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 第1章 [古装迷情] 《建安十八年》作者:墨琦【完结】 简介: 一场大雨过后,禹安县北郊发现一具被野狗啃噬的女尸,尸体双目凸出,嘴唇大张,脸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捕头陈璟和师爷沈青江迅速锁定了嫌犯,但更加蹊跷的是,嫌犯在尸体发现当日无故坠楼身亡,看似畏罪自杀,实则疑点重重。 谁曾想,在查案过程中,这场连环凶案竟意外牵扯出了一桩旧案,而这桩旧案又似乎与新任知县陆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1章 :断案 刚进六月,一场大雨浇灭了禹安城里连日来的炙热。 北郊外的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旁,长着一片片半人高的杂草。清晨,茂密的杂草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一只苍蝇穿过杂草,落在一个苍白的手臂上,它兴奋地搓着手,贪婪地盯着眼前这一动不动的珍馐。 那是一具正在被野狗啃噬的女尸,身穿草绿色襦裙,发型配饰都精心搭配过,她身材丰腴肤色白皙,面部呈现黑紫色,还遍布着纵横交错深可入骨的伤痕,双眼充血上翻,嘴唇大张,舌头僵直地伸着,表情极度惊恐,令人好奇她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禹安城地处江南,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县城,离京城又近,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络绎不绝,但眼下好多人被大雨困在了城里。 这场雨来得急去的慢,一连下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一早才缓缓放晴,街上终于又出现了摆摊的商贩和来往的行人。 县衙停尸房的一具尸体前,沈青江终于在验尸档案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他用手背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长出一口气,准备把案卷交给那个给他安排这种急活的混蛋。 他打开房门,被外面的太阳刺了一下眼睛,正好前堂的衙役杜彪端着一碗热乎乎的五味粥走过来,他被沈青江通红的眼珠子吓了一跳,险些把粥碗盖到沈青江脸上。 杜彪大声道:“哟,沈师爷,您这是在死人身上干了一夜啊?” 沈青江一大早听见这种又晦气又没脑子的话,本就因一夜没睡而发青的脸色,愈加黑了三分,没好气地骂道:“滚蛋!” 杜彪知道自己失言,赶紧陪笑,顺便递上那晚热乎乎的五味粥,说道:“沈师爷别急着骂人啊,来尝尝这香甜暖胃的五味粥,陈捕头特意给你买的。” 沈青江接过粥喝了一口,温热的食物进到胃里,的确缓解了一些不适感,但也把他一夜未睡的困乏激了出来,以至于他现在十分想找个床睡他个昏天黑地。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比睡觉重要,那就是买粥的人。 沈青江揉了揉额头上跳动的青筋,问道:“陈璟人呢?” 听着沈青江这不怎么友善的口气,杜彪内心无助地哭喊道,陈捕头你为何要把这种要命的差事交给我啊? 但是这种腹诽是万不敢对沈青江说的,他只能强颜欢笑道:“陈捕头另有要事,临走前嘱咐我把这验尸档案收好,等他回来再看。” 沈青江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抬眼直勾勾地看着杜彪,说道:“你是不是打量着我挺好蒙啊?” 杜彪看着他这眼神,后背偷偷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战战兢兢地笑道:“哪儿能啊师爷,我这……陈捕头他……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杜彪……”沈青江语带威胁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他在哪儿?” “沈……沈师爷……我们头儿他……他确实不在。”杜彪磕磕巴巴地扯谎,笑得比哭还难看。 说来也奇,沈青江一介文人,把他们县衙里这些五大三粗的莽夫们治得服服帖帖,平日里吆三喝四的陈大捕头现在连头也不敢露,这位沈师爷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沈青江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可给过你机会了。”说罢他把粥碗一扔,快速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插入杜彪的虎口处。杜彪的手立马开始不受控制地抽自己耳光,他一边打一边哭:“沈师爷您用……您用什么针……什么针扎的我啊!” “自然是验尸用的银针。” “哎哟沈师爷!!……您怎么拿…拿死人用过的东西……往我身上扎啊!!!……” 杜彪敞开嗓门哭喊了起来,前厅的衙役捕快们都躲在一旁的柱子后面啧啧称惨,但并不敢上前制止。 此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从人群中传来:“针下留人!!” 沈青江听见这一声喊,便把针从杜彪手上拔了出来。杜彪立马飞一样地逃跑了,带起的风吹得沈青江额前的碎发摇动了一下,随即远方传来杜彪的呼喊:“谢沈师爷不杀之恩!!” 沈青江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抬眼看向来人,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外套红色罩甲,衣服上有些泥泞,头发还带着些潮气,他腰佩长刀,身形颀长,面上胡子拉碴看不清长相,但如果仔细看,这人的五官其实非常俊朗,脸部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遍布血丝,不过眼神却十分锐利,仿佛能一眼看透人的心思,几乎可以媲美画本里剑眉星目的英雄侠客。 沈青江抬手把那一沓验尸档案递给对方,却在对方将要拿走的瞬间又抽了回来。“慢着,陈捕头。”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好的,林芳阁的砚台呢?这尸体我可是熬夜给你验完了。” 陈璟尴尬地凑过来,亲热地唤着沈青江的表字,道:“哎呀长赢兄,林芳阁今天没开张,等哪天他开了,我肯定送你一方好砚台!” “怎么偏就那么巧,你要买砚台人家就关门了?” “我发誓长赢,我对天发誓!”陈璟跑到院子中间,郑重其事指天誓日地说道:“林芳阁今日的确闭门谢客,是以未能实现我对长赢兄的诺言,实非我所愿,如有欺瞒,必遭天谴!” 他说得掷地有声,字字真心,若非一颗鸟屎正中他舌尖,这厮一边大口啐鸟屎,一边口不择言向天悔过,大喊自己不该随意发誓惹怒神明,沈青江几乎要信了他的鬼话。 他不由得想起夜里快五更天的时候,他被陈璟 从被窝里硬生生薅起来,不由分说扛到衙门验尸,说十万火急,人命关天,并许诺了一方林芳阁的砚台作为谢礼。如今这狗东西过河拆桥,还大言不惭地编瞎话,怪不得不敢自己来拿验尸档案,想是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要送这方砚台。 沈青江越想越气,眯着眼睛就要发作,但他突然注意到了陈璟身上的和鞋上的泥泞,还有手腕上缠着的微微有些渗血的绷带。他指着绷带问:“这是怎么弄的?” 陈璟好不容易呸完嘴里的鸟屎,看到沈青江关心自己的伤势,心下大喜,看来这事儿有缓。他马上就坡下驴,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凑到沈青江面前,说:“长赢兄,我昨晚去追捕凶犯了,追了一晚上,那人好厉害还带着暗器,趁我不备差点把我的手砍断,你看,到现在还在流血,疼得紧呢。” 沈青江果然心软了,他叹了口气,从随身备着的药箱里翻出一个药瓶,给他重新上了一遍药。 陈璟偷偷回头,龇着大牙冲着柱子后面听墙角的一众兄弟自信地挑了挑眉毛,众人默默为他竖起大拇指,果然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在某些方面,陈捕头实实在在地站在了顶端。 换完药,沈青江把验尸档案给他,耐心讲解道:“死者冯杨氏,生前受过私刑,浑身淤青共七处,多集中在腹部,没有明显伤痕,只是内伤比较严重,不过却不致死,真正致死的其实是从头顶百会穴上扎进去的这根针。” 沈青江把从尸体上取出的银针递给陈璟,继续说道:“此针长三寸,看着像是缝补用的针,但却比寻常的针长一些也粗一些,由精钢铸成,硬度强,藏于发中不易察觉,观此人身上所受的刑罚,多为钝器或拳头击打,而用针的人似乎是在故意隐瞒死者的真实死因,我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殴打者与施针者并非同一人。” 陈璟笑得神神秘秘的:“英雄所见略同啊长赢兄,我把两人都抓来了,跟我来!”说罢他拉着沈青江一溜小跑到了县衙大牢。 虽然外面是日上三竿的大太阳,但大牢里依旧昏昏暗暗的,只能借助微弱的烛光看到牢里坐着的两个人。沈青江刚熬完夜,吃了一肚子粥,又被他拉着跑了一路,现在只觉得胃里有点翻腾。但陈璟却兴奋异常地用手肘碰了碰沈青江,说道:“长赢你看,墙角蹲着的那个是绑匪焉四,我昨夜在城外破庙里抓到的。坐着的那个是死者杨氏的丈夫,西城冯员外家的三公子冯昌,我见他死了老婆却不伤心,还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便一起带回来了。” 陈璟邀功似的看着沈青江,毫不意外收到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陈璟贴惯了沈青江的冷屁股,百炼成钢的他对此丝毫不在意,继续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依我推断,应该是这焉四为了让杨氏听话不闹,便用了私刑,想是用棍棒之类的钝器隔着垫子敲打,既能教训又不留伤痕,主家发现不了,还能要个好价钱。” 第2章 沈青江听完他的分析,接着他的话,说道:“后来杨氏的丈夫找到了她,但他却不想杨氏回家,一来妻子被绑名节有损,二来或许他本就已经厌弃了妻子,所以趁着妻子重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并且嫁祸给那绑匪。” “长赢兄英明啊!”陈璟拊掌赞道。 “口说无凭,证据呢?”沈青江扶额,牢里空气恶臭难闻,他胃里越发难受了。 陈璟完全没注意到一边脸色越来越黑的沈青江,笑着说:“你猜怎么着,我探听到这冯三公子和城西春华裁缝铺一位姓袁的绣娘打得火热,只要把那绣娘找来一问,这根针是怎么来的,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看来不用本官探查,案子就已经告破了。”一个声音从大牢门口传来,沈青江和陈璟回头看向来人,对方穿着一身有些微皱的绿色朝服,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美,尤其一双桃花眼,仿佛天生带着氤氲的水汽,缓缓蔓延到微微上翘的眼尾,引得人望而生爱,唇角偏又微微地勾起,仿佛天生带着微笑,显得单纯又真诚。 陈璟呆看着那人走近,扯了扯旁边沈青江的衣袖。 沈青江则再也忍不住胃里翻腾,“哇”地一口呕了出来。 第2章 :变故 绿衣男子眨眨眼,无奈地笑道:“本官就如此令人作呕吗?” 沈青江好容易吐完,胃里终于缓和了些,脑子也变得清明起来,他忙叫了牢头来清理此地的腌臜,又把那绿衣男子请到牢外,对他恭敬地拱手作揖道:“学生失仪,有失远迎,想必您就是新任知县陆老爷了,学生沈青江,是县衙里的师爷,见过老爷。” 陈璟也反应过来,连忙见礼道:“卑职是这里的捕头,名唤作陈璟,见过老爷。” 知县老爷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二位这声老爷可把我叫得平白老了二十岁,本官姓陆名谦,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你们可莫再唤我老爷了。” “是,陆大人。”二人应道。 陆谦看了一眼牢里的二人,说道:“适才听外间的差役们讲,你二人昨天接到案子便连夜验尸缉凶,我刚刚听你二人断案,也是颇有手段,本官能得你二人相助,必能护一方百姓周全。” 沈青江拱手道:“能为大人分忧,学生喜不自胜,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一旁的陈璟无脑附和:“卑职亦然。” 沈青江咬牙忍住没踢他一脚,然则这愤恨的表情却逗笑了陆谦,他拍拍沈青江的肩膀,说道:“沈师爷,得友如此,乐趣无穷啊。”说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沈青江无奈地叹了口气,陈璟挠挠后脑勺,并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陆谦笑得更大声了。 闲话叙完,陆谦便火速升堂断案,陈璟办事的确雷厉风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把那名与孙三公子有染的绣娘袁琳儿带到了公堂上,袁琳儿被衙役的威武喝声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说出了真相。 正如沈青江和陈璟猜测的那般,她与公子的“好事”被 冯三的妻子杨氏阻挠,冯昌便谋划了一条毒计。他先是让袁琳儿乔装打扮在黑市上雇了焉四来绑架杨氏,而后冯三在送银子的时候用绣娘给他的长针杀了杨氏,嫁祸给焉四,焉四本就是混迹江湖的匪人,官府必会认为杨氏的死是焉四下手撕票。 若不是杨氏的娘家人发现女儿丢了执意要报官,冯家肯定会将此事不了了之。 只可惜陈璟接到案子时,冯三已经去送赎金了,陈璟紧赶慢赶也只见到了杨氏的尸体。他看着冯三的表情不对,心里生疑,便把尸体带回来扔给沈青江。又想着这几天下雨路滑,山路不好走,绑匪肯定跑不了多远,这才趁夜缉凶,果然在城外的破庙里找到了躲雨的焉四。 两人当下便是一番缠斗,那焉四长年混迹黑道,阴损手段太多,眼看不敌陈璟,便把浑身的暗器毒镖都打了出来。陈璟小心闪躲,他素来看不起这种旁门左道,更别说为了抓人他在这雨夜弄得一身泥泞,眼瞅着这贼人又是毒针又是飞镖的往自己身上招呼,便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地说道:“本来只想抓你回去,现在我改主意了,你听好,接下来,你扔一个,我便打断你一根骨头!” 焉四为了活命便又扔出三颗弹丸,弹丸落地登时升起一阵烟雾,焉四趁机夺门而出,没成想陈璟的速度更快一些,焉四刚出门就撞到了陈璟的胸口。陈璟本就长得高大,此时居高临下瞪着焉四,给他吓得一步又跳回了门里。 陈璟活动着拳头走向焉四,边走边伸出手指比了比,说:“三根。” …… 公堂上,杨氏的娘家人听了绣娘袁琳儿的供述后,不依不饶吵着闹着要打死冯昌,被陈璟带着衙役拉住了。 断了三根肋骨的焉四瘫坐在地上,交代了绑架的经过。自始至终他也不知道,雇他来绑架杨氏的人竟然是杨氏的相公,他以为雇主是与冯家有仇,不仅雇他绑架,还吩咐他对杨氏不必客气,随意打骂。 那焉四一边捂着断了骨头的地方哼哼,一边指着冯三痛骂道:“常言道亲不过父母,近不过夫妻,我绑了你家娘子之后,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本想连你一起绑走,是你家娘子咬了我一口拼命哭喊让你快逃,我这才放你一马,早知道你是这种无耻小人,我断不会接你这趟活计!” 一旁做堂审记录的沈青江听到如此“大义凌然”的发言,不禁停下了笔,斜睨了一眼堂下的焉四,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真是狗咬狗。他顺势看了看堂下的陈璟,发现对方神情呆滞,双眼无神,虽然站在原地,但身形已有些摇晃,想必这会儿已经在使用他的独门绝技,站着睡觉。 这时堂上坐着的陆谦“啪”的一声拍了下惊堂木,喝道:“住口!” 陈璟被突然的声音惊的一哆嗦,当下就醒了,沈青江险些笑出声。 陆谦没有注注意到陈璟和沈青江的小动作,继续对焉四说道:“冯三借刀杀妻卑鄙无耻,你自己勒索绑架还是什么英雄好汉吗?我来问你,到底是谁雇你绑架了冯杨氏?” 焉四指向袁琳儿,道:“回大人的话,当日在黑市与小人见面的正是这位小娘子。” 陆谦道:“你可确定?” 焉四道:“小人确定,虽说当日她穿了男装,但我见她没有喉结,一时好奇便偷偷跟着她,见她进了春华裁缝铺,第二天我在门口蹲了一日,终于见到了这小娘子的庐山真面目。” 袁琳儿一个头磕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回大人的话,民女是受了冯昌的指使去雇人的,大人明鉴啊!” 陆谦看向冯昌,问道:“冯昌,你可还有话说?” 冯昌略施一礼,缓缓开口,道:“大人,草民冤枉,针是袁琳儿的,我娘子是这个匪人绑的,我只是去交了赎金换人,但我接到娘子时,她已然身亡,分明是这二人串通好了要陷害我,求大人明察!”说罢便“咚”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陆谦、沈青江和陆谦三人均心下一惊,原本以为那冯三本就是个猪油蒙了色心的纨绔,没想到他之前一言不发,现在却不急不慢当堂反咬一口,如此看来此人心机颇深,抑或他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袁琳儿听到冯昌的控诉,惊呼道:“冯郎,你说什么?我与那匪人勾结陷害于你?分明是你对我言道,你家娘子是个母夜叉,与你无半点夫妻感情,你定要寻个办法了解了她,再与我双宿双栖,我这才给了你长绣针。” “一派胡言!我根本没见过什么长绣针!”冯昌怒道:“我与娘子原本琴瑟和鸣,是你勾引我在先,惹得娘子与我不快,现在你不但谋害我娘子的性命,又要来攀扯我污我清誉,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要闹得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说到最后冯昌竟然号啕大哭了起来。 的确,给焉四送钱的是袁琳儿,凶器是袁琳儿从绣楼拿的长绣花针,绑架殴打杨氏的是焉四,只要冯昌咬死了自己不知道针的事情,眼下并没有直接又明确的证据表明,是他杀了杨氏。 焉四也是没想到冯昌竟然还能整这么一出,愕然道:“你别乱说啊,那日我把你娘子放在城外那个破屋里就去找你拿钱,拿到钱把地址告诉你我就跑了!”说罢冲着陆谦不断地磕头:“大人明鉴!小人真的冤枉啊,我只是受他指使去绑架杨氏,真的不曾害过人性命啊!” 堂上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一头雾水,陆谦看了看沈青江,沈青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目前理不清头绪。于是陆谦惊堂木一拍,说道:“是非曲直,本官自会调查清楚,来人,把三名案犯收监,择日再审,退堂!” 随着衙役的“威武”喝声,案犯被带回牢狱,陆谦、沈青江和陈璟三人来到了后堂。 第3章 :结案 一进后堂,陈璟便懊恼地向着陆谦拱手道:“都怪我破案心切,让那贼人钻了空子,请大人责罚!” 第3章 陆谦拍拍他的肩膀,出声安慰:“不是你的问题,也是我第一天上任,着实有些心急 了,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 沈青江道:“往好处想,如若那冯昌是冤枉的,我们彻查清楚,也算是还好人一个公道,如若真是他做的,那我们便记住这次教训,对日后的断案也是有益处的。” 陆谦笑道:“长赢说的好!” 沈青江愣了一下,其实除了陈璟之外,沈青江没什么朋友,他自幼流落至此,被陈璟父母收养,这些年他性子孤冷不爱与人结交,衙门里的人也都对他毕恭毕敬,开口闭口都是沈师爷,此时陆谦突然唤他的表字,让他有些不习惯。不过毕竟陆谦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此等举动怕也是为了拉近关系,他便也没在面上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只是微微一笑,礼貌回答道:“大人谬赞了。” 陈璟“切”了一声,道:“那冯昌绝无可能是冤枉的!你们不知道,我那日去救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我进去时破屋里只有冯昌和杨氏,他见到我的时候满脸慌张,甚至有些惊恐。按理说,他已经将赎金交给绑匪,绑匪也已经离开,那他在怕什么呢?必定是做了亏心事怕被我看到!” 沈青江分析道:“的确可疑,但他也可以说担心是绑匪折返。” “长赢你听我说完,我今早去他家的时候,你们猜他在干嘛?他正不紧不慢地在家喂鱼呢!老婆死了,他还有心思喂鱼,他刚刚不是还说跟他夫人琴瑟和鸣吗?鸣个棒槌!”陈璟怒道。 陆谦说:“喂鱼?他家没有下人吗,要他一个公子哥儿大清早自个儿喂鱼。” 沈青江略一思忖,问道:“大人是怀疑鱼池里有什么东西?” 陆谦把手负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看那冯昌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力不能提,他哪里来的力气和准头把钢针打进杨氏的颅顶内呢?非得是日日练习,再辅以工具……”突然他灵光乍现,兴奋地回身对二人说:“杨氏颅顶取出的那根针呢?” “在我这里。”沈青江在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那根针,递给陆谦。 陆谦捏着那根针仔细看了看,的确是细长坚硬,可以穿透颅顶。但是那根针尾部的针眼处有些卷曲,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敲击过的样子。 陆谦双眼一亮,说道:“你们快看,这根针被什么东西砸过!” 陈璟和沈青江凑过去看,果然看到了针尾的异样。陈璟说:“的确是被砸进去的,但有没有可能是破屋里的石头木棒之类的家伙事儿呢?” 陆谦说:“冯昌之前并没有去过贼人藏匿杨氏的地方,他不确定能不能当场找到趁手的重物,所以多半会自己带一个。再就是我刚刚说的准头,他冯家又不是医药世家,不会对穴位如此熟悉,若想快速找到穴位须得多加练习,方可一击即中。我怀疑他家里有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银针和重物,这两样东西很可能就藏在鱼塘里。” 陈璟恍然大悟:“哦……怪不得他一大早去喂鱼,原来是去藏东西了!我现在立马去冯家搜查,这次一定要让那厮心服口服!” 陆谦嘱咐道:“顺便把杨氏的贴身丫鬟带来。” 陈璟拱手道:“是!” 沈青江则伸手在药箱里摸出一块磁石递给陈璟,道:“阿璟,拿上这个,用得着。” 陈璟接过磁石,说了声:“好。”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亏了这磁石,不过一个时辰,陈璟和随行的几个衙役便从冯府鱼池底找到了被丢弃的长针,一些扎着针的石块,还有一个颇有些重量的小锤。 陈璟风风火火带着杨氏的贴身丫鬟和证物回来时,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把东西和人交给陆谦,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这厮真的把这些东西丢在鱼池里了。卑职一共找到了五根长针,都跟那绣针差不多长,还有一些钉了针的石快,看来他早就谋划好要置他娘子于死地,还为此勤加练习。” 此时正好一阵穿堂风吹来,虽然时下已然入伏,但毕竟未到盛夏,倒春寒还剩些尾巴,这风多少还带了些许的凉意,让浑身湿透了的陈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沈青江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递给陈璟,道:“擦擦你头上的水,到时候着了风寒可没人管你。”说罢他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递给陈璟。 陈璟接过绢帕和外衫,感慨万千地说道:“长赢,你若是个姑娘该有多好!” 沈青江毫无波澜:“我若是个姑娘,就嫁给你爹,让你唤我作娘亲。” 陈璟凑近沈青江,贱兮兮地说道:“不用嫁给我爹我也可以叫你娘亲啊,谢谢娘亲的挂怀~” 沈青江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衣袖:“不用客气好儿子,做长辈的疼爱晚辈是应当的。” 陆谦含笑看着二人一来一往,心想,此番禹安之行必定有趣得紧。 铁证在手,陆谦本着“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马上升堂审案,冯昌、焉四和袁琳儿在牢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拎到了堂上。当陆谦抛出在冯府鱼池里找到的物证时,冯昌就已经脸色大变,杨氏的贴身侍女更是供出冯昌早就厌弃了杨氏,什么琴瑟和鸣根本就是冯昌的鬼话,且她这一个多月经常看见冯昌在院子里击打石头,有一次她发现那石块上竟然钉了根针,她还以为是什么强身健体的法子,不想竟然是冯昌在盘算着要弄死她家小姐。 一番指认下来,冯昌早已面如灰土,乖乖承认了罪行并签字画押。他那日得知杨家人报了官,便匆匆忙忙拿上锤子和赎金去了破屋,焉四拿到赎金后就走了,他见杨氏受伤昏迷,便按照平日练习的击打方式,把针钉进了杨氏的颅顶。回家后他准备把锤子和剩余的长针丢弃,但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陈璟就已经上门,他只能假装喂鱼,把东西丢进了鱼池。 陆谦当堂宣判,冯昌被判处斩立决,袁琳儿和焉四被判黥面流放,可怜冯杨氏一条性命错付了薄情郎。 当晚陆谦便在城里的留香楼设宴,一来自己给大家表功,二来自己初来乍到,认识一下大伙。 陆谦为人和善,衙门里的人轮流来敬酒,他照单全收,但令人意外的是,他酒量似乎很好,几乎可以说是海量了,稳如泰山地坐着喝了一晚依旧谈笑风生,脸都没红一下。 不过沈青江却没顾得上敬酒,因为他察觉旁边的陈璟有些异样。 平日里陈璟最喜欢这种热闹场合,但今日他却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酒也没怎么喝。沈青江凑近看了看,发现他面色红润,眼神迷离,身形摇晃,伸手一探脑门,已经烫得可以拿来煮酒了。 沈青江凑近陆谦,低声说:“大人,陈璟这两日受了风寒,眼下突发高热,学生想先带他回去医治。” 陆谦看了看陈璟,见对方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丝毫没有了白日里的生龙活虎,赶紧说:“无妨,你快带他回去吧,汤药费衙门里出!” 沈青江谢过陆谦,走到陈璟身边,拍了拍他的背轻唤道:“阿璟,我们回家了。” 第4章 :生病 沈青江背起陈璟,缓缓走下楼,出门往陈宅走去。 沈青江不比陈璟矮多少,但陈璟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瘦弱,他一身腱子肉,再加上现在脑袋发昏浑身无力,几乎是瘫在沈青江背上,因此背起来费劲得很。 沈青江连骂陈璟的力气都不想花,只能在心里暗暗腹诽他打肿脸充胖子,非得逞英雄。 背上的陈璟终于通了次人性,一脸歉疚地说:“长赢,辛苦你还要背我回去,可是我眼前一直天旋地转,实在站不住了。” 沈青江叹了口气,心说,能不着凉吗,昨天一直淋雨,今天又下水找证据,身上就没干透过。跟着你去了那么多人,就你自己跟落汤鸡一样的回来了,你心疼这个年纪大那个怕水,谁心疼你啊…… 陈璟见沈青江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便想说些什么逗他开心。他动了动那已经有些糊住了的脑子,虚弱地说:“长赢你知道吗,我昨天跟那个焉四打架,那王八蛋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身的暗器,跟甩籽似的往我身上招呼,亏得我神勇无比,闪转腾挪躲过了他的暗器,一拳就给他打得站不起来了。” 沈青江道:“你那么厉害,怎的还受了伤?” 陈璟马上反驳:“我怎么可能被那种蹩脚货打伤,我那伤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陈璟突然住了口,心说坏菜了,之前为了平息沈青江的怒火,借着手上的伤口装可怜,如今一时嘴快给说漏了。 他手腕上那道伤口其实是把焉四弄上马背的时候,被被马鞍上一处突起的金属装饰划伤的,本不严重,但他那夜淋了雨,沈青江见到时伤口周围已经有些红肿化脓。 看他突然闭嘴,沈青江便问他:“那伤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陈璟小声嘟囔:“长赢对不住,是我诓骗了你。” 沈青江柔声说:“我知道。” 他通晓医理,怎会看不出那伤口是被尖锐物品划伤而非刀剑所伤。 第4章 但伤口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璟的确受伤了。 陈璟见他并不生气,便蹬鼻子上脸开始自己招认:“那你知不知道,林芳阁没有关门,是我自己没带够银子,怕丢脸所以才没说实话。” 沈青江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陈璟解释道:“我真的去了的,长赢你信我,谁知道那砚台那么贵,要三十两银子,快赶上我一年的俸禄了,谁会揣着三十两银子满大街跑啊!” 他语气气愤,但说话有气无力,听上去倒有些像孩童撒娇。 沈青江不禁笑道:“长安新砚石同坚,不待书求遂许颁,林芳阁的砚台可都是上等的澄泥砚,质地坚硬色泽上乘,三十两不算贵。” “你光杆一根自然觉得不算贵,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肯定要多多盘算。” “陈叔陈婶常年不在家,能吃你多少干粮,再说你连家都没成,哪来小的要养?” “先备上啊,多备点聘礼,将来娶个漂亮媳妇儿回来,再生个大胖小子,岂不美哉。” 沈青江嗤笑道:“就你还娶媳妇儿,一天到晚泡在衙门里办案子,哎哟,怕是将来你媳妇儿要被我拐跑喽。” 陈璟勒了沈青江的脖子一下,恶狠狠地说:“你敢动我媳妇儿,我跟你同归于尽!” 沈青江本就背他背得费劲,这么一勒差点没站稳,伸手就给了他一拳,道:“再胡闹你就滚下去自己走回家!”陈璟这才老实,再加上他实在头晕得难受,趴在沈青江背上晃晃悠悠的就这么睡了过去。夜里他只觉得朦朦胧胧间被人喂了汤药和水,等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发了汗已是轻快了许多。 陈璟坐起身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睡着的沈青江,想来是照顾了自己一整夜。他舒展了一下身体,不禁感叹道:“长赢的医术可比我家老子厉害多了。” 陈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陈璟的父母医术高明,靠着行医也算吃喝不愁。无奈陈璟却对行医之道一窍不通,偏爱舞枪弄棒,还颇精此道,他父母也不强求,只道天意如此,于是便给年幼的陈璟拜了师傅习武,多年下来陈璟在方圆百里已是鲜有对手。 而沈青江是十八年前被陈璟父母收留的乞儿,后来发现沈青江在医术上天分奇高,成日里就爱抱着医书钻研,于是干脆养在了家里。陈璟比沈青江小四岁,沈青江自小便对陈璟照顾有加,陈璟性子顽劣,独独对沈青江言听计从,夫妻俩一看这小子有人管教,倒也乐得清闲,便放心四处云游行医,常常三五月不回家,陈璟和沈青江就这样被放养长大了。 再后来陈璟被上任知县老爷相中做了捕头,他便同时举荐了沈青江,沈青江不仅通医道,懂验尸,还学贯古今,知县老爷便留他做了师爷,前任知县升迁,禹安县令空缺了半年,县里的公务一直由两人尽心打理,这禹安县也算是家给人足。 陈璟一动,沈青江便醒了,陈璟出于某种本能,几乎想都没想就一头倒了下去,闭眼装睡。沈青江揉揉眼伸了个懒腰,先是探了探陈璟额头的热度,看对方已经退烧,又摸了摸脉相,断定对方已无大碍之后,便准备起身离去。 陈璟却在此时悠悠转醒,气若游丝地唤沈青江:长……长赢……我想喝四娘家的五味粥。” 沈青江见他醒了,忙弯腰把他扶起来,靠在床边坐好,柔声道:“五味粥甜腻,你大病初愈不宜多吃,我去给你熬点白粥可好?” 陈璟装作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点头道:“好,还要配小酱瓜和咸蛋黄。” “好。” 见他有食欲,沈青江便放心了许多。陈璟自幼习武体格强健,轻易不得病,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看来还需慢慢调理。 沈青江去厨房煮了粥,切了腌渍好的小酱瓜和咸蛋黄一起端过来,陈璟偏病如西子,连调羹都拿不动,没办法沈青江只好一勺一勺喂他。 一碗粥见底,沈青江欣慰地想,食欲不错,应该是无大碍了。见他一脸倦容,头两天忙得也没顾得上梳洗,胡子拉碴的,便又去打了清水来给他净面。陈璟虚弱地靠在床头,看着沈青江忙前忙后,偶尔咳嗽一两声,沈青江就会马上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好容易收拾完了,沈青江才拿起调羹准备喝粥。他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陈璟,沈青江奇怪地想,他明明面色如常,脉相平稳,为何身上无力呢?莫非还有其他疾患我未曾探出吗? 思及至此,他盘算着饭后给陈璟再号一号脉相。 此时衙门里的杜彪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喊道:“头儿!不好了,又死人了!” 陈璟掀开被子跳下床喝问道:“什么?哪里发现的?” “北城郊外路边的草丛里!” “长赢,走!” 陈璟迅速穿衣拿刀,就要带着沈青江去现场,此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啪”,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完了! 他僵硬地回头看沈青江,果然看到了对方手里被捏断的调羹。 沈青江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语调亲昵:“阿璟啊,你这病好得还真是快呢。” 第5章 :良人 杜彪眼看气氛不对,甩了一句:“头儿,我在外边等你!”不顾陈璟求救的眼神,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他刚走到院子中心,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啪啪啪”的耳光声和陈大捕头一边哭喊一边道歉的声音。 回想起昨日的场景,杜彪不禁打了个寒颤,沈师爷这一手针法确实出神入化,平日衙门里的兄弟们有个肩酸背痛的,他一针下去疼痛全消,且从不收诊费,因此虽说沈师爷年纪不算大,但大家对他确实敬重。 不一会儿,陈璟背着沈青江的药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不慌不忙一袭青色长袍的沈师爷。 其实沈青江长得很清秀,他双眼狭长,睫毛微翘,鼻梁高挺,这张脸放在女子身上也不突兀,且他皮肤透白,腰肢纤细,幼年时的确常被认成女娃,长大后骨架长开才好了些。但奈何他性子太冷,这么多年除了陈璟,其他人对他并不敢太亲近。 杜彪拉过陈璟,不理解地问道:“头儿,你怎的成天在沈师爷那儿作死啊?” 陈璟挑眉道:“你不懂,长赢他刀子嘴豆腐心,消了气就好,不会对我下死手的。” 杜彪看着陈大捕头有些红肿的脸颊,对“刀子嘴豆腐心”这个评价不敢苟同。 三人骑马来到北郊外,见到了那具躺在路边草丛中的女尸,草丛足有半人高,女尸又身着草绿色襦裙,与茂盛的杂草融为一体,因此并不容易发现。她装扮精致,死状骇人,散发着令人不愉悦的腐臭味。 沈青江简单验过后,起身对陈璟道:“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妇人,死了至少两天,雨水泡过,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脸被人用利器割花,是死前所致,身上还有死后被野狗咬食的痕迹。她真正的死因是勒死,我看脖子上的红印跟尸体旁的那条腰带吻合,那个应该就是凶器。” 陈璟皱眉:“两天前一直在下雨,怕是其他证据都被雨水冲没了。” 沈青江道:“的确,连野狗的脚印都没留下,何况是凶手。” 陈璟扭头问杜彪:“尸体是谁发现的?” 杜彪扯出旁边脸色发白的货郎,一把把他推到陈璟面前,道:“是他。”。 那货郎显然是被女尸的死状吓得不轻,一张嘴牙齿就打颤。 陈璟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他:“来,喝口酒压压惊。” 货郎猛灌了两口酒,被呛得咳嗽,陈璟拍拍他的背,这才缓过来。酒壮怂人胆,货郎终于开了口:“小人是五斗米镇人士,每日清晨从镇上赶路到禹安城来卖货,傍晚再驾马车赶回家。今早行至此处时突然内急,便把马车停在路旁,到草丛里方便,闻到旁边臭味刺鼻,扭头一看仿佛是一人躺在那里,我还道是哪位行人也在此处方便,但转念一想,方便怎么可能躺着,一时好奇便上前拨开草丛,便看到……便看到那里躺着的……躺着的……”货郎说着打了个哆嗦,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这货郎每日在禹安城里叫卖,大部分人都认得他,他做生意童叟无欺,平日里对人也和善,倒是个做正经营生的。 因的那场雨,现场再没有有价值的线索,陈璟等人只得先把尸体和货郎先带回衙门,再去问陆大人接下来的安排。 禹安县衙内堂。 陆谦坐在书案后正在皱着眉头看一份公文,似乎内容令他十分头疼。他听到陈璟一行人回来,便不着痕迹地把公文放到了桌下的抽屉里。 见礼后,陆谦走上前来简单查看了尸体,尸体被雨水泡过,已经开始腐烂,表面上很多证据被破坏了,连死亡时间也无法准确估算,但万幸还有一个办法。 沈青江道:“大人,我可以把尸体剖开,看看她胃袋内的食物,再同她尸身腐烂的程度对比,应该能更加准确地推断出死亡时间。” 第5章 陆谦点头道:“如此,便有劳沈师爷了。” 衙门的停尸房里。 沈青江面对尸体,拿出特制的小刀,手起刀落利索地给尸体开了膛。 一边的仵作碍于面子,强迫自己观看,而衙役们早在放下尸体的一瞬间就原地消失了。 在沈青江验尸的当口,县衙内堂,陆谦询问完货郎后便放他离开,临走前陆大人还非常贴心地让他去库房支了一贯钱,作为他今日发现尸体报官的赏银。货郎领了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陈璟方才有机会说出自己的疑虑,他言道:“大人,死者衣饰考究,应该颇有家资,但近日咱们并未接到有关女子走失的案卷,难道死者并非禹安县人?” 陆谦道:“有这个可能,附近的城镇不少,若她是其他府郡的,便有些麻烦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此女或许并非良家。” 陈璟奇道:“大人如何得知?” 陆谦道:“她虽然身着寻常襦裙,但……嗯……” 陆谦突然磕磕巴巴,神色有些尴尬,陈璟一副纯良的样子,眨了眨眼,问道:“但什么大人?” 陆谦咳嗽两声,正色道:“但此女亵衣上绣着的……乃是……乃是……”陆大人使了使劲,下了下决心,才把后半句说了出来,“乃是男女欢好的式样。” 陈璟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是佩服自家大人眼力好,还是见识广,只好挠挠头,干笑道:“如此,那属下便去城里的烟花巷问问?” 陆谦略一沉吟,道:“此女不一定是烟花女子,一来她年龄有些大了,二来烟花女子若几日未归,鸨母早就应该四处寻人了,这不最近也没听说哪家楼里的姑娘丢了跑了吗。” 陈璟问道:“那依大人之见……” 陆谦道:“她很可能是哪家老爷豢养的外室或私通的相好,我更倾向于后者,她家人可能以为她去了奸夫家,奸夫可能恰好没来找她,或者即便发现她丢了也不会张扬,结果就是她无故消失多日却无人找寻。” 陆谦右手握拳放在嘴边,一边摩挲着嘴唇回想着刚刚尸体的情况,一边继续说道:“你们发现尸体的地方离城门足足有20里,离其他村镇就更远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妇道人家断然走不了那么久的山路,且我观死者鞋底磨损较少,也不像走过远路的样子,她身上也没有被捆绑的痕迹,不像是被人掳至那处杀害的,我觉得她很可能是死后被凶手抛尸至那处的。” 陈璟点头称是,同时开口问道 :“卑职该如何去查找死者身份,请大人示下!” 陆谦看向一旁摆放整齐的死者衣物,走过去拿起了一枚雕着喜鹊的珠钗,递给陈璟,道:“我看此钗造型用料都很考究,城中能卖此钗的铺子没有几家,你拿着去问问,应该会有所收获。” 陈璟道了声:“是!”便带人离开。 第6章 :戳穿 临近晌午,水云轩的掌柜正满脸堆笑地招待客人,那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手上拿着一支华贵的珠钗,那钗通体鎏金,上头用点翠做了只报春的喜鹊,周围嵌着几十颗大小不一珍珠,用料考究造型却不张扬,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奢华。 掌柜忙不迭地介绍道:“夫人请看,这鎏金喜鹊珠钗唤做‘报喜’,是从司珍局出来的老宫女亲手做的,司珍局那可是专门给宫里娘娘做首饰的地方,这钗我求了很多人才拿到手,全城只此一支,绝无二家!您带上它,准保您跟宫里的娘娘一个样!” 贵妇笑吟吟地端详着手中的珠钗,刚想问价,就见门口一个黑影闪过来,“啪”的一声拍了个什么东西在柜台上,扬声问掌柜的:“这珠钗是从你这儿卖出去的吗?” 掌柜看到那钗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不不不不不不,这位官爷,不是小店,您找错了!” 贵妇伸头一看,哟嚯,这不正是自己手上拿的这支钗吗?还说什么只此一支,眼下这个粗衣麻布的捕快手里都能拿一支,恐怕还沾了什么官司,真是晦气。想到此,贵妇“哼”的一声,把手上的珠钗扔给掌柜,便拂袖而去。 这晦气捕快正是陈璟,全禹安一共六家大的首饰铺子,前五家他都去问过,就剩了这家水云轩,顶着日头跑了一上午的他本来就有些暴躁,眼下看到贵妇扔给掌柜的那支珠钗,知道这家伙当着他的面编瞎话,就更暴躁了。 陈璟没有穿衙门的红色罩衣,只穿了黑色长袍,扎着黑色的发带,手里攥着一柄黑色长刀,浑身上下都流窜着一股黑道的气息,若不是腰间挂着衙门的令牌,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只怕掌柜的当时就要报官了。 陈璟从掌柜的手里拿过那枚珠钗,跟自己拿来的那支放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陈璟说道:“你方才说这珠钗只此一支,绝无二家?” 掌柜的陪笑道:“误会!误会!这个,人他还保不齐有个孪生兄弟呢,您说是不是?” 陈璟嗤笑了一声,道:“那你倒是说说,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掌柜的继续假笑:“哥哥弟弟的,不都是一个妈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陈璟当即把从尸体上拿下来的那支递给掌柜的,道:“既然都一样,那掌柜的收好弟弟吧,这哥哥我可就带走了。” 说罢把另一支钗往怀里一揣就要出门,掌柜的一把拦下他,客客气气地把这祖宗请到了柜台后面的雅间,伺候上茶水,说道:“敢问这位官爷,可是小店有何得罪之处吗?您为何拿着这珠钗来为难小人啊?” 陈璟不打算跟他弯弯绕,直截了当告诉他:“珠钗的主人死了,你可知她是谁?” 掌柜的差点蹦起来,他赶忙喝了口茶,但喝得太急反而吐了一身,他没理会身上的茶水,急切道:“死了?怎么可能?她前几日还来铺子里呢!” 陈璟心说,终于让老子找着了!但他面上却没露出什么,语态平静道:“你且细细说来。” 掌柜说出了实情,原来这珠钗的主人是水云阁的常客,但她却并不像其他贵妇一样购买货架上的首饰,若她看上了哪个首饰,便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定做一个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仿品。恰如此珠钗,原品为鎏金的钗体,点翠做的喜鹊,再加上南洋运来的珍珠,可谓价值连城,但仿品则是描金的钗体,点翠的颜色是用颜料涂上去的,珍珠也是禹安当地河里的蚌珠,不值几个钱。除了仿制,有的客人也会拿图纸来定做,每每都能满意而归,可见这水云阁的手艺人的确手艺精湛,反正以陈璟的眼神是很难分辨得出两支钗的区别。 掌柜的以为官府要查他造假贩假,所以一时心虚,没想到竟然是出了人命。他其实也并不完全知晓客人的信息,只知道她唤做韩娘子,家住在两条街以外的一个馄饨摊旁,是个挺雅致的小院儿,他去那儿送过货。 陈璟立马带人来到掌柜说的那个院子,叩门后开门的是个年近六旬的婆子,那婆子见到官差便有些瑟缩,勉强撑了个笑脸儿,问道:“敢问几位官爷有何贵干啊?” 陈璟见她眼神闪躲,不像好人,便也没怎么跟她客气,直接问道:“你家娘子呢?” 婆子揣了揣手,道:“我们娘子外出探亲了,几位不如等她回来再说。” 陈璟递上珠钗,道:“这钗是你家娘子的吗?” 婆子接过来看了一眼,慌忙道:“哎呀,亲娘菩萨唉,正是正是,正是我家娘子的珠钗,她……她可是被几位带走了?” 陈璟面无表情道:“她死了。你跟我们回衙门辨认一下吧。” 那婆子心思不定地跟陈璟回了衙门,陈璟回来时沈青江已经缝合好尸体,正坐在一旁喝着茶,陆谦则在看验尸档案。 陈璟让杜彪先带着那婆子去认了认尸,自己则跟陆谦简单说明了自己外出探查的过程。说到司珍局时,沈青江那边“啪”的一声,茶碗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陈璟和陆谦被响声吓了一跳,看向沈青江,只见他正伸着舌头,用手扇着风,想来是被热茶烫到了。陆谦忙关切地问道:“长赢你没事吧?” 沈青江忙起身道:“学生失态了,大人莫怪。” 陆谦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 陈璟甚少见到沈青江这副表情,本着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作死机会的他马上开口说道:“长赢你伸舌头的样子好像隔壁三婶养的黄狗,天气热时它也会这样伸着舌头哈气!” 沈青江收回舌头,语气平淡地说:“我只是像,而你这张嘴是真吐不出象牙来。” 陈璟自知说不过他,只能撇撇嘴继续跟陆谦 汇报。 话说那婆子去认尸,一眼就认出是她家的娘子。她本以为人是被官府抓走了,没想到是被害了,当时就吓得腿软站不住。 杜彪连拖带拽,把人扶到了内堂,陆谦见那婆子吓得着实有些魂不附体,便让她坐到了一边,命人给她一碗热茶压压惊。 热茶下肚,婆子才缓过来,勉强能回话了,她道:“启禀大人,老婆子姓黄,主家姓韩,闺名唤做冰儿,是个苦命人,父母早亡,一身孤苦,没想到今日也命丧贼人之手啊!”说罢便掩面痛哭起来。 第6章 陆谦问道:“韩冰儿可曾婚配?” 黄婆子道:“不曾婚配。” 陆谦道:“可有其他家人?” 黄婆子道:“父母早亡,无甚亲人,一直和老婆子相依为命。” 陆谦问道:“她是做什么营生的?” 黄婆子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娘子她,她……她平日里也做一些女红绣样,贴补家用。” 陆谦冷笑了一声,道:“你这婆子好不老实,本官念你年老,以礼相待,现下问了你三个问题,你竟然一个都不好好回答,既然这样,陈捕头!” 陈璟:“卑职在!” 陆谦肃然道:“把这婆子拖下去,好好问问她!” 第7章 :故人 陈璟答了一声:“是!”就要上手去拖黄婆子。 黄婆子一看这架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老婆子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啊!” 陆谦一改往日温和的语气,冷冷地说道:“头先我问你,韩冰儿可曾婚配,你言否,未曾婚配你为何唤她娘子?我问你她可有亲友,你又言否,既无亲人那当初你为何对陈捕头讲她外出探亲了?而后我问你,她是做什么营生,你说她做女红绣样贴补家用,她手上一点扎伤也没有,你告诉我她常做女红活计?且就凭女红的收入,能付得起你的月例银子吗?” 黄婆子一看谎话被识破,眼珠子转了两圈,开口说:“回大人,我家娘子的确未曾婚配,只是这年龄大了,再叫姑娘怕被人说闲话,跟陈捕头讲说她去探亲,也是为了避免让旁人知道她多日未归,不然闲言碎语会淹死我们娘子的。至于这活计吗……嗯……”黄婆子顿了顿,说:“我家娘子的确不常做女红,她只是……只是挂卖而已。” 沈青江听着这婆子大放厥词,白眼几乎要翻上天,连陈璟都皱着眉头,想动手把黄婆子拉到牢里关到肯说实话为止。 陆谦此时却笑了,只是眼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他走到黄婆子身边,低头睨了她一眼,道:“韩冰儿未曾婚配,却穿着春宫绣样的亵衣外出,应当是去会相好了。我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怕是也不会拨算盘珠子,这挂卖嘛,卖的不是女红,是她自己罢!” 黄婆子被陆谦的质问吓得跌坐在地上,陆谦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至于亲人,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就凭你家娘子这营生,也早该断绝关系了。”他突然低头对着黄婆子大喝一声,“腌咋婆!韩冰儿她到底是哪日出门,去见谁了,给本官实话实说!” 这一声吼又突然又嘹亮,莫说黄婆子,连沈青江和陈璟都颇有些意外。 黄婆子怔了一下,哆哆嗦嗦地开口:“回……回大人,娘子她……她……唉……” 韩冰儿与她做的不是正经生意,也不曾去妓馆挂牌,她担心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会被官府追查,到时候罚没是小,她这一把老骨头万一牵扯到牢狱之灾,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才有意隐瞒。 眼下见终于瞒不下去了,才长叹一口气,决定实话实说:“十几年前,娘子被家人卖入兰香阁,老奴那时在兰香阁挂牌,后来年龄大了之后便被鸨母赶了出来。娘子机缘之下尚未挂牌便得遇良人赎身,但她一个女子,孤苦无依,又是兰香阁出来的,自然是难论婚嫁。后来娘子遇到我,便与我商量,偷偷做回了这营生。” 陆谦见她终于肯老实招认,便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谦厚的面孔,轻轻挥了挥衣袖,道:“起来回话吧。” 黄婆子缓缓站起身,但依旧心有余悸不敢直视陆谦,低着头道:“娘子她的确有几个交好的郎君,平日里想见娘子的时候就会差人来接,郎君们出手阔绰,多年下来娘子也攒下了一些。她眼见自己年龄渐长,就生了嫁人的心思,慢慢把那些关系都断掉了,只剩了莲花巷的刘员外。” 陆谦问道:“那韩冰儿是哪日出的门?出门做什么去了?” 黄婆子道:“回大人,是初八大概卯时初,天还没亮的时候,因着头一天刘员外差人来说过,初八要来接韩娘子陪他去襄阳赴宴,路途远要一早走,所以老奴不敢睡熟,五更天鸡叫头遍就起来给娘子准备避子汤,那避子汤要文火熬满一个时辰,所以老奴用沙漏算好了时辰,药刚熬好,刘府的马车就来了。” 陆谦:“你确定是刘员外派人来接的吗?” 黄婆子回想了一下,道:“确定,那时天还未亮,老奴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看不清来人,但刘员外家的马车老奴是认识的,确实是他派人接走的无疑。” 陆谦给陈璟使了个眼色,陈璟便心领神会地领人去刘员外家拿人了。陆谦又问:“你家娘子平日里可曾与人有过恩怨?” 黄婆子道:“我们这个行当,除去那些恩客,甚少与旁人来往,毕竟明面上是良籍,跟楼里挂牌的姑娘不一样,多少都得保留些脸面,以后好不知道底细的人嫁了。” 陆谦和沈青江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多少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一些语塞。 好不容易脱了贱籍,却以清白之身做起了暗娼,多年后没攀上高枝,还想找个不知情的人嫁了,虽说人各有各的活法,但这韩冰儿也未免太过贪心了。 虽然她的脸被划花,但沈青江观她眉眼便知道她相貌不俗,否则以她这年纪绝做不了这种营生。想来是在兰香阁里见到了姑娘们奢靡的生活后,便不甘心嫁给草民,也想过一过这富贵日子 ,一心想攀高枝,只可惜这些年来都没遇到能遂她心仪的高门大户。 陆谦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当年是谁帮她赎身的?可还有来往?” “这……”黄婆子有些为难地说:“这老奴真的不知道,娘子对此闭口不提,说那人只为行善不愿留名。” 陆谦又问:“她可有亲友?” 黄婆子道:“年幼时父母将她卖入妓馆,便是断了来往的,至于友人……风月场上大都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老奴只听她提过很多年前似乎有位恩人,那时她刚被卖入兰香阁,一心寻死,是那位恩人救了她的性命,但其他的娘子不愿多说,老婆子也就不好多问了。” 陆谦问:“是给她赎身的人吗?” 黄婆子摇头道:“老奴不知,娘子她极少提及过往。” 陆谦沉吟片刻,对黄婆子说:“今日你且先回去,本案结束前你不能离开禹安,也勿对旁人多嘴,明白吗?” 黄婆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老奴明白!谢大人!” 陆谦让人带黄婆子离开,沈青江把记录好的案卷交给陆谦,陆谦却并没有接,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青江,缓缓开口道:“长赢,司珍局,与你有何关系吗?” 第8章 :坠楼 沈青江手中的案卷轻轻抖了一下,他看了看陆谦,见对方一脸真诚,便叹了口气道:“学生曾经与一女子两厢情好,她是手工世家绢花做得极好,也因此被征入司珍局,从此宫苑深深,再无缘分。学生刚刚听到那珠花原品是出自司珍局之手,便想起了故人,失了仪态,望大人见谅。” 陆谦还是那副温良谦恭的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上翘,只是随着沈青江的话,眼神渐渐冷了下去,一直到沈青江讲完,他才轻笑了一声,打趣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长赢你也有相思之苦啊。” 沈青江尴尬地笑道:“大人可莫要寻我开心了,这风花雪月已是前尘往事,学生不想再提,也望大人替我保密,不然被陈璟那厮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奚落。” 陆谦大笑两声,道:“那是自然!不说这个了,我看了你的验尸记录,韩冰儿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胃袋是空的,指尖里有些许皮肉。黄婆子说韩冰儿是六月初八一早,也就是三天前离开的,照我看接她的人并没有将她送到刘府,而是半路就把她杀害了。你从她指尖挖出的皮肉,怕就是她死前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沈青江点点头:“嗯,此案蹊跷之处甚多,我担心阿璟此行会无功而返,一来,初八去接韩冰儿的人可能是旁人假扮的,二来,即便不是假扮的,那人真的是刘府的下人,此刻也早该跑了。” 陆谦皱眉道:“我也这样想,长赢,烦你跑一趟给陈璟当一回军师,看刘府能不能查到其他线索。” 沈青江拱手道:“是!”然后就出门驾马去找陈璟了。 此时的陈璟正在与刘府的管家刘喜一起往下人房走去。 刘员外外出未归,他和韩冰儿的事情府里的人都知道,刘喜也就没藏着掖着,他言道:“初八一早府上确实派了赶车的孙桥去接韩娘子,但他说韩娘子差人来递了口信,今日要出趟远门,不能来了,我们老爷虽说生气,但当时急着出门便没再深究这件事。” 陈璟忙问道:“什么时辰?” 管家想了想,道:“辰时刚过,我去开院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他慌慌张张跑进来,告知了我此事。” 第7章 陈璟问:“你可曾见过那送信人?” 管家道:“不曾见过,只是听孙桥说有这么个事儿。” 陈璟又问道:“点卯册你可带来了?” 管家忙递上册子,道:“在这里,官爷请看。” 点卯册里记录了下人们晨起、外出、劳作及休息时间,陈璟翻到六月初八那日,找到孙桥一看,上面明确写着那日一早孙桥是寅时出的门,辰时归府。 从刘府驾马车到韩冰儿的小院只需一柱香的时间,最多寅时二刻就到了,为何黄婆子见到刘府马车的时间是卯时?这空出的半个多时辰孙桥去哪了? 还有,他那日辰时才归,接到韩冰儿之后的一个时辰他又去了哪? 陈璟不敢耽误,自己上门查案怕是已经惊动了孙桥,如果他听到风声逃跑了那可就… 想到这陈璟急切地问刘管家:“孙桥人呢?” 管家道:“车把式一般都在后院马棚,前边就是了。”管家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前面的马棚,陈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一个急切切往门外走的身影。 刘管家也看到了那人,大喊道:“在那儿呢!哎孙桥!过来!” 被叫住的那人穿着刘府下人的衣服,正脚步慌乱地往外走,听到刘喜叫他,一脸惊慌地转头看向这边,发现了穿着官衣的陈璟,吓得撒腿就跑。 陈璟大喊一声:“站住!”便快速追上前去。 孙桥凭借对后院的了解,迅速从后院偏门跑出,那里正拴着一匹快马,孙桥一跃上马向南城楼绝尘而去,拐进一条胡同便没了踪影。 陈璟晚来一步,吃了一嘴灰土。他呸了两口,大骂道:“妈的!给老子站住!” “阿璟!人呢?”一个青衣男子骑着马来到他身边焦急地问道,正是后脚赶来的沈青江。他见陈璟在这破口大骂,便知道事情有变。 陈璟回头看到沈青江,直接翻身上马,与沈青江共骑,驾马朝着孙桥逃跑的方向追去。 从刘府到南城门并不远,如果孙桥是负罪出逃,那他必定要出城,出城后不管是混进商队或是躲上山,要找人就更困难了。 意识到这一点,陈璟果断选择抄近路,凭借他对禹安绝对的了解,带着沈青江迅速到了南城门,可是这里却并未见到孙桥的身影。 陈璟和沈青江下马来到城门口,守门军认得他们,便主动招呼道:“陈捕头、沈师爷,有何要事啊?” 陈璟问道:“你可见一人骑着马出城?” “何时?” “应该就在不久 前。” 守门军看了看同伴,对方摇了摇头,守门军道:“今天未曾见到过有人骑马出城,陈捕头是抓捕凶犯吗?可有画像张贴?” 陈璟道:“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准备画像。如果你见到有个人穿着紫色的短衫,泥黄色裤子,烦请扣下他,把人带到县衙来。” 守门军道:“一定。” 此时,有个男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对陈璟道:“官爷快去瞧瞧吧!摘星楼有人坠楼了!” 沈青江心道,不好! 陈璟也意识到又有变故,于是马上拉着沈青江上马,二人一路疾驰来到了摘星楼。 摘星楼是禹安城里最大的酒楼,也是最高的楼阁,在顶楼的望仙台凭高观景是摘星楼的特色。富庶人家会包下摘星楼高层的包厢,一边吃酒一边观景。 此时的摘星阁楼下围着不少人,人群中心的人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趴在地上,他的脑袋像爆裂的西瓜,鲜血不停地从后脑流出,其中还掺杂着一些白色的脑浆。他的身体不断地轻微地抽搐着,嘴巴微张,似乎在尝试着呼吸最后一口空气,仿佛砧板上濒死的鱼,但抽动了没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陈璟和沈青江拨开人群,见到了刚刚咽气的孙桥。 第9章 :疑虑 陈璟内心划过一丝疑虑,摘星楼离南城门虽说就隔了两条街,但却是不同的方向,且从刘府往摘星楼方向走,势必会经过河坊街,那里是有名的闹市,阻碍重重,对于一个要逃命的人来说,这条路线选的太奇怪了,孙桥是刘府的车把式,他对城里每条街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陈璟看向沈青江,见对方眉头紧锁,想来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沈青江转头冲陈璟使了个眼色,陈璟点点头,马上吩咐摘星楼的伙计去通知衙门,同时把一旁满脸愁容的摘星楼掌柜请到了一旁。 沈青江蹲下身,开始对孙桥的尸体进行初步的验查。 孙桥的眼睛本来就比常人大些,此刻更是睁圆了双眼,甚是骇人,他四肢胸骨皆断,脑袋像是摔裂的西瓜一般,脑浆裹着白花花的脑子和在鲜血里,这可怖的景象吓坏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尤其是这冲鼻的血腥味也让很多人不敢靠前。 沈青江没有太多的表情,他仔细翻看着孙桥的尸体,脸色凝重。 很快,沈青江结束了初步的验尸,陈璟也问清了摘星楼的情况。小二的脚程不慢,很快就从衙门里带了杜彪等一众衙役来。陈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杜彪,让他先回去讲与陆谦听,并吩咐众衙役将孙桥的尸体抬回衙门,接着就同沈青江一起进了摘星楼。 陈璟一边带着沈青江往楼上走,一边讲着刚刚打听到的情况:“方才店小二同我讲,早先孙桥着急忙慌地进门就往楼上跑,小二看孙桥的打扮,以为他是哪位客人府上的下人,便没有拦着他,没想到孙桥上楼后不久就出了事。” 陈璟脚下有功夫,拉着沈青江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到了顶楼。 顶楼有一处宽敞的露台,便是望仙台了。摘星楼名不虚传,站在望仙台上的确有手可摘星之感,凭栏远眺,满城光景尽收眼底,竟能让人凭空生出一些豪情来。 但此时二人无暇顾及风景,沈青江环顾四周,顶楼的四个包厢分别在望仙台的东西两侧,楼梯口在东侧的两个包厢之间。 孙桥坠楼的地点便在望仙台南侧的栏杆处,陈璟和沈青江在坠楼处四处观察,并未发现可疑痕迹,甚至连个像样的脚印都没有,仿佛孙桥真的是刻意从刘府跑到此处一跃而下。 陈璟一筹莫展,沈青江却突然狐疑地看着那红色的栏杆若有所思,他走过去伸出手指在栏杆上蹭了一下,手上沾上了一点红漆,他指着旁边一处对陈璟道:“阿璟,你看那里,被蹭掉了一块!” 陈璟顺着沈青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扶栏上的红漆确有一块被蹭掉了。陈璟走过去也用手指摸了摸栏杆,红漆便沾到了他的手指上,陈璟道:“方才掌柜的同我讲了,临近七巧节,这两日摘星楼顶楼刚刚整修过,栏杆也是刚刚粉刷过的,想是油漆还没干透。这漆有什么问题吗?” 沈青江语气凝重:“我方才验尸发现,孙桥的背部,沾了红漆。” 陈璟听完倒吸一口气:“那就是说,孙桥坠楼时,是背对着栏杆,那他……” 沈青江:“没错,我怀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陈璟道:“其实我方才得知孙桥往摘星楼来的时候,便察觉有异,如若那孙桥是准备畏罪潜逃,他也应该直奔城外,或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如果他是畏罪自戕,那为何又要直勾勾地冲着这摘星楼来?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蹊跷,我瞧着倒像是有人故意引他来此地,然后把他推下去摔死。” 沈青江道:“你可有问过掌柜的,今日在顶楼的食客都有谁?” 陈璟道:“问过了,今日顶楼只有天字一号房有客人,是两江商会的会长彭万里,但案发时他正在宴客,他与客人都在包厢内,并未外出。” 沈青江:“那顶楼的伙计呢?” 陈璟道:“顶楼天字号包厢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一般都会带着自己的仆从,没有特别招呼,伙计们是不会来打搅的。” 沈青江道:“既无目击证人,那包厢里的彭万里一行人还需盘查一番,我们暂且回去找陆大人商议一下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禹安县衙内,陆谦刚刚听完杜彪的描述,看着地上蒙着布的尸体若有所思。 沈青江和陈璟大步流星赶回来,见礼之后,陈璟将他和沈青江的发现告诉了陆谦,随即道:“大人,卑职认为应当立刻传讯彭万里。” 陆谦略一思忖,负手踱步道:“这彭万里本官倒是略有耳闻,两江商会的会长,平日里并不久居于此,此番乃是回乡祭祖。此人家财万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的关系有些复杂,且今年两江的河堤修还需要两江商会的支持,贸然传讯他怕是会给我们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顿了一下,转头对陈沈二人说道:“这 样,还是劳烦二位跑一趟彭府详查一番,若有机会也去询问一下当日彭万里宴请的客人,看能否有所发现。” 陈沈二人道:“是!”随即转身离去。 出了县衙,陈璟翻身上马,回头看到若有所思的沈青江,作死的劲头不自觉地往出冒,他撩了撩头发挑了挑眉,一脸轻浮地说:“长赢莫不是担心自己一人骑马坐不稳,那你叫声好哥哥,我便勉强答应与你共骑罢。” 第8章 沈青江对陈璟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一边从容利落地上马,一边淡淡地开口:“为父只是担心孙桥并不是最后一个罢了。” 陈璟凑过来问道:“你是说,除了韩冰儿和孙桥之外,还会有新的命案?” 沈青江道:“没错,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之前同我讲的,孙桥自刘府逃出之后的逃亡路线,的确可疑之处甚多,若暂且假定为,孙桥的确是被人引到摘星楼杀害的,那么彭万里今日于摘星楼宴客是巧合还是凶手有意为之,抑或者凶手的杀人动机与彭万里有关?” 陈璟道:“韩冰儿一个暗娼,孙桥一介车夫,彭万里却是两江商会的会长,这三人能有什么关系?” 沈青江勒了勒缰绳,道:“先去会会彭万里吧,我有种直觉,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第10章 :证人 陈璟和沈青江策马来到彭府。 这里是彭万里的旧居,作为两江商会的会长,他自是不会屈居于这小小的禹安县,平日里住在阳州城的大宅里,恰逢他父亲的忌日,他回乡祭奠,这才停留了几日。 虽说是旧居,这彭府的气势也着实不算小,光是大门就比之前刘员外的府邸要宽出一半。 陈璟叉着腰冷眼皱眉看着这高门大院,沈青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阿璟,你担心我们此行会无功而返吗?” 陈璟眯了眯眼,指着大门旁的门档说:“你看那儿。” 沈青江顺着陈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普通的石头门当,大户人家基本上都有,沈青江不明所以:“这门当有什么特殊的吗?” 陈璟正儿八经地说:“我小时候好像在那儿撒过尿。” 沈青江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放在陈璟肩头的手,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当人看。”说罢理了理衣领,好整以暇地往彭府门口走去。 陈璟嘻嘻哈哈地跟上来,屁颠屁颠地跑到彭府的门房,迅速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人样,对里边人说:“你家老爷可在府上?” 门房抱拳行礼问道:“请问贵客是?”这门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身着蓝色布衣,个子不高,身材瘦削,面容干净,鬓边有些白发,他举止有礼,看着不像个下人,倒像是个教书的先生。 陈璟亮了亮衙门的腰牌,道:“我二人奉了知县陆大人的命,有要事来见你家老爷,烦请通传一声。” 门房见到腰牌,连忙把二人请到内堂落座,吩咐人备好茶水果子,然后出门去请他们家老爷了。 这彭府毕竟是旧宅,只有三进院子,比不得彭万里在阳州城的大宅院,但内饰却十分考究,不仅桌椅全是黄花梨的,连地毯上都用金色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团花牡丹。 陈璟装模作样等门房和下人们都退出去了,才蹲下认真研究那过分考究的地毯,随即撇着嘴对沈青江说道:“啧啧啧,长赢,这地毯上的线竟然真的是金子做的,我还以为是染了色的丝线而已,这彭万里到底是多有钱啊?” 沈青江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了一口,咂摸两下道:“蒙顶石花,甜香浓郁,味甘鲜醇,是专供皇室的贡品,一两千金,你我也是托这彭老爷的福,才能尝上一口啊。” 陈璟蹲在沈青江脚边,抬头道:“你是说这彭老爷和皇室有瓜葛?” 沈青江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喝着茶,道:“和皇室有没有瓜葛不好说,但陆大人有句话说得对,此人官场关系复杂,咱们言辞也需谨慎些,莫给陆大人招来不便才是。” 陈璟拍拍胸脯说道:“放心,我懂!”然后起身坐回椅子上,有样学样地喝了一口茶,“嗯,的确香甜,回头得让这老小子送我几斤。” 沈青江呛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骂道:“你懂个屁!你跟这儿以权谋私呢!” 陈璟讨好地给沈青江拍拍背,说:“我跟你开玩笑呢长赢,我是那种人吗!” 门外脚步声传来,随后走进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他面容俊朗,身穿绫罗,腰杆笔直,颇有些气宇轩昂的气度。那男子满面笑容,拱手行礼道:“彭某人俗事缠身,让二位久候了。” 陈璟和沈青江对视一眼,想来二人都没料到,这位彭老爷竟如此年轻。二人很快调整好表情还礼,双方落座。 沈青江率先开口:“学生沈青江,是县衙里的师爷,这位是陈璟陈捕头。” 彭万里热络道:“幸会幸会。” 沈青江道:“彭老爷既是还有要事,那我二人自是不会耽搁太久,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前来乃是因为今日摘星楼的那桩命案,敢问彭老爷当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彭万里略一思忖,道:“我当时正与客人饮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呼救,我让下人出去查看才知道有人坠楼了。此时正好我家的门房前来,告知我家中有事,且宴会的客人也被这事搅得没了兴致,大家便草草散了。” 陈璟道:“敢问当日出去查看的下人和门房,可否来此地回话?” 彭万里痛快道:“自然可以,来人,去把李门头和丁四叫来。” 下人应了吩咐去叫人,彭万里便随口沈、陈二人攀谈起来:“彭某久居阳州,此番回禹安太过仓促,还未曾去拜会过陆知县,惭愧惭愧啊。” 沈青江道:“彭老爷客气了,陆大人新上任,禹安百业待兴,万事还要倚仗诸位乡绅的支持。” 彭万里道:“沈师爷言重了,为陆大人分忧乃彭某分内之事!哎呀,今日见到二位一表人材,得二位相助,陆大人必定是如虎添翼!彭某 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陈璟在一旁安静得像个假人,心说,这种场面果然还是得长赢顶上。 沈青江不想多说废话,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敢问彭老爷可认识死者孙桥?” “孙桥?”彭万里咂摸着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下,回道,“彭某并未听说过此人。” 沈青江又道:“那彭老爷可认识一个叫韩冰儿的女子?” 彭万里又思索了一会,笃定地说道:“也不认识,沈师爷为何有此一问啊?” 沈青江道:“无他,只是这孙桥到摘星楼之后曾经打听过彭老爷你的行踪,适才在下有此一问。” 彭万里道:“那便奇了,彭某并不识得这二人。” 沈青江见问不出什么,且看彭万里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丁四和门头李沛便站在了陈璟和沈青江面前。 彭万里道:“这二位大人是来问摘星楼命案的,你们老实回话,把知道的全告诉二位大人罢。” 二人应道:“是。” 随即丁四开口:“回二人大人,今日我家老爷宴客时,小的在雅间内伺候,后听到有人大喊救命,老爷便命小人出门探查,小人出门时那人就已经坠楼身亡,随后我见到李门头一边抱怨一边上楼,见到我之后他同我讲他是来寻老爷回府的,我便与他一同回了雅间。” 门房李沛接着说:“今日老爷出门后,便有贵客来访,小人安顿好贵客后,就去摘星楼寻老爷去了,到了摘星楼在楼梯上小的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撞了人之后就跑了,所以小人就抱怨了几句。上楼后正遇到丁四,一问之下才得知是有人坠楼了。” 沈青江问丁四:“那你可曾看到有人下楼?” 丁四回想了一下,道:“出雅间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楼梯口那里晃了一下,但小的看得不十分清楚,只依稀记得那人穿的好像是一身黑衣。” 李沛道:“对对对,撞我的那人也是穿了一身黑衣服!” 沈青江忙问李沛:“你可曾看清他的面容?” 李沛道:“那人走得特别匆忙,撞了我之后头都没回,直接跑下楼了,小人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沈青江叹了口气,李沛接着说:“大人别急,虽然小的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但那人慌忙之间掉了一样东西,大人请看。” 第11章 :香囊 李沛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藕粉色的香囊递给沈青江,上面绣着鹊桥相会的纹样,绣工精细,一看就非凡品。 李沛继续说道:“小人看着这香囊十分精致,本想留着卖几个钱,但既然大人要寻此人,那这香囊可能对大人有所帮助。” 沈青江和陈璟端详着这香囊,虽然绣工精致,但这香囊并不是新制的,有些绣线已经脱落,看着颇有些年头了,且虽然香囊里有些干花,却没什么香味散出,想来那黑衣人留着这香囊应该别有他用。 彭万里凑过来问道:“二位大人,这香囊可否让彭某一观?” 沈青江把香囊递给彭万里,道:“自是可以,彭老爷请便。” 彭万里拿过香囊,细看之下不禁赞道:“这香囊虽然老旧,但却用了盘金绣法,你们仔细看,连这喜鹊的眼睛都恍若有神,实在是精妙,我看做这香囊的人颇有来头。” 第9章 沈青江道:“没想到彭老爷对刺绣技法竟如此通晓?” 彭万里笑道:“沈师爷谬赞了,先父是做布料生意发家的,针织绣法这些也略有涉猎而已。” 沈青江收起香囊,对彭万里说:“多谢彭老爷今日鼎力相助,天色已晚,我二人便不叨扰了。” 彭万里热络道:“哎呀,偏厅已备好酒席,二位何不赏脸留下吃个便饭?” 沈青江满脸遗憾地说:“自是应当与彭老爷把酒畅谈,但如今要事缠身,实在是走不开,等此案结束,我二人一定登门造访。” 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之后,彭万里也不再留人,道:“如此彭某也不便强留,二位当差如此尽心尽力,自当是我禹安百姓的福气,来人!”彭万里招呼下人拿来两个木盒,递给沈青江,“一点薄礼,还请二位收下,另一份烦请二位替我转交给陆大人,就说彭某择日必当设宴款待,还请他不要责怪彭某未曾上门拜见之罪责啊。” 沈青江连忙推辞道:“这可使不得,我二人奉命查案,却提了您的礼回去,这实在不成体统,为百姓尽力自是我二人职责所在,彭老爷不必如此破费!” 又是一番云里雾里的推诿之后,沈青江和陈璟终于得以离开彭府,此时天已渐黑,两人翻身上马,几乎是同时长出一口气。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往衙门走,陈璟率先开口:“得亏有你啊长赢,不然我非得让这老小子给侃迷瞪了。” 沈青江嗓子冒烟:“这彭府的茶不好喝啊,不过这香囊倒是个线索。” 陈璟道:“我明天找人看看这香囊有什么来头,不过还有一事我觉得也得查一查。” 沈青江:“什么事?” 陈璟:“彭万里说他并不认识孙桥和韩冰儿,我看着他倒也不像是在扯谎,但我还是觉得此中有蹊跷,或许那两人与彭万里曾经共同牵扯到某件事情里,只是彭万里未曾见过此二人,故而不认识他们。” 沈青江:“这倒也说得过去,那你要怎么查呢?” 陈璟:“我明天先去找户籍官,看能否有所发现罢。” 沈青江想了一下,说:“我明天去趟兰香阁。” 陈璟非常欠揍地挑眉瞪眼:“哦???长赢啊长赢,这种事情怎么能拿到大街上说呢?当然你有这个想法为兄非常欣慰,只是就你这小身板怕是吃不消哦。” 沈青江碍于人在马上,无法动手,只能狠狠剜了那厮一眼,道:“韩冰儿是兰香阁出去的姑娘,若能找到兰香阁的老人,兴许能更快问出个原委,总比你去户籍官那儿大海捞针的好。” 陈璟恍然大悟道:“原 来如此!长赢你为公牺牲自己的精神,在下佩服佩服!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沈青江:“你不是去户籍官那儿吗?” 陈璟:“哎呀,户籍官老得连眼都快睁不开了,跟他那儿瞎耽误功夫,让杜彪他们去就行了,兰香阁这等虎狼之地,我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去,须得在一旁保护你才好。” 沈青江懒得跟他掰扯,干脆闭嘴装哑巴,猛抽了马一鞭子,策马离去。 陈璟在后面一边喊:“长赢等等我嘛!”一边跟了上去。 到了府衙后堂,两人将从彭万里处得到的信息告诉陆谦,并且将那个香囊交给了他。 陆谦听完后手持香囊在堂内踱了两圈,方才开口说道:“我与陈捕头的看法一样,这三人或许在多年前有过某种牵扯。其实揭开这个案子很简单,我们只需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弄清楚这香囊的来历和黑衣人的身份,我想只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那三人之间的牵扯也就一清二楚了。” 沈青江内心对陆谦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佩,他能在如此寥寥数语之间迅速掌握事情的原委,并且找到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如此手段,必定前途无量。 陆谦自然是听不到沈青江的心里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香囊大概率是出自女子之手,观这香囊的成色,少说也得是十几年前的物件,韩冰儿若与绣这香囊的人有瓜葛,那很有可能是年轻时相识。如此,那这香囊的主人也有可能与兰香阁有关。你二人明日去兰香阁需多加留意,特别是韩冰儿年轻时的旧时,事无巨细,务必探听清楚。” “是!” “咕~~” 前一声出自沈青江的嘴,后一声出自陈璟这厮的肚子。 陆谦愣了一下,笑道:“二位奔波了一天,怕是还没用晚膳罢,本县前几日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二位可与我同去,也是弥补之前陈捕头没喝上的那顿酒啊。” 沈青江本能地想拒绝,但看到旁边跃跃欲试的陈璟,不禁笑了一下,道:“自是恭敬不如从命,陆大人请!” 二人跟随陆谦走街串巷,最后竟来到了内河边,这里离码头近,贩夫走卒聚集,恰好有货船靠岸,远远的就听见船上的伙计们招呼着准备靠岸卸货,岸上的纤夫们喊着号子拉船,岸边力工们早就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虽说天已黑透,但码头上灯火通明,倒显得无比热闹。 沈青江和陈璟跟着陆谦来到了河边的一个破棚屋里,这连招牌都没有的棚屋大抵是个食肆,里面坐了几桌赤着上身的船夫和力工,他们面前都夹着一口沸腾的大锅,锅里煮着肉和菜,煮熟了便夹起来,蘸一蘸自己碗里的酱汁,然后便送入口中。 陆谦找了一个空位,招呼沈青江和陈璟道:“来这里,这儿啊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他家独创的暖锅,好吃的很!”说罢便大声招呼,“店家!这里!” 食肆的伙计应了一声便提着茶水跑过来,一边利落地擦桌子倒茶,一边问道:“三位想吃点什么?” 陆谦轻车熟路地说道:“来个暖锅,多放些胡麻,切半斤牛肉、半斤羊肉,再来半斤下水,炒个你们店的招牌菜,其它的你看着配一些,不拘什么菜,新鲜时令最好,再烫一壶好酒,要快些。” “得嘞!客官稍等!马上来!” 小二走后,沈青江突然问道:“陆大人,学生斗胆问一句,您从前是否曾来过禹安?” 第12章 :醉酒 陆谦喝了口茶,道:“我的确游览过不少地方,但却未曾来过禹安,沈师爷为何有此一问啊?” 沈青江道:“此等食肆,连我和阿璟这样自幼在禹安长大的人,都不一定知道,敢问大人是如何寻得的此处?” 陆谦笑道:“你有所不知,我素来喜爱寻些苍蝇馆子,尤其像这种力工聚集的地方,反而容易找到些意想不到的美味。” 陈璟对此理论颇为好奇,问道:“这是为何?美味珍馐不应该出现在那些达官贵人经常出入的酒楼吗?” 陆谦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达官贵人云集的酒楼,平日里虽说山珍海味的并不稀奇,但除去这些食材,他们吸引客人的方法还有很多,就比如这摘星楼,食客可以高处观景,再比如我们上次去的留香楼,便是有老板独家自酿的女儿红,可唯独这苍蝇小馆,开在贩夫走卒之地,口味不好便吸引不来客人,故而最是注重口味,反而能将简单的食材做得格外入味。” 沈青江和陈璟恍然大悟,沈青江看着陆谦眉飞色舞介绍美食的模样,毫无官架子,且又想到这几日与陆谦相处,他不仅断案有神,且对自己和陈璟一直谦和有度,心中不免对这位陆大人多了分亲近。 三人交谈间,暖锅、热菜、酒水都已经上齐了。那暖锅奶里奶白色的汤汁煨着牛羊肉块,座在炭火炉子上,正咕嘟咕嘟冒着胡麻香气,洗干净的下水和青菜摆在一旁,随吃随下。 陆谦亲自给陈璟和沈青江倒了一杯酒,举杯道:“我陆谦,京城临安人士,字瑾昊,今有幸得二位鼎力相助,实乃三生有幸,若不嫌弃,我愿与二位结交为友,从此一起尽心为禹安百姓立言!” 沈青江端着酒杯,刚想客套两句,旁边陈璟这厮直接拍案而起,大声说道:“好!我陈璟,字十步,以后我二人自当全力听从陆大人调遣!为禹安百姓肝脑涂地!” 陆谦似乎也被陈璟这一套豪气感染了,当即与陈璟举杯痛饮,一杯酒入喉,两人都呛了一口,没想到这酒看着清透,酒劲却如此浓烈。 沈青江看着二人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道:“此酒名为烧刀子,入口浓烈,劲儿大,力工们多用他来暖身解乏,你二人如此豪饮肯定烧喉。来陆大人,长赢敬你一杯!”说罢,仰头一杯下肚,不出意外也被呛了一口。 三人哈哈大笑,落座吃饭。 陆谦一边夹起一块牛肉,一边问道:“阿璟啊,你这表字‘十步’是哪两个字,语出何处啊?” 沈青江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大笑起来,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陈璟倒是颇为自豪地说:“自然是李太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沈青江笑得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开口道:“这家伙不知从哪听了《侠客行》,说李太白与他是平生知己,硬要叫自己十步侠客,表字也换作十步,我实在叫不出口,故而一直叫他阿璟。” 第10章 陆谦听后也不禁哑然失笑,只剩陈璟在一旁一边吃一边叹道:“你们这帮俗人,不懂我们这些江湖侠士的风范,我不与你们计较。” 陆谦和沈青江听罢笑得更放肆了。 酒足饭饱,沈青江不胜酒力,早已醉得东倒西歪酒话连连,亏得陈璟扶着他才能站稳一些。 陈璟也有些上头,反观陆谦却好整以暇,陈璟不禁赞道:“大人你千杯不醉啊,厉害厉害。” 陆谦一脸神秘地笑道:“这可是我自小练就的本领。” 陈璟:“我先带长赢回去了,多谢大人款待!” 陆谦:“阿璟不必客气。”说罢陆谦上前拍了拍沈青江,道:“长赢,我先走了,明日衙门见!” 沈青江本就醉得厉害,被陆谦拍了两下直接“哇”的一口吐了陆谦一身。 陈璟有些尴尬道:“大人莫怪,长赢他不胜酒力,平日里很少饮酒,今日也是开心了这才……” 沈青江却捶了陈璟一拳,口齿不清道:“谁……谁不胜……嗝……酒力!再饮!”说罢摇摇晃晃就要往前走,陈璟费了些力气才把他重新扶稳。 陆谦笑了笑说:“无妨无妨,只是不知哪里能清理一下,让我这样招摇过市怕是有些丢面子。” 陈璟:“此处离我家就隔了一条街,不如去我家浣洗一番如何?” 陆谦:“如此便叨扰了。” 到家后,陈璟扶着沈青江坐在床边,轻手轻脚地帮他脱了外衣鞋袜,这才将他放倒在床上,盖上薄被。沈青江着实醉得厉害,口齿不清地一直嘟囔着:“忍冬……秋桑……南星……广百……” 陆谦笑了笑,轻声说道:“不愧是医者,醉成这样还在背药方。不过看你平日里粗手粗脚的,没想到照顾人还挺细心。” 陈璟道:“我爹娘经常云游在外,长赢便一直照顾我,他大我三岁,小时候我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逢人就说他是我娘。” 陆谦抿了抿嘴,尽量没笑出声。 陈璟接着道:“大人你先请坐,我去打水来给你清理。” 陆谦点头道:“有劳了。” 陈璟又看了眼沈青江,确保他睡熟了,才放心去打水。 望着陈璟出门的背影,陆谦渐渐收起了刚刚谦和的笑脸,摇曳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却映不到他的眼底。 床上的沈青江还在模模糊糊地念着一味一味的药材:“秋石……云初……合欢……商陆……” 陆谦缓缓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他端详着沈青江的脸,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他掀开沈青江身上的薄被,伸手撩开他的衣领,沈青江皮肤白皙,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出红晕。他神志不甚清明,露出的皮肤隐约感觉到夜晚微凉的空气,便下意识伸手去捂,却被陆谦抬手轻易挡下,固定在一旁。 陆谦将沈青江的衣领褪到胸口处,看着沈青江胸口处隐隐浮现的云霞状红斑,仿佛发现了某种宝藏一般,轻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你。” 第13章 :赎身 忽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渐近,陆谦连忙将沈青江的衣服穿好,而后起身站在一旁。 陈璟端着水盆拿着毛巾进来,道:“来大人,我帮你把身上的秽物洗净。” 陆谦接过毛巾道:“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可。”说罢蹲下清洗身上的脏污。 总算是把沈青江吐在身上的东西都擦干净,夜色中倒是看不出异样。陆谦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扰了。” 陈璟道:“我送大人。” 陈璟将陆谦送到门外后,端起那盆水就要往外走,目光瞟过床上躺着的沈青江时,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妥。他放下水盆,走到床前,看着沈青江身旁的薄被,他分明记得方才这薄被是他亲手盖在沈青江身上的。 陈璟皱了皱眉头,回想刚刚陆谦的表现,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大概是长赢自己乱动掀开的吧。”陈璟挑了挑眉,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翌日一早,沈青江捂着头坐了起来,这一夜睡得倒是安稳,只是今日宿醉得厉害,头晕恶心的。 房门被推开,陈璟端着水盆毛巾笑眯眯地走进来,活像个店小二。“长赢,来擦擦脸,早饭马上就好了!” 沈青江洗漱后,陈璟又端着一碗酸疙瘩汤进来,道:“来长赢,稍微吃一点胃里舒服,这酸汤最是能解酒了。” 沈青江接过碗,舀了一调羹放进嘴里,一股酸香在舌尖弥漫开,温热的汤羹顺着食管流到胃里,刚刚恶心的感觉的确缓解了一些。说实话,陈璟这厮虽然不着调,但厨艺确实不错,一碗酸汤让沈青江恢复了不少元气。 吃过早饭,陈璟又屁颠屁颠帮沈青江拿了衣服换好,然后兴冲冲地问道:“长赢,什么时候去兰香阁啊?” 沈青江这才发现,陈璟这厮今天没穿衙门的衣服,穿了身白底蓝纹的圆领袍,还戴了个银色发冠,烧包得仿佛是哪个富庶人家的纨绔。他白了陈璟一眼说:“我还道你这一大早,又是打水又是熬汤的,是出自孝道,没想到竟然是打了这个主意。” 陈璟讪笑两声,道:“别这么说嘛,人家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呢,不过查案要紧,对吧!” 沈青江不再搭理他,理了理衣领,扭头出了门,陈璟也高高兴兴地跟在他后面一同出了门。 兰香阁在禹安开了二十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老字号了,老鸨秦妈妈也从风韵犹存熬成了半老徐娘。 一进兰香阁,陈璟和沈青江就被涌上来的姑娘团团围住,秦妈妈认得这二人,自然吩咐手底下的姑娘们好好招待贵客。沈青江难得一见地红了脸,倒是陈璟一手 搂了一个,开心得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 沈青江好容易挣扎逃出,秦妈妈赶紧迎上前来问道:“哎呀沈师爷,您许久不来一趟,今儿个怎么也得让姑娘们好好伺候伺候您呐!” 沈青江道:“不必客气了秦妈妈,我二人此番并不是为寻欢作乐来的。” 秦妈妈瞟了一眼正在姑娘堆儿里调笑的陈璟,面色存疑。 沈青江回头看到那厮不争气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一把揪住陈璟的耳朵,无视陈璟“嗷嗷!疼疼疼!”的叫声,把他揪了过来。 姑娘们识趣地没有再围过来,沈青江开口道:“秦妈妈,烦你找间安静的屋子,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秦妈妈看这二人的确不是来找乐子的,也就收起了轻浮的语调,客气地说道:“如此,二位楼上雅间请。” 三人在楼上的雅间坐定,秦妈妈亲自为二人斟了杯热茶,然后坐在一旁一边摇扇子一边开口问道:“请问二位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事啊?” 沈青江:“想向秦妈妈打听一个人,此人名叫韩冰儿,十几年前被人卖到你这里,后来没挂牌便被人赎了身。” 秦妈妈摇着扇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反复咂摸着这个名字:“韩冰儿……韩冰儿……冰儿……彬儿!哦!您说的是彬儿吧!这些年来,未挂牌便被赎身的姑娘,也就她这么一个了。” 沈青江和陈璟对视了一下,陈璟问道:“这彬儿是怎么个来历?” 秦妈妈道:“十六年前,五斗米镇的人牙子送来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说是在大户人家做工得罪了主人家,便被发卖到了此处,我见身契什么都全,便收了这姑娘,取名叫彬儿,盼她能多挣些银两。可谁知这姑娘闹得太凶,说什么也不接客,我便将她关了起来,不给米水……” 说到这里,秦妈妈明显有些心虚,他看了看沈青江和陈璟的表情,小心翼翼道:“进了我们这个地儿,一开始都得闹几天,但我们这生意总归是要做的,所以难免有些自己的法子。” 沈青江刚张嘴想说什么,陈璟大咧咧地开口道:“懂懂懂!逼良为娼嘛,话本里常有!” 沈青江无奈地合上了嘴。 秦妈妈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但她好歹是平日里迎来送往惯了的,所以面上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喝了口茶,方才继续说道:“一般的姑娘关个三五日也就认命了,但这彬儿硬是被关了十日,还是不从,我担心再这么断水断粮这人就要熬坏了,却突然来了一位俊俏的公子,点名要彬儿伺候。” 沈青江:“哦?你细细讲来?” 秦妈妈道:“这位公子姓穆,自称是京城来的富商,我记得他衣服上的花纹都是金线绣的,小模样着实俊得很,一身白衣飘然若仙,老奴经营这兰香阁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 陈璟急切地问道:“后来呢?” 秦妈妈:“说来也奇,这彬儿一开始寻死觅活,死都不愿意接客,看到这位穆公子竟然就从了。看来烈女也爱俏儿郎,您说是吗?” 沈青江:“你的意思是,彬儿与这位穆公子情投意合,也就接了这位恩客?” 秦妈妈:“是了,两人成日里出双入对,穆公子常带彬儿出去逛街听曲儿,后来又要为彬儿赎身。老奴问他要三千两银子赎身钱,他言说钱不是问题,但此事要与家里长辈商议,让老奴不要给彬儿挂牌。老奴只道他家规森严,不许这贱籍女子过门,但他给了银子,老奴便答应给他十天时间。 第11章 秦妈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谁知第八天的时候,有官差上门叫走了彬儿,说是过堂问话。彬儿回来后便失魂落魄,一言不发,两日后果然有人送来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为彬儿赎了身,而那穆公子再也没来过兰香阁。” 沈青江问道:“为彬儿赎身的人是那位穆公子吗?” 秦妈妈想了想,回道:“老身当时也问过,是否是穆公子差他们来的,但来人瞪着大眼,凶得很,他让我别问那么多,拿了银子放人即可,我只道是穆公子不想被旁人知晓此事,便也就没多问。” 陈璟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问道:“你再详细形容一下来人的相貌?” 秦妈妈皱着眉头说道:“时隔多年,老奴也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那人眼睛比常人大了一圈,活像个索命的罗刹鬼。” 沈青江也反应过来了,他与陈璟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孙桥!” 第14章 :旧屋 秦妈妈没听过这个名字,一脸疑惑地问道:“二位可是识得此人?他是否是穆公子的家奴啊?” 沈青江道:“这个我们也要再去查访,对了……”沈青江从怀中掏出从彭府门头李沛那里拿到的香囊,递给秦妈妈,“这个香囊你可曾见过?” 秦妈妈接过看了看,说道:“这香囊虽然有年头了,但却看得出绣工极为精巧,就是这手艺……嘶……” 沈青江赶忙问道:“怎么了?” 秦妈妈道:“这手艺我眼熟得很。” 沈青江:“哦?何以见得?” 秦妈妈拿起自己佩戴的香囊,递给二人,道:“你们看我这香囊,这上面的花纹是我自己绣的,绣工自是比不得你们拿来的这个,但这香囊下面的络子,是我跟着多年前给我们送过货的一位绣坊老板学的,你看跟你们这个是不是一样的?” 陈沈二人拿着两个香囊的络子左右比对,蝴蝶形状的络子并不常见,且这两个络子的走线几乎完全一致,若说是巧合,那这也太巧了。 沈青江问道:“那个秀坊老板在哪?” 秦妈妈:“这……我约莫着也是十六年前,那时候街尾有个姓吴的秀坊老板和他娘子一起开了间小秀坊,他娘子刺绣手艺一绝,这吴老板擅长打络子,当时街坊四邻都爱买他家的绣品,我们这儿的姑娘自然也喜欢,隔三差五便让吴老板来送一次货。” 沈青江:“后来呢?” 秦妈妈:“后来……嗯……”秦妈妈皱眉想了想,继续说,“好像就是在彬儿被赎身之后不久,这吴老板又来找过我一次,他说他急用钱 ,于是贱卖了他秀坊里所有的绣品,换了笔银子就走了,从此老奴再也没见过这位吴老板。” 陈璟问道:“那间秀坊在哪?” 秦妈妈道:“原先就在这条街尾东边倒数第二家,如今是家首饰铺子。” 陈璟:“那家我知道!多谢秦妈妈,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出了兰香阁后,陈璟和沈青江快步来到了街尾。 陈璟领着沈青江边走边说:“在那里!长赢你看!这家我来过!” 水云坊,陈璟前两日拿了韩冰儿的发簪来找掌柜的认一认,掌柜现在想想当日陈璟那张阎王脸都有些后怕。 “掌柜的!出来接客了!”陈璟迈步进门大喊道。 “哟,怎么说话的啊这位客人?我们这儿可是正经营生!”掌柜一脸不乐意地从后屋出来,一眼看到陈璟,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前几日来过的那位活阎王,虽说这厮今日收拾得人模狗眼,笑得如沐春风,但掌柜的依旧不敢怠慢,“原来是陈捕头啊,快请进快请进!” 掌柜的客客气气把二人请到柜台后的雅间,沏了壶好茶,客客气气地问道:“敢问二位今日前来是否还是为了之前的案子啊?” 陈璟喝了口茶开口问道:“掌柜的,你这店开了多久了?” 掌柜回答道:“这店啊……这店开了怎么也得有十几年了,原本是做布匹生意的,慢慢开始做首饰生意,再后来布匹就不做了。” 陈璟:“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竟能开成这么大的店铺?” 掌柜笑道:“陈捕头说笑了,我只是给主家看看铺子的,我怎么经营得起这么大一家店呢?不过这家店原先也不是这么大,一开始就只一间小铺,后来慢慢做大了便把旁边的商铺都盘了下来,并在一起,这才成了今日的水云轩。” 陈璟问道:“那你主家是?” 掌柜道:“主家姓彭,平日里并不常在禹安,只是定点派人来查账而已。” 陈璟问道:“可是两江商会的会长,彭万里?” 掌柜道:“正是。” 沈青江问道:“这铺子是他的产业?” 掌柜道:“是的。” 沈青江又问:“那这铺子之前是谁的?” 掌柜的抓抓头:“这我还真不知道,我来这铺子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不过据说这铺子之前是个秀坊。” 沈青江:“你从何处得知?” 掌柜回忆道:“约莫着四五年前的一个冬天,有天晚上我准备收铺了,突然有个要饭的晕倒在我这店门口,我便把他抬进店里,给他灌了口热汤。他醒了之后,说自己是来寻亲的,他的亲人从前就是在这里开秀坊的,我见他说话斯斯文文,也不像寻常要饭的,便与他多说了几句话。” 沈青江问道:“后来呢?” 掌柜道:“后来这人讲了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开秀坊的事情,说了没几句就开始大哭。” 陈璟:“他与秀坊老板是什么关系?” 掌柜道:“这他没说,我怎么问他都不说话,就一直哭,一个大男人哭得凄凄惨惨的。” 陈璟追问道:“后来这人去哪了?” 掌柜道:“当时天色已晚,我要收铺回家,也不能留他太久,于是便询问他可有去处。他言说亲人住在甜水巷大槐树旁的那家,他可暂时去歇歇脚。” 陈璟扔下一句:“多谢掌柜的,告辞!”便起身拉着沈青江往外跑。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送客,两人就已经出了门。 甜水巷离此处不远,内河从巷口流过,河水清亮,居民们临河而居,浣洗衣服淘米洗菜都在这河里,一条条巷子仿佛从河里延伸出来的枝桠,小贩们挑着扁担吆喝着走街串巷,巷子口老人们坐在一起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巷子深处走去,不久就能见到一棵大槐树,正值花期,槐花香气绵延悠长,却并不浓郁,只在不经意间飘落到鼻头,让人回味无穷,颇有些余音绕梁的感觉。 眼前的小院儿已然破落,门没锁,推开门只见满院的杂草,但若仔细看,就可发现庭院中的石子路和各式各样的盆景花藤,角落里还有个小荷塘,虽然已经干涸,但不难想象当年屋子的主人夏日观荷冬日赏梅的日子。 沈青江道:“此处倒有些诗情画意。” 陈璟看着满院的杂草,不解地问:“长赢你喜欢这种破院子啊?” 沈青江翻了个白眼:“对牛弹琴。” 陈璟挠了挠头,道:“咱们进屋去看看吧。” 两人迈步进屋,窗户关着,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但屋里却并没有太多灰尘,虽然家具都已老旧,但却意外地没有什么霉味,好像经常有人来打扫一般。 陈璟问道:“长赢,我怎么觉着这里有人住啊。” 沈青江四周转了转,道:“倒是有桌椅碗筷,但却连枕头被褥都没有,怎么住?” 陈璟道:“那怎么比我屋都干净?” 沈青江冷笑了一声,道:“关于这一点,你不觉得应该反省一下吗?你那屋还不如一个荒废的破屋干净。” 陈璟讪笑道:“嘿嘿,这还不是因为家里没个女人吗,看来是时候娶房媳妇儿了。” 沈青江有些失语,他白了陈璟一眼,继续满屋翻看着。 突然,他指着房间里一个角落道:“阿璟!你来看!这里好像有血迹!” 第15章 :闹鬼 陈璟顺着沈青江指的方向看去,房间东南角的墙面上和地上果然有不少血迹。 那些血迹已经干涸成红褐色,墙面遍布血点和血手印,下方尤其密集,还有一个明显的自上而下滑落的血痕,地板上不仅有各种溅射的血点和血迹还有一小片已然凝固的血泊。 陈璟和沈青江处理过许多凶案,这并不是他们见过的最血腥的凶杀现场,虽然血迹遍布,但其实这出血量并不致死,若无其他伤害,伤者大概率还活着,除非…… 沈青江盯着这些血迹道:“我想,韩冰儿真正的遇害地点,就 是这里。” 陈璟蹲下查看着这些散落的血迹,道:“没错,凶手应该是在这划花了韩冰儿的脸,她下意识用手去摸脸,手上便沾上了血,挣扎起身时血溅到了墙面上,手上的血也抹到了墙面上。” 沈青江接着说道:“而后凶手将她制住,用腰带勒住她的脖子,将其勒死,她死亡的时候应该是面向墙面,断气后脸贴着墙面滑倒在地,是以有这一道自上而下的血痕。” 第12章 陈璟忧心忡忡:“长赢,我心里有点打鼓。” 沈青江问道:“怎么了?” 陈璟皱眉:“你不觉得这现场……太完整了吗?” 沈青江点头道:“的确,案发好几日,凶手有充足的时间收拾现场,可眼下看来,他并没有这么做。” 陈璟道:“是啊,会这么做,无非有两个原因,其一,他自认为找了个绝密的地点,我们绝无可能查到,所以也懒得打扫。其二,他不在乎我们是否查到此处,因为他根本没有想要隐藏自己杀人的事情。 沈青江补充道:“或许他更希望我们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陈璟问:“查什么呢?” 沈青江:“查韩冰和这间屋子的主人有什么关系,查孙桥和韩冰有什么牵扯……” “还是……让我们去查16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陈璟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这个想法似乎让他有些兴奋。 沈青江点头道:“嗯,我们先去问下周围的街坊,再回去复命吧。以韩冰儿受伤的程度来看,案发当日想必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陈璟道:“好,顺便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这家旧屋的主人。” 甜水巷靠近内河,所以虽然地处城郊,位置有些偏僻,但住户依然不少。但奇怪的是,挨着这间旧屋的几家也大都上着锁,陈璟偷偷往门缝里看,似乎有几家院子里也已经荒废。 “奇怪了……”陈璟摸摸下巴,“这甜水巷看着还挺热闹的啊,怎么就偏偏这一块,好像脑袋上的斑秃一样。” 沈青江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去后面的巷子看看。” 两人来到旧屋后的巷子里,这条巷子与甜水巷挨得近,若有声响应该也能听到。 恰巧有一妇人端着刚洗好的衣服回家,陈璟忙拦住她道:“这位大姐留步!” 妇人大白天被男人拦住,本能有些害怕,后退了两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二人。沈青江依旧是一身素衣,奈何陈璟今日捣饬得过于惹眼,活像个西门庆,也不怪人良家妇女躲着他走。 沈青江心下了然,于是面带微笑极尽温和道:“大姐不必害怕,我二人是衙门办差的,想跟你打听点儿事。”他本就生得清秀,声音轻柔,此番故意收起了平日的“刻薄”行径,倒真有些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妇人的紧张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打量着陈璟,问道:“这位也是衙门的……差爷?” 陈璟爽朗地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腰牌递给那妇人,道:“大姐请看,这是衙门的腰牌,我是本县的捕头,不用怕,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 妇人接过腰牌,看了两眼,冲着门里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快来!” 门里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健硕道汉子,手里拿着炒菜的锅铲,一边往外走一边嚷嚷:“怎么了娘子!” 妇人拉过汉子,说道:“这二位说是衙门里的差爷,来此处问事儿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 汉子“哦~”了一声,将锅铲递给妇人,道:“你去看下锅,菜快熟了,别烧糊了。” 妇人接过锅铲,道:“好!你一会儿得空把衣裳晾了!”回头又将腰牌还给陈璟,便进门往伙房走去。 那汉子应了他娘子一声,连忙把陈璟二人往屋里让:“来来,二位里边请!” 沈青江和陈璟跟着那汉子进了屋里,屋里的摇椅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躺着小憩,她手里拿的蒲扇盖在肚子上,眼睛微阖,偶尔摇椅晃动,她便摇一摇手里的蒲扇。 汉子一进屋便喊道:“娘!娘!衙门来人了!” 躺着的老妇打了个哈欠,从躺椅上坐起来,准备起身迎接,二人忙道:“老人家不必客气,坐着就好,坐着就好!” 一番客套之后,二人坐下,手里也端上了刚沏好的茶水。 陈璟单刀直入,直接问道:“你们前几日有没有听到,前面甜水巷的那间旧屋里,传出过什么声音?” 老妇听到“甜水巷旧屋”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浑身打颤,待陈璟说完,更是直接一脸惊恐地把食指放在嘴上,对陈璟他们说道:“嘘!小声些!那房子有鬼,你们还是别靠近为好!” 陈璟和沈青江面面相觑,倒是那汉子坦然说道:“哎呀娘!什么鬼不鬼的!您别乱胡说八道了!” 老妇斥责道:“你这不孝子!老娘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扭脸又对陈璟和沈青江说道,“二位官爷有所不知,那间房子十几年前出过人命,那家的娘子吊死在房梁上,那爷俩也跳崖自杀了,后来那间房子就不干净,半夜经常有鬼哭的声音。不过后来消停了好些年,结果前几年又开始,夜里嚎哭,周围的街坊实在受不了,就陆续搬走了。” 陈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您刚刚说,那爷俩?” 老妇人说道:“是啊,夫妻俩带着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全死了。” 陈璟和沈青江快速交换了个眼神,陈璟继续问道:“那家人姓甚名谁您可记得?” 老妇人一边回想一边说道:“那郎君姓吴,叫……吴兴,娘子姓……姓李,名唤作玉琴,还有个六七岁的儿子,叫吴……吴……吴什么来着……” “吴钰。”一边的汉子突然开口说道,“他叫,吴钰。” 第16章 :旧案 房间里的人都愣楞地看着那汉子,那汉子认真地说道:“吴叔和琴姨是在我八岁那年搬到甜水巷的,他们还带了一个孩子。琴姨长得漂亮,那孩子跟她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以为是个女孩,便开口叫妹妹,结果琴姨和吴叔都笑了起来,说那是他们的儿子,名唤作阿钰。我与阿钰成日里一同玩耍, 后来他父母送他去学堂,他便日日来叫我读书习字,我的名字阿成也是他教我写的。” 陈璟问道:“那这家人后来发生了什么?” 阿成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候太小,只知道他们家惹了官司,再后来琴姨在家里上了吊,吴叔抱着阿钰跳了黑风崖。” 沈青江问道:“黑风崖?南城外的黑风崖?” 阿成道:“正是。” 那黑风崖崖壁陡峭人迹稀少,崖下是湍急的江水,江水边硬石遍地,倒是个寻死的好去处。 沈青江:“既是尸骨无存,那又是如何得知二人乃跳崖自尽呢?” 阿成为难道:“这……我当时年幼,也是听长辈们讲的。” 一旁的阿成娘便开接茬说道:“当年有个在那附近砍柴的樵夫,在江边发现了吴兴的尸体,浑身都是血,头都摔碎了,他儿子小钰儿连尸体都没找到,那黑风崖下面水流急,那么小的孩子掉下去哪还能活得了。” 沈青江道:“原来如此,那当年的官司又是什么?” 阿成娘回想道:“当年……那玉琴娘子状告一位姓彭的少爷奸污她……” “姓什么?!”陈璟和沈青江几乎同时开口打断了阿成娘。 阿成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试探着开口:“姓……姓彭……” 陈璟问道:“可是叫彭万里?” 阿成娘:“这我不便不知了,我们平头百姓,不认得那么多有钱的少爷,我也是听街坊邻居提过一嘴,依稀记得是姓彭的。” 沈青江道:“不妨事老人家,您继续。” 阿成娘继续说道:“这事儿在巷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要么忍气吞声,要么一死了之,但玉琴娘子却一纸诉状告到了公堂之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沈青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阿成娘继续说道:“后来过了两次堂之后,县令老爷判了她诬告,说她勾引彭少爷在先,索要财物不成便心生怨恨,诬告彭少爷奸污她。周围邻居得知之后也都对她指指点点,她倒是大大方方,整日如常的洗衣买菜,可过了没多久,她一时想不开便一根腰带吊死在了房梁上。” 沈青江问道:“您可还记得是哪年的事情?” 阿成娘笃定地说道:“记得,我儿子九岁那年,嗯……十六年前,那小钰儿死后化作小鬼还来缠着他,我请师父大大地做了场法事,这才免了他拉我成儿当替死鬼。” 阿成急忙道:“哎呀娘,阿钰他不会害我的,他只是走的不甘心,来跟我道个别罢了。” 沈青江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阿成道:“就在他们父子二人跳崖后的第七日,有一晚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就看到阿钰站在我的床边,他说自己要走了,来同我告个别。我第二日说给我娘听,结果她非觉得是阿钰的鬼魂来作祟。” 阿成娘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阿成见老太太生气了,便也不再争辩,起身说道:“我去伙房帮娘子添柴去了。” 阿成娘叹口气道:“唉,谁家的男人天天下厨洗衣的,给女人家惯得一身毛病。” 第13章 沈青江道:“老人家别生气,这阿成疼老婆,夫妻恩爱和睦,早些给您添个小孙子不好吗?” 阿成娘道:“你们还年轻,有所不知,这女人啊,最是不能惯着,你看那吴兴,对他娘子也是百依百顺,平日里洗衣买菜都是他来,出了那等丑事还由着他娘子把事情闹大,结果呢?不是老婆子嚼舌根,只是他这媳妇儿啊,平日里就不老实。” 沈青江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阿成娘低声说道:“老婆子我见过很多次,有个俊俏的后生从他家里出来,鬼鬼祟祟的生怕让人看见。” 陈璟道:“您是说这李玉琴平日里背夫偷汉?” 阿成娘赶紧摆手,道:“可不敢大声说,这事我只跟你们讲,你们也不要跟别人讲才是。” 这甜水巷的闲话是怎么传开的,二人此番算是全明白了。世间众人都不想做长舌妇,所以在将秘密传递给别人时,往往加一句,这话我只跟你讲,偶尔也会贴心叮嘱一句,“你不要跟别人讲”。 陈璟不愿再缠问这些市井传闻,便转而问道:“前几日那旧屋里可曾传出过什么声音?” 阿成娘略一沉吟,道:“大概是五六日前的夜里,老婆子被雷声吵醒了,起身去院子里出恭,就听到那旧屋里又有鬼哭,格外凄凉瘆人,但那声音时有时无的,再加上那夜雷声不小,天上一直轰隆轰隆的,老婆子上了年纪耳力不好,听得也不甚清楚。” 此时阿成和他娘子端着饭菜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道:“二位官爷用饭了没有,我们家粗茶淡饭的,不嫌弃的话一起用一点啊。” 沈青江刚想推辞,陈璟这厮竟然一屁股坐在了饭桌前道:“好啊,正好饿了,阿成哥不介意多两双筷子吧!” 阿成笑道:“自然不介意,来请坐请坐!” 清粥小菜,寻常百姓家的晌午饭向来简单,陈璟倒是自来熟,三两口便吞下了一碗饭。沈青江有些磨不开面子这么直接蹭饭,他看了看阿成媳妇儿,说道:“敢问嫂夫人可是有血枯之扰啊?” 阿成媳妇有些怯怯地看了眼婆婆,见她没说什么,才继续说道:“这位郎君可是懂得医理?” 沈青江道:“略知一二,嫂夫人是否还有腰膝酸软,四肢发凉之症啊?” 阿成媳妇点头道:“正是,这位郎君如何得知?” 沈青江微笑道:“医者讲望闻问切,我观你面容黯淡,便有此一问,不知嫂夫人可否让我诊诊脉相?” 阿成媳妇连忙伸手道:“自然可以,郎君请!” 沈青江诊完左手又换了右手,随后说道:“你这是肾阳气不足,我一会儿给你写个方子,你去药房抓了,每日一副,三个月后我保你有奇效。” 阿成媳妇惊喜道:“那……那我夫妻是否能……能……”她激动万分却又有些忌惮婆婆在场,不便直说。 沈青江笑了笑,眨眨眼道:“嫂夫人定能心想事成。” 阿成也明白了沈青江的意思,嘴里喊着:“多谢恩公!”拉着媳妇要给沈青江叩头。 沈青江连忙忙拦住他们,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就当是我二人今日的饭钱了!” 二人千恩万谢,陈璟借机又盛了一碗饭。 吃饱喝足,二人便离开了阿成家,刚好此处在内河附近,两人便沿着河走一走,消消食。 “长赢,”陈璟开口问道,“你刚刚给阿成嫂子看了什么毛病啊?” 沈青江道:“他们夫妻恩爱,年龄也不小了,却无子嗣,定然有这方面问题,那阿成嫂忌惮婆母,自然不能说得太明白。但我觉得那老人家心里应该也晓得,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陈璟笑了笑,说道:“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次得到的信息也不少,不仅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 陈璟说到这里,突然和沈青江双双愣住,两人异口同声道:“坏了!” 第17章 :恐惧 沈青江捶了陈璟一拳,道:“都是你!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害得我们忘记找人来看着现场了!” 陈璟一边躲一边嘟嘟囔囔地回嘴:“你还不是得得瑟瑟给人看病,臭显摆你那医术,耽误时间。” 沈青江气得踢了他一脚,道:“还敢犟嘴!你脚程快,赶紧回衙门跟陆大人复命,我回旧屋守着!” 陈璟撅着嘴老大不乐意地说:“知道啦!”说罢提气运功,两步便跳上房顶,展开轻功朝着衙门飞驰而去。 沈青江则返回了甜水巷的旧屋,陈璟带人来还要一点时间,他正好再详细检查一下旧屋,看能否有更多发现。 踏进旧屋的院落,没有陈璟这厮在一旁吵闹,原本就安静的小院儿平添了一丝寂寥之感。沈青江在满是杂草的院子里翻看着,这院子虽然十几年没人住,但也是幸好有闹鬼的传闻,才不至于有人前来破坏他的原貌,跟吴兴一家三口从前住在这里时相比,只是陈旧破败了一些。 沈青江在院里转了转,阳光比较好的南墙边,一些散落的石块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些不起眼的沾满泥土的石块,原先应当是晾晒在此地,只不过年头久了木架腐坏坍塌,这些石头便散落在了地面。 沈青江捡起其中一块,擦去表面的泥土,石头原本的颜色便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块深蓝色的石块,质地细腻,通体无杂色。 “青金石?”沈青江自言自语道,“这吴兴夫妇到底是什么人?” 青金石可做首饰佩戴,也可提取群青一色,皇家宫殿和佛像上的蓝色便是用了这种颜料上色,沈青江深知此物贵重,尤其是手中这块品相绝佳,价比黄金,故而好奇为何吴兴会有此物。 沈青江又捡起一块,擦干净后发现是一块绿松石,颜色质地均属上乘。周围散落的石块里,还零星发现了朱砂石和雌黄。 这些石块即可做配饰也可做颜料,不知吴兴夫妇收集这些原料是做什么的,寻常人家作画,去采买些颜料也就是了,这吴兴夫妇竟然收集了这么多名贵的原材料,莫非是自己提炼吗?寻常画师可不见得知道这提炼之法…… 沈青江一时没有头绪,只能暂且将这些矿石收了起来,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不过是一些日常杂物,无甚线索,沈青江便又去了屋内。 这小院一共有四间屋子,原先他们发现血迹的是正厅,正厅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小屋,院子的东侧还有一间伙房。东屋里有床铺,但早已落灰,看来是他们的卧房,西侧的小屋是个书房,虽然不算大,但布置得倒也算雅致。 书桌旁的画缸里还放着几幅落满灰尘的画作,大都是些花鸟山水,只有一张是人像,沈青江缓缓打开那副人像,当时愣在了原地。 画上是一个正在刺绣的女子,她手里捏着绣花针,绣框里裱着一副绣样,那女子穿一袭淡紫色长裙,坐在窗边,头发用一根簪子随意挽起,发丝随风轻摆,正在看着作画之人浅笑。眉如远黛,不点而翠;双目如水,婉转灵动;朱唇似樱,不点而红,画作旁还用瘦金体写了四个字,爱妻玉琴。 这样的美人,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相见恨晚。但唯独沈青江,却从心底泛起了恐惧,那些他尘封在内心深处的前尘往事,那些他拼命忘却,但又如鬼魅缠身的可怕往事,此刻好像蛛网一般,在他看到画中人的那一刻,一点一点将他裹了进去。 他一把扔下那副画,惊恐地躲在一边的角落里,抱着头蹲下,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只能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各种模糊又绝望的画面,他看到火光冲天的宅院,他听到凄厉的哀嚎声,他摸到粘稠滚烫的血液,他闻到烧糊之后又被雨水浸泡的尸体的味道。 他以为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将那些事情加上重锁,困在心底,再无重见天日那天,可眼前的画像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看似波澜不惊,但却精准地插入了那扇尘封的大门,释放出恐惧与痛苦的洪流,将毫无防备的沈青江击打得支离破碎,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对他说着:“快逃!” 沈青江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他挣扎起身,跑到屋外,跪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额头上已经渗出巨大的汗珠,可他还是觉得身上冷得刺骨。良久,他才缓过神来。 他压下心底的不适感,重新站在书桌前,审视着那副画作。 “李玉琴,原来你的名字叫李玉琴……”沈青江看着画中的李玉琴,小声呢喃道,“没想到你也来了这禹安城,还枉死在了这里。” 沈青江微微蹙眉,似有些埋怨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你死了,那件事就更没人知道了……”沈青江叹了口气,眼中竟是隐隐含了泪,似有无限的悲凄,他的声音已有些哑然,“不过也好,没人知道也好……” 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泪落了下来,正巧砸在了画里的绣样上。 第14章 沈青江伸手想拂去那滴眼泪,但看着画中的绣样,沈青江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绣样用的布其实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白布,只不过绣花的线却是明黄色,若仔细看,那明黄色的丝线上还画了一些金属的光泽。 “金线吗……”沈青江抚摸着画中的绣样思索着,突然,早先在兰香阁秦妈妈同他们讲过的话一下涌进了他的脑中,她说: “这位公子姓穆,自称是京城来的富商,我记得他衣服上的花纹都是金线绣的,小模样着实俊得很,老奴经营这兰香阁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 还有阿成他娘也说过: “老婆子我见过很多次,有个俊俏的后生从他家里出来,鬼鬼祟祟的生怕让人看见。” 沈青江瞪大了双眼,嘴里魔怔一样地念道:“穆公子……穆……木……木子……李!难道!……” “呜呜!!!呜呜呜!!!”突然,正厅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沈青江赶忙放下画作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声音就从正厅地板下穿来,声音好似小孩子被人捂住了嘴的哭喊声。 沈青江顺着声音找过去,是墙边的一个大木箱,木箱打开是空的,但木箱下的底板却是松动的。沈青江伸手就要打开底板,把困在地下的人救出来,但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迅速起身想要看清来人,却被来人从后面猛地捂住嘴,随后腹部一阵剧痛…… 沈青江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一把刀正插在自己的腹部,伤口处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他想用手去捂,可血却从指缝中继续流了出来。 沈青江想看清眼前的人,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阿璟他……不会哭鼻子吧……”沈青江没想到,最后一刻脑中冒出的,竟然是这么个荒唐的想法。 …… 另一边,陈璟刚迈进衙门口,正遇到杜彪慌慌张张往外跑,两人一不留神撞个满怀。陈璟跑得急,还没来得及散功,冲劲儿大得很,直接把杜彪撞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璟连忙过来扶他,埋怨道:“怎么回事儿老杜,冒冒失失的,不知道你们头儿我功 力深厚啊!” 杜彪被摔的屁股裂了八瓣,捂着屁股委屈道:“头儿你可回来了,出事儿了!” 第18章 :危境 陈璟头皮都炸了:“什么??怎么又出事儿了?又死人了?” 杜彪道:“那倒没有,是彭会长的儿子彭宝失踪了。” 陈璟松了口气,还好暂时没出人命,不然的话,恐怕整个禹安都要人心惶惶,陆大人新官上任便如此不太平,怕不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吧,回头得去庙里拜一拜。 不对!等一下! 陈璟问道:“你说谁的儿子不见了?” 杜彪道:“就是那两江商会的会长,彭万里。他的独子彭宝不见了。” 陈璟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杜彪道:“就今天上午,彭万里家的下人来报,说是一大早小少爷就吵着要去赶太和寺的早市儿,家里人拗不过,只能叫奶母子和门头带着去,结果两个大人在太和寺附近被人打晕,醒了就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陈璟回想了一下太和寺的位置…… 甜水巷!太和寺在甜水巷附近!彭宝被绑架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如果绑匪与当年那桩案子有关,那…… 陈璟猛得瞪大双眼,大声道:“不好!长赢有危险!” 甜水巷旧屋的门被一脚踹开,陈璟带着众衙役鱼贯而入,陆谦也在听说前因后果后,亲自前来探查。 陈璟进院后便焦急地大喊:“长赢!长赢!沈长赢!你在哪儿!”他一边呼喊,一边四处寻人,院落、卧房、书房、正厅,陈璟红着眼四处喊着沈青江的名字,这小院不大,几乎一眼就可看全,可无论他如何呼喊,都没任何回应。 陈璟内心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心慌,长赢他……不会…… 不!绝不可能! 陈璟一拳砸在正厅的墙壁上,怒道:“都怪我!我不该把他一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衙役们不敢作声,陆谦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陈璟的肩膀,道:“放心,他会没事的,绑匪如果要害他的性命,就不会将他带走了,如今我们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反而是好事。” 陈璟回头看看陆谦,点头道:“是,陆大人言之有理,是我关心则……” “怎么了?”见陈璟突然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自己身后,陆谦便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过去,看到北墙边放着一个大木箱,而箱子旁,是一滩血迹。 韩冰儿的血迹在东南墙角,而这一滩在北墙边。 所以这不是韩冰儿的血……那这是…… 陈璟一时间竟然不敢走过去。 陆谦也反应了过来,忙招呼众人:“快!打开那个箱子!” 众衙役忙过去七手八脚把那箱子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冲了出来,令众人都有些皱眉,可等他们看清里面的人时,又纷纷呼喊道:“沈师爷!是沈师爷!” 沈青江闭着双眼,蜷曲在木箱中,腹部插着一把匕首,他平日常穿的淡青色长衫已被染成鲜红色,箱底几乎被染成一片暗红的血海。 陈璟目眦俱裂,他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一丝声响。他一步一挪地走到箱子旁,缓缓跪在箱子旁边。地面上是沈青江还未干涸的血,那些血迅速浸染了陈璟的白衣,陈璟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泡在了沈青江的血里,那些血没过了他的头顶,钻进他的鼻腔,呛进他的口中,让他呼吸不得。 周围的衙役想过来安慰,又根本张不开嘴。 陆谦在一旁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少顷,他走上前,伸出两指探了探沈青江的鼻息和颈侧,然后欣喜地蹲在一旁对陈璟说道:“没死!他没死!” 陈璟呆呆地看着陆谦,似乎在仔细读懂他嘴里的话,随即猛的清醒,双手扶住陆谦的肩膀,激动地问道:“你说什么!大人!你说什么!长赢他……他还活着?!” 陆谦被他晃得有些眼晕,无奈点头道:“是,他还活着,但他脉息微弱,气若游丝,命悬一线,需找名医救治,方有一线生机!” 陈璟急道:“可长赢他自己就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去哪给他找名医啊?” “哦?我怎么不知道这小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只见一中年男子,背着行囊走了进来。此人身着褐色长袍,衣袂轻摆时竟透着一丝药香,他看着四十出头,面容清瘦,肤色偏黑,双眉浓密上扬,犹如两片凌厉的剑刃,双目深邃明亮,仿佛能洞悉百病根源,鼻梁挺直,嘴唇略薄,颇有不苟言笑之感。 “别耍嘴了,还不快去看看孩子!”跟在他身后的女子说道,那女子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素净的蓝色长衫,腰间系一根白色的飘带,身姿挺拔,面容温婉,肤色白净,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柔和中透露着悲悯,似能包容下世间所有悲苦,她声音婉转,嘴角时常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说出的话语让人一听心中就觉得安心。 陈璟抬头看了看两人,竟是直接哭了出来,他跑到二人身边哭诉道:“爹,娘,长赢他,他要死了,你们快救救他!” 陈河与尚尧夫妇俩常年在外云游行医,此番回来刚好路过衙门,想进去跟两个孩子打个招呼,就听衙门里留守的衙役说沈青江可能出事儿了,于是二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此处。 尚尧拍着陈璟的背,安慰道:“阿璟放心,江儿不会有事的。” 陈河上前伸手探了探沈青江的鼻息,小心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随后给沈青江喂了一颗丹药,道:“先把他抬回去,注意,一定要轻拿轻放。” 众人合力把沈青江抬了出来,陈璟上前把沈青江打横抱起。他们来时是骑马来的,眼下既然要轻拿轻放,骑马显然是不合适的。众人还在想如何把沈青江运回去,陈璟就已经抱着沈青江两步就蹿了出去。 陈璟的功力这次一点没收着,展开轻功抱着沈青江快速往家赶,他脚程竟不逊于城中骑马。大家伙其实也是第一次见识陈璟这般本事,平日里陈璟 跟众人插科打诨惯了,总是让人忽略他那一身的武艺,有时会觉得他在吹牛,此一番众人也算是开了眼界。 不多时,陈璟便把沈青江稳稳放在了床上,陈河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夫人尚尧在一旁帮手。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陈璟伸着头想再看一眼沈青江,尚尧揉揉他的头发,道:“放心,你爹他最擅治外伤,这几年得你父亲治好的伤者不计其数,江儿他不会有事的,你应该去找伤害江儿的人,莫错过时机。”说着,她递给陈璟一个锦囊,“这是江儿的,我看里面放了几颗不太寻常的石头,不太像他平日里会用的东西,或许对你查案有帮助。” 陈璟接过锦囊,对尚尧点点头,道:“放心吧,娘。” 第15章 看着眼前的门被关上,陈璟转身对杜彪道:“留两个兄弟在这看着,其余人跟我回旧屋,找着那绑匪,宰了他!” 第19章 :私情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远处依稀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路上行人渐稀,农人扛着沾满泥土的锄头,商贩挑着空了的扁担,忙碌了一日的人们缓缓归家,甜水巷里有的人家已经掌了灯,晚饭的香气也逐渐散到了空气中。 可旧屋中的陆谦和陈璟,却丝毫没有被这香气吸引,尤其是陈璟,他眉头紧蹙,试图找到哪怕一丝与绑匪有关的信息。 原先沈青江躺着的那个大木箱,底下藏着一个菜窖,面积不大,里面没有存放蔬菜,想来也是多年未用了,有些发霉的味道。 陈璟点了根蜡烛下去,在一根木桩上发现了绳索捆绑过的痕迹,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些粪便,还有从上面箱子里渗下来的血迹。 “想来这里便是绑匪关押彭宝的地点,幼童胆小,吓得屎尿流了一地。”陈璟上来之后,对陆谦说道,“那绑匪定是给彭宝灌了昏迷的药,故而我们当时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声响,后来长赢一个人在的时候,彭宝恰好醒了,开始呼救,长赢本打算救他,没想到反被人下了黑手。” 陆谦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陈璟突然掏出沈青江的锦囊,递给陆谦道:“对了大人,这是长赢的锦囊,里面有些石头,应该也是在此地发现的,不知何意。” 陆谦仔细看了看锦囊里的各色奇石,发现有些石头上还有些泥土,便说道:“去院子里搜搜看,尤其是墙角边泥土多的地方。” “是!” 破败的院落里,各色杂草肆意蔓延,陈璟翻开墙边的一簇草丛,回头喊道:“大人!你来看这里!” 不远处的陆谦快步走过来,顺着陈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墙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沾满泥土的碎石。陈璟随便捡起一块,擦了擦碎石上的泥,石头原本的颜色便显露了出来,竟是一块质地上乘的孔雀石。 陈璟也捡起一块,擦干净之后,看着手中质量上乘的朱砂石道:“属下虽然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但这些石头一看就价值不菲,吴兴一家不过是平头百姓,怎会有如此家当?” 陆谦看着手里的石头,一时有些失神,少顷,才开口道:“兴许这吴兴喜爱丹青一道,这些东西都是制作颜料的原石,虽然都是上乘的原料,但也并非有价无市,多花些银两还是买得到的。” 陈璟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属下再去别处探查一番,额,大人,这锦囊……” 看着支支吾吾的陈璟,陆谦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沈青江的锦囊还在自己手中握着。“啊,抱歉。”陆谦将锦囊郑重地放在陈璟手中,“别太担心了,收好。” 陈璟点头道:“嗯,他一定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可陈璟心里却没底,沈青江流了太多的血,陈璟甚至不敢回想刚刚的场景,爹娘虽常年行医,但如此重的伤势,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如果出了任何岔子,这或许就是沈青江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陈璟马上遏制住自己这些想法,用力握了握手里的锦囊,揣回了怀里。 在书房里,他们同样发现了李玉琴的画像,陆谦端详着手中的画卷,良久无语。陈璟试探地拍了拍陆谦的手臂,问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陆谦似刚从梦中回神一般,他指着画中李玉琴拿在手里的刺绣道:“你看这里,似乎有些水渍,不太像旧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长赢留下的?” 陈璟凑近看了看,问道:“这绣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陆谦:“看着只是普通的白色衣料,只是这金色的绣线,好似有些不寻常的光泽,我看着像金线。” 陈璟惊呼:“金线?怎么又是金线刺绣?” 陆谦笑道:“金线刺绣可不常见,还有谁用过?” 陈璟道:“之前我和长赢去彭万里家,他的地毯就是金线绣的,还有兰香阁的老鸨秦妈妈说……” 陈璟突然顿住,陆谦问道:“那鸨母说什么?” 陈璟怔怔地说:“她说,一开始要给韩冰儿赎身的那位穆公子,穿的就是一件白衣,花纹是用金线绣的。” 陆谦听后思忖道:“难道韩冰儿、孙桥和彭万里的牵连,在这里?” 陈璟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陆谦小心地卷起了李玉琴的画像,轻轻放在了一旁的画缸中,随后道:“金线绣品贵重,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他在屋里踱了几步,脑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觉得画中李玉琴这件衣服,是给谁做的呢?” 陈璟道:“应该是秀坊的客人定做的,禹安能用得起金线的人家……彭万里!” 陆谦激动道:“正是!这衣服很有可能是彭万里找吴记秀坊定做的,金线自然也是他们提供的。” 陈璟问道:“那穆公子那件衣服只是个巧合吗?” 陆谦道:“都是白底金线绣的衣服,这也太巧了。”他轻笑了一声,“若我们假设穆公子身上穿的也是这件衣服呢?” 陈璟:“您是说,穆公子和李玉琴相识,将衣服借给穆公子?难道那阿成娘说的是真的?” 陆谦问道:“她说了什么?” 陈璟道:“她言说自己曾亲眼看道有年轻男子频繁出入吴宅,还都是吴兴不在家的时候。我只道她老眼 昏花又搬弄口舌是非,没往心里去。” 陆谦怕了拍陈璟的肩膀,道:“阿璟,断案过程中过,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有时候你认为最不合理的,反而才是事情的真相。” 陈璟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了。难道是李玉琴将衣服借给穆公子,让他假扮成有钱富商去为彬儿,也就是韩冰儿赎身?” 陆谦蹙眉:“其实我心里有另外一个猜想,只不过……陈捕头,你还是带我去一趟阿成家吧。” 陈璟:“是!大人随我来!” 阿成一家突然被父母官造访,显得颇为拘束。倒是陆谦面相随和,唇角含笑,亲热地牵起阿成娘的手,和气地问道:“老夫人,我听陈捕头说,您曾经见过有个男子出入李玉琴家,您可否与我细细道来啊?” 阿成娘本来有些畏缩,但见到陆谦如此漂亮的一张脸,语调轻柔地同她说话,便也就安心了,开口说道:“回大人的话,老婆子当年的确曾看到一个男子出入那吴宅。” 陆谦问道:“可还记得那男子的长相?” 阿成娘为难道:“年岁太久了,老婆子只记得那人穿了身白晃晃的袍子,鬼鬼祟祟怕人看见,想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陆谦的眉间迅速皱了一下,他眨了眨眼,依旧是那副和善的面容,继续问道:“可还记得其他事?” 阿成娘仔细回想了一下,猛然道:“哦,我记得有一次,那小钰儿还追出来给他送了东西,怕是连那孩子也不是吴兴的。” 陆谦面色冰冷地听完阿成娘的叙述,随后拱手道:“谢过老夫人,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罢便率先出了门,陈璟和众衙役也随之离开。 一行人回到旧屋,陆谦道:“看来,我所猜想之事并非全无道理。” 陈璟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陆谦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穆公子,那人很可能……”他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就是李玉琴假扮的。” 第20章 :绑票 陈璟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大人何故会有此一猜?” 陆谦道:“头先我们假设那穆公子和李玉琴相识,李玉琴画像里的衣服就是给穆公子绣的,那么阿成他娘看到的白衣男子,应该就是那位穆公子。李玉琴若与他有不轨之事,那吴兴为何要把这件衣服画到画里,还保留了下来?你仔细想想,金线不是一般丝线,贵重无比,若这件衣服绣好后送与了奸夫,那吴兴难道不会询问衣服的去向?难道那老婆子这谣言只说与了你我二人吗?怕是街头巷尾早就传遍了,那吴兴若不见了这金线绣的衣服,又听了这谣言,为何还会为李玉琴殉情跳崖?这难道不是前后矛盾吗?” 陈璟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吴兴知道李玉琴没有奸夫,且他知道这衣服的去向!” 陆谦道:“没错!且那老婆子也说了,吴兴的儿子还与那穆公子相识,当娘的如果做了这等丑事,那自然是要背着孩子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吴钰的确不是吴兴的孩子,也断不会让小孩子知道这种事,稚子无知,万一说了出去,那自己的丑事不就要昭告天下了吗。” 陈璟道:“所以阿成娘看到的其实是女扮男装的李玉琴,那吴钰只是追出来给他娘送东西而已。那她为什么要假扮穆公子,去给韩冰儿赎身呢?” 陆谦面露难色,道:“这……这我也暂时没有头绪……” 此时,杜彪突然着急忙慌从大门口跑进来,喊道:“陆大人!头儿!不好了!又出事儿了!” 第16章 陈璟简直怕了杜彪了,这家伙简直是扫把星转世,怎么回回都是这句,又出事儿了。 陆谦也有些头疼,命案没破,又发生了绑架案,现在连衙门里的师爷都命悬一线,他这个县令干脆早日向吏部请辞吧。他叹了口气问道:“又怎么了?” 杜彪眨眨眼,道:“回大人,绑匪给彭万里送信了,说是让他明日准备赎金三万两,送到太和寺。” 陆谦看了一眼陈璟,道:“走,去彭府!” 彭府外。 门房里,门头李沛脑袋上缠着绷带,坐在小屋里叹气,连陆谦和陈璟走近了都未曾察觉到,还是陈璟敲了敲窗框,他才发现面前站了人。 陆谦怕此事若闹得太大,若惊了绑匪怕是不好,故而只带了陈璟一人到彭府。 李沛看到陈璟,慌忙起身道:“见过陈捕头,还有……沈师爷?” 李沛只看到陈璟身后站了一人,但没看到脸,他还以为是上次跟陈璟一同前来的沈青江。 陆谦伸手轻轻拍了陈璟的肩头,陈璟便挪到一边,陆谦还是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他语气温和地对李沛说道:“本官是信任县令,陆谦,前来调查彭宝失踪一案。” 李沛的嘴唇肉眼可见地抖动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脚下被椅子腿绊倒,一屁股蹲坐在椅子上。 陈璟忙进小屋里扶了他一把,道:“李门头,我们家大人长得有那么吓人吗,看给你慌的,莫不是你绑架了你们小少爷?” 李沛连忙道:“陈捕头可不敢胡说啊,小的受我们家老爷大恩,小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跟亲孙子一样,我怎么可能害他!小的只是觉得,这位……陆大人,有些眼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陆谦浅笑一下,道:“本官为官之前,酷爱四方游历,或许我们真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可知啊。不过眼下还是你们家小少爷的安危要紧,还是速速带我们去见你们家老爷为好。” 李沛一拍脑袋:“哎呀,我怎把这要命的事儿给忘了,实在该死,请二位随我来!” 说罢,李沛将二人引到了正厅,路上让人将陆谦和陈璟来访的事情,通知了彭万里。两人落座后,茶水刚端在手 里,彭万里和他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求陆大人救我儿性命!”夫妻二人一进门就哭着跪在了陆谦面前。 陆谦和陈璟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前搀扶。怎么说彭万里也是两江商会的会长,对陆谦这芝麻小官行此大礼,说明确实心急如焚。 陆谦安慰道:“二位不必行此大礼,此番我们必将竭尽全力寻找小公子的下落,二位可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来?” 彭万里抹了抹眼泪,道:“今日一早起来,阿宝就来找和他娘,闹着要去赶太和寺的早市,哭着喊着要尝尝五味粥和红糖馒头,我和她娘拗不过他,便让李门头和奶妈带着去了。没想到,刚去没多久,二人便被贼人袭击,晕倒在了太和寺后巷,等被人发现醒来时,阿宝已经不见了。”彭万里说到后面,就已然变成了哭诉,话刚落地就已经泣不成声。 李门头见彭万里这样,便接着说道:“都怪小的,没看好小少爷,那贼人肯定早就盯上了我们,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从背后下手……” “且慢。”陆谦打断道,“敢问李门头,太和寺后巷人烟稀少,又不在早市范围内,你二人为何要带彭宝去那里呢?” 李沛道:“回大人,我们早晨出门晚了,便走了小路,想着早去早回,没成想那小路上竟然藏了贼人!” 陆谦忙问:“你可曾看道那贼人?” 李沛回忆道:“小人在前面走,只听得身后奶妈叫了一声,我回头看时,只见到一个黑衣人闪到我面前……” 陈璟惊呼道:“又是黑衣人!” 陆谦道:“你是说之前在摘星楼出现的那个黑衣人?” 陈璟点头道:“没错!”随后他看向李沛,“李门头,可看清了那黑衣人的样子?” 李沛摇头道:“没有,他速度很快,我还没看清他的脸,他便当头一棒,我就晕了过去。后来是太和寺的小师傅发现了我们,将我们叫醒后才知道,小少爷不见了,奶妈受伤重,又忧思过度,一听这消息又晕了过去,到现在人还下不来床呢。” 陆谦和陈璟皆是叹了口气,见李沛面带愧色,额头的绷带还渗出了一丝血,陆谦忙说道:“此事错不在你,不必挂怀,相信你家老爷自有公断,不会责怪于你的。” 彭万里忧心忡忡道:“实不相瞒陆大人,这老李于我曾有救命之恩,前几年我回乡祭祖,在城外被毒蛇咬伤,幸亏老李及时搭救,我才幸免于难。这些年,他做事尽心,待阿宝也是实心实意,我自是不会责罚于他。” 李沛跪地痛哭道:“老爷您还是责罚我吧,我实在是对不起少爷啊!” 彭夫人也在一旁扶着心口抽噎道:“责罚你有什么用,快把我儿子找回来啊!他才五岁!五岁啊!那贼人,那贼人好狠毒的心呐!” 当下厅内哭声一片,陆谦只能再度安慰道:“诸位放心,贼人绑了令郎,也不过是为了钱财,在拿到钱财之前,令郎多半不会有危险。” 彭万里忙道:“对对对,陆大人说的是!说到钱财,今日我得知阿宝被绑了之后,就带了所有家仆去找人,太和寺附近被翻了一遍也没找到线索,回府的时候发现大门口有一封信,大人请看。”他从袖中拿出勒索信递给陆谦,“信里说,让我准备三万两银子,明日一早送到太和寺的大雄宝殿里,添作香油钱,还说要……额……” 陈璟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便凑到陆谦旁边看了看信上的内容,只见上面写着: 明日卯时,备银三万两,送至太和寺大雄宝殿,添作香油,不可讨回。另为亡者李玉琴供奉长明灯,尔当叩头忏悔昔日罪孽,不然汝子性命堪忧。 陆谦看了彭夫人一眼,见她并未对信有太大反应,想来是早已看过信里的内容,于是陆谦开口问道:“彭会长与李玉琴有何旧怨,不知可否说与本官?” 第21章 :谎言 彭万里皱着眉头,道:“陆大人,并非彭某故意隐瞒,而是我实在不记得这么个人。” 陈璟瞪圆了眼睛,疑惑地看向陆谦。陆谦似乎也有点纳闷,他开口问道:“十六年前,彭会长曾在禹安因一女子惹了官司,那女子便是李玉琴,彭会长,不记得了?” 彭万里思索半天,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她,年头太久了,当年我父亲健在,许多事情原是他……额……处理的。”他看了彭府人一眼,干咳了一声,对丫鬟说道,“夫人累了,扶夫人回屋歇歇。” 彭夫人识趣地随丫鬟出了正厅,随后彭万里遣散了所有下人,厅里只剩下了陆谦、陈璟和彭万里三人。 彭万里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十几年前,彭某的确牵扯到了一件官司里,有个女子,就是那李玉琴,她是吴记秀坊的老板娘,他们秀坊给我府上送货,一来二去那李玉琴见我家财力雄厚,便生了歪心思,每每来送货总对我媚眼留情。有一日,我醉酒回府后,发现李玉琴就躺在我床上,一时没忍住就……” 陆谦问道:“可当年为何她要状告你奸污她?” 彭万里面露难色,道:“这……她……她事后向我索要钱财,我没有给她,她便出于报复诬告于我。” 陈璟皱着眉头看了眼陆谦,似乎有些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陆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陈璟只好坐在座位上猛灌了一口茶水。 陈璟听得出来,陆谦自然也知道,彭万里的回答漏洞百出,比如李玉琴一个良家妇女,是怎么偷偷跑到彭万里床上的?再比如按照兰香阁老鸨的说法,一般来说送货的都是吴兴,而不是李玉琴,那彭万里是怎么见到的李玉琴呢?再比如,一个良家女子,若真做出此等丑事,怎么还能堂而皇之地对簿公堂呢? 可现在彭万里说话遮遮掩掩,即便是继续询问,也不能保证他会和盘托出,且即便问出事实,一来彭万里当年不过十八九岁,很多事情看来是他父亲出面解决的,他未必知道全貌,二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救人质,并不是盘问的好时机,且从彭万里言辞闪烁的行为上,也能推断出当年的案子多半儿有隐情,这应该就是 那封信上所说的,要彭万里忏悔的东西。 陆谦没有追问彭万里当年案子的细节,不过暂时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绑匪跟杀死韩冰儿、孙桥的人,要么是同一个人,要么也是有诸多关联,作案原因应该就是当年李玉琴的案子。 想到这里,他对陈璟说道:“阿璟,你去安排一下人手,今晚秘密入驻太和寺,务必要盯准赎金,看绑匪会不会来取。” 陈璟疑惑道:“大人是担心绑匪不来取钱?” 彭万里也问道:“是啊,绑匪绑架我儿,无非是索要钱财,岂有不取之理啊?” 第17章 陆谦对彭万里道:“若绑匪是为了你家的钱财,就不会选太和寺这么扎眼的地方交钱了,我怀疑太和寺只是个幌子。” 陈璟问道:“不为钱财的话……”他顿了一下,有点担忧地看了眼彭万里,然后斟酌着开口,“那人质会不会被再次藏匿起来?” 陆谦知道他是担心彭宝的安危,但此时他也拿不准绑匪的身份以及对彭万里的憎恨程度,因而无法判定绑匪是否会伤害彭宝,只能寄希望于绑匪不迁怒于彭宝这种黄口小儿。他对陈璟说道:“除了旧屋,还有何处能藏匿人质呢?你再与我细说一下你所有的调查结果,看还有没有其他要布控的地方。” 二人又是一番盘点,只是当下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回衙门,将太和寺与旧屋安插好人手,严密布控。 一直忙到深夜,陆谦抬头看看窗外,已是月行中天,他起身对众衙役说到:“诸位辛苦,匪人手上沾了两条人命,此等亡命徒行事狠绝,明日行事大家一定多加小心!” 众人抱拳道:“是!”随机众人皆自散去,除了陈璟。 陆谦走到陈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肯定没事的!” “我就是担心,万一我踏入家门,收到的是不好的消息呢…”平日里肆意张扬的陈捕头,此刻眼里布满的竟然孩童般的无措,“大人,我总觉得,只要我不回去,长赢就还活生生躺在那里。” 陆谦叹了口气,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长赢于你来说自是意义非凡,但你也该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况且若是出事,守在你家的两个兄弟会回来禀报的,如今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陈璟关心则乱,把这茬忘了,如今听陆谦这样说,悬着的心也算是犯下了大半,马上跟陆谦告辞回家了。 他脚程快,转眼间就到了家。他颤抖着推开门,门里的衙役正端着一盆水准备进屋,见陈璟回来了,忙招呼道:“头儿!你回来了!” “长赢呢?”陈璟焦急地问道。 “还好,就是有些发热,陈叔让打盆凉水降降温。” 陈璟连忙接过水盆,道:“给我吧,今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衙役点点头,将手中的水盆递给陈璟,而后招呼另外一名衙役一起离开。 陈璟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烛光摇曳,沈青江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昏睡着,陈河坐在床边为他探脉。他只穿了一件亵裤,上身腹部缠着绷带,原本皮肤就偏白的他,如今失血过多后,更是浑身惨白,若不是因为发热面部微红,且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着,陈璟简直疑心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见陈璟进来,尚尧忙迎过来,食指放在唇边,示意陈璟不要出声。陈璟点点头,将水盆放在桌上,湿了块帕子,拧干了递给尚尧,尚尧将帕子轻轻放在沈青江额头上,似是感觉到凉意,让高热中的沈青江略感舒适,他皱起的眉间似乎舒展了一些。 陈璟又凑近看了看沈青江,他虽然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应该是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他上身大半裸露在外,胸口的位置有一块红霞状的红斑,陈璟知道,自小沈青江只要身上发热,胸口处都会出现这么个东西。 陈璟突然想到了什么,歪歪头看着自己放在床边的水盆,没来由地想到前几日沈青江醉酒时,自己也是端了盆水进来,那时自己盖在沈青江身上的薄被似乎被扔在了一旁,而当时房间内只有……陆大人…… 陈璟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有此联想,此时他父亲陈河突然出声,打断了陈璟的思绪:“失血过多,气随血脱,脉象虚浮,不过好在命保住了。” 陈璟终于松了口气,道:“父亲母亲辛苦了,二老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他。” 尚尧拉过他,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明日还要操劳衙门的事情,要早些休息,这里交给我们,若有突发情况,我们也好随时应对。” 陈河也道:“是啊璟儿,有老爹在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璟想了想,自己的确不通医术,帮不上忙,遂点头道:“好的,爹、娘,那我先回房了,你们莫要太操劳,若有事随时来叫我。” 终于将陈璟送出了门,尚尧走回床边,她怔怔地看着沈青江胸口的印记,突然说道:“师兄,我们带两个孩子走吧!” 第22章 :灵牌 陈河叹了口气:“你别想太多,这次只是意外。” 尚尧微怒:“这次是意外,那下次呢,如今玉琴的案子被翻出,倘若被察觉到什么,那……” “不会的。”陈河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师妹,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尚尧一把甩开陈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有没有想过,玉琴的案子为何会在此时被翻出,难道只是巧合吗?你我二人多年来跋山涉水,每每找到蛛丝马迹却总被暗中掐灭,如今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师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万一呢?万一这是有人故意将此事翻出,故意打草惊蛇投石问路的呢?”她叹了口气,俯下身,心疼地抚摸着沈青江的发丝,哽咽道:“这次幸好有培元丹护住心脉,江儿才能有一线生机,若他出了什么事,百年之后我们怎么有脸去见师父。” 陈河也面露忧虑:“我也没想到玉琴的事情竟然会在此时被翻出,当年她着实冤枉,只可惜你我二人没来得及救她,真是造化弄人。” 尚尧道:“她一个如此大义的奇女子,却落得那样的结局,若此番与那件事无关,真的是玉琴的后人来复仇,你我很 应当帮一帮的,只是这人下手也太狠了,差点要了江儿的性命,若是玉琴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陈河摆摆手:“局势尚不明朗,万不可轻举妄动。其实就连玉琴当年的死因也是大有蹊跷,我看过她的尸体,指甲里有一些皮肉,虽说自缢时会很痛苦,一般人会下意识抓脖子上的绳索,也有可能留下皮肉,但玉琴的脖颈并无伤痕。” 尚尧问道:“你的意思是,玉琴可能是被人暗害的?是谁?” 陈河起身负手而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我也不知凶徒是谁,我们当年自身难保,所以我并未声张,只是将此事告诉了吴兄,谁知他父子竟也遭横祸。” 尚尧悲愤道:“当年之事你我悔之晚矣,如今你我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孩子们周全!” 陈河温柔地拦住她的肩膀,道:“放心师妹,没到那一步呢,或许真的是玉琴的后人还存活于世,只是他造了这么多杀孽,已然是回不了头了,眼下我们还是先照顾好江儿要紧。” 尚尧点头道:“嗯。” 翌日一早,陆谦便来到彭府,陈璟和众衙役换上了彭府仆从的衣服,准备与彭万里一起前往太和寺。谁知还没出府门,彭万里便突然两眼一黑晕倒在地。陆谦连忙上前搭脉,左右手都诊过后,道:“应该是急火攻心,无甚大碍,还是再请个大夫仔细诊治一番,至于赎金……”他扭头看了一眼陈璟,“阿璟,事不宜迟,你们先把银两运送到太和寺,我安顿好彭会长就来。” “是!” 陈璟带着众衙役去了太和寺,按照绑匪信中要求的样子,将盛满银两的箱子放在了大雄宝殿的功德箱前。放好后,陈璟四处打量着这座殿宇,旁边一位僧人双手合十,闭目伫立在佛龛前,陈璟走上前去行了个合十礼,问道:“法悦师父,今日劳烦你陪我等一等了。” 法悦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陈璟,他看着年龄和陈河差不多,四十左右的样子,只是出家人苦修久了,他身体清瘦,眉宇间微微皱起,似总有一丝愁绪围绕。作为太和寺的监院,他掌管全寺的财务和日常营生,今日这赎金既然绑匪指明要作为香油钱,那他自然是要在场的。 法悦向陈璟还礼,语态平和地说道:“施主不必挂怀,法悦职责所在,理当如此。” 陈璟问道:“敢问法悦师父,李玉琴的长生牌位供在哪里?” 法悦点头道:“李施主的牌位就在西侧的往生殿里,施主请随贫僧来。” 往生殿并不大,被香火日夜熏染的佛像和神龛,万年不变地耸立在殿内,诸佛双眼低垂,悲悯又无欲地看着这些已逝的魂灵,似乎在指引着他们走向往生的道路。烛火摇曳,灯油的气味弥漫在殿内,让陈璟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他虽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此处承载的更多的是人们对已故之人的哀思,或许是被这种哀思感染,也或许是最近沈青江险些丧命的事情,竟然让他多多少少也生出了一点,求菩萨保佑的心思。 在法悦的指引下,陈璟见到了李玉琴的牌位,通常立牌位的人会写与已故之人的关系,但李玉琴的牌位却有些特殊,她的牌位上只简单地写了“李玉琴之牌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字。 “大师,敢问李玉琴的牌位是何时何人所立?”陈璟问道。 法悦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李施主的牌位是五年前供奉的,供奉者是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他带着面纱,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他一次性添了十年的香油,供奉之后便从未来祭拜过。” 第18章 陈璟揉了揉太阳穴:“又是黑衣人。” 法悦听他这样讲,面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的杵在那里,仿佛刚刚从佛龛上跳下来的塑像。 陈璟本来也没指望这和尚能跟自己讨论案情,只想着陆大人什么时候能来,好将这个情况说与他听。如今这个黑衣人基本上已经能确定是李玉琴的亲友,只是当年李玉琴的丈夫吴兴和孩子吴钰皆已惨死,这人又能是谁呢? 等一下! 陈璟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阿成娘的话…… “当年有个在那附近砍柴的樵夫,在江边发现了吴兴的尸体,浑身都是血,头都摔碎了,他儿子小钰儿连尸体都没找到,那黑风崖下面水流急,那么小的孩子掉下去哪还能活得了。” 也就是说,吴钰的尸体并没有找到!那有没有可能吴钰当年没死,如今长大成人回来复仇了! 还有阿成当年看到的吴钰的鬼魂,说不定就是吴钰本人! 大殿顶上传来细微的石子声响,房顶有人! “谁?!”陈璟大喝一声,下一刻已然展开轻功跃上殿顶。 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面上蒙着黑布,遮得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陈璟大声问道:“你可是吴钰?” 那人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并未做声,转头便飞身逃走。 “站住!”陈璟喊了一声就要追上去,谁知那人在空中突然向后抛出两枚暗器,那暗器是两颗钢球,在空中相撞后便“嘭!”的一声炸出了一片烟雾。 陈璟只得暂时稳住身形,落到地面,抬头看去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璟刚要追过去,就见杜彪跑过来,大喊:“头儿!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陈璟几乎想踹杜彪一脚,他拧着脸,鼻子眼睛嘴都挤在了一起,极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回回都是来报丧的!又怎么了!?” 杜彪也委屈得很,谁让最近这世道不太平呢?他面露难色地开口说道:“彭万里死了。” 第23章 :同伙 宁静的佛寺里传来陈璟尖锐的喊叫声:“什么????”他一把揪过杜彪,“你再说一遍!谁死了?怎么死的?” 杜彪被陈璟的叫声吓得往后连退两步,退到了一个他觉得还算安全的地方,斟酌着开口道:“刚刚彭 府的家丁来报,说彭万里死了,在乱葬岗上吊了!” 陈璟一脸大写的不可置信:“彭万里?他不是跟陆大人在一起吗?” 杜彪回答道:“说是陆大人和彭万里一起去了乱葬岗,等彭府的人追过去的时候,彭万里已经吊死了,陆大人晕倒在一旁,头儿,我们现在……” 陈璟脑仁都炸开了,他烦躁地问:“那彭宝呢?” 杜彪一拍脑袋:“哦!那小娃娃也在乱葬岗,这绑匪太狠了把一个孩子藏那儿,还不得吓出毛病来。” 陈璟嘱咐杜彪:“你留在这儿,跟法悦师父一起把赎金入档,我去看看情况。” “好!” 乱葬岗就在南城外离黑风崖不远的地方,杂树杂草横生,山雾弥漫。横死的无人认领的尸体都被随意丢弃掩埋,少数有亲朋找到的,还能勉强立个石碑。 陈璟带着众衙役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彭府的十来个家丁围在一处,彭万里已经被人从绳索里解下来,放在了地面上。陆谦和彭宝在一旁躺着,还在昏迷中。 陈璟从马上跳下来,怒喝道:“谁让你们乱动现场的!”说罢便快速跑到陆谦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家丁们散开让了一条道,让陈璟通过,最里面一个跪在彭万里身边的老头,带着些哭腔对陈璟说道:“这位差爷,我们来时并不知道老爷是生是死,再说了,主人家遭此横祸,我们做奴才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挂在那里无动于衷吗!” 这人看上去年龄不小,胡须都斑白了,他脸上还挂着泪痕,嗓音也有些哑,看来是刚大哭过一场。 陈璟见陆谦虽然后脑受伤尚在昏迷,但呼吸平稳,彭宝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可能是被灌了药或吓晕过去了,索性二人暂无性命之忧,遂长出了一口气,起身问道:“这位大叔你是?” 那老头倒是个体面人,虽内心对陈璟的问责有些不满,但仍耐着性子起身向他行礼答道:“小人是彭府的管家,姓王名东,见过陈捕头。” “前几次去彭府都是李门头招呼的,没见过你啊。”陈璟问道。 王东道:“小人上了年纪,受不了舟车劳顿,刚到禹安便病倒了,李沛做事妥帖,便让他暂行管家之责,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咳咳咳!”说道后面,王东情绪激动之下,剧烈咳了起来。 旁边的小厮忙过来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东叔您别急,您的病还没好利索呢。” 陈璟见现场已然被破坏,这老头情绪激动,回头一着急再出点什么事儿,这不纯添乱吗,于是也就没再追究此事。他打量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便问道:“李沛呢?” 王东咳得厉害,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膀,小厮心领神会,道:“回陈捕头的话,李门头受了伤,今天去药铺换药了。” 正说着,不远处便传来了李沛的哭喊声:“老爷啊!老爷!!” 他一边跑,一边喊,终于来到彭万里的尸体旁,跪倒在旁边就开始哭:“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老爷!都怪我!都怪我啊!我应该跟着您一起去啊!老爷您醒醒啊!” 陈璟递了个眼神给刚刚那个小厮,那小厮也很伶俐,马上去扶起李沛,道:“李门头,您先别哭了,咱们得先听听陈捕头怎么说。” 李沛渐渐止住了哭声,起身站在一旁抽噎。 陈璟吩咐同行而来的衙役们,将陆谦和彭宝送到陈宅交给他爹娘医治,随后快速检查了一下彭万里的尸体。 彭万里脖子上有勒痕,脑后也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除此之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看来是被人打晕之后吊上去的。 陈璟抬头看了看,一个翻身就上了树。吊死彭万里的绳子还在树枝上挂着,那是根随处可见的粗麻绳,尾部绑在树干上,前端套了个绳圈,绳索与树枝接触的地方,树皮被蹭掉了很多,可见死者生前曾经拼命挣扎。 陈璟心里最大的疑问还在于,彭万里这家伙为何会突然和陆大人来乱葬岗?还被人吊死在了这里? 陈璟飞身下树,对王东说道:“王管家,你们家老爷的尸体我需带回县衙,做进一步检查。” 王东道:“那何时才能安葬啊?” 陈璟道:“待案件结束,自然会告知你们将尸体带回。” 王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争论,当下派人帮忙将彭万里的尸体抬去衙门。 就在彭万里尸体被抬起来的一瞬间,陈璟发现他胸口的衣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陈璟忙道:“等一下!”随后伸手一掏,从彭万里怀中掏出一个拆开的信封,里面有一封信,信中写道:城外乱葬岗,彭宝藏身处,尔需孤身前来,否则彭宝性命堪忧。 原来彭万里是被这封信引到这儿来的。 陈璟将这封信收好,想等陆谦醒了再细细盘问,此时他的余光瞄到原本停放彭万里尸体的地方,下面有一道明显道托痕,陈璟沿着托痕寻了过去,在离彭万里吊死道那棵树不足十步的地方,发现了一座无字碑。 这座无字碑非常简单,简单到和一块普通的木牌没什么区别,上面一个字都没写,但碑面却非常干净,坟前整齐摆放着香烛、纸钱、贡品,坟包比一般的要稍大一些,也没有太多杂草,看着像是经常有人来祭拜扫墓的。 陈璟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是谁的坟?” 彭府众人面面相觑,王东道:“我们也不知这是谁的坟,只是我们来到的时候,小少爷正被绑在这座坟旁边的树上。”王东指了指旁边的一颗树,“诺,就是那儿。” 陈璟来回琢磨着吊死陈璟的那棵树、无字坟和绑着彭宝的树三者之间的距离,试图在脑中重现当时的场景。 彭万里和陆谦来到乱葬岗之后,看道无字坟后被绑的彭宝,二人想去搭救,没想道被人从后面袭击,而后彭万里被人吊死。 但这人能是谁呢?陈璟抬头看着那吊死彭万里的绳索挂在树枝上轻轻晃动,本来没有生命的麻绳,此时竟好像生出了精怪,正得意洋洋地俯瞰自己的“杰作”。陈璟莫名感到了一丝挑衅,回想刚刚在太和寺遇到的那个黑衣人,莫非这凶手还有同伙不成? 第24章 :苏醒 陈宅久违的热闹了起来。 陈河夫妇二人医术精湛,从前还在家里开了医馆,常常赠医施药回馈乡里,但后来二人常年云游在外,唯一的传人沈青江又在衙门任职,无法经营,这医馆也就不怎么开了。陈璟有时会有一种错觉,这个家只不过是二老的临时落脚点罢了。 陈宅不算大,只有三间卧房一个主厅,院中晾晒着各色的草药和干货,草药是沈青江自己没事儿的时候进山采的,干货则是出自陈璟的手笔。若论烹饪技法,陈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他知道沈青江爱吃些木耳菌子,所以每次沈青江进山采药的时候,他就一起跟着去采摘一些,晾晒成干货,以满足沈青江的口腹之欲。沈青江倒也没亏待过陈璟,他自幼习武,每每有个磕磕碰碰的,沈青江都是悉心照料,甚至连洗衣洒扫这些事情也是沈青江一力承担。 第19章 二人互相照顾着长大,偶尔也会有衙门的同僚上门蹭饭,毕竟陈璟的手艺有口皆碑,但多数时候还是两人在家。 如今不大的院子里挤了衙门里的十几号衙役,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陆谦和彭宝抬进屋里接受陈河夫妇的诊治。 陈璟刚踏进门,杜彪便跑过来,喊道:“头儿……” 陈璟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再说出事儿了,我立马把你扔出去!” 杜彪疯狂摆手摇头,陈璟才放开他。杜彪乐呵呵地说:“头儿,这回是好事儿啊!沈师爷醒了!” 陈璟差点儿跳起来:“你说什么?!” 杜彪开心道:“沈师爷醒了!在房间里躺着,小六子正给他喂水呢!哎头儿……” 陈璟根本等不到他说完,人就已经冲到了沈青江的房间。 沈青江斜靠在床上,他上身缠着绷带,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床头,衙役小六子正端着一碗水慢慢喂他喝。 陈璟大步迈进屋,走到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沈青江,沈青江见他进来后探头探脑又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一笑又牵动了伤口,立马疼得眉头紧皱。 “没事吧长赢!”陈璟想伸手去扶,又怕碰到沈青江的伤口,不敢上前。 沈青江有气无力地说道:“死不了啦,放心吧。” 陈璟乐呵呵地傻笑了两声,凑到了床边,小六子识趣地起身把水递给了陈璟,陈璟接过水,喂沈青江喝了一口,然后轻轻给他擦掉他嘴边的水渍,问道:“长赢你痛不痛?” 沈青江点点头:“痛得紧呢。” 陈璟马上放下水碗,道:“我去找老爹过来,他肯定有办法帮你止痛!” 沈青江连忙叫住他:“莫慌莫慌,陈叔和尧姨正在救治陆大人和彭宝,你别去扰他们。先把案子跟我说说,兴许我听着听着就不痛了呢。” 陈璟想了想,让他转移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于是便打发小六子去看着陆谦那边的情况,自己又坐回了床边,简单跟沈青江描述了一下自他受伤昏迷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彭宝被绑架、彭万里被害以及他后来的一些发现。 听完陈璟的叙述之后,沈青江问道:“你怀疑吴钰没死?” 陈璟点点头:“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准儿吴钰只是被水流冲走,后被人救起,回来后发现吴兴也死了,于是蛰伏起来伺机报仇。水云轩那个掌柜见到的男子、摘星楼出现的黑衣人、还有袭击你的凶徒,我们假设都是同一个人,这个人拿着李玉琴的香囊,而且受害者都是跟李玉琴那件案子有关的人,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吴钰。” 沈青江略一思忖,道:“若是吴钰,他这一番作为看似是要报仇,那当年的案子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陈璟道:“时间太久,卷宗都不一定在哪里落灰了,我明儿个去衙门找找。” 沈青江道:“嗯,但卷宗里记载的无非是当年审案的过程以及结果,这些我们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李玉琴案子的真相,我们需得查清。” 陈璟问道:“你怀疑当年的案子有冤情?” 沈青江点头:“嗯,从吴兴为李玉琴画的肖像画来看,笔触细腻,柔情缱绻,他夫妇二人感情应当是不错的。对了,你们有没有问过彭万里这个案子?” 陈璟气愤道:“别提了,这彭万里竟然对当年的案子毫无记忆,还是我和陆大人多番提醒,他才想起这么档子事儿。他说当年是李玉琴自己勾引他,后又来索要财物,不过案子是他死了的爹去打点的,他甩手掌柜一个,对细节全然不知。” 沈青江捶了一下床板,怒道:“好个混账浪荡子!”没想到这一动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陈璟忙起身扶他重新坐好,道:“长赢你好像对此事格外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玉琴是你二姨呢。” 沈青江白了他一眼,道:“若你是吴钰,母亲受辱自杀,父亲惨死,始作俑者竟然对此事已然忘却,你该当如何?” 陈璟想了想,说道:“嗯,的确很生气。不过长赢,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如果要为李玉琴翻案,是需要证据的。” 沈青江道:“是啊,证据,只可惜年份太久,我们眼下唯一有的,就是李玉琴的香囊,还有吴兴那幅画。其实我当时也在那幅画里发现了一些端倪,但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人袭击,晕了过去。” 陈璟问道:“你可曾看清那凶徒的长相?” 沈青江仔细回想了一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我只记得那人的右手手指上有很重的老茧,其余的便记不清了。” 陈璟把自己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指着自己手掌和虎口里的老茧问道:“是这样的茧子吗?难道这人是习武之人?” 沈青江道:“你用右手从后面捂住我的嘴试试看。” 陈璟照做,只不过尽量把所有动作都放到最轻,小六子帮忙把沈青江扶起来,陈璟从身后伸出手捂住了沈青江的嘴。 沈青江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道:“不对,那人的茧子不在这些位置。”他伸出手在陈璟的手指上摸索着,“应该是在这里,中指的第一指节最多,无名指外侧也有,还有拇指和食指。” 陈璟看着这些地方,拿起了沈青江的手,说道:“那不是跟你这手很像,你平日整天誊写卷宗,手指上这些茧子应该就是拿笔时磨的。” 沈青江道:“难道凶徒是个经常拿笔的人?” 陈璟道:“那今日我见到的那个黑衣人就不是袭击你的凶徒了。” 沈青江问:“什么黑衣人?” 陈璟答道:“今早我在太和寺见到的,大白天穿一身黑,生怕别人看不着他似的,但是功夫不错,我一不留神就让他给跑了。” 沈青江知道陈璟的底子,他若说对方武功不错,那对方必定是高手。 “他去太和寺做什么?”沈青江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看他的手背和身形,应该年纪不大,便怀疑他是吴钰,可我问他,他又摇头,还眯着眼睛好像在笑。”陈璟回忆起他早晨和黑衣人对峙的场景,“不过我觉得他没有什么恶意,我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杀气。” 沈青江一时间也判断不出,陈璟遇到的黑衣人与之前的凶徒有何联系,一筹莫展之际,小六子跑进来兴冲冲地说道:“头儿!沈师爷!陆大人醒了!” 第25章 :觉察 沈青江伤重未愈,继续卧床休息,陈璟叮嘱小六子好好照顾沈青江,然后自己去看陆谦和彭宝的情况。 房间里,彭宝还在昏迷,陈河在收拾刚刚用过的银针,尚尧在一旁煎药,衙役们围着刚刚苏醒的陆谦,七嘴八舌一阵询问,被陈河制止道:“病人刚刚苏醒,需要静养,你们莫要吵闹。”众人这才噤声。 陆谦苏醒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他后脑被钝器击打后晕倒在乱葬岗,醒来后发现被众人环绕,不知身处何地,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陈璟拨开众人,道:“都围着干什么,大人醒了你们就先放心回去吧,还指着我管你们饭呢?” 众人这才做鸟兽散,陈璟上前问道:“大人,你感觉如何?” 陆谦后脑一阵钝痛,捂着头道:“头疼得很,还有些恶心。” 陈璟见他这样,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他案情,陆谦缓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彭万里父子呢?” 陈璟道:“彭宝被灌了迷药,我爹给他施了针用了药,已经无大碍,等醒了就没事儿了,只是彭万里……” 见他言辞闪烁,陆谦皱眉问道:“彭万里怎么了?” 陈璟道:“他死了……” 陆谦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闭上眼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来不及……” 陈璟道:“大人可否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与卑职?” 陆谦道:“今早彭万里昏迷后,我便将他送回房间,想着等郎中来了,我就去太和寺同你会合。等了一会儿,我出门想看看郎中到了没有,没想到此时彭万里竟然翻身下床,开门便往外冲,与我撞在了一起。原来他是装病,以为我已经离开,便下床出门,没想到我只是在门外等郎中而已。” 陈璟问道:“他为何要装病?不是要去太和寺送赎金救他儿子吗?” 陆谦道:“我当时也有此一问,他便掏出了另一封信,信里让他去乱葬岗,否则彭宝就有生命危险。” 陈璟拿出之前从彭万里身上掉出的信递给陆谦:“是这封吗?” 陆谦接过信,道:“没错,正是这封信!” 陈璟问:“这封信是谁给他的?” 陆谦道:“他说是李门头早晨去开府门时,这封信就在门缝里夹着,李门头没敢拆,直接把信给了他,他刚看完信不久,我们便到了,他没时间与我们合计对策,又担心彭宝的安慰,只能出此下策,引你们先去太和寺,他随后自己前往乱葬岗。” 第20章 陈璟道:“那后来呢?他是如何肯让大人随行的?” 陆谦道:“他以死相逼,不让我与他同行,我没有办法,只能等他走后将此事告知彭府下人,而后驾马偷偷跟上去。我到时,远远的就看道彭万里被一个蒙面黑衣人套住脖子,往后拖,随后吊在树上,我连忙过去想要营救,没想到那人力气大得很,与我拉扯之间他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我的后脑,我便晕倒在地,再次醒来就已经在此处了。” 陈璟道:“大人您正值壮年,又通御射,这人竟然能在力气上压您一头,想必也同样是年轻壮年,莫非我猜得不错?” 陆谦问道:“你作何猜测?” 陈璟:“我猜测当年吴钰没有死,并且在十六年后的今天回来杀人复仇。” 陆谦:“那黑风崖下水流湍急,如何有生存之法啊?” 陈璟:“的确匪夷所思,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吴钰的尸体并没有被发现不是吗?不如我们用假人试一下,看吴钰是否有生还可能?” 陆谦点了点头,却突然牵扯到了脑后的伤处,疼得“嘶”了一声,然后道:“可以,明天我随你一起。对了,长赢怎么样了?” 陈璟喜道:“他醒了,精神还不错,只是伤口未愈,需要静养。” 陆谦也露出一丝微笑:“那就好。” 陈璟又道:“对了大人,今日在太和寺,我遇到一个黑衣人,我一开始以为他就是吴钰,可他似乎并没有恶意,此人的身份要不要继续追查?” 陆谦听到此事,马上低下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他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里已全是清明之色,语气平和道:“既然你觉得他没什么恶意,那很可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毛贼罢了,毕竟彭万里一下子捐了那么多香油钱,引来盗匪也不稀罕。眼下要紧的事情还是追查这起连环凶杀案的凶手,至于太和寺的黑衣人,让小六子去查吧,你不必浪费心力在此事上。” “好。”陈璟应道,“大人您今日还是在我家休息吧,毕竟是伤到了头,有我爹在这儿对您恢复有好处。” “行啊,但我看你家一共就三间房,我睡这里,你睡哪?” “我去和长赢……”陈璟刚想说和沈青江挤一挤,但突然想到他的伤势,连忙改口,“我去门厅里打地铺就好。” 陈河过来踢了他一脚,道:“臭小子,别耽误陆大人休息了,做饭去!” 陈璟捂着屁股撅着嘴道:“知道了爹!”经过尚尧的时候还不忘告个状,“尚女侠,你看好你们家老陈,倚老卖老!” 尚尧笑着拍拍他的背,道:“你爹这几日可是一刻也没停地救人啊,还不快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他。走,娘给你打下手!” 陈璟笑眯眯地说:“遵命尚女侠!” 母子二人手牵手去厨房生火做饭,不多时几道热气腾腾的家常菜便端上了桌。 “陆大人请上座!”陈河招呼道。 陆谦赶忙推辞:“不不不,陈叔此番与我有搭救之恩,又是长辈,理应您上座。” 陈河谦让道:“哎,您是父母官,陈河一介草民,怎能坐这个上座呢。” “不不,您请您请!” “还是您请!” 陈璟端着饭盆进屋,就见二人为了让上座拉扯不止,一旁的尚尧和小六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盛了一碗饭,又在饭上铺了几个菜,道:“我去给长赢送饭去,爹,陆大人头上还有伤,您注意着点儿。” 二人似乎并未听到陈璟的嘱咐,依旧自顾自地谦让,陈璟翻了个白眼便端着饭来到了沈青江房间。 沈青江名正言顺地泡个病号,靠在床头享受饭来张口的待遇,陈璟轻手轻脚地给他喂饭。等沈青江咽下嘴里的饭菜,张嘴等着下一勺的时候,却见陈璟正呆愣愣地搅拌着碗里的饭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沈青江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陈璟皱着眉头:“长赢,我刚刚听陆大人讲述彭万里死前的场景,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沈青江道:“你且说与我听听。” 陈璟起身试图还原案发时的场景:“陆大人说,他到乱葬岗的时候正看到彭万里被凶手勒住脖子往后拉,一直拉到大树旁,将他吊在树上……” 沈青江道:“正常情况下,即便是被人击晕,若勒住脖子往后拉,那多 半也会醒,会挣扎,如此轻易,莫非那人是武林高手?” 陈璟道:“陆大人也说,那人与他搏斗了一番,力气大得很。” 沈青江:“难道真的是吴钰?” 陈璟思索道:“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沈青江:“先别想了,容易钻牛角尖,不如明日我同你再去现场看一看,可能会有收获。” 陈璟舀了一勺饭菜,放到沈青江口中,道:“祖宗你可消停点儿吧,你这情况怎么去乱葬岗。” 沈青江也是习惯了同陈璟一起断案,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情,只能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说道:“唉,你这木头脑袋复勘现场能看明白吗?” 陈璟拧着眉头犟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看个现场能把自己看出去半条命!” 沈青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心里只想着等自己好了,必须得给这厮多来几针。 陈璟又坐回床边,慢条斯理地给沈青江喂饭,说道:“我明天还得扎个假人,去试试那个黑风崖到底能不能摔死人。” 沈青江咽下饭菜之后,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对了你记得去乱葬岗的时候,把现场画下来给我。” 陈璟点头道:“好。” 一碗饭喂完,陈璟又喂沈青江喝了点水,尚尧端着托盘推门进来,道:“江儿,来换药了。” 陈璟起身道:“娘,你手轻点啊,我先出去了。” 尚尧笑道:“知道啦,你还不放心你娘吗。” 陈璟推门出去,尚尧揭开沈青江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帮他换药,换好后略有些忧心地说道:“阿璟他,可有察觉到什么?” 第26章 :重验 见尚尧一脸担忧,沈青江轻声安慰道:“放心吧师娘,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尚尧坐在一旁,满面愁云:“我合该一不做二不休,带你和阿璟走的。” 沈青江失笑,道:“说什么呢师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走到哪儿去呢?” 尚尧叹气:“你这话说的,跟你师父一样。”她心疼地看着沈青江的伤口,犹豫着开口,“江儿,无论凶手是谁,你可否答应师娘,莫要记恨于他。” 沈青江正色道:“师娘倒是提醒我了,我找到了当年搭救我的人,那人就是李玉琴。” 尚尧惊呼:“竟然是她?当日帮你乔装,护送你出城的恩人,竟然是李玉琴?” 沈青江道:“没错,我之前在旧屋看到了她的画像,才知道了她的名讳。所以师娘不必担心,如若这个案子的凶手真的是李玉琴的亲人,我也必定不会记恨此人,倒是应该帮一帮他,查明冤情,阻止他再造杀孽。只是师娘为何对此人……”他内心深处紧绷的一根线似乎突然断了,他瞪大了双眼惊呼道,“莫非当年……” 尚尧忙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巴,同时食指放在嘴边:“嘘,隔墙有耳。” 沈青江听话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原来我们蒙她如此大恩,只是即便将仇人杀尽,依然不能为她平复冤情。” “你的意思是?” “师娘,我要为她翻案。”沈青江面色坚毅。 尚尧道:“其实前日我与你师父也曾说到此事,他同我讲,李玉琴当年的死因存疑,只是当年我们自身难保,不敢轻易参与此事。” 沈青江问:“疑从何讲?” 尚尧道:“你师父说,他当年检查过李玉琴的尸体,在指甲缝隙里发现了一些皮肉,但她的脖颈处却没有任何伤痕。” 沈青江思忖道:“您的意思是,有人将她勒死,她死前挣扎时抓伤了那人。若如此,那凶手身上被抓伤了皮肉,即便年岁已长,也应该留有疤痕。”他突然想到什么,“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可去查查他身上是否有伤痕。” 尚尧问:“何人?” 沈青江道:“前几日在摘星楼坠楼身亡的孙桥。” 尚尧又问道:“此人有何特殊的吗?” 沈青江道:“具体情况我尚不清楚,但他曾经为另外一个死者韩冰儿赎身,此番又死因蹊跷,绝非无缘牵扯,我上次未曾细致检查他的尸体,所以还需再次验尸,看他身上是否有抓痕。” 尚尧道:“好,我让你师父明日就去,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尚尧扶着沈青江在床上躺好,帮他盖好薄被,这才端着托盘出了门。 正厅里,大家已吃完晚饭,陆谦的伤势未愈,饭后去探望了一下沈青江,便回房间休息了,陈河在院中研磨着明日要用的药材,小六子帮着陈璟将碗筷收好后,陈璟便打发他回家,然后自己去找材料盘算着扎个假人。 第21章 尚尧出门跟陈河使了个眼色,陈河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跟她进了房间。 尚尧锁上房门,低声对陈河说道:“师兄,我刚刚听江儿说,当年救他的女子,竟然就是玉琴。” 陈河也是一脸震惊:“没想到,她一个人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 尚尧点头道:“是啊,我把你从玉琴的指甲里发现皮肉的事情告诉了江儿,他同我讲,可以去验一下前几天死的那个,叫孙桥的,他的尸体,江儿觉得此人或许与此案有瓜葛,你需得细细查来。” 陈河点头道:“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去。” “嘭嘭嘭!”突然传来一阵砸门声,“爹!娘!锁着门做什么,让我进去啊!” 尚尧忙应了一声:“哦!阿璟啊,等下,娘……嗯……娘在换衣服!” 陈璟突然就安静了。 尚尧一边假装整理衣衫,一边给陈璟开了门。 房门打开,就看见陈璟一脸微妙的坏笑:“娘,您这衣服也没换啊。” 尚尧有些尴尬,道:“哦,还没来得及换,你便来敲门了。” 陈璟一脸“我都懂的,你不要不好意思了”的表情,道:“娘,陆大人还在呢,你俩小点声呗。” 尚尧突然反应过来这混账脏心烂肺地在想些什么东西,伸手敲了敲他的狗脑袋,道:“臭小子,敢消遣你老娘啊!” 陈河也“啧”了一声,快步走过来踢了他一脚,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陈璟颇有些委屈地说道:“人家就是想要个破褥子做假人而已,犯得上两个人合起伙来打我吗?” 尚尧白了他一 眼,道:“等着!”转身去柜子里给他找破褥子去了。 陈璟撇了一眼尚尧,冲陈河挑了挑眉道:“爹,宝刀未老啊,我先说啊,我可是想要个粉嘟嘟的小妹妹,爹您给自己配点药试试?” 陈河让他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骂了句:“小兔崽子!”脱下鞋来就要打,尚尧赶忙把找出来的褥子往陈璟怀里一丢,道:“快滚!” 陈璟接过褥子,笑嘻嘻地对尚尧说道:“谢谢娘!爹!”他扭脸叫住陈河,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翌日一早,天刚微亮,陆谦便起床了。梳洗整理之后,来到正厅,正看到陈璟四仰八叉躺在临时的板床上鼾声正浓,旁边地上放着昨夜扎好的五个假人。 陆谦走近了一看,这几个假人都是七八岁孩子的身形,外面是褥罩,里面填满了稻草、棉絮和碎石,想来是陈璟担心一个假人测不出效果,所以连夜做了多个。陆谦内心不禁感叹道,陈璟的确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谁!”陈璟是习武之人,五感优于常人,陆谦靠近时他便惊醒了,看清来人后,打了个哈欠道,“哦,原来是大人啊,大人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陆谦道:“刚刚卯时,不着急,你再多睡会儿吧。” 陈璟迷迷糊糊道:“好。”翻了个身,便又进入梦乡。 陆谦走到院中,伸展伸展身体,此时就听得“咕咕咕~”,安静的院落里,想起了一声微弱的鹧鸪叫。 陆谦看了一眼陈璟,见他依旧睡得正香,便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院墙外站着的,正是太和寺陈璟遇到的黑衣人。 他刚要说话,陆谦便“嘘”的一声,示意他别出声,黑衣人点点头,跟着陆谦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里。 陆谦低声道:“陈璟耳力过人,还是走远些为妙。” 黑衣人恭敬地对陆谦说道:“少爷,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人已经关起来了。” 第27章 :畏高 陆谦点头道:“很好,只是你为何要私自前往太和寺,还被人发现了行踪?” 黑衣人有些犹疑,吞吞吐吐道:“这……”他单膝跪地道,“属下私自做主,请少爷责罚!” 陆谦低头看了看他,道:“我并非要责罚你,只是,没有义父的命令,你怎么可能私自行动。” 黑衣人见瞒不住了,这才说:“少爷,老爷他只是……只是担心而已……所以才让我事无巨细都跟着点儿。” 陆谦道:“我知道,只是义父也太心急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黑衣人,“你将此信交给义父,告诉他,此事我心中有数,欲速则不达,十六年都等了,还怕这一两日吗?” 黑衣人接过信,道:“是!”而后起身就要离去。 陆谦叫住他:“哎!” 黑衣人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陆谦,等着他的指令。陆谦的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愁绪,他犹豫再三后,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再告诉义父,让他记得天寒加衣,起居有常,饮食有节莫贪杯。” 黑衣人不明就里,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是,少爷!”随即便飞身离去,陆谦也转身离开。 巷尾,一抹红色衣衫隐藏在墙角的阴影中,隐藏了气息的陈璟面色凝重地听着陆谦离开的脚步声,而后翻身上墙,三两下便跳回了陈宅。 陈璟躺回板床,调整好气息,心下疑惑:怪不得陆大人对太和寺那黑衣人如此宽纵,还不让我追查,原来此人竟与他有关,他到底是何人?陆大人的来路又是什么?他们说的此事,是指李玉琴的事情吗?那黑衣人到底为什么去太和寺?……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此刻却得不出任何答案, 陆谦便推门而入,陈璟做惊醒状,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道:“早啊陆大人!” 陆谦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一个眨眼间便消失了,他笑着回应道:“早!”说罢摇了摇手里的纸包,“我去买了些早点,我们吃些再出发吧。” 陈璟应道:“好。” 尚尧和陈河也起床洗漱完毕,一桌人围在桌旁吃着早餐。陈河夫妇互换眼神,盘算着怎么开口跟陆谦说要重新去衙门验尸的事情,毕竟他们与李玉琴的关系不能为外人道;陈璟思索着心中的疑问,一言不发;陆谦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是沉默地吃着早饭。一桌人各怀心事,味同嚼蜡般吃完了这餐早饭。 饭后陈河先开了口,道:“陆大人,敝人有一事要与大人商议。” 陆谦拿巾帕擦了擦嘴,问道:“陈叔但说无妨。” 陈河道:“昨日江儿同我讲,有一名坠楼身亡的死者,尸身停放了许久还未细细验查,他有些疑惑未解,希望我替他再复验一遍。” 陆谦点头道:“既然长赢有此顾虑,那便麻烦陈叔了。” 陈璟拿了两个包子,起身对众人说:“我去给长赢送点吃的,烦请大人稍候片刻。” 陆谦点点头,陈璟便拿起包子,有端了盆洗脸水给沈青江送了进屋。 陈河的医术的确高明,这才短短两日过去,沈青江的伤口便已经开始结痂,甚至连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过于苍白的嘴唇,都开始有了些血色。 陈璟帮沈青江洗漱完之后,把包子递给他,突然,他见到沈青江没有系好的寝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沈青江醉酒后,自己出去打水给陆谦擦衣服的场景,他分明记得自己给沈青江盖好了被子才出去的,可回来的时候那被子却在沈青江的身侧。 他自己当时并未察觉异样,只是以为沈青江自己喝醉了到处乱动,把被子弄到了一边,如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何原因。 沈青江见陈璟神色异样,开口询 问道:“怎么了阿璟,皱着眉头,早饭吃到钉子了?” 陈璟低声道:“长赢,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我只告诉你两件事,第一,陆大人跟太和寺的黑衣人是一伙的,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我尚未知晓;第二,上次你醉酒的时候,陆大人可能掀过你被子,但这一点我只是怀疑,并不能十分确认。” 沈青江越听面色越凝重,听到陆谦掀他被子的时候更是整个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他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今日与他一起探案,万事要小心,谨言慎行。” 陈璟点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只说了进来送早饭,不能久待,我先走了,你好生休养。” 沈青江道:“好,等你回来再说。” 黑风崖边风声凛冽,嶙峋怪石突兀而出,崖高二十丈,崖下水流湍急,岸边狭窄到令人难以立足,且遍布碎石,若有人摔在这石头上,后果可想而知。 陈璟回头看向陆谦,陆谦点头示意,于是陈璟依次将几个个假人扔到了崖下,假人在河中浮浮沉沉顺流而下,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陈璟早就安排杜彪、小六子他们在下游水流平稳的地方等待,现在就看何时能飘到他们那里。 陈璟向远方眺望,宽阔的河面,激流拍案涌起的水汽,还有远处冷峭的山峰,让他竟突然生出了一丝豪情,他甚至觉得黑风崖的景色也颇有些波澜壮阔的感觉。 陆谦见陈璟站着不动,便在后面叫他:“阿璟?可还有其他事吗?” 第22章 陈璟回头看向陆谦,发现他里崖边少说得有五六步的距离,于是陈璟走向陆谦,道:“只是看着崖下道景色,一时间失了神而已,大人何不一同去观赏一番?” 陆谦慌忙说道:“不必了,我天生畏高,只在此处就已感觉不适,若是站在崖边恐有眩晕之感。” 陈璟笑道:“大人平日里光风霁月,没想到竟然怕高啊。” 陆谦:“莫要打趣我了阿璟,我们去乱葬岗吧。” 陆谦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崖边,陈璟无奈地摇摇头,随后跟上。 二人来到乱葬岗,此处少有人迹,现场与彭万里死亡当日别无二样。陈璟掏出纸笔开始绘画,陆谦伸头看了看他的大作,上面只画着一些三角符号和竖线,遂不解地问道:“你这是?” 陈璟道:“长赢嘱咐我讲此处的情形画下来给他看,大人您看,这三角符号就代表坟包,竖线就是树,是不是一目了然。” 陆谦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不如让我试试?本官对于丹青一道也颇有些心得。” 陈璟憨笑了两声,将纸笔递给陆谦:“大人愿意动笔那便最好了,卑职实在不擅长作画。” 陆谦接过陈璟的羊皮本和炭笔开始绘制。不多会儿,陆谦画作完毕,二人决定先打道回府,看看陈河那边有什么发现。 回到陈宅,已近晌午,尚尧在家准备了可口的饭菜,陈河也已验尸完毕返回家中。作为伤患,陆谦心安理得地继续在陈宅蹭饭,他温良恭谦,也没有官架子,陈河夫妇对他也有种没来由的喜欢,三人竟相处甚欢。 只有陈璟肚子里对陆谦有诸多疑惑,这些事情他也只敢跟沈青江商议。 卧房中,陈璟将陆谦的画作交给沈青江,沈青江看完后说道:“看上去并无不妥,与陆大人那日口述的场景没什么出入。” 说完沈青江把画作还给陈璟,陈璟接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地合上画本,说道:“我就说嘛,现场……” 突然,他觉得哪里不对。 他重新拿出画本打开,死盯着那幅现场绘图看了半晌,然后抬头对沈青江道: “这拖痕,好像不太对。” 第28章 :冤案 “怎么了?”沈青江问道。 “这拖痕……看着总有些奇怪……”陈璟抓着脑袋,皱着眉头,“你不觉得,这拖痕太平整了吗?” 陈璟将图递给沈青江,沈青江接过来之后仔细看了看,说道:“的确平整,有何不对吗?” “长赢你忘了,昨日你说若是被人勒住脖子往后拖拽,即便是被打晕了,也会醒来挣扎。如今这条拖痕如此平整,陆大人又说那凶犯是勒住彭万里的脖子往后拖的,所以有没有可能,在被吊上去之前,彭万里就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沈青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下毒?” 陈璟点头道:“有可能,但只是猜测,我看了仵作的验尸结果,是窒息死亡,所以彭万里有可能被人下了一种令人失去行动能力的药,我下午再拉着我爹去复验一遍。” 沈青江道:“师父今日去验了孙桥的尸体,等会问问他情况如何,再来说与我听。” 陈璟点点头:“好,你先歇着,我等会来给你送午饭。”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大厅里,陈河夫妇与陆谦正在讨论孙桥的复验结果,恰好陈璟出来,几人便坐在一起边吃午饭边讨论验尸结果。 陈河先道:“今日我检查孙桥尸体时,发现他双手的手背上,都有几道疤痕,看样子像是被抓伤的,而且年岁不短了。” 陆谦:“有没有可能是被猫狗之类的动物抓伤的?” 陈河道:“动物爪痕较为尖锐,他那几道疤痕更像是被人抓的。” 陆谦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下其实也已猜出一二:“陈叔可是知晓这些疤痕的来历?” 陈河道:“不瞒大人,其实敝人十六年前曾查验过李玉琴的尸身,并在她的甲缝里找到一些皮肉,可她的尸身上却并无伤痕,所以我怀疑她的死因并不是自缢,而是被人谋害的。” 陈璟震惊道:“什么?爹,你怎么不早说?” 陈河白了他一眼:“我这才回来几天,光顾着救人了,我来得及说吗?” 陈璟急忙对陆谦道:“大人,看来十六年前的案子有诸多疑点,我们需得重启卷宗,细细核查。” 陆谦叹了口气:“这个本官已于日前向大理寺申请了调档,但是年代久远,怕是不那么好找,看来是要费些时间……”他略一思忖,“这样,本官做主,我们先私下调查这桩旧案,等大理寺批阅并将旧档发回了,再正式立案。陈叔,烦请你将当年所知道的全部事情和盘托出。” 陈河点点头:“好。当年吴兴和李玉琴夫妇二人开了间绣坊,他们的绣品精致,李玉琴的绣工莫说在禹安,在整个禹州,甚至大梁都是数一数二的技艺,因此开张不久,便生意兴隆,上至达官贵妇,下至普通百姓,甚至花楼的姑娘们都爱定他们的绣品,兰香阁和彭府都是他们的常客。李玉琴平日里在家刺绣,还教一些姑娘们绣工技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的有一日吴兴病了,浑身乏力起不来床,他们的儿子吴钰又年幼,李玉琴便替吴兴去送货,可没想到这一去再回来就是第二日了。” 陈璟问道:“那就是李玉琴被彭万里强暴那晚?” 陆谦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微微握拳隐藏住了自己的心绪,开口道:“到底是不是彭万里强暴李玉琴,尚未有定论,目前我们知道的只有当年的审理结果,你作为本县的捕快,在掌握绝对的证据之前,切不可妄言。” 陈璟道:“是,大人。” 陈河继续说道:“那晚李玉琴的确出了事,第二日回家后,她与吴兴便一纸诉状将彭万里告到了县衙,说彭万里将自己迷晕后带回了府中,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当年的知县江槐倒是雷厉风行,第一时间就把彭万里缉拿归案,开堂审理,可彭万里当场突然恶疾晕倒,只能收监搁置。三日后,彭万里醒来后,便说是李玉琴惦记他家的财产,三番两次勾引他,趁他醉酒故意接近,并在事后向他索要财物,二人因此发生争执,李玉琴气急败坏便出此下策,与他玉石俱焚。” 陆谦道:“可有人证物证?” 陈河道:“有,物证是一个香囊,说是李玉琴在元宵灯会上初次见到彭万里时,亲手绣了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人证是兰香阁的一个姑娘,叫彬儿。” 陆谦和陈璟共同说道:“韩冰儿?” 陈河问道:“你们认识她?” 陈璟道:“爹,她便是本案第一个死者。” 陈河“哦”了一声,继续说道:“当年这个彬儿,也就是韩冰儿,上堂之后便说彭万里头一晚在兰香阁与自己宴饮,喝得烂醉便宿在兰香阁,第二日起来发现彭府的马车被小厮喂了劣等草料,腹泻不止,无法拉车,恰遇李玉琴去兰香阁送货,李玉琴便言说自己也要去彭府送货,可以将彭万里送回。韩冰儿说李玉琴临行前问她借了催情的药粉,韩冰儿本就与李玉琴交好,以为她要与自己的相公增加闺房情趣,便赠与了她一些。谁知那彭万里竟说,自己平日并非把持不住之人,那晚自己鬼迷心窍,铁定是有人对自己用了药。彭万里当堂要求郎中诊脉,看自己有无中催情药的痕迹……” 陈璟说道:“结果自不必说,肯定是有的咯。” 陈河点头道:“没错,这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于是县令江槐判李玉琴诬告彭万里,罚银二百两赔付给彭万里,还说李玉琴不守妇道要重判。此时彭万里居然为李玉琴求情,表示自己不追究此事,还说可怜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今臭了名声,已经是最大的责罚了。江槐见苦主都不追究,自然也就从轻发落了,打了顿板子,案子也就结了。” 陆谦藏着袖中的手虽然握着拳,但仍然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说道:“那后来的事情,我们也都知晓了,李玉琴自缢,吴兴父子坠崖,这件案子也被呈送大理寺封存。” 陈璟道:“但如今看来,李玉琴是否是自缢,此事存疑,吴兴父子坠崖后,吴兴的尸体被找到,可吴钰却失踪了,万一吴钰没死……” “陆大人!头儿!!”门外又想起了熟悉的呼喊声,杜彪抱着三个人偶跑了进来,乐呵呵地说,“吴钰这小子可能真的没死!” 第29章 :断玉 陆谦和陈璟大喜过望,起身相迎。 杜彪抱着一个湿透的木偶跑了一路,自己的衣衫都被浸湿,他跨马加鞭赶过来,迫不及待地带回这个好消息。 今日一早杜彪就领着一帮衙役沿途分布在黑风崖下,就等着看陈璟扔下的人偶会被冲到哪里。五个人偶一路在急流中浮浮沉沉,河里暗流密布,河底尖石耸立,人偶在被水流冲击的过程中不断撞在河底的暗礁上,被划得破破烂烂,有几个没撑到下游平缓处就已经破损,可唯独有一个,虽然也有破损,但看上去还算完整。 第23章 杜彪抱着那个人偶,对众人说道:“黑风崖下的河流虽然急,但到了五斗米镇附近,水势就缓和了许多,河岸也宽了许多,这个人偶就是在那里被冲到了岸边。” 陈璟接过人偶仔细看着,发现这个人偶虽然身上多处被划伤,但是里面的稻草被破坏得并不严重,头部也没收到什么严重的撞击,五个人偶就有一个存留了下来,那这样看来,吴钰并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五斗米镇……”陆谦咂摸着这个地名,“如果当时吴钰在这里被救起来,他们多半会在五斗米镇歇脚,我们可去那里打探一番,看是否能找到线索。” “是。”陈璟道,“对了大人,今日您在乱葬岗绘制的那幅现场图,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哦?快快讲来。” “现场有一道拖痕,大人可还记得?” 陆谦回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的确有道拖痕,这拖痕有什么问题吗?” 陈璟道:“大人之前讲,您到达乱葬岗的时候正看到那凶手勒住彭万里的脖子往后拖,而后吊在了树上。可如果彭万里当时只是跟大人一样,后脑受伤晕厥,被人勒住脖子往后拖的时候,很可能会因为窒息而醒来或挣扎,除非他当时已经没有任何行动能力,要么是已经死了,但仵作已查明彭万里死于窒息,也就是说他的确是被缢死的,那么卑职怀疑他很可能被人下了某种能使人丧失行动能力的毒。” 陆谦斟酌了一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陈叔!”他转身对陈河说道,“可否劳烦您下午再去检查一下彭万里的尸身,看是否有中毒迹象。其实可以让仵作查验,可如果是中了奇毒,我想还是 陈叔你比较了解。” 陈河爽快道:“没问题!” 陆谦道:“那在此救先谢过陈叔了,我下午跟阿璟去一趟五斗米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明日一早返回。” 五斗米镇隶属禹安县管辖,离禹安县城三十多里,镇上的人多以农耕纺织为生,人口不算多,但土壤丰盈,百姓也算康乐。恰逢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邻里之间大都沾亲带故,卖的和买的都认得,少不得要多聊几句。 人声鼎沸中,陆谦和陈璟牵着马,沿途打听着镇长家的位置。一位卖菜的老伯热心地为他们指路:“二位公子是要找马镇长家吗?他家就在集市后面那条街,沿着街一直往南走,就能看到有家小酒铺,酒铺对面的巷子里,最后一家就是了。” “多谢老伯!” 道谢后,两人把马拴在集市口,挤过来来往往的人群,顺着街道走了不久,就看到了老伯所说的那家小酒铺。酒铺对面的小巷里青砖铺路,每家院门口都种着瓜藤和蔬果,还有堆得高高的柴火,两人对视一眼,而后走进了巷口。 黑色的木门半掩着,陈璟抬手敲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农妇来开门。农妇见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男子,有些拘谨地问道:“请问二位郎君,有何贵干?” 陆谦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这位大嫂,我二人是来找马镇长的,请问他是住这儿吗?” 农妇“哦”了一声,回头喊道:“爹!有两位客人找您!”然后把二人让进了院门,“二位请进来坐吧。” 农家小院中,一个六旬老汉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摇着扇子,晒着太阳,听到儿媳妇儿喊他,便从摇椅上坐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两人,问道:“二位是?” 陆谦道:“马镇长是吗?我是禹安县新任县令陆谦。” 马镇长一听,连忙从摇椅上起身,结果一个没站稳又摔了回去。陆谦和陈璟敢忙上前搀扶,马镇长站稳后,连忙行礼道:“五斗米镇镇长马岳,见过陆大人!” 陆谦见他年事已高,连忙扶起他,道:“马镇长不必多礼,我二人此番未曾通告便前来叨扰,其实是为了查一桩旧案。事情紧急,我便长话短说了,十六年前,这附近可曾有人在镇子外的河里救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马镇长回忆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道:“哦!是有这么档子事儿,正是十六年前!老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晚!有一日天下大雨,有位军爷来镇上的驿馆投诉,马背上就趴着个孩子。老朽接待那军爷的时候问了一句,那军爷说孩子是路过河边的时候救的。” 陆谦大喜:“敢问那军爷的名讳是?” 马镇长叹道:“唉,可惜老朽还没来得及问那军爷的名讳,便突然从天而降五六个黑衣盗匪,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手持兵刃,一脚踢在老朽胸口,我就晕了过去。醒来后,那军爷和孩子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盗匪的尸体。” 陆谦道:“盗匪?这附近并无险山,何来如此猖獗的盗匪?当时官府可曾来查?” 马镇长道:“查是查了,只不过……”他突然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我第二日将此事禀告当时的知县江槐,江大人,他便带人来查,可待我们回到驿站时,那几个盗匪的尸体,全都凭空消失了,连血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知县老爷臭骂了我一顿,说我谎报军情,便带人回去了,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莫非我头一晚上见到的军爷、孩子还有盗匪,都是鬼怪不成?” 陆谦道:“这边奇了,难道现场打扫得如此干净?” 马镇长拱手道:“烦请陆大人随老朽进屋,我给您看样东西。” 陆谦点头道:“好。” 二人跟随马镇长进屋后,就见他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一个箱子底下,拿出来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后,里面是半块玉佩。马镇长道:“当年送走江大人后,我无意中在驿馆外的楼梯下发现了这一小块玉佩,这么稀罕的玉种我们这小地方可没有,我猜测是头一晚那军爷或盗匪又或者那孩子掉落的。” 马镇长把玉佩递给陆谦和陈璟,二人拿起来仔细观看,那玉的确是块好料子,通体翠绿,无一点瑕疵,只是边缘处的断裂不齐整,像是被摔碎的,玉上刻了字,但只有一部分,看上去像是个“生”字。 陈璟道:“大人,看这块玉的边缘处,卑职猜测很可能是在打斗过程中,这块玉的主人摔倒在地时,这玉佩刚好磕在了硬处,磕碎了。” 陆谦点头道:“嗯,很有可能。马镇长,这块玉我可否带走?” 马镇长将玉佩交给陆谦,道:“自然可以,这块石头压在老朽心里太久了,如今终于可以放下了。” 陆谦将玉佩收在怀里,问道:“你可知那军爷的去向?” 马镇长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提了一嘴,说要去京城,刚好路过此处。” 陆谦:“如此谢过了,我们二人这便走了。” 马镇长还想留二人用过晚饭再走,但二人要是缠身,只得拒绝了此番好意。 从马镇长家里出来,陆谦和陈璟二人穿过集市,取了马,便立刻返回了禹安城。 天擦黑的时候,二人回到了陈宅,院里饭香弥漫,陈河夫妇正忙着布置晚饭,沈青江的伤口已经开始,可以在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动,因此终于久违地坐在了饭桌前。 陆谦和陈璟进门后,见到沈青江恢复得如此迅速,都欣喜异常,尤其是陈璟,若不是沈青江此时伤口未愈,他恨不得抱起沈青江转几个圈。 大家一边吃晚饭一边聊着今日所得,陈河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陈璟,道:“小子,你猜的不错,彭万里果然中了毒。” 第30章 :叛国 陈璟给沈青江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放下碗筷,拿起纸包打开,里面包着一些黑绿色的不明物体,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干呕,他忍着恶心问陈河:“这是什么啊爹?这么臭!” 陈河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块扣肉,道:“这是从彭万里的胃里取出来的 。” 陈璟一下子跳了起来,把纸包扔回了桌子上,鼻子眉毛眼睛挤在一起,大喊道:“爹你说说就好了嘛!干嘛把东西拿到饭桌上啊!” 饶是陆谦此番也是受到了一丝冲击,平日里云淡风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陈……陈叔,可以具体说说吗?不用打开!您不用打开!”陆谦慌乱地阻止着要打开纸包的陈河,“您口述就好了,口述就好。” 沈青江和尚尧在一旁笑盈盈地坐着,陈璟见状恍然大悟道:哦,你们三个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拿这玩意儿恶心我和陆大人!” 沈青江有气无力道:“非也非也,我三人是医者,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委实不算什么。” 陈河白了陈璟一眼:“你个没出息的臭小子,这点东西就给你吓成这样!”说罢又吃了一块鸡翅。 陈璟道:“哎呀爹,你别吃了,快说说到底有什么发现啊!” 陈河一摔筷子,怒道:“你个小畜生!你爹这几日除了治病救人就是验尸,拉磨的驴都没有这么使唤的,你还不让你爹吃口饭了!” 陈璟马上陪笑道:“哎嘿嘿嘿嘿,爹,哎呀,你看这话说的。”他慢慢坐回去,还不忘用指尖捏着那纸包丢远一点,然后贴在陈河身上,亲昵地说,“我这不是担心有话在肚子里憋着,再把您老憋出个好歹来。” 第24章 陈河不耐烦地推开他:“滚远点。”他估计到陆谦的感受,终于是没有再打开那纸包,只是解释了一下纸包里的东西,“这东西是彭万里胃里还未曾消化的东西,我看着像是一些粥点之类的,用银针探了探,的确是有毒。于是我便抓了只野狗来试毒,发现不过一个时辰,那野狗便四肢无力,趴在地上,任我如何试探都没反抗。” 陆谦问道:“陈叔可知道是何毒?” 陈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曼陀花。” 尚尧问道:“可是那产自西域的曼陀花?” 陈河道:“正是。” 陆谦惊呼道:“你们是说,这花产自西域?” 陈河道:“没错,曼陀花颜色妖艳,喜干燥寒冷之处,西域之地寒土广袤,盛产此花。” 陆谦道:“如此便说得通了,我们今日得知,当年吴钰曾经被一军官所救,那人言说要去京城,途径此地,我便猜测,此人很可能是驻扎在西部边塞的将士。” 陈璟问道:“何以见得呢?” 陆谦手指蘸水,在桌上画道:“你们看,京城在禹安以东,那人说去京城路过禹安,我们便将京城和禹安连在一起,沿着这个方向反向延伸过去,便可推测那人很可能是西边来的。依据马镇长的说辞,那人在带着一个孩童的前提下,以一人之力击杀了数名杀手,此等武功必定不是一般士兵,应当是一员大将。我大梁西面要塞需此等大将驻扎的,也就只有与西域接壤的西疆大营。” 在听到“西疆大营”四个字的时候,陈河夫妇和沈青江三人均面露异色,陈河握紧了拳头,尚尧的筷子掉落,沈青江捂着伤口咳嗽了起来。 陆谦看着他们的反应有些奇怪,便问道:“诸位可是觉得我这推理有误?” 沈青江道:“哦,非也,只是觉得如果这事情牵扯到封疆大吏,那可就难上加难了,大人可还有其他证据?” 陆谦掏出了那块断掉的玉佩,道:“这里有马镇长当年收起来的一块玉,可惜已经碎裂,只能看出一个‘生’字,不知西疆大营的哪位将军的名讳与这个字有关呢?” 陈河双手颤抖,道:“陆大人,可否让我看看这玉佩?” 陆谦见陈河这反应,颇有些讶异地将玉佩递给他。 陈河接过玉佩反复端详,而后又给尚尧看了看,尚尧有些激动地说道:“难道是他?” 陈河道:“不错,看这‘生’字,应该就是他了。” 陈璟问道:“爹,娘,你们……知道这玉佩的主人?” 陈河点头道:“没错,如果我没猜错,这块玉佩的主人,姓隆。” 陆谦听后,脑中飞速闪过了一个名字,他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是威远将军,隆霄?” 陈河有些意外:“以陆大人的年纪,竟知晓此人?” 陆谦道:“从前听家父提起过,这位隆将军是三代从军,一门忠烈,他镇守西疆大营,战功赫赫,可却勾结西域门托国的二皇子意图谋反,此事震惊朝野,皇上一怒之下判了他满门抄斩,诛九族。此案牵涉甚广,在朝廷里也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受牵连的官员多达百人。” 陈河道:“朝廷里的事情我们平头百姓不了解,但隆将军当年在百姓心中可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尤其是靠近西域的那一带,若无隆将军镇守,怕是百姓早就不知道被西域的悍匪给祸害成什么样了。” 陈璟问道:“那这样的人为何会勾结西域谋反呢?” 陈河道:“据说是当时的随军御史参奏的,说是找到了隆将军与门托二皇子私下往来的书信,信中商定隆将军要打开西疆要塞的大门,让门托军马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并许诺了西疆十五个城池给隆将军。” 陈璟皱眉:“仅凭书信就能定罪吗?这也太儿戏了!书信易于伪造,皇上别不是让人蒙了吧!” 陈河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兔崽子,慎言!” 陆谦无奈地笑了笑:“阿璟这也算是英雄惜英雄,陈叔,我们这是关起门来说话,没有外人,无妨的。” 陈河这才放开了陈璟,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当年除了信,隆将军还在与门托的一次交锋中抗旨不遵,撤了西疆边塞的守卫军,门托军队长驱直入,西疆损失惨重,皇上这才一怒之下杀了隆将军。” 尚尧接着道:“不过这件事也有很多人存疑,老百姓们都在传,说那些信根本就是当年那个随军御史杜撰的,至于抗旨不遵也是那御史栽赃的,可当年的随军御史如今已经官拜内阁首辅,这事也过去多年,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提及此事。” 陆谦惊道:“您是说,当年的那位御史就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大臣刘瑾,刘阁老?” 尚尧点头道:“没错,正是他。” 陈璟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河道:“正是二十年前,建安十八年。” 第31章 :主意 陈璟眨眨眼,道:“怪不得我没听说过,合着是我出生那年的事儿啊。”他扭头问沈青江,“长赢,你那时候也还是尿裤子的年纪,应该也不知道吧!” 沈青江夹了块煎豆腐放在碗里,眼皮都没抬,道:“一个尿裤子尿到六岁的人,必然以为所有人小时候都跟他是一样的。” 陈璟好几日没听沈青江挤兑他,还有点不习惯,这一下可给他高兴得坏了,乐呵呵地用筷子蘸了点蒜酱点在沈青江碗里的豆腐上,说道:“长赢你加点蒜酱在豆腐上,这样更好吃。” 沈青江夹起蘸了酱的豆腐尝了尝,果然更有风味,便心安理得地把剩下的豆腐吃掉了。 陆谦一贯爱看这两人斗嘴,看着沈青江恢复了气力,也是打从心眼儿里高兴,他正端起一杯酒送到嘴边,就听一旁的尚尧说道:“看来马镇长见到的那位将士跟隆将军有莫大的关系,如若不然怎么会贴身带着这玉佩。但与隆将军有关的人不都被肃清了吗,怎么会在十六年前,也就是隆将军死了四年之后又出现了,而且还很可能身居要职?这人到底会是谁呢?” 陆谦不动声色地喝下了杯中酒,道:“其实此人是谁,与我们这件案子的关系并不大,他即便是隆将军再生,在本案中也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吴钰的救命恩人。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吴钰并没有死,而且很可能与本案有关。” 陈璟道:“但是如果知道此人是谁,我们说不定能更快地找到吴钰呢?” 陆谦道:“我来问你,这件案子目前来看的确吴钰的嫌疑最大,若真是他所为,那么这位恩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陈璟果断道:“帮凶!” 陆谦笑了笑,道:“这位恩人得知吴钰的遭遇后,要么会帮他复仇,要么会袖手旁观。我们先假定是这位恩人选择帮他复仇,作为朝廷大将,要查此案并不难,上奏、调卷宗、吩咐地方官员复查就好了,犯不上让吴钰铤而走险,亲自动手杀人。” 陈璟道:“大人的意思是,那位恩人选择了袖手旁观?” 陆谦道:“不尽然,也有可能是吴钰不愿牵连恩人,选择瞒着他自己行动,又或者他压根没有告诉恩人自己身负大仇,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位恩人大概率对吴钰的所作所为是不知情的,且他可能并不知晓吴钰现在在哪。”陆谦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找到此人的确可以帮我们更快速地了解案情,但是我们目前只知道他可能与隆将军有关系。隆将军身负重罪,此人必不会对外透露自己与隆将军的瓜葛,那我们要寻找此人何止大海捞针。所以我们不必耗费时间在寻找这位恩人的身份上,我们只需知道,吴钰没死,以此来推断他接下来的动作就好了。” 陈璟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吴钰接下来还会再作案?” 陆谦道:“没错,这件案子还有几个疑点我们没查清楚。按照陈叔验尸的结果来看,孙桥很有可能是杀害李玉琴的真凶,并且按照长赢和阿璟去兰香阁的问话来看,给韩冰儿赎身的人,也是孙桥。那么孙桥和彭万里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彭万里好像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未听说过此人。” 沈青江问道:“彭万里今年四十不到,那当年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吧?” 陆谦问道:“长赢的意思是?” 沈青江道:“大人是否记得,陈叔之前在讲述案情的时候说过,当年第一次开堂审理此案的时候,彭万里当堂晕倒,三日后再次升堂审案,案情便已天翻地覆。当年彭万里不过是个愣头小子,而且被捕入狱,那么三日内是谁帮他解决了这一切呢?” 陈璟“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他爹!”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很可能是他爹彭业昆出面为他儿子解决了一切,雇了孙桥让他去收买韩冰儿,杀了李玉琴,甚至是吴兴父子灭口,甚至连当时的那个县令江槐,也很有可能与此案有牵扯。” 陈璟道:“你是说彭业昆给江槐行贿?” 第25章 沈青江道:“不无可能,不然都话怎么会如此顺利就结案了。而且如果是彭业昆做的,那就解释的清为何彭万里不记得这些人了,一来他与孙桥和韩冰儿没有接触过,二来即便是奸污了李玉琴,对他来说,这种事情恐怕做得不止一件,时间一长自然不记得对方的名讳了。” 陈璟捶桌怒道:“这混账王八羔子!真没天理了!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他自己跟没事儿人一样逍遥自在!我要是吴钰,我也要宰了他!” 沈青江拍了拍他的胳膊,宽慰道:“你莫急,他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然后扭脸对陆谦说道,“大人,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但若想证实应该也不难,彭业昆虽已身死,但彭府应该有老一辈的佣人,大人可找他们来回话。” 陆谦想了想,说道:“的确有一老管家,叫王东,只是他老主子如果做了这等事,他怎会愿意告诉我们呢?” 沈青江垂目道:“的确不太可能。” 陈璟皱着眉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有个好办法!” 沈青江看了他一眼,不禁笑出了声:“是啊,我怎么把你忘了,只是你需得记着,那老仆年纪大了,你轻点折腾,别给人直接玩儿死了。” 陈璟拍拍胸脯道:“放心吧长赢,我心里有数!”说罢,他端起饭碗,三两下吃完了碗里的饭菜,冲着众人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出门了,明天一早,准保那老头儿自己去县衙投案!”然后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陆谦有些不解地看着众人,见陈河夫妇和沈青江均是神色自若地吃着饭菜,便问道:“莫非你们都知道阿璟他……会用何妙计?” 沈青江笑道:“妙计谈不上,馊主意倒是有的,装神弄鬼放耗子,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他都能用,放心吧大人,对付这种情况,阿璟有经验。” 陆谦突然有点同情那老王管家了,甚至还在想:要不直接传唤他吧,万一那老头儿良心发现呢? 一夜安睡。 第二日一早,衙门口的登闻鼓便被敲得震天响。 陆谦连忙升堂带人,击鼓人正是是彭府的老管家,王东。 第32章 :见鬼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家主人伸冤做主啊!”年迈的王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 陆谦看了看堂下站着的陈璟,陈璟冲陆谦眨了眨眼,点了点头,陆谦便心里有数了,一拍惊堂木,官威十足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又有何冤情?细细讲来!” 两旁衙役敲着杀威棒,整齐地喝到:“威~武~!” 低沉又冰冷的喝声,不禁让王东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彭府最近实在是不太平,先是无故被牵扯到人命案里,后是少爷被绑,紧接着老爷枉死,一桩桩一件件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尤其是彭万里身死,毕竟不是寿终正寝,道场、法事一样也少不了,王东昨夜才刚刚安排好他家老爷的身后事,就等着案子告破,把彭万里的尸身取回便可安葬。 他拖着一把老骨头忙活到后半夜,刚刚躺下,就听到窗外有动静。起身一看,就看到窗外有个人影,映在窗户纸上,直勾勾地飘了上去。 王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问道:“何……何人敢……擅……擅闯彭府!” “东叔……东叔……”一个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着王东,那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地落在了王东的耳朵里,让他后背的寒毛一瞬间就全立了起来。 但是见来人竟然认识他,王东壮着胆子便问了句:“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半夜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 “东叔……是我……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那个声音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王东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他试探性的地叫了声:“老……老爷?” 突然间,一股邪风吹开了原本紧闭的房门,吹灭了房间里的烛火,浓雾伴着寒气随之而来,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声,一个白色的人影轻飘飘地进了房门,朝着王东缓缓移动,幽暗的月光透过雾气,打在那人的脸上,王东见那人披头散发,脸色发青,七窍流血,舌头伸到了脖子,脖子上则挂着一条麻绳。 那条麻绳王东见过,正是吊死彭万里的那条。 “东叔……我死得冤呐……你要帮我伸冤……”彭万里的“冤魂”用沙哑又低沉的声音说道。 王东被吓得丢了三魂,没了七魄,只觉得裆下一股湿热,随之一股腥臭味便传了上来。 那“冤魂”闻到这味道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恢复了那张“讨命脸”。王东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扫不扫地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哭喊道:“老爷,您有冤屈老奴知道,可冤有头债有主,您应该去找害死您的凶手啊!求您饶了老奴吧!” “冤魂”继续用低哑的声音说道:“东叔……我在地府见了父亲……他同我讲了你们当年为了帮我脱罪,所犯下的罪孽……” 王东愣了一下,问道:“老爷您说的是……哪一桩啊?” “冤魂”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所幸王东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再加上屋里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对方,也就没发现端倪。 没错,那“冤魂”是陈璟假扮的,烟雾则是小六子和杜彪在外面点的柴火,用扇子扇进来的。 陈璟压低了嗓音,继续用那个瘆人的动静吓唬王东:“就是十六年前李玉琴的案子,如今她在阎王爷面前告了状,说自己蒙冤受屈,父亲他被阎王爷下了油锅,炸得外酥里嫩……” 陈璟突觉话头不对,低头看了眼王东,好在那老头太过害怕,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陈璟便继续敞开了忽悠:“那李玉琴同阎王爷讲,如今害她的人一个一个都来了阎罗殿,但还有一人成了漏网之鱼,东叔,你可知那人是谁?” 王东脑子飞速运转,努力回想着将当年的事情。当年彭万里为非作歹,彭业昆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的确做了很多丧良心的事儿,特别是这个李玉琴,彭万里当时机缘巧合之下见了她一面之后,便像着了魔一样,后来又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把李玉琴玷污了。本来王东还想着跟以往一样,拿钱平事儿,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哪个敢声张,没想到这个李玉琴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彭万里告上了公堂。 彭业昆急的直跳脚,立马让王东去给当时的县令江槐送了三千两银子,总算是把这事儿压了下来。 哦……莫非那漏网之鱼说的就是…… 王东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您说的可是当年的县令,江槐?” 陈璟心下暗喜,看来他们猜测的没错,这老头儿果然知道内情! 于是他继续用“冤魂”的声音说道:“既然东叔知道内情,那你明日一早便去府衙击鼓鸣冤,将此事昭告天下吧……” 王东不解地问:“老爷,如若这样那老东家和您的名声,可就不保了啊,我们彭家的家业也势必会毁于一旦啊!” 陈璟道:“父亲如今在地府受罪,阎王爷让我回来,想办法还李玉琴公道,否则我也要下油锅,而你!东叔!”他突然厉声道,“如果不能为李玉琴平反,等你百年之后,也要下油锅里炸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王东吓得连忙哭喊磕头:“我错了!我错了阎王爷!我明日一早就去府衙为李玉琴鸣冤!求老爷您一定要保佑我!我不想下油锅啊!!” 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在王东的哭喊声中,陈璟准备功成身退了。不过他出门后看了眼月亮,才刚四更天,他转念一想:万一这老头咂摸出味儿来,识破了我的局,不去衙门投案,那我多丢脸。 于是他把猫在墙角的小六子和杜彪唤出来,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再杀个回马枪。 果然,王东这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寻思这事儿,一直到天擦亮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万一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呢? 就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那一刻,那纸糊的窗户又被一阵邪风给吹开了,披头散发的陈璟站在窗外,阴沉沉地说道:“东叔……你可一定要去啊……不然我们都会上刀山下油锅的……” 王东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连忙磕头道:“老爷放心!老爷放心!求您了老爷!您快安息吧!” 陈璟知道这下妥了,于是展开轻功,飞身而去。王东见此状,更加坚信自己见到了老爷的鬼魂,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让小厮套了车,赶到衙门口敲响了登闻鼓。 公堂之上,王东将当年彭业昆贿赂江槐,收买韩冰儿,雇佣孙桥杀害李玉琴的经过和盘托出,衙役拿了口供让他当堂签字画押。 刚刚退堂,衙门外就来了一名差役,手里捧着一份卷宗,报了一声“大理寺文书到”,便走了进来。 陆谦起身相迎,见礼后,接过文书一看,果然是李玉琴案件的卷宗。 第26章 他将卷宗紧握在手里,双手都有些微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阿璟!”他唤了陈璟过来,一起观看卷宗,“终于,天时地利人和凑齐,我们可以为李玉琴翻案了!” 第33章 :证据 暮色时分,随着陈宅的伙房里炊烟渐熄,饭桌上出现了一个个香气扑鼻的家常菜,热气腾腾的炙鱼脍、葱烧兔肉、炖羊、紫苏虾,各色新鲜时蔬,当然还少不了清脆爽口的醋腌萝卜。 陈璟解下围裙,放在一边,坐在饭桌旁,尚尧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道:“我儿辛苦了,备了这么一桌上好的酒菜,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陈璟笑盈盈地说道:“娘,的确有喜事,但这事儿还是由陆大人来宣布比较好!” 陆谦把今日拿到的卷宗拿了出来:“李玉琴案子的卷宗今日送到了,实在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了许多,并且王东也如阿璟昨日所言,今日一早便到了县衙投案,把当年他和彭业昆是如何污蔑李玉琴,后又杀人灭口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他举起酒杯,激动地说道,“这件案子多亏大家鼎力襄助,才能使蒙冤者能有机会洗刷冤屈,使天理公义重现人间,我陆谦在此敬诸位一杯!”说罢,他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璟也觉得豪情万丈,虽然他中途发现陆谦有些小秘密,但在为死者鸣冤这件事上,陆谦的确尽心尽力。想到此,他也端起酒杯道:“我是本县捕头,拿着朝廷的俸禄,吃着百姓的粮食,为死者伸冤,护一方安宁,本就是我的天职。陆大人,我胸无点墨,只有这一膀子力气,愿为百姓效力,为大梁尽忠,为大人分忧。” 沈青江眼含笑意看着陈璟,他虽然有时会拿陈璟幼时的丢脸事迹来揶揄他,但他从来不曾忘记,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是还不到三岁的陈璟,把鼻涕甩在那群围攻他的小孩身上,才能让自己争取到时间跑掉。他也不会忘记,陈璟拉着他往家跑的时候,一刻也不敢停,到家后才发现,棉裤被他尿湿了一大片。 陈璟这个人,虽然身在官府,但总是以侠客标榜自己。以沈青江对他的了解,陈璟骨子里是有那么些侠骨柔情的,但是又比画本上的侠客多了点什么,比如正常的侠客不会把奸商杯里的酒偷偷换成尿,还以捕头的身份故意去敬酒,欣赏对方不得不喝下去的样子;也不会在缉凶时半夜三更往人嫌犯家里放耗子,逼嫌犯自己现身;更不会把自己打扮成吊死鬼去吓唬一个半截入土的小老头。 陈璟这些行为,实在是难以让人认同他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而且他每回都能想出新鲜的点子,即便沈青江跟他相处了十几年,也经常被他的“好主意”震惊,有时他也想知道陈璟在这方面到底有没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不过从这几日探案来看,他觉得陈璟这几年进步良多,且越发胆大心细了,有时候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还多亏他提醒了自己,看来陆大人对他的影响真不小呢。想到这些,沈青江眼里的笑容更甚了,他虽伤势未愈,看到陈璟意气风发的样子和陆谦真诚的样子,不免也受到了一些感染。 沈青江也端起酒杯,本想说点什么,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头一回见到陆谦时的场景,于是他故意一脸坏笑地说道:“卑职亦然。”说罢也饮尽了杯中酒。 陈璟哈哈笑了两声,道:“长赢你怎的学起我来了!” 陈河夫妇不明就里的看着三人,陈璟忙解释道:“爹娘,你们有所不知,我和长赢第一次见到陆大人的时候,长赢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我就在旁边说了这四个字,卑职亦然。” 一桌人想到陈璟当时那副傻样,都乐得哈哈大笑,大家喝酒吃菜,宛若一家五口,席间偶尔聊两句家长里短,还有陈璟做下的种种“冤孽”,小院里不断传来几人的笑声和碰杯的声音。 不过案子还没完全了结,众人心里都有个结,于是聊着聊着,这话题便又回到了李玉琴的案子上。虽然如今有了当年的卷宗和王东的证词,但缺少更为关键的证据,能还李玉琴清白,而且也缺少直接证据能定江槐的罪。 “大人。”沈青江开口问道,“可否将卷宗给学生看一看?” 陆谦将卷宗递给沈青江,道:“自然可以。” 沈青江仔细观阅了一番,表情疑惑地问陈河:“师父,您当年给李玉琴验尸的结果,可有尽数上报?” 陈河道:“那是自然。” “包括她指甲里的皮肉?” 陈河道:“报上去了,验尸档案是直接交到当时那位知县大人手里的。” 沈青江道:“这便应该是江槐做的手脚了,大人请看!”沈青江将卷宗拿到陆谦面前,“这卷宗中有关验尸结果的记录,只说了李玉琴是被缢死,并未提及其他任何信息。” 陆谦看了之后,点头道:“嗯,看来陈叔的验尸结果被人篡改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江槐了。” 陈璟问道:“如果能找到爹当年的验尸档案就好了,一比对便知道这卷宗上记录的验尸结果被篡改,江槐作为县令,也是本案的主审,必定要被问责的。” 陆谦道:“那我们明日便去库房找找吧,兴许能找到呢?” 陈璟不解道:“验尸档案难道不会被江槐毁掉吗?不然他干嘛要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陆谦道:“你觉得是把柄,但在当年的江槐眼中,李玉琴、吴兴国和吴钰,三人皆被除掉,这世上再无人会重提此案。若他毁掉档案,反而有可能会被库房的管事注意到,增加不必要的牵扯,若他不毁掉档案,只修改要呈交大理寺封存的卷宗,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毕竟这份卷宗只有他一人可看。” 陈河赞道:“大人说得在理,我记得当年那位库房管事,是个挺有脾气的老头儿,库里所有的东西都了若指掌,打眼儿一看便知哪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如果江槐要毁掉李玉琴的验尸档案,的确可能被这老头儿盯上,对他来说确实有一丝隐患。” 陈璟道:“那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去库房找管事找一找当年的验尸档案。” 陆谦点头道:“嗯,除此之外,我们另外一件事,就是物证。目前我们只有王东的口供,但是没有物证能证明李玉琴确实是被冤枉的。” 沈青江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东西,或许可以一试。” 第34章 :避子 禹安县衙后堂里,陆谦、陈璟和来暂替沈青江的陈河,围坐在一起,盯着桌子上唯一有可能为李玉琴翻案的证物,香囊。 这香囊是孙桥死的那天,彭府的门头李沛在现场捡到的,也是那个“黑衣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 “大人……”陈璟开口问道,“这个香囊就是……证据?” 陆谦把卷宗展开,指着一处说道:“你看,当年的卷宗中,提到了一个证物,就是香囊。” 顺着陆谦指的地方看过去,那里写着:物证乃藕粉色香囊一个,上绣鹊桥相会之图样,乃李玉琴于元宵灯会赠彭万里之定情信物。 案卷后还附有香囊的画作,陈璟将画作与桌面上的香囊对比,的确一模一样。 陈璟道:“那这香囊为何会在那黑衣人手中,不应该由衙门封存吗?” 陆谦道:“既然彭万里当年作为苦主并未追究此事,那相关证据自是无需入库封挡,而且这香囊被保存得如此完好,相信这些年来,那黑衣人一直都在谋划复仇之事。” 陈璟:“他的复仇不就是把所有仇人都杀了吗?与这香囊何干?” 陆谦叹了口气,道:“除了杀人,我相信他至少有一瞬间是想过要为李玉琴翻案的,只不过遇到了其他阻力,才转变为杀人。” 陈璟道:“或许吧,可是大人,这香囊如何证明李玉琴是冤枉的呢?” 陈河道:“给我看看。” 陆谦将香囊递给陈河,陈河拿着香囊问了问,又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剪刀,询问了一声:“大人,我想把这香囊拆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陆谦点点头,道:“没问题,只是这证物宝贵,还望陈叔小心些。” 陈河道:“放心吧。”于是拿起剪刀,将香囊边上的丝线小心剪开,把里面的干花倒在了桌上,然后挨个分辨这些都是什么花。 “茉莉、野菊、薄荷、玉兰……奇怪……”陈河拿起一片粉白色的干花,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这是……曼陀花?” “又是曼陀花!”陈璟道,“爹,这就是彭万里吃的那种花吗?” 陈河点头道:“不错,不过彭万里应该是在饮食中被人下了曼陀花晒干后磨成的粉,而这香囊里放的则是晒干的曼陀花瓣。” 陈璟急道:“这花不是有毒吗,爹你小心些!” 陈河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傻小子,无妨的。” 陆谦问道:“难道这花瓣无毒?” 陈河解释道:“此花若误食的确会引起全身瘫软无力,但若只是闻一闻味道,倒是不妨事。” 第27章 陆谦道:“这曼陀花真乃奇花了。” 陈河道:“的确是奇花,不过这应该就是本案的证据所在了。” 陆谦疑惑地问道:“陈叔的意思是?” 陈河道:“此花香气寡淡,陆大人觉得它为何能被用在香囊中呢?” 陆谦和陈璟各拿起一片曼陀花瓣,放在鼻子下面问了问,果然没什么味道,不太适合做香囊。 陆谦问道:“莫非这花有其他功效?” 陈河点头道:“不错,这曼陀花的确还有一种功效,是专门作用于女子的。男女欢好,十月怀胎,原本是天理伦常,但若不想珠胎暗结,便可用曼陀花,有避子之效。” 陆谦如梦初醒道:“原来如此,这香囊若是送与彭万里的,何必放上这种有避子功效的花,想必这香囊是做来送给某位姑娘的,而且这姑娘不想怀孕生子……兰香阁!是送给兰香阁某位姑娘的!” 陈璟道:“韩冰儿当年尚未挂牌,自是用不上这玩意儿,这香囊多半是她偷的。” 陆谦问道:“那这可无从求证了,这么多年,兰香阁来来往往这么多姑娘……”他突然想到一人,猛的对陈璟说,“黄婆子!” 陈璟愣了一下,道:“哦!对!那韩冰儿的老奴,上次她说年轻时也在兰香阁挂牌的!我马上去带她!” 陈璟风风火火地出了门,陈河道:“大人,如此我去库房看看,能否帮管事的尽快找到当年的验尸档案。” “好。” 陈璟脚程快,不多会儿便把黄婆子带到了陆谦面前。陆谦知道这婆子奸猾,满嘴谎话,于是便摆足了官位,厉声问她:“黄婆子,你来看看这桌上的香囊,可认得是何物?” 黄婆子只往桌子上瞄了一眼,便说:“回大人,老奴不认得此物,此事与老奴并无瓜葛啊。” 陆谦怒道:“你这婆子,好不老实!”他懒得跟黄婆子讲道理,直接招呼陈璟,“来啊!将这婆子重打二十大板,再扔到大牢里,关上三天,不给吃喝!” 陈璟利落应答:“是!”然后就要上手去拖黄婆子。 那黄婆子其实一眼就认出了那香囊,韩冰儿当年做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她担心自己被牵连,因此不敢说实话。她本想着陆谦面善好说话,自己可以同他谈谈条件再说,没想到陆谦竟然直接下了狠手,眼看自己就要被陈璟拖走,她这才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那香囊……那香囊是老奴的!” 陆谦摆了摆手,陈璟便放开了抓人的手。黄婆子一时腿软,跪倒在地,这才开始吐露实情:“回大人,当年兰香阁有个送秀品的客商,他家的秀品样式精致,送货的郎君长相清秀,也会说话,当时的姑娘们都很爱照顾他生意。有一日他来给我送绣品,正遇着秦妈妈灌一个姑娘喝堕胎药,那姑娘疼得死去活来,折了半条命,他看着唏嘘不已,我心里也害怕,便同他讲做我们这行,有孕是大忌。他听了便说其实他有避子的方法,我求他相助,隔了几日他便给我送来了这香囊,说是里面有避子的药物,贴身佩戴便可防止有孕。” 陆谦问道:“那这香囊是怎么到韩冰儿手里的?” 黄婆子道:“有一日,韩娘子拿了一锭金子给我,说要买我手里的香囊。她当时并未挂牌,且已经有人要为她赎身,我便问她买来何用,她只说是十分喜爱这香囊上的秀样,求我卖给她,我便没有多想,把香囊给了她。谁知后来……后来……” 陆谦问道:“后来如何?” 黄婆子道:“后来她被官府叫去问话,临行前将那香囊带上,回来后便我再也没见过那香囊了。我觉得事有蹊跷,那香囊的确绣工精美,但若有一锭金子,要那秀坊老板再做一个便是了,何故要买我这个呢?况且她一个未曾挂牌的姑娘,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只可惜……” 陈璟道:“只可惜你这婆子见钱眼开,让金子糊住了眼。接下来呢,快说!” 黄婆子应道:“是,老奴的确让金子糊了眼,蒙了心,所以事后我也后怕,便多方打探,这才听说城里出了个人命案 ,出事的正是那吴记秀坊,还说关键的物证,便是个香囊。我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连忙跑去问韩娘子,为何我的香囊成了物证,万一此后官府查证起来,牵连到我,可如何是好?可韩娘子却说,她背后可是大人物,随便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们,让我如果想活命的话,就把嘴闭紧,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以后带到棺材里去。” 陆谦嗤笑了一声,道:“可你如今不也全说了。” 黄婆子道:“大人刚才道架势,老奴若不实话实说,恐怕今日就得进棺材了。” 陈璟笑道:“你这婆子还算识时务,快滚吧,有事我再传你来便是。” 黄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陈璟和陆谦刚想喘口气儿,就听到熟悉的叫声:“大人!头儿!不好了!!出事儿了!!” 第35章 :刺客 陈璟双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转过头去,想逃避这报丧的混蛋,陆谦也揉了揉眉心,表示颇为头疼。 杜彪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喊道:”大人!头儿!不好了!库房来了刺客,陈大夫被他们打伤了!” 杜彪话音未落,直觉自己面前一阵风刮过,陈璟已经提着刀出门冲向了库房。 库房外,七个蒙面人在互相厮杀,两个身着黑衣,五个身着灰衣,两伙人都是高手,打斗之时自由一股气力环绕,寻常人不敢随意向前。眼下黑衣人虽然招式精妙,但数量上实在不占优势,明显抵御得有些吃力。县衙的捕快们、库房先生还有受伤的陈河正站在一旁观战。 陈璟快步跑到陈河旁边,拉着陈河上下检查,关切地问道:“爹,你没事吧!” “没事,咳咳!”陈河咳了两声,捂着胸口说道,“被那灰衣人踢了一脚,他还想一刀劈死我,幸亏黑衣那一伙人即使出现,不然你爹就交代了。” “找死!”陈璟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直接拔刀就冲向了战局。他内力刚猛,杀入时两伙人皆是一震,而后停下手里的交锋,相对而站。 陈璟手持钢刀,刀尖指地,站在两拨人中间。他眯着眼睛,剑眉微蹙,杀气十足地盯着那帮灰衣刺客,沉声问道:“刚刚是谁伤了我爹?” 灰衣人里一个眼角有疤的壮汉站出来,瓮声瓮气地说道:“是老子我,你待如何!” 陈璟没有跟他废话,直接一个闪步,在所有人还没看清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对方面前,一脚踢在对方胸口,那人瞬间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陈璟踩在对方身上,用刀指着他,歪嘴一笑,语带威胁地对其他人说道:“我怕麻烦,你们一起上吧!” 被踩着的那个灰衣人受了内伤,已经动弹不得,剩下的几个灰衣人面面相觑后,看向了为首的那个,为首的那个低声说了句:“上!” 而后所有灰衣人一拥而上,陈璟提刀杀入,以一敌四。他挥刀果决,力道刚猛,身法灵活,闪转腾挪间便将两人砍倒在地,众衙役立马提刀上前,将受了伤的灰衣人控制起来,不多会儿陈璟又一脚踹过来一个灰衣人,那人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众人看着陈璟不过十几招就把这些灰衣人放倒,纷纷拍手叫好,陈河脸上也露出自豪之色。唯一剩下的那个灰衣人首领警惕地看着陈璟,这几人中他武功最高,但肩膀上也被陈璟砍伤,他不敢恋战,运起轻功向墙外飞去,陈璟也展开轻功追上了去,刚上房顶那灰衣人转身射出几枚暗器,一枚射向陈璟,可其余的却是冲着陈璟身后去的。 陈璟打掉了射向自己的那枚后,暗叫:不好! 扭脸一看,剩下的暗器已直直地冲着陈河而去。陈璟立马掉头试图拦住剩下的暗器,可他根本不可能有暗器的速度快,眼看就要打在陈河身上,此时突然一只手拉了陈河一把,袖袍一挥,三枚钢针瞬时钉在了青石地板上,石板逢里的青苔和杂草接触到钢钉的瞬间,便变得焦黑。 这钢钉竟然沾满剧毒,若这些针刚刚打在陈河身上,那此时的陈河怕是已经身在阎罗殿了。 陈璟松了一口气,飞身落到陈河身边。那灰衣人首领已经消失无踪,陈璟也没有再去追他,而是挡在众人前面,有些警惕地看着那两个黑衣人,抱拳道:“你二人救了我父亲的性命,我在此就先谢过了,但是你们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行迹鬼祟出现在衙门里?还二位望如实相告。”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道:“我二人只是江湖草莽,不愿透露姓名,但我们绝无恶意,否则便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人了。此番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那些灰衣贼人图谋不轨,于是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这位差爷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二人离去?” 陈璟打量着他们之中一人,突然说道:“之前我在太和寺遇见的,是不是你?” 那黑衣人笑了笑,说道:“的确是在下,但那日我只是去看热闹的,若搅扰了差爷,还请见谅。” 第28章 陈璟认得这人,这便是那日早上,他跟踪陆谦时见到的,与陆谦碰头的黑衣人。 陈璟记得那人管陆谦叫少爷,还说了些他暂时还没办法全部理清头绪的话。 不过看来这两人是陆谦的人,而且从他们救人这一举动来看,的确是没什么恶意。 陈璟回头看看陆谦,陆谦点点头,陈璟便对那两个黑衣人道:“既如此,两位自便吧。” 说罢陈璟让出一条道,两个黑衣人也不再耽搁,飞身上墙,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陈璟回头看看陈河,又拉着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他只是收了点内伤,没有其他伤处之后,才放心下来。 陈河拿了块绢帕小心翼翼地将钉在地里的几根钢针取出,从随身的药箱中拿了一个药瓶出来,将钢针探入后取出,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道:“竟然是蚀心之毒,这帮人是暗影阁的刺客。” 被制住的几个灰衣人原本还老老实实一言不发,一听陈河说到暗影阁,便突然间牙齿用力,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丸,瞬时便倒地身亡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几个人口吐黑血,没了气息,陈璟惊道:“这什么情况?” 陈河叹了口气道:“唉,暗影阁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蚀心之毒是他们惯用的毒药之一,只是不知道是谁雇了他们,又为何要费那么大力气杀我?” 陈璟啐了一口:“呸!这帮亡命徒!”他扭脸对陆谦说道,“大人,莫非是有人不想要李玉琴之案重见天日,所以才想把我爹杀了,再毁了验尸档案,这样就没人知道当年的验尸结果了?” 陆谦道:“或许有其他原因,眼下这些刺客已经身亡,我们暂时无从得知缘由。不过日后需得保护好陈叔,在本案告破前,陈宅附近本官自当加派人手,日夜防范。” 陈河在看处这几人的来历后,便也有些忧心忡忡,心不在焉的样子,在陆谦说出要保护他的话之后,也没什么反应,陈璟碰了碰他,他才缓过神来,抱拳道:“如此便多谢大人了。”而后他在袖中掏出了一个卷轴,递给陆谦,“大人请看,这便是当年李玉琴的验尸记录。” 陆谦接过卷轴,大喜过望:“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与卷宗做比对,这样就能提审江槐,再加上我们有黄婆子和香囊做人证和物证,看来给李玉琴翻案有望了!” 陈璟见陆谦如此高兴,高兴得让他觉得有些反常。他的脑中突然浮现了刚刚那几枚钢针射向陈河时,有人及时将陈河拉开,并一招打掉钢针的瞬间。 一个离奇的想法从陈璟的胸中涌出,他凑近陆谦,低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陆谦不明就里,跟陈璟往旁边挪了几步,确保没人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之后,陈璟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想不到您竟是习武之人啊。” 第36章 :那人 方才陆谦情急之下拉了陈河一把,还为了避免伤到后面的人,使功夫挡开了那三根钢针。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璟身上,包括陈河也是一心牵挂陈璟的安慰,根本没注意到有暗器飞来,所以看到陆谦出手的,只有陈璟。 陆谦其实刚刚也是下意识出手,不过他也并未打算隐瞒这件事,因而只是淡淡一笑,道:“的确练过一些拳脚,我小时候身子弱,家父便请了师傅来教我些强身健体的身法。” 陆谦这个解释虽然听上去无比合理,但却无法打消陈璟的疑虑。陈璟刚想再问点什么,就听到身后陈河一阵咳嗽,而后竟吐出了一口鲜血。旁边的衙役连忙扶住他,陆谦和陈璟也立马跑了过去。 陆谦替陈河把了脉,而后对陈璟说道:“看来陈叔所受的内伤不轻,你还是先送他回去好生修养吧。” “好。” “对了,既然我们手中有了卷宗和验尸报告,那也是时候传江槐了。他如今已告老还乡,我没记错的话,他老家在江家牌楼,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去把他传来。” “是,大人!” 陈璟把陈河送回家交给尚尧,因怕她担心,便只说是陈河登高拿东西,不小心摔了,而去就找沈青江了。 沈青江穿着里衣,正靠在床头看书,见陈璟着急忙慌地进来,便放下书问他:“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看你这一头汗。”说罢从床头拿了块汗巾递给他。 陈璟接过汗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顺手把汗巾揣到怀里,说道:“长赢,我还得赶回衙门,就长话短说了,我发现陆大人会武功。” 沈青江愣了一下,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陈璟说道:“刚过县衙来了几个杀手,要杀我爹,幸好上次太和寺出现过的那些黑衣人救了他,我与那些刺客交手之时有一人朝着我爹扔暗器,是陆大人给拦下的。我看得很清楚,他的确会武功,虽然不一定是什么高手,但他一介文官,怎么会习武呢?” 沈青江一时之间没消化好陈璟的话:“你先等一下,县衙来了……杀手?要杀师父?” “对。” “那师父现在呢?” “受了点内伤,我娘正在给他诊治呢。” 听到陈河没出大事,沈青江松了一口气,不过…… “哪儿来的杀手?”沈青江问道。 陈璟挠了挠头,回想了一下,道:“说是暗影阁的,我爹认出了他们惯用的毒药。” 沈青江皱着眉头思索着其中的利害,陈璟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后来问了陆大人他为何会武功,他说是小时候身体不好,他父亲给他请了师傅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身法,可我看着他的招式不太像是强身健体用的,可是他只露了两招,我也说不好。” 沈青江道:“你还是因为上次发现他与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才对他心有芥蒂吗?” 陈璟道:“我总觉得他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可今日那些黑衣人和陆大人都实实在在救了我爹的性命,长赢,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谁还没有秘密呢?” 沈青江轻轻笑了一下,道:“你觉得陆大人平日里总对我们以诚相待,又与我们几度把酒言欢,所以你认为他于我们应当推心置腹,不应该有事情瞒着我们,对吗?” 陈璟耷拉着脑袋,道:“的确有点,朋友之间自是应当坦诚相见的!” 沈青江看他这副傻样,无奈地揉了揉眼角,说道:“阿璟,日久见人心,若你真想以陆大人为良师益友,不妨再给他一点时间?” 陈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先回县衙了,你好好养伤。” 他又老妈子似的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去。 陈璟刚出门不久,沈青江也下床出了房门。 陈河被那刺客一脚震伤了肺腑,躺在床上静养,尚尧刚给他把过脉,准备去煎药的时候,正碰见沈青江向她走来。 尚尧问道:“江儿,你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有什么事吗?” 沈青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嗯,我怀疑他找到我们了。” 尚尧面露惊恐之色,连忙扶着沈青江进屋,道:“快进来说!” 沈青江迈步进屋,尚尧扶着他坐好后,马上跑去把院门关好,又回来锁 上房门,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江儿,你可别吓我,你为何觉得那人找来了?” 沈青江把陈璟之前告诉他的,如何在太和寺遇到黑衣人,又是如何发现黑衣人和陆谦的关系,以及今日他发现陆谦会武功的事情,尽数告知了陈河夫妇。 尚尧嗔道:“你父子二人还骗我是摔的!我一个大夫我能看不出来是被打伤的还是摔伤吗!” 陈河赶紧认怂:“师妹莫急,是我的错,也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心。”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尚尧连忙心疼地揉揉他的后背,给他顺气,道:“算了,只是这些暗影阁刺客真的是那人派来的吗?” 沈青江道:“我也拿不准,但他们直接冲着陈叔而来,我暂时也想不到别人了。” 陈河道:“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确像是他的手笔。” 沈青江道:“不过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就更扑朔迷离了,他们既然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想必是对暗影阁杀手的预谋了如指掌。” 尚尧道:“猜来猜去的,好麻烦,不如直接挑明了问陆大人吧!他不是那帮黑衣人的头头吗?” 陈河道:“这不妥吧,是敌是友尚不明确,贸然暴露我们的身份,恐怕太危险了。” 沈青江道:“我道是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之前阿璟同我讲了陆大人趁我醉酒的时候,或许曾经掀开过我的被子,我猜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 尚尧问道:“你是说培元丹?”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培元丹是我家族秘药,自幼服下,生根后便可护住心脉,也正是有这药我此次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但此药在身体发热时会在胸口出现云霞斑痕,我想陆大人找的就是这个。” 第29章 陈河道:“既然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为何不戳破呢?” 沈青江道:“所以我才觉得他并无恶意,你我三人皆不会武功,他手下武功高强,阿璟又不是日日在身边,要杀我们岂非易如反掌? 尚尧问道:“那江儿,你说怎么办?” 沈青江思忖片刻,道:“我想谈谈他的口风,如若是敌,那我们也好早做防范,如若是友,那我们也平添了一分助力。” 陈河夫妇点头同意,沈青江叮嘱了陈河好好养伤之后,便出门离去。 他伤重未愈,又有心事,脚下一不留神绊了一脚,快要摔倒之际,突然一个人影闪到跟前扶住了他。 沈青江抬头一看,是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轻轻扶起沈青江,并未言语,此时身后的大门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长赢,可否与我小叙一番?” 来者竟然是陆谦。 沈青江暗道: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第37章 :身份 陆谦身后还跟着一起走进来另一个黑衣仆从,沈青江知道这两个人并不是县衙里的任何一名衙役,想必就是陈璟之前说的黑衣人了。 这二人此刻并未蒙面,沈青江才得以看清他们的容貌。二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面容俊朗,身形挺拔,太阳穴青筋凸起,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沈青江同尚尧和陈河讲了一声,让他们暂时不要出门,二人点头同意后便锁死了房门。陆谦扶着沈青江进屋坐下,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两个仆从则老老实实在院中守着。 陆谦略带歉意地说道:“你重伤未愈,我实在是不应该上门叨扰的。” 沈青江摆摆手,道:“无妨,大人,但恐怕我们时间有限,不如长话短说吧。” 陆谦道:“如果你是说阿璟的话,我觉得他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细细讲来。” 沈青江有些惊讶,陆谦这样说的话,想必是早已借故将陈璟调走,而且需得是陈璟离开衙门之前,就已经将一切计划好了,他早知道陆谦胸有沟壑,但此时在他摸不准对方是敌是友的时候,陆谦的城府却让他有些心生戒备,他甚至开始担心陆谦会不会因为忌惮陈璟,而派他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陆谦看着沈青江一脸警惕的样子,失笑道:“长赢不必担心,我只是让阿璟在回县衙的途中,去江家牌楼传个人来而已,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 沈青江道:“江家牌楼?大人是要传江槐?” 陆谦脸上浮现了一丝坏笑,道:“不错,但恐怕阿璟是要耽误些功夫的。” 沈青江疑惑道:“江家牌楼离禹安城也就十几里,何以……”他看着陆谦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便猜到了几分,“莫非大人早就传过江槐?” 陆谦哈哈一笑,道:“只是让人去探查了一番,没有传唤,长赢放心,露不了马脚的。” 沈青江暗自腹诽:我何时担心你露马脚了,这人真是……会套近乎…… 陆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江槐早就死了好几年了,发妻也回了娘家,如今家里只剩下一个神志不太清醒的老母亲,只要有人来找江槐,就把人往坟头上领,老人家腿脚不利索,来来回回一折腾,再依着阿璟那个老妈子脾气,他怎会放心得下一个孤寡老妇独自生活,必定得给她做饭收拾,我看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才能回衙门。” 沈青江面无表情道:“陆大人神机妙算,我二人自愧不如。” 陆谦看他这表情,看来自己已经被划到坏人那一波了,只好无奈道:“我怎么会算计你俩,只是阿璟性子急,我觉得还是与你先私下商议清楚更为妥帖,况且……”他语调一转,“此事事关重大,想必阿璟并不知晓实情吧。” 沈青江暗道:终于来了! 但是在弄清楚对方来意之前,他是万万不敢透露半分的,因此只能装傻道:“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事呢?” 陆谦不愿与他兜圈子,干脆挑明了说道:“建安十八年,威远将军隆霄被奸人构陷,全家惨死,这是 天下皆知的事情,但还有天下人不知道的,那便是隆将军还有一个女儿,便是当朝皇帝曾经的宠妃隆贵妃,可惜隆将军出事之后,当时怀有身孕的隆贵妃惊厥之下,急火攻心,母子俱损,一尸两命。” 陆谦故意停下来,望向沈青江,只见他脸色铁青,便知道自己的确没有找错人。 陆谦继续说道:“两年后,太医院首座洛川称找到了隆将军被构陷的证据,并联合几位朝臣上书为隆将军平反,皇上下令彻查此事,结果第二日,洛太医全家被害,与他一起上书的大臣们陆续被暗杀,他们收集的证据也被湮灭,行凶者至今成谜。”他故意盯着沈青江的脸问他,“长赢啊,你说好端端的,这洛太医为何要替隆将军平反呢?” 沈青江低着头,依旧是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陆谦知道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他毫不介意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洛太医的父亲便是隆将军的岳丈,自从洛氏一族消失后,隆将军羽翼尽折,这世间再无任何人会为他讨回公道,或许再过百年,人们便会忘记他是被贼人陷害,只记得史官笔下所载,隆将军通敌卖国,同党尽数伏诛。” 沈青江闭上了双眼,似是想要逃避那段痛苦的经历,他嘴唇微颤,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陆谦轻轻一笑:“这个问题,恐怕要先问你,长赢,你究竟是谁?为何你服用过培元丹?” 一提到培元丹,沈青江便面有愠色道:“陆大人竟连培元丹也知道,可真是博学多才了,只不过趁人醉酒之时查看,未免有些趁人之危了吧。” 陆谦正义凌然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再说了,长赢你又不是小女子,吃不了亏的。” 沈青江此时非常想翻个白眼,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浊气下沉,顶得他的伤口隐隐作痛。 话已至此,陆谦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确是对你多番查探,起因是我到任那日,见你教训杜彪之时用了鬼门十三针的技法,那可是洛氏的绝学,不外传的。而后我发现了你有服用过培元丹的痕迹,这可是洛氏一族的秘药,再加上你师承陈河尚尧夫妇,我便断定你们就是洛氏传人。” 沈青江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本以为陆谦只是对他的身份存疑,没想到人家早就把自己查了个底儿掉。 陆谦继续说着:“相传洛老爷子,也就是洛太医的父亲,收了八个入室弟子,有六名死在了那场灾祸中,两名失踪,八位弟子分别以药材命名,你醉酒之时曾反复念着几味药材,而且洛太医恰巧有个小儿子,洛家出事之后就失踪了。长赢,你说这些事情不是太过巧合了吗?” 沈青江并未否认此事,他语气淡然地提醒陆谦:“大人还未告知学生,你的来历呢。” 第38章 :恩人 陆谦并不打算隐瞒,索性直接了当地说道:“其实家父曾经蒙受隆将军和洛太医的大恩,一直想要为他们复仇,可如今奸臣当道,困难重重,因此只能暗中收集证据。前不久,派出去的人无意间发现了陈叔夫妇也在查探此时,因此便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恰好我在吏部述职的时候得知了本县有空缺,便讨了这么个县令,想来亲自探查一番。” 他见沈青江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这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与父亲原本只想对你们暗中加以保护,必要之时再与你们相认,因为知道我父亲与隆将军关系的人并不多,所以我们不想提前暴露此事,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再加上我们得到密报说有杀手来了禹安,但还未寻到杀手的踪迹,所以我才决定暂时隐瞒身份,等杀手露面之后再说。” 沈青江语带讥讽道:“大人这是将我们做鱼饵了?” 陆谦挠挠鼻尖,道:“权宜之计而已,长赢勿怪。” “那为何此时又要来相认了?” “既然杀手已然出现,并且……”陆谦面露尴尬之色,“阿璟他好像对我有所误会,我也担心他查来查去暴露了我们的秘密,这才提前与你透个风,还求你想想办法稳住他。” 沈青江见他语气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讨好,便也不再深究此事,但对于陆谦把陈璟说得好像是个麻烦似的这件事,沈青江还是略微有些不满地说道:“阿璟他对你赤子之心,把你当作可信任的朋友,因此即便发现了你有诸多可疑之处,也从未说过你的不好,还在担心是否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陆大人你的君子之腹呢。” 陆谦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你也不想他被陷入危境吧,所以还需得想个办法,瞒他一瞒。” 沈青江轻轻点了点头,道:“好,若他再提起此事,我自会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 陆谦安慰道:“我知你与阿璟感情深厚,自然不愿意有所期满,我也只是担心他被牵连。” 第30章 沈青江无奈地说道:“只怕他不会怪我牵连了他,反而会怪我瞒着他。” 陆谦叹了口气道:“若非情况特殊,你我又何需隐藏身份呢?” 说道身份,沈青江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大人,既然令尊与隆将军是旧识,那可否烦请他查一查带走吴钰的那位将士是何人呢?” 陆谦道:“长赢放心,此事我已经修书给家父,请他查一查那位将士的身份,相信很快便会有回信。” 沈青江终于展露了一丝舒心的笑颜,柔声道:“如此,便劳烦令尊大人了。” 两人既已将事情说开,便没了芥蒂。沈青江突然觉得很轻松,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能与人如此畅快地聊一聊那些快要把他压死的陈芝麻烂谷子,师父师娘不是不能说,但他们一直忙于收集证据,天南海北到处跑,即便是见了面,碍于陈璟在场,再加上他们行事谨慎,所以每每谈及此事都是点到为止,让沈青江总觉得像是有人试图用绣花针凿碎压在他心口的巨石。 如今陆谦把事情挑明了说,他终于也可以畅所欲言,将自己对当年那件事的看法都说一说了。 只是…… 他还是无法完全信任陆谦,毕竟当年他眼看着那群杀手将洛氏全府上下,连带着师父和父亲的弟子们,还有丫鬟仆役们,统共五十二口人,尽数杀害,幸亏爹娘将自己藏在床底的暗格里,还拼死护住了入口,这才救了他一条性命。 沈青江永远忘不了那天夜里,那个黑暗逼仄的小格子,纵使他当年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也只能蜷缩身子才能勉强藏在里面。暗格的盖子刚被盖上,贼人 便闯了进来,爹娘双双死于刀下,临死前娘亲用衣袖遮住了暗格的盖板,贼人这才没发现沈青江。 爹娘的鲜血顺着缝隙渗进暗格中,沈青江就在这血里泡了一夜,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一直到第二日清晨,他听到外面确实没有动静了,才敢推开盖子爬出来。 他走到双亲身边,跪在地上,伸出满是血污的小手,轻轻晃了晃他们,小声叫了声:“爹……娘……” 可是娘亲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温柔地笑着回应他,将他搂在怀里唤着他的乳名小江儿,爹也没有像平时一样,乐呵呵地将他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还会把他抛向空中…… 他们的身体变得冰冷又僵硬,像父亲药房里练习针法的假人。沈青江咬着嘴唇,不敢放声大哭,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出来,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沈青江不敢耽搁,咬咬牙忍住眼泪,摸了摸怀里昨夜父亲交给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跑出门才发现,院子里遍布尸体,爷爷正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被人一剑穿胸。廊上房梁上都是烧焦的痕迹,昔日的朱门也被烧成了黑门,若不是昨夜一场大雨,恐怕他就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了。 沈青江跪在地上,给爷爷磕了三个头,便决定趁着天刚擦亮,路上少行人,早些离开洛府。 昨夜洛府起火虽然不少人前来救火,但后来天降大雨,大家见火势渐稀,便纷纷回了家。洛府大门紧闭,沈青江踮起脚,拆下门闩,将大门开了一道缝,探出头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贼人,这才快速出了门,准备往城门外跑去。 结果刚跑了没多远,便撞了个人,沈青江没站稳一屁股摔倒在地,那人将他扶起后,仔细地帮他拍打身上的尘土,柔声问道:“可摔疼了没有?” 沈青江抬头看了看,那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虽梳了妇人法式,但眉眼间却有少女之色,她见沈青江一脸血污,便掏出手帕帮他擦脸,待看清沈青江的长相后,那女子面露讶异之色:“你不是洛太医家的小公子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父母呢?” 提起双亲,沈青江又忍不住开始落泪。那女子意识到大事不好,便说:“我正是听人说你家出了事,来看看的,看来事情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沈青江压抑着哭声道:“我父母家人,昨夜全都被贼人杀害了。” 女子捂住嘴,不让自己因过度惊吓而喊出声,她牵起沈青江的手,道:“我从前是宫里司珍局的女官,曾受过你表姐隆贵妃的大恩,若你信得过我便跟我来,你现在处境危险,必须立刻出城。” 沈青江点点头,于是那女子立马带他到了一个镖局,委托镖局把沈青江带到禹安县交给了陈河和尚尧,也就是洛老爷子的两个徒弟,合欢和商陆。 沈青江见到陈河二人之后,才敢放声痛哭,二人知晓洛府遭难后,也是悲痛欲绝。可这么多年,沈青江一直不知道,当年救他的女子倒地是谁,只能逼自己牢牢记住对方的长相,希望多年后有机会能再见对方,以报当年大恩。 只是没想到,那人却被人残害致死,还蒙受了多年的不白之冤。 李玉琴…… 沈青江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第39章 :起疑 “长赢?”见沈青江迟迟不言语,陆谦便唤了他一声,这才将沈青江从遥远的记忆里唤醒。 沈青江眨眨眼,看着眼前表情中略带关切的陆谦,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愧疚。对方虽然还有所隐瞒,但毕竟事出有因,而且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若是真想害他岂不是易如反掌?但是多年来隐姓埋名的惯性又让他暂时无法完全对陆谦敞开心胸。 一步一步慢慢来吧,沈青江这样想着。 “沈先生!沈先生!救命啊沈先生!”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沈青江听着声音好像认识,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陆谦,陆谦点点头,起身开门对其中一个仆从说道:“书澜,去看看什么情况!” 叫书澜的仆从应道:“是!”随即便向院门走去。 尚尧听到敲门声也开门看情况,一眼就见西屋里沈青江坐在桌前,有些气力不济的样子,便担忧地向上前询问,沈青江也看到了尚尧,冲她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尚尧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关门回了屋。 书澜打开院门,见来人是个未曾谋面的皮肤黝黑的汉子,便问道:“这位兄弟,你找谁?” 来者正是沈青江和陈璟之前去甜水巷查访时,见到的那个阿成,沈青江当时见他娘子有不孕之症,还给他留了一张药方。阿成当日便按照那张药方去抓药,当晚开始服药,结果第二日他娘子便开始有落红,起初以为是服药的原因影响了月信,可他娘子的落红越来越严重,今日竟然直接晕倒在地,吓得阿成赶忙来找沈青江。 他先是跑到衙门,打听了沈青江的住处,又慌慌张张跑到家里,现在看到开门的是没见过的人,疑心自己找错了门,便退了两步看了看周围,又确认了一遍的确是沈青江的住址,这才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兄弟,此处可事县衙沈师爷的住处?” 书澜问道:“沈师爷身体抱恙,不便见客,你找他何事?” 阿成急道:“人命关天的事,他开的方子,要吃出人命了,麻烦兄弟一定让我见他一面!” 书澜听到这里,便说:“那你在此处等我一下。”说罢便进屋将此事告知了陆谦和沈青江。 沈青江这才想起阿成的声音,忙道:“我认得此人,快让他进来!” 书澜将阿成带进屋,不待阿成说话,沈青江便问道:“阿成哥,可是你家娘子服药之后出了什么问题?” 阿成语带哽咽,道:“娘子她……她流了好多血,止不 住,如今她不省人事,我实在没办法了,求沈先生就救她吧!” 沈青江今日先是陪陆谦说了半天话,后又因此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心绪大起大落之下,现在只觉得乏累异常。 陆谦看出了沈青江的疲态,便代替他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先别急,沈先生的确身体不适,无法出诊,但是家里倒是还有一位名医,可随你一同前去,你看可行?” 阿成这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他看向了陆谦,虽然素未谋面,但却觉得他给自己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于是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陆谦淡然一笑,起身走到陈河夫妇门前,敲了敲门。房门打开,尚尧出来问道:“陆大人有何吩咐?” 陆谦被这句太过明显的嘲讽噎得有点语塞,明明昨日还一个饭桌吃饭,今日自己就像关犯人一样,将他们关在了自家的房间里,的确是有些不妥了。 陆谦干咳了两声,道:“尚姨,那位小哥说长赢给他娘子开的药方有问题,服药之后有落红之症,如今昏迷不醒,还望您能大发慈悲,就她一救。” 尚尧皱了皱眉,冲沈青江那边喊道:“可有药方?” 沈青江看了眼阿成,阿成忙道:“哦哦!有有!”说罢从怀中掏出了已经有点皱巴巴的药方,跑过来递给尚尧,“您看,这就是药方。” 尚尧接过药方仔细斟酌后,道:“你娘子是不孕症?” 阿成点头道:“没错,我二人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 第31章 尚尧道:“这药方没问题,而且药性温和,不会致人落红。你娘子的药渣可还在?” 阿成忙道:“还在!今早刚服过药,药渣还没来得及倒!” 尚尧背起药箱,道:“那事不宜迟,我随你走一趟。” 阿成连连鞠躬道:“谢谢夫人!” 尚尧道:“不必拘礼,带路吧。” 陆谦道:“我同你们一起去吧,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多个帮衬的。” 尚尧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跟着阿成出了门。 陆谦挠了挠鼻尖,回头无奈地看了沈青江一眼,沈青江笑道:“我这师娘就是这么个脾气,回头我跟她说清楚便好了。” 陆谦带了书澜一起去了阿成家,留了另一个仆从在陈宅保护沈青江和陈河。沈青江知道陆谦此行并非是处于热心肠,他其实是担心尚尧的安危,才故意找了个由头一起去的,可惜尚尧并不知道其中的百转千绕,或许她还以为陆谦此行是为了监视自己。 一想到尚尧这一行肯定会让陆谦如芒刺背,沈青江没来由的想笑。但他转念一想,万一陆谦这一路给尚尧解释清楚了,自己这位师娘会不会埋怨自己跟陆谦沆瀣一气呢?万一的万一,陆谦添油加醋,再给自己安一顶“知情不报”的罪名,回头自己再跟着吃瓜落儿,可真犯不上了。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和耳根清静,沈青江开始在心底盘算,自己有没有对尚尧有所隐瞒,中途还去看了看师父,见他正睡着,也便没有打扰。 回房的路上,他见到立于廊下的另一个仆从,与书澜相比,此人好像年龄更小一些。沈青江给他倒了杯茶水,他接过后道:“多谢沈先生。”而后一饮而尽。 沈青江恶趣味涌上心头,歪嘴笑道:“不客气,但我可事大夫,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毒死你之后逃走?” 仆从愣了愣,眨了眨眼,问道:“沈先生并未被囚禁,何来逃走一说呢?” 沈青江问:“那你在这是?” 仆从拱手道:“我奉命在此保护先生一家周全,万死不辞。” 沈青江被扑面而来的豪气哽住了话头,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刚刚想要做弄对方的那个自己有些无耻了。于是便笑了笑问道:“敢问这位兄弟尊心大名啊?” 仆从道:“在下凌云!” 沈青江坐在廊下,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钟毅也一起坐下,而后开始闲话家常般问道:“凌云兄弟,你们这次来了几个人啊?” 凌云道:“哦,我家少爷说此次为了避免太过招摇,就带了我和书澜而已。” 沈青江拿起空了的茶杯,说道:“这样啊,你稍后,我再去给你添杯茶。” 凌云:“不劳烦沈先生了,少爷交待过,您需要多休息!” 沈青江笑了笑道:“好,那我便回屋躲懒去了。” 他拿着空茶杯起身向房间走去,一阵清风吹动他的发丝,也吹落了他刚才的笑容。沈青江的手用力握着茶杯,他很想相信陆谦,但他无法阻止自己那个念头: 陆谦只带了两人来此,那么他还能派谁回家给他父亲送信呢?或者说,陆谦根本没有给他父亲寄送过任何信件…… 第40章 :落红 略有些昏暗的卧房里,众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尚尧诊脉的结果,三个大老爷们和一个老婆子站在一旁,整个屋子被塞得有些促狭。 有些发黄的纱帐下,阿成媳妇脸色惨白地躺在那里,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看着简直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一般。 尚尧眉头紧锁,她对身后几人说道:“你们背过身去。” 几名男子听话地转身,阿成他娘不明就里也跟着颤颤巍巍地转了过去。 尚尧掀开被子,只见阿成媳妇下身血红一片,甚至还不断有鲜血涌出的意思。 尚尧回头问道:“药渣呢?” “在这儿!”阿成赶忙捧着盛了药渣的碗过来。 尚尧在药渣里扒拉了两下,挑出了一片黄绿色的叶子。她不可置信地将那叶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神色变得慌张起来。他问阿成:“你这药是在哪儿抓的?” 阿成茫然道:“就是回春堂啊,按着沈先生的方子抓的。” 尚尧将手上的叶子给他看:“那这一味草药,也是在回春堂抓的?” 阿成拿过那草看了看,仔细回忆了一下从药铺回来之后,去伙房煎药的场景。他突然想到,自己在煎药的时候好像没有这味药材。其实若是寻常药材,阿成是不认识的,偏沈青江的方子里,多用的是一些根茎类和果实类的药材 ,没有这样的叶子。 阿成自己在药渣里扒拉了几下,将这叶子都找了出来,数量并不多,仅八九片的样子,长得有些像烹调食物的香叶,只是闻起来有些腥苦的味道。 阿成道:“这些叶子我在煎药的时候,是没有的!” 陆谦走过来,也拿起一片叶子闻了闻,他眉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马上舒展开来,神色自若地问尚尧:“尚姨,这味药草到底是何物?” 尚尧道:“这草名叫绛血藤,原本是红色,遇水则褪为黄绿色,这草喜旱,长在青州一带的山间,叶子有活血的功效,但女子若在月信期间服用过量,便会加剧落红,严重者便是像阿成媳妇这样,失血过多有性命之忧。” 阿成听到有性命之忧腿就软了,跪倒在地求尚尧救命。 尚尧将他扶起来,道:“我先给你开个止血的方子,你马上去抓药来煎,要快!”说罢马上坐在桌前快速将药方写好递给阿成。 阿成接过药方,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跑去抓药了。 见阿成离开,陆谦咳了一声,抖了抖衣袖,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回头冲着表情疑惑的尚尧眨了眨眼,而后将茶杯往桌上一拍,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道:“魏林氏,你为何要在你儿媳的药里投毒啊?” 阿成娘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转过身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其实刚刚尚尧在解释绛血藤的时候,阿成娘便神色有异,当时其他人要么认真听尚尧的解释,要么就在担心阿成媳妇的情况,只有陆谦注意到了阿成他娘虽然背对着大家,但身体却微微颤抖,表情也惊恐异常,因此他推断给阿成媳妇下毒的人,很可能就是这老婆子。 此时陆谦摆出了十足的官威,阿成他娘一介村妇,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况且她心里有愧,如今儿媳妇生死未卜,她知道自己难辞其咎,因而跪在那里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看到陆谦如此对待一个老人,尚尧有些于心不忍,她过去扶起阿成他娘,劝解道:“老夫人,这位是本县的县令陆大人,他只是对此事有疑虑,跟您问问话,没有恶意,您不要害怕。” 阿成娘一听这话,更害怕了,“啊”了一声,直接瘫倒在地。 尚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歉意地再次将她扶起,准备再加以解释,谁知阿成娘哭着开口道:“大老爷饶命啊,民妇不知那是毒药,还以为那是能帮我家媳妇儿怀孕的药草啊!” 陆谦见她终于开了口,便也就不再吓她,语气也软和下来,说道:“老夫人莫慌,你与本官详细说来,本官自会查明实情,不会冤枉了你。” 阿成娘听了一个劲儿的磕头:“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尚尧终于是将老太太扶了起来,站稳后她便开始说道:“那是前几日,就是沈先生他们来的头一天,有位道爷来讨水喝,我儿媳将他让进屋喝水,他便盯着我儿媳看,当时阿成不在家,我和儿媳以为那道爷是个江湖骗子,刚想将他轰走,那道爷突然问我儿媳娘家可是岭西村的,又问她是否家里有兄弟姊妹,已经成家了但却无后的。” 阿成他娘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媳,接着道:“我儿媳的确是岭西村的,家里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妹妹,都已成家却都无所出。我二人见他懂得相面,便跟他多说了几句,他说我家子嗣单薄,是因为儿媳家里的位置不好,岭西村属阴,不利血气,故而子嗣缘浅,又说见与我们有缘,便赠我们一株仙草,可助我儿媳益气补血,早日有孕。那道爷分文不取,放下仙草之后,叮嘱我们每日取六七片叶子煮水喝,几日后便可见效,然后便转身离去。我见那草通体鲜红,不像平日里见的那些药草,以为那真的是仙草,恰好那日沈先生来给了药方,我就将那仙草放在了药里,以为这样能让我媳妇更快有孕。” 阿成娘抹了把眼泪,说道:“老婆子我还以为是遇到仙人了,没想到竟是来害我媳妇性命的贼人!是我老眼昏花害了她啊!” 陆谦问道:“可还记得那道人的模样?” 阿成娘回想了一下,伸手举过头顶比划道:“那人大概这么高,很瘦,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但胡子确是花白的。” 尚尧道:“那人多半是易容了,陆大人,我们……”说到一半时,她看陆谦的脸色有点不对,便问道,“大人怎么了?” 第32章 陆谦道:“没事儿,有点晃神儿,尚姨,您刚刚的方子可以解绛血藤的毒吗?” 尚尧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那方子只能暂时减少病妇的出血,但治标不治本,解不了绛血藤的毒,这毒伤的是里,中毒者会持续出血,等再次落红时,我那方子便不顶用了。要解毒需得要绛血藤的根,可青州距此地路途遥远,况且这草长在山涧里,不易采摘,算下来一来一往至少要五日,我怕以她的情况,撑不了那么久。” 陆谦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我去想想办法,书澜,你在此地陪着尚姨。”说罢便出了门,径直离去了。 第41章 :家信 临近傍晚,陈璟终于安顿好了江槐的老娘,返回县衙复命,可到了县衙却不见陆谦的踪影。他迈步走进县衙后堂,见李玉琴的卷宗正放在桌上,便拿起来想看看有什么线索。 但是在拿开卷宗的时候,陈璟却看到桌上有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信封上还写着“吾儿瑾昊亲启”。 陈璟拿起信封看了看,嘟囔道:“是大人的家信吗……” 县令、捕头和师爷都不在,衙门里今天有一种集体休沐的错觉,难得清闲的杜彪吹着口哨从后堂门口经过,正看到里面陈璟拿着陆谦的信看来看去。 杜彪大喊一声:“头儿!你跟这儿偷什么呢!” 陈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一抖,手里的信掉在了地上。陈璟骂了杜彪一声:“我在这儿偷陆大人的私房钱呢我!你他妈能不能长点脑子!”说罢气急败坏地蹲下捡信,拿信封是打开的,掉在地上时 ,里面的信钻出来一角,陈璟看了一眼,是个私印,心里没多想,便把信放了回去。 杜彪往左右两边瞅了瞅,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道:“头儿,陆大人的私房钱藏哪儿了?” 陈璟眯着眼睛回头看他:“杜彪,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脑壳里装的都是草料。” 杜彪没敢回嘴,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陈璟,给陈璟看得一阵恶心,拧着脸骂了他了一句:“上一边去!”说罢便出门回家了。 陈璟回去的路上买了两尾新鲜的鲈鱼,还斩了一只肥鸡,准备给陈河补补身子。 他推门进院,喊了声:“我回来了!”就见廊下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是陆谦留下保护沈青江和陈河的凌云。 陈璟虽然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但却认得他身上的黑衣,当即便警惕地岔开双脚,暗暗运起了真气,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凌云老实巴交地说道:“陈捕头,我家少爷命我在此处保护沈先生和陈大夫的安全。” 陈璟问道:“那你家少爷人呢?我娘呢?” 没等凌云说话,西屋的房门打开,沈青江站在门口冲陈璟招了招手,道:“阿璟你回来了,快过来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陈璟见沈青江面色如常,便暂时相信了凌云的话,撤了真气,来到了沈青江的身旁。 沈青江拿过他手中的鱼和鸡,对凌云说道:“凌云兄弟,你可会收拾这些食材?” 凌云道:“自然是会的。” 沈青江把东西往他手里一丢:“如此便麻烦凌云兄弟了。” 凌云接过食材,老老实实去院子里打了盆水开始收拾,沈青江示意陈璟进屋,陈璟点点头跟了进去。 一进门,陈璟便压低声音问道:“长赢,这什么情况?我娘呢?” 沈青江道:“放心,阿成媳妇突发恶疾来求医,师娘去医治了,陆大人担心她的安危,便带了另外一个仆从跟去保护她。” 陈璟道:“这两人果真是陆大人的手下啊,那为何之前要遮遮掩掩的?” 沈青江也压低了声音道:“他同我说,他来此地的确是有些私事,虽然他言辞诚恳,但我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对。” 陈璟问道:“怎么呢?” 沈青江深知习武之人耳力超群,于是便干脆趴在陈璟的耳朵边,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得知他父亲与隆将军有些渊源,便问他可否请他父亲查一查当年救了吴钰的那位将士,他言说已经送了书信回家,但我今日问门外那个凌云,他却说陆大人此行一共就带了两个仆从,如今两人都在禹安,那何人送的书信呢?” “你这么一说……嘶……”陈璟突然想到刚刚在县衙看到的陆谦的家信,脑中闪过一个私印,那是陆谦家信里盖着的私印,那印上的字是……“孙猛……” 陈璟突然说了这么个名字,沈青江问道:“孙猛?你说的可是镇西将军孙猛?” 陈璟道:“我对朝中官员的名讳不甚清楚,但这名字是我在陆大人家书中看到的,是个私章,在落款处盖着。” 沈青江道:“镇西将军孙猛是我大梁镇守西陲边境的一员干将,此人是甘宁人士,年近三十才投了军,天生神力屡立奇功,被圣上提为镇西将军。那信里可还有其他的?” 陈璟道:“因着那是陆大人的家信,我不好拆开看,只看到信封上写着‘吾儿瑾昊亲启’。” 沈青江道:“是了,陆大人的表字是瑾昊……有意思……”沈青江摩挲着下巴说道,“那甘宁府毗邻西域,离当年的西疆大营很近,难道这孙猛将军与隆将军的渊源在这里?” 陈璟道:“长赢你把我说糊涂了,孙猛将军为何会给陆大人写信?而且你刚刚不是说,陆大人的父亲与隆将军有关系,怎么又成了孙猛将军?” 沈青江道:“如果陆大人所谓的父亲,就是孙猛将军呢?” 陈璟惊呼道:“你是说陆大人就是……” 沈青江一把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然后冲着门外使眼色,让他小心隔墙有耳。 陈璟点点头,小声说道:“你怀疑陆大人就是吴钰?孙猛将军就是当年救人的那个将士?” 沈青江点点头,道:“嗯,这事儿要印证不难,你我虽然没见过孙猛将军,但马镇长见过,你明日偷偷跑一趟五斗米镇,找个画师,让马镇长将当年看到的那位将士描述给画师听,把那将士的模样画出来。” 陈璟道:“嗯,那你明日想办法拖住陆大人。” 沈青江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两人一番探讨之后,陈璟开门去了院子里。门外凌云也差不多收拾完了手上的食材,陈璟迅速将食材变成了一桌美食,将陈河扶到饭桌前准备用晚饭。 此时院门打开,陆谦、尚尧还有书澜走了进来,尚尧见陈河气色不错,心里便欢喜了,再加上阿成媳妇家的事情顺利解决,她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洗手吃饭。 而陆谦则有些疲态,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书澜则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陈璟忙招呼他们落座吃饭,书澜和凌云也在陆谦的授意下坐了下来。 陈璟给尚尧添了饭,问道:“娘,看您这高兴的样子,想必又救死扶伤了吧!” 尚尧道:“你不知道,今日娘如果再晚去片刻,那娘子的性命便没了。不过还是多亏陆大人即使拿回了救命的草药,再加上你娘我的千金方,那娘子的性命终于是保住了。”她转身问陆谦,“对了大人,方才情况紧急,我都忘了问你,那绛血藤的根是哪里取得的?” 陆谦道:“我平日里酷爱四处云游,有奇珍异草的便会收集起来,我经过青州的时候见这绛血藤外形奇特,便收集了一些,带在行囊里,没想到竟能救了那娘子的性命,也是缘分了。” 陈璟和沈青江对视了一眼,互相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句话: 陆谦在撒谎。 第42章 :画像 陈璟从江家牌楼回来,便去了衙门,在衙门里没找到陆谦才回的家。 所以他和沈青江都心知肚明,陆谦根本没去衙门里拿过什么绛血藤的根。 陈璟端着碗,却有些吃不下东西,他甚至觉得有些脊背发凉,他与陆谦虽相识不久,但总觉得陆谦行事有勇有谋,为人光风霁月,陈璟打从心眼里欣 赏他,可这一番的变故却让陈璟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位亦师亦友的陆大人。 作为伤患的沈青江和陈河都吃得不多,尚尧急着给陈河煎药,只匆匆忙忙对付了一口,陆谦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怎么下饭。书澜和凌云见一桌人都不怎么动筷子,自然也不好一直吃,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便撩筷子了。 一顿饭给陈璟吃了一肚子怨念,以至于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总算知道什么叫味同嚼蜡了。 书澜和凌云跟陈璟一起在主厅打地铺,这哥俩倒是心无旁骛,沾床就睡,陈璟看着这俩“黑衣人”觉得更闹心了。 天刚擦亮,陈璟就出了门。他翻来覆去烙了一夜的饼,他既想要案子水落石出,又从心底不希望这件事真的跟陆谦有关,故而一大早便套了马,赶去了五斗米镇。 陈宅里大家虽然前一夜各怀心事入睡,但终归一夜风平浪静,众人也算得了一个好眠。陆谦打发书澜去买早饭的时候,才发现陈璟人不在,正好沈青江从屋里出来,陆谦便问道:“长赢可见到阿璟了?” 第33章 沈青江一边系衣带,一边说道:“哦,昨日我同他讲有一味草药对师父的内伤恢复有帮助,他便一早去山里寻药去了,还托我跟你讲一声,今日算他告假一日。” 陆谦问道:“什么草药药铺没有吗?” 沈青江倒了杯茶递给陆谦,道:“这药名叫春绝子,天凉时易得,天热了反而不好找,不太常用又便宜,药铺里不太备着。这个时节也就只有深山才有了,阿璟脚程快,我看半日就差不多该回来了。” 陆谦喝了口茶,刚想问什么,就听沈青江开口问道,“我记得大人的表字是,瑾昊?” 陆谦有些意外:“是啊,还是上次喝酒的时候说的呢。” 沈青江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敢提上回喝酒这茬。面上却不咸不淡地说道:“瑾,美玉也,大人这字倒是有意思了。” 陆谦笑了笑,道:“君子如玉,我以此为字,也算是附庸风雅了。” 沈青江又问:“那这昊字何解呢?” 陆谦道:“昊者,元气博大之貌,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胸中有傲气。” 沈青江眯着眼睛,悠然自得地和了口茶,说道:“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看大人这字倒也有意思呢。” 陆谦疑惑道:“怎么呢?” 沈青江放下茶杯,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字,道:“大人看这‘昊’字,像不像‘吴’字?” 陆谦脸上的表情没变,但眼里却好像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的确有些像‘吴’字。”陆谦顺着沈青江的话说道。 沈青江此时却有些“得寸进尺”地继续说着:“瑾,美玉也,钰,也是美玉的意思,大人这字可真像是将吴钰的名字倒过来写了。” 陆谦干笑了一声,道:“长赢惯会说笑的,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竟也觉得我的字与吴钰的名字有些相似了呢。” 沈青江皮笑肉不笑:“既然聊到案子了,那我们不妨畅想一番,如若大人是吴钰,那您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呢?” 陆谦道:“如今大仇得报,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沈青江道:“我倒觉得,他不会离开。” 陆谦脸上已经连表情都没有了,只是冷冷地问道:“哦?此话何解?” 沈青江道:“李玉琴当年蒙受不白之冤,吴兴惨死,难作为他们的儿子,吴钰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难道就是为了简简单单杀几个人?那他何必要留下香囊,引导我们发现李玉琴案子的真相呢?” 陆谦道:“那香囊不是意外掉落的吗?” 沈青江冷笑了一声:“呵,大人怎么糊涂了,那香囊保存完好,想必吴钰肯定是花了心思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遗失在现场了呢?肯定是故意为之的。” 陆谦挑眉看向沈青江:“沈师爷高才啊。” 沈青江也回看向陆谦:“陆大人谬赞了。” 二人之间一股不妙的气氛肆意流动,廊下站着的凌云不自觉地又站远了些。 “少主!早饭买回来了!”门口拎着早饭的书澜,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凌云也终于松了口气。 陆谦恢复了平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说道:“先用早饭吧,我去请陈叔和尚姨。” 沈青江也颇为好说话地点点头道:“好,有劳大人。” 书澜、陈河和尚尧三人不明就里,正常用饭;陆谦和沈青江面上和和气气,吃得心安理得;只有凌云一个人,感受着桌上不正常的气氛,吃得战战兢兢。 早饭结束,陆谦要去衙门,所以还是照例带走了书澜,将凌云留下照看沈青江他们三人。 午时刚过,陈璟便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他直接越过廊下的凌云,冲进了沈青江房中,将画像交给他,说道:“年岁太久,而且那日天色已晚,马镇长打着灯笼,对方的长相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在那将士面部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眉宇之间有颗黑痣,二是双耳垂肩,马镇长信佛,觉得这将士颇有佛像,因而这么多年也没忘了。” 沈青江道:“如今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了。若一会试出来,这人真的是孙猛将军,你须得立刻去一个地方。”沈青江压低了声音,凑到陈璟耳边说了一个地名。 陈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沈青江,随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沈青江拿着画像走出房门,装模作样地数落陈璟:“我就说你让人骗了,这怎么能是药师佛的画像呢!” 陈璟解释道:“可那人说了,这是他画了重金在天竺求来的药师佛画像,可保佑家人康健,我看你和爹都受了伤,这才花了大价钱买下的。” 沈青江戳了戳他的脑袋,怒道:“你长长脑子行吗!谁家的佛陀脸上长痣啊!”然后招呼凌云道,“来来来,凌云兄弟,你来看看,这明明就是照着谁家的叔伯画的嘛!” 凌云凑过来看了看那画像,挠了挠头,问道:“陈捕头,你这药师佛怎么长得,像我家老爷?” 陈璟和沈青江也没想到,陆谦能调教出如此纯真无邪的下属,这一番属实是有点太容易了。 陈璟干咳了两声,问道:“怎么就像你家老爷了,这明明是我花了大钱请的药师佛!” 凌云争辩道:“虽说五官只是神似,但这耳垂和这眉间的痣都和我家老爷是一样的。” 沈青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面上依旧指责陈璟:“你看,我就说是按照谁家叔伯画的吧,随便一问这就有人觉得像认识的人了,你还不赶紧去找那人把银子要回来!” 陈璟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好,我现在就去。” 说罢出门上马,往太和寺方向奔去。 第43章 :隐情 香火缭绕的寺院里,虔诚的香客们口中喃喃低吟,虔诚地向神明跪拜祈愿。殿宇里僧人们齐声吟唱着璟问,被塑了金身的佛像,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世间的苦难,也不知众生所求,是否真的能传入他们耳中。 陈璟向来不信神佛,在他心里,求天地不如靠自己。不过他对出家人倒是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有时候他觉得他和出家人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出于心底对某种信念的笃信而坚持在做些什么,他甚至觉得自己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修行者。 拴好马之后,陈璟迈步进了太和寺门,绕过香客直接往后院走去。他知道沈青江让他来太和寺的目的,彭万里的儿子彭宝是在太和寺附近被绑的,李玉琴的灵位是供奉在太和寺里的,绑匪还要求彭万里将赎金以香火钱的名义捐赠给太和寺。太和寺虽然是禹安县最大的寺庙,但并非是唯一一所道场,若是为了积德行善,那可选的寺庙也有不少,绑匪既然选了这个地方,那必定是与当年的事情有所牵扯。日前没来得及查明的,如今自然需要一一查清。 太和寺虽然不算特别大,但依然用一道木门隔开了佛殿和僧人们的禅房,一般的香客非请不得进入此地打扰僧人们的清修,但陈璟有衙门的公职在身,此番前来又事查案,自是不必理那些规矩。 陈璟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摸透了太和寺的布局,这次可谓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主持的禅房。 眼下正是晚课时间,大部分僧人都集中在前殿诵经,陈璟刚刚打量了一眼,并没看到主持,于是便直接来禅房堵人。 房门紧闭,四周安静得让陈璟怀疑主持到底在不在房间里。他刚刚抬起手想敲门,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叹息,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佛法无边界,清心无挂碍,无贪无求自在,放下烦恼轻松心。法悦,你尘缘已了,莫再执着了。” 里面的人竟然是上次见过的太和寺监院法悦师父,而且听主持这话头,似乎是法悦师父佛心不定。陈璟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左右看了看,确信没人看到他之后,把耳朵又往门边凑近了一点,生怕错过一个字。 法悦似乎很痛苦,声音已经有些微颤:“师父,我这一生从未做过恶,唯独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陈璟瞪大了眼,难道这和尚也掺和过李玉琴的案子? 禅房内,胡须花白的方丈双手合十盘坐在老旧的木质禅榻上,侧墙边的佛龛前,法悦跪在地上对着佛陀忏悔。方丈双目低垂,悲悯地看着法悦,说道:“前尘往事已矣,不可被心魔蒙了心智。” 法悦求助一般望着佛像里无悲无喜的佛陀,哽咽道:“师父,弟子无能,多年来被心魔所困,午夜梦回总梦到老母前来哭诉,怪我为何当年要一意孤行。” 方丈道:“万事皆有因果,既然因并非你所种,那果自不必由你来担,你又何苦将自己困在这轮回中,折磨自己呢?” 法悦沉默不语。 方丈起身将他扶起来,继续说道:“我知你自责,认为是自己将母亲拖入了这场灾祸,可你本意并非如此,害了他们的人,也不是你,如今这场因果孽缘已经结束,你该早日跳出轮回,方能得自在。” 第34章 法悦嗓音哑然,道:“是,师父。” 陈璟听他们谈话结束,连忙一个闪步躲在拐角处,不久后就见法悦从主持禅房中出来,向大殿方向去了。 陈璟看着法悦的背影,低头想了想,转身叩响了主持的房门。 …… 陈宅。 暮色将至,夕阳将天边的云层灼烧得一片鲜红,余晖洒在纸窗上,仿佛要把这窗户纸烧透,可房间中却不怎么光亮,甚至有些昏暗,沈青江面色凝重地坐在桌前,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试图在这杯中看见事情的转机。 依照现在的证据看来,陆谦很可能就是吴钰,而且此次命案也是自他上任前后开始出现的,于理,他实在不应该包庇凶手,可于情…… “陈捕头,你回来了!”门外是凌云在跟陈璟打招呼,“银子可追回来了?” “哦哦!追回来了追回来了!我还打了他一顿,让他骗我!” “这是今日的食材吗?交给我吧!” “有劳了!” 凌云十分懂事地接过陈璟手里的肉和菜,去院里打水收拾去了。 陈璟推门进了沈青江的房间,压低了声音说道:“长赢,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阿璟……”沈青江打断他,“我有一事需事先与你讲明,我……我不想瞒着你。” 陈璟见他如此正式,脑子一抽,问道:“你是有身孕了吗?” 沈青江突然深刻理解了“如鲠在喉”这四个字的含义,陈璟进来之前,他思前想后,反复纠结了许久,才决定把心里的顾虑告诉他,没想到这厮张嘴就是这种讨打的混账话,将沈青江满腹的心事堵在了嘴边,呛回了咽喉,激得他一阵咳嗽,这一咳嗽又扯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 陈璟赶紧过来扶他坐下,关切地问:“没事吧长赢?” 沈青江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开!” 陈璟拍拍他的背,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满脸堆笑地讨好道:“是是是,我是吐不出象牙的狗,长赢兄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青江白了他一眼,喝口茶顺了顺气,道:“我本来是要告诉你,李玉琴其实于我有恩,我流落到禹安之前,曾在京城受难,蒙她施恩搭救,才能保全一条性命。如今她蒙冤而死,她的后人为她复仇,我委实不该害她的子嗣。” 陈璟听后也有些犯难,道:“竟然还有这一层缘分,可是长赢,我倒觉得,为李玉琴复仇之人,或许并不是陆大人。他自己习武,又带了两个高手,想要取人性命之接杀了就是,何必废这么大的劲,又是绑架又是下毒的,何苦来的呢?” 沈青江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 陈璟眨眨眼道:“所以我刚刚一进门让你猜猜,我查到了什么。” 第44章 :头绪 “难道这件事还另有转机?”沈青江看陈璟这神神秘秘的样子,突然萌生出了一丝期望。 陈璟却不紧不慢地坐下,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次,我也要卖个关子给你。”他见沈青江脸色微变,马上改口,“不如,我们先来理一理韩冰儿、孙桥还有彭万里几人是怎么死的吧。” 沈青江听闻此言,点点头,也坐了下来,说道:“好,其实我也有此意,自始至终,我们都被凶手牵着鼻子走,也和该理一理头绪,不过眼下隔墙有耳……” 陈璟摆摆手,道:“放心,我特意买了活鸡、山兔和鲜鱼,烧水烫毛去鳞,没半个时辰他弄不完的。” 沈青江失笑道:“你呀你呀,那我们抓紧时间吧。” 陈璟道:“那我们就从韩冰儿失踪说起,黄婆子说她是五更天,鸡叫头遍的时候,也就是寅时起床熬避子汤,熬了一个时辰之后,卯时初,刘府的人,也就是孙桥,接走了韩冰儿。” 沈青江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陈璟道:“太不对了,我去刘府查过点卯册,孙桥是寅时点卯之后,从府中离开的,但是从刘府到韩冰儿家,最多只需两刻,怎么他卯时才到?而且刘府的管家说,孙桥去接韩冰儿那日,是辰时回的府,就算他卯时才接到了韩冰儿,也断然用不了那么久才回到刘府。” 沈青江道:“其实当日我同陆大人就怀疑过,有人假扮孙桥,接走了韩冰儿,而后将她杀害抛尸。” 陈璟道:“如今我们已经得知有一个幕后真凶,那这个怀疑,就不只是怀疑了。这个真凶寅时从刘府出发,而后到了韩冰儿家中,接走了韩冰儿,将她带到了甜水巷的旧屋,再返回刘府” 沈青江接着说道:“凶手很可能将她绑在了那个地窖里,就像绑彭宝一样,只是韩冰儿身上多处被野狗啃食,因而我当时没注意到她被捆绑的痕迹。”他摩挲着下巴,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阿成娘告诉我们,旧屋里传来惨叫声是几日前夜里打雷的时候,那应该就是前几日那场大雨之前,也就是初八的夜里,韩冰儿被杀害。” 陈璟道:“而后真凶便趁着下雨,周围人都没功夫顾得上旁人的时候,趁乱出城抛尸。”他沉思了一下,问道,“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时辰的问题,你说他为何寅时离开刘府,卯时到韩冰儿家呢?” 沈青江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陈璟:“你可还记得,当时陆大人问黄婆子是否确定接走韩冰儿的是刘府的马车,那婆子是怎么说的吗?” 陈璟回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她好像说她看不清楚人,但是却看清了刘府的马车。” 沈青江有些激动地说道:“对!她说看不清人的原因,是因为天还未亮,而她又上了年纪,可是如今已过六月,按理说卯时应该天亮了才对!” 陈璟这才反应过来:“哦!!我明白了!韩冰儿被接走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卯时,而是寅时二刻左右,这凶手用了某种方法让黄婆子误以为当时已经是卯时了而已!” 沈青江拊掌道:“没错!凶手很可能是先假装鸡叫,将黄婆子叫醒,同时假扮更夫,让黄婆子以为当时是五更天,于是便起来熬汤药。而凶手则趁机潜入刘府,假扮孙桥,点了卯之后驾马车去到韩冰儿家,将人带走。” 陈璟道:“那刘府的管家说,初八早上辰时的时候,孙桥慌慌张张跑来告诉他韩冰儿差人来递了口信,说自己要出远门,不能陪刘员外外出了。想来应该也是那凶手掐准了孙桥出门的点儿,在半路上截住了他,将所谓的‘口信’告诉了他。” 沈青江道:“既如此,那凶手起码在六月初八之前便已来到禹安县城,你可知陆大人是何时到的?” 陈璟道:“我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是六月十一,在大牢里,但却不知他是何时到的禹安县。不过这个好办,陆大人从京城来,我去查一查这一路上驿馆的入住登记便清楚了。” 沈青江皱眉道:”这也太麻烦了……”他低头思索了一番,“我记得我们初次见他之时,他的官服皱巴巴的,我想他应该是来的路上淋了雨,行李湿了没来得及弄干。” 陈璟接着说道:“这样说来,那他应当是六月十一早上才到的禹安。若是六月初八之前到,他便不会淋雨,若是初八、初九或初十这三日到的,一来他没有作案时间,二来他完全有时间烤干衣服熨烫平整,不至于连官服都是皱巴巴的样子。必定是六月十一那日,他一大早到了禹安之后,便急急忙忙赶到衙门,没来得及熨烫官服。” 沈青江有些开心:“这么一来,陆大人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洗清了,即使他是吴钰,他也没有作案时间。” 陈璟道:“的确是的,而且不说韩冰儿,就说孙桥死的时候,他不也一样没有作案时间?他当时人在衙门,怎么可能到摘星楼杀人呢?” 沈青江反问道:“难道他不能派书澜或凌云代劳吗?” 陈璟道:“我觉得这个凶手并不只是想简单地把人杀死而已,若只为杀人,直接派书澜或凌云下手不就行了,何必要布这么大一个局呢?” 沈青江问道:“那除了吴钰,谁还会记得当年的冤案,又会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方式复仇呢?” 陈璟道:“这便是我原本要告诉你的,我今日在太和寺查到的东西。” “头儿!头儿!不好了!!” 陈璟刚准备要将今日查到的事情告诉沈青江,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报丧声。 杜彪一路小跑进了陈宅,正在给鸡拔毛的凌云看到来人穿着捕快的衣服,便指了指沈青江的房间。 杜彪大声道:“谢谢小兄弟!”而后跑到沈青江门口敲了敲门。 门里的陈璟双手捂脸,试图逃避这报丧的乌鸦,沈青江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起身开了门。 门外杜彪看到沈青江已经大好,笑着说:“哟!沈师爷会走路了!” 沈青江疑心他这破嘴说不出好话,便及时制止了他的问候,“啧”了一声,道:“说你的正事儿!” 杜彪这才想起来自己到陈宅的目的,慌忙说道:“哦!对!头儿!沈师爷!不好了!都察院派人来把陆大人关起来了!” 第35章 陈璟和沈青江同时惊呼:“什么??” 第45章 :算计 昏暗的大牢里,一缕微弱的光透过天窗打在陆谦身上,他身着白色囚衣,站在大牢的木栅门里,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天窗外的天空,面上无悲无喜,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 一声焦急呼唤将陆谦拉回了现实,他回过身看着外面一脸担忧的陈璟,眨眼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带安慰地说道:“放心吧阿璟,我没事。” 陈璟来的路上问杜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杜彪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天擦黑的时候,衙门外突然来了四五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人身着大红色官服,后面几人都带着兵刃,想来是护卫。来人说自己是都察院的人,点名要见禹安县的县令陆谦,杜彪便将他们带到了后堂,没成想他们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陆谦之后,便下令将人抓进了大牢,明日一早开堂审理。 “大人,为何都察院的人会突然来此地,还将你……” 陆谦依旧笑得温和而平静:“因为,我就是此次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吴钰啊。” 陈璟突然哽住,虽然他和沈青江已经推断出了陆谦的身份,但还并未找到确切的证据,况且案情尚未完全明朗,为何都察院会这么快知道案件真相甚至陆谦的真实身份? 陆谦看着陈璟疑惑的表情,笑道:“阿璟,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了啊。” 陈璟“啧”了一声,道:“你快别打趣我了,明日一早便要开堂审理你的案子了,三条人命,莫说你这乌纱不保,只怕是连你的性命也堪忧了!” 陆谦一脸的无所谓:“我是十六年前就该死的人,如今大仇得报,我心愿已了,有什么好怕的。” 陈璟看着陆谦那一心求死的态度,心里萌生出了一个想法,他开口问道:“难道是你自己向都察院告发的自己?” 陆谦赞道:“怪不得长赢总说你粗中有细,阿璟,你目光长远,又能洞察人心,有大将之风,屈居与一个小小的捕头之位,真的屈才了。” 陈璟没搭理他这一番赞许,皱着眉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这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陆谦反问道:“本就是我为我父母报仇,才犯下了种种杀孽,怎么能说是揽呢?” 陈璟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今日去了一趟太和寺,见了方丈和法悦,事情的原委如今我已知之八九,我告诉你,你别想着替他扛罪!” 陆谦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马上又平静如水,他转身背对着陈璟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今证据确凿,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陈璟不解地追问道:“什么证据?迄今为止我们唯一找到的证据就是那个香囊,还有那半块玉佩,还有什么证据?” 陆谦缓缓开口道:“曼陀花,我手里有曼陀花。” 陈璟愣住了,他脑中迅速拼凑着往日的种种细节,尤其是彭万里被杀当日。 那日一早彭万里便收到了第二封密信,让他去乱葬岗救彭宝,于是彭万里便装病骗走了陈璟等人。据陆谦所言,陈璟走后不久,彭万里便出了门,这期间没有进过吃食,所以唯一能让他吃掉曼陀花的时机,就是早饭时间。 可是…… 曼陀花服用后,不过一时辰便会毒发,那日一来二去的一折腾,加上彭万里心情紧张,只怕毒发时间只会更短,那么算算时间,他那日出门前就应该有中毒迹象,甚至已经毒发,又怎么能有力气自己驾马去乱葬岗呢? 想到这里,陈璟说道:“曼陀花虽在中原地区算是稀罕物,但若想找也并非全然找不到,有曼陀花在手也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那曼陀花还不一定是彭万里活着的时候吃的。” 陆谦有些意外地看向陈璟,正对上对方用笃定的眼神看着自己。陆谦不免苦笑一声,道:“阿璟,你认为是证明我手中的曼陀花是导致彭万里身亡的原因之一简单呢,还是证明那曼陀花是彭万里死后才被打进他肠胃的比较简单呢?” 陈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陆谦,陆谦则解释道:“如今我们已经验明,彭万里的胃中的确有曼陀花,而曼陀花会导致他四肢无力,因而在乱葬岗被拖行甚至吊死时,都无丝毫反抗,你看现场拖痕平滑,便是最好的佐证。但是,如果想要证明那曼陀花是在彭万里死后被强行注入到他肠胃里的,便需要直接物证,比如,猪小肠做成的软管。可你认为,这些东西,我会留下吗?” 陈璟一拳锤在木栅栏上,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一切了!从彭万里死的那一天!你就计划好了一切!你用故意用拖痕引起我的怀疑,引着我们查到了曼陀花!你又故意留下家书,让我们去查你的身世!你知道我和长赢不可能睁着眼说瞎话,既然我们知道了你的身世,一旦会审时上官问起,我二人必定会实话实说!到时候你便是罪证确凿,认罪伏法!好!真是好盘算啊我的陆大人!” 陆谦眼神闪躲,其实一切并非他本意,他与陈璟和沈青江共饮时,那一番番豪言壮语并非空口白话,若依他本心,又怎会将好友纳入自己的算计里,只是…… 陈璟怒道:“我问你!你可曾将我和长赢视作朋友!可曾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与坦诚!” 陆谦表情悲戚,颤声道:“结交在相知,何必骨肉亲。只可惜,我自幼遭逢巨变,多年来一直想为双亲洗刷冤情,阿璟,这是我的心愿,你就随我去吧。” 陈璟:“我随你大爷!陆瑾昊!你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呢!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现在就去找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你就自己在这呆着好好钻你的牛角尖儿吧!” 说罢陈璟便气冲冲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关照门口的狱卒,好好照顾陆谦,别让牢里的蛇虫鼠蚁咬了他。 天已擦黑,陈璟带着杜彪和小六子打着灯笼来到了乱葬岗。 山风阵阵,裹着似有似无的呜咽声,灌到人耳朵里,让人不免后背直冒冷汗。杜彪有些颤巍巍地问道:“头儿,你让我们大半夜带着铲子来这地儿,不会是要……” 他实在不敢说下去,只能咽了口吐沫,期待陈璟能残存一丝人性。 只可惜这愿望很快落空,陈璟带着他俩走到之前见过的那个合葬的坟前,指着地上的坟包,冷漠地说道:“没错,我要挖坟。” 第46章 :为难 邓斌最近收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案子。 几日前都察院收到了一封公函,禹安县县令陆谦检举自己连杀三人,上书请罪,要朝廷彻查此案。都察院也是许多年没接到过这种自我检举的状子,立马下书江南道监察御史,邓斌便是这样被下派到禹安县全权调查此案。 禹州城,邓府内,一切随行人员打理完毕,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去禹安,此时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理寺正吕炎与邓斌是同年,但两人除了多年前刘阁老的谢师宴上见过一面,之后也只有偶然的公务往来,谈不上什么私交。况且吕炎作为大理寺正,理应在京城任职,为何会无缘无故跑到了禹州地界? 邓斌并不想过多考虑对方来访的缘由,他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发远行,头一晚实在是不想见客,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只能堆了个假笑将对方请进了书房,安排了茶水,恭恭敬敬让到了上座。 吕炎笑得如春风拂面,一见面便热络道:“邓老弟,前年京城一别,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可好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对方还大了他两级,邓斌也只能陪着笑,说道:“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只是不知您为何会来禹州呢?” 吕炎喝了口茶,道:“我本就是禹州人士,此番告假回乡祭祖,顺便看望一下邓老弟你啊。” 邓斌忙道:“是下官疏忽了,理当下官去拜会大人才是。” 吕炎摆了摆手,说道:“哎,说什么拜会,那便是与愚兄生分了!” 邓斌非常识抬举地附和道:“大人如此有容乃大,令人如沐春风,那下官便僭越了!敢问吕兄此番漏夜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事?” 吕炎见他对答还算上道,便不再同他绕圈子,问道:“邓老弟明日可是要去禹安县,处理禹安知县陆谦的案子?” 邓斌有些意外,都察院收到状子也不过是前几日的事情,吕炎这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了。他面上无甚变化,说道:“没错,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吕炎压低了声音说道:“此番禹安之行,恩师有话要我带给你。” 邓斌愣了一下,吕炎口中的恩师应该就是当年他们的监考官,当朝的内阁首辅刘瑾,可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受过这位恩师半分提拔与器重,混了这么多年,仍不过是个五品监察御史。邓斌知道自己出身寒门,不像世家子弟那般被重视,就像吕炎,当年明明自己的科考成绩要优于对方,但吕炎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岳丈是刘阁老的宗亲,所以他仕途平顺,如今已是正三品大理寺卿。 第36章 邓斌对此其实并无微辞,他深知朝廷用人看重门阀地位,身居高位者,往往需要面对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根系浅薄,像无根的飘萍,若真的给了他高位,也未必见得是好事。况且他也从未看轻过自己的官位,身为江南道监察御史,掌握着江南一带官吏的考核,虽然品级不算高,但也算受人尊敬,因此他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安于现状,甚至有时候还会生出一些志得意满的心思。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吕炎时,竟莫名地被唤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似乎在质问他,自己为何不能像吕炎那样,轻而易举便能平步青云,自己多年来兢兢业业、勤勉恭谨,可在别人眼里依旧只不过是无名小卒而已。 可能多少还是有些羡慕吧,又或许不只是羡慕。邓斌这样想着,但他表面依旧平静,谦逊恭谨地问道:“敢问吕兄,恩师有何吩咐呢?” 吕炎道:“这个案子既然凶手已经认罪,那便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审了,你到了禹安之后,只需核查清楚物证,人直接就地正法便是。” 邓斌疑惑道:“为何要如此急迫?” 吕炎笑了笑,但借着跃动的烛火看过去,他的五官都拖出了一块暗影,看上去实在是有一种说不清的阴狠。他并未解释缘由,只是起身走到邓斌身边,拉住他的手,亲切地说道:“贤弟啊,有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既然你我今日相谈甚欢,那愚兄便教你一些为官之道。你我同年入仕,你却少有升迁机会,如今既然恩师有这个吩咐,那便是要抬举你,你可得把罩子放亮了,不要错失良机才好啊。” 邓斌心里有些打鼓,但既然问不出缘由,那不如暂时应下,回头到了禹安再见机行事。思及至此,他便点点头道:“多谢吕兄提点,小弟记下了。” 吕炎心满意足地离去,邓斌则觉得此番禹安之行,透着一股子阴谋诡谲的意思,看来万事都得留个心眼儿。至于这位陆知县,一个区区七品小官,到底是因为何事得罪了刘阁老,他百思不得其解,不如干脆上床睡觉,明日到了禹安再说罢。 熄灯上床,邓大人刚在床上躺好,便突然觉得床边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睁眼一看,床边赫然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抱着手低头看着他。 邓斌受惊不小,险些从床上翻下来,他好不容易坐稳了,抱着枕头惊恐地问道:“你……你是何人!”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道:“邓大人不必惊慌,若我要对你不利,那刚刚便已下手了。” 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房中,那他说这个话便不是在开玩笑。邓斌相信对方并无恶意,便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敢问这位好汉,有何贵干啊?” 黑衣人道:“听闻邓大人要去禹安处理一件案子,在下斗胆请邓大人务必秉公执法,查明冤情,莫要为了一些卑鄙小人的贪欲,而毁了自己一世清名。” 邓斌傻眼了,就连自己也是今日接道公文后,才知道陆谦的案子,没想到先是刘阁老和吕炎,再是这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竟然都早已知晓此事,这案子莫非是什么公开的秘密吗? 邓斌有些恼怒,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朝廷要案?” 黑衣人见他态度冷淡,也不着急,只是平和地说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谦是谁。” 第47章 :开棺 邓斌道:“他能是何人?他是禹安知县,他的养父陆梓良只是京兆尹治下一个书吏,而且多年前就已过世。他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寒门子弟罢了。” 黑衣人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他还是当朝镇西将军孙猛的义子。” 邓斌不服气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孙将军的义子便可草菅人命吗?” 黑衣人道:“我并未希望大人网开一面,我只求大人秉公断案而已,将这层关系告知于你,也只不过想让你知道,不必太过忧虑刘阁老,若真有何事,孙将军自会与你方便。” 邓斌觉得自己好像合接了个趟手的山芋,这黑衣人不知何时潜进来的,但自己与吕炎的对话怕是已经被尽数听去。好在对方似乎还没有把自己当成刘阁老一党,尚存了拉拢之意,想来自己暂时是安全的。邓斌暗暗想道: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论伸头缩头,都得等自己看明白了再说。 他义正严辞地说道:“你放心,本官自会查明真相,必不会让任何人含冤受屈。” 黑衣人抱拳道:“如此,便多些邓大人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邓斌叹了口气,躺了下去,可却实在是闹心的很,翻来覆去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邓斌便带着提前点好的几名护卫,从禹州城出发往禹安县赶去。 禹州和禹安虽一字之差,但中间却隔了好几个县城和百十里的山路,邓斌几人只在驿馆用了一次午饭,换了马,一刻不停地到了禹安县,第一时间将陆谦关进了大牢。 其实邓斌本想夜审陆谦,但转念一想,不着急打草惊蛇。前一夜他一直在权衡此事的利害,尤其是他那位“恩师”,老谋深算,既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让吕炎给自己通气儿,保不齐还留了后手,或者做了别的安排,自己若能早他一步前来,说不定还有见招拆招的机会。至于那位孙将军,既然和陆谦有那一层关系,而且看那黑衣人的态度还算和善,说的话也算在理,即使对方在禹安有安排,也不至于危害到案犯的性命,暂且可以不做打算。 将陆谦收监之后,邓斌也没闲着,连夜将此案所有卷宗集合在一起,逐字分析,包括陆谦那封认罪书。 陆谦在认罪书里将自己如何假扮孙桥杀害韩冰儿,又是如何将孙桥骗到摘星楼杀害,甚至还将自己偷盗养父孙猛从西域带回来的曼陀花,用来加害彭万里的过程也详尽地写了进去。他说自己偷生于世,别无所求,只想为母报仇,如今认罪伏诛,也只求能为母亲洗刷冤屈。 邓斌看着那认罪书,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的点在哪。 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此时门外的护卫敲门问他:“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 护卫推门而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大人,有人去牢里看了陆谦,二人谈了许久,那人走后陆谦一个人默默了许久。” 邓斌问道:“何人?” 护卫道:“禹安县衙的捕头,叫陈璟的。” 邓斌问道:“二人谈论了什么?” 护卫道:“属下听他们的话头,好像陆谦是在刻意为什么人顶罪。” 邓斌奇道:“哦?竟有这事?你可知他是为何人顶罪?” 护卫道:“属下不知,但陈璟似乎知道隐情,且已经去寻那真凶了。” 邓斌思索半晌,突然灵光乍现,在桌上一摞纸张里翻出陆谦的认罪书,反复看了几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护卫问道:“大人可是已经知晓此案的真凶?” 邓斌道:“单看卷宗的确是有些扑朔迷离,但若是能让陆谦心甘情愿为其顶罪的,恐怕就只有一人了。但是……” 护卫疑惑地看着邓斌,在等他的下文,可邓斌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中,迟迟没有说话。 良久,邓斌才开口道:“你去跟着陈璟,必要的时候可以亮明身份。” “是!” 乱葬岗上,阴风阵阵,杜彪和小六子拄着铁锹,站在被挖开的坟坑前,望着脚下的棺材,咽了口吐沫。 他俩扭头看着旁边一言不发的陈璟,内心祈求上苍,保佑这煞神可千万别在这大半夜开棺。 陈璟仿佛听到了二人的祈愿,温和地笑了笑,笑得两人心里直发毛,然后他们就听到陈璟说道:“来,你们帮我把这口棺材打开。” 杜彪和小六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月黑风高夜,在乱葬岗开棺验尸,只怕会沾上什么脏东西,可若不听陈璟的,只怕活不过今天晚上。 权衡了一下,野鬼和陈捕头,那还是陈捕头比较可怕,毕竟他是衙门里唯一一个敢直面沈师爷,并且偶尔还能讨到便宜的人。 二人叹了一口气,跟着陈璟跳下了坟坑。 三人合力打开了棺材盖,尘封多年的棺椁中,一股浊气混着尘土扑面而来,呛得几人掩面咳了几下,待他们咳完了,将灯笼往棺材里一照,趴近了一看,棺材里赫然两具白骨躺在一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杜彪年纪大一些,也算见过世面,尚能站稳,小六子年幼,刚做捕快没几个月,当下腿一软便栽倒在地。 陈璟拍拍小六子的肩膀将他扶起,安慰道:“别怕,这世上你最不需要怕的,便是死人。来,灯笼举高点,看清楚了。” 陈璟的声音比寻常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要低沉一些,如今他为了安慰小六子,又刻意将声音放柔缓了一些,听上去竟然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力量,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勇气。一旁原本心里发毛的杜彪忽然间恐惧感被尽数驱散,小六子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咽了口吐沫,壮着胆子举起了灯笼。 第37章 陈璟蹲下身,翻查着棺材里的两具骸骨。棺材左边躺的是一具男性骸骨,右边是一具女性骸骨,陈璟将灯笼压低了一些,照在男性骸骨上方,仔细观察着,突然他举起骸骨的右手,喜道:“找到了!”而后他回头招呼道,“老杜,拿家伙事儿来,把这具骸骨带回去!” 第48章 :寻踪 “爹!娘!长赢!快来看!”陈璟一到家就大声招呼着。 陈河、尚尧和沈青江听到陈璟的喊声,纷纷从屋里出来。 只见陈璟背了一具骸骨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那骸骨被陈璟用一块布缠了两圈,贴在他背上,从远处看还真像背了个人。 陈璟后面跟着杜彪和小六子,两人脸色都不是特别好,即便夜色正浓,也能看出这二人面色有些泛白。 陈河和沈青江都有伤在身,行动不十分方便,只有尚尧快走了两步,迎上前去,帮陈璟解开缠在身上的布,将骸骨放在了地上。 “这是……?”尚尧问道。 “这是吴兴的骸骨!”陈璟解释道,“头先彭万里死的那日,我便发现彭宝被绑的地方和彭万里尸体面对的方向,都是乱葬岗上一个合葬的坟,那个坟和周围都不一样,干净整洁,还放了贡品,一看就是有人来祭拜请扫过,再加上彭万里和吴兴夫妇的过结,我便猜想这个坟应该就是他夫妇二人的坟,于是今天我就带着杜彪和小六子去把这坟挖开,把吴兴带了回来。” 陈河抬脚就踹了陈璟一下,骂道:“你这兔崽子!挖坟掘墓是要损阴德的!更何况你还把人背出来了!” 陈璟躲到沈青江身后,道:“爹,你听我说嘛!我把这尸体带出来,也是想就李玉琴的儿子,她在天有灵不会怪我的。而且我怀疑这具骸骨可能不是吴兴,所以才将他带了回来,给你们看看。” 沈青江问道:“你是说吴兴没死?你如何得知?” 陈璟道:“我去大牢看过陆大人了,他摆明了是要为什么人顶罪的,能让他顶罪的人能是谁,肯定是他老子啊!虽说当年吴兴的尸体被人发现了,但那尸体面容尽毁,保不齐死的根本不是吴兴呢!” 沈青江问道:“不是吴兴还能是谁?” 陈璟道:“难道就不能是有人正好在附近看到了这一切,恰好手里有现成的尸体,所以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尚尧嗔道:“尸体哪能是随时都有的,我儿别信口开河。” 沈青江却问道:“难道这就是你早先要同我讲的,你在太和寺查到的事情?” 陈璟道:“没错!这个来不及同你们细说了,如今我需要你们帮我证实,这具骸骨到底是不是吴兴的。” 沈青江无奈道:“这已然成白骨了,我们也无法断定啊……” 陈璟兴奋地举起白骨的右手,道:“你们看这里!”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白骨右手尾部,比常人多出来一截指骨。 杜彪惊呼道:“这人是个六指儿!那我们去找当年见过吴兴的人问一问便知了!” 陈河道:“不必去找了,此人,不是吴兴。” 陈璟看看陈河,又看看尚尧,后者也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陈璟激动地说道:“如此甚好!那我们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找到吴兴的下落了。哎?”他突然察觉,家里似乎少了一个人,“凌云呢?他家公子入狱,他竟然不着急?还有书澜,怎么这两日也不见人影?” 沈青江道:“你今日前脚刚走,后脚书澜就回来把凌云叫走了,两人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陈璟有些恼怒道:“这二人很有可能知道吴兴的下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见了人影!” 沈青江道:“我倒觉得,他二人未必知晓吴兴的下落。陆大人入狱,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去救人,如今这二人不见踪影,我想有两种可能,其一,他们同我们一样,也在找寻吴兴的下落;其二,他们回京去搬救兵了。” 陈璟道:“你说孙将军嘛?可禹安离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三日,明日一早就要升堂审案饿了,恐怕来不及啊!” 沈青江道:“这两种可能性并不相悖,他二人很可能分头行动了,唉……就是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合该同我们一起商讨对策的!” 陈璟眼珠子一转,道:“先不管他们了,我倒是有一个地方,可去查探一番。小六子,老杜,我们也分头行事,你们去甜水巷查查,再把禹安所有的大小客栈都查一遍。” 二人应道:“好!”说罢就离开了。 陈璟又对沈青江说道:“长赢,我要出趟远门,明早或许赶不及回来,可否劳你带着这具骸骨去过堂,好歹争取个两三日的时间?” 沈青江点头道:“没问题,你等一下。”说罢去屋里的药箱中取了一个小药瓶递给陈璟,“这是我配的清心丸,可以提神醒脑,你带着,可能用的着。” 陈璟结果药,道:“好。” 沈青江不放心地嘱咐道:“万事小心,快去快回。” 陈璟笑了笑,打趣道:“放心吧二娘!” 沈青江也笑了,捶了他一拳,道:“快滚吧!” 陈璟又转身跟陈河、尚尧招呼了一声:“爹、娘,我走了!” 陈河摆了摆手,尚尧则一脸担忧道:“我儿一路小心。” 陈璟一跃上马,朗声道:“放心吧二老!”说罢驾马离去。 夜黑月暗,陈璟向城门的守卫出示了腰牌后,迅速出城往西北方向行去。 城外的黑树林里,一声声狼嚎此起彼伏,陈璟无暇顾及,只闷头赶路。可行至一个路口时,他却突然勒住了马。 陈璟坐在马上,握着缰绳,控制着马转回身来,冲着来时的方向喊道:“这位朋友,天黑路远,陈某倒是不反对有个做伴儿的,但兄台可否现身相见呢?” 不远处,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人从树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在了陈璟面前,正是邓斌派来跟踪陈璟的那名护卫。 护卫问道:“你何时发现的我?” 陈璟道:“自乱葬岗,你就一直跟着我们,我观你并无杀气,便一直没有发作,敢问兄台是哪路神仙啊?” 护卫道:“我是随监察御史邓大人来的随行护卫,他派我暗中保护你。” 陈璟道:“谢过邓大人,但陈某自信不需要兄台保护,况且兄台的轻功再好,也不及我这快马加鞭,烦请你且去回邓大人的话,我要去寻一个关键证人,最迟三日后便回,还请他务必给陈某一些时日!” 护卫心里也知道,以他的轻功,能跟到这里已是极限,于是便说道:“话我会帮你带到,但你也需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寻这个证人?” 陈璟道:“青州。”说罢扬鞭催马,一骑绝尘而去。 第49章 :升堂 一大早,日头刚在天上挂稳当,邓斌便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禹安县的大堂上。 今日要提审陆谦,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一来此次案犯虽然只是个七品知县,芝麻绿豆大的官,可毕竟是一方父母官,食朝廷俸禄,在自己的管辖地连杀几人,传出去实在耸人听闻,有碍朝廷体面。二来,朝廷两位大员先后暗地里知会自己,虽立场不同,但此案绝对不只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万一自己行事时不小心惹怒了那两位大佛的任何一个,那后果都不是自己这个区区五品官能承担的。 想到这些,邓斌觉得自己手里的案卷简直像刚从火炉中拿出来的烙铁,要烫掉他一层皮。 邓斌叹了口气,扶了扶官帽,“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正色道:“来啊,带人犯!” “威~~~武~~~~”衙役们敲击杀威棒,低声喝着威武。 陆谦很快被从牢里带到大堂上,跪在堂前受审。 邓斌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陆谦虽然跪在地上,但腰背仍挺得笔直,温声说道:“犯官陆谦,乃是禹安县的知县。” 邓斌又问道:“犯官陆谦,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陆谦朗声道:“连杀三人,依律当斩。” 邓斌道:“那三人与你有何冤仇,你又是如何将三人杀死的,快从实招来!” 陆谦道:“犯官想为大人讲一个故事,大人听后便可知晓那三人与我的恩怨。” 邓斌道:“你且讲来。” 陆谦道:“是。”他的表情木然,眼神中却含着一丝悲戚,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二十五年前,前司珍局宫女李玉琴蒙圣恩大赦,出宫成家,嫁给了前御前画师吴兴,二人夫妻和睦,很快便育有一子,名唤吴钰。几年后,吴兴便辞谢了御前画师的差事,带着老婆孩子游山玩水,一路男行来到了禹安,一家人感念禹安县风景秀丽,邻居和善,便留在了此处安家置业。他们开了一家吴记绣坊,李玉琴是司珍局出来的巧匠,手艺精湛;吴兴是御前的画师,善画秀养。他们的店铺虽然不大,但做出来的东西确实全禹安最时兴的绣品,一时间大街小巷,不论谁家的小姐夫人,都爱用吴记绣坊的绣品。” 第38章 陆谦眼神悠远,似乎看到了当年门庭若市的吴记绣坊…… 【十六年前】 盛夏将至,吴记秀坊里李玉琴带着几个绣娘热火朝天地赶工。兰香阁的秦妈妈定了一批绣样,明日就到交货日期了,可还差着几个手帕没绣好。 吴兴倒了杯茶递给李玉琴,李玉琴没有接茶杯,而是一探头,就着吴兴的手直接喝了两口,而后冲他挑了挑眉毛,露齿一笑,道:“哥哥,我脖子里全是汗,难受得紧,劳您给擦擦呗!” 吴兴无奈地笑了笑,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但还是从袖口掏出一块绢帕,弯下腰凑近李玉琴,给她擦了擦脖子里的汗,问道:“好些了吗?” 李玉琴凑近吴兴的耳边,轻轻说了句:“哥哥,我香不香?” 吴兴的耳朵“腾”的一下红了,“啧”了一声,道:“你再不快些,明日便交不上货了。” 李玉琴幽怨地说道:“哎呀,真是个黑心的老板,只知道把我们这些伙计当牲口用。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吴兴故意说着风凉话:“没错,而且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妥妥的铁公鸡一只!” “什么公鸡?爹、娘,今天吃公鸡吗?”一个口齿还有些不清的孩童声音,从柜台后传出,七岁的吴钰窝在店里午睡,这会儿刚睡醒就听见他爹说什么公鸡一只,还以为今天要吃鸡。 “钰儿!来娘这儿!”李玉琴招呼着儿子过来,一把搂在怀里,开始告状,“你爹他说自己是铁公鸡、黑心贼,不给你娘吃饭,也不给喝水呢!” 吴钰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娘,我爹他恨不得每顿饭都做好了端到你嘴边儿喂你吃,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呐?” 满屋子人被吴钰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李玉琴站起来捶了吴钰一拳,佯装嗔怒道:“小没良心的,果然是老黑心贼养的小黑心贼!”说罢也跟着笑了起来。 阳光透过门帘儿,正打在她的脸上,明眸皓齿的模样,让吴兴一时间有些失神,吴钰也呆呆地说了句:“娘,你真好看。” 李玉琴颇为自豪地捋了捋头发,道:“那是,你娘我可是艳绝京城一枝花!” 吴钰听了这话补充道:“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 吴兴噗嗤一声笑出来,李玉琴怒骂了一声:“这小没良心的!你给我站着!”说罢开始满屋追打吴钰,吴钰赶忙躲在吴兴身后求助,吴兴笑着一边护住吴钰一遍拉住李玉琴。 此时门口有人说道:“店家何在!” 吴兴一回头,店门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那小公子看着十七八岁的样子,眉清目秀,但眼角泛着一丝乌青,有些弱不惊风,看来也是个烟花柳巷里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吴兴见他身后跟了六七个仆从,阵仗大得很,也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道:“这位公子想要点儿什么?” 那小公子原本是对着李玉琴喊的话,见是吴兴上前招呼,脸色立马有些不好看,但也没太发作,只是淡淡地问道:“下个月我奶奶大寿,想定一副万寿图给她老人家贺寿,你看做不做得了?” 吴兴道:“自然是做得,只不过不同师傅做工银子不同,学徒工做,是五两银子,年轻的师傅做是十两,老师傅……” “哎哎哎!”小公子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李云琴,道:“我要她做!” 吴兴愣了一下,道:“哦,她做的话最贵,要纹银一百两。” 小公子朝着身后的仆从一伸手,后面的人便递上了一锭元宝,他看都不看直接将元宝往桌上一拍,道:“这是定金,下月初三之前,绣好了送到我府上。”而后指了指李玉琴,道,“要她去送。” 吴兴有些为难道:“公子,这……送货一般是由在下来。” 小公子又是一伸手,后面的人便又递来一个元宝,他又将元宝派在桌面上,歪着嘴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说道:“这是给她送货的赏钱,下个月初三送到府上,另有重赏。” 吴兴有些恼怒,皱着眉刚想开口,便被李玉琴扯了一把。她走到那小公子身边,将那锭元宝拿起来,掂了掂,扔了回去 ,道:“这位公子,若您诚心想要这万寿图,下个月初三,您可派人来取,如若不然,这单子便恕我们不接了。” 那小公子盯着李玉琴上下打量,李玉琴抱着手站在原地,抬着头,一脸不屑地随他看。 那小公子突然大笑,道:“好!有趣有趣!那说好了,下个月初三,我派人来取。” 李玉琴道:“别忘了让您的人带上银子再来。” 小公子道:“自是不会。” 李玉琴扭头便回了绣桌前,不再搭理此人。吴兴拿起帐本上前道:“烦请公子留个姓名吧。” 小公子冲着李玉琴的方向,有些阴狠地说道:“本公子姓彭,你可记好了。”而后便转身离去。 第50章 :恩人 “那怕不是彭府的公子,彭万里?” “你是说那彭业昆彭老爷的独子?” “哎呦那可是有名的纨绔,得罪了他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 绣坊里几个绣娘交头接耳谈论着刚刚离开的客人,吴兴将那锭元宝收好之后,走过来问道:“怎么你们认识刚刚那位公子嘛?” 有个绣娘抬头说道:“老板您来的年头少,不认得他很正常。这位公子姓彭,名万里,是彭老爷的独子,这位彭老爷去年刚当上两江商会的会长,风头正盛,这位彭小公子是他的独子,宝贝得紧,从小到大要星星不给月亮。” “是啊!”旁边一位绣娘接话道,“这位彭公子别的不爱,就爱留恋烟花柳巷,不过十八九岁便已纳了三房小妾,还有好几个外室。” 李玉琴一边绣着手里的绢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哼!怪不得年纪轻轻,一脸短命相!”她突然坏笑了一下,抬头冲着吴兴说,“哥哥,你合该多讹他点儿银子的,一百两便宜他了!” 吴兴笑了笑,说:“那你还把那锭元宝还给他?” 李玉琴撇嘴道:“我那是输人不输阵,谁稀罕他的臭钱!” 吴兴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好好好,我们琴儿最有骨气了,我去准备晚饭,钰儿!”他招呼吴钰道,“来给爹打下手,今天我要做一道吴氏烧鸡!” 吴钰开心地跑到他旁边,拉起他的手欢呼道:“好哎!今晚吃鸡咯~” 父子二人开开心心去后院准备晚饭了。 天色渐晚,要赶工的绣品终于做好,绣娘们陆续离开,李玉琴将明日要送的货准备好之后,准备去关门,此时却看见门口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人虽衣衫残破,却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 李玉琴探头看了看对方,把门板放在一旁,走过去蹲在他旁边,问道:“这位兄弟,天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那人有些防备地看着李玉琴,张了张嘴,没说话。 李玉琴这才看到对方年纪并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脸上有些擦伤,嘴唇干燥起皮,手上也有不少伤痕,便说道:“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进店,倒了杯温水,拿给那人。对方有些狐疑地接过来,见李玉琴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一饮而尽。 咽下嘴里的水之后,他好像有了点力气,说道:“多谢这位夫人!” 李玉琴笑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碗,说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一杯水而已,不必客气!” 那人道谢后,便起身准备离去,还没站稳,便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天已全黑。他感觉到手背一阵刺痛,便猛的一下坐了起来。 “好了,醒了就没事了。他没吃没喝又晒了太阳才会如此,多亏你们给他灌了水和参汤,吊住了气,此时已无大碍了。”一个高大儒雅的男子一边从他手背上拔出一根银针,一边对旁边人说道。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陈神医妙手回春嘛!”李玉琴银铃般的嗓音响起,笑眯眯地夸着刚施过针的陈河,而后又对床上坐着的人说道,“这位兄弟,你感觉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多些各位搭救,我李丰自当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陈河笑了笑,道:“你要谢就谢这小丫头吧,屁颠屁颠把我找来,鞋都跑丢了。” 李丰想起身磕头致谢,可奈何身上乏力,刚一动就栽了回去。 李玉琴赶紧上前说道:“你快歇着吧!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吴兴端着一碗鸡汤走过来,说道:“李丰兄弟,你水米未进,先喝碗鸡汤开开胃,我准备了些粗茶淡饭,不嫌弃的话就随便吃一些。” 李丰接过鸡汤,眼泪“啪”的一声落在了汤里,他哽咽道:“谢谢这位老爷!”说罢端起鸡汤一饮而尽。 吴兴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叫什么老爷,我姓吴,单名一个兴字,看样子应该虚长你几岁。” 第39章 李丰道:“多些吴大哥!” 李玉琴走到桌前,张罗道:“先别认哥了,快来吃点东西吧,吃完再说。” 李丰见桌上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有菜有肉,饭香扑鼻,他饿了好几日的馋虫被勾了起来,胃里顿时“咕噜噜”一阵打鼓。 但已经麻烦了人家这么多,又是照顾又是请大夫的,若是再吃人家的饭菜,未免…… 见李丰有些踌躇,陈河便说道:“这两口子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你今日若是不吃饭饿死在了他们家,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名声?” 李丰一听这话,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吴兴和李玉琴,见二人都是笑容和善,也就不再扭捏,乖乖下床一阵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把年幼的吴钰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李丰满足地打出了一个饱嗝。 他终于有力气跪在地上,给李玉琴和吴兴磕头致谢,二人赶忙将其搀扶起来,吴兴问道:“李丰兄弟,可否跟我们说说,你为何会在这三伏天里不吃不喝还晒了太阳,这是去做什么了?” 李丰突然想起什么,慌张地问道:“我的布袋呢?吴大哥你们可见到我的布袋了?” 李玉琴指了指门口,说道:“放心,在那儿呢,没人动。那里面是什么宝贝吗?” 李丰跑到门口拿起布袋,打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还在,长出一口气,道:“还好,还在!这东西是我的命根子,我弟弟的病就靠这个东西了!我进山几日,就是为了寻它!”说罢从布袋里拿出一株绿草, 向众人展示道,“这是蓼蓝,前几日村里有人说初八一早要来村里收这药材,可是暑热难耐,很多人都不愿费那么大的劲,而我弟弟要钱看病,我便进山了。这一大袋,足足能卖一两银子呢!我弟弟有救了!” 陈河拿过药草看了看,说道:“还真是蓼蓝,你竟然能找到这么多,怪不得把自己累成这样。可惜,现在已经是初八晚上了。” 李丰有如五雷轰顶一般,愣了半晌,才颤着嘴唇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掐准了日子,初七晚上从山里出来的……怎么会……” 陈河道:“唉……你已经晕了整整一天了。” 李丰瘫倒在地,绝望地抱着头,哭道:“怎么会这样,那药材商人走了,我弟弟的病……我弟弟的病拖不起了啊!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都怪我啊!” 李玉琴和吴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 突然,吴兴似是想到了什么,“哎”了一声,说道:“李丰兄弟,你说这是,蓼蓝?” 李丰满脸泪痕,茫然地点了点头。 吴兴开心地说:“那你这一袋蓼蓝,我全收了!” 第51章 :冰儿 李丰诧异地问道:“吴大哥,你要这蓼蓝来做什么?” 吴兴回答道:“你有所不知,这蓼蓝不仅是药材,还能做一种名贵的颜料,靛蓝。” 李丰似懂非懂地看着袋子里的植物,说道:“吴大哥你的意思是,除了药材商人,我这袋子蓼蓝还能卖给染坊?” 吴兴笑了笑,说道:“一般染坊可用不起这么名贵的染料,靛蓝的制作工艺复杂,颜色纯正,一般只有我这种行家才会自己制作,所以如果你愿意割爱的话,我愿意出五两银子收了你这袋蓼蓝。” 李丰忙道:“不不不,吴大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一袋草药怎能收你的钱呢?” 吴兴道:“放心,我不白给你钱,我这绣坊也需要很多染料浸染布料丝线,所以如果你以后也愿意为我长期寻找这些原料的话那便最好了,省得我还得费劲去山里找了。” 李丰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钱……药材商人说了,这些蓼蓝只值一两,我不能多要!” 吴兴道:“我看那药材商人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么多,五两银子我也算占你的便宜了!” 李丰狐疑地询问在场唯一的大夫陈河:“真的?” 陈河眨了眨眼,道:“当然了!这么一大口袋蓼蓝,我找药材商人买的话,怎么也得十几两银子呢!这样啊李丰,你以后进山如果看到了什么草药,也可以采回来,我按市价给你,省得那药材商人中间坑你啊。” 李丰高兴地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泪说道:“好!没问题!多谢陈大夫!多谢吴大哥!” 众人原想留李丰休息一晚,但他着急回家照顾老母亲和病重的弟弟,趁着夜色急匆匆离开了。 望着李丰离去的背影,陈河用手臂碰了碰吴兴,说道:“吴兄,什么材料值五两银子啊?” 吴兴理了理衣衫,不温不火地说道:“那陈兄,什么药草值十几两银子呢?” 李玉琴道:“哦,哥哥,原来你是故意帮他的啊!我说呢,咱们绣坊什么时候要自己做颜料了染布了?” 三人相视而笑,六月的夜色温柔绵长,星点灯火映荷塘,竹影摇曳映纱窗,蛙声阵阵,微风徐徐,远处的居所内偶尔传来阵阵笑语,伴着淡淡的荷花香气,直钻进人心坎里。 第二日一早,吴兴便背着做好的绣品到了兰香阁。秦妈妈拧着腰,摇着香帕走了过来,冲吴兴抛了个媚眼,道:“哟,吴老板早啊!” 吴兴客气道:“秦妈妈您早啊!货给您送来了,我娘子还特意给您填了几个荷包。”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身后的背篓,蹲在地上在背篓里翻了翻,拿出几个手艺精巧的荷包,对秦妈妈说道,“您看,这都是我娘子亲手做的,里面放了干荷花,香得很呢。” 秦妈妈乐呵呵地接过这些荷包,赞叹道:“哎哟,真多些你家娘子了,啧啧,瞧这手艺,可着全禹安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吴老板,你好福气啊!” 吴兴羞赧地挠了挠头,道:“我家娘子的确手艺出众。” 秦妈妈看了看吴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哎哟我的吴老板呐,看你这样子,跟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似的,真是羡煞奴家了!” 吴兴的脸红到了耳后根,他不好意思地憨笑道:“吴妈妈莫取笑我了,烦您把货款结了,我娘子和孩子还在家等我做午饭呢。” 秦妈妈一拍后脑勺,道:“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茬,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吴兴抱拳道:“有劳了。” 秦妈妈摇着手帕去房间拿银子了,吴兴一个人站在后院廊下,他知此地为烟花柳巷,非礼勿视,因此也不敢四处乱看,只站在原地等着。 突然,对面一个破败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嘶哑又虚弱的声音,那声音若有似无,让人听不真切。吴兴仔细分辨了一下,那声音好像在呼救。 他走近了,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听了听,果然有个人声在说:“救……救救我……我从了……从了……” 听声音那人好像趴在地上,吴兴便蹲下身,轻轻敲了敲房门,问道:“里面可是有人困于此处?” 里面的声音突然停住,吴兴试探地又问了一句:“有人吗?” 就在吴兴以为自己听错了,准备起身离开时,里面的人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嘶哑但清晰地说了一句:“水!有水吗!” 吴兴回头打量了一圈,起身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水,提到了那扇门前,用手捧了水,从下面的门缝里伸了进去,说道:“此处没有杯碗,你且先凑合着喝一口 ,等我……哎哟!” 里面的人大概是渴极了,不待他说完便趴在他手里狼吞虎咽地喝光了他手里的水,他又按照这个方法,连续喂了几次之后,里面的人终于缓了过来,说道:“多些恩公救我性命!” 吴兴愣了一下,里面的人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回想到刚刚她求救时说的什么“从了”的话,便大概猜到,这大概便是秦妈妈在逼良为娼了。 吴兴从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早晨李玉琴塞给他路上吃的炊饼,递给了里面的人,说道:“姑娘,这个给你垫垫肚子。”他环顾四周,看到远处有一个浇花的水瓢,便走过去拿过来,清洗干净之后,舀了满满一瓢水递了进去,安慰道,“这个你留着慢慢喝,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彬儿。”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吴兴没听真切,以为她叫冰儿,便说道:“冰是个好字啊,在这盛暑之日尚能带来丝丝凉意,冰儿姑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切都会好的,好好活着,我会想办法救你!” 靠坐在门上的彬儿,心里突然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起来。 几日前她被同村的人牙子卖到兰香阁,她宁死也不挂牌接客,秦妈妈气得让人打了她一顿之后便关到了这里,从此她便再没有得见天日。黑暗的柴房里,四处都是发霉的味道,只有这扇门缝能透进来一丝微光,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世上。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水米不给,彬儿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就像这柴房里的蟑螂老鼠一样,随意死在哪里都没人会理睬。 第40章 可门外那人却对她说:我会想办法救你。 这话就像虽然隔着门依旧照射进来的阳光,像那温暖的手心里捧着的甘甜的清水,穿过她的残破的衣衫,伤痕累累的皮肉,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一种莫名的悸动,让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哪怕是为了见一见门外的这个人。 她沉吟半晌,嘴唇几乎咬出了血,良久终于平复了心情,缓缓地说了声:“好,我等你。” 第52章 :肥羊 “什么!这帮畜生简直草菅人命!”甜水巷的吴宅里,传来李玉琴的怒骂声。 “是啊,那小姑娘才十几岁,家里养不起了,便找了人牙子发卖了,原本说的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谁知道那人牙子竟然为了高价,将她卖到了兰香阁。”饭桌上,吴兴一边给李玉琴添饭,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今日去兰香阁送货时看到的场景,“那姑娘被关在那破柴房里,水米不给,我碰到的时候她连呼救的力气都没了,我把你早晨给我的炊饼留给了她,希望能救她一条活命。” 李玉琴接过饭碗,道:“早知道就给你多备几个炊饼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来。哥哥,我们就救她吧,怪可怜的,若是真的熬不住从了他们,这辈子可就全毁了。” 吴兴给一旁乖乖吃饭的小吴钰夹了块排骨,说道:“我也是这样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只是,我找秦妈妈问了她赎身的价码,要纹银三千两呢!” 李玉琴龇了龇牙,叹道:“真是个黑心的老鸨,这不是摆明了讹你呢!” “也不尽然。”吴兴说道,“这兰香阁可是禹安最大的青楼,那姑娘是干净身子买来的,年岁小,若是培养成摇钱树,进项可不只这个数。” 李玉琴撇撇嘴,道:“你怎么还替那逼良为娼的老鸨子说上话了。”她突然发愁地叹了口气,“哎呦,咱们最近刚进了一批布料绣线,绣娘们的月钱也刚发了,账上的钱不太够啊。” 吴兴也道:“只怕那姑娘没有那么多时间等我们筹银子了……要不我去卖幅画吧?” 李玉琴耷拉着脑袋,道:“拉倒吧,禹安这小地方,可不是人人都能认得你的画,你得去省城卖,一来二去还得找掮客,怎么都得个把月的,怕是更来不及。”她低头扒拉了两口饭,突然灵光一闪,一脸坏笑地对吴兴说道,“哎!你还记得之前来店里的那个纨绔吗?“ “彭万里?” 李玉琴眨眨眼,道:“是啊,那么大的元宝说给就给,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三千两对他们家来说,九牛一毛啦!” 吴兴疑惑道:“可你要如何说服他心甘情愿掏钱为那姑娘赎身呢?” 李玉琴“切”了一口:“这种人才不会那么好心给人赎身呢,不过他好歹是大户人家,尤其是他爹,肯定比一般人识货,兴许他能认得你的画。” 吴兴拊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道!琴儿,还是你行!可是,要如何让他买画呢?” 李玉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彭万里在咱们这儿订了什么?” 吴兴恍然大悟道:“哦!万寿图!你是说让我借由给彭老夫人贺寿之机卖画!” 李玉琴道:“没错,而且还不能上赶着卖给他,非得是让他自己来求,这样他才愿意出高价!” 说完,她趴在吴兴耳边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吴兴越听越兴奋,最后笑着说:“行,就按你说的办!”他突然想到兰香阁里那姑娘的处境,不免又有些担忧,“可做画也需时日,不知来不来得及救人。” 李玉琴咧嘴一笑:“这个容易!你还记得我之前为了给你庆生,用金线绣的那件白色袍子吗?我借来穿穿可好啊?” 吴兴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李玉琴挑了挑眉,说道:“放心吧哥哥,我准保给你争取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你就好好做画吧!” …… 迎来送往的兰香阁里,充斥着姑娘们的脂粉味和宾客们的酒气,放浪的调笑声和丝竹管乐声相交合,楼上的闺房里依稀飘出一丝丝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姑娘们站在门口迎客,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个从门前经过的男子,秦妈妈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不停地跟各种熟客打着招呼。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姑娘的惊叹:“喔唷,好俊俏的郎君,要不要奴家今晚陪你啊!” 秦妈妈回头一看,之间一个白衣翩翩的粉面小郎君,那郎君虽然个头不高,但身姿 挺拔,眉眼之中难掩灵动秀美,双眸如澄澈的秋水一般摄人心魄,卷睫若蝶,眨眼间泄露丝丝柔情,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不愧那姑娘赞叹,就连见多识广的秦妈妈也要赞一句,好一个画里走出来的美男子。 没错,这美男子,正是李玉琴。 秦妈妈仔细打量着李玉琴身上的穿着,眼尖的她立马看出,她身上这衣服价值不菲,不仅做工精细,那花纹竟是金线绣的。看着这妥妥的肥羊,秦妈妈立刻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迎上前去招呼道:“这位郎君看着面生啊,可是头一次来我们兰香阁啊!” 李玉琴压低了声线,说道:“正是,早就听闻兰香阁美女如云,本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是要来见识见识。” 秦妈妈摇着手帕,亲热地搂住李玉琴,说道:“没问题没问题,不知这位……额……” 李玉琴识趣地回答道:“小姓穆。” “穆公子!好姓啊!穆公子楼上雅间请,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我给您叫来您一个个挑!” 李玉琴趴在秦妈妈耳边说道:“这位妈妈,本公子可不喜欢那寻常的庸脂俗粉,我就喜欢那十六七岁未经世事的处子。”她挑眉歪嘴,一脸流氓相地对秦妈妈说道,“带劲儿!” 秦妈妈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有些客人的确是有些特殊的癖好,她也是吃过见过的,但眼下她上哪儿给这位穆公子找处子去啊,若是找不到,这到嘴边儿的肥羊…… 哎,对了,后院不就有一个? 秦妈妈说道:“放心公子,您要的姑娘马上就到!”而后对旁边的伙计低声言语了几句,伙计点头离开。秦妈妈把李玉琴让进了楼上雅间,安排了酒菜,还热情地陪着喝了几杯,旁敲侧击地打听着对方的身家。李玉琴滴水不漏地编着瞎话,她自幼在宫里长大,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想骗骗这小地方的老鸨还是绰绰有余的。 二人聊了没多会儿,就听着门外一阵吵闹,而后房门打开,两个伙计架着一个瘦弱的姑娘走了进来。那姑娘衣衫破烂发丝凌乱,但粗衣麻布也难掩她姿容清丽,尤其一双桃花眼,却配了一双凌厉的剑眉,倔强中又带着些惹人怜爱意味,的确是个美人坯子。 秦妈妈给李玉琴倒了杯酒,说道:“郎君请看,这是今日刚收的姑娘,唤作彬儿,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先给您尝个鲜儿,如何?” 李玉琴“色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彬儿,不断地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秦妈妈果然知道疼人儿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秦妈妈一看,立马起身道:“那奴家就不打扰了!”说罢带着两个伙计屁颠屁颠走了。 李玉琴见人走了,起身来到彬儿身边,吓得彬儿立马跳出三步远。她慌慌张张想往门外跑,可李玉琴冲过来一把摁住了房门,用女声说道:“姑娘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彬儿停下了逃跑的动作,愣愣地回头,问道:“你是?女的?” 李玉琴点头道:“没错,我相公跟我说了你的事情,我们便商量了这个法子来救你,你且再忍几日,等我们筹到了钱就帮你赎身。” 彬儿突然想起昨日那个,给自己送水的人,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他……他有娘子了?” 第53章 :暗念 李玉琴有点摸不着头脑:“是啊,他那么大个人了,有个娘子也不稀奇。” 彬儿又问:“那为何他自己不来?还要你女扮男装前来?” 李玉琴道:“他与兰香阁的人认得,若是他出面为你赎身,怕日后传出闲言闲语,不如由我这陌生人将你赎出去,让你不必忧虑以后。” 彬儿还想再说什么,可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言语。 李玉琴将计划告诉了彬儿,她让彬儿耐心等待,等她们夫妇二人筹到钱,就会立刻为彬儿赎身,在此之前彬儿需假装与她亲近,她也会与秦妈妈交涉好,十日之内不让彬儿挂牌接客。 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彬儿有一瞬间觉得,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样,该有多好。 “哎对了,彬儿姑娘。”李玉琴突然问道,“我相公说你叫冰儿,怎么又成彬儿了,你到底叫什么?” 一听冰儿这个名字,彬儿就笑了:“彬儿是秦妈妈给我取的名字,上次跟吴大哥说的时候,他没听清楚,不过冰儿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 李玉琴点点头:“哦,哎呀,那怪他耳朵不好使了。” 彬儿忙道:“不怪他,而且我喜欢冰儿这个名字。” 第41章 李玉琴道:“那等你离开此地,可以改名叫冰儿,重新开始生活。对了彬儿姑娘,你本名叫什么?” 彬儿面露难色,道:“我……我没有名字,我姓韩,父母从小就叫我作二妮儿,没有起名字,他们说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要什么名字。” 李玉琴道:“太过分了,竟然有这样的生身父母,彬儿,你不必太过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们自己尚且过不好人生,如何能教你人生的道理呢?而且,身为女子,自有女子的一片天地,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只是你。” 彬儿听她讲着这一番话,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内心擂鼓一般咚咚作响,突然间她似乎理解了,为何吴大哥会娶眼前这个女人作娘子,但转眼间她内心又涌上一股悲切,她觉得自己大概穷其一生也无法像李玉琴一般,看似柔弱娇俏,实在自有一根铁骨撑在背上,让她永远都能站得如此笔直。再看看自己,父亲酗酒赌钱,母亲病痛缠身,父亲动辄便会对母亲和自己打骂不休,如今更是不顾自己死活,随便找了个人便卖了。她从前一直祈求父母能对她有一丝怜爱,后来总听父母说自己以后会嫁人,便逐渐觉得或许嫁人之后能有不一样的日子,可现在被卖到这火坑里,差点丢了性命,如若不是吴大哥及时相救…… 可就连吴大哥也…… 彬儿不知为何,明明眼前这女子对自己真诚以待,冒险前来相救,又想尽办法帮自己赎身,自己却无法对她升起任何感激之情, 甚至还隐约有一个念头闪过:凭什么是你来救我? 是啊,凭什么?她凭什么可以拥有一切?明艳美丽的容颜,通透豁达的人生,还有吴大哥…… 彬儿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表情露出了一丝慌张,李玉琴看到后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忙说:“彬儿姑娘你别怕,以后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们绣房帮忙,我把我毕生所学都交给你,你这辈子都有手艺傍身,去哪都能有饭吃!” 彬儿压下了内心的波澜,微笑道:“谢谢姐姐。” 李玉琴和彬儿在房里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用随身带的绣花针扎破了手指,在床铺上留下了一抹血迹,彬儿一脸懵懂地问:“姐姐这是做什么?” 李玉琴眨了眨眼道:“你还小,以后便会知道的。” 不久后秦妈妈便笑盈盈地带着伙计来了,看道那抹血痕时,秦妈妈笑得满面春风。用过早饭,李玉琴便拉着秦妈妈说道:“妈妈,我实在喜欢彬儿这孩子,你看能不能割爱啊?我保证三媒六聘娶她过门,求妈妈放人吧!” 秦妈妈左思右想,这彬儿性子太烈,自己跟她耗了这些时日,也算见识到了,这还好是碰到了个谪仙般的公子,她还算开了窍,若是逼着她挂牌接客,保不齐真闹出人命,到时候鸡飞蛋打才叫划不来,还不如趁着这肥羊还在,捞他一笔银子,回头再买个听话的也就是了。 想到这,秦妈妈便说道:“这位郎君,老身便跟您交个实底儿,这姑娘是我花五千两银子买来的,这段时间我也是费心调教,这才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问您要五千两银子,不算过分吧!” 李玉琴内心暗骂道:好一个黑心的老泼皮,明明跟哥哥说的是三千两,见我衣着华贵便来狮子大开口。 她面上没变,说道:“钱不是问题,但秦妈妈可不能当我是冤大头好糊弄啊,五千两都能在禹洲府赎个花魁娘子了,彬儿才来了十日,黄毛丫头一个,怎能值这个价钱?这样吧秦妈妈,我也不让你亏太多,一口价三千两银子。”她见秦妈妈面上阴晴不定,便加码道,“外加金丝绣袍一件,是宫里出来的宫女亲自绣的,有价无市哦!” 秦妈妈看了看李玉琴身上的袍子,昨夜天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如今天亮了她才发现,这袍子不仅绣工精湛,还用灰蓝色丝线绣了竹节的暗纹,甚至点缀了一对双飞燕,那对燕子栩栩如生,看样子这灰蓝色丝线也是用特殊技法制作的,在日光里甚至有些流光溢彩。整件衣服,从绣工到布料,即便是不用金线绣的,也定然价值不菲,况且还是宫里的宫女绣的,如若能穿上,那自己不就跟宫里的娘娘一样了? 细思之下,秦妈妈终于是点了头。 李玉琴喜道:“那便多些秦妈妈了!烦您给我十日的筹备时间,十日后我来带彬儿走。这期间还请您护好彬儿,就别给她挂牌了。” 秦妈妈道:“那是自然,穆公子放心!” 一切顺利,李玉琴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兰香阁。 刚出门,就看到吴兴站在不远处,焦急地徘徊,不断地抬头看着兰香阁。 其实让李玉琴女扮男装去兰香阁,的确有些冒险,可是吴兴知道,但凡李玉琴要做的事情,拦是拦不住的,她注意大、胆子也大,吴兴只好整夜守在兰香阁外,万一出事,自己能马上去护住她。 李玉琴看到吴兴之后满脸的惊喜,立马一阵小跑过去抱住他,问道:“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吴兴勾了勾她的鼻尖,说道:“这虎狼之地,我怎放心你一个人来啊,给我看看有没有少块肉?” 李玉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放心吧哥哥,一两也没少,回家慢慢给你看。” 吴兴的耳朵一瞬间通红,轻轻作势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拉起她的手说道:“没个正形,走,快回家!” 李玉琴任由吴兴拉着,笑眯眯地跟着他回家了,可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兰香阁的门口,一个娇小的身影,扒在门边,痴痴地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因为太过用力,指甲甚至在门框上留下了抓痕。 彬儿低声喃喃地念了三个字: “凭什么……” 第54章 :神医 凤霞山坐落在禹安县西南六十里,四季风光秀丽,土地肥沃,因此周围散落着不少村落。江南六月的天气湿热难耐,不过凤霞山中繁茂的树荫却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徐徐的微风吹来,竟能感到一丝清凉。 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上,一个身材肥胖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挑着几个盖着布的箩筐,在布满青苔的石板台阶上徐徐前进,一位年长的仆从搀扶着他,还不断地为他擦拭着额间不断流下来的汗珠。那男子走得摇摇晃晃,走两步就要大喘一口,他汗如雨下,浑身像被雨淋透了一般。仆从忍不住开口劝道:“老爷,您要不在这儿歇会儿,老奴去请神医下山?” 男子气喘吁吁道:“不……不行,你没听陈大夫说,那神医……先天……先天不足,身体不好,在这山中养……养病,他愿意见我们,已经……已经是看了陈大夫的面子了,怎么还能得寸进尺呢!” 仆从一边拿着扇子给男子扇风,一边说着:“可这夏日酷暑难耐,老爷您平日从未走过山路,这可怎么受得住啊!” 男子的喘息平缓了一些,道:“哎呀东叔,你就别罗嗦了,我娘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我肯定是要亲自去拜会神医的!” 那仆从便是王东,气喘吁吁的老爷自然就是彭业昆。 王东刚想开口再说什么,此时从山上走下来一年轻男子,仔细看那人的脸,正是梳洗干净的李丰。他穿着褐色短衫,头戴方巾,他走近了之后,对着彭业昆见礼道:“敢问尊驾可是禹安来的彭老爷?” 彭业昆狐疑地看着对方,问道:“你是?” 李丰道:“我是李神医的入室弟子,家师已经恭候多时了,知道山路难行,特意差我来带彭老爷上山,请诸位跟我 来。” 彭业昆连忙行礼,道:“哦哦,如此便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神医弟子带路,彭业昆不敢怠慢,便强撑着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山顶有一个三农家小院,三间茅草屋坐落在南面,院子里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药材,地上种了几种当季的蔬菜,旁边圈养着一些家禽。院中一个石桌上铺着一个棋盘,两人正坐在桌前“厮杀”,一人面色苍白,眼圈青黑,身型瘦弱,每落一个子都要咳嗽一声,他拿着棋子的手指修长白皙,是双好看的手,仔细看才发现,在他尾指的旁边,还生着一根比尾指更短一截的指头。 而与他对弈的人,正是陈河。 “诸位,前面就是家师修养的小院子,请随我进屋吧。”李丰指着不远前的小院说道。 彭业昆脸色惨白,弯着腰扶着胸口不住地呕吐,王东连忙拍着背给他顺气,许久彭业昆才从强烈的喘息里缓过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李丰,喘着粗气说道:“劳烦……劳烦小兄弟,给在下,打点水来,让我……让我清洗一番,再去见你师傅。” 李丰拿着那锭银子,面上波澜无惊,只是淡淡地将银子收入怀里,温声道:“那有劳彭老爷在此稍后片刻。” 说罢便去院子里提了一桶水来,放在彭业昆面前。 彭业昆在王东的侍候下洗干净了脸上的汗渍,将散乱的发髻也重新整理好,身上的湿透的外衫脱下换了个新的,这才带着人走进了院落。 第42章 正面对着门口,看到彭业昆一行人进了门,立马在桌下轻轻踢了踢那位病弱的神医。神医立马心领神会,将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头也不回地说道:“山路崎岖,彭老爷一路辛苦了。” 彭业昆拱手道:“李神医客气了,在下仰慕李神医已久,特意备了薄利来敲您的门,还望您笑纳!” 说罢一招手,身后的仆从们便把面前的几个箩筐抬过来一一打开了,里面全是各色珍奇药材,人参鹿茸,桂枝片玉,应有尽有。 陈河伸头看了看,心说:这也太下血本了,早知道让陈老哥去骗他一把就够了,何必再折腾这一遭呢。 不过他依旧遵从“计划”,在一旁帮腔道:“哎呀呀,这药材价值何止千两啊,彭老爷备下如此厚礼,看来是真心想结识你啊,李神医。” 的确,眼前这些药材价值千两,但是到底为了何事才让彭业昆如此呢? 事情还得从李玉琴和陈河商量着要把画卖给彭业昆的那日说起。 李玉琴知道陈河是禹安有名的大夫,平日里常被大户人家请去把个平安脉,彭府的老太太年事已高,自然也少不了找他。但老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个病痛,李玉琴询问陈河后得知,这彭老太太年前摔了一跤,老人家最怕摔,那次之后她便一直卧床,总说自己起不了身,下不了床。彭业昆急得团团转,请陈河去看过几次,陈河诊出老太太其实早已无大碍,只是摔过之后有了心结,便一直不敢下地走路而已。但彭业昆看着他娘躺在床上日渐消瘦,饮食不振,实在忧心得很。 心病还须心药医,李玉琴让陈河帮忙配了一副提神醒脑的药,而后找到了李丰,把药交给他,让他和他弟弟扮作宫里出来的李御医师徒,而后经由陈河“引荐”,将彭业昆带到了这位能治百病的李神医面前。 那先天不足的李神医,便是李丰的弟弟。 李神医终于回头看了看一地的礼物,不急不慢地说道:“彭老爷不必如此破费,既是陈兄引荐的,我自当竭尽所能,我已备好药草,彭老爷可直接拿回去,用薄荷草做药引,先文后武,煎两个时辰,睡前服用即可,不出三天,令堂自会药到病除。” 李丰将包好的药拿给彭业昆,彭业昆忙道:“多些李神医!多些李神医!稍后自会将诊金奉上!” 此时恰好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幅卷轴走了进来,对着陈河喊道:“相公,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咦?今日怎么这么多客人:” 来人正是尚尧,陈河见她来了,便问道:“娘子,可是吴先生的画作到了?” 尚尧故意将那幅卷轴在彭业昆面前展开,道:“正是!你看,这《牡丹图》是否能算得上是妙手丹青呢?” 陈河起身迎过来,捧着那份《牡丹图》赞叹道:“哎呀!何止妙手丹青啊,可算得上是传世之作了,吴先生不愧是御前的画师,手笔果然妙哉妙哉!” 彭业昆虽不识墨宝,但他听到了“御前”二字,作为商人,他敏锐地察觉到此间有利可图,于是便上前问道:“二位是说这幅画出自御前画师之手?那敢问价值几何啊?” 陈河道:“这位吴画师以前是专门给太后娘娘作画的,手法了得,颇受娘娘们喜爱,他酷爱四处游历,此番也是偶然来到禹安,恰好与李神医是旧友,便在李神医的央求下留了两幅画,一幅是这《牡丹图》,另一幅是《鹤寿图》。” 尚尧在利落地把画收了起来,不让彭业昆再看一眼,然后说道:“您是没见着那幅《鹤寿图》,比这《牡丹图》有过之无不及,那两只鹤似要从画里冲出来一般,简直画活了。”他把画收得严丝合缝,接着说道,“至于这价嘛,吴画师不轻易出宫,他的画有价无市,稀缺得很呢,不过看在李神医的面子上,他只收了我们三千两银子。如今他将画寄放在吴记绣坊,若是你们愿意,可请李神医出面谈价。” 彭业昆犹豫着开口道:“不知李神医可否帮彭某一把呢?不瞒您说,下个月是我老母寿辰,这《鹤寿图》便是想送给老人的寿礼。” 李神医思索片刻,从桌上拿起一颗白子,说道:“你将这颗棋子拿去给吴老板,他自会与你方便的。” 彭业昆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提着药材,带着人离开了。 他刚走,李神医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李丰忙跑过来拍着他的背问道:“阿沛,你没事吧?” 第55章 :卖画 冒充李神医的正是李丰的弟弟李沛,他自幼顽疾缠身,吃的药比饭都多,奈何先天不足,用再多药也依旧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而且还被村里街坊怀疑他患有有疫症,将他们一家三口赶去了凤霞山。 山路崎岖难行,光是搬到山上就折了李沛半条命,他从前便不怎么出门,如今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翻看些画本唱词的。前两日吴兴夫妇来求他们帮忙,他一听要自己帮忙演戏,扮作一个绝世神医,便高兴地应下了。 他狠狠咳嗽了一会儿,直到把喉咙里所有的痰液咳出,才逐渐平复下来,对李丰说道:“放心吧哥,我没事。” 陈河走过来拉过李沛的手给他诊脉,而后一脸忧心地看了看他,李沛则是冲陈河淡然一笑,而后微不可查地对他摇了摇头。 李沛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扭头对李丰说道:“放心,一时心神激荡才会如此,没什么大碍。” 李丰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李沛进屋休息了。 脉隐隐约约静而不动,忽而一跃即去,乃神魂绝之脉…… 陈河知道李沛的日子不多了,而且李沛自己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陈河叹了口气,跟尚尧一起离开了李家小院。 禹安县城,吴记绣坊内。 李玉琴正趴着头绣那件答应秦妈妈的金丝绣袍,吴兴送走了一波客人,擦了擦柜台,又到了杯茶水给李玉琴。李玉琴依旧是头也没抬,就着吴兴的手喝了口茶,然后继续闷头做事。 吴兴喝了口李玉琴的剩茶,说道:“你说咱们犯得上折腾这么一大圈吗?那彭老爷回来买画吗?” 李玉琴手上没停,自信地道:“放心吧,商人重利,陈大哥漏了那么大的好处给他,他铁定来的!” 话音未落,门口便进来了一位衣着体面的老者,问道:“请问店主,这里可是寄放有吴画师的墨宝啊?” 吴兴看向李玉琴,李玉琴冲着吴兴眨了眨左眼,示意道:如何,来了吧! 那老者正是王东,他刚从山上下来,便在彭业昆的授意下,去账房支了银子,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吴记绣坊。 吴兴迎来过来,对王东略施一礼,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敢问这位客人,可是看中了本店什么绣品吗?” 王东摆了摆手,道:“非也非也,老夫是来求吴画师墨宝的。” 吴兴继续装傻:“本店并不售卖文房四宝,这位客人您可以去别家看看。” 王东见状,马上从怀中掏出了李沛给他的那枚棋子,说道:“是凤霞山李神医让我来求画的,信物在此。” 吴兴接过那棋子之后,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原来是李神医的朋友,贵客啊!快请里屋吃口茶!” 吴兴带着王东来到了柜台后的雅间里,客客气气地给沏了壶好茶,这才说道:“吴画师的确留了两幅画在小店,其中一幅《牡丹图》已被一位姓陈的大夫买走了,剩下的那副《鹤寿图》倒是还在小店。但不知您是何种机缘与李神医相识的呢?” 王东便把之前上凤霞山见道“李神医”的前因后果,如此这般地与吴兴说了一遍,吴兴听后便一脸真诚地说道:“哎呀,看来李神医是真心结交你家老爷的。我跟您交个实底儿,其实吴画师与我乃是本家,故而偶尔会将画放在我店里寄卖,他的画可遇不可求,价值千金呢。只不过这次他被急召回宫,便派人将画寄送了过来,还特意告知我,若是有人带了李神医的信物,便可便宜行事,不必拘泥于平日的价格。” 王东问道:“为何吴画师会对李神医如此格外照顾呢?” 吴兴道:“您有所不知,吴画师之前在宫里得了重病,便是李神医将他医好的,所以李神医的面子他是肯定要给的,但李神医又不想居功自傲,坏了吴画师的行情,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李神医的棋子,前来讨这个便宜的。” 其实王东对画一直没什么研究,他只是看着彭业昆费劲吧啦地爬山,见那位所谓的“李神医”,心里觉得老大不痛快,于是便不顾这一日的奔波,一定要亲自来探查一番。见眼前这位店家言辞真诚,便也就慢慢打消了疑虑,问道:“敢问店家,这《鹤寿图》如今在何处?” 吴兴起身道:“就在店里,客人稍后。”说罢去书架上拿了一个长长的锦盒,打开后里面便是一幅画轴。” 吴兴将画轴取出,展开给王东看,即便是王东这不懂丹青之人,也能立马感受到此话的玄妙。画中的两只仙鹤,一只傲然独立,一只翩然飞舞,两只鹤均身姿挺拔,羽翼丰满,眼神深邃宁静,连羽毛上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仿佛下一刻就要衔着寿桃从画里飞出来了。几株松柏围绕在仙鹤周围,枝干虬曲,笔法苍劲,远处淡远的山水,云雾缭绕,远山朦胧。 第43章 王东几乎要看呆了去,不自觉地伸手想去碰,吴兴瞅准时机,一把将画收了起来,拍了拍王东的肩膀,道:“客人不必着急,坐下喝口茶在细谈。” 王东讪笑道:“不知这幅画所值几何啊?” 吴兴将画放回了锦盒中,说道:“适才听您所言,想必那《牡丹图》您已经见过了,与这幅《鹤寿图》想比您看如何呢?” 王东道:“老夫虽不懂丹青之道,但也深觉此画更为玄妙。” 吴兴道:“为了画这幅《鹤寿图》,吴画师与仙鹤同吃同住七日,这才将仙鹤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落入心里,是以这仙鹤才能如此传神呐!” 王东道:“吴画师此举令人佩服,那敢问吴老板,这价格……” 吴兴一摆手,道:“哎!既然是李神医的朋友,那自然是要给面子的!这幅画若放至寻常字画店肯定要要千金之数,如今只需……”他伸出四根手指,示意王东。 王东一看大喜过望,彭业昆在凤霞山上得知《鹤寿图》比《牡丹图》更为精妙,于是便让王东从账房支了六千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对方开价如此“实惠”,他深怕对方反悔,赶忙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吴兴,道:“这里正好是四千两,各大钱庄均可兑换,吴老板,咱们一手交钱,一首交货吧!”说罢便从吴兴手中拿过了装画的锦盒,“老夫赶着回去复命,就不多耽误了,吴老板,告辞了!” “告辞……” 送走一脸喜气洋洋的王东后,吴兴有些无精打采地靠在门边。李玉琴以为有何不顺,便过来问道:“怎么了哥哥,他压价了?” 吴兴撅着嘴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李玉琴:“我抬价了。” 李玉琴点了点银票,足足四千两,叹道:“哥哥,还是你黑心啊!” 吴兴道:“但我总觉得,咱们亏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回了店里,并未注意不远处的街角,一个男人正偷偷盯着他们,那男人双眼比常人大出许多,盯了一会儿后,便转身离开,朝彭府的方向走去。 第56章 :异心 晨雾缭绕,如轻纱般覆盖着葱郁的树木,树梢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或高或远地叫着,阳光透过稀疏的雾霭,透射进甜水巷吴家小院,本该燃起炊烟的院中,却飘着阵阵药香,而且从吴兴夫妇的房中还传来一阵男人急促的咳声。 吴兴头几日在兰香阁门口站了一夜,又昼夜不停地画了两幅大作,终于挺不住,昨日夜里突发高热,李玉琴半夜砸开陈河家的门,将他拉回家给吴兴诊治,陈河给他诊了脉,开了药,嘱咐多休息两日便没事了,李玉琴这才放下心。 李玉琴让吴钰去街上买了包子回来做早饭,伺候吴兴吃了饭吃了药之后,便说道:“哥哥,你在家好生休养,这几日店先不开了,我去把那件衣服绣好了便回来。” 吴兴道:“可是今日有几家货物要送,不去的话怕是要砸招牌。” 李玉琴想了想,道:“我去吧,正好顺路去见见彬儿,跟她说赎身的事情。” 吴兴道:“兰香阁好像也有一包货。”他不放心地说道,“要不还是等我几日,我陪你一起,那种地方我总是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李玉琴笑道:“放心吧哥哥,我大白天去,青天白日的,不会出什么事的。对了,我还有一事要同你商量,彭业昆多给的那一千两,我想给彬儿姑娘五百两做傍身银子,剩下的五百两就给李丰一家,他弟弟的病看来是要吃很多药的,单靠我们买他的颜料只是杯水车薪,你看如何?” 吴兴笑着点了点头,道:“都依娘子。” 李玉琴的红了一下,道:“你甚少叫我娘子,今日怎么这般嘴甜?难道是怕我去了兰香阁,见了哪家的富家子弟,便跟人跑了?” 吴兴“啧”了一声,道:“那我便不叫你娘子啦,我叫你金莲妹妹。” 李玉琴捶了他一拳,嗔道:“你才是武大郎呢,好好喝你的药吧!我换衣服走了!” 说罢她起身拿起那件白色的金丝绣袍换上,瞬间便成了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穆公子。 李玉琴套好了马车,将要送的货物装好了,刚准备驾车出发,此时吴钰追了出来,一脸无奈地喊她:“娘!你落了一包。” 李玉琴回头讪笑道:“你看娘这脑子,出门送货竟然把货给忘了。” 吴钰问道:“娘,你为何要穿男装啊?” 李玉琴道:“自然是男装行事方便啊,好了不早了,你也该准备去温书了,快回去吧!” 吴钰点点头,乖乖回了家,李玉琴便驾着马车离开了。后巷的阿成娘端着一盆污水出来,正好看到这位白衣飘飘的穆公子从吴宅离开,她翻了个白眼,一下把盆中的污水泼在了吴家的院墙上,啐了口:“呸!不知廉耻!” 白日的兰香阁没什么客人,即便是有,也是头一晚便宿在此处的,这一大早基本都是伙计们在清扫地上头一夜留下的各种秽物。 秦妈妈见“穆公子”走了进来,连忙迎上前来,热络地说道:“哟穆公子,您早饭用过了吗?要不要在我这儿用一些?” 李玉琴也热情回应道:“秦妈妈近来可好啊?” 秦妈妈拉着李玉琴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好好,一切都好,您您这一大早来我这儿是找彬儿姑娘的吗?” 李玉琴道:“是这样,我与吴记绣坊的老板是好友,他身体抱恙,今日送不了货,我便替他跑一趟,顺道来看看彬儿,秦妈妈最近可有好好照顾她啊?” 秦妈妈拍胸脯道:“那是自然,既然应下了公子您,那必然是好吃好喝给您伺候着,妈妈我好歹是生意人,诚信二字也是懂的。” 李玉琴笑道:“那便谢谢妈妈了,过两日我便把答应您的东西和银两送来,您知道的,这绣品嘛,终归是要耗些时日。” 秦妈妈一听这话,就知道银两已经有着落了,喜笑颜开地说道:“没问题,您放心,彬儿在我这儿吃不了亏!” 李玉琴道:“那您让伙计去卸货吧,车在后院,最外面那一包蓝色包袱装的便是您的,我去看看彬儿。”说罢便上了楼,来到了彬儿的闺房里。 自从上次他与彬儿过了一夜之后,秦妈妈便识趣地给彬儿安排了个挺雅致的小房间,虽然不大,但总比柴房好千万倍,秦妈妈也算体面人,还给彬儿收拾打扮齐整,李玉琴一见差点儿没认出眼前这个出水芙蓉一般的小美人就是上次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 李玉琴见了她,忙拉着她开心地说道:“好妹妹,你很快就能出这火坑了!我答应老鸨子的那件衣服还没绣完,你在容我几天,再忍一忍。” 彬儿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哦,没事的,秦妈妈最近待我挺好的。”她神色有些木然地端起一旁的酒壶,倒了杯酒递给李玉琴,道:“玉琴姐姐,感谢你和吴大哥如此真心待我,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彬儿敬你一杯!” 李玉琴第一次见她时,便觉得这姑娘总有些看不透,比如她总是没有太多的情绪,被秦妈妈第一次带来见自己时并未有太多的慌张,得知自己要救她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喜悦,她的脸好像永远不会出现夸张的表情,甚至李玉琴在面对她时会觉得,她到底想不想被人救出去呢? 但现在彬儿虽然依旧表情木讷,不过好在言辞恳切,李玉琴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小人之心了,于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你不必客气,我多年前也曾遇到过一位恩人,她救我于危难,还给了我最重要的自由,我那时便决心要做她那样救人于水火之中的人。对了,彬儿妹妹,我们还准备了五百两银子给你傍身,你有了这钱,以后可以做个小生意养活自己,或者留着当嫁妆,都随你!只要你……” “砰!”的一声,有人猛的推开了彬儿的房门。李玉琴回头一看,门口赫然站着的就是还没醒酒的彭万里。 他自顾自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带着三分的醉意对李玉琴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可就别怪我了!” 李玉琴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呸!你这登徒子!想做什么!” 彭万里歪嘴笑着,一步一步逼近李玉琴,道:“你都叫我登徒子了,你说我想做什么?” 李玉琴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可却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到了地上,没了意识。 彭万里一脸疑惑抬头看了看彬儿,彬儿不咸不淡地说道:“帮我赎身,然后再给我准备五百两银子,这便宜我就免费送你了。” 彭万里挑了挑眉,打横抱起李玉琴,说道:“回头我便让人把钱给你送来,不过你这小娘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彬儿面无表情道:“彼此彼此。” 房门打开,偷偷盯着李玉琴的那个大眼男子正侯在门外,他对彭万里耳语了几句,两人便匆匆去了后院,将李玉琴放在了她驾来的马车上,而后驶向了彭府。 第44章 彬儿独自站在闺房内,缓缓从袖口掏出一把剪刀,扔在了桌上,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好,这样吴大哥便不会再要你了吧……” 第57章 :目的 禹安县衙里,衙役们面色沉重地立于大堂两侧,有些担忧地看着大堂中央跪着的犯人。那犯人虽然身穿白色囚服,但面若桃花,腰背挺得笔直,面无惧色地看着堂上坐着的官员。 堂上的官员表情威严,沉声对下跪的犯人说道:“陆谦,你说的这个故事,与本案有何干系?又与你有何干系呢?” 陆谦说道:“回禀大人,下官刚刚所讲述的,便是李玉琴与本案其他几位死者之间的关系。首先是故事里的彬儿,便是死者韩冰儿,李玉琴夫妇对她倾囊相助,想要助她脱离火坑,她却坑害李玉琴,对李玉琴用了迷春酒,而后将李玉琴送给了彭万里。而彭万里将李玉琴带回彭府后,便趁着李玉琴昏迷之际,奸污了她。李玉琴醒后逃离彭府,将他告上公堂,他父亲彭业昆又买通当时的县令江槐以及韩冰儿,几人合力颠倒黑白,诬陷李玉琴讹诈钱财不成,便攀污彭万里。而孙桥则是当时彭府的打手,他跟踪李玉琴,知她那段时间经常女扮男装出入兰香阁,便与彭万里在兰香阁守株待兔,而后更是在彭业昆的授意下杀死了李玉琴。不仅如此,他还将吴钰绑架到了黑风崖,当着吴兴的面将吴钰扔了下去,并趁着吴兴悲痛之际,将他也推下了黑风崖。” 堂上的邓斌问道:“为何你对此案了解得如此详细,你与此案中的人是何关系?” 陆谦正色道:“我就是吴兴和李玉琴的儿子,吴钰。”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啪!”邓斌猛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堂内瞬时安静了下来,“那你是为了给你爹娘报仇,才先后将三人杀害的?” 陆谦坦然道:“没错。” “那你是如何将三人杀害的,细细讲来!” 陆谦道:“是。为了给双亲复仇,我多年来一直在留意这几人的动向,韩冰儿费尽心机脱了贱籍,离开了兰香阁,可她却不甘心过平凡日子,竟然跟同样是娼妓出身的黄婆子一起,做起了暗娼的生意。我父母为了她而惨遭横祸,我母亲对她掏心掏肺,可她却狼心狗肺,我怎能不恨她!因而我复仇要杀的第一人,便是她。我查到孙桥当日在彭业昆那里得了些好处后,便被打发出了彭府,虽然彭业昆给了他不少银钱,但他嗜赌如命,没几日便将得来的银两挥霍一空。这些年他四处讨生活,偶然间遇到了韩冰儿,经她介绍给刘员外做起了车夫。” 邓斌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陆谦回答道:“这些年我经常四处奔走,美其名曰寄情山水,其实是在查访当年与案情相关的这些人。我得知刘员外六月初八要接韩冰儿出门,于是那日一早,我潜入刘员外府邸,假扮孙桥偷走了马车,趁着天黑将韩冰儿骗走,而后将她绑在甜水巷的旧居里。之后我将马车归还,在门外等孙桥出门,假扮成韩冰儿的小厮,告诉他韩冰儿有事出门,陪不了刘员外了。并且以韩冰儿的名义,给了他一封信,信里告知他当年李玉琴的事情败露,若发现有衙役寻他,只需到摘星楼的望仙台找彭员外,自会有人接应他。” 邓斌问道:“你为何确定孙桥会出现在摘星楼?” 陆谦道:“我在心中写到,若他来摘星楼,彭万里会给他一笔银子,助他离开此地,远走高飞。孙桥此人爱才如命,看到有人给钱,他必定会前来。而后我只需静待案发,再寻个机会到摘星楼,趁他不备,将他推下望仙台。只是没想到不小心遗失了我娘留下来的香囊,这才将我娘的案子暴露在众人眼中。” 邓斌接着问道:“那彭万里的儿子彭宝也是被你绑架的了?” 陆谦点头道:“不错,我一直在暗中跟踪彭宝,那日早晨他闹着要去赶太和寺的早市,于是我便知道机会来了。我尾随其后,打晕了奶妈和下人,将他绑到了甜水巷的旧宅里。至于彭万里,便更简单了,我只需提前送另外一封信给他,让他单独到乱葬岗救儿子,并且在交赎金那日假装自己懂医术,以照顾的名义留下来,支走其他人,便可在茶水中下入曼陀花,骗他喝下。而后假意关心,同他一起前往乱葬岗,待他毒发浑身无力之时,将他勒死,掉在树上。” 陆谦一个头磕在地上,说道:“大人,三条人命皆是我一人所为,为人子者,不报此仇我枉为人,只求大人能将此案中,我父母的冤情昭告天下,还我母亲清白!” 邓斌听着陆谦的陈述,手里不断翻查案件的卷宗,眉头紧锁。陆谦的说辞合理得近乎完美,就像是根据卷宗的描述行事一般,严丝合缝贴合着卷宗上的每一个字,可越是如此,越让邓斌觉得此事不简单。 首先,陆谦说的虽然来龙去脉都与卷宗一致,但都缺乏直接证据和证人,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凭他一张嘴说的,甚至连他的身份也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子,就能把消失多年,早就应该是黄沙枯骨的吴钰,待到了众人眼前,后面所有的事情也是一样,他花那么多的时间去讲述那个故事,难道就只是为了博取大家对李玉琴和吴兴夫妇的同情,让自己的罪行变得合理吗? 不,他是为了掩盖。 邓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陆谦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自己是凶手,他是为了让大家相信他就是凶手,所以才会把当年的故事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好让大家相信他就是吴钰。 想到这里,邓斌开口问道:“陆谦,我来问你,你说你就是吴钰,可有何证据?” 陆谦道:“当年我掉进了黑风崖下的河水里,被急流冲到了下游,而后被路过的人救起。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吴钰,毕竟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当年的乡邻也早已认不出我了。” 好嘛,邓斌这么多年见了不少死不认账的滚刀肉,这么反着来死活要认账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我有办法验证!”门外一个清冷又有些虚弱的男声响起,沈青江一袭青衣,缓缓走进了大堂,对堂上的邓斌行礼道,“学生沈青江,见过大人!” 邓斌问道:“你就是禹安县的师爷?” 沈青江道:“正是。” 邓斌又问道:“你有办法验证陆谦便是吴钰?” 沈青江道:“没错。” “什么办法?” 沈青江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滴血验亲。” 第58章 :滴血 “李玉琴和吴兴可还有亲人在世?”邓斌问道。 沈青江答道:“回大人,他夫妇二人并无亲人在世。” “那如何滴血验亲?” 沈青江道:“李玉琴死后,吴兴没来得及为他下葬,便出了事,因而李玉琴的尸体是由官府处理,埋在了乱葬岗。如今她的骸骨尚在,只需将陆谦的血滴在李玉琴的骸骨上,便可知道二人是否有亲缘关系。” 邓斌疑惑道:“此法本官闻所未闻,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沈青江道:“回大人,南宋宋慈的《洗冤集录》里专门记载了一种滴骨验亲法,‘身刺一两滴血,滴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大人如若不信,也可让其他人共同滴血,以作验证。” 邓斌听后,惊堂木一拍:“来呀,去将李玉琴和吴兴的尸骨取回!” “不必了大人,二人的尸骨已经取回了!”大堂外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陆谦不可置信地回头一看,竟然是陈璟。 他发丝凌乱,眼球布满血丝,眼圈下有些乌青,他身后几个力工,正抬着两口薄棺站在堂外。 “卑职禹安县衙捕头陈璟,见过大人!”陈璟走进大堂,向邓斌行礼,而后指着门外的棺材道,“这便是李玉琴和吴兴的棺椁,大人是否要传他们上堂?” “抬进来!” “是!”陈璟转身对门外抬棺的人喊道:“哥几个,抬进来吧!” 门外的人应声将棺材抬到大堂中央,陈璟沉声道:“开棺!” 几人合力将两口棺材打开,里面的尸体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左边的棺材中是一具男性骸骨,这便是之前陈璟找到的那个六指男人,右边棺材里是一句女性骸骨,这便是李玉琴了。之前陈璟去乱葬岗带回男性骸骨时,由于时间紧迫,只是简单填埋了坟坑,所以沈青江连夜砸开了棺材铺的门,买了两口薄棺,一大早去雇了人重新将两具骸骨敛葬了。 他知道整个案件中,必定要面对的就是陆谦的身份问题,无论是陆谦想要顶罪,抑或是要替陆谦翻案,都跳不过这一步。牵扯到三条人命,总不能他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自己是凶手,便能将事情糊弄过去。但若这件事解决不了,那此案多半会变成一桩新的悬案,最终只怕不仅陆谦丢了乌纱帽,还顶不了罪,更无法为李玉琴翻案。 但是时隔多年,能证明他身份的方法少之又少,沈青江只能剑走偏锋了。原本沈青江打算直接带着棺材来县衙过堂,但没想到刚出门,正好看到陈璟站在门外打算推门。沈青江也奇怪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去青州来回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得三五日,怎的他一夜就回来了?刚想开口问他,便看到陈璟身后还站着一人,沈青江看看那人,再看看陈璟,陈璟冲他点了点头,沈青江便了然于胸了。 第45章 “沈师爷!”邓斌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沈青江,大堂之上,邓斌表情严肃,沉声问道:“开始滴血验亲吧。” 沈青江道:“是!那就让学生先将血滴在骸骨上,加以验证。”说罢他走到李玉琴的骸骨旁,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布包,取出包中的银针,刺破手指,挤出一滴鲜血滴到了骸骨之上,只见那滴血一直浮在骸骨表层,并没有丝毫渗入的痕迹。 “杜捕快。”他将一旁的杜彪叫过来,拉过他的手,也刺破了一根手指,将血滴在了骸骨之上,同样的,杜彪的血也没有渗入骸骨。 “大人请看,我和杜捕快的血都无法渗入骸骨,现在可以请陆大人滴血了。” 邓斌点点头,道:“陆谦,去吧。” “是。”陆谦缓缓起身,走到棺椁前。他轻抚着棺材的边沿,用温柔到几乎有些贪婪的眼神,低头看着李玉琴的骸骨,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想将这件宝物吸到自己的眼中珍藏。可眼泪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经在他的双眼汇集,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眶终于承载不了这浓厚的哀思,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夺目而出,砸在李玉琴的骸骨上,仿佛是无知的幼子试图叫醒沉睡的母亲,尽管这位母亲如今早已是一具枯骨。 陆谦用力咬住颤抖的嘴唇,甚至咬出了鲜血,他极力压抑着即将奔涌而出的抽泣和呜咽,他用早已喑哑的声音,低声唤了一句:“娘……”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为之动容,连大堂上的邓斌也没有出声催促。 良久,陆谦的情绪终于平复,沈青江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银针递给了他。陆谦结果银针,刺破手指。 鲜血滴在骸骨上,仿佛游鱼入海,一瞬间便渗入了骸骨之中。 邓斌也是第一次见到此景,不由得叹道:“沈师爷果然博学多闻,竟懂得滴骨验亲之法,看来陆谦的确是李玉琴和吴兴之子。”邓斌惊堂木一拍,喝到,“大胆陆谦,身为朝廷命官,为报私仇,残害治下百姓,该当何罪!” 陈璟道:“大人且慢!虽然他是李玉琴的儿子,但这并不能说明是他杀害几人的凶手!” 邓斌道:“适才陆谦已经交代了自己的行凶经过,且在他房中搜出了曼陀花,铁证如山,如何能狡辩?” 陈璟道:“大人,曼陀花根本就是他杜撰的,他并未对彭万里使用过此药,而是在彭万里死后用猪肠做的软管打进死者胃中的,彭万里脑后有伤,证明他生前曾被人击打,若他用了此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他打晕呢?” 邓斌道:“的确可疑,但无法作为证据。” 陈璟有些心急,道:“可是陆谦根本没有杀害韩冰儿的时间,韩冰儿被凶手接走是六月初八一早发生的事情,可陆谦到达禹安的时间是六月十一,那日他第一天上任,我看到他的官服是皱的,肯定是淋了雨,没来得及熨烫便穿上了身。这雨是六月初八夜里才下的,一直下到六月十一早上才停,若他六月初八早上便到了禹安,那他的官府便不会因淋雨而变得又湿又皱!” 邓斌见陈璟如此极力维护陆谦,不免有些触动,但还是狠着心,开口说道:“陈捕头,本官知你想为陆谦洗脱嫌疑,但你说的这些,都不足以作为证据,他的官服亦可能是自己做的手脚混淆视听,而曼陀花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你可明白?” 陈璟急道:“大人!我有直接证据!我有人证!能证明陆谦不是杀害这些人的凶手!” 邓斌道:“在哪?” 陈璟道:“就在 堂外等候!” “快传!” 陈璟冲着堂外喊道:“李门头,快进来吧!” 门外,彭万里府上的门头李沛,迈步进了大堂。陆谦一脸震惊地看着对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沛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跪在地上对邓斌磕了个头,道:“大人,草民可以证明,杀害韩冰儿、孙桥和彭万里的凶犯,另有其人。” 邓斌问道:“你又是何人?” 李沛深吸一口气,又将气重重地叹了出来,他侧目看着一旁李玉琴的棺椁,露出了一个满是悲切的笑容,说道:“草民便是,吴兴。” 作者的话 墨琦 作者 2024-09-30 这一章在写的时候,我一直没办法很平静,尤其是在陆谦看到骸骨的那一刻,我的心情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突然变得很悲伤,在深夜哭到不能自已,我不知道大家在看到这段时能否共情,但我真的很难过… 第59章 :蜚语 “你说你是吴兴?”邓斌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格外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早就从卷宗里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尤其是在得知陆谦是故意在替某人顶罪的时候,便有几分猜测,吴兴可能尚在人间。但堂上的其他人并不知情,众衙役不免有些不敢相信。 杜彪心直口快,直接指着那具骸骨问道:“你是吴兴,那这是谁?” 吴兴道:“这便是真正的李沛,他是我恩人李丰的弟弟。” 邓斌回忆了一下李丰这个名字,问道:“李丰可是被你夫妇二人搭救的那个挖药材的人?” 吴兴道:“回大人,正是。” 邓斌又问道:“那为何你说他是你的恩人?” 吴兴道:“那边要从我妻子被害前那几日说起了……” 【十六年前】 这天下午,毒日头刚刚退下去,李玉琴照常端着一盆衣物到河边浣洗,与往日不同的是,一贯与其他人有说有笑的她,今日却并不言语,也不同人打招呼,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闷头用榔头捶打着手里的衣物,面上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众人都听说了前几日那件沸沸扬扬的案子,李玉琴状告彭老爷家的独子彭万里奸污她,却被彭万里反咬一口,说是李玉琴勾引他在先。 据彭万里所言,他和李玉琴两人在兰香阁遇到,李玉琴给他用了催情的药,而后他便带着李玉琴回了彭府,苟合之后李玉琴狮子大开口,他没答应,李玉琴便恼羞成怒与他撕破脸皮,将他告上了公堂,幸而兰香阁的彬儿姑娘提供了两样证据,一是彭万里带着的李玉琴送的定情香囊,二是李玉琴曾经找她要过催情的药,这才让李玉琴的诬告之罪坐实了。彭万里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上,不予追究,此案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可案子虽然结了,却堵不上悠悠众口,自那之后,李玉琴便成了街坊四邻口中的谈资,尤其是女人们,总要在说完这件事之后再加一句,“我若是像她这样,早就去死了,还留在世上作甚?” 魏林氏也端着一盆脏衣加入了女人们的谈话中,她低声说着自己的见闻:“我前几日还看到她家出来一个白衣郎君,看样子他家小钰儿还跟他认得呢!”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用眼光瞟着不远处独自洗衣的李玉琴。其余人听到纷纷发出惊呼,而后感叹道:“真没看出来她竟是这样不检点的人!” “亏得我平日还诸多照顾她家的生意,现在想想真晦气!” “就是!真嫌脏!” “……” 其实李玉琴离她们并不远,她们的话虽然并不能全部清晰地传入李玉琴的耳中,但从零星的碎片以及众人的表情中,她便已大致猜出了众人所说的内容。 李玉琴加快了手里的活计,三两下将衣物浣洗干净,收拾好了便准备回家,起身时正好吴钰和阿成一人手里拿着两支荷花回来,吴钰见到李玉琴便跑过来抱住她,说道:“娘,你看这是我和阿成哥一起采的荷花,听说此物最能静心,我看娘最近忧思烦闷,此花定能让娘你重拾笑颜。” 李玉琴接过花,摸摸吴钰的脸,嘴角微微勾起,似乎真的有了些笑意。阿成也伸手递出自己手中的荷花,说道:“琴姨,你平日待我很好,阿成不希望你不开心,这荷花送你,希望你……哎!”话没说完,魏林氏便揪住了他的耳朵,拽着往家走,边走便骂道:“不长眼的小畜生,谁都敢招惹啊你,小心她也跟你仙人跳!” “娘,什么叫仙人跳?” “小小年纪问那么多做什么!给我回家!” “疼疼疼!娘轻点儿!哎哟!……” 母子俩慢慢走远,同魏林氏一同浣洗衣物的其他女人也迅速收起自己的东西,纷纷回了家,只剩下李玉琴母子二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吴钰感受到李玉琴身子微颤,他不知如何劝慰娘亲,只能伸出手轻轻拉了拉李玉琴的袖口,李玉琴低头看了看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吴钰呆呆地看着娘亲,她明明在很温柔地对自己微笑,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悲伤,可是人在悲伤的时候不都会留下眼泪吗?吴钰在娘亲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她面对自己时无尽的温柔,并没有半分眼泪。 吴钰抓抓脑袋,他并不明白娘亲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之前每日都笑靥如花的娘亲,如今却不爱笑了?为何平日里明媚得像冬日暖阳的人,如今眼里好像蒙了一层冰冷刺骨的寒霜?为何近日众人对娘亲,乃至对自己都指指点点地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为何自己的小伙伴越来越少,为何他们的父母都不允许他们同自己玩耍了? 第46章 吴钰有一万件想不通的事情,可他最想不通的,还是为什么父亲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琴儿!”熟悉的声音从巷子里传出,吴钰回头看,正是他爹吴兴一边喊着娘亲的名字,一边走了过来。 吴兴笑眯眯地贴到李玉琴身边,接过她手中装着衣物的大盆,一手将水盆抵在腰上,另一只手揽过李玉琴,轻声说道 :“这些事以后我来做就好,回家吧,饭做好了,今日有你最爱吃的松子虾仁,松子可是我一颗一颗剥的,你可得都吃光才行!” 李玉琴看到吴兴,眼圈就红了,她使劲咬着嘴唇,才没有让眼泪掉出来。 吴兴见状连忙把手里的盆子递给吴钰,道:“钰儿你先把东西拿回去,我同你娘说几句话。” “好。” 吴钰离开后,吴兴一把将李玉琴圈在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温声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不怕了不怕了,哥哥在呢,一直在呢。” 李玉琴埋在吴兴的怀中抽泣着,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她夹杂在哭声中有些含糊不清的控诉:“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哥哥,她为何……为何如此待我……” 吴兴眼眶也有些微红,但依然用最温和平稳的语气说道:“不是你的错琴儿,是我识人不明,是我没有护好你,才让你受了这样的横祸,是我不好……” 河边行人不少,来往之人不断侧目看着二人,吴兴不为所动,一直温和劝慰着李玉琴,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告诉她,他一直在。 许久,李玉琴终于平复了一些,吴兴弯了弯腰,凑近她的脸,拿出绢帕轻轻为她擦着眼泪,柔声道:“琴儿,哭出来就好一些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吃点东西好不好?” 李玉琴轻轻点了点头,吴兴难掩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带她回了家。 李玉琴破天荒地大吃一顿,饭后她哄着吴钰早早睡下,然后拉着吴兴进了房间,说道:“哥哥,我准备进京,告御状。” 第60章 :自戕 吴兴看着李玉琴坚定的表情,问道:“你可想好了?你我如今只是乡野小民,而且那件事之后,我们和陈兄夫妇都得更加小心行事,若是告御状,我怕会连累他们。” 李玉琴皱眉道:“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天理昭昭,我蒙受了如此不白之冤,彭万里和那狗县令沆瀣一气,哥哥,如若继续让他们这般胡作非为,禹安的百姓恐会遭难啊!” 吴兴道:“话虽如此,可我们如今能做什么呢?告御状是要有证据的,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们不利,即便大理寺接了我们的状子,最终也不过是再次受辱。” 李玉琴道:“不会的,我有证据!彬儿在大堂上拿出的那香囊我认得,是你让我做给黄姑娘的,只要黄姑娘肯替我们作证,证明这香囊不是我送给彭万里的,那我们便有机会。” 吴兴道:“那我去找黄姑娘商量此事。”说罢起身就要去兰香阁。 李玉琴急忙拦住他:“切不可打草惊蛇!我当时在堂上就看了出来,但我如今不相信兰香阁的任何一个人,若那黄姑娘也反咬我一口,我们可就一点转机都没有了。所以不如将此事写在状子里,让钦差去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没有编造谎言的时间。” 吴兴点头道:“有道理,事不宜迟,我来起草状子,你去收拾行李,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 李玉琴道:“钰儿呢?” 吴兴道:“我去找陈大哥帮忙,明日将钰儿送到他那里。” “好。” 吴兴一刻不敢耽误,立马出门去陈宅找陈河夫妇,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同时,还有一个人跟随他一起离开了吴宅,去了彭府,便是那大眼睛的彭府下人,孙桥。 孙桥回到彭府后,直接进了彭业昆的书房,彭业昆一见他进来,立刻遣出其他下人,只留了王东在房间里。 孙桥将偷听到的吴兴夫妇准备上京告御状的事情如此这般告知了彭业昆,彭业昆沉吟不语。 王东道:“老爷,不如把兰香阁那个姓黄的姑娘一并买通,这样即便上面真查了下来,也不会问到什么东西。” 彭业昆道:“你以为只是收买几个婊子的事儿吗?如果那李玉琴真把事情捅到了大理寺,上面派人查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江大人,到时候就不是三千两银子的事儿了,那可是个无底洞。” 王东道:“是奴才考虑不周了,但是老爷,我们没办法阻止李玉琴夫妇上京啊。” 书房内烛火跳动,映在彭业昆的眼中,却照不亮他的浑浊的眼底,他眉头紧皱,眼神阴狠,声音低沉地说道:“怎么没办法,死人不就没办法上京了?” 王东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老爷您是说?” 彭业昆起身绕过王东,径直走向孙桥,若有所指地盯着他说道:“她这样的女人,如果自戕了,那岂不是合情合理?” 孙桥一脸谄媚地回答道:“老爷英明,那样不知检点的女人,的确无颜面苟活于世。” 彭业昆又说道:“他的丈夫也因此蒙羞,随她而去是否也是人之常情呢?” 孙桥答道:“据说他们夫妇二人感情甚笃,殉情而死也算是成全他们了。” 彭业昆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孙桥的肩膀,道:“很好。“他对身后的王东吩咐道,”事成之后领他去账房支五千两银子。” 王东咽了口吐沫,强压下内心的惊慌,道:“是,老爷。” 孙桥喜道:“多谢老爷!那二人明日便要启程了,事不宜迟,奴才今晚就去。” 彭业昆点点头,孙桥立刻出了门。 王东终于平复了刚刚的惊讶,地开口问彭业昆:“老爷,如此做法,若是让少爷知道了,怕是与您闹不痛快的。” 彭业昆道:“放心吧,万里这孩子玩心大,等下个月咱们搬到禹州,他认识了新人,过不了几日便不会再记得这女子了。” 王东回想了一下自家少爷的秉性,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孙桥轻车熟路摸进了吴宅,他见吴兴夫妇房间的灯还亮着,便轻轻凑了过去,用手指沾了口水捅破了窗户纸,偷偷观察房内的情况。他见房间内只有李玉琴一人在收拾行李,料定吴兴此时还未回家,是动手的好机会,于是便掏出一块黑布蒙住脸,而后伸手解下腰带,抬手敲了敲房门。 房间内,李玉琴以为是吴兴回来了,便走过去开 门,道:“哥哥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与陈大哥他们多说……唔!” 话没说完,李玉琴便被闯入的人捂住嘴推进了房里。不等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条黑布带缠住了脖子。呼吸几乎是瞬间便被阻隔,窒息的痛苦和心中的恐惧共同袭来,她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来人,却只看到一张被黑布蒙着的脸,她挣扎着踢腿,想要击退对面的人,那人却灵活地躲过她的攻击,转而挪到她身后,同时将黑布勒得更紧。她挣扎得太过用力,撞倒了一旁的桌椅,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她双手挣扎着攀上凶徒用力扯着黑色布带的双手,指甲抓进对方的肉里,留下了几道血痕,对方吃痛却并不松手,还咬着牙加深了力道。李玉琴的意识越来越涣散,她腿间流出腥臭的液体,眼中的灵光渐渐褪去,舌头也不听使唤地伸出嘴外。 终于,她不再挣扎了。 孙桥见她已然断气,便搬了把椅子,踩着椅子将她吊挂在了房梁之上,而后便想先离开此地,另找机会对吴兴下手。刚刚转身,便看到门口吴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着:“娘……你们在做什么,好吵啊……” 他睡得正酣,被一嘁里哐啷的声音吵醒,以为父母在摔东西,便过来看看。他揉了揉眼,这才勉强看得清眼前的事物。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那人脸上蒙着黑布,站在父母的房门口,正低头看着他。 吴钰吓了一跳,瞌睡神立马走了,他伸头看了看屋里,只看到李玉琴双腿离地晃来晃去的,他大叫一声:“娘!”便要往屋里跑,却被那蒙面男人一掌击晕,扛了起来。 孙桥本来还不知道如何对吴兴下手,在他看到吴钰的一瞬间,便想到了主意。 第61章 :癫狂 吴兴快子时的时候才回到家,他双眼红肿,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 适才在陈河家,与他夫妇说了自己明日赴京的计划,尚尧担忧地问道:“玉琴她还好吗?这几日你们和彭府的案子传得沸沸扬扬,外面流言蜚语四起,我们很担心她撑不住。” 吴兴的眼泪立马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掩面抽泣道:“我只恨自己那日身体不适,竟答应琴儿独自去那虎狼窝,遭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只要她能好好的,我做什么都行,哪怕用我的命去换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尚尧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这也不能怪你,那恶人早就觊觎玉琴,即便是这次不成,他日也会用其他办法。” 第47章 陈河也眉头紧锁,轻声劝慰道:“是啊,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帮人蛇鼠一窝,指不定还有什么阴损招数,你们这一趟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吴兴吸了吸鼻子,哭着说道:“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再让他们伤害我的琴儿!陈大哥,嫂嫂,你们不知道,我这几日看着琴儿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不敢在她面前展露我的难过,我只盼着她能早日忘掉这一切。” 陈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放心吧,玉琴比你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她如今想要告御状,为自己洗刷冤屈,其实也能说明她正在努力走出来,她需要时间。” 吴兴擦了擦眼泪,道:“我明白了陈大哥,我会好好陪着她,护着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尚尧道:“你就放心把钰儿交给我们吧,正好阿璟平日里作天作地的,没个玩伴,有他和钰儿相伴,想必钰儿不会寂寞的。” 夫妇二人又安慰了吴兴一番,又帮他想了想状子如何写,去大理寺应当如何鸣冤,一直到后半夜吴兴才从陈宅出来,回了家。 他抬手扣门,发现门栓没上,轻轻一扣门就开了,心道:奇怪,这么晚了,琴儿应该早就锁门了才对,莫非是忧思过重,忘了? 他推门进院,看房门开着,屋内烛火还点着,以为李玉琴还没睡在等他,便喊道:“琴儿,我回来了。” 可房内并无回应,吴兴觉得蹊跷,便快步向房间走去,边走边喊着:“琴儿!琴儿!琴……” 房门大开,李玉琴的尸身吊在门口的房梁上,一动不动。 吴兴的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门口,动弹不得,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人像被掏空的布口袋一般,软绵绵地瘫坐在了地上。一股凉气从后背蹿升到头顶,他感觉到一种恐惧感,他不敢开口叫李玉琴的名字,他怕她没有回应。那股凉气从头顶蔓延到心口,吴兴的手心瞬时布满了冷汗,他浑身上下开始不住地颤抖,胸口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压得他喘不过气,忽然从胃里顶上来一股浊气,直达心门,而后一股腥甜从喉咙喷出,他竟是直接突出了一口鲜血。 那口血吐出之后,他反而有了些说话的力气,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喑哑地吼叫着,他不敢去看那具挂在房梁上的尸体,他不承认那是他的琴儿,他的琴儿明艳动人,娇俏玲珑,怎么会是一具冰冷可怕的尸体?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那就是他的琴儿,他的爱人,并且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应他了。 吴兴不断嘶吼着,哭喊着,他没有力气起身,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爬到李玉琴脚下。他扶着旁边翻到的桌椅,慢慢站起来,伸手触摸到她的裙角,却像雷击一般抽回了手。 他突然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脸上瞬间出现一个红色手印,他觉得这一切应该只是一场噩梦,只要他醒过来,琴儿就会站在他的面前,笑着问他:“哥哥你怎么了?” 可是怎么醒不过来? 他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为什么还在这里? 不不不,我应该在床上睡觉 ,不应该在这里站着,这只不过是个梦,是个噩梦罢了…… 陈河进门时,就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吴兴正站在李玉琴吊着的尸身下面,拼命扇自己巴掌。 陈河被这场景震惊地说不出话,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走过去拦下了吴兴。他本来是受尚尧所托,给他们夫妇二人送点治疗各种突发恶疾的丹药,可一进门便是如此场景,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他见吴兴的表情有些癫狂之态,嘴角似有鲜血,便知他一时急火攻心,发了癔症。他摁住吴兴,将他扶到一旁坐下,掏出一颗清心丸,放到他嘴里,揉着他的喉咙让他把药丸咽下去,而后用力晃动着吴兴的肩膀,喊着他的名字:“吴老弟!吴兴!醒醒!” 吴兴的表情有些茫然,他盯着陈河看了一会儿,才依稀记起面前的人是谁,他有些困惑地叫了声:“陈大哥?你怎么在我梦里?” 陈河眉头紧皱,眼中含泪,难过地对吴兴说道:“阿兴,你别这样,玉琴她走了……” 吴兴瞪大了双眼大喊道:“胡说!你胡说!什么走了!琴儿她……她……”吴兴抬头,正看到李玉琴的双脚在陈河身后晃着,霎时间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喊道,“她没走,她怎么可能走了呢,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我呢,她不会的陈大哥,她不会的!” 陈河蹲在他旁边扶着他的身子,拍着他的后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陈河才说道:“我帮你把她放下来吧。” 吴兴整个人呆愣在地上,没有任何回应。 陈河叹了口气,起身将李玉琴的尸身抱了下来,平放在地上。他的余光无意识地扫过李玉琴的手指,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拿起李玉琴的手自己观察,发现里面有一些带血的肉屑。陈河对吴兴说道:“阿兴,玉琴的死可能有些蹊跷,你还是早些去报官的好。” 吴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陈河的话,他表情木然地看着李玉琴伸长的舌头,突然展露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轻轻说道:“你看你,睡没个睡相。”而后用手轻轻打开她的嘴巴,将舌头推了进去,又将嘴巴合上。 吴兴抬头,语气温和地笑着对陈河说道:“陈大哥,时辰不早了,我们夫妇二人要早些安置了,你请回吧。” 陈河担忧地说道:“阿兴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吴兴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啊,我今天真的累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一早再说好吗?” 陈河还想说什么,可吴兴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扶起,然后不由分说地开始往门外推,边推边说着:“天色已晚,我们就不留陈大哥了,明日再见吧。” 陈河就这么被吴兴推出了院门,吴兴在里面锁了门,任陈河怎么敲都不再回应。 陈河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好先回家找尚尧商量对策。 吴兴回到房间,将李玉琴的尸身抱起放在床上,他摸了摸她的手,说道:“琴儿你的手怎么这样冰,想是夜里太凉了,来把被子盖好,不然要得风寒的。”吴兴轻轻给她盖上被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杏仁酪,我今天就买好了杏仁和牛乳,原准备晚上做的,哎呀,你说那牛乳放一夜,明日会不会馊了?”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定定地看着李玉琴的脸,说道,“还有钰儿,他也很担心你,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答应带他去凤霞山看日出的,我看就明日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可好?” 突然一个硬物砸到了吴兴的后脑,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包了石块的纸条,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若想要吴钰活命,就一个人来黑风崖。 吴兴这才意识到,从他进门到现在,似乎没有听到吴钰的动静,他心里一慌,跌跌撞撞得跑到吴钰房间,果然空无一人。 他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嘴里重复着三个字: 黑风崖。 第62章 :黑暗 夜里的黑风崖比白日更阴森可怖,旋风呼啸间穿过山林,好似怨灵的呜咽声,往人耳朵里钻。惨白的月光下,树影密布,枝桠交叠,远远望去,似扭曲的人形,又似地狱爬出的恶鬼。禹安县近日来雨水丰沛,崖下河水暴涨,水流混着砂砾,不断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平日里还能勉强驻足的岸边,此刻变得更加凶险异常。 崖边的一颗枯树上,年幼的吴钰被一根麻绳绑在树干上,他闭着眼睛,似乎还在沉睡之中。 一阵凉风吹来,吴钰的脖子瑟缩了一下,而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一时不能判断自己在哪,只听到耳边一阵阵的风声,吹得他寒毛直立。若是在平常,碰到令人害怕的事物,他只怕会哭着回去找爹娘,可当下面对这巨大的恐惧感之时,他反而哭不出来了,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如果不逃掉的话,恐怕会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不知怎的竟然冷静了下来,黑暗之中他感受了一下绑着自己的绳子,看来凶徒是觉得自己只是个年幼小童,便没有绑得太紧,他虽然无法挣脱,但却可以稍微活动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脚。他摸到手边又快树皮边缘十分尖利,便如获至宝一般,反着手将树皮撕了下来,而后吃力地磨着绑着他的那根麻绳。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突然一松,麻绳掉落在地,束缚的感觉顿时便没有了。 吴钰来不及高兴,捡起绳子,撒开双腿便钻进树林,他本想沿着山路往山下跑,却清晰地听到一阵狼嚎的声音。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带到了狼群出没的黑风崖。 月黑风高,他一个人如果贸然在树林里穿行下山,只怕会变成狼的果腹之物,此处暂时安全,倒不如找个隐蔽的地方过夜,等天亮再从长计议。 第48章 想到此,他便四处搜索,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藏人的土坑,他用刚刚的麻绳困了点干草,给自己保暖,准备在此地将就一晚。他躺在干草上,自言自语道:“还好现在是夏日,夜里虽然凉了些,但还不至于冻坏人 。只是不知道爹娘会不会担心我……娘……”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晕倒前看到的场景,那房梁上吊着的吐着舌头眼球爆出的人,是……娘? 吴钰猛地站了起来,慌张地将之前的情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泪流满面之时,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他的娘亲李玉琴。 吴钰跌坐在地上,眼泪不断地滑落,他嗓子里像堵了块石头一样,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原先绑着他的那个地方,传来一声叫骂:“他奶奶的小兔崽子!竟然给老子跑了!”那人的声音像是被扼住脖子的鸡,看身形好像之前打晕自己的那个凶徒。 吴钰不敢出声,慢慢爬回了土坑里,借着夜色把自己藏了起来。 那贼人恶狠狠地骂了半晌,突然另一声大喝引起了吴钰的注意。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你这贼人,害我娘子性命还绑走了我儿,我跟你拼了!” 吴钰听出那是他爹吴兴的声音,便从土坑里爬了出来,往近处凑了凑。 吴兴与孙桥扭打在一起,孙桥虽然平日里做惯了体力活,还有些偷鸡摸狗的本事,但吴兴此刻承受着丧妻失子之痛,力气大得可怕,两人竟一时分不出胜负。吴兴一拳打在孙桥脸上,孙桥吃痛摔倒在地,他顺手抓起一把沙土冲吴兴扬了过去,趁着吴兴双眼被沙土所迷,不能视物的机会,从怀中掏出匕首捅进了吴兴腹中,而后将他往悬崖边推去。 吴钰看到父亲马上就要被推下悬崖,大喊一声:“爹!”便从土坑里跳了出来跑向二人。 他扑倒在孙桥腿边,用牙咬着他的小腿,对方吃痛尖叫着使劲晃动小腿试图甩开他,但吴钰伸出手臂抱住孙桥的腿,整个人仿佛长在了他身上一般,死活不撒嘴。 孙桥小腿上沁出一丝血迹,他痛得龇牙咧嘴,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暂时推开吴兴,双手抱住吴钰使劲一扯,将吴钰硬扯了下来。吴钰嘴里咬着他的一块皮肉,恶狠狠地看着他,孙桥一时间竟被他看得有些畏缩。 吴兴见到儿子身处险境,忍者腹部的剧痛,将刀拔了出来,他血流如注,举刀蹒跚向前,想要从孙桥手中将儿子抢下来。孙桥见状,抱着吴钰三两步跑到悬崖边,用力往前一抛,将手中的吴钰扔下了悬崖。 吴兴大喊一声:“钰儿!” 黑暗中,崖下传来吴钰的叫声,紧接着“咕咚”一声重物入水的声音从崖下传来,便再没了吴钰的声响。 吴兴冲到崖边哭喊着吴钰的名字,呼啸的山风仿佛是此处万鬼同他一起悲鸣。孙桥不愿再耽搁时间,趁着吴兴在崖边毫无防备之时,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推下了山崖。 吴兴没有立即跌落崖下,他扒着崖边凸起的一块石头,死死地地盯着孙桥,厉声喊道:“我吴兴在此立誓,即便化身恶鬼,永不入轮回,也要将你们一个一个斩杀殆尽,为我妻儿报仇!” 孙桥蹲下来,看着眼前深陷绝境的男人,嘲笑道:“自古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即便是到了阎王爷那儿也找不到老子头上,你要恨就恨彭家父子,哦不对,你其实应该恨你自己,为何要让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抛头露面,引得那彭家公子心痒难耐?为何要为了一个婊子出头,还让你自己的老婆去那烟花之地?你可知那婊子为何要害你们,因为那婊子看上你了,蠢材!没那个本事,就别学王孙公子玩救风尘那一套,那也是你们这种寻常人家能玩得起的吗?这辈子长个记性,下辈子,好好做人吧。” 崖边那块石头本就不牢靠,如今承受了如此重量,便开始慢慢脱离,待孙桥说完,恰好那石块从悬崖滑落,连带着形容枯槁的吴兴,一起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63章 :实情 禹安县衙大堂里,都察院江南道监察御史邓斌坐在大堂上,认真听着堂下跪着的人讲述着当年的案情。 李沛,不,应该是吴兴,此刻正跪在堂下,讲述着他的冤情。他表情木然,情绪平稳到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可这故事的内容却让听者无法平静,甚至会让人不禁想到,如若易地而处,自己当如何面对爱人受辱,以及亲人骤然的离世。 邓斌心下一阵唏嘘,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一瞬间他也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去判决堂下所跪的这对父子,不管他们谁是真凶,这场判决真的能代表大梁律例的公正吗?即便将真凶绳之以法,就真的能代表着自己所追求的正义吗? 邓斌平素以“公生明,偏生暗”来规范自己的言行,可此刻他竟突然开始盘算,如何在自己权利的最大范围内,给这对父子寻求一丝生机? 可终归只是一瞬间的想法,邓斌很快找回了自己江南道监察御史的身份,清了清嗓子,问到:“吴兴,你被打落山崖之后,是如何活命的?官府找到的那句尸体是谁?你又是如何杀害韩冰儿、孙桥以及彭万里几人的?你且从实招来。” 吴兴道:“回大人,草民那日掉下山崖时,被中途一棵树枝拖了一下,这才得以大难不死,后被恩人李丰所救。他知我家变故,便一早来了我家。他在我家看到了我家娘子的尸身,以及被我遗落在家中的那封信,而后就一刻不停地赶到了黑风崖。” 吴兴顿了顿,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表情,他略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叹了出来,而后轻声说道:“他到了黑风崖后,找到了悬崖之下趴在河岸边的我。我腹部被孙桥捅了一刀,从高处跌落,又在河水里浸了一夜,他找到我时我已气息微弱。但我尚有一丝清明,我知我命不该绝,或许是琴儿在庇佑我,让我活下来为她复仇。我告诉李丰是彭万里雇凶杀我,求他救我一命,于是他便将我背回了家,后又将他刚过世不久的胞弟李沛的尸体挖出来,背到岸边,砸烂了面容,假装是我,他把当初彭业昆送来给他弟弟的山参都喂给了我,这才保下了我一条性命。” 吴兴抬头看向 虚无的远方,表情木然地说道:“从那以后,这世上便没有了吴兴,只剩下了一个李沛,而他活着也没有了其他的意义,唯一要做的,便是复仇。” 邓斌问道:“既是复仇,为何要等十六年?” 吴兴道:“自黑风崖那日之后,我虽捡回了一条命,但也留了不少病根,大人也可看出我躯体孱弱,若是杀韩冰儿倒也罢了,毕竟她一届女流,气力比不得男子,但孙桥和彭万里正值壮年,江槐和彭业昆出入皆有随从,我若想杀他们便须从长计议,有了万全之策之后,才好动手。而且我也在等一个将他们汇集在一个地方的机会,若是分散各地行事,时间跨度太久,万一被官府盯上,很可能中途受阻,倒不如一鼓作气,以绝后患。这些年来,我明察暗访,知道江槐和彭业昆那之后没几年便相继病死,也算报应,韩冰儿和孙桥都在禹安,所以只需等彭万里回禹安的时候,便是动手之时。”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彭万里贪恋外面的花花世界,多年来都不曾回禹安,所以我便买通了几个山匪,上演了一出路见不平的戏码,假装救下了他的性命。果然,他将我留在了身边,虽然只是个看门的门头,但却能随时知晓他全家人的行踪,甚至能做些手脚,比如将祠堂里的先人排位放倒,假装是祖宗气他不回乡拜祭,用这种方法将他骗回了禹安。” 邓斌问道:“那你是如何杀害他们的?” 吴兴道:“回到禹安之后,我利用彭万里的身份查出了韩冰儿如今所做的勾当,还查到了孙桥的行踪,于是我便假扮孙桥,将韩冰儿掳到甜水巷的旧居中杀害,又将孙桥骗到了摘星楼,把他推了下去。” 吴兴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们知道吗,那韩冰儿一眼就认出了我,她说当年只远远见过我一面,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忘不掉我,她说如果不是琴儿横在我们之间,如果是她先遇见我,我必定会倾心于他,与她相知相许,哈哈,真没的叫人恶心!她一个人尽可夫、贪得无厌的娼妓,竟敢拿自己跟琴儿相提并论,她自认为自己天姿国色,那我便让她再无颜见人。 吴兴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他咬着牙说道:“还有彭万里这个畜生,我故意将当年他们构陷琴儿的那个香囊丢在现场,让衙差去查当年的案子,但当官差拿着香囊上门的时候,彭万里他竟然完全记不起此事。”吴兴情绪有些激动,“他不记得孙桥这人渣便罢了,连琴儿也忘得干干净净,我的琴儿被害得受辱含冤惨死,他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这些年来他继承了他爹的万贯家财,也继承了他爹的贪婪无耻,他敛财无数,还当上了两江商会的会长,他每日风花雪月,早就把此事抛诸脑后,这畜生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 第49章 邓斌问道:“所以你便利用他的儿子杀了他?” 吴兴道:“没错!他的儿子彭宝非常信任我,我那日偷偷同他讲,太和寺的早市热闹非凡,全是他爱吃的,他果然闹着要去。我知道太和寺僧人每日倾倒泔水的时辰,所以便计划好了时辰,故意走了后巷,我打晕了彭宝和乳母,将彭宝带到了甜水巷旧居藏了起来。而后又赶回后巷,假装受伤晕倒,只等僧人发现,便可谎报彭宝被绑架了。接着就只需要把彭宝转移到乱葬岗,等彭万里出发之前,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份勒索信交给他,再去乱葬岗等他就好了。” 陈璟在一旁问道:“那地上的拖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没有给他下过毒,用绳索勒他的时候,他应该会醒,那乱葬岗地面的拖痕为何会如此清晰?” 第64章 :法外 吴兴笑了笑,看了陆谦一眼,说道:“是钰儿他想替我掩盖真相。其实那日之前,在彭府,我第一次见到他便知他是我儿,他与他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可我不能与他相认,我不能毁了他的前程。我没想到他那日竟然与彭万里一同前来,我只能将他们一起打晕,然后将彭万里拖到那棵大树下,而后在他脖颈上套上绳索,把他吊死在了那棵树上。钰儿他故意说凶徒是将绳索套在彭万里脖子上,将他往后拖,就是为了误导你们去查曼陀花,从而将疑点引到自己身上,为我脱罪。” 陆谦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他面相吴兴,磕了一记响头,哽咽道;“爹!孩儿不孝!” 吴兴忙上前扶着他,慈爱地抚着他的发丝说道:“你与你娘不仅长得像,性情也像,总想着这世间的公平正义,我知你不仅想为你娘报仇,你更想为你娘洗刷冤屈,你想光明正大地为你娘翻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是吗?孩子,是爹拖累了你,还请你不要怪我。” 陆谦泪如雨下:“爹,这么多年,孩儿一直以为您早已不在人世,未能陪伴侍奉您,让您一个人受了那么多罪,若是还让您受牢狱之灾,娘在天有灵若是知道了,她会心疼的。” 吴兴伸出袖子给陆谦擦擦眼泪,道:“好孩子,不哭了,爹将这几个畜生杀了,给你娘报了仇,爹的心愿已了,你大好前程,不要为了我一个已死之人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在场众人见到此景都不免有些动容,陈璟眼圈微红,转过了身去,不忍再看,沈青江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冲他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抬头看向公堂之上的邓斌说道:“大人,此案虽牵扯三条人命,但三人均属咎由自取,他们原本就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官府未曾为百姓申冤做主,才有了这场悲剧,若是再因此重罚他们,怕是于理不合。” 陈璟接茬说道:“ 而且陆谦虽然到任时间尚短,但他勤勤恳恳,一心为民,从来未曾想过以权谋私,此番并未参与作案,实乃为父顶罪,其孝心天地可鉴,还望大人明察!” 邓斌心中突然打起了鼓。 他怎会不知吴兴父子情有可原,陈璟和沈青江这一番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作为本案的监察御史,他在了解案情始末之后,完全可以法外施恩,即便吴兴处心积虑连杀三人,即便陆谦替父顶罪意图扰乱公允,可就如同沈青江二人所言,那三人罪有应得,且此事原本就是官府失职,才致使了这场悲剧,轻判他二人也并无不可。 可是邓斌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犹疑,他没来由的突然想到了临行前一夜,大理寺正吕炎深夜造访,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吕炎让他罩子放亮一点,只要有人证物证,对吴兴父子就地正法即可。 如今吴兴杀人,陆谦顶罪,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便他轻判陆谦,可就凭着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以及他那封认罪书,前途几乎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了,就算是他有孙将军这层关系,本朝向来重文轻武,恐怕在升迁路上,也帮不上什么。至于吴兴,平头百姓一个,于上位者而言与蝼蚁无异。 这杆秤,一端是他那所谓的恩师刘瑾,另一端……是吴兴父子吗? 不,好像更像是自己原本的抱负。 公生明,偏生暗,自己践行多年的信条难道要这么轻易动摇了吗? 可他眼前却又依稀闪过了吕炎的样子,正三品大理寺卿,高官厚禄,大屋美眷,有一瞬间邓斌甚至在想,寒窗苦读,辛苦为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公堂上安静得令人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大家都在猜测公堂之上的大人,到底会如何判决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冤案。 邓斌的眼睛扫过吴兴和陆谦,转而又看向虚无的远方,他似乎在思考,但更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禹安县韩冰儿、孙桥、彭万里三人被害一案,现已查明乃吴兴一人所为,按大梁律例,当立斩于市。禹安县令陆谦包庇纵容凶犯且欲替凶徒顶罪,干扰律法公正,按大梁律例,当除去官职永不录用,流放岭南,非召不得回。” “大人!”陈璟慌忙跪下,求道,“大人开恩呐!” 沈青江也捂着腹部的伤处,缓缓跪在一边,道:“大人,法理不外乎人情,还望大人从轻发落二人!” 县衙的众衙役也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纷纷求邓斌刀下留人。 陆谦见到此景,连忙向众人拱手道:“各位同僚,我们父子何德何能,受诸位如此恩惠,虽然我们事出有因,但法不容情,我与诸君皆是执法者,理当知晓此理。” “说得好,法不容情,但是……”邓斌开口道,“法理也不外乎人情。” 堂下众人闻听此言,皆面露喜色。 只见邓斌一直板着的脸上也终于展露了一个笑容,他朗声道:“吴兴虽连杀三人,但其冤情重大,被杀的三人联手制造冤案玷污他人清白,后更贿赂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肆意妄为,实乃藐视朝廷律法,罪不容诛,但杀人报复终不被律法所容,本官判你誊写《大梁律例》两百遍,传阅四邻,以正视听。” 吴兴愣在原地,陆谦慌忙叩头道:“大人明鉴!谢大人!” 邓斌道:“先别忙着谢我,陆大人,至于你嘛,包庇凶犯还妄图顶罪,你这是知法犯法,你的案卷已上交都察院,只怕你要跟我走一趟,本官有意与你网开一面,但你是朝廷命官,你的事需要都察院和吏部堂审,你可明白?” 陆谦感恩道:“下官铭记大人恩德!” 陈璟有点没听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沈青江见他一脸呆样地看向自己,便压低声音解释道:“邓大人这意思就是,该走的流程要走,但他会帮陆大人说话的。” 陈璟恍然大悟,立马高声道:“大人英明!”众衙役也纷纷开开心心站回原地,感慨:“大人英明!” 邓斌点点头,表示收了他们这波马屁,然后惊堂木一拍,道:“此案已结,退堂!” “且慢!!”门外有人高声喝止,“此案尚有疑点,邓大人万不可如此草草结案!” 众人皆看向门外,来人迈步进门,大红色官服亮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他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老婆子,亦步亦趋地跟他一起进了公堂。 陈璟心下一惊:坏了,是那鬼话连篇的黄婆子。 而公堂之上的邓斌也从堂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来人行礼道:“卑职见过吕大人。” 第65章 :黑白 “邓大人,看来恩师的教诲和本官的金玉良言你是全然没放在心上啊。”吕炎一改之前的谦和,语带威胁地对邓斌说道。 邓斌见对方语气不善,便也不再同他虚与委蛇,略施一礼之后便正色道:“下官只是秉公办事,现已查明吴兴父子确有冤情,下官作为本案主审,自会将结案陈词递交都察院和吏部各位上官复核。” 吕炎冷笑了一声,道:“邓大人,我看你这官做得是越发糊涂了,陆谦作为朝廷命官,他犯了案子,的确可以交给你们都察院和吏部,但是吴兴,他一个平头百姓,犯下如此大案,自然是要移交给大理寺的。” 邓斌心下一凉,吕炎说的的确没错,大理寺的确有权利审理吴兴的案件,但如果真的把吴兴交给他,恐怕真的凶多吉少,即便他当年有天大的冤情,他如今杀了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自己可以网开一面,不过吕炎摆明了就是要吴兴的命。 想到这里,邓斌据理力争道:“吕大人,下官奉命全权调查此案,自然有权决定吴兴的判决。” 吕炎眯了眯眼,冷冷地说道:“邓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邓斌言辞有礼,但语气坚定:“下官职责所在,还请吕大人勿怪。”他虽打定主意为吴兴父子开脱,但也不想与吕炎撕破脸,毕竟他身后是刘阁老,若是得罪了他,莫说自己以后的仕途,能不能保下这条命还是两说。 吕炎盯着邓斌,邓斌不温不火地回看向吕炎,吕炎突然笑了一声,说道:“邓大人言之有理,你职责所在,本官自是明白,只不过这件案子恐怕另有隐情,你可不要被人蒙骗了。” 第50章 邓斌疑惑道:“案子已经审结,何来隐情?” 吕炎道:“我来问你,本案中是否有个关键的证物,是一个香囊?” 邓斌道:“的确有个香囊,来呀,去去证物来。” “是!” 杜彪应声去取了香囊,递给了邓斌,邓斌又将香囊给了吕炎。 吕炎拿着香囊看了看,随后指了指身后跟随自己而来的黄婆子,说道:“这位黄嬷嬷,是韩冰儿的随侍,也是当年兰香阁的老人,而且!”吕炎突然提高了嗓门,说 道,“本案这最为关键的证物,正是她的。” 邓斌回忆了一下卷宗里的记录,这香囊出自李玉琴之手,当年韩冰儿就是拿出了这个香囊,说是李玉琴送给彭万里的“定情之物”,这才让当年的冤案有了所谓的“物证”。可这香囊的来历,他记得陆谦分明已经在卷宗里记录了,虽然是李玉琴做的,但却是当年做给黄婆子的避子香囊,而后韩冰儿为了攀污李玉琴,花重金从黄婆子那里买的。 这香囊能有什么隐情? 吕炎对黄婆子说道:“黄嬷嬷,将实情说出来吧,不要再替他们遮掩了。” 黄婆子点点头,颇为无奈地说道:“是,大人。”她走到吴兴身边,问道,“吴老板,你可还认得我?” 吴兴抬头看了一眼,便说道:“你是兰香阁的黄姑娘,我记得你。” 黄婆子道:“记得就好,你再看这是什么?”她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一个老旧的香囊,递到吴兴眼前。 吴兴拿起香囊辨认了一番,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紧握着香囊,问道:“你如何会有琴儿的东西!” 黄婆子指着吴兴手里的香囊道:“所以你承认这是李玉琴的东西了?” 吴兴有些茫然,他眨了眨眼,说道:“琴儿他不仅绣工精湛,她的走线也很有特点,寻常人是不会她这种针法的。” 黄婆子冷笑道:“好!承认就好!”说罢便跪在地上,对邓斌和吕炎说道,“请大人给老婆子做主啊!当年原是这吴兴做生意赔了本,要钱周转,就跟李玉琴商量好了,让李玉琴去勾引彭万里,还送了定情香囊给他,等勾搭到手之后,他夫妻二人再来一场仙人跳诈取钱财。李玉琴本是依计行事,可没成想这天杀的吴兴早就跟我们韩娘子勾搭到了一起,就等着李玉琴被彭万里污了身子之后,他好休妻再娶。” 吴兴听着她满口的胡言乱语,气得快要吐血,颤颤巍巍站起来,痛心疾首地指着她骂道:“你这婆子怎能如此信口雌黄!你那香囊可是琴儿闻听你害怕有孕,被秦妈妈毒打,她挑灯熬夜给你做好的啊!你怎能如此……如此……” 吕炎喝止他道:“你先让黄嬷嬷说完,是非曲直我与邓大人自有公断!”说罢,拉着邓斌坐到了堂上。 黄婆子说道:“是!大人!李玉琴被奸污后,吴兴本想着让李玉琴去敲彭万里一笔银子,再休了她,可没想到那李玉琴也是个刺儿头,竟然将彭万里告上了公堂。后来钱没要到,老婆也没休成,吴兴和韩娘子便闹得很不痛快。不过韩娘子还有个相好,那男人眼睛大得很,每回见着都吓人一跳,那人后来为韩娘子赎了身,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我听娘子说过一次,似乎那男人曾经和吴兴起过冲突,不过她不愿再说,我也就没问。后面的事,奴婢便不清楚了,一直到前几日,陆大人将我唤去,一阵威逼恐吓,非要我承认那个香囊是我的,是韩娘子当年花重金从我这买走的,可天地良心,李玉琴当年给我的香囊我一直带在身上,分明没有给过旁人,我并不知为何陆大人要我如此说,一直担心惹祸上身,请大人明察,还老奴一个公道!” 黄婆子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把陈璟和沈青江的心磕凉了半截。她这一番说辞,不仅将吴兴当年的冤情全盘否认,也给陆谦扣了个以权谋私的帽子,更将孙桥杀害吴兴一家的行为说成了情债冲突,无形中替彭氏父子洗清了杀人的罪行。 陈璟和沈青江互相看向对方,二人都眉头紧皱。这黄婆子原本就是唯一与当年那个案件有牵扯的关键证人,可她偏就是个满口谎言的小人,如今吕炎在这个当口将她带来,明显的就是要将吴兴污蔑为一个贪财好色之徒,将陆谦指控为一个以权谋私之辈。而且她说的一切,都已经死无对证,只有那两个香囊,还都被吴兴认证皆出自李玉琴之手。如此一来,吴兴父子的处境就危险了。 吴兴被气得脸色铁青,嘴唇颤抖,陆谦也怒目望向黄婆子,将她看得一阵胆寒。可陆谦心里明白,如今黄婆子手上的那个香囊,不论她是何途径得来,都对自己和父亲十分不利,如果不能及时证明那香囊不是娘亲送她的那个,那自己与父亲简直百口莫辩。 此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中年男子,来人高大威猛,眉宇间有颗黑痣,双耳垂肩颇有佛像,他边走边开口说话,他声如洪钟,振得大堂里的嗡嗡作响:“这是哪来的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污蔑我儿。” 陆谦怔怔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喃喃开口道:“父亲……” 第66章 :官威 孙猛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书澜和凌云,堂上的吕炎和邓斌屁股还没坐热,便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下堂迎接。 吕炎开口问礼道:“下官大理寺卿吕炎,见过孙将军。” 邓斌也道:“下官都察院江南道御史邓斌,见过孙将军。” 孙猛虽面似金刚,但态度谦和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礼,我率军西征,途中闻听此地有冤案发生,便来听个热闹,没想到竟然正好撞见自家孩子在此遭人陷害,我为人父的想要在此旁听个一时三刻,绝不耽误堂审,不知二位大人可允啊?” 沈青江闻听此言,不仅抬头仔细看了看这位镇西将军,看来武将不一定只会舞刀弄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在话下嘛。他扭头看向陈璟,却发现陈璟一脸地站在一旁,似乎并没有因为孙将军的到来而感到任何意外。 对了,为何阿璟会如此快速地从青州将吴兴带回?莫非…… 沈青江脑中浮现了一个想法,他用手肘拐 了拐陈璟,陈璟转过头看看他,一脸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现在是神仙打架,咱们先收了神通吧。” 沈青江依言噤声,安静看戏。 孙猛的态度虽然和善,但架不住他官位放在那里,此时的和善倒像是先礼后兵的意思。邓斌倒是一脸坦然,只是吕炎的面色也有些为难。 孙猛见状突然收起刚刚谦和的语气,冷冷地对着吕炎说道:“这孩子自小在本将膝下长大,视如己出,如今平白给人冤枉了去,难道本将连看也看不得了?” 刀口舔血混来的名头不是盖的,孙猛只是语气冷淡了些,那威压就已经让吕炎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孙将军何出此言,自是看得的!来人!还不快给孙将军看座!” 孙猛拦了拦吕炎,指着公堂后的椅子说道:“不必劳烦了,本将坐那儿就行。”说罢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吕炎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冲身后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也识相地快速到后衙搬了两张椅子,给吕炎和邓斌。 邓斌坦荡荡坐下来,甚至还颇有点看好戏的心态,吕炎却多少有点如坐针毡了,他虽然自觉有黄婆子和那个香囊在手,其余人死无对证,自己这次肯定能将吴兴父子至于死地,也算不负恩师所托,可孙猛的出现却实在是个未知的变数,他突然到此,难道真的只是路过而已?或者只是来给他的养子撑腰?无凭无据,总不能硬将人带走吧?公堂之上讲的不还是证据吗! 想到这里,吕炎倒是也给自己宽心了不少。 堂上的孙猛“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他原本力气就大,这下更是牟足了劲儿,震得堂下的的黄婆子差点儿跳起来。孙猛大喝一声:“贱妇!你敢将诬陷吴兴父子的话再与本将说一遍吗!” 黄婆子哆哆嗦嗦地看向吕炎,见吕炎闭着眼装死,便只能硬着头皮将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 孙猛听完之后,厉声问道:“那本将问你,你既有一个香囊,那为何吴兴他们要再做一个出来?直接拿你的不就好了吗?” 黄婆子眼珠子咕噜一转,答道:“回大人,想是年岁太久,他二人并不知道老奴手里留着旧时的物件。” 孙猛冷笑一声,拿起一旁放着的黄婆子的香囊,说道:“看来李玉琴与你关系匪浅啊,不然为何你要将她送的香囊放在身边十多年,还跟保存得跟新的似的?” 黄婆子颤颤巍巍地说道:“这……这李娘子与老奴……曾是至交好友,故而……故而……” 孙猛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故而你公然在这公堂之上诽谤她的丈夫和儿子?故而你将她说成一个与丈夫串通好去做局骗钱的恶人?至交好友?你这贱妇嘴里半句实话也没有,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啊,把人带进来。” 第51章 堂下的书澜应声答道:“是!”说罢便道堂外,带进来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进来之后便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奴婢什么都招了,请将军饶命。” 孙猛对吕炎和邓斌说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婢女是司珍局的小宫女,前段时间宫里丢了个存放多年的织锦香囊,一查才知道是这小宫女收了银子,从库房里翻出来卖出了宫。这可不得了,司珍局做的,那可都是皇家用的,即便是收入了库房,也万不能让旁人用了去,不然岂不是坏了规矩,二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邓斌心下已了然了几分,便顺口答道:“将军所言极是。” 孙猛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吕炎:“吕大人可是有何见解吗?” 吕炎此时已汗如雨下,他咽了口吐沫,勉强答道:“没有……没有……”他内心慌乱,那香囊是他先拖了宫里认识的太监,又通过那个太监找到司珍局这个小宫女,从库房里翻出了李玉琴当年在宫里当差的时候留下的香囊,原本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是要查,只怕那是吴兴父子早已做了刀下亡魂,不成想孙猛竟然这么短的时间便查到了端倪。 不过孙猛其实也有些后怕,早先他收到陆谦的家信后,便一直心慌不已。尤其是陆谦递回来的口信里,让他天冷加衣,这着实让他在这大夏天里出了一身冷汗。他知晓陆谦的身世,也知道陆谦此行禹安的目的是为了给他娘翻案,洗清冤情,可前段时间他还说有眉目,此时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孙猛每日忧心忡忡,就怕这孩子出点什么乱子,果然不久后就听说陆谦给都察院上了一封请罪书,说自己杀了人。以孙猛对陆谦的了解,他绝对不会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给他娘亲复仇,那为他又要如此呢?恰巧此时,暗探来报,说刘瑾最近频繁召见一个叫吕炎的人。孙猛知道吕炎任大理寺卿,一直是坚定的刘党,此时突然与刘瑾这老匹夫频繁走动,怕是要对儿子使什么歪心眼儿。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孙猛让暗探盯死了吕炎的一举一动,这才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吕炎辗转找小宫女买了李玉琴留下的那个香囊。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吕炎刚买走了香囊,随后孙猛就派人把那小宫女扣下了。 而后孙猛又上书皇帝说明了陆谦一家遭受的冤屈,在御前与刘瑾一番唇枪舌战,终于打动了皇帝,这才争取到了机会,带着小宫女来此地,及时救下了陆谦和他的生父吴兴。 孙猛一拍惊堂木,对那小宫女说道:“还不将事情原委尽数道来!” 第67章 :麝香 那小宫女跪在地上,语态平稳地说道:“回诸位大人的话,奴婢的确收了隋公公给的三百两银子,他要我在库房里找一件李玉琴当年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亲手制作的绣品,然后偷出来给他。奴婢当差时日尚短,接触不到库房这种地方,也偷不出绣品,便诓骗管事宫女说李玉琴是我族亲,向她讨要了一件李玉琴当年做的香囊以作缅怀,然后模仿她的绣工,仿制了一个,给了隋公公,真的那个又还了回去。” 沈青江 看向那个小宫女,她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容清秀,身材瘦小,十根手指布满了伤口,尤其是指尖处,割伤和刺伤留下的痕迹不计其数。这小宫女面上虽强装镇定,但略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沈青江轻叹一口气,不免有些为她的命运担忧。 陈璟见沈青江叹气,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沈青江递了个眼神,让他看看那小宫女,陈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若有所思看着沈青江,皱着眉头低声道:“长赢,这个不行,年纪太小了。” 沈青江瞬间眉毛眼睛鼻子嘴挤到了一起,整张脸挂满了疑问地看着陈璟,若不是公堂之上不准喧哗,他定要大声痛骂这厮一句“畜生”。 陈璟看到沈青江扭曲的表情,无辜地眨眨眼,沈青江干脆翻个白眼,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孙猛一拍惊堂木,又是满堂一震。他大声问道:“可这一番言辞有何证明?” 小宫女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与之前黄婆子拿的那个香囊如出一辙。她将香囊双手托着聚过头顶,说道:“将军请看,这是我临行前,又重新向管事宫女讨要的香囊,此物作为证明。” 黄婆子见状,急忙一把从吴兴手中抢走那个香囊,扑到公案前喊道:“大人!老奴手里这个才是真的玉琴娘子所做香囊!她那个是假的!” 孙猛皱着眉头摆摆手,一旁站着的书澜和凌云立马上前将黄婆子驾到一边,书澜暗里使劲,封了她的哑穴,让她不能再喊。 孙猛继续问道:“你如何证明你手上那个才是真的李玉琴的遗物?” 小宫女说道:“请将军剪开两个香囊,便可知晓。” 孙猛不满地说道:“你这小娃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不要故弄玄虚啊!” 小宫女不卑不亢道:“并非奴婢故弄玄虚,而是这香囊之中所放之物,可以证明奴婢所言非虚。” 孙猛拿来剪刀,比划了两下,他瞟了一眼堂下跪着的陆谦,看对方面露担忧,孙猛便知他担心自己亡母的遗物被剪坏,所以对那小宫女说道:“你来剪吧,剪开之后再缝好,要做到一丝不差,可行?” 小宫女道:“回将军,奴婢自当尽力而为。”说罢便上前拿起剪刀,沿着两个香囊的边沿剪开了香囊。她将里面的香料倒在了公案上,对孙猛说,“将军请看,左边这个是李玉琴所做香囊,右边这个是奴婢仿制的,大人可看出有何不同?” 孙猛扒拉了两下,从左边那撮里找到一小颗散发着浓香的粗糙石块,从右边找到了一点红色的粉末,然后问道:“这两样香料有何不同?” 小宫女道:“回将军,这颗小石子是龙涎香,珍贵无比,而右边的则是麝香,虽说也是华贵之物,但普通的麝香远没有龙涎那般难得。” 吕炎一听麝香,立马说道:“将军,这麝香可是能避免女子有孕之物,刚刚黄婆子已经说过了,李玉琴做给她的是避免有孕的香囊,且这龙涎香珍贵无比,除皇家之外无人能得,这婢子在宫里当差,自然可以拿到龙涎香。将军明鉴,这便可确认右边这个黄婆子拿的才是李玉琴所做香囊啊!” 小宫女看了吕炎一眼,轻蔑一笑,道:“这位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麝香的确不利于女子有孕,但这一点剂量,并不会有太大影响,大人若是不信可随意找个大夫来问询,若与我所言有异,奴婢任凭大人处置。不过刚刚大人说,这位嬷嬷先前讲过,此香囊是李玉琴特地为她做来避免有孕的,那便更不可能了。司珍局为皇家效力,所做之物皆是要呈给宫内贵人的,所以万事都要小心,像麝香这种香料,它的用法用量连我这种微末之人也铭记于心,更何况是李玉琴这样的前辈呢?若你说说这个剂量的麝香是李玉琴用来避免你有孕的,那她也太对不起司珍局的栽培了,再不济是她要害你?故意放了剂量不够的麝香,诓骗于你?” 黄婆子在旁边拼命点头。 小宫女瞥了她一眼,说道:“那她不放麝香不就是了,麝香价贵,而你又不认得香料,她为何要用不足量的麝香来诓骗你呢?这不合常理啊,将军,您说对吗?” 这小宫女字字珠玑,说得吕炎哑口无言,黄婆子也瘫软在一旁,想必她即使不被点哑穴,也是说不出反驳之言了。在场之人都对小宫女心生敬佩,连孙猛也暗暗赞叹这小宫女的胆识。 孙猛面露满意之色,冲小宫女点点头。小宫女接着说道:“这龙涎香乃是皇家专用,奴婢品级太低,根本接触不到这种名贵香料,但奴婢记住了那香囊的味道,便用味道相似的麝香代替了龙涎香,若不是行家,是断然闻不出两者区别的,这便是奴婢所说的证据。” 沈青江心道,这小姑娘好生厉害,小小年纪,不仅能毫不胆怯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还能三言两语间便戳破了吕炎和黄婆子的奸计,将吕炎一个朝廷三品大员挤兑得话都说不出。而且她能完全复刻李玉琴的手艺,想必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可惜她牵扯到此案中,只怕将来…… 想到此沈青江不禁又叹了口气,陈璟见他又看着那小宫女叹气,便不怕死地又凑了过来,低声说道:“长赢,你若真看上了这小宫女,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救下她。” 沈青江刚想骂他,但立刻反应过来陈璟说有办法救人,马上沉声问道:“什么办法?” 陈璟自信地眨了眨眼,说道:“看我的吧!” 第68章 :攀扯 堂上的孙猛惊堂木一拍,震得吕炎一屁股坐了回去。孙猛开口道:“黄婆子,你如今可还要说你那香囊是李玉琴赠予你的?” 书澜暗暗催了内力,解开了黄婆子的哑穴,然后和凌云一起放开了她。黄婆子“哇”的一声嚎了出来,跪在地上,爬到吕炎旁边,拽住他的衣角哭喊道:“吕大人救救我啊!吕大人!” 第52章 孙猛故作惊讶道:“哦?吕大人?这里面还有你的事儿?” 吕炎急忙一把推开黄婆子,拱手道:“孙将军明鉴! 我与此事并无瓜葛!这婆子疯了,在此随意攀附,将军切勿轻信呐!” 黄婆子见吕炎倒戈,便指着他骂道:“好你个吕大人!明明是昨夜你府上的人来给我送了银子和香囊,交代我了这套说辞,如今你翻脸不认人,是要我老婆子给你当替罪羊啊!” 吕炎道:“你这贱妇信口雌黄!我何时派人给你送过银子和香囊!你如此含血喷人,可是受人指使刻意为之!” 黄婆子见状,干脆与他撕破脸了。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布帛,指着上面绣的“吕”字说道:“这是你家下人包银子用的布,你也没想到吧,上面绣着吕家的标志呢!” 黄婆子将那绢布往吕炎面前一扔,吕炎不可置信地捡起来看,那布上的确明晃晃地绣着他吕家的字号。 沈青江、陈璟和陆谦三人面面相觑,皆是颇为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蠢到用自家带有标志的布匹去作案,实在是令人咋舌。 吕炎此时也后悔,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临行前只交代手底下的人带足银子,并未说明细节。吕家的下人还以为带了银子是自家老爷要用的,慌忙中就拿府里的布帛包了就带走了,一行人车马兼程,紧赶慢赶跟着老爷赶来了禹安,又听了吕炎的吩咐拿银子和香囊给黄婆子,还交代了一套说辞。那下人头昏脑胀,好容易才记住了那套说辞,也没仔细看,揣着银子就去了。 没想到那黄婆子也是个人精,见道这布帛上绣着字样,便留了个心眼将布帛带在了身边。原本韩冰儿死了,她老无所依,想靠着此次赚个养老钱,没成想公堂之上竟然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尤其是后来的这个小宫女,一番话将她逼到百口莫辩的绝境,她只能拼死一搏,准备拉吕炎下水,说不定对方能在自保的时候把自己捎带上,总归能混个全身而退。 所以如今她见吕炎急于跟她撇清关系,生怕自己成为吕炎的替死鬼,于是情急之下,只能将那布帛交了出去。 孙猛眼神示意书澜,书澜点头回应,立刻上前拿过那布帛,呈给孙猛,孙猛看到那布上明晃晃的“吕”字,挑了挑眉毛,一时也没组织出合适的语句。 黄婆子见孙猛有些迟疑,急忙继续加码:“回大人!民妇这还有证据!” 吕炎几乎要哭出来了,顿胸垂首道:“大人不可听这疯婆子胡言乱语啊!那布帛分明是她偷盗的!我何曾派过什么人给他送什么银两!这分明是有人陷害,要诬陷于我!大人明察啊!” 黄婆子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大声喊道:“大人!吕大人派来的那老仆,年约五十,个头不高,方脸窄肩,下巴上有个还没冒头的疖子,右手拇指上有一条陈年老疤,是他给我递东西的时候我看到的!大人一查便知!” 孙猛几乎有些同情吕炎了。 吕大人匆忙来此,必然不会带太多随从,下巴上长火疖子的五十岁左右的随从,右手拇指还有疤,这样清晰的特征,只要清点一下吕炎的随从,立刻便会知晓是谁去给黄婆子送的银子。如此一来,吕炎收买黄婆子,构陷吴兴父子,栽赃朝廷命官,就会成为铁证如山板上钉钉的事实。 孙猛用商量的语气对吕炎说道:“吕大人啊,你这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攀扯你,本将须得例行公事,查一查你随行的人,也好还你清白,还望你体谅本将的良苦用心。” 吕炎欲哭无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只能一番唉声叹气。 孙猛对书澜和凌云道:“去吧,去吴大人下榻的驿馆看看有没有这样的人。对了!”他叫住拔腿就要往外跑的两人,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对吕大人的家仆,一定要谦和有礼,态度好一点,把人请过来,知道吗!” 书澜和凌云齐声道:“是!” 二人走后,公堂之上出奇得安静,陈璟挠了挠头,那手肘拐了拐沈青江,冲他暧昧地眨眨眼。沈青江懒得搭理他,但又很怕这厮公堂之上闹出什么离谱的事,只能长出一口气,抬起手来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不要作妖。但陈璟好像得到了什么行动讯号一般,“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抱拳对堂上的孙猛说道:“敢问将军,若是证实吴兴与陆大人被人构陷,是否能维持邓大人对此二人的原判呢?” 陆谦心下一惊,陈璟一个小小的捕头,孙猛则是朝廷一品大员,他在公堂之上如此质问孙猛,孙猛若是治他个僭越之罪也是理所应当的。陆谦猜测他应当是怕事情有变,因此想在尘埃落定前先要一个答复,等书澜二人回来后,马上盖棺定论,免得节外生枝。 想到此,陆谦不免有些动容。 孙猛上下打量了陈璟一番,突然问道:“你是何人?可曾见过本将?” 陈璟朗声道:“小的姓陈名璟,是这县衙里的捕头!” 孙猛道:“你可曾去过京城?” 陈璟疑惑道:“回将军,小的自出生起就在禹安,从未离开过此地,更未曾踏足过京师半步,敢问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孙猛恍惚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他也曾经如你这般胆大妄为。陈捕头,你可知,你的身份是不可在这公堂之上如此冲撞于我的?” 沈青江一着急,刚想起身替他辩解,就听到一旁的陆谦说道:“父亲!阿璟是为了孩儿……” “住口!公堂之上没有父子!”孙猛呵责道。 “可他的确是为了我才会如此,还望孙将军恕他冲撞之罪!” 陈璟不慌不忙道:“本朝律例,凡食朝廷俸禄者,皆可为国之发展、官之行、民之利言,小的以为此案案情特殊,牵扯的人员复杂,不仅涉及民之利益,还有官员之言行,甚至可以影响到国之发展,因而特此向将军进言请示,敢问将军,小的何罪之有?” 此话一出,沈青江和陆谦皆是一愣。 孙猛本就不是文官,而且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捕头竟有如此口才,一时间竟然有些钦佩,他低头看着下面跪着的这几个有情有义的年轻人,还有那个能言善辩的小宫女,不禁有些感慨自己年华老矣。 孙猛轻笑了一声,说道:“本将念你为友人仗义执言,不与你计较,待证人到了,若查明真相,自是应当还苦主一个清白。” 陈璟笑道:“将军英明!可若此,那小女子又当如何呢?” 孙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小宫女。其实他也没想明白这小宫女要怎么处置,他一介武夫本也不善刑狱,看这捕快如此问,想必是有什么想法,他倒是莫名地也想听听看这小捕快的看法。 想到此,他便问道:“依你之见呢?” 陈璟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口书澜和凌云着急忙慌跑进来,在孙猛耳边耳语了几句,孙猛惊呼道:“什么?死了!?” 第69章 :密室 公堂之上,一股诡异的安静弥漫开来。 死了?谁死了? 沈青江暗暗咬牙,坏了,给人先一步杀人灭口了。他和陈璟、陆谦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很眼中读出了一样的信息:还能是谁,必然是那去送钱的吕府下人。 孙猛当机立断点了陈璟和沈青江:“你们俩跟我去现场。”然后冷着脸对书澜和凌云说道,“其余人,不准离开此地。” “是!” 征战沙场的将军卸下了和善的伪装,拿出了他号令千军万马的气魄,在场所有人无一人敢言他。 孙猛快步出门,沈青江伤处还未痊愈,陈璟小心翼翼地将他背在身上,三步并两步跟上了孙猛。 驿馆内乱成一团。驿丞刘本头一回招待朝廷三品大员,没想到他的家仆竟然无声无息地被人杀死在了房间里,刘驿丞急得一个头两个大,在驿馆大堂直转圈。 “死者在哪?” 一个洪亮的男声在门口响起,刘驿丞抬头看过去,只见来人身形高大,气势如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刚想张口问来人是谁,就看到那人身后跟着的陈捕头和沈师爷,当下便反应过来,这肯定就是头几天听人说起的,京城来的上官,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屁颠屁颠跑过来,客客气气地对来人说道:“回大人的话,尸体就在楼上,您请随我来!” 孙猛带着二人上楼,驿馆的衙役正守在一个房间门口,房间里的房梁上,那下巴长着火疖子的家仆正被一条白绫挂在房梁上,脚下是一个被踢倒的凳子,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信封。房间只有一个通风的窗户,此刻也是紧闭未开。 刘本说道:“适才两位大人来传人,卑职就带他们到楼上来,推开房门一看,此人就已悬梁自尽了。卑职不敢妄动现场,就只派了人在门口守着。” 孙猛点点头,问道:“你们进门前,这门是锁上的吗?” 刘本道:“回大人,是从门里锁着的,两位上差大人是撞开门才进来的。” 第53章 孙猛又问道:“一同来的都有谁?” 刘本道:“回大人,就是两位上差和我,因上差言说要寻人,所以我还叫了几个帮忙清点人数的衙役。” 孙猛示意陈璟和沈青江上前,陈璟立马招呼门口两个衙役一起,上前将尸体放了下来,而后便去房间四处搜寻可以痕迹,沈青江则迅速检查了尸体的情况,而后对孙猛说道:“回将军,死者的确是被这白绫勒死的无疑,只是……” 沈青江抬头看了看刘本和两个衙役,孙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刘本见状便识趣地说道:“回将军,卑职还有差事,先行告退了。”然后果断带着两个衙役火速离开下了楼。 孙猛道:“这下你可以说了。” “只是什么?” 沈青江道:“回将军,我闻到此人下巴上有金银花的味道,应该是涂了药膏,若是打定主意要悬梁自尽,又为何要涂药呢?” 孙猛道:“唉,必定是被人灭口了,只是单从这药膏来看,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是被人谋害的。”他扭头问陈璟,“可有其他人出入的痕迹?” 陈璟道:“回将军,没找到任何可疑痕迹,就好像……就好像此人真的是关起房门自己上吊自杀的一般。” 沈青江拿起桌上的信封,递给孙猛,道:“将军,这封应该是他的遗书,请将军过目。” 孙猛拆开后,只见信封里果然有一封遗书,上面写着: 殿前总管太监隋喜,与已故宫女李玉琴结有私怨,故而得知李玉琴案有转机时,便从中干预,收买司珍局宫女,盗取香囊,欲图不轨。后得知我将随家主前往禹安公干之时,便予我银钱,让我见机行事。因而我将银钱赠予黄婆子,交代她堂前诬陷吴家父子。但未想到我此行却陷家主于不义,深感有负家主恩情,只能以死谢罪。 孙猛看完便将信给了沈青江,二人看完后,沈青江思索半晌,开口道:“将军,若要知道作案手法,其实也并不难。” 孙猛平静开口:“你说说看。” 沈青江道:“以陈捕头的寻踪能力来说,若他都没找到可疑点,那要不然这个凶手高明到可以原地消失之术,要不然就是凶手行凶后并未离开现场,而是假扮成衙役躲在门后,等众人进门时混在衙役之中,然后趁乱离开。” 孙猛赞道:“有道理。” 沈青江道:“那就请将军下令,立刻搜查今日驿馆内衙役的排班情况,即可找到凶手。” 孙猛此时却没有接话,只是负手而立,歪头看着那具尸体。 沈青江试探地出声唤道:“将军?” 孙猛叹了口气,道:“沈先生才思敏捷,想必也是报读圣贤书的,可曾听闻赶狗入穷巷的道理?” 沈青江愣在当场,皱了皱眉头,说不出话。 陈璟眨了眨眼,问道:“什么赶狗入穷巷?谁是狗?” 孙猛看他的样子,不禁笑了笑,颇有耐心地说道:“赶狗入穷巷,对对方赶尽杀绝,必然会遭到对方的反噬。如今对方连隋喜都舍弃了,看来也是没想到此案会如此一波三折,这背后的阴谋诡谲也断不只你们眼下能看到的这一星半点。本将与他们对弈多年,也颇有些心得,对方这一局已然投子认输,我们又何必追着不放了呢?” 沈青江沉默不语,陈璟似懂非懂地问道:“那……那个小宫女会怎么样?” 孙猛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会突然问及这么个不相干的人,也是一愣神,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带回去交给掖庭。” 陈璟皱眉道:“这怎么行,掖庭这种地方,她一个小姑娘,囫囵着进去,只怕给人剁成块扔出来。” 孙猛道:“可是她的确犯了错,理当受罚。” 陈璟急道:“什么理?她只不过收了钱,给人做了个香囊,又不是将真的香囊偷了出来,充其量是骗了那姓隋的太监几两银子,为何要送去掖庭受罪?”他激动地指着地上的尸体,继续说道,“现在这么大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就躺在我们眼前,我们明明有办法为他伸冤,但却束手束脚,让凶手逍遥法外,孙将军,小的人微言轻,您高瞻远瞩,那请您跟小的说说,这,又是个什么理?” 孙猛盯着陈璟看,陈璟也丝毫不怯地回看向孙猛。 孙猛突然笑了,那笑容里,仿佛还带着些惊喜和欣慰。他拍拍陈璟的肩膀,道:“好小子,有胆识有魄力!你放心,那小宫女回宫后,本将自会命人照顾,本将向你保证,必不会让她去掖庭受罚的。” 陈璟道:“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第70章 :送别(一) 立秋之后,雨便一天天的连起来下,好容易等到放晴,孙猛这才带着一行人准备继续西行去西疆大营了。 禹安县连环杀人案随着吕府下人悬梁自尽,终于落下帷幕。半月之后,都察院批回了邓斌的结案书,对吴兴和陆谦的判决维持了邓斌的原判。吴兴认罚,陆谦也要跟着邓斌回京受审。 至于吕炎,他甚至没等案子审完,在他府中下人死亡当日,就借口京中有要事,连滚带爬连夜带着人离开了禹安,甚至连下人的尸体都是驿馆的刘驿丞帮忙敛葬的。 午后城郊的凉亭外,一小撮兵马整装待发,他们个个站得笔直,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一位副将正拿着花名册逐个清点,还有几个小将在一旁清点随行的粮草。 凉亭里,孙猛、邓斌、陆谦、陈璟、沈青江、吴兴还有陈河、尚尧夫妇,几个人正端着酒碗,坐在石凳上畅谈,他们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下酒小菜,小小的凉亭有些拥挤,但几人却言谈甚欢,不时还会爆发出笑声。 吴兴和陆谦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吴兴有些激动地举着酒杯说道:“琴儿的清白,还有吴某父子的性命,皆是仰仗诸位才得以保全,虽然琴儿她不能有幸看到今日,但她在天之灵必定对诸君感谢万分!我们一家三口,敬诸位一杯!”说到最后时,他已有些哽咽,一旁的陈河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父子二人端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陆谦饮下杯中酒之后,又给吴兴满了一杯,而后跪在地上对吴兴说道:“父亲在上,请受孩儿大礼。”说罢恭恭敬敬地对吴兴行了个大礼。 吴兴赶忙将他扶起来,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发丝,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儿子,两行热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张了张嘴,竟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段时间,他借住在陈宅,与陆谦也算朝夕相处,父子二人重新敛葬了李玉琴,厚葬了李沛,两人每日坐在廊下,聊着这些年来两人的境遇,时不时就会抱头痛哭。 如今陆谦借着这个场合,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其事地向父亲叩头,以示自己认祖归宗的想法,众人见此情景也无比动容,尚尧坐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吴兴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欣慰地笑着对陆谦说:“孩子,为父知你心中所想,可是你的养父他对你视如己出,多年来辛勤栽培,才有了如今的你,你万不可辜负了他的养育之恩。” 陆谦双眼通红,道:“爹,您深明大义,可养育之恩不能负,生育之恩也是万万不能忘的,孩儿已经让您受了那么多苦,如今怎能不尽孝,求您全了儿子这颗孝心吧!”说罢又跪在地上深施一礼。 众人也过来帮忙和吴兴一起扶起了陆谦,三言两语地劝他,最后还是孙猛说道:“孩子,你这颗孝心我想你爹他是明白的,梓良兄他养你一场也是尽心尽力,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二位可否听我一言?” 吴兴道:“将军请讲。” 孙猛道:“梓良兄他收养谦儿时,并不知你尚在人间,于是便为谦儿添了户籍,落在他陆家门下。他身子骨不好,未有所出,只有谦儿一个孩子为陆家延续香火,我想你也懂他这一点私心。你看这样,谦儿依旧姓陆,但他以后的孩儿可迁回吴氏一族,这样既可保你香火不断,也可全了谦儿的反哺之情。” 吴兴点头道:“此法甚好,以后谦儿的孩子可改回吴姓,也可继续姓陆,这样两家都香火不绝,谦儿也不必左右为难了。” 众人皆大欢喜。 陆谦高兴地对孙猛行礼道:“父亲此番奔波,都是被孩儿所累,请父亲也受孩儿大礼。” 孙猛气定神闲地受了他的礼,然后伸手往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道:“臭小子!这会儿装什么大尾巴狼!给你老子写绝笔书的时候怎么不说!” 陆谦捂着头问道:“孩儿什么时候给您传过绝笔书了?” 孙猛道:“口书也算书!你让书澜他们给我送的什么口信!” 陆谦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在乱葬岗,他被不知情的吴兴击打后脑,昏迷之际他眼前“李沛”的身形与多年前自己印象中的父亲吴兴重叠到了一起,他一瞬间就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所以醒来之后,陆谦便打定主意要为父亲顶罪。故而后来让手下给孙猛带话时,他说道…… 第54章 …… “你再告诉义父,让他记得天寒加衣,起居有常,饮食有节莫贪杯。” …… 陆谦回忆起了当时交代的话,其实当时说的时候的确有想过自己此番可能无法再见到孙猛,但他很纳闷,孙猛时怎么从这话里听出玄机的。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孙猛,孙猛抬脚就要踢他,被众人合力劝住。 孙猛骂道:“这小兔崽子让我天寒加衣,老子当时在京城热得天天吃冰镇鸭梨解暑,他让我加衣,这一听就是不打算回来见老子了!这臭小子自作聪明,真气煞我也!” 陆谦这才明白过来,其余人心里也颇为感慨,孙猛一介武夫,成日舞刀弄枪,却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就能察觉到陆谦的顾虑,足以见其爱子之心。 陆谦倒了一杯酒,上前讨好地说道:“父亲大人在上,儿子还要给您养老伺候您呢,怎么舍得就这么离父亲而去啊!您消消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儿子这一回吧!” 孙猛并没接酒杯,斜睨了他一眼,道:“要我消气也行,兵部孙侍郎的女儿,年方二八,含苞待放……” 陆谦不等他说完,便伸手制止了他,而后痛痛快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父亲,您这个也该年纪多生生气,显得面色红润气色好。” 孙猛踢了他一脚,骂道:“这小兔崽子!” 众人轰然大笑。 不远处一个白衣僧人缓缓走来,手里还拎着一壶清酒,他边走边说:“诸位施主如此高兴,可否让贫僧也沾沾喜气?” 第71章 :送别(二) “法悦大师!”陈璟迎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酒,放在鼻尖闻了闻,“你们这庙合该开个酒馆的,一帮和尚怎么能酿出这么醇香的佳酿!” 太和寺院内有一汪清泉,泉眼四季不断流,泉水甘甜,每年荷花季,僧侣们都会酿制荷花酿馈赠给来敬香的香客。 法悦笑了笑,看向迎面走来的众人,施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今年的荷花酿剩的不多了,这可是最后一壶精品,大家莫要辜负这美景佳酿才是。” 吴兴过来,对法悦抱拳行礼道:“李兄,这么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当年的事情连累你一家老小……我……我……” 法悦淡然一笑,开口道:“阿弥陀佛,吴兄,都过去了……” 沈青江狐疑地看向陈璟,陈璟立马凑过来,悄悄对他说:“这法悦大师就是李丰,死了的那个李沛是他弟弟。” 沈青江这才明白,进而突然想起之前陈璟想要对自己说,他在太和寺查到了些东西,想必就是这法悦大师的身世了。 最近他也听吴叔讲了不少从前的事,也知道了吴叔之所以能保全性命,还得多亏了法悦,也就是李丰。 当年李丰将他刚死不久的弟弟李沛的尸体挖出来,偷梁换柱带走了吴兴。李丰的母亲常年患病,自知时日无多,便想趁着自己还在人间,多去坟前看看那短命的儿子。没成想到了李沛坟前却发现儿子的坟被人刨了。李丰本想对母亲隐瞒此事,没想到老母亲竟然顶着病体去镇上打听此事,当得知李丰口中的恩人吴兴跳崖自杀,又想到儿子带回家的那位受了重伤的恩人时,母亲的直觉让她马上明白了三分。她回家逼问李丰,在得知真相后立时口吐鲜血,没几天便撒手人寰了。 李丰从此便有了心魔,他一方面知道吴兴对自己有恩,自己自当报恩,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是自己一意孤行的“报恩”,让弟弟不得安宁,也让母亲急火攻心而亡,因此在将吴兴照料好后,他便到太和寺落发做了僧人。 如今时过境迁,李丰的心魔似乎也随着案子的完结而消散,或许很多事情原本就没有对或错,有的,只是因和果。 众人一边品尝着甘甜的荷花酿,一边聊着前尘往事,很快酒杯见底,副将来报孙猛,军马粮草皆以轻点完毕,终于是到了离别之时。 孙猛跨上战马,牵起缰绳,对众人说道:“诸位留步,孙某这便启程了。” 陆谦上前,眼眶微红地问道:“父亲,万事保重!” 孙猛爽朗道:“吾儿放心,若一切顺利,大概能赶到除夕夜回来跟你吃顿饺子。” 沈青江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孙猛:“将军,这是我自己制作的丹药,虽说将军勇猛无双,但刀剑无眼,若身处险境,就将此药置于舌下,可保将军一时三刻性命无虞。” 孙猛接过药瓶,道:“多谢沈师爷!”而后对众人说道,“各位后会有期!”说罢他紧了紧缰绳,便带着兵马离开了。 邓斌目送孙猛离开,也对陆谦说道:“陆大人,我们也该启程了。” 陆谦点头道:“好。” 吴兴隐忍着泪水,道:“望我儿此行一切顺遂。” 陆谦用袖子替吴兴擦擦眼泪,道:“爹您放心,儿子自当向都察院说明事实,不会有事的。” 陈璟和沈青江也上前相送,陆谦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说道:“我爹就拜托二位照顾了!” 二人点头应允,陆谦这才和邓斌一起策马离开。书澜和凌云也向众人辞行后跟了上去,他二人被孙猛留给了陆谦,邓斌的随行本来就不多,有这两个高手护送,自是乐得一路同行回京。 陈河夫妇和吴兴要跟法悦去太和寺畅聊一番,先行了一步。刚刚还热热闹闹的一行人,此时只剩下了陈璟和沈青江。 二人规规矩矩收拾完了桌上的残局,并肩往城里走去。 “长赢,晚饭估计就咱们俩人了,你想吃什么?” “买只芦花鸡,熬个鸡汤给为父补补身子。” “这位娘子,你是要坐月子吗?月例银子还没发呢,吃什么鸡,切二两肉,炒个小菜凑合凑合得了。” “不孝子!”沈青江踢了他一脚,问他,“对了,我都忘了问你,那日去寻吴叔,你不是去了青州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陈璟眨眨眼:“是书澜!陆瑾昊这厮把他爹关在了凤霞山上,李丰的老家里,让书澜和凌云隔三差五去看,吴叔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书澜是陆瑾昊的人,于是便将事情和盘托出了。于是书澜立马回京寻孙将军,让吴叔在李家旧宅等信儿,吴叔心急如焚怎么等得了,就跟在书澜后面下了山,正好碰到了我,我便自作主张,将吴叔带了回来。” 沈青江道:“这也是无巧不成书了。” 陈璟点头道:“可不是,也亏得孙将军护子心切,听到陆大人出事的消息,就火速带人来禹安救人,正巧碰上回京路上的书澜,听了信儿后更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过来,这才能救了他父子,真可谓是千钧一发了。” 沈青江道:“不过据说那位隋公公也是不明不白的就自尽了,留了遗书,揽下了所有罪责。” 陈璟心里哗然,龇着牙说道:“真黑啊,不过还好那小宫女得了孙将军的庇护,被罚了两个月俸禄,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沈青江道:“我都忘了问那小宫女的姓名了,当真是个聪明睿智的姑娘。” 陈璟贱兮兮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放不下那小姑娘,她被带走前,我特意问了她的芳名,叫宋灵兮。” 沈青江毫不手软地伸手将陈璟的耳朵拧了一圈,骂道:“再口无遮拦,我就在晚饭里下毒,毒哑你。” 陈璟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长赢我错了!”沈青江手一松,他立马往旁边跳了两步,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也不知道灵兮妹妹喜不喜欢你这性子啊!” 沈青江骂道:“找死!”而后提着拳头冲过去打他。 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的像家的方向走去。 刚刚的凉亭外,一个白衣男子目送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浮现出一抹志在必得的浅笑。在他身后,一个黑衣人跑过来,向他汇报道:“回堂主,都安排好了。” 那白衣男子点点头,用火炭烧过一般都嗓音说道:“记住,要不计代价。” 黑衣人恭敬道:“是!” 第72章 :大雪 赤焰湖边日暮, 夕照金辉轻舞。 潋滟满眸余晖, 恰似梦中仙路。 凝伫,凝伫, 心醉不思归处。 …… 天色渐暗,大雪像刚弹好的棉花似的,大片大片往下落,积雪厚重的赤炎山上,三个身穿狐裘的旅人正骑着马缓缓前进。 最左边身穿黑色狐裘的人开口大声说道:“长赢,你和吴叔慢慢走,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最右边身穿白衣狐裘的人回应道:“天黑路滑,你小心点!” 中间穿着灰色狐裘的人也道:“没错阿璟,小心行事!” “放心吧!驾!”陈璟自信一笑,踢了踢马腹,胯下的马儿便听话的向前方疾驰而去。 临近年关,终于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雪势来得凶猛,北方气温陡降,尤其是靠近京城的赤焰山,就连官道上都积满了雪,走起来颇为废力。不过瑞雪兆丰年,虽然大雪带来了严寒,但于明年的春种来说可算是上上大吉之兆。建安帝杨煊为感恩上苍福泽庇佑,甚至决定拨一百万两银子在宫里修一座佛塔以示诚心。 第55章 在年底的吏治考核会上,都察院左都御史宋章将陆谦的审理案卷递到了御前,这件案子轰动全国,皇帝看过案卷后也是唏嘘不已,他感念陆谦为父顶罪的孝心和为母报仇的决心,下旨将陆谦连升三级,官至四品太常寺卿,此后便常驻京师了。还有在这件案子里为友人请命的陈璟和沈青江二人,也得了皇帝的赏赐,按规矩两人要进京谢恩,于是二人接了赏之后,便火速赶往京师。 眼瞅着过年,吴兴也思念儿子,于是便同二人一起上路,想着跟儿子一起过个团圆年。谁知半道上突然天降大雪,越往北走雪势越大,原本翻过这山便离京师不远了,可眼下天色已晚,看来不得不在这山上过夜了。 吴兴不善骑马,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更是走不快,沈青江陪着他慢慢前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如果不是天气严寒,倒也颇有些闲散之意。还好临别之时,尚尧做了三件狐裘给他们一人一件,虽不是什么稀有的狐皮做的,但也暖得很,不然这三九天儿真要冻坏人了。 沈青江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色。此山名为赤焰,原是由于此山遍植枫树,每逢秋日,枫叶似火之时,山上便如同燃起红色火焰一般夺目,因而得名赤焰。可此时树上都压着沉甸甸的积雪,雪还在不停落着,路旁的树枝承受不了积压的重量,枝桠一弯,积雪抖落一地,颇像是有人打了个喷嚏,抖落了头顶的积雪。 沈青江顺着雪落的地方看过去,那树下好像有个可疑的形状,看着像是个坐着的人。 沈青江眯着眼睛伸头看着那处,吴兴见他这样,也随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哟!阿江,你看那里怎么像是个人呐?” 沈青江道:“我看着也像,咱们过去看看?” 吴兴点点头,随后二人翻身下马,上前查看。沈青江弯下腰,用手拨开积雪,而后便露出了一张诡异的笑脸。那张呈现出不自然的紫黑之色,嘴角还擒着一抹浅笑。沈青江头皮发麻,迅速清除了他身上其他地方的积雪,此时才发现这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将衣服褪到了腰间,赤裸着上身,靠在树干上,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舒舒服服做着美梦,可此时这人惨白的身躯上透着青紫,别说鼻息全无,连身上的血肉都僵硬得如同一旁的石块一般。 沈青江起身对吴兴说道:“死透了。” 吴兴叹息道:“估摸着是敢路的旅人吧,没想到会活活冻死在这里。” 沈青江道:“那便奇怪了,此人身旁并无行礼,难道是遭了盗匪?” 吴兴道:“此处离京师很近,还会有盗匪如此猖狂吗?” 沈青江撇撇嘴:“这可不好说,有道是灯下黑,况且时至年关,保不齐就有一两个日子过不下去的走了偏路。” 此时陈璟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长赢!吴叔!前面有客栈,我们不必在雪地里扎营了!”他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沈青江和吴兴二人正站在一棵树下,凑近了才看到树下还有个冻死的人,“乖乖,这谁啊?” 沈青江摇摇头:“不知道,但此时我们也没法查验,还是等明日赶到京师,见了官再说吧。”他转身从马上的行囊里翻出来一件长袍,盖到了尸体上,而后对陈璟说,“你刚刚说前面有客栈?” 陈璟点头道:“没错,离这不远,也就二里地,咱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天就黑了。” 三人迅速上马前行,不多会儿便到了那客栈前。 这是个很常见的山间客栈,依山而建,大院里左边停马,右边停货,此时马厩里已经有了五匹马,而在停货的地方竟然放着三口棺材。 陈璟和沈青江都是衙门的人,对棺材这种东西自然没什么避讳,吴兴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倒也对这种事情看淡了许多,但几人心下都有写疑惑,一般店家怎么会同意将这种晦气的东西停在院子里呢? 马厩旁是猪圈和茅厕,猪圈旁边笼着几窝土鸡,此时落满了雪,鸡也缩在窝里不肯出来。 仨人将马拴好之后,马厩里瞬时有些拥挤,陈璟拍了拍马背,笑道:“好兄弟,晚上冷的话,挤一挤就暖和了。” 沈青江轻笑了一声,道:“它不冷我可冷死了,快进去吧。” 三人敲门进了客栈,店小二开门后热情招呼着:“哟三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他身后不远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五大三粗的客人说道:“你这问的什么屁话!他不住店他还能飞下去不成!” 沈青江疑惑地看向小二,小二一边将三人让到桌边做好,一边给他们倒满了热茶,说道:“客官别介意,那位客人喝多了,不过眼下您三位倒是只能住下了,风雪太大,压坏了下山的吊桥,估计得等明日一早才会有人来修了。” 沈青江点点头,四周打量了一番,这客栈主楼有两层,楼下是用餐的大堂、柜台、还有伙房,大堂里放了七八副桌椅,此时仅有两张桌子前分别坐了两个人在吃饭,其中一桌就是刚刚那位醉酒的男子。二楼有十多间卧房,分上中下三等,整个客栈虽不算大,也算干净整洁。 小二笑着问道:“客官可要先吃点什么?” 陈璟道:“当然要!先来壶热酒!可给小爷我冻坏了!再来……“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从后厨穿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陈璟和沈青江对视一眼,立马纵身一跃,往后厨赶去。 第73章 :厨子 陈璟来到后厨,只见那身材矮胖的厨子,正抱着红肿起泡右手在一旁鬼哭狼嚎,旁边的铁锅里正烧着一锅热油。 陈璟问道:“怎么回事?” 厨子“哎哟哎哟”地哼唧了几声,说道:“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木柴,摔了一脚,手杵到油锅里了。” 掌柜的随后而来,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进了后厨。掌柜的上前看了看厨子的伤口,担忧地说道:“唉,伤成这样,太不小心了,快上楼擦点药!” 厨子点头道:“哎!好勒!” 沈青江从怀中摸出一瓶药膏递给厨子:“这位兄弟,我这药膏专治烫伤,不嫌弃的话便拿去用吧。” 厨子看了看掌柜,掌柜笑了笑,接过药膏递给厨子,道:“既是这位客官的好意,你便收了吧,可得好好谢谢这位客官!” 厨子拿过药膏点头哈腰道:“哎!多谢客官!”然后便上楼疗伤去了。 掌柜的抱拳对大家说道:“抱歉诸位,厨子受了伤,无法为大家做吃食了,大家若不嫌弃,可自行随意使用伙房,餐费全免,算是我给大家陪不是了!” 陈璟看了看伙房里的食材,鸡鸭鱼肉还有各色时令蔬菜俱全,不禁笑道:“长赢,这下咱们可占大便宜了!” 饭桌上,三荤三素整齐摆着,不多会儿,陈璟从后厨端着一个大海碗快步跑过来,他将那海碗放在桌上,双手捏住耳朵道:“烫死小爷了,不过他们家鸭血不错,来碗鸭血粉丝汤给你们尝尝鲜。” 吴兴看着桌上的饭菜,道:“炙野鸡、红烧肉、清蒸鲈鱼、炒白菜、香菇青菜、土豆炖茄子,还有鸭血粉丝汤,阿璟啊,咱们三个人吃得下这么多吗?你这是要把老板赔死啊!” 陈璟大言不惭道:“这可是掌柜的自己要请客的,再说了吴叔,咱们这一路餐风露宿的,好容易有机会吃顿好的,那还不赶紧山珍海味胡吃海塞,再说了,吃不了可以带着走啊!” 沈青江打趣道:“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好容易下个馆子,还得自己当厨子。” 陈璟得意道:“他们那厨子的手艺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但我的手艺可是有保障的!快吃吧,等会儿该凉了。”说罢,他拿起筷子给沈青江夹了块红烧肉放到碗里,乐呵呵地问道,“怎么样长赢,这次火候把握得好吧,肥而不腻。” 沈青江咬了一口,肯定道:“恩,这肉不错,再接再厉。” 陈璟得了夸奖,美得跟什么似的,坐下来给自己添了碗饭便开始狼吞虎咽了。 旁边桌上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端着一壶酒走过来说道:“几位,打扰了,不知可否让在下蹭碗饭吃呢?在下可以付银子!” 三人抬头看过去,只见那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不高,但生得唇红齿白,身材文弱纤细。陈璟看向他的桌上,只有一盘炸的有些焦的花生米,当即明白这人应该不善烹饪,于是便大方地说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本来也是掌柜的请客,这位小兄弟坐下来一起吃吧!” 那人感恩地将酒放在桌上,说道:“多些三位先生!在下这里有从家乡带来的一壶浊酒,不嫌弃的话,请诸君共饮!” 说罢便为三人满了三杯酒,沈青江尝了一口,那酒甘醇清咧,入喉绵柔,回味里还带着些桃子的香甜,的确是好酒。他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来自桃源镇?” 男子惊喜道:“兄台听说过我的家乡?” 第56章 沈青江道:“只是猜测而已,这酒回甘里带着些桃子的甜味,我之前听说夷陵有个桃源镇,盛产蜜桃,我听你说话有些夷陵口音,你方才又说这是从你家乡带来的,我便猜想你是桃源镇人士了。” 男子道:“兄台说得没错!在下魏川,字子音,桃源镇人士,此番进京寻亲,不想遇到大雪断路,在下又不善厨艺,只能厚着脸皮来讨口饭吃了。” 沈青江眨了眨眼,道:“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江字。”然后他指着一旁的陈璟和吴兴道,“这位是我的表弟阿青,这位是我的族叔,我们也是趁着年关进京访亲的。” 吴兴还不太熟悉沈青江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看了看陈璟,只见陈璟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对魏川点点头,自己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魏川向几人见礼后,便在陈璟的热情招呼中端起了饭碗。 酒足饭饱,魏川又是一番感谢后,便上楼回屋休息了。 沈青江他们要了三间挨着的普通客房,刚收拾好行李,陈璟推门就进来了。沈青江问道:“你可是想去看看断了的桥?” 陈璟奇道:“长赢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沈青江道:“天黑路滑,我劝你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吧。” 陈璟皱着眉头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就那么巧,我们马上进京了,桥就断了。” 沈青江道:“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一路都相安无事,偏偏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动手,你当内阁首辅的脑子是浆糊做的吗?” 他们说的这位那个首辅便是吕炎的老师刘瑾,吕炎之前在公堂之上诬陷陆谦,但是后来却让府里的下人和公里的隋公公背了锅,吕炎与陆谦素无瓜葛,但他背后的刘瑾却素来与孙猛不睦,因此众人猜想,有可能是刘瑾为了避免将来陆谦羽翼丰满后,会联合孙猛对他不利,才派了吕炎使了这个法子。 陈璟在进京途中一直神情紧绷,生怕刘瑾心生报复,安排人对他们不利,毕竟他可是亲眼看到吕府下人是怎么被灭了口,索性这一路都相对平坦,只有这赤炎山有些麻烦,如今吊桥突然断了,不能不让他心生疑虑。 陈璟道:“我们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路上人多,他自然不方便动手。可这场大雪来得突然,再加上这山路崎岖,若是他故意使坏将我们困在这里动手,再将我们扔下悬崖,造成我们失足坠崖的假象,也无不可啊。” 沈青江略一思忖,从包袱里扒拉了一件棉衣递给他:“那你得多添件衣服,夜里天气更冷,北方寒气重,别着凉了。” 陈璟乖乖套上棉衣 ,说道:“多些娘亲!孩儿去也!” 沈青江原本有些困乏,但此时却有些担忧陈璟睡不着了,索性披了件衣服坐在大堂里等他回来。过了约莫不到两刻,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沈青江奇怪道:“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他起身上前开门,寒气卷着风雪骤然吹了进来,随后进来一男一女,那男的身材高大,一身锦绣,手上还带着琳琅满目的宝石戒指,他身后的女子娇小玲珑,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书箱。 二人进门后,男子火速回身将门关上,向手掌中哈了几口热气,问向一旁的女子道:“刚刚的诗作可存好了?” 第74章 :怪力 沈青江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寒颤,站稳后才看清面前两人的长相。那男子面容俊美,虽身着汉装,但五官深邃,瞳色发灰,不似中土人士。他身旁的女子身材娇小玲珑,五官平平,尤其是在男子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不起眼。 女子笑盈盈地对男子说道:“回主人的话,已经存好了,等明日到了京城,就将诗稿一并交给岑先生。” 男子点点头,这才看到一旁被自己带进来的冷气“击退”的沈青江,忙客客气气地致歉道:“不好意思这位仁兄,适才在下刚写出了得意之作,心中激荡得很,一时有些忘形,有些冲撞了,还望仁兄海涵!” 沈青江见对方倒还算谦和有礼,便也礼貌回礼道:“无妨的,兄台不必挂怀!” 男子抱拳道:“在下萧瑟,请问仁兄尊姓大名啊?” 沈青江愣了一下,狐疑地问道:“萧瑟?可是那位号称‘萧春风‘的萧瑟萧郎君?” 男子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折扇,边摇扇子边念道:“春风袅袅意阑珊,拂柳千条映碧澜。似梦轻扬花影乱,如诗漫舞絮痕残。心随暖霭思无尽,情寄柔云念未安。莫叹韶光容易逝,且留春色韵中看。这位兄台读过我的诗作?” 沈青江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身,躲了躲他扇过来的凉气,然后满脸笑容道:“小姓陈,名江,有幸拜读过萧郎君的大作,实可谓行云流水、妙笔生花,如今得见郎君真容,乃三生有幸之事,不知郎君可否赏脸与我对饮一番?” 萧瑟刚想说话,他旁边的女子先开了口,有些娇憨地嗔怪道:“主人,咱们今晚可不能贪杯,莫忘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萧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可怜巴巴地说道:“好玉奴,玉奴姐姐,两杯,就两杯!你看陈兄如此热情,总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嘛!” 玉奴白了他一眼,将身后的书箱解下来,往他面前一墩,“咚”的一声,砸得地板一阵尘土飘扬,而后扭脸一脸挑衅地看了看沈青江。 沈青江有些语塞,他楞楞地看着眼前这娇小玲珑的怪力小娘子,心说:这小丫头不会要把我扔出去吧。 萧瑟偷偷瞄了一眼那沉甸甸的书箱,又看了看眼前的玉奴,而后立即换上一副刚正不阿的面孔对沈青江正色道:“多些陈兄美意,我主仆二人明日还有要事,怕是要辜负陈兄盛情了。” 沈青江咽了口吐沫,挤出一个笑脸道:“既是萧兄明日有要事,那在下也不便叨扰了,请!”说罢让出一条路,那玉奴单手拎起箱子往身后一背,大摇大摆走过大厅,径直往二楼客房走去,萧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跟着上了楼。 沈青江看着这对有些奇怪的主仆,摇了摇头,回想了一下刚刚面对玉奴时的担忧,心说:若是刚刚阿璟在,我也不必有这忧心了,只是不知这玉奴娘子是和来历,小小个子怎么会有如此力道? 他正想着,大门便被推开了,冷风又吹得沈青江打了个寒颤。 陈璟嘟嘟囔囔地进门:“咦,门怎么没锁?”他见沈青江在,便挑了挑眉毛不识好歹地问道:“哟,长赢你这是要出门吗?” 沈青江眯了眯眼,道:“是啊,要出去给你上坟。” 陈璟关上门锁了门拴,嬉皮笑脸道:“哎哟喂,这大晚上的,长赢哥哥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沈青江笑了笑,道:“是的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做父母的总是很担心孩子的安危。” 陈璟拉着他离开这冻死人的门口,往楼上客房走去,边走边说道:“知道了您关心孩儿了,娘亲,不过眼下咱们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儿。” 两人进屋坐下,屋里早就生好了炭炉,还在旁边温着一壶酒。沈青江往火炉里添了点碳,又给递给陈璟一个小手炉,陈璟拿在手里稍微暖和了一下身子说道:“我去了那吊桥边上,那绳子一看就是被人砍断的,长赢,如果我没有猜错,可能砍断吊桥的人已经混进客栈里了。” 沈青江将炉子上温好酒拿过来,给陈璟倒了一杯递给他,而后便开始罗列客栈中住的人:“除了今天我们在楼下见到的那个书生魏川和喝醉了酒的车夫马跃之外,今晚还来了一对主仆,是那位号称萧春风的郎君,萧瑟,和他的婢女玉奴。那玉奴身材娇小却一身怪力,偌大的书箱,单手便能拎起来。” 陈璟问道:“莫非有功夫在身上?” 沈青江道:“这我便不好说了,我毕竟不是习武之人,看不出路数。” 陈璟喝了口酒,神神秘秘道:“我也发现了一件怪事,刚刚出去前,偷偷掀开那三口棺材看了看,你猜怎么着? 沈青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我发现有一口棺材是空的。” 沈青江道:“一般客死异乡的人,家属会请人运尸回乡,但这种人一般都会借住在义庄,不会堂而皇之地住客栈。” 陈璟道:“的确奇怪,但我看那客栈掌柜倒是个心善的,所以也不排除大雪封山,他不忍心这运尸人冻死在荒郊野外,就像……”陈璟突然想到他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冻死路边的人,便开口问道,“长赢,你说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具尸体会不会跟这马跃有关?” 沈青江回想了一下,道:“不好说,目前没有什么证据,也并不知晓冻死的那人姓什名谁,不好判断。” 陈璟道:“你看,他 身上没包袱,还衣着单薄,这么冷的天,穿着单衣是走不了多远的,这只能说明他之前呆过的地方离他死亡的地方很近,附近房源几十里便只有这个客栈了。” 沈青江点头道:“恩,的确可疑,但也或许他曾有包袱和厚衣服,只不过死前被人抢走了,也未可知啊。可惜今天走得匆忙,没能好好验一验尸体,有没有其他伤口,若是遭遇盗匪,想必多少是会留一些伤的。” 第57章 陈璟道:“这个好办,下不了山还走不了回头路吗?明日我陪你去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当下两人决定第二日一早便去,于是陈璟便回屋早早睡了。 当晚雪势渐小,到了后半夜,雪便已停了。陈璟和沈青江洗刷后便准备出发,陈璟不放心吴兴一个人在客栈,于是便一起叫上了。 三人走到客栈大门,陈璟拉开门拴,刚要开门,便听得二楼一声男性惨叫:“啊!!” 陈璟和沈青江同时惊呼:“不好!” 陈璟展开轻功,一跃上了楼,见小二瘫坐在车夫马跃的房门前,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脸色被吓得惨白。陈璟往里一看,只见房间内床上地上全是血痕和血迹,马跃侧躺蜷卧在床上瞪大着眼,他浑身上下被利器割得皮开肉绽,早就没了气息。 第75章 :传说 客栈里,众人听到小二的惨叫后,陆续赶到了车夫马跃的房门口,在看到他可怖的死状后,均露出一丝惧意,不敢向前。 魏川侧目不看那尸体,对身旁的萧瑟说道:“奇了怪了,这人死状如此凄惨,昨夜我们竟什么声响都没听到。” 萧瑟拿扇子挡着下半张脸,凑近魏川,小声嘀咕道:“莫非是被人切断了喉咙,喊不出来?还是下了毒毁了嗓子?” 吴兴听到了也道:“有可能,而且他住的下等房,离咱们的房间远,即使有响动,外面这寒风呼啸的,也听不真切。哎,你们看那地上的血迹,像不像是……花?” 几人壮着胆子往屋里一看,床边的地面上果然有个用血滴成的图案,中间一点,外面围绕着五片晕开的红色血迹,看着像是…… 萧瑟旁边的小丫鬟玉奴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辨认了一番道:“看着像桃花。” 众人点头称是,魏川听到桃花,突然有些惊讶,但他又不太敢直视尸体,只用袖子遮了视线,看向地面的血桃花。 掌柜的踢了瘫坐在地上的店小二一脚,怒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还不赶紧把人抬走!”说罢冲着身后跟来的厨子使了使眼色。 厨子心领神会,立马拉起小二就要进屋搬尸体,陈璟伸出手拦住他,道:“慢着,咱们还是先报官吧,若是私自挪动了尸体,等官府来查的时候,怕是要说不清了。” 掌柜的道:“这位客官说的在理,可如今吊桥断裂,我们下不了山,如何报官呢?若是不收拾了,耽误个三五天,这尸体怕是要烂在这房间里,那可如何是好?” 陈璟指着沈青江道:“这样吧,我这位兄长在我们老家是衙门的仵作,可由他先检查尸体,而后你们便可将尸体搬出,放在他带来的那口空棺材里,等吊桥修好了,再去报官不迟。只是这房间,暂时不要打扫,以免破坏证据。” 掌柜点头对沈青江和陈璟道:“如此便麻烦二位了。” 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迈步进屋,走近了才发现,马跃脸颊上被刺穿,肉皮翻着,舌头从翻开的伤口中耷拉出来。他双手握着胸口的衣服,露出衣襟,胸口伤口最多,被割得血肉模糊。 陈璟开始在屋里四处查探,还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沈青江则仔细检查着马跃的尸体,他翻看着马跃身上的伤口,又用银针探了他的口腹处,而后对陈璟说道:“死亡时间在昨夜丑时,死于失血过多,他全身共四十七道伤口,均是死前被利刃割伤的,喉咙有伤,应该先是被人一剑封喉,所以喊不出声,且凶手下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多半身上带了功夫。” 陈璟点点头,对掌柜的说道:“现在你们可以将尸体先抬走了。” 掌柜的有些疑虑:“那等官府的人来了……” 陈璟道:“放心,我二人自会同他们说明情况。” 掌柜的道:“如此,便有劳二位客官了。” 沈青江和陈璟走出房间,陈璟对门外的众人说道:“各位,天气严寒,客栈内暂时不缺食物供应,诸位无事还是先不要出门了。” 他身形高大魁伟,此时一脸严肃对众人发号施令,大家一时间也没什么异议,只有那玉奴颇为不服气地站了出来,说道:“你凭什么囚禁我们?我家主任今日还要进京送稿,耽误了时辰你赔得起吗?” 陈璟走过去,低头看着眼前着个头不高的小娘子,歪嘴笑了笑,道:“姑娘莫急,在下并非有意要耽误你们进京的时辰,只是一来,下山的吊桥短时间内修不好,二来……”他挨个巡视了一圈面前的人,“这杀人凶手,怕是就藏在这客栈里,藏在大家伙之间,所以按规矩官府来人之前,大家不许离开此地。” 玉奴不服气地呛道:“空口白牙污蔑人,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凶手!” 陈璟心平气和地说道:“那就烦请大家跟我来吧。” 陈璟带着众人下了楼,打开客栈大门,指着地上的积雪说道:“昨夜我外出回来大概是亥时,那时雪势就已开始渐小了,等到子时前后雪便停了。我回来之后便锁了大门,到雪停之前我并没察觉到有人出入的声响,方才我们准备出门时,我发现大门依旧是在门内锁着的,而且门前并没有任何脚印,这客栈依山所建,后山本就陡峭难爬,现在又有霜雪,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那里逃走,若是要走就只有正门这一条路,所以我判定杀人凶手一定还在客栈内。” 魏川突然说道:“可是,如若行凶者不是人呢?” 陈璟皱眉道:“怪力乱神之事,我向来不信。” 魏川道:“并非魏某信口胡说,这是我老家众所周知的事情。相传前朝有个王爷,名唤逍遥王,他酷爱游山玩水,有一日他来到我老家桃源镇一带,竟然发现此处的蜜桃甘甜宜人,因此便留了下来。他不参与前朝的权谋之争,每年桃花盛开时,看落英缤纷,秋日便可吃上甜嫩多汁的蟠桃,日子过得道也舒坦。后来有一年年底,也是像现在这样冷,老皇帝死了,他回朝奔丧,可没想到一言不合得罪了新帝,被赐了毒酒。其实逍遥王是老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所以新 帝忌惮他会抢夺自己还没坐稳的皇位,想要除掉他。老皇帝早就有此猜测,因此提前安排了四名侍卫暗中保护逍遥王,这些侍卫护着他一路逃出皇城,来到赤炎山后,很快被新帝派的追兵发现,几人护着逍遥王一路爬到赤炎山顶,眼看没有退路,为了保全几个侍卫的性命,逍遥王便跳崖自杀,死在了赤炎山。” 所有人听着都颇为唏嘘,陈璟问道:“那这与桃花又有何关系呢?” 魏川道:“哦,陈兄有所不知,这逍遥王颇得老皇帝的宠爱,他从小体弱多病,老皇帝担心他在外游历伤了身体,便用南越国进贡的血玉,做了一个玉桃花赐给他贴身佩戴,据说那血玉不仅价值连城,还有起死回生之效,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那新帝即位后问他要,他说是先皇遗物,不愿交给新帝,这才让新帝认为他有不臣之心,惹来了杀身之祸。可自从他坠崖身亡后,那血桃花也便没人见过了。” 听到“坠崖身亡”几个字,吴兴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自己曾有过奇遇,不免也开始猜想这逍遥王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并未身亡呢? 沈青江问道:“陈年旧事,魏兄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魏川也不藏着掖着,大方说道:“实不相瞒,此时在我家乡人尽皆知,逍遥王的别院都还在呢,我们那里的人对于赤炎山并不陌生,一来离得不远,秋日常来赏景,二来有这么一层姻缘,自小便听逍遥王的故事,连黄口小儿也能给你讲几句呢。只是不知道那位先生的死,与此时到底有没有关系,我看到那血桃花的时候,的确有些心慌,心想怕不是逍遥王的鬼魂来作祟了。” 陈璟道:“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巧合,恰巧滴成了这个形状而已,魏兄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过如今大概可以确定,凶手就在我们之中,所以不论如何,还请大家不要离开客栈,一切都要等官府来人再说。” 玉奴站出来,怒道:“此事与我们无关!为何要在此地干等!误了我主人的大事,看你怎么赔!”说罢攥起拳头冲着陈璟便冲了过来。 陈璟侧身躲过了她的攻击,耐心解释道:“姑娘,人命大过天,我想你家主人也会体谅的。” “呸!凭什么听你的!看招!”说罢又要攻过来。 陈璟将身后的狐裘解开,递给沈青江,道:“如此,便得罪了。” 第76章 :桃花 陈璟站直了身体,把左手背到身后,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挑了挑眉,歪嘴一笑,示意对方出招。 玉奴眉头紧锁,暗暗运功,提起拳头就向着陈璟攻了过来。这一拳刚劲勇猛,连不懂武功的沈青江几人在一旁也能感受到这拳带起来的罡风,不禁为陈璟捏一把汗。 只见陈璟灵活地侧身闪避,轻而易举地就将玉奴的攻击躲了过去。玉奴一拳砸在墙上,坚固的石墙上立马凹进一块。玉奴脸上浮现了一丝怒意,她咬牙回头看着陈璟,又挥出几拳,可陈璟却并不攻击,只一般后退,一边灵巧地左闪右避,而后脚尖轻点一个跟头翻到玉奴身后,在她回身之前率先出招,伸手点了玉奴的穴。 第58章 玉奴被钉在当场动弹不得,怒骂道:“你这混账王八羔子!使这种阴招暗算我!这算什么鸟本事!你也能叫英雄好汉!” 陈璟被她贴脸这么骂,脸上有些挂不住,辩驳道:“姑娘,你好好说话,我何时暗算过你,我一没用暗器,二没下黑手,我怎么不算英雄好汉了!” 玉奴继续叫骂道:“我们明明是比武,你却不出招,还点了我的穴道,这不是暗算是什么!” 陈璟撇撇嘴:“谁说要跟你比武了,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再练个二十年吧!” 玉奴脸涨得通红,张嘴道:“你!……” 萧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我家婢子不懂规矩,我们不出门就是了,还请陈兄高抬贵手解了她的穴。反正这大雪封山,吊桥修不好,一时半会儿我们也进不了京,安心在此地住几日便是。” 陈璟见她家主人开口了,料想这小妮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便点点头,伸手解开了玉奴的穴道。 怎知穴道被解开的瞬间,玉奴竟然突然发力,挥拳正冲着陈璟心口攻去,陈璟未料到此举,避闪不及,本能运气护体,伸手格挡,突然一个金黄色的衣袖一扫,化去了那一拳。 陈璟抬眼看去,出手的竟然是萧瑟。 萧瑟面色有些尴尬,说道:“婢子年幼无状,还望陈兄海涵,我先带她回房了。”说罢拉起玉奴便匆忙离开了。 众人经此一闹,也看到陈璟身上的功夫,当下便也不再想着离开的事,陆续回屋休息了。掌柜的带着小儿和厨子去抬走了马跃的尸体,放在了院中的棺材里,天寒地冻,倒是不担心尸体一时半会儿会腐烂了。 陈璟对沈青江和吴兴使了个眼色,三人也上楼回了房。一进门,沈青江便说道:“那萧瑟不简单啊,赫赫有名的萧春风竟然身怀武功,这可真是头一回听说。” 吴兴道:“他身边那叫玉奴的小娘子更不简单,不仅会功夫,还力大无比。” 陈璟冷笑一声,道:“何止呢,这小丫头心肠歹毒,会使暗器,还想要我的命。” 沈青江问道:“你如何得知?” 陈璟道:“她向我打过来的那一拳里,指缝里夹了东西,我没看分明,但看着像根针,很可能带毒。且她那一拳正冲我心口,若真的没挡掉,后果不堪设想。” 沈青江有些后怕:“没想到她竟然用了杀招。” 陈璟:“这主仆二人身份存疑,我们须得多多留心。” 沈青江和吴兴连连点头称是,而后沈青江又问道:“那我们今日还去查那具冻死的尸体吗?” 陈璟道:“不要了,那尸体无非就是个冻死在野外的人,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害死他的人就在这客栈之中而已,我们多加小心,等过两日吊桥修好便马上离开,不要趟这趟浑水。” 沈青江想了想,点点头道:“敌暗我明,的确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璟道:“不过马跃被杀一案,我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马跃一个运尸的车夫,怎么会有武林高手对他下这样残忍的杀手,要么马跃的身份存疑,要么这个凶手别有目的。” 陈璟:“没错,我们头一次见到马跃时,我观他脚步虚浮,不像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样子,那凶手的刀法如此凌厉,必定功夫不弱,为何会用这样的方式杀他,一刀毙命不就得了?” 沈青江道:“我看他的伤口,凶手用的应该是短刃,一刀封喉,在人死之前快速割出其他伤口,刀刀见骨,是个狠角色。” 陈璟咂摸道:“短刃……那凶手身上应该沾了不少血迹才对,我们在现场可是一个血脚印也没看到,而且那马跃连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这倒真的像逍遥王的冤魂索命了。” 沈青江道:“的确诡异,莫说衣服上,就连地上也那么多血,怎么可能半个脚印都没留下……” 吴兴道:“还有那血桃花,在凶案现场作此画,到底有何特殊含义?” 陈璟眉头紧皱,道:“我想再去那房间看看。” 沈青江道:“我陪你去。” 吴兴也起身道:“一起去吧,说不定我能看出点什么。” 三人来到马跃的房间,尸体已经被抬走,满屋的血迹和地上那几朵暗红色的桃花,看起来更为诡异。吴兴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那些血桃花,看了半晌,开口道:“从这些花瓣和花蕊的笔触来看,不像是用笔蘸了血直接画的,倒像是……”他拿手比划着,“倒像是先画了个圆,又从这圆上晕出去的,就像这样……” 吴兴边说边起身,他走到桌旁,打开桌上的茶壶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子上点了一点,而后把袖口拎起来,当作笔尖,在那点水上往外延展作画,寥寥几笔便是一朵盛放的桃花跃然桌面之上。 陈璟赞道:“可以啊吴叔,有点儿东西啊!” 沈青江也道:“吴叔这几笔颇有大家风范!” 吴兴笑了笑,道:“你二人休要拿我打趣,快想案情!” 陈璟道:“所以这一朵朵桃花,其实是一个个用血画成的圆,这尺寸……”他用手比划着,若有所思地说道,“好像伙房的柴火。” 沈青江道:“你的意思是,凶手用柴火做了个高跷,踩着那个进来就能在杀人后掩盖自己的脚印了。” 陈璟道:“没错,只怕这证据如今依然被烧没了,还有带血的衣服,可能也在昨晚行凶后被一起烧掉了。” 沈青江突然道:“你们说,这凶手费这么大劲,到底是不是为了杀马跃?” 陈璟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青江道:“凶手在杀人前就懂得隐藏自己脚印,说明他早有预谋,而且踩着临时高跷还能下手如此利落,只能说明他经验丰富,我担心跟之前咱们在禹安遇到过的那批杀手有关系。” 陈璟问道:“那为何要杀马跃呢?虽然不知道为啥,但那刘瑾心心念念要弄死的人,不是你吗,吴叔?” 吴兴皱了皱眉,道:“我与那刘瑾……多年前有些私人恩怨,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要置我于死地吧。” 陈璟当即表示对吴兴刮目相看,赞叹道:“哇,吴叔,真人不露相啊,你竟然和当朝首辅有瓜葛,小侄佩服佩服!” 沈青江踢了他一脚:“别贫嘴了,如若真的是那暗影阁的杀手,那决计不是杀错人这么蠢,必定有其他原由。而且这桃花又作何解释?这里面疑点重重,我们须得事事小心。” 陈璟道:“放心吧,兵来我挡,水来我掩,你叫我一声义夫,万事我都冲在你前头,哪怕暗影阁倾巢出动,我也拼死保你一条小命。” 沈青江懒得搭理他,白了他一眼,扭脸儿就出了门。陈璟一般追一边喊道:“长赢你去哪啊?” 沈青江恶狠狠地说:“吃饭!” 吴兴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他们身后一并下了楼。来到后厨,见小二正在磨刀,旁边躺着一只鸡,那鸡嘴上挂着粘液,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死了。 陈璟走过去戳了戳那鸡,问道:“怎么,这鸡得了鸡瘟吗?你就给我们吃这个啊?” 小二陪笑道:“岂敢岂敢,这鸡今早我看到僵死在雪地里了,想是昨晚太冷了,冻死的,这不正准备褪毛放血,给给位补补身子嘛。” 沈青江走过去看了看那鸡,突然猛的一震,问小二:“这鸡,你从何处发现的?” 第77章 :下毒 小二抓抓脑袋,回想了一下,说道:“就在门口。一般来说这种天气这些鸡都会偎在鸡棚里取暖,这只公鸡每天早晨都要跑出来站在门口打鸣,刚刚不知怎的就死在了鸡舍附近。我见着的时候已经僵了,我便猜兴许是冻死的,扔了可惜,还不如给大家打打牙祭。” 陈璟问道:“怎么了长赢?这鸡有什么不对吗?” 沈青江伸出修长的手指,翻查了一下那只死鸡,道:“这鸡是被毒死的。” 陈璟不可置信地靠近看了看那鸡,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青江道:“这鸡嘴流出的粘液里带了血,而且鸡冠顶上都已经黑了,很明显是被毒死的。” 陈璟赞道:“长赢你竟然还懂兽医,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沈青江没功夫接他这茬:“走,我们再去看看马跃的尸体。” 棺材盖被掀开,马跃的尸体赫然躺在里面,沈青江指着院中的木桌对陈璟说道:“把他抬出来,放在那边的桌子上。” 陈璟马上照办,将尸 体放平后,沈青江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具,划开了马跃的胸口,只见马跃的胸腔里,他的心脏缩成一个小团,比正常大小的一半还要小,整颗心呈紫黑色,像极了那公鸡鸡冠的颜色。 陈璟盯着马跃的心脏,惊讶地说不出话:“这……这是……” 沈青江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看来的确是暗影阁,这便是他们特有的毒,叫千机散,无色无味,中毒后一个时辰便会死于此毒,死前心脏急剧收缩,死者会痛苦地抓挠胸口的位置,此毒凶猛异常,但用银针却无法测出,你看马跃胸口被割伤最为严重,指甲里也有皮肉,看来就是要隐藏他的抓痕了。” 第59章 陈璟道:“那刺客应该是冲我们来的,却又为何要与逍遥王扯上关系?” 沈青江想了想,道:“这个我也想不通。” 陈璟突然得意道:“那刺客应当是忌惮我的武功,因此不敢轻易动手,这才用了毒。” 沈青江这次没有反驳他,反而面色更加沉重了起来:“如此便更危险了,若对方用强,我们起码可防,若是用毒,那便防不胜防了。” 陈璟问道:“长赢,你说……那鸡是怎么中的毒?” 沈青江走到鸡棚前,看着地上散乱的脚印,基本都徘徊在鸡棚到门口,他蹲下看着这些脚印,说道:“这凶手总不能无聊到给鸡下毒,而且若是把毒下在鸡舍里,那就不该只死这一只鸡,看脚印,这鸡也没去过别处,那毒应该还在这院子里。” 陈璟进门把小二叫过来,问道:“伙计,你今早有没有见地上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小二回想了一下,道:“没见到什么东西啊,我搬尸体的时候,就见到那只鸡僵在地上,地上全是雪,只有这鸡昨夜踩出来的脚印,没看到什么其他东西。” 陈璟又问道:“昨夜门关之后,可有人再出去?” 小二道:“我平日里就在大厅里打打地铺值夜,昨夜公子您回来之后,一直到今天早晨您出门前,大门都是关着的。” 陈璟仔细看着门口,发现门边面上有个通往门外的小水槽,便指着那处问道:“伙计,这个是做什么的?” 小二道:“哦,这个是专门往屋外排水用的,店里清扫用的废水不必费力抬出去,直接从这水槽道出去即可,这里有个单向门,可以保证门外的冷风不会进到屋里来。” 陈璟忙问道:“那昨夜丑时前后可有人用过这个水槽?” 小二嘟囔着:“丑时前后……” 沈青江补充道:“那毒服用后一个时辰毒发,因此寅时前后也算。” 小二回想着,对沈青江说:“大概寅时之前吧,大厅里就剩了您自己在饮茶,后来那位萧郎君就来了,我好像还看到您与那位萧郎君和她身边的小娘子说了几句话,而后这位客官就回来了。”他说的便是陈璟回来之前的事情。 陈璟问道:“我回来之后呢?” 小二道:“您回来之后,我便去睡了。后来我听到大厅有动静,原来是那车夫下楼来找水喝,他见茶杯中有未动的茶,便端起来喝了,而后他就上楼回房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辰,但我当时也觉得有些口渴,便用壶里的水涮了涮杯子,又给自己倒了口茶来喝,喝完将剩茶倒掉,便去睡了。” 陈璟道:“你那涮杯子的水和茶壶中的剩茶,都倒在这水槽里了?” 小二道:“没错,当时茶还热着,所以小的约莫着应该不过寅时一刻左右。” 陈璟来回踱步,道:“这便怪了,那鸡应当是夜里出来喝了水槽里流出的水,才中毒死的。但若茶壶里的茶有毒,为何小二没事?那马跃房间里明明有水,为何要下来喝杯中的水?” 小二突然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小的也不知道……但他的确是喝了这位客官杯中的茶水。” 沈青江道:“奇怪,那晚我也喝了茶水,只是刚倒了一杯新的,萧瑟便进来了,而后你紧接着回来我们就回房了。为何只有马跃一人中毒了?” 陈璟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毒药不一定在壶里,就不能是在茶杯里吗?” 沈青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毒下在了我刚倒的茶水里,意图加害于我,没想到我没喝那杯茶,被马跃喝了,小二在喝茶的之前清洗了茶杯,所以也没有中毒,但残存在茶杯里的毒顺着水槽流到了屋外,又被那只鸡喝掉,故而那只鸡也就死于非命了。” 陈璟道:“没错,那凶手为了隐藏下毒的事实,所以才冒险潜入马跃的房间,制造了那么恐怖的死法,试图转移我们的注意力。那么唯一能在那时接触到你茶杯的人,就只有……” 陈璟看向小二,小二忙慌张地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不!不是小人啊!小人怎么会下毒呢!再说小的,小的不会武功啊!” 沈青江道:“不是他,他若是下毒之人,为何要把昨夜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我,直接隐瞒不就好了。我看嫌疑最大的,是那对主仆。” 陈璟道:“恩,尤其是那小娘子,阴狠得很,说不定他俩是合谋的,什么萧春风,多半是个西贝货。” “阿璟!长赢!”此时,吴兴突然边喊边从楼上慌慌张张跑下来,他跑得太急,还差点在楼梯上摔了跤。 陈璟和沈青江赶紧迎上前去,把吴兴护在身后,只见楼上突然飞出来一个金黄色的人影,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原来是萧瑟被人打飞了出来。 陈璟两步跨过去,站在萧瑟前面,看着眼前煞气毕现的玉奴,问道:“我知道你是暗影阁的人,报上名来吧!” 第78章 :自爆 玉奴反手从袖口中掏出匕首,手持双刃,向着陈璟攻来,陈璟拔出腰刀,沉着应战。玉奴身量娇小,但身形狡黠,力大如牛,此时她拼尽全力,刀刀是杀招,挥起的短刃竟带出了风声。但陈璟明显技高一筹,他三招两式就破了玉奴的杀招,不仅挡住了她所有的进攻,还飞起一脚将她踢到了楼下。 陈璟并没有主动出击,而是站在楼 上大声问她:“你们此番就只派了你一个小姑娘前来?也太儿戏了!说出你们的计划,饶你不死!” 玉奴啐了口血,站起身来,她一言不发,恨恨地看着陈璟,突然咬破手指,在眉心一点,手上掐了个诡异的手诀,口中念道:“肝腑为引,经络为炉,吞天蔽日,归元自轰!” 楼上吐血在地的萧瑟突然大喊一声:“陈捕头小心!她要自爆了!” 话未落地,就见玉奴浑身经脉凸起,额间更是青筋凸现,她飞身而起,冲着陈璟冲了过来。萧瑟咬紧牙关大喊一声,用尽力气起身从陈璟身后飞出,他把陈璟拉到身后,而后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刺向玉奴,在半空中一剑贯穿了她的心口处。玉奴身型一滞,充满怨念地嘶吼一声,身上的经脉便再也承受不住澎湃的内力,血肉自其间爆裂而出,将萧瑟直接震飞了出去,重重的得撞在墙壁上,吐出一口鲜血,当场昏死了过去。 整间客栈都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拍了一掌,尘嚣四起,酒架上酒坛碎裂,饶是陈璟也被震得后退几步,扶着旁边的栏杆才勉强站住,楼梯拐角处的吴兴和沈青江被震的直接从楼梯翻了出去,陈璟见状立马飞身下去,托了二人一把,这才没摔伤。 房间内的魏川战战兢兢扒着门出来,掌柜、厨子和伙计也从后院的房间出来看情况。 陈璟匆忙下楼查看,玉奴浑身经脉尽碎,已是没了气息,萧瑟躺在地上呼吸微弱。陈璟打横抱起萧瑟,招呼沈青江:“长赢,快来救人!”便抱着他飞身上了二楼。 沈青江跟着大步跨到楼上,陈璟已经将人平放在了床上,沈青江快步走过去,拉出萧瑟的手臂诊脉,而后焦急道:“气海受损,脉象微弱,情况很不好。” 陈璟也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那玉奴引内力自爆,他为我挡了这一难,本来躺在那的该是我!” 沈青江道:“把他衣服脱了,我为他施针,你用内力为他护体,保住命再说。” 陈璟点点头,而后坐在床上将萧瑟扶起来,褪去他的衣衫,这才发现他贴身穿了件金丝甲衣,想是这件甲衣护住了他一丝心脉,不然玉奴自爆之时,他首当其冲,此刻必然已经殒命。 陈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凝神聚气,温和的真气自掌心而出,缓缓从萧瑟背上推进体内,为他护住那微弱的心脉。沈青江拿出行李中的药箱,从里面翻找出一个颗丹药和一个竹筒,他先将丹药喂到了萧瑟嘴里,而后打开竹筒,里面放的是一些极细的针,与平日里针灸用的银针不同,那些针要更细,颜色也发出坚毅的黑色,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青江眉头紧皱,将这些针一一扎入萧瑟的穴位里,陈璟马上配合地引着萧瑟体内的真气绕着这些针缓缓修复着他被震伤的地方。 沈青江扎完针后,又去药箱里翻了几个竹筒,用艾条烤了之后吸在了针灸的位置。 陈璟继续为他输送着真气,沈青江不断更换着竹筒,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二人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此时萧瑟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用极小的声音说道:“陈捕头,沈师爷,你们都没事吧。” 陈璟和沈青江当下大喜,沈青江马上把了把脉相,松了口气,道:“救回来了。” 陈璟也慢慢收了功,吴兴这才敢走过来,凑在床前问道:“萧郎君为何会认得他们二人?” 萧瑟虚弱地抬了抬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脸,陈璟凑近看了看,脸颊边缘有一点翘起的痕迹。 “你是易容的?等一下!你声音好熟!”眼下萧瑟没用伪音,真实的声音一出,陈璟便马上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你是凌云!” 第60章 沈青江掏出随身的帕子,去桌边蘸了点酒,沿着他的脸边缘擦拭,很快那块翘起的皮肉就同真肉分离开,沈青江把那面具撕下,果然是凌云。 陈璟扶着凌云靠在床头,问道:“凌云,你怎么会跟这个暗影阁的刺客搞在一起?你不是在京城陪着陆大人呢?” 凌云虚弱道:“说来话长,少主回京后不久,便被封为太常寺卿,可他志不在此,皇上便给了他一个差事,若是办妥了,便答应将他调任大理寺少卿。” 陈璟道:“这便是你来此地的目的?” 凌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道:“没错,说来也巧,皇上要少主去寻的,便是前几日魏川提到过的,逍遥王的遗物,血玉桃花,据说那东西最后便是出现在此处,因此大人派我来探探虚实,恰好遇到了那叫玉奴的女子,她个头娇小却力大如牛,我本不想与她冲突,可她突然发难,挟持我,让我假扮成她家公子,随她来此地。我本以为她也是来找血玉桃花的,便假装自己不会武功受制于她,没想到在此地遇到了你们,更没想到她竟然是来埋伏你们的。” 陈璟又问道:“为何突然之间那么多人要来找这个血玉桃花?” 凌云道:“不知为何,最近京城兴起一首如梦令,很多人说那首词其实暗指的便是藏于此地的逍遥王宝藏,因此皇上下了密旨,要少主查清此事。” 陈璟问道:“什么词?” 凌云道:“在我房中贴身的行李里藏着,只可惜我不通诗书,且此时也无力去寻了。” 陈璟安慰道:“你安心休养,横竖我们现在走不了,我二人自会尽力帮你去寻的。” 凌云道:“如此便谢过二位了!” 陈璟道:“该说谢的人是我,若不是你替我挡下那一击,恐怕此刻我已重伤难行。” 沈青江道:“凌云,此番的确多亏了你,也多亏你身上那件金丝甲衣,不然真的回天乏术了。” 凌云摇摇头道:“在下谨记二位当时在禹安对少主的维护之义,对少主有恩便是对凌云有恩,凌云自当舍身相报。” 三人对凌云陡然升起一股敬意,沈青江见他神情疲累,便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去看看那首词,说不定能找到宝物,也算是我二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安抚好凌云后,陈璟拜托吴兴留下照顾,便同沈青江来到了凌云房间,找到了那首词。 “赤焰湖边日暮, 夕照金辉轻舞。 潋滟满眸余晖, 恰似梦中仙路。 凝伫,凝伫, 心醉不思归处。” 二人拿着那首词,陈璟抓抓脑袋看向沈青江,沈青江反复念了几遍之后,对陈璟说道:“走,去找找那词里所说的湖在哪里。” 第79章 :诗谜 连日的大雪骤停,阳光和煦,尤其到了傍 晚,天边燃起了殷红似的云霞,映在冰面上,好似山顶湖中燃起熊熊大火一般。 “看来就是这儿了。”陈璟看着周围的景色,回头对沈青江说道。 此处位于赤炎山北高峰的山顶,此峰不算太高,二人爬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山顶。四周积雪皑皑,湖面也结了厚厚的冰,湖面离崖边约莫也就四五十丈,悬崖峭壁,山风呼啸,崖壁上挂着些许藤蔓,上面盖着积雪。 陈璟蹲下身子,用手扶去藤蔓上的积雪,随手抓起一条用力拉了拉,那藤蔓虽然不过两指粗细,但却韧性十足,陈璟如此用力也不曾将藤蔓扯断。 沈青江见状,踩在崖边往下看了看,道:“这藤蔓这么长,若是从此处坠崖,这位逍遥王保不齐还真没死。” 陈璟道:“我倒觉得不一定,在魏川的故事里,逍遥王跳崖自尽为的是保全那些护卫,当时追击的官兵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众目睽睽之下,想来他是做不了假的。” 沈青江点头道:“有道理。” 陈璟从袖口中掏出凌云给他的那首《如梦令》递给沈青江,沈青江打开后反复念着词中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道:“这首词明明就是在描述日暮黄昏之时,这湖边的景色,为何会与宝藏有牵连?” 陈璟回头看了看结冰的湖面,道:“会不会宝藏就在这湖面之下呢?” 沈青江道:““赤焰湖边日暮,夕照金辉轻舞。潋滟满眸余晖,恰似梦中仙路……难道是说日暮之时,霞光映在湖面之上,便可看出宝物所在?” 陈璟看看太阳,又看看湖面,找了霞光落在湖面的位置,用手擦去冰面的水汽,透明的冰下湖水清澈见底,依稀还能看到有鱼在游。 陈璟道:“这湖不深,若有宝物,想来早该被人打捞走了,于情于理,我都不信那几个被放过的护卫会任凭这宝物藏在湖底。” 沈青江道:“那这词的关键部分,就不在前半部分了,而在后两句,‘凝伫,凝伫,心醉不思归处’,这两句里的归处,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陈璟望向周围:“难道是我们上山的路?” 沈青江道:“若‘归处’是指上山之路,那不思归处又是指什么呢?” 陈璟望向湖面,夕阳的余晖从远处的高峰上投射过来,从冰面上反射进陈璟严重,当真是满眸余晖,陈璟顺着霞光看向崖边,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这首词,会是谁写的,又是谁传出来的?” 沈青江听了这话,这里眨眼,而后好像想通了某件事一般猛地说道:“血桃花!坏了!阿璟,快回客栈!” 二人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全黑,玉奴的尸体被一张草席裹了随意搁置在院子里,屋子里被打乱的地方也已经清理干净,掌柜的让小二炖了大锅菜,除了厨子和养伤中的凌云,其余人都在大厅里围着那锅菜默默吃着。 陈璟和沈青江推门进屋,带进来的冷空气让众人一哆嗦,吴兴见二人回来,忙招呼道:“你们回来了,快坐下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吧!” 魏川也倒了两杯酒递给二人:“来!喝杯热酒,驱驱寒气!” 陈璟环视一周,眉头紧皱地问道:“厨子呢?” 掌柜的赶忙道:“哦,他说他不饿,在房间睡会儿,醒了再吃,让我们不必等他。” 陈璟道:“什么时候去叫的?” 掌柜的道:“哦,约莫一盏茶之前,饭做好了我去叫大家伙儿吃饭,最后去叫他时,他说他困极了要睡会儿,门都没给我开。” 陈璟和沈青江互看一眼,暗叫不好,二人默契地往后院厨子的房间跑去,发现房门紧闭,陈璟敲了两下,听里面没有回应,便抬起一脚踢开了门。 昏暗的房间内,厨子仰面躺在东面墙边,在他的脚边有一个翻到的板凳,整间屋子只有东面的墙上有一个窄小的通气孔,看尺寸连孩童都仅能勉强通过。厨子的双脚冲着东墙,胸前放着一块白色绢帕,上面画着一支血色的桃花。他面色青紫,耳鼻出血,眼球突出,舌头伸得如同地狱白无常,脖子上还有一圈细细的勒痕。 沈青江走上前去探了探脉息,冲着陈璟摇了摇头。 陈璟一拳砸在墙上,骂道:“妈的,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杀人!”他剑眉微挑,拔刀指向掌柜、小二和魏川三人,浑身煞气,“你们三个最好从实招来,老子懒得同你们掰扯!” 三人均被吓得一凛,魏川酒葫芦掉在了地上,刚热好的酒撒了一地,顿时酒香四溢,那酒香里还掺着些许桃花香气,令人闻之欲醉。 掌柜的率先摆手解释道:“客官莫要冤枉我们啊,我和小二一直在后厨为大家准备饭食,哪里来的时间杀人呢!” 小二也道:“是啊,小的一直在后厨备饭,饭好了就去摆桌,哪有空去做这杀人的勾当啊!” 魏川急忙道:“你们二人这意思,合着是我干的了!就不能是你二人串通好了要杀人嫁祸给我的吗?” 掌柜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看就是你在此行凶,还妄图攀污我二人!” 小二也道:“没错,为何要说我伙同掌柜害人性命!” 魏川大声道:“你们是一个客栈的伙计,当然是一伙的了!” 三人争执不休,吵得陈璟头有些发懵,一旁刚查完尸体的沈青江走过来问道:“这人刚死也就不过半个时辰,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们都做了什么,一一说来。” 掌柜先道:“我今日一直在大堂收拾,楼下你们打得乱七八糟,还有个死人横在当下,对了,那尸体还是魏先生帮忙抬出去的,而后我就在大堂收拾,但我好像看到魏先生去了后院。” 小二急忙补充道:“没错!我添柴的时候也看到魏先生在后院,还去了厨子屋里!” 魏川连连摆手道:“我那是刚搬完尸体,去后院盥洗一下,恰好厨子叫我,说他想再听一听逍遥王宝藏的事情,便邀请我去他屋里饮酒聊天,但说了一会儿我就上楼回屋了,上楼的时候还正巧遇到了你家阿叔,那时候少说得是一个时辰之前了,阿叔,你得帮我作证啊!” 第61章 众人看向吴兴,吴兴点点头道:“没错,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凌云要喝水,楼上没有热水了我便去楼下讨热水,在楼梯口遇到了魏兄弟。” 魏川道:“多谢阿叔替我作证,不然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回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掌柜的不是说他一直在大堂吗,他可以替我作证。” 掌柜道:“的确在我去叫大家下楼吃饭之前,再没有人下来过。而且我来叫厨子吃饭是大约一盏茶之前,我分明听到他在屋里回应我了,那时候他还没死。” 陈璟这期间一直沉默不语,许是刚给几人吵得头疼,他走到通气口旁边散散气,此时他看到窗框上分明有一个黑色的脚印,他用手指抹了一点仔细观察,而后转头道:“我想我知道是谁在屋里回应你的了。” 第80章 :真凶 陈璟扭头看向众人,眼神在掌柜、小二和魏川三人身上扫来扫去,而后缓步走到了小二面前,问道:“岭南高氏一族同你是什么关系?” 小二满脸震惊,愣了一下掉头就跑,众人惊讶地发现这小二竟然会轻功,且脚力不弱,不过一瞬间,人已经在客栈大门口了。 可惜,追击他的人是陈璟。 陈璟立在原地未动,拔刀出鞘,眼神凌厉,伸手将刀飞了出去,直直钉在客栈大门上,正在小二那开门的手边。 小二被吓得眼珠子都秃了出来,当即跪倒在门边,开始求饶:“大侠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饶命啊!” 陈璟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身边,拔出了钉在门上的刀,收刀入鞘,把刀杵在地上,双手拄在上面,弯着腰语气和善地说道:“说吧,你只有一次机会。” 小二这才说道:“小的姓高,名焕,是高氏一族的旁支,敢问大侠是如何认出来我与岭南高氏一族有关的?” 陈璟皱着眉头,煞星一般:“你审我还是我审你呢?” 小二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小的自认为不曾露出马脚,大侠可否告知,也让小的死个明白!” 陈璟道:“你今日在伙房做饭,鞋底沾到了炉灰,翻窗逃走的时候鞋底的灰沾到了窗框上。” 吴兴打量了一圈,问道:“这屋哪有窗户啊?就这么个小气口,连孩童都很难通过吧。” 陈璟道:“吴叔你有所不知,岭南高氏一族擅钻天遁地之术,本事大的很呢。” 他这番阴阳怪气,弄得吴兴更加迷茫,沈青江走过来低声对吴兴说道:“岭南高氏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 >盗墓世家,轻功和锁骨术独步天下。” 吴兴恍然大悟,原来这名叫高焕的小二还有此等来历,既然有锁骨术,怪不得能从那么小的气孔里逃脱了。 高焕道:“的确是我一时慌乱留了痕迹,但大侠明鉴,我并未动手杀他,我进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陈璟道:“那为何你方才不说?” 高焕道:“我……我不敢……”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瞟了一眼掌柜的方向,而后改口道,“我怕您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陈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掌柜,只见掌柜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原地,心下便觉得哪里不对,代入一下,倘若自己是这店里的掌柜,自己的伙计竟然一直隐藏身份,不仅身怀绝技还有可能是杀人凶手,那自己断不会如此淡然。 思及至此,陈璟便给沈青江递了个眼神,暗示他掌柜的有问题。沈青江心领神会,开口问道:“掌柜的,你这小二是从哪里找的?” 掌柜的泰然自若道:“哦,是他自己找来的,我觉得他应该是山下镇上的人吧。” 沈青江又问道:“那他这身武功……” 掌柜摆手道:“这武功在下并未见过,这人的来历我也并不十分清楚。” 沈青江笑了一下,盯着掌柜的眼睛说道:“那便奇怪了,掌柜的对此人全然不熟,也并未见过这武功,可我看您也并没感到意外啊,连眼都没眨一下。” 掌柜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他神态自若地说道:“在下开店许久,也算是见过些江湖中人,对身怀武功的人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沈青江眉毛一挑,走上前,自顾自拿起掌柜的手,翻看了两下说道:“掌柜的常年写字算账拨算盘,怎么这手上的老茧都在掌心,而不在手指呢?” 掌柜的神色如常,但远处的陈璟却感受到了他身上气息的变化,他大喊一声:“长赢!快躲开!”而后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长刀飞出。 沈青江依言往后闪避,与此同时掌柜一掌拍出,直冲沈青江面门而去,但他的手掌停在了沈青江面前,离着不过一寸的距离,他的掌风带起沈青江额前的碎发,可就此停滞,再也没有向前。掌柜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陈璟的刀直插入他的胸口,刀尖的血滴在地上,倒真的像一朵朵盛开的血桃花。 掌柜的跪在地上,随后身子一歪,摔倒在地,眼里的光逐渐散开,逐渐没了生机。 陈璟伸手封住了高焕的穴道,而后大步跑到沈青江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没伤着吧!” 沈青江有些后怕地摇摇头,说道:“没事,可惜人死了,问不出什么来了。” 陈璟指了指高焕,道:“没事,那不还有一个。”随后他看向魏川,“魏公子,你是否也该说一说,来此地目的到底为何呢?” 魏川没想到他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道:“在……在下是去京城寻亲的,途经此处……” 陈璟打断他,问道:“寻的是谁?与你是何亲?” 魏川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开口道:“寻……寻的是……是……是我姑妈,京郊姓李的一家。” 陈璟冷笑了一声,道:“魏公子,若要去寻亲,总该带些什么见面礼吧,不知你给亲人带了何物呢?” 魏川不再狡辩,咬着嘴唇说道:“对不住了陈兄……” 陈璟奇道:“你有何对不住我的?”突然,他感觉到丹田处气力散去,暗自运气时发现内力受阻,无法运行,他猛地想到刚刚魏川掉落在地的酒葫芦,那流淌出来的香气四溢的酒…… 陈璟不可置信地看着魏川,魏川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地解释道:“放心陈兄,这药不会要你性命的,只不过会暂时封住你的内力,两个时辰便可恢复了。”他拔出了掌柜身上的刀,看向被陈璟封住穴道的高焕,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此番可真是要多些陈兄,忙前忙后,帮我处理了两个人,不然我还在头疼,该怎么下手呢。” 陈璟尝试提气运功,却胸口一滞,吐出一口鲜血,几乎有些站不稳。沈青江赶忙上前搀扶,他伸手为陈璟把脉,同时恶狠狠地问魏川:“你对他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魏川温和地说道:“只不过是一种抑制内力的药物而已,随着酒香散到了空气里,我手无缚鸡之力,若想复仇,少不了得用点手段,还请二位不要怪我。” 沈青江道:“你是……逍遥王的后人?” 第81章 :当年 魏川回过头看向沈青江,脸上的表情淡漠又凄然,甚至带上了一丝妖艳,不似之前那个干净明朗的少年。他低头轻笑,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刀尖上的血,缓缓放进了自己口中吮吸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珍馐。而后眼皮都不眨,将手里的刀飞出,直插入被陈璟点了穴的高焕的心脏。 陈璟扶着胸口警惕地看着魏川,他身型有些摇晃,方才强行运气伤了经脉,此时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对方。 沈青江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陈璟略护在身后,语气不善地对魏川说道:“你要如何?” 魏川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沈青江,道:“你很聪明,能猜得到我是逍遥王的后人,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我到底想做什么?” 沈青江道:“反正如今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自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魏兄弟你不吝赐教。” 魏川礼貌道:“三位曾对我有一饭之恩,我自当让三位死个明白。” 沈青江道:“传说中逍遥王的宝藏,是否真有其物?” 魏川听了这话突然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良久才说道:“想不到陈兄你也觊觎这宝物,临死都还在惦记。罢了,这秘密我憋了太久,如今跟你们说道说道,权当解闷儿吧。此处血腥气太重了,咱们找个干净的地方说话吧。” 魏川说罢,率先走到了大厅,利落地拔出小二高焕身上的钢刀,打开门,一脚将尸体踢出了门,而后将门大关上,自顾自地去柜台翻找茶叶,十分惬意地沏了壶好茶,还贴心地准备了四个茶碗,一起端到了桌前。 吴兴和沈青江掺着陈璟也坐到了桌前,魏川十分热心地给三人斟满茶水,仿佛招待客人一般招呼三人道:“穷乡僻壤没什么好招待大家的,几杯清茶,还望几位不要客气。”说罢,也不理其他人,自顾自端起茶水品了两口,挑眉道,“恩,尚可,估摸着应该是掌柜压箱底儿的好茶,反正他也喝不上了,不如便宜了咱们,来,三位别客气,喝啊!” 第62章 三人并不领情,都一动不动地看着魏川,魏川也不恼,怡然自得地喝了两口热茶之后,缓缓开口道:“其实上次我告诉你们的故事,是真的,你到外面打听打听,我讲的应该是最全的了,若我是说书先生,你们合该多给我点儿赏钱才是。” 沈青江看了看陈璟,陈璟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魏川,他卸去之前那层人畜无害的皮囊后,暴露出危险又病态的真面目,饶是陈璟也觉得此人极不好对付,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内力受限的时候。 沈青江眨了眨眼,突然也露出了笑容,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而后开口道:“的确是好茶,阿青、阿叔你们也尝尝,托魏兄弟的福,咱们才能喝到这么鲜亮的茶呢!”他将自己手中的茶递给陈璟,道,“阿青,你喝这杯,这杯热一些。魏兄弟的故事的确精彩,但我想知道的是后来这个故事又是如何呢?逍遥王坠崖之后,那宝物到底去哪儿了?” 魏川道:“其实当年逍遥王坠崖后,的确已经身亡。但那血玉桃花也跟着不见了踪影,那些追击的侍卫无法交差,便将逍遥王的尸身和那几个护卫带了回去一同交给了新帝,谁知那几个护卫拿出了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新帝刚刚即位,不敢忤逆先帝,便找了个由头将那几个护卫遣散出宫作罢。但新帝不知道的是,这几个护卫出宫后,直接就去到了我的老家,桃源镇。新帝更不知道的是,能让逍遥王死心塌地留在桃源镇的,并不是什么美景佳酿,而是美人儿。” 沈青江一边听他讲,一边看着陈璟喝下了那杯茶,顺手又给他倒了一杯,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逍遥王在桃源镇豢养过一位姬妾,而你就是这位姬妾的后人?” 魏川点头道:“没错,这位让逍遥王魂牵梦萦的女子,便是我的祖母,并且当年逍遥王离开之时,她已然怀有身孕,后来便生下了我的父亲。” 沈青江道:“那血玉桃花呢?” 魏川道:“沈兄别急啊,听我慢慢讲完这个故事,自会送你上路的。” 沈青江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仍陪笑道:“是啊,魏兄弟仁义,自是应该让我们三人做明白鬼。” 魏川道:“那四个护卫在桃源镇安顿下来之后,也陆续有了后代,与我的父亲一同长大。我祖母孕期忧思过度,导致父亲胎里不足,一直身体不好,直到后来遇到了我母亲。我母亲是医药世家,京城洛氏一族族长收的关门弟子……” “你说谁!”沈青江突然起身问道,“你母亲是谁的弟子?” 魏川有些疑惑地说道:“京城的洛氏一族啊,世代御医,但被山匪灭了满门,我母亲当时不在京城,所以避开了那场祸事。怎么,陈兄与洛氏一族有牵扯?” 沈青江攥了攥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道:“家族有些渊源而已,家父与他们是故交。” 魏川挑了挑眉毛,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母亲的医术当真是厉害,一两年的时间便将父亲的顽疾调理得七七八八了,但若要除根,便需要用到血玉桃花了,父亲去找祖母商议,谁知祖母竟当场拿出了那血玉桃花。原来逍遥王临走前已经料定自己此行不会太顺利,便将那宝物交给了祖母。祖母交代父亲将血玉桃花贴身佩戴便可有奇效,父亲感念祖父恩德,便要去追崖处追思先父,祖母不放心,于是那几个护卫的孩子便自告奋勇,护送我父母一同来了这赤焰山。” 魏川自顾自喝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放在嘴边摸索着,口中吟唱着那首《如梦令》:“赤焰湖边日暮,夕照金辉轻舞。潋滟满眸余晖,恰似梦中仙路。凝伫,凝伫,心醉不思归处。这是我父亲作的词,也是母亲死前吟诵的词。那四个护卫的孩子,对血玉桃花起了觊觎之心,趁着父亲祭拜之时,突然出手抢夺,将血玉桃花打落在地,而后将我父亲推落山崖,我母亲眼疾手快抢过血玉桃花跟着父亲一起跳下了山崖,只是运气好没摔死,可父亲却当场命丧黄泉。” 魏川讲这些往事的时候,平静地仿佛在叙述旁人的故事,他喝了口茶,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道:“我母亲当时身怀有孕,为了保住父亲的血脉她东躲西藏,找了一户农家安顿了下来。她从崖上坠落,虽然没死,但也受了伤,再加上我父亲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因此生下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终于在我六岁时撒手人寰,死前还一直在念着那首词。” 沈青江问道:“令堂没有用血玉桃花续命吗?” 魏川道:“没有,我母亲觉得那东西不吉利,便没有带在身上。” “哦?”沈青江轻笑道,“这么说的话,那血玉 桃花不仅真有其物,而且很有可能被藏在了这赤焰山上的某处。而那首词是你故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当年的仇人吸引来,你好一一复仇,为了怕不能完成你的复仇大计,你甚至不惜加入了暗影阁,我说的对吗,毒医圣手?” 第82章 :解毒 魏川面上露出一丝讶异之色,问道:“沈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他身份已经暴露,便也无需过多隐藏,干脆戳穿了沈青江的名讳,也算是认下了自己暗影阁的身份。 沈青江又给陈璟满了一杯茶水,示意他喝掉,陈璟乖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沈青江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暗影阁要取我们三人的性命,怎么会只派一个乳臭未干,武功低微又蠢笨不堪的小女娃来,那必然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样才好一起配合取了我们的性命嘛。” 魏川点点头,说道:“的确是这样,你说的没错,但为何能猜到这人是我呢?” 沈青江好整以暇地说道:“碎元散,洛氏一族的秘药,服用后能损人丹田,若散入空气中,则能暂时抑制人的内力运转,我说得可对?” 魏川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皱着眉头道:“你年纪轻轻,为何会知道洛氏一族的秘药?” 沈青江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自顾自地说道:“你姓魏,是随了你母亲的姓氏,她是洛神医的大弟子,名叫魏忍冬,她天分极高,医毒双修,二十多年前拜别恩师,出门历练,从此后便音讯全无,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下场。” 魏川眼里已经透出了杀意,他冷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沈青江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用你娘留给你的悬壶济世的本事去杀人越货,加入暗影阁,做人命生意,你娘在天有灵,怕是要被你气得直跳脚。” 魏川冷笑一声:“哼,悬壶济世又怎样?她得了什么善终吗?我爹娘在桃源镇赠医施药,他们几个的家里人都受过我娘的恩惠,可他们是怎么对她的?” 沈青江顺着他的话头继续猜测道:“他们几个?你是指掌柜、厨子、小二和那个车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都是当年逍遥王那几个护卫的后人,而你口中这个所谓的逍遥王嘛,呵,其实他并不是前朝的皇子,也没有被册封过,‘逍遥王’只不过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封号罢了。他其实是本朝圣祖皇帝当年微服出宫时与民间女子所生之子,无名无份,也不被圣祖所承认,那个血玉桃花则是一夜风流之后,圣祖皇帝留给那女子,哦,也就是你曾祖母的信物,只不过回京后圣祖皇帝便将她忘却了,也并不知道你曾祖母还给他生了个孩子。你口中的新帝,应该就是高祖皇帝,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爷爷。若你的血脉为真,你便是当今皇上的弟弟,本该是个金尊玉贵的王爷,奈何现如今只能做这些阴沟里的勾当。” 魏川脸上浮现出怨毒的神色,他语气阴狠地说道:“说的没错沈先生,说得好极了。” 沈青江面色如常:“如今看来,之前没有想通的一些问题,也都该有答案了。那首如梦令便是你散出去的,故意要引这四人来此地寻宝,而后杀人复仇。这四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想来真正的客栈掌柜和伙计们早就已经被他们害了性命,天冷土硬,无法填埋尸身,他们便干脆带了几口棺材。” 陈璟恍然大悟:“哦!那这么一说,山下那具被冻死的尸体,应当也是客栈的伙计,他多半是察觉到了这几人的歹毒心思,所以提前逃出,奈何没有御寒衣物,被活活冻死在了路边。” 沈青江接茬说道:“没错,车夫马跃的死,本应是场意外,玉奴想毒死的人是我,只是那晚她下毒之后,阿璟便回来了,那杯茶我没喝,却被马跃喝了。他房间有水,却要到楼下来找水喝,这件事我原本觉得奇怪,但若是知道马跃与小二高焕是一伙的,那便不难理解了,多半是那晚马跃下楼来找高焕商议接下来的行动,口干舌燥之下便顺手端起那杯茶喝了下去。玉奴则是半夜起身查探我死活的时候,正看到马跃喝下了茶水。她去找你商议,你便顺水推舟,教她如何掩饰千机散毒发的状态,以免被我过早发现你们的身份,而且还能顺带引出逍遥王的传说,让这几个利欲熏心的人更加相信,逍遥王是有宝藏留下的,这样你才有时间慢慢找出他们的空子,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第63章 魏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沈青江丝毫不理会,反而继续说道:“不如再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杀死厨子的吧。高焕和掌柜都曾看到你进了后院,高焕甚至还看到你进了厨子房间,我想你应当是骗他说有更多关于逍遥王宝藏消息,他便热络地将你请进了屋。你将酒壶里掺了碎元散的酒散到空气里,此毒发作时会使人头昏眼花,而后无法催动内力,你回房后掐好了毒发时间,用绳索吊了那绣了血桃花的绢帕在小窗那里晃动,引着他探头观察,而后你将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套在他头上,勒死了他。待他死后,你顺着绳索将绢帕放在他身上,而后松开勒着他脖子的绳索,他便这样死在了屋里。高焕曾进门寻他,但发现他倒地身亡,此时掌柜来敲门,这几人本就因利而聚各怀鬼胎,高焕那时或许还拿不定主意凶手到底是谁,或者也担心掌柜怀疑他杀人而生出其他事端,因此只能将房门紧闭,假装厨子的声音回应他,而后使出家传的锁骨术,从小窗逃走。” 听沈青江讲述仇人之死,魏川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甚至有了些许得意之色,他言道:“不错,这几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圣祖爷派他们的父辈保护我祖父,他们本应世代守护我祖父一脉,可他们却利欲熏心,觊觎我父亲的宝藏,我作为他们的主人,要取他们的性命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青江听他自诩为主,眉毛一挑开口讥讽道:“你将那首词传进皇宫,我猜你是想有朝一日皇帝张榜悬赏,你能进宫献策,而后谋朝篡位,胃口不小啊魏兄弟!不 过你能将消息送进宫,看来暗影阁的确手眼通天,并且朝中有人,魏兄弟,不妨让我猜猜此人到底是谁呢?” 魏川凶相毕露,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知道洛氏一族的事情,我本欲留你一命,但你实在多嘴得可恨,那就休要怪我心狠手辣了!”说罢提刀便向沈青江砍去。 一旁吴兴想要阻拦,可魏川的刀又快又狠,眼看就要落在沈青江身上,只见一个茶碗“叮”的一声打在刀背上,登时魏川手上的刀便被打落在了一旁,魏川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你怎么会!” 陈璟慢悠悠走过去,用脚勾起地上的刀,递到了手中,他不慌不忙地擦拭着刀尖上的血,笑着说道:“小王爷啊,你也太小看我们沈大夫的本事了。” 第83章 :隆妃 魏川震惊地看着陈璟,指着他问:“你分明中了碎元散,怎么会这么快就恢复了!”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又指着沈青江说道,“你!是你!是你动了手脚!” 陈璟一脸欠揍的样子说道:“你当咱们家沈大老爷是轻易给人端茶倒水的人吗?他上赶着伺候我,我还品不出味儿来,他回头到了奈何桥边怕是也要找我算账呢!” 沈青江听惯了陈璟的阴阳怪气,并不往心里去,只是玩味地盯着魏川,眼神中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魏川见他这样,恼羞成怒道:“洛氏一族的密药独步天下,你怎么会解!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青江好整以暇道:“碎元散又不是什么无药可解的奇毒,你不过只学了些皮毛,便敢在此卖弄,打着洛氏的名号,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竟还有脸问我是谁?” 魏川见事情败露,气急败坏地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刀刺向沈青江,陈璟挥刀挡掉了魏川攻击,同时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魏川后背撞在门上,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魏川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他恶狠狠地擦去唇边的血迹,怨毒地盯着沈青江。陈璟看他眼神不善,想到之前玉奴自爆的事情,立刻开口说道:“我劝你别动什么歪脑筋,你武功低微,就算自爆,也只会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而已。” 魏川自知武功不是陈璟的对手,用毒怕是也瞒不过沈青江,于是心下盘算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还是先想想怎么逃跑,日后再来报仇不迟。他眼珠一转,张口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暗影阁攀上的朝中权贵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放我一条生路。” 陈璟愣了一下,心说还有这好事儿?他本意是要将魏川扭送到京师,交给京兆尹衙门处理,毕竟魏川手上沾了人命,具体怎么判决还得审过再说。所以他原也没打算要取魏川的性命,如今魏川狗急跳墙愿意那这秘密来换,陈璟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他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掩藏了自己的窃喜,而后说道:“好啊,我答应你,说吧!” 魏川指了指吴兴,说道:“这位大叔应该就是李玉琴案里的当事人,吴兴吧。” 吴兴点了点头,道:“不错,自从上次在公堂之上,我就隐约感觉到有人从中作梗,想要将我同我的孩儿置于死地,仔细想来,这么多年会将我们夫妇视为眼中钉的权贵,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魏川道:“你可知这位权贵为何要将你诗作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吴兴言辞闪躲地说道:“为恶之人要取人性命,还需理由吗?” 陈璟抬着头拿下巴隔空点了点魏川,道:“哎!是我们审问你,还是你审问我们呢!再不好好说话,便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魏川小命在别人手里攥着,只能咽下这口气,乖乖认怂,将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讲来:“李玉琴原是司珍局的宫女,依照宫规,她年满二十五之前是不能出宫嫁人的,何故她年方二十就已成亲生子呢?原因很简单,宫里有一位贵人赏了她出宫的恩惠,还成全了她与一位御用画师的姻缘。这位画师姓吴,传闻说他是吴道子的后人,妙笔丹青颇得皇帝赏识,但成亲后便辞去了御用画师的官职,跟妻子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了。” 陈璟和沈青不可思议的看着吴兴,陈璟道:“怪不得当时在甜水巷旧宅里找到了那么多做颜料的东西,原来你竟然是御用画师,吴叔,真人不露相啊,瞒了我们这么久!” 魏川道:“他瞒着的事情何止这一件,你不妨问问他,当初成全他和李玉琴的贵人是谁!” 吴兴瞪大了双眼,双唇颤抖地开口问道:“你……你是如何得知……得知……” 魏川冷哼一声,道:“得知什么?得知那位贵人的父亲就是当年通敌叛国的隆大将军?当年她当年荣宠极盛,一朝有孕,本该册立为后,可他的父亲却突然变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她急火攻心一尸两命,这件事我想吴画师你是知道的吧!” 吴兴突然厉声道:“你住口!” 魏川面露得意之色:“当年隆的死,皇室对外宣称她是急火攻心,难产而亡,母子俱损。但事实是,在那之前,皇上为保龙胎,极力封锁了隆将军的事情,所以一定是有人偷偷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这才导致她急火攻心,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吴画师?你夫人前脚去跟隆妃娘娘请安,后脚她就出了事儿,以她隆妃娘娘的交情,自不会是她告诉隆妃娘娘的,所以她在隆妃娘娘的殿内见到了什么人?又听到了什么话?隆妃娘娘薨逝后,你夫妇二人连她的头七都没过,就慌忙离开了京城,又是在躲什么人呢?” 陈璟和沈青江内心浮现出了那个名字——当朝内阁首辅刘瑾。当年刘瑾为一己私利弹劾隆将军,致使他含冤而死,后洛氏遭逢大劫,这里自是少不了刘瑾的“功劳”,从那之后,为隆将军平反的事情不了了之,刘瑾却得以蒙蔽圣听,平步青云,一路进了内阁,后更坐到了首辅大臣的位置。 世事无常,沈青江有时候也会想,倘若真有一天能够为隆将军洗刷冤屈,甚至为洛氏一族复了仇,皇上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当年偏听偏信,害了忠臣良将的性命,他如此重用的大臣乃是蝇营狗苟的龌龊之辈,他该作何感想? 沈青江见吴兴一脸为难,便开口说道:“吴叔,其实我们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当初那吕炎打着他恩师的旗号给邓大人施压,我们只道是刘阁老与孙将军有私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如今您也该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们,我们好商议一下,以待来日。” 吴兴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与琴儿受隆妃娘娘大恩,她对琴儿如同亲姐妹一般,当时娘娘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在得知隆将军的事情之后,琴儿忧心不已,匆匆递了拜帖进宫探望,她去时正撞见一个小太监从隆妃娘娘殿中慌慌忙忙跑出来,琴儿进殿后才发现娘娘神色异样,琴儿上前询问,娘娘竟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琴儿马上去请太医,回来时发现皇上、太后和众嫔妃乌泱泱挤了一屋子,太医去请脉才发现,隆妃娘娘心脉受损,已经过世了。琴儿突然想起那小太监,立马禀明皇上派人去找,可等找到时,人已经溺毙在井中了。” 陈璟叹道:“莫非是有人指使这小太监故意去透了口风给隆妃娘娘?” 吴兴道:“不错,有人认识这小太监,刚进宫不久,伺候在梁妃宫里,梁妃的兄长当时任翰林学士,而刘阁老当时是翰林院的掌院。但是有这层关系也并不能证明是他所为,更何况后宫前朝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只能以梁妃御下不严,降了梁妃的品级作为惩处,此事便再无下文了。” 第64章 陈璟问:“那你二人为何要匆忙离京呢?” 吴兴突然看了一眼沈青江,沈青江微不可查地冲吴兴摇了摇头,吴兴便说道:“哦,一来当时琴儿留在京城经常思念娘娘,二来她与那个小太监打过照面,我们怕被幕后操纵之人找麻烦,所以干脆远走他乡,躲一躲这晦气。” 魏川在一旁笑道:“哈哈哈哈哈,陈捕头,这种哄傻子的话你可千万别信,他们一个两个根本没对你说过实话,只是贪图你的保护,整日用各种谎言诓骗你,陈捕头,来,我跟你说实话,当时李玉琴和吴兴为何会匆忙离京,这里面的秘密到底……” 他话音未落,便被一把钢刀从背后刺穿了心口,一刀毙命,不待有任何反应便倒了下去。 客栈大门缓缓打开,一名白衣男子镇定自若地走了进来,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仿佛草原的秃鹫一般看着魏川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说道:“以情报换取苟且偷生的机会,坏了暗影阁的规矩和名头,死不足惜。”他扭头冲着吴兴说道,“你就是李玉琴的夫君?那当年的事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我并无冤仇,但我受人所托来取你性命,还请吴先生上路。” 第84章 :师兄 他礼貌得像是在请人吃饭喝水一般,但周身流动的气息却不容小觑。 陈璟敏锐地感应到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他虽然喝了沈青江的解毒茶,但方才中毒时强行运功,伤了经脉,眼下若真动起手来,他与沈青江今日必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陈璟能感受到门外有其他不寻常的气息流动,也就是说此人并不是孤身前来,他至少带了三四个高手一起,此时这些人正藏了气息守在门外。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忧心地看向沈青江,沈青江见他脸色不对,便知现下情况凶险,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紧张起来。 那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走向吴兴,陈璟身形一晃挡在吴兴身前,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谦逊有礼道:“暗影阁欧连文,阁下便是禹安县捕头陈璟,旁边这位便是师爷沈青江,我说的对吗?” 他看似询问,但却说得十分笃定。 陈璟在听道他的名讳之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影阁阁主的名讳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 陈璟道:“欧阁主,吴叔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欧连文道:“我们做的便是这个营生,不过是可怜人糊口的门路罢了,还望陈捕头不要为难我。” 陈璟蹙眉道:“你与朝廷衙差在此为了人命讨价还价,是否于情理不合啊。” 欧连文认真想了想,道:“恩,的确不合适,是我唐突了,还望陈捕头勿怪,但近日吴兴的命我是一定要取的。” 陈璟道:“雇主花了多少买命钱?我出双倍!” 欧连文道:“我想陈捕头并不知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暗影阁从不做这种交易,不然为了活命,目标人物肯定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买一条活路,一来二去,暗影阁的信誉便没了,所以我们并不会透露雇主的信息和他的出价。” 陈璟拔出佩刀,拦在吴兴前,对欧连文说道:“既如此,就不需废话了,出招吧。” 欧连文道:“你虽内力雄厚,但年纪尚小,且你身上有伤,并不是我的对手,何苦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呢?” 陈璟道:“少说废话,我必不可能让你在我面前取了我家人性命,你出招吧!” 欧连文叹了口气,道:“既如此,就休要怪我了。”说罢,眼神一凛,挥掌向前,一掌劈向吴兴面门。陈璟一脚踢开那一掌,而后挽了个剑花刺向欧连文。 那剑花带着残影,虚实相和,纵使欧连文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他从腰间抽出一柄极软的佩剑,那剑闪着 危险的寒气,像游龙一般灵巧又锋利,欧连文挥剑挡掉了陈璟的攻击,后退几步,赞许道:“你小小年纪竟在武学上有这样的建树,能用刀舞出剑意,实在难得。” 陈璟并不接他的称赞,傲然道:“刀如何,剑又如何,招随心动,心随念起,手里拿的什么武器并不重要。” 欧连文道:“招随心动,心随念起,虚实相依,无形胜有形,陈捕头,你的师父是否姓隋名夜?” 陈璟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会知道我恩师的名讳?” 欧连文道:“看来我猜对了,按辈分,你理应叫我一声师兄。” 陈璟、沈青江、吴兴三人面面相觑。沈青江虽然与陈璟自幼一起长大,但对于陈璟的授业恩师却并不了解,只知道是陈河夫妇寻来的世外高人,为陈璟做武学启蒙,甚至还能在排兵布阵上作点拨,陈璟年纪轻轻便能做到捕头一职,与这位高人的点拨分不开。可那位高人神出鬼没,每次只见陈璟一人,来之前会用信鸽给陈璟传信,沈青江从来没见过他本人,他只知道自从五年前,陈璟便没接到过信鸽了。沈青江和陈璟只道他是云游四海去了,毕竟世外高人,本就是不愿受拘束的,怎么会在一个地方为了一个人耽搁太久。 不过,没想到,他竟然还收过其他徒弟,还是暗影阁的阁主。 陈璟问道:“师兄?那你可知师父他老人家有几位徒弟?” 欧连文道:“他本来有三位徒弟,加上你就四位了。” 陈璟问道:“那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欧连文摇头道:“我这几年也在寻他老人家道踪影,可惜毫无音讯。” 陈璟抱着一丝希望道:“既然同为师父座下弟子,那今日之事……” 欧连文摇头道:“并非我不近人情,而是这世间万物都有他的缘法,但看在同门之谊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人花钱买的,其实是沈青江和吴兴两条命,所以抱歉师弟,沈师爷的命我也要一并带走。” 陈璟听他还要杀沈青江,顿时头皮发紧,他握紧刀柄,怒道:“废话少说!今日我就是豁出性命也断不会让你伤他二人毫分!”说罢提刀又劈了过去,与欧连文缠斗在一起。 陈璟气势全开,并且带着与欧连文同归于尽的劲头,招招都是杀招,可欧连文左躲右闪,并不正面接招,而是认真找陈璟的空子,终于给他寻了个漏洞,他身形一晃,绕过陈璟,提剑刺向吴兴,眼看剑尖就要刺入吴兴胸口,一个空碗飞过来打偏了欧连文的剑。 众人顺着那空碗来的地方看去,原来是养伤的凌云,他听到楼下争执的声音,便挣扎起身,而后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吴兴。 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方才打出空碗时强行运气,此刻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欲坠要从楼梯口翻落下来。 欧连文三两下飞跃到凌云身边扶住了他,陈璟以为他要对凌云动手,便心急地喊道:“欧连文!有种你冲我来!你别欺负伤者!” 可欧连文并没有动杀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并不是见谁都杀的,并没有人雇我杀他,我为何要他的性命?”他说得太过自然,以至于陈璟有一瞬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凌云此时衣襟敞开着,沈青江为他施针的痕迹清晰可见,欧连文看着这些有些红肿的针眼,扭头对沈青江说道:“你懂得鬼门十三针,没想到洛氏还有后人。等一下!既然你是洛氏的后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来回打量着沈青江和陈璟,不多会儿他将凌云丢在一边,飞身来到陈璟面前,道,“抱歉师弟,你的性命我也要一并取走了。” 第85章 :残毒 欧连文说完,便不再留任何情面地出招攻向陈璟,他内力雄厚,招招都是杀招,陈璟奋力抵挡也只是勉强招架。 他集中精力想要找出欧连文的破绽,可欧连文滴水不漏,而且似乎可以预判他的一招一式,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地方,甚至连防守都有些困难。 陈璟被逼的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门边,他用刀将魏川的尸体挑飞,砸向欧连文。欧连文一剑挥出,凛冽的剑气将魏川的尸体直接劈成了两半。魏川的血洒在他脸上,衬得他整个人仿若地狱里走出来的索命鬼。 沈青江双眼紧盯着二人的对战,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任他不懂武功,也能看出陈璟此刻招架得十分费力。吴兴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顺着吴兴指的方向看过去,楼上凌云正趴在地上不知生死。 沈青江和吴兴两人迅速上楼将凌云扶起来,沈青江探了探他的脉象,还算平稳,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打开后倒出一小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凌云舌尖下含着,不多时就见他睁开了眼。凌云见沈青江和吴兴在一旁,又听到楼下的打斗声,便想挣扎起身,被沈青江一把按住,道:“你安心呆着,阿璟现在自顾不暇,没有时间照顾到我们,我们在这里安静等待不要添乱。” 吴兴点点头,对沈青江道:“为何暗影阁突然对阿璟也起了杀心,难道……”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头脑飞速运转着,对沈青江道,“这件事情除了我们几人知晓,我连谦儿都没说过,这暗影阁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第65章 沈青江道:“想必就是他们幕后那位权贵的手笔了。” 吴兴道:“他若这么做,岂不是有谋朝篡位之嫌?” 沈青江眉头紧锁:“不错,看来此人野心不小,不然怎么敢……” 沈青江话未落地,只听得楼下传来一声闷哼,沈青江立马看过去,原来是陈璟终于找到了欧连文一处破绽,飞身过去一刀砍伤了欧连文的右手臂,而后欧连文一掌打在陈璟的胸口,将他击飞出去撞在墙上,登时一口鲜血从陈璟口中吐出。 沈青江从未见过陈璟被打得如此毫无还手之力,心急如焚地跑下楼去,奔到他身边,扶起他,用手扣着他的脉门给他探脉。 陈璟的内伤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一些,虽不致命,但如若 再强行与欧连文对战,后果不堪设想。沈青江担忧地看着陈璟,心想,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陈璟看到了沈青江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他若想伤你,须得从小爷的尸体上跨过去。” 沈青江眼圈泛红,道:“你少说这种晦气话!你活着我背不动你,死了我更背不动你,你给我自己走下山去。” 欧连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虽不是太深,但他却十分惊讶于陈璟的武学造诣:“你带伤之身,竟能伤我,实属不易,但可惜今日你要命丧于此了,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璟一急,又吐了口血,起身有些困难。沈青江一把拦在陈璟身前,道:“我虽不知你是如何了解到这件事的,但此事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杀就杀我,我孤家寡人,烂命一条,自是无人问津,但他若出事,他的父母会立刻将这件事捅到圣上面前,到时候你和你幕后的权贵都要付出代价,我劝你好好掂量掂量!” 沈青江这一番利害分析,原以为能唬住欧连文,起码能给陈璟争取一线生机,但欧连文却道:“他知道或不知道,都不重要,斩草须得除根,否则只怕夜场梦多!”说罢挥剑刺出! 沈青江挡在陈璟前,此刻依旧不打算离开,陈璟将他一把推开,他跌落一旁,惊恐地回头看着欧连文的剑尖离陈璟越来越近,陈璟闭上眼睛,等待剑尖刺入身体。 他听到了剑刺入肉的声音,可身上却并未感受到任何痛感。 陈璟试探性地睁开眼,只见吴兴不知何时已经从二楼跑了下来,挡在了他前面。 一剑穿胸,吴兴只来得及喃喃地低声唤了句:“琴儿……”便闭上了双眼,躺倒在地,没了气息。 陈璟上前抱起吴兴的尸身,痛哭大喊地叫着:“吴叔!吴叔!吴叔你醒醒!你醒醒啊吴叔!” 沈青江也爬过来摇着吴兴的尸身痛哭道:“吴叔你睁眼啊吴叔!你刚刚跟陆大人团聚,还未享天伦,不能就这么抛下他啊!吴叔!” 陈璟愤恨地盯着欧连文,一字一顿地说道:“狗贼!你听好!我!必!杀!你!” 他拍地而起,浑然不顾内伤带来的钝痛,强行运功,提刀劈向欧连文,欧连文提剑抵御,竟被他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两人电光火石间又过了十几招,欧连文仿佛气力都在刚刚的打斗中耗尽了一般,招架无力,最终被陈璟一脚踢飞撞在了柜台后道酒架上,被跌落的酒坛砸了一通。 他挣扎起身,道:“没想到你如此胜之不武,但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 陈璟不屑道:“老子从来不用这种旁门左道,你乖乖受死吧!” 说罢又是十几刀砍过来,欧连文勉强应对,但陈璟发现欧连文好像只剩了招式,没有用内力。他的招式的确精妙,但若没有内力辅佐,这些精妙的招式便如同美人轻舞一般绵弱无力。 陈璟怒道:“你为何不用内力!是在羞辱我吗?” 欧连文实话实说:“我不是不用,是我如今内力尽失,自然不是你的对手。” 陈璟和沈青江对视一眼,沈青江显然也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但他余光突然瞟到了魏川那被斩成两半的尸体,便问陈璟:“阿璟你刚刚挑起魏川的尸体时,可有刺到什么东西?” 陈璟想了想,说道:“好像看到了一些不是肉皮也不是布料的东西,好像是……纸包?” 沈青江道:“没错,那应该就是被魏川藏起来的碎元散,他贴身收藏,你那一刀应该是扎破了纸包,沾上了碎元散的粉末,而后你又用这刀砍了这厮一刀,当毒药发挥作用时,这厮自然内力全失了。” 陈璟道:“好药!没想到魏川还干了件好事儿!狗贼!你受死吧!” 第86章 :高手 陈璟此时受了内伤,不宜使用内力,欧连文中了碎元散的毒,也无法使用内力,所以两人只能在招式上较劲。 他二人师出同门,招式相同。欧连文本以为自己入门早,自当对招式更为精通,但他没想到陈璟虽然修习时日不长,但武学造诣奇高,对身法招式的理解并不输给他,且陈璟身型灵活,出手果断,在这场纯武力的角逐中,欧连文占不到一丝便宜,渐渐落了下风。 陈璟依旧用了那把衙门配的钢刀,那把刀在他手里似乎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而且又比剑身宽出不少,能劈能刺,让欧连文的格挡更加困难,一个不留神被陈璟砍伤了腹部,顿时血流如注。 欧连文捂着伤口跪倒在地,道:“看来今日我是无法活着离开了,动手吧。” 陈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怒道:“你知道就好,就算门外你那些手下都冲进来,此刻也别想救你的性命!” 欧连文突然笑了,自嘲般说道:“呵,手下?不过是一群监视我的行踪,觊觎我的位置,随时准备替代我的饿狗罢了。陈捕头你耳力过人,可曾听到他们哪怕有一丝异动?他们根本没想过要进来帮忙,否则在听到我中毒之时,便早该有所行动了。”他叹了口气,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虽名义上是暗影阁的阁主,但只因为这些年我为暗影阁出力最多,受上面的人赏识罢了,门外这些人,与其说是我的手下,倒不如说是我的同僚,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了给他们腾地方。” 陈璟耳朵动了动,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从气息判断应该有四个人,他们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也并没有任何内力的波动,欧连文说得对,他的这几个“手下”并不打算出手帮他。 陈璟皱眉道:“果然是狐群狗党,想来暗影阁这种买卖人命的腌臢地方,也养不出什么忠义之士!活着也是浪费口粮,尔可速死!”说罢眼神一凛,一刀割下了欧连文的人头。 门外四人似乎感应到了欧连文的死,纷纷从藏身处现身,往客栈内走来。 陈璟弯腰捡起欧连文的佩剑,擦了擦,冲着门外道:“四位请稍等陈某片刻,我与家人还有最后几句话交代,说完自会出来与四位相见。” 门外四人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向前,想是接受了陈璟的要求。 陈璟走到沈青江旁边,对沈青江笑了笑,说道:“长赢,你叫我一声义父,我保你一条狗命,如何?” 他平时说这话时,都是一副欠打的样子,而且语气无比嚣张,可此刻他嘴角带血笑容凄然,声音轻柔,令沈青江从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安。沈青江见他盯着自己的胸口内的药袋子,便突然意识到了他想干 什么,忙出声制止道:“阿璟!你不可……” 话未说完,只见陈璟伸出手指,点了沈青江道穴道。 沈青江动弹不得,眼泪大颗大颗不要命似的往下砸着,哭喊着说道:“阿璟不要!不可以!算我求你了好吗!” 陈璟像没听到似的,伸手从沈青江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陈璟虽不善医理,但自小跟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又与沈青江要好,自然知道他们平时都有哪些丹药。 比如眼前从沈青江怀里掏出来的这一瓶,令沈青江哭得涕泪纵横的丹药,便是沈青江自己做的失魂丹。 当初沈青江找到一本古籍,那书上记载了一种丹药,服用之后便仿佛失去自己的魂魄,被神仙附体一般,内力暴增如有神助,可以一当百,只不过用过此丹药的人,在药力失效后会筋脉断裂,根基尽毁,再不能登武学巅峰。 沈青江按照那估计上的记载做出了这枚丹药,只是一直没找到人试药,或者说不可能有有人为他试药。他也知此药危险,便一直偷偷带在身上,从不拿出示人。 陈璟拿出的,便正是这颗失魂丹。 沈青江哭着劝阻他,但陈璟心里清楚得很,他受了内伤,此刻无暇治疗,而且门外等候的这四人,从气息判断,与欧连文相差不多,都是高手之列,即便是毫发无伤的陈璟,与这四人交手也毫无胜算,更何况是眼下的陈璟呢?他知道服用失魂丹是饮鸩止渴,但除了此法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他与沈青江的性命了。 陈璟从那小瓷瓶中倒出了一颗丹药,那丹药大概食指指甲盖大小,羊脂玉一般的颜色,看上去像是一颗玉珠,谁也想不到它竟然是如此霸道的丹药。 第66章 陈璟对沈青江说道:“长赢,若今日我能胜,以后你可欠我一条命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等着给我当牛做马吧。”他故作轻松地说完这一句话,而后咬了咬牙,将那颗丹药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沈青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看到陈璟吃下丹药之后,更是惨叫一声:“不要!阿璟!”但奈何他穴道被封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璟吞下了那颗要命的失魂丹。 仅片刻间,陈璟便感觉有一股烈火在丹田处燃烧,霎时间他浑身筋脉鼓胀凸起,仿佛要将他这个躯体都撑破一般。 “不愧是长赢的手笔,果然立竿见影。”陈璟笑着说道,“长赢,我去了,你保重。” 说罢拿着欧连文的那柄软剑,缓缓走到门外,而后回头又看了沈青江一眼,便将门关上了。沈青江满脸泪珠,话都说不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阿璟不要……阿璟我求你了……阿璟……” 客栈门外,银装素裹,天寒地冻。 陈璟终于见到了藏起来的那四个人。这四人两男两女,两个男子,一高一矮,高的面带刺青,脖子上挂了一圈骷髅,即便在这三九寒冬里也仅着单褂。矮的跟五六岁孩童一般高,没有头发,面色发黑眼神阴狠。那两个女子容貌相近,且容色姣好,只是一个一身白衣,看着不染纤尘,一个一身红衣,看上去妖艳异常。 这几人便是暗影阁杀手排行榜位居前几名的人,陈璟对他们的名讳都略有耳闻。高个男的叫金吉,他是北境人,喜食人肉。矮个叫林四通,修炼魔功走火入魔,变成了孩童身材,他最恨别人讥讽他的身形,甚至别人一旦眼神不对也要被他杀死。白衣女子和红衣女子是双生姐妹,白衣女子名唤花娘,红衣女子名唤燕娘,她们号称赤白双煞,白衣女子虽看似清丽,但却善用媚术,红衣女子看似美颜,但却善用剑。 这几人身上背的人命不少,江湖上都已经留了名号,不过暗影阁的人一项神出鬼没,官府悬赏多年也没能将他们擒住。 陈璟看着眼前的几人,剑尖指地,朗声说道:“很好,看来暗影阁的顶尖高手都到了,我不想浪费时间,你们一起上吧!” 第87章 :厮杀 陈璟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在这黑暗中有数不清的虫蚁,噬咬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还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将他拉入更加黑暗的深渊,他无力挣扎,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那黑暗将他一点点蚕食,甚至阻隔了空气的进入,他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我要死了吗? 陈璟这样想着。 “阿璟!阿璟!” 一声声热切的呼唤传入陈璟耳中。 好熟悉的声音啊……是谁……他又在叫谁…… 陈璟脑中一片混沌,他听到有人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但他想不起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叫谁。 只是觉得,这声音和这名字,都好熟悉。 那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那个名字,一刻未停。 陈璟听到那个声音的主人,用已经哭到嘶哑的嗓音说道:“阿璟,你若再不醒,我就再也不要同你说话了!” 突然天光大开,陈璟突然觉得头脑一片清明。 是了,他就是陈璟!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是…… “长……长赢……” 窗外月朗星稀,房内烛火幽幽,沈青江坐在床前,手上一直探着陈璟的脉象。 床上的陈璟浑身上下裹满了绷带,嘴唇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远远看去仿佛一具尸体。 沈青江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陈璟,在听到陈璟似乎在说什么梦话后,沈青江喜极而泣,连同他身后站着的尚尧、陆谦和书澜都是惊喜万分,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孙猛和陈河也起身围了过来。 陈璟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用尽全力才刚刚能睁开一条缝,看了看眼前的众人,而后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众人都担忧地看向沈青江,沈青江声音微颤,道:“没事没事,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他只是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陈河不放心地又把了一遍脉,确认沈青江所说无误,这才开口说道:“江儿说的不错,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回房休息吧,阿璟这里我们几人轮流值守即可。” 他说道几人自然指的是他、尚尧还有沈青江,但沈青江却道:“师父你和师娘也去睡吧,我来照看阿璟便可,您让我回房我也是放心不下的。” 陈河看了看尚尧,尚尧拍拍沈青江的肩膀说道:“江儿,你自己也受了伤,而且已经没日没夜地在这里照看了七日,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也会吃不消的,今晚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你再来。” 陆谦也道:“是啊长赢,你今晚还水米未进,不如随我们一起去用些吃食,而且……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同你……问个明白……” 沈青江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几日只顾着陈璟的伤势,竟然忘记了给陆谦交代吴兴的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谦,回想起那日在赤焰山上的场景。 那日陈璟将他关在门里,他隔着门只能听到门外陈璟与那几人厮杀的声音,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不敢发出声音,怕陈璟分心,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着,一颗颗砸在地面上。 陈璟服食的失魂丹最多只可顶一个时辰,陈璟知道时间不多,于是便准备一次性解决这几人。 他觉得体内蓬勃的内力亟待爆发而出,而且他平日并不挑兵刃,拿到什么便用什么,此刻握着欧连文留下的那柄软剑,突然明白了为何有人会不惜重金去求一柄好武器了。那柄软剑不仅韧性十足,且整个剑身都泛着寒光,吹毛立断,手柄处又与陈璟的掌心完全贴合,真真是人剑合一,陈璟突然对师父教过的那些招式,似乎有了一些全新的理解,这都是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即便如此,面对四个劲敌,陈璟也有些难以招架。 这四人都是刀尖上舔血讨生活的人,他们招招狠辣,直击要害,他们的招式没有后路,招招都是为了取人性命。陈璟以一敌四,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但不知是失魂丹的原因还是陈璟过于紧张,他虽浑身是血,但竟感受不到疼痛,反而在见到血之后,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丝奇异的快感,仿佛某种兽性被激活了一般,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四人将他围在中间,不断绕着他进攻,陈璟也不断调整着应对之法,同时寻找着几人的薄弱点。 很快他就发现,那身穿白衣的女子花娘是这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于是便一个转身靠近她,没想到那花娘不仅不避,反而迎上前来。其他三人了解花娘的招数,知道她这是要对陈璟使用摄魂的媚术,可没成想陈璟光棍一条,从未尝试过男女之事,故而花娘的魅惑之术对陈璟几乎没有什么效用。等花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陈璟以经近了她的身,等她反应过来要低挡时,陈璟的长剑已划过了她的脖颈。 其余三人对这一幕有些意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花娘的鲜血已经从脖颈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不!”拿身穿红衣的燕娘大喊一声,奔向前去抱住了即将倒下的花娘,大喊道,“姐姐!姐姐!” 可她怀中的花娘并没给她任何回应,挣扎了几下便撒手西去,与此同时,一柄长剑从身后贯穿了燕娘心口处,那柄剑的主人陈璟正一脸杀气地站在她的身后,干净利落地将剑从她身体里拔出,而后便一刻不停地杀向了剩下的两人。 陈璟能感受自己的内力正在不断被消耗,而且与往日不同,从前的内力是有根可依的,但这次的内力虽然雄厚,但却如无根的飘萍一般,只待将自己丹田处的根基全部消耗殆尽,便再也不会有新的产生了,所以他并不打算给这几个人反应的时间。 但眼前这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显然更不好对付,尤其是在经历了刚刚的事情之后,二人对待陈璟的态度也更为谨慎了起来。 陈璟与他们过了几十招之后,渐渐发现这两人矮个的林四通招式灵活,但气力不足,高个的金吉招式刚猛,但速度较慢。 陈璟准备飞身跳到林四通身边,脚下生风,快速绕着林四通的身体出剑,他出手速度极快,位置变动也快,林四通闪避不及,被他划伤了脚踝。林四通腿上吃痛,愤怒异常,大喝一声将陈璟震飞出去,撞断了一旁草棚的柱子,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饶是连一旁的金吉也被这一波内力震得有些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陈璟感到胸口有些闷痛,他便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一刻不敢耽误,呸出一口鲜血,拍地起身,持剑飞出,趁着金吉没站稳的时候,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处。 金吉不可置信地看着穿过自己胸口的剑,而后跪倒在地,陈璟一刻敢耽误,迅速拔出剑,又攻向林四通,留下身后的金吉趴在地上血流不止。 第67章 林四通此时脚踝受伤,行动受阻,但他力大如牛,身上又穿了护甲,软剑并刺不到他的要害处。而且陈璟感觉自己身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剑伤、刀伤、还有各种瘀伤。 陈璟咬着牙,一边和林四通拆招,一边寻找着他的破绽。林四通身上的软甲甚至包着他的脖颈,陈璟找不到致命的地方,一时急切被对方一掌拍到了客栈墙上,登时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陈璟的神智有些模糊了,他内心突然升起了一丝绝望,他抬头看着冲着他跑过来的林四通,准备平静地接下这最后一击。 这时他余光里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看过去,是屋檐上悬挂的冰凌。 他突然想起,当初在禹安探查冯昌杀妻案时,他用长绣针刺穿了他妻子的颅顶,致使他妻子死亡,那么眼下这人…… 陈璟福至心灵,握紧软剑,用尽全身力气冲向林四通,在于对方接近时一个飞身腾空而起,将剑身刺进了对方的头顶。 落地后的陈璟再也没有了任何起身的力气,趴在了雪地里,模糊中他看见面前趴着的金吉站了起来。 金吉的确被陈璟刺穿了心口,但他的心脏比旁人偏了一些,所以陈璟那一剑没能要了他的命。此时金吉见陈璟再无还手之力,便晃晃悠悠走向他,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第88章 :生机 陈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累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眼看着那原本倒地不起,应该已经死透了的金吉,手持利刃向自己冲过来,他甚至连起身的想法都没有了,眼前一黑,便再没有了任何意识。 眼看金吉手中的利刃就要刺进陈璟的身体,一根马鞭飞过来,将那利刃打飞,直插进地上的冻土里。 金吉愤恨地回头一看,紧接着愤恨的表情就转变为了恐惧 。 镇西将军孙猛的名号,他铭记在心,就连孙猛的画像他也看了千百次,本以为如果有一日可以当面见到孙猛时,他能镇定自若,可当对方真的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时,金吉还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都说镇西军训练有素,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孙猛驱马走到金吉面前,坐在马背上俯看着他,金吉看着一身戎装的孙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军队,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直笑得涕泪横流。 孙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金吉一直笑到干咳,甚至咳出了一口鲜血,才听了下来。他又自嘲般地苦笑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对孙猛说了句话,而后便咬碎了口中早就藏在牙缝里的毒药,倒地而亡。 孙猛听到那句话之后,先是一愣,随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地上已经成为尸体的金吉,脑海中回响起他刚刚那句话: “我其实早就知道,镇西军是绝对不会要我的。” 不过他没时间多想,地上趴着的陈璟不知生死,他赶忙上前扶起陈璟,让他躺在自己怀中,并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他盖好,副将和军师跟着跑过来,孙猛示意副将进客栈探查情况,军师搭上陈璟的脉,眉头紧锁道:“脉象微弱,丹田虚空,情况很不好。” 这时副将扶着沈青江从客栈里走了出来,道:“将军,沈师爷还活着,吴先生他……已经死了。” 孙猛惊道:“什么!”他一拳砸在地上,恨恨地说,“唉!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沈青江被封住穴道的时间太久,腿脚还走不利索,他看到孙猛怀中昏迷不醒的陈璟时,急得一下扑倒在他身边。副将想去搀扶,被他一把甩开。副将尴尬地看着孙猛,孙猛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副将便不再上前。 沈青江几乎是爬到了陈璟身旁,看着他一身的伤,他竟一时间不敢伸手碰陈璟,生怕哪里一个不对,陈璟当场便会碎掉。 沈青江哆哆嗦嗦地探向陈璟的脉门,而后仿佛被针刺一般缩回了手。 生机薄弱,丹田虚空,几乎是必死之相。 他心底涌起巨大的悲痛,但红肿的眼里却再也留不出一滴眼泪,只能绝望地嚎叫着,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时被吴兴误伤,危在旦夕,不知阿璟看到浑身是血的自己时,是不是也如他现在的心情这般悲痛欲绝。 等等…… 血…… 沈青江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魏川之前的话: …… “这逍遥王颇得老皇帝的宠爱,他从小体弱多病,老皇帝担心他在外游历伤了身体,便用南越国进贡的血玉,做了一个玉桃花赐给他贴身佩戴,据说那血玉不仅价值连城,还有起死回生之效,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那新帝即位后问他要,他说是先皇遗物,不愿交给新帝,这才让新帝认为他有不臣之心,惹来了杀身之祸。可自从他坠崖身亡后,那血桃花也便没人见过了。” …… “可以起死回生的血玉……起死回生……血玉……”沈青江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句话。 孙猛几人疑心他一时接受不了打击,神志出了什么岔子,便想出手打晕他再说,副将刚抬手要打,沈青江开口问道:“敢问孙将军可曾听说过圣祖皇帝曾与民间女子私相授受,生下过一个孩子?” 孙猛忙制止副将,摆摆手让他退下,而后对沈青江道:“宫廷秘闻,我也听说过一些,这个孩子曾经试图认祖归宗,可当时圣祖已经仙逝,无法证明他的皇室血脉,不过先帝仁厚,还是给了他足够的封赏,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沈青江又问道:“那将军可曾听过一件南越国的贡品,血玉桃花?” 孙猛愣了一下,道:“你怎会知道这东西?” 沈青江道:“孙将军,眼下没时间跟您细讲,事后自当全盘告知,还请您先将血玉桃花的事情告诉我。” 孙猛道:“那血玉桃花的材料取自于南越国进贡的一块血玉,那玉通体血红,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沈青江道:“您可曾见过那玉?” 孙猛支支吾吾道:“算……算是见过吧,那血玉桃花不仅通体血红,内里还有些黑色的纹理,看上去不像是玉石,倒像是块红色的琥珀,通透得很。” 沈青江闻之大喜:“这便对了!阿璟有救了!” 孙猛问道:“怎么说?” 沈青江道:“这血玉桃花是个幌子,那血玉根本不是血玉,而是南越国的镇国之宝,红宝灵芝,此物一百年才能长成一株,珍贵无比,而且的确有起死回生之效,圣祖皇帝应当是极爱当年那女子,才会用血玉来隐藏此物舍得把此物与她分享。” 孙猛听到陈璟有救了,忙高兴地问道:“那此物现在何处啊?” 沈青江有些犯难了:“我只知道那东西最后一次出现,是魏川的母亲拿着它从赤焰山顶跳了下去,而后便不知所踪了,哦,还有首词,可能跟那东西的下落有关。赤焰湖边日暮,夕照金辉轻舞。潋滟满眸余晖,恰似梦中仙路。凝伫,凝伫,心醉不思归处。” 孙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闷声闷气地说道:“什么仙路,又说什么归处,听上去倒像是要死了一样。” 沈青江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突然说道:“孙将军!您说什么!死?” 孙猛有些迷茫,道:“啊?啊!是啊,听着不像是死后的路吗?” 沈青江反复咂摸着,说道:“死路……死……死路……是了!孙将军!烦请您派几个武功好手,特别是轻功好些的,跟我去崖顶走一趟!” 第89章 :梦境 将军府,书房中。 除了尚尧留在房间内照顾陈璟之外,其余人都聚在一起听沈青江讲述赤焰山上发生的事情。 沈青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遍给众人听,当讲到吴兴之死时,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但是陆谦虽然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但他仿佛没有什么眼泪,整个人木头一样坐在一边,无悲无喜。 沈青江看着他这样,心里更加难过,同样是失去过亲人,他很能理解陆谦现在的感受。他们父子二人重聚不久,吴兴便横死在进京的路上,这对陆谦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长赢……”陆谦哽咽开口,“我父亲他临终前,可曾留了什么话?” 沈青江道:“吴叔他……叫了琴姨的名字……” 陆谦听到这里,眼泪便留了出来,抽泣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他们……我爹娘他们……九泉之下终于是团聚了啊……” 孙猛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陈河用袖子抹着眼泪,沈青江拍了拍陆谦的背,道:“陆大人,吴叔他是为救我而死,我欠你一条命。” 陆谦摇头道:“我爹他是不会跟你说欠不欠的,他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了求回报,长赢你这样说,反而是辱没了他。” 沈青江点头道:“是,你说的没错,吴叔和琴姨,是至纯至善之人,亦是我此生最钦佩的人。” 第68章 陆谦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道:“他们也是我最钦佩的人。”说罢起身对众人说道,“义父,陈叔,既然阿璟醒了,我便放心了,我先回府安排一下我爹的身后事,回头我再来看阿璟。” 孙猛点头道:“恩,孩儿你自去吧,这边有我们盯着,你放心吧。” 陆谦向几人施礼后,便离去了。 七日前,孙猛将吴兴的尸身连同陈璟、沈青江和凌云一起接回了将军府,见到了一直在京城等着父亲来团聚的陆谦。他等了数月,终于有机会和父亲过一个团圆年,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陆谦满脸木然地将吴兴的尸体接回了陆府,摆了灵堂,跪了三日。这三日里,他一言不发,也甚少进食。他向朝廷告了假,跪在吴兴的棺椁前,焚烧着那一张张的纸钱,仔细回想着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同爹娘在一起的日子,终于在第四日晚上,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钰儿,钰儿,在这里睡会着凉的,快醒醒啦!” 陆谦感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背,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小桌子上。他抬起头,发现他日思夜想的娘亲正站在眼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柔声说道:“快起来吃饭了钰儿,爹给咱们做了好吃的粉蒸排骨,还有火腿青豆,来晚了可就要被娘吃光了哦!” “整日没个正形,跟个孩子似的。”李玉琴身后,吴兴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过来,然后附身对陆谦说道,“走儿子,吃完饭,爹带你去河边采风,今日教你画山水。” 李玉琴嗔道:“哥哥!你今早去送货走得急,没给我描眉,你答应吃完饭给我补上的!” 吴兴揉了揉李玉琴的头发,道:“这都过晌午了,明日起早,为夫给你描一对秋娘眉,如何?” “一言为定!” 两人牵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往屋里走去,见陆谦没跟上来,便回头对他招招手,道:“钰儿,快来啊!” 陆谦起身叫道:“爹……娘……” 李玉琴道:“这孩子怎么傻站在那里,快过来啊!” 吴兴手里不知何时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粉蒸排骨,对陆谦说道:“饭菜要凉了,孩子,快来吃啊!” 陆谦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正在甜水巷的院子里,周围的东西看着比平日高大了许多,他焦急地往二人那处跑去,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是孩童的模样。 陆谦心里高兴地想着,原来自己只是睡着了,做了个噩梦,爹娘还在。 他高兴地往爹娘的方向跑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跑都跑不动,他急得快要哭出声,道:“爹!娘!我……我走不过去!你们等等我!” 可李玉琴和吴兴二人却只在原地笑着看他,并不作声。 陆谦哭喊道:“爹!娘!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孩儿!” 可前面的二人却牵手往屋里走去,只留下陆谦一个人在院落里,那屋里看着黑漆漆的,陆谦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体渐渐被那黑暗吞没了。 陆谦拼命哭喊着,挣扎着往前挪动双腿,终于来到了那门前,他看向黑漆漆的屋里,鼓足勇气想进去,可眼前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他的脚步,他哭喊着:“爹!娘!是我!我是钰儿啊!你们应我一声好不好!求你们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孩儿求你们了!” 黑暗中,一声叹息传到陆谦耳中,陆谦抬起头,只见吴兴和李玉琴站在他的面前。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跪在地上,趴在父母怀中哭诉着:“爹!娘!不要再扔下我了!我怕……我真的好怕……娘……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娘!” 李玉琴将他搂在怀中,温柔地为他擦去眼泪,把他扶了起来。陆谦发现自己比李玉琴高出了好多,甚至比一旁的吴兴还要高一头。 李玉琴抚摸着他的脸,说道:“我的钰儿长这么大了,还长得这么漂亮,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然像我。” 吴兴笑着说:“是啊,但是他果敢良善,这点像我。” 李玉琴将额头贴在陆谦的额头上,说道:“这么多年,我的钰儿受苦了,可现在爹和娘不能带你走。” 陆谦声音哽咽:“可是,娘,孩儿……孩儿怕……怕找不到你们……” 李玉琴心疼地拍着他的背,柔声说道:“不怕哦,孩子,你听娘说,爹和娘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但我们对你的爱是不会消失的,我们留在你骨血中的东西也不会消失的。但是你不同,你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很多人要见,在这世上还有很多你在乎的人和在乎你的人,你跟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呢。我的孩子,乖,不怕,现在,睁开眼吧。” 话音落下,陆谦便睁开了眼。 熟悉的陆府房间,孙猛和陈河正焦急地看着他,书澜站在一旁探着头看他。 孙猛拍了拍陈河,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 陈河道:“忧思过重,醒了便没事了。” 孙猛关切地问陆谦:“怎么样孩子?你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陆谦看着眼前的孙猛和陈河,突然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这一哭便再也收不住了…… 第90章 :夜谈 炮竹声声,落雪簌簌,除夕夜的雪不大,配上院子里怒放的红梅,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自那日陈璟醒了之后,陈河夫妇同沈青江一起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接下来的几日,他的神智日渐清明,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一直到除夕当日,已经能坐起身自行进食。凌云的情况要比陈璟乐观得多,这几日已经能慢慢下地行走了。 陆谦处理完吴兴的身后事,也来到将军府同大家一起过年。他请沈青江将吴兴的尸身做了防腐处理,只等年后向朝廷告了假,他便要带着吴兴的尸体回禹安,同他娘亲合葬在一起。 孙猛身份虽然尊贵,但常年驻守在外,算起来他已经五六年没在京城同陆谦一起过年了,而且今日还有这么多好友同聚,原本冷清的将军府热闹了起来,孙大将军也难得铺张浪费了一回,让府里的厨子做了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又特地准备了从西域带回的葡萄酒,亲自给众人满上了。 孙猛端着翠玉做的酒杯,说道:“都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我一介粗人,今日也附庸一回风雅,来来来,请诸位满饮此杯,尝尝这西域美酒与我中原佳酿相比又如何啊!” 除了被放在躺椅上,坐在一边由侍女照顾的陈璟之外,其余人都举杯痛饮,沈青江回头看了看陈璟,只见他一脸的羡慕。沈青江笑了笑,说道:“啊,这西域美酒可真是不同凡响,齿颊留香恩。” 陈璟听他这么一说,竟然有一道口水从口中流了出来,他行动不便,慌忙干咳一声,用眼神示意一旁正为他布菜的侍女。那十六七岁的侍女见到陈璟的傻样,不禁掩面笑了笑,而后从怀中掏出香帕给他擦掉了口水,少女的香气掠过鼻尖,陈璟透过烛光看向那侍女,见对方娇俏可人,面色羞赧,当下心情大好,便暂时忘却了不能品尝美酒的心酸。 沈青江见陈璟的样子,也不忍再逗他,便说道:“你安心养伤,等你伤养好了,自然让你喝个够。” 陈璟有气无力道:“酒倒是好说,长赢,我感觉丹田空虚,四肢虚浮,我什么时候能习武啊?” 沈青江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杯子里的酒在了手上,仿佛血痕一般。他抿了抿嘴,轻声说道:“不着急,你先养好伤,我慢慢想办法帮你调养。” 陈璟大剌剌地说道:“那我可指望你了,反正我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你要是治不好我你就得准备好银子养我一辈子了!” 他这话是开玩笑逗沈青江的,可落在沈青江的耳中却是另一种滋味。 先不说他身上受的大大小小的内伤和外伤,那失魂丹本身就会掏空他所有的内力,陈璟原本以为,武功这种东西,重新练就是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根基已经被毁,即便重新开始,他也无法再达到昔日的成就,再加上他受的内伤太过严重,丹田受损,根本无法重新聚气,沈青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 他这辈子,怕是无法习武了。 沈青江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端着酒杯的手抖得太过厉害,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笑着对陈璟说道:“那你可得先叫一声义父来听听。” 陈璟白了他一眼,道:“这人真没良心!”他转过头去对小侍女说道,“小美人儿,喂我吃颗葡萄呗,我还没在这寒冬腊月里吃过葡萄呢!” 小侍女笑意盈盈地为他剥了颗葡萄送入口中,陈璟咂摸着把葡萄肉咽下去,低头吐籽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落寞,但眨眼间便消逝,他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恩,过了美人手的葡萄,更甜了。” 陈河闷不作声地喝了杯酒,尚尧的脸别过去,看不清表情。 第69章 陆谦看着桌上众人的样子,心下对于陈璟的情况也了然了几分,便想着转移一下话题,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孙猛说道:“对了义父,今早上朝时,你有没有发现陛下的脸色有些不对?” 孙猛回想了一下,说道:“嗯,好像是不如我走之前气色好,脸上总透着些黑气,精气神儿也不好。” 陆谦道:“前些日子陛下让我去寻那血玉桃花的下落时,我曾近距离观察过他的神色,我那是便觉得他的唇色要比常人重一些,有点青紫色,而且听陛下身旁的大太监刘喜讲,陛下那段时间一直昏昏沉沉的,总犯困,而且睡着了便很难叫起来,有几次险些误了早朝。陛下一项勤勉,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这种情况。” 沈青江道:“听着像是身体出了问题,那血玉桃花的真身,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便是红宝灵芝,陛下突然让人去找此物,难道是为了自己用?” 陆谦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如今奸臣当道,太子年纪尚轻,我只担心陛下的身体如果真出现什么问题,朝局只怕会更加动荡。” 沈青江微微蹙眉:“可红宝灵芝已被我们用掉了,若是陛下问起,你该如何交差呢?” 陆谦摆摆手,道:“交差事小,当时阿璟的状况,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我身处当场,手持红宝灵芝,也肯定是要把那它喂给阿璟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们是如何得知红宝灵芝下落的?” 沈青江道:“便是孙将军当时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孙猛指了指自己,问道:“我?”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当时我把那首《如梦令》念给您听,您说‘什么仙路,又说什么归处,听上去倒像是要死了一样’,我便是听了您这句话之后才突然想到,有些事情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魏川的母亲当时拿着这灵芝跳崖,却没有死,而且据魏川说,她母亲觉得那东西晦气,没有带在身上,所以很可能她是在坠崖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被崖边的藤条缠住,救了性命,顺便就把那晦气的东西留在了赤焰山的山腰处。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所以问您要了人,下到山腰去查,果然在那崖壁上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便藏着那红宝灵芝。” 陈河道:“多亏有这灵芝,才救了阿璟的性命,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不过江儿,你是如何得知那血玉桃花便是红宝灵芝的?” 沈青江道:“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那魏川讲过,这血玉桃花是南越国的贡品,又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便猜测有可能是红宝灵芝,只是圣祖为了掩人耳目,用蜡封住了那灵芝,做成玉石的样子而已。后来我问了孙将军,他描述的那血玉桃花的样子就是红宝灵芝无疑了。” 孙猛道:“连我都不知道那东西竟然是块灵芝,我只当真的是块玉,放着好看的。” 陆谦问道:“哦?义父您见过那东西?” 孙猛意识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地捂了捂嘴,他摆了摆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这才开口对众人说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多年前有位威远将军……隆霄?” 第91章 :秘密 一提隆将军,陈河夫妇和沈青江的表情瞬间有些微妙,陆谦知晓沈青江的身份,知他三人心有顾忌,于是便对他们说道:“你们放心,我义父同隆将军是故交,长赢你还记得吗,我同你说过,我义父受过隆将军和洛太医的恩惠。” 陈河和尚尧看向沈青江,沈青江对他们点了点头。陈河这才说道:“不瞒孙将军,这位隆将军与我夫妇的确是有一些渊源,只是不知他与这红宝灵芝又有何关系呢?” 孙猛道:“当年我还只是隆将军麾下的一名小小的校尉,在一次敌袭中受了重伤,洛川洛太医是当时的军医,他将我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可我受的伤太重,一直昏迷不醒,此时洛太医发现了隆将军营帐中摆放的红色玉石,那玉石是陛下出征前赐给将军的,说是能保他平安的宝物,洛太医认出那东西的真身是红宝灵芝,隆将军当即便切下一块来让我服下,我这才真的捡回一条命。” 陈河道:“原来竟是有这层渊源。” 孙猛一拍桌子,道:“几位,我是个粗人,不喜欢兜圈子,不如咱们互相交个实底儿吧。” 陈河看了一眼尚尧,尚尧则看向沈青江。 沈青江起身对孙猛说道:“孙将军,时辰不早了,我今日还未曾给阿璟施针,烦您等我一时三刻,我即刻便回。” 说罢也不等孙猛的回答,吩咐下人抬起陈璟,便回房了。 下人们将陈璟放置在床榻上之后便退了出去,沈青江一言不发,将陈璟的上衣褪去,拿出银针便要为陈璟施针。 陈璟问道:“长赢,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沈青江的手顿了顿,继续将针扎了下去,平静地说道:“陈年旧事而已,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陈璟皱眉:“难道是因为我的身子……已经……已经……” 已经不能再保护你了吗…… 沈青江没想到他能把自己的意思曲解成这样,连忙打断他:“瞎说什么!你的身子我肯定会调理好的!定能让你比以前更健壮!” 陈璟道:“那为何你有天大的秘密却不让我知道?你与洛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当初在赤焰山上,魏川也曾问过你这个问题,你与洛家是什么关系?为何你有洛氏一族秘药的解药?为何你知道魏川母亲的姓名?还有……”他斟酌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与我父母之间到底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沈长赢,你难道不打算同我说一说吗? 沈青江低头沉吟不语,他的确没想好如何将自己这一身血海深仇说与陈璟知道,而且他也不知道陈璟知道真相后会作何反应。若是以前,他说不定会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嚷嚷着去给自己报仇雪恨,可如今陈璟武功尽失,身体孱弱,若是知道真相,除了干着急,怕是也干不了其他的了。 “你不要想着我如今废人一个,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便打量着瞒我,沈长赢,你但凡把我当作家人,就不要这样对我。”陈璟此时倒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虽然话说得难听了点儿,但沈青江的确不希望陈璟着急上火的。 沈青江还想着用什么别的理由搪塞过去,可陈璟太了解沈青江了,他看到沈青江欲语还休的表情,便张嘴骂道:“你大爷的沈长赢!你他妈的瞒不了我,现在是想着编瞎话蒙我了是吗!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你给老子说实话!” 沈青江犯难地看着陈璟,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告诉你……”他犹疑再三,终于还是对陈璟说道,“其实我便是洛川洛太医的儿子,我本名叫洛青,沈是我母亲的姓氏,江是我的乳名,我们洛家与隆将军是姻亲,他的妻子是我的姑姑,隆妃娘娘是我的表姐。当年隆将军出事后,我父亲收集了很多证据,联合了朝廷中的几位大臣,为隆将军鸣冤,皇上也答应重审此案,可没多过多久洛氏一族当年被山匪灭门,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师叔师伯们、一众学徒小厮甚至杂役,共一百二十六口,一夜之间尽数被屠。幸得父母舍身相护,将我藏在床底的暗格中,这才保住一条性命,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琴姨,在她的帮助下逃出京城,辗转到了禹安县,投奔了师父和师娘。” 陈璟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与我爹娘早就相识?” 沈青江点点头:“恩,他们是我祖父的弟子,我该叫一声师叔的。但我祖父已经身死,我便是这一代的洛氏家主,所以师父和师娘在有关洛氏一族的事情上,都比较尊重我的想法。” 陈璟还想问点什么,但沈青江没等他开口便说道:“好了阿璟,我答应你不瞒着你,这些事以后我慢慢把细节告诉你,眼下你需要多休息,把身子养好,才能帮我报仇,对吗?” 陈璟被沈青江摁在床上,挣扎着说道:“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一个!” 沈青江无奈地点点头,陈璟立马问道:“那害你全家的贼人你可曾查到?是否也跟那姓刘的老匹夫有干系?” 沈青江叹了口气,道:“当时我家出事的时机太过巧合,正好就在我父亲联合为隆将军上奏的时候,其实后来师父师娘探查了许久,但每每有苗头的时候,都会被人有意无意地掐灭,故而这么多年了,我们其实也只是怀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陈璟想了想,道:“这位孙将军,我看倒是个可信之人,他是隆将军的旧部,又受了你爹的大恩,你说他会不会也想替你爹和隆将军他们复仇?” 沈青江想到之前与陆谦的谈话中,陆谦也曾提及此事,如若孙猛和陆谦不怀好意,那合该在暗中查探清他的底细后,便将他和陈河夫妇交出去才是,如今他既愿意帮自己查清真相,就算是政敌之间的争斗又如何,自己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其实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尤其是在吴兴为了救自己而身死之后,沈青江面对陆谦时,是不愿意左右权衡、防备重重的,但这么多年他背负仇恨隐姓埋名,权衡和防备,似乎已经成了某种习惯。 第70章 思索良久之后,他对陈璟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为陈璟施了最后一针,陈璟便沉沉地睡去,沈青江这才缓步回到正厅,见众人都在等自己,沈青江便径直走到孙猛面前,略施一礼,道:孙将军,我的实底儿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不知您还想知道什么?” 孙猛笑了一声,道:“年纪轻轻,胆子不小,倒是真没给姓洛的丢脸。” 沈青江道:“学生不才,自是不敢污了家族门楣。只是孙将军,既然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倒不如痛快一些,您实话告诉我,当年害了我全家性命的到底是不是刘瑾?” 孙猛道:“此事我也只查到了一些皮毛,我只知道当年贼人的兵器十分锋利,不像是寻常山匪能用得起的,而且大多数死者都是一击毙命,这手段看着像是杀手所为。” 沈青江道:“该不会又是暗影阁吧,此次他们指名道姓要杀吴叔,必然是受了刘瑾一伙人的指使,有可能他是担心吴叔和琴姨当年与隆妃娘娘走得近,知道什么秘密。” 孙猛点点头,刚想说什么,门外小厮快步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将……将军!宫里……宫里来人,说皇上不好了! ” 第92章 :病情 屋外的雪依旧下着,皇帝寝殿外的暖阁中,几位太医正一边抹汗一边讨论着皇帝的病情,他们眉头紧皱神情紧张,时不时的摇头唉声叹气。 寝殿的帷帐紧闭,里面依稀传来女子的哭泣声。突然紧闭着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穿明黄色朝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从寝殿里走出来,他面若桃李,却神色凝重,几位太医见他出来马上迎了过去,他也快速走向太医们,不等他们见礼便开口问道:“父皇到底怎么了?”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言辞闪烁,为首的一位老太医犹疑着开口道:“回禀太子,圣上每日为国事操劳,忧思难解又难得好眠,这个,额……《黄帝内经》里讲,'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寤',医书里又说……说,这个,卫气不得人阴,常留于阳。不得入于阴,故目不……” “别给本宫掉书袋!”太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语气不善地说道,“父皇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症!你们有没有治疗的法子!” 刚刚那位老太医马上跪倒在地,其余太医也跟着跪了下来,老太医哆哆嗦嗦地说道:“太子息怒,圣上他病情怪异,请太子再给臣等一些时日,臣等定然寻得救治之法。” 太子长袖一甩,指着地上跪着的众太医骂道:“废物!从还没进腊月,父皇的气色就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每每睡着了叫都叫不醒,今日更是在除夕夜宴上直接晕了过去,现在你们却连他得了什么病都诊不出来!林孚!你身为太医院首座难辞其咎!来人!拖下去!” 门外的禁军听令进来,拖了那为首的老太医就要往外走,那老太医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太子殿下!” 屋里的众太医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太子杨显见那老太医撒泼打滚不肯就范,怒不可遏地拍桌怒吼:“放肆!父皇昏迷不醒,你却在此大呼小叫!谁给你的胆子抗本宫的旨!拖下去即刻丈杀!” “是!”两名禁军领了杨显的旨意,立刻用力拖拽着林孚往外走。 “请太子殿下稍安勿躁。”一个沉稳又有些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随后,一位身着紫色公服,身材瘦削、眉目疏朗、银发长须的老者,在吕炎的搀扶下,从门外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着紫袍和红袍的官员。老者走到太子面前,拱手行礼道,“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身后的几名官员则是跪地参拜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杨显虽怒气未消,但还是掩去了愠色,对那老者连同他身后的官员们说道:“刘阁老不必多礼,你们也都起来吧。来人,给刘阁老看座。” 刘瑾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 一旁的宫人连忙将刘瑾扶到椅边,他站在椅旁等太子在主座落座后,才缓缓坐下。 那林孚也是有些狗急跳墙,情急之下冲着刘瑾大喊:“刘阁老救我!” 刘瑾并未正眼看他,只是一声不响地坐着。 这些人来了之后,宽敞的暖阁里显得有些拥挤了,刘瑾垂目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众太医,连同那即将被拖出去的林孚,心里便已经有了盘算。 他缓缓开口,道:“太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 太子的眉头几乎没有舒展开过,脑门上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忧心地说道:“想必刘阁老也已经注意到了,自从进了腊月,父皇他的身体越发孱弱且神色倦怠,太医院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今日除夕夜宴,我与父皇母后正在饮宴,岂料父皇刚饮下一杯酒,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到现在太医院连父皇他晕倒的原因都查不出来,我岂能不发落这帮蠢货!” 刘瑾的表情似乎都被脸上的皱纹和胡须遮住,看不出变化,他依旧缓缓开口,就连声音也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道:“太医院的确是有失职之处,但这些太医家里都是几代行医,放眼举国上下他们的医术都是数一数二的,若此时发落了他们,恐怕更没人能救治陛下了。况且陛下一向以仁孝治国,近年来又潜心礼佛,怕是不想看到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病榻前,故而老臣还请太子殿下三思而后行。” 杨显沉吟不语,半晌叹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拖着林孚的两个禁军便送了手。那林孚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才想起来谢恩,他撅着屁股,一个响头接一个响头地磕着,嘴里大喊:“谢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 杨显不耐烦地说道:“本宫给你一天时间,若明日日落之时父皇还不醒,到时候就算太上老君来为你求情,本宫也断不会放你活路!” 林孚呆若木鸡地望向刘瑾,刘瑾也不看他,只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太子殿下仁厚,是天下万民之福。” 林孚这才反应过来,对太子说道:“臣遵旨,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刘瑾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照看陛下的病情。” “是!”林孚说罢马上招呼着一众太医进了寝殿。 寝殿的帷帐再次被掀开,头戴凤冠的妇人在宫娥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所有人都行礼参拜,杨显和刘瑾也起身对妇人行礼。 “皇后娘娘万安!” “母后您怎么出来了?”杨显迎上去扶过皇后问道。 妇人鬓边微白,但依然可见风韵,她眼圈还有些微红,先对众人摆摆手道:“都免礼吧!”待众人谢恩起身后,才对杨显说道,“皇儿,你父皇他如今昏迷不醒,国事为重,这监国之职你需得担起来了。” 刘瑾的眉毛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却依旧面色如常地说道:“皇后所言甚是,臣请太子监国。” 众官员齐道:“请太子监国!” 杨显看向皇后,皇后冲他点点头,杨显凭空生出了一腔豪气,正准备开口,就听门外宫人喊道:“镇西将军孙猛觐见!” 第93章 :恶疾 听到孙猛的名字,杨显喜出望外,马上道:“快!快请孙将军进来!” “是。”宫人马上去把孙猛请了进来。 刘瑾依旧看不出表情,安静地站在一旁,皇后在听到孙猛的名讳时,眉间微皱,表情有些不自在。她在杨显的搀扶下走向主座,落座后衣袖轻挥,道:“皇儿、刘阁老,你们也坐吧。” “谢母后!” “谢皇后娘娘!” 二人在堂下落座,此时孙猛领着一人进了暖阁,正是背着药箱的沈青江。 闻听皇帝身体抱恙,特别是近期突然情况急转直下,陈河、尚尧和沈青江三人都有所存疑,若是积劳成疾,那皇帝的身体应该一直都有明显表征,而不应该是这一个多月才突发恶疾,乃至晕厥,但一切都是猜测,三人需亲自探查一番。陈河、尚尧二人早年间曾在京城生活过,怕被人认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众人决定让沈青江稍作乔装,跟着孙猛进了宫。 孙猛进门后,先向皇后和太子行礼问安,皇后对他自然也是赏了座,而跟在他身后的沈青江则是安分地跪在地上,自始至终没抬起过头。 孙猛落座后,忙问起皇帝的病情:“敢问殿下,皇上的病情如何了?” 杨显忧心道:“唉,从夜宴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已有两个时辰了。” 孙猛道:“太医们可有决断?” 一提这个太子就来气,他拍了下桌子,骂道:“那帮不成气候的东西,到现在连父皇到底因何病倒都查不出来。” 刘瑾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太子息怒,身体要紧。”他转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沈青江,眼睛快速眨了一下,对孙猛说道,“孙将军为何深夜带了生人进宫?这似乎不合规矩啊。” 第71章 孙猛起身对皇后和太子说道:“启禀娘娘、殿下,此人是我随侍的大夫,医术颇为精湛,且出身民间,见惯了疑难杂症,可否请他来为皇上诊断一二?” 刘瑾先于太子开口道:“这边更不合规矩了,孙将军。”他皮笑肉不笑,语气客套地说道,“太医院众圣手都在侍驾,难不成还不如一个草莽出身的民间大夫?孙将军,我知你忧心圣驾,但如此举动的确于礼法不合,还是莫要拿龙体开玩笑了。” 孙猛道:“刘阁老此言差矣,若是寻常大夫,我自不会轻易带进宫里。只是太医们艺术纵然高深,侍候的也只有宫里的还有京城的贵人们,岂不闻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我带的这位大夫虽出身草莽,但常年在外游历,见过众多顽疾,他从阎王那里抢回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几百,的确是有过人的本事,我才敢将他带来医治圣驾。” 刘瑾干笑了两声,道:“既然孙将军如此胸有成竹,那不如立个军令状,若此人没有治好皇上的病,那你这便是未经宣召私自带人进宫面圣,是大不敬之罪,孙将军可愿领罚吗?” 孙猛昂首挺胸道:“若他治不好皇上,那便是我大不敬,愿听从皇上发落。” 刘瑾还想说什么,孙猛并未给他机会开口,提了提嗓门道:“刘阁老百般阻拦,莫非是不想圣体康健?” 刘瑾淡然一笑,道:“岂敢,只是不敢轻易坏了祖宗规矩而已,不过既然已经立了军令状,那一切就听从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决断吧。” 沈青江低头跪在地上,他虽然没见过刘瑾,但从刚刚的言谈间已经大概领略到这位内阁首辅大臣的老谋深算了。三言两语之间,便将祸端从太医院甩到了孙猛头上,而且还把责任推给了皇后和太子,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沈青江没来得及细品,就听头顶传来太子的声音:“这位大夫,你抬起头来。” 沈青江依言抬头看向太子,毫不意外的从太子的眼中收到了意外之色,听完刚刚孙猛吹下的牛皮之后,想来自己的确有些太过年轻了。 太子却是是惊讶沈青江的年纪,但他更忧心孙猛的处境,于是开口问道:“本宫问你,你可有把握治好父皇?” 沈青江听他言语之间甚至有些担忧,心下感叹这太子倒是个良善之人,他虽不敢夸口一定能治好皇帝,但孙猛都已经把话说道这个地步,自己也没什么退路了,于是把心一横,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学生虽不敢自比华佗,但作为医者,最是听不得有病人身患顽疾而不得医治,况且还是受万民敬仰的天子,因此学生愿尽力一试。” 太子和皇后听他言辞谦虚又恳切,当下对他的印象大好,二人对视一眼,皇后对太子点了点头,随后太子起身对沈青江说道:“如此,你随我来吧。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沈青江一个头磕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学生贱名沈青江。” 太子对这位有礼有节的沈大夫十分满意,再加上他是孙猛带来的人,便更有好感,于是语气温和地说道:“沈大夫不必拘礼,跟我进寝殿看看父皇吧。” “是。” 沈青江规规矩矩地起身,背起药箱跟在太子身后进了寝殿。 寝殿中,之前进来的林孚正跪在地上为皇帝切脉,其余太医们站在一边不敢上前。林孚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渗出,在这数九寒天里显得格外突兀。 看到太子进来,太医们都默默躲在了一边,林孚也收回了正在诊脉的手,有些慌张地说道:“参……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见他这个样子便知没有进展,于是摆了摆手道:“你先去一旁候着。”而后对身后的沈青江说道,“沈大夫,请吧。” 林 孚毕竟年纪大了,跪得太久了,起身比较吃力,他缓步挪到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沈青江,其余太医们也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是。”沈青江并未理会他们的目光,轻声应了太子的话之后,缓步走到龙榻前,学着林孚的样子跪在地上,伸手为皇帝诊脉。 寝殿里,众人连呼吸都尽可能地减少,四周静得可怕,沈青江微微皱着眉,斟酌着皇帝的脉络,良久他才放开了皇帝的手腕,起身对太子说道:“敢问太子殿下,皇上是否服用过朱砂等物?” 太子疑惑道:“朱砂?林太医,今日可曾给父皇用过此药?” 林孚道:“回殿下,今日给皇上用的药方里并没有朱砂。” 沈青江蹙眉道:“不可能啊……”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皇帝床榻边的矮几上有个很精致的小木盒,里面似乎有一血药丸之类的,他快步走过去,拿起那木盒问道,“这便是皇上平日里吃的药吗?” 太子看了那小木盒一眼,说道:“哦,这个啊,这个不是普通药丸,是世外高人炼制的仙丹,服用可延年益寿,父皇每日都会进一些。” 沈青江又问道:“从未停过?今日也曾服用此丹药吗?” 太子点头道:“没错,怎么了,可是这丹药有问题?” 沈青江道:“我想,我知道皇上他为何会突发恶疾了。” 第94章 :心思 太子拿过那盒丹药,问道:“你是说这丹药里有朱砂?” 沈青江道:“道家炼丹,基本都会放一些朱砂,但只有少量,不会过多,我想林太医一定也诊出了皇上有朱砂中毒的迹象,但又不十分明显,再加上太医院没有给皇上用过朱砂,才会不敢妄下决断。” 太子有些不悦道:“同为医者,沈大夫可是在为这些人开脱?” 沈青江忙道:“请太子殿下勿怪,是沈某多嘴了,但并非为林太医开脱,而是有事要询问他。” 太子点点头,示意沈青江随便问,沈青江这才走到林孚面前,道:“敢问林太医,平日里可曾给圣驾用过骨粉?” 林孚道:“不曾用过,圣上平日里身体康健,又素爱修道,除了服食仙丹之外,并不喜用药,饮食也素来清淡,只爱清粥小菜,不爱用那些滋补的食物。” 太子问道:“这骨粉又是何物?” 沈青江道:“回太子殿下,骨粉便是用各种动物的骨头经炼油、干燥、碾碎后做成的粉末,这骨粉本无毒,且有强身健体之效,朱砂若斟酌用量,对人体也是有益处的,但若将两物混合便有毒了,会让服用者头脑昏沉,神思倦怠,长此以往毒物在体内堆积,服用者的精神会越来越差,整日昏昏欲睡。此时用硫磺催化,便会让人立刻毒发,毒侵入脑,也就如现在大家看到的这样,患者昏迷不醒,时间一长,头风堆积,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太子惊呼:“硫磺?哪儿来的硫磺?” 沈青江道:“敢问太子,今日除夕夜宴席间是否曾燃放烟花庆贺?” 太子道:“的确有……”他随即恍然大悟道,“哦!本宫明白了!烟花里就有硫磺,也就是说这是下毒之人知道父皇平日里有服食仙丹的习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给父皇服下了骨粉,就等今日宫里燃放烟花之时,让父皇毒发。沈大夫,可有救治之法?” 沈青江道:“太子殿下放心,幸亏发现得及时,毒尚未侵入脑中。”他从随身的药箱中翻出一个淡青色的小药瓶,倒出了一粒药丸,道,“太子殿下,这是草民自己炼制的雪参玉蟾丸,有清心解毒的功效,太子殿下若信得过草民,可将此药与圣上服下,相信立时三刻圣上便会醒来。” 太子接过沈青江递来的丹药,下意识看了一眼林孚,见对方欲言又止,便说道:“林太医想说什么就说吧。” 林孚道:“是。敢问沈大夫,这雪参和玉蟾都取自何处啊?” 沈青江道:“家师素日里爱游历名山大川,这雪参是他去长白山的时候带回来的,玉蟾是在岭南深山偶然得到的。” 林孚道:“这些药物未曾经过太医院的检验,便入皇上的口,于理不合,敢问太子殿下可否让老朽稍作检查再与皇上服用?” 沈青江有些意外,心说这老爷子怎么回事,难道是年纪太大糊涂了?眼下他虽然是明摆着找茬,但这药若过了他的手,一旦皇帝出什么差池,肯定他要担第一份责,看他这年纪,应该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吧。 沈青江看着太子忍着不耐烦,但还是让自己把将那药丸递给林孚的时候,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头先跟着孙猛进屋前,他们曾在殿外碰到了一位内侍官,沈青江听孙猛唤他做刘公公,俩人客套一番后,那刘公公想要为孙猛通传,被孙猛拦下了,俩人在屋外稍微听了一下屋里的情形。一直听到听到皇后要太子监国的时候,孙猛立马让内侍出口打断了此举,沈青江就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沈青江未曾浸淫过官场,有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自幼练得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皇后心急,一见皇帝龙体欠佳马上便张罗着要太子监国,刘瑾竟然马上领着一众官员表示支持,这明着看是他对太子监国一事表示首肯,但皇帝毕竟还在,且病情尚不明朗,若一朝醒来知晓此事,怕是会对太子此举生出嫌隙,觉得太子就盼着自己翘辫子。 第72章 想 来孙猛应该也是担心此事,才马上进门阻止。 皇帝多日的病症早就磨掉了太子对太医院的信任,太子对林孚他们一众太医一点好气儿也没有,但刘瑾此时却为太医院说话,想必这林孚与刘瑾多少沾点关系。这位刘阁老的手的确伸得够长,连太医院也成了他囊中之物。但此时先不说刘瑾、太子和皇后之间的态度多少有些微妙,就单说这位林太医,刚刚被太子当中斥责,丢了那么大的面子,此时竟然往自己身上揽责,此举在沈青江看来,简直就是林太医在为他这个局外人留退路,若真的出事,这锅便得由林太医来背。 沈青江不免想到,是啊,就连表面上信任自己的太子殿下,也并没有拒绝林孚要检查药丸的请求,看来对他们来说,自己的确是局外人。 虽不清楚林孚此举是为了何故,但沈青江对这老头儿也多少存了些感激,而且一想到刚刚孙猛在刘瑾的逼迫下立的军令状,他心里也是有些五味杂陈。 林孚拿过那药丸,简单看了看闻了闻,便递还给了沈青江,而后道:“回太子殿下,老臣检查过了,那药丸的确是解毒圣品,可以给陛下送服。” 太子没好气地说道:“多此一举,沈大夫,快给父皇喂药吧!来人,端水来!” “是。”一旁的宫女应声麻利地倒了一杯清水,递给沈青江。 沈青江接过宫女递来的清水,扶起皇帝,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刚要喂药,突然低头闻了闻那水,随后道,“此药需用酒送服,烦请这位姐姐倒杯酒来吧。” 宫女看了看太子,太子点点头,宫女立马去倒了杯酒递给沈青江。 药丸随着酒一起喂到了皇帝嘴里,沈青江捋着皇帝的前胸,一点点为他顺气,而后把皇帝平放在龙榻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皇帝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太子,叫了声:“显儿。” 太子喜上眉梢,连忙应道:“儿臣在!父皇!太好了,您终于醒了!”他回头赞道:“沈大夫真乃神医啊!” 沈青江温声道:“殿下谬赞了,草民愧不敢当。” 一旁的太医们,尤其是林孚,都轻声吐了口气。 可皇帝没醒多久,便又睡了过去,太子一脸担忧地看向沈青江,沈青江道:“殿下放心,醒了便没事了,圣上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请殿下准草民自为圣上施针,再辅以汤药,排除残毒。” 太子点头道:“准奏!”他起身道,“本宫要去把这好消息告诉母后!” 说罢起身便要往寝殿外走,沈青江拦住他,道:“太子殿下且慢,草民施针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还需艾灸配合,期间最好不要有人打扰,且皇上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要等明日余毒清得差不多,神智才能清明一些。” 太子点头道:“那本宫今日就在暖阁安置了,有事可直接来寻我。林孚!”他转身对林孚说道,“你们在这儿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吧。” “是。” 太子说罢便出了寝殿,沈青江听得外面的暖阁里传来了恭贺的声音,一阵嘈杂后,太子说明情况,众人将皇后请回了宫,官员不便在宫内留宿,于是众官员们也纷纷退去,只留了孙猛和刘瑾,太子为他们安排了住处,让内侍领着去了。 整个寝殿这才安静了下来。 沈青江小声对林孚道:“林太医,多谢了。” 林孚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想到沈青江竟然领会到了他的用意,其实刚刚沈青江为他说话,他便对这个年轻人存了些感恩,再加上沈青江医术卓绝,多年行医的林太医竟然生出了些英雄惜英雄的感觉。他年纪大了,做事畏首畏尾,明明诊断出了朱砂中毒,但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不敢深入去查,怕得罪人,但沈青江三两下就把事情讲了出来,此举倒颇有些他当年的风范。 想到这里,年近古稀的林太医捋了捋胡子,道:“老夫只是不想欠你的,你先前为我和太医院说话,我就当还你人情了。” 沈青江笑了笑,道:“好,那现在我可要为圣上施针了。”说罢他从药箱中拿出了之前给凌云用过的那套极细的银针,开始为皇帝施针。 林孚看到那针的瞬间,突然倒吸一口气,他颤抖地开口,问道:“你……你这可是……鬼门十三针?” 第95章 :苏醒 沈青江受惊不小,针都差点没拿稳,险些刺偏。 鬼门十三针是洛氏独有的针法,洛氏被灭门后,懂得这门针法的只剩下陈河、尚尧和沈青江。 沈青江自幼在医道上天赋奇高,一点就通,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坐诊了。陈河夫妇四处游历,收集到的疑难杂症以及其对症之法也都悉心教授给了他,到了后来有些令陈河、尚尧二人都犯难的奇症,沈青江却能一一解决,这也让陈河夫妇倍感欣慰。 沈青江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记得这门针法,而且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他迅速收敛心神,堆了一脸真诚的笑容说道:“没想到竟有人认得这针法,这是我师父多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得一位高人传授的,我师父又传给了我,我一直都在想,若有机缘,定要见一见这位高人,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 林孚忙道:“你别乱攀扯,老夫可不懂此针法!”他犹疑了一下,问道,“你可曾见过那位高人?” 沈青江道:“学生没有这个福分,不曾见过,林太医可是认识那位高人?” 林孚支支吾吾,没有答话,沈青江客客气气地说道:“林太医,您看这样如何,我回去之后问问我师父可知那位高人的行踪,若有消息立刻知会您!但现在圣上龙体欠佳,学生需立刻施针救治了,不知您……” 林孚道:“救治皇上要紧,你施针吧,老夫亲自为你烧艾。” “有劳林太医。” 沈青江稳住心神,暂时将那些往事放下,在林孚的辅助下顺利施针,临近卯时才施针完毕,待最后一根针拔出之后,皇帝果真悠悠转醒,虚弱地说道:“水……” 一旁侍候值夜的宫女忙把备好的水断了过来,沈青江伸手拦住她,接过水闻了闻,才递还给了那宫女。 一杯水下肚,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看着眼前的沈青江,问道:“你是何人?” 沈青江不紧不慢地跪下,叩头道:“启禀皇上,学生是孙将军府上的大夫,将军闻听皇上龙体欠佳,学生又见惯了各种疑难杂症,故特地将学生举荐给太子为皇上医治。” 皇帝点点头,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进退有节,朕的病是你治好的?” 沈青江道:“回皇上,学生只是运气好, 碰巧在太医院众位太医的提点下,偶然发现了您的病因,这才能对症下药,所以皇上的病症在众位太医的医治之下已经治好了九成,只有一成是学生治好的。” 其实自从进了腊月,皇帝自己也觉得身子骨越发沉重,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中奇毒,只以为是年底事多,这才积劳成疾,太医院也多次会诊进药都不见好转,如今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一出现,自己的身体便轻快了许多,精神也较之前清明了,可想而知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功劳。 皇帝心里赞许他年纪轻轻,医术过人,又居功不自傲,但面上毕竟还要顾虑林孚和整个太医院的面子,所以并未多说,只点了点头,而后便唤道:“刘喜!” 一直守在暖阁外的刘公公听到皇帝醒了唤他,立刻高兴地让旁边的小太监去通知太子,自己则快速跑进了寝殿。他虽有些年纪,但腿脚麻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含热泪大声道:“奴婢叩见皇上!谢天谢地皇上您终于醒了!” 沈青江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内侍,就是刚刚在门口迎候孙猛的那位刘公公,心下了然,这便是皇帝身边的随侍大太监刘喜。 皇帝笑骂道:“你行这么大礼,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呢!”说罢便想起身。 刘喜立马上前将皇帝扶起,靠在一旁,一边给他盖被子一边回话道:“皇上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哪儿会得病呢,您就是平日里忙于政事累着了,正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奴婢这也是一时着急失了分寸,皇上您勿怪。” 皇帝笑了两声,刘喜也陪着笑,沈青江瞧着这主仆二人倒也是真的亲近。 皇帝刚刚坐好,太子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满脸欣喜道:“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皇帝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太子,道:“起来吧。” 太子道:“谢父皇!父皇您现在觉得如何,可还有不适之感?” 皇帝道:“你荐的人不错,的确比之前松快不少。就是此刻腹中有些饥饿,刘喜,去备点吃的。” “是。”刘喜应了一句就要往外走。 太子问沈青江:“沈大夫,父皇他刚醒,而且用了药,不知这饮食上可有忌口?” 沈青江道:“回太子殿下,皇上近日精神不振,饮食不佳,可用些温补的膳食,少食辛辣之物,另外……额……”他迟疑了一下,说道,“皇上近日的饮水需仔细检查,避免再误食骨粉。” 第73章 太子惊呼道:“你是说,这骨粉是被人下在了父皇的饮水中?”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 太子勃然大怒,指着一旁侍候的两个宫女还有没来得及出门的刘喜喝道:“混账!你们几个谁做的!” 刘喜和两个宫女吓得跪地喊冤:“太子殿下饶命,奴婢不知什么骨粉!” “奴婢冤枉啊太子殿下!”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问道:“皇儿,什么骨粉?你们在说什么?” 太子连忙上前将先前沈青江说的下毒之法说给皇帝听,皇帝听完也颇为震怒,御前都是他心腹之人,竟然有下毒暗害之事发生,可想而知这件事情的利害。 皇帝当场吩咐太子亲自严查此案,太子道:“那须得从父皇身边的人查起,就从这两个宫女还有刘喜开始吧。” 皇帝点点头,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两个宫女含泪啜泣,刘喜似乎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对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哭了,免得招来横祸,宫女们也倒懂事,马上咬牙止住了哭声。 太子留了太医院两名太医值守在寝殿,又点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内侍在寝殿侍奉,其余人都随着太子出了寝殿来到暖阁,正巧碰到来探视的孙猛和刘瑾,太子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番,刘瑾道:“哦?竟有如此刺王杀驾之事!太子定要找到那人,以免再出来危害圣体!” 孙猛看着旁边若有所思的沈青江,说道:“沈大夫可是有何见解?不妨说与大家听听!” 沈青江见孙猛都这么说了,便也不再藏着掖着,说道:“学生只是觉得,可能御前伺候的宫人并不知道他们端来的水有问题。” 太子道:“你的意思是?” 沈青江道:“请太子殿下允许学生去探查一番宫内的水源,而后便可知那人是如何下毒的了。” 第96章 :冒进 其实沈青江原本也并不打算揽下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给皇帝下毒的人无论是谁,这背后的隐情可能都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但他看到那几个宫人因他一句话而获罪的时候,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刘喜是皇帝御前的人,若他想谋害皇帝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有那两个小宫女,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如此繁琐的方法,想必也不是她们能懂的。 而且沈青江心底,隐隐约约地出现了某种疯狂的念头。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若非此番是皇帝身体抱恙,他是断然不会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刘瑾面前的。进宫前,陈家三口轮番叮嘱他,一定要谨慎行事,他也答应了,可是人过留痕,雁过留声,他心里明白,一旦他将皇帝医好,便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到时候他的身世就很有可能被有心之人挖出来。 他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但是这么多年,他太想为家人报仇了。 有时他几乎要压抑不住,想要把这整件事,将自己是洛氏后人的事情,将自己全家被害的真相,将自己肩负的秘密,一股脑的全都吐出去,让天下人都来评评理;他想要手持利刃,将仇人的血肉一刀一刀割下来;他想要让这元凶也如秦桧一般被后世唾骂,千秋万代子子孙孙,都跪在众人面前谢罪…… 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沈青江克制得很好,他鲜少会把情绪显露出来,以至于陈璟与他自幼形影不离,也从未察觉他身上抗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很多时候这种疯狂的念头都会在心底肆意得撩拨他,尤其是最近这些案子和人的出现,让他觉得似乎离真相大白又近了一步,不,不是近了一步,是马上就要触碰到真相了,沈青江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去推一推,让这件事情走得更快些。 是的,他等不及了。尤其是在接近了皇帝之后,他甚至有些鬼迷心窍地想,若是因为此事,受到皇帝的器重,是不是有机会为家人鸣冤呢? 孙猛自是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念头,他只是觉得沈青江此举有些张扬,但倒也合情理,于是便没有阻拦,反而开口相助:“你一人之力恐怕不够,太子殿下,末 将可否推荐一位帮手给沈大夫?” 太子问:“帮手?孙将军说的是谁?” 孙猛道:“是新任的太常寺卿陆谦,与沈大夫是旧识,想来能为沈大夫增添些助力。” 太子沉吟道:“太常寺卿……陆谦……好耳熟的名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可是前段时间从禹安来的那位替父顶罪的太常寺卿?” 孙猛道:“正是。” 太子看向沈青江:“你姓沈,你可是那位陆大人的得力助手,沈青江沈师爷?” 沈青江道:“太子殿下见微知著,学生佩服。” 太子笑着说道:“你们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本宫也听了不少,近日可算是见着真人了,可是你怎么成了孙府的随侍大夫了?而且你一个师爷,怎么有这么好的医术?” 沈青江道:“太子谬赞了,学生才疏学浅,只是运气好发现了皇上的病因,才能对症下药而已。日前我与友人进京谢恩的路上遭了贼寇,蒙孙将军搭救,他见我懂些医理,便留在府中赏我一口饭吃罢了。” 太子兴致勃勃地想要拉着沈青江说话,刘瑾在一旁不阴不阳地开口:“孙将军隐瞒沈大夫的身份进宫为皇上医治,未免有失考虑了。” 孙猛还没说话,正在兴头儿上的太子发话了:“哎,刘阁老不要扫了本宫的兴,关于他们在禹州的案子,本宫还有很多问题想亲自问问沈大夫呢,你们且去吧,孙将军,本宫准了,明日你带那位陆大人进宫,同沈大夫一同查明父皇中毒的真相。” “是。” “是。” 孙猛临走前给沈青江递了个眼神,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沈青江微微点头。 刘瑾虽然想从沈青江的身份借题发挥,但此时太子既然兴致盎然,他也没必要拂了太子的面子。而且好歹皇帝醒了,沈青江和孙猛算是有功之人,现在要揪他们的错处,最不济也是功过相抵,恰如隔靴搔痒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等过段时间,他们查不出下毒之人交不了差的时候,朝堂之上再跟皇帝去分说,到时候无论是孙猛还是太子,都会被此事牵连,至于这个身份存疑的沈青江,一介草民,随便找个由头发落了便是。 想到这,刘瑾便也没做过多的纠缠,向太子行礼后离开了。 书澜在宫外的马车里等了一夜,这才见孙猛踩着一地的碎琼乱玉出了宫门,等他们回到府中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令孙猛意外的是,除了养伤的陈璟之外,其余人都还在大厅里等着,见他回来忙迎上前去,陈河问道:“敢问将军,江儿他……” 孙猛道:“哦,放心,沈师爷治好了皇上,只是皇上的病因是中毒,因而他被太子留了下来,要查清楚下毒之法和下毒之人。”他扭头对陆谦说,“谦儿,你明日随我一同进宫,我想着沈师爷一人恐怕有些吃力,便向太子举荐了你同他一起查案。” 陆谦递了个汤婆子给他,道:“我知道了义父,更深露重,义父先进屋烤烤火吧。” 孙猛随着他们进屋后,看着几人眼下的乌青,满怀歉意道:“赖我了,独来独往一个人惯了,忘了给你们递个信儿。” 孙猛年轻时也曾娶妻生子,可他出征多年,家乡遭了灾,灾后又闹瘟疫,等他建功立业回到家乡才发现老婆孩子都死了。他多年未曾续弦,一方面是怨恨自己当年没有照顾好他们娘俩,一方面是这些年来,他心里一直揣着隆将军的事情,不知何时就要豁出性命去讨这个公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讨回这个公道,他不想连累旁人,而且后来收了陆谦这个孝顺孩子做义子,也算是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便也断了再娶的念头。 陈河道:“书澜回来送过信儿,只是我们不放心想再等一等,况且今夜是除夕,本就该守岁的。”他扭头对尚尧说道,“夫人,劳烦你去后厨煮些饺子来,过年嘛,这饺子还是要吃的。” 书澜的肚皮适时响了一声,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讪笑了一下。孙猛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那就有劳弟妹了,折腾了一夜,我二人的确有些饿了。” 尚尧笑了笑,柔声说:“好。” 几人坐定后,陈河道:“看将军的脸色,想必此次还算顺利,只是皇上中毒一事,将军可否细说一番?” 孙猛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众人说了一番,陆谦道:“长赢他此番有些冒进了,我担心他恐怕会无功而返,而且怕是有人正等着要拿此事大做文章呢!” 第97章 :进宫 众人不解地看着陆谦,陈河担忧道:“陆大人为何这么笃定呢?” 陆谦叹了口气,道:“长赢估计是认为有人是在水井里投放了骨粉,才会想到去查水源,可他不了解宫里的规矩,宫里献给皇上的饮水都是在宫外御泉山运来的新鲜泉水,并非井中的死水,而活水里是留不下骨粉的,所以他要查水源的话,怕是查不出什么。等他知道了这一点,再去查运送泉水回宫的人时,就会发现宫里的人都会因为怕被扣上失职的罪责,而对他闭口不言,告诉他这一路并无异样。然后,有心之人,譬如刘阁老之流,必定会借题发挥,要治他的罪,恐怕到时候义父和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第74章 尚尧不忿地说道:“原就是他们没看管好御用的饮水,才会让人做了手脚,江儿他只不过是一番好意帮他们查出真相,怎么还落得个被问罪的下场!” 陆谦安慰道:“尚姨不必太过担忧,既然我想道了这一点,那查案时自然会有办法规避,只不过我倒是想让长赢碰个钉子。” 尚尧疑惑道:“陆大人,这是为何?” 陆谦笑了笑,说道:“这便是我先前说的,长赢有些冒进了。以往的他收敛锋芒,静待时机,可此次他竟然会主动在御前请缨,要探查皇上中毒的真相,我想,他多半是见到皇上之后,心里有些按捺不住,想将往事和盘托出,才会揽下这差事。” 陈河一听这话心里直发毛:“这孩子向来做事稳妥,他该不会跟太子透露些什么吧。” 陆谦 安慰道:“应该不至于,陈叔放心,长赢可能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赢得圣心,这样以后为族人伸冤之时,赢面能大一些。其实也很难说现在是不是好的时机,可能这也算是上天给我们的一个机会,这么多年来,你们与义父都因为这件事奔波,却进展缓慢,或许这次真的是一个机会,让我们能离最终目标更进一步,只是兵法有云,‘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若是长赢经此一事,能更为谨慎,于大计来说也是有助益的。” 尚尧心有不忍:“这也不能全怪江儿,他自幼遭逢巨变,难免急功近利……” 陈河道:“夫人,陆大人说得有道理,这也是为长远计,只是不知陆大人你如何打算?” 陆谦眨眨眼道:“我们兵分两路。” 过了年一直到正月十九,朝廷都统一休沐,孙猛好不容易回京过个年,但由于昨晚的事情,他和陆谦还有陈河夫妇都没捞着睡好觉,甚至连整觉都没睡好,就早早起来商量今日的事情,而后收拾齐往宫里赶。 一路上,书澜顶着黑眼圈赶车,那爷俩窝在车里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 大年初一,街上年节氛围正浓,时不时就有鞭炮声传来,车外来来往往互相拜年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陆谦从昨夜开始便谋划着进宫以后的事情,这时听到外面的声音才想起来今天是初一,于是跪在孙猛面前道:“义父,孩儿还未曾跟您拜年呢,义父在上,孩儿祝您在新的一年里,喜乐长安,万事顺意!”说罢在这有些局促的车里,给孙猛磕了个响头。 孙猛一脸欣慰地将他扶了起来,道:“我儿有心了,义父也不曾给你准备什么压岁钱,对了,这个给你。”他从脖中摘下一个挂绳,挂绳的末端系着一枚金镶玉的玉佩,孙猛把玉佩递给陆谦,“这是为父的护身符,留给你。” 陆谦接过那玉佩仔细端详,发现那块金镶玉的玉石部分竟然是块断玉,玉上刻了字,但只是一个耳字旁。 陆谦认得这块断玉,当初他们在五斗米镇见过这块玉佩的另一半。 那是隆将军的玉佩。 陆谦知道这玉佩对孙猛的分量,这么多年来孙猛一刻不敢忘却隆将军对他的知遇之恩和救命之恩,一直明里暗里调查与隆将军有关的事情,这枚玉佩是如今隆将军在他这里的唯一一件遗物,自然贵重无比。 孙猛见陆谦迟迟不接礼物,便说:“怎么,臭小子,嫌这东西入不了眼吗?” 陆谦忙摆手解释:“不是的义父!孩儿怎会嫌弃呢!孩儿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也知道隆将军对您意义非凡,才会觉得此物太过贵重,不敢接纳。” 孙猛道:“为父将它赠予你,自然有我的道理,想当年我就是戴着它才遇见了你,也是多亏了这个东西,救了咱们爷俩的命呢!” 陆谦不解:“它如何救了我们父子的性命?” 孙猛道:“当年我从西疆回京述职,到禹安附近的时候去河里饮马,正看到你从上游漂下来,我赶忙跳到河里把你捞起来,这才救了你一条小命。带着你我不能走夜路,便想着去附近的驿站休整一夜,顺便给你找个大夫,没成想竟然在那里碰到有人伏击我。那时距离隆将军的案子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了,我东拼西凑的一直在找各种证据,我想应该是有心之人收到了风,怕我进京坏事,这才想在半路结果了我。其实那一夜真的悬,他们派来的都是好手,我几乎命丧他们刀下,有个人一刀砍在我胸口,多亏这枚玉佩替我挡了一下,我这才能有个缓儿,将他们尽数杀死。” 陆谦道:“这枚玉佩就是那时断的吗?” 孙猛道:“没错,这枚是隆将军在我去西疆赴任时赠给我的信物,他说以后若有难处拿着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后人,拿着这枚玉佩去找他,他自当全力相助。但于我而言,这枚玉佩已经不仅是将军的遗物了,多年来我每当遇到难事,便总会看看这枚玉佩,想着若是隆将军的话会怎么做,而后心里便会涌出对抗一切的力量,现在为父希望能把这种力量送给你,希望你能明白为父一片苦心。” 陆谦这才郑重其事地接过那枚玉佩,仔仔细细戴在脖子上,道:“义父放心,孩儿明白了。” 说话间,马车刹停,书澜撩起帘子对二人说道:“老爷,少爷,到了。” 第98章 :泉水 沈青江在除夕夜里头脑一热稀里糊涂接了这查案的差事,还跟太子秉烛夜谈了许久,跟他讲了大半夜的探案故事,一直到天蒙蒙亮,太子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休息,这可轮到沈青江睡不着了。 虽说他能断出皇帝的病因,也发现了关键的骨粉是被人加在饮水中的,但至于如何查找真凶,他的确没有什么头绪。其实沈青江原本也不打算将这件事全部揽下来,可不知怎的,在太子的授意下这件案子就落到了他手中,沈青江也纳闷,自己那时出声不就是想替那几个无辜的宫人洗脱冤屈来着,怎么成查案的了? 不过还好在孙猛的举荐下,陆谦可以进宫帮沈青江一同查案,不过他还真不知道从何处查起。 沈青江翻来覆去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饼,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他觉得有人拍他,一睁眼就看到陆谦放大的脸在他眼前,嘴里还叫着他的名字:“长赢!长赢!醒醒!” 沈青江睡眼惺忪嗓音沙哑:“陆大人……你来了……” 京城地处北方,跟禹安湿润的气候不同,这里干燥少雨,再加上屋里的地龙烧了一夜,刚睡醒的沈青江只觉得口干舌燥,嘴里像有把小刀在拉他的喉咙。 陆谦听他这动静儿,笑了:“你这嗓子,果然是医者不能自医吗?” 沈青江刚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把一身的礼义廉耻武装上,再加上嗓子干疼得难受,于是本能地回嘴:“京城的空气跟你的嘴一样刻薄,我才疏学浅招架不住。” 陆谦一边笑着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一边幽怨地说道:“唉,这人真是没良心,我 昨晚一夜没睡就想着你揽下的这差事了,谁知你一句好话都没有,睁开眼就咬人。” 沈青江一口水下肚,找回了一些理智,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陈璟,而是陆谦,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刚想说话,就听陆谦说道:“这样,你叫我一声义父,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这熟悉的感觉…… 沈青江用了很大的力气,把嘴边一些不好听的话压了下去,说道:“陆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跟陈璟走得太近。” 陆谦哈哈大笑,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沈青江:“这是我今早出发前,阿璟托我带给你的。” 沈青江接过那个信封,打开之后是一封简单的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六个字: 新年到,望君安。 陈璟重伤未愈,连抬手都费劲,因而这三个字写得扭曲虚浮,委实不算好看,但沈青江却郑重其事地将这封拜年信认认真真叠好,放回信封里,压在了枕头下面。 他心里五味杂陈,陈璟原本意气风发,武功高强,如今经脉受损,莫说习武,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沈青江暗暗想到,不论如何都要找到方法治好陈璟,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 陆谦见沈青江看到信之后神情落寞,知道他是为陈璟担忧,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他在将军府一切都好,陈叔和尚姨都在,出不了岔子的。听说城南的乐坊里来了个西域的舞姬,很多人去看呢,我让人推着他去看热闹了。” 沈青江喝了口水,点点头道:“恩,有劳孙将军照顾他们三口了。” 陆谦道:“切莫说这种见外的话,咱们这几个人如今可算得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沈青江一口水差点喷出来:“陆大人,你这功名是花银子买的吧!你听过谁家好人用这种话形容自己的吗?” 陆谦拿过他手里的杯子,道:“逗你一笑罢了,快起来换衣服出门了,我刚刚去见过太子,他说这个案子涉及皇上,朝廷几位大臣上书施压,他最多只能给我们两日的时间,初三一早便要给他个结果。”说罢,他从怀中掏了个玉佩递给沈青江,“这是太子的信物,宫里的人都认识此物,可以助我们查案。” 第75章 沈青江接过玉佩看了看,他没想到时间会如此紧迫,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想先去看看水源,东西被下在了皇上的饮水中,但御前的人不会蠢到做这种事情,而且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下毒,我怀疑是有人在水源处动了手脚。” 陆谦不动声色地附和道:“好,你随我来。” 宫外的御泉山上,林间枝头压着积雪,下方冰凌倒挂着,在阳光下显得越发晶莹剔透。一缕清泉从石缝中流出,泉水清澈见底,在水流的冲击下打着旋儿,沿着积满雪的河岸,欢快地向山下流去。 刚刚被陆谦带着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此处的沈青江此时满脸疑问:“陆大人你怎么带我出宫到这山上来了?” 陆谦指着那泉眼说道:“你不是要看水源吗?这便是了。皇上的饮水都是从这御泉山接了运进宫的,每早都有宫人来运水。”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看时辰,今日的水早就已经被运走了。” 沈青江愣住了:“我以为是井水……” 陆谦道:“怎么可能,井水是死水,万一有人扔点儿不干净的东西进去呢?而且那井里,说不准还出过人命案子,那种水怎么可能给皇上喝啊,皇上喝的都是这种活水,而且运进宫之后还要再三查验清楚,才能给皇上用。” 沈青江有些无语,他觉得陆谦的行为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时间不等人,沈青江来不及细想,对陆谦说道:“那我们去查查运水的人还有存水的人。” 陆谦十分配合地点头:“好!” 二人慌忙下山进了宫,等找到茶房时已经过了晌午,茶房正在给皇帝准备下午的茶水,一个小太监正经过门口,见到陆谦和沈青江两个陌生人走过来,忙上前拦住道:“茶房重地,外人不可入内,你们是什么人!” 陆谦给沈青江递了个眼色,沈青江心领神会地拿出了太子的信物,对那太监说道:“奉太子命,严查御用水源。” 那太监连忙跪下,对太子的信物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两位大人恕罪!” 沈青江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看向陆谦,见陆谦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不妨事这位公公,你先起来,烦您带我们去看看要给皇上用的饮水吧。” 小太监连忙起身请二人进了进去,只见茶房里摆放着两口青瓷大缸,里面已经倒满了水。沈青江拿起缸边的水飘舀了一瓢水,刚想仔细查看,就听到身后一个尖锐的嗓音骂道:“没脑子的混账!什么人都敢往茶房里领啊!出了事儿你担待得起吗?” 第99章 :茶房 陆谦和沈青江回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有些年纪,上唇处长了一颗黑痣的管事太监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脚把那带路的小太监踢翻在地,阴阳怪气地骂道:“不长记性的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万一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十条狗命都不够赔的!” 沈青江将太子的信物亮给对方,道:“这位公公,我们是奉了太子的旨意来调查御用水质的,您可否行个方便?” 那管事太监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咱家可没听人传过旨,这位大人,还是劳烦您去请一道圣旨来吧,不然万一出了纰漏,谁都担待不起不是?” 沈青江看了一眼陆谦,对方终于不再装死了,抱拳客套道:“想必这位就是曹公公吧,本官姓陆,任太常寺卿,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曹公公看陆谦有官职在身,也不好太过无礼,便跟随他到了一旁。陆谦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宝,不漏声色地递到曹公公手里,道:“进宫时,我义父孙猛孙将军百般叮嘱道,公公平日里当差辛苦,我等平日里也不常见到,恰逢年节,这点小意思全当给茶房的大家伙儿添添油水了!” 他言辞恳切,出手阔绰,又打着孙猛的旗号,曹公公也不好博他的面子,立马换了副笑脸,推脱道:“这怎么话说的,陆大人,您太客气了!” 陆谦又凑近了一点,把那两锭银子塞到他怀里,亲切地说道:“哎!公公万不可推辞,我进京时间短,一直没机会进宫拜会,今日得见公公可谓一见如故,你我也该常走动走动!” 曹公公不再推辞,笑眯眯地把银子揣了起来,道:“既如此,便多谢陆大人,多谢孙将军了。” 陆谦道:“公公客气了!只是今日之事还得公公行个方便,您也知道最近圣体违和,我们也是受太子所托,只看一眼那水走个过场便可,绝不会给公公添麻烦!” 曹公公想了想,道:“陆大人哪儿的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请便吧!” 陆谦回头对着沈青江眨了眨眼,沈青江心领神会开始陆续检查面前的几缸水,甚至连那葫芦水瓢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对陆谦点头示意,陆谦这才结束了与曹公公的客套,告辞离开了茶房。 刚出门,陆谦便问道:“如何,可有发现?” 沈青江摇摇头道:“没有,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东西。我想,那下毒之人应该也听到了皇帝在除夕夜晕倒的消息,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便没有再继续行动了。” 陆谦道:“的确,这事儿除非抓现行,事后查起来可能性太小了。” 在茶房耗了一下午,等出来的时候日头都有些西沉了,两人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沈青江眉头紧锁:“都怪我一时意气用事,稀里糊涂揽了这差事,若初三一早没有进展,怕是会被问罪,到时候若再连累了你们,尤其是孙将军……” “长赢,其实……”陆谦见他如此忧心,一时心软想要同他讲实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大事为重,此时心焦总比以后被人架在火上烤要来得好一些,于是狠了狠心,把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其实你跑了一整天,还没来得及吃口饭,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顺便想想接下来要怎么查?” 他这一说,沈青江的肚子里便打起了鼓,道:“也好,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吧!” 二人回了太子给沈青江在宫里安排的住处,太子留客,宫人们自是不敢怠慢,伙食都是精心准备的,只是沈青江心事重重,再好的东西吃到嘴里也味同嚼蜡,他扒拉了一口饭,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陆大人,你说那下毒之人会藏在茶房中吗?” 陆谦一边对着宫里的御膳大快朵颐,一边说道:“大概不会,皇上圣体抱恙,你查出病因跟饮水有关,这件事虽然被太子捂住了,但是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人都有自己的信息来源,那曹公公肯定早就收到了风,在茶房里排查过一番,若是茶房之人动手,相信早就被发现了,曹公公即然敢让我们查,就说明最起码动手的人不是他手底下的人。” 沈青江干脆放下了饭碗,道:“那便更难了……万一那人听到风声跑出了宫,那便更是大海捞针了。” 陆谦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儿:“放心,那人跑不出去的,年节时候宫里戒备森严,怎会轻易让人逃了出去。” 沈青江急道:“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能接触到御用水的,除了茶房就是御前的人,如今这两拨人都查不得,那……那不是走到死胡同了吗?” 陆谦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谁说查不得了,虽说下毒之人不一定是他们,但这水终归是经由他们送到御前的,在这中间到底是谁接触过这水,不还是得问问他们才知道?” 沈青江茅塞顿开:“哦!原来如此!要在水里动手脚,那势必要接近这水,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去把从接水到运水最后到御前,这一条线上的人盘问一遍,看能否有新的发现!” 陆谦拉了他一把,道:“先别慌,你看现在天色已晚,你我又没有刑部的调令,大晚上的去盘查宫人于礼不合,而且这条线上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你一个一个去问,时间来不及。” 沈青江问:“那你说怎么办?” 陆谦道:“我们去找一个人。” 沈青江问:“谁?” 陆谦道:“那日皇上和太子要发落御前伺候的几个宫人,你是不是替他们说话来着?” 沈青江老实巴交:“我只是觉得他们几人实在没有下毒的能力。” 陆谦道:“御前的刘喜,刘公公,伺候皇上几十年,在宫里说话也算得上是有些分量的,你可知皇上最看重他的一点是什么吗?” 沈青江道:“手脚麻利,做事勤恳?” 陆谦摇头。 沈青江又道:“处事圆滑,滴水不漏?” 陆谦又摇头。 沈青江道:“你快说罢!” 陆谦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说了四个字:“知恩图报。” 第100章 :线索 “就这么简单?”沈青江狐疑地问道。 第76章 陆谦作惊讶状:“简单?”他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在偷听之后,将门关了起来,神神秘秘地对沈青江说道:“你可知皇上皇子身边的随侍大太监通常都是自小跟在他们身边的,这样的人用着才放心,但咱们这位刘公公是洒扫太监出身,当年连这些贵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你可知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吗?” 沈青江茫然地摇摇头。 陆谦道:“刘公公和刘阁老都姓刘,你有没有想过这二人的关系?” 沈青江捂嘴:“难道这二人是本家?” 陆谦道:“何止,有传闻说这二人是叔侄关系呢!” 沈青江意外道:“如此亲近的关系,难道不用避嫌吗?” 陆谦道:“二人从未亲口承认过这层关系,且这两人都颇受皇上信任,其他人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有位掌兵权的齐王殿下与他争夺皇位,你可知此事?” 沈青江道:“陈年往事了,我只是略有耳闻。” 陆谦挑了挑眉毛,道:“那你可得听我细细讲来!” 沈青江瞟了瞟外面,见天色已晚,刚想说再不去查案就没时间了,嘴还没长开就被陆谦一句话堵了回去:“这件事还跟当年隆将军有关呢!” 沈青江问道:“刘喜也跟此事有关?” 陆谦点头:“那是自然,你听我说嘛!”他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开始从先皇立储讲起,将刘喜、刘瑾和皇帝之间过往,添油加醋说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说到天都黑透了,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跟沈青江告辞离开。 沈青江听得云里雾里,等陆谦走了,他有些疲惫地关上房门,那是毛巾抹了把脸,换上衣服躺在床上,回想着陆谦刚刚跟他讲的事情。 沈青江越想越不对劲,其实陆谦给他讲的事情,仔细一想无非就是刘喜当年还只是御前洒扫太监的时候,失手打碎了御前的茶杯,当时还是秦王的建安帝替他在先帝面前说话,免了他一次责罚,后来他知恩图报,借着洒扫的机会偷看了先帝的遗诏,冒险递了消息给秦王,这才让秦王,也就是建安帝在后来夺嫡的时候占尽先机,刘喜也因此坐上了随侍太监的位置。 至于刘喜和刘瑾的关系,因二人姓氏相同,刘瑾在刘喜上位后便得了官职,因此很多人便猜测二人的关系,但大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陆谦绘声绘色地拉着沈青江说了许久,也没说出二人到底有没有关系。更别说跟隆将军一案的牵扯,更是东拉西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再者说了,二人即便有关系又如何? 沈青江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陆谦今日的行为实在有些奇怪,往日里陆谦一向做事沉稳,步步为营,可从今日早上二人去御泉山这一趟,到后来他拉着自己说这些有的没的,这些行为实在说不上合理,甚至有点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可若是要故意拖延时间的话,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就是给皇帝下毒的人?那他意欲何为呢? 沈青江忍不住翻了自己一个白眼儿,心说这也太荒谬了。 沈青江到底是一介书生,体力没有陆谦这习武之人好,结结实实折腾了一天,实在是身心俱疲,终于忍不住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沈青江是被陆谦晃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陆谦放大的脸在自己眼前,喊着他的名字。 房间还有些暗,沈青江被陆谦强行拉了起来坐在床上,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天才刚擦亮,约莫着还不到卯时。 沈青江打着哈哈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还有点儿发懵的脑袋,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起床气,耐着性子问道:“这一大早,陆大人何事如此心急?” 陆谦神神秘秘道:“我得了条新线索,走,咱们去茶房!” 一听有线索,沈青江便没了睡意,立刻打起精神起床换衣服,跟着陆谦出了门。 二人来到茶房,昨天那位管事的曹公公还没到,昨天见过的运水的那两个大水桶也不在,只有一名有些年纪的宫女在清洗盛水的器皿,她熟练地将水桶、水瓢、茶壶、茶碗等一应用具清洗干净后,便离开了。 沈青江四处看了一圈,见陆谦也不说话,却又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好奇地问他:“陆大人,线索在哪?” 陆谦道:“长赢别急啊,线索还在路上。”正说着,只听得门外传来隆隆的声响,陆谦面露喜色,“来了!” 他拉起沈青江,来到门口,只见两个小太监赶着运水的马车缓缓走了过来。运水车上载着两个大约半人高的水桶,到了门口后,一个小太监将门槛移开,好让车能进院。 沈青江注意到这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也认出了二人,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奴才见过二位大人。” 陆谦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二人例行公事,随意看看。” “是。” 小太监说罢,便招呼着马车上的同伴开始把车往院里赶,而后二人合力把两桶水抬到水缸旁边,将大桶举高,把水倒进了缸里,又如此将另一桶水也倒进了缸里。 此时日头慢慢升起,陆续来了几个小太监开始取用缸里的水,他们或将水从缸里舀到水壶里,拿去炉上烧开,而后用来冲茶,或用小桶装满水提走,刚刚还安静的院子瞬间忙碌了起来。 看完这一切的陆谦用手臂拐了一下身边的沈青江,道:“看出来了吗?” 沈青江一脸茫然:“请陆大人赐教……” 陆谦笑了笑:“长赢啊长赢,你今日怎么犯糊涂了!你看,当日你在皇上的茶水中发现有骨粉,才要来查水源,可我们昨日也查过了,茶房缸里的水中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 陆谦道:“我再提示你一点,你有没有注意来取水的人,都是怎么取水的?” 沈青江回忆了一下,刚刚来了三个太监,第一个是提着烧水的壶来的,他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到壶里;第二个和第三个都是提着桶来的,他们都是直接将水桶放进缸里取水,并未使用水瓢。 “水瓢!”沈青江几乎喊了出来,“你是说有人在水瓢上做了手脚!” 第101章 :嫌疑 沈青江冲到水缸边上,拿起那水瓢仔细观察,那是个普通的葫芦做的水瓢,白色的底部表面 摸上去凹凸不平,若是将骨粉撒在这水瓢底部,凭肉眼是很难发现的,然后就只等着有人来用水瓢舀水,便可将骨粉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皇帝要喝的饮水中了。 沈青江仔细回想着到此为止所有碰过水瓢的人,迅速锁定了一个人选。他扭头看向陆谦,道:“是那个宫女!” 陆谦打了个响指,赞道:“长赢果然料事如神!” 沈青江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听着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一般。不过现在没时间多想,太子只争取到了两日的时间,若是明日一早给不出说法交不了差,到时候他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既然已经有了方向,沈青江便立马跟陆谦分头打探消息,一直到下午,二人才回到沈青江的房间碰头。 沈青江进门时,陆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喝茶,沈青江跑了大半天,东打听西打听,才探听到一些消息,他咕咚咕咚灌下一杯茶水,道:“那宫女姓孙,四十来岁了,一直在宫里当差,大家都喊一声孙姑姑。她自幼父母双亡,仅有个妹妹相依为命,二人一同进宫,后来妹妹死了,姐姐便一直在茶房当差,负责清洗茶房的各类器皿。” 陆谦问道:“她妹妹是怎么死的?” 沈青江道:“据说是当差的时候出了错被罚了板子,她们姐妹二人没钱打点,行刑的人下手太重,妹妹就这么被打死了。你说这孙姑姑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心生怨恨而伺机报复呢?” 陆谦问道:“那位贵人是谁?” 沈青江道:“是个嫔妃,但事情已过去多年,那嫔妃早已失宠,没人记得是谁了。” 陆谦叹了口气,道:“也是苦命人。” 沈青江问道:“你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陆谦道:“我动用了一些义父那边的关系去查了查这位孙姑姑,她的父亲本是一名官员,蒙冤入狱,被判了流放,死在了路上,母亲也病死了。后沉冤得雪,她姐妹二人辗转进宫,妹妹死于非命,姐姐一直在茶房当差,多年来默默无闻。宫女满二十五岁是可以出宫的,但这位孙姑姑花光所有积蓄,买通了管事太监,求了个留用的名额,这才能待到现在。” 沈青江道:“所以她有可能是为家人鸣不平,才会在御用的饮水里动手脚?” 陆谦眨眨眼:“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除了她之外,茶房并无其他负责器皿清洗的人了,她的嫌疑是最大的。” 沈青江皱眉:“可现在我们缺少足够的证据,那水瓢被清洗得一干二净,除非在她房中找到剩余的骨粉,才有可能给她定罪。” 第77章 陆谦点头道:“没错,不如我们明日将此事禀告太子,而后由他定夺?” 沈青江忧心道:“可万一……” 万一不是她…… 陆谦询问地看向沈青江,沈青江犹豫不决了半晌,终于决定赌一把,毕竟目前也没有其他线索,孙姑姑看上去是个最合适的嫌犯。 沈青江摇了摇头,道:“没事,明日一早我会去向太子禀明一切。” 陆谦愣了一下,他明白沈青江这是对明日之事没有把握,不想连累他,所以才说要自己去跟太子回话,而不是拉着陆谦一起。 陆谦颇为触动地看着沈青江,沈青江和陈璟之间的情谊是他颇为羡慕的,如今沈青江对他推心置腹且又如此替他考虑,陆谦觉得自己似乎也被他们当作了挚友。 既如此,那自己就更要狠下心来,绝对不能让长赢昏了头脑。 陆谦攥了攥拳,暗暗下定了决心,而后对沈青江说道:“如此也好,正好明日我还有些要事需处理。” 沈青江有瞬间的错愕,心想:他莫不是以为我在抢功劳? 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荒谬,先不说自己对陆谦的了解,这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自己也只是怕出了岔子连累他,何来功劳之说呢? 想到这儿,沈青江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陆谦便起身告辞了。 沈青江一夜无梦,倒是得了个好眠,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刚收拾干净,便有内侍来请他了。 冬日的清晨凛冽异常,沈青江虽然在京城待了多日,依然不喜欢北方冬日早晨的寒冷。他紧了紧衣服快速跟在了宫人身后,一溜小跑来到了御书房。 经过两日的修养,建安帝杨煊的气色终于有所缓和,他随意地靠坐在案几后的龙椅上翻看着一本奏折,刘喜手握浮尘站在龙椅后,太子杨显、刘瑾、孙猛、还有几位朝臣并列两侧一言不发,御书房里安静得有些令人不安。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沈青江迈步进屋,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没想到来见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帝,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便沉静下来,规规矩矩五体投地跪在案前见礼:“学生沈青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煊将奏折放在一旁,眯着眼抬了抬手道:“起来吧。沈青江,你可是找到了下毒之人?” 沈青江起身道:“谢皇上隆恩!回皇上的话,学生这两日由茶房用水查起,发现的确有一可疑之人,但暂时无确切证据,还需请旨搜查,看能否查到相应证据。” 皇帝道:“你且讲来。” 沈青江便把前两日的查访过程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刻意隐去了陆谦的部分。 听完沈青江的话后,皇帝沉吟片刻,道:“你说那宫女姓孙?” 沈青江点头:“是!” 皇帝轻轻咳嗽了几声,刘喜立马递上茶水给他润润嗓子。 刘瑾轻笑一声,开口道:“沈大夫是说前翰林学士孙汀的女儿吗?” 沈青江一脸茫然地看向刘瑾,刘瑾笑容更大了:“看来你是不知道此事了。孙大人当年被奸人陷害,后来便是皇上亲自为他翻的案,而后又怕他的两个女儿流落在外,才在非选秀年份招了两位姑娘进宫,后来孙家的二姑娘被当年的一位美人刁难丢了性命,皇上知道后立刻将那位美人打入了冷宫,你说那孙姑姑会怨恨皇上吗?” 沈青江浑身仿佛被雷击中,他看着刘瑾胜券在握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天旋地转。 “你这两日就只查到一个孙姑姑?莫不是要来糊弄了事?”刘瑾身旁的吕炎说道。 沈青江内心慌乱了起来,皇帝喝了茶水后便没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龙椅上翻看着奏折,难道已经完全不相信我了吗?沈青江悲观地想着。 此时,孙猛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启奏陛下,除了孙姑姑,我们还找到了另外一个可疑的人。” 沈青江不可思议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那里,陆谦正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对着众人说道:“此人出身于冷宫,相信比孙姑姑有更充分的作案动机。” 第102章 :打赌 杨煊不动声色地看完了手里的奏折,他并没有搭理跪着的陆谦,也没有搭理呆站着的沈青江,而是对下面站着的几人说道:“定西节度使上的折子,说从年前开始,西疆边境便频频有人来犯,虽都是小打小闹,但常言说得好,小患不弭成大灾,放着不管也确实让朕忧虑啊。“ 孙猛一听此言,马上跪下请旨:“臣原为圣上分忧,请圣上允臣即刻前往西疆大营!” 太子忙道:“圣上明鉴,几个宵小之徒扰乱边疆安稳,镇守的将士们自会料理,何须大材小用让孙将军亲自上阵?” 杨煊起身从龙案后走出,来到孙猛身边,亲自将他扶了起来,一脸愧色道:“孙卿年前才从西疆回来,车马劳顿,怎好让你即刻折返啊!” 孙猛感恩戴德:“谢陛下关怀,镇守西疆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能回京跟家人吃个团圆饭已是陛下隆恩,臣怎可恃宠而骄,请陛下准臣即可动身前往西疆。” 孙猛说罢再次跪地请旨,杨煊有些激动地点头说道:“有爱卿为我大梁镇守西土边疆,是朕之福,是大梁之福。年节刚过,天寒地冻,爱卿等过了十五,陪朕吃完元宵再动身吧。” 孙猛叩拜道:“臣遵旨,谢陛下天恩!” 杨煊点了点头,又将孙猛扶了起来,亲切又欣慰地握着他的手,笑着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刘瑾赞道:“孙将军忧国忧民,实乃我等臣子的典范。” 孙猛道:“刘阁老言重了,陛下将西疆托付于我,我自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必当鞠躬尽瘁。” 一直到方才孙猛开口,沈青江才算是从刚才被刘瑾等人为难的窘境中清醒过来,他趁着没人注意,悄默声息地退到一边,安静地看完了这一场君臣之间情深意重的戏码,在他眼里孙猛和杨煊仿佛集市上的买家与卖家,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成交的价码就是元宵节后孙猛就得前往西疆大营。 沈青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皇帝陛下似乎很满意这个“价格”,朝中大臣,比如刘瑾更是乐得看 孙猛早日离开京城,孙猛一介武将,按理说并不善于察言观色,但刚刚皇帝一开口,孙猛便立马察觉到了皇帝是在催自己回西疆大营,按理说边境的小打小闹根本用不着孙猛这么着急往回赶,这样看来孙猛请旨的速度实在快得有些不自然。 难道说…… 沈青江不可置信地看向孙猛,心里不住在想,难道咱们这位孙将军在朝中,在皇帝跟前并不得眼?甚至有些…… 忌惮? 从太子的言语上来看,他倒是颇为依赖孙猛,前几日沈青江第一次跟孙猛见太子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太子似乎很信任这位孙将军,而孙猛不管是带沈青江入宫还是让陆谦帮忙查案,其实都是在有意无意中为太子分忧,如此看来,孙猛是坚定的太子党? 那么皇帝真正忌惮的人,到底是…… “沈青江。”杨煊突然发话,打断了沈青江的思路,皇帝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可知罪啊?” 沈青江一个头磕在地上,道:“学生未能如期查出下毒之人,有负圣上和太子所托。” 皇帝道:“你既是孙卿推荐的人,也的确治好了朕的病症,理当有赏赐,但你办事不力,不仅拿着太子的印鉴大张旗鼓地查案,打草惊蛇不说,还什么都没查出来,朕不得不罚你,你可明白?” 其实常人都知道下毒这种事首先极易隐藏,查起来需要时间,短短两日能理出头绪来已实属不易,二来宫里的关系千丝万缕,很多人为了避免惹祸上身都谨言慎行,一言不发,可毕竟太子曾在朝堂上力荐沈青江,这才争取到了两日的时间,此番沈青江出师不利,驳的是太子的面子,刘瑾等朝臣也会参奏太子识人不明,延误查案时机。可如今皇帝一番话将沈青江曾经用过太子印鉴的事情放大,好像是沈青江蒙蔽了太子,狐假虎威还拿着太子的印鉴作威作福一般,三言两语就把太子择了出去。 沈青江只能硬着头皮道:“学生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皇帝道:“朕便罚你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沈青江叩头道:“谢陛下!” 陆谦见势不妙,立马在一旁叩头道:“启禀圣上,臣在今日日落之前定将凶徒擒拿,请陛下免了沈大夫责罚!” 廷杖二十,习武之人都得断了筋骨,更何况沈青江一节文人,若是刘瑾等人暗中作梗,这二十杖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 皇帝低头看了看陆谦,问道:“你就是从禹安调上来的那个陆谦?” 陆谦恭敬道:“皇上圣明,微臣陆谦现任太常寺卿。” 皇帝又问道:“你为何要为他说话?” 第78章 陆谦道:“回禀皇上,微臣不是为谁说话,而是觉得沈大夫虽有过错,但他曾尽心为皇上解毒,后虽借用太子印鉴查案,那也是为了早日为陛下寻到那贼人,护陛下周全,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皇上素来爱才又心系臣民,相信皇上对沈大夫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若他真受重刑,想来皇上也必定于心不忍。” 陆谦顿了一下,听着好像皇帝并没有出声,便壮了壮胆子,接着说道:“微臣在禹安时,曾听过一个有趣的小故事,陛下可否愿听微臣讲于陛下?” 皇帝轻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有趣,起来吧,说来听听。” 陆谦道:“谢皇上!”起身后款款而谈道,“话说前朝的一次科考时,京城聚集了很多奇人异士,都说自己能为举子们卜算前程,其中有一个相士最受学子们欢迎,传言说这相士历试无误,因此找他相面的人很多,士子们更是争先恐后地来到他的摊前预卜科场吉凶。皇帝想见识下这位相士,就微服出宫挤在人群中观看。” 此时众人都认真听陆谦讲道:“这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他怒气冲冲地揪着相士的领子要说法,怒骂相士误了他的功名,原来是这相士几日前告诉书生他本科必定状元及第,那书生坚信相士的话,便预先摆了贺宴,谁知他在贺宴上贪杯饮醉,待家人将他叫醒后,贡院的大门早已关闭,书生也无缘入考场,皇帝让两个随从强行拉开了他们,对那相士说:‘我们打个赌,若他能进入考场,看他不能状元及第,你可敢赌?’相士言说:‘如果不中,便挖掉我的眼吧。” 杨煊道:“这相士口出妄言,竟不怕真被挖了眼吗?” 陆谦道:“这相士对自己的相术破微自信,那皇帝当即写了一张字条,盖上随身的印鉴,命人带着书生和字条一起到了贡院。那书生细心答卷,考官见这书生竟然获皇帝特批,也不敢怠慢,答完卷后还特意留心那书生的试卷,万幸那书生的确文采出众,最终那书生果真状元及第。主考复命时大赞皇帝慧眼识珠,皇帝此时才意识到原来竟是自己这场赌约,阴差阳错成就了书生的状元,只能叹道:‘命也,命也!’而那相士也隐姓埋名,功成身退了。” 杨煊道:“阴差阳错,状元及第,果然有趣,陆卿想说什么?” 陆谦道:“微臣斗胆请圣上也与微臣打个赌,赌微臣能否在今日日落之前找到真凶,若微臣赢了,就请陛下免了沈大夫的廷杖。” 杨煊道:“若你输了呢?” 陆谦道:“微臣愿替沈大夫挨下这二十廷杖!” 太子赞许地微微点头看向陆谦,孙猛在一旁握了握拳头,忍住没开口,一旁的刘瑾等人表情微妙。 沈青江刚想张口,就看到陆谦暗中向他摇了摇食指,便噤了声 。 杨煊若有所思地看着陆谦,半晌,开口道:“得友如此,倒是件乐事,好,朕便与你赌上一赌!” 第103章 :凤仪 御书房的门缓缓打开,陆谦和沈青江迈步走了出来。 沉重的大门拖着吱呀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关上,沈青江看着陆谦快步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陆谦感受到沈青江没有跟上来,便回头问道:“怎么了长赢?” 沈青江看了看一旁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内侍,给陆谦使了个眼色,陆谦心领神会,两人走远后,沈青江开口问道:“陆大人,你是否早就知道那孙姑姑不是真凶?” 陆谦坦诚地点了点头。 沈青江脸色微微有些涨红:“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事情的源头在茶房,又带着我找到孙姑姑?” 陆谦道:“长赢,你冷静些。” 沈青江提高了声音,质问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说严重些,我差点被皇上赐死,陆大人,这便是您想要的结果?若是想戏耍沈某,那您的目的达到了,若是要要沈某的命,以陆大人的功夫,如今阿璟武功尽失护我不得,我这条命,您,还不是随时拿走!所以请陆大人恕沈某愚钝,实在不明白您此举为何!” “我……”陆谦想开口解释,却被沈青江打断。 “我与阿璟把你当作至交好友,我对你坦诚相待掏心掏肺,我最大的秘密也告诉了你,你今日此番举动,可有一丝一毫把我当作朋友!” 陆谦反驳道:“我自然是将你们当作至交好友的!不然为何刚刚在御前会冒险进言,为你挡下责罚?我实在不知皇上会重罚你,我以为他只会申斥而已!此事是我判断失误,低估了皇上对太子的倚重,他为了保全太子的面子,只有对你下重手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抱歉长赢,让你受惊了。” 看着陆谦如此诚恳地道歉,沈青江更加不解地问道:“你现在这般惺惺作态又是为何?难道不是你故意做局,将我引到孙姑姑那里的吗?” 陆谦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周围,有些宫人听到沈青江的声音,纷纷侧目往这边看,陆谦上前拉起沈青江的手腕,低声说道:“此处人多口杂,你随我来。” 沈青江气鼓鼓地甩开陆谦的手,扫了一眼周围,确实有人往来经过,便没好气地说道:“陆大人前边带路就是,学生自会跟着。” 陆谦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带着沈青江左行右绕,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沈青江抬头看了看牌匾,那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牌匾因常年无人搭理,歪歪斜斜地挂在殿顶,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三个字,凤仪殿。 沈青江询问地看向一旁的陆谦,对方谨慎地看了一圈,确认周围的确没人,才低声道:“这便是当年隆妃的殿宇,已经废弃了,没人到这处来,我们进去说吧。” 沈青江愣了一下,跟着陆谦进了凤仪殿。 有凤来仪,这殿名原本是皇后才能用的,却用在了隆妃身上,看来皇帝当年对隆妃的确宠爱有加。 对于这位未曾见过面,却又从某种层面上来说,给自己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表姐,沈青江有种复杂的情感。一方面他知道当年隆将军一家的遭遇,确实令人感慨,另一方面,自己家人的遭遇也与这位表姐一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沈青江独处时,有时甚至会滋生出一些见不得人的想法,譬如,当年他的姑姑若是没有嫁给隆将军,或者他的父亲和祖父都不疼爱这个姑姑,或许他们便不会替隆将军平反,更不会遭此灭顶之灾。 沈青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想,可他无法忘记年幼的他从床底爬出时看到的那一地的血,更无法忘记家人的音容笑貌,那些本应该模糊的记忆,却随着年岁的渐长越发清晰了起来,有时候午夜梦回,他甚至能闻到母亲为他做的软酪发出香甜的味道。 进京后,他总觉得自己离洗清冤屈只剩最后一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甚至会幻想,有一日跪在皇帝面前,将自己一家人的冤屈一五一十地道来。 可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自己只要能查出给皇帝下毒的人,就能在伸冤时多一分胜算,为什么,为什么陆谦要拦着自己呢?他不是李玉琴的儿子吗?李玉琴当年不是受过隆妃的恩惠吗?李玉琴和吴兴的儿子,难道会不想给隆妃鸣冤吗? 对啊…… 沈青江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陆谦。 李玉琴的吴兴的儿子,怎么会不想给隆妃鸣冤呢?所以他此番举动难道另有深意? 陆谦见沈青江停下来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便说道:“长赢,我知道你想为你家人伸冤,为隆将军平反,可这条路不好走,刘瑾深受皇上信任,多年来把持朝政,门下多如牛毛,且都位极人臣,譬如吕炎之辈就遍地都是,连太子也忌惮他三分,你想翻案,你想找出当年他陷害隆将军,暗害你洛氏一族的证据,简直难如登天。我与义父明察暗访多年,也只是查到了陈叔和尚姨的藏匿之处,你要知道,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是无法得到皇上信任的,这一点,你必须清楚地认识到,皇上他不会因为你身世可怜便判定刘瑾有罪的,我们需要足够证据,这是场不能失败的豪赌,你明白吗?” 沈青江点点头:“我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难处,可这下毒案有什么关系?” 陆谦叹气道:“长赢,我说句实话,在我看来你原本并没有打算过真的要翻案,或者说你认为这件事情以你、陈叔、尚姨三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你只是给自己立了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目标,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借口,我说的对或不对?” 沈青江默然。 陆谦继续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实则是自打当初在禹安,我与你袒露心声之后,你才生出了这份心思,我让你看到了希望,让你觉得你这条命留在世上还有那么点儿价值,是吗?” 沈青江把头撇向了一旁。 陆谦表情凝重:“所以你总是想着,即 便豁出这条命,也要怎样怎样。我告诉你沈长赢,你这条命在皇帝眼中一文不值,就算真的豁出去了,在他那儿也砸不出半个水花!你觉得这件事情有了转机,闭着眼睛就往前冲,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不留意,所有人都可能会跟着你一起万劫不复!” 第79章 沈青江震惊地看着陆谦,颤颤巍巍开口:“我怎会……怎会拉着你们一起……” “你不会?”陆谦冷笑了一声,“你的确不会主动供出我们,但若你脑子一热在御前递了状子,陈叔和尚姨的身份能经得起查吗?我义父与隆将军的交集会无人知晓吗?更别说我父母与隆妃的关系了!单是今日略施小计,便让你着了道,在御前险些出了大事,那刘瑾可比我下手黑多了,若是他伪造证据引你入局,到御前分辨之时杀你个措手不及,沈大夫,沈师爷,敢问你到那时又能保得住谁!” 沈青江被这套说辞震得连连后退,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陆谦还想说什么,嘴还没张开,便听得殿门外有异响。 陆谦大喊一声:“谁!”下一刻人已经顺着声音的来处飞身出去。 他出殿门后,正撞见一排宫女在走过,宫女们被突然出现的陆谦以及他紧张的表情吓了一跳,纷纷后退,陆谦自觉失礼,连忙道歉:“无意冲撞诸位姐姐,抱歉!” 宫女们纷纷绕过他快速离开,陆谦环视了一圈,的确未曾发现任何偷听的人,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件事可大可小,要么就是他听错了,将宫女们的脚步声听成了异响,要么就是方才真的有人偷听,那这事儿便不好说后果会怎样了…… 陆谦有点头疼,此事沈青江也出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有人偷听?” 陆谦道:“兴许是听错了,刚过去了几个宫娥,可能是她们的脚步声。走吧,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兴许能查到点什么。” 沈青江点点头,跟着陆谦离开了凤仪殿。 刚刚路过的那一队宫女中,有一个年龄偏大的并未走远,她留在原地,盯着陆谦和沈青江离去的背影,手里的拳头越握越紧。 第104章 :嫌疑 “掖庭?”沈青江看着眼前的庭院,疑惑地问身旁的陆谦。 陆谦道:“没错,这附近便是冷宫。” 沈青江不解地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陆谦解释道:“这里是不受宠的妃子住的地方,获罪的宫人和嫔妃如果没被赐死或被罚出宫,就会被送入掖庭。” 沈青江“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用此法下毒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外人潜入的话大概率不会用这种曲折又费事的办法,容易增加暴露的风险,此人多半是长期生活在宫里的人,再加上获罪受罚的宫人最有可能心生怨恨,所以你认为那人很可能藏匿在掖庭里。” 陆谦点头:“不错,并且跟茶房要有一定的关联,毕竟御前饮水都是从茶房送去的。” 沈青江又问:“有没有可能是御膳房呢?” 陆谦道:“御膳房的用水虽然也是从茶房拿去的,但御膳数量多,且皇帝的饮食是有规矩的,同一道菜不能吃超过三口,下毒之人并不能确定皇上会食用哪道菜,在御膳里动手脚不现实。” 沈青江道:“原来如此,那掖庭里跟茶房有联系的人是谁呢?” 陆谦道:“茶房看起来不起眼,但喝的茶水是直接送到御前的,所以实际上茶房的人都行事谨慎,且深受皇帝信任。茶房所有事情都是轮值当差,运水、取水、烧水都有专人轮值,更有人定时定点查验,确保呈送的茶水安全无虞。” 沈青江道:“那掖庭的人去做什么?” 陆谦道:“洒扫。孙姑姑每日晚间会清洗茶具,第二日一早会再清洗一遍浮尘,这是今早我带你见到的,但在那之前,掖庭的人会提前去浆洗地面,只要靠近水缸,将骨粉撒在水瓢上即可。” 沈青江道:“孙姑姑不是每日会清洗水瓢吗?”见陆谦面露尴尬之色,沈青江苦笑道,“这也是诓我的咯?” 陆谦讪笑道:“也不完全是,她不会日日清洗那水瓢,只是那天让你赶上了而已。” 沈青江打趣道:“那陆大人可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了。” 陆谦连忙拱手讨饶:“沈师爷恕罪,这也是为将来计嘛,还请原谅则个!” 沈青江笑了笑,道:“还没谢过你为我在御前求情,请瑾昊兄受我一礼。”说罢就要拜下去,陆谦赶忙扶住了他,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抿去了之前的不快。 头先在凤仪殿里陆谦的一番话点醒了沈青江,这次的确是他有些急功近利,若真是由着他这样闭起眼睛往前冲,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不过沈青江也有些担心,陆谦在御前承诺今日日落前将人带去,可如今说到底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人确确实实在掖庭,一切也只是他们的猜测,若是这人不在掖庭可如何是好? 但看着陆谦胸有成竹的样子,沈青江倒是放心了不少。陆谦的确是这样的,永远都是满怀准备而来,虽然之前和陈璟在一起也会觉得踏实,但跟陆谦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好像旁边有个拖底的。 陆谦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身材肥胖正急匆匆走路的内侍官道:“那位是花公公,是这儿的管事,我们去问问他。” 沈青江点点头,跟上了陆谦的脚步。 陆谦走了过去,拦住花公公的脚步,对他说道:“公公留步,在下有件事情想问问公公。” 走近了沈青江才见到这花公公的长相,眼睛花生仁差不多大,鼻头尖尖,嘴巴微翘,活像一只…… 肥硕的大耗子…… 花公公被突然拦住,浑身的肉也跟着颤了颤,他捻着兰花指,嗓门儿高亢又尖锐地喊道:“哟!这是谁啊吓我一跳!” 沈青江自入宫以来还从没见过这种行事风格的内侍,一时间有些不习惯,陆谦则恭恭敬敬地说道:“下官太常寺陆谦,是御前的 刘公公让我二人来掖庭打听点事儿。” 花公公本来听他说自己是太常寺卿,皱着眉头没怎么把他当回事,他在宫里待的时日久了,寻常官员见得多了,小小的太常寺卿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但陆谦搬出了刘喜,花公公脸色迅速一变,换上了一副亲切的笑脸,略施一礼道:“哟,原来是陆大人呐,老奴见过陆大人。” 陆谦客气回礼,道:“公公客气了,您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花公公脸上虚假的笑容僵了一下,面露难色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上头交代的差事要去办,走得急了点儿。陆大人来此所谓何事啊?” 陆谦单刀直入:“下官时间紧迫,就不与公公绕弯子了,敢问公公掖庭里都是谁负责茶房的洒扫?可否让他们出来回话?” 花公公脸色突变,问道:“请问大人,这是要?” 陆谦道:“哦,没什么,就是有个宫人在御前犯了点错跑了,查出来是掖庭里负责茶房洒扫的宫人做的,刘公公让我来问问。” 花公公支支吾吾道:“这……这……” 陆谦和沈青江对视一眼,心说,老天有眼,来对了。 陆谦语气夸张地问道:“怎么了公公,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花公公道:“没……没什么……” 陆谦凑近花公公,拉着他的手腕故作亲切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家里有位叔叔与公公年纪相仿,体态也相近,今日一见公公我便倍感亲切,若是公公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与我说一说,我愿鼎力相助。” 花公公见陆谦言辞诚恳,并未像其他官员那般看不起他这身体残缺之人不说,还客气得很,心下觉得陆谦兴许是个可靠之人,况且有的事情瞒也瞒不过去,不如有人打个商量也好。想到这儿,花公公便低声对陆谦和沈青江说道:“你们且随我来。” 说罢拉着二人扭头进了屋。 一进屋,花公公还在踌躇着怎么开口,就听陆谦直接问道:“公公且与我说句实话,可是那宫人出了什么事?” 花公公看了一眼沈青江,路谦道:“公公放心,这是自己人。” 花公公把心一横,说道:“不瞒大人,今日我翻看点卯册的时候,发现去掖庭洒扫的宫女并未返回掖庭,我以为此人生了急病便去她住处寻她,谁知她人没在屋里,哪都找不到。此处的宫女多是带罪之身,哪怕少了一个都是大事,我这正要点人去寻一寻,就碰到了二位上官。” 陆谦问道:“此人姓甚名谁?是为何进的掖庭?” 花公公道:“此人姓杜,大家都叫她慧娘,原先是……额……”花公公为难地看着陆谦,压低了声音说道,“原先是在凤仪殿伺候的。”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在外“哐哐”敲门,吓得花公公差点儿跳起来。 他捋着胸口翻着白眼冲门外喊:“谁!鸡猫子喊叫要吓死老娘啊!” 沈青江还没消化好“老娘”这个称谓,就听门外的人喊:“公公不好了!慧娘死了!” 第105章 :血泊 花公公原本就尖锐的嗓音瞬间又提高了八度,尖叫道:“什么!!!!????” 第80章 陆谦赶快打开房门,把门外的小太监拉进来,摁着他的肩膀焦急地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小太监见陆谦和沈青江眼生,便看了一眼花公公,花公公捻着兰花指骂道:“快说啊混账东西!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 小太监这才开口道:“方才禁军来人说凤仪殿出了人命,死的好像是掖庭的宫女,小人便跟着去认了认,谁知竟然是慧娘。” 听到凤仪殿三个字,陆谦、沈青江和花公公都是一惊,那小太监年纪尚轻,不知道凤仪殿的过往,这三人心里可明镜似的。 那小太监没注意三人的表情,继续说道:“原本死了个宫女是不用惊动禁军的,可同时在现场的还有刘公公,我听禁军说,刘公公可能是杀死慧娘的凶手,他在宫里明目张胆地行凶,还被巡查的禁军抓了个正着,这才……” 小太监终于发现了三人越发难看的脸色,试探性地开口问花公公:“公公,还说吗?” 花公公咽了口吐沫,尽力消化了一下小太监提供的信息,发现这消息实在有点噎得慌,一两句也说不清,便问道:“人呢?” 小太监道:“哦!人还在凤仪殿呢!禁军说要找人验尸……哎!公公!”小太监还没说完,三人就火急火燎出了门,直奔凤仪殿。 原本荒凉的殿宇,此时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陆谦三人凭借着太子的印鉴进了殿内。禁军统领吕魏膀大腰圆,髯长二尺,叉腰站在尸体旁边,看着躺在地上已然冰冷的女尸。他魁梧的身材挡住了陆谦的视线,致使他没看到一旁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一直到沈青江碰了碰他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他才发现刘喜瘫坐在椅子上。 陆谦走近了才看到,刘喜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把尖刀,那尖刀长约九寸,刀刃锋利,刃上挂着血。刘喜衣着还算齐整,正用手捂着胸口不住地喘着粗气,陆谦注意到他的手背上依稀有淡红色的淤痕。 再看地上的慧娘正躺在血泊里,双眼紧闭,表情安详,早已没了气息。她双手捂着左侧胸口,那里有处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地上还有一片用血画的长条形,像是用手蘸了血涂出来的,此外 ,慧娘脖颈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勒痕。 沈青江看到这个出血量,推测致死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胸口的致命伤,只是脖颈处的勒痕又作何解释? 沈青江刚想要求验尸,一旁的路谦已经开口对吕魏说道:“吕大人,可否让我们检验一下尸体?” 见陆谦如此单刀直入,沈青江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平日里陆谦不管跟谁打交道,即便是在今日这种情急之下,也会极其注意礼节,绝对不会如此公事公办地直接表明自己的需求,莫非他与这吕大人认得? 沈青江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见吕魏十分客气地对陆谦说道:“陆大人请自便。” 沈青江心说,看来猜对了。 陆谦示意沈青江,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开始检查慧娘的尸身,陆谦则去询问吕魏当日所见。 吕魏指着旁边一队禁军,道:“这队禁军每日都会在凤仪殿周围巡视,今日恰好经过此处,听到殿内有人的叫喊声,便闯门而入,正看到……额……”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刘喜,而后压低声音斟酌开口,“正看到刘公公拿着桌上那把利刃,刺入那宫女的胸口,事关重大,他们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让人告诉我,我来到此处时已经是这般场景,我看那宫女身着掖庭的衣服,便差人去验证,果然是掖庭的宫女。” 人赃俱获,天衣无缝,但陆谦总觉得哪里不对。 慧娘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查验起来相对简单,沈青江三两下查完了慧娘的伤势,又从她衣襟里搜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这纸包里是一些白色的粉末,沈青江凑近鼻尖闻了闻,又捻起一小撮在指尖轻轻摩擦了几下,起身对陆谦道:“是骨粉。” 他将那包骨粉交给陆谦,此时沈青江脑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稍纵即逝他没有捕捉到,只是本能地觉着这尸体和这周围多少有点蹊跷。 陆谦看他神色有异,便上前问道:“怎么了长赢,可是有什么异样?” 沈青江见此处人多口杂,便摇摇头道:“无事,骨粉找到便好了,咱们先去交差,然后再细说。” 陆谦点点头,对吕魏道:“多谢吕大人,我等先行告辞了。” 花公公一直在一旁用手绢捂着口鼻默不作声,见他二人要走,上前一把拉住陆谦,讪笑道:“陆大人,您看我这……” 陆谦一拍脑袋:“怪我了!您看怎么把您给落下了!这么着花公公,我二人呢身上有急差,烦您容我们先去御前复命,而后我们再细说?” 花公公道:“复命要紧,可二位要找的人如今已死,这……”他警惕地把二人拉到一旁,道:“这慧娘是偷跑出来的,若是上面查问下来我可怎么办哟,求二位大热支个招救救老奴吧!” 他说到后面时已经戴上了一丝哭腔,掖庭里的宫女即便是到其他地方效力,也要定时定点地回掖庭点卯,花公公大部分时间其实就是在这件事上,平日里他倒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只不过这几日年节,他想着谁能大过年的找不痛快,心思上也就放松了一些,再加上慧娘是出掖庭后没回来点卯,而后失踪的,那就更“山高皇帝远”了。 这件事说白了跟花公公关系不大,掖庭的宫女在其他地方做完活计后,除了回掖庭,在这皇宫里也没别的地方去,所以几乎没有人会私自出逃,谁能想到慧娘会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在这凤仪殿当中。 虽说掖庭的宫女也大多出身贵族,但家里都是犯了大罪的人,因此死了也没什么人在意,但是宫女出逃还被杀这件事好说不好听,若是有人拿此事借题发挥,那也够花公公喝一壶的,圣心难测,花公公也吃不准这件事皇帝会怎么办,毕竟行凶的人是皇帝的心腹,万一皇帝为了保全他,而找个替死鬼,那自己多办会遭殃。 想到这,他攥陆谦的袖子攥得更紧了。 陆谦拍了拍花公公的手,不着痕迹地将衣袖从他手里牵出来,道:“花公公放心,我二人自会在御前为你分说的。” 花公公这才放了手,让二人离去。 刚出凤仪殿的门,沈青江突然问道:“你不觉得……”陆谦回头看他,沈青江继续说道,“刘喜的衣服太干净了吗?” 第106章 :关系 陆谦点点头,道:“的确,若是杀人凶犯,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衣不沾血,我看那刘喜衣着整洁,不像是动过手的样子。对了,你查验尸体,结果如何?” 沈青江道:“尸体很干净,只有两处伤痕,一是脖颈处的勒痕,二是胸口的刀伤。脖颈处的勒痕明显,下手之人力气很大,几乎勒断了死者的脖子,但真正的致死伤是胸口的刀伤。也就是说死者有可能在被勒的过程中胸口处中刀,或者没有被勒死,又被补了一刀。” 陆谦问道:“有没有其他伤处?” 沈青江道:“没有,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他猛地反应过来,“对啊,怎么可能没有挣扎的痕迹,寻常人被人勒住脖子肯定会拼命挣扎,衣衫凌乱,甚至可能会在挣扎之时,在指甲缝里残留一些凶手的皮屑,这么看来,慧娘的尸体未免干净得有些过头了。” 陆谦点点头道:“没错,此案疑点重重,眼见有时候不一定为实。不过眼下我们还是把手上的差事了了,眼看太阳这就要落了,我可不想挨板子。至于慧娘的案子,我看多半会交给顺天府,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沈青江道:“你与那吕大人是旧识?” 陆谦道:“哦,他堂兄是我义父的左先锋,之前去我义父家拜会时,有过一面之缘。” 沈青江道:“怪不得那么轻易就让咱们先一步验尸,还能拿到骨粉交差,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陆谦哈哈一笑:“京城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有时甚至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们查访那件旧事进展缓慢的原因,实不相瞒,慧娘这件案子,我觉得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说不清楚,总之这件案子我会随时盯着。” 沈青江点头道:“嗯,我也有同感,她身份特殊,死在凤仪殿,又恰逢皇上中毒这件事东窗事发之际,不得不说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你说会不会是……” 陆谦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猜测刘瑾,谨慎环顾四周后,陆谦低声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他与这件事到底牵扯了多少还未可知,我们须得查明真相,掌握充分的证据,才能出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案情,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二人稳了稳心神,将骨粉拿在手上,陆谦走上前对门口的内侍说道:“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太常寺卿陆谦携同禹安县师爷沈青江求见圣上。” 第81章 这内侍认得陆谦,也知道他同孙猛的关系,便客客气气地说道:“陆大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 话还没说,就听到“啪”的一声,众人皆是一惊。 那时是殿内杯盏摔碎的声音,同时还传来皇帝愤怒的大喊:“放肆!连御前的人都敢扣了!下一个是不是要把朕也抓起来啊!啊?” “微臣不敢!”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听起来像是在请罪。“只因事关重大,恐伤及陛下颜面,因而吕大人才亲自守着现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内侍无奈地看 了一眼陆谦,有些为难地说道:“陆大人您看这……是不是晚些您再来?” 陆谦抬头看了看快落山的太阳,皱眉道:“时间有些紧迫,还是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就说我们二人刚从凤仪殿回来。” 内侍刚刚也多少听到了点儿东西,知道事情和凤仪殿有点关系,此时又听着陆谦这样说,便点头道:“好,请陆大人在此稍候片刻。”说罢推门进了殿内。 没过多久,那内侍便走了出来,对陆谦和沈青江说道:“陆大人、沈师爷,皇上宣二位觐见。” 御书房内,建安帝杨煊站在龙案前,眉头微簇,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询问下面跪着的陆谦和沈青江:“让你们查下毒之人,怎么查到凤仪殿去了?” 陆谦道:“回陛下,臣与沈师爷一路查访,发现下毒之人很可能藏匿在掖庭之中,去掖庭探查之时恰巧得知慧娘被害一事,便去了凤仪殿查探,并在慧娘的尸身上搜到了此物。” 陆谦说完,从怀中掏出那包骨粉,双手托着呈了上去,一旁的内侍接过纸包,递到皇帝面前。 杨煊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陆谦道:“回皇上,这是用剩的骨粉,慧娘便是给皇上下毒之人。” 杨煊道:“此事可有其他牵扯之人?” 陆谦眼珠子快速一转,回道:“回皇上,时间有限,我与沈师爷只查到了下毒一事的源头在慧娘,至于背后之人……”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只因慧娘依然身故,且其死因疑点重重,其中缘由还需细细查探。” 杨煊问道:“疑点重重?怎么讲?” 陆谦道:“回皇上,我二人刚从凤仪殿而来,目睹了慧娘的死状,又见到了刘公公的情况,觉得此案事有蹊跷,刘公公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杨煊思索片刻,道:“既如此,那朕便命你二人继续追查此事,务必给朕查一个水落石出。” 陆谦有些意外,愣了一瞬,马上与沈青江一起叩头道:“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二人就径直往凤仪殿走去。沈青江一直皱着眉头,似是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陆谦见状问道:“怎么了长赢?眉头都快打成结了。” 沈青江道:“皇上就这么轻易的将这么大的案子交给我们了?” 陆谦笑了笑,道:“慧娘与我们而言事关重大,对皇帝而言就是个普通宫女,她的死活不重要,为什么死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刘喜,而刘喜又是皇帝身边的人,他被禁军扣下,这让皇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沈青江道:“可他与此事并无关系啊!” 陆谦道:“有关无关皇帝也不在意,重要的是刘喜代表着皇帝的脸面,而他被禁军扣在了现场,这禁军统领吕魏虽然与我义父沾了点关系,但他还有另一层关系。” 沈青江不解地看着陆谦,陆谦神秘一笑,眨眨眼道:“沈师爷,让我提醒你一下吧,他姓吕。” 沈青江恍然大悟:“吕炎!” 第107章 :痕迹 沈青江道:“他与吕炎有关系,那刘阁老跟禁军之间……嘶……不对啊,这吕魏不是同孙将军交好吗?” 陆谦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吕魏吕大人,虽然是武官,人看着粗犷,但张飞穿针粗中有细,他在为人处事方面比很多文人都要强得多。文官里很多人自诩高洁,饱读圣贤书,不愿奴颜婢膝自掉身价,更别说让他们去攀扯权贵了,反倒是有些武将更务实一些,就比如这位吕大人,他与吕炎是族亲,因此跟刘阁老关系暧昧,又因着他兄弟的关系,跟我义父也能说上几句话,对我也算客气,你就看他今日能给我们方便,甚至能让我们带走那包骨粉,便能知一二了。” 沈青江道:“照这样看,这位吕大人可比那吕炎要聪明得多。” 陆谦一脸正经:“哎,长赢兄,瞎说什么大实话!” 沈青江笑了笑,又道:“这么看来,皇上刚刚盛怒之下喊的话,其实别有深意。” 陆谦眨眨眼:“长赢兄聪明啊,没错,皇上与刘阁老的关系很微妙,一方面朝中大事小情要仰仗刘阁老,但另一方面,刘阁老的手又确实伸得太长,令皇上有些忌惮,再加上禁军统领吕魏和刘阁老暧昧不明的关系,皇上才用这话敲打刘阁老。” 沈青江道:“这朝廷里果然暗流涌动,怪不得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 陆谦道:“这才哪到哪,不过这其中诸事也可化繁为简,不必考虑人情,只考虑本源即可,就像我们断案,最重要的不是动机,而是证据。”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人心千变万化,从动机推敲却是不如证据来的直接。” 两人说着说着,已然来到了凤仪殿。刘喜已被禁军看管了起来,慧娘的尸体已经抬走,顺天府的人正在勘验现场。 吕魏见陆谦去而复返,不解地问道:“陆大人可是还要查看尸体?” 陆谦道:“没错,而且我二人还要仔细检查案发现场。” 吕魏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他把陆谦拉到一边,低声说道,“陆大人,适才让你们先行看现场,我已是格外照顾,不仅让你们验尸,还取走了尸体上的东西,虽说东西是拿去向皇上复命的,但多少也有些不合规矩,如今顺天府已在勘验,我已无权干涉,还望陆大人见谅!” 陆谦道:“吕大人误会了,我 二人是奉旨来勘查此案的。”他从怀中掏出刚刚在御书房皇帝赐的金牌展示给吕魏,“吕大人请看,金牌令箭在此,我二人现在可以查看现场了吗?” 吕魏看到金牌后立刻跪在地上,其余人等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谦道:“诸位请起,吕大人,此番查案还需吕大人多多襄助。”说罢将金牌收入怀里,弯腰扶起吕魏,又将沈青江引荐给他,“这位是沈先生,精通勘验现场,也懂验尸之道,此番便是由他助我探案,可否烦请吕大人讲现场情况再详细告知一次。” 吕魏道:“陆大人客气了,适才同你讲过,巡查的禁军是在听到喊叫声之后进了凤仪殿,正发现刘公公握着那柄短刀,而那短刀正插在慧娘的胸口。” 陆谦问道:“可否请人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 吕魏点头道:“自然可以!”说罢便着人重现了当时的场景。 只见一人假装慧娘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另一人假装刘喜,跪在慧娘身边,伸着手假装在将短刀刺入慧娘胸口。 沈青江眉头一皱,问道:“你们进来时,慧娘是趴在地上的?” 那假扮慧娘的禁军点点头,道:“是啊,趴在地上,双手还握着刘公公的手。” 沈青江想到之间见过刘喜手上的红印,想必就是被慧娘大力握出来的。念及此,沈青江又问道:“你们进来之时,慧娘是否已然身故?” 禁军回忆了一下,道:“我们进来的时候,慧娘已经死了。” 沈青江道:“这便奇怪了,我观慧娘的伤口,那刀应该是在她站立的情况下刺入的,寻常情况下,若是人在站着的情况下前胸被人刺中,人会本能地向后躲避,而且凶手要用力向前刺入人体,也会导致被害人身体后倾,所以不太会趴在地上。” 陆谦看向一旁地上那一滩血,血迹已经干涸,但在这触目惊心的血迹下面,陆谦似乎发现了一丝不太一样的地方,他拉着沈青江凑近了,指着一小处阴影,道:“我看此处与周围其他地方有些不同,我们把这里擦干净看看。” 沈青江点头道:“好!”而后招呼刚刚扮演慧娘和刘喜的两人迅速擦干净了这一滩血迹。 清理干净后,这一小块阴影便更加明显了,好像此处被重物砸过一般,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凹痕,旁边还有些不规则的划痕。 陆谦盯着这个痕迹,若有所思地说道:“宫里用的地砖都是经过打磨的,平整无比,怎么单就这一块有凹痕,这里有不放桌椅板凳,再怎么说也不会出现这种痕迹,除非……”他抬头看了看沈青江,“除非被重物砸过。” 沈青江看着这个痕迹,道:“我看这痕迹道是跟那凿刻石头的凿子差不多大。” 陆谦道:“这痕迹着实奇怪,它不在左不在右,偏偏在这片血迹之中,按位置来看,应该还在慧娘的胸口,有没有可能是被慧娘胸口的刀柄砸出来的?” 第82章 沈青江问:“你是说慧娘倾倒之时,胸口的刀柄正好砸在地面,砸出了这么个凹痕?” 陆谦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沈青江仔细看了看那痕迹的大小,道:“的确,跟那刀柄的尺寸差不多,但若是胸口插着刀,趴着摔倒在地上,的确有可能砸出这么个痕迹,但是人体都有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在摔倒的时候会本能地保护心口处,不会直挺挺地砸下去的,那力道应该不足以砸出这么个痕迹。” 陆谦道:“那如果是故意的呢?” 沈青江道:“你的意思是,慧娘是自己砸下去的?” 陆谦道:“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就要问刘公公了。” 第108章 :关系 刘喜毕竟是御前的人,而且尚未定罪,因此禁军也不敢太过苛待,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屋子将他软禁了起来,还准备了草席、棉被和炭火,陆谦和沈青江推门进入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暖意。 关押刘喜的小屋只有门边有个换气的小窗,此时屋外日头已经西沉,屋里黑得像是深夜。屋子的正中间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燃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快浸到了油里,火光一跳一跳的像是案板上长着嘴呼吸又已经放弃挣扎的鱼一般,要死不活地亮着,那点儿光仅仅够照亮桌子附近的位置,一旁坐在地上的刘喜见隐藏在黑暗里,不见悲喜。 见到有人前来,刘喜马上起身迎了过来,见是沈青江,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无法掩饰的惊喜代替,他声音微颤,开口说道:“沈先生,竟然是你来查这件案子,看来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沈青江指着陆谦道:“刘公公,这位是太常寺卿陆谦,陆大人,您的案子由他负责,我只是从旁协助。” 刘喜听到陆谦的名字,竟然激动得连呼吸都乱了,刚开口就被自己的吐沫呛了一口,猛地咳了起来,沈青江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关切地说道:“没事,不急,您坐下慢慢说。” 刘喜在沈青江的搀扶下坐到了桌旁,平复了一下,说道:“敢问陆大人是何方人氏啊?令尊在何处高就?” 陆谦和沈青江刚刚坐定,没料到刘喜竟然先开口,二人面面相觑后,陆谦道:“哦,下官是在京城长大的,先父只是衙门口一个小小的文吏而已。” 刘喜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继续问道:“前段时间京中盛传的禹安锦绣案,可是与陆大人有关?” 陆谦没想到他把话挑明了说,有些尴尬地应道:“确实是我生父生母的案子,刘公公……” 刘喜打断了他:“令堂可是姓李,原是司珍局的女使?” 陆谦皱眉道:“刘公公,此乃陆某家事,且与本案无关,还请刘公公莫要再问。” 刘喜面露喜色,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一闪一闪,仿佛旷野上燃起的点点星火,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请陆大人准许老奴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陆谦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也罢,但烦请公公莫要问我生父生母的事情。” 刘喜点头道:“好!我仅有这一个问题,请陆大人认真回答我!” 陆谦道:“公公请讲。” 刘喜凑近了陆谦和沈青江,压低声音说道:“孙将军与凤仪殿可有关系?” 陆谦和沈青江闻言,皆大为震惊。 凤仪殿之前住的是隆妃,他是隆将军的女儿,孙猛受过隆将军的恩惠,因而这么多年一直在追寻当年的真相,不知道这算不算他同凤仪殿的关系呢? 不过,刘喜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沈青江看向陆谦,陆谦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首先,他们正在追寻当年真相这件事,万不可被外人知晓,义父与凤仪殿以及隆将军的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必然是不能承认义父与凤仪殿有关系,且要尽可能撇清关系。其次,若是要否认,对方既然这么问了,那势必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直接否认反倒是显得欲盖弥彰,虽然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此时已经来不及追查,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也不会来找自己求证。另外,也不能含糊其辞,对方郑重其事来问,若是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反而更坐实了这件事。 眨眼间,陆谦脑子里已经电光火石一般思考权衡了多次,而后假装忌讳地开口说道:“公公哪儿的话,我义父一介武夫,岂能与宫里的娘娘有关系?还请公公慎言!” 刘喜有些失望地蹙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凤仪……” “公公!”陆谦不准备再给他提问的机会了,直接开口打断,“我二人此番是来调查慧娘的案子,她胸口中刀死在凤仪殿,有禁军在巡查之时看到你正握着那把杀人的短刀,而那柄短刀正插在慧娘的胸口,这件事公公怎么说?” 刘喜高深地一笑:“陆大人,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太相信自己的双眼,有时候你看到的只是人家想让你看到的,你知道的……”他嗤笑了一声,“也只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而已。” 沈青江道:“那柄短刀是你刺入她胸口的吗?” 刘喜面露慈祥地看着二人,说道:“《战国策》里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话说山林里有一只猛虎,它可食百兽,有一日这只老虎抓到了一只狐狸,刚想吃了它,就听狐狸说自己是天帝派来管理百兽的,百兽看到他都害怕,老虎吃它就是违抗天命。老虎让狐狸自证一下,狐狸就让老虎跟在自己身后,两人一起去林中走一圈,看百兽是否害怕自己。老虎欣然同往,百兽看到狐狸身后的老虎,都吓得大气不敢喘,而老虎自己却觉得百兽是真的害怕自己身前的狐狸。” 陆谦道:“狐假虎威的故事,家喻户晓。” 刘喜又道:“哦?那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大人肯定没听说过。” 陆谦也是没想到狐假虎威的故事还有续章,一时也开始好奇道:“愿闻其详!” 刘喜道:“老虎作为百兽之王,也不是好惹的,狐狸算计老虎的事情败露,老虎生气地要吃了狐狸,可狐狸却突然谄媚地表示,自己可以帮老虎做很多事情,可以帮他管理山林中的大小动物,也可以帮他解决各种烦恼。老虎果然上当,将山林中的事情通通交给了狐狸,狐狸便开始拉拢其他动物,渐渐架空了老虎,山林中的动物们都听从狐狸的号令,一起杀死了老虎。故事讲完了,敢问二位大人作何感想?” 陆谦定定地看着刘喜,良久才道:“刘公公与凤仪殿,到底有何关系?” 第109章 :审问 刘喜神秘一笑,道:“我一个阉人,还是皇上身边的人,能与凤仪殿那等乱臣贼子扯上什么关系?陆大人可不要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啊。” 陆谦道:“清白?好,凤仪殿之事暂且不提,不如请刘公公好好说说今天的事情吧。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你将短刀刺入慧娘的胸口,刘公公作何解释?” 刘喜并不着急为自己开脱:“我说过了,眼见不一定为实,陆大人,冤枉啊!” 陆谦道:“若有冤情,不妨细细讲来。” 刘喜道:“自从除夕夜之事以后,虽然沈大人替我求情,但我嫌疑还未洗清,因此一直在御前不得脸,我内心焦灼万分,恰好今日收到了一封信,让我申时三刻到凤仪殿一叙,说是有关于皇上中毒的证据要交给我。” 陆谦问道:“何人送的信?” 刘喜:“这我也不知,我今日午后打开房门,就看到这封信夹在门下的缝隙中,我申时三刻到凤仪殿的时候就听到里面有呼喊声,我立刻跑了进去,正看到有个宫女胸口中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好心过去看看她是否还有救,此时禁军突然闯入将我围住,非说我杀了人,将我扣押在了此处。” 陆谦问道:“禁军也说是听到了喊声,才冲进凤仪殿,难道你们是同时进去的?” 刘喜道:“我的住处在凤仪殿西侧,禁军巡视的方向也是自西向东,而后沿着殿东侧向北离开,我走到凤仪殿西侧时,正看到禁军已经绕到了凤仪殿的东侧,等我进去的时候,以他们的脚力,想必已经到离开凤仪殿一段距离了,若我们同时听到喊声,自然是我先到,而后他们才到。” 陆谦点头:“这倒也说得通,您进去的时候慧娘是否还活着?” 刘喜道:“我当时跑到慧娘旁边,蹲下查看她的伤势,她突然伸手 拉住我的手,我以为她是想让我帮她把刀拔出来,便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不想却让禁军误会是我杀了人。 陆谦又问道:“那你可有看到什么人?” 刘喜道:“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黑衣人从窗户离开。” 陆谦忙问:“那黑衣人,你可曾看到他的长相?” 刘喜道:“这个倒是不曾看到,那人的速度极快,我只看到了一个残影,勉强分辨出他穿的是一身黑衣,头戴白纱。” 第83章 听到黑衣二字,沈青江心里难免咯噔一下,不久前才刚刚在暗影阁手中逃出生天,虽然对方损失了几员大将,但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沈青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暗影阁的事情并不会随着欧连文等人的死而消失,相反他们会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跟在自己周围。 见沈青江神色有异,陆谦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长赢?” 沈青江摇摇头,道:“没事,一时走神,胡思乱想罢了。” 一旁的刘喜神态自若道:“沈先生,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有时候,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青江若有所思地咂摸着这句话,陆谦问道:“刘公公,我们在慧娘的身下,发现了一个疑似被刀柄砸出来的痕迹,你可知道这痕迹是怎么来的?” 刘喜眼里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他转过身去将这点异色隐藏了起来,而后神色如常地说道:“这我便不得而知了,刀柄砸出来的痕迹?据我所知,这凤仪殿虽然荒废已久,但当年在修建的时候可是花了大功夫的,里面的一砖一瓦都经过挑选,绝对不可能有什么被砸出来的痕迹。” 陆谦道:“你的意思是,这痕迹是慧娘自己弄出来的?” 刘喜笑了笑:“这便要陆大人自己去查了,老奴只是一个无辜被牵连的人而已。” 眼看刘喜不愿意透露更多,陆谦也不再逼问,刘喜此人跟在皇帝身边数年,有时满朝文武的进言都比不上他无意中的一句话,能在御前伺候这么久,不仅要有体察上意的本事,更要有自己的关系网,此时他虽然身负人命,但依然能悠哉悠哉游刃有余,想必是知道有人给他兜底,因而无比耐得住性子。 那么给他兜底的人,会是谁呢? “难道是皇上?”出了关押刘喜的小屋子,在和沈青江交换了一下意见之后,针对刘喜的靠山究竟是谁,陆谦给出了自己猜测。 “不太可能。”沈青江很快否认了这个答案,“当时我给皇上解毒后,他的确第一时间就召见了刘喜,但在得知下毒之人有可能是御前的人时,便马上要把包括刘公公在内的,所有御前的人一同治罪,这样看来,他又怎么会是给刘公公兜底的人呢?” 陆谦听及此言,道:“那便只能是一个人了。” 沈青江道:“你说刘阁老?”他四下看了看周围,而后低声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陆谦道:“据我所知,其实这些年来,皇帝与刘阁老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从前内阁里刘阁老几乎说一不二,很多事情这君臣二人只是面上走个过场,真正拿主意的其实是刘阁老。” 沈青江问道:“如此越俎代庖,皇上也心甘情愿?” 陆谦道:“那时皇上沉迷炼丹修仙之术,不怎么上朝,朝里大事小情都交给内阁主理,内阁中,除户部和礼部是太子的人,其余全是刘阁老的人,太子年纪尚轻,自然占不到便宜,那几年刘阁老在朝中,的确有点说一不二那意思。” 沈青江道:“怪不得我之前见到太子对刘阁老有些敢怒不敢言,原来是吃过闷亏。” 陆谦道:“何止是闷亏,这二人的明争暗斗可以写一个话本,我改日唱给你听,不过眼下这件案子,还不好说跟刘阁老有没有关系,我倒是想去一个地方查一查。” 沈青江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 陆谦道:“我想夜探刘府,看看刘喜有没有在家藏什么要紧的东西。” 沈青江道:“你觉得他没说实话?” 陆谦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吧,他的话不能不听,万万不可全信。至于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我现在还没有一个清晰的判断,须得拿到相关证据,才能斧正我内心这些猜测。” 沈青江道:“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我们休息一晚,明日再去?” 陆谦笑了:“长赢啊长赢,你白跟阿璟混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儿都学不坏呢?” 沈青江挠挠头皮:“你的意思是?” 陆谦一脸坏笑:“我要夜探刘府。” 第110章 :银丝 刘喜多年来在御前伺候,吃穿住行都在宫里,但其实他在宫外有一所外宅,还有个养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陆谦算一个。 夜幕降临,刘府早已熄灯安置,刘喜的养子刘雨疏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来点了盏灯,他坐在灯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写着一首诗: 宫灯明灭夜将残,承旨躬身立玉阑。 身残更怯九重寒,鬓白空嗟半世酸。 每惧雷霆生咫尺,何辞侍药影如磐。 马嵬旧事萦心久,惟求长乐报平安。 刘雨疏一边看一边嘀咕道:“爹为何要送这么一封信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窗户突然被打开,一个黑影迅速闪入,没等刘雨疏反应过来,一把利刃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刘雨疏惊恐之余,还不忘把刘喜的信藏在身后,可为时已晚,那蒙面黑衣人已经发现了这封信,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够了够手指,刘雨疏犹豫了一下,脖子上的剑便往他肉里进了一分,他只好将身后的信拿了出来,递给了黑衣人。 黑衣人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将信揣进了怀里,眼神危险语带威胁地说道:“这信是刘喜何时给你的?” 刘雨疏道:“今日午后。” 黑衣人道:“除了这信,可还给了你其他东西?” 刘雨疏连忙道:“没有没有,除了这信,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黑衣人道:“他出了这么大事,就给你递了这么封不知所谓的信?你莫要把我当傻子哄!” 听到刘喜出事,刘雨疏有些慌张地问道:“我爹他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可否请壮士告知?” 黑衣人皱眉:“你不知道?” 刘雨疏摇了摇头:“壮士有所不知,我爹他身份特殊,几乎不怎么回家,而且他素日里行事小心,宫里的事他从不在家提,我也是一两个月才能得见他一次,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宫里出事了。” 黑衣人道:“那这信里的意思你可知晓?” 刘雨疏又摇了摇头,而后马上点了点头。 黑衣人微怒:“到底知不知道!” 刘雨疏道:“这 信无非是在跟我这个做儿子的倾吐当差的不易,爹他没有亲人,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儿子,有什么事也就只能跟我说一说。” 黑衣人道:“听到他出事,你倒是不着急。” 刘雨疏道:“我爹他以不全之身能做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但伴君如伴虎,祸福之事岂能尽如人意。” 黑衣人听到刘雨疏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但我奉命行事不能留你,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爹吧!” 刘雨疏道:“可否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奉了谁的命?” 黑衣人道:“这我不能告诉你,不然就坏了规矩了。” 刘雨疏闭上双眼,道:“罢了,我本就是无父无母的乞儿,若不是爹他心善收了我作儿子,我早已饿死街头,如今衣食无忧过了这么多年,我只恨不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黑衣人道:“倒是个孝子,那我下手快些,省的你遭罪了。” 说罢,黑衣人手上用力,对着刘雨疏的脖子划了下去。 此时一把利剑从窗外飞了进来,正对着黑衣人刺过去,黑衣人提剑去挡,用手里的剑绕着飞来的剑在空中绕了一圈后,又丢回了来处。窗外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接过黑衣人扔回来的剑,而后手的主人从窗户飞身而入,与黑衣人拆了几招之后,顺势将刘雨疏揽到了身后。 黑衣人原本平平整整罩在头顶的黑布在混战中被打歪,露出额间的一绺银发,他看清来人后,眉眼间顿时杀气四溢,咬牙切齿道:“陆大人,冤家路窄啊。” 看着那人的银发,陆谦的脑中产生了一个大胆又合理的猜想。 他看着眼前对自己充满警惕的黑衣人,表情凝重,刚刚交手的过程中,他已然察觉对方功力在他之上,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占了先机,这才能将刘雨疏救下来,若是贸然交手,自己的胜算并不大。 不过…… 对方既然认识自己,那就好骗了。 陆谦眨了眨眼睛,从容地将利刃收到了身后,而后漫不经心道:“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你,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黑衣人嗤笑了一声:“我的武功在你之上,还需要你给我活命的机会?” 陆谦笑了笑,道:“这个世界是单凭武力论输赢的吗?若真是如此,我竟不知道皇上他老人家还是天下第一高手呢。” 黑衣人不语。 陆谦接着说道:“你想必清楚得很,我不会单枪匹马闯入这危险之地,实话告诉你,我的亲卫就守在府外守着准备接应,若我呼救,他们必定破门而入,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我有自信能撑到他们来助我,到时候胜负可就不好说了。” 第84章 黑衣人果然有些忌惮地后退了一步,道:“你待如何?” 陆谦见他入了套,便说道:“说出你背后的人,我便放你走,如何?” 黑衣人大笑了起来:“真当我是傻子不成,若你果真有接应,此时还需跟我谈条件吗?合该直接绑了我严刑拷打才是!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将自己真实的目的告诉了我。” 陆谦微不可查地攥紧了手里的剑柄,面色不改地说道:“到底有没有接应,你自己出去一看便知。” 黑衣人微怒:“我出去你二人不就跑了吗!” 陆谦摊了摊手:“要不然,你干脆动手试试看啊,我是有心留你性命的,但我的手下都是沙场上滚过的,下手可不知轻重。” 黑衣人紧了紧手上的兵刃,十分犹豫。 陆谦接着道:“其实我也不是突发善心要留你一条命,而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黑衣人问道:“交易?” 陆谦道:“是的,以你的功力,即便我有护卫在旁,若你做困兽之斗,莫说刘公子,连我估计也要挂点彩,那是何必呢,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放刘公子一命,如何?” 黑衣人震惊道:“什么消息?” 陆谦道:“刘喜曾说他在现场见到了那个杀害慧娘的真凶,身穿黑衣,头戴白纱,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仓皇之下看走了眼,把你这一头的银丝看成了白纱,你看这个消息值不值得交换?” 黑衣人恶狠狠道:“那便更不可能留你们性命了。” 陆谦笑了笑,道:“知道这个的可不止是我,而且如果我死了,换个人去审问刘喜,他一样会将此事说出来。若是你主子知道了你做事这般不干不净,还留了这么大的尾巴让人追查,你又待如何?” 黑衣人眼神中蒙上一丝惧色。 陆谦心下大喜,面上却依旧如常:“我想,依着你们的规矩,你应该会比死在我手上凄惨千百倍。你杀刘公子,也只是为了杀人灭口不留痕迹而已,我二人自当保守秘密,绝不让人知道你今晚出现过,而你这发色的事情我也不会宣扬出去,我要查的是你背后的人,而不是你。现在,愿意跟我做这个交易了吗?” 黑衣人犹豫再三,伸向前方的剑慢慢收了回去,而后一言不发开门走了出去。 陆谦刚刚要松一口气,就听黑衣人背对着他们说道:“若是我听到一丝风声。” 陆谦斩钉截铁道:“我以我父母的性命起誓,绝对不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人!” 黑衣人道:“盼你信守承诺。”说罢飞身离开了。 陆谦冷笑一声:“我父母都在泉下等着你呢,蠢货!” 第111章 :密码 见那人终于离开,刘雨疏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人到底是谁啊?” 陆谦收剑入鞘,伸出手道:“地上凉,刘公子,有话起来坐着说罢。” 刘雨疏就着陆谦的手站起来,两人坐在了桌前。 陆谦问道:“我刚刚在窗外听到了你与那人的对话,令尊可是递了什么东西给你?” 刘雨疏道:“递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首诗,不知何意。” 陆谦问道:“你可还记得诗的内容?” 刘雨疏道:“记得,我写给你。”说罢起身到书桌前拿了纸笔,就着灯光将那首诗写了一遍,递给了陆谦。 陆谦接过那首诗,他惊奇地发现,刘雨疏竟然写了一手好字,下意识地问道:“一笔一画皆有神,不知刘公子这手字师承何处?” 刘雨疏道:“有幸跟柳先生学过几日,仅仅会握笔而已,陆大人过誉了。” 陆谦心说,连书法圣手柳莲华都请来给他做老师,还教得如此谦逊有礼,沉稳冷静,这刘喜倒是真心对待刘雨疏这个养子。 刘雨疏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陆大人,还未请教您在何处高就?家父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人可否告知?” 陆谦道:“本官是新任的太常寺卿,刘公公在宫里一切安好,只是受了点牵连,查明真相后就会还他自由,公子不必太过挂心。” 刘雨疏道:“那就好,敢问陆大人刚刚那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陆谦有些为难道:“额……” 刘雨疏了然道:“没关系,我懂的,案子还在查,我身份特殊不便知道太多,我不问就是了。” 陆谦道:“多谢刘公子深明大义。” 刘雨疏道:“陆大人客气了,只是家父这封信我实在不明就里,可否请陆大人指点迷津?” 陆谦又念了一遍信上的诗,道:“这首诗从表面看,就是刘公公在感慨多年侍奉君上的不易,并无异样,但他选择在此时把这封信送到你手上,想必另有深意。”他思考了一下,问道,“敢问刘公子,可否带我去令尊的卧房看一看?” 刘雨疏道:“自然可以,陆大人随我来。” 刘府其实只是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儿,下人也不多,甚至没什么看家护院的人,从外面看上去也就是个稍微阔气点儿的宅子,其实按照刘喜的身份,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他自然是可以建一所气派的外宅,但他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在皇帝身边伺候,并没有在京城置办太多产业,这个小院儿也基本不怎么回来,刘雨疏也仅能在朝廷休沐或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见这位对自己恩同再造的养父。 刘雨疏举着灯,带着陆谦来到刘喜的卧房门口。 见门上挂着锁,陆谦疑惑地看向刘雨疏,刘雨疏解释道:“哦,我爹他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出他的卧房,平日里只让我给他收拾,他不在家的时候这房间都是锁着的。这自从进了腊月他就没再回来过,所以我就按照惯例把房间锁了,钥匙在此,陆大人随我进来吧。”说罢,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刘雨疏走进房门,用手里的灯点亮了桌上的烛火,房间里瞬间亮了起来,陆谦这才见到房间的全貌。刘喜的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仅有床榻、桌椅、衣柜还有一座神龛,虽说他许久没有归家,但刘雨疏应该是常来打扫通风,屋里倒是干净整洁,神龛前的地面上有个蒲团,桌上的供果都是新鲜的,只是供奉的并不是寻常所见神佛。 陆谦问道:“请问刘公子,令尊供奉的是哪路仙人啊?” 刘雨疏道:“家父供奉的是太乙救苦天尊。” 陆谦道:“太乙天尊?” 刘雨疏道:“是啊,家父平日里积德行善,只求一个功德圆满,故而供奉了这救苦救难的太乙天尊。” 陆谦道:“没想到刘公公竟是如此心怀善念的人。” 刘雨疏闻言,便自顾自讲起自己年幼时流落街头,如何如何被刘喜救下,进而收养的事情,陆谦表面上应和着,内心却犯嘀咕:救苦救难怎么不供奉观音菩萨,便要供这引渡亡魂往生的东极青华大帝,刘喜到底在为谁超度? 刘雨疏并不知道陆谦内心的小九九,情真意切地讲述着往事:“陆大人你知道吗,我爹他父母已逝,无亲无子,收养了我以后他开心极了,还求了宫里的贵人给我赐名……” “刘公子!”陆谦打断他,“我想仔细检查一下这座神龛,可以吗?” 刘雨疏顿了一下,道:“此处有什么问题吗?” 陆谦带着三分真情七分忽悠,语气真诚地说道:“万一里面有能为刘公公洗脱罪名的东西呢?你看他连家书都故意传得如此晦涩,保不齐有什么隐情呢。” 由于陆谦之前在那黑衣人手下救了自己,又表明要为刘喜洗刷冤情,因此刘雨疏现在无比信任陆谦,听他这么讲反而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马上让到一旁,拱手道:“陆大人请自便。” 陆谦点点头:“还是刘公子明事理!”而后伸手开始在神龛上探查。 那木制神龛大概有一人高,一根手臂的宽度,神像摆在正中心,面前供奉着香火还有新鲜的供果。神龛上半部分有两个抽屉,下半部分是个底座。陆谦依次打开两个抽屉,里面只放了一些香火之前之类的东西,而后他自上而下敲击着底座的表面,试图找到有哪里是中空可一藏匿东西的地方,依然没有发现。 陆谦手指抚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转而看向地上的蒲团。他在脑海中想象着平日里刘喜参拜的样子,必然是跪在这蒲团之上,一边磕头一边念诵经文,若是有想要超度的人,那他会将东西放在哪里呢? 陆谦鬼使神差地跪在了蒲团上,看向面前地上的地砖,他伸手敲击着离蒲团最近的一块地砖,实心的,又往前挪了一块,敲了敲,依然是实心的,他不死心地又挪了一块…… “空空空。”清脆的声音从指节与地砖接触的地方传来。 这块地砖是空心的! 陆谦大喜过望,拔出腰间佩剑撬开了地砖,从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木盒。 刘雨疏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有些结巴地开口问道:“这……这是何物?” 陆谦道:“这便是解开谜题的钥匙了,只是……”他看着盒子上的锁,“这锁倒是颇为特殊。” 第85章 那铜锁看上去与普通锁无异,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那锁上有四个旋钮,分别刻着数字零到九,需旋转到对的数字才能解开此锁。 陆谦心想:费了这么大劲藏起来,却用这么个木盒子存着,若真想取出里面的东西,直接拿斧子劈开不就行了,为何要弄得如此复杂?开锁密码到底是什么? 他看向刘雨疏,很明显对方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呆愣愣地站在一旁。陆谦突然想到刘喜寄来的家书,他从怀中掏出那种诗,反复读了两遍。 刘喜供奉太乙天尊,必然不是为了什么行善积德这样冠冕堂皇的是,他在为什么人超度,或者说他做过什么亏心的事,现在是求神仙引渡受苦的亡魂,那这个亡魂到底是谁呢? “马嵬旧事萦心久,惟求长乐报平安。”陆谦念着这两句诗,突然茅塞顿开。 马嵬坡?杨贵妃! 难道刘喜是暗指当年隆妃娘娘惨死一案? 第112章 :开锁 陆谦握着木盒的手一紧,刘雨疏看到陆谦神色紧张,忙问道:“怎么了陆大人?这木盒……” 陆谦没再跟他弯弯绕,直截了当地说道:“刘公子,这木盒我要带走。” 刘雨疏愣了一下,犹豫片刻,点点头,道:“好。” 陆谦拿着那木盒从刘府走出来,从大门旁墙边的阴影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来到陆谦身边,行礼道:“少爷。” 陆谦道:“书澜,你说刘喜为何要大费周章藏着这个木盒,又兜这么个圈子弄这样的开锁机关?” 书澜拿过那木盒,端详了一番,道:“属下愚见,似乎有点画蛇添足了,若是里面的东西足够贵重,理应用更难以破坏的铁盒或金盒,而不是用这个一刀就能斩断的木盒,难道刘公公的用意在这机关上?” 陆谦道:“你也这样想?但这机关需要正确的数字组合才能打开,待我回去跟大家商议之后再说吧。对了,人呢?” 书澜道:“哦,那人出来之后,寻着属下的气息找了过来,他武功高强,但并没有下重手,跟属下拆了几招之后便离开了。” 陆谦道:“去了哪里?” 书澜抬手一指,道:“由此处向北去了。” 陆谦咂摸着那银发男子离去的方位:“北?难道又回宫里去了?他还想做什么?还是说此人原本就是宫里的人?可以他这样的相貌,要藏匿在宫里可不容易啊……不对!”陆谦看向西北方向,“由此向北是皇宫的方向,可若是先往北,绕过皇城之后再往东……” 书澜道:“刘阁老的府邸正是在皇城东侧。” 陆谦道:“先不要妄下判断,只是有这个可能,从此处往北有不少府宅,不一定就是刘阁老,走,先回府。” “是!” 一连数日未归,好容易能回到将军府,陈家一家三口拉着沈青江的手就没撒开过,左右端详,生怕他少块肉,看得沈青江好生不自在,他无奈地笑道:“我真没事,幸好陆大人及时出现,我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怕是要闯大祸连累大家了。” 尚尧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家人,不提连累不连累的话。” 陈河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道:“是,平安回来就好,不过经此一事,江儿你以后凡事可要多个心眼儿,行事要更加谨慎才是。” 沈青江道:“是,师父!”他看向一旁已经能自己坐在圆凳上的陈璟,问道:“阿璟,你好些了吗?” 陈璟道:“好多了,今日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过不了多久就又能飞檐走壁了。” 沈青江见陈璟这样,心里莫名有些酸楚,不过好在他能乐观对待此事,倒是比沈青江一开始预期的要好得多。 陈璟道:“长赢,听说皇宫里出了命案,不仅牵扯到了御前的大太监刘喜,皇上还亲自下令让陆大人去查明此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常寺查什么案子?那不是大理寺的职责吗?” 沈青江道:“说来话长,没错,宫里的确出了命案,死的是掖庭的一个宫女,叫慧娘,她就是给皇上下毒的人。” 陈璟道:“竟然是个宫女,他为什么要铤而走险给皇上下毒?” 沈青江道:“她曾经在凤仪殿当差,不知这是不是她下毒的原因。” 孙猛惊呼:“凤仪殿?可是隆妃娘娘的寝殿?” 沈青江点头。 陈璟问道:“他为何要给皇上下毒?难道她因当年隆妃娘娘的死而怨恨皇上?” 沈青江道:“此事还不明朗。” 陈璟又问道:“刘公公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牵扯到他身上?” 沈青江把案件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了一遍,听完后众人陷入了沉思。 陈璟率先开口道:“这刘公公好生奇怪,寻常人若是遇到此事,肯定躲得远远的,他非但不躲,还要上前帮忙,莫非他跟这慧娘认识?” 沈青江点头道:“的确奇怪,而且他讲话说三分藏七分,我有点捉摸不透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陈璟道:“陆大人怎么想?” 沈青江道:“他说要夜探刘府,看有什么发现。” 陈璟吓了一跳:“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刘阁老身边高手如云,他能如何?” 沈青江笑了:“不是刘阁老的府邸,是刘公公的外宅,他在宫外有个宅子还有个养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想去看看有什么发现。” 众人送了一口气,陈璟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刘公公看到的那个凶手到底是谁,能在皇宫里来去自如,杀了人竟然能迅速隐匿身形不被人发现,想必是个高手。” “自然是高手,而且很可能是故人。”门外,陆谦带着书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众人忙迎上前,连陈璟也在沈青江的搀扶下凑了过去。 沈青江问道:“情况如何?” 陆谦道:“颇有收获,我见到了刘喜在凶案现场见到的那个黑衣人,他并不是头戴白纱,而是一头银发,想是刘公公情急之下看走了眼,而且我还在刘府拿到了一个好东西。”他从怀中掏出那个木盒晃了晃,“你们看,这是在刘喜卧房里的暗格中找到的,他今日去凤仪殿之前给他的养子递了封家信,是一首诗,信被那银发男子抢去了,不过刘公子技艺超群,又默写了一封给我。” 陆谦拿出那封信,打开给众人看,陈璟和孙猛不善诗词,看得直皱眉头,陈河尚尧夫妇二人也看不出这首诗的玄机,只有沈青江拿过那诗,看着最后两句,道:“马嵬坡……他是在暗指隆妃娘娘吗?” 陆谦道:“你跟我的猜测是一样的,大家来看,这木盒上有个机关锁,需按正确的顺序输入四个数字才能打开,若是机关真与隆妃娘娘有关,那莫非是她的生辰?” 孙猛道:“隆妃娘娘的生辰宴我还参加过,当年娘娘宠冠六宫,每年皇上都会大肆操办她的生辰宴,我记得是在腊月里,腊月……初几来着……”他努力回想着当年的往事,“哦!好像是腊月二十三,我记得是祭灶王的日子!试试一、二、二、三!” 陆谦点点头,将那机关锁的数字拨成一、二、二、三,可机关没有任何反应。 陈璟道:“若不是生辰,那有没有可能是忌日?” 陆谦愣了一下,他回想到刘喜卧房神龛上供着的太乙天尊,说道:“很有可能,可是她的死忌是何时呢?” 孙猛抓了抓头,为难道:“当年事发之时,我尚在西疆战场,连将军的事我也是事后才知晓的,娘娘的忌日我还真的不知道……” 陈河看了一眼尚尧,对方点了点头,陈河叹了口气,道:“八月二十五,娘娘的忌日是八月二十五,试试零、八、二、五吧。” 陈璟听到这个日子,颇为震惊地看向父母和沈青江,见几人都躲避自己的目光,陈璟心里更是疑虑重重。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明慧娘一案的真相,看是否真的与当年的事情有关,因此陈璟强行把心里的疑虑按了下去。 陆谦将机关锁的数字调成零、八、二、五几个字。 “啪!”的一声,锁开了。 第113章 :恢复 木盒里有一块黄色的布条,布条上还有一些早已干涸的血迹,陆谦将布条取出,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打开纸条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些药材名。 “好像是张药方。”陆谦说着,把东西递给了沈青江。 沈青江接过药方,念着药方上写的药材:“人参、麦冬、丹参、酸枣仁、赤芍、甘松……”他眨眨眼,道,“这方子主治益气养阴,活血通络,是很常见的药方。”说罢又将药方递回给了陆谦。 陆谦拿过药方,道:“刘公公为何要收藏这么常见的药方?难道另有深意?” “给我看看。”孙猛伸手拿过药方,看了看,道,“这好像是宫里御医开的方子,你们看这方子右下角有个印,宫里的御医开方子,按规矩不仅要在医案上记录,还要在方子上留名,因此很多御医会在方子上留下自己的姓名章,这位开方子的太医是……” 第86章 陆谦凑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而后念道:“林……林孚?好像是这个名字。” 沈青江惊呼:“林孚?林太医?” 陆谦问道:“你认得此人?” 沈青江点点头:“他是太医院首座,之前给皇上侍疾的就是他。” 陆谦道:“据说这个太医院首座是刘阁老的姻亲,但不是嫡系,拐了好几个弯弯绕,但归根到底对刘阁老来说也算是自己人,你在宫里见到此人了?” 沈青江点头:“见到了。” 陆谦:“如何?” 沈青江道:“他认得我的针法,还帮了我。” 陆谦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刘阁老的人照理说应该巴不得我们死才是,怎么会帮你呢?” 沈青江道:“我瞧着那位林太医不像是个攀龙附凤之辈,医术上也到是扎实稳健。” 陆谦道:“若是我们拿着这药方去问他,你觉得他会不会对我们说实话?会不会让我们查医案?” 沈青江道:“不好说,我对他也不甚了解,不过我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陆谦道:“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若我们只拿着这么张药方去找他,他自己开了这么多药方,想必也是难以记起这张药方是何年何月开给谁的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陈璟突然开口道:“既然开盒子的机关用的是隆妃的死忌,那这张药方是不是也跟当年的事情有关?” 沈青江思索道:“这样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方子寻常人吃了清心安神,若是有孕之人吃了……” 陆谦问道:“怎样?” 沈青江道:“你看这药方上有一味丹参,还有一味赤芍,这两味药都是活血化瘀的好药,若是有孕之人吃了,怕是对胎儿有损。” 陆谦道:“也就是说,若是当年有人去太医院开了这药,而后又给当年怀有身孕的隆妃娘娘服下,那便很有可能造成滑胎,再加上隆将军的事情传来,娘娘忧虑过重急火攻心,便很有可能导致大量失血而亡。” 沈青江点头道:“没错,不过这都是猜测,这服药到底是给谁用的,用来做什么的,还须得看过医案之后再下结论。” 陆谦点头道:“那明日一早我就去找林太医。” 沈青江道:“还是我去吧,上次他帮了我,我本就该登门道谢的。” 陆谦想了想,道:“你去倒是合情理一些,而且他既然能帮你,想来应该是对你有些好感的,总比我这个陌生人要好套话。不过这个林太医的身份立场尚不清晰,你凡事留个心眼儿,别跟他托底。” 沈青江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众人又商议了一下明日的细节,陆谦决定再去一次案发现场,看有没有被漏掉的线索。 夜色渐浓,大家各回各屋准备早些安置。 陈璟在沈青江的陪同下自己一步一步走回了房间,虽然走得慢了些,但还算稳当,他筋骨比一般人要强健,换做常人命都不知道折了几条,他现如今还能吃能喝能走,沈青江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命大还是命很大。 进屋后,陈璟立马让沈青江把门关上,沈青江看着他贼兮兮的表情,一边关门一边无奈地笑道:“怎么了娘子,有什么体己话要与为夫说吗?” 陈璟没搭理他这茬,单刀直入地问道:“长赢,你跟我交个实底,我到底还有没有可能恢复到从前的功力?” 沈青江愣在当场。 陈璟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唉,看来是不能了。你说等这事儿了了,我们回禹安靠什么活呢?我这副样子以后可怎么当捕头啊,我得找个别的营生,要不然怎么养活我爹娘啊!还有你这个败家子儿,顿顿都要三菜一汤的穷讲究,我拿什么给你买肉吃!” 沈青江低眉顺眼:“我养得起你们的。” 陈璟眉毛一挑:“就凭你?你一个小小的师爷,肚子里没二两油水,县太爷扣扣搜搜的,让你验尸又不给你仵作的月俸,师爷的月例银子能有几个子儿啊!别吹牛了!” 沈青江道:“我可以开医馆。” 陈璟翻了个白眼:“你会做生意吗?你倒是能给人看病,但是你天天赠医施药,小孩不收钱,老的还搭药材,我要是给你开个医馆还不得让你把我老婆本赔进去!“ 沈青江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你给我开?” 陈璟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道:“是啊!我这武功恢复不了的话,捕头是没法干了,下一任县太爷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衙门里都两说,我不能饿死不是?我跟你说,我之前攒了点银子,足足有五十两呢!我准备拿来做个小生意,若是衙门里不留我了,我还能有个退路。” 沈青江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陈璟是不想自己和师父师娘担心,所以才会这么说,眼下一时半会儿,他想恢复到原本的功力的确不现实,皮外伤甚至大部分内伤都能治,但丹田受损实在是难以修补。 不过…… 沈青江道:“其实你的身子能治。” 陈璟手中的茶杯被捏紧,若是他还有之前的力气,想必已经被捏碎了。他声音颤抖:“什么意思?能……能治?” 沈青江点头:“嗯!能治,我祖父有位故交,是位道家仙师,当年他来拜访我祖父的时候,我曾听他们探讨过类似的东西,那道士似乎也是受过重伤,后重塑了丹田,用他的话讲,这叫不破不立,只可惜我与那位仙师多年未见,不知他是否还健在。” 陈璟问道:“那位仙师叫什么?” 沈青江摇摇头道:“不记得了,他来的次数不多,而且我那时年幼,只因他讲的东西与我所学医术有悖 ,于我而言太过惊世骇俗,故而我印象深刻多年不忘,可他的名讳我的确没有印象了。不过他的容貌倒是有个特殊的地方,他额间有一个红色的丹砂印记,小指甲盖那么大,状如火焰,好像是个胎记。” 陈璟听到这个信息,瞪大了眼睛,道:“你竟然见过我师父!” 第114章 :师父 “你师父?”沈青江回忆起当时在赤焰山上,那个叫欧连文的杀手曾经提起陈璟的师父,“可是叫隋夜?” 陈璟点点头,道:“没错,可他不是道士,他来见我的时候都是寻常男子的衣着。” 沈青江道:“可能是在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吧,他是怎么收的欧连文?” 陈璟道:“我不知道,没听他讲过,他甚少透露自己的行踪和过往,每次来都是教我一套招式之后马上离开,等我差不多这一套招式练熟了,他就又出现教我下一套,不过我也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沈青江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何时?” 陈璟回忆了一下,道:“大概是三年前,我在衙门入职之后。那时我刚被招进衙门,恰好他来找我,我便同他讲了这件事。他听后默默良久,说了句‘难道是天意轮回如此’,而后便离开了。自那时起,我就再没见过他。” 沈青江道:“天意轮回?这是何意?” 陈璟摇头:“我也不知道,师父他一向沉默寡言,高深莫测的,我也就没问他这些。” 沈青江皱眉道:“这便奇怪了,我印象中那位道人能言善道,凡事率性而为,还总打趣我祖父太一板一眼。” 陈璟道:“但他那抹胎记是做不了假的啊,可能人生境遇不同,心境也有所不同吧。” 沈青江这才意识到,隋夜为陈璟授业是在洛氏一族灭门之后,故友遭此大难,他武功高强却没能及时相救,想必换了谁都会心有郁结吧。 不对…… 沈青江皱眉道:“若他真的是我祖父那位故友,为何不来找我,却寻了你做徒弟?” 陈璟道:“那必然是因为我根骨清奇,是练武的好苗子啊!” 沈青江摇摇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这世间根骨好的人多了,比如那欧连文,看着也长不了咱们多少岁,但他的功力绝对在你之上,你师父但凡要找的话上哪挑不到几个厉害徒弟,为何偏偏要跑到禹安来找你?你也说了,他每次都来去匆匆,这也证明他不是禹安人,你们到底是怎么遇到的?” 陈璟道:“我那时八九岁的样子,有一日我爹带我上山见了师父,稀里糊涂就拜了师,自那以后他就隔三差五来教导我武艺。不过说实话,我这师父虽说是神秘了点儿,但对我也算是倾囊相授了,只不过我启蒙晚,学艺时间短,所以学艺不精。” 沈青江道:“你爹?他倒是有可能与你师父相识,但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他?” 陈璟道:“要不找我爹问问?” 沈青江道:“既然他不让我与他相见,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我就先不要问了。不过,隋夜可是你师父的真名?” 陈璟道:“应该是吧,那欧连文不也说了这个名字?” 沈青江摩挲着下巴,思索道:“他能教出那么多高手,那他一定是个传奇人物,怎么我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号?我觉得隋夜很可能是他行走江湖时用的假名,那么作为他的徒弟,欧连文知道这个名字也并不奇怪。” 第87章 “说得有道理。”陈璟愁眉苦脸,“啊,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这可怎么找啊?” “你与他平日里有无书信往来?” “无。” “唉……”沈青江叹了口气,“你师父怎么如此不愿意见你?” 陈璟扁了扁嘴:“才没有,我师父可宝贝我了,他若是知道我如今这惨兮兮的样子,定然快马加鞭赶过来救我。” 沈青江眉毛一挑:“那请问,陈大捕头,怎么才能让你师父知道你如今这惨兮兮的样子呢?你连他人都找不着。” 陈璟眼珠子一转:“不如找我爹啊!” 沈青江“啧”了一声:“不是刚说了不要……” 陈璟打断他:“长赢你听我说完嘛!你看,既然我爹能找他来给我当师父,那是不是说明我爹很有可能有联络他的法子,但现在你又不想让我爹知道你已经知道我师父跟你祖父的关系,那么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直接了当告诉我爹我们已经知道我师父跟你祖父的关系,也就是说……” 沈青江攥紧了拳头:“说重点!” 陈璟笑嘻嘻地说:“咱们透点儿风给我爹不就行了,他如果知道我师父在哪,肯定会想办法去找他的。” 沈青江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肯定:“还得是你啊,一肚子花花肠子。” 陈璟抱拳:“长赢兄过誉了!” 刚过完年,又下了几场雪,如今雪渐渐融化,宫里的路面上留了不少水痕。很多宫人拿着扫帚清扫着路上的积雪,陆谦走在路上,抬头看看冉冉升起的日头,不自觉的把抄在袖子里的手又缩了缩。“这可比前几天下雪的时候还冷。”他一边往凤仪殿走,一边嘴里嘟囔着。 虽说是出了人命,但凤仪殿门口却仅仅贴了禁止随意入内的告示,并没有留人看守,终归死的只是个掖庭的宫女,若不是牵扯到了御前的人,这件事想必早就不了了之了。 陆谦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就听见殿内有人轻微的脚步声,陆谦大喊一声:“谁!”而后提起运功,快速飞身而入。 “啊!”一声惊呼从面前的小宫娥口中发出。 陆谦收起劲力,在看清面前之人的脸后,惊讶道:“是你?” 小宫娥眨眨眼,认出陆谦后惊喜道:“陆大人!好久不见!” 眼前这小宫娥正是当初随孙猛到禹安为陆谦作证的司珍局宫女,宋灵兮。 陆谦笑道:“禹安一别,还未曾有机会向宋姑娘你道谢。” 宋灵兮也笑道:“小事一桩,陆大人不必挂怀!” 陆谦问道:“你今日来此地做甚?先不说这凤仪殿在宫里本就有 所禁忌,前几日这里刚发生了命案你不知道吗?” 一说此事,宋灵兮的睫毛垂了垂,小声道:“知道……但是……” 陆谦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宋灵兮抬头看着陆谦,一字一顿地说:“慧娘她,是我的姑姑。” 第115章 :姑姑 前几日沈青江被留在宫里查案,太子特意给他安排了住处,想着凤仪殿不方便,若是被人看到宋灵兮,怕是会惹出口舌是非,于是陆谦便把她带到了此处。 两人坐在桌前,陆谦一摸茶壶,竟然有备好的热茶,看来太子对沈青江倒是格外上心,虽说他最近不一定住在此处,但房间内该有的果茶点都一应俱全,打扫得也干净。陆谦端起茶壶给宋灵兮倒了杯茶,开口问道:“宋姑娘……” “叫我灵儿吧,姑姑也是这么叫我的。”宋灵兮打断他,提到慧娘她又有些神伤,“陆大人是不是想问姑姑的事情?” 陆谦道:“没错,你与慧娘是亲姑侄吗?” 宋灵兮摇摇头:“不是,我姑姑老家遭了灾,家人都已经亡故,她几年前在宫里见到我,那时我刚进司珍局不久,管事宫女要做一只万花头冠,正好缺一朵墨菊,我听到有人说凤仪殿附近有这种菊花,便想去那里碰碰运气。我知道凤仪殿有忌讳,所以晚上趁着大家睡着了一个人偷偷遛去找。不想那晚正在那里碰到姑姑在拜祭什么人,宫里不许随意烧纸,她就只带了米饭和香烛,我见一边叩头一边哭,甚是好奇,一时没注意发出了声响,被她发现了。她跑过来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后又求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宫里人多嘴杂,我自然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答应她不将此事说出去,她为了谢我,就带我找到了墨菊。” 陆谦问道:“你可知她在拜祭谁?” 宋灵兮道:“她只说是一位恩人,没有说是谁。” 陆谦心道,还能是谁,菊花开时节,正是隆妃亡故的日子…… 宋灵兮见陆谦没有接话,便接着说道:“虽然我找到了墨菊,可管事宫女却说那花来历不明,怕我是去了不干净的地方采的,不仅不能给贵人用,还要因此要责罚我。我那时入宫时间尚短,不知道这些规矩,便生生挨了顿板子,当夜伤口疼得厉害,人也迷迷糊糊的,其他人早就歇息了,根本没人管我的死活,后来我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看到姑姑在给我上药,我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干净的,她面容憔悴,一看就知道是照顾了我一夜。” 陆谦道:“她怎会知道你被责罚了?” 宋灵兮道:“她后来告诉我,那晚她只顾着担心我会不会将她在凤仪殿的事情说出去,没有顾及其他,比如我寻那墨菊来到底要做什么,等静下心来之后,才想起我身穿司珍局的衣服,要那花定是给贵人们做衣着首饰用的。姑姑她在宫里年岁久了,知道司珍局所用的东西必须得是特供的,像凤仪殿这种地方采来的花朵,即便是开得再鲜艳,也断不可用。她不知道我会不会将凤仪殿的事情说出来,便等到了第二日晚上,打听之下才知道我被用了刑,于是便带了药来救我,我这才保下一条性命,后来便认了她做姑姑。” 陆谦听了也不免唏嘘,赞道:“你小小年纪倒是守信,没有将凤仪殿的事情说出来。” 宋灵兮眨眨眼道:“其实是管事宫女并没有细问,若是严刑拷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顶得住。” 陆谦听她说完这一句,突然问道:“这管事宫女与你姑姑可认得?” 宋灵兮道:“我也不知道,她二人年纪相仿,若是同年入宫,倒也有可能是旧识。” 陆谦道:“何出此言?” 宋灵兮道:“其实姑姑出事,也是管事宫女告诉我的。司珍局一到年节就忙碌得很,这两个月我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也就没有见姑姑,日前好不容易我忙完了手里的活,想去给姑姑拜个年,便去找管事宫女请假,谁知却见她在屋里吃酒,一边吃还一边掉眼泪。她见我来,就告诉我,姑姑她出事了,我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她便醉倒了,我心急如焚四处打听,才知道她……她死在了凤仪殿。” 说到后面,宋灵兮的眼泪已经掉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道:“陆大人,你可否告诉我,姑姑她为何遭此大难?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处处照顾我,怕我受委屈还拖了刘公公照顾我,你说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善终呢?” 陆谦问道:“她拖刘公公照顾你?哪个刘公公?” 宋灵兮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道:“就是御前大太监刘喜,刘公公啊,有一日他特意跑到司珍局,说皇上夸赞了我打的穗子好看,以后打穗子的活儿就让我做,自那之后,我便没有再挨过那么重的责罚。” “你怎么知道是你姑姑寻的刘公公,不是皇上真的看上了你的手艺?” 宋灵兮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自己的手艺,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虽然与民间的秀娘相比我能略胜几筹,但司珍局高手如云,尤其是管事宫女更是打穗子的高手,皇上怎么就看上了我打的穗子,自然是刘公公从中帮忙了,不然他为何要特意来说这么一声呢?而且他那天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最后说了两个字,‘是像’,然后便走了,你知道吗陆大人,我姑姑也常盯着我的脸,说我像她一位故人,所以我便猜测,定然是我姑姑请了刘公公这尊大佛来护我的,只是因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不能告诉我罢了。” 陆谦道:“若真是如此,你姑姑当真是为了你殚精竭虑,你去拜一拜她倒也合情合理。不过我很好奇,你姑姑与刘公公若是相识的话,为何刘公公不救她出掖庭呢?” 宋灵兮道:“我姑姑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脾气犟得很,我想她定是不想欠刘公公太多人情,所以宁肯在掖庭吃苦。” 陆谦摇摇头,道:“不对,脾气犟也得有章法,她若是含冤受屈进的掖庭,若是有人要为她洗刷冤 情,又岂有不愿意的道理?除非她……” 宋灵兮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陆谦,等待他的下文。 陆谦缓缓开口:“除非她是故意与刘公公撇清关系。” 宋灵兮道:为何要……”话没说完,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88章 陆谦连忙弯下身子唤她:“灵儿!灵儿!灵……”“儿”字还没出口,便倒在了宋灵兮旁边。 房门打开,那夜在刘府遇到的银发男子推门而入,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昏迷的两人,而后大手一挥,有四个家丁打扮的人抬着两个箱子走了进来,把陆谦和宋灵兮装箱带走了。 第116章 :牢笼 昏暗的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这房间的墙壁是用石头砌成的,墙壁上挂着几盏摇曳的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陆谦忍着头昏脑胀勉强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房间不大,仅仅放了一张简单的床,一套桌椅,一个案几,角落里还有一个恭桶。案几上备了笔墨纸砚,甚至还放了几本书。陆谦走过去翻了翻那些书,冷笑了一声:“还真是贴心,怕人待在这里无聊,还准备了这种东西解闷。” 这房间里四面都是石墙,只有一面墙上有个铁门。 “有没有人啊!”陆谦大声喊了几声,但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这怎么看怎么像死牢啊。”他无奈自嘲道,“若是长赢知道我中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肯定要笑话我的,唉,也不知道灵儿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被关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屋里的陈设实在过于简单,没什么好看的,陆谦的药效还没过去,再加上屋里灯光昏暗,空气不流通,此时他觉得一阵恶心想吐。他不知道何人将他掳来此地,更不知道自己要在此处待多久,于是干脆坐在床上盘腿打坐,准备将体内的毒逼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谦睁开了眼,此时他只觉得精神清明了许多,没了头昏脑胀的不适感。他下床活动了活动蜷曲了很久的双腿,目光不经意扫过铁门时,发现那铁门下面竟多了一份餐食。 陆谦走到门边蹲下,细看之下才发现,那铁门下面还有个巴掌大的小拉门,陆谦伸手拨了一下,那小拉门竟然能打开。他趴在地上向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陆谦起身将从衣服上撕下两块布条,又从桌子上的书本里撕了几页团成了一个纸球,而后用一条布条包住纸球,另一条布条绑在了小球上,他把做好的像流星锤一样的小布球浸了些灯油,而后将这小球点燃,从小口扔向了左面,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自己对面还有两个铁门,左面也有一个,每扇铁门的腰部都挂着一把大锁,再往左就是石墙了。他把小球拉回来,又抛向右边,他看到自己这个房间的右边是几级石阶,而后是个向自己对面方向延伸的转角。 陆谦看到火光在靠近石阶的地方晃动了起来,陆谦暗喜,有风!看来这石阶的尽头很可能就是出口。 “老夫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从对面的铁门里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这门和锁都是黑金玄铁做的,进到这里的人就别想着出去了。” 陆谦吓了一跳,赶紧将火球收回,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叹了口气,道:“只是一个不该苟活于世的罪人罢了。” 陆谦有又问道:“那你是因为所犯的罪责,才会被囚禁于此吗?” 那人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又黑暗的走廊里,显得阴森诡异:“我所犯下的罪责岂是这么简单就能抵消的?” 陆谦听着他的声音在周围回荡,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此处范围没有那么大,不至于产生这么大的回声,自己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回声,但那人说话回声却很明显,莫不是…… “这位朋友可是在用内力传音?”陆谦问道。 “不错,竟能听出我是用内力传音,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人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声音听着虽然空旷,但已经没有之前那样阴森了。 “前辈!”陆谦意识到对方是个高手,立马识趣地换了个口吻,“前辈啊,不如你我联手,一起逃出这鬼地方啊!” “即便是逃出了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也只不过是迈进了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我累了,今日就先说到这里吧。” “前辈,商量商量嘛!” “前辈?前辈?” 陆谦又叫了几声,可那人说完那句话便再也不搭茬了,陆谦听到似乎有铁链挪动的声响,而且听声音那铁链粗重得很。 莫非他让人用链子锁了起来,行动不便,所以没办法逃走? 陆谦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此时,石阶处传来开门声,陆谦看到有火光靠近,便知道是有人来了。他急忙凑过去,想看清楚来人。来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少年,他举着灯笼走了过来,先是到对面铁门那里,蹲下身子打开小门,将里面的餐盘取了出来,而后便来到了陆谦这里。 他蹲下身子刚准备开小门,见陆谦正透过小门看着自己,少年吓了一跳,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陆谦问道:“这位小哥儿,能不能告诉我,我这是在哪儿?你们是什么人啊?” 少年摇了摇头 ,用手指了指手里刚收的餐盘,又指了指陆谦。陆谦看着身后还没来得及吃的饭菜,道:“我还没吃呢,要不你晚点儿再来收?” 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又伸了伸手,口中却不发一言。 陆谦又放慢速度提高嗓门说了一遍:“我说,你晚一点再来收!”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而后又指着陆谦摇了摇头,再次伸了伸手。 陆谦皱眉,心说:看来这地方吃饭收碗都有专门的时间,不管是谁,这也太谨慎了,给这密不透风的大牢配了个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哑童,这是有多怕我们逃出去。” 陆谦没办法,只能将餐盘先递给了那少年,趁着少年伸手接盘子的空,他趁机拉住少年的手用力往下一扣,少年吃痛只能顺着这股力道趴在地上。陆谦用另一只手做了个开锁的动作,同时放慢速度,口型夸张地问道:“钥匙在哪?” 少年摇头,陆谦却压得更低,少年拼命挣扎,可他不懂武功,根本挣脱不了,只能焦急地指着自己拼命摆手,示意钥匙不在自己身上。 陆谦手上用力,恶狠狠地问道:“钥匙在哪?” 少年慌乱地指着石阶的方向,看来这个少年只是个送饭的,看守牢房有另外的人。 陆谦问道:“门外有几个人?” 少年伸出八根手指。 陆谦伸手一记掌刀将少年劈晕,而后又在衣服上撕了一个布条,从桌子上拿了个茶杯包在了布条里,按照刚刚的方法又做了一个小球。 他对着对面牢房里的那位“前辈”说道:“前辈,不瞒您说,我陆谦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逃出去的,外面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有要帮的朋友和亲人,有一定要伸张的正义,也有一定要我去洗刷的冤屈,若我所料不错,这小童迟迟不出去,外面的人一定要进来查看的,届时我会用我手中的武器试试看能不能将来人制服。前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面对陆谦的“拉拢”,对面的反应显得过于沉默了,就在陆谦以为对方真的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就听到他用内力传声问道:“你是孙将军的义子,李玉琴的儿子,陆谦?” 第117章 :求生 陆谦听到那人竟然认识自己,便说道:“请恕晚辈耳拙,没能从这传音声中听出您是谁。” 那空灵的声音又响起:“数年未见,你可还在寻求你心中的道吗?” 陆谦的瞳孔猛的收缩,他难以置信地开口道:“青玄道长?您……您不是向皇上请辞了吗?为何会……会被关在这里?” 青玄道:“说来话长,待你我出了此地再说不迟。” 陆谦:“好。”他看着门外晕倒在地的少年说道,“这孩子迟迟没有出去,外面的守卫肯定要进来的,我会设法将他逼退到您的门边,还望前辈出手相助。” 青玄道:“没问题,我会用内力震击他,让他暂时失去意识,你趁机取钥匙。” 陆谦点头道:“是!”而后他伸出手用力将晕倒的少年扶起,让他跪坐在地上,面朝向自己,借着火光远远看去,仿佛是少年在低着头跟自己说话。 不多时,开门声响起,门口亮起的火光和脚步声一同靠近。 陆谦随即开口大声说道:“我同你讲的自然是真的!我那个神医朋友真的可以治好的你喉疾,让你能重新开口说话!” 陆谦一只手撑着少年的身子,另一只手从暗处伸出去晃了晃少年的手,嘴里模仿少年发出“嗯嗯”的声音,假装少年情绪激动。 “喂!小子!收完餐盘赶紧回去!”门口的守卫大声喝道。 陆谦则故意提了提嗓门,说道:“我只是看这孩子开不了口可怜巴巴的,才要介绍我的神医朋友给他医治,你做什么凶神恶煞的!难道是怕他开了口泄漏了什么秘密不成?” 守卫皱了皱眉,没搭理陆谦,径直朝着少年走来,边走边伸手拉他:“快走!你有几条命啊敢跟他们说话!”他触碰到少年的前一刻,门里的陆谦便撒开了手,少年的身体歪向守卫,守卫下意识扶住少年的身体,一时不察,右手便被一根布条缠住了。 第89章 守卫立马扔下左手的火把,想拔出腰间的佩刀斩断布条,没想到布条另一端的人力气大得很,一下便把他拉到了门边。 守卫蹲在地上,右手被陆谦用布条缠着使劲往小门里拽,左手撑着门框与门里的陆谦对峙,那布条上灌满了两人的力道,眼看就要撑不住,陆谦喊了一句:“前辈!” 而后“呲啦”一声,布条断裂,两人都因惯性往后倒去,陆谦摔在了地上,那守卫则“咣当”一声撞在了关着青玄道长的门上,而后只听那铁门像一口被敲响的大钟一般,“嗡”的震了一声,连陆谦都被震得胸口一滞,更别提后脑贴在门上的守卫,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谦揉了揉胸口,又用布条缠住守卫,拉到了自己身边,他伸出手在守卫身上摸索了一番,在腰间发现了一串钥匙。陆谦大喜过望,连忙取下钥匙。可那小门太过狭小,根本没办法伸手开锁,陆谦趴在地上,皱着眉头向外看去,正看到那守卫掉落在地上的刀。他把刀捡起来,又用布条将钥匙绑在刀尖上,而后握着刀把尽量把手伸高,钥匙正好能插到锁眼里。 他迅速找准了自己门上的钥匙,给自己开了门,而后立马走向对面,用剩下的钥匙打开了青玄的牢门。 其实他与青玄道长只见过一次,青玄虽贵为国师,但常年深居简出,出入成谜,很少与人打交道,不过前几年青玄来见了一次孙猛,并告诉了他禹安恐有故人在。经他这么一说,孙猛和陆谦才开始部署禹安之行,也就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情。 不过眼前的青玄道长,跟几年前陆谦见过的那位气质斐然的国师大相径庭,他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佝偻着身子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面,手腕和脚腕上都被绑了手臂粗的铁链。 “青玄道长!”陆谦焦急地扑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伸手想扶起青玄,可对方却无奈又淡然地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陆谦这才发现,青玄的手脚都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不像是习武之人应该有的力道。他颤抖地牵过青玄的双手看向手腕处,手腕处的伤疤赫然出现在陆谦的眼帘里,他又冲到青玄脚边,掀起裤脚看向脚踝,又是同样的疤痕。 “是谁!”陆谦愤恨地说道,“是谁断了您的手脚筋!” 青玄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笑,陆谦突然意识到青玄口不能言,于是问道:“您的嗓子……” 青玄用胳膊使力,带着手指在地面的尘土上写了一个字:炭。 陆谦震惊道:“您吞了火炭?” 青玄点了点 头。 陆谦脑袋嗡嗡地响,虽然玄青道长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但禹安之行缘起于他,想必他与当年的事情也有瓜葛,如今变成这样,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若不是额间那一抹红色印记,陆谦还真不敢认他。 “前辈,我救您出去!”陆谦说罢,试图用手把链条拉断,可这链条钉在墙上,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是徒然。 “钥匙!我去找钥匙!前辈您等我!”说罢不等青玄阻拦他,便要往外跑。 可他还没走出牢门,便被其他守卫拦住了去路。原来门外的其他守卫见之前进来的两人都没出去,便意识到里面出事了,这才纷纷进来拿人。 面前一共有八个带着武器的守卫,个个额头上青筋暴起,都是练家子。陆谦的武功是孙猛教的,虽然不弱,但他学武主要是为了防身,并不想做陈璟那样的大侠,也就没有在武学上深耕。眼前这些人两三个他尚且可以应付,但八个的话,恐怕自己就算拼了性命也无法冲出去。 不过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试一试,不然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多久,若是自己也被人挑断手脚筋,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陆谦把刀尖上的钥匙拆掉,而后用布条把手和刀缠在了一起。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些人,气沉丹田,而后冲了上去,跟他们缠斗在了一起。 这些守卫并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他们的招式有迹可循,且同出一门,甚至…… 陆谦诡异地觉得,这些人的招式他似乎见过。 但不等他细想,他的手臂上就被人划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若不是刀提前用布缠在了手上,想必此时陆谦手里连兵器都没了。陆谦被打得节节败退,有个守卫飞出一脚,重重地踢在陆谦的胸口,将他踢飞到了青玄身边。 陆谦吐出一口鲜血,他的衣袖已经被血浸红,胸口闷痛,他咬着牙用刀杵着地面站起来,而后用刀尖指着那些守卫,喝道:“来啊!一起上吧!” 第118章 :夜谈 那些守卫举起武器冲着陆谦冲了过来,陆谦也准备提刀迎上,此时却从陆谦身后震出一股气力,将冲过来的众人一股脑震飞到了墙上。 众人齐刷刷摔倒在地,均口吐鲜血,陆谦瞅准时机对着这些人的脖颈处提刀便砍了上去,一瞬间就结果了这八人的性命。 陆谦气力耗尽,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道:“多谢……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青玄抬起胳膊,指了指那些守卫,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铁链,陆谦心领神会,把手里的刀扔下,蹲在那些守卫面前挨个搜身,终于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找到了铁链的钥匙。 陆谦放出青玄后,将他背了起来,道:“道长,我带您出去。” 青玄点了点头。 陆谦背着青玄上到了石阶尽头,打开牢门却发现这囚牢竟然是在一个洞穴深处,这洞穴在一座山中,四周布满杂草树木。时值冬日草枯叶落,若是春夏之际必定郁郁葱葱。 陆谦走到山崖边向着远处眺望,发现京城就在山下不远处。 陆谦对背上的青玄说道:“道长,趁着现在天色还早,我背您下山吧。” 陆谦手臂受了伤,虽然青玄已是骨瘦如柴,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且他身形高大,背着他从山上走下去也花费了不少时间。两人出山洞的时候才刚过晌午,到山脚时已日薄西山。 想着此时城门已经落锁,陆谦便想带着玄青在山脚处找个人家借宿一晚,等明日城门开了再进城,可一连走了二三里路,倒是遇着有几个空着的小院儿,但无一例外,里面都已是荒废许久。 陆谦不禁感叹道:“奇怪,这山上草木肥盛,四周景色宜人,山脚下竟然一户人家也没有,这不合常理啊。” 青玄眼神黯了黯,没做什么回应,陆谦看不到他的表情,依然自顾自地说道:“我看这些院落里还留着一些锅碗用具,不太像是搬走了,更像是人突然消失了,留下了这空落落的院子。” 青玄皱着眉头,表情复杂,陆谦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再开口了。 眼看天色已晚,陆谦便带着青玄随意找了个院落,打算将就一晚。 他背着青玄进了屋里,桌上还有没用完的油灯,陆谦小心翼翼地把青玄放在椅子上坐稳,而后用旁边的火石点燃油灯,勉强看清了屋里的全貌。这屋子并不大,仅有桌椅床铺而已,且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道长,今晚委屈您在此地将就一宿,明日一早我带您进城。”陆谦一边收拾床铺一边说道。 青玄点了点头,用手指在桌上写道:有劳陆大人了。 陆谦道:“还好此处留有床铺,不然今晚可要冻坏人了。道长在此稍等,我去外面拣些柴火,看看有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说罢便出了门。 此地并不是荒山,飞禽走兽都有,只是夜晚鸟兽回巢,所以陆谦转了一大圈才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几颗鸟蛋,他带着鸟蛋和柴火回到小院,在院中的井里打了些水,生火煮水,而后将蛋煮熟,同青玄一起用那几颗鸟蛋垫了垫肚子便上床休息了。 二人并肩躺在床上,青玄闭着眼睛,基本上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可陆谦心里却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他脑海里不断闪过被绑架的整个过程,他和灵儿在宫中喝了被人下了药的茶水,之后失去意识,醒来就被运到了牢笼里。可是这人竟然能在宫里下药,还能把人带走,这得是有点门路才能办到的。 而且,下药的人不仅知道自己今日进了宫,还知道自己会去沈青江在宫里的住处,这才能提前下药,这人不仅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还对宫里的大事小情所知甚多,难道他原本就是宫里的人? 莫非是那个银发男子干的? 陆谦大胆猜测,毕竟到现在为止,他能查到的与本案有直接关系的人就是他,但他也只是一把“武器”,背后操控他的人到底是谁呢? 能在宫里 明目张胆往外运人的,可没几个人啊…… 还有青玄,到底是谁将他折磨成这样,为何他一开始跟自己说了那么多一蹶不振的话,一听到自己是谁,就马上恢复了斗志,甚至还叫出了娘亲李玉琴的名讳?他难道认识爹和娘?禹安一行是他在背后指点的,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和当年的事也有关系?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第90章 不对… 他为何会对此地如此熟悉? 陆谦又回想起在牢笼里时,自己击倒看守、找钥匙其实都是在青玄的暗示下进行的,而且他既然能一招击退八个守卫,势必要对这些人的内功心法甚至招式都无比熟悉,这才能一招制敌。 说到这些守卫的招式,为何看着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唉……”陆谦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青玄睁开了眼,转后头一脸疑问地看着他陆谦,好像在问他怎么了? 陆谦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今日与那些守卫缠斗的场景,觉得那些人的功法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实不相瞒道长,我有个朋友,虽然年轻但武学造诣颇深,若是他在,定能分辨……” 陆谦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突然想起之前在禹安见过陈璟与暗影阁的刺客交手,陈璟的招式跟今日这些守卫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玄歪了歪头,似乎在等着陆谦继续。但看对方一直没有反应,似乎在想什么想得有些出神,便拿过他的手,在他的手掌心上写道:想到什么了? 陆谦回过神来,对青玄说道:“我…我只是突然想起我那位武功高强的朋友,他的招式同今日那些守卫很相似。” 青玄想了想,又写道:你的朋友可是姓陈? 陆谦点头:“没错,是姓陈,名璟,阿璟他,是禹安县的捕头。” 青玄突然笑了,心情颇好地在陆谦手上写道:他还好吗? 陆谦问道:“您认识阿璟?” 青玄点点头。 陆谦皱着眉头道:“阿璟他…他很不好。” 青玄焦急地写道:他怎么了? 陆谦便把陈璟和沈青江在赤焰山发生的事情讲给了青玄,青玄听罢良久不语,过了许久陆谦才斟酌开口:“敢问道长,您是否同暗影阁有何瓜葛?” 青玄瞳孔骤缩,嘴唇颤抖,半晌他才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第119章 :目的 翌日一早,陆谦就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起床了,他在院子里找了个推稻草的小推车,把青玄放在车上,推着他往城里走去。 两人脸色都不好,青玄枯瘦如柴,衣衫褴褛,陆谦的衣服被他在那牢笼里撕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袖子上全是血污,发冠也散了,头发成绺成绺的耷拉着,从远处看,这两人活像是逃难的。 其实昨天陆谦还在担心,两人在此地休息,会不会引来追兵,要不是实在体力不支,他并不敢以身犯险,在山脚下找人家休息,必定会连夜回城。但昨晚跟青玄交谈后才得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打造牢笼的人早就将山脚下方圆几里的人家都灭了口,没有人知道这锁牢笼的位置,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来搭救,守卫每月一换,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就是那送饭的少年,那少年每次来就带足犯人和守卫们三日的饭菜,三日后换另一个少年来送,其余时间,不会有任何外人来到此地。 换言之,牢笼的主人对自己的这锁私牢颇为自信,自认为不会有任何人能逃出生天,对于他来说,这座牢笼的隐秘性更为重要,因此他并没有在山脚下设置更多的兵力。 俗话说,看山跑死马,虽然在山上俯瞰时,京城就在不远处,但实际靠两条腿走,尤其是还推着一个成年男子,在饿着肚子的条件下,还是要花些时间的。两人清晨出发,一直到日暮时分才到城门口,守城的士兵以为两人是难民,本想将他们轰走,陆谦不得已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守城士兵这才半信半疑地将二人送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老管家成伯看到自家少爷被弄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直”哎呀呀,哎呀呀”地骂个不停,他一边招呼人接下陆谦手里的推车,一边带着陆谦去浣洗身上的脏污。 陆谦一边走,一边问道:“成伯,义父呢?” 成伯道:“老爷他在书房会客呢。” 陆谦狐疑道:“这个时间会客?谁啊?” 成伯神神秘秘地说道:“说出来您都不信,是工部右侍郎赵顺和大理寺正吕炎。” 陆谦皱眉道:“刘阁老的宝贝女婿和宝贝学生来干嘛?大过年的来给义父添堵吗?来了多久了?” 成伯道:“刚来没多久,说是给老爷拜年的。” 陆谦道:“两只黄鼠狼,没安好心。” 成伯道:“少爷您这么说,那老爷不成……” 陆谦“啧”了一声:“我就这么一说,这俩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快给我找件干净衣服,我收拾立整了去瞅瞅!” “好嘞!”成伯应道,“那您带回来的那位?” “以上宾之礼相待,另外,让长赢和阿璟去见见他。” “是!” 梳洗整理之后,陆谦来到了书房。 房门紧闭,陆谦敲门进入后,见到房间内三人面色都有些严肃。他看向两位来客,工部右侍郎赵顺,他是刘瑾的女婿,是建安二十五年的状元,后被刘阁老相中,招了女婿,此人在官场上颇有手腕,又凭借着岳丈的势力,很快就进了内阁。大理寺正吕炎也是刘阁老的心腹,他出身门阀,跟刘瑾有亲,做事圆滑,颇得刘阁老心意。 这两人,能给义父拜年?他们巴不得义父战死疆场才对。陆谦一边这样腹诽着,一边换上了一张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对着二人拱手行礼道:“下官陆谦见过二位大人!” 二人见到陆谦,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被一脸假笑盖了过去,起身还礼道:“陆大人客气了!” 孙猛大手一挥,道:“我儿坐吧。” “是!” 众人落座后,赵顺抿了一口茶,装 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适才听孙将军言道,陆大人去办皇上交代的案子去了,这大过年的实在是辛苦。” 陆谦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同赵顺只是在朝堂上打过照面,从来不曾这么近距离地说过话,仔细看他的面相,发现此人面容清秀,眉目稀疏,唇薄如纸,一副薄情的面相。不过陆谦心里倒是有些奇怪,这赵顺到底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去向,还是装作不知道? 斟酌之下,陆谦客气地开口道:“既然接了旨,那必然要尽心尽力为吾皇尽忠效力,方能不负圣恩啊,赵大人您说呢?” 赵顺笑着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陆大人为皇上尽心尽力,实乃吾等楷模。” 看他这反应,倒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去了哪。 那吕炎呢? 陆谦决定先发制人,于是接着赵顺的话茬开口道:“赵大人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只是圣上每日忧心民生之多艰,同咱们也时常提起百姓的不易,我们做臣子的看在眼里,自当尽心尽力为圣上分忧。我前几日查案之时,路过城外一座荒山,见那山下有很多空了的民宅,连京城附近的百姓都有流离失所的,看来我们做的还很不够啊。” 吕炎道:“陆大人忧国忧民,本官自愧不如了。” 赵顺也点头道:“是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陆谦一面笑着跟他们打哈哈,一边心里琢磨:他们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此行到底为何?该不会真是给义父拜年的吧? 正想到这儿,就见吕炎和赵顺二人使了个眼色,赵顺开口道:“不过既然陆大人提起了皇上的忧思,那本官就不得不多说两句了。圣上的忧思可不止有民生多艰,还有边疆动荡,四夷未平啊。” 终于说到正题了,陆谦心说。 孙猛冷哼了一声,道:“赵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怪我没有荡平西疆敌寇?” 赵顺慌忙摆手:“岂敢岂敢!将军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近来西疆频传异动,那西域蛮夷在边境肆意烧杀抢掠,不知将军可曾听闻此事?” 孙猛皱眉,这件事倒是真的,原本年前他收拾掉了不少麻烦,跟西域也暂时休战,可没成想刚过完年西疆那边就不太平,他也是始料未及。但京城的事情还没了,此时他若离去,陆谦他们便更没个依靠了。 吕炎添油加醋道:“哎呀,这帮蛮夷,竟如此猖狂!唉,就是苦了边疆的百姓们了。” 赵顺道:“正是,圣上听闻此事,忧心不已,急召了我等商议此事,唯独没有叫将军您,就是体恤将军多年驻守边疆辛苦,好不容易回京与家人团聚一番,前些时日又许了您元宵节后离京,这才没有传将军叙事啊。” 吕炎接茬道:“皇上待将军至真至诚,实令人动容。” 陆谦终于看出来了,这两人原来是要让义父提早离京的。怪不得这么晚才来,想来是刚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这些人跟皇帝上了什么眼药。不过看来刘阁老有些坐不住了,不然干嘛这么急,要让义父离开。可蛮夷之乱又起,就算义父担心自己,恐怕也不得不离开了。 陆谦看向孙猛,见对方的确一脸为难的样子,便出言宽慰道:“义父,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实在令人闻之心痛,孩儿虽心有不舍,但还请义父放心,家中诸事孩儿自当尽心尽力打理,必不让义父有后顾之忧。” 第91章 孙猛听陆谦这么说,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启程了。” 赵顺和吕炎皆松了一口气,道:“将军大义!” 既然目的达到,二人也没做太多逗留,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二人走后,陆谦赶忙将自己的遭遇说与孙猛,而后道:“义父,我实在担心灵儿姑娘的安危,她没有被带到私牢里,现在生死不知。” 孙猛道:“放心吧,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若要杀一个小宫女,倒不必花那么大的周折,直接扔到井里便不会有人追查了。对了,你刚刚说,你遇到了玄青道长?” 陆谦点头:“没错,我已经让阿璟和长赢去见他了。” 孙猛道:“他同沈师爷他们认得?” 陆谦:“是的,他便是阿璟的师父。” 孙猛吃惊不小:“什么?” 陆谦又道:“他还同暗影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告诉我,那牢笼的打造者,便是刘阁老。” 第120章 :能救 陈璟做梦都没想到,跟师父再见之日竟是这般场景。他武功尽失,废人一个,师父手脚筋尽断,吞炭毁声,形容枯槁。 师徒二人皆是泪眼婆娑,尤其是陈璟,哭得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出,沈青江看到他这样子心里也难受得很,他知道陈璟一方面是心疼他师父,另一方面是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委屈哭诉了出来。 不过既然见到了他师父,说不定陈璟的功力还有机会恢复。想到这,沈青江开口问道:“前辈,您是否有办法能治阿璟?” 玄青看了他一眼,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陈璟,陈璟马上说道:“师父,他姓沈,名青江,是禹安最好的大夫,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他说您兴许有办法救我。” 玄青眨眨眼,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世间万物,不破不立,若要让你恢复功力也不是全无办法。 陈璟一看着话立刻眼里放光,兴奋地问道:“真的吗师父!您真的有办法救我?” 玄青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又指了指沈青江,并在桌上写道:先告诉为师,他到底是谁? 陈璟有些为难地看向沈青江,不知道该不该跟师父说实话,沈青江知道自己瞒不住,便直接了当地说道:“敢问前辈是否有一位故交好友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世代悬壶济世,在本朝更是太医院第一把交椅,可二十年前这位好友举家遭难,家破人亡。” 玄青瞳孔收缩,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去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道:“你姓洛?” 沈青江点了点头。 玄青表情悲戚,他拉过沈青江,张开嘴,似乎想对沈青江说些什么,可他只能发出一些嘶哑的叫声,那声音混着哭腔,听得人心中悲凉。 沈青江和陈璟赶忙扶着他坐好,沈青江蹲下身,握着玄青的手,颤声道:“前辈,我是洛青,您还记得我吗?” 玄青用力点头,口中发出“啊,啊”的哭腔,他想用力握住沈青江的手,奈何手使不上力气,只能将手搭在沈青江的手上,哭得涕泪横流。 陈璟早已泪如泉涌,沈青江也不禁红了眼眶,不过眼下还是陈璟的事情更重要,于是他稳了稳心神,说道:“前辈,阿璟他为了救我,服用了失魂丹,独自迎战暗影阁四大高手而致丹田受损,我记得前辈曾跟祖父说,习武修行有时 不破不立,我听祖父说过,您也曾丹田受损,所以还望前辈替阿璟重塑丹田!” 玄青听沈青江提到从前的事情,不禁愣了一下,他看着沈青江的面庞,仿佛面前的沈青江还是他多年前在洛府见到的那个奶声奶气的小江儿,在他身后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忘年交,也是小江儿的祖父洛平,洛老爷子,他的儿子洛川正在院子里检查这满院子的药材,看到自己还冲自己招了招手,洛川的妻子笑盈盈地端着茶水和自己爱吃的茶点走了过来,热络地招呼着他。 “师父?”陈璟试探性的呼唤打破了玄青的思绪,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沈青江看了许久,或许他看的不是沈青江,而是透过他看向那些早已见不到的人,和早已回不去的日子。 玄青释然一笑,苍天有眼,自己如今能活着见到好友遗孤,折磨了自己多年的往事也已经告诉了陆谦,本以为是死局,但现在很多事情好像又有了新的转机,想到这,他又用食指蘸了茶水写了两个字:可救。 沈青江和陈璟大喜过望,陈璟激动的双手颤抖,他拉着沈青江不住地问道:“长赢!我不是在做梦吧!师父说他能救我!他能救我!我有救了!我真的有救了!” 沈青江也激动地说道:“我看到了!前辈写的是可救!太好了阿璟!” “看到什么了把你们俩高兴成这样?”孙猛的声音传来,而后他和陆谦带着陈河、尚尧夫妇俩一起走了进来。 沈青江和陈璟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河便认出了玄青额间的印记,大吃一惊道:“玄青道长!?你!你怎么?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尚尧也吃惊道:“师兄你说这是……玄青道长?天皇菩萨,这……”她上前看到玄青手上的疤痕立刻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震惊之余愤恨地问道,“是谁!道长,是谁把您害成这般模样!” 玄青摇了摇头,在桌上写道:无妨,往事已矣。 陆谦道:“昨夜道长已将事情告知于我,他吞了火炭,发不出声响,就由我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大家吧。” 陈河急道:“什么?!还……还吞了火炭?谁人与道长如此深仇大恨,竟然……竟然用如此极刑折磨他!” 陆谦叹气道:“以道长的身份地位和武功造诣,能如此对他的必然不是寻常仇家了……” 陈璟道:“等一下,玄青道长?那不是国师的名字吗?”他看向玄青,“师父,您不是说您叫隋夜吗?怎么……怎么成了国师?” 孙猛道:“隋夜是国师的俗名,鲜少有人知道。”他看向陆谦,“谦儿,您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大家吧。” 陆谦点头:“是,义父!” 而后他便将自己入宫后被人下药迷晕,又被带到山中牢笼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听完后沉默不语,少时,陈璟问道:“那小宫女……你没找到吗?” 陆谦摇摇头:“我走前将几个囚笼都看了一遍,都是空的,没有人。不过目前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司珍局的宫女,也没听司珍局上报宫女暴毙,等明日一早我进宫看看,说不定能有消息。” 陈璟点点头:“这事儿得当个事儿办,长赢能否娶亲在此一举。” 沈青江听了他这胡言,暗地里给了他一脚。众人许久不见他二人打闹,都相视一笑,倒是缓解了不少刚刚的沉痛之感。 只有陆谦没有笑,反而语气沉重地说道:“玄青道长昨日还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山上的牢笼是刘阁老让人弄的,用来关押朝中与他意见相左的官员,像我这样偷偷被带走的人不在少数,通常被关个几天,吓唬吓唬,也就就范了。不仅如此,那暗影阁实际上也是刘阁老所建,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军士出身,也有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甚至还有玄青道长的爱徒。” “刘阁老建暗影阁做什么?”沈青江问道。 “同样也是用来处理朝中跟他意见相左的官员,有些人实在不能为他所用的,就会被暗影阁杀掉。大隐隐于市,为了防止有人查到他与暗影阁的关系,就找了一些江湖人替他掌管暗影阁,这样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江湖杀手组织,竟然是朝中肱骨之臣的手笔。” 众人听完皆倒吸一口凉气,沈青江刚想开口问什么,就听门外小厮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喊:“老爷!少爷!不好了,出事了!” 孙猛开门问道:“何事惊慌?” 小厮道:“老爷,宫里来了口信儿,说……说……” “说什么!?” “刘公公死了。” 第121章 :争论 日头西沉,暖阁里火盆中的炭烧得通红,偶尔“啪”的炸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建安帝杨煊一言不发垂目斜靠在榻上,手里盘着一串翡翠佛珠,太子杨显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下面跪着的陆谦和沈青江。 过了许久,杨煊才缓缓开口道:“你们的意思是,刘喜是自杀?” 陆谦道:“回皇上,是,刘公公自己割破了手腕,导致失血过多而死。” 杨煊道:“他为何要自杀?” 陆谦道:“回皇上,现场有刘公公用血在桌面上留的字,他承认自己因一己私怨杀了慧娘,如今良心不安,认罪伏法。” 杨煊叹了口气,道:“竟然真是他做的,枉费朕如此 信任他。不过既然他已认罪,那此案便可了结了,他终归是宫里的老人,伺候了朕多年,让他家人将尸首领回去安葬了吧。” 陆谦抬起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到一旁站着的太子皱着眉对自己摇了摇头,陆谦握紧了拳头,才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叩头道:“臣遵旨。” 第92章 从暖阁出来,沈青江不解地问道:“你方才为何不将现场的疑点说与皇上听?” 陆谦低声道:“是太子的意思,我们先去你那住处等着吧,太子八成会来找我们。” 沈青江听罢点头道:“好。” 两人来到了沈青江在宫里的住处,陆谦关上门,神神秘秘地说道:“长赢,我从玄青道长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还没来得及与其他人说,而且我不想让义父知道。” 沈青江见他这口气,立马意会了他的意思:“你是指,当年的事情?” 陆谦点头:“嗯,有些事情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要走的路可能远比我们想象中艰难十倍百倍,可能永远也得不到我们想要的结果,长赢,你可有放弃的打算?” 陆谦做事一向稳重,他既然这么说,那他从青玄那里得到的信息肯定非比寻常。 沈青江不解道:“我们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你让我放弃?什么叫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难道我这么多年寻求的真相,是一个误会?难道说隆将军并不是冤死?难道被牵连的只有我洛氏一族?难道……” 陆谦拦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长赢,我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想方设法寻找刘阁老陷害隆将军的证据,可能自始至终就不存在。” 沈青江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他木木地开口道:“什么叫……不存在?” 陆谦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沈青江伸出双手扶住陆谦的肩膀,情绪激动地问道:“你说啊!什么叫不存在?你不是说暗影阁是他创立的吗?阿璟的师父不也是他抓起来的吗?还有我们全家,为何前脚参了他,后脚就全家死于非命!还有那封冤枉隆将军的奏折!那不就是他呈给皇上的吗!你告诉我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同他没有关系!” 陆谦摁住他:“长赢你冷静点儿!小点儿声!别忘了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沈青江一把甩开陆谦:“冷静?二十年来我一闭眼睛就是全家一百多口的冤魂,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了,你告诉我没有证据,洗刷不了冤屈,要我放弃,你让我怎么冷静!” 陆谦道:“好,那我问你,是否无论要搭上什么,你都要翻案!” 沈青江:“即便是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 陆谦叹了口气,道:“若是要再出现一个隆将军呢?” 沈青江疑惑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再出现一个隆将军?” 陆谦道:“若我告诉你,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我义父都会受到牵连,或许会变成下一个隆将军,你待如何?若我告诉你,如果我们要重提旧案,当我们提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的死期,你又待如何?” 沈青江茫然地看着陆谦,陆谦又叹了口气,道:“刘公公的死,我自然知道其中疑点重重,我也知道我们只要顺藤摸瓜,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届时只需将旧案重提,兴许有办法还你们公道。但是……”他严肃地看着沈青江,“但是这些都建立在幕后指使是刘阁老之上,倘若不是他……” 沈青江道:“不是他,那还有谁?就算不是他,那我们也可以去找啊,找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找出那个陷害隆将军,害死隆妃娘娘,谋害我全家的人,只要我们去找,总能……”沈青江说着说着突然被自己内心萌生的念头吓了一跳,他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陆谦,“难道……难道……” 陆谦看他这样,想必是猜中了一二,于是无奈地说道:“我在青玄道长那得知这些事时,同你现在的想法一样,长赢,我想,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了。” “要计议什么?”房门猛的被人推开,太子杨显迈步走了进来。 陆谦和沈青江受惊不小,他俩迅速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确定刚刚他们谈话的内容太子到底听到了多少。 “怎么?见了本太子也不知道行礼?”杨显挑了挑眉毛,表情促狭。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跪倒在地,道:“见过太子殿下!” 杨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语气爽朗地说道:“逗你们呐,快起来吧,我敬重二位德才兼备,没把你们当外人,在我这儿不用那么大的规矩。” 两人慢慢起身,道:“谢太子殿下。” 杨显“啧”了一声:“刚才说过,在我这儿不用这么大的规矩,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不过你们刚刚到底要从长计议什么呢?” 陆谦道:“回殿下,我二人刚刚在讨论刘公公的案子,觉得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 沈青江附和:“是!” 杨显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他笑了笑,信步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手里拿了个茶杯摆弄着,沉声道:“二位这真是与我见外了啊,唉,这宫里的每天冷冷清清的,我好不容易认识你们二位热血义士,我也很羡慕你们能互相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情谊,可你们却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不得不让人伤心啊。” 陆谦刚刚张开嘴想辩解,就被太子打断:“你们可是与二十年前被冤杀的隆将军有瓜葛?” 第122章 :诚意 陆谦和沈青江直接被杨显这句话钉在当场,陆谦率先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两声,慌忙解释道:“太子殿下说的可是二十年前的勾结外邦谋逆的罪人吗?我二人对此人知之甚少,还望太子慎言!” 杨显好整以暇地说道:“哦?知之甚少?若真的知之甚少,便不会记得他的案子是二十年前的了。而且这件案子发生的时候,我们应该都是年幼稚子,时隔多年,怎会记得这等逆贼,你二人既然知道此事,那必然是听长辈提起过,不如让我来猜一猜,这位长辈到底是谁?”太子挑眉看 着二人,玩味道,“难道是孙将军?” 陆谦心跳得如同擂鼓,此番一时情急之下,露了这么大的马脚给太子,虽然他并不能十分确定他和沈青江的对话,太子到底听了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太子听到了他们谈论隆将军的事情,而且太子竟然还怀疑到了义父头上,若太子真的深究起来,那义父的处境怕是会…… 想到这里,陆谦不禁又恼又气,恨不得踢沈青江一脚解解恨,这厮平日里老成持重,一提当年那档子事就方寸大乱,竟然在宫里大喊大叫,生怕别人听不到。 一旁的沈青江也清醒了过来,他无比自责又心虚地看了陆谦一眼,眼见这事儿都要连累到孙将军身上去了,沈青江把心一横,跪在地上说道:“启禀太子,是学生查案时无意间查到了当年的旧案,心生同情后将此事说与了陆大人,陆大人也警告学生,逆贼当诛,不能心慈手软,是学生一时猪油蒙心,才会与他起了争论,请太子殿下明察!” 陆谦没想到沈青江竟然将这等死罪揽到了自己身上,心里又感动又着急,刚想开口申辩几句,就听太子笑着说道:“你们啊,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外人了。这样吧,我来说一个秘密与你二人听,这个秘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二人自是不敢接茬,太子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道:“我小时候顽皮得很,总是喜欢甩开护卫自己跑去御花园玩,有一年父皇母后去护国寺为国祈福,我又甩开护卫四处乱跑,结果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旁不慎落水,差点淹死,正好隆妃娘娘鸾驾路过,让人救了我,她还将我带回凤仪殿,不辞辛苦,拖着自己几个月的身孕亲自照顾我,而后还担心我被母后责骂,在我母后回宫前派人偷偷将我送了回去。”他颇为感慨地回想着当年的往事,“我永远记得隆妃娘娘寝殿中的秋海棠,明艳动人,如同她一般。可那之后不久后便传来了她薨逝的消息,我当时年幼,废了很多心思打探,才得知她是被隆将军的案子影响,以致忧思过度,母子俱损,但这么多年我并不相信,她这么好的人,她的父亲又怎么会是逆贼呢?可我并不能做什么,这件事板上钉钉,与之相关的人事物皆已被肃清,我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杨显说完,站起身来,满怀诚意地对二人说道:“如今听你二人所言,似乎此事有转机,我同二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为隆将军,我只想为隆妃娘娘平反,让她不再是逆贼之女,让我有地方可以供奉她的长生牌位,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对二位推心置腹,此事除了二位,我对母后也未曾提起,我知你们对我心存疑窦,但世间诸事,听其言而观其行,我愿助二位一臂之力,查明当年真相,以后我就是二位的靠山,我会吩咐下去,你们查案必不会受到任何阻力,若二位信我……”杨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印鉴,递给陆谦,道,“这是我的印鉴,见此信物如同见了我一般,你二人查案过程中若遇阻拦,可凭此印鉴随意处置!” 陆谦和沈青江见太子如此赤诚相待,心里也大为触动,陆谦接下太子印鉴,行礼道:“下官谨遵太子殿下懿旨。” 杨显爽朗地笑道:“这就对了!”他拍了拍陆谦的肩膀,而后示意二人落坐,三人年纪相仿,若不是身份之差,三人坐在一起倒像是至交好友一般。 第93章 陆谦突然想起之前在暖阁里,杨显对自己使眼色的事情,便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方才在暖阁……” 杨显拍了拍脑袋,道:“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二人可去过现场了?” 陆谦点头:“去跟皇上回话之前,去关押刘喜的房间看了。” 杨显道:“怎么样?” 陆谦道:“刘喜身上没有其他伤痕,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的确是自己划破手腕自尽的。但是,刘喜在被关押之前,禁军曾经搜过他的身,不可能让他带一把匕首进去的。” 杨显问道:“那你可曾问过守卫,是否有人进去看过刘喜?” 陆谦道:“问过了,守卫说自从上次我和长赢进去审过之后,再没有人进去过。” 杨显又问道:“那有没有人递东西进去呢?” 陆谦道:“也没有,那间屋子没有任何人出入过,更没有任何人送过任何东西进去,每天一日三餐都是由专门的宫人去送,饮食都会由两名看守分别检查,不可能有人把东西送进去。” 杨显听完若有所思道:“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陆谦和沈青江好奇地看着杨显,后者见状笑了笑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带我回宫差人去查证一下。” 见太子如此谨慎,陆谦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头先他不是没有过这种猜测,如今看来,这猜测八成是对的。 不过既然太子三缄其口,陆谦也不好再问什么,况且他与太子结交时日尚短,摸不透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陆谦一项忌讳交浅言深,现在太子不言,那他自不会多说。 想到这儿,他便没有再追问。 一旁的沈青江见陆谦沉默不语,也就没有擅自开口,他其实心里也对此事存疑,今日他与陆谦争论之事被太子撞破,以致他现在心思烦乱,太子虽然态度诚恳,但对方身份特殊,沈青江自然是不敢跟对方和盘托出,思来想去只想先应付过眼下,等回将军府与陆谦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不过……”正当沈青江和陆谦二人心里各有盘算的时候,就听太子开口说道,“我还需劝二位一句,刘喜的事情既然父皇已有定论,你们还是不要再在御前提起此事了,若要追查隆将军的案子,还需从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入手。” 陆谦点头道:“微臣明白。” 第123章 :面子 打发走了太子杨显,沈青江和陆谦也不敢再在宫里逗留,马上打道回府。 自从二人走后,除了陈璟和青玄,其他人都在大厅等消息。陆谦和沈青江一进门众人便围了过来,大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陆 谦和沈青江见状,相视一笑,陆谦道:“我们到书房去说吧。” 一行人来到书房,孙猛扶住陆谦肩膀,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儿子,圣上有没有怪罪于你?” 陆谦摇摇头,道:“放心吧义父,儿子没事,皇上他听说刘公公畏罪自杀,唏嘘了一阵,念他在宫里伺候了多年的份上,让他家人把尸体带回去安葬了。” 孙猛问道:“他真的是自杀?” 陆谦道:“没有外伤,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且从伤口的走向看,的确是右手握刀造成的,可以推断他确实是自杀。可问题就出在自杀的凶器上,那把匕首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刘喜身上的。” 孙猛道:“是啊,关押前禁军势必会对他搜身,怎么可能让他带一把匕首进去。” 陆谦点头道:“没错,而且我问过禁军,这两日并没有人进出过关押刘喜的房间,而且也没有人给他送过除吃食以外的东西。” 孙猛问道:“这些事情你有没有告诉皇上?” 陆谦摇头:“没有,被太子拦下了。” 众人不解,孙猛问道:“太子为何要拦你?” 陆谦这才把在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番,但他没有说是因为沈青江和自己争执被太子听到,而是说太子因为怀疑慧娘和刘公公的身份吗,又见他二人对此案如此上心,才会有此番开诚布公的谈话。众人听了倒也没说什么,陈河问道:“江儿,你们可有把实情告诉太子?” 沈青江道:“自然不会,虽然太子言辞恳切,但事关重大怎可轻信于人,不过太子倒是给了我们印鉴,让我们彻查隆将军一案,只不过要秘密进行。” 陆谦道:“没错,太子叮嘱我们,既然皇上已经将刘喜一案盖棺定论,我们便不可再碰刘喜的案子,若是要查,还得从当年隆将军一案的涉案人查起。” 陈河问道:“你的意思是?” 陆谦道:“便是刘阁老。” 沈青江道:“对了,说到刘阁老,我今日早些时间去了林太医府上,将那方子给他过目,谁知他看完方子后大惊失色,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没头脑的话,便让我走了。” 陆谦问:“他说了什么?” 沈青江想了想,道:“什么‘善医者,必先医其心而后医其身‘,什么’万事早有定论‘之类的吧,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几句,便说自己头风发作,让我先行离开了。” 陆谦想了想,道:“方子拿回来了吗?” 沈青江道:“我见他神色癫狂,怕证据有损,趁他发呆的时候便抢了回来。”说罢从怀中掏出那房子递给陆谦,“药房在此,放心。” 陆谦收起这方子,看了看,道:“我想夜探刘阁老的府邸,今日吕炎和赵顺离开后,必定会把在此地的见闻告诉刘阁老,那个囚笼既然是刘阁老打造的,那想必我与青玄道长逃出的消息他也知道了。我想去探听一番,看能不能听到有用的消息。” 孙猛摆摆手:“不妥,刘府高手如云,层层把手密不透风,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陆谦道:“可我们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说不定能钻个空子,让他露出马脚!” 孙猛笑了笑,道:“这么多年了,如果有马脚早就露了,孩子,最近为父也想明白一些事情,突然就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刨根问底的好。” 陆谦愣住了,心想:原来义父他早有察觉。 沈青江道:“孙将军您的意思是?” 孙猛眨了眨眼,低头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一介武夫,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们不必理会,我只是认为谦儿他去刘府打探太危险,倒不如……”他神神秘秘地说道,“倒不如我们直接上门去兴师问罪。” 众人疑惑不解,孙猛哈哈大笑,道:“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你们没听过吗?我明日就要离京,今晚到刘阁老府上拜别一番,我儿子随我一同前去,合情合理。” 陈河同尚尧对视一眼,夫妻二人都不理解孙猛这一番是为何,沈青江在一旁解释道:“孙将军带着陆大人一起去见刘阁老,一来可以敲山震虎,让刘阁老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孙将军知晓,如今算是来讨说法的,二来也可以浑水摸鱼,刘阁老见到孙将军必定设宴款待,到时候说不定能趁乱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孙猛道:“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出其不意,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再不济我跟谦儿还能蹭顿饭不是!” “去哪蹭饭?带我一个!”陈璟推门进来,乐呵呵地说道。 尚尧忙过去扶他:“慢点走,伤刚好,走路还不……”她刚想说陈璟走路不稳,突然发现陈璟比前两日站得稳健多了,而且刚刚说话中气也足了许多,她又惊又喜,连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阿璟,你这是……你怎么……怎么走得那么稳了?” 沈青江也注意到了陈璟面色红润,而且他之前五感受损,耳目并不清明,方才却说自己老远的就听到这屋里说话的声音,这分明是大好的迹象。沈青江冲过去给陈璟号脉,惊喜地发现他原本破损的丹田和经脉都有修复的迹象,虽然还没好全,但比前几日强多了。 沈青江激动地问道:“是你师父帮你修复的?” 陈璟点头道:“没错!师父忙了一下午,用内力帮我修复了受损的丹田,他自己累得睡着了,我感觉身轻如燕,偷偷跑出来试试效果,正听到你们在此地议事。” 沈青江道:“才几个时辰就有如此奇效,你师父真神了!” 陈璟眉毛一挑:“那自然,也不看是谁师父!” 陆谦道:“若是能早些遇到青玄道长,将他带来救你,说不定你现在都已经恢复功力了,那我与义父自是不必费这一番周折,你去夜探刘府便好了。” 陈璟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慌着去查这案子,皇帝给你们设了多少日的期限,给你们逼得这么急?” 沈青江愣在当场:“皇上他……”沈青江木然开口,“他并没给我们设期限。” 陈璟道:“那便奇怪了,这么大的案子,竟然不是限期破案,难道就不怕你们俩在这混日子?” 陈河道:“对啊,而且陆大人这太常寺也不管刑狱断案,为何要他去查?” 第94章 陆谦道:“因为皇上他并不想这件案子被人深究,所以找我们两个不相干的人慢慢查,等众人将此事淡忘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没想到刘喜突然自尽,皇上正好就坡下驴,将此案了了。” 陈璟道:“皇上这么着急给刘喜定罪下葬,难道只是为了怕丢面子?” 陆谦有些迟疑,不知道如何开口,此时就听沈青江道:“莫非刘喜的死,与皇上有关?” 第124章 :饮宴 这句话一出,众人吃惊不小,陈璟立刻上前捂住沈青江的嘴,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他一拳:“可不敢胡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京城!让人听见可了不得!” 沈青江扒下陈璟的手,道:“我没有胡说!”他压低声音,“刘喜是御前的人,出了这种事,即便是洗清了罪名,也难免落人口实,流言蜚语最是伤人,皇上要面子舍了刘喜,这不是很合理吗?” 陈璟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刘喜毕竟跟了皇上几十年,皇上单因为抹不开面子就赐死了刘喜,也未免太……” 沈青江不语,看向陆谦,陆谦收到沈青江询问的目光,迅速转移了话题,道:“先不讨论这个了,我去安排人递拜帖,时辰不早了,我和义父还要去刘阁老府上,不如等我们回来再议。” 沈青江点头道:“好,阿璟,带我去看看你师父吧,早先也没来得及查看一下他的伤势。” 尚尧道:“我们也去看看。” 众人分头行动,直到亥时末孙猛和陆谦才回来。父子二人面色凝重,陈璟担忧地问:“孙将军、陆大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难道刘阁老为难你们了?” 孙猛道:“我今夜还要点兵,明日一早要赶路,谦儿,你同大家讲吧。” 陆谦点头:“是。” 孙猛离开后,陆谦带大家进了书房,他特意让书澜在外把守,务必不让任何人接近书房。 不待众人询问,陆谦便叹了口气,讲述了今晚在刘府的经历。 话说孙猛派去递拜帖的人刚出门便遇到了刘府的小厮,说刘阁老在家中设了宴,要给孙将军送行。孙猛和陆谦刚进刘府,刘阁老便亲自出门相迎,陆谦见他身后跟着的有吕炎、赵顺,还有心不在焉的林太医,便知这是场摆在明面上的鸿门宴。 珍馐美馔水陆毕陈,众人客套一番后纷纷落座。 刘阁老一改往日在朝中不苟言笑的形象,亲切地对陆谦说道:“陆大人可谓是当朝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能得皇上赏识,日后必成大器啊。”他语气温煦,如同家族中疼爱后辈的长者一般,询问道,“不知陆大人可有婚配啊?” 陆谦礼貌回答:“阁老谬赞了,下官蒙皇上错爱委以重任,然力薄才疏,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在心中有愧,自当百尺竿头,为皇上效力,何敢言婚配啊。” 刘阁老依旧笑得温和:“哎,陆大人过谦了!你当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啊!” 刘阁老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大笑,吕炎道:“老师许久不曾这样高兴了,看来对陆大人是真心赞赏,来陆大人,本官敬你一杯!” 陆谦赶忙端起酒杯起身道:“吕大人折煞我了,自当是下官敬您一杯才是!” 吕炎客套地笑着与陆谦对饮,赵顺也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若不是边上的林太医神色异样,这倒还真像一场和和气气的送别宴。 自打一进门看到林太医,陆谦就知道药方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刘阁老耳朵里,包括赵顺和吕炎今日见到自己之后,回来肯定也将此事告诉了刘阁老,他必定已经派人去牢笼里查过,发现自己还顺走了青玄道长。 只是陆谦没想到,刘阁老竟然会主动邀请自己和义父过府饮宴,这番动作让陆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从前他与义父暗地里与刘阁老的人交过几次手,但都没抬到明面上,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已经到这个份上,苦主都已经到了面前,他竟然还能谈笑风生,像没事人一样,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把持朝政多年的内阁首辅大臣。 刘瑾毕竟是上了年纪,喝了几杯之后,说话有点含糊,但还是兴致高涨地对孙猛说道:“孙将军,你看今日这菜肴,老夫可是特意找禹安的厨子,做了特色菜来款待你儿子,你今日算是跟着陆大人才享了这口福哟!” 孙猛举杯道:“谢过刘阁老对犬子的厚爱!”说罢饮下了杯中酒,道,“这小辈们啊需要磨练,阁老这样容易骄纵了他们。” 刘瑾摆手道:“哎,陆大人如今恩宠正盛,又年轻有为,将来或能取代老夫,也未可知啊。” 陆谦忙起身道:“下官万万没有此意,阁老言重了!” 刘瑾笑了笑,和声说道:“哎,玩笑话莫当真,今日咱们自己人关上门闲谈,畅所欲言即可!” 赵顺接话道:“岳丈大人说得是,今日难得能与孙将军饮宴,实乃下官平生幸事,孙将军,下官敬您一杯!” 酒过三巡,下人递来了戏单,道:“请阁老点戏!” 刘瑾拿过单子,道:“今日特意请了四喜班来,哟你们看,这有出《铡郭槐》,许久没听了,就它吧!”说罢把单子递给孙猛,“孙将军可有想听的曲目啊?” 孙猛听他点的这出戏,心里嘀咕了一下,他面色如常地接过单子,道:“那就来一出《大回朝》吧,闻太师怒打奸佞,我一介武夫就爱看这打打杀杀的戏码。” 赵顺和吕炎有些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接过戏单,随意点了几出戏。 鸣锣开场,戏台上的宋真宗踩着鼓点出了场。 刘瑾随口说道:“不愧是四喜班,这扮相的确不错,就是不知能不能唱好这出狸猫换太子啊。” 孙猛道:“戏好不好不在扮相,还得看唱腔,不过这出戏不管谁来唱,最后不都是郭槐被放在了那虎头铡下嘛。” 刘瑾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眼里的笑意骤然褪去,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呼吸间便又重新换上了那副和煦的面容,道:“孙将军所言极是,但在老夫看来,郭槐难保没有苦衷啊。” 孙猛笑道:“阁老怎么替那等小人说话,岂不有失身分?” 刘瑾道:“哎,今日家宴,我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说点私房话,不碍事的。”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孙将军,你说这郭槐只不过是一个为虎作伥的宦官,为何最后死于铡刀之下的只有他呢?“ 孙猛没有说话,刘瑾继续说道:“说到底,不过是平息官怨民愤的替罪羊罢了,刘妃得了善终,李妃认回了儿子,皇帝找到了亲娘,死的却是个挺吩咐办事儿的仆从,孙将军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孙猛道:“助纣为虐之人,死不足惜。” 刘瑾笑了:“孙将军此言差矣,那也得先有纣王昏聩,才有助纣为虐之人啊。”他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孙将军刚正不阿,老夫也很是敬佩,只是老夫苦心孤诣几十载,这才得了皇上青眼,普天之下都将老夫视为超纲独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但说到底我也只是如同那刘公公一般,是个替皇上跑腿办事的人罢了。” 孙猛听他这话的势头不对,便看了一眼陆谦,陆谦皱着眉,对孙猛摇了摇头,孙猛也就没有继续顶着刘阁老的意思,而是顺着他说道:“这样说来,其实我也不过是皇上的打手罢了。”说罢孙猛笑了几声,众人也随声附和地笑道:“孙将军说笑了。” 陆谦想了想,举杯道:“阁老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刘瑾道:“陆大人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既然已有定论,那何必再去平添烦忧呢?” 陆谦道:“话虽如此,但这世道尚有清明,总不能叫有冤之人无处伸冤,忠臣良将骨枯黄土吧!” 刘瑾叹了口气,道:“陆大人如此动气,看来是不满意老夫这桌美酒佳肴了,不过你年纪轻轻还未婚娶,火气大些也正常,不如今晚老夫替你安排个良妾侍奉如何?最近我府上新来了个姑娘,长得甚是可爱,而且心灵手巧,打出的络子连府上的老婆子们 都夸呢,陆大人看看。”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镶珍珠坠子,扔给陆谦。 陆谦拿起那坠子一看,脱口而出:“灵儿……”他怒视刘瑾,道,“刘阁老!你!” 第125章 :溺毙 孙猛拉了陆谦一把,他这才找回理智,用力握住那坠子坐了下来。 刘瑾好整以暇道:“看来陆大人也喜欢这姑娘的手艺,那这坠子就送与你了。”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唉,只是这姑娘心思重,我也不知道能留她多久,陆大人,你说呢?” 陆谦心里盘算着,怪不得自己在那密牢里没看到灵儿,原来是被刘瑾软禁了,如今他以灵儿的性命威胁自己不要再追查当年的事情,堂堂一朝首辅,用个小姑娘做挡箭牌,当真是卑鄙无耻。 陆谦稳了稳心神,道:“阁老能否让我见这姑娘一面?” 刘阁老一听此话,突然捂着头,面露痛苦之色,“哎哟哎哟”地叫着:“林太医啊,老夫头疼得紧,快来帮老夫瞧上一瞧!远舟、学智!”他招呼着赵顺和吕炎二人,“你二人好好陪陪客人!”说完左右仆从把刘瑾从座位上架起来搀走了,林太医深深看了陆谦一眼,也跟着离了席。 第95章 赵顺和吕炎二人应了一声,热情地招呼孙猛和陆谦饮宴,陆谦心思烦乱,接下来的饭局只是木然应对,散席后便和孙猛一同回了府。 众人听完这场“鸿门宴”,都很担心灵儿的安危,沈青江拍拍陆谦的肩膀,宽慰道:“他拿灵儿当筹码要挟我们,自然要好吃好喝地待她,放心,暂时不会有危险的。” 陆谦道:“但愿吧,若是能探听出灵儿被关在何处便好了。” 沈青江道:“他担心你同孙将军撕破脸直接抢人,以孙将军的武功,在场估计没人能拦得住他,所以依我看,灵儿可能并没有被藏在刘府。” 陆谦道:“有道理,若是被关在府外,必定会定时找人去看,我明日便让人盯紧刘府。” 尚尧道:“这可怜的女娃娃,这么小的年纪便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 沈青江道:“放心吧师娘,灵儿姑娘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坚强得多,也从聪明得多,且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陈璟道:“是啊娘,放心吧,等我好了我就去救灵儿出来。” 沈青江道:“不过这样看来,刘阁老与孙将军还有我们的对立之势,经今晚之后怕是已经抬到了明面上,孙将军明日就要启程去西疆大营,我怕路上会有不测。”他转身对尚尧和陈河说道:“师父师娘,如今这局势,有些事情便我们不得不防着了,尤其是孙将军那边,我怕会有人背后下黑手,所以我想辛苦你们跟孙将军去西疆大营,照看他的起居饮食,以防有人动歪脑筋。” 陈河看向一旁的尚尧:“夫人怎么看?” 尚尧想了想,道:“江儿的担忧不无道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暗影阁又擅长用毒,我们跟着去自然是有备无患。” 陈河点点头:“夫人所言甚是,那事不宜迟,我们也去打点一下行装吧。” 沈青江不忍道:“西疆苦寒,师父师娘你们万事保重。” 尚尧慈爱地轻浮他的发丝,道:“放心吧孩子,我同你师父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看好孙将军,你安心在京城做你该做的事。” “嗯。”沈青江眼含热泪,轻轻点了点头。 陈河夫妇与陈璟叮嘱了几句,让他好好修养,而后便去收拾行李了。陈璟虽然舍不得父母,但大局为重,也就没有阻拦。 陆谦见陈璟和沈青江情绪低迷,便顺势转移话题,语作轻松道:“哎,阿璟,我看你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沈青江原本要去给他倒杯茶水,闻听此言,顿了一下。 陈璟大剌剌地说道:“那是自然,我师父用内力帮我调理了半晌,现在已经好多了,我约莫着再过几天就能恢复往日的功力了!” 沈青江无奈地笑了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你师父刚逃离魔窟便耗费真气救你,累得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整,你还不赶紧去做几个他爱吃的菜孝敬孝敬他!” 陈璟鼻孔看人:“还用你说!我早就煨了鸡汤准备给师父补身子呢!他傍晚累极了便睡着了,晚饭都没吃,你去帮我叫醒他,我去后厨看看鸡汤好了没。”陈璟说罢,撸起袖子就去了后厨。 待他走后,陆谦问道:“特意支开阿璟,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沈青江点了点头:“嗯,我去看过青玄道长,他的脉象不太对劲,虽然丹田之气尚足,但经脉之中的气力却虚浮得很,就好像是……”沈青江斟酌了一下,道,“就好像是被抽干的河流一般。” 陆谦道:“难道是因为调用了太多内力为阿璟调理?毕竟阿璟的伤势不是普通方法可以医好的。” 沈青江道:“有这个可能,那我们暂时先不要告诉阿璟了,他这个人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心思细得很,要是让他知道他师父为了他耗费自己诸多内力,还不得给他愧疚死,等治好了之后再说吧。” 陆谦道:“长赢所言极是,对了,还有一事,我今晚在刘府见到了林太医,他神色慌张,想来那药方的事情他已经告诉刘阁老了。” “少爷!有人要见你!”门外书澜压低声音说道。 陆谦与沈青江对视一眼,打开书房的门,正看见院子里站了一个身穿黑袍的人,那人浑身用黑袍包裹得死死的,连脸都看不到,他掀开戴在头顶的帽子,露出了真容。 “林太医?”沈青江疑惑地看向来人,“您这是……” 陆谦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进书房详谈。” 陈璟恰巧端着鸡汤走了过来,见状忙把鸡汤丢给书澜,而后跟着他们一同进了书房。 “老夫时间不多,便长话短说了。”林太医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沈大夫给我看的那张药方,是二十年前给皇上用的药,但后来不知为何,来取药的小太监便溺死在了池塘里。” 沈青江道:“您的意思是,这药原本是要 给……” 林太医点头:“没错,是要给皇上用的。” 沈青江愕然:“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林太医面色严肃,道:“其实当年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只是不知后来牵扯如此之广。” 沈青江道:“那为何如今您愿意将此事告诉我们?” 林太医沉吟片刻,道:“我当年家道中落,几乎病饿而死,是洛老爷子救了我。我眼见他悬壶济世,便有样学样循着他的脚步踏上了医道,没想到能坐上太医院首座的位置。沈大夫,我见你用了鬼门十三针,我不知道你与洛老爷子是什么关系,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必定知无不言。”他又披上了那件黑色斗篷,“我这就要回去了,药方的事情我没对任何人说起,刘阁老知道你来见我,便多方盘问,我这人不善扯谎,他可能已经对我起疑,我以后恐怕不能再帮你了,望你以后诸事小心。” 林太医说罢便与三人告辞离开,但他的话却让几人陷入沉思。 “这药是给皇上用的,可为何会被刘喜收在隆妃娘娘的长生排位前?”陈璟道,“取药的小太监和给隆妃娘娘报信的小太监都是溺毙而亡,这两个若是同一个人,那就是说这小太监去太医院取了药之后没有拿给皇上,而是送去给了隆妃娘娘……或者说这药……” 陈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看向陆谦和沈青江,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这药原本就是皇上赐给隆妃娘娘的!” 这句话如雷击一般砸进沈青江心里,他突然想到陆谦在宫里对他说的: …… “长赢,我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想方设法寻找刘阁老陷害隆将军的证据,可能自始至终就不存在。” …… 还有太子所言: “刘喜的事情既然父皇已有定论,你们还是不要再在御前提起此事了……” …… 沈青江突然记起了自己在跟陆谦争论时,自己心里萌生的那个荒诞又可怕的念头,那个被太子打断的念头…… 当年的事情,如果不是刘瑾…… 还有刘喜,他手里那把凭空出现的匕首,禁军说他没有见过其他人,可若是…… 若是禁军撒谎呢……陆谦是奉旨查案,谁又有能力让禁军抗旨撒谎呢? 沈青江突然笑了,在陆谦和陈璟的疑惑中,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狂笑,他笑得涕泪横流,面目狰狞,终于在一阵呕吐后才停了下来。 陈璟小心翼翼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扶起来。沈青江两眼空洞,小声说了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谁都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除了陈璟。 陈璟听到他说:“阿璟,你爹他,真不是个东西。” 第126章 :噩梦 沈青江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看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表姐,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神色凄然地看着他,旁边站着的是自己那惨死的父母,母亲的脖颈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鲜血从那里喷涌而出,哭着对他喊道:“儿啊,娘好痛啊!” 父亲半侧身子都被削了去,用仅剩的手掩面痛哭。 沈青江后背发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喝一声:“洛青!” 洛青是谁? 沈青江思考了一下,才想起那是他的本名,他茫然地回头,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威严。沈青江跪在地上,木然开口:“祖父……” 洛老爷子脸色惨白,他被胸口的一把钢刀的钉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厉声对沈青江嘶吼道:“洛氏一族就只剩你一人了!还不快去复仇!” 沈青江无助地跪在原地,看着祖父身后越来越多的冤魂聚集,每只冤魂都死状凄惨,或被断了手或脚,或被烧得面目全非,他们口中发出的哭喊声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简直要掀开沈青江的头盖骨。 沈青江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幕,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中流出,他不敢再听这些惨叫,捂住耳朵,趴在地上,不住地道歉:“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没用!这冤我伸不了,这仇我也报不了!我对不起你们!我没用!” 第96章 “长赢……”身旁的门突然打开,外面的阳光照进来,陈璟的声音响起,轻声唤着他的名字,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背说道,“长赢,莫怕。” 沈青江抬头看向陈璟,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好像披着一件金光闪闪的斗篷,连发丝都闪着光,那些光由指尖传递到沈青江身上,驱散了屋里所有的阴霾。他透过沈青江看向他身后,那熟悉的院落是禹安县衙的后院,陆谦正身穿官服站在院子里对他招手道:“长赢、阿璟,快走,要升堂了!” 沈青江觉得自己身上轻飘飘的,仿佛所有担子都卸了下来,他跟着陈璟起身往门外走去,却又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见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恶鬼变成了他印象中那个慈爱的祖父,还有父母亲人都在含笑望着他,目送他离开。 沈青江想起自己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他顿了一下,拉着他的陈璟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长赢?” 沈青江松开他的手,道:“阿璟,我不走了。” 说罢,他一把将陈璟推了出去,同时毫不迟疑地关上了房门。 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他看不清四周,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这黑暗吞噬一切,甚至连屋外陈璟和陆谦的呼唤也一并被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团团令人窒息的黑雾弥漫在空气中,闪电四起,狂风呼啸,沈青江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在房间内,更像是在环境险恶的旷野,那一团团的黑雾逐渐聚到半空中,形成了一个龙头的形状,那“龙头”的双眼闪着危险的红光,刺进沈青江的眼里,他本能地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悬崖边上。沈青江警惕地看着那浮在空中的黑龙,只见一团黑气飞了出来,打在了沈青江身上,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几百斤重的流星锤打到了一般,直挺挺飞了出去, 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里…… 沈青江猛的坐起,发现自己正在将军府自己的房间里。周围陈璟、陆谦和青玄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见沈青江苏醒过来,陈璟忙关切地上前问道:“长赢你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青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陈璟担忧地看向陆谦,陆谦也连忙过来搭上沈青江的脉仔细检查,而后道:“应该是无大碍了,不过还是叫大夫来看一下比较稳妥。” 陈璟去倒了杯水,递给沈青江,道:“来喝杯水缓一缓,我爹说你是急火攻心,醒了就好了。” 沈青江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问道:“师父师娘他们呢?” 陈璟道:“哦,孙将军军情紧急不能耽误,一早就走了,爹和娘他们受你所托也跟着走了,临走前还很担心你来着。既然你醒了,我马上写信让人送过去,免得他们担心。” 沈青江才反应过来:“我这是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陈璟道:“现在都过午时了,你昏睡了整整一夜,陆大人和我换班守着你,我师父也担心你,今天一直在这看着你呢。” 沈青江感激地对青玄点了点头,道:“有劳道长了。” 青玄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挂怀。 沈青江可怜巴巴地对陈璟道:“阿璟,我饿了。” 陈璟忙问:“想吃什么?” 沈青江想了想,道:“想吃你做的豆腐箱,还有糖醋鱼。” 陈璟起身道:“没问题,等着吧!”他转身交代陆谦,“帮我照顾他。” 陆谦点点头:“放心吧。” 陈璟这才离开。 见陈璟出了门,陆谦若有所思地对沈青江说道:“你挑的这两个菜,费时费工的,可是有话要说,故意支开阿璟?” 沈青江点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和青玄道长,当然,道长若是不方便说话,点头摇头即可。” 陆谦看了看青玄,只见后者蹙眉思索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陆谦见状也道:“好,你问吧。” 沈青江盯着陆谦的眼睛,问道:“上次你说,刘阁老陷害隆将军的证据,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谦道:“既然你又一次提起了此事,想必是已经想好了,无论真相为何,无论你要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揭开真相,对吗?” 沈青江听他这么说,心里便对自己的猜想有了十成的把握。他苦笑一声,道:“看来我猜对了。没想到,我们竟然还替他寻了这么多理由和借口,认为他是受人蒙蔽。你问我是不是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揭开真相,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回答。”他表情严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是。” 陆谦听了他的回答,默然地低下了头。 沈青江道:“即便我粉身碎骨,即便搭上我师父师娘,即便是我周围所有人都要因此被牵连,我也要将此事公之于众,你可以认为我疯了,也可以骂我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复仇,可我一闭眼就是洛氏一族满门的冤魂,我没有办法不为他们伸冤。” 陆谦道:“我无法干涉你的想法,只求你再给我些时日,我想救出灵儿,她与此事毫无关系,不该无辜受牵连。” 沈青江道:“这便是我要问青玄道长的,敢问道长是不打算对阿璟说实话了吗?” 青玄震惊地望向沈青江,后者微微一笑,道:“怎么?好奇我为何会知晓你的打算?我号了你的脉,若我连这点事都想不通,也枉为洛氏家主了。” 第127章 :美酒 沈青江见青玄这样,叹了口气,道:“罢了,道长,我不愿深究你与暗影阁到底是何关系,我也不想知道那件事你参与了多少,但既然你已有打算,我也不拦你,只望你不要将这些事告诉阿璟,他会伤心的。” 青玄眉头紧锁,而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陆谦见沈青江冷静得有些出人意料,心里没底,于是问道:“长赢,你,有何打算?” 沈青江道:“先救出灵儿,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陆谦狐疑地看着他:“你真这么想?” 沈青江坦然道:“是啊,我们要面对的事情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的,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想问题!” “可是……” 陆谦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陈璟大喊:“菜来啦!” 陈璟用托盘端着沈青江点的豆腐箱和糖醋鱼,还有一个小青菜,外加冒着热气的蛋花汤和大米饭进了屋,乐呵呵地招呼道:“长赢,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沈青江开开心心地吃着饭菜,陆谦却忧心忡忡,沈青江明显有了盘算,却不打算告诉他,他知道沈青江的性格,平日里虽然老成持重,可一旦涉及到当年的案子,他就会变成一只红着眼睛的斗兽,撕咬着一切靠近的人,若是之前,尚且能用自己和义父的处境让他冷静下来,可如今他已知晓真相,不管是将冤屈昭告天下的欲望还是为族人复仇的愿望,都足以让他失去理智,陆谦也不知道等救出灵儿后,沈青江会做什么。 走一步算一步吧,陆谦丧气地想着,其实他自己知晓真相之后,也不知道该如何筹划,既然现在沈青江已经有了主意,那就跟着他走吧,原本自己和义父就打算为此事豁出性命的,倘若真折在里面了,倒也算士为知己者死了。 想到这,陆谦心里反而坦然了,觉得大不了就是一死,他孑然一身,倒也了无牵挂。 沈青江用完午饭后,便说自己困得很,要休息,将所有人打发了出去。 陆谦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之前派去盯着刘府的人回话说有发现,于是陆谦便带着书澜出门去找灵儿的下落了。 陈璟见沈青江的确面有倦意,也就暂时没有追究他晕倒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跟着青玄疗伤去了。 傍晚时分,陈璟和青玄都收了功,陈璟起身试了试,觉得丹田之处内力涌动,竟颇有澎湃的感觉,原本无力的四肢也仿佛注 入了气力,他惊喜地问青玄:“师父,您这到底是什么疗伤之法,为何我的身体恢复得如此之快?” 青玄苍白虚弱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他示意陈璟过来,在他手上写道:你的伤势主要在丹田和筋脉,我用内力将它们修复好之后,你原本散在体内的真气便会重新聚集,自然一日千里。 陈璟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辛苦师父为了徒儿如此辛劳,明明您自己的身子还……”陈璟愤恨道,“师父,您为何不告诉我是谁将您迫害至此啊,徒儿恢复功力后为您报仇不好吗?” 青玄摇摇头,写道:为师能有今日也算咎由自取,只想求一个赎罪的机会罢了。 陈璟似懂非懂,道:“师父可是曾经做过错事,如今仇家来寻仇了?” 青玄写道:算是吧,阿璟,你需答应为师,待你功力恢复之后,切不可冲动行事,逞匹夫之勇,不然为师如何放心得下。 陈璟道:“放心吧师父,我岂是那等惹是生非之辈!” 第97章 正说着,陈璟的肚子适时“咕噜噜”一叫,他捂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师父,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用膳吧,我去看看陆大人回来了没。” 青玄点点头。 之前陈璟用的木轮车如今给了青玄,陈璟将他推到正厅,陆谦和书澜正好从外面回来。陈璟上前问道:“大人!情况如何?” 陆谦皱眉摇头:“去盯着刘府的人说,天不亮的时候有个人偷偷摸摸出了门,可那时街上太安静,我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见到人在城南的平康坊附近就没了踪影,那里人多眼杂,倒是个藏人的好去处,我和书澜今日去看了看,暂时还没什么收获。” 陈璟道:“改天我陪你去看看,在家憋了这么久,快给我憋出病来了。” 陆谦这才发现,陈璟面色红润,说话气力更胜昨日,欣喜地说道:“阿璟,我听你说话,感觉你气力已经恢复了啊!” 陈璟眨眨眼:“可不是吗,多亏了我师父耗费内力帮我修复静脉和丹田,我现在觉得自己内力澎湃,恢复神功指日可待了!” 陆谦开心拊掌:“好啊,那我们可得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 “要酒吗?我这儿可有上好的美酒!”沈青江提着酒壶走了过来。 陈璟吸了吸鼻子,感叹道:“好酒啊!长赢,你不是睡觉呢吗?这是上哪儿淘换的好酒,我隔着酒壶都闻到香味儿了!” 沈青江道:“睡不着出去转了转,闻着这酒香扑鼻,便买回来给你们尝尝。” 陈璟接过酒壶,迫不及待地打开,仔细闻了闻,陶醉地说道:“清香纯正,香气扑鼻,这是上好的杏花村啊!快快快,快开酒席啊陆大人!” 众人见他这猴急的模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陆谦忙招呼着下人传膳,好在将军府一日三餐都有后厨张罗,不一会儿便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书澜正要离开,被沈青江拦下,他对陆谦说道:“陆大人,书澜同凌尘与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了,如今凌尘的身子还不爽利,书澜这杯酒可是跑不了的。” 陆谦笑道:“只怕你这酒要不够咯!书澜,落座吧!” “是!”书澜没有推辞直接坐了下来,他毕竟是从幼时便跟着陆谦的,两人相处间说是主仆,更像是兄弟,如今同桌吃饭,虽是有些逾矩,但对他二人来说倒是常事。 沈青江给大家斟满了酒,而后端起酒杯道:“来,大家满饮此杯,一贺阿璟身体恢复,二来遥祝孙将军和师父师娘他们一路平安!”随即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众人随即跟着饮下了眼前的酒。 陈璟赞道:“果然是好酒!余味甘甜,这酒不便宜吧长赢!快再给我倒一杯!” 沈青江又满了一轮,陈璟道:“今日真是痛快,我感受到体内真气涌动,终于能见到希望能恢复往昔功力,前些日子让大家担心了,我自罚一杯!”说罢饮下一杯。 陆谦笑道:“哎,阿璟,我们可没担心过你,只有长赢天天忧心如焚而已,你可别太自作多情啊!”大家哄然大笑,也陪陈璟喝了这一杯。 陆谦咂摸着嘴边的味道,问沈青江:“长赢,你这酒是在哪儿打的?怎么我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好的酒?而且这味道,似曾相识,好像是在多年前喝过一般。” 沈青江笑得意味深长:“这酒,说不定你还真喝过。” 陆谦仔细品了品,道:“你别说,真的很熟悉,不是一般的杏花村,这醇厚的感觉,少说也得四十年,哦!我想起来了,这酒之前皇上摆御宴时我……”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长赢你……你这酒是从哪里弄来的?” 陈璟道:“陆大人,这酒怎么了?”他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口吃不清道,“怎么这陈年老酒,格外……上……上头……”说罢一下栽倒在桌上。 陆谦一拍桌子,起身指着沈青江喝到:“沈长赢!你!”而后也栽倒在桌上不醒人事。 其余人歪七扭八歪了一桌,随后一队黑衣蒙面人快步走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沈青江冷眼看着这一切,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饮下,而后对着那些黑衣人说道:“带走。” 第128章 :旧地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一丝凉意,陆谦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似曾相识的石头屋顶。 意识到自己在哪,陆谦猛地坐了起来,他忍着刚刚苏醒的不适感,起身环顾四周,更加确定了自己刚刚的判断。 他又回到了前几日被关押的那所牢笼。 陆谦回想了一下自己晕倒前的场景,沈青江带了好酒来庆祝陈璟武功恢复有望,还邀请书澜与大家共饮,自己刚刚意识到那酒似曾相识,便失去了意识。 他能想起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沈青江空洞冷漠的双眼。 陆谦终于想起那酒的味道,不就是之前自己跟随义父去刘瑾府上时喝的吗,那晚席间刘阁老还曾介绍过酒是皇上所赐,特地拿来给义父践行,只怪自己那天只顾着担心灵儿,没太留心饮到肚 里的酒,这才没有及时察觉到沈青江的手脚。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自己及时察觉了,就会对长赢设防吗?陆谦扪心自问地想,大概不会,沈长赢这厮肯定也是料定大家都会对他完全信任,这才大摇大摆地提溜着有问题的酒,光明正大地让大家喝下。 这王八蛋,怎么跟刘瑾勾结到一起了,到底打的什么要命的主意! 陆谦暗骂一声,低头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扭脸又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心说这混蛋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做了亏心事儿,好吃好喝供着大家伙儿。 说起大家伙儿……怎么没看到其他人? 陆谦连忙翻身下床,跑到门边,找到那个小铁门,打开后对着外面喊:“阿璟!道长!书澜!你们在吗?” 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陆谦的喊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陈璟焦急的声音:“陆大人!我在这儿!” “阿璟!其他人呢?”陆谦焦急地问道。 陈璟皱着眉头:“我不知道啊,我醒了就听到你在喊,陆大人,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陆谦无奈道:“这便是之前关押我的那个地方,是刘瑾的私牢。” 陈璟懵了:“刘瑾?那老不死的把咱们关这儿做什么?”他不解道,“他是怎么弄晕的我们?我们没有被袭击过,那就只能是下药了,有长赢在,怎么会让我们中迷药呢?” 陆谦叹了口气:“唉,阿璟,你仔细想想,咱们晕倒前在做什么?” 陈璟揉着脑袋,道:“咱们在……”他仔细回想着,“咱们在喝酒,长赢带了好酒来给大家,对了长赢呢?长赢!长赢!” 陈璟大声呼唤着沈青江,陆谦制止他道:“别喊了!他不在这里!” 陈璟问道:“陆大人你为何笃定他不在这里?” 陆谦道:“因为他撒了谎,他带给咱们的酒是从刘阁老那里拿的,我之前在刘府饮宴时喝过,那酒是贡品,绝不可能在大街上随意买到,阿璟,就是他沈长赢给咱们下了迷药,然后送到了这里!” 陈璟茫然道:“这……这怎么可能……长赢不可能害我的……” 陆谦道:“我也想相信他,可是他这番举动实在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陈璟问他:“你的意思是长赢他勾结刘瑾,要害死我们,掩盖当年的案子?” 陆谦沉默不语,陈璟急道:“不可能的陆大人,我用项上人头担保,长赢他做不出这种事儿!坏了……”陈璟忧心如焚,“坏了陆大人,长赢他可能在谋划一些很危险的事情,他不想我们跟着他送死,他在保护我们!” 陆谦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更要抓紧时间想办法逃出这里!” “好!让我试试!”陈璟卯足了劲一掌拍在铁门上,只听见一声巨响,可门却未被撼动分毫。陈璟挫败地说道,“一定是我功力还没恢复的原因……” 陆谦倒是颇为冷静:“功力恢复了也拍不烂,你仔细瞅瞅,这是玄铁做的门,你想都别想。” “少爷!少爷!”书澜的声音响起,“少爷您还好吗?” “我没事,放心吧。”陆谦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铁门,垂头丧气地说道,“之前这地儿的钥匙是挂在守卫身上的,如今不知道是否还能在守卫身上找到钥匙。若是不能,恐怕我们要在这关一辈子了……” “陆……陆大人?陈捕头?是你们吗?”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灵儿!”陆谦认出了这声音,惊喜地说道,“你也被关在这里了?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陈璟见陆谦这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儿,心说平日里运筹帷幄的陆大人这都说的什么破话?有没有被关在这里还不够明显吗?还需要问吗?给人当阶下囚能好到哪去?而且都让人关在这破地方了,还不算欺负吗? 灵儿毕竟年纪小,而且常年在宫里这种拜高踩低的地方长大,对于陆谦这种热忱的关心,她内心觉得欢喜得很,于是笑着说道:“放心吧陆大人,他们没有为难我。” 第98章 陆谦问道:“灵儿你是什么时候被关到这里的?” 灵儿道:“我也不十分清楚,那天在宫里喝了口茶之后,一直昏昏沉沉地做梦,醒来才发现被关到了这里。” 陆谦问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怎么我之前没在这里找见你?” 灵儿道:“其实我也不十分确定,我前面一直昏昏沉沉地发梦,梦到坐轿子,还梦到刘公公抱着我哭,一直到昨日才好一些,脑袋没那么沉了。” 陆谦道:“有可能不是梦,而是你被灌了迷药意识不清,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灵儿道:“也有可能,可是大人,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陆谦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私牢与世隔绝,不知白天黑夜,只能凭借每日送来的饭菜判断时间。陆谦约莫着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三日,但他们丝毫没有出门的办法,门外送饭的人放下饭就走,根本不与他们接触,几人一筹莫展。 可这日,走廊上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陆谦辨认了一下方位,是大门处,难道有守卫来送饭什么的?陆谦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个声音鬼鬼祟祟地喊道:“少爷?少爷?” 陆谦听见这声音,十分惊喜地回应道:“凌尘!我在这里!” 第129章 :真凶 凌尘马上冲过来,关切地问道:“少爷!您有没有受伤?” 陆谦道:“放心吧,除了被关在这儿出不去,其他都好。”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门外说道:“陆大人稍候片刻,我马上救您出来!” 陆谦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声音的主人,不可置信地说道:“刘公子?” 刘雨疏拔出腰间的佩剑,道:“正是在下。”而后挥剑斩断了门锁。 凌尘赶快从外面打开了牢门,把陆谦放了出来,又在陆谦的指挥下陆续放出了其他被关起来的人,包括一直没出声也出不了声音的青玄道长。 陆谦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刘雨疏刘公子,是刘喜公公的养子。”而后陆谦又问刘雨疏,“刘公子,你怎么来了?” 刘雨疏道:“我安葬好父亲之后,便想着来谢谢陆大人,听说多亏您在御前进言,这才留了我父一条全尸。不过毕竟我父亲死的并不光彩,所以我想着趁着天黑人少的时候再来,免得节外生枝,可我刚走到街角就碰到凌尘翻墙出来,我以为是将军府遭了贼,便命人擒住了他,盘问之下他得知了我的身份,便向我求助,说知道你们去了哪里,让我带人去救你们。” 凌尘道:“我旧伤未愈,一直在房间静卧,今日觉得精气神好了不少,便想出门透透风,刚走到前院就看到有一群黑衣人把你们带走了,更让我意外的是,指使他们的人竟然是沈大夫,他还命人把将军府的大门关了起来,还派了人换上府里下人的衣服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府。但我听到黑衣人问沈大夫,要把你们带到哪去,他说要把你们带到刘阁老的私牢,我记得书澜跟我说过您不久前就被关到了那私牢里,但我并不知晓具体位置,只知道在一座山里,山附近有许多被清空的人家,所以我就跟刘公子带着人绕着京城找,找了三日才找到了这里。” 陆谦向刘雨疏行礼道:“有劳刘公子了。” 刘雨疏忙扶起他:“陆大人不必客气,这些过后再续不迟,现在我们得赶快回京,不然就来不及了。” 陆谦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刘雨疏道:“沈大夫他昨日敲了登闻鼓,以洛氏家主的身份,状告刘瑾刘阁老豢养杀手,以权谋私,戕害他全家性命,据说还牵扯出了二十年前的一桩谋逆案。” 陈璟冲过来扳住刘雨疏的肩膀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长赢他去告御状了?” 陆谦也傻眼了:“沈长赢这混蛋,他疯了吧他!” 书澜疑惑道:“沈先生一介布衣,没有功名在身,如何告的御状?” 刘雨疏道:“是太子将沈先生带到了早朝上,将冤情禀明了皇上。” 陆谦眉头紧皱,摸不着头脑:“怎么还牵扯上太子了?这沈长赢胆子也太大了!” 陈璟道:“事已至此,责怪长赢也没用,他会走这一步,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们!” 陆谦点点头:“他自然不会害我们,只是他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险境,我只是着急,不知该如何救他。” 陈璟道:“等一下,这里是刘阁老的私牢,但不是长赢把我们拐到这里来的吗?他二人不应该是合作关系吗?为何长赢会反水状告刘阁老呢?” 陆谦道:“的确,此事颇为蹊跷,如今之计,我们还是先回京打探一下消息再说。” 刘雨疏道:“将军府不是安全之地,去我家!” 陆谦拱手道:“非常时期,便不与刘兄客套了,大恩不言谢!” 刘雨疏笑了笑:“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这条命还是陆大人救的,自当赴汤蹈火!” 陈璟道:“有这么多朋友相助,我们这次肯定能将长赢救出来,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在刘雨疏和凌尘的带领下,众人出了牢门,这才看到外面正是晌午时分,牢门外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守卫,看来刘雨疏带来的人也是好手,这才能顺利拿到钥匙救他们出来。 回到刘府,刘雨疏立刻命人将府门紧闭,然后带着众人进了书房密谈。 陆谦对刘雨疏道:“刘兄,你今日仗义相救,我等本该对你言无不尽,将所有事情尽数相告,可此事事关重大,你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刘雨疏面露尴尬之色,道:“陆大人不必说了,我明白,我去……我去找人给你们准备晚饭。”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陆谦见他误会,忙伸手拦他,陈璟快他一步拉住了刘雨疏:“刘公子,陆大人没骗你,这件事连我都是后来威逼利诱长赢他才讲给我听的,何况是你呢?敌人太过强大,知道此事的人反而会容易陷入危险中,这是他们保护我们的方式,不过陆大人,现在既然长赢已经去告御状了,这件事已经被公之于众,那告诉刘公子也无妨,多个人多份力量嘛!” 陆谦为难道:“你是刘公公唯一的后人,他的死尚有疑点未查明,我却只能妥协于现状草草结案,未能还你公道,如今又要累你陷入危境,我实在于心不忍。” 刘雨疏道:“你是说家父死因有疑点?他不是畏罪自戕的吗?” 陆谦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你父亲的确是自戕,但那把凶器却不是他自己带进去的。有人偷偷见了你父亲,给了他那把匕首逼他自尽,换言之,你父亲是被人逼死的。” 刘雨疏愣住了:“那他到底有没有杀人?” 陆谦道:“我和长赢在慧娘被害的现场找了一处痕迹,正好与杀死慧娘的那把短刀的刀柄重合,慧娘的伤口在前胸处,也就是说她胸口中刀的时候必定是趴着的,而且用了很大的力砸向地面,后又被人翻了过来,无论如何这凶手身上必定沾了很多血,但你父亲只有袖口和裤脚处沾了血,短时间内他又不可能有隐藏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杀害慧娘的凶手。” 第130章 :御状 陈璟闻言道:“你们之前不是说,刘公公的供词里曾提到他见过真凶吗?” 陆谦点头:“不错,他说他听到凤仪殿里有喊叫声,便进去查看,而后发现慧娘被人捅了刀子,趴在地上,凶手正准备跳窗离开,他没看清楚凶手的相貌,但后来我推测他看到的多半是那个银发男子。” 刘雨疏问道:“是那晚刺杀我的那个?” 陆谦道:“正是,那晚我旁敲侧击之下,他也算是承认他对慧娘动了手,不过慧娘的死还是有疑点,慧娘的脖颈处有勒痕,喉咙处几乎断裂,这人力气如此大应该是个练家子,应该就是那个银发男子所为,可他的行凶过程应当是被某种事情打断了,慧娘还没有完全被勒死,而后才是利刃贯胸而死。” 陈璟 道:“不对啊,若是慧娘喉咙被勒断,那她是怎么发出喊声的呢?” 陆谦道:“阿璟说到了点子上,不仅刘公公说听到了喊声,禁军也是被喊声吸引过去的,若是刘公公进去时见到是银发男子用短刀刺杀慧娘的现场,那发出喊声的只能是慧娘,而慧娘的脖颈受伤发不出声,因此这喊声大概是刘公公故意说给我们听,为的就是与禁军听到的喊声重叠,误导我们,整件事情的真相应该是刘公公那日一早收到了慧娘的信,邀他去凤仪殿一叙,有要事相商,刘公公大概隐隐感受到此行必有变故,于是就给刘兄你递了那封家信,留了线索。” 刘雨疏道:“你是说那首诗还有我们找到的那个盒子?” 陆谦道:“不错,那个盒子我们后来打开了,里面是一张被带血的绢帕裹着的药方,而且这药方可能与当年隆妃娘娘的死有关。刘公公做好这一切之后,便欣然赴约,可没想到一开门便看到那银发男子正在用绳子死命勒着慧娘的脖子,刘公公知道附近有禁军巡逻,便以此为由将银发男子喝退。可此时慧娘却表示自己已决心赴死,她知道要害自己的人是谁,她也知道我和长赢在查皇上中毒的案子,马上就要查到她头上了,于是她想用自己的死,引着我们去查这背后的因果。” 第99章 陈璟道:“你是说,要杀她的和害死隆妃娘娘的是同一个人?” 陆谦道:“是的,可她太天真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又怎能激起这轩然大波呢?可她已经走投无路,下毒的案子若被发现,她也难逃一死,还不如临死前赌一把。或许她还求刘公公帮她,可刘公公不忍动手,她又因受伤虚弱无力,因此只能将事先准备好的短刀刺入胸口,而后整个身子砸向地面,这才致使整把短刀都没入了胸口。” 灵儿听到这里时已然泣不成声,陈璟拍了拍她的肩膀,递了手帕给她,她紧咬着下唇,试图遏制住哭声,众人听着这个过程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谦接着说道:“刘公公此时可能还想着救慧娘的性命,因此才会将慧娘翻转过来,试图就她,可他也知道于事无补,并且他也知道,慧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死得再惨烈再蹊跷,也不会有人费尽周折去追寻背后的真相,说不定还会被判定为畏罪自杀,不了了之。于是他握上了慧娘胸口的刀刃,毕竟若是此时牵连到他这个御前大太监,就不一样了。慧娘临死前肯定知道刘公公准备把自己搭进去,她不忍如此,便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他的手,想要推开他,但终究伤势过重,没能成功,这也是为什么刘公公手上有淡红色淤痕的原因。” 众人听后都是一阵唏嘘,灵儿更是哭成了泪人,刘雨疏也不免湿了眼眶。 等众人情绪缓和一些后,陈璟问道:“陆大人,刘公公和慧娘拼死也要揭开的事情,是隆妃娘娘之死吗?他们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还有,刘公公为何后来会突然自杀?他自杀的刀又是哪来的?” 陆谦道:“这应该就是长赢在朝堂上说的事了,他应该已经知晓了全部真相,只是在朝堂上有些话不能说,他想为死去的人们讨一个公道,又不想连累我们,因此才会以洛氏家主的身份出现,将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我们毕竟与洛氏无关,因此与此事的牵扯便小了。如今要救他,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在陆谦、陈璟他们商讨办法的时候,沈青江正独自坐在桌前饮茶,虽然被困在宫里的一间小屋里,但沈青江的心却没来由的一阵舒服自在,积压在心里多年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他只觉得无比畅快。回想昨日朝堂之上众人的反应,沈青江兀自一笑。 和陆谦猜得差不多,沈青江昨日早朝之时,由太子的随从带领,敲响了登闻鼓。由于是年后第一次大朝会,上朝议事的官员格外多,连平日里一些外放的官员今日也得来露个脸。 沈青江就这么在众人的目光追随下,被带到了朝会上。 高坐皇位的建安帝杨煊俯视着跪在百官中央一袭青衣的沈青江,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他并没有表露出半分忧虑之色,而是语气如常,无悲无喜却充满压迫感地问道:“太子,跪着那是谁啊?” 太子杨显朗声道:“启禀吾皇,此人正是前几日为您解毒的沈青江,沈大夫。” “解毒”二字一出,满朝文武皆哗然,头先从上到下竭力捂住的皇帝中毒的事情,就这么被太子当朝抖落了出来,杨煊岿然不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讶异,他瞥了一眼规规矩矩回话的太子杨显,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杨煊本能地觉得,他不应该再去追问,可沈青江人已经跪在大堂上,太子的话头也开了,戛然而止反而更像是在隐藏什么。杨煊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下面的刘瑾,刘瑾眯着双眼,脸上平静无波,像一尊已经入定许久的佛陀。 官员们议论纷纷,杨煊的头更痛了,他清了清嗓子,百官立即安静,随即杨煊开口道:“太子可是要给这位沈大夫请功啊?” 太子道:“回禀皇上,沈青江救治圣驾有功,皇上向来赏罚分明,必不会亏待了他,可今日他却是来求皇上为他伸冤的!” 杨煊一听这话笑了:“朕这儿成了衙门口了,太子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杨显道:“不如让他亲口告诉您吧!” 杨煊微微点了点头,杨显立刻对沈青江说:“沈青江,将你的冤情禀明御前吧!” 沈青江攥紧的手心已被汗液浸湿,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跳得快要炸膛的心收了回去,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启禀圣上,学生本名洛青,是二十年前惨死的太医首座洛川的儿子,今日我要状告内阁首辅大臣刘瑾,豢养杀手,残害我全家一百二十六口性命,状纸在此,请皇上明察!” 第131章 :游记 百官哗然,刘瑾手执玉圭跪在地上大呼冤枉,赵顺和吕炎等人见势也跟着跪下为刘瑾鸣冤,不多会儿 ,满朝文武竟然跪了有多半。 杨煊见状,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下面跪着的黑压压的人头,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没有接太监呈递过来的状纸,反而不咸不淡地说道:“沈青江,你以平民之身状告当朝首辅,谁给你的胆子?” 沈青江朗声道:“启禀圣上,学生以为治国之道在于明法,而不在于胆量,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立而民信,民信而国治。” 杨煊嘴角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随后他用平常的口气对沈青江说道:“倒是个伶牙俐齿的,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何证据证明,害你一家性命的是刘阁老啊?” 沈青江道:“回禀圣上,此事要从多年前的一桩旧案说起。” 杨煊眯着眼睛问道:“哦?什么旧案?” 沈青江抬起头,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他看向杨煊,一字一顿地说道:“建安十八年,威远将军隆霄谋逆案!”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又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为官时日尚短的或年纪较轻的官员,对此事并不十分清楚,年老的官员则对此案讳莫如深,面对来询问的年轻官员都是支支吾吾三缄其口,一时间询问声和轻微的喝止声此起彼伏。 太子杨显垂目看着下面乌央乌央的这群人,他微微挑了挑眉毛,撇了一眼他父皇的表情,见他依旧眯着眼睛默不作声,可眼里却依稀投射出了一些危险的光。 太子见状清了清嗓子,百官马上安静了下来。皇帝依旧一言不发,偌大的宫殿里瞬间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开口问道:“启禀皇上,此事牵扯众多,是否要退朝后交由大理寺问询清楚,再向御前程奏呢?” 皇帝问道:“太子啊,你是否早就知道他跟隆霄有瓜葛?”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明察,儿臣昨日只听沈先生说了他洛氏一族的惨案,他言说杀人凶犯在朝堂之上,若坐视不理只恐祸乱朝纲,只求儿臣给他一个御前分说的机会,儿臣念在他救驾有功,又亲眼见他这段时日尽心尽力为圣上办事,心一软便应了下来,儿臣也不知道他今日会提起谋逆大案,请皇上治儿臣失察之罪!” 杨煊没接太子的话茬,转而看向沈青江,太子则乖乖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煊的目光在太子和沈青江之间跳了几个来回,最终定在沈青江身上,道:“沈青江,你可知隆霄犯的是什么罪?” 沈青江道:“回禀圣上,当年身为随军御史的刘瑾参奏隆霄将军勾结门托二皇子意图谋反,且有来往书信为证,后来隆霄将军撤下了西疆守卫,让门托军长驱直入,我军损失惨重,这才坐实了他通敌卖国的罪名。但我有证据能证明隆霄将军当年并未勾结过门托二皇子,请皇上明察!” 沈青江从怀中掏出两本书,经由太监呈递了上去,杨煊拿过上面那本书,打开一看上面竟是满满的门托文,他不解地问道:“这是何物?” 沈青江道:“回皇上,这是《布洛伊瓦特山游记》,下面那本是这本书的译本。布洛伊瓦特是门托语,意思是两个一样高的山峰,布洛伊瓦特山就是西疆与门托接壤处的驼峰关,也就是当年隆霄将军驻守之处。这本书是二十年前一位门托的旅人所著,其中详细讲述了隆霄将军在西疆与门托军的那一战,并非隆霄将军故意战败,而是在之前的战役中受伤昏迷,而后当时贪生怕死的随军监军御史下令避战,带着人后撤二十里,隆霄将军苏醒后得知此事,不顾重伤率领留守城内的五千名将士拼死迎战门托两万人马,这才保住了驼峰关。” 有官员听到后小声议论道:“当年的随军监军御史,不就是刘阁老吗?” “这本游记是真是假啊?没听说过啊!” “一位旅人所著,野史记载的话能信吗?” …… 太子又清了清嗓子,官员们安静了下来。 沈青江继续说道:“这本游记大家没听说过很正常,请皇上翻到游记最后一页,看一下这位旅人的名讳。” 杨煊依言翻到最后一页,念出了那个名字:“茉哈祖娅,竟然是门托女皇?” 沈青江道:“没错,正是门托女皇茉哈祖娅,但二十年前的女皇还是公主,她厌烦了皇室里的生活,游历四方,多年后回宫同她的哥哥们一起参与了夺嫡之争,这才成了今日的门托女皇。在这本游记里,她详细地记载了当年她的二哥为了赢下与大梁之间的战役,设计买通了大梁的官员,伪造了自己与守卫将领来往的书信,诬陷他与自己勾结谋逆,大梁因此损失了十座城池和无数百姓。茉哈祖娅在书中言道,她认为二皇子的做法虽然不光彩,但胜者为王,她很佩服她这位二哥的头脑。” 第100章 杨煊按照沈青江说的话一页一页地看着手上的游记,而后问道:“这书你从何处得来?” 沈青江道:“回皇上,这是当年先父亲赴西疆查访时寻得的,当时茉哈祖娅被毒蛇所伤,正好碰到先父,为先父所救,养伤时她与先父聊起自己的见闻,顺便将这本游记赠与了先父。” 杨煊合上了书,道:“你可知你要状告的是当今首辅,仅凭一本游记是不够的,即便是门托女皇亲手所著,也不一定是事实,沈青江,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沈青江目光坚毅,但细看下又似乎带了一丝戏谑:“自然有!”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呈递了上去,“这是在刘喜府邸中找到的药方,已经查证是二十年前皇上赐给刘阁老的宁神汤,可刘阁老并没有用过这药,而是让一个小太监送给了隆妃娘娘,那汤药中的丹参和赤芍都是有活血化瘀之效,也是当年造成隆妃娘娘小产薨逝的元凶,事成之后那小太监也被灭了口。” 刘瑾喊道:“你含血喷人!” 沈青江微微一笑:“刘阁老莫慌,我有人证。” 第132章 :遗书 刘瑾面露惊恐,但眼神中却无一丝惧色,沈青江不愿看他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戏码,直接看向皇帝:“恳请圣上宣召证人上殿。” 杨煊歪了歪头,看向一旁规规矩矩跪着的太子杨显,问道:“太子的意思呢?” 太子恭敬地说道:“圣上明察,原是儿臣将沈青江带到了大殿之上,若儿臣过多插手此案,难免有失公允,故而是否召见证人,以及本案后续如何探查,都无需询问儿臣的意见。” 杨煊满意地点了点头,用赞赏的口气对百官言道:“太子明事理啊,你们以后有福气了!”而后他又对着沈青江说道,“既然人都带来了,那就叫进来看看吧。” 一旁的太监高声道:“传证人上殿!” 话音未落,就有一人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跪在御前道:“臣太医院院使林孚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见到林孚,刘瑾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慌乱。杨煊问道:“沈青江,你把林太医叫来做什么?” 沈青江道:“回禀圣上,您手上的那张药方当年就是出自林太医之手,他最清楚这张药方原本是开给谁的。” 杨煊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杀意,他看向林孚,道:“那说说吧,林太医,这张药方到底怎么回事?” 林孚道:“是!二十年前,隆妃娘娘薨逝前几日,有位小公公曾来找臣,他言说陛下圣体违和,于是臣便跟着他去了陛下寝殿,请了脉之后发现只是忧思郁结,想来是为国事操劳过甚导致,于是臣便开了方子,而后亲自在太医院煎药,那位小公公则每日定时来取药,可有一日,也就是隆妃娘娘薨逝当日,那位小公公来的时候便神色慌乱,走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若不是臣接的及时,险些打翻了药碗。我问他原因,他只说是今日当值的时候被总管责骂,有些心不在焉,而后便匆匆离去,可我却发现他离去的方向并不是皇上寝宫的位置,而是凤仪殿的方向。但当时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只当他一时心有旁骛走错了道,可他走后我却在他跌倒的地方发现了一样东西。” 林孚在怀中取出了一枚金锭,道:“就是这枚金锭,底下刻有铸造年号‘建安十八年铸’,在这行字旁边还有两个小字,‘忠义’,这批金锭是陛下当年用来嘉奖在威远将军谋逆一案中有功臣子的,也就是当年参奏隆霄将军通敌卖国的那位随军监军御史,今日的内阁首辅大臣刘瑾刘阁老。” 刘瑾呆在当场,他当年找了许久的金锭,没想到阴差阳错间落到了林孚手中。 林孚将那枚金锭递到了内侍手中,呈到了御前,皇帝拿起那枚金锭若有所思地问刘瑾:“刘爱卿,此事你做何解释啊?” 刘瑾道:“回禀圣上!这枚金锭或许的确是老臣送给那位公公的,老臣当年只是个外放的小吏,因毛发之功得见天颜,还受了封赏,自然要四处孝敬,况且如林太医所说,当年那位小公公是御前的人,老臣送一枚金锭给他,也合情合理。” 林孚语塞看向沈青江,又望向太子,太子自是不会有何反应,沈青江便说道:“刘阁老所言甚是,刚刚升迁的官员有些人情往来,的确合情理,但那位小公公在拿了这枚金锭之后,便将也原本要端去给皇上的药,端到了凤仪殿,先是将隆将军的事情告知了她,后以皇上赐安胎药的名义,骗隆妃娘娘服下了药,致使她早产血崩,再加上担忧他父亲,一时急火攻心,难产而亡。” 刘瑾怒喝:“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沈青江道:“当时有个人曾进宫探望隆妃娘娘,正撞见那位小公公匆忙离开,而后又见证了隆妃娘娘难产身亡,事后她担心自己会被人灭口,便携家带口逃离了京城。” 杨煊问道:“你说的可是前司珍局宫女李玉琴?” 沈青江道:“回禀圣上,正是她。只可惜她在禹安遭逢大难,已亡故多年,而她的夫君吴兴也在不久前被歹人杀害。” 杨煊道:“她的事情朕听说了,对了,太常寺的陆谦不就是她的后人吗?” 杨煊点了陆谦的名字,等了片刻后并没人回应,太常寺少卿站出来道:“启禀圣上,陆大人染病告了假,今日未能上朝。” 沈青江眨眨眼,陆谦此时在哪他心知肚明,他此行万分凶险,所以提前将陆谦、陈璟等人安排到绝对安全的地方,这也是他与那人的交换条件。 沈青江抬头瞥了一眼高阶之上跪在皇帝脚下的太子,他不禁回想起初见时太子坦率赤诚,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了。 杨煊听到陆谦告假的事情,皱眉看向太子,他用长满皱纹的手轻抚了一下鬓角的白发,突然间从心底生出一种“自己是真的老了”的感觉。 杨煊挥了挥衣袖,仿佛刚刚发现太子跪在那里似的说道:“太子怎么还跪着呢,朕倒是把你给忘了,快起来吧。” 太子谢恩起身,默默站到了一旁。 杨煊道:“沈青江,既然李玉琴已死,那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沈青江道:“回禀圣上,李玉琴虽然身亡,但当年的事情并非只有她一人得见,还有一个人当时也在场,此人当年只是凤仪殿一个小宫女,隆妃娘娘薨逝后,凤仪殿的宫人有些被分到其他宫中,另外一些,比如这个小宫女,则是因娘娘的薨逝而被牵连进了掖庭,多年后她希望能将当年的事情昭告天下,将娘娘亡故的真相揭发出来,可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没有人会听信她的话,所以她决定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引着人去查她背后隐藏起来的秘密,这个小宫女就是前些时日在凤仪殿死亡的慧娘。” 杨煊重重叹了一口气,刘瑾马上说道:“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证据能证明当年那小太监是受了老夫指使,况且那慧娘原是因为同刘喜有私仇而被刘喜杀害,这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你为何将此案又翻了出来。” 沈青江“哼”了一声:“盖棺定论就一定是事实吗?”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道,“这便是慧娘的遗书,她清楚地记录了当年的事情以及她自杀的计划。” 第133章 :伥鬼 杨煊皱眉:“你是说,慧娘是自杀?” 沈青江道:“没错,在慧娘身亡的地方,地面有一个明显的凹槽,大小和杀死慧娘的那把刀的刀柄相吻合,正是慧娘生前先将短刀刺入自己胸口,可她那时受了伤,没有力气刺死自己,于是她便狠下心将身体砸向地面,这才让短刀顺利刺入她的胸口处,造成死亡。” 杨煊和刘瑾听到慧娘受伤时,眉间都是一跳,沈青江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慧娘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在刘公公到达之前,有一个杀手曾经出现要勒死慧娘,正是刘公公出现喝止了这名杀手,但慧娘的咽喉处受伤,无法发声,所以当时禁军听到的喊叫,其实是刘公公喊的,为的就是将禁军引过来。” 刘瑾道:“一派胡言,那杀手都走了,慧娘也自杀了,为何还要引来禁军,徒增麻烦?” 沈青江道:“刘阁老说对了,将禁军引来,为的就是麻烦。或许慧娘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见一面刘公公,告诉他有人在查当年隆妃娘娘的案子,自己准备以身作饵,给这个案子添一把柴,所以她才带了那把短刀去。可刘公公在宫中混迹多年,他甚至慧娘一介小小宫女,若是在宫里死了,哪怕是被人杀害的,也不会有人在意,必须要搭上一个重要的人,兴许才能掀起一丝风浪,于是他将慧娘原本趴着的身体扶起,然后用手握住慧娘胸口的短刀,大喊一声,引来了禁军,来了一出人赃并获。” 刘瑾道:“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沈青江道:“自然有,慧娘在她的遗书中,将自己的计划说得清清楚楚,刘阁老不信的话,大可自己去看一看。” 刘瑾“哼”了一声:“书信易仿制,你空口白牙就说那是慧娘的遗书,谁知是不是你伪造的!” 第101章 沈青江冷笑:“刘阁老这是以己度人吗?只可惜学生没有刘阁老那样的谋划,敢拿假的文书证据欺瞒圣上。” 刘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指着沈青江骂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当年的书信都有逆贼的亲笔的落款和印鉴为证,你这一张不知真假的书信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沈青江道:“若字迹可以仿写的话,那落款和印鉴为何不能?若如刘阁老所言,那任何证据岂不是都有仿制的嫌疑了?慧娘以身殉道,刘公公同李玉琴一样,当年也曾受过隆妃娘娘的恩惠,自然也愿意以命相还!同样还有当年我的父亲和其他想要为隆将军平凡的臣子,只可恨当年你为虎作伥豢养杀手,害了我全家性命,血债累累,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不等刘瑾反驳,沈青江直接对皇帝说道,“皇上,此案疑点重重,牵扯甚广,但无论是慧娘的死还是刘喜自杀,甚至当年隆妃娘娘的亡故还有我洛氏一族的灭门之祸,归根究底是由将军谋逆案引发的,求皇上重审此案!” 刘瑾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沈青江这些话落在旁人耳中,可能也就是有些奇怪,可刘瑾却听得明明白白,这些话看似是在谴责自己,实则是在试探皇帝的想法,尤其是那句“为虎作伥”,自己若是“伥鬼”,那谁是“猛虎”呢? 刘瑾甚至有些佩服沈青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用了这个词。 朝堂之上安静了半晌,终于等到杨煊开口:“隆霄曾经是朕的左膀右臂,为朕四处征战有功,朕对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如今看来此案却有疑点,着都察院查办,务必查明真相,还忠臣良将青白。” “臣领旨!”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青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当初去禹安查办陆谦那件案子的江南道监察御史邓斌,可看他如今的官服应当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了,半年之内升迁如此迅速,沈青江也由衷地为邓大人感到高兴。 虽然有些波折,但好在发展还算是可喜。那日早朝之后,沈青江便又在宫里那个小房间住了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对众人做的事情势必会招来责骂,自己也没脸回将军府,干脆躲在了宫里。 这件事情在他心里压了这么多年,有朝一日终于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竟让他有种无以名状的痛快,像是卸掉了绑在脚下多年的沙袋一般,他竟然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二十年来第一次没有在梦里见到死状凄惨的父母亲眷恶狠狠地质问他。 第二日一早,沈青江便到了都察院找到邓斌,将证据和证词都给了他。邓斌神色复杂地看向沈青江,问道:“沈大夫,你当真是洛家的后人?” 沈青江坦然道:“没错,邓大人可是与先父相识?” 邓斌道:“其实隆将军的案子,当年我也曾想向上进言,可我那时实在人微言轻,故而没有这个机缘。” 沈青江苦笑道:“或许对大人来说当年的人微言轻是件幸事,大人您后福无穷,为隆将军和洛氏一族洗刷冤屈的事情,便要仰仗大人了。” 邓斌客气道:“沈先生,哦不,洛先生言重了。” 沈青江笑了:“您还是叫我沈青江吧,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二人相视一笑,沈青江便告辞回到了宫里。 其实沈青江知道自己的危机并未解除,这件案子牵扯太多,自己既然当了这个出头鸟,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他虽然觉得把众人放倒之后偷偷运走藏起来是一件挺不地道的事情,但若给他第二次机会,他还是会这样做。 夜里沈青江早早安置了,可睡到中途便听到房间里有异动,他警觉起身喝道:“谁!” 借着月光,他看到房间里站着一个黑衣人,那黑衣身形高大,怀抱着剑,正站在床边俯视着他。见他醒了,便说道:“你倒是在这高床软枕睡得香甜,可知我日夜受冻!” “阿璟!”沈青江又惊又喜,“你!你怎么在这儿?” 陈璟冷着脸说道:“沈长赢,我来只为一件事,与你割袍断义!”他揪起衣袍,挥剑斩了一块下来。 第134章 :割袍 沈青江慌忙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角,拉着陈璟道:“阿璟别这样!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跟这件案子产生关系!你的身份……” 陈璟冷笑:“呵,难道你还想让我感谢你不成?你宁愿相信太子也不相信我,沈长赢,多说无益,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我恩断义绝!” 陈璟说罢便拂袖而去,沈青江想要追上去却怎么都打不开房门,他晃着房门哭喊着陈璟的名字,喊着喊着便从这噩梦中睁开了眼。 沈青江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刚刚竟然是一场梦。他长出一口气,不免有些后怕,可这是他发现,自己床前竟然真的站了一个黑衣人。 沈青江吃惊不小,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问对方:“你是何人!” 来人也不说话,拔刀便向沈青江砍去,沈青江躲了两下,被黑衣人一脚踢翻在地,眼看黑衣人的刀就要落在自己头上,沈青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谁派来的人?是刘瑾?皇上?还是……太子? “叮”的一声,黑衣人的刀被一把飞来的利剑弹开,剑身直插在沈青江背后的墙面里,而后剑的主人从窗户飞身而入,一脚踢翻了黑衣人,利落地拔出剑,挡在沈青江前面,挑衅地看向黑衣人。 沈青江惊喜地喊道:“阿璟!” 来人正是陈璟,他对黑衣人说道:“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自知不是陈璟的对手,在宫里若是闹出大动静他也逃不掉,于是牙尖用力,咬碎了口中的毒药,那毒药见血封喉,顷刻间黑衣人便没了气息。 见那人已死,沈青江放了心,他欣喜地对陈璟说道:“阿璟,你功力恢复了!” 陈璟冷着脸说道:“沈长赢,我来只为一件事,与你割袍断义!” 沈青江被这句话钉在原地一动不动,陈璟继续说道:“你宁愿相信太子也不相信我!以后咱俩桥归桥路归……” “路”字还未出口,陈璟就看到了沈青江的表情,他紧咬着下唇眼眶含泪,下巴不住地颤抖,见陈璟看向他,便慌乱地躲开了他的眼神,低下了头。 借着月光,陈璟分明看到沈青江站着的地方一滴滴眼泪砸在地面上,陈璟有些慌张地凑过去,手足无措地伸出袖子给沈青江擦着眼泪,道:“我逗你的长赢,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就是气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一个人去扛这么危险的事儿,你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 沈青江锤了他一拳,怒骂道:“我不想你掺和到这件事儿里来,巴不得你离得越远越好,你还狗咬吕洞宾,大半夜跑到这里来跟我割袍断义!” 陈璟挠挠后脑勺,尴尬地说道:“好好好,我是狗我是狗,汪汪汪,你别气了长赢,你看你看,我这袍子不是完好无损的嘛!”说罢他献宝似的把衣角给沈青江看。 沈青江不愿意搭理他这二皮脸的样子,便岔开了话题:“你还没说,你这功力怎么恢复得如此迅速?” 陈璟梗住,扁了扁嘴,委屈吧啦地说道:“是我师父,他把功力都传给了我。” 沈青江愣了一下,道:“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头先我给他号脉时便发现了端倪,我当时猜测他可能是想要用这种方式为你重塑经脉,但没想到他会把全部功力都传给你。” 陈璟道:“他告诉我他这样活得很痛苦,若不是为了见我一面,他早就了结自己了,现在不仅能见到我,还能用自己的内力救我,他觉得很高兴。” 沈青江心里涌上一种不祥的感觉:“那他现在?” 陈璟叹了口气:“他原本就身受重伤,心力交瘁,只靠着这些内力护体,如今功力尽失,人也就油尽灯枯了。今日我们从那牢笼里逃出来后,得知了你昨日告了御状,大家都心急如焚,其实我师父原本并不打算一下子将内力过给我,他担心我的经脉受不住,可眼下情况紧急,他知道你需要助力,便一次性将功力传给了我。” 沈青江见他神色哀恸,便安慰道:“你师父也算求仁得仁,你节哀。” 陈璟道:“我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我也经历过像他现在这样形同废人的时候,我知道他现在的确生不如死,我理解他的选择。”陈璟故作轻松道,“好了,你说得对,我师父算是求仁得仁,那你呢长赢兄?逞英雄的感觉如何?” 沈青江道:“我对不住大家。” 陈璟拍了拍他的肩膀:“长赢,你的心我们都明白,你是担心我们,想着万一不成还能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可你为何要同太子和刘瑾搞在一起?” 沈青江疑惑道:“我何时跟刘瑾搞在一起了?” 陈璟也疑惑:“那为何你要将我们关在刘瑾的私牢里?” 沈青江道:“谁告诉你那是刘瑾的私牢?” 陈璟道:“陆大人啊,他之前被刘瑾带走,就是被关在了那里。” 第102章 沈青江道:“不对啊,明明是我找到太子跟他合作,要将当年的案件昭告天下,交换条件就是将你们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说那个地方竟然是刘阁老的私牢?” 陈璟道:“确切地说,应该是暗影阁关押犯人的地方,只是太子为何……难道他与暗影阁也有关系?” 沈青江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欲言又止地看向陈璟,陈璟见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出来:“沈长赢,你又在心里嘀咕什么呢?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青江道:“阿璟,我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自然是有我的苦衷……” 陈璟冷笑了一声:“沈长赢,关于我的身世,你是不是想瞒我一辈子?” 沈青江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陈璟道:“你上次昏迷之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阿璟,你爹他真不是个东西’,我当时就想,我爹你师父,怎么就不是个东西了?可那几天事情太多太杂,我没来得及细问,直到今日我师父将功力传给我后,我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话,很多事情都串了起来,还有当时在赤焰山上,欧连文为何突然对我下了杀手,李玉琴去探视隆妃时为何仓皇出宫,以及我爹和我娘为何要离开京城,去禹安这种小地方隐居。” 陈璟看着沈青江,语气平静地问道:“长赢,隆妃娘娘的孩子,没有死,对吗? 第135章 :往昔 沈青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后退,声音颤抖:“你在说什么啊,隆妃娘娘的孩子不足月,被人用了伤胎的药,这才导致隆妃娘娘血崩而亡……” “是吗?”陈璟道,“我虽然不像你如此精通医理,但我依稀记得你说过,他们给隆妃娘娘用的伤胎药里都是些祛瘀活血的药物,这些药用下去,不应该让娘娘的产期提前才对吗?况且娘娘的胎虽说是不足月吧,但当时也有七八个月了,生下来也不一定会死啊。” 沈青江还想说什么,陈璟开口打断了他:“长赢,陆大人已经都告诉我了,你就说实话吧。”陈璟的眼睛里蒙上一丝悲切,“我就是隆妃娘娘的遗腹子,对吗?” 沈青江用力摇着手,拼命否认道:“不!不是!你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你不是,不是……” 陈璟抓住沈青江的手,道:“你不想告诉我,一开始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份泄露会给大家招来杀身之祸,后来则是不希望我牵扯到这种深不见底的泥潭里,现在你不希望我知道,是因为不想让我有一个心狠手辣、残害忠良,甚至曾经对我和我娘亲痛下杀手的父亲,是吗?” 沈青江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陈璟点点头:“没错,刘瑾只不过是一把刀,皇帝忌惮隆将军的战功,担心他谋朝篡位,恰逢刘瑾当年因担忧怯战弃城之事被皇帝知道,便恶人先告状,联合门托二皇子污蔑隆将军通敌叛国,这对皇帝来说简直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于是这么大的案子甚至没有细细核查,便草草判了隆将军的死罪。至于隆妃娘娘腹中的胎儿,也就是我,乃是隆将军的血脉,他担心万一日后我得知真相会做出谋逆之事,便一不做二不休,以安胎药的名义赐死了隆妃娘娘。当然了,仁孝治国的天子怎会做这样的龌龊事呢?所以他需要一把刀,一把可以为他做尽天下恶事,担尽无数恶名的屠刀,而刘瑾,就是这把屠刀。” 沈青江苦笑道:“是啊,只可惜我父亲,我祖父,还有当年那么多忠臣义士都没有看清这一点,还以为他是被奸臣蒙蔽,联名上书,结果落了个家破人亡。” 陈璟弯腰将沈青江扶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长赢,你相信我吗?” 沈青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这世上我唯一完完全全相信的人,就只有你。” 陈璟撇撇嘴道:“我爹和我娘听到你这话,怕不是要骂你个小没良心的。” 沈青江道:“师父师娘他们首要考虑的人不是我,是师门的血仇,还有你,可是你永远考虑的都是我。” 陈璟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长赢,你叫我一声义父,我就原谅你,帮你报仇,好不好?” 沈青江狐疑道:“你帮我?若有朝一日你的身份被人知晓,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怎么帮我?” 陈璟道:“你先跟我说说看你的计划吧,我和陆大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你要跟太子合作,又为何跟刘瑾扯上了关系?” 沈青江道:“其实并非是我找的太子,而是太子找上了我,他不知从哪拿到了当年我父亲准备好的证据,说可以借助他的力量,为我和隆将军伸冤,同时他还向我保证了你们的安全,说会准备一个地方将你们藏匿起来,事后再送你们出关,等风头过了再接你们回来。” 陈璟冷笑:“哼,考虑得倒是挺周全,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帮你?难道是为了伸张正义?你可别告诉我他对他老子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沈青江道:“我……我属实没想那么多,我其实一直在寻求一个既能翻案,又能保全你的方法,他身为太子,我想那是我唯一的机会。” 陈璟叹了口气,他太了解沈青江了,他二人这么多年一个屋檐下生活,用相依为命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他知道沈青江自小到大对自己嘴巴里有多嫌弃,心里就有多偏心,陈璟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个黄口小儿的时候,有一回他在路上玩耍,挡了一顶轿子,然后被轿夫推到在地,摔得哇哇大哭,后来沈青江挺着小身板拦住轿子,非要那轿夫跟自己道歉,那时沈青江还不到还不到十岁,自然是扳不过力壮的轿夫,也被推到了一旁,沈青江干脆跑上去上去又是咬人又是撒泼,轿子里的人兴许是有急事,懒得跟两个小屁孩浪费时间,便让轿夫给灰头土脸的沈青江和陈璟道歉,申请江这才消停。 不过后来陈璟偷偷找到了那轿子主人的府邸,在那高门大户前的门挡前,尿了一泡大的。 是哪家来着?陈璟想了想,好像就是彭府。 陈璟笑了,这究竟是什么孽缘! 沈青江见陈璟久未出声,以为他又在气自己丢下他,刚想试探性地开口叫他,便看到陈璟低头浅笑了一声,沈青江皱了皱眉头,道:“你笑话我?” 陈璟忙道:“没有没有,你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笑话你啊!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幼时的趣事罢了,长赢你总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我前面,现在也是,不过这次我希望能同你一起。” 幼时想要站在沈青江旁边与他同进退的时候,沈青江总会把陈璟扯到自己身后,如今人高马大的陈璟终于能跟沈青江并驾齐驱了,陈璟内心还有些小自豪。 沈青江有些触动地看着陈璟,道:“你早就护过我了,在赤焰山上,而且在那之前,你也早就护过我多次了。” 不知从何时起,陈璟的个头慢慢高过了沈青江,面对师父的惩罚、地痞的欺凌、恶人的暗害时,陈璟总会及时出现,把沈青江拉到身后,就想自己幼年时护着他一样,护着自己。 陈璟道:“所以啊,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也能给你兜底。” 沈青江笑了:“我当然相信你。”他眨了眨眼,道,“其实我也不十分信任太子,他看似纯良,实则心机深重,多年来刘瑾党羽众多,他不满此事许久,若他真的将你们带到了暗影阁的秘牢,那只能说明皇帝已经在他的煽风点火之下,将暗影阁交给了太子。” 陈璟不齿道:“一国之君竟然豢养杀手,真是下作!” 沈青江道:“其实暗影阁并不是杀手组织,而是为皇帝排除异己的工具而已,暗影阁里的杀手都是一些曾经从军的将领、侍卫,杀手组织只是他们的幌子,他们做杀手只是为了淡化暗影阁与皇帝的联系,毕竟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江湖组织,竟然是当今天子的手笔。” 陈璟不禁打了个寒颤,道:“太黑了,看来太子和刘瑾的间隙不小。” 沈青江道:“我这几日听太子说了一些,只是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逃出来。” 陈璟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跟我回将军府吧,我们跟陆大人一起从长计议。” 沈青江狐疑道:“案件都已经发给都察院审理了,还有什么好计议的?阿璟,你从刚刚就说要帮我,你到底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惊恐道:“不行!你不可以这么做!” 第136章 :挑明 陈璟吊儿郎当地说道:“怎么,猜到了?” 沈青江有些气恼:“你想挑明自己的身份,把这件事掀出来,将皇帝的军!” 陈璟拊掌道:“聪明啊!不愧是长赢!” 沈青江斩钉截铁:“不行!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一旦被人知道会怎么样!” 陈璟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一旦被人知道便会被斩草除根嘛!” 第103章 沈青江踢了他一脚,很恨地说道:“知道你还敢!” 陈璟好声好气地说道:“哎呀长赢,你听我说,你想想看,他们想灭口的原因,不就是想捂住这件事吗?我们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他又如何掩住这悠悠众口呢?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吧!” 沈青江恨铁不成钢:“他是皇帝你明白吗!就算他暂时妥协,承认了你的身份,日后有的是机会要你的命!你看他做过的这些事,冤杀你外公,害死你亲娘,还有我全家老小的性命,你扪心自问,你比你外公强吗?” 陈璟皱着眉头道:“我的确比不上外公,可我只是想着若是能多一成的胜算,说不定能保下你一条命!你是不是打算把事情都推到刘瑾身上,帮太子扳倒刘瑾,那么他就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保住我们的性命,到时候即便是皇帝秋后算账要杀了你,你也无怨无悔了。沈长赢,你原本就打谱豁出去你这条命为他们翻案,你那么着急抓住太子这根浮木,就是因为你知道背后真正该死的是坐在金銮殿上那个披着龙袍的恶鬼,但你放心不下我,放心不下所有人,所以你向皇帝妥协求和,求一个我活命的机会!沈长赢,我用不着你这么殚精竭虑地为我考虑!” 沈青江沉默了,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自从他得知幕后黑手是皇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件案子几乎是不可能翻案的,而且陈璟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从上次在赤焰山上欧连文的反应来看,暗影阁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皇帝已经察觉到了陈璟的存在,那么除掉他就势在必行了,只是陈璟这段时日一直养在将军府,有孙猛坐镇,暗影阁没有机会动手罢了,所以皇帝那么着急支走孙猛,不能排除他想早日除掉陈璟,以绝后患。 但若是太子能出面,说不定事情能有所缓和,陈璟兴许能活命…… 见沈青江许久不说话,陈璟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哎呀,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我的儿,还不快叫一声义父?” 沈青江抬起头,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次怎么这么聪明,一猜就猜到了我的想法?” 陈璟道:“其实是陆大人,他做了众多猜测,但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会把我们带到刘瑾的私牢,莫非是与他联手了?但你又在朝堂之上当众问责他,这番作法实在令人费解,不过我刚刚听你说是太子所为,那很多事情就又解释得通了。” 沈青江道:“陆大人果真睿智。” 陈璟道:“长赢,这里不安全,你跟我回去吧,大家现在都在刘府,一起商议一下,说不定还有出路。” 沈青江点了点头,可他疑惑道:“可如今宫门已关,如何出宫呢?而且……”他指了指死在地上的黑衣人,“这人怎么办?” 陈璟道:“这还不简单,你在这儿等着!” 说罢,陈璟背起那黑衣人出门,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屋外吹来的寒风让只着单衣的沈青江打了个寒颤,他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披上了一件外衣,想来是陈璟扶起自己时顺手给他披上的吧,沈青江低头欣然一笑,想到陈璟刚刚说的那些话,心里暖暖的,不禁感慨了一句:“果然养儿能防老啊!” 不多会儿陈璟便回来了,沈青江忙迎上去问道:“尸体呢?” 陈璟眨了眨眼,一脸坏笑:“放心吧,有人帮咱们处理!” 皇帝的暖阁里灯火通明,地面的炭盆旁边躺着一具身穿黑衣的男性尸体,尸体旁跪着一个满头银发的黑衣人。 御榻上皇帝盘腿而坐,他左手扶额撑在矮几上,面容平静,微阖着双眼,仿佛在进行一场舒适的小憩,可他右手握着的翡翠佛珠却转个不停,串珠之间互相击打的声音让跪在下面的人听得心惊胆战。 皇帝突然停下了手里转动佛珠的动作,将那佛珠往矮几上重重一摔,银发男子不禁哆嗦了一下,随后将身子伏得更低。 皇帝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具尸体,道:“你的意思是,他是自杀,而后又被人扔在了荷花池里?” 银发男子道:“是!” 皇帝扫了一眼跪着的人,道:“起来吧,若不是你及时发现,将尸体捞出,恐怕这件事又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银发男子起身恭敬道:“谢陛下!” 皇帝语气亲切地唤着银发男子的名字:“十五啊,你跟着朕多久了?” 十五道:“回陛下,小的从十五岁便做了陛下的暗卫,如今小的已过而立,想来也有十五六年了。” 皇帝笑着说道:“是啊,朕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机灵,小小年纪便使得一手好剑,朕惜才爱才,所以才不计较你的出身,将你收到身边伺候。” 十五感恩道:“是,小的是戴罪之身,父母兄弟皆已伏诛,是陛下留了小的一命,小的铭感于心!”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道:“慧娘那件事虽说终归是因为刘喜背主,即便是你杀死了慧娘,他也会想别的办法惹是生非,但若你能当断则断,兴许不会惹出这么多乱子。”他捏了捏眼窝,皱眉道,“朕看在你多年侍奉的份儿上,这件事就算了。” 十五马上跪地谢恩,可皇帝话锋一转,道:“你再去给朕办件差事,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不成,你就不用回来了。” 十五脸上的喜悦还没完全展出,便僵在了半途,他只能低头道:“是!” 第137章 :刺客 刘宅内,陈璟、沈青江和陆谦三人久违地坐在了一起,同桌而坐的还有刘宅的主人,刘雨疏。 听完陈璟所述,陆谦沉思良久才道:“看来太子是蓄谋已久,那日他在宫里与我们那一番推心置腹,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怕是从那一日之前,他就已经在谋划了,只不过在等一个机会,而我们的出现于他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陈璟不解地问道:“之前你们见到太子,不是觉得那太子温良恭俭,性情纯良吗?怎么是这般狼子野心之徒?” 刘雨疏突然说道:“家父从前在御前当差,口风极严,但有时候也免不了感叹,太子与当今天子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青江叹了口气,道:“人不可貌相,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吧,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皇帝手中要到暗影阁的调动权,还能瞒着刘瑾调动暗影阁的人,相信他在很久以前就参与其中了,要取刘瑾而代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陆谦道:“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我现在一时之间还想不通。” “少主!”凌尘从外面回来,一路小跑过来说道,“出事了!” 四人起身,陆谦见只有他一人,便问道:“怎么回事,书澜呢?” 凌尘道:“少主不是让我二人去盯着刘阁老那边吗,我们发现有异动,书澜便让我回来报信,他自己还留在那里。” 陆谦:“什么异动?” 凌尘:“有人刺客闯入刺杀刘阁老,此时刘府已经乱成一团,街上也有好多官兵在搜查刺客行踪。” 陆谦:“刘阁老死了?” 凌尘:“刘阁老府邸高手如云,我二人难以靠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陆谦:“那刺客呢?” 凌尘:“受了重伤跑了。” 陆谦:“你看到他受伤了?可曾看到那刺客的相貌?” 凌尘摇头:“不曾看到,我们是听刘府的人追出来的时候喊,‘抓那个白头发贼人,他受了伤跑不远’。” 陆谦和刘雨疏异口同声:“白发?” 沈青江道:“莫非是……” 陈璟也猜到了一二,又想到此人和自己的关系,不免感叹道:“还真是心狠手辣啊。不过我还是好奇这刘阁老到底死了没啊,不如等时辰再晚一些,让我夜探刘府一番如何?” 沈青江不放心:“那刘府高手如云,此事后守卫肯定更加森严,你大病初愈,能行吗?” 陈璟拍拍胸脯:“放心吧!我师父毕生的内力可不是盖的,我的内力比受伤前还要丰盈许多呢!只是……”他突然叹了口气,“唉,现在只能将他草草安葬,等事情完了,我一定厚葬他!” 沈青江道:“你师父他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 陈璟看向陆谦:“其实我有件事想向陆大人求证,我师父他是否与暗影阁,还有那个人,也有联系?” 陆谦点头道:“没错,这也正是他被迫害至此的原因。多年前他曾帮皇帝秘密训练过第一批暗影阁的人,他只当是帮皇帝训练暗卫,但没想到这些人训练好之后,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 陆谦说到这里,迟疑地看了一眼沈青江。 沈青江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说道:“就是屠了我洛氏满门。” 陈璟实在没想到这层联系,他一脸歉意地看向沈青江:“长赢,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些,惹你不快的。” 沈青江摇头:“没关系,你师父他与我祖父是至交好友,况且当年我能逃脱追捕,你师父应该也有在暗中帮忙,不然洛氏的嫡长孙在这场灾祸中凭空消失,这件事怎么可能在皇帝那里遮过去呢?只不过后来我和师父师娘可能在搜寻证据的过程中漏了行踪,被刘瑾查到了蛛丝马迹,这才有了赤焰山上的灾祸。” 第104章 陈璟恨恨道:“那欧连文也是师父的弟子,他当年可能也参与过那件事,杀他杀得还是太痛快了,应该将他千刀万剐!” 陆谦道:“其实青玄道长这些年都一直生活在痛苦中,他百般周折才找到了陈叔和尚姨,得知长赢还在世,又发现你天生神力根骨清奇,是练武的奇才,便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你,希望你能护好长赢。后来他便向皇帝请辞,可皇帝却担心他将暗影阁的事情说出去,于是道长吞炭毁声明智,皇帝念及他国师的身份,也怕若真逼他逼得太紧他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便放他走了。可刘瑾却暗地里以皇帝的名义将他擒住,挑断了他的手脚筋,锁了他的琵琶骨,将他困在那山里的牢笼中。” 陈璟愤怒道:“这老畜牲!” 陆谦继续说道:“道长本想一死了之,可他却发现刘瑾已经知道了长赢的存在,道长一来担心他对长赢不利,二来道长也希望有朝一日若长赢能找到自己,自己必定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后来我把道长救出后,他便想用自己毕生所学换阿璟新生,他本不想让阿璟知道自己救他的方法是以命换命,他打算最后给自己留一口气悄悄离开,可长赢身陷险境,他忧心如焚,便一口气将所有内力传给了阿璟,而后便油尽灯枯而死了。” 沈青江拍了拍陈璟的背:“阿璟,道长他也算求仁得仁了,我们须得好好活着,才算对得起他。” 陈璟仰头吸了吸鼻子,道:“你什么时候打算好好活着了,说这话也不嫌牙碜!好了,我走了,这个时辰守卫最容易松懈,我去看看那老贼死了没!” 陈璟出门后便在街上遇到好几波举着火把搜人的亲兵卫队,陈璟隐藏在暗处才没有被发现,否则他武功高强,又带着兵刃,自是免不了一番查问。 陈璟心里有些奇怪,若是刘瑾还活着,应该认得那刺客,也知道要杀他的人是谁,为何要搞这么大阵仗,若是这样撕破脸,那岂不是一点转还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莫不是,刘瑾真的死了? 想到这,陈璟紧了紧手里的兵器,提起运功,三步并两步向刘府赶去。 第138章 :造反 刘府外街角的阴暗处,书澜正警惕地盯着前方,丝毫没注意身后一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靠近,直到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肩头,他才猛地回头,看清来人时惊讶地喊道:“陈捕头?” 陈璟把食指放在唇边:“嘘,怎么样了?” 书澜没时间惊叹陈璟功力的高深,马上将所见告诉他:“哦,出去了四五拨亲兵,但还没找到那刺客,还派人连夜从宫里找了太医,到现在还没出来。” 陈璟点点头,道:“你在这里接应,我进去看看。” 说罢不等书澜反应,便飞身上前,利落地拐进一处院墙边,连助跑都不用,直接翻身跳了过去,留下书澜在原地目瞪口呆。 轻盈落地后,陈璟三两下躲过了府里的巡逻,刘府地形复杂,陈璟在里面绕了许久才找到了刘瑾的卧房。 门外侍卫把守,侍女们端着药、热水、棉布等各种东西忙碌地进进出出,看来刘瑾当真伤得不轻。 陈璟翻身上墙,轻轻取下屋角的砖瓦,恰巧能通过一个缝隙看到屋里的景象。 几名太医围在一起为刘瑾诊治,床上的刘瑾面色惨白,胸口缠着的纱布还在隐隐透着鲜血。 一旁刘瑾的夫人、女儿还有女婿赵顺焦急地等着,赵顺上前问道:“几位大夫,如何了?” 其中一个太医道:“赵大人,我等已尽力为阁老止血,但他伤势过重,恐怕……”他抬头看到老夫人和小姐都已经满面泪光,便委婉道,“看阁老能否熬过今晚吧。” 老夫人和小姐一听,马上扑过来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赵顺却不见悲伤之色,只是礼貌地答道:“劳烦几位太医了。”而后便招呼人来送几个太医离开了。 太医走后,赵顺又来宽慰老夫人和小姐,道:“岳母,夫人,岳丈他身受重伤,你们如此恸哭恐怕是有害无益啊。”说罢便招呼人,“来人啊,送老夫人和小姐回房休息。岳母,夫人,你们好好休息,今晚我在这守着岳丈大人。” 好说歹说才把哭哭啼啼的两人送走,老夫人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反复叮嘱他,听得陈璟都有些头大,心说,这软饭果然难以下咽啊。 可等二人走后,赵顺便将屋里所有侍从都遣了出去,还叮嘱门口的守卫无召唤不得进入,而后便小声喊道:“没人了,出来吧!” 陈璟心里一惊,难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不可能啊,以自己的功力,连书澜都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赵顺一介文官,怎么可能发现自己? 陈璟眯起眼睛看着,发现赵顺喊得方向并不是自己这边,而是对着床上半死不活的刘瑾。正当陈璟疑惑时,就看到一个人从床底钻了出来,赵顺立马上前搀扶。 陈璟揉了揉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钻出来的人。 竟然是刘瑾! 他又看看躺在床上那个,抓了抓脑袋,心想:怎么会有两个刘瑾? 赵顺压低声音对着刚钻出来的那个刘瑾说道:“幸亏岳父英明果决用了替身,不然今夜便危险了。” 刘瑾也低声说道:“没想到他真的会动手。” 赵顺问道:“岳父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刺杀您?” 刘瑾冷笑一声:“他若想要我的命,怕是谁也救不了我。” 赵顺惊呼:“您的意思是……”他自觉声音有些大,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又小声问道,“是皇上?” 刘瑾道:“弃车保帅,咱们这位天子可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刘瑾沉吟片刻,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个将死的替身,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这个人让他再撑几天,老夫小心谨慎地活了这把年纪,临了了,倒是想与天斗上一斗!” 赵顺迟疑道:“可是岳父,我方才听太医的意思,这人怕是撑不到明日,况且若是皇上想要您的性命,这如何斗啊,莫非您想……”赵大人的声音又不可控制地提了上去,他觉得自己脑仁有点痛,“岳父,您三思啊!” 刘瑾瞪着赵顺,怒斥道:“酸腐!他都已经要我的命了,我若不反击,那不成了砧板上的肉?我若死了,那个洛氏余孽泼在我身上的罪名就都会变成事实,到时候有多少人要被牵连,莫不说我刘家满门,就算是拜在我门下的官员怕是都要连坐,唇亡齿寒,到那个时候,赵大人,你以为你能幸免于难吗?” 刘瑾一边说一边逼近赵顺,赵顺一直退到桌边的凳子上,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却一世没坐稳,摔在了地上,摔得人仰马翻。 门口的守卫听到里面的动静,问了一声:“大人,没事吧?” 赵顺慌忙对守卫喊道:“没事,一时不察摔倒了而已,你们没听到传唤万不可进来!” 守卫面面相觑,道:“是。” 赵顺爬起来,咽了口吐沫,惊魂未定地看着刘瑾,道:“岳丈的意思是,皇上要处置我们了?” 刘瑾稳当当地坐了下来,道:“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不延误朋党之争,你以为当年那隆霄为何会触犯天威,便是他手握天下兵权,满朝武将有一大半都为他马首是瞻,当时天下初定,边关虽有动荡但都是小打小闹,太平年间有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皇帝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呢?所以当年我趁着他身受重伤,布下死局,皇上当然就坡下驴,赐死了他。” 陈璟听到这里,咬牙切齿地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恨不得马上跳下去宰了这老不死的。 刘瑾当然不知道陈璟的心声,继续说道:“如今皇帝年事已高,身体也越发不如从前了,这么多年他明知道太子明里暗里折了我不少人,却坐视不管,如今看来是有心给太子肃清前路了,哼,那洛氏余孽的出现,岂不是与我当年构陷隆霄如出一辙吗!”他的冷笑中满是嘲讽,“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想做慈父,就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子爷,到底承不承他父皇这份天恩了。” 赵顺道:“岳父您的意思是,皇上想要替太子除掉我们?皇上他难道有意退位了?” 刘瑾道:“他是否想退位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做这件事情一来为了太子,二来想要我背上所有骂名,给他自己留一个明君正政的贤名,这么会盘算,户部侍郎合该由他亲自来做才对。” 赵顺不愧是在刘瑾身边浸淫多年的人,很快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并且坚定地站在了刘瑾这边:“岳父如今作何打算?” 刘瑾想了想,道:“上次来的那位贵客,也是时候去见见了,备好车马,天亮启程。” 赵顺指了指床上那个:“那这人?” 刘瑾道:“对外便称我遇刺受伤,昏迷不醒,这个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留他至少两日的性命。” 赵顺道:“是。”而后便出门备车马去了。 陈璟又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后来赵顺拿着黑斗篷挡着刘瑾,带着刘瑾上了马车,直向南奔去,这才回到了刘府外找到了书澜,跟他一起回去见陆谦他们了。 第105章 刘宅里,陆谦、沈青江、刘雨疏和凌尘都还在等他们,陈璟一回来众人便纷纷围了过来,沈青江担忧地拉着陈璟看了一圈:“怎么样,没被发现吧?有没有伤着?” 陈璟拍拍胸脯:“那当然没有,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如此这般将在刘瑾那里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陆谦听完后,问 道:“你可知他去见谁了?” 陈璟摇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他坐着马车往南城去了,夜深人静的我怕跟太紧露了行踪,便先赶回来跟你们商议。” 沈青江一听南城,脑子突然转得飞快,他咋摸着这个地方,南城…… 他突然想起当时陆谦进宫见到他,转交陈璟写给他的拜年信时,曾经说过:“听说城南的乐坊里来了个西域的舞姬,很多人去看呢,我让人推着他去看热闹了。” 西域…… 门托…… 沈青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刚张开嘴就听陆谦惊呼:“不好,他要造反!” 第139章 :揭露 寅时的梆子声还没在宫墙外飘散,乾元殿前的玉阶上就已经被朝靴踩出了细碎的霜痕,最近朝中事多,皇帝的心思也有些难以琢磨,他有时通宵达旦批折子,有时天不亮就开始招大臣议事,朝臣们也识趣地提早来上早朝,生怕来晚了撞到了枪口上。 黑夜的寒凉还未散去,东方泛着淬火时的青白色,夜雾混着暗云交织在天边,仿佛要花掉最后的力气压制住那即将破空而出的金乌。 大殿之上静得骇人,青铜鹤形香炉吐出的青烟袅袅而起,环绕在盘龙的梁柱间,龙椅上建安帝杨煊身着玄色龙袍,正襟危坐地俯瞰着堂下的文武百官和站在百官前列的太子。他扫视了一圈,见没有刘瑾的身影,便开口问道:“怎么今日没见到刘阁老啊?” 赵顺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道:“启禀陛下,昨夜阁老遇刺,重伤垂危,故而今日未能临朝。” 百官面面相觑,皇帝故作惊讶道:“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种事?”他怒喝道,“京兆尹何在?” 满脸黑眼圈一个头两个大的京兆尹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开口:“臣在。” “可有抓到刺客?” “启禀陛下,昨夜得知阁老遇刺后,微臣便亲自带人追了一夜,可那贼人武功高强,又狡猾得很,因此……因此……”他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头磕在地上,“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皇帝一拍龙椅扶手指着他骂道:“你就是这么给朕护卫京城安全的?刺杀当朝首辅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离开,那百姓的安危岂不是更无所依?无能!” 天子震怒,满朝文武齐刷刷跪在地上,高呼:“请陛下息怒!” 太子道:“陛下,刘阁老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多年来为陛下分忧,臣同陛下一样担心他的安危,但那刺客既然能潜入阁老府行刺,想必是身怀绝技且提前预谋,京兆尹他们大海捞针,一夜之间没有抓到人也情有可原,还望陛下明察。” 众大臣皆呼:“请陛下明察!” 皇帝看了看太子,嘴角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但很快他脸上又重新蒙了一层怒气,道:“此贼气焰嚣张,给朕查!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这贼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京兆尹如蒙大赦,叩头道:“臣遵旨!” 皇帝点点头,长袖一挥,道:“都起来吧!赵顺,刘阁老伤势如何啊?” 赵顺抹了一把眼泪,道:“回陛下,阁老他伤重难行,太医来看过也说,情况十分不妙,怕是……怕是……”说着竟然抽噎了一声,跪倒在地,悲切地说道,“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皇帝叹了口气,道:“刘阁老侍奉朕多年,操劳半生,如今本该颐养天年却遭此灾厄,朕也痛心不已,来人,赐黄金百两聊表朕心。” 赵顺哭着谢了恩,晃晃悠悠起身站回了大臣中间。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道:“朕累了,今日早朝就先……” “臣有本要奏!” 人群中一个声音传出,太子震惊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陆谦身穿紫色官服,手持玉圭,步履坚定地跨入殿门,他目光如炬,表情肃穆,一步一步地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天子面前,恭顺地跪在地上,双手举起手中的奏折,道:“臣太常寺卿陆谦,有本要奏!” 太子眼神有些慌乱地看着陆谦,快速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前些时日刚刚从刘瑾手里夺到了暗影阁的指挥权,当时沈青江来找他,他便试探性地让人把陆谦他们关到了暗影阁的密牢里,他以为没人知晓那个地方,只要派人一日三餐送过去,便可高枕无忧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百密尚且有一疏,暗影阁内部虽然层级森严,但头目大都是刘瑾提拔的人,所以太子以雷霆之势进行了一波清洗,但剔除一些人之后,层级之间出现了消息传递的断层,陆谦他们逃走之后,只有一个送饭的哑童知道这件事,但他等级太低,向上汇报需层层递进,可中间有人的位置没有补齐,这条消息便被这么耽误了。 太子很快想通了问题的所在,可眼下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谦将那份不知写了什么的奏折递了上去。 “启奏陛下,隆妃娘娘之子遭人暗害,如今生死攸关,请陛下为其寻得真凶!”陆谦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出了这句震惊朝野的话。 听到这句话,杨煊紧紧握住了龙椅扶手,试图稳住自己的表情,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依旧昭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他只能沉下气,低声道:“说下去。” 陆谦朗声道:“是!微臣已经查明,隆妃娘娘之子当年并未夭折,而是辗转被送出了宫,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可昨夜却在城南乐坊被贼人袭击,以致重伤,请陛下垂怜!” 杨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人呢?” 陆谦:“臣命人抬进宫了,就在殿外!” 杨煊两眼一黑,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下令秘密除掉这个孩子了。 陆谦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陛下可要看看隆妃娘娘的孩子吗?” 杨煊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一脸急切地说道:“快带上来,让朕看看!” “是!”内侍太监马上领命去殿外把人抬了上来。 书澜和凌尘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的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陈璟,一旁陪着进来的还有前几日刚刚告了御状的沈青江。 杨煊:“这是?” 陆谦:“启奏陛下,这是原禹安县衙捕头陈璟,他便是隆妃娘娘的遗腹子。此事说来话长,当年隆妃娘娘被人下药暗害,可她并未完全咽气,后来我母亲李玉琴进宫为她守灵时,听得棺材内有异响,原来是隆妃娘娘回光返照,拼尽最后力气产下一子后才撒手人寰,我母亲见那婴孩气息微弱,便抱到宫外去求洛太医救治,本以为那婴孩命不久矣,却没想到洛太医命门下弟子带着这婴孩遍访名医,最终活了性命。后机缘巧合,在禹安县衙做了捕头。” 陆谦这番话真假掺半,真的是陈璟的确是隆妃的遗腹子,但李玉琴却并不是要带出宫救治这孩子的,当年隆妃一息尚存生下陈璟,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央求李玉 琴将孩子带出宫,方能保命,当时隆将军出事,凤仪殿门庭冷落,为隆妃守灵的除了李玉琴之外,便只有一个洒扫宫女,慧娘。 陆谦继续说道:“我父母皆知晓此事,后我父母先后遭难,可我父亲死前留下了书信,将此事告知于我,我也是前日整理亡父遗物,才在行李中发现了此信,请陛下过目!”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了上去,道,“昨夜阁老遇刺,陈璟忧心皇城安危,便出去追查刺客身影,发现有贼人趁夜进了城南乐坊,他一时失察被人发现,后遭人毒手,被打成重伤。” 皇帝看完那封信沉吟不语,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刚刚察觉到,当年隆妃的孩子可能并没有死,就有人将此事搬到了台面上来。 此时赵顺突然出列,道:“启奏陛下,皇室血脉不容玷污,怎么能听人一面之词便相信此人是陛下骨血呢?” 吕炎也站出来帮呛:“皇室血脉必须严谨,请陛下三思!” 邓斌站了出来,道:“陆谦乃宫女李玉琴之子,且有其先父留下的遗书为证,此事必有玄机,请圣上明察!” 皇帝思索了半晌,道:“陆谦,你可有证据能证明此事啊?” 陆谦道:“回陛下,微臣有一办法,可为陈璟验明正身!” 皇帝眯着眼睛:“说!” 陆谦微微一笑,道:“滴血验亲!” 第140章 :滴血 “大胆!皇上龙体不可损!你放肆!” “是啊,怎可损伤龙体,有违纲常!” “陆谦意图刺王杀驾,存心不良,求圣上降罪!” 以赵顺、吕炎为首的一些大臣们纷纷指责陆谦滴血验亲的提议,陆谦轻蔑地笑了一声,大声道:“诸位大人,下官自然知道龙体不可损伤的道理,诸位大人莫非是有刺王杀驾之心,才会在下官说出具体方法之前,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下官要刺破龙体取圣上的血来验吗?” 第106章 两句话把众人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杨煊沉着脸看着陆谦,憋出一个字:“说。” “是!”陆谦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满褐色血迹的黄色锦缎,展示给众人,“皇上请看,这是当日隆妃娘娘生产之时用过的一块绢布,这上面干涸的血迹便是隆妃娘娘的血,只要验明陈捕头与隆妃娘娘是血亲,那同样可以证明陈捕头是陛下的骨血。” “一派胡言!”赵顺一边说一边伸手试图抢过那块布,但陆谦更快一步将绢布收进手中,赵顺扑了个空,面色有些尴尬地继续说道,“随便哪里找来的这块破布,竟然说是隆妃用过的,你当满朝文武都是不长眼的吗?还是你如此大胆敢戏弄圣上!” 陆谦道:“我自然不敢戏弄圣上,也不觉得各位大人都是睁眼儿瞎,只是这块绢布的确是隆妃娘娘用过的东西,诸位请看这布上的图案和绣工,是用雀金绣法绣出来的海棠花,隆妃娘娘的随葬品清单里就有这么一床雀金并蒂海棠锦被。也就是说这绢布原本是锦被上的一角,被人出于一些原因撕了这一块下来,恰好这一块上面沾着隆妃娘娘的血迹。” 赵顺摇摇头:“越说越离谱,仅凭一个针法就能判定这是当年那床锦被上的吗?再说了,隆妃娘娘的随葬物品怎么会被人轻易撕了一块?” 陆谦道:“首先,雀金法是一种失传多年的技法,即使是司珍局也很少有人能掌握这个绣法,唯一会的便是先母李玉琴。可她已亡故多年,且出宫之后便没有再用过这个技法了。她的绣工很好认,我带了她当年留下来的绣品,我们请司珍局的老宫女来辨认即可,看这绢布上的图案到底是不是出自她手!” “就……就算是……”赵顺磕磕巴巴地说道,“就算是你娘绣的,那又怎样?” 陆谦笑了一下,道:“赵大人承认这东西是我娘的绣的那件随葬品就好,当年隆妃娘娘被奸人所害,难产身亡,进入寿材时,那床锦被就垫在她身下,我娘进宫为隆妃守灵之时发现她还有一息尚存,并且还生下了一个小皇子。她自知身处危境,便求我母亲将孩子带走,我母亲便从她身下撕了一块锦缎下来,裹住小皇子带出了宫。” 吕炎道:“你当是馒头呢,那可是活生生一个婴孩,怎么躲过重重哨岗,带出皇宫的?” 陆谦道:“因为有个人在帮他,那个人熟悉宫里所有的关卡,知道如何躲过检查,也有足够的威慑力能让这些关卡上的人老实放行,这个人便是御前大太监刘喜。他帮助我娘带出了小皇子,还将一个药方交给了洛太医,那药方正是当年皇上赏赐给刘阁老的宁神汤,洛太医一看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知道是有奸人作祟,为了保住孩子,他便吩咐自己的师弟和师妹连夜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同时又求刘公公将那药方收好,以待来日。刘公公顺手在裹着孩子的布上撕了一块,把药方仔细包了起来,大概当时一时心急,再加上夜色昏暗,他没有注意到他撕的那一块布上沾了隆妃娘娘的血,不过正是这阴差阳错,才使得我们今日能有隆妃娘娘的血来做滴血验亲!” 吕炎道:“可那血已干涸多年,怎可作数?滴血验亲用的,可是鲜血!” 陆谦道:“吕大人 这是承认绢帕上的血是隆妃娘娘的了?敢问吕大人,您可是医者?” 吕炎不明就里:“我自然不是。” 陆谦道:“我还道大人精通医术呢,在场的沈青江曾经为陛下诊治,医术颇为精湛,您大可问他。” 沈青江道:“启禀皇上,诸位大人,医术中记载并未提及过滴血验亲需用新鲜血液,且古籍中也曾出现过用陈血验亲的记载,此举可行。” 赵顺道:“荒谬,血液一旦干涸,怎可验亲,说不定任何人的血滴进去都可相融。” 沈青江道:“我们可设置对照组,诸位大人皆可将血滴入,看是否能相融。” 赵顺还想说什么,吕炎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看一眼皇帝的脸色。 皇帝脸色颇为复杂,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甚至冒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恐惧的心情,自己当年做的事情,他们莫非查到了?查到了多少?他们口口声声说的奸人,到底是刘瑾还是在暗讽自己?刘瑾为何还没死,他若是死了,将所有事情往他身上一推,这个便宜儿子眼下看着已经是重伤不治,就快一命呜呼,就算认了又有何妨,反正终归是有太子继位,江山不会旁落他人之手,最重要的是,莫要让他们再将当年的事情提及更多了。 念及此,杨煊开口道:“那就听医者所言,设置对照组吧。” 皇帝绣袍一挥,很快五个玉碗便准备好,碗中都放了清水,沈青江把绢帕带血的部分用剪刀剪成五份,分别泡在五个玉碗中,很快便泡出了一些灰褐色的血迹。找了四个太监分别将自己的指尖血滴入了前四个碗中,皆不相溶,陈璟的血滴入碗中后,很快便与那血迹溶在了一起。 百官皆惊,赵顺盯着最后那个碗,刚想发难,陆谦突然从怀中掏出两块玉佩,道:“另外还有此物可证明陈璟的身份,请陛下过目!” 他手中一块是当时孙猛给他的金镶玉玉佩,一块是当时在五斗米镇找到的那半块玉佩,他举着这两块玉佩,道:“陛下请看,这两块玉佩上刻的字合起来便是个隆字,这是隆将军的传家玉佩,当年隆妃娘娘将这块玉佩挂在了小皇子胸口,洛老爷子又将此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了自己身边,一半挂在了小皇子身上,以做将来验明正身之用!” 皇帝拿过那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之后的确是隆霄的传家玉佩,这玉佩他是见过的,有了这玉佩,再加上滴血验亲的结果,陈璟的身份算是板上钉钉了。 皇帝点了点头,故作焦急地从龙椅上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陈璟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动容地说道:“孩子,你受苦了!” 百官皆跪地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赵顺和吕炎也不情不愿地跟着跪在地上恭喜陈璟认祖归宗。 可此时,原本躺着半死不活的陈璟突然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看着杨煊,大喝一声:“小心!” 第141章 :起义 没等杨煊反应,陈璟便一把将他拨到一旁,而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顺势左手手掌拍地接力,快速调整身法,同时右手从袖中掏出一柄软剑,直挺挺向前刺去,一剑贯穿了刚刚站在杨煊身后的内侍官。 刚刚扶着杨煊从龙椅上下来的内侍官右手还高举着一把匕首,但此时的他胸口中剑,已无法出声,在他惊恐的眼神中,陈璟利落地拔出了剑,随后内侍官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刺客!抓刺客!” “来人啊!快来抓刺客啊!” 官员们受惊不小,第一时间纷纷后退大喊,而后有些人反应过来去查看皇帝的情况。 听到殿内出了乱子,殿外的五十名禁军仿佛提前准备好的一般,在禁军统领吕魏的带领下进入了大殿,而后竟然在官员们准备四散逃走的时候,将大殿的门关上了,并且还有人从外面上了门闩。 文官们质问之声四起,武官们在尝试开门无果之后也开始怒骂禁军。 可吕魏却并不理会这些,他将火尖枪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地砖上立刻被砸出一个洞,大殿之上瞬时安静了下来。 吕魏身后,一个身着紫袍的人慢慢走了出来,竟然是刚刚被赵顺形容为重伤不治的刘瑾刘阁老。 吕魏身形高大,方才刘瑾跟在他身后上殿,竟然一时没有被发现。 赵顺和吕炎对视一眼,快步走到了刘瑾身后,刘瑾抬起头,看着面前被百官簇拥的皇帝,大声说道:“诸位大人,如今这朝堂之上,豺狼当道,忠良蒙冤,老夫为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却换来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他抬手指着皇帝,骂道,“昏君!你听信谗言,构陷忠臣,草菅人命,这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你如何当得了这社稷之主!” 不待杨煊发话,刘瑾便转身对着百官说道:“诸位同僚,我与大家同朝为官,深知大家迫于昏君淫威,每日如履薄冰,可如今他越发欲壑难填,竟为了让老夫当替罪羊,为他掩盖当年冤杀忠臣良将的罪责,派刺客暗杀老夫,要来个死无对证,实在是心狠手辣,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揭竿而起,不为别的,只为替天行道,诛杀昏君,还我朗朗乾坤,还天下一个公道!” 吕魏见机,喊道:“众将士听令!” 禁军们声如洪钟:“在!” 吕魏大喊:“诛杀昏君!替天行道!” 众人随着他大喊:“诛杀昏君!替天行道!” 随后这五十人便在吕魏的带领下杀向皇帝。 陈璟、书澜和凌尘纷纷拔剑抵御,陆谦伸开绣袍将沈青江护在身后,抵挡着杀过来的禁军,武官们没有兵刃,纷纷赤手空拳与这些禁军厮杀起来,一时间大殿之上兵刃碰撞声、厮打的声音和哀嚎声四起,文官们纷纷往角落躲避,还有几个文官哆哆嗦嗦簇拥着皇帝和太子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龙椅后。 第107章 可几个禁军追了过来,不断逼近,杀掉了前面的几名官员,眼看就要轮到太子和皇帝了,此时皇帝突然发力,他推倒了龙椅后的雕龙髹金屏风,砸向那些刺客,而 后不顾仪态拉着太子往大殿的西侧跑去,那里有一道许久不用已经积灰的暗门,寻常人并不知道,吕魏虽然知道,但他的人手有限,所以只派了一个人守着那个暗门。杨煊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当年也曾为了强身健体学过些拳脚,太子也年轻力壮,父子二人合力,再加上一些文官的帮助之下,竟然抢过那名禁军手里的武器,反将他杀死在那里,可帮助他们的文官们都死在了那禁军的手中。 杨煊此时浑身血污,披头散发,但他顾不得什么体面,一手拉着太子,抬脚踹开侧门便往外跑。可没想到,门外竟然站着一个手持利刃的人。 此时四下无人,而对面那个持剑而立的人,满头银发,正怒视着他。 “十五……”杨煊喃喃道,“你没死?” 十五嗤笑一声,用剑指着他道:“我自然没死,但你势必难逃今日了。” 杨煊道:“杀了我你也走不掉的。” 十五道:“不杀你,我死得更快!” 杨煊认命道:“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动手……”他将太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道,“求你放了朕的儿子。” 太子神色有些复杂,低着头并不言语。杨煊道:“太子年幼,且与你无冤无仇……” “这我自然知道,我只取你的性命。”十五说完,便挥剑向前,杨煊本能一躲,那原本要刺向他心口的剑刺中了他的腹部。十五马上拔出剑刃,要刺出第二剑,突然一柄长剑出现,将他的剑挡了回去。 “陆大人,为何要救这昏君?”十五看着出手之人问道。 陆谦剑锋指地,道:“你肆意杀人难道就是什么正人君子了?先不论你手上到底沾过多少无辜人命,你要杀他根本不是出于道义,只是出于自保,没资格同我说什么匡扶正义!” 十五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了,接招吧!”说罢便攻了过来。 陆谦立刻提剑迎上,二人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太子扑在杨煊身上,扶他坐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腿上,轻声唤道:“父皇,父皇!” 杨煊眼皮动了两下,微微睁开了双眼,道:“我儿不必担忧,父皇没事。”他的话与他腹部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以及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并不相符,太子知道,即便没有一剑毙命,但十五刚刚那一剑想必也是伤及了他父皇的脾脏,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了。 太子低头不语,杨煊还以为他是太过担心自己的伤势,便开口道:“父皇今早拟好了诏书,赐你监国之权,再过几年父皇便退位,将这皇位传给你,而后父皇便去玉泉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杨煊还在畅想退位之后的悠闲日子,便听到太子用冷漠又疏远的语调打断了他:“儿臣谢父皇成全。” 第142章 :结案(一) 杨煊瞳孔皱缩,颤抖地说道:“你说什么?” 杨显又重复了一遍,清晰又冷淡:“儿臣说,谢父皇成全。” 杨煊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一时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又惨白了几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是……是你……十五……是你让他……” 杨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然地说道:“儿臣自会将父皇风光大葬,还会将我的母妃抬为母后皇太后,您会和她合葬在一起,再无分离之日,请父皇安心上路吧。” 杨煊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但还是挣扎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得知……” 杨显道:“我的母妃吗?呵,您赐死她的时候我已经三岁了,您以为我尚未记事,便把我过继给了不能生育的中宫皇后。但我亲眼见到您派来的人将母妃勒死在了我面前,那个场景我永世不忘。我外公并不像隆将军那般战功赫赫,他只是一介文臣,却一样被您忌惮,污蔑致死,连同我母妃。这些年,您到底害了多少人命,想必您自己也不记得了吧,如今这下场,便是父皇您的报应。” 杨煊不甘心地瞪着眼睛,像被丢上岸的鱼一样,挣扎了几下,便一动不动地躺在杨显的怀中,再无气息。 一旁陆谦和十五打得正酣,陆谦的功力虽不敌十五,但十五之前去刺杀刘瑾,被他府里的高手重伤,此时还没调理好,因此跟陆谦对招也有些吃力。 “父皇!您醒醒啊!”太子哭喊出声。 陆谦听见他喊,下意识回头看,一个分神,便被十五抓住了机会,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踢飞数丈远。 陆谦重重地摔倒在太子身侧,吐出一口鲜血,十五提剑追过来,马上就要挥剑斩下,就听跪在地上抱着皇帝尸身的太子出生喝止:“住手!” 十五立即收招后退,陆谦讶异地看着这一幕。 此时一柄长剑从大殿的方向飞来,劲力十足地直直刺向十五的胸口,十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剑贯胸。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剑来的方向飞出,三两步便来到了十五面前。十五看向来人,陈璟一袭黑衣,正表情冷傲地盯着他。 十五没了力气,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陈璟拔剑回身快速奔向受伤倒地的陆谦,没有再看十五一眼,任由他栽倒在了身后,没有了生机。 陆 谦用手撑着地面,勉强坐起身来,陈璟赶忙过来扶起他,关切地问道:“没事吧陆大人?” 陆谦摆了摆手,道:“无妨。”说罢又吐了一口血。 此时沈青江带着书澜和凌尘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大臣。大臣们看到太子抱着皇帝瘫坐在地上,立马一窝蜂围了过去。 沈青江搭上陆谦的手腕,仔细探了探脉象,道:“受了内伤,所幸没有伤及脏腑,多加休养即可。” 在陈璟和沈青江的搀扶下,陆谦站起身,问道:“叛党呢?” 沈青江道:“放心,除了刘瑾,其余已经全部被当场肃清了。只不过咱们一开始人手太少,耽误了些时间。” 陈璟道:“还好孙将军将书澜和凌尘留给了咱们,这才能拖到真正的禁卫军赶到。刘阁老和吕魏安排的刺客全是一顶一的高手,打起来费了老劲了。” 陆谦笑了笑,道:“是是是,还好咱们阿璟神通广大武功卓绝,不然我们这条小命都得折在这儿!”说罢他转头看了看太子那边,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低声道,“我们也过去吧。” 听闻皇帝遇刺驾崩,众臣马上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此时突然一人站出来,跪在地上,道:“皇上驾崩,天地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即位!” 太子并没有接话,只是一味哭喊着:“父皇!父皇您醒醒,您不要丢下儿臣啊!” 又有大臣站出来,跪地道:“皇上昨日已立好诏书,责成太子监国,实则已将天下托付给了太子殿下,如今陛下崩逝,还请太子节哀,以国事为重,早日继承大统!” 太子还是哭。 众臣终于反应过来,纷纷跪地高呼:“请太子即位!” 太子泣不成声,一直到后来几位内阁大臣命人将皇帝的尸身抬走,太子才站起身,可还没站稳便因悲痛过度,晕了过去。 …… 刚出正月,新帝的即位大典便简洁而隆重地完成了,到了月中,建安帝杨煊的丧事也已经办得七七八八,这些时日里新帝为先帝守孝至诚,一丝一毫都不曾懈怠,还因伤心和劳累几度晕厥,大臣们无不啧啧称赞。 因着先帝临终前算是认下了陈璟,因此他也要跟着一起为先帝守孝,陈璟一开始心里老大不通快,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就对先帝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恨不得当时动手的不是十五而是他自己。所以别说守孝了,让他去灵堂前磕个头都跟杀了他一样。 先帝终于安葬,一连阴了四五日的天突然久违地放晴了。 傍晚时分,刘雨疏提着一壶酒来将军府蹭饭,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稀客。 陆谦、沈青江、陈璟三人对刘雨疏的到来已经见怪不怪,可当这位稀客从刘雨疏身后探出脑袋时,三人还是非常惊喜和意外的。 陈璟一下跳了过去,开心地问道:“灵儿妹妹!你怎么来啦!” 宋灵兮眨眨眼,笑道:“怎么?不欢迎我啊?” 陆谦和沈青江也迎了过去,陆谦笑着说道:“怎么会呢,天天盼着你来呢!只是你今日如何出得了宫?” 宋灵兮道:“我奉命出来采办些绣品,明日再回去也来得及,放心吧!” 沈青江道:“如此甚好,快进来吧,酒菜早就备好了!” 几人把酒言欢,谈论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到了天黑也不愿散席。 陆谦道:“刘瑾的案子已经审理完了,都察院的邓大人列了他八十多条罪名,皇上御笔朱批,明日午时问斩,诛九族。” 第108章 陈璟道:“他死不足惜,对了,刘公公到底为何会自杀?也跟刘瑾有关吗?” 陆谦道:“这事儿便有些说法了,据邓大人参奏的情况看,是刘瑾与禁军的吕魏勾结,偷偷将刘瑾带了出来,然后用灵儿和刘公子的性命威胁,让他自行了断,不过……”他压低了声音,“据说刘瑾死不承认,一直在攀咬先帝。” 陈璟讥讽地笑了一声:“切,狗咬狗。” 刘雨疏虽知陈璟对先帝心有怨怼,他自己也痛恨先帝逼死他父亲,但还是不太习惯他如此明目张胆。他轻咳了一声,出言提醒道:“王爷你如今已经认祖归宗,此地京城不比其他地方,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陈璟叹了口气:“刘兄莫要打趣我了,什么王爷,叫我阿璟就好了!” 刘雨疏笑了笑:“好,阿璟。不过这次还是有些惊险的,若非那块绢布上的血迹,如何能证明你的身份?” 一提这事儿,陈璟、沈青江和陆谦都捂着嘴笑了。刘雨疏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了三位?何事发笑?” 陆谦笑着说道:“刘兄,你怎么也如此糊涂,那血迹干了那么久,如何还能用水泡出来呢? 刘雨疏一脸懵:“那当日是?” 沈青江解释道:“只不过是我头天晚上在上面加了些猪血罢了,除非那几人是猪生的,至于阿璟那一块吗,我在放绢布之前,往里面撒了点明矾,所以阿璟的血就可以与之相融了。” 刘雨疏恍然大悟,宋灵兮笑道:“用猪血,亏你们想得出啊,不过这么机密的事情就这么告诉了我二人,不怕我们去告密吗?” 陈璟道:“你们二人与我们是过命的交情,自己人,信得过。而且我既不争权夺利,也不参与朝政,充其量是个闲散王爷,谁吃饱了撑的来找我的不是。” 几人又喝了几盏酒后,刘雨疏问道:“你们说,我父亲到底受了隆妃娘娘什么恩典,值得他以死相报啊?” 宋灵兮道:“我猜八成和你有关!” 第143章 :结案(二)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尤其是刘雨疏一脸急切:“快说来听听!” 宋灵兮道:“我听姑姑讲过,很多年前,刘公公还只是先帝身边一个普通随侍,有一次他去找太医,说是要救一个小孩子,被太医赶了出去,后来正遇到隆妃娘娘,娘娘便为他宣了太医救治。那个小孩子,应该就是你吧。” 刘雨疏有些意外,道:“我只记得被父亲捡到时身患重病,昏昏沉沉过了好多时日,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么多曲折。” 陆谦道:“隆妃娘娘最喜欢海棠花,而你又叫雨疏,‘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名字是宫里的一位贵人取的,这位贵人会不会就是隆妃娘娘?” 沈青江道:“如此看来,的确颇有可能。” 刘雨疏苦笑一声:“为了我这么个捡回来的孩子,搭上了性命,我不值得父亲他这么做。” 陆谦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想,对于刘公公来说,你不是无关紧要的捡来的孩子,你是他好不容易遇到,又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亲人。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陈璟也道:“是啊,刘兄,我倒是觉得令尊颇有侠义之风,若是没有入宫,说不定在江湖上也能成为一代侠客呢!”他突然顿了顿,颇为感慨地说道:“我那素未谋面的亲娘也是,她也像一个侠客,我真想见见她。” 沈青江见他惆怅,便转移话题问大伙:“此事已了,不知诸位有何打算啊?” 宋灵兮龇牙一笑,道:“我准备考女官,我要做司珍局的掌事宫女!” “有志气!”刘雨疏道,“如今我父亲已经昭雪,我便不是罪人之子了,我准备考科举,光耀刘家的门楣!” 陈璟笑道:“刘兄你也不赖嘛!”他看向沈青江,道,“长赢,我想回禹安,我不想留在京城做什么劳什子王爷。” 沈青江知道他心里记恨先帝,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洛氏一族被屠,的确是刘瑾一手策划,但默许的此事,甚至下令的人,终归是先帝。只是先帝已死,如今隆将军的案子已经 平凡,刘瑾也即将伏法,洛氏一族的仇算是报了。 其实陈璟心里憋屈还有一个原因,他原本揭露身份,便是陆谦他们权衡之下觉得最有可能保住自己性命的法子。若是先帝还在世,众目睽睽之下认了儿子,而且儿子还救驾有功,怎么都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不然难掩悠悠众口。不过于陈璟而言,他心底还有另一种鱼死网破的打算,便是先帝认下他之后,他再将真相公之于众,让先帝落个遗臭万年。 可没想到先帝被刺身亡,新帝似乎对隆将军和隆妃娘娘都颇为敬重,对陈璟没有加害之心。反而是陈璟迫于身份和形势,不仅无法再将先帝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还要以儿子的身份替先帝守灵,的确是憋屈。 沈青江温声道:“好,等刘瑾伏法,我们便回家。” 陈璟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乐呵呵地说道:“那我明日便去找皇上说!”而后他又问一直没说话的陆谦:“陆大人,你呢?” 陆谦叹了一口气,道:“我……怕是走不成了,今日早朝后皇上单独召见了我,他念我救驾有功,准备给我户部尚书之职。” 陈璟和沈青江闻言都有些失落,陈璟勉强扯出一个笑脸,道:“皇上倒是大方,将这肥差给了你。”他端起酒杯,贺道,“那就祝陆大人您前程似锦!” 其他人也举杯相贺,陆谦苦笑着喝下这杯酒,随后刘雨疏和宋灵兮见天色不早,便告辞了。 那二人走后,沈青江看着陆谦脸色有些凝重,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好对他二人讲的事情吗?” 陆谦点了点头,道:“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青江愣了一下,而后问道:“你擅刑狱,皇上怎么会突然许你这八杆子打不着的户部尚书?这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沈青江斟酌了一下用词,“像收买。” 陈璟道:“户部这种肥缺,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到你头上了?瑾昊兄,到底抓着皇上什么小辫子了?快说说看!” 陆谦本打算隐瞒,但想了想,这两个哼哈二将,尤其是沈青江这狐狸脑袋,三琢磨两琢磨就琢磨出来了,自己没必要多此一举,于是便开诚布公地说道:“当日刘瑾遇刺,那么多人搜查那个银发刺客十五都没有找到,其实他是被当今皇上所救,而后藏了起来。” 陈璟捂嘴震惊:“哦?” 而后他好像突然开了窍一般想通了某件事,大喊道:“哦?” 接着他又看了看眼陆谦,指着他喊道:“哦!” 沈青江用看大傻子的眼神看着失去语言功能的陈璟,翻了个白眼,道:“也即是说当今皇上早就有谋逆之心,那个十五被先帝派去刺杀刘瑾,那阁老府高手如云,想必也是没打算让十五活着回去,皇上得知之后便派人将十五救了下来,卖了个顺水人情,顺带让他进宫杀了先帝。但是这件事被你知晓,因此皇上才会给了户部尚书之职,一来是收买人心,二来是要将你困在京城,这样他才放心一些。” 陆谦点了点头:“没错,其实我也想同你们一起回禹安,只可惜……”他苦笑一声,“我不能连累我义父。” 陈璟耷拉着头没有说话,沈青江安慰了陆谦几句,而后也便散了席。 第二日午时,刑场上早已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人,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当朝首辅大臣的脑袋,到底是不是比寻常人要硬一些。 陆谦他们三个站在人群后,听着前面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这位刘阁老从前就陷害过一个大将军,把人冤枉死了!” “不仅如此呢,他还跟山匪合谋,把他一个仇家灭了门,还逍遥法外这么久!” “他不是还谋反吗,刺杀先帝,真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过我听说他在牢里一直在喊冤呢!嗓子都喊哑了!” 陈璟听着这些真假掺半的传言,突然笑了一声,道:“也不知再过些年月,这案子会被传成什么样。” 沈青江道:“大家还能不能记得这件案子都是两说呢。” 陆谦道:“我们记得就好,其他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自己的冤案要平。” 午时将至,刘瑾和他的亲眷被押送到了行刑台上。刘瑾蓬头垢面,白发苍苍,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张嘴想喊,却喉咙沙哑喊不出声音。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下面,发现了人群后的陆谦三人,突然他神情激动地往他们那个方向冲去,被刽子手一个用力按下去,跪在了行刑台上。他挣扎着抬头,冲着三人喑哑又绝望地喊了一声:“不是我!” 监斩官扔出一根令箭,道:“午时已到,行刑!” 令箭落地,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时间血流成河。 第109章 沈青江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们安息吧。” …… 两个月过去,草长莺飞的时节,禹安的天气越发暖和了起来。 禹安县衙里,陈璟正瘫在班房的椅子上打呼噜,沈青江黑着脸走了进来,将验尸报告往陈璟脸上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好气地说道:“你二舅的尸体验完了!” 陈璟被砸脸的瞬间就已经乖乖站起来,他擦了一把口水,捡起散落一地的验尸报告,陪笑站在沈青江旁边,道:“哎呀长赢兄辛苦,有劳了!”他一边翻看着验尸报告,一遍吊儿郎当地说道,“按辈分你不就是我二舅嘛,怎么还咒自己呢!” 沈青江踹了他一脚,骂道:“滚!你才是猪呢!陈璟,你使唤我验尸可以,能不能起码找个人的尸体啊!现在连死猪都开始往我这儿扔了是吧!” 陈璟道:“哎呀你有所不知,这个猪被人投毒杀死,要查元凶不得查一查用的什么毒,还有复这猪服下毒药的时辰吗!”见沈青江又要爆发,陈璟立马按住他,迅速转移话题,“哎长赢,你说昨日咱们给老头儿备下的礼是不是有些轻了?” 沈青江道:“知县大人是告老还乡,又不是来做买卖的,我们心意到了就行。” 陈璟道:“唉,也不知新人县太爷是不是个好相处的,别再是个贪官污吏吧。” 沈青江白了他一眼:“那就麻烦小王爷您亮明身份,先斩后奏吧。” 陈璟仿佛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皱眉道:“哎呀,我这个身份可不敢到处乱说,不过老头儿走之前不是说很快便有人接替了吗?” 沈青江敲着桌子道:“少废话!林芳阁的砚台呢!” 陈璟鼻子眉毛全拧到一块:“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啊,烦死了!” 二人正说着,杜彪跑过来,情绪激动地大声说道:“头儿!县太爷回来了!” “啊?”陈璟诧异道,“老头儿昨天不是刚走吗,这就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本官看上去很老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陈璟和沈青江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对方,又看向院中站着的人。 陆谦正拎着一壶酒,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许久不见了,长赢、阿璟。” 沈青江和陈璟三步并两步跑到陆谦身边,三人站在一起,还未开口便大声笑了起来。 自陈璟和沈青江二人走后,陆谦便开始考虑如何婉拒户部尚书的官位,他一来志不在此,二来他担心整日在皇帝面前晃悠,更容易让皇帝惦记那件事。 思来想去,他终于向皇帝开了口,决定还是回禹安做回他的知县大老爷。 他没想 到的是,整个过程异常顺利。 他更没想到的是,其实在陈璟离京之前,曾去见了皇帝一面,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只想回禹安过回他的逍遥日子,绝对不会是皇帝的威胁,而后扔下一句:“不要难为陆谦。”便离开了。 陈璟走后,皇帝盯着他的背影默默良久,低声呢喃了一句:“你们不愧是母子呢。” 杜彪看着这三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挠挠头走过去问道:“陆大人,沈师爷,头儿,你们笑什么呢?” 沈青江笑着说道:“这话说来可长了,不过,都过去了。” 陆谦道:“是啊,都过去了。” 陈璟拍了拍杜彪的肩膀,道:“别老看过去了,往前看。” 杜彪不明就里地嘟囔着:“往前看?前面有什么啊?” 前面大概,有酒有肉有知己,有说有笑有花开。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