样,没见过钱是吧。紧接着挂了电话 许皎一点不恼,目的达成,神清气爽,知道孟亦林肯定会来。 这时也不禁感慨他纯情,怎么能双手奉上把柄让她拿捏,可见是真爱上了。那有如何?再怎么真她也不允许,她就是前车之鉴。好好的继承人不做,非要去追求瞬息万变的爱情,她不允许!如果事情一旦捅破,孟传庆必定维护儿子,那她与昭昭在家里的地位将岌岌可危。如果孟亦林说动昭昭私奔,那她必定会遭受孟传庆迁怒。她对这点毫不怀疑,她比他们了解孟传庆为人,只有不触及他的利益,不忤逆他的权威,他才能是个大好人大善人。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没有势均力敌的娘家,永远处于被动地位。她费了多少心机与尊严才坐稳孟太太这个位置,她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孟亦林也应该了解,大概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她越发觉得孟亦林这么做不光是为了爱,还想置她于死地。 她只有把水搅得越浑浊,他们的爱就越难以为继。 可千算万算没料到尹夕朝要来。 尹夕朝作为王家的新女主人,自然要招待一下老头子的小侄女王希芸。她口口声声说代替老头子来看看侄女,许皎只觉得可笑,脸皮真够厚,见都没见过,上赶着要来认个亲戚。 尹夕朝来的那天提了很多礼物,连她和昭昭都有份。几个女人坐一起喝下午茶。尹夕朝对王希芸嘘寒问暖,照顾得面面俱到,说自己选好了几处公寓,就等着希芸来挑。 希芸倒是很识大体,纵然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过关于尹夕朝与伯父的种种丑闻,还是很得体地聊天说笑。只有昭昭冷冷淡淡,没一会儿就离席了,说要跟孟醒去游泳。 后来尹夕朝邀请希芸隔天逛街,希芸说要出海玩,可以改天再逛。夕朝微笑着问:“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啊?” 还没等希芸开口,许皎就说:“是亦林要带我们出海玩,希芸没来之前,亦林就嘱咐我,要好好招待希芸。”许皎紧盯着夕朝,只差拿嘴告诉她,别痴心妄想了,没你的份。 希芸有些害羞,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夕朝看在眼里,微笑焊在脸上,心里一阵不爽。她说:“原来你们早认识了啊。” 其实已经从老头子那里知道,两家有意想撮合他们。她闲出了病,就想来看看有可能成为孟亦林妻子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看了觉得不过如此,谈不上多漂亮,反正没她漂亮,在心里扳回一局。 又看见昭昭,还是一如既往的懵懂模样,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刚见面时,问了句跟戴文怎么样了,换来她的冷眼。这就很稀奇了,小白花也长刺了。不过一想到她跟孟亦林已经没戏,两人都要各自跟不爱的人结婚,她才真正感到畅快。 她正在心里较量得意,一时没说话,希芸当她误会了,忙解释:“我只是请他帮我看下简历,电话聊过几句。” “本来我也想带你出海玩,没想到让他捷足先登。 ” 许皎冷眼旁观,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得不客套一句,“要不你也来。” 尹夕朝很不客气,立刻就答应了。 许皎咬着牙笑,对她厌烦透顶,不知道这尹夕朝安了什么心。老头子不知道尹夕朝跟孟亦林有过一段,也没人敢传给他听。而希芸常年在英国,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圈子里哪个不是人精,都早揭过不提,就这尹夕朝要来现眼。也不像要再续旧情,量她也不敢,要敢多嘴,不必自己上场,王家都饶不了她。 许皎不得不感叹,金字塔尖太窄了,来来去去这些人,不碰到一起都难。 第43章 世界的参差 孟亦林在得知希芸要来纽约后,就事无巨细地将自己与希芸认识的过程告诉了昭昭。这事不能隐瞒,就怕许皎从中兴风作浪。 昭昭听完,沉默了很久,幽幽地说:“为什么给你介绍的女孩这么优秀,却给我介绍个梁戴文。” 孟亦林问她是不是搞错重点了,给个面子吃下醋也行。昭昭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他怎么能不爱她。他知道他们的阻碍从来不是一无所知的旁人,是那些什么都知道,却还要作怪的人。 希芸来了后,他没去凑热闹,是不想给许皎发挥的余地。许皎那旺盛的表演欲,就爱往家庭伦理剧上安排。他并不反感希芸,甚至是十分尊重,正如昭昭说的,确实是优秀的女孩子,他不能把敷衍梁戴文那套,拿去敷衍王希芸。当然也不准备跟她有任何瓜葛,可最终还是没躲过。 那天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是出海的好天气。 码头上并排浮着一艘艘白色游艇,挤满海岸线,几乎成为长岛上一道象征着纸醉金迷的景色。他们的船停在码头栈道尽头,已经准备就绪,等着人到齐,随时扬帆起航。 司机把车子停在码头入口,四个女人与一个男孩说笑着走到游艇旁。易礼靠在船铉的栏杆上,热情地向每一位女士问好。他不管熟不熟,只要是美女,一律按久别重逢对待。 第54章 孟醒和昭昭走在最后,他拦住两人,拍了拍孟醒的头,说:“就一两年没见,长这么高了。” 孟醒的外表和声音还是一团孩子气,可身高已经和165的昭昭齐平。他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再过一年,我就要低着头跟我姐讲话了。” 昭昭觉得孟醒又可爱又可笑,揪住他婴儿肥的脸颊来回晃,而孟醒任由她揪,七分不耐烦,三分很享受。他东张西望,问了句哥呢? “你哥吓得躲起来了。” 他很疑惑地看着易礼,“被谁吓到了?” 易礼给他指明船上的女人们,“被她们吓到了。” 孟醒更加不得要领,易礼又拉着昭昭左看右看,“没事吧?” 昭昭睁着两只迷糊的大眼睛问:“我有什么事?” “尹夕朝来这里干嘛?” 昭昭说是希芸姐的新伯母。 易礼大笑,“你妈挺能安排,三个女人一台戏,恨不得把他嚼来吃了。” “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妈妈还有他,”指了指孟醒,“我也不稀罕来。” 孟醒提高嗓门嚷嚷,“为什么不来?哥怎么这样,我来这么久了也不来见我。” 身后响起一记不冷不热的声音,“你是什么重要人物,我必须来见你。” 孟醒转过头一看,正是哥哥,他立刻稍息立正站好,清脆地喊了声哥。 孟亦林跟梁戴文一起走上船,昭昭一见梁戴文,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走了。 戴文老不正经地笑了笑,“你妹特有教养特懂礼貌,那小白眼都翻上天了。” 易礼说:“要我,我也不给你好脸色。” “我也不是故意的,那事都过去多久了,还记着。” 孟醒上下打量他,意识到眼前这三五不着六的男人,就是让姐姐出车祸的罪魁祸首。顿时心里很不舒服,脸上没了好表情。 孟亦林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跟着你姐,别让这人接近。孟醒立刻站直,重重点了下头,并悄悄观察自己与哥哥的身高差。发现已经长到哥哥肩膀位置,更觉得自己是个小小男子汉了。 船上的人都各怀心思,就易礼和王希芸享受着纯粹的快乐。王希芸见了孟亦林,主动打声招呼,跟他聊起自己的工作,他也不好立刻走开,便跟她有来有回地聊起来。他还是很愿意跟希芸聊天,总好过去应付许皎和尹夕朝。 不过他擅长一心两用,眼睛虽然看着希芸,耳朵却监听着八方。 那边梁太太戴文,与许皎昭昭围成一圈说话,梁太太让昭昭陪戴文去拍卖会,昭昭立刻拒绝:“让我去干什么?我不懂拍卖。” 许皎笑道:“人家想着你好歹学了几年,帮忙看看哪些画值得买,值得收藏。” “这我怎么懂,指着出名的买呗。” 戴文难得温和地说:“我哪知道谁出名谁不出名。” “多读点书就知道了。”昭昭说完赶紧逃离现场,旨在表明态度,让她们看看她有多讨厌戴文。她现在想通了,就当个没教养的小丫头,反正没人把她当回事,没人会跟她一般见识。 不远处的孟亦林轻轻扯起嘴角,虽然笑得很克制,转瞬即逝,还是被希芸捕捉到了。她怔了怔,马上一心两用,她从这笑里看到了前男友的影子,他也曾专注地看着她,当听到有趣的话题,也会浮起温柔的笑意。 她很疑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时,总想起前男友。大概他们有相像之处,才会对他有些特别的好感。 游艇停在一片平静的海面上, 他们也不是专程来玩水的,几个人坐在最上层的飞桥上喝酒谈事。 梁太太和戴文想买一批画,放在易太太的美术馆里,再请专业团队帮忙炒作。等几年后炒到最高价格,他们就以匿名收藏家的身份送拍卖会拍卖,最后由自己或贿赂人买回来。这么一圈倒腾,钱就干净了。 这在他们圈子里不算新闻,都或多或少请梁太太帮过忙,艺术品的价值无法估量,即是洗钱,也是贮藏财富的好手段。 他们聊着如何炒作艺术品,句句不提洗钱,人人心照不宣,都对此心里有数。连希芸也很明白其中运作规则,建议他们买比特币。 他们又聊到如何合法避税,准备成立慈善基金会,左手捐出,右手接收,坚决不让美国政府拿走他们一分辛苦钱。昭昭觉得没意思,跟孟醒一同离席,去船尾甲板那里晒太阳。 孟醒正要一个猛子扎进海里,昭昭立刻拉住他,让他穿上救生衣。孟醒不情不愿地穿上,也让昭昭换上游泳衣,跟他一块儿游泳。昭昭摇头:“不要,我就想坐会儿” “那你坐在充气浮垫上,我推你。” 昭昭笑着摆摆手,“你玩你的,别管我。” 孟醒故意蹦出三尺高,再扑进海里,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水。她也不恼,慢条斯理坐到甲板上,腿伸进海里,舒服得长出一口气。 澄净清澈的海水把她的腿分成两半,一半在水下摇曳着,越发雪白,折射出崎岖的线条。一半在阳光下袒露着,泛着粉红,享受微风和热度。她轻晃着腿,格格不入的感觉得到缓解。飞桥上的谈话令她厌烦,更厌烦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是怎么做到彼此都有嫌隙,却还能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特别是哥哥和尹夕朝,让她心理不适。 她望着翻腾不止的孟醒,弟弟有一天会变成那样吗?可变成那样有什么不好,可以游刃有余得面对这个世界,甚至可以操纵一些规则。变成她这样才不好,一度迷惘得找不到自己。 她一心想要与世俗保持距离,依靠纯真构筑精神世界和艺术世界。可她知道,随着成长,她根本做不到。他们讨论着艺术品价值,实际上一文不值,那她学习的艺术算什么?也许只是工具罢了。 她看不惯灰色地带,却享受着因此带来的优渥生活。她根本没有看透生活本质,却妄想做出深入人心的作品。 我到底懂什么,我又在追求什么?她不得而知。 很多人与事掣肘着她,令她举步维艰,连与孟亦林的爱都倍感压抑。她第一次觉得,哥哥比她还脱不开这些掣肘,他明明乐在其中。 眼前被阴影笼罩,一回头,孟亦林逆着光站在她身后。 “别晒中暑了,你进去吧,我看着他。” 昭昭摇摇头,“懒得听他们聊,还不如这里自在。” 孟亦林挨着她坐下,“忍一下午就过去了,今天跟我回去。” 昭昭抬起下巴指了指孟醒,“那他呢?” 孟醒已经爬上甲板,兴致勃勃地说:“你们看我这招深水炸弹。”话音刚落,冲刺着跳进海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帮她挡住了大半水滴,“你怎么受得了他。” 昭昭看他的短发上挂满水珠,抿着嘴笑,“我受得了他,受不了你,现在看见你就烦,我真想离你们远远的。” “我哪里惹你了。” “我看见你和尹夕朝坐一起,想起你们从前有过一段,我就恶心。” 孟亦林被她一说,很有些懊恼,这完全拜许皎所赐。今天一看见尹夕朝就知道大事不妙,不得不佩服许皎,改不掉市井小家子气的毛病,就爱惹是生非。总的来说,确实是他的错,但不能承担所有错,“这是你好妈妈的安排,她为什么要请尹夕朝,吃饱了撑的,就是想恶心你我。我悔不当初,恨不得给从前的自己判个死刑。” 昭昭刚想说,也不全怪你,是我先离开的。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接着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把自己气坏了。我也不介意你跟陈羌阙一起玩儿,你说是不是?” 昭昭被这无赖发言搞得无言以对,只有借助暴力一泄心头之忿,举起拳头给了他重重一锤。“你少在这儿偷换概念!” 孟亦林握住她的拳头,那双眼睛在赫赫炎炎的阳光下,也跟着亮得发烫。 她慌乱地扯回自己被他握紧的手,别过脸哼了一声,懒得跟他理论。 他却纠缠不休,逮着她说话:“王希芸怎么样?你们相处得好不好。” “希芸姐人很好,”耐不住心里有气,又补充一句:“人家对你不感兴趣,一次也没问过你。” 孟亦林忍不住笑,“我也没说她对我感兴趣,别多想了,今天跟我回去,我想你了......”这不安好心的语调,分明是在发情。 孟醒忽然游到他们身边,问:“你们说什么呢?” “哥说想你了,要带你回曼哈顿的公寓住。” 孟醒皮猴似地笑,“太好了,我也在这里住腻了,哥,你带我到处逛逛,我还没看过自由女神。” 昭昭火上浇油,“啊,还可以叫上陈老师,我们一起去逛大都会博物馆。” 孟亦林微笑着,目光从未从她身上挪开,对她的所有要求都束手就擒。 他们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成为了别人的风景。希芸见孟亦林离席后很久没回来,下意识往外瞧,正好看见孟家两兄妹在一层的船尾聊天。不知道在聊什么,只是觉得两人感情很好,一直滔滔不绝地说话,这时身旁的尹夕朝开口了:“希芸,觉得孟亦林怎么样?” 第55章 希芸有些羞恼,觉得尹夕朝太没分寸,又不是很熟,竟问这么暧昧的问题。她淡淡地说:“孟先生人挺好的,帮了我不少忙。” 夕朝呵呵笑两声,“他一直都挺乐于助人。” 希芸不禁敏感起来,听语气他们似乎挺熟,可也没见打过一声招呼,连眼神都没对一下。又听夕朝接着说:“他跟妹妹关系太好了吧,好得过分。” 希芸莞儿一笑, “他们家是挺和睦,兄弟姊妹间特别融洽。” 夕朝面带微笑,一语不发,只能在心里刻薄一下。富贵人家的傻白甜果然不同凡响,这姐也就外表看着精明,中看不中用的主。同时她有些烦,如果希芸和孟亦林真成了,她岂不是以后年年都要看到他,烦透了!只希望他们是无爱婚姻,谁也不比谁强,她才心理平衡! 她将目光转回甲板上,孟家三个有说有笑,兄妹两怎么回事,感觉也不像闹掰了。孟亦林的眼神和笑容比春风还引人沉醉,简直要把她恶心坏了,装什么情圣,迟早要掰。又瞥一眼浑然未觉的希芸和高谈阔论的梁戴文。直觉告诉她,有一场好戏看了。 第44章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那天过后,孟亦林为了让昭昭回市区,跟他待在一起,撺掇孟醒去跟许皎告假。特别叮嘱他,就说你想跟我住,别说我想让你们来。孟醒开心极了,终于可以摆脱母亲的监控,哥不管他,姐惯着他,他就爱跟哥姐住一起。 他软磨硬泡,极尽拉扯,牛皮糖似的缠磨在母亲身边,请求让他跟哥住段时间。许皎不同意,“暑假过后你就天天跟你哥住一起了,这段时间就好好陪陪妈妈。” 孟醒揪着许皎的胳膊,嘟嘟囔囔地说:“妈,要不你回去了吧,我都陪了你十三年了,你也该让我陪陪哥姐了。” 许皎又好气又好笑,戳着他的脑门,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让他乖乖待到她离开为止。其实儿子跟孟亦林关系好,她求之不得,至少以后争夺家产的概率会大大降低。她可不觉得孟醒能争得过孟亦林,最好是一家和睦,各自得各自那份。可是她现在又疑神疑鬼,总怕孟亦林也把儿子带偏,跟她作对。 她这对没心没肺的儿女,真让她操碎了心。 孟醒缠磨了两天也得不到首肯,昭昭却必须要走了。她接到出版社责任编辑丽莎的电话,说绘本有望出版,希望她明天来一趟出版社详谈。 昭昭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她忐忑了两个月,在希望与绝望间徘徊了两个月,终于等到回音。她激动得热泪盈眶,首次尝到成功的滋味,迫不及待地跟家人分享,跟母亲炫耀。 许皎未见得多开心,神色如常,淡淡地问:“今天就要回去?” 昭昭没得到表扬,大受打击,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 许皎看着女儿,其实她也不想打击女儿的热情,只是看这架势,女儿似乎要在这儿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了。这段时间她们一直较着劲,没好好聊,今天就把话敞开了谈。 她问:“你以后怎么打算,回不回国发展?” “如果跟出版社签约了,那我还得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间。” “你属于自由职业者,在哪里工作都可以,我希望你跟我回国。房子都给你准备好了,比住那破公寓强。” 昭昭扣着指甲,没滋没味地说: “不破,挺好。” 许皎早从陈羌阙那里知道她住的地方有多糟心了,真亏她能忍。她也不冷嘲热讽,直奔着主题去,“意思是你想继续待在这里,跟你哥在一起?” “我现在没跟他住,我是想先忙事业。” “没听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事业,还是为了你哥?” 咄咄逼人的姿态,让昭昭喘不过气,“妈,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自有安排。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两母女根本谈不拢,互相怪对方不理解自己。母亲委屈得要命,一心为你好,你却不领情。女儿也委屈得要命,口口声声为我好,却从不问我真正想要什么。 母亲想,良言难劝该死鬼,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我懒得劝,让你见了棺材落了泪,再来找我。 女儿想,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好是坏。我不会为做过的事后悔,只会为没做的事后悔。 两母女说不到一处,也想不到一处。对坐半天,谁也没再说话。还是许皎先打破沉默,“把你弟弟一块儿带走,天天闹,闹得我烦。”把孟醒摆在你们眼前,时时刻刻提醒你们守规矩。 孟醒一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要打电话给哥哥,让他来接。昭昭骄傲地说:“不用,我载你过去。” 许皎很意外,“你能开车了?” 昭昭告诉她才拿的驾照。许皎说:“还是算了,叫司机送你们回去。”她一点不放心,只希望昭昭一辈子别开车,万一又犯病了怎么办。 昭昭脸垮了下来,什么也没说,知道母亲是不放心她。她懒得为自己辩解,不论她说什么,母亲照旧把她当废物,还要表现出爱她这个废物。 希芸听说两人要走,便约着一起走。她答应尹夕朝,去伯父那里住两天,顺便找公寓。三人结伴同行,一起坐司机的车回了市区。 希芸与他们住得近,都住曼哈顿上东区,隔着两个街区,步行半小时就到。他们先送了希芸,再回到自己的公寓。 傍晚孟亦林回来,看昭昭躺在沙发上,翘着两条腿看书,孟醒则坐在地毯上打游戏,忽然感到满心欢喜,万物明朗,生活都有了盼头。他问晚上吃什么?孟醒说,等你回来做。 孟亦林失笑,“我该你们的,出去吃。” 孟醒提议吃汉堡,还想去看百老汇的音乐剧狮子王。孟亦林看向昭昭,她有些消沉,“我要回去了,明天一早还有事。” “姐,你回哪儿去?” “回我自己的公寓。” 孟醒权衡利弊,哥整天不在,而且不能尽情撒娇,于是决定跟姐姐一起住。 昭昭立刻拒绝,“没你睡觉的地方。” “那你就在这儿,这里房间多,你别丢下我。” 孟亦林也趁热打铁,趁虚而入,“就别折腾了,不缺你们两的房间,”他指着正在抓挠真皮沙发的橘子,“你看它多适应这里,几万刀的沙发随他抓,你那里有这待遇吗?二手布沙发怎么能让它尽兴。” 昭昭早先被许皎说教一通,导致现在还有些心慵意懒。懒得动,懒得想,懒得理论,便没再坚持。 孟亦林又问:“明天有什么事?” 昭昭跟他说起出版社的事,就跟说别人的事一样,干干巴巴,没有半点喜悦。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着说:“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还跟挨了霜的狗尾巴草一样,谁惹你了?” 孟醒没心没肺地大笑,跟着叫狗尾巴草。昭昭横他们一眼,不说话。 “一定是你......”意识到孟醒在这里,立刻改口,“咱妈给你气受了,怎么还会因为这个生气,你该学学孟醒的厚颜无耻。” 连孟醒都端起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说:“这个我有经验,你就当妈妈在放屁,臭一阵就没味儿了,我从来不当回事。” 昭昭忍不住笑了,不由佩服起他们的心态,同时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矫情,妈妈说两句就能难受一下午。 他揉着她的发,“我从没怀疑过你的能力。你想吃什么?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吃过饭陪你们去看狮子王。” 于是他们去了shake shack。那里有夹满肉与芝士的汉堡,炸得金黄酥脆的薯条,冒着气泡的可乐。垃圾情绪需要垃圾食品来释放,虽然都伤身体,但两害相较取其轻。 吃完他们陪孟醒看狮子王,昭昭渐渐找回最初的情绪,是得偿所愿的喜悦。野心终于得到施展,她更加明确自己有多么不甘平凡,多么想被人认可,多想让别人提起她时,不是谁谁家的女儿,是她自己。 台上正在唱:“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她在黑暗中握紧孟亦林的手,将自己的喜悦传递给最爱的人。很快得到回应,那只柔软修长的手反客为主,跟她十指相扣。 在没有灯光的坐席上,她情不自禁地笑,想必他也一样。此时此刻,台上的情歌仿佛专门为他们而咏唱。 第45章 以前防老鼠,现在防你 隔天她起了个大早,洗头化妆,选了套简约正式的连衣裙。 出版社在第五大道熨斗大厦里,专门出版艺术类读物,诸如散文诗歌,绘本,摄影集,插画集之类,规模不大不小,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 丽莎在电梯门口等候,一头棕黑色短发,窄长的脸颊,大约三十多岁,看着温和可亲。笑着跟她打招呼,带她去见总编辑和业务经理。 昭昭有种初入职场的羞涩感,以往周围有中国同学,现在可不见得有中国同事,又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么多外国人,难免紧张。后来转念一想,明明自己才是外国人,这才是紧张的根源。 第56章 进了主编办公室,凯瑟琳女士右手举着烟,左手举着手机,边抽烟边讲电话。她比了个手势,请昭昭先坐下。 昭昭细细打量她,五十多岁的女性,金发碧眼,颈上带着一串润白的珍珠项链,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等凯瑟琳挂掉电话,朝着昭昭伸出一只手,她赶紧又站起身握住。 凯瑟琳边打量她边说:“young lady,you look so sweet。” 接着又说:“你看起来跟我读高中的女儿一样大,亚洲女性的年龄永远是个谜。” 昭昭听出了她的英国口音,抑扬顿挫又不失优雅,就算玩笑也没有冒犯之感。她忽然不那么紧张了,凯瑟琳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好相处。 凯瑟琳跟她聊起国籍问题,表示国籍不同,审核流程也不同,需要的周期更长一些。一般6-8个月出版,而她的可能更长,恐怕会拖到一年。 “你可能不知道,美国的出版法规非常复杂。作为一个非美国籍作者,你需要提供一些额外的文件和证明,比如你的护照、签证、税务信息等。我们也需要对你的绘本进行一些额外的审查和修改,以确保它符合这里的版权、内容和质量标准。这些过程可能会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耐心配合。” 她说完后又着重表明一点:“我们可以现在签合同,这期间请你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什么意外?” “比如坐牢,或者个人名誉受损,这不利于我们后面的宣传。” 她对自己有信心,便笑着应了。 接着又谈到合同形式,问她选择买断式还是版税式,是接受一次请付清,还是以发行数版税率的方式付稿酬。 她很清楚两者的区别,老师也曾说过新人适合买断式,不用担心图书的销售情况,只是版权不再归自己所有。如果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那当然版税式更好,卖多少本,抽多少版税。 她倒不是对自己的作品多有信心,只是不那么缺钱,更有些盲目的天真,当机立断表示签版税式合同。 这时业务经理说话了,四十多岁的男性,宽大的体型,棕色的头发,蓄着一圈茂盛的棕色胡须。昭昭在心里没礼貌地畅想,像只披着人皮的棕熊。 棕熊先生轻咳一声,“恕我直言,我认为买断式更好,这样能降低你和出版社的风险和成本,税务方面也更简单,适合新人作家。当然,我们也会提供更多的宣传。” 她委婉地表示,还是选择更适合自己的。 “也许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我们不急着今天就签。”凯瑟琳说。 她这时才明白,作为毫无履历的新人,她几乎没有话语权。凯瑟琳也在委婉地告诉她,不签买断合同,那她也得不到出版的机会。 丽莎取出合同,昭昭接过仔细阅读。买断费一万刀,她思索片刻,将合同放回桌上,“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 丽莎送她去电梯,穿过编辑部时,昭昭长舒一口气,这个小小举动被丽莎看到,她微笑着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凯瑟琳虽然苛刻了些,但也有她的道理。之前签过一位知名艺术家的儿童绘本,在上市前,那位艺术家因为吸毒名誉受损,造成严重损失。没有人愿意为自己的宝贝买一本吸毒作者的绘本,你说是吗?凯瑟琳现在有心病,对新人的顾虑也更深。” 所以这也是与她签买断制的原因之一吗?虽然无可厚非,可她也不想因此妥协。 走出大厦,她不想马上回家,便沿着第五大道散步。从这里回公寓,步行只要半个多小时。 凯瑟琳让她回去考虑清楚再给答复,明显是给她一次改变主意的机会。她明白对于一个外国籍的创作者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也有每一个新人不得不直面的问题,他们没有挑剔选择的权力。 现在她又有了新感悟,凯瑟琳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好说话。她应该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 如果一再坚持,出版社会妥协吗?她不敢肯定,因为凯瑟琳并没有表现出非常看好她的态度。也许这是一种策略,就像买卖东西,买家不能表现得太过喜欢这件物品,要不就不好讲价了。 她被这个想法安慰到,在精神维度上获得了一点小小的胜利。 如果凯瑟琳觉得她的作品并非不可取代,那她可以转投下一家。如果下一家仍然是这样的态度,她会妥协吗?她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和妥协中,意识到自己才华有限吗?那多可悲。 到家时,孟亦林正在厨房煮咖啡。她心不在焉地坐到岛台边的独脚凳上,让他给她也倒一杯。 他把咖啡递过去,闲闲地问,谈得怎么样? 昭昭抿了口浓苦的咖啡,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他说没什么好纠结的,可以请律师去谈。昭昭忍不住调侃,买断她才一万,请律师要几万不得而知,但一定比她贵很多,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 孟亦林问:“你觉得你的作品只值一万?不相信自己的潜力?” 她已经不太有信心,自己又不是百年一见的天才,更不可能横空出世,仅凭才华就砸出一片天地。有出版社签约已属不易,她现在觉得应该先获得出版社的青睐。“也许我该答应她们,有专业人士帮忙出版宣传,对我这个新人来说挺好,即能得到业内认可,又有出名的机会。” “没想过自己宣传,自费出版,自己放在网上卖?” “太复杂了,我这人只能一心一用,创作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精力。” “要不要我……” 他还没说完,昭昭就笑着截断他的话,“不要。你一定会说,花钱组建团队就行了,请人宣传请人策划。就算印十万本,我也印得起。” 孟亦林也跟着笑:“什么时候位列仙班的,都会未卜先知了。” 她双手撑着下巴颏,“你现在能赚到很多钱,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一般吧,我只是稍微努力了一点。你也知道,10分努力加10分运气加100分的家庭,会得到120分的收获。其实赚钱本身并没让我有多大成就感,是我这份工作。” “工作不就是赚钱?” “是这样,不过我做什么不能赚钱?只是这份工作有挑战性。我们做的所有投资项目都像是一场赌博,没有绝对的成功,过程充满变数,需要强大的判断力和决策力。我喜欢赌博的过程,赌赢了才让我充满成就感。” “我以前小看你了,总觉得你的工作枯燥又乏味,还是赚着别人辛苦钱的投机分子。” 孟亦林回敬道:“是这样,艺术家嘛,没有点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都不好意思认祖归宗。” 昭昭送给他一记“你挺幽默”的假笑,端起咖啡就要走,孟亦林拦住她,“你把绘本给我看看,让我这个投机分子也接受下艺术的熏陶。” “烦死了。”嗔怪地睨他一眼。 “别走,我还没说完。” 昭昭宽宏大量地坐回去,给他一次哄好自己的机会。 孟亦林说:“其实出版社对你也是一种风险投资,但他们愿意出版,就说明你的作品有投资价值。他们只是想花很小一笔钱买断版权,方便以后获得更多利润。还有一方面,你是亚裔,他们理所当然苛刻一些。” “那有没有可能,他们评估了我的作品,觉得确实赚不了多少。”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但别用单纯的想法去想生意人。你之前可是得了他们头奖的作者,他们跟你签版税合同,是有几率可以双赢的。别总想自己不好,多想想对方也就那样。” 昭昭听出了孟亦林潜在的意思,或者说孟亦林说出了她的潜意识,她对自己的作品有些自傲,又有些自卑。为什么不博弈一下?就算没赌赢,未来的路也不会因此断绝。 孟亦林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怎么忘了还要家庭支持你,你明明有很多试错机会,他们不行,你就自费出版,话语权全在自己手上。” “我想让人看到我的作品,不是用钱用权砸出来的。我不想躲在自己编造的幻觉中孤芳自赏,我想凭本事获得别人的认可。就算因此发现自己没啥才华,我也认了,反正我不想自我欺骗。” 孟亦林看着她,有些话不敢当面说。这么彻底的理想主义,还这么爱较真,不正说明有底气吗?不仅有底气,还有勇气,不逃避失败的可能。 她在成长,在井然有序地释放能量,总有一天会脱离轨道,飞到广阔的天地中去。她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还是底色本就如此,这不得而知。他在想自己从前是不是压抑了她的天性。 “跟着自己直觉走,别想这么多,我永远支持你。”他卖乖讨巧,俯下身要亲她,昭昭马上退后两步,瞄了一眼客厅里的孟醒,郑重警告他不要乱来。 他在耳边轻声说:“那你晚上别锁门。” 昭昭软绵绵地瞪他一眼,“以前要防老鼠,现在就防你。” 她认真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跟丽莎发了封邮件,表明自己坚持签版税合同,不接受永久性出卖自己的版权。一星期后,丽莎邀请她再去一趟出版社,这次心态全然不同,知道自己赌对了路。 第57章 第46章 玷污 凯瑟琳女士和棕熊先生都在,她全无之前拘谨,不慌不忙地问了声好,坐到椅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其实心情既紧张又忐忑不安,根本不如外表镇定。孟亦林告诉她,谈判时一定要会装,装出舍我其谁的气势。美国人其实相当慕强,也最吃这套,他们就喜欢盲目自信的人。 不管是为了激励她,还是事实如此,这句话大大提升了她的自信。 棕熊先生说:“孟小姐,我们可以试试你的提议,但也请你给我们一些保证。”他拿出合同,版税比例10%,如果作品定价10美金,她可从中抽取一美金。卖出一千本,能得1000刀,少得可怜。 她命令自己勇敢一点,不要脸一点,别只想一千本,往高处想。如果一千本都卖不了,就找找自身原因。 等这一脑门子官司闹完,她问:“签几年?” 棕熊先生说:“五年,过后我们可以看销售状况谈续约。不过这期间不能在其他国家出版,也不能改编成动画游戏电影之类,合同上都有写,孟小姐可以仔细看看。” 这时凯瑟琳说话了,“我们会尽快完成审核,争取一年内出版,这期间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丽莎会第一时间与你协调。还有问题吗?” 还能有什么问题,这是事业第一步,是才华的试金石,她压抑住激动,故作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没问题。 凯瑟琳女士这次送她到门口,跟她拥抱了一下,“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一顶高帽扣下,昭昭不晕也难。在幸福的晕眩中还留有一丝清明,凯瑟琳女士真是能屈能伸,用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品出她的才华。 她走出大厦,这次心情美好,鸟语花香,想学雨中曲里的桥段,男主在雨中边走边跳边唱,她也想在阳光下边走边跳边唱。但还是克制住了,主要原因是唱跳双废,不会被当成神经病,一定会被当成笑料。 她步履轻盈,仰起脸享受微风和阳光,眼前一切都明朗起来,心里涌动着生机勃勃的希望,畅想了一遍出名后的风景,一定约稿不断,稿费节节高升。甚至还制定了新计划,趁着出版前的空档期,她要完成第二部作品。 忽然有人从身后重重拍她的肩,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好心情被拦腰截断,满脸写着晦气。 梁戴文咧着嘴笑,给她一种浑然天成,不掺杂质的愚蠢感。 “瞎走什么,喊了你半天。” 他是昭昭的涵养终结者,她斜着眼打量他,语气恶劣地问:“怎么又是你?” 他当然不能说陪新钓的妞儿逛街,他们在lv旗舰店逛,美女正在挑选衣服,他百无聊赖,只好坐在沙发上抖腿。要不是因为还没完全上手,他也没这耐心陪着。无意中望向橱窗外,正好见昭昭走过去。他立刻撇下试衣间里的妞儿,兴冲冲地追出去。 “瞧你说的,怎么不能是我,咱两多有缘分,既然遇上了,跟我一起逛逛?” “没空。”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住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敢坐。”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都过去多久了,咱也算同舟共济的战友啊。” “谁跟你同舟共济,你犯法不代表我犯法。” “我犯什么法了?” 昭昭停住脚步,指着他痛斥,“你不仅酒后驾驶,还找人顶替!” “小声点,非要在大街上嚷是吧,我给你个喇叭,去市政厅,去警局嚷,我到时候就说你协同作案。” 昭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真就想趁着这口新鲜出炉的怒气,跑去警局揭发他。 身后一个女孩儿追了上来,娇喘吁吁地问:“戴文哥,你去哪儿啊?” 昭昭往后一瞧,真是个美人。即使她被凯瑟琳夫人看作高中生,那美国高中生也都跟熟透了一样,没半分孩子气。眼前这个女孩儿才是亚洲审美中,最正统的娃娃脸。我见犹怜的气质,看着未满十八,但身材玲珑有致,已经具备女人该有的妩媚之姿 戴文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妞儿,鼻孔朝天,得意洋洋,“别嫉妒,比你漂亮多了,别真觉得自己特招人爱。” 昭昭竟然也不气,大概已经习惯戴文的可笑,看弱智一样看他,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施霖走上前,挽着他的手臂,“她是谁?” “一朋友的妹妹。”戴文意犹未尽地看着她的背影,没劲透了,觉得自个儿没劲。心里长出一根绳索,紧紧套住他,非要昭昭来解开。 “我们还逛吗?”施霖柔声征求他的意见。 他低下头瞥一眼,这妞儿更没劲,但看在很美的份上,他还是要在她身上寻点乐子。他搂过她的细腰,顺便捏了捏,“逛啊,想买什么随便买,买好了咱就去酒店。跟你说了那里的甜品最好吃。” 他悠然自得地想,吃完甜品再吃你。 可等他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又犯起了老毛病,总爱在夜深人静时,品味一番车祸那晚的回忆。 那天他把昭昭抱到后座,本来没有任何想法,可看着她不省人事的模样,难得的不张牙舞爪,不闹腾,不摆出晚娘脸色,十分的楚楚动人。 于是凑近她的脸蛋儿闻了闻,只有一点洗发水的余香,嫌不过瘾,又伸进衣服里摸了个遍。 真是骨肉匀停,瘦不见骨,柔软丝滑的触感令他欲罢不能。还嫌不够,又脱下她的丝袜,像揭开果冻的盖。纤细的脚踝挂着一串铂金链子,缀着小小的钻石雪花,随着动作轻晃。他没留神,腕表带跟脚链勾缠到一起,一用力脚链断了,正好挂在腕表带上。他取下脚链,顺势揣进包里,就当战利品。 手一路上行,停在深处,他像盖个到此一游的章,用力拧了一把,昭昭哼也没哼一声,仍然昏迷不醒。 他在那里流连很久,心里还尚存一丝理智,用来克制自己即将蓬勃而出的欲望。这不是普通女人,不能乱来。正因如此,他战战兢兢又迫不及待,就像触碰一件禁品,也像是毁掉一件自命清高的艺术品。什么千金大小姐,看不上他又怎样,还不是任由他用手玷污了一遍。他有鸿鹄大志,不仅要摸,还要尝,扳过她的脸,品了品唇。内心悸动不止,他在打破规则,在玩弄同等阶层的女人。他不禁悟出个道理,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高低贵贱都是被男人玩儿的命。 他想要完全地征服她,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要在她清醒的时候征服。 后来他主动示好,不见成效,甚至一度被她拉黑,气得他恨不得永世不见。他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昭昭不给他好脸时,只觉得这女的不知好歹,立刻就想放弃。可夜深人静寂寞难耐时,那滋味又捡了起来,立刻又激起壮志,非要拿下她不可。 幸好遇见施霖,一场奇妙的邂逅,他又一次打破规则。施霖的美让他暂时忘了昭昭。 可得到施霖后,又觉得没劲了。女人都太好得到,只有昭昭令他抓心捞肺。他必须得上一次手,一定要尝一尝味道,才能解自己心中之渴。 他唾弃自己,男人,就是贱! 施霖将裸露的胳膊搭在他身上,问他在想什么。梁戴文因为刚才那一通胡思乱想,又来劲了,一翻身压住施霖,又亲又摸。还是不对味,心情沮丧,劲儿消失了大半,又翻了个身,躺回到枕头上。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伸直胳膊去够床头柜上的电话。施霖立刻抢了过来,是她的电话。看一眼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立刻挂断。 戴文两手垫在脑后,吊儿郎当地笑笑,“接啊,怕什么。” 施霖眼里含着泪光,翻过身不理他。手机又响起,她索性关了机。 戴文心想,真没劲,一副要死要活的,何必呢。“搞得我们像奸夫淫妇一样,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打回去,问他找你干嘛。” “算了,是我对不起他。” “这年头分手很正常,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他点了支烟,脑袋悬在她上方,喷出一口烟雾,“他拿了多少补偿,你看他一辈子挣得了这么多吗?” 施霖转过头看他,“他那条腿真不能走了。” 戴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掀开薄被下床。嘴里叼着烟,眼睛熏得眯起,边套裤子边含糊不清地说:“有完没完,要真舍不得,你现在回去找他呗,回去照顾瘸子一辈子。” “你别这么损行不行,我就是跟你聊聊。”施霖坐起身,咬着唇泫然欲泣。刚刚那点伤心泪憋了回去,现在换上气愤的泪。 她好不容易踏出这步,跟他做了一对实质上的狗男女,刚才说那两句只是想要得到他口头上的安慰。至少可以说,我们是情难自禁,就算世俗不容也无法阻挡对彼此的爱。也可以说,你早就仁至义尽了,照顾到他痊愈才离开,本来你们就有不可弥合的矛盾。 狗男女正当化自己的行为,不都需要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吗? 第58章 她看他不耐烦,又有些慌了,“你去哪里?” “公司还有事。” 泪珠缓缓滑落,脸上却还维持着笑,像冷笑又像自嘲,“逛街的时候没事,吃饭的时候没事,上完床就有事了,你以后是不是都有事了?你有事你先忙,我自己从这里跳下去。” 戴文一瞧,不得了,虽然像个神经病,但竟然很美。他天生缺一根筋,看人只看表面,不关心内心活动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是真是假。迄今为止没人敢对他使坏,也不需要关心别人的情绪,太多人愿意把他捧上云端。 他脸色松懈下来,套了一半的体恤又扔回地上,重新回到床上搂着她:“你不要我去,我就不去了,工作没你重要。” “你别辜负我,我都为你众叛亲离了。”施霖两只胳膊挂在他颈上,脑袋埋在怀里。她就像快被海浪卷灭的人,把他当礁石攀着。 她仰起脸说:“我有个好东西给你。”在包里摸出一支棕色的雪茄。 “要不要试一试。” 戴文一看就知道此物不简单,挤眉弄眼地问:“哟,哪儿来的啊?” “你别管这么多。”她点上烟,深吸一口,接着喷了他一脸。 戴文看呆了。施霖撅着嘴吞吐烟雾,而他雾里看花,别有一番风味。他彻底对她改观,只觉得这妞太带劲儿了,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父母严令禁止他碰这些东西,坚决不许碰毒与赌。但眼前美色与毒品的双重诱惑下,令他不得不沦陷。 昭昭是谁?他已经忘了,现在他眼里只剩下施霖。 不久后他们两的关系被人挖了出来,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狗男女关系坐实,又被众人唾弃。而昭昭再一次落于人后,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最后才得知全过程。 第47章 甚嚣尘上 她万没想到事情会以峰回路转之姿,又落回自己头上。 那天晚上,苹果给她打了通越洋电话,不为别的,纯粹为八卦。就一句开场白便令她精神焕发。 苹果说:“戴文这逼出大事了,你知道吗?他碰上硬茬啦!终于要遭报应啦!” 不等她回应,苹果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起这场迟来的报应。 硬茬叫江许,一位美籍华人,通过微博爆料了一起事故。他书写万字长文,字字珠玑,血泪控诉戴文的禽兽行为。 江许在年初时发生车祸,被一辆超速的跑车撞伤。当时连人带车一起摔了出去,他当场昏迷。幸好中途清醒了一阵,发现来了一辆车一个人,顶替了跑车司机,把他送进医院。 正因如此,耽误了救治时间,导致他左腿神经坏死,从此无法再正常走路。而肇事者协商跟他签谅解书,承诺给他更多赔偿。 他不签,并且坚持上诉。 诉求有二,第一他得到的赔偿太少,第二真正的肇事者为了避责,找人顶包,导致他终身残疾。光这一点,就让他无法原谅肇事者。 那边也不愿妥协,原因有二,第一找人顶包这事子虚乌有,第二他也超速了,赔偿合情合理。 两方都各执一词,警察也对此展开了调查。肇事者是个私人司机,声称自己那晚开车是为了去市区接人,除此外查不出别的。肇事者态度挺好,主动送医院,主动认罪,主动承担赔偿,这给警察省去很多工作。 况且车祸路段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而江许更是除了自己那张嘴,没别的证据。 最后只能以普通车祸结案。司机承担法律责任,江许也得到自己该得的赔偿。 江许坚决不服,他的腿是因为顶包人胡作非为才断的,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气。他在法拉盛一家英文补习班做了十年老师,打了十年黑工,才终于拿到合法身份。他好歹也是美国公民了,不能受这份气。 这些吃闲饭的警察不愿费劲多查,那只有他自己来,只有他知道这司机的雇主嫌疑有多大。他根据自己的推测,请私家侦探去查,一查才知雇主和车主都是同一个人,叫梁戴文。很不得了,这人在美国唐人街开了十几家连锁餐饮。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他看着私家侦探偷拍的照片,梁戴文的背影与记忆中的真凶如出一辙。 锁定了目标,他就去找了公益律师和人权组织,让他们来主持公道。他认定真正凶手另有其人,应该得到法律制裁,自己也应该得到道歉与赔偿。 可一腔热血终究敌不过腰缠万贯,那边请了精英律师应战,跟他来了一套先礼后兵,如果不私下和解,他会因为诽谤得到法律制裁。 而他口说无凭,没有公益律师愿意接这个官司。 江许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孤立无援,多么不受老天爷青睐。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律师带话回去,让梁戴文亲自来见他,再进一步谈判,他要谈一个最合适的价码。当然不能摆出自己走投无路的姿态,他跟律师透露了一句话,他手里掌握了一定证据,让梁戴文自己掂量! “劲爆的来了!”苹果的声音要把话筒震碎,“梁戴文居然在这期间跟江许的女朋友勾搭上了。那女的在法拉盛一家发廊上班,正规发廊啊。江许去理发时认识的,两人谈了三年,都准备结婚了” 昭昭听懵了,让她慢慢来,往前捋捋,怎么勾搭上的? 江许那段时间躺在床上养伤,一系列活动都是由女朋友代劳。女朋友任劳任怨,一边照顾他,一边讨说法。他们本来都快结婚了,因为这事只能搁置,这也是江许会如此愤慨绝望的原因之一。他断了条腿,他真怕施霖会不要他。 担心纯属多余,施霖不但不嫌弃,还尽心尽力服侍他。只有警察来的时候胆战心惊,不敢露面。施霖是黑户,还处在看见警察就腿软的阶段。 最后也是施霖劝他没必要再闹,多要赔偿才是正道。她说腿神经虽然受损,但听医生说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咱多要钱,让他们给够你以后康复训练的钱。还有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不仅不能少,还必须有多! 未婚妻把对他的爱与关怀都换算成数字,江许既心酸又甜蜜。她才二十一岁,而他比她大十五岁,应该是他护她周全才对。 她将承受往后生活的种种磨难,要搀扶着他这个瘸子走下去。除了跟她结婚,让她拿到绿卡,似乎什么都不能带给她。他应该听她的,全都听她的。 梁戴文如约来了,美其名曰是自己也有些责任,不该半夜叫司机开车。 施霖也在,三人谈了很久,谈了个合适的数目。最后施霖跟梁戴文互留电话,美其名曰为了江许的后续事务。 天知道他们后面怎么勾搭上了,江许一无所知,出院那天施霖没来医院接他。等回到家,人去楼空,留下一封信:“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他抚着戴了足托的左腿,从黄昏坐到凌晨,想不通施霖怎么走了,又是为何而走。他每隔一个小时打电话过去,施霖不接,到后来更是直接关机,他再也打不通了。 他拄着拐杖去了发廊。老板说施霖两个星期前就没干了,他们都以为她回去结婚,做全职太太去了。可是两个星期前,施霖经常借口说发廊很忙,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他。原来早有预谋。 他又找到施霖的几位朋友,都说不知道,很久没联系了。 走得这么彻底,毫无征兆,简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也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他不甘心,发了条短信过去,“如果你不见我,我就去警局挂走失案,让移民局的人来找你。” 施霖终于回复,问他到底要干什么。江许说,就想见见你,咱把话说清楚。于是有了最后一次见面,就在他位于法拉盛的一室一厅出租公寓里。 施霖大不相同,她再也不穿那些从唐人街超市淘来的便宜货。她身上再也找不到洗头小妹的蛛丝马迹,还有那令他无比眷念,无比怜爱的属于野草野花的气质。 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双g墨镜,几乎遮住她的巴掌小脸。一件印着双g的浅粉色短t,一条高腰紧身牛仔裤,双g皮带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她哪里需要皮带,可能只是为了展示古铜色的皮带扣。 恨不得把logo纹在身上,他尖酸刻薄地想,一身名牌货,将她内里的庸俗气质都烘托了出来。 江许拄着拐杖给她倒茶,施霖说:“不用了,你坐吧,我不渴。” 语气生疏得令他鼻酸。才半个月不见,她就拿他当陌生人了。他坚持给她倒了杯水,施霖皱着眉接过,手腕上的表格外惹眼,表盘镶满了钻石,闪得江许眼酸。 他问:“傍上大款了?” 施霖楚楚地看他一眼,“江许哥,你忘了我吧,我对不起你。” 他还能说什么?她总是这样,软得仿佛没有骨头,该道歉绝不含糊,该撒娇也绝不矫情,说爱他时振振有辞,说不爱时也义正词严,他看不懂她。 “他是谁?”他问。 “他对我很好,”施霖走到他面前蹲下,仰起脸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江许哥,对不起,我爱上他了,就算我现在不走,以后我们还是会闹矛盾,你说是不是?” 第59章 “你是不是嫌我瘸,嫌我穷?” “我不嫌你,我就是嫌自己移情别恋。江许哥,他对我太好了,我现在住在曼哈顿,你知道那里的公寓是什么样的吗?我从小就没住过这么豪华的地方,睡过这么柔软的大床。还有那个按摩浴缸,我第一次用的时候足足泡了一个小时。” 她伸出手腕,给他展示手表,“你看,他给我买的,一万多美金。” 江许眼里含着泪,这么明目张胆地不要脸,他不知从何说起了。甚至觉得她走得有理有据,她这么漂亮,本不该屈居在他这里。凤凰必定飞出鸡窝,丑小鸭必定蜕变成白天鹅,多么颠扑不破的真理。 “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施霖低下头,目光闪闪烁烁,“你别问了,都是我的错,你好好养着吧,我偶尔来看看你。” “你是个贱货,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 “你是贱货。” 施霖猛然站起身,低下头俯视他,“你说你能给我什么?你不能给我幸福,还不准我自己寻找幸福。恋人做不成,以后也能做朋友啊。” “我为了给你买套房子,为了结婚后带你回趟老家,没日没夜的加班。我这腿也是为了你才断的......” 施霖打断他:“我没逼着你这么干,是你自己说要买房,是你自己说要带我回老家。再说,我十八岁就跟你了,你没捞到好处?我天天洗头,手指都泡皱,手心都起茧了,也没见你心疼。” 江许多年来自恃为知识分子,从没想过会被施霖这小丫头耍着玩,他气得语无伦次:“是你,是你主动的,我那时看你小,根本不愿意,我想等着你长大......” “哎哟,别说得自己多纯洁,你不也半推半就。男人嘛,就爱捡着嫩尖掐......”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哭着给了她一巴掌。 施霖却不哭也不闹,转过脸冷漠地看着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咱互不相欠了。这钱你留着,就当我给你的分手费。”她把装了美金的信封搁下,转身就走。 江许瘸着腿追到门口,又悔又痛,“别走霖霖,你别指望有钱人,别指望他们会娶你。等玩腻了,你以后该怎么办?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施霖已经打开了房门,她再次转回身,逆着光看向江许,笑容很模糊,“我啊,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用自己赌明天,也算值了。你好好活,别操心我。” 施霖走了,他拿着那一叠钱去找了私家侦探,只想知道绿了他的男人是不是梁戴文。施霖常年泡在法拉盛小发廊里,哪里去认识住曼哈顿的有钱男人。她甚至从来都没有出过法拉盛,就算他再怎么督促她学习,英文都说不出一句整句。 他应该为自己的推理能力感到骄傲,只是捏着私家侦探偷拍的照片,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心如死灰,恨不得跟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 施霖原来没有心,竟然跟了害他的男人。他早该想到,一个十七岁偷渡到纽约来的女孩儿,一个存心勾引大自己十五岁男人的女孩儿,是多么的胆大包天,多么的无耻无畏。 他要怎么报复?悔不当初,不该听施霖,签那份谅解书。他手握赔偿款,成了孤家寡人,饱受羞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身败名裂,他写好稿子,发了国内论坛。他知道如果只在北美圈发,只能算小范围传播。只有国内人多势众,完全能掀起舆论狂潮,甚至反过来传遍北美留学圈和华人圈。 最后他为了打感情牌,隔空呼吁了一位素不相识的人。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从跑车上下来的不止梁戴文,他还抱着个女人,想来是车祸中受了伤才昏迷不醒。他说,不管这位女士是梁戴文的什么人,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你看清梁戴文为人,别助纣为虐,继而伤及无辜。 他成功激起了大家的正义之心。他是弱者,梁戴文是利用权势欺压老百姓的臭地主。大部分人为之愤慨,小部分人质疑真实性,还有小部分人认为被绿是真,顶包案有待商榷。 江许为此放出自己的病例,和解书来增加说服力。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人多胆子大。就连纽约的华人圈也来凑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添砖加瓦,渐渐扒出梁戴文的身世,以及他父亲在国内的官职。 八卦重心开始偏离,以为只是华侨二世祖,没想到是花花太岁梁衙内。群情激愤,舆论就此彻底引爆。 事件备受关注,父在国内身居要职,忧国忧民。儿在国外为所欲为,欺压同胞。群众呼吁必须查查父亲,查查他到底是为民谋福,还是为儿谋福。都拭目以待,等着看父与子一起被押上审判席,接受人民的正义之锤。 第48章 发酵 苹果给昭昭发了条链接过去,让她边听边看,保证能得到全面的视听享受。 讲完后,苹果问:“你们是一个圈子的,你知道这件事吗?那个昏迷的女人肯定是他某个女朋友。” 昭昭怔愣了半天,她跟梁戴文这事谁也没说,苹果陈羌阙都不知道。她现在更没法说,家里严令禁止,她说了就等于撕破两家脸面。 苹果在那头唤她的名字,她醒过来,支支吾吾地答了句不知道。 苹果叹口气,大小姐永远活得迷迷糊糊,外面闹得翻天覆地,她缩在自己的乐园里岿然不动。 她说:“你问问你哥呗,梁戴文太恶心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揭发他?我真想发个帖子控诉他当年性骚扰,但老王不让我发......”苹果有一项演说家本事,可以在对方完全不说话的情况下,不打岔地讲上半小时。 孟亦林推门进来,看她趴在床上听电话,问她在跟谁聊? 他刚下班,手腕上搭着领带,领口松开,露出锁骨,周身流淌着一种喧嚣散尽的懒散与漠然。 昭昭想了想,把手机递给他,“哥,苹果有事问你。” 孟亦林接过,“喂”了一声,又把手机递给昭昭,“她挂了。” 昭昭觉得有些好笑,颇有点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意思,就连孙悟空也有如来挟制。 孟亦林坐到床上,边解袖扣边问:“你们在说什么?” “说梁戴文。” 他愣了愣,“说他干什么?” 昭昭把苹果发给她的链接打开,有上万条留言,还专门开了微博话题,热度直逼前十。“那摩托车司机发的,你知道这事吗?”她问。 孟亦林快速读完,他说不知道,他没有微博。还嘴贱补充,正常人谁刷微博啊。 “那你总经常遇见梁戴文吧,他没跟你说?” “说这个干嘛,不过他倒是说最近交了个女朋友,应该就是这女的。”孟亦林修饰了一番言辞,怕脏了她的耳朵。戴文说的是,最近挖了个墙角,上了个妞儿,够嫩够带劲儿,盘儿亮条儿顺,童颜巨乳。 “我之前也遇上他们了,梁戴文带着个女孩儿逛街。” “你别理他,这事闹一阵就过去了。他一点没受影响,网一断,他还是逍遥自在。” “他父亲的身份被扒出来了,我看报应要来了。” 孟亦林笑了笑,“希望吧,不过希望渺茫,他爸妈为防一手,早离婚了,连钱也洗干净转移了。老实人才相信因果报应。” 昭昭十分沮丧。事实确实如此,她只能做旁观者,还无意中成为了施暴者的帮凶。 孟亦林很自觉地躺到床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过来陪我躺会儿。” 昭昭乖乖躺下,还不忘问他锁门没有。 他们交颈相卧,昭昭躺在他臂膀上,闭着眼轻声说:“我应该匿名举报梁戴文。” 他轻笑一声,“匿名证据不做数。” “江许真可怜。” “个人有个人的命,你哪里管得了,你也是受害者。” 她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也变得瓮瓮的,“当我选择包庇他时,就已经不无辜了。” “一天东想西想,如果真的爱心泛滥,就多关心关心我。”他翻身压住她,低头吻了下去。 吻着吻着就不止于此了,全身上下没一处老实。昭昭在喘息间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摆出了个难为情的姿势。 她侧过身捂住胸前,“不行,别得寸进尺。” 他衬衫扣子都解开了,头发凌乱,气息紊乱,脸上的表情都不复聪明了,迷惑又委曲地问:“为什么不行?” “没心情。” “我没心情的时候,可从来没拒绝过你。” 昭昭撩起被子盖住自己,再裹成蚕蛹,嘟哝道:“你什么时候没心情过。” 孟亦林双手双脚夹住蚕蛹,咬着牙说:“你真会折磨人。”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孟醒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从门口走过,去了厨房。一会儿又抱着零食袋子,“刺啦刺啦”地跑回房间。等门一关,两个人才又咬着耳朵说话。 孟亦林说:“跟只小耗子似的,晚上在被窝里嚼薯片。” 第60章 说到孟醒,她就心情郁闷。“没心情”不仅是因为江许的事,还因为有孟醒在,时时刻刻悬着她的心。 “总觉得小醒知道些什么,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那天说我们排挤他,说你偏心,总送我礼物,都不送他。”孟亦林回家时总爱给她带一束花,一块蛋糕,一盒巧克力,一本画册之类的小礼物,不遗余力地讨她欢心。 “步入青春期是这样,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我担心他不能接受我们的关系。” “怎么不能接受,两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相爱,彼此还没血缘关系,跟他父母似的,他应该高兴。你别管他,男孩子没你想得脆弱。” “小醒不能不管,你必须管管。那天我用他的电脑,发现他在看a片。30多g,他怎么看得过来。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你担心他还是个孩子,还是担心他看不过来?” 昭昭从蚕茧里伸出光溜溜的胳膊,狠狠拧了把他的手背,“我说正经的。”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劝他别太频繁,悠着点。我们不能剥夺一个青春期男孩的乐趣。” “你多疏导疏导他,教他正确的知识。” 孟亦林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你总爱操当妈的心。以后我们生了孩子,你就有操不完的心。还是生女儿好,女儿贴心,我也喜欢女儿,我们生四个,凑一本小妇人。” 昭昭忍不住笑,前不久跟他看了部电影《小妇人》,今天就现学现用。她转过头看他,“你们都说我适合做母亲,可我一点不想生孩子。” “你看小妇人里的乔,也以为自己不爱劳里,结果还不是后悔了,回头又找他。” “我们看得是一部电影吗?明明是乔为了自由放弃爱情。” “可最后不还是结婚了吗?可见人都需要回归家庭。我想跟你组建家庭,想跟你生儿育女,生一个也行,生几个也行,最好都是女儿,这样可以一直宠着她们,宠成混世魔王,再把她们嫁出去祸害别人。嫁给易礼的儿子怎么样?” 昭昭笑起来,“你就这么回馈朋友,回馈社会的?” “你看多有意思,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变老,生一窝崽子。等崽子大了,就放聪明的出去闯荡,让最笨的在家啃老。就这么,一辈子就过去了。” 他长舒一口气,又发自肺腑地感慨,“我们会有最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会永远对你和孩子好。” 昭昭闭上眼睛倾听,不忍心打断他对未来的畅想,因为在这一刻,她才逐渐懂得哥哥那难言的隐痛。也许他从小到大,无数次幻想能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而她也成为了佐证与实现他幻想的,不可或缺的引子。 她爱他,所以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愿意给他幸福,并为他做出妥协。 他们漫无目的地聊着琐碎而甜蜜的废话,昭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几天,她决定回布鲁克林住,原因是两兄弟太闹心。特别是孟醒,也不知道哥哥跟他说了什么,孟醒再也不拿正眼看她,说十句答一句,除此外就是“嗯嗯哦哦”地敷衍,似乎提前步入了叛逆期。跟哥哥倒是亲热了起来,两人经常背着她搬弄是非。她问孟亦林怎么回事,他却反问,你翻他电脑,就像你妈看你日记,换位思考一下。 昭昭嗤之以鼻,能一样吗?我又不是故意的。孟亦林让她亲自跟小醒解释,昭昭更不愿意,宁愿就此揭过不提。 正好趁着孟醒不粘她了,回了布鲁克林的公寓,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她彻底离群索居,关掉所有社交软件,强行把自己扔在孤岛上。孟亦林偶尔晚上来,大言不惭得表示,来是为了给她解压,于是压力全给了那张小床。 这么过了一个多月,直到许皎找过来,她才不得不被母亲从孤岛拉回人间。 珠光宝气的贵妇巡视完,轻描淡写地给了个评价,比狗窝强点。又检视起女儿,宽大的体恤,宽大的运动短裤,人字拖鞋,头发盘成鸡窝。她宽宏大量又不失骄矜地笑笑,接着点评,比纽约地铁站里的流浪汉强点。 许皎不愿坐那张粘满猫毛的破沙发,站着就安排了今天的行程。先去美容沙龙,晚上有场慈善晚宴。 等昭昭坐进车里,才发现司机是老熟人。陈羌阙回过头跟她打声招呼。昭昭扒着座椅,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就知道是你带她来的。” 陈羌阙耳朵微红,很抱歉地笑笑,“老板发话,不敢不从。” 昭昭一点没怪他的意思,只是厌烦社交。也不是不想见母亲,是实在不愿参加这个宴那个宴。她对母亲抱怨,“一年要办几次慈善晚宴,办就算了,还非要打扮。那些人穿的礼服也够山区儿童吃一年了。打扮得人模人样,吃着高价宴席,捐个款还要摆造型,也不知道图什么。” 许皎笑了,“说什么孩子话,这次是梁太太和戴文加盟美术馆专门设的晚宴,特地请了我们一家。” “梁戴文也好意思办慈善晚宴,就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忽然意识到陈羌阙在这儿,她没再说下去。 “不准提了,在梁太太面前更不要提,她最近查出乳腺增生,都是被儿子气的。” 昭昭微怔,“是因为最近那事吗?” 许皎当然知道她说的哪件事,不仅在国内引起舆论,在他们圈子里也传得沸沸扬扬。“你梁阿姨操碎了心,让戴文必须跟那女的断了。可戴文被勾了魂,别说断了,上哪儿都要带着。” 谁关心梁戴文的花边新闻,她问:“他和他爸没受影响?” 许皎冷哼,“能受什么影响,最受影响的还是你梁阿姨。” “他跟他爸不是被骂上热搜了吗?” “还有这事?” 陈羌阙在前面安静听着,他和昭昭是年轻人,自然关注国内论坛的舆论风向。但许皎不看这些,自然是从自身圈子的认知出发。 他开口解释:“之前确实闹得挺厉害,不过现在微博热搜都撤了,江许被起诉造谣。” 昭昭觉得荒谬至极,张口结舌才说:“怎么能这样。” “都说江许是被横刀夺爱,气不过才编出一部苦情戏。到现在他口中那个昏迷的女人也没出来现身说法。” 昭昭心里咯噔一跳,慌张地看向母亲。许皎神色如常,拍了拍女儿的腿,不急不许地说:“行了,都别说了。小陈,咱们自个儿说说无所谓,不许在外面说这些事,外面都是些刁民,能别惹就别惹。” 陈羌阙俨然已被当成家臣,笑着答应了一声:“那些人就爱看热闹,顺便看个笑话,根本不管谁是谁非,笑完就过了。” 许皎闭目养神,清清淡淡地说了句,可不是吗,到头来谁笑谁还不一定呢。 第49章 赞美如果有指标,他们日日超标 美容沙龙在上东区公园大道附近,占据四层楼,充值百来万才能入会,不接待外客也不接待穷客。誓要为贵妇名媛们打造一片纯粹败金的天地。他们知道,女士们肆意挥霍才能彰显男士们赚钱的本事。 昭昭没想到王希芸与尹夕朝也来了,一问才知是母亲邀了希芸,打算做完美容一起去晚宴。 许皎现在极力拉拢着希芸,即使宴会主办方给王家发了请帖,她也要单独请希芸一同前往,为的就是让旁人觉得希芸在她家有独特地位。希芸也很随和,总是应她的约,想来心里也有些意思,只是没想到尹夕朝跟着来凑热闹。 她现今也不拿尹夕朝当回事了。之前还猜测是不是要搅黄孟亦林与希芸,现在倒看清楚了,尹夕朝就是声色厉荏的纸老虎,干嚎半天,还得灰溜溜回去伺候老头子。 希芸看见昭昭,亲昵地打了声招呼,笑着说:“你这一身倒是蛮舒服的。” 昭昭低下头,冲她羞涩地笑笑。没换衣服就出门了,许皎一声令下,让她别浪费时间,反正等换了礼服,这身都得扔。 她挽起希芸的手臂,很热络地聊起近况。她喜欢希芸,就像喜欢一个温柔又稳重的姐姐。 泡完花瓣浴,又做精油按摩,接着做草本热蒸。她们往桑拿房走,昭昭一路念叨,麻烦死了,洗干净要送猪场宰吗? 许皎哂笑:“跟你哥待久了,也尖酸刻薄,不招人爱了。” 希芸见昭昭有些局促,忙打圆场:“哪有,昭昭特别可爱,两兄妹都很好相处。” “哎哟,她哥也就对你不刻薄。”许皎不吝于展示肉麻,继续添油加醋,“听说你们最近经常见面?”都是听陈羌阙说的,逮着机会借题发挥,着重于刺激昭昭。 希芸似有些害羞,就简单说了句工作上有些合作。许皎劝她,大好青春,也别老想着工作。连尹夕朝也笑着凑趣,“可不是嘛,难得见你们这么聊得来。有天他十一点多才送你回来,你们聊工作聊怎么久?” 希芸这样的高知女性,很不喜欢被人调侃情感问题,特别是被跟自己一边儿大的伯母调侃。她不好表露,扯起嘴唇,对着她们皮笑肉不笑,根本不搭腔。 第61章 都是敏锐的人,知道她不舒服了,也就岔开了话题。 昭昭全程作壁上观,既替希芸尴尬,也替自己难过,此刻只想逃离这里。世界很大,而纽约容纳了一个世界,她置身其中,却只能围着这些人事打转。 更重要的是,母亲和尹夕朝什么都知道,面对她仍然百无禁忌。特别是尹夕朝,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不怀好意的审视。她难免会多想,她们是不是故意刺激她。 她真觉得这世界荒诞极了,再从荒诞世界看到渺小的自己,何尝不像个懦弱的小丑,都这样了还待得下去。 桑拿房里雾气氤氲,弥漫着马鞭草的香味,连熏出的汗都带着香气。尹夕朝舀了勺水泼在桑拿石上,瞬间激起漫漫水雾。 这时进来个女孩,她挥开水雾,露出一张精致浓艳的小脸。昭昭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是谁。女孩子胸前起伏处探出蔷薇的花瓣尖,剩余部分都隐没在浴巾里。朱红色的纹身,被白皙的皮肤衬得分外妖娆。 那女孩坐到她对面,伸直腿两脚交叠,头仰靠在墙壁上,闭着眼轻声哼歌,旁若无人地享受着。 尹夕朝轻声询问许皎:“这不是vip室吗?怎么还能进人。” 施霖睁开眼,随即就笑了,娇滴滴地说:“是我啊,cici姐。我近视,没看清人,就认出你声音了。” 尹夕朝眯着眼仔细端详,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施小姐,好久不见。” “我还说过两天再去趟你店里,”她抬起一只腿,展示脚踝处的链子,雪花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你看这脚链,掉了几颗钻,锁扣也歪了,想请你店里的师傅帮我修补一下。” 尹夕朝看了看,顿时一惊。她认得这个雪花的设计,曾经更为这套首饰费尽心思。又轻轻瞄了眼昭昭,她也怔住了。 尹夕朝心里产生疑惑,怎么回事?孟亦林送孟昭昭的礼物,怎么辗转到了施霖脚上?而孟昭昭看上去一无所知,梁戴文又在中间充当什么角色? 这些疑问令她兴奋,兴奋得她抓心挠肺。虽然自己已经被孟亦林踢出局,但作为局外人看他们厮杀,更加过瘾。这么一看,自己才是人际关系中最简单的那一个,简单得只守着她的老头子过日子。 她不动声色地问:“这链子哪里定的?挺好看。” “戴文送的啊。” “哦,他对你可真好。”尹夕朝一个“哦”字说得千回百转,说得施霖得意非凡。 “不介绍下另几位?” 施霖那语气充满了街头气质,轻浮得近乎无礼。尹夕朝打心底觉得施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蠢货,在座的可是真千金真夫人,特别是许皎,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她都得礼让着,施霖倒挺把自己当回事。 还没等她开口,许皎对希芸和昭昭说:“这里又热又闷,渴得我难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去化妆换衣服吧。” 希芸跟着她站起来,“我给你叫杯果汁,冰镇鲜榨的果汁最解渴。” 她们出去了,尹夕朝连忙与施霖告辞,匆忙追上许皎,说 :“你别见怪,之前戴文带她来过我店里,你是没看到她多有能耐,把戴文哄得哦,让买什么买什么。” 许皎不以为然,“你可小看我了,我什么怪物没见过,就是觉得让两个女孩子跟她同处一室,嫌脏。” 尹夕朝微微一笑,表示理解,“高中没毕业的发廊妹,你多包涵。” 她们又做了两个多小时妆造,昭昭任由造型师化妆弄头发。她完全放空,一直在思索关于脚链的悬案。怎么会出现在施霖脚上?难道被梁戴文捡了,拿去送给施霖?谁会送人捡的东西? 再一次感到荒谬,自己的脚链居然落到受害者前女友,肇事者现女友手里。 等她把自己装进高定礼服里,造型师们将她簇拥到巨大的落地镜前。“beautiful”“gorgeous”“perfect”不绝于耳,外国人从不吝惜赞美之词,赞美如果有指标,他们日日超标。 她看向镜子,长卷发半盘半散,登着十厘米高跟鞋,一袭缎面吊带真丝长裙。并没露出太多皮肤,裙子也不过分修身,但仍然凸显她修长的脖颈,薄而圆润的肩和纤细的手臂,令她看起来又高挑又高贵。 她感到空虚,如此浓墨重彩地打扮,只是为了登台表演,供人欣赏。参加慈善晚宴有什么意义,她没有捐一分钱,她不知道那些钱最终流向何处,又是否真流向需要钱的人。 脸上的表情很迷茫,因为妆容精致,迷茫就变成了迷离。 众人又赞,冷艳指数媲美巴黎时装周的模特。 她几乎一直游离着,跟着母亲上车,跟着母亲下车,跟着母亲入席。期间迎来送往很多人,对她笑,对她赞美。她统统不认识,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一一回馈给他们精美绝伦的假笑。 她的心在剥离,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她开始不可遏制地厌恶这样的生活,厌恶浮在半空,不知所云的生活。 熟悉的人都到了,孟家两兄弟来了,易礼和他的继父亲母也来了,还有梁戴文和梁太太。连王先生也到场,王先生虽然两鬓斑白,但气度不凡,温文尔雅,尹夕朝挽着他,两人看上去年龄差距很大,却意外得像一对夫妻。 易礼吻了吻昭昭的手背,吐出优美的语言,“如果今晚是毕业舞会,那你就是queen。” 整桌人都在笑,在和谐的人声笑语中,昭昭觉得每个人都似乎挺喜欢自己,可是她现在不能笃定他们是真心喜欢她,还是一种社交手法。 她不奢求也不稀罕他们喜欢,只是受不了虚情假意。 她下意识去看孟亦林,他被希芸叫住, 便就势坐下跟她说话。 这时,梁戴文走到她身后,很不客气地拍了拍坐在她右侧的陈羌阙,颐指气使地让他换位置。 第50章 她厌烦透顶 陈羌阙有些无所适从,他没有邀请函,是许皎带着他进来的,昭昭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他难免心虚,这梁戴文可是主办方老板。 昭昭拉住他,对着戴文说:“你干嘛,好没礼貌,人家坐得好好的,凭什么让你。” 梁戴文笑着说:“有事跟你说。” 陈羌阙不想昭昭替他为难,况且瞥见许皎的眼色,也知道自己应该识趣。他总不能恃宠而骄,真跟戴文杠上。 他站了起来,对她说:“许总交代的事还没处理完,我先去工作。一会儿你想先回去,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听你差遣。” 昭昭松开手,陈羌阙走了,梁戴文坐下,手臂搭在她椅背后,嘟哝道:“怎么连司机都请了进来。” 她立刻起身换位置,刚一动就被左侧的许皎按住。 许皎对戴文说:“我带进来的,陈羌阙不是司机啊,不许乱说。” 戴文立刻换上笑脸,“原来是您啊,那赶紧让他回来,我给他安排个位置。” “算了吧,你要跟我们家昭昭说什么,你说。” “嗐,没多大个事,我要去欧洲参加个拍卖会,想请昭昭做艺术顾问。” “她哪里有空,我让她陪我去夏威夷度假,她都不去,”许皎呷了一口香槟,接着给昭昭递话,“大忙人,最近忙什么?” 昭昭很意外母亲竟然这样体贴,变相地替她拒绝梁戴文。心里有些暖意,声音也缓和几分,“我的绘本要出版了,忙工作。” 梁戴文上下打量她,讨好道:“我说你怎么看着瘦了,别委屈自己,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他一时没忍住,上赶着犯贱来了。今天的昭昭不似以往寡淡,真是千娇百媚,说不出的性感,一见她就挪不开目光。 “你女朋友呢?带你女朋友去啊,总有人乐意去,别来烦我。” “啥女朋友,你别听外面瞎吹。我跟施霖是朋友,我帮她摆脱那男的。告诉你,施霖跟他早分手了,那男的脑子撞坏,出现被害妄想症。我们现在告他诽谤,你看他蹦跶得了多久。” 昭昭觉得他无可救药,整个一不打自招,也没说女朋友是谁,就把施霖供了出来。 她嗤之以鼻,“被害妄想症?他没被你撞,你没找人顶包?” “傻子,他签了谅解书,还拿了一大笔钱,我还亲自去道歉。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就是还想讹钱。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被他当枪使。”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摆摆手又说:“别说这些了,你也不嫌烦。” “那说点别的,我的脚链怎么会在你女朋友那里?” 戴文彻底愣住,脸上浮现出努力搜寻记忆的表情。他是真不知道,同时还有些心虚,以为昭昭知道了他瞒天过海的行径。可细想想,如果真知道了,还不得跟他拼命。思忖片刻才说:“什么跟什么啊?我对天发誓,不知道什么脚链,你跟我讲讲那脚链长什么样。” “我懒得说,回去问你女朋友。” “跟你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他急赤白脸地辩解,忽然一张折成天鹅的餐布飞过来,砸中他额头,打断他的狡辩。 第62章 孟亦林上半身歪靠在桌上,隔了四个人掷中他,半是玩笑,半是嘲讽地说:“你女朋友在那边看你,还不赶紧过去。” 他们顺着孟亦林的话,齐齐转过头去看。施霖抱着胸,花枝招展地站在人群中,一直注视着梁戴文。她没有入座任何一桌,就像一个没身份的孤家寡人,游荡在人群中,一心一意等着主桌的王子认领。 梁戴文也很意外,低声吐出个脏字,起身走过去。两人连说带拉扯,最后施霖大获全胜,跟着梁戴文入席,坐到梁太太身边。 没人问这是哪位,戴文也根本不向各位介绍。施霖乖巧到近乎谄媚地跟梁太太打招呼,而梁太太只用眼角余光溜了她一眼,轻轻点了下头,姿态冰冷。施霖却浑然未觉,或者说浑不在意,微笑着坐下。 昭昭一直关注着他们,此刻也佩服起施霖的心理素质,换成她早羞得不知所措了。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女人,她不由得对施霖产生好奇心。 孟亦林坐到昭昭身边,希芸也跟了过来,挨着他们坐。慈善晚宴有条不紊地展开,主持人在台上细数着梁戴文的善举,昭昭一个字听不进去,觉得恶心。施霖也一个字听不进去,听不懂英文。 侍应生端上前菜沙拉,孟亦林挡开要摆在昭昭面前那盘,用英文吩咐一句:“把薄荷叶去掉,她过敏。”昭昭做贼心虚,忙说不用麻烦。其实他大可以什么也不说,她不吃就行了,搞得现在都看着她。 连希芸也说:“让他去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弟弟对榛子过敏,一吃就起一身疹子。” 王先生笑开了,指着他两说,看看这长兄长姐的风范,怕是为人父母都没他们周全。 许皎笑得暧昧不明,喜气洋洋,刚要锦上添花一番,没想到施霖先她一步开口。 她说,我也不吃薄荷,帮我换一下。她英文不好,只得劳驾戴文帮忙。 戴文嗤笑:“干嘛,你也过敏?”他觉得稀奇,你这泥土里长出来的钢筋铁骨,还有这么精雕细琢的臭毛病? 施霖摇摇头,“小时候经常给母猪割薄荷吃,我现在闻不得这味儿,就感觉在吃猪食。” 桌上没人接腔,既然当她是空气,那她的话更是无色无味,无关紧要。 这里统共没几个人吃过猪肉,都有专业营养师把控饮食,吃昂贵的有机食材,严格控制肉类摄入量,按照精确数字搭配营养。健康值代表他们的寿命年限,为了让自己长命百岁,长享荣华,猪这种繁殖能力极强,脂肪含量极高,廉价且不健康的红肉,是坚决不准上餐桌的。 可在座各位三代往上走,总有一位祖宗是农民出身。而他们的长辈,纽约白手起家的华人,也都是当年坐着货轮,藏在甲板底下,忍辱偷渡过来的。直到八十年代,美国通过了一项移民法案,他们才得到特殊豁免,拿到绿卡。 如今他们都自诩已脱离黄土地,飞升西方极乐世界,成为天上的贵族。谁要是搭理了这声名狼藉的女人,就算是自降身份。 静默了不到一分钟,但也足够制造一场意味深长的氛围。诸位都心照不宣,暗笑梁家的格调。王先生很自然地衔接起话题,问孟亦林一些工作上的事。两人一来一回,聊的事很上得台面,大家松了口气,又恢复游刃有余的状态。不是不能聊猪,若是王先生聊,他们很乐意搭腔。但出身粗鄙的女人聊,那就真是粗鄙的话题。 只有昭昭在认真思索一个问题。原来猪也会吃薄荷,她还很想问问,猪为什么要吃薄荷,最终没问出口。 她一直看着施霖,就为满足那点好奇心,想看这女孩是否有窘迫或者悔不当初的情感流露。可施霖一脸满不在乎,也许只是迟钝,没觉察出席间众人对她的排斥。她略略歪着头,不慌不忙地切着盘里的肉,大概感受到有视线落到她身上,一抬眼顺利捕捉到昭昭的目光。她大方回视,冲着昭昭微笑。 昭昭转开目光,没回应她的笑。 这时孟亦林把切好的牛扒放到她面前,让她吃点东西。她轻声说,“我自己来,你别管我。”有些心虚,这么多人看着,也不知道避嫌。 “看猴戏看上瘾了?魂不守舍的。”将盘子推近她,又不容置疑地重复一遍,“吃点。” 她很不情愿地叉了一块放进嘴里,形同嚼蜡,她说牛肉太老,不好吃。 孟亦林嘴角带笑,似乎将惯着她这件事刻进了基因,很自然地询问,那给你切鱼?昭昭点头,好吧。 许皎在旁边偷偷注意着他们,一直以来的疑惑解开了。孟亦林看似体贴入微,昭昭看似娇憨任性,实际上女儿早被治得服服帖帖,他说什么,她没有不响应的。 许皎说:“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要家里人照顾。” 孟亦林说:“多大的人也经不起老母亲这么念。” 许皎抿嘴一笑,“你别惯着妹妹,以后你谈恋爱了,肯定对弟弟妹妹就不闻不问了,到时候还得招他们抱怨。” 他们两隔着昭昭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希芸听见。她笑着说:“许姨,昭昭这么乖,谁都愿意格外照顾,连我都想要个这样的妹妹。” 昭昭惨淡地笑笑,原来自己完全不必感到“做贼心虚”,没人会觉得孟亦林的举动多么暧昧。这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关怀,而希芸与哥哥才是他们眼里的才子佳人。她忽然感到害怕,不敢想象公开后的境地,这些人会怎么看他们。 他们谈笑风生,围绕着昭昭聊起来,连孟亦林也游刃有余。他跟她不一样,即使他们共同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在任何时候他都能自若地应酬,毫无心理负担地闲扯。当昭昭还在亦步亦趋学做人时,他已经很有做人上人的底气了。大概因为他生来什么都有,而她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昭昭一抬头,感到意外又怪异,施霖竟然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仿佛在研究一项有趣的现象。 她移开目光,觉得厌烦透顶。 第51章 等孟醒入学后,许皎便准备着回国了。走之前她把昭昭接到长岛住几天,还有话没跟女儿说完。 那天傍晚时分,两母女吃过饭,携手漫步到海边。浑圆的夕阳还悬挂在海平面上,将落未落。她们提着鞋子和裙摆,踩在金黄色的细沙上,任由海浪一下下舔着脚背。被啄得痒了,就跳起来躲一躲,她们很久没这么放松地说笑了。 许皎觉得气氛前所未有的好,便温和地建议,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回国。 昭昭自然拒绝了,绘本就要出版,如果回国,跟出版社对接起来会很麻烦。 许皎没再坚持,问了一直横亘在心的问题,“你真想好了?非跟他在一起不可?” 母亲的语气像老朋友的关怀,而非长辈的质问,这让昭昭卸下心防,她坚定地点了下头。 许皎又问:“即使不认爸爸妈妈,也要跟他在一起?” “怎么会不认,你们永远是我的爸妈,只有你们不愿意认我,没有我不认你们。” 怎么叫得醒沉睡于爱情幻想中的女人?作为母亲只能最低限度地降低伤害。 她叹着气说:“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了。” “妈,你觉得我什么都没考虑,其实我考虑得太多了。我骗不了自己,我想跟他在一起,他也想跟我在一起。” “一点不怕别人的目光?那天聚会你也看到了,他们要是知道了,我们一家就都成笑柄了。” 昭昭不语,当然还是有些怕的。她想到以后要面对的社交圈,就感到窒息。 许皎牵起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住一点,你比他承受得多太多,在你们这场关系中,你是弱者。你会失去继承权,甚至不能跟他结婚,那你还有什么保障?你好好考虑清楚,自己决定,我不逼你。” 还是老调重弹,昭昭知道不论是陈羌阙还是母亲,都认为她柔弱得不堪一击,都担心她被抛弃,都替她不值得。 她无法反驳,这段时间她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开始厌倦现在的生活,害怕身处的环境将她塑造成自己厌恶的模样。她不在乎失去继承权,在乎的是往后的生活,会令她逐渐失去自我。 可她还是听从了自己的欲望。她做不到为了继承财产而放弃爱情,也做好了爱情终将消磨的心理准备。她想好了,只要自己足够强大,爱情不能伤害她,只会成为生命中美丽的点缀。 就在刚才,她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了妥协,她也表起决心,“妈,你放心,我也算独立了,我没有你们想得弱小。我能赚钱,有自己的事业,我能自己给自己保障。” “你少哄我,布鲁克林的公寓是你哥买的吧,就连车也是他买的,你每个月的生活费也是他给的吧。你那点儿稿费哪里够独立?” 昭昭怔住,心里把来龙去脉都想了一遍。怪不得一直没有人过来看房,她竟迟钝到这个地步,一心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许皎摇头叹道:“我当初真以为你要独立,结果是你们联合起来哄我。” 第63章 她回过神来,做虚弱的辩解,“我......我不知道他把那公寓买了。” “怎么,他背着你买的?车子也是逼着你收的?你每个月哪来的钱生活。” 昭昭的脸烧了起来,刚才还在心里慷慨激昂地叫嚣一番,立刻就漏了气。她习惯了收各种礼物,收下车子时根本没多想,早就习以为常。 也不怪母亲以为哥哥每个月给她生活费,她得了信托基金,就一直没找兼职,也没用家里的信用卡。 她一言不发,低头去踢被海水沁润的沙子,踢出一个个小洞,浪一来,洞又被填满了。 母亲又说:“你啊,有时候真让我伤心,好像只有他爱你,就我要害你一样。” “我知道你们都爱我,那要我怎么做?妈,你应该跟哥好好聊一聊,我希望你们和好。他......他也很不容易。” “他人生还不容易?一出生什么都有了,还不知足,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点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昭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不自己走一遭,是不会死心的,让我去跟你爸爸说吧。” 昭昭被母亲突如其来的转变吓着了,怔怔地问:“妈,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只想息事宁人。要是由着你们去闹,只会闹得越来越难看,不如让我去跟你爸说,去探探他的意思。我问你,如果你爸不同意,你准备怎么样?” “我们会去请求爸爸谅解。” “他始终不同意呢?他可以永远不跟你解除收养关系,你们一辈子无法结婚,更别说生孩子了,一辈子都是私生子。” “你总觉得爸爸不同意,人心是肉长的,我不信爸爸狠得下心。” 许皎笑了笑,不去计较她的天真。 “那你答应妈妈两个要求,第一,你们两个,特别是他,你把他好好管住了,好好在人前藏好你们那份爱。如果闹得外面都知道了,更难收场,你爸更无法接受。第二,别想着什么私奔,你不能为了他丢下我跟你弟弟,我虽然不是你亲生母亲,也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不能丢下我们,知道吗?希望你懂我的用心,这事只能我们自家解决。外面那些人不会祝福你们,不会觉得你们的爱感天动地,只会拿我们家的事当笑料。” 昭昭鲜少听见许皎提亲生母亲,这时也不免心酸内疚。母亲都说到这个份上,已然做出退让,那她必须体谅。 昭昭紧紧抱住母亲,在母亲耳边呢喃:“妈妈,我答应你,我保证绝不会让你为难。” 她们长长久久地拥抱,等松开手,昭昭展开一记灿烂的笑,吻了吻母亲的脸颊,独自跑到前头捡贝壳。捡了一只海螺放在耳边听,又向母亲招手大喊,妈,快来听听海浪的声音。 许皎摆摆手,嫌她幼稚。 女儿再甜美的笑也无法驱走她心里的阴霾。她藏着无数心事,没有一件能跟女儿讲。她知道讲了也没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管不住女儿,更管不住孟亦林。他们一味儿女情长,根本不会顾全大局,不为父母着想,不为家族名声着想。她只能将事情缓下来,再从长计议。 没法放任不管,也不能一直对着干,从而激起女儿的逆反心,于是她改变了作战方针。当然要跟孟传庆说,但必须由她来说,还要和孟传庆好好商量下,怎么合理的,温和的,不伤脸面的拆散他们。她要将这事烂在自己家里,将丑闻扼杀在摇篮里。 她要先发制人,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孟传庆。如果由着孟亦林去跟他父亲闹,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她要避免孟传庆迁怒于她的同时,也要尽力稳住与孟亦林的关系。 她一直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家稳了,她的地位才稳。 第52章 她们在长岛享受母女时光,坏消息也跨海踏浪地跟着来了。 晚上苹果打来电话,这次是为了关怀她。苹果说微博上一个人匿名爆了个大料,详细描述了车祸当天发生的事。 那天是大年初四,梁戴文家里请了很多客人,高朋满座,还有络绎不绝来拜年的人。他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但大家猜测他也是那个圈子里的人,要不也不可能出现在梁家。他说在吃过晚饭后,梁戴文便跟一个女人离开了别墅,那女人就是江许口中昏迷的女人。 他没具体说明女人是谁,只说她姓孟,是一家集团公司董事长的千金,从高中时就一直在美国读书,今年刚从普瑞特艺术学院毕业。 虽没完全指名道姓,也给足了线索,二代圈里姓孟的千金也就孟昭昭一个了。虽然她本身不混圈,但架不住父母与兄长的名气大,再低调也盖不住家族带来的光环。 她有社交帐号,通常都是转发一些博文,关注一些插画博主。家里人告诫过他们,别在网上炫耀钱和家世,没有意义,也容易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发的内容也乏善可陈,几乎不分享自己生活,这一年来因为发生太多事情,更忘记了这个账号的存在。 当她打开微博,上千条留言弹出来,令她应接不暇。网友力量惊人,居然把这长了草的账号扒了出来。 苹果在那头问:“昭昭,真的是你吗?” 昭昭沉默不语。苹果又说:“不管是不是吧,赶紧让你们家想办法封了那孙子。这年头造谣的比辟谣的受欢迎,别让他影响你心情。” 昭昭仍然没说话,她真想就此倾诉一番,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苹果在她的沉默中品出些情绪,这时无声胜有声,不需要说什么,她也懂了。她体贴地说:“你不想说就算了,不管咋样,你都是受委屈的那个。”昭昭十分感激苹果装的这份糊涂,她们闲聊几句就挂了电话。 她慢慢翻看留言和私信,大多数留言都集中在三年前发的一条微博里。 那是她唯一一次发自己拍的照片,在哥哥的公寓阳台上,拍了一张外滩的夜景。她还记得拍照时他们正在阳台上吃寿司。当时只是因为夜景太美,她才拍一张留作纪念,连文字都没配。 时隔三年,竟然引得网友争相在这条微博下调侃,有人说:“大小姐,你在岁月静好,有人在负重前行。” “外滩江景房,看位置目测是xxx小区,二十多万一平,什么天龙人。” “绝对是真的,你们看现在的ip属地,人就在大洋彼岸。” “骂女生干什么?又不是她撞的人,有种去找那男的。” “男的背景水更深,帖子都被删完了,谁还敢说,怕被查水表。” “什么叫官商勾结,蛇鼠一窝,这就是。” “男女朋友关系吧,女的恋爱脑,被踹了还护着男的。” 她庆幸没发过自己的照片,要不他们就更有了实质性的宣泄对象。她现在已经有种被赤裸裸曝光在人前的羞耻感,真要再闹下去,被人肉出来,那就像梦里的场景,一丝不挂得被人围观。 越看越生气,特别是网友已经把她跟梁戴文拉郎配了,她发自内心得感到恶心。 她想把微博清空,可思索片刻还是没下手,清空了不更有欲盖弥彰之嫌。 一时没头绪,她只好拿给母亲看。 许皎皱着眉看了半天,不管网上闹得多么天翻地覆,他们永远最后才知道。第一他们不在国内,第二享受人生都够花时间了,谁会无聊得在网上浪费时间。 她很不以为意,只觉得这些人吃饱了撑的,都是些无能的闲人。于是安慰昭昭:“你别管了,这些人闹一阵就完了。”接着哄她去睡。 昭昭在回房前丢下一句话,“妈,如果你们还敢跟我提梁戴文这人,我就死给你们看!” 许皎这时非常理解女儿,连她都打心底看不上梁戴文。他早已恶名在外,还总跟声名狼藉的女人混,哪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儿愿意跟他扯上关系。 她跟梁戴文打了电话过去,跟他说了事情经过,问他知不知道有人在网上污蔑昭昭。他惊了一下,旋即说不知道。许皎说,你好好想想,你们家是不是出内奸了。梁戴文想了半天,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家怎么可能拿这事往外说。 他给出推理结论,一定是那天的客人或者临时请的侍应生。那天来了太多人,还混迹了许多不请自来的,就为拜个年,查是无从查起了。人多口杂,难免会有一些不长眼的拿这事哗众取宠。 他让许皎放一百个心,不出三天,一定处理好。 她又问了几句梁父的情况。梁戴文很自得地说:“迫于舆论压力象征性调查了一下,能调查出什么?江许就只有一张嘴能说,啥事没有。您放心,我迟早让那孙子付出惨痛代价。” 许皎笑笑:“这事过后,你该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什么人,都恨不得落井下石。” 梁戴文也是毫无头绪。除了又横又愣又不怕死的江许,没人敢跟他对着干。身处高位难免容易迷失自己,或法律意识淡薄,或道德感低下。梁戴文两样都沾了点,他也因为这事,平生头一次反省自己。看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是太高调太优秀,才会招小人嫉妒,不得安宁。 第64章 他挂了电话,又打给昭昭,想关怀慰问一下。语音却一直提示暂时无法接通。他怀疑自己还在她的黑名单中,只好打给孟亦林,要跟他商量下对策。这事发展到现在,损人利己的策略几乎都是孟亦林提供的思路。对于玩弄规则,孟亦林最是得心应手,连他也甘拜下风。 孟亦林听完,叫他赶紧把起诉江许诽谤造谣的案子结了。等起诉成功,那关于昭昭的流言蜚语自然就不攻自破。 他问:“就放着昭昭不管了?” “你办你的事,她的账号我会交给律师,让律师去起诉散布谣言的人,他们很快就能查出那人的身份。” “妈的,不管是谁,不仅要他道歉赔偿,还要他蹲牢房,也不睁眼看看惹了谁。” “有意思,你还委屈上了。” “我替你妹委屈啊。” 孟亦林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操心她,离她远点行吗?就当互相不认识,算你积德行善了。” 孟亦林挂了他的电话,接着打给昭昭。那边很快接通,他直奔主题,让她把账号给他。 昭昭愣住,才不过一会儿功夫,事情就顺着风飘到他耳朵里。她问要账号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收集证据,方便起诉。” 昭昭心里有些犯轴的想法,那人句句属实,起诉他就是颠倒黑白。更何况她已经助纣为虐了,真不想再趟浑水,再造个孽。 “让他们说吧,说一说又不会怎么样,我不看就是了。别起诉了,我不想再掺和这事。” “你忍得了他们随便编排你?” 昭昭烦不胜烦,忍不住对他发脾气,“你为什么一直帮着梁戴文,让他得报应不行吗?我好讨厌他,我恨不得去举报他。你再这样,我也不想理你了,我跟你说不到一块儿。” 孟亦林觉得这顿骂挨得很没道理,“我是为了帮他吗?要不是怕你受牵连,谁愿意帮他。” “我不怕受牵连,让我出庭作证也行,我图心安理得!” 孟亦林笑了,“你以为你现在举报不负法律责任?你虽然自首,也算包庇罪。你图什么?为了让梁戴文坐牢?你们这事多严重?又没杀人放火。他坐不了牢,不过你得搭上你的职业生涯,你想想自己签的合同是不是不准发生意外。” 一连串发问令昭昭无法招架,他说得都对,但她听着难受。心里扭着股劲,跟他据理力争,“他都残疾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何必把人往绝路上逼,还要反过来告他造谣。他说的那些除了造成些舆论,伤得了梁戴文什么?” 孟亦林在那头做了个绵长的深呼吸,“好了好了,犯不着为了个外人跟我发脾气,我都是为你好。” “你哪里是为了我,你只是哄着我,怕我说出去,伤了你们的脸面。” 孟亦林早练就了一种能力,内心再厌烦恼怒,外面仍然装点得十分有涵养,也懒得跟人置气争吵。他从不试图跟人讲道理,因为他懒得说服对方,也不会被别人说服。但昭昭例外,他现在气得不轻,还舍不得挂电话,感觉自己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到底伤谁的脸面?难道你想被那些人说跟梁戴文有一腿,懂不懂什么叫众口铄金,你还要不要你的名誉?” “那就可以诬陷人吗,我无所谓,我不在乎。” 他冷笑着下了个避重就轻的结论,“你就敢在我面前耍小孩子脾气。” 昭昭知道自己纯属发泄情绪,真让她举报自首,她还是不敢。 她唯一能表达自己愤怒的方式,就是挂断孟亦林的电话。 于是不等他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扬手扔出手机,一个抛物线落到长毛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跟她的愤怒一样绵软无力。 她倒在床上哭了起来,气他不理解,气自己懦弱。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么一想更加委屈,哭得昏天黑地,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第53章 得知真相 昭昭没再管微博,不自证不辩解不举报,就放在那儿任由别人说。网友们很快失去了兴趣,留言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又荒废在那儿,无人问津。 而匿名曝光的人也在舆论最高峰时,注销了微博。虽没留下只言片语,但留给人无限遐想。有人说被梁家和孟家摆平了,也有人说被警察调查了,小道消息此起彼伏,不一而足。不过昭昭已经声名远扬,即使大多数人根本没证据,但都愿意相信她并不无辜。 她只能不上网,不关注,把头埋进沙子里做鸵鸟。事实证明,网上的言论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即使周围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压根不跟她提,她也乐得如此。 她最近才学会一项本事。不管别人怎么想,私底下怎么说,她听不到看不到就当没发生,不给自己找罪受。 只有一件事让她郁卒,孟亦林还在跟她冷战。两人各自为营,筑起高墙,都等着对方先投降。 孟亦林自认在这事上没有一点错,一想到她的名声被梁戴文带累,他就恶心,他做这一切都是为她着想。正因如此,他决定不去哄她,怕哄得她更加无理取闹。但他也不想继续争执下去,只能给她时间冷静,等她淡忘了,他也就顺势不提了。 在他看来,昭昭有一副小孩子脾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使他真做错什么,隔几天也就不计较了。他还想要纠正她的观念,如果看待事情一味的天真,一味的感情用事,那就是愚蠢。他对于她这份纯粹百感交集。也就是说,如果她只对他纯粹,那他求之不得,但不能接受她对什么事都很纯粹。 昭昭却要铭记于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跟他讲清楚。谁都可以不理解她,但他不行。她明明秉持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替他跟她积功德,可他们非要赶尽杀绝。她不懂,所以要好好问问他,所谓的“名誉”是不是沽名钓誉。他们一面救助穷人,一面打杀穷人,就如同一面抵制皮草,一面活剥动物皮。就好像她愚蠢又不正常,而他们聪明又得体一样,居高临下地忽视她的想法。 她决定先冷处理,等两个人都恢复理智,再好好理论一番。她已经察觉到,她与孟亦林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观念差异。因为爱情,他们才互相迁就,伪装。她真怕差距会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在容忍彼此。 过了几天,许皎启程回国。昭昭送走母亲,独自回到布鲁克林的公寓。 刚踏进公寓大堂,一位亚裔中年男性拦住了她的路。他非常礼貌地请求她腾出一点时间来聊聊。 昭昭开始只觉得他眼熟,直到看到他戴着足托的左腿,才猛然想起眼前的男人正是江许。 一时千头万绪,她惴惴不安地想,江许是怎么找到她的,又想跟她说什么。可是她不能答应他的请求,在这事上,她必须装傻到底。 她说了声不好意思,接着往电梯走去。 江许一瘸一拐地挪动步伐,竭尽全力跟上她的速度。 昭昭听到身后传来“咯哒咯哒”的声响,简直踩在她心上,踩出一个个坑洞,她能够想象江许拖着一条腿步履蹒跚的模样。但她没回头,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七楼后,立刻按下了关闭电梯门的按钮。江许终于走到门口,扒着电梯门不放,气喘吁吁地哀求她:“孟小姐,求你给我点时间,我说完就走。” 她借着阳光打量他。江许有一张瘦窄的脸,规矩清淡的五官,老好人的模样。这幅长相应该很显年轻才对,可接连的打击让他头发开始花白,五官走向不可抑制地往下坠,变得憔悴又悲苦。 他看起来老实巴交,老实人一旦满面愁绪,就更显可怜了,可她不敢可怜他。 他始终扒着电梯门不放,脸上布满汗水,急促地说:“孟小姐,我看到了网上一些言论,才来找你……我……我也走投无路了。” 电梯开始响起警铃声,她连忙焦急地说自己也无能为力。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高大健壮的白人,他走到电梯前,用英文警告江许如果再继续骚扰这位女士,他就马上报警。 江许置若罔闻,仍然一心一意地打动昭昭,请求她让那白人走开。 白人动了手,抓住江许的肩膀,要将他推离电梯。可江许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用尽全力甩开他,吼了一句,不关你的事。接着转过头继续哀求孟昭昭。 那白人也不客气了,用他那肌肉虬结的胳膊拽了一把江许。 江许只有右腿尚存力量,即使被小孩扯一下都会摇晃,更遑论一个强壮的成年人。他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昭昭在电梯门缓缓关上时,从门缝中看到江许狼狈不堪的形象。他的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双臂撑着地面想要努力爬起来。可左腿无法弯曲,无法用力,反而成为了累赘,令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徒劳地挣扎着。他的五官皱做一团,想必疼得厉害。可他始终没有放弃挣扎,没人帮他,他也要自己站起来。 昭昭伸出手挡住了只余一条缝的金属门,快步走过去扶起江许,用英文对白人说:“谢谢你,我认识他,让我来处理。” 第65章 白人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说:“孟小姐,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交给我来处理。” 孟昭昭惊诧万分,“你怎么知道我姓孟?” 白人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是保安公司的,保护你是我的工作,你可以叫我托德。” “谁雇的你?” 托德耸耸肩,“我不能泄露雇主身份。” 昭昭大概已经猜到是谁,同时也很佩服外国人的脑回路,既然要隐瞒,不如一开始就别做自我介绍。她说:“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走吧。” 托德举起双手:“女士,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他靠近。” 昭昭再一次坚决地请他离开。托德没办法,又十分敬业地告诉她,他就在门口那辆雪佛兰上,有什么问题随时喊他。他还给出建议,不要请这个男人去家里,要谈事就在外面谈。 昭昭想一个保镖居然也插手她的事,自作主张得给建议,事无巨细得吩咐着她,仿佛认为她愚蠢得无法深度思考。 她扶着江许去了街角的咖啡馆,点好单他们很局促地沉默了几分钟,昭昭看不透他,明明是他恳求着要谈话,现在坐下来反而无话了。 她很无奈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 他低下头,脸上有羞惭之色,“找......找私家侦探查的。” “你知道找人查我信息是侵犯我个人隐私吗?” “我知道......我也是没办法......”他思忖片刻又说:“孟小姐,只有你能证明我的清白了,梁戴文现在告我诽谤,他怎么能告我,我只是讲出事实而已,我只为给自己讨个说法。” 昭昭不语。 “我错就错在不该听他们签那谅解书,我签字完全是为了施霖,只是没想到他们合谋把我骗了。” 昭昭沉重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江许扯出一抹笑,继而扯出层层叠叠的皱纹,凄苦极了,“那些人以为我没要够钱才闹,还有人以为我因为施霖才闹,我不该闹吗?我受到这样的侮辱,我的腿因为他断的,我全心全意对施霖,换来她背叛。而且我根本没超速,你......你是知道的。我 ......我活得太他妈憋屈!还不如……”他越说越激动,到后面竟有些哽咽了。 “还不如那时候就撞死算了,”他接着说,“一了百了,图个清静。” 昭昭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没法否认,也没勇气承认,她两只手握着咖啡杯,只能不发一语地听着。 她有想过该怎么帮他,想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她没法帮他。家里人不支持,她怎么敢作对,她这辈子最怕让他们失望。 江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用自己那股赤诚的可怜劲儿感化她。 “孟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要不你也不会坐在这里听我说话,那我今天也跟你交个底,说实话,我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见了才知道,你跟梁戴文不一样。你们不是一类人,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也身不由己。你不知道......梁戴文花了大价钱请律师,不仅要我公开道歉,还要我赔两百万美金的名誉损失费......美国法律是偏向有钱人的。” 昭昭心有戚戚焉,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他哪里是为了钱,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当时就想,我的命不值两百万,可他的命就不见得了。我一条烂命换他一条好命,也值了。” 昭昭惊诧地看向他,想从他的表情中摸索出一丝癫狂的迹象。可是他说这话时很平静,甚至十分理智,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在网上看到了你的信息,我就想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你愿意帮我吗?我只想要一个公正,公正!” 昭昭心想,我从头到尾没承认过,他怎么这么笃定是我。可是愧疚,心虚以及正义感很快淹没了这个想法,本来就是我,我做不到矢口否认,甚至还有点唯恐天下不乱。 如果今天这场见面的谈话被曝光出去,她也认了。就当是自己愚蠢造成的,这样父母哥哥也怪不上她,她属于被动得投案自首。也许她一直就抱着这个想法,才坐在了这里。 她斟酌了一下说:“我之前看过一个案子,原告起诉被告诽谤,但原告败诉了。你知道这里崇尚言论自由,在美国定罪诽谤是很难的。被告一直称自己说的是事实,他也认定这就是事实,那就不算诽谤。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他们反过来让我自证,我没法证明。梁戴文赶上天时地利人和,那条路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只有......只有你。我知道你当时昏过去了,不知道他找人顶包,甚至不知道他做了更过分的事,你也是无辜的,你也是受害人。” 昭昭从中听出些蹊跷,她问:“什么更过分的事?” 江许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仿佛害怕一不留神,秘密就会脱口而出。 昭昭看他这模样,预感到秘密与自己息息相关,便催促他接着说下去。 他考虑了半晌,才斟字酌句地开了口。 第54章作茧自缚 昭昭怔怔地看着他,落地窗外明媚的秋日阳光笼罩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颗心坠进冰里,冷到麻木。她听到一个个字组成残酷的句子,句子组成恶毒的故事,描述着梁戴文如何在她腿上留下痕迹,还顺势拿走她的脚链作为战利品。 身体在微微颤抖,可内心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悲伤痛苦屈辱羞耻通通消失了,连周遭的车声人声音乐声都消失了。 江许说完了,惴惴不安地等着她反应。大概是沉默太长所致,时间被拉长,变得缓慢。直到他害怕了,他察觉出她的反应有些不正常。 “谁跟你说的?”声音竟意外的平静。 “我不能说,孟小姐,他是好人。请你不要追究是谁说的,替他保密,如果他也被曝光,那他会面临更严重的指控,你知道这世界容不下我们这样的弱者。” “是那个在网上暴露我信息的人吗?” 江许默了默,才又跟她坦白了另一件事。 其实他早在私底下联系过曝光她的人,他不能说那人是谁,只委婉表示是一个与他们圈子息息相关的人。那人去拜年时看到了梁戴文与她双双离开,后来看到他发的微博长文,才联想到了一起。 他们那个圈子应该很多人都联想到了。可没人敢说,谁也不想同时得罪孟家和梁家,都怕梁戴文查到自己头上,伤了彼此脸面。而且都没凭没据的,也不可能去作证人。 后来梁戴文开派对,那人也在场。那时他在洗手间隔间里,无意中听到梁戴文在跟一个人炫耀情史。梁戴文大概喝醉了口无遮拦,说到孟昭昭,说到怎么猥亵她,言谈间十分得意。 没过多久,那人又在网上看到江许被起诉,也许是正义感使然,也许是单纯看不惯梁戴文这人。他想到了孟昭昭,并在网上曝光了她。 这就是江许找上她的前因后果。昭昭一点不怀疑,她早见识过了,梁戴文就是个什么话都藏不住的肉喇叭。可没想到,他竟然拿她的屈辱当作炫耀资本。 江许最后说:“我们都是受害者,我知道你同样受着煎熬。” 也许你不来找我,我就不会受煎熬。她在这一刻竟有些怨他,她完全可以逃避,可以浑然不觉地过一辈子。何况那人真的正义吗?既然知道她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把她牵扯出来?那人的曝光不具备任何怜悯之心,纯粹是看热闹的心态。 “孟小姐,你受到了这样的侮辱,真的要忍气吞声一辈子吗?听说你家里人在撮合你跟梁戴文,你不能被他骗了,他就是个混蛋。” 昭昭始终不说话,让他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这时木制门上的铃铛响起,“叮铃”几声又恢复平静,有客人进来了。她下意识抬起头,孟亦林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走来。 他走到桌前,很自然地坐到昭昭身边。 江许懵了,看向昭昭寻求帮助。 “叮铃”声再次响起,托德与另一位黑人保镖也跟着走进来,气势汹汹地走到江许身边,一左一右夹着他。两人的手同时按在他肩膀上,像一种无声的威胁。 “江许,别太过分,不停触及我们的底线。如果再有下次,你收到的传票不仅有诽谤,还有侵犯人权,尾随跟踪骚扰,再加一张禁止令。” 孟亦林细数着他的罪行,江许脸涨得通红,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昭昭,“孟小姐,你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 昭昭呆怔地看着他,也不接名片,像智商离家出走了一样。孟亦林代为接过,两根细长的手指夹住名片,送到桌上的蜡烛前。名片燃了起来,他接着有理有据地警告: “还没听明白?那我再说清楚点,你骚扰诽谤一个女孩子,会记在你个人履历上,你猜陪审团会怎么看你?你觉得你以后还能正常就业吗?我倒不缺时间和钱,我们的律师团队很愿意跟你耗。” 第66章 江许既气愤又害怕,他知道自己孤注一掷,必须放手一搏。他梗着脖子,坚定地说:“我没做错任何事,说的也都是事实,孟小姐不会冤枉我。” “他跟你说了什么?”孟亦林转而问昭昭。 昭昭回过神,对他摇摇头,又看向江许,“你先走吧。” “送他回家。”孟亦林向保镖下达命令。 江许咬着牙说:“我自己会走,不敢劳驾你们。” 结果还是被架了起来,他意欲挣脱,可双脚离了地,像挂在晾衣杆上的空衣服。他屈辱至极,含着泪低声重复着,你们太欺负人了。 孟亦林颇觉有趣,微笑着说:“你腿脚不方便让他们扶着你。” 昭昭觉得此刻的他简直恶劣至极,她用英文说,放他下来,让他走。两位保镖看了眼孟亦林,他轻轻点了点头,他们才松了手。 江许站直,脸上是一副坚毅且忍辱负重的表情,他完成了任务,该说的都说了,就听天由命吧。走之前还不忘再强调,自己会一直等着她。 他走了,两位保镖也随着他一起出去了。昭昭透过落地窗去看他,江许穿着皱皱巴巴的西装,佝偻着背,风把表面的黑发吹散,露出底下丛生的白发,背影竟更显苍老。 他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看了一眼昭昭,用只有他们两人懂的眼神暗示她,希望她能成为他的盟友。接着他一瘸一拐地拦了辆出租车,转瞬消失在街角。 “他跟你说了什么?” 昭昭仍然盯着窗外,冷淡地答:“还能说什么,就是说梁戴文的事。” “他怎么找到你的?” “你要这么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你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吗,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要是回去把跟你见面的事翻到网上说,你又要遭受多少无端猜测。” 孟亦林见她始终不语,只管撑着下巴看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于是放缓语气说:“算我求你了,别再想这件事,有这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以后也不要再跟他见面,他干嘛要来找你,跟你装可怜,他就是想让你作证,根本不关心你的难处。你也别犯傻真听进去了,多想想家里人,想想我。你就让梁戴文跟他耗,梁戴文不要脸耗得起,你耗得起吗?” 还是不说话,他又低声下气起来:“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气性这么大?我跟你道歉,我知道你心软,可是也要分清楚主次,别光对外人心软,对我横眉冷对的。我只是怕你受委屈,他可是不安好心。” 昭昭仍然没反应,他难免有些慌乱烦躁,扳过她的肩膀。她眼里噙满泪水,缓缓往下滚落,无声无息地哭着。 孟亦林暗自松了口气,生气也好哭泣也罢,总比冷漠强。 他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脸,温柔地问:“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请你吃栗子蛋糕。” 就像大人拿糖果哄小孩,她说:“我想离开这里。” “好,跟我回去住,这破地方太不安全,什么人都能找过来。”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你买的房子。” 他愣了愣,倒也很安然,本来就是为了她才买的。他一直都有恃无恐,仗着她好哄又爱他,他自认全都是为了她好。 昭昭呢喃着重复了一遍:“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远远离开这里。” 孟亦林轻笑,“别说傻话,等我把最近的工作处理完,就带你出去玩。” 她又没头没尾地说:“真想消失掉。”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受。”他知道她总是想很多,有时脆弱到神经质,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起来。也知道是自己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令她受不得一点打击。 昭昭不答话,就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杏眼哭成了单眼皮,半睁不睁的,在孟亦林眼里是又可怜又可爱。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时而抿着唇,时而微微张开,似乎好几次都要脱口而出,却被什么按捺下来。 他叹口气,“别想了,也别插手他们的事,都跟你没关系。” 昭昭有气无力地说:“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不行,跟我回去,我不放心你。” 她捧着头,一字一句地重复:“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孟亦林久久没说话,最终略微失望地说:“那我明天来接你。托德和弗里曼在楼下守着你,别到处乱跑。”他退让了一步,最迟明天,再多一天都不行。 “他们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孟亦林跟她解释,她出车祸后就一直守着了。只要她回到这里,离开他的视线,他们就会出现。当然他没有明说,他们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他说:“你知道这街区很乱,你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出岔子。之前跟苹果,后来跟梁戴文,现在那个江许也敢来威胁你,有时候你比孟醒还让人操心。” 昭昭竟然无法反驳,哥哥总是能精准得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废物。 她喃喃自语般说:“我好烦这里,好烦那些人,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亲了亲她的头发,温存地说:“哪里都不许去,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我会好好保护你,知道吗?”即使是疑问句,他也说得不容置疑。 她想,谁都不能保护谁,最终还得自己承受。 孟亦林送她回了公寓。他走了,她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发呆。 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段段光影,层层叠叠得倒映在地上。光影又缓慢地从地上爬过,移到墙面,移到天花板,最终彻底消失。夜幕降临,她仍不想动,蜷缩在沙发上,想着近来的遭遇。 人不能一直做鸵鸟,你不找事,事情也会找上你。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毫无头绪,只是一味的伤感。 她一心一意追求的独立像场滑稽戏,感动了自己,逗乐了观众。她一直拿梁戴文当傻逼看,没想到自己才是傻逼,被他从头到脚玩弄了一把。她表面言之凿凿要追求正义,实际上内心怯懦不已。 她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加倍得自怜自哀自厌。 她知道江许说梁戴文的事,是为了激起她的仇恨之心,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 可她也确实恨透了梁戴文。 她要是响应了江许的号召,那她也同时背叛了父母的嘱托。她要怎么跟母亲和哥哥说梁戴文欺负了自己,要怎么处理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母亲会怎么做?哥哥会怎么做?她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又怕他们做出什么。 还有父亲,她不想让父亲失望,毕竟她与哥哥的关系还没落于实处,还没得到他的祝福。 内心深处有个更尖锐的声音响起,你是养女,蒙受了养父母多大的关照才拥有现在的一切。其实你一直不敢向父亲索要什么,你怕给他添麻烦,你怕让他失望,你怀着感恩的心,想要报答他的养恩。你的爱情一定会让他为难,你不想再添另一桩事让他难上加难。 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棘手的官司,令她有些犯恶心。只得抱住膝盖,蜷成一团,决定什么都不做,躲进孟亦林为她量身定制的牢笼里。 第55章mr.nice 江许回到家,反锁好门,喘着粗气僵着腿倒进沙发里。等恢复了些力气,他解开足托,把左腿搬到沙发上,轻轻按摩起来。今天这一摔让他吃尽苦头,但也值了,至少得到了那位小姐的怜悯。 他按摩了几分钟,始终不见成效,又瘸着腿躲开地上成堆的垃圾,走进厨房,从成堆的空外卖盒里翻出止痛药服下。 这时手机响了,他咬着牙回到客厅,因为心急没注意脚下,被纸箱绊倒。 他摊在地上疼得大汗淋漓,又急又气,手机响个不停,一直催促他接听。他只好忍痛爬过去,伸长手臂够到沙发上的手机。 他暗自祈祷是孟昭昭打来的,没想到是母亲。 老母亲已经七十多,他之前就想接到美国来住,母亲以不习惯国外生活为理由拒绝了,至今仍跟着姐姐在江西老家生活。 母亲在那头关切地问:“许仔啊,你最近好不好?” 这一句问候令他鼻酸不已。他瞒着母亲的,只有姐姐知道他出了车祸,施霖跑了,还闹了大官司。他们商量了一下,不打算告诉母亲,不想让她担心难过。 他告诉母亲一切都好。 “啥时候把小施带回来,你俩也在老家摆一场酒,老乡些都盼着你带新娘子回来。”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再说,妈,再说吧,我很忙先挂了。” 母亲又在这一句后,缀了更多嘱咐。嘱咐他照顾好身体,嘱咐他不要寄钱回来了,结婚了要用钱,多存点钱以后还要生养娃娃。 他忍不住落泪,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就“嗯嗯”地敷衍着母亲。 挂断后,他捏着手机伤心愤懑了半天,梁戴文和施霖毁了他的人生,让他无心无力再孝顺母亲。如今内心只剩滔天的仇恨,他要讨回公道,讨回道歉和赔偿,如果讨不回他就跟梁戴文和施霖同归于尽。 第67章 他抹干净泪,给那位善良的告密者发了条信息过去。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是位男性,于是他称呼他为mr.nice。 mr.nice从不通话,只用虚拟号码发信息。他说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作为那个圈子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跟他告密。 江许没跟孟昭昭交代全实话,其实网上关于她的舆论,是他跟mr.nice一起策划实施的。 mr.nice先联系上他,说明了来意,讲明了真相,再为他出谋划策。mr.nice说他也是梁戴文的受害者,也被抢走过女朋友。 他编了一条信息发过去,“先生,我已经找到孟昭昭,也跟她说清楚了。她没表态,我想她需要点时间消化。但恐怕以后没法接近她了,她有保镖,今天还来了个男人,应该是她哥哥。他威胁我,我想他们一家都不愿意掺和梁家的事,我担心孟昭昭会息事宁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过了半个钟头,那边回复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很讨厌梁戴文,只是时间问题,你最近多逼逼她,别让这么好一个证人跑了。” 他问怎么逼,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多给她打电话发短信,让她知道你有多惨,要她给你个交代,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受不了。一定让她出庭作证,让梁戴文败诉。” 江许盯着这几行字,深以为然。 他从短暂的交流中,感受到孟昭昭应该是个生性柔软的女孩子。她被精心呵护着长大,受过良好教育,从事的还是最感性的艺术行业,从小养成了无暇的道德观。这些都让她变得非常讲道理,以至于很能体谅别人的不讲道理。 他继而想到施霖,她们两截然不同。施霖看似烂漫天真,却有一颗强大的心脏,能将糟糕的人生经历转化成损人利己的力量。她那野蛮的脑袋里没有礼义廉耻,只有活下去,活得好,活出成功。 施霖是丛林里生长的野兽,他误以为是不被老天爷眷顾的柔弱小白兔。 这个无情无义的婊子,他在心里反复咒骂着她。他每天都要想她几回,既恨又爱,简直不可救药。 每当这个时候,就想给她打电话发短信,至少要骚扰得她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止一次说过要将她举报给移民局,施霖真怕了,不管他怎么威胁辱骂,她始终不敢拉黑,有时还反过来哄着他。 这是他宣泄情绪的出口,至少不会被仇恨逼得发疯。 他这么想着就敲下一行字,“今天我见到孟小姐了,她一旦出庭作证,梁戴文别想好过。等我处理完他,就轮到你,你们两谁也别想好过!” 写完发送,胸中一口恶气终于得到释放。 而此刻的施霖正躺在两米宽的欧式大床上。 她两手各举着一只手机,一双眼来回看,仔仔细细读着发来的信息。每一条都是江许发的,但她得扮演两个人,应付不同状态的江许。 她在暗处运筹帷幄,做他背后的mr.nice。 现在她回归施霖的身份,放下两支手机,翻个身一手枕着头,望向窗外发呆。 真丝薄被贴合着她的身体,熨帖出此起彼伏的曲线,从山峰流向谷底,造就一段美妙壮阔的山峦。背上浮着几条红痕,让她酥酥麻麻得疼。这是梁戴文对她略施惩戒的后果,只为惩罚她宴会时小小的任性举动。这点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比小时候挨的打轻多了,现在挨打是情趣。 江许的信息令她彻底没了睡意,不是被吓的,恰恰相反,她现在有些得意。因为事情发展还算顺利,如果朝着她的心意稳定发展下去,说不定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份得意又让她感慨起来,感慨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感慨自己否极泰来的境遇,于是细细品味起自己这段不算长的如梦人生。 还好不是梦,如果是梦,她宁愿一生不醒。 她从大凉山到福州,从墨西哥到纽约,从法拉盛到曼哈顿上城区,并没太费力气,只是稍稍摈弃了一些无用的原则。 她觉得自己命不错,差点就要埋没在凋敝的山区农村里,被安排嫁给一位跟父亲差不了几岁的老光棍。那天她在门外偷听,父亲已经谈好了彩礼,本来要一万,老光棍听说没有嫁妆,把价格杀到五千。 父亲稍稍提了些价,不敢太过分,怕吓跑老光棍,最后以六千五成交。她打量那老光棍,干瘦的身躯,脸上的皱纹仿佛攒了六十年,根根条条都分明深刻。父亲说才四十,她说二十也不干,操起镰刀要跟父亲拼命,最后还是被母亲拦了下来。 她那备受摧残的母亲,从父亲那里偷出两百块钱给她。她还记得母亲从裤缝里掏出被汗水湿透的钱,皱巴巴的,连她的心也跟着皱了老了。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嘱托,走,走得远远的,一辈子莫回来。仿佛是要女儿带着她的灵魂远走高飞。 她眼里含着泪,咬着唇恨恨地说,妈,跟我一起走,我养你! 母亲肚子里怀了新胎,连连摇头,我走不了了,你还年轻,你个人走。 她问,妈,他打你咋办? 母亲挺了挺肚子,给她展示挡箭牌,我有这个,他不敢打。 她趁着父亲喝得烂醉,连夜跑到镇上,再坐大巴去了城里。在西昌火车站徘徊了一夜,在那里遇到了那个男人,是她要感谢的第一个男人。 男人说,你没地方去就跟我走。她抱着编织袋骂骂咧咧,老子刚从山里出来,莫打老子主意,我晓得你龟儿子要干啥子! 男人顿时笑了,用逗弄的语气问,你说我要干啥?她说,你要把老子卖去山里!她出来后时刻警惕人贩子,母亲就是这么落到父亲手里的。 男人操着福建口音的普通话,笑眯眯地说,我们厂招工人,你去打听,莆田的鞋全国闻名,去不去?我给你包火车票。他带着她买了票,这时她就信了,她那野蛮的,单纯的,蒙昧的脑壳,还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信息。只要有人给她出钱,她就信。 他没骗人,带她进了厂,没做多久又带她进了招待所。在招待所的床上,她才好好感谢了他,感谢他在火车站捡走她,还给她一份工作。 男人说那天下午看她在火车站广场晃,晃到第二天早上,就知道她是颗没家的野草,就这么起了恻隐之心。男人抚摸着刚告别处女之身的她,信誓旦旦地说,这不算什么,以后你会有更大的福气。 后来男人换了职业,不干黑中介了,问她要不要去美国打工,他们村好多人都去了,在这方面颇有经验。 她当然愿意去,欠下三万美金的偷渡费,跟男人从中国到墨西哥,再到纽约,从此黑在法拉盛。两人在餐馆里打工,再后来男人老婆也跟了过来,她挨了顿打,男人袖手旁观,女人则气势汹汹地将她撵出地下室。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觉得犯不着打她,好好说不行吗?那地下室谁爱住谁去住,她又不稀罕。幸好她已经熟悉法拉盛,靠自己找了份发廊洗头妹的工作。 接下来她要感谢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江许真是个好男人,她第一次给他洗头就注意到了。他眼睛太老实,根本不敢直视她,只说随便洗洗就行。她说不行,不好好洗老板要扣钱。她想这么大的男人,怎么还会脸红,于是勾着他聊天。她从聊天中得知他是老师,已经是美国人了,还没结婚。多么完美的男人,她仔仔细细为他按摩,从头开始,手慢慢往下,伸进衣领里按摩肩膀。她看着他的害羞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舒服得忘记了说话。后来他经常来,每回洗完头都要多给她塞小费。她下定决心要找他补习英文,可江许执意不收钱,让她每天晚上来家里补补课就行。她另有任务在身,补课只是发展爱情的手段。 后来江许为她还清了偷渡费,还给她许了个无限美好的未来,她能在婚后拿到正式正规的美国绿卡。 第56章圣女与荡妇 人生有条不紊得进行,她也要有条不紊地感谢第三个男人。当梁戴文踏进病房,那双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两圈,她就应该感谢他慧眼识珠了。这男人看上去气派极了,带着助理和律师,万事都有人打理。他居高临下地表示了下关心,还让助理送上保健品,接着请律师跟江许谈判。他至始至终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时而看天,时而看地,时而看她。 她对于男人的打量十分敏感,对自己的美丽也很有自知之明,她趁着江许说话,饱含深意地回应他的眼神。她真想让他随时都看自己,于是时不时向江许献计。最后说,我看挺好,既然人家老板都来道歉了,咱也退一步。 江许什么都听她的,点点头签了谅解书。而这谅解书,就是她悄悄送给梁戴文的投名状。 当攀登到高峰,她顿悟了,原来这世界可以容纳下如此巨大的差距。 而她又如此幸运,竟跨越山海,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她很难想象,她的家乡与福建存在于同一片土地,更难想象,她的家乡与纽约存在于同一个时空。 差距无处不在,大到农村与城市,小到法拉盛与上东区。那些笑话她的上等人,让他们笑好了。他们浮在空中太久,根本不理解她的伟大,她可是全靠自己,上得了天下得了地,缩短了天地的距离。看不上就看不上,她不会因此损失什么,她出生在一个不需要尊严的家庭,她便把尊严丢回母亲的肚子里,现在更犯不着为了没有的东西难过。 第68章 就目前来看,她唯一的阻碍是江许,她每天都在思考,怎么才能让这个疯子远离自己。 现在她要一丝不苟地盘点前因后果,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天宴会后,戴文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上了床。她滚到他身边,抱着他柔情蜜意地问:“那女孩儿是谁?” 这时的戴文神清气爽,还有些过意不去。刚才一时兴起,又气她不知好歹往宴会跑,就用皮带不轻不重抽了几下。白皙的背立刻浮起红痕,令他产生片刻悸动。 低头一看,这女人一点不扭捏,一点不伤怀,没事人似的一心依恋着他。不由得认为钱花得挺值,谁也没给过他这么无耻又欢愉的情绪体验。他好脾气地问:“女人那么多,你说的哪个?” “就你一直跟人家说话,人家爱答不理。我一直在后面看着呢,你说你怎么这么委屈自己。” 戴文立刻就知道她说的谁,顿时乐了,“哟,还替我委屈上了,委屈啥啊,逗她玩儿呢。” “逗她干嘛?娇里娇气的,像块嫰豆腐,中看不中吃,戳两下就散。比我老家那个70岁的彝族老阿婆还弱,老阿婆可以一口气不喘地锄两亩地,她看着走五步能喘两步,你晃一晃就散架。我看你要把她逗哭了,她坐那儿,一副没活头的样子,你喜欢伺候这种?” 梁戴文被施霖这一系列的俏皮话逗乐,也深以为然,“可不是嘛,坐个车都能晕过去,轻轻一掐就留印儿,哪像你这么皮实。” 施霖听出些苗头,“她就是你出车祸带的女人?” “还能是谁,她的全责,没她刺激我,我也不能倒霉撞上人。” 她追问:“她跟你什么关系?她多大了?家里人尽围着她转,她咋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干啥,对她这么感兴趣。” “我看不惯她。”她没被家里宠过,便看不惯千娇万宠的女孩。 梁戴文觉得有些好笑,揶揄道:“你还吃上醋了,你有啥资格吃醋?” 她躺在他臂弯里,仰着脸十分真诚地说:“咱聊天嘛,什么不能说?你会娶她吗?” “说不准,我妈本来很久没提她了,现在又催我追求她,我看有你的功劳。我告诉你,别再出现在我妈面前,她要真跟你计较,我也保不了你。” 施霖信誓旦旦向他保证绝不再添乱,末了又问:“她今天一直盯着我看,我冲她笑,她还挺不乐意,脾气挺坏是不?你跟她结婚了,还能有好日子过不?” “甭操心,要真结婚了,看我怎么治她。” “你还真想跟她结婚啊?” “跟谁都说不定,但一定不是跟你,”他轻轻捏她脸颊,“你说你有啥,除了这一身嫩肉,你还有啥?” 施霖乐呵呵地说:“我干嘛要嫁给你,我就一辈子跟着你。你好,我跟着你吃香喝辣,你不好了,我就跟着你喝西北风。你老婆给你气受,我就给你当出气筒,你要跟你老婆过二人世界,我就帮你们带孩子。” 他很受用,第一次遇见无耻得如此坦坦荡荡的女人,“乖点儿,说不定赏你个儿子。” 施霖爱听这话,更加努力得卖弄风骚。她将腿翘得高高的,搭在他腰上,娇嗔着让他不许食言。戴文从腿根抚摸到脚踝,正好摸到脚链,他捏着脚踝,勾着脚链说:“赶紧取了,都被她看见了,你也好意思,什么东西都敢戴。” “这是她的?” 戴文冷哼一声,把脚链扯了下来。 施霖问:“你怎么会有她的脚链?” 戴文将脚链举到眼前,又想起车祸那晚的香艳经历。与施霖相比,昭昭就是没滋没味的白开水。可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会齁,还得用没滋没味的白开水淡淡味,解解渴。他还贼心不死。 圣女与荡妇原来是女人的一体两面,只等着男人开发。怀里的荡妇依恋他时,纯爱无比,心里的圣女被玩弄时,也是荡妇的姿态。 他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跟她讲起那晚的事,就像跟兄弟炫耀睡过的女人。 施霖暗自惊讶,他简直权势滔天,从上到下没有不敢祸害的。她只笑着说:“你可真是趁人病要人命。” “以后娶了她,她也不亏,没娶上她,我也不亏。” 施霖不敢苟同,显然孟昭昭在这事上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同时她又要操另一份心了,“以后你娶了她,她看不惯我怎么办?打我怎么办?”她对地下室挨的那顿打心有余悸。 梁戴文瞄她两眼,“怎么看也是你比她厉害,我还怕你把她打出个好歹。” “我哪里惹得起你们,你看江许多惨。” 她见戴文不接腔,接着说:“你放过他吧,他怪可怜的。” “他放过我了吗?我被我爸骂得狗血淋头,让我必须善后,”他抽出被她枕着的胳膊,推开她,“去去去,别跟我提他,钱也拿了,临了来这一出,我告诉你,迟早有他受的,我不整死他我不姓梁。” 施霖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怕把自己也搭进去。 “你老实点,好好待在家,别瞎几把乱跑,别再跟他有任何联系。你他妈一个黑户身份,还好意思抛头露面。” 施霖撑起身说:“我真怕被江许告到移民局去。” “他没空管你,等我收拾完他,再给你找个移民律师。”戴文翻个身,把后背留给她,自顾自睡了。 施霖叹口气,心事重重地躺下。听着梁戴文发出均匀的呼噜声,她只觉得处境岌岌可危。 她心里还悬着一件事,江许现在走投无路,斗不过梁戴文,转而纠缠起她来。他们最近一直有通话,江许现在像个精神分裂,有时挽回她,有时又威胁她。 挽回和威胁似乎都用的同一套话术,如果她不回来,或者他被起诉成功,那她也别想好过,大有鱼死网破之心。他要曝光她的身份,通知移民局,将她遣返回国,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敢撕破脸,不由得气江许,一尊泥菩萨非得跟天上的真神真佛对着干。现在好了,他遭报应不说,还要拉她下水。 可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杜绝所有会造成恶劣下场的可能。趁她现在还哄得住江许,哄得住梁戴文,必须想好明哲保身的对策。 况且与梁戴文相处的日子,她越发觉得自己嫁不了他。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糟烂的出身,得不到他们的尊重,只能沦为笑料,沦为彰显他们高贵的佐餐。 正因如此,她不能保证梁戴文会一直喜欢她,万一他跟孟昭昭在一起后,就把她丢了怎么办?现在柔情蜜意的保证,都做不得数。 她抱着最悲观的想法,用最积极的手段紧紧拽住梁戴文,为自己筹谋未来的路。是蚂蚁也好,麻雀也罢,她也有鸿鹄之志,绝不想一直在阴暗处过蝇营狗苟的人生。 于是她精心炮制了一场阴谋,化身为mr.nice,拉拢江许,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来针对自己。 孟昭昭这现成的靶子递到她手上,她不得不利用。她要告诉江许车祸那晚的女人是谁,让他去找孟昭昭。 即便如此,她知道江许一定斗不过他们。 梁戴文和孟昭昭纵然会受到波及,但对他们那样的家庭来说,顶多只受点皮外伤。就让他们迁怒于江许,就让江许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她借他们的手收拾江许,顺便还能让梁戴文与孟昭昭产生矛盾,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这时她不得不为自己的聪明暗自欢呼喝彩。 孟昭昭是好牌,江许是筹码,她打算携着这两样本钱,赌上一局。 即使冒着巨大的风险,她也要赌孟昭昭不敢把猥亵的事告诉外人。金尊玉贵的娇小姐更要脸面,这是她用自己的经历与认知推导出来的理论。 从前村子里有个19岁的小阿姐,总爱跟她聊天说笑,说自己马上要去深圳打工了,要去大城市赚钱。后来没去成,嫁给了40多岁的老光棍,小阿姐从此留在了农村,很快怀孕,再不提去深圳的话。她那时就意识到农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光棍,而一些品行不端的光棍汉,是阻碍她们离开的噩梦。 听母亲说,小阿姐被占了便宜才不得不嫁。那天小阿姐做完农活,顺着田埂往家走,不料被身后的老光棍一把推到田地里,又亲又摸。谁也不知道老光棍是刻意尾随还是随性而为,小阿姐又哭又喊,终于喊来几个人,而老光棍还嘻嘻哈哈不紧不慢地整理衣服。 从此小阿姐名声尽毁,家里人就顺势把她嫁给了老光棍。 女人的贞操德性就是脸面,这道理似乎放之四海而皆准。 看来是赌对了,孟昭昭一定躲在被窝里哭吧?她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期望孟昭昭赶紧把梁戴文举报了。两个家族之间一旦起了冲突,再将战火蔓延到江许身上,那江许只有烧成灰的份儿。 第57章 梦游 纽约失眠者众多,失眠时,抑郁,悲伤,焦虑轮番登场,自己给自己修一条绝路,挑最无解的问题反复思量,整夜不得安宁。 第69章 被同一片月色笼罩的人们,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苦衷,只有两个人为着同一件事失眠,一个是江许,一个是孟昭昭。 她已经搬回曼哈顿住了,江许每天发短信问候,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她一条也没回,她没想好该怎么做。 凌晨三点,江许向她汇报诽谤案的进展,说自己马上要撑不住了,梁戴文开始快马加鞭地处置他,大概率会败诉。 最后补充一句:“如果真的败诉,那他就大获全胜,他变成被污蔑的好人,我成了个残废精神病。网络风向会彻底逆转,你知道的,他们热衷做判官。” 这句话差点激起她的恻隐之心。他说得对,不仅如此,梁戴文对她的猥亵行为也会被彻底掩埋,不能以另一种形式得到报应。 她现在愁绪万千,想帮又不敢帮,想袖手旁观,但良知与愤懑令她不得安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就一天天这么熬着,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连绘画创作都变得举步维艰。很多时候她看着雪白的画纸,看一下午,也不知如何下笔。她放弃了手绘,又转而用板绘,盯屏幕盯到两眼昏花,还是挤不出一丝灵感。 无法入眠时,连窗外的月色都是败坏她睡意的罪魁祸首。她下床将窗帘拉上,回到床上又吞了片安眠药。 医生说副作用很小,那是不是意味着功效也不强?她这么一想就加大了剂量。这是第五片,她再次躺下,两手交叠在腹部,闭上眼专心等待睡意降临。 睡不着,仍然睡不着,她能看到各种光点在闪烁,眼前的黑暗就像星河密布的宇宙,银河在其中缓慢地转动。 她懒得睁开眼睛,开始靠数数催眠。数到插在梁戴文身上的第七十把刀时,她的脑袋开始迟钝,眼前出现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周围明明黝黑如浓墨,它却如同绘在黑色画布上的怪物,凸显在黑暗之上。她能清晰地看到这团没有人形的血肉在黑暗中蠕动。 她猝然反胃,打着干呕醒来。感觉糟糕透顶,睡裙被汗水打湿,头疼欲裂,喉咙又干又涩。她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举到唇边,杯子里没有一滴水。 她不耐烦地放回去,水杯还在半空就松了手,笔直下落,应声而碎。可此时的她已经神思恍惚,大脑不再工作,只想喝水,便凭着本能起身去厨房找水喝。 睡在隔壁的孟亦林一听到声响就醒了,他立刻下床走出房间查看。地板上有断断续续的血迹,并不多,往厨房延伸去。 他在那里找到了仰头猛灌水的昭昭。 她赤着双脚,丝毫没在意自己正在流血。 孟亦林皱起眉头,已经产生了疼痛的幻觉。他轻轻唤了唤她,没得到回应,昭昭正抱着接满水的高花瓶,一气不断地灌水,大有要把自己当场胀死的架势。 她毫无意识地做着毫无意义的事,她在梦游。 他立刻上前阻止,昭昭也不坚持,任由他抢过花瓶。她神态呆滞,两眼发直,根本不看他,自顾自走出厨房。 他快步走到她身后,两手环住腰,把她抱了起来。血滴在他脚背上,如同滴水穿石,把他的心都滴穿了,真想替她把罪受完。 他避开满地的碎玻璃,把她抱到床沿边坐下。昭昭也不反抗,垂着头,像个了无生气的人形玩偶。 他蹲下身托起她的脚看,右脚心划出一条狭长的伤口,左脚心稍微好点,扎进些玻璃碎渣。他赶紧找来医药箱,先用小镊子夹出玻璃渣,再给她清创。他温柔地安抚,别怕,忍一下,马上就好。说完才意识到她根本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等包上一层纱布,她被轻轻放倒在床上,仿佛知道自己该睡了,双眼缓缓阖上,再次跌回梦境中。 孟亦林收拾干净地上的玻璃,顺势躺在她身边守着。他拿起床头的药瓶摇了摇,已经空了。他知道她前几天去了趟药店,保镖一直跟着她,去哪里他都了若指掌,只是没想到她会买安眠药。 他早就注意到她的异常。经常发呆走神,答非所问,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他当然看得懂她所有的情绪波动。 很容易就猜到原因,但他不理解这也能成为困扰她的原因,更不理解她为什么执着于跟自己过不去。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两颊烧得绯红,眉间紧蹙,眼球也在快速地移动,仿佛噩梦不断。 孟亦林帮她擦拭额上的汗,缓慢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过了几分钟才渐渐平稳。他大大叹口气,很讨厌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但对于情绪不稳定的昭昭,他向来束手无策。 她小时候并不这样,长大了越来越难捉摸,越来越难哄,这是他另一个不理解。 也许应该好好开导她,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失去了哄她的耐心,只能劝她别去管。显然不起作用,他从背后抱住她,很想把她摇醒,让她说说刚才做的噩梦,以此缓解恐惧焦虑。 想了想还是算了,好不容易睡着,不想搅扰她得来不易的睡眠。他打算明天请个心理医生,把解析梦境的活留给医生来做。 就算他想听,昭昭也没法讲,她靠自己的想象力塑造了一场噩梦。 仿佛灵魂出窍,她看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车里,看到梁戴文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所到之处留下一行行浓稠的,黄绿色的粘液。他停在大腿内侧,留下痕迹,玩弄着她的尊严。 她看着自己那张不省人事的脸,无知无觉到近乎愚蠢,使她生出一种含着恨意的羞耻感。 忽然眼前的背影变了,梁戴文的皮肉开始一点点剥落,变成血肉模糊的怪物。躺在车座上的她,浑身敷满从梁戴文身上掉落的烂皮烂肉。 她多想醒来,可凌乱诡异,碎片式的梦境,如同播片般应接不暇,纷至沓来。 像睡了一个世纪,浑浑噩噩醒来,半天没缓过神。要不是尿急,加上脚疼,她根本不想睁眼。缓缓撑起身来,看见自己的脚包得像两颗白粽子。 也不是特别疼,膀胱比脚更疼。她暂时放下疑问,必须立刻下床去洗手间。纱布太影响发挥,踮着脚的话,脚心被扯得生疼,只得脚跟落地,小碎步挪到洗手间。 孟亦林开门进来正好看她怪模怪样地扶着墙走。他上前一把抱住她,不容置疑地送回床上。 “别乱动,要干什么跟我说。” 昭昭脸都憋红了,急得直晃腿,“我要上厕所!” 等她被放到马桶上,又红着脸指挥他出去,门锁上后还不忘让他走远点。 终于排泄一空,整个人都轻松了,她终于得以继续思考人生。简单洗漱完,开门出去,正好看见孟亦林坐在床边翻看她的手机。 第58章 爱情的附庸 她又气又急,不管脚上的伤,气势汹汹地跑过去夺过手机。 “你怎么不跟我说他一直骚扰你?”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你怎么随便看我手机?”她气急败坏。 “他天天大半夜给你发,搞得你失眠吃安眠药?”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你知道你昨天梦游了吗?摔碎了水杯,踩了一脚玻璃,跑去厨房用花瓶接水喝。”他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 根据刚才的排水量,昭昭完全相信自己昨晚喝了一整个花瓶的水。她怔住了,没想到自己精神压力大到出现梦游。 孟亦林抬起她的脚,准备上药换纱布,他边拆边说:“自从那件事后,你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我很担心你。” 他专注的模样让她卸下心防,她思索着要不要坦白,说了他就会支持她去做江许的证人吗?他会为此愤怒吗?他会为此难受吗?可最重要的是她难以启齿。 “我要去趟公司,一会儿心理医生过来,你们好好聊聊,霍普女士是很资深的……” 昭昭收回腿,兴味索然地说:“我不想跟谁聊。” “别想太多,我把你的情况跟她讲了一下,她能帮助你走出阴影。” 她提高音量,“我不想聊,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别管了。”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不需要心理医生,你们都走,让我自己静静。” 孟亦林看着她,眼里有隐忍的怒气,忍了片刻才说:“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怎么越大越拧巴。只是一场车祸而已,过了就过了,为什么非要在这事儿上矫情,你简直就是庸人自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过份了,可覆水难收,他自认都是为她好,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强撑着,继续摆出一副教育嘴脸。 “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就好像你事事都明白,我事事都糊涂。” “难道不是吗?你十七岁时被骗过多少钱忘了吗?谁还能有你糊涂。” 昭昭没想到他也会翻旧账,气得眼眶都红了,“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 “多少年了,你也没长进。” 她简直急怒攻心,本就没有吵架的经验,更没有狡辩的本事,遇见能说会道的,只有先把自己气坏的份。说不过就动手,她一连串拳头招呼过去,也没见他皱眉头。 第70章 他抓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眼里含着包容的笑意,仿佛不是怕她打伤他,而是怕她累着自己,“好好说话,明明是你对我动手,怎么还哭上了。” 他泰然自若,未伤分毫,而她早已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泪里不仅有气愤,还有万分委屈。原来在他眼里,她就是拧巴,矫情,庸人自扰。而他的笑更加可恶,根本就是拿她当孩子逗弄。 你哭你的,他笑他的,还不忘冷静地质疑:“我们为什么要为个无赖吵架,真的没必要。你把他拉黑,我会找人收拾他。” 昭昭停了下来,用力抽出手腕,那里红了一圈。孟亦林立刻抓过来抚摸,“疼吗?好了,别哭了,别为一个外人跟我闹。” 昭昭再次挣脱开,告诫自己不能哭下去,越哭他越不当回事,软弱的人总是得不到重视。 她抹干净泪,义正词严地说:“你要是找人收拾他,我就去举报梁戴文。” 孟亦林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到底想怎么样,由着他欺负你一个老实人?” “你们也在欺负一个老实人,你让梁戴文撤诉,我会去安抚江许。” 孟亦林皱着眉,似有些不耐烦,“我再说一遍,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没义务帮他。”他真是烦透了,声音不知不觉严厉起来,“为这事我们上纲上线吵了多少次,至于吗?昭昭,你告诉我至于吗?” 昭昭看着他,不如全都告诉他,看他做何反应,作何感想。甚至想拿那件事来刺激他,让他难受,让他痛苦。 可张了张嘴又闭上,她不愿让他为难。 她吞下所有委屈,心灰意冷得不愿再做辩驳,吵不过说不过,最终还得了场教育,没什么比这更令人窝火的。 她冷冷地说:“那请你不要管我,不要找心理医生,不要看我手机,不要找江许麻烦,你就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默默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问:“那你能答应我把这事儿彻底忘了吗?从今往后别再提别再管,随他们闹。” 昭昭始终没看他,只低低应了声好。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庞转向自己,“如果闷得慌就去逛街,想买什么买什么,你看你妈买起来能把整间店都盘了,你也该学学她。” 说完俯下身想要索吻。昭昭没心情跟他温存,偏过头躲开,“你去公司吧,我再睡会儿。” 孟亦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她不吭声,只给他头顶。他隐隐觉得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如云如雾,让他不再能看透她。 最终他只摸了摸她的头,嘱咐几句就离开了公寓。 她一翻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连头脸一起蒙起来,她睁着眼面对黑暗,只感到寸步难行。吵架时气得想立刻远离他,可不知道能去哪里。 她在他身边寸步难行,布鲁克林的公寓是他的,这里也是他的,他把控着她生活每个尺度。她要走几步,想要走到哪里,都是他说了算。她赫然醒悟,在纽约她离了他就活不了。 她爱他,可是不爱这样的觉悟,不想承认自己被他圈养起来,仰仗着他的爱而活。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读到自我意识过剩,读到想给自己的人生赋予一些独特的意义。可接连的遭遇令她举步维艰,活得越发浑浑噩噩。 事到如今,稍稍避开爱情的光环看哥哥,才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对任何事都有极强的掌控欲,特别是对她,可谓是禁锢在掌心中宠爱。不论公寓,车子还是信托基金,一步步蚕食她的自我,裹着糖衣的炮弹,变相打击她的独立。他站在众人仰望的阶层,拥有极大的话语权,聪明且不可一世,如果有一件事脱轨,他可以不择手段地让其重回轨道。 她开始怀疑从前在布鲁克林那间寒酸公寓里的剖白,只是他审时度势的无奈举动。她这么爱他,可她也不再信任他。不止这件事,桩桩件件累积起来让她逐渐意识到,他们的爱并不平等,他拥有太多权力制约她。 因此她想,我被呵护着,接受这么好的教育,难道只是为了成为爱情的附庸?成为钱权的牺牲品? 她这时候多希望亲生父母还在,想让他们来为自己排忧解难。她总认为他们才能真正懂她,没有利益牵扯,可以肆无忌惮地诉说心事。 如果他们还在,她会活出怎样的人生?也会这样战战兢兢地怕给人添麻烦?也会瞻前顾后地担心爱情带给自己伤害吗?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疑问句,她对自己的人生充满疑惑,唯一肯定的是,她更加痛恨梁戴文。 这个男人让她意识到,看似繁华的生活如此不堪一击,爱着她的人同时也挟持着她,他们时刻告诫她别任性妄为。 她的所思所想在他们眼里只是任性举动,那到底怎么做才不任性?难道让梁戴文逍遥法外,让江许含冤负屈,让自己成为伥鬼,既是受害者也是帮凶,如此就是不任性? 她跟自己较上劲,非要寻找出答案。 听从哥哥的建议,彻底放下,继续过看似完美的生活。 或者举报他,不管父母哥哥的感情,不管闹成什么样,坚决举报他。 再或者跟梁戴文谈判,让他撤诉,给江许留一条活路。那么她得想好该怎么谈判。 不要再逃避,振作起来做出选择,三选一而已,靠自己做一次决定,不管好与坏,选定了就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天光越来越昏暗,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孟醒回来了。 孟醒打开她的卧室门,想要问候几句。自从昭昭状态欠佳后,他不再跟她横眉冷眼地作对,时不时还要慰问关心一下。主要那阵尴尬别扭劲儿也过去了,庆幸姐姐没来跟他谈心,是哥哥来谈。每次见到姐姐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就觉得毛骨悚然。还是哥哥懂他,教他怎么藏深点,怎么及时清除网上浏览记录。 见姐姐坐在床上发呆,两脚裹着纱布,双目炯炯有神,嘴里念念有词,活脱脱像个神经病。他吓了一跳,忙问:“姐,你咋了,没事吧?” 昭昭正酝酿着计划,被他一喊才惊觉房间里多了个人。她上下打量起孟醒,深蓝色小西服,白色衬衫,黑色领带,一身私立中学的高定校服,计划渐渐成型。 她说:“我饿了,小醒,给我弄点东西吃。” 孟醒撇了撇嘴,虽然嫌弃还是愿意纵容下伤员姐姐。 第59章 用心险恶 昭昭趁着没人时换上了孟醒的校服。她脚伤已经痊愈,此时站在穿衣镜前,身上的校服简直为她量身定做。她把头发挽起来,戴上鸭舌帽,乘电梯下了楼。 托德的车停在街对面,他正坐在雪佛兰里,眼睛盯着公寓大门,没滋没味地啃着汉堡。真是幸苦他了,跟人轮班坐在车里,就为监视她。只要她下楼去任何地方,他们就是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昭昭低着头不去看他,心跳如擂鼓,不敢走得太快引起注意。她两手插在兜里,极力维持镇定,两只手已经紧张得握成拳。 等她走了两百米,才快速回头瞄了一眼,车子没跟上来。她开始奔跑,跑到拐角处再次回头,车子仍然在原处,托德没有发现她。 昭昭转过街角,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她开不了自己的车,孟亦林收了她的车钥匙,说是拿去保养。她知道是借口,连100公里都没开到,哪里需要保养。 她要去的地方不远,麦迪逊大道的高级公寓。打扮成这样就为了躲开粘人的尾巴,这是第二次,第一次为了见江许,这次为了见梁戴文。他们提前约好了时间,她要当面跟他聊聊。 梁戴文见着她一挑眉,有些惊讶她的打扮。 “干嘛穿成这样?”他笑着问。 昭昭不回答,越过他走进客厅。这里出乎她意料的整洁,沙发上躺着一只维尼熊,茶几上摆了一束鸢尾花,茶几底下还摞着几本时尚杂志。 “你女朋友呢?”她问。 他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不急不缓地说:“你要跟我单独聊聊,我可不得先把她甩了。” 这句话轻浮得令昭昭厌恶,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像在调戏良家妇女。梁戴文拍了拍沙发,邀请她坐下。她坐到离他最远的贵妃椅上,开门见山地说:“来说说江许的事。” 他丝毫不意外,甚至当没听到,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昭昭冷冷地斜睨着他,“少整些有的没的,就说江许的事。” “我当多大个事,案子快结了,他蹦跶不了多久。” “你撤诉吧。” 这话把梁戴文逗笑了,“你求我呢,还是命令我呢。” “有商量余地吗?” “没有,不可能撤诉,撤了你我就更说不清楚了,咱两的脸往哪儿搁?” “我不要脸了,你也别想要脸。” 梁戴文放下腿坐直,表情也肃然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今天就是来跟你商量的,要么撤诉,要么我出庭作证,告你酒驾顶包。” 第71章 “你这是商量还是威胁?你爸妈知道吗,你哥知道吗?” “是你跟我的事,关他们什么事,你他妈没断奶呢,什么都得把户口本拿出来念一遍。” 梁戴文被她这态度镇住了,第一次听她说脏话,新鲜之余,更生出些奇怪的骄傲感。怎么自己总能激发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讪皮讪脸地说:“那江许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不会爱上他了吧,这么为他着想。” “你脑子里只剩男女裤裆里那些事了,是吧?你跟畜生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会说人话。” 梁戴文愤然起身,刚才的绮思瞬间化为乌有,立刻急赤白脸地叫唤:“真他妈服了,就你这态度还好意思跟我商量,没得商量,滚吧。” 昭昭转过头看向他,随即嫣然一笑,“怎么?说不得你了。” 这一笑将他定在原地,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 以他对女人的了解,这笑里蕴含着多少暧昧与勾引,他一清二楚。这么看来,她的张牙舞爪似乎只针对自己,对易礼和那司机可是以礼相待,温柔有加。这不正说明在她心里我就是独特的存在吗?梁戴文的思考模式独树一帜,从来都把自己放在两性中的上位,而女性所有的举动都是博得他注意的手段。 “人也撞了,人家女朋友你也抢了,现在你还要告他诽谤,让他赔钱,你讲不讲理?依我看,饶了他吧,我会让他也放下,不再追究,从此各走各的路。而且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你真不怕他跟你拼了?他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昭昭温声细语地劝告,那双黑白分明,清亮无比的眼睛始终柔媚地注视着他,仿佛是在他耳边呢喃着情话。 梁戴文看入迷也听入迷了,这话里话外都为他着想,果然是心系于他。这发现令他丧失部分理智,当然是自恋导致,而不是真有多爱她。幸好还尚存部分理智,于是他说:“我已经投入这么多钱和时间,怎么可能说撤就撤,我爸妈问起怎么说?行了,你别瞎操心,他也不可能近得了我的身。” “连这点事都不答应我?就这么心疼钱。” “我倒不心疼钱,只是我捞不到一点好处,欸,你坐过来,我们挨近说话。”他脸上挂着笑,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我不过来,一会儿你女朋友回来怎么办?” 梁戴文死活抵赖,“跟你说了,我早把她甩了。” “你当我傻呢,我受不了你这样,光是一张嘴会说,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还左拥右抱,到处留情。”她站起身,倨傲地扬着下巴颏,半娇半嗔地说,“我不是你那些来路不明的女人,我是孟家的女儿,你别用应付她们那套来应付我。”说完抬步就走。 梁戴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抱住她问:“你今儿怎么想着说这些?” “那天江许来找我,我才知道你还跟施霖在一起。他以为我是你的谁,让我求你放过他,我想我有什么立场,他还不如去求他前女友,我算什么?我今天就想来试试,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来就对他一顿抢白,原来是嫉妒吃醋。怪不得要他放过江许,原来想试试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就爱女人在他身上费尽心思的模样,更何况是昭昭这样家世与学历都优越的女人。她不缺钱,他便不是靠钱俘获的芳心,靠的是个人魅力,如同征服珠穆朗玛峰,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不无得意地问:“试出来了?” 昭昭扭动身体挣脱他,顺便踩上一脚,“试出来了,我什么都不算!” 他吃了一记痛,仍然不松手,抱住她作势要亲。昭昭立刻偏过头捂住他的嘴,“一想到刚刚亲过别人我就恶心。”她是发自肺腑的恶心,于是说得情真意切,咬牙切齿。 “我马上甩了她。” “我不在乎。” “怎么?允许我纳妾?” “这就得看你的诚意了,看你能为我付出多少,你也该让她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没想到啊,孟昭昭,你是不是有绿帽癖?” 昭昭耸耸肩,没说有还是没有,“你不仅要撤诉,还要告诉她是为了我撤诉。” 他想争风吃醋的女人真可怕,什么花活都能整出来,简直就是要杀人诛心。但更多的是为自己那蓬勃的男性魅力感到骄傲。 他抱紧她,哄着说,让我亲亲。 昭昭死活不肯,狠狠拧了一把他胸前的肉。梁戴文痛得放开,刚有些气恼,却见她双颊嫣红,眼含春光,笑得又娇俏又挑逗。 她笑嘻嘻地说:“没诚意,不给亲。” 这欲擒故纵的劲儿让他一点气也发不出来了。但事不过三,他耐性有限,今天必须占点便宜。 他伸长手臂去抱她,昭昭一佝身躲了过去,接着往门口走,边走边说,当我什么呢,没意思,我走了。 他跟着走过去,嘴里宝贝儿心肝儿地肉麻着,一心要挽留她。 这时门锁响了,有人开门进来,梁戴文条件反射般惊了惊,随即想到是施霖,就又把心放回肚子里,有恃无恐了。而昭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对来人感激不尽。 第60章 高门千金,市井尤物 施霖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不像捉奸那样愤慨,也不像搅扰了别人那样尴尬。她看上去只是有点委屈,咬着唇不说话。 昭昭冷哼一声,“走了,当我没说。” 梁戴文跟上她的脚步,“我送你。” “不用,算我白来一趟” “你没白来,看着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哑谜,拿施霖当空气。 梁戴文殷勤地送她到电梯口,等电梯时,昭昭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这是咱两的秘密,谁也不许说,我等着看你的诚意,我也会给你看我的诚意。” 她用小指头勾起他的小指头,跟他缔结一场隐秘的游戏。 电梯“叮”的一声响,才把梁戴文早已飘飘欲仙的神智唤醒。昭昭进了电梯,朝他羞涩地笑了笑,轻柔地说了声再见。 他彻底认栽,终于要得偿夙愿,一品她那货真价实的,纯洁无比的处女之身,处女之爱。 他晕晕乎乎地回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仰头回味。嘴角浮现出类似于傻子情窦初开的笑。 施霖气得要死,她一早就被支了出去,梁戴文并没隐瞒她,直说孟昭昭要来跟他谈谈,让她回避回避。她知道要谈江许的事,随便找了家咖啡馆扮演mr.nice,跟江许套情报。 她就问了一句最近进展如何,江许就全招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读,越读越愤懑,千算万算没算到男人最吃圣母那一套。特别是江许,仇恨使他面目全非,一度让她忘了他原本是个多么知书达礼,面软心善的人。 她翻来覆去地读: 先生,孟小姐那天来找我,跟我聊了很久,她说要找梁戴文撤诉,让我放下仇恨重新生活。我一开始并没有听进去,我放不下仇恨,恨不得狗男女去死。可孟小姐向我吐露心声,她很真诚地诉说了自己的状况,她的家庭不允许她出面,她备受折磨却无能为力。我当时很惭愧,她大可以不管我死活,可她特意来找我,诚恳地跟我解释道歉。我意识到自己的仇恨伤到了无辜的人,明明她也是受害者,她却反过来安慰我。 我想你一定更懂她,毕竟你也身不由己,不敢露面。人人都身不由己,我们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独自承受口诛笔伐。 她请求我放下执念,并不是放弃追究梁戴文。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不能因为无端的指控受到惩罚,也不能为了一个畜生不要命。命是母亲给的,连我自己都没资格放弃。 她后来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对她改观。她说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是否干净,名誉是否完美,她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容忍这个人渣不拿女人当人。 她想用更加周全的方式,既保证她不被父母追责,也保证你不会被暴露。你也知道,她家跟梁家不是普通人家,长辈们要息事宁人,和睦相处,她不能去破坏规则,破坏和平。 而我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跟他对着干,我大概率会败诉。她说得对,我不能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人生,也不能让自己的下半辈子活在仇恨里。万没想到会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来保护我扶持我,说实话,她的真诚打动了我,我愿意相信她。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支持,另外我把你跟我的事都跟她讲了,她表示理解,她说如果没闹那一出,她还没有勇气跟我面对面聊聊。 还有两个月就开庭审理了,她会想办法找梁戴文撤诉,让我有喘口气的机会。接下来她会想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让梁戴文得到报应。具体什么计划她没说,不论她是想安抚我,还是真想报复,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曾经加入教会,神父说过一句话,恶魔引人犯罪,天使引人忏悔。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也只在人们的一念之间。 第72章 所以接受她的提议,也许我才不会下地狱。 施霖读了又读,在心里骂了又骂,江许你这个不堪重用的蠢货,说两句就妥协了,早知道我也该装模做样说些好听话。此刻她只恨自己书读少了,说不来酸言腐语。 她走入了死胡同,没法用mr.nice的身份劝阻,她也想不出劝阻的理由。甚至于完全搞不懂孟昭昭是如何说服江许的。如果漂亮话都分档次,那她放低姿态,迁就于人的漂亮话只能算最低等级。 她可说不来圣光大发的漂亮话。 上面半个字也没提她,她很想知道江许接下来是否会对付她,于是问,那施霖呢?你放下了? 他很快回复,等着看吧,她会遭报应。 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半点之前的慷慨激昂,这次她真怕了。不怕他叫嚷,就怕他不叫不闹,一副高深莫测志在必得的模样,让她捉摸不透。她甚至觉得不是江许要对付她,是孟昭昭要对付她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完全不符合她的逻辑与预期,孟昭昭竟然没崩溃!江许竟然想通了! 他们不搅浑一池清水,她怎么能浑水摸鱼。 她在咖啡馆里捧着头死去活来。 孟昭昭会怎么跟梁戴文谈判?如果威胁,梁戴文肯定不从,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如果来软的呢,他会怎么样?他要是不答应还好,答应了怎么办,他们和气生财了,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待不下去了,迫不及待要回去打断他们的谈判。 她坐到他身边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你回来干啥?不是说了等我电话吗?” 她半个身子倚着他撒娇:“我怕你被她骗走嘛。” 梁戴文闭着眼不搭腔,她接着说:“她要干什么?是不是让你撤诉?” 他半睁开眼,戏谑地咧嘴一笑,“别瞎打听,不关你的事儿。” “不会是让你甩了我吧?” “我说你烦不烦,别没事找事。” 施霖什么话都套不出来,危机感倍增,知道梁戴文已经中了美人计。她在考虑要不要给他看短信,可思前想后仍觉不妥。坦白没有意义,只会显得她又坏又蠢,她做这个局的时候,可没考虑过梁戴文的处境。 不敢表露得过于焦急,她极尽撒娇卖痴之态,用调笑的语气问:“跟我说说嘛,她怎么跟你说的?我感觉不简单,她早不来晚不来,干嘛现在来,难不成真为了江许?你可别被她玩儿了,我看她就不是省油的灯。” 梁戴文一点不恼,还十分受用,捏了捏她的脸颊,狎昵地笑着:“别乱吃醋,懂点事,这样她才容得下你。” 施霖整个呆住了,瞧他一副享受的模样,大概以为两个女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要为他争个你死我活了。谁还能有他快活,一个高门千金,一个市井尤物,都将被他收入囊中。 难不成要上演两女共侍一夫的戏码?她倒不觉得离谱,像他们这种阶层的富豪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私生子一大堆。普通人出轨就是伤风败俗,他们那不叫出轨,叫合理运用两性资源。这是她融入阶层时,悟到的第一项规则。 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继而对孟昭昭有了新的认识。这女人不好对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软弱无知,她到底想干什么?先让梁戴文撤诉,再离间他们,让她落得人财两空。然后呢?怎么让梁戴文得到报应? 孟昭昭绝对不安好心,可梁戴文色令智昏,看来要着道。她倒不心疼他吃亏,可现在她依附着他,他吃亏了,她也别想好过。 他们真是逼得她背地里使用手段,不是她的错,是这世道容不下一无所有的她。 孟昭昭要对付她可以说易如反掌,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第61章 低级动物 昭昭心率没下过一百,此刻口干舌燥,背后出了一层薄汗,整张脸都在发烫,想必红透了。 她一面激动一面恶心,有生之年第一次做了如此出格的事。 想着刚才跟梁戴文的相处,她都要认不得自己了。刚开始时还心虚得很,没想到渐渐上了手,装腔作势起来,连梁戴文也渐渐上了套。 她压根不是有意为之,发展到现在,她也就是顺着梁戴文的情绪在说话,一说不好听的就愤怒,稍稍和颜悦色就来劲,她发现自己可以拿捏梁戴文。她不禁疑惑,难道控制人心如此简单?也许并非如此,只是色鬼的欲望很好拿捏。 一场即兴发挥,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梁戴文是顺毛驴,威胁和逼迫绝不能让他俯首认罪。先顺着他,只要一撤诉,才能有恃无恐地跟他算账。 回到公寓楼下,正沉浸在奔潮汹涌的思绪中,忽然看见孟亦林从车里下来。她心尖儿都在颤抖,赶紧躲在花坛旁,静待他走进公寓。 没料到他这么早回来,为了避免一长串的盘问,她灵机一动跑进不远处的精品服装店,挑了几套衣服。换上连衣裙高跟鞋,外加一件风衣,接着把孟醒的校服和鸭舌帽都塞进购物袋里,再铺上一层新衣服遮挡。 回到家孟亦林正讲电话,一看她回来就挂了,打量几眼问:“去哪里了?” “逛街啊。”提着购物袋就要回自己房间。 佯装镇定地从他眼前经过,忽然被拦了下来,她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孟亦林抬手将她领子后的吊牌取下来,又摸到她颈后一片湿滑,笑着问:“怎么出这么多汗?” “逛得好热。” “一个人逛的?” “你问题好多。” “别一个人逛,我担心你又被人骚扰,让托德他们陪着你。” 孟亦林眼里都是温柔的爱意,令她有些心虚,有些愧疚。她瞒着他自作主张地做了件过火的事。 更何况连日来跟他赌气,不管他怎么示好,都冷漠相对,此刻只觉得亏欠了他。 作为补偿,她轻轻靠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腰说:“我不要他们陪,昨天是大块头白人老头,今天是墨西哥大哥,后天是拉丁小伙,别人要以为我是easygirl了。你陪着我,好不好?” 孟亦林失笑,“这就是你今天躲着托德的原因?” 她舌头差点打结,“我……我没躲他,人总有溜号的时候,你别让人家一直守着了,怪辛苦的。” “你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丢了工作。” “我只是想让生活恢复正常,现在这样好奇怪,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踮起脚主动吻他,暌违已久的吻,令两人不自觉地沉醉。 分开时她又轻声问:“好不好?” 孟亦林不答话,把她抱离地面,继续吻她。她感到他的吻越来越炽热,两条腿便顺势盘上他的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扔到床上,一抬头孟亦林已经在解领带了。 她撑起身拽住领带将他拉近,一面吻,一面帮他宽衣解带。他内心得到极大满足,根本匀不出多余心智质疑她突如其来的热情。 他贴合着她身体曲线,把全部重量都交予她。他仔仔细细地抚摸每一寸皮肤,或轻或重,令她颤栗不已。世间没有哪一桩事比身心合一更美妙绝伦,他们一直以来都如此契合,无关发泄欲望,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彼此爱意。 结束时两人都湿透了,身体的隔阂一旦消除,通往心灵的路就畅通无阻,于是冰释前嫌,恩怨一笔勾销。 孟亦林再次谈起老问题,问她做好跟父亲摊牌的准备没有,他没有耐性再等下去。昭昭把许皎的嘱托一五一十说给他听,近来一直吵架,她一直没机会说。 他发自内心地质疑,她能这么好心?他一点不信任许皎,更不可能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他只得出一个结论,许皎在牵制他们。 但气氛这么好,不想再起争执,他既不同意,也不否决,只回了一句再说吧。 “妈妈说得对,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她也是为我们着想。其实她已经妥协了,你说是不是?” 孟亦林轻轻嗯了一声。 此刻她心满意足,于是乘胜追击,让他把保镖撤了,她要恢复以前的生活状态。 她开始教育他:“你这是典型的专制和霸权,如果还不改,我就不要你了。” 孟亦林倒是一点不辩解,抱着她说:“别不要我。” 昭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如此重大的事听起来却如此儿戏,把单方面的控诉变成了双方的打情骂俏。她扳过他的脸,很严肃地补充一句,“我认真的,看你表现。”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翻过身压住她,手里一刻不闲,拨雨撩云地挑逗着。那天下午他们享受了一遍又一遍,午后赤黄的阳光映照着他们,连身体都染成了玫瑰色。 昭昭发现楼下那辆雪佛兰消失了,没有尾巴跟着,她不用再偷穿孟醒的衣服,放心大胆得跟江许见了一次面。 他们聊起案子的进展。梁戴文申请了延期开庭,庭审时间改为半年后。江许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梁戴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无担忧地问,撤诉的可能大吗? 第73章 昭昭宽慰着他,让他放心修养身体和精神,保证一定会撤诉。江许现在已经成为了她的责任,她一心要帮他脱困,帮他重新找回人生主场。 江许又问:“撤诉后呢?你会被牵连吗?如果他迁怒于你,会不会重新提出诉讼?” “我咨询过律师,如果他愿意跟你和解,那么案件就解决了,就不能再提出诉讼。就算重新起诉也很花时间,还有时效限制。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跟他周旋,你在这段时间千万别刺激他。” 江许已经彻底信任她,整个心都放下了,并让她也放心,一切挺她安排。 为此她一直跟梁戴文私下联系着,他现在只愿意付出三分诚意,天天约她去酒店见面谈,才愿意考虑付出更多诚意。她懂他的意思,在酒店见面,在床上谈。 她不可能赴约,只能变着法子敷衍他,让他妄想用这点甜头就把她哄上床。最近又约她参加万圣节派对,她想怎么都得见一次面以示诚意,派对人多,这样就不用跟他独处一室。 于是忍着恶心问他想要她扮什么。梁戴文被撩拨得心痒难耐,装模作样地说自己得好好想想。 她问,请我哥了吗?梁戴文表示,请了,你哥不来。她又问,易礼呢?他说只要有美女,不请他都要来。她便借机向他透露,哥哥不让她跟他玩儿,但她想跟他悄悄发展,做一对偷情的鸳鸯。 梁戴文看到偷情两个字,已经按捺不住下半身的躁动。想不到孟昭昭如此会玩,带他领略了一把克制自律的高级情绪。更将整颗心都扑在了她身上。上手只是迟早问题,孟亦林也构不成威胁。 甚至十分理解孟亦林,自己从前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展示过荒唐的一面,不放心很正常。不过没关系,哥哥再防着,也防不住妹妹的春心,防不住自己的男性魅力。同时也觉得孟亦林这人毛病挺多,自己爱做和尚,还非要拉着妹妹做尼姑。 两人各有各的打算,藏了一脑门心思,当即一拍即合,约好万圣节派对见面。 第62章 服从者与献媚者 万圣节前两天,她收到了梁戴文的礼物,一条精致的女仆裙。做工蛮考究,层层叠叠的洛丽塔风格,还附带一对猫耳朵,一条毛尾巴。恶俗也是真恶俗,稍稍弯下腰,前面和后面都能一览无余。这一身装扮,誓要将女人物化成绝对的服从者与献媚者。 她试了试挺合身,一想到这是梁戴文用目光丈量出的尺寸,就大倒胃口,恶心透顶。 似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孟亦林成为了她计划的阻碍。她想了一肚子理由,结果全都没派上用场,万圣节当天他要加班。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她详细问了他为何加班,以此判断他加班时长。他只说他们投的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加班加点地解决。她随即又问,易礼哥也加班吗? 孟亦林笑着问她要干什么,她说不能让易礼当甩手掌柜,让他也多做点事,这样你才能早点回来。 她简直佩服自己想出了如此精妙绝伦的理由,孟亦林看起来心情很好,坦言这次工作挺多,易礼也跑不掉。 孟亦林加班,孟醒跑出去跟朋友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知道接下来留给她的时间会相当充裕。 派对在梁戴文公寓举办,她去的时候,满屋子站满了奇形怪状的人类。她外面套着风衣,谨慎地四处打量,像个误入魔窟的凡人。 梁戴文在落地窗边跟人喝酒聊天,他扮成大力水手波派,手上拿着货真价实,徐徐冒着烟的烟斗。接着她看到另一个熟人,施霖扮成兔女郎,独自站在角落里,冲着她笑。昭昭看不懂这笑,既不像挑衅也不像仇恨,就是那么随意一笑,没有任何含义。她在这一刻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施霖内心强大到了无耻的地步。 她脱掉大衣,缓缓走向梁戴文,很多目光落到她身上,她知道是那条尾巴太显眼了,翘过头顶,让她看起来像只发情的母猫。 梁戴文眼睛都直了,赤裸裸地将情色的目光投放到她身上。 他急不可耐地上前两步把她拉到身旁,昭昭闻到烟斗里冒出熟悉的味道。怪不得要扮波派,原来是为了合理抽大麻。 “你今晚真美。”他附在她耳边说,手也顺势摸上腰。 “你现在也抽这玩意儿了?” “抽着玩。” 昭昭心想他真没救了,还是虚情假意地关怀一下:“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梁戴文既得意又满足,觉得自己灵魂变成两半,一半在施霖那里得到放纵,一半在昭昭这里得到抚慰。他斜着眼看她,“去我房间聊聊?” “她还在那儿呢。”给他指了指施霖。 “管她干什么,你当她背景板就行,她算老几,还敢说咱们?” 她看施霖真不当回事,一直在角落自顾自喝酒抽烟。 “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我非要让她看着我们甜蜜。” 梁戴文哈哈大笑,“你折磨她干什么,为了你,我随时可以甩了她,你非要折磨她,你看她脸色多难看。” 昭昭根本没看出施霖脸色难看,她只觉得这对男女个顶个的不正常。 “你今晚一直陪着我,我明天就撤诉。” “不行,我哥会发现。” “发现就发现呗,咱们就正经谈恋爱。” “我可没承认你,拿出诚意再说。” 梁戴文咬着牙,很无奈地说:“你比谁都会玩花样。” 夜晚还很长,有络绎不绝的人进进出出,有些带着面具,有些化着浓妆,无一例外都要过来跟梁戴文寒暄喝酒,甚至也来跟她敬酒。 她不禁纳闷,自己从不混圈社交,怎么这么多人认识她。 梁戴文揶揄她:“您多眼高于顶啊,有些人在慈善晚宴上见过你,还跟你打过招呼,只是您老人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何况咱两在网上短暂得出过名,都知道你孟大小姐的名号。” 她锁着眉,心里烦躁不堪,现在倒坐实了这些人的猜想,看来名声早被他带臭了。 后来喝得有些晕了,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她还没从梁戴文嘴里要到承诺。惴惴不安地想难道真要陪他玩通宵,她倒不觉得他敢干什么,只是怕孟亦林先她一步回家。 派对气氛越来越热烈,他们开始玩各种游戏,有几个人喝醉了,围着落单的施霖耍流氓。 四个男人围着她,用身体铸成一堵墙,方便动手动脚。一个男人撅起嘴凑过去要亲,施霖一个巴掌扇过去,干脆利落地阻挡了他的非礼。 他们愣了片刻,周围人开始起哄,又笑又闹,连梁戴文都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没有任何行动。 那男人仍然死皮赖脸地痴缠她,一把抱住她,将两只手反剪在背后,作势要亲。施霖大喊着,戴文,戴文。梁戴文抱臂旁观,纹丝未动。围观的人更兴奋,齐声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昭昭既厌恶又惊悚,实在是被吓到了,她从没见识过如此荒诞下作的场面,每个人看着都不太像人了。 那些男人把施霖的黑色丝袜扯破了,昭昭有些喘不过气,忙问:“你不去帮帮?” “他们闹着玩儿呢。” “他们知道是你女朋友吗?” 梁戴文呵呵一笑,“什么女朋友,他们可太知道她是谁了。” 昭昭颤抖起来,她看着几双手同时在施霖身上抚摸拉扯,施霖只能勾着腰,疯狂扭动身体,脸涨得通红,羞愤到了极点。 在场的女士们也不为所动,性别不是施霖的原罪,是她的阶层与身份。 昭昭再也看不下去,刚迈步向施霖走去,这时从人群中窜出一个身影,扑倒抱住施霖的男人。 他带着白色的套头面具,穿了一身宽大的深蓝色技工服。那面具太有特色,一看就知道扮的是《月光光心慌慌》里的杀人狂迈克尔·麦尔斯。 可他远没有电影里的杀人狂厉害,他身体不太灵活,按住那男人挥了两拳,就被掀翻在地。 他趴在地上,没有立刻爬起来。而那男人迅速站起身,狠狠踢了两脚,接着拽起他,扯掉了面具。 他用手臂挡住脸,可怎么挡都是徒劳,他们抓住他的手,拽起他的头发,将他那沾满汗水,愤怒悲苦的脸公之于众。 昭昭又惊又急,不自觉地喊出声,江许!她跑过去拨开众人,慌手慌脚去推那几个恃强凌弱的男人。他们一看是孟昭昭,自然很给面子地任她推,一推就开。 她刚要去扶,就被梁戴文从身后拦腰抱住。他把她禁锢住,任她怎么挣扎,那铁臂一丝也不松开,还分出神笑嘻嘻地嘲弄:“谁他妈放进来的老鼠。” 有人接腔:“哟,这人挺眼熟。” 众人仔仔细细打量,有人率先认出来了,“不就是诽谤戴文那逼吗?今儿来刺探军情来了。” 梁戴文附在昭昭耳边问:“不会是你放进来的吧?我说你怎么突然上赶着来献殷勤,跟老鼠狼狈为奸了?” 第74章 可他看到江许的眼神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江许对他两一视同仁,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他甚至觉得,江许对昭昭有更深的仇恨。 连梁戴文都能看出来,昭昭又怎么看不出来,她当即就看明白了,江许误会了她,以为她跟梁戴文是一丘之貉。她脑子里浮现出诸多问题,根本来不及思考,也容不得她思考,场面开始混乱起来,那些男人拖起江许,打算将他扔出去。 江许疯狂地挣扎,忽然男人们松开了手,纷纷远离他。江许大口喘气,从地上坐了起来,手里多了一把枪。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把小小的手枪震慑住了,在美国,没人会质疑它的真实性。枪是最好的威吓工具,没人有胆忤逆,那些人纷纷抱头鼠窜,生怕枪不长眼,伤及无辜。不出片刻,人已经跑光了,只剩下被枪指着的梁戴文,昭昭,和坐在地上的施霖。 梁戴文放开昭昭,举起手慢慢往后退,枪口一直对着他,逼得他不得不示弱。 江许愤怒得眼眶都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有几个钱就以为可以随便糟践人,你们全都该死!全都该死!” 昭昭惶恐极了,怕枪走火,同时也怕江许犯下罪,从此永无翻身之日。她克制着颤抖的身体,强装镇定地说:“江许,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为了他值得吗?” 江许转而看向她,眼里没半点温度,看她如同看垃圾:“你也不是好东西。” “把枪放下,你跟我走,我慢慢跟你说。” 有两个人从门口出现,蹑手蹑脚地靠近江许,打算从背后制服他。昭昭明白意图,她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愿意作证,正好庭审延期半年,明天我跟你去重新提交证据。” 连梁戴文都说,我撤诉还不行吗,有话好好说。 他们在江许那里已经没有半点信用可言。这一刻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谋杀,他在替天行道,铲除这些拥有一切却唯独信仰缺失的败类。 他双手握着枪,枪头在微微颤动,他还在为开枪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昭昭知道他绝不是与生俱来的谋杀犯,他下不了手。她没有躲开,甚至站在枪口对准的位置,把梁戴文护在身后,发自肺腑地说:“你让我把话说清楚,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 “走开!走开!”他有些癫狂了,昭昭吓得赶紧挪开,就在一瞬间,枪口对准梁戴文,并扣动扳机。与此同时身后那男人猛扑过来,江许一个不妨,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发出“砰”一声响。 这么重的声响,他的额头一定伤得不轻。她在危急中竟冒出这个想法。 可随即听到施霖的尖叫声,窗外警车的鸣笛声,梁戴文的叫骂声,江许的哭喊声。她的心脏突然急剧地收缩,在这时才隐隐感到腹部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剧烈而炽热的疼痛感袭来,她低下头,鲜红的血液汨汨流出,整个腹部如同撕裂般疼痛。她疼到发蒙,用手去捂住血,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把手染红,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声音渐渐远去,头上的白炽灯也越发模糊,她感到有人抱起了她。 梁戴文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抱着她大喊,快叫救护车。 第63章 她在昏迷前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要死了,满腹的不甘心。她还有很多事没做,作品没有出版,爱情没有坦白,既没有实现自我,也没有拯救别人,总之失败透顶。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命运总是不可控,如山体滑坡,裹着碎石,砸向在场所有人。 她短暂地清醒过一会儿,差点将手术室的无影灯看成来自天堂的光照。耳边传来节奏鲜明的“滴滴”声,医生护士轻声说着英文。她没法转换那些专业词汇,身体太痛了,连呼吸都痛,痛得她流泪。一个护士给她拭泪,在她耳边说了句,上帝保佑,你会没事的。她忽然感到心安,等麻醉药推进身体,她才彻底昏睡过去。 做了很多梦,其中不乏美梦,她梦到自己穿上婚纱,挽着亲生父母的手,缓缓走向红毯那头的哥哥。而哥哥身旁站着养父母和孟醒,他们微笑着祝福,让她热泪盈眶。真是圆满极了,她多么想活下去,让美梦成真。 最终还是醒了,她独自躺在私立医院的vip病房里,戴着呼吸机面罩,身上插满了管子。 脑袋浑浑噩噩,腹部灼烧般疼痛,每呼吸一次,上半身就被撕开一次,还有插进喉咙的管子令她痛不欲生。伤势比她想象中还重,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挺过去。 可精力有限,没支撑多久,她又昏睡过去。 她就这么睡睡醒醒,清醒时间总是撑不过十分钟。有时有人,有时没人,她都不认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再次醒来,发觉身体轻松不少。面罩和其余管子已经撤了,只剩下手腕上的输液管。 她撑起身,撩起病号服看了看腹部,在肚脐眼左下方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缝合线,像一只蜈蚣趴在肚皮上。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发亮,疼痛感没有消失,只是不再强烈。 这时一位红发护士推门进来,很惊讶地说:“总算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并不好,很虚弱无力。她躺下问:“我睡了多久?” “睡了三天。”她走过来摇起病床,昭昭看到她胸上别了名牌,她叫诺玛。 诺玛测了测血压心率,微笑着说:“我去请医生来,你醒后得做全身检查。” 她坐在轮椅上,被护士医生簇拥着,做了一番全方位的检查。等回到病床上,诺玛安慰她:“一切都很好,没有残留弹片,只是需要时间休养。” 她从诺玛那里得知,她体内那颗口径.22的子弹卡在了很刁钻的位置,万幸是小口径的低速弹,威力较小,子弹没打穿身体,没伤到重要的脏器和大血管。但穿透了腹膜,导致腹腔内大出血。手术很成功,已经取出来了。 她问诺玛要手机,诺玛说:“手机被你哥哥拿走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每天晚上都来,守到天亮才走,你有一个好哥哥。” 昭昭想着今晚就要见到他了,忽然有些害怕,他一定会问很多问题,也许还会吵上一架,但归根结底都是她闯的祸,也只能受着。怕归怕,现在她十分想念他。 孟亦林并没有来,他再也没出现过。诺玛每天给她带来鲜花和礼物,送礼人有易礼,陈羌阙,王希芸,甚至尹夕朝也来凑了份热闹。 昭昭想,为什么他们不来看我?其他人不来情有可原,为什么易礼哥和孟醒不来。当然她更想见陈羌阙,很想问问他江许的情况,陈羌阙一定不会瞒她。 是诺玛解答了她的疑惑,孟先生为了让她静养,拒绝了一切探视。 她又问:“我睡着时,我哥来过吗?” 诺玛摇摇头,“孟先生很久没来了,只是每天打电话来问问情况,他工作应该很忙。” 昭昭躺在床上黯然神伤,他一定还没消气,这变相的软禁就是对她的惩罚。 又躺了一个星期,她感觉自己恢复得不错,腹部的伤消肿了,可以下床走动。她失血过多,瘦得厉害,每走一步都感觉裤管里灌进了一蓬蓬风,久没走动的腿跟着打颤,像随风飘荡的芦杆。 跟诺玛慢慢熟了起来,诺玛很健谈,时不时向她透露一些小道消息,借此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有天诺玛跟她提起一个叫deven的男人。她说那男人经常送花过来,不过我们不能接收,孟先生让我们把deven送的所有东西都扔掉。最后她问,who is he? 还能是谁,昭昭回答:“he is a real bastard.” 她每天都要问诺玛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诺玛也说不准,这得看她手术愈合进展是否顺利。可她一天天消沉下去,食欲越来越不好。诺玛知道她嗜甜,给她增加了甜品环节。有时是蜂蜜沾草莓,有时红茶配山楂膏,有时候是赤豆圆子和桂花糖芋艿。 这些都不是一个美国人的甜品习惯,她知道是孟亦林在背后指挥。赤豆圆子和桂花糖芋艿都是她家乡的甜食,他大概请了个苏州阿姨,变着法地安抚她的胃。 后来连甜品都不能激发她的食欲,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要手机。这简直太难为诺玛,她只能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其实昭昭更想见他,可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她每天睡很久,导致睡眠时间被打乱,有时夜里醒来可以睁眼到天亮。那天她醒来,看见落地窗前的长沙发上坐了个人。她迷糊了很久,以为只是一个梦,他在黑夜里一动不动,像一团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她不敢说话不敢动,生怕他会消失,看得眼酸了,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他叹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抽了一张纸,沉默地帮她揩拭眼泪。隔着纸巾,她也能感受到他冰冷的手指。她又清醒几分,不管他会不会发脾气,先委屈万分地问:“你怎么不来看我?” “最近太忙了。” 她撑起身坐了起来,眼睛已经适应黑暗,能看清他细微的表情。可他低着头,只给了她一个侧脸,看上去心事重重又有些冷淡,她抽噎两下,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第75章 他不回答,她又说:“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去见梁戴文,我只是想帮江许,想让梁戴文撤诉,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想哄着他消气,再和和气气地商量下江许的事。半个多月过去了,她被迫与世隔绝,每天都在揣测焦虑,江许大概被抓起来了,而梁戴文再一次逃脱制裁。 孟亦林转过头看她,他眼里没有气愤,没有苛责,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楚。 昭昭很少见他流露出如此感性的神色,上一次是因为她休学离开这里。这次是因为什么?她猜一定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她宽慰他:“别担心我的身体,诺玛说我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只是一直不走动,没什么胃口。你相信我,我再也不瞒着你,可是你也要听我说话,不能总搞独裁......” 孟亦林倾身吻住她,截断她的话语。他们吻了很久,有泪划过嘴角,早就分不清是谁的。 第64章 将心比心 他没有质问任何事,而是主动解答了她近来的疑虑。江许以非法持枪,谋杀未遂,故意伤人罪被逮捕,他什么都招了,包括昭昭曾经对他的允诺。 江许会出现在派对上都多亏了施霖。他们曾私底下见过一面,施霖告诉他,孟昭昭和梁戴文在合伙玩弄他。 这让他大受打击,本来已经无条件相信昭昭,结果自己再次成为小丑。施霖给出的理由很充分,她偷听到孟梁二人的谈话,两人闲得无聊,要逗弄他一阵。孟昭昭私下跟他见面,假装为他着想,让他放松警惕,梁戴文再给他最后致命一击。 为了让他清醒,施霖将他带进梁戴文的万圣节派对。 当他看见她跟梁戴文相谈甚欢,还看到自己曾经最爱的女人被侮辱。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一时头脑发热,才犯下大错。他只想杀梁戴文,从没想过伤害其他人。江许现在等着昭昭醒来,做他的证人。 而正因为江许的坦白,梁戴文酒驾伤人,找人顶包的事又被摆上台面说。但梁戴文坚持不撤诉,坚持不承认江许的指控,同样要等着昭昭醒了后再说。 这段时间梁戴文并没闲着,他回了趟国,亲自跟孟传庆和许皎赔罪,并告诉他们自己跟昭昭在谈恋爱,那天是昭昭帮他挡下了子弹,他一定要为昭昭讨回公道,并且娶她为妻。 孟传庆和许皎得知此事,非常愤怒,主要愤怒对象是江许,他们对梁戴文的责备只是集中在没有保护好昭昭这一点上。关于嫁娶问题,他们说要慎重考虑,需要征求女儿的意见。最后他们虽然狠狠骂了梁戴文几句,但也表示愿意配合他,重判江许。 昭昭听完后,半天没回过神,太多信息需要处理。施霖怎么知道的?就算知道她见过梁戴文,也不可能知道她与江许见过面。 她联想种种,终于恍然大悟,施霖就是mr.nice。怪不得这mr.nice什么都知道,一定是梁戴文跟施霖聊过车祸,聊过对她的侵犯。她随即想到更严重的问题,江许有没有把关于她的那件事说出来。 孟亦林仿佛会读心术,也跟着说了一句:“施霖就是江许口中的mr.nice。” 她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江许说的?” “其实江许只跟警察说了一半,没供出施霖,也没说什么mr.nice。只说是因为怀疑才跟踪你到派对,以为你跟梁戴文合谋玩儿他,又看到前女友受辱,就冲动开了枪。施霖和mr.nice的事,是我问出来的,我单独去见过他,跟他讲起你的真正意图,他才悔不当初,跟我坦白了所有事。我是从他叙述中,推测出施霖肯定脱不了干系。” 她嗫嚅着问:“他......他什么都跟你说了?” “我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把你逼成什么样,要是我能多体谅你,多理解你,你就不会受伤。对不起。” 昭昭试图从他脸上读出什么复杂情绪,但他一如既往地克制着情绪,只是难掩愧疚。他一定还不知道,只是对之前的漠视感到内疚。 他拥她入怀,在她头顶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昭昭埋进他怀里,有些鼻酸,江许没有说那件事,也许是对她最后的体恤。 紧接着,孟亦林告诉她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事。 过两天孟传庆和许皎会抵达纽约,还会有警察过来询问关于梁戴文找人顶包的事。 “江许愿意认罪,但只认伤害你的罪,诽谤罪他不认,他想让你出庭作证。而我爸和你妈挺相信梁戴文,不想你作证,不想你被牵连进去,他们要过来带你回国。” 昭昭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替她隔绝所有联系,又为什么一直不现身。即使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述说着近来发生的事,也能猜到他每天如何殚精竭虑地为她奔波,凭一己之力挡住了多少盘问与责任,为她挡出了大半个月的清净日子。他们都等着她醒。 昭昭激动地说:“爸妈中了梁戴文的计,他怕我真去揭发他,才妄想通过求婚来蒙混过关。他真让我恶心!” “中什么计,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梁戴文是真觉得你为他挡了子弹,他把施霖甩了,他真想娶你。” 孟亦林忽然用力地抱紧她,继续说:“你知道在美国雇个杀手有多容易吗?只要三十万美金,就可以制造一场意外身亡,了结他那条狗命。可这样太便宜他了,死太便宜他了。” 昭昭悚然一惊,他的声音过分冷静,带着压抑的恨意。她从他声音里听出这不是单纯泄愤,他真的想过杀了他。她甚至毫不怀疑,只要她点头,他们就会合谋一场意外的谋杀。 她既惶恐又心疼,感觉自己这事都要把他逼疯了。她故作轻松地说:“为了这点事要杀要打值得吗?我才不要他毁了我们的人生,我不干,谁也不能逼我嫁。” “如果你不想见他们可以不见,我帮你挡住他们,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她想,他又要把我关进无菌室,可这样只会让我的抵抗力消失,受不得一点侵袭。她挣脱他的怀抱,直直看着他,很坚定地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打算出庭,做江许的证人。” “你想好了?我问过律师,你如果出庭作证,虽然不构成包庇罪,也不可能完全无责,会受到处罚。” “会坐牢吗?” “当然不会。” “可是江许会坐牢,他身上那么多指控,有些还是被人无端捏造的。我应该还江许一个清白,至少可以减轻他的刑罚。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梁戴文逍遥法外。”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支持你,我会去应付爸爸他们。” 他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她说:“等这件事彻底结束,我们就去跟他们坦白,好不好?” “他们不同意,你也要坚定不移地跟我走。” 昭昭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她决定等出庭作证后再见父母,这样就不用面对他们无休止的唠叨,和无形中施加的道德压力。等事情结束,她随他们打骂。 事到如今,她只能举旗造反,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曾经想用最温和的方式结束闹剧,可事情总是往不可测的方向发展,坏事总能如期而至。究其原因是自己妄图通过自欺欺人的手段达到目的,她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也许遭这一场罪才能想通,世间没有捷径,必须勇敢地直面风暴,才能获得心灵的风平浪静。如果还不反抗,她就要被安排嫁给梁戴文了。当然她不愿意谁也不能逼她,可父母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才是让她心生不平的关键。 他们对梁戴文的宽容,到了令她发指的地步。 第65章 他走出医院已经凌晨一点,司机刚为他打开车门,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孟先生。他转过头,施霖从阴影中走出来,哆哆嗦嗦地走向他。 初冬的夜晚下起雾,她只穿了单衣单裤,脚踩一双拖鞋,脸色冻得青白,更凸显了额上那条还未痊愈的伤疤。 孟亦林有一瞬的诧异,随即冷笑着说:“挺有能耐,找到这里来了。” “孟先生,我想见你一面,他们不让我见。求求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说几句。”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 施霖低下头,两只手揪着衣摆翻来覆去地揉搓,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明天一早托德会带领几个保镖押送她去亚利桑那州,那里紧邻墨西哥边境。 根据自己的偷渡经验来推测,大概是为了从邻国出发,把她押送回国。她不知道孟亦林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再不行动,那一辈子也见不到江许了。 她耍了些小花招,翻出阳台,爬下五层高的楼房。托德到现在还没发现她跑了,大概没想到一个瘦弱的中国女孩,宁愿冒着摔断腿的危险,也要一步一挪地爬下高楼。他们虽然收走了她的手机外套钱包和鞋,但没有搜她全身,让她得以保全藏在胸罩里的美金。她知道孟昭昭住进了哪家私立医院,招了辆车赶往那里,在楼下守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孟亦林。 她并不想逃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就为见孟亦林一面,向他忏悔,获得他的认可,从而安心留在美国,了却未完的心愿。 第76章 她说:“我可以不来找你,随便跑到哪里躲起来,但我必须见你一面,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这就是你的诚意?” 她抬起头看他,头一次恳求一个男人不是靠美貌,不是靠卖乖献媚。她知道这男人不吃这套,她必须毫无保留地坦诚。 她重重点了下头,“是。” 孟亦林转过身冷冷地说:“上车。” 她跟着上了车,孟亦林叫司机开车,开往她刚逃出来的地方。 她恳求道:“孟先生,这些天我想通了很多事,我不能走,我想留下来照顾江许,求求你了,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孟亦林不语,她接着恳求:“我不能让他坐牢,求求你,让我做点什么,就算被梁戴文找到也无所谓。” 他玩味地看着她,不冷不淡地说:“想再挨一顿打?” 施霖搭在膝上的手拽紧,那顿毒打还记忆犹新。梁戴文送昭昭到医院,不知遭遇了什么,回到家时杀气腾腾,打了她一顿泄愤。他抡起手掌用力扇在她脸上,扇得她落了颗牙齿,又扇下一巴掌,将她扇倒,额头正好磕在茶几上。她满脸鲜血,被扇得魂飞魄散,终于意识到梁戴文跟派对上那些男人一样,从未拿她当人看过,甚至就是因为他的态度,他们才更加肆无忌惮。 那天后,她趁梁戴文回国,偷偷逃走。回到法拉盛举目无亲,只得先找家小旅馆住下。没出两天被孟亦林找到,她被那些大块头保镖带到他跟前,她以为会再挨一次打,可孟亦林只让她事无巨细地交代所知道的一切。 孟亦林听完,没让她走,将她关在一间公寓里,让人守着。她一直以为孟亦林控制住她,是为了让她出庭作证。 她当时很是踌躇了一阵,既怕作证得罪梁戴文,又怕不作证得罪孟亦林。她是黑户,是无根的野草,也是俎上鱼肉,她被这些手眼通天的有钱人盯上,她无法反抗,只能任他们宰割。 可过了几天,她才得知自己将要被带离纽约。她摸不透孟亦林的心思,竟然不让她作证,要送她离开。她当真动过就此离开的念头,但另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如果一旦离开,她就再也见不到江许。 从江许冲出去为她拼命开始,她就彻底输了。只有这个男人拿她当宝贝呵护,她却弃之如敝屣。 她高估了自己,她无法控制局面,更无法控制人心。他们本来商量好去派对拍下照片,再放到网上,以此证实孟昭昭和梁戴文的关系。她没料到自己会被酒疯子缠上,更没料到江许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维护尊严,维护她。 她想了又想,第一次没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思考。她想起江许那句话,恶魔引人犯错,天使引人忏悔,江许就是她的天使。他曾拉起过她,她却要踩着他攀登天堂。可那哪里是天堂,那里遍布欲望,而欲望滋生魔鬼。 “我不怕挨打,我只求心安理得。让我出庭作证揭发梁戴文,就算我会被移民局遣返回国,会被梁戴文报复,我也愿意,只要能让江许减刑,我什么都愿意。”她说这话时,如同立在废墟之上的女将军,傲气十足地看着满目苍夷,掷地有声地喊着口号。 可孟亦林一脸高深莫测的冷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车子很宽敞,后座有足够空间让她跪下来。她丢掉了很多东西,不要脸不要自尊不要真心,只想要换来好的生活。可到头来,丢掉了最宝贵的东西,换来了一场幻觉。 此刻她为江许而跪,她感到无比尊严,“我......我对不起江许,对不起孟小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孟先生,求你了,不要送我回国,我会……” “我什么时候说要送你回国?” 施霖愣住,很不解地看着他。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片刻,才说:“江许没跟警察提起你,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主动问起你怎么样了。他一点都没怀疑你,只是觉得生命中出现了一个怜惜他的人。而真正怜惜他的那个,被他送进了医院。其实稍微想想也能想到你就是mr.nice,他就是不愿多想,你能控制这么蠢的男人,就以为自己能运筹帷幄了是吧。” 施霖控住不住地流下泪来。 “他跟我坦白了他以为的真相,并且隐瞒了一件事,这件事还是从你这里知道的。” 她愣了愣,旋即想起是哪件事,试探着问:“是孟小姐被......” “闭嘴!”孟亦林低声呵斥,眼里充满了厌恶。 她吓了一跳,迄今为止只见过他不露声色地施压,这突如其来的盛怒让她隐隐觉察出,孟昭昭的那件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他理解昭昭为了隐瞒这事做出的牺牲,他要替她守住秘密,就像他为了不把你这黑户牵扯出来,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江许把你完全摘出去了,梁戴文巴不得不提你这茬,而昭昭也决定出庭作证。你运气挺好,还能全身而退。就算你出庭作证,也只会受到道德谴责,现在装什么好人。” 她默默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觉得你的坦白能换来原谅?你以为我关心你的悔悟?吼两句就觉得自己大义凛然了?我最恶心浪子回头这一套,我从来信奉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你应该付出代价。” 施霖焦急地说:“孟先生,不管什么代价我都受着,我......我去作证,证明我与梁戴文狼狈为奸迫害江许,孟小姐那事我绝不提。这样江许一定能得到同情,能减刑。” “我不在乎江许能不能减刑,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有没有你都无所谓。” 她六神无主,开始反复咀嚼这句话的含义。他不需要我作证,要我付出代价,他真的是想送我回国吗?她被这念头吓坏了,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侧过脸望向窗外出神,无情无绪,任她跪着。 等回到公寓楼下,托德出来迎接,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又尴尬又凶狠,归根结底是为了用凶狠掩盖尴尬。他打开车门,先跟老板道歉,又去拽施霖,嘴里嘟囔着,naughty girl。 她感到大势已去,但仍想做最后一次努力。她扒着车门不放,哀声祈求:“孟先生,我……我一辈子给孟小姐做牛做马,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让我待在这里,让我赎罪。我一直记着孟小姐那句话,她不在乎自己名誉是否完美,她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容忍这个人渣不拿女人当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托德一身腱子肉,一勾腰轻而易举将她抗在肩上,往另一辆车走去。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施霖听不懂,但她明白自己赌输了,逃不掉了,他们现在立刻就要动身去边境。 托德在车前把她放下来,她被反剪双手,忽然感到手腕发凉,托德给她戴上了一副手铐,紧接着她被塞进车里。 她透过车后窗望出去,孟亦林的车还停在原位,却离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车窗外的天空由黑转变成幽蓝,天就要亮了,车子驶过了布鲁克林大桥,往高速公路驶去。路程遥远且平坦,可是她前途未卜,不知道接下来将面对怎样的境遇。她在绝望中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 车子停了下来,手铐也不见了,她看见托德在车外抽烟讲电话。她望向窗外,街景尤为眼熟,她发觉自己回到了法拉盛,回到了租住的半地下室门口。 托德见她醒了,挂断电话,将代为保管的东西还给她,让她穿上衣服。他知道她英文不好,便一字一顿告诉她可以走了。 她懵了,用脑子里贫乏的单词量,组成勉强能让他听懂的句子,问,孟先生放我走? 托德点点头,给她做了个请下车的手势。 她惊喜交加,嘴里反复念着谢谢,非常感谢。下车后,阳光晃得她微眯起眼,周遭的街景还有些模糊,可是脸上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她知道这不是梦。她将手挡在额前,长舒一口气,身后的托德说:“goodbye,lucky girl。” 她听懂了,托德说她很幸运。 等到托德离开,她还呆站在原地,身体就像被鞭子抽打,忍不住颤栗起来。 她无比庆幸,也无比后怕。 她是lucky girl?如果她一开始就选择跟他们走,是否真的能回国?亚利桑那州与墨西哥边境之间有一片沙漠,他们会不会将她流放到沙漠,任她自生自灭。 再如果她偷跑后躲起来,是不是会面临更严重的后果。 她偷跑去找他的行为,简直就是一场豪赌。竟是她一厢情愿的误解,促成了对自我的拯救。 第66章 淡水鱼,海水鱼 他们搬到纽约郊区住,离曼哈顿两个多小时车程,是孟亦林从一位快要破产的朋友手里,低价接手的湖边别墅。连狡兔都有三窟,他也给自己安置了个连父母都不知道的藏身之处。 他们请了两个保姆负责做饭打扫,除了易礼,他们躲开所有人,为的就是避开孟传庆和许皎的追究。 第77章 易礼在电话里跟孟亦林汇报情况。孟传庆气坏了,要他代为转达,如果他们三天内不现身就永远别见,从此断绝关系。 易礼说:“孟叔叔亲自跑来跟我说,问我知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但我是管不住嘴的人吗?我压根就不承认,幸好他也不逼问。依我看,你们一家不如关上门好好谈谈,别真为了梁戴文伤了和气。” 当然孟亦林丝毫不惧,他知道根本没法和和气气地谈,他们只有无条件服从这一个选项。 三天后孟传庆又让易礼代为转达,他一点不在乎孟亦林,也不想见他。只是担心昭昭的身体,想看看她好不好,许皎和孟醒都想她了。意思是让他送昭昭回长岛别墅,他们只想看看昭昭。 易礼说:“你现在就像拐带人家女儿离家出走的小年轻,怎么年纪一大把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 孟亦林笑了:“看出来你有做汉奸的潜质了,咱还是别联系了。” “我那是关心昭昭,孟叔知道你油盐不进,就指着从昭昭那里找突破口。他那天没头没尾地跟我说,你跟昭昭从小就亲,你特别疼妹妹,昭昭也特别服你这个哥哥,问我怎么看待你们两的关系。你说他为什么这么问,问我怎么看待一对兄妹的关系。我就说,好,特别好,我就恨自己是个独生子,我妈后来也不找代孕了,估计年纪大了卵子质量不行。然后孟叔打断了我,我看他脸色不太好,没聊几句就走了。” “他大概都知道了。” 易礼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看出来的?” “除了许皎还能是谁。” 易礼恍然大悟,“难为她瞒这么久,看来真瞒不住了,他们到底什么态度?” “谁知道呢,总之不是好态度,我们准备等案子结了再跟他们挑明。” “嗐,如果他们实在不同意,让昭昭嫁给我吧,到时候我跟她各过各的,我也不用被我妈念叨,想怎么玩儿都行。过几年找个代孕要个孩子,简直两全其美。” “有时候真佩服你的脑子,难怪我爸也能被你忽悠住。” “我说真的,你知道我是不婚主义,可家里不同意啊。我跟谁结婚都可以,但如果是昭昭,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挂了,不想再听易礼插科打诨,胡说八道。 这些话他暂时没跟昭昭讲,这很可能动摇她的决心,她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 昭昭休养期间,分别接待了警察,江许的律师,和两位检察官,唯独没有见梁戴文的律师。她也在律师的陪同下,原原本本讲述了车祸当晚发生的一切。她会作为证人出庭,并且宣誓作证。庭审时间也大致敲定了,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后就可以开庭。 她的证词令这个案子变得精彩纷呈,梁戴文和江许都成了被告。 江许面临非法持枪,故意伤人,谋杀未遂的指控。梁戴文面临酒驾、交通肇事、妨碍司法公正、诽谤的指控。而梁戴文的司机也被指控包庇罪和伪证罪。 她唯一没说的就是施霖这人,江许和梁戴文都没说,得以保全一个小秘密。她腾不出心思想施霖,只是一直不明白她图什么。 他们把这段时间过成蜜月期,惬意又悠闲,即使日子重复又单调,也丝毫不嫌腻。她刻意没去想爸爸妈妈,一想就难受郁闷,她知道自己制造了多大的烂摊子,他们得替她收拾,替她去应付梁戴文的家人。她只剩这个办法,用逃避与沉默抵制他们的顽固。也许在爸妈眼里,她才是一块顽石,索性什么都不想,只管埋头往前走。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任性时刻,也是头次坦然接受自己的胡作非为。 每日午后他们都会绕着湖散步,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虽然已经是冬季,几乎每天都有上好的阳光。 这日一丝风也没有,碧绿的湖面像一面浮光跃金的镜子。昭昭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特别享受这一刻的安然平静。她说:“这里比纽约好,我喜欢清净的地方。” “那我们就一直住这里。” “那挺好,不用应酬。” 孟亦林笑了笑,跟她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爸爸知道他们的关系了。第二件事孟传庆坚持要她回去一趟。他想了很久,准备让她留下,他回去见见父亲。 昭昭默然良久,才说:“大概是妈妈讲的。” “她早不讲晚不讲,挺会挑时候讲。” “你准备怎么跟爸爸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又不是去谈判,只是跟爸爸讲讲我们的打算。”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说好了一起面对。” “下次吧,我先去一趟,让他们别瞎操心,等官司结束,我们再一起去。” 昭昭想了想也对,便不再坚持。 “哥,你好好跟爸爸说,啊?” “我肯定好好说,就怕他不好好听。” 她低下了头,后脖颈凸起一块伶仃的颈椎骨。他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后颈,又顺势揽过她的肩膀。即使穿着厚毛衣,手底下也能轻易描摹出肩骨的形状。她瘦得太厉害,让他不由自主的难过。 他怎么舍得让她去面对狂风骤雨,可即便这么仔细地爱护她,依然让她频频陷入困境。有那么一刻,他想到曾经养过几条小丑鱼,买回来时还很健康,没多久鱼群同时死去,整齐得浮在水面上。后来他才知道不能用淡水养海水鱼。 第二天下午,他开车去了长岛。昭昭在家忐忑极了,看不进书和电影,就干坐着熬时间。吃过晚饭,孟亦林还没回来,她坐在沙发上看综艺,在喧闹的笑声中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接近午夜,孟亦林正准备抱她回卧室,刚刚碰到她的腿,她立刻就醒了。 一见着他,压在心上的疑问便脱口而出,“爸妈还好吗?他们怎么说?” 他有些疲惫地笑笑,让她容许自己收拾一下再说。 等他们躺在床上,孟亦林才缓缓讲起自己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下午他抵达长岛别墅时,发现有客人在,自然就没法跟父亲深谈。 他们还是如常地在外人面前表演父慈子孝,等吃过晚饭,客人都走了,孟传庆也让他走,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请求父亲让他把话说完。大概他从来没这么跟父亲说过话,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孟传庆没吭声,他便自顾自说下去。说他和昭昭两情相悦,早在美国读书时就相爱了。他们的爱情没伤害任何人,反而是昭昭的爱给了他一个相对健全的人生。他们准备不久后结婚,只需要跟昭昭解除收养关系,一旦结婚,昭昭会以另一种方式入他家户口。 他最后说,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一家人。 孟传庆显然是咬着牙在听,太阳穴的青筋一鼓一涨,像一条蠕动的小蛇。听完后他脸色阴沉,始终一言不发,这让孟亦林摸不准他的态度。 他低下头再次恳求,爸爸,请你成全我们。 孟传庆终于动了动腿,冷声说道:“你觉得没有她你的人生不健全?你想过现在享受的资源和特权是谁给你的吗?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这个家给了你一切,你还好意思厌恶这个家。你让我太失望了,一个男人,竟然这么感情用事,不知分寸!简直没出息!愚蠢至极!就你这样子,以后怎么接手公司?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永远不可能,我不会跟她解除收养关系,你们趁早断了,对谁都好。” 他说,不解除也没关系,结婚证只是一张纸,不能阻止我们相守一生。 孟传庆抡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朝他砸去。烟灰缸精准擦过他的脸,砸中身后墙壁,应声而碎。许皎听到声响,脸色惊惶地跑进来,扯着他问有没有事。孟传庆骂骂咧咧几句,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他甩开许皎的手,滚了。 昭昭听他平淡无波地叙述完,早就替他害怕难过了。父亲每一句话都在锥心刺骨地敲打着他。 “你吓坏了吧。” “没反应过来,等我看到烟灰缸碎成渣,才知道他下了死手。要是他手稍微缺点准头,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昭昭眼圈泛红,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他笑着安慰她:“他就是想吓吓我,巩固下做老子的地位。” 她问,“爸爸会讨厌我吗?” 他很怜爱地看着她,“你总是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那不是别人,那是爸爸,我不想让他失望。” “不会的。他只是在气头上,他们不可能气一辈子。” 她跟他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对方都嵌进自己身体里。 孟亦林还有些话没讲,父亲咒骂的时候,是连着他两一起骂的。那句话犹在耳边,他说,你们让我恶心! 昭昭在他怀里缩成小虾米,他撩起她的睡衣下摆,去抚摸肚皮上那道凸起的伤疤。他现在养成一个习惯,睡前总喜欢摸一摸那道疤,总想着用双手去抚平她命运中的崎岖。 他们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这天孟亦林忽然接到父亲电话,让他回别墅谈一谈。父亲竟然透露出有商有量的语气,这让他觉得真的可以再谈谈。他跟昭昭嘱咐几句,便独自开车离开。 第78章 刚走十分钟,昭昭听到门铃响了,紧接着保姆跑去开门,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陈羌阙,他说我找孟小姐。她疑虑不已,可最终还是愿意见见他。她对陈羌阙从来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走到门厅前,陈羌阙已经推门进来了,她看清来人,思维和身体跟着僵在原地。陈羌阙身后还跟着个人,是她的父亲孟传庆。 第67章 风乍起 孟传庆并没有兴师问罪,只是仔仔细细打量她,像下结论一样说,瘦了。 就两个字足够让她松口气了,看来父亲那要打要杀的气势只针对哥哥。她低下头叫了声爸爸。 孟传庆说:“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去湖边走走。” 昭昭几乎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么多年来首次跟父亲谈心,她立刻产生了一种想要倾诉,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 阳光很好,他们在前面走,陈羌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孟传庆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得到让他安心的答复,他便转入正题,跟她讲起不久前梁戴文父母请他和许皎吃了顿饭。 他们想修复她和梁戴文之间的关系,他们两家一直相处得不错,不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伤了和气,更不愿意她出庭作证,让熟人看笑话。梁戴文的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梁戴文纵然再不着调,她也该看着长辈的面,不予计较。他们时刻挂心着昭昭,想要亲自请她吃顿饭,让梁戴文跟她道歉,不能让她白受委屈。 他说完,温和地询问:“昭昭,能告诉爸爸,你为什么非要出庭作证?是不是戴文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还是说你哥教唆你跟他对着干?你不喜欢戴文,我们也不强逼着你跟他接触,但你也应该顾念长辈的感情。” 这一连串追问让她措手不及,不如就摆明态度,直抒胸臆。 “他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我只是陈述事实。”接着她把梁戴文的荒唐行为悉数讲给父亲听,包括跟施霖的纠葛,只是略过了那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 孟传庆一直耐心倾听,期间频频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昭昭得到了莫大肯定,更加掏心掏肺地说:“他犯了法,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他什么都有,他非要迫害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毁了江许的人生,还得意洋洋,他......他让我恶心。” 孟传庆长长地叹了口气,“昭昭,你长大了,之前你说要独立,就真的没找家里要一分钱,听你妈妈说你的作品也要出版了,你已经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女性了。” 昭昭得到父亲的褒奖,既羞涩又感动,还有些惭愧,只有她自己知道独立得还不够彻底。但出于小小的虚荣心,她还是照单全收了。她忽然觉得只要动之以情,父亲也一定能体谅他们的爱情。 接着孟传庆话锋一转:“我理解你,可人活着就要遵守一些规则,就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你说是吗?” “什么规则?爸爸,梁戴文才是不遵守规则的人。” 孟传庆沉默良久,这沉默让昭昭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竟然也能把父亲说得哑口无言。孟传庆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家里也是一锤定音的主,她从来都只有听从的份。 她跟父亲讲事实摆道理,“爸爸,江许承认了伤害我的罪,梁戴文也应该承认他伤害别人的罪。” “这是你的原则,对吗?不可动摇。” “是。” “那我也有不可动摇的原则,我跟你妈妈绝不同意你们两在一起。” 昭昭错愕不已,还没述衷肠就被打回原形。 孟传庆接着说:“我们都有各自坚持的原则,我理解你,你也应该理解我。”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你们伤害到我,伤害到你妈妈和小醒,伤害到这个家庭的和谐。上了刑法的伤害才叫伤害,对家人的伤害不叫伤害,是吗?” 昭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为了你的正义感得罪梁家,你可以为了我们全家的体面放弃他吗?” 刮起一阵风,吹皱了湖面,将颓然躺在水面上的枯荷吹到岸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静谧无声,他们久久伫立在岸边,各自想着心事。 孟传庆的声音很轻,透着冷冽气息,“昭昭,你别误会,我并不是跟你谈条件,我知道你不可能放弃作证,因为你正直善良,看不惯无辜的人受伤害。这是很好的品质,我愿意成全你的正义感。但你要知道,如果胜诉,梁戴文会坐牢,我们家就彻底得罪梁家了。你以为是村头张家跟村尾李家小打小闹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连着多少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一不注意,很可能扯到自己身上的根。梁戴文的父亲是什么职位,手握多少资源,我想你应该清楚。跟你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我可以为了家人妥协退让,承担风险,你们呢?” “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是一回事,你如果真的长大成熟了,就该知道怎么克制一些不好的欲望。梁戴文懂克制吗?他跟你们一样,从小拥有的太多了,不懂权衡利弊,喜欢的都要得到,于是放纵欲望,从而伤害到无辜的人。” 昭昭耳朵里嗡鸣作响,父亲的话刺耳又刺心,他竟然说他们跟梁戴文没有区别。她深感侮辱,可是又找不到反驳的依据。她从父亲的话中听出,他们相爱的本质只是一场欲望,不节制欲望,便会伤人伤己。她在这刻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善解人意。 “昭昭啊,你真的独立了?真的没被亦林牵着鼻子走?他指哪儿你往哪儿走,他给什么你都接着,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我不会跟你解除收养关系,你就一辈子没名没份地跟他过?” “别说了,爸爸,别说了,别什么都推到他身上,是我,我愿意。”她认清一个事实,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认同过她,在他们眼里,她只是哥哥的应声虫。 “所以你们就是既要享受,又不愿承担责任,非要做一对互相取暖的巨婴。” 昭昭脸上的血色褪去,是心如死灰的灰败,父亲每一句结论都往心窝子戳,拒绝得如此彻底,从人格上否定了他们。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独立,只要自身能在社会上取得一点认可,他们一定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大错特错,父权这把铡刀明晃晃地悬在他们头上,他们既是儿女,也是服从者。 孟传庆叹着气说,“昭昭,我都认不得你了,你还是我那个懂事听话的乖女儿吗?” “我一直都是,您说得对,我听,说得不对,我不能听。” “不是不对,只是不合你心意,这么来看,你跟亦林倒很像,都很自私。不过亦林还要更糟糕,他根本无视家庭,恨不得这个家分崩离析,他从小就生病了,现在也没好。” 昭昭难受极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父亲怎么说,不管自己内心多么受煎熬,她坚决不妥协。她不仅仅是为了坚守爱情,她也为他鸣不平。 她高声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他也有感情,他也想得到爱。爸爸,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跟他聊聊,你知道他多想跟你好好聊聊,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走了。” 她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十米开外的陈羌阙。他朝她看过来,他们对视片刻,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担忧和不理解。 连他也不祝福她。 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父亲太有能耐,四两拨千斤地把错都推到他们身上。她哪是对手,她没办法苛责父亲,他们养了她二十年,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些恩情直接封了她的嘴,让她有怨不能诉。但她心中荡起一股舍生求法的豪情,随便你们反对,我得用实际行动为我和他讨一个公道。 她说:“对不起,爸爸,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如果......如果你们想开点,就不会痛苦,那么伤害就无从谈起。” “到时候受伤的人只会是你!”孟传庆语气异常严厉,他大声叱责:“你们不会有任何结果,你们在户口本上永远是亲兄妹关系。你们如果要生要养,就顶着乱伦罪去生养,生个不被我们祝福的孩子,你们也忍心!如果你非要说你们不生,那我告诉你,没有哪个男人不想传宗接代,你问问他,想不想要孩子。” 她怔住,想起孟亦林曾跟她讲起过关于家庭的期许。 孟传庆放缓语气说:“你慢慢想,我还要在长岛待一个月,想通了来找我,跟着我一起回国。我只等你一个月,听明白了吗?” 父亲总是有商有量得独裁,一面喊响民主的口号,一面制定规则约束人。他最后给她设定时限,像一种威胁,一个月后他会怎么处置她,她没问。他们走了,她也没去送,独自坐到湖边的长椅上。 湖面波光粼粼,碧绿的湖水闪着碎金,闪进她的眼里,一切都变得模糊,她也跟着恍惚。 在万籁俱寂的湖边,她叩问内心,问自己该不该放弃,问了一百遍,想了一百遍凄凉结局,她都不愿再放弃。她尝过放弃的滋味,心有不甘又止步不前,她讨厌那样的自己。 第79章 此时此刻,她感到思维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不知不觉间,她成长为了一个囹圄于自身欲望,并不顾一切的女人。 孟亦林一踏进别墅就察觉到自己上当了,偌大的客厅只有许皎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翘着腿,什么也没做,专心侯着他。 他转身就走,许皎起身说,“我们聊聊。” 孟亦林脚步未停,“没必要。” “你站住!听我说几句!”做了十多年继母,这是她头一次对他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颇见成效,他果然站住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又恢复温和的语气,“来都来了,过来坐吧,你爸就是想看看昭昭。她受了伤后,你也不带她来见见我们,她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你的物件。” 孟亦林转过身,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亏你们想得出来。” “你告诉我,这场闹剧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这不得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能放过我们?” “咱们别吵架,好好说话。看你这架势,似乎要跟我们断绝来往,连昭昭也不让我们见,” “我们本来打算等案子结束就回来,现在来看,其实见不见都无所谓,见面了也只会吵架。” “亦林,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孟亦林看着她,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谈不上恨,只是不想原谅她。他说:“以前恨过,现在不了,没意思。”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放过昭昭......” 他打断她,“我再说最后一遍,我想跟她在一起,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跟你更没关系,别侮辱我对她的感情。” “你懂什么爱?你哪会爱人,昭昭从小不是这样,即使父母双亡,她也从不自怨自艾,打小就温柔懂事,体贴大人。留学回来后就变了,变得忧郁敏感,你真的带给她好的影响了吗?“ 他被她问住了,有一瞬的失神,想起小丑鱼。 “你也知道你爸的态度,他不可能同意。你没法给她名分,你们甚至不能生孩子,你怎么给孩子上户口?别人一查,查出孩子的父母是对兄妹,天大的笑话。你总觉得我是恶毒后妈,你真是看低我了,我哪里敢招惹你,从来都小心伺候,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你把我当仇人,当死对头,我怎么放心把昭昭交给你。你爸就是明白这点,他不单是为了体面,也为了让你们两以后不反目成仇。你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不顾亲情,非要在一起,如果以后闹矛盾了,爱情消失了,一定会互相埋怨。我告诉你,婚姻就那么回事,找个合适的最重要!” 他刚感性了一小会儿,又被她的言论拉回现实,只觉得可笑至极。 “你们非要我把话往难听了说,才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吗?一个个说得多好听,多伟大,可干出的事儿,一件比一件离谱。真都是丈八的灯,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你们宁愿维持虚假的和平,也不愿成全我们,自己为所欲为,却要我们恪守规矩。你们两确实挺合适,他外面情妇一大堆,你睁只眼闭只眼,忍着忍着还把自己感动了。如果这些就叫体面,那我跟昭昭怎么就不体面了?” 许皎咬着牙忍着泪,抖着声儿说:“别拿我出气,你就算叫唤得再厉害,你爸也不可能同意。你恨我可以,但看在孟醒的面上,也应该收敛。孟醒天天都在问你跟姐姐去哪儿了,就算你跟他不是一个妈生的,你们也是亲兄弟。他爱哥哥姐姐,你也该体谅下他,他知道你们搞到一块儿是什么想法?” “那他知道自己妈是情妇上位吗?恬不知耻地贴上去,毁了人家的家庭。” “不愧是孟传庆的好儿子,怪天怪地怪我,就是怪不上他。他真爱你妈,还容得了我?今天巴巴地跑来,以为你爸真那么宽容。你对你爸怎么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从来没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对你对爸爸从来没意见,也没期待,是你们误解了我。只要你们成全我们,放过我们,这一家子才能和美到一处,这么简单个道理,你们不懂吗?你们懂,就是不愿意,我们在你们眼里只需要是随意操控的棋子,你们要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一旦违背心愿,那我们就是大逆不道。” “这些话该跟你爸说。” “我想说,他听吗?” “我说的,你又听吗?我跟你总是为了昭昭吵架,我真累了,” “眼不见心不烦,为了不烦你们,我保证跟昭昭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麻烦你把我今天的话带给他,也算个交代。” 他转身走出客厅,许皎也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苦口婆心得非要度化他回头上岸。当转过一面墙,一个瘦削的身影孤苦伶仃地站在角落里,他们同时停了下来。 两人皆是一惊,孟醒惨白着一张脸,嘴唇紧绷成一条线,也是毫无血色。他正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母亲和哥哥。 三人尴尴尬尬地站了会儿,孟亦林先挪动步子,走到孟醒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径自离开。他想总有机会跟弟弟解释,但现在在气头上,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讲。 他走到车前,将车子里里外外检查了遍,最后在底座发现一枚纽扣大小的gps跟踪器。他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回去时,父亲已经走了,他在湖边的长椅上找到了昭昭。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牵起她的一只手,彻骨的凉意直往他心里钻。他将她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中捂热,她顺势将头歪靠在他肩上,从他身上汲取温度与力量。 第68章 暴雨将至 孟亦林恢复了工作,他每天坐两个多小时车去曼哈顿,偶尔工作得太晚,便在公寓睡下。那里又空了,孟醒回长岛跟父母住,昭昭一直待在郊区,过着隐居生活。 这期间她依靠着避世来逃脱内心的煎熬,父亲的一个月期限到了,她不为所动,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倒也不觉得凄风苦雨。 她又重新执笔画画,出版社有了新消息,绘本审核通过,她只需要修改一些小细节,再过两三个月就能收到样书。白天她独自在家,关在书房里工作,有时孟亦林不回来,没有人催她睡觉,她可以一整个通宵待在那里。 今天他提前打电话来说要加班,不能回来了。她在书房吃完饭,又开始工作。夜色越来越浓,外面开始下起雨,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她眼睛有点累了,便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透口新鲜空气。 冷冽的风激得她打了个喷嚏,她看到花园灯下的雨丝,一些又密又快地落下,而另一些在空气中徐徐飘洒。 是雨夹雪,她才想起又要到圣诞节了。 忽然林中闪过一点红,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传来敲门声,保姆在门外说,孟小姐,有客人来了。 她关上窗问,是谁?保姆说,一个男孩儿,说是你弟弟。 她迅速跑下楼,孟醒站在玄关那里,脸颊冻得通红,头发濡湿,双手藏在袖子里,瑟缩着身体微微颤抖。她赶紧帮他脱掉半湿的外套,给他换了鞋,又吩咐保姆拿条干毛巾来。 她嘴里一刻不闲地念叨,怎么这么晚了跑来?司机送你来的?冷不冷?吃饭没有?也不知道打把伞! 一面念一面摸他的脸和手,冻得冰凉。她脱下自己的羊绒开衫给他穿上。两人一边高,他比她还瘦,穿上她的开衫竟还有富裕。 孟醒没说话,低着头任她摆布,浑身上下拧着股扭扭捏捏的劲儿。她叹口气,拉着他去客厅,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递给他又不接,只得硬塞进他手里,“喝点热的,你看你嘴唇干得起皮了。” 孟醒终于有了动静,仰头喝完水。 她记不得有多久没见弟弟了,大概几个月,他瘦了,头发长了,连神情都变得陌生了。 她取过毛巾给他擦头发,他立刻躲开。她又把他扯回来,整张毛巾蒙在他头上,一顿乱擦,“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跟我耍脾气甩脸子的?” 他在里头瓮声瓮气地说:“爸妈在吵架,我觉得烦,就跑出来了。” 她手下顿了顿,接着动作变得缓慢轻柔,问他怎么来的,谁告诉他这地方的。 他说听他们吵架的时候提了一嘴,只知道大概位置,于是又跑到车里调出导航的历史记录,找到了符合的地址。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车过来,没想到真找到了她。 她又问吃饭了没有? 他摇了摇头,她便拉着他去了厨房,说自己最近学会做番茄煎蛋面,自卖自夸地跟他推销起来。 他乖乖坐在岛台边,两只胳膊交叠着放在大理石台面上,下巴枕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她看着他那等吃的小狗模样,心软成一块豆腐,自话自说地跟他讲解起番茄煎蛋面的流程。 “先煎一个鸡蛋,一定要煎又圆又金黄......切两个番茄,我不爱去皮,你呢?......那就按我的口味,不去皮......番茄倒进锅里炒,炒出汁,加点糖加点盐加点番茄酱......炒好了盛出来,接着烧水煮面......最后放葱花。” 第80章 说完了也做完了,她将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煎蛋面端到他面前。他的脸色随着她的自言自语活泛起来,不再又冷又硬,又青又白。 他也不点评两句,只管埋头嗦面条,凶狠进食的模样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还是她的弟弟,一点没变。等吃完了,她问,好吃吗?他一抹嘴,点点头说:“姐,跟我回去吧。” 她捧起碗说:“我去洗碗,你就在这儿睡吧,明天再回去。” 他一把夺过碗,“那你明天跟我回去。” “你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孟醒嗫嚅了半天,终于说:“我从来没见过哥跟妈吵架,也没见过爸跟妈吵架,我一点不喜欢他们吵架。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她回避开他那殷切的目光,真是傻孩子,非要在她这里寻求答案,仿佛她才是一锤定音的人。她不作声,拽着抹布,将光可鉴人的台面擦了又擦。 “姐,爸妈要离婚了,我听见......听见爸一直在怪妈,说妈没有管好你。爸说要是你不回去,就要跟妈离婚。”他哭了,什么话泡在眼泪里,听起来都像生离死别 他抹一把泪,接着说:“他说......他说给了妈跟你太多,多得你们忘了本分,他要收回去。姐......我求求你了,回去吧,你不回去,妈......妈就什么都没有了。” 昭昭张着唇,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是妈让你来说的?” 他摇头,“他们不知道我跑出来了,他们一直在吵,我难受,我想来接你回去。” 她愣了半晌,父亲不是她记忆中的父亲,或者说她偶然间窥探到父亲藏在阴影中的另一面。她感到难过,幽幽地说:“爸爸怎么能这样。” 说完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拉长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孟醒才轻声说:“你才不该这样。”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说什么。 “你不该这样。” 她诧异地看着他,孟醒却不看她,眼神虚虚地望向某一处,满脸的倔强。他那语气过于成熟,仿佛在指责她的任性,并誓要纠正她的错误。 “小醒,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你该跟我回去,你永远是我姐,哥也永远是我哥,爸妈永远都不会离婚。” “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每说一声就拍一下桌子,龇牙咧嘴地逼问她,声势浩大。 她意识到他还只是个孩子,只能用发脾气的方式控诉不公正待遇。他经不住接连的打击,他的完美人生被毁,美满家庭的幻象也被一一戳破。她难受极了,握住他拍红的双手,告诉他不管怎样她都是他的姐姐,而父母之间的问题早就存在,只是现在才爆发。 可他听完,反而变本加厉地不理解。 “他们有什么问题?” 她要怎么解答,父母的问题太深奥,谁能三言两语说完。就算她敞开了讲,他能理解吗?他能接受吗?他接受这个家庭一直笼罩在虚妄的光影中吗? 她只得陈腔滥调地劝,你现在还小,长大后就明白了。 “明明是你们的问题更大,爸妈都是因为你们才吵架......” 昭昭身心疲惫,不想再没完没了地争论下去,“好了,我明天陪你回去,我会跟爸妈好好谈谈。” 他一双眼死死盯着她,蛮横地恳求:“你答应我,回去就不要走了,不要跟哥在一起,跟我跟爸妈在一起,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昭昭没回答。 孟醒用力摇她的手,“你答应我!答应我啊!” “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先去睡一觉,明天再说,你看你脸红的......” 他不等她说完就甩开了手,“我一想到你跟哥那样,我......我就觉得难受!恶心!” 弟弟的不理解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刀,她从没想过孟醒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完全忽视了他的感受。同时她也感到愤懑,弟弟同样忽视了她的感受。可她不能跟未成年的弟弟计较,他还小,他的全世界都是家人,家庭崩塌,那他的全世界也会随之崩塌。 她安抚着他说:“你先去休息,冷静下来我们再慢慢说。” 他置若罔闻,站起身往外走,昭昭追过去拉他。 她拉不动一个混身牛劲的十三岁男孩,反倒被他拖着走了一截。 眼看着要被他拖到门口了,她又气又急,声色俱厉地问:“这么晚了,你往哪儿走?要真想走,我给爸妈打电话,让他们叫司机来接,我伺候不了你这祖宗!” 他停了下来,反过来拽住她,“那你跟我回去。” “你怎么越大越驴,难道我跟你回去了,问题就解决了?你们的问题解决了,那我的呢?” 他吼道:“你有什么问题?爸说,你们这样就是畜生行为。” 她一阵晕眩,怎么跟他讲道理?他徜徉在自己的道理里为所欲为。 “你们是不是去日本时就好上了?”他质问。 她的沉默令他失望透顶,他用力推开她,“我看见他亲你了,就在看烟花的时候!可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我当时就该跟爸妈说。” 他一转身冲出了门,冲进了雨雪交加的黑夜中。 别墅外有一条五六百米长的林间小径,转过弯便是车道。她一面追一面喊,孟醒根本不理会,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她加快步伐追过去,这条道很少有车经过,他不知要跑多久才能拦下一辆。更何况穿得这么单薄,淋着雨得了肺炎怎么办。 她竭力奔跑,还要分神操心,太久没剧烈运动,眼前是吐出的白雾,耳边是雨声风声喘息声。终于要转弯时,她先听见一记很闷的声响,类似“噗噗”声,仅仅十几秒间,又听见刺耳的刹车声。 等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她看见车道上停着一辆灰色汽车,距离车头二十米的位置躺着一个人。 司机走到车前看了看,随即露出惊惧交加的神情,捧着脸叫着我的天哪,他中枪了。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报警。跟电话那头说,在几十米开外的距离看见地上躺着个人,才急急停下车。 昭昭丧失了所有知觉,不再感到冷,不再感受到雨雪,失魂落魄般走到车前。孟醒紧闭着双眼,鲜血挟带着白色液体从太阳穴汨汨流出,与雨水混合,流向地面,又被冲散,晕成一滩血泥。 有什么东西扼住她的脖颈,连带她的心脏也剧烈地痉挛起来,她难以呼吸,跪下抱住孟醒的身体。雨水敲在他惨白羸弱的小脸上,像敲在一尊雕塑上。她紧紧抱住他,哭着说:“求求你,送我们去医院,他还有呼吸。” 第69章 乘风破浪的北极熊 孟昭昭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渡轮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她娓娓道来,讲述他们去日本旅行的时光,讲他们怎么在美国谈隐秘的恋爱,又怎么认识的苹果,陈羌阙,梁戴文,江许和施霖。讲到车祸,江许的案子,和她中枪的经历时,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有时只是一笔带过。即便如此,周医生也听得心绪激荡,仿佛自己也经历了遍她的悲欢。 只是她忽然停了下来,令周医生有片刻失神。 周医生转过头看她,她正望着海面出神,眼角泛着凄迷的泪光。 她不忍心催她讲下去,便静静地陪她站着,倾耳聆听海浪的声音。 昭昭忽然说:“你看,那是什么?” 大约两百米外的海面上浮着一个白影,缓缓向她们飘来。 “海上幽灵吗?”她踩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体,眯着眼极目远眺。那枚白影在墨色的海面上浮沉,时而显现,时而隐没,但毫无疑问它一直朝着她们的方向飘来。 渡轮也在前进,不过片刻后,那枚白影整个显现在她们眼前。 一只北极熊踏着块流冰,乘风破浪地在海上航行。 其他游客也看见了,立刻跑回船舱播报奇闻。没一会儿,甲板上挤满了人。 他们欢呼雀跃,对着北极熊吹口哨。而它临风而立,淡黄色的毛被海水沾湿,一撮撮往后倒,只有头脸的毛迎风摆动。在那块狭长的冰上,它站出了傲视风浪的姿态。 他们在船上,北极熊在冰上,他们交错而过。它朝他们投来不得要领的目光,尽管如此,那两粒黑棋子一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 周医生问:“它怎么会在冰上?” 昭昭笑了:“我以前听冰岛人讲过,有北极熊为了寻找新的栖息地,会踩上一块流冰,在海上漂流,最后在冰岛登陆。我一直以为他们在编故事,没想到是真的。周医生,你运气太好了。” 周医生也跟着笑,“它的运气更好,终于要到冰岛了。我看它都只剩一层皮了,再飘几天,怕是不被浪卷走,也该饿死了。” “只要一登陆,它就会被射杀。” 周医生怔住,以为她在说笑。可她神色寂寥,沉默地盯着远去的北极熊。周医生也跟着发了会儿呆,幽幽地说了句,真惨啊。她回应,可不是嘛。 第81章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对岸的灯塔,十多分钟后终于抵达格里姆赛岛南边港口。 出了港口,忽然下起了雪。本来天气播报说今晚会有很大几率看到极光,可突如其来的一场雪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她们只得先步行到离港口最近的家庭旅馆住下。 周医生不无感慨,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孟昭昭笑着安慰她,明天极光出现的概率更高。 因为房间紧张,她们只得共住一个单人间,孟昭昭把床让给了周医生,自己打地铺。 她们没能把故事续下去,即使周医生再怎么想知道后续,也不好意思追问。孟昭昭看上去很疲惫,大概在船上的两个小时讲述,耗费了她太多心力。 她们吃过晚饭便回房休息,昭昭洗漱完就背对着周医生睡下了。 周医生看着略有起伏的羽绒被,她穿着薄t恤,因为被地暖烘热,便将胳膊搭在被子外。周医生没由来的心酸,她竟然这么瘦,胳膊纤细光洁,肩膀也很薄,薄得似乎无法承担重物。 她到底是自愿流浪,还是被迫流放。周医生在迷思中缓缓睡去。 她头次没做梦,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孟昭昭叫醒。她看了看钟,凌晨四点五十,竟不知不觉睡了九个小时。 孟昭昭满面笑意,拉开窗帘说:“起来追极光了。” 窗外还是漫漫长夜,但雪已经停了,月光把雪照亮,地面泛着银色的光芒,使天边那道淡淡的绿色光带更加瞩目。她说:“我们去北边,北极圈内,那里可以看到最美的极光。” 她们穿戴整齐,步行到小岛最北端。走在平缓的雪路上,脚下传来“咯吱咯吱”韵律十足的声响。苍茫的雪地外连着一片海洋,群星璀璨的天穹像一个碗,倒扣着将她们罩在海上的雪岛。 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冷,精神焕发地朝着北极圈行进。只用了二十多分钟,便走到了小岛北端尽头,再往前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那是什么?”周医生看到几十米外有一座两人高的圆球。它孤零零地伫立在白雪之上,星空之下,背后是星河,怪异得像外星球的遗迹。 “那是北极圈之球,”她跑过去,举起两只胳膊,气喘吁吁地高喊:“我们到北极圈啦!” 蓝丝绒的天幕上缀满星子,她高举双手,仿佛能触摸到星辰。 绿色光带愈加明亮鲜艳,就在这一刻,光芒拉开帷幕,紫色与橘色间或迸发,有时是弧形,有时是波形,在夜空中律动。 周医生热泪盈眶,虚长这么多岁数,头一次被景色感动。她举起单反,接连拍了几张极光美景,顺便拍下昭昭仰望星空的侧脸。 她们绕着球走了一圈,取下手套抚摸球体,是冰冷的水泥触感。周医生问:“为什么要在这里放个球?” “北极圈每年都在移动,这座球也会跟着北极圈的位置移动,算是一个极圈坐标。听说再过二十多年,这座岛会移出北极圈,两万年以后才能再次回归。” “两万年啊,这么一听,人类之于地球就是朝生夕灭的露水。来这儿旅游一趟,我就感觉出自身的渺小了。人生一世,白活一场,百年后谁还记得谁。” 昭昭轻叹,“你说得对,人这一辈子,可千万别活得太轴,老跟别人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百年以后谁还记得谁。” 周医生看她感触颇深,又想起一直盘旋在心上的问题。“你还没讲完。” “啊?” “你弟弟......他怎么样了?” 昭昭看着极光,发了会儿呆。接着闭上双眼,纾解愁闷似地吐纳一口气,轻声说:“想到那时候就难受。” 即便如此,她还是讲了下去。她说在极光下忏悔,会得到神的宽恕,这时可以祈求神去庇佑曾被自己伤害的人。 第70章 希望的火种 她不太记得清那个雨夜的细枝末节。是后来那位好心司机补全了她的记忆。司机一开始以为孟醒死了,她说从那中国小男孩太阳穴流出脑浆和血,根本看不出呼吸迹象,笃定没救了。可昭昭却有截然相反的记忆,她抱着他的身体,他的面貌洁净如初,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 她坚持要去医院,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将孟醒抱上了车。司机说她在车里对着小男孩,不断呢喃着中国话。可她却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擦泪,怕泪水污染他的伤口。 孟醒果然还有生命体征,他被推进手术室,父母跟警察随后赶到。她打起精神应付警察的盘问,司机为她补充说明。 她省略了吵架内容,只说跟弟弟吵架,弟弟一气之下往外跑,在车道旁被枪击中。她忽然想起孟醒来之前,在花园里看到的一点红光。这让她产生一些联想,她把外套给弟弟穿,弟弟跑出去被枪击中。她把这些线索告诉警察,并怀疑是梁戴文蓄意谋杀。 后来警察去现场勘察取证,那里本来就僻静,树林茂盛,没有监控,人烟罕至。一场雨雪清除掉所有人为活动的痕迹。 警察调了别墅监控看,没看到她说的红光。为了排除她的嫌疑,她又被问询了几次,甚至还问了家里的保姆。证实她的无辜后,继续追寻枪支来源,持枪者用的是没有登记,难以追寻的非法枪支。他们根据孟昭昭与梁戴文的恩怨,顺便盘查了梁戴文,一无所获,梁戴文可以说完全无辜。 他们判断,应该是在郊区非法打猎的人造成了误伤,那里总有人猎郊狼。他们只得发布悬赏通缉令,向公众征集线索,最终成为一桩悬案。 这些都是后话,当时昭昭一口咬定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她疯了一样控诉梁戴文,她说死的应该是她才对,因为弟弟穿着她的外套,所以凶手误以为是她。她的好运气早在上一次就应该用完了,死的应该是她。 她那焦灼哭泣的模样让人怀疑起红光的真实性。是孟传庆阻止她说下去,父亲领她坐到椅子上,让她只陈述事实,别发泄情绪。 她看着父亲,他眼里布满血丝,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藏在底下的白发蹿出来几根,有种欲盖弥彰的心酸。她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着悲痛。 许皎早已泣不成声,等警察问完,她揪住昭昭的胳膊,哭着问,你跟他吵什么?你怎么就不让着小醒。 她一双手要崁进昭昭的膀子里去,瞪圆了眼逼问:“我告诉过你,他受不了打击,你为什么这么逼你弟弟?” 昭昭强忍疼痛,任由母亲质问。母亲的崩溃让她恢复理智,她知道母亲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连她也在责备自己,为什么非要跟小醒辩出个是非曲直。 “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来,你把自己弟弟逼成什么样!” 昭昭愕然地看向母亲,才反应过来母亲并不是在说她,母亲无比悲怨地注视着她身后。 这时一双手揽过她肩膀,把她拉了过去。 她被孟亦林护在身后,她听到他的声音疲惫无力,竟然也说起了苍白的废话,“小醒会好的。” “你现在得意了,开心了,该报的仇都报了,你来看我笑话了......” 孟传庆打断了她,“别说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等手术完,我们再慢慢说!”他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抱着手臂,闭上双眼,拒绝所有来自外界的试探。 许皎说:“去把梁戴文叫来,如果真的是他,我要跟他拼命!” 孟传庆深叹一声,“我看你们两母女都疯了,凭他是谁,敢做这种事?再说警察会查,用不着你去拼命,少给我添乱。” 许皎脸上浮现出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决绝神色,“小醒要是没了,我们就慢慢算账。”她在他对面沙发坐下,两人谁也不看谁。 孟亦林跟昭昭去了茶水间,她说出自己的猜想。谁会在雨夜里打猎,那个红光又怎么解释,也许当时已经瞄准她,只是孟醒突然造访,打断了那人的谋杀。后来阴差阳错,孟醒穿了她的外套,导致那人误认成她。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合情合理,一定是有人要谋害她,除了梁戴文,她想不到别人,她笃定那颗子弹是他为她挡下的。 孟亦林抱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沉默地倾听,昭昭在他肩上呜呜咽咽地哭泣。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她还有些怨气,埋怨他不相信,后来才知道,他请私家侦探查了梁戴文。跟警察一样的结果,梁戴文是无辜的。 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告诉他们手术暂时成功。暂时意味着不确定,不确定是否能醒过来。也许会永远沉睡,也许会在沉睡中途死去,也许会醒来。 最后那个“也许”,是医生在许皎不停追问下补充上去的。医生说,能活着已经是奇迹,子弹贯穿了他的太阳穴,从右边进去,左边飞出,避开最重要的器官,但也造成了严重的脑损伤。醒来的可能性十分渺小。 渺小不等于全无可能。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重金请了几位脑外科专家,又做了两次开颅手术。几乎每一次都是下不了手术台的凶险,但每一次都给他们一些微小的希望。 第82章 第二次手术后,孟醒睁开了眼睛,但对光亮和声音毫无反应,不闭不眨,像一粒毫无生命的玻璃眼球。 第三次手术后,他的左腿左手轻微活动了一下。昭昭从那天起再也没离开过医院。 许皎因为连日来忧思过重,又接连熬夜,也病倒了。她便接替母亲的位置,全天候守在孟醒身边。她跟着护士一起照顾孟醒,她不想他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人和冰冷的仪器,她希望他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可接下来的一个月,孟醒没再发生任何变化,只有那座测量心率血压的监护仪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一天天消瘦下去,瘦得只剩皮,眼眶凹陷,颧骨突出,裸露的头皮上搁着一道疤。许皎病没好全,隔了一个星期再来看,哭着告诉昭昭,认不得小醒了,以为是哪家快死的老人,看着他就是锥心刺骨地痛。这一来,她的病情更重了。 昭昭强撑着,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孟亦林终于看不下去,她也瘦得厉害,瘦骨嶙峋,比那会儿中枪时还要憔悴。他让她回去休息,他来守着。 她拒绝了,她说只有守着他,心灵才能有片刻的平静。如果让她闲着,只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中。她那时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坚定的信念,坚信他会醒来。 那天她给他做例行护理,滴眼药水,按摩四肢,用湿棉签擦拭嘴唇。她一边做,一边说话,跟他讲母亲只是小感冒,怕传染给他才不敢来。父亲最近回了趟国,等把工作交待好,他就过来常住,一直陪着他。哥哥每天都来,到晚上她会劝他回去。他白天要忙工作,她又不用,她现在的工作就是等着他醒来。 她告诉他,只要他醒来,她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看到他眼珠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她倾下脸,附在他耳边说:“小醒,你要是听到了就眨眨眼。” 她盯着他,不放过他脸部所有的微妙变化。忽然,他喉头动了一下,瞳孔聚起一点光,接着眼皮耷拉下一半,又恢复原位。 眨眼只做了一半,他便把目光聚焦到昭昭脸上,是一种铅尘不染的眼神。她哭着吻了他的脸颊,再次告诉他,她决不食言。 他在昏迷五十八天后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智力退步到三岁前,右半身偏瘫,不会说话,不能坐立行走,大小便失禁。他长到十三岁,又必须重新再活一次。 第71章 尘埃落定 她陪了孟醒两年。 他就像一个刚降生的婴儿,需要从头教起。又因为半身偏瘫,他不仅要学习说话写字,还要进行漫长痛苦的康复训练。 孟醒出院后,她也一起搬回了长岛,即使请了住家的护士,她也亲历亲为地照顾他。为此她学习了专业的按摩,每天帮他按摩,陪他说话,教他识字。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讲一连串,他一句也听不懂,只张着嘴“呀呀”乱叫唤。他脾气变得暴躁,刚喂进去的饭,如果青菜太多,他嚼几口就会吐出来,有时会直接喷到她脸上。 因为大小便失禁,时常还喂着饭,或者还在按摩,就排泄出来。她练就了一项本事,碗一搁,手一停,就给他接屎接尿,清理完继续喂,继续按。 第一年时,她几乎停止了工作。绘本出版后反响不错,虽然没赚到多少钱,但也积累了一些名气。出版社本打算跟她继续合作,凯瑟琳得知她家里情况后,很体恤她的难处,承诺可以等她处理完家里的事,再谈合作,他们会一直等着她的新作品。 她和孟亦林的问题被完全搁置,他们谁也不提了,许皎和孟传庆继续相敬如宾地过着,是昭昭对孟醒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们觉得这个家还有必要再维持下去。至少他们相信孟醒有一天会恢复记忆,那时得还给他一个圆满的家庭。于是那段时间成为了他们全家最团结,最融洽,最有默契的时刻。 那一年梁戴文和江许的案子也开庭了,她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经过三次庭审,梁戴文知道大势已去,主动认罪。也因之前确实赔付给江许医药费,签过谅解书,再加上律师巧舌如簧,他被判五年有期徒刑,永久吊销驾照。后来在坐牢期间,梁父被人检举,因贪污坐牢。不过短短几年,梁家的境遇天翻地覆,虽然不少财产早就洗干净,被梁太太捏在手里,但名声一落千丈,梁太太再无能力给他运作减刑。梁戴文坐够五年牢出来,几年后因为一次意外交通事故身亡。 江许刑罚更重,非法持枪,蓄意谋杀未遂,过失伤人。但悔罪诚恳,也得到孟昭昭的谅解,并为他作证,最后判八年有期徒刑。 那天从法庭出来,昭昭被施霖拦了下来。施霖素面朝天,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尽管她外貌未变,可与先前大不一样了,那无知无畏的气质荡然无存,沉静得像一抹摇摇欲坠的影子。 她一直在外面等待,昭昭告诉了她结果,她呆站着,眼眶逐渐转红,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她哽咽着说:“对不起,其实有心理准备的,就是忍不住。” 孟亦林揽着昭昭要走。施霖叫住他们,“孟小姐,我想跟你聊聊。” 昭昭停下步伐,孟亦林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没说话,皱着眉用眼神询问她。昭昭说:“你去车里等我吧。”他冷冷看了眼施霖,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施霖说起自己的近况,“我找了份家政工作,勤快些,一天打扫五六家,可以赚100美元左右。江许让我住他那儿,我又不用付房租,每个月省点,还可以给江许妈寄点钱,再给我妈寄点钱。” 昭昭耐心听完,问:“他家里人还好吗?” “还不错,他妈妈以为我是她媳妇,我们常通电话,她也就放心了。一会儿回去我还得跟她汇报情况,她肯定又要伤心一阵。其实八年说长也不长,那时候我还没满三十呢,你说是不?我会一直陪着他,等他出来,跟他正式结婚。” 昭昭静静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轻轻巧巧地就将往后一生安排好了,说得有些轻浮,她们都太年轻,路还很长,也不知七八年后会变成什么样。但她希望能成真,她觉得江许与施霖谁也离不开谁。 这一刻她有些触动。施霖身上那股劲没有消失,不论是在当初的慈善晚宴上还是现在,她一直充满力量,从未怯场,拼命得要活出自己的世界。她不再无知无畏,她似乎变得谦逊通达了。 施霖将头发抿到耳后,垂着头说:“孟小姐,对不起,我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道歉。” “我没法说没关系。” 施霖更加羞愧,她是想讨一些原谅的,特别是想讨到昭昭的原谅。可没有也没关系,她应该道歉。 昭昭递给她一张纸巾,让她擦擦眼泪鼻涕。 她红着脸接过,嗫嚅着又重复了几遍对不起。 昭昭说:“我该走了。” 她走到车前,回过头又看了她一眼。施霖伶仃地站在原地,可怜兮兮地朝她笑笑,接着浅浅地鞠了个躬。 昭昭上了车,孟亦林牵起她的手,问她们说了什么。 等她讲完,他忍不住冷笑:“她挺聪明,把人都祸害一遍,自己还悟出人生真谛了。要不说人的选择很重要,像她这样的人就该老老实实过日子,一动歪心思,好就好,不好就万劫不复了。” 她有些惊讶他突如其来的感慨,怔怔地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她跟江许一样,野心会害了他们。” “那我们呢,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很多选择,总能找到最好的选择。” “那我们该怎么选择?是彻底放下,还是继续跟爸妈作对?”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跟他谈起该如何处理他们的未来。 “我们没有做错事,怎么能叫作对。” 她伏在他怀里,喃喃地说:“我竟然很羡慕施霖,不管好的坏的,她都照单全收,心无旁骛地活着,才不管那么多,自己心里舒服就行。” 他轻轻笑了笑,“头一次听见把卑劣无耻形容得这么好听。” “我们真的可以坚持下去吗?” 他的手臂骤然收紧,“你想放弃了?” “我已经想象不出跟你分开后该怎么办了。如果可以失忆就好了,我们两一起失忆,就算分开也不会痛苦。” “你总是很悲观,总想着逃避,我们不是说好了共同进退吗?你也答应过,会坚定不移地跟我走。别想了,慢慢来,我会努力让他们接受。” 昭昭轻轻点点头,她太累了,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第72章 兔子苹果 案子结束后,她有了更多时间陪伴孟醒。她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读,在日复一日地坚持下,他终于能说话了。会说吃饱了,要喝水,还会喊爸爸,妈妈,哥哥,姐姐。 不过他对谁都这么喊,他并不知道这些词里蕴含着特殊的血缘关系,它们仿佛只是意义不明的拟声词。 第83章 第二年时,他能下床了,可以在别人的帮助下走几步。昭昭每天扶着他绕着床走,渐渐的,他能自己走上几十米,再远一些,他会控制不住痉挛跌倒,有时甚至会小便失禁。 深秋的阳光明亮和煦,温柔得能将人心都融化。她跟母亲推着孟醒,去花园里晒太阳喝下午茶。 许皎有大半年时间住这里,其余时间要回国处理些工作,她很放心让昭昭照顾孟醒,甚至有时候想让她一辈子都照顾孟醒,从此断了不切实际的念头。终究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她还是想给她谋一份幸福。这次回长岛,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孟醒坐在轮椅上,昭昭在他脖子上围了张毛巾,喂他喝奶茶。他喝一口就要吐半口,没一会儿毛巾就湿透了,她又重新换一张。 许皎在旁边看着,说:“跟他小时候一摸一样,看着你就像看着那时的我。” “我现在才知道当妈多不容易。” “你比我那会儿还不容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有护士保姆帮着,我倒没觉得多累。医生说了,虽然恢复缓慢,但总归在慢慢进步,再等个几年,小醒就能站能走了。他啊,现在得两个人给他换衣服,我一个人弄不动。那天哥来了,扶着他走路,他都长到哥耳朵位置了。” 许皎眼眶渐渐红了,扶着额不说话。昭昭也难过,又不想把气氛搞得愁云惨淡,脸上维持着微笑,从水果篮里捡了颗苹果来削。 她低头专心削苹果,只听许皎无限惆怅地说:“我真后悔啊,他那天听到我跟亦林谈话,已经受了打击,我也没跟他好好聊聊。很多话没法跟孩子说,我就想小孩子嘛,过段时间就好了。后来我跟你爸吵架,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我提离婚,我真是高估了自己。” 那蜿蜒的苹果皮终于断了,昭昭削好递给许皎,“妈,你尝尝,很甜。” 许皎接过咬了一小口,落寞地笑笑,“你知道我这一步步走来有多艰辛了吧,我们娘俩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我知道,妈,你别说了,我都懂。” 昭昭又拿了只新苹果,削成几块小小的兔子形状,用小叉插着,递给孟醒。他将叉子扔掉,捏着苹果大叫,兔子!兔子! 昭昭笑着说:“什么都不知道,就只知道这是兔子。” 孟醒“咔擦”咬了一口,欢天喜地地嚷:“兔子!好吃!” 许皎简直看不下去了,偏过头去,“他以前这么聪明,钢琴也弹得好,学习也不错......”说不下去了,只好给他擦擦嘴,嘱咐他慢点吃。片刻后,才又对昭昭说:“过段时间,你爸爸要过来了,他有事跟你们说。” 昭昭愣了愣,心里惴惴不安,下意识不想听下去。可躲无可躲,许皎就是为说这个来的,不仅要说,还要烙进她心里去。 许皎点了支烟,徐徐吐出一缕白雾:“最近你爸也不好过,公司处处受挟制,你也知道我们多么仰仗政策,现在梁戴文他爸又故意卡着,公司名誉受损,股价一直在跌。大股东们都知道我们家跟梁家闹这一出,很不满意,股东大会时,你爸没少受气。等他来了,你别惹他,他也不容易。” 昭昭心里一刺,有些难堪沮丧。母亲虽没明说,她也知道,他们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她,都是她造成的,也是她应得的,她该受着。 “爸要说什么?” “我不跟你藏着掖着了,你爸要你们承担责任,弥补犯下的错误。他准备让你哥回国,还打算以后跟王博平董事长结个亲家。” 她说完,将胳膊肘驻在椅子把手上,一只手举着烟,隔着烟雾看昭昭。 昭昭呆怔地望着某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是心死了。 她拍了拍女儿的腿,说:“你知道吗?去年希芸去你哥公司帮忙,两人真是合拍,不管哪方面都挺合得来。王太太私下问过希芸,对亦林感觉如何。希芸腼腆,也没明说,左一句朋友右一句同事敷衍人。让她回国,她又不愿意。别看希芸不言不语,主意却很大,看她那样子,是挺看得上你哥的。” 她抖掉烟灰,继续说:“我们反而最愁你的事。之前你爸给你安排了场相亲,男孩子的条件可是百里挑一,学历高人品好,父亲是正厅级干部。他自己也争气,进体制内了,人斯斯文文的,跟你很配。后来不知怎么的,不愿意了,忽然说有了女朋友。你看看这些人,哪个不是势利眼,一定是听说了梁戴文的事,连带着也看轻你了。不过嘛,就算找个天王老子,对你不好还不是白搭。找个贴心的,知冷知热的比什么都重要。我跟你爸都挺看好易礼,易太太也特别喜欢你,一直关心你的情况。你们两也算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等你爸来了,我们就商量婚事。等结了婚,你也可以一直待在美国。” 她正要开口,许皎立刻抓住她的手,不容她插嘴。 “你哥必须回国,现在公司面临很多问题,你爸身体又不太好,现在很需要他。他作为孟家长子,得凭本事去稳住董事会那些人精。他如今是唯一的继承人了,有时我都怀疑是不是他......” “别说了!”昭昭坚决地打断了母亲说下去,真是疯了,都疯了。 许皎虚弱地笑了笑,“算了,不提了,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都认命。” 她又点了支烟,目光凄迷地吸了一口。浓烟熏得她眯起眼睛,一滴泪被挤了出来。 “昭昭啊,女儿啊,”许皎哽咽着唤她,“你看看你把小醒逼成什么样了,你把我这辈子唯一的依靠毁了,把我给你们铺的路毁了,你还准备把我毁了吗?” 昭昭哀哀戚戚地叫了声妈,再也说不下去。 两个女人各自流着泪,只有孟醒快乐地吃着兔子苹果,“咔嚓咔嚓”一下两下,仿佛人世间所有的困苦都不如啃一颗苹果。 昭昭忽然俯下身,趴在许皎膝上啜泣。她闻到母亲身上有一股幽香,夹杂着女士烟特有的薄荷味。一只手抚着她的发,轻轻地揉了揉,那是阔别已久来自母亲的温柔。这只充满母性的手,越过重重阻隔,探到她心上。她感到头皮骤然发紧,心也跟着痛得拧起。 “小醒说长大了要做一个像爸爸那样的大企业家。他从小志向就大,可是再也不可能了,我的小醒废了。昭昭,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吗?” 第73章 茫茫 极光持续了半小时,她们顶着寒风,等着最后一缕绿光消散,才慢慢踱回家庭旅馆。等吃过早餐,又窝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取暖聊天。 “爸妈那时急得要命,急着把我嫁出去,比让我哥结婚还刻不容缓。他们说我名声毁了,那些个什么有头有脸的家族,都觉得我不知轻重,又癫又狂。”昭昭忍不住笑出声,又补充一句,谁在乎。 周医生慈爱万千地看着她,“委屈你了。” “那时候是挺委屈,可我没资格诉苦,更没资格诉委屈。只有我嫁了,他们才能安心。妈妈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可以被随便送人的小玩意儿。” 昭昭端起热咖啡抿了一口,周医生注意到她空空如也的手指。 “古话说得好,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你父母怪不得能做这么大一番事业。” 昭昭良久不语,周医生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冒犯了人家父母,连忙道歉,“你别介意,我刚才乱抒发感慨,人老了,想到什么说什么。” 她笑着摇摇头,“我跟爸妈相处的时候并不长,他们给我的印象总是很美好。大概那时哥给了我太多关爱,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但人总不能一辈子懵懂,清醒真让人痛苦,妈妈说,她高估了自己在爸爸心中的分量。我终于明白她说这句话时有多么心灰意冷。我也高估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当然我不该奢求那么多,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那时太年轻,处理不好跟家庭的关系。哥很多时候都忘了,我在这个家庭永远是亏欠的一方,而他是被亏欠的一方。我不敢要,而他想要的又太多了。” 壁炉里堆起的原木“噼噼啪啪”地烧着,空气中氤氲着暖烘烘的松木香,昭昭背过身,在火前搓了搓手。温暖的火光从身侧溢出来,她像沐浴在火光中。 周医生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体恤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 “父母这么逼你,换成谁都不好受。” “我理解他们,还是那句话,我对他们有亏欠,但我没法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 “你一定没有妥协吧,你哥呢?你跟他后来怎么样了。” 她曲起膝盖,将下巴搁在臂弯里,只有那双眼睛还露在外面。火光在她眸中闪烁,爱意如星火燎原,灼灼地燃开,将脸颊乃至眼眶烧红。她眼角微弯,牵出一条细细的纹路,笑意顿生。 那天下午母亲利用她的愧疚自责进行勒索,逼迫她做决定。她痛苦不堪,起初恳求母亲放她走,她可以永远不见哥哥。可这并不能让他们放心,在他们看来,昭昭只有结了婚生了别人的孩子,才能让孟亦林彻底死心。 第84章 许皎百般不肯,声泪俱下地要她做决定。她只得点头,让他们去安排。她实在太累了,只想先敷衍过去,就算她答应,易礼也一定不会答应,他们想了一出昏招。 那晚,她给孟亦林通电话,跟他说父母要她嫁给易礼,并向他倾诉自己想离开。可她没有明说是想独自离开,还是想跟他一起离开。 孟亦林默然不语,大概也听出了她的疲乏与绝望。他隔了很久才说,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处理好一切,然后他们一起离开。 她忽然感到沉重,如果真这么做,那她罪不可恕。她应该劝他,他要肩负起重大的责任,他不能走。父亲需要他,弟弟和母亲需要她。 可她说不出口,内心有难以启齿的想法,她一面受着煎熬,一面向往跟他离开。 一个月后孟传庆来了,陈羌阙也随行,他一年前回国进了公司,正式成为孟传庆的左膀右臂。 抵达那天,一家人难得坐到一起吃了顿饭。孟家五口人加上陈羌阙,围坐在宽大的长桌旁,水晶灯把餐厅照亮,每一粒垂下的水晶都照着不同的人,仿佛毫不相干的个体,却挂在同一盏灯上。 孟传庆问了几句孟醒的情况,许皎说每一天都在进步,康复只是时间问题。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句遥遥无期的预言,但谁都指着这一点盼头过活。孟传庆的眉头舒展开,疼惜地看着儿子说,一点进步也很好,别拔苗助长。 后来孟醒开始发脾气,将一盘菜倒扣在桌上,抓起食物乱扔。他忽然嚎哭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开。昭昭立刻起身要推他出去,孟传庆问怎么了,昭昭有些难堪,说没事儿,我让护工给他换条纸尿裤。 昭昭捕捉到父亲那日益深刻的皱纹间潜藏的懊恼与哀痛,他摆摆手说,去吧去吧。她推着孟醒回了房间,让护工换了纸尿裤,又哄着他睡下。等她回了客厅,发现只剩下陈羌阙一人。 “爸妈呢?” “他们在书房跟你哥说话。” 昭昭怔怔地望着书房门,感到一阵惶惑,真怕里面爆发一场战争。可是那里安静得很,就像没人一样,更让她觉得可怕。 陈羌阙打破了沉默,问她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他们从林荫小道走到海岸边,陈羌阙说起苹果的近况,苹果跟王小李的婚期定好了,就在下个月举行,他问昭昭会不会回国。 “前段时间她打电话来跟我说了,我大概率是去不了了。现在小醒离不开我,他就认得我,别人喂不了他饭,只有我能哄着他吃。苹果也很体谅,她说等明年生了孩子,让我一定回去喝满月酒。” “真没想到她马上当妈妈了。她现在瘦了一大圈,说是孕吐太厉害,闻到荤腥就难受。王小李只有跟着她吃素,他可是无肉不欢的人,不过那小子享受得很,一身小人得志的劲儿,可把我跟黎晖羡慕坏了。” 昭昭绽开一抹由衷的笑容,她问:“你们一定经常见面吧?” “倒不经常见,都挺忙的,就前段时间黎晖回上海,我们四个人才终于聚了聚。黎晖他们公司在成都设了分部,他也跟着过去,还升了职,交了个成都的女朋友。他现在肚子大了一圈,比苹果肚皮还大。他说是因为成都好吃的太多,我们都说他那是幸福胖。” “你呢?谈恋爱了吗?” “我哪有时间,像我这样的,只能先埋头苦干。我想在上海买房,把爸妈和姐姐接过来住。” “一定可以的,爸妈很器重你。” 他们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沙滩,月亮被云遮住大半,冬夜的海洋总是显得十分萧瑟。 她忽然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三十了,从前觉得三十岁是个特别成熟的年纪,是人生的另一个阶段。等真要到了,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长进。” “不是没有长进,你只是一直很纯粹,不像我们,被社会磋磨出一层老茧。” “哪有什么纯粹,你们一直在前进,而我原地踏步,不思进取。” 陈羌阙心里觉得难受,他低下头说:“昭昭,我一直很担心你,每天都在想你过得好不好。” 她没说话。 “我听说你会跟易礼订婚,是真的吗?” 许久得不到回应,陈羌阙疑惑地看向她,而她的眼里满含泪水,抿着唇望着海面发呆。他觉得她周身寒气,便脱掉外套给她披上。当他的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时,她仿佛就在他怀里。 她任由他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脆弱令他升起无限希望。他在心里盘桓了很久的那句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他想问,既然易礼都可以,那我行不行。 昭昭忽然回过头看向他,似乎也有话要说。 他们对视片刻,陈羌阙觉得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在眼里泛滥开来。他想最后争取一次,倾诉对她的感情,刚要张嘴,她先开了口:“回去吧,我得早点休息,易礼哥明天要来接我。” 他闭上嘴,将所有波涛汹涌的情愫都吞回了肚子里。 他们沉默着往回走,等回到别墅,书房门还紧闭着,都还没出来。等再晚些,她躺在床上快要入睡时,有人轻轻打开门走了进来。 她感到床垫塌下去一块,接着许皎在她耳边说:“你哥答应回国了,你也听话,好好跟易礼相处。易太太说了送一家美术馆给你做聘礼。”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快乐,甚至有些感动,“你爸也承诺会给你1%的股份做嫁妆,你以后还会继承一部分股权,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男人算个屁,他屁也不敢放一个。现在公司股价下跌,他必须回去跟他爸在股东们面前上演父子齐心,其利断金的戏码。到时候他作为接班人出席,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一旦觉得他不行,可以投票把他踢出董事会。你别看他在这里做事业,他那小公司能跟自家企业比?更何况我们已经跟他说了,你同意跟易礼订婚。他啊,太懂权衡利弊了,一听你放弃,他也就答应了回国。跟当年一样,你一回国,就转头找了尹夕朝。” 昭昭背对着母亲,咬着被单,以免自己会尖叫出声,甚至恶语相向。如果当时陈羌阙不在,她也许就走进海里,寻个清净了。 后来看到他的目光,她又回到了现实,她读懂了他眼里的情愫,她差点被感动了,有那么一瞬,真想让他带她走。但理智回归,她知道不能这么做,她不爱他,不能把他拖进自己漩涡一样混沌的人生里。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忘记拉窗帘,阳台正对着床,她正好可以看到夜幕上那轮浑圆的月亮。 她凝望着它,月亮似乎越来越近,仿佛就缀在床尾。 她赤着脚,走到阳台上,这里是二楼,离地太近,离天太远。 她跨出栏杆,双手撑在身后,仰头凝视着月亮。她浴着皎洁的月辉,感到身体变得很轻,思绪也变得轻巧。当摒弃所有杂念,才彻底理清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她此刻才算明白,如果自己的人生从来都要仰仗别人做决定,那她一切痛苦都是咎由自取。 第74章 明月夜留别 隔天易礼来了,想请昭昭出去玩,许皎和孟传庆自然很欢迎。 孟传庆让易礼别急着走,问他知不知道亦林要回国了。 易礼有些诧异:“他还没跟我说,回去干什么?” “让他跟你说吧,以后这边公司就得你全权负责了,他没法常驻这里。” 易礼笑道:“他这人,拉着我搞公司,现在又甩手走人。公司还要不要?不要他把他那份股权转让给我。” “这算什么问题,你们私下自己处理。以后昭昭一个人在这里,你可得好好照顾。” “哦?你们都走?昭昭想家怎么办?要不这样,我跟昭昭也回国,你们在公司里给我安排个职位,薪水别太低,至少让我能养得起她。” 孟传庆朗声大笑:“臭小子,你要真来,我绝不亏待你。” 家里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氛围,孟传庆心情好,跟他多聊了会儿。还是许皎提醒他别打扰年轻人约会,才放他们走。 易礼先站起身,对坐成木雕泥塑的昭昭说:“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仰起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两只手早就不自觉握成了拳。指甲陷进了肉里,她竟不觉得痛。她倒想好好问问他,刚才那一通表演为了什么。 易礼冲她眨了眨眼,俯下身轻声说,“咱一会儿慢慢聊。” 等坐上车,她问:“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约会。” “你来真的?” “真心实意的,不如跟我结婚吧。”他两眼盯着路况,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们太熟了,就连听到这样的话,她也没有一点引入遐思的想法。她佯嗔道:“你越来越疯了,还嫌我不够烦。” “我知道你烦,所以我来给你解决问题。” “我真想离开,走得远远的。” “舍得他?” 第85章 昭昭蓦地怔住,接着便不说话了,只望着车窗外发呆。 易礼一只手离开方向盘,在她眼前打了几个响指,“想什么呢?” “易礼哥,你别瞎起哄,就跟他们说你不想跟我结婚。” “你不也答应了?” “你知道我是迫于无奈,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 “你这么聪明还听不出来我真心为你出谋划策?” “什么意思?” 易礼轻轻叹了一声,说:“我是个不想被婚姻束缚的人,就想着在有限的人生里,无拘无束地玩儿。你看我好不容易投生在这种家庭,可不得尽兴,所以有时候看着你们两,我都替你们累得慌。” 昭昭笑了笑,不言语。 “别跟他们过不去,别跟自己过不去。普通人家的婚姻都得谈条件,更何况我们。谈了条件,看着差不多,就凑凑活活过。婚姻就那么回事,又不得不结,我妈天天催,你以为她们是热衷结婚吗?” “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我就发发牢骚,我不想结婚,而你不能跟爱的人结婚,咱俩这条件太合适了。” 昭昭将车窗打开,手臂交叠,趴在窗边吹风。 “等我们结了婚,敷衍过他们,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咱两互不干涉。婚姻对别人来说是束缚,对我们来说就是得到自由的工具。等过几年,我们找个代孕,生个孩子交差。” 风声呼呼地往她耳朵里灌,风能到处钻,她却无处遁逃。 “这哪叫自由。”她轻声说。 易礼没听清,问她说了什么。 “真荒唐。” 易礼轻叹一声,“我长这么大,在父母身上,在生意场上就学到了一项真理。太循规蹈矩,太讲道德只会阻碍发展。爬到顶峰的人,你以为他们真的比普通人多了什么吗?他们只是舍得下一些无用的良心。我们没有影响别人,我们只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耍一些小小手段,没什么大不了。” “我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你就是太规矩太老实了,总跟自己较劲。你要明白我们拥有很多,可以过任意想过的生活。” “我哪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放心,我们只要一结婚,他们就不管了,你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 昭昭升起一股屈辱感,没人理解她所思所求,她冷笑着回答,“你简直伟大。” 易礼笑了,“傻子,我们的婚姻可以给彼此家族带来很多好处,我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自己。我们一起长大,看你们这样,我也会产生一些做大哥的责任感,虽然那小子从来不尊老爱幼,可我真心希望你们幸福。” 昭昭不语,风吹得她眼睛干涩,鼻头发红,她不得不闭上眼睛,风再冷冽也不及心中的凄凉感。 过了很久,她才问:“是他让你来说的?” “不,是我的意思,我跟他提过,他不同意。但如果你去说,也许他就妥协了。” 到了公寓楼下,他说自己是驾驶南瓜马车的车夫,专门送公主跟王子约会。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她说她想回去。 易礼一只手搭在她座椅后背上,很无奈地解释,“他让我来接你,想跟你解释自己回国的原因,他怕你误会。当然你也可以跟他说说我的提议,”他向车窗外望了望,接着笑道:“你要真不想跟他说话,我就开车走人,让他干着急。” 车门忽然被打开,冷空气钻了进来,孟亦林一手撑着门,俯下身看她,眼神温柔又疲惫。他们从身到心都早绞做一团,即使不说话,他们也像说了很多话。 昭昭受不了了,随即下了车。易礼丢下一句晚点来接,开车走了。 她不想上楼,便提议去公园逛逛,正好透口新鲜气。 他们漫步到中央公园,孟亦林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羽绒服口袋里。她摸到一枚打火机,轻声问:“你在抽烟?” “抽着玩儿。” “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好,以后不抽了。” 他们没再说话,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阳光透过金黄的树叶倾洒而下,风吹过,影子愈加斑驳凌乱,倏忽间令她生出惘然之感。想起十几岁来这里读书,成天跟他在一起,偶尔来逛公园,他们手牵着手总逛不腻,总有讲不完的话。那时他们都无所求,只要相依相伴就够了。她想他们的关系就该止步在那时,不能再近了,这样就不会伤人伤己。可这不能只怪他一人,是她明知故犯,不愿拒绝。 如今却是两样,他们无法再畅所欲言,都各怀心思,谁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75章 明月夜留别 他们一直沉默地散步,似乎要走到天荒地老。他忽然问: “冷吗,要不要回去?” 昭昭摇摇头,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天空转为幽蓝。路灯渐次点亮,湖面倒映着一座座灯火通明的摩天大厦,霓虹灯从湖心延伸到天上,中央公园的夜晚像一场旖旎恍惚的梦。 “你要跟我说什么,说吧。” 孟亦林隔了片刻才说:“对不起,我们走不了了。” “我知道。”她悲从中来,心脏像玻璃裂痕,冰裂后便一路裂到底,最终碎成一片片残渣。 “我必须回国,作为接班人回公司。按爸的意思,先做五六年管培,再一步步升上去。那些股东对我们跟梁家的事意见很大,公司也确实受了影响,更何况还有小醒的事,我不能丢下烂摊子不管,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接受回国,我也要他们接受我的条件,不能插手我的婚姻。” “你想让我嫁给易礼哥吗?” 他默不作声,她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极力忍住悲声说:“你们合着伙哄我,你竟然让我嫁给别人......” 他打断了她的控诉,“我有过这样的想法。” 她怔怔地望向他。 他眼帘低垂,侧脸清俊寂寥,下颚瘦得越来越明显。她想他瘦了这么多,她到现在才发现。 “易礼以前跟我提过,我没同意。他昨天又跟我说了,我一句话都没说。当时我想就这么办吧,我没法忍受跟你分开,没法忍受你嫁给别人。不如就易礼,各取所需,你们做一对名义夫妻,他得到自由,我帮他进公司董事会,他可以跟你名正言顺回国。可是一见着你,我才知道自己昏了头,我没办法看你嫁给任何人,假的也不行,光是想象你穿着婚纱走向另一个男人,我就嫉妒。甚至想着如果你答应了,我会气得疯掉。现在你知道我的想法了,别恨我,我想给你幸福,想跟你过一辈子。” 昭昭落下泪来,冰冷的空气冻得她脸颊绯红。 他们走到弓桥中央停下,霓虹在湖里闪烁,一轮明月藏身其中,灯影成了斑斓的星子。 “刚刚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想着要不我们逃走吧,就今天,我们抛下一切逃走。可我又想到小醒,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造成了你跟小醒的痛苦。那天我要是留下安慰他,也许他不会想不开跑来找你。我每天都自责,更何况你,我已经没法心安理得地带你离开,”他用手指为她揩去泪,“你看这一路我想了这么多,你呢?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离开。” “又要丢下我一个人走?” 见昭昭低头不语,他接着说:“我现在走不了,你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帮你离开。” 她惊愕地抬起头,轻轻翕动嘴唇,却没吐出一个字。 “不过答应我,别丢下我,给我点时间,我会给家里一个交代。不管几年,不管你在哪里,我会来找你。” 她只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既有惆怅也有感动。 他接着说:“我常常想……我们的婚姻生活一定很幸福美满,可是只要在一起,不结婚也没关系,我们也会很幸福。可以等等我吗?我一定能给你幸福。” “我也在想该怎么让你幸福。”她注视着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我们一直都在彼此身体里心里。 她说:“你我都知道,不管等多少年,我们也不可能等到一个美满结局。我们曾经都充满了信心,可是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我们一再被改变。我们会渐渐变得不可理喻,会被迫做出各种荒唐的事。我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我也害怕有一天会讨厌你。我们那么不同,是爱弥补了我们的差异。可是......可是差异不会消失,你根本走不出自己既定的路,我也一样。” 下雪了,稀稀疏疏地飘然而落,落到他睫毛上,他一眨就化了,化进他的眼睛里。他眼圈微红,声音颤抖沙哑,“我不能没有你。” “你不会失去我,你带给我的影响会陪伴我一辈子。是你一直陪着我成长,让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让我不想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对不起,我不想过被人安排的生活。” 她踮起脚吻了他,唇齿间有淡淡的烟草味,有些苦,有些湿,雪落到他们唇间化开了。 第86章 “我爱你,可是能陪你一直走下去的,能给你圆满家庭的人,不会是我。” 他变得焦躁,“如果不是你,那还怎么称得上圆满?” “可是,就是刚才,我感受到圆满。当你说让我走时,我身上的压力忽然就消失了。如果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会带给家庭无止尽的痛苦,我也会很痛苦,我会把你,把我自己都逼疯。”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松开了她,慢慢后退,脸上蒙上一层愤懑失望的神色。她喊了一声哥,他置若罔闻,转身走进枯枝连天的夜幕中。 他的身影越发淡薄,直至消失不见。她疲惫地蹲下身,胸中剜心般地疼,泪珠“嗒”一声落到地上,一粒接着一粒,晕成水渍。 他连着几天都没出现,她每晚睡不着就起来打包行李箱。装满后又一件件取出来,总是拿不准哪些该带,哪些不该带。后来也烦了,索性抱着永远不回来的想法,竟豁然开朗,终于悟出最该带的是钱。最后只装了几件衣服几双鞋,占据行李箱一大半的是绘画工具和笔记本电脑,还有护照身份证,以及一张薄有积蓄的银行卡。她把行李箱藏进衣柜里,打包行李仿佛是一种下定决心的仪式,她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以离家出走的姿态告别父母。只是一直没行动,也许还想跟他做最后一次告别。 有一天凌晨,她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我们从来没一起旅行过。” 她应了声“嗯。” “我买了邮轮船票,我们一起横渡大西洋,去加勒比海玩。” “然后呢?” “就想跟你好好待几天,过后各走各的路,还有什么然后。”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跟你待上几天,甜言蜜语地哄我,让我舍不得你。” 他轻声问:“你会吗?” 她不语,他也沉默下来,听筒里只剩下他们轻浅的呼吸声。 “我真不想放你走,想一辈子把你绑在身边,恨我也没关系。可是你这么好,不应该作为谁的附庸被安排,我更没资格安排你的人生,我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昭昭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不禁潸然泪下。他听到了她隐忍的啜泣声,温柔地安抚:“你这么爱哭,我真担心你一个人生活怎么办,会不会被人欺负。如果你被欺负了,可不可以回来找我。” 她破涕为笑,擤了个响亮的鼻涕。 “拉开窗帘看看。” 她手忙脚乱地下床,拉开了窗帘。他站在草坪上,冷然的月光笼罩着他,将他虚化成影影绰绰的影子。他仰着脸,面目模糊,只有目光始终如一,不曾离开过她。她差点以为自己在梦里,此刻不是梦,他的声音真切地传到耳朵里。 “我爱你,昭昭,我想给你幸福,如果自由能让你幸福,那我应该放手。”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是你让我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们度过了最后一夜,他虽是偷偷来的,却正大光明地留宿到第二天,顶着孟传庆和许皎诧异的目光,表示想跟父亲单独聊聊。过后孟传庆又把她叫进书房,问她今后的打算。她说想到处走走看看。孟传庆问她最想去哪里。她心里隐隐有了预感,看了眼孟亦林,他也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他解决了所有问题,他跟父亲已经达成了共识。 她思忖片刻,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到了自己毕业时曾有过的规划。她说,想去欧洲,想申请巴黎国立美术学院读研究生。 孟传庆长舒一口气,决口不再提让她嫁给易礼的事。 没过多久她启程去了巴黎,在那里读了两年研。回国后,在国内住了几年,又突发奇想,坐火车横跨整个欧洲,最后一站是冰岛,住到现在。 这十年里,她四处走走停停,遇见或好或坏的过客,有时也会寂寞,但内心始终丰盈。 第76章 be线结局 试看新生月 她告诉周医生,走的那天,他送她到机场。他们长长久久地拥抱,他在她耳边说,要不我跟你走算了。 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他还要干扰她。当然她只把这句话当成玩笑。 他们没说再见,她独自走进安检口,不敢回头看,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哭得扭曲的脸。 尽管她痛苦,却不单单只有痛苦。当飞机上升到平流层以上,她看到云层上湛蓝的天空时,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到自由。 那一刻,她确信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在巴黎国立美术学院读了两年研,在学校里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几人还一起加入了公益组织。等毕业后,他们作为志愿者,去了中国的一个山区支教。一做就是四年,期间大多数朋友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她。 在山区居住那几年,给了她巨大的触动。那里条件堪称恶劣,经常停水停电,学校由粮食仓库改造而成,凳子不够,很多孩子只能用砖头垫着学习。也没有给老师住的房间,只能男生睡教室,女生睡办公室。等只剩下两人后,她才得已在晚上一人享用办公室。而另一个男生,就在办公室门口搭了个帐篷。也幸好他这个选址,她才没有再丢失一些像内衣之类的个人物品。 最难的是洗澡问题,热水只有晚上供应,很有限。夏天还能用冷水凑合着洗,冬天只得用铁桶烧水。可烧完这一桶,上一桶也就凉了,他们大多数时候只能擦一擦了事。她更加痛苦,一头长发,洗起来很废水,只得等到味儿特别大了再洗。后来被学生传染上头虱,就剪成了齐耳短发。连朋友都受不了了,他本来是法籍华人,从小娇生惯养,支教后也学会了种地,做手工。但洗澡这事,还是没法将就,为此他翻了两座山头,找到邻村的木匠,专门做了个加盖大木桶。做好后又独自背回来,这样他们冬天时,每月至少也能洗两回澡。 中途也来过其他支教老师,匆匆来匆匆走,最长也只待一两个月。其实她很能理解他们,在这里身体受苦受累是其次,可怕的是要经历理想幻灭的过程。 一开始她也时常有离开的念头,班上三十个学生,几乎每天都收不齐作业,一问才知道,孩子们要走十多里地来读书,放学后还要做农活,做饭,照顾年幼的弟妹,根本腾不出多余精力写作业。她想了个办法,将课堂时间延长,每天下午上完常规课程,再加40分钟自习时间,让学生们利用这段时间写作业。 可她好心办了坏事,大多数孩子叫苦连天,根本不愿意配合。不久后连家长都找来了,说她耽误了他们的正事。家里少了劳动力,谁放牛,谁做饭,谁割猪草。几个家长到学校大闹一通,校长实在处理不了,就叫她跟家长们道歉,并取消自习时间。 她当时气得独自在办公室掉泪,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她才发现教室还亮着灯。原来班长还没走,小女孩伏在桌上看书,枯黄的头发笼着一张瘦削小脸,看到她时露出怯生生的笑。 昭昭特别怜惜这个女孩,她八岁时才好不容易上学,时断时续,如今十四岁了才读到四年级。并不是她不聪明,她刻苦好学,每天最早到,最晚离开,作业每日按时完成。家庭原因令她学习举步维艰,个头又小,只有四年级孩子的身量。 昭昭问她为什么还不走。 她说可不可以不要取消自习时间,她喜欢学校,喜欢老师,她希望一直待在学校里,因为这段时间是她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 昭昭抚摸着她的头发,细软得近乎脆弱,她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走了。她还不能走,对于她来说,这些孩子只是过客。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也许她是那一丝渺小的光。他们深处黑暗,即使是渺如尘埃的光亮,也能成为他们的启明星。 接着她跟朋友挨家挨户给家长做思想工作,跟家长们科普教育的重要性。她惊愕地发现,很多家庭只有老人带着几个孩子,几乎是无解的困境。而有些家长的理解能力很差,分不清重点。但大多愿意听他们说,最后他们得到部分家长理解,又重新开了自习课,只是随学生自愿,大部分孩子都没有参加。 她主要教语文,英语和美术,后来校长说美术没用,她便用绘画的方式教英语,很见成效,孩子们学习热情也跟着高涨。 一次她组织学生们做户外英语活动,顺便写生。去哪里还是他们定的,他们带着她爬上了学校后面那座高山。一路上用英文问答,what's this?孩子们争着答,this is a tree,this is the cloud,this is a flower。 她又会问,那么复数怎么说。得到了一片满溢笑声又混乱不堪的回答。 站在山顶眺望,青山连绵不绝,横陈在苍蓝的天空下。几乎看不到边界,看不到现代的痕迹,野蛮的美感,与世隔绝的浩瀚。她想起了在巴黎的一个早晨,她推开窗给盆栽浇水,看到不远处的埃菲尔铁塔,那是一种世俗的幸福,跟此刻的幸福截然不同,她踩在泥土上,在群山中,感受到世界的深广不可测。 第87章 她从前在云端上生活,让她误以为世界很小,误解令她缺乏想象力,也令自己变得无限渺小。她怎么想象得到21世纪了,还有人吃不饱饭读不起书。她忽然开了窍,明白无论做什么文艺创作,不去经历,光有情绪,没有价值取向,都将是毫无生命力的作品。 她利用空余时间创作了几本成人向的绘本,竟然大受好评,后来也得到了在很多国家出版的机会。 那几年并不一直愉快,孩子们固然美好天真,同时也顽皮狭隘。她自己固然感触颇深,但现实种种令她心力交瘁,她不得不离开。 班长开始频繁缺课,她只得家访一趟。去了才知道父亲去城里打工了,家里只剩外婆和母亲。她的母亲又刚生产完,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妹妹,这时又添了个弟弟,更加捉襟见肘。她上不了学了,每天起大早,陪外婆走到镇上卖菜卖鸡蛋。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还要帮外婆母亲做家务。 昭昭磨破嘴皮,劝她们放孩子回学校读书。无论如何都说不通,读书无法解她们燃眉之急。 她又去问班长,女孩子低着头,那双开了口的鞋底不住摩挲着地面,嗫嚅着告诉她还是先不回学校了,她有一天看到妈妈下地干活,后面脱了老长的血迹。她知道妈妈很痛,她如果不分担,妈妈会更痛。 昭昭实在不忍,决定资助她们家的生活,这之后外婆和母亲也放心让孩子读书。只是后来越要越多,她感到疑惑,问了才知道孩子的父亲每月跟她们要走大半,要去干什么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孩子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她必须利用不学习的时间,帮忙做农活,做家务。 她去了班长家,打算好好跟她们谈谈,如果再这样只能停止资助。 可她们似乎根本不理解她的用意,反而觉得她没有诚信。昭昭跟她们一顿拉扯,外婆一不留神,说了钱拿去给女婿还债了。女婿说还了债才有动力养一家老小。昭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讲了半天也讲不通道理,她们始终说,家里几个女人都靠着女婿,不给不行。 她最后没再资助她们,没过多久班长也没来上学了。她又去了一趟,她们告诉她,女孩儿送人了。她问孩子都十五岁了,为什么还要送人。外婆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索性大发脾气,将她赶出屋子。 她回学校的路上,下起了雨,田埂泥泞不堪,她数度滑倒,摔进庄稼地里。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跑回学校,当晚就发烧了,烧到肺部感染。她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以为自己身心都结实了,这次却是来势汹汹,兵败如山倒。朋友好不容易找来一辆拖拉机,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镇上卫生所。 那里条件简陋,也只能靠输液挺过来。等病好后,她又打听班长的去向,后来得知女孩儿被送到另一座村里,给一户人家做童养媳,等成年了就正式办酒席。 自从这件事后,她意志逐渐消沉,时常生出徒劳之感。他们带到这批学生小学毕业就离开了,很多孩子不再继续念下去,家里要求不高,能识字算数就行。还有些去了镇上的初中,他们跟她一直保持着联系。后来一些孩子没考上高中,便进厂打工。一些孩子考上职高,读完仍然是进厂打工。 他们回了巴黎,她消沉了一阵,突发奇想,打算坐火车横跨欧洲大陆。于是背着行囊,从巴黎游荡到冰岛。 第77章 be线结局 何如初发心 火光渐渐弱了,她拨了拨壁炉里的柴,对周医生说:“听累了吧,连我都说累了。” 周医生抱着膝盖,悠悠叹了口气,“可惜那孩子了。” “那段时间挺受挫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哪怕一个孩子的人生,其实很难,个人力量太有限,我觉得我没找对路。”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你已经很不错了。我真佩服你,放弃那么优渥的生活,去追求自由。换做是我根本做不到,我可是费老大劲才求到安稳生活,一点不敢乱来。看来自由也不是谁都能追求的,我看到你,才了解自由的意义。” “自由的意义?”她皱着眉思索片刻,又说:“如果给自由赋予意义,那还是自由吗?” 周医生也答不出来。 她无奈笑道:“我根本就是随波逐流,朋友说想去支教,我就想为什么不呢,反正我无牵无挂,不愁吃穿。那几年让我意识到自己太幸运了,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那些孩子只能埋没在大山里,关键是我的怜悯起不了任何作用,甚至很廉价。所以在冰岛这几年,我跟他开始筹备慈善基金,我们准备等筹够善款,回大山重建小学,用更脚踏实地的方式去改善孩子们的生活。” “他?那天电话里那个人?” 她起初不理解什么意思,周医生解释:“在船上,你接了个电话,那人是谁。” 她笑了:“他啊,就是他跟我一直在山区待了四年又一起离开的朋友。后来我坐火车旅行,到哥本哈根时又碰上了他。你说我们多有缘分,他说要去冰岛,正好在哥本哈根转机,就顺便逛了逛。他问我要不要去冰岛,我就想为什么不呢,我们两就结伴来这里追极光,一住就是三年。” “谈恋爱了?” 昭昭有些羞涩,“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他搞到一起了。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极光时,他也不看天,就睁着一双牛眼瞪我,那副模样,我以为他要找我借钱。我就先发制人,问他想要多少。没想到他说,想要你今后余生,下半辈子。”她趴在地毯上,捂住肚子狂笑不止,“我的妈呀,给我肉麻的,当场就笑了。我看他又气又尴尬,一时心软,就鬼迷心窍答应他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周医生笑了,看破不说破,哪有什么天赐的缘分,事在人为罢了。 “看来你真放下了。” 昭昭知道她的意思,收敛了笑容,一语不发。 “家里人还好吗?” “小醒很好,他现在能走能跳,智力也恢复得不错,想不了太复杂的问题,但总归很快乐。” 她说完这句便将脸埋在臂弯里,对着火光发呆。大概是累了,她说了太多,神色晦暗不明,推心置腹总是容易伤神伤怀。 等回到雷克雅未克,周医生回国前一晚,去昭昭家里吃了顿饭,终于见到了她那位紧追不舍的老同学。 他有一双男人罕见的双眼皮大眼睛,交谈时会聚精会神地看着对方。瞳孔又大又黑,眉目疏朗,简直像她年轻时候的工农兵同志。换一条背带裤,围一条汗巾,立刻就能顶天立地干革命去了。 昭昭叫他卢卡斯。 卢卡斯说国语带着一些口音,“白”说成“拍”,爱混用法语词汇和语法。他很健谈,比昭昭小三岁,三十多了仍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两个女人在客厅聊天,他一个人在厨房穿梭,厨艺了得,做了一锅红酒炖牛肉,一盘普罗旺斯炖菜,甚至还有焗龙虾。 周医生大饱口福,昭昭笑称,他把绝活都使出来了,这就是男人的尊严。 卢卡斯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在世界尽头重逢,是很值得庆祝的事,总不能让你用自创的大锅菜招待客人。” 昭昭有些窘,在桌下踩了他一脚。他脾气好,一直笑眯眯的,还不忘向周医生解释:“没见过像她这么敷衍吃饭的,在山里教书时,每天只做大锅菜,什么菜肉蛋就往白水里一扔,加点盐就出锅。” 他认真想了想,说:“中国人和法国人都很会吃,你这种做法很像英国人。” 周医生大笑,举起酒杯与他们共饮。 等到酒意正酣,她问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会在冰岛待多久。 “我们准备明年回国,开始筹备重建学校,那里条件太糟糕了,留不住支教老师。”昭昭说。 周医生点点头,“那我们明年再见,卢卡斯,你一定要来上海,我给你做几道正宗上海菜。” 昭昭抢先开口,“我们不会去上海。” 周医生愣了愣,这时卢卡斯握住昭昭的手说:“你总是不愿意回家,应该回去看看父母,他们一定很挂念你。” 昭昭险些翻白眼,无可奈何地说:“我只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卢卡斯耸耸肩,“也许你不想把我介绍给你父母。” “也许我们该换个话题。”她起身去了厨房,准备秀一手自己才学会的舒芙蕾。 她一走,气氛便有些凝滞。周医生感到一丝尴尬,他们两人虽然没有急赤白脸地争吵,但能感觉出彼此间微妙的意见分歧。 卢卡斯轻咳一声,说:“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从来不跟我讲她的家庭,讲从前的事。我倒是什么都跟她讲,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但也是个谜。” 周医生想,也许对最亲近的人反而更难倾诉。她只得说:“慢慢来吧,她需要时间。” “听说你曾经是她的心理医生,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 周医生吃不准他是不是在试探着什么,便笑着说:“通常人们在我们这里展现的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一面,我们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的负面情绪转化为能量,让他们自己做出改变。我没怎么帮到她,不过她越来越好了。” 第88章 他耳朵泛红,脸上讪讪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她全心全意信赖我。” “那你有没有全心全意信赖她?” 他愣了愣,释然一笑,“爱一个人总想占有她的从前,现在和未来,我知道自己太贪心了。” “如果以心理咨询师的角度来看,放不下过去的人才会不断缅怀过去。你们拥有无数个现在。” 他举起酒杯敬她,什么也没说,眼里闪动着温柔的光。 周医生跟他碰杯,感触颇深,昭昭很幸运,能得到他毫无怨言的陪伴。卢卡斯大概成长于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给人一种知足且坚定的踏实感。 昭昭将三份新鲜出炉的舒芙蕾端上桌,问:“你们背着我说什么了?” 卢卡斯说:“跟周医生讲我小时候的事。” “不会是你五岁时,在暗恋的女孩面前尿床的事吧。”她笑着转向周医生,又说:“他跟我讲了好多遍,你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这都能成为他的童年阴影,有时候我觉得外国人特别脆弱。” 卢卡斯有条不紊地辩解:“首先我不是外国人,我身体里流着中国的血。其次,你根本不了解我当时的心情,因为伊娃笑了,她说她一岁起就不再尿床了。再其次,我认识的艺术家朋友们个个都很不幸,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太快乐了,跟他们格格不入。我必须找到一件不幸的事,才能看起来不那么浅薄。” 昭昭笑着探过半边身子,亲了亲他的脸颊,“让他们去高深好了,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用看心理医生的人。” 隔天他们送她去机场,卢卡斯揽着昭昭的肩,他们脸上都挂着沉静的微笑,彼此依偎,像一幅画,说不出的和谐隽永。 第78章 be线结局 没有结局的电影 回国半年后,她收到了昭昭新出版的绘本,说是送给她孙女的小礼物。周医生感动不已,她拍了张孙女阅读绘本的照片,顺便加了张昭昭在极光下的照片。她觉得很美,便发到自己的社交帐号上,还抒发了一通感慨。 没想到引起朋友圈小范围轰动,问她怎么认识鼎鼎有名的绘本作家。她这时才知道昭昭的事业已经做得这么好了。 不久后又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天她从预约表里看到他的名字,刚开始以为是同名同姓,并未多想,等他走进办公室,她才后知后觉,陡生恍若隔世之感。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初见时他还很年轻,那时不论他再怎么隐藏,都会不自觉流露出骄伐的态度。十五年过去了,他看上去完全具备了成熟男人的风度,收起锋芒,更加温润从容。大概做久了上位者,也有了不怒自威的强悍气场,这让她觉得他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咨询。 周医生跟他握了握手,顺口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他坐下,也没开口说话。 周医生摊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省去自我介绍的环节吧,孟先生,你可以畅所欲言。” 他笑了笑,唇边眼角荡起深深的笑纹,“我们很久没见了。” “有十五年了。” “周医生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即使是客套话,她也很受用,连说:“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 “前段时间在微信里看到你去冰岛了。” 周医生怔愣一瞬,以为他要问昭昭的事,这太为难她了,她并不想说别人的私事。正在思考怎么委婉拒绝,他却忽然话锋一转,谈起了家庭,他正为此苦恼不已。 他说起自己的三个孩子,一对双胞胎兄弟,七岁了,最小的妹妹五岁。双胞胎里的大哥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偷拿别人的东西。像他母亲的首饰,他的领带夹袖扣,小妹的发夹,二弟的玩具。都被他当作战利品,装进他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里,藏在床底下。还是小妹先发现的,起因是她最心爱的那顶满钻小皇冠不见了。一开始说起这事时,他并没当回事,只承诺会给她一个新的。可小妹认死理,翻遍了家里每个角落,真让她翻出来了。行李箱里不止他们全家的东西,还有一些明显是从超市里偷来的,没拆封的筷子,小剪刀,口香糖之类的小东西。 “我很想让孩子跟你聊聊,可他妈妈不愿意,觉得让儿子这么小看心理医生就是承认孩子有问题,会让孩子丧失自信。”他说。 “我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如果是这样,你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跟孩子好好谈谈,耐心引导他认识自己的错误,别责骂孩子。也许是寻求刺激,也许是想引起你们关注,各种原因都有。说到底不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这是他成长探索的一个过程。” “是,所以他妈妈让我单独跟他聊聊,我鼓励他谈谈自己的心路历程。他讲起第一次是偷拿了他爷爷的东西。他太喜欢那小玩意,当时就求着爷爷给他。可一向宠他的爷爷,非但不给,还骂了他一顿。后来他趁着我爸不注意,偷偷拿了那个小玩意儿。他说无论如何都想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得到就难受,偷拿后没人发现,他也因此感到兴奋。而拿小妹的东西,是两个人吵了架,他就偷了小妹最喜欢的皇冠。他甚至还悟出了自己的道理,觉得拿别人的东西不仅满足自己,还可以惩罚别人。” 他重重叹了口气,仰靠在沙发上,说: “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毫无边界感,无视规则,没同理心,真不知道怎么养成了这样。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才7岁,一点就通,倒是答应得很好,所有赃物上交,家里人的东西都物归原主,还跟我保证再也不犯。” 周医生微笑着点头,“早慧的孩子总是更敏感,引导比惩罚见成效。” “言归正传。” 周医生一挑眉,略有些惊讶。 他接着说:“这孩子最后交给我一个很小的丝绒盒子,类似于戒指盒,是他最初的战利品,是他唯一想留下来的东西。但我没同意,直接没收了。” “一个盒子,他喜欢盒子?”周医生不得不考虑孩子是否有恋物癖。 “不,里面装着一枚子弹。” 周医生皱着眉,露出不解其意的神情。 “那枚子弹跟贯穿小醒脑袋那枚是一个型号。我不可能认错,那枚子弹曾作为重要线索被调查过。不是同一枚,是同一型号。” 周医生早就目瞪口呆,而孟亦林不以为意,看了她一眼,仿佛是试探性地问:“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小醒的事。” 她被好奇心驱使,想从另一个人的角度了解事情全貌,便轻轻点了点头。 他继续不咸不淡地说:“这是桩悬案,小醒被非法打猎的人误伤。但我儿子不知道,非要让我讲一讲这枚子弹的故事,他总以为一定是爷爷的丰功伟绩。我能怎么说,我只能编个故事,我告诉他这是枚犯了错的子弹,爷爷参加狩猎比赛,因为自己技艺不佳,雇佣优秀的猎人代他狩猎。本来要猎猞猁,却误将兔狲认作猞猁,猎了兔狲。最后比赛输了,爷爷恼羞成怒,不愿给钱,猎人只好将子弹当作信物,提醒并警告老板。爷爷可不敢让人知道他作弊,只得给钱,彻底埋葬秘密。” 周医生有些害怕了,她下意识认为不该听这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我只想说,从那天起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恨意,对现在的生活更加厌恶。我根本逃不掉,每天睁眼就要战斗,你知道,拥有太多的人更怕失去。钱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堆没有意义的数字,但我必须替家族守住这些数字,守住江山地位,我只能假装自己非常享受这种生活。” 周医生冷静下来,决定不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她意识到他还是老样子,跟十多年前一样,不需要她引导,也不需要她开导,他只是隔着她,跟另一个人倾诉。 她说:“想想你的孩子,还有妻子,他们都是爱你的人。” “我知道,为了他们,我也得好好做人。只是我现在总是想,那枚子弹应该早点出现,这样我他妈才不用跟个傻逼一样,因为自责,因为想让她心无旁骛地离开,在当年接受了他所有条件。我就不用天天悔恨,不用无时无刻恨他,时刻都在想该怎么报复他。” 周医生看他逐渐泛红的眼睛,红血丝凝聚在眼白,如同天空忽然密布乌云,酝酿一场暴雨。他闭上双眼,片刻后再次睁开,眼里翻涌的风云骤然消散。 她转开目光,不敢接话,也许是他想得太多,也许是她不愿多想。她并不想知道云诡波谲的家族秘闻,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重量。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他忽然问:“她还好吗?” “你们一直没联系?” “我们都知道不能联系。” 周医生不明白为什么,但没必要问下去了。她思忖片刻,说:“很好,她有一个很爱她的男朋友。” “谁能不爱她。” 接着他便告辞了,跟十五年前一样,他说就到这里吧。不过他没说有空再来。 第89章 这场治疗一直都由他主导,她没机会发挥作用,她想她的作用就是倾听并遗忘。心里闷得慌,生出些淡淡愁绪。像看完一部开放式结局的电影,理性的观众知道总归是死路一条,感性的观众却永远相信奇迹终将发生。 第79章 be线大结局 孟亦林迈进家门,准备换鞋时瞥见橘子盘在鞋凳上睡觉。它已经很老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偶尔吃点东西,陪孩子们逗逗乐。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它的脑袋,橘子毫无反应。 这时小妹从客厅跑到玄关,扑进他怀里。他抱起她,让她坐到自己臂弯里,女儿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泪,他问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小妹又抽噎起来,“哥哥欺负我。” “怎么欺负你了。”一面说一面走进客厅,希芸从楼上下来,笑着说:“这小丫头,你不在不哭,一听你回来,眼泪立刻就出来了。” 大哥二弟正趴在茶几上粘着一页纸,希芸朝他们呶呶嘴,“喏,我叫他们把撕坏那页粘好,不粘好不准吃饭。” 小妹蹬着两条藕节似的短腿,脆生生地嚷:“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新的。”说完只打雷不下雨地干嚎起来。 他坐下,将女儿放在膝上,说:“叫哥哥把他那本给你。” 大哥二弟同时抬起头,大哥最是能说会道,立刻反驳:“爸,你就惯她,是她自己抢的时候撕坏的。” “你抢她的干嘛。” “我哪儿抢了,我就看看她那本姑姑给留的什么言。”他们三人收到的那份绘本都有来自昭昭手写的祝福语。 小妹朝他吐舌头扮鬼脸,“才不是,你又想偷了。” 大哥的脸色不好了,希芸为了阻断一场战争,厉声道:“好了,都不许说了,爸爸辛苦一天,回来还要给你们断案。真不像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闹,闹得我烦。” 三兄妹立刻噤声,双胞胎兄弟将绘本递给父亲,乐呵呵趴到地毯上玩起乐高。希芸到厨房去看晚餐准备得如何,走之前让小妹陪她一块儿去,小妹撅起嘴摇摇头,非要缠着父亲撒娇。希芸只得笑着走开了。 她那颗小脑袋靠在父亲肩上磨蹭,恳求道:“爸爸,让姑姑寄一本新的给我,好不好?” 他拿起那本已经粘好的绘本,轻轻摩挲,怅惘地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本绘本还是前不久许皎带来的,一式三份,送给三兄妹。是昭昭特意给侄子侄女们的礼物。当然他不确定昭昭是否真跟许皎这么说的,送给自己的侄子侄女。他听着别扭,一概不接受。可许皎偏偏提醒他,亲属的牵绊就是,即使从未见过,依然紧密连接。 孩子们从来没见过昭昭,只是从照片上偶然探寻到这位神秘的家族成员。那天三兄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他和昭昭,易礼,孟醒在故宫拍的合照。 小妹指着照片问希芸:”这是易礼叔叔,这是爸爸,这是小叔,这是谁?” “这是你们的姑姑。” “姑姑是什么?” “爸爸的妹妹,你们就叫姑姑。” 小妹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举一反三道:“那哥哥有了小孩,我也可以当姑姑吗?” 希芸笑了,小妹又问孟亦林,为什么姑姑没来过我们家? 他记得当时没说话,是希芸答了,说姑姑在国外工作,没法回来。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回答,他不愿承认昭昭这个新身份,即使他们永无可能。此刻也是,让他以大哥的身份跟她说话,让她给自己的女儿寄一本绘本,还不如一直不见不联系。 小妹看他一直不说话,扭动身体撒娇,一叠声叫着爸爸爸爸。 这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根本不予理会。希芸大概听见响声,又回到客厅,很纳闷地问:“谁打的?怎么不接。” “陈羌阙,别理他。” 希芸不得其解,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是要卸任cio了吗,董事会正在拟定候选人名单,陈羌阙就是其中之一。他想这个职位想疯了,到处跟股东卖弄,今天算是卖弄到我这儿了。” 希芸心下了然,丈夫马上要升总裁,空出的位置自然让人虎视眈眈,她其实也替自己的弟弟要过这个位置。两家企业早在几年前合并,又通过并购小公司,以此占据市场更大份额。她是很想让弟弟进入公司决策层,不过弟弟年轻贪玩又荒唐,有时还不如傻了的孟醒省心。当她提出让弟弟接手时,丈夫直接拒绝了,言谈间很看不上弟弟。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不愉快的交流。后来她回想起来,还是能理解丈夫,弟弟确实不堪重任。更何况他刚升上去,多少人盯着,更不能随便任用亲戚。 现在说起这话题,她倒不再介怀了,但也谨慎起来,唯恐他在试探,便莞尔一笑:“我看你总对他有偏见,他能力挺好,不然也不会得到爸爸的重用。你怎么想?他现在站哪边,能不能为你所用?” 孟亦林随即冷笑,“凭他?算了吧,他越来越浮躁,现在做了一大股东的上门女婿,终于挤进董事会,一副成功人士的嘴脸,野心都写在脸上了,看着就倒胃口。还不如易礼推荐的人。” 听他提起易礼,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顺口问道: “易礼婚礼的日子定下来了,你去得了吗?” 他皱着眉,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又结婚了?我以为他这次不来真的。” “也许这次他来真的。” “这次去不了了,只有下次去。” 希芸忍不住笑出声,“乱说什么,都接了三次婚了,我看这次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易太太说,再离婚他可得申请破产了。我看是夸大其词,每次可都签了婚前协议,只是过错方总在他,总是要多赔偿些。” “你带着孩子去吧,最近太忙了,又是人事变动的紧要关头,我实在抽不开身。” 她捏了捏他的肩膀,温柔地说:“你忙你的,别操心家里,有我呢。” 他也顺势捏了捏她的手,跟她相视一笑,接着又低下头安抚女儿。 她多么喜欢他们之间这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希芸抱着手臂,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落地窗外的余晖倾洒进来,将她精心打造的小世界拢在祥和美满的光辉中。她有聪明伶俐的儿子,娇憨可爱的女儿,还有她百里挑一的丈夫。纵然有些小小的缺憾,但已经令她无比满意,甚至对自己也满意。 结婚八年,跟他生了三个孩子,她反而比年轻时丰满,也更漂亮了。这是她母亲的话,母亲常说朋友羡慕她,女婿不仅优秀,也从没传过他乱搞男女关系的绯闻,光这一点就令她女儿的脸变得光彩夺目。母亲总说,女人嫁得好,就如同脱胎换骨。 她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孟亦林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结婚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尊重她,两人从未吵过架,他更不曾让她委屈难堪过。他永远情绪稳定,稳定得仿佛就要走出这个世界,以至于总有些心不在焉,什么事都淡淡的,唯独把所有激情都给了工作。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爱虽然不温不火,她的爱也早在读书时用掉不少,剩下那一点也足够支撑婚姻了。文火慢炖的婚姻,才能熬出色香味俱全的生活。 一切都美好极了,她感慨着自己的人生真是求仁得仁,求己得已。 全文完 第80章 番外 多年以前(1) 易礼十四岁那年认识孟家两兄妹。 圣诞节前夕,母亲与继父因工作太忙,没法亲自带他去滑雪,便安排了生活助理阿paul陪他去北海道玩。 易礼意兴阑珊,让下属陪他去异国过圣诞节,他宁愿留在家里。 母亲为此笑话他,这么大了还要我陪。易礼反唇相讥,那你老了也别想让我陪。易太太知道他闹别扭,笑着安慰,你不是一直想去日本玩吗?那里还有两位新朋友等着你认识。 易礼有时觉得母亲特别聪明,有时又觉得母亲特别糊涂,但他自觉已经长大,不愿意再表现出依恋母亲的一面。他安慰自己,母亲继父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而他也只有一半美国血统。更重要他们不是基督徒,圣诞节对于他们来说是商业节日,而非信仰节日。 那天下午,他们抵达阿寒湖畔的日式温泉酒店,一位身穿浴衣的美人早在大厅候着了。她笑眼盈盈,伸出手跟阿paul握了握,“你们好,我是孟总的私人助理,叫我小童就行。” 易礼仔细欣赏她,原来不是日本人,也难怪拥有这么高挑的身材,不鞠躬反而握手。 一个中式美人,做日式打扮,行西式礼节,真是怪有意思。他的审美情趣已经先身体一步发育完全,对美人有着浓厚兴趣,一心想了解东西方五大洲女性的差异。 小童为他们带路,阿paul做了介绍,又问:“哥哥妹妹会说英文吗?” “他们一直在国际学校念书,英文没问题,”她稍稍俯下身,迁就易礼的身高,用英文温柔地问:“ely会说中文吗?” 第90章 满身幽香扑鼻而来,易礼脸红了,轻咳一声,用中文说:“当然会。”这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他中文词汇量不多,腔调也怪异,平常更是懒得学习,这时候也懂得巧妙得避开长句。 阿paul偷笑,用嘴型告诉小何,很烂的,会听,说不好。两个人在易礼头顶上方交流完,小童说:“你比亦林大一岁,比昭昭大四岁,你是哥哥哦。可以教他们说英文,他们教你说中文。” 易礼虽然不喜欢她用对待小孩的方式对待他,还是用尚未变声的脆嗓应了声行。内心不无遗憾,为什么让他带两个小孩玩儿,他多想让小童单独带着他玩儿。 他们进了套房,和风客厅的一整面墙被巨大的落地窗占据。外面白雪茫茫,雪光一路亮到了屋子里。皑皑的山脉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的湖泊结了层冰,湖面起了雾,氤氲出幽蓝的光晕。 他被阿寒湖的美景晃了神,愣了会儿才发现榻榻米上坐着两个小孩。 男孩跟自己差不多大,他不感兴趣,扫了一眼就转开。那齐刘海童花头的小女孩又矮又小,穿着粉色浴衣,像个日本娃娃。 男孩低头摆弄手里的魔方,女孩低头看他摆弄,两颗黑黝黝的头靠在一起,像挂在一根藤上的两粒葡萄,又圆又黑,又亲又密。 小童唤了声他们,男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一眼,又低下头玩魔方。 易礼更瞧不上了,秀气得像个女孩子,稚嫩得像只小鸡仔。女孩却一味冲着他笑,饱满的小脸蛋浮起两粒梨涡,露出贝壳一样洁白的小牙齿。他被甜蜜的笑容感染,也回报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小童介绍,这是易礼哥哥。 昭昭羞涩地喊了声易礼哥哥,歪着头很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小童笑着问:“怎么了?昭昭。” 昭昭不说话,像揣着个不得了的喜讯,笑眯眯地回到孟亦林身边,两只手合拢,握成小喇叭,对着他耳语。孟亦林随即抬眼看了看他,轻轻应了声“嗯”。 易礼知道自己被议论了,一心要在他们面前树立威信,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很有气魄地问:“说什么?” 昭昭真被他的气度唬住了,乖乖回答:“你长得像外国人,像一部电影里的人。” 易礼来了兴趣,忙问:“像谁?” 昭昭记不得电影名称,只能描述剧情,她兴致勃勃地说:“机器人穿越到过去,保护还没长大的领袖,然后另一个机器人追杀他们,要杀那个领袖。然后他们进行了对决,然后一起阻止了人类灭亡。你就像那个小孩子领袖。” 易礼听得迷迷糊糊,中文不好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她叙述得太差劲。这时阿paul问:“是不是终结者2?”易礼还是一脸迷惑,阿paul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电影名。 易礼恍然大悟,接着老大不情愿地说:“我不像,他像女孩。” “长得像女孩子不好吗?”昭昭问。 “要像arnold schwarzenegger。” “谁?” “听不懂英文?” 昭昭撅起嘴,遗憾地摇摇头。她的懵懂令易礼产生些优越感,便豪迈地说:“没事,教你。” 孟亦林忽然开口,跟他说了第一句话:“你中文这么烂,还有脸教人?” 易礼愣住,脑子里迅速处理他的语言。中文博大精深,而家里人不常对他讲难听话,他不太明白“还有脸”和“烂”是什么意思。但听出了他的嘲讽语气。 他愤然而起,吼道:“你说什么?” 孟亦林一只手撑着下巴,用英文从容地说:“你中文这么差劲,英文比中文简单多了,光会英文有什么用。” 小童看他们要闹起来,连忙打圆场,转移话题:“两位小朋友可以互相学习嘛,昭昭,让两个哥哥一起教好不好?” 昭昭点点头,“那我教他们什么?” “昭昭懂得太多了,教他们和平相处好不好。” 孟亦林看她两眼,心想这女人捏着嗓子哄小孩的样子真可笑。他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玩魔方。 易礼却喜欢小童的温柔贴心,她就是真善美的化身,亚洲女性的楷模。为了不让她为难,他暗自做了骑士,不与小鬼头计较。 他看孟亦林摆弄半天,魔方只恢复一面颜色,用英文取笑他,“真笨,一个魔方拼这么久。” 没等孟亦林反应,易礼便夺过他手上的魔方,两只手迅速翻转。魔方在他手里“咔哒”作响,不出两分钟就恢复了所有颜色。 除了孟亦林,众人都为他鼓掌,昭昭更是雀跃不已,“哥,你让易礼哥教你这个。” 易礼重重地将魔方搁在桌上,扬了扬下巴问:“要不要我教你?” 孟亦林首次露出僵硬的表情,默然半晌才说:“没劲,留着自己玩儿吧。” 易礼旗开得胜,感觉已经收复昭昭,接下来就要让这小子也俯首称臣。况且还有小童陪伴,这个假期似乎也不那么无聊了。 他们三个住套房,小童和阿paul各自另开了房,贴身照顾他们起居饮食,不打扰他们自己玩耍。另外还带了三个保镖兼滑雪教练,第二天他们去了札幌的滑雪场,易礼准备在他们面前大显身手,他自认为身体素质比他们好,年龄也比他们大,自然比他们优秀。 可他没想到自己身体协调性如此差,摔的次数比昭昭还多。不是昭昭多厉害,小丫头胆子小,全程被教练护着坐雪橇玩儿,还乐乐呵呵不思进取。 他们都是初学者,当他和昭昭还在学习双板滑时,孟亦林已经能够熟练地单板滑行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鸡仔有些小聪明,学东西挺快。 而他总是掌握不好平衡,腰部姿势不对,一个俯冲,头朝下栽进雪里。他趴在雪里没动,心里一阵挫败,忽然一双手伸到他腋下,将他半拉半抱地扶起来。 小童蹲下身替他抹干净头脸上的雪,温柔地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面红耳赤,感觉丢了大脸,摆摆手要自己站起来。正在这时,一个人迅速滑到他们身边,利落得停下,又带起一点雪溅到他脸上。 孟亦林摘下滑雪镜,很自得地看着他:“老远就看见你了,跟倒栽的萝卜似的,幸好拔得及时,要不然能把你冻得更傻。” 他听不太明白这些新颖的词汇,但从孟亦林嘴里能出来什么好词?况且连小童都抿着唇笑,虽然笑得挺和气,但在他眼里就是奇耻大辱。 他立刻反击:“你长得矮,当然不容易摔。”五公分的差距也是差距。 孟亦林冷哼一声,踩着雪板滑了出去。 易礼也跟着站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追了出去。小童在后面喊小心,易礼听不见了,一心追逐前面的孟亦林。 双板滑行速度很快,他为了能追上并且超过孟亦林,根本不控制速度。不消片刻,人就近在咫尺。 孟亦林大概没想到他会追上来,忽然变了道。他来不及刹车,猛扑过去,两人同时摔倒,滚在了一起。 小童眼看着两个孩子扭成一团麻花,顺着坡直直往下滚,脸都吓白了。她回过头赶紧喊人,阿paul和保镖迅速往坡下滑去,在雪道尽头找到他们。 两人摔得四仰八叉,疼得抱着头呻吟。几人赶紧把他们抬进医院,易礼左脚的脚踝内侧韧带拉伤,需要打绷带,不能跑跳,但还能勉强走一走。 孟亦林因为滚到尽头时,不自觉地用手掌撑地,导致右手软骨挫伤。手腕肿了起来,也打了绷带。 虽然脸上挂了彩,身上有淤青挫伤,但伤势不算太重,养半个月就好。 回到酒店,易礼接到母亲电话。母亲从阿paul那里知道了事情始末,严令禁止他再滑雪,让他泡天然温泉养养伤,又问他跟亦林昭昭相处得怎么样。 他说滑不了雪,我想回来了。 易太太说:“你先回来像什么话,亦林和昭昭怎么想,人家爸爸妈妈会觉得你没礼貌。” “我不在乎,我不想待了。” 易太太笑着说,没有做哥哥的气度,人家被你撞还没你这么委屈。 走出房间,正好听见昭昭也在讲电话。她绘声绘色描述他们相撞的场景,说他们像小燕子和五阿哥滚草地一样,滚下了雪道。 易礼不知道什么是小燕子和五阿哥,但他想既然从昭昭嘴里出来的,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他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孟亦林眼也没抬,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漫画。 客厅里只有昭昭又脆又甜的声音,将他们的糗事换着花样又说了一遍。他们的母亲在那头说些什么,昭昭应了一声,把电话递到孟亦林眼前,“哥,妈妈要跟你说话。” 孟亦林推开她的手,根本不予理会。昭昭又递过去,接嘛。孟亦林仍然推开她的手,不为所动。 昭昭没办法,只得自己接过电话说:“妈妈,哥滚的时候咬到舌头了,说不了话。” 他们的母亲也不强求,没说几句就挂断电话。 第91章 孟亦林头也没抬,凉凉地说:“你出息了,张嘴就是谎话。” “你不接电话,妈妈会伤心的。”昭昭跟他讲事实摆道理。 “她伤个屁的心,你怕她伤心就赶紧回去,别在我这儿装好人。” 昭昭咬着唇,羞得脸颊绯红,委屈巴巴地跪坐在榻榻米上,拽着衣角不说话。 易礼看不过去了,朝她招手:“昭昭,过来,我们去吃焦糖布丁。” 昭昭站起身真打算跟他去吃焦糖布丁,这时孟亦林又说:“大晚上吃什么甜品,想长一口蛀牙吗?回房睡觉。” 昭昭红着眼眶,一跺脚狠狠地说:“我再也不理你了!”转头呜呜咽咽地跑回了房间。 易礼叹为观止,这小鬼头原来对谁都这样,不止对他,对母亲对妹妹也如此恶劣,简直不可理喻。 他懒得跟他说话,回了自己房间休息。起夜时发现昭昭房间的灯还亮着,日式拉门挺薄,不隔音,里面传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 第81章 番外 多年以前(2) 易礼走近了听,是孟亦林的声音,他说:“你要再哭,收泪的鬼就要来了。他们最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一过12点专门找你这样的。你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吗?据说特别恐怖,他们会用这么长的舌头舔掉你的泪……舌头上长满倒刺……”他说到“这么长”的时候,特意拉长了音调,仿佛在用声音的长度丈量舌头的长度。 “你别说了,你好烦,走开。” “还有半小时12点,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吧。” “那你别走,你在这儿陪我。” “好,那你别哭了。” “我想吃焦糖布丁。” “明天早上让你吃个够。” 易礼捂着嘴笑,两个小屁孩。 第二天一早,易礼打着呵欠走进餐厅。他们两已经起来了,孟亦林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舀了一勺布丁,去喂趴在他背上的昭昭。 他觉得昭昭真是没气性,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孟亦林背上,两只肉乎乎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嘻嘻哈哈地说笑。 而孟亦林露出难得一见的笑,不是冷笑贼笑以及不怀好意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看得出来他十分享受。 易礼坐过去,笑着问:“昭昭,昨晚上见到收泪的鬼没有?” 昭昭笑眯眯地摇摇头,而孟亦林脸上显出一丝窘迫,站起身走了出去。 易礼捧腹大笑,在地板上表演陀螺。昭昭丈二摸不着头脑,一面吃布丁一面看他发癫。 他笑够了,心情大好,撑起身问:“还有布丁吗?” 昭昭点点头,指着还没开封的布丁杯说:“这是你的,一人一份。”她吃了两份。 易礼捧着布丁准备送给小童,找了半天没找到,倒是在套房二楼的大阳台找到了孟亦林。他推开落地窗问:“看见小童了吗?” 孟亦林扬起下巴点了点前方,小童就在楼下。她在一楼的大平台上讲电话,大平台宽出阳台一截,孟亦林靠在玻璃门上,正好能看见小童,而小童背对着他们,浑然未觉成了别人的风景。 易礼走过去趴在栏杆上等她讲完,声音不大不小,但周围寂静,说话声便很清晰得传到他们耳朵里。 小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但并不是针对小孩子的公事公办的甜美,她在跟对面撒娇。 “亦林和昭昭都很乖……嗯……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易礼如遭雷击。 小童停顿会儿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单独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小童发出甜蜜的笑声,娇滴滴地说:“说到做到哦,孟总。” 易礼想了半天,孟总是谁?忽然想起身边就有两个姓孟的小鬼,立刻就联想到他们的父亲。顷刻间天旋地转,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孟亦林。 孟亦林嘴边挂着揶揄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他,似乎在嘲笑他自作多情。 他满腔的失落瞬间转变为质疑,你还笑得出来?难道不是你爸?他轻声问:“她跟谁讲电话?” “我爸啊。” 这次他更加震撼,他觉得这小子简直不可理喻。又听了会儿,小童一直跟对面打情骂俏,他了无生趣,转身离开阳台。 回到餐厅,昭昭正捧着甜腻的红豆年糕汤吹,他把布丁递给昭昭,没情没绪地说:“吃吧。” 昭昭简直求之不得,她嗜甜如命,恨不得拿甜品当三餐。她接过道了声谢,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慢慢抿化,小脸蛋上现出心满意足的笑,给易礼一种比甜品还甜的错觉。 他忽然心酸起来,她还一无所知,以后要是知道父亲的荒唐,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天真快乐吗?转而又想到孟亦林,这小子这么乖戾也是情有可原了。易礼这么一想,就对两兄妹产生了三分同情。另七分是给自己的,祭奠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昭昭很不解地问:“易礼哥哥,你怎么了?” 易礼偏过头望着窗外,努力做出一副很伤怀的模样,接着又叹了一声。 “我哥惹你生气了?” “不是,我替他感到难过。”易礼用有限的中文词汇表达对孟亦林的怜悯。 “为什么替他难过,他怎么了?” 易礼撑着头想了想,决定跟昭昭交交心,彰显一点成熟风范,“昭昭,你爸妈感情好不?” 昭昭点点头,很好,怎么啦? “好就行,你记住,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别变成你哥那样。” 昭昭歪着头,不解其意,“爸爸妈妈做什么了?” 他刚要开口解释,背后骤然感受到推力,本来盘腿坐着,一个重心不稳,额头磕在榻榻米上。 他回过头,怒目而视,“f”开头的脏字马上要破口而出,一看是孟亦林,又刹了车。 孟亦林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冷淡得仿佛刚才那一脚只是意外。可易礼不想跟他计较了,甚至还流露出一些局促与怜悯。 他们没法再去滑雪,只得在结冰的阿寒湖玩。 易礼坐在轮椅上,被阿paul推着,郁郁寡欢。孟亦林面无表情,索然无味。只有昭昭很快乐,在他们前面蹦蹦跳跳,毛线帽两侧垂下的毛球也跟着她活泼地抖动。 这时下起了小雪,脚下的雪如糖霜般细腻,她摊开手掌,一粒雪花正好落在掌心上。 她雀跃不已,趁着雪花未化,赶紧跑到孟亦林身边,将手心送到他眼前。 “哥,快看,雪花真的长得跟动画片里一样。” 孟亦林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昭昭说:“我们堆雪人吧。”不等他回答,她便拉着他跑到前方积了五尺雪的平地上,不忘回头招呼易礼,“易礼哥哥,快来堆雪人。” 孟亦林嗤笑道:“都成瘸子了,你喊他干什么。” 易礼咬牙切齿地下了轮椅,缓慢走到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掬起一捧雪,捏成团朝孟亦林砸过去。此刻,他坚决地收回了对他的同情。 雪球正好砸中孟亦林脑袋,他一手伸进正在搭建的雪人身体里,捏了个比拳头还大的雪球砸回去。 两人有来有往,各自觉得是场硝烟四起的战争,在旁人看来就是孩子间的玩闹。 昭昭没察觉出两人的争锋相对,发出清脆的笑声,跟着加入雪仗中。 她有样学样,捏了一小团砸向易礼。易礼龇牙咧嘴地嚷,二对一,不公平。昭昭又砸向孟亦林,笑嘻嘻地说,我谁也不帮。 孟亦林乐了,更加卖力砸向易礼。 阿paul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感觉气氛挺融洽。 直到昭昭的毛线帽湿透了才停下来。 不出意外的,她第二天就发了低烧。孟亦林也没了兴致,一整天没出去,昭昭躺在榻榻米上休息,他就在窗边看书。易礼也无聊,便去房间看她。 昭昭刚睡醒,他探了探她的额头,并不很烫了。问她要不要吃冰淇淋,她摇摇头,让他陪她聊天。 “聊什么?” “你为什么玩魔方这么厉害啊?” 他有些得意,不自觉瞄了眼孟亦林,这人靠在窗边,一双眼钉在书上,从始至终没抬头。他很肯定他听着呢,更加卖弄起来。 “你想学?” 昭昭点点头,“难吗?” “有一定难度,不过你找了个好老师。” 他找来魔方,一边动手一边解说。可他中文实在不好,说得磕磕跘跘,最重要的是记公式,可公式一大堆,只能用英文讲解。 等他讲完,魔方也随着他的讲解拼完了。再一看昭昭,她偏过头,闭着眼,看样子已经睡过去很久了。 易礼推了推她,没推醒,叹一口气,感觉自己白费力气,成了她的催眠白噪音。又看向孟亦林,这人还在看书。 他更觉得无趣,拨乱了魔方,自己回房看电视。 昭昭睡了一天,烧就退下去了。吃饭时,易礼打趣她,“昨天让我教你,结果自己睡过去了,羞不羞?” 第92章 昭昭拿出拼得完完整整的魔方,笑着说:“你看。” 易礼记得自己走之前,拨乱了魔方,不由地惊奇,朝她竖大拇指。 昭昭凑到他耳边,说,“不是我拼的。” “那是谁?” 她捂住嘴,笑而不语。易礼恍然大悟,冲她挑眉眨眼地贼笑。 孟亦林坐了过来,看他们神情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像在说他坏话,立刻就不爽了。 他历来看不惯昭昭跟除了他之外的人走太近,更不喜欢别人议论他,于是皱着眉,煞有介事地对昭昭说:“过来,别跟傻子玩儿,智商会变低。” 易礼得意洋洋地笑笑,“谁傻子?我昨天可刚教会一个傻子玩魔方。” 孟亦林轻嗤一声,很不服气扬了扬下巴,“来比一比。” “比就比!” 他们各自拿了魔方,看谁能最快拼好。那是四阶魔方,属于中等难度,易礼最好的成绩是五分钟完成。他心态十分轻松,还剩最后一面时,才过去三分钟。 这时,对面将魔方重重搁在桌上,他心里好笑,这是拼不好赌气了吧。 孟亦林说:“我好了。” 他愕然抬起头,果然每一面都恢复原状。 昭昭在旁边捧场,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一叠声地说着好厉害。主要捧的不是他的场,气愤之余不免刻薄,怪不得说笨蛋最能提供情绪价值。 易礼正在想如何解释才能找回脸面,孟亦林开口了,对昭昭说:“看见没,傻子就这样,光着腚拉磨,转着圈地丢人。” 昭昭抿着唇,克制住笑意,觉得好笑但又不愿助长哥哥的嚣张气焰。 易礼没听懂,但知道孟亦林在嘲讽,那表情别提多欠揍。 他龇牙咧嘴地朝他扑过去,很快两人滚到一块儿,打了起来。 昭昭坐在一旁吃和果子,一面吃,一面看他们你来我往,忽上忽下,颠三倒四。 她懒懒打了个呵欠,觉得他们打得不相上下的同时,傻劲也是不相上下的。 第76章 he线结局 写在前面: 接75章,he线结局,一共六章 她告诉周医生,走的那天,他送她到机场。他们长长久久地拥抱,他在她耳边说,要不我跟你走算了。 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他还要干扰她。当然她只把这句话当成玩笑。 他们没说再见,她独自走进安检口,不敢回头看,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哭得扭曲的脸。 尽管她痛苦,却不单单只有痛苦。当飞机上升到平流层以上,她看到云层上湛蓝的天空时,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到自由。 那一刻,她确信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在巴黎国立美术学院读了两年研,毕业后在巴黎定居,开始创作绘本。可那几年并不好过,学业事业甚至是生活,都在向她发难。 火光渐渐微弱,她拨了拨壁炉里的柴,对周医生说:“听累了吧,连我都说累了。” 周医生抱着膝盖,悠悠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谈恋爱了吗?” 昭昭摇摇头,“可没空谈恋爱,忙得要命,特别是才去巴黎那几年,简直一团糟。” “怎么了?” “那时候怀孕了,整个人都一塌糊涂。” 周医生诧异至极,愣了半天,听昭昭讲起那时的辛酸历程。 她刚来巴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做了一番挣扎,在纠结要不要这个孩子。 她从没想过怀孕会这么痛苦,两个月时就有了妊娠反应,吃不下东西,总犯恶心,好不容易吃点,立刻就吐出来。 连这样都感到痛苦无比,那做了母亲会怎样?她想象不出来,其根本原因就是,她没有信心独自抚养孩子,这个小生命来的不合理,也不是时候。 那时她租住在巴黎六区圣日耳曼德佩,一栋位于塞纳河畔的公寓。 不仅离学校近,艺术氛围也最浓厚,两步一画廊,三步一书店。她每天往返学校与公寓,路过历史悠久的文学咖啡馆,想象着百年前,坐在这里谈论文学的海明威、萨特和波伏娃。总会冒出个念头,说不定孩子也会喜欢这里。可紧接着又冒出一个念头,我可以为孩子做决定吗?孩子会恨我生下她,又不给她完整的家吗?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只是怀孕后分泌的荷尔蒙作祟,就爱胡思乱想。 可那时确实很害怕,怕生下来会后悔。 是她的邻居艾琳娜帮助她下定了决心。 艾琳娜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丈夫去世后,她寡居多年,儿女都忙碌,也只是偶尔来看看。但她丝毫不显落寞,喜欢绘画,又时髦,每天都要化妆,坚持不懈地涂抹指甲油衣着拒绝黑白灰,衣柜里的色彩可以攒成一条彩虹。 她对生活与生命的热爱,不会因为年岁渐长而消失。 她们很快成为朋友,有时艾琳娜也会邀请昭昭喝下午茶。 一天早晨,她刚吃完早餐就吐了。心里闷得慌,便在阳台上坐着,透口新鲜气。 对面公寓的外墙上爬满了九重葛,晨曦微露,薄雾还未散去,看上去像披着一片紫红色云霞。楼下的面包店散发出烘烤的香味,拐角处咖啡馆的老板正撑阳伞摆桌椅。城市大梦初醒,安稳且静谧,她想起他,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很想让孩子来见识一下世界的美妙之处。 可又不全是美妙,此刻满身倦意,什么都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做。这个世界恐怕只是独自美好,与她无关。 如果只有自己不幸,那就不必把不幸延续下去。她瘫在椅子上,做了个决定,决定下午就去医院打掉。 想得太入神,艾琳娜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 艾琳娜一面跟她道早安,一面提着水壶浇花。 她银色的发丝盘得一丝不苟,发髻上别着一枚精致的珍珠发夹。那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令昭昭自惭形秽, 严重的早孕反应令她脸颊浮肿,脸色泛黄,才二十多岁,还没有人家老太太看着精神。 艾琳娜笑道:“你沉思的样子很美,也许我可以画下来。” 她很虚弱地笑笑,刚想开口感谢艾琳娜充满善意的宽慰,从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意,立刻起身跑到洗手间呕吐。 等吐出胃液,她洗了把脸走出去,瘫在沙发上半天没动。 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是艾琳娜,手里端着一碗蔬菜汤。 她请艾琳娜进来,艾琳娜将蔬菜汤递给她,“趁热喝吧。” 她心里感动,就算没胃口,还是接过喝了一口。出乎意料的美味,番茄的酸香调动起食欲,她竟然全部喝完了。 艾琳娜慈爱地看着她,说她女儿怀孕时也爱喝。与普通的蔬菜汤不同,她还加了苹果,使味道更酸甜可口。 昭昭惊讶地望向她,一时没闹明白艾琳娜是怎么看出来她怀孕的。还傻傻地问:“你怎么没觉得我只是肠胃不舒服。” 艾琳娜会心一笑,“你刚才坐在阳台上,手抚摸着肚子,微笑的模样很美。只要做过母亲的人就知道,你在为身体里孕育的生命感动,你爱着她。” 她惊骇不已,随即感到惶惑,真的吗?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抚摸肚子,难道是下意识的动作? 但她可以罗列出一堆生孩子的缺点,比如说会失去自由,会疲惫不堪,会自顾不暇。每一条都是对现实的考量,合情合理。 她如实说出自己的顾虑,艾琳娜问:“那你再想想留下孩子的理由,如果不能说服自己,可以打掉。” 当然还有一个生下来的理由:这个小生命已经有了心跳,是爱的延续,如同她和他的爱不曾停止跳动。 这么一想就哭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情绪起伏总是很大。昨天看见画廊橱窗里挂了副抱婴儿的圣母像,她就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抹了半天眼泪。 艾琳娜说:“你不需要担心太多,生下来法国政府会养,他们正在为生育率发愁呢。” 昭昭破涕为笑,艾琳娜说得对,孩子还未降世,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孩子。 度过了最初的几个月,就没有想象中痛苦了。那之后她就没再吐过,孩子忽然就安生了,静静待在肚子里,只偶尔动一动。 她每月按时做产检,买了一摞育婴书,听艾琳娜大谈育儿之道。当知道怀的是女儿时,就开始准备各种婴儿用品,买来生辰八字,取名宝典,想给女儿取个意蕴绵长的好名字。 这期间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家人一无所知。因为这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告诉他们,只会惹来无尽的烦恼。 显怀后,她一直坚持去学校上课。法国人根本不当回事,这里是女性主义发源地,她们甚至会为她做单亲母亲的果敢而大加赞赏。 她感触颇深,生孩子并不意味着需要放弃人生,也许那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四月时,她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婴。 那天阳光很好,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阳台晒太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是被生生疼醒的。 第93章 她坐起来深呼吸,预产期是在十天后,本来打算过几天再住院,没想到女儿已经迫不及待要粉墨登台了。 这时候她还很镇定,脑子里预练过无数次场景,为此早就打包好了生产包,一切尽在掌握。 她挪到卧室,提上生产包,准备去找艾琳娜。刚走到门口,忽然闷头迎来一阵猛烈的剧痛,比中过的枪伤还疼。她双手抱住门框,疼得下意识弯腰屈膝。膝盖弯到一半,底下如潮水涌岸,热浪一层接一层,决堤般奔涌而出,潮热淡黄的羊水滚了一地。 昭昭咬紧牙关,去拍艾琳娜的门。 艾琳娜一见她这状况,立马穿上衣服,拿上车钥匙,开车去医院。 生产过程很顺利,她年轻力壮,顺产只用了十小时,这对初产妇来说,算个好成绩。 女儿第一声啼哭响起时,她已经累得头眼昏花。 护士擦拭了一下小动物似的小婴儿,双手捧着递给她。 昭昭笨拙地抱着女儿,那么小一团,皮肤还皱巴巴的,泛红的小脸打着呵欠,更丑了。 她忽然就哭了,生产时她都没流过一滴泪,是这小东西连着她的骨血,把她的泪也带了出来。 坐月子期间,她翻看了八字书与生肖学,接受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她,在女儿这里愿意迷信一把。 女儿数龙,五行缺水,两相一结合,取了个“浔”字。希望女儿拥有如大江大河般广阔的胸襟和自由的意志。 孟浔三岁前很难带,应该说所有三岁前的孩子都很考验人耐心。幸好有艾琳娜帮助,给她推荐了个专业的育婴保姆,帮助她度过难关。 现在女儿七岁了,健康活泼,她每每看着女儿,都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不,应该说是女儿选择了她,陪伴她走到现在,让她收获另一种幸福。 昭昭讲完,周医生半天没说话,再一次佩服起她,这次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心心相惜的敬佩。 那孩子爸爸呢?疑惑浮上来,周医生问:“孩子多大了?” “还有四个月就8岁了。” 难道才来巴黎就结婚生子了?她这个猜想有些荒唐,但心里还有个更荒唐的念头。 “你结婚了?” 昭昭冲她眨眨眼,“不好意思,我还单身呢。” 周医生心下了然,没再问父亲是谁,“那在船上时,是女儿给你打电话?” 昭昭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还能是谁,简直就是个小冤家,看不着又想,在眼前又嫌吵。” 周医生也跟着笑,她现在能肯定,从前困扰昭昭的幽暗情绪早就随着女儿的降生被治愈。即使最终没跟他走到一起,她也得到了另一种幸福,那他呢? “你跟他没再见过了?” 她摇摇头,“这样反而很好,就当放过彼此。”说完便将脸埋在臂弯里,对着火光发呆。大概是累了,她说了太多,神色晦暗不明,推心置腹总是特别伤神。 等回到雷克雅未克,周医生回国前一晚,去昭昭家里吃了顿饭,终于见到了她的小冤家。 孟浔虽然才七岁半,已经具备小大人的素质。本来跟妈妈一直讲法文,一看她来了,立刻转换成中文,非常有语言天赋。 她跟周医生握手,字正腔圆地说:“你好,周阿姨,我跟妈妈正在做饭,你先喝杯茶等等,红茶可以吗?” 周医生握着那只小手,只觉得她可爱至极。小姑娘很漂亮,兼具了父母的优点。特别是眉眼,跟孟亦林一模一样,长而深邃,长在女孩儿脸上,更显英气。 吃过饭,三个人边吃甜品边聊天,孟浔很爱说话,知道周医生的职业后,也煞有介事地说自己也要当医生。 “但我不想当人类的医生,我要做动物的医生。人类医生已经很多了,动物更需要医生。”一面说一面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嘴角还挂着一大坨奶油。 小小年纪已经很懂得阐述自己的观点。 等孟浔吃完下桌,周医生问昭昭,孩子有问过父亲的事吗? “四五岁的时候问过,不过她也不太清楚爸爸是干嘛用的,就觉得可有可无。” “那一定是因为你给了她足够多的爱。” “可能吧,不过我觉得她可能不想让我为难。”昭昭说完就笑了。 “会一直留在这里?” “等她开学就回巴黎,我一般都等着她放假才来冰岛住。” “不准备带孩子回国看看?” “以后再说吧,等她再大点,可以去看看,但我不会带她回那个家。” 周医生明白,她不想给女儿展示曾经那个满目疮痍的家,以及上不得台面的家族秘密。 隔天两母女送她去机场,孟浔展开双臂朝她挥手告别,昭昭脸上挂着沉静的微笑。她们像一幅画,说不出的和谐隽永。 第77章 he线结局 回国后没多久,她收到了昭昭新出版的绘本,说是送给她孙女的小礼物。 周医生感动不已,拍了张孙女阅读绘本的照片,顺便加了张昭昭在极光下的照片。她觉得很美,便发到自己的社交账号上,还抒发了一通感慨。 没想到引起朋友圈小范围轰动,更没想到引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天她从预约表里看到他的名字,刚开始以为同名同姓,并未多想。等他走进办公室,她才后知后觉,陡生恍若隔世之感。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初见时他还很年轻,那时不论他再怎么隐藏,都会不自觉流露出骄伐的态度。十年过去了,他看上去完全具备了成熟男人的风度,收起锋芒,更加温润从容。大概做久了上位者,也有了不怒自威的强悍气场,这让她觉得他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咨询。 周医生跟他握了握手,顺口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他坐下,也没开口说话。 周医生摊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省去自我介绍的环节吧,孟先生,你可以畅所欲言。” 他笑了笑,唇边眼角荡起笑纹,“我们很久没见了。周医生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即使是客套话,她也很受用,连说:“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 “前段时间在微信里看到你去冰岛了。” 周医生怔愣一瞬,很怕他问昭昭的事。这太为难为人了,她并不想说别人的私事,更何况这是工作时间。 怕什么来什么,他问:“她还好吗?” “孟先生,我们应该讨论你的问题。” 孟亦林叹一口气,向后靠到椅背上,“我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们非要我来看心理医生。” “他们”指的是易礼和陈羌阙。 陈羌阙作为总裁办公室的总负责人,承受的压力比总裁本人还大。经常从人事部收到投诉或者离职信。换言之,总裁办公室是整个公司的第十八层地狱,专门受刑的地方。 总裁是工作狂,也要求他们随时加班,就算加班费很客观,仍然怨声载道。 主要是总裁不好相处,嘴跟淬了毒一样,只要哪里没做好,一定换来一顿触及灵魂的教训。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高强度的工作压力。 打工人本来就对资本家诸多不满,他更是凭一己之力巩固了大家对冷血资本家的刻板印象。 陈羌阙不敢贸然进言,转而向易礼求助。 易礼已经在国内成立公司,那天约他喝酒,开门见山地说:要么找个女人,要么找个心理医生。要不迟早变态。 他当然是谁也不想找,只想找他老子麻烦。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已经徘徊在变态边缘。 跟她分开的七年时光,没有让他更成熟些,反而越来越不近人情。他在公司已经成功蜕变为“冷血暴君”,成了所有打工人的噩梦,背后没少被诅咒那种。 当然也有对他敬佩有加的,毕竟哪里都不缺社达。 他凭着铁血手腕,刚满三十五就升到ceo,准备再过五年从老头子手上夺过大权,接过董事长位子。 易礼冷嘲热讽,“你要一辈子这么样吗?做给谁看?做给她看,她也看不到啊。” 他不知道,人生似乎在她走的那天就终结了。现在还在喘气纯粹只为了给老头子添堵。 孟传庆在逐渐衰老,他在逐渐强大。孟传庆不止一次提与王家联姻,他理都不理,甚至让老头子自己离了娶。孟传庆那次差点气出好歹,要不是老了没余力了,真能打起来。 他问易礼有没有跟昭昭联系。易礼叹口气,“告诉你多少次了,除了许姨,她谁也不联系。你怎么不去问你后妈。” 孟亦林不说话,他接着问:“为什么不去找她?要找一个人轻而易举,与其这么要死不活地过日子,不如撂开手去找她,我真看不起你现在这样。” 他自嘲般笑笑,“我也看不起自己这样儿。” 他留下来只为了赎罪,还为了她能心无旁骛地开始新生活。 不敢去找她,那时他放手让她追求自由,他就该将这舍身取义的精神贯彻始终。 第94章 也幻想过她能主动联系他,告诉他后悔了,那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舍弃一切。可惜分开这七年多,她是铁了心远离他。也许真的过上了幸福生活,那他就不该去打搅。 那晚过后,他还是如常地不近人情,直到看见周医生的动态,才惊觉自己真需要找心理医生了。 现在他对周医生说:“你跟我讲讲她如何了,过得开心吗?有没有男朋友,还是结婚了?” 周医生张了张嘴,敢情是来她这儿寻求心灵慰藉的。 她问:“这么多年你们都没联系?” “没有,她换号了,没告诉我。偶尔会拨一拨她的旧号码,一直都是空号,后来有一天,终于打通了电话,是个陌生人,跟她聊了半天。” 周医生心想,病得不轻。 “也许可以试着谈一段感情,步入一段新的关系,会让你走出来。” 他耸耸肩,“不感兴趣。” “那谈谈你跟你父亲的关系......” 孟亦林打断她,“周医生,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 周医生默然片刻,说:“她很幸福,有一个很爱她的人,应该说她们彼此相爱。” 孟亦林垂下头沉默不语,这一低头间,流露出不经意的落寞和脆弱,让周医生起了恻隐之心。 他轻声问:“结婚了?” “没有。” “一直住冰岛?” “在巴黎住,偶尔去冰岛。” 他长出一口气,笑着说:“看来只有我在受煎熬。” 周医生想起跟昭昭相处那几天,即使昭昭并没明说,仍能感受到她对他的爱没有随着距离和时间消弭,要不然不会生下女儿。 孟亦林又问:“能告诉我她住哪里吗?我不会打扰她,就想远远看看。” 周医生面露难色,纠结万分。 那是别人的隐私,不能说给就给。但内心深处又好想给,她知道这是治愈孟亦林的良药。 两个明明相爱的人不能相见,那太残忍了,牛郎织女还能一年见一次,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她多么想替他们架一座鹊桥。 在她思来想去时,孟亦林以为没戏了,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很体贴地说:“不给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他起身告辞,周医生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喊住他:“孟先生,能帮我寄个东西吗?寄去巴黎。” 之前昭昭寄来绘本,她也有来有往地给孟浔织了一双熊猫图案的毛线手套过去。 孟浔收到很开心,戴上手套拍了张照片给她。看着孟浔甜美的微笑,她成就感满满,又马不停蹄织了熊猫围巾,预备今天下班就去邮政局寄国际快递。 她在本子上誊抄好地址,撕下那一页,连同围巾递给他,“寄出去给我个回执单号就行。”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就当是一个老眼昏花的妇女,做了件没脑子的事。 孟亦林愣了愣,接过来看着纸条,接着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医生,道了声谢。 又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她。” 周医生笑笑,但愿吧,只是情难自禁,谁又说得准。 孟亦林寄出快递,安排好工作,准备给自己放一个长假。这七年多来,他一天没休息过,正好喘口气,避开所有人去巴黎。 陈羌阙在他休假期间全权代理,消息一放出,全公司上下,特别是总裁办公室,无不洋溢起轻松愉悦的氛围。 第78章 he线结局 三月初的巴黎还春寒料峭,前一晚下了雨,一早又起雾,湿冷极了。 孟浔穿好校服,戴上熊猫手套和围巾,在穿衣镜前转着圈地臭美。 昭昭从厨房端出牛奶麦片,面包和水果,“快吃早饭,校车要到了。” 孟浔坐到桌旁,舀了勺麦片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妈妈,我想去中国看熊猫。” “吃东西的时候别砸吧嘴,别说话。”昭昭切开可颂,抹好奶酪递给她。 她吞下所有东西,又重复一遍想去中国看熊猫。 昭昭说:“等暑假去。” 孟浔点点头,“妈妈,我今天想穿艾琳娜奶奶送我那双鞋。” 艾琳娜提前送她的生日礼物,香奈儿玛丽珍公主鞋,白色小羊皮,黑色漆皮鞋头,五瓣花搭扣。孟浔爱不释手,一直找不到机会穿。 “不行,外面很湿很冷,等暖和点再穿。” 孟浔没再说话,埋头吃完早餐。在母亲进厨房收拾时,立刻跑到玄关,打开鞋柜拿出公主鞋穿上,对厨房喊:“妈妈,我走啦。” 昭昭在厨房里喊,“等我陪你等校车。” “不用啦,校车马上就到,我跑过去。” 她喜滋滋出了门,想着下午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因为那时候妈妈总在书房忙,根本不会知道。 校车站点离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五分钟就能跑到。孟浔站在马路边,翘起脚后跟,调动两只小脚撞了撞鞋头。溅起一点水花,像动画片里施展魔法的金粉。她笑起来,就算脚很冷,湿湿的风往鞋里钻,她也一点不介意。 这时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向前迈了一步。回头一看,是她的同班同学诺亚,他跟她住一个街区,两人一直不对付。 她剜了他一眼,偏过头不理他。 诺亚问:“你围的什么?斑点狗吗?” 孟浔愤怒地叫:“这是熊猫!” “熊猫不长这样,没那么白。” “我看到的就是白的。”她振振有词地反驳。妈妈带她去博瓦勒野生动物园看过熊猫,确实不太白,但她没意识到诺亚纯粹在挑刺,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瞎掰。 “那是你眼睛不好使。”诺亚说。 “我看是你脑子不好使。” 校车来了,诺亚对着她伸舌头挤鬼脸,她翻着白眼,回报一条更长的舌头,接着挤开他上了车。 中午时又下起小雨,三点才停。他们四点放学,孟浔下车后头一次没跑,小心翼翼走过积水的地方。 她在学校时发现鞋子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折痕,懊恼不已,想着一定是诺亚推她那一下弄的。 所以一整天都没给诺亚好脸色。诺亚追上她,问:“你怎么了?” 她皱着眉说:“烦死了,走开。” 诺亚围着她蹦跳,嘻嘻哈哈地念着自己编的歌谣:“mia xun围着她的斑点狗,ohé ! ohé !把它丢进水里,就像一条湿掉的老鼠。” 孟浔气得要死,想着自己的鞋子也是拜他所赐,更气上了头,举起手刀招呼他。 诺亚一挺腰,躲开她的攻击,又扯了扯她的围巾,跑了出去。 她跟着追,一不留神踩了水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裙子裤袜手套鞋子全都遭了殃。诺亚停在不远处,怔愣一瞬,接着向她走来, 孟浔用法文恶狠狠地骂:“你这个大蠢蛋,离我远点!” 诺亚停在原地,有些抱歉有些委屈。 一双手扶住她的双臂,轻轻一提,她在不知不觉间被扶了起来。 孟浔抬头看,那人好高大,整片影子都笼罩着她。当她站稳后,男人用中文问:“没伤着吧?”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很温柔地笑了笑,又用英文问了一遍。 孟浔很羞涩地摇了摇头,用中文说:“没事。” 男人又问:“那个小男孩欺负你?”接着冷厉地看向诺亚。 诺亚哆嗦了一下,仍然十分警惕地看着他,“mia,你认识这个人吗?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哦。” “关你什么事,走开!” 诺亚不但不走,反而靠近了,来回看了看他们,说:“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我才不跟你回家,你走吧。” “这个人是谁,跟你长得很像,是你爸爸吗?” 孟浔一惊,瞄了眼男人,用凶狠掩盖局促,“才不告诉你,走开啦。” 他们全程用法文对话,孟亦林听不懂,一直看着孟浔,心里百感交集,仿佛又看到小时候的昭昭。 这是她跟谁的孩子?长得跟她小时候七八成像,父亲就跟个点缀一样,浅浅提供了一条染色体。而且没结婚,为什么不结婚? 这是他今天一整天的疑虑。 诺亚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孟浔转过头对孟亦林说:“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他蹲下跟她平视:“我认识你妈妈孟昭昭。” 孟浔睁大眼睛,眼波流转,雀跃地说:“你是妈妈的什么人?” 他顿了顿,说:“朋友。” 孟浔露出失望的表情,其实心里有小小地希望这个好看的叔叔是她爸爸。从小就喜欢对着电视机里英俊的男演员,幻想他是自己的爸爸。前提是一定要有魅力,并且是男主角,她肖想过的爸爸有蝙蝠侠,超人和佐罗。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他们像不像,她觉得自己长得像妈妈。 孟亦林指了指鞋,“鞋带扣坏了。” 第95章 她“哎呀”一声,蹲下拨弄,发现真坏了,噘起嘴,泫然欲泣。 “快回去吧,袜子都湿了。” “妈妈要骂。” “妈妈不会为了这种小事骂你。” “她今天不要我穿。” “偷偷穿的?” 孟浔脸颊鼓鼓,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孟亦林脸上露出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心里没由来的柔软了一下。 “这样,你偷偷回去换鞋子,我给你买双一模一样的来,一会儿我们在那家咖啡馆见。”他指了指街角坐满人的咖啡馆。 孟浔露出犹豫的神情,“多少钱一双?我怕我零用钱不够。” “不要你的钱,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你为什么要送我?” “好了,赶紧回去,我们一会儿聊。” 孟浔想不了那么多关窍,立刻眉开眼笑地点头。目前在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又有一双新鞋了,并且不会被妈妈发现。 孟亦林去买了双一模一样的小鞋子,坐在街角的咖啡馆等她。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早上看见一个亚洲小女孩围着熊猫围巾,从楼里跑出来。他认得熊猫围巾,还是他寄出去的,最主要的是那张小脸,让他恍惚失神了半天。 他没想到昭昭做母亲了,自然联想到谁是父亲。 盯着一个个从楼里出来的男人,猜测他们的身份,不过都不是亚洲人,要不小姑娘就是混血儿了。 坐到小姑娘放学,他都没看见昭昭出来。当看到小姑娘摔跤,才不由自主走上前去。 孟浔回到家换好鞋,跑到书房找妈妈。昭昭一见她衣服脏了,问怎么回事。她笑嘻嘻地答,不小心摔了一跤。 昭昭无奈,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还笑得出来,脱了放洗衣篮,一会儿洗。” 孟浔换了身衣服,坐在桌旁写作业,心早就飞到对面咖啡馆去了。 作业写完,跑到阳台看向咖啡馆,正好看见那个叔叔。他坐在红色阳伞底下,朝她招手。 孟浔跑回屋里,说:“妈妈,我要去找诺亚玩。” 昭昭看了看钟,“我马上做饭了,吃了再说。” 一回头人不见了,清脆的声音从楼道传过来,“就玩一会儿。” 她捧着鞋盒,气喘吁吁跑到咖啡馆,接过新鞋盒,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双崭新的一模一样的鞋子。 她两眼冒光,对孟亦林展开大大的微笑,眼前这人在她心里已经超越蝙蝠侠了。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小钱包,里面装了一大堆硬币和一张50欧的纸钞,全是她存下的零用钱。 “我请你吃蛋糕。” “谢谢,我不爱吃蛋糕。” “吃吧,这里的蒙布朗最好吃。”她咬着手指,很馋的模样,看起来是自己想吃。 他笑着点点头,孟浔顺理成章地要了两份蒙布朗。 孟亦林舀了一勺放嘴里,甜得可怕,牙隐隐作痛,赶紧端起黑咖啡清清口。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孟浔放下勺子,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我叫孟浔,下个月就八岁了,你呢?” 孟亦林心里疑云漫开,一个想法百转千回地成型,过了会儿才答:“我也姓孟。” “哇,你跟我和妈妈一个姓,你为什么不去找妈妈?” 孟亦林仔仔细细看她,想从她脸上找到自己的痕迹。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哪哪儿都像他了。 孟浔也歪着头打量他,有些惋惜,要真是自己的爸爸就好了。虽然至今不知道爸爸的用处,但别的小朋友都有,她也应该有一个。 他收回目光,“我之前惹你妈妈生气了。” 孟浔咬着小叉子,嘟嘟哝哝地说:“妈妈好像没那么小气。” “你爸爸呢?” 她摇摇头,“不知道,我不需要爸爸。” “从来没见过?” 她垂下头又摇了摇。 他眼眶有些发热,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头顶,喃喃地重复她的名字。 孟浔抬起头,很疑惑地看着他,奇怪的叔叔。 “孟浔,你喜欢什么?” 孟浔来劲儿了,一一列举自己的喜爱清单。从吃的到穿的,再到爱看的动画片人物,最后回归到兴趣,“我最爱骑马了,妈妈给我报了马术课 ,我没有缺过一节。我最喜欢马了。” 她讲了十多分钟不带停,孟亦林递给她一杯柠檬水才停下,仰头咕嘟嘟灌了个水饱。 他问:“你跟妈妈一直都是两个人生活?” “嗯。”碟子里的蛋糕吃完了,她看向他碟子里的,问:“叔叔,你怎么不吃?” “吃不下。” 她那张小脸写满了试探:“那......不要浪费了哦。” 他笑了笑,“只有请你帮我吃了。”将蒙布朗推到她身前。 “好吧。”声音成熟得体,表情狡黠得意。 她切下一小块,叉子刚叉上去,从街对面传来一声呼唤,准确的说是一声充满怒气的点名。 她听到妈妈叫她的名字,身子一颤,手一抖,叉子划过磁碟,发出尖利的声音。 不管了,吃了再说。将蒙布朗放进嘴里,转过头笑眯眯看向妈妈。 她第一次看见妈妈这么生气,胸脯剧烈起伏,气喘吁吁。 不光是怒气,妈妈脸上还有点别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感到事态严重,转过头向身边人求助,想着叔叔也得罪过妈妈,说不定是气叔叔呢。 可叔叔也呆了,定定地望着妈妈,更让她看不明白。 她想,叔叔一定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这么一想就轻松了,招手喊了声,妈妈。 妈妈却什么也没说,裹紧身上的开衫毛衣,转身往公寓走去。 第79章 he线结局 昭昭做完工作,起身准备晚餐,窗外暮色四合,这时候才想起上个月孟浔说不再跟诺亚玩。越想越不对,连忙打电话到诺亚家,孟浔不仅没去,诺亚还说,今天下午,有个男人跟孟浔说话。 诺亚问:“tatie,那个男人跟mia长得很像,我以为是她的亲戚。” 昭昭已经开始发散各种可怕的想象,一门心思想工作,根本忽略了女儿多调皮。而且在大多数欧洲人眼里,亚洲人都长得很像。 挂了电话,她又急又怕又自责, 万一被人贩子骗走,或者更严重的事发生,那她真追悔莫及。 她沿街寻找,一面找一面质疑自己做母亲的能力。跑了一圈,才在公寓对面的咖啡馆找到孟浔。如果刚下楼时朝咖啡馆的方向跑,那她早就找到了。 她先看到孟浔,再看到他,心脏急剧收缩了一下,一时分不清是惊惧还是惊喜。曾经梦见过跟他重逢,偶尔疲惫时,也会幻想他突然降临。她明白那只是潜意识给自己编造的幻梦,她也欣然接受并乐在其中。 如今人在眼前,她又如释重负了。 他还是找来了,无论如何让他们相处一下。但她坚决不会让女儿踏入那个复杂的家庭,那里承载了太多秘密。 她围上围裙,烧水煮意面,知道他一定会把孟浔送回来。 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是孟浔。 这一瞬间,她感到期待落空,随即惊讶起来,我在期待什么! 门推开,孟浔只探进脑袋,对着她又撒娇又耍赖地笑,“妈妈,我能请朋友上来吃饭吗?” 孟亦林站在楼梯口等待。昭昭走后,孟浔极力邀请他去家里坐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姑娘的用心,想转移母亲的注意力和怒火。 他问:“你妈妈不同意呢?” 她从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做什么都心想事成,摆摆手说:“一定同意,妈妈什么都听我的。” 孟亦林心里有些好笑,这没皮没脸的自信劲,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她们住的公寓是十九世纪的建筑,六层高,如今已经成了巴黎的文化遗产。洛可可风格的公寓大门历经了百年的四季更迭,依旧美丽如初。整栋公寓都没电梯,通往楼层的是一截盘旋而上的木质楼梯。 从楼梯扶手间隙露出一颗小脑袋,两条辫子在空中晃荡,对着他喊:“叔叔,上来吧。” 孟亦林踏上楼梯,扶手边缘因无数人的触摸变得光滑,脚踩在上面时,木头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一切感官都在放大,也许是近乡情怯,每攀登一步,就是一次忐忑的计较,她心里还有我吗?她愿意跟我走吗?不论如何,每一步都离梦寐以求的天堂更近一步。 孟浔跑下楼梯迎接他,用很小的声音讲述自己如何趁妈妈不备,将鞋盒放回柜里。 “叔叔,你犯了什么错惹妈妈生气了?” 他犯的错就是自我感动地放她离开。 她们住五楼,每一层只有两户人家,其中一户开着门,从里面泄出温暖的灯光。 孟浔抢先进去,喊道:“妈妈,我的朋友来了。” 第96章 他站在门口没动,缓缓打量屋子。家具齐全,色彩丰富,整洁又凌乱。整洁是她的书和画码放整整齐齐,凌乱是孟浔随处乱扔的娃娃和作业本。就算没有男主人,也不妨碍这里是全世界最温馨的家。 小姑娘是真爱马,沙发上堆满小马宝莉。 她在开放式厨房,背对他们舀汤。 舀好后转身放到餐桌,抬起头看他一眼立刻转开目光,继续面对灶台忙碌。 他始终没移开目光,分开七年多,她变了又似乎没变,没变的是外在,她在他眼里仍是青春模样。内里变了气质变了,褪去青涩,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 孟浔聒噪个不停,先进厨房说,妈妈饭后甜点是什么。昭昭没理她,她又跑到门口,拉着孟亦林进厨房,“叔叔,你快进来坐,妈妈做的拉不勒斯意面最好吃。” 他跟着孟浔坐下,昭昭端上意面,也坐了下来。三个人围着圆桌,头顶一盏田园小吊灯迸发出橘黄色的光,让他们看上去像笼在阳光中,无限的温暖安稳。 对他来说像一场美梦,但愿永远别醒来。 孟浔吸了一根面条,问:“叔叔,好吃吗?” “好吃。” “那我分一半给你。”她吃了两个蒙布朗,胀满大半个胃,剩下一小半想拿来装饭后甜点。 孟昭昭皱着眉教训:“孟浔,怎么能给客人吃自己剩下的食物,很没礼貌!” 孟浔小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跟朋友分享美食。 “没关系,她刚吃了两块蛋糕,别勉强她吃。”孟亦林说。 孟浔惊慌失措,五官抽经似的猛对他使眼色。孟亦林当看不懂,一心要牺牲女儿跟她搭话。从刚才到现在,她不仅没跟他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还是不看他,严厉地对女儿说:“你居然吃了两块蛋糕,我之前就说过,一天不能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 孟浔据理力争,“是叔叔吃不下,我帮他吃!” “什么叫别人吃不下,我太了解你了,肯定是死皮赖脸缠着让人家买。” “是我请的客。” “你为什么请客,你们怎么遇上的?” 孟浔不开腔了,心里直打鼓,到底是道行太浅,差点被母亲绕进去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因为......追诺亚的时候摔倒了,叔叔扶我起来。” “扶你的人多了,怎么没见你请别人?” “那是...那是...嗯...嗯...”孟浔编不出来了。 孟亦林笑了,“好了,别为难孩子了,吃不下硬吃对身体更不好。” 她没看他,语气丝毫不见好,“你怎么就由着她吃。” “下不为例。” 她心想,什么叫下不为例,没有下次了。 孟浔顺杆子往上爬,连说吃不下了。 “作为你说谎的惩罚,不准吃饭后甜点。” 孟浔发出哀嚎,“可是甜点还是吃得下的。”见母亲不理她,只得埋下头,郁郁寡欢地吃几口意面,又说:“妈妈,吃饱了,想看动画片。” 昭昭扯张纸给她擦嘴,“去吧。” 孟浔喜笑颜开,哼着法文小歌,跑到客厅打开电视看小马宝莉。 他们同时笑起来,她说:“她就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前脚把她骂哭,后脚就抹干净眼泪,又唱又跳了。” “这几年辛苦你了。” 她摇摇头,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这不重要。” “什么时候走?” “不想走了。” 她终于看向他,眼神似嗔似怨,“我们说好的,不再干涉彼此人生,你也该有自己的家庭。” 他将手覆上她的手背,“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有你的家才叫家。” 这男人很懂她的弱点,极尽所能地装可怜。她皱起眉,抽开手,“说话就说话,你这是干嘛。” “你一点都没变。” “吃了饭就走吧,孟浔也该洗澡睡觉了。” “让我多跟她相处几天。” 昭昭想了想,做不到残忍拒绝一个父亲想与女儿相处的诉求。 她轻叹一声,说:“她每天四点半到家。” 第80章 he线结局 第二天他捧着花再度拜访。刚进大厅,就见一老妇人蹲在楼梯口捡滚了一地的苹果。他帮忙全部捡起,装进口袋里递给她。 老妇人抬起头看他,眼睛亮了亮,用中文说:“谢谢。” 他笑答:“不用谢。” 她用英文说:“抱歉,我只会几句中文,还都是邻居教的。” “您住五楼?” “嗯,你呢?也去五楼?” “是。” 两人一面爬楼梯,一面聊天。 艾琳娜指着香根鸢尾说:“很漂亮,送给昭昭的?” “是。” “用它来表达爱意最合适不过。” 他低下头笑了笑。那笑容看进艾琳娜心里,对她而言,男人动人一刻就是对待爱情时的羞涩以及真诚。 “你是她那些追求者里最用心的。”她说。 “她有很多追求者?” “在巴黎,漂亮女人可不缺追求者。” 他没说话,艾琳娜接着问:“你是mia的父亲吗?” 孟亦林踉跄一下,差点摔倒。这老太太虽慧眼如炬,也真是一点不客套,看来孟浔真长得像他,不免骄傲起来。 已经走上五楼,孟亦林向她道别,艾琳娜笑着说:“祝你好运。” 呈她吉言,他也只准自己成功。 昭昭打开门,看见他一愣,“才一点过,她还没放学呢。” 他将花递给她,“今天阳光很好,带我去逛逛?” “我还要工作。” “那你工作吧,我坐这儿等。” 昭昭很无奈,“你不工作吗?” “这七年多我一次也没休息过,用工作麻痹自己。” 她不说话了,将花插好,取下羊绒大衣穿上,对他说:“逛一会儿就回来,还得做饭。” 他们去逛卢森堡公园,让他有一瞬回到过去,他们手牵手逛中央公园。只是这次她与他拉开一只手掌的距离。 一整个下午都是他在提问,想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的,想知道怀孕生产时的点点滴滴。他因为那时没有陪伴她而心生难过,也因为自己的缺席丝毫没影响她的决心而惭愧。 他远不如她坚定。 他吃了饭,跟孟浔说了会儿话就走了。隔天又来,这么连着来了一个月,每天给孟浔送各种礼物。 孟浔生日那天给她定制了一整套爱马仕的马具,还有专属小朋友的鳄鱼皮包,甚至还定做了一顶全钻小皇冠。 孟浔已经彻底沦陷于他的慷慨,一天不见都想得慌。 就因为这事,他们起了小小争执,昭昭的意思是现在不该给女儿买这些东西,她不想孟浔小小年纪就陷入物质虚荣里,没有原则的宠溺只会害了孩子。 孟亦林很无辜地说:“我只是想对女儿好,我的女儿值得这些,等过段时间,我还想给她买一匹马。” 迄今为止他们从没说过孟浔的身世,但他们之间的默契从不靠语言堆砌,只在彼此的呼吸中找到共振的节拍。 这是他头一次点出父女关系,昭昭已经不跟他计较前半句了,后半句直接让她不可思议,“你真是油盐不进,不准买,买了谁照顾?” 孟亦林笑着说:“有专门的马场照顾,我再给她请个私人教练,不费事。我看我们的女儿有做马术运动员的潜质。” “她要做什么不劳你安排。” “我想补偿你们。” “什么补偿不补偿,说给你自己听的,我不需要你补偿。” 他知道她又一次看穿了他,他在用这种方式赎罪。“罪”可能太夸张了,但他就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他们半天没说话,昭昭忍不住埋怨:“你怎么还不回国,我每天要做三个人的饭很累。” 他哄到:“好了好了,以后我来做。” “你都不工作吗?” “我在这里也能安排那边的工作。” 昭昭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来了,不要打搅我跟浔浔的生活。” 他默然片刻,眼里的情绪仿佛碎掉了,“来之前,我本来只想远远看看你,可是看到浔浔我知道自己没法走了。没有你哪里都是地狱,可是看到你们,就算粗茶淡饭也是天堂,别再丢下我好吗?” 昭昭沉默不语。 他上前抱住她,从前温存的记忆席卷而来,抱着温暖柔软的她,就像沉进一汪温泉,他从身到心都得到治愈。 她推了下,没推动,便靠在他怀里,凄凄地说:“从法律角度来讲,你还是我哥哥。我不想女儿踏进那个家,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爸妈和小醒。一旦回去,那些人会怎么看待我女儿,我太知道那里都是些什么人了,我只想让她快乐平凡地过一生。” 第97章 孟亦林没动,她接着说:“你走吧,可以每年来看女儿一次,但不要过分介入我们的生活。” 她感到圈住自己的手臂在慢慢收紧,轻轻推搡了下,可他却越抱越紧。她仰起脸,刚要说话,他的吻落了下来。 她开始还很安静地接受这个吻,可吻得越深,她的理智越薄弱,再深入一些就要酿成大错了。 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用尽全力挣扎,推开他。 他说:“别对我这么残忍。” “当初我们说好了的!” 门打开,孟浔回来了,看两人气喘吁吁面对面站着,妈妈眼圈都红了,立刻想到叔叔是不是欺负妈妈了。 因为她跟诺亚打打闹闹的时候也这样,这明显是闹完过后,累得喘口气。 她走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们怎么了?” 昭昭平复情绪,轻声说:“没怎么,去洗手吃水果。” 孟浔乖乖应了一声,跑去洗手。洗完回来,刚才的疑虑已经抛诸脑后,兴冲冲地说:“明天就放春假了,妈妈,我可以一整个假期都骑马吗?” 昭昭神不守舍地点点头。 孟浔笑眯眯转向孟亦林,“叔叔,我们春假会放两个星期,我们每天一起骑马好不好?” 昭昭抢先答:“叔叔明天就要回国了。” 孟浔一怔,旋即露出失望的神色,撇下嘴角问:“那还回来吗?” 昭昭没说话,孟亦林答,“会的。”脸上清淡得看不出情绪。 孟浔得到孟亦林这句保证,心放回肚子里,拉着他坐到沙发上,扑在他怀里讲述今天在学校的趣事,连中午吃了什么也要说给他听。 他享受这一刻,任由她赖着他说话。孟浔忽然悄声问:“叔叔,你身上怎么有妈妈的味道?” 孟亦林笑了笑,垂着眼抚摸女儿的头发。 孟浔察觉出他情绪低落,又想一定是妈妈欺负他了。想要逗他开心,便说:“叔叔,等我放暑假,我就回中国看你。” 孟亦林刮了刮她的鼻子,“可不许食言。” 她勾起他的小拇指,“决不食言!”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 孟浔太喜欢秘密了,她这个年纪对一切充满好奇,拥有秘密如同拥有了一项成年人的特质,让她向往不已。 两人交头接耳半天,最后相视一笑,勾手指结缔契约。 他半年没出现,孟浔暑假时闹着要去中国,昭昭并没带她去,她签约了新的绘本,必须在秋末赶出来。 还有一个原因,她察觉出女儿对孟亦林的思念之情丝毫未减,甚至愈演愈烈。不仅每个月都要打电话聊天,孟亦林就算在国内,也会不停寄礼物过来。有一次,她甚至发现艾琳娜也收到了来自中国的礼物,一个十分精美的青花瓷,一看就价值不菲,除了他没人会送。 并不是无端揣测,连艾琳娜也会问,你那位英俊的中国情人呢? 她矢口否认。 艾琳娜说:“那我换个称呼,mia的爸爸呢?” 她简直无语了,艾琳娜笑着说:“mia需要爸爸。” 她说:“但我不需要丈夫。” 又过了几个月,她交了初稿,准备带女儿出去玩。这时接到母亲许皎的电话,她在那头说:“你回来一趟吧。” 这么多年来,许皎从没要求她回国,甚至还助着她躲起来。她一时怔忡,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母亲的声音变得虚弱,“你爸爸快不行了,回来一趟吧,把女儿也带上。” 第81章 大结局 昭昭和女儿下飞机时,上海飘起小雨,冬天湿冷的风见缝插针往衣服里钻。她打开行李箱找围巾给女儿围上,孟浔却一直催她,迫不及待要见老朋友了。 孟浔第一次回国,好奇的不得了,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黑头发黑眼睛的人,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中国人。 很长时间她都毫无概念,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混在法国人堆里,唯一说中文的对象是母亲,有时候会产生小孩子特有的很自恋想法,我不属于任何国度,我是自由人,属于整个世界。 她们推着行李车,刚走出接机口,孟浔一下就看到老熟人,蹦跳着扑进孟亦林怀里。 昭昭心里好笑,这九个多月没见,一点不见生疏,还得是他源源不断的礼物和电话,狂刷存在感。 孟浔挂在他身上不松手,他也就顺势抱起女儿。 “多大人了,快下来。” 他把女儿放下来,接过她的行李车问:“累不累?” 她摇摇头,“爸爸怎么样了?” “听到你今天来,精神也好多了。” 昭昭心里有些难过,他这回答令她想起“回光返照”这个词。 孟浔坐在行李箱上左看右看,他们推着车说话,孟亦林轻声问:“小姑娘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不知道,我只说看外公外婆,没说你。”孟浔也从不问叔叔是谁,跟妈妈是什么关系,仿佛是真拿孟亦林当自己忘年好友来看。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我是她爸。” “别在这里说,也不怕她听到。” “我想跟你电话里说,可你从来不接。” 昭昭瞪他一眼,不再理他。 在车上时,孟浔对着车窗感慨,“妈妈,上海的高楼大厦比巴黎多。” 昭昭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孟浔又说:“天气倒很像,冬天老下雨。” “明天就放晴了,我们再出去玩。” 孟浔欢呼雀跃,昭昭却适时泼冷水,“来是为了看外公,别想着玩儿。” 孟浔撅起嘴,离开车窗边,又趴到开车的孟亦林耳边说悄悄话。 昭昭觉得好笑,问她在说什么。 孟浔转过头对她做鬼脸,“不告诉你,这是我们的秘密。” 真是好女儿,给点甜头就转投敌营。 到了别墅,许皎和易礼已经在门廊站着了,旁边的长椅上坐着孟醒。 她快八年没见母亲,许皎脸上添了些皱纹,也胖了些,但在她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美丽。 两个女人都有些感慨,特别是许皎看着女儿和孙女,眼眶不知不觉湿了,抱了抱昭昭,在她耳边说,欢迎回家。 孟浔有些害羞,扯着母亲的袖子,来回看这几人。 昭昭一一做介绍,外婆,易礼叔叔。孟浔乖乖喊人。易礼给了昭昭一个大大的拥抱,又看向孟浔,笑着说:“小姑娘,给我当女儿好不好。” 许皎捶他,“没正经,刚得了儿子,又肖想我们家的女儿。” 孟浔心想,虽然长得符合爸爸的基本要求,但是她已经有了爸爸人选。 昭昭拉着她到孟醒面前,孟醒抱着膝,蜷在椅子上,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 他已经25岁,一米八的大高个,可是脸上的表情仍然天真无知,他仿佛永远停在了十三岁。 昭昭心酸不已,不见还好,一见着又哀瘁不已。她轻轻唤了声小醒,孟醒展开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大白牙,响亮地叫了她一声,姐。 她将孟浔拉到身前,说:“这是孟浔,你的外甥女。孟浔这是你的小叔叔。” 孟浔歪着脑袋看他,喊了声小叔叔。 孟醒从怀里掏出一只金黄色小仓鼠,原来他蜷在那儿是为了用肚皮给小仓鼠当窝。 他两只手捧着它递到孟浔眼前,“你好,我叫皮卡丘。” 孟浔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装它说话。” “我没有装,我在代替它说话,我听得懂,你听不懂。” 孟浔睁大眼睛,凑近皮卡丘,附耳听了听,说:“我也想听懂,你能教我吗?” 孟醒很郑重地点点头,两人显然已经成为了朋友。 “他们肯定很玩得来。”许皎说。 昭昭努力将泪吞回去,跟着他们一起去孟传庆的卧室。 医疗团队正在给他做日常检查和护理。自从上个月中风病倒,到现在还不能下床。 孟传庆本来闭目养神,任由护理人员给他按摩腿。听到门打开,缓缓睁开眼,冲她苍白地笑笑。 床头靠着窗户,阳光倾洒进来,白头发都在发光。 昭昭没想到养父的头发全白了,瘦骨嶙峋,“煎熬”二字在他脸上显了形,皱纹如刀刻般深邃。父亲终究是老了,她想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吧,没法再苛责一个沉疴痼疾的老人。 她喊了声爸爸。孟传庆笑了,对她们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孩子。” 孟浔走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喊了声外公。孟传庆问:“多大了?” “八岁了。” “叫什么?” “孟浔,三点水,寻找的寻。” “好名字。” “外公,你怎么了?” “生病了。” 在孟浔心目中最严重的病就是发烧,她一旦发烧就不能出去玩,只能躺床上。于是学着妈妈那样,伸出手覆在孟传庆的额上,煞有介事地测量温度。 第98章 “快好了,外公,已经不烫了。” 都笑了起来,孟传庆对他们说:“你们先出去,我跟昭昭聊聊。” 孟亦林带着孟浔出去了,等只剩他两。 孟传庆扬了扬下巴说:“昭昭,去书桌右边第二个抽屉给我拿下东西。” 昭昭问拿什么,正要起身,就听他说: “拿下烟,让我过两口瘾。” 昭昭坐回去,“爸爸,不能抽烟。” 孟传庆呵呵笑两下,“他们是不是跟你说我快死了。” “爸爸!”她真的很不想听他们百无禁忌,拿生死开玩笑。 “好,我们说点其他的,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替他掖好被角,“你说。” “我想跟你解除收养关系,让你跟孩子名正言顺回来。不能让孟浔一直不清不楚,她需要父亲,我跟孟家也需要她。” “我不想她回来。” “你还在恨我?” “不,我只是不想她回来。这八年来,我过得很好,女儿也很快乐,维持现状就好。” “这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昭昭垂眸笑了笑,是过尽千帆的笑,“都过去了,每个人都在向前走,不谈后悔,也不谈亏欠。” “我没法向前走了,恐怕就要停在这里了。” “别说了,爸爸。” 孟传庆抓住她的手,插着输液针的手背青筋必现,像一截爬老人斑的枯木。 “你听我说,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亦林,最对不起的是小醒。” 昭昭头一次听见养父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话,也很伤怀,“哪是一个人的问题,我跟哥要不是一意孤行,小醒也不会受伤。” 孟传庆隔了很久才说:“亦林从巴黎回来后就跟我开诚布公地谈了,他说他恨我,想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你不在这几年他越来越不像话,但那一次最不像话。可我没有资格要求他像话,搞成现在这样,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等我一病倒,他也就不提了,想必他也没跟你提过吧。” 她点点头,“那会儿我就知道我可能活不久了,连他都不跟我对着干了。我了解我这儿子,外面看着再恶毒,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是我没教好他,差点也害了他。” 昭昭越听越不对劲,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他也没必要把错揽自己身上。 孟传庆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昭昭,回来吧,跟亦林好好过日子,让我死也死得舒心些。” 片刻后,一滴泪砸在他枯黄的手背上,他眼眶湿润,哽咽着说:“他们只跟你说是中风,没跟你说我脑子里长了颗瘤子?这都是报应。” 风撩起白纱,就一起一落间,孟传庆缓缓阖上眼,展开眉头舒口长气,呈现出一种似晕非晕的状态,嘴唇一张一合,嘟哝着什么话。她凑近了听,孟传庆说,都是报应。 她出去叫医生,许皎一直在门口守着,吩咐护理人员进去照顾。又对她说:”没事儿,他总是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让他休息吧,跟你说一顿肯定累了。” “浔浔呢?” “在小醒房间里玩儿。” 许皎看她泪痕犹在,挽着她的肩说:“不管他说什么,你就答应吧,说到底不是你跟亦林的问题。” “爸爸得了脑瘤?” 许皎点点头,“也就这一两年了。” “他一直在道歉,还说什么报应,如果真有报应,也不会落他一个人身上。” “昭昭,他从来没跟谁低头道歉过,如果他道歉了,一定是因为什么错误一直折磨着他。” “我看不懂爸爸。” “你还年轻,不懂人老了后,特别是面对死亡时,有多害怕,怕自己这辈子没干好事,下辈子投不了好胎。” 她不语,直觉母亲意有所指。 “回来吧,他是你养父,给你了很好生活,就算有错,也是他一念之差。陪他走完最后一程,让他安心。” ------------------------------------- 孟浔在八岁时,从巴黎回到上海,头天她泪别诺亚与艾琳娜,隔天又喜迎孟亦林与孟醒,谁也不能完全主宰她的情绪,她要快乐,全世界都得跟着她快乐。 她们搬回别墅住,孟浔入读国际学校,孟亦林已经对女儿的教育制定了长远且坚实的计划。在国内读完初中就出国留学,不要去欧洲了,去北美,只为让女儿看看世界。 可是她始终不松口,只说陪陪父亲,绝口不提解除收养关系,让女儿入孟家户籍,以及跟他结婚这几件事。 自从她们回家,孟传庆的精神也一天好过一天,已经可以下床散步,但是走不了多久,身后跟着一溜的医护人员,都怕他忽然昏倒。 昭昭本来就在家工作,几乎每天都陪着他,而他每天都要问她什么时候跟亦林结婚。 他有些糊涂了,她只得每天不厌其烦地敷衍过去,现在不是时候,他们都很忙。 她有些感慨,八年前还巴不得他们老死不相往来,这会儿又催他们结婚。他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就用所剩不多的时日弥补。 孟亦林确实很忙,她跟他谁也没提结婚的事。 他已经接任董事长职位,还要兼任ceo,这一巨大的人事变动,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刚上任就换下数名元老级高管,换上自己信任的核心团队。这一举动也换来不少指摘,公司权力错综复杂,他又年轻,许多股东对他的决策持怀疑态度,甚至有人私下质疑他的能力。 孟传庆卸任那段时间,股价下跌,大家对接班人是儿子这件事持观望态度,谁都懂富不过三代这句话,很怕毁在富二代手上。 幸好有许皎帮衬着,他也力排众议,放开手脚整顿公司,尽情展现权威和能力。 半年后,公司运营效率明显提升,股价稳步回升,他也站稳脚跟。 这些都是陈羌阙跟她说的。她偶尔与苹果和陈羌阙他们私底下聚聚,几个人仿佛又回到纽约留学时,有说不完的八卦。 大多围绕着家庭和孩子,不知不觉都成了俗务缠身的中年人。 陈羌阙是唯一没孩子的,刚结婚,妻子是复旦同学,读书时没在一起,后来重逢后倒看对眼了。现在他修成正果,在上海买了房,户口也迁到上海,把父母都接过来住,还接了姐姐的孩子过来读书。 他私底下问昭昭,跟孟总怎么样? 孟昭昭笑问:“你说的是哪个孟总?”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哥。” “就那样啊,家里很多事,他也很忙,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他笑起来,“可大不一样。” 陈羌阙跟她讲,总裁办议论纷纷,为什么总裁去了一趟巴黎就变了,有一次汇报工作时竟冲着他们笑,有些瘆人。 大家不由在心里分析是冷笑嘲笑还是变态落刀前得逞的笑。这么一来,都在暗暗揣测是否要裁员了。 事实证明,笑总比不笑好,通往总裁办公室的路也不再是上刑的路,总裁和气太多了。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巴黎也跟西藏一样,有净化灵魂的作用。 他讲完后,总结陈词,“都是从茶水间听来的,我看孟总好事将近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墙角了。” “我作为他的部下,自然很清楚他的变化。”陈羌阙促狭一笑,他从来没这么笑过,年岁渐长倒是松弛了不少。 实际上她和他住同一屋檐下,每天早晚都能见到面,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变化。孟亦林不管多晚回来,都要找她说说话,这人年岁渐长,话是越来越多了。 一晚她刚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吹头。他忽然走进来,反锁了门。 她一愣,问:“干嘛锁门?” 他也愣了愣,轻笑道:“哦,养成习惯了,那会儿咱们不是见不得光嘛。” “那你把门打开,现在我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没接腔,脱下外套,挽起衬衫袖子,接过吹风筒给她吹头发。 她闻到酒味,知道他喝醉了。 只有她知道,他喝醉时,面上从来不显山露水,只会越喝越白,越喝越沉默。 她从镜子里看他,他垂着眼认认真真地给她吹头发,做tony应该会有很多女客点名。 “喝了多少?”她问。 “刚才看你吹头发,好像又回到十多年前,你一点没变。” “都生过孩子了,怎么可能没变。” 他轻声说:“你在我眼里永远十八。” “好肉麻。”嘴上很嫌弃,可耳朵爱听。 吹干头发,又拿梳子给她梳头,从头顶到发尾,一下又一下,跟玩洋娃娃一样,乐此不疲地捯饬她。 “好了,你忙了一天,去睡吧。”她站起身抢过梳子轰他走。 他不说话,就盯着她看,眼里点了火一样,燃起滚烫的光焰。 第99章 难怪有人说喝醉了不是发疯就是发情。而且这种情绪很能传染人,连她都有点醺醺然了。肯定是因为泡澡泡得太舒服,夜又深了,警惕性直线下降。 也不是不行,反正你未婚我未嫁,满足需求,造福彼此。 她扯过他的领带吻上去。 他们的激情从来没过期,放了八年依旧易燃易爆。 过后她翻身要睡去,他却不依不饶,扳过她面向自己,问:“我什么时候转正?” 她很累,又翻回去背对他,“就这样不好吗?我习惯了自由,嫌麻烦。” 他没再说话,不一会儿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她撑起最后一点力气喊了声哥。 “说。”语气冷淡。 “出去的时候轻点声,别让浔浔看见,又要问东问西。” “砰”一声,他摔门而去。 赌气也赌不了几天,没过多久又半夜爬床。他们维持了一段时间秘而不宣的亲密关系,但昭昭坚持不负责不承诺,对他得过且过。 孟浔十岁那年,孟传庆过世。 那天他叫来昭昭说想喝一碗粥。 她连忙吩咐人去煮,亲自端来喂他。孟传庆喝了两口就不喝了,躺下问:“你们两结婚了吗?” 她点点头。 “趁年轻多生几个,再给浔浔生个弟弟,多子多福。” 她还是点点头。 他长出一口气,皱纹舒展开,闭上眼,从此一睡不醒。 孟传庆风光一辈子,临到头才悔悟,再强大的人终究躲不过命数,很多事他无法掌控,比如说肿瘤,再多钱也不能抑制它生长蔓延。比如说儿女的人生,再多钱也换不来他们的幸福。 只有他自己知道,与其说是为了他们幸福,不如说一直都是为了自己。 这时他才反省,生意场上的杀伐果断带到家里,只能带来一场灾难。 特别是孟醒,可以说是他亲手毁了孟醒的人生。 到头来得了报应,来去一场空,只收获到恨,来自儿女,来自妻子。他独自吞下恶果,秘密也将跟着他埋葬消亡。 按照他生前安排,遗体送回老家,在自家陵园土葬。他崇尚一个传统观念,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他出生自山东日照,一座海滨城市,当年他特意请了风水先生勘探宝地,最后选了山上一座墓园,坐落于青山之上,绿树成荫,面朝大海。生前享尽荣华,死后也要坐享尊荣。 他买下墓园,重新修葺,修得甚是恢弘壮丽,风水格局业极其讲究,为的是荫庇子孙,求的是家族血脉昌盛绵延。 生前生后都算进去了,唯独算不了自己的命,才六十多就得了癌。 下葬那天,孟氏家族成员悉数到场,看见孟浔都只敢心里嘀咕。谁的女儿不言而喻,但不敢说不敢问,现在孟亦林当家了,奉承还来不及。 葬礼举行七天,选了黄道吉日下葬,亲戚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家几个人虽有悲容,却未见一滴泪。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也该启程回上海。孟浔却闹着要去看海,昭昭被缠得没法,只得跟孟亦林带她去海边玩玩。 葬礼那几天,天气特别好,今天也不例外,阳光明亮不躁热,天蓝得透亮,海风有点沉,像是从远处慢慢压过来。 他们脱了鞋,踩在金黄柔软的沙滩上,沙子带着凉意,一脚下去,仿佛踩进时间缝隙里。恍惚间,她不知道走到哪一年去了。从前不论在海边还是公园,她跟他总是手牵手散步,她本以为永远也牵不到这双手了。 女儿在眼前,他在她身旁,他们牵着彼此,温热干燥的手掌互诉衷肠,半辈子的纠缠仿佛就为了这一刻。 孟浔跑到前面,蹲下身专注搜寻埋在沙里的贝壳。偶尔捡到一块,立刻欢呼着举起来,向他们炫耀。 他说,“小姑娘古灵精怪得很,那天问我要不要当她爸爸。” 昭昭睨他一眼,怀疑是他编的。 “你不信?” “从小到大你没少骗我。” “她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成全我跟女儿?” “爸爸才下葬,别说这个。” “他要是知道你骗他,半夜爬起来找你。” 这人活到一定境界,连自己老子的玩笑都要开。她松开他的手,他却拽着不放,继续没皮没脸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只喜欢不伦恋。” 她被逗笑,“什么不伦恋?” “兄妹乱轮,风流寡妇勾搭钻石王老五,你是不是对正经的夫妻关系不感兴趣。” 她举起手要打他,他抓住那只胳膊,将她拉近怀里,附耳轻声说了三个字。 孟浔接收到信号,脚不沾地地跑过来,捧着手里的贝壳说:“妈妈,你看。” 昭昭立刻挣脱开,脸颊生红。 “妈妈,帮我打开这个贝壳,里面肯定有珍珠。” 她接过手掌大的贝壳,孟浔翘首企盼着她开蚌取珠。 贝壳已经开了一条缝,她用指甲一撬就开。 这哪是天然贝壳,只是个手工艺品,里面躺着一枚钻戒。 阳光照得钻石闪烁,切割面折射的光印进她眼里,晃得她一时有些恍惚。她愣在原地,指尖轻轻扣在贝壳边缘。 他眼底带着淡淡笑意,“怎么样,珠子好看吗?” 孟浔迫不及待替她应了,“好看好看,特别好看,妈妈赶紧戴上吧。答应他,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这辈子就栽在他们的期望中,也许爱能让一个人彻底柔软,柔软到抛下所有世俗计较。 她鬼使神差戴上戒指。 他立刻抓起她的手,“好了,跑不掉了。” 他等了八年两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也许不止,也许从年轻的时候就埋下心愿,就为了这一天。 不过他相信,幸福的日子比从前所有的灰暗时刻都更长。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