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夏无恙》 第1章 [现代情感] 《临夏无恙》作者:紫米酥酥【完结+番外】 简介: 黎初临与周予夏,都是医科大学的才貌代表,他们曾经也和许多情侣一样经历着炽烈单纯的热恋,却在毕业时伴随一条分手短信戛然而止。 周予夏从此在江立市匿迹。 经别五年,海棠花绽放的时节,医院迎来新入职的同事,黎初临也再次迎来心心念念的故人…… 无法言说的家庭阴影与病痛余韵几度吞噬她的心命。 尘封的情愫悄无声息的,在这对曾经相爱的恋人之间晕染。 有些靠近,是命中注定。 当不堪与阴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明了,世上总有人愿意治愈你。 第1章 故人来自远(一) 四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医院门口是一个长方形的大石头,请了出名的书法家专门设计医院名称的字体,书写刻印在石雕上。 石雕前的小草坪上种了一堆象征坚强与希望的迎春花丛。 门诊楼一楼的外围是按照古代木窗格子设计的原木栏杆,古朴典雅,得体大方。医院主建筑采用u型设计,正面是急诊部,门诊部入口在东侧,大致十五层高,中间被三面围起来的地方刚好建成一个花园,供病人医生散步放松。 因为是省级有名的综合三甲医院,加上近些年累积了不少疑难杂症治疗的成功案例,后面又加建了两栋住院楼和一座教研楼。 清明假期下了将近两天的雨水,今早雨倒是停了,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水珠夹杂泥土的味道。 七点十分,医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距离门诊放号还有些时间,而七楼的三号手术室已经做好术前准备。 今天是神经外科的手术。 早晨六点刚过,黎初临就接到医院的电话。 一名女性在上班路上从楼梯上崴脚滚下来,导致头骨骨折,严重出血。值班的主治医生说伤到了毛细血管,怕自己处理不来,所以打电话找黎初临教授救急。 他吩咐联系麻醉科做术前准备,答应马上赶到。 主治医生听到后,松了一口气。 毛细血管精细,除非是十分有经验的医生,否则都怕遇见这样的患者。 神经外科一共6位正教授,属黎初临最年轻,为人亲和又不爱故意刁难,但凡年轻的医生拿不定主意都会第一时间请示黎医生。 黎初临家离医院不远,车程十分钟,出来时还没开始早高峰,七分钟就到了医院,一路小跑到电梯,直奔七楼的日间手术中心。 他在洗手池洗手消毒后进入手术室,由助手帮忙穿戴无菌手套手术衣,听见几个护士在闲聊。 “我刚路过隔壁精神科时候,差点和一个人撞上,缓神儿一看,个头和我差不多,真是太漂亮了,白白净净的。” “头发到这里?右眼尾有颗痣?” 另一个护士为了保持无菌操作,特意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己腰间的位置。 她立刻瞪大眼睛,连点了好几次头,“对对对,你知道是谁?” “知道,昨天下午来医院报道,人事介绍了一个遍,刚从北市精神医院过来,才28岁,名字也好听,叫什么来着……” “叫周予夏,你看看人家这名字起得多好听。” 这时候一个年长的护士过来了,笑眯眯地说:“转眼要立夏了,她就来了,真巧。” “人如其名啊。” 黎初临穿戴完毕走到手术台前,正好听见她们的对话中出现的被他奉为禁忌的名字,几乎同时抬眼问:“林护士,她叫什么?” 林护士又重复了一遍,应答着,“叫周予夏。” 另一个护士搭腔,“别说,周予夏,黎初临,听起来很般配,黎医生有没有想法,我给你们牵线。” 跟她说话的护士听见这话笑了,道:“等你牵线,黄花菜都凉了,黎医生你别听她的,她就喜欢先答应人,待会儿出了手术室的门就把这茬给忘了。” 口罩遮去黎初临大半张脸,看不见表情。 他低垂着眉眼没说话,似乎没听见那两个人的话。 那两个护士也没在意,又自顾自地感叹起来,“哎呀,条件这么好的姑娘不知道结婚没有。” “怎么,你也想给人家介绍?” “是啊,我有个侄子……” 今天手术跟的都是已婚的护士,几人立刻嘻笑讨论起来。 麻醉医生瞿朗进门,看见手术室欢声笑语。 监护仪前的实习麻醉医生看见瞿朗进来,准备起身让开座位,瞿朗摆了摆手,叫他继续坐着,闲聊话似的问护士,“在聊什么这么热闹呀?” “在聊新来的精神科医生呢,周予夏。” 瞿朗看了眼在手术台上睡熟的病人,又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听见名字一歪头。 嗯? 周予夏? 名字好耳熟。 在他还在回忆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的时候,黎初临已经在手术台前站稳,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主刀医生黎初临,第一助手霍然,现在开始大脑凸面脑膜瘤切除手术。” 话落,大家的注意力都从八卦转移到手术台上。 偌大的手术室,只有金属器械来回碰触的声音。 从开刀找位置再到放置器械然后剥离,做手术的人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其余的人各个累得腰酸背痛。 等他成功把肿瘤从不应该待的位置摘除后,站在旁边的第一助手霍然终于松了一口气。 黎初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背部肌肉发酸,他略微活动活动肩膀,清亮着声音问:“瞿医生,患者生命体征如何?” 突然被点名的瞿朗直了直上半身,回答道,“没问题,要结束了吗?” “嗯,准备收尾缝合。”黎初临微点了一下头,又说:“霍然,来试试。” “是。” 霍然接到命令后,走到黎初临身侧,和他背对背交换位置,然后从护士手中接过缝合针线,全神贯注在导航屏幕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黎初临站在霍然对面,浅蓝色的口罩只露出双眼和一小节鼻梁,垂眸观察霍然的操作。 瞿朗从消毒帘后面探出一双眼睛,小声叫他,“嘿,黎初临。” 被叫到的人抬眸看了眼站在手术帘后的瞿朗。 “晚上一起吃饭?”说话的同时,瞿朗挑眉一下。 未等黎初临回答,正在缝合的霍然突然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吞咽口水偷瞄黎初临,好像没有被发现。 黎初临扫了瞿朗一瞬,没做停留,专注在霍然的动作上。 “别急。”不知是在回答瞿朗还是在说霍然。 霍然以为没逃过老师的法眼,应声后顿了一秒,继续进行下一步操作。 片刻后,黎初临又开口道:“下班有个复查的病人,我会尽快过去。” 瞿朗半张脸遮在口罩下,眼睛因为笑容露出弯弯的弧度,嘿嘿一乐,“收到。” 今天是周予夏第一天正式上班。 昨天人事部带着她参观了所有科室,精神科在七楼,隔壁是日间手术中心,因为神经外科手术量大,上个月整个神经外科从四楼搬到了七楼。 她不到七点就到医院了,没想到有人还比她早来。 隔壁的手术中心一直在忙进忙出,仿佛工作了一整夜,她刚才趁自动门开着的时候看了一眼,里面有三四间手术室的灯都亮着。 周予夏之前在北市精神医院也没见过这阵仗。 不愧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综合医院。 周予夏收回目光走进精神科,路过科室门口的分诊台时候看见前面坐着一个值夜班的小护士。 小护士抬头冲她打招呼,“早上好,周医生。” “早。” 是昨天见过一面的护士。 周予夏顺着走廊走到昨天人事介绍过的办公室,开门,里面有两张没有私人物品的办公桌。 精神科加上她一共13位在职医生,5位正教授,5位副教授,3位主治医生。 办公室是两人共用一间,之前的办公室位置都满了。 周予夏刚来,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内有张实木双人沙发,听护士说是之前医生留下来的。 她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又换上白大褂,带上工作牌,对着门旁的穿衣镜理了理仪容仪表,然后拿着笔记本和圆珠笔走到诊疗室,第一件事是开窗通风。 她推开诊疗室的窗户,外面油画似的日出碧天钻进室内。 正门门前种了很多海棠树,现在正是绽放的季节。 精神科科室楼下正对着那片茂密的海棠花簇,黄蕊白色花瓣,伴着淡淡的粉色,花瓣被嫩叶包围着,一朵朵一团团,植物特有的苦涩香味迎风而起。 敲门声响起—— “请进。” 周予夏应门,边电脑开机,准备熟悉一下医院系统。 第2章 “周医生,你好,我是实习医学生李清婕,今天开始在精神科轮岗,麻烦了。”李清婕站在门口拿着笔记本规矩地问好。 “你好,我也刚来江立医院,多多关照。”她微笑着回应。 李清婕余光扫到周予夏胸前的证件照,强装的正经模样立刻原形毕露,“哇,周医生,你证件照真好看,不过本人更好看。” 照片上的人嘴角浅弯弧度,头发利落地梳起马尾,白大褂里面是件圆领的棉质衬衫,五官精巧,眼尾一颗黑痣别有些韵味。 周予夏谦虚地笑了笑,“谢谢,你性格真好。” 李清婕见周予夏漂亮,性子也温柔,凑近了脚步过来,乐呵呵地说:“虽然我也只来了三个月,但是周医生有需要的地方可以尽管麻烦我哟。” 这时候掩着门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一个护士拍拍李清婕的肩膀,示意她让一让。 李清婕立刻侧身进门给护士让出空间。 护士问:“周医生,可以开始看诊了吗?” 周予夏点点头,“可以。” 第2章 故人来自远(二) 早上七点半到十点是看诊的高峰期。 精神科的看诊时间比其他门诊都要长,所以比其他科室早开始门诊半个小时。 如果是第一次来看病,还需要完成心理状态测评表,再与精神医生面谈,半个小时是起步时间。 依照往常的经验,单独就诊和在家属陪同下来就诊的未成年人,一般不需要严阵以待,因为他们没有破坏暴力倾向。反倒是家属和患者都看起来紧张兮兮的,眼神飘忽不定,稍有刺激可能就大喊大叫甚至会伤害他人。 周予夏还记得她的导师上完课总要给他们延展些工作实用建议。 “有谁知道做精神科医生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吗?” “嘴甜?” “不能生气?” 五花八门的回答接踵而至。 导师伸出食指摇了摇,面色不改地说:“是跑步。” “尤其是周予夏这种,看起来就瘦瘦弱弱的,压不住病人很可能会被反伤。虽然我们治病救人,但最先看中的应该是自己的生命,没有医生,病人哪来的痊愈?培养一个医学生有多不容易不用我唠叨,你们也知道吧,遇到威胁自身安全的病人,别被心里那份单纯的热血冲昏头脑,护好自己的小命,才能造福一方。” 周予夏对这些话印象深刻。 她报以沉默的赞同,但还是会在心里默默反驳一句:虽然体力不好,但力气还是有的。 医生与患者除了治疗与被治疗的关系,还要斗智斗勇,精神科医生更是如此。 很多人听说她是精神科医生,总会投以异样同情的目光,仿佛她诊治的都是些“疯子”“精神病”“脑子不正常的怪异物种”,连带着周予夏本人看起来也不正常。 她也很无奈,太多人对精神科有这样的误解。 其实大部分时间,她面对的都是在正常不过的普通人。 比如抑郁症患者,多半是不能向外释放负面情绪,不断地自责内省导致大脑发生质变,就算痛苦得已经心如刀绞,也只会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对外界造成负面影响的概率微乎其微。 她一直认为,抑郁症是最温柔的精神病症。 “回去一定要按时吃药,两周后来复查,期间如果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周予夏用温和的语气说毕,今日 最后一位看诊也终于落下尾声。 病人关门离开后,李清婕瞬间松了一口气。 可算结束了。 一直笑脸盈盈的对人,可比她在手术室罚站一天累多了。 连续一整天看诊还真是高强度工作,周医生居然能够全程保持和善的态度面对患者,没有任何急躁或者疲累,李清婕心里不由得产生敬佩之情。 周予夏浅笑看她,说:“辛苦你了,明天坐在我旁边吧,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谢谢周医生,”李清婕鼓了鼓笑僵的脸颊,说,“只是我有些意外,以为精神科的患者会更多是中青年,没想到好多孩子来看病,现在学生学习压力也太大了吧,而且这些家长都……” 她拧眉,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 周予夏听到这话,停笔,娓娓说道,“确实,我之前在北市,家长带学生看诊的频率比这里要高一倍不止。” “北市,你知道的,内卷严重,家长把焦虑的情绪带回家中,传达给孩子,有些父母不懂得如何与孩子相处,甚至很多家长自己还都没成熟,一味用极端的方式教育孩子。青春期是形成健全世界观的关键时期,父母作为直接教育负责人,如果没有正确引导,极其容易出现精神障碍。我接诊过中最小的才七岁,还有很多十七八岁的孩子。大好的年纪得了精神分裂症或是双相障碍……” 李清婕听得心里发酸。 十七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有着改变世界的冲劲和倔强,偏偏承受精神病痛。 分裂症难治愈,双相障碍复发率高。 更别提周遭无休无止的来自家人或者社会的压力因子。 李清婕之前看到过精神医学的新闻,说是精神疾病有年轻化的趋势。可知道今天亲眼见了,她才知道现实可严峻多了。 周予夏意识到话题有些沉重,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在医生群里看见有人对医学生进行每日抽问,于是转换话题道,“提问,女性抑郁障碍在孕期应当注意哪些要点?” 李清婕想了一下,回答说:“原则上前三个月不宜使用抗抑郁药物。” 周予夏点头,又问:“除非明显利大于弊,但也要谨慎使用,生产之前要适量减少或者停药。那为什么不宜使用药物呢?” “因为……会对胎儿产生影响?”李清婕明显不确定,底气不足。 周予夏望着她的眼睛,点了下头,“对,不能排除可能有致畸作用,所以就算用药也要选择对胎儿影响小的药物,比如?” 话毕,她示意李清婕回答。 “b……类?”李清婕这次真的记不清了,含含糊糊回答着,两个字间隔拉长了好几秒。 周予夏浅笑,继续鼓励她:“没错。要对自己有信心,李医生看书很细致,未来可期。” 李清婕嘿嘿一笑,“叫我清婕就好啦,周医生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嘛。” “我?”周予夏手指指向自己,“二十九算不算大” 李清婕惊诧,说:“二十九岁完全看不出来,我以为医生你只比我大两岁。” 虽然有客气的成分,周予夏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很开心。 谁会不喜欢别人夸自己长得年轻呢 “清婕你太会说话了。”她笑着回应。 李清婕睁着大眼睛看她,有点着急地又补了一句“是真的!” 幸好李清婕是个率真单纯的小姑娘,多亏她的积极主动,周予夏第一天上班的紧张和焦躁到被冲淡了七八分。 她和李清婕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时候,诊疗室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未等里面的人回应便从外侧被打开。 瞿朗侧进半个脑袋来,看见周予夏喜出望外,亮着眼睛说:“真的是你,周师妹!” 周予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立刻起身问好。 “好久不见,瞿医生。” “哎呀,老相识了,客气干嘛,叫我瞿朗就好。” 瞿朗进门,身上套着白大褂,里面是件深蓝色的洗手服。 五年过去了,这身装扮和当初周予夏印象中的形象分毫不差。 瞿朗看起来十分开心,说:“我听护士说新来了个精神科医生,听描述特别像你,就过来打个招呼,果然是你!” “昨天人事带我去麻醉科打招呼,只是你们太忙,都在手术室,没碰见。” “老生长谈咯。”瞿朗打了个哈欠,眉尾一弯,略带无奈。 没办法,人手不够,手术时间又长,麻醉医生是所有科室里面珍贵的像国宝一样的存在,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在去手术室上的路上。 “周医生和瞿医生认识?”李清婕看两人熟络的聊天,再结合瞿医生的话,两个人明显关系不错。 “当然,周医生可是我们江立医大出了名的才女,是吧,周师妹。” 周予夏自认担不起他的谬赞,摆手否认。 瞿朗也不在意,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予夏神色自若,说:“上周。这几天还在忙,没顾上联系,大家还好吧?” 瞿朗眨巴眨巴眼睛,模棱两可地回答:“我是很好啦,其他人不太清楚。今晚大家都有空,下班一起去吃饭,清婕没安排吧,一起为周医生接风。” 听见吃饭,李清婕恢复元气,双眼放光,“好呀,周医生想吃什么?” 周予夏不喜应酬,刚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瞿朗又说是为自己接风,再拒绝就是不礼貌,也罢,答应去吧。 第3章 于是说:“我刚来不太了解,你们看吃什么,我请客。” 李清婕听到有人请客更高兴了,哇了一声,着急忙慌拿出手机,打开收藏店铺清单,边说:“我昨天看到这家不错,我来预约!” 昨晚偶然看到新开了一家网红餐厅,因为生意太火热,每次路过都排了很长的队伍,有一次终于排到位置,结果店家说散客需要提前两小时预约,更激发她对这家店的好奇心了。 今天正好会会这个新地方。 瞿朗手机震动声响了。 是催他回手术室的短信,还有十台白内障手术麻醉等着他,于是和两人招呼一会儿见,急匆匆走了。 周予夏回办公室先擦了擦办公桌和陈设,然后开始整理今天的病历报告。 临近下班时,手机信息提示音一直传来持续不断的叮铃声。 划开手机一看,原来是被李清婕拉入一个群聊组。 群名字也是简单直接——江立食玩探险小分队。 点开成员列表扫了眼,是个经常聚会吃饭的同事群。 瞿朗是群主,周予夏不意外。 瞿朗与他们不同,活泼外向,最喜欢交际聊天,全医院上上下下,几乎所有工作人员,他都叫得出名字,这对内向的周予夏来说是敬仰天方夜谭一样的存在。 周予夏随意下滑翻看群成员名单,看到有三四个还是大学同学,下拉到最后一行,指尖顿住。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恰如当年第一次看见那人借阅栏的名字的心脏收紧感。 故人来自远,邑宰复初临。 黎初临。 五年没有联络,黎初临还维持着那年和她的情侣头像,是当时周予夏心血来潮叫他换上的。 说是情侣头像,其实只是颜色完全相反的同一张照片,是她一直很喜欢的一位歌手的专辑封面。 黑色背景上用白色线条勾勒出天马行空的符号,右小角还标注了日期,刚好是六年前的今天。 照片设置反色变成白色背景,黑色线条符号,就成了周予夏当年的头像。 如果不是两人的共同好友,不细究,看不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也是周予夏很满意的地方,象征他们之间隐秘而专属彼此的爱情。 两人分手后,她就把头像换成了一只萨摩耶的照片,一直沿用到今天。 圆乎乎毛茸茸的小狗对着镜头咧嘴大笑,总会让周予夏想起曾经她的生命中也出现过这样一个鲜活的小动物。 办公室内沉静,她听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热血顺着管脉流窜到四肢末梢,让她感觉身上一阵阵热意。 周予夏视线停在黎初临三个字上,呆愣了好几分钟,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止不住的发颤,连呼吸声都跟着沉重起来。 她顿时感觉有点全身 无力,心底那抹大事将近的焦虑感越加明显。于是周予夏赶紧锁上手机屏幕扔到一旁,靠在椅背上合眼揉眉。 还没见到本人就开始心慌…… 这让她怎么强装平静。 第3章 故人来自远(三) 李清婕预定的餐厅就在医院正门的十字路口处。 开在街边的上下两层餐厅,是最近新开的川湘风味的美食小馆,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被一阵辣椒麻椒的味道扑鼻,让人不自觉分泌唾液。 一楼以红墙木柱为装潢,二楼则是青山小溪作主题,十分适合年轻人来打卡拍照。 医院下班早,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外面天还是白亮,但是走廊已经排了两三桌人。 他们正进去的时候,看见服务员还在往外搬椅子为排号的客人准备歇脚地,足见这家餐厅的受欢迎程度。 李清婕提前预订了楼上的雅间。 门是推拉式的,上面仿照古典木制建筑,做成白底木格门,一张八人坐的圆桌,房门正对面居然还有露天阳台,阳台栏杆上摆满了花盆,一侧墙壁是供人拍照的石山流水,打开流水开关,袅袅薄雾从水池中延伸出来。 周予夏暗自吃惊,现在吃饭已经进阶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以为只有自己孤陋寡闻,没想到李清婕跟在她身后进门,直接哇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来。 大家入座后,周予夏不了解大家的口味,拜托瞿朗和李清婕点菜,自己则拿过放在眼前的像奏章一样的菜单,翻开浏览。 虽然菜品名字都起得很好听,可是照片摆在那里,就是些常见的川湘辣菜,创新菜不多,只有四个,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周予夏感叹,当初她甚至都想去创业开个小餐馆小咖啡店什么的,现在看来幸好忍住冲动,现在的饭店不仅要服务员表演才艺,身怀绝技,连装修门面都下这么大心血,让人分不清是饭店还是旅游景点,这得是多大的竞争压力。 她收了看菜单的视线,抬眼,环视落座的人。 瞿朗和李舒芸,他们两个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她上大学时候就认识。 李清婕坐在她右手边。 坐在李清婕右侧的是个年轻的男性,看年岁比李清婕略大两岁,浓眉大眼,带着一脸倦容。 再旁边是一对神态举止相似的男女,仔细看两人长相也有相像的地方。 “周医生你好,我叫霍然,霍去病的霍,然而的然,神经外科的总住,李清婕的学长。”霍然顶着两个黑眼圈,隔着李清婕,朝周予夏招手问好。 李清婕白他一眼。 这小子就差把“李清婕的学长”写在工作牌上了,专门和她对着干。 周予夏礼貌微笑打招呼,“你好,我叫周予夏,精神科的。” 原来他是住院总医师。 在成为主治医生前,医学生要先从住院医师做起,最后一年升为住院总医师全天候在医院待诊。 十分磨练人的意志,也是医生的必经之路。 难怪霍然倦懒,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霍然知道那对姐弟沉闷的脾性,主动揽过认识对方的责任,对周予夏继续介绍说:“这是在妇产科的主治医师,穆心医生,这是在麻醉科的住院医师,穆臣,他们是姐弟,长得像。” 被点了名字的人抬头和周予夏对上视线,周予夏一一颔首问好。 不愧是姐弟,两个人都正襟危坐,连抬眉和表情的幅度都一样。 她记得医院大厅的医师介绍有穆心的名字,带了一副无框的近视眼镜,梳了半马尾,看起来有点冷淡,是产科比较出色的医师。 弟弟穆臣比姐姐看起来还要拒人之外,眉眼平静,看着就脾气稳定。 周予夏主动和穆心攀谈了两句,他们说话间,服务员端上来两道凉菜,一道蒸腊味萝卜糕摆在穆心面前。 穆心被吸引去了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眼前的萝卜糕上,目不转睛。 穆臣则一直垂头在手机打字回复工作消息,然后对瞿朗淡淡地说:“瞿医生,7011床病人没禁食。” 瞿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提高了嗓音:“可是手术是今天晚上十点!” “他老伴说怕他不吃东西没力气做手术,所以带了饭,刚吃完,感叹号感叹号。”穆臣一本正经地转述屏幕上护士发给他的信息,连标点符号都照读不误。 瞿朗无奈叹气,交代他,“通知普外医生延后吧。” 手术规定手术前八小时禁食,前四小时开始禁饮。 7011床的病人要做肠部手术,老大爷就喜欢辛辣油腻的食物,又因为上了年纪消化时间变长,本来安排了今天中午十一点做手术,结果护士查床时候,发现他偷偷吃了点面包八宝粥垫肚子。 没办法,只能重新开始计算禁食时间。 这事之前发生过一次,否则老人家早该动完手术休养了。 亏得今天他特意嘱托查床的护士严格监视,没想到出来吃个饭的功夫,又被病人家属钻了空子。 周予夏听见手术时间有些疑惑,问:“为什么没安排上午的手术时间?” 瞿朗一边拍拍安慰自己一边回复道,“原本主刀的教授出差了,加上最近手术室紧缺,实在安排不开,而且7011床老大爷是惯犯,这已经是第三次因为禁食问题改时间了。” “明天,一定,一定要看住他,除了空气,什么都不能让他进肚!” 瞿朗单手拍穆臣的肩膀,表情严肃庄重,“否则,教授会先拿我们开刀!” 穆臣倒是看不出去情绪起伏,一字不落地打字发给负责对接的护士。 周予夏忍俊不禁。 虽然姐弟相差六岁,但是穆臣看起来比姐姐更加内敛可靠,像个执行程序指令的机器人一样。 服务员端上来今天的主菜,香辣牛蛙。 热油呲啦啦的声音吸引人们的目光,用一个大瓷盘装着,辣椒香菜与瓷盘内侧的土黄色花纹交相呼应,一放下,油辣鲜香的味道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热油溅在玻璃餐桌上形 第4章 成一圈细小的油渍。 接着又上了两道辣菜,众人都被接二连三的美食攻击冲昏头脑,只是人还没来齐,大家也就都忍着没有动筷。 李清婕看了一圈人,问:“黎老师呢?” 霍然望着面前的菜,几乎望眼欲穿,“下班前有个复查的病人,因为个人原因只能趁今天这个时间来,黎老师在医院多等了一会儿,估计时间,应该马上到了。” 李清婕“哦”了一声,转而一拍大腿,扭着半个身子对着周予夏,满脸兴奋,准备好好科普一番:“周医生我跟你讲,黎老师超帅的!是我们大学出了名的博士老师。” 她提高了音量,对面瞿朗听见她的话笑了笑,打断说:“在你崇拜的时候,周师妹已经联合黎初临发表论文了。” 李清婕瞬间惊讶地张大嘴巴,“啊?” 周予夏知道她躲不过这个话题,可是她并不想让同事知道他们的过往,于是念出准备好的台词,“我和黎医生确实有过交集。” 含糊带过两人的关系。 “有交集这个词,周师妹太见外了。”瞿朗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显然她的回答并不能满足在座的好奇心。 李清婕眨巴眨巴眼睛,迫切八卦的眼神望着周予夏。 她故作镇定,又解释说:“我是黎教授的学生,所以和黎医生认识。” 霍然听见周予夏的话,来了精神,也凑过来,“真的吗真的吗?周医生或许知道黎老师有没有什么弱点或者秘密?” “他……”周予夏和霍然面面相觑,顿了一下,“我不太清楚。” 霍然原本高涨的情绪又被压回了嗓子眼。 原本以为能从周医生口中探知黎老师的秘密弱点,毕竟黎老师平时刀枪不入,就算他是黎初临最亲近的学生,也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想知道黎初临有什么弱点,问瞿朗就好了,他们可是从小到大的死党了。” 李舒芸从瞿朗身边的座位起身,巧妙把关注点移回瞿朗身上,然后坐在周予夏左侧空出的座位。 李舒芸柔着嗓音,对周予夏说:“予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舒芸姐。”周予夏知道她是来替自己解围的,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和李舒芸道谢。 李舒芸浅笑了一下,“你回来多久了今天瞿朗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回来。” “上周才回来,刚来事情比较多,没什么时间打照面。” 李舒芸点点头,说:“回来就好,”她想到什么,又问:“之前你在哪里工作?” “在北市精神医院。” “北市精神医院?”李舒芸诧异,“那可是精神医学最权威的单位,你怎么还会来江立?” 周予夏并不惊讶这个问题,当时她面试江医科的时候,人事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她刚要回答,听见身后左侧斜后方的房门被缓缓拉开。 门与窗两处空间形成对流空间,四月清凉的风拂耳而过,房间里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看向门口。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抹修长干净的身形,温和的气质,他什么都不用做,静静站在那里,就足以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众目睽睽。 “抱歉,稍微耽误了。” 黎初临唇角微弯,表情平静,在一众视线中淡淡扫过她的身影却没做任何停留。 第4章 故人来自远(四) 瞿朗笑嘻嘻地打趣道:“教授本来就是要压轴出场的,开饭开饭。” 他和黎初临,李舒芸从小一起长大,在座中也只有他敢开黎初临的玩笑。 瞿朗比黎初临还要大一岁,但是论学历,职称和资历,黎初临最高。 黎初临不会刻意摆老师架子,上课也多用风趣浅显的说明。虽然专业知识严格要求,但正因为严谨求实的教学方式,在学生中非常受欢迎。穆臣,李清婕和霍然都被黎初临教过,霍然更是黎初临现在的研究生学生。 空气流动,包间再次热闹起来。 周予夏镇定自若拿起茶杯小抿了一口,耳朵下意识注意那人的动向,随着渐近的脚步声,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直。 她下意识开始盘算剩余的座位安排。 李清婕在她左侧位置,右侧是刚刚来找她聊天的李舒芸,现在还剩下的两张空座在李舒芸与瞿朗中间。 黎初临进门没着急坐下,先是去瞿朗那和他交代了两句工作事项,没过一会儿,他转身走了两步,在李舒芸身后的位置站定。 周予夏状若无意的摆弄茶杯,坚硬滑亮的白瓷杯子被指尖磨蹭的微微发热,里面的茶水已经温了,上面还漂浮着一片茶叶尖。 她却无心品味。 黎初临和李舒芸在聊今天下午新收治的病人。 没过几句,他们的对话停了。 只是黎初临并未挪动脚步。 周予夏看不见他的动作,也不知道他都不说话了为什么还不走,又等了一会儿,见黎初临仍没有去入座的意思,于是不得已转过身来。 那双干净如墨,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眸就这样撞了上来。 毫无躲藏的余地。 周予夏迎上他的视线,心跳不自觉沉坠了一下。 她浅浅弯了下唇角,主动问好,“好久不见,黎医生。” 黎初临凝视她片刻,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半晌,才不紧不慢地,“确实好久不见。” 黎初临身混杂着手术室消毒水和肥皂的味道,便知他平常有多爱干净,多频繁呆在医院。 李舒芸见周予夏打完招呼就垂下了头,轻声唤她,“予夏?” 周予夏意识到还没回答李舒芸刚才的问题。 她暗自沉了呼吸,故意忽略那道来自上方灼灼的视线,笑着对她说:“北市医院确实能学到不少,只是工作量太饱和了,我还是更喜欢在江立的日子。” 李舒芸愣了一下,眼神在黎初临和周予夏间来回打量一瞬,随后莞尔一笑,“江立确实风景宜人,人也随和好客,我要回座位了,你们慢聊。”说完,她把座位让给黎初临,自己转身回到了刚才在瞿朗身边的座位。 起身时,黎初临和她点头回应了一下,随后单手拉开了些椅子,落座在周予夏身旁。 周予夏不爱吃牛蛙,虽然很多人都劝她味道极好,只是她对这种几乎可以一口吃掉一个小动物的行为感觉毛骨悚然。 她倒觉得面前这道白辣椒炒肉不错。 旁边还有本店的特色菜,蟹黄茄子。 茄子被切成大小均等的小正方体,过上蟹粉咸蛋黄放在锅里炸,金灿灿的摆在白色盘子里,好看又可口,她忍不住又夹了两块茄子。 李清婕瞧周予夏总是夹茄子或者素菜,再看自己的骨碟上,牛蛙骨头堆的像小山一样高,禁不住摇头,对她投来羡慕的眼神,“难怪这么瘦,周医生你也喜欢吃蔬菜吗?” “我喜欢吃蔬菜。”周予夏抿嘴浅笑。 其实是她觉得全桌上只有蔬菜能让她下口,怕自己说不吃牛蛙又会被众人围攻。 对于牛蛙爱好者来说,劝不吃牛蛙的人吃牛蛙是他们的一大乐事。 李清婕揪着一个牛蛙腿,含糊不清地说道:“黎老师也爱吃蔬菜,”余光一瞥,看见黎初临面前的瓷盘里特别干净,又问:“诶?老师你怎么没吃多少?” 周予夏也看见了,黎初临就坐在她旁边,一直喝茶或者和别人聊天,没怎么动筷子,吃的比她还少。 可是她还没勇气能和他展开对话,于是硬生生压下好奇心。 黎初临偏头过来,视线落在她身上,却是对李清婕回答说:“两点才下手术,中午吃得晚。” 周予夏冷不丁被他注视着有些局促,扭开脸,下意识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辛苦。” 一顿饭下来,她如坐针毡,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到黎初临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衬衫,外面是薄毛衣外套,下身是条宽松的黑色西装裤。 为了给长腿留出足够的空位,座椅位置比周予夏略靠后,所以她不刻意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 只能趁转桌夹菜,才能偶尔扫过他慵懒的坐姿。 略安静片刻,李清婕撕开湿巾纸袋,心满意足的结束战斗,稍微按捺的八卦之心重新燃起。 “黎老师,听说你和周医生认识。” 周予夏脖颈一僵。 ……能不能放过她,怎么话题又被引了回来 黎初临手肘撑在桌面上,听见李清婕问他,转换了翘腿的方向,嗓音柔和,答道:“嗯,我们认识。” 他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 周予夏却感觉“认识”这两字加重了些,似乎有话外音。 李清婕与黎初临中间正好是她的位置,他说话动作无一不经过她的视线范围,就像此刻,明明黎初临是在回答李清婕,目光举止都是对着周予夏的后背。 第5章 周予夏把椅子往前移了移,试图给两人留出交谈的空间。 李清婕又问,“真好,很熟吗?” 黎初临不打算放过她。 他身未动,轻轻笑了,问,“予夏,问我们呢?” 被点到了名字的人全身冻住,沉默好几秒,才露出工作时特有的客套笑容,迎上黎初临的目光,“还可以。” 他得逞地勾起唇角,点头以示同意。 “学长学妹,助教课代表,研究员助手,我们关系确实还可以,哦对了,我们还是……” 黎初临在暧昧的地方故意停顿一下,随后悠悠然补全了语句,“我们还是朋友。” 周予夏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几年过去了,黎初临对她的腹黑程度没有消减丝毫。 无论是故意还是无心,她感觉未来相处的日子都不会平静了。 李清婕头一次从黎老师嘴里听见他主动介绍和异性的熟络程度,那声亲昵的予夏更是暧昧。 她更兴奋了,亮着眼睛刨根问底:“这哪是还可以,要是我有这样高颜值的朋友,每天做梦都会笑醒,你们真的对彼此没有想法吗?” 周予夏扶额。 她就知道会发展到这一步。 瞿朗在对面听见他们的对话,看见周师妹被夹在两个人中间坐立难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也只有周师妹能够激发出黎初临的狡黠面。 他和李舒芸互相望对方一眼。 毕竟在场之中,除了当事人,也就他们两个还了解些往事。 黎初临一只手搭在桌角,斜靠在椅背上,淡笑着看了一圈众人,最后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周予夏的侧脸上,并未回答李清婕的问题,“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予夏,之后我们好好相处。” 周予夏不知如何应答,手指使劲在桌下揉搓,沉静片刻后,最终还是再次回敬他的视线,语气平静不失疏离。 “多关照,黎医生。” 众人看过去只能看见周予夏的后脑勺,黎初临半张脸都被她的身影挡住,只露出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睛低垂着。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两人的目光交汇,在空中掀起一场无声的喧嚣。 包间顶灯顺势洒在黎初临身上,他脸上的光影轮廓像古希腊巧夺天工的大理石雕塑,整个人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干净气息。 他似笑非笑,双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有些温柔含情,又有些伺机而动的危险气息,让人不自觉着迷沦陷。 周予夏感觉自己的心又漏跳一拍,急忙整理表情转过头去。 “就是就是,多相处,省得黎老师总是待在手术室,都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女朋友,急死我了。”说着,霍然夹起一块香菜牛肉放进嘴里。 此话一出,众人啼笑皆非。 这个霍然,每次调侃黎医生的话题必然离不了他。 学生中也只有他,敢开黎老师的玩笑。 黎初临看都没看,拿起桌边的湿毛巾仔细擦拭手指,语气平淡地说:“你急什么?” 他手下动作一顿,突然想起来一事,“上周让你整理硬膜下血肿的病例,怎么还没交上来?态度不认真,再写一篇五千字感想。” 霍然猛抬头瞪大双眼,“这也太狠了吧。” “严师出高徒,为了培养你,我只好忍痛做严师。”黎初临说完,把湿毛巾叠整齐放在身旁,手指在米白色的桌布上敲了敲,睨着眼看他。 霍然恶狠狠地咬了块牛肉,怕自己多嘴又被加作业,咕咚咚对着水杯一阵豪饮发泄。 话题总算被岔开,周予夏松口气。 这饭吃得她精疲力尽。 看大家吃得差不多,周予夏起身出门去洗手间,想顺便走到前台结账,不料服务员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那位先生已经提前结过。 她顺着服务员手指看过去,黎初临站在楼梯转角窗前的栏杆处,正望着她。 周予夏一愣,她现在有扭头跑出餐厅的冲动,可惜也只能暗自想想。 想要上楼就必须要从他身旁走…… 挣扎几秒,她无奈硬着头皮朝黎初临的方向走去。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02 急性子的我,翻倍加更,每天晚八九点更两章,周五六日八九十点爆肝,更三章! 第5章 故人来自远(五) “你结的账吗?今天应该我请,多少……”话间,周予夏划开手机屏幕。 那人无言,忽地止住周予夏的动作并将她的手按下去。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无法忽视。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她宕机般呆滞住。 原本在脑中排练的动作台词全部被清空了。 只听黎初临微带冷淡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吗?”他问。 从周予夏的视角望去,逆着灯亮,黎初临正面被笼罩在光影下,唯有那双澄澈的双眼正牢牢定格在她脸上。 周予夏心里愧意,不敢看他,别过脸去,沉默片刻后才说:“你过得还好吧,还没恭喜你成为教授。” 嗓音里是她拼命压制的颤抖。 黎初临垂眸良久,最终轻叹一口气。 “周予夏。” 平淡的名字被从他口中说出来,好似添了一道诱人的魔咒,让人止不住心颤。 没等她说话,楼上传来渐近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周予夏下意识想撤手逃离这里,黎初临却没给她机会,依旧攥住她的手腕。 她瞬间受惊,抬头看他,两只眼睛倒映着光亮,却满是怕被人看见的惊恐。 周予夏手上暗暗使劲,随着逐渐嘈杂声增大,她有些着急了,无意识咬唇皱眉。 一时间僵持不下。 周予夏心焦,可她根本比不过力气,连忙背过身面朝落地窗。 终于,楼梯拐角聚集了三四个人,原本攀谈的声音在路过他们时都不约而同消失了。 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大约都在探究侧目。 一男一女在楼梯角拉拉扯扯,气氛古怪。 不知道怎么脑补他们的关系。 窗外灯火通明,玻璃窗上依稀映着两人的身影。 周予夏余光看见玻璃上的倒影,他们身后下楼的人不是医院的同事,只是别桌的食客,稍稍松口气。 喧闹的楼梯间再次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腕还被他钳住。 许久,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出,“对不起。” 周予夏终于转过身直视他。 黎初临身高优越,站姿挺拔,经典的衬衫西裤搭配,五官立体,骨相优越得像专为电影屏幕打造的演员明星。脸庞没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增添了一些成熟男人的沉稳。 两个人的近距离迫使她仰头。 唇瓣被她咬得鲜红的好像会滴出血来。 “对不起,五年前不告而别,很不负责,”她十分诚恳地迟来道歉,“不论怎样解释都是借口,我当时辜负了你是事实,对不起。” 不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她的眼睛明亮清澈,总能轻易让人卸下心防。 是啊,一别五年,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瘦了。 原本就是皮肉紧致的菱形脸,转头时下颚骨清晰可见,倒真是刀削流畅的脸庞。此刻衬衫以及西装长裙的搭配像秀场模特撑起的衣架子似的。 餐厅空调开的很热,周予夏却感觉手凉得直冒冷汗。 “仅仅是不告而别吗?” 黎初临语气平淡,但话语里的却蕴含了太多。 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先释放哪种情绪的表情。 不甘,愤怒还是委屈? 看到她那双干净如宝石珠子的眼睛,最后只剩下无可奈何的脱力感。 周予夏被他的反问堵得说不出话。 当然不仅仅是不告而别。 她在两人最相爱的时候提了分手,然后从江立市消失了。 甚至分手两个字,她都不敢当面对他说,只能窝囊地发短信。 周予夏深呼吸了一次,准备悉数承受来自黎初临的控诉埋怨。 片刻后,她没等到指责,只是感觉手腕的力度松了不少。 他的语气又柔了几分,“你欠我一个理由,告诉我为什么?” 原本以为再见时,他会无法控制的发怒,可是真当看见她那一刻,柔弱温婉如初的模样,他毫无办法。 周予夏低头扭了扭僵住的关节,缓缓道:“可能,当时不喜欢了吧……” 她实在不想深究,打算悄无声息把话题点从分手理由转移到以后相处方式上。 于是又故作轻松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件事被你的学生知道或许会尴尬,我们还是保持同事关系吧。” 可是这点小伎俩怎么瞒得过他。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充满磁性的嗓音在空中荡开。 第6章 “予夏,” 黎初临颇为无奈,“就算分开了,我们做朋友时也很自然不是吗?” 他微微侧身垂眸看着她的眼睛。 “至少不要装作不认识我。” 纷杂的声音忽而全都远去,这世间,仿佛此刻仅剩他们二人。 周围安静得可怕。 周予夏感觉耳朵滚烫烫的,随便扯了一个笑容,并未作答。 紧接着,她趁黎初临不注意,转身向楼上跑去,动作灵活轻快得像只小兔子。 因为是工作日,又怕随时有紧急手术,大家没喝酒,饭局很快就散了。 回到家时,周予夏一下子卸力瘫在沙发上。 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 虽然做好了不免和黎初临打照面的心理准备,可真当他出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 至少,在他面前,她总是漏洞百出。 她目光定格在之前被黎初临握住的手腕。 灯光洒在脸上,丝质衬衫顺着动作滑落到手肘,小臂的疤痕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尽管时隔多年,她还是会感觉疤痕处隐隐作痛。 被尘封在回忆里的往昔时不时在脑海里跳出来作祟,好像以此就能磨练她的抗压能力一样。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埋进沙发里,对今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进行复盘。 思来想去,那张俊朗的面容总会浮现在眼前,怎么甩都甩不掉。 再次重逢,她开心。 知道他没有谈恋爱,她开心。 可是鼻尖又为什么止不住发酸呢 周予夏的手掌渐渐覆上心脏位置。 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这里却还在叫嚣着痛苦。 这种隔着皮肉触摸不到的异样感觉让她难受至极。 保持距离是她先说的,黎初临只不过出于礼貌想做朋友,也没有过分要求她说清楚分手原因,这不是就是她希望的吗? 话虽如此,还是烦躁得很。 感觉喘不过气来。 周予夏半仰着向空中发泄踢腿,试图甩掉糟糕的情绪。 奈何体力不好,没扑腾几下她就累了。 又歇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 周予夏并没有刻意躲开黎初临。 他们虽然在同一层工作,一个全天看诊,一个全天手术,若非特意,根本没有交集,除了每周一医院例行开会,她再也没见过黎初临。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 一个平常的工作日,周予夏吃了午饭,在医院花园里走路消食。 今日阳光甚好。 五月上旬,江立市温暖宜人,正午地表温度还不是很高,不少病人,医护人员都在这里放松散步。 周予夏走到一大丛绣球花前驻足,阳光洒在她身上,发丝散发淡淡的光晕。 忽地,不知道从哪飞来一只白翼蝴蝶停在面前的绣球花上,周予夏瞬间屏息不敢动。 她从小就怕昆虫,就算是蜻蜓蝴蝶也怕,可偏偏这种生物像是知道她害怕似的,总是 往她身上扑腾。 周围都是不认识的患者护工,她顾及严肃谨慎的医师形象,小步挪动后退,远离这片危险地带。 移到五米之外的地方,才算稍放心,转身准备从连廊进去参加会议。 没成想一抬头,隔着玻璃落地窗看见黎初临和霍然迎面打招呼。 黎初临穿着衬衫,还打了条黑色暗条纹领带。 西裤皮鞋,没穿白大褂,正从口袋里拿出工作牌戴上,看样子刚到医院。 霍然站在扶梯上,一眼就发现从他敬爱的黎老师,小步颠着走到他面前,“黎老师你可回来了。” 周予夏却愣住了。 后面是猛兽昆虫,前面是黎初临。 她被前后夹击,不知如何行动,只能站在原地观察情况。 黎初临的声音温和,听起来有些疲惫,“嗯,我走的一个月你没闯祸吧。” 他刚下飞机,连家都没回,赶着过来参加会议。 “怎么会,牢记使命,不敢造次。”霍然做了一个敬礼手势,“老师东京好玩吗?有没有带特产回来。” “我确实带了好东西。”黎初临从手上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本十厘米厚的外文书递给霍然。 霍然同时发出一声哀嚎,“不是吧老师!” 从内侧向室外看,比从隔着玻璃从外向里面观察更清楚,外面人的举动也看得一清二楚。 黎初临注意到站在花园里的周予夏,眼眸微亮,却有些不解。 她站的位置前不前后不后。 人们都是为了放松才去露天广场,可她站在阴面,畏首畏尾,实在称不上放松。 霍然顺着老师的目光,也看见了周予夏,没多想,开心地招手打招呼,“周医生好,一起去开会啦。” 周予夏实在无处可躲,定神应声,只能走到二人身边。 一周不见,黎初临的头发剪短了些,加上正装制服的衬托,整个人挺拔,清爽干净,走在周予夏身边,她又感受到熟悉的来自四面八方来的受人关注的视线。 好在会议室不远,几步就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人刚来了一半。 周予夏在靠前面几排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为了和黎初临保持距离,她故意坐在一个比较年长的女医生旁边。一坐下便和对方礼貌寒暄起来,生怕再和他眼神交汇。 晚一步进来的黎初临轻轻略过周予夏在方向,并未表露任何情绪,坐在她身后隔一排的位置。 霍然刚刚叽叽喳喳了一路,见自己老师坐下,顺便在他旁边也坐下了,但是嘴上的动作没没停,又怕打扰其他人,于是压低了声音继续和老师说话。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见面时傲娇装正经,见不到又会想念,如果真的完全放下前任,大概就心如止水了吧,谁懂我们敏感女孩子的脑回路哇 第6章 故人来自远(六) 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现任院长叫黎汝正,是黎初临的父亲。 论长相,黎初临长得并不像父亲,但是面对工作严谨细致的态度倒是和父亲如出一辙。 黎汝正毕业于北市大学心脏外科学系,现任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院长,国立心胸管病学分会长,肿瘤研究会成员。 与黎满楼和黎初临不同,黎汝正走实验研究道路,并不参与教学管理。 尽管学校曾经多次请他任职教学,他都拒绝了。 黎初临曾经和她说过原因,黎父虽然在心血管疾病治疗中颇有建树,带领研究团队多次突破疑难杂症治疗,但是本人内敛寡言,自诩实在不是做老师的材料,更别提现在对教课育人的要求越来越高。 周予夏有幸见过黎院长几次,那时他还是医院研究基地的主任。 为人刚正不阿,寡言严肃,仅出任院长三年,就让江立医院医疗服务水平翻了一番,可见其优秀的领导管理能力。 会议开始后,黎院长在讲台上摆正麦克风,沉声宣布:“今天会议主要是宣布一个好消息,也是江立医院发展历程中的重要里程碑——我院将携手仁宁精神专科医院、市疾控中心共建脑部疾病联合研究中心。” “这标志着我市医疗研究格局迎来重大突破。神经内科、神经外科、心脑血管病科、临床精神病学部等核心科室将作为主力军,联合影像诊断中心、生物样本库、临床药理基地等八大学科模块,构建国内领先的脑重大疾病多维研究体系。通过建立标准化的病例数据库、搭建产学研用协同创新平台,设立专项科研基金、打造国际学术交流窗口,系统培育脑科学研究领域的复合型人才梯队,为提升我国脑科学领域整体科研水平注入强劲动能......” 周予夏翻开摆在桌上的宣传手册。 研究中心涉及脑卒中,阿尔兹海默病,帕金森病,脑肿瘤,癫痫,神经损伤与修复,精神分裂症以及精神障碍等八个研究课题,并且将所有在职的专业医生姓名履历列举出来。 神经外科的教授占了大部分席位,正教授最后一栏处,黎初临的证件照以及相关医学背景都印在了手册上。 所有医生都身穿白大褂照证件照,黎初临也不意外。 干练的短发,流畅精致的五官,他面无表情,但是天生含笑的眉眼和唇角让他看起来亲切温和许多。 他年轻,但是成就履历密密麻麻竟然写了三百字,一点不比前面资历深的教授少。 “接下来有请疾控中心负责人赵庭之致辞。” 黎院长话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上台,从容悠扬的声音从音响传出,“大家好,我是赵庭之。很荣幸此次能与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各位医疗同事合作……” “此次脑部疾病研究小组,旨在组建江立市脑部疾病医疗团队,构建专家会诊体系,提高脑部疾病疑难杂症治愈率。近些年脑部疾病患者人数增速快,北市首先建立了脑部疾病研究中心,江立作为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建立自己的研究中心十分关键。” 第7章 周予夏闻声,目光再次从手册移到台上的男人身上。 她近视一百多度,还有点散光,看不清讲台上的人,只是听到院长介绍名字的时候,抬头眯眼观察赵庭之一会儿,又听他讲了好几句话,终于确认是她认识的人。 今天是全院参加的大会议,台下几乎座无虚席。 赵庭之站在台前,偶尔示意大家看幻灯片,偶尔和台下的人眼神交流。 大部分医生都垂头在看宣传手册,扫过人群时,不难发现其中一个女医生一直抬头看他。 赵庭之投了视线过去,瞧见是周予夏,二人相视笑了一下。 他停顿了几秒,而后继续专注在讲话上。 在两个人都未看见的地方,黎初临随意扫了眼两人的互动,视线在那个男人身上略停留一瞬后才收神。 会议结束后,周予夏走到台前,笑着打招呼,“赵前辈。” 赵庭之看见和自己打招呼的女医生,熟悉的温婉笑容,真诚地笑了,“周学妹,原来你来这了,精神科吗?” “嗯,赵学长怎么在疾控中心工作,还在江立市” “有位老师推荐我……”赵庭之话没说完,就被走过来的医生打断。 副院长迈着步子,和蔼地笑着说:“赵先生,这位是神经外科的黎初临教授,虽然年轻,却是我们院的顶尖人才。” 话落,赵庭之和黎初临握手问好。 面前的人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但能让副院长专程过来引荐的人,想必十分优秀 。果不其然,赵庭之在听见副院长介绍名字的时候略惊讶一瞬,随即说:“久仰,我可是黎医生关于脑肿瘤研究论文的崇拜者。” 在脑部疾病研究领域,几乎没有人能绕过黎初临的名字。 他就像一颗永恒运行的恒星,不断为这片广袤漆黑的未知地带来前行的光亮。 “赵先生客气了。”黎初临客套着。 周予夏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也没打算加入,谁知略走神片刻,就听见副院长把话茬引到了她身上,“怎么,赵先生和周医生认识?” 他们周围还站着其他科的医生,听见副院长的话,几个人都齐刷刷朝周予夏看过来。 在密密麻麻的审视中,她感受最强烈的,是黎初临自上而下的目光。 视线交汇一秒后,周予夏主动错开,回答说:“赵先生是北市大学精神病学博士,是我的前辈。” 副院长恍然大悟,“北市大学啊,那可太优秀了,你们能在江立碰见还真是有缘。” 周予夏很配合地笑了笑,陪着副院长又寒暄了几句。 原本以为会议到这里就告一段落。 她刚准备抬步离开,就听见黎院长又走到麦克风面前,让刚刚会议提到过的科室相关人员留下来。 眼看着下午看诊时间就要到了,精神科还在商量让谁留下来。 周予夏年轻,又是刚入职的新人,自觉揽过精神科“代表”的身份留下来。 出乎周予夏意料的是,第一个项目就与她有关。 赵庭之播放准备好的多媒体资料,说:“5月25日是全国大学生心理健康日,我们计划联合医院在学校开展知识讲座,到时候需要请精神科的专业同僚们进行演讲。” 他说着,按了一下遥控按键,显示屏立刻出现满屏的学校名称,高等教育学校53所,中小学701所。 赫然的数字让会议室到处叹息惊呼。 赵庭之微抬手安抚大家,继续解释道,“大家不要紧张,我们并不能调动足够人员在全部学校进行演讲,仁宁医院会负责三分之二,以下学校将由本院负责。” 他又点动了下按键,这次屏幕上出现几所熟悉的学校名称,江立一中,实验第二,江花中学等重点学校都在内共24所。 赵庭之又简单介绍了下演讲的相关事宜,在他介绍的同时,周予夏就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 她需要负责其中8所学校。 今天是周一,准备时间不多,看来她要准备加班了。 没容周予夏多想,商定具体细节后,紧接着进入下一个议题。 赵庭之拿出五份病例摆在桌前。 神经外科的教授一个个向前探身,看了几行字后干脆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拿出老花眼镜架起,逐字逐句地阅读,各个蹙眉抿嘴。 只听见教授们嘴里频繁冒出“颅底脑干”“星形细胞瘤”“压迫视神经导致失明”等等的术语。 这些词周予夏还是知道的。 若说在外科手术中,最有光荣感的科室,莫过于心外科和神外科。 一个是负责生命的“发动机”,一个是掌管躯体的“司令部”。 这两个科室的医生谁更傲气,一直是他们医护工作者的谈资,而她的内心的天平总会滑向“神经外科”。 开颅手术已经是外科手术中复杂危险的手术了。 而脑干是人体的生命中枢,此处生长的肿瘤供血丰富,与血管和脑组织紧密粘连,随着肿瘤增大会逐渐压迫颅神经,造成其他诸如失明,偏瘫等症状。 想要避开紧紧包围肿瘤的脑神经与血管,将病变位置切除,并且保证脑干无损,其难度可想而知。 万一病变严重,便是和死神抢夺生命。 神经外科的教授看见这些病例开始摩拳擦掌,就连冷静淡然的黎初临也对着一份病例出神思考,毕竟他只接受过两例脑干肿瘤患者,一次是辅助主任教授,一次是主刀。 赵庭之看见这些年过半百的教授们眼中,渐渐燃起了不符合年岁的光亮,好像即将要展开热烈讨论。 他怕耽误其他科室的医生工作,赶紧导入其他议题加快进度,然后给神经外科的教授们留出空余时间讨论。 下会后,周予夏回办公室,和满脸写着好奇的李清婕撞个满怀。 像她这种还在轮转期的医学生是没有机会参加这种等级的会议。 难得见李清婕这么好学,她摆正姿势,都准备好要回答她的提问,只看李清婕脸上带着崇拜的笑容,“周医生,你认识疾控中心的帅哥呀。” 周予夏愣住两秒。 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到。 “你说赵庭之?我研究生时的前辈,北市大学的高材生。” “果然,”李清婕啧啧两声,双手环臂一幅看透真相的表情,“优秀的人都互相认识,周医生,黎老师,瞿医生,李医生还有赵帅哥……哇,你们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脑子还这么好使,简直没我这样平凡人的立足之地。” “大家都是平凡人,”周予夏拍了拍李清婕的的肩膀,“醒醒同学,现在挑灯夜战还来得及,你会青出于蓝。” “再给我一个脑子,不,两个,或许可以与黎老师一战。” 周予夏忍俊不禁,脑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大学时代那句人人皆知的俗语,不由得轻喃出声:“能在江医大读完神经医学博士的,都是疯子。” 李清婕扑哧一乐,然后疯狂点头。 她可太同意这句话了。 不过在她心中,黎老师就是那个最帅的“疯子”。 周予夏把成立研究中心的事情和李清婕大概讲了一遍。 机会难得,最好现在开始好好想想要不要加入脑疾病研究的队伍。 现在正处于初创阶段,之后的参加条件只会增加,如果想挑战自己,可以考虑去神经外科。 当然,精神科,她也欢迎。 毕竟神经外科手术错综复杂,难度大,有些医生退休了还只是入门级别。 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疗水平在全国来说都是顶尖的。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的私人原因,恐怕她也会选择在神经外科发展。 不知道会有多少机会能站在他身侧并肩作战……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噔噔噔!故人全部登场咯 第7章 应是海棠依旧(一) 来医院快一个月了,周予夏也渐渐适应这里的工作。 傍晚高峰期,江立市有处立交桥发生重大连环交通事故。 一辆轻型货车因为疲劳驾驶与一辆小轿车相撞,导致六辆后来的车辆发生追尾事故,货车冲出桥梁,到现在还没打捞上来。 电视台争相报道伤亡情况,目前已经造成两名重症,四名轻伤。 说巧不巧,今天软件园的一所公司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街上到处都是开往医院的私家车,把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周予夏今天上夜班,刚下地铁就听见到处都是救护车的警鸣声。 路过急诊部的时候,门前已经站了许多看热闹的群众,警卫正在大声嚷嚷着让他们为救护车腾出空间。 急诊科的护士在门口来回踱步,总算看见来了一位医生,立刻朝周予夏跑过来,火急火燎地说:“周医生,能拜托您看看患者情况吗今天急诊人数太多,骨科和神外的医生都在急着抢救,医生实在调动不开!” 第8章 车祸最容易造成身体骨折与颅脑损伤,骨科和神外科的医生也是最常出入急诊部的医生,今天也不例外。 周予夏点了下头,掏出工牌带上,跟随护士疾步走进急诊部,边问:“患者情况?” “52岁男性患者,一周前发生交通事故,颅骨骨折,前天才出院。现在中度昏迷状态,急救人员赶到已经有头痛呕吐,伴有癫痫视力模糊等症状。” 她听见,眉头轻蹙,又问:“这么快出院,怎么没多观察几天?” 小护士颇为头疼地解释说:“患者强烈要求。” 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很多患者自认为了解自己的身体机能,反而对医生的话抱持怀疑态度,一来二去,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一进急诊室,周予夏就惊了。 平常宽敞的大厅现在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患者哀嚎声,还有医生护士大声施救或者交谈的声音。 场面十分紧迫。 护士长动作麻利地挨床查看病人情况,边让手下的护士进行急救,看情况不好的就去叫医生。 一个实习医生推着小推车从周予夏面前疾步而过。 急诊部的床位无一空缺,她下意识瞥了眼,连最不常出现在急诊科的眼科医生都被请过来救急,足见状况多紧迫。 周予夏边走边绑起头发,跟着指引的护士穿过三排病床,走到第四排右手边倒数第二个床位前。 床上躺着一个已经昏迷的中年男子,床边还站了两三个实习生和护士。 周予夏下意识摸口袋,发现自己根本没来得及穿白大褂,于是伸手让身边的实习医生拿出手电筒递过来。 接过手电筒,先观察病人左右瞳孔情况,接着弯腰仔细聆听呼吸情况。 左右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呼吸频率正常。 周予夏沉着嗓音问:“生命体征多少?” “脉搏65,血压150/110。” “ct和mri做了吗?” “在这里。” 周予夏拿起操作台上的无菌手套戴上,边走到分诊台窗口定睛观察显示屏上的片子。 侧脑室颞角额角变钝变圆,典型脑积水。 于是又问,“今天神外谁当值?” “马教授,可是马教授已经进手术室抢救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别的神外医生呢?” 护士举着电话朝她这边喊道,“黎医生这边手术快结束了!” 周予夏快走一步,耳朵挨着听筒。 “是我,周予夏,ct显示患者脑池扩大明显,第三脑室和侧脑室枕角扩大,急性脑积水,需要脑室-腹腔分流术。” “周医生,脉搏59,血压170/125。”护士还在她一边提醒道。 情况不理想,患者病程发展迅速,脉搏开始下降,血压升高。 她点了下头,又问黎初临,“你那边多久结束?” 黎初临隔着电话声筒,眼睛专注在显微镜上,正在进行最后的肿瘤夹除,手机他请护士放在自己的耳边。 黎初临听见那边人声喧嚣,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在一片混乱中稍显格格不入。 他手上动作没停,启唇说:“我半小时后到,你先对侧脑室穿刺,放出适量脑脊液。” “好。” 周予夏挂断电话后不容多想,边准备消毒,边朝一旁的护士医生交代:“准备脑室穿刺包,我先做侧脑室穿刺,手术室准备好后直接通知黎医生,他那边半小时后结束。” “治疗室还有位置吗?” “治疗室满了。” “就在病床这里吧。” “好的。” 护士得到指令后,立刻去拿脑室穿刺包,引流管引流袋以及其他用品,站在一旁的实习医生拿了消毒用具递给周予夏,然后退到她身后。 病床前,众人屏息。 天花板上炽白的灯光落在周予夏后背的衬衫上,散出一大片神圣的光晕。 她睫毛低垂,视线一点不差地落在病人身上,弯腰的时候,肩胛骨隔着衣服面料微微凸显出来,显得身影格外瘦弱。 周予夏用甲紫液在需要切口的地方画出矢状线,接着对皮肤进行二次消毒,盖上无菌手术巾,用切口膜固定在切口周围,局部浸润麻醉。 “电钻。” “骨蜡。” 她用指腹捏着刺针,按照预定方向穿刺侧脑室,全神贯注在针尖的位置,随着缓缓推进,针尖的阻力突然减小时,立刻拔出针芯。 仪器发出急促的的滴滴声伴随脑脊液从中流出而变得缓慢。 片刻后,周予夏压着嗓音,“生命体征。” “脉搏67,血压148/110。” 一旁的实习医生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像是说给自己听:“稍微下降了一点。” 又过几分钟,病人的生命体征逐渐趋缓。 护士们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她们都忍不住向周予夏投去审视敬佩的目光。 临床精神科虽然有临床二字,只是很少有手术安排,实习时再熟练的手艺,工作几年后也渐渐就荒废了,更别提急救技能。 就算是同行,也有大把人认为他们是群对着病人只会开处方,说点安慰鼓励的话,到点就下班,钱赚的轻松又自在。 谁能想到,今天在急诊室磨练许久的住院医生手忙脚乱的时候,周予夏出色完成神经外科的穿刺术,全程冷静理智,没有慌乱,也没有一句废话。 今晚的美谈足够在医院八卦趣闻中沸沸扬扬一个礼拜。 半小 时还没到,急诊室的内部电梯下来了。 黎初临迈步而来。 护士将隔帘拉开的时候,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黎初临身上带着风尘仆仆而来的凉意,比这更凉的是那双含着平淡的眉眼。 看见好看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距离又近,小护士刷的一下脸就红了。 黎初临没在小护士身上停留,稍微侧身面向病床的位置。 他问:“患者情况怎么样?” 病床前围着三四个人,有护士,实习医生,掠过这些人,他瞧见一抹娇小的身影垂着脑袋,正在观察患者的意识体征。 听到那声熟悉的嗓音,周予夏没抬眼,淡淡地交代情况,“颅内压降下来一点,生命体征平稳。不过还要请你观察确认。” 话毕,周予夏从病床前退下,下意识扫了眼时钟。 从打电话到现在,刚好过去25分钟。 黎初临越过一行人,走到她之前站立的位置,拿出手电筒晃了晃患者的瞳孔。 嗯,对光反应刺激正常。 然后,他又把引流管的高度上移三厘米,问,“脑脊液送去检查,手术室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把患者推进去吧,一会儿做分流。” 黎初临吩咐完,然后悄悄把周予夏拉出急诊室门外。 白花花的墙壁上只有一道透明的玻璃箱子,里面放着两瓶灭火器还有两件消防用的工具。 今天的急诊始料不及,周予夏没来得及穿洗手衣,连施救用的隔离罩衫也没套,身上只有一件棉麻衬衫,下面是一条卡其色的过膝伞裙。 她头发扎着,耳后还有两缕头发没梳上,柔软卷在耳侧,一双大眼睛稍稍仰头看着他,满是迷茫和疑惑。 该说的她刚刚都已经说完了,周予夏不明白黎初临还拉她出来做什么。 只见地面的人不着痕迹地扫了周予夏身前一眼,把自己的白大褂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那天生弯翘的唇角此刻上扬了点弧度,温着嗓音对她说:“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下面我来处理。” 他语气温柔又坚定,这样沉稳的姿态很难不让患者信赖。 如果她是病人,也会选择黎初临做她的主刀医生。 那颗小心脏听到黎初临的话又开始躁动起来。 其实直到刚刚,周予夏的手指都是凉的,手心里还沁了很多冷汗。 她也紧张。 急诊科那么多比她年轻的实习医生护士,总算盼来个有实际经验的主治医生,都理所当然地指望周予夏一个人。 尽管她来自和手术最不沾边的临床精神科。 说起来,她的引流术还是当初和黎初临搭档时候学的,这么多年,多少前辈老师都演示过操作过程,只有黎初临的手法最让人过目不忘。 挥刀处理干净又利落,连引流管的摆放位置都像用标尺量过一样精准。 周予夏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黎初临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 她站得脚有些麻了,才回过神来,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看见刚才黎初临披外套的举动。 幸好,他们刚站的位置隐蔽,如果不是刻意,都不会走到这里来。 只是她不明白,黎初临拉她出来就为说一句安慰又夸奖的话? 难不成是顾及她之前说的保持同事关系? 第9章 周予夏思忖着,余光感觉胸前怪怪的。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都是医生,怎么能不写点正经事捏 第8章 应是海棠依旧(二) 一低头,才注意到自己身前的衬衫血迹斑斑,连工牌的带子上都沾上了,深蓝色的丝绸颈带上多了几个干涸的黑点,很扎眼。 难怪黎初临才把白大褂给她。 回办公室的路还有段距离,周予夏怕吓到其他患者,也只能裹着他的外套离开。 刚迈了两步,又忍不住笑自己。 在期待什么 黎初临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特意拉着她出来又披上白大褂,仅仅出于绅士风度而已。 看来是她多想了。 两个小时后,墙上的时钟显示九点过十分。 急诊室的医生护士们总算挨过高峰时刻,现在科室里空出了多半的床位,很多患者也都合眼休息了。 原本杂乱的大厅只剩下细细碎碎,护士们收拾器械的声音。 刚才看过周医生穿刺的护士边收拾边感叹说:“周医生好厉害啊,精神科很少做手术吧,看她手法,没锻炼几年根本做不到这么熟练。” 站在她对面的护士听见,也分享她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八卦,“听说她大四时就经常和黎医生搭档研究,还拿过很多国家奖项。” “国家的奖项?” “没错,国家的奖项。” 另一个护士笑道,左右探头后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黎教授的收官门生,好羡慕,你看她和黎医生说话语气,肯定认识很长时间了。” “你们说,两个人会不会在一起过毕竟周医生也算黎医生的同门师妹,靓女俊男,这谁把持得住啊。” “不可能吧,看他们说话应该就是普通朋友,李舒芸医生不也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吗?” “李医生那就跟亲妹妹一样,哪能和周医生一样。” 一个护士推着装满器具的推车路过,听见他们讨论地热火朝天的后,故作玄虚地说:“据我所知……黎医生有女朋友。” “啊?” “是谁,是谁?” 连十米开外的一个住院医生都快走两步过来试图加入这个对话。 那个提起暧昧话题的人左右瞄了眼,轻轻念出两个字:“手术。” “噗。” 围成一团的人不约而同地扑哧乐出声,又觉得护士站太吵闹不太好,都捂嘴垂头下去,还故意嗔怪似的拍了一下吊胃口的护士。 不用想,这话是被霍然那个调皮鬼传出来的。 她们上班前,黎医生已经在手术室,她们下班后,黎医生还在做手术,像他这样堪比总住院医师的工作强度还能有时间谈恋爱能有时间休息就不错了。 这时候,神经外科另一个总住院医师挂着幸福圆满的表情走过来,一直咂嘴摇头,仿佛见到了难以忘怀的盛宴,“哇,周医生的穿刺技术太专业了,黎医生居然连夸了两句。” 别看黎老师温和,不轻易骂学生。 可是让他夸人也难,还能让他夸两句,这比让海豚开口说话还难。 刚刚平复的八卦氛围再次被激起,一个护士搭腔道:“看来不日,周医生也要收学生了。” 这天晚上,急诊科的人达成共识,新来的精神科周医生,不仅长得温婉可人,专业能力不逊急诊科的同僚,一跃成为医院优秀人才的新门面。 周予夏抬脚进科室门,顺手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露出里面满身血迹的时候把护士吓坏了,还以为她被患者或者歹徒袭击了。 她简单梳洗后换上备用的衣服,将黎初临的白大褂平铺在办公桌上,从抽屉里拿出双氧水仔细擦拭白大褂的里里外外,生怕遗漏哪处血污。 还好,她当时身上的血渍干得差不多了,并没弄脏他的衣服。 双氧会与血渍中的蛋白产生反应并进行分解,能够有效去除血渍,没有双氧水也可以用隐形眼镜护理液,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百试百灵。 后面这招是偶然学到的,她感觉比双氧水更管用。 周予夏略休整了一会儿,就去巡诊了,把该完成的工作都做完,已经接近深夜。 她泡了一杯咖啡,窝在办公室里,准备学校讲座的内容。 周予夏打开赵庭之上传的学校附录,一一检索学校的相关信息,从学校历史到招生情况,从师资力量到学生成绩,但凡能在网上搜到的信息,全部浏览一遍。 不知是不是因为研究生一年级时第一次参加演讲赛拿亚军的乐事。 她自认为十分擅长准备演讲稿,不到四个小时,已经写好了两份分别面向大学生以及中学生的演讲稿,总计一万二千字,根据学校不同,她还准备了八分不同的开场白。 周予夏通读了一遍,修改了基础错别字。 距离截止日期还有四天,她不喜欢拖延,但也不想早早提交哗众取宠。 于是保存了演讲稿后就关上了电脑,等明后天再修改两遍,润润色,再提交。 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眼睛有点干涩酸痛。 周予夏合上电脑,起身一看。 外面东方天空已经露白,于是打算出办公室活动活动筋骨。 凌晨时间,室内的灯光全部关闭,只留下两三盏照路用的壁灯以及紧急出口标识的绿色灯光,空无一人的大厅显得有些诡异。 喜欢看恐怖片是一回事,沉浸在恐怖漆黑的环境中还能保持冷静是另一回事。 顺着走出来有一段路程,往前走又迟迟找不到灯开关。 周予夏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随意一瞥,看见远处有个人躺在连廊的躺椅上,没动静。 三更半夜,这场面实在惊悚怪异。 趁夜深人稀,悄悄潜进来的可疑分子,欲意报复医院? 还是流传在医院走廊的纳凉恐怖传说? 无论是那种,她都招架不住。 周予夏愣在原地,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越想越感觉脚底一凉,一股寒意从脚踝向上逼近。 眯着眼仔细看,那人胸口好像有起伏。 嗯,是活的。 呼吸平稳,大约在睡觉。 她硬着头皮又凑近点,看清那人的侧脸才松懈下来。 是黎初临。 多半是抢救了大半夜,天快亮才有时间能躺在这里休息。 黎初临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微蹙起,呼吸声也不稳定。 铁椅子又硬又凉,他全身蜷缩着,脚踝还伸出椅面许多,看起来有些可怜心酸。 周予夏一直觉得他清醒时和睡觉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少了那双澄澈温柔会说话的双眸,他的骨相轮廓被彻底放大,双唇紧闭,眉峰凌厉,如同陷入沉睡的捕猎者。 修长的手指搭在脸侧,把半张脸遮去,反倒凸显从眉心到鼻尖,唇尖再到下巴那条流畅的曲线。 那微微勾卷的唇角若隐若现。 周予夏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黎初临浅笑注视她的模样,胸口一阵酥麻。 真是要命的长相。 黎初临睡觉轻,没等她站多会儿就察觉动静醒了。 见到是予夏,又放松了些。 睡眼惺忪,条件反射地坐直给她腾位子。 周予夏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挨着长椅的一角虚坐下来,沉了沉嗓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 “情况怎么样?” “没大碍了,”他声音有熬夜后的嘶哑。 半响,黎初临又添了一句,“多亏你处理及时,晚一会儿都要危险了。” 她没说话,无聊地晃了晃脚尖。 凌晨大厅空无一人,外面蓝调破晓,落地窗外摆着几株刚发嫩芽的松树,仔细看有几只小鸟在树枝上驻足喳叫。 那轮圆日若隐若现,而黑暗处的月牙还白亮着。 周予夏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冷淡,又说:“你之前去出差了?” 黎初临差不多清醒了,这次他又恢复如常的温和语调,低着声音回答:“嗯,脑肿瘤协会交流。” 周予夏点点头。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倏忽,他出其不意,转变了语气,“好奇了?” “没有。” 周予夏条件反射地回答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她定定神,若无其事地摆弄口袋里的小手电,啪嗒啪嗒两声,隔着衣料,灯光晃了一下。 开关的声音在寂静中好像被放大了十几个分贝。 他笑了,缓缓道:“予夏,你不擅长说谎。” 抬眼,黎初临的眸光在昏暗的顶光中深了几分,“无论之前还是现在。” 温柔的音色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开,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她感觉脸颊微热,全身如电流般划过,一路汇到胸口,一阵阵坠落感让她四肢发软。 周予夏别过脸,默不作声。 第10章 他说的对,她不会撒谎,被戳到痛点也只会愤愤逃跑,从来不懂得反抗,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她不喜欢骗人,也不喜欢吵架,宁愿不说话也不想说谎。 母亲总说,是她幼稚不懂世故。 可是,真诚不是人与人相处该有的态度吗? 至少她认为能在纷杂中保持诚恳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她脑子里飞速闪过关于母亲和家庭的回忆,那些肮脏残忍的气话狠话一句接着一句掠过,怎么赶也赶不走。 干脆什么都不说,反正总会被看穿。 往事愈浓,周予夏心头一闷,好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压在身上,推不开,也没办法求救,只能绝望地接受这一切,毫无反击之力。 周予夏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只想赶紧离开。 站起身的瞬间,身侧的人反应飞快,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他温声细语,声音带着疲倦的懈怠,央求着,“我不说了,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她的手腕太过纤细,一层薄皮包骨,黎初临不敢用力,生怕捏坏了。 等了半晌,黎初临真的没动静。 周予夏悄悄瞥了眼,他双眸禁闭,眼下淡淡乌青,额头抵着墙壁,白炽灯下,脸色显得苍白又破碎。 心软了。 迟疑一会儿,周予夏还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小姑娘又开始别扭多思了 第9章 应是海棠依旧(三) 东方天空已经翻白。 黎初临坐在她身边,一身蓝色的洗手衣,外面套着干净的白大褂,头靠着墙壁,半仰在铁椅子上,呼吸逐渐变得轻缓,日出地光亮在他脸上陷下片片阴影,像油画里的人物。 铁椅子稍微动一下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予夏怕吵着他,不敢乱动。 于是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最终视线还是落在正对面的落地窗上。 上面倒映出两人的影子,他们之间隔了三十公分,是刚刚好的距离,再靠近些,恐怕她又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让她禁不住想起他拉着她的手腕站在饭店楼梯拐角那一次,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心情,有些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怕被人发现的紧张,还有肢体接触时的悸动。 周予夏出神。 外面的天空渐渐发亮,他们的倒影也逐渐消失。 黎初临还在闭目安眠,并不知道她的心理历程,也不知道此刻她的想法。 要是,日出再慢些就好了…… 这天,神经外科,黎初临的办公室内。 霍然骄傲着小表情,开门进来,特别干脆地把论文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 “黎老师,我这次写的超棒!”霍然表情得意,歪耳朵等着接受老师的夸奖。 这是上次黎老师在饭店给他布置的额外作业,收集硬膜下血肿的相关病例,外加五千字感想。 他一闲下来就窝在值班室里看病例,断断续续用了两个星期才完成,后来赶上黎初临出差,看老师没着急要,他就又补充了点内容。 毫不夸张地说,他觉得自己又能去有头脸的论文平台发文章。 黎初临十分欣赏霍然这点。但凡布置的作业课题,霍然都会保质保量的完成,有时候他随便提出的一个问句,他都会较真,非要得到答案才作罢。 医学生不能怕麻烦。 整理病例,看似琐碎繁复,其实最考验人的耐心细心以及观察力,而这三点恰恰是做医生最需要锻炼的。 黎初临拿起论文先粗略翻了一遍,之后抬腕确认时间,然后随手从桌上的笔筒挑了支铅笔出来,翻到第一页的目录开始细看。 霍然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办公桌前,目不斜视地观察黎初临的面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翻阅纸张的声音,还有他紧张时吞咽口水的声音。 “早叫你来麻醉科,我对学生超好的,你不听,现在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室内突然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把霍然吓得抖了一下。 闻声看过去,原来是瞿朗躺在沙发上,双眼闭着,小腿伸出沙发悬空着。 说话时还换了个姿势,身侧的手术衣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再配合他的脸色,看起来被工作压榨得干瘪瘪的。 瞿朗没事就会来黎初临办公室休息。 一是黎初临爱干净,二是他这的沙发特别舒服,三,黎初临专享正教授的单人办公室。 学生中除了霍然外,非叫都不敢上门,他的办公室倒成了块清净宝地,这对没日没夜泡在手术室里的瞿朗来说犹如天堂。 霍然听了撇嘴,嘟嘟囔囔地说:“麻醉科多忙,瞿医生你的黑眼圈骗不了我。” 瞿朗没睁眼,毫不介怀,轻飘飘道,“所以我在到处哄骗新生,替我分担咯。” “明年我就是正式的主治医师了,瞿老师加油,再有两个月,新一批学弟学妹就要来了!” 瞿朗叹气,“那我可能要先入盒了。” 黎初临看字看得专注,垂着头在段落上圈点批注。 外面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直刷刷散进来,在黎初临的背上折射出熠熠的光影,薄薄的耳廓被透出一层粉黄色的光,那光亮一直顺着他的脖颈延伸。 黎父常说,“书如其人”。 自他认字起,父亲每日要求他用毛笔练习书法直到手腕酸痛为止。 他也因此写得一手干练的好字。 字迹工整方正,笔锋有利,正如他本人干净利落的性格。 霍然好学努力,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对于黎初临的要求严格,但他并不抗拒,反而感谢老师的教导,自己才能进步如此迅速。 在同届中,霍然的专业能力算是最出众的。 黎初临对这位学生也是十分看重。 霍然是他从研一就开始带的学生,偶尔跳脱开小差,但是听劝,提点过的地方,霍然不会犯第二次。 黎初临在纸边提了两条修改意见,等他回神时,听见瞿朗和霍然在聊上周五急诊室人员爆满的事情。 一提起来,霍然就一阵心有余悸,板着脸,还煞有其事地摸摸胸口,说:“超忙啊,除了一位教授出差,一位请病假,其余人全部进手术室抢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急诊部忙不过来。” 那天瞿朗在手术室里给一台肝移植手术做麻醉,等他结束的时候,急诊室已经恢复了平静,只能从一群护士医生那里听到当时情况有多紧迫的描述。 当然,在所有人力挽狂澜的轶事中,大家都异口同声的提到一个名字——周予夏。 瞿朗依旧歪在沙发上,声音懒懒的,“还是你周老师厉害,别看精神科医生很少参与手术,引流急救,照样得心应手。看到她的缝合术了吗?比你尊敬的黎老师不差喔。” 瞿朗露出崇拜的花痴样,“我听说了,黎老师连夸了两句呢!只是没亲眼看到好可惜,周医生长这么好看,温柔善良,简直是下凡来拯救医院单身男青年的天女。” 瞿朗谑笑,“听见没,黎初临,你的大弟子被师妹迷得不要不要的。” 霍然立刻转头献好,“黎老师,你放心,我心中你永远是第一位的!” 黎初临没理会他的阿谀,眼都没抬,把论文合起来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清冷着嗓音说:“把画出来的地方先改一遍,结论重写。” 霍然看老师没生气就高兴得不行了,哪管什么修改论文的事儿,乐呵呵接过答应,眼珠一转,心生一计,“不过黎老师,你觉得周医生怎么样?听说你们是师兄妹?” 瞿朗听后在沙发上噌地一下坐起来,嘴角上挑,“你可问到点子上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霍然眼前一亮。 黎初临仍然没理会,忙完电脑上的工作,又拿出手机来点了两下,动作慢条斯理,没有一丁点慌张的端倪。 瞿朗往沙发后一仰,二郎腿翘起,“想知道啊?” 瞿朗点头如捣蒜。 “来麻醉科我就告诉你。” “切。”霍然讪讪走开,边说边埋怨道:“瞿老师,做人要厚道。穆臣被你收入门下了,你居然来挖黎老师宝贵的墙角,我这就告状你躲在这里。” 话毕,霍然拿出手机做出准备打电话的姿势。 看见这动作, 瞿朗立刻慌了,他过来躲懒可是个秘密! 于是立刻和霍然上演手机争夺大作战。 穆臣自从加入麻醉科成为住院医师后,护士助手都高兴坏了。 平常瞿医生不在手术室就是跑东跑西,总是抓不住人,害他们吃尽苦头。穆臣却总是有办法把他带回来,几次后,瞿朗见到穆臣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转头就跑,不知道的以为瞿朗是他的学生。 就在争夺战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这时候被敲响了。 第11章 穆臣开门,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瞿医生,病人该麻醉插管了。” 瞿朗扭头,委屈地控诉霍然。 霍然无辜摆手,急忙解释说:“我还没说呢!” 确实不是霍然,他刚想打电话就被瞿朗拦住,现在手机还在瞿朗手里。 三人面面相觑,听见东西放在木桌上发出咯噔一声。 黎初临把手机放下,倚着座椅靠背。 他声音悠然,尾音上扬时带着一丝得逞后的笑意,“我说的。” 瞿朗暗自腹诽:腹黑,早晚被周师妹收拾! 下午五点过五分,周予夏关电脑正准备下班。 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不出意外,今天也可以准时下班。 只是还没来得及脱下白大褂,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比一声高的嗓音,周予夏赶紧走出来查看情况。 已经过了看诊的时间,候诊区没有病人,只有几个已经换好便服准备下班的医护人员。 一位中年妇女就站在护士站前,一手拿着病历单,一手对李清婕指指点点,再旁边跟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学生低头站着。 妇女皱着眉头,拔高了声音道:“我教育自己的孩子和你有关系吗!” “病人情况比较严重,您作为孩子的母亲,实在不应该给他压力。”李清婕自觉没有理亏的地方,也没有顾及病患家属的心情,只是一味的用官方冰冷的话术解释着。 “你说谁有病!他只是睡不着觉,高三压力大很正常,你存心咒他!想赚钱想疯了吧?!”妇女脸色铁青,动作又逼近李清婕几步,食指点了点她的肩膀,突如其来的力道令李清婕一个趔趄后退。 周予夏轻轻扶住李清婕,上前一步挡在她和家长面前,柔和着声音说:“这位家属,有话好说,请您不要动手。” “好好说?你们哪找来的小孩,是她上来就说我们孩子有病,医药费你们能拿几个钱?开这么多药,掉钱眼里了?” 周予夏全然不介意对方的语气和用词,继续温声说着:“我是精神科主治医生周予夏,您对医生诊断用药有意见,我们可以进里面讨论。” 家长狐疑地瞥了眼周予夏,又看了眼她胸前的工作牌,才注意到候诊室不少准备离开的旁观群众都在斜眼看她。 大抵觉得有些丢面子,家长清了清嗓子,恢复原本的体态,扬下巴走进诊疗室。 “清婕和我进来,麻烦你们照顾下孩子。”周予夏嘱托分诊台的值班护士安抚患者患者,叫李清婕和她一起进入诊疗室。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其实,黎初临腹黑得狠,平时道貌岸然的模样,只有瞿朗和予夏几个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人堆里,黎教授最爱捉弄人...... 第10章 应是海棠依旧(四) 护士点点头,走到低头站在原地的男学生,柔声细语,让他就近坐在座椅上,又倒了一杯温热水给他。 等三人都进了诊疗室,门一关上,那位家长立刻换上另一幅可怜母亲的面孔,仿佛刚在门外大声嚷闹的是另一个人。 她先看了一眼李清婕,然后对周予夏说:“我们孩子从小就听话,对自己要求高,马上就高考了,关键时期孩子压力大再寻常不过,可是这个医生居然说我们是中度抑郁症,还什么,焦虑?开一堆乱七八糟的药……” 周予夏边听边坐下翻看病历。 患者:孙木苇; 年龄:16岁,高一。 诊断:中度抑郁,中度焦虑,有自残自伤倾向,病程持续超过三个月; 情绪低迷,兴趣减退,注意力无法集中,寡言少语,对事物失去兴趣。 都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 医生备注一栏还写了,患者对出现症状的原因闭口不谈,出现回避、沉默等症状。 周予夏转头问李清婕,“有没有早醒,失眠的情况?” “有,并且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 “器质性病变查过了吗?” 李清婕看了看那位家属,犹豫了一会儿,走近两步弯腰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太不清楚。是林医生的病人,她上周去国外进修去了,我刚接过来想给周医生送给过来,家属先一步过来了。” 周予夏点头,没再问别的问题,又往后翻了一页。 果然看诊医生这栏写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于是她抬头对家属说:“就病历单来看,孙木苇同学的情况确实有些严峻,开的药也都没有问题,李医生也是担心同学的情况,可能传达不够准确,让您误会了。原本主治是林医生,她现在去国外进修了,孙木苇同学之后就由我来诊治。” 孙木苇母亲一听,又要激动,着急地说:“你们医院也太不专业了吧,我都说他没问题,只是压力大,现在哪个学生没有压力,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周予夏依旧维持温和,“患者有自残行为您知道吗?” 喋喋不休的家长突然不说话了。 看样子,家属是知情的。 “况且已经持续2个月,必须要吃药干预了,否则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甚至有生命危险。正常情况下医院会建议住院,如果出现自杀倾向或行为,我们也可以联系警方强制要求住院。”周予夏嗓音不冷不热,说话时双眼一分不错的看着孙木苇的母亲,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孙木苇母亲被周予夏严肃的态度吓到,手指在桌子上敲来敲去,语气焦急:“可是,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呀!” “我明白您的心情,所以我建议孩子立刻吃药治疗,您一定要监督,千万不能再刺激他了。” 周予夏顿了一 下,再开口时软了几分。 “可能现在正值考试期,您焦虑我能理解但是孩子的命是最重要的,任何对他造成压力的话都不要讲,保持情绪稳定,清淡饮食,不要过度劳累,适当放松身心,两周后您带他来复查,到时看情况再调整。期间有任何加重情况,您都可以尽快带孩子来医院。” 孙木苇母亲接过新的病历单,拧眉思忖片刻,“会严重到自杀吗?” 周予夏点点头。 “我知道了医生。” 医生已经重申病情的严重性,孙木苇的母亲也只能暂且相信。 周予夏从胸前的口袋里摸了一根黑色的圆珠笔在旧病历上单独划出了一句话,问:“我看上面写,病人不愿开口,想和您确认一下,孩子真的是因为考前压力大才抑郁的吗?” 家长支支吾吾,有些心虚,“我每天都在忙着上班赚钱养家,他也很少和我聊心事,应该是因为考试压力吧。” “能简单和我说说家里情况吗?家里几个人,相处怎么样等等。” “家里就我和他两个人。他爸在他小时候出轨,木苇五岁时候我们就离婚了,之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在带他。” 周予夏点点头,耐心地说道:“您过的不容易,一个人带他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木苇正是青春期,不能强迫他。有时候反而对陌生人更容易开口,您也别过分担心,按时吃药,按时复诊,其他的交给医生来。” 孙木苇的母亲见周予夏是个温柔亲切的医生,孩子心理突然生病,她又是个单亲母亲,隐忍许久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拉着周予夏一股脑地诉苦水。 拉扯孩子的不容易,抱怨叛逆期不愿说话。 周予夏全程抿唇倾听,又解释安慰了半个小时,孙木苇母亲才离开。 李清婕哭丧着脸,“周医生,我是不是做错了?” 周予夏看她委屈,也不忍心说重话,略准备了下措辞。 “就算家长可能是患者的第一责任人,但是和病人家属说话一定要注意方式,我们谅解家属的心情,可是他们万一激动伤人怎么办?医生的命医生要自己护好。你实在招架不住就喊我,或者其他经验丰富的医生护士。” “吓坏我了,她一着急,我就慌了。” 周予夏没走,又把电脑重新开机,通知林医生她的病人情况,把病历更新放进自己的诊疗表里,对李清婕说:“能带孩子来看病的家长,大部分都是讲理的,孩子身体病了还要心疼半天,更何况是心理问题。” 李清婕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周医生,你刚工作时会害怕遇到这样的家属吗?” “会呀,每天看诊前都会对着镜子说,我可以,我是专业的,不要害怕,自我催眠暗示五分钟呢。”说着,周予夏对空中重现动作,好似面前摆了一张镜子。 她在故意逗笑让李清婕放松。 “看来我也要试试。” “其实是个好现象,以前精神出了问题,大家可能会用异样眼光看待,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到医院来诊治,精神医学,未来可期。” 李清婕没绷住,看见周医生丝毫没觉得麻烦,还热心开导她,心尖上那层薄雾终于驱散了。 周予夏见她情绪恢复如常,展颜笑了,和李清婕确认:“刚才的学生叫孙木苇是吧。” 第12章 “是的。” “他和你说为什么会自残吗?” 李清婕摇头,“怎么问都不说,不过我刚才看到他胳膊上有很多挫伤淤青,不像是自残。” 周予夏听后抿唇沉思了一会儿。 “周医生?”李清婕唤她。 周予夏冲她笑了笑,“之后交给我,你先下班吧。” 二人都没想到,一周后母亲便带着孙木苇又来了。 孙木苇校服上蹭了很多泥土,深蓝色的裤腿上全是凝固的血渍,耳后嘴角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伤势实在不像自残,也不像是意外。 他胳膊上也多了几道割伤。 孙木苇母亲还有护士站的护士医生轮番上阵,本人依然缄口不言。 这样的患者,周予夏并非第一次遇到。 她几乎下意识在心中闪过几个可能性,只是在没有确定前,也不好直接和孙木苇母亲说,只能安慰说服她替孩子办理住院手续。 对于重度精神障碍患者,医生一般都会推荐去隔壁的仁宁精神专科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孙木苇的情况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但也需要住院看护。 他的母亲每日都要工作,没时间照看他,于是让孙木苇在医院住下,由护士监督吃药吃饭,同时也避免再发现些原因不明的伤口。 为了让他多和人交流,特意安排住在六人间病房。 转眼已经住院三日,孙木苇一句话都没说过。 李清婕差点跑去问周医生,孙木苇是不是不会说话,后来偶然听见他和护士嗯了一声才作罢。 他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也不睡觉,就直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很多年轻的患者会有手机成瘾症状,孙木苇没有,似乎一切都没办法唤起他的兴趣。 护士叫他,身体关节总要反应半天才动起来,有点抑郁型木僵倾向。 李清婕不知道第几次从病房区回来,受挫模样。 “还是老样子?”周予夏问。 她无力地点头。 “再等等吧,确定他吃药了?” “嗯,我不放心,特意盯着看他吃了,还让护士特意检查口腔。周医生,是不是我太菜了。”李清婕颇受打击。 “精神疾病病程长。让中后期抑郁症患者开口,难上加难,不要太自责。” 周予夏并不是假意安慰,每日空闲时,她都看见李清婕在来回翻看精神疾病治疗相关的书籍,桌上一摞一摞都被摆满了。 上次周予夏建议她可以考虑加入脑部疾病研究中心的小组,告诉她选择重中之重的神经外科也没关系,李清婕回去后思考很长时间。 虽然还没和周医生聊过,但她现在已经完全对精神医学产生好奇,基本确定要选择在精神科工作。 李清婕眯眼,鼓着腮帮子为自己接下来即将对战“十八般妖魔”打气加油。 果然最直接的唯有美食。 李清婕眼睛发亮,立刻转头问:“周医生,晚上我们去吃烤肉怎么样” 周予夏收拾东西的动作忽顿住,迟疑片刻,十分为难地说:“抱歉,我晚上有约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周予夏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理解善待病人是她分内的职责,可她总会体现出不同于其他医生的共情能力,这是为什么呢(埋个十分明显的小伏笔) 第11章 应是海棠依旧(五) 赵庭之约周予夏在医院附近的一间北市特色菜餐厅吃饭叙旧。 她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这里,只是从来没进去过。 早些时候已经答应了赵庭之,周予夏只好在李清婕委屈巴巴的注视下下班赴约。 她家在步州,毗邻北市,饮食习惯差别无二,菜单上的大部分菜都是她从小吃惯了的家常菜,又问了服务员的推荐,点了四个菜。 木须肉,酱爆鸡丁,炒合菜和莲蓬豆腐。 点完后,她坐在窗边喝茶。 餐厅内正在播放一首怀旧的国语歌曲,整个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落座。 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外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隔着一扇窗户,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江立市的经济发展速度极快,可能今天还是一片空地,一周后就可能看见钢筋建筑,两个月后就会大厦林立。 新旧城区交相出现,时常有一种在高楼都市中坐在古朴老院喝茶的感觉。 江立医科大学及其附属医院隔街互望,几乎饱和的人流量为这片区域带来巨大的商机,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店分散在街边,让人挑花了眼。 周予夏有选择困难症,而且喜欢一种味道就会一直吃,直到吃腻。 中午休息时间短,她没事都会在医院的食堂解决午饭。 所以医院周边大部分餐馆饭店,她都没有尝试过。 这家店,还是李清婕推荐给她的。 一盏茶的工夫,赵庭之进门,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雅座上的周予夏。 他一边迈着步子过来一边含笑说着:“高峰期有点堵车,久等了吧。” 周予夏抿唇回应了下,替他满上一杯茶水,推至面前,“没有,怎么选在医院附近吃饭,应该折中的。” “正好来这边开会,想着很久没和你吃饭了。” 和医院的调休制度不同,疾控中心每周固定休息周六日。 今天是工作日,赵庭之依旧西装革履,气质挺拔,一进门引得店里的服务员看过来好几次。 “确实,”她点头,“两年了吧。” “前辈怎么想到来江立我记得你是北市本地人。” 周予夏疑惑,江立和北市都是大都市,两地距离甚远,她当初特意考了北市的研究生就是看重这点,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江立居然能遇到熟人。 赵庭之神情自若,说:“工作调动,你呢,一年没见,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周予夏微微摇头,“前辈还是伶牙俐齿。” “论口才,我可不及,我那还有你辩论决赛的视频呢。” 当时,研三的学生举办辩论赛,她一个研究生一年级的学生自告奋勇参加,一路过关斩将挺进决赛,最后惜败正方赵庭之,但其实也是一票险胜。 偏偏学校当时极看重这场比赛,新闻学的人在大厅里设置了七八台录像机摄影机,她的能言巧辨也被全方位的记录下来。 学院老师笑得合不拢嘴,把她树立成优秀学生代表好好宣传了一番,周予夏本人那段时间也成了学校的红人。 提到这点,她就无奈扶额。 看见周予夏有些被打趣道的模样,赵庭之继续笑言道:“我当时还以为你是个外向活泼的人,这么能言巧辨,肯定参加过不少演讲活动。之后见到你,看你内敛寡言,还在想你是不是双胞胎。” “我只是突然想尝试没做过的事。” “那就更有天赋了,初次就拿到亚军。” 他们一来一往地闲聊,看似关系很好的互相回忆打趣对方,周予夏心里却总是感觉有点像初次见面时的客套。 餐厅门口又进来两位客人,大堂的服务人员嘹亮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两道修长的身影,一个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运动外套,露出里面一小节蓝色的洗手衣,睡眼惺忪,头发零乱;另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宽松的深蓝色西裤,气质考究,五官立体得惊为天人。 瞿朗先发现坐在窗边的两人,小声叫出名字,“周师妹?” 黎初临偏头,看见赵庭之和周予夏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谈笑甚欢。 周予夏面对门口而坐,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一抬头,和门口的黎初临四目相对。 那双干净的好似墨色玻璃珠的眼睛定格在周予夏身上,眉尾微微上扬,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饶有意味。 周予夏笑容僵住,暗暗咽了下口水。 她居然有些心虚。 瞿朗看热闹不嫌事大,径直朝窗边走过来,黎初临跟在他身后,晚一步跟上来。 “好巧呀,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周师妹。”瞿朗先发制人发挥他的交际花能力,说着,肩膀不经意碰一下黎初临。 周予夏凝神静气,站起来互相介绍几个人认识,“这是在疾控中心工作的赵庭之,是我在北市大的前辈,之前来医院开过会。赵前辈,这是我们院麻醉科的同事,瞿朗,这位是神经外科的教授,黎初临,你见过。” 赵庭之也跟着站起来了,和两个人握手颔首打招呼。 “你就是之前会议的赵负责人啊,你好你好,介意我们同桌吗?” 瞿朗说着,毫不客气地在赵庭之身旁的座位坐下。 他动作迅速,没给赵庭之任何拒绝的可能。 赵庭之笑了声,也没介意,和瞿朗寒暄着。 黎初临慢条斯理地在周予夏身边坐下。 刚坐下,她立刻闻到那股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那颗悬浮在半空中焦躁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抚。 第13章 黎初临不留痕迹地朝她的方向侧身,用仅能两人听见的音量问:“约会?” 周予夏睨他一眼,轻声回答:“不是。” 黎初临此刻已经下班,没有了那身拒人千里之外的白大褂,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淡蓝色的衬衫,领口位置的纽扣有两个没扣上。 从她的视角望去,刚好露出脖子上的喉结,隐约有种禁欲的性感,袖口被随意卷起,露出左手的腕表,下身搭配深蓝色的西裤,黑色皮鞋,这样简单的搭配也只有黎初临穿得出精致讲究的感觉。 周予夏今天也是浅蓝色的针织衫,下面配了条白色过膝裙,米色平底单鞋。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肤色更适合浅色系的穿搭,而且浅蓝给人冷静柔和的感觉,更能与病患建立信任关系。 黎初临和周予夏同侧而坐,一个儒雅一个温婉,外形的般配,让他们的关系又增添了些许暧昧朦胧的氛围。 瞿朗自然不会放过调侃机会,指了指两个人的衣服,坏笑道:“你们两个,约好了?” 黎初临浅弯嘴角,吹了吹杯面氤氲的热气,不打算回答。 周予夏眉间抽动了一下。 她总算看出来了,自她回来那刻起,瞿朗一直在故意撮合她和黎初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周予夏淡淡地回应:“巧合而已。” 晚餐时间,餐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进门的客人无不注意到窗边的风景线,周予夏在三个身姿高大的男人身旁,看起来格外娇小柔弱。 不知是否因为黎初临坐在身旁想要保持形象,还是吃腻了家常菜,她一顿饭下来并没有吃多少,大部分时间安静托腮,看着瞿朗拉着赵庭之畅聊。 两人一来一回,没让话茬掉下过。 黎初临在这种场合一般不会主动发言,优雅喝茶吃菜,在合适的时机抛出一个话题,然后全身而退,犹如一个掌控全局的领导者。 他身形高挑,骨骼与肌肉如同为人体素描专生一样,举手投足间含着游刃有余,像是传统古装剧里的贵族王爷。 他略微抬抬手指,又叫来服务员点单。 不一会儿端上来一道抓炒鱼片,一道桂花鱼翅。 周予夏看见两道 菜上桌,立刻笑了。 刚刚还想他像个京城王爷,这两道菜偏偏是出了名的宫廷菜肴。 瞿朗和霍然热聊,没注意到她无声的笑容。 身侧的人垂眸看她。 周予夏止住翘起的嘴角,还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没什么。” 接着服务员又上来一道姜丝瘦肉粥放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 周予夏为了给他们让座,往里挪挪坐在了靠窗的座位,她想去盛一碗粥,又不想麻烦人,一时犯难。 谁知没容她反应,黎初临拿起她面前的瓷碗,舀了两勺热粥,在周予夏惊讶的视线中放回她面前。 周予夏无声地歪头看他。 黎初临压低了的嗓音,解释说:“姜丝暖胃。” 她不是问这个。 周予夏语塞,“我知道。” 他挑眉,“不喝?”佯装把那碗热粥从她的视线内移除。 这招对周予夏很受用。 她略急切从黎初临手中夺过瓷碗,连说了两遍,“喝,喝。” 然后故意忽视他抿唇含笑的神情,拿起汤匙盛一勺放在嘴边吹走热气,认真品尝起来。 姜丝淡淡的辛辣口感去除了肉腥,恰到好处的咸淡味道,让她忍不住歪头回味,然后一口接一口喝起来,三两下小碗见底。 瞿朗恳切地看向黎初临,“江立第三医院的麻醉医生待遇特别好,为了留住麻醉医生,购了一批价值1万块钱的人体工学椅,你能不能和院长聊聊,没有一万,五千也行啊。” 黎初临淡淡扫他一眼,自然而然拿过周予夏的小碗,又替她盛了一碗粥放回面前。 “我是神外医生,采购你要找后勤。” 瞿朗切了一声,怕赵庭之不了解,和他解释,“他是我们医院黎院长的儿子,不过是靠实力进来的,不是空降。” 后面这半句,是黎初临要求他每次介绍时候都要加上去。 原因是,真的有位病人家属以为黎医生和院长的裙带关系,吵着闹着要换医生。 可是当时这种类型的手术只有黎初临有经验,两位副院长都过来连番上阵劝了一个小时,家属才签了手术同意书,差点耽误了最佳手术时间。 此后再也没有传出黎初临空降进医院的谣言。 毕竟论进医院的资历,黎初临可比父亲还要早五年。 赵庭之了然会意,目光却在周予夏和黎初临间游移,两人亲近自然的相处很难不让人注意。 黎初临适时止住他的观察思考,反客为主的问道:“味道怎么样?要不再点些别的?”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黎教授暗戳戳秀亲近的小心思,在此先心疼赵庭之一秒钟,他是无辜的哇 第12章 应是海棠依旧(六) 赵庭之果然收回打量的眼神,转而笑着说:“菜够了,味道也不错。你们对这很熟啊。” 这样的场面话,黎初临并不打算回答,只是微弯唇角。 瞿朗闲不住,接着回答:“我毕业就在这工作了,十年了吧,黎初临连读毕业,七年?” 黎初临将擦拭过手指的纸巾叠整齐放在桌前,平静地纠正道,“八年。” 赵庭之诧异一瞬,他好歹是北市大学临床精神科博士毕业。 医学教授晋升难度,他并不陌生。 有些人还在为医院规培苦苦挣扎,像黎初临这样的江立医科大学本博八年出身,博士毕业直接规培一到三年,就能成为主治医生。 黎初临研究教学和工作实验两不误,虽然年限上不够升为主任医师,但是在去年凭借带领研究生团队获得神经外科脑肿瘤研究的重大成果,让他晋升成为正教授。 这样的能力背景,就算是被全国医学实力排名第一的北市医院请过去也不足为奇。 “黎医生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成就,能一起吃饭真是荣幸。” “赵先生是北市大学高材生,我才是有幸那个。” 说着,黎初临以茶代酒敬他。 周予夏默默喝粥,两碗下肚,觉得身上微微发热,心满意足地搁盏退席。 刚才他们的对话她没注意听,再抬头,刚好看见黎初临和赵庭之碰杯互敬对方,虽然他们都在笑,但有些剑拔弩张的模样。 周予夏向前俯身,小声问瞿朗,“发生什么了?” 瞿朗饶有兴趣地托腮,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悠悠然地说:“男人的自尊心。” 周予夏无语。 就一会儿没听对话,怎么就扯到自尊心上了? 她丝毫没注意到,黎初临和赵庭之间的诡异气氛全部源自于她。 这场累人的饭局总算赶在日落前结束了。 几人饭毕,瞿朗前脚刚迈出饭店门,兜里瞬间响起急促的手机震动声。 是穆臣打电话催他回医院加班。 没办法,公务要紧,瞿朗就先走了。 赵庭之的车就停在饭店门口,他按下汽车钥匙,滴滴两声,车灯迅速晃了两下。 赵庭之半拉开车门,笑着转头问她:“周师妹住哪,我送你吧。” 黎初临跟在周予夏身后,后一步走出来,没容她回答,先说:“我送吧,正好有个病例要商量。” 就这样,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向周予夏,等待她回答。 她觉得嘴唇犯干,舔了一下缓了缓,然后对赵庭之说:“赵前辈下次再见吧。” 赵庭之扶着车门停顿两秒,冲两个人点头告别,随后坐进车里。 赵庭之的长相能力在同学中算是中等偏上,身边从来不乏主动接近示好的女性。 加之他是北市本地人,更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上门。 周予夏活泼开朗,热心亲切。 虽然温婉娇小,眉眼中却又故不服输的劲儿,听同届的学弟学妹说,她是考研过来的,家在步州市。 北市大学对周边城市的录取率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她的努力可以窥见。 辩论赛结束后,在课题交流的时候,他又遇到了周予夏。 第二次见面他发现,周予夏像换了一个人似 的,沉默寡言,斯斯文文,眼尾一个小黑点透露着些女孩子的纤细,唯一不变的是双眼中的倔强。 赵庭之佩服她,在学业上没少帮忙,就算毕业了,也会经常联系周予夏,一起吃饭游玩,充当知心学长。 几年过去,两人维持不近不远的关系,赵庭之是聪明人,看得出来周予夏对他没有感觉,于是很自觉的在她毕业后去北市精神医院工作时,渐渐不再主动联系。 后来疾控中心发文要求他们部门派个代表调任到江立市,开展为期一年的工作审查,单身无牵无挂的他当之无愧成了这个代表,这才在偶然机会下,与周予夏重逢。 第14章 当时在讲台上,赵庭之一眼就看见她的娇小身影,冲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 那一刻,心里好像有什么化开来。 他不喜欢雨天,却爱上了她微笑时的那个小雨淅沥的午间。 只是周予夏的身边频繁出现一位名叫黎初临的神经外科教授,年轻有为,谈吐得宜,连长相也很出挑,一看就知道是受欢迎的类型。 赵庭之坐在车里,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周予夏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今天想着终于有时间约她出来一聚,虽然他一直和瞿朗聊天,但是对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黎初临无声无息之间向他宣告了两人的亲密。 隔着后视镜,赵庭之看见她和黎初临并肩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不止他一个人有想法,黎初临也是。 或许,这个人比他还要靠近她。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会把她弄丢呢? 赵庭之坐在驾驶座呆坐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单位打过来的电话才发动车子离开。 下午下了一场雨,清新的泥土气味混在空气中,周予夏很喜欢这种味道。 雨后天空敞亮,黄昏晚霞把整个上空染的红火热烈,像映着灯光的铜粉色葡萄酒,让人沉醉其中。 地上的水洼也一个两个折射出天空的颜色,被人踩过后泛着一圈圈的圆弧型的涟漪。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回医院停车场,全程黎初临什么都没说。 周予夏有些无奈,本想尽早结束对话,看来黎初临不想让她如愿。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车钥匙,轻点一下,一辆黑色奔驰的车灯闪烁解锁。 周予夏对车并不了解,不过车头前的标志她还是知道的,立标的车总会比大标的贵些。 后来听科室同事聊天才知道,黎初临这款是奔驰s级,价格在一百至两百万之间。 她站在车子的侧身处,脚步顿住。 语气凉了几度,问:“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黎初临没说话,扬下巴示意她先上车,然后自己也坐进驾驶座位。 她只能开门,坐在副驾驶座位,歪头看他,等待下文。 谁知黎初临系好安全带,调整内视镜,通过后视镜确认周围没有车辆行人后,按按钮,发动车子。 “下班时间,不要讨论工作。” 周予夏哑然。 明明是他说要和她商量的,现在居然面色不改地说这种话。 这个男人! 未等她发作,车子立刻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黎初临弯了唇角,提醒她:“安全带。” 周予夏鼓了鼓脸颊以示不满,倒是很听话,侧手拉过安全带扣好系紧。 “你和赵庭之关系不错。” 不知是肯定句还是疑问句。 “还可以,在北市没少帮我。”她回道。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尾音拉的稍长,不知在盘算什么。 余光瞥见黎初临食指敲了方向盘两下,然后踩油门一个大u形转弯,顺着环形车道开出地下停车场。 外面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下意识眯眼。 黎初临袖口翻上去两节,露出紧实的小臂,右臂靠近手腕内侧长了一颗痣,随着手部用力,小臂上的肌肉会显现两下。 以前在一起时她无聊就会抱着他的手臂抚摩那个黑点,跟他笑语,手臂长痣,主生财。 他的肤色偏白,又常年泡在医院里,见不到阳光,在某些特定的灯光下,周予夏感觉他比自己一个女生的皮肤还要白嫩。 随着驶出昏暗的地下,暖黄的落日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衬衫上,还有他的小臂上。 上面凸起的青筋血管,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黎初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待人永远是温和有礼,对谁都淡淡的,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好,也从没与谁发生过争执。 周予夏除外。 黎初临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疲惫,大笑,生气,她都领教过,那些表情她记忆犹新。 比如现在,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她知道,他在不高兴。 可是,为什么? 周予夏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说她对自己设想的原因不敢置信。 车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两侧汽车发动机还有喇叭声。 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下。 周予夏望着红灯出神,最终还是决定由她打破寂静。 她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黎初临没料想到她的问题,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她。 周予夏直视那双黑眸,补全问句:“我突然消失五年又突然回来,你为什么不对我发脾气?” 就算现在不爱了,单方面短信分手这种没风度的事情,换作旁人,早就甩脸色了。 黎初临也只是再见面时佯装生气了一小会儿,仍像以前一样对她。 说到底,周予夏终究心里有愧,宁愿黎初临对她发作一通,起码她会好受些。 黎初临压低了声音,尾音上扬,“你希望我生气?” “不是。” “希望我发脾气?” “也不是。” “为什么要分手?”他不答反问。 “我说过不喜……”她几乎是下意识回答。 “我要听实话。” 黎初临从小的家庭教养,认为打断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现在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当即断定黎初临生气了,苦于没有新的借口,于是又沉默应对。 见予夏无言,黎初临轻轻叹了口气,辗转悠长的叹息散在空中。 只听他柔和了语调,缓缓说道,“我了解你的性子,有没有说实话一眼就看得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值得你去一遍遍编织一个可以轻易拆穿的谎言呢?” 她扭过头去,有些赌气,“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愿意告诉我吗,我很乐意听。” 又是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住车子。 半晌,周予夏才轻轻念叨一句,“我不想再谈恋爱。” “什么?” 黎初临以为他听错了。 “我不想再谈恋爱,”周予夏重复一遍,迎上他的目光,“和任何人。”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来了来了,旧情人的对峙又来了予夏的内心:好想逃,却又逃不掉...... 第13章 应是海棠依旧(七) 黎初临细细打量她半晌,没说话。 他的眼睛好像天生自带深情的意味。 简单一瞥也好,牢牢紧盯也好,那双眼眸总是暗含不知名的情绪,被注视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沦陷。 周予夏感觉如果眼神能造成物理伤害的话,她现在身上恐怕已经被看穿了好几个洞。 她向后靠了靠座椅,视若不见那股灼灼目光,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放下那么久远的事了。 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应该也该见见其他人了吧。” 驾驶座的人沉默许久,才沉着语气,“没有。” 没有? 为什么没有? 旧情未了? 周予夏脑海里飞速运转,那个早就被自己否定的大胆的想法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惹得她一阵心颤。 强行撑起来的气球看着硕大圆滚,其实轻轻一扎就破。 亦如她伪装的不在意。 再说下去恐怕把自己费尽心力隐藏的底牌亮个干净,索性她假装没听到,扭头继续欣赏窗外风景。 意外的,黎初临也没再说话,继续专注在路况上,一路开到周予夏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副驾驶的人石化,有些不可置信,“你再说一次?” “我也住这里。”黎初临又耐心重复一次。 五分钟前,他在周予夏身旁站立。 看她一直低着脑袋,似乎在思考,没忍心打断,最后走到停车场的电梯门口,越过予夏按了下上行按键,她才反应过来。 周予夏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真是冤家路窄想躲躲不掉,难怪她自报家门时,黎初临握着方向盘的动作顿住了。 起先她没往心里去,直到她看见黎初临熟练地进入她住的小区,熟练地找到停车位,熟练地进入电梯。 两道金属灰色的电梯扇门在周予夏的注视下缓缓闭合,亦如她谨小慎微的心门。 她舔了下干燥的唇瓣,问:“你住哪栋?” “a栋。” 周予夏点头,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余光瞥见黎初临按了17楼的按键。 他的指尖没从那排按钮中退去,而是略转头看她,双眼仍是淡淡的柔和,只是眉尾翘着,看起来心情大好,也不着急,在等她说楼层。 周予夏越过他身侧,飞快按了一楼的按键,边解释说:“我不住这栋。” 幸好,不是住在隔壁这种电视剧桥段。 第15章 她是看准了屏幕上行的标牌,刚按了按钮,电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在一楼停住。 周予夏道了声再见,以几乎逃跑的速度快速离开狭小的空间。 黎初临没拦她,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倏地一下消失在楼厅里。 电梯再次上行。 他低垂了眉眼,想到刚刚予夏惊讶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唇角。 他也意外两人居然住在同一所小区。 黎家在江立市越过别墅区的一片清净地段上,依山傍水,又是几代人传下来的古董一样的四合院宅子,什么都好,就是离医院有点远。 所以他前年在医院附近置办了一套公寓。 这片在新城区,环境不错,楼下还有很大一片绿地公园,适合遛狗。 黎初临是唯物主义者,但此刻,他居然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只是刚才在车里,予夏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她不想和任何人谈恋爱。 黎初临揉眉,有些难办。 予夏有多倔强,他太清楚不过。 正因如此,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握现在两人的距离。 予夏虽然好哄,可一旦被触到逆鳞,可真的比石心肠还难感化。 为什么不生她的气?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爱了,不在意,没感觉。 这套说辞对黎初临完全不管用。 他曾经四处找寻她的下落,过了半年知道周予夏去了北市才安心些,起码知道她是安全的,于是又花了半年时间才渐渐走出来。 这些年,家里人还没着急,身边倒是有不少人也不管他们是否相熟,一股脑想给他介绍安排各种相亲饭局,他都推脱了。 无奈,爱上谁,不是人为可以轻易左右的。 他始终忘不掉予夏。 再见面时,他第一眼就注意到。 她瘦了很多,也更安静了。 黑发长度及腰,双眸澄澈和从前一样,眉眼间多了些坚韧,连对待工作也更加得心应手。 那个稚嫩倔强的姑娘现在已经是一位可靠信赖的医生。 叮—— 电梯门再次开启。 黎初临回家进门,玄关处的感应灯已经亮了,橘黄色的灯光洒在走廊上。 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早早乖巧地坐等在门口,看到主人回来咧嘴嘿嘿笑。 等主人换好拖鞋,屁颠颠走到他脚边蹭裤腿撒娇。 雪白绒绒的毛发不知何时夹了一片绿叶,大概是早上出去遛的时候沾到的。 早上他着急出门去医院,没注意到,就这样在萨摩耶的脑袋上呆了一整天。 黎初临半蹲下,揉了揉狗狗的脑袋。 他的瞳仁在昏暗中映衬着微光,眉间尽是欣喜的舒展。 黎初临喃喃道,“你也知道夏天回来了。” 狗狗嬉皮笑脸,汪了一声。 周予夏昨晚没有睡好。 她把所有躲避黎初临的方法想了一遍。 在医院减少一切非必要出行——可是她要会诊查房; 搬家——她才买的房子; 假装自己有男朋友了——她才说不谈恋爱。 借口被自己一一否决。 算了,认命吧。 否则她也不会回江立市了。 门口玄关的木桌上立着一个纸袋,是上次黎初临给她披的白大褂外套。 黎初临比她高一个头,天生手长腿长,这件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周予夏不放心,昨晚睡前又前前后后查看了好几遍,确定这件大了好几个尺码的白褂没有沾染任何污渍,还满是她这里玫瑰花香的洗衣液香味。 她甚至熨烫了三次,不留一丝褶皱。 做完这些后,周予夏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那几件可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等收拾完后,她拎着袋子去上班,路过地铁门口时,从反光板上看见自己的表情,犹如执行艰巨任务般庄重严肃。 一路上她把袋子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上地铁,步行到医院,坐电梯上七楼,才算安全到达。 这段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在心里一次次排演待会儿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 走到神经外科门口前,左看看右看看往里面探头。 里面医生护士还有病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周予夏就这样在门口露出一个小脑袋,使劲往里打探。 霍然正好走出来准备去手术中心,一眼就发现了周医生。 在一片熙熙攘攘中,欢呼着走到她面前,“周医生,你怎么来啦。” 周予夏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随后恢复如常的表情,浅笑说:“我来还黎医生东西。” “黎老师?他出差了,刚走,要后天才回来,要不我帮你给他打电话?”说着,霍然拿出手机。 周予夏下意识伸手拦住他,“没事,你帮我放他办公室吧,谢谢你,不打扰你们了。” 她把纸袋递给霍然,快速从神经外科撤离。 霍然看了眼那个被留下来孤零零的纸袋,又望了眼周医生离开的背影,摇摇头感叹一声。 看来黎老师真严格啊……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同门师妹还怕见到他。 李清婕 看着周医生出去一圈,再回来时没了早些时候的不苟言笑,反而一脸轻松,正疑惑呢。 只见瞿朗后脚就踏进了精神科的门。 他穿着浅蓝色的洗手衣,脚踩半包式洞洞拖鞋,一路打了两三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 走到周予夏办公室,敲门进去,不到两分钟又走了。 之后,她看见周医生再出来时,拿着一堆病历本放在分诊台的桌子上,走到饮水机面前拿过纸杯接水,没了刚才高兴的模样。 李清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好奇,又觉得周医生的样子可怜兮兮的,于是走上前关心道:“周医生,发生什么事了?” 周予夏鼓着腮帮子端着一杯温开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泄愤地把纸杯捏得不成形,扔进垃圾桶。 转了身,手掌搭在李清婕的肩膀上,略带惆怅地说:“清婕,拒绝,是一项必会技能。” 瞿朗拜托她帮黎初临遛狗。 瞿朗熬了一整夜,脑细胞消亡得差不多了,简单的请求被拆分成了断断续续的短语,周予夏思索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瞿朗半倚在墙边,皱眉闭眼,手指在空中来回打转,很费力的描述:“那是一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狗。” 他现在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听话吗?”周予夏问。 “听话,特别听话,而且特别聪明。” 周予夏思忖片刻。 有点佩服黎初临都忙成那样了,还有情志养宠物,不过他倒是从以前就很喜欢小动物…… 再看看面前的人,瞿朗像个人人随意摆弄的骨架子搭在门框上,眼下重重的黑眼圈,有种熬了几个大夜后的颓废感。 她又是个心软的人。 “好吧,我去帮忙遛狗。” 最终还是答应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02 第二部分到此告一段落(听起来好像要完结似的,其实早得很)。《临夏无恙》这部作品,我希望能向大家传达两位极致温柔,富有书气内涵的郎才女貌形象,所以书名以及各个部分的题目都走含蓄委婉风格,可以稍微品一品(思前想后的细品就算了,作者文笔还达不到那个层次,哭)。临夏组合是我在春末初夏时节的灵光一闪。在春夏暖阳中,浅粉青绿的海棠花瓣在空中漫天飞落,树上绽放的是予夏向阳生长的动力,空中摇曳的是动摇的内心,散在地面上的经过时间洗礼后的沉淀稳重。又是一年春好色,请大家多多关注吧~ 第14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一) 李舒芸对宠物过敏。 以前黎初临出差时都是瞿朗帮忙遛狗,频繁程度让瞿朗对外宣称是狗子的亲舅舅,所以他那里一直有黎初临家的备用钥匙。 黎初临与周予夏关系别扭。 没有明说但暗含的情愫,瞿朗可一直看在眼里。 他和黎初临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连他手机的锁屏密码都门儿清。 当时黎初临和周师妹闹分手,每日浑浑噩噩,萎靡不振的模样对瞿朗来说可太新鲜了。 最近周师妹回来,这小子情绪终于又有了起伏变化。 瞿朗致力于让江立医院的医护工作者过上幸福人生,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能让两人产生交集的机会。 何况,他所在的麻醉科一直是最忙的科室,拜托周予夏遛狗,他双手双脚赞成。 得到周师妹的肯定回答后,瞿朗放下钥匙就溜了。 论逃跑速度,瞿朗争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看见瞿朗一溜烟的离开,周予夏后知后觉上了当。 能有什么办法,都已经答应了。 第16章 下班后,她按照瞿朗发给过来的地址找到位置。 实际上只有后面的门牌号是第一次知道。 1703 房主不在家,她心里总有种做贼心虚的不安感。 在看到那只可爱的小狗后,这份不安也被一阵风吹散了。 一开门,看见一只萨摩耶坐在门口。 萨摩耶看到不是主人,原本摇晃的尾巴戛然而止。 周予夏先蹲下伸出右手凑到狗狗面前。 萨摩耶闻了闻,又看了看周予夏的脸,圆滚滚的大眼睛颇有震惊意味。 她对萨摩耶的表情有些疑惑,面前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狗与深藏在记忆中一闪而过的娇小可爱的宠物形象逐渐重叠在一起。 她狐疑地叫一下名字。 “满满?” 被叫到名字的萨摩耶立刻张开肉爪扑到她身上,摇头晃脑一阵乱蹭,边蹭边发出呜咽的控诉声。 真是被柔软温暖撞到心坎上。 “真是满满。” “乖,我也想你。” 周予夏笑了,这就是她印象里那只小生命。 她左臂回抱满满,右手揉蹭狗头,用尽轻柔亲切的声音安抚它。 萨摩耶激动得不行,好几次抬鼻子触碰她的脸,她招架不住,被推倒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周予夏边笑,边躲过它的甜蜜攻击。 满满是六年前她和黎初临偶然救下的一只流浪狗。 当时它被汽车撞得全身多处骨折,又有皮肤病,看牙齿是只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 周予夏不忍心,和黎初临一起把小狗送到宠物医院,又是抢救又是手术,费了好大心思才保住性命。 后来小狗痊愈后,一直寄养在黎初临家里。 黎初临的母亲和祖父都是喜欢小动物的人,她没事也会趁去拜访黎满楼教授时和满满一起玩。 满满这个名字还是她取的,因为当时正逢小满节气。 她和黎初临分手后再也没见过满满,一别五年,它还认得自己。 周予夏才想到,瞿朗介绍了很多萨摩耶的生活习惯,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列了一张清单给她。 偏偏没介绍名字,她也忘记问了。 周予夏从玄关的挂勾上拿过牵引绳,给满满系好,然后带着它下楼去小区的空地草坪上玩。突然发现有另一个问题摆在她面前。 萨摩耶是中型犬,每天早晚各遛一次,其余时间黎初临上班,只能把狗子放在家里。 宠物在出 去玩的时间里没有足够发泄精力,很容易拆家。 虽然瞿朗交代她,只用在小区里随意跑跑就好。 可是她没想到这“随意跑跑”,一下就是围着整个小区跑满三圈。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拉住满满在楼底下停住,喘口气。 “不行……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满满……你太能跑了。”周予夏手掌撑着膝盖求饶。 她太久没运动,都岔气了。 满满大眼睛望着她,咧嘴大笑,同样喘着大气,从喉咙深处呼出源源不断地热气洒在她腿上。 她一说话,萨摩耶就歪头。 似乎听懂了周予夏的话,满满没再围着小区狂跑,而是乖乖坐在单元楼楼下,表情好像在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周予夏略歇了歇,把满满送回黎初临家。 自动投喂机和自动喂水器并排放在走廊尽头,客厅的角落里。她检查狗粮和水,确认充足没有问题。 怕狗主人不放心,就拍了一张狗子笑嘻嘻的照片发给黎初临。 附言: 瞿朗加班,我来遛狗,他怎么这么能跑? 周予夏环视一圈客厅。 装修以白色为主,摆设电器都选用黑色,黑白配色,看起来简单又低调。 装潢清冷单色调,和他平日温暖和蔼的性格有点不符。 客厅电视两侧摆了两盆阔叶植物,常见,但是她叫不上名字。 阳台玻璃窗上还加装了空气循环器。 黎初临有洁癖,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周予夏有点不明白家里养了这么大一只“掉毛机器”,他还能做到如此干净整洁。 她收回视线,看见满满还在玄关落尘区乖巧坐等。 黎初临调教得好,没有人发话,满满便不会进门,怕爪子弄脏地面。 凭感觉找到洗手间的门,又从旁边的格架上抽出一次性洗面巾,浸润后走回玄关给满满擦干净爪子。擦净后也没扔垃圾桶,拿在手里,打算一会儿出门的时候顺便扔到楼下的垃圾桶去。 看见周予夏来回忙活完又要离开,满满趴下又呜咽起来,满脸委屈。 她蹲坐在地上安慰半天,保证自己明天会来,这才心情好些。 黎初临忙完已是深夜,回酒店后下意识看了眼工作的未读信息。 看见周予夏传来的消息,嘴角不自觉扬起了弧度,好像她本人站在眼前指着满满和他控诉。 他指尖在屏幕来回快速点了几下回复: 它平常都是早晚各跑五圈。 周予夏收到他消息时正弯着腰做拉伸,许久没运动,肩膀大腿肌肉还在隐隐作痛。 不做拉伸,她恐怕明天都起不来。 看见黎初临的消息时,差点晕过去。 五圈,岂不要散架 不容多想,她迅速编辑四个字:人危,速回。 嫌语气不够,还把句号改成感叹号,刚要按下发送键,就缓过神来了。 理性想法瞬间占据高地——和他保持距离。 她迟疑半晌,最终还是长按删除键,把手机扔到了一旁,不再回复。 第二天星期四。 周予夏心心念念满满,早上特意早起一个小时去黎初临家遛狗,然后又回家梳洗吃早饭才去上班,刚到医院便马不停蹄去病房巡诊。 最让她放心不下的还是一周前来住院的孙木苇。 孙木苇外伤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仍然不愿意和人交流。 高考在即,孙木苇母亲急得不行,每天一下班就来病房看望儿子。 听护士说,孙木苇母亲把自己的焦虑一股脑地灌输给孩子,分明周医生已经嘱托不要再给患者心理压力。 李清婕鼓起勇气找到孙母,又重申严重性,后来每到孙母探病时分,她干脆守在房门口等着。 孙木苇母亲还是怕医生的,就没再继续训斥孩子。 周予夏巡诊时候,一进门,就看见角落的病床上,孙木苇双眼无神,耷拉着脑袋,没有任何好转迹象。 她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开导孙木苇。 轻缓地说道:“自残行为增多,你愿意告诉我说明你还是有想活下去的想法,你不想说原因,没有人可以强迫你说出来,在医院好好休息调养,把治愈自己交给时间好吗?” 人的健康状态和精气神息息相关。 虽然她开了药,也做了很多的嘱托,但是孙木苇的情况没有任何起色,他不说明自己难受的原因,医生也不能强硬对待,只能开药物进行缓解,然而病情越来越重。 周予夏征求孙木苇母亲的同意,安排了心理科医生会诊,一连三天,成效甚微。 心理科的张大夫走出病房门,看见孙木苇母亲和周医生都站在门口,孙木苇母亲眼圈发红,看来是刚哭过。 张大夫摇摇头,病人不开口,他也束手无策。 周予夏扶着孙木苇母亲就近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眼看着孙母表情渐渐消沉下去,鼻尖一红,扶着膝盖呜咽起来。 周予夏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未开封的纸巾,从里面抽一张出来,递到孙母面前,“阿姨。” 孙母哭得有气无力,这些天担心儿子的情况,她头顶上多了许多白发。 一开口,声音颤抖:“医生,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见好转。” “孙木苇不愿意开口,现在也只能通过药物抑制负面情绪。” “都怪我,是我把他逼得太紧了。” 周予夏沉吟半晌,开口道,“您还记得木苇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吗?” “他父亲去世的早,都是我一个人在管他。平常工作又忙,自从上了高中,”孙母顿住,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他以前好像提起过想转学,我只以为他是叛逆期没在意,现在想来,在那之后他就话少了……” “我想起来了,是大二刚分完文理科,他选了文科,我就已经很反对了,后来他没扭过我,申请转到了理科班。他从小就听话懂事,是个热心开朗的孩子,成绩还算不错,一直维持中上游水平……” “之后进了理科重点班,成绩开始下滑,一下子成了全班倒数后十名,那个时候我们母子总是吵架,后来有一次我动手打了他,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从小到大就算生病再难受都不会哭一声的孩子,在我面前嚎啕大哭,哭着闹着转班。我没同意,那之后……” 说着,孙母情绪越来越激动。 第17章 “医生,是我不好,是我这个母亲做的不好。是我把他弄成这个样子……”孙母攥着周予夏的胳膊,在她面前垂头哭泣,路过的病人家属都纷纷侧目看过来。 “阿姨,您先别着急,是不是这个原因还是要和本人确认才行。” 她记得清婕说过,孙木苇胳膊上有淤青。 “深呼吸,平复心情,”周予夏继续温着声音,“我知道您现在很难受,但是就我的个人经验,我建议您和学校的老师沟通一下,看看木苇在学校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或者同学之间是否发生过不愉快。” 孙母止住哭泣,抬头,泪痕纵横,“医生你是说,木苇在学校被欺负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建议您和学校多了解情况,毕竟老师和同学才是白天和孙木苇同学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或许他们会注意到木苇同学的情绪异常。” 孙母从周予夏口中听到了新的希望,于是匆匆离开去给孙木苇的同学老师打电话。 第15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二) 下班后,周予夏推了同事的邀约,急忙回小区接满满去楼下跑步。 吸取昨天的教训,她特意先回家换了身宽松的运动服,又趁等电梯的功夫,使劲拉伸身体。 周予夏的运动格言: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 这不,报应来了。 全身的肌肉到今天午间止不住地疼,现在一活动,她疼得表情直扭曲。 满满也是小机灵鬼,看见周予夏换了方便运动的衣服,兴奋得拉着她在小区里狂跑。 跑到第四圈,她实在坚持不住,连说带劝拉着满满去草坪上玩。 “满满,树枝叼回来。” 话落,满满把她扔出去的树枝精准咬到然后立刻跑向她。 柔顺的毛发随风飘动,那对小耳朵跑起路来一颠颠的,两只炯炯的圆眼满眼都是她。 周予夏心情大好,毫不吝啬地夸奖:“乖小孩,乖小狗,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小狗一听更开心了,把树枝放到她的手心上。 这是送给她的礼物。 周予夏突然被戳中了笑点,忍不住柔了眉眼,悦耳的笑声吟吟地在草坪上飘散开来。 “你们相处很融洽。” 忽地,从她背后传来熟悉的如大提琴般令人沉醉的嗓音。 周予夏笑容可掬,闻声扭头。 黎初临站在她身后方两米处,身姿欣长,一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一手随意搭在身旁的旁边一个黑色的商务行李箱上。 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黑色领带松松垮垮的,被他穿出别样的痞气。 黎初临唇角微微上扬,眉眼有些疲倦,清远的视线就这样轻轻落在周予夏身上。 她心想,如果不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惯了,换成任何一个女生都会忍不住心动。 黎初临显然没有耽搁,工作完就回来了。 唯独在黎初临面前,她不想太过放松,于是收回表情,淡淡地回一句:“你回来了。” 黎初临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蹲下,单手摸摸狗头。 满满更加兴奋,尾巴止不住地摇,在草地上高兴地转圈圈。 她被无形间拉近的距离有些无所适从,故作自若地说:“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满满在。” 他沉吟片刻,沉了声音说:“确实,早点说还可以有理由见你。” 周予夏无语,不想理他。 黎初临大概是真的累了,全然不顾地上的尘土草地,在她身侧席地而坐,稍作休整。 他订了最早的航班,会议一结束,立刻赶着去机场安检登机,才刚下飞机。 白天开会调研做课题,半夜回到酒店还要处理医院的工作,熬夜修改学生的论文。 这两天没日没夜的连轴转,身体有些吃不消。 “着急回来有事?” 黎初临悠悠抬眼,“不是你让我速归吗?” 那抹暗藏在墨瞳后面的幽深不偏不倚地撞进她心里。 “我把那条信息删了呀。” 下意识说完,她就后悔了。 黎初临太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周予夏肯定会说这一句。 而她也几乎没思考就脱口而出。 现在好了,他知道周予夏确实编辑过信息,也确实又删掉没发给他。 周予夏抿唇,暗暗在心里懊恼嘴快。 黎初临倒是没什么反应,倦得没有心思逗她。 他上半身微后仰,双臂撑在地面上,仰头合眼,落日的橙辉在他眼窝处折出一片阴影,睫毛纤长舒卷。 周予夏不忍心,“要不还是上楼休息吧。” “没事,坐一会儿就好。” 他眼睛没睁开,慵懒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哄诱的意味。 周予夏没再劝他,继续和满满有来有回的扔捡树枝玩。 扔了四五次后,树枝啪的一声在空中断了,满满停下脚步,垂头看看树枝,又看看周予夏,委屈至极。 她急忙起身安慰满满,又去草丛花坛里找了一个差不多的树枝递给它,见满满不满意,又走远两步去找树枝,一人一狗就蹲在那儿鼓鼓捣捣。 黎初临哑然失笑。 又过去十分钟,天色完全暗了。 草坪上的人接二连三回家去了,树丛里多了许多嗷嗷待哺的蚊子。 黎初临抬腕看眼时间,对她提议道:“上楼一起吃饭吧。” 她当然要回绝。 “我就算了,你也累了不是吗?” “有东西要给你。” 周予夏眉心蹙起,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对黎初临的话很怀疑。 黎初临读懂了她的表情,失笑:“这次是真的,没骗你。” “所以你承认上次是骗我咯?” 她反将一军。 黎初临挑眉,不否认,“是。” 周予夏对他做了一个不满的表情。 这么理直气壮,也就是他做得出来。 满满睁着无辜的眼睛,原本不存在的眉毛皱起,哼唧唧蹭她的裤脚撒娇委屈。 主仆俩为达目的一样狡黠。 她最吃满满这一套。 周予夏轻叹一声,松口道:“走吧。” 他们上了电梯。 期间遇到了其他住户,是个中年大叔,和黎初临打招呼,听两人聊天,黎初临替他做过手术,有一次在电梯偶遇认出来了,就熟络起来了。 黎初临怕邻居害怕,把满满挤在角落里。 隔着缝隙,周予夏看见满满没有一丁点不满可怜,还嬉皮笑脸地吐着舌头。 随着电梯逐渐升高,周予夏突然想起一事。 黎初临离家两天,才刚回来,家里会不会没有蔬菜?他们吃什么?要不她先下楼去随便买点蔬菜什么的,不然空着手上门太不礼貌了。 周予夏快速闪过几个念头,刚要发问,电梯门开了。 他家门口前放着两个大购物袋,上面还贴了两张超长的小票详单,摆明了黎初临先一步线上买好了。 周予夏盯着他开门的背影,一团疑虑应时而生。 “你一个人买这么多菜?” 还是早计划留她吃饭? 黎初临先把两大袋购物袋拎进去,又从她手中接过牵引绳,“怕摸不准你现在的口味,每样都买了点。” 萨摩耶看看为自己解开牵引绳的主人,又看看迟迟没有进门的周予夏,以为她又要离开,哼哼两声抗拒进门。 黎初临看懂它的意思,温声哄道:“她不走,我们一起。” 满满这才放心地屁颠屁颠进门。 目睹全过程的周予夏表示已经见怪不怪。 就算是条金鱼路过黎初临这里都得学会点技能再走。 “如果宠物有学位,满满一定是博士。”她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地说道,仿佛在评估极其专业的医学问题。 黎初临听见浅笑。 他把蔬菜从购物袋中拿出来,先洗几样水果摆在茶几上,让她先垫肚子,又转身进厨房。 满满眼巴巴看着茶 几上的洗得鲜灵透亮的水果,口水顺着嘴角滴到地上。 周予夏看见,慌忙拿过纸巾替满满擦嘴,又擦干净地面,对着厨房问,“满满可以吃水果吗?” 黎初临闻音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客厅里,周予夏和满满齐一齐抬头望着他。 黎初临略压笑容,提醒道:“葡萄不可以,苹果可以。” 周予夏应了一声,于是拿起水果刀削一个苹果,切开两瓣,一瓣给满满,一瓣放进自己口中,清甜脆爽的滋味从嘴中荡漾开来。 甜滋滋的。 她心情大好,对正背对着处理食材的人问了声:“你要吃吗?” 黎初临听见她的问句,明显动作一顿,偏头扫了正在垂头切苹果的人,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他双唇微张,做了一个微开口的姿势。 周予夏抬眸,四目相对。 第18章 她看看黎初临的双手,又看看手里已经切好的苹果。 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黎初临用眼神又示意一下:他正在切菜,挪不开手。 迟疑了两秒,周予夏还是把削好的苹果瓣放进他嘴里,然后迅速离开现场。 剩下的半个苹果似乎也变得暧昧起来。 周予夏在内心咆哮,进来他家里真是个冲动的行为! 她感觉脸颊两侧好像被木炭烫了一样,火烧火燎的。 于是着急进洗手间冷水冲手,手背贴在两侧脸颊,快速降温。 在厨房默默做菜的人安静听着她在客厅慌乱的脚步声,禁不住勾起了唇角。 黎初临永远是不慌不忙,从容镇静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精细的手术得心应手,连做菜也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厨房就传来阵阵菜香。 很多脑子转的快人做一行像一行。 黎初临这种肯学肯努力的天才更可怕。 做一行精通一行。 随着饭点将近,刚刚发生的“事件”也被周予夏渐渐抛掷脑后。 或者说,她故意不让自己陷入那段气氛焦灼的回忆。 黎初临把最后一道菜放在餐桌上时,看见周予夏和满满玩耍。 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和满满玩,一会儿给它编鱼骨辫,一会儿扎两个丸子头,时不时被自己的杰作逗笑。 他一时不禁驻足,半倚着墙,就这样静静地注视他们。 恍惚间,似乎回到从前的时光。 周予夏感觉从背部传来无法忽视的视线,一扭头。 黎初临把衬衫的袖子随意卷到手肘的位置,双臂交叉在胸前,微歪着头,靠在墙边。 该怎么理解他的表情? 与生俱来的微翘唇角似笑非笑,漆墨似的双目正凝视她,仿若透过她的背影思绪飘远,那份游离的视线把平日温和的眸光都消散了。 周予夏看不懂他的表情,也不想看懂,条件反射地收了笑容,试探性问一句:“做好了?” 轻柔的声线唤回他飘远的思绪,再抬眼时,仍是一片温柔。 “嗯,快来吃。”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2-24 我特别欣赏临夏这对的一点是,黎教授真的毫无保留的展示他对予夏的爱意,简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第16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三) 周予夏瞋目结舌。 糖醋小排,东瓜炒毛豆,辣子鸡,木樨肉,滑肉丝瓜汤。 可是他们才两个人...... 是两个人吧? 周予夏眨巴眨巴眼睛,问:“做这么多,还有人要来吗?” “就我们两个。” 黎初临摆了一小碗米饭放到她面前。 周予夏接过后道谢一声,然后夹起一块小排骨,细细品尝。 嗯,口感丰富,肉质软嫩。 她又尝了其他的菜,深处那道被强行竖起的心墙悄无声息间溃散,最后实在忍不住。 “你的手艺真不错,要是去开店,我入股。” 虽然她爱捧场,但唯独黎初临做菜的味道,她都是发自肺腑的夸赞。 黎初临浅浅地笑了,“好啊,我做菜,你收钱。” 周予夏睨他一眼。 话是她先说的,可到了黎初临的口里味道就变了。 黎初临盛了一小碗汤摆在她面前晾着。 又提醒说:“慢点吃。” 周予夏望着这碗汤突然联想到那天在饭店里他给她盛的粥,突然回神,感觉自己太放松了,于是正襟危坐,改为慢慢小口咀嚼。 疲惫过后反而没胃口,黎初临吃的不多,没过一会儿就停筷了,再就是支着手肘看她享用。 他很了解她。 周予夏对于美食的口味随地域而变。 当地喜欢吃辣,她就会吃辣,后来去了北市,那里的菜肴清鲜嫩滑,以别具风味的北菜闻名全国,她又开始爱上那里的口味。 黎初临对味道不挑剔,吃菜都依照周予夏的口味。 上次在店里吃饭时那道木樨肉,她多吃了两口,这次他特意学做上桌,果然她喜欢吃。 饭后她自告奋勇刷碗,黎初临也没拦她,回房间也换了身休闲的居家服。 等周予夏忙完从厨房出来,看见黎初临此刻活脱脱像个大学生。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卫衣,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双手在键盘上敲来敲去。 随着手部的移动,微微发力,腕处的筋骨线条分明。 坐在那里,像是在给奢侈大牌拍广告一样。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有些人偏偏什么也没做,一举一动就足以吸引人。 没等她继续想下去,西裤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起一看,表情复杂。 她悄悄瞥了眼坐在沙发上发出好友申请的那人,视线又落回这张黑底白色线条的头像。 天知道她多想拒绝申请。 上班后的信息往来,她都是直接找了黎初临的工作微信,就怕和他有过多交集。 这个小小的同意按键蕴含了太多的意味,就像潘多拉的宝盒一样,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致命的危险 这就是今晚吃饭的目的吧,周予夏心想。 先出动满满打探军情,在做一顿美味的菜肴打动她的胃。 她毫无反击之力。 “开会时看到有篇最新精神医学的研究资料,可能对你有用,我发给你。” 黎初临神色依旧,不带任何矫饰的言语。 就好像在问她:同意还是同意? 周予夏在心里默 默叹了一口气,随后点了同意,接着屏幕上陡然跳转,出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对话框。 黎初临几乎是立刻就发送过来文件。 她一点开,满屏的英文单词刷啦啦铺开来。 很多医学专业英文术语,周予夏大致翻看了一下。 关于人脑造成系统层面损害的高危因素建立可追踪参数的研究。 观点不错,以后可以在科普讲座中用到。 黎初临又敲两下电脑,合上后起身从她身旁经过,再回来时两手都拿了东西,说:“今天接诊一位想要做脑立体定向术的精神疾病患者。” 他走到予夏面前,把那碗放了菠萝蓝莓的酸奶杯递给她,接着把另一罐低糖酸奶倒在满满的小碗里。 “脑立体定向?”周予夏一听来了精神。 脑立体定向手术是近些年提出的新型治疗方法,通过对顽固性精神疾病手术治疗达到治愈。 只是她不推崇。 一来手术费用会让很多人却步,二来只能针对严重型,何况没有足够依据支撑长久术后恢复,三是精神医学的发病机制仍然是研究课题,连发病机制都没搞清楚就做手术,不能排除后遗症的可能性。 黎初临双手撑在面前单人沙发的椅背上,解释道:“嗯,从周边市过来,精神分裂症十三年了,听说江立医院能做手术,就过来了。” “如果吃药都没有效果,手术未尝不可,患者以及家属怎么说?” 话毕,她拾起酸奶杯里的挂了一层乳白的蓝莓,轻轻咬开里面的果肉。 “患者一直深受幻觉幻听的痛苦,几次都要崩溃,家属也身心俱疲。” “有没有告知他们可能会有后遗症?” “有。” 黎初临把满满吃干净的小碗拿去清洗,边对她说:“他们还是想做手术治疗。” 周予夏点点头,“我等下回去翻看下资料,我在精神医院做过几次立体定向手术,之后拿来给你参考。” 黎初临回来了,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顿一秒,低声道:“我想联合精神科共同医治,请你做第一助手。” 周予夏抬眸看他片刻,沉了沉嗓音,问:“精神科前面还有十位教授级别医师,你确定?” “只有你对精神外科有研究。” 他仅仅在讲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那沉稳平和的语调,也不着痕迹地为这话语增了分量。 黎初临觉得还不够,略停片刻,添了一句:“我相信你。” 周予夏有些承受不住这沉甸甸的感觉,状若无意地垂头看手里的酸奶碗。 “我没意见,但是要请示刘主任。” “嗯,好。”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黎初临听到她回答时柔了眸光。 治疗精神障碍无非两种方式——吃药或者心理治疗。 心理师没有开处方药的权限,只能通过各种谈话疗法来改善患者病症; 临床精神医师则通过包括药品,手术等物理疗法治疗患者的精神疾病。 精神疾病的大脑病理研究起步晚,发病机制尚不明确,目前阶段只能得出大脑中某些神经物质确实会引发精神障碍,并且像癌症,心脑血管等疾病也可能会造成精神病变的结论。 大部分的综合医院,即使是三甲级别医院,也仅仅停留在开药,心理开导等治疗手段层面。 第19章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治”。 周予夏不以为然。 既然身体与心理能够互相造成影响,引起器质性和非器质性疾病,那么手术治疗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甚至人格障碍并不是天方夜谭。 所以她研究生毕业后,选择在北市精神专科医院研修工作。 然而就算是全国精神专科最具权威的代表,手术量也远远达不到科研需求。 但,有总比没有好。 大脑神经组织密集,稍有不慎便会留下后遗症。 虽然事实证明手术可以改善精神疾病,可是与预后效果相提,终究杯水车薪。 手术前,她必须向患者及其家属多次确认手术相关事宜。 想到这里,周予夏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躁。 她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告辞。 黎初临牵着满满把她送回家门口。 周予夏推辞好几次,可满满却很配合主人的想法非要送她,否则就哼唧唧装委屈。 她现在真的怀疑这只萨摩耶是人变的。 次日一早。 黎初临照常查房,霍然作为住院总医师跟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三个住院医师,最后还有两个实习期的研究生,队伍浩浩荡荡。 他径直走到6楼住院部尽头的病房,问霍然:“病人情况说一下。” “男性患者,52岁,三周前事故颅骨骨折,上周五脑积水引流手术,今天是住院第十天,身体各项指标没有问题了。” 黎初临想起来了,是予夏那晚在急诊室帮忙穿刺的患者。 他推开拉门,走到3床前,用平日温和自然的口吻道:“患者,感觉怎么样?” 中年男子正在病床上坐着看报纸,未见其人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先抬起了头。 紧接着就看见给自己做手术的年轻教授,身后跟着大批医生专程进来看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感觉好多了,实在麻烦黎大夫,都怪我当初急着出院,没想到居然真的脑子积水了。” 黎初临拉下口罩,露出一双弯了弧度的笑眼,顺着病人的话,说:“以后可要听医生的话。” 他撕开操作台上的包装袋,戴上一副无菌手套,轻轻扶住患者的颅骨来回查看伤口位置,再开口时点了点头。 “愈合恢复良好,今天可以出院了。” 黎初临检查完毕摘下手套,接过霍然手中的病历单签字,继续说:“一个月后要来医院复诊。脑积水分流后可能会发生感染,一般在术后三个月内发生。现在是四月底,后推一年,到明年四月底之前都要按时来医院复查。如果有不适,尤其是出现严重头痛或者像之前昏厥,恶心的症状,随时过来医院。” 为了给人反应理解的时间,黎初临特意放慢语速,不疾不徐地交代着。 中年男子听完后,还是有发懵,又问:“复诊都要做啥呢?” “通常需要照ct,恢复得好就没问题,不行还要继续分流。” 男子手掌来回磨蹭干燥的病号服,有些犹豫,“医生啊,我今年已经因为大病小病照了五次ct了,会不会有辐射不安全。” 黎初临耐心道:“这点请放心,ct的辐射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听罢,这才长舒一口气。 “出院后的注意事项将由霍医生为您介绍,没什么问题,我们一个月后见。” 话毕,黎初临又领着学生们出了房门,转而走进隔壁的病房。 第17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四) 瞿朗昨夜又跟了台肝移植手术,直到天亮才结束。 他看复苏室值班的护士也是加班,困得跟小和尚敲木鱼似的。 瞿朗作为前辈和医生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三句两句劝那个护士去值班室休息,他守在一旁,直到病人清醒。 患者各项体征指标均正常,意识清醒,这才打电话给那个护士,两人一起把病人推回病房。 李舒芸正要去巡诊,前脚刚迈出电梯门,就看见瞿朗站在电梯门口,面对墙壁,额头抵着墙,半睡半醒,嘴里还在小声哼哼。 “加班了?”她问。 瞿朗没抬头,认出她的声音,闷闷回道:“夜班。” 他看了眼走廊尽头的钟表,这才委屈巴巴地说:“现在开始才是加班。” 李舒芸皱眉,让原本清冷的青眉黛眼散发阵阵生人勿近的气场,语气有些不满,“你这样会猝死的。” 瞿朗听见她语气不对了,双手捂在胸口的位置,眉心蹙着,颇为动容的样子,故作姿态:“没事,你能关心我,我好感动。” 李舒芸表情舒展几分。 还有精力开玩笑,看来不用担心。 从这层北侧巡诊完的黎初临又带着一群小尾巴迈步路过。 瞿朗歪着一侧嘴角,双手撑后腰,坏笑问他:“怎么样?” 黎初临脚步没停,只是随意嗯了一句就忙去了。 身后的小医生们互相看看对方,都一头雾水,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李舒芸刚准备抬脚去去手术中心,听见他俩的对话又折返回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难得寡言高冷的她起了好奇心,瞿朗屁颠颠拉着李舒芸走到角落,准备分享自己引以为傲的月老计划。 刚要开口,听见护士长对着走廊大喊了两声。 “瞿医生呢?” “瞿医生,还有下一台手术呢!” 瞿朗鼓了鼓脸颊,垂头略带无奈看着李舒芸,恹恹道:“我一会儿发消息给你说吧。” 麻醉医生不到情况危急时,都是比较闲散的。 只是全程检测患者的生命体征,劳心劳神也很磨人,瞿朗也不意外。 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手机群消息,游荡在医院各个部门联络群,或者打打小游戏什么的。 李舒芸回了科办公室,分别没五分钟,就收到了瞿朗的信息。 点开先是一个熊猫落泪的表情包,再往下滑,是几行文字消息。 原来是瞿朗撮合予夏替初临遛狗这一件事。 他事先和初临通过气,只是那天出差忙,黎初临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还是晚上回酒店才知道他的小算盘,同时还有周予夏发给他的满满照片,这才知道好友的“心意”。 昨天黎初临出差回来,再加上刚刚春风满面的模样还有“还可以”三个字,看来应该和予夏是遇见了,并且两人进展不错。 李舒芸读完信息后摇摇头。 她真是佩服瞿朗的精力旺盛。 每天工作已经饱和了,居然还能够操心好友的姻缘,光她知道的,医院里就有四对情侣夫妻是他牵线搭桥的。 “李医生。” 门外有人敲门唤她。 “进。” 穆臣半拉开门,看见李舒芸脸上还带着笑意,怔了一秒,随后说道:“病人推进手术室了。” “好。” 李舒芸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手提箱子,里面是手术用的双目放大镜,然后和穆臣一起去隔壁的日间手术中心,手部消毒,穿手术衣,进手术室。 今天的手术需要去除患者左额颞岛叶上的星形胶质细胞瘤。 因为发现时间早,病变区域小,比较好清理。 操作下来,李舒芸觉得手感还不错,原本紧绷的神经稍松了点。 她和瞿朗还有黎初临不同,不喜欢教书,没有在学校任职,但是多亏两位好友的拜托熏染,也开始注重边做手术边给助手医生讲解。 一是手术相关的问题更容易记住,二是还能缓解手术室的紧张气氛。 第一助手是个胆小的住院医师,本能看见老师发怵。 带她的导师是位严格古板的教授,被吓哭了好几次,后来闹到主任那里,让李舒芸多帮忙照看着,帮她调整状态。 李舒芸见患者状态不错,血压血氧什么的一切正常,于是叫一助凑近点,说:“看见没有,这个区域就没有肿块形成,却呈现弥漫浸润生长,说明什么?” 一助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说明之后仍有可能发展成细胞瘤?” “嗯。”李舒芸继续淡淡地交代,“之后一定要提醒病人来照mri复查。” 她工作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收尾缝合都交给一助完成,于是从原来的位置退下来,站在手术台旁。 临下来前还和麻醉医师确认了下:“穆医生,患者体征怎么样?” 穆臣听见李舒芸的问话,隔着手术巾回道:“一切正常。” 偌大的手术室内,只有器具碰触肌肤发出细琐的声音。 片刻。 穆臣盯着监护仪,目不转睛地问她:“李医生有高兴事吗?” 刚刚在办公室李医生对着手机消息的笑容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语落,众人转头看他。 连护士长都有些惊讶,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问他:“你是穆臣?” 穆臣微偏头疑惑。 这应该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吧,为什么用问句。 第20章 只听护士长又震惊地补全道:“你是那个寡言冷淡,无欲无求,对同事私生活毫不关心的穆臣?” 显然,穆臣平日从未好奇过谁的近况,今天居然破天荒主动问李医生有没有高兴事。 太难以置信了…… 这比太阳西生东落还要稀奇。 另一个护士被护士长夸张的语气逗笑,起哄说:“什么呀,穆医生是不是对李医生有意思。” 李舒芸不赞同这种玩笑,制止道:“这可不能开玩笑,穆医生的女朋友会不高兴。” 护士长更吃惊了,“穆臣有女朋友?” 当事人几乎同一时间回应:“我没有女朋友。” 手术室的温度瞬间冷了几度,气氛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李舒芸和开玩笑的护士还有护士长面面相觑,都指望对方能说点什么,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 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一个柔弱的声音缓缓加入。 “那个,李医生,你看缝得行吗?”一助医生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抖颤。 她不是自认为有勇气打破尴尬局面。 缝好内膜后需要更换手术针,刚才看大家说话不好打岔,就一直等啊等,见几人来回眼神交换,就是没人注意自己的操作,只能硬着头皮出声。 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 李舒芸收神,走近些查看,声音镇定得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 “可以,换层缝合,继续。” 手术室的小插曲也算告一段落。 孙木苇的病情有了新进展。 孙母昨天下午专程请假来找周予夏和她说明从校方了解到的情况。 那天孙母听从她的建议,打电话到学校孙木苇所在的班主任那里,了解儿子的在校生活。 打了两遍电话才通。 孙木苇所在的班级主任是个女人,接到家长电话后先象征性关心了下学生的身体情况,然后和声和气地解释了一番。 大体含义是:孙木苇在学校没有被欺负,只是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少言,让很多同学有意见。 班主任本想早些时候 给孙母打电话家访,没想到被学校考试的事情耽搁,她还问了很多母子之间相处的情况。 最后得出结论:孙木苇的精神出问题并非学校,而是家庭原因。 周予夏越听越皱眉。 虽说学校为了避免担责任,着急划清界限无可厚非。 可是班主任断定问题就一定出在家庭里,她是否推卸责任 或者更糟糕的猜想……隐瞒情况。 听孙木苇母亲的描述,这位班主任对班级同学的关心也不够,包庇不作为的可能性也不是全无。 孙木苇的病程将近三个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身为班主任不闻不问,甚至同学也没有一个察觉? 怎么想都不对劲。 抑郁症,身上的淤青,绝望不语。 这些经历让周予夏心存的疑影渐渐膨胀。 周予夏安慰孙木苇的母亲许久,然后送她出了办公室门口,回到桌前坐下。 电脑界面上还是孙木苇的病历。 她就这样看着那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的字出神。 霎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护士急得直跺脚:“周医生不好了,上次住院的孙木苇患者不见了!” 周予夏的思绪被立刻拉回到现实。 她起身朝门外走去,边向来报信的护士了解情况:“监控查了吗?什么时候发现的?有没有异动?” 护士攥着两个拳头,皱眉垂眼,一路跟在周予夏身后小跑着:“正在查。上午查房时还在,刚刚护士准备进去监督吃药发现人不在了,过一小时去看还是不在,现在护士站的人已经全部去找了。” 路过分诊台的时候,她们看见护士长正在打电话联系相关人员。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精神科的气氛有些紧张,但不至于失了分寸,上下各司其职。 虽然住院期间病人的行踪由护理科负责,但周予夏作为孙木苇的主治医生,还是忍不住担心孙木苇。 她沉着嗓音对身边的护士道:“麻烦通知警卫戒备所有医院门口,有动向立刻联络,我去监控室看看。” 话音落下同时,周予夏快步离开,去监控室。 第18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五) 医院大大小小的摄像头一共三百个,事发又是高峰期,从里面锁定一个目标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周予夏知道孙木苇的长相外貌,站在检索人员旁边不错眼神地寻找孙木苇的踪影。 半晌后,确认有5台摄像头拍到了他的动向。 周予夏和几个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分别查看五台监控录像的内容,几个人都不敢错开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模糊的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周予夏突然指着面前的屏幕镜头,“这里。” 监控室的人用鼠标点了两下,监控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 监控录像中的孙木苇,动作缓慢,如同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机器人,没有东张西望,也不左顾右盼。 上一个镜头中还穿着的病房拖鞋,在下一个视角中消失了。 他站在南北病房区的连廊上,两步一缓,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视线锁定架在墙角的摄像头上。 这一刻隔着屏幕与时间差,孙木苇与周予夏四目相对。 所有人都同时沉默。 孙木苇双眼黑漆漆的,脸上毫无血色,双唇紧闭,眼中满是绝望麻木,他盯着摄像头大约十秒,然后迈着缓慢的脚步朝前面走过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周予夏眉心一紧,问:“能调出那边的监控录像吗?” 技术人员叹气,“没办法,前些日子摄像头坏了,那边很少有人过去,原计划下周找人来修。” 她又问:“这是哪里的监控?” “十三楼的器械中心,最近正在装修,没有人出入。” 周予夏抬腕看了眼手表。 监控录像拍到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三十七分,已经过去了45分钟。 “麻烦你们再仔细看看,我出去一起找人,有消息电话联系,辛苦你们了。” 周予夏和工作人员说完后,打电话给精神科的同事,让大家重点搜索10层到顶楼之间楼层。 她小跑着去十一楼的肿瘤中心搜索。 又过了十分钟,李清婕打电话来,说她找到了孙木苇。 周予夏也来不及等电梯,直接走消防通道,两阶一迈步,赶到李清婕说的地方——12楼医用品储藏室。 一推开消防门进入医院走廊,就看见清婕守在储藏室门前。 是刚刚周医生嘱托她不要贸然行动,在门口等她过去。 她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 吱呀一声,对面的消防门打开了,看见是周医生来了,李清婕紧张的心稍稍安定。 李清婕用手指了指医用储藏室,用微弱的声音说:“在里面。” 周予夏透过玻璃窗,看见房间尽头角落架子后面露出半截身子的病号服,孙木苇垂头蹲坐在地上。 她理顺衣服和头发,再抬头时,表情温和浅淡,缓缓地交代李清婕:“你在这守着,一会儿警卫来,叫他们不要进来,千万不要吓到他。” 李清婕收到指令后抿唇,坚定地点头一下。 周予夏先敲了敲储藏室的门,停顿两秒,然后轻轻推开进去。 房门刚露一条缝隙,里面开得十足的冷气就涌了出来。 周予夏刚刚跑得急,额头,脖颈上一层层细细碎碎的汗珠,就这样和低温相撞,惹得她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缓缓带上门把手,面向孙木苇的方向站定。 她等在原地,没着急过去。 先观察孙木苇的反应,给他缓冲的时间。 见孙木苇不反对她的闯入,周予夏又稍微挪着朝他靠近了两步,开口用最柔和平静的声音唤他:“木苇?” 叫了两次。 孙木苇还是没有回答。 周予夏听见稀啦啦的脚步声,偏头看了眼门外,见几个护士警卫走了过来,正隔着窗户往里观察动静。 她怕惊扰孙木苇,对着门口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然后慢慢走到他身边,半蹲在他身侧。 仍然温着嗓音:“木苇,地上很凉,怎么坐在这里?” 孙木苇光脚蜷缩靠在墙边,病号服袖子折起的位置上,手臂的疤痕 隐隐可见,这是他之前自残留下来的痕迹。 伤口已经结痂了,上面被用力挠过,留下道道红肿,剐蹭翻起一层痂皮,露出下面粉红的嫩肉。 孙木苇低着脑袋,以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我害怕,周医生。” “害怕什么?”她问,挨着孙木苇,在他身边坐下,和他同样的弯曲膝盖的坐姿。 “他们。” 意义模糊的代称。 没等周予夏思考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第21章 孙木苇捂住耳朵,发抖得厉害。表情痛苦扭曲,边摇头边激动地呜咽。 “他们追过来了,医院也不安全……” “木苇,医生在这里陪你,周医生陪在你身边,告诉我,他们是谁?” 周予夏手掌轻拍孙木苇的后背安抚,湿冷的触感让她吃惊,储藏室里不足十八度的空间里,孙木苇满身是汗。 孙木苇突然仰头,抓着周予夏的双臂求救:“同学……周医生救我,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要来杀我,他们……” 隔着玻璃窗,外面的人只能看见孙木苇情绪激动,表情恳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双手牢牢攥住周医生。 他们怕患者伤人,都跃跃想要冲进来。 周予夏眼神扫过门口的位置,对门外的人摇头,示意他们先不要进来,门外的人也只能先听从医生的指示,继续在门口守着。 周予夏没有推开或者任何拒绝孙木苇的动作,仍用温柔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木苇,你在医院很安全,不会有人过来伤害你。医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相信我,周医生没有骗过你,对不对” 周予夏视线一分不错地注视他,在灰暗的空间里,那双澄澈的眼眸闪烁着坚定的辉光。 “告诉周医生,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 话毕,周予夏感觉胳膊上的力道瞬间松懈。 孙木苇听到问话身体一震,紧抓她双臂的手也突然撤开,再次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埋在两臂之间,像只感知到危险的乌龟。 仿佛这样的姿势,自己就会变得安全。 这是缺乏安全感的典型表现。 她内心的积压已久的疑窦刹那间变为现实。 周予夏轻轻拍他发抖的后背,“呼吸,深呼吸,医生在,我陪你,不要怕。” “木苇,我给你看个秘密好吗?” 周予夏折起胳膊的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道疤痕,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占满小臂内侧。 这里是胳膊上最稚嫩的地方,划破一道口子都会留下细小的伤口,而她的双臂上有十几道这样的伤疤。 孙木苇被这些痕迹吸引了注意,望着那些伤疤怔了好一会儿。 从周予夏的视线看去,他睫毛抖了两下,错愕又疑惑,双眸中久违出现些情绪。 周予夏瞥了眼那些划得凌乱的疤痕,神色清淡。 “我明白你的痛苦,我也知道不论周围人的安慰,都无法体会你现在内心有多煎熬。但是木苇……时间,是世间最宽容的。你不必强迫自己做任何事,痛苦也没关系,难受也没关系,至少证明你还活着。” 周予夏在高中时遭受过霸凌。 她没有和其他人提及这段往事,连黎初临都不知道。 至于这些痕迹,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记得当初病态的自己看着伤口冒出鲜血是何等舒畅痛快。 可是痛苦过后,始终无法否认,她的内心因为空虚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 霸凌她的人还好好的活着,结婚生子,实现梦想,甚至还在自己的领域小有名气。 而她,却要在余生中与这些疤痕相伴。 “现在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劝你,而是以同病相怜的病人和你说话,为了自己,木苇,我们再坚持一会儿……” 周予夏将那段被尘封已久的往事讲给孙木苇听。 隔着窗门,外面的人听不见她和孙木苇的对话,只是渐渐的,孙木苇的背影看起来稳定了许多。 两人出来已是半小时后。 储藏室内很多用品需要低温保存,里面的温度比室外低了十度不止。 房门再次被骤然打开,比刚才周予夏进去时还要低的温度,让站在门口的李清婕不禁打了个冷颤。 孙木苇和周予夏在里面坐在地砖上将近一小时。 周予夏感觉自己的手指冻僵了,不灵活地动了动,正好余光注意到孙木苇的双脚——皮肉看起来又凉又薄,青绿色的血管凸出来,脚趾尖的颜色泛着淡淡的紫红色。 于是她弯腰把自己的鞋脱下来为孙木苇穿上,自己则光着脚走出门外。 门口周围,护士,警卫,医生,里一圈外一圈围了很多人。 都齐刷刷看着周医生扶着孙木苇的肩膀出来,随着两人的步伐让出一条通道。 护士本想接替周医生搀扶孙木苇回病房。 只是此刻孙木苇情绪敏感,下意识推开护士,反应剧烈,周医生又安抚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恢复平静。 负责照顾的小护士双手愣在空中,又有些害怕患者情绪暴走,不知如何是好。 周予夏眼神示意一下。 病房距离刚才的储藏室几百米,她赤着脚,牵扶孙木苇穿过走廊,等电梯,再过一条空中连廊,然后七拐八拐才到达病房。 “周医生,太对不起您了,是我们没看护好病人,还麻烦您一路送回来。”护士长也过来了,对着周予夏就是一个鞠躬。 负责孙木苇的护士看自己的领导都鞠躬了,也立刻弯下腰。 第19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一) 周予夏一如往常语气温和,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没事,病人情绪不稳定也是常事,” 她从外侧关上病房门,又说:“家属来了的话,麻烦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情要和他家人说。” 周予夏接过护士手中的备用拖鞋道谢,不紧不慢穿上,对站在一旁的几名护士笑了下,转身回办公室。 路过护 士站的时候,站前正在开会的三四个护士不约而同目送周医生离开。 其中一个护士抱着写字板,一直望着周予夏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实在忍不住感叹一句:“周医生太有魅力了,我好想叫她一声姐姐。” “周医生和黎医生,真是我们医院两大定海神针。” 大学刚毕业模样的小姑娘软着声音说:“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这话立即引起其他几个人的共鸣。 她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懂我懂!上次周医生还帮黎医生的患者急救,他们是师兄妹是不是” “好羡慕,如果对象是周医生的话,我忍心黎医生有女朋友。”说着,另一个护士捂着胸口,假装忍痛割爱的悲壮表情。 护士长看完孙木苇的情况后从病房走出来,看见护士站前几个叽叽喳喳的护士,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团火。 她冷着声音:“都别做白日梦了啊,多亏周医生把病人找回来,负责床位的刘护士,罚你写篇两千字检讨,下班前交上来!” “……是。” 十八号手术室内。 黎初临与周予夏分别站在患者两侧。 无菌手术衣,无菌手套,口罩等等悉数武装,手术用双目放大镜架在鼻梁上,双手放在肩部一下,腰以上及两侧腋前线之间的无菌区。 高低差让周予夏微仰头注视对面的黎初临,她正在等待主刀医生的指令。 黎初临的目光在她手术帽和口罩之间露出的眼睛处停留一瞬,而后落在仰卧的患者身上。 “主刀医生黎初临,第一助手周予夏,现在开始进行脑立体定向术。” 他们认识十年,却是第一次跨科室联合手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以前大学实习的时候,黎初临是第一助手,主刀医生技艺精湛,也是他的导师孙教授,论资历能力毫不逊色黎满楼教授。 现在孙教授升职做了副院长,不再参与手术。神经外科中加上黎初临,有三位医生都是孙教授的学生。 黎初临成为神经外科工龄时间最短的教授,在十几位平均年龄五十以上的正教授面前也有发言的一席之地。 那时候周予夏还是大四学生,不能上手操作,只有紧贴在手术室墙壁站着见习的份儿。 她也见过几次黎初临的手法,谨慎细致,手指比做精密零件的匠人还稳,缝合线齐整精确,留疤率低,堪称完美。 现在,他们搭档配合,霍然担任第二助手,瞿朗任麻醉医师,外加巡回护士和洗手护士,以及旁观的李清婕,共七人。 手术室内大家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两位医生施展。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时常传出手术服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金属器械来回碰撞的声音。 虽然黎初临事先告诉他们,这个手术难度不高,不必紧张。 可在场中只有周予夏有相关经验,他们第一次配合周医生,难免严阵以待。 黎初临朝霍然伸手,“骨钻。” 霍然应答递过去。 黎初临全程面无表情,眼神专注。 那显着若有若无笑意的唇角被口罩遮住,唯有露出的眼眸,像是湖底闪着亮光的黑曜石一样,有种沉寂隐秘的美。 开窗完毕后,他还不忘对霍然讲解,“颅骨薄,一定要掌握力度,避免伤及脑组织。” 巡回护士听见无声地笑了,也就只有黎医生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教导学生。 第22章 黎初临透过屏幕的导航系统,沿着预先设计的轨迹找到靶点,说:“到达靶点位置,请周医生确认。” 一直安静等待的周予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闻音定睛观察片刻,然后说:“向三点位置挪动1mm。” 黎初临略微挪动注射针的位置,“这里?” 她抬头看了眼导航屏幕,点头:“可以了。” “准备注射。” 周予夏接过微量注射器吸取适量液剂后递给他。 黎初临凭着感觉单手接过,然后将注射液顺着导管浸润靶点位置。 护士开始计时。 20分钟后,再将注射器取出。 手术进展也算告一段落。 黎初临清了语调,问:“瞿医生,生命体征没问题吧?” 麻醉医生在围术期间负责监管病人的生命体征,任何威胁病人生命安全的行为,他们都有资格叫停手术。 现在术前准备的越来越充分,对麻醉有不良反应的患者越来越少,加上实时监控,如果出血严重或者血压骤降都能被及时调整,所以瞿朗也很少碰见需要暂停抢救的情况。 瞿朗抬头竖起大拇指,边说:“没问题。” 黎初临轻应一声,然后接过明胶海绵,填塞骨孔。 接下来需要缝合头皮上的切口,拆除定向仪框架即可。 他让出位置,说:“霍然来缝合。” 终于又到他出场了。 霍然被点名后深呼吸一下,然后走到黎初临之前的位置,模仿看过无数次的老师的手法进行缝合。 周予夏看自己的部分已经完成,从手术台前退下来,双手交叉在胸前,再观察一会儿。 虽然她知道霍然是个聪明出色的医生,但是现在他和黎初临站在患者旁边,两个人时不时交谈两句,看得出来,霍然很尊重这位老师。 能遇到霍然这中听劝好学的学生,对老师是件幸事; 能遇到黎初临这样负责随和的老师,也是件幸事。 手术就这样顺利完成了。 手术结束后,瞿朗把病人推进麻醉复苏室,她和黎初临一起走出手术室和病人家属汇报手术情况。 家属红了眼圈,眉间有许多细碎的皱纹。 一看见医生出来,便急忙凑上前去,开口就是道谢:“太感谢了,医生,谢谢……” 黎初临摘了口罩,整个人又开始散发柔和的气场,说:“现在病人已经推到麻醉恢复室,等一切体征稳定后就会送回病房。” “请问医生,他的病……完全好了吧” 黎初临组织下措辞,继续道:“正如手术前和您二位所说,精神障碍通过手术治疗的案例不多,病症是否能减轻,会减轻多少,是否会造成后遗症并发症都有待研究,简而言之,患者后续能否彻底康复,还要进行持续观察。” 倏的,他想到什么,又说:“这位是精神科的周予夏医生,这次多亏周医生的指导,手术才能顺利结束。” 家属才注意到身侧比黎初临矮了一个头的姑娘。 因为眉清目秀,他们以为只是个实习助手,并没有在她身上投入过多关注,听见黎初临特意介绍周予夏,才转头连声向她道谢。 周予夏也没介意,同样温声道:“具体恢复程度还要等病人麻醉清醒后,进行测评判断。不同的病人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好转,手术过程一切正常,这已经是个很好的消息。二位不要着急,患者有任何进展,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二位。” 家属见周予夏态度温柔,不由得对她倾诉心中的委屈,“谢谢医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揪心……好好的一个人,疯疯癫癫不成样子,去了好多大医院除了吃药就是电疗,根本不管用,我们也只有这个下策了。” 有时候周予夏也摸不着头脑,她看起来究竟有多和蔼慈祥,怎么任何人和她聊两句就想对她诉苦。 出于多年的职业经验,她还是忍不住安抚。 “我明白您的心情。只是在照顾患者的同时,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搞垮,毕竟二位可是病人的指望,距离患者清醒还有一点时间,二位先休息一会儿吧。” 病人家属又道谢几次才让两位医生离开。 久违穿上了洗手服,质感舒服又柔软,周予夏完全没有连站几个小时手术后的疲惫,一切尘埃落地后,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果然手术还是有手术的魅力,又能和病人沟通谈心,再次印证了她选择临床精神科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如果这位患者术后恢复良好,加之江立医院成立了脑部疾病研究中心,说不定之后可以把手术推上精神疾病治疗的日程。 畅想下未来,周予夏心情极佳,如果不是有人站在身边,她都要踮脚蹦跳了。 “辛苦了。”她说。 “饿不饿?”他问。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面面相视。 以她对黎初临的 了解,问饿不饿约等同于在邀请她一起吃午饭。 相比之下,她这句“辛苦了”显得有些敷衍。 周予夏双唇微启,刚想张口拒绝。 没想到那人先她一步,勾唇道:“你早上吃那么少,现在是下午一点十二分,该吃午饭了。” 她几乎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我吃得少?” “猜的,”他微俯身冲她笑了下,“现在知道了。” 周予夏啊周予夏,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她抿唇蹙眉,迟疑两秒,还在想怎么拒绝。 只听那人故作可怜语态,低着声音说:“想和朋友一起吃顿饭的愿望都不能实现,看来那晚我做的菜没合你口味……” 真的是,拿他的巧言善辩没辙。 在他说出更暧昧不明的话前,还是打断为好。 “吃!” 第20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二) 黎初临在医院是清心寡欲的活佛形象。 虽然经常请同事吃喝,但除非三人以上的聚会,否则从不答应和异性单独吃饭约会,邀请去家里做客这种行为更是一次也没有。 住在同一所小区也就罢了,要是让同事知道他们在黎初临家里吃饭聊天,甚至两人不止是师兄妹,还曾经在一过……她的低调生活也算是到头了。 周予夏恶狠狠地剜他一眼。 可在那人眼里却是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黎初临弯了唇角,眉眼间的轻快显而易见。 周予夏强迫自己忽略黎初临的玩味笑容,故意假笑:“去食堂,我请教授吃饭。” 江立医院的食堂内,已经过了饭点,厅堂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他们的工牌最近安装了感应磁片,在医院范围内打卡,门禁,结账都可以使用,在同事中获得一众好评。 食堂分成病患窗口和职工窗口。 病患窗口的菜都略清淡些,而且没有辣菜。 职工窗口的菜色明显上了两个档次,那道白辣椒炒肉尤其得周予夏的偏爱。 黎初临选完菜,先走到收银处等她,看见予夏过来了,准备拿卡一起结账。 周予夏看他的动作立刻快走两步过来拦住,赶紧说:“怎么好让教授请客,今天麻烦了,我来结账。” 黎初临挑眉垂眸打量她半晌。 她还维持着刚刚在手术中心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精致的五官被用于奇怪的用途,可是看起来不仅不难看,还添了几味俏皮与可爱,尤其是那颗眼尾的泪痣,点睛之笔。 周予夏不达目标不罢休,他可一点都没忘记。 他也没再坚持,收了动作,挑眉安静等着。 周予夏从口袋里掏出工牌,啪一声用力贴在扫描器上。 收银台的阿姨是个健谈外向的人,院里的医生她都认识,看见两人的互动,乐呵呵的,“周医生人真好呀,黎教授你可不能为难新同事啊。” 周予夏长得乖巧,特别讨长辈的喜爱,听见阿姨这样说,还配合地鼓了鼓脸颊。 黎初临忍俊不禁,十分配合道:“阿姨说的是,周医生胆子小,不能把人家吓跑了。” 周予夏抬头瞥了眼黎初临,两人视线交汇而过,她先别过脸去,微弱地哼了一声,然后和窗口的阿姨打声招呼,去找位子坐下。 黎初临不慌不急,顺着予夏走过的路,对面而坐。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霍然和李清婕也晚一步到食堂,打了饭,非要也来到二人身边坐下。 李清婕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就激动地说:“黎老师周医生,你们配合的太棒了!” 她虽然以前也在神经外科轮转过,但还是第一次看见和主刀医生这么默契的配合。 虽然以周予夏的身份,担任第一助手有些自降身价,传出去人们或许会对周医生的手术水平提出质疑。 黎医生却十分照顾她,不仅在手术中不止一次和周医生确认手术操作,还在术后向患者家属介绍周医生,把大部分功劳都让给她,太绅士太有风度了! 第23章 周予夏弯弯眼笑了下,就当做回应了。 霍然扒拉盘里的米饭,忍不住疑惑,问:“周医生这么熟练,精神科不是只负责开药吗?” 李清婕对霍然的话并不满意,驳斥道:“精神科也有很多手术的!”虽然她还没有机会观摩过。 周予夏小抿一口水,解释说:“我大学时候没少做助手,而且之前在精神医院,平均每个月都有两三场手术。” 霍然突然就想起急诊室那晚的事,突然亮了眼睛。 “上次脑积水引流也是周医生做的,哇,虽然我在神经外科四年了,也没周医生做的好,周医生,你也是我的老师,周老师!” 一直没发言的黎初临,听见学生又在奉承,眯了眼淡淡扫过霍然,“确实,都总住院医了,你的手术量还没达标。” 霍然急忙喝水避开视线,没了底气,生怕他的“魔鬼老师”又变着法出幺蛾子压榨他。 “周老师……”李清婕也学着霍然的语气,嘿嘿一乐,往前凑了凑身子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此话一处,周予夏的动作瞬间僵住。 霍然也严肃了,抬头瞧李清婕。 周予夏悄无声息地瞥了眼坐在他正对面的人,干笑一声,“怎么了?” 李清婕又换上平日八卦的模样,大眼睛眨巴眨巴,无辜地说:“我想老师要是没有,黎老师也没有,你们这么默契投缘,不如……” 被提及的两人还没回应,在场的另一个人急了。 “你怎么……这是我的任务?!” 霍然听见不乐意了。 这话是他先想问的,两人真的撮合成功的话,他就是媒人,冲这个面子,黎老师肯定会对他这个大弟子宽容点吧! 他是老师的亲学生,周医生又是老师的师妹,再怎么说,牵红线也应该他来。 李清婕也不等当事人的回复,口不渴了,也不饿了,停下筷子半眯着眼看霍然,后者默契对上视线。 随即,两人用眼神开启一场无声的厮杀。 黎初临已经用餐完毕,他慢条斯理地落筷,手肘撑在桌面上,挑眉抬眸, 尾音上扬:“周师妹意下如何?” 又来…… 周予夏狠狠地戳了一下米饭,回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是好主意。” 五月倒数的第二个星期一。 周予夏,李清婕以及赵庭之到江立一中开展中学生心理健康知识讲座。 比原定计划提前两周,但为了契合五月二十五日是大学生心理健康日,校方出于高考临近的考量,所以提前开始了。 江立一中,周一早十点,学校讲堂内。 周予夏在瞩目中迈着步子走到台上的话筒前,环视一圈大厅的人,缓缓启言。 “大家好,我是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主治医生,周予夏。今天能站在这里和大家面对面交流精神健康的话题,可以说是我从业以来最值得庆祝的一件事,并不是说我是个喜好讲谈的人……” 她身着白色丝质衬衫,黑色直筒西裤。 低马尾,耳前碎发被别在耳后,露出一对小巧的珍珠吊坠,和她明朗干净的面容相比,那对圆滚白嫩的珍珠黯然失色。 周予夏拿着话筒走到大家能看清她全身的位置,抑扬顿挫说,“我十分荣幸见证社会开始重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教育。” 而后语风一转,轻快了些嗓音,道:“考试焦虑症,精神分裂症,以及抑郁症……这些专业术语越来越频繁出现在有关中学生的新闻中。我想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吧。” “在我看来,学校也是社会的一部分,也是社交的一部分,只要身处其中就一定会有冲突和不愉快发生。就算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也可能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我说这些不是让同学们叛逆,去驳斥大人,而是,精神疾病本身并不可怕,可以说,只是情绪上的一场感冒,及时治疗就可以康复,耽误治疗就会变成重感冒,重感冒可是会危及生命的,精神疾病也是如此。” 她示意李清婕更换下一张幻灯片。 “量变产生质变,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具有反作用,”周予夏引用课本知识,半引导很多学生条件反射地补充后半句:“主观能动性和客观规律性的辩证统一。” 话落,周予夏浅笑下,“大家比我了解。” 下面激起一阵压低的笑声。 “身体机能与情绪思想的关系也是如此。身体出了问题,精神也有可能出问题。相反,情绪积压太多太久也会反作用于身体,造成实质性的病变。下面就让我带领大家认识常见的精神病症。” 周予夏逐一介绍了常见的精神病症及其症状,尤其展开详述精神分裂症与双相障碍。 最近的精神疾病发病趋势逐渐低龄化,为了让同学们对精神世界有更深刻的了解,她费了很多心思,甚至专门去找了上大学时候看的心理学表情肢体管理相关的书籍。 青春期的孩子对书本知识感到烦闷枯燥,这样的精神讲座倒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到演讲后半段,甚至和她互动起来。 周予夏也放松许多,用朋友的口吻说:“社会要求我们时刻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可就算是机器也有崩坏时刻,更何况是情感丰富的人类。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压力,可以多和家人老师朋友求助。可能很多人觉得自己和家长老师有代沟,也不想麻烦朋友。来医院和专业的精神科以及心理科医生倾诉也是可以的。” 讲座持续一个半小时。 赵庭之坐在第一排。 李清婕偶尔拍照录视频,不比其他人,她回去后还要提交报告。 看见她要给学生照相,坐在她面前的同学纷纷挺起腰板,推了推眼镜,小手乖巧地叠放在胸前,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李清婕看见失笑。 多么天真美好的年龄啊。 周予夏时而停住给同学们留出思考时间,时而走到座位中间的过道上和大家互动,讲话措辞生动又活泼,一点都没有古板学究的样子。 赵庭之目睹全过程后,不由得暗暗感叹:如果不做医生,周师妹会是一位很优秀负责的老师,也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学生才会品行与知识并行发展。 第21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三) 讲座结束后,三人分发了心理健康测评表供学生填写,后全部回收。 学生依照秩序离开后,副校长和主任邀请他们三人去办公室小坐喝茶。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在报告中替他们学校多美言几句,之后又想请他们一起在学校周边的饭店用餐。 周予夏抬腕看时间,下午还要回医院坐诊,恐怕时间安排不开。 好在赵庭之注意到她的纠结,婉拒了副校长的好意。 三人从学校出来已过了饭点时间,就近在门口找了家餐馆吃饭。 等上菜的功夫,顺便进行复盘会。 测评表林林总总收到将近一千份,其中不乏有人胡乱写的,只能作废,她把作废的抽出来放在一边,粗略分成两类。 每份都要逐一核查,有些孩子字迹潦草,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李清婕眉头一直蹙着,欲言又止。 思忖半晌后,实在忍不住,说:“演讲时我看见最后一排有几个学生对同学好像不太友好。” 没等周予夏深思,就听见赵庭之问:“是那几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吗?” “没错,赵老师也看见了吗?” “嗯。” 大约中场五分钟休息的时侯,讲堂内学生都闭目养神或者和同学聊天,只有最后一排靠近窗户边的那一排,扰声不断。 他余光瞥了眼,是几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发型各异,还有人染了怪异的花花绿绿的颜色。 窗户没关,吹进一阵微风,他闻见从那边的方向传来些许烟草味,就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几个男生中间坐着一个穿着长袖长裤校服的男生。 五月下旬的江立已经很热了。 中学生精力旺盛,更会提早换上短袖夏装,只有那个男同学还穿着春秋装。 头发剪得极短,脸颊酡红,一言不发地耷拉着脑袋,任由身边的同学对他动手动脚,一会 儿用手指顶他额头,一会儿肩膀故意碰撞,或者直接把他的手按在桌面上,用圆珠笔来回在手指缝隙点来点去,稍不注意就会被戳破手背皮肤。 虽然他们期间因为太吵闹,被主任出声制止,但也没有多大震慑力,没安静一会儿,又开始对那个男同学“恶作剧”。 赵庭之扶额,“他们学校内部的事情,我们只是外来访客,不好干涉。” 周予夏突然想起什么,整理纸张的手顿住,眉毛拧紧,喃喃道:“孙木苇也是江立一中的,来住院那天就有一堆伤,四肢以及后背有很多起码两周以上的淤青痕迹,或许……” 第24章 校园霸凌。 她之前就有这个猜想,所以去让孙木苇的母亲去和学校了解情况。 今天看他们学校的气氛,再结合赵庭之和李清婕的话,可能真的存在。 “孙木苇?”赵庭之偏头问。 周予夏解释说:“一位住院的患者。自残严重可能会危及生命,前不久在医院走丢过一次,在那之后又出现了幻听幻觉等症状。” 一般的抑郁症通常不会出现幻听幻觉等症状,除非出现其他并发精神疾病或者极其严重,赵庭之也是临床精神医学出身,自然明白这点。 看周医生表情严肃,李清婕也开始有点担心了,问:“该不会,这个学校真的有问题吧?” 赵庭之思忖片刻后,抬眸说:“我会和学校交涉,进一步确认情况。” 周予夏点头,视线落在测评表上。 最上面这一份,上面的题目都用叉号勾选出程度,字迹扭曲,毫无章法,不像故意为之,倒像是拼尽全力压制手颤写出来的字。 姓名栏留下一个单姓,李。 周予夏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直觉告诉她这份测评表不对劲,于是犹豫两秒,把这张纸抽出来但单放进文件夹里。 三人简单吃饭后,赵庭之回了疾控中心。 周予夏下午还要坐诊,没耽搁,和李清婕回医院。 偏偏今天下午患者扎堆了的挂号,一点休息的空闲都没有。 李清婕趁着下一位患者进门前,使劲伸腰活动肩膀。 虽然坐着比站着舒服,可是今天从早忙到晚,完全没时间休息,感觉肌肉紧绷得厉害,站着脚疼,坐着腰疼屁股疼,她真想干脆直接躺在地上算了。 再看看坐姿端正的周医生。 腰板笔直,微微垂头在本子上记录,指甲齐整又干净,手指也长得修长纤细。 安静时的眉眼间带着清淡的疏离感,却不似李舒芸医生看起来冷冰冰的,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尤其右眼尾仿佛轻点上去的细小黑痣,就算穿着白大褂,也难掩柔媚。 李清婕不由自主地摇头感慨,“周老师你太厉害了。” 周予夏对她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不知所云,只是看在两人今天都疲累的份儿上,她也没多余力气聊天,于是温着嗓音道:“今天真是辛苦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今天就不抽问了,报告后天之前交上来就好。” 李清婕故作感激涕零地吸下鼻子,然后做了一个敬礼手势。 说话间,下一位患者敲门进来。 讲座还是有效果的。 当天下午,就有五六个江立一中的学生在家长的陪同来医院看诊,大多是因为升学压力苦恼的孩子。 下午,名为“江立食玩探险小分队”的聊天群里一直有人在说话,周予夏连看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没回。 快下班时,群主瞿朗看李清婕和周予夏两个人都没回消息,干脆拉着穆臣,直接来精神科邀人下班吃饭。 穆臣平日很少参加同事聚会,奈何他有一个左右逢源的瞿朗上司。 麻醉科时常人手不够,他只能一路跟过来监督,以防紧急手术时找不到瞿医生。 他们约在平常去的一家粤味餐馆。 周予夏认生。 在患者面前,她侃侃而谈,充当理解关怀的知心医生,私下里,她还是更喜欢安静地看别人聊天。 倒是李清婕,平常都和霍然斗嘴,晚饭时凭他怎么欠欠的,她都无精打采。 最让周予夏意外的还是黎初临。 什么都不用做,就轻易攻下全院大部分单身女青年的芳心。 而她每天也被迫从分诊台那里听小护士们,孜孜不倦地更新黎初临的动向。 “今天黎医生又完成了一台四级手术。” “黎医生中午请七楼的同事喝解暑饮料。” “黎医生今天换了件短袖衬衫,太帅了。” 虽然这样的话,她上学时候没少听,渐渐习惯了,但是她还是被黎初临的吸粉能力惊讶。 居然有患者为了见他一面,吵着闹着说自己长了肿瘤头疼,过来挂号,指名要黎初临医生手术。 这她就不理解了。 自从两人上次联合手术后,关系倒是比以前近了一些,让她想起大学时光,两人搭档实验的那段日子。 只是有前任这层关系,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她,步步退让,比以前更内敛含蓄。 黎初临和她在本质上是一类人,天生有股倔强调皮的意味。 从前年纪小不懂得,无意识地压制住了冲动,一直以平易近人,温和有礼的形象见人。 现在,他游刃有余间,多了许多戏谑玩味。 偏偏这些新变化,只有她感受得最真切。 比如现在。 她为了和黎初临保持距离,特意等她先入座,然后才进包间,在李清婕与穆臣之间坐下。后来她起身出去洗了个手的功夫,再回来时,穆臣居然和黎初临换了个位置。 周予夏顿时无奈,站在门口。 要是再换去别的座位,怕别人看出来她在躲他,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原位置。 李舒芸正在喝面前晾了有些功夫的排骨汤,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瞿朗,“明天上午颅骨复位的病人状态怎么样?” “没问题,”瞿朗胸有成竹地挑眉一下,又说:“明天穆臣打头阵。” 李舒芸动作一顿,似乎想到从前的经历,转而问穆臣,“他不会又把你拆成两个用吧?” 穆臣说:“是我主动申请的。” 李舒芸有些狐疑,“真的?瞿朗没欺负你?” “没有。” 瞿朗听见两人对话,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冤枉我,哪里有我这么好脾气,古灵精怪,平易近人的老师。” 穆臣说:“我从瞿医生身上学到了很多。” 瞿朗听见有人夸自己,点点头,十分满意。 刚得意了一半,就听见穆臣话锋一转,“但是瞿医生是我的上司,不是老师。” 瞿朗好像踩在轻飘飘的白云上,下一秒发现云朵是一团弥散的水雾,一脚踩空。 听见穆臣的后半句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委屈巴巴地控诉:“你可是从进麻醉科的门就是我带大的!” 这话怎么怪怪的。 李舒芸疑惑,下意识“啊”了一声。 穆臣依旧面色不改,郑重其事道:“可是瞿医生和我一样都是研究生学历,严谨性还是要保持住。” “你你你,你就是嫌我不是博士生,怎么可以嫌弃自己的老师,我现在就去考博,你等着!” 说完,瞿朗愤愤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背影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可怜又有点好笑。 只是大家都知道瞿朗的性格,他也不会真的生气。 果不其然,过了两分钟,他绷不住了,又立刻笑嘻嘻地转过头来活跃气氛,缠着穆臣的肩膀,让他叫自己老师。 穆臣被弄得头疼,最后还是认输喊了一声,“瞿老师。” 瞿朗达到了目的,立刻眉开眼笑,又跑去霍然旁边一屁股坐下,加入他和李清婕的冤家吵闹中。 李舒芸的视线在瞿朗的身上略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夹了一个虾仁放在餐盘里,不慌不忙地又扫了一眼过去。 坐在隔壁的穆臣沉默片刻后,声音平淡如常。 他问:“李医生和瞿医生在交往吗?” 第22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四) 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周予夏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有电话进来。 只是没有开声音,周予夏过一会儿才注意到,正好可以当做借口。 她起身出门回拨过去,顺便去前台结账。 每次她请客,都被黎初临抢先一步,这次特意观察过,大家都在座位上。 黎初临坐在她身旁靠近门口的位置,用手指摸索陶瓷杯口,眉眼里的颜色晦暗不明。 刚刚予夏起身离开时,他余光瞥见。 电话来人的备注是赵庭之。 那个在他不曾参与的几年里,和她走得很近的男人。 周予夏刚出了门,电话就通了。 赵庭之的声音透过电话带着淡淡的疲惫无奈,“校方表示学校管控严格,学生之间不存在任何霸凌问题。” 他轻叹了一口气,按着发痛的眉心。 难怪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上次周予夏建议孙木苇的母亲打电话到学校去询问情况,也得到了类似的回应。 只是赵庭之说得对,他们是校外人员,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能插手,只有一堆学生胡乱填写的心理健康测评表当作参考,更何况连是否存在霸凌行为都是未知数。 周予夏神色平淡,她对这个回复并不意外,低声说:“谢谢你告诉我。学校这样说,我们作为无关人员也没办法。” 赵庭之怕她往心里去,又说:“或许真的是我们多虑也不一定,你别太放在心上,我这边也会继续观察。” 第25章 周予夏嗯了一声。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孙木苇的身影,江立一中的学生在他们医院住院,或许能成为新的突破口。 声筒两侧的人都没说话,背景音就会凸显出来。 赵庭之隐隐听见她那边传来细碎的人群说话声,还有酒杯餐具触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于是问:“你在外面吃饭吗?” “嗯,和几个同事。” 赵庭之沉默片刻,又问:“黎医生也在吗?” “在,你找他有事?” 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黎初临的名字。 “不是,”赵庭之还没说完,听见电话那头出现刚刚提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夏夏。” 周予夏下意识转身,看见黎初临迈着修长步伐走向自己,唇边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明知故问道:“你在打电话?我们该回家了。” 周予夏还在疑惑她和赵庭之的对话里为什么涉及黎初临,并未意识到这个含笑的男人故意使用亲昵的称呼和让听者以为两人住在一起的暧昧用词。 出于长久的礼貌习惯——不能因为讲电话,冷落身边的人。 周予夏没做多想,急忙对赵庭之说,“不好意思,前辈,我先挂了,谢谢你告诉我。” 赵庭之举着黑屏许久的手机,眼前电脑光标还在一闪一闪的,他只觉得刺眼。 更疲惫了。 手里还有两个报表没完成,现在他却突然没了动力继续加班。 耳边只有一遍遍回荡电话那头,男人亲昵地唤她……夏夏。 而他们还在用前辈师妹互相称呼对方。 真是个阴魂不散的男人。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黎初临比他优秀很多,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家世外表。 这样的人,他有信心赢吗? 转念一想,爱情不是比赛,哪里会有输赢。 赵庭之被自己很是幼稚的想法弄得失笑。 周予夏挂断电话后,打算去找服务员结账。 却被黎初临拉住了手腕,牵着她往餐厅门口的方向走去。 周予夏盯着他的手臂,又看看他高出一个头的背影,眼里满是不解。 许是这疑惑太过显眼,他头也没回,边走边解释说:“大家吃完都先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黎初临大约察觉到予夏的躲避,怕自己让她感觉不快,确认她跟在身后便松开了。 周予夏感觉手腕的力道瞬间消失,那温热的掌心温度散在空气里,让她不由得望着之前被拉住的位置出神。 片刻,她了无痕迹地收回视线,问:“你结的帐?” 语气有些不高兴。 她不喜欢这种一味被动接受的行为。 “我们一起吃了四次饭,都是你付钱,你可能不在乎觉得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很有负担,就算是朋友,也要维持合适的尺度。” 最后一句戳中黎初临,他立刻停住脚步。 周予夏没注意,往前走了一步才反应过来,险些撞在他身上。 她下意识后退些,拉开两人的距离。 黎初临手插进裤兜里,转过身来站在原地,略垂眸看她,天生弯起的唇角张合,说:“今天瞿朗结账,不是我。” 周予夏听见后,有些不好意思,拂了下鼻尖。 她误会他了。 “抱歉……” “还说不喜欢我,都记得我们一共吃了四次饭。”黎初临嗓音轻快,对她的误会毫不在意。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快走按了下开锁,示意她也上车,然后坐进驾驶座位。 周予夏跟上他,坐进副驾驶位子,边系安全带边说:“这是两件事,原则是原则。” 谁知黎初临的手倏地停下。 宁静中,那声安全带带扣落锁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只听他嗓音沉得像提琴的弦音,语气上扬:“那么你承认还喜欢我?” 显示屏上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唇瓣上泛着光泽,看起来柔软又性感。 他就在昏暗的灯光中,静静凝视她,眸子里暗含些周予夏看不懂的情绪。 狭仄的空间里,那道视线让她无处躲藏。 她扭脸面向窗外,小声回了一句,“懒得理你。” 黎初临含笑,发动车子,没再继续为难她。 今天忙了一整天,屁股一沾座位,一阵困意席卷而来,路上又堵车,走走停停,像极了婴儿的摇篮床,她实在撑不住想稍微眯一下。 大抵是位置不舒服,周予夏睡梦中拧眉,换了个姿势,面向驾中控这侧。 前面正好是个红灯,黎初临轻踩刹车停住。 偏头一看,旁边的人呼吸平稳,双眼紧闭,眉心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她双手交叉放在胸 口位置,一刹车,手臂松懈了,垂搭在皮椅上。 黎初临长按车门侧边的按钮,把副驾驶的椅背后仰放下。 然后把中控的音量调到最小,打开常听的电台,里面渐渐传出悠扬的古典钢琴曲。 十字路口的霓虹灯光开始快速倒数闪烁。 黎初临开了转向灯,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两下,转换绿灯的同时,踩油门调转车头,去了距离小区十分钟车程的江边。 到达目的地后,身侧的人没醒。 于是他把车子停靠,又确认空调温度刚刚好。 周予夏并不知道他的一系列操作,只觉得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舒适。 在白噪音的加持下,她很快睡沉了。 再醒过来时,周予夏揉揉眼睛,一看时间,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打量一圈周围的情况。 副驾驶的座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后仰了十几度,车子停在江边,黎初临不在驾驶座上。 坐起来歪头瞧车窗。 一条宽敞的黑色绸带一样的江水在面前铺开,江边两侧是两排矮小的圆形灯柱。 黎初临正在路边打电话。 车窗开了一个小缝,她依稀听见黎初临在说手术的事情。 周予夏睡得全身僵硬,腿都麻了,于是也从车上下来。 听到动静后,黎初临朝她的方向扫一眼,指了下电话,示意还要再讲一会儿。 周予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左看右看,在江边一个石凳上坐下,弯腰拉伸腿部。 最近正是昼夜温差大的时节,白天阳光照在地上暖暖的,落日后起了风,吹在脸上倒有些凉意。 他们停在江边的步行长廊旁边。这个时间,长廊上都是散步跑步的人群,停车场的车位都满了,幸好这是一块荒废的石板空地,还能歇歇脚。 江对面有一个大型商场,隔着一条江的距离,依稀可以听见对面的店面前,用音响播放大促销的广告词。 黎初临打电话的功夫,又有一辆私家车在附近停下。 黎初临回头确认了下她的安全,最后干脆转过身面对着她继续讲电话。 城市立于江上。 眼前这条江叫做立江。 反过来是江立。 也就是这座城市名称的由来。 这个命名由来她是听谁说的呢?记忆已经模糊,她在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她就喜欢上了这里。 老实说,喜欢的理由她也说不清楚,大都市的科技便利?界限分明的隐私感?还是因为某个人...... 不容她再深思下去,黎初临挂电话走了过来,就近坐在她的旁边。 再开口时带着漫不经心地磁性,“今天讲座怎么样?” “还可以,”周予夏点点头,“我还挺愿意多办些这样的活动的。” 她缓缓睁开双眼,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弧度,轻柔的嗓音混在浅浅的冷风里,稍不注意就被吹到远远了。 “明天去江立医大?” 也不知道黎初临从哪里听说她明天要去江立医科大学举办讲座,转念一想,他还在学校里任教,便了然了。 “嗯。”她点点头,又问:“有什么建议吗?” 说起来,毕业五年了,她再也没回过母校,有些第一次前往的陌生感。 黎初临思考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学生很热情。” 周予夏微挑眉:“是他们对医学热情,还是对你热情?” “一半一半。” 周予夏忍俊不禁。 他倒是很自知之明。 寂静片刻。 “予夏。” “嗯?” 黎初临嗓音沉稳温和,正如夜间的风吹过山间一样清爽。 漆眸落在她平淡的笑容上,“发生什么事了?” 周予夏的表情瞬间凝固。 第23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五) 还是被发现了...... 她明明自认为已经伪装得很好。 在饭局上安静倾听周围人的聊天,在合适的时机笑笑,再说几句幽默的话。 可在黎初临面前,她情绪上的任何波动都无处遁形。 第26章 江立一中的疑似霸凌事件让她挂心。 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孙木苇身上新旧伤痕让周予夏痛苦。 她很想帮一帮这个少年,仿佛如此,就可以拯救当初孤立无援的自己。 往事她不曾对黎初临提起,不想被“完美”的他发现自己不完美的过去,可他却轻而易举地拆穿她的伪装。 周予夏垂眸躲开他的视线,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干脆放弃,只是沉默。 这时候旁边的私家车发动开走了,引擎启动的声音嗡嗡的,车灯在他们所在的石凳上一晃而过,仿佛连最后一丝生机也带走了。 江水黑得看不见深度,偶尔有三四只蜻蜓沿着江面划出几道水痕,那些痕迹泛着涟漪一直荡漾到江对面。 片刻,黎初临看出她不愿意回答,继续温声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一直在,什么时候都可以听。” 周予夏被他那微低沉的尾音勾得心尖痒痒,就像那几只点水的蜻蜓。 她缓了一会儿,终于遏制住倾诉的冲动。 “谢谢你。”她轻轻地说。 理智告诉她,就这样保持现在平淡的关系就好,可以见面打招呼,可以偶尔一起吃饭,聊工作,或者,帮忙照顾满满。 不能再越界。 她的过去迟早会成为压垮纯粹美好的稻草。 与其让他看见丑恶的一面,不如就此止步。 就算黎初临不再爱她,就算有了新的伴侣,她也会默默祝福。 周予夏想得有些出神,双眼失去焦距。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眼睛干燥得很,连着鼻梁上的的神经隐隐酸痛。 于是她迅速眨了眨眼,视野里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只听身旁的人转换了话题,柔着嗓音说:“江立医大已经完全变样了。” “嗯?” 黎初临解释道:“三年前,学校成立的基金会筹款,修整了很多岌岌可危老式建筑。” 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特别能体现书香学府的气质,尤其是教学楼后面整面墙壁的爬山虎,可是大学里的特色景观。 绿油油的扶摇而上,就算最炎热的时节,看见也会犹感沁人心脾。 周予夏觉得有点可惜:“岌岌可危那就没 办法了,实验楼也没了?” 黎初临起身去汽车的后备箱里拿东西,再回来时带了两瓶苏打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递给她,边回答:“实验楼被改建成了宿舍楼。” 周予夏接过水瓶,同时皱着眉。 很难想象居然可以被改成宿舍楼。 实验楼在学校建筑中最高,将近十二层。 班课被分到哪一层全凭运气,周予夏那届运气就很好,不是在二楼就是三楼。听说她下一届的学生每次都要至少爬十层。 后来有位上了年纪的教授腿脚不好,从楼梯上摔下去,学校才加装了电梯,只是每到上课前十分钟,电梯高峰期,很多着急的学生还是会选择爬楼梯,电梯渐渐成了老师的专属。 话说回来,实验楼有很多化学用品,为了保证安全,教室设计的敞亮又通风,被改建成宿舍楼,估计也不差。 周予夏象征性地小口抿一下苏打水,里面一个个圆滚滚的小气泡随着液体瞬间在口腔里铺满。 略微苦涩的口感没品到,周予夏倒是喝出一股水果的味道。 感觉很熟悉,有点像……葡萄。 她转动瓶身,在路灯下辨认,确实是葡萄味的苏打水。 只是口感有点奇怪,她不喜欢代糖的味道,于是把盖子拧起来,握在手上。 突然想到什么,周予夏又问:“黎老师身体怎么样?” 曾经她也是黎满楼身边的小助手,跟着黎教授有幸参加了不少研讨会,那段时间见过不少杏林高手,或是国内临床各分支的顶尖专家。 黎教授对她不错,她当时也争气。 只是毕业后她不告而别,不知道黎教授是否会生她的气。 黎初临一本正经道:“身体不错,前天早上还做了二十个引体向上。” 她没忍住,笑了。 像是黎教授会干出来的事,一把年纪还能做二十个引体向上,说明身体康健硬朗。 他目光在身旁那张乖巧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弯起唇角,“找时间一起回黎宅吧。” 周予夏指了指自己,“我和你?” “嗯,黎老爷子很惦念你这个得意门生。” “黎教授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周予夏眯起双眼,她怀疑是黎初临走漏了风声。 黎初临挑眉摊手,“你入职第一天,黎院长就告诉他了。” 黎院长,也就是黎初临的父亲。 除非在家里只有亲朋好友,否则在外面他一律称呼黎教授,黎院长,不了解的人还真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上司领导。 黎父黎祖父也都明白黎初临身为医生的傲气,也不会刻意说明黎初临是自家人,避免落人“关系户”的口舌是非。 周予夏再次震惊:“黎院长也记得我?” 他觉得予夏惊慌的表情很可爱,朝她的方向偏了角度,“你好像低估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丁阿姨也很想你。” 周予夏仍然满脸不可置信,不自己攥紧手里的瓶子。 可如果真是如此,她更羞愧了。 黎家人对她都不错,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学生的原因而另眼看待。 尤其是黎初临的母亲丁薇,丁阿姨,次次见到她都热情欢迎。 周予夏耷拉着脑袋,像个泄气的皮球,语气闷闷的,惶恐了起来。 她说:“他们会不会生我气,不肯原谅我,觉得我是白眼狼。” 黎初临不太理解她的心路历程,瞧着那个耷拉下来的小脑袋,眉眼有些无奈,语气又柔和了几分,“胡思乱想,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气。” 那个可怜的苏打水瓶子在她手里被揉得作响,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计上心头,仍用温和的嗓音道:“下次一起回去吧,一起吃顿饭。” 周予夏垂眸良久,而后点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 另一边,瞿朗和李舒芸家离得极近,李舒芸搭他的车顺路回去。 瞿朗开车,她坐在副驾驶,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 麻醉科与神经外科手术繁忙,她已经不记得上次两人在医院之外的地方相处是在何时何地。 今天也只是托黎初临的福,瞿朗自觉地给他和周予夏二人创造机会,李舒芸才能和瞿朗顺路一起回家。 刚才在席间,穆臣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烦躁。 和另外两个朋友不同,她对着感情上的事说不上避之不及,只是有些不擅长。 黎初临在他们三人中从小就是最受欢迎的,情书礼物零食经常把他的书桌塞得满满当当。 瞿朗不知道多少次拉住李舒芸,笑着这样和她说:“别过去,有人在告白啦。” 她和瞿朗躲在教室门板的后面,她因为好奇偷偷往外面望去。 放学的时间,走廊里空荡荡的。 黎初临面前站着一个矮半头的女孩子,女孩子脸憋得通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结果当然是遭到黎初临的拒绝。 这样的场面几乎隔两天就要上演一次,瞿朗和她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她作为黎初临的好朋友,不免还是会被爱慕他的女生针对。 有一次,三四个女生放学后把她带到操场后面的空地上,那里荒废隐蔽,打算教训教训她。 就在巴掌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时,瞿朗小跑着,从墙边露出半个脑袋。 “原来你在这,舒芸!阿姨来催了,快回家。” 说着,瞿朗牵起她的手腕,故意没理会其他人,径直拉着她穿过被晒得温热的胶皮跑道,往校门口走去。 那是初二下学期一个秋高气爽的傍晚,金黄色的枫叶把天空染成温暖的嫩黄色。 这个穿着深蓝色色条纹运动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生。 全身都是紧实的薄肌,肩膀的宽度刚刚好。 额头后颈因为刚运动完渗出细汗,一头寸发浓密短簇,浓眉大眼,扭头对她扬起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露出上面一排皓齿。 火烧云似的夕阳也在他身后黯然失色。 李舒芸想,自己就是在那天喜欢上瞿朗的吧。 后来,那群为难她的女生再也没找过她。 回忆到这里,李舒芸无意识轻叹一口气。 瞿朗听到后,微扭了下巴,眼睛还在注意前面的车况,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淡淡道:“没什么,羡慕黎初临而已。” 瞿朗笑,“羡慕?黎初临?为什么?”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显然你更在意他的感情状态。” 李舒芸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被冷落的幽怨。 瞿朗觉得好笑,想都没想作答,“我也在意你呀。” 第27章 她歪头愣住。 “我是一直呆在医院,没希望了。你呢,最近有没有遇到聊得来的,我看穆臣对你挺上心的。” 原本发亮的眼珠顿时黯淡。 李舒芸没有回话。 原本以为或许,或许在不可言说的地方,瞿朗有过一丁点的和她类似的感觉。 原来是她想多了。 瞿朗等许久,没见她回答,轻声叫她一声名字,“舒芸?” 终于忍不住了。 李舒芸眉心蹙着,有点不满:“我们两个就聊得来啊。” 话音刚落,面前红灯亮起,瞿朗踩住刹车,在十字路口处停下。 车内气氛僵住,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 李舒芸对自己的脱口而出感到后悔,手肘搭在窗边,扭头看向窗外。 见瞿朗没了下文,她心情更糟糕了。 这是摆明了被多年好友拒绝。 一路无言。 路过她家门口时,李舒芸迅速解开安全带,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家门口跑去。 根本没来得及瞿朗反应。 原本他也想下车,送一送。 可是视线落在舒芸那几乎仓皇落跑的模样,他没追上去,而是开了副驾驶的车窗,让她别着急,小心摔倒。 李舒芸全然不顾,着急忙慌从包里翻钥匙。 开锁开门,然后砰的一声把门从内侧关上,她后背贴着防盗门,滑落蹲在地上。 今晚真是糟糕透了。 第24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六) 第二天一早,周予夏和平时一样,带着李清婕巡诊。 她从护士长手中接过护士用住院患者观察量表。 与精神科医生相比,护士每天都有大量时间与病人相处。 依照病人情况及时填写观察量表,能够清晰展现患者康复情况,也成为临床医生判断病人能否出院的重要指标。 周予夏定睛看了会儿量表评价,片刻后,对病人和家属扬起和善的笑容。 “恢复情况良好,今天可以出院了。就算症状消失还是要继续吃药,防止复发,所以出院后一定要按时按量服药。李医生会发给你们一份居家康复指南,如果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来找我,一个月后来复查见。” 周予夏走到下个床位旁边,听见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余光一瞥,看见黎初临身后跟着一群学生,从病房门口路过。 那抹修长的身影在一众人群中十分惹眼。 只是一晃而过中,周予夏还是看见他戴着口罩,手掌虚握成拳头,遮掩着轻咳了一声。 昨晚他们在江边闲坐,江边的凉风里散着潮气,他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周予夏披上,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由此吹了风着了凉。 周予夏从小抵抗力差,感冒发烧都是寻常便饭。 老人常说爱得小病的人,不容易得大病。 她觉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成年后,她基本没再感冒过,就算偶尔咽喉肿痛也不会轻易发烧,算是另类上的健康。 黎初临和她不一样。 别看他身上全是训练过的精紧的肌肉,特别容易受凉感冒,而且每次感冒必发烧。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打算一会儿趁休息时,去他办公室聊表关心。 可是今天偏偏赶上科室开会整合病历,系统又出错,给她一口气安排了五位坐诊病人。 早上刚到医院就一直在忙,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忙完已经将近下午一点,她赶着去江立医科大学,来不及去看黎初临了。 周予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面包垫肚子,三两下吃完,立刻收拾东西出医院。 幸好医院距离大学不过两公里,打车两三分钟就到了校门口。 她趁等车的间隙时间,给黎初临发了条问候短信。 只是他一直没回。 本来赵庭之也要过来,但临时被分配了其他的工作,也就没来。 周予夏有了上次的经验,感觉自己也能搞定。 便让李清婕留在医院继续整理江立一中的工作报告,今晚下班前需要她过审上交的。 出租车在大学门口停稳了。 她下来时,吓了一大跳。 这与她印象中的江立医科大学完全不同。 大学的校门口正对西方,左右设了各两根朱红色的立柱,呈现三开“牌坊”式,檐顶两端的垂脊处,左侧设置三只獬豸,右侧设置三只狻猊,取自祥瑞神兽,护佑平安之意。 大门正中间为了方便车辆通行改成了自动抬杆的车道,两侧分别有供学生出入的偏门。 正门门楣上放置一块镌刻“江立医科大学”的蓝底金字牌匾,最顶端正脊中央还有一根旗帜桅杆。 太阳从东方升起,正好顺着校门牌顶部的栏杆从下自上缓缓上升至最高处。 寓意校园孕育医学学子如日出东方一样徐徐降生。 傍晚时日落西方,暖橙色的日光照在匾额上,把字体反射出闪耀的光辉。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从偏门走进去,是长达三百米左右的梧桐树群。 笔直大道上错落分布很多通往教学楼的小径,无处不是美好寓意的新巧设计。 周予夏按照标识,一下就找到图书馆礼堂。 再次惊讶。 图书馆的外观也模样大改。 从前的五层楼房现在加至十九层,抬头望去,左侧灰色砖墙面上刻着“黎塘书院”四个字,右边竖排标注了“黎满楼先生赠字”。 看来学校将原来的图书馆和黎书堂合并,统一建成了大型图书馆。 她迈过三十几层台阶后才到达一楼。 有时候真不明白为什么很多大学的图书馆前面都有那么多台阶。 禁不住想到那个冷笑话: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学校念在周予夏是学校优秀毕业生代表,安排了最大的演讲报告厅。 她站在讲台上,朝观众席望去,少说有九百个席位。 现在时间还早,学生还没到。 周予夏有点紧张,手心冒了一层冷汗。 上一次这么多人席位还是研究生第一年演讲决赛时候,当时大概500人来观看,不知道今天会来多少人。 她与学校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打开电脑上传演讲相关的幻灯片资料。 期间同学熙熙攘攘的进来落座,等她再看向观众席时,竟然坐得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最前面一排坐着学校的相关领导,有几位还是她上大学时的老师。 周予夏看到后,急忙下台上前打招呼,挨个问好。 下午两点整,讲座准时开始。 周予夏走到讲台前,半鞠躬。 台下的学生很配合地鼓掌欢迎。 周予夏上身一件杏白色的麻混纺暗条纹立领衬衫,下面是条天灰色垂坠感的西装裤,出于在座都是同专业的考量,没穿白大褂,只佩戴了工作证,深绿色的挂绳让人眼前一亮。 等礼堂完全安静后,周予夏露出一个温和有好的笑容,凑近麦克风的位置。 “大家好。我是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临床精神科的主治医生,周予夏。今天能站在这里分享精神医学建设道路上的心得,荣幸之至。” “自然界中几乎找不到与心理因素无关的疾病。who调查研究表明,70%以上的人会以攻击自己身体器官的方式来消化自己的情绪,在精神病学领域,称之为,躯体化障碍。” 周予夏换了个支撑手肘的动作,声音柔和,却不失沉稳。 “不知道大家是否听说过系统论创建者维纳的‘现代黑箱理论’。该理论是指,我们只能用信息输入与功能输出的方式来研究,无法直接探知内部结构的系统……患了精神疾病的大脑,就相当于这个黑箱。” “我们不能直接用拍个片子,做个核磁共振就能确切得出病因从而得知发病机制,只能记录现象 ,从冗杂繁多的病症表现中总结规律。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也是十分艰辛的过程。” “从第一代精神药物诞生至今,只过了短短的几十年,对于很多精神障碍的发病原因,仍然等待我们的探索,这也意味着,精神科学领域,需要大量的人才支持,或许在座中,就有能解决医学难题的大人物。” 与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不同,大学生具备更丰富的理论基础,而且都是学医的同学,周予夏准备了专业性更强的内容,更多介绍实际看诊案例以及应对办法。 上次黎初临交给她的资料,这次就派上了用场。 讲到一半,周予夏看见报告厅后门微开,一个身形修长清爽干净的男人带着口罩就近安静坐下。 他怎么来了 周予夏诧异一瞬。 黎初临的状态实在说不上良好,没有穿平日的西装衬衫,只是随意套了身灰色连帽卫衣和黑色运动裤,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旁听的大学生。 第28章 她稍微瞥了眼就收回视线,继续讲解。 学术氛围愈加热烈,在预留二十分钟的现场问答时达到了最高峰。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举手提问,“请问周医生为什么选择精神病学领域?” 周予夏唇线微弯,一本正经地答道:“大概因为……迟来的中二病。” 讲堂内一片笑声。 得到了缓和气氛的效果后,她继续说:“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喜欢思考生存的意义。尼采,叔本华,孟德斯鸠都是我的精神导师,每次读到这些专著名作,都会不由得感叹,同样是人类,他们怎么可以有这样新颖的想法?” “医生嘛,救死扶伤,崇高伟大的职业,谁不想悬壶济世,成为万人敬仰的教授专家呢可是带着这份心情,随着对疑难杂症的深入了解,我发现人体中最神秘的器官——大脑。” “作为高级神经活动的基础,平均1400克的重量,却承载着将近140亿个神经细胞。肢体出了问题可以截肢,器脏出了问题可以尝试移植。大脑呢?” 周予夏停顿三秒后,又说:“昏迷,持续性植物状态,最后脑死亡。” “在这个过程中,我被脑科学深深吸引,最后选择研究投入精神病学领域。” 她补了一句:“有一点要澄清一下,精神科不是只会话疗劝人吃药哦,也会做手术和心理治疗的。” 周予夏突然转换语气,让底下的学生忍不住低声嘻笑。 接着,一个腼腆的男生站起来:“可以请周医生对有志于入行的后辈提两句建议吗?” 她带着敬意示意坐在最前面的一排人,笑道:“前排坐着很多我的前辈,我怎么敢在他们面前提建议。” 被提到的教授老师被周予夏的幽默逗笑,摆手示让她但说无妨。 周予夏点点头,又道:“其实不论选择哪个科室,只要入了这个行业,压力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还是要有坚定的意志,否则其他都是妄谈;其次,医患问题最近讨论的比较热烈,相信大家也有所耳闻。精神医生更是每日都在和不同类型的人打交道,和各种患者斗智斗勇。一定要耐心倾听,保持真诚,绝对不要站在制高点上去凌驾征服他们,保持友好开放包容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还有就是,保护好自己。” 第25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七) 周予夏又一连回答了七八个相关。 对于大家的热情,她出乎意料,又觉得欣喜。 余光看见工作人员对她指了指手表,垂头一看竟然过去了半个小时。 台下还很热闹。 男学生扯着嗓子起哄道:“请问周医生有男朋友吗?” 话落,讲堂内一阵欢呼。 周予夏不慌不忙地指了下时钟,“很可惜,问答环节到时间了。” 台下立刻泛起阵阵叹息声。 不知哪个地方的同学带头鼓掌,带动其他人一起鼓掌,宣告讲座顺利结束。 周予夏颔首致谢,没急着收资料,而是再次走到前排座位,恭敬地颔首和各位老师教授问好,又攀谈几句才告别。 讲座结束后,黎初临坐在最后一排没动。 他靠在椅背上,半垂头,带着口罩但气质难掩。 不少人侧目,有几个学生认出他来了,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他虽然头疼得厉害,还是耐着性子应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单音回答。 人群大部分散去后,留下几个好学的学生小跑到讲台旁边向周予夏提问。 等她收拾完后,偌大的讲厅,只剩他一人还坐着。 她顺着阶梯朝黎初临走过来,边说:“生病了怎么还过来?” 大厅里还剩下两名清扫人员,看周予夏和人说话,站在灯光开关旁边等着。 她怕耽误他们时间,让他们先走一步,自己一会儿再关灯,那两个人听后离开了展示厅。 “下午请假了,顺便过来看看。” 他哑着嗓子回答,隔着口罩,声音闷闷的,双眼因为难受,艰难地眨动着。 周予夏听他的声音蹙眉,弯下腰平视,想看看他的脸色。 口罩遮去大半部分脸,周予夏才注意到他露出来的模样十分憔悴,眼白处红血丝若隐若现,仔细听,呼吸声也很沉重。 她抬手,手背贴在黎初临的额前,肌肤干燥发烫。 周予夏叹气一声,“你在发烧,吃药了吗?” 黎初临点了两次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 说着,周予夏扶着他出门,她今天西裤略长,特意穿了双高跟鞋,黎初临胳膊刚好可以搭在她肩上。 他似乎收了力,没有想象中的重。 周予夏是会开车的。 只是许久不开,上路难免紧张,又担心耽搁太久时间怕黎初临坐着不舒服,额头急出许多碎汗。 生病的人倒是一点汗水也没有。 周予夏凭记忆把黎初临的车停到停车位上。 一路上不知第几次想,他都已经病成这样,还要开车去学校,没出意外就不错了。 周予夏内心又焦又气,停车后扫了 眼安静靠在副驾驶的黎初临。 平时那么温润含笑的人,现在病怏怏的,看起来可怜又让人心疼。 她半扶半搀,把黎初临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终于把他送到家门口,又从他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一打开门,看见那只熟悉乖巧的小宠物站在玄关。 满满看见周予夏差点着急得扑上来。 她连忙压低声音,“乖,不要动。” 听见周予夏的话,满满歪头停住,一只爪子悬在半空中,然后它就看见周予夏扶着主人进来,一路搀回到卧室房间。 他身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料也没有减退分毫,悉数落在周予夏的后背上。 她动作极小心,先扶着黎初临坐下,再躺好,又替他盖好被子,出了房门。 再进来时端了一杯水放到床头的原木桌上。 黎初临双眼闭着,眉心微微蹙起,连似笑非笑的唇角都没了笑意。 周予夏半蹲在床前,轻声在他耳边,问:“我先去遛狗,再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他缓了几秒,没睁眼,哑着嗓音,“桂花糕……你做的。” 此刻,黎初临柔弱破碎的模样,想必医院的同事都没见过。 连周予夏也觉得新鲜。 再想到黎初临对她的温柔有礼,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抑制不住自责…… “好,我给你做,你先休息。” 说完,她起身掩上房门,然后给满满拴上牵引绳,拿了钥匙出门去。 黎初临并不记得他和予夏的对话,连被送回来的记忆也很模糊,待她关门后,便昏睡过去。 时间就滴滴答答的流逝而去。 他醒来时窗外完全漆黑,床头灯亮着柔和的黄光,书桌上的加湿器也开着。 他感觉全身轻松不少,身上的肌肉关节有种白细胞顽强抵抗后的酸痛感。 黎初临坐起身,看见床头柜摆了一杯温开水。 发烧口干得很,没多想,一饮而尽。 退烧药终于发挥作用,出了一身汗,贴在身上不舒服。 他略缓缓,去简单淋浴,然后换上一件干净的黑色短袖。 黎初临用毛巾擦拭头发是,下午睡前和予夏的对话的记忆逐渐在脑中清晰。 不知她走了没有。 紧接着,他听见门外传来敲电脑的声音。 周予夏遛完狗买完菜,回来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一锅蔬菜蛋花粥,一盘桂花方糕,放在锅里温着。 她先回家换了一身舒服的衣裳,还拿了工作用的电脑。 等黎初临清醒的功夫,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敲电脑撰写报告,满满屁股背对着贴在她,睡在脚边。 周予夏登录电脑,查看工作消息,只见李清婕连发了十一条信息。 打开一看,滑到最上面,是好几张今天下午演讲时拍的照片,看角度是在中间位置的学生拍的。 “啊啊啊,好漂亮的美女医生,爱了爱了。” “仙女姐姐下凡啦。” “周老师你太有魅力了!我们院的学生群都炸了,都在问哪来的这么好看温柔的医生老师!” 周予夏看见这些话,不难想象清婕在自己面前声情并茂的样子。 只是有些无奈。 她热讲得嗓子都哑了,结果还是靠脸出圈。 她又点开李清婕发送的链接,是大学的官方账号。 最新一条新闻标题写着:江立医大附属医院精神科周予夏医生莅临江立医科大学,开展大学生心理健康讲座,风趣温柔,圈粉无数。 附赠了六张讲座现场的照片。 短短几个小时居然有三千条评论。 “这也太好看了,现在医生对颜值也有要求吗?” “哇,哪家医院,我要去看病。” 第29章 “今天听了周医生的讲座,我决定了!我也要做精神医生!。” 周予夏看见最后这条,满意地点点头,能多招揽些精神医学生也不错。 直到看见一个评论配图。 上面问:这是黎教授吗? 有学生拍了黎初临带着口罩坐在后排看手机的照片。 下面的评论: “不愧是我校之光,黎老师低头看手机都像拍画报一样。” “黎老师也来了?他不上课都不来学校的,我居然错过了!” “看起来好像不舒服,心疼。” “难不成是为了周医生来的?哭,我失恋了。” “像不像躲狗仔的明星装扮” 接连下面十几条都是女孩子发的表情包。 这就是帅哥的魅力吗? 周予夏摇摇头。 即使过了五年,黎初临还是学校最受欢迎的人。 走廊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她和满满齐刷刷望向黎初临。 他脸色苍白,唇形都薄了几分,但神色比下午好些,发尾有点湿,好像刚洗过澡。 周予夏立刻起身,进厨房准备端饭出来,边走边问他:“烧退了吗?” 黎初临愣了一瞬间,唇角似乎上扬不易察觉的弧度。 “退了。”他回答道,声音沙哑。 周予夏盛一小碗粥放到他面前,抱歉地说:“你发烧是因为我吧。” 黎初临小口抿粥,清淡可口,味道好极了。 “是我最近免疫力下降。” 是实话。 最近医院人手不够,还要带实习生,去学校上课,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免疫力急速下降。 吹风熬夜,更别提医院里那么多病毒细菌,都是生病的契机。 现在退烧了,他才感觉到饿意。 早上为了吃药,他只吃了一片吐司。 今天一大早巡诊,坐诊,中午忙完才请了假,一整天都没有胃口。 这碗粥,还是今天第一顿饭。 半碗热粥喝下去,黎初临感觉身体微微发汗,又拿起一块桂花马蹄糕品尝。 桂花具有化痰止咳的功效,能够生津健胃,助消化,还能缓解精神压力。 周予夏又加了一点马蹄进去。 马蹄甘寒,可以清肺热。晶莹剔透的桂花马蹄糕摆在白色瓷盘上,精致又开胃。 别看予夏不经常做菜,但凡想吃什么就会买一大堆材料回家做,所以她家厨房里瓶瓶罐罐堆了特别多。 她做的桂花糕,不同于外面寻常卖的,多了些香甜软嫩。黎初临从前尝试复刻她的做法,却怎样都做不出她做的味道。 黎初临慢条斯理地品尝眼前的菜肴。 虽然清淡,对他来说却是珍馐。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今天,你讲的很好。” 周予夏见他喜欢这道桂花糕,又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谢谢你给我的资料,帮了很大忙。” “没看出原来你这么幽默。” 黎初临意指她演讲时频频逗笑学生的发言,只不过这话落在她erzhong,再配合那慢条斯理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奇怪。 周予夏敛眸。 家人朋友面前她是温顺懂事,寡言平淡的受气包。 患者同事面前她是随和善良,临危不惧的医生。 黎初临心中她是什么形象? 她不知道。 只是如果他知道自己其实也会歇斯底里,阴暗又孤僻,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失望? 周予夏扯了扯嘴角,顺着黎初临的话有点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我很有做老师的天赋吧。” 黎初临并未意识到她的心路,视线在她脸上划过一瞬,又起了挑逗她的心思,“嗯,下次大学人事部再要人,我会推荐周师妹。” 周予夏听见黎初临故意叫她周师妹,心里的气更加不顺,故意回道:“谢谢黎老师提携。” 第26章 温玉在侧(一) 话刚出,周予夏就后悔了。 可是已经迟了。 黎初临听到那三个字几乎同时抬眸,四目相对。 她内心已经反复找块豆腐撞上去…… 两人刚在一起时,周予夏总是唤他黎老师。 一开始黎初临还有点抗拒,总是有种背德感,尽管那时候他已经辞了助教的工作。 周予夏偏偏喜欢用这三个字逗他,久而久之,黎初临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甚至有点享受她撒娇的意味。 渐渐的,这三个字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每每从她口中说出来,多了些暧昧,而且在他生气时尤其管用。 周予夏红了脸,立刻转身蹲在满满面前,使劲揉满满的小脑袋。 满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眯眼享受。 安静半晌后,黎初临忍着笑意,“予夏。” 他声音嘶哑,说话时的尾音夹杂些低沉的磁性,别样勾人。 周予夏闷着声音,“我现在有点尴尬,请你假装没听到。” 黎初临看她的背影,有点像满满生闷气时背对着他的模样,好像还有两只垂耷受气的耳朵,仔细看,耳廓红红的。 黎初临掩面轻咳一声,配合地转换话题:“要不要吃水果酸奶?” “要。” 她回答地毫不犹豫。 周予夏的饮食习惯一直在两个极端来回反复——清淡苦涩极其健康的食物或者重油重辣的深加工食品。 无糖酸奶是她众多热爱之一。 黎初临打开冰箱,看见正好有些蓝莓和无核葡萄。 用破壁机打碎一些然后和酸奶搅拌混合,再在最上面点缀几颗蓝莓做装饰,端给予夏一碗,然后又做了一份没有葡萄的摆到满满面前。 满满看看自己碗里的酸奶,再看了看周予夏的小碗,又看看自己的。 周予夏捧着碗眯眼。 她怎么感觉满满看她的眼神有点像在看同类的眼神。 她吃完最后一颗蓝莓,去厨房把碗洗干净放回架子上,说:“我看你精神好很多,退烧了吗?如果退烧我就回去了。” 黎初临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电子体温表对着额头测量温度。 他定睛在体温计上的数字,蹙眉。 周予夏见他没说话,走过来又问:“怎么样?多少度?” 黎初临微侧过身,躲开予夏想看体温计的视线,面色不改地说:“没电了,我去拿汞柱体温表。” 她“哦”了一声,眼看着黎初临把体温计拿回房间,然后关上门。 不理解,什么时候量体温也变成这么私密的事吗? 黎初临回房间后,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已经很久不用的的汞柱体温计。 然后走进房间的浴室,打开热水阀门,用手试了试水温,将温度计在水流下冲了一会儿。 随后擦干手指和体温表,又等了五分钟才从房间走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至极。 为了能和她多待一会儿,居然做出这种不符合他性格的行为。 但还是堂而皇之的把体温表交给予夏。 果不其然,她接过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 黎初临比下午时脸色好了许多,刚才吃饭时后,额头还渗出汗珠,体温却还在38c左右徘徊。 她把体温表递回给黎初临,说:“那我再待会儿吧。” 他点点头,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扶额,掩去上扬的唇角。 黎初临极注重干净,刚才喝了粥出了点汗,又去冲了个澡。 再出来时,看见予夏坐在地毯上趴在沙发上睡着了,一缕额发挡在耳前,表情看起来很安稳。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大学论坛的页面。 他无意识扫一眼,上面是今天下午她做讲座的新闻报告,不由得弯下腰细看。 点开照片,翻到拍摄周予夏站在讲台前的那张。 她站在台上,长发梳成利落的马尾,没有任何配饰,两道拂烟似的眉,双眼含笑,眼尾的泪痣好似点睛一笔,装点精巧的五官,双唇微启,正在回答学生的提问。 照片拍得不错。 黎初临收回视线。 满满在周予夏身旁守着,学着她的睡姿,蜷缩在地毯的一角。 他唇角上扬,心底有不知名的东西融化开来。 周予夏睡梦中感觉胳膊硌得生疼,不舒服地扭了扭,衬衫袖口翻上去一节,小臂上疤痕若隐若现, 黎初临怕惊动她,半蹲下来留意那些疤痕。 她皮肤粉白,疤痕增生都集中在手臂内侧格外显眼,切口整齐,应该是锋利的刀片划伤。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只是不知道是几年前的痕迹。 黎初临眉间扯动一下。 周予夏在他面前从没穿过露出手肘以下位置的上衣,即使是最炎热的日子里也是长衫长袖。她说怕晒,想到女孩子总会爱美些,也没起疑心。 ……还有以前,两人亲昵时予夏总叫他关灯…… 电光火石间,一切不和谐的感觉都有了解释。 第30章 他怎么没起疑过呢? 这些伤痕可能早在两人相识以前就存在…… 所以,她才会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很多话藏在心里。 那么她当初提分手,大概也另有隐情。 真是, 犟得人心疼。 黎初临的指尖扫过她鼻梁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帮她把头发别在耳后,然后胳膊从她身后揽过,横抱起放到卧室房间的床上。 怕自己睡过的位置沾着病气,他特意把予夏抱到另一侧躺下,然后从柜子里拿一套新被子盖在她身上,确认一切打理好,关灯关门回到客厅。 一转身,看见满满坐在房间门口,嬉皮笑脸歪头望着他,汪了一声。 他蹲下和满满平视,用力揉了揉它的狗头,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黎初临略收拾下,又回复几则工作消息,然后在沙发上睡下。 一觉到天亮,窗帘半掩着,从缝隙里透进光来。 醒来已经是早上。 周予夏缓了一会儿,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愣神,突然噌地一下坐起来。 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不对,是黎初临的床,黎初临的房间。 她懊悔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怎么在他家过夜了啊! 周予夏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顿。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侧没有人呆过的痕迹,难不成黎初临在别的地方睡的? 他还在生病,她却神经大条的在他家睡着了,还把房主人轰到了别处…… 算了。 事已至此,先道歉吧。 周予夏对着浴室镜子洗漱一番,然后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打开房门,还未踏出门口,闻到一股咖啡豆被烘焙后特有的甜苦醇厚的味道。 黎初临已经衬衫长裤齐整,还佩戴一条深蓝色条纹领带,正在泡咖啡。 周予夏磨磨蹭蹭的穿过走廊,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好。 “早。” 黎初临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应了声,全然没了昨天颓废病气模样,只是嗓子还有些病后的颗粒感:“早。” 周予夏余光看见沙发上叠放整齐的被子。 想必他昨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更内疚了,低低说了一声:“叨扰了。” 黎初临放一杯纯黑咖啡在她面前,温声说:“是我昨天麻烦你了,纯黑加浓缩燕麦奶。” 周予夏接过道谢,抿一小口咖啡。 入口时酸涩与燕麦奶油脂香气在口腔里打转,与深度烘焙后的咖啡苦香完美融合,烘焙时间温度都恰到好处,是她喜欢的口感。 高中繁杂的课程让她睡眠不够,上课注意力无法集中,于是她爱上了喝咖啡,上了大学成了每日必做事项。 同学室友都在吃鸡蛋喝豆浆牛奶的时候,她每天早上都要喝上一杯无糖无奶的黑咖啡。 “咖啡因会上瘾,对身体不好。” 很多人都这样告诉她。 只是周予夏每天只喝早上的一杯,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添加剂,也从不贪杯,多年过去,也没觉得身体怎样。 只是后来大四在医院实习时,因为紧张压力大,空腹灌了许多黑咖啡,得了胃溃疡胃炎,此后她才改了方式,每日咖啡中必加牛奶中和。 黎初临知道她这个习惯。 而且到现在,他居然还记得。 周予夏双手捧着马克杯,手心里传来一阵阵温热,顺着四通八达的血管,连心口也感觉暖暖的。 她问:“你身体好了吗?” 黎初临朝她笑一下,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嗯,幸好你在。” 引人不自知的男人。 一大早起来看见帅哥给自己泡咖啡,带着柔水一样的嗓音和笑容,哪个女生还能镇定自若? 周予夏一定会去请教。 那颗刚被温暖的心脏随即跳漏了一拍,她急忙低下头掩盖异色,只听黎初临又问:“今天休息?” “嗯,休班。” 周予夏说完,吹散咖啡表面的热气,又抿一口。 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周予夏接通后,应了两声,表情逐渐严肃。 黎初临见她脸色不好,又问:“怎么了?” 周予夏蹙眉,凝声道:“我前几天去江立一中讲座,今天有个学生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黎初临把周予夏送到警察局门口后才开车去上班。他不放心,期间几次嘱咐她结束后要联络他。 前台值班的警察领她进了一间办公室。 她等了一会儿,又进来另一个年轻的警官,一身制服,年纪和周予夏相当,或者更年轻。 他简单做过自我介绍后,拿出一张照片摆在周予夏面前,开口道:“死者叫李可智,江立一中初二四班,这是他的照片,请问你有印象吗?” 周予夏伏身向前,照片中的男孩,清秀瘦弱,面无表情。 她摇头回答,“我没有印象。” “前天你在江立一中进行过讲座对吧。” “对。” “死者在演讲结束后找过你吗?” “没有。” 对于这些调查问题,周予夏不明其意,问:“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 年轻的警官犹豫一下,解释说:“我们调查了死者人际关系,发现他有被霸凌的经历。前胸后背,大腿胳膊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有证人曾见到他昨晚十点曾在医院门口出现,我们怀疑他有可能去找当时进行讲座的精神医生,也就是你。” 第27章 温玉在侧(二) 周予夏眉头紧锁,目光定格在李可智的照片上。 良久,她声音沉了几分,问:“确定是自杀吗?” 警察做笔录的手停下,抬眼问:“现场没有发现打斗痕迹,并且在学生口袋中发现遗书,为何这样问?” “我们的医护人员曾在讲座时发现最后几排似乎有学生对同学进行不友好的玩笑,不过我不确定是否是这名学生,我们专门和校方核实求证,他们否认有霸凌事件。” 突然,她脑中闪过一些记忆。 她往前探身子,“死者叫什么?” “李可智。” 警官看见面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略垂眸,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听见她说:“讲座当天,曾经让在场学生参与心理健康测评,我那里还留有资料,我现在回医院拿过来。” “谢谢你的配合,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和参与讲座的其他人员了解情况。” 说话间,警官已经合上笔记本起身。 周予夏跟在身后,出了警局。 她还是第一次坐警车,也不想再坐了。 车子停在红路灯路口,不断有人朝车窗内好奇探头。她坐在后排,倒像是被管控的危险分子。 一路上回头率极高,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尴尬和不适。 到医院后,她赶紧拿出工牌戴上,然后和警察坐电梯直接到七楼科室。 在分诊台的护士看见周医生歇班还来医院,刚想和她打招呼问问是怎么回事,下一秒就看见跟在周医生身后的一个板着脸的年轻警官,话茬就卡在了喉咙。 周予夏也不好让人空等,和护士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然后转身对警察说:“请稍等,因为涉及学生隐私,我去办公室把那份调查问卷拿出来。” 警察觉得说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没跟上去。 他在候诊室巡视了一圈,视线落到在分诊台的几个交头接耳的护士实习医生身上,没犹豫片刻,他走到分诊台前,亮出证件,问:“你好,前些日子到江立一中做演讲的除了周医生还有谁?” 被问话的小护士对那张警察证吓到,她上班以来第一次接受警察问话。 警察拿出纸笔准备记录,迟迟没听见对方的回答,抬眼看她。 旁边的同事看见小护士愣神,拿胳膊肘捅了捅她。 小护士回过神来,指了指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李清婕,磕磕绊绊地回答说:“李,李清婕医生。” 李清婕进门的时候还蹦蹦跳跳的,手上还挂着水珠,刚进门就看见小 护士指着她,慢半拍睁大双眼,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 警察顺着指引走到李清婕面前,又重复了一遍展示证件的动作,说:“你好,我是警方人员,请配合调查。” 他翻开笔记本,从里面拿出李可智的照片,问:“请问你见过这个学生吗?” 李清婕看了眼照片,刚想伸手接过来,意识到双手还湿漉漉的,于是在白大褂上胡乱蹭了两下,接过照片,定睛观察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 “我记得他!讲座时候,他坐在最后一排,身边两侧围了好几个同学,气氛很怪异。” 警官皱眉一下,“气氛怪异?” “就是……”李清婕抿唇,不知如何描述,缓了一会儿,“好像再开一些很恶劣的,很不好笑的玩笑。” 第31章 警察狐疑了一眼,又掏出手机,翻到一张李可智的班级合照给李清婕辨认,“那几个同学在这里吗?” 李清婕手指在空中犹豫,半眯着眼,点了点其中三个学生,“我不太确定,其中有个染了黄头发的男生我记得很清楚,其他人我不记得了。” 照片里学生都穿着清一色的暗红色校服,放眼望去,还真有点分不清人,尤其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说话间,周予夏找到那份只写了姓氏的测评表,走出来交给这名警察,只见他特意装在一张透明的塑封袋内,又继续问了李清婕几个问题才离开。 警察走后,李清婕仍然一头雾水。 朝周予夏的身边靠了靠,小声问:“周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周予夏左右看了两眼正在看诊的患者,把李清婕拉到没人过来的走廊,低声解释:“江立一中有学生自杀了,可能是霸凌受害者,想需要和我们确认。” 李清婕倒吸一口气,眼里满是诧异,突然又想到什么,望着地面喃喃地说:“那份只有姓氏的重度抑郁测评表……” 清婕也觉得写这份的同学或许另有隐情。 周予夏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说:“还没有确认就是那名同学的。” 也难怪李清婕表情不好,那天周予夏觉得那张表格不对劲,特意单独拿出来摆在最上面。 她们本想通过赵庭之联系校方以及家属,但是因为赶着交报告,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基于最坏的打算,如果她们当时把这份奇怪的测评表通知给校方,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地步。 可惜,发生的已成定局。 李清婕还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发呆,睫毛一个劲儿地发颤。 周予夏见她神色不对劲,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清婕,” “很多学生都是乱填的测评表,姓氏一样的也大有人在,我们也曾经和学校求证过是否有欺凌事件,一件事情的发生必然汇集多方原因,你不要想太多。” 李清婕回神望着周予夏,半晌,呆呆地点头,然后慢着步子,回办公室。 周予夏看她晃悠悠的背影,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虽然她安慰李清婕,可自己的心还是止不住自责。 如果她当时能顺着那份异样的感觉继续调查,或许能就此挽救李可智的性命。 回家路上,周予夏还想起一事。 孙木苇还在医院住院,他和李可智是同校同学,说不定会知道同学间的事。 周予夏拿出手机刚想通知警方,又觉得孙木苇状态不稳定,万一受刺激了加重病情,还是算了。 手机屏幕先亮了起来,是接通后是刚刚那位警察的声音。 虽然测评表上的字迹歪扭,但是和李可智的遗书以及平常作业上的笔迹基本一致。 突如其来的现实犹如迎头一棒。 李可智的遗书中,说自己很累,活着没有任何希望,对不起爸妈,对不起辜负了爱他的人。 满张纸都是他的忏悔与抱歉。 是否因为霸凌才自杀,他们不得而知。 为何会出现在医院门口?是来求救吗?还是找医生开导? 千条万绪同一时间涌进她的脑海里。 周予夏突然感觉头脑一阵眩晕,额头上的神经动脉随着跳动阵阵抽痛,顺着血管一路延伸到脖颈。 偏头痛就这样突然发作。 头昏目眩的厉害,周予夏没办法,只能半躺在沙发上闭目缓神。 思绪在不知不觉中远去。 半梦半醒中,她依稀回忆起高中往事。 室友是否好相处,全凭分宿舍时的运气。 周予夏的高中舍友们喜欢在宿舍里大肆评判同学:某某某故意踩她脚,这个人污蔑她作弊,那个女生喜欢勾引男生等等。 一开始她信以为真,以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室友们都是受害者。 可是她偶然听见其他班的女生在议论她的室友们,后来又留心观察,才发现可怜悲惨的室友们其实才是施害者。 她们只是纯粹享受打压别人的快感。 下课后走廊里人挤人,本就行动困难,女生没想到会有人在人潮中逆行过来,不小心被逆行的人绊倒在地。 慌乱间,踩到了她的脚,女生后来道歉了三四次,又买了很多零食赔罪,那个人还是没放过她,在年级里开始散播女生的谣言,逼得女生只能转学。 还有其中一个室友,因为男友变心被分手,她迁怒他的现女友。 于是到处宣扬:其实是现女友喜欢到处勾引男同学才导致她被甩。 这样的事情,周予夏每天都能听见,得知真相后没再安慰她们,有时候为了躲开她们的话茬装作没听到或者去别的宿舍。 只是在心里,她还是会时常佩服室友的想象力,竟然没有一次是重样的。 可是她当时并不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加害者或者受害者。 噩梦始于那天,周予夏感冒了。 她请假出校门拿药,回来时刚要开宿舍的门,就听见舍友们正在肆无忌惮地编排绯闻与污蔑。 今天的主人公是她。 “她的名字就很可笑啊,周予夏,呵,当自己是豪门千金吗?” “别看她闷不做声,我可是看见她色诱英语老师的。” “真的假的?”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英语那么好?” “好恶心,真下贱!” 肮脏,毫无根据的恶意如同洪水般向她席卷而来。 周予夏静静地站在门板外,她紧紧攥着门把手,脚边慢慢被黑水灌溉,如同含着数不尽的针刺在水里翻涌,而她就这样被淹没在骇浪之中。 她很想推门进去和她们对峙,可是双脚好像被焊在地上一样,岂止是寸步难行,她整个人都僵得不知所措。 冲进去又能怎样?吵架吗? 她连与人大声说话都做不到,如何与朝夕相处的同学撕破脸? 最后过了十分钟,里面终于消停。 周予夏装作刚回来的模样进了宿舍。 在这以后,室友们见她跟个闷葫芦似的没反应,开始变本加厉。 莫须有的罪名混杂着人身攻击,真真假假逐渐流出房间,传到隔壁的宿舍。 她也会生气,也委屈。 多少次话到嘴边,想着干脆和她们大吵特吵一架,可是最终还是选择默不作声,把所有负面情绪压在心里。 将受伤害范围降到最小。 可是流言就像一团永不退散的黑影盘踞在她身边,一开始她视而不见,慢慢地,黑影愈加肆意,时常遮住她的视线,或是掐着她的喉咙,喘不上气来。 连少得可怜的睡觉时间也都被污染,甚至开始影响到她的成绩。 母亲见周予夏成绩下滑,又吼又叫地质问她理由。 她和母亲说了自己在学校的遭遇,换回的只有无休止的责怪,说她不会做人,太懦弱,所以才会被欺负,都是她咎由自取。 自此她再也没和母亲提过学校的事。 班里的同学也开始远离她。 第28章 温玉在侧(三) 舍友看她每况日下,更加猖狂,背后议论转而明目张胆的人身攻击。 周予夏默默忍耐,挨到夜深人静,躲在床角彻夜未眠。 逐渐,脸上的疲态渐渐明显,失眠多梦,面色灰黄,一副很久没吃过饭的营养不良的模样。 周予夏的异样状态终于被班主任发现,继而又告诉她的母亲。 结果当天,周予夏的母亲冲到学校把她拎回家,一顿摔东西恐吓。 她对母亲有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感,委屈得想哭又怕母亲看到自己落泪会更加凶狠,于是她就捂着耳朵躲在床角,祈祷这样的时刻赶快过去。 可是没有神听到。 只有那团黑影陪在她身边。 周予夏照常去上学。 这天起,她开始特别努力地吃饭、学习。 可吃得越多,吐得越多,越想学习,越难以静心。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半年,她和舍友们终于发生正面冲突。 虽然老师从中调解,但因为舍友们和班上的同学相处的更好,周予夏原本就是内敛沉默的类型,可怕肮脏的谣言逐渐在班级扩散,班上所有人从之前的远离变成孤立她。 没有人和她小组活动,书桌里的诅咒的小纸条,被故意撞到泼水,甚至整个年级都充满了异样的眼神。 每到深夜一片漆黑时,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喊她睁眼。 起初他睁眼后什么也看不到,后来逐渐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有个眼睛被涂地漆黑的线条小人朝她招手。 刚开始这些幻听幻觉只集中在夜晚,到后来,她开始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眼前所有画面都在扭曲颤抖,连基本的读书写字,都没办法完成。 成日浑浑噩噩,经常忘记自己在干嘛。 第32章 周予夏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的选择就是只能找家人求救。 母亲说她找借口不学习,说心理治疗费钱。 她怎么能驳斥母亲的话? 于是继续一边默默忍受,一边假装自己一切都好……直到手臂被不小心划伤,上面不断渗出汩汩猩红。 那一刻如释重负,她找到了排解痛苦的方法。 她爱上了伤害自己。 再后来的一天,周予夏醒来后,发现自己内心从未如此平和宁静,任何事物都不足以让她产生情绪波动,幻听幻觉也没再出现。 喜怒哀乐惊惧,曾经如此熟悉的情绪,突然消失在她的感官体验中,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中间。 她的病好了。 莫名其妙就好了。 高考报志愿时,她选择医学,就是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病症。 后来她知道了,这是抑郁症。 心情低落,兴趣丧失,疲乏无力,到幻听幻觉,说明抑郁状态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态势。 在没有吃药干预情况下,身体触发了防御机制——情感隔离。 是一种在面对无法承受的压力痛苦之下,通过忽视,压抑和隔离自己情感的方式减轻痛苦,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所以她至今都想不起来室友那些恶劣的语言。 原来她的身体比她更爱自己…… 周予夏从回忆中惊醒,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流下,划过皮肤痒痒的。 她从沙发上猛地坐起,身体轻飘飘,使不上力气,直到缺氧头晕,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早已紊乱了。 事情过去十年,周予夏很久没有完整记起那段回忆。这次可能因为听到了学生相似的经历,记忆片段居然接二连三地浮现在眼前。 胳膊的疤痕隐隐刺痛似乎在提醒她,一切并不是梦境。 她感觉全身肌肉紧绷,动了动肩膀才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连头发也湿了,于是起身去浴室洗澡。 从浴室出来后,看见李清婕好几个未接电话,回拨过去。 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 刚一接通,就听见那头语气焦急地说:“周老师不好了,孙木苇失踪了!” 周予夏出来得急,头发还是湿的。 打车到医院时,门口停了两辆警车。 大厅里护士警卫正急得团团转,赵庭之也来了,和警察副院长一行人站在医院大厅。 李清婕在窗边来回踱步,看见周予夏快步过来,立刻跑到她面前。 “周医生。”李清婕急得双眼通红。 上午李清婕被警察问完话,想到孙木苇也是江立一中的学生,就擅自去病房询问他是否知道叫李可智的同学,谁知把李可智跳楼的事说漏了嘴。 李清婕责怪自己,明明已经看出孙木苇的情绪不对,却还是把他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想让他消化下信息。 结果中午警察来医院找孙木苇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不见。 已经找了两个小时了,医院的监控仍在调查,但是还收到没有任何消息。 周予夏听后目光沉了沉,手掌覆在她的后背上,安抚道:“你不要心急,先平复心情。” 随后,她走到围成一团的领导面前打招呼,然后和赵庭之还有今早做笔录见过的警察点头致意。 孙木苇的母亲心急如焚,看见周医生来了,屁股刚要挨上长廊的座椅就蹭的一下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周围的人,跑到周予夏面前,喃喃着:“周医生,你快帮帮我啊!” 孙母没办法对着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医院领导动手,只能对着比她还瘦弱的周医生开刀。喊着:“你们医院怎么回事,我儿子呢?怎么好端端人失踪了!” 赵庭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前走两步拉住孙母。 “警察同志,快去找啊!你们都站这,谁去找他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们倒是快去找啊!” 孙母一接到电话就过来了,连假都忘了请。 孙木苇住院这些日子,她在公司,学校,家里还有医院来回跑,人都瘦了一圈,近一个月的心力交瘁让她生出许多白发,此刻双重打击,孙母几乎要昏厥。 警察还是用那套官方话术对孙母说:“请您稍等,我们已经在尽力搜查。” 孙母哭得有气无力,如果不是旁边护士搀扶,她恐怕已经瘫在地上。 听见还是那一套说辞,她更难受了。 双眼红肿,扯着嗓子喊:“你们倒是行动啊!木苇是我的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话音戛然而止,孙母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还是周予夏先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急忙跑过去双手托住孙母的后脑勺。 人晕倒时一瞬间松懈,孙母的重量全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周予夏没站稳,脚扭一下, 轻微皱眉,倒吸一口气。 接着其他人也看见,都走了过来。 几位男护士把孙母抬到急诊室的病床上。 这时候,监控室的人打电话到孙副院长的手机上,刚刚调到门口的监控,说孙木苇已经在二十分钟前离开医院。 众人屏息。 离开医院意味着找寻难度增大,况且是一个受刺激的抑郁症患者。 负责办案的警官表情凝重不少,说:“这就危险了,万一他想不开,报复社会……” 周予夏不喜欢这位警官的用语,说:“孙木苇是抑郁症患者,他不会对其他人使用暴力。” “可是终究是精神病……” 周予夏冷着眉眼,解释道:“抑郁症患者之所以患病,是因为他们不能合理宣泄负面情绪只会伤害自己。”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瘦弱单薄的身影被包围在一群男人中间,她没有丝毫不惧。 周予夏沉了沉嗓音,又道:“我是孙木苇的主治医生,最了解患者的状态,以孙木苇现在的状态,他不会恶意伤害别人,只不过,他的自杀自伤倾向还很严重。” 警察见周医生说话间,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摆明了不喜欢他那套“精神病人报复社会”的言论,于是讪讪咳嗽一声,嘱咐有情况请随时联络后便离开办案去了。 李清婕还耷拉着脑袋,懊悔极了,自言自语:“孙木苇要是真的想不开……”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孙木苇离开了医院,大家都呆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赵庭之说:“我也去看看有什么消息遗漏没有,有什么事情保持联系。”说着,又看了一眼周予夏才离开。 周予夏并未留神他的目光,挪了两步走到大厅的一排排长椅上坐下,低眸思考。 孙木苇可能出现的地方…… 李可智在听完心理健康讲座后曾有意图来医院,随后在学校天台跳楼自杀,患有抑郁症的孙木苇听到同学离世消息,经受不住打击离开医院。 如果李可智是霸凌受害者,选择在学校天台跳楼,无疑出于两点。 第一,学校是最常出入的场所,他们熟悉了解天台设施构造;第二,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对欺凌者做出回应,如果能因此把事情闹到公众面前,最好不过。 孙木苇也有在校被欺负的经历。 两个人大概认识,或者都是小团体受害者。 学校, 天台。 蓦然间,周予夏有种预感,孙木苇或许会在那个地方…… 来不及过多思考,她的身体先一步行动起来。 周予夏快步出医院。 第29章 温玉在侧(四) 黎初临是下手术后听同事们议论纷纷才知道精神科病人失踪的消息。 早上送完予夏,他来医院收到一个急诊病人,偏偏又是费功夫的手术,忙完已经过了晌午。 他动作迅速,三两下脱掉手术服扔进医疗废弃桶里,然后去找手机。 屏幕空白一片,只有几条工作信息,没有她的消息。 黎初临没多想,打电话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无人接听。 节奏而富有规律的忙音一遍遍响着,却一下比一下更重地击在他心上。 直觉不对,他干脆直接走到精神科查看情况。 精神科状态如常,只是实习医生和护士全都不在,问了分诊台的人才知道,他们正在医院一间一间的找患者。 黎初临得到消息,又去了大厅,看见孙副院长正和其他几位医生讨论处理方案,匆匆看一眼,瞥见李清婕呆坐在门诊外面的铁椅子上。 “李清婕。” 他信步走来。 “周医生来过吗?” 李清婕抬头看见黎老师站在自己面前,站起来,泪眼婆娑。 “黎老师……周老师来过,刚才又走了。” “她说去哪吗?” 李清婕摇头,怯生生地回道:“没有。” 黎初临脸色更阴郁了,好似暴雨前阴云蔽日的天空,此时搭话恐怕会掀起一阵疾风骤雨。 第33章 李清婕没再说话,又低眉观察黎老师的神情。 只见黎初临转身迈步,如风吹过迅速离开这里。 顷刻间,大厅恢复了平静。 周予夏从医院出来后,拦下一辆出租车,直达到达江立一中。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门口没有人,校门紧闭,门前的空地上零零散散有几辆汽车停着,隔着推拉门往校园里面望去,人声俱无。 周予夏走到警务室门口,敲了敲玻璃窗,拿出自己的工作证给警卫看。 “您好,我是江立医科大的医生周予夏,请问有没有穿着病号服或者精神异常的学生来过” 警卫是个中年男人,午间休息正在门卫室打盹,听见有人说话,不耐烦地咂咂嘴,眯着眼看了看周予夏,又把工作证拿远了些盯了一会儿,视线又回到眼前这个一脸肃容,表情急切的女子身上。 然后打着哈欠说:“没看见。” “请问学校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警卫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好言劝道:“这位医生,找人是警察的工作,你问的问题我没法回答。” 周予夏怕警卫误会自己的来意,继续解释说:“您记得我吗?上周江立一中办过心理健康讲座,我是主讲人。” 警卫歪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拍下手掌,说:“那天我休班不在。” “我不是骗子。有个住院的学生从医院跑出来了,可能来学校了,麻烦您让我进去找找。” 警卫摆摆手说:“哪有学生会自愿来学校的?就算你真是医生,不是学校相关人士,没有正当理由,我也不能让你进去。” 周予夏无法反驳。 她孤身一人,也没有十足把握孙木苇一定在这里。 正和警卫二人僵持不下时,余光一晃,远远看见正对校门口的教学楼楼顶,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少年站在楼顶。 阳光刺眼,周予夏手挡住阳光,眯起眼观察,白色衣服上有淡淡的花纹图案,是医院的病号服。 警卫听见周予夏没了动静,抬头看她,只见周予夏正皱眉望着校门内,顺着目光看去,不确定,又带上老花镜定神看了看,确定真的有人站在楼顶。 周予夏更着急了,再不开门她就要强行闯入了,“赶快报警以及救护车救援队,让我进去劝他下 来。” 警卫也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况且现在正好有个医生站在面前,也顾不得什么相不相关,什么正当理由了,打开门让周予夏进去,赶紧打电话通知领导。 电动推拉门速度慢,缓缓只开了一个小缝,周予夏赶紧从门缝里挤进去,朝教学楼的露天楼梯一路快跑。 刚摸到楼梯的扶手时,手机在口袋里阵阵作响。 是黎初临,她边跑边接通。 听见他略显急切的声音:“你在哪?” 她一步跨两阶梯,迅速爬上六楼。在医院扭到了脚腕,刚又用力跑了两下,现在疼得更厉害了。 “我在江立一中教学楼天台,快带救护车来学校。” 说完,没等电话那头的回复,周予夏掐断了电话。 孙木苇正站在天台的边缘往下看。 这是李可智站过的位置,周围放了几个警示用的塑料路锥,还用黄色的警戒线围成一个半圆。 周予夏因为剧烈活动,气息不稳,全身有些轻飘飘的,脚上的疼痛也来不及顾了。 她在通向天台的消防门前停住,深呼吸平复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然后轻轻推开消防门。 孙木苇闻声立刻警惕地回头,看见是熟悉的周医生,神色又稍稍放松一半。 他面如死灰,头发像干枯的稻草一样乱糟糟的。 天台没有围挡的女儿墙,只有不到五十厘米左右的细小围栏。 他跨越护栏站在地面边缘,摇摇欲坠,风把病号服吹得鼓鼓的,可他看起来十分瘦弱。 “周医生。” 孙木苇用极微弱地声音念了一声名字,如果不是看见他嘴动了一下,周予夏完全不知道孙木苇是在叫她。 周予夏背对消防门站立,摊开双手,示意孙木苇自己并不具备攻击性,也不会伤害他,然后沉了沉嗓音,尽量用平常温和的语气和他对话。 “木苇,还记得我们的聊天吗?到医生身边来,让我帮助你好吗?” 孙木苇摇摇脑袋,没出声。 他自然明白周予夏的用意,蹲下身子坐在护栏外侧空出的二十公分距离的水泥平面上,双腿顺着墙壁垂在半空中。 孙木苇穿着一双老旧的黑色拖鞋,坐下去的时候掉下去了一只,正好掉进一楼外面的绿化带里。 他自顾自地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午休结束的学生纷纷从宿舍楼出来,或者从校门口进来朝教学楼的方向走过来。 今天天空是没有任何瑕疵的湛蓝,穹顶之下没有一朵云片。 笔直的教学楼墙面边缘,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很显眼。 楼下的学生一个两个都注意到天台的异况,仰头看去,一个学生坐在楼顶,摇摇欲坠。 不知道谁指着天空吓得尖叫一声,接着大片学生都抬头看了过去。谁指着天空吓得尖叫一声,接着大片学生都抬头看了过去。 惊呼声,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广场前扩散开。 周予夏见情势不乐观,慢慢朝孙木苇的方向挪动脚步,同时和他说话分散注意力,“让我过来好不好,让我来帮助你。” 孙木苇不知是被她的话刺激还是觉得楼下的人吵闹,突然扭头冲她大喊:“不要过来!” 长时间没说话让孙木苇不能适应提高分贝。 这声喊叫直接破音,显得格外撕心裂肺。 周予夏只得在原地停下。 “好,我听你的,不过来。” 孙木苇突然痛苦地双手抱头,“李可智被他班上的几个男生欺负,我看不过去帮他,结果那几个人盯上了我,对我拳打脚踢,让我去偷钱,不听话就把我打得半死关在厕所里,他们用各种变态的方法折磨我……” “我们也曾和老师反映,甚至闹到了校长那里,结果呢,那几个人家里有钱有势,我们身上受过的伤被当做是不小心,是同学间的打闹。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疼!他们不知道!没钱是我的罪吗?周医生,我好痛……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孙木苇早就流不出眼泪,他一遍遍低声自言自语,如同受伤后的小兽低声嘶吼,边说边用指甲抠胳膊上的结痂,鲜血再次顺着伤口流出来,双臂被用力挠出了红痕,让人看着实在心疼。 周予夏的头发被天台的风吹得有些凌乱,她的表情看起来易碎脆弱,那双琥珀珠似的眼眸却坚定得出奇。 “没有理由,世界上很多事情发生的毫无缘由。”她说。 “会好的,还是有很多关心你的人,为了爱你的人活下去……这样的话我一次也没有对你讲过。” “因为我也曾经和你一样,绝望,痛苦,全身的血肉好像被蝼蚁啃食一样,痛痒难忍……你所在的脚边,我也曾一次次驻足。可是,我现在还活着,孙木苇,你也可以。”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正因为善良,正因为懂事,才会一遍遍自责,才会生病。真正残酷冷血的人,欺负你的那些人,他们仍会好好活着。可是,木苇,”周予夏哽咽了,唇齿被风吹得有些干燥,“这不公平啊,如果你真的跳下去,你母亲怎么办?她日夜为操劳,花白了头发,你是她的全部,失去你,让她怎么活?” 孙木苇听见母亲两个字,红了眼圈,仍固执地不肯下来。 他们母子是世界上对方唯一的亲人了,怎么会不惦念彼此? 孙木苇的母亲只要不工作就会来医院陪他,虽然更多时候话不投机,也害怕不知道自己说的某句话就让儿子难过,所以母亲永远只是安静的呆在他身边。 他不是没注意到母亲多少次红肿着眼睛推门进来,强撑着对他笑。 只是,他沉浸在自身的痛苦之中,这种负面情绪每分每秒都在折磨他。 无时无刻不在和深渊作斗争,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他实在无暇顾及母亲的感受。 既然这么痛苦,就解脱吧…… 母亲这么爱他,会体谅吧? 孙木苇打定主意,站了起来。 “可是……我真的……真的好痛苦,脑子里一直有声音叫我跳下去,叫我去死……” 随着孙木苇起身的动作,楼下议论纷纷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头痛。 他站在围栏前摇摇欲坠,气微力薄,半安慰自己地喃喃着:“从这跳下去,我就解脱了……” 第30章 温玉在侧(五) “木苇,孙木苇!你看着我,什么都不用想,”周予夏急切地叫住他,“看着我,看着我就好。” 孙木苇还是停下动作,半扭脸看她。 他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了,双眼漆黑,死寂无光,是绝望过后的平静,好像参悟了人世间的大彻大悲。 第34章 这眼神周予夏再熟悉不过。 周予夏焦急地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情急之下喊了一个名字:“李可智!” 孙木苇双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周予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说:“李可智曾在出事那晚来过医院,他是来见你的,终于打听到病房位置,他却又犹豫了……” “因为他看见你躺在病房里,这对他来说就够了。作为你的朋友,两个同样是霸凌受害者,你们是最能理解互相想法的人,他想要通过牺牲自己把这件事推到公众面前,这是唯一能拯救你的方式,不要辜负他,木苇!” 她不知道李可智当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门口前,这段纯粹是她劝孙木苇临时编篡出来的,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顾及事情的真相了。 当务之急,是救下孙木苇。 她的话似乎起作用了。 孙木苇站在原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低垂着头,好像在思考周医生的话。 半晌,再抬眸时,朝周予夏释怀地笑了笑,说:“谢谢你,周医生。” 然后毅然睁开双臂闭眼向身前俯下。 同一时间,楼下响起尖叫声。 有很多女孩子觉得太过残忍,忍不住别过脸去。 只是耳边迟迟没有那声钝响。 再睁眼只见那个男生的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楼顶一个纤细的女人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孙木苇的笑容是在假意相信,借此消除她的疑心。 这么多年,周予夏见过不少患者病人,太了解他们在这一刻想什么了。 因为她自己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周予夏在孙木苇张开双臂前朝他跑了过去,拼尽全身力气拉住他。 虽然孙木苇因为生病变得骨瘦嶙峋,但男女体能终有差别,何况周予夏在女生中属于瘦弱的类型。 她右手攥住孙木苇的手腕,左手撑在水泥墙面上。 力气不够,周予夏又用脚掌撑住墙面,发力的正是上午扭伤的地方。用力时,脚踝瞬间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感遍及全身。 孙木苇已经放弃挣扎,只想快速结束。 周予夏恳求他不要乱动。 “活下去!”她艰难地挤出几个音,“拜托你,再撑一下……你不是一个人在斗争……” 在消防门后伺机等待的保安和救援人员听到天台传来的骚动立刻夺门而出,看见女人半个身子被拽出天台,迅速跑到她身边一起拽住孙木苇的胳膊,有条不紊地救下两人。 周予夏确认他安全后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双臂发抖,双腿无力。 孙木苇被救上来以后,躺在地上,突然痛苦地捂住胸口,把救援人吓坏了。 “让我来。” 周予夏强撑着站起来,略微歪歪,走到他旁边,双手覆在他的手掌上,努力安抚着:“深呼吸,木苇,深呼吸,很快就过去了……” “呼吸……医生在,我在你身边……” “允许自己难受,马上就会好了,没关系的……” 孙木苇听了她的话,大口喘气,含泪的双眼似乎在望着她,又有些失焦,耳边只有不断安慰自己的话语一遍遍回荡。 周围的人看着渐渐镇定下来的孙木苇,以及表情终于缓和的女医生。 救援的人先一步把孙木苇送下楼。 周予夏紧跟其后,一步一摇晃地从楼梯走下来,头发有些凌乱,好看的脸庞还残存惊魂未定的模样,下楼时看见学生和老师们里一圈外一圈围在楼梯口。 她下意识扫了眼人群,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并不知道,只是感觉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模糊,一个人有好几层轮廓。 他们好像还对她说了什么,周予夏也没听清,只看见救护车蓝红色的灯光渐渐靠近。 救护车还没停稳,车门却开了,从上面下来一个男人,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周予夏下一个瞬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下巴磕在他胸口的位置,鼻腔瞬间充满熟悉的消毒水混着洗衣液的味道。 黎初临。 又是他...... 黎初临接到她的电话后立刻打电话给急救处,连洗手服都没来得及换下,着急忙慌地套了件白大褂。 从未在医院跑过的人,快跑着上了救护车。 在车上时,他双肘撑在膝盖上,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焦躁,表情写满了请勿靠近。 让急诊科的同事大眼瞪小眼。 他们从来没看见过黎医生这样的表情。 救护车开得飞快,没几分钟就赶到了,可黎初临却感觉时间从没这样漫长过,一想到如果赶不上…… 幸好,她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周予夏还在晃神。 黎初临把她拉到一旁,依次从头,颈,胸腹脊柱再到四肢迅速进行检伤,不敢遗漏任何一处。 她的双臂和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身前的衣服被混凝土墙面磨蹭得全是尘土,头发也沾上些,原本湿漉漉的发尾被风一吹,夹杂着泥土结块了。 是否有内伤要回医院做进一步精细的检查。 他把白大褂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注意到予夏身体歪向一侧,眉头蹙着,好像在忍痛。 黎初临蹲下,略微抬了下裤脚,露出白嫩的脚踝。 果然,她左脚脚踝肿着,红得发紫。 周予夏低头望他,双唇微张,低语两句。 黎初临没有听清,起身耳朵凑到她唇边。 听见予夏用极温柔的语气,“太好了。” 黎初临思考一瞬间,不确定地问:“因为救下他?” 她点点头,笑了。 周予夏眸子亮晶晶的,露出一个满足的笑脸。 来回路过的人群都好奇地望过来。 女孩脸色苍白,头发凌乱,黑色裤子上白一块灰一块沾了很多尘土,肩上盖了一件不合尺寸的白大褂,长度一直到她小腿。手腕被一个好看的男人揽在肩膀上,横抱起来,动作轻柔,抱着她一起上了救护车。 到医院后,黎初临还想抱着她走到诊疗室,周予夏死活不同意。 黎初临拿她没办法,只能让予夏扶着肩膀,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治疗室。 他让予夏坐在治疗室的病床上,又把一张滚轮椅子还有处理伤口用的操作台推到病床前。 然后去盥洗池前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手回来,套上无菌手套,先为她清理手掌的伤口。 他小心地摊开周予夏受伤的手心,低垂着头,拿着小镊子一点点挑出夹在伤口里的石砾,怕消毒刺痛,轻轻吹气,专注细致犹如打磨一件精细的艺术品。 感觉后脑勺上方传来一股炽热的视线,黎初临没抬头,问:“哪里不舒服吗?” 她也不管他看不见,微微摇头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喉咙呢?疼吗?” “我没事。” 周予夏嗓子有些沙哑,并没有妨碍。 急诊的治疗室是半开放式的,只有一层窗帘可以隔绝空间。 黎初临刚才急着给她消毒,没有把帘子拉上,人来来往往路过,不乏他们的同学同事。 周予夏背对着门口,身上一件白大褂把她半个身子隐去,头发散着,下午刚洗过,柔顺又蓬松。 黎初临坐在她对面,右手边是装满器械用品的操作台,弯腰垂头专注在清理伤口上。 堂堂神经外科手术医生黎教授,经手的都是颅脑精细复杂的疑难杂症,现在居然全神贯注在师妹手心的皮外伤上。 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黎初临替她处理完手 上的伤口后,把手套摘下来,用双手拇指从下而上按摩她脚踝的位置,动作轻柔认真,按了五分钟后,又从一堆药箱里拿出一副膏药贴在受伤部位。 周予夏静静地打量黎初临的动作。 骨节颜色浅淡,细长的手指来回活动,如同教科书一般地进行消毒措施。 又眼睁睁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从小箱子里拿出那张药贴。 有点不解,急诊室还有这东西? 黎初临弄好后看了眼钟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于是对周予夏说:“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没事。” 黎初临看她一眼,刚要启齿,被急促的电话声打断了话茬。 有一台紧急手术要他过去。 黎初临挂断电话后,皱了下眉。偏偏今天其他教授出差的出差,休息的休息,只有他能处理。 “我真没事,你去吧,我打车回去,”周予夏看出他的顾虑,把搭在病床上的腿放下来,还故作轻松地颠了颠脚步。 又问:“要不要我遛满满?” 黎初临哑然。 她都一瘸一拐了,还不忘想着满满。 怎么不想想他? 从早上去警局后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 想到这里,黎初临心里有点吃味,又觉得自己因为一条狗吃醋,更可笑了。 第35章 黎初临自嘲地弯了弯唇角,温声说:“好,结束得早我去看你,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满满的事。” 周予夏点点头,只是她这时还不知道。 这一天,黎初临心仪同门师妹并且为她单身多年的消息,在医院里不胫而走,掀起好一阵波澜。 或许更早些时候,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就已经被看破...... 他们的重修旧好,似乎势在必行。 ☆、 第31章 温玉在侧(六) 黎初临加完班已经接近十二点。 周予夏睡得早,他怕打电话过去会吵醒她,于是编辑了条短信过去。 如果她还没睡,他就带着满满去看她。 对方没回复。 当晚周予夏早早就睡了。 她平躺在床上,血液循环畅通,脚腕疼得更厉害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吃了一片止疼药。 膏药贴带着淡淡的中药味道充斥在被窝里,让她忍不住联想到黎初临给她脚踝按摩的神情,不由得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是唇角带着笑意睡着的。 这天来来回回跑了许多地方,大约真的累了,一夜未醒。 第二天,周予夏请假去警局做笔录,主任没批假条,说她算是工作出差,还问需不需要修养,如果需要可以破例给她休年假。 她刚来几个月,在医院工作不到一年,根本没有休年假的权利,主任让她休假,必然是上级指示。 念在她救死扶伤的功劳。 周予夏对这阵仗受宠若惊,连忙推让。 给她做笔录的不是上次的警察了,李可智和孙木苇的案件合并办理,案件等级上升,派了更有办案经验的警官。 警官按照周予夏的描述记录好后,打印出来让她签字。 她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签了字。 周予夏盖上圆珠笔的盖子,低声问:“徐警官,请问查出霸凌的学生了吗?” “查出来了。只不过有些难办,那几个孩子家里有点背景,平常仗着权势在学校里为非作歹,现在还在调查有没有其他违法犯罪行为,因为是未成年,又不好定罪。只不过过失致死是肯定的,可惜了李可智,年纪轻轻……” 周予夏算是案件涉及人,又救下孙木苇,徐警官也对她刮目相看,把案件进展告诉了她。 “现在群众对这方面案件比较关注,我们压力不小。” 徐警官叹了一口气,他也是被临时指派过来的,上级又追得紧,已经连续加好几天班了。 “辛苦你们了,我会尽力配合调查。” 从警局出来后,周予夏没耽搁,立刻回了医院。 不知道是那副膏药管用还是黎初临的按摩奏效,早起时,她感觉脚腕好多了,干脆把膏药贴撕了。 她拿了搭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换上,突然想起黎初临的白大褂昨天被她带回家,现在还在家里沙发上搭着,之后还要找时间熨烫还给他。 周予夏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次黎初临为她披外套了。 今天病区巡诊,她先去查看了孙木苇的情况。 警方怕再出现闪失,派了警官守在病房门口。 周予夏和看守的警官致意问好,随后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兴许是前一天情绪起伏太大,精疲力尽,孙木苇此刻睡下了。 孙母在一旁望着儿子的睡脸,手掌轻拍拍在被子上发出有节奏地拍响声,声音不大不小,是母亲哄睡婴儿时的习惯。 孙母看见周医生进来,一时间又羞愧又感激,情绪上头,止不住红了眼眶,想说话又怕吵醒孩子。 周予夏和善的弯了唇角,示意二人出门说话。 孙母先一步走出病房门,潸然泪下,声音颤抖地说:“周医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阿姨。” “我昨天还想对您动手……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说着,孙母向周予夏深深鞠一躬。 周予夏怎敢接受,连忙拉起孙母,“阿姨您言重了,发生这样的事情都很突然,我应该交代医生及时注意到木苇的情绪。” “您是木苇的救命恩人,我是不会忘记的。” 她又挂了浅淡的笑意,柔着声音问:“木苇,他还好吗?” “还好。昨天回来后哭了很久,护士说,他起码愿意发泄出来是好事对吧?” 周予夏点点头,继续道:“是好事。阿姨您好好休息,千万不能倒下,也不要去找那些学生的麻烦,木苇现在只有您 一个依靠,您一定要坚强起来。” 她怕孙母情绪激动,去找那几个学生,再出事只能是悲上加悲。 “嗯。警察也一直劝我,放心,我会亲眼看着那几个恶魔接受制裁!事已至此,今年高考已经赶不上了,等木苇身体好些,再为明年做准备。” 周予夏微张唇,刚要说话,只见孙母也意识到了话语的问题,道:“我明白医生的好意,是我不对,逼他太紧了,这次我绝对不会再给他压力,只要他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放心了些,“嗯,木苇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康复是第一目标。” 一时间,女医生见义勇为救下霸凌受害的抑郁症少年的新闻甚嚣尘上。 周予夏救人的故事被大肆宣扬,医院多了很多慕名来访的闲杂人等。 记者访谈,经纪人,广告商,还有伪装成病人接近周予夏,她这才明白黎初临经常需要面临这种境况有多无奈。 网上对她外貌的议论甚至多过故事的本身。 长相大气适合做演员,温婉娇小反差感,更有甚者罗列江立医院的神仙颜值医生,连带黎初临也被推上新闻,还有曾经的大学校友爆料,两人曾是大学情侣,谣传两人已经结婚。 周予夏没想到现在网络传闻是如此可怕,就差把她幼儿园得过小红花的事情捅出来了。 加之上次在急诊科治疗室的事,连医院的同事一见面就打趣两人。 黎初临每每听到只是笑笑没有理会,她单方面的澄清也是杯水车薪。 后来,医院例行召开职工大会,她被点名表扬,还被介绍上台发言。 周予夏无可奈何,只希望赶紧有别的新闻冲淡这场风波,她实在不喜欢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感觉。 在医院里,她也尽量避开和黎初临打照面,又怕他在同事前说些意味不明的话火上浇油,连查房的时间都刻意和他错开十分钟。 虽然没有正面接触,却处处听到他的名字。 这天,李清婕跟在周予夏的身后,她们要到小儿科去会诊开会,她步行匆匆,李清婕几次小跑跟上脚步。 一个长期住院的小女孩推着吊瓶架突然走到周予夏面前,拦住她的去向,大眼睛圆滚滚的,脸颊肉嘟嘟的,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指着周予夏就问,“你和黎医生是老公老婆吗?” 周予夏当即愣住。 她完全没想到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会在人满为患的的医院大厅拦住她。 女孩语音刚落,周围许多人的视线向她扫过来。 周予夏耐着性子,蹲下平视小女孩,“不是喔,我们只是同事。”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质问:“可是网上说你们在一起了。” 她抿唇笑了下,说:“网络上的新闻有时不全是真的,我很高兴你愿意直接来问我,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 她用现在时而不是过去式,回避他们曾经交往过的事实,也不算撒谎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他们曾是情侣的只有两位当事人以及李舒芸和瞿朗。 幸好他们都不是多事的人,瞿朗虽然偶尔会开她和黎初临的玩笑,终究没走漏过风声,周予夏也特意和两个人打过招呼。 黎初临既不否认也没承认,传言还是要从她这里被切断。 迂回,不正面作答的话术,她最清楚不过了。 她歪头看着小女孩浅笑,问:“你是黎医生的小粉丝?” 女孩骄傲地点了下头,“嗯,我长大要嫁给黎医生的。” 周予夏比了一个努力的手势,学着她的语气回答:“我为你加油!” 小女孩走后,李清婕暗暗佩服周老师对小孩子也得心应手。 这个小女孩住院很久了,是出了名的调皮不听话,可现在她有一件更好奇的事。 李清婕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周予夏感觉那股视线直直盯着自己的后脑勺,极其不自在。 又走了十几米,她还是停住脚步,转身看她。 李清婕鼓着腮帮子,欲言又止,半晌憋出一句话:“可是你和黎老师真的很般配啊……” 周予夏睨她一眼,无奈摇头。 她已经不想再回答了。 李清婕仍不死心,“急诊部的护士说看到黎医生抱你,担心你的安危,还说看见他特别仔细地为你包扎……” 第36章 还未说完,周予夏一个白眼扫射,李清婕很配合地闭上嘴乖乖跟在身后。 于是这天传出另一件八卦,黎医生单恋周医生,爱而不得。 直接跳过她拒绝这一步。 周予夏知道后,差点背过气去。 她白澄清了。 从某些方面讲,这次是准确的。 躲他,别人会认为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躲,会让二人的绯闻愈传愈烈。 周予夏是见证过人言可畏的,何况她又是个极其在意旁人眼光的。尽管她也知道不应该,但是一想到和黎初临同时出现,周围全是探寻的目光,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周予夏这次是真开始躲他了,隔着十几米远远看见疑似黎初临的身影,她都要立刻转身逃开,跑得比兔子还快。 黎初临偏偏不如她意。 她推迟十分钟查房时间,他也推迟。 二人同时在病房走廊遇见,他和她擦身而过后,故意顿住脚步叫她名字。 “周医生早。” “早,黎医生。” “好巧,周医生。” 她暗自咬牙切齿回复:“巧。” “周医生,中午好。” “……” 好个大头鬼! 周予夏被他折磨得对“周医生”三个字都要应激反应了。 巴甫洛夫的狗都没这样高强度的训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她趁两人第三次“凑巧”同值夜班时,东躲西藏,绕过众多眼线后,走到黎初临办公室门前,敲门两声,推门而入。 “黎初临。” 话毕同时,周予夏愣在原地。 “周医生。”穆臣闻声抬头叫了一声。 办公室内只有穆臣一个人。 她双唇微张,轻咳一声,“……你好,黎医生呢?” “去手术室了,我来拿资料,找他有事?”说着,穆臣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不用,不麻烦。” 周予夏止住他的动作,若无其事地干笑一声,后退着离开办公室。 她好不容易做了心理建设,黎初临居然不在。 周予夏霎时泄气,转身往回走。 ☆、 第32章 温玉在侧(七) 大厅内空无一人,只有落地窗前亮着一排白灯。 突然空中发出奇怪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立刻警觉回头。 灯光蔓延到拐角,尽头的消防门对面泛着绿光,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两个标着紧急出口的小人。 即使是这样,大厅此刻还是显得有些恐怖。 一想到这里是鬼故事聚集的医院更害怕了,周予夏感觉嗖嗖的凉风吹在脖颈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扭脸一路小跑回办公室。 安全的办公室房门就在眼前。 “啊!” 周予夏打开门的瞬间,吓得叫了一声。 一个男人好端端坐在沙发上。 黎初临下意识抬眸看向门口,一眼捕捉到予夏惊魂未定的模样。 办公室开了柔光灯,一进门的木柜上摆着一盆绿植,看起来就像是末日逃生中的偏安一隅。 她清咳一声,再开口完全听不出刚刚被吓得魂魄乱了七八分。 “你不是去手术室了吗?” “刚结束,”黎初临眉眼在光影中柔和了些,“你怎么知道我去手术室?” 周予夏迟来地想起刚才的窘样,有点窘迫的背对过身去洗手池洗手。 黎初临回了什么,她完全没注意,只能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说:“嗯,好的。” 这是……什么新颖的答法? 他眉尾挑动一下,随即起身。 “我来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温柔的话音刚落,黎初临抬手想拉过她的手腕,想查看她的手掌。 周予夏手上还挂着水珠,余光瞥见他渐进的脚步,摆手躲过,低垂着头:“已经好了。” “我不是说这个。” 黎初临扫了一眼她低下去的小脑袋,再次钳住她的手腕,轻轻向上提起长袖,周予夏的小臂瞬间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条件反射地缩手,无奈黎初临力气更大,强硬的态度让她想起他们再见面时,那个暧昧的楼梯转角。 白皙的小臂上旧伤斑驳,凸起的伤疤在灯影下浮现道道阴影,让这些痕迹看起来格外惊悚可怖。 一时间,办公室下只剩下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规律又不知停歇。 黎初临声音低了几分,问:“什么时候的事?” 周予夏别过脸去,含糊回答:“很久了。” “这五年?大学?高中?还是更早以前?” 他尾音随着问句逐渐上扬。 明明情绪没有变化,周予夏却不由得感觉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向朝她席卷而来。 好像,她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周予夏咬唇,迟迟不想回答。 黎初临似乎非要得到这个答案不可,按在她手腕的指腹微微用力。 终于,她认命般闭上眼睛。 “……高中。” “为什么” 又是一个颇富压迫感的问句,好似被止住了呼吸的咽喉。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有种随时都会窒息的危险,于是模棱两可说了一句,想把话题引走。 “都过去了。” 周予夏感觉手腕的力道瞬间收紧一下。 不用看也知道黎初临现在目光灼灼,现在正盯着自己,好像能看穿两个洞似的。 僵持没几秒后,她只能老实答道:“和同学相处得不愉快。” 倏的,他声音添了些温度,“所以你拼了命也要救孙木苇?” 周予夏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黎初临总是反应很快,她只回答了两个问题就被指出其中的关键点。 移情与反移情是精神分析学说上的一对专业用语。 移情是指来访者对分析者产生强烈的情感,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投射到分析者身上。 反移情则完全相反,分析者对来访者产生相关的情感态度投射。 她因为高中遭受过霸凌,所以对孙木苇产生了同情怜悯,下意识分了许多关注在孙木苇身上。 适当的,正常的反移情心理可以成为治疗患者的有效工具。 她对于尺度的把控一直谨小慎微。 可是每每路过病房,看见孙木苇躺在病床上。 那双始终无法聚焦,放空的眸子,她好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不过,也正因此,孙木苇得救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后悔。 周予夏以为黎初临要生气,责怪她公私不分,不爱护自己性命,诸如此类的大道理。 她也不想浪费时间争论,干脆闭眼认命。 左等右等,她始终都没听见他的问责。 取而代之的,是被埋进黎初临的怀抱中。 宽厚、温暖的胸膛,隐隐可以听见心跳声,衣服上淡淡玫瑰花香洗衣液味道。 他手掌护着予夏的后脑勺,开口时胸膛会轻轻震动:“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答他的还是予夏的沉默。 半晌,头顶传来那人无可奈何的语气:“怎么比满满还倔强。” 周予夏嘴巴被迫贴在他胸口的柔软衣料上,声音闷闷的,从在他胸口处传出,“我又不是狗。” 黎初临被气笑。 这她倒是回答很快。 黎初临一只手揽着她的胳膊,又问:“疼吗?” 她艰难地摇头。 他指尖抚过那些伤疤,疤痕细长,小臂背面的伤痕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只不过靠近手腕内侧附近,几道四五厘米长的疤痕还是很明显。 如果划得浅是不会留下这么重的疤痕的,从伤口位置看,也不是和孙木苇一样的理由。 大概率是想发泄情绪。 对在这里下手,她当时该有多难受 而他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周予夏偏头让脸颊靠在他身前,这才能勉强呼吸两口空气。 “你说得对……我拼命也要救孙木苇,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无助,绝望,连死都不怕,认为跳下去就可以结束掉痛苦,就算如此,在内心深处,当时的我也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 秘密暴露得有些快,事已至此,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 她并不完美。 旁人认为她与黎初临多么般配,无非是认为她模样长得还可以,又是名牌大学出身,能与黎初临媲美。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身上的伤口一道道,一次次无不在提醒她,她的身心曾经满目疮痍,几近腐烂。 黎初临与她不一样,是在周围的爱与关怀下长大的,这样的人即使不在学术上有建树,也会是个身心健全的人。 她呢? 在满是阴虚干涸的土壤里生长,即使没有光亮为她而生,还是不断顽强向上。 破土而生那一刻时,才发现她这颗营养不良的小苗有多微不足道。 第37章 因为缺爱所以想要被爱。 她就在这种渴盼得近乎疯狂的日子里和黎初临相遇了。 他带着和煦的笑容,带着温柔的春风,还有干净澄澈的心。 出于羡慕又或是虚荣的心理,她接受黎初临的告白,并且处心积虑地维持自己温柔得体的形象。 可是这对他不公平啊。 黎初临爱上的是精心勾勒出的“完美的”周予夏。 分开,是她想到最好的成全他的方式。 现在,阴暗面就将被划开一个口子,所有秘密都会接二连三的暴露出来。 她不会说谎,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 黎初临安静听完她的话,没有表露任何情绪,指尖碰过的地方酥酥痒痒的,惹得周予夏止不住轻颤。 周予夏拧眉,紧盯着黎初临的表情,迟迟看不透他的想法。 片刻,狐疑地问:“你该不会有施虐倾向吧?” 黎初临捏了下她的指尖,“你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你为了隐藏这件事过得该有多辛苦。” 周予夏条件反射抽回胳膊,冷冷地说:“我不需要同情。” “我不是同情。” “你有。” “我没有。” “就有!” “没有。” “你……” 周予夏有些没耐性了,又说不过他,睁大眼睛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黎初临略挑眉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眉眼弯了几分,语调淡淡的一点没变,又重申一遍:“总之,我不是同情。说几次都不相信,还说你不倔强。” 周予夏牛劲上来了,撇嘴转 身,跨两步,用力坐在椅子上,仰着下巴。 “我就是倔强,怎样?” 今晚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看见予夏流露出和平日温顺寡言模样大相径庭的样子。 越看越觉新鲜。 黎初临一侧嘴角扬了几度,“不怎样。” 话落,他抬眸看下时间,该去看看检查霍然收尾怎么样了。 于是抬步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背对着予夏,迟疑片刻,侧身对她。 又是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 他用手指敲了敲门把手,听起来心情很好,说:“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我们继续努力。” 周予夏望着禁闭的房门呆呆出神。 黎初临已经离开五分钟了。 可是她脑子里仍然在不断重复播放他刚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努力?我们?努力什么? 努力倔强还是努力犟嘴? 难不成,复合? 周予夏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吓到,不可思议地摇了摇脑袋,可是又止不住想…… 可能她从前太执着于保持完美这件事。 或许黎初临现在是在故意放任她,慢慢等到她释怀的那一天。 他就像一块捧在手心里的玉石。 温润不生凉,不争不抢,安静等待时机出手。 可是,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02 或在予夏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许多人又或是小小的孙木苇。临夏的故事可以说是作者本人并不喜欢英雄救美的故事,比起狗血套路,我更愿意相信温柔温暖更得人心。 ☆、 第33章 忆影渐近(一) 十二年前,某高二一班。 哐当一声,教室的木门被大力踹开。 年久失修的门框抖了几下,撞在门后墙上的瓷砖上,磕掉一块,门把手也凹进去了。 正在安静上自习的同学们都被吓得全身一哆嗦,他们纷纷朝后门看去,看见是白露和她身边几个跟班,皱眉忍住怨气,继续低头上自习。 白露把宽松的校服改合身了,勾勒出青春期少女美好的线条,手腕还戴着时尚的银手链,是杂志上出现的最新款。 她步伐轻巧,扭动腰胯,手指随意卷着头发,走过身边时,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香水。 白露走到周予夏面前,用脚踢了一下课桌桌腿。 笑容狡黠,用极怪异的语调叫了一声:“公主同学。” 周予夏正在写作业,突如其来地晃动,笔尖一歪,最后一笔延申出一个半圆,她抬眸看向始作俑者。 “哇,好可怕的眼神,要做恶梦了。” 话毕,白露瞪大双眼,摆出害怕的表情,过了两秒,她突然爆笑,跟她一起的女同学也跟着笑了。 她的声音有些细,笑起来时像乐谱上不协调的音符,让人不快。 周予夏微蹙眉,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白露眨眨眼睛,瞳仁黑漆漆的,俏皮地说:“想和同学说说话,不可以吗?” “走吧,我们出去说。” 她把周予夏从桌上拽起,不由分说地往门外走去。 那时候流行夸张炫酷的美甲配色,白露把指甲养的特别好看,纤长整齐,涂了一层薄薄的闪闪发亮的深蓝色,指甲嵌进周予夏胳膊上的肉里,让她忍不住皱眉。 周予夏被钳着胳膊,没动,“现在是上课时间。” 白露无辜地眨眨眼,歪头问:“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 白露仗着家里颇有背景,逃课,辱骂同学都是日常,老师都不敢责怪她,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他们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区区旷课又算得了什么? 周予夏被她拉扯着,暗暗用力,没让白露把她拉起来,两个人就这样在教室里僵持不下。 班上的学生都好奇地偷看,眼看着白露脸色越来越差,突然,她冷哼一声,松开手,然后朝身边的同学使了个眼色。 小跟班接到白露的暗示后,连拉带拽地把周予夏拉出教室。 连老师都怕她三分,同学更是敢怒不敢言。 白露和几个较好的女同学把她拉着走到教学楼后面的一处空地。 周围都是高大的杨树林,垃圾树叶散落一地,也没有摄像头,最适合“聊天”。 白露搂过周予夏的肩膀,脸颊贴在她的肩膀的骨头上,笑着说:“上学多无聊啊,要不是有我们的公主,我一天都不想来学校。” 身边还站着三个相同年纪的女孩子,都是当下最流行的时尚装扮,吧唧嘴嚼口香糖,然后接二连三吹爆五颜六色的泡泡。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叫她公主?”一个女同学问。 她刚加入白露的小团体,不太了解。 白露夸张的表情配上做作的语气,破天荒地解释说:“因为她叫周予夏呀!多梦幻的名字。要是有个王子就更好了。” 几个女生不约而同笑起来。 女孩子发育期的嗓音异常尖锐,吵得周予夏耳膜疼。 不知哪个没眼色的突然说了一句:“王子有啊,上次我看见五班的孟子奇和她说话呢!” 此话一处,声响俱无。 氛围骤然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 另一个女生拉过那人,严肃地低声问她:“你认真的?孟子奇是白露的男朋友。” “啊?” 新来的女同学捂住嘴巴,看了看白露的脸色,她怕白露迁怒,连带着她也遭殃。 白露背对着她们,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节,突然伸出那只五彩斑斓的手抓着周予夏的马尾辫使劲向下拽。 “勾引我的男友,你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 周予夏头皮被扯得生疼,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皱,暗暗握紧了拳头。 只是她并不是为了还击,而是忍耐。 周予夏嘴角扯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说:“今天是这个理由。” “什么?”白露拧眉,声音冷三分。 周予夏扬起下巴,直视她,“你不是每天都想找借口欺负我吗?” 阳光透过她的眼睛,把瞳仁照得闪亮,像晶莹剔透的水晶里镶嵌了幽 幽的浅棕色,唯有正中间的瞳孔,漆黑得像个无底深渊。 她就是讨厌周予夏眼里总是带着与谁都不亲近的傲气。 拽什么? 白露斜笑一声,不再假装,又使劲往下拽她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看你不顺眼,你能怎样?” 她脸色铁青,把周予夏的头发随意一甩,转身示意身后的人行动。 白露双臂交叉在胸前,顺势坐在身后的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周予夏。 “别误会,最近要体测了,我们公主拜托我帮她体前屈拉伸。好朋友的请求,我怎么会拒绝呢?” 小跟班们收到信号后上前,一人把周予夏推倒在地上,然后钳住她的双手,另一个人绑住她的脚腕。 等收拾完后,白露走到周予夏身后,缓缓用力靠在她后背上。 她膝盖后方的筋膜慢慢被一股力量撕扯,还有一个人为了不让她乱动,按住她的膝盖骨,把它们牢牢贴在地面上。 第38章 周予夏眉头紧蹙,咬住牙齿,宁是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手段既是很好的借口也能保证周予夏身上不会出现任何外伤,就算日后她跑到老师领导面前去告状,白露也不害怕。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隔两天就要上演一次。 怎么突然想起来了呢? 周予夏恍惚中,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 她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周围空空如也,却不断传来人声。 “你看她的表情,好恶心,和谁欠她一样。” “丧门星。” “小三!” …… 许久不曾出现的言语突然清晰。 周予夏倏地睁眼起身,看了看身侧。 空无一人,没有白露,也没有人按住她双脚。 更没有那些污蔑的恶语。 原来是梦…… 不,是记忆。 周予夏对着松软的被子发怔,努力回忆自己的现状。 昨天晚上她回家在沙发上倒头就睡着了,中途好像醒了一次,把衬衫衣角从西裤腰间抻出来,迷迷糊糊走进卧室,又迷迷糊糊地一头栽在床上,又睡过去了。 周予夏点开手机屏幕。 4点20分。 脚踝已经不疼了。 可是后背因为做梦,无意识的紧绷异常酸疼,完全没有一觉醒来的轻松感。 窗帘外天灰蒙蒙的。 周予夏又躺回床上发呆一直挨到闹钟响了,才起床洗漱。 真不知道她和闹钟,到底是谁叫醒谁。 周予夏端着咖啡杯走到阳台前,撩开窗帘。 外面天阴得极重,西北方向更是黑压压的一片,看样子要下大雨。 临走前她特意带了扇面更大的伞,还换了双湿掉也没关系的凉鞋,出了门。 精神科住院的患者不多,绝大部分重度患者都会选择隔壁的仁宁精神专科医院,所以精神科并不用像其他科室每次起码预留两个小时查房。 只是其他科室住院的大部分患者都会伴有精神障碍。 诸如脑炎,癌症,多发性硬化,甲状腺,冠心病以及肾衰竭等等,都会请精神科的医生去会诊,所以他们每天出入病房的次数也不少。 经过医生诊断,如果需要吃药治疗就开处方,如果不需要开药,再联系心理科负责咨询开导。 经历过两次“逃离病房”事件后,孙木苇被转入隔壁的仁宁医院。 综合医院不像专科医院那样,具备一整套专业细致的患者治疗体系以及完善的作息流程,若非紧急或者严重到不能自理,一般都会来江立医院精神科就诊。 此次孙木苇转院,是周予夏和孙母共同商量的结果。 转院之前她又和孙母解释了一遍,转院并不意味着孙木苇病情加重,而是精神专科医院的护理更加健全,还有专人负责的护士和心理康复师。 每天起床洗漱,锻炼身体,回归社会化活动等等,都是有利于患者的康复治疗,另外,病院也住着其他有相似病症的病友,他们会更有话题些。 话虽如此,可是周予夏没去过仁宁精神医院,还是有点不放心。 今天休班,她干脆直接去精神医院确认孙木苇的情况。 护士一路把她领到医院的活动广场上。 广场四周都被架起将近十米高的透明的网格铁丝,四个角落各摆了监控摄像头。 说实话,这布局和影视剧里的监狱毫无二致。 在保障病人安全与自由之间,确实难以拿捏尺度,所以医院专门在这片空地上增设几个篮球框,让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篮球场地。 广场西北角还有三个乒乓球桌,只是看起来很久没人用过了。 东北角是一块绿油油的草地,靠近建筑的前面有几棵遮阳的大树,石椅石桌,几张油漆未干的长凳子。 每天上午,护士门都会带着病人在这里晒太阳活动身体。 现在正是他们集体做操的时间。 护士走到那群人前,和领班的人说了两句,然后朝队伍里喊了一声,又指了指周予夏在的方向。 孙木苇从做操队伍后方走出来,远远看见周予夏,走了过来。 “周医生。” 周予夏拾起一个浅笑,温声问道:“最近怎么样?”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予夏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学生时代的阴影嘞,下章揭晓。 ☆、 第34章 忆影渐近(二) 两人就近坐在石板凳上。 孙木苇的精神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虽然还是喜欢低着头,但是这次居然会主动和她问好,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孙木苇垂眸回忆了一会儿,回答说:“还可以,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这里有很多比我更严重的哥哥姐姐,他们发病时很痛苦的样子……我不太记得了,周医生,我以前也是那样吗?” 周予夏看着孙木苇思考的模样,顿了一下,组织语言道:“发病过程都很痛苦。” 孙木苇问:“我记得我站在学校天台楼顶,是你救了我。可是我不记得我为什么要在那里了……” 当大脑无法再承受负面情绪,身体会自动触发 防御机制,对痛苦回忆埋藏至潜意识中,以此保护身体。 医学上称之为,选择性遗忘。 周予夏思忖一下,和蔼地解释说:“你的大脑为了保护你暂时封存了记忆,当下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孙木苇望着地面出神,若有所思地说:“我会不会就这样忘记以前的一切?” 其实这种现象很常见,一个精神健康的人如果遭受了重大精神创伤也会出现短暂的失忆。 最佳的处理方法是,顺其自然,不要强迫自己。 她弯着眉眼看孙木苇,“等你完全康复,拥有足够力量对抗负面情绪,还是会记起来的。你现在不是已经在康复了吗?” 他点点头,沉默半响,又问她:“周医生,李可智会不会怪我……怪我没去找他?” 周予夏有些心疼地蹙着眉心,“怎么会,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他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警察说……他们是未成年,判不了多重的罪,那几个学生已经转学了。” 孙木苇因为按时吃药,情绪十分稳定,对这些倒是可以轻描淡写地讲出来。 可周予夏还是忍不住心里沉了几分。 很多时候,现状就是如此无力。 李可智已经去世,孙木苇也差点保不住性命,那几个学生却可以轻易摆脱困境,转学,又可以开始新人生,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被抹去。 受害者却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乃至一生去疗愈。 清晨,那段模糊又真实的高中记忆又浮上周予夏的心头。 也许,若干时间后,孙木苇也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这是否意味着,潜意识认为她已经走出来了? 还是冥冥之中的暗示…… 孙木苇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只不过他还没习惯,笑容还有些僵硬,嘴角止不住抽动。 他说:“不过周医生你放心,我不会再轻生了。就算发病再难熬我也会挺住,连同李可智的份一起活下去!这是医生你告诉我的。” 周予夏望向孙木苇那双乌蒙蒙的眸子,好似原本干净的瞳仁盖了一层模糊不清的薄膜。 她浅笑,用力点头。 “嗯,一起活下去。” 做操时间结束,远处柳树树荫下几个比孙木苇年长几岁的青年男女向他招手:“小木小木,快来玩游戏吧!” 孙木苇略微提高了声音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和周医生告别,跑向那几人的方向。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肩膀上,勾勒出一个个圆润的光圈。 广场又多了几个人,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和老爷爷。 他们坐在树下阴凉处下棋,时不时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和她记忆中小时候总是坐在单元门楼处打麻将的大爷大娘一样。 在这群病人中有个格格不入的患者,坐在离所有人二十米开外的石凳上,阳光透过树枝洒在他裤腿上。 他双手垂在腿上,望着广场上聚集最多的那群人。 因为隔得远,周予夏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许他本就面无表情,唯有坐下时突起的膝盖骨还有肩胛骨十分扎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个用来写生的骨骼模型。 他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护士,也不说话,好像在警戒他。 没过几分钟,另一个医生走过来和那个病人说了几句话,几人就离开了。 周予夏收回视线,又坐片刻,等病人的休闲时间结束了才离开。 第二天星期五,她坐诊。 剩下的住院患者不多,也不严重,李清婕来精神科学习的时间也不短了,周予夏便派让李清婕去查床。 “没有异常。15号病床的李先生精神好转很多,估计下周就可以出院了。”李清婕跟在周予夏身边,汇报查床情况。 第39章 她们刚好路过人满为患的儿科。 早上在地铁上时,周予夏就在工作群里看见儿科的人正在从其他科室借人过来救急。 春夏正是感冒高发的季节,门诊部没开诊时候,就汇聚了很多人,过了一个小时,这里已经堵得水泻不通了。 突然,嘈杂中突兀地响起一个女声。 “你到底会不会啊?叫你们医生来扎针!” 周予夏和其他人都循声望了过去,一个短发女人正趾高气昂地训斥护士,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拽着短发女人的手,在门口嚎啕大哭。 小护士拨浪鼓似的鞠躬道歉,“实在对不起!” 她是新来的实习生,不擅长和儿童相处。 今天开始到儿科轮岗,正好赶上看病的人爆满。 等到给这个小男孩验血时候,小男孩一看见她就开始哭。 短发女人是他的妈妈,火急火燎的,小护士心里发怵,扎针接二连三的失败,把小男孩的手背扎得青一块紫一块。 男孩妈妈就急了,站在儿科门口指着她一顿训斥,把方圆几米内人群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一位较年长的护士过来缓和气氛,先把一颗棒棒糖给小男孩分散注意力,然后趁他不注意时候消毒扎针。 动作干净利索,没等孩子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他看了看压在胳膊上的棉签,又看看棒棒糖,还没弄懂怎么回事。 短发女人还是不满意,在那位护士出面后,仍不依不饶地训斥实习的护士,直到惊动一位满头灰白头发的儿科教授出来劝和才作罢。 “哇,这要是我……” 李清婕小脸扭成一团,她可太同情这个小护士了,要是换做她自己,可能都忍不住要哭了。 她又想想自己来精神科实习这几个月,大大小小犯了不少错误,周医生从来都是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单独教育。 没有劈头盖脸臭骂,也不会夹杂私人的不满。 实事求是,公正公平。 想到这,李清婕不由得瞄了眼周医生的背影。 她何等幸运,能有周医生这样温柔、坚定、长得还漂亮的上司。 周医生正准备抬步离开,只听那个短发女人忽然叫她,“周予夏?” 熟悉的语调让周予夏全身一震。 她转过身来,视野内那个跨步而来的短发女人,脚踩高跟鞋在医院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声响,步态潇洒,婀娜摆动,嘴角扯动一个古怪的笑容,走到面前停下,双臂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真的是你?” 声音与清晨那些脑海中的记忆重合。 周予夏扫视她片刻,狐疑地问:“白露?” 白露轻蔑地笑了下,“哟,几年不见,不怕我了?” 随后双眼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语调阴阳怪气:“做医生了真是了不起!” 周予夏故意忽略她的语气,瞧一眼孤零零坐在走廊长椅上吃棒棒糖的男孩,问:“你带孩子来看病?” “是啊,我儿子。就是医院技术太差劲了,小孩儿皮肤多娇嫩,扎了快十针才弄好!”说着,白露拧眉,又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刚才的护士。 “嗯。” 周予夏应了一声,不想和她继续纠缠,转身准备回科室。 白露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快挪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挑眉勾唇,眼珠黑漆漆的,说:“老同学好久不见,叙叙旧啊。” 李清婕对这个叫白露的女人没什么好印象,看见她对自己尊敬的周老师这样的态度,话里话外的挑衅,心里不爽,于是在一旁提醒说:“不好意思,周医生还有病人。” 白露瞥了眼李清婕,目光落回到周予夏的工牌上,上面写着精神科,主治医生,周予夏。 确认她真的在这间医院工作后,白露玩味一笑,抬步从她身旁走过,还故意撞她肩膀一下,朝身后挥了挥手,说:“那回见咯!” 高跟鞋声渐渐远离。 李清婕对着那女人的背影撇撇嘴,什么嘛! 等了一会儿,又歪头看周医生。 看周医生在原地发愣许久,出声唤了她一声,“周老师?” 周予夏才回神,抿唇应声,“走吧。” 李舒芸有个小儿颅骨脊髓炎病例,到儿科开会探讨手术细节,正好目睹了白露挑衅周予夏的全过程。 就算她见过不少千奇百怪的家属,还是觉得叫白露的女人真是轻狂。 她隔了半个大厅距离都听得清清楚楚,语气阴阳怪气,态度顽劣。 予夏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异常,听两人对话,应该是旧相识。 她怕予夏受欺负,打算回科室知会黎初临一声。 “初临,1208床的病人……” 瞿朗话没说完,看见李舒芸也在黎初临的办公室,瞬间石化在门口。 她和黎初临分别坐在办公桌两侧,听见动静后,两人一齐看向他。 三人相视。 瞿朗眨巴眨巴眼睛,不动声色地错开与李舒芸交汇的视线,也不知道落在什么上了。 半晌,对着空中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慢聊”,随后后退一步,迅速把门从外侧关上。 李舒芸脸色阴沉,不自觉用笔尖戳了戳一字未写的笔记本。 大小不一的黑色渍点在干净无瑕的条纹纸上晕染开,显得突兀又不美观,正如她现在乱糟糟的心情。 黎初临暗暗打量两人,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明就里。 瞿朗这样不是一两天了,稀奇的是舒芸看起来心焦不安。 他从那张被刺了笔印的笔记本收神,一侧唇角微微上扬了弧度,明知故问道:“你们,吵架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临夏的故事没有狗血的恶毒女二,以后也不会出现恶意破坏男女主爱情的第三者,放心食用~ ☆、 第35章 忆影渐近(三) 李舒芸是什么时候认识黎初临的呢? 大约是五六岁的年纪,当时她们一家人去郊游,正好遇上了同样去玩的黎初临一家人,瞿朗当时也在。 在黎父和李父年纪更小的时候,曾经一起住在军区大院里,十多年的交情再次接续,连他们这一辈的人也成了朋友。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见过黎初临喜欢谁,多少女孩子排着队的只为和他说上一句话,这小子却连一点好感都没流露过。 瞿朗刚工作第一年,正累得精神出窍,被黎初临一个电话叫过来吃饭。 也就是这一天,他突然带着周予夏对她和瞿朗介绍,这是他女朋友。 别提她当时都有多震惊了。 予夏和黎初临以前还在一起时,和她还有瞿朗一起吃过几顿饭,两个人都比较内向,没说过几句话,就算如此,她对予夏的印象还蛮好的。 个子和她差不多高,五官精致,眉宇间又有北方人特有的大气感,眼尾有一颗黑痣,是她温柔娇媚气质的来源。 这次予夏突然回来,虽然没明说,但是她和瞿朗一致同意,和黎初临脱不了干系。 如果能帮上他们两个,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话说回来,李舒芸感觉她好像被瞿朗的拉姻缘能力给传染了…… 赶巧不巧,刚想到瞿朗,他就推门而入,看到自己在黎初临办公室,居然二话不说就闪了。 黎初临一侧唇角微微上扬了弧度,明知故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 李舒芸心口不一,发泄似的在纸上点了几个墨点。 黎初临很配合地不再过问。 既然李舒芸不愿意开口,他也不能强求。 这才是他的性格,对待任何人都不强迫不挽留。 是去是留,全凭人意。 周予夏除外。 李舒芸无意识地抿唇,把笔记本合上抱在怀里,比刚才说话时的语气凉了些,“总之,我看那个人对予夏态度不好,你要多注意。” 李舒芸说完便离开了。 走后半晌,黎初临望着电脑屏幕出神,指腹敲了敲桌面,思考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接着,他走到洗手池前净手,拿了块肥皂揉搓泡沫,指尖,骨节,指甲缝隙,连带手腕也仔仔细细得洗干净。 手指纤长有力,总是洗手消毒,皮肤有点泛白了,连手掌的纹路都偏淡了些。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予夏夸他手长得好看,天生就是要靠这个吃饭。 某种角度上,她没说错。 思绪一转,想到刚刚李舒芸提过的名字。 白露。 予夏没有和他提过这个人,他也不记得大学有叫这个名字的学生,如果不是大学时代,那么,是她的高中同学。 或许是造成她手臂上伤疤的人。 黎初临并不着急,还在镜子前站着,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干水渍。 他经常趁这段时间理清思绪。 第40章 没过一会儿,瞿朗又回来了,打开门口一个小缝,半张脸躲在门缝后暗中观察。 黎初临眼睛都没抬便知是他,好心提醒:“走了。” 瞿朗这才推门进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进沙发里,长舒一口气,也不讲话,望着天花板发呆。 良久,黎初临写完病历,双唇微启,刚要发问,瞿朗立刻在胸前双臂交叉比了一个“x”的姿势,先发制人:“好兄弟,先不要问!” 黎初临淡淡扫他一眼,说:“我想问,1208床病人怎么了?” 瞿朗这才想起来找他的目的,哦了一声,立刻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说:“这周一直加班,还没回过家,能不能改到下周,让我回去换套衣服也行啊。” 这博取同情的伎俩,大约是看过太多次,黎初临并没被触动到。 他目不斜视电脑屏幕,按两下鼠标,点开手术日程表,说了一句不合瞿朗心意的话,“下周我排满了。” “下下周?”瞿朗仍不死心。 “也满了。” “明天下午?” 黎初临开始挑眉,“要上课。” “后天上午” “开会。” “……” 瞿朗无言以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极力遏制想对这小子出手的念头,只能半撒气的在沙发上来回乱扭。 撅嘴说:“我真是想不通,就这样你还能抽出时间遛狗,做论文导师,参加复合手术,还有各种研讨会。你该不会瞒着我偷偷修炼分身术了吧,还是也把睡眠进化掉了?” 瞿朗眼睛睁得老大,他和黎初临是从小一起长大,长达三十多年的交情了,现在想想他的时间分配,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黎初临甩给他一个斜睨,说:“效率高点没问题的,哪能像你们科一台手术从头跟到尾。” 瞿朗歪头想了想,被说服地点点头,也是。 现在黎初临资 历上来了,手下又有大把出色的实习医生,很多辅助收尾工作都可以交给助手。 不像他们麻醉科,主打陪伴。 瞿朗深深叹气一口,他现在比住院医师回家的次数还要少。 这身洗手服算是焊在身上了。 今天本来是找黎初临谈判的,结果一句话就被打发了。 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周予夏收到李舒芸的信息说想咨询几个儿童精神治疗的问题,她欣然答应。 下午三点多,李舒芸敲门进来。 周予夏和李舒芸关系一般,两人认识时,她已经和黎初临在一起,平常考试学业已经忙得团团转了,根本没有什么交友时间。 而这次回来,虽然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瞿朗为了撮合她和黎初临,经常把李舒芸拉到一旁,更是没有聊天的机会。 神经外科又一直忙得团团转,教授们年纪大了,有些难度不高的手术都落在了最年轻的李舒芸身上。 扪心自问,周予夏也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她明明有很多机会主动示好。 只是纵观她以前的交友历程,被孤立被欺凌,周予夏实在不抱什么期望,慢慢地,也就不觉得需要朋友。 毕竟大部分事情她都可以自己完成,剩下的小部分事情,努努力,也可以自己完成。 她对李舒芸的印象仅局限于,和黎初临同样出身世家,安静淡雅,气质出众,是个寡言温柔的人。 想当初,她第一次看到李舒芸时,也在心里暗暗自卑过,黎初临身边有这么优秀般配的女孩子,他们居然没在一起过。 患者是个五岁男孩,患了单纯疱疹病毒脑炎。因为是中轻型患者,痊愈后会有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后遗症,而且在1~3个月后有复发机率。 李舒芸最近的研究课题集中在此。 针对脑炎患者后遗症方面的调查研究,想咨询周予夏的意见作为治疗参考。 “脑器质性病患者对抗精神病药敏感,尤其要注意小剂量缓慢加药,体质好或者青壮年可以肌内注射,但是患者现在5岁……”周予夏思忖片刻,拿了纸和笔,继续说:“我列张适合患者的用药清单,可以参考一下,现在还没有出现精神障碍的症状,还不能用药,如果万一出现任何症状不适都可以来找我。” 李舒芸听见周予夏要帮忙,清冷的眼眸亮了下,道谢说:“原来如此,谢谢予夏,这太有用了。” 周予夏弯了弯唇角,“小事情。” 写字声在静谧中簌簌作响。 李舒芸趁等待的间隙,望向窗上框起来的蓝天出神,两道柳叶眉微蹙着,侧眸挂着一层如远山薄雾似的水汽。 周予夏见她愁眉不展,于是搁笔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舒芸怅然垂眸,犹豫再三,于是轻轻咬字开口道:“我好像,做错了……我和从小认识的好朋友告白了……他最近,一直在躲我。” 李舒芸没有明说那个人的名字。 但稍加留心,就会发现那是谁。 李舒芸想到今天上午在黎初临那儿,瞿朗躲瘟神一样地跑开,心底禁不住泛酸。 “我毁了我们的友情。” 李舒芸忍不住侧头再次看向窗外,眼角红红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我见犹怜。 周予夏的心也沉了,可她能怎么安慰呢? 她自己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 周予夏思索数秒,伸手轻轻覆在李舒芸焦躁的指尖上,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有做错,相反能直面自己的感情,我觉得你勇敢极了。” 她没有李舒芸的勇气,是个只会逃避的弱者。 “可是他这样躲着我,我明明默默待在他身边就够了……”越说,李舒芸越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周予夏不由自主跟着李舒芸一样眉心蹙起,语气温软几分,宽慰道:“或许,他只是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给他一点时间,再约他好好谈一次,实在不行……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最后这句,她是和清婕学的。 女孩子凑在一起,总会喜欢聊情感上的事,前些日子有个护士失恋了,清婕立刻撸袖子要去找那个“不懂珍惜”的男人干仗,又带着护士连组了好几个联谊聚会。 予夏路过听见学到了这句话。 李舒芸头埋进竖起的的写字板里,第一次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声。 周予夏才发现原来李舒芸并非她想象的那样清冷,实则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原来朋友间聊天是这种感觉啊。 互相安慰打气,虽然可能没有太大的实际效益,但被人关心的感觉,大概率不错。 想到这里,周予夏又补了一句:“你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孩子,错过是他的损失。” 呜咽声停了。 李舒芸抬头看她,随后,相视一笑。 两个同样温婉柔和的女孩子在莫名的角度上达成共识。 李舒芸难过得快,恢复得也快。 她吸了吸鼻子,清了下嗓子,问:“予夏,你和初临当初为什么分手?” 周予夏笑容凝固。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李舒芸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形象,一旦开窍就会开启倒追主动模式。 ☆、 第36章 忆影渐近(四) 分手的理由。 确实,连黎初临都不知道,更别提她和瞿朗了。 周予夏缓了一秒,打算轻描淡写带过,“我们不合适。” 李舒芸疑惑,“可是我看你们很有默契,很般配啊,简直天造地设。” 仔细回想了两人相处的场面,连她都认为,两个人以后不出意外是要结婚的,最终却已遗憾收场,实在惋惜。 周予夏否认,“他适合更优秀的人。” 李舒芸摇摇头,眼尾还带着未干透的晶珠,“予夏,连我这种年过三十还在单恋的人都知道……爱情不是比赛,从来不是比谁更优秀的。”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到初临自始至终注视着你,你也不是完全没感觉了吧?上次你去救人,别说病人同 事,甚至是朋友,我都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紧张谁。他多重视你,现在整个医院都知道。” 周予夏无可奈何地笑了下,说:“可是他喜欢的是我营造的假象。” “假象?” “没什么。” 周予夏发觉自己失态,抿唇摇摇头。 李舒芸思考一会儿,又看了眼时钟,望着她说:“予夏,我们下班去喝酒吧,叫上清婕和穆心一起。” 周予夏有些无措。 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女孩子的聚会,就连上大学时候,因为有高中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和谁走得亲近。 对室友从来都是维持表面关系,反正从来都是一个人也就习惯了,工作以后也没有和谁刻意关系好,到现在也没有叫得上名字来的好朋友。 除了黎初临,这栋医院里她也只认识李清婕和李舒芸。 第41章 周予夏正犹豫该如何拒绝时,倏的,窗外一只麻雀飞到树枝上晃了晃,紧接着又飞来两只,落在同一根树杈上。 她定神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好,晚上一起。” 四人约在最近生意十分红火的烤肉店。 是李清婕选的,她最喜欢聚会,何况今天是不常有的女性专属,她紧赶慢赶在下班前预定了位置。 他们点了一个四人餐,没过多久服务员端着大盘小盘上来。 雪花牛肉被平铺在烤盘上,发出呲啦啦的声音,烟雾悉数被吸进了烟筒里,肉香味瞬间飘散开来。 穆心从盘子里夹起一片生牛上脑肉,在灯光下观察半晌,沉声说:“好完美的纹路,这应该是一头月龄约30的青年公牛。” 负责烤肉的服务员拿夹子的手一顿,对穆心的发言震惊,竖起大拇指,“好厉害,这位姐姐是专家吧。” 周予夏也忍不住佩服感叹,“这都能看出来。” 李舒芸对这种行为见怪不怪,轻声解释说:“穆心对烤肉最上心了。” 话题的主人公淡然地往前倾身,闭眼用手轻轻扇闻烤肉的香气。 这个举动把服务员逗笑了,问:“你们是医生吧?” 李清婕站在服务员身后,止不住地惊慌,她刚从洗手间出来,立刻抬了嗓音问:“你怎么知道?” 服务员露出一个职业假笑,眼睛朝穆心的方向看了看,最后落在李清婕举在半空中的双手。 李清婕顺着目光看过去,多么标准的无菌姿势,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自己的额头。 这才多久就养成职业病了。 她可不想以后每次和人聊天,三句离不开刺探病情。 李清婕鼓着腮帮子,攥起两个小拳头,在胸前比了一个叉号,说:“打住,今天禁止出现和医学相关的词汇和手势,让我们痛快吃肉畅饮!” 在座的医生都比她年纪大些,被工作侵蚀得更严重。 刚才下班来的路上李医生还在和周老师讲手术过程,面色不改地净用些血腥的描述词汇,还频频冒出专业术语,一路上好多人禁不住回头看她们。 别提多醒目了。 李清婕没立刻坐下,搓搓手掌,熟练地打开啤酒罐,依次放到每人面前,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开心地说:“今天的任务就是,把工作全部抛到脑后,年轻女士们,欢呼欢呼!” 她今天兴奋得异常。 李舒芸微偏头,小声问周予夏,“她怎么了?” “在考资格证,压力太大了。” 李舒芸点点头,这倒是情有可原。 医学生,总会有几个被考试折磨得精神失常的时期。 他们科室几个实习医生最近也苦不堪言。 神经外科有几位好面子的教授怕他们科室的实习生挂科,丢了神外科的脸面,最近正在对几个学生连番轰炸。 每天早晨,从副主任办公室开始起,挨个轮流去办公室接受提问,一直到黎初临的办公室。 有时候她都下班了,看见几个学生还蹲在办公室门前抱佛脚,时而焦躁地揉乱头发,时而猛地发出惊悚的笑声。 虽然要求严格,但终究是为了他们好,也是对病人负责。 李舒芸上大学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多亏当时各位老师的批评指导,她现在才能有扎实的理论基础。 倏地,她眼前不知怎么的就闪过瞿朗躲她的样子,心里一酸。 清婕说得对,今晚就把烦心事都抛到脑后。 李舒芸拿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啤酒罐单手拧成一个麻花扔进垃圾桶。 李清婕看见李舒芸投入的模样,乐坏了,也举杯猛罐几口,穆心的关注点还在烤得香嫩的肉上,被李清婕拉过来喂了几口啤酒。 周予夏全程目瞪口呆,被她们的阵仗吓得不敢乱动。 她不胜酒力,所以很少喝酒,可是来都来了,也不好让大家扫兴,于是硬头皮喝了两口,没过五分钟,就感觉自己脸颊烧得厉害,连心跳声在喧闹中也分外明显。 周五的夜晚,烧烤店热闹非凡。 几杯酒精下肚,仗着酒意,大家都放开了聊天。 周予夏感觉自己好像脚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对面的琉璃水晶灯好像在转圈圈,灯光照得她眼睛睁不开,只能半眯着眼,依稀间看见清婕和穆心在争一块烤五花。 忍俊不禁,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医院手术室内。 黎初临穿戴整齐,站在手术台左侧,正在监督霍然执刀。 手术难度略高,自己的老师又一直站在身边,霍然紧张极了,试了半天,导管怎么都放不好。 一旁的护士都没说话,安静等待,他尝试几次不成功心更急了。 瞿朗隔着手术帘时不时探头过来一直朝一个方向扫一眼,顺着他的视线,霍然看见袋子里积攒了很多废弃的血液。 再止不住血,他恐怕要被两位老师连番轰炸了。 片刻,黎初临吐了一个单字,“停。” 霍然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准备挨骂。 黎初临半张脸隐在口罩里,抬眸看他,眼底若有若无地折射出无影灯的形状。 他说:“霍然,深呼吸,调整好。” 霍然没等到挨骂声,有些惊讶,猛抬头看见黎老师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 老师点了一下头,眸眼坚定。 这是老师对学生的信任感。 霍然闭眼深呼吸一次,沉默了近乎一分钟,再次睁眼操作。 这次导管位置一次过关。 周围的护士都替他鼓掌加油,霍然终于展颜松口气,然后着手进行下一步。 被黎老师带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不惦念他宽松有度的教学方式。 当觉得他脾气温和,不会骂人时,他那双幽深漆黑的双眸扫过来,被看的人就会乖乖臣服; 当认为他要毫不留情地批评时,又会发现他眼里的情绪又变得坚韧和善,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这时候,放在手术室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护士看了一眼,是黎医生的手机,于是走过来把手机递到他及及耳边。 “黎医生,有电话。” 黎初临没看联系人是谁,稍微偏头,耳朵挨着屏幕。 只听见电话那边声音嘈杂,嘻笑声此起彼伏,还有酒杯触碰的声音。 他问了一声,没人回,过了片刻,又问,这次有人回了,只听见一个醉意的女声隔着声筒道:“黎老师~” 黎初临这才看了眼来电显示。 上面写着熟悉的称呼,明明只有两个字,每次出现时都会重击他心处最柔软的地方。 予夏。 周予夏面色酡红,带着稀罕的温柔笑容,碎发贴在脸颊上,引得隔壁桌的男人纷纷侧目过来。 幸好她还有同行的伙伴,否则再喝两口,恐怕就危险了。 她们四个人正在聊感情经历。 李舒芸哭诉她不该冲动,李清婕埋怨同学都是一群书呆子,穆心说自己已经两个月没和新人约会了,周予夏不知道怎么说,趁着酒精壮胆,直接给黎初临打通电话,声音甜糯唤他,尾音翘起甚是好听。 手术室鸦雀无声,只有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 听筒声音大,众人也都听见了那个撒娇含情的女声,三两个面面相觑,只有霍然一个人还在苦于手术,没听见。 这是什么癖好? 难不成黎医生移情别恋了 还是和某个大学生? 黎初临蹙眉,低低地叫她名字,“予夏?” 电话那边没回,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舒芸从周予夏手中拿过手机,“黎初临,你在哪?能不能来接予夏,她喝醉了。” 他听到后眉头更皱了,就算只有一双眉眼和一小节鼻梁从口罩和帽子中间露出来,也难掩他散发的阴沉气场 。 霍然被防不胜防的寒意吓得全身抖了一下,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集中精神。 黎老师生气了,他要是乱动,怕是会被牵连进来,他今晚就没办法活着走出手术室的门了。 “我在手术,还要一个小时。你们在哪?嗯,好。” 黎初临应答了几声挂断电话,面色不改,叫霍然继续完成手术。 护士忍得辛苦,没想到这么晚加班还能听到新鲜出炉的八卦。 周医生醉酒给黎医生打电话撒娇! 这么劲爆的进展,她们巴不得赶紧结束手术,到处奔走相告。 今天是个二级手术。 重要的部分,黎初临已经监督霍然完成,最后剩下些收尾工作,全部交给霍然。 霍然的缝合技术出自于他,自然不必担心。 黎初临脚抵着手术室的开关用力按一下,自动门就开了。 他回办公室换衣服,然后下楼去停车场,开车去李舒芸交代的地方。 作者的话 槐夏 第42章 作者 03-10 看到这里的亲爱的们,求花花求票票,不要吝惜作者哇 ☆、 第37章 忆影渐近(五) 烤肉店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三桌客人,其中包括周予夏这桌,东倒西歪的,显然她们今晚玩得很开心。 桌上一片狼藉,烤盘里还剩了许多烤肉没动,啤酒罐清酒瓶散落一桌,大大小小大约十五个罐。 李舒芸是四人中最清醒的,她靠在皮质沙发的椅背上,望着对着天花板出神。 李清婕把面前的餐盘往旁边推了推,拿卫生纸使劲擦干净桌面,手里还攥着一节卫生纸,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穆心和周予夏头挨头,肩膀靠着肩膀,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只是听不清在念叨什么。 李舒芸看见黎初临来了,总算得救,说:“予夏只喝了两口就这样了。” 黎初临目光一分不错地落在周予夏身上,还是皱眉了,“她酒精过敏。” 李舒芸惊讶,她才知道这件事。 难怪予夏一开始滴酒未沾,还犹犹豫豫的,她没注意。估计其他三个人都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酒,予夏不好意思拒绝,就强撑着喝了两口,谁知是她们之中醉得最快。 黎初临走到周予夏身边,弯腰轻唤她。 她双眼迷离,看见眼前的人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黎初临?” 被叫到名字的人低着声音应声,“嗯。” 周予夏手掌捂住脸颊,眼睛瞪着圆滚滚的,眼白有点发红,“完了,舒芸,我已经神志不清了,我居然看见黎初临在这,他还叫我名字。” 李舒芸正在揉发痛的眉眶,耐心解释道:“是真的黎初临,我也看见了。” 周予夏蹙眉鼓脸,盯着黎初临的脸,眨巴眨巴眼睛,不确定地歪头,又叫了他一遍:“黎老师?” 黎初临没应了,直接拉起周予夏的胳膊,另一只手从她膝盖后面穿过,横抱起来,扫了眼另外两个醉迷糊的人,问李舒芸:“她们两个?” “清婕室友在来的路上,等来了,我带穆心打车回家。” 餐厅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李舒芸立刻醒酒。 瞿朗怎么也来了 她问黎初临:“你们一起手术?” 黎初临点了下头,抱周予夏回上车,路过瞿朗身旁留下一句,“剩下交给你了。” 瞿朗点点头,朝这桌走过来。 舒芸不自然地扭过脸去。 不远处的服务员正在收拾其他餐桌,大厅里只有瓷盘碰撞发出的声音,穆心迷迷糊糊中被吵得皱眉,但是没醒。 瞿朗和李舒芸面对面坐在桌前,一时间都没说话。 没过十分钟,李清婕的室友也到了,带着她打车回家。 瞿朗搀着穆心坐到后排,然后去发动车子,一转头,发现李舒芸没坐副驾驶,而是一溜烟坐在他正后方的后排座位上,扶着穆心的头,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 穆心舒服地缩了缩身体,沉沉睡去。 车驶离餐厅很远。 半晌,前方的人终于开口了,“怎么喝这么多?” 李舒芸若无其事地替穆心理头发,说:“好久没聚了。” “你喝了多少?” 她底气削减一半,“我没醉。” 听到她的回答后,瞿朗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她,双眸目光灼灼。 李舒芸被看得不自在,咬唇回答:“四罐啤酒。” 他脸色更差了。 瞿朗每天跟谁都是笑脸诙谐的模样,医院的同事从来没见他红过脸,或者和谁不对付,连最好的朋友黎初临也很少看见。 唯独两次怒色,都与她有关。 两次都是因为她喝酒。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瞿朗还是知道李舒芸酒量的。虽然能喝,但是并不贪杯,今天居然喝了四罐,虽然面不红心不跳,只不过第二天就会嚷嚷着头疼起不来,难受一整天。 怕时刻有急诊电话,她平时很少会喝酒。 明天李舒芸虽然休班,如果不是今天他在手术室加班,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四个女生,夜深人静,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瞿朗想到这里,不由得预想最坏的结果,心情更糟了。 车内气氛逐渐紧张。 是瞿朗先回避她的告白,现在却因为她喝酒而不高兴。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李舒芸抿嘴,越想越委屈,借着酒意,又红了眼睛。 大约又开了十五分钟,总算看到小区门口。 一进小区,瞿朗先在李舒芸家门口停下。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李舒芸立刻开门锁下车,忽略瞿朗伸过来想要帮忙的双手,低头客套道谢,然后费力地搀扶穆心进家门。 瞿朗看李舒芸愤愤的,似乎也在生气,可他并不知道原因。 拗劲儿上了,他没追上去, 目送她俩安全到家后,靠在车旁待会儿,抽了支烟,才开车回家。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医院病房区12楼。 来查房的医生护士一波又一波,好不热闹。 李清婕年轻,酒量也好,回去睡了一觉就精神了。 她跟着周医生去查床。 昨日有位因血管性痴呆住院的老人,她有预感会被抽查,特意刻苦准备了一番。 “vd,血管性脑痴呆,是一种由于脑血管病变导致的痴呆,是常见的认知障碍,患病率仅次于老年痴呆,症状表现为阶梯式发展的进行性认知功能障碍,以痴呆最常见,患病率男性高于女性。” 周予夏回头看了眼她压中题目的骄傲小表情,继续问:“治疗原则以及药物使用。” “预防脑梗死复发,改善脑血流,促进脑代谢,尽力缓解症状。如果有焦虑失眠症状可以选用艾司唑仑,阿普唑仑,抑郁可选氟西汀,舍曲林,幻觉妄想可以使用氯氮平等。” 李清婕气也不喘一下的一口气说完,说完才大口呼吸。 只见周予夏随意点点头,转换表情,下巴微收看她,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最后一个问题,针对vd危险因素的预防手段有哪些?” “预防手段?” 李清婕慌了。 糟糕! 她只准备了精神科相关的知识点,完全没想到会考神经外科的知识。 周予夏看出来她提前准备过,所以另辟蹊径抽查其他问题。 看李清婕惊讶地合不拢嘴,明显被问倒了,刚准备出声提醒她,只听身后有人替她先答了。 黎初临从一间病房退出来,正好遇到予夏在考问李清婕。 她背影纤细,一袭乌黑的长发被梳了一个马尾辫,发尾会随着头部摆动来回轻扫肩膀,侧脸时露出精巧的骨相。 不由自主走过来搭讪。 “对于预防以及降低vd发病率,首先要控制血压以及其他危险因素,如心房颤动,颈动脉狭窄,高血脂等等,华法林可以减少房颤伴发缺血性脑卒中的危险,眼睛的颈动脉狭窄可行颈动脉内膜切除术或支架成形术。” 周予夏下意识看了眼黎初临,一眼不错地对上视线。 唇角含笑,眉宇舒展,他上半身都沐在清晨的晨曦里,橘光透过鼻梁在脸颊上遮住些阴影,连那双墨色的眸子都浅了几个色调。 多么赏心悦目的长相。 她甚至都没听进去黎初临在说什么。 周予夏不知如何在众人视线下作出回应,只能半垂眼,捧场地点点头,听他说完一大段话。 “我说的对吗,周医生?” 黎初临语落,身后一堆学生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正在等周予夏的回复。 这是神经外科的知识,他居然还要故意问她。 周予夏摆出一个僵硬笑容,“很对。” 霍然不知什么时候,趁着没人注意,小步挪到角落和李清婕斗嘴,被眼尖的黎老师逮到了。 黎初临扬下巴点了点霍然的方向,问:“你,vd需要和哪些疾病诊断鉴别?” 霍然啊了一声,看大家都望着他,两位老师也看着他,不像是开玩笑,急忙回忆,“ad,额颞叶痴呆,神经认知障碍伴路易体痴呆,克雅病还有……” “还有……什么来着” 越着急回忆,越想不起来,把霍然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他才写完老师上次布置的作业,现在手还再抖呢,要是再答不上来…… 李清婕低了脑袋,在一旁小声提醒:“抑郁症。” 霍然立刻大声重复,“抑郁症!” “嗯,一会儿把这些病症以及诊断方式手写交上来,下周和精神科有场复合手术你在一旁好好记录,把相关知识背书,到时不过关,五千字专题研究,两篇。” 黎初临话毕,霍然顿时仰天长叹。 身后一群实习生倒是事不关己,一个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没等高兴几秒,看见黎老师侧身又对他们说,“你们也一样。” 第43章 刚刚偷笑的学生忽地垂头丧气。 周予夏和李舒芸在一旁瞧了这一出好戏。 李清婕暗自侥幸,带自己的周予夏医生温柔好脾气,不像黎老师要求苛刻。 这样想完,她就后悔了。 只见周医生表情凝重,满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大义凌然之态,板着脸对她道:“你也一样。” 李清婕双眼失去高光,僵硬在原地。 黎初临没给他们叹息的时间,抬腕看下时间,说:“急性和亚急性硬脑膜下特点以及手术方法,五分钟后抽查。” 走廊立刻慌乱起来。 翻书声,吸气声混杂着低语在走廊肆起。 黎初临拉着周予夏走到稍远处。 比刚刚的嗓音柔和些,他问:“头晕吗,有没有宿醉?” 昨晚回去的路上,周予夏的酒劲就过去了,半昏半睡了一路,下车时,倒是清醒很多。 黎初临不放心,亲眼看着周予夏进家门才离开。 被他这样一问,她觉得嘴唇发干,舔了下,回答说,“不晕,没有,”然后若无其事地又问一句:“昨天,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黎初临见她不好意思,突然想逗逗她。 “你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刚巧不巧,内科查房的医生从身旁经过,后面也带着一群学生,黎初临声音不大不小,被在场的人听了进去。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酒精过敏者的痛苦,有没有人理解那种闻到人喝酒后的味道,难以掩饰的恶心感......作者太菜,只有喝阔落的份儿 ☆、 第38章 忆影渐近(六) 周予夏慌张地扫了眼路过的人群,嗔瞪他一眼。 她暗怪自己喝了两口酒就醉倒了,还被黎初临逮住。 负责? 她到底做了什么,这种字眼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周予夏一秒八百个小动作,表情别提多丰富了。 黎初临没忍住,低笑起来。 周予夏盯他片刻,恍然大悟,负气扭脸。 只听黎初 临清嗓,沉声问她:“你甜甜地喊我黎医生算吗?” 她再三求证。 “我?喊你?甜甜地?” 这次黎初临眼神诚恳,眸光幽宁,他没撒谎。 周予夏有些怕了,又问:“没说别的吧?” “告白,”他故意顿了三秒,“还没有。” 周予夏被他气得头晕,咬牙切齿地说:“那太好了。” 不再和他纠缠,喊过李清婕扬长而去。 黎初临望了眼窗外的万里晴空,心情大好,转身回走廊,发现霍然和几个学生围成一团,鬼鬼祟祟,在密谋什么。 “当然是真的啦!黎老师一定是怕毁了他为人师表的形象,才偷偷和周医生交往。” 霍然讲得有声有色,面前的学生却屏声凝气,视线定格在他身后偏上一点的位置。 他指手画脚,讲得正在兴头上,看见大家的表情逐渐变得怪异,顿时心生不好预感,颈椎像生了锈似的,吱嘎吱嘎地转动几下。 眼熟的白大褂,眼熟的灰色立领衬衫,绿色的工作证吊牌,黎初临眼眸微眯,挑眉自上而下地看他。 霍然尬笑两声,“黎老师……” 这天早上,霍然喜提手抄《颅内脑瘤临床表现以及治疗方法》一份。 李可智事件结案了。 施暴学生被判管教一年,江立一中副主任引咎辞职,学校答应接受群众监督整改,这件事也算是不了了之。 周予夏在这之后又去精神医院看望孙木苇一次,孙木苇的母亲也在。 孙母听到这个结果,难忍愤怒,大吼大叫了很久,最后还是被医院的护士和周予夏拦住,打了镇定剂才渐渐恢复平静。 孙木苇状态恢复得不错,已经在医生的建议下可以组织参加社区活动,住院至今的一切费用由学校承担,这是周予夏联合孙母全力争取来的。 孙木苇的母亲醒来后静默很久,表示自己不会放弃为孙木苇抗争。 江立医院在院长以及市领导的授意下,向学校施压,要求对所有师生进行严格的心理健康调查。 赵庭之私下和周予夏透露,全市预备加强中小学生心理健康建设,拟每学年两次学生心理评估。 因为周予夏表现优越,又有全国顶尖精神专院工作的背景,不出意外会被推荐为评估组负责人。 她对这个结果受宠若惊。 江立医院不乏比她资历丰富的教授医生,选她为负责人,岂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只是精神科的前辈教授们都是佛祖心性,每位教授都身兼数职,包揽研究教学看诊各个方面。 她是新来的,没什么教学研究任务。 此次把评估活动交给周予夏负责也算情理之中。 江立一中因为近期学校霸凌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安抚家长和公众视线,听说校长和市教育局的领导打了许久的电话,随后又联系医院,紧急组织一场心理健康宣讲会,主讲人仍然是周予夏。 此次进入校门口时,她注意到学校的警卫人员增多了一倍不止,学生们如往常一样上下课。 李可智坠落位置的白线和荧光色的警戒线已经全部撤去。 事故发生后又下了两场雨,血迹被完全洗刷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周予夏听一位在校的老师说,通往天台的消防门已经被锁上,楼顶的护栏也被加高到了两米。 从校门口的方向望去,天台架起一层老高的绿色铁丝网,和之前去仁宁精神医院时看到的感觉差不多了。 演讲进行得很顺利,这次有不少老师也过来旁听做记录。 结束后,江立一中的校长走到周予夏面前,再三感谢她救下学生,否则再闹出一条人命,他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校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满脸堆笑,皮带紧紧勒着肚子上的赘肉,还借着说话的借口,往她身边凑了凑。 赵庭之曾经警告过她,江立一中的校长是个危险的人,靠做买卖生意发家,对于赚钱卖弄钱财颇有手腕。 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成了江立一中的校长,还和上面阶层多有经济往来,在江立市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背地里干了不少缺德事。 赵庭之嘱咐她一定不要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周予夏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和校长客套了几句,赶紧离了。 她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他毫不遮掩从上到下打量她的动作,就已经十分让人不快。 让她想到高中那个人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 从教室出来后,狭路相逢。 白露穿着一身正装西服裙,又是那直勾勾的眼神,“原来就是你啊,害我们班上学生坠楼的医生。” 周予夏错愕,“你是李可智的班主任?” “是啊,”白露轻蔑地冷哼一声,“多亏你搞什么讲座,害得学生三番四次找我请假说自己病了,我也在休假啊,让我还要加班处理这种烂摊子。” 她微蹙眉心,“那是你的学生。” “所以?我是老师又不是他妈。” 周予夏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听见这话不悦。 她知道白露的性格,和她理论纯粹浪费口舌,索性转身离开。 谁知白露突然扯着嗓子喊:“孤僻医生和软弱学生,可真配啊!” 怎么说她都没关系,居然这样说一个已故的孩子。 周予夏走到她面前,脸上添了些愠色,“你这样的人也配为人师表?” 白露挑眉,得逞嗤笑。 “你都能做医生,我为什么不能?” 她手指划过周予夏的肩膀,轻轻在她耳边低语,“如果被你的病人知道他们信赖的美女医生,高中是何等的有心机装柔弱,他们会怎么想?” 颠倒黑白的能力倒是一点都没变。 周予夏毫无胆怯之意,沉声道:“想知道吗?我也想知道,班主任冷眼旁观受霸凌的学生,这位老师在上学时代还是霸凌加害者,你的学生会如何看待你。” 白露抽动嘴角,突然大笑起来,眼底却没有一丁点笑意。 “公主硬气了!你能站在这,还不是我老公看在你们医院面子上让你过来,不然凭你?” “你老公?” “你没看见吗?他可是校长。” 周予夏确实没想到。 眼前立刻浮现刚才那位大腹便便的男人,赤裸贪婪的眼神,再想到白露的性格从来都是要争最好的,爱慕虚荣,极尽奢华,这样的结合,莫名合理。 想到这里,她哂笑一声。 没有达到嘲讽的目的,白露心中积攒不少怒气,拧眉问:“你笑什么?” 周予夏平淡地扫了她一眼,说:“你一点都没变。” 白露反倒因为她的话震怒,眼睛紧瞪着她,逼近脚步,“你少用这种眼神,只要一句话,我就可让你在江立干不下去!” 第44章 “那对你也很难办吧。” 话毕,周予夏不再理会,径直离开学校。 十年了,胳膊上的每一道疤痕都在提醒她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 再见到白露,她以为自己会害怕,可她的内心却异常平静。 最近那些遗忘的记忆也频繁突然出现在脑中,她也没那么痛苦,偶尔还会觉得,这似乎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她并非亲历者,而是旁观人。 霎那间,她恍然失笑。 原来她已经释怀了。 至于白露,周予夏只有怜悯与可悲,尤其是再看见她仍如昔日的模样。 白露出生在怎样的家庭,又是在怎样的教育中长大,才会成为今天的她,甚至在大家都或多或少会都会因为年岁成长的日子里,她怎么做到十年如一日的心性呢? 细细回想,班上的同学和白露交好,一部分是因为惧怕她,一部分出于有利可图的目的。 亦或许,白露和她一样,多年来并没有任何交心的朋友,都是可怜人。 可怜人总会容易互相为难。 周予夏下午接到一个年仅十岁的儿童患者。 中度抑郁,伴有癫痫,头痛。 这样的症状对于儿童来说并不常见,她下了医嘱,要求一定要照脑部ct以及脑血管造影。 精神医学鉴定需要首先排除身体器质性病变,也就是身体生病造成的精神症状。 一般情况下,她会先问病人要不要做ct,验血什么的常规检查,大多时候病人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可是今天这个儿童患者,以经验判断,有必要先做身体检查。 结果已出,周予夏想得没错,是脑肿瘤引起的器质性精神障碍。 这样的病例经常发生,只是十有八九都是先住院治疗身体器质性疾病,别科医生再根据患者精神状况,请精神科 会诊。 这位小朋友的妈妈却第一时间选择挂临床精神科,确实不常见。 了解情况周予夏才得知,小朋友的妈妈大学就是学精神医学的,孩子出生后无法兼顾工作与家庭,做了全职妈妈。 听孩子妈妈说,她现在还会经常在网上看医学相关的公开课,想着有朝一日能重返岗位。 听到这里,周予夏在心里不由自主感慨这位母亲爱护子女的心意,她宁愿选择牺牲自己的时间和事业来成全孩子。 有了专业人士,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 先解决脑肿瘤问题,抑郁症状自然会改善。 母亲听从周予夏的建议,带着孩子去了隔壁的神经外科挂号。 刚刚神外的人特意过来告知周予夏。 好消息是,良性肿瘤并且发现及时, 不那么好的消息是,因为增长迅速,微创有难度,必须安排手术切除。 由李舒芸主刀。 一切准备都已完毕,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 麻醉医生是瞿朗。 自从那晚瞿朗送她回家后,两人再没说话,他们在冷战这件事上倒是很有默契。 她不是研究生导师,手下没有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实习医生。 神经外科今天有六场手术,住院医生全都去协助其他教授了,李舒芸只能自己全程独自完成手术。 围术期还好,她能暂时全身心投入操作,快结束时她和瞿朗交代了声。 在这之后,她就开始觉得胸口闷闷的,呼吸不畅。 巡回护士检查完毕后,李舒芸立刻出了手术室。 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内,气氛压抑得步行,于是顺着步梯上楼顶吹风。 一打开消防门,外面一阵热风张牙舞爪地扑面袭来。 李舒芸揉了揉鼻尖,她是来降暑降火的,这可不太妙,她回看了眼凉爽的消防通道,还是走了出去。 患者被推进复苏室等待麻醉药效消退。 拔除气管导管,能够自主吞咽,呼吸道畅通,血压平稳。 瞿朗确认完毕后,才让护士送小朋友回病房,然后在日志表上签了几个字,看了眼时间,才抬步出去。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要是能有机会展现黎医生的手术有多厉害就好了,可是黎老师过于宠辱不惊,实在不给人机会...... ☆、 第39章 忆影渐近(七) 李舒芸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动静,一转头,发现来的人是瞿朗,默默转过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准备下去,被他唤住。 “等等,”瞿朗有些摸不着头脑,挠挠鼻尖,问:“你在生我气吗?” 李舒芸略惊讶地抬眉,“不是你在生我气吗?” 瞿朗也懵了,“我?为什么?” “不知道。” 李舒芸双手插兜,站在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侧身看他,眼看着瞿朗使劲扑闪地大眼睛,她好像可以听到瞿朗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的声音。 她也没着急,就安静地在一旁看着。 半晌,瞿朗咳了一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 李舒芸脸色没变,点点头,“嗯。没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等等!” 瞿朗挠头,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尴尬啊。 忍不住了,他又问,“那为什么要避开我啊?” 李舒芸眸光黯淡些,迟疑一下,说:“你拒绝了我,我还……” 没等她说完,瞿朗连忙摆手暂停,“等等,我拒绝你?什么时候?” “那晚在车里,我说我们也聊得来。” 瞿朗思忖片刻,原来是那晚,可是……“我没拒绝你啊。” 李舒芸迎上他的目光,干净的瞳仁恢复了些光亮。 并未持续两秒,只听他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肯定聊得来。如果你不想我说这方面,我以后不提就好了,不要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嘛!” 李舒芸脸色更不好了。 瞿朗慌了,比手画脚,支支吾吾的还要解释,又怕指不定哪句话惹她不痛快,一时间着急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响后,李舒芸投降,叹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瞿朗。” 她垂眸下去,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像秋雨打在竹叶上一样,“也知道你只把我当朋友看待,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抬眼扫一眼。 瞿朗诧异得嘴巴合不上,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就这样直愣愣的。 李舒芸料到了他的反应,默默揪着口袋里的衣料衣角,继续道:“毕竟我们是同学是同事,也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们相处尴尬会让其他同事也不舒服,所以,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打个招呼就好……”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可只有本人才知道,她说这段话时,双腿慌张得发不上力。 她不敢去看瞿朗的表情,只能偏头低眼,目光落到不知道谁在那块空地上摆的一块砖石上。 瞿朗心里却怪怪的,好像,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见舒芸正要抬步离开,下意识伸手想拉住。 这时,霍然一脚踹开消防门,发出巨大的声音,还哼着小调,看见李舒芸正往门口这边走过来,瞿朗站在她身后,左手僵在半空中。 冷风中夹杂着非比寻常的气氛。 霍然几乎当场就明白了,梗着脖子后退进消防通道里。 此地不宜久留,快撤! 他怕里面的人出来为保守秘密把他灭口,连门都没顾得关,连跑带颠地跑回科室。 赵庭之约了周予夏晚上吃饭,没说原因。 她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反正晚上也没安排,就答应了。 可是看到赵庭之发来的见面地址,心理没由得燃起危机感,又怕自己想多了。 犹豫之间 ,还是决定赴约。 赵庭之选择在医院附近商圈的一家德国料理餐厅见面。 周予夏又是先到。 餐厅气氛很好,装潢摆设都十分复古,大厅中间有一块空地专门留出来供乐手表演,此刻餐厅传出悠扬的小提琴曲。 周予夏心底那团按下去的危机感不知不觉中飘升起来。 在等他来的过程中,周予夏一直用手指掐着高脚杯杯底来回摩擦棉织桌布。 期间服务生过来问她是否现在点单,她弯了唇角回应再等一等。 又过十分钟,主角到了。 最近天气热了不少,大部分人已经换上凉快的夏装,赵庭之也是,但无论怎么换,还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衬衫和西裤搭配。 他个子高,腰板也直,西装衬衫的配制很衬得起气质。 赵庭之一进门看见她已经到了,口吻稍显无奈,“你又比我早到,怎么来的?” 她浅笑,说:“地铁,刚好错过高峰期。” “谢谢。” 周予夏接过他递给自己的餐垫并道谢。 赵庭之问,“最近工作忙,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第45章 “还好。” “一个人跑去救人太危险了。” 语气稍显责怪。 赵庭之意指她在江立一中天台那件“丰功伟绩”。 周予夏抿唇莞尔,没有解释。 担心认识的人挺身而出,也是人之常情。 赵庭之都这样说了,她也不想再申辩,略笑笑,想把话题引走。 站在靠近厨房那侧的服务生抬头看了眼这边,然后拿着两本菜单过来。 服务生把菜单放到两位客人面前后,又拿一个透明的玻璃水壶为后来的赵庭之添上冰柠檬水。 周予夏打开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图画都很好看,可若她太纠结,耽误别人时间就不好了,直接告诉服务生自己选了菜单上第一个套餐。 服务生离开后,赵庭之替她续上柠檬水,又问:“孙木苇现在怎么样?” 她说:“转到了精神专院,我之前去看他,有好转。” “那就好。怎么转到精神专院了?” 提起工作上的事,周予夏的语段就变长了,她温声道:“前不久市举办的马拉松大会,骨科和心血管科接了很多患者,导致病床紧张,而且专科医院的设施制度更全面,孙木苇需要合适的监护,所以我和他母亲提议的转院。” 赵庭之了然点头,稍偏下巴,疑惑地问:“一个马拉松大会,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伤者?” “听说有知名的运动选手动员,很多人没有经验就跑来参加了,没热身,一下子伤着了。我记得前辈你也喜欢跑步吧,怎么?没听说这件事吗?” 赵庭之可惜地说:“那天回北市总部出差了。” 服务员这时端上来一道德式牛肉卷和火焰薄饼以及巴格里亚经典白肠。 面包,啤酒和香肠,是德国菜中的三巨头,桌上每一道菜都展现了当地浓厚的特色。 只是周予夏并不是食肉派,一顿饭中只有肉没有菜的话,她总觉得腻腻地不消化。 她切了一小节白肠,蘸了甜芥末放入口中,厚重的肉感侵占整个口腔,第一口很好吃,再吃两口就不行了,有些接受不来,喝了一口果汁。 她突然有点后悔点这个。 突然,周予夏不知怎的想到今天上午去江立一中的事,问:“赵前辈,你知道白露这个人吗?” “白露?”赵庭之垂眸思忖片刻,“江立一中的老师吧,之前我打电话过去询问情况,是她接的电话,她怎么了?” “她是李可智的班主任。我前两天偶然遇到她,她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赵庭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周予夏瞥了眼他的表情,犹豫一瞬,笑了下,“没什么,突然想到了而已。” 赵庭之也没深思,转换了话题,“你还叫我前辈啊,” 他放下餐具,沉静片刻,言道:“叫我庭之就好。” 周予夏握着柠檬水的手指一僵,用来盛冰镇后的柠檬水的玻璃高脚杯在接触到空气后凝结一层细碎的水珠,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食指指尖上,触感清凉。 格调的餐厅,浪漫的氛围,亲昵的称呼。 她还以为是自己误会了。 并没有。 周予夏放下杯子,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学长有女朋友了吗?” 赵庭之对她直截了当的提问感到诧异,握拳虚掩唇边轻咳一声。 赵庭之缓了一下,笑眼望她,凝声说:“没有,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 一个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男人坐在摆着烛火鲜花的桌前表白心意,确实令人心动不已。尤其是像赵庭之这样,高知出身,事业有成,儒雅成熟。 他确实是个值得信赖,有富有责任感的男人。 可惜,她对一开始就没感觉的人,再怎么朝夕相处,都成不了爱情。 还是不得已走到这一步,周予夏此刻反而没了刚才焦躁不安地感觉,沉静两秒后,缓缓开口说:“我祝你早日成功,毕竟,你是我很尊敬的前辈。” 她在婉拒。 赵庭之微怔片刻,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甩了。 周予夏安坐在对面,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颇显温柔,她唇畔微弯,大部分时间都用平静和顺的姿态待人,似乎这世间没有任何值得焦心或忧愁的念想。 赵庭之脑海中一闪而过总出现在周予夏身边的男人,“或许你心中已有属意的人?” 周予夏不知他为何这样问,脑海中倏地浮现那双温和的眉眼。 她垂眸一下,轻轻摇头,“并不是。” 周予夏并不想解释。 赵庭之见她不想多言,也没深问。 万一连朋友都做不成就不好了。 索性餐局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其他话题,赵庭之叫来服务生买单。 周予夏看见后,边拿包边说:“还是我来吧,这么多年总是麻烦你。” 赵庭之哭笑不得,“你要和我绝交吗?” “啊?” 周予夏愣了,她没这么想,“我只是觉得欠你很多。” 赵庭之笑了,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账单,浅声说:“朋友哪有欠谁的,说不定以后我也需要你的帮忙呢。” 周予夏抿唇想了下,再推辞也不太好,于是道:“那好吧,但是下次一定是我请客。” 赵庭之笑着没有再言。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予夏这样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也是最近一两年才学会如何正面拒绝表白的,谁让她是个回避型人格呢...... ☆、 第40章 忆影渐近(八) 周予夏没麻烦赵庭之送她,从餐厅出来后直接钻进地铁里吹凉风。 再出来时,又被一阵滚烫侵袭全身,皮肤还没完全干燥,又覆盖了一层汗水,难受得厉害。 夏天进入最后的高热阶段,尽管此时太阳已经西下,白天炽烤的余温仍在空中弥散,随便动一动全身都会出一层汗,更不用说周予夏常年长袖。 周予夏半眯着眼瞧了下还在“值班”的太阳,忍不住皱眉蹙额。 今天奔波一整天,她实在精疲力尽,赶紧回家开空调洗澡,然后盖被子煲剧,想想就开心。 路过小区一进门的草地广场时,眼前突然有一只白花花的小狗抬爪扒拉她,熟悉的触感和笑脸。 定睛一看,是满满。 这样想来,很久没去看满满了。 萨摩耶看见她十分激动,呜咽了一声,直接躺在地上求摸摸。 周予夏顺势蹲下,用力揉搓满满的肚子,小狗躺在地上翻着肚皮,心满意足地闭眼享受。 她也不管满满能不能听懂,笑着对它说:“哎呀,这么热的天,满满热坏了是不是?” 等下。 小狗在这里,就意味着…… 周予夏后知后觉抬头。 果不其然,黎初临正在不远处站着,视线落在她和满满身上。 他额发被傍晚的风吹得有些凌乱,深邃的五官比平日更加好看了。 你看,连老天都格外眷恋他,外面闷热至极,黎初临别说汗水,连一丝热得感觉都没有,整个人清爽又干净。 太不公平了。 看见她终于察觉,黎初临慢条斯理地信步过来,尾音含着笑意,“才回来?” 周予夏不自觉冷静了,“嗯。” “吃饭没?” 她叹气一口。 这样的场景对话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现在时间不算太晚,但是马上就要过饭点了,难道黎初临专程在楼下等她? 吃了,没吃饱。 可是如果老实交代,黎初临还会继续问她问题,昧着良心撒谎,她又做不到,于是略带幽怨迟疑盯着黎初临沉默。 可是似乎,无论她回答什么今晚也免不了一起吃饭。 过了一会儿,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上楼一起吧。” 黎初临带着满满先一步去按电梯按键,她跟在身后。 看他的背影,周予夏更确信,他确实是在楼下等她一起。 都说离婚后的夫妻会因为孩子见面而旧情复燃。 她与黎初临某种程度上亦是如此——满满就是意义上的那个孩子。 她与黎初临偶尔会因为满满见面,一起吃饭,当然,都是他下厨,周予夏觉得不好意思,也想下厨帮忙,黎初临却把她拉出厨房,说她在旁边,自己会分心。 她厨艺不差的好不好,给他当助手摆明了是他赚到,搞不懂怎么就分心了。 周予夏见他坚持也没再退让,只能买很多蔬菜水果还有狗狗零食上门。 他们相处太过自然,她都忘记了当初为何会离开江立。 夏季燥热,黎初临下楼前特意煲了苦瓜绿豆排骨汤,放在锅里温着。 都是刚才备好的,只需开火下锅即可,他们进门没一会儿便开饭了。 蒜泥白肉,蟹黄豆腐,丝瓜虾仁,苦瓜排骨汤。 第46章 荤素搭配,香色诱人。 周予夏洗了手,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热气没完全消散,她用手掌扇扇风,问:“你刚才在等我?” “嗯。” 黎初临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又抬头看一眼中央空调的位置,确定她坐的地方不会被凉风直吹,才坐下。 说:“有件事要和你说。” 周予夏捡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软嫩清爽,她很喜欢。 黎初临不留痕迹地在她唇边收回视线,坐下,道:“我妈邀请你去家里吃饭。” 周予夏睁大双眼,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按捺不住惊讶地问:“阿姨还记得我?” “不仅记得,还叫我务必带你回去,甚至你的黎教授也催我,再不去就要打电话亲自邀请你了。” 黎初临话音刚落,餐桌上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是周予夏的手机,上面赫然出现他们正在念叨的名字:黎教授。 黎初临一副我没骗你的表情看她。 周予夏急忙喝了一口水,又咳嗽两声清嗓,接起电话。 黎满楼教授在医学界也是名号响当当的存在。 一生兢兢业业,培养了不少德才兼备的医生学子,退休后又被返聘至了医院的研究中心八年,最近刚歇下。 周予夏勤奋好学,很受黎满楼欣赏重视,学业上十分关照她。 从前还在上大学时,她到黎家拜访过几次,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老师居然还记得自己这个无名小卒。 上周黎初临回家吃饭,黎母听说周予夏回来了,乐开了花,每天一条短信催儿子赶紧带予夏回黎宅,要好好招待她。 黎初临停筷,不紧不慢地喝水,边等她打完电话。 只见周予夏谦卑又惶恐地对着电话那边应声回答,偶尔陪笑两声,趁黎教授聊家常时看了眼黎初临求救。 谁知这人偏假意看不懂她的求救,轻轻一笑。 周予夏没忍住睨了他一眼。 大约十分钟,那边老人家总算挂断电话,周予夏如释重负地瘫坐在椅子上。 黎初临悠悠地问:“讲完了?” 她有点气若游丝,:“嗯,下个休息日去拜访。” “哪天?” “下周日。” 黎初临思忖片刻,“那天我有手术,也好,提前三个小时吧。” 她侧目,“你也去?” 黎初临单手撑在桌面上,不答反问,“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周予夏抿嘴,这倒是实话。 她对黎教授非常尊敬,接了个电话,紧张得半条命都没了,下周要亲自登门拜访,想想就焦虑。 周予夏平常吃黎初临做的菜都会对着美食一顿夸奖,今天被一通电话打断,接下来的时间她明显心不在焉。 两人吃完饭后,周予夏也没急着走,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手指划来划去,从表情看,情况严峻。 黎初临很配合没打扰,先去浴室给满满洗澡了。 满满的犬种是萨摩耶,通身白色毛发,身上稍微脏一点就很显眼。 今天它认识新的狗伙伴,在草地上又跑又跳,身上沾了很多口水,额头爪子上全是小脏印。 之前一直在宠物店洗澡,但有一次满满和旁边另一只萨摩耶打了起来,脸上还挂了彩,从那以后,它怎样都不肯再去宠物店洗澡。 在家里洗澡,满满倒是十分听话,任由主人揉搓。 大约四十分钟后,黎初临从浴室出来拿宠物用的毛巾,只见予夏仍维持他进去前的坐姿,眉头紧皱,表情更严肃了。 周予夏听见声响后抬头瞥了眼,看见黎初临卷着衣袖裤腿,衣服上溅了很多水渍,还疑惑他忙进忙出在干什么。 起身凑近一看,满满被鹅黄色的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大眼睛圆鼓鼓的,坐在浴室门口的内侧,原本蓬松的毛毛现在都耷拉下来,像只小海豹。 周予夏心血来潮,问:“你要给他吹毛吗?我也来。” 黎初临顿一下,唇角勾起,“好,不要用热风,不要离太近。” “嗯。” 原本他家里有宠物专用的吹风箱。 上周坏了,新的还没到,没办法,只能拿吹风机应急。 听闻予夏兴致勃勃,黎初临又从书房拿出另一个吹风机过来。 他家的浴室不算小,只是两人一狗都进来,空间还是有些狭窄。 黎初临甚至贴心地为满满准备耳塞,然后递给周予夏一个吹风机,自己又拿一个。 周予夏一向注重效率,她十分赞同两个人一起给满满吹干,否则这么多毛发,黎初临一个人怕是要吹到后半夜去了。 满满也不动,坐在地上,乖巧地享受吹毛服务。 都说狗的性格随主人,周予夏偏头看看满满,再看看黎初临,禁不住低笑。 黎初临注意到动静后抬眸看着她,有点不解。 周予夏摆手,用口型说没事。 吹风机噪音大,黎初临没听清,特意关掉吹风机,示意她再说一遍。 谁知她刚要开口,满满却突然激动了,以为周予夏要和它玩,对着她突然就是一个前扑动作。 萨摩耶是中型犬,突然四五十斤的推力让她没站稳,向身后倒去,正好靠在了起身搭毛巾的黎初临身前。 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水汽和热气,黎初临胸前也烫热。 黎初临也慌了,怕她头碰到旁边的瓷砖洗手台,下意识抬手拉住。 她胳膊细得很,他一只手掌握住绰绰有余。 没有迟疑半分,她赶紧从黎初临身上移开,一不留神脚踝一歪,一下针刺的痛感,正是她上次扭到的位置。 周予夏微微皱眉,继续蹲下,背对着他,佯装镇定替满满梳理毛发,殊不知她现在已经从头红到脚了。 她起身时,面前掠过一丝玫瑰花的香味,不留痕迹地混在满满的宠物洗发露的味道中。 黎初临回神,声音划过一丝细微的沙粒感。 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周予夏只觉得脸颊滚烫,根本没听出他声音的异样,急切抓住气氛转换的风向标。 “你和满满真像。” 只是他也一样。 黎初临没思索她为什么这样说,只是依照字面的意思温声否认了一句。 “不像。” 毛发差不多都干了。 黎初临摘下它的耳塞,轻拍一下小脑袋,视作刚才做出错误行为的惩罚。 浴室的门从内侧被打开。 客厅开着空调,干燥凉爽的空气顺着温差吹进浴室,一下子缓和了闷湿的气氛。 周予夏忍不住猛呼吸一下,然后缓缓吐出。 嗯,终于冷静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黎老师天生自带情敌捕捉雷达—— ☆、 第41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一) 满满收到主人可以出浴室门的指令,立刻冲出来,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欢快地来回跑跳。 九点了,一直在角落面壁的扫地机器人开始工作,吸走掉在地上的狗毛。 周予夏看时间不早,也忘记刚才留下来的目的,满脑子都是刚刚在浴室里的肢体接触,她赶紧收拾思绪,准备回家。 “我就住在隔壁,又不远,真的不用送了。” 她都不知道第几次和黎初临说这句话。 每次黎初临都要牵着满满把她原路送回到门口,把她当成三四岁的孩子。 黎初临弯下腰换鞋,然后给满满系上牵引绳,耐心地解释:“送你,顺便拿件东西。” 周予夏不解。 东西? 什么东西? 黎初临从她脸上扫过,眼尾带着似笑非笑的痕迹,“白大褂还在你那。” 周予夏恍然大悟。 上次从江立一中回来,那件白大褂还搭在客厅的沙发上,每天早上上班时都想拿了还给他,次次都忘,都已经一个月多了。 如果不是黎初临提醒,她还没想起来。 黎初临送她到门前,站在门外等着。 周予夏进门,来不及换拖鞋,快速跑进去拿那件白大褂递给他,怕积灰,她还抖了抖,说:“不好意思,我忘了,要不我洗好再还给你吧。” “没事。” 周予夏自认为自己是个谨慎细致的人。 上学时候老师总说她见微知著,越是细枝末节,她越能第一个发现,却总是会忽略最显眼的事物和道理。 最近她松懈了。 早知道就先把白大褂洗干净。 黎初临拿过衣服挂在臂弯处,脚步没挪,低眸问她:“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睡觉?” “啊?” 黎初临顺着照在她脸上的光影,观察一会儿,灯光掠过她的下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两小块阴影,黑眼圈更明显了,温着嗓音说:“黑眼圈重了很多,还总是精神恍惚。” 她被盯得不自在,好像刚刚消下去的温度又浮上来了。 第47章 周予夏扶着门把手的手指暗暗用力,别过脸去,含糊回答说:“没什么。” 她没注意到,黎初临听到她的回答后并不意外,但表情还是轻微沉暗了。 半晌,他们就静静面对站立,没讲话。 女人低垂着脑袋发呆,男人则一直看她的眉眼出神。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把她圈在怀里,一直抱着,永远不放开。 可是她就像只好奇的小刺猬,忍不住探头,又胆小得出奇,一有人靠近就会竖起全身柔软的毛刺。 让人近也不是,远也不是。 “别忘了我的话。” “什么?” 黎初临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心抬起来,冲动悉数化成唇角温柔的笑意。 “只要你愿意开口,我一直在。” …… 只要你愿意开口,我一直在。 周予夏不由得怀疑,黎初临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过来的。 思绪模糊间,她的视线落在不久前摆了那件大号白大褂的沙发靠背上。 好吧,是她疏漏在先。 黎初临牵着满满走了有一会儿了,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为什么再简单的词字落在他口中,都会给人无尽遐想的空间?好看的脸庞,温润的声音,轻微的笑意,总能轻易在别人心中掀起波澜。 对了,一定是因为他外形的加持,所以心跳久久无法平静。 嗯,还有天气原因。 新闻说,今天是入夏以来最高温的一天,一定是因为太燥热,搞得她心浮气躁。 猛地回神,周予夏急忙去摸空调空调遥控器,然后顺势坐在地上,仰头对着天花板发呆,等凉风让体温降下来。 十分钟过去,心脏还在叫嚣,心慌得仿佛全身通了细微的电流,酥酥麻麻的遍布全身,具体也说不上来是哪里难受, 就是安定不下来。 霎那间,电流好像划过大脑。 她怔了一会儿,然后自顾自地笑了。 只要喜欢这个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会被轻易吸引。 还要怎样,她才愿意承认? 她还喜欢黎初临,一如既往地喜欢。 或许是比喜欢还要浓厚的情感。 并非单纯喜欢黎初临的皮囊。 是因为只有他能轻易看透自己的想法还愿意温柔以待。 那双想握上来,又拼命克制的手掌。 他总是用一些细节敲进她的心房。 日子就这样匆匆过了五天。 今天周予夏全天坐诊。 她写好看诊记录后就按键呼叫下一位看诊人。 隔着小木门,看诊室门外墙上的扩音器用冰冷严肃的女音喊道: “请27号白露到三号就诊室就诊。” “请27号白露到三号就诊室就诊。” 扩音器喊了两遍,周予夏又等一会儿,白露才姗姗来到。 高跟鞋鞋跟在安静的等候室踏出有节奏地啪哒声,在一众视线中走进三号就诊室,开门,走到她对面的座椅坐下。 周予夏和白露四目交汇一秒后移开,伸手等她递过来手中的看诊号码。 高中时,这副戏谑的面孔是她使坏搞鬼的标准表情。 周予夏镇定情绪,仍然专业和善的模样,问:“哪里不舒服?” 白露扶额,状若被头痛折磨:“我最近因为班上的孩子跳楼受了刺激,精神恍惚,一直睡不好,能不能开些安眠药?” “持续多久了?” “大概……两周了吧。”白露回答着,往后靠了靠,歪着头,目光从下到上审视周予夏,在她在电脑上打字的双手上略停留几秒,最后落在周予夏的脸上。 白露古怪的笑容实在说不上友好。 她一进门,周予夏随即闻到一股浓厚的香水味道,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来什么牌子了。 看诊室空间四四方方的,没有窗户,再好闻的香味笼在房间里也有些刺鼻。 周予夏用手背不留痕地掩下鼻尖,又问:“还有其他症状吗?” 白露拢了一下栗色短发,回忆道:“最近还时常想到以前的事。高中有个女生矫情做作让我很看不惯,那天见过医生以后,不知怎么想起了她,心里烦躁得很,也没胃口。” 周予夏敲键盘的动作顿了。 她当然知道白露在说那个女生暗指自己。 过去十年了,周予夏和高中所有人断绝了来往,在她救下孙木苇后,偶尔会有几个以前的同学联络她,说是看到了她舍己救人的新闻,不知从哪里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来问好,想向她道歉。 当时他们年少胆小,任由周予夏被白露的小团体欺负。 虽然她们不是直接加害者,可是旁观者的沉默无异于施暴。 周予夏已经从心底里放下这件事情,事已至此,再执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人总要往前看。 可是白露,并不是这个打算。 霸凌的施害者,此刻坐在她面前,表情玩味,眼底满是轻蔑和不屑。 周予夏扫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如常,说:“我看你的身体没什么太大问题,我建议先自我调节,转移注意力,可以多花些时间在兴趣爱好上,或者和朋友家人聊……” 白露可怜兮兮地眨眼睛,还往前倾身,“可是,医生,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快影响到工作了。” “我开些凝神的药物,每晚一片,按时服用,另外开一个治疗食欲不振的药,这个药效果显著,每天早上半片,三天没有效果就加到一片,每天最多吃一片。清淡饮食,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或者浓茶咖啡,两周后来复诊就好,线上缴费直接去一楼领药处就可以了。” 说完,周予夏同时在电脑上录入完毕,转头迎视白露。 白露微拧眉,手指在桌面上哒哒敲出节奏音,见周予夏处之泰然的模样,眼眸微眯,不知在琢磨什么。 过了半晌,她突然嗤笑一声,不急不忙起身,踏着高跟鞋离开。 真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只是她还有另一件事更需要费心——拜访黎家的见面礼。 母亲从小教导她去别人家做客不能两手空空,她一直铭记在心。 何况这次是去拜访她尊敬的恩师,黎初临的母亲也很关照她,不能唐突了。 那天在黎初临家里,她一直在看手机,就是在发愁买什么礼物。 本来想选好直接问黎初临的意见,后来她跑去帮忙给满满吹毛花了大半时间,一来二去,她就忘了问。 其实送什么,她心里有个大概。 一件给黎教授,一件送给黎母,再添一样点心礼盒。 预算六千左右。 黎家是有门面的大家族,平日最不缺的就是亲朋好友间的来往礼品。 礼物不能俗气,也不能太特异。 她选中一家高奢店的丝巾,准备送给黎母,只是款式拿不准,想发给黎初临,问问他的意见。 他倒是很快就回复了。 不过她不知道,他当时人在手术室,回消息时还有件小插曲。 黎初临怕错过重要的工作消息,手机铃声提示音一直是开着的,就算手术中也不例外。 有消息的话,黎初临都会拜托助手点开查看。 叮铃一声,小护士去把黎医生的手机捧过来,她望了眼站在手术台前的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周医生问,问……” 小护士没了声音,她觉得这个消息太私人了,手术室里都是同事,她实在念不出口,干脆把手机屏幕举着给黎医生看。 黎初临扫了眼垂头的护士,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 予夏发过来两张图片,附上文字:送黎阿姨,哪条合适? 黎初临的唇角略微动了一下。 幸好口罩遮着,没人看见。 他没回,请助手把手机放回原位置,重新专注在手术上。 等手术结束后,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起手机回复。 手术室的护士面面相觑,断定黎医生一定在回周医生的消息。 刚才目睹信息内容的小护士在周围人的劝诱下说出自己看到的内容。 于是那天手术结束后,传出“周黎医生”最新进展:黎医生即将带周医生回家见父母。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所有不愿意回忆的过往总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穿越过来追着你跑,边追边打的那种...... ☆、 第42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二) 白露再次来医院是在周日这天。 她进医院大厅后,直奔七楼的精神科,气冲冲地把药摔在分诊台台面上。 突如其来的响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李清婕正好坐在台后的电脑前查资料,听见动静差点摔了。 她定睛观察面前的短发女子片刻,感觉有点眼熟。 自从上次被孙木苇母亲吼过一次,她对情绪激动的人产生了阴影,然而想起周医生的谆谆教导,她整理表情,展露一个职业微笑。 第48章 李清婕起身,温柔地问:“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露怒眼青眉。 “你们医生开的什么药,一点用都没有!” 值班的护士不明所以,拿过白露摔在桌上的药看了看,记起她是前天来看病的人,因为态度高傲,一头短发,她印象深刻。 于是小声在一旁提醒李清婕,这位患者的信息。 白露看见后不依不饶,大声吵嚷着:“你们在议论什么?病人站在面前,就这么晾在一边?” 李清婕立刻直身,好声好气地解释:“女士,精神类药物发挥作用需要一定时间,您多吃几天观察一下,如果还是觉得没用的话,再来和医生协商换药。” “开的药这么差劲还不让说!把你们周医生叫出来!” 一个护士在一旁打圆场:“周医生今天休班,您要是不急……” “休班?病人是第一位的不知道吗!把她叫回来!我等着。”白露打断护士的话,指甲来回敲在桌面上,语气十分不耐。 门口值班的警卫听见动静也走了进来,看了眼分诊台前的医生护士,准备随时听安排把请白露出去。 李清婕强忍心中不快,继续劝她:“女士,请您明天再来吧。” 白露理都没理,眼白一翻,没挪动。 “您这样会耽误其他病人看诊的。” 说着,李清婕走到白露面前,抬手做一个请的手势。 白露瞬间炸了,以为李清婕要对她动手,先一步打开她的胳膊,提高了分贝:“你干什么,不给医治还轰人?” 警卫看情况不好,走过来劝和两句,想借机把白露拉走。 谁知白露一个反手甩开,正好扇过站在面前人的脸颊。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屏息。 李清婕忍不住吃痛皱眉,左侧脸颊火辣辣的,又热又刺,感觉跟面瘫了似的。 科护士长这时候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厉声道,“这位患者,医生护士也是有人权的,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对医生动手!” 白露扫了眼妇女护士帽上的两条杠,只是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管她什么头衔,指着科护士长劈头盖脸指责:“你一个护士有什么资格说我?” 分诊台的小护士听见这话,震惊捂嘴。 科护士长可是仅次于科室主任级别以下的位置,论资历和能力,连副院长都要客客气气的。 这个女人是疯了吧? 她们工作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趾高气昂的人。 科护士长没有多言,也不和她辩驳,眼神授意警卫和几个实习生,让他们把白露拉出去。 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手术室内。 霍然紧张极了。 虽然只是一级手术,没有上次级别高,但因为是第一次没有黎老师从旁监督的的主刀手术,怕给老师丢脸,事前对着模型练习了很久。 李舒芸站在手术台左侧担任助手指导他,穆臣作为麻醉医生参与这次手术。 倒是瞿朗,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手术室内。 自从上次李舒芸对他告白后,恢复到原来对待瞿朗的态度。 也不再躲着或是局促紧张,只拿对待不熟悉的同事一样,点头问个好,仅止于此,连表情都一成不变的冰冷。 瞿朗心里却总是怪怪的。 他对李舒芸的感情并不是一句简单的是朋友就可以概括。 虽然他对谁都很友好,都能聊上两句,论起女生的受欢迎程度,也仅次于黎初临那小子。 这么多年,也有一些女生对他告白,他全拒绝了。 黎初临问理由,他总是含糊带过。 没有化学反应?感觉不对? 总之,他就是提不起兴致来。 有一阵医院里居然传出他不喜欢女生这种没头没脑的八卦。 舒芸对他来说,是仅次于家人的存在,或者说,在他心中位置等同于家人。 如果有一天两个人因为各自找到伴侣而渐行渐远,恐怕会难以接受。 可是他们年龄渐大,这种事情很可能某天就突如其来了。 他到时候还能泰然自若吗? 今天瞿朗原本不用来,同一时间段的手术取消了,也没事做,干脆就以“指导”新人的名义进来陪着。 他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李舒芸看了看导航屏幕,对霍然说:“可以,刮得很干净,这不挺好的。” 霍然嘿嘿一笑,瞬间有了自信心。 李老师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从来不会主动夸人或者阿谀奉承,淡淡的陈述语气倒让话语显得真实可靠,毫无夸张意味。 瞿朗暗暗撇了撇嘴,霍然这就满足啦?她跟自己说话是可是还要温柔三分的。 转念想到她现在的态度。 瞿朗心里不是滋味,默默叹了一口气。 突然,监护仪突然发出不规律的滴滴声,收缩压89,动脉压65。 一直盯着屏幕的穆臣看了眼帘子对面的情况,确认出血情况正常,没出声,收回视线。 穆臣视线冷冷的,霍然却害怕了,立刻停住动作,不敢进行下一步。 李舒芸在一旁耐心提醒,“你继续。” 霍然怔了一下,发出一连串单音,“啊?哦,好。”随后,又继续忙手里的操作。 警示声还在持续着,穆臣默默调节了下麻醉剂引流瓶的速度控制按钮。 围术期患者低血压是很平常的事,首先考虑的原因是血容量不足,这种情况下只需要快速补充体液即可解决。 几分钟后,监护仪上的数字不见起色,那密集的滴滴声音不断在手术室内叫嚣。 血压下降到需要干预的水平。 穆臣站起来,找到手术台角度按钮,边说:“下肢抬高15°。” 又过了一会儿,血压还在持续降低,差点到临界值。 穆臣忍不住皱眉,有点困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还是瞿朗走到他身旁,这看看那看看,交代一句:“静注0.1毫克肾上腺素。” 穆臣应声,在麻醉机前操作一番,用等渗盐水稀释后,静注入患者体内。 片刻后,仪器的声音恢复规律了。 穆臣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些,看瞿朗点头一下,才说:“手术继续。” 霍然深吸一口气,穆臣虽然比他小一岁,但是麻醉科人手紧张,穆臣比他还要早独立参与手术。 虽然现在麻醉水平提高,很少出现因麻醉去世的患者,但医疗同僚们都清楚,麻醉这份工作并不轻松。 手术结束后,患者被穆臣推进麻醉复苏室。 霍然脱下了身上的手术服扔进垃圾桶,从日间手术中心出来,听见路过的同科室的护士正在议论隔壁精神科刚发生的骚动:李清婕医生被病人掴掌误伤。 总算松懈的精神又被提了起来。 他赶紧快走两步出门,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上次刚因为穿着手术服在走廊里乱晃,被护士长批评教育了十分钟,又折返回办公室披了件白大褂,然后又折返快步走去精神科。 精神科已经恢复平常的秩序。 霍然站在门口往里探头,左看右看都没找到李清婕的身影。 分诊台的护士看见他,问:“霍然?在那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霍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到分诊台前,还故意用手挡住自己的嘴型,小声问:“你们这里刚刚发生骚动啦?” 护士点点头,想到刚才就 忍不住后怕,于是和他吐槽刚才发生的情形,“是啊,好吓人的。我就说精神科室前面一个警卫大叔根本不够,这不,等真需要的时候,三个人都拉不住……” “护士姐姐,护士姐姐,”霍然攥着两个小拳头,着急得出声打断长篇大论,“李清婕在哪呀?” 护士听见这话突然就眯起双眼,坏笑看他。 了然于心的模样,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目的。 看见霍然笑嘿嘿的样子,平时数他嘴最甜,好吧。 好心告诉他:“在绿地公园呢。” 霍然道谢后,去等电梯。 电梯人多,迟迟不下来,他颠着脚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直接从消防通道一路走楼梯下到一层,隔着玻璃窗向外瞅了瞅。 果不其然,李清婕坐在长椅上耷拉着脑袋。 医院里非紧急情况不得跑步,所以霍然以几乎能跑起来的竞走速度过来,刘海都被风吹乱了。 霍然气喘吁吁的,一看见她就问:“你没事吧?” 李清婕慢半拍才抬头。 她左侧脸颊敷冰袋,眼睛肿着,看见有人关心自己,居然还是平常最喜欢和她斗嘴的霍然,好不容易忍住的委屈如同泄洪一般瞬间涌出,嚎啕大哭起来。 霍然顿时手忙脚乱了,不知怎么安慰她。 翻了翻全身的口袋,没找到纸巾,倒是摸出一根棒棒糖出来,也来不及想了,摆到她眼前,用哄小孩的语气试图让她开心。 第49章 可是李清婕看见棒棒糖,联想到那天白露的孩子看病,哭得更厉害了。 他挠挠头,学着在儿科实习时医生的手法,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哄她。 别看他俩平时总是斗嘴,其实谁都没往心里去,更谈不上惹到对方。 李清婕红着眼睛,脸颊也鼓鼓的,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得受了多大委屈。 良久,她哭累了,泣声渐停。 李清婕两眼比刚才还要肿,鼻子也堵住了,只能张口呼吸,心有余悸地边摇头边说,“太危险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她打我!虽然是不小心的,可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我妈都没打过我!” 霍然见她越说越气,低头犹豫了一下,撩起额前头发,说:“看到这道疤了吗?”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专业名词解释:一级手术:属于低风险手术,操作简单,技术难度低,通常由低年资医师在上级医师指导下完成(手术级别有一到四级,四级为最高)在构思这部时,对于角色的专业选择犹豫了很久,看了好多医学书还有电视剧,(ps:有没有《机制的医生生活》粉丝,我可太喜欢了),感觉对麻醉医师的笔墨不是特别多,可是他们都是把病人从死亡线拉回来的欸,所以我设定黎医生的发小死党瞿朗医生为麻醉专业,致敬致敬 ☆、 第43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三) 她看去。 他额前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道长三四厘米的伤疤,李清婕立刻吃惊地张大嘴巴。 这个地方布满动脉血管,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的出血。 李清婕哭得一抽一抽的,尽量平稳呼吸,听霍然说道:“刚实习那年,有个病人接受不了自己长了恶性肿瘤,顺手拿起夹钳扔过来,缝了八针。” 说得事不关己一样,可想想就知道当时肯定惨不忍睹。 谁能想到他平常笑嘻嘻,对任何事都乐观积极,也发生过这种事。 李清婕鼻尖一酸,眼睛又忍不住起了一层水雾。 霍然没想到听了他的话,她没有平静下来反到更放声大哭了,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咱们这行挺容易被误伤的,你别往心里去……对不起啊……我不会安慰人。” 李清婕鼻子完全不通气,说话囔囔的,口齿都不清晰了,像个咿咿学语的小孩子。 “你太惨了!我们太惨了!做医生也太危险了吧……别人上班可以摸鱼偷懒,我们摸鱼就是医疗事故,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虽然语气像孩子,说的话并不完全是气话。 近些年医护人员的保障有了提升,可是还是难防蓄意报复的家属,千防万防,防不住背后一把刀伸过来。 她才刚毕业,就碰上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会情绪激动。 李清婕一拍大腿,“我决定了!” 霍然有点迷茫,问:“决定什么了?” “保险啊,”说着,李清婕掏出手机搜索,“有没有医护人员保险,我要买,医生真是高危职业。” 搜到一半,转头还问他:“你要不要买?” 霍然哭笑不得。 她还哪有刚才的委屈模样,眼里全是斗志。 看来他低估了她的恢复能力。 也是,虽然她作为医生的经验尚不足,但是对自己热爱的事物有着很高的毅力,还真不用霍然费尽心思安慰。 霍然捧场说:“买!你买哪个我就买哪个。” 周予夏知道白露来过医院这事,已经是傍晚。 科护士长亲自打电话给她,说昨天来看诊的病人今天过来大喊大闹,还误伤了清婕。 周予夏没想到这么快白露就找上门,没想到恰巧她今天休息,更没想到清婕被误伤。 她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我给她开的药都是按照病因开的,还问了她有没有其他生理疾病,这些药副作用都很小。” 科护士长说:“是啊。我核对过你的医嘱,主任也知道这件事。做医生护士的,总会遇见几个无理取闹的病人,只是你要小心点儿,下次她来复诊,和她保持距离,不行就多喊几个人配着,我看她啊,是故意来找茬的。” “我明白,谢谢您护士长。”周予夏举着手机,下意识望了眼坐在旁边的人,又问:“清婕怎么样?” “清婕没什么经验,被吓坏了。后来去公园冷静了一会儿,回来倒是好多了,嚷嚷着要同事都买医护工伤保险。” 幸亏李清婕不是个事事都往心里去的人。 科护士长又嘱咐她两句话,挂了电话。 周予夏感觉牵连清婕,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又给清婕发消息慰问。 黎初临已经停好车,坐在驾驶座位等予夏打完电话,他听不清电话那边的声音,却能从予夏的逐渐拧皱的眉心推断一二。 待她挂断电话,黎初临随即问:“怎么了?” 周予夏正要下车,听见黎初临问他,动作顿住迟疑一会儿,又放下开门的手。 还是决定告诉他吧。 只是她没说白露在高中霸凌她的事,只说她们曾经是同学兼室友,关系不太融洽。 黎初临静静听完后,垂眼复抬,和她确认:“她叫白露?” “嗯。前不久出事的李可智,是他的班主任。” “上次在儿科前找你麻烦?” 周予夏立刻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黎初临面色不改,回答说:“路过看见的。” 只是不是他路过,是舒芸转述给他。 周予夏迷茫地点点头,也没多心。 她知道白露早晚要找上她的麻烦。 上学时她就个性张扬泼辣,那样的家世背景,更惯得白露骄横。 在寝室带头议论别人的是她,让全班孤立周予夏的也是她。 断断续续持续了两年。 高中毕业后,白露就留学去了,后来她不知道听谁提起,说她去了欧洲的一个小国家。 海归身份是一块很好用的敲门砖,就算没什么经验也能被实验中学录取。 她做了江立一中的老师,又有了自己的孩子,看年龄,不比李可智小几岁。 怎么还会放任自己班上的同学被欺凌呢? 她作为班主任,居然丝毫不受影响,还能有精力跑到医院大闹一场。 看来她的校长老公也不是个善茬。 周予夏想得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返回意识,悄悄瞥了眼黎初临,见他也在垂眸,不知在思忖什么。 她自认失态。 这是她的私事,不应该让黎初临跟着一起烦心,于是调整好情绪,同他一起下车。 她去后备箱拿礼物,刚要拿出来就被黎初临接过去了。 周予夏疑惑,“干嘛?” 身侧的人淡着唇角,抬了抬手里的东西,“不拿进去?” “不是……”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问句有问题,于是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拿。” 他当然知道。 只是不清楚予夏是不是一个人习惯了,完全忘记身边有他在。 他怎么让她拎两个沉甸甸的盒子,自己袖手旁观。 黎初临没回答,略微抬了眉眼,唇角带着显而易见的弧度。 他拿了两个较重的盒子提在手上,把最轻的丝巾礼盒让给她,嗓音稍带哄诱小孩的意味,说:“轻的让给你,别弄掉了。” 周予夏忍不住睨他一眼,什么语气。 黎初临逗完她心情大好,在她前面引路,走两步还不忘浅笑回头问她“重不重”。 明知故问。 她扯了扯嘴角,不想说话。 黎初临的父亲黎汝正是现任江立医院的院长。虽然周予夏时常能见到医院见到,但是仅仅问声好,很少说话。 她只知道黎院长是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人,医院的同事后辈都十分尊敬他。 上次周予夏见义勇为的英举就是被黎汝正说给老爷子听的。 黎满楼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 之前从黎汝正那里听说自己的得意门生回来了,还在医院任职和黎初临做了同事,想着一定要初临叫她过来聚聚,后来忙着指导参加神外的论坛会,就把这件事搁置了。 那天看见电视在重播新闻,当即打电话,直接邀请爱徒到家里来吃饭。 周予夏自然不敢拒绝长辈邀约,何况她理亏。 教授是自己的老师,待她不薄,她作为一个晚辈本该早些时候上门拜访,现在已经够心虚了,不知道这几份薄礼能不能代表心意。 最近台风入境,江立市正好赶在台风外围,阴雨连绵,淅淅沥沥了两天,到傍晚时候乌云才消退七八分。 整个城市被洗刷一遍,连花花草草的颜色都格外鲜明了。 黎宅位于江立市西北角一块优渥的土地上,是标准的四合院建筑。 第50章 每代人精心呵护的木制建筑到如今仍可以窥见古人跨越古今的独特审美,其文化以及美学价值在《江立市古建筑文物保护》中都是着重描写的一页。 正门前的石柱上各刻着《诗经》的诗句: 左联:如跂斯翼如矢斯棘 右联:如鸟斯革如翚斯飞 从前门口两侧的两墩石狮改成了两个大花圃,被雨水灌溉后更加鲜亮夺目了。 进入正门后,院落阔绰,游廊相接。黎老爷子退休后多了养花草的爱好,把整院的石板地面全部改成草树花圃。 右侧连廊上还挂了几只鸟笼,看见有人进大门,叽叽喳喳的。 从正房的门厅走出来一位身形较好,气质典雅的中年女性,笑意盈盈,嗓音如同黄鹂鸟一样清脆婉转,“初临予夏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周予夏立即微笑,颔首:“丁阿姨好。” 黎初临轻唤一声“妈”。 此人是黎汝正的贤内助妻子,丁薇。 黎初临的母亲是上世纪出名的大美人,保养得极好,年过五十,皮肤仍然紧致有光泽,举手投足无不展现年轻时戏曲家的舞蹈功底。 黎母应声,拉着周予夏往正屋走去,热情非常。 屋里摆设如旧,都是祖传下来的古董木制家具。 一进门正厅堂是标准的古典会客室格局。 正面墙前摆放一张长条案,左右两侧各放置青花瓷盆绿植,墙上是一大幅山水画,案前是一张黑胡桃木四仙桌,左右两边配扶手椅,厅堂正中央两侧对称各放着三把圈椅,这便是正厅的布局。 前两年,为了养护木材,全部刷一层木蜡油,翻新了一遍。 来访的客人都被满室的古董珍宝诧愕,生怕坐坏了哪个比自己还值钱的宝贝,渐渐的,这里就成了仅供观看欣赏的地方。 但凡会客来宾,都请进右侧的耳房。 耳房内正对窗子放置一张柚木罗汉塌,左右后三面设置三块围栏,上面雕刻透空的花纹,还摆了两张蓬松靠枕,罗汉塌两侧是两张现代中式沙发。 窗前是一张长书案,上面杂七杂八摆放了很多书法用具。 东侧整面墙的红木架格,格内屉板高低错落,有几列专门做了透明玻璃窗阻挡灰尘,里面专用来陈放黎满楼收藏的文玩古器,其余的格子整整齐齐放了许多书。 这里只是其中一角,倒座房还有一间专门藏书,而且只这些,就已经是向大学捐了大部分之后的剩余书籍。 黎老爷子嫌屋里昏暗,把所有木格子窗全部换成玻璃窗,屋内屋外通透敞亮不少。 黎教授坐在书格子前,摆茶看书,听到院里传来说话声后抬头。 周予夏进屋时还摆着笑脸,看见老师后,双手摆在身前,恭敬点头,说:“黎老师好。”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有没有林妹妹初见贾母的场景描写,开玩笑开玩笑的......只是在写黎宅的建筑摆设时查了很多传统建筑资料,希望大家喜欢~~ ☆、 第44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四) “予夏来了啊。” 黎满楼摘下老花眼镜,和蔼笑着,让她赶紧坐下。 黎初临在一进门的抽屉柜桌上放下予夏准备的礼物,卷了卷衣袖,悠悠然道,“我可把人带来了,这下可不能再念我了。” 黎母晚一步拿着茶壶进屋,对她说:“你黎老师惦念你,总是催他赶紧带你回来,今晚别走了,好好在这玩。” 说着,她拿了一个洗干净的碧色茶杯为周予夏倒茶。 她惶恐,急忙起身弯腰,双手接过茶杯。 黎初临在她身旁坐下,替她解释说:“医院事忙,今天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 黎母听见这话,抬了头,嗔怪道:“你们再忙也要谈恋爱呀,我像你们这么大时候,初临都会跑了。” 周予夏眸光微闪,她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于是转头浅笑注视黎初临,和他对上视线,眼眸微眯: 阿姨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 你快点解释一下,我们没在一起。 不急。 周予夏眼看着黎初临从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塞。 苦于长辈都在,她又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忍住。 黎母静静打量面前这对“般配小情侣”有来有回的眼神交流,笑得更开心了,又去厨房切了许多水果。 黎老爷子也抿一口茶水,眯着眼回味余韵,缓慢开口道:“听初临说,你现在在精神科?” 周予夏正襟危坐应答,“是。” 黎老爷子点头,又说:“这方面我研究的不多,精神医学的同行我还认得几个,回头我把你引荐了,有想请教的,别客气。” 周予夏又道谢一次。 老师的脾性她知道,虽然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客气,其实是最恪守承诺的人。 她不由自主联想到坐在身旁的人,也是这样,不轻易下诺言,但凡有,所有人都看得见他兑现。 这便是言传身教的力量。 黎家家风纯正,才能培养出许多在各行各业都有建树的人才。 突然,老爷子扫了眼左边的书格,想到了什么,说:“对了,我想起来我那还有那个老头给的书,我找找去。” 话落,黎满楼起身出了厢房,穿过游廊朝倒座房的书阁走去。 步态硬朗,哪里看得出是刚过完喜寿的老人。 黎母还没回来.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她和黎初临二人。 寂静得都可以听见连廊上鸟雀的叫声。 坐了片刻后,周予夏脸上的笑容意味似乎改变了,转头看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今天来的身份是不是被误会了?” 沙发对黎初临来说有点矮,他长腿长身,坐下时,膝盖高出沙发一半不止。 他手肘撑在腿上,听见予夏压制不满后显得阴阳怪气的语调,淡淡一笑,微向前倾身去拿那个小砂壶,边替她续茶边说:“好像误会了。” 周予夏斜睨看他,幽怨从眼睛缝隙里钻出来。 黎初临安抚她,说:“之后我会好好和他们解释。” 她歪着下巴表示怀疑。 在这种事情上,他的信用力极低。 黎老师顺着原路折返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本新书,路过周予夏时,递给她。 周予夏双手接过,一看封面。 是一位她十分尊敬的精神医学专家的最新著作,还是纪念珍藏版,收录了大量的实用资料,并不是面向大众发售的版本,打开扉页上面还有作家本人的签名。 黎满楼复到自己窗沿下的好位子坐下,故作嫌弃地摆摆手,“是那老头子前不久非要塞给我,那么小的字难为我的老花眼,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 周予夏亮着眼睛,“真的吗?谢谢老师,这可太宝贵了!” 黎初临见她忽地开心起来,忍俊不禁,下巴支在手掌上,侧身望着。 哪还有刚才阴阳怪气,似怒非怒的模样,恐怕现在让她做什么,都会乐呵呵的答应。 片刻,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看来时间也刚好,要是早点来,就错过了。” 得到这样一件宝贝,她十分满足,目光灵动,对黎初临的怨气也消了大半,笑着对他回应:“那倒是。” 黎初临扫了眼扉页上的作家名字,“我不太了解,这位老师研究哪个领域” “主要研究双相障碍,他写的手术实操太有用了,我还推荐给清婕了呢。” 他轻抿一口茶,又问:“能和我讲讲吗” “好啊。” 周予夏来了精神,也侧身,开始给黎初临讲解手术原理。 黎教授一边品茶,一边看两个年轻人相谈甚欢。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期间,黎母切了三四样水果进来让予夏别客气。 她略坐了坐,诚惶诚恐,于是起身想去厨房帮忙,结果被黎母一连几次请了出来。 台风过境,不仅带来丰沛的雨水,把清爽的冷空气也推了过来。 刚刚出去找书的功夫,黎老爷子看院里空气好得很,突然来了兴致,让黎初临把棋盘端到院里。 爷孙两人坐在抄手游廊的方桌前下围棋。 周予夏不会下棋,但是对观棋饶有兴致,一会儿在黎老师身边看看,一会儿又去黎初临旁边瞧瞧。 黎初临看她左一下右一下的,笑着问她要不要学,他教。 她和那双戏谑柔和的视线对上,心里忽地一阵不受控地失重似的下坠感,复想起刚刚在里屋他不解释两人的关系,摇了摇头,便再也不往他这边凑了。 没待一会儿,又被院里的花鸟吸引去目光。 三个鸟笼里各有两只虎皮鹦鹉,还有两只黄色的金丝雀。 她不是第一次来黎宅,可是每次过来都会和探宝似的发现些新奇的地方。 第51章 今天她注意到游廊的木柱上多了些刻字,笔锋有力端正,每个竖的末尾有会有稍微一点提笔,不合书法规矩,但是意外很和谐,这样叛逆的手法,是黎初临的笔迹。 你看他斯斯文文的,常年呆在室内,皮肤也白净,还是那样的长相,第一次和他打交道的人,都会想当然觉得他就是孱弱书生一样的人,好脾气,好欺负。 但凡认识时间久一点,就会发现他有股不服输的韧劲。 有这份精神的人能成事,也能成大事。 走偏了,这毅力就成了不撞南墙不死心的犟脾气。 她为什么这么了解呢? 因为黎初临和她根本就是一类人。 只是他路感很好,很少有走偏的时候,这点倔强放在他身上也就构不成缺点。 周予夏弯腰看着小花圃走神,不一会儿,从厨房传出来饭菜的香味。 这时候黎汝正下班也回来了,黎母正好端着两盘刚出锅的菜出来。 “胜!” 安静对弈的两人终于有了动静。 闻声看去,随着最后一字落入网格之内,黎老爷子大喊一声,然后中气十足地笑了两下。 黎初临无奈地垂头浅笑。 他的棋艺跟爷爷比还是逊色,十局中总会负七局。 他抬头下意识朝予夏的方向看过来。 也看不出挫败感,只有落日的余晖映在他的漆眸中,轻轻一瞥,就这么冲进她的视野里。 几人在庭院一角搭建的玻璃餐厅吃饭。 抬头一看,天空被圈成四四方方状,西北角被落日染得嫣红,黎初临起身去把连廊的灯全打开了,整个院子立刻笼罩在橘、白、红三种颜色之中。 这和周予夏在书上看到古代富贵人家阖家团圆的场景一模一样。 其乐融融,天伦之乐,人生乐事大抵如此。 这样的场景,对黎初临来说是日常,对她是可望不可及的生活。 黎母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做得一手的江南好菜,把桌子都摆满了,张罗着让大家围桌吃饭。 黎母满面笑容,亲切地对予夏说:“予夏,快吃,初临夹点这个给予夏。” 周予夏道谢后,就近夹起面前一块鱼肉,鱼皮吹弹可破,底下的鱼肉也软嫩,口感丰富,入口即化。 她忍不住称赞,“阿姨厨艺又精湛了。” “喜欢吃就常来。” 丁薇喜眉笑眼,又给她夹了很多菜。 周予夏还没反应过来,眼看着面前的小盘子不断堆起小山有些犯难。 她握着筷子一时间无从下口,又怕浪费食物。 黎初临瞧了眼,帮她解围道:“妈不要夹了,予夏都吃不过来了,我来就好。” 丁薇这才意识到,心满意足地点头,不再推脱。 若说黎初临的温和友善遗传自母亲,那么他面对危机危险都能泰然自若,则是遗传了父亲黎汝正。 在黎院长的领导下,江立医院无论是医疗技术还是服务态度都上升了几个层次,短短三年,从全国医院综合实力排行榜上从第十名一跃成为第四名,上升趋势势不可挡。 黎汝正对待周予夏算不上亲和,但是好歹是父亲的门生,又在家里,少了些平日工作时的不苟言笑。 黎汝正不疾不缓道:“江立市内的中学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师生心理素质评估,小周被选为小组负责人。” 周予夏有些惭愧,稍微搁筷,“黎院长,我的资历不及精神科的教授前辈,不如还是另择人选吧。” 黎汝正继续说:“这个结果经过几轮筛选协商,我问过你们科室主任,你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也觉得你很合适。” 周予夏抿唇。 连院长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推辞。 黎满楼静静听完后,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表示肯定。 他和北市精神医院的院长有交情,三个月前在交流会上见过一次,还特意提起有个从江立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工作出色,是个可塑之才。 后来他一问才知道是自己的学生。 周予夏恭谨一礼,“既然院长和主任坚持,我也只能多努力了。” 黎初临附和说:“予夏谦虚,”而后微微侧身靠近她,压低声音道:“你有这个能力。” 周予夏抿唇笑了下,余光扫了眼桌上的长辈。 他知不知道他现在的行为有多让人误会。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吃菜”,轻微的碗筷触碰的声音复响起来。 黎母道:“予夏,尝尝年糕,多吃点,我看你又瘦了好多。” 周予夏腼腆一笑,点点头再次提筷。 ☆、 第45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五) 餐后,她和黎初临帮忙把餐盘都收拾进厨房的洗手台上。 周予夏留下来,极力坚持帮忙洗碗筷。 她是晚辈,这点小事再不让她来,恐怕今晚她都要睡不好了。 她朝黎初临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帮她劝了劝自己的母亲,黎母才放周予夏进厨房收拾。 周予夏站在水槽前拿着一块海绵揉搓瓷盘,黎母在一旁边擦灶台边哼戏曲。 厨房在西厢房,水槽正上面是一整扇通透的玻璃窗,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黎初临在院子里清理桌子,慢条斯理的,认真仔细。 他有洁癖,来来回回擦了三遍。 他穿着一件极简单的白衬衫,头顶的灯光洒下来照在身上,就像是电影里精挑细选角度后的人物特写。 黎母的歌声不知不觉中停了。 等她终于想到从窗外收神时,听黎母的声音柔和许多,在她身后轻轻道:“初临这孩子,做事不声不响的,总是自顾自地做好一切,有时我想尽尽母亲的职责也不能。予夏,我很高兴……在你面前,他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 周予夏沉默半晌,思前想后还是启唇道:“阿姨……其实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黎母毫不意外,“但是你们之前在一起过吧?” 周予夏正好拿着一个小碗,听见黎母这样问,动作顿住,泡沫顺着指尖滴落在水池里。 原来,阿姨都知道,那院长和老师难不成也…… 周予夏止不住紧张起来,多大的人了,她居然有种早恋被发现的羞耻感。 “他上大学后就不在家里住了,每周也就回来一两次。可是我发现有段时间,他总是往家里跑,还把他爷爷的书都摆出来,一本接着一本看,而那时候你来拜访过几次,我就觉得不对劲。” “后来突然你不来了,他整个人状态也变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发呆,最近,不知怎么心情又好了,直到我听说是你回来了。” 黎母把抹布拿过来,顺手从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盆,接了水,在一旁清洗。 “他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从小就特别机灵,又好学,家里很多亲戚都夸他,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是他母亲,哪个妈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开心快乐呢?初临他……除了医学什么都没兴趣,连喜怒哀乐都没有……” 黎母突然想到以前的事,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悄悄靠近她。 “偷偷告诉你,我以为初临有问题,还专门带他去检查,结果人家医生说,你家孩子好得很,是个小爱因斯坦,这我也高兴不起来啊,小时候为了锻炼他,我就拉着他一块看电视剧电影,什么恐怖的,搞笑的,感动的……他跟个没事人似的,我到哭个稀里哗啦的。” 说到这里,黎母忍不住摇摇头。 她曾经试了很多方法,最后黎父都看不下去了,小黎初临这才得到解脱 。 周予夏静静听着,眼前不自觉浮现以前黎初临和她看电影的样子,弯了唇角。 她很能理解丁阿姨的无奈。 “予夏,你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喜欢你哦,不论是作为初临的母亲,还是一个旁观者,我都认为你们很合适,当然,你千万不要有压力。” 话落,黎母朝她俏皮地吐下舌头。 黎母的双眼在一片光影中如同被照耀的宝石一样闪烁。 周予夏被触动了,不由得失神。 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被久远的回忆绊住,眉尖舒展,却看起来夹杂着悲伤的情绪。 许久,周予夏微微一笑,垂眸下去,轻轻说:“谢谢你,阿姨,你好温柔。” “真的吗?那要不要做我女儿?” 周予夏愣住,忽地抬头,看见黎母表情灵动,哪里像是人到中年的女子。 沉静片刻,两人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她终于知道黎初临那些莫名的幽默感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收拾完毕后,他们回里屋又坐着闲聊片刻。 外面夜幕完全降临,周予夏给他使眼色,她该撤退了。 白天下过大雨,怕道路泥泞危险,黎母本想留她住一晚。 第52章 周予夏摆手推脱,态度坚决。 黎老特意吩咐他送予夏回去,虽然他也是这个打算。 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今晚他本不打算在老宅住下,想说两人住在同一个小区方便一起来回,又怕贸然交代惹她不高兴,话到唇边,还是止住了。 一上车,周予夏开了车窗和黎家人道别。 黎初临发动车子驶离黎宅一出门口的转角,她才真的放松精神。 周予夏动了动笑僵的脸颊,窝在副驾驶座位,呆呆地望着外面发愣,眼皮眨动速度逐渐放缓。 黎初临余光瞥见她累坏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默默放缓了行车速度,安静开车。 时间不早了,道上没多少车,一路畅通无阻。 他把车停在车位上时,予夏倦得不行,一点都没醒。 黎初临也不急,车子没熄火,拉下手刹后,拿手机回复工作消息。 又过了半小时,才轻声叫醒她。 她前段时间睡眠质量本就不好,这几天工作忙得不行,又一直焦虑今天来拜访的事。 刚一上车,她就撑不住睡沉了。 一向浅眠的她朦胧中听见黎初临足足叫了她两次才渐渐恢复意识。 周予夏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问:“这是哪?” 她话语间还残留着睡醒后的沙哑,连尾音都失控得翘起来,听起来软糯糯的。 昏暗中,黎初临唇角略抬了弧度,答说:“地下停车场,到家了。” 周予夏目光呆滞,用力点头哦了一声,下意识拿着包,开门下车。 若说在世上,她最信任谁,那个人便是身旁的黎初临。 她了解黎初临的为人,只要她不愿意的事情,他就不会妄动一分,她很放心。 黎初临还是陪她走到家门口,眼看予夏安全进门再关上落锁,也就放心离开。 黎母收拾完走进客厅,看见柜子上还摆着予夏送来的伴手礼,三个各样礼盒。 黑色高档礼盒内测放着一枚山茶花,里面是一条黑白斜纹女士真丝方巾;金箔朱砂红礼盒内是一品收藏用的紫砂西施壶,底部刻印了名家印章;还有一个精致的木制食盒,打开后里面是做工精巧的传统手工点心,看样式是江南点心。 黎满楼正好从一旁路过,背着手停步,俯视一圈,一眼就注意到了盒子里的紫砂壶。 他轻轻把小茶壶拿出来,举高在灯光下端详半晌。 壶身表面纹理清新圆润,有许多细小的金属光泽颗粒,手感细腻,壶盖划过壶身发出沙沙相响声。 老爷子用盖子轻敲壶身一下,清脆悦耳的声音昙花一现。 他转身收进收藏品木柜中,缓缓说:“予夏这孩子,总是别出心裁。” 黎母将其他东西全部收好,笑道,“所以您才对这个学生格外看重,我看论用心,不比初临差一点。” 想到什么,她有些失意,轻叹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时候能重修旧好。” 他们并不是老古董思想,一定要黎初临娶妻成家,生个一儿半女,否则也不会放任他而立之年仍然单身一人。 可是既然缘分使然,让他们互相爱慕,作为家人,自然希望这两个人有个好结果。 黎满楼走到书桌前,点上一炷香,研磨铺纸,准备写两个字。 上了年纪,声音到底还是透着一股年迈的质感。 老爷子拿起毛笔,顿了一下,道:“依我看,快了。” 明月近中秋,云扫天宇净。 转眼已是农历八月十五。 医院大大小小的群都在讨论放假去哪旅游的事情。 今年中秋时间赶得好,算来算去,全院大部分医生护士都能连休三天假期。 这对全年待机的综合医院不是常有的事。 周予夏却提不起兴致。 她对中秋放假的去留犯难。 母亲一直不同意她来江立市,她当初执意过来,母亲和她单方面断绝了联系。 周予夏自又来江立后,这几个月一天不落的打电话过去,对面一直是忙音,最后甚至直接把她拉进黑名单里。 黎初临说她倔强,其实她的母亲比她还要固执,情绪上头时,蛮横又不讲理。 之前她在北市工作,母亲态度也不好,但起码北市离家更近些,也闹得不至于太僵。这次,母亲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铁了心和她不说话。 但是母亲终究是母亲,总要她这个做女儿的先低头认错。 尽管她认为自己无错可认。 周予夏订了下班后最早的航班,一下班就立即赶往机场。 她是步州市人,毗邻北市。是个就不见经传的三线城市,不算发达,也不落败,只是因为北市的虹吸效应,让这个城市的青年人才流失大半,本地留下的多是中老年人。 近些年,步州市大力发展旅游业,建立社区疗养地,城市绿化翻了一番,新种了不少植物。 回程的路上,越向市中心渐近,越能发现这座城市融于自然美的魅力。 只是她回来已经是深夜。 夜深霜露重,路边几乎没有多少出来散步的人。 唯有一盏盏明晃晃的高顶路灯,还有道路两旁摆出来红色的灯笼让这夜晚显得稍微有人情味些。 周予夏到家楼下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从包里翻出防盗门的钥匙,开门。 没打开,把钥匙抽出来换个面继续开。 还是没打开。 她慌了。 手上的动作也急躁了些。 试了几次后,终于接受现实。 母亲居然把门锁换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写了黎家父母长辈待人相处的情节,就不得不提予夏与家庭那些事,下一章坐稳扶好~ ☆、 第46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六) 周予夏怔在门口,只是站着不动。 这时候,身边有邻居路过上楼,歪头观察她,有点莫名其妙。 周予夏没辙,只能给周予秋打电话。 周予秋是周予夏的姐姐,两人相差十岁,性格完全相反,因为年龄差距大加之其他的原因,姐妹俩关系并不亲密。 忙音响了有一会儿,那边才接通电话。 “喂?” 周予夏望了眼天花板的声控灯,启言:“是我,妈妈把家门锁换了吗?” “是啊,你去江立当天就换了。怎么,你回来了?” 楼道的声控灯灭了,周予夏跺一下脚,灯没亮,她又使劲跺一次,边回答说:“嗯,只是妈妈不在家,我也进不去。” “她现在在我这呢……”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周予秋的声音突然断掉,紧接着听筒另一边传来人说话细细碎碎的声音,突然,那边不知道谁先激动得大声嚷嚷,而后是一阵拌嘴吵架声。 语速太快,周予夏没听清。 她只能举着电话默默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周予秋没好脾气地对她说:“她今晚不回去,你先找宾馆住下吧,明天中午她就回家了。” 说完,周予秋没等她答声,就把电话挂了。 飞机上坐着不舒服,周予夏此刻疲惫至极,只想尽快躺在床上休息,但是落脚地近在咫尺,她却进不去。 没办法,只能在网上就近订了房间。 到酒店终于安顿好后,她脱鞋直接趴在床上,缓了缓,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 从刚才在路上时起,手机铃声就响个不停。 点开屏幕一看,是个没设置免打扰的群聊。 周予夏定睛愣了一会儿。 原来是清婕又把她拉进一个群,说是拉进去,其实是新建的,李舒芸,穆心还有她都在。 她打开界面时,其他人还在热聊。 穆心发了一张生牛肉的照片,附文:25月龄青年公牛肉,极品,下次一起来。 李清婕和朋友约着去隔壁的古镇玩,吐槽到处都是人挤人。 李舒芸也发了一张照片。 是她爸爸拍的,母女两人在包粽子。 李清婕立马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问:中秋节吃粽子? 过了一会儿,李舒芸解释说:她妈妈记错了节日,跑了三个超市才买到粽子叶,还差点因为没有粽子卖和店员起了争执。 接下来是清婕一连串的捧腹大笑表情包。 周予夏飞速扫过聊天记录后,点开对话框,编辑信息,编完犹豫了,又长按删除键。 随后锁屏幕,把手机扔在一旁。 她这里的情况实在不值得分享。 周予夏打了个哈欠,强迫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一步一挪走进卫生间,快速冲个澡,连头发都没吹干,就直接倒头睡下。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或者换种说法,除了那天在黎初临车里歪歪一会儿以外,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像样的觉了。 每晚都在做梦,具体梦见了什么,也说不好,只记得每次醒来的感受都很糟糕。 第53章 不是惊悚恐怖的噩梦,但是每次醒来都感觉身体沉重异常,身心俱疲。 虽然是放假,她还是按工作日起床的时间醒过来。 怕有工作,她随身带了电脑,反正无聊,起身补充几个治疗方案。 放假的前一天,江立市政府正式下达文件,全市所有中小学定期筛查学校霸凌问题,并要求在相关部门领导下,学校与医院合作,每年进行2次学生心理健康评估。 当天下午,副院长主持会议,精神科与心理科共同参会,决定周予夏作为评估活动负责人。 这下算是板上钉钉了,让她有的忙了。 周予夏摆出所有精神科用的量表,甄别挑选组成一套新的问卷试题,另外每个学生都要设置五分钟的面谈时间。 专属建档,问卷内容,应对措施,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 她工作做了一半,按了保存键。 没一会儿,李清婕就私发信息过来问候。 她问:周老师你怎么放假还在工作呀? 部门消息是实时联动的。 周予夏这边刚保存好治疗方案,李清婕那边就收到了消息提醒。 她昨晚熬夜玩到凌晨两点,早上天不亮又被拖起来看日出,正好看见工作消息提醒,就和周医生闲聊了两句,实在撑不住,又睡回笼觉去了。 忙碌时,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快到中午了。 周予夏合了电脑,起床梳洗回家。 只是趁放假回家看看母亲,倒是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她这次来干脆只带了一个运动训练用的斜挎包。 再次站在家门口前,她听见里面传来咚咚咚切东西的声音,确认母亲在家。 只是不知道看见她回来会作何反应,周予夏不由得心里一紧。 她深呼吸了两次,然后敲门,等待。 门内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母亲开了一个门缝,斜看她一眼,没说话,进屋回厨房继续忙着切菜。 母亲还在生气。 周予夏进门换拖鞋,打开柜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拖鞋,于是只能翻出一双老旧的男士拖鞋穿上,然后放下行李,洗了个手,走到厨房帮忙。 她摆正态度,轻唤了一声,“妈。” 没理。 周予夏扫了眼台面,桌上只有一盘拍好的黄瓜,案板上放着几瓣蒜,故作平时温和的语气,问:“中午要做什么?” 她卷起袖子走到母亲身旁,准备接手,“我来吧。” 只见母亲抬手,大力把菜刀摔在案板上,尖着嗓子喊:“我跟你认识吗?有关系吗!” 她被母亲的吼声吓得全身一震,手僵在半空中。 母亲绷着脸,一双和周予夏近乎一样的眼睛狠瞪着她,如果眼神有杀伤力的话,她此刻已经被生吞活剥了。 紧接着,周母叉腰,用食指指着周予夏的额头,一顿臭骂。、“亲妈死活都不在意,说走就走,现在想回就回。养儿防老,我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孝敬我就算了,净给我添堵,怎么?当个医生就硬气了?” 周予夏的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农村女性。 嫁过来刚十年,丈夫意外离世,一个人撑起这个家。 养儿防老是那个年代的思想,人们即使生活不富足,却还是会选择哺育很多子女,她的母亲同样如此。 在母亲的观念里,必须要有一个男人,家才能称为家。 可是她的父亲在婚后,就完全变样了。 整天喝酒打牌,不求上进。 在周予夏出生不到五个月时,喝完酒跑到街上去耍酒疯,被车撞死了。 一年后,母亲认识了继父,他们就此结婚,可偏偏那也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不差的人,动辄打骂又过了十年,两个人最后以离婚收场。 姐姐周予秋嫁了一户不错的人家,周予夏也考上名牌学校,曾经排挤周母的亲朋好友都过来笑脸应承,生活才好过些。 爱从来流 向不缺爱的人,苦难也总是流向水深火热中的人们。 吼叫、争吵、谩骂,对年幼的周予夏都是最日常不过的事。 年纪小,没有话语权,没人在乎她的看法。 大人吵架也从来不会遮遮掩掩,记得她以前每天放学回家,路上都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个时刻家里就又会爆发新一轮的战争。 胆小内向的心性使然,每次他们一吵架,小周予夏就会躲到角落里捂耳朵,然后默默掉眼泪,祈祷赶紧过去。 小孩子往往从自身出发,认为一切皆由自己而启,无论好坏。 周予夏也不例外。 她将所有家里所有的纷争全部归因于自己,认为只要讨好他们,就不会再争吵了。 于是,她在这种自我暗示下,心理过早成熟,渐渐养成了迎合敏感的性格。 母亲是个顽强的人,否则也不能够抚养她们长大。 小周予夏最爱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母亲,她挨了继父很多打。 也从没忘记,母亲是如何护她,念她。 可是这样的爱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畸形。 传统农村的小孩很坚强,给一口饭一个睡觉的地方,他们就能长大。 时代变了,单纯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唯有乱花渐欲迷人眼。 没有人教母亲们该怎样教育子女,没有告诉他们子女不是自己的附属品,更没人告诉她们,婚姻不是人生唯一的选择。 周母现在仍然心心念念把老大不小的周予夏嫁出去作为自己的最终任务。 明明她自己就是不幸婚姻的亲历者。 周予夏继承了她的固执倔强,一根筋地离家生活。 自从她上大学,母女关系跌入冰点,后来周予夏回到附近的北市读研,关系缓和了些,可还是三天两头打电话催周予夏回家相亲。 周予夏不愿意,周母变了花样,一哭二闹,说她狼心狗肺,自私自利,后悔把她生下来。 偏偏她这个女儿是最容易往心里去的。 周予夏一遍又一遍的深呼吸冷静,凝声片刻,嘴唇有点打颤,“是我错了,妈。” 这句求饶并没有止住母亲的怒火。 周母拿起一个许久不用的空茶盒,攥在手里,不断敲击灶台台面,“是我错了,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有什么用?连自己的母亲都随便抛弃……你姐真没说错,你就是个白眼狼!” 掉漆的红色铁皮盒子一遍遍发出刺耳的声音,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周予夏沉重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努力沉声说:“我不是白眼狼,我每个月都在给您卡上打钱。” “呵,我可受不起,钱是吧,都在这里一分没动,拿走!” 话落,周母快走两步去电视下面的抽屉里拿银行卡,然后直冲冲地摔在周予夏脸上。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想说的很多,不能说的也很多,面对发生在予夏身上的事,我想说,真正压垮一个人并非只有难得一遇的事故事件,日积月累的精神攻击更加难熬...... ☆、 第47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七) 周予夏从来害怕母亲发火叫喊,想要出声解释,声音却止不住颤抖。 “妈,我……” 周母气得胸口上下动,走路时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她走到玄关收拾换鞋,打断周予夏的话,扯着嗓子说:“你少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我还没死,要想我早点死就继续反着干!” 周母一把拿过手机和钥匙夺门而出。 防盗门又厚又重,被关上时施加了极重的力道,震得墙壁都抖了抖。 周予夏感觉阳台的窗户都要碎了。 她的心脏失控地剧烈跳动,弄得她全身发热又发软,双脚好像也被黏住,怎么都迈不了一步。 最后她虚脱了,蹲坐在地上,双臂环抱着腿,拼命压住颤抖的双手。 在母亲眼里,反抗意味着辜负,意味着不孝顺。 她是不孝女,是不按母亲规划走的白眼狼。 周予夏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她不能哭,也不敢哭,生怕掉一滴眼泪就收不住了。 她忍得全身直发抖,连脸颊都开始发麻。 周予夏蹲在地上深呼吸很久,直到最后缺氧眩晕,干脆躺下来和缓。 后来,有了些力气,她起身去卫生间拿清扫工具,把家里上下全部打扫一遍,平常边边角角,明面暗面,积了不少灰尘,无一放过,全部细致擦一遍。 等忙完,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天未进食,她也仍然感觉不到饿。 晚上九点过五分,门口处才传来开门的声音。 周母一开门,看见周予夏站在玄关等她。 母亲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愠色,视若无睹,去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周予夏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周予夏默默鼓着拳头给自己打气,对母亲说:“妈,我们谈谈吧。” 第54章 周母面色铁青,在客厅灯光照映下,脸上晦暗阴影交错,脸上的纹路格外加重,整个人笼罩在危险不可靠近的阴郁中。 母亲一眼不错地盯她,在侧边沙发坐下,随时准备发火。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您把我养大不容易……这么多年坚强撑着,我一直很心疼您,但我是您女儿,不是附属品,我一定要按照您希望的那样按部就班的生活吗?” 母亲不出预料地瞬间高声,夜深人静中,怒气分外明显。 “我害你了?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必须按我要求的生活?所有人都留在当地,结婚生子,凭什么你不行?为什么一定要那么远的地方让我操心?” 周予夏无奈地说:“我已经自己生活十年了,您还在不放心什么?” 周母鼓着腮帮子,眼神扫射过来,“你自己知道。” 安静两秒后讥问:“上个高中都能把自己弄成抑郁症,在外面你能照顾好自己?” 自己已经不知道解释过多少次,母亲还是如她所料地提及这点。 她被戳到软肋,忍不住蹙眉,“为什么您就是不相信我?谁会想得抑郁症。” 周母不为所动,冷哼一声,“怎么?你想说是我逼的?吃的穿的,我少你什么了?抑郁怪我?怪我不该把你生下来!” 反反复复又是这样的话。 周予夏用力合上眼。 情绪上头,眼眶控制不住的发红,再不想点办法,就要掉眼泪了。 她强忍着情绪,喉咙憋得胀痛。 冷静许久后,才开口。 “您养我 们姐妹两人辛苦。从小身边的同学朋友都有零用钱,您一次也没给我,高中住宿的生活费我主动减半,我吃的是食堂最便宜的菜,穿的用的都是我姐丢掉不要的,手机电脑也是用我姐淘汰的。她要名牌您就买,她要电脑,要手机,您也给她,我要就说我不安分,不懂得体谅您的苦衷……” “但是我从没因为这些,对您发过牢骚,因为这是我自愿的,我理解您的辛苦,我心疼您,所以您发脾气我从来不顶嘴,都默默忍着。” 听到这里,母亲有些不耐烦地把眼睛移开,似乎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 周予夏顿了一下,继续说:“在我被同学恶意欺负最需要关心时,您把错误都怪在我头上。上大学后,每隔半个月就要和我大吵特吵,道德绑架我。如果知道面对这样的人生,我也情愿没被生下来,可是,我能选择吗?” 话音刚落,周母噌的一下站起来了,怒气冲冲地喊:“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谁逼你忍着了?我身为长辈教育有错吗!呵,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你多了不起,高材生!大城市生活!还交个背景不错的男朋友,转头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认,还脏话连篇,跟自己亲妈顶嘴!不孝!” 周予夏还是没忍住,还是掉下一滴眼泪来。 怕母亲看到动手打她,扭过脸默默擦掉,努力保持平静,话语却凉了几分。 “我没有大声喊叫,也没有脏话连篇没礼貌,反倒是您,不管我说什么,说千次,万次,都听不进去,用那套女儿言听计从的逻辑折磨我。从我拿到第一笔奖学金开始就每个月给您打钱,逢年过节还有生日翻倍。关心问候我一句没少,不想我远嫁,如您所愿我也分手了,宁可不谈恋爱让您担心,还要我怎样?” 周母说不过她,气得拍了好几下茶几,把桌上的玻璃杯都摔了。 一声清脆的碎掉的声音混着母亲的怒吼:“我就是不让你走!” 手指着她,“你就算死,也该在我身边死。” 半晌,周予夏半垂眸,沉声道:“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滚,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母亲的套路她十分清楚,吼叫控诉她不听话,感觉说不过了就会人身攻击,如果她哭了就会直接打上来,到最后不欢而散。 得不出什么结果,只是把对所有人的气话狠话发泄一通,然后积攒到下一次发作。 紧绷的心弦终于断了。 再呆下去,恐怕她会崩溃哭喊,到时候就不是吵架那么简单了。 耳光拳脚,她都受过。 想到这里,嘴里好像又涌上当时的血腥味。 是幻觉还是现实,她已经分不清。 这个城市,这个家,学生时代都让她感到窒息。 周予夏无言,默默起身拿包关上家门。 从家里出来后,她来不及多想,立刻打车去机场,订了最快回江立市的机票。 最快的航班一个小时后出发,因为是晚上,还有位子。 买机票的时候,柜台的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关心地问她有没有事。 周予夏红着鼻尖,眼睛也有点肿,唇瓣惨白,整个人看起来风吹一阵就会碎掉。 她略扯嘴角笑着摇头。 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到达江立市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 明晃晃的路灯,路上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街口。 路过老城区时,街边两侧全是烧烤大排档,几乎每家店门前都坐满了人,畅聊喝酒。 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告这座城市的夜生活还在持续。 周予夏在这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她身心俱疲。 今天一大早起来一直滴水未进,刚打车回来的路上,低血糖加上晕车,下车后跑到草丛里一阵干呕。 晚间起了微微凉风,她蹲得脚麻了才缓过来。 小区里夜深人静,头顶天空繁星闪烁,圆月挂在夜空一角,明亮澄澈。 是啊,今天是中秋夜。 她却回不了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明明已经很累到极致,周予夏却不想上楼。 生怕自己回到安静漆黑的环境就会忍不住痛哭,于是在楼下找一处长椅休息,仰靠着椅背,抬头对天空发呆。 草丛里蛐蛐的叫声,小区外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声,住户在家里聚会聊天的声音都灌进耳朵里。 她深陷在一片昏黑之中,犹如呆在地球上最后一个舒适安全的角落。 和自己相比,姐姐周予秋更像母亲。 她对自己的生父没印象,也没感情。 小时候一方面见证继父如何与母亲剑拔弩张,另一面目睹姐姐和母亲互不退让。 她腼腆软弱,每日奉承逢迎姿态,博取大人的关注。 记得在别的同学还和母亲郊游快乐玩耍的时候,她脑子里成天在想怎么获得母亲和姐姐的喜爱。 再想想,其实她也有错。 把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一遍遍任人欺凌。 甘于被欺凌也是一种欺凌。 随着年岁渐长,一种趋于病态的忍让回避让她滋生扭曲古怪的别扭感。 文静,乖巧,温顺…… 对某些人可能是称赞,落在她身上就是一道道枷锁。 把她一点点拖进深渊…… 这么多年,她给数不胜数的孩子看诊,以科学的方式施以援手,许多,依然深陷名为原生家庭的泥沼里。 周予夏回到江立有自己的私心。 江立市作为一座超速发展的现代化都市,有着意外的包容与开放。 所有人,只要你有意愿,就能在这座城市中找到立足之地。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创造之城”。 虽然她当初只在这里呆了五年,却是人生中最平静的五年。 她喜欢在这里生活。 在这里,没有嚼舌根的邻居友人,也没有无休无止的亲戚应酬,更不会有母亲没日没夜的羞辱。 原来她是自由的。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我曾经在精神科医生那里学到过一个专业名词,习得性无助,即个体在反复经历无法控制的负面事件后,产生一种被动、绝望的心理状态,及时后续有机会改变现状,也会主动放弃。予夏对逃离家乡,逃离原生家庭的行为就是一种习得性回避,真正的解脱方法,只有从自身出发。 ☆、 第48章 名为往昔的追者(八) 周予夏并不否认还喜欢 黎初临,只是相比这份爱情,她心中的自卑害怕更骇人。 爱情还是门当户对,势均力敌的好。 她和黎初临的关系像是各踩跷跷板的两端,无论谁走向谁,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甚至可以被称之为牺牲。 更何况她有这样的家庭,一贫如洗的资产,连这份仅存的漂亮长相也会随着年龄增长变得不值一提。 更不用说她的成长经历也曲折得可怜。 如果黎初临发现她的过去,对她失望了…… 周予夏不敢再想下去。 她宁愿保持现状。 当初和黎初临分手,有一部分是母亲不支持的缘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对自己和黎初临的感情没信心。 第55章 太多婚姻破裂的案例都是因为当事人做不到与原生家庭和解。 有了母亲的例子,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婚姻会幸福持久,既然和谁在一起,母亲都不会满意,也不能保证恩爱一辈子,不如不恋爱。 手机屏幕骤亮,打破黑暗中的寂静。 是个陌生的号码。 周予夏被这猛的光亮晃得眼睛疼,原来她刚刚在飞机上不小心按了静音。 点开接听,是医院的电话。 急诊科的实习医生打电话说,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少女坐在诊疗室哭闹,心理科的医生联系不上,才找到周医生。 周予夏应答几声,又问了几个问题,答应马上赶过去。 她从长椅上起身,准备上楼放行李再出来,一转身,就看见黎初临站在路灯下,正在低头打字。 路灯从他头顶顺势洒落,他半个身子都混在阴影里,指尖来回在屏幕上滑动。 她下意识叫了下名字。 “黎初临?” 也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听见周予夏喊他,抬起头,把手机放回衣服口袋里,朝她走过来。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双眸漆黑,却映出路对面点点发亮的灯光,和天空中的亮星有异曲同工之处。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淹没在幽暗中,平日温润的气质也被冲淡了些。 可他站在那里,没由得让人感到安心。 看他渐近的身影,周予夏有点疑惑:“这么晚,你怎么在这?” 深更半夜,又是节假日,谁会在这黑灯瞎火里站着。 他柔声回道:“刚从黎宅过来,有点工作需要回来处理,就连夜回来了,你呢?” 黎初临在此处遇见予夏纯属偶然。 昨天下班后,他去精神科找她,李清婕说她一下班就走了,还说她当时拿着一个鼓鼓的斜挎包,似乎要出远门。 他给予夏打电话发消息都没得到回复,昨晚开车就先回黎宅了。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直达他在楼上的家,刚才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侯看见今晚的月亮圆润亮泽,本想顺手拍下来发给她,所以才在一楼出来。 没想到一出门口,就看见予夏坐在长椅上出神,怕吓着她,黎初临就没走近,站在路灯旁边安静等着。 周予夏淡淡地交代,“我也是,刚从步州回来,医院急诊,还要去医院。” 说着,周予夏拎着包袋,径直走进电梯。 黎初临走到她身侧,顺手帮她提过包,“这么晚不安全,我送你吧。” 她懒得因为一个背包和黎初临起争执,任他拿了过去。 两人刚进电梯,周予夏又收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原来急诊室的女生和男朋友吵架了,无处可去,就哭哭啼啼地跑到医院去,现在男朋友和好朋友都来医院,把人接走了。 她拢了下头发,隔着电话问:“确认来的人的身份信息了吗?” “确认过了,没有问题,都是同一间大学的学生,也和他们辅导员确认过了,女生精神好多了,就回学校去了。” “好。”周予夏才放心些。 “对不起啊,周医生,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没事,值班辛苦了。” 医生在那头连连道歉,周予夏也没不满,耐着性子安慰了两句也就挂了。 她用余光瞄下黎初临。 这下犯难了。 黎初临在身侧帮自己拿东西,对她关照有度,电梯屏幕上的数字马上到达她所在的楼层,也不好让人就这样打道回府。 而且今天发生了不愉快,总想做点什么反抗一下。 “我不用回医院了。” “好。” “进来坐坐吗?” 黎初临成为助教的第二年,接手一位老教授的解剖课。 上课第一天,他正往二栋实验楼走去。 突然,身后一个焦急的声音喊道:“站住,兔子!” 黎初临下意识停住脚步。 低头一看,脚边两只兔子仰头瞧他,鼻子一耸一耸地正在嗅他身上的味道,脸颊两侧还有几根白色的胡须,桃红色的眼睛闪着光芒。 他安静半蹲,随即快速伸臂,一手抓住一只。 周予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晚一步在黎初临面前停下,铁笼子被咣当一声放在地上,还来不及喘气,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两只兔子,边道谢说:“谢谢你。” 与他想象中清澈明亮的女声不符合。 她的音色沉稳柔和,尽管有些气喘吁吁,还是能听出沉稳知性,落在耳中如秋日午后阳光散在山谷,有些清脆宜人的拂面感。 周予夏只顾着低头对道谢,并未留心别人的外貌。 因为跑动带起一阵风,发丝从背部溜到肩膀前,她歪了下肩膀,又把头发揽在背后。 倏忽,对方的嗓音从她头顶方向传来。 “周予夏?” 她闻声仰头,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的长相。 周予夏第一次如此靠近这传说中的俊脸,有点怔住,双唇微启,“黎初临……学长。” 他们从未说过话,却都知道对方的名字。 黎初临像认识她许久一样,眉眼如常,唇角浅淡的弧度若有若无,问她:“你要去哪里,我帮你拿过去。” 周予夏停顿了一下,“不用麻烦了。” “没事,你一个人不好提这么多。” 话毕,他眼神越过周予夏,瞧了眼她身后另外两个铁笼子,里面大约一共有十只白色的绒兔。 随即,又把目光回落到她身上。 周予夏第一次理解为什么室友们都会对这个男人津津乐道。 猛然被这么好看的人注视着,眼神专注又温柔,谁能招架得住? 周予夏没再推脱,和他并肩向实验楼的方向走去。 她第一次有机会细细品鉴黎初临的长相。 男生间都流行一头蓬松的最好能遮盖住眼睛的发型,又黑又厚,散发魅力的时候,头一歪稍稍露出一点眼睛,茫然自信对方被自己的帅气倾倒。 黎初临却是一头干练干净的短发,没有多于修饰,却恰到好处。 他的五官比例极佳,额骨与眉骨微突,在眸间位置急转而下,紧接着是高挺的鼻梁,沿着唇线一直到下巴,线条流畅又自然。 难以忘却的是那双天生含笑的双眸和唇角,自带让对方全神贯注的魔力。 难怪别人都说,黎初临的长相惊为天人到凭借一己之力平衡学校男女比例。 周予夏由衷点点头,对这句话表示赞同。 确实很帅。 他们走出十几米后,周予夏回神了,想到还没正式和黎初临做自我介绍,于是微微侧身,有点生硬地介绍自己。 “那个,我叫周予夏,临床医学十三班,大三。” 黎初临看了她一眼,微颔首,回答说:“我叫黎初临,神经医学专业,你好。” 周予夏也点头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们又走了两步, 黎初临目视前方,又说:“我知道你。” 周予夏歪头。 只听他笑着解释:“你在黎书堂做过图书管理员。” 她惊讶一瞬,随即点头应了一声。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如果这种美好的词汇能够具象化,她想,面前的人就很符合。 只是这种大红人居然还记得她,一个在前台默默无闻的管理员。 周予夏不由得再次暗暗钦佩黎初临的观察力和一视同仁的态度。 一路上再无他言。 走去实验室的路不长,但是有点弯弯绕绕,正是课间时间,有不少同学赶着去上课。 不少女生一步三回头看黎初临,连带着旁边的周予夏也备受瞩目。 她还真有点不自在。 走到教室后,他帮忙把兔笼放在讲桌旁边,周予夏对他又道谢了一遍才回到座位上。 班上陆陆续续进来同学,看到黎初临站在讲台旁边垂头在写字,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偷瞄。 过了两分钟,周予夏忍不住纳闷,他怎么站在那还没走 直到上课铃打响—— 疑惑才被解开。 黎初临收了笔尖,迈一步站到讲台前,一如既往的和善语气,“大家好,我叫黎初临,目前神经医学在读,是本学期的实验课助教。” 话落,台下的同学门忽地响起一阵嗡嗡的交头接耳的声音,女生们都激动坏了。 苍天啊,她们何德何能,也太幸运了吧,居然能有这么帅气的老师来教课,还是传说中的男神,黎初临学长! 黎初临稍微摆正手里的教科书,扫一圈底下的同学们,温声问:“有人主动担任课代表吗?” 座无虚席的教室瞬间陷入安静。 黎初临并不意外,停顿两秒后,从一个笔记本里抽出一张人名单,边问:“班长是谁?” 旁边的同学用胳膊肘捅了捅周予夏。 她这才回过神,慢半拍站起来,和讲台上的人四目相对。 第56章 黎初临拿着一根圆珠笔在人名单上扫了一下,随后笔尖一顿,勾出她的名字,抬头笑着对她说:“既然没人主动,那就辛苦你担任课代表吧,实验课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可能偶尔会去领实验用品或者期末收下大家的实验报告。” 怕她为难,还特意补了一句,“比较轻松。” 周予夏还没从震惊的现实中缓过来,呆愣愣的,余光看见前排的女生有点遗憾刚才怎么没举手。 周予夏点下头,回答说:“好的,黎……老师。”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10 哎呀呀,预告下下一章的标题:我对你,一见钟情。说的是谁呢?临夏关系的转机终于要出现了吗! ☆、 第49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一) 周予夏贷款买的小户型,刚好够她一个人住。 房子布置得很温馨,以低饱和的黄色紫色为主调。 家具多是原木自然风格,别致的白色泼墨大理石厨房台面,阳台是整面落地窗,餐桌铺着棉麻花布,上面摆着一盆绿萝。 房间各个角落都养着绿植,种类颜色各不相同。 餐桌墙壁上挂着一个手编的麻绳捕梦网,客厅靠近转角的位置有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置物架,上面还有许多其他的手工制品。 周予夏从冰箱里替他拿了一瓶冰镇的果汁放在餐桌上,然后顺手把他手中的行李拿进卧室去。 黎初临经常送她回来,但进门拜访还是第一次。 她家里收拾的极干净整洁,看装修风格,就知房子的主人一定是个温和真诚,热爱生活的手指一分不错地找到合谷穴,用恰到好处的的力道替她按摩。 的人。 他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买的房子?” 周予夏没深思,隔着房门答了一声:“两年吧。” 房间外安静片刻。 “那时就在江立?” 周予夏正从卧室走出来,听见他这样问,脚步一顿。 她来江立医院工作刚四个月,也和黎初临提过自己之前在北市工作,房子确实是两年以前买的,说明她两年以前就计划搬来江立,甚至可能已经偷偷来过了。 迟疑了一下,她说:“不是,只是碰巧在这买了房子。” 黎初临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意味深长,但没再追问。 周予夏舒口气,幸好他没继续问下去。 她现在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晕倒,实在没有多余脑细胞再应付他。 夜已深,再吃东西恐怕对胃不好。 在宵夜与饿一天当中,周予夏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于是,她走到冰箱前,想拿瓶含糖饮料垫垫肚子,转念一想,空腹加寒凉的东西。 算了,还是喝水吧。 她歪下头,默默关上半开的冰箱门,又去伸手拿玻璃杯接了一杯温开水。 阳台的窗子半开着,外边隔十几米就是一条商业街,这个时间,街上的饭店餐馆还热闹着。 源源不断传来食客嬉闹声,把屋内衬得更安静了,连气氛都有点变了味道。 黎初临在餐桌旁没动,维持走进来时的站姿,注视她。 周予夏倚着餐厅的桌板和他对上视线,不明白他眼神的含义,是因为没有主人发话才没坐呢,还是要继续刚刚多久来江立的话题 倏地,他问:“为什么哭了,予夏。” 她的心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下击沉了。 她有点回避视线,“我没有。” 人在强撑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抬高声音,就像她这句下意识否认。 这样行为只会被无情拆穿。 “眼睛肿了。”他说。 今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母亲,再是医院的电话,现在又是他,连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偏偏现在周予夏没有胃口,仅剩的那点耐心也被消化掉了。 她有点不耐烦了,急躁地辩驳:“没有就是没有。” 你看,连驳斥都显得气急败坏。 霎那间,万籁俱寂。 窗外长街上,不知道哪个人喝高了,哈哈大笑起来,让房间里的氛围更诡异了。 周予夏有点头疼的按了按眉骨。 她失态了,偏偏还是在黎初临面前。 周予夏缓了会儿,软下声音来道歉,“对不起,我今天很累,没控制好脾气。” 黎初临不语,略走两步到她面前。 周予夏垂着脑袋,视野里突然多了一片阴影,紧接着她看见对面的人拉过她的手,修长周予夏感觉触碰的位置有些酸痛,她几乎是应激地抬眸瞧他。 黎初临也垂着头,神色平淡如常,连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也一般无二,他视线落在更下方的手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眉下只有两道浓密睫毛挡着,鼻尖挺拔,给他的脸庞增添一份好看到不真实的虚幻色彩。 他没有因为予夏的话恼怒,也就谈不上原谅。 按摩两分钟后,他 把手掌翻过来一点,找到手心里另一个穴位。 周予夏不知道这个穴位治什么,只觉得比刚才还要痛五分。 她忍不住拧眉,从齿间发出一声挤压空气的声音。 “嘶——” 他这才抬眸瞧她一眼,手上的力道轻了些,低声解释:“劳宫穴,气滞血瘀。” 按了一会儿,倒是觉得身体没那么难受,连那股在她身上流窜一整天的无名疲乏也消退些。 周予夏望着那双专注按摩穴位的手掌,比她的大了一圈,用力时骨节会轻轻突起,把上面的皮肤撑得有点发白。 因为工作原因频繁洗手消毒,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有点薄软,两只手掌的掌心都有几个不合时宜的老茧。 就是这双手,温暖又有力量,拯救了无数的病危患者。 周予夏拧眉咬唇,心头源源不断涌出愧意。 片刻,她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声音细微,被道歉的人并没听清。 “嗯?” “你关心我,我却对你发脾气。” 他听后轻轻笑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轻缓,“我倒希望你多发脾气,你总是闷在心里。” 周予夏唇齿微张半晌,犹豫一会儿,还是别过脸去,吸了一下鼻子。 黎初临听见她的声音有点儿奇怪,弯腰侧头确认周予夏的表情。 只见予夏鼻尖唇瓣都红红的,正在用力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情况却不理想。 下睫毛积攒了很多泪珠,摇摇欲坠,她双手都被黎初临握住,动不了,只能别过脸,等泪痕干燥。 看见黎初临突然和自己对视,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黎初临无奈蹙眉,松开她的一只手,用指腹替她揩去泪水。 今天她状态很不对劲,不仅比平常更沉默寡言,情绪起伏也很大,刚想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予夏先他一步踮脚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努力踮着脚尖,把下巴硌在他肩膀上。 他有点吃惊地僵了一下,而后轻轻护住她。 大约感受到予夏吃力,他躬身弯腰,方便她抱住自己。 周予夏感觉黎初临在配合她的身高,胳膊上的力道又收紧些,像个树袋熊一样牢牢抱挂在他身上。 “我在,”他手掌护住周予夏的后脑勺,嗓音温柔,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周予夏正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声音轻微颤抖,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么温柔?” “因为我爱你。” 他没有迟疑半分,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是啊,从她回来那一刻起,黎初临从没掩饰过她对自己有多特别。 执拗的是她,不敢承认喜欢的是她,不敢承认被钟爱的还是她。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在对他的好视而不见。 黎初临却能做到自始至终的全心全意。 周予夏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缓解。 相反,她感觉疼痛难忍。 心脏如同小虫啃食着,胸口源源不断传出密密麻麻的感觉,一直顺着血管散发到手脚,全身都止不住烧灼痛痒。 黎初临揉了揉她的头发,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处,用极具安全感的姿势把她拦在怀中。 “让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就算再微小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麻烦。家人,工作或者以前的同学,你都可以和我讲,我可能做不到你那样专业的给出建议,但说出来,你会舒服些。” “你不会想听。” “我想听。” 黎初临语气更轻了,微移唇至她耳边念了一个字。 “乖。” 刹那间,她全身淌过一股电流。 周予夏应激地从怀抱中退出来,不敢直视,视线落在他的深灰色衣袖上,双唇微启,就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看得出她在挣扎。 黎初临也没着急,静静等她。 第57章 半晌,周予夏坚定了内心,仰头直视他,语气坚决,“不行。” 黎初临无可奈何地轻叹,伎俩失效了。 就像予夏叫他“黎老师”这一招,以前诱哄对她很好用。什么难过不开心,她都会老老实实讲出来。 怎么没效果了呢,明明那三个字对他仍然是禁忌语一样。 他眉眼略弯,哑着声音问:“真的不行吗?” “不行。” 黎初临遗憾地摇摇头,略带报复性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之后,他又陪予夏待了会儿,从手术听到的八卦到遇见的罕见案例,想到什么就讲什么,还会变着花样复述手术时从护士那听来的冷笑话。 总之,他总能用自己的方式逗她笑。 不知不觉间,街道上的摊位都开始清扫收摊了。 他抬弯瞧了下时间,时间不早了。 予夏情绪和缓很多。 于是黎初临嘱咐她早点休息,明天再见,便离开了。 周予夏知道他不会说模棱两可的话。 明天再见…… 意思是,明天还会来找她吗? 她没有急着去洗漱,只开着厨房一盏灯,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放空。 今天虽然没做什么,黎初临也在尽力开导她,但是和母亲的不欢而散,终究让她心里烦闷得很。 尤其是想到自己始终无法反抗,而她和黎初临的关系越发说不清道不明。 思绪乱得她头疼。 稍加洗漱后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最后实在受不了爬起来看书催眠,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恍惚睡了会儿。 早上六点半,生物钟半强迫她准时醒来。 救命,她眼睛肿痛得睁不开,看见时间时心都凉了半截,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儿。 反正不上班,翻个身,睡回笼觉。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当当当,终于可以揭晓临夏情侣的爱情格言,一见钟情,名为治愈的爱情本质。 ☆、 第50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二) 再睁眼已是上午九点钟。 拉开窗帘,外面黑压压的乌云一直蔓延到天空的尽头,小雨连绵,越是这样的雨越会持续很久。 索性今天不出门了,在家里裹毯子看恐怖片。 做好安排后,周予夏快速梳洗一番,又去揉了面团发酵。 把面团送进烤箱烤制,然后挑部最近新出的恐怖片,又趁等咖啡的间隙回复消息。 周予秋昨晚半夜发了条短信过来: 又和妈吵架了?我忍着她,你又开始了,不管谁先开始的,你都应该先认错。 周予夏好好是是答应。 分明她和母亲吵得更凶。 有次两人因为一件小事吵的不可开交,把厨房摔得稀碎,还惊动了邻居报警,到最后还是她半夜起来收拾。 当时周予夏只有九岁。 她边哭边清理战场,做完后天都亮了,洗把脸直接去上学。 她耳边开始不断浮现昨天母亲的气话,大段大段的脏话,母亲最知道哪些最能伤她,只要对准痛点轻轻用力,她就溃不成军。 想到这,心脏控制不住又疼起来。 周予夏强忍着情绪,做了好一会儿心里建设。 算了,不低头又要发脾气。 于是翻出电话簿,打算给母亲道歉。 忙音响了很久,没人接。 听筒里只有中英文冷冰冰的女声一遍遍回应她。 倏地,她有点松口气。 有点庆幸没打通电话会不会显得她很糟糕? 突然,烤箱叮响一下。 周予夏瞬间回神,摇摇头,继续下拉联系列表回复消息。 昨天李舒芸见周予夏一直没回消息,特意在群里提及她关心了两句。 有点迟来的后悔前天晚上没回消息,于是她思忖片刻,打太极把动向巧妙圆过去,又和穆心在群里在群里聊了几句。 然后把手机关机,随手放在厨房的台面上了。 今天她不出门,不必留心别人的情绪,也不用处心积虑想对话,专心独处。 自从生过病后,她发现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极迟钝。 冷漠的完全像另外一个人。 明明曾经痛苦悲伤焦虑恐惧在心中失控疯涨,让她一度不能面对现实。 抗抑郁药物会遏制情绪,如同形成一层透明的保护罩。无法感受情感,自然就感受不到痛苦了,所以她那段时间整个人呆呆的,看起来像个木头人。 这种情况在她痊愈后还是持续了很久。 很长一段时间,她做不到共情与怜悯,极大影响到日常生活。 连电影里那些让人潸然泪下或者捧腹大笑的情节,全都看不下去了。 既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不如看惊悚刺激的寻求情绪刺激,于是周予夏有了新爱好——看恐怖片。 那段时间她几乎没日没夜地看恐怖电影。国内国外,不同题材的,搜罗一个遍。 直到现在,她也很喜欢看。 今天选的恐怖电影,是她比较欣赏的导演的新作。 周予夏端着拿铁咖啡,把沙发垫子摆得舒舒服服的,在腿上盖一条黑白条纹的绒毯,点屏幕开始键。 嫌气氛不够,她又起身把窗帘半掩上,只留出微弱的光照进客厅。 开始十分钟,迎来第一个恐怖镜头。 往后靠了靠,后脑勺贴着墙壁。 霎时,恐怖音效和门铃声同时响起。 周予夏没有被电影吓到,倒是被门铃声吓得不轻,她暂停电影,走到玄关处先透过猫眼观察门外的访客,然后开门。 昨天答应过来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 打开房门,空调凉气夹杂着咖啡香气直面袭来。 周予夏穿着浅蓝色的短袖上衣,一条浅灰色的长裤,光着脚,头发被随意扎成丸子头状,浅色的瞳仁铺着一层水雾,有点疑惑还有点无奈地望着他。 原来“明天再见”是真的。 周予夏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的穿搭太过随意,害羞的摸摸鼻尖,半侧身子,给他让道进门。 黎初临看见她慌张的眼神,眼底滑过浅浅的笑意,迈步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视线落在墙边昨天他离开时换下的的居家拖鞋。 目光停留一瞬后移开了,他解释说:“打电话一直没通,担心你,过来看看。” 磁性的嗓音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周予夏拍了一下头,恍然大悟,说:“我关机了。” 黎初临换了鞋,走进客厅,闻到一股烘焙后的香甜味道,问:“在吃饭还是刚起?” 周予夏走到沙发前面,把那条凌乱的毛毯堆到沙发的一角,边回答:“起来有一会儿了,在看恐怖片。” 她语毕,黎初临抬眸,狐疑地看她。 以前她可是看到惊悚镜头都会怕到躲在他背后的人,现在一个人在家半掩窗帘看恐怖电影。 真是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习惯爱好。 周予夏被盯得不自在,下意识随口邀请,“一起看?” 她发誓,这是随口一说的…… 周予夏有点宕机,他居然真就坐下了,或者,他本来就没打算走。 见黎初临坐在沙发的左侧,周予夏就默默把自己在安顿到沙发最右边的角落。 黎初临对看电影说不上讨厌,但也没多喜欢。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时,虽然对吃什么买什么有选择困难,唯独看什么,大部分都由她决定,黎初临总会安静地陪在身边。 非要说黎初临喜倾向于什么类别的电影,她认为是惊悚类。 黎初临也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惊悚电影会有很多血腥暴力镜头,每每播到这些片段时,他都格外投入。 “嗯,这个出血量比较真实。” “这个不符合逻辑。” “握刀姿势不对。” 周予夏总是强忍笑意。 唯有这时候才能看到黎初临身上沾染了些与普通人一般无二的情绪起伏。 而今天,他分外安静。 一场电影下来,周予夏几乎面不改色。 有个片段实在恐怖,勉强撑住了,毕竟黎初临就坐在身旁,还是要维持下形象。 影片结束后,黎初临余光看见予夏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还以为她饿了。 抬腕看时间,已过十二点。 于是,他先开口提议道:“一起出去吃吧。” 周予夏抿唇,有点失落的抬头看他一眼,想着电影都结束了,他也该撤退了吧。 但是理性又想说,饭点还把客人轰出去可不太礼貌。 她麻烦黎初临这么多次,还在他那蹭吃蹭喝的,也罢,不如今天趁有时间请客一回,不然她总是不安心。 于是周予夏回房间随便换了件白色的长袖上衣和牛仔裤,又怕下雨拿了一把伞,就和他出门了。 第58章 地点是他选的。 那天下课开车路过大学门口,看见新开一家泰国料理,他立刻想到她。 记忆中,上大学时予夏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菠萝炒饭,有事没事拉着他去吃。 这家店生意火爆,两人到的时候刚过饭点,刚好有位子空出来。 黎初临正在看菜单。 周予夏也没闲着,顺手拿纸巾擦桌面,涮杯子,再为两人都倒上柠檬茶。 点菜的任务,她就交给黎初临了。 周予夏把柠檬茶放到他手边,然后顺手挡住他看菜单的视线,果断地说:“先说好,今天我请你,不许和我抢。” 黎初临下意识抬眸,看见她大眼睛直直望着他,故作严肃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配合地点头答应。 放眼望去,吃饭的多是大学生,新开的店都想过来凑凑热闹。 店内的装潢像模像样,墙上的海报都充满东南亚风情,店家还特意在门口设置沙堆遮阳伞增添氛围。 他们隔桌是两个女学生。 周予夏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两个女生看见比她前一步进门的又高又帅的男人,眼睛忍不住一亮。 等她和黎初临入座后,她们的目光就更炽热了,时而小声议论,时而激动得互相拍对方。 周予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黎初临身形高挑,完美继承黎母黎父的好皮囊基因。 这么好看的男人,就算天天看,都不会腻,也难怪走到哪都跟明星似的吸人眼球。 她手臂撑在玻璃台面上,侧头打量黎初临。 他今天还是穿着一件黑色短袖衬衫,仔细看款式不太一样,不是昨天那件,下面是条深灰色运动裤,一双休闲的白色运动鞋。 这不就是大学校园里哪个校草学长吗。 店里都是精心打扮,身材姣好的的年轻小姑娘。 周予夏今天没化妆,头发还是今早随意扎起来的,白t牛仔裤,朴素到不能在朴素的搭配……和黎初临同坐一桌,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慢慢低头捂脸 黎初临看她掩面,问:“怎么了?” 周予夏摇头,拒绝回答。 这时候隔壁桌的女生朝他们这边倾身搭话,“请问,是黎老师吗?” 闻声,黎初临周予夏双双抬头。 他没开口,只是点头一下,算是肯定了。 两个女生忍不住崇拜的眼神,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哇,黎老师你好帅!我选修了你的课!” “老师你今天穿的好休闲,差点没认出来……” 黎初临换上平常客套温和的模样,淡淡回答:“谢谢你们。” 看两个女生的架势,好像黎初临真的是哪个低调休息的男明星。 周予夏敢肯定,如果现在有人带了笔和纸,她们一定会让黎初临签名给她们。 倏的,其中一个女生扫了眼周予夏,继续痴迷地盯黎初临的脸,边问:“这是老师的女朋友吗?” 啊 她突然被点名,看好戏的表情乍的呆滞凝固住。 她就差屏住呼吸隐藏存在感了,怎么还是被逮住了,而且其中一个女孩子的眼神还有点……敌意? 周予夏只能望向另一个当事人,企图希望黎初临能够澄清误会。 那两个女生都安静下来,对即将得到的回答有些紧张。 黎初临停顿一会儿,没作答,故意侧头挑眉看她,双眸含笑,“她们在问呢?” 谁说黎初临正人君子,分明是只狡猾的狐狸,偏把这种问题留给她回答。 他很难回答吗? 故意的沉默和含糊的眼神, 分明又在逗弄她! 周予夏心生一计。 她可和以前不一样了,随即对那两个女孩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的笑容。 “不,我也是他的学生。” ☆、 第51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三) 中秋假期结束。 所有人照常上班。 放假前有多开心,复工就有多痛苦。 同事们都在群里哀嚎,假期太短不够玩,眼睛一闭一睁就来上班了,还有几个人放了三天假,参加了五场婚礼,把钱包都掏空了。 白露并没有蓄意挑事,相反,一连两周她都没有再出现在医院。 李清婕被白露的一巴掌扇出了阴影,每日提心吊胆,只要有人在面前一抬手,她就条件反射后退,坚决保持一米距离。 李清婕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个难缠狂躁的女人一定会卷土重来。 果不其然,这天一大清早。 周予夏刚巡诊完回来,正站在科室的分诊台前和护士核对病人信息。 在她身旁还有两个今天来报到的实习医生默默听着,看见眼前这位面容姣好的女医生时不时和他们对上视线,和他们确认信息的时候会莞尔一笑。 简直笑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霎那间,一阵急促刺耳的高跟鞋声音打破和谐的气氛,直奔他们的方向过来。 两个实习生慢半拍,眼瞅着一个短头发的女人踩着小靴子,一身吸睛的打扮冲到周医生背后,边抬手扣住周医生的肩膀,边从护士手里抢了做测量表用的平板朝周医生的头砸去。 和周予夏正在说话的护士瞬间瞪眼捂面。 实习生没见过这场面,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看见那女人抬手又是一下。 分诊台就在候诊区旁边,这边坐了一排同家属来看病的患者们。 看见这阵仗,都吓得站了起来,又有点怕被伤及,不敢上前去劝阻。 周予夏还没看清是谁,就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感战栗全身。 紧接着,又是一下闷疼,她差点痛晕过去。 周予夏单手撑着分诊台的桌面。 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头部,额头传来噔噔噔冲破血管的胀痛,没过几秒,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鼻腔里也逐渐充满浓厚的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吓坏了,还是科护士长率先反应过来扶住周医生,大声呼叫外面的警卫。 “警卫!” “快来人!” 白露把平板随手往地上一摔,屏幕瞬间破碎,零件四处溅落。 把围观的人吓得三两个尖叫。 她仍不解气,向前跨一步,伸手抓着周予夏的头发向下扯,尖喊着:“贱人!是你让学校开除我的吧!学生跳楼关我什么事,还说我品行不端,你这个庸医乱开药,患者投诉是正当反映问题,胆子见长啊你。” 周予夏被她之前那个行为痛得还没反应过来,紧接又着被抓住了头发。 一股急促的钻入骨髓神经的疼痛,她感觉头皮都要裂开了。 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耳鸣声,根本听不清白露在骂什么,只有那些在教学楼后面被喊骂的回忆逐渐与眼前的情形交叠。 白露扯着嗓子,张牙舞爪。 护士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走上前去拉架,用了吃奶的力气使劲把白露从周医生身上拉开。 她折腾得厉害,三人加上一个男警卫都差点拉不住。 李清婕去洗手间了,正慢悠悠往回走,看见大厅的人都纷纷望精神科门口走去。 半透明的玻璃门本就半开着,又乌泱泱围了很多人,越走近,越从里面传来大声吵嚷的声音。李清婕赶紧扒开人群,从缝隙钻进科室内,只见眼前一片混乱。 是之前疯癫无状的患者白露,她头发衣服散乱,被四个人拦着,嘴里一直不停的咒骂。 周老师半靠着分诊台,额头上源源不断冒出鲜红色的液体,顺着睫毛、脸颊再到下巴滴落到身前的白大褂上,连地上也是血迹斑斑。 白净的衣服就这么血红一片, 看起来十分可怖。 李清婕张皇失色,小跑绕过发疯中的女人,着急忙慌的查看周老师的情况。 周予夏艰难抬头,头晕目眩,强忍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抬眸看白露,血液顺着睫毛流进眼里,把右眼染得猩红。 她大口呼吸着,从嘴里挤出几个单字,嗓音微弱,“你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白露冷哼一声,“是啊,摊上你这么个丧门星同学能不疯吗?” “高中三年睁眼闭眼都是你阴沉的脸色,谁在背后不议论人?孤僻另类,看见你的脸就倒胃口。以为只有我讨厌吗?全校人都唾弃你,巴不得你早点消失!” 周予夏微蹙眉,额头顿时的痛感只能让她稍抚平眉心,说:“游说所有人孤立我的人不正是你吗?”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又能怎么样?孤立你,呵……”白露有些后悔地瞪大眼睛,红唇张合幅度极大。 “没有让你一样跳楼自杀,都是我格外开恩了。你还有脸活着?还当上医生?指不定是怎么潜规则来的吧。” 李清婕忍不住咬紧牙齿。 这个女人有被害妄想?言辞全是偏见辱骂,没有任何逻辑不说,还栽赃清白。 第59章 就是看不顺眼?还开恩?她以为她是谁啊! 疯女人! 李清婕压不住怒火,大声反驳她,“周医生聪明又冷静,对所有人都善良温柔,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白露听见有人向着她,朝说话的人扫过眼神,认出这是那天她扇耳光的女人,怒火中烧,又要伸手向李清婕打去,幸好被警卫和护士拦下,才不至于造成伤害。 李清婕被吓得条件反射缩肩膀,这时候,她手上突然多了一丝重量。 周予夏用那只没有沾血的手轻轻搭在李清婕手上。 她被周老师手心的温度惊得猛扭头。 周予夏的手冰得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她脸上毫无血色,左侧眼白部分被鲜血全部浸染了,眼底却是如同晴空万里之下的海平面一样宁静平和。 和她对视时,周医生的唇角好像还动了动,似乎在担心她被牵扯。 白露五官狰狞,那张被化了精致妆容的五官在脸上乱飞。 “周予夏你真有手段啊,卖惨装可怜,怎么?以为到江立来就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了?你的名字,你这个人,你的家庭,全都是不值一提的下等贱人!” 周予夏被戳到脊梁骨。 就算她和家人有过节,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评头论足,更何况是子虚乌有的污蔑。 周予夏深吸一口气,努力遏止住不断翻滚而上的反胃感,“请告诉我,我是如何卖惨装可怜。” 她不自禁握紧手心,一字一顿地低声说:“因为我没有加入你的诋毁行列,你就开始霸凌矛头对准我。所有同学害怕你的家世背景,他们不敢违背你。污蔑、诽谤、讥讽、推撞,桩桩件件都是你指示。我忍了你整整两年,他们也忍了你整整三年。我并非你第一个霸凌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周予夏用那只还能依稀辨认人影的右眼紧盯白露,声音带着强行忍耐的颤抖,“这些手段,你对你的学生也做了吗?对李可智,对孙木苇?” 她声音不大,所有人自觉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明明这么娇弱的身影,说话时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和对面那个满口脏话的女人相比,立分高下。 周予夏收了支在桌上的手,站直身体,朝李清婕弯了弯嘴角,随后极缓慢地走到白露面前。 也分不清因为伤口还是失血,她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科室里的胶皮地面也开始旋转,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 周予夏眉眼平淡,脸上最开始留下的血痕已经干在脸上,额角的伤口还时不时往外渗血。 周予夏隐忍着,继续质问她:“把同学逼到抑郁自残还不够,你把学生也逼到自杀了吗?” “他们只是平凡普通的孩子,你身为班主任教书育人,却对他们遭受欺凌的行为不管不顾,别人的命在你眼里这么不值一提?” 话落时她尾音轻扬起,像一根银针刺进白露心里。 她一眼不眨地看着白露,却丝毫感受不到愤怒与恨意,只有轻微弯垂的唇角透露着同情与怜悯。 这样的神情,无异于在白露的怒火之上浇油。 白露表情狰狞,恶狠狠地说:“是你们太脆弱,自己想不开还赖在我身上?说我欺凌,你有什么证据。整个年级谁相信?当初有人救你吗?别开玩笑了,我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分量,你就是个只会卖惨的贱……” 最后一个字未说出口,一个穿着蓝色洗手衣的医生越过人群,把周予夏护在身后,阻断白露接下来的肮脏话语。 周予夏最先感受到鼻腔里血腥味夹杂着肥皂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又看了眼忽地出现在面前的高大背影。 黎初临他个子高,站姿端正,一挡在眼前,完全隐去了周予夏的身形。 她看不见黎初临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冰冷又低沉,是连她都不曾听过的语气。 “这位病人,医院不是胡闹的地方,对医生的看诊结果不满意可以去投诉。屡次诽谤重伤,还故意伤害,就算周医生宽容,医院也不会坐视不管。” 新来的实习医生却看见了。 黎医生全然没有平日温和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女人,眉眼不断向外透着寒意,尤其那双漆黑得瞳仁,好似被看一眼就会被吸进黑洞里一样。 平日相处的医生护士们也都瞋目结舌,他们从未见过黎医生冷脸发怒的样子。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一部慢热的作品,这么多章终于出现了戏剧冲突,因为作者也是慢热的性格...... ☆、 第52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四) 黎医生虽然和善亲切,可不是个理会医闹事端的人。 转念一想,他和周医生是师兄妹,那些绯闻八卦不知真假,但难免保不齐看在熟人的面子上过来救场,毕竟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是真的上手伤人了。 白露仰头瞧了一眼挡在面前的男子,长得倒是俊朗,一瞬间被惊艳的语塞。 只可惜是站在那个贱人身边的。 她扯动一侧嘴角,又说:“你又算哪个?区区一个江立医院又算得什么?一个医生有什么权力这样说话?信不信我随便一句话能让院长开除你们!” “哦?” 黎初临从喉咙深处里挤出一个单音,冷声道:“家父一向不和品行不正的人来往,不知你所说的院长是否是幻想出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他是院长的儿子? 白露被黎初临的低气场镇住,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又想到周围很多人都在看热闹,不能输阵,于是又朝周予夏攻击。 “拿男人当挡箭牌,周予夏你本性暴露无疑了吧,就算成年了还不忘勾引男人!” 只是没等周予夏回应,她身前的人向前抬步。 周围陡然间骤降几度,似乎连空气中的氧气也稀薄了。 黎初临微眯起眼睛,朝白露逼近两步,“女士,作为一个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明明他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端生畏。 李清婕忍不住心头一酸,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黎老师的气场太强大了,尤其是把小小一只的周医生护在身后,安全感爆棚啊。 白露终于没了刚才的气焰。 她努力扬着下巴,怒目圆睁,嘴唇忍得直发抖,瞪了一眼周予夏病怏怏的样子,不再说话。 在这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时,门外的警察大喊着借过。 刚刚白露出手时,护士就报警了。 警察左挤右挤总算从人群中钻进来,定睛观察了下视线聚集的地方的状况,一个女医生浑身是血,前面一个男同事把她挡在身后,对面三四个人拉着一个情绪激动的女人。 结合刚刚报警人的话,再迅速判断现场情况,显然是这个女人打伤了医生,于是架着白露的胳膊,准备把她带走。 白露觉得心里那团火还没浇灭,还不死心,边回头边扯着嗓子对周予夏喊:“周予夏你这个贱人!是你非要办什么讲座,否则李可智也不会想要反抗,孙木苇更不得值得救!人人对你称赞,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其实最该死的是你!没有你,我不会做到这么绝,李可智会死都是因为你!” 看热闹的人目送警察把白露被拉走,直到电梯门被关上,七楼大厅才算恢复了刚才的秩序。 幸运的是,在白露开口的瞬间,黎初临就轻轻护住她的耳朵,所以她并没有听清。 八九不离十,也是些肮脏的咒骂。 黎初临确认白露被拖走后,立即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唤她,“予夏?” “嗯……” “看着我。” “……嗯。” 周予夏意识渐微,凭本能回答了两声。 她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哪还有处理语言信息的能力。 从他挡在自己身前时起,她就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现在意识也开始模糊。 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眯起双眼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奈何血混在眼球里,又疼又辣,看什么都是红色的虚影。 好像有人握住自己的胳膊,她想抬手回握,手臂抬起的一瞬间,身体一麻,终于晕了过去。 护士们赶紧围了上来。 那个疯癫女人下手太重了,周医生那么瘦弱,他们拍她肩膀都不敢用力,刚刚狠狠挨那么两下,还是在头上,伤口的血还没止住呢。 黎初临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往前倾身,让她倚在自己身上,随后一把横抱起来,转身大步回对面的神经外科。 凑热闹的病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惊失色。 女医生刚才站过的地方有一大片血迹,那只沾了血的手碰过的地方也有轻重不一的手印。 科护士长赶紧招手把其他护士叫过来收拾现场。 在警察和警卫维持秩序下,科室内逐渐恢复了平静,看诊的看诊,工作的工作。 第60章 只是精神科的医生护士仍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还在小声议论。 刚才那女人泄愤的话,她们一字不落的全听了进去,可信度高不高,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白露仪态尽失,脏话浑话乱吐一气,反倒是周医生镇定从容,就算被莫名打伤,也没有生气发怒,又是受害的一方,平时多友善亲和,大家都看在眼里。 何况温良如玉的黎医生和她关系好,医院里人尽皆知。 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破败不堪呢? 所以她们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周医生倒霉,摊上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同学。 有钱有背景,还有霸凌前科,那句说她品行不端的可信度噌噌噌往往上涨。 方才周医生从她口中套话,江立一中两名同学自杀的事儿,似乎与这女人脱不了干系。 精神科的治疗室没有他们科室的齐全。 黎初临几乎是下意识判断,应该抱予夏来神外的治疗室。 他把予夏轻轻平躺放在治疗床上,装上血压心跳检测设备,洗手消毒戴无菌手套。 神经外科医生最出名的就是手稳刀稳,现在他的手指却有点不听使唤。 黎初临焦躁蹙眉,越急越戴不好手套。 李舒芸穿着洗手服,还带着帽子和口罩,刚从手术室出来,看见黎初临神色慌张抱着一个晕倒的医生从门口一晃而过,跟了过来。 幸好跟上来了,黎初临少有的露出惊慌神色。 那双橡胶手套在他手里皱皱巴巴的,一直没戴上。 李舒芸走过来,按下他的手,沉声道,“让我来。” 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黎初临心不在焉地抬头,看见是舒芸,才慢慢放下有点打颤的手。 李舒芸先走到周予夏头部位置,查看伤口的出血状况,问:“瞳孔情况检查了吗?” 黎初临停顿一下,“没有。” 李舒芸扫了他一眼。 一向谨慎著称的黎初临居然忘记检查常规反应。 李舒芸没说话,跨一步从操作台上拿过手电筒,然后复到刚才的位置,用灯光晃了晃昏迷人的双眼,其中一只眼睛里还混着血渍,于是又摸了摸她双手的温度。 瞳孔没有放大,也没有伤到骨头,还好。 四肢冰凉,皮肤苍白,是缺血性休克。 李舒芸把操作台拉过来,边问:“你知道予夏的血型吗,得准备输血,我为她清创缝合。” 黎初临垂眸,转身去找血袋,又忽地被李舒芸拉住。 她问:“黎初临,你知道予夏的血型吗?” “嗯,ab型。” 李舒芸盯着黎初临表情一瞬,确认他现在神志清醒才放开他,然后去洗手消毒。 她回来抽了一副新的无菌手套三两下戴上,先在皮下组织层注射少量麻醉药,一手拿着生理盐水,另一只手拿着消毒镊子,除去伤道内的血块以及脱落的组织碎片,更换手套和器械,然后按照无菌常规要求再次消毒皮肤。 没过一会儿,黎初临拿着血袋回来,替周予夏消毒皮肤补充体液。 血液顺着导管源源不断流入体内,不一会儿,监护仪上的血压和心跳渐渐稳定下来。 消毒完毕,现在要开始缝合。 李舒芸拿着针线,刚要动手,被黎初临接过来了。 “我来。” 李舒芸又抬眼看他一次。 黎初临出去一圈已经完全冷静了。 缝合技术他比自己的要好,予夏又伤在额头,不宜留疤。思忖片刻,于是她把手里的器械交给黎初临,自己站在身旁打下手。 “消毒。” “无菌纱布。” 急救完成后,黎初临把医疗废弃物全部收拾了,扔进医用垃圾桶里,然后拉着椅子坐在病床旁,握着周予夏的手,想为她清理下皮肤和指甲缝隙的血迹。 冰冷的触感让他再次心沉。 他一直在身边,居然没注意到她的手指指尖都泛着白意。 李舒芸说:“皮外伤,没伤到神经和颅骨,但是脑震荡有点严重,需要住院观察,我去跟住院部的人说一声,伤口已经缝合,没有太大问题,你不要担心。” 黎初临目光依旧落在病床上的人,没抬头,轻声道谢,“谢谢,舒芸。” 李舒芸摘掉医用口罩和无菌手套,语气清淡如常, “小事,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慌乱。” 黎初临垂眸无言。 是啊,他每一次惊慌失措都与她有关。 第一次在黎书堂初遇,之后每一次见面,周予夏的一言一行都无声无息牵动着他。 后来她销声匿迹,他几乎一蹶不振,没日没夜的酗酒,差点把胃喝到出血,还是瞿朗发现他不对劲,拉他到医院,这件事他没和家人提过。 这是他做过的最疯狂的举动。 上一次,她冲出去去天台救人,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这一次,她被人打伤昏迷。 做医生这么多年,什么血腥残忍场面没见过,他却心乱了。 抱着予夏来治疗室的路上,短短的几十米的却像跨越半山一样阻长。 原来面对自己爱的人,所有冷静理智都只是纸上谈兵。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黎初临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破防——林凛受伤。 ☆、 第53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五) 周予夏不知昏睡了多久。 一睁眼就看见天花板正中央的电风扇似转非转。 也不热啊,为什么要开风扇呢? 平躺着缓了一会儿,周予夏才发现不是风扇在运作,是她眼前看什么都在打转。 进入视野的是病床正上方的窗帘的圆弧形轨道,浅绿色的帘子遮了一半,她床头左侧上方立着一个输液用的吊架,上面没挂输液袋。 周予夏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这才感受到右手被人握住,手背上源源不断传来热意。 黎初临坐在病床边,靠着椅背,颈背绷直,双眼闭着,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周予夏抬了抬指尖,轻微的动静还是让他惊觉过来。 她双眸微弱眨动,有点无辜地望着他。 黎初临立刻俯身,问:“头疼吗?哪里不舒服?” 周予夏张了张嘴。 太长时间没说话,发声都有点费力,沙哑着声音,“不疼。” 说着,她扭动胳膊,想从床上坐起来。 黎初临急忙劝她:“不要动,躺好休息。” 刚想按住予夏的肩膀,可是已经迟了。 周予夏还没坐直上半身,一股翻江倒海的反胃感顺着喉管涌上来,她趴在床边止不住干呕,再想坐起来,头晕得更厉害了,下巴失重,咣当一声磕在护栏上。 黎初临轻轻用手捧着她下巴,手掌覆在她背上,眉心蹙着,眼里满是怜惜。 周予夏挣扎了一会儿,胃里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没一会儿她就放弃了,又被黎初临扶着躺回去。 她眼皮缓慢地眨动半晌,又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 这么说,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那白露…… 黎初临一眼不错地观察她的表情,见她唇瓣抖了抖,欲言又止,于是先解释说:“已经和警局的人沟通过,恶意诽谤寻衅滋事故意伤人,人证物证都在,她现在被拘留管制,不日,医院的律师对她提起诉讼。” 黎初临替她掖好被子,还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被插了滞留针的手轻轻放好。 周予夏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的特权,病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有她一个病人。 余光瞥见一进门还有张小沙发,茶几上还摆着三四枝向日葵,窗台上的白纱帘全拉上了,阳光从外面透进来,柔和非凡,连面前的人也泛起一层柔和的气息。 只是那人的神情没那么柔和罢了。 黎初临刚松下的眉心又蹙起淡淡的折角,声线温和,却冷了几分,有些明知故问的语气:“这就是所谓的,和同学闹得不愉快吗?” 周予夏心里随即冒出一个念头: 她惹黎初临生气了。 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气势。 周予夏默默咬唇一下,说:“都过去了,你不要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小事?” 黎初临抬起她没有扎针的手腕,故意卷起病号服露出小臂的皮肤,上面疤痕斑驳。 他声音沉了一半,“如果不是人拦着,你现在还在昏迷,或者更严重。” 黎初临不是故意吓她。 把予夏安顿好后,他去查了事件发生时的监控录像,白露的肮脏言语还有恶行悉数被存了下来。 他不知道白露以前对予夏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仅仅是情绪上头时的行为就足以说明谁是谁非。 一个成年人还残留青春期的认知心态,在众目睽睽下伤人。 第61章 如果白露故意挑选人烟稀少的地方找麻烦呢? 如果她手里拿的是更具危险性的物品呢 周予夏把眼眸压得极低,不知该说什么。 黎初临看她抿唇,脸颊微鼓,小脸好苍白着,着实委屈倔强,有点心软,轻唤她一声,“予夏。” 再抬眼时,她眼圈红了。 卷翘的眼睫毛含着一层浓密的水雾,鼻尖也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用极微弱的声音道歉:“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 黎初临彻底败下阵来,他半蹲下平视予夏,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嗓音像雨水打在被烈日烘烤后的叶子上,声响闷闷的,却透着暖意,“你没有过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周予夏死死咬住唇瓣,一个劲得眨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粒,一直顺着眼角淌出来,在脸上滑过两道泪痕,最后全部陷进鬓发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这么干净温暖的一个人,却因她被迫听了白露的疯话。 还是被发现了以前的窝囊事,因为她并非如别人想象中温柔强大。 又或是她天生想讨好别人的心态。 周予夏也分不清了,亦许都有。 唯有一点是确定的,她一直亏欠黎初临。 尤其是那句“你没有过错”直击她藏的最深的心窝处。 周予夏从来没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这样类似于安慰的话,就算是从自己的家人那。 “不要哭,伤口会疼。” 黎初临揩去她脸上的泪水,眉眼柔了,继续轻轻安抚她:“我在气自己没有早点赶到,你自始至终都没有错,不需要道歉,乖,不哭了。” 周予夏默默攥起小拳头,手背上的留置针因为汇聚力道回血了。 她双眼钳泪,安静地望他。 周予夏身体还没恢复,脸上的血色有点白淡,一袭黑色的长发搭在肩膀两旁,越发衬得皮肤白皙。 尖尖的下巴配上精致的五官,整个人陷在蓬松的病床上,连身上那件病号服也看起来有 些宽大。 躺在那儿,就像个脆弱精细的瓷娃娃。 黎初临脸上的光影被五官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形状,逆着光,脸上的轮廓却清晰异常。 他亮晶晶的眼眸像面光滑透亮的凸面镜,映着她的脸庞,或许是被他似有似无的笑意感染了,连她的倒影看起来也格外温柔。 她真是……何其幸运遇到他…… 许久,她说。 “谢谢你在我身边。” 周予夏住院期间,警方的人多次到医院调查取证,医院领导也接连找她谈话。 大抵含义是,周医生是人事、行政和院长层层审核同意录取的人,医院不会容忍对我院医生的恶意诽谤,已经着手准备对白露提起诉讼,让她安心养病。 许多和精神科有过交集的其他科室同事都过来探望她,李清婕更是守在病房门口替她过滤审核探病人员,怕打扰她修养。 周予夏知道后,哭笑不得,但是又感觉心里暖暖的。 原来她也可以拥有关心她的朋友。 清婕被白露误伤了两次,因为这场风波,想必科室的同事也受不小惊吓,她现在病着,很多工作都被分摊了,于是周予夏连续三天请科室的人吃下午茶,每天都不重样,已示稍加弥补的心意。 听警方的人说,白露因为丈夫是江立一中的校长,裙带关系,才做了老师,行事高调招摇,嚣张跋扈。 虽然两名学生事件没有让她受到影响,可就在她出事的两天前,警局高层人员接到实名举报白露高中时霸凌多位同学,德不配位,又查出许多体罚、受贿、包庇作弊等多项罪名,白露才被学校开除。 气急败坏的她将所有怒火发在周予夏身上。 白露在医院动手是不争的事实,多个监视器拍到她的行为,还有不少围观群众拍录视频,证据确凿。 不知道被谁发到了网上,没到一天就被推上全国热点新闻。 医患关系是敏感话题不说,受害者更是之前见义勇为的医生,也是因为颜值出圈的大学讲座医生,公众舆论都以一下子向着她。 后来医院的律师敲门进来病房,准备着手对白露进行起诉。 周予夏和律师谈了将近两个小时,律师见她有些累了,才拿着资料离开。 律师离开后,周予夏躺下休息了一会儿,看了看小臂的伤痕发呆片刻,最后又稀里糊涂地落在那条白纱帘上。 思绪回到那个被落日余晖洒满整间病房的下午,以及坐在她窗边的男人。 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 周予夏醒后的第二天,被安排做了几个检查,是黎初临强烈要求的,怕她有内伤,幸好结果一切正常。 白露下手的确重,都好几天了,她仍不敢剧烈活动。 连最简单的回头抬头,都要慢慢的,动作迟缓的像只树懒。 她在医院住了四天,每天都有不同的同事进来陪她说话,没人的时候就看书休息。 快到饭点时候,黎初临总会准时出现,有时候拿着盒饭,有时候下楼陪她一起吃,下班了也会过来陪她吃完晚饭,然后在那边的沙发上加会儿班再走。 那天她哭过一通后,心里好受了些,再见到他有点不好意思,黎初临倒是坦然得很。 大病初愈,周予夏还不能剧烈活动,出院那天,黎初临要她住在他那,方便照顾。 周予夏表示强烈拒绝。 一方面不想和他共处一室,一方面认为自己还没脆弱到需要别人照顾。 于是回家时,两人在车上还在赌气不说话。 黎初临刚把车子倒进车库里,还没停稳,周予夏二话不说开门下车,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她坐在了地上。 没等她说话,黎初临熄火开门,弯腰把她抱起来,径直往自己家走去。 周予夏仍不老实地想要反抗,刚动了动脚就立刻收到他一个扫视,墨眸少有的传达出毋庸置疑的意味,于是她只能乖乖闭上嘴巴,任由被抱着上电梯。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那句经典的开场白,陷入昏迷的主角睁开双眼,陌生的天花板...... ☆、 第54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六) 进门后,她就先去洗手间了。 洗手的功夫,听见黎初临在和谁说话,还以为有客人来了,出来一看,原来是在训狗。 满满正坐在地板上,脑袋一歪,望着主人。 黎初临则表情严肃,低沉着声音说:“这个家,现在禁止跑跳等所有剧烈活动,尤其要温柔对待她。” 萨摩耶不满地嗷叫一声,被他轻拍脑袋打断,随即恹恹地走开,一脸委屈的趴在地上。 那晚无论周予夏怎么逗它,都不为所动,只是提溜着大眼睛,趴在她的脚边。 饭后,周予夏借他的浴室洗澡。 怕伤口沾水,黎初临给她拿了个浴帽戴在头上,周予夏嫌弃,给扯掉了。 在医院躺了几天,浑身不舒服,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洗头,她明天还要上班呢,今天说什么也要洗头发! 她拿掉,黎初临又会给她戴上,再拿再戴。 结果短短几步路走了五分钟。 黎初临连哄带骗,坚持要她戴上,让她先洗澡,一会儿他再帮她洗头发。 周予夏虽然对自己生活上的很多细节不在意,在黎初临面前,她也只有投降的份。 洗完澡后,别提有多神清气爽。 连刚才进家门前闹的小脾气也被冲走了。 她在里面呆了十多分钟,穿好衣服后,又等了一会儿,才开门。 黎初临家的主卫有浴缸。 一开浴室门,之间门口立着一个小折叠椅,而后始作俑 者把那张小椅子拿进来,放到浴缸前。 让予夏背倚着浴缸,面朝自己坐着,后仰下去。然后用手调试水温。先淋湿她的发尾再往上慢慢到头皮的位置。 他们面对面,距离也近,她一抬眼就能看见黎初临的下巴,上面干净的一点胡渣也没有。 他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没扣上,弯腰的时候会露出一点锁骨,还有肩膀和胸口的肌肉也若隐若现。 周予夏默默吞了一口口水,移开视线,在心里一遍遍劝说自己要沉静。 她又不是没见过,不要表现得那么饥渴…… 可她的心理暗示并没有奏效。 连偶尔扫在她脸颊上的黎初临的鼻息都格外散发专属男人的荷尔蒙。 最后周予夏干脆闭上眼睛。 闭眼后,其他感官的感觉却被无意识放大了,尤其是那颗止不住躁动的心脏,心跳声让她没办法忽视。 半晌,她轻轻叹息一声。 就当是自控力训练吧…… 黎初临余光扫见了她那些不可忽视的小举动,欲言又止,最后还叹气了,他以为是因为灯光太刺眼,于是放下花洒,找了条小毛巾盖在她眼睛上。 第62章 周予夏感受到覆盖物后,怔了一下,再睁眼时,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细细闻还有消毒用的洗衣液味道。 黎初临正在打发洗发水泡沫,他们离得近,任何小举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更何况现在只有他一人可以看见。 予夏脸小,毛巾一遮,只露出小巧的鼻尖和桃粉色的唇瓣,皮肤被照得透亮白嫩,双手摆在身前,拇指来回打转。 这时候,她又深吸一口气,还咬唇一下,唇瓣更红了。 他的视线就这么回到她的唇线上,蜿蜒柔美的弧线把她的唇形勾勒着,从这唇吐露的语句时常让他毫无对策。 偶尔她说得一本正经,又能道出风趣灵动的笑料,但更多的时候是心口不一,或是欲言又止。 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总是需要他先猜。 猜中了,她就立刻安静,猜不中,她也不说话。 想到这,黎初临有点无奈地弯了唇角,把揉出来的泡沫掺进发丝里,又按了五分钟,随后又去打开水龙头清洗。 如果有人要她对黎初临的服务做出评价,她只想说两个字: 十分好评。 洗好后,周予夏接过黎初临手中的毛巾,把头发包裹住,使劲按了按,吸走头发上多余的水分。 双手扶着顶在头上的毛巾,转身问他:“吹风机在哪?” 黎初临挽着衣袖,露出一节小臂,随着手部动作,在灯光照射下肌肉线条格外清晰显眼,又露出手臂上那颗黑痣。 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卷起的袖子被打湿了,颜色深了一圈,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周予夏见状作罢,打算让头发自然晾干。 谁知黎初临拉过她走进书房,从柜子里拿出那个备用的,插好电,右手拿着吹风机,左手抬起,示意她走过来。 周予夏立刻警觉,后退一步,说:“我自己可以。” 他眉眼弯了,仍维持着动作,好声好气地解释说:“温度升高会刺激加重脑震荡症状。” 周予夏眯眼一瞬,怀疑有诈。 黎初临倒是从容淡定,站在那里等她过去。 内心挣扎一番后,她双手抱着从头上解下来的毛巾,乖乖走过去。 谁让他是神经外科专家呢。 颅脑病症,总要比自己这个跨行大夫更清楚。 黎初临让予夏坐在书桌前,自己站在她身后,先用指尖把挡在她眼前的湿发拨到耳后,然后用掌心确认吹风机温度,才替她吹头发。 指腹时不时碰到她耳后的肌肤,引得她直起鸡皮疙瘩。 她一头黑直的及腰秀发,吹干确实费了些功夫。 不知道是不是热风吹久了,周予夏感觉自己的双颊顺着耳根一路滚烫。 大约过了一刻钟,身后的人关上吹风机,拿下插头,让她先不要动,然后离了书房。 不一会儿他复返,手里拎着一个药箱进来。 原来是准备替她上药。 周予夏伤在额头,虽然提前做过防水措施,但是浴室的雾气还是让药贴变得皱皱巴巴的,刚吹风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不自在,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黎初临先消毒了手指,用小镊子慢慢撕开药贴的一个小角,先仔细观察片刻。 果然沾了水汽,不太好揭下来。 只是伤的位置容易磕碰,额头的皮肤又薄,容易留疤,只能勤看着点。 今天是第四天,还要再等两天才能拆线。 周予夏全程没有抬头,垂眼玩弄手指。 黎初临拿东西时,不经意间瞥见予夏垂头的样子。 纤长的睫毛来回抖动,脸颊红红的,双唇线条分明。 她把一留几年的八字刘海剪短成空气刘海,盖住额头的伤口,在刘海加持下,脸部视觉中心下移,反倒凸显她亮晶晶的双瞳以及精致的尖下巴。 因为职业要求,予夏很少化妆,脸上没有暗沉瑕疵,眉毛轻细,朱唇白齿,仅仅是素净的模样就足以吸引人。 他很少看到能把英气与婉约融合恰到好处的五官,可以说这种搭配放在予夏脸上无与伦比。 偏偏,她本人对此毫不自觉。 随后,黎初临越过她身侧去拿药箱里的消毒棉签,他腾手有点费力,还是予夏余光看见了,帮他把装棉签的小袋子拿出来,抽出来一根递给他。 黎初临的动作谨慎又仔细,生怕扯痛她。 周予夏偷瞄到他呼吸时胸口有轻微的起伏,鼻息洒在她脸上痒痒的,那双宽大的手掌来回活动的时候还能闻见洗发水的清香。 他们现在是同一个味道,又挨得亲昵。 她后知后觉有点暧昧。 这股香味和周围的沉静让周予夏渐渐放松下来。 良久,她轻声问:“为什么不问我白露说的是否真假?” 头顶那人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回道:“她的话全是偏见恶意,不足为信。” 半晌,周予夏深吸一口气,又说:“她说的没错。我从小孤僻不合群,又胆小怕事,被欺负了也不吭声,只会一个劲儿地哭。” 终于,他把那张有些发粘的药贴撕了下来,露出一条被缝的齐整的伤口,说:“这不是她伤害你的理由。” 两次发力都用在一处,导致伤口有些深。 “是。可是我确实人格不健全,性格缺陷,而且……”她不由得沉了沉嗓音,花了很大勇气抬头仰视他,“你应该听说了吧,我有抑郁症的事。” 他下意识落眸,两个人的视线直直对上。 黎初临没立刻回话,而是捏着她乱动的下巴,在灯光下定睛观察伤口的变化,随后拿出消毒液,用棉签蘸了轻点在伤口处,怕她疼,边轻轻吹气。 她只有一开始感觉有点疼,但是与受伤时候相比,这点疼痛实在微乎其微。 半晌,消毒完毕后,才听见他嗯了一声。 听起来毫不意外,应声得随意。 可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下意识握紧手腕。 周予夏余光看见他抽了一张纸巾放在书桌上,又把废弃的棉签放在纸巾上,不疾不徐地补了一句,“我知道。” 周予夏立刻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什么时候?” 他略抬身从药箱拿出一块新的药贴,小心翼翼地撕开,示意她垂头,才答:“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她慢半拍的低下脑袋,表情止不住错愕。 那岂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她曾经努力装作活泼开朗的样子,在他眼里会是多么滑稽可笑? 亏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他一直知道…… 从初遇,相识,交往,分手,重逢,整整十年了…… 他从没问过,她想当然认为就是黎初临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黎初临的敏锐力一向远胜于她。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小剧透:下节黎教授要深情告白咯~ ☆、 第55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七) 黎初临把药贴轻轻贴在伤口上,然后绕着缝钱的地方在周围一圈按了按,低眸看见周予夏不可置信的模样,眼珠来回转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合上药箱,后背靠在书桌上,弓着身子和她平视。 现在他们满眼都是对方,视线无处可逃。 “我并不知道那是抑郁症,我当时只觉得你好像把自己紧紧锁在一个笼子里,明明那么善良温柔,却像只小刺猬一样,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后来和你搭档以后,我也感觉你经常在纠结,在压抑。我并不觉得你可笑,相反,我心疼你,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你那么痛苦?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以为给你时间和空间,一切都会变好,可是我错了,也把你弄丢了。” 说到这里,黎初临看见她摇头,对他后面的话不认同,只是没打断他。 于是,他继续说:“精神痛苦是一个人的战场,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我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做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周予夏觉得从喉咙深处有股情绪欲突破而出,她忍得辛苦,沉声说:“或许,你把同情认作爱情。” “不是同情。” 黎初临单手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让予夏直面自己,动作虔诚温柔,眉眼间的温情似乎也要溢了出来,“如果是同情,就不会等你五年,我爱你,予夏,从来都爱。”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你总是坐在黎书堂的前台看书,我觉得我已经够勤快了,没想到你比我呆的时间还久。” 回忆起往昔,他的脸庞浮现些笑意。 “刺猬的外表长满尖刺,其实拥有最柔软的内心。在我心中,你也如此。不了解的人会觉得无聊乏味,其实走进去才会知道,你的世界丰富多彩。你经常故作坚强,一副谁都不需要的模样,其实十分渴望关注和认同,也因此总是害怕让别人生气,对谁都会有求必应,唯独苛待自己,自我要求高得出奇……以上都是我在和你相处时观察到的。” 第63章 他看见予夏听得出神,眉心不自觉地折起,于是抬手轻轻抚平。 “但是我猜你那时已经痊愈,可是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什么,快分手那段时间,你又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想想,是不是复发了?我也是刚知道你高中的遭遇,是我不好,那时不够成熟,如果我早点注意到你的异常,或许就不会让你受伤。” “而且,没有谁是完美的,我也不例外。我依旧对你的过去了解少之甚少,可我认为,你现在偶尔会发小脾气表达不满,我非常喜欢。” 说着,他又俯身靠近些,两个人的距离无形间几乎近在咫尺。 两人分开五年并非完全是坏事。 曾经他不懂得喜怒哀乐,不会主动关心别人,也不懂得如何敞开心扉,所有亲切和善的面孔都是为了维持人情世故的表象,其实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感觉,不曾喜欢别人,也不曾关心别人。 尽管他对周予夏一见钟情,两个人也终于交往。 但他们都是习惯维持和善的人。 没有争吵,也就无法真正的交心。 黎初临有时也会回想他们的恋爱。 就算当初没有分手,早晚也会心渐离,最后可能还会分开。 发生的一切自有其含义。 这五年,给了彼此成长的机会,现在他们的重逢,正是其意义。 周予夏红了鼻尖,她有些气自己,是她伤害了黎初临,是她辜负了他的喜欢,现在还反过来被安慰。 她更觉得自己坏到至极。 可这不就是他所说的“唯独苛待自己”吗 周予夏顿了下,凝声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这样的人?明明有更完美的人适合你。” 黎初临听到这话,低低地笑了,“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完美的人。” 他拉着予夏的手挨在自己微热的脸颊上,半开玩笑地说:“你难道是因为我完美才喜欢我吗?” 周予夏一赌气,伸出另一只手一拳轻锤在他胸口上。 现在哪里是开玩笑的气氛。 黎初临用手掌接住,然后用手指收紧裹住她的右手。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你身上的每一处都与我适配。无论是别扭倔强,还是温婉善良,我只喜欢你,” 黎初临双眸半弯,目光牢牢地落在她的亮晶晶的瞳仁上,然后弯身凑在她耳边低声补了一句,“深深着迷。” 顷刻攻破。 刚刚下去的温度再次被他撩拨起来。 周予夏别过脸去,咬唇,良久拿他没办法地控诉。 “变态。” 他嗓音轻柔,像上世纪保存完好的提琴弦音,每一声都极其具有穿透力,勾人魂魄。 “是啊,我变态,你别扭,多相配。” 话落,他把她揽在怀里,拉着她轻轻摇晃,鼻腔里全是洗发水的味道。 很奇怪,这味道他天天闻,却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样散发独一无二的幽香。 “不行,不可以。” 周予夏推开他,缓缓摇头。 黎初临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怎么,吃干抹净又要把我甩开?” 这个“吃干抹净”用得恰到好处,“又”字也颇有意味。 周予夏没了底气,小声反驳道:“你不要乱说话……抑郁症会遗传,而且不排除复发可能性。” 黎初临怔住片刻,随即笑意更浓了,说:“原来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我们的小孩吗?” 又一拳敲在他胳膊上。 她默默补了一句,“还有暴力倾向。” “更喜欢了。” 周予夏哑口无言,无论她说什么,黎初临悉数巧妙融化,她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可是,她想隐瞒的并非只有白露一事。 他们这个年纪,说小不小了。 在一起便是两个家庭的事…… 刚刚闪亮的眸光还是熄灭了。 周予夏等待心跳声渐渐平复下来,还是说:“我认真的,我们还是不要再进一步了。”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都不敢看黎初临的表情。 他就算再温柔好脾气,被接二连三的拒绝恐怕也难以保证云淡风轻。 她有点心虚,于是慌忙解释,“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对不起,我真的,真的……” 可她并没有想出合适的理由。 黎初临望着半垂眸 线的予夏,额角因为刚刚情绪激动,药贴最外一圈有点泛红。她一个劲儿地搓自己的手指,好似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下意识道歉,等待训斥。 看了实在叫人心疼。 要经历多少次才会有这样无意识的举动? 他从前情话说得太少了,没有给她足够的信任感,才把她弄丢了,这五年他过得难受,予夏的煎熬恐怕只增不减。 说到底,她回来江立,说明还在乎他。 如此,早该换他主动些。 黎初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边摩挲她的指节,低着嗓音,“我等你,一个月,一年,三年……无论多久。” 她被这句话弄得彻底没了脾气。 怎么连情话都说得没有一丝肉麻不适,每个音节都刚好撞到她的心门上。 放在别人身上,周予夏这辈子都不会相信,可偏偏说这些话的人是他。 是黎初临,一个最看重诺言的人。 这叫她怎么防得住…… 最终,她没再开口辩驳。 半晌后,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他一次,语气有些狐疑,“黎初临。” “嗯?” “温度升高会加重脑震荡症状是骗人的吧?” …… “骗人的吧” “嗯。” 季秋已至。 预报说今年天气反常,冬夏温度都会比往年极端些,最近受副热带高气压影响,高温预警还要持续一周。 每天上班下班都要面对天上那个大火球,实在让人心火烦躁。 气候变化看似对人影响不大,及时添减衣服即可。 可对于免疫力低下的群体来说,气温忽冷忽热,室内外温差大,很容易刺激面部血管异常收缩搏动,从而引发剧痛,就是常说的三叉神经痛。 最近神经外科门诊不少人排队等着做三叉神经手术。 又是一个大热天,周予夏照常上班,看见隔壁科室已经在忙进忙出。 听护士说有个教授病倒了,李舒芸因为工作饱和没办法再接收病人,所以新手术都悉数交给了黎医生。 黎初临手稳,效率还高,平日的手术量在科内一直名列前茅,现在高峰期工作量直接翻了一倍。 周予夏已经一个星期没有遇见他了,甚至连满满这星期都一直是她在遛。 每天路过小区楼下的宠物店时,她都趁机买点狗狗玩具或者狗狗零食,满满回回跟着她高兴得直打滚。 有一点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整个科室只有他一个有实力还年轻力壮的“顶梁柱”。 黎初临和她一样要强,以他的性格,就算病倒了也会撑着揽过工作。周予夏不放心,借着慰问医生护士的名堂,去神经外科瞧他一眼。 黎初临当时正在和一群实习生开会,周予夏怕打扰他们,就远远看了一会儿。 他比往常疲惫些,下巴上有一圈淡淡乌青的胡渣,光影直直打在他头顶上,显得脸颊两侧微微凹陷进去。 她怕黎初临又和上次一样感冒,尤其现在正逢换季时节,秋燥症折磨人,就连她最近补水面膜也用得特别快,嘴皮干得裂开好几次。 幸好,他看起来精神尚可,颜值地位倒还在。 稍微放心后,周予夏揣兜回了科室。 她感觉自从黎初临坦白还喜欢她以后,事态就有些失控了。 黎初临找她也不会藏着掖着,连相处氛围也更自然轻松了。 可对周予夏来说无疑拉响警笛。 ☆、 第56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其实更早以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在悄悄拉近,照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展开更积极地进攻。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足够坚定,但她心里的疙瘩根本没消下去一分一毫,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虽然她总会劝病人积极乐观些,可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是免不了消极对待,更别提有这份固执加持。 改变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是蜀道难。 周予夏觉得有点心乱,路过自动贩卖机时候,看见新出了一瓶饮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了常喝的美式咖啡,刚从兜里翻出手机来,就顿住了。 锁屏页面上一连串的信息电话轰炸。 在她解锁时候,信息还在不断发过来。 周予夏逐字阅读屏幕上的文字,不可置信。 她呆滞许久,随后立即快步转身回科室,只留那瓶已经购买完毕的罐装咖啡躺在机器出口的小盒子里。 周予秋给她连发几十条消息,一大段一大段的不堪入目的脏话,从陈年幼儿时期的小吵小闹到长大成年后的怨气全部发了一个遍。 第64章 还夹杂七八条将近一分钟的语音留言。 周予夏去找主任请了假,也来不及回家收拾行李,直接打车去机场。 她在路上一条条听完周予秋的语音,随后又翻到最上面的第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字字诛心: 姐姐说,妈去世了。 飞机起飞时,她中耳疼得厉害,耳膜持续不断的撕裂感,好似被人极限拉扯。 额头上的伤口才刚拆线,肉皮还没长好,因为起飞舱内压力变化,周予夏感觉伤口的位置血管一抽一抽地胀痛,好像又渗出血来。 下意识摸了下额头,只是错觉。 等飞机平稳后,她按了按钮,稍稍放下座椅靠背,后脑勺抵在后面。 窗外层云密布,除了白雾什么也看不见,垂直跨越几千米的云层后,干燥湛蓝的天空立刻出现在眼前,飞机一歪,一颗明晃晃的火球出现在小窗户上,靠窗的旅客嫌阳光刺眼,把小窗板合上了。 她收回目光,又扫了眼飞机显示屏,上面显示距离地面层10120米 。 飞行时长两小时二十五分钟,却像两个星期一样难熬。 她没带行李,下飞机后立刻穿过行李领取处和走廊,轻车熟路地找到打车区,对司机说了家里的地址。 回家的路上,脑子仍是混乱一片。 看着街上道路路标逐渐熟悉,距离上次回来才两周,路边有什么景观她已经没心思观察,心里只想赶紧回家。 上次母亲换了锁,她进不去,所以这次没抱任何希望。 站在门口犹豫一瞬,看见防盗门留了一条虚掩的门缝,轻轻一推,门开了。 母亲不在了,锁也没了。 家里的陈设与上次离开时没有任何差别。 火化葬礼,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周予秋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瓷坛。 周予秋见她进门,瞬间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 周予秋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她,气急败坏地反问她:“你这个白眼狼。把妈逼死了,现在高兴了?” 周予夏没站稳歪了一下,没吭声,只是望着那个瓷坛晃神。 她多希望这次也是骗她回来的伎俩。 白瓷坛中间那张黑白色的单人照片足以说明一切。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也不是谎言。 母亲真的不在了。 人只有亲眼确认真相后才会真的死心。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冷血的妹妹?对家里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亲妈死了你都不知道!” 周予秋见她没反应,也不说话,更来气了,一下比一下重地推她肩膀。周予夏瘦弱,周予秋好几次打到骨头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把她的手弄得红肿。 周予秋揉了揉被戳痛的掌心,拧眉瞪着被逼到墙角的周予夏。 许久后,周予夏终于开口了。 “妈她……怎么去世的。” 这时,外面起风了,忽地一阵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打在建筑的外墙上,似有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刹那间,阳台的窗户也被吹开,咣当一声磕在木柜上。 周予秋下意识扫了过去,随后用力垂眸闭眼,说:“抢机动车道被撞了。” 周予夏狠狠的咬下嘴唇,隐忍着问:“没等绿灯?” 话落,周予秋立刻睁眼看她,不愿回想起警察对她说的案发经过。 她们都了解母亲火急火燎的性格,就算没有紧急的事也要赶时间似的抢过马路。 “嗯。” 听到姐姐最终还是应声,周予夏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无力的倚墙,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是个墨守陈规的人,生平最不喜欢打破规则的行为,而她的母亲与她这点完全相反,取巧省力的事儿从来不少干。 周予夏有了遵守章程规则的意识后,会经常劝自己的母亲在至少在涉及生命安全时听一听她的话。 答复她的从来都只有母亲气急败坏的辩驳。 突然想到母亲以前的习惯,周予夏又问:“头盔是不是也没戴?” “没有。” 周予秋咬牙,复坐回沙发上,扭过脸去。 悲伤与惋惜的情绪如同风起云涌时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向周予夏袭来。 没人去管那扇被吹得作响的玻璃窗,放任它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声。 过了很久,周予夏渐渐被吵得心烦,于是抬步去把那扇窗户关上落锁,又将正对阳台的厨房窗户也关好。 没有空气流动的空隙,室外的风声一下子朝墙面扑了上来,像是人在痛苦的哀嚎声。 周予夏转过身,缓缓抬眸看她,“三天了,你为什么才告诉我?” 一直忍着怒气的周予秋听见这话,心里的火苗忽地暴涨,斜眼睨她,“嫌我说晚了?你还有资格怨我?” “我没有怨你,”周予夏缓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语气不对,柔和口吻继续道:“如果我早知道,早点回来帮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周予秋并不买账,“帮我?她是我一个人的妈吗,你现在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妈说不要你的气话,你真相信了?” 周予夏觉得对话的气氛有点偏移,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丧事葬礼你一个人太忙了,让我去做,就可以分担……” 话没说完,坐着的人立刻打断,问:“你想说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能力?” 周予夏沉默了。 周予秋现在满腔的怒火想要发泄,无论她现在说什么,都会被提炼出莫须有的攻击。 姐姐仍斜眼看她,客厅的灯光直直洒在她脸上,沿着脸上的纹路折出道道阴影,那双眼睛的情绪也被藏在阴影处,让她看不清其中的含义。 “既然你知道要分担就该早回来。” “所以我问你怎么才告诉……” “你为什么要走?” 周予夏听见她的问句有点结舌,唇齿微张,半晌说不出来话来。 她记得姐姐从来没对她离开步州市有任何意见,偶尔见面还会羡慕她能够离开家里生活,现在却质疑她离开的理由。 周予夏思索一下,心里那团疑影越发膨胀,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在怨我?” 周予秋没作声,可是抿唇压眉的动作却什么都回答了。 看见姐姐面部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一个更可怕的罪名倏地在她脑海中浮现,“你觉得是我害死了妈?” 话毕的同时,周予秋迅速抬眼盯过来,脸颊两侧的肌肉似乎也在微微发力,在妹妹疑惑地注视下,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不是吗?如果你不走,如果你再劝劝她,就不会发生车祸了,或者……多陪陪她,多认错,态度好一些,她就跟你缓和关系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和妈每次见面都要吵架……因为你让她不痛快,她就对我发脾气!” 周予秋说着,边用手指用力戳她的头,指甲涂了厚厚的暗红色甲油,坚硬无比,好几次碰到她额头上的伤口,把刚刚长好的粉色皮肉戳破,流出一道血痕。 周予夏有点惊诧得不知从哪句开始回起,怔了许久,低声说:“劝她不仅是我的责任,你知道妈从来不听我的话。就算我一直待在步州,事故发生在工作日,我怎么能预知?你和妈吵架是因为你们两个性格都冲,互不退让,与我在哪里做什么无关,凭什么把所有怨恨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说完一大段话后,她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终于止不住了。 周予夏抬眉回看周予秋,凝声道:“为什么没有在得知妈发生事故后告诉我,偏偏等到丧礼办完了才通知” “为了塑造我狼心狗肺的形象,故意让亲戚朋友怜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和母亲如何在背后和那些亲戚编排我的吗?如你所愿,他们都在声讨我连母亲葬礼也不愿意露面吧而你才是孝女。目的达到了?” “如你所言,我是白眼狼,我是冷血无情,拜你和母亲三十多年的杰作,还满意吗?” 周予夏的眼眸逐渐含起一层水雾,双唇止不住打颤,眉心微微蹙起,眼底的情绪如同窗外正在肆意席卷的狂风,混杂了太多太多,只有那抹倔强和不甘在一片幽暗中闪烁着光芒。 周予秋紧紧咬唇,新做的美甲陷进掌心的肉里,随着周予夏不断吐出的质问,她内心的愠火也在发狂似的蔓延。 伴着周予夏最后一个问句结束,她立即抬掌朝脸颊扇一个耳光。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差不多消磨完毕,就要进一步深挖周予夏的家庭如何造就她如今的性格了。 ☆、 第57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力道有点歪,落在她耳朵和脸颊靠近下颌骨的位置。 不知是窗外的风声还是这记耳光太厉害,周予夏感觉右耳传来源源不断地蚊音又好像是嗡鸣声,她有点分不清了,只能半垂头缓神。 第65章 周予秋并不解气。 沉寂的客厅内,只有她持续不断的拳打脚踢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周予夏的任何问句,但如之前所言,她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半晌,周予秋打累了,大口喘着粗气,脸色通红,死死瞪着瘫坐在地上的周予夏。 周予夏身上红一块紫一块,头发也零乱,双手垂在地面上的,衣袖被拉上去许多,隐隐露出小臂上的疤痕,纤细的要折了的胳膊隐隐发抖。 周予秋长舒一口气,心情总算畅快一些,镇定自若理顺头发,随后拎起沙发上的皮包,走到门口时突然想到什么,顿住了脚步,对着软包的防盗门无声的笑了,转过头来。 “你知道妈最后的遗言是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地上的人似乎有了些轻微的反应。 周予秋斜睨着眼,语气急转而下:“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生下你!” 随后,周予秋摔门而出。 她摔得大力,让墙上的相框哐当掉落在地上,玻璃碎了满地。 逐渐地,外面的风声止了。 日落西山,房间里逐渐变得昏暗,从隔壁传来邻居用菜刀咚咚咚剁肉馅的声音,楼下骑车回来的人锁车的声音,还有小孩子放学回来和同学嬉笑打闹的声音。 窗外是热闹的烟火气息,屋内死寂一片。 周予夏独自坐在黑暗中。 母亲不止一次说过后悔生她的话,姐姐也不喜欢她。 如她们所言,她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错误。 就算再低声下气安分守己,她的地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明明知道事实,为什么还是止不住心痛呢 第二天下午三点过十分,周予秋又来了。 一开门,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她环视一圈,看见周予夏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缩在客厅角落,她把白色瓷坛从茶几上端下来放在自己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瓷坛上的小相片,仿佛与母亲面对面而坐。 客厅犄角地上有个摔得稀烂的相框,玻璃渣碎了一地。 周予秋看见周予夏就想到昨天她说的那些话,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剜她一眼,然后鞋也不换的踩了进来,直奔那个瓷坛,边抱起来边语气不好地说:“现在知道后悔了,你要让妈死后也不得安生吗?” 周予夏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她又许久没有进食,起身时眼前一黑,又半蹲下缓了一会儿,再直身时,周予秋已经下楼了,于是赶紧穿鞋小跑追上去。 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予夏唯一能替母亲尽孝是时候,是把瓷坛摆进墓园的小格子里。 周予秋嫌里面不干净,没进来。 把瓷坛放好后,又拦了辆出租车回去。 周予秋坐在副驾驶看手机,一路上姐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快到周予秋家附近时,她在半路让师傅在北侧路边停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对周予夏说:“你虽然白眼狼,但是我们毕竟是姐妹,遗产平分,明天下午去办手续。” 说完,周予秋关门离开,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 她下车后,周予夏感觉前排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两眼,只是看她面无表情,也就忍着好奇心没说话。 今天早上天气还好好的,到了午间从东南方向飘过来一团看不见尽头的黑云,乌压压的,依稀能看见云朵沟壑之间闪着银光。 果不其然,她们回程的时候,天空就有点飘雨。 又过了三个红绿灯雨势突然变大,前排的玻璃已经模糊一片,司机不得已把雨刷打开了。 周予夏下车时,外面正下的热闹,车来车往扬起街边的污水一晃而过,差点溅到她身上。 街边的下水道正在努力工作,还是没拦住路面积水。 周予夏一个没注意踩在一个水洼里,脚底瞬时被冰凉刺骨的温度袭击。 她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回来得急,什么厚衣服都没拿,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条纹衬衫和一条灰色的西装裤。 步州市和江立市相差十度左右。 虽然是秋末,温度还是低了些,昨天她在地上坐了一夜,双脚冰得发麻,下车时候,混着冷雨,一阵酥麻感顺着脚筋绵延到小腿上。 大街上的人都裹着外套,或者厚面料的上衣,人来人往撑着伞和她擦身而过,都忍不住侧头看她。 周予夏脸色苍白,头发被打湿贴在衣服上,鼻尖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到家楼下时,看见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站在单元门口前,优越的侧脸轮廓,半垂眼眸,似乎在等人。 她双唇微张,喃喃地念他名字,“黎初临?” 周予夏没料想到他的出现。 因为她从未和黎初临说过自己家的位置。 雨势渐大,周予夏的声音被雨声盖住,如果不是因为他出于职业习惯,根本听不见。 黎初临站在屋檐下,双手垂在外套的口袋里,抬眸,望着她,眉头不由得紧皱。 空气冷得说话似乎都有雾气从嘴里出来,她居然只穿着一件长袖衬衫,也没打伞。 黎初临没有犹豫半分,看到她的瞬间,抬手把她拉到檐下,边抬手把身上的外套退下边说:“穿这么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周予夏仰头,眼白处又许多细小的红血丝,思考一瞬,又问:“特意来找我?” 他把外套给予夏穿上,还是平日温和的嗓音,只是尾调里掺着些忧心,“你同事说你请假了,我担心,就过来了。” “抬手。” 周予夏乖乖听他的话,抬完左手又抬起右手。眼看着黎初临将大衣袖子套上,袖子比她胳膊长出十公分,大衣也垂到脚踝处,里面全是他干燥温暖的味道,似乎稍微把她的心上的寒意也包裹住了。 廊檐外,雨声哗的更大了,打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这力道听起来好像就是路面不平的原因。 周予夏望了眼外面的雨,远处还有轰隆隆的雷声,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二人站在这躲雨。 她收回目光,领黎初临上楼,开门,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现在没人住这里了,你随意就好。” 说完,周予夏又回到下午坐的地上,蜷缩成一团,环臂抱膝,额头抵着小臂,把脸深深埋进昏暗中。 黎初临昨天上夜班,快下班时接到一个急诊脑出血患者,忙到早上九点。 下手术后,拿了手机后回办公室,估计予夏应该来上班了,于是给她发了条信息。 予夏当时没回。 可能正在忙,他也没太注意。 这时 候急诊给他来电话,又是一个脑出血患者,他没坐下休息五分钟就又进了手术室,直到中午才出来。 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予夏没回消息,也没打电话。 心里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她从不会很长时间不回消息。 不假思索,他直接走去精神科看看情况。 护士站只有着急忙慌来替班的护士,一问三不知。 黎初临只能走进科室里面去问别的医生,路过一间会议室时,从门上的窗子看见他们正在开会。 没办法,只能一边继续给予夏打电话,一边去找可能知道情况的人。 万幸的是,他转身时碰见了他们科的护士长才得知,予夏家里有人去世,昨天下午就请假走了。 黎初临听说后,没松心反而更不舒服了。 予夏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人,他只知道她有一个关系不好的姐姐,还是黎初临偶然听见她们姐妹两个打电话吵架得知的。说是吵架,其实是予夏单方面挨骂,隔着听筒,她姐姐的声音咄咄逼人,所以黎初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性并没有好印象。 这次她这么着急的回去,而且到现在还联系不上人,于是黎初临复回科室去请假。 只是他不知道予夏在步州市家的地址。 给医院的人事科打听情况,人事部的人说予夏没留步州的地址。 思来想去,想到上大学时候学生都要留下家庭住址,或许学校那边还保留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一个学校的熟人打电话,过了两个小时,才顺利拿到地址。 一天不见,她似乎又瘦了。 眸光不再,发丝被雨淋湿黏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落魄。 他将外套套在她身上时,感觉从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寒意,如同寒冬里垂在房檐上的冰柱,稍微沾染些温暖,就会碎掉。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周予夏。 一个灵魂离体的躯壳,一个没有生气的皮囊。 予夏上楼时动作卡顿,脚步声比猫还要轻悄悄,黎初临默默伸手护在她身后,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跟随进门后,周予夏脱下他的外套放在衣架上晾干,然后走到一面瓷砖地面上坐下,耷拉着脑袋。 第66章 黎初临打量周围一圈,从沙发上拿了张坐垫和毯子给她。 地面阴冷,刚刚又吹风受寒,看她的模样似乎也没好好吃饭,再不注意,就要病倒了。 周予夏感觉身后有条毛毯轻轻盖在自己身上,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竟觉得毛毯上有母亲的味道,有些留恋地蹭了蹭,鼻尖悄无声息地又红了。 黎初临一瞥,看见客厅地上一角的玻璃碎片,相框摔得破烂。 他起身去收拾,确认地面没有遗漏的玻璃渣,把照片擦干净放在电视柜上,做完一切后又回到在予夏的身旁坐下,默默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更久。 依稀听见外面飞过几只雁雀驻足又飞走,予夏也总算开口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如果承受能力有底线,予夏现在大概即将要破罐子破摔了...... ☆、 第58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三) 周予夏下巴硌在胳膊上,呆呆的望向瓷砖地面出神,轻慢的嗓音从她口中缓缓流出,似乎在对他倾诉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我五个月大时父亲就去世了,所以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印象中把继父当成生父,后来快十岁才得知真相。继父也好,生父也罢,他们都是只知喝酒打牌的人。母亲,姐姐和继父他们经常吵来吵去,把家里摔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我总以为她们是因为我才吵架,是我不够优秀,不够乖巧懂事。为了得到他们的关注,我努力讨好假笑……面具戴久了,就和血肉长在一起,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往事如同一张张缩略图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周予夏微蹙一瞬,脸颊上有丝痒意,她蹭了一下,随即看见手背在灯光下有些亮晶晶的,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掉下两滴泪。 她吸下鼻子,继续道:“小时候穷,我母亲独自养大了我和我姐姐,家里的亲戚为了分财产总是排挤她,所以她以前真的过的不容易……” 话至此,周予夏声音有点哽咽,“我妈妈说到底只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她希望我平平安安一辈子,找个稳定的工作,再安排一段看起来合适的婚姻,生个一儿半女,也就圆满了。可是,她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明明这是我的人生……” “正因为她果断坚强,才能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但是这份极致强迫的溺爱让我窒息,我感觉我的后半生一眼看得到尽头……于是我偷改志愿,跑到千里之外的江立来。她不同意,一次次用母亲的身份压制我,说我不孝,说我自私,说……说不该生下我,后来知道我交了男朋友,变本加厉,对我以死相逼。” 周予夏沉沉的闭上双眼,嘴角的笑意泛着苦意。 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即将冲破喉咙,她忍得辛苦,嘴唇一抖一抖的。 “毕业那年,我的抑郁症复发了,和你分手回家,她收敛了很多,一切看似重新步入正轨。她们始终不相信我有抑郁症,觉得我中邪了,带我去看各种古怪的医生,用各种偏方,当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就这样又过半年,我考研去了邻近的北市,母亲还是生气,觉得我不听话,就算是北市大学又如何?不在她身边就是我的错。我这次来江立,她更不愿意,在我飞过来的当天,和我断绝关系。中秋那天,我们又大吵一架,再见面便是阴阳相隔……” 她最终没忍住,失控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涌现,在脸颊上划出道道直线,在下颌线处汇聚成一个个水滴,最后悉数在衣服上晕染开。 周予夏深呼吸一口气,在脸上胡乱摸了两下,“这就是我的家庭,黎初临。” “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爱你的家人,优秀的出身,良好的家教。你那么温柔又完美,就像是照亮我生命的一束光。可是我们的条件背景一点都不相配,我不堪阴暗,极端消极,在某些看法上可以算是扭曲。你值得更加善良优秀的女孩子……而我,仍被困在这里,怯懦自卑都刻在骨子里,刻在我的皮肤上。” 周予夏抬眸望着他,唇角浅弯,语调平缓,双眼是如同湖底的黑暗死寂。 小臂上的疤痕好似很同意她的话,不断传来密集的刺痛,正如 昔日划下这些伤口时的感觉。 黎初临全程默然,漆眸微垂,只有看向她时才会有这样的极致温柔,在她流泪时,轻轻抬腕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好看的眉眼无需多言,视线所及之处即可传达情感。 周予夏很怕此时沉沦,立刻和他错开目光。 “现在她去世了,姐姐也对我避之不及。我知道母亲爱我,她只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可是我心底仍然有一丝庆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以亲情名义胁迫我,禁锢我。我爱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躲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谁会因为自己的母亲去世感到解脱?” “我薄情寡恩,自私自利,冷漠虚伪,黎初临……不值得你喜欢。” 这是周予夏最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 那么温柔干净的人,她配不上。 所以她执意不告而别,也不愿说出分手的真正原因,都是源于她那幼稚可笑的自卑心。 即使不欢而散,她依旧想保留一些美好的模样在他面前。 而此刻,现实被推上台面,赤裸又丑恶。 周予夏认命地合上双眼。 这是她设想中最害怕的时刻,因为她不知道黎初临会有什么反应。 生气?失望?鄙夷?还是轻蔑? 她感觉自己浑身使不上力气,只有心脏持续不断的狂跳,为了保持冷静,她默默用指甲掐进指腹的肉里。 只有这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少顷,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覆在手上。 周予夏在黑暗中听到身边熟悉而柔和的嗓音。 “你没有不堪,我也不完美。”他说。 倏忽,那双宽大的手把她的手护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周予夏记忆中,黎初临总会有这样的动作,似乎能通过这细小的举动探知她的内心。 “我不在乎你的家世身份,我的家人也不在乎。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也无关你有什么样的家人。真正自私的人不会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他们只会无休无止的发泄,通过伤害别人获得快感。” 黎初临脑中浮现两三个会对予夏做出这种举动的人,眉心轻皱一霎。 忽而扬眸。 “你觉得我知道这些会远离你?并没有。你一个人苦苦支撑,为了不伤害其他人,把所有负面情绪藏起来,永远以温和微笑示人,温柔善良至极。我在你身边,却帮不了你,甚至连感同身受这四个字都不配说出来。” “我们来自不同的地域,拥有不同的背景,茫茫人海中遇到彼此,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能有多少人做到十年如一的感情?这不是巧合,是必然。” 黎初临垂腰靠近她一些,缓缓抵在她额尖。 “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换做是我,不一定能比你做得好。遇到你之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死寂空洞。喜怒哀乐……让我明白这一切的是你。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你的一言一行,你的任何举动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我的情绪。” “我爱你,予夏,我会一直对你说,说百次千次万次都可以。” 周予夏无声地用余光看他双唇启合,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面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可是仍不肯错开眼神。 黎初临太清楚哪些话最能安抚她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轻轻地呢喃,好像在问自己,一遍遍重复这个问句。 黎初临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举动,轻轻拉开予夏按在指腹上的手指,那里的皮肤已经被掐出些血痕,足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边用指尖抚摸她刚刚施力的指尖,边缓缓轻吹指腹上的伤口,略无奈的望着她,温声说:“我希望我是除你自己外对你最好的人,现在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 她的眼睛许久未眨动,眼角有些干涩发红。 轻薄的皮肤在白炽灯下白嫩得恰到好处,泪眼涟涟,思考中的周予夏有些认真又倔强,给易碎的精致面孔增添一丝生气。 突然,她起身跪坐在地上,双手轻触黎初临的侧脸,细眉如两片落在一汪池水上的柳叶,牵动沉静中的徐徐涟漪,在触及池边时倏地消失了。 骤然间,她覆上双唇。 匿迹的水纹忽地在心底狂卷。 黎初临单手撑着地面,另一手僵在她身后的半空中。 予夏全身微颤,唇瓣生凉。 他对予夏突如其来的动作不解,但有一点他确信。 她现在被悲伤占据,意识不清醒,这种情绪很容易做出冲动激进的行为。 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 第67章 黎初临僵在空中的手缓缓扶在予夏的后肩上,微微低下头拉开二人距离,想用怀抱代替。 她感受到他的抗拒,更急切地把黎初临拉近自己,猛然用力,二人身体的距离瞬间缩短,他们的肌肤隔着衣料紧贴在一起。 予夏眉心紧蹙,眼睛紧闭,睫毛上面还沾着几滴未干的泪珠,小舌笨拙又急切,想要证明什么。 思忖半晌后,黎初临似乎做了决定。 他弯垂下眼眸,左手托住她的后脑,右手拦在她腰后,略微施力,倏忽间,两人攻势掉转,周予夏被压在身下的软垫上。 撬开齿间,进行更深入探索,动作轻柔舒缓,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许久不曾有过的肌肤之亲,让两人心跳加快,渐渐地,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黎初临极为温柔虔诚,时而厮磨,时而咬碰。 周予夏也不甘示弱回吻,舌头勾住一瞬又迅速收回去,仿若在和他进行一场胜负。 她感觉他们已经与外界彻底隔离,周围静谧无声,只有呼吸声和唇齿厮磨声渐渐充斥耳边。 全身的血液也再次流动,体温慢慢回升。 良久,她缓缓睁眸。 没有丝毫欢愉,满是疲惫与痛苦。 黎初临止住动作,离开她的唇瓣,半支撑着地面,平复呼吸。 周予夏觉得耳朵被吹得痒痒的,好像电流划过身体,让她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空气湿冷,身体却滚烫燥热。 她出生长大的家,是她拼命逃离的地方。 胸口压沉,若有无声的呐喊总是在叫嚣冲破喉咙。 忽地,她笑了,瞳仁如同黑宝石一样亮晶晶的。 “要做吗?”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码字不易,求读者们的花花,票票,收藏藏...... ☆、 第59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四) 黎初临没回话,静静地 望她。 他没能亲眼所见予夏过去的遭遇。 可她现在的神色已经给出答案了不是吗? 话落时,予夏的眼尾又淌出两滴透明的泪珠,睫毛弯卷扇动,眉心淡淡皱起两个小角,那双眼睛带着期盼,绝望,压抑。 被侵润过的唇瓣仍在因为极力克制而颤抖。 她额角刚长好的皮肉又裂开一个小口子,上面粘了一点干掉的暗红血渍。 黎初临用指尖拂过粘在她侧脸上的发丝,倾身落吻在她的眉心,随后低声嘱咐她,“等我。” 接着,她拉过那条被扯到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拿过外套和钥匙出门而去。 温热骤然消失让周予夏如同踩空般坠入湖底。 她强吻黎初临,还邀请他一起温存。 是故意还是情不自禁? 黎初临出去做什么她并不知道,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时刻保持清醒的下场便是这样,在意志薄弱时,感性与冲动如同尘暴席卷而来。 被轻易反噬吞没。 索性……放任吧…… 最好可以逼走最后一个爱她的人。 孑身一人,就不用担心了。 周予夏紧紧攥着毛毯的一角,余光看到指尖的伤痕被血红色的液体包裹成一个半圆,她控制不住低笑起来。 唇线的弧度来回牵扯,她平躺在地上,用胳膊挡住眼睛。 今夜似乎要把泪水流干了啊…… 外面雨已经停了,正是饭点。 街边两侧的餐馆传出阵阵菜香,服务员站在门口热情地招揽路人进门,看见黎初临长得好看,一个两个都抢着拉他进里面吃饭。 他全部拒绝后,走进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铺子,不一会儿拎着两个食品袋出来。 潮冷的空气让黎初临完全冷静。 回去的路上,黎初临走进刚刚路过看到的药店,没容店员问,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去拿需要的东西,然后结账。 不到十分钟,黎初临拿着药和餐点回来了。 再开门时,里面的酒气铺面而来。 周予夏坐在厨房门口那条黑色的瓷砖上,身边空酒罐东倒西歪散落一地。 黎初临心一滞,放下东西后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把那罐半举起来的啤酒拿走,看见予夏露出来的胳膊,脖颈,双颊连双脚的皮肤都是醉酒的红色。 她身上那件轻薄的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松了两颗,露出肩头的皮肤,粉粉的,肩胛骨上的黑色肩带清晰可见。 周予夏醉意上头,歪头抬眸:“你,还在?” 她已经全盘托出自己的病态,还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强吻他。 如她所愿,刚刚黎初临离开了。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总该对自己的温柔善良的幻想破灭了吧。 为何还要回来,任她自生自灭不好吗? 最好能让她烂在这间屋子里。 周予夏没管被他拿走的那罐,伸手去拿新的,又被止住。 黎初临半蹲下,在她身边温声说:“别喝了,你不能喝酒。” 她瞧了眼挡住自己动作的手掌,突然轻笑一声,复仰头看他。 “不喝,心里难受。” 她嘴角弯弯,扯出一个比哭还绝望的笑容,双眼肿着,在通红的眼白中,那些红血丝也显得不足为奇。 周予夏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所有秘密,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温顺阳光的人,我是个坏女人,我是自私的……”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被她尘封的形容词,“白眼狼。” 周予秋从小就这样叫她,她不愿意听,可是现在的她,抛下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人逍遥快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和母亲最后的对话也是在吵架,不就是白眼狼吗。 周予夏眼皮有些发沉,边推他边说,“你走吧。” 黎初临没动。 她又推了两下,可是根本使不上力气。 “我配不上你,黎初临……我求求你,离开我……实在不行,我走,我不回江立了……”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如同刀子割在心脏上,每跳动一下,心脏就扯得生疼,总要稍作停顿缓和疼痛。 黎初临敛眸,“予夏,你不是一个人,让我陪在你身边。” 周予夏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我不值得你爱啊。” 黎初临把她揽在怀里,“你值得,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周予夏默默摇头,执拗地掰开他手指,想要从怀里挣脱,奈何她哭闹了一天,又没吃饭,力度轻得如同羽毛飘落。 无论她怎么使劲,黎初临都不放手。 这次,他没再由她。 许久,周予夏放弃挣扎了。 她想做一个温柔,坚定又强大的人。 可是自己不争气,不够坚强,还装作谁都不需要的模样。 黎初临说的对,她太渴望了被人关爱,自顾自地把他包装成完美形象,逃避和他在一起,实际是在逃避她自己。 害怕被爱,也害怕去爱。 是她懦弱,躲在自己精心织造地蚕茧里,不肯出去,也不让他进来。 偏执地认为,只要不开始,不幸就不会发生。 她是学精神医学的啊,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病态心理。 黎初临或许真的会成为她的救赎,终能治愈她。 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逃避。 她长久努力着,摆脱这份幼稚的自卑感,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还是陷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黎初临用那只让她倍感安全的手掌护住后脑,侧脸贴在她耳边。 低声浅语,慢条斯理,字字郑重。 “我说过,我会等你。就算你不信自己,相信我就好。我这个人,这颗心,永远属于你。” 他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安抚她,“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坚强。” 他拉过予夏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的位置,让她感受肆意跳动的心脏声。 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声逐渐与自己的重合。噔噔噔地好似随时会冲破肌骨。 忽的,刚刚空腹猛灌了很多啤酒发挥作用,周予夏感到从胃里自下而上的一阵翻江倒海。 她从黎初临怀中挣扎跑到洗手间,直接跪坐猛吐,把刚刚喝的酒全部呕了出来,到最后嘴里满是苦涩的胆汁味道。 不少啤酒顺着食道反到鼻腔里,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嗓子火辣辣的,脑袋也晕。 黎初临蹲在她斜后方,轻拍她的后背。 折腾了许久,周予夏双手撑著地面,最后扑通一声,卸力瘫在地上。 幸好他在。 黎初临轻轻一揽,把她横抱到卧室的床上。 已经六七年没再家里住过。 那件狭小的卧室被母亲塞了很多杂物,从锅碗瓢盆到一些养生保健品。书桌上她的照片被摞起来倒扣在桌面上,和她有关的一切物品全被塞进衣柜或者书柜里。 第68章 周予夏哭过呕过,终于冷静下来,眼睛直愣愣地平视前方,呆坐在床上。 不知道予夏会吃什么,黎初临就买了点燕麦粥和炒河粉,又去厨房找了碗筷进来,他洗了手,走到床边坐下,拿小勺舀了一勺还热乎的粥送到她嘴边。 “张嘴,乖。” 她瞧了眼黎初临的脸,望着他送到嘴边的小勺发怔了好一会儿。 半晌微张口,温热香甜的口感充盈口腔。 黎初临又舀了一勺喂她。 周予夏容易偏头痛,昨晚一夜未眠,刚刚喝了酒,情绪突然激动,现在头胀痛得厉害,歪在床沿处。 黎初临一勺接着一勺喂了半碗,然后扶予夏平躺下,从塑料袋里拿出在药店买的双氧水和消毒棉签,拨开予夏的刘海,用棉签轻轻擦拭伤口两遍,贴上一张无菌敷贴。 之后,他又牵着受伤的手指,同样小心仔细地消毒。 他收拾完后,予夏已经睡着了,眉心还皱着,双手放在身侧,攥成两个小拳头。 黎初临替她 拨好头发,又望着她的脸许久,盖好被子,洗了条温热的毛巾替她擦拭泪痕。 本想在沙发上凑和一夜,予夏半梦半醒,好像在做噩梦,一直拽着衣袖不放,于是他便和衣在她身边休息。 第二天早上,周予夏几乎是被噩梦惊醒的。 余光扫了眼,看见黎初临睡在旁边,身下压着被子,轻轻握着她的手。 被子另一边盖在她身上,严严实实的。 周予夏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摸到一块敷贴,还有淡淡的药味,右手的食指也被贴了创口贴。 酒意渐退,昨晚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渐渐浮现在脑中。 有些人为了获得真挚的爱情穷极一生,她却一而再再而三退却。 黎初临从不缺异性追求,单看他身上任何一处闪光点都是女性趋之若鹜的存在,所有优点汇聚他一人之身,能够有门当户对,相貌匹配的女子少之又少。 全身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的心只钟情于周予夏。 她打量黎初临许久没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思绪渐远。 黎初临是被一通工作电话吵醒的。 周予夏下意识假寐,听到他拿了手机轻轻走出房间,虚掩上门,随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黎初临声音压得极低,她听得不真切。 电话讲了许久,似乎是病例棘手。 休息一夜,周予夏冷静许多,只是眼睛红肿着。 她起身从衣柜的抽屉里默默翻出一袋许久未开封的速溶咖啡,也顾不得那么多,冲一杯黑咖啡,想赶紧消肿。 刚端着杯子准备去接水,在客厅打电话的人进来了。 于是她的咖啡消肿计划被黎初临强行替换。 他下楼去买些早点,顺便买了两根雪糕回来,用毛巾裹了放在她眼睛处。 凉凉的,但不至于冰得发麻。 周予夏怕耽误黎初临工作让他先回江立,他听见予夏下午要去公证处,思索片刻,决定推迟离开时间。 她拗不过,只能两人一起过去。 按时到达公证处后,又等了一刻钟,周予秋才姗姗来迟。 她踏着高跟鞋,一身高奢连衣长裙,又搭配夸张的金属质感耳环出现在门口,一出场吸引许多视线,与昨天低调悲伤的形象判若两人。 下午这里刚上班,没有多少人过来。 她环视一圈,径直走向周予夏,摘下墨镜,挑眉打量一眼她身旁长相出众的男人,轻哼一声,“哟,你还跟她在一起呢。”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黎老师的三观真的太正了,我想到以前也遇到过这样一个男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第60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五) 周予夏对这话不理解,瞧了眼黎初临,目光又回到周予秋身上。 虽然姐姐也知道她上大学时交往过男朋友,可是她并不记得自己介绍过黎初临的身份,也不曾安排他和家人见面,周予秋却像认识他一样,听她的语气,似乎知道黎初临很多年了。 没容她细想,周予秋打断她的思路,双臂交叉在胸前,傲气开口说:“我正想通知你,既然你现在过得不错,你姐夫生意上急需用钱,现金首饰存款一律给你,房子归我。” 周予夏回神,问:“你要把房子卖了?” “嗯,多亏北市的福,这的房价涨的可观,你姐夫对你不错,你不会意见吧?” 她垂眸稍思索一瞬,又问:“家里的东西呢,卖了?” 周予秋斜睨她一眼,有些轻蔑地扯眉,说:“那能值几个钱,扔了。” 周予夏立即问道:“妈妈的遗物也都扔了吗?” 周予秋穿着高跟鞋,比她略高一些,居高临下扫她一眼,并不满意她的态度,“你想要都拿去。” 说完,周予秋抬步去找工作人员办手续。 她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身旁的人看她神色不好,“予夏?” 她仰头迎上黎初临的视线,扯出一个较为勉强的微笑。 她不想让黎初临担心这种事。 那房子老旧,她住得比周予秋时间长,现在突然要卖掉,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外面阳光刺眼,她望着周予秋的背影,眼睛疼得睁不开。 手续并没有想象中办理的顺利。 原来母亲已经留下遗嘱。 存款现金交给周予秋,房子留给周予夏。 周予秋听见不乐意了,把名牌包用力摔在桌上,对着公证人一阵输出,“开什么玩笑?凭什么把房子留给她这个白眼狼!” 她又不是傻子,现金存款能有几个钱,哪能和百平米的房子相比! 门外几个正准备去开会的工作人员听见这阵仗,不由得停下脚步站在门口。 公证人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里每天都会上演,他们早已经司空见惯,于是拿出惯用的话术对周予秋说:“这位女士,这是您母亲的遗嘱,逝者已逝,请尊重。” 周予秋轻蔑地哼了一声,双手掐腰,站在桌前也不走,正琢磨着怎么大闹一场。 对峙时,周予夏走上前,温声询问:“可以给我们点时间讨论吗?” 公证人见面前的女人和那个大喊大叫的人长得相像,但气质不太一样。一个浓妆艳抹,一个温和素颜,点了一下头,拿着资料出门了。 “谢谢。” 周予秋全程拧眉瞪着她,唇色鲜红,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等工作人员出去关门后,周予夏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姐姐立刻发作,没好带气地说:“我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有心机,说着不回来,其实偷偷给妈求饶了吧?不然妈那么讨厌你,怎么会把房子留给你?” 周予夏微眯着眼,听到周予秋这样说,有些错愕地望她。 姐妹两个并不亲近,但是周予夏内向胆小,她打心眼里羡慕姐姐人情练达的态度。姐姐虽然一直不太喜欢自己,但她和母亲的面冷心热倒如出一辙,她们终归是家人。 现在,因为遗产闹得这样难看。 周予夏不可否认,她有点被这句话伤到了。 “我是你亲妹妹,我们一起长大,你就这样看我吗?” 周予秋觉得她又在装可怜,细细眯眼打量周予夏,用高跟鞋在地砖上踏了两声。 扯着嘴角道:“你从小就听话乖巧,跟我和妈一点都不像。她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懂事都是你装出来的。我可没这么有心机,才几岁啊,就装的像模像样,楚楚可怜是不是?惹人怜爱是不是?” “看看你现在? 妈还和以前一样疼你?哪个亲戚还向着你?” 周予秋说到这里,不由得勾起嘴角的弧度,眼底霎时扬起一抹愠色,“这都是你的报应!” 她不甘心,她到底哪点不如这个一心想往外跑的妹妹! “还有你的高中同学,白露是吧。为什么她专门针对你,你没想过她说得都是对的吗?你的城府伎俩,都被我们看得透透的。有一句话,那小姑娘说得很对……” 周予秋抬起脚尖,抬步朝她走过来,冷声继续道:“要是你没出生就好了……我要是独生女,妈也不会再找男人,我们也不会因为那个男人吵架,也不至于一直操心你,甚至妈也不会车祸去世,全都是因为你,太多余。” 说到最后,周予秋逐渐放缓语速。 最后三个字,更是一字一顿。 这些话周予夏从小到大没少听,几乎每次母亲和周予秋吵架都会扯到她身上,仿佛一切不幸的根源来自她。 算听了多少次,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受。 正因为知道她们说的不对,才会更痛苦。 如果她真的有心机,如果她真的冷血淡漠,也不至于伤害自己,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抑郁症复发。 第69章 周予夏缓一口气,双眸直视她,淡声道:“你对她呼来喝去,冷言冷语时,想过她是你妈吗?” 周予秋被碰到了逆鳞,霎时提高分贝,喊道:“那也轮不到你教育我!长姐如母,我骂你是应该的,我打你也是身为姐姐的责任。你也管不着我怎么对妈,我对她呼来喝去,冷言冷语,还不是因为她先这样对我!” 周予夏顿了片刻,问:“只有我必须逆来顺受,没有反驳的权利,对吗?” 周予秋气得牙根痒痒,掰动拇指的关节,安静的空间内只有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她一侧嘴角勾着,冷笑一声,“认清你自己的地位,年龄最小就该如此。” 周予夏和姐姐对视半晌,不再争辩,随后将目光移到她身后的一张棕漆木椅,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房子你拿去吧,只是……不要扔妈的东西。” 周予秋看达到了目的,也没说答不答应,翻了个白眼,“你少卖乖,妈死了可没人护着你,白眼狼!” 话毕,她摔门而出。 房门外,黎初临依靠在办公室门口对面的石柱前,双目平视前方。 墙壁轻薄,隔音效果并不好。 里面的动静,一字不落地落在他耳里。 三两句离不开讥讽与挖苦,就是她的童年吗? 他只是偶尔听见这一回,予夏却是十年如一日的亲历。 她没有被逼疯已经是万幸。 他似乎理解予夏在长期精神压控下的矛盾与隐忍。 如果是他面对亲人长此以往的态度会如何 门内随着语音消失,紧接着响起一阵高跟鞋的脚踏声,由远及近。 周予秋一开门,看见黎初临站在会议室门口的对面,眉眼正对着门口,似看非看。 脚不由得顿住,随即双臂交叉摆在胸前,毫不慌张地眯眼仰视他,“我妹也是有本事,能把你勾住这么长时间,看见我们家的状况,你确定还要跟她在一起?” 黎初临并未注视她,视线越过周予秋身后,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予秋还有些狐疑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只有一道黑乎乎的木门。 忽地,那男人开口了,语调清淡,只是少些对待陌生人的和善温度。 “有你这样的家人,更要在她身边了。”他说。 周予秋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大笑起来。 她实在不理解会有人喜欢周予夏。 周予秋挑眉歪着下巴,红唇微启,“她这种胆小怕事的性格,究竟哪点吸引你了……外形?她可没我好看。” 黎初临终于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她们是姐妹,一起出去总会被拿来对比评判。 论二人长相,周予秋长得更像母亲,天生细眉大眼,鼻子的立体程度堪称鬼斧神工,因为像男孩子一样的性格,从小就受学校男生的追捧。 相比之下,周予夏小时候并不出彩,沉默寡言,总是低垂着头,带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她害怕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所以活得格外低调。 姐姐比她大十岁,自有了记忆起,姐姐总是光彩夺目,带着青春期少女的活泼灵动,而她却逐渐被抑郁症压垮。 过年时候,姐姐总能因为长相和性格总会获得亲朋好友的喜爱,她唯一能被亲戚记住的点便是学习成绩不错。 现在周予秋也近乎四十岁,又是生养了两个孩子的人,有些操劳后的发福,论体态气质早已不及年轻的妹妹。 在他看起来,只是认为周予秋的自信心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黎初临垂眸低眼看她,半晌,沉声问:“她是你唯一在世的家人,你这么恨她?” “恨她?我恨她做什么?”周予秋皱眉一下,随后也靠在墙边。 “我妈生她前,我曾经有个弟弟,可惜流产了。如果当时能生下来,我们母女也不会被亲戚欺负排挤……后来有了这个妹妹,自她会说话起,我就没见过她大声过,每天都乐呵呵的,乖巧又懂事……” 话音暂止,周予秋陷入了某段回忆,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我妈疼她,继父也爱她,虽然那个男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鄙夷地咂嘴一下,继续说:“她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的,都是她从我这抢走的,她的善良,温柔,优秀的成绩都应该是我的……” 周予秋从嫉妒中回神,她站直身体。 “说这些都已经没意义了。有些人注定瞩目,有些人注定被欺负,我这个妹妹就是第二种人,你也应该知道吧?她很自卑,想反抗想逃离,总是学不会乖乖接受命运。我也奉劝你一句,遇见周予夏,你也只会变得不幸。”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我只想说一句,人一定要舍得面子,才会自己过得舒坦。 ☆、 第61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六) 这时,有位工作人员从他们面前经过,自以为不着痕迹的从黎初临的脸上划过,显然是被这张脸吸引到了。 周予秋看那个人走过去后又回头留恋地瞧了一眼。 她轻笑一声,又把视线落到这个男人身上。 黎初临站直身子,修长的身形又稍稍被抬高几公分。 “她不幸,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家人。” “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咎于她,否定打压。予夏从未放弃摆脱困境,就算被病痛折磨,依然在努力挣脱病态环境。她温柔善良,拥有一颗坚定又强大的心脏,妥协于现状的你,已经失之千里。”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妹妹,却是对她下手最狠的人。你嫉妒自负,无端憎恨予夏,归根究底,只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已。做不到和平共处就放手,总有人比你更爱她。” 黎初临略前一步,低着眉眼,低沉着嗓音道:“尊重阿姨的选择,把房子留给予夏。” 周予秋拧眉,不满他的话。 “我比她多尽孝十年,凭什么才分到一点现金?你听她说怕我扔了遗物?那是在你面前装可怜而已。” 他并不理会周予秋的话,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两张名片,递给她,说:“我认识两个本地做生意的朋友,和你先生应该有合作往来,我已经请他们多关照,今晚,你先生就会收到消息。” 周予秋眯眼打量黎初临半晌,没急着接过名片,而是静静扫了一眼上面的公司名称,是步州市有名的本地企业家族。 今晚就会收到消息,意味着都已经安排好,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黎初临能和这种人结交,说明他家的实力至少不差,或者说十分有底气。 当然,如果她现在拒绝,下场也可想而知。 周予秋狐疑地看了眼黎初临,犹豫片刻,拿走那两张名片。 随后,黎初临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那张遗嘱确认书,静言看她。 收了好处自然要办事。 周予秋瞪着那张白纸好一会儿,随后打开笔帽,在签名处迟疑几秒,签下名字盖了红手印。 房子给周予夏,存款归她。 周予秋也没有和妹妹打招呼,签字完毕就离开了。 办公室里,周予夏正站在窗台前望着窗外树上的两只小麻雀出神。 上学时候经常听见室友同学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打电话聊天,互相打趣对方,畅聊天南地北,她一直很羡慕这样的关系,也不敢相信,仅仅基于血缘羁绊的关系,也能和平共处吗? 就算吵得再凶,也知道对方不会离开自己,因为他们是手足,是除父母外最亲近的家人。 周予秋从小叛逆好动,脾气和母亲一样固执。 她的童年,一半是母亲和继父争吵,一半是姐姐和母亲争吵。 拳脚相向,剑拔弩张都是平常事,当怒火在双方身上无法得到发泄,他们就会瞄准年纪最小最好欺负的周予夏。 她膝盖上,小腿上,后背上都有小伤疤,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记得每次秋天开学前暑假的最后一个礼拜,他们总会吵得特别激烈,周予夏也总是被误伤。 开学第一天,她总会带着伤口去上学,让她一度对开学特别恐惧。 现在双腿膝盖上一边是挫伤,一边是划伤,都是不同年份留下来的。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张同意书打断了她的回忆,签字人处写着周予秋。 周予夏哑然,抬头看向把文件摆在她面前的黎初临。 他眉眼舒展,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嘴角若有若无的上扬角度,是天生温润儒雅的气质来源,黑棕色的瞳仁在阳光折射下十分透亮剔透,像颗干净的琥珀宝石。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窗外是昨日骤风急雨过后的湛蓝色,一轮明亮的圆日将和煦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和他似笑非笑地神色异曲同工。 这个温暖的下午,他又一次将她拉出深渊。 周予夏没问他为什么姐姐突然又同意签遗嘱了。 第70章 分明她刚刚在这里还怒火冲天地训她。 只是以她对姐姐的了解,如果不是有了更大的好处,便是黎初临能言善辩,足以令她改变心意。 无论是哪种,她又欠黎初临一个人情。 周予夏还要请假留在家里处理些杂事,从公证处来后,打车送黎初临去机场先回江立。 她怕迟到,一进大厅就就忙去找柜台,却被黎初临及时拉住了。 距离登机还有些时间,还很充裕。 他环视一圈大厅,个子高看得远,一眼看到了休息区,于是牵着予夏过去坐下。 她狐疑了一会儿,还以为黎初临有话对他讲,紧张兮兮了半天。 结果那人只是坐在一旁闭目休息。 是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吗 可她高兴不起来,全程沉默不语,最后终于忍不住,偏头看旁边的人。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姐?” 黎初临抿唇,他原本不想告诉她,怕她伤心,可他现在更担心予夏不信任他。 他微睁眸,眉眼还带着缺少睡眠的倦意。 思忖片刻,柔声解释说:“五年前,在你和我分手一周前,你母亲曾约我见面,要我离开你,那个时候你姐姐也在。” 周予夏诧异,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为什么谁都没告诉过她? 她深吸一口气保持镇静,沉了语调,又问:“你们见过几次?” “一次。” 周予夏怅然若失地点点头,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斡旋在母亲和姐姐之间,她真的累了。 周予秋时常责怪周予夏,不论烦心事开心事什么都不和她这个做姐姐的讲,说她不重视姐妹情。 小周予夏有苦说不出。 她从小就喜欢这个亲姐姐,有什么难过纠结小秘密都会告诉周予秋,姐姐每次都会答应保守秘密,可是后来周予夏渐渐发现不对劲。 许多小秘密,不知怎么也被母亲得知了。 而且每次无论是谁和谁吵架时都会拿出来嘲笑讥讽她。 各种脏话浑话,有时候周予夏都觉得不可思议,母亲的骂人的词汇量真是庞大,句句不重样。 曾经,她也想过坐下来好好和母亲姐姐促膝长谈,希望以此改变母女姐妹关系。 换回来的只有忽视和冷漠,甚至更严重的谩骂。 既然无法理解共情,也就没有必要交流。 久而久之,她就不再和家人分享任何事情。 姐姐周予秋上学时,她年纪还小,说话方式还保留些斯文端庄。 可自从她走上社会后,该怎么形容,和世俗生活融合得恰到好处。 有时,周予夏忍不住想,是环境改变了她,还是她一直是这样的人。 她突然想到周予秋临走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自嘲地笑了下,“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叫我白眼狼吗?” 黎初临偏头望着她,等待她揭晓原因。 “因为七岁那年,特别流行电脑算命,我妈带我算了一卦,说我六亲不认,是个白眼狼。从那时起,她就这样叫我了。” 七岁的孩童怎么会理解白眼狼的含义。 周予秋从来不会顾及是否有外人在,大部分时间都这样叫她,后来她得知了这三个字的含义,忍不住哭了,周予秋便责备她,说她开不起玩笑。 某种程度上,她确实开不起玩笑。因为她心思细腻敏感,实在做不到像母亲和姐姐那样,骂过了就畅快了。 而她要花上很久的时间疗愈。 黎初临忽地牵起她的左手。 他的手掌比她大了一圈,干燥又温暖,手背上的凸起的血管一直延伸到手臂上。 “以后不会了。” 因为我会陪在你身边。 周予夏不敢对上视线,别过脸,缓了许久。 鼓起勇气说:“我的家人,你都知道了,也听到了我姐和我的对话。就算我现在已经不 在这里生活了,久远的回忆还是会突然跳出来折磨我。即使你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可我总会下意识别扭又挣扎,我甚至不能保证以后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那样的人,就算这样,你还想和我复合吗?” 他缓缓斜垂下眸,没有敷衍的笑容,也没有故作安慰的皱眉,只有没有任何表情的平淡。 她似乎可以透过那些漆黑浓密的睫毛看见他专注的眼神。 半晌,他郑重其事地说:“嗯,我想和你复合,我想一直陪在你身旁。” 忽地,他叫她名字,“予夏。” 她下意识抬眼望他,只见黎初临目光灼灼,黑眸幽深,不偏不倚地注视她,嗓音沉稳,富有魔力。 “我说过的话,句句肺腑,没有假意安抚。” 她知道。 她一直明白。 言语在黎初临心中的分量,她亦如此。 所以她才对自己说过因为不喜欢他才提分手的话耿耿于怀。 如果现在能测心率,周予夏觉得她的数据一定已经快到了临界值。 周予夏感觉周围的空气有些稀薄。 她默默用力呼吸,视线落在椅背上两人叠在一起的手,转移话题说:“你先回去吧,医院没你这个顶梁柱要忙坏了。”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深。 他问:“你呢?” “我今晚整理下家里,明天回江立。” 那人没回话,身体依然紧绷。 周予夏感觉他还在盯着自己,抬头直视黎初临,微笑着说:“我会回江立,不会不告而别了。” 看来她让黎初临有了阴影。 听见这句话,他的表情明显松了。 随后,黎初临展笑。 “好,那我等你。” ☆、 第62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七) 周予夏把黎初临送走后,在楼下遇见从前认识的一位邻居阿姨。 母亲生前待邻居好友很有耐心。热心厚道,质朴实在,忙前忙后帮过不少忙,阿姨知道她去世的消息感叹良久。 邻居沉沉地叹息一下,安慰她说:“你也别太难受,你能去大城市上学工作,你妈可骄傲了,每次都拉着我们夸你懂事争气。好几个月前买菜遇见她,说是你生日,要多买点菜做好吃的。” 周予夏应答着,只是这话有个让她疑惑的地方。 “您说我妈之前买菜要给我过生日?” 邻居没看出周予夏的疑惑,自顾自地说:“对呀,买了好多呢!她说怕做得不好吃,多买点菜备着。” “您还记得是几月的事儿吗?” “那时候天还不热,好像是……五月吧,我记得。”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在江立,而且一年都没有回家了。 她和母亲都是五月生日,日期相隔只差了六天,或许是母亲为了请朋友吃饭,才买那么多的菜,她最喜欢交友玩乐,每周都要组一两个饭局。 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万一呢? 邻居接着又说:“你妈说你工作忙不常回家,倒是很孝顺,每个月都往家里打钱,我要是有你这样的闺女不得乐开花,怎么样,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阿姨,我现在要马上回家一趟,之后再聊,不好意思。” 说完,周予夏道别,立刻往家里会跑,一口气都没歇,直接跑到了五楼。 进门脱鞋,来不及换上拖鞋,赶紧来到母亲的卧室,打开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找到相册,点开。 她跑得急,手指都在打颤。 周予夏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但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叫她继续翻找。 终于,指尖顿住了。 五月五日当天,有一张摆满家常菜的饭桌照片。 点开图片,大盘小盘一共12道,全都是一盘盘炖肉,凉拌肉的硬菜,又在餐桌旁摆了烟酒。 一看就是为了好友聚会准备的饭桌。 周予夏有点自嘲地轻笑一声,呆坐在床边。 她在期待什么? 母亲当时已经切断了和她的往来,难不成还会特意为她准备生日宴等她回来吗? 是她自作多情了。 这时候,手指不小心点到屏幕,滑倒下一张图片,是随便找了空白的纸张一角撕下来的,上面写着: 祝女儿28岁生日快乐。 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我们现在关系不好,但是我真心感到骄傲。 妈妈 熟悉的潦草凌乱的笔迹,这是母亲写的。 周予夏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雾蒙蒙的,顺着下睫毛滴到手机屏幕上发出啪嗒啪嗒两声。 原本以为早就流干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既然亲自为她准备饭菜,明明只要接电话就好,就算再忙她也会赶回来,可是母亲没有给她机会。 为什么嘴硬? 为什么这么固执? 一边拒接电话,一边写了这张纸。 上面还有涂改的痕迹,母亲大概思前想后了很久才写下的吧。 第71章 母亲的性格她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又心直口快,总是无意识说伤害人的话,事后又拉不下脸去道歉。 嘴上说着不肯原谅她,可那是她女儿,怎么会不爱? 那也是她的母亲啊,怀胎十月,给予自己生命的母亲,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一辈子有交集的关系,就算闹得再僵,她怎么舍得不关心母亲呢。 她爱母亲,却拿她的脾气一点办法也没有,自己又是退缩怯弱的性格。 既然无法和平相处,保持距离算是最优解。 可是现在阴阳两隔,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 所谓家人,彼此深爱又互相折磨。 黎初临飞机落地后,立刻给予夏打电话过去,没响两声,她就接了。 只听她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大抵他走后又哭了。 周予夏坐在母亲卧室的门口,迟迟不肯起来,她紧紧攥着电话,对他说:“刚刚警局的人打电话给我,说一个路人听到母亲车祸前的遗言,要务必转告给我。我妈她说……她说对不起我……” 并非周予秋所说的那样,母亲的遗言不是后悔生下她,在人生最后时刻都牵挂她。 脑海里全是想象中母亲躺在血泊里,紧紧抓住别人的手,努力挣扎着说话的模样。 一想到这,周予夏忍不住红了眼睛。 拼尽最后力气也要传达给她女儿的话,她好好听到了。 对不起,一直和她闹别扭。 对不起,用母亲身份把她强留在身边。 对不起,没有给她和声和气的话语。 对不起,给她一个充满争吵暴力的童年。 这是母亲第一次和自己道歉,也是最后一次。 这晚,周予夏和衣在母亲的卧室睡下,怀中紧紧抱着母亲生前的衣物。 妈妈特有的味道还残留在衣服上,她的表情竟是久违的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 伤口接触空气才能更快的愈合,周予夏揭掉了额头的敷贴,幸好刘海挡着,倒也看不太出来。 指腹的创口贴也被她撕掉了,有点疼,但是不严重。 她忍痛忍惯了,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周予夏早早起床,将家里仔仔细细地收拾一遍,容易落灰的家具全都用罩单盖好,舍不得改动家里的陈设,仍旧原封不动地放着,只拿了一张母亲的照片,小心地放进包里,锁好门窗,关闭天然气和电气阀门,拎了一个随行的方包就去机场了。 飞机在云端之上飞行,没有水蒸气的干扰,傍晚和清晨的太阳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火橙色,朝环形周围散发日光。 周予夏这次还是坐在过道位置,飞机一平稳,临床的旅客就把小窗板关上了。 她收回视线,环视机舱一圈。 普通的工作日航班,机舱内还有很多空出的位子,前排的旅客按了呼叫铃,找空姐要了条毛毯。 出发前她看了眼江立市的天气。 比步州市暖和五度,落地时候气温正好降下去,想着在室外的时间不长,干脆就没穿外套,穿着昨天的卫衣就登机了。 她刚刚找登机口的时候,有男生找她问路,脱口叫她同学。 周予夏当时就怔住了。 原来那人看她穿的休闲,以为是个同龄的大学生。 这件卫衣还是她上大学时买的,浅灰色,看起来很温暖,穿上感觉心里暖暖的。 她百无聊赖的揉了揉毛茸茸的卫衣口袋。 斜前方坐着一对母女,女儿年龄和周予夏相当,母女两人说说笑笑,桌板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正在播放最近热播的电视剧,两人分享同一个耳机,肩膀时不时因为隐忍的笑声抖动着。 周予夏不禁望着那对母女出神。 空姐看见周予夏发呆,以为在看自己,于是走到周予夏身边询问:“女士需要毛毯吗?” 周予夏礼貌摇头道谢,收回目光。 她摇摇头笑了下,干脆靠在椅背上闭目眼神。 人只有在失去时才会懂得珍惜,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人生感悟。 虽然还是会沉浸在回忆与痛苦之中,但是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她与母亲为了坚守的自己的信念,为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互不退让。 如果换做是自己去世,母亲是否会后悔? 周予夏忍不住设想这个问题。 只是答案永远不得而知。 记得她去外地上大学这件事,母亲先是吼叫谩骂迫使她屈服,找了各种方法想篡改她的志愿,可那时候她铁了心的离开家里,无论母亲用什么样的暴力行为,她都坚持要离开。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于是母亲转换方式,天天对着周予夏输出养育之恩的不易,从一个人怎么把她拉扯大,到高中时她把自己弄成抑郁,因为治疗花了很多钱。人到中年得了一身病,全都是因为周予夏,现在还要因为她的固执继续操心…… 事实证明,“软措施”对她确实奏效了。 时间却是在四年后。 那段时间,正值大五上学期。 周予夏忙着准备期末考试以及毕业论文,还涉及毕业后职业规划问题,每日焦头烂额。 母亲每日都会发信息过来问候,问她毕业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在哪找工作等等。 原本压力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再加之母亲每日的添砖添瓦,无疑每天都在压低她的抗压底线。 连和黎初临的关系,都被她开始不间断的审视。 最终,随着抑郁症的复发,她妥协了母亲。 毕业半年后,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参加了北市大学的研究生考试。 一根没有退路的救命稻草。 如果不成功,她恐怕自己就此崩溃,走上另一个极端。 没办法,她当时已经感觉自己处在疯狂的边缘。 出乎意料的是,她被录取了。 神似乎听到了她的求救。 周予夏的母亲高兴了几天,发现女儿又要离开去隔壁的北市读研究生,大发雷霆,对着她又哭又闹。 在去大学报道前的那半年里,是她复发以来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这次情绪反噬的厉害。 白天去打工赚钱,半夜总算回家了,又开始失眠噩梦。 没睡几个小时又要拖着铅坠的身子起来工作。 她当时还很庆幸,两次最狼狈的模样都没有被黎初临看到。 没有办法,高中时母亲就觉得她小题大做,还说治病费钱,所以她这次只能强撑着边打工赚学费,边吃着最廉价的抗抑郁药。 就算在这种情况,她还是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上学后也没停下兼职,生活才渐渐好过一些。 如果有人问她,母亲去世是什么感觉? 周予夏会回答:我爱她,但是如释重负。 她和母亲有着一样的固执倔强,思想的碰撞一直会持续到双方中任何一方消失才算告一段落。 就算母亲现在还活着,她们面对面对谈,也不会得出什么愉快的求同存异。 这场无休止的对立,终究无解。 周予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从谷底爬上岸后的坦然接受 两天以前,她如现在一样坐在客舱,止不住恐慌,害怕一下飞机就要面对母亲去世的事实。 这两天,她和姐姐的对话比近三年说过的话还要多。 也让她更加坚信了,试图与周予秋和解根本不可能。 她能做的,唯有专注自己。 静静等待内心强大的那一天,当她回忆起发生过的一切,都能释怀接受。 人这一生,有阴晴圆缺,才弥足珍贵。 周予夏无意识攥紧手机,相册里那张母亲留给她的祝福,是最珍贵的礼物。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如果你是周予夏,面对这些事情会有什么想法呢? ☆、 第63章 我喜欢你很多年(一) 黎初临对周予夏告白是在她大三的某个酷暑午后。 外面热气升腾,她怕热,一路小跑绕过校园里被阳光照射的地方,钻进了实验楼一楼的左手边最后一间教室。 教室没有一张课桌椅,只有几排实验研究用的器具。 周予夏开门后看见黎初临正弯腰垂头观察显微镜下的样本。 他听见动静后抬头瞥了眼进门的人,随后从实验台前起身,摘下橡胶手套和口罩,从样本冷藏室里翻出降温冰袋递给她。 周予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角渗出些细汗,她的马尾辫因为跑步有点松散,看见有人在,下意识拂了下被汗浸湿的鬓发。 黎初临穿了一件实验用的白大褂,他的侧脸轮廓在稍微灰暗的环境中格外凸显,唇角带着微弱的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睛映着桌上的白炽光亮,像在漆黑中耀眼璀璨的星系。 第72章 周予夏有点回避他的视线,迟疑一秒后,接过冰袋道谢。 只听对方温和的嗓音如清风拂面,对她轻诉,“反应成功了。” 周予夏的眼睛瞬间睁大,“真的吗?” 黎初临含笑点下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手套递给她。 周予夏立刻擦擦手,戴上手套和口罩,快走到显微镜前观测。 这个实验是黎初临的阶段性论文其中一个论证,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时间和剂量稍有偏差,就会导致失败。 黎初临和她轮流连续试了一个月,今天总算成功了。 周予夏克制不住高兴,又盯着玻璃片上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笑着对他说:“恭喜你,核心期刊绰绰有余了。” 黎初临倒是和平常的表情差别无二,看不出实验成功后的欣喜。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倚在她身旁桌前,沉了一下呼吸唤她:“周予夏。” “嗯?”她下意识应了一声。 “实验结束,你的任务完成了。” 他尾音渐轻,好似一根羽毛扫过心尖,让人听了止不住心颤。 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协助结束,他们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也没必要再见面。 故事有开场就有散场的时候,她没有权力做决定。 周予夏用力点下头,对他道谢说:“嗯,谢谢你让我协助,这个经验太宝贵了。” 黎初临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低垂着眼,似乎在犹豫。 周予夏有点不解,难道她说错话了?还是她有哪项实验步骤不对? 正当她仔细回想时,听见他问:“你今晚有空吗?” 她没多想,回答说:“有空。” “我们去湖边散步吧。” 黎初临少见的严肃让周予夏慌了。 再结合刚才的设想,她严重怀疑自己真的犯了操作问题,现在试验结束,找个安静的地方,开始一条条批判她。 周予夏掩饰不住的担心,小心翼翼地问:“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吗?你现在直说也没关系。”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顿了一下,答:“不是。” “没关系的,我可以承受。”她这次更加确定了。 黎初临有点无奈,“不是。” 奈何她没看懂,“没事,你说吧。” 叹息一声,他说:“我喜欢你。” 周予夏怔住,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黎初临抿唇扶额,有些别开视线。 他原本想晚上等气氛好些再说,没想到她误会他要说的话,而他也没忍住脱口而出。 “我喜欢你。” 黎初临又重复一次。 周予夏这次听真切了,她没听错,黎初临的确在告白。 这次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人换成了她。 周予夏对这种场合没经验,手指下意识握紧手里的冰袋,冰袋在她手心的温度下融化,从指缝流出水珠滴落到鞋上。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被凉得麻木生疼,条件反射松开手。 哐当一声,冰袋掉到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地面瓷砖光滑,冰袋一路滑倒墙角,又发出一声撞击的声音。 黎初临想牵起她的手查看,又觉得不太合适,挪动一步就停住了,余光只见周予夏的掌心被冻的通红。 他立刻关心地问:“没事吧?” 周予夏慢半拍反应过来,“啊?没事没事。” 黎初临见她受惊的模样,神情柔了几分,略带歉意的陈述事实,“我吓到你了。” 周予夏咬唇没说话,因为她确实对黎初临的告白感到意外。 她并非对他没有好感。 只是黎初临温和有礼,长相周正,不乏倾慕和追求者,只要他想,交到合适的女朋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自她上大学以来,从来没听过见过黎初临和女孩子谈恋爱,连暧昧都没有,足见人家眼光高。 这样的人,居然和她表白。 黎初临见她攥着手心沉默,温声解释说:“我怕今天结束后没理由约你。” 周予夏牙齿抵着下唇瓣,轻蹙眉心,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可以。” “嗯?” “晚上散步,我可以。”她有些紧张,一下比一下重地点头,把双手背在身后,继续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说,会说……” 她害羞,怎么都说不出那三个字。 “喜欢你。”黎初临替她回答。 周予夏迎上他的视线。 黎初临个子高,不得已的视线仰视让她气场都弱了。 他眉眼尽是温柔,双唇含笑,举手投足间从容舒展,毫无第一次表白的局促与紧张,故意重复也有些挑弄她的意味。 如他所想,周予夏羞涩地低头,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应声,“……嗯。” 黎初临虚握拳头掩去笑意,随后说:“下午下课,我去找你。” 下课那么多人,教室门口会不会太张扬了? 低头的人有点难为情,歪头思索片刻,慢吞吞地问:“我们可以在北门见吗?” 黎初临并未察觉她的心理活动,没有犹豫片刻,“也好。” 周予夏半退步拿起帆布包,还是很不好意思和他对视,边笑边低着脑袋后退到门口处。 她握着门把手忽地停住,思来想去许久,还是转身朝他快步走来,伸出右手。 黎初临有些疑惑,照着手势伸出右手回握。 只见周予夏跟上一步握住他的手掌,上下摇晃两下,一本正经地说:“我没什么经验,多多关照。” 黎初临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语义,微倾身弯腰,平视她的双眼,说:“我也没有经验,请你指教。” 周予夏抿唇浅笑一下,而后离开实验室。 他们算是在一起了。 周予夏也不知道她接受黎初临的告白是因为爱情还是出于靠近优秀的本能,或者说是对于黎初临选择自己的受宠若惊。 总之,她小心翼翼地维持在他面前的形象,得体温柔,时不时展露小女生的俏皮与纯真,在忘乎所以时及时收住情绪。 她做的很好。 恋爱中的黎初临,关心备至,温柔呵护,从不红脸和她争吵,给足了她信任感和安全感。 她很喜欢这样的状态,细水流长,耳鬓厮磨。 可是越是这样,周予夏越害怕。 害怕被黎初临发现自己的原生家庭,害怕他知道她得过抑郁症,害怕知道她其实还活在阴影下,不断压抑自己,性格扭曲又病态。 她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一句:正因为在乎,所以不敢靠近。 忽而,她觉得这个突然“灵光一现”的想法幼稚得可笑。 她认识黎初临十年了,正如他了解自己一样,周予夏也对他的性格几乎完全熟知。 他最明白尊重与体谅,又怎么会认为她不堪呢 说到底,都是借口,是她无法直视自己的出身和经历罢了。 思 绪到这里,客舱内的指示铃声突然响了。 飞机正在下降高度,即将准备着陆。 她抬手摸了下额角,目光又落在食指的伤口上。 大约正在繁殖新生细胞,两处伤口又痛又痒,一直蔓延到胸口。 正是愈合的时机。 航班落地已是深夜。 机场大厅里零零星星并没有多少旅客,倒是接机口人头攒动,人群都齐刷刷地望向门口,密切关注的视线让周予夏每次从接机口出来都很紧张,尤其是她知道从来没有人会站在这里等她。 于是她每次都会故作高冷,装作毫不在意从这里路过,然后顺着指示牌,直奔出租车方向。 大厅里有不少人拉客搭讪,周予夏全部礼貌微笑拒绝,走到扶梯门口时候,看见指示牌旁边站着一个修长的男性。 身姿绰约,在一众人群中非常扎眼。 黎初临里面穿着一件白色高领针织衫,黑色长裤,外套是件深蓝色的长款毛衣,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同色系的毛衣外套,头发柔顺,眉眼舒展,唇角若有若无的弯起弧度。 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偷瞄他,还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走上前搭讪。 黎初临微低头站定,对那几个女生摇摇头随后说了一句话,她眼看着那几个姑娘转过头来看自己,之后她们便悻悻地离开了。 想也不用想,黎初临是如何拒绝那几个被吸引的女孩子。 周予夏迟疑一秒,随后表情恢复如常平淡温和,抬步走到他身边,立刻闻见洗发水混杂沐浴露的清香味道。 她故作镇静地问:“你怎么来了?我没告诉你几点降落。” 黎初临面色不改,看见她倒是柔了神色,把手上的外套给她披在肩上,顺手拿过周予夏的行李袋提在左手上,走在她左侧,回答说:“心电感应。” ☆、 第64章 我喜欢你很多年(二) 第73章 周予夏安静扫他一眼,摆明了不吃这一套。 黎初临急收了诙谐,老实回答,“我查了航班表。” 她还是没讲话,但眼底的情绪明显转变了。 “手续都办完了?”他又问。 “嗯,都办好了。”周予夏应了一声,随意摸了摸外套口袋的内衬。 毛衣是黎初临的,衣服尺寸对她来说太大,又有男女衣服设计的差异,口袋大小比她撑开的手掌还要大两圈,空荡荡的却异常温暖。 黎初临领着“半路痴”的她直达走到停车场,轻车熟路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按了按,那辆立标奥迪车的车灯瞬间闪了两下。 他先把行李袋放进后排座位上,然后开门坐进前排的驾驶位,调整后视镜,系安全带,启动车子,动作自然流畅。 周予夏晚一步坐进副驾驶,环视一圈车内,轻轻叹息。 有些事情,就算她拼命否认,习惯默契骗不了人。 副驾驶的靠背上放了一个蓬松小巧的软垫,中控位置有一瓶温水,一个牛皮纸袋还有淡蓝色的保温杯,从杯口传出阵阵轻微的茶香,不用问,都是给她准备的。 这让她回忆起从前,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日子里,黎初临就颇照顾她。 一开始,周予夏只觉得他的礼节教养都是良好家教的结果,后来她渐渐发现,黎初临在对小细节的处理上全部源自于他刻在骨子里的温柔。 所有体贴细致并非出于讨好追求,而是他的天性使然。 所以在大学室友聚在一起讨论某个暧昧期的男生嘘寒问暖,倒水暖手时,周予夏不以为意,或许是因为她天天面对黎初临如何对待自己,无意识拉高了她心里那道交往对象的标准防线。 他把她宠坏了。 周予夏情不自禁扯下嘴角,完全没意识到显示屏提示系安全带的提示音。 黎初临观察四周后准备倒车离开,听见提示音一直作响,旁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余光瞥见予夏十指交叉摆在双腿上,思绪飘远。 见予夏入神,他没惊扰,而是直接抬手在她身前划过,拉过安全带替她扣上。 啪嗒,锁扣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缓慢而意味深长。 周予夏发呆之际,视野里突然多了一条臂膀,她整个人被拦在黎初临与椅背之间,没有一丝逃避的空袭。 鼻腔内满是他身上好闻的浴后味道,夹杂着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和呼吸。 周予夏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不由得心跳加速,紧张得吞咽口水,眼见着黎初临动作利落地帮自己扣安全带,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在胡乱期待,表情闪过一丝窘迫。 再看他弯起的海鸥唇线,有些故意为之。 黎初临没急着发动车子,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低音问她:“在想什么出神?” 她刷的一下红了脸颊,有点气虚地垂头下去,“不重要的事。” 他轻笑一下,没追问,慢慢踩油门开出车库,突然想到什么,又道:“袋子里有芝士面包,巧克力味的卖完了,保温杯里是刚煮的红枣茶,冷不冷?” 说着,黎初临调了下空调按钮,又要伸手去摸座椅加热键。 周予夏歪头看他,看见他的动作,急忙出声打断,“我不冷,谢谢。” 话毕,她扫了眼那个暖杏色的纸袋,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有些不好意思又怕辜负他的好意,顿了一下,转而拿起保温杯。 扭开瓶盖,试探性碰了碰水温,热而不烫,温度刚刚好,接着,轻抿一口茶水。 红枣配枸杞,还有一缕淡淡的中药的甘甜味。 味道有点熟悉,但她有点记不清名字了。 她临走前给姐姐打了电话,周予秋倒是没有再对遗产分配有何不满,还问她心情怎么样,请了几天假会不会影响工作,完全听不出之前指着她鼻子谩骂发泄的语气。 这下周予夏更加确定,必然是黎初临替她摆平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目光凝在伴随车速微微发抖的茶水表面,浅棕色泛着轻微的波动,上面可以依稀看到袅袅薄雾。 胃里暖暖的,口腔中那股枣香味还未散去,似乎比刚才更浓了。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停下。 黎初临忽地想起母亲的话,温声转述:“我妈听说你心情欠佳,让我找时间带你回去,她要好好安慰。” 周予夏侧眸半张唇,不知如何回复。 她还没从母亲骤然离世的消息中缓过来,如果再碰上黎初临母亲的安慰,恐怕会绷不住泪流满面,霎时她脑中浮现前几日自己对黎初临哭诉撒泼的“壮举”,心中愧羞。 可是直接拒绝,又怕阿姨难过,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黎初临见她半启齿,犹豫不定,于是 说:“你若不想,我找个借口就好。” “不是,是我觉得太麻烦阿姨了,我这种人不值……” 周予夏话没说完,反应过来自己又开始说这种自我贬低的话,立刻收言。 稍作停顿,微侧身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谢谢你,黎初临。” 周予夏的柔顺长发被随意盘在脑后,耳前吹落两缕纤细的鬓发,夜晚的明黄色灯光混着幽暗在她脸庞上一晃而过。 唯有那双杏眼中的明亮色彩一成不变,干净又温柔,一如她本人的性格。 黎初临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眼,对她的欲言又止和接二连三的道谢不赞同。 他说:“不要总是谢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予夏不赞同这话,“怎么能是应该做的,没有谁应该为谁做任何应该做的事情。” 她语速飞快,好像在说绕口令。 听的人和说的人好像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车内倏地陷入沉静。 黎初临扫了一鼻尖,语调里含着诙谐,“我明天就打电话给学校,你这个口才不当老师太可惜了。” 周予夏一个白眼给他,然后把保温杯放回原来的位置。 良久,她又问:“你答应给周予秋什么好处了?” 听见她话的同时,前面正好是一个红灯,他踩下刹车。 黎初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两张名片而已,对做生意有点帮助。” 周予夏观察他的表情一瞬,确认黎初临说的是实话。 她也不是不懂世故,如果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周予秋的态度不可能转变得如此彻底迅速。 周予夏歪头靠在椅背上,望着他如同艺术家精美设计过的侧脸,手心因为刚刚的红枣茶开始发热。 “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可怕,黎初临。” 黎初临不明其意,挑眉瞧她。 她头也不动地扫了眼前方的路况,继续说:“你对我太好了,好到不真实,好到让我觉得你有阴谋。” 黎初临勾了左侧的唇角,只是她的视线看得不真切。 只听他顺着自己的话,道:“是啊,我对你蓄谋已久,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盘算,没想到都十年了,还没到手。” 又是毫无杀伤力的白眼,“变态。” “只对你。” 周予夏不再理他,身子换了方向面对窗外,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副驾驶传出平稳的呼吸声,距离回家还有一段路程,于是黎初临打开常听的古典乐电台,调到合适的音量。 周予夏眼睛微睁开,上下睫毛间露出一个微小的缝隙。 她没有睡着。或者说,想到黎初临在身侧,她就睡不着了。 她满脑子都是那杯茶香,甜品袋子,抵在腰间的软垫以及他站在接机大厅与她对视的模样。 唉…… 忽地,她瓮声瓮气地叫他名字,“黎初临。” 那人从鼻间发出好听的疑问:“嗯?” 停顿一会儿,“没什么。” “黎初临……” “嗯。” “嗯。”她也跟着嗯了一声。 黎初临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吟吟地笑了,望了眼她的背影,问:“怎么了,有话要说?” 周予夏沉默片刻,提议道:“我们去散步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 歪头的人没了动静,愣了一会儿又说:“算了,太晚了。” 黎初临彻底被她弄晕了。 她分明有话想说,但又没有明说,只留给他一个看起来委屈又可怜的背影。 这要怎么理解呢? 街道两侧路灯快速闪过,平时高峰期堵车厉害的大道上畅通无阻,正前方一个标识牌写着:牵心湖700米。 某段久远的回忆在电光火石间闪过。 某个炎炎夏日,清凉的研究室里,他站在实验台前,望向那个被暑热沁汗的女生。 他人生中第一次对女孩子表白以及有些没按照预定设想的对话。 两个人同样青涩害羞,约好晚上去湖边散步,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 予夏没再说话,继续背对他,不知是否入睡。 第74章 驾驶座的人有些心乱了。 十五分钟后,黎初临进入小区停车场,倒车入库,按键熄火。 周予夏终于坐直身子,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左手突然被他拉住。 她几乎同一时间抬头看他,有点迷茫。 黎初临目光如炬,静静望着她,瞳孔中折射出外面的点点灯光,笃定地问:“你刚说想散步?” 周予夏瞬间慌了,抿唇低眸,“我乱说的。” 她抽出左手,想赶紧从车上下去,却被黎初临前一步发现。他加重了力道,握住她的手掌心有些微微发热,眼神一眼不错地停留在她脸上。 双唇微张,他只说了两个字,“说谎。” ☆、 第65章 我喜欢你很多年(三) 周予夏有点着急了,声音微颤,解释说:“在飞机上……在飞机上坐得太久了,想散步活动活动,但是现在太晚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感觉身前灼热的视线渐渐凉了下去。 半晌,他轻声道了句,“是吗。” 黎初临最终松开了她的手腕,斜靠着椅背。 肌肤的触碰瞬间消失,周予夏盯着被他拉过的地方,似乎还残存着他的余温,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也只能跟着愣在座位上。 她刚刚几乎是下意识想逃离,可是冷静了,这股情绪也逐渐褪去。 空气中有红枣茶的味道还有淡淡的面包香味,但都不及黎初临身上清爽的洗发水气味,让人贪恋不舍。 周 予夏于心不忍,乖巧坐在一旁,绞尽脑汁组织语言,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黎初临比她先开口了。 他低着嗓音缓缓道:“我要怎样做,你才能诚实面对自己。” 语气无奈又落寞,周予夏忍不住偏头偷看。 黎初临头靠在椅背上,额前的碎发盖着额前,遮去大半眉骨,眸眼半垂,胳膊搭在中控的扶手上,指尖垂在手刹的扶手正上方若即若离。 她是真的让他受伤了。 一股无名的情绪蓦然如箭林卷来,她的心尖不断传出细微的刺痛。 周予夏竭力保持镇定,随后用极微弱的声音说:“对不起,我喜欢你。” 还是说出来了…… 她闭眸蹙眉。 黎初临几乎话毕同时注视她。 周予夏深呼一口气,迎上他的眸光,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应该不仅仅是喜欢……” “我回来江立是因为你,想着就算不能和你在一起,默默守护也没关系。我都已经做好了你会生我气的准备,可是你没有,反而还和以前一样对我,甚至比以前还要温柔体贴。” “我犹豫过,也逃避过,但是这次,我不想再躲了,想和你散步是真的,想陪在你身边也是真的。我很抱歉当初和你单方面分手,我知道肯定伤害到你了,我也知道我亏欠你太多,多到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但,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吗?” 话到最后,周予夏紧绷到全身的肌肉几乎都在隐隐作痛,可还是执拗地提着一口气。 这些话,她迟得太久,浪费了太多勇气。 与黎初临相比,她的言行逊色大半,可是她不想再拖下去。 眼前这个人,值得被爱。 既然黎初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她,那么她也应该拿出相应的诚意来。 “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尽全力回应你。”她说。 黎初临眉梢舒展,一双墨色的眸子温柔得似乎能湿润万物,唇畔嵌着无边无际的笑意,连搭在中控位置的手指都开始不安分的轻轻晃动。 予夏才刚经历变故,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 是他不对,是他没有抑制住情感,冲动了。 黎初临徐徐吐出两个字:“嗯,好。” “还记得我说过吗?我等你,一个月,一年,三年……无论多久。” 最后四个字,似乎被他反复捻挑过,深深浅浅的勾在她的心弦上,伴随振动晕开的波动简直让人心动得要命。 周予夏感觉耳朵发烫,手掌心也全是汗,从来没觉得车内如此狭窄过,两个人好像把车里的氧气都消耗殆尽了。 她生怕再开口就把内心的躁动给出卖了,于是慌乱的别过脸,轻咳了一声,然后无声地深呼吸几下,头也不回地开车门,边道:“我该回去了。” 没走两步,周予夏又折返回来,打开后座的门拿过后座的行李袋,若无其事地添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未等前面的人回答,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关车门,跑进电梯里。 她回到江立市的第二天,精神科召开会议。 精神科的刘主任,虽然年龄五十出头,但是为人亲切和蔼,全然没有长辈教授的严肃古板,反而三天两头请同科室的人吃饭,也不会拉着下属变相加班听他讲话,吃完饭各自回家,一点不耽误,大家私下里都叫他佛祖主任。 刘主任环视办公室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精神科许久没有这样整齐出勤了。 他背着手,笑眯眯地宣布道:“今天有两个好消息,一是周医生正式回归,二是欢迎李清婕医生拿到执医资格证,正式成为精神科实习医生。” 一个年轻的住院医生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鼓掌。 李清婕不好意思地挠头,颔首道谢,和周医生对上视线,看见她用口型说祝贺。 鼓掌声渐停。 刘主任继续说:“今天大家下班没什么事一起聚餐吃个饭,老位子如何?” 除了值夜班的一位医生和两名护士外,其他人全部参加聚餐。 办公室立刻再次欢呼起来。 其他人提到团建吃饭都愁眉苦脸的,说是增进感情其实就是带薪加班。 偏偏他们科的人最不一样,果然佛祖主任才能带出来一群佛系下属,最开心的当属清婕。 她进精神科有些日子了,现在拿到了资格证,上次又来了两位新来的实习医生,一下子就从全科室的新手摇身一变成了前辈。 整个科室因为年轻的血液加入变得活跃起来。 周予夏还有另外一个医生要去巡诊,就先离开了。 与此同时,黎初临的查房队伍一如既往地乌泱泱一片。 前两天他调休又请假,一回来首先想到的是学生有没有松懈。 巡诊半小时了,他们还没有从第一间病房出来。 平常内科查房看诊,没多少手术,抽问仔细,所以没有两三个小时是完不成的。 今天内外科两个看诊队伍擦身而过,一群小实习生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的队伍。 内科的人疑惑不解,明明他们平时都看不见神外的人,一问就是查完了、刚走,今天倒是碰巧能遇见,只是他们怎么看起来都被榨干了似的,各个精疲力尽。 一打听才知道怎么回事,黎教授今天心情极好,把细枝末节的只是都考察了一遍,并且奖励每位实习医生一篇三千字巡诊心得。 内科的巡诊队伍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后,黎初临才带着一行人从护士站路过离开,转而去另一栋住院楼。 护士瞧了眼黎教授身后欲哭无泪的小朋友们,小声问旁边的人,“今天,黎医生有烦心事?” 旁边的人正在敲键盘,闻音也扫了眼黎医生的背影,若无其事地回道:“有吗?还是平常那样吧。” 她打完字后,双手握拳覆在胸口处,颇为感动地说:“这样的温润如玉的美男子每天都能看见,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工作待遇。” “难不成……”护士双眼一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是黎院长的阴谋?” 其他几个人纷纷探头过来,同时“啊”了一声。 那个护士眨巴眼睛,好家伙,原来都在听啊。 她解释说:“提升医院门面形象,增强江立医院竞争力,降低离职率。” 一个人听后扑哧一乐,点点头,倒是十分合理,说:“不过父子是真帅,好羡慕院长夫人……” 另一个低头看书的护士悄悄挪动座椅凑过来,故作神秘地说:“其实,我听到一个八卦……” 其他几人默契对视一眼,凑耳朵过来,洗耳恭听。 那个护士把书一合,犹豫再三,低声道:“我之前听见黎医生和院长夫人打电话,让黎医生赶紧带儿媳回来吃饭。” 此语一出,几人瞬间惊讶捂嘴。 霎时,铺天盖地的问句响起: “黎医生名草有主了?” “什么时候?” “男的女的?” “都说是儿媳了,当然是女的啦。” “我还听说……”那护士压低声音,招手让所有人凑过来,表情严肃,“是咱们医院的医生。” “难不成……” 几人面面相觑,点点头,同时念出一个人的名字。 “周医生。” “我?” 话题的主人忽地在他们背后出声,吓得几个交头接耳的护士们急忙正襟危坐投入工作。 第75章 周予夏没有听到刚才的话题,只听见她们念了句周医生,想了想,医院里确实只有她一个姓周,于是又问:“我怎么了吗?” 离她最近的护士急忙摇头否认,干笑两声,站起身,“没什么没什么,周医生有什么事吗?” 周予夏瞧了眼护士站的突然鸦雀无声的同事们,没再追问,温声说:“9304床的病人可以出院了。” “好的。” 周予夏笑了下,随后离开病房区。 她走后,众人长舒一口气。 下班后,予夏和科室的同事们一起去步行十分钟左右的粤菜馆。 刘主任和这里的老板是老乡,聚餐经常来这里,一来二去和精神科的同事都十分熟络,每次他们过来都会额外附赠两个小菜。 周予夏来过几次,安顿好位置后,她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时,坐她身边的人护士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周医生我忘记和你说了,产科李主任说有个产妇可能有产后抑郁,这两天上午如果有时间想请你过去会诊。” 周予夏回想上午的工作安排,思索片刻,回答说:“安排在这周三上午十点半吧。” “好的。” 另一个护士听见她们的对话,凑过来问:“就是那个刚生了对双胞胎的孕妇吗?” “是呀,还是对龙凤胎呢。诶?你怎么知道?” “其他科的人都知道这事,听说她婆婆不喜欢龙凤胎中的女孩,闹了三天了,不止 一次看见她婆婆骂儿媳,她老公在一旁就知道玩手机,不管不顾的。” 一个较年轻的医生听见这话,发冷似的搓了搓胳膊,说:“哇,好恐怖……打死我都不要结婚。” 另一个已婚的医生插话道:“这是人的问题,你看儿科赵医生,刚休完产假,宝宝超级可爱,婆婆帮忙带孩子,她老公是小老板,每天开车来医院接她上下班。” 那小姑娘愁眉哀怨着,“可是这种男人好难找。” 这话立刻引起几个单身姑娘的共鸣,她们全部来了精神,开始聊结婚生孩子的问题。 周予夏还沉浸在刚才的产妇传闻中,没加入。 “周医生,你怎么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予夏也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情感呀,成长了成长了。 ☆、 第66章 我喜欢你很多年(四) 突然,一个护士扭头问她,只见其他几人也看过来。 周予夏懵了一瞬间,不知道她们的话题说到哪了,浅笑一下,说:“我觉得自己更适合一个人。” 话落,不知谁感叹一声,“啊?黎医生好可怜喔!” 她弯着的唇角顿时僵住,几乎是皮笑肉不笑地问:“……黎医生?” “是呀,黎医生不是单恋周医生吗?” 话音一出,满桌安静。 连还在和几个年长的老教授聊天的刘主任都忍不住好奇地瞧过来。周予夏感觉全身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全桌人的视线齐刷刷向她扫来,似乎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周予夏尴尬一笑,低头抿茶没说话。 李清婕加了一块叉烧放进碗里,对这话不满,出声替周老师解释说:“哎呀,你们怎么能当面说呢,周老师不喜欢黎老师的话,多尴尬。” 几个护士面面相觑,抿嘴憋笑,几秒后实在忍不住扑哧乐出声。 “诶?” 李清婕没明白她们在笑什么,丝毫没察觉她的话不仅没起作用,反而让周予夏更不自在了。 李清婕隔壁位置的护士夹起一块叉烧放进她碗里,笑嘻嘻地对她说:“乖,清婕,少说话,多吃点。” 她来不及多想,急忙咀嚼两口嘴里的菜,边接过那块肉道谢道:“唔,谢谢护士姐姐。” 周予夏简直无地自容。 如果她前一晚没有向黎初临告白还好,偏偏她讲了。 这下好了,传绯闻传到本人面前。 否认,只怕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否认,传出去更是火上浇油。 她还是行使沉默权,安静吃饭吧。 赵庭之自从上次告白被拒绝后,没再主动联系周予夏。 这次因为学生心理健康评估的事情,来医院开会才算见到了。 再怎么说两人之前也是关系不错的前后辈,做不成情侣还是朋友,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会议结束后,赵庭之正在收拾资料,突然想到之前答应学姐的事情,问她:“我有个师姐在隔壁精神医院工作,一直在研究人格障碍的治疗方法,托我引荐人才,怎么样周师妹,有没有兴趣?” 周予夏自然乐意非常。 能让赵庭之互相引荐的人都是精神医学方面的专家人才,何况她一直对研究实验很有兴趣。 入职江立医院后,一直忙着看诊病人,没有机会参与课题学习的机会,况且她并不满足于只做个普通的临床精神医生。 散会后,周予夏跃跃欲试,和赵庭之告别后赶紧回了精神科,准备研究资料。 赵庭之从会议室出来时,看见一个穿着手术服配白大褂的女医生站在会议室对面,没留神,正要抬步离开。 只听那位女医生叫住他。 “赵先生,我叫李舒芸,神外科的,我听予夏说,你曾经研究过癫痫方面的课题,可以请教几个问题吗?” 李舒芸最近接手一位癫痫病人的病例,有意愿和同科室的教授联合发表研究,急需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幸而予夏推荐了赵庭之对这方面有研究的医生学者。 赵庭之略停顿一下,他认出了李舒芸,开会时经常见到,总是安静地在本子上记录信息,他有印象。 “李舒芸医生是吧,当然可以,只不过我的研究方向还是偏向精神医学,神经外科的知识我恐怕……” 她解释说:“没关系,我也是针对癫痫造成的精神障碍问题想问问专业人士的意见。” “如果能帮到李医生就好。” 两人走到大厅一角的咖啡厅找位置坐下。 霍然今天早上还没跟手术,里面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卫衣,早上来了直接套了件白大褂,屁颠颠跟着瞿朗从扶手电梯下来。 他双手插在兜里,边扭身子边哀求着:“瞿老师,你就告诉我吧~这次题目真的太难了。” 霍然摇头晃脑,因为撒娇的语气,路过的人群不自觉瞧了过来。 只是瞿朗霍然两个人都是脸皮厚的社交达人,完全不在乎外人的目光。 黎初临这次给霍 然布置的题目涉及神外科麻醉,这是霍然的薄弱环节,查了很多参考书教科书都没有头绪。 正好看见瞿朗又来神经外科串门,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无论瞿朗去哪,他就跟到哪,不得到满意的答案不罢休。 从七楼跟到五楼,再到二楼,现在又到了一楼。 霍然感觉自己自带雷达系统,总能第一时间观测到八卦。他随意一瞥,正好看见赵庭之和李舒芸在咖啡厅的一个圆桌前坐着。 李医生梳着低马尾,她不喜欢喝咖啡,点了一杯蜜瓜酸奶,是咖啡厅新出的饮品,昨天下午听手术室的护士推荐来着。 两人同侧而坐,桌上放着一叠文件,偶尔翻页,两人非常认真地交谈。 霍然被这画面打断了思路,痴笑着,“这个画面,嘿嘿。” 瞿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李舒芸侧脸映在阳光下,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勾勒出侧脸柔美的线条,她坐得端直,微微倾身,不知在讲什么,然后望赵庭之浅笑一下。 霍然没眼色地感叹着:“李老师真不愧医院唯二的美人,和谁一起都看起来好般配。” 瞿朗没有从那对“般配”的人身上收回视线,停住脚步,问他:“唯二,另一个是谁?” 他嘿嘿一笑,“当然是我的师母,周医生啦!” 瞿朗挑眉侧身,“他们在一起了?” “还没,反正迟早的事,叫一声也没坏处。李医生也算是我的半个手术老师,要是什么时候也有了男朋友,我就圆满了。” 瞿朗睨了他一眼。 怎么比他还热衷做月老? 瞿朗没走,又打量一会儿那两个谈话的人,眼珠一转,然后对霍然说:“你想知道这题目该怎么写是不是?” 霍然倏地转头看他,眼睛放光,点头如捣蒜。 瞿朗故意卖弄悬念,笑了下,话锋急转而下,“就不告诉你。” 话毕,他迅速转身,朝西北角的螺旋步梯走去。 霍然一路小跑跟着,把想到所有夸人的成语一股脑地倒出来,“啊?别呀,瞿老师你脾气最好了,善解人意,聪明绝顶,技术高超……” 瞿朗听得烦了,没走几步忽然拔腿就跑,结果在病房转角处和穆臣撞个正着,幸好他反应及时,没造成相撞事故。 第76章 只是晚一步跟上来的霍然不知道,重重怼在他身后。 还是追尾了。 穆臣被撞得稍稍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说:“瞿医生,该给病人插管了。” 瞿朗幽怨的瞧了眼身后的霍然,随后摸出兜里的表。 不好! 他忘了今天上午还有二十个眼科手术麻醉等着,啊,快迟到了。 可是转念一想,霍然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的,此刻要做手术对他竟然是个好消息。 瞿朗立刻笑了,故作遗憾地说:“哎呀,太可惜了小霍,我的档期排不开,不过不用担心,我给你推荐麻醉科的人形字典!” 话落,他拍拍穆臣肩膀,轻轻用力,把他往霍然面前一拱,扭头就跑。 一个年长的护士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眼前突然嗖一下窜过去一个人影,定定神,看见那人的背影,厉声喊道:“瞿医生,医院非紧急情况不能跑步!” 瞿朗急刹车,朝着护士做了一个敬礼手势,留下十几米开外的霍然与穆臣大眼瞪小眼。 霍然鼓着腮帮子,对身边的人无辜地眨眨眼睛,笑嘻嘻的,“穆臣哥哥……” 穆臣扶了一下歪掉的眼镜框,平淡地回答说:“我比你小一届。” “穆臣老师。” “……” 昨天霍然和李清婕吵架了。 虽然吵架对这对欢喜冤家来说并不是稀罕事,只是这次两人的气氛明显有点奇怪。 为什么吵架来着呢? 李清婕有点记不清了。 大约是昨天午休的时候,霍然试图从她身后悄悄吓她?还是听见她说想谈恋爱,他推荐了在骨科的同学? 总之她这两天工作太忙,以至于对很多事情都没了耐性,反正他也不是一两次招惹她。 今早上班,李清婕发现她桌上放着一个益生菌,还有她平常喜欢的可颂面包和乌龙奶茶,包装贴了一张便利贴,一个手画的哭泣小狗表情。 拙略又潦草,可就是看起来很可爱很顺眼。 她看见的瞬间就笑出声来了。 不必多想,歪歪扭扭的画技必然出自霍然。 她抬眼看了下时间,这个点儿估计霍然还在医院值班,于是她去超市买了罐咖啡和一包霍然平常爱吃的开心果,准备去住院部走一趟。 住院医生的值班室一片寂静,三四个床位都空着,只有霍然正趴在桌上小憩。 如今是他住院医的最后一年,也是他距离成为主治医师的最关键的一年。 设置住院总医师岗位,目的是为了在晋升为主治医师前承担较多的工作量,以得到高强度工作压力的锻炼。 省市级的神经外科一直是热门科室。 江立附属医院一共有十位住院医师,其中住院总医师只有霍然和另外一个同学,却包揽整个科室的大部分工作,任何患者异动都要把他们拉过去,工作量可想而知。 李清婕记得他上次离开医院半径五十米活动已经是一个月以前了。 这么一个爱玩的人现在为了工作,整日埋头苦干,每天还能保持活力已经很不容易,还能顾及她的情绪,她还对他撒气,想到这,李清婕暗暗自责。 于是她拿过盖毯轻轻披在他身上,又拉开他身旁的座椅坐下,和他面对面趴在桌上,望着这张睡沉的侧脸出神。 ☆、 第67章 我喜欢你很多年(五) 霍然比她年长,活泼友好,和瞿医生一样是个招人喜欢的社交小能手,五官并不算出彩,但组合在一起就是特别合适,单眼皮但是有双大眼睛,唇形饱满红润,笑起来像金毛一样可爱。 之前霍然安慰她,露出少有沉稳正经的模样,又穿着一身白大褂,里面是浅蓝色的洗手衣,真和他的老师黎医生可靠信赖的模样有些相似。 老实说,她和霍然相处很舒服,不用特意摆出端庄拘谨的模样,拌嘴吵闹,不用担心说错什么话惹别人不高兴,因为霍然并不会往心里去。 该需要他的时候呢,他又会认真仔细完成,那身松垮的手术衣穿在身上别提多帅…… 值班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李清婕突然一个激灵站起身。 瞿朗站在门口,开门的手僵住,头不转眼转,看了眼熟睡的霍然,又看看慌张的李清婕,恍然大悟地捂住自己张大的嘴巴,轻手轻脚的从外侧把门关上。 把门 严丝合缝关上后,瞿朗再也克制不住嘴角的笑容,双手往身后一背,一个劲儿地摇头感叹:“春天真是恋爱的季节。” 路过的护士听后笑了,停住脚步说:“瞿医生,我记得你说冬天是恋爱的季节呀。” 瞿朗会心点头,仍然带着慈祥的笑脸,“春天冬天都是恋爱的季节。” 护士乐得更开心了,又道:“现在都秋天了。” 瞿朗顿了两秒,摊开双手,一副人生导师的神情,“一年四季都是恋爱的季节。” 值班室内,霍然忽地被动静弄醒,坐起来边打哈欠边揉眼睛,盖毯从他肩头滑落至座椅上。 他缓了缓,看见李清婕站在旁边,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表情看他。 霍然眨巴眨巴眼睛,慢半拍问:“嗯?你怎么来了。” 他余光看见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罐他常喝的咖啡还有一包开心果,脑子顿时清醒了,立马反应过来。 她是来求和的。 李清婕仍板着脸,说:“看一眼你还活着没。” 霍然拿过咖啡,啪嗒一声打开易拉罐,丝滑浓厚的口感瞬间灌满口腔,乐呵呵地问:“你特意买给我的?” 她执拗地否认,“不是。” “唔?”霍然刚喝下一口,没来得及咽,腮帮子鼓着。 李清婕故作面无表情,解释说:“超市促销,买一送二,赠的。” 霍然咽下那口咖啡,重复一遍她的话,“买一送二?” “对。”她还没意识到口误。 只见霍然歪头纠正道:“买二送一?” 李清婕这才反应过来,佯装淡定,“嗯,买二送一。” 谁知霍然的没眼色在这时候散发的淋漓尽致。 他说:“可是你不喝咖啡吧。” 李清婕半张唇愣了半天,最后故意大笑起来,边说:“这是咖啡吗?哈哈,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 霍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李清婕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随即恢复冷淡的表情,朝门口走去,“你走,我忙,不是,我忙,你走……我的意思是……你先忙,我走了。” 她现在恨死自己这张嘴了,糊里糊涂都说了些什么啊。 “等等。” 霍然叫住她。 李清婕没敢回头,“干,干嘛?” 身后的人问:“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李清婕以为他想对昨天的拌嘴补救,忽地转过头来,盯着他就说:“不行!要赔罪也是我请你!” 她看起来态度坚决,不会给他反驳的机会。 霍然有点迷茫,瞧了眼手里的咖啡罐,这不是已经赔罪了吗? “你坚持的话也行……只是我还有别的话想说……” 别的话? 旧账新账一起算? 难不成她的小钱包今晚要被掏空了。 想到这,李清婕有点欲哭无泪,人总要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买账…… 霍然也不知道她的脑回路是怎样的,看见她的表情慢慢暗下去了,真是想象力丰富到可爱。 李清婕紧紧攥着衣袖,一咬牙一跺脚,终于才憋出一句话,“晚上见!” 霍然心里发毛,看气势,怎么感觉她一会儿要和自己打一仗? 到了约定来会诊的这天,周予夏准时来到妇产科。 妇科和产科在同一楼层,六楼。 精神科正对楼下的妇科,所以她特意从大厅绕了半圈,从神经外科旁边的楼梯通道下来。 走廊墙壁上画着很多宝宝与母亲的合影还有各种科普知识,墙壁的颜色都是淡粉淡蓝的色调,和儿科那边的颜色有点异曲同工的味道。 产科候诊室坐了一排等待孕检的妇女,大部分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有两三个独自来的年轻女孩,垂着头坐在角落里,似乎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脸。 靠近抽血室的门口有几个孕后期的产妇,棉签压着胳膊手肘内侧,身边专门有护士陪同,看样子是刚抽完血,怕她们晕倒特意陪在身边,算是医院的人文关怀。 周予夏一进科室就看见分诊台前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熟悉的一头到下巴长度的栗色头发,周予夏走到她身边,轻声叫她。 “穆医生。” 穆心闻声转身过来,看见是周予夏,说:“你来了,我们去办公室说。” 话落,她拿起台上的病历本,然后带着周予夏走进一间双人办公室。 和穆心共用一间办公室的医生今天上夜班,不在工位上。 第77章 穆心看起来木讷寡言,其实只是不爱说无关的话而已,和弟弟穆臣的耿直相比,穆心因为常年面对孕产妇,态度用词都更委婉些。 周予夏只有刚入职的时候和她吃过两次饭,在群里周予夏话最少,其次是穆心。 因为穆心对烤肉,并且拥有一双看肉识龄的火眼金睛,周予夏印象深刻。 穆心把病历单放在桌子上,直奔主题,说:“产妇名叫钱默,上个月生下一对龙凤胎,因为身体不好一直留院观察。现在住院三天了,身体水平一切正常,本人情绪低落,刚生产完应该多躺下休息,可她总站在走廊发呆,饮食睡眠都是很不好。” 周予夏会意点头。 孕产妇受激素等各方面影响,情绪波动大,产后如果关心不及时很容易产生抑郁情绪,一般不用医生干涉,可是既然产科医生专门请精神科会诊而不是心理科,说明病人情况不乐观。 之前在饭桌上听到护士间的传闻,有些在意,于是周予夏问:“听说钱默的婆婆不喜欢女孩,钱默丈夫关心甚少?” 穆心点点头,“我也听说了。每次查床她婆婆的表现并没有异常,只是有一点,钱默的丈夫才22岁。” 周予夏诧异一瞬,“钱默呢?” “29岁。” 相差七岁的姐弟恋。 倒也没什么,只是从经验上判断,男方心理成熟年龄会稍晚于女方,如果年龄差距过大,造成思维方式的差异,或许会成为产妇抑郁症的诱因。 了解完情况后,周予夏去病房见产妇,路上等了李清婕一起,她还没遇到过产后抑郁患者,跟过来学习学习。 妇科病房靠近通往隔壁产科的走廊,有不少准备这两天生产的孕妇在走廊里来回散步,方便生产时婴儿更容易出生。 钱默所在的病房在走廊左手边第一间,里面一共六张床位,有三张没有病患入住。 她的床位靠窗。 她和清婕到的时候,钱默穿着蓝白色的花纹病号服,头发披散着,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台前。 窗户半开,一开房门,一阵凉风把窗帘吹得飘起来。 今天降温,她在距离窗边两米处就已经感受到从窗外传来的凉意,钱默只穿着一件单薄松垮的病号服,一直站在风口上。 周予夏徐徐走近她身边,轻唤产妇名字:“钱默?” 钱默没回应,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周予夏用和蔼的语气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精神科医生,叫周予夏,介意我们说说话吗?” 钱默耷拉着眼皮,整个人无精打采,没有回头。 半晌,她语气轻飘飘的,反问一声:“精神科?周医生?”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双唇微张,啊了一声,“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话落,钱默转身又躺回病床上,面朝窗外的方向,对着天空发呆。 她并未对到来的医生有什么反应。 周予夏挪动一步走到窗前,征求钱默的意见,柔声问:“今天气温低,你才刚生产完,不能着凉,让我关上窗户好吗?” 钱默静静望着,而后发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应答声。 周予夏把窗子关上后,拿了一个铁板凳在床边坐下,边观察病人状态边例行询问。 李清婕拿着笔记本站在床尾,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病情症状,周医生的语气动作也都是她学习的要点。 钱默眨眼的动作都极其缓慢,双眼下乌青一片,手指也没有血色,垂在身体两侧。 对于周医生的提问总要迟疑一会儿才会回答,而且多用反问句,句子简短,并且几次红了眼圈,但是始终没有掉下眼泪。 没聊多久,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开门进来,她看见身穿白大褂的周予夏坐在病床身旁,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医生,立刻笑意盈盈上来问好。 她就是钱默的婆婆。 周予夏起身,说:“您好,我是精神科医生周予夏,听说钱默状态不好,我来了解情况,您是病人家属吧,咱们出去说。” ☆、 第68章 我喜欢你很多年(六) 钱默的婆婆穿了一件宽松的印花长裙,她站在门口没挪动脚步,听医生这样对她说,打量下了儿媳妇,点点头应声。 周予夏嘱咐清婕给钱默拿几个量表测试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和钱默的婆婆出房门,走到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 关上门后,周予夏直截了当地问:“您是钱默的婆婆?” 妇女点点头。 “是您在照顾孩子和产妇吗?” 又点点头。 周予夏会意,沉下目色,说:“这样,我也不和您拐弯抹角了,钱默的精神状态不好,情绪低下,食欲不振,行动迟缓,是典型的产后抑郁表现,不能再发展下去。” “产后24小时内,体内激素水平会急剧变化,如果产前心理准备不足,产后适应不良,缺乏关心支持以及婴儿性别、周围人员的态度和健康状况都和产后抑郁症有紧密联系,最近钱默表现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钱默婆婆听后,愁眉苦脸,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生了孩子了怎么还想不开呢?” “听护士说,生了一对龙凤胎?”周予夏问。 婆婆点头,又叹了口气,“儿女齐全,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周予夏翻开笔记本,准备稍作记录,问:“您和钱默平常相处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发生争吵或者不和?” 婆婆垂眼思考一会儿,摇头否认,“钱默父母去世的早,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家里的儿子不成器,得了这么一个懂事又温柔的儿媳妇,她从来不敢大声说话,更别提跟我吵架了。” “您儿子是怎么样性格呢?” “我儿子啊,他不懂事,一看见钱默就喜欢上了,又追了很长时间才在一起,两人还没结婚就怀上了,后来他又说不办婚礼。大夫你知道的,男人本来就是孩子,现在真有了小孩,我急得不行,他照样没事人似的。” 周予夏明白了,继续说:“这样吧阿姨,您让您儿子有时间来精神科一趟?我需要和他了解下情况。现在刚生产完,产妇心情不好也会影响宝宝,长期下去一家人的精神情况都会被影响,他作为丈夫和父亲,这时候置身事外不合适。” 钱默的婆婆倒是极为尊重医生的意见,连声好好是是答应。 周予夏给清婕发了一条信息,先一步回办公室。 过了十分钟,李清婕带着量表结果敲门进来,说:“钱默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不能够独立完成测评,一共做了两个量表,第二个量表是我一个个念问题给她听,选出来的。” 周予夏看了看量表情况,清婕选择的是最常用的症状量表,汉密顿抑郁量表(hamd)以及汉密尔顿焦虑量表(hama)。 hamd:21分 hama:12分 中度抑郁以及轻度的焦虑。 李清婕感觉情况不是很乐观,问:“周老师,钱默需要吃药治疗吗?” 她继续往下翻看更详细的症状概述,回答说:“钱默症状在轻中度范围,因为在哺乳期,应该首选心理或者认知行为疗法,如果没有改善或者症状恶化,才可以考虑使用药物治疗。” “而且目前没有广泛接受的用于哺乳期女性治疗抑郁症的药物算法,所以必须要熟知每种情况下进行的个体化风险收益分析,并且考虑到母亲的临床病史以及婴儿的接受药物程度。” 话间,周予夏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清婕,道:“这是我从经手病例中收集的哺乳期用药研究,已经确认对母亲和婴儿有效无害的药物有5种,这份给你当作之后治疗的参考。” 李清婕不可思议,连忙双手接过文件夹,她接过之前怕把纸张弄脏,特意在褂子上擦干净手心里的汗。 一共82页,堪比硕士研究生毕业论文的厚度,是周医生呕心5年的病例研究成果,连对婴儿暴露量都有详细介绍,含金量比学校教的参考书还要足! 李清婕吸了下鼻子,软软地喊她:“周老师。” “嗯?” “你什么时候带研究生,我第一个报名。”李清婕眼泪汪汪,看起来颇为感动。 周予夏浅笑,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好呀,可不许反悔。” 清婕坚定地抿嘴,“必须的。” 周予夏被她逗笑,随即打开电脑,说:“不是免费给你的,刚住院的两个病人交给你来负责,有什么疑问来找我。” 李清婕把文件夹抱在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别说两个了,四个,六个她都答应。 自从那天,周予夏在车里对黎初临袒露心意后,黎初临对她的关心度更上一层楼,连带着精神科的医生护士也跟着沾光了。 精神科最不近人情的科护士长都开始打趣周医生。 说她是精神科的小福星,黎医生经常过来串门后,护士都春风拂面,脾气好了几倍,病人投诉率也下去一半。 第78章 周予夏语塞,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黎初临有事没事就跑来她办公室休息,一开始还找些借口,说瞿朗睡在他办公室,他经常加班熬夜,黎初临不忍心打扰。 几次后借口也不找了,拿着电脑,像进自己的办公室一样轻车熟路,直接坐在沙发上办公。 周予夏今天值夜班,打算趁夜班人少,抓紧把前几天落下的工作完成。 正忙时候,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扫了一眼来的人,又投入工作中,两人很默契,没有多余的寒暄,各做各的。 不知过了多久,周予夏活动下肩膀,无意间抬眸看了眼黎初临。 沙发上的人不知何时开始,也望着她。 突然交汇的视线,让她心滞了一下。 周予夏赶紧佯装无事发生,低头继续打字,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猿意马。 回过神来,五个字打错了四个字。 周予夏撇嘴,默默删掉错字,故作平静地说:“同事在传流言。” 他缓缓合上电脑屏幕,手肘撑在膝盖上瞧她,淡淡地问:“关于什么?” “你和我,”周予夏咬唇停顿几秒,“说你单恋我。” 黎初临双眸微垂,挡住眼底的笑意,附和道:“确实是流言。” 周予夏挑眉,他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只听那人抬眼,亮出毫不掩饰的眸光,说:“我们互相喜欢。” 周予夏无语,她好端端提这个干嘛,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她皱鼻眯眼 ,故意恶狠狠地对他说:“你敢说出去,就完蛋了。” 轮到坐在沙发上的人挑眉了。 不错,会威胁人了,虽然没什么杀伤力。 黎初临下巴微抬,装作不明白问她:“哪件事?” 她立刻皱眉咬唇,“我说喜欢你这件,不然还有哪件?” 黎初临沉默片刻,扫了眼门上的玻璃窗,朝她摆摆手,压低声音说:“强吻我这件呢?” 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周予夏感觉如果自己是小动物,一定在这一瞬间炸毛。 她扯了下嘴角,用力敲回车键撒气,随便找了个借口,“酒后失德。” “你当时还没喝。” 被无情拆穿。 周予夏不死心,咬紧道:“一时冲动。” 黎初临看见予夏的小表情变来变去,实在有趣,于是从沙发上起身,向她所在的办公桌走过来。 心中立即警铃大作。 周予夏全身绷直,双手握拳,像是在提防人类的小兔子。 黎初临故意越过办公桌的侧边,在距离座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缓缓抬起右手靠近她的脸颊,没有触碰,略停两秒后向上移去,整理她额前的碎发。 伤口已经长好了,除非离得近否则看不出来。 周予夏僵住了。 明明他没有碰到,她却不自觉身体发热,耳朵的外廓渐渐泛起一圈红晕。 她刚刚居然在脑子里下意识闪过一些危险的想法…… 黎初临察觉她的反应,情不自禁勾起唇角,起了逗弄的心思,轻挑尾音:“在期待?” 周予夏向上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气哼哼地向后挪动椅子,和他拉开距离。 谁知她向后挪一步,黎初临便向前近一步。 她赌气地挪了好几步,黎初临悉数跟进。 咣当一声,椅子紧贴墙面,无处可退。 黎初临得到了“欺负”她的目的,眉展眸笑,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脑袋,好像真的在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拍着。 周予夏条件反射地用手背打开他的胳膊,从椅子上站起来。 谁知黎初临这时刚好靠近一步。 她突然的起身,让两人面对面而站,距离极近。 他们的衣角微贴在一起,稍不注意就会肢体接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予夏惊呆了,下意识仰头。 映入眼帘的是黎初临的脖颈,她看向他时,黎初临的喉结正好上下滑动一下。 再往上看,灯光洒在他背上,他的脸逆着光,下巴与下颌线轮廓衔接流畅,皮肤干净,没有一点胡渣,如同一块美玉,视线再上移,是纯粹漆黑的双眸。 周予夏隐隐约约能在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面面相觑。 窗外夜色清美,办公室的温度却直线上升,黎初临身上混着消毒液和肥皂水的气味,随着呼吸时的热气浮在她脸侧。 周予夏应激得僵硬住,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让现状陷入更加糟糕的窘境。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黎初临的兴趣爱好:喜欢予夏,想予夏,逗予夏。 ☆、 第69章 我喜欢你很多年(七) 黎初临也有些吃惊,眼前的状况有些失控。 予夏白白净净的,白大褂里面是一件立领的嫩黄色针织衫,手指在桌面上点来点去,视线和他交会片刻后游移在他身后的事物上,还尴尬地舔了下嘴唇,唇瓣上折射出透亮的光泽,大眼睛慌乱得来回乱窜。 他们静静站定,谁也没有先轻举妄动。 倏地,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黎初临回神,摸进口袋拿出手机,是急诊手术。 周予夏被铃声吓得一个激灵,迅速别过脸。 黎初临微侧脸接电话,余光瞧见予夏被吓到了,于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稍作安抚。 这次她没再反抗。 挂断电话后,看见予夏还神情未定的模样,他唇眼的笑意若有若无,让人分不清是嘴角天生的弧度还是真的在笑。 黎初临替她摆弄好额前的刘海,温声说:“明天下班一起吃午饭。” 周予夏低着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 那人离开半晌后,周予夏仍然心有余悸地用手掌覆在胸口的位置,一遍遍深呼吸。 全身发软得厉害 “好危险……” 她刚刚很想吻他。 第二天,周予夏刚吃过午饭回来。 一个小护士跑到精神外科,上气不接下气,冲到门口就喊:“周医生?周医生在吗!” 周予夏正在分诊台旁边的洗手池前洗手,转过身应声。 “我在。” 她认出来了,是今天上午在产科守在产妇身边的小护士。 小护士叉着腰,边大口喘气边说:“钱默在走廊哭着喊着要跳楼,穆医生让我来找您去救人!” 周予夏随即和小护士一路快走下楼走到产科和妇科之间的连廊通道。 还未见到人,先听到了从通道里源源不断传出的哭喊声。 钱默跪坐在地面上,哭得嗓子都哑了。 不少产妇和家属都站在不远处围观,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远处,钱默婆婆又气又急在一旁来回踱步。 周予夏走过来,立刻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来得匆忙,额前的刘海散乱,白大褂里面的杏色衬衫丝带都被掀起来搭在了右肩上。 穆心正半蹲在钱默身边,伸手拉着钱默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奈何钱默激动,怎么都不成功,一向平和的穆心都有些着急了,看见周 予夏来了,解释情况说:“阿姨来看孩子,钱默死活不同意,一直跪在地上求不要带走她的孩子。” 周予夏走到钱默身边,同她一起跪坐在地上,调整下语气,温柔地说:“钱默,没有人要带走你的孩子,我们先从地上起来好不好?” 钱默眼泪纵横,几近失声,双手紧紧抓住周予夏的衣袖,哭着说:“医生,医生救命啊,我婆婆要把我女儿卖给别人,求求你帮帮我,孩子是我的命啊……她不能这样做,不能啊!” 周予夏顺着钱默抓住自己的双臂,手面翻转,握住她的双手,语气坚定,连声安抚她的情绪:“好,我帮你,不会有人带走你的孩子,不会的。” “深呼吸,不会有人带走孩子,深呼吸。” 钱默喘着气,在周予夏的引导下,一次又一次深呼吸,终于逐渐冷静,双手也松开了。 周予夏一边轻声安慰她,一边扶她站起来,然后朝身边的护士使眼色,把钱默送回病房。 钱默走后,周予夏走到钱默婆婆身旁,只见婆婆被儿媳吓得惊魂未定,双手按在胸口。 大概觉得儿媳很丢人,刚才一直不敢靠近一步,现在人已经送进病房,她单手半掩面,靠在墙边的栏杆前捶胸顿足。 周予夏淡声道:“阿姨,能和您去办公室聊聊吗?” “啊?哦,行吧。” 周予夏看钱默婆婆走进早上那间没人在的办公室后,拉过穆心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也进了办公室。 她掩上门,只留了一个小缝,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钱默婆婆:“能告诉我刚刚发生什么吗?” 钱默婆婆愁眉苦脸,焦躁又委屈,说:“也没什么,我就是怕病房里空气太闷,想抱孩子在走廊转转,对她的病情也有好处是不是,谁成想她突然就冲出来对着我又哭又喊,医生,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啊……” 第79章 她们没说几句,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轻轻推开。 穆心拿着平板电脑,扫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婆婆,走到周予夏旁边,按了播放键。 走廊的监控录像,正好拍到钱默所在的病房门口。 录像中,钱默婆婆怀抱一个婴儿从病房走出来,鬼鬼祟祟的,把房门从身后轻轻带上,正好遇见一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她立刻背对着两人躲开。 待那两人走远后,又观察了下左右,然后朝儿科方向去了,下一个监控镜头中,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环形扶手电梯前,要往大门口走去。 这时候,钱默光着脚从病房里跑出来,拉住婆婆的腿脚,监控录不到声音,但是看钱默的神态动作,很明显对钱默婆婆抱走婴儿的行为不知情,再结合刚刚她在走廊里哭着喊着求医生的模样。 穆心和周予夏对视一眼。 穆心手探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周予夏冲她点了下头,于是穆心一句话未说便出门去了。 周予夏合上电脑,仍然保持温和的语调,对钱默婆婆说:“阿姨,您在这先冷静,稍微休息一会儿,按照规定我们得报警,详细情况等警察来了再说。” 钱默婆婆一听报警,眼睛瞪大,着急地说:“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带孩子透透空气,这怎么至于报警啊,你们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相信您,是我们必须依照程序。”她解释道。 “我是孩子的亲奶奶啊,你们不信谁也得信我呀,这是真用不着报警,俗话说隔辈亲隔辈亲,我能害我儿子的骨肉吗?” 穆心打完电话又走进来,看见钱默婆婆情绪激动,嘴里一直振振有词地对予夏连番轰炸。 她站在门口,也劝说道:“阿姨,别激动,只要你配合,很快就能解决。” 钱默婆婆眉头紧锁,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打量,忽然激动,二话不说起身朝门外走去,“用不着,我对警察没什么好说的!” 穆心就站在门口,先一步挡在钱默婆婆与房门之间。 钱默婆婆见状更着急了,上手想要推开穆心,两人在房门口僵持不下。 周予夏几乎同时也走了过来护住穆心,怕婆婆对医生动手。 看着逼近自己的两名医生,钱默婆婆慌张至极,也失去理智,用力推搡着,一使劲,把穆心推到门外,差点牵连撞到路过的病人。 周予夏下意识一手护住婆婆的后脑勺,一手拉住她。 只是钱默婆婆用力挣扎,双腿一直用力蹬,指甲用力在她手背上划出道道红印。 瞬息间,三人在妇科走廊扭成一团。 看似混乱,其实只有钱默婆婆在强烈反抗,周予夏和穆心都小心注意,拦住她的同时,小心不让她受伤。 婆婆挣扎中,脚踹倒碰倒门口的海报铁架子,差点砸到自己的腿上,幸好穆心手疾眼快挡住了。 这时候警卫闻声跑过来,加上医生护士围着,钱默婆婆没辙,只能被团团围住,坐在走廊的铁椅上。 大约十分钟后,警察过来处理后续。 原来护士所传钱默婆婆不喜孙女是真,她试图暗中买卖交易,今天带着婴儿走出医院便是想给对方看看女孩儿的模样。 钱默自卑于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世,在婆婆面前从来不敢顶嘴不满。 婆婆嫌弃钱默年纪大,不同意她和自己的儿子办婚礼,只挑了个一般的日子去民政局领证,一家人吃了一顿饭就算礼成了。 钱默刚生下双胞胎的那天晚上,睡梦中听见婆婆和人打电话,话语间好像要把自己的女儿送走,加上产后激素紊乱,才一蹶不振,今天下午婆婆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欢喜异常,一直留神看墙上的时钟。 后来趁钱默不注意把孩子抱出去了,她才激动得连鞋也没穿,冲出去拼命阻拦。 此事一出,钱默婆婆被警局扣留,再也没来过医院。 钱默父母早亡,身边也没有能照顾她的人,只是每天守着孩子望着窗外发呆。 又过了一周,钱默丈夫才露面接妻儿回家休养。 周予夏开了治疗抑郁症的药,嘱咐钱默一定要按时服用,又和她丈夫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把所有注意事项仔细和丈夫交代清楚。 妇产科的人都说钱默丈夫对家事不管不顾,在她面前倒是一点看不出。 丈夫听说妻子情绪不好,十分焦急,又保证回家一定劝母亲接受两个孩子,对于周医生的嘱托全部点头答应。 夫妇离开医院后,病房的小护士惋惜垂头叹气。 周予夏听见了,问:“担心钱默?” 护士怅然地点点头,说:“回家就真的无依无靠了,要是受委屈谁能帮她呢?” “妇幼电话给她了吧?” “嗯,按周医生的主意,我多写了五张纸条塞在她的行李里还有衣服口袋里。” 周予夏弯了下唇角,安慰说:“医院能做的也只能到这了,等来复诊再看吧,别太往心里去。” 医院负责救病扶伤,他们就算担心钱默的身体状况,但她已经不符合医院的住院条件,只能回家调养。 出了医院的门,医生护士再挂心也只能旁观。 大家都是女人,或多或少同情钱默的遭遇。 只是重男轻女的现象每天都会在医院上演,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想管也管不过来。 医院就是一个看遍人间冷暖的地方。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最近在准备新作品,忽然发现我好爱用“默”字给配角起名字,而且这类角色通常人如其名,沉默内敛,不行,得跳出这个套路...... ☆、 第70章 我想吻你(一) 距离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十分钟车程的仁宁精神医院,是全国排名第一的精神专科医院。 仁宁病院外观与普通综合医院并无差别,只是这栋主建筑的设计颜色以草绿和天蓝为主,看起来更像是一幢疗养院。 走进门诊大厅,全双层玻璃落地窗的设计,能够保证日光照射量充足。 精神病院的设计理念以为病人营造温馨温暖的环境为宗旨。一楼墙面是浅绿色,二楼是浅黄色,再往楼上依次是浅粉色,浅紫色,浅蓝色,每层分区功能不同,设施颜色也不相同。 周予夏凭着上次来这里看望孙木苇的直觉,一进大厅直奔正对面左手边的拐角处,找到直达电梯。 到达6楼,按照指示走到一间办公室前,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瞧,一位医生正在伏案写字。 她礼貌叩门,间隔两秒,听见里面的人应声。 此次拜访的是赵庭之介绍的师姐,单攸宁教授。 北市大学精神医学博士出身,现任仁宁精神医院主任医师,江立市精神疾病研究中心导师。 周予夏开门站立,微笑问好,“单主任,你好。” 单攸宁停笔抬头,直接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说:“周予夏医生是吧,快请进。” 又走到饮水机旁边倒一杯温开水给她,笑道,“你来,我可算有了救星,小赵也真是的,有你这样优秀的学妹也不早点给我介绍。” 单攸宁看不出年龄,皮肤紧致光泽,没有丝毫皱纹,及肩短发被利落地梳在脑后,还带了一副无框的老花眼镜。 周予夏道谢,接过水杯放在桌前,说:“我也是偶然和赵前辈有工作往来重新熟络,多亏他,才有幸能参与您的研究。” 单攸宁也在会客的小沙发上坐下,道:“也不是什么重大研究,只是一直在做的反社会人格治疗。心理、药物、手术都在尝试,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周医生可以参考一下,不用急着回复我。” 接着,她从沙发旁的铁皮柜子里拿出一沓文件,是病例的阶段研究报告以及相关测试。 周予夏双手接过病历本,本子厚得像一本书,随意翻到最后一页的页码,居然有足足200多页。 她缓缓折回至第一页的患者信息。 姓名:白时祺。 年龄:27岁。 学历:高中毕业。 危险性等级评估:4级(最高5级) 家庭概况:父亲以及一名同父异母的姐姐(暂未接受遗传基因鉴定)。 人格描述: 善于伪装情绪状态; 从未成年起反复出现违法行为,具有冲动性,不顾后果性; 漠视自己以及他人生命安全,缺乏基本人伦道德观念; 缺乏同情心,同理心,经常欺骗,利用,操纵他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病情概述: 18岁被确诊为反社会性人格障碍,伴边缘性人格障碍。 周予夏翻到下一页微怔,白时祺的犯罪事实密密麻麻写了几乎一整页,她只是大概浏览了几下,就能看见盗窃,故意伤害等等多项罪名。 看来情况颇为严峻。 单攸宁缓了一下,解释说:“白时祺的父亲在得知儿子患病后就对他置之不理,我们的研究员先找到他父亲,表明希望通过研究治疗改善白时祺的人格障碍。当然是有志愿补贴的,他父亲签了同意书,从那时起白时祺一直住在医院。” 第80章 “他住院的第一年反抗意愿强烈,危险性评估直接升至四级,到现在也维持在这个级数。虽然平时看起来和正常人毫无差别,但是只要有机会得手,就会造成严重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 周予夏边听边点头。 人格障碍的造成因素有很多,先天遗传以及环境影响,甚至十岁前如果有品行障碍或者多动都会导致成年后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形成。 就目前阶段,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特定治疗可以长期改善人格障碍,这条路上注定反复试错。 这份厚厚的资料里试了许多治疗方法,包括现在十分推崇的认知行为疗法以及药物使用。 周予夏又往后面翻了十几页,上面详尽描述了每次心理访谈内容,还有电休克以及经颅磁刺激治疗方案,甚至还和神经外科联合尝试了深部脑刺激手术,也就是治疗严重精神分裂的脑立体定向手术。 也是无不尽其用了。 这时,她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个令人心滞的名字上。 合作导师这栏写着:黎初临。 她紧绷的神经在默念这三个字时明显放松些许,淡声道:“原来黎医生也曾经参与过。” “是。不过手术效果不明显,这方面的治疗方案暂时搁置了,”单攸宁答了一声,忽地想到什么,抬头望她,“他是你们医院的吧?” 周予夏弯唇回答,“他是我大学时期的学长。” 单攸宁听见这话,轻轻一拍手,欣喜道:“是吗?这样看我们四个应该一起吃个饭,你我,赵庭之再加上黎初临。” 周予夏微怔。 事情的发展方向出乎她的预料。 单攸宁教授是行动派,立刻约了当晚的饭局。 等她和单教授先一步到约定的饭店时,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坐下没五分钟,黎初临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进来了。 一进门,他第一眼落在周予夏身上,眸光随之微动,然后神色从容的与单攸宁简单寒暄两句,自然而然朝予夏的身边走去。 他微颔首,“单教授。” 单攸宁点下头回应,像认识多年的旧友一般打趣他道:“好久不见,现在也得叫你黎教授了。” 他抿笑摇头,随后拉开她身侧的椅子入座。 黎初临今天去参加国际脑肿瘤研究大会了,单攸宁打电话时他刚下会议,单攸宁只说有熟人让他务必要来,他就开车赶过来了。 原来她说的熟人是予夏。 黎初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衫,系了一条黑色领带,领带上别了一枚银色领带夹。 他穿的正式,连短发也打理过,额前的黑发微翘着,额骨与眉骨极顺畅的连接,让他的侧脸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硬朗与冷峻。 周予夏觉得自己欣赏的视线太过赤裸,赶紧收回视线后抿了一口茶水。 “黎教授身体怎么样?”单攸宁继续问,怕周予夏疑惑,又和她解释说,“他爷爷和我爷爷是棋友。” 周予夏会意。 黎初临将那件黑色外套倒扣搭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然后收卷袖口,半开玩笑地口吻回道:“老样子,八十多岁非要参加马拉松,被负责人劝回来了。” 单攸宁扑哧一乐,打趣他:“还得是黎教授,这生活态度比你年轻多了。” 黎初临始终带着浅浅温和的笑意。 他抽过纸巾擦 了下桌面,然后拿过她眼前的茶壶,先替单攸宁和她续茶,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单攸宁见惯了黎初临的得体礼貌,并未察觉他的“特意”关照,随手拿起桌上的坚果,说:“听周医生说,你们是师兄妹?” 哒一声,茶壶被轻置在玻璃盏面上。 黎初临神色未变,嗓音平静低沉,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是。” 此话一出,周予夏,单攸宁立刻看向他。 单攸宁的表情稍显疑惑,暗暗扫了眼他身边的人。 周予夏则双眸掩不住诧异。 以她对黎初临的了解,她有预感绝对是有更加语出惊人的回答排队等着。 果然。 黎初临面色不改,抬眸看对面的单攸宁,语气悠悠然,“我们是师生。” 周予夏扶额无奈,脑海中忽地想起那天在大学门口吃饭时候自己的回答,都过去多久了,他还记得,还在这个时候翻出来气她。 只能说,论腹黑,他们伯仲之间。 于是她只能难为情地对单攸宁说:“他开玩笑的。” 单攸宁半眯起眼发出意味深长的单音,饶有兴趣来回瞧两人。 她认识的黎初临可不会说出这种话。 单攸宁立刻来精神,问:“你们,是情侣?” “不是。” “不是。” 这次他们两个同时否认。 周予夏故意没和旁边的人交汇视线,硬撑着对单攸宁浅笑一下。 只听身侧那人声音不紧不慢,补充说:“我在追求她。” 单攸宁拼命遮住肆意泛起的唇角,笑意却从眼睛里跑出来,她无言地点点头,很自觉地没有戳破两人怪异的气氛。 周予夏没吱声,别过脸去冷静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喝一口茶水。 算了,放弃挣扎吧。 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赵庭之一脸歉意,“抱歉,我没迟到吧。” 单攸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呼他进来:“没有,人齐了,点菜吧。” 她单手示意赵庭之身后的店员拿菜单过来。 赵庭之进门后先和周予夏笑了下,晚一步看见黎初临也在,愣了一秒,随后和他点头致意。 黎初临同样点头回应,两人就算打过招呼了。 单教授吃得尽兴,拉开周予夏另一旁的椅子坐下,和她聊天。 忽地,周予夏惊讶地捂嘴,说:“骗人的吧,单教授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单攸宁听到此话高兴坏了,傲娇地挑眉一下,“实际43岁。不过我经常听见有人这样夸我。” 不论是恭维还是事实,这句话明显戳中了单攸宁的小心思。她更开心了,忽然想到什么,探身去拿自己原来位置的手机,边说:“我的儿子都初三了,超帅的。” 她打开手机,指尖翘着,准备翻相册,动作倏地停住了,抬头望向两位沉默的男士。 周予夏眼神疑惑,也抬头顺着目光看他们两个。 “可以吗?”单攸宁问。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请看章节标题!!! ☆、 第71章 我想吻你(二) 周予夏不明白。 又不是给他们两个看,为什么要问他们? 赵庭之耸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黎初临眉眼含笑点头。 周予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忍不住微微扯了下嘴角。 单教授不亏是和病人常年斗智斗勇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让她自叹不如。 她下意识扫过身旁的人,不偏不倚地和那双墨眸对上实现。 隔壁包间的把酒言欢之声,杯盏交错之声瞬息间消失了。 她的视野里只剩下黎初临嘴角微翘,眉眼清亮的冠玉似的面容。 幸而这感觉只存留了顷刻。 她飞快回神朝单攸宁笑了下,搓了搓发麻的指尖,落下视线在手机照片上。 照片上一个清秀的男生身穿校服,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水灵灵的小鹿眼睛和母亲的如出一辙,淡唇皓齿,两边的虎牙若隐若现。 面容稚嫩,但是能看得出长大后的帅气轮廓,一定是个校草。 她脱口而出:“校草。” 单攸宁听见她下意识的感叹很骄傲地扬下巴,颇为苦恼地说:“是吧,我猜肯定有很多女同学给他递情书,好苦恼,该选哪个做儿媳呢?” 周予夏浅笑侧眸。 初次会晤以为单教授只是和蔼可亲,深入了解后居然是这样的活泼风趣的人。 面由心生,单攸宁仍然保持年轻心态,言谈举止全然没有老学究的做派,难怪看起来和她仿若同岁。 两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聊到人格障碍上,说起了白时祺。 提到这个病人,单攸宁忍不住叹息一声,有些可怜他,“白时祺住院五年,这么多年,家人竟然一次都没来看过。” 人格障碍虽然有生物遗传因素,但是如果童年家庭教育适当的话,成年后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做出违法行为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绝大多数和家庭环境脱不了干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周予夏不由得脑子里闪现这句话。 在她看来,任何人的人生但凡细看,都是如此。 有时她也会想,白露单纯憎恨她至极,如果她能够对白露的人生弧度窥探一二,或许也会发现白露不为人知的心酸与苦楚。 第81章 她即将面对的病人,白时祺。虽然病例上三言两语将他的前半生囊括大半,但深究至极,是否也会有令人唏嘘的过往。 单攸宁继续道:“现在研究重点放在心理治疗和药物研发上,”她瞧了眼黎初临,又说:“三年前黎初临手术治好了他的物质成瘾,但同时出现了bpd。” bpd,边缘性人格障碍。 患者会认为自己被抛弃忽视,感受到强烈的恐惧或愤怒,这种情绪变化通常只持续几个小时,在这种情绪下会做出疯狂冲动的行为,甚至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周予夏几乎同时问:“并发症?” “可能。” 她垂眸思考片刻。 一 位服务员轻轻叩门随即拉开扇门,在座的人眼看着另一位端上一道水煮牛蛙进来。 麻辣鲜香的味道霎时充盈整个包间。 单攸宁见周予夏没动筷,特意把牛蛙转到她面前,热情邀请说:“予夏,吃牛蛙,这家做的超级美味。” 周予夏瞧见那圆滚滚的盆里清楚可见的牛蛙肉骨形状,瞬间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忽地听见黎初临替她解围,“予夏和我都对牛蛙过敏。” 单攸宁立刻点头,挪动玻璃转盘,又叫赵庭之夹牛蛙,边问:“过敏?我头一次听说对牛蛙过敏,对什么物质过敏?” 黎初临盛了一小碗药膳排骨汤放到予夏面前,煞有其事地回答说:“对外形过敏。” 单攸宁没忍住,捧腹大笑,差点被辣椒呛到。 连赵庭之听了都禁不住摇头无奈。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位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黎教授居然会冷不丁冒出这样的诙语。 似乎有些理解周师妹为何对他念念不忘。 四人都彼此认识,专业上又有交叉点,话题不断,畅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饭局结束后,几人出了饭店。 单教授的车今早送去检修,说要搭赵庭之的车回去,黎初临顺理成章同予夏一路回家。 赵庭之上车后便一直沉默,等红灯时也若有所思模样。 单攸宁瞧了眼时间,又给家人发了条马上到家的短信,打个哈欠,悠悠说:“要不要听听学姐的情感建议?” 赵庭之回神,抬眉轻笑,“请。” 单攸宁倚在副驾驶,食指在空中边画圈边道:“我认识黎初临,也了解你。周予夏是个漂亮姑娘,性格温婉,长得可人又讨喜,但是师姐劝你,趁早放弃。” 被一语道破。 赵庭之握住方向盘的手轻微收紧,忽地,他笑了。 大家只是吃了一顿饭的时间,就被看出来了。 究竟是他隐藏得不够好,还是师姐眼睛太毒? 他问:“师姐眼光犀利,不过我想问,为什么?” 单攸宁继续解释着:“别看黎初临不温不火的,对谁都没兴趣,他对周医生情深十年,你和予夏是四年前认识的吧?” “这种事情也要看先来后到吗?” “当然。不过更重要的是,予夏也喜欢他,互相爱慕又有默契,你没到之前,黎初临说他正在追求周医生,予夏也没有否认。” 话落,她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爱心。 赵庭之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的笑意不减反增,却有些淡淡的苦涩。 单攸宁说得对,当局者迷,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他实在不能昧心否认,于是叹气坦白,“我已经被拒绝了。” 单攸宁突然抿起嘴巴,腮帮子鼓着。 原来都到这一步了。 她手指并拢,轻轻拍几下在司机的肩膀上,然后用一贯宽解患者的话安慰赵庭之。 黎初临上车后就把音乐电台打开了,正在播放肖邦的c小调夜曲。 悠扬婉转的钢琴旋律源源不断从音响中传出,周予夏对这首曲子蛮心仪的,只是她现在的心思并不在陶冶情操上。 她歪着下巴平视前方,眉心蹙着,淡淡出神。 “在想那个病人?”他问。 周予夏讷讷地点两下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说:“嗯。如果没有外部条件,常理不会突然出现bpd。” 黎初临透过后视镜扫了眼后面那台试图超越的大众汽车,略微减速,待车况稳定后,复开口:“病人叫白时祺对吧。” “嗯。” “是白露同父异母的弟弟。” 周予夏侧眸疑惑,“你怎么知道?” 黎初临和她视线交汇一秒后,再次专注在路况上,轻声回答:“白时祺的手术同意书是她签的。” 周予夏静静看他几秒,狐疑地问:“三年前的手术?” “嗯。” 周予夏禁不住眯眼。 就算他过目不忘,可是三年前的一个家属签字他都记得,这也太夸张了吧。 机器人都会定期删除内存。 黎初临余光看见周予夏蹙眉,神色古怪,不知道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于是解释说:“之前几次来医院闹事时候,做了背调。” 这才是他能回想起的原因。 周予夏被说服地点了点头,只是她心中突然升起另一个疑问。 半晌,她问:“警方说,白露被学校辞退是被高层举报,是你吗?” 白露横行霸道这么多年都没被曝光,结果仅凭一个举报就落入现在的地步。如果是黎初临暗中促成此事,那么一切都变得合理。 她身侧的窗外,忽然有辆小货车呼啸而过,因为车与车间距近,有点危险将近的压迫感。 周予夏默默攥紧腰间的安全带。 片刻,等那辆货车终于消失在他们视野中后,黎初临总算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轻轻从鼻腔发出一个单音。 “嗯。” 听到回答的周予夏屏息沉思一会儿,随后缓缓道:“所以她突然将近一个月都没来医院闹事……” “为什么?你明明不曾理会这种事的。” 这一点,她和医院的同事都持同样的观点——黎初临虽然认真负责,但还没有热心到干涉这种事不关己的烂摊子。 那么理由只有一个…… “我怕她伤害你。” 和她设想的一样。 周予夏垂眸,思绪混乱。 虽然后来白露还是找上她,但是如果没有被揭发,恐怕她现在只会遭受更多侮辱。 周予夏这时候才想起松开握在手心的安全带。 黑灰色的带子被弄得皱巴巴的,她用手指揉了揉上面的痕迹,余光正好扫到之前被自己戳破的指腹。 一条浅褐色的结痂有点蜕掉,她还记得前两天这位置痒痒的。 周予夏的眼界内突然出现一只干净的手掌,修长的手指缓慢勾起她的食指,动作温柔又慢条斯理,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 黎初临正好停在十字路口的白线内,等待红灯的车队有点长,前面那辆车的尾灯红光混着橘色的路灯照在两人的脸上。 他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唯有眸光清晰。 “不要乱想,不要觉得亏欠我。” 他的尾音轻轻扬起,让人听了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周予夏感觉她的心事如同一个被吹得圆鼓鼓的泡泡糖气球,他话音刚起的瞬间,气泡破了。 她有些怅然地说:“是啊,我觉得亏欠……你一次次帮我,我却帮不了你,你也不需要我帮。” 她最不喜欢欠人情。 礼尚往来,麻烦得很。 黎初临每次帮她护她,她只有接受的份,因为他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总能游刃有余地把一切都搞定。 他并不赞同她的话,“怎么不需要,我经常找你帮忙。” ☆、 第72章 我想吻你(三) 周予夏这就不懂了,他什么时候要她帮忙了? 有的话,绝对忘不了。 只听黎初临低着嗓音,娓娓道:“每次工作累了,见你一面或者听见你的声音就恢复了,这还不够吗?” 周予夏成功被他逗笑,微微勾起唇角,忍不住歪脑袋。 见达到了目的,他又说:“你真的觉得不自在,可以换位思考,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你也会像我这样做,对吗?” 周予夏想了一下,好像,是的。 “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出于个人意愿,你要安心接受,”他面色不改,忽轻了语调补一句,“最好能成为习惯。” 她没有说话,静静打量他的侧颜。 成为习惯有两种含义,一是说以后这种行为只会增多不会减少;二是变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样他们就离不开彼此了。 无论他表达哪种含义,简而言之便是,他们的余生都会紧紧交缠。 李清婕在和霍然偷偷交往,说是偷偷,其实也算光明正大,毕竟他们没在一起时就经常一起活动,在一起后,别人也不奇怪。 两人上次吃饭后就确认了关系,现在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正是热恋期。 第82章 霍然24小时住在医院,随时警备状态,长时间的紧绷状态难免让人疲倦,更别提是繁忙的神经外科住院部。 李清婕每次和他吃饭都会手舞足蹈地讲工作中发生的趣事,霍然却一直打瞌睡犯困。 一开始她还很心疼,安慰他说没关系,可是随着次数增多,她越来越委屈,于是今天随着产后抑郁的话题爆发了。 李清婕双眼眯着,一直盯在霍然撑下巴打瞌睡的脸上,眉心拧出一个川字,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她说什么,霍然都没反应。 于是她故意说:“分手吧,你就是不在意我。” 霍然打了个呵欠,眼前出现一层水雾。 他揉了揉眼睛,“别闹,我今天刚主刀两台,一会儿还要进手术室。” 自由散漫的态度立刻让李清婕火冒三丈,她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提高了嗓音。 “你说我闹?明明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心情,十次和你说话,九次都这副态度。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累吗?我每天面对那么多情绪不好的病人,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霍然见她暴跳如雷的样子,上一秒还在晃神的他突然意识到严重性,刚要开口道歉,只听砰的一声,值班室的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瞿朗笑嘻嘻的,推门愣在原地。 他看见霍然求和的手愣在空中,李清婕背对着霍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啊……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只是主动的对象这次对调了。 瞿朗心想,他和霍然才是师徒吧,总是互相撞见尴尬的场面。 他看气氛不对,连忙后退关门,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歉:“打扰打扰。” 李清婕略冷淡地说:“不打扰,我们说完了。” 话毕,她看都没看霍然一眼,快走两步与瞿朗擦肩而过,出了房门。 瞿朗不敢乱动,赶紧给李清婕让路,看见她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他心有余悸,一脸“该不会因为我吵架吧”表情站在原地,和霍然面面相觑。 霍然丧气地胡乱抹了抹脸,让瞿朗进来坐下,和他叙述一遍刚刚发生的事后,只见瞿朗表情凝重,连连点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那副不存在的学究镜框。 他故意板着脸,语重心长地说:“好了,我明白了,不是我批评你,小霍,女孩子是很感性的生物,作为男朋友要提供足够的情感支持,爱情才会走得长久。” 霍然欠欠地问:“就像你和李医生?” “就像我和李医生。” 瞿朗还跟着点点头,附和完才反应过来,拍了下霍然脑袋,“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 霍然抱头,委屈巴巴地说:“不是,我是说所以你们才分手嘛。” “都没在一起哪来分手。” 又收到一记敲打。 瞿朗白了他一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接着瞿朗立刻转变态度,拍拍他的肩膀,“乖,多听听过来人的意见,我亦师亦友,不必感谢。” 他得意的同时摆手,装作不好意思的谦虚模样,好像在说:我知道我很聪明,不要夸我太狠。 霍然蹭蹭鼻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单身的人都在忙什么?忙着给情侣提供情感意见。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怕又挨打。 不过霍然话粗理不粗,是他主动对李清婕告白,可是在一起后他做得不好,总是三番四次冷落了她。 在瞿朗的撺掇下,霍然抢了两张李清婕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门票,然后给清婕打电话求和。 万幸的是,在他三寸不烂之舌以及门票魅力下,两人算是结束冷战。 霍然挂了电话后,还是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瞿老师,你来找我干嘛?” 瞿朗一拍手,想到他来的目的,于是招招手叫霍然附耳过来。 他在空无一人的值班室内,把声音压得极低,对几乎以霍然听不清的音量说:“你帮我侦察点事情,为师不方便出手。” “什么事?” “神外和精神科在和疾控先生开会,把我打探一下他们在说什么?” “疾控先生?”霍然转转眼珠,反应过来是谁。 “赵庭之?他们开会肯定是有议题商讨,为什么要打探?” 瞿朗半威胁半催促,故作怒目,轰走霍然,“为师的话都不听了?你去就知道了,快去快去!” 没容霍然思考,他脚步先反应过来,回了神经外科。 突然,他就明白瞿朗所指何事。 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户,他看见赵庭之和李舒芸面对面而坐,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个人,相谈甚欢。 霍然忽地坏笑起来。 平常瞿朗仗着自己是他尊敬的黎老师的朋友没少开他玩笑,今时今日也轮到他翻身一回了,看他偷听到有用的消息好好敲诈他一番。 想着,霍然美滋滋地趴在墙角偷听。 可是他并没有听见什么八卦隐情,只听见频频冒出的医学术语,李舒芸在向赵庭之咨询专业知识,听得他差点又要打呵欠了。 瞿朗手机开了震动,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突然大作的震动声吓得他一激灵。 霍然瞬间被吓醒,拿出手机一看。 是黎老师。 心头刹那间蒙上一层厚重的暗影。 他紧张地吞下口水,小心翼翼接电话。 刚接通,就听见那边老师低沉声音,语气比头顶的空调风还冷。 “手术开始了,你人呢?” 霍然没敢说话,迅速瞅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糟糕! 他忘了这场手术他做第一助手,哪来得及管什么八卦隐情,赶紧好好是是应答,赶紧直奔日间手术中心。 去的路上,他心里几乎在滴血。 黎老师对方方面面都要求严格,但不至于太离谱,可唯独在迟到问题上……要是在三分钟内没出现,怕是求医生涯就告一段落了。 白露伤害案今日开庭,周予夏作为当事人出席。 一别几月,白露穿着橙色的马甲,左右两边各站了一名警官,曾经一头干练的短发因为缺乏打理发尾翘着,头顶长出黑色的发根与下面的栗棕发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垂眼耷眉,皮肤也黑黄了很多。 在律师的建议下,她故意没有梳洗打扮,试图营造后悔 愧疚的柔弱形象。 伪装终究是伪装,她眼中没有一丝悔意,偶尔偷瞄坐在原告席的周予夏,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侧,趁审判长没看她,黑眼珠紧挨着上眼皮,挑衅意味十足。 周予夏注意到了白露的视线,平淡扫了一眼,收回目光。 坐在周予夏身侧陪同的,是江立附属医院的顾问律师,方景行。 方景行的爷爷也是江立医院退休的老教授,和黎教授是老同学间的交情了。这次黎院长特意请方景行代表院方为周予夏辩护,足见医院对患者恶意伤人事件的态度。 方景行也注意到白露的目光,微颔首低声唤她:“周小姐?” 周予夏抿唇摇头,“我没事。” 他继续说:“刚刚辩护律师在开庭前提交了白露的精神鉴定书,自恋型人格障碍。” 周予夏视线随即落在黑纸白字的鉴定书上,她并没有凑近细看,对身边的人轻轻道:“人格障碍不是精神疾病。” 方景行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案子,只是站在法律角度上,他还是要说一句。 “确实不是,但是不排除辩方律师会以此作为突破点,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嗯。” 精神病是严重的心理疾病,对现实的扭曲感受以及思维和情感的紊乱会影响到个体的认知、情感和行为功能。 而人格障碍是个体长期存在的刻板固定的人格特征,影响的是个体的人际关系和适应能力。 人格障碍者除非进行违法犯罪行为,或者出现躁狂,抑郁等精神障碍情况下就医诊治才会被注意到。 人格障碍在法律上并不构成责任能力免除。 白露的律师也算黔驴技穷,如果不在这上面钻空子,证据确凿,被判刑是必然的事。 接下来双方律师的探究点在于量刑处罚上。 庭审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 案件受瞩目,旁听席围坐了不少新闻记者,休庭后都争相把话筒摄像机对准周予夏。 幸而方律师黑色西装,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个子又高,他站在一旁,把这些记者全部挡下了。 庭审结束后,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全部站起来,紧着围到周予夏和方律师面前,一直追到法院大门口外的台阶上。 周予夏被那些长枪大炮的摄像机怼着,很不习惯,还有不少摄影师开了闪光灯,她觉得十分刺眼,下意识垂目避开。 人声鼎沸之间,倏地,从记者身后传出一声坠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83章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求周医生三番四次目睹别人掉下来的心理阴影面积。。。 ☆、 第73章 我想吻你(四) 起先,周予夏被人群围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站在最外侧的记者惊呼着跑下楼,让出一条可以窥见的缝隙,众人才意识到恶事发生。 有人从楼顶掉下来了。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根本来不及反应。 伤者后脑勺着地,四肢成大字状在地上铺开。 周予夏来不及慌乱,医者的本能让她迅速下台阶跑过来。 初冬时节,石板地面冰凉刺骨,她也顾不得其他,脱下不方便活动的毛呢外套,跪在地上准备急救。 周予夏微蹙眉,冲晚一步走到身边的方景行说:“麻烦联络救护车。” 伤者脸色死白,从嘴里不断冒出鲜血,淹没了整个口腔喉管,她双眼黯淡无光,表情淡漠,右臂和左腿从不该活动的地方曲折。 周予夏看见伤者的面孔震惊得说不出话。 钱默。 居然是钱默掉下来了。 为什么?钱默不是和丈夫回家了吗?为什么会从这里掉下来?意外?人为?孩子呢,还安全吗? 千百个问题瞬间涌进周予夏的脑海里,但她没有时间查验情况到底如何,当下最重要的是争分夺秒护住钱默的命。 情况并不乐观。 钱默只穿着一件薄毛衣长裤,骤然坠落在地上,低温会极大影响她的身体状况。 高空坠落最忌讳擅自移动伤者,造成二次伤害。 周予夏极力保持冷静,有条不紊检查伤者的呼吸心跳,受伤部位。 “钱默,醒一醒。” “……跟着我的声音,保持清醒。” 周予夏持续不断的单方面与钱默对话。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周予夏边处理外伤伤口时,边拜托方律师疏散人群留出一条急救通道出来,又将自己脱下的毛呢外套盖在钱默身上。 “……不要睡,钱默。” “坚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车终于赶来。 周予夏帮忙将钱默放置在担架上推进车里,然后跟着一起上了车。 最近的医院是江立附属医院。 在车上有了急救设备,她开始对钱默进行下一步措施,心里不由得沉了三分。 伤势过于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医院。 急诊队员正在提前通知急诊部时,周予夏示意把电话拿给她。 “我是精神科周予夏。伤者坠落伤,颅脑骨折,脊椎受伤,四肢粉碎性骨折,血压60至30,血氧饱和度70,怀疑内脏损伤,器脏出血,我们还有四分钟到医院,请让神经外科和骨科赶紧到急诊室,谢谢。” 救护车到医院的十字路口时,钱默心跳呼吸都停止了,她不得已在车上就开始做心肺复苏术。 多亏她提前交代过,救护车在急诊处停下时,骨科和神经外科的医生已经在门前等待。 急诊科的人打开后车门,看见周医生跪坐在担架上,正在进行cpr,也就是心肺复苏按压。 她身形弱小,肘关节绷直,左手重叠压在右手手背上,快速按压钱默胸腔心脏的位置。 其他人也没闲下来,推着钱默和周予夏在的担架床,小跑护送进抢救室。 周予夏不忘嘱咐道,“准备除颤。” “是!” 接着一个护士迅速先折返跑回急诊室,准备除颤器。 除颤器打开时,电流声嗞的一阵。 准备完毕后,急诊室的医生倒数十个数,数到一的同时,周予夏立刻从病床前下来后退一步,另一个医生接替操作除颤。 别看从车上到现在只有短短四分钟,她持续按压复苏,大约400次,每次都要求强而有力的力度,从床边退下来时全身止不住发抖,如果不是身后的护士,她差点就倒在地上了。 “cpr。” “除颤准备,退后。” “没有脉搏,cpr!” “除颤,退后。” “cpr!” 除颤器和心肺复苏术交叉使用,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心肺复苏按压是个体力 活,急救科的所有医生护士都轮番上阵,只是钱默伤势过重,已经回天乏术。 急诊医生喘着粗气,他是这里体力最好的男医生,做的复苏按压次数最多,胳膊一个劲儿颤抖。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偌大的抢救室内,只有监护仪不断发出刺耳的长音。 许久,急诊科的值班医生走进来,环视一圈沉默的医生护士,然后默默止住那位仍在接力抢救病人的男医生。 值班医生抬腕,确认时间,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宣布道:“上午11点12分,钱默死亡。” 周予夏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休息,低着脑袋,十指交叉插进发丝间,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一个生命的降生大约需要266天,消逝却只在瞬息间。 一辈子是好是赖,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 “周医生。” 霍然走到她旁边,手上端了一杯温水边递给她。 周予夏回神,接过纸杯,“谢谢,辛苦了。” 刚刚霍然也接替心肺复苏,同样累得满头大汗。 他看起来挫败许多,有气无力地坐在她身旁,“周医生认识死者吗?” “嗯。妇产科的患者,前天刚出院,中度抑郁。” 霍然听后惊讶,又问:“是因为抑郁吗?” “可能吧。”周予夏垂眸。 她在钱默出院前仔细诊断过,钱默并没有轻生念头,何况当时她为了自己的孩子,还跪下来求婆婆,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的人,会选择跳楼吗? 难道在回家这段时间里又出了什么变故,足已让她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周予夏越想越拧眉。 “如果来急诊部的是黎老师,不是我……如果他在,或许就能……”霍然话说了一半没再继续。 一条年轻美好的生命,明明她还有大把机会去感受世界,他们却没能挽回。 周予夏收回疑惑,略沉嗓音:“从她坠落到急救再到抢救,没有耽搁一分一秒,在救护车上就已经做cpr,刚刚在急诊,所有人都在努力,将近两个小时。除了黎初临,还有其他能力强的医生在,他们也没能救回来,所以你不要自责,霍然。医生是肉体凡胎,不是神明,并不能所向无敌。” 不知道霍然听进去没有,倒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周医生说得有道理,是他妄自菲薄了,做医生千万不能深陷负面情绪,如果因此出差池,就是对其他患者病人生命的不尊重。 周予夏感觉自己的话说得太强硬,语气也没有往常柔和,对霍然有些抱歉,于是道歉说:“对不起,我说得是不是太古板了。” 霍然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摇摇头。 “周医生说的有道理,我想黎老师也会说这样的话,是我太感性了。” 周予夏嘴角抬了点微弱的弧度,“你的黎老师会比我说得好。” 霍然的注意力悄无声息地被转移到老师的话题上,语气比刚才显得轻松一点。 他说:“别看黎老师气势威严,很多学生都怕他,我倒觉得,老师他其实是个内心特别柔软的人。” 她眉眼也弯了稍许,“看来你很了解他。” 霍然颇骄傲地挺了挺腰板,“当然啦,我是头号大弟子嘛。” 周予夏觉得霍然的样子有些眼熟,回忆片刻纳过闷来,这不就是翻版的清婕吗。 她瞧了眼霍然身上的洗手服,于是说:“你刚从手术室出来吧,快回去忙吧,别耽误了。” 霍然嗯了一声,和她道别。 他刚刚确实急着从手术室跑过来,今天神经外科一半的医生都去参加脑肿瘤大会了,他的黎老师也去了,剩下的的医生中,算他水平好些,才急匆匆赶过来,现在警报解除,他还要继续回科室工作。 霍然离开后,周予夏在椅子上又歇一会儿,去医院的食堂随便吃了点。 等到下午一点的时候,她又打车去仁宁精神医院。 周予夏刚到研究室,发现单攸宁也在,似乎专门在等她。 她被单攸宁的话吓得一惊,又确认了一遍:“白露在医院?” 单攸宁点点头,“当初警方让我们给她做精神诊断,npd,自恋型人格障碍,可是人格障碍不是精神障碍,想要治疗几乎无从下手。病人家属强烈要求治疗,我们的心理治疗师也只能每周安排两次心理会谈。” 周予夏无言。 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会夸大自我,感觉良好,需要权利和别人的钦佩,通过对他人剥削满足自我优越感,缺乏同情心……这样看来,白露确实拥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大部分特征。 只是这些特征都需要从成年早期确立,而高中时代白露对周予夏的种种行为,只不过是些苗头罢了。 第84章 同父异母的弟弟白时祺是反社会人格障碍,除去遗传因素,要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两个儿女都患上人格障碍。 想到这里,她心情有些复杂。 “白露和你是高中同学吧?” 单攸宁是在给白露做诊断时,偶然听白露说的。 周予夏面色未改,“嗯,她高中是霸凌施害者,前段时间还因为我闹到了医院,打伤了一个实习医生。” 她实在疲于应付别人的关心,因此没提到额头上的伤口。 单攸宁抿唇,思忖半晌。 她问:“你不恨她吗?” ☆、 第74章 我想吻你(五) 周予夏不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她确实没有这种情绪。 就算 白露以前用各种手段欺辱她,无论是精神折磨还是肉体暴力。 对于她这个人,周予夏现在没有任何感觉。十年前高中时那些刻苦铭心的痛苦,她回忆起都是第三人旁观视角,更别提共情当时难受到抑郁自伤的自己了。 “不恨,”周予夏淡淡道,“如果能比对姐弟两人的家族环境病因,这个方向值得研究。” 单攸宁表情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小姑娘,比她想象中要坚强专业多了。 赵庭之师弟啊,难怪你会倾慕这个小师妹。 单攸宁有点试探地口吻问:“确实值得研究,已经在联系他们的家属征求同意治疗了,这个课题……我会不会勉强你?” 周予夏浅笑,随即明白她的画外音,说:“我不勉强,但是如果因为我和白露有私交,需要我退出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单攸宁听见她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道:“怎么会让你退出,挽留还来不及呢!” 周予夏看看诊时间差不多了,和单攸宁告打声招呼后,照常走到一间病房前。 叩门,隔了两秒,得到应声后进入。 白时祺背对着门口,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上,十指交叉摆在身侧,明显已经等候多时。 白时祺和白露长得并不像。 他因为长期待在在室内,缺少光照,皮肤比很多女生都要白嫩细致。脸颊微微凹陷,细长的丹凤眼总是宁静如潭水,病号服在他身上如同套在一个骨架上,被风一吹就会散架。 白时祺扬起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周予夏在他对面的沙发落座,好似尽显地主之谊。 他的语气稍显雀跃,“周医生,我等你很久了。” 周予夏坐下,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白时祺笑着回答:“非常好,能和周医生见面。” 周予夏目光从他脸上停留一秒后,把笔记本重新合上,问:“有开心事?” 他似乎等待多时,一听见提问立刻回答道:“昨天我看见白露了,她的样子真糟糕。” “因为看见姐姐开心还是因为她糟糕开心?” 白时祺沉默片刻,随后展颜:“当然因为看见姐姐开心。” 周予夏抿了下唇,眼底毫无波澜,静静打量他片刻,转而问:“我们见过几次面了你还记得吗?” 他没有一丝犹豫,伸开左手手指,“加上今天,五次。” “你信任我吗?” “当然。我很欣赏周医生。” 周予夏继续冷静地问:“那为什么要说谎?” 白时祺有点无辜地皱起眉头,语气委屈,“我怎么会说谎呢?” 周予夏用笔尖点了下墙上的时钟,“我们见面不到五分钟,你已经说谎三次了。你确定想见到我吗?” “当然。”又是立刻回答。 周予夏神色冷淡下来,“我在我们第一次治疗时就重申过,不论答案是什么,你都要诚实作答,你答应过我的。可是你在试图把我拉入你的游戏,违反了治疗规则,看来今天,到此为止。” 话毕,她拿起笔记本起身,准备推门离去,故意头也不回,不给白时祺任何眼神接触。 白时祺抿嘴,咬紧后槽牙沉默,不再伪装刚才的笑容。 周予夏右手刚搭上门把手,只听身后白时祺的语气不似刚才的戏谑,摊手说:“我认输,没人和我说话,我都快闷死了。” 她没回答,继续慢慢转动门把手。 身后的人急了,语速快了些,“看到她糟糕,我很开心。” 周予夏特意默数三秒后才回头,看见白时祺半侧身看她,面部没有任何情绪浮动,眼珠漆黑幽暗,像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一样,全身被黑暗包裹,最终连氧气也会被剥夺。 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冷漠冷血,就算是提到自己的家人,表情也没有任何起伏变化。 无法共情,对于任何事都会以自己的心情利益为上,甚至不惜以伤害别人为代价。 周予夏在门口处站定,她并不害怕白时祺。 因为这双黑眸并非只有白时祺一人拥有,她曾见过更黑暗且澄澈的眼眸,墨色中蕴含点点星光,如同银河系般璀璨耀眼。 只有黎初临的眼睛才会让她犹如赤手赤脚踏入宇宙般坠入危迫感。 在与和周医生进行长时间无声的对峙后,白时祺举白旗投降。 他慵懒地靠在沙发椅背上,凉着嗓音:“她母亲是个小三,破坏感情的第三者,白露从小就对我对我趾高气昂,现在她犯事还要坐牢,我开心不过分吧?” “不过分,” 周予夏滞了一会儿,再次回到沙发上坐下,“今天我们聊聊你刚进医院时候的事。” 白时祺听见这话没忍住皱眉白眼,可是不配合又怕周医生真的走了。 周予夏是个难得有趣的女人,可惜他一周只有两次见她的机会。 天知道,他在这监狱式的医院里呆着有多难受。 好机会不能浪费了。 一个小时后,会谈结束。 周予夏从病房出来,回到研究室整理刚才的谈话记录。 另一个同属研究小组的治疗师余光瞧见她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难以克制惊呼:“周医生你太棒了,他居然开口谈论自己的事了?” 周予夏不以为然,她已经严阵以待对待白时祺的每句话每个神情,还是被他钻了空子,她淡淡地说:“只是,有一半都是谎言。” 那个治疗师还是忍不住继续称赞她。 那也是很了不起的结果了。 精神病院多多少少的病人中,属白时祺最难缠。 因为缺乏共情能力,他把所有一切都看作一场游戏,没经验的治疗师和医生会下意识被白时祺拉近他的思维方法里,等终于反应过来时,恐怕已经深陷危险之中。 治疗师对周予夏的话也不意外。 她回想起给白时祺做心理会谈的那些日子被各种玩弄,后来同事拿着会谈记录一字一句掰开揉碎解释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入了陷阱。 这个人太会操纵人心。 治疗师玩弄手里的收纳夹子,边说:“那也很不容易了,他第一次谈论这些事,之前没人问他,他又自己主动交代,结果十次有九次都是假的。” 别看白时祺对谁都和和气气,完全不像个反社会性人格障碍患者,其实都是他佯装出来让人放警惕的手段。 以前因为管理疏漏,出现过好几次伤人举动。 现在医院管控严格,他的单独病房里有24小时不间断的摄像监控,出行休闲放松都会有一到两名专人陪同, 院长说,白时祺就是个披着羊皮,像狐狸一样狡猾的人,警惕性高,冷漠自私,只要有机会抓住纰漏就会兴风作浪。 单教授一开始宣布周予夏加入治疗研究小组,她还不相信。 一个年纪轻轻的综合医院的精神医生能有什么本事?不过跟他们一样,顶多安慰两句,实在不行拿出开药这个杀手锏。 周予夏每周会来仁宁医院两次到三次,每周周四和周日下午会定期和白时祺会谈治疗一小时,今天才第五次谈话,白时祺就愿意和她讲自己的事情,放在任何治疗师身上都是半年才能得到的进展。 她不禁对周医生刮目相看。 北市大学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听说还是黎满楼教授亲自带出来的学生,想必手术能力也是一等一得好。 可是这样一位卓尔不群的医生怎么会选择专攻精神医学? 周予夏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傍晚。 外面落日把天空染的橘粉色,江立市靠海,一年四季受海岸季风影响,壮美多变的晚霞是当地见怪不怪的都市特色。 只是周予夏每每看到这景色还是忍不住心动。 更让她无法抑制心悸的是琉璃色彩中伫立在车前的身影。 她一走出医院门口,便看见黎初临车子停在那,而车子的主人正站在一旁讲电话。 黎初临属于精瘦的类型,一米八几的身高再配上天生深邃的五官轮廓,什么风格的衣服都能被他穿出属于自己独特的味道。 第85章 薄暮中的冷风萧萧,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凌乱,那双眉眼却在冷冽中越发清晰。 黎初临看见予夏出来了,很快挂了电话,走到副驾驶的位置为她拉开车门。 周予夏朝他 的方向走过来,眼角被凉风吹得微微发红,问:“你怎么在这?” 他浅笑着回答:“单医生告诉我的。” 她略扫过黎初临的唇形,随后坐进副驾驶,眼瞧着黎初临在车前绕了半圈,开门坐进驾驶座,娴熟地启动车子。 车子没熄火,开着暖风。 周予夏把风扇的位置稍微调整至身前,静静等待身子暖和起来。 黎初临拉过安全带系上,看了眼后视镜确认没人,倒车出发,边对她说:“霍然说你今天来医院了。” “嗯,没救回来,” 话毕,她眼前又浮现钱默躺在血泊里的模样,那场面怎么都挥之不去。 忽地,周予夏想到什么,转头问他:“我看霍然也很难过自责,他没事吧?” 他温声答道:“他没事,和李清婕约着吃饭去了。” 周予夏抿唇,随即单手撑在车窗沿壁上,望着窗外发呆。这时才注意到肩膀手臂迟来的肌肉酸痛,在她即将忘却时,又提醒着她今天没能挽救回钱默的生命。 黎初临余光扫了眼予夏,迟疑片刻,问:“自杀?” “可能吧,明天打电话到警局问问。” 医生就是这样,可以为生命降临而高兴,也要接受生命注定会逝去。 只是接受,但不能麻木。 这是周予夏一贯的准则。 可是,医生是人。 人是有感情的。 周予夏搓了搓耳垂,轻轻说:“虽然我对霍然说,医生不能所向无敌……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会一遍遍地回想,如果我当时再及时些抢救……哪怕提前三秒钟,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最近迷上了mbti,周予夏大概是个istj,黎初临就不确定了,大家怎么看啊,应该也是个i人吧? ☆、 第75章 我想吻你(六) “产后抑郁的发生率在10%-25%,其中的15%可能会发展成重度抑郁。我看诊过很多生活在偏远地区或者落后农村的女性,她们缺乏对精神病症的基本了解和及时的心理药物治疗,从而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只能背着‘精神病’的名号过一辈子。” 周予夏语气不由自主稍低落下去,“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坚持上大学,没有走出步州市,我会不会也成为其中一员,在邻里街坊异样的眼光中,在闲言碎语中荒芜度日,懵懵懂懂的过完一生……” 她声音逐渐轻弱,随着音落,车子稳稳停在十字路口处。 周围是住宅区和学校,斑马线上有不少放学回家的学生,他们穿着统一的并不怎么保暖的校服,捂紧领口,嬉笑着从车前跑过。 车内安静,与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两个世界。 周予夏的语速不紧不慢,在狭小的空间内勾起别有意味的韵调,让人不自觉跟随她的话音深深思索。 黎初临双手握着方向盘,转弯时露出手腕上的骨节,在路灯的照射下格外诱人。 手腕的主人正在淡淡出神,待前方黄灯闪烁时,他才启言:“予夏,再见到你时,我很惊讶。” 周予夏歪头望着他,大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无辜又疑惑。 黎初临的唇线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趁引擎启动时和她对视一秒,轻轻解释道:“你的各科临床成绩都是顶尖,尤其是解剖水平,完全不逊色专业的法医。当时听说你在精神科任职,我当时并不理解。” 周予夏随即笑了,她明白黎初临的意思。 临床四大科是指内科,外科,妇科以及儿科。 只要她有意愿,可以任意选择科室进行学习深造,其成果绝对不屈于黎初临。 可是她最后选择了临床精神医学,每日净做一些开药开导病人的工作。 拿她研究生导师的话说是大理石铺路,实在屈才。 黎初临嗓音和缓,浅声说:“现在我才明白,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那些孩子。因为经历,所以理解。忧思多虑并非是缺点,正因为共情能力强,病人才会信任你,而信赖感是医患和谐的基石,在这方面,我不如你。” 不知黎初临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唇角浅浅扬起,望她一眼,说:“况且无论各行,救治本是崇高,有偏见的是人。” 黎初临看向她时,仅仅停留了一秒,周予夏还是在那漆眸中探见绚彩的光芒。 他的声线沉稳悠醇,如在幽暗中发酵许久的红酒入喉,口感细腻顺滑,回味时的馥郁绵香久久不能散去。 黎初临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骄不躁,谦逊随和。 从不会因为取得成就而自命不凡,也不会随意轻视他人。 恰恰相反,他总能从细枝末节中发现别人的优点,并择善而从。 周予夏霎时感觉全身有种滞空感,好似飘在轻薄柔软的团云之上,全身虚软,连指尖都源源不断传出酥麻感。 她恍然,笑了。 “有位学者说,我们生活中都要应对原生家庭的影响,所有人都无法避免。过去的生活经历注定要在现在的生活中重复出现,只不过其中的人物和场景不同罢了……比如现在我们说话的瞬间,过去的经历仍然在施加影响,影响我们的思维方式,语气表情。” “也就是说,如果过去没有发生那些事,我们可能就不会认识……就这一点来说,我是幸运的。” 周予夏话落,悄悄抬眸观察驾驶座人的神情。 大概她说得太含蓄,黎初临并未有任何情绪变化。 只见他赞同地微颔首,温言道:“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做到完全改变,我们都需要寻求外界的帮助,就像学生会找老师,病人会找医生,你也需要。” 周予夏偏了半身角度面对驾驶座位,双目紧紧凝视他。 干脆再直接一点…… “就像我需要你。”她说。 周予夏上班,刚到医院,就看见之前负责侦办白露案子的徐警官在等她。 这次,徐警官为了钱默的事而来。 钱默和丈夫办理退院手续当天,钱默的婆婆便偷偷把 孩子送给别人养了,两个孩子被分别送给两户人家,而钱默的婆婆收到一大笔感谢金,虚为感谢实则买卖。 钱默求婆婆告诉自己孩子的下落,婆婆没同意,钱默受不了刺激从楼顶一跃而下,才酿成悲剧。 幸好证据确凿,犯罪事实清楚,钱默婆婆需要负刑事责任,连同那两户试图购买的人家也被判刑,而钱默的丈夫则从事件中完美隐身,他是否对母亲的行为知情还在调查之中。 相关部门会负责双胞胎的安全以及后续领养事宜。 只是白白葬送了钱默的生命。 周予夏得知事件经过后,沉默良久,问:“徐警官,钱默为什么会去法院?” 徐警官回答道:“这一点我们也仔仔细细调查过,目前还不知道原因,或许在她心中,法院是审判罪恶的地方?” “她在医院时的精神医生是我,加上之前李可智还有孙木苇,他们会不会是想找我?” 这个问题困扰周予夏很久了。 她并非自我主义,只是接二连三的事件发生让她不由得会这样想。 甚至她会时常翻出那些回忆片段,如果当时她注意到某些细节,或许就能让事情出现转机。 徐警官立刻明白过来周医生的念头,思索片刻说:“可能我们永远得不到答案了,但是有一点非常明晰——医生,警察……这些崇高正义的职业背后,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能做的也只有竭尽全力顾及眼前事。” 徐警官说的没错,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要接受自己平凡的一面。 周予夏意会点头。 送徐警官离开后,她又回办公室写了几份报告上交。 途中黎初临还打电话来问她钱默事件的后续情况,周予夏跟他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后来听见他那边有护士在催他去检查病人的术后恢复情况,两人才挂断电话。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是个陌生号码。 周予夏接通后,听见那边迟疑了两秒,小心询问:“是周予夏医生吗?”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是。” “我是之前负责孙木苇失踪案件的警官,姓王。”那人介绍自己道。 周予夏回想了一下,是当时找她做笔录的那个年轻的警官。 于是她问:“王警官,有什么事吗?” 那边没了下文,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周予夏耐心等待片刻,然后听见对方再次道:“那个,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在医院门口。” 第86章 周予夏下意识起身瞧了眼窗外,办公室窗外正对着医院大门,只是现在树叶还没落,茂盛宽大的树冠枝叶挡住楼下的场景,无奈她什么也看不到。 王警官感觉对方有点犹豫,又说:“一会儿就好。” 对方都这样说了,她只得答应。 于是周予夏按电梯下楼,也没穿外套,换上一双白色的平底帆布鞋走到医院门口,四处张望,没看见人,刚要给王警官打电话。 余光瞧见一个穿着黑色棒球外套,一双黑红色的篮球鞋的寸头男生径直朝这边的方向走过来,手上还抱着一束粉红色的鲜花。 周予夏狐疑地问出声:“王警官?” 王警官没穿那身黑色的制服,也没带帽子,露出原来黑色浓密的板直寸头,走到她面前,笑着打招呼,露出两颗小虎牙。 “周医生。” 周予夏没穿外套,忽地一阵凉风扫过白大褂,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抱住双臂,问:“我以为认错人了,有事吗?” 王警官害羞地扫了扫眉尾,真诚地说:“我刚路过花店看见这花很好看,想送给你。” 说着,他将花束捧在周予夏面前。 她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垂眸沉默片刻,手没动。 她说:“对不起,你还是送给其他人吧。” 王警官尴尬地挠挠头。 他大学毕业不到两年,脸上专属大学生的青涩与稚嫩仍未褪去,又说:“我也没别的人可送,周医生工作辛苦,你就收下吧。” 周予夏这次有些沉了嗓音,再次拒绝:“警官工作也辛苦,医生不能收礼,这花你还是拿回去吧。” 王警官看周医生语气坚决,可是他也是个耿直的男生,不由分说地把花束放在她脚边,然后扭头就往医院外面跑,跑出去几步后,转身面对她倒退挥手,边笑边喊:“那就麻烦周医生把她送给别人吧!” 有几个路过的病人走进门诊大厅,看见奔跑的大男孩带着像逗弄女孩子一样的口吻,好奇地张望过来。 周予夏下意识想叫住他,只是年轻人动作快,他又是警官,一身健硕肌肉,三两下就跑没影了。 她愣在原地,脚边是粉红色的鲜花,在医院门口很是显眼。 周予夏无可奈何,只能把花从地上拿起来,打算拿回科室交给分诊台前的小护士们。 于是,在一众热闹的大厅内,一位身形娇弱的女医生捧着一大束粉色的玫瑰花,略带焦急羞涩神情,快走去等电梯。 电梯门一开,周予夏傻眼了。 偏偏里面站着的是她最不想被看到这一幕的人。 宽敞的铁皮电梯里,霍然正在侧身和身边的人讲话。黎初临左手拿着医用显微镜的小箱子右手拿着一摞手术资料,低头翻看,边听瞿朗在耳旁絮叨。 瞿朗瞧见门开的瞬间,周师妹站在外面,哇哦一声。 这声感叹的语气实在古怪,黎初临不得已闻声抬头,温声唤她:“予夏。” ☆、 第76章 我想吻你(七)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她怀中的花束。 灰色和粉色花纸系着白色丝带,上面是高心卷边,大花头的淡粉色玫瑰,花与花之间用尤加利小圆叶点缀,淡雅青涩,仔细闻还有淡淡的香味。 周予夏咽了一口口水,身后还站着几个等着进电梯的人,后路被切断,她只能硬着头皮上电梯。 黎初临略挪动一步,给她留出角落的空位,等她走过来后,无声无息把其他人隔开,将周予夏小小的一只护在身旁。 他也没说其他,只是收回查看资料的视线,平视前方,在她身边站定。 瞿朗从黎初临另一侧,露出半个脑袋,冲周予夏笑,笑嘻嘻地问:“周师妹,这是谁送的花呀?” 周予夏平静回答:“一个警官,慰问医护人员。” 倒是也没说错。 瞿朗发出一个单音,尾音拉长,故意瞥了眼身边那个比他还要高几公分的男人,幽幽地说:“慰问送粉玫瑰,我看是爱慕师妹吧。” 声音不大不小,传进电梯里每一个人的耳中。 周予夏无奈,略笑笑,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安静一会儿后,黎初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交给她,说:“今天我下班晚,你带满满先去玩。” 她哦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接过钥匙,余光偷偷观察他一眼。 黎初临神色如常,跟她说话时,尾音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心里反而怪怪的。 待周予夏下了电梯,赶紧把“烫手”的花束放到分诊台,松松手腕。 分诊台的护士看见鲜花瞬间围上来八卦,周予夏只说是慰问品,把花束留下回了办公室,手插进口袋里时摸到黎初临刚递给他的钥匙,冰冰凉凉的。 电梯内,再次只剩黎初临和瞿朗两人。 瞿朗开始站不住了,摇头晃脑的,问:“你们,还没在一起?” 黎初临没说话,只摇了下头。 昨晚予夏说完需要他,没等他回答,他们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台神外急诊手术,一位精神科急诊病人。 当时在车里的氛围不错,却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他们赶着去医院,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如果当时没有这通电话,他们或许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黎初临有些头疼地按眉心。 不知下次合适的时机又要等多久。 瞿朗见他为难的模样,幸灾乐祸道:“不得不说,还是周师妹有办法。处变不惊的黎初临,你也能有今天烦恼的样子,再不抓紧,有的是人排队等着呢。” 瞿朗下巴点了点电梯门的位置,意指刚才周予夏怀中的粉色玫瑰花。 粉色玫瑰花有感激,喜悦……还有初恋的含义。 黎初临睨他一眼,继续翻看术前资料,悠悠地说:“游刃有余的瞿朗不也败给舒芸了。” 瞿朗张大嘴巴,惊恐地问:“你怎么知道?” 黎初临一本正经地回道:“大概因为,我长了眼睛吧。” 他的视线再次回到摆在手里的密密麻麻字体上,淡言:“舒芸论才情能力一点不差,和你又是青梅竹马,家里长辈也是多年的交情,你从小就暗恋她……” 话锋一转,黎初临问:“你在犹豫什么?” 瞿朗喜欢李舒芸,此话不假。 三人因为父母彼此熟络,从小便在一起玩耍,但因为李舒芸的性格比较内敛,黎初临和瞿朗又都是男生,两个男孩子的关系更好些。 黎初临知道瞿朗喜欢舒芸是13岁那年。 少男少女一起玩耍,舒芸正值豆蔻年华,同班的男生情窦初开,对她表白被拒。 那几天瞿朗总是愤愤的,后来还挂了一脸彩回家。 虽然他本人坚决不承认,但是第二天上学时,黎初临看见和舒芸告白的男生脸上也挂了彩,大概猜出七八分。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瞿朗性格沉淀不少。 他们朋友间不会聊刻意感情话题,黎初临一直知道,却从来没主动问过他。 但作为旁观者,时常看见瞿朗会注意舒芸的一举一动,再后来他遇到了周予夏,两人谈了恋爱,瞿朗更频繁拉着舒芸一起活动。 还以为瞿朗终于开窍了。 舒芸的想法他倒是不太了解,要不是霍然上次说漏嘴,说瞿朗和李舒芸关系微妙,他还不知道舒芸的心思。 可是既然二人心意相通,为什么还不在一起? 霎时,他联想到自己和予夏。 明明爱着对方,也迟迟没在一起。 瞿朗收了那副取笑打趣的表情,有点苦涩地说:“朝夕相处成了习惯,有些话到说不出来了,而且我怕……万一分手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 黎初临收回视线,斜眸瞧他,“你今年33了?” “嗯嗯,到年就34了。” “舒芸呢?” “31。” 瞿朗还没反应过来黎初临的用意。 只见他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再拖下去,哪天舒芸就送来她的结婚请帖,有你后悔的时候。” 瞿朗没犹豫,立刻一个抬腿朝黎初临身后位置踢过去,愤愤地说:“还说我,你的情况也没好哪去。” 黎初临余光瞧见他伸腿的动作,略前走一步躲过。 此时正好电梯门开了,他干脆步也没停,径直走出电梯,动作自然流畅。 瞿朗生气没踢中,气哼哼地对他的背影比了一个鬼脸。 这小子,明明比他小一岁,对熟人明明嘴巴毒得很,还偏偏特别招女生喜欢。 看以后周师妹怎么收拾你! 周予夏下班后推脱了同事的邀约,立刻来到黎初临家。 好几天没见到满满了,真有点想它。 一开门,瞧见满满先感应到了,乖巧地坐在门前。 一周没见周予夏,它瞬间激动地朝她扑过来。 第87章 周予夏有了之前几次被扑倒的经历,这次学乖了,后退半步稳住身体,紧接着一顿用力揉蹭狗头,然后拿过牵引绳系上,带它去楼下玩。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周予夏才牵着它回来。 她蹲在玄关,边为满满解开绳子,边用和小孩子交流时的语气和满满说话:“好狗狗,满满最乖了是不是~” 倏地,从客厅的方向传过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予夏?” 戏曲家特有的清亮嗓音。 周予夏顿时全身僵住。 她慢半拍缓慢抬起头,看见客厅站着的人,立刻起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说:“阿姨,你也在啊。” 黎母听到动静顺着走廊走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十分衬气质的墨绿色的丝绒旗袍,画着精致的淡妆,卷发盘起,眸光奕奕,瞧见是予夏,嘴角止不住荡漾开来。 黎母毫不掩饰欣喜,亮着眼睛问:“你们住在一起了?” 周予夏立即否认,“不是不是,他要手术,拜托我遛狗。” 黎母有些失望,仍然微笑着解释来意:“我怕他一个人不好好吃饭,买了点菜送过来,晚上别走,一起吃。” 周予夏摆手婉拒,急忙搬出一道百试百灵的“护身符”来,“不了,阿姨,我还着急去加班,下次再去拜访您。” 黎母可惜地叹气一口,既然要加班就没辙了,于是说:“好吧。” 她忽地想起之前听初临说予夏母亲过世的消息,放缓声音又安慰她道:“我听说你妈妈去世了,你这些日子一定很煎熬吧,看你,小脸都憔悴了。” 周予夏抿唇,礼貌回应,“当时确实难接受,现在好多了,还麻烦阿姨一直惦念。” “不要和阿姨客气,阿姨家里永远欢迎你。” 黎母上前两步,拉过周予夏的手。 这并非客套说辞,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子,知书达礼,温柔聪慧,更重要的是,他们母子的眼光是一样的。 周予夏继续浅笑,道:“谢谢阿姨,您对我太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 忽地,黎母飞快地说了一句:“早点嫁进来就好了。” 周予夏没忍住诧异,“啊”了一声。 两个人互相注视对方片刻。 黎母先忍不住了,笑着说:“逗你笑一笑,别介意。” 周予夏和黎母寒暄了几句,最后实在坚持不住黎母的热情,才说:“阿姨下次再聊,我得先走了。” “好,那下次一定要来家里。” 黎母一直把她送进电梯里才作罢。 周予夏全程浅笑和黎母招手告别,电梯门关闭后长舒一口气。 今天没做见到长辈的心理建设,看见黎母有些慌张,其实这也是她极力避免的一幕——上门遛狗遇见黎初临的家人。 没想到今天还是黎初临的母亲丁薇在。 看阿姨的神情,晚解释一秒,估计都要默认她和黎初临在一起了,甚至……可能认为他们同居了。 周予夏想想就后颈发凉 。 等回到家门口时,还有些不放心的回头张望,确认没人跟着才迟迟放下心。 屋内这边,黎母见两人进展不错,满满又是周予夏和黎初临当初救回来的小狗。 喜欢养宠物的人都温柔善良,富有爱心。 她儿子是这样的人,予夏更是。 她嫁进黎家这么多年,几乎隔三差五就有学生上门拜访,形形色色的人中,第一眼看见周予夏就觉得她不错,很合眼缘,想着要是哪天能和初临在一起就更好了。 后来倒是如她所愿,两人在一起,虽然最后还是分手了,但是时隔多年,现在他们兜兜转转又慢慢靠近彼此,还每天在同一处工作。 真应了那句老人言,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想到这,黎母高兴地哼起小曲。 她不忘对满满竖个大拇指,说:“满满,干得漂亮,今天奖励你一根肉骨头好不好?” 满满歪了歪小脑袋,实在古灵精怪。 它并不明白这个手势的含义,但是肉骨头这三个字简直是它刻进dna里的词,于是咧嘴大笑,兴奋地汪了一声。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要是有个像黎医生这样的男朋友,哪里要什么矜持,我会天天粘身上,扒都扒不下来的那种。 ☆、 第77章 我想吻你(八) 神经外科手术量一直是外科中的佼佼者。作为省重点的综合医院的重点科室,慕名而来的患者更是数不胜数,最近他们科室忙得团团转。 周予夏十分自觉接过每日遛狗任务。 见黎初临忙得没时间吃饭,又想到二人吃饭,总是他掌厨,她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每天都给他桌上放点小零食什么的。各种口味的面包,无糖的低糖的饮料,全是周予夏觉得还不错的口味。黎初临每次打开办公室都会发现桌上出现几个新零食,不由得唇角一弯。 日子就这样匆匆过了一个礼拜。 她怕冷,对天气温度极敏感。 这几天降温刮风,就算呆在温暖的空调房内,手脚也是冷冰冰的。 夜色漆黑,空气冷冽,天空中的点点星星愈发明亮,听新闻说,这两天晚上可能会有流星群,只是周予夏对天体星象并不感兴趣,略看了一会儿天空就继续往回走了。 从病房区穿过七楼的连廊,一股冷风顺着脖子钻进衣服里,她忍不住缩下脖颈,小步快走回办公室。 开门时,她又吓得差点尖叫。 周予夏几乎条件反射捂住即将夺口而出的惊诧声。 一个男人蜷缩在沙发上安睡。 夜班时间,修长身形,频繁出现的时间点,不用特意观辨别也知道是谁。 他真是的,每次在她快要忘记时就会跑来蹭沙发。 黎初临双眸紧闭,睡得极沉,进门的声响都没有吵醒他,看来是真累了。 每天路过神经外科,每个人都一脸疲态,而黎初临就在这高强度工作下坚持八年,难怪霍然有时会悄悄叫他铁人老师。 周予夏放缓步子,轻手轻脚靠近,蹲在沙发前,肆无忌惮欣赏黎初临的睡颜。 他眉弓高耸,睫毛纤长浓密,唇角的弧度若有若无,好像连睡觉也在保持微笑,所以他天生总是自带温和无害的气质。 他一只手臂弯在头下作枕,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前。 手指纤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极其工整,因为经常洗手消毒,手部的皮肤看起来很轻薄,手背上的青筋血管清晰可见。 目光聚焦在手掌后面,是他的脖颈位置,线条流畅优美。 她的视线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落在黎初临的喉结上,这里被很多女人视作是性感禁区。 周予夏其实无感,无非只是一块用来保护喉部的甲状软骨而已。 学医杀死了她的浪漫。 可是为什么偏偏黎初临连甲状软骨的形状都长得恰到好处。 角度耸立,伴随着呼吸上下滑动一瞬。 不对…… 呼吸喉结怎么会动呢? 周予夏立即抬眸,发现黎初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安静凝视她,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她略显惊慌失措的神情,灯光柔和,他的目光也温柔含情。 她定神,故作镇定,“你怎么过来了。” 表情实在从容,仿佛刚才入迷盯着他喉结的是另一个人。 黎初临轻声解释,嗓音多了一丝未完全清醒的慵懒,“瞿朗睡在我办公室。” 周予夏点头一下,暗暗吞口水,准备起身。 她承认刚才被黎初临的模样和声音吸引了,赶紧脱身,否则…… 黎初临稍微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拉,周予夏立刻坐在了他身前空出来的一角。 空间被骤然塞进两个人,稍显促狭。 黎初临横躺在沙发里,她的后腰紧贴在他身前。 周予夏甚至能感受到黎初临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声音。 救命,为什么她的心跳声也忽然加快了。 她耳边被黎初临呼吸时的温热气息吹得痒痒的,异样的情愫再次从耳边划过全身,只听黎初临微微抬身,在她耳边呢喃一句,“我想你。” 周予夏霎时红了耳朵,原本冰凉的手脚瞬间滑过一股温热的血液,全身都滚烫起来。 她紧紧攥紧小拳头,身体绷得僵直,白大褂下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昏暗的办公室温暖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黎初临突然低声笑起来。 倏地,潮热的空气消失了。 周予夏立即回神,把他往沙发靠背上一推,连忙站起来后退两步保持距离。 黎初临从沙发上慢悠悠坐起来。 “我是真的想你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指尖揉了揉眉心,一按下去,整个额头连同头皮都疼得厉害。 第88章 周予夏抿嘴没说话,盯着黎初临疲倦的模样半晌后,再次走近两步到他面前,左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右手伸到他颈后,在枕骨下面找到肌肉上方凹陷处,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穴位。 上大学时候她经常缺乏睡眠,黎初临经常帮她按摩这个穴位。 黎 初临感觉颈后顺着经络,额头疼痛的地方略缓解。 他缓缓抬眸,看见予夏朝自己微倾身,和他面对面,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方向,专注在他后颈的穴位上。 她眼睛眨动的时候,浓密上翘的睫毛遮住卧蚕,扑闪扑闪的,十分灵动,精致的翘鼻下是因为刚刚心跳加速而充血泛红的唇瓣。 黎初临悄无声息的沉了眸色,启言道:“之前送你花束的警官……” 周予夏听见他说话,目光移至他面前,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 “后来联系你了吗?” 周予夏老实摇头,“没有。” 黎初临薄唇微启,又问:“你会拒绝他吗?” 周予夏没回答,浅浅笑了,露出一排皓齿,“你在吃醋吗?” 黎初临的视线在她唇间略停留一瞬,随即注视她的笑眼,说:“嗯,我在吃醋。” “真的?” “真的。” 周予夏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下意识勾起唇角,弯眼清润,唇色粉软。 当时黎初临看见她抱着花束,神色淡然,还和她用平常的语调说话,她在那一刻真的以为他一点都不在乎,之后还为此失落了好一会儿。 就算黎初临亲口对她表达过爱意,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下还是忍不住心里犯酸。 换位想一下,更难过的人应该是他。 喜欢的人一直不答应自己的告白,还收到了其他人送的花束。 是她没考虑到黎初临的心情。 王尔德说,爱情就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 周予夏特别认同这句话,就算再理智的人,只要有了喜欢的人,也会被感性冲昏头脑。 黎初临是温润内敛的性格,不张扬不突兀,在医院里“行走的镇定剂”一样的人,现在在她面前直截了当地承认吃醋。 关系暧昧,心意却越发明朗。 黎初临十年如一日待她,这份爱意中不夹杂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喜欢她这个人。 太多人的关系掺杂物欲情欲,这样纯粹炽热的感情,现在恐怕已经很少了。 周予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黎初临来说有多不公平。 思绪回到那个被电话打断的夜晚,他们坐在促狭的车内。 而当下,她想继续那晚想对他做的事。 周予夏单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身体前一步,又靠近了一点,双目一点不错地垂视那双墨色瞳仁,她清楚看见黎初临眸间一闪而过的诧异和欣喜。 周围静得仿佛时间也停滞了。 他们注视彼此,距离近在咫尺。 半晌,周予夏弯腰倾身,头发顺着肩颈滑落,发尾扫过他的手背,她闭上双眼,轻轻吻上他的双唇。 这一刻他等了多久,有多想念她的温度都已无关紧要。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揉她入骨。 黎初临手指略抬了抬,随即一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拉过她的胳膊,微微一用力,予夏顺势侧坐在了他的腿上。 两人面对面,身贴身,唇舌缠绵。 黎初临的动作轻柔如水,时不时触碰她的唇瓣,时不时勾过她的舌头,引导她向更深处探索。 极致的温柔轻缓,仿佛情窦初开的情侣,将对方视作易碎的宝物,虔诚仔细,生怕把对方弄疼。 周予夏双手缓慢摸索,伸到他紧实的后背,悄悄抬起碍事的衣料,双臂环住后腰,他那里的肌肤温度滚烫。 黎初临随即睁眸,眼底的情绪燃起一团火。 他立刻如狂风骤雨般扫过她的唇舌,后脑勺的力道又加重些,将她推向自己,更加用力深吻,仿佛要吸尽她周围的空气,炽烈单纯。 言语无法诉尽思念,行动亦是如此。 不够,远远不够,怎样都不够。 紊乱的呼吸声,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良久,两人额尖抵额尖。 黎初临再也遏制不住笑容了,一会儿轻吻她的额头,一会儿轻吻她的眼睛,一会儿碰碰她的脸颊。 周予夏害羞至极,低头不敢看他,脸颊绯红。 黎初临偏不如她意。 他故意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让予夏望向自己,她的双唇被吻得有些干燥鲜红,双眼迷离,还未从刚才的愉悦中和缓。 他亦是如此。 黎初临的嗓音带着贪欢后的沙哑,如同深海蛊惑人心的塞壬之音,故意低声在她耳边轻语:“后悔吗?” 周予夏双手有点虚脱地拽着他的外衣,正在努力平复呼吸。黎初临这声诱惑的片语无疑在她燃烧的心尖添了一把柴。 半晌后,她才鼓起勇气,嗓音平添动情后的性感,“后悔没有早点亲你。” 亲吻那一刻,她才知自己有多想念黎初临的温度,他的味道,他的气息。 好想时间再停留久一些。 他们分开了五年,一个吻根本不够。 黎初临无声地笑了,双臂缠搂,将予夏圈在自己怀里,“这次休想跑掉。” 她也笑了,用力点头:“好。” 窗外夜风吹得枝桠凌乱,周予夏借着窗外幽暗的月光,瞧见外面焦绿色的落叶随风纷然。她看不见楼下的树干,却也可以想象满街的树木此刻枝叶残落。 江立市的冬天真的来了。 对室内的人来说,他们的春夏才刚刚降临。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不要学瞿朗的坏习惯啊oi~ ☆、 第78章 有匪君子(一) 瞿朗刚进麻醉科时,还一本正经地紧盯着监护 仪,不敢错开一点眼神。 还是他曾经的前辈医生教他,可以偶尔看看手机看看书放松一下,否则整天泡在手术室,从术前,围术再到术后,麻醉医生需要全程参与追踪,不懂得找时间放松休息,本就稀有的麻醉科医生迟早会成为濒危物种。 围术期间,病人意识垂危,失血严重,他们还要暂停手术,抢救为先。 主刀医生治病,麻醉医生救命。 他们可不能比病人先倒下。 瞿朗倒是十分会给自己整活,一会儿伸展身体,一会儿看看医院八卦群。只是每每遇到神经外科的手术他还是头疼。 精细的工作总是格外耗时,一向精力充沛的他,也免不了全身酸疼。 今天手术居然花了14个小时。 黎初临看这两天霍然严阵以待,以关怀学生的名义,途中先让霍然出去休息了两个小时,手里的工作完成后,又叫他进来缝合。 之后黎初临在一旁又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才从手术室出来。 瞿朗也把穆臣叫进来替他盯着。 昨天晚饭和今天早饭,他一口都没吃上,又熬了一整夜,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和黎初临一同走出手术室时,看见舒芸穿着洗手衣,口罩帽子都没来得及摘下,一晃而过,从两人面前跑过去了,身后隔两步距离还跟着另一个住院总,刘芝然。 瞿朗立刻叫住刘芝然,问:“小刘等下,怎么回事?” 刘芝然着急忙慌地说:“李医生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正被送来医院的路上。” 她忽地一瞥,看见瞿医生身边还站着黎老师,感觉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迫切喊着:“李老师急坏了,黎老师救命啊!” 家人突发状况,作为家属的医生总会心里着急。 就像上次予夏失血过多晕倒,黎初临第一次因为害怕,手抖得连手套都带不进去。 舒芸在神经外科是主治医生里最年轻的,也是最稳重的一个,现在却难掩惊慌,恐怕心里更是焦急万分。 刘芝然话落,瞧见黎初临和瞿朗同时转身,朝李老师跑去的方向跟上。 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就这么风尘仆仆地越步走过,到电梯门口处时,凭着身高瞧见两扇紧闭的铁门前人头攒动。 电梯正是早高峰时间,每层楼都要停下来,根本来不及等。 瞿朗没犹豫半分,直接从螺旋步梯一路跑到一楼急诊室,黎初临紧随其后。 他们一进急诊室,就看见李舒芸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她站在旁边手忙脚乱,身后还有两个实习医生。他们看见李医生乱了手脚,也不由得心里发慌。 李舒芸的父亲是在晨练时病倒的。 凛冬将至,早晚的低温极低,中年人如果不注意保暖,很容易发生意外,锻炼时再一激动,极其突发脑溢血。 这时候的身高优势散发淋漓尽致。 黎初临略迈动一步就走到跟前,用手背将李舒芸轻轻拦下,冷静地说:“让我来。” 第89章 李舒芸昨天也在熬夜加班,双眼通红,听说父亲昏迷,紧绷的心弦突然就崩了。 她眼前有些氤氲的水雾,定神望了眼跟她说话的人,双手垂在身侧,后退着让出病床两侧的通道。 黎初临拿出手电筒观察患者瞳孔情况,又按了下李伯父的四肢,有条不紊地发问,“生命体征多少?ct照了吗?抽血呢?” 病床护士严阵以待多时,立刻回答道:“gcs昏迷6分,右侧肢体肌力2级,血压180/100,血氧饱和89,无脑疝,ct结果在这里,已经抽血了,正在等结果。” 黎初临直起身,凝神观察ct结果。 左侧基底核区脑出血并破入脑室,量约50毫升,是典型的高血压脑出血。 李舒芸也看见电脑屏幕上的ct了,忍不住心沉,只听黎初临继续吩咐:“准备20%甘露醇,”然后他又转身对瞿朗说:“准备麻醉,开手术室。” 瞿朗静静用余光扫了眼站在他面前的舒芸,随后立即打电话,边转身去准备术前插管。 李舒芸慌得不行,根本没留意周围站了些什么人,眼看见黎初临越过她和身后的人说话,这才注意到瞿朗刚刚一直站在身后。 她回眸的瞬间,瞿朗迈步而行。 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李舒芸来不及多想,有些脱力地用双手撑在腰侧,问黎初临:“小骨窗开颅?” 他没有多余动作,轻应一声:“嗯。” 幸好,她还有仅存的力气思考治疗方案,只是现在没法实施。 李舒芸扶额,指尖微微发颤,说:“麻烦你了。” 高血压脑出血多发生于50~60岁有高血压的患者,发病快,死亡率高,恢复慢,经常遗留不同程度的神经功能障碍,在颅骨上开小窗在神经内镜辅助下进行脑内血肿清除术是当下最佳的治疗术式。 手术室准备,病人插管麻醉,医生消毒穿手术服,几件事同时进行,没过一会儿,手术就开始了。 时间过去一个小时整。 显示屏上手术中三个字仍没有任何变化。 李舒芸的母亲也赶到了,她对医学知识不清楚,只能依靠经验判断:能和脑出血沾边,还要手术,那肯定是严重啊,她心里发慌,一刻也停不下来,紧锁眉头,在手术室门前来回踱步。 又过了半个小时,手术室的门从里侧被打开了。 黎初临还穿着手术衣和面罩帽子,朝等候席方向信步而来。 母女两个先注意到他渐近的身影,立刻快步走到黎初临面前,李舒芸脚一软差点摔倒。 黎初临颔首和李母问好,先说结论,“没有生命危险。” 母女两人的脸色同时缓和些许。 黎初临稍微停顿片刻,又对李舒芸说:“血肿清除率90%左右,颅内压降低有点慢,现在刘医师正在缝合,等伯父意识好转些,照个ct看看有没有遗漏的血肿,必要时再手术把剩余的血肿清除掉。” 李舒芸意会。 她也是神经外科医生,自然明白黎初临的解释。 可她的母亲不是专业人士,听见还要手术几个字眼,又慌了神,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还要手术?” 李舒芸立即搀扶住母亲,温声解释说:“不是,初临只是说有二次手术的可能性,爸现在身体没事了。” 黎初临稍放轻语气,“伯母放心,伯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一会儿等麻醉消除就能推回病房,保险起见后面还是要照个ct,恢复得好就没问题,如果有血肿的话需要二次清除。” 李舒芸母亲听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听见不会死人,心中那团压抑许久的怒气瞬间喷涌上来,说:“都怪这老头子!本来就有高血压,多大的人了,非要学人家小年轻晨跑,跑也就算了,还要逞能比过人家,初临你说他是不是痴呆了。” 黎初临的立场也不能真的顺着李母的话,他打圆场道:“和我家老爷子一样,伯父也是心态年轻。” 李母嗔怪,又说:“要是像你爷爷一样硬朗也就罢了,他高血压都五年了,舒芸,这次回家跟我一块儿监督他,把酒全部戒掉!” 李舒芸眼睁睁瞧着母亲恢复了精神,她也无可奈何。 母亲都发话了,戒酒这事自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早就劝过父亲喝酒节制,母亲也经常念叨,可是不到危机时刻,人总是不听劝。现在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母女两人统一战线,今晚就回家把藏酒全部收拾锁起来。 李母还在滔滔不绝吐槽老公时,黎初临的手机又响了。 是隔壁手术室的麻醉医生。 电话那头的麻醉医生说:“黎老师,病人已经插管了,可以准备进来了。” 他这个时间段原本已经有手术安排,原本能稍微休息两个小时,偏偏被这急诊给打断了。 黎初临应声,知会李舒芸和母亲一声,随即转身又回了手术中心。 半个小时后,伤口缝合完毕,李舒芸的父亲被推进麻醉复苏室,李母跟着护士去办理住院手续。 她不放心,提前来复苏室看看情况。 李舒芸轻轻站在门前往里探了探,看见瞿朗正坐在父亲床边,低头核对记录单上的信息。 忽地,她想起来了。 这两天医院手术量多,麻醉科人手不够,整个科室已经加班加点连续一周了。 而瞿朗,原本和黎初临搭档,刚从一台耗费14小时的手术上下来,饿了一夜加上一上午,现在还在帮忙照看她父亲。 原本他和黎初临是可以不用管的,可是他们都是看在从小长大的朋友面子上,强撑精神帮她。 李舒芸怔怔地站在门口,门把手冰凉,这股寒意透过她指尖,也冷了血液。 伫立良久,她还是默默走开了。 医院内消息流通很快。 中午午休时,周予夏得知李舒芸父 亲住院的消息,趁休息时间过来探望。 她去楼下买了些应季水果进病房探病。 李舒芸在,李母也在,李叔叔的麻醉时间过了以后,清醒一会儿,医生嘱托还不能下床,现在又睡了过去。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李舒芸os:不是所有女二都要喜欢男主;瞿朗os:不是所有男三都要……等等,我为什么是男三,我可是男主死党诶! ☆、 第79章 有匪君子(二) 周予夏礼貌颔首,对李母微笑问好,“阿姨好,我叫周予夏,是舒芸的同事,来看看叔叔。” 李母和蔼地笑了下,点头应声,和她有一言没一言地聊了两句。 李父住的是双人病床房,不会吵闹,也不至于太冷清。 现在旁边的床位没人,李母和李舒芸能轮流躺着休息一会儿。 周予夏把水果放在病床旁边的小木柜上,低声问舒芸,“叔叔情况怎么样?” 李舒芸扫了眼病床上熟睡的人,“刚照了ct,还有血肿没有消除,一个小时后还要手术。” “谁主刀?” “初临。” 她了然点头,黎初临执刀确实是最让人放心。 周予夏性格慢热,她对这种场合还有点不太应付,略坐坐后就回科室工作了。 傍晚时,看诊完今日最后一位病人,她活动活动颈椎,瞥了眼钟表,估算手术时间,大概快结束了,于是动身去手术室再看看情况。 李舒芸和李母在手术室前坐等,这次两人神情倒是镇定许多。 十分钟后,黎初临开门出来,看见予夏也在,隔着口罩,脸上的表情不可分辨,他只能对她微点头回应,然后告诉舒芸和李母手术情况。 血肿全部清除完毕,接下来只需要静养等意识恢复,再观察72小时也就无碍了。 李母听后这才真的松了精神。 瞿朗中午来陪舒芸还有伯母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回家睡了几个小时,思来想去还是惦记,就又开车过来了。 李父复被推回病房。 李母替李父掩了掩被子,视线扫过瞿朗后落在自己女儿身上,淡淡地说:“舒芸,你跟小瞿一块儿回家吧,这有我就够。” 李舒芸没有看身边的人,刚要张嘴:“可是,妈……” “你昨晚不是上了一夜班吗?赶紧回家休息去,刚才你姑姑说会过来,医院的护士医生我都认得,你在这也没什么事,跟小瞿回去吧。” 李母说着,摆手让她和瞿朗赶紧出病房门。 李舒芸还是担心,就算她做不了什么,陪陪也行。 瞿朗见母女俩都犹豫不肯退让,于是充当调解员的身份,说:“那伯母,我先带舒芸回去,明天来替您的班。” 李母被他逗得发笑,什么替班不替班的,说:“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老头子有我呢。” 母亲坚持,李舒芸只好顺便搭瞿朗的车先回家休息。 麻醉医生还能趁医生手术时偷懒放松,主刀医生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90章 围术期间全神贯注,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可真当手术结束的那一刻,身心瞬间松懈,才体会到什么叫做身心俱疲。 而这样的时刻,黎初临在短短的一天内体会了四次。 李伯父的二次手术结束后,他没立即回办公室,而是背靠着等候区门口的墙壁稍作休息。 长时间呆在室内,他已经分不清外面的时间。 黎初临终于拉下那张封闭严实的口罩,露出那张略显憔悴的侧脸,一下更重一下按摩眉心。 周予夏望着他的动作,心里某个角落跟着揪了一下,轻轻问他:“你还好吗?” 黎初临一听见她的问话,瞬间卸了心防,唇角还保持着浅浅的弧度。 他倾身弯腰,额头撑在她肩头上,声音闷着,不开心地答道:“不好,等会儿还有手术。” 周予夏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赶紧用余光扫了眼走廊,确认周围空无一人,才继续保持站立让黎初临尽情靠在自己肩上,微歪头贴在他的耳畔。 用手掌轻拍后背,小声安慰道:“辛苦辛苦。” 黎初临虽然疲累,可她的停顿与小动作实在明显,听她话落后收了抵肩的动作,仍微弯腰,双眸平视予夏。 他的虹膜颜色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不是棕褐色,而是一种近乎于纯粹的黑色。 这样的颜色很容易增添一份木讷,生人勿近的气质,可他的眸色中蕴含耀眼的星河,望向他,犹如游行于在无边浩瀚之中。 黎初临逆着光,所以她只能在那片暗黑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周予夏不太明白这眼神的含义,好像……有点委屈? 这个词并不经常伴他出现。 她不解,问:“怎么了?” 黎初临再次拉近距离,他们的鼻尖几乎可以触及。 唇线浮动,他问:“我们要地下情吗?” 周予夏错愕得睁大双眼,“啊?” 晚一步跟上他的节奏,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左顾右盼的举动让他误会了。 她眉眼舒松,耐心解释道:“不是,公共场合我怕影响不好。” 周予夏怕他不相信自己,忽还拉起他袖子的衣角,极真诚地补了一句:“真的。” 黎初临无言,眸光牢牢落在她乖巧的动作上。 予夏白大褂里面穿了一件灰白色,看起来十分舒适的毛衣,领口的半圆弧巧妙勾勒出她白皙的颈部线条,脖间没有任何装饰物品,也没有任何耳环耳钉之类,圆润的耳垂上只有一个细小的耳洞痕迹。 她眼睛澄亮,眨动时,浓密的睫毛上下扇动,眉眼间写满了诚恳。 娇小的身影总会格外激起男人心中的保护欲。 别提她现在看起来单纯又无辜。 黎初临禁不住专注地望她,心头好似被一根柔软洁白的羽毛划过。他捏了捏予夏准备要发誓的手,浅笑着说:“好,那下班一起回家。” 周予夏抿笑,“嗯。” 黎初临复向手术中心走去。 毫无设计美感的蓝色洗手服穿在 他身上,都好像是在为品牌方拍广告的模特一样。 手术帽把他头发全部遮住,更加凸显精致立体的五官,他脚下那双舒服合脚的淡蓝色的医用手术鞋,是上周予夏刚买给他的。 蓝,是冷静平和的颜色,正如黎初临本人,宠辱不惊,从容镇定。 无言时唇角带着轻微上扬的弧度,静静看着也会无端觉得被感染开心的情绪,启言时,双眸注视着她,似春风拂柳,叶尖挑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那波纹也挑在她的心上。 周予夏和他在一起后,并没有太多改变。 手术,研究,教课,查房……黎初临每天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和他相比,周予夏清闲不少。 周二四六坐诊,周三五巡诊做科研,周日周一休息。 还有一个月便是元旦,在学校期末前,她要把师生心理健康评估工作做完。 每周只有周三周五有空去学校,算来算去时间紧张,所以她又自愿每周的星期一加班赶进度。 说来也奇怪,当初两个人没在一起时,总是接二连三的互相打照面,现在在一起了,他们不约而同忙了起来,倒是没再偶遇过。 刚刚黎初临问她是不是地下情,也就是问她这次复合是否还要保密。 周予夏也在纠结。 医院的同事虽然不会嚼舌根,但知道他们在一起肯定会掀起一番浪潮,还会被打趣玩笑很久。 当然和她以前的经历相比,这倒也不算什么。 医院没有禁止同事恋爱的规定,反而很鼓励他们多多交流。 黎初临和她也老大不小,何况黎初临之前“对周医生”的形象深入同事心,医院的人都对他的深情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们完全没必要像刚来的新人那样藏躲。 他们不同科,也不是上下级关系,唯一可能被拿来做文章的就是,黎初临是院长的儿子,无论和谁交往,对方都会被怀疑是为了飞上枝头而故意勾引。 可周予夏是黎教授的学生,他们大学起就是师兄妹搭档合作的关系,人尽皆知。 他们大学时代的恋爱,周予夏就拜托黎初临保密。 现在还要秘密恋爱的话,未免太自私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不再隐瞒。 大大方方的。 下定决心后,她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怎么公开? 趁大家都在开会时告诉大家?太正式了。 等别人见到她和黎初临说话,打趣他们时候?偏偏最近他们两个面都见不到一次。 实在不行只要听见别人八卦他们,就凑上去解释?可是快到年末,大家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别提闲聊了。 于是他们交往一个月了,仍然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渐渐的,周予夏也就忘记这件事了。 这天午休,李清婕收到一个快递,瞥了眼寄件地址便迫不及待地拆开。 其他人眼瞧着清婕没着急把东西拿出来,而是双手举在胸前,思考片刻,然后她突然转头去旁边的洗手池净手,又一根一根把手指擦干净,又站到快递袋前。 李清婕有点紧张,动作小心翼翼的,从硬纸袋里缓缓拿出一个棕色的小本本。 她瞬间心花怒放,连跑带颠来到分诊台前。 “铛铛!” 李清婕自豪地晃了晃证书,上面烫金字迹:医师资格证。 正在打瞌睡的一个护士姐姐,愣了下,然后特别配合地鼓掌欢呼。 另一个路过的医生笑着恭喜她,说:“不错呀清婕,一次就考过了。” “嘿嘿。” 她哂笑,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 除了来实习的大学生外,李清婕是科室里年纪最小的。 人又活泼灵动,护士医生都拿她当作妹妹一样对待。 考试那段时间,小姑娘每天抓耳挠腮,每天午休时候,都拿着问题本子到处问教授,把最没脾气的孙主任都给问烦了。 整个科室也算是她深受考试的痛苦的见证人。 现在清婕终于正式成为一名医生,奔走相告,晚上请精神科的大家吃饭。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周医生,黎医生纷纷表示,资格证很难吗?难道不是应该一次过吗? ☆、 第80章 有匪君子(三) 周予夏也去。 她想起之前白露在科室闹出很大的动静,同事都很友善地安慰她,借此机会,下午买了咖啡和甜品给大家做下午茶。 李清婕算是在她底下成长起来的,拿到行医资格是件喜事,又另外订了一束向日葵花送给她。 她收到周老师送的花,高兴坏了,急忙拍了和花束的自拍照给霍然发过去。 从那次他们吵过一架后,两个人也算正式进入热恋期,有事没事就会腻在一起,感情特别融洽。 李清婕给霍然发短信,告诉他晚上要和科室同事聚餐,霍然还可怜兮兮的,连发了好几个表情包,又是求撒娇又是求抱抱。 把那群已经结婚许久的医生护士姐姐们看得春心萌动,说她和霍然是纯情的少男少女。 黎初临每个礼拜都会回黎宅吃饭一次,上周因为加班耽误了,今天予夏有饭局,他正好能按时下班,于是准备开车回黎宅,路上顺路去买了母亲爱吃的老字号点心。 回家时,天色暗冷,唯有厅堂开着暖气和灯光。 一进正厅,看见进门处摆了几箱蜜桔,茶几上还有两个散着热气的茶杯,看样子刚刚有人过来拜访。 “有谁来过吗?”他问。 黎满楼洗了手,正在找那条早上不知道被他放到哪去的帕子,忽地止了脚步,慢悠悠地对他说:“下午我有个老同学过来,说老家那边橘子都成熟了,送过来几箱,正好,你走之前拿一箱,分给予夏和医院的同事。” 第91章 黎母正在摆碗筷,插了一句:“人家来,是有目的的。” 黎初临刚刚余光看见门口的窗台上摆着爷爷用来擦手的帕子,遂拿了复返,问:“什么目的?” 黎满楼接过递到手边的小方巾,微肃着脸,道:“他们家孙女在第三医院工作,比你小两岁 ,听说你没结婚,想过来说媒。” 黎初临也去洗了手,顺势卷起衬衫衣袖盛米饭,瞧老爷子神色,似乎并不乐意。 “爷爷怎么回的?” 黎满楼摆手,缓缓坐下,不知道回忆起什么,啧了一声,又说:“他这个老头和我不对付,孙女我看跟他像得很,跟你不合适,我就把你表弟介绍给人家了。” 黎初临听见爷爷这话,眉心舒展,把装了米饭的小瓷碗放到爷爷面前。 黎母应和公公,笑着对黎初临说:“我和你爷爷还有你爸,我们心里呀,都有属意的人选……若成了呢,皆大欢喜,若没成,也不急,总不能因为长辈着急,就让你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吧。” 他默默听完母亲的话,又替父母盛完米饭摆在面前,最后才轮到自己,盛好后把电饭煲关上放到旁边的矮桌上,才入座。 偌大的暖厅内,只有碗筷触碰的声音。 “我和予夏在一起了。” 三人夹菜的手停住,齐刷刷看向他。 黎母顿了一秒,立刻放下筷子,笑逐颜开道,“真的吗,太好了,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她心里属意的人,正是予夏。 这意外之喜来得突然,黎母措手不及。 好在两个年轻人拉扯了这么多年,总算告诉家里人这个消息,好日子瞬间有了盼头。 黎父对儿子的感情生活并未涉足,以前听妻子提过两句,但始终没有明面问过初临的想法。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交往的又是认识的人,稳重靠谱。 黎父点点头,罕见的表情和缓不少,嘱咐儿子,“要好好对人家。” 黎初临弯唇应承。 饭桌四角,唯有一处无言。 黎满楼听完他们来回交谈,没表态,轻轻放下碗筷,起身走到他那满墙的书柜面前,背对他们,背着手沉默。 其余三人皆意外,以为老爷子不同意。 黎母悄悄扫了眼儿子和老公。 她平时是最清楚老爷子对这些学生态度的,予夏论才,论貌,论品性,都和初临合适。连黎老爷子也经常私下里和她感叹,他这个最年轻的学生,悟性高,又肯学,还有责任心。 怎么现在倒不说话了呢? 只见黎满楼伫立许久,忽然从舌间发出嘶一声,朝右侧挪动一步,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那本黄历放哪去了?” 黎母疑惑,问:“爸,您找黄历做什么?” 黎老爷子没回头,眯着眼又凑近继续翻找,“看看哪天是黄道吉日。” 黎初临和母亲都笑了。 连黎父也抿唇,提醒父亲说:“爸,初临和小周还没到那一步。” 老爷子朝身后摆摆手,不高兴地说:“你不懂,这种事啊就要提前规划好。” 黎母往儿子跟前凑了凑,轻拍他手背一下,叮嘱道:“予夏是个好姑娘,可别再吓跑了,最近她家里又出了这种事,你更要关心她。” 黎初临眉眼含情,颔首答应,“是,我明白。改天我们一起回来吃饭。” 黎母还沉浸在喜悦中,心思早就离了吃饭,怎么想怎么心满意足,“我说什么来着?从我第一眼看见予夏,就觉得你们两个合适,这下好了,你们现在又在一起了,要我说,只有经历过分别,感情才会走得更长远。” 父子对视一眼,静静聆听。 显然他们都对丁女士这种漫天袭来的感叹已经见怪不怪。 书柜前的人终于找到那本黄历,低头翻了两页,又把一旁桌上的老花眼镜带上,定睛片刻,手指敲了敲纸面,边走过来边着急地说:“下周三,日子不错,适合结婚。” 黎母颇无奈的口吻唤了一声,“爸。” 黎父连连摇头。 老爷子并未察觉任何不妥,翻一页,又说:“怎么?怕来不及,那就下下周三,也是好日子。” 饭桌热闹至极。 黎初临与周予夏从前在一起,虽然从来没和家人讲过,但都默认知道,这次他和全家宣布这个消息,改日上门算是正式介绍了。 黎初临吃过饭,又陪黎老爷子下了两盘棋后才回房间,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予夏打电话。 电话忙音响两声,她接通后,甜甜地应了一声。 “喂?” 听到熟悉的嗓音,黎初临无意识勾起唇角,温声问:“想你了,回去了吗?” “刚回来,”周予夏答了一句。 他听到听筒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随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周予夏腾不出手换拖鞋,只能三两下把鞋子弄掉后,光着脚进去,把刚买的东西放在餐桌上,复去玄关穿拖鞋,边说:“我发现楼下对面新开了一家大型超市,下次我们一起去逛。” 今天她们几个人吃完晚饭,路上偶遇穆心和舒芸。 四个女生在商场逛了两个小时,她累得都要散架了,扑通一下倒进沙发里。 歇了一会儿,周予夏挪挪位子,窝在角落里和黎初临讲今天席间发生的小事。 电话那边的人,全程温声回应,时不时抛出两个问句。 其实予夏比自己想得要开朗许多,她敏感共情,能留意到很多微小的事情,有时候半天没见面,就能和他讲一个小时的小趣事。 倏地,周予夏想起刚才没回应他最开始的那句话,稍作停顿,软了声音,说:“我也想你。” 黎初临微怔,随即笑了。 他面前似乎浮现予夏说这话时,垂眸害羞的模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软垫。 黎初临在内心轻轻叹息,要是他现在能在予夏面前就好了。 暖气烧得滚烫,房间有点热,黎初临走到窗前,开了一个小缝,外面清冽的风瞬间从窗缝钻进来。 该轮到他分享了。 “今天我和爸妈爷爷说了,我们在一起的事。” “啊?”周予夏听见立刻收了笑意,紧张兮兮地问:“阿姨没有介意我吗?” 虽然她母亲去世的消息,黎家人都知道,黎母还安慰她,可是难保会同意让自己的儿子娶父母双亡的女孩子。 何况黎家人才辈出,物质各方面条件都和周予夏家天差地别。 两个人并非门当户对。 安静时,黎初临听见从楼下传来悠扬的乐声以及母亲悠扬婉转的戏剧唱腔。他轻声回答:“怎么会介意,她现在在客厅高兴得跳舞呢。” 想到爷爷在饭桌上的闹出的趣事,他半玩笑的口吻,说:“你的黎老师已经在看黄历了。” 周予夏把双腿悬在空中,百无聊赖地转动脚腕,发出嘁一声,“你又戏弄我。” 黎初临无辜,“是真的,他说下周三是黄道吉日。” 怕予夏还是不信,学着老爷子的语气,补充道,“怕时间紧的话,下下周三也可以。” 周予夏被他弄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苦尽甘来终有时,一路向阳待花期。 如果说从前忍耐种种不幸都是为了获得之后的甜蜜美好,那么遇见黎初临,就代表她终于与美好邂逅,又或者说,即使心灵满目疮痍,就算再痛苦也挣扎着没有放弃生命时,就会等到花明之日。 黎初临就是她的救赎。 对他来说,周予夏也是救赎。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决定珍惜自己,珍惜黎初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窗帘还未拉上,外面月色明亮,晃得周予夏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上弦月月尖弯弯,仔细看旁边闪着两颗星星,好似夜空露出一个笑脸。 她对着月牙也做了一个笑脸,说:“我们元旦去海边好不好?” ☆、 第81章 有匪君子(四) “会不会太冷?” “没事,冬天日出才会好看。” 黎初临也正仰头,半倚在窗边,弯唇,“好,我们去。” 既然她想看,他随时奉陪。 他有预感,予夏也在望着这弯月。 于是,他如在她耳畔,轻语呢喃:“今晚月亮很美。” “嗯。”周予夏浅笑,如果不是她也在看天空,还以为他在故意学那句含蓄的表白。 “予夏。” “嗯?” “我爱你。” 原来真的是告白。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她猝不及防。 周予夏唰的一下红了脸,心脏好像漏跳一拍,幸好隔着电话,他看不见。 她扯了扯沙发上那条柔软的暖黄色毛毯,故意沉着嗓音,“你给自己定了告白kpi吗?以前在一起两年你都没讲这么多情话。” “以后每天都和你说。” 第92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父术后恢复得很好。 瞿朗只要没有跟手术,就会来帮着李伯母照看李伯父。 李舒芸的母亲平时很少过问女儿的朋友来往,日日都见瞿朗关照有加,看他与舒芸的相处也很自然温柔,原本因老公住院整日忧心忡忡的心,反倒为女儿的情感状态开心起来。 这天瞿朗有手术白天没来,等他傍晚再来病房时,看见一位不速之客。 李舒芸的父亲在疾控中心任职,是赵庭之即将退休的领导,单位为了聊表心意,让赵庭之代表疾控中心全体工作人员探望李父。 赵庭之和李父相谈甚欢的时候,病房门从外侧被打开,看见瞿朗和李舒芸前后脚进门。 她原本想趁着下班了过来看一眼情况,正好偶遇一天没见的瞿朗,两人目的地相同,她没办法躲不掉,才和瞿朗一起过来。 李母看见他们,张罗着:“舒芸瞿朗来了,正好,你爸的下属小赵过来探病。” 李舒芸见到赵庭之有些意外,微颔首问好:“赵先生。” 她都忘了,赵庭之也是疾控中心的人。 李母见两人认识,悄悄瞧一眼瞿朗再看看赵庭之,笑得更灿烂了,欢喜道,“既然你们都认识,等出院了,都来家里吃饭,一起热闹。” “他们都忙。” “好呀。” 李舒芸下意识的拒绝和瞿朗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默默咬唇别过脸去。 “傻丫头,”李母嗔怪李舒芸,然后热情地邀请两人,说:“下周二出院,瞿朗小赵回头一起来,尝尝伯母的手艺。” 赵庭之打量不寻常的气氛在李舒芸和瞿朗流窜,立刻反应过来,微笑着推托,“谢谢阿姨的好意,只是我那天还有应酬,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半个小时后,赵庭之和瞿朗都走了。 李舒芸终于松了口气。 她烦躁瞿朗答应母亲来家里做客的事,想到明明是自己说了要和他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做朋友,反而先沉不住气,又暗暗责怪自己摇摆不定。 越想越郁闷,索性拿起小柜子上的水果袋子,从里面挑出来一个苹果,洗了洗,拿起水果刀削皮。 清脆的声音沙沙响起,不一会儿,苹果皮被一圈圈螺旋着削下,果皮轻薄透亮,薄厚适中,她满意地点点头。 心情好了一点儿 以前同学为了锻炼手稳,总是练挑黄豆捡芝麻这种,她不一样,喜欢削果皮锻炼,胡萝卜,白萝卜,苹果,白梨,蜜瓜等等都没幸免于难。 李母观察她眼色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和小瞿怎么样了?” 啪一声,果皮断了。 李舒芸颇幽怨地抬头看母亲,“什么怎么样?” “你们还没在一起?” 她扯了下嘴角,继续低头削苹果,“没有。” “我看他对你挺上心呀。” “朋友间关心而已。” 李母思考片刻,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不对,这可不是普通朋友的上心,依我看,你们从小一块长大,郎才女貌,瞿朗是个好孩子,我看行。你呢,你对人家什么感觉?” 说着,李母用胳膊肘拱了下她的肩膀。 她一刀下去劈开苹果果肉,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切下一块苹果放在嘴里,故意回避问题,“嗯,挺好吃的。” 然后又切了块示意母亲张嘴,若无其事堵上她嘴。 李母下意识咬住苹果,含糊不清地问:“问你话呢?” 李舒芸咀嚼许久后咽下,才说:“我还有工作,晚点再来。” 话毕,赶紧借口逃离病房。 留下李母眯着双眼紧盯门口,气不过,又塞嘴里一块苹果。 躺在病床上的李父张嘴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终于忍不住了,抬了抬腿,示意自己的老婆,他还在这等着呢。 李母睨了他一眼,又切下一块放进自己口里,说:“这是闺女给我削的。” 李父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我是病患啊。” 提到这个,她就来气,“你手又没受伤。” 李父皱起眉头,看着更可怜了,怕老婆生气,也不敢说话,默默一会儿扯一下她的袖子。 来回拉扯几回后,李母没辙,还是把剩下的果肉都喂给老公了。 还别说,这苹果确实挺好吃的,好像是那个叫周予夏的同事拿来的。 小姑娘还挺会挑水果,回头得问问她从哪买的。 李父的脑部ct显示血肿全部清除完毕,伤口也拆线了,身体指标都达到了标准。 李舒芸特意从心血管内科那里借来了高血压康复手册,一条条念给李父听,还抽查考问,把李父难为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半路当起了学生。 李父出院这天,认识的人都过来打招呼。 李母看见门口进来的人,乐开了花,道:“瞿朗来啦。” 李舒芸正在收拾行李,抬头扫了眼,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事情。 瞿朗笑着和两位长辈打招呼,“伯母,伯父。” 李父因为今天能出院特别高兴,笑眯眯地对他说:“小瞿太可靠了,我住院这十多天,天天过来。” 在医院憋了三个礼拜,身上都要发霉了,昨天小黎说终于能出院,他立马恢复了精神头。 瞿朗把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来,谦虚地说:“晚辈应该的,最辛苦的还是阿姨和舒芸,我看阿姨都瘦了。” 李母听见这话,双手捂住脸颊,开心地说:“哎呀,还是你有心,冲这句话,哪天有空来伯母家吃饭,伯母给你做满汉全席。” 瞿朗很会讨长辈开心,捧场道:“伯母手艺好,能做两个菜,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母笑得更灿烂了,边说比边用手比划数字,“四个,不,阿姨给你做六个!” 李舒芸扫了眼畅聊的母亲和瞿朗,无声叹了一口气。 瞿朗和谁都能聊得来这一点,她是羡慕又无奈,羡慕他从来不会冷场红脸,无奈他居然连自己的父母都哄得乐呵呵的。 “听见没有,舒芸。” “啊?” 李舒芸听见母亲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迷茫地抬头看过去。 李母啧了一声,指了指李舒芸和瞿朗,对她又说一遍:“你们两个回头看哪天合适,一块儿回家吃饭。” 李舒芸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李母十分坚持,临走前又嘱咐了两三次瞿朗,务必要来家里,后来出租车按喇叭催促,她才和李父才离开。 李舒芸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赶紧把这茬赶紧忘了才好。 偏偏越 不想发生什么,越会应验。 日子飞快地过了两天。 瞿朗今天盯了五场手术,浑身酸痛,打算去天台吹吹风抽支烟什么的,于是套上外套顺着步梯上去,消防门半掩着,听见天台似乎有人正在打电话。 “近段时间注意不要用力擤鼻涕,运动也以轻微为主,避免游泳等水下活动。” “您客气了阿姨……真的没事……我暂时不想相亲,谢谢您的好意。” 李舒芸单手插兜,另一手举着电话,低声回复着。 外面温度逼近零下,她着急出来,只穿了一件洗手衣。 洗手衣柔软又舒服,特别受医生喜欢,可是它薄啊,李舒芸出来的瞬间就后悔了。 奈何电话那边的人一直在喋喋不休,她根本没机会插话。 说话间从口中呼出白色的雾气,想起今天早上的手机上的低温预警,她当时还没在意,现在禁不住默默叹了一口气。 大约她说话时牙齿冻得直打颤,咯吱咯吱地作响,没过两分钟,电话那头的阿姨总算放过她,挂了电话。 李舒芸禁不住缩起脖颈,想赶紧下楼取暖。 一转身,看见瞿朗站在消防门口,看样子在那站了很久。 他没说话,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把身上那件又厚又宽大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瞿朗靠近时,李舒芸觉得尴尬,垂眸别脸。 霎那间,她全身被暖烘烘包围着,衣料间还带着瞿朗身上的味道。 是他长时间呆在手术室里沾染的消毒液的味道,这味道闻起来冷冰冰的,她却莫名感到心安。 李舒芸没迟疑,“谢谢,不过我马上就进去了。” 瞿朗没理她这个话茬,重复一遍刚刚听到打电话时一闪而过的字眼,“相亲?”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05 大家喜欢什么季节的海边,可能北方晴天比较多,冬天的海上日出最戳我。。。 ☆、 第82章 有匪君子(五) 她反应过来,随即解释说:“我妈一个朋友,上周她儿子出院,打电话来和我确认术后情况,想撮合我和她儿子。” 瞿朗点点头。 第93章 见他无言,于是李舒芸赶紧把刚披上的外套又拿下来还给他,外套里残存的体温瞬间消失,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转身下楼,想到妈妈的嘱托,又迈步回到他面前。 李舒芸犹豫再三,心一横,问:“你明晚有时间吗?我妈非要请你来家里吃饭。” 她这两天只要一回家,妈妈便在门口守着,催她赶紧和瞿朗敲定时间。 一开始她还支支吾吾的,想把这话题赶紧挑开。 她妈居然直接发信息,打电话过来催促,她也是头疼得厉害。 瞿朗不喜欢自己,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又看在多年交情的面子上,才每天来看望她爸,谁知妈妈铁了心想让瞿朗做女婿。 明知会被瞿朗拒绝,她还要主动邀约,李舒芸心里也千百个不愿意。 “可以呀。” 他答应了。 李舒芸对瞿朗的回答出乎意料,替他找补说:“你不想去没关系。” “我想去。”瞿朗笑着又说一遍,略停顿一刻后,又说:“我不去你也为难不是吗?” 寒冬腊月里,李舒芸顿时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底。 她耳朵和鼻尖冻得有点发红,连手指也渐渐木了。 李舒芸沉默了一会儿,吸了一下鼻子,轻轻说:“那就明晚下班见吧。” 话毕,她不再看他,立即转身下楼。 周予夏下班等黎初临一起回家的消息渐渐成为公知。 终于,她再也不用绞尽脑汁找合适的机会公开恋情,因为频繁一起上下班足以说明两人的关系。 黎医生名花有主的消息一传出,让不少芳心暗许的护士医生叹息哀嚎,从此他们再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欣赏黎医生的帅脸了。 但是最开心的莫过于神经外科的实习生们。 黎教授虽然平易近人,留作业,布置课题,抽查考问比任何老教授都要严格,他谈恋爱后在对待学生上的耐心简直翻倍增长,实习生们把这一切都归功于周医生。 所以只要一看见周医生,就算在大厅里相隔二十多米,也要跑过来热情问好。 一开始,周予夏还有点发慌,没过多久,她就适应了,现在甚至觉得他手下这群大学生可爱又乖巧。 她把这个当成一件乐事说给黎初临听。 黎初临关上车门,语气颇为无奈,说:“他们太夸张了,我对学生一向很好。” 她故意用严肃正经的口吻道:“是啊,我也算是你第一个学生。我作证,除了写不完的课题文章,无休止的提问,你对学生确实很好。” 话落,她把双手背在身后,踮脚尖 快走了两步,站在楼梯间等他。 黎初临宠溺般的摇摇头,把所有重物都交给左手拎着,朝予夏所在的地方走过来,伸出右手,“现在要求严格点对他们不吃亏。” 周予夏轻轻牵住他的手掌,随后肩并肩走进电梯门口。 她赞同地点点头,“黎老师说的甚是。” 又唤他黎老师。 故意的。 电梯门缓缓关闭后,狭仄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黎初临弯腰倾身,迅速轻吻下她的侧脸,然后靠在她的肩头上。 周予夏瞬间不敢造次了,小声轻斥道,“你干嘛,有摄像头。” 他故意学她刚刚的语气回敬:“课代表有责任帮助任课老师。” 周予夏哑然失笑,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大学时是班长。 在所有人都推脱课代表这件麻烦事时,班长总会被单独拎出来当枪使,所以,她就做了黎初临解剖课的课代表。 那时候,她只觉得黎初临优秀得和其他人简直天壤之别。 主教授除了期末月过来巡视过两次,其余时间都是黎初临负责上课。明明只是助教,对医学解剖知识讲解得比其他正牌讲师还要细致。 深入浅出,又浅显易懂。 更重要的是,有这样一张俊脸做门面,所有学生都会凝神听他讲课,无一例外。 但至于听进去多少,她就不清楚了。 不过解剖课成绩是由上届教授评分,他们班的期末成绩最高,这是对黎初临教学能力最直接的肯定。 电梯开始上行。 他顺势闭眼,小憩片刻。 只是予夏的肩峰骨瘦得突出,实在没什么舒适感,忍耐片刻,他实在忍不住抬头,“不行,你太瘦了,今晚必须吃两碗饭。” 再见到时他就想说了,予夏怎么比之前还瘦。 周予夏不胖,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常年维持九十斤。 自从研究生时抑郁症复发后,整天没食欲,还总是干呕,最轻时只有七十多斤,后来才慢慢涨回来一点,但也是八十出头。 脸颊瘦得都要凹陷进去了。 之前抱过她两次,轻得好像能被风吹跑,这种程度下还能保持健康,不符合医学常理。 提到这个话题,周予夏自知理亏,双手背在身后,乖巧站在一旁听他教导。 这个时候黎初临作为执教老师的学究气质散发得淋漓尽致。 她禁不住想,这就是老师对学生的气场压制?很难想象那些爱慕他的女学生看见黎初临这个模样会不会少女梦破灭。 想到这,周予夏忍不住弯了唇角,但立即想到自己还在“受训中”,只能强行忍着,故意扭过脸假装可怜巴巴的模样。 幸好电梯很快就到楼层了。 周予夏总算找到脱身得机会,赶紧小跑两步,提前去开他家的门。 她的小心思并没有逃脱黎初临的注意。 能怎么办,予夏小小一个,他当然要极尽宠着。 任由她仓皇落跑。 进门后,她立刻换拖鞋,三两步进走廊,在满满面前蹲下,对着毛茸茸的脑袋一阵乱揉。 萨摩耶倒是很享受,咧嘴嘿嘿笑着。 周予夏托着狗脸,故意对正在进门的人摆出委屈兮兮地表情,说:“我们可怜的满满,爸爸忙工作,好久不遛你,他太坏了,是不是。” 萨摩耶像是听懂一样,又不敢对着黎初临,只能对着空气嚎叫一声,以示不满。 周予夏称心如意,点点头,在一旁又应和着,“坏人,我们可怜小狗,受委屈了。” 黎初临动作不紧不慢,放下购物袋,不怒反笑,温声说:“满满做得对,在家里面就要护着妈妈。” 周予夏睨他一眼,她才不要做妈妈,复和满满对视,“不要听坏人的话,叫姐姐。” 满满又嚎了一声,不知是附和还是不同意。 今晚黎初临做了豆豉蒸排骨,腊肠炒荷兰豆,甘蓝菜心,茄子煲。 周予夏胃口小,不爱喝汤,他就没做。 她一口接一口享受美食,突然想到上次在他家遇见黎母,问他:“阿姨有没有说那天遇见我的事。” 黎初临正在把从排骨上剥下来的瘦肉夹到她的小碗里,淡淡答道:“说了。怪我不陪你,满满那么大只,怕你拉不住。” 周予夏抿唇,瞧一眼正坐在她脚边,随时准备捡漏的满满。 确实,如果不是满满听话,它激动起来,两个她都拉不住。 黎初临了无痕迹地扫过她的表情,又说:“下次休班,一起回去吃饭。” 她轻轻应了一声。 下次回去,她的身份便不只是黎教授的学生,更是黎初临的女朋友。 他们相识满十年,现在要第一次以男女朋友的身份正式拜访父母,只是她父母亲都去世了,唯有一个姐姐,可惜她们关系还不好。 她的家人们,根本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黎初临是多么值得相伴的人。 而周予夏的老师,黎教授光兄弟姐妹就有四个,更别提黎院长这一辈的人,还有黎初临的平辈们……要是真到那一步,岂不整个黎宅都挤得满满当当的。 想到这里,周予夏夹菜的手紧张一抖,那块晶莹剔透的腊肠又掉回盘子里。 黎初临替她夹起那块掉落的腊肠放到她碗里,浅笑不失认真,“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而且,显然丁女士认为我才是上门拜访的那个。” 她笑了,也给他也夹了一块腊肠,说:“不要怕,以后我罩着你。” 黎初临挑眉,很配合地道谢。 吃过饭后,两人去了书房。 黎初临坐在书桌前批改作业,周予夏就近抽了一本书翻看,是一本法医写的悬疑小说,涉及不少解剖学知识,看得她津津有味。 他家书房只有一张椅子,所以予夏干脆趴在那张圆弧的地毯上看书。 他家是地暖,倒不觉得地面凉。 只是没过半小时,她嫌地面太硬,就悄悄跑到客厅的沙发上来看。 黎初临后知后觉予夏没回来,又舍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就拿着电脑走到餐厅,在餐桌上办公,一抬头就能看见予夏的身影。 他批改完作业,合上电脑,看见她背对着餐桌方向,趴在沙发上,腰上的衣角翻起来一节,露出白嫩的肌肤,双脚翘起,左右摆晃。 第94章 她的黑发似乎又长了些,柔顺的搭在身后,模样俏皮又温顺。 忽地,他不知怎的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于是起身轻轻走到她身边,倾身凑到予夏耳边,轻呼一口气。 周予夏正好看到一段惊悚的描写,耳边突如其来的风动吓得她一个激灵,蹭一下转过身来,只见黎初临弓身弯腰,靠她极近。 两人面对面,稍微移动便可触碰,她只能平躺在沙发上和他保持微妙的距离。 他们的远近,现在全凭黎初临定夺。 ☆、 第83章 有匪君子(六) 暧昧模糊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愈加浓烈。 他也没想到会是现在的局面。 周予夏躺在沙发上,双臂垂在身侧,长发散落在周围,如同一朵朵妖娆绽放的花朵。因为刚刚翻了个身,她的上衣拧着,腹部的肌肤露出来更多,纤细的腰间曲线尽显无疑。 他们身上的味道逐渐交融在一起,汇成一股独特清幽的香味。 周予夏不自觉紧张起来。 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之间,戏谑地笑了,随即勾住黎初临的脖子,手指探进他的发丝间,朝自己一用力,双唇触碰。 她喜欢和黎初临拥抱亲吻。 一个持续20秒的拥抱会让人体产生催产素、多巴胺和血清素,这些物质可以提升情绪,缓解孤独感和恐惧感,而接吻的好处就更多了,消耗卡路里,促进血液循环,还能增进情侣感情。 周予夏将这些统称为治疗。 尤其一别五年,她对这种亲昵行为十分想念。 黎初临也是。 他们是对彼此身体最熟悉的人。 哪怕指尖的触碰,也足以让人心安满足。 黎初临双手手掌撑住柔软的沙发,任由周予夏玩弄他的头发,二人唇舌缱绻缠绵。 她用小舌勾过他的舌尖,极力感受那片柔软与美好,倏地,又轻轻含住唇瓣,似乎饶有兴致地品尝甜嫩。 予夏比从前更大胆,也更乐于表达自己的感情,黎初临对她的改变很满意。 她毫不遮掩的表达自己的情意,黎初临感觉体内似有暗涌正在叫嚣。 周予夏动情至深,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她这次瞄准了黎初临的脊腰,于是悄悄用带着凉意的手指透过衣角缝隙探上他裸露的后背肌肤,紧致又光滑,是锻炼后的痕迹。 指尖缓缓沿着中间那条凹陷下去的脊椎骨,自下而上抚摸,待找到微微发热的腰间两侧的肌肉,突然将手掌紧贴在他身上。 极致的冰冷瞬间袭击身后,冷暖温差让他全身一僵。 原来她打这个小主意。 周予夏得逞地弯了唇形,眸中的整蛊意味十足。 他睁眸一瞬,眼底沉了颜色,倏然攫住她的下唇瓣,连一直支撑在半空中的身体也轻轻压在她身前。 她的逗弄似乎过了头。 周予夏被突如其来的紧密吓到了,随着他钳住自己下巴上扬时,喉咙不自觉发出一个单音。 娇柔暧昧的声音顿时让两人止住动作。 他们面面相视。 周予夏赶紧扭过脸。 她脸颊绯红,蹙眉抿唇,对于刚才的声音十分羞怯。 黎初临轻轻笑了,低沉的嗓音如同奏鸣欢快曲调的琴音。 他仍留恋地吻下她的鼻尖,接着将予夏拦在怀里,和她紧贴着依偎在沙发里。 半晌,她终于冷静了。 周予夏哑着嗓子,声音透着温情后的慵懒,埋怨道:“我被你的变态传染了。” 黎初临侧目,故意问:“谁先主动?” 周予夏仰头,瞧见他的下巴,发泄似的迅速咬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是我,怎样?谁让你先诱惑我?我不仅要亲你,还要黏在你身上,今晚你甩不掉我的。” 话毕,她张开双手,从他身下穿过,紧紧搂住他腰。身子又往下挪了挪位置,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脸颊贴在他胸口处,温暖又有安全感。 还能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快速,强烈。 黎初临容她揽上自己,挑眉,嗓音清浅:“确定?这次什么时候结束可要我说了算。” 周予夏立刻仰头看他,黎初临双眸里波光闪动,漆黑如墨,视线紧紧烙印在她眸间。 他的心跳不知什么时候加快了节奏,连她的心率好像也被影响了。 周予夏嗅到一丝危险,吞了下口水,想悄悄从他腰间抽出胳膊从沙发上起来,她一动,黎初临便立即感受到了。 黎初临仍眉眼弯笑,垂眸注视她,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含糊,先一步握住缠在他腰间的纤细手腕。 周予夏见状,立刻摆出无辜的表情求饶,“我错了,黎老师。” 她粉黛未施,皮肤却细腻柔嫩,唇瓣和眼角带着浅淡的红意,一双杏眸流盼溢彩,无端激起想让人欺负的恶趣味。 她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无意间流露的神态多么挑拨诱人。 黎初临笑意未减,凝视怀里的人半晌,最终浅浅叹息了一声。 “磨人精。” 他低声说了一句,将蕴藏在心底的躁动悉数转圜,宽大的手掌探到她纤细的腰间,好似欣赏宝物般,不带任何情欲地摩挲片刻。 待予夏放松后,手指开始不安分,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滑过她皮肤。 “啊!”周予夏蹙眉,有些幽怨地望他。 她最怕挠痒痒的,条件反射躲开,奈何一逃跑就会被黎初临拉回来。 “我错了……” 周予夏边笑边求饶,可是对方总会在合适的时机停下,待她和缓后,又是一轮挠痒痒攻击。 原本睡在书房的满满听见她悦耳的笑声,突然抬头,才发现两个主人都不在了。 它立即伸了一个懒腰,连跑带颠进客厅,一个起跃扑到正在沙发上玩闹的两人身上。 瞿家李家都住在距离黎宅十三分钟车程的别墅区,两家之间距离不过百余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关系。 瞿朗驱车开进小区,路过自己家时,没刹车,又往前开一小段距离,就到舒芸家了,正好有个空车位,倒车开进去。 李母隔着厨房窗户,看见小瞿正在倒车,舒芸坐在副驾驶,半开着车窗帮他看周围,于是她停下手里的活,洗洗手,开门迎接。 李父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有了先前的教训,他把每日晨跑改成了晨走,还在母女的监督下把酒戒了。 为了战胜酒瘾,重拾拉二胡的爱好,一旦酒瘾发作,就开始拉二胡。 李母一个劲儿地嫌弃,抱怨他不分昼夜的拉二胡,还非要拉些悲伤的曲子,但是看在能把酒戒掉的份儿上,就忍了。 李父嫌运动量不够,约瞿朗和黎初临的父亲还有其他几个几十年交情的好友,每个周末去打高尔夫球。 李舒芸的父亲在疾控中心算是有头有脸的领导,开朗健谈,又没有官僚架子,是个闲不住的人,这跑那跑,哪里人多就要去哪里凑热闹,和女儿的性格完全不同,连李舒芸的母亲都时常和李父一起讨论,真不知道女儿闷闷的性子是随了谁。 李舒芸是会做家务的,她为了避免和瞿朗有交流躲进厨房里,美名其曰帮忙洗菜洗盘。 她家的装修还是上一辈人的品味格调。 复古的深棕色家具,沙发床柜都是华丽卷花的设计,厨房仍然保留那两扇防止油烟味的玻璃雕花门。 现在门没关上,母女俩站在厨房,听见从客厅时不时传来李父和瞿朗此起彼伏的笑声,一会儿聊车,一会儿聊工作,一会儿聊国际局势,对话没有断过一刻。 李舒芸在母亲的起哄下,又送茶又送水果点心,她内心压得好想跑回楼上闷被子里尖叫。 李母终于上拿手绝活,从一个厚厚的黑色食品袋里拿出一条活鱼,熟练地刮鳞清理,念叨着,“也就小瞿和你爸聊得来,每次来都把你爸乐得不行。” 李舒芸刚把白萝卜的皮削完,拿起小一号的菜刀准备切块,听到这话不禁顿了动作,转头确认,“每次?” 李母处理的手法绚烂,说:“每个月都来一两次,他没跟你说?” 她听后默默的没言语。 李母见女儿不知第多少次回避她的问题, 忍不住扫她表情一眼。 每次提到瞿朗,舒芸要么装听不见,要么转移话题,她这个女儿就算再不爱说话,再不喜欢社交也不至于对谁这样,肯定有鬼。 谁知道这两个小年轻打的什么心思。 于是李母充当和事佬,进一步解释道:“你爸出院以后,他每天回家前都过来串门。” “啊?” 李舒芸这次真的没忍住,失去表情控制,难掩惊讶。 瞿朗完全没跟她说过这事。 当然,他们的关系已经不足以支撑有多于对话的展开,甚至刚刚从医院下班时,她去麻醉科找他,都一句话没说。 可是,这算什么。 第95章 瞿朗就算再好心,住院期间也来爸爸的病房看过好几次了呀,还至于出院以后也天天来吗? 这样怎么能让她完全断了念想…… 李舒芸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案板上那条无辜的白萝卜被一下比一下重地切开,没看见她动作的人,还以为她在处理排骨之类难以切开的食材。 李母喊了几声舒芸,根本没人理,忍不住看好戏似的笑了。 这俩人果然有情况。 多亏女儿在一旁备菜,进度加快许多,又过半小时,都出锅了。 李舒芸正在做最后的摆盘,李母看菜已齐全,把围裙解下来,招呼其他人围桌吃饭。 她今天在手术室待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是硬挤出来十分钟才能扒拉两口,早就饿了,坐下刚要动筷,眼见对面的人突然站起来。 瞿朗主动为李父李母倒茶,信手拈来地说:“恭喜李伯父身体康复,辛苦李伯母和舒芸做一桌的美食,以茶代酒,我敬二位。” 话落,他双手端起自己的茶杯依次轻碰二老的茶杯,微微颔首,杯檐特意低过对方。 李父李母互望一眼,同时满意地点头。 李舒芸没和他捧杯,又怕自己不喝会被爸妈说,只能象征性地小抿一口茶水,然后赶紧夹菜。 要不是看自己脸色,父母两人就差喊他女婿了。 ☆、 第84章 有匪君子(七) 有瞿朗和李父在,一点都不怕冷场,四个人这顿饭边吃边聊了两个小时,准确来说,李舒芸没有参与,时不时被点到名字,应答两句,接着心不在焉撑着下巴看这对“父子”畅聊。 吃过饭后,瞿朗和李父又把话局从餐桌转移到了客厅上。 李舒芸歪在最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屏幕上一男一女正在说相声,有点无聊,她禁不住泛起困意,悄悄打个哈欠,再看钟表时已经快十点了。 救命,还要聊多久…… 瞿朗似乎瞧见她打瞌睡,和李父又扯了两句,随后推脱着明天还要上班,便告辞了。 原本她想意思一下,送到玄关那就收,瞿朗大概也不会真的要她出门去送。 谁知她站在送别队伍的最后面,瞧见爸妈齐刷刷扭脸望她。 她真是,招谁惹谁了。 迫不得已,李舒芸默默叹气,拿起外套和瞿朗一起出门。 外面乌云密布,空气潮湿,城市夜晚的灯光反射到云朵上,又反射到地面上,所有事物都笼罩在一片暗橙色之中,小区里灯柱稀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昏暗,反而有种世界沉寂的宁静感。 听天气预报说,明天似乎有雨夹雪。 外面有一阵没一阵的冷风,混杂湿气,把她的困倦吹醒了大半。 她和瞿朗肩并肩散步回去,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地上的高低不等的身影逐渐拉长又消失,拉长又消失。 李舒芸觉得气氛僵硬,想起明天他们早上有一台手术,于是主动问了一句:“明天的术前准备怎么样?” 瞿朗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回答,“没问题了。” “嗯。” 路走了一半,她才想起来瞿朗的车还停在她家门口,又问:“你不把车开回去吗?” “不远,明早直接开去医院吧。” “哦。” 过了一会儿,瞿朗安静了半晌,终于打算说点什么打破僵局,“看样子,伯父恢复的很好。” “嗯……”李舒芸把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瞿叔叔怎么样?” “老样子。” 还是不行,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后,瞿朗终于将在腹中忖度许久的草稿问出声,“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很不对劲,我想和你找个时间聊一聊。” 李舒芸听见他拘谨又试探的口吻,心中咯噔一下,脚步也顿住了,脸颊被冷风吹得有点僵疼,她半张双唇,许久才冒出一句:“你又要拒绝我吗?” 瞿朗走了两步才注意到舒芸站在原地,又倒退回来和她面对面而站,对她的问句有点堂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舒芸见他纠结,心中的答案越发清晰。 是啊,她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就算和他保持距离又能怎样?他们是邻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朝夕相处的友情,不狠下心根本无解。 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么只有一条路可通。 李舒芸用力眨下眼睛,这件外套明明很暖和又防风,可现在她总觉得冷风还是吹在她身上,让心都凉了半截。 她努力保持平缓语调,说:“还记得我说喜欢你吧。” 瞿朗还没想出怎么回答,听到她的问句,有点不好意思,应声点头。 “我还和你说当作没发生继续做朋友。” 他又嗯了一声。 李舒芸深呼吸一下,“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嗯?” 这句话说出口,她倏地感觉压在胸口上石头消失了,两个人面对面交谈似乎太严肃,于是继续迈步朝他家的方向过去。 瞿朗还在消化她话语的意义,晚一步跟在身后。 她故作冷静,轻声说:“我本以为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和你做朋友,明明知道你对谁都和善友好,你只把我当成朋友,可还是不知足,总是想要见到你,靠近你,注意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种情绪让我抓狂,心里好像有只小猫时不时抓挠一下,又痛又痒,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 她再次停下脚步,瞿朗随之也停住。 只见舒芸后退一步,补完句子道:“保持距离。” 两个人正好走到瞿朗家门口。 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不知道摆出该什么样的表情,只能露出一个十分勉强地笑容,自顾自边点头边说:“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还要强迫你听我讲完……抱歉,谢谢你。” 瞿朗低垂着眸,思绪混乱,他原本斟酌许久的发言不仅一句都没说,听完舒芸的想法,压抑许久的不安如同一只破笼而出的野兽。 沉默片刻,“舒芸,我……” 李舒芸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她现在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也不敢再听瞿 朗的话,立刻打断道:“你到家了……晚安。” 说完,她迅速转身回家。 “舒芸,等等,舒芸。” 瞿朗想唤住她,奈何舒芸脚步急,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的声音碰到别墅的墙壁发出阵阵回音,衬得楼下安静得出奇。 邻里街坊都认识,现在再喊她,恐怕第二天他们的关系就人尽皆知,瞿朗只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确认她安全回家关门。 心情复杂,他们是无法回到从前要好的朋友关系了。 瞿朗在家门口点了支烟,对着那亮起微弱的星火暗暗出神,过了十余分钟,烟味彻底消散了,才启步回家。 李舒芸一路小跑回家,开门上楼,关房间门,然后一头埋进枕头之间。 心脏猛烈地跳动声正在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事情。 她全身手脚不知是冻得还是紧张得,根本使不上力气,指尖还微微发麻。 她彻底搞砸了两人的关系。 明明已经暗恋这么久相安无事。 她先是冲动告白,又让瞿朗当作没有发生,可真当瞿朗对她如初,心里又难过得不行。 瞿朗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失去了从小长大的玩伴,他会不会难过。 这就是人人趋之若鹜的爱情? 李舒芸轻轻抚上胸口的位置,被脑子里下意识的想法惊到。 她真是没救了,明明自己都失恋到想哭喊了,还在担心他因此失去了一个朋友。 她甚至不能称为失恋。 这都是单恋的独角戏罢了。 每年的十一月和十二月最难熬。 没有任何调休假期不说,温度也开始逼近极限。 黎初临和周予夏提前半个月就开始调整日期,总算腾出一天半出去旅行约会,地点选在江立隔壁市的海边。 这还是两人时隔六年再次去别的地方约会。 没办法,大学时代,医学生课业繁忙,无穷无尽的课题实验以及书本知识把人淹得喘不过气来,更别提两个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很少有时间一起去别的地方玩。而且她是个宅女,如果不是黎初临拉着她,断断不会出远门。 现在予夏竟然主动提出想和他去海边,他自然乐意之至。 昨晚两人吃过饭后,他先陪予夏回家收拾行李,然后复和她回自己家,这样第二天上午方便一起出门。 洗完澡后,看见她也梳洗完毕,正窝在沙发里看书,于是也随意找了一本外文医学专著,揽着予夏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待晚间准备休息时,黎初临主动让出自己的卧室。 他从阳台的柜子里拿过一套备用的被子,准备在沙发上过夜。 等取出被子时一转身,刚才还在看书的周予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第96章 鼻间尽是她身上洗发水香味混着沐浴露的味道。 她半低着头,背对着客厅的灯光,表情隐在一片阴影中,晦暗不清。 予夏扯了扯他上衣的袖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出话,直接拉着他走到卧室门口,指了指那张双人床。 他这才明白支支吾吾的缘由。 她害羞了。 周予夏刚刚虽然一直专注在书页上,其实心思一直飘远。 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分开睡。 黎初临对这种事情一向“慢热”,如果她不主动,他绝对不会冒犯。 只是黎初临第二天还要开将近两个小时的车子,霸占他的房间,让家主人只能挤在沙发上过夜,万一着凉病倒了 何况他们是情侣,又是成年人,只是在一张床上睡觉,又不做什么,再介意就是矫情。 话虽如此,两人复合后,还是第一次同床而寝,和上次在步州家里那次不一样,今晚她很清醒。 行动后,周予夏迟来地后悔…… 万一自己太激动睡不着怎么办? 她定力本就不好,黎初临就算什么都不做,对她都是诱惑…… 显然,她的困意战胜了多虑。 早上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日光照在被单上,周予夏在意识模糊中被晃得睁开眼睛,才发觉昨晚的担心简直是徒劳。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周予夏怕惊动他,只能用余光瞧了瞧身旁熟睡的人,赶紧回忆昨晚自己有没有失误。 她记得昨夜自己洗完澡在沙发里待久了,进被窝时身上有点发冷,依生活经验以及医学常识判断,黎初临身上肯定很暖和,所以她不由自主地往热源的方向靠了靠。 黎初临刚好起身去关台灯,光亮熄灭后,他凭身体记忆在一片漆黑中探进被子里,忽地感受到女孩子香软的身体凑上前。 予夏娇糯糯地叹了一句,“你真暖和。” 他伸臂把她搂进怀中,怕压到头发会痛,于是将予夏所有的发丝拨到枕上的位置,又颇为贪恋地揉抚。 ☆、 第85章 有匪君子(八) 轻吻额尖,点到为止。 在幽暗昏黑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今夜注定是个温馨的夜晚。 爱的人枕在怀中,任凭窗外冰冷喧嚣。 昨夜的回忆到此为止。 周予夏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在面前的人面上。 黎初临鼻梁中间有微微的驼峰凸起,鼻尖翘起,好似被精心雕刻过,一抹薄唇带着浅淡的红色,仔细瞧,能依稀可见下颌线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他的五官和以前比一点变化都没有,皮肤紧致又顺滑,眼角一点皱纹都没有。非要挑出哪里不同,大概是伴随年龄与阅历,让他举止间多了驾轻就熟的底气。 她脑中突然浮现黎父黎母的形象:他们都已年过五十仍然保持优雅得宜的体态面容,虽然看得出来年龄,但站在同龄人中,无疑一骑绝尘。 黎初临大概以后也会如此,甚至更佳。 他天生拥有夺人视线的身形长相。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久到黎初临留意到予夏醒了,只是没睁眼,将她往自己身侧拉紧一些,仍然闭目小憩。 昨晚,他揽着她的肩头,让予夏靠在自己胸前的位置。 大抵环境温暖舒适,她没过一 会儿就睡着了。 予夏睡着后会保持一个姿势,基本不会乱动。 睡颜乖巧可爱,身体香软,平缓的呼吸热气洒在胸口上,好像白色的羽毛扫过他的皮肤,又痒又热。 怀内的人睡得安稳,而他却身体开始升温,心跳也悄然加速,就这样失眠到后半夜。 他现在还困得不行。 忽地,怀中人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想看你游泳。” 黎初临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人又高又瘦,宽肩窄腰,看他游泳,简直是人生一大乐趣。 他不知道予夏的心理活动,冷不丁听见来这样一句,忍不住浅笑,哑着声音,喃喃地问:“不会是想我等会儿扎进海里吧?” 寒冬腊月跑到海里去冬泳,嗯,有勇气。 “我哪有那么坏,”她嘀咕了一句,故意愤愤地从他怀里撤出来,平躺着感叹:“好想快点到夏天。” 以前看国外的电视剧里,人人家里都有泳池,她还不以为然,现在枕上人在侧,她突然就明白有一个带泳池的房子会是一件多么绝佳的想法…… 她会每天都让黎初临下去游一会儿。 黎初临嗯了一声,搭在她指尖的手掌缓缓磨蹭着和她十指相扣,然后拉至唇边,轻吻下手背,微用力,又把她捞了回来,下巴轻轻抵在予夏的头顶上。 周予夏侧身偎在他怀里,一会儿不老实的动动脚,一会儿转转手腕,过了几分钟实在忍不住,说:“太热了。” “嗯?” “你像个火炉,我要出汗了。”说着,周予夏从他胳膊里钻出来,又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顿时感觉一阵舒爽。 黎初临唇角弯起,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她从床上坐起来。 予夏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棉质睡衣,黑色长发垂在肩头,侧着脸伸了个懒腰,露出纤细的腰间,伸展身体时后腰脊柱两侧露出两个漩涡,性感又美丽。 他眸色暗沉,嗓音比刚刚多了份低哑,轻轻说:“还早,在睡一会儿。”继而伸手再次把她捞回自己身侧。 周予夏习惯睡醒就起床,没有赖床的习惯,刚刚睡醒在床上能躺几分钟已经是极限。 她微蹙眉心,扭脸仰视他,想要控诉。 黎初临侧躺着,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半张脸带着睡醒后的惺忪睡意,脸颊被晒在被子上的阳光柔了好几个度,看起来干净又透亮,简直比她一个女生的皮肤还要好。 他的双眼皮由于长时间的睡眠加深了痕迹,眼窝深邃,睫毛弯翘,就像是明星为了画报写真精心调整过的漫不经心。 周予夏忽地与这张俊脸撞上视线,忍不住咽口水。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微微泛热气,也分不清是害羞还是自叹不如,赶紧拉紧被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眨了眨。 半晌,予夏没再闹着要起来,黎初临微微疑惑,睁眼瞧见予夏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大眼睛灵动澄澈,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倏地笑了一下,低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 周予夏声音闷在被子里。 黎初临抬了抬指尖,问:“哪里?” 她从被子里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滑在他的眉尾,鼻梁以及下巴上。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长满了我喜欢的样子。” 话落,黎初临抿唇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 周予夏也绷不住了,想笑又害羞,急忙把自己的脸埋进被窝里,慢半拍对自己的情话后悔。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才起床。 黎初临梳洗完毕后,就去喂满满,然后准备两人份的早午餐。 吃过饭后,便驱车朝海边出发。 江立市在大雪节气才跌破零度,一连十几天的晴朗蓝天,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要在明年一月份降临。 坐在车里,冬日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周予夏瞧了眼洒在自己身前的淡黄色的阳光,半空中还散着一圈圈七彩色的光晕,她的心情也随着这些色彩升入云层之上。 虽然车程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但是她坐在副驾驶,自觉揽过照顾驾驶人的职责,上车前特意准备了一个装满零食水果的小篮子还有咖啡茶水。 一会儿给黎初临喂颗草莓,一会儿把插着吸管的杯子举到他面前。 出发一个小时后,他们驶离江立城区,开到通往海边村市的高速公路上。 周予夏也渐渐安静下来,她十分自在地倚在副驾驶座位上。 黎初临怕她冷,开了座椅加热模式。 两个人不知道怎么聊到了刚认识那时候的事。 周予夏歪头看他,说:“我一点都不外向,你会不会失望?” 黎初临目不斜视,温声回答,“我从没觉得你外向。” 似乎一下子回了两个问题。 周予夏嘁了一下,仍想解释。 “我大一时候多活泼了,两个社团,学生会的工作,还是班长,连黎老师当时都以为我一定是因为太会来事了才能身兼数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歧义,又补充道:“我是说,黎满楼教授。” 黎初临的注意力仍在飞速而过的车况上,他的语调微微放缓,“从第一次看见你,我两年后才和你说上话,还是多亏那几只落跑的兔子。” 周予夏忍俊不禁,想到他从前说的话,忽地从心底冒出一个疑问:“你说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嗯。” 第97章 “那为什么两年间从来没主动找过我?” 如果不是因为黎初临要做助教老师,他们才慢慢变得熟悉起来,或许到毕业那一天,他们仍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忍得住不主动吗? 她静静打量正在开车的人,想通过观察微表情获知一二。 谁知黎初临面色没改,垂眸一瞬,嘴角的笑更浓了。 周予夏摸不着头脑。 “我找过,四次,”他扫了眼身旁的人,有些无奈,“都错过了。” 周予夏有些不相信,可是她了解黎初临。 他不会在这种事情添油加醋。 犹豫之际,听他复言:“多亏你的两个社团,学生会的工作,还有班长职务,想找你都找不到人。” 可信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因为她班上的同学也经常找不到她人,不是在忙着处理工作就是在开会搞活动,所以她到后来不得已辞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周予夏有点愧疚地摇摇头,“可能我们就能更早认识对方。” 黎初临眉眼仍藏着笑意,抛出一个更让她震惊的话语,“不然我为什么会成为你们班的老师?” 她脑子里瞬间轰一声炸开,似乎如暴风雨来前的狂风急电击中了稻草屋,掀起一阵焦黑色的电火。 啊? 就因为要和她搭讪? “真的假的?” 黎初临没正面回答,好听的嗓音中带了轻微的诙谐音调,“你觉得呢?” 周予夏望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眸,思索片刻,鼓着腮帮子。 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合适的人总会有交集,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 当然,她内心深处还是认为天意更好,说明他们天生契合。 黎初临真是的,讲道理就讲道理还要拐弯抹角,怎么跟她学了些坏习惯。 渐渐接近晌午,周予夏感觉太阳晒久了有点热,她把外套脱下来往后一抛,扔到后排座位上,偶然瞥见后面角落里塞了一个玩具球,努力伸长胳膊手指,想把那个荧光绿色的小球拿出来。 试了好几次,可惜够不着,最后放弃了。 周予夏理了理被弄乱的长发,问:“满满一只狗在家里可以吗,上厕所怎么办?” “可以,它会自己上厕所。明天下午我们就回去,不碍事。” 周予夏瞪大眼睛,“它在哪上厕所?” “走廊卫生间有它的小地方。” 回忆一瞬。 黎初临家里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走廊,是公用的,还有一个浴缸,另一个在他卧室里。 这样一提,她好像是在走廊的卫生间看见过一个四四方方的托盘一样的架子,只是上面很干净,就没多想。 原来那是专属满满的小厕所。 也是,他平时工作忙,经常加班,不能及时回家,得教会满满解决生理需要。 满满聪明又乖巧,能听懂很多口令不说,还不捣蛋拆家,可见黎初临平时花了多少心思去教它。 萨摩耶容易掉毛,她去过黎初临家无数次,从来都是一尘不染,说明他平时多用心收拾。 会做饭清扫,还爱干净,体贴入微,温柔负责。 居家好男人。 嗯,她好像更喜欢了。 ☆、 第86章 可抵人间无数(一) 说到满满。 周予夏脑中立刻浮现上次两人在给萨摩耶吹毛发发生的窘事,当时两人还在暧昧阶段,正是尴尬的时候。 她忍俊不禁,轻轻问他:“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给满满吹毛吗?” 黎初思索片刻,温声答着:“记得。” “你当时问我要说什么。” “嗯。” “别人都说宠物会和主人越来越像,行为习惯到性格长相。满满就特别像你,乖巧温顺,眼睛水灵灵的,天生嘴角含笑,是个聪明的暖男狗。” 黎初临点了点头,表情却渐渐失去原本的平和,迟疑半晌,笑意从眸眼中跑出来。 “满满是女孩子。” 他说这话时,周予夏正好在喝水。 她倒吸一口气,被呛住咳嗽两声,有点掩饰不住的惊慌。 “咳咳……女孩子?” 黎初临被她的咳嗽声吸引过来目光,见她面色正常,稍稍放心,点下头:“是。” 该怎么形容她的震惊……目瞪口呆,瞋目结舌都不足为过。 她和满满相处这么久,甚至前段时间黎初临忙着加班,她连续遛了一个礼拜,居然从没注意过这件事。 它笑起来特别憨憨的,饭量大,还特别喜欢运动,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满满是男孩子。 黎初临单手掩住唇角的弧度,故意放轻语调逗她,“可是我最近发现她下巴变尖了,总是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 他故意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随即自顾自解释:“最近都是你在照顾,难怪。” 周予夏瞪他一眼,不服气地说:“什么难怪,我哪有可怜巴巴望着你。” 花间,她立刻翻开副驾驶上方的遮阳板化妆镜。 镜中的人脸颊两侧赌气地鼓起。 虽然是在恶狠狠地瞪人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威慑力,越看越有点楚楚可怜的讨好意味。 周予夏轻轻一哼,关上遮阳板。 眼不见就不承认。 车窗外,路过一片住宅区后,出现绵延到视线尽头的海岸线。 天空澄澈湛蓝,浅白色的沙滩坑坑洼洼看起来柔软又舒适。 远处是几百米长的观景台,靠近海岸的地方是密密麻麻摆满了防止风浪冲击的扭王子块体。 白身黑翼的海鸥在空中盘旋,零星停在灯塔红墙顶上。 这个地方他们曾经来过,没想到一别几年,曾经的边陲渔城被打造成了这片区域最出名的旅游圣地,车道这侧是高楼玻璃墙林立,另一侧是高低不同的矮小房子,五颜六色的漆面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情调。 黎初临提前问过予夏的意见,想住酒店还是民宿庭院,她想想冬季海边日出的美景,选择了前者。 到达酒店后办理入住手续,黎初临拎着行李箱走在她身后,予夏小跑两步去找房间门上的号码。 磁卡扫过门把手上的感应器,叮铃一声解锁了。 推门而入,正对面就是一整面的透明玻璃落地窗,外面是半包围的阳台白色栏杆,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前海区域。 推开阳台门可以听见轻柔的海浪声以及鸥鸣声。 周予夏从阳台匆匆转一圈,回来时惊了。 入门时是有视线盲区,现在她站在落地窗前看得一清二楚。 客厅靠近洗手间的一侧有一面被磨砂玻璃隔开的空间,三面环着精心装饰的木格,它们围绕的,正是正中间的圆形浴缸。 客厅的另一侧则通向卧室房间。 她心沉了一下,故作镇定走进卧室。 一张蓬松的复古实木双人床,一进门的右手边有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桌,笔墨纸砚均备齐全。 与这典雅装修风格稍显违和的是桌上那支红色玫瑰,旁边还有一张手写印刷体的欢迎卡片。 周予夏盯着红玫瑰出神,连黎初临走到她背后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片刻,听见后方略高于她头顶位置传来他的声音,随即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幽香味道。 黎初临微倾身,越过她去看那张卡片的字,轻轻喃了一句:“还挺浪漫的。” 周予夏全身瞬间战栗,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感叹明明不带任何情欲,却无声激起她心底暗藏的涌流。 周予夏凝神转过身来,下巴微仰,故作挑衅坏笑,“今晚我们一起泡浴。” 黎初临脱外套的手一顿停顿几秒后,抬眸看她,声音透着干涩的魅惑,只吐了两个字:“确定?” 他半侧着身子,外套下终于不是平日的西式衬衫,而是一件黑色的宽松针织衫,若有若无的勾勒出肩膀的肌肉形状。 他的视线径直落在予夏的面庞上,幽黑色的眼眸像是在紧盯猎物,直勾勾的,下巴同样学她微扬,让他的好看的五官看起来带了些痞气。 周予夏嗅到危险的气味,条件反射后退两步。 黎初临随即收了那夺人心魄的眸线,轻轻笑了。 只是逗逗她而已。 对于亲昵行为,他极其尊重予夏的意愿,在她没有同意以前,不会越矩分毫。 并非没有欲望,只是面对心爱的人,他总会忍不住以予夏的想法为第一准则。 因而他们之间每一次拉近距离,他都是被动的一方。 欲望犹如河流间被裂开的细缝,一旦流淌,就会愈发不可收拾,直至冲垮淹没。 周予夏不喜欢把游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这次来海边玩,她也几乎也没什么安排计划。 散散步,看看海景,对她来说足矣。 稍作休整后,她和黎初临下楼去刚才路过的海岸线公园,喂海鸥看日落。 第98章 虽然正值冬季,但因为是公共喂养区,当地提倡鼓励淡季喂养候鸟,所以即使现在,海鸥们也各个肥胖大胆。 成百上千只海鸥在海岸公园汇聚飞翔,让萧瑟的冬季散发出勃勃生机。 不远处有绵延几十米的低矮礁石,是海鸟在这里安家栖息的地点。 海鸥通体白色,翅膀和头顶连接鸟背的地方呈现灰褐色斑点,鸟头来回转动,时而张喙发出“欧”“欧”的鸣叫声。 他们走到这里时,正值下午阳光最充足的时刻。 公园里铺满了齐整的灰石砖面,到处都有零零散散的人群。 这群海鸥视力好,又极精明,轻松可以分辨出哪些人手里有食物,那些没有。有时看错了,发现游客“无利可图”,便头也不回地飞走,继续物色下一个人。 它们虽然是鸟类,却被调教得很 现实。 悄无声息地,有一只带着深灰色斑点的海鸥一直在她周围打转,忽然飞远,又朝她的面前径直飞来。 周予夏被海鸥的“热情”吓得退却几步,有些无从招架。 而这只肥胖的海鸥显然看出了她的犹疑,折返几次后故意在她头顶上歇脚,左顾右盼,一点都不客气。 周予夏看不见它在干什么,只能对着空中挥手,这下好了,海鸥见她手指来回移动,以为她手里有吃的,更加放肆在她脑袋上探来探去。 反观黎初临这边,十几个乖乖围成一圈准备接受投喂。 他向空中洒出饵料,成群的海鸥立刻飞扑起来,腾飞间还散落了几支羽毛,随着海风慢悠悠地飘荡着。 黎初临一身休闲的黑色成套卫衣卫裤,腰处露出一圈白色的t恤,外面一件温暖的灰色细条纹羽绒服,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优越的骨相轮廓看起来格外凌冽。 他唇角扬着微弱的弧度,温和的神色与蔚蓝的海水相得益彰,映射出那暗含着灿烂星河的眸光。 这时,一只海鸥停落在手掌上,他浅笑了下,小心抬着胳膊,稳步移动到予夏身边,想递给她。 周予夏看见这只亲人的海鸥来了兴致,双眼放光,搓搓手,极力克制兴奋,缓缓抬手靠近黎初临,正在两人指尖将要触碰之际,原本落在他手背上的海鸥倏地展翅飞走了,而后停在下一个落脚地——周予夏的头顶。 她有些无语,禁不住气得鼓起两侧脸颊,像只受气的松鼠。 这些海鸥怎么都拿她开涮。 黎初临眉眼间的温意更浓了,低低笑出声来,然后轻拍下她的头顶,赶走那只“自来熟”的海鸥。 看来这些有灵性的动物和他一样,都对她可爱的小脑袋。 喂完鸽子后,她和黎初临沿着海岸线石路散步。 冬天日落得早,没过一会儿,太阳西沉下去。 日落时分,海面停了风浪,平静舒展。 东南方向,太阳像一个火球黏在空中,橘红色自西南向陆地的方向逐渐晕染开来,犹如水粉颜料滴落水中。西北方向仍是宁静澄澈的蓝色。 日出渔船倾巢而出,日落尽数而返。 伴随着海鸥群在空中盘旋鸣叫,路过的轮船频频发出笛声,宣告一天的结束。 两人走到一处镂空的木椅上歇息。 黎初临离开复返,端着两杯刚刚给予夏暖手用的热茶。 不管穿多厚,她的手只要暴露在冷空气中就会变得跟在水里拔过似的。 他出来前特意拿了一副毛线手套,予夏硬是不戴,说一定要用手指感受沙子的温度,结果没过多会儿,手冻得通红,十指末梢微微发麻。 他也不再问予夏的意见,直接把手套给她戴上,紧握着她的手掌贴着热茶杯。 黎初临并不会因为她没听自己的忠告生气,或者责怪她不懂照顾自己。 予夏不是温室里的雏鸟,而是一只历尽风霜仍对世间怀有好奇心和热枕的林中精灵。 她独立,自由。 他也如此。 在相爱中,能做的除了陪伴,便是在对方疲倦时随时备好后路。 ☆、 第87章 可抵人间无数(二) 黎初临搓了搓她的手背,想赶紧把掌心的热意过渡给予夏,温声问,“冷吗?” 她的眉眼被浪花侵得柔和,唇形微微勾起浅淡弧度,眼角鼻尖已经被冷风吹得泛红,头发也有点乱了。 就算这样,也只是轻轻摇头,略带鼻音地问:“你呢?” 黎初临学着她的模样,同样摇摇头。 懂者,莫若彼。 周予夏吸了一下鼻子,语调轻快,“我好开心,能和你一起体验,这点冷算什么?露营,野餐,邮轮,潜水……我错过了太多和你一起尝试的机会,我想和你创造美好的回忆,以后等老了,我们就坐在躺椅上聊发生过的趣事。” 黎初临浅笑说:“比如那两只驻足的海鸥。” 周予夏再次被勾到回忆,抿着嘴巴点头。 他目色柔和,低声道:“以后我们争取每个月都完成一个心愿。” 周予夏冷得感觉睫毛都冻住了,还是微眯双眼,表示十分怀疑可信度。 “每个月?我能勉强每周休满两天,你呢,黎初临教授,手术研究讲课论文……这么多事情,凡人再高效率也有极限的好吧。” 黎初临望着予夏,半张侧脸全是暖黄色的辉光,皮肤看起来紧致的没有一颗毛孔,仔细辨别,依稀可以看见轮廓围着一圈柔软的绒毛,将他的温润如玉发挥到极致。 他的嗓音就如这泛着粼粼波光的海平面,低磁与暗波悄藏在海岸线之下。 “以前没有想做的事,只能工作,现在不一样,你在我身边。” 周予夏哑言,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她明白他的感受,因为自己曾经也是如此,如果不用工作课题麻痹神经,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如果她当初没有选择逃走,事情又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会不会……因为她的一意孤行,他们浪费了五年。 “予夏。” 身旁的人倏地唤她回神。 她复拾起浅浅的笑意,“嗯。” “今后,我们会一起走很远。” 他们肩抵着肩,手指缠绕,半侧脸相视凝望。 刹那间,不知谁将她心底积压已久的布满青苔的灰石掷进海中,一声闷响,坠入不知深渊的海底,失了踪迹。 周予夏感觉冻僵的手指在热茶和他掌心的温度下逐渐恢复知觉。 她扬起一个比落日余晖更加灿烂的笑容,用力朝他点头。 过去的事情没必要纠结,后悔不是她的性子。 就像黎初临说的,他们还在一起,有余生的时间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两人吃过晚饭后,周予夏还想回海边消食散步顺便放烟花。 奈何夜晚风浪涨潮得厉害,她冻得牙齿直打颤,就算这样也还是要坚持放烟花,可是夜晚海风比下午冷了好几个度,吹在脸上就像含着刀片似的,连打火机也罢工了。 周予夏无奈的撇撇嘴,只能被黎 初临牵着回酒店。 开门瞬间,套房的灯光悉数亮起,地暖加上空调,整个房间暖烘烘的。 只是空气有点干燥,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开加湿器。 海边潮湿,但是酒店24小时开暖气,室内干热,呼吸一口都感觉喉咙发干,忍不住发咳,她不喜欢。 在夜色灯光的衬托下,那轮瓷白浴缸格外瞩目。 和下午来时不太一样,旁边的台面上多了一个花瓣篮子,里面装满了鲜红色的玫瑰花瓣,让客厅里也弥漫着玫瑰花淡淡的幽香。 周予夏轻轻用手指划过浴缸瓷面的边缘,凉凉的。 她不自觉想象了下浴缸里加满水,飘散着红色花瓣的场面。 黎初临将外套放好后瞧见予夏对着浴缸发愣,以为她想泡澡暖身,伸手去开浴缸的热水开关,边问:“很冷吗?” 周予夏瞥了眼那只修长的手掌,立刻抬手,“不用不用,我用淋浴就好。” 她迅速拿着备用衣服跑进洗手间,反锁上门。 进去好一会儿,才传出袅袅的流水声。 温热的水淋在头发上周予夏才反应过来,怎么刚回来就来洗澡了呢,搞得她好像急不可耐一样,可是话已经说出去,头发也湿了,也只好就此先洗。 淋浴好后,浴室的镜子被热水熏得雾气朦朦,她扯了洗手台上的两张纸巾,三两下抹去水珠,镜中立即映出绯红的面颊。 双眸含水,唇瓣朱娇,肌肤白嫩,顶光洒下来勾勒出她的身体线条,锁骨延伸到肩膀两侧突出两个小骨头。 周予夏有点心不在焉,也没耐心把头发吹干,半滴着水珠就跑去套件浴袍,就出了浴室的门。 黎初临正在客厅讲电话,听见动静后,轻轻扫过来一眼,和对面没再多费口舌,不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周予夏刚刚似乎听到通话间有病人,手术的字眼。 第99章 “工作吗?要不要回去?” 黎初临缓缓张开双臂示意她过来,轻答:“不要紧,明天下午的手术要改到年后。” 周予夏放心些,略小跑两步冲到他面前。 “恭喜,你终于可以双休了。” 他笑了一下,自然而然把予夏捞进怀里,而她顺势踮着脚尖勾住黎初临的脖颈。 黎初临他闻见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成独特的香味下,意识理顺她的长发。 几乎及腰的位置,一半都是湿的。 “怎么没吹干?” “懒得吹。” 黎初临没说话,拉着她一摇一晃的,没两下坐到了沙发上,让予夏等他不要动,随机从浴室拿出吹风机,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替她把剩下的发尾吹干。 周予夏在一阵吹风机发出的噪声中悄悄出神了。 怎么连吹头发这事,黎初临做得都比她好。 动作轻柔,也不觉得发烫,吹好的发丝也不像她手下那样毛躁躁的“杰作”。 吹干后,他也进了浴室。 再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出来时,黎初临正在用毛巾擦干头发,那件浴袍的腰带松垮,露出他胸口一小块皮肤。 周予夏背对着浴室门,低头裹紧身上的浴袍。 看见他走出来,立刻转身小跑到面前,把黎初临拉到沙发前,坐在她刚吹头发时坐的位置,然后打开吹风机也替他吹头发。 黎初临唇角淡弯,见予夏兴致十足,便由着她。 男生头发短,不一会儿就吹干了。 周予夏故意将他额前的头发来回摆开,发尾扫在他的眼睛上,痒痒的,他只能闭上双眼。 殊不知,是故意为之。 见黎初临终于闭上眼,予夏终于得逞,眸光微动,露出狡黠的笑容,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居高临下垂头吻上双唇。 说是吻,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连一瞬间都没停顿。 黎初临眼前多了一片阴影又消失,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他条件反射伸胳膊搂住予夏,她却先一步离开他触及范围内。 黎初临扑了空,睁眸,想要把她拉回来,继续刚才的动作。 只见予夏不知从哪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双手捧在他面前,甜甜地笑了一声。 对他说:“生日快乐,黎初临。” 一个白丝带系住的黑色礼盒赫然出现在视野里。 今天是12月29日,是他生日。 难怪当时算假期,予夏无论如何都要他空出这一天。 身体好似划过一股暖流,一直淌到心间汇成温热的溪泉。 周予夏颇为期待地注视他的动作,一眼不错地观察表情。 如她所想,黎初临看见盒子里的东西笑了。 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予夏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从摆件到日用品,还是第一次送给他领带。 她把领带从盒子中拿出来,把黎初临领口的浴袍朝肩膀两侧拉了一点,露出肩颈的线条。 在脖颈上绕一圈,熟练打结,系成一个完美的温莎结,随之心满意足。 周予夏点点头。 那天和同事一起去吃饭,偶然路过一家名牌店,一眼相中这条领带,黎初临平时上班都会穿衬衫,虽然只有正式场合才会系领带,但也算是日用品。 只是她并不知道女人送给男人领带是多么暧昧的暗示。 黎初临全程温眸泛着笑意注视她。 无言,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周予夏被盯得不好意思,双唇微启,刚想问他到底喜不喜欢,一直沉默的人忽地变了动作。 黎初临快一步仰头吻住。 她的双手被牢牢禁锢在二人胸前,单膝撑在沙发沿,另一只脚因为努力靠近黎初临而踮起脚尖。 隔着两层浴袍,周予夏听见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快,耳边全是男人沉重呼吸声,掺进了不可言说的迷醉。 火苗在宁静中被悄悄点燃。 逐渐地,她沉醉在黎初临席卷而来的热情中,主动搂上肩颈。 指尖缓缓划过他的发丝,耳朵,喉结……所到之处悉数激起更猛烈的亲昵。 他将予夏系在腰间的带子慢慢解开,宽大的手掌探进浴袍里面。 手感不太对。 黎初临余光瞧见她浴袍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裙,黑色的蕾丝花纹顺着吊带一直蔓延到胸口的位置,将那里的肌肤勾勒得若隐若现。 难怪他出来瞥见予夏正在垂头整理浴袍,大约是那时穿上的。 他毫无掩饰地低笑起来。 一次又一次吻过她的脸颊,耳朵,下巴,隔着睡裙料子轻轻摩挲腰身。 掌心温暖,惹得予夏肌肤战栗如同电流划过全身。 她一直脚尖掂地,酸痛得很,全身也被吻得没有力气,干脆全身靠在他身上表示不满。 因为被吻着说不出来话,只能用指尖戳了戳黎初临的肩膀,以示自己现在处境。 黎初临半睁开眸子,在收到暗示后,留恋般吻上柔软的双唇,随后一手在她肩下揽过,一手伸到膝下横抱起。 走进卧室,将予夏轻轻放在床上。 ☆、 第88章 可抵人间无数(三) 她双眼迷离,乱了呼吸。 在黎初临的引导下褪去了浴袍,一件黑色的吊带睡裙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轻薄的真丝面料描绘出女人曼妙的身体曲线。 这画面,就算是他也没有十足把握的定力。 何况,这是为他准备的。 周予夏莞尔一笑,略抬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圆圈,然后一路向下滑倒他腰间的浴袍带子上,轻轻一勾,浴袍被解开,露出里面紧实的腹肌,又移动手指,把刚系好的领带解开,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 现在,他们坦诚相见。 她眼里的挑弄意味昭然若揭。 黎初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双手分别攥住她的手腕压在床上。 粉唇,下巴,锁骨,胸前……细碎紧密地吻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在周予夏心中点起一团又一团无法平息的火焰。 良久,再次回到面前,下巴抵在她肩颈的弯角处,压抑的喘息声吹在她耳边,引得身体一阵燥热。 然而他只是静待,没进行下一步。 黎初临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蹭过她胸前的皮肤,漆眸深深凝视,声音里有即将蓄势待发的欲望。 他仍然耐着性子问她。 “可以吗?” 周予夏闻声垂眼望向黎初临。 他眼里的情欲分明呼之欲出,耳边是呼吸声夹杂心脏跳动的声音,她早已意乱迷离,眼睛在灯光照耀下灿如明珠。 询问时的三个字似提琴最低音轻轻敲在木板上发出诱人的磁性。 明知故问。 周予夏勾起唇角,抚着他的脸,微微笑着,忽而张唇含住喉结。 她用行动回答。 黎初临被戳中敏感点,全身一僵,随即俯身而下。 紧接着是一轮又一轮的刺激…… 一阵消磨后,周予夏软在床上,任由黎初临吻遍全身。 她肌肤白嫩,头发散落,眼睫毛湿漉漉的,整个人散发动情后的慵懒。 他们再次完全属于彼此。 这时刻比意料中来得晚些,但却餍足。 夜色漫长。 周予夏窝在被子里发怔。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那白花花的浴缸不做点什么可惜。 周予夏动了动压在他胸前的指尖,“黎老师……” 他半合着眼,下意识应了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压出一个上扬的音节,“嗯?” 怀中的人顿了几秒,语气软了几分,“我想泡澡。” 黎初临勾唇角,吻下她的额尖,起身去开浴缸的水,一点儿不犹豫也不推脱。 “好。” 几分钟后,他放好浴缸的水回来,拿了条崭新的浴巾。 裹着予夏,把她从被子捞出来,然后缓缓走到浴缸前。 周予夏胸前一凉,只有一条窄小的浴巾遮挡身体,她禁不住红脸,眼看着到浴缸跟前了,黎初临还不放她下来,没底气地小声嘀咕,“我可以……” 黎初临没说话,表情显而易见写着挑弄。 他偏偏很享受看她害羞的模样,直接抱着她一步步踏入水中。 周予夏瞬间被一阵温热包裹住全身,身体因为水压,感觉轻飘飘的,幸好黎初临在浴缸放了乳白色的浴盐,垂眸时才不至于清晰可见池中景致。 略歪歪会儿,她渐渐从劳累中恢复过来。 周予夏抓起一把花篮中的玫瑰花瓣洒在水面上,白色与红色交相呼应,如同两个人的肌肤白里透红。 这花瓣她可是从进门起就一直垂涎。 黎初临正在闭目,一只胳膊搭在浴缸壁沿,另一只一直牵着她。 周予夏眸光一闪,心生一计,悄悄拉过那个玫瑰花蓝,将花瓣顺着他的肩颈线摆了一排,待完成作品后满意得点点头,止不住吟吟的低笑。 第100章 合眸的人微睁眼,看见她的杰作没拦着,唇间的笑意温浅,由着予夏继续在自己身上摆花瓣。 眼见着没地方再摆花瓣,周予夏瞄上了他探出水面的胳膊,于是悄悄挪动身体准备施工。 黎初临忽地松了水中的手掌,在一片乳白色中滑过她的背部,最后在最细的腰间停住。 周予夏随即顿住动作,在他身前,收了调皮的心思。 他倚在浴缸的沿壁上,没了平时的正襟危坐,整个人闲散又慵懒,连弯弯的唇线都看起来多了几分邪痞,启言时温声如常,“总算喂胖一点。” 周予夏挪了挪身子,回到原来在他的身侧的位置,把整个脖子埋进水中,眯着眼看他,语气幽怨,“失望了吧,身材没有凹凸有致。” “并没有,我非常喜欢。”他故意停顿片刻,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那片乳白色的水面,故意逗她,“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周予夏瞬间想到刚才两个人在房间里的画面,她的脸霎红。 她的身材并不是夸张的前凸后翘,但还是有些弧度。 骨架娇小但腰细胯宽,肩膀也够宽度,宽松的衣服版型和娇瘦温婉的气质相得益彰,修身的衣服更能衬出好身材。 大学的室友称她的体形为犹抱琵琶半遮面,恰到好处。 黎初临在水中摩挲,再次牵起她的手指,来回抚一会儿后,指腹搭在她手腕的脉搏处。 沉静片刻,低音道:“看来食补奏效,再来点劳逸结合就差不多了。” 好家伙,敢情他孜孜不倦做菜就是为了帮她调理身体。 周予夏皱眉,“我不喜欢劳。” 以前不少同事都问她是怎么练出来这样的身材,周予夏每每都不知道怎么回复。 她最不喜欢流汗的运动。 平常做过最多的运动就是呼吸。 实话实说别人也只会认为她在故意炫耀。 黎初临并没有劝她跑步健身之类,而是慢慢起身,如同催人入眠的轻沉嗓音在她耳边低语。 “劳有很多方式,比如这样……” 他指尖来回在她腰际位置点触。 “啊。” 这熟悉的攻击方式。 周予夏禁不住,连忙远离他挠痒痒的攻击范围,一个劲儿在水里扑腾,溅起 一圈又一圈的水花。 她来回躲开,黎初临却步步靠近。 她没黎初临反应快,只能软声求饶,等他放过后,周予夏稍作喘息,眼底划过一丝报复的小心理。 不甘心。 她悄悄凑近一步,学着他先前的口吻,缓缓道:“还有这样……” 待黎初临的注意力理所当然被吸引过来,对着他的肩膀上去就是咬一口。 力道不大,但是回敬意味明确。 黎初临眸光沉色,浅笑问:“这可是有氧运动,你确定?” 她不甘示弱,扬起下巴,“小瞧我,我毅力好得……” 没等“好”字说完,略高半头的人倏地嵌住下巴,垂身含住她的唇瓣。 水面上的玫瑰花瓣被推来推去,后来悉数被揉碎进掌心间。 交融沉溺。 李舒芸最近整夜失眠,昨晚也是。 喝牛奶,心理暗示,听催眠曲,看书,都试过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半夜坐起来写治疗方案,直到凌晨三点眼睛疼得睁不开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李舒芸是清冷的气质型面孔,颧骨下颌角的骨骼架构明显,五官多是平直细长的线条。 虽然没有周予夏的长相精致,也不如李清婕灵动俏皮,却独有一份让人怜爱的保护欲,尤其是没有任何表情时,脸庞娟秀如水墨画上的古典美人,拒人千里之外。 第二天上班时,因为状态不佳,面无表情,让她整个人散发比平日更加拒人千里之外的阴冷气息。 一大早就是她主刀的肿瘤手术,偏偏他们麻醉科最近人手不够,今天又碰到瞿朗。 他隔着一道帘子站在她身旁,全程专注在监护仪上,没有任何别样情绪。 自从那晚说清楚后,瞿朗也没在找过她,偶尔开会或者碰面时也都是除了工作相关话题不言其他。 这样很好,就是李舒芸设想中的相处方式。 可是,她却难过得心尖发酸发疼。 手术结束后,李舒芸照常从手术室出来时准备和家属汇报情况。 推拉门开的瞬间,霎时被家属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而且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 李舒芸强忍长时站立隐隐作痛的脚,耐心解释三四遍,家属还是不依不饶的,于是她深吸一口气。 又耐着性子重复一次,这次语气平淡了不少,“已经进行了取栓手术,但是患者可能还会出现脑梗,只是有可能,现在还需要观察,” “医生你怎么搞的,手术做完了怎么还会脑梗呢?” “大夫取栓手术是啥呀?” “妹妹,这手术会不会影响智力呀。” 她正在一一解答的时候,突然有个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的青年男人率先朝她伸出一只手来,从人群中挤进来。 大约是病人的儿子。 他情绪激动,听到还会脑梗,任凭李舒芸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混乱之间还推了她一下。 本来就因为缺少睡眠身体发飘,又在手术室连续站了五个小时,现在猛然被人一推,李舒芸没站稳,腿一软后退两步。 脚步没反应过来,眼看着要把自己绊倒了。 瞿朗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手疾眼快扶住。 李舒芸原本已经接受即将倒地的结果,只感觉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余光瞥见那身看了不知多次的洗手衣。 心里咯噔。 瞿朗一只胳膊抵在她后背,手掌摊开悬空中。 他面上哪还有平时嘻嘻哈哈的玩笑轻松,脸色阴沉,直勾勾盯着那个推她的男人。 ☆、 第89章 可抵人间无数(四) 病人被推进复苏室等待恢复意识,他换手术衣的时候听见小护士议论李医生在手术室门外被病人家属围堵的事,怕出事,于是直接穿过手术中心走到家属等候区来。 电动门刚开,就看见舒芸从他面前被推得直晃悠。 幸好,他下意识扶住了。 瞿朗蹙眉,沉声对那位出手的家属说:“病人目前正在等待恢复意识,大约十分钟后会被送回病房。李医生作为主刀医生,手术操作没有任何问题,我们能体谅家属的心情,但是请不要有过激的行为。” 患者家属见状,突然没了刚才的态势,几人拉过病人儿子,低头向李舒芸道歉。 瞿朗见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后悔的神情,他脸色没缓和,还想补两句,被身前的人拦下了。 李舒芸嗓子哑着,站定后,一字一顿道:“我能明白你们心里着急,只是作为医生,我有义务向你们讲清后遗症的可能性,你们放心,病人有任何异动,我都会全力医治。” 他们这闹得动静有点大,把其他等候区的家属都引了过来。 一个稍微年长的女性家属悄悄眼色,又鞠躬道歉了几次,紧拉着那个男人离开。 他们走后,李舒芸侧身挪步,和瞿朗保持一米距离,头也不抬鞠躬,礼貌且疏离和他道谢,紧接着迅速与他擦身而过。 “谢谢。” 瞿朗伸手想拉住她。 可对方动作更快一步,没给他一丁点反应的时机,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他手僵在空中,最后感觉胳膊酸麻,才缓缓收回来。 事态发展真是出乎意料。 前一天还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今天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么他从前用尽心力维护的朋友关系又算什么呢? 人在感觉倒霉的时候,往往会有更不好的事情雪上加霜。 漫长的工作日总算被李舒芸撑到了下午四点。 眼看着渐渐接近下班时间,倒班的主治医生突然着急忙慌地过来找她,说他老婆突然羊水破了,要请假去接生。 能怎么办,李舒芸只能一边提前恭喜他成为二孩爸爸,然后应下今晚的夜班。 唯一一个好消息是,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母女平安。 这下好了,一儿一女,估计今晚他要高兴得睡不着了。 而她这里情况却还能再坏一点。 神经外科的打印机坏了,李舒芸又急着用资料,于是只能从消防通道下一楼去楼下科室借用打印机。 晚上医院没什么人,灯也暗,她就低着头没注意前面的路况,忽地路过一个转角,和对面的人撞个满怀。 怎么会是……瞿朗。 他又加班? 可她想想自己的局面,最终没有问出口。 两人皆看到对方时怔住了。 李舒芸率先反应过来,赶紧蹲下捡起地上散落的资料准备逃跑,杂七杂八的纸张落得到处都是。 第101章 她越着急,越拿不起来。 这时,她目前出现一只帮忙捡资料的手掌。 瞿朗慢慢将其他散落的纸张捡起来,摆放整齐递到她面前。 李舒芸低垂着头,望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神一瞬,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谢,迅速拿过纸张,只想赶紧离逃离。 她伸手的刹那却被瞿朗发现破绽,拉住了胳膊。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李舒芸才注意到他脸上浮现薄怒和无奈。 两个人认识二十五年,瞿朗第一次对她发火。 她心里顿时泛起一层苦涩。 不躲能怎么办? 他怎么会懂她的焦灼。 明明连在一起的可能性都没有,却比失恋更加痛苦,明明是瞿朗最亲近的异性朋友,现在谁都比任何人都远离他。 在医院里,她拼命躲远,回家还要听爸妈夸他。 她委屈至极。 李舒芸尾音发颤,她用力甩开瞿朗,“不要管我。” 刚要转身迈步,手腕又被 拉住。 再挣开,又被拉住。 如此重复几次,李舒芸面上也染了愠色,回眸瞪他,细长的眸雾气蒙蒙,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要怎样?” 瞿朗才留意到她眼白泛着红血丝,两只眼下都带着淡淡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又苍白。 舒芸性子凉淡,很少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顿时没了脾气,放软语态,说:“你也听一听我的想法好不好?” 瞿朗打量下周围后,牵着舒芸离开病房区,穿过连廊通道走到门诊部的大厅。 深夜的门诊部,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灯光亮着。 他停下脚步转身,与舒芸面对面相视。 怕又走了上次的老路,支支吾吾还没说什么就被结束对话,于是他跳过冗长的铺垫,先说结论。 “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了。” 李舒芸双唇微张,倒吸一口气。 是她缺觉脑子边傻了吗? 他说……喜欢自己……还是第一次见面时起 太过震惊,她半响发不出一点声音。 瞿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缓缓表明说:“可是和你一样,害怕你不喜欢我,怕我告白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想一直呆在你身边,哪怕以朋友的身份。所以在你表达心意后,我还是犹豫了,我怕我们会吵架会分手。” “知道你也喜欢我后,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以至于失去表情控制,可能因此让你误会了,我想澄清一下,我也喜欢你……那天晚上,小区路灯下,我看到你因为我如此纠结难过,我也很难受,想再花些时间整理好心情就和你表白的,没想到你开始躲我……你躲人的本领太厉害了,最近又忙得厉害,如果不是我贿赂霍然,都不知道你今天替夜班,好不容易找到你。” 他一口气吐完一大段话,话毕后,赶紧用力呼吸。 李舒芸哑然。 宕机的大脑正在飞速运作消化。 信息处理量过大,以至于她只能直愣愣地望着瞿朗发怔。 两个人面面相觑,过了很久。 瞿朗自认为很会看眼色,可他看不明白舒芸此刻的表情和想法,试探性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没反应。 半晌,只见舒芸缓缓抬手,似乎要抚摸他的侧脸。 瞿朗不明其意,站在原地等着。 李舒芸掌心在距离他脸颊十公分的地方止住,忽地,轻轻拍在他脸颊上,力道不大,清脆的声音却分外醒目。 他没料想到这个动作,单手摸脸,眼神错愕。 李舒芸这么生气在瞿朗意料之外,毕竟三个人当中,她清心寡欲,最不会发火生气,现在却动手了,足见她有多震怒,于是他本能在脑中快速闪过各种求饶的语句。 正要启齿时,看见舒芸眉心折起两个直角,轻声问他:“是真的?” 瞿朗这才明白她刚才不是在生气,而是难以置信。 也难怪。 他和谁都聊得来,又热心,又和她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特别关照和格外关心也不会引人瞩目,别人还觉得他重情重义,只有心思缜密的好友黎初临知道。 在喜欢她这件事上,他隐藏得很好。 瞿朗点下头,肯定得回应:“是真的。” 话音刚落,李舒芸一拳捶在他胸口,这次加重力道。 瞿朗吃痛地闷哼一声,只听舒芸低声怨他:“臭男人。” 李舒芸瞬间止不住啜泣声。 她声音颤抖,“害我难受这么久,瞿朗你太讨厌了。” 边控诉,边撒气地一掌接一拳接踵而来。 力道不大,足够传达她压抑已久的烦闷苦恼。 瞿朗双手分别止住她的动作,微微一拉,把李舒芸护在怀里。 李舒芸一开始闹腾着,想从他怀里撤出来,瞿朗没让步,任她怎么闹都没放手,一遍遍道歉。 过一会儿,她没再反抗了。 压制已久的感情倾注而出,泪珠啪嗒啪嗒接连落下,把瞿朗肩头的洗手衣染湿一大片。 怒气委屈全都发泄完,李舒芸逐渐冷静,她用带鼻音的嗓音问:“现在我们算什么?” 瞿朗歪头抵在她耳边,说:“当然在一起了。” 她故作报复性地挪下肩膀,不满地说:“要正式一点。” 瞿朗闻音,松了手臂,双手搭在她肩头,直视舒芸。 特意清了清嗓子,而后笑着说:“我喜欢你,李舒芸,很久以前就喜欢了,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他笑起来会露出最边上两颗小虎牙,一双笑眼,眸中的单纯色彩看起来像个青春活泼的少年。 她的回忆倏地被拉回远久的记忆片段中,那个穿着橘色运动衣的学生,也是这样炽烈洋溢的笑容,回头望她。 李舒芸红着眼圈,别过脸去,故意不回答。 瞿朗拂了下鼻尖,知道她还在闹别扭,弯腰弓身看她。 他面对灯光而站,视线交汇那刻,李舒芸这才发现他的脸颊居然有两团淡淡的红晕。 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在紧张害羞。 心软了。 李舒芸故意冷着语调,斩钉截铁回答:“当然。” 话毕,两人互看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垂头了。 没想到两个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和情窦初开的小孩一样腼腆。 瞿朗继续刚才拥抱的动作,恢复至平日的轻快语调。 “先预告一下,我会比初临早求婚,我们会更早结婚。” 李舒芸被他的无厘头弄得忍俊不禁,“……这么确定?刚在一起不到五分钟。” “我们是青梅竹马,都认识二十五年7个月零十天了。” 她微诧异,“你居然记得我们认识多久?” 提到这个,瞿朗颇为骄傲。 “对啊,一见钟情的日子当然要记得。” 没想到,怀中的人话锋一转,“这么说,你瞒我这么久,害我难过?” 瞿朗瞬间怂下来。 “……是我不好……” ☆、 第90章 可抵人间无数(五) 予夏一夜好眠。 昨晚她太累了,凭着最后的意识让黎初临明早叫她起来看日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迷糊前有 没有说明白。 第二天早上大约七点,黎初临轻轻把她唤醒。 周予夏睡觉轻,也没有起床气,没等第二次叫,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余光瞧见窗子上的电动窗帘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落地窗外的穹顶似天空泛着深蓝色的光辉,随着降低高度,颜色逐渐过渡成粉红色,靠近海平面的位置是藕粉色,色彩最终汇聚在西方海平面的下面,那里埋藏每日的希望。 晨昏蒙影,蓝调时刻。 海上日出总含着别样的情致。 看来她昨晚还是把意思传达到位了。 周予夏慢悠悠坐起来。 昨晚折腾得够呛,腰腿酸痛,倚着床头发呆。 等醒过神来,才发现黎初临已经穿戴整齐,他找到遥控器,按了一下,客厅和卧室的隔断缓缓上升,不到一分钟,整个房间被完全打通,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是电动的,此刻也被完全拉开。 其实昨晚她就算不说,黎初临也会在今早叫她起来。 连这间套房也是专门为日出景色特意准备。 他太懂予夏想要什么。 黎初临忙完后,朝她信步过来,蜻蜓点水般吻下额头,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给她留出一个小脑袋的空间。 她完全不用从床上起来就可以观赏这景色。 日出远海明。 太阳像负着重荷似的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得非常可爱。 周予夏小时候读到这篇《海上日出》,总是忍不住设想亲眼观看的场景。 只是今天没有云霞,面前是没有任何瑕疵的天空。 第102章 在那片深蓝色中,清楚可见闪烁的繁星,它们永恒闪耀,不会因为没人关注就削减了光芒,而是似乎带着某些使命一般,在无尽浩瀚的黑暗里成为启明灯,直至生命燃烧殆尽。 让人看了不自觉地被吸引,被牵扯。 正如他眼眸中那抹幽亮色彩。 有些景色,任何相机镜头都无法捕捉到。 唯有亲身体验。 在触手可及的西方,一颗圆润的火球缓缓生于海面之上,染尽海水,也晕染了天空,每日每时每刻,它都在自己的步调中沉默移行。 这场景,让人看了不禁觉得感动。 内心最柔软的一处被有一下没一下地牵动,她眼尾不知不觉中泛起水雾。 半个小时后,太阳到达日出高点,橙红色的光渐渐变得刺眼夺目。 周予夏莞尔一笑。 此刻足矣。 她偏头,说:“我爱你。” 黎初临用鼻尖磨蹭她的鼻梁,弄得痒痒的。 他也说:“我爱你。” 日出结束了。 周予夏从被子里探出两根手指去拉他的衣角。 黎初临顺着她的动作靠近一些,只见予夏干脆伸出两只手,抓着他两侧的衣袖,缓缓往上抬,把他刚穿好的上衣褪去,紧接着一手扯着被子,一手牵他手腕,将她和自己埋进被窝里。 她说:“今天轮到你陪我赖床。” 今天是白露判决的宣判日。 这件事在过去两个月内迅速发酵,许多与白露有过节的人出来讲述她的恶行。 白家也因此被推到幕前。 白露的父亲是个叱咤名利场的生意人,年轻时风流无数,白露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位。 白露因为性格作风颇有父亲的洒脱泼辣,深受父亲疼爱,被接到了家里生活,从小就娇生惯养。 一年后白父的妻子生下白时祺。 白时祺的父母是家长长辈敲定的婚事,他的母亲并不受待见,家里的帮佣都是白父的远房亲戚,一个个见人下菜碟,他们母子并不受宠。 姐弟虽然养在一起,所有人都看出来白父的偏爱,因此也对姐弟展现不同的态度,就这样在差别待遇长大下的二人的生活质量渐渐被拉开差距。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姐弟俩渐渐在父亲的精神暴力下衍生出奇怪的行为举止。 弟弟生长环境更恶劣,犯了错误被早一步送进精神病院,此后白露更受宠了,目中无人,三观扭曲,凭着家庭背景在外面胡作非为,犯下不少罪行,走到今天这一步。 白家财产全部被查收,濒临破产,白父也因为受贿或入狱,导致原本花大价钱请到的辩护律师退出案件审理,由法院委派律师接手。 白露伤害案证据确凿,犯罪事实清楚,案发当时头脑清醒,并未涉及精神疾病难以自控阶段,判决结果几乎是板上钉钉。 法庭内鸦雀无声,都凝神屏息等待审判长宣读审判结果。 故意伤害罪、贪污行贿罪、侮辱罪诽谤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7年零3个月,没收非法所得并罚款33万元,剥夺政治权利执行完毕之日起计算。 鉴于犯罪人心理障碍以及人格缺陷,裁决犯罪人强制接受心理治疗,治疗时间依照实际情况定夺。 伴随木槌敲响,结果正式生效。 周予夏坐在原告席上安静听完。 隔着长长的中间距离,对面的白露听到判决后激动异常。 槌音未落,她从被告人席位上推开旁边的辩护律师和法警,三两步跑向周予夏面前,隔着棕黑色的桌子一把掐住她的的脖子,尖叫吼着:“贱人,都是你害的,我就算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 白露怒目圆睁,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指节凸起狰狞,好似被一层薄薄的肉皮包裹着白骨。 她的脸低垂,被干枯潦草的头发将近全部包围起来,在脸上圈出阴影,让原本夸张的表情看起来惊悚又瘆人。 能有什么比绝望的人更能豁出去的。 在白露眼中,她几乎是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而罪魁祸首,是周予夏。 她故意用指甲陷进周予夏脖子的血肉里。 只是不得要领,根本找不到锁喉的位置。 周予夏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流向脖颈的血管里,在这里被堵得水泄不通,她耳边持续不断响起嗞嗞的耳鸣声,额角因为猛烈的力道血管突突的胀痛。 方律师和几个法警当即把白露拉开。 她瘦弱,力气却异常大。 木槌敲击木板的声音不断在大厅里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迫,白露着了魔的置她于死地。 在场的几位男士终于一起上阵,勉强把白露拉走。 周予夏捂着喉咙位置快速大口呼吸,从咽喉传来隐隐的痛感。 在外人看起来,她的性命刚刚又遭受到了威胁。 这并非是白露第一次对她出手,却是下手最重的一次。 白露被法警从法庭上带走了。 周予夏跟着方律师走到正厅门口,远远看见台阶下面站着很多记者摄像人员,有几个人率先注意到动静举起话筒准备采访她,方景行挡在她和记者中间,护送她上了车。 周予夏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黎初临。 白露情绪激动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她一个人身上,幸好事件发生在法庭上,法官法警律师记者群众都是见证者。 白露今后将会在监狱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实在没必要让黎初临担心。 方律师询问她是否还要针对刚刚的行为提起诉讼,如果需要,他可以让白露在监狱再呆一段时间,或者申请受害者保护。 周予夏拒绝了。 她与白露的纠纷,已经在审判长宣判的时候便结束了,如果以后她出狱后不在主动寻上门,周予夏也想就此放过。 方景行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说。 今天是周四,下午还要来精神医院给白时祺做治疗。 周予夏整理好心情赶到医院时,看 见病房前护士台的护士们围成一团,愁眉不展。 护士们看见周医生过来,急忙叫住她,表情带着歉意,似乎有难言之隐。 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早上白露被判刑的消息被一个护士说漏嘴,告诉了白时祺。他听见时没有什么反应,所以护士又把他父亲破产的事也讲了。 白时祺没有发怒,而是一言不发,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着一动不动,连今天上午的康复月检也没有出席。 刚刚护士去瞧了眼情况,发现午饭还放在那里没动,她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白时祺之前有多次伤人的行为,容易暴躁发怒,今天却一反常态,到现在又没有任何过激举动,她们戒备许久,但也只能密切观察。 越是这样,她们越是惴惴不安。 生怕他现在的沉默会引起之后更大的喧嚣恶行。 现在周医生来了,白时祺最听她的话,她们也算是盼到一根救命稻草。 周予夏了解事态后,略思索,然后拿着记录板走到病房前。 从窄窗往里面看,白时祺背对着门坐在单人沙发上,双臂搭在两侧的扶手上,果真一点动作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在安眠。 视线巡视一圈病房内侧,没什么一场地方,只有靠近门侧的木桌上摆着餐盘,饭菜没有动过的痕迹。 周予夏敲了两下房门,开门,坐在白时祺对面的沙发上。 白时祺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时注视她的动作,而是望着她身后的那道被加了防盗护栏的窗户出神。 面无表情,双眼漆黑,没有任何波澜情绪。 周予夏扫他一眼,并不着急,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写划划。 良久,他开口了。 “周医生。” 周予夏合上笔记本,把板子放在桌子上。 今天她本来准备开始原生家庭的回溯治疗,看他的精神神态,似乎需要推迟了。 周予夏看向白时祺,口吻清淡温和,“你知道了白露被判刑的事。” 他没动眼珠,也没回答,沉默顷刻,反而对她说:“你没有告诉我,你和她认识。” 这是谁透露的? 不过既然护士说了白露上法庭这件事,必然对她们是同学这件事有所耳闻,白时祺知道也不奇怪。 她轻轻回道:“这是个人私事,对你的治疗没有帮助。” 白时祺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随着对着空中慢慢吐出,他缓缓睁开眼睛,失焦的视线终于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他语气轻飘,“我很伤心,周医生。”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17 悄悄预告一下,明天后天两章进入最后冲突戏~ ☆、 第91章 可抵人间无数(六) “伤心?” “我以为我和周医生是朋友,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你是患者,我是医生,我们不是朋友。” 第103章 该有的界限绝不能被模糊。 白时祺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又问:“反社会人格会爱别人吗?” “有可能,只是机率很小。” 他双肘撑在膝盖上,身体靠近周予夏的方向前倾了许多,继续说:“我想她只对我一个人笑,想要她心理和生理上完完全全只属于我,我想和她每日每时每分每秒都在一起,这是爱吗?” 周予夏迎上他的目光,“你会伤害她吗?” 白时祺面露不解,“伤害?” “采取一些暴力手段对待她,并且从中得到快感。” 白时祺还是不懂。 他挑眉扬声问:“这难道不是情侣间的情趣吗?” 周予夏对白时祺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沉声说:“暴力是犯罪行为。” “爱情是双向关系。恋爱的双方需要相互磨合,相互给予,相互付出,在此基础上为对方带来喜悦。你刚刚描述的,在我看来是占有欲,为了自己的欲望想要去掌控这个人,不允许对方脱离你,这种感觉和爱的本质区别在于,占有欲短暂,并且很容易消失殆尽。” 白时祺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似乎真的在思考其中的区别。 周予夏复拿起在本子稍作记录,又问:“你有爱的人了?” 白时祺轻轻扫过周医生脸上的表情,视线移到正在书写的指尖上,她的指甲修建的干净整齐,手指末端是淡淡的粉红色。 “嗯。” “她在医院?” 白时祺全天候住在医院,接触的无非是护士,医生,治疗师或者病人,社交圈不大,如果和护士打听消息,很快就能得出白时祺心仪人的结论。 “算是吧。” 周予夏笔顿住,抬眉看他一眼,看见白时祺正在看她手里的笔记本出神。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她,或许可以成为你回归社会的契机。” 白时祺轻笑一声,回答说:“下次,我会告诉周医生。” 她和白时祺的谈话治疗已经将近半年,他的态度越来越配合,是个很好的信号。 白时祺今天安静得出奇,见面十分钟,没有展露任何负面情绪,还会主动问她问题,说明确实开始思考自己与普通人之间的诧异,这并不寻常。 周予夏斟酌片刻,还是将话题引到家庭上,缓缓问:“你对父亲和白露的事情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意外诚实的回答。 “护士都皱眉看我,不是生气愤怒,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周医生?” 话毕,白时祺努力模仿他之前在别人脸上看见的表情,嘴角微微向下,蹙眉耷眼。 周予夏凝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 “这是,同情。” “同情?为什么要同情。” “因为他们看到你的亲人都入狱的消息,觉得你无依无靠,还在生病,他们很难过。” 白时祺眯眼拧眉,毫不遮掩对这个说法表示鄙夷。 “我看不出二者有什么关联。而且周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没有共情能力的我才是正常人。” 周予夏抬眸打量他片刻,顺着他的话道:“可是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要适应环境。缺乏共情不是伤害其他人的理由,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白时祺细细望她不语。 他第一次见周予夏就觉得奇怪,这个医生并不像其他治疗师那样努力试图纠正他的观点,而是顺着他的思维回答思考。 让他总有一种和同类交流的亲切感。 他略带讽刺意味的浅笑一下,说:“看来周医生适应得很好。” “你也可以。” “好主意。” 白时祺渐渐放松了神情,将左腿搭在右腿上,唇线上弯,左眼尾稍眯,“怎么办,周医生太有魅力了,我好像爱上你了。” 周予夏凝目抬眸。 白时祺头偏向一侧,像是在和亲近的朋友畅所欲言。 虽然在笑,眼底却是漆黑死 寂,像无人照料的一滩死水,所有的生命无论动物还是植物均被吞噬,表面漂浮着粘腻的青苔。 周予夏扫一眼钟表时间,收笔起身。 “一小时零七分,这是你今天第一个谎言,有进步,我们周日见。” 与他擦肩而过时,白时祺叫住了她。 他突然冷了语气,“脖子上的伤痕,是白露弄得?” 周予夏脚步顿住。 她刚刚进来之前特意去照了镜子。白露指尖抠进她脖子上的皮肤里,脖颈两侧都有两三个半弧形的指甲留下的红紫色印迹,她特意把头发散下来放在肩膀两边掩盖,护士站的人都没发现,还是被他注意了。 她静静站着,没作答。 僵持半晌后,身后的白时祺随后恢复至淡淡的语调。 “我知道了,周医生,周日见。” 到了这周周日下午,周予夏如约来到精神病院,在医院门口看见停了一辆囚车。 很多服刑人员都在仁宁精神医院接受精神干预治疗,她之前看见过几次,没多想。 今天路上堵车,到医院比平时晚了五分钟。 于是她快步走到研究室拿上次治疗的资料,然后直奔白时祺的病房,开门前下意识透过窗子往里瞧了一眼,白时祺不在。 周予夏顿时疑惑,看一眼手机屏幕。 没记错时间啊。 她站在门口来回张望下。 这个时间走廊空无一人,只能走到尽头的护士站去问问情况。 护士站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娇小女护士。 周予夏扬着微弱的笑意,温声对她说:“我来为白时祺做治疗,他不在病房。” 小护士慢半拍抬头,确认了下信息,回答道:“他在广场散步,我联系陪同护士让他回来。” “不用了,我去广场找他吧。” 话毕,周予夏抬步准备直接去广场找他,走到一半突然想到还没道谢,又特意返回来对小护士笑了笑,“谢谢你。” 小护士刚来,听到漂亮医生微笑着和她道谢还不好意思,腼腆地摆弄手里的圆珠笔。 周予夏又走到刚才路过的走廊。 现在尽头那边多了几个人。 她一眼望见那抹扎眼的身形。 白露的头发被剪得极短,她穿了一件洗旧的灰色运动套装,皮肤有些发黄,眼神飘忽不定,她的精神状态比上周在法院时还要差。 她手腕上盖着一件挡布,从露出的弧形形状看,应该是带着手铐,身边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看来是来做心理治疗的。 站在白露和警察对面的是白时祺跟一个男护士。 白露和白时祺正在说话。 周予夏犹豫一下,还是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几人听见脚步声,都纷纷看向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朝他们靠近。 白露看见周予夏的霎那,视线就定格在她身上。 轻蔑仇视愤怒,一瞬间,那双眼睛蕴含了太多情绪。 白露像是原始动物被欲望驱使一般朝周予夏冲过来,把她按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周予夏来不及反应,被推倒在地,她的后脑勺狠狠撞在地面上。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力气。白露虽然骨瘦如柴,手劲却不小,之前拿平板砸在她额头上,还有上次在法院指甲掐进她脖子,这次似乎下了更大的力气,铁了心置她于死地。 周予夏下意识掰开白露的手指,没掰动,指甲划过自己的脖子,弄出一道道红印子。 这次,白露找准了位置。 空气逐渐稀薄,强烈的阻塞感让她呼吸不上来。 越是阻塞越想呼吸,越想呼吸越会窒息。 看守她的警官几乎是同时吹哨拦住白露,警官和护士一起上阵,两个成年男人都拿她没办法。 周予夏随着空气稀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余光瞥见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左手还拖着一个木椅子。 这是她昏倒前最后的记忆片段。 不知失去意识多久,等她回神过来时,看见周围围了几个病人和护士,只是他们的目光都不在周予夏身上。 她下意识朝右侧偏头,看见刚刚的警察和男护士双双昏倒在地上。 白时祺穿着灰蓝条纹的病号服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左手拿着一根尖头木棍,目光稍远些,走廊尽头倒着一把只剩三条腿的木椅子。 白露脸色死白,和周予夏面对面躺在地上,她们之间只隔了不到一米距离。 白露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胸前腹部各有几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液。 护士们又惊又怕,愣在原地。 白时祺十分钟前还好好的和他们打招呼,闻声赶过来时发现倒在地上的三个人,还有一个伤者,而这个伤者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他安分太久,久到以至于他们都忘了白时祺曾经好几次对护士下手。 第104章 就在白露掐住周医生脖颈的时候,他拿着木椅对着白露的头部就是一下,然后又把那两个警官打昏过去,怕陪同的男护士打扰他,也打昏了。 这个瞬间,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白时祺还是那么危险。 冷漠无情的人,才会像捏死蚂蚁一样做这种事。 白时祺捏着白露的下巴正对他,突然直立的喉管让她倏地咳出血来,顺着嘴角流出一道血痕,还有一些溅到白时祺的脸上。 他下意识因为被弄脏脸颊皱眉。 白露恢复一点意识,手指颤颤巍巍,试图攥住白时祺的衣角,在触及那一刻时,白时祺把她的手按在地上,抬起左手,要朝她掌心刺去。 ☆、 第92章 可抵人间无数(七) 周予夏精神恍惚,手上根本使不上力气,可还是使劲伸手指想要制止。 没碰到白时祺,却摸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这触感,太过熟悉。 是白露伤口流出来的血。 她身下的血泊蔓延,遍及全身。 “白时祺……” 被唤名字的人听见身后,周予夏极其微弱的声音,缓缓举起的手臂悬住,回头低眸俯视她。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可怖。 下巴和脸颊上有很多红色的血渍,尤其是那双黑色如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任何希望与温暖靠近都会被吞噬。 周予夏拼尽全力想要劝他,可是唇齿不容她掌控,根本吐不出一言。 远处,那位警官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白时祺举着木棍背对着,正在瞧向躺在地上的女医生。 他当即认为这是救下人质的最佳时机,于是悄悄摸出制服用的武器靠近白时祺。 当他正要准备行动时,白时祺忽地转过头扫视过来,将尖刺的木棍又靠近躺在血泊上的女犯人身体,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周予夏不明白白时祺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虽然不喜欢白露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但也不至于痛恨到下手。 临时起意? 还是蓄谋已久? 周予夏微微偏头,眼皮缓慢张合,视线却紧紧落在白时祺身上。 “不要再继续了。”她说。 白时祺并未回应他,而是又扫了眼白露,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 白露原本骨瘦的身躯泛着黯淡的白色,额头出了很多细碎的汗水将枯发浸染。 她因为失血过多,神情恍惚,双眼眯成两条缝,眼前的走廊吊顶似乎发了疯似的旋转,只能凭借身体本能摇头摆脱眩晕感。 一晃,瞧见周予夏躺在对面。 白露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用微弱的声音自言自语…… “贱人。” “都是你的错。”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语气恶狠狠地,却因为没有力气毫无威慑力。 她的声音不大,只够面前的两人听见。 白时祺黑眸沉色。 忽而松开白露的手腕,指尖上移,转而扣住她的肩膀,然后举起木棍,尖端朝下,朝身下人的左胸口狠狠刺下。 正中心脏位置。 白露的眼睛瞬间睁大,表情疑惑,又不可置信。 她拼了命的想要发出声音求救,呜呜咽咽几秒,没了气息。 白露面朝向周予夏,僵直地躺在地上。 死不瞑目,这样形容白露的模样毫不为过。 她双眼圆睁,倒在一片血泊中,伤口虽然已不再流血,但身下的血色依然在向四周扩散,几乎触碰到周予夏的衣角。 白时祺轻轻扔掉木棍,双膝跪在地上,将双手举过头顶。 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需要反抗。 那位意识模糊的警官强撑着站起来,晃悠悠的,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还撞到了几位看热闹的病人,从腰间拿出手铐把白时祺铐住。 周予夏挣扎着用手肘撑地,借力跪坐,试图挽救白露的性命。 白露脸色死白,胸前腹部位置血迹模糊。 肾脏,心脏,肝脏以及颈部各一处,每处都是致命伤,尤其是木棍还插在心脏的位置上,陷进去约十公分。 她用手指指腹按住白露手腕的动脉上,又看了看她的眼睛状态。 瞳孔已经散掉了,脉搏也停了。 周予夏轻轻合上白露的双眼,把身上那件尘渍斑驳的白大褂盖过她面部,随后对警官摇摇头。 还是晚了一步。 白时祺却低声笑了。 他被警察押送回病房,等待总部支援处理。 袭警,故意杀人,前科,这次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但是白时祺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周围人皆不得而知,护士说他是处于对同父异母姐姐的仇视,可是他是反社会人格,他缺乏共情能力,何谈仇视。 还有走廊里平白无故出现的老旧木椅……是否说明白时祺有意为今天的事做准备。 监控显示,白时祺在实施前没有任何异常行为,包括负责查房的护士和咨询师对他的动机也完全无法解释。 直到白露一个半小时前来到医院,白时祺每天上下午各有一个小时的放松时间,他在广场上看见白露一晃而过的身影,对看护自己的护士说自己很久没有和姐姐见面了,想和她说说话,于是有了刚才那一幕。 难道和他之前提到过的爱人有关? 他没有基本的情感观念,更不会有愧疚自责心理,这些致命伤说明他一开始就想置白露于死地。 能让白时祺做出这样举动的,只有出于对“爱人”的占有欲和依恋。 这个人是谁,周予夏也不知晓。 除非去问本人。 周予夏决定后,借了医生值班室的淋浴间,简单清洗身上的血迹,单教授还借给她备用的衣服换上。 收拾好,她走到白时祺的病房前,看见又来了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官,枪械头盔防弹背心做足了功夫。 能让他们兴师动众的,也只有病房里那个处之泰然的人。 领头的警官正在单教授的办公室,办手续走程序,准备十分钟后押送白时祺回警局。 周予夏走到病房门口处一名较年轻的警官面前,问:“我是白时祺的咨询治疗师,周予夏,请问可以和患者聊聊吗?” 警官扫了她一眼,例行回答说:“他现在非常危险,不能进去。” “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问他,拜托你了。” “你不能进。”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周予夏看警官坚持,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淡,她只好作罢,准备离开,一转身就看见朝这边走过来的孙警官。 周予夏认得他,是之前负责孙木苇案件的警官。 “孙警官。” 孙警官点头和周医生问好,略了解情况后,对站在房门口的警官说:“让周医生进去吧,一两分钟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可是,”那位警官抿唇看了眼身后的病房,又说:“如果再发生意外……” 周予夏道:“可以开着门,我就站在门口。” 那位警官和上司对视一眼,挪动一步,把病房门让出来了。 周予夏又道谢一次,然后缓缓迈步进去。 她只向里动了一步,站在靠墙的木桌旁边。 白时祺依旧维持背对着门口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从他半扭的侧脸上可以看见血迹,凝固成红褐色。 “周医生。” 他如常叫她,语气冷静,没有慌张,也没罪恶感。 周予夏沉了沉嗓音,直接问:“一直以来,你忍得很好,为什么要杀她?” 沙发上的人沉默,偌大的空间只能听见钟表秒针不停的运作声响。 良久,白时祺终于站起身,面向她,半个身子隐在单人沙发后面。 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身后是午后温暖的明黄色的阳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白时祺如此温和平静的表情,和他表情格格不入的,是他身上原本白净的病号服,此刻身前一大片干涸的血色,那抹洒在他背上的日光看起来如此讽刺。 这才是大众眼中熟知的反社会犯罪者的模样。 “请你转告单医生,她的研究失败了。就算装得和普通人再像,我们终究不一样。你是位好医生,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我可能真的愿意伪装成正常人……直到我看到你脖子上的伤痕。” 他这话什么意思? 白时祺是因为她被白露掐伤才下手的吗? “上周说过要告诉你的。” 白时祺开始移动脚步,站在走廊的警官听见动静立刻警惕起来,一手摸上武器,一手准备护住周予夏, 只见沙发旁的人后退几步,倚靠在窗台边上,继续淡淡说道:“是你,周医生,我爱的人是你。” 周予夏目随白时祺的动作移动,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她眉心下意识扯了一下。 “我想占有你,想每天见到你,想要你完全顺从我。可是如果百分之百的顺从,或许我就没那么喜欢了……” 第105章 说着说着,白时祺双眸垂下,他渐渐陷入如果周医生完全顺服他的假设下。 下巴一歪,好像想到了不满意的结果。 周予夏问:“所以你对白露动手,是出于占有欲?” 白时祺的视线随即落在对面和他相距数米的医生身上。 他的目光从周予夏的脖颈处停留几秒后缓缓上移,最后直视她的双眼,道:“她迟早会杀了你。” 白时祺瞧见周予夏逐渐拧起的眉心,似乎是对他做法的不满意。 她说:“你很聪明,白时祺,也很擅长伪装情感。在你动手前应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几天前,我还在为你做治疗,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 ,甚至可以找你的主治医生。” “我知道你会反对,也不信任他们。” 周予夏搓了搓被冷汗沁湿的掌心,略缓了片刻。 “喜欢不是捆绑和占有。如果你不听取对方的想法,不尊重对方的意愿,那么这种感情对你,对对方,都是一种负担。我作为你的医生,治疗谈话都是医生的本分,如果因此让你误会我对你有男女之情,很抱歉,我并没有。” 白时祺的眉尾微妙地抽动一下,有些不耐烦,说:“我明白周医生的想法,你没有让我误会。” 周予夏轻轻扫了他一眼,继续道:“你面对的人有限,这份喜欢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占有欲,我们原本有时间一起进一步探讨,可是今天你选择做出这种事情。” 白时祺似乎被伤害到了。 他脸色比刚才还要差些,半晌,又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 第93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一) “除非警方传唤,否则不会。” 白时祺皱眉闭眼。 他不喜欢这个结果。 人格障碍没有确切的治疗手段,尤其是反社会型人格,他们的大脑中负责计划和判断的额叶上与普通人存在差异。 过去的五个月,白时祺各方面表现都有明显提升,尤其是控制自我做出过激行为。白时祺承认他因为对她的“保护”才做出杀害白露的举动,就算事后也没有伪装悔意和歉意,可以说之前几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 但是如果真的证实白时祺拥有喜欢他人的感情,或许可以成为治疗的突破口。 可无论如何……“我无法再为你治疗。” 话毕,周予夏走出病房门,和站在两侧的警官打过招呼后,去找单攸宁汇报情况。 作为相关人,白露被杀害,她难辞其咎,只能退出治疗研究小组。 刚刚事故发生的地点现在被警戒线全部拦了起来,有不少警方人员还在做收尾工作,她只能稍微绕远,从走廊的另一头绕半圈。 走出十几米后,周予夏听见从白时祺的病房里传出扔砸东西的声音,还有低沉的怒吼声,两名守在门口的警官推门而进。 又过了一会儿,病房传出咣当两声,恢复了平静。 再见到白时祺,已经是四个月后的庭审,周予夏作为证人出席法庭。 他和以前一样,头发剪得更短了,几乎成了寸头,更加凸显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睛,眼底依然是一滩平淡的死水。 透过这双眼睛,周予夏总会想到白露。 白露的表情总是特别夸张,嬉笑怒骂,做表情时脸部皮肤的幅度很大,像舞台上表演话剧演员,当她面向你时,特别容易读懂她的心情。 高傲,不屑,轻蔑。 可以看到白露藐视众人的神色,仿佛她才是世界中心的主人,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劣等人,在她面前都应该俯首称臣。 她不知道白露在什么环境下长大,也没见过她和家人的相处方式,只能从资料的细枝末节里和与她短暂的室友相处中窥探一二。 她与白时祺的交谈时间尚短,不足以得知白家的教育理念。 这对姐弟的人生悲剧,其原因终究永远灰飞烟灭。 庭审期间,白时祺不再和周予夏有任何交流,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 那天以后,周予夏再没见过他,后来从新闻报道上看到说,他又进了监狱服刑。 有时候,周予夏会禁不住想,她和白露还有白时祺,或许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人。 各有各的心酸苦楚。 不同的选择,造就不同的人生轨迹。 她很幸运,逢识黎初临。 惟此人,可抵人间无数。 年后复工第一天是星期一,医院例行全院病房大检查。 再加上提交一堆病例整理和年初计划,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连大学实习的医生都被抓去干杂事,人到用时方恨少,他们直到下午两点才忙完吃饭。 今早发生了一件让同事们震惊又心碎的事情,连住院部的都三两个凑到一起谈论。 一切还要从一周前的夜晚说起。 黎初临新买了张单人沙发放在家里的书房。 他独居惯了,之前书房只有书桌前的一张椅子,现在予夏也经常来家里,很多东西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一开始周予夏还兴高采烈地趴在地毯上看书看剧,上个月开了地暖,地面太热太硬,没几天她就躲开,跑到客厅沙发上去了。 他为了和予夏在一起,就把电脑拿到客厅办公。他坐沙发上,靠背垫软,时间久了,腰背不舒服 ,后来他就转移阵地,去餐桌上办公。 他在生活习惯上一板一眼的。 餐桌的功能是吃饭,在这办公就和在食堂学习,在图书馆吃饭一样,浑身不自在。 于是在餐桌和书房之间,他果断选择后者。 买了沙发,两个人就能一起呆在书房,趁此机会,他将许多必备的东西也都添了一份。 说是单人沙发,其实予夏平躺都绰绰有余。 柚木搭配橄榄绿色,放在书房正中央面向书桌的位置,高饱和的颜色为书房增添一抹独特的生机活力,周予夏还买了柚木小桌子摆在旁边。 平时工作一直坐着,双腿的血液循环会变差,所以她在家里总会趁睡前这段时间做些瘦腿的“运动”。 此刻,周予夏倒躺在沙发上,双腿紧贴靠背一侧,脑袋垂在边缘,腹部还盖了一张珊瑚绒毯,美名其曰消除腿部水肿,促进大脑供血。 她将胳膊悬空举着看书,偶尔累了就把书搭在胸前缓一缓。 也不知道第几次缓解酸痛,周予夏感觉脚尖传出源源不断的酥麻感,她转了转脚腕,唇角的弧度也随之发生变化。 周予夏将书的页码记下来,然后往前翻了将近三十多页,找到想要的内容后,定定神,语色轻柔不改,问:“黎老师,你知道《裸猿》这本书吗?” 黎初临戴着一副无框架的眼镜,正在专注的看电脑上的国外论文,听见她的话时思忖两秒,然后用英文念出一个英文名字。 “德斯蒙德莫里斯?” 他的心思大半都在眼前屏幕的密密麻麻的外文上,丝毫没留意到沙发上的人闪烁的眸光以及饶有深意的称呼,更没留意再听到他回答时,予夏指尖抖了一下。 黎初临的天才过人之处不止体现在学习能力强,更有惊人的语言天赋。 若论外语的掌握能力,周予夏一直自认水平还不错,可是在黎初临面前还是差了一截。 还记得她第一次听黎初临讲英文时是在江立市开展的英文诗选比赛上,正好在他们学校举办,她就去看了。 他的发音丝毫听不出外国人的意味,对于停顿和情感把握恰到好处,只听声音,还以为是英国私立学校出身的某位贵族男性。 周予夏第一次将英音与性感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相比很多人也被他俘获,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那次大赛第一名归于黎初临。 她挪动肩膀,将小脑袋又向后仰了仰,直到视野中终于出现黎初临的身影。 “嗯,人类行为学中我最欣赏他的三部曲。” 周予夏对接下来的话有点心虚,往回收视线,又把书摊开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继续道:“里面讲男性在30岁以后,频率就会稳步逐年下降。” 她才陪黎初临过完33岁生日,所以…… 话落,周予夏将书往上面挪了挪,挡住自己偷笑的表情。 敲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在暗示我?”他嗓音略微放沉。 “没有……” 黎初临取下眼镜放在桌上的声音,起身抬步,拖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近,在消失的刹那间,周予夏眼前倏地出现一只手掌。 他将横在二人之间的那道“盾牌之书”撤走,随手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 他的表情逆着光,周予夏看不清,只见对方俯身而下,在她耳边停住。 轻声道:“是不是下降,要亲自体验才知道。” 话落,他双手手掌撑在沙发上,低头倒吻上予夏的双唇。 周予夏维持刚才翻书的手势,似乎已经等待多时,顺势摸上黎初临的耳垂,柔软微凉,还顺着攀上他的喉结。 第106章 动作过于顺理成章,让黎初临不由得启眸,一眼撞上她眉眼间的笑意。 他顿时明白了,她这是在邀请。 电脑的屏幕在一片温暖中孤零零亮着,看起来有点可怜。 沙发上的两人肆意缱绻,正是入情时刻。 周予夏见时机差不多到了,突然轻轻推开面前人的肩膀,顺着空隙向左一歪,从沙发和他的怀中退了出来,继而半躺在沙发上。 她笑容更灿烂了,勾住黎初临的后脖颈往自己身侧推过来,得逞地小声对他说:“我大姨妈来了。” 如她所料,黎初临身体一僵,随后哑然失笑。 瞧见他的反应,周予夏再也克制不住整蛊的意味,低吟吟笑出声来。 倾尽主动与热情引诱,等他上钩后,再搬出这道护身符。 论调皮腹黑,他们旗鼓相当。 刚才在和黎初临旖旎时,她肩膀露出一小块肌肤,发丝像绽放的花朵一样在沙发上卷曲舒展开来,整个人有种餍足的随意感。 他不满足地咬吻予夏的肩头,平缓呼吸,替她把盖毯往上身拉了拉,问:“什么时候?” 周予夏下意识躲开细吻,边笑边答:“傍晚。” 那人转而吻了下她的额头,“我去冲杯生姜红糖水,再拿一个热水袋。” 周予夏点点头,“不要太甜。” “好。” 她月经前两天总会更疼些。 虽然入冬以来每天都喝红枣枸杞水,疼痛比以前有所缓解,但还是偶尔会坐立难安,尤其是第一个晚上。 黎初临一直监督她,提前一个礼拜就开始在耳边念叨注意保暖,寒凉的食物更是不让碰。非要让周予夏说他有什么缺点,大概也就这时候,容易唠叨她。 她大三时有一次来月经,正好赶上在实验室,实验做到一半直接疼晕过去了,还是黎初临把她一路抱到医护站。 当时两人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阶段,她的尴尬与狼狈就这样被摊开在他面前,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周予夏每次见到黎初临就像逃跑,就像老鼠见了猫。 也是那时候起,黎初临每个月提醒她经期日子,比闹钟还准时。 冬天准备暖贴,热水袋,生姜水等一切缓解疼痛的用品,夏天她嫌热,黎初临就用手掌替她按摩以缓解疼痛。 那些温暖的瞬间化作一张张照片在眼前一闪而过。 周予夏不禁望着书格子浅浅出神。 过了一会儿,黎初临端着杯子回来,还提着一个热水袋。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17 完结连载倒计时咯,欢迎大家撒花花撒票票~ ☆、 第94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 红糖水温度略高,放在桌子上晾着。 热水袋温度正好,隔着毛衣,他把热水袋放在予夏小腹上,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双袜子出来替她穿上,然后抬着小脑袋,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 周予夏的视线全程跟随他的动作来回移动,最后定格在仰视时他的下巴线条上。 轮廓流畅,下颌角对称顺滑,鼻梁撑着皮肉勾勒出细长的水滴型鼻孔,过去了一天,上面冒出一点乌青色的胡茬, 隐隐散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偏偏今天黎初临穿了一件高领修身的黑色针织衫,再加上无框眼镜,透露出淡淡的禁欲感。 越是禁欲,越想要人欲。 倏地,周予夏感觉心跳漏一拍,内心止不住的躁动和小腹开始发作的闷痛同时发作,弄得她烦躁得很。 越想越气,不知不觉间,她咬唇皱眉。 黎初临试了下红糖水的温度,然后递到予夏嘴边,正好瞧见她不高兴的样子,温声问:“怎么了?” 周予夏从沙发上坐起来,从他手中接过红糖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唇瓣上亮晶晶的,扭头看他,仍蹙眉。 “本来想诱惑你,反倒是我被诱惑了,这件针织衫以后不许穿出去。” 黎初临轻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好,只穿给你看。” 听见他这样说,周予夏没觉得缓解,情绪低落反而变本加厉。 她沉默一会儿,轻轻叹气,又说:“我会不会太强硬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存在强制的个人主义。” “我倒希望你对我强硬一点。”他说。 黎初临接过予夏手中的杯子拿过去放在桌上,然后牵起她的双手,侧身和她面对面而坐。 “爱情与占有欲相伴存在。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你又没有要求我不能和别的女人说话,而且,”黎初临微微靠近她,一字一顿继续道:“我也有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模样。” 周予夏有点迷茫,抬眉问:“什么模样?” 黎初临故作停顿,“那件黑色睡裙。” 她思忖一秒,瞬间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一定是那杯温热的红糖水起了效果,周予夏感觉自己全身的皮肤都红了。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额头抵在他胸口处。 众所周知的黎初临是个风度翩翩,仪表端正,温和有度的正人君子。 至少当初在周予夏的眼中,他也是这样的形象。 可是随着两人确认关系,她渐渐发掘黎初临的另一面……有点腹黑淘气,极度粘人,喜欢亲亲抱抱的肢体接触,甚至没睡醒时有着和他年龄不符合的迟钝呆呆的模样。 他们都不喜欢扰乱规则秩序,有份墨守陈规的古板固执,看似对谁都和善,其实是防备心太重。 她和黎初临在某些程度上,可以说都是极端相反又相似的人,只是他隐藏得更好。 既能给对方自由,又能满足对方的需求。 周予夏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她出生在和黎初临一样的环境中,或者黎初临成长在她的环境中,可能他们会更早在一起,而不是兜兜转转,错过了很多年。 时间不会倒退,提出这种假想,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因为看惯了父母,病人不幸的婚姻,周予夏不相信真情,将所有可能性拒之门外。 但为了黎初临,她愿意尝试。 或许沦陷,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周予夏原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想到一周后,也就是今天,黎初临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对她提及的《裸猿》研究结果进行反击。 而她本人完全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昨晚黎初临不肯放过她,温存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久,后来她实在坚持不住,软着声音求饶半天,才作罢。 原本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她没想到第二天巡诊时,还有后招。 周予夏和黎初临在住院部走廊间打了个照面。 在一众行人中,唯有他的身形出众夺目。 他身边围了一圈学生,看他们神情,似乎又被为难了,而罪魁祸首神采奕奕,精神好得很。 周予夏率先浅笑,和他问好:“早,黎医生。” 黎初临看见周予夏迎面而来,立刻停住对学生的考问,向她过来的方向走进两步,柔声唤她:“予夏医生。” 自从在一起后,她的称呼就从“周医生”变为“予夏医生”。 周予夏的脚步突然顿顿住。 黎初临唇角勾着浅弯的弧度,眸色不似往常温柔如水,倒像是蜻蜓在故意挑弄雨后湖水时泛起粼粼的波光。 她心生不好的预感,左挪一步准备绕过他和他身后的一群住院医生。 果然,擦肩而过时,黎初临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声音不大不小,缓缓地说:“今天家里换了电子锁,密码是我们的纪念日。” 黎初临语音刚落,走廊里病人护士还有几个查房的主任教授都纷纷瞧了过来,仔细听还有络绎不绝的讨论声,连那群抱佛脚的年轻医生都禁不住偷看过来。 说纪念日倒也没什么,但是他刻意加重的音怎么听起来他们像是隐婚了? 周予夏镇定几秒,努力扯动笑容,回答说:“……好。” 说完,她抬脚再次准备离开,黎初临却仍拉着她,还有话要讲。 “今晚要加班,你和满满先吃,困了也可以先睡,不用等我。” 人群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 周予夏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知不知道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话,别人会以为他们同居了。 奈于周围人炽热的目光,她怕不回应,黎初临还会说出更加瞋目结舌的话,只能被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将不满与怨气泄在应答里。 “哦!” 整层楼顿时热血沸腾。 等快下班的时候,周予夏才发觉她当时的“缓兵回答”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整栋医院都知晓了两人的八卦——黎医生和周医生早已结婚多年,并且有一个六岁的孩子,单恋追求戏码只是两个人的小情趣。 她当时惊得差点晕过去,之前还在谣传黎初临单恋她,现在居然直接变已婚带一个娃,还情趣? 第107章 周予夏当场自闭。 而黎初临巡诊完毕后就去了手术中心,一连在里面待了十一个小时,把麻醉医生,护士,各个累得都要躺地了,唯有他神色依旧,看不出一丝倦意。 霍然默默在心中祈祷。 周医生再加把劲!把热恋期拉长一点,黎老师高兴,他们这群炮灰日子才会好过些。 医院门口的海棠花又开了。 看见那些含苞待放的粉白花苞,周予夏才意识到,她来江立附属医院工作已经满一年。 去年这个时刻,她心里慌得不行,有激动有挣扎也有害怕。 这一年家中变故,救过一些人,也眼睁睁看见生命消失。 一桩桩一件件,比她做住院医那几年还要繁忙疲累。 只是幸好,这次她不是孤身一人。 周予夏早上一进办公室就看见黎初临侧躺在沙发上,他穿着蓝色的洗手服,身上是她刚刚盖上的白大褂。 他身子长,她那件小外套只够盖住上半身,膝盖骨以下部分只能露在外面。 黎初临半张脸陷进沙发里,碎发随意散落在额前,高耸的眉弓若隐若现,连接鼻梁,唇形,再到下巴弧度,轮廓线条流畅自然。 她忘记从哪里看见过,说这样的骨相最抗老,果然,黎初就是最好的例子。 周予夏打开一个塑封纸袋,从里面舀出两勺咖啡豆,刚准备放进研磨机里,想到黎初临睡着,怕吵醒他,只能悄咪咪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当初心血来潮买来的手动研磨器来。 终于在不惊动沉睡中人的情形下磨好后,好家伙,她都快谨慎得热出汗了。 周予夏紧接着拿出一张滤纸放进咖啡壶里,等热水开了,轻轻浇在咖啡粉上。 醇厚苦涩的咖啡香味随了水雾上升在房间飘散开来。 她轻手轻脚把黎初临那份放在玻璃茶几上,又回原位置拿自己的,站在窗台旁边,开始享受片刻闲暇。 周予夏双手端着明黄色的瓷杯,凑近杯口闻了闻味道,又吹了吹咖啡表面的热气,小抿一口。 她最近尤其钟爱酸涩的咖啡味道,学了一周手冲咖啡的时间和温度才得到今天的口感。 周予夏打开半扇窗子,向下望去,那棵海棠树又长了几公分,眼看着要把三楼的窗户全部遮住,抽时间得去瞧一瞧,否则只怕为了光照,不日就要被砍去。 忽地,办公室里不知从哪个地方传出手机闹钟的铃声。 声音闷闷的,好像被压在什么地方。 她怕惊着黎初临,赶紧回眸听音寻位。 未等周予夏找到,只见沙发上的人眼眸未睁,搭在身前的手向沙发靠背的位置摸索,铃声立刻戛然而止。 原来是他定了闹钟。 黎初临晚两秒才睁开双眼。 予夏站在窗边,鼻腔里满是咖啡香。 他从沙发上慢悠悠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昨晚值夜班,收到四个车祸颅骨骨折出血的病人,在手术室里站了一夜,等从手术室出来时,感觉全身关节都僵硬得咯吱咯吱作响。 他下意识走到予夏的办公室稍作休息。 医院办公室都是一样的摆设,可他总觉得这里更安心些。 周予夏瞧了他一眼,轻轻说:“还没吃饭吧,我刚买了可颂,还有咖啡。” “好。” 黎初临这才注意到茶几上一个透明袋子里装了两个圆鼓鼓的面包,旁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他打开食品袋 ,慢条斯理地咬一口面包,外皮酥脆,黄油混合烘焙后的香甜,味道不错,然后再品一口咖啡。 余光发现予夏眼睛亮晶晶的,目光在他和咖啡杯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等待点评。 他随即嘴角上扬,眉眼柔和,嗓音带着刚睡醒的颗粒感,温声说:“口感细腻,好喝。” 周予夏得到正面评价,长舒一口气,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然后拉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犹犹豫豫。 “你之前说的住在一起,这件事。” 黎初临抬眸望她,听见予夏继续道,“还是再缓一缓吧。” ☆、 第95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三) 她怕黎初临误会,赶紧抬手解释:“不是我不想和你住在一起,只是我现在的房子刚买,还在贷款中,而且当初装修花了很多心思,现在出手太可惜。你那里也不错,也没有卖的必要。万一我们吵架了,彼此冷静也需要空间对不对……我不是说我们一定会吵架,只是万一呢,对吧,之后的事谁都说不好,就算概率再小……” 周予夏越说越没底气,她怕黎初临失落,原本已经打好的腹稿刷的一下全白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圆话。 只见黎初临止了喝咖啡的动作,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淡淡道:“我明白你的犹豫,没关系。” 周予夏听见他这样说稍稍放心。 她虽然已经没那么抵触婚姻,但是一想到同居,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她并非没有设想过与黎初临同室生活的场景。 宁静安好,温馨自在。 有太多事情她想与黎初临一起体验,可真当他提出来,周予夏还是忍不住退缩了。 她爱他,却不想因此让黎初临感到失落。 对面的人用指腹缓缓摩挲她食指的关节,眉眼温润如朗朗春空。 他说:“我问过地产的人,你楼上和隔壁都没有人住,可以买下来改成复式或者和隔壁打通。” 周予夏半晌说不出话,眨巴眨巴眼睛。 …… “啊?” 地产?复式?打通? 等会等会,她以为黎初临明白她的顾虑,没成想两人第一次频率没对上。 她怎么忘了,黎初临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既然提出了一起住这个想法,肯定会顺便找到几个解决措施。 只听黎初临继续解释道:“如果吵架了,你不想见到我,我就去别的地方呆着,直到你原谅为止。尽管我认为我们不会吵架,我舍不得让你生气难过。” 予夏和他都是理性温和的人,相处这么多年,有过意见不合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红脸。 他实在想不到两人会因为什么吵到不可开交,尤其是想到予夏会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心就不受控地软下来。 甚至一声“黎老师”,就能直接让他缴械投降。 周予夏哑然失笑,完全将真正的婉拒理由抛诸脑后。 她说:“这不是重点。买房是大事,要依照经济情况定夺,何况我还在还房贷中。” 黎初临复端起杯子,又抿一口咖啡。 他有些爱上这味道了。 “我有必要提醒,你面前的是江立医科大学神经医学西正教授兼附属医院副主任医师,兼任江立市脑肿瘤副委员长,手术质量在医院连续五年第一,并且在此领域荣获多个项目奖项以及奖金,而且还有理财的习惯。只要你想,我的存款积蓄足够你余生做任何事。” 黎初临一大段话毕,周予夏没忍住,颇为无奈地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这些。 他的主刀手术量可观,每年都有新的项目研究发现,就靠这些,都足以和其他普通外科医生拉开距离。 更何况黎家家底丰厚,几代人攒下的基业,听小护士八卦说,黎家在隔壁城市有好几处地产,每个月光收租就足够一家人半年的开支。 她从没打听过这些事,毕竟光是那位于山清水秀的位置的阔绰四合院足以说明一切。 周予夏顺着他偏向自己的角度,微倾身,手肘枕在自己膝盖上,仰头望他,用玩笑的口吻说:“你不怕我洗劫一空,然后让你净身出户吗?” 那人面色不改,捏了下她食指第二个关节,“请务必洗劫一空。” 周予夏嘁了一声,别过脸去。 没意思,她是看起来太无害了吗?万一她是处心积虑像骗财骗色的人怎么办? 可显然黎初临不这么认为。 片刻,才说:“我不要你的存款积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平淡 度日。” “而且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周予夏提醒他。 偶尔去他家串门还好,买房在她心中等同于婚姻。 她看过不少支离破碎的家庭,甚至自己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什么一生一世,忠贞不渝,太稀少了。 掺杂物质和欲望,最后只剩下利益捆绑。 她和黎初临有幸重修旧好,可谁又能保证真的做到相爱一辈子呢? 或许可以,但她始终不愿相信这种万里挑一的纯粹会不偏不倚落在他们身上。 黎初临握住她娇小的手掌,两抹温热叠搭在一起,他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才道:“你若真的心有芥蒂,我一会儿就去找方律师商量婚前协议。” 周予夏啼笑皆非,这话题转变得也太快了。 “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第108章 黎初临这次换了表情,他俊眸微眯,又轻轻捏了下她的骨节,语气倒是如常温和,“非你不可。” 他现在的模样可不能外传。 不怒自威的黎老师在爱人面前最软声温语,说出去怕是会被底下那群学生,尤其是霍然笑话得不行。 周予夏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扯着他的衣角,软软唤了一声黎老师。 两杯咖啡都喝尽后,黎初临起身去洗杯子,周予夏瞧了眼时间,于是也起来准备收拾一下去巡诊。 黎初临倏地拉住她,又问:“脖子上的伤好了吗?” 白露判决结果那天,周予夏回到家,照镜子看见脖子上的指甲印紫得吓人,幸好那天晚上黎初临去加班了,没瞧见。 那天晚上,她把所有高龄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就这么遮遮掩掩过了几天。 旧伤没好,结果在仁宁医院又发生白时祺那件事,脖子上的指甲印没消下去,还多了几道抓痕。 这次可瞒不住了。 当晚,黎初临花了半个小时给她摸药膏,她好几次想说小题大作,话到嘴边,最后只能在某人微眯的视线中收住。 那天晚上,她睡得早,半夜醒了一回,听见黎初临在客厅和人打电话,偷听了一会儿,似乎因为她的事在和方律师了解情况。 再后来,周予夏只有在最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出席庭审那一次,除此再没收到过案件相关的消息。 周予夏撩起侧边的头发,露出脖子给他看,“已经好了。” 黎初临微偏头,让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颈上,他仔细看了看,确认那些痕迹已经完全消失才放心。 就算是时常面对死亡的医生,接连面对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也难以做到麻木不仁,何况是予夏这样的共情能力强的精神科医生。 白时祺在精神医院直接导致白露死亡,还是出于对周医生的爱慕。 虽然黎初临也并不相信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会爱上别人,但是在白时祺心中,毫无疑问,予夏是特别的。 她是极具女性魅力,长相干净,有亲和力,友好温和,对事物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凡正常的男人都会被吸引。 白时祺冷漠麻木,缺乏基本的道德常识,没对予夏采取强硬手段已经是万幸,他为予夏解决白露这个定时炸弹,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那段时间,予夏夜夜做噩梦,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一闭眼就是白露死前的惨状,连带着抑郁症差点复发,他偶然看到过一次她惊醒的神色,自此才多了想住在一起的念头。 可她心结未解,而抑郁症是极其容易复发的精神疾病,经受刺激或者强行断药都容易造成情绪反噬,复发超过三次,大部分概率下都需要终身服药。 两难的境地,真是让他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周予夏在洗手池前的小镜子前理了理头发,开门出去。 黎初临晚一步跟在身后,顺手关上办公室的门,说:“今天上午我要在医院加班,中午想吃什么,我先点。” 周予夏一低头,发发觉白大褂末端有两个扣子没扣,干脆站在走廊扣上,想了想,说:“想吃炒年糕,不对,炸酱面,不对,云吞面,要不还是紫菜包饭……” 她纠结得不行,想吃的太多,完全做不了选择。 指尖身旁的人皱眉蹙额,思考半天,最终还是叹气一口,说:“哎呀,太难了,你替我决定好不好。” 不难想象刚刚予夏经历了怎样的头脑风暴。 黎初临眉眼轻弯,“好,中午在你办公室等你。” “嗯。” 周予夏巡诊完就回门诊部了。 今天周一,全院检查加上全天的坐诊,叫号机才念到第四号,她已经觉得嗓子沙哑了,趁休息的空当赶紧喝口水润喉。 这时候李清婕敲了敲就诊室的门,从门后露出半个脑袋,亮着眼睛问她:“周老师,今天中午出去吃香锅不,陈护士和张护士也去。” 周予夏略带遗憾地摇头拒绝。 “我有约了,你们去吧。” 李清婕双眼一眯,意味深长地嘿嘿乐了,八卦地问:“是不是和黎老师约会呀,诶?可是今天黎老师休息吧。” “他加班,我们约好中午一起吃。” “好羡慕。” 周予夏笑了,“你和霍然才让人羡慕。前两天你生日,他送了整个房间的玫瑰花?” 她是从好友动态看见的。 照片上,满房间的各色玫瑰花大大小小挤满了房间,李清婕蹲在房间正中间对着镜头莞尔一笑,眼睛倒映着烛光,甚是好看。 李清婕不好意思了,她被周予夏说得害羞,胡乱答了两句,就从外面关上门离开了。 ☆、 第96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四) 十二点过十分,周予夏目送上午最后一个病人离开,顺手打开了就诊室的门通风,然后沿着科室走廊一路向里,走回办公室,一开门就是美食的味道。 黎初临看见予夏进来,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旁,替她打开一一食品包装袋。 周予夏环视一圈桌子,忍不住惊呼:“买了这么多!” 黎初临先把最近这盒炒年糕打开,推到她面前,边说:“怕你纠结都买了。” 早上她提到过的东西,他全都买回来了,还顺带买了她爱喝的果汁。 这个男人,太懂她心思。 周予夏赶紧三两步跑去洗手。 她今天上午一直在忙,现在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偏偏黎初临不紧不慢地拆包装,摆盒子,周予夏等不及了,脚尖来回快速点地面催促他。 黎初临嘴角弯起,摇了摇头,先把筷子递给她,又提醒她小心烫,慢点吃。 “几乎把菜单上所有东西都点了一遍,老板娘嘴都笑歪了。” 幸好她今天想吃的大部分在一个店里可以点完,否则他岂不是要跑好几个地方去买。 周予夏夹起一块紫菜包饭塞进嘴里,嚼了半天咽下去,才说:“我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说谈恋爱的人会幸福肥了。” 黎初临递了张纸巾给她备用,慢悠悠道:“你才涨了三斤,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周予夏哼一声,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晃,一本正地说:“我对现在的身形很满意,可不能再努力了。” 黎初临无言浅笑,瞧她对那碗云吞面略夹两筷子就没了兴趣,自觉肩负不浪费食物的重任,不疾不徐启筷。 “我刚听人事说,下学年准备从医院聘用两名医生去大学任教,估计下周前就会联系你。” 她腾不出嘴说话,只能点点头。 以前上大学时,黎初临总说她会成为一名好老师。 周予夏从前比起教学更喜欢科研,现在不知道是和病人呆久了还是被黎初临传染了,她突然转了性,开始对传道授业解惑有兴趣。 运气好的话,还 能开科研项目,何乐不为。 黎初临心生一计,唇角的弧度变了意味,颇为戏谑地问她:“要不要我给你走个后门?” 周予夏知道黎初临在故意逗她,白了一眼,气鼓鼓地说:“我也不差的好不,在北市也做过两年助教老师。” 她歪着下巴,语调上扬补了一句,“北市大学哦。” 北师大学临床精神学,教学研究水平在全国排名第一,其含金量不言而喻。 大概这也是学校会选择她的原因吧,若是能做出一番成绩,未来可期。 光是想想,周予夏就觉得全身血液开始发热,有点小激动。 忽地,她面前的小碗里突然多了一块包的晶莹剔透的虾味云吞,顺那只纤长手指瞧去,黎初临很配合,颔首垂眉:“是我唐突了,周老师,吃个云吞消气。” 救命,他怎么服软都这么好看。 一口云吞下肚,周予夏心中的小气球顿时泄气,无了影踪。 当晚,周予夏强烈要求黎初临回他自己家睡。 原因是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要和黎初临一起去黎宅正式拜访。 她感觉自己会紧张到失眠,而且黎初临睡觉不老实,她可不想顶着两个黑眼圈,呵欠连天地见自己的老师。 到达约定的上午十点整,黎初临应约敲了敲房门。 周予夏一开门,看见黎初临牵着满满立在门口,让他们进来,又赶紧跑回卧室忙自己的事情。 她给了黎初临的备用钥匙,只是他这人对一些观念是刻在骨子里的执拗,非要遵循什么主客之道——他是客人,主人在家绝不能由自己大摇大摆地开门进去。 黎初临今天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针织衫,一条黑色的直筒西装裤,一双白色单鞋,上周刚剪短了头发,清爽又整洁。 不主动介绍,谁能想到这已经是一个年过而立之年的大学教授。 周予夏也不甘示弱,今天特意画了淡妆,又把头发用鲨鱼夹盘起,前一晚她还特意将八字刘海稍作修剪,像和他约好了似的,穿着黑白色的过膝西装裙套装,里面搭配了一件丝绸面料的白色衬衫。 第109章 黎初临看见予夏从房间出来的瞬间难掩吃惊。 予夏平时在医院里基本不化妆。 她眉毛天生乌黑细长,睫毛弯翘浓密,尤其是双唇是浅淡的粉红色,一颦一簇间流露出温婉柔和的气质,偏偏五官立体,化妆后更凸显精致。 淡妆浓抹总相宜。 大抵形容的就是眼前这样的女子。 周予夏站在穿衣镜面前,左照右照,紧张兮兮地问他:“我这样没问题吧?” 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半倚靠在门框上,身边的满满格外乖巧。 黎初临眼底意味不明,慢半拍才回应她。 “没问题。” 周予夏透过镜子狐疑地瞧他一眼,“不像是没问题的眼神。” 他轻轻弯了唇角,抬步靠近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解释自己刚刚的想法“我在想你穿上婚纱是什么样子。” 周予夏给他一个白眼。 她发现黎初临越来越会顺竿爬。 黎初临在她背后立定,微垂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 周予夏比他矮一个头,他手部动作被完美遮挡住,只见身后的人不知道取出什么东西,再抬手,干净的手指缠绕着一串圆润饱满的珍珠项链。 黎初临从予夏颈前绕了半圈,然后在颈后系上银扣。 隔着衣料,她没有感觉珍珠冰凉的触感,只有轻微的珠宝重量搁在颈上一圈。 在自然光下,珍珠透着干净亮白的光泽,没有一点瑕疵,在项链正中间的位置,是一枚精巧设计过得钻石蝴蝶结,微微晃动时,会反射出耀眼的彩色光芒。 黎初临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对珍珠耳饰,低头替她别在耳洞上,动作小心缓慢。 他慢条斯理地完成一系列动作后,透过镜子和予夏对视。 她的眼睛也被项链的光芒映衬多了几分灵动,她的羞涩与无辜尽显无疑。 黎初临用指腹摩挲她后颈的皮肤,又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上。 密密麻麻碎吻覆在周予夏肩颈处,她被黎初临呼吸时的温热气息吹得痒痒,连忙躲开。 他一抬胳膊将予夏转过来,把她禁锢在镜子和自己身前,两人的额头若即若离的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忽地在他们之间流窜开来。 周予夏半垂眸,只顾留意眼前人的唇齿张合。 他的声音略带低沉的嘶哑,“你太好看了,我想霸占独有。” 周予夏听见后弯了唇角,指尖挑着黎初临的下巴,自下而上望他,说:“就像我不想你穿那件黑色毛衣。” 黎初临揽在她腰间的手掌稍微收力,学着她的语气重复一遍,“就像那件黑色毛衣。” 周予夏笑着躲开他倾身而下的双唇,起身去玄关穿鞋,还不忘弯腰摸了摸满满的小脑袋,催促着说:“快走啦。” “晚一点,他们不会介意的。” 他晚一步跟上来,拉过予夏的手腕,想继续刚才的事情。 周予夏随即转身,用食指掩住他的唇,语气笃定,“我介意,快走。” 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她赶紧穿鞋拿东西,牵满满出门。 来之前周予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她是黎满楼的学生,是黎汝正的下属,是黎初临的师妹兼同事,太多的身份交汇到她一个人身上,而今天——她要作为黎初临的女朋友拜访他的家人们。 尽管已经来过黎宅很多次,但今天还是不免紧张。 她不知道黎家人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黎初临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事前和家人大致介绍过予夏家里的情况,父母皆以去世,唯有一个姐姐在家乡结婚了。 爷爷和父亲都不是封建老古董,老一辈的人经历的事多,不会过多介意予夏的家世,何况这局面并非她造成的。 母亲更不必提,一直对予夏青睐有加,得知予夏坎坷的成长经历后,禁不住长声叹息,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在异地顽强独立的生活,不仅没入歪门邪道,反而靠自己的毅力打拼出一番声誉,实在让人怜惜。 可这小姑娘,并不这么认为。 周予夏来的路上心里一直忐忑,总觉得自己的礼应该再厚重些。 这次准备的礼物比上次贵了一倍不止。 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组成的文房四宝,一台手工打造的金丝楠木首饰盒,一套高奢护养水乳套装,一副进口高尔夫球套杆,一盒洞庭碧螺春茶叶还有各色应季高档水果。 她和黎初临来来回回搬了两趟才拿完。 今天黎母比往常还要热情,周予夏提出要帮忙做饭,又被黎母左推右请地让出来,她只能坐在里间和黎教授和黎院 长聊天。 黎满楼只略扫了眼那堆东西,先带责怪的语气说:“下次别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了,再这样,可不许进门。” 黎教授将那装了文房四宝的礼盒放在略收拾后的书桌一角上。 虽然还没打开,但是上面的出处刻章,他还是认得的,样样都是出自明厂名家的名品,这堆见面礼里面,最便宜的也就是那盒碧螺春茶叶,价格也得上千。 周予夏微颔首表示谦顺,回答说:“没什么,偶然得了这套文房四宝,我想您可能有兴趣,就带来了。” 黎母手拎着一盘硕大的樱桃草莓,还有各种瓜果点心摆成的拼盘进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招呼别客气,一边替她打圆场道:“予夏的一片心意,爸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黎母扭脸过来,放低声音对周予夏说,“你黎老师很喜欢上次送来的紫砂壶,成天捧在手里给他的老朋友炫耀呢。” 周予夏浅笑一下,礼貌拾起一颗挂着水珠的樱桃品尝。 这季节,樱桃不多见,还是这样饱满甜嫩的口感,相比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买来的。 她觉得味道不错,又拿了一个给身边的黎初临。 黎初临瞧了瞧突然摆在视野里的红润樱桃,转而望向周予夏。 ☆、 第97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五) 这是什么意思,吃还是不吃? 周予夏疑惑之际,只见他微微朝她耳边倾身,轻声说:“我手不方便。” 她真的很无语。 黎初临说话的时候,手掌还用力捏一下,生怕她不明白。 刚刚进门坐下后,黎初临就一直在黎母和黎教授看不见的地方牵着她的手,美名其曰怕她紧张。 过分,松开不就好了,再说还有另外一只手呢。 周予夏奈于长辈都在,只能在内心悄悄长吁一回,然后将那颗樱桃送进黎初临的口中。 后者心满意足地回味,暗处仍若有若无地摆弄她的手指。 黎母略出去片刻,又端进来一盘点心,对予夏说:“但是,只此一回,再送就是见外了啊,初临你要好好监督,否则唯你是问。” 黎初临笑着点头答应,“是。” 这时候,出门遛狗的黎汝正牵着满满从大门口进来。 周予夏立刻起身问好,黎汝正点点头,让她坐着,别客气,然后走到黎满楼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黎老爷子慢悠悠地说:“我们刚刚还在说,予夏给你送了一整套的高尔夫球杆过来,一共14根,高尔夫球我不了解,但是论数量,可比笔墨纸砚多多了。” 周予夏随即微笑,对黎院长解释道:“听李舒芸医生说,您和李叔叔每周都有打高尔夫球的习惯,才买了套杆,我对球类不太了解,您别嫌弃我外行。” 黎汝正进门时就看见了,正厅角落摆着一个高尔夫球袋,别的不说,光是各种种类加在一起,这一套肯定是上万的。 黎汝正依旧脸色浅淡,说:“我也是闲着没事陪着打发时间,冲这心意也得坚持下去,只一点,可别再费钱。你也是,初临,怎么没劝着点。” 黎初临突然被点名,也没惊慌,轻轻扫一眼身旁的人,替她解围,“予夏的心意,我怎么能拦着。是你和爷爷的爱好费钱。” 这句戳中了黎母的心思,她手指在空中一点,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上次退休的陈教授来,沉迷打乒乓球,什么名牌都不要,一球一拍去公园里就开练。都快八十的人了,腿脚动起来比我还利索,还要报名参加比赛呢。” 黎满楼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要不是上回那人拦着,我马拉松也能拿名次的,论书法看鸟的本事,陈老头可比不过我。” 黎教授气不过,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块墨锭磨墨写字,准备舒展筋骨露一手。 其他人相视一笑。 略坐片刻后,黎母悄悄走到周予夏跟前,小声道:“予夏,跟我来一下。” 黎母拉着她走到顺着游廊直接进了东厢房的卧室。 卧室铺了一层交错纹路的软木地板,家具都是深棕色的的实木颜色,从外观看,就知道都是价值不菲的古件。 梳妆台尤其好看,一面椭圆形的梳妆镜在正中间,正下方是可以折叠起来的桌板,左右两侧各放置两个深褐色的木盒,仔细观察,可以看见表面大量的雕花镌刻,线条流畅顺滑,放置在卧室靠窗的一侧。 第110章 外面的日光打在梳妆台上折射出油亮亮的光泽,像是古代贵族夫人的必用之物。 物件摆在那里,天生自带历史厚重感,任何语言解释在它面前都苍白无力。 黎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黑丝绒的小袋子,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较大一圈的的长方形棉麻袋子,上面绣着好看的花纹。 周予夏不认识这绣的什么花朵,玫红色的丝线还夹杂着银丝线,在自然光下栩栩如生。 黎母引着予夏到沙发上坐下,先打开那个小袋子,放在手心上。 从里面掉出一枚金戒指,环戒通身镶嵌一圈小钻石,紧密汇聚至正中间,那颗纯色的祖母绿宝石。 犹如宇宙中大大小小的卫星组成的星环,它们竞相围绕一颗发出永恒的幽深绿色光芒的耀眼恒星,在浩瀚静谧中不争不抢,神秘却又难以忽视。 黎母轻轻摩挲两下那圈钻石,眉眼间多了些陷入回忆的感慨,再开口时淡淡解释道:“这是黎家传下来的艳色祖母绿戒指,13.55克拉。” 黎母说罢,便伸手要给予夏戴上。 周予夏惶恐,连忙拒绝。 “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她辞让了几次,还是没拗过黎母。 眼睁睁看着戒指套在自己左手中指上,硕大的宝石加上旁边的钻石比她的手指还要宽。 黎母牵着她的手指在阳光下瞧了又瞧,满意地点点头。 “尺寸也合适,这是初临的曾祖母传给他祖母,又传给了我,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话虽如此,但黎母眼中的期许太过明显,摆明了已经认定她做儿媳 。 周予夏觉得手上的宝石分量太重,压得她几乎抬不起胳膊来。 交代完一件后,黎母又把那个棉麻袋子塞到她手心里,说:“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首饰盒,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熟悉的触感大小,还伴随着清脆的折叠纸张的声音,是沉甸甸的两沓纸钞。 周予夏瞬间反应过来布袋里的东西,这她怎么能收呢? 她张唇又想拒绝,只见黎母强硬地摇摇头,又把袋子推回她手里。 “答应我,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别再错过后悔。” 周予夏眸光不知不觉中柔了几分,她望着黎母微红的眼圈还有得偿所愿的笑容,最终没再推脱。 “谢谢阿姨,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过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暗。 夜晚起了风,院里有些凉气,众人还是在厅堂里摆桌吃饭。 黎初临怕母亲太热情,予夏不自在,特意挨近了她坐。 他夹了一小块煎得焦黄的鱼肉,入口却软嫩,含着浓厚鲜味,和平常的做法不太一样,于是问母亲:“这鱼好吃,妈怎么做的,回去我也试试。” 黎母意料之中,今天她换了一种做法。 她知道予夏是北市那边的人,特意用了那边的烹饪方式,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可是我的独门秘方,不外传。” 黎初临无奈,“传谁不叫外传?” 周予夏也尝了一口鱼肉,酥脆的蛋液炸衣以及清香软嫩味道,这是北市菜系的做法,下意识睁大眼睛看向黎母。 后者则冲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周予夏浅笑会意,没说话,目光一转和黎初临对上了。 刚刚她和母亲眼神来回交流都被黎初临瞧在眼里,他微微摇头,俯身在她耳边说:“看到没,我才是上门拜访的那个。” 周予夏哑然失笑。 等会儿回去了,再告诉他做法吧。 饭吃到一半,老爷子总算开口了。 老人食量小了,黎满楼撂下筷子,喝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她和黎初临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周予夏有些心虚。 两人复合已经半年了,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事几乎人尽皆知,这次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从交往到结婚都会很快,没想到半年过去了,两个人仍然跟大学情侣似的恩爱。 站在长辈的视角上,难免会问他们这个话题。 其实来之前她特意肃着脸,和黎初临好好谈了一番。 她对婚姻有阴影,而且觉得当下的生活就很好。 黎初临并没说什么,后来他被一通急诊电话叫去了,所以周予夏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 忐忑间,身旁的人正襟危坐,替她回答:“我们聊过这个话题,我和予夏才刚在一起,最近医院工作忙,不着急结婚。” 黎满楼难得摆出身为长者语重心长的模样,缓缓道:“你们老大不小了,以前没催,是怕给你压力。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老人啰嗦,但是现在有了予夏,你们合适,再说我都都半个身子进棺材的年纪了,早点定下来早点让我放心。” 黎教授的后半句让做子女的黎父黎母同时唤了一声爸。 周予夏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来回在衣服上擦蹭,半低着头。 气氛有些焦灼。 黎初临并未被呵住,他无声息间从桌下牵住予夏的手,和她十指交叉相扣,继续说:“我们曾经错过了五年,但正因为这五年,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也才能再次走到一起。我只爱她,也只会娶她,时机到了,我们自然会结婚。” 黎初临话毕,侧眸朝她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是弯的,像四月新长出来的柳叶。 这都是他的真心话。 他知道予夏心里对恋爱和婚姻一直存疑,他能谅解,也心疼。 想必很多人,他很幸运。 有健全的家庭,有爷爷和父母的教导,有别人的期待和关心,和很多人相比,他的成长环境已经落别人一大截。他和予夏能够理解明白彼此的想法,却也永远做不到对对方感同身受。 如果从一出生就目睹支离破碎的家庭纷争,到后来孤立霸凌,一路走来奔波坎坷的人是他,可能他也会拒绝亲密关系,拒绝婚姻。 予夏独立又坚强,正在努力走出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 他不止一次看见她纠结的神情,欲言又止,时刻都在思考该怎么改变下意识的悲观别扭。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能做的少之又少。 陪伴与谅解。 他会尽全力维护予夏。 周予夏眸光闪动,慌乱的手指不知何时止了动作。 黎初临的话触及她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 第98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六) 表达自己的想法,在她成长的家庭中是不可能出现的,而黎初临可以在家人面前镇定自若地坦白对自己的爱意,甚至他的家人并没有觉得这很难为情。 她手指轻颤,然后学着他以前的动作用指腹来回摩挲黎初临的手,浅浅扬起唇线注视他。 如果不是在众长辈面前,她真想紧紧抱住黎初临,一直不松手。 谢谢他总是在自己身边守护。 黎母看见两个孩子深情款款地对视,会心一笑,打圆场道:“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 黎汝正也点头附和老婆的话,“小周来医院刚一年,正是忙的时候,过些时候再提也不着急。” 黎初临适时起身盛了一小碗汤品,摆到爷爷面前,用稍显轻快的语气道:“爷爷身体康健,比我还硬朗,可不能‘倚老卖老’。” 黎老爷子盯着跟前那碗泛着氤氲水雾的热汤,轻轻撇嘴,半晌后才松口。 “也罢,你们都不是让人费心的孩子,都知道分寸,幸好我身子骨还行,能撑到那天。” 至此,饭桌再次恢复热闹和谐的氛围。 两人在黎宅吃过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昏黑的夜空中唯有明星点点,愈发透亮灿烂。 黎母怕天黑又冷,路上不安全,让她和黎初临早点 走,临走拉着予夏说了许多话,又目送到大门口,车子驶离十几米开外才转身回去。 满满身上被毛浓密,初春深夜的温度合它心意,撒了欢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等要回去时,直接累趴在车子后座的地上睡着了。 周予夏怕吵到它,把自己的包放在副驾驶脚前的空地上,里面东西碰撞的声响让她想起黎母给自己的“见面礼”,太过贵重,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黎初临。 她百无聊赖地摆弄腰腹前的安全带子,轻轻说:“阿姨把祖母绿戒指给我了,还有分量十足的钞票,说是见面礼。” 黎初临听见她话时,扶着方向盘,头微偏向她这侧倾听。 回想两秒,他突然意识到予夏说的是哪枚戒指,在脑中想象下戴在她手指上的样子,眉眼含笑,说:“那戒指适合你。” 这不是重点啊喂。 她抿唇扭脸瞧他,悠悠吐了句:“太贵重了。” 正好赶上前面一个红灯,黎初临稳稳踩下刹车,刚好有机会摸摸她的左手,他牵起予夏的手指放在脸颊旁蹭了下。 第111章 还好,手是热乎的。 “是她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副驾驶的人显然心思早离了和他的对话,歪着小脑袋思考,半晌,又说:“……果然金丝楠木盒还是不够。” 黎初临听见这话,赶紧止住她的想法,“再送下去就要把房子也送出去了,攀比不可取,我可要担责的。” 周予夏被他逗笑,这哪里是攀比。 稍稍设想以后她和黎母互相送对方房产证的样子,那场面太怪异了…… 但是转念一想,黎家人认同自己,黎初临也替她说话,还把不结婚的理由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会不会太坏了? 结婚…… 和黎初临相守一生。 夏天和他吹着空调看电影,秋天和他一起看满山的枫红,冬天一起去天池看雪,春天去森林踏青。 黎初临在书桌前写字,她窝在沙发里看书,满满睡在地板上,桌上开着暖黄色的台灯。 各自在各自的领域努力,下班后一起享受二人世界。 互相照拂,恩爱厮守。 静好温馨的画面将会成为他们的日常生活。 想到这里,周予夏不自觉弯了眉眼。 黎初临瞧身旁的人没了声响,问:“在想什么?” 周予夏仍沉浸在编织的美梦中,连语气都格外轻快软糯。 她说:“在想和你的婚后生活。” 外面路灯昏暗,照在两人身上又快速的一闪而过,周予夏就这样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脸上挂着笑容,朱唇白齿,睫毛弯弯的,耳垂上他为她戴上的珍珠耳饰还在闪着。 这画面,他等了几年?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梦寐以求的人就在眼前,正在规划未来的蓝图,而那些小小的画面中,有他的身影。 周予夏突然想到什么,忽地莞尔,“房子改成上下复式更不错。” 黎初临轻轻应了一声。 视线在她精致的侧颜上停留一秒后,随即回至眼前飞快略过的景色,在身旁看不见的角度下,他眼底昏暗不明的情绪愈加明显。 悄无声息间,黎初临稍微加快了行车速度。 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被压缩到了十分钟。 进小区停车场,停车入库,等电梯。 偶尔会回答予夏无厘头的问题,但大部分时间,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予夏今晚也要回自己家睡。 颇为意外的是,黎初临居然没有表示不赞同。 她突然有点不适应。 他可是没有一天不再缠着她一起睡的。 目送黎初临牵着满满离开后,她关门上锁,立刻换拖鞋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漱淋浴。 从卫生间出来时,忽地听见门铃声响了,周予夏疑惑,悄悄踮脚从猫眼向外看去。 果然是他…… 她无奈地笑了,于是准备开门问他:“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的后脑勺霎那间被黎初临托住,二人身子紧贴。 他一手揽在周予夏的腰间,引导她进门,顺手将防盗门一关,把她就近抵在墙面上。 这么热情? 周予夏对黎初临的行为出乎意料,但仍然努力回应他。 口腔满是牙膏清爽的味道,就这么被黎初临席卷一空。 他将那件穿了一天的黑白格的针织衫脱了,转而换上一件深灰色的柔软面料的卫衣。隔着衣料,周予夏感觉他浑身滚烫,还以为发烧了,别过脸躲开索吻,刚要发问,便与那人双眼中赤裸的欲望对上。 那是仿佛把她揉进身体里的热烈。 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予夏没再说话,搭上他的肩膀,踮脚再次吻上黎初临的双唇。 她刚洗过澡,发际线有一圈被水珠凝在一起的碎发,连这空气也被湿润了。 黎初临闻见从香软身体上隐隐散出的沐浴露的玫瑰花味。 他用膝盖顺势撑开她的双腿,顺着睡裙露出的位置摸上周予夏的大腿,而后手掌一握,引导予夏的腿钩在他腰上,另一手微微施力。 予夏忽地上半身悬在半空中,后背紧靠墙壁,坐在黎初临胯上。 身前的炽热与后面的冰凉形成强烈的对比,似乎有别样的情绪被悄无声息地点燃。 没过一会儿,周予夏就觉得后背的脊椎骨硌在墙面生疼,奈何她说不出话,于是哼哼着皱眉控诉。 黎初临接收到她的不舒服后,也没让她下来,干脆直接抱着予夏坐到餐桌上。 桌上铺着紫色小花棉麻桌布,周予夏坐上去时折起几层褶皱,勾勒出圆弧形臀部的线条,,那瓶新放置的小雏菊花瓶里的水跟着晃动几下,看起来实在暧昧。 他双手逐渐摩挲至周予夏的手腕,十指交合时领她双手背在身后,侵略意味十足。 她彻底收回曾经说男人年过30就会欲望下降的话。 瞧着阵仗,他简直不知停歇。 周予夏全身被禁锢着,根本无处可逃,任由黎初临逐渐倾身而上的动作。 只是温存片刻后,他迟迟没再下一步。 那人好像在谋划什么,在她身后摸索。 倏地,她感觉左手无名指划过温凉的触感。 一抬手,她无名指位置上有一颗华丽精致的钻石戒指。 中间最大的那颗是水滴型,左右两侧各有三颗较小形状的钻石,钻与钻之间用白金勾勒出交叠的弧度,在灯光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五光十色。 电光火石间,她全明白了。 原来,他刚刚回家送满满,顺便去取这枚戒指。 所以黎初临才一反常态,甚至早些时候,在车里时,当她提到想象与他的婚后生活时,他便有此打算了。 也就是说,黎初临早有求婚的打算。 周予夏忽地心滞一下。 她呆呆地望着这枚戒指,尾音里含着轻微的颤抖。 她问:“什么时候买的?” 黎初临牵过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温声回道:“上上个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你跟我说不想结婚,就一直放在书房的抽屉里。” 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满意这样的求婚场景,可对她来说,恰恰是平淡真实最能牵动她的心弦。 周予夏伸出右手,缓缓覆上他的眉骨,继而顺着脸颊抚摸他的唇瓣,这里的颜色红润透亮,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然后一路向下,依次摸过黎初临的喉结,锁骨,最后复上行捏捏耳垂,触感柔软冰凉。 黎初临静静注视着予夏,每触碰过一个地方,他眸眼中暗光便加深一道。 她指尖划过的肌肤纹路微痒,不带一丝情欲,温度却顺着血液一路延伸至胸口处。 待予夏的动作止住时,黎初临弓身靠近,唇形弧度又弯了几分,眉眼含着柔情。 “周予夏小姐,我想与你共度一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被求婚的人怔怔望他半晌,唇齿微张,未语眸角先湿润了。 “就算……我只身一人?” “就算只身一人。” “就算我们云泥之别?” “就算云泥之别。” “就算抑郁症可能会遗传?” “就算可能会遗传。” 那她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周予夏用力点头一下,眉眼与他弯了同样的弧度。 “我愿意。”她说。 ☆、 第99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七) 在不见阳光的角落里,一朵花终于绽放了。 这次她不会再放弃,余生相伴的位置,永远属于黎初临。 话落,周予夏被黎初临抱在怀里,脸颊紧贴在他胸前。 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脏正在发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不同于情动时快速悸动,他的心跳乱了。 周予夏忍不住浅笑,下巴抵住黎初临的肩头,轻声在他耳边呢喃:“你在紧张。” “嗯。” “这么爱我?” 黎初临的嗓音低沉,他说:“嗯,这么爱你。” “予夏。”他同样在耳边轻声唤她。 “嗯?” “你不是只身一人,我想娶得是你,和你的家世无关,我不觉得我们是云泥差别,如果你不想要孩子,我们也可以不要,一生一世二人世界,我乐意之至。” 他真的是…… 周予夏沉默片刻,眼前忽地浮现某个比她还娇小的身影,补充道:“我们还有满满。” 黎初临被她弄笑了,应和着:“是,我们还有满满。” “抑郁症病发因素你还记得吗?”他问。 黎初临的发问突然触及她的条件反射。 周予夏立刻流畅对答:“遗传、神经生化和心理社会因素。” 头顶的人揉了揉她的头发,沉声说:“遗传并非主要决定因素。我们如果有宝宝了,有坚强温柔的妈妈,稳重成熟的爸爸,肯定会健康成长,要有信心,周老师。” 第112章 周予夏忍不住挑眉:“黎老师这么自信?” 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基于现实的合理预测。” 她弯眼仰头,瞳仁迎着灯光散着点点星光,顺着视线看过去,黎初临也是同样浅笑的模样。 真是一刻也止不住笑容。 光是这样满眼都是对方的模样,足以让她心头一暖。 周予夏留恋他身上的温度,揽上他的脖颈,倚在肩头,整个人被温暖干燥包裹着,仔细闻,还是有淡淡的混杂医院肥皂和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要多努力工作才会家里也是这味道呢? 明明在医院闻了千百次的气味,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感觉在黎初临身上特别好闻。 拥抱良久后,她收紧力度,低声说:“今晚不要走了。” 9月7日,是江立医科大学的开学日。 黎初临一路驱车进校园,停在教职工车位上,把车子熄火拿着课本准备下车,看见予夏在副驾驶座位上紧绷着身体,双手攥着安全带,一直闭目深呼吸。 今天她也一起,只不过这次是有任务的。 予夏第一次以教师的身份踏进母校。 黎初临忍俊不禁,轻轻提醒她,“我们到学校了。” 周予夏这才睁开眼睛,眼前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白炽灯光不知何时已经变为绿树林立,白色的低矮建筑一幢接着一幢,不远处的栾树一簇接着一簇冒出绿黄色的小灯笼形状的果荚。 车外都是零零散散走进教学楼的学生,有几个还好奇地张望过来。 黎初临坐在身侧,正含笑歪头看她。 果然是有经验的老师,黎初临的举止从容,比她冷静多了。他教这门课已经很多年,上学期还担任一门必修课的教师,跟她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的长袖衬衫,衣袖被随意卷到小臂处,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肌肉血管线条,他特意系上了予夏送的那条领带,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彰显主权。 周予夏最后一次深呼吸一次,解开安全带下车,和黎初临肩并肩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他禁不住关心,“还紧张吗?” “一点点。” 几个学生认出黎初临,主动走过来打招呼,他一一颔首礼貌回应。 周予夏余光瞥见其中一个女学生很眼熟,想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是之前在校门口泰国餐厅吃饭时,邻桌的女生。 那个女生有一双晶莹透亮的杏眼,好看又灵动,所以她记得。 她之前还开玩笑说自己是黎初临的学生,这下好了,她浑身的打扮,哪里能和大学生的青春洋溢相提并论。 那女孩子的视线一直落在黎初临身上,这眼神周予夏最熟悉不过。想当年她上学时,很多同学也这样看黎初临的,那是对他才华和外表的倾慕。 周予夏笑了。 看来她的黎初临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年纪多大,都能掀起女性心中的波澜。 身旁高她一头的人用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问:“在笑什么?” 周予夏摇摇头,扯着他的衣袖低声说:“之后再告诉你。” 那个女学生跟他们一路,还在黎初临身旁的不远处,看见周予夏和黎初临举止亲密,没忍住问出声音:“黎老师,这位是?” 黎初临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慢条斯理地回答:“这位是我太太,也是学校的老师,周予夏周医生。” 那个女学生吃惊地捂住嘴巴。 两人手指交缠时,太阳光正好照在两个人的手上,折射出两枚戒指的光芒。 那女生悄悄观察周予夏后,也忽然想起来了。 上次遇见两个人在餐厅约会,她真的还以为周予夏是某个主动邀请黎老师的女学生,当时还再庆幸,看见黎老师和学生吃饭,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对老师表达心意,没想到居然是个医生,还是本校的老师。 黎老师原来结婚了?! 周予夏今天穿着白色单鞋,脚踝纤细修长,再上面是一条垂感轻柔的绸缎长裙,嫩黄色的衬衫衣角塞进腰间,耳朵别着那对小巧圆润的珍珠,头发半扎起来,尽显温婉优雅。 她与黎初临相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醒目。 周予夏听见黎初临的介绍,没忍住,无奈笑了下,“你这是在公然秀恩爱。” 他倒是面色未改,道:“这是陈述事实。” 周予夏挑眉瞧他。 黎初临春风得意的模样溢于言表,到和初秋里格外鲜亮的青绿垂柳相得益彰。 他等这一刻大概很久了吧。 上大学时,她自卑,怕被人嚼舌根,不敢公开和黎初临的恋情,还记得当时黎初临颇为受伤,只是那时候她还是选择了忽视。 相识十一年,交往的日子加起来大约三年,分手将近六年时间。 分分合合,兜兜转转。 他们终究属于彼此。 她记得结婚登记那天,黎初临盯着那张结婚证许久,最后满心欢喜地笑了。 那纯粹的模样,她这辈子都不想忘记。 那个女学生呆呆地后退了几步,回到同行的人群中。 周予夏余光瞧了一眼,那姑娘失落得都要掉眼泪了,总感觉有些抱歉…… 换做以前,她只会暗暗躲起来难过吃醋,一边不断暗示自己不要小心眼,一边又止不住地设想如果黎初临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她善妒麻烦。 毕竟有太多人喜欢黎初临,不论是才貌还是能力,她实在微不足道。 可是现在,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与黎初临的爱情,对于他的爱慕者也可以做到处之泰然,并非不再吃醋,而是出于对黎初临的信任。 他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以及毫不遮掩的钟情。 多亏黎初临不厌其烦的包容与温柔,她也在不断成长成为一个内核稳定的人。 原来爱对人是这么幸福。 教学楼趁暑期里里外外翻新了一个遍。 从前是古朴的水磨石地面,大大小小的白色斑点均匀交错分布在地砖上,表面平滑流畅,耐脏且容易打理,在十几年前的国内十分流行,现在都统一换成了镜面的杏色瓷砖。 周予夏余光观察路过的教室布局,连轻薄 的铝合玻璃窗户也都统一换成了双层玻璃,防风又隔音,每间教室都配备了空调,多媒体教具以及绒布窗帘,看上去像是一间间高级办公室或者会议室。 她和黎初临顺着教学楼最西侧的步梯上楼,走到教学楼三楼最东侧的两间相邻的教室门口前停住。 黎初临终于松了一直牵住的手指,站在教室的门口,笑着垂眸看予夏,指腹下意识摩挲她无名指的指节,温声说:“下课见,黎太太。” 她点了下头,弯唇展颜,“下课见,黎先生。” 周予夏转身走进隔壁的教室,打开多媒体电脑,环视一圈底下的座位,粗略数了下一共56个座位,有四个空位置,也就是52名学生,和名单上的学生数量对着。 大一新生的第一节课,没有缺席情况,他们脸上带着探究好奇的表情,对于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周予夏情不自禁勾唇。 窗外的葱郁栾树遮挡了半边风景,那软嫩的青黄色却和天空澄澈的蓝相得益彰,恰如当年的景致。 她记得十一年前,自己也是这样。 正确的说,大家都是这样,痛苦与低迷化作成长路上的砖石,在彷徨与迷茫中逐渐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步调。 台下人,亦是如今台上人。 忽地,上课铃声响了。 教室渐渐安静下来,皆注目讲台上的人。 周予夏点开麦克风开关,清清喉咙。 沉稳悠长的声音立刻从两侧音响传出,在教室里回荡。 “大家好,我叫周予夏,是这节课的任课老师。”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4-21 追到这里的读者们,感谢大家自连载以来的支持,希望大家能在临夏夫妇的故事中获得力量,或许是得到治愈,或许是寻求动力,当作闲时打发也完全可以!这是疗愈爱情三部曲的第一部,也是在系列作品中最想传达给周予夏一样内心敏感细腻的女孩子们的一部,希望大家会遇到优秀温暖的黎医生,或者说,都可以成为这样的人。以江立市为背景描绘都市男女们的恋爱故事,另有正在连载中的第二部《乍暖还寒时》,将会聚焦书写强者间的爱情博弈,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喜爱~ ☆、 第0章 后记 周医生视角—— 江立医科大学流传这样一句话: “能在江医大读完神经医学博士的,都是疯子。” 权威与严苛让江立医科大成为全国临床医学的教研圣地。 不少学生挑灯夜战,挤破脑袋也要考进来。等到如愿以偿后却发现,这所大学的要求高得出奇,难怪多个亚专业学科超越全国医学排名第一的北市大学。 第113章 其中神经医学专业的水平更是领先国际,学生报考率最高,也最难考,所以才有如上这句又爱又恨又敬的俗语。 在这群“疯子”中,有股清流——黎初临。 周予夏进大学第一天就知道黎初临这号人物。 毕竟这位相貌不凡,温润聪颖的高材生是不少春心萌动少女考入这所大学的理由。 他是周予夏大四岁的学长。 按常理,她刚考进去,黎初临差不多迈入实习工作的大门了,偏偏他读的是学校神经医学系本博连读,要八年才算修行毕业,她也有幸在校园见到过几面。 黎初临是江立医科大学最引以为傲的神经外科专家黎满楼教授的直系独孙,在校期间成绩优异,实习期起就一直在江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工作,现在大学正门走廊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还有他的位置。 他理论基础扎实,又懂得融会贯通,寒暑假到医院实习,教授抢着预定他。 别人都是争先恐后地预定导师,在他这里刚好反过来。 作为江立市当年的高考理科状元,现在每逢高考时节,也必然会被拉出来采访报道,成了江立医科大学招生的“活招牌”。 不为别的,黎初临身高修长,长相端正,是毫无争议的校草学霸。 每当同学们因为咀嚼枯燥乏味的医书恹恹时,任课老师总会不厌其烦地搬出他这个典范来。 “从上大学到博士毕业一直是第一名。” “公众选修课的成绩都没下过97分。” “代表班级参加运动会,拿了五项一等奖。” 这样优秀的高素质人才偏偏没有一点骄横,对待任何人都谦虚温和,每个院系都有他的朋友。 她大一迎新晚会的时候,看见黎初临还被拉出来表演了一段小提琴独奏。 那天晚会结束后,舞台后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周予夏当时还以为学校请来了大牌明星,后来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他还穿着那身表演时的白衬衫黑裤子,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还是负责维护秩序的学委和老师拦着才没发生事故。 周予夏对此并不上心。 这样的风云人物别提做朋友,连见一面都十分困难。 何况就所有人的描述来说,怎么说,她觉得黎初临有点可怜。 被大家理所当然的崇拜钦佩,一直被期待,被投以仰视的目光,最后被冠上“天才”的名号。 是不是天才,她不清楚,只不过她不止一次看见黎初临垂头看书。 人们却轻描淡写的一句羡慕话:他果然是天才!我们这种普通人天生没有赢的机会,然后对他的努力全然视而不见。 于是她暗暗替黎初临觉得不公平。 当然,他本人对此并不知情。 周予夏赶上成为黎满楼教授退休前最后一批本科生。 能从师于全国首屈一指的神经科教授,对于他们这群初入茅庐的孩子来说,是莫大的光荣。 在别人因为高考结束放松懈怠的时候,周予夏比以前还要刻苦学习。 年级第一,学生会,班委,凡是对今后有帮助的比赛职位,她全都用力争取到了,不到两个月就得到了黎教授的青睐。 黎满楼教授上课必叫她回答问题,对她的要求也比其他同学严格,觉得她是块学医的好料子,幸好,后来她不负所托,也拿到过一些小成就。 江 立市黎家是学医世家,黎家人大多从事医疗行业,对现代医学各个分支领域都做出过杰出贡献。 黎满楼教授还接到过国家级院士的邀请,只是他嫌远,拒绝了。 教授向大学捐赠过许多古书典籍,江立医科大学为此兴建了黎书堂,来宣传黎教授的杰出贡献。当然,古书之类的都被放在玻璃柜中展示,供学生借阅的都是影印本,后来陆续有其他教授学者捐赠书籍,黎书堂也成了江立医科大学的第二大图书馆。 周予夏和黎初临便是在这里认识的。 刚上大一那年,她参加了黎书堂的半工半读助学项目,凭借优秀的学业背景和口才得到图书管理员的实习位置。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职位,竞争率却是一胜一百。 那时黎初临正在熬夜准备实验论文,每天在黎书堂早进晚出,周予夏就算再迟钝,看见频繁出现的借阅人名字也不免侧目看他。 他经常坐在前台左侧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桌子上摆着几摞医学专著,两只黑色签字笔和一个黑色的水杯,偶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坐就是一天。 他脾气确实很好,经常有同学主动找他打招呼。就算总是被打扰,他也没有流露任何不悦。 一来二去,他看见周予夏坐在前台还会主动点头打招呼,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和对方主动交谈过。 或许在校园里偶遇,都不会认出她是图书管理员。 周予夏是这样认为的。 她记得有一次,在宿舍中无意间说起黎初临经常在黎书堂看书学习的事,宿舍立刻沸腾。第二天,她的室友甚至班上的同学都扎堆去黎书堂自习,可是那一周黎初临偏偏代表学校参赛去了,这件事也就渐渐被淡忘了。 大学第三年,黎初临担任助教,她被选为课代表,他们才第一次说上话。 再后来,黎初临进入博士研究生第一年,辞去了助教工作,全身心投入科研,邀请她协同参与实验研究。 机会宝贵,周予夏也就答应了。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当时的指导老师每次都会满意地咂咂嘴说:“接下来请我们的日月合壁上台展示一下。” 日月合壁就是指黎初临与周予夏的搭档组合。 尤其是他们穿着实验白大褂,戴着防护手套和护目镜,站在讲台前进行阶段汇报时,底下都会传出学长学姐交头接耳的声音。 实验持续了九个月,最后一次去研究室时,黎初临主动和周予夏告白,她也答应了。 出于尊重周予夏的意愿,两人的情侣事实并没有公开,而这段秘密恋情也仅维持了两年。 周予夏本科毕业,黎初临也获得博士学位被破格提拔为江立医科大学的讲师,他迫不及待同她分享好消息,周予夏却突然人间蒸发,只留下一条短信文字:我们分手吧。 在那之后,脑医学领域频爆研究进展,黎初临的名字也逐渐成为业界标杆,作为江立医科大学杰出毕业生及其附属医院的青年专家,年仅31岁就当选副主任医师,成为最年轻的神经外科正教授。 周予夏大学毕业后,在家乡待了几个月,考上了北市大学的临床精神医学专业,并且成功以优秀硕士研究生毕业,毕业后留任于被称为国内第一精神专科医院的北市精神医院,成为北市精神医学界小有名气的年轻医师,同行都十分看好这个小女生。 她却突然递交辞呈,离开了北市。 黎医生视角—— 黎初临是在周予夏离开后才明白自己对她是一见钟情的。 他从小就好奇心旺盛。 在字还认不全的年纪就经常跑到爷爷的藏书室,偷偷翻看各种古书典籍,只是他很多字都认不全,只能看图画。 书上的配图多和医学相关,耳濡目染多了,上大学以后,其他同学每天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对着一堆陌生名词死记硬背,他已经开始接触实际的解剖实验。 看了几个月图画后,黎初临不再满足,每天围着爸爸妈妈问生字,妈妈被问烦了直接把字典拿过来,教他用字典。 年仅八岁的他就已经掌握绝大部分医学词语甚至开始自学医学英语。 也在不知不觉中踏上了从医之路。 “大脑是人体最神秘的器官。” 黎初临的爷爷经常念叨这句话。 后来家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患了脑癌,最后因此不治而终。这位长辈对黎初临照顾有加,他的骤然离世让黎初临也对神经医学产生浓厚兴趣,并致力于研究大脑病变。 性情温和,家教颇好,长得也周正,黎初临身边不乏女孩子的追求,可他从来没对谁动过男女之情,甚至对任何人都没有过喜欢或者讨厌的情绪。 瞿朗小时候总说他的性格像是一块在太阳底下曝晒的永不融化的冰玉。 焦急,害怕,担心,愤怒。 喜悦,幸福,同情,哀伤。 这些情绪通通与他沟壑相别。 直到那年,他频繁听到爷爷经常对一个学生赞不绝口,他也只是止于听说过。 黎老爷子把家里的医学书籍悉数放到学校的黎书堂供学生借阅,他虽然与教授有亲属关系,可除了累活苦差并没有其他特权,和其他学生一样,整日来来往往泡在图书馆内查文献改论文。 十次有九次,他都看见同一个女孩子坐在分诊台负责借阅管理图书,空闲时就坐着看医学专著。有一次黎初临瞄了一眼,书本上密密麻麻的英语外文,女生看得饶有兴致,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第114章 周予夏。 他看见笔记本上被写的方方正正的名字。 周予夏一头黑色的齐肩短发,发丝柔顺,有时她会把头发扎起来,有时候就这样散着,文静内敛,是个十分书卷气的女生,经常穿着蓝白色的条纹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或者是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脚上是各种单色的帆布鞋。 有次她推着推车把图书放回书架上被过路的学生撞到,黎初临才第一次看见周予夏的长相,黑黛色的细眉,瞳仁亮晶晶的,好像小兔子的眼睛,她的睫毛纤长浓密,脸庞干净不施粉黛,越看越耐看。 身形纤细瘦弱,和舒展的五官不符的是她的身高,在一众女生中并不突出,倒是和她温婉清冷的气质不违和。 黎初临还书时候会和她注视一两秒,周予夏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神中却又有礼貌的疏离感。 他有几次在校园里看见过周予夏的背影。 她永远是背着一个帆布袋,手上还抱着几本教科书,总是一个人匆匆走过,好像在争分夺秒地赶着去上课学习。 后来黎初临才意识到,他和周予夏偶遇过无数次,却一次都没听见过她的声音。 他开始对周予夏产生好奇,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情感每日都更加浓厚,可是他却害怕了,他不了解周予夏的性格,害怕自己的贸然邀约会被拒绝。 黎初临谦和有礼,和谁都能聊得来,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望而生怯。 两人的点头之交关系持续了两年之久,终于有了突破。 黎初临成为任课老师,除了负责大一新生的实验课还有大三学生的解剖课。 按照往年的经验,怕吓着学生,第一节课用动物诸如兔子白鼠什么的帮学生过度一下。 他赶着去实验楼给大三学生上课,路上帮一个同学抓住了实验用的兔子,一低头发现是周予夏,这才第一次和她说上话。 在这以后,两人保持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黎初临带完周予夏那届一年的解剖课课后,因为课题研究太忙,辞了助教的工作,本以为不会再和周予夏有任何交际,谁知和黎教授相识的另一位教授找他推荐本科生参与下一个课题的研究,他立刻想到了她,于是鼓起勇气邀请周予夏。 她答应了。 自这以后,两人多了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起做研究,开会,偶尔涉及知识盲区,他会替她补充讲解。 在课题结束的最后一天,他鼓足勇气向周予夏告白。 周予夏沉默片刻,回给他最灿烂的笑容,“好。” 在一起后,黎初临发现原来她很爱笑,对人亲切,温柔不失俏皮。 好看的展览,跑步,讲座,总之是个一直停不下的人。 可是在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中是不达深意的 情绪。 在一起两年间,她虽然偶有抱怨不满,但那都是情侣间的撒娇。 周予夏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脆弱的一面。 她的面前始终有层不准任何人跨越的界限,黎初临并不介意,他不是窥探隐私的人,并且对二人的关系过于自信,相信周予夏如果真的心中有烦闷,早晚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他。 所以两人后来分手,黎初临并不怪周予夏不辞而别。 他认为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双方都有责任。 周予夏没有真正的信任他,他也没有主动去赢得周予夏的信任。 五年后重逢。 她问他,为什么不生气。 怎么会不生气,可是他更气自己,明知道周予夏有心事,却从没主动问过。 幸好,来日方长。 他们将有一生的时间去磨合。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