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 第1章 [现代情感] 《生门》作者:灶儿暖【完结+番外】 简介: 一张病理诊断书,将程心的生活撕成两半,一半是明争暗斗的新闻演播室,一半是肿瘤医院里求生的母亲。 她痛定思痛,褪下财经记者的光鲜皮囊,转而将炽热镜头对准“她们”—— 切除乳房子宫的女人、女监里的抗癌病患、临床试验女性受试者…… 她素面朝天向着疾苦尘世,去聆听她们的悲喜、爱痛、遗憾与眷恋。 为面包,更为理想,她处心积虑接近仁衡医药首席医学官梁肇元,没想到招惹的竟是个“医药疯子”。 然而仁衡医药宣布出海的前夜,梁肇元失眠了,他在搜索框删删改改: 如何勾引走肾不走心的女人? 行业的潮涌将他们裹挟又推开,分离又相聚,无数鲜活女性生命亦随势沉浮,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愿做灯塔,引光照亮航道,破开生门。 第1章☆、01最后期限 程心解开衣扣,手指飞快地从敞开的衬衫领口探入,将纯白背心肩带轻巧地褪至肘弯。 她没有穿胸罩,圆润丰盈的皮肉就这样匆忙地袒露在核磁机房冰冷的空气中。 “脸朝下,趴上去。” 年轻的男医师站在核磁机对面,机械地指了指面前的检查床,眼神飞快地从程心身上掠过。 “再脱下一点,脱到肚子上,要把部位全部放进去的。” 程心正踩着台阶往机器上爬,一只手插着留置针无法弯曲,只能狼狈地用另一只手把衬衣和背心统统拢在后腰。 视野上移,灰色检查床上,两个巴掌大的圆形空洞显露出来。 如果是一年前的她,一定会羞耻心爆炸,脑内幻想母牛被强行挤奶的悲壮画面。 但此刻的程心,顺从得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平静地托住胸前的肉团,不偏不倚、完完整整地塞进两颗圆洞之中。 她的胸型很美,连内衣模特见了都要惊叹三分,她还记得她和梁肇元第一次时他的神情,但在这间狭小的机房里,那只不过是几斤累赘的脂肪和腺体。 因紧张而滚烫的肌肤紧紧贴着冰凉的机体,检查床震动着向后滑动,机器轰鸣声瞬间响起,像是星际飞船启航时的巨大噪音。 刚走进大学校园时,程心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成为一艘星舰,带着母亲逃离那颗名为“程家”的星球。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被撞烂的星舰不会飞,只能称为——太空垃圾。 “垃圾”找不回自己的轨道,只能被各种各样的引力推着向前,在浩瀚无垠的宇宙深处孤寂地滑行,随便一颗小小的陨石,都能将她再次撞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密闭空间引发的恐惧,程心透过检查床上的空洞,呆呆盯着青灰的地板,满脑子都回旋着那句电影台词: “整夜我们都在担心,担心不知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我们的暗黑版本,但要是……我们就是那个暗黑版本呢?” 这是程心和梁肇元一起看过的唯一一部电影。 那一天,坐在他身边的程心,是所有平行时空中,最糟糕、最暗黑的那个程心。 ……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肿瘤医院从早到晚门庭若市,人流如织,日日不打烊。 严谨地说,法定节假日还是要放的。 只是开假那天,涌进医院的患者激增两倍,住院楼更是挤得插不进脚。 “医院生意好,我们的生意就好!” 堵在医院门口蹲生意的陪诊大叔笑得合不拢嘴,殷勤地递上名片。 “代挂号,代问诊,代取报告,还有便宜短租,看一看,有没有需要?” 程心敷衍地闲聊几句,收了一堆卡片,转头又扎进人堆里,匆匆赶回住院楼。 介入手术室被安排在住院楼一楼的西侧,程心一进门,就看见母亲扶着小行李箱站在人挤人的走道内向外张望。 “怎么去了这么久?” 顾晓英音色里透着焦急,但更多的是浓重的疲惫。 “星期一,都是人。” 程心拧着细眉,额心全是汗,素白的小西装被挤得全是褶皱,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从口袋里抽了张名片塞给母亲。 “我在门口找了个陪诊大叔,他家在医院附近开民宿,可以直接送营养餐到住院楼,如果临时有什么要跑腿的事,再电话联系,白天先这么对付一下,我晚上一下了班就赶回来。” “太麻烦了,还要花钱……”顾晓英连连摇头,“医院有套餐的,而且我化疗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就好。” “不行!没胃口就更要吃!” 医院餐食寡淡,顾晓英根本吃不下几口。 程心回绝得斩钉截铁,口气不容一丝质疑,反倒像是母亲在训斥孩子。 她不明白,母亲辛劳了一辈子,为家人奉献了一辈子,为什么哪怕到了疾病缠身的生死关头,还在忍耐,还在牺牲,还在退而求其次。 就连共同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丈夫在电话那头发疯,咆哮着逼她们放弃治疗时,母亲也只有眼泪,似乎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在泪水中消融了一般。 在程心的世界里,她的家从来没有三个人。 如果这个家里必须有一个人硬起来撑住天,必须有一个人长出尖刺与全世界为敌的话。 那个人,只能是她。 “我订了鱼汤、排骨饭加果切,贵得离谱,你一定要干干净净地吃完,不要浪费!”程心像个小家长一般故意“恫吓”母亲。 “营养补不上去,化疗就要减剂量,减了剂量效果就没有了!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再难受都一定要坚持下去!”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到顾晓英心坎上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乖巧点点头,“我会好好吃饭的,你也别成天担心我,你中午还要回单位交申请材料,很关键,下午又要跑采访,别在这里陪我干等着了!” “那怎么行?手术出来要人扶的!” “哎呀,只是装个输液港,局麻而已,又不是走不了路,而且病房就在楼上,入院手续也不麻烦,我自己慢慢走着去就行。” 程心完全不考虑顾晓英的建议 。 两个月前,就是因为母亲舍不得自费装输液港的7000多块,坚持选了医保报销的picc(经外周静脉穿刺中心静脉置管),洗澡的时候穿刺侧手臂运动过大,防护不严,导致感染,这才不得已重新手术皮下植入输液港。 这件事像一把尖刀,在程心的无数个梦魇中反复扎透她的心脏,提醒着她的粗心与无能。 如果她能够从电脑屏幕前多抽出一点时间,如果她缠绕防水胶布的时候能再细心一点,如果她能不顾母亲的拒绝坚持选择输液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急,不过就是几张申请表,要是来不及,等我下午采访完再赶回单位交也行,领导会理解。” 程心把语气说得很轻松,故意制造一种上级和同事都十分善解人意的假象。 她把小行李箱推到墙边,用膝盖顶着,让顾晓英有个借力的支撑点倚坐上去。 等待手术的病人太多了,程心已经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矮跟皮鞋如同一件美丽的刑具,反复折磨着她。 母亲的手不知何时缓缓绕到她的膝后,一下一下捏着她发颤的小腿,但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程心鼻尖不争气地发酸,眼泪唰地一下就要涌上来,又被她仰头狠狠咽了回去。 高天之上,真的有神灵吗? 如果足够虔诚,心底深处那些焦躁苦痛的呐喊,真的能被听到吗? 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哐”一声打开,人群瞬间躁动起来,戴着口罩的医生勉强探出半截身子高喊: “顾晓英!在不在?” “在在在!”程心赶紧应声,一只手拉着母亲,一只手拽着小行李箱,从拥堵的走道中硬生生挤开一条路。 “别害怕!别紧张!医生问你情况慢慢说,仔细说!”程心怀里抱着顾晓英脱下的外套,语速飞快地嘱咐。 顾晓英顾不上点头,只叫她赶紧去找个位子歇脚,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关上的大门“砰”一下截断。 程心攥着劲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脚步虚浮向后退了几步,脱了力,靠在墙上。 她化着职业性的淡妆,即使汗水糊了一脸,也掩不住明亮的眉眼,发髻仔细绾在脑后,纯白西服套装衬得整个人高挑修长,精致而端庄。 在这座气氛沉郁的医院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顾不上旁人的眼光,程心垂头丧气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9时56分。 手术保守估计至少要四五十分钟,再加上办理入院手续、整理行李、安顿母亲的时间,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后才能往单位赶。 浦东到浦西,横跨三个区,工作日通行时长一小时打底。 如果打车,估计能快点,但程心实在舍不得这个钱。 第2章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程心长叹口气,点开亮着红点的对话框。 财经视频部主编杨力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振翅翱翔的雄鹰,很难让人联想到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形象。 程心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杨力是怎样臭着张脸把键盘敲得震天响,感叹号像不要钱的子弹一样顺着网线射来: 【申请材料今日12时整截止提交!】 【下午我还要去国新中心!逾期未交后果自负!!】 【不要跟我说人事那边几点截止!我的最后期限,就是中午!!】 杨力并没有直接发信息给程心,而是在部门工作群里开炮,当然,哪个不长眼的今天请了半天假,一目了然。 程心的手指悬在半空,还想说点什么辩解,但还没打完的字,就被新一条信息“击毙”在半空。 【不要跟我说什么和采访时间冲撞!都是多少年的记者了,工作协调都做不到,怎么应对高压环境下的报道任务!!】 虽然程心提前请过假,单位也大概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但新闻行业工作不分早晚,24小时oncall,周末也要值班,领导嘴上虽然没有明说,面上早已经越来越难看。 再加上现下正逢记者序列评聘,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升资深、高级、首席,其中自然不乏许多跟宣传系统“沾亲带故”的“头等舱”。 僧多粥少,各显神通,领导饭局吃到嘴软,早动了拿掉程心名额的念头。 但程心作为上年度先锋记者,专题季季拿奖,这几年为单位拿下了不少难做的采访,虽说这几个月单位医院两头跑,该做的工作倒也没落下什么。 领导强行逼退没理由,只能拐着弯施压。 也许,就在等一个契机,一个程心犯错的契机。 程心深吸一口气,把打到一半的几句话全都删掉,用力敲下七个字—— 【十二点前,准时到。】 第2章☆、02仁衡医药 地铁16号线从滴水湖始发,几乎全线地面运营,一路开到周浦东时距离终点站只剩三站,车厢早已满员。 半露天的站台,艳阳晒得程心头发昏。 她昨晚赶写采访稿熬到凌晨三点半,躺下去感觉眼刚闭,天就亮了,只能强撑着爬起来往医院赶。 几乎全靠本能,外加人潮的推搡,列车关门的最后一刹那,程心擦线蹬了上去。 代价是额头抵玻璃,身后贴着男男女女温热的躯体。 程心早有预见,把大号珑骧包别在腰后,挡住身后的碰撞。 包里装着13英寸macbookpro加一本“学习强国”笔记本,堪比重装机甲,护体神器。 当然,重也是真的重。 皮革肩带隔着薄外套勒进肉里,程心抻了抻胳膊,变换姿势,两臂相抵,撑出一个小三角,方便打字。 她把手机里昨晚赶工码完的采访稿又调出来,细细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错漏,才敢打开闪着“雄鹰”头像的对话框,将文档链接发了过去。 【上外辛主任的采访提纲已经整理好了,请您过目。】 程心指尖跳得飞快,已经想象到主编杨力满脸不耐烦地划开屏幕,准备打着改稿的名义借机“教育”下属的模样。 【肯定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辛苦领导费心指正,我马上修改 ,争取到单位时再出一版定稿。】 她主动“滑跪”得迅速,碰上“诲人不倦”的爹系对手,立正挨打总归比当个一身反骨的刺头活得长久。 如果总归是要挨一枪,那还是打在无关痛痒的部位比较容易保住小命。 上外的这期采访算不上什么热点专题,不涉敏感话题,辛主任又是长期合作过的老嘉宾,采访提纲她也仔细研究调整过很多次,决然挑不出什么大错。 至于什么措辞啦,格式啦,错别字啦,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小毛病,程心早就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领导说什么都对,谁还口谁是小狗。 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迟迟没有信息发过来。 程心有一点焦躁,地铁报站广播响起: “下一站,龙阳路,开右边门,请把爱心专座留给有需要的乘客。” 终点站到了,身后的人群骚动起来,所有人都要在这里换乘,奔赴市区的不同角落。 坐着的人站起,站着的人往门边挤,推着行李的人把箱子往人腿的缝隙里钻,滑轮硬生生从程心脚尖滚过。 “列车运行,请站稳扶好,不要看手机,注意脚下安全。” 程心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迅速被淹没在嘈杂的人流之中,列车门“唰”地一下打开,像羊圈开栏一般涌出数不清的乌泱乌泱的人头。 羊看着温顺,一对尖角顶冲过来就能要命。 人看着高等,争抢起来和禽兽也无甚分别。 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程心被人流裹挟无可奈何,只能紧抱着包,被挤到站台的角落,等到人流散去大半才敢检查伤势。 还好只是脚指甲裂了,渗了点血,但倒霉的是原本常备的创口贴用完了,只能先用纸巾简单裹一下。 程心正踮着足尖手忙脚乱地处理伤口,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两声。 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手指捏着带血的纸巾,划开屏幕—— 【下午辛主任的采访不用做了。】 【中午部门开会,12点半,不要迟到。】 正午的日光把半个站台染成金色,程心觉得自己眼花了。 她顾不上伤口,金鸡独立着回复信息。 【为什么?出了什么问题吗?】 【已经和辛主任提前约过时间和采访内容了,临时变更会不会不太好。】 【我们和辛主任也合作过很多次了,之前的访谈也好,专栏也好,反响都挺不错的。】 字打到一半,程心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犯了职场大忌——话太多。 还是不成熟,还是太心急。 程心有点懊恼,等着主编火爆脾气的开炮。 诡异的是,一向不容置疑、不容反驳、不容多嘴的杨力只简单回复了四个字。 【来了再说】 没有情绪,看不透情绪。 比情绪恶劣更可怕。 台风登陆前的天气,总是诡异地沉闷,这是出生在沿海小城的她从小就懂得的常识。 程心最初是以财经频道见习记者的身份入职镜界新闻的。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清澈又愚蠢的应届毕业生,对人情世故、职场争斗一无所知,还怀抱着最单纯的新闻理想,打了鸡血一般报选题、扒资料、跟采访,通宵写稿到天光大亮也不知疲倦。 她的成绩很快被看见,一年拿了七八次部门奖、季度奖、总编奖,年终的大专题又“抢”了老同志的年度奖。 年后开工第一天,财经新闻中心总监张日鑫特地到她岗位慰问,“祝贺”她升职,派调视频新闻中心直播部任财经方向出镜记者。 表面上,出镜记者光鲜亮丽,财经连线栏目新颖,全中心遴选名额只有一个,机会难得。 实际上,相比树大根深的财经新闻中心,直播部隐形福利少,工作时间和内容都不固定,跑现场、值夜班、搞暗访更是家常便饭。 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骡子用,机器要扛,线索要追,稿子要写,片子要剪,特殊情况甚至还要开展“类狗仔”业务,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 程心虽然负责的是财经方向,但日常被“抓壮丁”才是这项工作的本质。 某个夜晚,她迷迷糊糊倒在演播室的长沙发上即将昏睡过去之前,终于明白了,平日里为了一个选题都能争到拍桌子的财经中心,为什么从未听说有任何人来和她争过这唯一的“出镜记者”的殊荣。 好在直播部主编徐良风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实干型女领导,不搞什么虚头巴脑的人情往来,年纪虽轻却人狠话不多的程心很对她的胃口。部门里氛围务实,制度完善,全然不像原部门里那样人事关系复杂,利益争斗严重。 海南自贸区、美股“逼空大战”、国自然基金重大研究计划几个专题做下来,反响热烈,口碑极佳。镜界总编李贺年在会议上点名表扬,徐良风平静地站起来,把程心实实在在、从头到脚地夸了一遍,顺便“感谢”了一下财经中心将人才“慷慨相赠”,搞得财经总监张日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能尬笑点头:“人才嘛,就是要多多流通。” 徐良风是不是有意阴阳,程心无法判断。但徐编在工作上给予了极大的自由度和支持,无论选题还是策划,都让她放开拳脚干,让程心如鱼得水,无比感激。 直到两年后,程心才明白过来,原来当年会议上的暗流涌动,早已为后来龙争虎斗的“派系大战”拉开了序幕…… “嗡嗡嗡!” 手机震动声将程心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屏幕上,一只呆萌食蚁兽的头像疯狂跳跃。 第3章 【忙吗忙吗】 【你那边没出什么事吧怎么采访都不做了】 【阿姨还好吗】 【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说啊】 信息跟下面条似的一条条飞来,程心刚来不及回复四个字“我妈没事”,换乘的地铁就来了。 2号线途径陆家嘴、南京东路、人民广场、静安寺等繁华地段,好在程心换乘的站点偏,车厢里还零星剩几个空位。 程心刚坐稳,又是一连串震惊、气恼、大哭的表情飞了过来。 【是不是水母哥又搞事情!!!】 不爱用标点符号的乔思悦难得打了这么多感叹号,程心仿佛都能看见她在工位上一边“偷感”很重地小心摸鱼,一边咬牙切齿地猛敲键盘。 乔思悦是程心调岗第一天在直播部遇见的第一位同事,是个比她早入职一年的小前辈,为人直爽开朗,自由奔放,长了一张卡哇伊的娃娃脸,说话却跟机关枪似的。 熟悉之后,程心才发现,乔思悦人畜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刺头之心,全镜界几乎找不到一个没被她吐槽过的领导。 当然,很多吐槽其实都是玩笑尔尔,小打小闹,只有财经视频部的主编杨力,是乔思悦最深恶痛绝的对象。 乔思悦甚至为杨力赐名“水母哥”—— 无脑但有毒。 【他又怎么你了?气成这样?】程心一边打字,一边把足尖从硬邦邦的鞋面底下偷偷“解放”出来一点。 问完这句话,好久没有消息再发过来,程心正准备划掉聊天窗口翻翻今早的新闻,乔思悦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喂,心心,我在厕所。” 乔思悦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卧底接头:“我早上就觉得奇怪,水母哥一到单位就把彭睿洋劈头盖脸臭骂一顿,一点面子不留诶!彭睿洋是谁?不是他的亲亲爱将,高升之梯嘛!” 程心手机贴着耳朵,一边说话,一边尽量往旁边靠靠,避开挤过来的身体,“然后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又训你了?” “我倒没挨骂,但我看他骂完彭睿洋转头就在群里催交申请表,我担心你被迁怒!” 程心笑笑:“放心吧,我滑跪得快,他骂不着我。” “你别骗我,我可是听到了!”乔思悦显然不放心,“水母哥把刚入职的见习小叶叫走了,我装倒水偷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水母哥让小叶顶替你去做上外的采访!你别瞒着我,到底什么情况?!” 程心愣住了,杨编确实因为她近期的家事颇有怨言,但也没必要非要让一个见习记者来顶她的工作。 “能有什么情况,就是领导的安排而已。”程心尽量装得平静。 “不对,这 件事情很诡异,太诡异了!”乔思悦若有所思,“我觉得,一定和彭睿洋有关!一定跟他手上的那篇稿子有关!” 乔思悦的声音突然变得神神秘秘:“你知道彭睿洋今早为什么被骂吗?” “因为乱报选题?”程心凭惯例盲猜。 “nonono!”电话那头的声音越说越大。 “全组都不知道,仁衡医药的稿子,水母哥瞒着所有人,单独交给彭睿洋来做。” 程心有印象,由于国内业务受医保集采压力影响,仁衡医药连续两年业绩下滑严重,市值跳水,最新招股书显示,仁衡有意赴港上市,募资出海。 但仁衡董事长梁希龄年过六旬,重压之下抱恙,久闻夙疾缠身,坊间传言的独子又从未在仁衡集团内担任职务,内部派系纷争不断,昔日辉煌的龙头药企如今前路堪忧,自然不愿外界窥探。 这是块复杂又硌牙的硬骨头,难怪彭睿洋啃不下来。 “岂止是啃不下来!”乔思悦急不可耐地接话。 “彭睿洋捅了大篓子了!” “也不知道他这个草包说了什么,仁衡公关部直接把我们各栏目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连原本常态的媒体对接也撤了,谢绝镜界一切采访。” 第3章☆、03破冰之矛 一年半前,财经新闻中心还没有财经视频部,更没有杨力其人。 年度会议上,上级领导经研讨决定,为了推进主流媒体“系统性变革”,构建完整视频媒体生产与传播技术建构,将加大对视频新闻中心的资源扶持,组建全新的视频新闻栏目,从原本的要闻、直播、体育三大栏目,扩展为国内、国际、财经、科技、军事、体育六大栏目。 随之而来的,是镜界内部的人事大震动。 升的升,调的调,来的来,走的走。 程心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二次升职机会——徐良风向视频新闻中心总监宋涵推荐了她,升任计划组建的新栏目财经视频部主编。 但这个机会很快就被粉碎在摇篮里。 财经新闻中心总监张日鑫提出,财经新闻专业度高,影响面广,不应划归视频新闻中心管理,应该由财经新闻中心全权负责。 两中心领导在大会上当场撕逼,拍桌子,红脖子,据说差点就要动手干仗。 具体流程外界无从知晓,总之结果就是,财经系拿到了人事主导权,从头条“挖”来一名时讯记者担任财经视频部主编,也就是杨力。 视频系推荐的人员几乎全被毙掉,只有程心和乔思悦被调岗至财经视频部,一个任视频记者,一个任视频编辑,职级不变。 换言之,整个财经视频部,除了程心和乔思悦,其它人全都是张日鑫煞费苦心安排的嫡系。 这也是乔思悦为何对嫡系头子杨力深恶痛绝的原因。工作中处处掣肘不说,利益分配上更是极度不公。 绩效考核标准模糊、选题评审规则模糊、职责划分机制模糊,几乎所有工作内容都没有统一明确的标准。 程心想不通,这样浆糊一样的管理方式,只会让工作效率变低,人际矛盾凸显,有什么好处? 还是乔思悦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样方便水母哥搞一言堂啊!” “他张张嘴随便一句指示,朝令夕改,你就得跟老黄牛似的吭哧吭哧地犁完这块犁那块,甚至被逼得和同事抢水,抢得过抢不过回来都要内耗半天,他倒好,轻轻松松收获胜利果实,转头献给那些‘头等舱的孩子’,这就叫领导的艺术,懂不懂?” 乔思悦口中的“头等舱”,指的是彭睿洋这样的人,身上流淌着血脉亲缘带来的权利关系,一路有人保驾护航,安排职位,安排业绩,安排成果,镀上金身,送往彼岸。 财经视频部成立不到两年,已经送走了两尊大佛,彭睿洋是第三个。 血缘也是分远近亲疏的,彭睿洋属于远的那种,但他又自认为是近的那种,所以杨力对他的态度,总有种上不上去下不下来的尴尬。 但杨力今天的这场爆发,也是程心没有想到的。 程心快步穿行在老静安最繁华的商圈,高档写字楼和巨幅奢牌广告交相辉映,程心站在十字路口想了一会儿,还是回头去了皮爷,捎了七杯咖啡。 轻轻松松,破费三百。 上个月刚入兜的总编奖,还没捂热,耗了大半。 程心提前跟乔思悦确认过组里今天线下在岗的人数,除了杨力和彭睿洋,还有三个不跑外勤的编辑和一个来单位改稿子的老同志。 进办公室时,程心特意绕过彭睿洋,先把换了低脂奶的云瑰热拿铁送到老同志的工位。汤如云是地产领域的老记者,年近四十,一直没有生小孩,上了年纪对外貌愈发焦虑,每天都是全妆上班,波西米亚风长裙,帕尔玛之水高贵玫瑰喷得满屋飘香。 “哎呦,这么破费!”汤如云一边把吸管戳进杯盖,一边捂紧披肩,“这空调冷得要死哟,小程你真是救我一命,对了,你妈妈还好吧?” 程心笑着眯起眼,点点头,“还可以,谢谢汤老师挂心了!” 她又依次把咖啡分给编辑,感谢他们帮忙处理采访录音的整理校对,然后才轮到最晚入职、资历最浅的彭睿洋。 “哟,‘专访一姐’程老师来得真早啊!”彭睿洋抬手看了眼苹果腕表,不知是在讽刺她中午才来单位,还是阴阳她故意绕开他分咖啡。 程心其实并不是有意针对他,只是免不了必须照顾在场所有人的辈分和情绪,但他如果自己要这么认为,程心倒也乐意顺水推舟。 “听说今早你被‘炮击’了?我可是特意点了巨多冰抹茶拿铁给你消消火。” 乔思悦在对面工位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等彭睿洋反应过来,一把就把程心拉到自己工位上。 “这个小绿茶,老娘我终于等到他塌房的一天啦!”乔思悦欢呼雀跃。 “塌什么房,人家是一级抗震,塌不了的。” 程心一盆凉水泼过来,乔思悦笑容凝固在脸上,圆圆的大眼睛严肃地瞪起来。 “水母哥突然通知开会,不会就是要谈仁衡医药的专题吧?锅都砸成这样了他还想吃到饭啊?” 第4章 “不然呢?”程心把焦糖玛奇朵递给乔思悦,“前段时间视频中心出了一个聚焦国内罕见病管理的系列报道,受到多部委表扬,张总监这些天脸都是黑的,压力给到杨编,他怎么坐得住?” “贵死了!你拿去喝!”乔思悦瞅到桌上只剩了一杯留给杨力的黑金拿铁,知道程心又省了自己的那份,把玛奇朵推了回去,“我最近减肥呐,下次不用带我的了!” “行行行,下次不带你的了,我例假呢喝不了,买都买了,别浪费。” 俩人正卿卿我我地推来搡去,主编办公室的门“哐”地一声打开,杨力面色阴沉地大步走出。 “摸什么鱼!开会!” 乔思悦吓得一缩头,小声蛐蛐:“午休时间!” 会议室里气压极低,所有人都在扣手指,杨力似乎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一拍桌子,直接开门见山:“这一周,医保改革和仁衡医药的相关话题,两次!两次上了热搜!我相信没有人还没关注吧?” 大家沉默地点头,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那既然关注了,事情都发酵那么久了,为什么没有人报题?!一点新闻敏感度都没有?!” 乔思悦撇撇嘴,按耐不住想要发言,被程心狠狠掐了一把胳膊肉。 两个月前,程心就提议过创新药和仿制药产业的选题。由于医保集采竞价模式再出新政,致使几乎所有药企产品大幅降价,利润随之“跳水”,为今日仁衡的动荡埋下了伏笔。 但当时,杨力仅用一句话就将程心的选题直接驳回:“专业性强的冷门题材,你写得清楚吗?别人看得清楚吗?不要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四个字,几乎就是明示程心是因为自己家人生病,才对医疗行业格外关心,以致影响自己的专业判断。 程心无可辩驳,她的母亲顾晓英目前正在使用的以her2为靶点的adc药物(抗体药物偶联物),以及联合用药方案中的一款替尼类靶向抗肿瘤口服药,研发公司均为仁衡医药,这确实是她对抗肿瘤药物研发领域多了一层关注的原因之一。 仁衡的选题被打入“冷宫”后,历经时间的发酵,随着仁衡股价的持续走低,竟变成了一块引人关注的“香饽饽”,被杨力亲手塞进“头等舱”的口袋里。 在这个行业,热度就是成绩,话题兑现荣誉,只是上级也没想到,量身“预制”好的故事,也会翻车。 “我知道大家手里都有各自的稿子在忙,但是……”杨力奇怪地没有继续发飙,反而缓了声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但是,这个专题十分具有社会意义,值得我们所有同仁关注!” 杨力话锋一转,指向彭睿洋,“小彭啊这几周非常辛苦,为了仁衡的采访一直在跑线索,发邮件,打电话。但是呢,我发现,我们组里的同事,没有很好地,自发地,去产生一个互助互利的意识!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对的!!” 会议桌上,马上有人坐不住了,汤如云从抡到起飞的签字笔上抬起眼睛,清了清嗓子,“杨编说得对,小彭的辛苦呢,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她略顿了顿,又把声音拔高了两度。 “医保局的政策呢,比较专业、晦涩,我资历老一点嘛看问题会深一点,专门帮小彭分析过几次,仁衡历年的财报也整理了一些发给小彭了,做的不多,但大家群策群力嘛,你一点我一点,带带新人都是应该的!” 杨力像得了个捧哏,马上接话:“汤老师起了一个非常好的表率!我觉得,越是能力强的同事,越应该在关键时刻顶上来,发挥自己所长,贡献一份力量!” 他眼睛绕着会议桌一扫,蓄谋已久地落在程心身上。 “小程,你在直播、访谈这块拿过不少成绩,你来发表一下看法。” 看法? 什么看法? 对于彭睿洋如何凭一己之力搞臭整个镜界名声断送采访机会的看法? 媒体提问太尖锐导致采访对象不悦的事情,在业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大家都不是生了今天的气,就不吃明天的饭了,企业更是如此。 关系搞稳,路才好走。 主动把事件升级到不留半分余地的情况,十年未闻。 程心斟酌着开口:“当事人有拒绝接受采访的自由和权利,逼得太紧只会让对方更反感,我建议还是先给双方一些缓冲的时间,小彭呢,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把当时冲突的情况跟大家分享一下,每个人的经验都不一样,可以一起分析一下。” 难题给到彭睿洋,让他“分享”事件原委,无异于公开处刑,他面子挂不出,脸“唰”地一下白了,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主编老江湖,一咳嗽,把程心的话头截了:“这个问题嘛,现阶段确实不太适合再让小彭去做沟通,但我不认为冷处理是个好办法,新闻热点可不等人……” 杨力盯着程心,像苍鹰盯着野兔。 “小程,应付这种棘手的采访对象,你有经验,医疗行业也不陌生,我认为,你比较适合来做这个突破仁衡的‘破冰之矛’。” 第4章☆、04人有欲亦刚 甩锅的招数,程心早有心理准备,躲不过就干脆不躲,她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五年,还是有些能打上招呼的人脉的。 但杨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始料未及。 “仁衡打算港股上市的事情,你有听说吧?我这边有可靠消息,下月初仁衡董事长梁希龄计划亲自赴港,也许是个机会。” “香港?”程心隐约反应过来杨力在打什么算盘。 “其实呢,小彭刚开始的进度是很好的,已经得到邀请进入仁衡的上海研发中心参观,我们提出来的对梁董的专访对方也表示会考虑,只是……”杨力下意识瞟了一眼彭睿洋。 “只是在参观过程中,和研发中心的一位中层管理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但是我相信这一点小摩擦是完全可以化解的!你下礼拜辛苦跑一趟,找机会登门道个歉,表达一下我们的诚意!” “杨编,我不懂……”乔思悦实在坐不住了,故作无知地讶异道:“这个‘登门’要怎么个登法啊?总不能像狗仔一样直接去酒店蹲人家老总吧?” 杨力身子向椅背上一靠,面不改色,假装听不出乔思悦话里的反讽。 “上海和香港,办公场所和度假酒店,环境不同,对话的人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效果!梁董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外出,这次赴港是个难得的机会,做记者的,没有点突破精神怎么行?” 程心骑虎难下——拒绝,“欠缺职业素养”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不拒绝,这摆明是个大火坑,哪怕跃过去了,也得被火燎一身。 “梁董此行必然有他的行程,贸然打扰太不礼貌,无论是寻找时机还是代传讯息都需要时间,我怕……” “怕什么?”杨力没让她把话说完,“怕耽误组里日常工作?还是怕没法照顾你母亲?” 乔思悦赶紧插嘴,“彭睿洋负责的稿子,让他自己去不就好了,当事人道歉比较有诚心吧?程心手里还有特斯拉和复星的稿子要写,她妈妈每三周还要化疗一次,程心在医院和通勤路上都在写稿子,已经很辛苦了。” 程心经常想不通乔思悦是怎么在镜界活到现在的,也许是因为她足够佛系,家庭幸福,父母爱护,还有个把她当心肝宝的学霸男友。 有句话叫,人无欲则刚,不求升职不求加薪,只求每天开开心心。 可惜程心做不到,她也想向后一躺,岁月静好,但她的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能将她托住。 杨力无视乔思悦的旁敲侧击,皱起眉头,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家里除了你,就没有任何其他人能照看一下你妈?”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扫过来,盯得程心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要怎么说,说她的父亲得知她要把母亲接去上海治疗,大发雷霆,怒斥她们“赔钱货”? 说她偷偷回老家收拾母亲行李的时候,父亲摔杯子砸碗掐着她的喉咙骂“癌症治什么治都tm烧钱的玩意”,她被逼报了警才得以逃回上海? 说她从中学开始就暗暗发誓要成才,要离开家乡,要带母亲逃离那个极度重男轻女、宗族观念严重、天大的事比不过夫权父权的海边小城? 酸涩在眉心翻滚,程心用力抻了抻眼,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不太方便。” 空气彻底凝固,程心的避而不谈在杨力看来,无异于一种变相的拒绝。 他把手里的黑金拿铁往桌子上一摔,冷冷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会就开到这里,手里有活的,该忙的去忙……” 静默的人头刚窸窸窣窣动起来,杨力眼光又一扫。 “程心,你留下来。” 等人散尽,杨力把会议室门用力一关,转身从桌上堆着的一叠记者序列评聘申请材料中,抽出了程心的那一份。 第5章 “小程,其实你的努力和能力,领导都是看得到的,但是……”杨力装模作样翻看着程心通宵写的述职报告,头都没抬。 “如果你家里的事确实比较严重,我建议你先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单位里呢不会不体谅你的状况,你不在的时候,职位我会尽力帮你保留。” 程心脑子“嗡”地一下炸开,该来的终归要来,只是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杨编,工作和生活,我一向有能力平衡得很好,这一点,我相信是所有共事过的领导和同事都有目共睹的!”程心把发抖的手指背到身后,极力控制心头蹿起的怒火。 “近几个月,虽然因为我妈妈的原因,经常需要跑医院,但这些都是在正常的非工作时间。我尽量用自己这么多年积攒的年假、帮同事值夜班值周末换来的调班、加班熬夜提早完成大专题后的规定调休时间,来处理个人生活问题。我也雇了做饭阿姨,装了智能家电,我妈妈完全能够依靠这些人力物力的辅助来自理日常饮食起居,尽量去适应我早出晚归的工作情况。” “我相信您也能看到,这段时间,我的稿量和质量都一直保持着一贯的水平,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影响,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大家工作生活都难免出现一些小压力、小问题,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要有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一方面,我有信心,也希望领导能够多给我一些信任!” 程心尽量大事化小,轻描淡写,绝口不提自己从小有积蓄,一路“大跳水”到几乎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更不能提那次通宵赶稿后的低血糖晕倒事件。 顾晓英的病理结果是三阳型乳腺癌,t3n1m0iiia期,肿物比较大,er、pr、her2又均为阳性,目前才刚开始新辅助治疗尽量将肿瘤缩小到适宜手术的标准,后续的手术、放疗、补充化疗、靶向治疗、内分泌治疗,全都需要钱。 治病要钱,租房要钱,保姆护工要钱,吃饭出行要钱,停薪留职无异于断了她们的活路,程心指尖掐进掌肉里,本能地下了拼命的决心。 怎么拼?她没想好,也想不好。 但无论如何,她绝不会退! 万幸的是,杨力竟没有再步步紧逼,反而眉头舒展开了一些,淡然放下手中的材料。 “小程,你误会了,其实我是很看好你的,这次记者序列评聘的部门推荐,我一直在考虑你,但你也知道……” 杨力话锋一转,“评选期间的成绩,尤为重要!历年来,都是如此!但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总不好劝你太拼,万一拼出了问题……” “不会的!”程心赶紧表态,“我还年轻得很,正是耐用的时候!您放心,我上年末体检一切正常,也长期坚持运动,健康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杨力笑笑,“其实,这个出差香港的事呢,我本来也有考虑就让小彭去吧,但想来想去,我还是更相信你的能力,而且这也是个机会,对不对?以你的能力,如果这次真能把仁衡拿下,多大的成绩啊!再借着这个机会向上推荐推荐,那各级领导们都是能看到的!” 杨力见程心面色煞白,张张嘴说不出话,又抬起手指在一沓申请材料上轻轻地敲,“做领导呢,很多时候真的蛮难的,要搞平衡,要搞成绩,我是真想尽力帮你的,但剩下的呢,就看你自己个人的想法了。” 言尽于此,杨力没再说什么,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程心,良久才淡淡开口:“今天下午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答复我。” 程心没有动,直到杨力叫了她名字好几声,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回神智。 她刚刚在想,化疗后的第6、8、10天必须各做一次血常规看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降低的情况,即使过了前十天,指标也不会很快回到正常值,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她有没有办法及时从香港赶回上海?还有做饭阿姨原本只做中晚两餐,早餐是她自己出门前给母亲做好,现在她要怎么跟阿姨协商加做一餐? 还有很多问题程心来不及细想,但在失去收入这个大问题面前,再难的问题都必须想办法解决,没有办法也得想尽办法。 人有欲亦刚,程心抬起头,盯着杨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下周几出发?” 杨力愣了一下,“周四吧。” “去几天?” “我给你批一周,具体看你那边进度,早搞定,我给你放假。” “不用了。” 程心拉开会议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四天,我周一就回来。” 第5章☆、05努力活着 程心从单位赶回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院区没了白日喧闹的人气,多了几分阴冷。 按照医院规定,患者要提前一天入院,检查体温血压,次日一早开始化疗输液。 所以程心总是提前打包好行李,周一把顾晓英送到住院楼安顿好,再回去上班,忙完工作,晚上再回医院陪床睡一晚。 医院付费租借的陪护折叠床中间凹,两头硬,腰部没有支撑力。程心常年对着电脑伏案工作,年纪轻轻腰椎毛病不小,在陪护床上疼得辗转难寐。 陪护床就夹在病床和厕所墙壁之间狭窄的缝隙里,她不敢弄出太大声响,怕吵醒在旁边病床上熟睡的顾晓英,难受得厉害了,就扶着墙小心翼翼坐起来,丝丝吁着气,伸展一下僵硬的脊椎。 和她一样半夜压着声音呻吟的,还有隔壁52床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婆,大家都叫她王阿姨。 因为掉光了头发,程心无从猜测她的具体年龄,只听说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国外,大孙子刚从波士顿的一所名校毕业。 王阿姨确诊乳腺癌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身体多处骨转,肺转,一年多前手术后,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化疗,但效果不是很理想,很快转移到脑,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骨痛和进食障碍。 因为对一线方案接连三次耐药,医生只能换二线方案,不久前刚通知她入组了一项应用于hr+、her2-晚期乳腺癌的i期临床试验。 i期临床试验用药全部免费,基本都是行业最前沿的新药,在完成了动物身上的耐受性和安全性实验后初次用于临床,换言之,就是firstinhuman,风险之大,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选择,哪个患者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临床试验团队里的年轻白大褂一天三次来她病床,密切监测她的各种指征变化和不良反应,这是绝大多数患者都没有过的“待遇”,但病房里没有一个人羡慕,只要医生一走进来,就集体噤声,默默听着她含混的呜咽。 她没有家属陪护,请了医院的护工,但护工都是一对多的,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在身边,她也不怎么会用手机,难受得厉害了,才拜托病房里的年轻家属帮她叫人。 程心帮她叫过两次,一次是呕吐,护工塑料桶一递过来,哗啦哗啦地吐黄水;一次是叫痛,打铃喊护士,护士掀开病服只看了一眼,就去喊医生。 值班医生推了车来清创,纱布一揭,一整圈全是软烂发黑、血淋淋的烂肉,程心只远远看了一秒就紧紧闭上双眼,根本不敢再看。 她怕极了,怕顾晓英治疗情况不理想,同时,又在惊恐中生出一丝庆幸,庆幸顾晓英的病发现得还不算太晚,还有办法,还有希望。 但这种庆幸又让她感到难以言表的愧怍和自厌。 那个画面和气味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在深夜漆黑的病房里更加清晰,更加惊心。 程心呆坐在陪护床上,看着52床被褥下的身躯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蠕动翻转,心脏像被揪住一样憋得喘不过气。 犹豫了一会儿,程心还是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小步挪过去,“王阿姨,要我帮你喊医生吗?” 一股难闻的异味飘散过来,程心忍住,没有后退。王阿姨看看她,却只是虚弱地摇头,“医生也没办法,都是正常的。” 程心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帮她,王阿姨突然从被褥里抽出右手,指指床头柜上的手机,“真是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忙拿一下吗?” “没关系!”程心快步上前,不想她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多想。 王阿姨笑着感谢了很多遍,把手机打开,笨拙地一划一划,点开一张照片,翻转过来,给她看。 火红的毕业袍亮得刺眼。 “这是我大孙子!帅气吧?” 程心看着照片里那个高高壮壮、春风得意的年轻人,还有捧着鲜花簇拥在他两旁的中年男女,说不出话来,只能违心地点点头。 “不知道会不会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喜欢他呀?”王阿姨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仿佛忘记了疼痛,“我一把年纪了,什么也不怕了,就是还有点贪心,想看他处个小朋友,过好小日子……” 癌痛突然再一次撕裂了她,她胡乱地去够床头的止痛泵,程心赶紧递给她,微量吗啡注入体内,她慢慢恢复平静。 第6章 “我好羡慕你们啊,还有那么多药可以用……”她在床上半歪着头,定定看着程心。 程心一时失语,只能去握她冰凉的手,“您不要这么想,现在医药公司很多的,不管是什么情况的患者,临床都有很多实验药物可以选择,我遇到过几个脑转的病人,有的已经带癌生存快十年了!” 王阿姨脸颊皱起来,挤出苦涩的笑,“我有信心!医生都夸我好勇敢的,这么多不良反应都打败不了我!明天新的药水再打进去,我又能再多续命几个月了!” 药物和疼痛的双重作用下,她渐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皮沉重地阖上,嘴里却还在喃喃: “只要还有药,我不怕痛的,我什么都不怕……” 程心慢慢松开她的手,战栗着退了回去,就这么在黑暗中静坐到天亮。 她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绝对不能让顾晓英承受这样的痛苦,但要想保住母亲的命,她此行赴港的“破冰”任务,就绝不能输,必须一击即中! 棘手的是,成败的关键全都系在梁希龄一人的喜怒上,程心花了整整一周制定计划,也和乔思悦讨论过多次,最终的结论还是“先礼后兵、徐徐图之”。 毕竟像他这种层级的人,脾性捉摸不定,媒体在没有提前预约的情况下主动寻求沟通的行为又确实太过冒进,一个小小的措辞、举止失当,都可能马上惹怒对方。 完不成任务,不好向杨力交代,但逼得太急,又可能激得仁衡反手栽一个侵权罪。到时候杨力肯定撇得干干净净,只有她程心勇当“背锅侠”。 不值得啊!人间不值得!! 程心呆坐在浦东t1航站楼的候机大厅里,仰天长叹。 出发香港前,她把特斯拉和复星的定稿都在后台编辑传好,手上的几条待采的选题转给乔思悦,带顾晓英抽了三次血常规,打好升白针,额外打了1200补贴给做饭阿姨,又跑菜场囤了一大袋新鲜猪脊髓,交代好阿姨每天骨汤和海参换着炖。 连轴转了好多天,程心整个人已经被抽干 了精气,蔫蔫巴巴地拖着行李等飞机。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了,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她才拖拖拉拉地从位子上爬起来,拉着登机箱,掐着点,小跑着赶到检票口。 仁衡医药总部位于江苏云城,是目前国内具备顶尖创新能力的制药龙头企业之一,聚焦肿瘤、代谢、免疫等重大疾病领域,全球布局十大研发中心,其中就包括上海。 根据杨力提供的情报,梁希龄和其团队将会在今日下榻香港半岛酒店,但根据程心掌握的线索,无法判断他们会从哪个城市出发。 死马当做活马医,碰碰运气吧。 程心只能祈求老天爷行个好,让她好巧不巧地和梁希龄搭上同一班飞机。 她特意在候机大厅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乘客上齐,她能在登机经过商务舱时,找一找有没有梁希龄的身影。 可惜天不遂人愿,程心的算盘落空了。 唉,也许人家飞的是有头等舱的机型呢…… 程心垂头丧气地向前挪动行李,身后突然传来空乘不耐烦的催促。 “女士,可以请您走快一点吗?” “哦哦好!”程心慌乱地拉着行李,手足无措应着,仓促间回眸,触到一对墨一般深黑的瞳仁,锋利而沉郁。 “没关系。” 一身黑衣的男人撇开视线,嗓音低沉,对着贴心服务的空乘礼貌笑了下,转身在宽敞的座椅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摘了挂在领上的rayban墨镜,一把戴上。 而在经济舱的末尾,程心终于找到了自己靠窗的小座位,狼狈地攀着前座放低的椅背,摩擦着邻座大叔的膝盖,挤了进去。 她努力想把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抛诸脑后,但她还是忍不住地烦躁,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入职镜界的第一天,她忙到很晚,快八点才匆匆赶到地铁口,骑上租房中介的小电驴,开始极限看房。 一连几天,月租越看越低,地段越看越差,下班也越来越晚。 在生存面前,人往往是没有选择的。 她看到第十套房子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 20平,一室户,亭子间。 老弄堂口进去,走到小路尽头,木楼梯窄得夹肩膀,脚一踩,发出“咯吱咯吱”摇摇欲坠的呻吟。 防盗门是没有的,薄薄一层木板门推开,单人床直接映入眼帘。 没有客厅,没有厨房,厕所门对着床头,马桶嵌在淋浴头底下。 “要就要,不要下午还有人要看的。” 二房东提着钥匙,用身体挡住掉了螺钉的衣柜。 “要!” 程心几乎没有犹豫,“新闻民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鹰晚,新人更是猪狗不如的苦劳力,她几乎天天只能睡在演播室的长沙发上,原本说好要在朋友那里借住两周,结果第一周就只来得及回去一晚。 她太需要一张尽量靠近单位的睡床,哪怕只是片瓦遮身,只要能让她得以喘息。 顾晓英生病之后,程心把原来的房子退了,搬到一套宽敞点的小两居。 说是两居,不过就是房东拿40多平的房子硬生生隔出来的两卧。 程心看重的倒不是面积,而是房东同意她自己自费改造,安装家电,添补软装。她不想让顾晓英一个病人,像她一样住那种破破烂烂、简陋陈旧的廉价出租房。 工作五年,程心其实存下不少积蓄,若是一个人潇洒过过精致白领的日子不成问题。 但她不是一个人。 辛辛苦苦多少年,一病回到解放前。 母亲的医药费、保姆护工的雇工费、搬新房的房租和改装费、频繁来往医院的交通费,还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开销,一下子就花掉了一大笔积蓄。 为了防止未来某一天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程心不得不掰着指头紧巴巴地过日子,无论是单位的奖金绩效,还是外头的各种私活,只要时间允许,她都不放过。 跑香港这一趟,无疑更让她本就空瘪的钱包雪上加霜。 虽然杨力表示会帮她申请差旅补贴,超出单位上限无法报销的部分由他个人承担,但香港物价高,开销大,她总不能让领导太出血,太难做。 再说这次出差毕竟不是事先敲定好的正式采访行程,万一结果不理想,她要跟领导怎么说?跟财务怎么说?杨力这张空头支票,解释权全归他本人,程心压根不敢期望能兑现。 这些问题越考虑,焦虑症越严重,程心前一天晚上已经偏头痛失眠了整夜,现在的她身心疲惫得不行,两只眼睛却瞪得像铜铃,满脑子都在盘旋飞机落地后的计划。 杨力在香港安排的对接,是ontv的摄影记者,也是提供仁衡情报的“线人”,大名马少聪,程心学着杨力喊他“聪哥”。 他们只提前在line上简单聊过,沟通了一下食宿和交通问题,程心几次旁敲侧击,想试探出他和仁衡的关系、信息的来源,都反被调笑着怼了回去。 行吧,知道港媒神通广大了,她这种凡人也懒得窥探天机。 出发香港前夜,聪哥突然发过来一份文档材料,内容包括仁衡此次上市计划的保荐人和投行团队,律师团队等,还有梁希龄在港的行程安排,甚至具体到会议地点和餐食忌口。 靠,狗仔啊…… 程心战战兢兢,聪哥满不在乎,笑她“生人唔生膽”(胆小怕事)。 截道堵人的事她不敢轻易尝试,还是得先采取婉转点的法子。 邻座的大叔鼾声如雷,程心拿出耳机带上,打开文档,将仁衡研发管线和高层管理的资料捋了一遍又一遍。 张国荣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循环,好似把她拉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外国度—— “仿佛我已经登上月球牵不到你手失去重量亦无人来拯救和侯斯顿中断了通讯其实你收到没有 只知我曾经跟你漫游不知道已经失去引力以为仍然紧扣万里差距仍想说多想说你请不要放手” 爱情是什么,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拥有。 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曾轻轻地爱过,但随便一阵风,就将爱意吹走。 后来她经过再多风景,都只能背着行囊,当个匆匆过客,连说爱的底气都很少。 人世多艰,各有所苦,肚里没有面包,脚下步履重重,努力活着,就已很好。 第6章☆、06花团锦簇 五月末的香港,比上海要炎热许多。 正午日头太大,程心一出机场,就把薄外套脱了,只穿一件白t,还是热得衣领汗湿。 聪哥开一辆二手丰田来接人,外观七成新,车载空调却跟老年机似的,哪怕调到最大风力,仍是力不从心。 跑新闻少不了风餐露宿,程心早习惯了各种水土不服、冷热不调,倒也不怎么在乎。 第7章 她没化妆,索性把面纸直接拍在脑门上吸汗,一边掏出尖沙咀地图仔细研究。马少聪一边开车,一边瞥了她两眼,笑道:“靓女,夜晚住青旅因住啊!” 程心粤语不算好,还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会儿,聪哥又笑: “我叫你夜晚当心男人啊!” “哦!”程心放下地图,看着鳞次栉比的商业大厦和繁体招牌挤挤攘攘地从车窗外掠过,声调平淡:“我跆拳道黑带。” 一个拐弯,马少聪差点没反应过来,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连呼“你好劲抽啊”。 程心没工夫跟他闲掰扯,板起脸,严肃道:“杨编应该跟你提过,留给我的时间很不宽裕,如果一次不能成功,再想接近就更难了,所以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件事。” 聪哥操着一口港普点头:“看我知唔知咯!” 出发香港之前,乔思悦帮程心打听到一个重要情报—— 彭睿洋和仁衡之间爆发的冲突,并非像杨力所说是在参观上海研发中心的过程中发生,而是在参观结束后。 据说,当晚彭睿洋私下约了几名中层领导小酌一杯。酒桌上,彭睿洋有点酒劲上头,口不择言,聊起了梁希龄的身体状况,甚至大谈仁衡换帅、无人接班的窘境。 席上有两名中层,正是仁衡现任副董吴光尧一路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 吴光尧拥有近四十年的医药行业从业经验,职业轨迹横跨多家全球知名药企,在升任副董事长之前,分管仁衡全球感染和自身免疫治疗领域的策略及产品线管理,是仁衡下一任“掌舵人”的最可能人选。 彭睿洋想当然地认为,他一番美言说辞,就能拉近同仁衡未来“新掌门”的关系。 第二天一大早,彭睿洋还酒醉未醒,仁衡公关部的警告电话就打到了镜界。 措辞严厉,不留余地。 显然,彭睿洋的酒局之言,很快传进了仁衡一些高层的耳朵里,其中有人,再也不想给他张嘴的机会。 这个人,恐怕就是梁希龄本人。 所以,能否正确判断仁衡目前的内部势力情况,对程心这次任务的成败与否,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程心揣度了一会儿,谨慎开口:“我看了你的资料,梁董这次来港,真的没有任何就医或疗养的行程安排?” “我也听过那些传言啦,但传言之外的东西,我同你一样唔知啊!” 也不知道这个聪哥说的真话假话,程心有些懈气,只能继续追问:“那吴光尧呢?你知道多少?吴派真的准备取代梁希龄?” “呵!”马少聪轻笑一声,“吴光尧不简单的,但佢要赢,我看impossible啦!” 程心被他蹩脚的港普搞得昏头,又问:“什么叫不可能?近期公开的人员升迁几乎都是吴派,难道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马少聪哈哈一笑,摇头敷衍:“我点知啊!” 再问不出什么。 车一路开到海防道,马少聪下车帮她把行李一路拖上楼,程心赶紧买了冷饮感谢。 其实程心这趟行李带得极少,几件换洗衣服根本没什么重量,但实在拗不过他的好意。 临走前,马少聪摇下车窗,又问了一次程心要不要他带路去食饭,程心笑着指了指青旅楼下的711便利店,“我时间很紧啦,吃点便当就好。” 她早就在红薯上做过攻略,专门挑了一家物美价廉、吃饭快捷、交通便利的青旅,最重要的是,这里离梁希龄下榻的半岛酒店很近,步行只要十来分钟。 好不容易送走马少聪,程心躺在空无一人的六人间下铺,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乱窜。 马少聪说的“impossible”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梁希龄手上,还有什么足以压制吴光尧的王牌? 又或者,仁衡内部还有什么比吴派还要强大的势力? 这些复杂的派系斗争程心并不想关心,无论是作为病人家属的个人身份,还是作为新闻记者的社会身份,程心真正关注的,是资本市场的运作对药企研发投入和发展决策的影响。 一旦管理陷入混乱,病人、家属、投资者、一线人员,都将受到影响。 近一年,吴派多人升迁加入高层管理梯队后,仁衡大幅缩减了新药研发投入,扩充销售团队,意在应对集采内卷导致的经营承压。 这对于一贯以“专注创新”作为立身之本的仁衡来说,无疑是一次“自断一臂”的重要转向。 至于这种“重销轻研”的策略能否换来重生,可就不好说了。 也许,仁衡辉煌二十余年的“梁希龄时代”,真的就要过去了…… 程心翻了个身,拉开包链,从一堆文件材料中摸出一个印着墨绿图标的白色药瓶。 这是她特意留的母亲吃空的药瓶,里面重新填入了形状相似的维生素片剂,也是她的plana、b、c中,最让她举棋不定的一环。 仁衡的logo由两条绿色的柳叶绘成,交织成双螺旋的结构,仿佛可以无止境地向着两端衍生。 如果人的生命,也可以像这样长长久久地延伸,该有多好? 远离病苦,远离忧怖……程心手心攥着药瓶,把头埋进湿润的被角,浑浑噩噩地瞎想着,全身筋骨像散了架一般瘫软,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等她被吃完午餐回来的法国游客吵醒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上铺的法国女人很热情,发现程心听得懂法语,分给她两块巧克力,还约她晚上一起去brasserie喝点小酒,被程心婉拒了。 回想起来,她已经差不多快五年没怎么碰过法语了,若无必要,她也不想再碰。 毕竟,那是她年少无知时学的玩意,就应该随那未结果的情动和苦涩的青春一起终结。 程心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简单收拾好行李,便离开青旅,往维多利亚港的方向进发。 弥敦道两侧商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程心跟着导航指引,半道拐进一条岔路。 人生地不熟,程心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费了好半天工夫,才找到提前物色好的那家花店。 她的plana有点子俗套,但优点在于保守稳妥,不易出错。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程心把提前准备好的手写致歉卡片小心翼翼地插到花团锦簇的鹤望兰和向日葵之间,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检阅。 嗯!非常完美! 松鹤延年!旭日东升! 无论壮年时如何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人近垂暮,一个老人的心愿,不过如此。 只要她的这点心思,能够打动梁希龄一点点,让他愿意多看一眼她亲笔写的致歉信,程心相信,她煞费苦心的文字应该能换来一次沟通的机会。 程心顶着午后燥热的烈日,赶到半岛酒店时刚过下午四时一刻。 按照马少聪提供的情报,梁希龄此刻应该正在中环长江中心的会议室里喝下午茶,晚间会驱车至老牌法餐厅l'atelierdejolrobuchon用餐,程心提前查过,餐厅营业时间最迟至晚上10时,梁希龄又上了年纪,应该不至太晚返程,这样等他回到豪华套房,鲜插的繁花翠叶还在最佳观赏期限。 大堂两侧的茶座早已满座,烘烤糕点的淡淡甜香混合着空气中的木质调香氛,窜进程心鼻子里,似乎要把所有压抑的欲望全部解脱出来。 久未进食的胃饥渴地蠕动起来,磨得生疼。 酒店前台雍容地嵌在两条金棕色长扶梯之间,巴洛克式梁柱高高挑起穹顶,浮雕与辉光相映,二层角落处的扇形小阳台传来管弦乐队演奏的avemaria,程心脚步一滞,一张无形的透明屏障仿佛横亘在她面前,向她发送“不要向前”的警告。 清晰无比的第六感在程心脑海中闪现,直觉告诉她,踏出的这一步,也许将把她卷入完全失控的世界。 程心攥紧手中的花束,看着侍者将宾客迎上她望不到尽头的长梯高处,不再犹豫,大步地向前走去。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4-25 号外:下一章男主出没,要酝酿风暴啦!鞠个躬,求票票!早7日更!爱你们! 第7章☆、07那一瞬失态 回程的路上,程心一身轻松。 事情进展得比她预想得顺利一些,半岛的前台服务得知她是代表媒体来的,很意外地没有对她这个“不速之客”表现反感,反而礼貌地要了她的名片。 程心反复嘱托,名片一定要在梁董主动要了以后再给。 虽然程心已经在手写信里一并备注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和联络号码,但名片上包含她全部的联系方式,显然更正式一点。 也是因为太正式,程心不想因此造成过多的压迫感,犹豫再三,才没有一起夹进信纸里。 人与人之间,卸去的社会身份越多,互换的情绪交流越多,真实对话的可能才越多,这是数百个被采访人教给程心的。 程心坐在711的沿街窗口吃着荔芋扣肉饭,看着玻璃外面连排高楼华灯初上,车辆川流不息。 第8章 顾晓英在网线那头气得直唠叨:“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老吃这种便当,都是预制菜,胃都吃坏了!” “没事!”程心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我就爱吃这些盖饭,有肉有菜,营养均衡,方便快手,香得很!” “唉你真是……”顾晓英拿她没办法,直叹气,只能把视频通话镜头翻转过来,给程心拍自己桌面上满满当当的丰富菜色。 “你别担心妈妈,也别担心钱!我今天吃得可好了,刘阿姨给我烧了好多我爱吃的,有鱼有肉,比你手艺可好多了!你好不容易去一趟香港,别老缩在便利店里,多去吃点好吃的啊!香港茶餐厅粤菜馆子那么多,不吃一次多亏啊!” “好好好,我会找机会去的,行了吧?”程心知道以顾晓英的胃口,话里夸张的成分居多,但看母亲视频里气色不错,还有力气打趣她“手艺差”,又是个不愿浪费的性子,烧了这么多菜,应该多少能吃进去一些。 “妈,我怕会有工作电话进来,就先不多说了。你饭后万一想吐的话,一定别强撑,及时吃阿瑞匹坦!万一吐了,人更难受!又遭罪又花钱!你千万别舍不得吃药!”程心又反复叮嘱了两次才挂断电话。 一盒阿瑞匹坦六百多,只有三颗,在顾晓英看来,跟吞黄金没什么区别。 程心想,人世间的东西不能什么都用金钱来衡量的。 质子重离子机器整个疗程下来费用三十万,tomo放疗(螺旋断层放射治疗系统)十来万,半岛酒店海景房一晚五千起跳,门口的劳斯莱斯车队一辆近千万。 顾晓英没有商保,只有普通的imrt调强放疗一个选择,进医保只要几千。 一条生命的存活几率、生存质量,要如何用金钱衡量呢? 晚上杨力和乔思悦又分别发来信息询问情况,程心一直回复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翻鱼肚白,程心便被噩梦惊醒。 她冷汗一身,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空荡荡的显示屏一条未接提示都没有。 程心呆呆坐在床上,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魇中。她眼睁睁看着梁希龄把鲜红的花束砸在地上,她想去捡,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有力的手掌将她双腕紧紧箍住,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挣脱,却无法动弹,只有粗重的喘息沉默地喷在她的颈后。 她拼尽全力扭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一张隐在雾里模糊不清的面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任由那迷雾后曜石一般漆黑的双眸向她一寸寸逼近。 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将她彻底淹没。 程心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将脑子里进的水汽甩个干净,匆匆跳下床。 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不管梁希龄那边是何反应,是否要启动planb,她都要做好下一步计划的准备。 简单洗漱后,程心从行李箱中翻出特意带来的“战袍”——真丝飘带衬衫,高腰千鸟格铅笔裙,外加白色小羊皮手袋和一双黑色尖头侧边白系带小猫跟。 一整套行头下来,花了程心近三个月的工资,只有在少数几次特殊高端采访时才迫于场合穿过几次。 对于出镜记者而言,进行一些正式访谈着装必须得体,但也不能太过高调。这倒为程心省了不少麻烦,日常就是t恤牛仔裤随便一套,有节目就在备着的几套昂贵货里来回换。 但今天要面对的情境,和以往都不同,她绝对不能露怯。 可惜,看起来越美丽的衣服,穿起来越像刑具。 程心在青旅一楼lobby坐了大半天,饭不敢吃,咖啡也不敢灌太多,视线一直在笔记本屏幕和手机屏幕之间来回切换。 乍一看外表像女王,实际上内心却是个小丑。 直到下午,仁衡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程心情真意切的亲笔信和精心挑选的花束,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 也许在梁希龄眼中,自己就是个笑话吧,一个没脸没皮被镜界派来溜须拍马的炮灰打工仔,或许连笑话也不是,只是个连看一眼都嫌碍事,应该直接被扔进垃圾桶的存在。 眼见着太阳向西沉去,天气倏尔转阴,随时就要落雨,程心决定不再等了。 就算planb是个险招,也好过这样被动地等死。 程心到达半岛酒店的时 候,红日恰好悬在地平线上,把车水马龙的街道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色。 半岛酒店门前的两只石狮子,被一整日的艳阳烤得发热,程心半靠在石狮子侧面,时不时翻动翻动手机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按照马少聪的行程表,梁希龄下午在海滨汇的会议结束后,没有其他的行程安排,晚上应该是要返回酒店用餐,程心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场蓄谋已久的“巧合”。 只是这场等待的耗时,远远超过了程心的预期。 精致的高跟鞋犹如钝刀割脚,来来往往的游客越来越多,时不时有人转头打量她,也许把她当作了那些在门口蹭照片打卡的“假名媛”。 程心只能一次又一次隔着皮革攥紧母亲的空药瓶,把自尊心一点点在脚底踩扁,踩烂。 日头渐黑,半岛酒店外墙亮起了华丽的彩灯,不多时,酒店门口徘徊已久的侍应生终于向程心走来,直截了当地询问: “excuseme,miss,areyouwaitingforsomeone”(不好意思女士,请问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程心只能心虚点头,“yeah……i'waitingformyfriendfordinner.”(嗯……我在等我朋友一起吃晚餐。) 对方并没有放过她,而是挂上职业性的微笑,四指并拢,向着酒店方向一指,“oh,youcanwaitinthelobbyforyourfriend.”(你可以在大堂等你的朋友。) 盛情难却。 程心只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活像个即将午门问斩的囚犯。 半岛酒店的大堂茶座虽然接受walk-in,但常常因为座无虚席而大排长龙,周五的今天,更不例外。这倒让程心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在大堂排着队,不用着急入座点单。 半岛lobby晚间套餐五百起跳(+10%服务费),可以抵顾晓英一瓶药钱。 不过倒是有免费的交响乐可以听,程心背靠着巴洛克浮雕梁柱,曲子听了一首又一首,时间一帧一帧地翻过去。 直到络绎不绝的人潮渐渐散去,大堂茶座空置的座位越来越多,程心依然没有等到梁希龄的身影。 侍应生问了一次又一次她要不要入座,恐怕早已把她当成被富二代放鸽子的可怜拜金女。 程心入行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当什么狗仔啊!我这么做跟马少聪又有什么分别? 凭什么说我“生人唔生膽”?!凭什么让我来干这个活?!凭什么连老天爷都不肯可怜我一下?!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程心走到酒店门口,脚一跺扭头又折了回去,向着侍应生的方向举起手:“couldyoubringmeamenu,please”(可以给我一份菜单吗?) 凭什么? 凭她有一个需要救命钱的妈妈,凭她只能以单薄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家。 “半途而废”四个字,不应该出现在她程心的人生字典里。 一份香煎盲曹,程心吃得咬牙切齿,只尝出钱味儿了,边吃边自我安慰:“不就是报销嘛,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领导”。 但老天好像故意要考验她的诚心似的,玩弄着时间,摧毁她的耐心。 本就量少的餐食并不能拖延太久,程心只能先把账结了,继续赖在位子上干等。 酒醉饭饱的旅人渐渐散去,空荡荡的大堂转眼间只剩下程心一人,还有几个偶尔走过的侍者。 “放弃吧……” 程心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说。 她无力地从座位上拿起背包,准备起身,一阵锥心的刺痛突然从她胸前穿心而过! 没有人注意到那一瞬间的失态。 程心跌坐在椅背上,努力忍耐那针扎样的刺痛慢慢减退。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症状。 工作第三年,程心查出乳腺结节三级,甲状腺结节三级。刚开始,她没太在意,把医生“不要熬夜,不要生气,不要喝咖啡,不要过度劳累”的叮嘱当作耳旁风。 后来,她的结节越长越大;再后来,母亲顾晓英确诊乳腺癌三期。 医生通知结果时抬头看了眼年纪轻轻的程心,丢下一句话:“乳腺癌遗传概率高。” 程心没有告诉顾晓英,继续马不停蹄地带着她做检查,做化疗,查血,打针,抢号,看诊,没有一丝多余的时间可以停下来喘息,停下来思考。 哪怕乳腺开始出现异样的痛感,甚至愈演愈烈,但她连停下来害怕的资格都没有。 她停了,妈妈就停了,这个家就停了。 但是,像今天这样剧烈的疼痛,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程心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直响,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并无人影走动的迹象,咬咬牙,侧过身子,轻轻用手指试探着触碰胸前刺痛的位置,深深浅浅地按压,寻找那个可疑的肿块。 第9章 她今天穿了聚拢的内衣,肿块在脂肪下像窃贼一样狡猾,时隐时现,程心有点着急,偷偷调整着内衣的位置,额上凝起细细的微汗…… 突然,悄无人声的大堂尽头,响起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从大门的方位向着近处走来。 程心吓了一大跳,手僵在胸上,等反应过来撤回手,抬头去看,已经来不及了—— 门童拉开大门,欢迎着两位晚归的贵客。 一老一少,一洋一中,其中那个黑发黑瞳的年轻男人正侧着头直直望向自己。 更准确地说,是望着她的胸。 第8章☆、08医药界同仁 程心两颊烧得绯红,火辣辣地发烫。 她慌乱撇开不小心对视上的目光,抓起桌上凉透的红茶,一个劲猛灌,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却被凉水呛得直咳嗽。 好在那个男人并没有再给她更多的关注,匆匆看了她几秒,就和同伴一起向着电梯方向离去。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程心哀叹着,划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到晚 上十点,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也许梁希龄已经通过什么特殊通道回了酒店,现在早就躺在舒适的豪华大床上安睡;又或许梁希龄今夜有什么马少聪没查到的临时行程,要么宴饮通宵,要么他处留宿,那傻傻苦等的程心,就成了活脱脱的小丑。 穿了一天的衬衣已显出褶皱,程心疲倦地理了理,提起包,步履沉重地向着大门走去。 门童在不远处拉开门,刚落了雨,室外潮闷的夜风涌上程心失神的面庞,她下意识地抬头要去感谢这贴心的服务。 几道黑色人影倏然和她擦肩而过,熟悉的国语就像夏夜的风,若隐若现。 程心脚步猛地顿住,回头望去,梁希龄和两个随行人员的身影已经在匆忙迎出来的侍者的带领下,迈入电梯。 咚!咚!咚!程心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嘉麟楼……已经到了……准备……” 这是她在电光火石的十秒中努力捕捉到的只言片语。 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程心握着包的手都在颤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步步坚定地向着重又合拢的电梯门走去,按下向上的按钮。 程心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半岛酒店所有餐厅,从主做菜色,到营业时间,再到预约机制,她早在前期调查时就已烂熟于心。 嘉麟楼位于半岛酒店二楼,最晚营业时间11时,虽有预约服务,但也接受walk-in,现在刚过10点,应当余位充足。 高跟鞋踩在古色古香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侍应生闻声迎了上来,礼貌询问,程心昂起头,扯出练习过千八百遍的招牌微笑,“atableforone,please.” 对方会意,把程心领进大堂,昏黄的灯光,古朴的陈设,仿佛凝滞了时光的流淌,偌大的餐厅安安静静,只有两桌还在用餐。 靠窗的圆桌,坐着五人,梁希龄坐在上席,正在和旁边的中年人低声聊着什么。 程心挑了个面向梁希龄的位子落座,一边假装翻阅菜单,一边偷偷观察梁希龄同桌的随行人员。 坐在梁希龄隔壁左手边的中年人上了点年纪,戴着很厚的框架眼镜,面容板正,应该是技术出身。右手边是仁衡董办的秘书江黎,程心看过照片。 另外的两名随行人员背对着程心,正翻着菜单向站在身后的侍应生询问菜品细节,面容被完全挡住,程心无法判断是不是贴身安保,但依稀能听到时不时传来非常标准的英音。 程心大学苦练英语时,喜欢跟着英剧里的角色说话,听着邻桌那间断飘来的低沉声音,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只要千万别是保镖就好!程心暗自祈祷。 杨力“威逼利诱”她舍近求远,非要跑香港来赔罪的原因之一,就是寄希望于外出旅途中的安保能比药厂和私宅薄弱一些。 但就算真的有保镖在场,她也只能进,不能退。 为了争取时间,执行计划,程心刻意点了几道费工费时的菜品。等皱着眉的侍应生走远,程心才从包里拿出准备已久的药瓶,装作漫不经心地,将标着仁衡logo的药瓶正面转向梁希龄的方向。 梁希龄会不会注意到邻桌有个正在服用仁衡药物的肿瘤患者? 说实话,程心没有太大把握,她必须制造一些契机,让“巧合”成立。 程心故作焦躁地向侍应生催了一次菜品,把声量提得很大,然后装出一副急切的模样,拧开药瓶,就着茶水,把药品吞下。 乒乒乓乓,杯盘碰撞,刻意弄出很大的动静。 不出所料,梁希龄果然停下杯箸,向着程心的方向投来目光。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们是陌生人,要想突破这层界限,就需要“赌”,赌注就是这个花甲老人的心。 程心心虚得根本不敢看向邻桌的方向,一只手握着茶杯,一只手放在上腹的位置,眉头紧皱,细密的汗珠一点点凝结在额心。 她并非完全在演,因为早上灌了一大堆咖啡又焦虑了一整天的缘故,久病不愈的慢性胃炎又一次被激发起来。 疼痛虽然磨人,却凑巧助了程心一臂之力,让她的“表演”以假乱真,看不出一点破绽。 程心掐准时机举手,唤来侍应生,再次催促菜品,一边作出恶心反胃状,要求先上一些面包和热水。 顾晓英正在服用的这款替尼类her2靶向药,显著副作用之一,就是急性腹痛,严重者可至重度腹泻,呕吐不止。所以医嘱尽量在饭后服用,若不良症状严重,必须及时服用止呕药阿瑞匹坦和止泻药易蒙停,若仍无法缓解,则须立即停药。 侍应生显然有些慌乱,反复询问程心是否要帮她联系救护车,程心则不断摇头拒绝,表明只是药物的正常副作用,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没有到要上医院的程度。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年轻的侍应生只能去请示值班经理,程心暗呼不妙! 她也不知道这出戏还能拖多久,时间分秒飞逝,值班经理急促的步伐渐近,她就快扛不住了! 在彻底“玩脱”的前一秒,这出由刀马旦唱主角的大戏,被老生接了下来。 梁希龄从席上缓缓起身,端了一屉潮州粉果走来,放到程心桌上。 “这个药不宜空腹服用。” 老人转头又看向匆匆赶来的值班经理,“我哋成圍都係医药界嘅同仁,你哋唔使紧张。”(我们这一桌都是医药从业者,你们不必紧张。) 值班经理闻言松了口气,再三确认了程心的意愿后又赶忙先上了盘蒸点,才摇着脑袋离去。 程心心虚,不好意思接受梁希龄的粉果,一边感谢,一边推辞。梁希龄也没勉强,只是问她:“带止呕药或者胃药了吗?阿瑞匹坦、奥美拉唑都行。” 看着梁希龄严肃的双眼,程心没有办法回答,只能一边在桌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一边深呼吸,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her2靶点,可以说是目前抗肿瘤创新药研发领域最热门的风口之一,国内每年受理her2靶点药物多达十数种,放眼全球研发管线更是层出不穷,新药密集,所有人都想抢这块香饽饽。” 梁希龄瞳孔骤缩,退后一步,眼睛里有疑惑,有愠怒,但并没有出言阻止,程心赶忙继续: “但对于普通肿瘤患者来说,临床拥有的选择并不多,更像是被蒙着眼睛过河,深一脚浅一脚,就像徘徊在生门与死门之间。仁衡过去一直都在强调深挖临床需求,力争做first-in-class、best-in-class的高质量产品,梁董,您觉得现在的仁衡,还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轨道上吗?”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程心一个人的喘息声,她努力压制因为过分紧张而起伏的胸口,但越努力,窒息感就越明显。 面前的老人显然饱经风霜,喜怒不形于色,只有一双苍老的眼睛里,一瞬间轮番闪过许多种复杂的情绪,有的程心看得懂,有的看不懂。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身后传来衣物窸窣的响动,似乎有人想要上前结束这段唐突的问话。程心着急,此刻也顾不上害怕,只盯紧梁希龄的双眸,一鼓作气,职业性地向他伸出手。 “梁董,擅自来访,实属冒昧,我……” 她刚要开口表明身份,却反被梁希龄的提问打断: “你是记者?” 梁希龄的话音里透着不悦,浓眉蹙紧,程心真怕他下一秒就要拂袖而去。 “我是记者,也是患者……家属。” 程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坦然承认自己刚刚的谎言。 “我的母亲就是三阳型乳腺癌患者,t3n1m0iiia期,不久前刚被筛选进入her2靶点adc药物rh-a1816iib期临床试验。” 梁希龄看了看桌上的药瓶,又上下扫了眼程心,脸上仍是写满戒备,但也没有再说什么,程心见事情可能还有转机,赶忙补充: 第10章 “我叫程心,此行是专门代表镜界新闻来向梁董您致歉的,希望昨天的花束能够传达我们的诚意! 今天我的做法确实失礼,但也是希望能够重建一个彼此沟通、探讨的渠道,让您能够……” “你不用再说了。” 程心的话被斩断在半空,梁希龄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跟你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所以你没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也请你回去转告镜界的领导,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梁希龄丝毫不留余地,转身便走,程心一颗心几乎要停跳,近前两步想要发声,却被一个高大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挡住。 情急之下,程心眼里早已看不见其他,只侧身绕过阻碍,紧紧盯着梁希龄的背影,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我知道想要寻找一个讲原则、有底线的合作伙伴有多么困难!但无论您怎么做,镜界的其他同事也不会就此停止对仁衡的报道,难道您要自己砍断一条发声的渠道吗?” 梁希龄的脚步停下来了,背对着程心,像一尊静默的雕塑。 “我和我的同事不一样,甚至和我的领导也不一样!我可以很坦白地说,我不会为仁衡做任何宣传报道,但同样,我也不会迫于热度、迫于上级压力去写任何哗众取宠的文章!我入行五年,做过的所有报道在网上都有迹可查,我相信,只要看过任何一篇,您就一定会转变想法!” 程心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尽人事,听天命,没有什么遗憾。 论迹,她对得起领导交给她的任务;论心,她已经努力在逾矩的边缘尽可能保证对仁衡的礼节。 梁希龄沉吟了很久,终于微微偏过头,唇角蠕动:“好好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他再没说一句话,撇下一桌酒菜,径直离去。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程心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还想再说点什么,向着梁希龄追去,左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强势的力量紧紧箍住。 陌生男人的身影从侧后方猛然转至身前,将她整个人拦在臂圈内。 压迫感自上而下逼来,程心只听得到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贴近她的耳际: “程小姐,借一步说话?”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4-26 正式交锋!早7日更!感谢每一位追读投票的你!爱你们! 第9章☆、09拉锯战 程心挣不开手,抬头看去,视线被一双幽深的黑瞳牢牢抓住。 男人唇角轻勾,后退一步,“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刚刚好收手。” 嘉麟楼昏黄暖光下,模糊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 浓眉,高鼻,藏锋的内双,下颌似刀刻一般利落收紧。 记忆如过电,闪帧而过,两段毫无关联的碎片一瞬交汇。 程心认出了他。 那个在酒店门口“抓包”她摸胸的男人。 那个在商务舱里“嫌弃”她磨蹭的男人。 今夜的他,只穿简单的衬衣西裤,白色衣袖挽至小臂,黑发打理得有模有型,一副商务做派,跟飞机上的那次初见,判若两人。 程心右眼皮一跳,又难堪又气恼,眼眶边悬而未落的泪痕也被惊得硬生生倒流回去。 有力的掌心依然紧紧禁锢着她的手腕,掌握着主导权。程心生怕加速的脉搏泄露自己的失态,努力平复心跳,使劲抬高腕,仰首冷冷盯住对方,“刚刚我确实有些失礼,我很抱歉,但请问,现在贵司是想将我扣下吗?” 腕上的力道丝毫不松,反而愈加收紧,男人低哑的声线带了几分嘲讽意味的笑音。 “如果你的任务是打动梁董,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失败。” 话音刚落,男人手掌骤然一松,放开程心,侧身往她座位上一坐,顺势拿起桌上的药瓶,左右转着端详。 “但如果你懂得如何换一个角度看目标,也许就不必这么空手而归。” 程心对这样的路数并不陌生,很显然,眼前的男人在暗示她,他可以提供某种方式,让她获得她想知道的关于仁衡的某些信息。 这种人一般分为红白两类,前者称为“线人”,用内幕信息交换相应的报酬,后者称为“吹哨人”,以身犯险从内部检举不端。 但像这个男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一把手”的眼皮子底下私联媒体的做法,并不正常。 “您留我下来说这些,是代表梁董的意思吗?”程心试探道。 男人笑笑,放下药瓶,转头看向程心,“仁衡的管理不是‘一言堂’,不是什么都要通过梁董的批准,我的职级,有相应的权限,权限之内,我是合规的,你是安全的。” 权限之内…… 程心小心揣测着男人在仁衡内部的职务和层级,以他的外貌推断,至多三十出头的年纪,能坐到梁希龄身边,一来表明履历华丽,二来必然不是吴派。 仁衡管理层的名单,程心全部翻阅过一遍,记得大概,但不少中层人员并没有公开正式照片,如果不知道名字,就没有办法和相应职务对号入座,更难摸清他的目的。 她一边在记忆中来回寻找核对,一边转身坐在男人对面的座位上,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那以您的权限,能够以什么样的方式向我提供信息呢?是通过正式的采访?还是……非正式的,匿名的……某种形式?” 新闻采访的形式通常可以分为“onrecord”和“offtherecord”两种,前者指消息源同意记者通过录音等方式记录采访过程,确保在后续报道中不会因为援引错漏或扭曲原意而引发争议;后者则表示消息源出于自身顾虑,拒绝留下录音证据。 “offtherecord”的情况,往往是新闻工作者不太愿意见到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手证据,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或笔记进行报道,必须承担更大的受到质疑的风险。 男人对程心的试探避而不答,只是抬手倒了杯热茶,推至程心面前。 “有人说,仁衡是‘凛冬将至’,面对集采竞价改革政策的重压,仿制药利润跌入地心,股价一路下行击穿年线,泡沫破裂,前路堪忧;还有人说,仁衡是‘龙潭 虎穴’,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异派相争,狗咬狗,满嘴毛,外头都在看热闹。程小姐刚刚说自己和别人不同,我很好奇,程小姐关心的是什么?” 这是在出考题?程心被问住了。 对方刚刚提到的,确实是近期坊间最热议的两个话题。她作为新闻从业者,职业天然的敏感性让她不可能不关注这些传言,但显然,这并不是谈判桌对面的男人想要听到的回答。 从程心个人角度出发,作为癌症患者家属,她当然也有自己私下关心的领域,比如自研方面的临床数据、新药进展,仿制药方面的一致性评价……但这种私心,在正式工作中却会引发非常矛盾的状况,一方面,这有助于传递好“有温度的新闻”,但另一方面,也可能影响记者“客观”、“理性”的职业判断。 最重要的是,此刻程心所面对的,并非领导或同行,而是一名目的不明的企业管理,如果不能转换到他的思维模式来考量问题,这场对话随时可能陷入僵局。 程心揣摩着仁衡近期的一系列动向,思考了一会,决定坦诚自己的见解: “产品组合、研发管线。” 男人没有说话,抬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仁衡曾经一度拥有七十余款在研创新管线,近三百项临床试验先后在国内外开展,涵盖小分子、肽类、protac、mab、bsab、adc等多种药物形式,但维持高研发投入刚需巨量的资金支持,这些问题都在倒逼仁衡精简缩编自己的产品组合,这里边有市场的问题、政策的问题、资本运作的问题,也可能有管理的问题,但我认为,所有这些问题的落点,最终都集中在研发布局本身。对于执牌者来说,每一次‘洗牌’都很重要,怎么洗,什么时候洗,该洗掉什么,不该洗掉什么,洗掉的牌如何赋予其最大的价值,还握在手中的牌又能打出什么样的组合。” 过犹不及,程心适时收住话头,看着对面人幽深莫测的双眸里渐渐翻涌起的波澜,因她的停顿而骤然潮落,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我的见解很浅薄,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在一个更正式的场合下向贵司请教一些医药行业的专业知识,不知道您……” 程意刻意顿了顿,故作无奈地轻笑了声,“不知道您的职务范围和权限,是否方便我向您指教?”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暗示对方自报家门。 二人对话,一人公开身份,另一人却片言不露,程心感觉自己仿佛在和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打哑谜,虽然近得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却又像隔着长长的网线和陌生人交谈那样遥远。 这种不对等,让程心说不出的别扭。 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比年逾六旬、千帆过尽的梁希龄还要难对付。 第11章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将宽大的手掌交叠在一起,食指在手背上漫不经心地轻点着。程心也不示弱,盯着他的眼,咬牙不去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对坐着,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时间滴滴答答流去,终于,男人松了劲,往椅背上一靠,抬手看了一眼腕上墨绿色的表盘,笑着开口:“嘉麟楼11点就要打烊了,我们还是不要妨碍人家下班。” 他站起身,松了松系在颈上的黑色领带,居高临下望向程心,突然抛出一个程心始料未及的提议: “我不是个浪费时间的人,也不喜欢在工作时间安排采访,但如果你想要个机会,楼上的西餐厅营业至凌晨,我可以给你三个问题的时间,但不能录音,也不能公开姓名,选择权在你。” 程心愣了愣,机会来得太突然,太诡异,太仓促,让她没有时间好好思考。 这个提议说是提议,倒更像一个通知,一个命令。 这个男人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弱点,料定她必须拿出成果回去交差,料定她必须保住工作照顾母亲,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太急于求成,自曝隐私搏同情,放低身段求机会,太容易被反拿捏。 但她确实,没有说拒绝的资格。 程心很清楚,错过这次难得的机遇,她也将失去晋升高级记者的机会,甚至可能失去她和母亲赖以为生的这份收入。 侍应生适时走来,礼貌地提醒客人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男人点点头,走开两步,靠在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棂边等待程心的决定。 室内灯光半熄,月色透过彩窗泻入,将男人线条分明的侧颜分割成数个交错的色块,靛蓝落在他微微凹陷的眼窝,将所有情绪都浸没在汪洋之下。 程心下定了决心,起身走向他,伸出右手,仰着头,尽量和他保持平视,“请允许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心,供职于镜界新闻,也想请问您,在后续的报道中,我又该怎样称呼您呢?” 她的语气礼貌而强硬,第三次要求对方互通身份,给予她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 男人沉声笑了一下,轻轻回握住她伸出的手。 “仁衡医药临床研发部副总经理,肿瘤临床研究cmo,梁肇元。” —————— cmo(chiefmedicalofficer):首席医学官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28 早7日更!鞠个躬,求票票!你们的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爱你们! 第10章☆、10维港之夜 程心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荧光数字,脚下失重,心跳也跟着失控。 姓梁?他和梁希龄是什么关系? 对方没有主动提,她也不敢主动问,两个人就这么礼貌而沉默地,站在电梯的对角。 21…… 22…… 23…… 随着楼层上升,电梯里的灯光律动着渐次调暗,在到底顶峰的刹那,无声的黑暗将两个人的身躯完全包裹。 程心抬眼偷偷看向梁肇元的方向,视线追寻着模糊的轮廓,高挺的山根连着微隆的眉骨,和微翘的厚唇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他和狮鼻薄唇的梁希龄长得完全不像,怎么会是 梁家人呢? 愣神的瞬间,电梯门猛地一下打开,旖旎的光线射入,那张雕塑一样的脸转向她,程心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匆匆逃离这个狭窄的空间。 脚下,暗红地毯上经纬一般的白色弧线向走廊尽头蔓伸,两侧射灯交织包裹,仿佛一条进入超光速太空飞船的通道。 这是鬼才设计师philippestarck的杰作,用成排的落地窗打开有限的空间,将餐厅嵌进维港的绚丽夜色,将旅人送入远离地表引力的静谧星际。 深夜的酒廊,少了许多家庭聚会或商务宴请,大多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在谈笑,慵懒的爵士乐让气氛更添暧昧。程心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只能凭借记忆中的资料和图片,来强装镇定和熟稔。 梁肇元没有在大堂落座,让值班经理开了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将程心带到室外。 站在这样的高处,维港美景尽收眼底,如同一幅璀璨无比的精致画卷,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只要伸一伸手,就可以触及。 接近顶层夜风很大,吹得遮阳伞和装饰绿植猎猎作响,程心衬衣单薄,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但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浪费梁肇元的时间,坏了他的兴致,错过这次机会。 她从包里拿出记事本,一边努力压住翻飞的纸页,一边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在耳后,笑音穿透嘈杂的风声:“梁总是怕我偷偷录音?” 梁肇元扫了眼空无一人的露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这里的夜色很美,也没有人打扰。” 他把酒单还给侍应生,又问程心要不要喝点什么。 程心半夜还得赶回青旅,怕不太安全,摇摇头婉拒,“不用了,今天不太方便。” 她没注意到这句话有点歧义,梁肇元显然误解了,抬头交代侍应生: “来杯热可可。” 他没有问程心的意见,直接帮她做了决定。程心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得体,索性作罢,她匆匆把有点被打乱的心绪收回,专注在接下来的提问上。 只有三个问题,梁肇元给她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谈技术,还是谈管理?谈战略,还是谈情怀? 十几款已上市一类创新药,近十个新型adc分子获批临床,随便选一个切入点都够聊一整晚。 招股募资,降本增效,产业链整合,创新平台建立,值得探讨的话题太多,也太复杂,要想融进短短三个问题里,肯定不可能。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酒饮上好,梁肇元摆出他的招牌动作,两只手掌交叠在一起,以守代攻,安静等待程心出招。 程心被迫临阵磨枪,只能单刀直入。 “医药行业一直有一个‘双十定律’,指的是一款创新药从研发到上市通常需要10亿美金和10年时间,这个过程中的困难与风险,梁总肯定比我比行业外的所有人都更加了解。临床研究阶段占据了药物研发80%的费用支出,也是绝大多数创新药折戟的阶段,您如何看待研发阶段的高风险问题?在这方面,仁衡现阶段又面临着哪些挑战呢?” 梁肇元眉峰一挑,“一上来就问高难度问题?” “这不是时间紧张,不想浪费梁总宝贵的时间。”程心拿食指敲了敲空荡荡的手腕,假装那里有一只手表。 她没有戴腕表的习惯,反正24小时oncall手机不离身,看时间多方便,何必存在这种非必要开销。 梁肇元看着程心眼睛,沉吟了片刻,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开口: “仁衡最早的时候是做仿制药起家的,这些故事在业内不是什么新闻,但很少有人知道,当时的仁衡一度濒临倒闭,一颗药片一分钱,根本没有什么利润。” 他饮了口威士忌,原本低沉的声线高亢了不少,“要想改变现状,不破釜沉舟是不可能的。当时的仁衡,顶着巨大的压力,拿出全部身家组建实验团队,从海外引进人才,一身孤胆投身自主创新药研发,靠仿制药、改良药的微薄利润苦苦维持,一赌十年,在黑暗中摸着石头过河,才熬到专利药陆续上市,在市场上站稳自己的脚跟。” 梁肇元说着二十多年前的事,却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幽深的眼瞳在昏暗的夜色中竟闪烁着异样的光华,比维港的灯火还要明亮。 “时至今日,市场的考验依然存在,竞争更加激烈。可以说,这个产业正面临着严重的同质化和内卷,不同企业的项目进入临床后,大家都在抢占受试者资源,互相抬价,连试验用的猴子都飙升到二十几万!”他摊手笑笑,又恢复严肃。 夜风吹得梁肇元鬓边的黑发轻动,他缓缓移开一直凝视着程心的视线,遥望着绚烂海景。 “这种内卷现象的一大主因,就是目前国内基础创新的缺乏,许多创新靶点的发现都是来自国外,国内行业中的大多数同仁都在做‘模仿式创新’,大家都在跟风,都在扎堆,一个热门靶点出来,一拥而上,我不认为这是个有利于行业长久发展的现象。” 梁肇元突然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意味深长地落在程心身上,“你问我仁衡的挑战和风险,其实仁衡不是孤例,整个行业都在扛着重压前行,只不过走在最前面的、身躯更庞大的人,遇到阻力更快,也更显著。但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风险之中,孕育机遇,我想程小姐应该也深有体会吧?” 程心听得专注,突然被这么一反问,脸颊一阵发热。 很明显,梁肇元是在暗暗讽她胆大包天、兵行险招,竟然想出这么一出“跟踪、尾随、卖惨、自荐”的连环苦肉计妄图换来梁希龄的同情和原谅。 她被梁肇元盯得全身不自在,避开目光喝了一小口热可可,想好说辞,反唇怼了回去: 第12章 “梁总听起来很自信,但仁衡现在的情况真的这样乐观么?仁衡现在拥有庞大的创新管线,必须面对每年巨量的资金投入,从研发,到生产、销售、融资,任何一环平衡打破,都将造成巨大的损失。在您看来,仁衡能采取哪些策略来降低研发风险?来应对市场和政策变化随时带来的冲击?” 问题有一些尖锐,梁肇元晃动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却反过来问她:“程小姐是从上海过来的吧?” 程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她怀疑梁肇元是明知故问,又或者……难道他并不记得飞机上的那次初见? 她的猜想很快有了结果。 “我也是从上海出发,我们在飞机上见过一面,程小姐不记得?”梁肇元挑眉。 “当然记得,不过也是刚刚才认出来……”程心想起当时尴尬的画面,笑容僵硬,老实回答,“您戴着墨镜,装束也和现在不太一样。” 梁肇元难得地放松一笑,“我是从上海研发中心直接过来的,路上已经尽量做得保密,梁董这次行程一直防着让同行盯上,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媒体。” 程心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戏谑味道,低头专心喝热可可。 “上海研发中心……”梁肇元继续说下去,“是仁衡二十年布局的十大研发中心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和其他一些主要负责临床转化工作的中心不同,上海研发中心一直都是新药创新研发的先锋站,但这个重要阵地,仁衡整整花了十五年时间才真正建立起来,真正服务于患者。创新平台的建立也是这样,仁衡每年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员和资源在这些项目上,只有打造好创新平台,内部才能利用这些平台去坚持研发差异化的产品。从i期到iii期临床试验,内部都需要进行充分评估,把握性不大的项目,我们就要进行剔除,淘汰是在所难免的,所以仁衡有一系列的管理委员会,不断地去评估项目的风险、市场潜力和临床价值。” 梁肇元想到什么,停了下来,打开手机划了划,转了个方向,推给程心。 “这是仁衡目前一些主要临床研发管线的资料,比一些公开渠道的信息要全,要新,你看看,如果有你需要的,可以跟我说,我回头让助理整理一下发给你。” 程心赶紧点头,这种官方资料对报道帮助很大,她恨不得一晚上就能吃透。梁肇元看她专心拿着自己的手机在翻资料,没有打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酒。 等了好一会,直到杯中酒都饮光,梁肇元才笑着开腔:“我又没有让你今晚就看完,今晚就跟我说。” 梁肇元让程心把她的手机给他,几下点开她的备忘录,敲了几下,还给她—— 是邮箱账号。 程心暗忖,真是小气,连个电话号码都不给。 “有什么问题就发到这个邮箱,我的助理会联系你。” 只有助理会回复么?程心有点沮丧,入行这几年,这种公式化的敷衍她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这场来之不易的采访马上就要进入尾声,她只剩下一个问题的机会了,过了今夜,他们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程心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她已经没有时间。 见好就收地再问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然后结束这场对话? 还是……冒一次险,主动打破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划定的规则,甚至触碰一些雷区? 她可不想成为彭睿洋2.0,但她也实在不甘心就此放手。 不知道为什么,程心感觉今夜的她,格外地野心勃勃,仿佛回到了刚入职场的时候,没有老油条的圆滑世故,只有势在必得的勇气。 “最后一个问题……” 程心仰起头,迎上梁肇元的目光,“也许是我的理解有些片面,但我听您刚刚的这些看法,似乎和仁衡近期的一些战略布局并不一致,我很好奇,在仁衡内部,梁总您遇到过阻力吗?” 梁肇元眼神沉了下去,情绪藏得很深。 “谁的工作没有阻力呢?程小姐你没有吗?”他用反问代替回答。 程心追问:“那这些阻力来自哪里呢?梁董?还是……吴副董?” 时间停滞了三秒,梁肇元眼角闪过一抹得意。 “程小姐,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4-29 早7日更!鞠个躬,求票票!票票对我真的非常重要!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爱你们!!! 第11章☆、11从未试过拥有 这场形式古怪的对话,结束得和开始时一样仓促。 梁肇元还算保持了一点绅士风度,亲自把程心送到半岛酒店楼下。 程心一路上都在苦思,还有什么说辞可以为后续的采访留下机会,但终是张不开口。 走到酒店大门外,程心决定还是换上最得体的姿态,为这场不期而遇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非常感谢梁总百忙之中接受采访,成稿发布的那天,我会通过邮件告知,希望仁衡和镜界还能有下一次交流的机会。” 梁肇元静静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程心有点尴尬,笑容僵在脸上,只好讪讪地转身离开。 “上车。”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心感到一只手轻轻扶了下她的肩膀。 她回头去看,才发现酒店门前的车道上停着一辆黑色宾利,西装革履的司机从车上小跑着下来,拉开车门。 “太晚了,坐车回去方便一点。”梁肇元补了一句。 程心一贯不喜欢承采访对象的情,一杯热可可也要各分各账算明白,就怕涉及利益往来到时候分说不清。 “不用了,我走走路十多分钟就到,车送车回的太麻烦司机了。” 梁肇元皱眉,“小王睡到一半被喊起来,车都开过来了,你再让他白跑一趟,这样就不麻烦?” 程心无语,又不是我把司机叫来的…… “你如果路上出什么问题,仁衡付不起这个责任。”梁肇元又补了一句。 再拒绝就是不礼貌了,程心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上车,报了地名。 程心刚想道谢,梁肇元已将车门关上,引擎启动,隔着深色车窗,梁肇元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融入熠熠的灯火里,再也找不到。 她终于放弃寻找,转回身向后一靠,陷进柔软的座椅里,紧绷的神经一瞬放松,眼皮也控制不住地开始打架。 朦朦胧胧中,程心摸到腿边硌着什么东西,低头去看,是一个褐色纸袋。 车主的东西,不好乱动,程心轻轻推到一边。 不过三五分钟,车已经到了青旅楼下,程心犯困,简单道了声谢,只想着赶紧下车回去睡觉。 司机突然在身后喊住她:“程小姐,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程心一头雾水,看司机下车,探头进后座拿出褐色纸袋,“梁总嘱咐说要交给您的。” 司机确认她收下东西后才走,程心一个人拿着轻飘飘的纸袋,站在街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打开。 一盒预防风热感冒的药。 程心哑然失笑,有这个心思送药,却还冷眼看她被大风吹。 绅士也是他,残忍也是他。 …… 到了后半夜,果然发烧了。 程心身边没有体温计,只觉得全身热一阵冷一阵,头痛欲裂,怎么也睡不着。 她怕吵醒六人间的其他室友,蹑手蹑脚地溜到公共区域,又灌了一包药,再爬回床,裹紧被子闷汗。 此刻的程心,对梁肇元的怨气已经快要超过感激。 人一难受,脑子就会胡思乱想,很多她已经努力忘掉的记忆,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程心想,男人大抵都是这样自私且虚伪的。 她的父亲可以一边在母亲的病床前假惺惺地抹眼泪,一边转头就跟医生哭穷,说不治了,然后把所有存款提出来借名给亲戚买房,以此转移财产。 她的领导可以一边表扬女同志做新闻特别辛苦,一边要求来例假严重贫血的她,在冬天寒风刺骨的外滩穿薄丝袜高跟鞋做现场连线。 还有她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那个曾经对她狂热追求,日日嘘寒问暖的男人,在她拒绝同居邀请后,态度骤然冷淡,没过多久就在朋友圈官宣新欢。 夜深人静的时候,程心时不时会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太过冷淡,太有主见,不懂顺从,不会撒娇,所以才总是在男人面前吃瘪。 但转念一想,她又 很不甘心,不过就是二两猪头肉罢了,值得废那么多心思么? 所以程心一点不怨她的那个所谓的“初恋”,因为他也不是她真正的“初恋”,甚至连“恋”都算不上。她实在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和不爱的人发生肉体关系,连拥抱都觉得抗拒,对方知难而退,她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没有人会发现她的秘密。 第13章 她的心底还藏着一个人的秘密。 上下左右鼾声此起彼伏,程心睡不着,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恍惚间,穿着白衬衣校服的宽阔肩膀仿佛还在眼前。 她拿起笔用力戳去,男孩嗷了一嗓转过来,脸上却带着笑意,“很痛诶!” 程心半梦半醒,任由苍凉的声线在耳机里无止无休—— “从未试过拥有一生挣扎永不休可知我永远欠缺自由 从未试过拥有欢欣仿似隔深沟怎追究眼看最爱流逝” …… 半岛酒店22层,马可孛罗套间。 梁肇元望着落地窗外的维港夜景,手机放在黑色大理石桌面,开着免提,马少聪蹩脚的港普急急慌慌地从听筒里冲出来: “您也没交代不能找女记者啊?再说,镜界决定派什么人来,也不是我说得算,是不是?” 说起来,马少聪早就给过他程心的名片,是他自己没有问清楚,甚至没有去网上多搜一下她出镜的采访。 如果早知道是她,也许就能换一种方式开始。 “算了,是我的失误。”梁肇元锁着眉,声音闷闷。 “那……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这个你先拒了,我再去物色一个?”马少聪试探着问。 “不用。” 梁肇元回绝得很干脆,从落地窗前抽回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程记者那边你不要再联系了,后面的事我自己来处理。” 挂了电话,今夜发生的种种,像电影一样在梁肇元的脑子里又回放了一遍。他反反复复地确认,自己回答程心的每一个字,都没有纰漏。 他放出消息,泄露线索,有意促成的这场采访,是仁衡接下来的战略规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镜界是财经领域颇有影响力的大媒体,但也因为热衷于深挖丑闻来炒热度而让各大企业又爱又恨。 对企业来说,新闻是把双刃剑,能锦上添花,也能落井下石,但梁肇元现在需要的,是力挽狂澜。 新药研发需要十年磨一剑的耐心,但现下医保国谈价格年年收紧,研发保护周期过短,如果企业不能找到“破局”之法,就无法解决行业“高投入、高风险、长周期”的难题,一招不慎,仁衡在研的所有创新管线都可能面临崩盘。 要想熬过医药寒冬,仁衡需要一次机会,来提振市场信心;梁希龄需要一次机会,来打响募资出海的第一枪;而他梁肇元也需要一次机会,把吴光尧和海外药企一起拉上谈判桌。 普普通通的软文企宣是远远不够的,要有声量,就必须要犀利、要尖锐。 但同时,又要确保安全。 所以他拿彭睿洋开刀,赌镜界会自乱阵脚,再设下圈套,等对方派出最得力的干将,主动奉上歉意。 今天之前,梁肇元对自己的计划很有把握,但现在,他有一点心虚了。 程心,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逼他揭下冷静的面具,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今晚的表达欲太过旺盛了。 就算自己极力控制,还是会忍不住被她的问话带着跑偏,勾出秘密。 梁肇元本来并不打算在第一次对话就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记者透露身份,但当程心走向他的时候,他无法抗拒地卸下防备。 他想,也许是见过她非职业的样子,才让他忘了拿起戒心。 这个采访应该交给她来做吗?梁肇元有点后悔,他知道自己在利用程心完成他的计划,也很清楚自己在她面前很难保证绝对滴水不漏。 但她是这么渴望这个机会,做成了这个采访,对她的工作还有家人也有帮助,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 梁肇元自我安慰着,拿起桌上花束中插着的手写卡片,隽秀的字迹颜筋柳骨、铁画银钩,端方中更带三分锋芒,显然下过多年的苦工。 其实,他们的初见并不在飞机上,但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 他的指腹顺着字句往下,停留在结尾的落款处。 “程心……” 原来,你叫程心。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4-30 宝子们喜欢就投投推荐票吧!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票票真的非常重要!爱你们!!! 第12章☆、12她是疯狗 程心故意拖到周日,等烧退了,才把拿下采访的事汇报给杨力。 乔思悦说得很对,职场上,一个人如果很能干,那ta的活只会越干越多。 领导发现下属任务完成得很轻松,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为了防止被打上“工作不饱和”的钢印,程心落地上海,回家吃饱了饭,才掐着时间把提前整理好的采访记录发给杨力,备注【我快上飞机了,到了再语音详细汇报】。 杨力大为满意,当即表示要给她办接风宴,恭喜她“凯旋而归”。 程心推辞了几句,假装要登机了,丢下手机,去厨房给顾晓英做清炖猪脊髓的汤底。 等她忙完回来,手机上多了两条信息。 【怎么被采访人一栏是空的?】 【你前面说的那个高管,到底是什么身份?】 采访记录有固定的模板和格式,程心坐在电脑前对着【被采访人:】后面那条长长的横线犹豫了很久,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填。 梁肇元送她下电梯的时候,很明确地表示,可以公开他的职务,但他的具体姓名,只能“你知我知”,即使对程心的上级也要保证匿名,否则采访作废,在没有录音的情况下,仁衡一纸律师函起诉镜界造假,就能断送程心的职业前程。 程心拒绝,没有明确的身份信息,杨力那边恐怕是通不过的。梁肇元笑笑:“你们写报道不都用什么化名么?你随便起一个骗骗领导不就行了。” 骗领导还是骗梁肇元?哪种选择会带 来更严重的后果?程心思考了很久很久,还是觉得领导的“杀伤力”更小。 【哦,被采访人说希望使用化名,我还没想好起什么呢。】程心小心翼翼回复。 【搞什么东西,这么保密!】 杨力回了一句,又问:【仁衡那些中高层翻来覆去不就那么几十号人,你到底采到哪个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程心躲不过,摊牌:【赵强】 “赵”取了“肇”的谐音,“强”是她随便想的。 【赵强是哪个?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新近外聘的人才啦,现在外界唱衰仁衡,他们打算等这波流言平息了再官宣。】 杨力一点没怀疑,反而难得地宽慰了程心几句,让她早点休息,明天可以迟些来单位做详细汇报,搞得程心受宠若惊。 “滴滴滴!” 电压力锅的定时闹钟响起,排骨汤煲好了,程心回厨房盛了一碗,倒进汤锅里,下猪脊髓,几根姜丝,滚水煮六分钟,白花花软塌塌的脊髓收缩起来,漂在清凉的骨汤上。 猪脊髓营养丰富,可以升白白细胞,就是腥气重,用骨汤做底姜丝去腥比较好入口一些。 程心端了碗,送去母亲房间,刚推开门,就看见顾晓英呆呆站在窗边,手里拿着喷壶,失神地看着塑料花盆里有点萎靡的蝴蝶兰。 “妈?你怎么了?”程心放下碗,去摇她的肩。 顾晓英整个人猛地一抖,慌乱地别过头,手在脸上飞快抹了一下,才回身拉了程心的手,“没事,就是这兰花开得不好……” 她急着推程心出去,“哎呀不说这些了,你出差这么多天,回来还要给我煲汤,累坏了,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你快去休息吧!” 眼睛里的红血丝出卖了她。 程心心里一沉,“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什么事都没有!”顾晓英扯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 记者职业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程心,顾晓英的反常,肯定和程海峰有关。 “是不是程海峰?”程心有些失控,抓着顾晓英的肩,“他又干什么了!他又打电话了?!还是他找到这里了?!” “没有没有!你别怕,他没有找过来!”顾晓英紧紧抱住程心,拼命摇头。 “你撒谎!” 程心盯着顾晓英的眼睛看了几秒,突然撒手,转身就去抢床头柜上顾晓英的手机。 顾晓英比程心矮,拦不住她,只能用头抵着她肩窝,一遍遍喊:“心心,我没接他电话,我真的没接他电话!” 从程心强行把顾晓英接到上海治疗开始,程海峰的骚扰电话就没有停过,翻来覆去主旨只有一个—— 上海治病、生活,成本太高,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这个家的积蓄,他不同意。 她们如果不主动回来,他程海峰就敢闹到程心单位,翻遍整个上海,把她们的住址揪出来。 啊呸!程心真想一口唾沫星子喷死他! 中年男人三大喜事—— 升官、发财、死老婆。 第14章 这句话在程海峰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程家是荣城清江镇的大家族,人丁兴旺的另一面,是极度封建守旧的宗族观念,家族里所有的话语权、决策权、参与权、分配权都和女人没有任何关系,父权和夫权是顶天一般的存在。 但年轻男人的热情与殷切是最具迷惑性的,程海峰不仅骗过了二十二岁的顾晓英,也骗过了当了二十多年法官的老丈人。 顾国华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这个勤劳上进的青年人,终于放下心全力投身神圣的司法事业,三年后,查出肝癌晚期,在痛苦中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给亲人一生的潮湿。 从那天起,顾晓英的身后没有人了。一向驯顺的丈夫露出了真正的獠牙,要求顾晓英辞了小科员的工作,再生一个孩子。 这是程海峰和顾晓英第一次爆发冲突,顾晓英带着年仅三岁的程心逃回娘家,沉默着抗议。程海峰带着几个兄弟跑到顾家又砸又闹,一把鼻涕一把泪跟街坊四邻哭诉:“这辈子没生个男孩,就是断子绝孙!我程海峰在亲戚朋友列祖列宗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最终这场闹剧,在顾国华的老领导出面沟通下暂时平息,双方各退一步,顾晓英回家,程海峰也不要再“违反国家政策”重提生二胎的事。 事情虽然翻篇,但这个家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一年后,程海峰离开省轮,下海搞物流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只有在逢年过节家族祭祀时,才喊顾晓英和程心母女二人回祖宅,站在厨房的圆木桌旁边一边吃冷饭,一边看男人们在正厅抽烟打牌。 堂兄带着堂弟从程心身边跑过,笑嘻嘻学大人口气:“桑诸娘囡,磨落噻,赔钱货!”(生女孩子,没有用,赔钱货!) 顾晓英对程海峰的收入一无所知,只有实在捉襟见肘的时候,才硬着头皮向他开这个口。 高中的时候,程心被选进模联社,老师推荐她去参加海外会场的比赛。顾晓英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打了一整夜电话,程海峰才接,轻飘飘丢回三个字:“浪费钱。” 大学的时候,系里的同学都先后拿到了出国交流的名额,系主任专门找到程心,问她专业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报名。程心不想跟顾晓英提,鼓起勇气给程海峰发了条信息,这次他倒是多回了三个字:“你还没读够么?” 这就是程海峰和程家所有男人的“逻辑”—— “女人读那么多书,花那么多钱,干屁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吃的也是夫家的风水。” 所以顾晓英查出乳腺癌后,程海峰一下子炸了。 他不能接受一个女人,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还要来花他的钱救命。 程心一意孤行把顾晓英接到上海治疗的行为,更无异于直接对他“一家之主”的地位开炮,公然挑衅他信奉了一辈子的“父权”。 他一巴掌扇向程心,骂她“不肖子孙”,没赚多少钱孝敬长辈,却只懂得“往火坑里烧钱”。 疯了!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程心被揍得大笑,不管不顾地跟他撕打在一起,原来,“孝顺”等于“孝父”,“救母”等于“烧钱”! 逃到上海后,顾晓英提出要跟程海峰离婚分财产拿钱治病,更是直接刺激到他自私的神经。 程海峰在电话那头怒不可遏:“你们以为离婚就完事了吗?我告诉你,你妈这辈子跟了我,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 他的声音在肿瘤医院6a病区走廊回荡,程心缩在逃生通道角落,手脚都在发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 “我妈不会死!” “你才去死!!” “去死!去死!你们全都去死!!” 程心拉黑了电话,搬了家,连辞职信都写好了,在胆战心惊中熬过了一周又一周。 但除了持续不断的来自荣城的陌生号码,和拒接后跟着发来的威胁短信,程海峰那边再没有什么动静。 这样“拉黑、换号、拉黑、换号”反复僵持了两个月,估计程海峰也坚持不下去,慢慢减少了骚扰的频率。 程心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突然看穿了程海峰。 这个极度自私又卑鄙的男人,是个懦夫。 他见过程心被逼急了的模样,温婉的外表是她的伪装,她会打人,会报警,会拿刀架在脖子上,会跟疯狗一样乱咬乱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而他还要对着亲戚、警察、医生和生意伙伴维持他男人的尊严和伪善的假象。 程心手指疯狂地划着顾晓英的手机,翻找来自荣城的电话。 来电显示都被顾晓英删了,程心不死心,灵光一现,又去翻【最近删除】,果然发现一条没删干净的短信。 她颤抖着手点开——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闹到你女儿单位吗!我给你三天时间,再不接电话,我就写举报信去她单位!她违背公序良俗,拒绝赡养老人,拉黑亲生父亲,你觉得她的领导还会让她继续待下去吗!】 无知!无耻!! 程心一阵作呕 ,身体里蛰伏的疯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吐出来。 她推开顾晓英,急步走进自己的卧室,反手将门锁上,将早已拉黑的程海峰的号码翻了出来,回拨过去。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才响起程海峰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音嘈杂,充斥着男男女女的吆喝嬉笑。 程心铆足了劲,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地狂吠过去: “来啊!你来告我啊!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我告诉你,你敢动一根手指头,我就能让你上明天的新闻热搜!把你这张脸全网游街示众一遍!!” “啪”一声,程心决然挂断电话,耳边只有顾晓英混杂着哭腔的拍门声。 她知道自己在虚张声势,真闹大了,她也得同归于尽。 但恶人还需恶人磨,程心更咬定,程海峰是个十足的懦夫。 第13章☆、13只是配菜 第二天到单位的时候,程心眼睛肿得像小核桃。 乔思悦贴过来,“你咋啦?立了这么大功,杨力还训你?” “不是,是程海峰的事。”程心低声,言简意赅。 程心家里那点破事,单位里只有乔思悦知道,她马上会意,严肃起来,“他什么时候来?!我准备一下工具!” “干嘛?你还要绑架他?”程心被逗笑。 “假名片呀!”乔思悦一脸认真,“我第一时间把他拦下来,就说我是你的直属领导,直接把他骗去12楼就好了。” 镜界总部12楼一整层都是休闲咖啡书吧,外圈还有一排小会议室。平时员工如果不想吃食堂想换换口味,或是需要和来访嘉宾寒暄谈事,惯例都会在12楼小坐。这里环境清幽,私密性好,是接待外部人员的不二之选,同时也是在单位内部避开大领导的绝佳去处。 乔思悦的主意确实有可行之处,但也只是缓兵之计,等程海峰意识到上当受骗,情况只会更糟。 程心脑子乱,嘴上安慰乔思悦:“你别想太多,他不敢来的……” 话讲到一半,杨力从工位上方越过隔断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咬什么耳朵呢?谁不敢来?” 两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没什么,我说我男友啦!”还是乔思悦急智。 “工作时间不要聊私事!”杨力撇撇嘴,转头看向程心,态度温和,“你来我办公室。” 程心跟着过去,杨力眼神示意她把门带上。 “你昨天发给我的采访记录我仔细看过了,切入点抓得不错,回答也很有料,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录音,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就很麻烦……” 杨力顿了顿,话锋一转:“所以,我必须再确认一遍这份采访记录是不是绝对准确,程心,你能保证吗?” 程心没有什么犹豫,“虽然不能做到逐字逐句一字不差,但起码有95%的准确度,而且我采访后把粗记的要点都跟对方核对过,可以保证表意没有偏差。” “那就好……”杨力点点头,从桌上烟盒里抽了一根,点燃,沉默了一会。 “但我作为责编,我希望能看到一些更实在的东西,比如书面形式的数据、报表、项目文件、内部资料这些,你有没有拿到?” 梁肇元确实留下了可以提供后续资料的联系渠道,但程心周末发去他助理邮箱的请求函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回复。 “对方同意提供资料,我还在等他们回复。”程心委婉回答。 杨力表情放松了一些,狠吸了口烟,从老板椅上站起身,重重拍了拍程心的肩膀,“干得不错!对方有复信了,第一时间发给我,我帮你好好参谋参谋!”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呛鼻的气息喷在脸上,程心不太舒服,拘束地点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多跟对方争取、沟通!” 第15章 沉重的手掌终于从程心肩头拿开,杨力意味深长地又交代了一遍:“这篇稿子分量很重,有新资料了一定要及时给我反馈!大家一起把东西做精!做好!” 程心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是什么,她只觉得自从她去了趟香港,杨力就有点反常。 反常地耐心,反常地温和,反常地关怀备至、语重心长…… 她胡思乱想着回到工位,开始处理日常的新闻稿件。 新闻工作就是这样,一边有每日都会发生的快讯和要闻,一边有需要长期投入的专题和访谈。 快新闻,慢新闻,两头都要热,两头都要抓。 一头扎进去开干,忙到肚子叫饿抬起头,天已经全黑了。 乔思悦和男友有约,在单位门口和程心分开,先一步走了,程心一个人跟在一辆辆倒车出库、挤作一团的轿车后面,沿着林荫道边慢慢走,一边低头反复刷新着邮箱app,等着梁肇元的回信。 “程心!” 一声轻喊把程心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程心回头看去,是直播部的前领导徐良风。 “一个人?没约?”徐良风短发挽在耳后,还是熟悉的干练女强人模样。 “赶着回去写仁衡的稿子呢!”程心笑笑,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她跟徐良风一向有什么说什么,虽然只有不到三年的共事,但两人已经磨合出了一种互相信任的默契。程心知道徐良风绝不会抢财经部的选题让她难做,徐良风也知道程心绝不会见风使舵换了门头就忘旧人。 “嗯,我听说了……”徐良风点点头,跟程心并肩走着,“这一趟跑香港,很不容易吧!在杨力手底下,倒真是历练人!” “也好,搏一下,倒是见识了不少没看过的风景!”程心想着维港夜色下梁肇元一针见血的剖析,觉得很值得。 两人又聊了几句,行至路口,程心准备道了再见分头走,徐良风叫住她,“我记得你爱吃海鲜对吧,有没有空一起吃碗黄鱼面?” 程心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就爱喝一口鲜。 在上海这么多年,浓油酱赤的熏鱼、酱鸭、八宝肉酱、大排拌面这些经典本帮菜,她依然吃不太习惯,唯独海鲜入菜的黄鱼馄饨蟹黄面契合她的味蕾。 沿着丰盛里的小路一直走,徐良风领着程心钻进一家深巷小店,帘子一掀,浓郁鲜香的热气 扑面而来,撩得人食欲大开。 程心点了碗黄鱼面,端上来时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一口汤裹舌,鱼香四溢,鲜掉眉毛。 鱼肉拆了骨,在齿间缠绵,嫩得像少女的唇,一抿就化。 徐良风吃了颗馄饨,就放下筷子,低头从包里摸出了几张a4纸,递给程心。 “这是我今天去视觉中心沟通海报的时候看到的,向视觉的同事要了一份复印件,你可以看看。” 程心一头雾水地接过来,是一份初步的海报设计稿,背景是医药生产车间,标题还没做正式处理,只简单写了“仁衡”两个字。 “什么意思?”程心没看懂。 徐良风刚把半颗馄饨咽下肚,指了指a4纸,囫囵开口:“第二页。” 第二页是一张特别报道海报申请登记信息,记者一栏署了三个名字,彭睿洋第一,程心最后,还有一个财经文字那边的编辑,底下责编一栏署着杨力。 程心第一反应是“搞错了”,也许就跟海报的标题一样,只是随便先填了个空,之后再改。 还有一种可能是,杨力计划搞成一个系列的专题报道,多名记者以不同的角度和方式去观察、解析,文字和视频稿汇总在一个专题页里。但如果是这样,不应该只有三个人的名字。 最让人不安的是,杨力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过。 徐良风用筷尖把馄饨汤上漂着的香菜碎挑出来,抖在桌上。 “这个彭睿洋才是馄饨,你呢,就像它一样,只是个配菜。” 剩下的半碗黄鱼面,程心已经吃不出滋味。 涌进小店的上班族络绎不绝,两人匆匆结了账,为后来人腾出位子。 程心一直沉默着,徐良风也不好说什么。进了地铁口,两人回家的路线不同,分开前,徐良风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两句。 “虽然我不太了解你们部门内部的情况,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关键素材务必拿在自己手里,退一万步说,荣誉可以分,稿子可以洗,但追责下来……千万不要高估人性。” 地铁车厢里,冷气开得充足,程心只觉得一阵恶寒。 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她当然懂。 大三下学期,程心正在准备考研,程海峰突然说家里有事,让她请假回老家一趟。 出了高铁站,程海峰专门开车来接她,一路载回程家老宅,进了门,就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陌生中年男人站在厅里,程海峰拉着她的手,让她叫“赵老板”。 她想走,程海峰骂她“女孩子家家的不懂规矩”,把她往里屋推,反锁了门。 屋里没剪子没碗,程心全身都是冷汗,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照着男人头上就是砸。 顾晓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门外吵闹,程心听不清她在叫什么,只听到“哐”一声巨响,门被踹开。 后来,程家几个长辈出来和稀泥,说她们是“反应过度”,不就是相个亲嘛,又没有要干什么! 程心只是想,一个女人的力气,原来可以这么大。 手机“嗡”地一声震了下,程心回过神,邮箱里多了一封新的邮件。 几乎同时,微信“叮咚”响了,杨力的“雄鹰”头像冒出来,又问了一遍:【还没邮件?】 程心看着邮箱发件人地址,莫名有点喘不上气,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敲着键盘回复杨力。 她打了又删,反反复复磨蹭了半天,最终回了三个字【还没有】。 退出微信,邮箱的附件栏静静躺着五个压缩文档,正文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这两天比较忙。】 底下署名:adamliang 过了几秒,又来了封邮件,这次字多了一点—— 【下次要材料,不用发函这么正式。】 第14章☆、14环状疤痕 一转眼,又到了顾晓英的化疗日。 陪护床已经成了程心的人生大敌,又是一夜辗转反侧,她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蒙蒙地眯了一小会儿。 早上5点,天刚翻鱼肚白,房间里还是暗的,护士已经轱辘轱辘推着车来测体温,“啪”一下把天花板上白晃晃的吸顶灯打开。 刺眼的光线把程心照醒,清晨天气凉,病房又有控温不能调高,程心为了减少行李负重带的毯子很薄,裹紧全身还是不能保温。 这么一亮,一冷,程心再无睡意,索性从陪护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下,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翻阅仁衡的管线资料,一边做笔记、写初稿。 梁肇元给的材料很实在,涉及多款仁衡最新的研发管线,提供的临床数据也很全面,有一些比较专业的地方,还有几行黄标注释,措辞很口语化,简单易懂,不像是正式文件中原本就有的。 程心揣摩着注释里的口吻,总感觉有那么一丝丝像是梁肇元的说话方式。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应该没有这么闲,多半是指派了哪个倒霉的下属。 到了6点,医院食堂阿姨推车来派发早餐,程心从行李箱里翻出小咸菜,一根榨菜三口粥,骗顾晓英一口一口吃进去。 榨菜亚硝酸盐太高,不是什么健康的东西,但没办法,医院的小米粥非常涩嘴,不这样骗着喂,顾晓英根本咽不下。 7点半医生开始查房,7点刚过,护士就在走廊里喊家属都出去。 程心早练出了经验,快速把床头柜上的零碎生活用品收进抽屉里,行李按要求关关好,藏到卫生间,椅子鞋子全都摆得齐齐整整,这样就不会被医生护士训斥了。 忙了一圈却忘了换鞋,当程心抱着笔记本电脑,睡裤兜里鼓鼓囊囊揣着手机u盘医保卡,挤出病区大门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趿着小狗拖鞋。 她忙转身想要回去换鞋,守门的护工阿姨把门一压,“不行,放你回去我要被护士骂的!” 大门紧闭,还有几个跟程心一样想回病房拿东西、换衣服的家属都被拦在门外,手足无措地踟蹰一会,只能作罢。 按照规定,这扇大门要到9点才能重开。这两个小时里,乌泱 泱一大批陪护家属无处可去,有人选择下楼去草坪上溜达晒太阳打发时间,有人懒得走远就都挤在病区大门外的电梯间,蹲蹲站站,刷手机发呆。 肿瘤医院住院楼一共十三层,除了最上两层是肿瘤研究所,五层以下是手术部、病理科、组织库、输液中心等,中间楼层都是病区。 同个时间段这么多陪护家属涌出来,人流量非常大,两部客梯根本运转不过来,到了楼层电梯门一开,都是满的。 第16章 家属散不去,都跟沙丁鱼似的挤作一团。 程心还有工作任务在身,只能肉贴着肉硬生生挤到窗户边的最角落,找了个空处蹲了下来,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上,头上顶着别人的屁股,以一种诡异又别扭的姿势继续写稿。 嘈嘈杂杂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静下去,程心好不容易把研发管线这一part的资料都捋完了,回过神,感觉头顶上的屁股都少了许多。 她抻了抻胳膊,抬头,正巧直视着对面的另一个角落。 款式相似的皮鞋、西裤,只有衬衣换成烟灰色,发型也比较随意,清爽的刘海半垂在额前,比香港那夜少了三分张扬,多了五分沉郁。 梁肇元提着黑色公文包靠在程心对面的墙角,眼波在程心身上流转。 他什么时候来的?来多久了?为什么会来这里? 问号像泡泡一样不断从程心脑子里冒出来,但她马上反应过来,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她应不应该主动和梁肇元打招呼? 此时此刻的她,趿着小狗拖鞋,戴着黑框眼睛,两天没洗的头发扎了个冲天丸子头。 素颜,有痘,大裤衩,刚吃了鸡蛋没刷牙。 程心觉得现在的自己就算假扮长相相似的陌生人,也是有可能蒙混过关的,不然为什么梁肇元明明看着她却不跟她打招呼? 他肯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梁肇元纹丝不动,面不改色,还在盯着她,程心被看得心里发毛,心里天人交战了十秒,实在装不下去,心一横,干脆坦坦荡荡站起来。 寒暄的话还没出口,两脚一阵剧烈的酸麻。 靠!蹲久了! 程心面容抽搐,强忍着麻痛,想扯出一个笑。 话到嘴边,紧闭的病区大门忽然“哐”地一下打开。 等在门边的家属骚动起来,纷纷往门的方向涌想看看是什么情况,人群里反方向慢慢挤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朝着梁肇元站着的墙角快步走来。 “梁总您好!周院长让我先带您去医生办公室,他查房还需要点时间,请您先稍坐一下。” 男医生伸出手和梁肇元简单握了一下,工卡在拐角处的门禁上一刷,领着他进入工作通道匆匆离去。 程心抱着电脑像个呆子一样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梁肇元连个一秒钟的点头都没给她。 热脸贴冷屁股,程心悻悻,沿着墙根又蹲下。 但没过两秒,她又开始想,周院长? 梁肇元来找周院长谈什么呢? 直到9点病区结束查房,程心都在盯着梁肇元离开的那扇门。 但他再没有出现。 程心等到电梯间里人流都散去,才走回病房,顾晓英已经插上输液针,正躺在床上偏着头,跟隔壁床的病友聊天。 “你们这样好辛苦,要这么多个疗程!” “没办法啊,谁让我自己疏忽,发现得太晚,医生说肿块太大了,要先做什么新辅助……” “新辅助化疗,我知道!”隔壁床是个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年轻女生,鼻尖翘翘,眼睛很美,人很活泼,昨晚还给自己买了个小蛋糕,插了蜡烛,围上帘子小声唱生日歌。 程心正在床尾给顾晓英削苹果,愣了一会儿,隔着帘子轻轻说了声“生日快乐”。 张晶晶探出头来,眼睛弯弯,说“谢谢”,两个人就这么聊起来了。 病区熄灯早,程心和张晶晶都怕打扰同房其他病友,只简单交流了下大致病情,就各自歇下。程心只知道,张晶晶有基因突变,只能选择全切,上个月刚做完乳房重建手术,现在来做术后化疗。 看到程心进来,张晶晶挥手打招呼,“我看你妈妈状态挺好的,能吃能睡,除了头发都看不太出来是癌症病人!” 程心拉过椅子瘫坐下来,“唉你不知道,我妈挑食得很,肉嫌油腻恶心,只吃点水果青菜,营养根本不够!我都是把肉拆碎了,拿勺子一勺一勺这样骗进去喂的,有时候喂了两个小时,三分钟就全吐掉了,只能买蛋白粉配合着吃。” “是这样的!”张晶晶猛猛点头,“我也是做了两次化疗最近才感受到,什么东西吃进嘴里,都变味了!我以前最喜欢排骨了,糖醋排骨、蒜香排骨、粉蒸排骨!现在看一眼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三人对视一笑,苦涩尽在不言中。 “你们真幸福!” 张晶晶没来由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头靠在枕上,望着天花板,“至少还能相互倚靠。” 程心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昨天就注意到,张晶晶一直是一个人。 一个人入院,一个人过生日,一个人吃蛋糕。 “我妈卵巢癌过世十五年了,我爸另找,我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倒霉了,往后靠自己,总能转运吧?没想到,基因不放过我。” 张晶晶看向程心,“你们做过基因检测没有,有那个brca1、brca2基因吗?” 程心点头,“做过了,检出来的是pik3ca体细胞变异。” 她撒谎了,顾晓英的基因检测结果中也检出了brca2基因突变。 这不仅意味着顾晓英的复发风险更高,还意味着作为一级亲属(母女)的程心,也有50%的可能遗传这种致病基因,终生患乳腺癌的风险直线飙升至60%以上,是正常人的5倍,卵巢癌风险升至15%,是正常人的10~30倍。 “那还好,你们术后可以找医生再讨论一下这个靶点的用药……”张晶晶若有所思。 “还有你自己要小心,乳腺癌遗传倾向很强,像我这样有brca突变,患女性恶性肿瘤的风险就非常高!” 程心心脏突突跳,相关的资料、指南和论文她早就查过,但一直瞒着顾晓英,就怕她多想。 顾晓英果然慌了,“那要怎么办?当妈的生病就算了,还要传给女儿,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哪有这么恐怖!”程心扯着笑打哈哈,“只是几率比普通人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的,又不是绝对的!只要多体检,早发现就好啦!而且按现在的技术,只要发现得早,小小一个微创就搞掉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行!”顾晓英不听,头在枕上直摇,“不行!不行!你还没结婚,没生小孩,挨上一刀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 “顾阿姨,我刚刚夸张了!”张晶晶没想到顾晓英反应这么大,赶紧帮着安慰,“我就是想吓吓程心,提醒她记得体检,别掉以轻心!” 两人又哄又骗了半天,顾晓英才渐渐平静,药水带来的倦意袭来,程心帮她掖好被子,看她沉沉睡去。 张晶晶从床上爬起身,拉她去卫生间说话,程心点头,帮她提上输液袋。 “刚刚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你们多少都知道一点……”张晶晶有点局促。 程心抱抱她,“没事的,我知道你的心意。” 张晶晶眼角有点湿,犹豫了片刻,低头解开病号服的纽扣,露出胸前的肌肤。 两颗肉球,其中一颗没有乳头,只有一圈红褐色的环状疤痕。 触目惊心。 “就算做了重建,也只是这个样子,我看过那些只做切除的病友,一道疤从腋下割到胸骨正中,像抽了棉花的破布娃娃。” 张晶晶惨淡一笑,“你知道吗?我永远没有乳头了,永远感觉不到任何刺激了,我还会有欲望吗?还能给别人带来欲望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男朋友,哦不对,前男友,陪我做完手术后,他就提了分手,但我还是很感激他,至少我这辈子还有人曾经跟我求过婚,至少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 他还愿意再陪我多走一段,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有幸福了。” “我就是想提醒你,不要因为年轻就掉以轻心,不要变成像我一样。” 程心紧紧抱住她,泪水止不住地滚过脸颊。 “不会的!不会的!会有人来爱你的!” “你这么美,手术这么成功,刀口做得圆圆整整,漂漂亮亮!你相信我!一定会有人来爱你的!全心全意来爱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03 21章开始有大,绝对好吃!求求宝子们投个票吧!票票250或收藏200我猛猛加更!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 第15章☆、15我相信你 程心再次见到梁肇元的时候,眼角湿漉漉的还挂着泪痕。 她手上拿着病房的红色热水瓶,一边抹眼泪,一边避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 一抬头,梁肇元靠在护士台旁边,正在看架子上的科普传单。 他个子很高,又着装规整,模样好看,在人尽疲乏的病房里,特别扎眼。不像医生,也显然不是家属,路过的人都要侧目瞅一瞅。 程心一瞬间想避开,但梁肇元挡在病房去配餐室的必经之路上,她想要去打热水,就必须跟他碰个正着。 她还没有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办,梁肇元已经先看到了她。 第17章 他的目光从科普册子上抬起来,一下子落在程心身上,看了她一会儿,径直向这边走过来。 躲不过去了!程心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有点拘谨地开口:“梁总……” 梁肇元在她面前站定,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病房,“你妈妈在这里治疗?” 程心点点头,脑子有点宕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手术了吗?”梁肇元又问。 “还没有,现在还在做新辅助化疗。”程心老老实实顺着他的问话回答。 梁肇元点点头,“什么时候手术?” “还没定,大概六月底吧。” “现在药物反应严重吗?” “主要是腹泻,没胃口,只能靠吃药缓解。” “每两个疗程的复查做了吗?结果怎么样?” “做了,肿块体积有缩小很多,但影像上还是有一点。” 程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他带着跑,问一句,答一句,很奇怪。 “你为什么哭?”梁肇元突然问。 “我……”程心来不及反应,有点狼狈,支支吾吾,“我没哭啊,你看错了!” “你眼睛很红。” “啊……熬夜写稿子眼睛酸!”程心用力揉眼睛。 好在梁肇元没有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 “写我的稿子?” “emmm……”程心突然心念一动,不想再被他的节奏带着走,“正式报道内容发出去之前,要保密。” 梁肇元一愣,转而笑起来,“那我也信任程小姐的职业素养。” 他在“信任”二字上加了重音,意有所指,程心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梁总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您的名字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有人从梁肇元身后喊了他一声。 “梁总,不好意思!”之前见过的男医生小跑着过来,“我刚刚才忙完,让您久等了!” 梁肇元爽朗一笑:“没事,我正好碰到朋友。” 程心愣了一下,她和梁肇元,算……朋友? 男医生看了眼程心,也点了个头,转身继续向着梁肇元:“我去拿个材料,马上就带您去研究中心。” 他匆匆跑向护士台后面的办公室,留下梁肇元和程心两个人尴尬地对站着。 “梁总今天来医院办公事?”程心明知故问。 梁肇元提了提手中的公文包,“看不出来?” “看得出来……”程心笑着点头,“但是看不出来梁总和上肿之间谈的是什么公事?” “你想知道?” 程心点头,梁肇元却不回答,男医生及时地从办公室跑回来,“梁总,我们可以走了。” 梁肇元抬脚要走,又回头看着程心,眼神狡黠,“保密。” ...... 周六清晨,程心依旧起了个大早。 仁衡的稿子已经改了三版,杨力都不太满意,打回来让她再磨,再修。 程心有些丧气,但领导就是天,她只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大地上最平凡的一只牛马,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吃到草。 这几天,杨力向程心催问过好几次仁衡的独家资料,她实在瞒不过,只能从梁肇元提供的材料里挑了一部分出来,发过去交差。 杨力还算满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她周末好好改稿。 所以在那篇报道发布的时候,程心还埋首在建了无数个文档的修改稿之中,直到乔思悦打来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周六清晨的宁静。 “杨力王八蛋!” 这是乔思悦说的第一句话。 程心从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话语里总算抓住了关键信息,“什么报道?” “仁衡的报道!” “什么仁衡的报道?仁衡的报道我还在改呢!” “你打开手机!打开镜界app!” 她打开了,首页的滚动热点推荐栏赫然写着“独家专访|仁衡医药研发高管首谈医保困局”。 程心把滑过去的海报又拉了回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反复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点进去。 记者彭睿洋编辑姚章 后边的括弧里跟着一句—— (本报记者程心对本文亦有贡献) 只用了十分钟,她就看完了。 自己做的采访,自己梳理的资料,她再熟悉不过,梁肇元说的每个字,她几乎都能倒背如流,默背比阅读还要快。 但现在,这些语句都出现在了报道之中,只不过意思全都变了味。 比如,梁肇元谈行业竞争、“模仿式创新”,在文字的拆解下,变成了“抨击”同行恶性竞争,“斥责”原料供应成本太高,后边他对行业发展的建议也被删掉不用。 还有,他在采访中提及仿制药利润微薄,被解读为对医保改革政策的“不满”,淘汰部 分项目的决策被归因为评估流程“有缺陷”…… 类似的文字游戏还有很多,除了采访部分,撰稿人还费劲心思地从仁衡提供的材料中挑选一些不太有利的数据,一条条归总在一起,再附上一些仁衡早年某子公司和部分业务员的涉腐丑闻,营造一种负面观感。 程心几乎快要握不住手机,扶着墙,跌坐在床上,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但这些还不是最糟糕的,更要命的是,撰稿人没有使用化名,而是明目张胆地把被采访人的名字完完整整地打出来了! 唯一万幸的是,程心骗了杨力。 所以整篇报道都在反复出现一个虚构的名字,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赵强】。。。 程心欲哭无泪,她觉得这整件事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就像这个假名字一样可笑。 她在床上呆坐了足有半个小时,猛地跳起,手指又抖又急,键盘都按不准。她措辞极尽礼貌地发信息给杨力,只是婉转询问她的稿件还未提交,已经上线的那篇报道是不是编辑错发了。 两个小时过去,杨力没有回复。 中午饭点到了,程心行尸走肉般走出卧室,去厨房炒了青菜,舀了一碗早上炖好的排骨汤,端到顾晓英房间。 顾晓英看她神色不对,“你别只顾着忙工作,吃饭要紧!” “我回房间边吃边写。”程心机械点头,转身带上了门。 杨力还是没有回复。 程心坐不住了,都这样忍耐了,还不够吗?! 她拿起手机,一个语音通话打过去。 铃声响了五秒被挂断。 过了一会儿,杨力回复了四个字: 【周一再说】 什么叫周一再说?! 现在是周六,等到周一,那篇报道早就传播开了,再想修改或撤稿都来不及了。 彭睿洋偷了她的采访,抢了她的资料,洗了她的稿子,难道他杨力不应该给她个说法吗?! 程心气得抓狂,又无处发泄,一脚把亚麻拖鞋踢开,光着脚在狭小的卧室里来来回回暴走。 她明明穿着宽松的睡裙,却喘不过气来,只能抓着领口胡乱撕扯,清晨扎起的丸子头也勒得她头皮生疼,她发狠地去抓,去扯,去拍打自己愚笨不堪的脑袋。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叫她厌恶,心底生出一种冲动,只想把手机往墙上砸。 但她不能,这样做伤不着杨力半分,只会吓坏顾晓英。 她用理智控制着自己,又给杨力打了两次语音通话,都被挂断。 杨力终于也不耐烦,“啪啪啪”打了一大段话。 【现在是周末!我在外面陪小孩!】 【我说得很清楚了!周一再说!】 【不要带着情绪工作!冷静点!不要再打来!】 他是说得非常清楚了,再找他要解释,就是“带着情绪”、“不冷静”、“不尊重”。 选在周六发这篇稿子,原来也是计划好的,方便他们躲得远远的,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无力地抓狂,可笑地发疯! 程心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身体拼命往墙角缩。 她想躲起来,躲开所有的人,杨力也好,彭睿洋也好,程海峰也好,还有初中那些打翻她饭盒的人渣。 人太坏了,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为了那么点利益,为了卑劣的自私,可以想着法子倾轧弱者,霸凌弱者,把血肉割开供他们吞食。 乔思悦的电话一直打过来,程心一直挂,她一直打,信息疯狂地跳—— 【你没事吧!】 【千万别想不开啊!!!】 【为了这些王八蛋不值得啊!】 程心被“骚扰”得没办法,只能扯谎骗她。 【你想什么呢?不至于!】 【我沟通过了,暂时先这样,具体情况要周一再谈。】 她不想要朋友的同情,更不想要乔思悦为了帮她惹上麻烦。 自己的事,她要自己解决。 程心拼命想着她还能干些什么,那篇报道发出去,真正的中箭者不是她,而是仁衡。 第18章 时间过了这么久,仁衡那边一定看到了,此刻的梁肇元肯定气得跳脚,恨不得把她抓起来拷打,大骂她“骗子”。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眉心拧得像一团麻花。 不管原因几何,这件事终究是在她身上出的错,她必须负这个责! 程心扑到电脑上,打开邮箱,强忍着手指的颤抖键盘敲得飞快。她想把整件事的原委仔仔细细讲一遍,但打到一半却觉得像是狡辩,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她想真诚认错提出补救办法,但又觉得自己的承诺是那么无力和虚伪…… 几行字来来回回地打,反反复复地删,越写越别扭,越写越心虚。 最终,千言万语只凝缩成一句干瘪的抱歉—— 【梁总非常抱歉,专访稿移交给其他同事负责,我没能把控好报道调性,没能保护好报道信源,辜负了您的信任,是我的错,我会尽力负责、弥补,再次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发送键敲下去,程心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脸颊湿了,抽纸巾去擦,一张又一张,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把几张纸巾叠起来,一股脑拍在眼睛上,仰着头,躲在纸巾下面呜咽,掉在地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程心抹了一把眼泪,跪到地上捡起手机—— 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也在上海。 有一种莫名的第六感,程心吸了吸鼻子,小心点开接听键。 “说清楚,怎么回事?”梁肇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极闷极沉,但没有怒气。 程心咬着嘴唇,极力掩盖哭过后的鼻音,尽量简练地把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末了,赶紧补充一句:“我不知道怎么样您才会相信我,但我周一一定把这件事沟通清楚,看看有没有办法再做报道更正,有进展第一时间向您答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程心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梁肇元突然开口:“仁衡周一前就会有动作,我会尽量减少对双方的影响,但不可避免会波及到你,你心里有个底。” 程心心一颤,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茫然应了一句:“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对不起!” 她听到电话那头重重叹了口气,梁肇元的声音很轻: “我相信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04 真的非常感谢每一个投票的读者老师!有些老师只是默默投票不说话,我没办法在评论里一一感谢,只能通过作者留言真诚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男女主的爱情真的很感人很好磕,又欲又虐又甜!我一定加油码字奉上一个动人的故事,一定不负大家的期待! 第16章☆、16灭霸来了 梁肇元发现自己受不了程心的眼泪,特别是那种红了眼眶,忍着哭腔的样子。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昂着头,用蹩脚的法语恶狠狠骂最粗鲁的脏话,模样很是难看。 早上助理把那篇专访报道推给他的时候,他还在药理实验室,看到一半,把护目镜给摔了。 他调查过镜界内部的权利纷争,也猜测过为什么是程心被派去香港,但他没想到她的处境有这么艰难。 对于镜界的这步棋,他不是没有留后手。 香港那夜露台风大,隔着桌子录音录不清对方讲话,但录自己的声音绰绰有余,他说过什么,没说什么,全程他都有证据。 发给程心的部分材料,本来就是仁衡预备陆续披露的公开信息,被镜界选择性取材也并非坏事,仁衡刚好借着热度回击,直指报道失衡,反而能引发更多关注。 虽然麻烦不小,但仍在他掌控范围内。 至于姓名……镜界没有用化名,堂而皇之地称呼他为“赵强”,显然以为这就是他的真名。 梁肇元很不满意,“赵强”这个破名字是哪个鬼脑瓜想出来的? 在程心眼里,他就是这么个形象? 同公关部通完话,梁肇元回到实验室,但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他把手上的工作交给下属,一个人出来,在空旷的园区走了走,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踱到园区外面,找了家小便利店,买了包烟。 他戒了很多年了,但他现在只想立刻驱赶掉那只再次压在他心脏上的野兽。 烟灰一段段落下,他放任猩红烟头灼着指节,程心现在所忍受的痛苦,他太了解。 那种所有价值被一瞬剥夺,所有期待被一瞬戳破的感觉,顷刻间就能将人击溃。 就像一出黑色喜剧,一场盛大幻梦,在你最感到被重视、被爱护、被期待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拿走你所有的东西,再告诉你,这一切一直都是个谎言,你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替身、备用品,你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全部价值,就是随时准备着将自己挖空。 他从压抑,到反抗,再到自责,自毁,直至永远无望,挣扎了二十年,他不希望还有人再陷入同样的黑洞,承受同样的折磨。 特别是她程心,哪怕一点点都不可以。 梁肇元站在路边,把烟抽尽,熟练地从通讯录里翻出标着“骗子”的号码,给梁希龄打了个电话: “有件事,需要你的允许,但我非做不可。” ...... 周一,程心早早赶到单位时,第一时间就被杨力叫进了办公室。 仁衡周日一早就发布了正式回应,直斥报道不实,仁衡临床研发部根本没有姓赵的负责人,更不要说什么“赵强”了,同时指出报道在援引时的多处选择性取材和误导性陈述,并附上半个月前刚刚通过emso披露的完整数据。 镜界完全被打懵了。 杨力把门反锁上的时候,办公室里全是浓重的烟味。 “你不是说那些资料没有问题吗?!”杨力声音嘶哑。 “数据没有问题,是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程心鼓足劲强硬了一回,“看都看不懂,总结起来当然会出错。” 她已经很给杨力留面子了,没有直接拆穿他们本意就是要拿仁衡做盘菜,炒热度。 “那赵强呢?赵强tm的是谁?”杨力眼神阴鸷。 “我反复强调过了,被采访人要求匿名,您也跟我说过,化名您来想。” 杨力从座椅上跳起来,“你跟我玩阴的?” 程心攥紧拳,手心里全是冷汗,“我跟被采访人谈过了,如果现在发个更正公告,事情还能解决。” “解决?轮得到你来想怎么解决?”杨力黑着脸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张总监昨天一整天都在为你的事伤脑筋,现在还在楼上跟总编开会!没有他帮着把事压下来,你今天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什么叫“为你的事”?程心哑然,这不是彭睿洋的稿子吗?什么时候又变回她的责任了? 徐良风说得一点不错,追责的时候,不要高估人性,就像一场大型踩踏事件,所有的脚,都要在最下面的人身上踩过一遍。 杨力发泄完怒火,躺倒在老板椅上,狠抽了口烟,“这件事张总监会处理,你给我老实呆着,别乱说话,听他安排,懂不懂!” 程心不知道杨力是怎么跟张日鑫汇报这件事的,更不知道张日鑫是怎么想的,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勉强可以跟杨力较较劲,但是中心总监,直接拿捏着一线记者的绩效、奖金、评级、调派……几乎所有的一切。 去留,更是一句话的事。 “具体的事,张总他想亲自和你谈一谈……”杨力掐了烟,立起身子,讳莫如深地看了程心一眼,“今天下班后,我带你和张总吃个饭,位子我来定,说话前脑子想清楚再开口,别意气用事!” 程心苦笑,无非就是推她出去为部门“背锅”呗,让她在大领导面前“认领”一下错误,上下级对对“口供”,想个对外的说辞,然后静静“装死”等风波过去,这事才算翻篇。 她想起梁肇元叫她“自己小心一点”,她还能怎么小心?她只不过是想保住这份工作而已,却把自己卷入更大的风波,再后悔,都来不及了。 一整天,程心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当天的新闻杨力也没派给她做,只让她一个人在工位上“休息”。 彭睿洋说周末攀岩摔伤了脚,请了病假没来,乔思悦咒他,“怎么没摔死”。 程心笑笑,“咒人是不对的,摔爆子孙根更好。” 乔思悦左手拍桌,鼓掌连连,右手做了个“捏爆”的手势。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瞎聊着,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同事走了大半,杨力过来敲桌子,说他先走一步,先陪张总监喝两杯,等他发信息以后,她再出发。 等到夜已深,程心才收到信息,一个人跟着地图导航坐地铁。快到站的时候,她想起来答应过梁肇元有进展要和他说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今晚要和财经新闻中心的张总监吃个饭,再沟通看看。 第19章 杨力预约的餐厅在徐汇建业里,是一家老上海石库门风格法式餐厅,人均上千。程心一路心慌慌,外加没怎么去过附近,不太熟悉,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到达餐厅的时候还有点喘。 已经过8点了,她怕两位领导等太久,没时间平复气息就快步走了进去。 欧式倾斜木屋顶挑高,向前纵向延展,金发女人在枝形吊灯下唱着法语香颂,暖棕木格窗外,就是静谧的庭院夜色。程心报了姓名,被服务生领着走向窗边的一张四人座。 快到桌边的时候,程心怔住了。 杨力不在,只有张日鑫从座位上站起身,请她入座。 “你别紧张。” 这是张日鑫说的第一句话,他脸颊微微泛红,表情有点微醺,态度自然也不严肃。 程心有点不自在,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张总监,仁衡的报道,让您费心了!”程心喝了口服务生端上来的白水,壮着胆子继续说。 “杨编应该跟您提过,这次采访,是我在香港做的,所以我对采访的所有内容,是最了解,最有发言权的,我可以保证,被采访人的身份信息都是真实的,提供的材料也是真实的,但是……” 程心不断喝着水,压制自己的紧张。 “但是,我认为周六发布的那篇稿件,对原始的采访内容有很多……理解不当。”她措辞尽量委婉。 “这是……这确实是我们一 线记者工作存在疏失造成的,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我可以补做一个更正报道……” “咳咳!” 她的话被张日鑫打断,他推过来一个空酒杯,倒了半杯红酒。 “别一直喝白水了,来,pétrus2014,波尔多中的瑰宝,香气丰盈,很适合你。” 程心如鲠在喉,勉强扯出一个笑,“我不懂酒,这么好的东西,我喝太浪费了。” “pétrus!”张日鑫又重复了一次,“你法语很好吧?你教教我,念一遍给我听,我学学。” “p……pétrus。”程心头皮发麻,像个机器人一样念了一遍,声音比蚊子还小。 张日鑫很满意,品了口酒,笑容更加和蔼,“仁衡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有办法,就发个公告说我们‘漏打’了‘化名’两个字,不就好了?他们说名字不对,不对就不对咯,就说是化名,有什么问题?” 他切了一大块牛排,一口吞掉,显然对自己的“妙计”感到得意。 “公告一发,大众只会揪着名字的问题八卦,文章倾向这些东西又不是非黑即白的,谁能掰扯清楚?等再过一阵就都忘了!” 程心一阵恶寒,各种想法在脑子里飞转,最后只挤出一句话:“仁衡那边呢?这样搞,就真的撕破脸了?” 张日鑫笑,“你太年轻,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你觉得,是我们更怕有敌人,还是他们更怕有敌人?” 他话锋一转,把菜单递了过来,“不说这些了,你这次忙了一圈,个中辛苦,领导都是看得到的,你别跟我客气,想吃什么,随便点,今晚放松一下。” 程心推拒不得,只能接过,机械地一页页翻着,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菜单上的菜品,道道都是好几百起跳,她不是初入职场的小白,张日鑫什么意思,她很清楚,她承不了这个情。 她把菜单还给张日鑫,浅笑着摇头,“我刚刚在单位吃了点三明治,现在顶得慌,实在吃不下了。” 张日鑫显然也看出她的抗拒,索性把菜单按下,转头又拿起那杯pétrus。 “程心,你的成绩,我作为领导,一直都有看到,都在关注。这次我费这么多心思,顶着压力帮你处理这件事,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很有能力,稿子写得好,访谈也大气,连歌也唱得好……” 他再次把酒杯推向她,只是这次,他借着推杯子,两只汗涔涔的大掌,紧紧包裹住程心的手。 “你在年会上唱的那首法语歌,很有韵味,我一直还想再听一次。” 程心感觉仿佛有千万根钉子,把她狠狠钉住,她疯狂地想逃,却完全动弹不得。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感觉那两只手顺着她的腕摩挲,直往她的小臂爬。 她多希望自己能跳起来给这个有妻有女的老男人一个惊天大巴掌,然后义无反顾地成为一名“失业游民”。 她多希望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灭霸,打个响指,就能把张日鑫消灭掉。 实在不行,把她消灭掉,也可以。 “叮当!” 恍惚间,程心猛地看到,另一个酒杯像变魔术一样,从她侧后方伸了过来,不偏不倚,在她和张日鑫交握的酒杯上轻脆一撞! “没想到程记者还有这种才艺!”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心像被电击一样,腾地站起,手中的酒杯摔了,鲜红的酒汁洒了她满身。 梁肇元扯了餐巾,递给她,转头对着张日鑫,笑得很张扬,“这么好的酒,真是可惜了!” 第17章☆、17海鸟和鱼 张日鑫被扰了兴致,满脸不悦,抬头问程心:“你认识?” 程心一身狼狈,大脑已经无法运转,就算能运转,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梁肇元才好,话语梗在喉头。 梁肇元瞥了眼张日鑫,也不急着回答,拉过旁边空置的椅子,在他们桌边懒散地坐定了,才笑着开口:“仁衡cmo兼临床研发部副总经理,梁肇元。” 张日鑫明显愣了一下,程心知道,他跟自己的第一反应一样,也在咀嚼“梁”这个姓背后的深意。 “我跟程记者在香港见过一面,她很尖锐,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梁肇元转着手中的酒杯,眼眸幽深。 “哦!幸会幸会!我是镜界财经新闻中心总监张日鑫!”张日鑫马上领会到梁肇元话中透露的信息,转头看向程心,“小程,这就是专访里的那位赵……那位研发副总吧?” 程心偷偷看梁肇元,见他眼神默许,才点了头。 张日鑫酒醒了三分,立马熟练地换上客套的笑容,“这次确实是我们镜界的失误,没有校对好,漏标了化名,给仁衡造成了一点困扰,我先自罚一杯哈!” 他拿起酒杯,哐哐一大口,又给梁肇元添酒,“仁衡一直是国内医药界的龙头企业,其实我们镜界是非常重视对仁衡的报道的,过去如此,未来也会更加用心!我相信,梁总高瞻远瞩,也不会因为一点编辑上的小失误,就影响到仁衡和媒体朋友们的长期合作吧?” 几句话,一半讨好,一半威胁,把矛盾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梁肇元若要翻脸,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梁肇元慢条斯理品着酒,对张日鑫抛过来的话题避而不谈,话锋一转,“上次香港采访,程记者很多问题很专业,差点把我都问住了,可惜时间太晚了,就没聊太久。” 他的视线从酒杯上抬起来,看向程心,“如果早知道程记者也会法语,当时倒是可以多交流一下,不用那么着急把采访做完。” 张日鑫似乎认为,梁肇元的态度暗示着他已经把矛盾放下,彼此翻篇,心中大喜,又干了一杯,红光满面地看向程心。 “小程那可是我们镜界的先锋记者,写稿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神情暧昧,“唱歌那更是这个!” 他没注意到梁肇元的眼神已经冷了下去,得意洋洋地指了指不远处还在慵懒哼唱的金发女人,“来,小程,给梁总唱个歌,就唱你年会上唱的那首!” 程心怀疑自己听错了,一瞬间好像有千万只蚂蚁从她心脏里蹿出,爬得她满身都是,又恶心又丑陋,她下意 识地摇头,“我今天嗓子不太舒服。” 她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张日鑫不以为意,“怎么会?我听着不是挺好听的嘛!” 张日鑫见她不动,干脆站起身,居高临下越过桌子,要去推她的肩。 “张总监!” 梁肇元把半杯红酒往桌上一掷,声音很重,酒液都洒出了杯沿。 “今天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当观众的。”他声量不低,隔了两桌的客人都侧目来看。 “我想,程记者今天也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当兼职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张日鑫有些尴尬,笑僵在脸上,悻悻坐下。 梁肇元倒淡定得很,突然莫名其妙哈哈一笑,大手一拍张日鑫肩头,“我的意思是说,仁衡最近在和一家法国药企servier谈大项目,我听说镜界财经栏目有个周播的面对面访谈节目,业内关注度颇高,不知道仁衡有没有荣幸再和镜界合作一次,我也和程记者再合作一次。” 这是个天上掉下来的节目机会,平常需要三顾茅庐还拿不下来的人物访谈,现在倒主动送上门来了,没理由拒绝。 张日鑫官商人物见过不少,知道这两类人脾性大,能屈能伸的道理他更是懂,迅速挂起笑脸,大气地一拍桌子,“小程,这就跟梁总约个时间!” 第20章 程心刚想开口,被梁肇元抢了先,“我刚刚加过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 她愣了下,拿出包里的手机,才发现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头像白乎乎的,点开来是空空旷旷的森林雪景。 “程记者有意愿的话,也可以抽个时间来上海研发中心的实验室和车间实地考察一下,先得有深入了解,才能谈报道准确,不是么?”梁肇元看向张日鑫,嘲讽的意味呼之欲出。 张日鑫喝了口酒,装听不出,梁肇元也不追击,换了个口气问程心:“什么时间方便,提前跟我说,我让助理安排好,再通知你。” 梁肇元明明白白地点名要她来做专访,敞开大门,给她提供机会,暗示的意味实在太浓,程心想装傻,但张日鑫不可能不多想。 他马上来了兴趣,非常刻意地嘱咐程心:“法企的资料要多查多看,不懂的地方,要多多请教梁总!多沟通,多学习,胆子大一点,不要害羞!” 话里话外都在示意她要和梁肇元多接触,程心耳根子在烧。 张日鑫很快又把话头转向梁肇元:“梁总……是从法国回来的?” 梁肇元笑笑摇头,“从剑桥毕业以后,去法国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回剑桥读书了。” “最近才回来?” 程心敏锐地察觉到张日鑫在试探,试探梁肇元的生活和职业轨迹。 “对,今年初才回来。”梁肇元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直截了当,毫不掩饰。 “在国外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到回来?” 张日鑫拿捏着语气,尽量显得自然,不着痕迹,“父母在国内?身体不太好?” 太刻意了,程心都跟着眼皮跳了一下。 梁肇元没说话,故意拿手指玩着酒杯,任凭沉默而尴尬的气氛流淌,冷眼看着对方的镇定慢慢瓦解,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甚至好像还有点享受。 能忍受沉默、操控沉默的人,叫人畏惧。程心想起香港那夜,他也是这样和她拉锯着,一瞬间有点害怕,说不清是怕他,还是怕他真正袒露身份的那一刻。 程心想得入神,以至于当清脆的高跟鞋踩地声“哒哒哒”走到近处时,她才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只是谈几句话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穿channel的卷发女人亭亭袅袅走过来,左手轻轻按在梁肇元肩膀上,“好不容易请我出来吃顿饭,菜也没点,就晾我这么久,打算怎么赔?” 她耳垂上坠着的双c钻石耳环在吊灯的光晕下闪闪发光,程心却觉得刺眼。 张日鑫眼睛一亮,视线在程心和陌生女人身上来回流转,带了几分玩味,“梁总,跟女朋友出来吃饭?” 梁肇元直起身,去拿酒瓶添酒,不露痕迹地把肩移开。 “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他转眸看了眼程心,“她男朋友是这家餐厅的老板,你这么说,可要小心被赶出去。” 女人被他逗笑,转了个身,在程心身边的空位坐下,“你们别听他吓唬人了,放心吧,我男朋友今天不在店里。” 程心没怎么听进去他们在讲什么,她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出门急,只扒拉了件橙色软件五十块钱的白t恤和一条从大学穿到现在的磨边牛仔裤,还被红酒弄脏了。从头到脚最贵的是鞋,阿迪贝壳头经典款,三年前入手四百多,右鞋帮有点掉皮。 她恍恍惚惚听到梁肇元在给他们彼此做介绍:“叶梦澜,博和律所二级合伙人。” “小律所罢了。”叶梦澜看着梁肇元笑。 “怎么不和男朋友一起吃饭?”张日鑫饶有兴致,一边打量,一边拱火。 梁肇元接过话头,“是我嘴刁,想吃什么就非吃到不可,这家店做马赛鱼汤一绝,我突然就想吃这一口,结果订晚了,满座了,要不是托了这层关系进来,恐怕今晚就要饿肚子了。” 他说着招手叫服务员拿来菜单,递给叶梦澜,突然转过头,看向程心,“我看程记者还没点餐,要不要一块儿尝尝?” 程心还想像之前那样拿“三明治”扯谎推辞,但梁肇元没有等她的意见,直接向服务员点菜。 他点了不少东西,直到九点餐厅打烊,还剩下许多,程心觉得可惜,又不好意思把汤底喝完。 张日鑫醉了,挥着卡说要结账,被梁肇元拦下,只说他都已经结过了,把臭烘烘的男人塞进计程车后座里。程心赶忙给司机报地址,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决定还是送佛送到西,送人送到家,反正他都烂醉如泥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她拉开副驾的门,正打算坐进去,手臂被梁肇元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程心苦笑,“领导的安全,是下属的使命。” 梁肇元力气很大,硬把她拉下车,转身又将后座车门一把拉开,把烂醉的张日鑫拽出来,大掌上了劲,在他脸上狠拍两下。 张日鑫被他拍醒了,迷离地睁开眼,笑呵呵向梁肇元敬个礼:“梁总,嗝,你好……” “张总监,你能听清楚我说话吗?” “能啊!我又不是聋子,嗝,怎么不能?!” “你之前问我,我忘了告诉你了!”梁肇元把他拽近自己,提高了声量。 “梁董身体很好!多谢你对家父的关心!你听清楚了吗!” 张日鑫愣住了,程心也愣住了。 “梁……梁总,你说什…什么我没……” 梁肇元“啪”一下关上车门,用力拍车身示意司机出发,张日鑫所有的震惊和困惑,都随着滚滚车烟绝尘而去。 他回身向程心耸耸肩,“我敢保证,他这一路,绝对清醒。” 程心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就公开了身份,他明明故意隐藏了这么久,“就这么告诉他了,没问题么?” 梁肇元不回答,反问她:“那你呢,现在你知道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没懂梁肇元为什么这么问,只是下意识摇摇头。 他是不是梁希龄的儿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他是谁,都只是她工作中需要采访的无数个光鲜亮丽的对象之一罢了。 不管是鲨鱼还是鲸鱼,都不会和海鸟成为同一个物种。 程心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梁肇元今晚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巧合吗?他突然公开自己的身份,也是临时起意吗? 她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才自然,摸了摸鼻子,假装随口一提:“梁总今天怎么这么巧,也来这家餐厅?” 梁肇元笑,打开手机,划了几下,转过来给她看,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张日鑫的朋友圈截图。 四张餐厅照片,配文“闻香识女人”。 梁肇元声音渐冷:“马少聪,你认识吧?他算是我的人,他在你这个圈子人脉很广,黑的白的,看得比你多得多。” “闻香识女人”五个字还在程心脑 子里阴魂不散,她寒毛都竖了起来,半天缓过劲,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梁肇元今晚,好像是因为她,才出现在这里。 石库门红砖侧畔,白色帕拉梅拉停了下来,响起一声尖锐的鸣笛。 “你的司机呢?还没来接你?” 叶梦澜从车里探出头,长卷发像瀑布一样沿着窗沿淌下。 “今天来的路上出了点小剐蹭,我让他把车送去修了。” 程心突然感觉有一股温热的力量,从后轻轻推她的背,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跌了一下,梁肇元另一只手拉开后座车门,不由分说把她塞了进去。 他手撑着车身,俯身探头进来,衬衣几乎贴着程心,对着驾驶座轻笑:“再帮我个忙,把她送回家。” “那你呢?你怎么回去?”叶梦澜挑眉。 梁肇元抽回身,把车门关上,“一晚吃了两顿,吃撑了,走走消食。”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07 今日连更早7午11,喜欢加个书架吧!超感谢每一个投票的宝子!鞠个躬,求票票!爱你们!!! 第18章☆、18cnc走廊 操着卖白粉的心,挣着买白菜的钱,这是程心这份职业的现实。 他们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镜头前,接触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才,谈论的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但退至幕后,不过也只是早高峰挤不上地铁、为几两碎银不断压低底线的普通人。 更有甚者,皮囊还很华丽,内里早已烂透。 在这个圈子里,程心见过心高气傲,向上攀附,最终却高空折翼,坠落深渊的野心家;也见过捧高踩低,蝇营狗苟,终于媳妇熬成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权术家。 当然还有像马少聪这样的投机者,游走在不同势力之间,牟利于灰色地带。 浸淫得越久,她越害怕,也越谨慎。 从蝼蚁中向上的路,不好走,尤其对于女人。 程心站在仁衡医药上海研发中心的园区大门前,等待保安放行。 第21章 周三是个大晴天,为了保证礼数周全、正式尊重,程心还是选了件珠光浅杏色长袖套头衬衣,面料丝滑垂坠,但并不透气,很快就闷得她后颈生汗。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二十分钟,所以仁衡负责接待的助理小丁还在整理早会材料,接到保安亭电话才匆匆跑出来。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梁总还在开会,他让我先带您去办公室等一会儿。” 园区面积很大,丁永康领她进了主楼,刷工卡电梯直升18层。 仁衡内部装修比她想象得要朴素一些,可能因为是研发部门,而不是行政部门,不像企业,倒更像医院或机关单位。 梁肇元的办公室很大,但却空荡荡的,除了办公桌和桌后的一排书架,就只有一套皮质组合沙发,连个绿植盆栽都没有。 丁永康给程心沏了壶茶,说了声“会议大概还要半小时”,便退了出去,给她留下自由活动的空间。程心静静坐了会儿,心理建设了一下,才慢慢放开胆子,踱到梁肇元的书架前,去观察他看过的东西。 她不喜欢窥探工作对象的隐私,但一想到,香港之行也许一开始就在梁肇元的计划之中,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一种被人当作棋子操控的感觉,心底总压着一股火,只想扳回一局。 大多都是医学方面的外文专业书籍,和那种摆精装书充门面的土豪不同,梁肇元书架上的书多有折损,有很明显的长期翻动的痕迹。 程心推测梁肇元应该还没这么快回来,小心翼翼拿下一本,翻开来,里面满满当当做了笔记,太专业了,看不太懂,只觉得那字迹真是好看。 她看得入神,办公室门“哐”一声开了。 梁肇元走进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程心正慌里慌张想把书放归原处,但却因为书太厚,怎么也塞不回去。 他身上穿着白大褂,头发被蓝帽包住,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跟日常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程心怔住了,手悬在半空,梁肇元走过来,从她手上抽回书,“感兴趣?可以借你。” “不用了梁总!”程心收回愣怔的视线,尴尬摇头,“我就刚好瞥了一眼,其他东西我都没碰。” “没关系,我办公室里没什么你不能看的。” 梁肇元把书塞回原处,转头看她,“怎么样?现在打算先从哪里开始参观?实验区?还是生产区?” 程心认真想了想,“梁总平时工作在哪里待得最久?” “最久……”梁肇元笑,眼睛黑亮,“那就从实验室开始吧。 cnc参观走廊灯光明亮,两侧透明观察窗里面,穿着防护服的研发人员在不同的隔间里忙碌。 梁肇元走在前面,指了指左手边的实验区,“左边一排是细胞间,右边是检测间,前面是制剂间……” 程心做了简单防护,运动相机别在领口,随着视线的左右转动实时记录着。梁肇元突然在程心前方停下来,看了看她胸前的小摄像头,声音有点严肃:“你这样从下往上拍,岂不是会把我拍得很难看?”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把程心逗笑了,没想到他包袱这么重,“梁总放心,我就自己做个记录,不会外传。” 梁肇元皱眉,“你拿在手上,举高一点。” 程心在口罩后面默默吐舌头,只好把运动相机拿下,举在手里,梁肇元这才满意,继续转头介绍:“拿比较简单的仿制药来说,一款产品,从最开始的立项调研,到处方工艺开发,中后期的质量研究,生物等效性试验等,基本上都在这个区域进行。” 他领着程心走到一扇观察窗前,指着里面埋头拿着移液枪的研发人员。 “如果是自研药,涉及的流程就更复杂了,早研这块,目前国内药企普遍不愿意投入太多人力物力,即使有,早研团队的规模也很小。仁衡这两年一直在尝试在这一 块去做一些突破,主要集中在先导化合物的优化,比如仁衡自研的非肽类tpo-ra(血小板生成素受体激动剂)就是在先导化合物的基础上改构升级,通过选择性结合于血小板生成素受体跨膜区,激活tpo-r依赖的stat和mapk信号通路,更高效,更低毒,有效减少itp患者出血风险。” “那临床研究这块呢?” 程心想到顾晓英现在用的化疗方案还是仁衡自研的rh-a1816的iib期临床试验项目,“临床试验算是处于整个药物研发的什么阶段?” “还没有这么快……”梁肇元笑笑,声音温和,“还要通过漫长的临床前研究,才能用到人体上。” 他走过来,轻握了下程心的手,把她举着的运动相机拿走,“你也不太懂实验室里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我帮你拍好了。” 程心刚好举得手酸,也就没推辞,默默跟在他后面。 “从早研到临床研究,还有很多步骤,像adc分子的评估,接着药效评估,一般通过细胞实验或者动物实验,然后就是cmc,毒理,安评,这些都是在研发中心完成,等这一部分完成,推进到i期临床的时候,就会有更多部门参与进来……” 梁肇元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程心,“到临床阶段,除了医院端的医生、患者,企业端这边会有临床监查、医学监查、数据管理、药物警戒、质量管理等很多个部门共同参与,所有流程都在确保药物的安全和数据的合规。” 他的声音压得很沉,又很柔和,有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i期到ii期临床的意义和风险,我想你应该也查过了,但我还是再简单讲一下,通过i期实验,药物安全性已经基本确定下来,iib期是剂量优化,是规定药物剂量的疗效研究,相对来说,风险是比较小的……” “但是疗效呢?ii期实验对于剂量和疗效有多大把握?” 想到妈妈,程心脱口而出,问完就后悔了,这毕竟是在工作场合。 梁肇元走近她,他戴着蓝色口罩,看不清表情,只露出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rh-a1816单药的iii期临床试验今年初已经完成,实验数据非常好,病理完全缓解率为63%,单药治疗的效果已经能够与传统的pcbhp四药联合方案相媲美。安全性方面,3/4级ae(不良反应)占比为44.8%,耐受性较好,因ae所致剂量减少、停药的比例较四药联合更低。你母亲入组的iib期临床试验,主要是为了探索与更多其他药物的联用方案,安全性和疗效还是比较有保障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程心,专注得仿佛像在看学术文献或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程心一瞬间恍神,感觉自己差一点就掉进去了,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她走到走廊对面,刻意和梁肇元拉远了些距离,勉强笑着回应:“我也查过了,当时医生建议我们入组的时候,我在网上扒了很多你们仁衡和临床试验的资料,数据是很好看,但毕竟是ii期临床,说没犹豫是骗人的……” 梁肇元似乎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也转开了视线,眼神暗下去,只是望着观察窗后正在运转的仪器。 “既往的四药联合方案进一步升阶梯治疗的发展现在基本已达瓶颈,adc技术相对来说有很多优势,比如rh-a1816是在连接子与毒素之间引入手性环丙基设计,提升了药物的化学稳定性,有效控制毒素精准释放,在疗效和安全性方面都表现很出色……” 他顿了顿,转过头,又补了一句,“你不用太过担心。” 程心没有说话,她说不出“我不担心”四个字。 她相信梁肇元说的话,但统计数据只是纸页上冰冷冷的数字,63%pcr率,接近90%的五年生存率,听着好像很乐观,但落在每一个个体头上,生存与否,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只有100%和0%两种结果。 两个人都沉默着,相对而站,身后是观察窗内反射着金属冷光的实验仪器,身前是空阔的蓝色cnc走廊,像一条隔开两岸的静谧长河。 梁肇元静静看了程心一会,率先打破沉默,“走吧,去生产车间。” 进c级b级车间,比cnc的要求更严格,防护服一层层套进去,程心不太适应,觉得行动有点受限,梁肇元倒还好,早已经习惯了,动作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利落。 摄像机不被允许进入,程心无法做记录,梁肇元显然也考虑到这一点,说话的语速也稍微放慢,尽量让她能听清楚,理解清楚。 “adc药物的生产,大部分是在隔离罩中进行的,就像这样,通过一个手套伸进去进行操作。” 他们并肩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梁肇元抬手指着下方不同的仪器,详细讲解。 “跟实验室不一样,车间都是一体化的灌装系统,西林瓶通过前面的清洗,到隧道烘箱灭菌,再通过传输带传送出去,进行灌装,再传送到冻干机门板处,统一进箱。” 穿着防护衣,耳朵被罩住,彼此说话不是很容易听清,梁肇元微微俯着身,说几句,就要回头看一眼程心,确保她没有疑问。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时间久了,仿佛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 第22章 护目镜下,梁肇元深邃的眼眸神采熠熠,像黑曜石一般闪闪发光。 程心已经无法专心听他在讲什么了。 她禁不住在想,梁肇元为什么刚好能精准记得顾晓英实验用药的具体数据?为什么故意出现在建业里的法式餐厅?为什么愿意主动给她这个专访机会,甚至如此大方地亲自带她参观? 梁肇元发现她在走神,凑近她,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程心猛地回过神,藏在口罩后的脸颊,热得发烫。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只有疯女人,才会对身份天差地别的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有单身太久的疯女人,才会因为男人一点有意无意的示好,就想入非非,心猿意马。 程心像见了鬼一样向后急退一步,结果左脚拌右脚,一个趔趄,匆忙间用手勾住栏杆,才身形扭曲地站稳。 狼狈的是,梁肇元并没有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伸出手来拉她,连句关心也没有,只是直挺着身子,目光冷冷: “脚底抹油了么?小心掉下去。”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05 今日连更,早7午11,节后恢复早7日更,超级感谢每一个投票的宝子!鞠个躬,求票票!爱你们!!! 第19章☆、19面具之下 《财观面对面》,是镜界财经新闻中心和视频新闻中心在分管副总编于荣清牵头下强行“联姻”组成的王牌节目,从开播之日起,就定下来由三位当家女记者轮流主持。 程心刚入职的时候,只有资格给节目配字幕、写脚本,在幕后守着直播筛选观众留言。 调岗到直播部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现场,对直播流程也更上手一些了,偶尔会被抓壮丁去帮《面对面》的同事做些导播工作。 财经视频部成立的时候,《面对面》的当家花旦曼曼姐带球完婚,嫁给了广电的领导,相夫教子,回归家庭,主持铁三角的名额空了出来,部门里一度竞争激烈。 后来,徐良风推荐了程心,财经的张总监和视频的宋总监都没异议,总编办文件很快下来,程心拿到了她职业生涯里最重要的一个节目。 作为最后一个加入节目的“新人”,程心尽可能保持低调礼貌。 因为是晚间节目,程心每次到演播室都会带小零食小蛋糕,偶尔下播后请请夜宵,没有轮到她主持的节目日,也会去演播室跟播,一来学习学习,二来充当气氛组兼妆发助理,给老主持提供提供情绪价值。 资历最老的冯玉华经常一边补妆一边拿程心打趣:“老咯老咯,终归是旧人不如新人美啊!” 程心装傻笑笑:“玉要越磨越润,花要越盛越香!” 冯玉华笑得花枝乱颤,唇彩都多抹了两层。 “仁衡之韧,创新赋能”八个宣传大字挂上镜界app首页的那个早上,冯玉华特地到程心工位上跟她打招呼。 “小程你不简单啊,把仁衡都拿下来了……”冯玉华笑得别有深意,“今晚我也会来跟播哦,给你打个气!哦对了,听说中心的领导都会上线看节目,你可要好好表现!” 程心知道,冯玉华想看的根本不是她,而是梁肇元。 她点开宣传标题,全幅海报上,梁肇元的大头简直可以用闪闪发光来形容。 眼下轻微凹陷的泪沟、皱眉时额角的几丝细纹、下唇中间的沟壑,甚至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都被p掉了,每个细节都保证绝对的完美,一双黑到发亮的眼睛沉静地看着镜头,却反而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野心。 旁边的人名条在张日鑫的强烈要求下被拉到最大,恨不得别人一点进来,就能看到那个“梁”字。 这是仁衡医药董事长独子、下一代掌舵人的首次正式露面,而且是在“医保”和“仁衡”两个词先后冲上风口浪尖之后,其意义,不言而喻。 午饭过后,程心把两中心领导审核完的采访提纲发给梁肇元,做最后确认。 梁肇元回得很快,显然根本没点开文档细看: 【白衬衣、黑衬衣,你选哪个?】 程心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 【白色形象比较正面。】 又补了一句:【采访提纲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梁肇元快速回了一个“ok”手势。 下午六点,离节目开播还有一个半小时,乔思悦这些轮早班的同事都已经回去了。程心在食堂匆匆扒了两口饭,回到化妆间,把早上出门化的淡妆卸干净了,好让妆发老师再重新上一遍全妆。 上镜吃妆,妆发老师给她上了颜色极正的口红,眼线又黑又粗,两腮艳若桃花,镜头里元气满满,现实中却挺突兀。 程心收拾停当,拿着背得烂熟的提纲从化妆间回到演播室的时候,梁肇元已经到了,坐在访谈桌一侧,正在和张日鑫客套地寒暄,看到程心进来,微微怔了一下。 张日鑫赶忙拉她过来跟梁肇元打招呼,程心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大方同他握手,“梁总晚上好!” “小程,抓紧时间和梁总再对一下提纲,特别是项目评估和医药出海的问题,关注度比较高,帮梁总把亮点抓一抓,把话题做精彩了!” 程心摆出职业性的笑容点头,转头看向梁肇元,“研发项目评估的问题,我们之前在香港聊过,当时您简单介绍了一些,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更多的内容可以在节目里分享?” 她看着张日鑫走远,僵硬的笑容放下,换了口气:“如果有不方便说的,也没关系,不要有压力,我会想办法把问题带过去。” 梁肇元笑了笑,眼睛弯起来,“我们今年专门成立了一个ppm团队,向管理层直接汇报,项目梳理的过程中,首先考虑的因素就是临床需求和市场价值这两项,你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放胆问,尺度我自己会把握。” 他一身白衬衣熨烫得一尘不染,在演播室强烈的聚光灯下,仿佛笼罩着一层光圈,眼底似乎也跳跃着幽微的火焰。 程心避开他凝视的目光,低头看稿子,今天的工作非比寻常,她必须保证情绪不能有一丝波动。 “关于出海呢?”程心转移话题,“前采的时候,梁总提过,现在中国生物医药行业走到了十字路口,要想降低国内市场的竞争压力,就必须强化药企的出海能力,对于这一点,您……” 她的问题还没说完,“哐”一声巨响,一个保温杯砸了过来! “程心!你出来!!” 汤如云越过摄像机,直闯了过来,浓密的卷发每一根都在颤动,像一头怒极的母狮。 程心呆住了,下意识从座位上站起来,“汤老师……”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程心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疼痛,而是羞耻。 无地自容的羞耻。 “我告诉你,你这种背后告密的小人,迟早要遭报应!”汤如云口红花了溢出唇线,眼睛里满是血丝。 “你也是女人,你tm一辈子不怀孕吗?一辈子不生小孩吗?一辈子给上司当牛做马地操来挤上位吗?!” 汤如云话说得极其难听,演播室的空气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程心全身都在发抖,强行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不要跟我装傻!”汤如云猛地拍桌子,“你跟着我进厕所,你偷看我的验孕棒!你tm就为了争一个高级记者名额,就爬上领导床咬耳朵告密!你tm要不要脸啊!” 酸涩冲上眼眶,程心摇着头,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她想揪住汤如云的衣领,回敬她一个巴掌,但她的理智拉扯着她,告诫她这是在演播室,是在工作场合,她只能将愤怒拼命压回胸腔,脸上却像抽疯了一样扭曲着又哭又笑。 “什么验孕棒?!我根本没看过什么验孕棒!我到今天,此时此刻,才知道你汤如云怀孕了!” 程心双手撑住桌子,身体向前死死盯着汤如云,极力克制怒火,“你说我爬领导床?哪位领导?!我问你哪位领导?!你身为女人,你有种血口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泼脏水,有没有种把领导的名字清清楚楚说出来啊!!” 汤如云像被捏住了死穴,都是在媒体这潭深水里混的,撕逼造谣扯头花,闹得再大都有办法收场,但如果一旦扯到高位的上级,特别是指名道姓捅出来,就没有任何退路和余地了。 她恨不得把这演播室掀了,把所有恨意全秃噜了,但又说不出口。 最可气的是,程心这个女人居然敢和她对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模样,汤如云火气在心里越憋越大,终于按耐不住,手臂肉一紧,巴掌扬起来,又向程心脸上劈去。 “嘭!”一声闷响。 程心下意识扭头去避,但巴掌并没有落在她脸上。 第23章 她僵硬地回过头,却看到梁肇元站在她身侧,长臂越过她,死死抓住汤如云的手腕。 “这是在工作场合,没有证据就随便污蔑同事,闹得这么大,好看么?!”梁肇元的声音 阴沉得叫人发冷。 梁肇元一动作,现场围着的一圈同事才反应过来,负责节目的导播老师赶紧上来拉架。 “汤老师,有事回头再聊,私下解决,不要耽误节目!只有不到半小时就要开播啦!” “梁总消消气,内部一点小问题,不会打扰到您做节目的,我们马上清场,马上清场!” 梁肇元和汤如云两个人都没动。 在绝对力量压制下,汤如云根本无法反抗,她显然被激怒了,冲动打败了理智,“我没有证据?!全单位哪个不知道她程心那天晚上去跟谁吃饭了?跟谁过夜了?!” 汤如云拼命想扯回手臂,恶狠狠盯着程心,“张日鑫一约你,你就屁颠屁颠地大晚上跑去送炮,呵!为了个晋升机会,连有妻有女的老男人都不放过!啊呸!” “我没有!我没有!”程心压着声音低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从吃饭?她确实吃了;从送炮?她要怎样才能自证? 她感觉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 一直躲在角落的张日鑫听到汤如云把他的名字捅出来,大惊失色,摆出一副极为吃惊的模样,赶紧上前解释:“汤老师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跟程心没有什么的呀!” 汤如云已经不管不顾了,“你们以为暗戳戳发朋友圈别人就看不出来么?还‘闻香识女人’呢!要不要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到底是怎么闻的?闻她哪里?!” 她话音刚落,就被梁肇元拽着小臂一把推开,向后趔趄了两步。 “6月5号,徐汇建业里lecomptoir,我和张总监、程记者还有另外一位朋友一起吃的晚饭,饭后张总监醉了,我亲自把他送上计程车,程记者坐的是我那位女性朋友的车回家的。” 梁肇元停顿了一下,左右扫了眼演播室,“我应该说得非常清楚了,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声音里极大的威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张日鑫脑子转得快,有了台阶赶紧顺溜下,一把扯过汤如云,“你听清楚没?你看看自己搞什么东西!一场误会闹这么大,看你怎么收场!” 汤如云已经呆住了,视线在程心和梁肇元之间流转,说不出话来,神色极其难看,被张日鑫硬拖了出去。 梁肇元转过身,手掌放在程心肩上,用力把她压回座位,自己也坐回程心对面。 “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你提到了仁衡募资出海的问题,你继续……”他侧过身子,手指敲了敲程心面前的采访提纲,声音略带沙哑,却很轻柔。 程心的眼泪一下子冲上来,视线模糊一片,已经看不清字了,妆发老师赶紧跑上前,把糊掉的眼线边缘擦干净,拿粉饼仔细压实。 离直播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程心没有自怨自艾的时间,她咬牙把眼泪吞回肚子里,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刚刚的问题,把梁肇元提到的几个要点都在提纲上做好笔记。 19时30分,《财观面对面》正式开播。 摇臂摄像机转动,镜头从程心摇向梁肇元的方向。 多年职场磨砺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程心熟练地摆上职业性的招牌微笑,从容不迫地向梁肇元抛出一个个问题。 程心能感觉到,一个小时的节目,梁肇元的眼睛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带着能把人盯穿的灼热。 她别扭又心慌,总感觉像是口红沾了牙齿或是脸上画了什么极其惹眼的东西。 从业多年,她还是难以习惯这种被人凝视的感觉,无论是带着善意,还是恶意。 但她没有办法拒绝,不止是梁肇元,还有各级领导、业内、网民,有很多人正在隔着屏幕看着她。 无论是台前还是幕后,她的生活都必须戴上好看的面具,把羞耻、窘迫和恐惧,全都藏在面具之下,用尽全力去表演一个冷静、专业、大方、自信的新闻女王。 一个美丽的……假人。 第20章☆、20brca基因突变 程心听说汤如云辞职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 记者序列评聘的结果也已经公示出来,高级记者名单上,明晃晃地写着程心的名字。 在程心面前,大家都在祝贺她升职,但在她背后,却都在窃窃私语。 程心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汤如云年轻的时候为了拼工作,不敢怀孕,可惜一直被前辈卡脖子,升不上去记者序列需要按“资深-高级-首席”一级级往上升,每个层级要求的年限和业绩不同,一步晚了,后面都会受到影响。。等到终于熬走了前辈,人也35了,老公又开始催生娃,却查出子宫肌瘤过大,长在宫颈,难以受孕。医生给的方案是做手术剥除肌瘤,要求休息一个月,至少也要两周后才能做些低强度的伏案工作。 新闻工作等不起,汤如云只能想办法转条线,减少出外勤的任务,勉强挤出一周时间,借口奔丧,偷偷把手术做了。术后一年才能开始备孕,汤如云辛辛苦苦喝中药喝补品调理,反反复复又折腾了两年,才好不容易怀上。 这本来是件大喜事,但偏偏和镜界记者序列评聘的时间撞车。给你升了职却使唤不了,没几个月又要休产假,这事换哪个领导都不会开心,汤如云绝口不敢提,天天穿波西米亚风连身裙遮掩孕肚。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把她怀孕的消息传进了领导的耳朵。全镜界竞争高级记者的人很多,谁都很可疑,但在汤如云看来,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同部门的程心。 程心有口难辩,感觉全单位认识不认识她的同事,都在偷偷看她,她只能尽量避开人流高峰,错峰吃饭。 再次见到汤如云的时候,程心正在等电梯,百无聊赖转头一瞥,却透过楼梯间门上的玻璃窗,瞧见那头浓密的卷发,手上拿着一支烟。 孕妇不能抽烟的。 她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挪了步子,向楼梯间走去。 汤如云回头看她,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尴尬,没有歉意,也没有恨意 ,只有很淡漠的……不屑。 “你赢了!” 汤如云扯扯嘴角,“节目做得确实精彩,也难怪企业喜欢,领导也喜欢。” 她话语里一句阳一句阴,程心也不想再纠缠了,只想把话说清楚。 “你怀孕的事,确确实实不是我说的,我连着半个月都在跑仁衡的专题,中间出了很多事,忙得根本顾不上其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是这句话。”程心顿了顿,看她手指间夹的香烟,还没点燃。 “还有,怀孕别抽烟,对小孩不好,为了工作上这点破事,不值得。” 汤如云抖抖手指,“我就是拿着过过瘾,我没那么傻。” 程心突然感觉心里一阵阵堵得慌,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到可怜,还是为汤如云感到可怜。 “这件事其实没必要闹到辞职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找领导解释,这毕竟只是个误会,又不是……” “我自己提的辞职。”汤如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平静。 “我想好了,没有什么比这个孩子更重要,这份工作强度太大了,人际压力更大,我拼了快15年,看透了,我不想再为这些无意义的争斗丢失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汤如云伸手在程心肩头重重拍了一下,眼睛里跳跃着比烟花还绚烂的光芒。 “我要去当个好母亲了!” 她把香烟用力揉成一团,攥在手心,转身头也不回地踏下阶梯,只有高亢的笑声在封闭的楼梯间不断回荡: “程心,祝你继续在这片泥沼中挣出一番天地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心站在14层楼梯间窗口边看风景,看远处车水马龙,看楼下梧桐静默,瞬间一个恍惚,脑子里竟冒出想要推开窗一跃而下的冲动。 她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 如果坚持得不到结果,努力换不来好命,那人生的意义到底又在哪里呢? 东亚女人的一生,似乎都是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 顾晓英生不了二胎,又没了娘家的倚仗,就成了“无用”的糟糠之妻。 汤如云怀孕影响工作,不如年轻人耐用,就成了“无用”的高龄牛马。 张晶晶掉光头发,切掉乳腺,没了乳头,就成了“无用”的报废女友。 为什么这些女人这么认真,这么用力,这么坚强地拼命生活,到头来,自己的价值却要由那些男人来定义?! 程心想不通,想得头疼,胸口也疼,乳房里仿佛有好多根针在刺,心脏也一抽一抽地跳痛。 她扶着栏杆往楼下走,眼前突然炸开成片的雪花,像电视机没了信号,脚下一空,瞬间失去重心。 第24章 在疼痛袭来之前,黑暗吞没了她。 …… “程心!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程心!” 程心隐隐约约听到徐良风的声音,人中疼得厉害,逼得她睁开眼。 乔思悦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徐良风扶程心坐起来,“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昏倒了?” “没什么……”程心身上还在发软,勉强努力笑笑,“就是在想事情,楼梯间闷,胸有点难受。” “你跑楼梯间想什么事情!”乔思悦抱怨地搂住她,“要不是我到处找不到你,往楼梯间多瞧了一眼,你就是躺到第二天早上都不一定有人能发现你!” “说什么呢?没那么严重!”程心笑着推她。 徐良风把程心的脸掰过来,扒拉她眼皮,看她眼睛,“胸怎么个难受法?疼吗?左边右边,大面积还是集中在一个点?” 程心推她手,“没什么,就是有点刺痛,有点闷。” “胸部刺痛?”徐良风皱了皱眉,“不行,程心,我看你还是要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的,就是刚好到了排卵期,激素问题。” 徐良风没有理会程心的解释,转头看乔思悦,“小悦,你帮她请个假,我下午就带她去趟医院。” 程心是被两个人四只手强行推上车的,到医院已经下午两点,急诊医生简单问诊了下,直接了当问:“你直系亲属里有人得过乳腺或者妇科恶性疾病吗?” “有,她妈妈是乳腺癌。”徐良风抢先替她做了回答。 医生继续问:“做基因检查了吗?” 面对医生,程心没敢撒谎,老老实实点头,“做了,有brca2基因突变……” 医生从电脑屏幕上转眸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开了一堆检查单。 程心坐在b超室门口等检查,看着陪在身边的徐良风,有点过意不去,“风姐,你下午还要上班,我一个人就行。” “上什么班?”徐良风声音淡淡,“我下个月就离职了。” 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幻听了,b超医生开门叫她名字,程心没来得及再细问,匆匆走了进去。 粘稠的耦合剂倒在袒露的乳房上,b超探头从锁骨下向着乳头重重压去,又绕着乳晕左左右右地推动,程心有点疼,攥起手,忍着。 漫长的检查做了十多分钟还没有结束,程心抬头看b超医生,见她眉头蹙起,一边用力推着探头,一边紧紧盯着屏幕。 程心心头闪过不祥的预感,又忍受了几次探头的按压,医生终于松了手,递给她纸巾擦干净身体,转身严肃地看着她。 “你这个情况,有点不是很好,但是门诊这边的机子看不太清,我帮你加了一个增强的超声造影,你去付一下费,我带你去医技楼做。” 简单几句话,在程心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徐良风的。 她只记得她被徐良风牵着到医技楼,医生往她手背上插进一根很粗的留置针,b超探头在她乳房上用力地推着,造影剂打进去,很疼,很疼。 超声造影结果并没有翻盘,医生的诊断很直接,很冰冷: “你左乳的肿块形态不太规则,边界也不是很清楚,血流信号也比较丰富,我实在没有办法给你降级,必须给你打4b,你赶紧约乳腺专科医生给你开核磁或者穿刺检查,不要拖太久!” 乳腺bi-rads等级共分6级,用于评估乳腺病变的良恶性,等级越高,恶性程度越高。 bi-rads4b级,代表着可疑恶性病变,意味着肿块恶性的可能性有10~50%,必须及时进行核磁和穿刺检查来判断良恶,通常医生也会建议直接做手术活检,结果更为明确。 徐良风抱着她,“不会的不会的!b超定级很主观的,往好了说也就十分之一的可能性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 程心没有眼泪,茫然地盯着医院白惨惨的地板,“可是我妈妈也是乳癌啊,还有brca2突变啊……”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徐良风努力找话安慰她,“退一千步,一万步说,就算是又怎么样?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乳癌只要发现得够早,及时治疗,规范治疗,治愈率能有八九成!可以保乳,可以重建,有很多方法可以解决!” “为什么?”程心突然问,“为什么我这么倒霉?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妈妈刚得了癌,都还没治好呢,病魔又要缠上我?!” 程心声音嘶哑,压着声音在吼,“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我还没挣够钱买间自己的房子!我还没养过小猫小狗!我还没帮我妈离完婚!我还没去过法国没去过卢浮宫!我还没有自己的小孩!自己的家庭!没有结婚,没有恋爱,没有表白!连个爱都没做过!!” 她想到病友们的手术疤痕,全切乳房是一条从胸骨到腋下的长长刀疤,脂肪腺体全被挖空了,紧缩的皮下,甚至可以隐约看到肋骨。 即使是做了乳房重建,也没有乳头了,只有一圈环状疤痕,中间白白的,像个没褶的馒头。 更可怕的是,所有独属于女人的知觉也随着乳腺的切除而一并被剥夺,再也不能感受到任何刺激和快乐了。 程心闭上眼,不敢去想,徐 良风拼命揉她的背,揉她的肩,揉她的脑袋,“都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你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先去找医生约好检查,先不要没事把自己吓倒了,对不对?我们一步一步来,千万不要急,不要乱……” 程心打断她的话,猩红着眼问:“怎么查?真查出来了,要怎么治?我妈妈还要我照顾呢!我还有工作要保住呢!我怎么治?!” 眼泪终于从眼眶里奔泻而出,程心靠在徐良风肩上,哭得像个没有家的孩子。 “你知道的,我家里除了我妈和我,再没有其他人了,我要怎么治?!我要怎么治?!”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08 “赠我一场病,又慢慢痊愈摇风铃。”不要怕!会开出玫瑰的!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喜欢的宝子加个书架吧!爱你们!!! 第21章☆、21她的欲望 端午节前十天,仁衡医药股价在历经连续十个月震荡下行之后,终于迎来了触底反弹,在医药寒冬下依然维持了向上的态势。 梁肇元向梁希龄做完线上汇报,一秒没拖延,把笔记本“啪”一声合上,不给对方留任何询问他私事的时间。 他转头拿起手机,快速点开聊天界面,什么新消息都没有,只有他午后发的那条感谢信息还静静躺在屏幕上。 她出什么事了? 这是梁肇元的第一反应。 但下一秒,他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在信息里说想请她吃个饭以示感谢的话太过唐突,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才迟迟没有回复。 梁肇元突然有点懊恼,后悔自己太心急,推进得太快,反而惹人反感。 现在,聊天界面就这么僵在那里,他再多问一句也不是,继续这么等着也不是。 进退两难,梁肇元往办公椅上重重一靠,长吁出一口气。 他握紧手机,仔细想了一会儿,抬手点开了张日鑫的朋友圈。张日鑫发的那些无聊东西,早就看过好几遍,现在也没发现什么新鲜内容,他皱起眉,只好又点开聊天窗口,压着性子,编辑了一条感谢信息发了过去。 末尾顺带提了一句,希望约张总监和程记者这两天找个时间共进晚餐。 没过五分钟,张日鑫很快回复了,照例客套推辞了一番,梁肇元只注意到一句话—— 【程记者今天下午请假了,说是周三才能回来,就不用专门叫她来了。】 【为什么请假?】梁肇元没忍住,信息直接发了过去。 【就女人每个月的那点事呗。。。】 张日鑫发了个狗头表情,梁肇元把手机扔了,只觉得烦躁。 他试着去想象,但仍然不太确定,来例假到底会有多难受,可以让一个记者忽略掉工作对象的感谢信息。 无论程心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忽视,都让他胸口发闷,找不到答案。 那个烦闷的午后,程心坐在乳腺肿瘤诊室里,问医生,有没有可能把手术时间稍微往后推一点,她想等照顾完顾晓英做好乳房全切手术后,再处理自己的事。 医生不同意,但磨不过程心反复问,只说让她先等核磁和穿刺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再考虑具体手术方案和时间,但是万一检查结果很不好,就必须立即手术,越快越好。 由于排队的患者实在太多,两项检查都约到了四天后,再加上等出检查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徐良风有些担心拖太久,程心倒不甚在意。 早确诊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是必须拖到顾晓英手术完成后才能开始治疗,早知道结果,只是徒增烦恼。 第25章 程心浑浑噩噩回到家,拼尽全力挤出笑容,若无其事地和顾晓英吃晚饭,难得地什么工作也不干,一起坐在沙发上看顾晓英爱看的年代家庭情感剧。 电视上,白发苍苍的江德福跳不好舞,被安杰和女儿嘲笑,回到家里生闷气。 程心看得直乐,咯咯咯一个劲笑,顾晓英跟着笑,笑她是不是傻了。 她是真的傻,活了27年,战战兢兢,勤勤恳恳,乖乖顺顺,小时候看长辈脸色,长大了看领导脸色,一辈子循规蹈矩,从不敢有一点差池,从不贪图一点享乐,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头任打任挨、从不叫痛的老黄牛,真是活该! 活该被残酷的命运狠狠宰一刀! 顾晓英睡下后,程心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泪水顺着眼角一直淌,一直淌,悄无声息,打湿了整片枕巾。 她没来由地想到一个人,她用手指在被子的背面轻轻勾描那个名字——林时钧。 那个把她的试卷抢过去,一题又一题耐心讲解的男孩;那个在别人嘲笑她的山寨球鞋时把餐盘盖过去的男孩;那个鼓励她走出去,约定了会在泰晤士河畔等着她的男孩。 可惜,少女的心意藏得太深,少年的承诺终归太轻,时间的风一吹,只剩下一张远在异国模糊了眉眼的面容。 程心很后悔,从未如此强烈地后悔,那些人生中唯一闪亮的岁月里,为什么她一次也没能鼓起勇气。如果能重来,她愿意抛开一切,自尊也好,廉耻也罢,她也要用力试过一次。 她在泪水中昏昏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顾晓英以为她累了,没有吵醒她,自己蒸了山药玉米作早饭。程心赶紧爬起来,帮她把石斑鱼清理好,放了枸杞、萝卜炖鱼汤,牛尾骨也扔进电压力锅里,调好时间。 忙活半天,拾掇好饭菜,程心回房间,才发现扔在包里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她叹口气,插上电,过了一会儿,屏幕亮起,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程心看着梁肇元的名字,愣了一下,又看到发送时间是昨天中午,无语凝噎,捧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回好。 什么怎么回? 她敲了一下脑袋,把手机扔开,恨自己真傻,真老实,重蹈覆辙,还不知道改变。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去考虑这些事吗? 一旦开始治疗,她这份工作,还能保得住吗?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还有太多事要做,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不止是顾晓英的化疗和手术,还有她自己生活和工作的烂摊子,她都要彻彻底底地,收拾干净! 砸烂,打碎,烧尽! 全部丢进垃圾桶,收拾得干干净净! ! 她打开电脑,在空白的文档上方,噼里啪啦打下三个字——“举报信”。 按照惯例,镜界总编李贺年每周三下午都会例行到各部门巡视一圈,对辛苦奋战在报道一线的同事表示慰问,也展现展现自己体恤下属、平易近人的亲民形象。 程心想抓住的,就是这个时机。 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把针对杨力和张日鑫的举报信,直接递交总编。 结果会怎样,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能把心里憋闷的那口恶气吐出来,把那些腌臜又龌龊的行径捅出来,把所有这些不公和屈辱宣泄出来,就足够了! 疾病都已经悬刀在她头顶了,她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而且她有几分把握,这样当众举报,总编就是再想大事化小,都不能真的视而不见,调查、惩戒,应该是跑不了的,问题只在于拿谁开刀,开多大的刀罢了。 周三一早,程心就静静坐在桌前,看着手机聊天窗口里,杨力的信息不断发来,问她怎么只请假到昨天,但今天一整个上午都不来上班。 报复的快感在她心里疯狂萌发,恣意蔓生。 程心一个字不回,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描眉,勾眼线,上腮红,抿抿涂了口红娇艳欲滴的唇,像个女王一样,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自由,如此美丽,如此强大。 她把顾晓英的三餐都认真备好,才迟迟出发,抵达镜界大楼时,已经下午两点,按计划,先在12楼咖啡吧蹲守,让乔思悦做她的探子,等李贺年一到,就发消息,但她没告诉乔思悦自己具体要做什么。 两点半,手机连响几声,程心攥紧手中厚厚一沓材料,按下电梯按钮,顺着她反复走了五年的那条走道,义务反顾地走进1600平的财经办公层。 她步伐极快,像只快艇般向着李贺年冲去,没等在旁接待的张日鑫反应过来,就已扬声开口: “李总编您好!我是镜界财经视频部记者程心,我要实名举报财经新闻中心总监张日鑫利用职权,性骚扰女下属!财经视频部主编杨力和记者彭睿洋剽窃同事稿件,篡改采访内容,违规获取商业资料!”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住了,杨力突然跳起来,挡在程心面前,面目扭曲地压着声音斥责:“你tm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张日鑫反应过来,赶忙跟李贺年打圆场,“一点小误会,女下属嘛火气大,没规没矩的,您别在意!” 程心用了全力,推开杨力,扬起手中的材料,“我有初始稿件,以及和仁衡方面所有邮件、信息往来的证据,还有张总监发的所有暧昧信息、杨主编发的所有哄骗我提供稿件资料的聊天记录,都在这里!” 她不确定这些证据是不是足够有力、全面,也难以预判张日鑫他们会如何狡辩,但她还是想尽力一试。 “嘭”一声,程心听到身后有人站了起来。 “我可以作证!”乔思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亮得传遍整个楼层。 张日鑫按不下葫芦又浮起瓢,只能强装镇定地向李贺年谄媚:“这都是误会呀!李总编公务繁忙,实在不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劳神,我这个做总监的,一定会处理得清清楚楚!” 李贺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盯着程心,“我记得你。” 他语气平缓,波澜不惊,程心无从揣测他的态度。 “你是仁衡专访的主持,去年镜界的年度先锋记者,对不对?” 程心点点头,李贺年看了眼她手中攥着的材料,继续说:“你提出的问题,我非常重视,你也知道,财经栏目一直都是镜界相当看重和倚重的,所以接下来,我也会再去做进一步了解。” 他和煦的声音突然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也是这么多年的老记者了,应该知道今天这么做的影响,还有这些材料,我也需要时间审阅,你是否愿意先到我办公室,坐下来,再慢慢聊。” 几句话不着痕迹地把程心这颗快要爆炸的气球扎了孔,泄了气。程心知道李贺年反感把事情闹大,但她没有抗拒的能力,只能审时度势地点点头。 偌大的总编办公室里,只有程心和李贺年两个人。李贺年简单看了一遍举报材料,打破了沉默,让程心再具体讲讲事情经过。程心早做了准备,从梁肇元的那场采访开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捋了一遍。 李贺年全程没有发表看法,只在一两处涉及仁衡的节点询问了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只是程心在讲话。 走出总编办公室的时候,程心全身的气都泄完了。李贺年确实认真听取了她的反馈,也一直表现出深思的态度,但他所考虑的,好像并不是程心所述的真实性,而是这件事要如何收场才能保证对各方的影响最小。 他在最后,只总结性地说了一句话:“非常感谢程记者提供的这些信息,我会再去了解,再去调查,未来也会更加深入,更加关心基层的业务工作和管理问题。” 这是一句极其公式、极其空泛的承诺,程心已有预料,但毕竟曾抱一丝期待,真正听到的时候,心脏还是像被重重打了一拳。 程心走出镜界大楼,沿着梧桐繁茂的街道,突然失去了方向,只是一直走,一直走。 她不敢回家,怕自己装不下去,怕顾晓英追问她为什么提前下班,怕自己看着简陋狭小的租来的那个“家”,只能自卑自厌地撑过漫漫长夜。 从金碧辉煌的嘉里中心,走到淮海中路的红砖老洋房,从小资餐厅林立的巨鹿路,走到富贵迷人眼的南京西路。 这座城市这么大,这么多人,她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容身之地。 只不过想要放声哭出来,都没有地方可去。 程心在淮海路上巨幅的内衣广告前面停了下来。 仰起头,身材姣好的模特无比自信地展示着丰盈的曲线。 而她,像个小丑一样,泪流满面。 她还从来没有买过成套的内衣,此时此刻身上的内裤,还是可笑的小狗图案。 这样年轻的身体,还没来得及绽放过,就要枯萎了吗? 手机“叮咚”一响,程心以为是乔思悦,点开来,却是梁肇元的名字在闪烁。 【你今天去上班了吗?】 第26章 过了十秒,新的信息发来—— 【听说你请假了,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程心在初夏潮热的风中呆站了五分钟,苦涩在心里发酵,竟酝酿出一种奇异又迫切的欲望。 对热烈盛放的欲望。 她鬼使神差发过去八个字:【我应该快要离职了】。 梁肇元的疑问马上飞过来:【为什么?】 程心故意不回,很有耐心地等着,不到五分钟,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沉郁,却又温柔:“出什么事了?” 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从程心身体深处长了出来,她笑着,轻轻开口:“你现在有空吗?我去找你好不好?” 第22章☆、22浪潮的顶峰 程心坐在开往仁衡上海研发中心的计程车上,“哐哐”给自己灌酒,她需要酒精的力量来给自己壮胆。 三小时前,她刚刚干了人生中最胆大包天的一件事——举报。 而现在,她又要去奔赴下一场更疯狂、更叛逆的冒险。 仁衡上海研发中心位于医疗谷,远离市区,车程足足一个半小时,程心抵达的时候天已渐黑,人也喝得半醉。 她以为会像上次那样,还要在保安亭等人通报,但透过车窗,却远远看到园区门前站着一个人,挺拔,高大,在落日余晖中静默着,像一幅画。 车渐近,熟悉的身形慢慢清晰,她才看清。 梁肇元只穿了件很简单的白色t恤,双肩宽阔,撑得肩头微微隆起,手臂上青筋线条利落,背肌在单薄的衣料下隐约可见,衣摆却很空松,藏着劲瘦的腰身。 他今天和以往穿着笔挺衬衣的沉郁形象不太一样,谈不上多阳光,但竟然多了几分清新。 酒精在发酵,程心控制不住呼吸加速,她上一秒觉得自己疯了,下一秒又觉得疯了也挺好。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下车,脚下却有点飘,她大喇喇地笑,冲梁肇元招手,“梁总,怎么等在外面,不热吗?” 梁肇元指指身后,“保安亭有空调。” 程心点点头,看他白t恤领口微微一层汗湿,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拿了瓶啤酒,递给他。 “请梁总喝啤酒,畅快得很!” 他伸手去接,碰到冰凉的瓶身,皱了下眉,顺势去夺她手里的塑料袋,乒乒乓乓,把剩下五罐酒全没收了。 “例假期间,不要喝冰的。” 程心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骗张日鑫的。” 梁肇元恍然大悟,也跟着笑,笑自己怎么犯蠢。 她把袋子从他手上抢回去,自顾自又开了一瓶喝,两个人沿着空旷的园区马路,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一直走。 “为什么要离职?”梁肇元在身后突然开口。 程心耸耸肩,一句话轻描淡写:“因为举报领导。” “谁?张日鑫?”梁肇元很严肃。 “嗯……还有我直属领导,财经视频部主编杨力,我的同部门同事彭睿洋,就是写了你那篇匿名采访稿的人。” “那你想好后果了吗?”身后的声音轻轻的。 “什么后果?大不了不干了呗,反正这破部门我早就不想呆了!” 程心痛饮了一口,努力让声音显得张扬又自信,要和过去那个压抑温驯的自己彻底划清界限,她俏皮地笑着,回头看了梁肇元一眼,“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梁肇元没笑,但很认真地点头,“厉害。”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路灯亮起,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程心继续往前走着,酒精让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她一脚轻,一脚重地踩自己影子,带了委屈、怨恨和懊恼。 “你说实话,在你看来,我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 她做好了接受任何劝说或批评的准备,却听到身后一声很轻的叹息,梁肇元的声音比此刻的月色还要温柔: “只要是你想好的,都是对的。” 程心全身都颤抖了一下,长这么大,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力争完美,都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句话。 现在,却从一个她几乎算不上了解的工作对象口中说了出来。 她不是白痴,梁肇元这一段时间对她的示好,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不愿意面对。她还没有做好进入一段新关系的准备,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去做准备,不舍得就此擦掉记忆中年少时的那份美好。 更重要的是,梁肇元不可能是那个对的人。 他是一个跟她完全不同,她无从了解,也没有能力把握的人。 开始时热情的男人很多,梁肇元也不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程心的脑海里,只是反复轮播着医生给她看过的照片,是几张乳房全切手术后的效果图。 都是真实的患者照片,医生不允许拍照,只让她和顾晓英看了一眼,来确定是否要选择乳房重建手术。 “畸形”,顾晓英用这个词来形容全切手术后的身体,她笑得很惨淡,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拒绝了重建手术。 /:. 乳房自体重建需要从腹部或背阔肌取出组织,移植到胸部,创伤更大,费用更高,患者更痛苦,恢复期也更长,还要面临移植组织坏死的风险。 如果选择假体进行填充,又可能在放疗后出现包膜挛缩,终身都有感染的风险。 顾晓英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没有办法承受这么大的手术,更不愿意设想,万一以后手术部位出现问题后,反复治疗甚至手术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的折磨。 “难看就难看呗,有什么大不了,虽然我也曾经非常爱过你爸爸,但现在早就什么感情都没有了,我们终归是要离婚的,这辈子,我只想好好活着,尽我所能多陪陪你,不要让你孤单。” 但程心在母亲的眼里,清清楚楚看到了遗憾。 泪水一阵一阵翻涌上来,她只能用一口又一口的酒精狠狠压住。 她走在入夜空寂的园区,抬手抚上左乳,从胸骨到腋下,想象母亲手术疤痕的轨迹。 “你知道吗?”她突然幽幽开口,带了浓浓的醉意,“即使做了重建的胸,也没有乳头,只有一圈环状疤痕,更感受不到刺激。” 梁肇元心里一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现在有一种diep手术可以取腹部皮瓣和脂肪,相对创伤更小,如果术后还不太满意,也可以再尝试二期乳头重建,虽然没办法恢复感觉,也可能做不到那么对称,但也是一种方法。” 他停顿了一下,一边揣测,一边继续劝慰:“其实你妈妈不用担心太多,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生命远比外貌重要得多,况且她的年纪也比较大了,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些……” “你理解?”程心打断他的话,背影微微颤抖,“你能理解什么?削去你身上一大块肉,再像破布娃娃那样缝一个狰狞的伤口,你愿意吗?还有你们感受欲望的地方也剁掉一半,一辈子残缺,形体残缺,感知残缺,你愿意吗?” 她的声音并不高,反而压得极低,但每一个字都叫他心惊。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程心灌了口酒,声音很快恢复了平静,她今夜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她提醒自己不能说得太多。 “我只是看了太多很年轻的病友,感同身受罢了,都是女人,我就是忍不住去想象,如果一辈子都要失去拥有欲望的能力了,会是什么样?会特别大气地觉得无所谓,还是会猛然感慨青春的可贵,遗憾自己没有在健康的时候更用力地生活?” 梁肇元觉得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 从后面的视角看去,她昂着头,像只天鹅,颈部柔韧的曲线,深入素白的衬衣领下,让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次偶然的相遇,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声音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背影倨傲。 他想得入神,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的下一步动作。 这个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的女人突然回过身,酒气扑面而来。 她醉醺醺抓住他的手,用力压在自己胸上。 “我厌倦了,我厌倦这个操蛋 的世界和一成不变的生活!” 她盯着他,眼睛里的火焰在他身体里炸开,下一秒就要把他烧干,烧尽。 “我想尽兴一次,好好享受享受自己身体所有的欲望,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还未开罐的啤酒“咚”的一声从他另一只手中砸落,哗啦哗啦滚远。 梁肇元已经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感受得到手心里传来的几乎要融化的温热,还有萦绕在他鼻尖的酣醉的香气。 他用残存的一丝理智控制自己,空出的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肩,“你喝醉了,别说胡话。” 程心不依不饶,凑近他,把他的手掌更往自己身体里面按,“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了,你想清楚哦?” 第27章 她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酥酥麻麻,沸腾的血液直冲上他的大脑,他扶着她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另一只手早就已经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这样的画面,他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吗?他是个普通的男人,当然想过,甚至比这想得更多,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卑劣,但他绝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方式,这么直接。 他要怎么做?拒绝,还是同意? 如果拒绝,他敢肯定,以程心的性格,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如果同意…… 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冲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是他? 梁肇元来不及细想,裹着酒香的柔软花瓣已经压在了他的唇上。 程心恋爱经验匮乏,几乎没有什么吻技,只能费力地踮着脚,全凭本能笨拙地去啄,去磨。 她暗自气恼自己不会撩拨,不然梁肇元怎么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反应,却不知道这点触碰就已经足够让他浑身战栗。 柔软的身子突然滑落下去,带着失望和羞愧,梁肇元凝滞的大脑猛地反应过来,他完全忍受不了她的撤退。 他埋下头,快速接住她下落的唇,用齿轻咬,一只手扶在她脑后,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向上提着,用力压向自己。 两个人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贴合在一起,程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 她满意地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张开嘴,允许他的舌进入。 不知道吻了多久,他越来越激烈,程心感觉自己就快喘不上气来了,轻推他,他意乱情迷地睁开眼,专注地看她。 “站着很累……”她狡猾地眨眨眼,“去你办公室好不好?”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定定地看她,“你真的想好了?不会后悔?” 程心已经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认真点点头。 “如果她已经想好了,那就是对的。” 梁肇元这么想着,突然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柔的声线带了一丝哑音,“办公室太简陋了,去我公寓吧,就在研发中心附近。” 夜色正浓,程心被他牵着手,上了他的车,跟着他进电梯,看着他输入密码。 门猛地合上,光线昏暗,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室内的陈设,梁肇元就已经把她压在墙上,用唇舌撬开她的嘴,更加大胆地变着花样去撩拨,但手上却很老实,只是绅士地扶着她的腰。 程心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烧起来,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她的上一任也是唯一一任男友总是很急促,一吻上来手就在她身上胡乱地抓揉,全然不顾她的难受和疼痛,她虽然也会不自主地情动,但羞耻远远多过欲望,所以她总是在他急着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推开他,这也是他们最终分手的导火索之一。 这件事让她一直对亲密关系有些抵触,甚至怀疑是自己太保守,太冷淡,或是有什么其他毛病。 但此时此刻的她,却像一团彻底被点燃的火焰,梁肇元舌尖的每一次缠绕,每一次舔舐,都让她的火苗跳跃不已。 程心第一次急切地想要进行下一步,但梁肇元却迟迟不行动,她有一点恼,从腰后捉住他的大掌,往下按,诱他去感受她的曲线。 她用吻去顶他,身子贴着他,迫使他向后退,去寻柔软的床榻,她听到心脏“咚咚咚”的巨响,却是交叠在一起的,早已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他的。 梁肇元怎么会领悟不到她的意思,他揉着她身体的手掌在发抖,心跳也在发抖,几乎要把他的耳膜锤破,滚烫的身体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堪堪自控住,用最后一丝理智离开她的唇,又问:“你真的想好了吗?不可以后悔。” 这一秒,程心只觉得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啰嗦,她用热烈的吻代替了回答,梁肇元没有再问下去,强壮的手臂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程心闭着眼吻他,不知道他的房间到底有多大,只感觉他好像走了好多步,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被扔进了云朵一样柔软的被褥。 她睁开眼,看到梁肇元手掌抓着衣领,一把就将白t恤扯下,手臂肌肉贲张,人鱼线隐隐探出,结实宽阔的胸肌袒露无遗。 他猛地压了上来,大掌托住她后腰,把她压向自己,牙齿咬住她的下唇,声线暗哑地喃喃:“程心,你不可以后悔。” 程心没有回答,只是去拉他的手,探进自己半解的衣领。 左乳有肿块,不能大力揉搓,但右乳是健康的,她要好好珍惜。 她带着他的掌,扯下肩带,让粗粝的指腹从酥麻的下缘开始抚摸,慢慢向着中心轻揉,去往那浪潮的顶峰。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1 明儿云霄飞车启动!18以上入席,大大!高速驾驶,请系好安全带!喜欢的宝子加加书架!求票票,求收藏!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爱你们!!! 第23章☆、23盛放的夜晚 他的吻忽然落了下去,轻得像一只蝴蝶,在她身上泛起涟漪。 梁肇元的手掌顺势绕到程心后背,解开那根勒着她的束缚,唇齿顺着肌肤的起伏耐心地探索。 她渐渐加快的喘息成了他的指引,他的胆子一点点大了起来,越来越用力,终于用颤抖的唇,含住了最后那颗娇艳欲滴的樱桃。 程心无法自控地轻叫出声,指甲掐入他的颈肉。 梁肇元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想要拥有她的渴望接连不断地涌上高峰。他解开她白色衬衫裙上仅剩的一颗扣子,手掌顺着腰线向下,手指飞快挑开她最后的遮蔽,身躯压向她,就要深深拥她入怀,程心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推他腰,声音出奇地冷静:“套。” 他从迷乱的情沼中勉强拔出神智,只是喃喃:“什么?” “我说必须戴套!”程心加重了声音。 梁肇元一瞬间清醒了大半,脸上微红,动作有点狼狈,但还是顺从地从程心身上抽离。 “我这里没有,我现在就去买。” 没有?什么叫没有? 欲望被迫退潮的程心有点烦躁,毕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住处却没有准备避孕套,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但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只顾着给自己灌酒壮胆,也忘了这事。 她看着梁肇元急急惶惶去捡掉落一地的衣裤,又觉得心里发软,安慰自己,只要是听话的男人,总归不会太坏。 “你干嘛?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买吗?” “我很快就回来。”梁肇元刚把裤子套上,抓着揉成一团的t恤就要往客厅走。 程心赶紧叫住他,“傻不傻?外卖就可以送到家里。” 梁肇元愣了愣,摸摸鼻子掩饰尴尬,捡起地上的手机,指尖飞快地点划。他很快操作完,但并没有回到床上,反而匆匆走了出去。 她坐起来,拔起耳朵听,冰箱开门声混合着开罐汽声,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罐冰镇苏打水。 他打开书桌上的小夜灯,拉过椅子坐下,一言不发地默默喝水。昏暗清冷的灯光下,他袒露的胸膛宛如洁白的大理石雕塑,只在靠近锁骨的地方,泛起一片潮红淡去的余印。 那双方才因为情动而迷离的眼睛,慢慢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冷静,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你今天……来得太突然了。” 程心耸耸肩,柔顺的黑发拢着半裸的腰身滑落,“人生偶尔来次突然的冒险,不好么?” “为什么?”梁肇元突然问,定定看着她,眼眸幽深。 “为什么……”程心重复着他的问话,知道自己无法给出真正的答案,她不习惯他带着探究的凝视,胡乱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 梁肇元沉默着等了几分钟,等不到回答,严肃地问:“你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程心认真点头。 “手术时间定了吗?” “定了。” “什么时候?” “6月底。” “具体什么时候?” “6月28号。”程心怕他疑神疑鬼,只好老老实实作答。 梁肇元锲而不舍,继续问:“那你呢?你身体还好么?最近没什么问题?” “当然好了,我能有什么问题?你可别咒我!”说谎来不及打草稿,程心做贼心虚,双手藏在被子里绞着。 他半信半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妈妈做基因检测了吗?” “做了啊。” “结果检出来是什么基因突变?” “只检出pik3ca体细胞变异。” 谎言熟练地脱口而出,程心面不改色,心却在跳。 梁肇元在她脸上找不到破绽,终于松了口气。 “那是为什么?”他喑哑的声音透着固执的疑惑,“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工作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梁肇元毫不犹豫。 第28章 程心被逼到墙角,实在没有办法再搪塞过去,她知道自己今晚必须给出一个合乎情理、逻辑通顺的答案,不然梁肇元不是没有可能坐怀不乱地把她扫地出门。 她脑子飞快运转,不知道怎么地,竟转出了林时钧模模糊糊的眉眼。 “你非要我说出来么?”程心半真半假演出一点伤心的模样,“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失恋了呗,看我笑话,你开心了?” 梁肇元没回答,最后一口苏打水饮尽,把易拉罐捏皱在掌心,扔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被甩了?被绿了?还是被拒了?” 程心已经耗尽耐心,不想再忍受他的追问,她往床上一倒,把被子扯到眼睛下面,望着天花板,声音厌倦: “暗恋,爱而不得,像个傻子一样,所以我今天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么傻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还要问到什么程度才够?” 她怕他再追问,把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罩在黑暗里,奇异而温暖的气息突然萦绕在鼻尖,她忍不住嗅了嗅,是他的味道吗? 被子外面,空气异常地沉默,梁肇元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怔怔看着薄被下面她呼吸的轻微起伏。 无论什么样的前男友,什么方式的分手,他都不怕,也可以尽力做到不在意。 唯有暗恋最可怕,因为从未有过结果,所以永远怅然若失,永无休止。 这一点,他最懂。 他有办法擦掉她心底深处的那个人吗? 他没有任何把握。 门铃划破静夜,程心探头出来,“怎么这么快?” “我点了打赏加急。”梁肇元淡淡撇下一句话,起身去开门,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很大的袋子。 他把袋子摊开来,摆在床头柜,回头问程心:“有没有你喜欢的?” 程心吓了一跳,哪里知道这些牌子的差异,只能装作熟练地随便选了一个包装最精美的。 梁肇元眼神暗了暗,默默把盒子拆了。程心看他还有意继续,心里又燃起期待,她不想让今夜费尽心思的计划落空,心一横,索性更主动一点,从被子里钻出来,去勾他的脖子。 只是这样贴着他,她就感觉到他又起了反应,没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引起多大的风暴,身体已经被折叠起来,手脚都被拉起挂在他身上。 他的头埋进她的怀里,去啃去咬,上了劲。 程心不露痕迹地搂他后颈,把他的吻,拉向自己的右侧。他马上会意,以为她更喜欢右边,含住了,反反复复地撩拨,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非要叫她颤抖着忘却一切才罢休。 两具身躯本就已经敏感,没有费多少功夫,就烧得滚烫,潮涌泛滥,程心控制不住地急喘,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背肌,只等着他填满自己。 她刚刚感觉到被顶住,就听到颈侧传来一声闷哼,梁肇元用力抱紧她,身躯猛地一抖。 程心愣住了,这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她静止地呆了一会儿,才确定刚刚不是自己的幻觉。 “没了?”她下意识去推梁肇元肩膀,他终于从她颈窝里抬起头,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我先去清理一下……”他仓促起身,快步向着浴室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你等我一下。” 靠,又要等! 程心已经快爆炸了,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人生第一次决心打破桎梏,解放自己,却一天之内连遭两次打击。 前有举报领导被敷衍对待,后有一夜激情却半道熄火。 还熄火两次! 好,就算第一次熄火不怪他,但第二次他总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吧! 乔思悦说得真对,上了三十的男人真不能要,只是浪费时间和感情,有需求,还是去找年下小狼狗效率更高,效果更好! 程心快速爬下床,去书桌上抽了几张纸巾,简单擦干净,穿好内衣,套上裙子,准备开溜。 非常不巧,浴室就在大门边上,她刚握住门把手,浴室门突然开了,梁肇元身形一滞,一把就扯住她的手臂,“你去哪里?” “我……”程心摸摸鼻子,“我突然酒醒了,认真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太冲动,不应该这么不成熟,不负责任……” 梁肇元打断她的话,“你现在这么偷偷摸摸溜走,就负责任了吗?” 天呐,他还想她咋样 ?没有把话挑明了直接打击他已经很不错了。 程心努力抽手试图摆脱他的控制,他的劲力却更大,把她拉向自己,另一只手直接探入她的裙摆,她身子跟着发软,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架着腿抱起。 身体一瞬悬空,失去了重心,他的身体成了她唯一的倚靠,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贴合处的坚硬清晰无比。 一个闪念突然窜进程心的脑海,她听乔思悦聊过她和男友的第一次,那时候,两个人都刚过20,羞涩得不行,折腾了快半个小时才找到入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已经弄脏了她斥巨资新买的蕾丝战袍。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梁肇元,犹疑地开口:“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梁肇元脖子根都红了,用干涸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他动作变得急迫,紧拥着她摔进凌乱的床榻,手足无措地扯着她衣裙上繁复的纽扣,热烈的吻撑开每一处缝隙,用力印在一寸寸滚烫的肌肤上。 两个人都已等不及前奏,有力的大掌掐住她的腿,她由着他摆弄,享受浪潮一阵阵在身体里翻涌,他的另一只手,从后托住她的腰肢,他滚烫地抵住她,全力挺进。 她早已经泛滥成灾,但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让她不自觉皱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下意识去推他的腰,“疼!” 梁肇元愣了一下,及时收住,但她还是承受不了,指节拧他腰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他立马往后退了一些,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慌乱地去吻她的唇,她的眉,她的鼻尖和脸颊,动作极尽温柔。 程心被他吻得一阵阵酥麻,心尖上痒痒的,长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渴望,甚至超过了身体里汹涌的欲望。 她不忍心看他忍耐着退去,五指舒展开,搂紧他的腰,拉向自己。他身躯骤紧,极力压抑着,放缓动作,一节节慢慢深入,她忍着不去躲避,下了决心要好好承载他。 当他彻底将她填满,程心无法自控地喊出声,疼痛早已散去,只剩灭顶的欢愉。 破碎的喘息断断续续从她喉咙里泻出,他慢慢加快了速度,轻轻重重,浅浅深深,顶送着她向云端飞去。 她喘得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哭喊起来,脚尖勾起挂在他肩头一荡一荡,指甲在他背上又抓又挠。 他近乎疯狂地吻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沙哑而迫切:“程心,叫我,程心!” 程心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叫不出口,无论是简单的“梁肇元”三个字,还是她习惯称呼的“梁总”。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放肆地喊着,在冲上浪尖的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晚,身上的男人叫什么,并不重要,她只想记住这样紧密相拥时滚烫的温度,记住自己身体极致欢愉时盛放的美好。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1 下章继续超速飙,继续上大荤大!请系好安全带!喜欢的宝子加加书架吧!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鞠个躬,求票票!爱你们!!! 第24章☆、24奶油滑蛋 不得不承认,梁肇元是个非常好用的“工具”。 程心瘫软在床上,愣怔地盯着灰色窗帘上若隐若现的波浪花纹,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觉得很新奇,又很感慨,后悔自己没有趁早体会。 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欲念的余韵在身体里流转,压不住又要亢奋起来,她赶紧晃晃脑袋,手臂撑着床坐起来,扯了纸巾去清理身体。 今夜这样疯狂一次,已经足够了,她提醒自己要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浴室门突然开了,她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赶紧把纸巾揉了一丢,钻进被子里,拿背对着门。 湿漉漉的温热气息从背后靠了过来,大掌伸进被子,揽住她的腰和腿。 “我抱你去洗洗。” 梁肇元的声音沙沙的,和他平日里的嗓音很不一样,撩得程心耳根发痒,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挣脱他的怀抱,往反方向挪了挪,“我刚刚自己清理过了。” 他以为她只是困了,没再说什么,身体又靠了过来,从后面把她紧紧拥进自己怀里。 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后,他的左掌钻过她的腋下,去抓她靠在枕上的右手,十指紧扣。 程心能感觉到他在压抑自己的欲望,这种克制反而让她兴奋,她的大脑拼命告诫自己要忍住诱惑,身体却在蠢蠢欲动。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害怕再这么相拥下去要出大事,突然萌生了想逃回家的念头。 第29章 其实,今天来之前,程心就已经做好了在外过夜的准备,所以提前跟顾晓英发了信息,只说单位有急稿晚上要加班,估计要在演播室对付一晚,嘱咐她别忘了厨房置物架上已经洗好的青菜,可以下到牛尾汤里做汤面。 但今晚的发展好像已经慢慢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很自信地以为,自己好好尝试过一次之后,就能很快抽离,情绪也是,身体也是。 可现在的她却像个被饿坏的馋嘴小孩,饱餐一顿后,仍不知餍足。 梁肇元的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粗糙的唇紧贴她的后颈,程心情不自禁回味着方才他手掌揉进她身体的力度,呼吸渐渐变得难以控制,腰肢不自觉地扭了一下。 他马上感知到她的波动,把这看作一种默许,试探着又去啃她颈侧的肉,程心慌乱地去避,他却更进一步,手臂一紧,半压半搂着她,膝盖顶上来,撑开她双腿间的缝隙。 “你在怕什么?”梁肇元松开她的手,转而掐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把她埋在枕头里的脸掰过来,迫她与自己对视。 程心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毕竟他们都已经有过第一次,再来第二次又有什么问题? 她只是本能地不想再让这段关系深入下去,本来就是冲动后的露水情缘,她和他的羁绊,应该越浅越好。 梁肇元发现她的视线在躲避,捏着她脸的手掌加了点力,“你说过你不会后悔的。” 后悔?她咀嚼着这两个字。 浪潮泻尽后的那五分钟,她是有点难过,甚至有一丝怆然,为自己从循规蹈矩突然变成一 片混乱的生活,为自己过去二十七年荒原一样贫瘠的人生。 但她并不后悔。 他忍受不了她的沉默,手掌松开她的下颌,顺着她的脖颈快速滑落到锁骨之下,遵循着她教会他的轨迹,熟练地揉搓,撩拨,像个专心致志认真答卷的三好学生,精准记住每一个考点,硬拉着她复习。 程心脑子里大喊“不妙”,身体却更快做出反应,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梁肇元猛然翻身从后面压住她,吮她的耳垂颈肉,手掌加了力度,问:“后不后悔?” 她只顾着喘,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身上的其他地方,根本听不进他的问题。 他突然把她翻过来,咬她唇,手掌抚过她的小腹向下探去,捞起她柔韧的腿,声音已经嘶哑,又问:“后不后悔?” 水声潋滟,欢愉的浪潮袭来,她意乱情迷,湿哒哒地环住他的腰,全身渴望着被触碰,更渴望被完完全全地填满。 “不……不后悔……” 含混湿软的低语被热吻吞没,梁肇元弓起腰,用两只手掌托住她,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猛地撞入,用尽全力,满足她。 那个夜晚,程心已经记不太清两人后来又发生了几次,她只记得最后一次,微弱的亮光从灰色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洒在凌乱落了一地的杜蕾斯包装盒上,她被梁肇元抱进浴室,他的指腹粗糙又温柔,帮她仔细清理干净,又塞回软绵绵的被窝里。 她困得不行,眼睛一闭上就再也睁不起来,只能任由他摆弄,落入他坚实的臂弯。 程心做了一个很香很香的美梦,躺在松松软软的草坪上,毛绒绒的小狗脑袋蹭着她颈窝,顾晓英在不远处的花圃里摆弄初萌的花枝,她回过头去看,绿意盎然的林间小屋就静静伫立在她身后,欢迎主人回家。 刺眼的阳光把她照醒时,她还有点生气,乱舞着手挥打了一会儿,意识才慢慢清醒。 她睁开眼发了几秒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腰狠狠一酸。 房间里非常安静,昨夜散落在地的各色包装盒已经被收拾干净,她的白色衬衫裙和内衣都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窗前的沙发上。 程心屏住呼吸,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匆匆套上衣服,从卧室门探出头。 呼——她终于长吁出一口气。 梁肇元不在,太好了! 她还愁早上醒来,四目相对,两个人没了夜色的遮掩,绝对尴尬到脚趾抓地。 从客厅的落地窗往外看,室外天光大亮,程心猛然意识到自己怕不是睡到了中午,她急着看时间,却到处找不到手机,在客厅无头苍蝇找了一圈,终于在沙发的角落找到了,正插着线充电。 她赶紧点开屏幕……靠!好家伙,已经下午一点了。 聊天界面冒着好几个红点,顾晓英、乔思悦、徐良风,还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 顾晓英拍了鸡蛋、蒸饺和小米粥的照片,告诉她早餐已经吃过了,让她好好工作别担心。 乔思悦、徐良风和其他同事都在问昨天举报的后续进展,可她也不知道李贺年到底是什么态度,下一步会怎么处理,所以根本没法回复,只能笼统地感谢一下关心。 一想到这事,程心就愁得胃疼,她本来就有胃溃疡的毛病,昨天中午到现在又粒米未进,光喝酒了,现在胃里头空空如也,磨得难受。 也不知道梁肇元都把常备药放在哪里,有没有胃药,她也不好乱翻,想了想,转身去厨房,想着或许能找到几片面包垫垫,再不济也能喝口热水。 她这么想着,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到了近处,才看见大理石台面上摆了一个餐盘,里面装着培根香肠、一坨滑蛋、两片烤面包和一小碟茄汁焗豆。 真是……非常经典的英式早餐。 旁边贴着便利贴,只有四个字——“热一下吃”。 程心仔细考虑了下,觉得没必要拂了他的意,他既然装绅士,她也可以大方。 她拿起餐盘去微波炉加热,煎烤食物的香气涌出来,撩人食欲,也勾人回忆。 大三下学期那场荒诞的“相亲骗局”之后,顾晓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轻易回老家,更不要再回程家老宅。那时候她正在准备考研,课余做做家教、剪剪片子攒学费,这场闹剧却让她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她害怕继续留在上海,程海峰又会想出什么幺蛾子来骗她,逼迫她,她甚至想考去北方的学校,越北越好,只要能逃离他。 也是在那一年,她深夜收到了林时钧的信息,他发来一张泰晤士河的照片,问她还记不记得他们的约定。 她当然记得,17岁,他们相约要考去同一个国度,同一所大学,只是林时钧先走一步。 程心不知道林时钧是怎么想的,但对于17岁的她而言,这与其说是个约定,不如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没有钱,怎么留学? 程海峰的那句“你还没读够么”,像钉子一样扎在她心里,她怎么拔,都拔不掉。 但是林时钧很乐观,刚出去的那两年,不断从遥远的伦敦发来信息,有时候是学业的困惑,有时候是生活的碎片,有时候是申请奖学金的攻略,好像要变着法儿向她展示,走出去的世界会有多广阔。 那个虚幻的梦想慢慢有了实感,在她心里不断膨胀。大学四年,她都在尽力寻找机会,只要是经济能负担的课程、活动、考试,她都拼命去试,钱不够,她就去到处接活,系里老师也照顾她,给她推了很多纪录片剪辑的兼职,报酬不低。 但这点钱离她的目标还很远,伦敦开销太大,她想都不敢想,只能曲线救国,申了英国其他城市的大学,一些学校给了offer,但都没有奖学金,对她来说,跟拒信也没什么两样。 冰冷的现实面前,个人的努力,微不足道。 程心没有跟林时钧提过这些愚蠢的尝试,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准备报考本校的研究生了,最近很忙。 她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梦想,也斩断了来不及开花的爱情。 很长一段时间,林时钧都没有再和她联系,再次发来信息,却是这张泰晤士河照片。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可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到处帮你打听了,你可不能食言啊! 跟着照片,附上了两条链接,简明扼要标注了学校名字和奖学金申请截止时间。 那是两所times排名很高的大学,都在伦敦,申请难度很大,即使真的申到了奖学金,经济负担也很沉重,即使勤工俭学也会活得非常吃力。程心在电脑前坐了一整夜,终于决定,用两封名校的拒信,来埋葬自己逝去的青春。 但命运突然心情好,开了个玩笑,两封offer跨过欧亚大陆飞来,落进她的邮箱。 她毫不犹豫选了奖学金更高的那一所,也是林时钧的母校,颤抖着手给他打字,她还记得他说:“等你过来了,我请你吃大餐!” 林时钧确实如约尽了地主之谊,带她去伦敦百年老店thewolseley吃最正宗的英式早餐,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睡眼惺忪歪在他身上的女友。 程心用叉子用力戳着滑蛋,觉得梁肇元的手艺真烂,跟thewolseley的老厨子一样烂,蛋液里加了太多黄油和酸奶油,水唧唧的,腻得她心烦。 第30章 餐盘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回过神,点开聊天界面,李贺年的头像一角亮着红点。 “程记者你好,请问你下午有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吗?你之前提出的问题,我希望能跟你再做进一步商讨。”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10 早7日更!鞠个躬,求票票!求收藏!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喜欢的宝子加加书架!爱你们!!! 第25章☆、25见见人间 程心从梁肇元家出发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 因为赶时间她没坐地铁,结果路上碰到交通事故,计程车在高架上堵了半个多小时,等到达镜界大楼时都快三点了。 她气喘吁吁、紧赶慢赶地冲进电梯,把提着水桶拖把的保洁阿姨给吓了一跳。 “哎呦!今天出什么新闻了,这么赶?” “职场丑闻!”程心喘着气,四个字斩钉截铁,全身都因为紧张而微颤。 来的路上,她反复揣摩过李贺年的话,他的口气很礼貌,让她恍惚间有点受宠若惊,但他最后的措辞“再做进一步商讨”,却让她忐忑不安。 不是“了解”,不是“沟通”,更不是“调查”。 “商讨”是什么意思?打算恩威并施地劝她和解? 绝不可能! 他李贺年可以避重就轻、掩过饰非,甚至直接驳了她的举报把她扫地出门也可以,但休想让她服软改口! 程心怒气腾腾地冲进总编办公室,直奔正坐在办公椅上喝茶的李贺年而去,“李总编,我很清楚迈出这一步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您如果要我和张总监他们当面对质,我没问题!如果要我调离部门或者直接走人,我也不介意在离开之前把这些丑闻散播得更广一些。如果是因为我提供的证据不够充分,我也可以……” 她憋气了两秒,才咬着牙说下去,“我也可以……再去求仁衡的副总,求他……出面作证!但是,我不会接受什么‘商讨’,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什么可商讨的!” 李贺年被她一通输出震住了,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尴尬,匆匆放下茶杯。 “程记者,你误会了,我说的‘商讨’,不是你理解的意思,虽然……也确实和岗位有点关系,但我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调到直播部升任代主编?” “直播部?代主编?”程心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在讲举报的事吗?” “这件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李贺年飞快瞟了她身后一眼。 “处分通报很快就会公示出来,但张总……张老师毕竟也是为镜界做出了很多贡献的老领导,所以也还会继续在财经中心负责部分条线的管理工作,你们相处难免尴尬嘛,恰好你的老领导徐主编下个月就要离职了,你直播节目的经验多,我认为这是个很好也很适合你的机会,你觉得呢?” 信息量太大,程心有点懵,没有注意到李贺年的异样。 “徐主编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离职?”程心想起那天在医院,她受打击太大,忘了继续追问徐良风离职的原因。 李贺年摊摊手,“她只说是私人原因。” 程心犹豫了,她生病的问题还瞒着领导,而且她觉得自己应该先征询一下徐良风的意见,也问问她离职的原因,再慎重地做决定。 纷乱的思绪慢慢收束,她突然意识到,跟她日常工作接触更频繁的杨力,李贺年反而没有提及。 “那杨主编呢?他……不会留在财经中心了?” “我今天已经跟他谈过话了,好聚好散,也能把对彼此的影响降到最少,毕竟他违规操作的问题比较严重,牵涉面也比较广……”李贺年说着,又往程心身后瞟了一眼。 这次程心注意到了,她没忍住好奇心,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的心脏吓到停跳。 办公室后侧的组合沙发上,梁肇元泰然自若地坐在正当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大脑“嘭”地一声炸开一团蘑菇云,只恨总编办公室的大门怎么会开在房间的正中间,只恨自己进来的时候眼睛怎么不长在左右两边。 “程记者……”李贺年站起身开口解释,“我找你过来,本来就是想跟你说一下,仁衡梁总今天已经把采访录音带过来了,也把具体情况解释了一下,事情就很清晰了,所以才想和你商讨商讨下一步工作上的变动,而且《财观面对面》是视频和财经中心的合作节目,你调回直播部走管理岗,应该更方便你开展工作。” 程心僵硬地回过头,扯出一个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的笑容,“我……我回去考虑一下。” 李贺年理解地点点头,让她先回家休息几天,平复一下心情,不急着马上答复。 她匆匆离开总编办公室,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梁肇元是不是疯了?他为什么要来镜界?为什么要花力气帮她?他闲得慌吗? 他还录音!还是欺骗她,背着她录音!手里捏着采访录音这么长时间,愣是一个字没说,连对她都只字不提,他的心眼怎么就这么黑呢?! 她想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被他反复扯落的衣裙,又羞又恼,步子越走越急,一路冲到电梯间,狠狠地戳按钮。 梁肇元的声音在身后轻笑着响起来,“我一早有会,晚了点才来,不过我想你昨晚睡那么沉,应该不会起得太早。” 程心满头冒汗,急转过身对他低吼,“你能不能小点声!” 他对她的怒气毫不在意,嘴角勾起来,“我这么辛苦赶过来帮你作证,你不请我吃顿饭么?” “我需要你帮我吗?!”程心越想越生气,“这是我自己的抗争!我知道自己很渺小,什么都不是,但我就是偏要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碎了就碎了,我不在乎,我只想这么试一次!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里!我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外人来帮我好吗!!” 电梯来了,程心喘出一口气,厌倦地摇摇头,“算了,像你这种人根本不懂。” 她转身上了电梯,梁肇元没动,她去按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在即将闭紧的前一秒,他的手臂猛地扬起,电梯门“哐”一声打开。 他走进来,盯着她,“刚刚是谁说的要来求我作证的?” 重音落在“求”字上,在程心听来分外刺耳。 程心喉咙堵得慌,一个字憋不出来,“求他”的话确实是她说的,她无可辩驳,这句话的本意其实也没有什么歧义,只是昨晚他们发生的事,让这一切都变味了。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输给他,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他,靠在电梯墙壁上,眼神轻佻地抬头,“你是不是以为我让你睡了,你就要回馈点什么?是不是以为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想用身体来求你帮我?” “所以,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他一字一顿,两颊因为发狠而紧绷。 “我的想法重要么?”程心冷笑一声,“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你也是,李贺年也是,可能张日鑫、杨力都是这么想……” 梁肇元打断她的话,“我今天是代表仁衡来的,跟李 贺年只谈公事,不提私交,你我就是记者和采访对象的关系而已,就这么简单。” 程心苦笑,这是他想简单就能简单的事情吗?单位里关于女记者、女主持的传言不知道有多少。 就算真到了离职治病的那一天,她也希望能潇潇洒洒地走,不要被别人在背后嚼舌根。 电梯到了底层,门开了,梁肇元没有动,程心决定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永绝后患。 “梁总……”她的声音平静而冷漠,“昨晚,我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犯了一个所有成年人都可能犯的错误。男人有冲动,女人也会有冲动,爽过就好,谁都不欠谁,更别搞成什么权色交易,你我就是一夜情的关系罢了,仅此而已,到此为止,就这么简单。” 程心侧身避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 他没有再跟上来。 六月末傍晚的上海,艳丽绚烂得仿佛一幅油画,霞光洒在柏油路面,反射着金灿灿的浮光,雀跃着,忙碌着,热闹着,就像这座活色生香的城市。 天气好得不像话,她的心里却空得发慌。 明天早上八点,她还要去医院做核磁和穿刺检查,她不敢去想象穿刺枪扎进乳房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还是控制不住回忆起顾晓英捂着胸部从乳腺诊断室走出来的样子。 她上衣的纽扣还没完全系上,领口半敞着,程心轻轻扯开来看,乳房上好大一片紫红瘀血。 “没事,医生说过两周就消了,不痛!” 顾晓英皱着的眉头出卖了她。 程心情不自禁抬手抚上胸部,突然又惊醒这可是在大马路上,赶紧撤下手。她心烦意乱,不想再被恐惧扰乱心神,赶紧转移注意力,从包里翻出手机,给徐良风发了条信息,问她现在方不方便通话。 第31章 徐良风很快回拨过来,“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再提醒你一次哦,明天早上的检查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明早的闹钟都定好了!”程心站在延安中路的人行天桥上,看着下方来往不息的车辆渐渐排成长队,堵了起来,以极度缓慢的速度向前流动。 晚高峰来了,路途上都是疲惫思家的归人,她也想家了。 “风姐,今天李总编把我叫去办公室了……”程心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开口问,她犹豫了几秒,继续说,“他希望我能接替你,做代主编。” “挺好的机会,只要你愿意,我没任何意见。”徐良风还是像过去一样干脆直爽。 程心叹了口气,苦笑,“我能说我不愿意吗?” “你是担心自己的身体?” “嗯……”程心没有否认,“但这只是一方面的问题,风姐你别笑话我喔,其实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选择进入这个行业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的初心,现在还剩下多少?这么多年了,做了这么多采访,写了那么多稿子,我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追求什么?”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徐良风缓缓开口:“程心,新闻人每天接受的资讯太多,关注的热点太多,会迷茫是很正常的。这个行业有各种各样的题材、领域和模式,不管从事的是什么条线,都是为了尽量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观察这个社会的视角,我们就是那一个个记录社会的镜头,但是镜头也分长焦、中焦、短焦,对不对?” 程心觉得她的比喻倒是挺贴切,不由笑了笑,“那我是长焦还是短焦?” “长焦。”徐良风毫不犹豫地回答。 “财经新闻看问题的视角很高很广,很宏大,就像站在高楼俯瞰世界,能看得很远,但也必然损失对细微之处的观察。”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而郑重,“程心,你是个心很细、很柔软的人,同理心太重,这对于记者来说是个优点,但你看问题的时候也惯性地会站在弱势一方的角度去思考,所以你走财经这条线,才会感到痛苦。” 程心站在天桥上,俯瞰着桥下的车水马龙,脑子像被人拿锤子猛然敲打了一样,痛却清醒。 徐良风的声音,像晚风一样柔和地飘进耳朵: “我曾经也跟你一样,站得太高,所以我才决定跳下来,脚落地,去烟火尘世里走一走,见见人间,程心,你愿不愿和我一起?”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12 真的非常感谢每一个投票的读者宝子!世界这么大,遇到同频共振的人非常不易,只要我的故事能够带给你一丝温暖、共鸣、感动或快乐,我就已经无比幸福!我会坚持下去,尽全力给程心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一个至真至纯的爱人,贪心地期盼他们的故事能够被更多人看到,也诚心地希望每一个读者宝子都能在三次元生活收获最美满的幸福,诸事顺意,喜乐安康! 第26章☆、26只要活得足够久 徐良风抛出的橄榄枝,是一家聚焦人物深度报道、专注非虚构和特稿写作的文化类周刊,去年6月正式上线,团队半数成员都是原青年报深度报道部记者,周刊定名响亮而有温度—— 《灼知》 程心坐在肿瘤医院b1层等着核磁检查叫号时,一只手插着留置针,另一只手还在拿手机刷着《灼知》的。 她几乎把《灼知》这一年来发布的所有文章都看了个遍,其中有一篇关于“安宁病房的女人”的深度报道让她非常触动。 安宁疗护,指的是对疾病终末期病人特设病房,护送他们最后一程。 文章主要聚焦在安宁病房里的老中青三个女人身上,一个是子宫内膜癌晚期的62岁老奶奶,一个是33岁就确诊肺癌晚期的女律师,一个是罹患白血病的9岁小女孩。 老奶奶和老伴提前约定,不做插管,不做抢救,她临走之前,坚持不进icu,对着泪流满面的亲人无声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年轻的女律师每天都对着dv又说又笑,她说:“我的孩子才两岁,我要录好多好多视频,她每长大一岁,都可以收到妈妈的祝福。” 小女孩笑得很天真, 说她希望早点走,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也不会再吵架了,但她又希望在妈妈身边多留一会儿,因为想念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死亡,一度是程心避之不及的话题。 她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一部日剧《白色巨塔》,哭得稀里哗啦的,但也就是悲伤了一阵,直到顾晓英查出乳腺癌,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很长一段时间里,“癌”、“病”、“死”,这几个字眼,都是她的禁忌。除了就医治疗需要,平时能不提就不提,能不看就不看,所有医疗题材、死亡题材的影视剧,都不会出现在家里的电视上,连偶尔刷到的三分钟讲电影她都要飞快地刷过去不看。 但时间是最好的“脱敏治疗”,为了给顾晓英治病,她需要反复翻阅csco乳腺癌诊疗指南、各种临床数据和医学文献,需要无数次跟医生、跟领导、跟同事提起这些话题,她必须逼着自己的心愈合结痂,坚硬起来。 她很清楚,要想打败死亡和恐惧,就必须先学会直视他们。 在死亡面前,人的力量很渺小,但人的精神可以无比强大。足够坚定的信念,可以帮助患者多坚持一段时间,甚至可以穿越生死的屏障,在漫长的岁月里留给所爱之人永恒的温暖。 程心很想去写这样的故事,去抱抱这些坚强的女人,但她害怕自己的身体,也许不能允许她正常工作。 《灼知》的总编孙明宇和徐良风是同门师兄妹,二十年好友,所以徐良风向他力荐了程心,做主给了她足够的优待,让她先安心检查、治疗,如果有任何经济上的困难都可以找她,等她考虑清楚了,《灼知》可以先帮她办入职,预支工资,待她渡过难关,再重新启航。 如果检查结果不好,治疗将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程心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报这么沉甸甸的恩情。 她没有办法张口接受徐良风的邀请,只能说自己脑子太乱,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程心!” 厚重的核磁机房大门终于打开,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喊名字。 程心恍然回过神,赶忙起身把手里的检查单递给医生,一边飞快地解开衣扣,手伸进衣领,把背心肩带褪至肘弯。 医生扫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这么年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按照医生的指示爬上核磁机,面朝下趴着,把完全袒露的乳房全部塞进检查床上的两颗圆形空洞中。 检查床震动着向后移动,机器轰鸣声骤然响起,程心感觉自己好像被关进了密闭的太空舱,不知道要被命运抛去什么方向。 从学生时代开始,程心就时常幻想,她的人生要从哪里开始改变,才能过得不像现在这样。 如果外公没有过世,是不是程海峰就不会这么冷血地抛弃她们?如果她的性格没有因为家庭问题变得内向自卑,是不是就不会被别人霸凌欺负?如果她能有条件有勇气去申请留学,是不是就能追上林时钧的步伐? 她喜欢沉溺在各种各样的幻想中,假装成一个自己梦想的自己,好从现实的痛苦中抽离出来。 高二下学期的那个傍晚,林时钧一边擦着黑板一边笑,“这不是幻想,这叫做平行宇宙。你的每一次选择,都会把你带入时间轴某一个点后的不同分支。”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道长长的横轴,在不同节点不断向两侧划出弧线。 “无数条分支,就是无数个不同的‘你’。” “那……这么多宇宙里面,是不是会有一些‘我’,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当然会,但是也会有一些‘你’,可能会遇到更多困难,所以……”他回过头认真看着她。 “所以每一次选择都很重要,只要从现在开始,避开那些错误的分支,就能越来越接近那个幸福的自己。” 这句话成了她的座右铭,她把它写在每本日记的扉页。她搜罗各种各样的科幻电影,在无数个孤独的深夜反复翻看。她鼓起勇气改变性格,逼迫自己加入五花八门的学习小组、电影社团、校报招新和联谊活动,戴上自信开朗的面具,努力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她最喜欢《彗星来的那一夜》里lee对mike说的那句话:“无论是在那边,还是任何别处,都没有一个人,能比我更爱我身边的这个你。” 也最恐惧mike说的那句话:“整夜我们都在担心,担心不知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我们的暗黑版本,但要是……我们就是那个暗黑版本呢?” 追逐林时钧的路上,她也曾闪闪发光,照亮过自己。 但病痛降临,亲人受难,家庭撕裂,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往黑暗中坠落。 第32章 核磁机的噪音终于停了下来,她被推出机体,手脚已经冻得冰凉,赶紧把衣服穿上,一边攥着解开的衣扣,一边匆匆出去,给下一个病人腾位置。 穿刺时间约在下午,程心中午哪里也去不了,就在医院一楼的罗森随便挑了个便当,味同嚼蜡地吞着,打发时间。 核磁结果要等两个工作日,明后天又碰上周末,周一能出就不错了。穿刺的病理报告就更晚了,三周打底,医院小程序上也不会及时显示,要自己再跑医院病理科窗口现场去问。 当时顾晓英的病理报告,程心跑了医院三趟,才拿到结果。 治病就医,是一场非常磨人精气、耗人时间的考验。挂号靠抢,就诊靠挤,检查要等,报告要等,手术要等,对每一个病患和家属来说,都是铁人三项加马拉松的高难度混合拉力赛。 透过便利店的窗玻璃,程心看着一楼走道边上满满当当、席地而坐的男女老少,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让出位子时,已经积攒好心力,做足了让乳房承接针头戳刺的准备。 疾病和死亡面前,人的求生欲望会成百倍地膨胀,就像溺水的人,在窒息之中竭尽全力地想去抓住点什么。 “嘶——” 程心还是高估了自己对疼痛的承受能力,穿刺枪打进乳房时,她忍不住呲牙猛抽一口冷气。 虽然打了麻药,但痛感还是很明显,而且她的肿块位置比较深,不好取,医生把抽吸出来的组织摆在台面上,挑挑翻翻,检阅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够,又拿穿刺枪从同一个针孔里打了进去,戳戳吸吸,一连打了六枪。 结束的时候,乳晕右侧已经浮现一片紫红血瘀,医生把纱布按在程心胸上,让她自己用手掌用力压住,在走廊上观察30分钟再取下,如无不适再离开。 “嗯嗯我知道。”程心飞快点头,乳腺肿瘤治疗的一整套流程她都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敞着衣领,按着乳房,找了空位坐下,也不在乎在人前裸露了,反正乳腺科这片区域,大部分都是女人,就算有几个男性家属,她也无所谓。 在医院这种地方,医生、患者、家属,都已经模糊了性别的界线,肉体回归了它最原始的存在意义—— 生存。 坐在她旁边的中年女人转头看了她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你几岁啦?” “再过几个月就28啦!”程心并不避讳这样贸然的询问。在医院里,同病相怜的陌生人总是很容易就打开话匣子,人性中天然的防备竟然因为一场恶疾而消弭。 “你看着真年轻啊……”陌生女人感叹了一句,分不清是赞美,还是惋惜。 “就你一个人?” “嗯,对!” “我也是一个人。” 两人相视而笑。 程心注意到她也跟自己一样用手压着乳房上的纱布,又看了眼她头上圆润的包头堆堆帽,有点奇怪,“你不是还在做穿刺吗?怎么头发……” 陌生女人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我都化疗过四期啦!” “那怎么还在做穿刺?”程心不解。 “我是从云南过来的,在老家做的化疗……”陌生女人眼底泛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我身体底子不够好,药 水打进去副作用太大了,肝肾指标一直往下掉,最后一次都搞进icu了!化疗也停了!实在是无路可走了,身体稍微恢复一点就赶紧来大城市看看,这边医生说要重新穿刺才准确,唉,治个病太折腾人了!一周房租就要一千,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办法……” “会有办法的!”程心急着打断她,“这钱花得值!大医院医生经验多,水平高,药物的选择也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挂个厉害一点的专家,拿了治疗方案再说!” 程心一只手按着乳房上的纱布,一只手去翻包里的手机,找出收藏夹里的电子版《csco乳腺癌诊疗指南》,“你扫我微信,我转发给你,医生也是遵照这个指南来定方案的,你可以自己先研究一下。” 陌生女人有点慌乱地去找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什么都不懂,也没地方问,谢谢你啊!真的谢谢你!” “大家都是这样的,都是慢慢摸索,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程心见过太多像她一样文化程度不太高,也没有渠道获得信息的病友,“医生每天要面诊上百个病人,客观上没有办法做到对每个患者都很耐心细心,很多问题我们要学会自己查资料,自己找机会,我们有所准备、思路清晰,也方便医生开展工作,所以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多问!多了解!” 程心控制不住地想要再多说点什么,她太清楚“希望”对一个人的价值了! 那是一盏黑夜中的灯,一条通向生门的路,指引着苦难中的人坚持下去。 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害怕花钱、缺少认知、疏忽大意、失去信心、家人放弃……或者任何一种完全明明可以避免的问题,而白白错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上肿、东肿、北肿,都是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很多很多外地患者都是在当地治疗复发后赶紧来这里就医,这些医院乳腺癌平均治愈率可以达到85%以上,汇集了全国最前沿的临床试验,当地治不了的到这里都会有办法……” 程心刻意避开了乳腺癌不同分型和分期治疗和预后的差异,情愿把修饰过的“谎言”扯得更大一点,“癌症领域每年都有新的进展,每年都有新的药物在做研发,像her2阳性乳腺癌,20年前还被称作‘难治型乳腺癌’,但现在都有效果非常好的靶向药了,生存率大大提高!” “只要活得足够久,就会有新的机会!” 这不是谎言,是或早或晚必定会发生的未来,也是她的希望。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12 真的非常感谢每一个投票的读者宝子!世界这么大,遇到同频共振的人非常不易,只要我的故事能够带给你一丝温暖、共鸣、感动或快乐,我就已经无比幸福!我会坚持下去,尽全力给程心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一个至真至纯的爱人,贪心地期盼他们的故事能够被更多人看到,也诚心地希望每一个读者宝子都能在三次元生活收获最美满的幸福,诸事顺意,喜乐安康! 第27章☆、27病理学完全缓解 顾晓英的手术定在端午节后的第六天,碰上假期,程心有了比较充裕的时间准备入院行李。 入院的前一天,核磁结果出来了,没有翻盘,仍是4级,考虑导管内病变可能。 除了专门打电话来询问的徐良风,她没有把这个结果告诉任何人。顾晓英的手术在即,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会顶着,直到手术顺利完成。 由于顾晓英左乳为浸润性癌,右乳为原位癌,左腋淋巴结转移,手术方案确定为“左单侧乳房改良根治术+右单侧乳房单纯切除术+右前哨淋巴活检术”。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双乳全切,左腋窝摘除淋巴结(淋巴清扫),右腋是否也要淋巴清扫,要视术中快速病理是否恶性而定。 淋巴清扫后的手臂,终生不能扎针、量血压、提重物、蚊虫叮咬、受压受热,甚至连乘坐飞机都要穿戴包裹整条手臂的压力袖套,每天都要进行淋巴按摩。 即使做了全方位护理,也仍然会发生不可逆的淋巴水肿。一切预防措施,都只不过是在减缓恶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整条手臂将会像橡胶人一样全部肿胀起来,组织纤维化,变硬变厚。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甚至可能无法正常弯曲,反复丹毒,皮肤溃烂。 顾晓英一边扶着双肩包帮程心背上,一边苦笑,“做了手术,就没有办法再帮你扶包了,连个菜都炒不了,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 程心颠颠脚,把沉甸甸的双肩包背正了,左手右手两个小行李箱推到门口,“淋巴清扫可以申请《残疾证》的,以后做公交地铁都免费,优先购票登机,助残扶老,国家政策,人人有责,从我做起!” 她一咬牙,两只手提起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一齐搬出门外。 手术要求住院至少五天,两个人的洗漱用品、换洗衣物、餐具水杯、电子设备、陪护被子等等七零八碎的东西装了满满两箱,程心硬是半个身子跪坐上去,才堪堪拉上拉链,提起来的一瞬间,心就死了一半。 堂堂一个六尺女儿、健身达人、女性平权者,竟然不争气地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无法拥有男人那样大的力气。 这真是一件极讽刺的事情,程心从搬行李上车,到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都还在为此难过。 入院时,同病房的其他三个床位也先后住进了病人和家属。隔壁37床是个小个子的中年女人,床头卡上写着38岁,但外貌看着非常年轻,胸型丰满,因为手术要束发,提前扎起两条麻花辫,很是青春。 她来得最早,一看到程心推着行李箱进来,就叽叽喳喳地打招呼: 第33章 “小姐姐,你也是来做重建的吗?也 找的魏主任做手术吗?” 顾晓英跟在程心后面进来,37床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搞错了,“是你做手术,还是你妈妈呀?” “是我妈要做手术。”程心一边放下双肩包,一边解释,“也是魏主任,但做的是双乳全切。” “双乳?” 37床女人瞪大了眼睛,程心只好又耐心描述了一遍顾晓英左乳浸润、右乳原位的特殊病情。 “那你们不做重建吗?就这样……全部切掉?” 顾晓英坐在病床上摆摆手,“都这么大年纪了,有什么好不好看的,又不像你们小姑娘,毕竟还有老公。” “老公……”37床女人笑笑,“这个病还不都是老公气出来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下去,转移了话题,“我真的建议你们考虑一下重建喔!全切的刀疤真的有点吓人,你们看过没有?我之前还听说有个都快七十岁的老奶奶切完六年又后悔了,求着医生再做二期重建呢!” 程心看了看顾晓英,她何尝不希望能让母亲拥有一个崭新、漂亮的胸部,但顾晓英态度很坚决。 “我看过术后的照片了,我可以接受。重建真的太痛苦了,你们年轻女孩子做完都瘫在那里好几天不能动弹,何况我这种年纪,体力真怕支撑不住!” 程心坐在床边,去握她的手,“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现在大医院技术都挺成熟了,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万一以后后悔,又要动两次手术,遭两次罪!” “是呀!”37床女人也附和,“全国没有几家医院能同时做乳房切除和diep重建的,魏主任是这方面最顶尖的医生了,机会多难得啊!” 她从床上跳下来,凑到程心跟前,“而且小姐姐,只有一期重建能够报销,以后再做二期重建的话,就算整形手术了,全都要自费,你们一定要想清楚!” 顾晓英赶紧拉程心的手,“妈妈想得非常清楚了!全切还是更保险一点,我不需要什么胸,我只想身体好好的,不要再生病,把复发风险降到最低,我宁愿医生能多割一点!” “阿姨真勇敢!” 37床女人叹了口气,“我根本不敢去想没有胸是什么样子,我受不了……有风险就有风险吧,嗐!我无所谓,我倒觉得人生的意义也不在于长短,我就想每天都要漂漂亮亮,自自在在,没白活一回就行!” “其实很难去评判哪种方案更保险,按现有的一些研究,重建、保乳、全切的复发风险都是差不多的,统计学上没有差异。”程心研究过相关论文,大概了解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不同方案还是各有利弊,比如乳房重建需要保留一部分皮肤,也有可能残留微量的癌细胞。 美丽和风险,生存质量和生存长度,是个两难的选择。 她们还在讨论着,新病友刚好进来,是个比顾晓英还年长一些的阿姨,女儿扶着,后面跟着推行李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女婿或准女婿。 三个人进来的时候非常沉默,彼此之间一句话也不说。年长女人在36号病床上坐下,中年女人撸起袖子,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埋着头整理,中年男人茫然地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去接她递来的杯子、牙刷、卫生纸…… 压抑的气氛也传递到程心这里来,她们都不好再聊天,37床女人也默默回到自己的床位。 收拾了一会儿,蹲在地上的中年女人终于忍耐不住,低声叱了一句,“就放个东西而已,怎么这么慢!” 中年男人皱着眉头顶了回来,“我昨天加班到半夜,脑子都是乱的好不好!”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争吵突然开始,戛然而止,像从没发生过。 女人去床头柜上提了热水壶,塞给男人,“打个热水总会吧!” 男人像获得了某种解脱,快步走了出去。 两个更年轻的女人和他错身而过,年轻一点的,打扮非常朴素,学生头一样的短发,运动服,戴眼镜;稍微成熟一点的,一头波浪长卷发,穿jk装,打扮时髦,戴着口罩也能看出化了浓妆,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手机自拍,突然偏头对程心她们喊了一句: “我自拍,不会拍到你们喔!” 短发女生拉了她胳膊一下,“姐,别拍了!” 时髦女人并不在意,坐到35号床位上,又继续拍了几分钟,才将手机放下,下一秒,手伸到头顶,把浓密的长卷发也摘了下来,“真是热死我了!” 她的头光秃秃的,但骨相非常大气漂亮,甚至有几分港风美人的神韵。 见同病房其他三位病友都已到齐,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盒洗好的草莓。 “大家都是明天手术吗?”她一床一床分草莓,全是又贵又大的白草莓。 “我看红薯上的攻略,说是手术结束推出来以后,是要四个人抓着床单四个角,把病人提起来,移回病床!” 36床的母女面面相觑,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年长女人压低声音对着女儿问了一句:“小祝明天要几点能过来呀?” 程心也提前做过攻略,已经知道这个情况,刚刚办入院的时候还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同其他病友和家属开这个口,没想到有人先提出来了,便顺势接了话:“除开推床师傅,还需要三个人手,刚好我们病房有三个家属。” “对,我们三个互相帮一下就行!”36床的女儿赶忙附和。 35床的漂亮女人扫了大家一眼,笑笑,“我就是怕我妹妹年纪太小,没什么力气,到时候推床师傅力气大,我们女人力气小,头重脚轻的,要是有个男家属在就好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36床女儿把半空的行李箱关上,跟她妈妈说了句“我出去找他”,就匆匆离开病房。程心帮顾晓英盖好被子,看到37床揪着麻花辫,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发呆,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问:“你一个人吗?明天有家属来吗?” 37床回过神,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可能来,可能不来,不过我已经请好护工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困局,程心不方便问太多。 “没事,明天出了手术室,我喊大家一起抬你!” 她刚想再安慰几句,护士风风火火走进来喊:“38床!去医生办公室录病史!” 十来平方米的办公室满满当当坐着各个主任团队的管床医生,每个医生身边都围着三两个病人和家属,俯着身子在签各种术前同意书。 顾晓英的管床医生姓殷,由于顾晓英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切除双乳,殷医生特地把顾晓英带到检查室,触诊了一下乳房的情况。 “肿块还是缩小了蛮多……”殷医生一边按压着乳房,一边低声自语。 程心赶紧问:“我妈最开始的肿块有五公分大,新辅助化疗期间每两个疗程的核磁复查,都显示肿块有在缩小,但是我看最近一次片子,影像上还是能看到肿块的,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效果好?术后有可能pcr吗?” 殷医生皱皱眉头,“理论上能够缩小到可以手术的大小就可以了,pcr呢,具体要看术后的大病理,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 这句话的潜台词程心听出来了,新辅助治疗效果虽然还可以,但还没有达到理想状态,术后pcr的可能性并不高,所以医生无法明说。 pcr,全称“pathologiccompleteresponse”,意为“病理学完全缓解”,是指新辅助治疗后,瘤床内和淋巴结内均无残存活肿瘤细胞。 是否达到pcr,是评估治疗效果和预后的重要指标,达到pcr的患者5年无病生存率显著提高。 反之,如果患者手术时没有达到pcr,则意味着新辅助治疗所用药物,并没能完全去除瘤床组织内的癌细胞,术后辅助治疗的选择也会因此改变。 程心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看其他入组rh-a1816的患者,术前肿块都缩到看不见了啊,为什么我妈的肿块还有残留呢?” “你不要着急!”殷医生又左右认真按了按顾晓英的乳房,终于松开手转头看向程心,“癌细胞死掉以后也会有尸体呀,而且你妈妈的肿块本来就比较大,能缩小到这样子已经很好了,不要太贪心。但具体还是要等做完手术,大病理出来,才能准确判断,你现在担心这么多,一点意义也没有。” 殷医生把一次性医用手套脱掉,扔进垃圾箱,声音严肃而有力,“而且pcr只是一个指标,并不是绝对的,我见过pcr的病人没几年就复发的,也见过没有pcr的病人五年十年都好 好的。” 她带着顾晓英离开检查室,往医生办公室走,程追在后面问:“那……那复发的几率会有多大呢?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复发么?” “没有万全的方法……”殷医生在走廊上站定,回头慎重地看着程心,“只有坚持吃药,坚持复查,坚持健康生活,一旦发现,积极治疗。只有长期坚持住,才能把生命风险降到最小,但是很多患者都做不到,那又怎么去谈几率呢?” 第34章 口吻虽严厉,但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一直到晚上病区熄灯后,程心躺在陪护床上,脑子里还充斥着殷医生冷肃的声音。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医生,温和的、急躁的、乐观的、话少的、隐晦的,但像殷医生这样干脆利落、直言不讳的还是第一次见。 无法自控的负面情绪撕扯着她,她恨自己不够有钱,不够强大,没办法给母亲提供更好的治疗条件和休养环境;恨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残忍,偏偏要跟她争抢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珍爱的人;她甚至恨梁肇元,恨他骗人,恨自己替顾晓英决定入组临床试验是不是个错误…… 这种恨意是不讲道理的,没有逻辑的,失去理智的,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同样的药物用在不同患者身上本来就会有些差异的啊,不可能人人都达到完美。 谁都没有错,谁都在努力,谁都没有万全的把握。 人类进化了千万年,但在疾病面前,就是如此渺小。 眼罩覆在眼上,她躲在黑暗里无声哭泣,布料吸不尽的泪水顺着眼角绵延淌落,“神灵也好,恶魔也好,我愿意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寿命去交换,求求你们帮我保住我的妈妈吧!”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14 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喜欢的宝子加加书架!点点票票!爱你们!!! 第28章☆、28特别的朋友 早上7点,乳腺病区第一台手术正式开始。 由于无法准确预估每台手术的时间,所有病人和家属都在病房里迷茫地等待,每听到一次“嘎吱嘎吱”的推床滚轮声渐近,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到走廊上张望张望。 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已经随泪水排泄掉一些,程心努力打起精神,准备先打好今天的战斗。 从昨夜10点以后,顾晓英就开始禁食禁水,清早刚把病服反穿好,护士拿了一袋葡萄糖注射液过来,插上针,输上液,以防低血糖。 病房里最先被推走手术的,是需要做diep乳房重建的37床。推床师傅来接人的时候,她的家属还是没来,一个人默默爬上推床。 diep乳房自体重建手术需要从腹部取下包含皮肤、脂肪和血管的皮瓣,移植到胸部,塑造新的乳房,创伤大,耗时长,手术全程长达6-8小时,经常是白天进去,天黑才出来。 程心想着同样没有丈夫陪伴的顾晓英,鼻子一酸,想要说点什么去鼓励,话却哽咽在喉头,想开口时推床已经走远。 时针又拨过两个刻度,渐近中午,推床师傅随时可能来接人,但又迟迟不见身影,程心急得没有心思吃饭。顾晓英强行把从家里带来的小饼干塞进她手里,“怎么样也要垫两口啊,不然胃又要疼了!” “好好好,我吃!”程心怕顾晓英进了手术室还要担心她,匆匆把包装撕了,囫囵把两片饼干塞进嘴巴,差点没噎死。 她还在用力咽着,“嘎吱嘎吱”的推床声突然在病房门外响起,推床师傅的吆喝随声而至:“38床!” 程心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扶着顾晓英爬上推床,师傅把厚厚的蓝毯子往她身上一盖,护士围过来核对姓名和手术细节。 一切步骤都像被突然按下了加速键,进展得飞快,时间只够程心握住顾晓英的手,反复反复地说着:“不要怕!相信医生!妈妈不要怕!” 推床开始移动,程心不得不放开紧握的手,心却揪得更紧,更疼。 她跟在推床后面,一直送到电梯间,看着师傅把顾晓英推上手术专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压抑已久的泪水奔涌而出,再也止不住。 不是不相信医生的技术,只是一想到塑料导管要插进顾晓英的气管,手术刀要割开她的皮肉,术中快速病理结果会不会不好,她就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医院规定,家属不能跟到手术层,只能在病房等候,但程心根本待不住,她抹干泪,焦躁地在电梯间走来走去,掏出手机刷新着肿瘤医院小程序里的“住院服务”界面。 做过手术的病友说过,住院清单会实时显示术中使用的器械和药品,能看出手术进行到了哪一步,这是她能陪伴顾晓英的唯一方式,每一秒,她都不想错过。 她呆坐在电梯间的公共座椅上,就这么刷新了半个多小时,空白的页面终于陆续跳出了“全身麻醉(气管插管)”、“神经阻滞麻醉”、“麻醉中监测”…… 药物也跟着一项项跳出来,程心看不懂这些陌生的药名,就拿手机一个个查,“盐酸艾司氯胺酮”、“依托咪酯”、“丙泊酚”、“罗库溴铵”……大部分都是麻醉和插管用药。 “咪达唑仑”、“盐酸尼卡地平”、“硫酸阿托品”、“艾司洛尔”、“去氧肾上腺素”…… 她一项项耐心查着,新出现的药物却突然变得让人害怕,有用于胃肠胆绞痛的、有控制房颤的、有抢救血压骤降的…… 程心整个人都懵了,她不是医学专业,无法确定术中使用这些药品代表什么,更无从知晓手术室里正在发生什么,发白的手指几乎要扣进手机里去。 泪涌上来模糊视线,她咽下去,眼却更刺痛。 她几乎看不清屏幕上的字,眼前只有糊成一团的白色荧光,就在泪要砸 下来的前一秒,一个黑色的阴影忽然放大,挡在她的眼睛和手机屏幕之间。 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吃点东西。” 挡在她眼前的那只手,握着一袋可颂三明治。 程心猛地抬起头,梁肇元垂眸站在她身前,深深看着她眼睛。 “你……”程心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梁肇元深吸了口气,转身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把面包递到她手上。 “我吃过了。”程心不接。 “吃什么了?” “饼干……” 梁肇元不管她接不接,把面包直接放在她腿上,“不吃东西,待会手术结束你更没体力照顾你妈妈。” 程心握着手机呆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梁肇元的胳膊,把手机屏幕转过来,怼到他眼前。 “盐酸阿托品是什么意思?还有艾司洛尔、肾上腺素,为什么会用到这些?是不是术中出了什么问题?” “程心!你冷静一点!”梁肇元一只手按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把手机接过来,认真看了片刻,松了口气,转头严肃看着她,“是术中正常用药,没有什么问题,你不要胡思乱想!” 程心一下松了劲,整个人都颓了,瘫软在座位上,可颂三明治从膝头滑落,梁肇元适时接住,直接帮她撕开,塞进她手里,“开包了,不要浪费。” 他温热的掌心捉住她的手指,程心全身震了一下,匆匆扯过面包,避开他。 “你怎么会来这里?” “顺路来的。” “那你顺完路可以走了。” “还没顺完。” 程心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狠狠啃了口可颂里夹的煎蛋,抹掉嘴角的渣,“面包多少钱?” “连个面包都要算这么清楚?” “多少钱?” 梁肇元沉默片刻,“20。” 程心打开手机,点了几下,梁肇元口袋里“叮咚”一声响。 他没管,又开口:“还有路费,算你30。” “什么路费?” “市区带过来的,你说要不要路费?” 程心把手中纸袋翻过来看了眼,fascinobakery,网红店。 她没废话,把钱又转了过去。 梁肇元闷声不吭坐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妈妈进去多久了?” “快四个小时了。”程心头埋在面包袋子里,不敢转头看他。 那天晚上之后,她第一次跟他相邻而坐,肩膀靠得很近,说不出来的尴尬,但刚刚那种揪心的恐惧,也同时被冲淡了很多。 “那应该快出来了……” 梁肇元看了眼腕表,站起身,走到电梯间右侧的窗口,半背对着她,望着远处浦东医学园区空阔的草坪,因为日光太大,微眯着眼睛。 程心偷偷看他,突然想起他们初次认识那天,他也是这样倚靠在窗前,也在等她。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那么单纯了。她突然有一丝后悔,后悔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选了他,搞到现在这样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她还在走神,电梯门突然开了,“嘎吱嘎吱”的推床滚轮声响起来,师傅推着床走出电梯,高声喊:“38床家属!来接人!” 程心猛地跳起来,追在推床后面。 顾晓英刚从麻醉中苏醒,意识还处于半昏迷,程心一直喊“妈”,她才睁开眼,含混地喊“心心,妈妈没事”。 推床进入病房,推床师傅把推床两侧的护栏放下,一边抓住顾晓英身下床单靠床头的一角,一边喊: “来几个家属,抓一下四个角!” 第35章 程心急惶惶地要去抓推床师傅对面那个角,抬起头刚想拜托隔壁床的家属,梁肇元突然从身后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去抓下面的角。” 她茫然地听从指挥,转头去抓床尾的两个角,梁肇元已经快步走到38号病床的另一侧,左膝跪在床沿,身体和双臂探过来,两只手分别抓住床单中段和靠床头的另一角。 推床师傅会意,喊口号“1,2,3”,三个人一起用力,一鼓作气把顾晓英平平稳稳挪到了病床上。 护士跟着进来,一边装心电监护,一边喊家属把术前买的防血栓压力袜拿出来,给病人穿上。 程心慌手慌脚地拆包装,第一次穿,没想到防血栓袜弹力有这么大,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堪堪套住顾晓英的脚掌前段。 梁肇元看她咬牙切齿使不上劲,直接推开她的手,去扯袜子,“我来!” “你干嘛?”程心大惊,不松手。 “什么干嘛!我算半个医生,不比你专业?”他拉开她的手,一口气就把袜子扯宽了一倍,先套住半个脚掌,再把袜筒拉过脚跟。 顾晓英麻醉刚醒还不能动弹,只能张口发出声音:“心心|不要这样麻烦人家!” 程心刚想去抢袜子,梁肇元已经开口:“阿姨您别用力,您乱动我更不好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顾晓英想避开的小腿握住,用手掌搓着袜筒往上捋,很顺畅地就把紧窄的压力袜整条套了上去。 “来,学着我的样子,试一试。” 梁肇元从包装盒里拿出另一只袜子,手把手教程心怎么先套脚掌,再包住脚跟,一边提一边向上捋,确实轻松了很多。 隔壁床的两个女家属围过来看,眼神跟看见医生一样,很认真地跟着学。 36床的女儿凑近程心,笑着问:“你男朋友啊?待会我妈妈出来,能帮帮忙抬一下吗?” “不是不是!”程心赶紧解释,“就是普通朋友。” 梁肇元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没问题,我会帮忙。” 病房里一个床位只配备一把椅子,刚好38床没有家属,多出来一个空位,梁肇元把椅子拉到墙边坐下。 全麻手术后两小时内不能睡觉,但病人又身心俱疲很容易陷入昏睡,所以程心要一直陪顾晓英聊天,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叫醒她。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就在后面静静看着。 这种温馨的感觉,他很陌生。 病房窗外的天,慢慢变暗,两个小时过去,补液也挂完了,各项体征一切正常,护士撤了心电监护。程心帮顾晓英掖好被子,看她沉沉睡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隔壁三床的病友也陆续被推回来,梁肇元一一帮她们抬人过床,全部忙活完,已经快晚上7点。 程心一直犹豫着要怎么跟梁肇元道谢,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很没有感情的七个字: “我请你吃个饭吧。” 肿瘤医院在郊区,周边根本没什么正经餐馆,程心说请的“饭”,就是医院一楼罗森的便当,但梁肇元显然是饿了,吃得挺香。 这顿廉价的“饭”当然还不了梁肇元今天的人情。程心很清楚,照顾一个病人,是多么需要人手。整个乳腺病区,几乎每一张床位背后,都是一个矛盾重重的家庭,就算是有血缘关系或夫妻关系的亲人,在恶疾面前,都不一定愿意陪护左右,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外人。 程心一边戳着蛋包饭,一边很有礼貌地开口: “梁总,今天……真的辛苦你了!这边条件有限,没办法好好请你吃顿饭,但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但梁肇元就跟没听到一样,继续吃饭,头都不抬,直到把最后一口肉酱意面吃完,擦干净嘴角,才抬眼看向程心。 “程心,你觉得我们算朋友吗?” 他几乎要把她看穿,程心没有办法再对视下去,撇开目光。 “朋友,应该是能够彼此倾诉烦恼,分享快乐的人吧……”她把包着饭团的蛋皮全戳烂了,“但我并不了解梁总,梁总也不了解我,就做简简单单的合作伙伴,不可以吗?” 程心低着头,想好了无论梁肇元作何反应她都能平静接受。 她等了很久,没有等来他的回答,等来的却是一个u盘。 “朋友有很多种模式,合作伙伴,也可以是朋友。” 梁肇 元的声音,突然冷漠得像一个陌生人。 “仁衡七月中旬将要以8亿美元交易总额将自研pd-1单克隆抗体项目许可给美国pyramidtherapeutics公司,七月下旬到八月还将陆续和英国astrazeneca、法国servier达成两项总额超过30亿美元的licence-out出海交易,未来一年,国内医药行业即将迎来一波创新药出海交易的大爆发。” 他停顿了片刻,指腹摩挲着手上的u盘,“镜界和程小姐,都没有理由错过这个热点吧?” 这番话实在透露了太多内幕消息,程心没有底气接下这么大一块饼,更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生了病,也许马上就要从镜界离职了。 “梁总……这么大的新闻,您也许可以再找找其他更有资历的老记者……” 梁肇元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之前合作很愉快,我也认可你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找别人?而且,你刚刚说过,你还有人情要还我。” 他手指用力按着u盘,指尖发白,直接推到程心眼前。 “我希望跟程小姐做一种特别的朋友,friendswithbenefits……”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程心几乎是脱口而出,“friendswithbenefits”在英语中是“炮友”的意思。 他脸上没有笑容,眸光晦暗不明。 “我当然知道,benefits,既可以是工作上的,也可以是身体上的。” 第29章☆、29理想主义 程心埋头扒拉蛋包饭,用沉默代替拒绝,梁肇元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离开前,让她看完u盘里的资料再做决定。 她看完了,就没有办法再说拒绝。 小小的u盘里,承载的不仅是仁衡未来的重要战略转向,更酝酿着医药行业变革的大浪潮。 还有,一个药研人的理想主义。 顾晓英进行手术的前夕,全国创新药的“年度大考”也正式拉开序幕。 医保局发布了《国家基本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和生育保险药品目录调整工作方案》及相关文件公开征求意见,宣告了年度医保目录调整工作即将展开。 6月30日,是所有目录外西药与中成药“闯关”进入医保谈判的最后时限,只有在6月30日前拿到药监局上市审批结果,才有资格申报参加当年度药品目录调整。 程心当然明白,这个时间节点,对于全国一大波创新药企来说,意义非凡。 如果无法顺利进入医保谈判初审名单,就意味着药品将不得不同所有目录外的同适应症竞争者争夺自费市场。所以不少药企的市场准入部门,从月初开始就陷入紧张气氛,紧锣密鼓进行各种医保经济学评价的工作。 但审批时间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医保作为主要支付方,药企必须做出较大的价格让步,通过压价来换取医保放量。 因此,大幅降价带来的经营承压风险,也让一部分药企主动选择放弃医保,转向自费市场。 要量,还是要质,是个非常难以平衡的问题。 梁肇元显然两者都要。 但如何才能既让更多人用上好药,也保证自己能存活下去? 钱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要想拿到医保放量,保证药品质量,维持研发进度,就必须挖出新的水源去填资金链上的窟窿。 创新药出海,是仁衡反复考量利弊后拿出的最好的办法。 根据梁肇元给的u盘里的资料介绍,目前医药出海主要采用license-out(直接授权)模式,指的是药企仅负责创新药的早期研发,后期授权给海外药企进行后续研发和销售工作。 还有一种正在摸索中的newco模式,是通过引入资本设立海外新公司,再将创新药海外权益授权给该新公司,从而实现产品出海。 医药出海不仅可以为药企带来非常可观的收益,也是中国药企走出国门、迈向世界的必由之路,但目前的授权模式也限制了药企的一部分自主权。 如果能够自己做国际化,谁又愿意把核心产品的权益授权给别人? 程心知道,梁肇元拼命想保住的,是仁衡的创新引擎—— 只有研发管线一直高速运转下去,才能在未来的三年、五年、十年里,让更多的患者,更快获益。 很艰难,很漫长,很理想化,但必须有人走在前面把这条路踏出来。 怀抱理想主义的不仅仅是他。 扪心自问,程心很想好好做这个选题,她很想通过新闻的途径,让大众更了解无数患者一药难求的困境,了解创新药企十年研一药的重重挑战,了解医保改革的重要意义。 第36章 但她怕自己的身体状况等不到七月下旬了。 顾晓英手术前,程心偷偷跑去复诊过一次医生,医生看了她的核磁报告,叫她尽快手术,能多快多快,不用再等穿刺结果了。 但按照医嘱,顾晓英手术两周后才能拔掉引流管,在这之前,伤口没愈合,身上插着管子,生活都很难自理。 程心思前想后,还是定了三周后的手术时间,就怕顾晓英年纪大了,恢复得慢,多预留了十来天护理时间。到那时候,穿刺结果应该也已经出来了,完全定性后,就不用再做术中快速病理,直接可以确定手术方案。 因为她年纪太轻,肿块也不算大,医生安慰她,即使是恶性的,也可以做保乳,也许需要扩切1cm防止复发,但她乳房不小,够切,问题不大,还是能尽量保证左右基本对称的。 基本对称…… 程心洗澡的时候对着病房浴室的镜子左右看了看,上次穿刺留下的紫红血瘀已经褪了大半,只剩下一小块淡色的印子贴着乳晕,像个胎记。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左乳就比右乳小一点点,那做完手术,岂不是更小了,会不会很奇怪? 刀口会开在哪里?会有多长?会不会增生? 手术会损伤到一部分腺叶,会多大程度影响哺乳能力? 手术还会伤及神经末梢,会不会出现奇怪的麻木或者疼痛? 程心有点心疼自己这副倒霉的身体,她手指情不自禁顺着乳晕的边 缘抚过,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梁肇元埋在她怀里的样子,身子都战栗了一下。 她吓得花洒都丢了,赶紧捡起来开大了水猛冲自己的脸。 疯了!真是疯了!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脑子还这么不清醒?! 凉水浇下来,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想的到底是梁肇元还是那天晚上的感觉。 一整夜她都睡得很不安稳,梦里面梁肇元老是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抓着她的胳膊,非要逼她做仁衡的稿子。 凌晨四点,程心从梦中惊醒,隔壁37床女人的老公在当天深夜来了,此时此刻,整个病房回荡着他嘹亮的鼾声。 她在陪护床上躺得腰疼,索性爬起来,帮顾晓英掖了掖被子,蹑手蹑脚地准备溜出病房去配餐室搞点热水喝。 走过37床时,程心却发现她好像是“醒”着的。 确切地说,她只是半睁着眼,全身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 因为乳房重建需要切开腹部,所以37床的睡姿和别的病人不一样。她的病床不是放平的,而是调成三折叠的形状,整个人相当于半坐着。裤子是半脱的,用被子盖住,但现在已经有些滑落了,病床上有个洞,用来承接她的排泄物。 这是一种很没有尊严的姿势。 但是对于生病的人来说,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程心不好意思继续看着她,只好飞快冲她点点头表示慰问,但她没有任何反应,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看来真的睡着了…… 手术是件极其消耗能量的事情,刚手术完的病人身体非常虚弱,又一天一夜不能进食,意识几乎处于迷散状态,不用闭眼都能昏睡过去。 程心悄悄退出病房,半夜的病区走廊有种渗人的寂静,她觉得全身发冷,茫然地想,自己手术那天,又有谁能来陪护呢? 徐良风提出过要来帮忙照顾,乔思悦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她真的不想麻烦领导和朋友来陪护,更不想让她们看到她最狼狈、最憔悴、最没有尊严的样子。 还有一个更让她头疼的事情—— 要不要辞职?什么时候提辞职?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李贺年给她发了一条慰问信息,询问她妈妈的手术是否顺利。 大领导慰问,程心受宠若惊,费心编辑了一条信息,简单描述手术的情况,衷心感谢领导的关心。 就算要辞职,关系还是要维护的,况且李贺年在举报这件事上已经尽量做到公平公正、赏罚分明,她是真心感激。 但李贺年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仁衡的出海计划:“这个话题牵涉面比较广,你近半年一直深耕医疗领域,之前仁衡的专访反响也很好,我很希望你能继续负责仁衡出海的报道,而且我听说,梁总已经给了你一些相关资料?” 很明显,梁肇元已经跟李贺年提了这件事,她如果要拒绝他,就得先拒绝李贺年。 他肯定以为自己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以拿李贺年来压她,却根本不知道她早已经不在乎这份工作了。 但她也没有必要就因为梁肇元,而拒绝这么好的选题。 如果五年的财经记者生涯就要就此画上句点,她希望能在最后,做一个有社会价值,也有新闻情怀,有深度,更有温度的报道。 然后,再潇潇洒洒地转身,去践行自己的追求。 程心想了一夜,终于在天明时分下定决心,回复了李贺年的信息—— “我希望这个选题,不仅仅只聚焦于仁衡,医保政策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如果能争取到医保局方面的政策解读,学术界方面的建言献策,不同声音共同围绕创新药研发、临床应用、资本支持、政策协同、审批优化等核心议题进行探讨,这个系列报道将会更有社会意义!所以,如果李总编选择了我来负责这个专题,我也希望李总编能给我提供相应的资源支持!” 放下手机,她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好像一瞬间找回了从前那个不服输的自己,敢于发声,敢于争取,敢于坦坦荡荡坚持自己的主见。 窗外红日高升,程心提着热水瓶快步走回病房。顾晓英还在睡,她把从家里带来的即食燕麦倒进餐碗里,用开水化开,又点缀了一把蓝莓。 这是顾晓英手术后进食的第一餐,早上护士做术前宣教时,特意交代了,要尽量缓慢地扶病人坐起洗漱进食,多补充一些热量和维生素,防止术后低血糖。 五点半护士来量体温,顾晓英醒了,相比昨晚,精神好了许多,在枕上转头看她,“心心,你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昨天累着了?” 程心摇头,“不会,你才是,手术最消耗体力了!你感觉还可以的话,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 顾晓英点点头,程心跑到床尾转动摇杆将病床的上半段摇高了一些,再回到床边,手臂从后面整个抱住顾晓英的腰,慢慢将她扶着坐正,小桌板拉起来,一口一口喂她温热的燕麦粥。 喂了小半碗,顾晓英从被子里抬起右手去拿她手上的勺子,“我只有左边做淋巴清扫,右手还是能用的,你也别把我当个废人一样照顾。” “好好好,我就帮你扶着碗,行不行?”程心不想跟她争来争去让她伤口用力,就由着她。 六点整,医院食堂阿姨推着餐车来分发早餐。因为病房没法用小煮锅,程心提前一天预订了煮鸡蛋和肉包做顾晓英的加餐,听到喊声,她赶紧先放下碗,跑出去拿了餐食进来。 她把蛋壳在塑料袋里揉碎,耐心地一片片剥着,顾晓英看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昨天那个来帮忙的男生是谁啊?你……朋友吗?” 程心剥壳的手顿了顿,平静地回答:“嗯,朋友,friendswithbenefits……” “什么friends,什么意思啊?”顾晓英不懂英文。 她淡淡笑笑:“就是……互惠互利的,朋友。”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18 抓紧打磨后面的重场戏,顶着大黑眼圈上来给大家鞠个躬求票票~很需要宝子们的支持~你们的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爱你们! 第30章☆、30pd-1“战场” 五天涅槃,乳腺肿瘤病区的女人们,终于迎来了重生。 顾晓英走出住院楼的一瞬间,感觉初夏的太阳是那么温暖,哪怕身上还挂着两颗沉甸甸的引流管,但心却是轻快的。 切掉乳房,就像切去了命运的毒瘤,痛却轻盈。 一起出院的35床女人又戴上了美丽的长卷发,换了一身很酷的运动套装,除了上衣下摆处露出的引流管和略显迟缓的步伐,几乎看不出是个病人。 住院期间,她和程心已经加上了微信,还主动拉了一个群,把同病房的病友和家属都拉了进来。 “后续不是要化疗,就是要放疗,说不定我也要用上试验药嘞!大家多多交流经验和食补偏方,少踩坑哈哈!”微信名叫“小方慢一点”的方锦在住院楼门口抱了抱程心,嘱咐妹妹跟顾阿姨和程姐姐说再见。 方锦三年前曾经患过一次原位癌,手术切除后一直恢复得不错,但生完第三胎,癌症复发了,并且升级成了危险得多的浸润癌。她跟顾晓英一样,也是er+、pr+、her2++,fish有扩增的三阳型乳腺癌,但她手术前的新辅助治疗没有入组临床试验,采用的是指南里的传统一线方案,pcbhp四药联合方案。 pcbhp同临床试验用药rh-a1816的副作用不同,方锦新辅助治疗期间倒没有发生像顾晓英一样的严重腹泻和反胃,但手足综合征却更严重,手臂和脚背出现大面积的皮疹样红斑,又疼又痒。 第37章 程心和她在住院期间讨论了一下,都觉得彼此的术后化疗都很可能用上对方用过的方案,便积极互相安利缓解副作用的小妙招,比如反胃厉害吃不下饭的话,可以吃山楂、青橄榄来开胃;甲沟炎红肿的话可以用哪个牌子的婴儿保湿霜效果更好。 交流得多了,程心才知道方锦已经是个三胎宝妈了,大女儿5岁,小儿子才1岁。但同时,她又是个两万粉的小网红,原来开直播帮着家里的果园做宣传,生病了以后,果子照卖,但多了个标签——“抗癌妈妈卖水果”。 “没办法,家里还有三个娃要养呢,现在是旺季,我老公和家里人根本走不开,也就我妹一个人在上海读书才有办法照顾我。” 得知程心是做记者的,还报道过医疗领域,方锦很感兴趣,拐着弯问她,除了采访那些行业大佬,会不会偶尔也采访采访普通人。 财经新闻的局限性,程心不好直说,但想到《灼知》聚焦的就是最贴近平凡生活的社会议题,她用力点点头,“会的,普通人的故事一样有很多人关注。” 方锦听到她的回答很开心,难掩兴奋地小心开口:“那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也上上新闻?我不介意露脸的!” 程心有点惊讶,大多数年轻女性病患都不太愿意在公众面前公开自己的病痛和困境。更何况,方锦因为经济问题,没有选择乳房重建,直接切除了整个右乳。如果进行报道,势必要提及她的手术方式,网友和熟人的议论,很可能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没关系,反正我在自己账号上都已经公开了病情,大部分评论还是善意的,当然也有人质疑我是假的哈哈……”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所以我也想有个什么采访,证实一下自己,如果能涨涨关注多卖点果子,就更好了!” 她的态度很诚恳,程心知道她心意已决,没有再劝,肯定地表示会和领导沟通,有消息了再告诉她。 徐良风那边很快有了回复,同意了选题,可以继续跟进,但反复叮嘱她先顾好自己身体,稿子在她离职镜界之前也不可能发出去,不急,千万不要因此耽误了治病。 程心思考再三,给李贺年也发了信息,但他不出所料地婉转拒绝了,只说让她先专注仁衡的报道。 李贺年体谅她需要照顾母亲,也知道她和仁衡关系不错,所以没有催着她推进工作,给她开了两周的居家办公,仁衡那边的沟通进度,由她自己掌握。 顾晓英的恢复情况比预想得好很多,第二周就已经达到了拔引流管的指标。复诊换药以后,卸去两个“血袋子”的顾晓英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走路都轻快了许多,只等着术后满一个月再去见主治医生,确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家事处理得差不多,程心开始着手工作,一边梳理u盘资料,一边草拟采访提纲初稿。 梁肇元提供的资料涉及仁衡内部诸多出海战略和管线布局,但全都不展开细节,充其量能撑起一篇千字的公告,要想做深度访谈和系列报道,远远不够。 程心只能上网自己查资料,但因为这些信息实在太前瞻太独家,一番搜索只能摸到一些边角和旧闻。她明白过来这是梁肇元在“耍花招”,不愿意一次性让她吃到太多“甜头”。 仁衡和pyramidtherapeutics的出海交易还有不到两周就要正式签署协议了,但梁肇元那边一直没有新的动态,也不催她。程心思前想后,还是郑重编辑了一条信息,请他再抽时间详细谈谈这次出海的pd-1单抗药物的临床应用,也再沟通一下专访节目里会提及的热点话题。 他没接受她的邀请,转发了一张微信名片过来—— 宋纪东,仁衡医药pd-1科学家,生物药首席总监,生物药cmc技术开发负责人。 程心在仁衡医药高管名录上见过这个名字,但他从未接受过采访,也没有出席什么公开活动,连照片资料都没有,媒体掌握的信息也仅仅只提到他是仁衡生物药领域的研发核心人物。 唯一的“料”是,江湖传言,宋晓东早年供职美国药企时曾手握20多项个人发明专利,但在北美医药界驰骋近二十年后,他却突然放弃海外高薪,在中国生物医药产业还在摸索中寻路的2012年,毅然回国加盟仁衡医药。 “了解临床发现的问题,才能回到实验室探索,我想你们做新闻也是一样,总要知道一个药是从何处来,为什么来,怎么来的,才能去探讨这个药要走向何方。” 梁肇元说的很对,甚至点到了新闻行业的痛点,在医药领域,国内媒体的报道要么是聚焦于资本市场的波澜起伏,要么是着眼于微观视角下的个人故事,通俗化的医药科普反而成了卡在中间的缺口,除了五花八门的健康自媒体,没有太多传播度广的正式渠道可以帮助普罗大众建立科学的、规范的医学认知。 “宋博士是十年前国内首批主导自主研发pd-1单抗药物的领军人物之一,专业能力和行业认知十倍于我,你好好准备一下。” 他只留下这句话,让她自己选个时间会面,其他的沟通问题由他来协调。 财经话题是程心的专长,但医药科学不是,而且宋纪东和年纪尚轻的梁肇元不一样,他是真正的研发大拿,只谈学术,对采访者的专业要求很高,就算已经很努力地查了资料,程心还是难抑紧张。 pd-1/pd-l1(programmedcelldeathprotein1/programmedcelldeath-ligand1),中文全称为“程序性死亡受体1及其配体”,是人体重要的免疫抑制分子,两者结合后可发挥抑制t细胞增生等功能,在正常情况下,可以调节人体免疫系统,预防自身免疫性疾病。 但肿瘤细胞正是利用了这一机制,通过活化pd-1/pd-l1信号通路,介导肿瘤细胞逃避t细胞免疫反应。通俗地说,就是给人体免疫系统上了一把“锁”,让癌细胞躲过免疫细胞“追捕”,而pd-1/pd-l1抑制剂就是为了打开这把“锁”,释放人体免疫活性来抑制肿瘤发展。 pd-1抑制剂在恶性肿瘤治疗领域应用广泛,可以用于治疗非小细胞肺癌、肝癌、胃癌、黑色素瘤、淋巴瘤等多种实体瘤和血液肿瘤。 近十年来,具备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国产pd-1单抗药物的出现,标志着抗肿瘤免疫治疗进入“中国创新时代”,这款药物所承载的时代意义,转化成一种责任,压在程心肩上。 会面地点依然在仁衡上海研发中心,只是换到了另一栋专 门管理免疫治疗研究的大楼。 依然是梁肇元的助理丁永康带她上楼,但他本人并没有来,办公室里只有戴着眼镜的灰衣男人。 宋纪东从沙发上站起来,很礼貌地跟她握手,程心一眼认出来,他就是在半岛嘉麟楼坐在梁希龄左手边的男人。 他目光矍铄,面容红润,身姿挺拔,只有鬓角掺了几缕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年逾半百的老科研人。 “很高兴能和程记者再次见面!”宋纪东脸上没有惊讶,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今天的来访者就是当日冲撞梁希龄的那个记者。 丁永康给他们泡了壶茶,退出去,程心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询问宋纪东是否方便录音,他很和蔼地点点头。 程心刚想寒暄一下再切入主题,宋纪东却先开口:“其实程记者这次来我非常高兴,现在很多行业报道都侧重在商业动向,很少看见对药理机制这么感兴趣这么了解的记者。” 她有些不好意思,提前发给宋纪东和梁肇元的采访提纲里确实包含了很多关于药物本身的疑惑,毕竟医药学方面的资料都是她现查硬啃的,怕自己理解有误稿子写不清楚,才多问了一些,私心盼着他们帮忙答疑。 “关心医药发展的同行不止我一个,我也只是有一点点个人粗浅的了解罢了……”程心自谦了一下,把话题引回宋纪东身上,“宋博士好像从来没有和媒体接触过,没有想到除了科研之外对行业新闻也有关注?” 宋纪东扶了下眼镜笑笑,“年轻的时候都是闷头干,不喜欢管外面的事,但是现在身上担子越来越重了,该关注的还是要关注一下。” 程心顺势提起他回国加入仁衡的那段经历,“宋博士12年回国的时候,刚好是药监局开始启动‘一致性评价’的行业变革期,15个试点品种仿制药和原研药进行质量和疗效对比,那时候国内大部分药企还在如火如荼地争夺仿制药市场,您在这个时间节点选择回国来做自研新药,是有什么特殊的契机吗?” “我一直都在寻找回国的契机……”宋纪东眼神认真,厚重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亮。 “在国外越久,越感觉到国内医药行业发展的紧迫。我跟梁董在jpmorgan医药健康年会上见过几次,12年的时候,仁衡带着自主研发的小分子靶向药甲帕艾尼来美国谈国际多中心临床试验,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行业内都看得到,国内先锋药企已经开启了抗肿瘤靶向药的新时代!我很激动,赶到华盛顿跟梁董聊了一整晚,他向我推荐了一些渠道,所以我很幸运,拿到了上海市的优秀科技项目资助金,没有这个支持,pd-1单抗不会这么快拿到国家发明专利。” 第38章 程心查阅过国产自研pd-1药物的崛起历程,当年,北京和上海的两家先锋药企几乎同时提交了pd-1抑制剂发明专利申请,率先拉开生物药战场的第一幕。 南北之争,互为砥砺,又有后来者迎头赶上,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开启“三足鼎立”,你追我赶,搞起研发赛跑,pd-1药物也从实验室分子层面一步步向着临床试验推进。 宋纪东所带领的十人团队,正是走在最前面的这波领军者之一。 从2012年至今,不断有新的药企入局pd-1市场,竞争异常激烈,国内生物药梯队轮换不休。单就仁衡一家企业,就花了近七年的时间,才实现自研pd-1单抗注射液的获批上市,这其中的波折艰辛不言而喻。 那个医药行业群雄逐鹿的年代,程心还在象牙塔里埋着头读书。回看过去,她更直观地感受到医药行业的时间宽度,一颗“救命药”,却需要穿越近十年的时空,通过医、研、政、企的多方接力才能最终安全地传递到患者手中。 程心回忆起在香港半岛那夜,头发花白的梁希龄在席间专心听取宋纪东汇报的样子,不禁钦佩他的勇气、韧性和慧眼,但她也疑惑仁衡这次的出海决策。 “宋博士,从12年拿到专利,到六七年后获批上市,再到之后进入医保,逐年拓展新的适应症,国家政策扶持下,仁衡步子一直走得很稳,现在已经奠定了在国内pd-1领域的江湖地位,但为什么时隔多年,仁衡在出海交易中却选择把pd-1药物的全球开发和商业化授权给海外公司?” 听到这个问题,宋纪东愣怔一秒,眼中晃过转瞬即逝的怅然。 “因为卷!太卷了,我们已经没有选项,要想活下去,只能走出去!”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20 感谢每一个投票的宝子!你们的支持我都有看到!加油码字去啦!爱你们! 第31章☆、31梁吴之争 “这几年来,pd-1市场的大热,吸引了众多国内外药企入局,都想分一杯羹!”宋纪东语速渐快,有一些激动。 “对行业发展来说,有竞争是好事,但是一些新入局的企业为了抢占市场,‘杀价’非常狠,三四年前,pd-1单抗一年治疗费的市场均价在十万元左右,这是自费的价格,进入医保后,治疗费降到了五万,但去年进入pd-1市场的康大把这个价格又打了对折,一年治疗费只需要两万!现在市场是在倒逼我们把成本降到极致!” 他扯着身上的衬衣,“可药物研发不是做衣服,10块和50块的布料,要怎么选?” 怎么选? 程心也想问。 有“神药”之称却未能进入医保完全自费的进口adc药物ds-8201该药2025年已进入医保,本文时间线从2023年开始,随故事 发展推进到2025年和现实时间同步。,医保部分报销的传统化疗药多西他赛联合卡铂,还有完全免费的国产临床试验用药,她要怎么选? 顾晓英、方锦、张晶晶、王阿姨……还有就诊时遇见的很多很多病友,在选择化疗方案时都面临着国产还是进口,医保还是自费的两难选择。对于绝大多数普通患者来说,经济能否负担很多时候是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考量因素。 几乎每一个患者在结完账离开付费窗口或自助机时,都会停下脚步,仔细核对账单上的医保报销比例和自费金额。 开始治疗后,病房里大家聊的最多的就是“你用的什么药?多少钱?” 但每当听到病友用的是价格更昂贵的药物,或是自费药,进口药,又会暗暗担心自己用的药是不是效果不够好。 这种担忧渐渐蔓延到整个病程接触到的所有药物上,从化疗并发症需要服用的消炎药、退烧药、止呕药,到复查核磁ct需要注射的造影剂,大家都在纠结用原研还是仿制,国产还是进口,低价是不是效果不好,高价又真的值得吗? 程心没有料到宋纪东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跟媒体打交道不多,没有考虑太多尺度的问题,跟他相比,梁肇元对行业的态度已经算“温和”的了。 她还想知道像pd-1单抗这种已经纳入医保的药物,会因为成本控制承受多大的压力,便顺势把关注点引向科研投入,“我之前和梁总聊过一些研发方面的问题,临床研究阶段占据了药物研发80%的费用支出,但仁衡的pd-1单抗已经获批上市多年,也纳入医保,一款市场成熟、开始盈利的药物依然会面临资金方面的挑战吗?” “药物获批,只是完成了一个阶段性使命……”宋纪东匆匆喝了口茶润嗓,继续解释。 “我们对pd-1的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pd-1单抗的耐药机制、组合疗法、生物标记物研究、毒副作用问题、可能的hpd问题肿瘤加速进展、lgg半衰期的优化、适应症的拓展,太多问题还没有解决,我们一直在加强和医院的合作,想去推动更多的多中心临床研究。医研企合作和转化医学这块虽然不是我负责,但是我也有参与过一些,梁总回国以后,除了研发和出海的工作,一直都在忙着搭建新的医企协同项目,把数据和问题从临床搬到科研,再反哺临床,转化研究对实现精准治疗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在这块再跟梁总聊聊。” 程心想到那次梁肇元在肿瘤医院找周院长谈公事,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医企合作”项目?具体又涉及到什么癌种,什么药物,什么合作方式? 职业瘾犯了,程心好奇心被勾上来,但这个话题离这次专题报道聚焦的医药出海有点远,她收了收心,继续聊回药物本身:“pd-1单抗是仁衡的拳头产品,也是您带着团队一手拉扯大的‘孩子’,选择切一部分权益出去,交给海外药企,您个人是怎么看待这个决策的?” 宋纪东淡淡笑了笑,“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是发展的必然吧……国产pd-1药物已经走了十年历程,是时候晋级新的赛道了,出海一方面是为了缓冲集采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围绕pd-1药物的组合疗法做进一步的临床研究,所以出海也能帮助我们在全球范围内开展临床试验,去探索……” 他说到一半,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程心转头去看,梁肇元刚好推门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短卷发的青年女人。 梁肇元颔首和宋纪东打了个招呼,转头跟身后的女人做介绍,“镜界新闻的财经记者程心。” “仁衡pd-1团队资深研究员陈恪宇。”他偏头看了一眼程心,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客气。 陈恪宇很热情,主动和程心握手,“不好意思,刚忙完工作,本来想过来旁听一下宋老师采访,结果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们刚好聊到国际多中心临床试验……” 宋纪东起身招呼两人一起坐下,转头向程心介绍,“小陈是去年加入我们团队的新骨干,回国前先后在osu的wexner医学中心和ut的mdanderson癌症中心从事研究工作,她对开展海外临床试验这块有非常前沿的了解,我特别请她过来跟你聊一下pd-1的国际战场!” “宋博士过奖了!”陈恪宇谦虚地摆摆手,“我们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说实话,国药出海遇到阻力很大,仁衡已经连续三年向fda递交了pd-1单抗与甲帕艾尼的联合用药bla生物制品许可申请,但反复被打回来,只能不断探索新的方法,新的模式。” 她坐在程心身侧,说到紧要处,微微探过身子,双手在身前比划,“我们之前开展的动物实验和晚期癌症联合用药试验显示,甲帕艾尼使用后的强化免疫窗口期内,配合使用pd-1单抗药物会提升缓解率,它们是消灭癌细胞的‘好战友’,但想要把这种双药疗法应用于更多适应症,就需要汇集不同族群、种群的多样化临床数据,再运用到中国高发癌种的研究当中,但这条路光埋头实验室是很难走远的,不得不去做一些商业化的考量,借助资本市场的力量。” 陈恪宇停下来,把目光转向梁肇元,“梁总要带着我们闯关欧美,在商业利益和临床价值中做平衡,压力比我们更大,和pyramid的协议条款真的是一项一项你来我往地磨下来的,很不容易。” “其实谈不上什么压力,行业浪潮到了,我们试试冲一下浪尖……”梁肇元靠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食指摩挲着表盘。 “药物研制不能局限于国门,一定是面向全球的,多族群的,国际化是所有国内药企的梦想,这条路在过去是一道选择题,但时至今日已经变成了必答题。从全球视角来看,我们不得不承认美国仍是创新的中心,并且拥有强大的资本市场和支付系统,所以我们更不能停滞不前,更需要走出去,深度接轨世界,去参与全球范围的合作与竞争。” 他眉心渐渐拧紧,视线锁住程心的双眼,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领会他的野心,“中国药企的mnc之路还非常漫长,但今天不走,明天就会距离更远,总要有人走在前面,总要有人敢去做这个疯子。” 第39章 程心当然读得懂他的理想。 中国医药行业从早年的仿制药扎堆,到如今的创新药企冒头,靠的是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的学习和赶超,靠的是有人敢为人先去攻克一个个技术难点,要想不被外国药企“卡脖子”,要想争取国际话语权,就必须做源头创新,必须自己长成一颗大树。 他们的灵魂轻轻撞了一下,心头的震颤在那一瞬间压过了她对于仁衡决策的诸多疑惑,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飞速撇开目光,转向宋纪东和陈恪宇,决定今天的对话先到此为止。 “采访的内容,我回头会再整理成文字发给二位确认,后续报道成稿期间可能还需要再做一些细节上的沟通,不知道二位是否还方便?” 宋纪东有些犹豫,“我后天就要飞横滨参加asco亚洲年会美国临床肿瘤学会亚洲年会,有任务在身,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处理其他外部的事……” “我来吧!”陈恪宇掏出手机加程心的微信,“我这段时间都在国内,你有事直接联系我就好,我看到就会尽量回复。” 程心扫完码,没过两秒,聊天界面上多出了一个群聊对话框,她抬起头,梁肇元已经操作完收起手机,“我拉了个群,有什么问题你就发群里,谁看到谁回,大家如果都在忙,我再拉新的同事进来,这样沟通效率高一些。” 时间已近中午,程心不好再打扰他们吃饭和下午的工作,收起录音笔,客气地道了谢,准备离开,梁肇元跟着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狭长的过道里,程心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上次他在医院提出做“friendswithbenefits”后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她不敢轻易打破这份客气的沉默。 快到电梯间的时候,梁肇元突然转回身,“刚刚聊到仁衡国际化的问题,你眼睛里明明有疑问,为什么避而不谈?” 程心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想不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也许是因为刚刚自己太刻意避开对视。 “当着宋博士和陈博士的面我不好问,而且这也和现在的报道主题无关……”程心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两人视线一交汇,心里话不自觉地从嘴巴里又多流出来一句,“再说我问了你就会回答吗?” 梁肇元靠着电梯间墙壁,抱臂看着她,“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回答?” “因为我试过了,香港那次采访,你就回避了我第四个问题,当初彭睿洋酒局上说错话,也是因为碰了你们的雷区。” “雷区?我从来没有什么雷区。”他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程心犹豫片刻,看他眼神里没有抵触,才继续开口:“抗肿瘤和自身免疫是仁衡研发占比和年销售额最高的两大板块,但我捋了一遍你们近年来的公告和动态,抗肿瘤这条线一直在开新的管线,净利润却连年亏损,自身免疫那条线反过来,这两年砍了不少管线,着力在拓展销售渠道。出海这件事也是,肿瘤这边一个药接一个药往外走,自免药物却很安静,就好像……两条腿向着不同的方向在走。” 她知道适可而止,抛出一个引子就停下来,抱着试试的心态,等着看他会不会咬钩。 仁衡副董吴光尧在升任之前,从事了十多年自身免疫治疗领域的策略及产品线管理,可以想见,他手中的关系网应该足以影响小半个仁衡的战略决策,外界盛传的“梁吴之争”,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你是想问肿瘤板块亏成这样要怎么和董事会交代?想问pd-1出海仁衡内部是几成支持几成反对?” 梁肇元回得直截了当,程心也坦然地点头。她注意到,他没有了上次在香港时的镇定,好像自愿卸下了一层面具,神情不加掩饰地浮现出焦灼。 “仁衡肿瘤管线过去五年烧了五百多亿,但那时候大家都还有信心,不就是五年十年嘛,撑过研发周期,突破了瓶颈,春天很快会来,pd-1单抗就是这么硬撑着做出来的。” 窗外日光刺眼,他放下紧抱的手臂,一边说着,一边来回踱步。 “但是现在大环境不同了,我想宋博士应该跟你讲过,他对这些事意见比较大,但他的想法我是同意的。现在国内药企扎堆做pd-1,市场上同时有11款pd-1和6款pd-l1,大家简直是拿刀在拼!去年仁衡执行国谈价格后,降幅达到85%,但即使拿到医保放量,随着drg模式的铺开,医院为减少成本在控费上会更加谨慎,药品进院会更加困难。” 他说着说着,眉心连着山根拧起沟壑,眼底是程心从未见过的厌倦。 “这个行业现在比的已经不止是质量了,而是选择!要么以价换量,要么冒丢标的风险,有人喜欢搞价格战,可以把这条线放得很低,但我做不到!”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20 小小申明:文中凡是仁衡研发生产的药品具体名称都做了化名处理,相关情节虽取材现实,但有艺术化加工,仅供参考,如有用药需求请务必线下前往正规医院就医。感谢每一个投票的宝子!你们的支持我都有看到!加油码字去啦!爱你们! 第32章☆、32外科查房 程心猜到梁肇元指的那个人九成九是吴光尧,看来梁派和吴派不仅是在利益上有冲突,在经营理念上也有很大的矛盾。 她想到宋纪东扯着衬衣拿10块和50块的布料做比喻就感到惶惶不安。作为普通病人,她根本无从知晓吃进身体里的药物是通过什么样的成本压缩方式生产和研发出来的。医保力争让更多人受益的道理她懂,但谁都无法保证医药行业会不会有人,会有多少人,像梁肇元说的那样,“可以把这条线放得很低”。 很低……到底会低到何种程度呢? 仁衡尚且有两派势力在互相制衡,互为监督,其他的药企呢? “你的意思是……市面上的某些药,质量有问题?”程心试探着问。 梁肇元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感性,把话收住,神情变得慎重,“我只是说可能。” 程心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的能量还太小,只能去相信梁肇元、梁希龄、宋纪东、陈恪宇他们会想出办法掌稳仁衡的“舵”,只能去相信行业内有规范的监管体系可以守好民生的最后一道关卡。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梁肇元主动换了个话题,“我听李贺年说,你想把这次的报道做大一点?把医保局和学术界都拉进来?” 程心点点头,“光谈出海交易话题太单一了,大众的理解度、关注度也有限,我是希望有更多的声音能够参与进来探讨,从行业动向链接到民生问题,就像你们做药物研发追求临床价值,我们做新闻也在追求社会价值。” “野心有点大,想法倒是好的……”他浅浅勾起嘴角,程心也猜不透他是赞同更多一点,还是怀疑更多一点,“你向李贺年要支持,他最后提供什么资源了?” “目前联系了上海卫健系统的一个主任,中科院药研所那边也在协调中。”考虑到利益相关,程心没有说得太详细。 “医院那边呢?不打算纳入采访计划?” “在考虑……本来是想聊聊药物的临床试验,但光问数据,内容会和你们很重复。李总编的意思是,最好能让医生谈谈临床上遇到的具体挑战,但涉及患者隐私和敏感信息,我觉得院方应该不愿意谈太多,我还在想新的突破口。” 梁肇元想了想,沉着声问:“需要我帮你引荐吗?” 他的声音很柔和,没有刚刚在人前的疏离感,但程心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为什么?介绍 宋博士来做采访你不是一点异议都没有?”梁肇元不解。 程心笑着耸耸肩,“宋博士是仁衡的人,梁总牵线搭桥是为了自家的报道,院方不一样,采访内容和仁衡无关,还要动用您的人脉关系去引荐,性质就变了。” “怎么就变了?”他眼神倏然冷下去,向她走近一步。 她很平静地后退一步,“梁总不用特地帮我,不然人情越欠越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他微蹙的眉心压着火,喉结滑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身按了电梯。 一个人在电梯外,一个人在电梯里,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对望着,他伸手去按关门键,很干脆地把她甩在原地,就像那天在镜界她把他甩开一样。 很干脆地,报复了她一次。 …… 程心花了五个小时把采访录音全部整理成逐字稿,一条条梳理出重点,又照着录音回听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错漏。 这是记者工作最繁琐却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倒退回五年前,没有语音转录软件的帮助,工程量还要更大。 人的口语是个非常奇妙的载体,能够容纳巨量的信息,哪怕只有五分钟的语音,转录出来却是上千字的内容,更不要说其中包含的种种微妙的情绪和语癖。 第40章 比如宋纪东在激动时总是习惯性叹气,陈恪宇每每讲到重要处就会放慢语速,梁肇元内心情绪起伏越大声音就会越低沉…… 程心忍不住回听了几遍,微微喑哑的声线,沙沙的,像指腹粗粝的薄茧抚过砂纸。 这声音太助眠,她打了个哈欠,摘掉耳机,开始写明天采访的提纲。 确切地说,是“暂定”的采访。 要想谈临床研究,绕不开肿瘤医院的施明泽院士,他是国内肿瘤精准治疗的领军人物,多基因预后预测模型的创建者,手上同时负责十数个临床试验项目。 程心向院办递过名片和请求函,但等了一周都没有得到回复。没有回音比直接拒绝更让人焦躁,让人舍不得放弃,总想再搏一个可能。 施明泽的专家门诊“一号难求”,程心不想“假问诊”挤占公众资源,也没有什么线人或情报可以像上次拜访梁希龄那样找由头跟施明泽搭上话。 她苦思冥想了很多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住院部6b病区找了上次顾晓英住院的管床医生殷艾青。 殷艾青听了她的来意,有点惊讶上次那个在医生办公室哭哭啼啼追问复发率的年轻家属,竟然是个负责医疗行业报道的记者。 按惯例,医生一般不方便向患者或家属告知私人联系方式。程心来访前一直担心会被殷艾青严厉地丢出门外,但好在她没有一口回绝,收了名片,只说会帮忙带句话。 施明泽和殷艾青虽然同属一个科室,但并不在同一个团队,程心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同时也在推进同卫健系统和药研所的采访沟通。 在拜访宋纪东的那天下午,她收到了殷艾青的短信,让她第二天一大早到住院部,在外科查房和第一台手术开始前的间隙和施明泽简单见个面。 程心有经验,医生查房一般是从早上七点半开始,主任医生领着团队医生一个个病床巡视一圈,重点病人多关注两句。 病人多,时间紧,大医生带小医生风风火火转一圈到八九点结束,另一边手术室里助手医生已经做好术前准备,主刀医生再赶去手术室上台。 留给她对话的时间间隙紧张到可以掐表来计算,她必须争分夺秒。 明天还要起大早,程心不敢睡太晚,集中精神快速列了一份极简版的采访提纲,记号笔勾了要点,赶紧关了灯,倒头进被窝,逼自己入睡。 倒霉的是,早上为了应付仁衡的采访,灌了一大杯加浓美式,现在眼皮虽然闭着,心里的眼睛却瞪得老大,明明已经哈欠连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程心不记得自己最后到底是几点睡着的,也可能根本没有睡着,她还在迷迷糊糊地梳理仁衡的采访录音,闹钟就把她从飘忽的梦里拽出来。 她赶紧爬起来,匆匆梳洗完,出门赶地铁。 早上五点半,地铁空空荡荡,程心脑袋靠在栏杆上,半个人闭着眼补觉,半个人竖着耳朵听站名。 转了两条线加三站公交,程心赶到医院时差一刻就到七点。她想着早到一些,一来先当面感谢一下殷艾青的帮助,二来可以赶在施明泽带队查房前打个照面,寒暄一下,留个勤勉礼貌的好印象。 和大清早空无一人静静悄悄的门诊楼不同,住院楼6b病区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护士忙着给昨天手术的病人配药,给当天手术的病人量体温做宣教,早到的医生在办公室查阅病历,核对信息。 殷艾青很忙,都顾不上听程心道谢,匆匆找了把凳子,把她先安置在病区门边,同两个来找主任医生谈手术方案的病人和家属坐在一起。 他们看程心手上拿着一叠对折的纸质材料,以为是检查报告,探头过来问:“你们是找哪个医生做主刀的啊?” 程心不方便谈报道工作,只能笼统地客气回复:“我来找施主任的。” “喔唷!”男家属低声叹了一句,“施主任的号可难挂了,外面黄牛都炒到上千块一个号了,你怎么挂到的?” “其实定闹钟掐点抢,还是能抢到的……”程心毕竟不是医院系统里的人,只能讲讲自己的经验,“你们试试多拿两部手机,早上六点二十就要起来,把医生、日期、就诊人都选好,到最后预约那个页面,一到六点半就一直按‘确认预约’,不要太快会卡,等弹出提示窗口再点,这样反复多来几次,基本上可以挂到的。” 男家属明显不信,又问:“听说病床也很紧张,不塞红包就让你遥遥无期地等,你们有给红包吗?” “没有没有……”程心赶紧摇头,顾晓英术前她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也像这个家属一样到处找病友打听,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医生。 从心底深处,她害怕碰到真的收下红包的医生。如果对病人的关注度可以用金钱去衡量,她又怎么能放心把自己的母亲交到这样的医生手中? “大医生不至于这么做,现在贪腐查得这么严,应该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断送自己的前程。” 坐在另一边的女病人听到程心的话也开口宽慰男人,“我也听说有病友递了红包,医生拗不过收了,手术完结账,又从医院账户全部退回来了。” 男人半信半疑,压低声音嘟囔:“这么多医生,谁知道自己碰上的是什么情况……” 说话间已到七点,护士开始在走廊里喊话清人,家属从病房里、配餐室里接二连三涌出来,急惶惶地离开病区,护工阿姨把门一关,病区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临近查房时间,陆陆续续有医生从办公通道出来,不多时,病区医生办公室和护士台边上就已经围了一大圈白大褂,三三两两在打着哈欠聊天。 程心第一次被这么多白大褂“包围”,心情有点奇妙,身旁的男女也明显紧张起来,攥着检查报告和核磁片子,默不作声。 七点一刻,走廊尽头的办公通道大门再度打开,一个挺拔、矍铄的白色身影出现。原本三两成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医生陡然噤声,自觉往墙边靠,无论是年轻还是已近中年,都像学生一样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或身后。 过去作为家属,程心总是在查房前就被赶出病区,没见过医生是怎么准备查房的,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还是有一点被震到。好像影视剧里的画面照进了现实,虽然没有戏剧演绎的那么夸张,但那种乌云压顶的威严,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施明泽在护士台前站定,低头翻阅下属医生递上来的材料,时不时开口,简单交代几句。 殷艾青站在一群白大褂之中,给程心使眼色,她心一紧,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攥紧手中的名片,从座位上站起 来,向施明泽走去。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21 你们的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鞠个躬,求票票!喜欢的宝子加个书架喔!爱你们! 第33章☆、33她们值得被看见 “施院士,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冒昧打扰,我是镜界新闻的记者程心,之前通过院办和殷医生跟您联系过几次,希望没有给您带来不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为病人家属太久了,还没适应身份切换,程心面对医生还是会习惯性地紧张,声音都有点发抖。 好在施明泽没有表现出不悦,放下材料,接过她递上来的名片,看了看,“院办是找过我,但我工作太多,其实不想接受采访的。” 程心眼皮跳跳,就怕施明泽下一句就要回绝,但他停顿了片刻,把名片收进了口袋。 “你妈妈的手术是魏主任做的?” “对的,双乳全切加淋巴清扫,六月底刚做的。”程心知道应该是殷艾青跟施明泽特意提起过。 “魏主任是我的学生,技术很好,你们可以放心,但是术后放化疗和靶向治疗也很重要,具体方案你们可以多找医生沟通,外科和内科两边要结合起来。” 程心有点惊讶他主动关心非自己主刀的病人,但她顾不上感动,更着急采访的问题,道了谢又尽量礼貌地追问了一句:“之前殷医生跟您提过的关于临床研究的采访……您是否方便稍作分享?我尽量压缩问题,不会占用您太多的时间!” 施明泽刚想开口,同程心坐在一起等医生的男家属也坐不住,跟上来插话:“我们也是魏主任的病人,可以问一下他什么时候会过来?现在床位大概要排多久啊?” “他早上肯定会过来的,你们不要急……”施明泽微蹙起眉。 旁边的年轻医生上前拦住病人和家属,“你们先回位子上等待,我们马上要开始查房了。” 程心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施明泽招呼几个团队里的医生围过来,交代了几句,准备开始查房,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程心,“我今天有台大手术,患者年龄很大,我要早点过去亲自上台,早上没有时间的,你要是不嫌晚,下午三四点左右再过来。” 第41章 他匆匆说完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开始查房,话虽简练,却让程心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 采访工作最磨人耐力,不断投石才能问到路,程心已经被练出来了,心脏堪比牛筋。 到下午三点还有差不多七个小时,时间还长,但回单位或回家,光往返路程就要浪费三四个小时,太麻烦。 程心考虑了一下,准备拐道去探望一下方锦。一来是为了《灼知》的女性疾病选题做一些前采沟通,二来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想要看看同病相怜的“战友”恢复得好不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方锦在肿瘤医院边上租了一间小小的一室户,方便就诊看病,郊区租房也更便宜,从医院步行过去只要十来分钟。 出医院之前,程心顺路去三楼的病理科窗口又问了一次自己的穿刺病理报告,工作人员查了查,把医保卡又丢了回来,“还没出来。” 程心心烦意乱,探头问窗口工作人员:“不是说三周出结果吗?这都23天了?” “系统没推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回答很简洁,她还想再问,工作人员已经不耐,“你过两天再来,别挡着别人!来!后面的,下一个!” 早上排队的人异常的多,程心没办法再问下去,只能让到一边,莫名其妙被人厌烦地训了一句,心里委屈,花了三分钟咽下眼底的酸涩,定了定神,想通了着急也没用,还是要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她掏出手机查地图,找了一家附近的菜场,买了些新鲜的肋排带去方锦住处。 进门的时候,方锦的妹妹方梦正扶着她做“爬墙”训练,就像程心在家里扶着顾晓英一样。 这是一种预防淋巴水肿的方法,患者手举过头顶,尽量伸直手臂,手掌贴着墙,一点点往上爬,慢慢拉开手术后粘连的腋窝淋巴组织。 对于健康人来说,这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但对于方锦和顾晓英这样做过淋巴清扫的乳腺癌患者,却是一场酸爽的“折磨”。 方锦疼得嗷嗷叫,嘴上喊着“不行不行”,程心帮着方梦一起监督她,又坚持了一会,她真没劲了,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喘气。 房间又小又矮,程心举起手就能碰到天花板,家具也简陋到极致。方锦招呼她在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上歇脚,方梦就没地方坐了,安静蹲在一边削水果。 聊起来才知道,方锦和妹妹方梦很小的时候就被分别送养了,好在还在相邻的村。所以,相对于亲生父母和各自后来的“家庭”,她们彼此之间才更像真正的亲人。方锦早早辍学打工,年纪轻轻嫁人,也都是为了供养妹妹读书。 照顾姐姐的这段时间,方梦就睡在程心坐着的这张折叠沙发床上,因为还要准备期末考,几乎每天都在学校和租房之间往返。 方锦聊起过去的经历,请求程心在报道时,千万别透露她有个妹妹的事。她不在乎自己,却害怕因为有这样生病的姐姐,影响方梦未来的择偶和就业,程心郑重地承诺,让她放心。 程心了解了一些方锦家庭和治病过程的基本情况,对稿子的主旨和脉络有了点底,但文字报道最好能插入一些当事人的照片,程心犹豫着提了提这事,告诉方锦如果不方便也可以只拍背影。 但方锦很大方,毫不犹豫地表示可以正面出镜。她招呼妹妹打开行李箱,一件件翻出衣服,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拉着程心去了肿瘤医院边上的一圈油菜花圃。 虽然已经过了花期,但绿意依旧盎然。 油菜花凋谢后,会形成细长的荚角,里面藏着嫩绿的芸苔子,到了初夏,荚角饱满,籽儿“啪”一声蹦出来,像在宣告着新生命的诞生。 “我老家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比这可漂亮多了!”她笑得比鲜花更生动,“这么不起眼的小花,开成一片也能那么美!” 日光正艳,晴空万里,层层叠叠的油菜荚随风摇曳,方锦金棕色的波浪卷发也轻轻拂动,美得令人目眩。 程心举起相机,心潮难以自抑地澎湃起伏,尽力变换着角度和光影,想拍出方锦最美丽的模样,但无论怎么拍,她都不够满意。 静态的图像,永远无法完整地展现出这一刻方锦身上所迸发的蓬勃的生命力。 可是在这个世俗的社会,有多少人愿意多看一眼角落里 小花的悲喜呢? 程心见过太多对“疾病”对“苦难”带着鄙夷和嫌恶的人,他们“谈癌色变”,避之不及,甚至连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嫌晦气。 患病者不仅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就医的困难,还要饱受身边人和陌生人的偏见和凝视,工作受阻,婚姻爆雷,亲友疏离,这个社会对于他们的正视、理解和关怀,太少太少了。 她太想让这个浮华的世界看一看,让那些麻木地沉溺于自己的个体幸运中的人看一看,患病者亦是正常人!有对生活的热爱与憧憬,有嬉笑怒骂的通透和思考,有废墟里生花的坚韧,有家庭,有事业,有理想,有爱情,有欲望,有自我,有无限广阔的生命力量! 时代的洪流里,不止有漂浮在高空的享乐与富足,还有扎根进泥土中的坚韧和平凡。 她们值得被看见。 程心结束拍摄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把方锦送回住处,又闲谈到下午两点半,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匆匆告别了方锦,再回到医院等施明泽结束手术。 枯坐着等到三点,还没有任何人来喊她,程心坐不住,在6b病区转了一圈想找人问问。 外科医生都上手术台了,医生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护士也不清楚手术室的情况,程心只能又坐下来,打开手机文档,写写仁衡报道的初稿。 人太专注容易进入“心流”状态,程心渐渐忘了看时间,她正写到“pd-1单抗市场的内卷问题”,恍惚间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话音。 “程记者,让你久等了。” 她抬头,看到施明泽略显疲惫地站在她身前。 “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办公室谈。” 施明泽带着程心进入工作通道,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和病区隔离开的医生办公场所,浅木色的办公桌一排一排,电脑之间的空隙,堆着层层叠叠的塑料文件架,各色病历夹子和蓝水笔。 施明泽步伐很快,背挺得笔直,一点都不像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雷厉风行地穿过走道,领着她进主任办公室。 两人隔着办公桌坐下,施明泽很爽利,开门见山地问:“你跟院办提起过你们在做医药出海这块内容,想让我谈谈国内临床用药的挑战,这个话题太大了,你最好明确一下,你想知道的挑战具体是指哪方面?” 快人当用快语,程心省下寒暄和绕弯的环节,直接说明来意。 “仅就单一病种,单一分型来说,csco指南上推荐的一、二线治疗方案就有五六种,每一种方案的用药又涉及到不同药厂的同类产品,再加上各种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新药,在临床选择的过程中,医生考量的依据是什么?有遇到挑战或者受到限制的情况吗?” 施明泽谨慎地思考了一会才开口:“患者的分子分型肯定是我们考量用药的首要依据。二十多年前国内还没有多基因检测的技术,更没有什么药物可以选择,大都是外科医生一刀切完了事。这也导致到现在为止还有患者有误区,觉得乳腺癌手术做完,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去化疗啊,靶向啊,吃药啊,医生要反反复复跟患者解释什么叫全身性疾病,什么是循环肿瘤细胞,为什么一个病需要多学科会诊,病人的意愿其实对我们临床用药的选择有很大的影响。” 程心想起新辅助治疗开始前,主治医生让顾晓英在传统pcbhp四药联合方案和临床试验新药rh-a1816之间自己做选择。 “但其实绝大多数患者并不像医生一样了解不同药物的疗效和毒副作用,他们更多是听从医生建议,经济负担也是影响他们选择的重要原因,” 她声调不自觉地扬起,施明泽也感受到了,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但这是现实问题,每个家庭的经济承受能力有高有低,治疗选择肯定会有差异,所以医院也好,国家也好,也在尽力去帮助患者去解决用药难的问题。比如去年12月,罗氏的赫赛莱第一次被纳入国家医保,这是全球首个抗体偶联药物,医保谈判前160mg每瓶报价一万多,医保把价格打了一半下来,救了多少个家庭?”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1 这几章科普稍微有一点枯燥,下面会走剧情拉高潮啦!明儿超速飙啦!有超香大!感谢每一个宝子的支持!感谢阅读!你们的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喜欢的宝子点点票喔~爱你们 第34章☆、34彗星来的那一夜 施明泽从座椅上直起身,双手交握小臂支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语速也变得更快。 第42章 “我也希望医保能尽快地纳入更多的好药,贵药,还有现在的drg/dip模式能够结合实际情况进行优化,让我们临床用药少一些限制,多一些选择!二十多年前,我们在国外学习交流期间,接触到了很多先进的治疗方法,但当时很多很好的药物在国内尚未获批,我们从外面回来以后,这个落差是很大的,有时候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有药,没法用,这个是很难受的……” 程心来访前查过施明泽的资料,他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大学生,从事乳腺癌防治已近四十年,90年代初,曾作为公派访问学者赴美四年,回国后一直致力于攻克恶性程度最高、治疗手段最少的三阴性乳腺癌。 从医院的临床试验 窗口进行搜索,可以查阅到施泽明手中有十多项临床试验正在推进,其中有四分之一都是仁衡在研的创新药。 她找到新的切入点,顺着施明泽提到“医保目录”的话头继续问下去:“我有注意到,今年医保目录调整后,针对乳腺癌治疗也纳入了几款国产创新药,比如仁衡自研的1类创新药cdk4/6抑制剂泰达西利。但其实在仁衡之前,国外有不少药厂都在做cdk4/6抑制剂,比如辉瑞的哌柏西利、礼来的阿贝西利,诺华的瑞波西利,国内药厂也上市了很多款仿制药,您在临床上应该接触过不少,您怎么看待这么多不同厂家的同类药物之间的差异呢?” 施明泽知道程心内心深处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温和地笑笑,尽可能用她能听懂的方式解答。 “客观地说,是各有利弊。就拿仁衡和礼来的这两款药来说,阿贝西利对cdk4的抑制活性显著高于cdk6,cdk6相关的副作用就会小一点,但腹泻的发生率更高。仁衡的这款药在临床试验阶段我就有在关注,iii期临床试验就是和我们医院还有天肿一起牵头设计的,入组5000多例受试者,150多家中心参与,整个试验跟踪随访了五年,数据很好,但因为这款药对cdk4和cdk6均有抑制作用,治疗初期需要监测肝功。所以临床选择哪种药物,都是要根据患者具体病情和身体状况来进行评估,不能一概而论。” 程心的耳朵抓到“临床试验”、“牵头设计”这两个关键词,想起宋纪东提到的“医研企合作”,有意再问一些细节。 “不瞒您说,我昨天刚刚和企业端做过采访,他们提到了……” 她说到一半,施明泽的电话响了,他抬手打断他,认真听了半分钟,从座椅上站起来。 “不好意思,早上手术的病人血压不是很好,我现在要过去看一下,辛苦你今天跑一趟了。” 程心不敢耽搁,赶紧点头,施明泽也不客套了,转身快步离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愣在原地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匆匆收拾了随身物品,一个人循着记忆找到进来时走过的路,又回到了住院楼病区。 工作任务结束,她松了口气,身上的劲也一瞬间散了,昨晚没怎么睡,困意涌上来,整个人都疲乏得不行。 渐近傍晚,程心饥肠辘辘地到医院一楼的罗森买几串关东煮垫垫肚子,等着结账的时候,又想起迟迟未出的穿刺病理报告,打算待会儿再折返回三楼,趁病理科下班前再问一次碰碰运气,挎包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店员刚好把一大杯关东煮递过来,汤水多她不好看手机,等她找到位子放下杯子准备接电话,对面已经挂了。 手机屏幕上躺着三条标记着“仁衡梁总”的未接来电。 这是她给梁肇元的备注,一直都没改过。 刚刚进施明泽办公室前,她把手机调了静音,没想到错过了他的电话。 她犹豫片刻,回拨过去,等了很久梁肇元才接,音色有点哑,但依旧疏离而冷淡:“怎么不接电话?” “在采访。”程心急着吃关东煮,惜字如金。 “你采访了一圈,打算什么时候聊我的专访?” 程心有点无语,“采访提纲三天前就发给您征询意见了,您如果觉得有问题,可以把需要修改的地方发给我,如果没问题,到时候正式节目里就按这个提纲推进。” 他沉默了半分钟才开口,声线低沉得厉害: “我不喜欢线上沟通,你现在过来我们谈一下细节。” “现在?” “对现在。” 天就快黑了,程心皱起眉,“去哪里?” “来我公寓。” 梁肇元说完这四个字就把电话挂了,只留程心独自在风中凌乱。 程心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从他留下u盘那天起,她就一直刻意和他维持着客气而安全的距离,想装作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说过,她也什么都没听到。 只要她不提起,他也不挑破,彼此就能这么相安无事下去,她一直这么骗自己。 她害怕他多走近一步,字斟句酌地编辑好想要另约时间的信息,悬在发送键上的手指却始终按不下去。 一路上她都在后悔,甚至站在梁肇元公寓小区的大门前还想过转身就跑,但还是自己劝自己,大不了敲定采访提纲以后就撤,他还能把自己绑了不成。 梁肇元住的是安保很好的高档小区,即使访客进入也需要先通报业主,但保安好像提前知道有人要来,听她报了门牌号,什么都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上次来的时候,是梁肇元开车载她,路线她有点记不清了,转了半天才寻对路。她终于找到了他住的楼栋,却被需要刷卡的电梯拦住了。 程心站在他公寓楼下,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到了。”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里有一点飘忽的音乐声,显得他的声音很闷:“解锁了。” 电梯一层层上升,她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电梯门缓缓打开,梁肇元已经打开入户门,斜靠在门边等她。 走近了,程心才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烟草气息,她心里打鼓,但这时候再想跑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 客厅里放着电影,声音一入耳,程心就觉得很熟悉,下意识转头去看,是那部她很喜欢的《彗星来的那一夜》,正好放到主角团大着胆子走出小屋,一步一步穿越受到彗星磁场影响的黑暗区域。 “喜欢科幻电影?” 梁肇元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程心猛然回过头,见他手上拿着两只空酒杯,眸光幽深地看着她。 她点点头,“看过一些。” “那这部呢?喜欢吗?” “嗯挺喜欢的。” 程心有点奇怪,他问的不是“看过吗”,而是“喜欢吗”。 “那就再重温一下……”梁肇元把酒杯递过来。 她没有接,“梁总,我今天是来谈公事,不喝酒。” 他哑声笑笑,“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喝醉的感觉呢。” 程心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那天晚上,她就是在这里借着酒醉搂着他,催他把自己抱进卧室。 梁肇元见她面色不自然,没再说下去,转身坐到沙发上,顺势把茶几边上摆着的相框放倒。 但程心还是看到了,相片应该是一张两大两小的全家福,她认出了年轻的梁希龄,但很奇怪,一共有四个人。 “我过去一直认为人的命运是注定好的,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一生的走向,要经历什么,要承受什么,都是天意……”梁肇元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直到五年前,看了这部电影,我才突然意识到,是我自己的每一次选择,决定了此时此刻的我。” 程心听得出来,他在“五年前”三个字上加了重音。但她根本听不懂他是何用意,也没有心思去猜他的什么“弦外之音”,她只想趁天还未太晚,自己神智还清醒,赶紧把工作完成。 “梁总,我看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聊聊采访提纲吧!”程心低头从包里翻出别着签字笔的记事本,“还有u盘里的资料没有提及这次出海交易首付款和里程碑付款的金额,还有销售提成的……” 她的话被一股霸道的劲力强行打断。 梁肇元突然从沙发上直起身,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拽到沙发上坐下。 “上次在医院,你不是说过还欠我人情要还吗?” 他喉咙哽住,盯着程心的眼睛,足足过了三秒才能继续说下去,“你那天晚上不是说过不会后悔吗?” 灼热而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全身血液都冲上了脑子,拼命控制声音里的颤抖,“那梁总要我怎么还?我尽心尽力做好出海的报道,够不够?我诚心诚意地感激你的帮助,够不够?或者梁总想要什么赔罪的礼物,看上了哪家馆子,我买,我请,够不够?” 她看着梁肇元眼里的光暗下去,知道他对自己的回答失望透顶。 “不够……”他的声音过度喑哑到几乎扭曲,“你应该很明白,同意接手仁衡出海的报道意味着什么,friend swithbenefits,你忘了?那天晚上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如果现在是我要继续呢?” 第43章 程心知道自己这一秒还来得及反悔,大不了给他一巴掌,然后再夺门而出。 但她更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不管对方有几分真心,她都不应该去浪费一个人的感情,就像林时钧不应该浪费她的感情一样。 如果没有办法回应对方,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 梁肇元说得没错,是过去的选择造就了现在的自己。那天晚上,她在很糟糕的情况下,做了很糟糕的选择,用很糟糕的方式利用了一个人,让自己也成了一个很糟糕的人,搞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她自作自受。 这段关系,必须断,她欠他的,也得还。 她咬紧牙,甩开他的手,转头拿起桌上的红酒,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那我今晚还梁总一次,够不够?” 梁肇元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定定看着她。程心干脆去扯他的衣服,一件单薄的黑衬衣三两下就被她全部扯开,她还要再去扯他的裤子,手腕被他一把攥住。 滚烫的吻重重按在她的唇上,用力撬开她的牙关,他猛地翻身,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手掌粗暴,一层层剥开她,将她全身肌肤一寸寸点燃。 “不够……”他声音发狠,故意用牙齿咬她,像是一种惩罚,红酒香气混合着甜丝丝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极尽纠缠。 “我要你慢慢还……” 她气他贪得无厌,用了蛮力拧他腰肉,掐他手臂,他却不觉得疼,大掌肆意地在她身上探索,循着旧日温存的痕迹,又开发出新的敏感点。 欲望,亏欠,还是眷恋,早已分不清楚……她今夜明明没有喝太多酒,身体里却起了雾,像一支雨后的花枝,一掐就涌出一汪春水。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软了下去,捉了她两只手腕,按在她头顶,另一只手掐着她腿根,把她压进柔软的沙发里。 “还有,不要再叫我梁总,叫我的名字……”他颤抖着唇贴紧她耳根,一遍遍,即是命令,也是乞求。 闪烁的屏幕上,电影仍在播放,刚好放到戏中人在说:“无论是在那边,还是任何别处,都没有一个人,能比我更爱我身边的这个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5-28 喜欢的话点点票票吧!你们的支持对我非常重要!非常非常感恩!爱你们! 第35章☆、35叫我的名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呢? 梁肇元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从香港那一夜,她努力捋着凌乱的发丝,强装笑颜把尖锐的问题抛向他的时候。 也许是从嘉麟楼相遇,她像豹子一样闯到梁希龄面前,礼貌又强势地张牙舞爪的时候。 她的大胆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但他知道,自己对她的贪恋,远不止于此。 上海飞香港的那天,他在机舱里看到她背影的一瞬,心脏就漏跳了一拍。 这个背影,他找了五年。 五年里,他也嘲笑过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念念不忘,他也试着谈过三个女朋友去冲淡记忆,但都维持不了三五个月就闹得不欢而散。 她们吵架时说他这个人没什么激情,也不懂浪漫,就是约会也只是沉闷地看科幻电影,她们分手时说他的眼睛根本就不在她们身上,只是穿过她们去看别的什么,他没什么可辩解的,能补偿的都尽量补偿。 他知道自己只是贪心地想把时针拨回五年前的那个深夜,伦敦中国城的文兴酒家,金头发的法国游客和黑头发的华人食客隔桌而坐,腼腆青涩的年轻女服务生勤勤恳恳地在桌间忙碌,一道道上着酒菜。 同是异乡人,一桌欢饮高歌,一桌气氛沉闷。 年轻的女服务生给黄皮肤的同胞多上了一碟下酒的花生,发髻灰白的女客人笑着道谢,眼角都是深深的皱纹。 女客人饮了口烈酒,看向桌对面头发蓬乱的年轻男人,声音严厉:“肇元,退学不是儿戏!这么多年了,如果你还在因为肇昌的事情心里有怨,那你就太让我们失望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要担负起多大的担子?” 他恶狠狠地瞪回去,“那你跪着求我啊,就像小时候一样!让梁希龄也来跪着求我啊!” 黑发女人跳起来,整杯酒泼在他脸上,“我真希望我从来没生过你。” 这是高文瑾生前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这场短暂的争吵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几乎同时,邻桌正在爆发一场更激烈的冲突。 法国游客看到年轻的女服务生挑了些剩菜喂给店里的小狗吃,用法语嘲讽了一句:“est-cequevousl'élevezpourlemanger?”(你养它是为了吃它吗?) 同桌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以为女服务生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梁肇元听懂了,但他被梁希龄和高文瑾扔在国外十二年,受够了歧视,早就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拿纸巾擦拭顺着鬓角下颌淌下的酒液,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oui!onadoremangerleschiens,surtoutlechien,parcequelechienc'esttonpère!”(对!我们就爱吃狗肉,特别是公狗,因为那是你爹!)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半侧的背影,黑色长发扎成马尾,高高束在脑后,发尾尖尖刚好垂在纤长柔韧的脖颈处,像蝴蝶一样颤动。 法国游客瞬间炸锅,跳起来叽哩哇啦地指着她鼻子骂,她法语并不算好,但也不示弱,磕磕绊绊地一句句顶回去,有多难听骂多难听。 华人老板赶紧出来拉架,在中间打圆场,强行把她拉进后厨,她人进去了,声音还在飚出来: “onmangerlesconnards,etlesracistes!”(我们还吃那些混蛋和种族主义者!) 他那天心情很差,起身把桌上的剩菜一股脑扣在法国佬的头上,转头冲进屋外瓢泼的大雨中。 再次收到关于高文瑾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车祸,但不是酒驾,不是她 开车,只是因为那天晚上喝了太多酒,睡得太沉,没来得及在二次爆炸前爬出来。 荒诞,他只觉得荒诞。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人不人鬼不鬼,几天不吃不喝,饿极了,坐一个小时火车从剑桥去伦敦,幽魂一样又摸进那家中餐馆,但高文瑾永远不在了,连那个扎马尾的女服务生也不干了。他有点恍然,时间像箭,一旦射出,就无法回头。 人总是在很普通的一天,无意识地做了一些选择,然后不可避免地滑向那个冥冥之中注定的命运,他无力挽回。 再次遇见她,是一个多月后。 他正式提交了博士退学申请,他没有任何再读下去的必要了,反正高文瑾再也不可能活过来跟他道歉,他再做什么努力,再怎么变着法儿折腾,都没有意义,他的整个人生都毫无意义。 梁希龄要来剑桥把他绑回去,他提前退了租,逃到伦敦找工作,在一个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打工。走几步就是学生活动中心和图书馆,他偶尔会装成本校学生,混进去,翻翻闲书,蹭蹭那些人文社科类的学生活动,打发时间。 那一天,他刚从一个无聊的文学鉴赏workshop上溜出来,听到隔壁教室在放电影,他凑近了,透过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那个中餐馆里扎马尾的女生,正在投影机前眉飞色舞地介绍自己最喜欢的电影。她的唇角勾起明媚的弧度,苹果肌因为快乐而俏皮地鼓起,笑眼微弯,眼角眉梢都是生机。 她讲这部电影是如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观;讲平行宇宙中存在着无数不同版本的自己;讲人的选择和坚持有多么重要,足够改变既定的命运,一步步接近最幸福的那个自己。 他在门外看完了一整部电影,心潮激荡难抑。活动散场后,他却没有勇气跟她打一声招呼,更不知道那是电影社本学年的最后一次活动。 就像一个光芒四射的美丽泡泡,只在他眼前闪了一下,改变了他一生,却再也抓不到。 所以,五年后,在飞机上,他只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背影。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大胆、倨傲、不服输,但她的温度变了,她曾经那么热烈,现在却冰凉得像一颗反复被浇透就快要熄灭的火苗。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她重新捂热,却总是找不到正确的方法。 今天晚上,他的所有决定都是错的,他上次被欲望冲昏头脑同意她的主动邀请也是错的,甚至从一开始他们的重逢方式就是错的,但他无法回头,只能将错就错下去,无力地寄希望于用下一次,下一次,再下一次的机会,慢慢把这些错误掰正。 身下带着哭腔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他松开禁锢着她手腕的掌,顺着她的曲线下滑,托起她的腰,让她贴紧自己,任凭她获得解放的双手在他背上、臂上又掐又挠,尖利指尖划出一道道血痕。 在冲上顶峰的前一秒,他用尽全力搂紧她,啃咬着她耳垂哑声低喊:“叫我,叫我的名字……” 第44章 怀中柔软的身体随着他的节奏,一阵阵颤抖,她终于无法自持,破碎地喊出了声。 但喊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林时钧……林时钧!” 他全身血液都在倒流,整个人僵住,手掌粗暴地掐住她的脸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眼神迷乱,情潮都快要从眼底溢出来了,脸上的笑却冷漠。 “梁总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心里有别人,况且friendswithbenefits,不就是各取所需么?梁总如果不满意,随时可以停下来。” 他觉得她实在是太坏了,这一秒,他恨不得狠狠撞碎她,恨不得把那个叫林时钧的王八蛋绑过来看看他们现在四肢交缠的模样,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呢?你把我当替身?”问出口的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程心没有回答,歪着头看他,来时束在脑后的黑发此刻已完全松开,凌乱地散在纯白真皮沙发上。 “梁总还要做下去吗?什么时候能把授权协议的详细资料给我?什么时候能穿上衣服谈一谈采访提纲?” 她看得出梁肇元已经气极,但还是继续用言语刺激他,逼他退却。 应该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头上绿光闪闪,更无法忍受抵死缠绵时女人却在想着怎么从他身上获得利益。 但她还是低估了梁肇元的耐受能力,他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瞬间冷淡抽离,反而冷声笑了起来:“做!为什么不做?程心,你欠我更多了,让我好好想想要你怎么还……” 他勾着她的双腿和腰肢将她一把抱起,挂在自己腰上。突然的冲击撞来,她没忍住叫出了声,咬他的肩头,他感觉不到痛,一步步往卧室方向走,边走边问:“我是谁?梁肇元还是林时钧?嗯?” 她全身都软得不成样子,腿都要挂不住他的腰,整个人被他用力往上一提,天旋地转地跌进柔软的床榻。 他并不着急完全填满她,一遍遍耐心地碾着,撩起水声逼她缴械投降,“我是谁?叫我,叫我的名字!” 嘶哑的声音像黑洞,一点点将她全部吞噬,最后的防线彻底崩溃,身体深处的渴望抢在理智之前发出呐喊。 “梁……梁肇元……”她全身战栗,呜咽着吐出他想要的那三个字,迅速被他滚烫的唇舌含住。 一下一下的欲望将她撞得支离破碎,痴缠的吻又小心地把她一片片捞起,揉进身体。 第36章☆、36模糊迷恋你一场 激烈的潮涌退去,两个人都筋疲力尽,但他还不肯罢休,汗涔涔地趴在她身上缓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去拆第二个套。 客厅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叫起来,叮当叮当的铃声响个不停。程心猜到是谁,顾不上腰酸,推开他,快速翻身下床,几步跑去客厅接了起来。 “程小姐啊,你妈妈已经吃好晚饭啦!”电话那边传来做饭阿姨的大嗓门,程心故意点开免提。 “天挺晚的了,你今晚还回来吃饭吗?需要把饭菜给你留着吗 ?如果你在外边吃了,我就先把你那份收起来放冰箱,帮你清理干净我再回去!” “不用收拾了,阿姨你快回家吧,我马上也要回去了。” 程心装出笑音,毫不犹豫回答。 她早有准备,这通电话就是她提前嘱咐做饭阿姨掐点打来的,就怕在梁肇元这里出了什么问题脱身不得。 刚刚事发突然,她溜得太快,梁肇元来不及抓住她,只能跟着她出卧室,走到门边,却听到她说“马上回去”。 他没有理由阻拦,家里还有生病的老人要照顾,他如果强行扣着她,太卑鄙。 她赤条条坐在皮质沙发上,全身只有凌乱的黑色长发勉强遮蔽隐秘,垂着头,半张脸隐在发丝和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今天梁总满意了吗?我可以回去了吗?” 没等他回答,她一骨碌站起身,去捡沙发上、地板上掉得到处都是的衬衣、裤子、胸罩…… “满不满意我都要回去了,出海的报道如果梁总不想给我做,没问题,我也乐得轻松,刚好就此两清。” 梁肇元一动不动看着她穿好衣服,才转身进了卧室。程心一边穿鞋,耳朵听到抽屉推拉的声音,没过半分钟,他出来了,套了裤子,衬衣敞着,手上拿着一个黄褐色的文件袋。 “没有电子版,只有复印件。” 程心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只有薄薄一张纸,“就这么多?” “你还想要多少?”他一边系着衬衣纽扣,一边冷声笑着反问,“这已经是我能给的全部,够你用的了。”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低着头说了句“多谢”,转身要走,手臂突然被梁肇元拉住。 “我送你回去。” 他从玄关柜子上拿了车钥匙,替她拉开门,程心却慌了。 让梁肇元知道自己的家庭住址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相处,她对梁肇元的个性多少有点了解。他有时候太过执拗,主见也强,心眼又多,比如突然想吃哪家餐厅哪个菜色,就非要吃到不可;梁希龄显然不喜欢和媒体打交道,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明明对镜界和张日鑫心存忌惮,但转头依然可以笑呵呵地谈合作;台面上推杯换盏,背地里安插线人探听下套,阴得很。 还有今晚,她费尽心机想要给他一次“毁灭性打击”,结果还是玩不过他,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倒是给自己来了次“毁灭性打击”…… 想要彻底甩掉他,就不能让他找到半点漏洞。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送来送去的,下次梁总又要说我欠了人情没还。”程心开着玩笑推辞。 梁肇元没接她的话,自顾自进了电梯,按着门等她,“不走就继续在我家待着。” “喝酒不开车。”她搜肠刮肚找借口。 “你喝了,我没喝……”他顿了顿,声音故意扬起来,“接吻那点酒精也要算进去么?” 程心脸一热,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先跟着他,一路上都在苦思冥想脱身办法。 他塞她进副驾,帮她扣上安全带,关了门,回到驾驶座上,启动车子,问她:“地址?” 她被他逼到墙角,无路可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是乔思悦的地址。 乔思悦和她虽然住在同一个街道,但彼此之间隔着三条大马路、五六个小区。而且附近路段她也很熟悉,下了车她可以先假装进小区,等他送完人车开远了,她再溜出来慢慢走回家,他也不容易看出破绽。 车子开上高架,梁肇元突然打破沉默,伸手点开车载音响,“有没有想听的音乐?” 程心在看着窗外走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便”。 他没说什么,翻了翻歌单,点了播放键,音潮从naim音响里涌出来,被困在封闭的空间里,找不到出口: “寂寞也挥发着余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曾忘掉这种遐想这么超乎我想象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程心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身旁默默开车的男人,眼睛突然酸到发疼。 讨厌他吗?讨厌到要费尽心思逃跑吗? 当然不,她甚至,还有点眷恋他身上的味道,闭上眼,陷进去,总让她莫名地安心。 心动过吗?哪怕一瞬间,有过想要占有的心思吗? 程心说不上来,至少她还远远谈不上爱上他,说喜欢?可能只是比较顺眼他这幅皮囊,还有他前两次跟她对接采访时的专业性和配合度,再加上几分对他主动来医院帮忙的感激,仅此而已。 但她也不是瞎子,从世俗意义上看,这个男人有多优秀,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乔思悦知道了,肯定会骂她脑子被驴踢了,这等货色的男人,就算没有结果,谈过就是赚到,除非不能人道,不然有什么理由推开? 很可惜,梁肇元不仅可以人道,而且硬件好,体力好,学习能力强,有服务意识,更可怕的是,太有耐心。 他就像他开的这辆宾利,性能优越,造型奢华,但太昂贵,她买不起,更没有勇气敢在引擎盖上拉一道划痕,她赔不起。 她害怕自己成为那道刺眼的划痕。 今天来他公寓之前,她囫囵吃完关东煮,又去病理科窗口问了一次。 工作人员收走了她的医保卡,敲敲键盘,“有了。” 打印机“嗡嗡”运作起来,她心跳到嗓子眼,递过来的病理诊断报告单还残留着机器的温热,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中级别导管原位癌” “免疫组化结果:er(+),pr(+),her2(1+)。” 等待病理结果的这二十多天,她还心存侥幸,希望是医生误诊了,但命运这次心情不好,不开玩笑。 这个名词程心太熟悉了,顾晓英的右乳也是“中-高级别导管原位癌”,和左乳的“浸润性癌”不同的是,原位癌的癌细胞未突破基底膜,病变仅限于上皮层以内,没有向下浸润到更深层次的组织,一般不会发生远端转移,所以又被称为“癌前病变”。 第45章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白就是,暂时没那么容易死掉,但也没那么容易治好。 化疗或许可以豁免,但手术、放疗、内分泌治疗一个都跑不了。 免疫组化显示,她的er(雌激素受体)和pr(孕激素受体)都是阳性,这意味着她属于激素受体阳性患者,也称为luminala型,体内的雌激素、孕激素引发了细胞的癌变,即使手术后也要长期服用药物抑制雌孕激素水平五到十年来预防复发。 程心认识一些luminala型乳腺癌浸润性癌患者,未绝经的年轻女生不仅要服用内分泌药物,还要打一种“肚皮针”,也就是皮下注射卵巢功能抑制剂,不仅会导致停经,还可能造成子宫内膜增厚、骨质疏松、血脂升高、潮热盗汗、阴道分泌物减少等等一大堆的副作用。 她不确定原位癌是不是也要打“肚皮针”,还是只要吃药就好,但她太害怕了。 五到十年啊…… 五到十年,生活质量、工作能力、生育功能,都要受到影响,人生有几个五到十年? 还是人生中最黄金的五到十年。 艹!这操蛋的人生! 程心仰头躺倒在医院公共座椅靠背上,这样眼泪不容易流下来,花了十分钟,接受了这个逃避不了的现实。 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工作还要完成。手术日期已经定了,她要赶在入院之前尽量把创新药出海的专题准备好,实在完成不了的工作,要预留出时间交接给可靠的同事,还要提前跟李贺年谈离职,时间非常紧张,不容许她浪费。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她必须把自己和梁肇元从彼此的生活中剪掉。 她的良心不允许她把无辜的人一起拉下水,也没有勇气承受对方知道自己生病以后同情怜悯的眼神,或 是冷淡离去的背影。 去找他之前,程心想了很多办法划清界限,但一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失控了,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车窗外慢慢出现了熟悉的街道,程心看着自己所住的小区大门匆匆掠过,迅速向后退去,没有说话。 她真庆幸上次在lecomptoir他托叶梦澜把她送回家时,她只说了五角场,没说小区名,路上又刚好遇到堵车,她不好耽搁叶梦澜太久,主动提出就在附近的地铁站边把她放下。这样一来,梁肇元就真的再无可能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 导航提示快要到达目的地,梁肇元打方向盘靠边停车,仔细看了一下小区大门,“这里?” 程心点点头,攥紧了手中的文件袋,她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了,没有马上下车,艰难地开口:“虽然之前给您发过微信了,但您没回,那我就再提醒您一下。根据您提供的消息,仁衡和pyramid的出海交易下周一就要正式签署协议了,所以镜界这边会从这周日就开始上线创新药的专题页,仁衡的报道会紧跟着公司公告同步发出,各界专家解读也安排好日程了,您的个人专访节目李总编希望也能定在下周,正好乘胜追击,加强传播力度,您最好尽快敲定一下,我好跟李总编那边回复。”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时间线早点排出来,准备得更充分,您节目的效果也会更好一点。” 梁肇元用沉默代替回答,程心如坐针毡,转身推门下车,他突然在身后喊住她:“济泰生物下半年要开始推进ai制药管线用于ii期临床,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 他看着晚风吹得她发丝轻动。 程心笑着回头,“再说吧……谢谢梁总!” 第37章☆、37撒谎是有代价的 周三早上,梁肇元起得格外早。 刚过五点半,闹钟都没响,枕头上被子里都是她上次来留下的味道,他实在躺不住,索性爬起来洗漱。 落地窗外面天灰蒙蒙的,室内光线也很暗,他把客厅主灯打开,对着穿衣镜比较不同色系的衬衣,其实他比较喜欢穿暗色系,但既然她说“白色形象比较正面”,那还是选白色吧。 梁肇元系好扣子,凑近镜子检视自己的仪容,两团老大的黑眼圈挂在眼下,他皱起眉,想不出该怎么遮掩。上次上《财观面对面》,化妆老师想帮他压个粉上镜一点,他拒绝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办法再拜托人家帮他修饰一下,但是最好赶在她到演播室之前。 他拿起放在岛台上的手机,一边喝咖啡,一边打开浏览器,想搜一下黑眼圈太重怎么消,搜索框里却还留着昨天凌晨意识混乱时打下的问题:“女人走肾不走心该怎么办?” 咖啡呛在喉咙,他红着耳根猛按删除键,搜索框下面却跳出一大串更奇葩的历史搜索,他早忘了自己刚刚原本想搜什么,赶紧退出,切换到微信。 程心的头像一直是一间蘑菇形状的森林小屋,门口还有只在草地上玩耍的小金毛,但她昨天突然换了头像,变成了一只小金毛的背影,他看了几秒,点开聊天窗口,对话仍然停留在周一。 “海外输出创新药技术,民族制药竞争力持续升级”的专题报道上线后,被多家官媒转发,影响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大,相关的政策解读更是为热度添了一把火,这两天他的电话微信邮箱就没停过,应付到深夜才有时间给她发信息感谢。 但隔了32个小时,她还是一字未回。梁肇元很烦躁,但也习惯了,自从那天他在医院提出要做friendswithbenefits起,他们就经常这样故意拖着不回对方微信。 她想较劲,可以,他也有的是劲。 手指划过聊天记录,一条条往上翻着。虽然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但他还是耐心地把每一条征询提问、修改意见、礼貌请教、改了十多版的采访提纲又逐字逐句复习了几遍,消磨着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九点,东九区时间十点,日本那边的视频会议打过来。 这是仁衡和第一三共就出海交易第一次正式接触,双方都非常重视,会议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整个人都透支了。 梁肇元看了一眼手表,刚过下午三点。《财观面对面》晚上七点半才开播,现在出发去镜界还有点早,但程心应该正在单位和同事忙得焦头烂额,他捎带点饮料小食过去,应该没人不喜欢。 计划非常完美,他出发前下好单,车子开到镜界大楼下,订单刚好按预订时间送达,他提着大包小包上楼,调整好笑容才走进财经办公层。 负责《财观面对面》的几位导播老师看到他,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梁肇元扬扬手中的奶茶,“老师们都辛苦了,顺路带了点吃的喝的,给大家解解乏!” 导播老师开心地四处吆喝,演播室、化妆室、附近工位上的记者、编辑、摄影、导播、妆发老师都陆陆续续围过来分奶茶分披萨,笑呵呵跟他道谢。 梁肇元环视一圈,没找着程心的身影,转头问导播老师,“程记者呢?还在里面忙?” 导播老师一边嚼着波霸珍珠,一边含混开口: “程老师啊,她已经辞职了啊……” 轻飘飘几个字,却像把大锤子“嘭”的一声把他脑子劈开,他被打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什么叫离职?今天的节目不做了吗?” “做啊!”导播老师没想到他什么都不知道,赶紧解释,“今天节目是冯老师主持,程老师上周就交接好了,您放心,她走之前把采访提纲、背景资料、视频切片全都准备好一项项移交清楚了,绝对不会影响到您的节目的!” 梁肇元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抖着手指点开微信,一个语音通话直接打过去。 还没通,就断掉了。 屏幕上跳出提示—— 【对方没有加你为朋友,不能语音通话】 他愣怔三秒,不死心,又翻开通讯录,找到她的号码,拨过去,听筒里只有机械的提示音在循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反反复复打,反反复复的忙音。 至于吗? 就为了躲我做到这种程度?讨厌我到这种程度?甚至连好好的工作都可以辞掉? 她以为拉黑电话微信就逃得掉了吗?以为撒这么大谎不用付出代价吗?她不要太小瞧人! 导播老师出来找人,喊他先去会议室小坐休息。梁肇元快气疯了,只顾着狂按电梯按钮,电梯迟迟不来,他等不及,拔腿走步梯,一边爬一边给 李贺年打电话,等电话接通,他也刚好爬到21层总编办公室门口。 李贺年惊讶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梁总,怎么喘成这样?” “程……程记者什么时候提辞职的?”梁肇元努力稳住气息。 “两周前啊!” “那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没人跟我说?” “她说她已经跟您都谈好了啊!所以我才放心把出海的专题交给她啊,她还说会好好完成仁衡的报道,全部交接清楚才走的!” 第46章 李贺年也很慌,赶紧给梁肇元倒了杯茶,“我不知道小程办事这么没轻重,她以前也没这样,我现在就打个电话问问她怎么回事!” 梁肇元想拦住李贺年,他不想搞得像兴师问罪,更不想搅坏程心和前领导的关系,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李贺年一个电话已经拨了过去。 他屏住呼吸等了几分钟,李贺年的表情越来越尴尬,打了三次,终于放下手机,无奈地摊手,“可能在外面吧,等我晚点再找她。” “不用了……”梁肇元攥紧拳,还是决定为她扯谎,“我想起来了,她好像确实有跟我提过离职的事,是我忙忘了,您不用找她了。” 李贺年松了口气,找话来打圆场,“晚上的节目是我们镜界资历最老的访谈记者冯老师来做,她的能力也很强,而且程老师直到这周末都在和冯老师、宋总监还有导播老师开小组会,整个流程都是共享的,最后谁来做都是……” “人事处有她的住址吗?”梁肇元突然打断他的话。 他知道她住在哪个小区,但是那么多楼栋,他现在没耐心一个个找过去。 “这……”李贺年愣住了,面露难色,“有是有,但是这属于员工隐私,梁总为什么……”李贺年心里奇怪,却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梁肇元顾不上他的猜疑,冷声开口:“如果不是考虑到和镜界的长期合作,我个人……其实非常不喜欢和不熟悉的记者做节目。” 李贺年马上会意,斟酌了一下,拨通了人事处的电话。 几分钟后,李贺年把截图转发给梁肇元,他点开来看,却和他上次送她回家的地址完全不一样。 “这个地址不对。” 他皱起眉疑惑地看向李贺年,李贺年耸耸肩,“这些信息都是入职时候登记的,如果不对,那应该是她后来搬家了,外地职工嘛,都是租房,搬家都很频繁……” 梁肇元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言不发,只是攥着手机。李贺年看他脸色不好,怕耽误节目,忙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梁总,也快五点了,要不这样,我陪你先去食堂吃个饭,晚上做节目还要保持体力呢!” 节目? 他浑浑噩噩地被李贺年推着走,走到门口突然不受控制地笑起来,这两个字真是太可笑,他也太可笑。 她费了这么多精力准备的节目,播出的时候,她还会看吗? 连续几天,他都在担心做完这次节目他还能想出什么理由跟她见面,没想到,她连再多见这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 …… 肿瘤医院6b病区,程心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还有点恍惚,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推去顾晓英进过的同一个手术间。 明天就是手术日了,因为是恶性,不能微创了,还是要用传统手术进行扩切,刀口更大,但也切除得更干净。 程心忙到昨天才开始收拾行李,顾晓英奇怪她到底是去什么艰苦的地方出差还要自己准备洗浴用品,她只能扯谎说是被抽调去报道水灾,几十号人都要睡大通铺。 顾晓英没怀疑,但人一撒谎就容易紧张。 到了晚上,进了病房浴室,程心才发现自己只带了洗发水,忘拿沐浴乳了。术后至少两个星期不能沾水,她本来还想在术前好好洗个澡呢,现在只能用洗发水随便抹抹了。 撒谎是有代价的,程心洗完澡躺在病床上还心有余悸。下午李贺年电话接连打过来的时候,她吓得心快跳出嗓子眼,都可以想象得到梁肇元暴跳如雷的样子,她不敢接,幸好李贺年也没有再揪着她不放。 程心很庆幸自己因为长期躲避程海峰的骚扰而总结出了斗争经验,哪怕在单位都没有留下自己真实的住址,梁肇元再聪明,再有人脉,也拿她没办法。 但她又控制不住地担心晚上的节目能不能顺利播出,在收到乔思悦说“一切正常”的回复以后,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梁肇元是个成熟的男人,当然懂得顾全大局,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意气用事。 程心反复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快八点。她一直忍着不去看直播,怕一旦看了扰乱心绪晚上要睡不好,影响明天的手术。但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实在太孤独了,空虚感折磨着她更让她心神不宁,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点开了直播标题。 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而自信,仪态着装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斯文做派,但他今天的眼神却格外锐利,眼下顶着两团聚光灯都遮不掉的黑眼圈,眼睛里全都是血丝,回答问题也稍显急躁。好在冯玉华经验丰富,控场能力很强,整场节目还是有条不紊地按着采访提纲推进。 她看得入神,没注意到有人走进了病房,蹑手蹑脚蹭到她身边。 “看什么呢?魂都飞了!” 乔思悦突然蹿到眼前做了个鬼脸,程心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关掉。 “没什么,就看看冯老师的节目……”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对冯老师爱得这么深沉?离职了还念念不忘啊?”乔思悦打趣她。 程心岔开话题,“你刚下班就赶过来,吃饭没?我带你去罗森买点吃的吧!” “嘿嘿,今天梁总请的披萨和奶茶太好吃了,我吃得可撑了!” 乔思悦狡黠地笑起来,程心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跳下床,强行要带她下楼去扫荡便利店,被她一把搂住脖子。 “什么时候你跟我都有秘密了?!快点老实交代!你和梁肇元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 第38章☆、38体温 清晨五点,病房刺眼的吸顶灯把程心照醒,护士把体温计对准她耳朵“滴”一声,通知她待会自己去检查室备皮。 大白话,就是剃毛,方便医生手术。 她身上毛发不多,护士看了一圈,象征性地刮刮,就把她放走了。 雌激素过高的女人,天生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但也正因为雌激素过高,罹患乳腺癌、卵巢癌、子宫内膜癌等女性疾病的风险更高,这真是一件极讽刺的事。 程心备完皮回到病房时,还在打着哈欠。 昨晚她失眠到凌晨才睡着,都怪乔思悦,非要缠着她追问为什么梁肇元听说她离职脸都黑到发青了。她骗不过,只好尽量轻描淡写地承认自己酒后乱性一不小心把人给睡了。 乔思悦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竖起大拇指:“女侠果然不一般!在下甘拜下风!” “但是……”她笑着笑着停下来,神色突然变得严肃,“戴套了没?” “当然!”程心指天发誓,“每次都戴了,我没那么傻,我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万一怀孕,是作孽。” 她的回答却似乎并不是乔思悦想听到的,她还是一脸忧愁,“其实,要是能在生病前生个小孩,也挺好的……” 程心不知道乔思悦这个一向宣称“丁克”的先锋女性,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刚想打趣她,却听她小心翼翼开口:“你那个内分泌治疗,术后要持续多久啊?” “医生说只要开出来没有浸润,就先吃五年药,按时复查,五年后再听医嘱。”程心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平静地耸耸肩。 “这么长!”乔思悦眉心拧在一起。 “长什么长?保命要紧!”程心笑笑,“万一复发就麻烦了,说不定还要把乳房全切掉。” 乔思悦叹了口气,“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小孩吗?吃药是不是就生不了了?” “喂!我还很年轻的好不好,不至于过几年就绝经!”程心作势推她肩膀,“而且也没那么喜欢。” 与其说是喜欢小孩,不如说是希望能将自己和顾晓英之间这种血浓于水的母女之情传递下去。 因为程海峰,程心对婚姻充满了恐惧,甚至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放下对异性关系的排斥。但顾晓英尽己所能努力托举她向上的母爱,又成了她最坚硬的盔甲和最脆弱的软肋,让她无比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生命,一个可以温暖彼此的小家庭。 但她现在已经不敢去奢望了。 程心怕再和乔思悦聊下去会勾出她心底最隐秘的情绪,赶紧找借口说时间太晚,一路把她送出住院楼大门。 好在今天乔思悦要去单位开会,请不了假,等晚上来探望时,手术已经做完了,乔思悦就没办法再“盘问”一个麻醉刚醒神智不清的病人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病房门口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撑起身去看,徐良风左手捧花,右手提了一个大果篮快步走进来。 “不好意思,买了点东西结果碰上堵车,我还怕赶不及你进手术室!” “风姐,不用这么破费!”程心赶紧坐起来。 “你不用跟我客气!你好好治疗,有健康的体魄,才能写出更多优秀的报道,保住人才是我应该做的!” 程心鼻子一酸,喉头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四人间病房每床只有一个很小的床头柜,已经放了心电监护仪,徐良风环顾了一圈,找不到地方放鲜花果篮,只能先放在墙角地上。 第47章 “谢谢风姐,可惜我今天什么也吃不了……”程心遗憾地笑笑,从昨晚10点到现在,已经禁食禁水快14个小时,渴得不行,胃磨得慌,她不由自主盯着秋月梨咽口水。 “我知道……”徐良风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的手,“明早给你补充体力的!你不用怕,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在,你拔引流管之前我也会和思悦轮着来看你,你妈妈那边如果需要人手,我再找朋友!” 程心连连摇头,“没关系,我都安排好了,风姐已经操心太多了!” 她想起上周末发给徐良风的关于方锦的稿件,还想再问问修改意见,病房外突然传来推床师傅的高喊:“28床!” 竟然是推顾晓英去手术室的同一个师傅,他看到程心也愣了愣,不敢确定地打量着她。程心熟练地爬上推床,躺得板正,对着师傅笑笑,“师傅,又见面啦,您慢点推,我有一点点想吐。” 一向严肃板着脸的师傅面色柔和了许多,轻轻把厚重的蓝被子盖在她身上,低声说:“不紧张哈……” 护士核对完患者信息,推床轱辘轱辘转动起来,程心仰躺着移动,只能看见刺眼的白炽灯接连向后退去,进了手术专用电梯,整个人失重地往下坠。 推床行进到手术室大门前停了下来,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亮着红光的时钟,她看着红色数字一分一秒跳动,身上的体温也一点一点流逝。因为手术室里的低温,她的手脚渐渐变得冰冷,冷得她往蓝被子里缩。 妈妈手术时也是这么冷吗? 她最怕冷了,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哗啦”一声,手术室大门终于开了,推床开始移动,程心拼命撑大眼睛,怕眼泪流出来,让医生看笑话。 手术室里医生已经开始做术前准备,一边聊天一边放音乐。两个医生围过来,让她自己从推床上爬到手术台上,程心手脚发僵,有点狼狈地挪过去,躺平,麻醉医生在她手背插上留置针。 程心看见主治医生走进来,在她跟前站定,声音温和:“你别紧张,你这么年轻,会尽量给你做漂亮点。” 她不太清楚医生说的“漂亮”是什么意思,是指缝线做仔细点?刀口位置做隐蔽点?还是调整调整里面的组织好让形状匀称点? 没等她开口感谢,麻醉医生拿了个氧气面罩戴在她脸上,叫她深呼吸,她却走神了。 反而,屏住了呼吸。 手术室里放完一首音乐,切换到下一首,轻柔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寂寞也挥发着余香 原来情动正是这样 曾忘掉这种遐想 这么超乎我想象” 麻醉医生又喊她深呼吸,她终于回过神,长吸了一口气。 药水顺着手背上的留置针流进血液,让身体更加冰冷,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突然很想念,梁肇元臂膀里,温热的体温…… …… 梁肇元站在天丰小区门口疯狂给叶梦澜打电话,打到第五通她才接:“什么事这么急?我在外面见客户呢!” “想问你个问题!” 他语气很恳切,叶梦澜愣了愣,声音柔软下来:“什么问题?” “上次,就是在你前男友的餐厅,我拜托你送回家的那个朋友,你还记得她家具体在哪里吗?” 叶梦澜在电话那头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都多久了,我怎么记得!” “你再想一想,随便想到什么都行……”梁肇元手指捏着眉心和太阳穴,把额头都快揉破了,“有没有经过什么店面?地铁站?大概在哪个路口?” “你问我干什么?你可以直接问她啊?”叶梦澜声音不悦。 梁肇元知道她不开心,只好压着性子,软下声音拜托,“叶大律师,就帮个忙好不好?我改天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随你挑,行不行?” 叶梦澜沉默片刻,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是真不知道,她只说在五角场,然后那天半路碰到堵车,她就说可以在路边把她放下来,她坐地铁回去就行,所以……不好意思,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挂了电话,梁肇元一口气堵在心里快要爆炸。 那天要不是梁希龄非得逼他回去一趟,他明明可以亲自送她回家的。 她也是太一根筋,太会看人脸色,堵个车而已,让叶梦澜等等怎么了,她承的是他的情,又不是叶梦澜的,有必要半路下车吗? 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梁肇元点开地图,标记了一下五角场,和他上次送她回来的天丰小区,还有单位登记的地址,分别是三个点,连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后两个点,他从昨晚到今天已经找了三遍。工作电话一直打过来,他耽搁不了太久,只能叫司机过来替他,轮着蹲守。她就算故意躲起来, 也总得出来倒个垃圾买个菜吧?他甚至想过去注册一个外卖骑手,他可以和司机一家一家轮着送,不信找不到她! 但他现在看着地图上的三个点,突然开始怀疑,这些地址会不会都是假的,以她这份决心,恐怕已经提前想好怎么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其实还有最最下策的办法,他可以一个一个去向她的前同事们打听她的住址,或者换手机给她打电话,打到她接为止,但要是做到这个份上,跟变态跟踪狂又有什么两样? 他的理智在心里狂扇了自己无数个巴掌。 只有讨厌一个人,才会避之唯恐不及,这一点他不是不明白。但她明明也会对着他笑,接吻时也会回应着搂他脖子,她情动时叫他名字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折磨着他,让他几乎快疯掉。 她大可以直白地说自己有多厌恶他,他不是疯子,不是偏执狂,他会干干净净地退出,不会再赖在她面前碍她的眼。 他舍不得放手,但更不想伤害她。 …… “你醒啦?再观察半个小时回病房喔!” 程心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脸,她尽力撑开眼皮,满眼都是白惨惨的天花板。 她感觉不到痛,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手脚在哪里,但一种控制不住的恶心从胃里一阵阵翻涌上来,她忍不住呕了出来。 黄水又苦又涩,她只觉得丢脸,她听到有声音在说:“这个病人麻药反应好大啊……” 然后一个黄色塑料袋被垫在她脑袋边,她艰难地转过头去继续吐,吐到实在没力气梗着脖子,才松了劲,把难闻的唾液咽回去。 人在疾病面前,真是没有半分尊严可言啊…… 她意识混乱,脑子里却清晰地回响着这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下的推床开始移动,她隔着眼皮仍能感受到白炽灯从头顶上一个个掠过,然后是徐良风的声音:“程心,程心,能听到我说话吗?人感觉还可以吗?” 程心努力睁开眼点点头,接着感觉自己被床单托住整个抬了起来,摇晃了一下,放平了,两只手被护士抬起来,分别套上血压计袖带和血氧仪。 身上的知觉慢慢恢复,胸部的束缚越来越明显。程心见过顾晓英术后被绷带紧紧缠绕上身的样子,当时她一直喊胸闷,喘不上气,能不能让医生松松,程心只是劝她要忍住,但她现在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窒息的感觉,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胸口。 但程心已经没有半点力气挣扎,眼皮在打架,意识一直往黑暗中坠,突然,她感觉脚踝被人抓住,很用力地想把什么东西往上套。 她意识猛地清醒,赶紧睁眼去阻止徐良风,“找护工阿姨帮忙吧!” “没事,找人多麻烦……”徐良风没经验,不得要领,吃力地套着。 程心无奈,只能按照梁肇元教她的方法一步步讲给徐良风听,先套脚掌前段,再拉过脚跟,然后用手掌搓着袜筒顺着小腿往上捋。 徐良风解决了大问题,得意地拍拍手,“怎么样?我还是挺厉害的吧?” 她抬头看程心,却看见那张憔悴至极的脸歪在枕上,红彤彤的眼睛两边,全是泪痕。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03 女孩子真的不要为了美盲目地进补,比如雪蛤、蜂蜜、燕窝等,雌激素太高真的很容易生病,特别是天生比较白嫩丰满的女生~多运动,少熬夜,多吃蔬菜和白肉,希望大家都能够拥有健康的体魄和幸福的生活!感谢宝子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39章☆、39身体自主权 第二天下地,胸部剧烈的痛感袭来,程心嗷嗷叫,差点骂脏话。 倒不是伤口疼,而是缠绕上半身的绷带实在太紧了,把两团乳房压成了一张饼。 腰也疼,因为一个日夜不能翻身侧睡,只能平躺,再加上绷带压迫,她只能弓着腰一口气分三段呼吸才能勉强减缓疼痛。 徐良风扶着她沿着医院走廊慢慢走,她身上还挂着一个“血袋子”引流管,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几步路的距离挪了三分钟,才挪到检查室门口。 第48章 因为床位紧张,肿瘤医院规定保乳手术的患者一律隔天出院,出院前,医生会换一次药,看看引流管的出血情况。 帘子拉起来,解了衣扣,医生把紧紧束缚胸部的绷带解开,用棉球仔细消毒,“出血还是有点多的,回家记得每天倒掉引流管里的血,自己做好记录。” 护士术前宣教时已经提前发过量杯和表格,用来计量每天的引流量,连续三天引流量小于20ml才能拔掉管子。 “哦哦!”程心赶紧应声表示记住了,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拿手机拍一下自己吗?” 得到医生同意,她才抬起紧握的手机,镜头翻转过来。 这是她术后第一次看自己的乳房,左乳乳晕下方,有一道三四厘米长的红褐色刀疤,上面覆着一圈半透明的胶带,让疤痕更加醒目。 乳房形状也有点怪,左乳果然变小了一圈,还凹了一块,瘪瘪的,又因为被绷带束缚太久,全是红色的压印。 程心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肿块离乳头远,术中切缘送冰冻病理,都是阴性的,她才能保得住乳房,但她还是有点丧气,低声问医生:“这个凹下去的地方,以后也一直是这样子吗?” “因人而异,有人回弹力比较强,等组织长回来会好一点。” 医生处理完伤口,又把厚实的绷带用力绑了回去,疼得程心呲牙咧嘴。 “那这个刀疤呢?”她忍着痛从检查床上坐起来,“时间长了有可能淡一点吗?” “会好一点,只要不增生。” 这个回答真不知道是更让 人开心,还是更让人焦虑。 唉,后面的治疗还任重道远呢,在乎这点皮相的美丑,有什么意义? 程心提醒自己别太矫情,扶着墙走出检查室。乔思悦已经到了,创新药出海的系列报道渐近尾声,她终于得空请了事假来接她出院。 “风姐还在楼下办出院手续呢!我约好专车了,时间掐得刚刚好,等她上来拿好出院小结,我们就出发。” 乔思悦这个p人难得这么仔细规划时间线,大恩不言谢,程心感激涕零,指天发誓等她和陆卓诚结婚那天,一定来做婚礼司仪,包三倍红包。 “嘿,还早着呢!说不定你结婚了我都还没结呢!” “胡说什么呢……”程心笑她也太爱自由了,“你和小陆恋爱长跑都十年了,还没跑够啊,还不打算跑进礼堂?” “哎呀他天天黏在屁股后面我都快被他烦死了!真要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得有多无聊!我还没玩够呢……” 乔思悦话说得俏皮,眼神却躲闪,程心直觉不对,刚想要再问,新入院的病人和家属已经提着大包小包到了病房,保洁阿姨推着消毒机器过来打扫床位。 她们只好赶紧先让出位子,乔思悦扶着程心靠墙站着,还好没过两分钟,徐良风也办好手续,拿着一堆票据、出院小结和医保卡快步走进来。 “人感觉怎么样?能走到楼下吗?要不要我到门诊楼租个轮椅过来?”徐良风雷厉风行三连问。 程心笑,“不至于不至于,悠着点走还是ok的!” 徐良风和乔思悦一个人扶她,一个人推行李,跟哼哈二将似的陪她慢慢走到停车场。提前约好的专车已经来了,她歪着半躺进后座,艰难挪动着才调整好姿势,安全带也没法系。 车子开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快捷酒店。 她得瞒着顾晓英,所以提前订了一周的单人间,就在酒店休养,等一周后去医院拔掉醒目的引流管,她就能回家了。 绷带虽然还没办法这么快拆,但她回家时穿个度假风的宽松连衣裙,顾晓英应该看不出来。 唯一麻烦的是,她两周不能沾水,身上怕是要发酸了,为了防止头发油到可以炒菜,只能在回家前去理发店洗洗了。 程心躺在软到腰陷下去的大床上,看乔思悦拿着消毒酒精满房间到处喷个不停。 “够了够了,再喷要把人呛死了!” 乔思悦瞪圆眼睛,“你懂什么?干那种事的人可多了,你怎么知道上一个客人是什么人!你刚手术完身子虚,免疫力这么差,万一传染了什么怎么办?” 像在响应她的猜测,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嗯嗯啊啊”的叫喊。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程心笑到伤口都疼了,拼命想把脑子里梁肇元的脸抹掉。 她赶紧找了个新话题,询问徐良风对方锦采访稿的修改意见。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稿子!” 程心撑起身子,斜靠在枕上眨眨眼,“我自己生了病,才真正体会到失去身体自主权是什么感觉,没有尊严地呕吐不止,放下羞耻地暴露身体,想做的事一件一件被剥夺,被迫不断删除人生的可选项,我可不想再放弃思考和写作的自主权了,只不过剜掉我一块肉而已,脑子还转得动。” 徐良风叹了口气,快步走到床边,把热水和纸巾递给她。 “采访稿我看了,写得非常好,我只是有些担心,方锦回答得这么细,袒露了这么多隐私,真的不会对她的家庭带来影响吗?” “我劝过她很多次了……”程心苦笑,“但她坚持想谈谈自己的婚姻,她一直很后悔因为夫家的压力生育了太多孩子,激素水平升高,导致三年前切除的原位癌再次复发,变成了浸润癌,结果现在,孩子留给老公,自己一个人在异乡求生。” 她擦干净湿润的眼角,声音变得坚定:“我们最后达成了一个共识,没有必要去塑造积极的形象,美化患病的过程,我们都想把疾病背后的社会困境、家庭困境挖出来,好好剖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让患病者的生活更加艰难,到底是什么让女人一步步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自主权、健康权、治疗权。” 徐良风握着程心的手,眼中波涛起伏,久久无言。 “不停留在疾病和苦难本身,去向社会问题追因,这是个很大也很复杂的话题,切入点很好,但仅凭一个个体的故事,可能不好展开太多。” “其实不止是方锦的遭遇,我这个想法主要是来源于这么长时间在医院,对各种各样病友的观察……”程心拿起枕边的手机,翻看聊天记录,过往那些日子和病友们互相打气,分享经验,闲聊唠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有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来化疗,有病友一边抗癌一边还在斗小三,还有刚订婚就被分手的,母单却患癌的……当然也有很多比较幸运的患者,身边有人有爱,治疗过程比较顺利,预后也更好。所以我更觉得对于患病者来说,可怕的并不仅仅是疾病,更在于她们的家庭、职场、社会能否给予足够的支持。” 徐良风认真听完,也有感触,轻轻拍拍程心肩头,“疾病带来的婚恋问题、生育问题、家庭问题,何尝不是一种女性权利的丧失呢?可以做一个系列了!” “那还差得远……”程心疲惫地笑笑,“不是每个病友都有意愿、有方锦这样的勇气去接受采访,而且只聚焦于乳腺癌,确实有点太局限了。” “我想想,我这边应该还有一些联系人和素材……” 徐良风若有所思地打开手机慢慢翻找,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乔思悦却冷不丁地突然开口: “我能申请……当个采访对象吗?” 程心和徐良风都愣住了,程心以为自己听错了,笑着问她:“你也要跳槽来灼知啊?” 乔思悦脸上还挂着标志性的咧嘴笑,眼底却浮现淡淡的苦涩。 “我是说,你们可以来采访我……”她两手一摊,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子宫内膜异位症三年啦,巧囊7公分压迫输尿管,医生喊我去手术呢!” 都是女人,程心大概知道巧囊意味着什么,如果导致盆腔粘连或输卵管堵塞,可能会导致不孕,她急得手一撑,从床上坐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一开始也就只是痛经厉害点嘛!”乔思悦撇撇嘴,做了个鬼脸,“当时医生说我太年轻,动手术怕会对卵巢有永久损伤,更影响生育能力,就先吃药,结果这一年越来越痛了,痛得只能吃布洛芬维持……” “那现在医生怎么说?必须动手术?没有别的办法?” “医生让我自己考虑,不做,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疼,压迫输尿管,甚至还会有破裂的风险,而且也很难受孕;做了,难保卵巢不会受损,术后可能连月经都没了……” “这个问题你跟小陆谈过没有?”徐良风突然开口,声音非常严肃。 这句话一针见血,戳中了乔思悦最隐秘的痛苦,她迷茫地摇摇头。 “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想自己拿主意,而且,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开口……”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自嘲般的苦笑,“我们以前偶尔着急的时候,也会忘做防护措施,但一次也没中招,那时候我还笑他,是不是不行,没想到,是我不行……” 第49章 程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好故作轻松地劝她:“你们不是老说要丁克吗?干嘛非要去计较到底是谁不行!” “是啊,我是一直说要丁克,要丁克……”乔思悦嘴角向下耷拉着,叹出一口气。 “但不想做妈妈是一回事,不能做妈妈又是另外一回事。”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05 女主努力搞事业,男主默默吃苦头,只是女主视角还不知道,一步步揭开,一步步攻陷~鞠个躬 ,求票票!求收藏!感谢每一个投票的你!喜欢的宝子加加书架!爱你们!!! 第40章☆、40代码修复中 拔引流管那天,主治医生跟程心沟通了后续治疗方案—— 放疗16次,服用五年他莫昔芬。 因为她ki-67指数不高,基线肿瘤负荷相对较小,可以先不打“肚皮针”,但要经常妇科b超复查子宫内膜增厚情况,出现异常,及时就诊。 程心想到顾晓英结束放化疗后,应该也要吃五到十年的内分泌药,但因为已经绝经,跟她服用的内分泌药并不是同一种,她又追问了一句: “我听说已经绝经的女性服用的是来曲唑、阿那曲唑或者依西美坦,也会导致子宫内膜增厚吗? “也会,但会好一点……”主治医生也是女性,知道她的母亲也是乳腺癌患者,多花了点时间解释了一下,“他莫昔芬这种雌孕受体拮抗剂,会反馈性地抑制卵巢功能,但也会产生类雌激素效应,不可避免会导致子宫内膜增厚,这是没办法的。” “而来曲唑这类芳香化酶抑制剂,第一代和第二代的副作用比较大,但现在研发到第三代,特异性更强,副反应相对来说会减轻一些。” “可是我妈妈还有13公分的子宫肌瘤啊……”程心越听越慌,“吃这个药对肌瘤有影响吗?我看网上都说子宫内膜增厚会有子宫内膜癌的风险,这个风险到底会有多大?” 风险这种事,医生也不好做预判,眉心拧得很紧,斟酌着口吻:“风险是会高一些,所以不光是我们乳腺科,妇科那边你们也一定要定期复查,随访,你也是,你妈妈也是。一旦子宫内膜厚度超过8mm,就要及时做子宫内膜诊刮,先排除子宫内膜癌的可能性,再考虑乳腺这边要不要换方案。” 乳腺癌还没治完,又冒出了子宫内膜癌的风险。 程心懵了半天,缓过神来,只觉得身体里每分每秒都在分泌的雌孕激素就像毒药,源源不断地滋养着暗中增殖的癌细胞。 但人体又不能失去雌孕激素,它们不止赋予了女性生育的能力,更保护着女性的骨骼发育、血脂代谢,心脑血管健康等等。绝经前女性的“三高”发生率远低于男性,但随着年龄增长,心脑血管疾病风险逐步攀升到与男性持平。 服药或打针抑制雌孕激素水平,相当于对女人化学去势,跑步进入更年期,不仅容易诱发一些妇科疾病,血脂升高、骨质疏松、动脉硬化、心肌梗死的发病率都会上升。 人体真是一坨构造精妙、逻辑复杂,却处处藏着bug的“屎山”代码,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不断修改、调试、打补丁,努力避免波及整个系统的乱码大崩溃。 顾晓英坏掉了,她也坏掉了,还有每天每天涌进医院寻找一线生机的她们,都坏掉了。 外科医生在她们身上缝缝补补,内科医生在各种药物中换来换去,病人靠意志勉力支撑着身体运行。 程心茫然地走出诊室,坐在喧闹的门诊大厅角落,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她多希望,有人能把她修好。 把她们都修好。 …… 千瞒万瞒,到母女俩都要去见放疗医生的那天,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一样都是16次放疗,除了周末,每个工作日都要去。正式放疗前,还有定位、复位、纹身、呼吸门控等一系列的流程要走。 程心和顾晓英的放疗日期几乎完全重合,撒谎的难度太大了,程心思虑再三,还是坦白从宽,尽量用最平和的方式告知顾晓英自己的情况。 不出所料,顾晓英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到声嘶力竭,打自己脑袋,打自己身体,要死要活,拉都拉不住。 程心想好不哭的,但还是硬生生被逼出了眼泪,第一次对着顾晓英尖叫起来: “哭哭哭!再哭下去有什么用啊!” “我费了多么大精力救你!你要把我的付出都打水漂吗?!你这条命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 “不想活可以!我也累了!我们都别治了!一起手拉手从这里跳下去!” 她一瞬间理解了那些在病房对着至亲之人声嘶力竭哭骂叫喊的“疯子”。 谁都不是圣人,苦难会让平平凡凡的人变得尖锐、暴戾、面目狰狞。她也一样,也会疯,也会恨,也会悲从中来急火攻心到失去理智,六亲不认,恶言相向。 程心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快步向着窗边跑去,顾晓英扑过来抱着她,死死拉着她,“我错了!心心我错了!我不哭了!我好好治!我们一起好好治!求求你别抛下妈妈!” 剧烈的懊悔涌上心口,程心整个人瘫软下来,跌坐在地,紧紧搂着顾晓英的肩膀,“你知道的啊,乳腺癌最怕气急激动了,最怕负面情绪了!我们不能哭啊!你就当为了我好不好,不可以再这样哭了!” 40平的狭小蜗居,在慢慢减弱的呜咽声中归于平静。 初中毕业以来,这还是程心第一次和妈妈睡在一张床上。但床实在太小,她表面伤口愈合了,里面还没有,侧躺着不舒服,等到把顾晓英哄睡了,又蹑手蹑脚爬回自己床上。 廉价床垫睡久了,海绵陷下去,弹簧凸出来,硌着腰背,就像一场病,硌住人生。 程心太累了,刚阖上眼,意识就沉下去了,她睡得很沉,沉到在梦里面被梁肇元抓个正着,她拼命想醒过来,却被死死压住。 他的身体又重又热,指腹上的薄茧粗粝,用力磨着她的唇,凶狠地骂她“谎话精”。 她快喘不上气了,双手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绑住,根本动弹不得,粗暴的手掌突然下移,去撕她胸前的遮蔽,她吓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向他的肚子,尖叫了一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晨光熹微,程心一身冷汗,盯着放在小书桌上面的两张红色放射治疗信息卡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爬起来准备早饭和待会要带去医院的午饭。 今天她和顾晓英任务繁重,早上要去浦东的放疗中心模拟定位区测试呼吸门控,做定位,下午再赶去徐汇的另一个院区做乳房纹身。 两个人就要等待双倍的时间,吃饭都不得空。 八点整,程心打头阵,先进了机房做呼吸门控,一动不敢动躺在治疗床上,盯着面前的屏幕,头上就是硕大的直线加速 器。 dibh技术(深呼吸屏气技术),是一种用于放射治疗中的呼吸控制技术,可增加乳腺与心肺之间的距离,便于乳腺暴露于照射区域中,有助于避免放疗中患者的心脏和肺部承受过多的辐射剂量。 在放疗过程中,由于人的呼吸运动,照射的肿瘤靶区是一个“活动靶”,机器很难精确瞄准靶区而不误伤周边组织,而dibh技术等于把“活动靶”变成了“静止靶”,对心肺的伤害也就小了很多。 但前提是患者肺活量要好,能稳稳憋住一分钟的气,用空气填满胸腔。 “吸气……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好放松……” “来,再吸气……好稳住,肩膀不要动……放松……” 程心紧紧盯着眼前屏幕上的小方框,努力屏住呼吸,让绿色方块稳定地待在框里。 她有点紧张,倒不是怕自己做不到,而是担心顾晓英年纪大了,怕坚持不了那么久,万一学不会呼吸门控,就要换成最普通的平扫,治疗效果就会差一截。 思绪一乱,绿色方块在方框里剧烈震动,医生只能先喊“放松”,让她歇了十来秒,再试,反反复复试了五六次,终于达标了。 程心急惶惶地穿好衣服,走出机房,赶紧教顾晓英流程和要点,拿手机秒表掐时间,让她自己先坐在位子上试了几次,但都不是特别理想。 马上叫到了顾晓英的名字,她来不及再试了,匆匆进了机房。 “记住胸式呼吸啊!肚子不要鼓啊!”程心只来得及交代这么一句,机房的大门就合上了。 她担忧得坐不住,在放疗中心的等候大厅走来走去。 大清早,地下一层病人不算多,放射治疗中心和放射诊断中心都连通在一起,非常空旷。 程心绕着放疗中心转了一圈,刚走到大门边,全身猛地一震,脚被粘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个极其熟悉的侧影穿过放射诊断大厅,快步向着电梯方向走去,同行的还有一个医生。 第50章 “碘海醇”、“碘普罗胺”几个名词飘进她耳朵,但程心脑子已经来不及运转了,他的脸向这里转过来,她条件反射一个箭步向着墙边飞过去,躲在放疗中心大门边的转角处。 她拼命祈祷梁肇元千万千万别看见她,不然她真要小命不保了。脚趾扣地了五分钟,没什么动静,她小心翼翼探头出来,核磁检查区除了疲惫的患者和家属,再没有其他人。 程心松了口气,又有一些恍惚。据她所知,国内造影剂市场90%以上的份额被三家外资企业和三家国内企业瓜分。但仁衡在这个领域涉足并不多,不知道梁肇元是为了什么业务专门跑医院一趟。 “哗啦”一声,机房大门打开,程心赶紧收起纷乱的思绪,迎上去问顾晓英测试情况。 “没事,妈妈过了!”顾晓英略显憔悴的脸上漾起笑容,“妈妈多厉害啊,憋了1分20秒呢,医生都夸我阿姨真厉害!” “对!”程心亲昵地搂着她肩,“我的妈妈最厉害了!”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06 宝子们再熬一章,男二就快上线了!为了回馈读者宝子们,票票超过第一赛段就加更!感谢每一个投票的宝子!努力加油码字ing,后面还有很多好戏喔~ 第41章☆、41四大一小 《灼知》的办公地点在同济校区附近,离程心的住处倒是不算远,顾晓英结束放疗的第二天,她就去报到了。 在人事处办完入职手续,徐良风带着她沿着鞍山路转悠,找了一家商场里的烧鸟店小酌一杯,等乔思悦下班一块聚。 程心小酌不了,喝点打卡赠送的可尔必思,看着徐良风一杯一杯清酒连着下肚。 “喝这么多,明天上班不怕头痛啊!” “我酒量好着呢!大学时候,孙明宇都被我喝倒过!当着导师同学的面耍酒疯大唱《我很丑但我很温柔》!”徐良风脸上两团红晕,眼睛却精神得很,神采奕奕。 “噗!”程心嚼着京葱鸡肉,差点一口爆汁喷出来,“哇,我完全想象不出孙总编喝醉耍酒疯是什么样子!” 孙明宇是个国字脸、四方嘴、不苟言笑的古板男人,五官很端正,怎么也算不上难看,只是因为戴个比啤酒瓶还厚的黑框眼镜,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第一次见程心的时候,很严肃地跟她握了下手,“我们条件有限,不如镜界气派,但对一线同事的支持绝对不会少,希望程记者不要介意。” 他说的不是空话,一个总编和所有下属挤在一个编辑室里,工位也是靠门边最简陋的一个。整个编辑室布置得最“高大上”的地方,是面对着大门的书架,正当中端正地摆着一张被精心裱起的“中国应用新闻传播十大优秀案例”的奖状。 “刚‘开张’一年,以后会拿更多奖的!”孙明宇脸上难得地挂起大幅度的笑容。 虽然程心打算办好入职就直接开工,但孙明宇和徐良风都坚持让她wfhworkfromhome居家办公就好,先半休息半工作一段时间,再慢慢调整工作强度。 其实《灼知》的工作节奏已经比镜界好太多了,虽然薪资差一截,但绩效只占小头,整体比较稳定。最重要的是,给予记者充足的时间深耕一个话题,一个人物,把报道做精,而不是做快,摒弃对热度的过度追求,专注于深度题材的挖掘。 方锦的人物故事发布之后,虽然热度比不上镜界的那些财经热点新闻,但也收获了2万+的阅读量,近千条讨论,不少读者在评论区分享出自己的抗癌故事,还拉了一个病友群。 但程心却有点遗憾,这篇报道并没有为方锦的账号带来太多的粉丝,她偷偷开小号在方锦直播间下单了三箱蜜橘,一箱送去灼知编辑室,另外两箱分别送到徐良风和孙明宇家里,那段时间他们俩手和脸都是黄的。 “嗐!我还是不要在你面前丑化他的形象了,他一个人带团队出走创办《灼知》,挺不容易的 ,多少还是要留点威严才好管理这么多人。” /:. 说话间,徐良风又干了一杯,收了脸上的笑,“说正事,我今天专门拉着你出来吃饭,是想跟你聊一个案子。” 案子? “什么案子要在外面聊?”程心觉得徐良风措辞有点奇怪,按理来说,她并不负责法制条线。 “有点复杂,有点过于黑暗,怕你吃不消……”徐良风从托特包里拿出一大个文件袋,“找个舒缓点的地方,冲击力小一点。” 程心接过文件袋,刚打开来一抖,几张肢体部位的照片掉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布满血痂和淤青的手、背和大腿,明显是个女人。 “这是我十二年前还是法制记者的时候采访过的一个女人。前段时间,她从监狱里给我打了个电话,请我帮帮她,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帮才合适,但你提出的那个选题,女性的身体自主权、健康权、治疗权,甚至生育权,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希望她的故事能够被看见……” “等等!”程心打断她,“我有些没听懂,你说她从监狱里?她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都是……”徐良风沉重地点点头,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复印件,“这个案子里面包括了蓄意谋杀、婚内强暴、绝症、拐卖和寻亲,负面信息太多,所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交给你来做,但我找不到比你更有能力、更有洞见能负责这个故事的人,我很希望我们能一起把这个故事讲好,而且……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程心勾勾嘴角,“风姐,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再说,我来灼知,不就是为了去写这个复杂社会里人们视而不见却很重要的那些角落吗?我不能自己都做不到去看,去理解啊!” “人们视而不见却很重要的那些角落……”徐良风若有所思地笑了,“说得不错!这就是我们的目标和理想!来,我们干一杯!” 她抓着程心举着可尔必思的手,非要碰个杯,乔思悦刚好进餐厅,咋咋呼呼叫起来:“哇怎么都不等我就喝上了!” 徐良风赶紧给程心使眼色,示意她把案件材料收起来,免得吓到乔思悦,一边拉着她坐下,问她要紧事: “今早复诊怎么说?医生还是建议你必须手术?” “嗯!定了下周手术!”乔思悦扫了桌上二维码,用手机翻着菜单,声音毫无波澜,连头都没抬。 “这么仓促?跟你父母还有……小陆商量过没有?”徐良风问出了程心没敢问的问题。 “等我爸过两天出差回来再说吧,我妈心脏不好,就别吓她了,又不是什么大手术,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不要害他们瞎担心啦……”乔思悦大咧咧地笑着,手指敲得飞快,点了一大堆刺身,“手术以后不能吃生冷的了,我今天要吃个爽!” “什么叫不是大手术?!”程心急了,“你知不知道做了手术很可能导致卵巢早衰,不止是受孕的问题,你的内分泌功能也会受到影响,跑步进入更年期,你懂不懂?” 乔思悦圆嘟嘟的小脸渐渐绷不住了,一点点皱起来。 “可是,我真的很痛,很不舒服啊,每次来例假都要厚着脸皮请假,血哗啦啦流用350cm的姨妈巾都兜不住,来一次要十天才能干净,还有……连上床的时候都会痛怎么办……” 她眼睛泛红,抬手胡乱抹了一把,声音发抖:“我真的很讨厌小孩的,熊孩子,闹腾死了,但是突然跟我说真要生不了了,我又受不了,又想着如果能搞个熊孩子出来天天跟我对打多好,但我真的不想再痛了……” 遗憾会滋生渴望,这种心情程心也有过,她顾不上怪乔思悦为什么一个人捂着秘密这么久,严肃地掰过她的脸。 “可以,手术可以做,但什么方式做很重要,你还这么年轻,不能说不要卵巢就不要卵巢了!我有个病友以前也有巧囊,比你小一些,她当时很想要孩子,没急着做,先去找了生殖科的医生,有一个方法可以在b超引导下穿刺抽取,把巧囊液吸干净,把皮质留下来,就能尽量把卵取出来,先冻卵,以后还有机会做试管的!” “试管太辛苦了!”乔思悦无力地摇头,“不知道要做多少次才能成功,给你点希望再摔碎,我自己痛苦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拉着别人跟我一起受折磨,还不如干脆地放手……” “这不叫折磨,这叫责任!”徐良风敲着桌子打断她,有点激动,引得邻桌都纷纷侧目,她压低了一点声音,但口气依然严厉。 “这叫共同承担,风雨同舟,懂不懂小姑娘!结婚誓词里怎么写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连这个都做不到算什么男人!” 乔思悦苦涩地扯扯嘴角,“我跟陆卓诚还没结婚呢……” “十年了,跟结婚有什么区别?”徐良风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我看现在就是个机会,跟他好好谈一谈,是男人就共同面对,他有这个责任照顾你,体谅你,如果退缩了,那趁早滚蛋!” 第51章 她声音越来越大,根本不怕别人听见,隔壁桌三个聚餐的年轻男人转头看她们,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乔思悦心里憋闷,正愁无处发泄,筷子一摔,脏话飚过去:“你tm看什么看!再看扣掉你眼珠子!” 为首的男人酒醉上头,瞬间就被点燃了,从座位上暴起,“港笔样子侬寻西啊!”(傻b你找死啊) 他抄了清酒瓶子就要往这里来,同伴都拉不住。程心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地跳起来,抡起包就要去挡。 几乎同时,餐厅角落里突然响起嘹亮的孩童啼哭。 紧接着是女人嗔怒的斥责:“发什么酒疯!再发癫我就报警!孩子吓出问题我跟你没完!” 程心猛然听到很熟悉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角落里陈恪宇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男人鼻子骂,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哭得稀里哗啦,两只小胖手揉着眼睛。 小孩哭和大人闹不一样,隔壁几桌全都皱着眉头低声议论,两个热心的阿姨出声指责男人没有素质,服务员听到争吵赶忙过来拉架。 男人知道惹了众怒,酒醒了几分,半推半就地被服务员和同伴拉回座位,一场差点失控的闹剧在一片混乱的啼哭声、叱责声和劝解声中渐渐平息。 陈恪宇牵着抹眼泪的小女孩到她们这桌,跟程心打了个招呼,“刚刚看到你了,但听你们在聊些私事,不好打扰你们。” “你朋友啊?”乔思悦看着陈恪宇,凑近问程心,声音还有点拘谨,手指已经忍不住去轻逗小女孩脑袋上像犄角一样翘起的小揪揪。 程心赶忙帮她们做介绍,“仁衡的资深研究员陈恪宇博士,我的好朋友和人生导师乔思悦和徐良风,都是做新闻的。” 她刻意避免提到徐良风的所在单位,就怕陈恪宇好奇问起,知道她跳槽,哪天一不小心又跟梁肇元提起。 徐良风哈哈大笑,“别把我抬这么高!” 大家都是直爽的个性,干脆地拼了个桌。小女孩大口吃着程心分给她的巨无霸手卷,饭粒混着眼泪扒在小脸上,陈恪宇无奈又疼爱地耐心拿纸巾擦拭,小女孩突然抬起头,笑嘻嘻看她,“妈妈,我刚刚表现得不错吧?” 程心愣了一下,没想到刚刚她哇哇大哭都是演出来的。 “嘘!”陈恪宇怕邻桌听到,赶紧压低声音,“小汤圆当然厉害啦,都可以当童星了!但是只可以对坏人喔,小孩子不可以随便骗人!” 小女孩一边吧唧吧唧嚼着最后一口手卷,一边小大人一样点头,“我知道啦!” 乔思悦被逗得直乐,“这智商随妈吧,这么聪明呀!” “我可不聪明!”陈恪宇自谦地哈哈一笑,“她随她爸,爱读书爱想七想八的。” “陈博士爱人也是做医药的吗?”程心有点好奇,一边拿煎饺逗馋嘴小孩一边问。 陈恪宇点点头,但表情有点尴尬,小女孩也不馋了,乖乖低头扒自己碗里的鳗鱼饭。 程心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赶紧住了口,没再问下去,陈恪宇也顺势岔开话题,“别叫我陈博士啦,你叫我恪宇就好。” “恪宇……姐……”程心觉得直接称呼名字不 太礼貌,叫不出口,多加了个“姐”字,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没关系的!”陈恪宇爽朗地笑笑,“其实我是肇元的同门师姐,你跟他这么熟,我们就不要那么客气啦!” “同门师姐?”程心有点惊讶,“我看您履历一直都在美国,是曾经去剑桥访问过吗?” 陈恪宇笑着摇头,“我们没在同一所学校,但我们的导师是从osu转去cambridge,所以我们俩是师出同门。” 没想到他们除了同事关系,还有这层私人交情,程心更担心陈恪宇跟梁肇元提起她了。 她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处理这个突发的意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其实我和梁总也没有很熟……” “嗐!”陈恪宇大手一挥,一副了然的模样,“宋博士从来不接受采访的,肇元劝了三四次了,狠狠夸了你一通,不是他很欣赏的朋友他不会这么做。” 程心脸上一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一口一口喝汤,陈恪宇敏感地看出她有点不对劲,试探着问:“原来肇元的专访节目不是你来做吗?怎么后来换了个主持?我问肇元他说是正常安排……” 她没把话说完,想着如果不方便回答就不追问了,但程心却突然抬起头,认真地拜托她:“恪宇姐,你今天遇到我的事,能不能别和梁总提起?” 陈恪宇愣了愣,反应过来,想再多问两句,但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是微笑着点头承诺:“我理解,你放心吧。” 第42章☆、42子宫里的荆棘 程心回到家,细细翻看过文件袋里的材料后,才明白徐良风为什么不敢让乔思悦瞧见。 案件中的女人叫余春花,99年因为杀夫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因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减刑,却在刑期的最后一年,因大出血被查出子宫肉瘤,送往社会医院治疗后病情仍不断恶化。 她没有太多时间了,但还有唯一的心愿—— 找到失踪二十多年的女儿。 12年前,监狱方面就已经联系过媒体,出了一期报道,帮助余春花寻亲,但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一场恶疾又把她推至生命的尽头,只能通过监狱找到当年帮助过她的记者,再次求助。 子宫平滑肌肉瘤,是一种比癌症还要凶险的恶性肿瘤,五年生存率只有15%,中位生存期仅有10个月。 子宫平滑肌肉瘤,和子宫平滑肌瘤,一字之差,却隔着地狱和天堂的距离。 但目前的医学技术,在没有显著症状的情况下,仅凭b超、核磁这样的影像学检查,无法确定瘤体的良恶,也无法做穿刺活检,唯一可以定性的方法,就是直接手术,术中取出组织送快速冰冻病理,如果恶性,就必须立即全切子宫+淋巴清扫。 但即使做了手术,五年生存率也非常低。 顾晓英一直有子宫肌瘤的毛病,年轻时一直保守治疗,但绝经后肌瘤没有萎缩,反而还在增大。就诊妇科时,医生就建议她们考虑一下子宫全切手术,以防这个瘤子是恶性的,或者将来出现恶变,而且顾晓英携带brca基因突变,罹患卵巢癌的概率也高,继续留着,也是隐患。 子宫、卵巢、输卵管全部切掉,顾晓英光是想想就吓得半死,而且她还在乳腺癌治疗期,靶向治疗还需要一年,以她现在的体力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手术,这个问题只能暂时搁置。 但余春花的案例却让程心心惊肉跳,顾晓英身体里,那个曾经生育过她的子宫,现在却成了颗定时炸弹—— 留着,每天心惊胆战,切掉,雌孕激素水平彻底清零,心脑血管疾病高发,总体寿命会不会受到影响,没有相关研究,没有人能预估。 余春花、顾晓英、乔思悦…… 子宫肉瘤、子宫肌瘤、子宫内膜异位症…… 程心摸着自己的小腹,心如刀绞。 孕育生命的子宫,也可能长出摧残女性生命的“荆棘”,如果子宫生病了,她们应该怎么办? …… 当年负责余春花案的年轻律师现在已经当上了合伙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北京分所,听说《灼知》要写当年的案子,特地抽了个时间,飞回上海详谈。 会面地点约在安泰律所,人民广场附近,距离程心住处有点远,又碰上大暴雨,她怕路上堵车,提前半个小时出门,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崔庆远已经在办公室等着她了,见到她头发半湿,给她沏了杯热茶,“雨这么大,其实改天再约也可以,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太辛苦了。” “没关系!”程心抹抹头发,礼貌地笑了笑,“您难得来上海一趟,不想耽误您时间,而且……我怕余春花也等不及了。” “唉,世事无常啊!”崔庆远年过五十,声音有点苍老,长叹了口气,“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判决后来会造成这么多连锁反应,但这就是现实,比电视剧里演的还残酷。” 程心从文件袋里抽出整理好的材料,指给崔庆远看,“我看记录上,余春花入狱后,她的女儿连续两年都有来监狱探望她,然后突然就断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很难说……”崔庆远眉心微蹙,“出事那年,小梅才6岁,没有监护人,所以警方联系到了她在荣城的舅舅和舅妈,这也确实是当时唯一的办法,谁也没想到后来会走失……” “走失?”程心忍不住打断他,“我看只是登记了失踪,具体是什么原因有调查清楚吗?” 崔庆远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查肯定是查了,但是能查出什么呢?她舅舅是被排除嫌疑了,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碰上人贩子了,你应该知道,当年儿童拐卖很猖獗,查起来很棘手。” “棘手”两个字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渺茫。 第52章 “但这几年技术发展,也有好多寻亲成功的案例,不是有什么dna数据库吗?警方有帮她做录入吗?也许还有机会呢!”程心知道现实残酷,但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dna数据库有用的前提是,孩子那一方的血样也要采集到,不然这条路就走不通了,但谁也无法获知小梅现在是什么情况,也许还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也许已经……” 程心和崔庆远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是个无解的死局,并且即将随着余春花生命的逝去而永远埋葬于无人知晓的角落。 崔庆远抿了口茶 ,幽幽地开口:“她现在身体是什么情况,大概还有多久?” “不太好……”程心两天前跟泗泾女监打过电话,简单了解了一些情况,余春花的子宫肉瘤已经出现了盆腔外转移,“我咨询过妇科医生,全身多处转移,规范治疗的情况下,最多再撑一年。” “唉!她这个情况,我看是撑不到这个极限了!”崔庆远不甚唏嘘,沉吟了片刻,还是想往积极的方向做努力,“不管怎么说,有媒体关注都是好事,如果dna这条路不行,也许可以通过舆论关注,从当年的线索出发,有时候群众的力量也是很大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提前准备好的材料,递给程心,夹在最上面的,是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复印件。 “小梅没留下什么照片,这应该是唯一的一张了,没有原件,这张复印件还是我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你们写报道的时候可以用一用,也许是个线索。” 照片上两大一小,一家三口,笑得温馨又幸福,但抱着小梅的男人,并不是案件的死者。 “余春花的第一任丈夫?”程心抬头问。 崔庆远点点头,“可惜孩子还不满五岁就没了爸爸,害得孤儿寡母跟了人渣。” 凌虐后的肢体图片在程心脑海里闪过,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细想是什么样的动作或者工具造成了这样的伤痕。 她继续翻看崔庆远给她的资料,翻着翻着,突然看到几张就医记录,都是大月龄意外流产,她之前只知道余春花行凶前曾频繁遭受家暴,但并不知道曾经多次导致流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渣!对着孕妇,对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她一阵阵恶寒,不敢去想这样频繁地怀孕再流产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崔庆远长叹一声,“也许他从一开始,看上的就不是余春花……” 程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所以余春花其实是因为小梅才……” “当年我问过她……”崔庆远无奈地摇摇头。 “但她什么都不肯说。” …… 走出崔庆远办公室的时候,程心脑子还浑浑噩噩的,就医记录、小梅的照片、死者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轮番在她脑海中闪回。 她靠着律所大门失神了好几秒,才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地叫她。 “程心!程心!” 喊声带着熟悉的笑音,程心猛然回过头,看见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爽朗地笑着,朝她挥手。 她愣住了,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呼吸加速。 林时钧见她没有反应,小跑着过来,“怎么?也才五年没见,老同学都认不出了?” “我以为你拿到永居就不会回来了呢,差点没敢认。”程心压了压心跳,浅浅一笑。 “拿到永居又不是限制入境!而且这次应该会呆很久……”林时钧扶了扶眼镜,看着程心怀里的文件袋,“办公事?还是私事?” “公事,一个人物报道。” “你不是做财经的吗?怎么会和刑辩律师打交道?商业犯罪?” 程心笑着摇头,“说来话长,我转型了……那你呢?一个非诉律师在这里干什么?” “新工作还没入职,闲得无聊,来我同学这边逛逛。” “新工作?”程心没反应过来,“你不在macfarlanes做了?老丈人肯放你走?” 林时钧眼角弯起笑意,温柔看她,声音认真:“什么老丈人,我跟tina去年就分了,没结婚。” 他长着一双很温和水润的浅瞳,双眼皮很宽很深,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形,衬得整个人特别阳光。高中时候,程心很喜欢在课本角落勾画他眼睛的形状,然后在他转过头时赶紧把书页盖上。 现在这双眼睛像年少时期一样笑意满盈地看着她,程心下意识撇开视线,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室外暴雨如注,林时钧转头皱着眉瞅了两眼,问她:“你怎么回去?” “坐地铁。” “带伞了吗?” “带了。”程心掏出包里的折叠伞。 “那就好!”林时钧笑着从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你有伞,我有车,你去哪儿,我送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09 下章男主出没!男主上线倒计时~三~鞠个躬,求票票,我加更,助力男主上线!感谢每一个投票追读的宝子!爱你们! 第43章☆、43被屏蔽和黑名单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冲进暴雨里,林时钧个子高,举着伞,等她先上了,自己再绕到另一侧的驾驶座。 雨太大了,伞根本撑不住,程心赶紧检查勉强塞进包里的文件袋,还好没有打湿。 程心抬起头,才发现林时钧半个身子都是湿的,额角发丝一绺绺滴着水,她有点过意不去,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他。 他笑着接过,马马虎虎地在鬓角抹了一把,发动车子,“你还住在长乐路那边吗?” “早就不在那里了……”这是她刚回国工作时的租的第一个房子,那时候她还很热衷于发朋友圈分享生活,工作久了,列表里都是领导、同行、采访对象和各种加过就忘了名字的陌生人,朋友圈渐渐从半年可见 ,变成三天可见,再到只发工作相关。 林时钧尴尬地笑笑,“现在搬到哪里了?” “五角场附近。” 程心说了个小区名,林时钧输进导航里,雨刷器左右摆动,车子驶出露天停车场,辅德里公园、黄浦区人民法院、上海博物馆从车窗外接连掠过,在雨幕中更显肃穆。 和挤满了电瓶车和菜市场的杨浦有着天壤之别。 她突然想到上海t0级别的大律所基本都集中在陆家嘴一带,要么就在南京西路到南京东路,林时钧肯定不会住在“下只角”这样的地方,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开口:“去杨浦你顺路吗?要绕路的话你还是把我放在地铁站口就好。” 林时钧脚下油门不松,“我们多少年的老同学了,你跟我客气什么?” 老同学不假。 但是五年了,除了逢年过节的群发信息,几乎都没联系过,彼此之间早就不知道对方的近况。 程心沉闷地坐在副驾,林时钧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没话找话地问:“转型去做什么了?法制记者?” “不算,就是转去做社会观察方向了,写写普通人的故事。” “哦,那比财经有意思……”他瞥了一眼她抱在怀中的文件袋,“现在在写什么故事?能透露么?” “emmm……”程心仔细想了想该怎么总结,“一个……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女人的故事。” 林时钧若有所思地看着被雨刷器不断刮落的雨水,前方红灯亮起,车子停下来,他突然转过头问程心:“落户了吗?打算以后就在上海了?不回去了?” 他指的是他们的家乡荣城,她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程心点点头,“工作第二年就落户了,打死不回去了!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单人户口本,再迁回原籍岂不是太浪费了!” “对,打死不回去了!”林时钧朗声笑起来,眉眼都绽开,“我说的没错吧,要走出去!如果没有走出国门历练一下,没有这张文凭,想落下来要困难很多。” 他总是很容易用几句话就让她心潮澎湃,燃起她的斗志,她也总是仰着头看他,渴望模仿他的轨迹,得到他的青睐,有时候已经分不清更多的是喜欢,还是崇拜。 “可是落下来以后呢?又没钱买房子,跟蜗牛一样把行李压缩到极限,时刻背在身上,随时准备着搬家。”她放松了一些,记忆中的熟稔感又回来了,多年未见的隔阂很快融化,话匣子打开,忍不住抱怨起来。 林时钧收了笑,眉一扬,“没有家里托举,一线城市买房很困难的,找个队友共同承担,会轻松很多,有往这方面考虑过吗?” /:. “算了……”程心摇摇头,“我是一定要把我妈接来上海一起住的,再加上程海峰的问题,人民广场相亲角我估计可以扣到负分。” “什么负分!”林时钧大声反驳,“为什么要用相亲市场扭曲的价值观来定义自己?自由恋爱市场你绝对是高分选手。” 第53章 程心并不觉得这句话能带来多少安慰,在她眼里,婚姻是个吞食女人的怪物,无论别人如何粉饰美化,都掩盖不了它狰狞的面目。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很片面、很肤浅,但感性上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逃避。 “那我也不想靠结婚来供房子,万一以后离婚了,财产分割又是一笔烂账,女人在婚姻中的付出要怎么算?生育之痛,家务责任,照顾孩子的辛苦,事业上,甚至健康上的牺牲,这些东西有多少会写进法律里?法律有多少能落实?”程心声音不自觉地扬起来,想要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就算要结婚也要自己买了房再说!单身首套房还有优惠政策呢,婚前财产谁也分不走!” 车驶进了人民路隧道,林时钧调整了一下车速,车内光线暗下来,他的声音也变得黯然:“怎么还没结婚就想到离婚?连婚前婚后财产都考虑了?” 程心是因为顾晓英要向程海峰起诉离婚的事情,才查了一大堆资料。随着顾晓英完成手术,放化疗结束,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她体力有所恢复,起诉离婚的事情也排上了议事日程,但她们对程海峰的私人生活和财务状况一无所知,净身出户容易,但想分到应得的财产困难重重。 她不确定要不要和林时钧谈论这个话题,毕竟他们现在都是奔三的成年人了,和朋友倾诉苦恼,也要考虑分寸。 林时钧见她沉默,主动挑起了话头:“程海峰和顾阿姨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更糟糕了……”程心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毕竟她和林时钧已经淡出彼此生活太久了,“我妈现在想离婚,但是他不同意,打算起诉了。” “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不同意?” “嗯,我劝我妈少拿点就少拿点吧,只要程海峰能同意,但她就是不肯,说什么都要公平分配,拿到她应有的那份,其实她就是怕我以后经济负担太重,但这样打官司真的太折磨了。” 林时钧认真考虑了片刻,“这件事上我支持你妈!不能因为暂时的困难,就放弃长远的利益,以后一定会后悔。” “这个道理我怎么不懂?”程心苦笑,“但是离婚官司要本人出庭的,中间的各种手续、材料也要本人亲自去跑,我妈身体有点问题,我怕她吃不消。” 他开着车,却突然转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 “顾阿姨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确实是当律师的人,观察太敏锐,程心只好点头头,“乳腺癌,上个月刚做完手术。” 林时钧面色骤然沉了下去,狠拍了一下方向盘。 “我当年就说过,你妈妈早应该离婚的。” 高中时期,林时钧是唯一知道她详细家庭情况的同学。程心曾经想过,也许正是因为都有一对婚姻不幸的父母,才让他们彼此走得更近。 但他们又是完全不同的,林时钧的家庭条件比她好很多,最关键的是,他还拥有父亲的托举,因为他是个男孩,能“传宗接代”的男孩。 车子拐进小路,林时钧放慢车速,在狭窄的小区门口拐了一下,“里面能停车吗?还下着雨,我送你到楼下吧!” “不用啦,也没什么雨了,走几步就到了!” 程心一边推脱,一边去拉车门把手。 林时钧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我有几个同学是做民事方向的,我帮你打听打听,有没有擅长离婚案子的,有熟人拜托,会比一般客户更尽心一点。” “这样太麻烦你了!”程心赶紧转回头,客气地感谢,毕竟很多行业都是熟人社会,人情面子太重要了,她刚刚一直犹豫要不要开这个口,林时钧主动提出来,她很感激。 “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也请你律师朋友一起吃个饭,你也帮我参谋一下,要不要备点什么薄礼?” 林时钧故作嗔怒地笑起来,“你又这样!又跟我客气!” 他视线掠过程心,看了看她窗外的街道。 “你要真想感谢我,帮我个忙!我现在还住在酒店里呢!我看这片地段挺幽静的,附近好几家菜市场很方便,上海你比我熟,你帮我找找房子呗!” 这是个无法拒绝的提议,程心不敢胡思乱想,假装大方地应承下来,车子开远了,却还呆站在小区大门前半天没回过神来。 保安养的大黄狗“汪汪”叫了两声,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闪身避开,回头看着狗子摇着尾巴追着远处一晃而过的行人绕过墙角。 一瞬间,她甚至恍惚了,还以为是在梦里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搞什么啊?也不栓好,咬着人怎么办…… 她抱怨着,心神不宁地往回走,快到家门了,才想起来忘了问林时钧他为什么会和tina分手。她明明记得两年前还在朋友圈看到他在游艇上向tina求婚,她忍着眼泪给他点赞,留言祝贺,他礼貌地回复:“谢谢!” 再后来,她屏蔽了林时钧的朋友圈,就怕自己看到他们的结婚照会崩溃。 顾晓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睡着了,程心把窗户关了,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也脱了被雨淋湿的衣服,换上睡衣,撕开一颗固体姜茶扔进杯子里,另一只手点开林时钧的头像,解除了对他朋友圈的屏蔽 。 翻了翻,只有一张两周前从飞机舷窗往外拍云朵的风景照,定位在浦东国际机场,再往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程心划掉微信界面,拿起水壶,刚烧开的滚烫沸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冲开黑褐色的小方块,她凑近闻了闻扑鼻的姜香,抱着杯子,一边小口吹着热气,一边屈起腿窝进椅子里刷起豆瓣。 她正聚精会神地翻着韩剧《坏妈妈》的剧评,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美fda对中国药企发出警告信:严重违反gmp记录”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心头猛地一跳,程心条件反射地点开标题,快速读下去。 “瑞达制药……” 程心长吁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匆匆扫了一遍新闻,她大致了解了事件始末。fda在瑞达制药某子公司位于平城的制药工厂进行飞检后,发布了十页的观察结果文件,指出瑞达制药在防止无菌药品微生物污染和确保数据完整性方面存在缺陷。 问题有些严重,她翻了翻国内各大财经媒体,几乎都在铺天盖地报道这件事。 程心有点颓丧,她虽然做过不少医疗领域的报道,但毕竟不是业内人,说不好这件事的对错和轻重,到底是fda有意刁难?还是药企确实存在漏洞?这次飞检的是瑞达,那其他药企呢? 她失神地划着屏幕,莫名其妙就点开了微信黑名单,对着那个白乎乎的雪景头像发愣,愣了半晌,又用手指用力地戳了戳。 “梁肇元,别让我在负面新闻里刷到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09 嘿嘿大家发现男主了吗男主后天强势上线喔!回馈新老读者支持,今天起连更三天~鞠个躬,求票票!感谢每一个投票追读的宝子~爱你们! 第44章☆、44做妈妈的机会 律所监狱来回跑了两趟,回来后程心整个周末都没缓过劲,闷头写余春花的稿子,写到小梅的地方,怎么改都觉得不对。 顾晓英发觉她情绪低落,知道她又沉浸在工作中出不来,怕她出问题,赶紧提醒她过两天还要陪乔思悦就诊生殖科,约好的事,不能马虎。 程心惊醒,翻日历,才发现那天晚上还要跟林时钧一起去见见他的律师前辈聊聊顾晓英的离婚官司。 她怨自己怎么这么迷糊,但两边她都不能爽约,好在一个是下午,一个是晚上,赶赶还是来得及的。 妇婴保健院在寸土寸金的静安,面积不大,人流又多,但因为没有男性患者的缘故,整体环境比综合性医院舒适很多,连厕所都更干净,医生护士的态度也都非常温柔,陪诊的男性家属还会被提醒给其他女性就诊者让座。 程心也被当成就诊者,不好意思占座,赶紧解释了一下,把空位让给别的女生。 来生殖科就诊的大都是夫妻,有你侬我侬贴在一起说小话的爱侣,也有相顾无言只剩疲惫的怨偶,程心夹在他们之间,显得有点突兀。 进诊室后,医生果然搞不清她们谁是患者,问:“是哪个?” 乔思悦举手,赶紧在椅子上落了座,医生仔细看了遍报告,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反复评估后下了最终通牒: “你已经在悬崖边了!自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卵巢功能会越来越差,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跟时间赛跑,早冻卵,早试管!” 医生敲着桌子,口气可以用严厉来形容。 “我先给你把巧囊液吸了,先做冻卵,做完以后抓紧结婚,不要拖!” “可是……”乔思悦还有点犹豫,拘谨地开口,“妇科那边要我开刀剥除巧囊,先治好病再想其他……” 第54章 “你几岁?!”医生直接打断她质问,“你这么年轻怎么可以直接开刀?就我早上的一个患者,开了刀,没月经了,amh0.01,fsh100多,你说怎么办?你去找谁哭都没有用!你敢这样搞吗?!” 乔思悦半天说不出话,嗫嚅着挤出半句:“可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生……” “决定权在你……”医生叹了口气,“但我见过太多太多鲜活的例子了,都是开刀了,卵巢不好了,再来求医生想办法!你要想清楚,有的选择没办法回头的!卵子是不可再生资源,是妈妈生我们的时候就有的了!非常非常珍贵!千万不要轻易手术!” 程心看乔思悦眼眶几秒就红了,赶紧哄她,“别怕别怕!现在冻卵还有希望的,你认真考虑清楚,不要因为一时的困难放弃,趁现在还有机会努力一下,不要让自己后悔!” 医生突然转头看程心,“你们是姐妹吗?” 程心摇头,医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忍不住提醒她们,“不要只让一个人受苦啦,如果有合适的精子,另一个人也是可以受孕的啊!” 乔思悦尴尬地笑笑,“我有男友的。”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这事刚分手。 “哎呀!怎么不早点怀!”医生可惜地连连摇头。 “其实这个病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怀孕!像那些巧囊比较小的患者,我都是劝她们趁还有机会自怀的时候赶紧结婚,赶紧备孕!有些人怀孕以后,巧囊是会缩小甚至消失的,自己就治愈了,多好?像你这样一直拖,拖到巧囊越来越大,卵巢受损越来越严重,怀不上了再来找医生,又要手术,又要冻卵,又要试管,多遭罪?” “可也不能为了治病就匆忙结婚啊!”乔思悦忍不住低声反驳,依然坚持她的不婚主义,“而且……婚姻也不是什么必须要有的东西……” 医生无奈,“你们这些小女生喔,追求独立是好事,谨慎进入婚姻也是对的,但是你不一样!得了这种病的女孩子一定要改变自己的思维,做好人生规划全部推倒重排的心理准备!别的事都可以往后排,生育的事千万千万不能拖!一拖就彻底没机会了!” 乔思悦半天说不出话,医生又苦口婆心地劝:“卵巢是等不了你的!要生到宝宝,35岁以下最好要冻16个卵,35岁就要冻24个卵,但以你现在的情况,能冻10个卵就不错了!你说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其实更好的办法是冻胚胎,成功率更高,但是需要有合法配偶提供精子,可以的话最好赶紧结婚!不然我就先给你保卵子,能冻几个冻几个,我给你尽量做,尽可能保住 你的生育机会!以后要不要小孩是你自己的决定,但做妈妈的机会是很珍贵的,一定要想清楚!” 走出诊室的时候,乔思悦和程心都有点被吓到了。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是打拼事业、享受生活的大好年华,恋爱中酸甜苦辣还没尝够滋味,摩登都市的浮华还没看尽,生育好像还是个挺遥远的话题。 突然一眨眼就到悬崖边了,脚都发软。 “真的一个字都不打算跟陆卓诚说?”程心犹豫了半天,试探着开口。 “都分手了,还说这些干嘛……” 烧鸟店聚餐那天,乔思悦起了个大早,把衣服、摆件、玩偶、化妆品、护肤品……所有她能带走的个人用品全都压进大行李箱里。 陆卓诚出了五天差,搭了红眼航班回来,进家门的时候乔思悦已经收拾好了,拉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很平静地告诉他,她要分手。 他不理解,觉得她又在闹脾气,打着哈欠问她自己又哪里惹她生气了。 乔思悦嫌他不够严肃认真,一条条跟他翻旧账,从他爹妈的外地户口,翻到他读博时她付的房租,从她一个不吃辣的上海土著要陪着他吃水煮鱼,翻到她凭什么放着静安寺的大房子不住陪他窝在出租屋。 越了解对方的人,越懂得刀扎在哪里最痛。 她拖着行李箱走出门的时候,陆卓诚没有挽留,只是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所以呢?你怎么回他的?不会就这么默认了吧?”程心越听越着急。 乔思悦装酷地撇撇嘴,“默认的效果怎么够!第三者的杀伤力可是最大的!我回了他一句,‘十年了,你不腻吗?’,怎么样,带不带劲?” “带劲个头!”程心忍不住骂她,“何必搞成这样?伤人又伤己!你们这么多年感情了,对他就不能有点信任吗?” “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就放手的人,会愿意陪着你一起掉进黑暗吗?”乔思悦反驳。 程心觉得她说得也太绝对,“人性不能用这种方式去考验,感情遭到背叛和生活遇到困难,这是两码事!人心也是肉长的,你这么骗他,故意扎他心窝子,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打住打住!”乔思悦不想听下去,作势要捂她的嘴,“劝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身上呢,不照样谎话张嘴就来?这时候就不怕伤害别人,伤害自己了?” “我跟你们的情况能一样吗?”程心脸上一热,“你们谈了十年,我就一个晚上……” “两个!”乔思悦伸出两根手指提醒她。 程心赶紧转移话题,“你还是找个时间跟陆卓诚好好聊聊吧,实话实说!风姐说得对,这么多年感情,他有责任陪你一起面对,我看他也不是那种遇事退缩、薄情寡义的人,如果他真承受不住选择放手,你可以骂他打他跟他断个干干净净,但你不能自己先把路给堵死了!你得给他一次做选择的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万一他就是那样的人呢?”乔思悦苦笑,“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同床共枕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就算现在负责,以后感情就不会变吗?” “你别这么悲观!”程心还想再劝,“你和陆卓诚不一样,从大学开始你们就……” 乔思悦打断她,“你和林时钧从初中开始就互相喜欢了,算得上青梅竹马吧,你了解他么?他那几年从国外发了多少信息给你,跟异地恋有什么区别,结果呢?” 程心一个字都回答不了。 时隔五年,程心还能清楚记得tina的眉眼,像小猫一样,黑色眼线挑得很高,在八月伦敦的盛夏骄阳下,香槟色的亮片,金粉色的短发,都在闪烁。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林时钧喜欢的原来是这种类型的女生。 热烈,大胆,前卫,浓墨重彩,她完全不是对手。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猜测的迷题,乔思悦和陆卓诚从大学到奔三做了十年的恋人,程心和林时钧从初中到高中做了六年无话不谈的朋友,林时钧和tina相恋五年连婚都订了,依然看不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沉默地走到医院大门口,程心掏出手机打算叫车把乔思悦送回家,被她拦住:“你晚上不是还要赴林时钧的约?大场合,还是抓紧点时间,不要迟到,留个好印象。” 程心笑,“你不是不喜欢林时钧么?” “笨蛋!”乔思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世界上只有林时钧一个男人了么?那个校友会活动简直是青年才俊集中营,我都想去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别给我浪费了!” 严格来说,晚上的活动不属于联谊性质的校友会,而是一年一度的“伦敦政经-牛津中国论坛”,从早上开到晚上,分成四五个分论坛,每年都要邀请数十位政、商、学术界的知名校友做演讲嘉宾,与会者多是各大名校的海归精英。 和这些大佬相比,程心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卡拉米,靠寒窗苦读勤工俭学换来这一纸文凭,一段海外实习作背书,才能争取到国内一线城市大平台待遇不错的工作机会,已经是小镇做题家这一生能企及的最大飞跃。 所以当林时钧提出想借着论坛活动的机会,介绍离婚律师给她认识时,她略微有点迟疑,不喜欢硬撑门面应付这种高端社交场合。 但林时钧的意思是,海归圈子很看重校友关系,双方都有留学背景,在校友活动这种场合见面,更容易熟络起来,活动结束后还可以顺势续第二场,再谈私事,拉近距离。 他说的很在理,但也更让程心紧张。听说对方是今年受邀演讲的嘉宾,是林时钧以前刚闯入“银圈所”打拼时认识的前辈,牛津出身,父母一个在法学院,一个在市高院,来头不小,还是个律政俏佳人。 和这样背景的人打交道,自己也不能太输阵,既不能被对方看轻,也不能太高调喧宾夺主。 跳槽后,那些专门用来应付大型活动的衣裙失去了用武之地,空有精贵的形貌,既不舒适,也不耐穿,越贵越娇气,很难伺候,统统被她收进了衣柜底,但这次情况特殊。 文明社会,社交如战场,衣妆仪容也是武器。 她把压箱底的衣服都翻出来了,一件件试,可惜不是颜色太明丽,就是设计太低胸。 第55章 其实也都是很普通很经典的款式,别人穿根本没什么。但她做过放疗,左乳上分布着十二个放疗纹身留下的小黑点,胸罩虽然能遮住大部分,但靠近胸口正中有五颗小黑点呈十字形聚在一块,很明显,再一挤,更遮不住了。 挑来挑去,还是选了条低调的黑色小a裙,赫本风撑撑场面,黑色系压压气场。 最重要的是,领口很高,可以把整个胸部包得严严实实的。 乔思悦对她这身打扮很不满意,觉得太丧气,太保守,太不适合招桃花了。 程心无所谓,“信女愿单身十年换写稿不卡文!” “又来了又来了!”乔思悦赏了她一记爆栗,知道她是五分为事业,五分怕复发。 “你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不要因为一时的困难放弃!生命多宝贵啊,事业也好,爱情也好,什么都好,只要是机会,都要好好珍惜啊!” “你想通了?!”程心眼睛一亮。 “还没……”乔思悦砸吧砸吧嘴,五指用力收紧做了个握拳的手势。 “但总要先握住机会!” 第45章☆、45我们有什么误会吗? 程心赶到静安洲际酒店时已经快五点,离女性领导力分论坛开幕还有半个小时。 按照林时钧的安排,他会在演讲开始前介绍她和前辈认识一下,这样大律师上台发言时,她在台下认真听讲用力鼓掌的样子就能被看见。 她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离婚案,林时钧会引荐一个资历这么顶的律师前辈,但她又不好回绝他的好意。 成年人的人情往来掺杂了太多计算和顾虑,还没道谢就已经在忧愁如何回报。不像小时候,谁先写完作业,谁就去小卖部帮对方带烤肠,谁都没想过去计较哪个人跑的腿更多一些。 程心不敢耽搁,一到酒店就匆匆冲进洗手间,扯开松散的马尾,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把长发盘起,戴上橙色软件淘的人造珍珠耳环,擦好口红,抿抿嘴,上下左右检查了一下仪容,确保没有半分纰漏,才掏出包里的手机给林时钧打电话。 “我到了,我是先进会场,还是在大堂等你?” “就在大堂吧,我转过这个路口就到了。” 程心提着手袋,百无聊赖地在大堂绕着小圈踱步,好在林时钧没让她等太久,不出五分钟就小跑着出现在酒店大门,一身烟绿色衬衣,雅致又不失活力。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没关系。”程心笑着摇摇头。 林时钧从衣兜里抽出入场券,半侧身对着程心弯起一只胳膊,“走吧,我前辈他们已经到了,我们一起进会场。” 程心对着他靠过来的臂弯愣了愣,不知道该不该挽住。 “我们表现得关系亲昵点,对方会更上心。” 他说的每句话都有严密的逻辑支撑,程心没有理由拒绝,轻轻挽上了他的左臂。 “待会我会先帮你们互相介绍,然后你再打招呼,不要叫‘叶律’,太客气,跟着我叫她‘梦澜姐’就行……” 程心脚步猛然顿住,林时钧臂上一紧,奇怪地回头看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会吧? 这个世界不会这么小吧?! 她勉强地冲林时钧笑笑,不由自主拽紧了他的胳膊,努力想张开口跟他说能不能改天再说。 声音还梗在喉头,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慵懒的笑音:“林律,小半年没见!更帅了喔!” 林时钧赶紧转头,伸出右手,“梦澜姐!我刚回国,一直想着跟你约个饭呢!我国内圈子不熟,还需要你多带带我!” “喔唷!我一个小小离婚律师怎么和你们搞并购的比啊!”叶梦澜简单回握了一下,瞥过眼,看到了林时钧身边的程心,愣了愣,转而勾起嘴角。 “这位是?” “哦!这就是我之前微信里跟你说的那位朋友!程心,以前是镜界的财经记者,现在在《灼知》周刊负责社会深度报道,我的老同学,初中、高中、硕士都是同校,十六年的交情了!我可是把最看重的人拜托给梦澜姐了,她的事还要辛苦梦澜姐多上上心!” 话音落下,身边却没有动静,林时钧轻轻动了下胳膊,转过头,发现程心两颊都是红的。 “程心。” 他忍不住轻声提醒,但程心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叶梦澜穿着火红紧身裙,外搭一件白色小西装,大波浪卷发全捋在右肩,头向左微微歪着,若即若离地半靠在她挽住的紧实手臂上。 程心刻意不让自己的视线看向攀在手臂上的纤长手指。 那只手臂,也曾用力地搂紧过她。 “梦澜姐,久仰大名!”程心逼自己提起苹果肌,笑盈盈地和叶梦澜打招呼。 但叶梦澜还没开口,梁肇元冰冷冷的声音已经响起: “程记者,真是好久不见!” 林时钧诧异地看向梁肇元,习惯性寒暄的微笑僵在脸上,维持着一个很古怪的弧度。 不怪他起疑,梁肇元说话的表情确实有些傲慢,程心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普普通通的“好久不见”四个字一半嘲讽,一半轻浮,很难不让人多想。 她装作什么都听不懂,很有礼貌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梁总您好!” 他眸光阴沉地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四个人诡异地沉默着,场子冷掉了,像隔夜的汤,结了一层油汪汪的猜疑糊在人心上。 林时钧从不过十来个字的对话里找到了关键,转头看向叶梦澜,“这位就是……仁衡医药的梁总?” 程心眼皮一跳,他们怎么认识的? “对啊!”叶梦澜笑眼弯弯,瞥向梁肇元,“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梁伯伯的儿子,仁衡再过几年就是他接班了。” 梁肇元皱起眉,不知道哪个字让他感觉不适。 叶梦澜看出来了,没再说下去,转头介绍林时钧,“君伦跨境并购律师,之前在macfarlanes伦敦所,今年刚回国,参与过大量跨境融资和投资并购交易,特别是在专利审查、专利诉讼和知识产权相关交易方面有不少经验。” 林时钧脸上重新挂起三分热情,七分客套,“听梦澜姐说仁衡正在就newco出海项目寻找合作伙伴,君伦近几年也着力深耕尖端技术的跨境交易,梁总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展望一下‘出海2.0时代’?” 他主动伸出手,姿态很大方,梁肇元盯着他看了几秒,礼节性地回握了一下,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君伦历年承办的医药bd交易我都有看过,我们有合作的兴趣,但是……”梁肇元故意停顿了一下,扬起声调,“林律之前都是为海外资本服务,对境内业务和中资机构不一定很熟悉,医药bd专业化程度很高,我们倾向于和比较成熟的团队合作。” 话里淡淡的火药味弥漫,但林时钧脸上还是一团和气。 “君伦的合伙人朱浩然律师是我的师兄,在创新药械跨境技术交易方面有非常丰富的实务经验,我也是跟随他的脚步回到国内,之前我在海外参与过几项跨境bd交易,相较于国内biotech,确实和境外mnc接触更多一些,现在回到内资所,终于有机会和仁衡这样的国内大pharma深度交流,是我的荣幸。”biotech:生物科技公司mnc:跨国公司大pharma/bigpharma:龙头药企,大型药企 前半句夸自己,后半句夸仁衡,不卑不亢地把梁肇元的质疑轻轻揭过,很聪明。 跟小时 候一样聪明。 程心从刚刚遇见梁肇元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突然明白了林时钧为什么偏偏会拜托叶梦澜来帮她的忙,为什么偏偏要在政经论坛这种大场合介绍彼此认识。 这场见面是叶梦澜和林时钧“双赢”合作的结果,叶梦澜想帮梁肇元引荐法律方面的合作伙伴,林时钧也想拿下仁衡newco出海交易的大单,顺便再捎带上同窗旧友的小小离婚官司,你来我往,把人情关系捆绑得更深一点。 富兰克林效应,帮过你小忙的人,会更愿意在未来帮你更大的忙。 这场2v2的四角戏,林时钧的目标是梁肇元,叶梦澜和她都只是跳板。 但程心没什么可失落的,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林时钧已经尽力动用自己的人脉帮忙了。 梁肇元显然不满意叶梦澜的“牵线搭桥”,没有正面回应林时钧想要寻求合作的提议。 “能认识林律,也是我的荣幸。” 他淡淡一句敷衍过去,突然视线一转,看向程心,“现在各行各业流动性都很大,就像林律上个月刚刚跳槽回国,还有程记者上上个月突然离职,同仁衡合作到一半的项目仓促移交给同事,交接得很混乱,所以筛选合作伙伴还是得谨慎一点。” 措辞很不友善,程心听得心惊肉跳。 只有她知道,他指的不止是工作交接的问题。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又补了一句:“凭心而论,程记者业务能力确实很强,但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责任心。” 第56章 “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林时钧见势不对,笑着打圆场,“我跟程心认识这么多年了,她绝对不是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 梁肇元不看他,盯着程心,“程记者,我们有什么误会吗?” 事已至此,她已经躲不过去了。 程心后颈凝着冷汗,强迫自己张嘴发出声音:“之前离职确实是匆忙了点,但已经尽可能把相关材料、工作流程都做了交接,我也不愿意看到专访受到影响,如果还是造成了不便,我真的非常抱歉!” 他专挑难听的词冷嘲热讽,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当着林时钧的面,她只想先把眼前这场风波平息下去。 但梁肇元无视她的退让,反而冷笑,“我很不喜欢某些媒体这种出了问题轻飘飘一句道歉就揭过的行事风格,媒体舆论影响力这么大,没有责任心,何谈公信力?” 分明是带着情绪上纲上线,咄咄逼人。 她很反感他现在这种夹枪带棒的傲慢姿态,不可名状的委屈和不忿从心底蹿了出来。 “药品质量事关民生,药企踩gmp红线的新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指责媒体之前,是不是也要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公信力?”gmp:《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goodmanufacturingpracticeofmedicalproducts)是药品生产和质量管理的基本准则,适用于药品制剂生产的全过程和原料药生产中影响成品质量的关键工序。世界卫生组织于60年代开始组织制订药品gmp,中国则从80年代开始推行。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12 感谢每个追读投票的宝子!感谢大家对心心和梁总的喜欢!我也很爱护他们呀~写到他们后面激烈撕扯的地方心情跟着他们一起跌宕,失眠了好几天~写到心心为自己为别人勇敢地挺身而出时,写到梁总执着而温柔地守护心心时,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希望宝子们能陪着他们一起走下去啊~从波折重重的2023一直走到万里春光的2025~ 第46章☆、46新人旧人 话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违反gmp规范是药企大忌,惹毛梁肇元对她自己也没半点好处。 “程记者离职了还关注瑞达制药的新闻?”梁肇元声调微微扬起来。 “梁总忘了?我妈妈就是病人。” 她怕他动怒一冲动在人前捅破他们之间那层见不得光的关系,但口气还是不肯示弱。他听到这个回答眸光暗了暗,声音变得沉闷: “无菌体系和数据完整性确实是不少药企管理的重灾区,但在一个健全的gmp体系下,是不会允许发生瑞达这样的情况,无论是药监局还是fda都会有飞检,像这次fda就是直接去了瑞达的微生物实验室到垃圾桶里翻查,很严格做不了假,查出问题也马上递交了整改答复。” 程心过去和企业打交道这么多年,听腻了冠冕堂皇的话。但她现在已经不是财经记者了,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病人,一个自己和母亲的身体里都流淌着药物的病人。她脱口而出的质问,是她日夜不安的担心,也是所有躺在病床上“赌命”的平凡人的担心。 她从没想过还会再遇见梁肇元,更没想到重逢时他们会这么剑拔弩张。 那些努力收拾好封进心门的情绪突然被激起,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她实在按耐不住,把做医药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话问出了口: “药企一年会面对几次飞检?没有飞检的时候呢?整改完来年再申报的时候呢?” “梁总说过做药要有底线,那这条线除了靠他律来守,要怎么做到自律?” 她在质疑仁衡,也在质疑他。 “飞行检查是对企业执行gmp情况最直接、最真实的检查,企业只有将gmp执行在日常工作中,真正严格按规定去实施,才能经受得住任何检查。”梁肇元眉心微微蹙起,话音因慎重而略微放缓。 “近十年国内医药管理体系也是一步步向着规范化、健全化去发展。现实地说,我们确实还有一定的进步空间,但很多药企现在已经在和国际体系接轨。美国也是到了五六十年代爆出了‘反应停安全事件’才催生了kefauver-harris修正案,创立了沿用至今的gmp合规监管,发展是需要过程的,我们……” 程心忍不住打断他,“那时代洪流中注定要有一些人成为试验品么?”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梁肇元停住了,眼底压抑着看不透的情绪。 气氛掉到冰点,林时钧终于在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互怼中找到了空隙,及时插进来缓解尴尬。 “你们怎么说着说着争起来了,今天可是梦澜姐的主场,我们才是当听 众的哈哈!” 叶梦澜没笑,也没接话,斜眼看梁肇元,他不着痕迹地收了眸光中的锐利,从程心脸上转开视线,看向林时钧,换了话题。 “林律在国外多久了?” 寒暄来得有点突然,林时钧顺势接过话头,“高三就出去了,算算都十年了,真是岁月如梭啊!想当初在英国找工作,还是多亏梦澜姐托同行帮忙内推,不然去不了那么好的律所。” 他本意是想借机和叶梦澜套个近乎,但叶梦澜只是客气地摆摆手,“我哪有那么大能力!最后还不是tina她爸爸拍的板……” 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摆出一副说错话的表情,瞥了眼程心。 “瞧我这个脑子,怎么在新人面前提旧人呢!” 一句话,这天又聊死了。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林时钧扶了扶眼镜,尽量淡定地把掉在地上的话捡起来。 “有时候感情就是要兜兜转转,错过一次,才能学会怎么珍惜。” 叶梦澜明摆着是故意的,还没看够好戏,又追问:“那林律现在学会了?” “还在学……”林时钧客套地笑笑,瞥向梁肇元,转移话题,“梦澜姐也有新动向了?” “什么新动向!我还在享受空窗期呢!”叶梦澜嘴上否认,手臂却挽得更紧了,“跟你们差不多,小时候住一个教职工家属院的,二十多年老朋友了!” “二十多年?”林时钧有点惊讶,“你们这才是真青梅竹马,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哪里比得过林律啊……”叶梦澜笑得很暧昧,“他高一都没念完就出去了,好多年都断了联系,不像你们这么有缘,一起走过青葱岁月……” 林时钧跟着眉眼弯起来,“人生这么长,走散一小段也很正常,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感情和回忆还在那里,年纪越大越知道珍贵。” 他们一来一回跟唱双簧似的,程心只想挖个地道逃跑,有多远跑多远。 程心分不太清林时钧话里的暧昧意思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演戏,她也不想去猜了。 其实从他们在安泰律所重逢那天起,她心里就很清楚,他们只能做朋友,彼此留着对方最美好印象的朋友。 从前那个偷偷在课本角落写人名字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她有自知之明,她要治病,要养家,身体、生活和工作都有一大堆问题需要处理,还有她拼命想实现的那些目标和理想。 谈情说爱耗人心力,浪费时间,不值得她为之停留,耽误人生。 无论林时钧和tina,还是梁肇元和叶梦澜,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不想搅进任何一滩浑水,更恐惧成为他们修罗场play的一环。 如果她早知道梁肇元和叶梦澜还有这层关系,那天晚上,她绝不会选他。 她已经不想再拜托叶梦澜帮忙父母的离婚官司了,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推脱不得,她不能搞僵和叶梦澜的关系。 会场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志愿者忙前忙后地引导来宾入座,程心堆起笑脸,插话提醒:“马上就要开始了,梦澜姐待会不是还要发言吗?要不要先坐下来做做准备?我们还是不要耽误梦澜姐啦!” 她扯扯林时钧的胳膊,他也顺势结束了对话,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当年还是搞过学生会的人呢,竟然聊得兴起,都忘了招待嘉宾入座了!” 林时钧认识不少校友会成员,提前把自己和程心的位子安排在了叶梦澜旁边,推程心和叶梦澜相邻而坐,他自己坐在程心的另一边,探头过来和叶梦澜介绍其他分论坛的热点和嘉宾,时不时也把程心拉进谈话,让她聊聊对财经话题的看法。 梁肇元一言不发,坐在叶梦澜另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论坛手册,一直到主持人上台调试话筒,他才冷不丁转过头,打断他们: “梦澜,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前面准备了。” 他声音很温柔,叶梦澜笑着回了句“知道了”,把手拿包交给他,匆匆离开座位。 叶梦澜一走,座位空了,程心和梁肇元之间没了阻隔,她不由自主地呼吸加速,害怕他会探过身子找自己或林时钧说话。 她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他的表情,但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款款走上台做自我介绍的叶梦澜,脸上带着欣赏的笑意,很用力地鼓掌。 第57章 演讲很精彩,叶梦澜在台上的样子,和生活中的她很不一样。很大气、干练、明媚,思路敏捷而清晰,娇媚收敛一半,转变成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不迫,确实称得上“律政俏佳人”五个字。 是个男人应该都会挪不开目光。 她在台上讲离婚官司中的股权分割争议,讲法援工作中的“容缺受理”机制,讲涉外婚姻原告权益保障难度,讲不同国家婚姻法的差异…… 梁肇元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用微笑或点头表示认同,一次也没有转过头。 林时钧发现程心有点走神,凑近她,“演讲会把案例压缩得比较精炼,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听不太懂?” 她怕被看出心事,只好点头,他便俯在她耳边,低声跟她解释采用不同计算方法进行资产评估的差异。 三十分钟的演讲结束,程心麻木地跟着人群热情鼓掌。叶梦澜完成任务,精神抖擞地回来,视线掠过林时钧和程心,向着梁肇元,“表现得还可以吧?” 他竖起大拇指,“精彩绝伦!” 剩下三个嘉宾轮番上台演讲,分论坛持续到七点半才结束。与会的来宾都只吃了一点会场准备的小食和酒水,到了这个点,一个个饥肠辘辘地陆续散去,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留下来等闭幕式。 林时钧故意看了眼腕表,适时开口:“时候不早了,我在附近订了一家餐厅,梦澜姐和梁总有时间的话,大家一块吃个饭?” “打扰你们俩共进晚餐不太好吧?”叶梦澜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 “怎么会!”林时钧擅长用大笑来化解尴尬,“梦澜姐别嫌弃我们打扰你们才对!” 叶梦澜转头看看梁肇元,“怎么样?有时间吗?” 他沉默两秒,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看向林时钧,“我酒量大,怕把林律喝倒了。” 林时钧食指推了下眼镜正中,识趣地笑笑。 “放心,我陪梁总喝到尽兴!” 第47章☆、47最难吞咽的东西 梁肇元什么酒量程心不太清楚,但林时钧的酒量那是相当一般的。 高三那年,已经签了自愿放弃高考承诺书的林时钧跑到学校来找下了晚自习的她,两个人偷偷摸摸在操场后的小树林喝啤酒。结果他才喝到第二瓶,就醉倒了,拉都拉不起来,她是寄宿生,急着在宵禁前回宿舍,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他爸,把他背回家。 硕士那年,tina和程心同校、同级、同住一栋学生公寓,跨年夜拉了五六个宿舍群里的朋友,各自带家属,一起在londoneye跨年。林时钧带了几瓶liqueur过来,自己小半瓶下肚,跟抢观景位的英国人打起来,结果烟花没看着,大家一起坐警车,局子里排排坐。londoneye:伦敦眼摩天轮,地标建筑,每年有跨年烟花秀,可观景的附近街区分区域分价格提前抢票,当晚全线管制,凭票才能进入,人流量极其恐怖,非常拥挤。liqueur:利口酒 程心可不想和林时钧、梁肇元一起排排坐,但这两个男人已经点了超大号啤酒桶,一边啃着嘎嘣脆的德式猪肘,你一杯我一杯,完全喝嗨了。 先交朋友再谈事的道理,梁肇元和林时钧都懂。 酒过三巡,他们从英国房子宁可热死不装空调的夏天,聊到一晚上冻醒几次爬下来调节定时暖气的冬天,假模假式地拉完近乎,终于切入正题。 梁肇元一口干了半杯尼尔森,先挑起话头,“林律在海外接触过哪家mnc?”mnc:跨国企业 “默沙东、诺华和gsk,还有几家发展迅猛的biotech。”biotech:生物科技公司 林时钧很自信,甩出三家全球制药巨头为自己的履历背书,但梁肇元表情没什么波澜,眼底阴晴不定。 “林律站在海外资本的角度上看市场,和我们不一样,国内企业上谈判桌,几乎都体验过被对方当备胎的尴尬处境,甚至签了ts对方都可以在最后一秒walkaway……”他自嘲地笑笑,两道剑眉微微压低,目光一点点变得锋利。ts:投资意向书walkaway:可以理解为“变卦,改口” “我一直坚持,做出海,做bd,底层逻辑和最终目标都是为了让中国科学家的科研成果利益最大化,但买方可不这么想,我们接触过的一些欧美基金和职业经理人甚至直接跟我说,我们太greedy!license-out模式已经舍弃了很多核心权益,难道我们还不能争取一下吗?”greedy:贪婪 一席话把林时钧干沉默了,他抢过梁肇元手上的空杯,非要再帮他倒满,“说实话梁总,目前的bd交易确实是买方市场,出海本质上是利益交换,交易的成功非常取决于买方的conviction。我起码接触过六七十家欧美基金,你知道他们的预期hitrate是多少吗?0.05%!200个项目只选一个!这是现实,国内药企必须转变一下思维方式和策略。”conviction:可以理解为“最终确定的意向”hitrate:成功率 “现实……”梁肇元嚼着这两个字,冷笑,不再说话。 程心想,“现实”两个字,真是世间最难吞咽的东西了。 在凛冬已至的现实面前,万物都得学会低头、忍耐、取舍和蛰伏,个人如此,企业亦如此。 而现在,就是医药行业最严峻的“寒冬”。 早在认识梁肇元之前,她曾经作为媒体参加过两次生命健康领域的投融资论坛,第一次了解到22年后药企融资的困境。 由于医药研发具有周期长、高投入、高风险的特点,创新药业发展需要长期资本的支持。 但资本是逐利的,生物医药创新行业投资回报高度不确定,新药研发失败率超90%,导致很多社会资本和政府基金“不敢投、不愿投”,资金更倾向于短期收益项目。 特别是22年23年开始,受到全球化脱钩以及美元加息等国际宏观环境因素影响,再加上国内医保改革的限价政策带来的利润率“跳水”,中国创新药一级市场融资事件和金额持续减少,资本环境骤冷,大盘指数一路跌至历史最低点。 药企受制于资金不足,不得不“抛弃”一些可能在未来极具价值但研发周期太长的新管线,甚至被迫将优秀的中国资产“贱卖”给海外企业来给其他在研管线“回血续命”。 这也是为什么梁肇元一边积极运作出海交易,一边又感到痛苦和惋惜,一直想开辟新的出海模式的原因。 作为药研人,他为研发成果痛心疾首,程心作为患者和家属,却更感悲凉。 研发每放慢一步,每放弃一次,就意味着临床上有无法估量的患者要失去一次“救命”的机会,大批飞速流逝的生命等不及,等不起。 比如余春花,比如王阿姨…… 一些患者很不幸地罹患了凶险的癌种,快速步入晚期,死神毫不留情地推着她们走向终点,但她们仍然顽强地和死神搏斗。反反复复治疗,反反复复试药,一线方案耐药换二线,常规治疗不佳上临床试验,ii期/iii期临床试验还不行就上风险最大的i期。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豪赌”,要想赢面更大,就需要人类拿出更多的新药和治疗手段,去跟死神谈判。 程心的心思已经不在饭局上了,机械地小口啜着无酒精的mocktail无酒精鸡尾酒,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成年人的酒局上大家都在豪饮,只有她像个尴尬的小学生。 其实她酒量很好,并且很不幸地继承了程海峰的基因,有些嗜酒,餐桌上的酒香勾得她嘴馋,但每天都要吃药,还是能不喝就不喝为好。 林时钧以为她喝不惯橙汁和树莓糖浆勾兑的口味,拿起菜单帮她挑选新的饮料,“这家mocktail调味都比较酸,还是cocktail风味醇正,你喜欢奶味重的吗?来个亚历山大,白兰地基酒加了可可利口酒和奶油,比较适合女生,或者阿芙纱,纯小麦白啤加芒果汁调配,也挺……” “不用了!”程心赶紧打断他,“我前两天发烧刚吃了头孢,喝不了酒,就这个无酒精的也挺好。” “怎么发烧了?现在退烧了吗?”林时钧伸手摸她额头,程心下意识想避,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另一个念头。 既然林时钧故意在叶梦澜面前和她扮演亲密,她如果不配合,就会让林时钧难做,而且……她情愿就让梁肇元这么误会下去。 “早好啦!”程心身子一动不动,笑着看林时钧。 林时钧松了口气,放下手,“是从监狱采访回来以后吗?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接触太多负面信息,冲击太大,对身心健康都不好。” 程心尴尬地扯扯嘴角,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负面信息”四个字让她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转过身,继续埋头吃餐盘里已经冷掉的鱼块,突然听到梁肇元闷声抛来一句:“程记者去监狱做什么采访?” 问话来得太突然,程心一时不知道要从何处讲起,想简单敷衍过去,但话到嘴边,又想到余春花的病情,她猛地心念一动。 “想请教一下梁总,子宫平滑肌肉瘤这种病症,现在国内有什么效果比较好的新药吗?” 第58章 提问很突兀,程心抬头看向梁肇元,他眸光一动,有惊讶,有不解,但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 “据我所知,目前针对肉瘤,还没有普遍认可的多药序贯策略,一线单药主要包括多柔比星、达卡巴嗪、吉西他滨、多西他赛这些,如果肿瘤对一线二线治疗没有反应或者停止反应,再考虑其他的治疗方法,比如免疫治疗或者溶瘤药物……” “比如仁衡的pd-1单抗?”程心忍不住插话。 梁肇元犹豫片刻,慎重地回答:“目前数据比较少,但理论上是可行的……比如默沙东的pd-1‘药王’keytruda就已经和替莫唑胺联合用于四线治疗后疾病进展的晚期患者,国内虽然还没有相关病例,但k药的临床数据已经为其他pd-1单抗的应用提供了依据,仁衡下半年也要启动一个针对实体瘤的i期临床试验,可以展望一下。” “那溶 瘤药物呢?” “溶瘤病毒这块还处于初步研究阶段,潜力很大,但技术尚未成熟,真正用于临床还需要一点时间……”他尽量保持耐心,但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疑问,话锋一转,“是谁需要治疗?” 程心知道自己刚刚以问代答的做法有点不太礼貌,她收了急躁,诚恳地回答他:“一个采访对象,因为不堪家暴杀夫坐了二十多年牢,不久前查出子宫肉瘤,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梁肇元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况,沉默着思考了片刻。 “进展得很迅速?” “嗯……肝转、骨转、肺转,很晚期了,我知道保命是不可能了,但她还在找走失多年的女儿,如果能再多撑一段时间……” 她说不下去了,喝了口饮料压住心底纷乱的情绪。 “其实这种情况,目前能做到的最好办法是上临床试验搏一搏,也许能争取点时间……”他停下来想了想,把残酷的现实问题摊开来告诉她,“但服刑人员属于弱势受试者,加入临床试验会涉及到很多伦理和审查问题,理论上临床研究不应排除服刑人员,剥夺他们的获益机会,但我不确定仁衡,或者国内有哪些先例,我需要再去联系一下相关部门问一问。” 梁肇元从桌上拿起手机,“你把她的基本情况和服刑监狱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我让……” 他突然停住,好像想起了什么,没说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四目交汇,她丢下一句“谢谢梁总”转身离开的背影,和那个彼此交缠互换着红酒香气的夜晚,同时从挣扎的记忆中蹿出来,横在两人之间。 程心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他拉黑了,尴尬得头皮发麻,生怕被林时钧和叶梦澜看出异样,赶紧点点头说“好”,低头敲手机,假装打字,飞速把梁肇元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把余春花的基本信息发了过去。 林时钧默默喝着酒,看他们,突然来了一句: “你一心忙工作,我可要沦落街头了,说好帮我找房子呢?” “找了找了,我加了几个中介,回头发给你!”程心才想起自己差点把帮林时钧找房子的事抛诸脑后,赶紧扯了个谎应付一下。 他并不满意,笑着摇头,“算了,我上次顺路去你小区门口那家链家问了问,有几个照片看着还不错的,但不知道实际怎么样,你抽个时间陪我去看看房吧。”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明明自己找房子了也不告诉她,刚想开口问,餐厅一角的外籍驻唱歌手突然从抒情曲切换到快节奏的电子音乐,瞬间淹没了对话。 餐厅音乐角背靠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百年张园的红砖外墙和丰盛里西式餐吧一条街的霓虹灯牌和室外卡座,蓝灰色眼睛的英俊小哥拨着电吉他,声嘶力竭地唱情歌,对着他们用德语一遍遍问: “wr'alles,wasichsag,alles,wasdusagst? wiedergeschichte,wennwirnuchternwr'n wr'nwirgeschichte,wennwirnuchternwr'n” 可惜隔壁的这桌客人都听不懂德语,对不上他的脑电波。 叶梦澜喝多了,被德裔小哥的电眼撩得满面春风,一只手拿着叉子转着半截纽伦堡香肠玩,一边拿起手机听歌识曲,醉醺醺地念中译版歌词,音色带着酒气和潮湿。 “你我所说的一切若在我们清醒时还会发生吗 如若我们都还清醒我们的故事还会开始吗 如若我们没有沉醉如斯 如若我们没有头脑发热 如若我们没有彼此沉沦” 才念到一半,梁肇元皱着眉咕哝了句: “整什么电音,太吵了。”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14 本章ost:nuchtern(未醉)-kayef/madelinejuno,我觉得不吵哈哈哈~谢谢追更到这里的宝子啊!是你们的支持才让我能闯进复选!谢谢你们走进这个故事~喜欢这个故事~请宝子们继续做我的天使投资人吧!我们一起努力! 第48章☆、48“722核查风暴” 那天晚上,林时钧喝得很醉,程心叫了代驾,又找了服务生帮忙扶到门口,才把他弄上车。 梁肇元喝得更多,但还保持着理智,叫了司机,同车送叶梦澜回去,各自分别前,又折回来跟程心提了一句,会再帮忙打听余春花的治疗机会。 程心从周一等到周五,一直没消息,以为只是他酒后诓人的胡话,第五天晚上,突然收到了陈恪宇的信息,想周末约她出来吃个饭,聊聊临床试验的风险。 餐厅约在八佰伴附近一家生意爆棚的火锅店。程心提前半小时到拿了号,陈恪宇把小汤圆送进兴趣班风风火火赶过来时,正好叫号到她们这一桌。 店内人声鼎沸,辛香扑鼻,陈恪宇像个无辣不欢的老饕,迫不及待地落座扫码。程心虽然生长在南方沿海,口味却不随家里人,也嗜辣,只是因为生病吃药,医生建议少食辛辣,尽量忌口,她忍了蛮久,好不容易碰上一次“破戒”的机会,看着邻桌沸腾的红油直咽口水。 “全红锅还是鸳鸯?”陈恪宇划着手机菜单问。 程心想了想,还是选了鸳鸯,怕辣过头了身体吃不消。 毛肚、黄喉、吊龙、虾滑、脑花、耙鸡爪、耙牛肉接连下锅,在热辣中翻滚,陈恪宇夹起一片牛肉在油碟里涮涮,一边开口。 “其实现在临床上有很多针对子宫肉瘤的研究,只不过因为这种肿瘤恶性程度太高,目前还没有找到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法。” 她看到程心才咬了两口毛肚就辣得哈嘴,抽了纸巾递过来,“吃不惯辣怎么不早说,不用迁就我啊!” “没有没有,我也馋火锅了!”程心一边擦嘴一边摆手,“我就是人菜瘾大!” 陈恪宇哈哈一笑 ,夹了好几片牛肉放进菌菇锅里,继续刚刚的话题。 “除了肇元跟你提过的pd-1单抗和溶瘤药物,现在有一些新研究也显示,用于乳腺癌和卵巢癌的一些adc药物也可能对子宫肉瘤有效,还有更前沿的tcr-t细胞疗法也可以尝试……”陈恪宇说到一半停了筷子,认真强调了一句,“选择看似很多,但临床试验有一定风险,对于晚期患者来说,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入组前一定要慎重。” “所以恪宇姐的意思是……”程心小口吸溜鸭血,揣摩着,“还是尽量上ii期iii期,i期风险太大?” “理论上是这样,但其实最前沿的那些研究都是i期,如果是真没办法了,患者有这个意愿,是可以搏一搏的……”陈恪宇一边解释一边回忆,“我在美国的时候,接触的几乎都是i期试验的受试者,他们大都是在其他地方无药可用了,不顾一切地在寻找新机会,其中也有很多来自中国的患者,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这些新技术也能同步甚至更早地出现在国内,让更多普通人也能用上就好了。” 她有些感慨,肥牛片在红油里滚了又滚,都快煮烂了,程心赶紧用漏勺打捞起来,拿公筷拨进她碗里,“所以恪宇姐才放弃在wexner这么好的工作选择回国?” 陈恪宇点点头,“其实也是做了一番挣扎的,毕竟也是有家庭的人了。” “好在小汤圆还小,我看她回国还挺适应的。”程心隐约猜到是什么情况,转着弯安慰她。 “哈哈她适应得可快了,可能因为爸妈都是中国人吧,从小就是双语,自己家里做的也是中餐,唯一不适应的就是太想她爸爸了……” 程心听她并不在意在自己面前聊起家事,也就放下客气,关心道:“她爸爸没有一起回来吗?” “一开始有考虑过一起回来,肇元当时是想把我们都挖回去的……”陈恪宇叹了口气,程心第一次在这张一向自信笃定的清丽面庞上看到了愁绪,“但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实验室和手上的项目,而且他有教职,从学生做到教授从来没有走出过校园,搞学术一直是他的理想,我们理念上有些分歧,我选择去企业他本身也是有些反对的。” “但一直这么两地分居下去,对小孩也不好,一家人还是要想个办法在一起生活的。”程心想起小汤圆乖乖扒饭的模样有点难过。 第59章 “已经不算一家人了……”陈恪宇无奈地摇头,“我回来以后中美关系又开始变得紧张,我回国的身份就有点敏感,考虑到很多因素,最后办了离婚。孩子因为还小,就跟了我,能分割的财产也都尽量分给我们了,但感情这种事……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程心理解她的迷茫,人心是很难坦诚和笃定的,特别是隔着物理的距离和现实的阻碍。 而且人生在世有太多东西凌驾于单纯的爱情之上,事业、责任、理想、三观……人是社会性动物,受制于复杂的社会规则,人也是一座座孤岛,每个独立的灵魂都有各自人生要完成的命题。 陈恪宇看她眼底也有压抑的情绪在起伏,顺势转开了话题,“理论上,我们作为临试机构,虽然可以发布招募信息,但是不好直接给医学指导的,这也是为什么肇元希望我来跟你聊这件事,他有管理职务在身,有的东西更不方便谈太多,你能理解吗?” “嗯嗯我懂的。”程心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直到陈恪宇特意解释了,她才明白过来梁肇元的深意。 “我的个人建议呢,其实余春花这种情况可以考虑一下保外就医,这样就医选择多一些……”陈恪宇耐心地帮她分析,“尽量去问诊一些肿瘤专科三甲医院的专家,听听他们的意见,这些大医院临床试验项目多,不止是和仁衡,和很多其他临试机构都有合作,可以按医生指导去试试受试者筛选,寻找一些合适的机会。” 这个方法程心也考虑过,也尝试跟余春花的家属取得联系了,但并没有得到希望中的答复,“保外就医意味着她自己要承担治疗费用,她现在只有弟弟这一家的亲人,关系很一般,经济条件也不太好,人出来了说不定之后更困难……” “治疗费用的问题可以再想办法解决。”陈恪宇打断她。 “像余春花这种情况,民政和医疗保障部门应该都有相应的帮困救助政策,然后我们仁衡自己也有慈善基金会,有专项的扶贫基金,还有妇联,也可能提供一些帮助,一个力量可能不够,但多方去努力还是能把这条路打通的。” 程心能感受到她的良苦用心,但心里还有其他顾虑,这个顾虑在顾晓英当初选择进组临床试验时也曾日夜困扰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相较于梁肇元,她更愿意向陈恪宇打开心门,去求一个答案。 “恪宇姐……”程心斟酌着开口,“我不知道这么问对不对,但我真的想知道,患者加入临床试验,真的不是去当小白鼠吗?余春花冒险去试新药去“赌命”真的是对的吗?我知道科研的意义,但说实在的,患者对于研究人员来说只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受试者,可对于我们来说却是至爱的亲人啊!你别怪我话说得直,把我妈妈交到陌生人手上去试药,我真的心都在滴血!” 肉片、丸子、菜叶,在红油里已经煮得烂糊了,但她们都没心思吃,安慰的话语已经变得苍白,陈恪宇越过桌子握住程心的手。 “你的心情我理解,其实我作为从业人员,对临研规范化问题的担忧不比你少……”她干脆把问题掰开了说。 “我和宋博士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是12年回国的嘛,对于早年国内医药领域的情况比我了解。15年的时候,国内爆发过一次针对临床试验的‘722核查风暴’,当年cfda发布的公告《关于开展药物临床试验数据自查核查工作的公告》(2015年第117号)使用了‘最严谨的标准、最严格的监管、最严厉的处罚、最严肃的问责’作为要求,可以说是史上最严的数据核查要求。整个核查工作持续了大半年,最终85%的品种撤回申请或被强行出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裁到大动脉’了,但国家还是坚持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把药研行业的一些暗面彻底撕开,把漏洞暴露在世人面前。” 这是挺久以前的新闻了,程心也只在查资料写报道时无意中瞥到过“722”这个数字,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她很难想象那场行业大地震的“盛况”,更无法知晓当年受试者们的处境,“那核查整改之后呢?到现在八年了,我印象里好像没再有过这么大规模、严要求的核查行动了。” 陈恪宇吃辣又着急,声音有点嘶哑,喝了口冰水继续说:“当年的重拳出击确实剜去了一批数据造假的‘毒瘤’,近些年国内临研规范化这一块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我必须承认,行业里还是存在一些问题,比如我个人在工作中就发现,一些医院提供给crc临床研究协调员的工作场所是很简陋的,就挤在走廊上,还有些pi主要研究者一个人牵头多项临床试验,对自己手里的项目和病人疏于关注,我不说别人,就我自己,只要遇上了,能去说的,我都尽量去沟通去改善!就在上月初,药监局又发布了针对临研机构的监督检查办法,我想这也是一个信号吧,政策落地,应该能进一步解决目前的一些问题。” 程心知道陈恪宇是拿自己做从业人员范本,尽量宽慰她,至少这个行业大体是向好的,细节上,医院、企业、患者三方都得谨慎,才能做到规避风险。 她领悟了这个道理,浅笑了下,半开玩笑地活跃气氛,“药监局加强监管,你们的压力不是更大了?” “我这个层面倒还好,压力给到肇元!”陈恪宇的声音也跟着轻松了点,“医院那边的压力应该更大,不过高压之下才能成长嘛,人和行业都是这样!” 陈恪宇看程心一听见那个名字又瞥开视线,低头咬青菜,想到了什么,一边慢悠悠地下萝卜片,一边问:“听说你和肇元上周聚餐了?” 程心装作漫不经心地 “嗯”了一声。 “他其实不喜欢去那种校友活动的,架不住发小拉他去假扮男友气前任……” 她边说边打量程心表情,程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埋头一根根咬青菜,心思有点飘,没想到陈恪宇突然问了一句: “听说你男朋友上个月刚回国,你们之前异地恋多久啦?” “呃……”程心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脑筋一个急转弯,紧急找补,“两……两三个月吧……” 陈恪宇端着萝卜片盘子笑了,“你骗男人可以,可骗不过我喔!”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16 下章切换男主视角,开始谋定而动p.s.其实陈恪宇的爱情故事也非常非常时代巨轮滚滚向前,人若尘沙,更要把握当下,珍惜眼前人再喊一声:感谢每一位追读投票的宝子!!! 第49章☆、49前一个不够爱 周一一早,陈恪宇进实验室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两个单身狗到底在搞什么?” 梁肇元正往分选柱里注入细胞悬液,屏着气没说话,等机器开始离心了才回过头,声音闷闷。 “她的律师同学现在也是单身。” “那又怎样?”陈恪宇在他身旁的工位坐下来,一边看屏幕上的数据,一边语调轻松地反驳,“青梅竹马这么久了,还没走到一起,不更能说明问题吗?” “没在一起有很多种原因,不一定是感情有问题……” 陈恪宇打断他,“有谈了五六年的未婚妻,还不叫感情有问题?” “已经分了……” “打住打住!”陈恪宇皱着眉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你为什么老替对手说话?这一点也不像你!” 梁肇元回答不上来,盯着离心机闷声不吭。陈恪宇实在看不下去,心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她昨天明显被我问住了,一会儿说异地谈了两三个月,一会儿又说是回国以后才好上的,结果既说不清那个男生在伦敦住哪个区,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入职新律所,她硬撑着不想承认我就没再追问下去,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不是没有感觉,不然何必撒谎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变相的拒绝吧……”梁肇元不敢抱有期待,觉得陈恪宇一定是看错了。 他们在没在一起又有什么分别,她已经很明白地告诉过他,林时钧在她心里的分量。 她当时为什么离开得这么突然?梁肇元设想过很多种原因,在见到林时钧的那一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因为那个人,回来了。 那段他视若珍宝的时光,于她而言是一块污点,一块拼命想抠掉,不敢让林时钧发现的污点。 林时钧送她回家那天,他看到了,他早就找到她住在哪儿了,他每天都忍不住去看一眼她,可是又能怎么做呢?总不能像条狗一样冲上去咬着她不放吧? 只能眼睁睁看她下车,笑盈盈地和驾驶座上的男人告别,然后站在小区门口发了半天呆,心思都飞了。 他凭直觉就猜到,车上的那个陌生男人是谁。 陈恪宇看他走神,打断他的思绪,“我问你,你们俩之前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你有好好表示过自己的心意吗?” “哪有什么进展,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他苦笑。 第60章 他们已经完全颠倒了顺序,从突然的耳鬓厮磨快速滑向利益交换,又急转直下变成装不熟的陌路人。他除了嘴上没说出那几个字,行动上能做的他都做了,还要他怎么样她才能懂? 她又怎么可能不懂,只是不想接受罢了。 “怎么会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们之前工作上不是挺合拍的嘛……”陈恪宇惋惜地叹了口气。 “我是过来人,真的要劝你一句,人生在世碰到同频共振的人不容易!缘分这种事有时候磁场很强,有时候又很脆弱,一个不小心,就断了,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回头,就像我和老许一样,走着走着就散了……所以一定要学会珍惜,男生更是要多主动,三分天注定,七分靠人为,不要因为一次退缩,遗憾一辈子。” 梁肇元听进去了,但他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却是林时钧说过的那句话:“人生这么长,走散一小段也很正常,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感情和回忆还在那里。” 他们的缘分那么强,走散这么多年还能再走回彼此身边,回忆的重量压在感情的天平上,而自己手里除了可笑的内幕消息什么筹码都没有。 “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陈恪宇打断他,“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前段时间,我带小汤圆吃饭的时候偶遇过程心一次,当时她特意拜托我不要和你提起碰见过她,我本来不想违约,但既然你们已经见过了,那我也没必要继续瞒着了。” 梁肇元并不意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核对数据,“她想躲着我,我知道。”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陈恪宇一边说着,手上已经把分子克隆需要的引物、模板和酶都准备好了,调好移液枪,开始一项项加进ep管里,“她应该是个做事很干脆的女生,如果要拒绝,直说好了,你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她为什么要躲?而且我看她拜托我的表情,既不是焦虑,也不是不耐烦,反而是……” 她停下移液枪想了想,“怎么说呢?就像是……抱歉?” 梁肇元愣住了,他反应不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只听到陈恪宇的声音继续飘进耳朵:“我也是女人,不喜欢和不好意思我分得清楚,我一提到你她就眼神躲闪,如果她心里真的已经有人,为什么还 会乱了心思?” 他脑子一片混乱,很基本的单阳对照和fmo对照都有点分不清楚,沉默着停下了工作,思考了很久才开口:“师姐,一个人心里……有可能同时有两个人吗?” 陈恪宇哈哈一笑,转过椅子来,认真看着困惑的后辈。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前一个不够爱。” …… 《灼知》预备发布余春花寻亲故事的前一周,徐良风费尽周折联系上在外地打工的余春花弟弟余兴龙,前前后后反复谈了六次,才说动他到上海一趟,处理一下余春花保外就医的事情。 几方沟通下,监狱方面安排了一次探视,地点在医院。程心作为媒体陪同家属前往,还有慈善组织的工作人员也会到场,一来是为了报道,二来也是为了碰个头,最后敲定一下救助方案。 其实,在这之前,程心曾在监狱和余春花见过一面,但因为当时她状态太差,会面匆匆结束。而这一次,是由狱警押送余春花前往社会医院治疗,为了不打扰到其他患者,管控可能比在狱中还严格。 程心带着余兴龙顺着住院部走廊一直走,一直到尽头,又拐了个弯,才找到余春花所在的病房。负责看押的狱警检查了证件,才让他们进去,隔着三四步的距离看了几眼。 余春花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手铐着,大大小小七八个输液袋悬在床头,听到声响,疲乏的眼皮撑开,扫了眼余兴龙,又看着程心,低声说了句:“记者同志!” 碍于场合,她嘴唇嗫嚅着却没再说什么。余兴龙有点不舒服,问程心慈善基金那边的人什么时候会来,程心皱皱眉,看了眼手机。 还差十分钟才到九点,是他们来早了。 “快了。”程心简单回答,带余兴龙先退出病房,让他在公共座椅上稍作歇息。 她走到一边,拿相机在走廊上拍病区的空镜作素材,为了避开正面人像,反复在找角度,拍得差不多了,低头抱着相机检查一遍预览。 身后隐约传来渐近的脚步声,程心转回头去看,没想到代表仁衡慈善基金会来的人里面,会有梁肇元。 无论从研发身份,还是管理身份,都轮不到他来。 梁肇元跟在两个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后面,清一色的纯白polo衫。程心赶紧迎上去,三方各自做了介绍,轮到梁肇元的时候,只当作是基层人员直接跳过了。 余兴龙搓着手站起来,“谢谢你们的关注!如果不是经济实在有困难,我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过来……” “别站着说话,别站着说话……”仁衡慈善基金会项目部的负责人吴志刚张罗着拉大家坐下,“大致情况我们都了解了,还是建议你们呢,能继续在上海这边治疗,也是考虑到她入狱前家里那套房子现在还在,一直没拆迁,住房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如果去外省跟你们一家人挤在一起也不方便,对不对?” 说起来,这套唯一的住房还是余春花嫁到上海后和第一任丈夫一起打拼出来的。当年她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死者的家属还曾要求过经济赔偿,结果算来算去发现郊区房子不值几个钱,转手又麻烦,最后就拿了一点现金作罢,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我们家里人多,屋子小,确实是住不下!”余兴龙难为情地摊手,“但我也不是这边本地的,在这里怎么治疗我是一点不了解的,而且我还要工作……” 吴志刚了然地点头,“这个困难确实存在,所以我们沟通下来,初步计划是,除了政府方面的基本医疗救助,基金会来分担剩余的医疗费和护理费,家属这边只要承担生活开销就可以了。” “我知道上海这边花费挺大的……”余兴龙挠挠头,“我姐这个情况我很清楚啊,往里砸钱也治不好的,这就是命!说实话,其实早一点走对她也好,对大家都好……” 他说的是事实,但程心只觉得刺耳。频繁出入医院这一年,她看尽了生死和无奈,但还是无法接受任何放弃生命的行为。 人终有一死,离别是每个人此生都必须学会的课题,但也正因为此,活着的每一天才更加可贵,更应该珍惜生命,尽力而为,不留遗憾。 想说的话咽了又咽,刚涌上她喉头,在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梁肇元却已经抢先一步开口:“即使是将死之人,也有求生的权利,只要患者不想死,医生和家属就有义务去救,哪怕到生命最后一刻,我们也要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大家都吃惊地转头看他,程心却垂下了眼,看到他悬在身侧的手攥紧,微微发抖。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16 下一章是我很感动的一章呐~靠近吧~靠近吧~感谢宝子们的追读和支持 第50章☆、50蝴蝶拍 说不清为什么,程心在梁肇元表面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激动,他顿了顿,喉结滑动一下,还有话咽不下去。 “是人都有舐犊之情,我们也不希望看着一个母亲带着对孩子的遗憾和歉疚无法瞑目,而且如果小梅已经长大成年,如果她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应该也会渴望见母亲最后一面。” 余兴龙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梅的事我也很愧疚啊,但我们也是普通人啊,就这个条件,我有什么办法?我老婆糖尿病,大儿子脑子不灵光,就小儿子争气一点明年就要高考了,我还专门跑过来一趟,已经仁至义尽了!” “哎呀!年轻人不太会表达!”吴志刚阅历丰富,熟练地挡在梁肇元面前解释,“其实我们目标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帮助余春花,有什么具体困难呢也可以再跟我们,跟媒体,跟民政部门反映,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把余兴龙拉到走廊尽头详聊,程心刚想跟着另一个工作人员一起过去,手臂突然被拉住。 “吴老师他们有经验,会处理得好,不要去打扰他们。”他低声说了一句,快速松开轻握着她的手掌。 程心穿着短袖夏 装,他的掌心很烫,只有短暂几秒,也在她皮肤上留下余温。 她不自然地撇开对视的目光,心里打鼓,不知道陈恪宇那天吃完饭回去以后,有没有跟他提起自己和林时钧的关系。她懊恼自己心里有鬼,演技太差,但事已至此,只能尽量维持冷淡的态度。 “梁总也不像是有经验的样子,何必亲自跑一趟。”她故意冷言冷语,以为他会像上次见面那样和她针锋相对,最好能搞到不欢而散。 但他只是闷声回了一句:“是我失言了。” 程心语塞,他也没再说什么,返身去不远处的自助机买了两瓶果汁,折回来,递给她选。 第61章 “我看你上次点了橙汁味的mocktail,另外一个是葡萄的,喜欢哪个?” 天很热,程心早上赶路加拍照出了一身汗,口渴得厉害,犹豫了一下,接过他手上的橙汁。 他表情放松了些,开了另一瓶,喝了一大口,转身在她身前的公共座椅上坐下,抬头看她,“我们能不能也坐下来聊一聊?” 程心大概猜到他要聊什么,但工作还没完成,她没理由走掉,只能硬着头皮在他身边坐下。 而且她知道,既然他们已经又见面了,他和林时钧还有业务上的合作,一味逃避不是办法,他们确实应该好好谈一谈了。 “你上次说过,朋友,是能够彼此倾诉烦恼,分享快乐的人。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其实你工作上遇到的问题我也知道一些,你妈妈的情况我也了解,还有你和林时钧的……感情,你也跟我提过……”他一字一顿,很僵硬地说完,转头看她,“你的烦恼我多少懂一点,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能算半个朋友吧?” 程心哑然,他懂什么?他一点都不懂。但她想不出话来反驳他,只能沉默,看他攥着饮料瓶的手指渐渐发白。 梁肇元见她久久不答,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继续说下去:“你如果是担心林时钧多想,我可以保证,我们的事情不会向他多说半个字,也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仁衡和君伦的合作,更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这么说,心脏怦怦乱跳,怕他听见,赶紧挪了下身子,离他远一点。 “可以啊!”她知道躲不掉,干脆大方地笑笑,“做朋友当然可以,就偶尔联系一下,有事互相拜托帮帮忙呗,我一个小记者能跟梁总做朋友,挺好的。” 梁肇元表情难看得很,漆黑的瞳仁里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还叫我梁总?” 程心愣住,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称谓。 他看她尴尬,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拿出手机,点划了几下,下一秒,程心握在手里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一个专家进社区的大型义诊活动,来的都是大咖,也有些医学科普和小礼品,刚好在五角场附近,应该离你家不远,周末有空的话可以带家人或者朋友来逛逛。” “五角场”三个字飞进耳朵,程心吓了一跳,梁肇元看出来她的慌张,淡淡地补了一句:“我只是问过一次叶梦澜,她只记得这么多,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程心点开链接,看到页面上醒目的复旦上医和仁衡的logo,还有一长串的医院和医生名单,确实都是平时一号难求的大专家。 “为什么推给我?”程心关掉屏幕反问,“希望我再写个大报道?” 梁肇元一口气闷在胸腔,叹不出来,“为什么一切都要和工作扯上关系?如果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一个好的活动,好的东西,只是单纯分享给你,这样有什么问题?” 他还想再说什么,吴志刚他们已经回来了。余兴龙边走边感激地跟吴志刚道谢,程心知道事情已经谈妥,飞也似地起身逃避梁肇元的追问,准备赶紧结束这里的工作,带余兴龙一起去泗泾女子监狱谈下一步的手续。 余兴龙却提出要去病房再见一见余春花,吴志刚也觉得应该一起去慰问一下,就又向狱警询问了一次。 紧闭的病房门打开,余春花还在输着液,但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大家对视一眼,打算退出去,不打扰,余兴龙却突然越过众人,几步走上前,握住余春花戴着手铐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姐我对不起你啊!是我没照顾好小梅,可是我也很难做啊!你不能这样怪我啊!!” 狱警赶紧上去把余兴龙强行拉下来,但他情绪已经失控。余春花被吵醒了,勉力撑开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一丝感情,只有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 程心鼻子一阵发酸,手脚都发软,被狱警半推着退出病房,吴志刚他们也一块被赶了出来,沮丧地靠在墙壁上直叹气。 “现在不要说这些啦!赶紧治疗,赶紧找线索找人是最重要的!” 吴志刚叫上同事一块去拉哭倒在地上的余兴龙,拉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扭头问程心:“梁总人呢?” 被他一问,程心才猛地从刚刚的恍神中惊醒,发现从离开病房之后就没看见过梁肇元的身影。 “我去找找看……”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第六感,放心不下,抹了抹有点湿润的眼睛,匆匆跟吴志刚交代了一句,转身往反方向一路寻过去。 这家医院她第一次来,内部结构不熟,只能沿着病区回廊瞎转。 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她掏出手机刚要打电话,眼角余光扫过,猛然间瞥见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心怔住了,远远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俯身坐着,垂着头,双手紧紧交握,手肘支在膝上,宽阔的背脊弯曲,像是顶着无形的重压。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闪念,突然想到那次在梁肇元公寓偶然瞥见的全家福照片,两大两小,她甚至分不清哪个小孩是梁肇元。 但公开资料里,梁希龄只有他一个儿子,梁希龄的夫人在2018年过世,具体原因,具体时间,都不清楚,这么倒推着算算,差不多是五年前。 时隔许久,他那天晚上提到那部电影时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忽然重新在她心头浮现,像一道刺眼的强光,一闪而过照见他心底暗处的那块伤疤,她却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程心小心走过去,轻轻在他身边坐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太入神,甚至都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朋友之间,不是应该互相倾诉烦恼吗?”她看着白色棉质布料下他发紧耸起的肩胛,想了想,柔声开口。 梁肇元整个身躯一震,僵了几秒,才缓慢地直起身。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看这种亲情撕裂的场面。” 他转头笑着看她,眼眶却是红的。 她心里一揪,明白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有些东西埋在心里太深,要剖开来给别人看会很痛。她没再问下去,抬起双臂交叉于胸前,手掌轻拍着两个肩头。 “这个叫蝴蝶拍蝴蝶拍,又称“蝴蝶拥抱法”,是眼动脱敏加工(emdr)疗法中的一种心理稳定化技术,最早是在1998年墨西哥飓风灾难中由墨西哥心理学家在治疗灾后心理受伤的孩子时发展起来的。该方法通过交叉双臂轻拍肩膀或上臂的动作模仿蝴蝶扇翅,通过对身体的双侧刺激,激活副交感神经,平衡左右脑功能,缓解焦虑、创伤等负面情绪,增强心理适应能力。,你像我这样,抱抱自己,心情就能好一点。” 梁肇元愣了愣,僵硬地抬手学她样子,眼角笑出了细纹,“你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初中的时候……”程心没反应过来,话顺着嘴就出来了,说到一半猛然顿住。 “林时钧?”他看穿她,直接反问。 看她眼神,梁肇元就已经知道答案,他放下手臂,声音里没了笑意。 “那朋友之间,是不是也可以互相给一些忠告?” 梁肇 元语气越认真,程心越慌,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开玩笑:“我不接受说教哦,朋友也不行……” 他恍若未闻,固执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是他,绝不会让喜欢的人等那么久。”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19 心情不好的时候抱抱自己吧~也抱抱身边爱我们的人呐~【特别预告】下一章超级精彩,梁吴林三方混战,老少戏骨齐上阵,分量很重干货满满本来考虑分两章,但为了保证读者宝子的阅读体验,还是放在一章里畅读 第51章☆、51我从不脱靶 仁衡和君伦跨境bd团队的首次正式见面,定在了bfc外滩金融中心的菁禧荟。 专做潮汕菜的黑珍珠三钻餐厅。 地点是梁希龄选的,为的是照顾吴光尧这个老广老饕,还有君伦的朱律和林律都是荣城人,闽广两地,口味一致,都喜海鲜。 吴光尧来得最早,比预定时间早了二十分钟,津津有味地翻看菜单,听到包厢外的说话声才慢腾腾带着下属从座位上站起来。 “朱律!林律!幸会啊!来来来,不要拘束,就是顿便饭,大家随便坐,放轻松!” 林时钧跟在梁氏父子身后进来,看着吴光尧从包厢最里侧的主位上走过来,笑容可掬地一拍梁希龄肩膀,“老梁啊,天气这么热,何必这么辛苦云城上海两头跑,小梁没经验,不还有我这个当叔叔的帮忙教嘛!” “嗐!现在的年轻人哪需要我们教啊!”梁希龄笑笑,大大方方在侧边落座,“新时代了,我们这些老人有再多经验也不顶用,现在年轻人学东西很快的,人教人没什么意思,事教人,一遍就会,肿瘤这条线,肇元从下到上也滚过一遍了,该是验收成绩的时候。” 他转头看向朱浩然和林时钧,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第62章 “今天专门请二位吃顿饭,一来是为了感谢君伦为国药出海的新征程提供助力,二来也是借这顿饭,表个态,这次newco项目,肇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后续任何关键环节,君伦都不必有顾虑。”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白,梁希龄说的“关键环节”,指的是双方团队正争得焦头烂额的股权谈判和分成机制难题。 newco这种新型出海模式和传统医药bd交易有很大的不同。 现下最普遍的出海交易都是通过直接授权(license-out)的模式,国内药企将部分在研管线剥离出来,授权给海外公司,授权方获得首付、里程碑付款里程碑付款(milestonepayments):附条件的阶段性付款方案,新药研发达到某项里程碑事件时(如ii期临床、iii期临床、获批上市等节点)兑付相应款项。以及未来的销售提成,引进方则获得产品在全球特定国家及地区的研发、生产和销售等商业化权利。 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锤子买卖,风险可控,收益可控。 但也意味着授权方失去了产品在全球其他市场的自主研发权和销售权。 所以仁衡想做新出海模式的尝鲜者,摸索一条新路,例如成立一家海外新公司,再把想要出海的管线授权给这家新公司,自己既能持有该公司的部分股权,又能引入海外资本,既保留了对核心资产的部分掌控权,又能通过股权绑定与海外合作伙伴的利益,共同集中资源推动药物研发。 于是newco模式应运而生,newcreatedcompany,直译过来“新创公司”,愿景很好,但实操起来困难重重。 所有难题集中起来都导向一个问题—— 哪儿来的资本? 组建和运营这样一个项目公司不仅需要巨量的资金,还需要能够提供全球临床、法规、商业化资源的欧美生命科学基金和pe作领投人,以及欧美本土职业经理人或连续创业者组成c-suite团队。c-suite:高管团队,包括常见的ceo、cfo、coo、cmo、cdo、cbo等。 但这样的资本和团队看重的是预期收益,他们不仅要评估管线价值,还要评估股权模式和分成机制是否满足预期。 如若不然,他们不会愿意再浪费时间,所以仁衡需要有一个能够掌控进退,灵活应对,又能有权拍板的人来主导后续谈判中的每一个“关键环节”。 梁希龄为梁肇元做背书的意思很明显,他避忌吴光尧插手的意思更明显。 吴光尧当然知道这顿饭的重要意义,却故意摆出轻松随意的姿态,把这顿饭说成“便饭”,不仅大大咧咧坐了主位,还越过梁希龄做主招呼客人。 这一手“软招杀人”,和梁希龄“称兄道弟”,就是为了让君伦的外人看清楚,自己在仁衡不可撼动的地位。 朱浩然笑呵呵地点头,以茶代酒,拉着林时钧向梁希龄敬了一杯,又向吴光尧敬了一杯,想想,也不能漏了梁肇元,转头过去,坐在桌对角的梁肇元却一摆手。 “应该是我敬一杯!”他举杯对着朱浩然一饮而尽,“辛苦朱律团队和我们一起打磨cda,ts,dataroom,一步步把这个流程和框架搭起来!” 梁肇元不等朱浩然回敬,起身又拿了茶壶,斟了满满一杯,向着吴光尧,“吴叔一向喜欢占鳌头,既然宝刀未老,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借着这次的newco项目铺的路,一起出鞘?” 吴光尧不答,觑眼看他,抿了口茶才扬声:“怎么个出鞘法?” “自免双抗是这几年海外mnc关注的重点……”梁肇元举着满杯落座,边饮边说,唇角勾着,眼神却又阴又冷,隔桌远远盯着吴光尧身下的主座,“吴叔手里是不是也有三四条管线计划下半年走bd出海的路子?干脆拿过来和我们一起推进,我替吴叔运作!” “拿过来?!”吴光尧向着梁希龄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口气真大!” 梁希龄低头翻菜单,不说话,偌大的包厢安安静静,朱浩然都捏了一把冷汗。 桌上只上了几盘吴光尧早前先点的冷菜,就这么摆着,梁吴两个老人都不动筷,别人也不敢动,朱浩然只能拼命喝茶水,却没想到林时钧这个小辈会在这个空档多嘴。 “自免药物还是和肿瘤药物有很大差异的,肿瘤药物的临床评价指标多为客观指标,而自免药物的临床评价指标涵盖了客观和主观指标……” 林时钧看看坐在主位的吴光尧,又看看坐在上菜位的梁肇元,笑得温文尔雅,“自免药物要到海外进行独立临床有一定难度,也更难获得海外mnc的认可,强行走newco,风险较大,我认为吴副董保守一点是对的。” 朱浩然在桌子下拿膝盖撞他,但林时钧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来之前,朱 浩然就特意交代过,这场饭局主打一个平衡,不用急于表现,饭桌上也少谈公事,只要做到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投诚示好,然后静观他们角力,这个单子就稳稳当当了。 但林时钧想要的远不止这一个单子,他想要整个仁衡后续的所有项目,可这个目标,现在看来,光靠梁肇元是实现不了的。 他亲眼见过梁希龄和梁肇元的相处模式后才确定,坊间那些关于他们父子不睦的传言十有九真,吴光尧在仁衡的话语权也比他想象中的大。 最关键的是,跟梁肇元几次工作接触下来,林时钧越来越确信,他不可能同时拥有程心和梁肇元两个人。如果必须选一个,事业上的合作者可以再找他人,但感情上,他非她不可。 既然朱浩然教他两边示好,那他不妨做得更明显一点,激他们角力,他倒想看看,谁才是那个能掌住舵的人。 听到他这番话,吴光尧很意外,也很满意,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冻马友鱼啖入口中。 “听说林律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跟不少mnc打过交道吧?应该知道那些mnc多半都是为了避免竞争或者完成内部kpi才到处买管线,很多管线卖出去以后推进效率都比预想得慢,现金流变现效率也很差……” 吴光尧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盯着盘中菜的双眸一抬,看向梁肇元。 “小梁今年卖了很多管线,首付款是拿了不少,不知道后续的里程碑和销售分成什么时候能落实,够不够在年底前补上肿瘤板块的亏空?” 林时钧知道分寸,这时候再跟梁肇元唱反调就过了,他想好措辞打算解释两句,但梁肇元却先朗声笑了起来,“吴叔不用想了,这些年底前肯定落实不了,但newco倒是有可能在最后一个季度敲定下来。” “敲定?”吴光尧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乐观,“敲定又怎样?newco的首付款可是比传统bd交易还要低……” 梁肇元打断他,“但是我们可以拿到项目公司的股权,海外基金拿着引进技术去融资,又可以投入到i期临床中,等做出ii期结果,再以更高的估值再做进一步融资,股权价值可以达到十几倍的增长,变现效率比里程碑快得多!” 吴光尧冷哼一声,“年轻人就是爱做梦!你怎么确定那些海外团队有没有能力投入相当数额的资金?怎么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推进产品开发的意愿?万一临床数据不理想怎么办?股权只会增值不会贬值么?持股比例能谈到多少?直接持股还是……” “吴叔!”梁肇元捏着汤匙,重重搅着汤碗里的螺头,也不喝,瓷碰瓷叮叮当当敲得脆响,“您又不舍得分些管线出来跟我合作,问这么多,我还要一个个回答吗?” 这句话毫不顾忌尊卑,吴光尧不悦,压着筷子往桌上一拍,又笑又嗔,“你十几岁在外面打架闹事的时候,可是我去找headmaster校长求的情!我把你当小辈才关心两句,董事会那些叔叔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做事前先学会做人!” “啪——” 梁希龄合上菜单,加点了一份血鳗粥。 “年轻气盛嘛,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他笑笑,眼神示意身边的秘书给吴光尧添茶。 吴光尧一拳打在棉花上,好不爽快,展臂取了公筷,夹了一块冻马友鱼,起身递到梁希龄盘中。 “老梁怎么光喝汤不动筷子,老毛病又犯了?” 梁希龄看着他,不动筷,“天热勿贪凉,老吴你也上年纪了,别成天还把自己当年轻人。” “年轻人?我可不把自己当年轻人!”吴光尧仰身往椅背上一靠,气定神闲地扫过梁希龄和梁肇元,“年轻人能成什么气候?前两年,鸿祥制药的李董,拄着拐杖出来解释儿子没有滥赌,结果小李董转头套现了四个亿去还债!还有阳江的老邢,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心梗了,说走就走了,继承人都没定,董事会都……” “董事会怎么了?想夺权?”梁肇元忍不了,眉都扬起来。 整桌九人,除了还在喝汤的梁希龄,都定住了。 包厢门一开,血鳗粥刚好上了,梁希龄起身,亲自给吴光尧舀了一碗,“血鳗补气养血,健脾明目,还能预防动脉硬化和心脏疾病,老吴多吃点。” 第63章 吴光尧知道他语带双关,看着碗里条状的血鳗,半点胃口都无,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啪”一声点燃,在烟雾缭绕中猛猛吸了两口。 “老梁啊,我是真心为仁衡着想!一代打江山,二代守江山,三代才谈传承,这‘守’可一点不比‘打’容易!你看看国外那些大企业,都是引入职业经理人来打理,自己搞个家族信托就好了,对公司好,对自己也好!你说你奋斗大半辈子了,何必一把年纪了还那么辛苦!” 这话是明明白白挑开了说,当着一帮客人下属,梁希龄怎么样也得给个回应。 梁希龄不紧不慢喝了两口粥,才拿餐巾擦了擦嘴角,不回答,却转头看梁肇元,“你谈谈。” 林时钧只是在一旁看着都出了身冷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早下判断了。这对父子的关系着实诡异,初看不露真容,越看却越觉得可怕,明明刚刚在停车场还形同陌路,到了饭桌上又似乎是一致对外,人前人后两模两样,他到现在都没看清。 他等着看吴梁一老一少怎么唇枪舌战,但梁肇元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对面闭嘴:“吴叔二十八年换过八家药企,从英国跳到美国,最后才跳进仁衡,吴叔自认为对哪一个东家最忠心?” 这个问题吴光尧没法回答,说仁衡也不对,说任何一家都不对,还会让梁肇元找到弱点,对他的过往履历和违约纷争开炮。 吴光尧阴着脸,静默片刻,突然转头看向林时钧,“林律是跟mnc合作过的,应该接触过不少职业经理人,有什么感想,跟我们分享一下。” 林时钧颈上一僵,吴光尧这是自个儿没话说了,在拉援兵,还不拉自己下属,要拉他这个外人。 可是这时候再向着吴光尧说话,就不合适了。朱浩然反复叮嘱的“平衡”,讲究的就是左一下,右一下,就像仁衡的董事会一样,摇摇摆摆。 他不能两次都倒向一边。 但吴光尧盯着他,他也不能得罪,想了想,客观地说,“就我自己个人的经验来说,职业经理人组成的c-suite合作起来,确实效率更高,他们的职业履历往往跨越了整个行业的上下游,拥有的人脉优势、信息优势、专业优势,还有一些behindthescene幕后的资源互换和整合能力,可能是一个从始至终只在一家公司的初创团队所难以比拟的。” 吴光尧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林时钧满足了他,正准备转头再向梁肇元说两句好话,但才说出一个“梁”字,梁肇元已经先一步出言驳他: “林律怎么不说他们切换公司的速度,也是我们难以比拟的?他们愿意为企业投入多少感情?承担多大的风险?牺牲多少个人利益?管理层带着核心资源出走的例子并不鲜见,改换门庭的有,自立门户的也有,仁衡很多竞对的高层,都是从仁衡出去的老人,愿意留下来守家守业的人能有几个?” 他提出的问题确实存在,但林时钧本能地反感他这种以主人之姿居高临下看待问题的态度。 “这是个人发展的选择,追求职业利益最大化,没什么不对。” “利益最大化?”梁肇元抓过餐巾,极其用力擦拭指腹上沾染的一丁点饭渍,眼里的劲比手里的劲还要大,“林律听起来很赞成这种切换?从macfarlanes跳回君伦,很有魄力,听说连婚约都取消了,对老东家没有留恋了 ?对新东家呢?又有多深的感情?” 梁肇元语气不善,而且很明显指的并不止是工作。 林时钧被他戳中心里那根“刺”,那根被程心牵动的“刺”,膈应得很。 他不想回答,忍不住反击,“梁总听说是年初才回国的,加入仁衡也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吧,这么早就谈情怀,会不会太快了点?” 这个“快”字,指的也不仅仅是仁衡。 “快么?”梁肇元不怒反笑,“林律有没有看过射击比赛?从扣动扳机,到击中靶心,只需要不到0.1秒的时间,但是在扣动扳机之前,需要一系列的准备动作,持枪就位,稳定气息,瞄准目标,准星和照门配合,使视线、准星、目标三点形成一条直线,预压扳机,引而不发,等待着呼吸最平稳,身体最趋近于静止的那个瞬间……” 他拿着一根筷子作模子细细讲解,讲到最后,敛容收笑,反问林时钧: “林律觉得我是今年才开始拿枪的吗?” 林时钧移开目光,下意识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梁肇元口中的“枪”,显然指的是仁衡,但又不仅仅是仁衡,他从这番话里品出了好几层意味,但又咂摸不透。 梁肇元停顿片刻,放下筷子,顺势扫了眼远处默不作声的吴光尧,又盯回林时钧。 “我还在念书的时候,有段时间每周都会去伦敦东部romford的一家射击俱乐部练上半天,教练总说我太急躁,应该在呼气末时,在两次心跳的间隙,扣动扳机,这样身体晃动幅度最小……”他自嘲地笑笑,上身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上,收指作枪形,眼微觑,做了个小幅度的瞄准手势。 “但我不喜欢等,我花了很多时间练习,控制自己的节奏,集中全部精神瞄准,一旦看清了靶心和准星,我就会击发……” 他松开掌,声音放缓,要林时钧听清楚。 “我从不脱靶。” 第52章☆、52好孩子坏孩子 林时钧让她等了多久呢? 程心一连几天都在思考,她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林时钧从来没说过要她等,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在等,只是在她最迷茫的青春期,林时钧拉过她一把,从此她就习惯性地一直看着他的方向。 哪怕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她依然觉得他很好,很优秀,很成功,过着她梦寐以求的人生。 直到他突然回来找她,告诉她自己已经和未婚妻分手的那一刻,她很错乱,甚至不敢去问为什么。 无论是他的原因,还是tina的原因,都让她感觉不适。 就好像在一件精湛完美的瓷器上,猛然发现了一块料刺,不影响美观,但说不上的硌手。 用乔思悦的话说,没有结果的爱情长跑是一场浩劫,如果去深究浩劫背后的推手,只会看到两个面目全非的灵魂。 距离预约好的冻卵手术还有一周,时间越迫近,乔思悦就越焦虑。 自从和陆卓诚分手后,她就开始研究各种供精渠道,程心搬出法律奉劝她别铤而走险,她又下载了一堆交友软件企图物色一个优质的活体来源,结果折腾了大半天一个都没谈拢。 上床容易,但要想合法试管就得先扯个证,正常的,不正常的,听到这个条件,都得跑路。 乔思悦愈挫愈勇,找到新思路,打算把魔爪伸向认识的男闺蜜,程心大感不妙,拼命劝阻,“你是打算拥有自己的小孩,还是给别人当生育工具?” 但程心和徐良风都没有小孩,也没有经历过爱情长跑,没有经验也没有立场去说服她。 她们本来想再拉乔思悦去一次生殖科门诊,让医生再进行一次思想教育和灵魂洗礼,让她放弃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认清在现行法律下陆卓诚依然是合法育种的“最优解”。 乔思悦不出意外地逃避这个话题,程心束手无策,和徐良风合计半天,憋出一个歪点子,借口拉她出来吃饭逛街,一起把她“绑架”到复旦x仁衡的义诊活动现场。 沪上最知名的三大妇产科医院都派了主任专家来会场坐镇,凑热闹的老阿姨和慕名来的小姑娘在问诊台前大排长龙,有的是为了自己,有的是为了子女,人多得巨大的遮阳棚都遮不住。 “黄主任很厉害的!我都43了,我老公还是无精症呢,现在娃都快一岁了!”排在前面的细卷发阿姨抱着小孩热情地跟后面的人力荐。 “哇!无精症怎么生啊?”另一个阿姨八卦地凑过来,“是你老公的还是别人的啊?” 细卷发阿姨颠了颠怀里的大胖丫头,“差一点点就是隔壁老王的啦!还是黄主任,硬是给他找到能用的了,不然就借精咯!” 年龄各异的阿姨们哄堂大笑,程心她们三个单身狗也跟着偷笑。 乔思悦偷看队列尽头坐在桌子后面耐心看诊的黄主任,小声感叹:“无精症都能试管,怎么单身女人还搞不到一颗蝌蚪呢?” “因为现在这个社会还是需要两个大人才能更好地撑起一个家庭啊,像我这样的单身妈妈很辛苦的……” 陈恪宇的笑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冒出来,跟她们打了个招呼,程心惊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问:“恪宇姐怎么过来了?” “来帮忙做个医学科普!”陈恪宇指指身后不远处的社区睦邻中心,意味深长地看着程心,“讲肿瘤长期管理的,过会儿就开始了,要不要上去听听看?” 程心怕又是梁肇元有意安排的,而且她们还在排队,刚想拒绝,乔思悦抢先帮她答应了,“好啊好啊,心心你妈不是还在吃那个内分泌药嘛,副作用很大不是?赶紧趁这个机会咨询一下。” 第64章 当着陈恪宇的面,乔思悦没说实话,其实副作用很大的并不是顾晓英,而是程心。 顾晓英毕竟已经早过了更年期,雌孕激素本身就在衰退,服用内分泌药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但程心还年轻,正是雌孕激素分泌最旺盛的年纪,突然药物抑制,失眠、潮热、盗汗、月经紊乱等等症状全来了,连关节都因为药物导致的钙流失偶尔咔咔作响,伏案久坐就腰酸,就算每天补钙片骨密度依然掉得厉害。 这些症状不致命,不外显,却像幽魂一样在每个深夜和工作的间隙折磨着她,一遍遍提醒她——你不是一个正常人。 但程心拒绝接受这个现实,她不想把自己看成一个病人,工作上,生活上,只要是能证明自己已经回归正常生活的事,她都去做。 唯独亲密关 系上,她装不了正常人。 她还在走神,乔思悦已经急不可耐地推她,“我这队伍还老长呢!风姐陪着我就行,你先跟恪宇姐去楼上转转!” 程心也动了去咨询一下的念头,但陈恪宇的意外出现让她高度警惕,担心一个不小心又“偶遇”梁肇元,忍不住东张西望。 上次在医院,他说的那些话,她根本没法接。如果再多见几次面,她就算演技再好,也禁不住这样别有用心的靠近和探究。 陈恪宇看出她有些不自然,了然地笑了,“放心吧,肇元今天有个商务局,不会过来的。” 有她这句话,程心总算松了口气,跟乔思悦她们约好了待会电话联系,就先跟着陈恪宇去听科普讲座。 上一场讲座刚结束,下一场还要十分钟以后开始,因为是肿瘤相关,听的人不多,台下只零星坐着几个老年人戴着老花镜拉远了看科普手册。 程心也拿了几份,认真翻看,除了一些肿瘤筛查和化疗饮食的基本科普,还有一份解释慈善赠药项目的册子她挺感兴趣。 “这款药不是已经进医保了吗?为什么企业还要推出赠药政策?” 根据册子上的介绍,仁衡的pd-1单抗将以买二赠二,再买四赠一年的计划为患者提供更大的药物可及性支持。按照这个比例计算,参与赠药项目的患者的年用药费用有望降低四成左右。 “有很多层面的原因……”陈恪宇耐心解释,“其实创新药始终有难进院、难开药、难用药的问题,不同的医生,对于新药的了解和理解是有差异的,而且医院也会因为药占比、次均费用、绩效监测、医保总额限制等等原因限制创新药的临床应用,一款创新药即使获批上市,进入医保,和医院的衔接上依然存在很多堵点,所以现在国家也鼓励开通新药准入的‘双通道’,让新药不仅能进入医院,患者也可以从院外指定药房买到药品,更快用上好药,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医保基金的压力。” 程心看着册子上标注的一个疗程的价格,忍不住摇头,“可是自费购药太贵了,即使有赠药也是很大的负担!” “有些患者也是实在没办法……”陈恪宇长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能用上医保的,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断缴的,有因为参保地、参保类型的问题报销比例太低的,更多的是因为碰上了医保获批适应症之外的疾病,没办法走医保报销。比如这款药目前医保获批的适应症只有晚期肺癌、肝癌、食管癌和霍奇金淋巴瘤,但其他分期、其他癌种用这个药也可以获益,却需要全自费了,赠药就是为了缓解这一部分患者的经济压力。” 程心大概懂了,顾晓英现在在吃的内分泌药其实有三种选择:来曲唑、阿那曲唑和依西美坦。其中依西美坦价格最贵,但医保规定必须是经他莫昔芬治疗后病情进展的晚期乳腺癌患者才能进行报销,而像顾晓英这样初次使用内分泌药的患者就必须自费,上千元一盒的价格让她们望而却步,只能选择医保报销的来曲唑。 还有一些患者更倒霉,已经服用依西美坦一两年了,却突然遭遇政策变化,一夜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耐受的药物突然变成全自费了,很多人只能被迫换药,重新适应。 母亲和自己都还要再吃五到十年的药,按规定一月只能开一盒,也不能囤药,万一这中间有任何变数,对她们都是一场新的磨难。 程心还陷在愁绪里,讲座已经快开始了,幻灯片亮起,主讲医生笑呵呵地上台跟大家做自我介绍,她赶紧收拾好心情准备听讲。 为了方便老年人听懂,用词都比较浅显,医生人也很幽默,时不时穿插一个笑话调节气氛。程心放松了些,情不自禁也跟着笑,刚想偷偷跟陈恪宇说小话,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叮叮咚咚”的铃声响个不停,程心赶紧从包里拿出来,按掉声音,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皱眉。 来电归属地是上海,但最近也没网购啊?难道是余春花的寻亲信息发出去这么快有了线索? 程心不好在台下接电话,跟陈恪宇示意了一下,快步离开讲座现场,跑到外面的走廊。 耽搁了点时间,电话挂了,她刚想回拨过去,同一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她接起来,礼貌地说了句“您好”,却听到听筒里传来那个无比熟悉、无比惊悚的声音。 “我知道都是你在背后撺掇的……”程海峰不像过去那样暴躁,声调诡异地平静却更加阴冷,“买不起上海的房子就要啃老!伸手要钱!你让法官看看有你这样的白眼狼吗?我没你这种女儿,你一分钱也别……” “啪!”她下意识挂掉了电话。 程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挂掉电话,她明明已经委托律师帮顾晓英向法院提交了立案申请,明明已经做好了和程海峰对簿公堂的准备,但亲耳听到亲生父亲倒打一耙污蔑她“啃老”,羞辱她“白眼狼”,她无法控制地生理性恶心。 以及恐惧。 为什么是上海的电话,他不会真疯到直接冲到上海来找她吧? 狗急跳墙的道理她懂,但她没想到他行动这么快,这么绝。 她也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坚强,她很懦弱,很愚蠢,很胆小,甚至还残存一丝妄念。 以为一纸离婚诉状能够敲醒程海峰,能让他多多少少意识到一点点自己的错误。 以为她们母女这一年艰难治病没花他半分钱,他或许能有那么一丝丝良心不安。 以为这么多年的夫妻、父女,终于要散了,家之将亡,其言也善吧…… 很早以前,她曾经在网上看过一句话,说“孩子对父母的爱才是无条件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孩子,好孩子,坏孩子,其实内心深处永远都渴求着父母的爱,叛逆也好,恶言也罢,都只是在“索爱”,这是生物的天性。 程心原来对此嗤之以鼻,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父爱,但年纪越大,越发现这句话真实得叫人心碎。 她永永远远,都是个得不到父爱的小孩了。 “程心!” 突然的喊声窜进耳朵。 程海峰?!脑海里所有痛苦的画面飞速扭曲成这三个字。 她吓得寒毛倒竖,几乎跳起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她猛地回过头,惊魂未定,脑袋就被林时钧揉了一把。 “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一看到我就一惊一乍的?” 程心第一反应觉得他疯了,他们都要奔三了,又不是初中生,怎么能像青春期那样打闹。 直到她下一秒回过神来,看到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梁肇元,她脑袋里“嘭”地炸开一团蘑菇云。 被挂断的电话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就像她慌乱的心跳。 她飞速按掉。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19 程心不要怕,在抗争中自愈,在抗争中蜕变,你是勇敢的孩子,有自我,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你会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和家庭,打造出自己的世界和领地,脱离原来的茧,成蝶吧 第53章☆、53中医、泡澡、亲密关系 “怎么了?没什么事吧?”林时钧看了眼程心紧握的手机,轻声问。 程心生怕他们看出异样,快速挤出一个不耐烦的笑脸,晃晃手机,“诈骗电话。” 男人天性粗心,林时钧信以为真,换了个话题,问她科普讲座结束了没,他也想去听听。 今天的活动她没跟林时钧提过,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她转头警惕地看梁肇元,“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中午和君伦的跨境bd团队吃了个饭,林律饭后问起你妈妈的治疗情况,我就顺便带他过来看看。”他手插兜,眉头轻蹙一下,声音却淡淡。 她想起曾经顺嘴跟林时钧提过顾晓英进组了临床试验,但她没想到他会多此一举去查药品的厂家,甚至直接去问有业务合作的企业高管,也不知道他们在饭局上到底谈了什么。 “我就是太担心顾阿姨多问了两句……”林时钧不好意思地笑笑,“上次给顾阿姨带的海参她吃的还习惯吗?泡发太麻烦的话我隔段时间帮你带点去他们店里,有代泡发的服务,弄好了我再送回来。” 第65章 “不用了!我妈一个人一次性也吃不了那么多!”程心直摇手拒绝,林时钧借着她陪他看房的名义送她这么重的礼物,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可能再叫他跑腿。 林时钧还想再说什么,梁肇元突然插话:“再不回去讲座要结束了。” 程心也还有问题要咨询医生,匆匆打断林时钧,快步往回赶,讲座已经接近尾声,到了提问环节。 陈恪宇见三个人一起进来,有点惊讶,招呼他们过来坐下,打量了林时钧好几眼,程心怕她直爽的个性又要当面问她什么恋情相关的话题,赶紧举手向主讲医生提问。 她简单叙述了下顾晓英的病情,然后把自己和顾晓英服用内分泌药的那些症状“结合”了一下,统一“嫁接”到顾晓英的身上,只说妈妈晚上盗汗失眠得厉害,骨密度也下降很快,t值已经趋近-2.5的骨质疏松临界点了,怎么补钙也补不上去。 其实她还想再问月经紊乱要怎么办,子宫内膜增厚要不要去做诊断性刮宫,跟跑步进入更年期似的情绪时常不稳定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但当着他们三个人的面,一个字都问不了。 医生提出要看一看骨密度报告,程心刚好拍过,匆忙翻手机找到照片,递给医生,“不知道这个情况算严重的吗?有的医生要我们打保骨针,有的医生又说打针副作用大,建议先观察,我们也不知道怎么选了……” 医生双指放大,看了半天,没说话,却眼神古怪地抬头看她,幽幽地问: “这个是你妈妈的吗?” ??? 程心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头皮发麻,赶紧把手机拿回来一看。 靠,果然搞错了!是她自己的骨密度报告。 她不知道是递手机的时候误触了,还是医生放大图片查看的时候误划到了下一张,但错误已经造成,身边还有三双眼睛看着,一个比一个心眼多,她只能强装镇定,当作无事发生,划回正确的那一张小心递给医生。 好在医生没再多说什么奇怪的话,认真看过报告后给了用药指导:“就现在这个指标,还是可以先观察的,你们去查过25-羟基维生素d没有?” 程心摇头,她和顾晓英的常规抽血复查里都没有这一项。 “现在很多肿瘤医生对内分泌这块比较疏忽,观念比较老旧,只叫病人补钙,忽略了单一补钙的风险和不足。之所以钙补不上去,应该是没有配合补充维d,维d能促进钙沉积到骨骼上,如果维d缺乏,吃进去的钙不仅吸收不了,还容易形成高血钙症。” 医生边说边掏出签字笔,向程心要了她手上的科普小册子,在空白处写了些注意事项。 “你们可以去挂个内分泌科,检查一下25-羟基维生素d这一项是不是正常,按医嘱配合钙片服用维d,吃一两个月再去复查血钙和25-羟基维生素d,根据复查情况调整剂量。” 医生把写好医嘱的册子递回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主动聊起她刚刚顺口一提的潮热盗汗的问题,很仔细地问了失眠的频次和时长。 程心没想到义诊活动的医生会这么热心,之前每次就诊,这种不致病的小问题都不会引起重视,她老老实实依据自己的症状,详细描述了一遍,医生考虑片刻,给她列了三个方法。 一是去看中医,服用一些助眠的中药汤剂。 二是睡前泡澡,听舒缓的音乐来放松精神。 三是排解不良情绪,多分享内心的感受,建立舒适的亲密关系。 程心觉得除了第一条顾晓英和自己可以试试,剩下的她们都做不到。 她的家里既没有可以泡澡放松的浴缸,也没有可以排解不良情绪的家人。 但她还是很感谢医生的建议,又不敢耽搁医生去回答下一个患者提问,只能简单地道谢,坐下来专心研究医生在小册子上写的医嘱。 林时钧也凑过来看,“国外补剂市场很成熟,剂量大,效果好,我让朋友从英国给你带点。” 程心刚想婉拒他的好意,梁肇元在边上冷冷来了一句:“病人少吃乱七八糟的保健品。” “国外监管很严格,大品牌……” 梁肇元打断他,直接反问:“大品牌注册的是foodsupplement还是medicine?holland&barrett是英国本土最受欢迎的补剂品牌吧,官方申明怎么写的?ifyouarepregnant,breastfeeding,takingangmedicationsorundermedicalsupervision,pleaseconsultadoctororhealthcareprofessionalbeforeuse.(如果你正处于怀孕、哺乳、服用药物或医疗监护期间,请务必在使用前咨询医生或医疗保健专业人士。)林律作为律师,应该很懂得是什么意思吧?” “海外市场日常补剂已经很普及了,也都有专业药师指导购买,我自己和朋友都是常年在吃,没什么问题。” 林时钧脸上笑着,语气已经不悦,梁肇元恍若未闻,目光转向程心,“经过放化疗的病人,肝肾功能都有损伤,特别是乳腺癌,对激素敏感,市面上的保健品良莠不齐,成分也很杂,普通人吃吃也就算了,病人必须小心,去医院或者药房买有otc标识的,成分和剂量上控制得更严。” 程心头都大了,他们俩看彼此的目光让她心惊胆战,不敢去想象他们中午那顿饭是怎么吃下来的,只好敷衍说自己回头再仔细查查资料。 骨质疏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吃补剂的事不急,急的是她无法控制的程海峰。 讲座结束,程心怕程海峰找上顾晓英,想打电话,又没理由甩掉这三个“尾巴”,心里急得团团转。她借口去上洗手间,终于找到机会打了个视频。顾晓英正在社区老年 服务中心上书法课,嫌她打扰自己发挥,抱怨连连,程心看她没出啥事,总算松了口气。 挂了电话,她又胡思乱想,程海峰既然到了上海,肯定有备而来,不去找顾晓英,那就是冲着她来的,多半会去镜界找人,等他发现她已经离职,肯定更恼火。 程心就怕前司的那些领导和同事为了息事宁人,祸水东引,会告诉程海峰自己跳槽的新单位。 而且他是她亲生父亲,在当今这个社会,天大的事都是家事,于情于理,都没人会帮着她隐瞒信息。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先跟徐良风说一声,以免程海峰真的杀到灼知,大家措手不及,闹得更难看。 这种事最好当面聊,但外面那两个男人实在碍事,她编辑了条信息发给徐良风,只说有要紧事想避开别人和她好好聊一聊,徐良风没多问,快速回复了一个“好”字。 发完信息,程心花了半分钟平复心情才离开洗手间,回去找到他们时,走廊拐角只有梁肇元和林时钧在等她。 “恪宇姐呢?”她视线越过梁肇元臂膀找人。 梁肇元看她东张西望的样子笑了笑,“活动快结束了,她先走一步去托班接小汤圆。” 程心“哦”了一声,心想,你们两个倒是挺闲。 他们出了睦邻中心去找徐良风她们汇合,乔思悦丧着一张脸咬着奶茶吸管,直抱怨天气怎么这么热,明显被医生“教育”得不轻。 她一眼认出梁肇元,立马换了副表情,晃了晃手里的奶茶,热情地打招呼:“梁总,我是心心在镜界的同事,你来做节目那天,我还吃过你请的披萨和奶茶呢!谢谢梁总啦!” 梁肇元愣了下,花了几秒钟检索记忆,恍然大悟地笑了。 “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他偏头看了看程心,下一秒掏出手机,“既然大家都认识,加个微信吧!” 乔思悦当然愿意,根本不管程心的眼色,忙不迭扫码。 林时钧也凑热闹,不仅扫码,还提议大家借这个机会一起去附近吃个晚饭。 徐良风知道程心拉不下脸反对,干脆主动替她“送客”。 “我们今晚还有闺蜜局,你们就不要来掺和啦!” 她干脆利落地甩掉两个男人,拉着程心和乔思悦大步流星往路口走,程心当然跑都来不及,只有乔思悦不明所以地一直问:“什么闺蜜局啊?泡汤还是泡吧?” 结果都不是,是泡茶。 乔思悦望着即山茶馆墙壁上高悬的“静心”二字无语凝噎,但她看出来程心她们要谈正事,乖乖吃茶点。 “我会提前跟孙明宇谈谈,到时候让大领导出面下逐客令,比你自己去扯皮要有效果得多。”徐良风不疾不徐喝茶,语气很有把握。 但程心很忐忑,她相信徐良风的为人,也知道孙明宇不是李贺年,但家事闹到单位,特别还是新闻单位,对领导的压力也很大。 “我想要不还是先单独约他出来聊一聊,先表面服个软,想办法稳住他……” 徐良风摇头打断她,“你不要单独和他见面,万一发生点什么谁都说不清楚。” 程心觉得徐良风有点过虑了,法治社会,一线城市,她也是成年人,不至于这点事都处理不了。 “我知道你处理得了,但是代价呢?既然准备打仗,就要把伤害降到最小。”她说着低头挽起亚麻裤,露出小腿上一道白色的缝针疤痕。 第66章 “我从贵州考到上海那年,我后妈把我锁在房间里,我爸也不管,我半夜砸窗户跳下去才跑掉,结果留了这么大的疤,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傻呵呵地去求我爸拿学费。” 徐良风放下裤腿,平静地喝了口茶,“女人要立足,可以疯,可以坏,可以狠,但绝对不能软。”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0 梁总有没有好好听讲呀,记一下重点,后面都要考的!p.s.下一章讲讲心心很重要的青春期~ 第54章☆、54大错特错 程心和徐良风共事五年,从来没发觉她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 她普通话没有一点口音,上海话也很流利,打扮干练又chic,做事雷厉风行,无论在演播室还是编辑室,都像一把游刃有余的快刀。 但徐良风告诉程心,这一切之所以能够成真,都是因为她在17岁那年,学会了“不回头”三个字。 在徐良风幼年的记忆里,女人生娃和母猪下崽没什么分别,避孕意识是什么玩意儿村里人听都没听过。 很可惜,她的母亲个子矮小,骨盆太窄,不是个身强力壮的生育机器,生她的时候已经去掉半条命,生第二个夭折,到了第三个,身子哪里还能撑得住。 没了老婆的男人猴急地张罗第二春,头七还没过就去相亲。 用徐良风的话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再生出带把的猪崽就更不得了了!多夹一块肉要被打,农活干得慢要被打,弟弟撕她课本她反抗要被打,每学期开学伸手要学费要被打,高中是她跪着求她爸让她读完的,她以为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她还能故技重施再求一次,但她低估了继母的妒意和父亲的狠心。 她花了十七年看懂了人性的恶,又花了二十年学会自力更生和铁石心肠,在父亲后妈带着两个弟弟几次找上门来托她办事时,平静而发狠地扇小孩巴掌,美其名曰“教育熊孩子”,扇到她后妈哭到昏厥,扇到他们再也不敢轻易来招惹她。 永远不要心软、不要服软、不要手软,徐良风一字一顿地叮嘱程心,这是爬出深渊的唯一方法。 程心躺在只开了床头灯的小卧室里,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墙皮,反反复复地背诵这十二个字。 明天周一还要上班,她打算早些休息,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 她刚把灯熄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睡了吗?】林时钧问。 已经11点,她有点困了,本来想装作没看到,林时钧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你不用瞒我,我知道程海峰给你打电话了。】 程心瞬间清醒,点开聊天框“啪啪啦”打字。 【你怎么知道?】 聊天框上方反反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半天,只发来一句话【你妈睡了吗?方便的话语音聊聊。】 她侧耳听听隔壁房间隐约的鼾声,蹑手蹑脚溜下床,把卧室的房门轻轻掩上,又钻进被窝拨打语音通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像小时候他们瞒着父母,盖着被子,偷偷跟对方发消息聊心事,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比较青涩,不敢打电话,发的也大都是些多愁善感的矫情文字或者无厘头笑话。 林时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其实白天见面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只是看你脸色不好,但当着外人,我就没问。” 他说的外人,显然是梁肇元。程心庆幸他多想了一层,没顺口多话,本来让叶梦澜负责离婚官司就已经让她很不自在了。 “那后来呢,你哪来的消息?程海峰在老家闹了?” 程心很紧张,荣城是个小地方,清江镇更是十家同姓,同气连枝,过去街里街坊同事同学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她已经离开很多年,跟程海峰更是疏离,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暂时还没有……”林时钧完全明白她在怕什么,叹了口气,“但他找上我爸了。” 她两眼一黑,“高中到现在都十多年了,他疯了吗?!” 电话那头林时钧笑笑,听不出是无可奈何还是不好意思:“他好像……一直以为我们在一起。” 回忆洪水决堤般涌进程心脑海,这是个从高中开始的误会,当年没解释清楚,后来没机会解释,没想到时至今日又死灰复燃。 在校风严谨的荣城一中,他们的关系确实太亲密了一些,林时钧父母又都是本校的老师,他爸爸还是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被第一时间抓去进行了思想教育。但“教育”的结果却完全偏离了早恋问题,演变成两个爹的明嘲暗讽,互相贬低。程海峰一个跑物流的,打嘴炮当然干不过林友柏这个当老师的,转头把所有无能狂怒发泄在程心身上,骂她“倒贴给别人都不要”。 “他找林老师说什么了?”程心不自觉绞着被子,呼吸都不利索了。 “也没说什么……”林时钧尽量轻描淡写,“就是把我爸当准亲家了,叫他管管你,但我爸跟他解释清楚了不知道你的情况,他问不到什么就挂了。” 程心不知道林友柏是怎么跟程海峰“解释”的。在她印象里,林老师一直不太喜欢她,她一直都怀疑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林老师才急着把林时钧送出国。而站在程海峰的角度,他显然还以为她读完大学不找工作却跑去留学又是在“倒贴”林时钧,能有钱念完硕士,有条件在上海生活,还有本事撺掇爸妈离婚,也是因为终于“贴”上了。 从小到大,程海峰总是很容易找到她的弱点,把她好不容易缝补好的自尊心又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 “对不起,莫名其妙把你们也牵扯进来……”隔着电话,程心还是觉得无地自容。 “说什么对不起!”林时钧声音温柔,“我们小时候可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枪口一致对外!说起来,程海峰还欠我一条狗命呢!” “什么狗命?”程心没反应过来。 林时钧有点失望:“你忘了?小土豆……” “哦小土豆!”程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怎么会忘?那是她养的第一只小狗。 初三上学期,她和林时钧一起放学回家,在校门口的绿化带里捡到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金毛,没奶喝又淋了雨,差点断气。他们找了纸盒、毯子和牛奶,养在操场角落灌木丛里,每天上下学和课间操都要偷跑来看两眼,总算救回一条狗命,但这么藏在学校里迟早被校工发现,他们动了抱回家养的心思。 但林时钧家教严,不让养狗,程心家因为程海峰不常回家,氛围倒宽松一些,小金毛就跟了她。林时钧零花钱多,包了狗粮,隔三差五来她小区付费撸狗。 头两个月都挺平静,程海峰偶尔回家看到,会开一开“吃狗肉”的玩笑吓程心,但也没反对。小金毛慢慢长大,程心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土豆”,盼着它有一天能长成“大土豆”保护自己和妈妈,但这个心愿永远地死在了她初中毕业的前夕。 程海峰因为生意不顺,赔了一大笔钱,喝得大醉,回到家又摔又打还不够,把怒气洒在一只狗身上,打开门,一脚把小土豆踹到楼下。 他踹得太用力了,小土豆从楼梯拐弯处的阳台飞了出去,程心哭着跑下去的时候,温热的尸体摔成了稀巴烂。 就像她的整个童年一样稀巴烂。 十四岁的小孩什么也做不了,她哭到快昏过去,林时钧大吼大叫着要找程海峰算账,要告诉他爸,告到学校,告到警察局,最后在大人们一片“小孩子胡闹”的目光里,自己吞掉了委屈。 十几年了,再深的伤口也结痂了,没想到林时钧还念念不忘,这么记仇。 “你们提离婚,程海峰一定不会甘心分掉财产,开庭前他如果敢来骚扰你,你跟我说,我跟他也有旧账没算完。”他口气忿忿,但程心知道他只是想借小狗的名义来为她出头。 心意她领了,但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不计后果地搅合在一起让大家都惹一身腥,“你介绍叶律给我已经是帮了大忙,别再掺和进去了,到时候程海峰又要误会,再去找你爸,事情越搞越大!” “误会就误会……”林时钧轻声笑笑,“也让我爸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程心一头雾水。 林时钧沉默片刻,“我们还在一起的心理准备。” 程心懵了,她不理解林时钧的意思,也不想去理解。 他在电话那头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回音,突然笑着抱怨起来,“我出去以后和国内那些同学几乎都断了联系,结果我现在又回来了,我爸妈快急死了,天天催着我找对象,我们以前那些同学,只要是在上海的,巴不得全揪出来让我挨个去吃饭!让他们知道我还有你这么个老同学,他们多少能少催一点……” 她听着他声音从听筒里絮絮叨叨地传过来,脑子已经空掉了。 第67章 这么多年,林时钧说过很多次暧昧不明的话,每次她都期待他能说得再清楚一点,但这次,她却生怕他继续说下去,本能地岔开话题,“林老师和沈老师最近还好吗?” “就跟以前差不多吧……”林时钧听出她不想聊刚刚的话题,无奈地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不过现在不怎么吵了,毕竟也吵了二十多年,吵都吵不动了。” 林友柏和沈爱萍,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的强强联合,荣城一中有名的模范夫妻,培养了一个成绩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的学霸儿子,林时钧从小就活在这样的光环下,一直都是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所有同学都知道,他爸妈人前扮一本正经,人后什么难听的话都问候过对方,大家既忌惮他的老师爸妈,又看不起他的老师爸妈。初中是最躁动的年纪,一帮三观未全、急于成熟的未成年人,最热衷于拉帮结派地去霸凌其他未成年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对程心是明目张胆的欺负,对林时钧是窃窃私语的孤立。 升上高中部以后,由于一部分人分流到外校,情况稍有好转,但还是有好几个欺负过他们的人留在本校。霸凌问题彻底解决是在高一下学期,那一年林时钧突然长了个子,火气也大了不少,找了个机会把欺负她的人揍了一顿,最后两败俱伤,通报批评,但直到高三,再没人来打扰他们安心念书。 拳头才是硬道理,这 个道理林时钧和她都懂。如果拳头还不够硬,就要玩命一样地成长,积蓄力量,所以林时钧夹在父母的争吵声中装好儿子装了这么多年,程心忍受自私暴躁的爹和明争暗斗的职场这么多年。 他们都闯出去了,以为已经把荣城远远甩在了身后,但突然一个驻足,却发现自己仍然没能真的逃离。 “你爸妈天天吵着要离婚都没离成,我爸妈二十多年没提过一次离婚结果现在却要对簿公堂,婚姻真是个好奇怪的东西啊。”程心不知道到底他们谁更惨一点。 她以为林时钧也会感慨,但他只是轻笑了一下,突然极其认真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程心,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以为,婚姻是不需要爱情的,就像我爸妈一样,靠利益的捆绑就可以走过一生,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1 今夜的梁总有点儿发绿光鞠个躬,求票票~助力梁总追妻~感谢每一个追读投票的宝子!爱你们! 第55章☆、55妊娠或哺乳期 17岁暗恋的少年,声音已经褪去了从前的羞涩,染上成熟男人才会有的自嘲和疲惫。 跟程心记忆中的林时钧很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让她手足无措,“我和tina”四个音节刚从他口中流出,她就慌乱地“嘘”了一声,假装顾晓英被吵醒,匆匆把电话挂了。 一整夜她都在做梦,梦里林时钧和tina变换各种方式反反复复地吵架,分手,梁肇元贴在她耳边冷笑:“恭喜你,不用等了。” 早上闹钟响了又响,程心脑袋痛到爆炸,还是硬撑着起来做早餐,迷迷糊糊被烧水壶的蒸汽烫了手,也没心思处理,给顾晓英留好饭,自己匆匆扒了两口就骑车往单位赶。她今天特意绕了点远路,从平常不走的方向抵达,锁车的地方也换了,就怕程海峰在附近蹲守。 她偷偷把顾晓英的手机设置了“拦截陌生人来电”,也拜托乔思悦帮忙在镜界盯梢,但一个人两只眼睛,也不可能盯住二十八层楼,程海峰随时有可能在她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到镜界,再杀到灼知。 防是防不住的,真要硬碰硬也只能面对,程心咬咬牙,从后门溜进单位。 “早啊,程老师!”负责青少年和教育条线的侯奕堃和蒋潇月跟她打招呼,他们因为在忙一篇留守儿童的报道也来得特别早。 徐良风和孙明宇也来了,各自在工位上写稿,笑着跟她点点头,就好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程心看着平静无波的编辑室,松了口气,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余春花的稿子今天上线,早上6点起床后她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刷新评论区,看看读者反馈。现在过了两个小时,阅读量已经涨到5000+,她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比灌咖啡还有用。 上周徐良风过稿以后,打算把报道拆成上下两期,一篇放工作日,一篇放周末。第二篇程心打算再多加一点警方侦办失踪儿童案件和“团圆行动”的背景信息,她一边翻媒体通讯录,一边拿笔记下有采访可能的联系人。 大清早的编辑室特别安静,只有键盘的“噼里啪啦”声,大家都在专心忙活,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隔着玻璃敲门时,还以为是哪个同事忘带门卡被锁在外面了。 孙明宇离门近,刚要起身去按墙上的门禁开关,突然发现是陌生的访客。 戴渔夫帽的女人有点拘谨地拉开玻璃门,手上提着两个巨大的袋子,“不好意思,请问程记者是在这里吗?” 程心听到声音,愣了一下,从桌案上抬起头,花了三五秒才认清来人。 是顾晓英手术时的同病房病友,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一个人来做乳房重建的女人,37床童诗颖。 只是她现在面容蜡黄,瘦了很多,跟手术时判若两人。 她瞥见程心坐在里面,提着大包小包快步走进来,“程记者,还记得我吧?你妈妈……” 话只说到一半就顿住,生硬地拐了个弯。 “我跟你妈妈见过的,最近我老公从老家那边回来,我就想着给你带点特产!”话音未落,她已经把山核桃、富硒茶、银鱼干一盒一盒从袋子里翻出来堆在程心桌上。 程心听出来童诗颖顾虑有领导同事在场,不敢提顾晓英手术的事,心里一酸,赶紧拉她手,把礼盒都塞回去,“小童姐你这是干什么!你跟我妈这么熟的关系了,这么客气干嘛!” 其实在场的领导同事都已经知道程心家里的情况,没什么好瞒着的,但程心看得出童诗颖多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了让她好开口,就配合她演下去,就当作她只是一个远房亲戚。 “我请半小时假,叙叙旧!”程心俏皮地朝徐良风眨眨眼。 她了然,大手一挥,“茶水间左数第二个柜子有孙总编新买的芒果干,好吃得不得了,你们多吃一点,吃穷他。” 孙明宇无奈地摇头,俯身从抽屉里又掏出两袋,丢给徐良风,侯奕堃和蒋潇月也不干活了,凑过来抢,闹成一团。 程心推着童诗颖进小会议室,从茶水间端了热茶和果干过来,掩上门,委婉地开口问:“最近身体怎么样?术后恢复得还好吗?” 新闻行业和很多社会职能行业一样,都有一个特性——主动找上门来的都是出了大问题的。 童诗颖低头喝茶,笑容很尴尬,“我不想这样突然来打扰你的,但我老公说微信还是太随便,要亲自登门才好。” 老公……程心想起 那个大手术不陪护、等到深夜才来的男人,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我看到方锦的报道以后,犹豫了很久……” 程心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纠结,“你是想要像方锦一样……也想做采访?” “不是……”童诗颖难为情地笑笑,“我……我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好采访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不是做医疗报道的嘛,是不是认识很多……医生啊医院系统啊……这样的人啊?” 她说话磕磕绊绊,支支吾吾,程心勉强听懂她的意思,“现在的治疗不太顺利吗?” “在化疗了,但是……”童诗颖强撑起来的嘴角一点点掉下去,“但是我想停掉。” “停掉?”程心难以理解,从手术到现在,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最多做到两疗三疗,怎么可以停掉? “我知道不能停,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我想过卖房子啊,但我小孩还在上小学啊,卖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她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拼命摇头,“我不是来借钱的!我脸皮没这么厚!但是我真的没钱治病了,我没有人可以问,只能来找你了!” 话音未落,童诗颖从椅子上唰地一下站起,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求求你帮忙就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免费的临床试验可以让我进,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用上药就行!” “你干什么呀!”程心赶紧去拉她,“这也不是什么事,不至于这样啊,你先起来慢慢说。” 但她死活不肯起来,“我知道这个事情是很麻烦的,我到处去问过了,都说我条件不符合,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但我是真的没路走了!” 怎么会没路走呢?程心想不通。 现在乳腺癌的传统化疗方案用药大部分都可以走医保,就算报销比例再低,一个普通收入家庭也不至于完全负担不了。如果是经济困难或病情严重的患者,也有很多免费临床试验可供选择,医生也会根据患者情况进行入组筛查,保证双向匹配到合适的方案。 第68章 比如顾晓英和方锦,在谈新辅助治疗方案的时候,医生都给过传统和临床试验两个选择。顾晓英运气好点,胆子大,入组了单药iii期、联合用药iib期的临床试验。方锦匹配到iia期临床试验,比较害怕当“小白鼠”,就选了传统方案。手术之后的辅助化疗,她们也都有新的方案可以选择,现在情况都不错。 “你手术完复诊的时候,医生没跟你谈方案吗?没有给你临床试验的选择吗?”程心拉不起她,就干脆蹲在地上问。 “有……是我的问题……”童诗颖抹眼泪,眼神躲闪,“我一开始是进了临床试验的,但是……但是后面检查的时候,我……我怀孕了……” 程心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顾晓英当时入组时,她在医院小程序里的临床试验页面仔细查过所有针对乳腺癌的正在进行中的临床试验,知道很多项目都有很繁琐和严苛的入组条件,其中不少就要求“血清或尿妊娠试验必须为阴性,必须为非哺乳期”。 那孕妇患病应该怎么办呢?程心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那医生怎么说?”程心把已经瘫软的童诗颖从地上硬拉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下,“还能换回传统方案吗?” 童诗颖一边叹气一边点头,“医生给我换方案了,可是一次化疗就要一两万了,八次下来就要十多万,医生说后面还要放疗,还要吃药,起码二十万下不来!我们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已经把房子挂出去了,可是才买三年,转手太难了,这边治疗根本等不及!” “你用的什么方案?怎么会要这么多钱?” “就是表柔比星和白紫……” 这是很常规的化疗用药,程心不解,童诗颖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嗫嚅着解释:“21年那会儿我公司倒闭了,我找不着工作,失业金也领完了,后来想着也快四十了,可以办那个‘4050’嘛,就把社保医保给停了……”4050补贴:国家为就业困难人员提供的一项补贴政策,年龄标准为男性年满50周岁,女性年满40周岁,通常要求停缴六个月社保以证明失业状态,失业金无法覆盖情况下也会造成医保断缴。 程心恍然大悟,一个生病又贫困的人失去医保,几乎等同于断了生路。 “怎么能把医保给停了呢?”程心不忍心责怪她。 “我也就是想多拿点补贴,以后也好再找工作……”童诗颖手指都绞红了,“我也没想到刚好这么巧就生病了,还是大病……” “算了算了,已经这样了就别后悔了,总会有办法的!”程心揉着她的肩头,嘴上在安慰,心里却知道这件事棘手。钱是没办法短时间内凭空生出来的,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临床试验,但程心也不清楚她这个妊娠的问题该怎么处理。 “你现在是怀着小孩吗还是……” 程心看她平坦的腹部,试探着问,童诗颖刚要开口,会议室外却突然响起喊声。 “这里是办公场所,您不能这样闯进来!” “你找谁啊?!您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啊!” 孙明宇和徐良风的声音交杂着响起来,程心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咚咚咚”乱跳。 她已经顾不上呆愣的童诗颖,快步走向会议室门口,手刚搭上门把,就听见外面程海峰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白眼狼啊!” “程心你说说啊,爸爸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这么对爸爸啊!”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1 【下周预告】梁总的惊喜大礼包已经在路上飞奔而来~暴力心心初露端倪~下周连续四章激烈撕扯,激动人心的大场面要来了!!! 第56章☆、56我是你爸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是程海峰最擅长的。 小时候他带程 心去和各种老板吃饭,总夸她人乖巧会读书,但不妨碍他关上家门天天看见她就要骂一句“给别人家养媳妇”,她敢顶一句他就能随便抄一件顺手的酒瓶、皮带、课本摔过来。 人老了演技愈发精湛,顾晓英刚确诊那会儿,他在医生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骂天骂地骂社会的样子差点把她都骗了,谁能想到都是转移财产前的“铺垫”,转头就跟她们下最后通牒:“生死有命,烧jb的钱!” 演!让他演! 程心嘴角一抽,猛地拉开门,“爸,你怎么突然来上海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 “我还不能来了么?”她话未说完,就被程海峰打断,“女儿在上海工作,当爹的还不能来吗?还要跟你报备?还要你同意?” 陆陆续续有同事来上班,一进门看到这个场面都愣住了,默默绕到自己工位吃瓜。 她看着程海峰眼底涌上来的挑衅和得意,全身寒毛竖起,咬着牙笑,“爸不是说打死也不来上海么?上海房租又贵,人又势利,饭吃不起,病看不起,是上等人待的地方,我们这些下等人不配,这些可都是您说的吧!” “对!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来上海读书!”程海峰听出她在讽刺,但人前不好发作,冷哼一声,借着她的话反过来骂她不孝,“女孩子本分一点!花花世界搞得心都野了,还以为自己是上等人了!不回老家,不拜祖宗,不懂感恩,还想方设法要钱,有你这样当儿女的吗?” 他觉得自己很高明,但他忘了一点,在场的人不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沪漂就是本地土著,他这一番话放在程家是天理伦常,放在这里就是个大写的离谱。 谁也没想到最先忍不住的,是一向文静的蒋潇月。 “女孩子为什么要本分?!” 她在角落嘀咕了一声,侯奕堃赶紧给她使眼色让她小声点,但她装傻,继续问:“什么叫本分?侯老师你帮我解释解释,女人的本分是什么,男人的本分又是什么?” 孙明宇顺势插话进来,去揽程海峰的肩,“老人家误会了,二十一世纪了哪有什么上等人下等人的?你看我们这些同事五湖四海的都有,大家都是一样的,上海的物价也没您以为的那么高,普通人都是一样过生活的啊,您去菜场转转,鸡鸭鱼肉蔬菜水果跟其他省市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周边城市还便宜呢!” “房子贵呀!”程海峰根本不领情,冷笑,“一套房子掏空六个口袋,都上新闻了!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女儿,老了不求她孝敬,她倒反过来怨我不拿钱,撺掇她妈跟我闹离婚啊,把家里这点养老钱都要掏出来给她供房贷,供嫁妆,供姑爷!养条狗都知道报恩,养女儿就是养白眼狼!泼出去的水,白送!” 程心气得全身都在抖,她简直想尖叫,想指着他鼻子骂“我艹你爹的姑爷艹你爹的房贷”,想赌咒发誓“就凭有你这种父亲,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但这样失控发怒只会正中程海峰的下怀。 不要自证,只管攻击。 她默念着徐良风教给她的八字真言,平静地开始算账,“你要谈钱,好!那我就跟你谈谈钱!我妈手术费用扣除医保自费部分是五千,前期pet-ct、基因检测各种检查合计自费三万二,输液港自费七千,新辅助化疗八次加辅助化疗四次,扣除临床试验的免费药物,合计自费两万三,靶向治疗17次合计自费一万八,放疗十六次合计自费一万一,内分泌药每月一盒……” 还没等她说完,程海峰就跳起来了。 “你找我拿什么钱?是你要把你妈硬拖到上海治疗的!我早就跟你说上海治病贵了!” 程心被他的无知气笑了,现在各大城市早都开通了异地医保结算,无论在上海还是当地,相同药物的治疗费用都是差不多相当的,甚至大城市还有更多免费临床试验的机会。 一提到钱,他就跟挖了祖坟一样激动,“你拿不出钱当初去什么上海?你这么大了,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挣?叫我出钱?” “我妈要是留在荣城,她今天还有命吗?!”程心感觉程海峰暴躁的基因在她身体里咆哮,她厌恶至极,却又要借助这种愤怒的力量去与他抗争。 “如果她当年生了二胎,丢了工作,她今天还会有医保来救命吗?如果不是她有积蓄我有工作,她今天还有钱治病吗?如果不是上海大医院有免费的临床试验,还要花更多的钱!她为了省钱选试验药的时候你在哪里?!治病这一年你出过钱出过力吗?!这么多年我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靠过你吗?!如果靠你我们早死了!” 程海峰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有女儿这样和亲爸说话的吗?!我也是为这个家省钱,过日子不是随心所欲,想挥霍就挥霍,你现在把钱花光了来找我要钱……” “我要你个屁钱!”程心再也忍不了他的虚伪,“我要的是我妈能拿回属于她的那份夫妻共同财产!拿回她二十八年在这段婚姻里付出的所有血汗和眼泪!《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九条规定,夫妻有相互扶养的义务,需要扶养的一方,在另一方不履行扶养义务时,有要求其给付扶养费的权利!该是她的就是她的,你一分不少都得给我吐出来!” 第69章 她推着程海峰往外走,“出去,不要打扰我们工作,是非对错让法院来判,你在这里再怎么演也没用!” “你敢动我!我是你爸!!”程海峰哪肯罢休,借机发作,手臂一挥猛地甩开程心。 要不是她闪得快,已经挨了一巴掌,但耳根还是被扫到,火辣辣地疼。 徐良风见他冷不丁动手,吓得冲过来吼,“打什么人!再动手报警了啊!” “老子打小子天经地义!我犯什么法了?!”程海峰毕竟骨子里是个暴脾气,再怎么演也掩盖不了本性,被程心这么一激已经凶相毕露,“你报好了,她也动手了!女儿推亲爹!看看警察是抓我还是抓她!” “怎么有你这种人啊!”徐良风懒得跟他废话,掏出手机要报警,被孙明宇一把按住。 “哎呀老人家,就是一点家庭纠纷,何必闹这么大呢?”孙明宇挡在徐良风身前去拍程海峰的肩膀,“我是程心的领导,有什么事我们到外面慢慢讲,同事们还要工作呢!” 但程海峰正在气头上,不甘心闹了一通就这么偃旗息鼓,下意识地推开孙明宇。 不知道是他太过用力,还是孙明宇脚下太滑,程心眼见着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向后跌出半米,后腰很不幸地撞在了桌子的尖角处,随着一声闷哼,身子惯性向旁边一倒。 噼里啪啦,一桌的文件、水杯、绿植和一台24英寸imac全砸在地上,摔成了稀巴烂。 所有人都懵了,看着孙明宇身体软下去跌坐在地上,无力地朝徐良风伸出手,面容狰狞地说不出话。 程心比徐良风反应更快,一个箭步挡在大门前拦住程海峰,飞速给徐良风一个眼神,“报警!” 徐良风立马反应过来,举起手机果断地“啪啪啪”按下三个键,“幺幺零吗?这里正在发生一起殴打事件,有人受伤,还有财物损坏……” 这是程心人生第四次坐警车。 第一次是小时候程海峰在家里发酒疯她哭着打电话找警察叔叔,第二次是回老家收拾顾晓英行李时被程海峰拦住按在地上打,第三次是在伦敦眼下林时钧喝醉酒和英国佬打架她被一起请去喝茶。 光靠报警无法解决民事纠纷,但却是阻止暴力行为进一步升级的最好办法。 进了局子,程海峰就老实了,一直解释他没有打人,是孙明宇自己跌倒的。但孙明宇已经被同事护送着去医院了,民警例行公事告知他,如果对方不肯调解,将按“治安事件”进行处理,根据情节轻重行政拘留5-15天,如果伤情鉴定结果出来,造成轻伤,还涉嫌刑事责任,不仅要赔偿还要坐牢。 程海峰吓得不轻,乖乖在每一页笔录上签字,一再跟民警强调他不是有意的,转过身来,却恶狠狠地瞪程心。徐良风看不下去,厉声警告他:“你等着吧,我们会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的!” 民警看两边又要开吵,赶紧喝止,喊程心去做笔录。 负责做笔录的是个年轻的女警,很细心,哪怕程心叙述的时候谈了一些和案件无关的病情细节,她也没有打断。结束笔录签字的时候,她突然提醒了程心一句:“如果有比较严重的家暴情节,你们可以去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也避免下一次造成更严重的人身伤害或者财物损失。” 家暴…… 家暴到底该如何界定呢? 虽然法律上规定“殴打、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都可以认定家暴的存在,但打一巴掌、踢一脚的行为要怎么验伤?威胁呵斥、监控行踪这种精神暴力又要怎么存证? 程心走出派出所大门,徐良风在夏日的蝉鸣声中等她,一把搂过她的肩。 “别愁眉苦脸的啦!我刚刚又威胁了他一遍,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再闹只会赔更多,绝不敢再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定定心,接下来该搜证搜证,该准备准 备,剩下的,相信法律!”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3 他来了!他明天就来了!本周心甘情元cp周梁总霸屏!整周步步高能!满汉全席已就位,读者老爷们请上座~~~ 第57章☆、57空气波压力治疗仪 程心回到单位,看到办公桌底下堆着的山核桃、富硒茶、银鱼干,才想起已经默默离开的童诗颖。 大大小小的礼盒之间,夹着一个半透明的文件袋,是童诗颖的病历和报告复印件。程心翻开来仔细捋了一遍,才发现童诗颖因为查出妊娠的问题入组失败,前前后后耽搁了两个月,上周才刚刚用上第一次化疗药。 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节点怀孕呢? 肚子里头还怀着孩子怎么用药? 有能够接纳妊娠妇女的临床试验吗? 童诗颖把她当作救命稻草,但这些都是她的知识盲区,她把通讯录翻了几遍,找不到合适的人可以问。 同样的问题童诗颖应该也问过医生很多次,她再去问施主任,魏主任,恐怕也不会得到什么新的答案。临床试验管理这块,最熟悉的应该是各大药企的临床协调部门或者大型cro。cro:接受药厂或生技公司委托进行研究服务的临研机构 问梁肇元是最快速最直接的方法,但她不想再拜托他。交集越多,越危险,他嘴上说着做朋友,做的事,说的话,一点都没有普通朋友的样子,她控制不了他,更怕控制不了自己。 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药研人,程心把打开的聊天框又关掉,划到陈恪宇的头像。 【恪宇姐,打扰啦~】 【求问妊娠妇女有可能进临床试验吗?】 程心怕打扰陈恪宇工作,不好一次性说太多,挑了几张重要的病历和报告拍了一下,发了过去。 她发完信息,等了几分钟没回复,只能先收起手机工作,隔半小时就要看一眼手机。 这么写写停停,打打电话,等到傍晚下班,最后一个离开单位,余春花案的新采访人也找好了,讲不孕不育话题的新稿子也写得差不多了,陈恪宇还是没有回复。 可能在忙吧…… 下班高峰,鞍山路堵得水泄不通,程心干脆推车走,在路边买了份顾晓英爱吃的咸水鸭,扫码结账的时候还在惦记陈恪宇的回复,多点了个零。 老板吓一跳,没遇到过这事,拿着机器捣鼓了半天才给她取消了支付。 “钞票看看牢喔!”老板怨她耽误了做生意,又嗔又笑地讲她,“小姑娘噶旁友可要当心点哎,多只心眼总归唔没错!”(钱可要看好喔!小姑娘要是谈起恋爱可要当心点,多长个心眼总归没错!) “没行情,谈啥旁友……”程心敷衍了一句,赶紧骑车开溜。 大热天骑了一身汗,回到家,刚推开门,就闻到扑鼻的油烟气,顾晓英正挥着锅铲在厨房忙活,扁扁的小鲳鱼在煎锅里噼里啪啦,馋得程心咽口水。 “心心你回来啦!今天做你喜欢的香煎鲳鱼喔,你好久都没吃了!” 程心放下包,顾不上洗手消毒就去抢顾晓英手里的锅铲,“妈你怎么自己做饭!刘阿姨呢?” 顾晓英一只手做过淋巴清扫,终生不能提重物的,翻炒、洗菜这种规律性动作也会增加淋巴水肿发生几率,更不要说颠锅这种又负重又规律的“危险”行为了。 “哎呀,我没用左手,都是右手受力,没事的!” “你右边装着输液港呢!也不能超过三斤!” “一个锅哪有三斤!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 知道什么!多少病友都是因为掉以轻心引起淋巴水肿,辗转各个医院寻找治疗机会。 但淋巴水肿是世界难题,至今都没有根治方法,而且是不可逆的,一旦严重起来,只能不断地去医院做绷带包扎,做空气波压力治疗,又费时又费钱,最关键的是还很难有效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程心每天都督促顾晓英做三遍预防淋巴水肿的按摩操,她嫌累偷懒,程心就帮她按,按一圈下来手指都打颤,费了多大力气保住她这条胳膊,她却不知道珍惜! “刘阿姨呢?怎么还没到时间就走了?我付的是两顿的钱!”她很生气,口气有点冲。 “我让她回去的!”顾晓英撇撇嘴,“我跟她说以后就隔天来一下就好,一个月下来可以省一大笔钱……” “钱什么钱!”程心急了,“妈!我有钱!我工作这么多年存了不少!不至于省成这样!” “再多钱也不经这么花啊!”顾晓英更急,“每个月请阿姨要去掉五六千,房租又是五六千,还有药费、检查费、水电费!你还买这么贵的治疗仪给我!我上网查了,三万块啊!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怎么贴得起!!” 锅里鱼快煎焦了,程心被她一通连珠炮责怪搞得脑袋发懵,赶紧关火,回头问:“什么治疗仪?” 顾晓英还在生她的气,急冲冲地走到卧室,拖着一个半开的大盒子出来,里面露出蓝色的气囊袖套和白色方形机器。 第70章 专门用于治疗淋巴水肿的空气波压力治疗仪。 程心一头雾水地抱起机器看着上面的“lphpress”字样,和医院使用的机器是一个牌子,以色列进口货,比市面上的其他同类型仿品贵了近十倍。她曾经动过心思去网上找代购,研究了半天,结果还是被高昂的价格劝退。 毕竟淋巴水肿的根源是手术导致淋巴管被切断,就像水管,断了就是断了,所有这些理疗方法都治标不治本,预防效果也因人而异,很多病友都抱怨砸了钱也听不着响。至少顾晓英现在的症状还不算严重,还是费力不费钱的按摩操更有性价比。 “这不是我买的……”程心想不通这机器哪来的,摇着头跟顾晓英解释,但她不信。 “快递员要我签字的,我看了收件人,就是你的名字,你不要骗我。” 这么小众的东西,没道理送错啊? 不会是林时钧从国外搞来的吧?也不跟她说一声…… “有快递盒吧?没丢吧?”她抬头问顾晓英。 顾晓英去门边找到叠起来的纸盒,递给她,“你自己看看,地址写的清清楚楚。” 程心皱着眉头把快递盒展开来,去看贴在侧边的快递单,却看到自己地址的下面一行,清晰地印着“仁衡医药中央市场部”,寄件人是丁永康。 她脑袋嗡嗡的,心脏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又疼又酸又不舒服。 丁永康不就等于梁肇元? 他以为她失忆了?不记得丁永康是谁? 看着这么官方的地址,她甚至有点糊涂了,有那么一秒分不清到底是梁肇元寄的包裹,还是仁衡医药搞的什么随机幸运大礼包。 后者显然是天方夜谭。 更让她心里发慌的是,梁肇元从哪里知道了她的地址? 不管是怎么回事,这个东西她都必须退回去。 “妈,你……你先吃鱼,我进去打个电话……”程心急惶惶地抱着机器转身进卧室,掩上门,拿着手机想打过去,但看着那个白乎乎的雪景头像,就是按不下通话键。 程心还在恍神,屏幕上突然弹出陈恪宇发来的信息,她终于回复了,但内容却很简洁—— 【不好意思,我现在人在美国处理一些私事,不太方便,着急的话你找肇元问问。】 兜兜转转躲来躲去,还是绕不开他,她很丧气,但又没办法再逼陈恪宇。 算了下时差,那边是大清早五点多。她看得出陈恪宇确实有事在忙,不然不会这么生疏,只能礼貌地回复“谢谢”,然后继续盯着雪景头像发呆。 机器并不算重,但抱在怀里却特别烫手,她终于想通他为什么要借公司和丁永康的名义寄包裹,就是欺负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是不是他送的,就算问了,他还可以睁着眼说谎矢口否认,概不接受退回。 不就是三万块么!谁还买不起了! 程心越想越顺不下这口气,想把机器往地上一丢,又怕摔坏,只能放在桌上,正憋着一肚子火,手机“叮咚”一声,雪景头像上冒了个红点。 【师姐把患者资料发给我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面聊一下。】 互联网时代,有什么非要见面聊的? 她一咬牙,按下语音通话键,那边马上接起来,她原本想直接谢绝他的“大礼”,拒绝他要见面的提议,但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呼吸声,又觉得自己的火气毫无道理。 话梗在喉头好几秒,他就在电话那头安静等着。 “丁老师给我寄了一个治疗仪,我没他微信,我把钱转给你,你帮我转给他,顺便跟他说一声谢谢。”程心抠着二手书桌桌角的翘边,觉得这个说辞烂透了。 他声音闷闷,“前两天会展中心有个国际药械博览会,丁老师去逛了逛,现场看了觉得不错,托熟人拿了新款机型回来,进货价没多少,你就当赠品,帮他试试好不好用。” 程心知道仁衡旗下有专营医疗器械的子公司,但开发的都是大型医疗设备和肿瘤介入方面的高值耗材。 她忍不住拆穿他,“仁衡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种小型医疗器械了?” “你很了解仁衡整个集团的经营范围和产品线?”他反问她。 程心不想承认自己在工作要求之外花了多少心思钻研过仁衡,也知道继续和他辩下去没有意义,考虑片刻,把话题岔开,“不是要聊临床试验的事吗?你这周什么时候方便,我去你办公室找你。” 机器的钱还不回去,她就只能把这块烫手山芋亲自退回去,他要是找借口拒收,她就直接丢在地上。 “最近券商他们轮流开策略会,我整周都要在那边,不在研发中心……”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像早有预谋,“你下班时间来我公寓……” 没等他说完,程心直接一个大写的拒绝。 “策略会在哪里开?你把地址发给我。”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4 心心~不去公寓就没事了吗? 第58章☆、58被激素支配的动物 券商策略会对程心来说并不陌生。 往年这个时候,是券商密集举办秋季策略会的节点。财经媒体去会议酒店晃一整天是常态,一边听讲座一边赶稿子,中途休息,茶点吃一圈,四处social一圈,未来半年的行业趋势也摸清了八九成。 听讲座,看风向,写报道,是财经记者的工作内容,但对于企业来说,策略会有着非常复杂的意义。 这种定期举办的大型投资策略会议,真正面向的是机构客户和高净值投资者,除了公募基金、保险资管、私募基金这样的买方机构参会,上市公司和拟上市公司也是重要邀请对象。 大型券商的策略会规格更惊人,去年某头部券商邀请了一千多家上市公司和拟上市公司参加,近一百多位董事长到场,各行各业龙头企业相聚一堂,台上侃侃而谈行业趋势,台下各种闭门会议搞得火热,上市公司和投资人密集交流,达成企业和资本的深度对接。 但企业高管们大都是出席一下公开的主论坛,不会连着几天都去,具体工作都是交给董秘和ir。investorrelations:投资者关系梁肇元的公开职务虽然不算很高,但他的身份约等于半个梁希龄,又是技术出身,没道理跟全程,连本职的研发工作都放下了。 但程心也不好细问,毕竟有事拜托,还要还他东西,只能配合他的日程。 他问她周五下午方不方便,安排的会议少一些,能 早点结束。 其实她那天不方便,刚好要去医院给自己和顾晓英开下一个月的内分泌药,提前两周抢的号,没法改时间,但她想着尽快把这事儿了了,免得夜长梦多,就赶紧同意。 地点在陆家嘴的丽思卡尔顿,每年承办策略会的老地方,虽然和肿瘤医院同在浦东,可是隔着23公里。 程心挂的是下午两点的肿瘤内科,想着号挺靠前,顶多等半个小时就能开好药,地铁五十多分钟,四点半前肯定能到会场。 结果很倒霉地碰上主任医生迟到,小助手一脸无辜地帮大家先录病史,问就是“不知道,马上来,再等等”。程心只是开个药,没什么新病史好录的,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还是耗了一个半小时,眼睁睁看着时间从两点跳到三点半,着急也没办法。 等主任医生赶来,再轮到程心就诊开药,已经四点。她想着四点半前肯定赶不到了,想来想去,给梁肇元发了条信息,只说路上堵车,可能会晚点到。 他简单回了两个字“不急”,但她还是很急,不想让他等,又欠他人情。 一路上紧赶慢赶,又碰上周五晚高峰开始,换乘的站点都是人。她手上提着治疗仪的大盒子,出站时已经出了一身汗,透过轻薄的连衣裙,连外面罩着的防晒衣上都显出了印子。 她热得一边小跑,一边扯开防晒衣拉链拼命扇风。 到达酒店时已经快五点半,参加策略会的人潮早就散去,大堂里只剩下指向各个会议厅的券商宣传海报。 程心不知道梁肇元在哪个厅还是已经去吃饭了,点开手机准备给他发信息,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喊她的名字。 “程记者!” 她抬头,看到丁永康从不远处招手快步走来。 “梁总让我在这边等您,您跟我上去就好!” “会议结束很久了吗?”程心瞧见他是从大堂茶座那过来的,桌上还留着一壶茶水,心想他肯定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 “没有没有,比预期的晚,四点半才结束的。” 那到现在也一个小时了,程心很抱歉耽误他周五下班回家,“您辛苦了一天还要在这里等我,实在不好意思!” 丁永康摆摆手,领她进电梯,“我这个级别还参与不了这种会议,就在外围替梁总打打辅助,跟他们楼上天天打仗相比,真的算不上辛苦!” 他很谦虚,但程心感觉得到梁肇元应该是很信任他的,她转念一想,“平常……除了公事,梁总的私事也会交代您来办吗?” 第71章 “私事……”丁永康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梁总公私分得挺开的,接待一下重要客人这种……算私事吗哈哈!”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假话,认真想了想,索性把手里提的装治疗仪的袋子递给丁永康。 “丁老师,其实我今天就是来还这个机器的,既然是以您的名义寄给我的,我还是直接还给您就好,不用惊动梁总了!不管是梁总的好意,还是您的好意,我都心领了,真的非常感谢!” 治疗仪在两个人手中推来推去,电梯到楼层了,门哗啦一下打开,丁永康赶紧走出去,连连摆手,“我都没见过这个机器,程记者就别为难我了!有什么问题您跟梁总慢慢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表情认真,态度诚恳,一心一意只想赶紧带路,完成自己的任务。 程心不好意思让他难做,只能无奈地抱着治疗仪跟着他出电梯,没走两步,却愣住了。 电梯外既不是会议厅的楼层,也不是餐厅的楼层,而是客房的楼层。 “我们跟投资人开闭门会议都是在套房……”丁永康见她脚步迟疑,回头解释,“仁衡包了半层,另半层是信创企业。” 闭门会议是什么意思程心当然知道。策略会期间,同一时段几百家上市公司和券商开会,酒店会议厅是不够用的,大会议厅用来承办主题演讲,小会议厅被细分行业瓜分掉搞小范围交流或圆桌会议,剩下的就一个公司一间房,十几甚至几十号人围着床开闭门会议。 她虽然没资格参加过,听总是听过的。 但仁衡是龙头企业,不可能订不到会议厅,这种包半层套房的做法她也是没见过。 “我还以为只有小券商才搞这种房改会……”她懊恼自己孤陋寡闻,尴尬地笑笑。 “这次我们接触的投资人比较多,业务也比较新,梁总就干脆把整个谈判团队都搬到酒店里来……”丁永康一边带着她往深处走,一边解释,“这样方便在短时间内密集性地跟不同机构做一对一交流,私密性也有保证。” “什么业务这么神秘?”职业惯性使然,她没忍住试探着问。 丁永康果然避而不答,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指了指身后的房门,“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您得问梁总了。” 他把房卡递过来,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迎接美好的周末,留程心一个人对着房门发呆。 走廊里弥漫着香氛气味,黑兰花的华丽和肉豆蔻的辛香混合交织,浓郁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五星酒店,空气里也一样香气四溢,但她那时候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半夜跟他上顶层露台。 没有杂念就是她的胆子,她定定神,努力屏蔽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从黑色卡套里抽出房卡,准备开门,防晒衣口袋里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几声。 程心紧张得一个大喘气,放下房卡,靠到门边的墙上,还是先抽出手机看信息。 屏幕上好几条消息提醒叠在一起,她一晃眼只看到叠在最上面的最新一条信息。 【真的不好意思现在才想起来提醒你,我不知道是不是说晚了,如果他惹你生气,你别……】 后面的信息被缩略了,看不到,程心一头雾水,赶紧解锁手机,点开微信翻聊天记录。 她是一条条往上倒着翻的。 【如果你着急,我再找别的朋友帮忙】 【你这周先别去找他,缓几天再说】 【哎呀我这几天真是忙昏头了,刚才想起来】 【他每年这个时候心情都很差】 越翻越糊涂。 直到翻到最上面的两条,程心整个人都一颤。 【心心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周三是肇元他妈妈的祭日!】 她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回想起来,周一那通电话,他声音听上去就很闷。 上周在医院看望余春花,还有义诊活动上,他脸色都不大好,跟别人说话也冲,她还以为他就是喜欢冷脸,性子要强,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现在肯定不是一个还治疗仪的好时机,转身离开,再找个借口另约时间,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也不想控制,攥紧了房卡,被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轻轻在门上一碰。 这一瞬,程心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害怕,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房门“滴”一下应声而开,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却跟她原本预想的豪华套房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原本宽阔的会客厅横七竖八地摆了十几把椅子和四五张长条桌,被挤得满满当当,桌上凌乱地堆着咖啡杯、纸笔、排插、各种转换器和充电线,椅子上和地上也有几张零散掉落的纸页。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空气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程心从夹缝里挤出一条路,往里走,瞥见左边卧室里的床上光秃秃地摆着席梦思,什么床具都没套,上面堆着文件。 没找着人,她又往右边扫了一圈,才发现被挤到角落的沙发上躺着人。 他闭着眼睛,头歪在扶手上,衬衣皱巴巴的,眉头也皱巴巴的。 “梁总?”程心远远地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 动静。 她把装治疗仪的袋子随手放在电视柜上,绕过乱七八糟的桌椅走近沙发,俯身靠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大着胆子轻喊了声“梁肇元”。 他一动不动,满脸疲惫,像个被梦魇抓走却无力回到现实的孩子。 这样歪着身子睡,不会不舒服吗? 肯定是不舒服的,不然他怎么会这样眉心山根连着皱紧。 程心很想动手把他的头摆正,但还是忍住了,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安静地看着。 他已经很累了,她不忍心吵醒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闭着眼睛的样子。 虽然他们曾经共度过一夜,但那时候她太困了,先睡着了,没发现他的睫毛原来这么浓,这么长,一簇一簇垂下来,像扇子一样。 视线顺着睫毛的弧度向下,落在高挺的鼻梁,吻她的时候会蹭她的脸颊,嗅她的气息。 程心眨了眨眼,忍不住从沙发上探过身,凑近了些去看他的唇。 形状很标致,唇峰微翘,唇珠饱满,很软很热,口感很好。 奇怪…… 明明只是看着…… 为什么会产生触觉? 热度从指腹传来,她恍惚了下,瞬间惊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从单人沙发上挪到了他的身前,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怎么就贴着他的上唇了?! 她像被烫了一样猛地缩回手,紧紧盯着他观察了半天,看他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她怕的不是他,是自己。 她怕自己心疼,更怕自己心动。 不要成为被激素支配的低等动物!程心痛骂自己嘴硬心软,色胆包天,搞不懂为什么天天都在吃药还会有欲望。 但是他睡得这么沉,没有人会发现的。 肾上腺素飙升,她隐隐有种偷窥的快感,手指在他脸上流连不去,顺着他山根眉弓的轮廓悬空勾勒着,一根一根数他的睫毛。 心在抖,手指也在抖,时不时触到睫毛尖尖。 程心没想到,这么轻的触碰也会掀起波澜。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痒极。 她立马定住,不敢再妄动,但已经太迟了…… 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直勾勾地,看着她。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5 危险危险豹豹醒了小猫快跑 第59章☆、59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梁肇元想再忍一会儿的,但她的手指、发丝、呼吸,全在他身上挠痒痒。 四下无人时她会是什么表情?他很好奇,睁开眼却看到她抱着膝盖蹲在沙发边上,竖着一根手指,眼睛因为过度惊吓瞪得老大。 下一秒,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蹿起,向后急退,膝盖窝却重重撞在大理石茶几上。 程心痛得倒吸一口气,想溜,小腿肚子却被梁肇元一把抓住。 他从沙发上猛地坐起,拉过她的小腿,把她刚刚过膝的裙摆掀上去半寸,去查看她腿上被茶几挫伤的红印。 她心跳全乱了,强硬地去掰他的手掌,他明明没用什么力抓她,手指却硬得像石头,她掰不开,急得低吼:“你松开!” 梁肇元听话地松开了,却转而抓住了她的手腕,扯到眼前,用指腹去碰手背上一排泛红的水泡。 “你怎么搞的!怎么到处都是伤?” “就是前几天被蒸汽烫了一下……”她没想到他眼这么尖,嘴上敷衍着,想要往回抽手,但他不肯放,站起身,拽着她就往卧室方向走。 程心吓一跳,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拖到卧室门口,她赶紧扒住门框,“你干什么?” 第72章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松开手,转头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这边有个客人受伤了,麻烦送个烫伤膏上来。” 完蛋!想岔了…… 她尴尬得脚趾抓地,他却很淡定,转身坐在堆满文件的席梦思床垫上,静静地看着她。 看得她心里发毛。 他发现了吗? 发现自己在偷看他吗? 只是碰了下睫毛,什么也不代表,她完全可以解释只是在叫醒他而已。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程心强装镇定地岔开话题。 “我们本来就约好的,是我自己睡着了。” 梁肇元笑笑,低头把床垫上的文件推开,在身边腾出一个位置给她,“你发过来的材料我看过了,那个患者……跟你很熟悉吗?” “算……熟悉吧,是我妈妈的病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尽量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有个地方我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进临床试验呢?” 程心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原本是想帮童诗颖尽量保留一些隐私,所以没有跟陈恪宇和梁肇元透露太多她经济方面的困难。 其实后来她也有再找童诗颖询问过,才知道她确诊前一年都在和老公闹离婚。当时他老公宁肯不要房子,净身出户也要走,但不到半年,又突然回头,幡然醒悟,在家里鞍前马后求原谅。 童诗颖哭着说,她本来是打定主意不原谅的,但查出乳腺癌后,她老公愧疚得不行,指天发誓不离不弃,每天早出晚归忙活生意,整个人像转性了,她信了,心软了。 程心也差点信了,还想自己错怪人家了,她老公也是为了赚钱才忙到深夜才来病房,结果童诗颖边哭边冷笑:“我收到房贷提醒才知道,我做手术他全刷的我的卡,出去应酬也是,他自己一分钱都没有了,全被那个婊子骗走了!” 她说的那个女人,是她老公做食品批发生意时遇到的女老板,拉着他见了更大的老板,一伙人合起伙撺掇他一起投资开餐厅。 正是沪上网红bistro遍地开花的风口,她老公以为撞上大运了,是头猪都能起飞,结果狠狠砸地上。 全部身家投进去,全被卷跑,人逃到海外,报警都没用。 “男人回头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就是他找不到更好的 ,要么就是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还不够。” 童诗颖如是说,程心说不好这话是对是错,却没来由地想起林时钧。 林时钧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害怕他成为这样的人。 程心不知道该跟梁肇元透露多少,犹犹豫豫地只说是“家庭问题造成的经济压力”。 他了然她的顾虑,自己消化了下这个回答,没再细问。 “其实不考虑经济问题的话,现在的治疗方案是最适合她的……”梁肇元看着她还有疑惑的眼睛,耐心解释,“蒽环类和紫杉类药物,也就是她现在用的表柔比星和白蛋白紫杉醇,对胎儿来说都是比较安全的,但如果进临床试验……” 她明白他的意思,“小孩保不住?” “我不能说绝对……”他语气很慎重,“但是新药的风险无法估量,所以才会把妊娠作为排除条件,严格要求受试者和伴侣都必须在整个试验期间按规定采取高效避孕措施,但还是有患者会在治疗期间怀孕。流产、胎停、致畸这些我们都遇到过,即使有顺利分娩的,也没有人能保证长大以后会怎么样。所有试验期发生妊娠的受试者,不管是否退组,我们都要求做跟踪随访到小孩18岁成年,做父母的也必须考虑清楚能不能承担18年之间的变数和小孩18岁以后的人生。” 这个问题程心也想到过,也跟童诗颖委婉地提过,毕竟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没必要再冒风险,但童诗颖有信仰,舍不得亲手扼杀一个小生命。 程心理解她的心情,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梁肇元能想出解决办法。但现实问题是无法理想化的,为人父母更得面对责任和取舍。 “我再跟她沟通一下吧……” 她面露难色,他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多说两句。 “其实我们没有权利去建议或者要求患者是否要终止妊娠,哪怕是在试验期发现妊娠也是这样,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他顿了顿,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希望她能真的理解自己的意思,“蒽环类和紫杉类药物的安全性虽然有数据支撑,但是目前的跟踪随访最多也不过十来年,病例也很少,往后会怎么样……” 梁肇元没继续说下去,但程心也懂了。 “是药三分毒。”她低声喃喃了一句,如果换作是她,她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下小孩。 “那如果……如果她真的拿掉小孩,算符合临床试验要求了吗?有合适的项目可以进组吗?” “这是你们必须要考虑的另一个问题了……”梁肇元叹了口气,“她已经完成了一个疗程的化疗,如果中途变更方案进临床试验,是需要一个洗脱期的,药物有半衰期,前一个方案停药后必须间隔一段时间,等身体里的药物基本代谢完全,才能用新药,防止不同药物互相干扰。这个洗脱期最少也要一个月,长的甚至三个月,会有病情进展的可能,本质上不利于治疗。如果过了洗脱期,各项检查还是有不达标的,就没办法顺利入组,会拖更长的时间,更耽误病情,这些风险你得跟她讲清楚,让她想明白,不要仓促做决定。” 这个问题太棘手了,程心很清楚以童诗颖的经济状况,要想继续治疗,就必须换方案。妊娠的问题只要她能想通,还有解决的可能,但洗脱期是无可避免的。 梁肇元劝她们“不要仓促做决定”,但摆在童诗颖面前的路只有这一条,不想选,也得选。 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程心很害怕,害怕看到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母亲,就因为一个糟糕的伴侣,一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就这么白白错失治疗时机,快速地凋败下去。 她还在走神,门铃突然“叮咚”响了,梁肇元起身去外面开门,拿了客房服务送上来烫伤膏回来。 “你忍一忍……”他旋开盖子,一只手很自然地伸过来,捉了她手腕,要给她涂药。 他知不知道这个动作有多暧昧? “我自己来就好!”程心吓得赶忙抽手。 但男人手劲大,她还在客气又尴尬地挣扎,他手指已经推开药膏,小心抚过刺痛的水泡。 “你左手抹右手也不方便,万一弄破就要留疤了。”他声音很轻,手上动作也很轻,抹完了还要凑近仔细检查一遍是否覆盖均匀,才放开她的手。 他很无心的一句话,但她听着却不舒服。 留疤怎么了?留疤就很难看吗?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美化去修补吗? 程心满脑子都是童诗颖做完乳房重建手术后裸着半个身体瘫在病床上的样子。 即使吃了这么多苦头,把疤痕做到最小,把形状恢复如初,换来男人床上的一点性致,最后又得到什么呢? 太不值得了!她太为童诗颖不值了!她想再拉她一把,把她脱轨的人生再扳回来一点点,把她错失的生路再扳回来一点点。 “有没有可能,从试验药里……拿一点出来……” 她一个闪念,不知道怎么地,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我知道你们临床试验用药都是按1.3倍备的,会有很多剩余药品,如果操作一下,走赠药途径,价格会低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梁肇元不敢听她说完,厉声打断她,从床上站起来,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你们都从哪里听说这样的操作?病友还是那些药代?” “这样三方都得利,患者能用上药,公司不亏,销售也……” “程心!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突然迈步凑近,手掌握住她肩头,力道很重,俯身压下来,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么搞一旦查下来,整个链路都跑不掉!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会怎么样?你是想跟我拴在一条绳子上完蛋吗?!” 程心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了,怎么能拉着他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对不起”三个字涌上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我错了,我脑子糊涂了,你就当没听过吧。” 她无法自处,起身想逃离他手臂的圈禁,却被他强硬地按回床上。 “对不起……”他声音软下来。 “我不该这么冲,是我没能力帮到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她,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忙了一整天还要抽出时间帮她答疑解惑,前两天还是他妈妈的祭日,她明知道他心情不好,还厚着脸皮麻烦他,为难他,向他索取安慰,帮助,甚至是担着巨大风险的违规的“关照”。 第73章 “你别这么说,你已经帮了很多了,谢谢你!” 感激混杂着愧疚,程心无法再继续面对他,也无法面对失言的自己。 她匆忙地道谢,推开他的手臂,侧身从他身体和床垫之间的缝隙里钻出去。 “我占用你太多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他没拦她,她径直走出卧室,看到电视柜上的大袋子,才想起自己忘了还他治疗仪的事情。但今天的时机太不对了,气氛不对,她和他的状态都不对。 程心下定决心先不提这事,等改天再找机会,正准备趁他没发现,提起袋子开溜,他突然在身后叫住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她听不懂他的意思,一头雾水地回头看他,他已经紧跟上来,臂膀在衬衣下紧绷,像一只囚于笼中许久的困兽。 “程心,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6 哥哥姐姐要打架了小孩子请在大人陪同下观看喔~ 第60章☆、60完完全全袒露 他声音没有了刚刚的严肃,却变得更加迫切,他牢牢盯着她的那双眼睛让她无所适从,渴望从眸底涌出来,急于把她卷进去。 她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我该回去了。” “我以为你又要说只是朋友……”他迫近她,拦住她的去路。 “在你心底,我真的就只算朋友?” 这不是个问句,带着挑衅般的质疑和侵略性的笃定。 程心无处可去,只能往后退,脑子很乱,想不通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样直接,强势,无所顾忌。 之前,他在医院,在义诊活动,在电话里头,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还绅士而知趣地配合她真真假假维持着朋友的距离。 梁肇元也想不通。 一个人心里怎么能装得下两个人?怎么能心里爱着一个,身体却贴近另一个?怎么能背着口口声声说爱的心上人,偷偷触碰另一个男人? “当然是朋友啊,这次是真心谢谢你!我真的很看重这段友谊,回头等你方便,我再请你吃饭!” 他看着她故作从容地扯出一个大方的微笑,在“友谊”二字上加重语气,但是从头到脚全是小动作。 撩了两次头发,另一只手别扭地藏在裙摆后面,眨眼的频率也比平时快很多,他恨自己从前怎么什么都不懂,直到今天才发现。 她怎么回答他根本不在乎。 不管她把他当什么他都不在乎了。 真也好,假也罢,他只想占牢她心里他好不容易抢到的那个位置。 “朋友?”他向她走近一步,一字一顿咬碎她拙劣的矫饰,“我可不会在朋友睡着的时候靠得那么近……” 程心脑子“嗡”的一声空掉,只剩下“那么近……近……近……”的回音。 他怎么会知道? 他到底什么时候醒的?到底感觉到多少? “我……我只是……只是想叫醒你……” 她支支吾吾地解释,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不想去听,眼睛只看得见她像盛夏蜜桃般绯红的脸颊。 还有花瓣一样轻轻颤动的唇。 他俯下身,手掌飞速穿过她的发丝,捧起她的脸,将汹涌的吻深深烙印上去。 滚烫的热度将她瞬间吞没,她几乎喘不上气,推开他,他却更重地压上来,宽大的手掌牢牢握着她的后颈和腰肢。 那种熟悉的舔舐、爱抚和气息,让她全身发抖。他熟稔地掌握她欲望的开关,用手掌霸道地索要她的爱意,用唇舌卑微地乞求她的留恋。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口齿已经被他吮着撬开。 舌裹着舌,他终于重新尝到心心念念的香气,想像从前那样,把她一点点吞掉。她感觉自己快融化了,在他怀里越来越软,越来越使不上力气。 怀抱越挣越紧,她一狠心,一口反咬了回去。 血腥味瞬间涌入口腔,他吃痛,身躯一紧,但还是不肯放弃,大掌更用力地箍住她,她简直要急哭了,手在他脖子、肩膀上又拍又打。 挣扎得太厉害,他怕伤到她,终于松了点劲,离开她的唇。 程心获得了一丝喘息,莫名的委屈从心头蹿起,她出离愤怒,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又把她当什么?! 只不过睡过几次就要逼她把心也交给他吗? 以为用这样强势的纠缠和示爱她就会回应吗? 就算曾经有求于他不小心招惹过他就一定要爱上他吗? 她的手在抖,没有打准,指甲划过他的眼皮,拉出一道血痕。 梁肇元僵了半天才缓缓扭过头来,瞳仁像黑潭一样幽深,微颤的声线喑哑: “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想抓过她的手指按在自己唇上,就像她刚刚偷偷抚着他的唇峰一样,逼她承认也曾对他心动。 但他更想听她自己说出来,带着他渴盼的柔情和爱意一点点说出来。 程心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她用了全力,猛地推开他。 “没有!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快步走到电视柜旁边,提起装治疗仪的大袋子,丢在地上。 “我今天来,就是想把这个还给你,我妈妈的问题我自己能解决,不需要梁总费心!以后也不会再麻烦梁总了!请梁总自重!” 梁肇元垂眸看着袋子开口里露出治疗仪包装盒一角,眼底像一潭死水黯然无光。 他这副样子让她心里一阵阵发堵,那张两大两小的全家福和他在医院里红了眼眶的表情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真的不想在这样的日子再伤害他,残忍地践踏一颗真心。 但这是他逼她的。 短痛总比长痛好,对他,还是对她,都是。 程心毫不犹豫地抓起桌上的挎包,转身就走。 梁肇元怔怔看她背影,就像五年前翻遍整个校园也找不到她时那样心空掉一块,像她突然玩失踪断联时那样心慌到失去理智。 但这次更痛。 她要彻底带走他过去和未来人生里仅有的那点光亮,一丝念想都不留,这比直接抽他骨血还要痛。 他痛得身躯骤紧,长腿两步跨过凌乱摆放的桌椅,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啊——” 程心倒吸一口冷气,疼得低叫了一声。 情急下,梁肇元没注意,正好用力抓在她烫伤的地方,水泡全破了。 他心一颤,懊恼不已,赶紧松手,再想去抓她小臂,却被她用力甩开。 “梁总如果还不明白,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如果不是碍于工作碍于梁总这层身份,我一点也不想和您有交集,一点也不想做什么朋友,我们也做不成朋友!我有自己的生活,和梁总的世界完全不同,也毫不相干,您的存在只会让我困扰!我原本以为大家都是成年人,多少懂得分寸和界线,但如果梁总非要搞成这样,那我也不用硬演友善,干脆彻底说清楚,以后就做陌生人,对大家都好!” 程心看着他憔悴而阴郁的眉眼,逼自己扎透他,激怒他,把话说绝,转身就走。 撕破脸皮到这个地步,就真的再也见不了面了,再见面也是仇人了,以后每年他妈妈的祭日,他是不是都要怨恨她一遍。 不会的,她说服自己,人的忘性很大,男人更是,情爱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一次被拒,很快就会忘掉的。 她心里反复在说“对不起”,怕自己心软,快步向房门走去,手刚搭上门把,却突然被猛烈而强悍的拥抱从身后紧紧搂住。 失控的心跳声,带着灼热的温度撞击着后背,她整个人都陷进他宽阔的臂膀里。 拥抱很重,很紧,她后脊不自觉微弯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也跟着他乱了呼吸,本能地反手去掰他横压在她胸前的手臂。 “你放开我……” 她想凶他,但声音从喉咙里泻出,却带着轻喘。 他不放,更用力地将她收拢入怀,右掌一把握紧她纤细的手腕,禁锢着她,却避开她手背破溃的创口。 左掌下一秒抓住她还在乱动的另一只手,完完整整攒进掌心,脑袋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后颈,把吻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我知道你在撒谎。” 粗重而湿热的呼吸烫着她的耳垂,她浑身一激灵,害怕他猜中什么,却听他在耳边哑声问:“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林时钧对不对?怕他知道,怕自己对不起他,对不对?” 程心突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编织了一个绝妙的谎言。她用反抗无声地默认,吃准他不敢下狠劲压制她受伤的手,手指挣扎,指尖用了蛮力去抠他的手臂。 没几下就破皮见血,他不恼也不阻止她,顺她意松开她的手,大掌却直接向下,抚过她小腹,搂住整个侧腰,把她身躯往怀里紧按。 第74章 “你喜欢他,我知道,你要跟他在一起,也没关系……”他指腹揉着她腰侧衣裙的褶皱,吻从颈窝漫开,上上下下地摩挲她的耳根,脸颊,下颌和一点一点裸露的肩膀。 “只要你不让我说,我什么都不会说,你想要怎么样,想让我怎么做,都可以……”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心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她觉得他疯了。 “你放开我……你停下来……” 但所有挣扎都变成了软绵绵的喘息,就连抠进他小臂肌肉的手指也反而更像在握紧他。 理智一点一点被渴望、心疼、思念与愧疚淹没,她手指抚着他臂上的青筋,拼命克制想要回身吻他的冲动。 她想吻他紧皱的眉心,告诉他不要难过了。 她想抱着他揉着他的脑袋问问他,五年前他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时间片刻停滞,哪怕只有一分钟,让她能暂时忘掉所有不可以和不应该。 颈上肩上的吻越来越激烈,他生了贪恋,循着她的肌理,鼻尖顶着布料的弹力,推开阻碍,防晒服和裙子领口从肩头一瞬滑落。 肩带偏移,露出的红色压印和吻痕交错相叠。 他感觉到她的失神,手掌也跟着失控,用力揉着她柔软的腰腹,急于透过布料去感受她的体温。 周遭的一切都在坠落,她的心在往下掉,衣裙在往下掉,意识在往下掉…… 明知脚下是深渊,这种危险的失重感却让她沉迷。 她下沉着,就要跟着他沉入深海,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吻僵在颈窝,腰上的大掌一紧,突如其来地去扯她胸前的衣领。 布料轻软,不堪一击,程心惊醒,张皇失措去挡去拽,去遮住半露的胸口,但男人真要用劲,她完全抵抗不了这样绝对的力量悬殊。 梁肇元攥着她衣领的手青筋暴起,一阵阵发抖。 “你太会撒谎了!”他的嗓音在抖,阴沉得可怕,“你怎么能撒这么大的谎!!” 程心也在抖,如坠冰窟般发抖。 用发抖的手指从他攥紧的掌心一点点揪出衣领,徒劳地想盖住胸前十字形的五颗小黑点。 “你过了,你太过分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他自以为是地扒开她难看的破裂的自尊心,也恨自己没用,他一靠近就鬼迷心窍丢盔弃甲。 “你松手!我叫你松手你听……” 她的呵斥被强行截断,他猛地把她转过来,动作粗暴,双掌不由分说掐住她的腰,蛮横一提,她整个人悬空,被扔在桌上。 他欺身过来,左手箍住她肩头,右手利落精准地抓住她的衣领和胸罩,不管不顾地要扯。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打在他脸上。 这一回,她打得极准,极狠。 清瘦的面颊上登时浮现出清晰的红色掌印,但他只僵了半秒,手不松,臂上一攒劲,用力向下一拽…… 她整个人被他拽得向前一倾。 白皙的肌肤、红豆边上的疤痕、零星分布的纹身黑点,完完全全,袒露在他眼前。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7 梁总要疯了 第61章☆、61谎言之塔 程心发了狠推他胸膛,要从他掌中抢回自己的衣领,但他不松手,只是任她推,任她打,怔怔盯着她的胸口,眼眶一点点猩红。 “什么时候!”梁肇元突然抬起眼,手掌掐得她肩头发疼,“是不是离职那时候?是不是?!” 他没有等她回答,自己先否定自己。 “不对,还要更早对不对?第一次……你来研发中心找我那天……”他被闪回的记忆击垮,她酒醉时提起手术疤痕的那些话,没有任何预兆强吻他的神情,同时在他脑子里交错,他反应过来的那瞬间,整个人都被自责吞没。 她以为他会吓到,然后同情,继而惋惜,就像所有那些亲戚、朋友、同事、领导和陌生人,甚至可能像程海峰对顾晓英一样表现出无法掩盖的排斥和畏惧。 但他只是愤怒,懊悔不已的愤怒。 “你早就查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梁肇元满眼的火气,整个人都要爆炸,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第一刀有多重要?!放疗的机器、靶区有多重要?!你用的什么药?什么方案?上肿吗?哪个医生?” 他终于松开她的衣领,双手按住她双肩,用力摇着她,几乎在吼,“我完全可以给你找更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就把我当个普通朋友,你问我一句,就一句!有那么难吗?!” 最好的医生?程心觉得这句话很可笑。 “那我妈妈呢?那其他人呢?她们情况比我严重得多,难道就不需要最好的医生?”他的好意她不是不懂,但受他恩惠越多她越难以忍受,就像那台烫手的治疗仪,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跟梁总不一样,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妈妈也是普通人,没有金钱和人脉做靠山,不擅长也不喜欢求亲告友,走后门拉关系,但我们靠自己求医问诊,按部就班规范治疗,也可以恢复得很好。” 她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满是固执的傲气,但梁肇元只觉得她傻透了,简直不可理喻。 “对!所有人都应该找最好的医生!所以所有人都在穷尽身边的一切资源自救!”他忍不住吼她,掌心上劲揉着她肩还不够解气,带着压抑的怒火箍住她后颈,迫她靠近。 “有谁像你这么傻像你这么一根筋!你管我是谁,你就当我是一根钉子一块砖,能用就要用,行不行!” 他又急又凶,臂膀却温柔环过她肩头,要搂她进怀中。她本能地想反抗,但后颈和背脊已经被大掌箍住,他站进她两腿之间,双臂收紧固定着她,不给她半点挣扎的机会。 “是我的错……”他胡乱揉着她头发,“我就不应该当什么朋友!不应该等你开口!你什么都不用做了,我来,你就待着别动,什么也别瞎想,我……” “不关你的事!不需要你管!!” 她喝止他,不想让他说下去,却动弹不得,只能十个字来来回回喊,力竭到声嘶,还是挡不住他的声音贴着耳朵传进来: “我喜欢你程心!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愿的,我心甘情愿,我自己想做什么你也没有权利阻止我,你就当作白给的,掉在地上的,你捡走就好!” 那两个字太烫耳,比吻和拥抱更让她胆颤心惊。 她怎么可能不亏欠?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程心从小就知道,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 欠别人的滋味很难受,不管是物质还是人情,都叫人抬不起头,被愧疚和羞耻折磨,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不得安宁。她拼命读书、攒钱、自立,就是为了不求人,不靠人,不欠人。 现在他非要把“喜欢”两个字塞给她,但他们不是孩童,“喜欢”两个字没他想得那么纯粹,那是金钱、权利、身份的悬殊筑就的尖塔,他站在高处爱她,她要捧上什么才可以回报他? 就算回报给他一颗心都不够,她的心没有分量,能力很渺小,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对他来说都微不足道。她的身体还是不健康的,像定时炸弹,像难结果的花蕊,像枚沉重的秤砣,只会把两个人都拖下水,到最后互相折磨。 她看过相关的社会研究数据,女性患上恶性疾病后,男性伴侣选择离婚或分居的概率高达21%,而性别互换,女性选择离开患病配偶的概率只有2.9%,两者差距高达7倍。 每五个男人中,就会有一个狠心离开,这就是人性。 人性禁不起考验,人心也经不住磋磨,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以为自己很慷慨,很赤忱,很真挚,一心想为光脚的她穿上他自认为最好的水晶鞋,却看不见鞋子里面全是尖刺。 如果她低下头,接受了,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又要流着血脱下来,连皮带肉。 她宁肯光着脚,就要光着脚,自由自在。 他吻她的头发,吻她的额角,吻她的眼睛,她只觉得被热铁灼伤,就像手背上的创口,他再怎么小心避开,依然阵阵刺痛。她承受不了,难受至极,每一秒都窒息到想逃。 程心手脚都僵硬了,他却以为这是一种沉默的接纳,松了力道,手掌不再粗暴,只是轻柔地抚着她的背,拍打着,像哄一个小孩。 “放疗做几次了?有不舒服吗?嗯?血指标有降吗?”他絮絮叨叨问。 没有回答,怀里的身体动了动,微微蜷起,蓄了力。 梁肇元一无所觉,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缩起脚,照着他腰侧狠狠踹了出去。 她刻意避开要害,踢在侧面,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爆发起来力气会这么大。他痛得直不起腰,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弓着身子仰头看她。 程心看不得他的眼睛,急惶惶从桌子上跳下来,去捡地上的挎包,转身就跑,动作迅速,毫不迟疑。 第75章 但梁肇元动作更快,忍着痛,一把拽住包带,猛地一扯,她没抓牢,包被他夺了去。 “你无耻!你还给我!”程心追着他要抢,他直接背过身,像堵墙。 挎包拉链被他用力扯开,他伸手进去翻找,很快摸到两个药盒,身躯一紧,同时抓出来。 来曲唑和他莫昔芬。 分别用于绝经后和绝经前的激素受体阳性乳腺癌患者。 看清药名的那一瞬间,梁肇元重重松了口气,胸腔紧缩到快不能进气,他举高两个药瓶,另一只手制住她,“分型跟你妈妈一样吗?三阳?还是luminala?luminalb” 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都是激素受体阳性,有对症的内分泌药可吃,总好过治疗选择很少的三阴型。 但程心只顾着踮着脚去够他手里的东西,根本不愿开口。 可以,她可以不说,那他就自己找。 他完全无视两只爪子愤怒地围着他转,尖钩一样挂在他胳膊上激烈抗议,不由分说继续翻她的包,钥匙、本子、卡包、护垫、记者证、收纳袋、眼药水、化妆包…… 一样一样翻过去,终于从最里面的夹层翻出她的病历本。 纸页在他手里嗤嗤作响,他看得很快,扫了几眼就找到要点,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静下来,终于喘出一大口气,就像溺水的人攀上了浮木。 “没事的……”他喃喃着,突然回身急切地抓住她,“导管原位癌治愈率接近99%,治好了不影响生存期,而且你妈妈没有brca基因突变,你这次就是偶发的,跟遗传没关系,复发率微乎其微,好好吃药复查,不会有事的!” 她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还不知道顾晓英查出的就是brca2基因突变,作为一级亲属她有50%的可能遗传这种致病基因,医生强烈建议她也去做一下基因检测,但她一直拖着没做。 就好像停滞在空中的硬币,只要不落地,就不会有正反面,不用面对可能的噩运,她这样骗自己。 万一查出来有,她又该怎么办?她才27岁,难道这么年轻就要把两侧都做预防性切除吗? 他以为这些话能安慰到她,但她神色不好看,嘴角难以掩饰地往下掉。 “医生有让你做基因检测吗?” “没有!” 程心脱口而出,因为说谎而心脏狂跳,猛地从他手里一把扯过病历本,“你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我的家人,你什么都不是!你没有资格这样干预我的治疗,追问我的隐私!” 病历本内页都被他揉皱了,就像此刻的她,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被他强行撕开脸面,扒光了自尊,被迫袒露最难以启齿的隐衷。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伸出援手,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是不是以为看光了我的疤痕我的隐私,我就会臣服,会产生依赖?是不是觉得我可怜到无依无靠,只能靠你?哇,一个不介意女人生病的男人,多伟大,多难得,我应该懂得好歹赶紧抓住,对不对?你错了,英雄救美的前提是互相喜欢,可我不喜欢你。” 她痛恨他的强势,愤怒地去抢他手里的包,这次他反应快,反手就把包藏到了身后。 “你逃跑过一次还想跑第二次吗?!” 他轻易就能压制她,掌一扣,严严实实裹住她手臂,“我送你回去那天,你就查出来了,所以才告诉我错误的地址,离职也是为了躲我,就是怕我知道对不对?你怕什么?如果你对我没感觉你怕什么?你躲什么?” 编织谎言就像搭积木,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大的谎来圆,谎言之塔越叠越高,一旦被戳破一环,就会像抽掉了承重的积木一样摇摇欲坠。 唯一的补救方式,就是找到一个平衡点,支撑起整个谎言。 “你在说什么?!”程心强撑着嘴硬,毫不留情地怼回去,“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那天晚上就说得非常清楚,我们两清了,所以我不想再和你有交集!离职也是因为跟着老领导跳槽去新单位,既然换工作了,就顺便把之前各种乌七八糟不会再联系的工作对象都清理干净,从头到尾都跟你没半点关系!” 梁肇元根本不信,“那第一次呢?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那么做?说什么失恋,都是借口,你根本就不是因为这种事就冲动的人!我早就该想到的!是我蠢,我昏了头,我太相信你了才会被你骗!” 他直截了当抽掉最后一块积木,想要她的谎言轰然倒塌,想看她藏起来的那颗心。 但撕碎的谎言背后,这颗心依然是冷冰冰的。 “对!”程心坦然地承认,“我是骗了你!那天我去找你,不是因为失恋,是因为我生病了,所以我不愿意拖累林时钧,我瞒着他,推开他,但我又放不下他!我喜欢他十六年了,从初中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如果不是异地太久,我们就不会分开,即使分开我还是喜欢他,即使我强迫自己进入新的恋情也还是喜欢他,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别人!我为了彻底忘掉他为了让自己死心,才找人上床,你只是刚好在那一分那一秒给我发了信息!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很特别?你想太多了!如果早知道你是这么纠缠不放的人,我根本不会选你!” 她话密得连自己都喘不上气,一通输出,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在最后总结陈词一般再一次宣誓自己的“真心”:“但我还是谢谢 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欢林时钧,不管我们最后能不能在一起我都喜欢他!” 这一刻,程心很庆幸有林时钧的存在,像一块最关键的承重积木,帮她串起了所有谎言。 梁肇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结上下滚动,只是死死地看着她,她咬紧牙关又去扯他手里的包,下了决心和全力。 一次,两次,皮革上全是划痕,她心疼坏了,第三次,他终于松了手。 “林时钧知道吗?你生病的事他知道吗?”憋了半天,他只说出这一句话。 “不关你的事!”程心平静地拉上挎包拉链,整理好衣裙,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很严肃地瞪着梁肇元,警告他:“你不可以告诉他,如果你透露一个字,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 他眼睛阴沉得可怕,下一秒就能爆发,脸上的表情都在扭曲。 程心知道自己这一刀扎得够狠,不敢等他回答,抢在他做出任何行动之前转身就跑。 拉开房门的一刹那,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必须让他知道。” 她不敢回应,装作没听到,闷着头快步离开,房门在身后“哐”一声合上,她还是不敢停下来。 怕他后知后觉,觉察她的谎言。 更怕自己后悔。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8 梁总的过去马上就要揭开一半了…… 第62章☆、62父子失和 从七点回到家,到九点半再次收到陈恪宇信息,程心都窝在床上刷短视频。 专门看那种笑点密集的搞笑博主和脱口秀剪辑,刷到腻腻歪歪的情侣博主火速划过去。 顾晓英觉得她很反常,平常她从不会外放的,更不会关着门外放。 喊了几次吃饭,都嚷嚷着要减肥,水都不喝,零食也不吃,从来没见过这小馋猫这么有意志力。 她推门进去,看到程心抱着手机在傻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妈你看!这狗傻不傻!” 程心看到她进来,笑着抹了下眼睛,抬起手机给她看,“捂着它眼睛给它嗅鸡腿,它就把整根菜叶子都吞了!” “人才傻呢!”顾晓英老花眼,举着手机拿远了看看,“你们年轻人就爱瞎折腾,搞得一手哈喇子,最后菜叶子也要吐出来!” “怎么会!”程心笑嘻嘻从她手里掰过手机看,那只傻狗确实不嚼了,疑惑地伸了下舌头,把菜叶子顶了出来,主人再想骗它,它就不上当了,明明看不见还摇头晃脑非要抢鸡腿。 程心觉得没劲,关了手机,从床上爬起来推顾晓英出去看电视,“不要打扰社畜牛马的美好周五!” 关了门回到床上,视频还在自动连播着,她抱着手机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主角换了一个又一个,连他们是男是女是不是人都没看清楚,脑海里只深深印着一张脸。 山根很高,眉弓立体,蹙眉压下来,暗影覆盖着眼窝,全是阴霾。 她受不了他最后这副死样子,明明她真的挺开心的,终于甩掉了他这个烦人的大包袱,再也不用一看到这张脸就紧张焦虑伪装压抑,她终于挣脱束缚了。 但她还是不自由。 视频里的人突然拍桌子哈哈大笑,把程心吓了一跳,她皱着眉划掉,不喜欢,划掉…… 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新消息时,她也下意识地划掉。 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陈恪宇。 而且还是语音通话。 程心才想起自己忘了回复她,赶紧切换到微信界面,但通话已经挂了。 第76章 【怎么不回消息?】 【出什么事了?】 消息“唰唰”发来,她刚想回复,语音通话又打了过来,她赶紧接起来。 “你见到肇元了?他没闹什么事吧?” 这个问题很奇怪,他这个人情绪藏很深,为人处事完全不像会闹事的人。虽然今天是例外,但也是她先无理取闹的。 闹成这样,彻底吵崩,这要怎么跟陈恪宇说? “没什么事啊,挺好的……”她心虚地遮掩过去。 童诗颖的事情还悬而未决,梁肇元是没法再见了,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开口拜托陈恪宇。毕竟她们是通过梁肇元才认识的,一旦陈恪宇知道他们闹掰,改口回绝,也在情理之中。 程心不敢先提这事,想等到和童诗颖沟通好了,再看看情况,如果梁肇元真跟陈恪宇说了,她大不了再去咨询其他医生或临研机构。 世间万事,都不是只有一条路子。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陈恪宇明显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就怕他又把自己搞进医院……” “怎么就搞进医院了?”程心脱口而出,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哎呀没事没事,蹭破了点皮而已!”陈恪宇赶紧解释,“就是赔了一台车加三万英镑。” 程心缓了口气,“砸人车了?” “砸自己车了……”听筒里面传来一声叹息,“他和梁董一直关系很差,去年他妈祭日前,他们父子两个在墓前吵得天翻地覆,他急着走,车开太快,把人家墓园大门撞烂了,车子撞进石墩里整个报废,万幸就是人没大事。” 她完全没想到他和梁希龄有这么大矛盾。 在香港见到梁希龄那次,他们明明同桌吃饭,相安无事,他还替梁希龄出面和她周旋。回上海以后,他一直在主导仁衡抗肿瘤板块的管理,谈及内部战略和派系斗争,也始终跟梁派站在同一战线。 怎么看都不像父子失和。 也许就像叶梦 澜说的,他是梁希龄唯一的儿子,不出意外,仁衡迟早是他接班,这一点他们都懂,所以天大的事都得压在台面下。 不过……真的是唯一的儿子吗? 那张两大两小全家福在程心脑子里飘飘忽忽的,却很清晰。 年轻的女人很漂亮,高鼻梁,长面型,眉目线条又浓又深,一晃眼看过去五官还没看清,就能感觉到英气,个子也高挑,衬得还很青涩的梁希龄都有些憨厚。 他长得和她妈妈很像。 但幼年时期,小孩子大都长得一个样,照片里的两个男孩更是肖似,除了个头不一样,像一个大号版,一个小号版。 程心既没来得及看清哪个是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梁希龄从没公开过另一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的,但嘴巴不受自己控制,“他妈妈葬在英国?” 梁肇元高一就去了国外,他妈妈也许也跟着出去照顾他,但如果过世了,怎么说也应该把骨灰或者遗物带回来,毕竟梁希龄一直在国内,总不能每年都去国外祭拜。 “嗯……”陈恪宇好像陷进回忆里,过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 “发生得太突然了,那时候刚好梁董在北京出席重要会议,临时过不去,肇元自作主张把她妈妈下葬了,后来梁董一直想迁回来,但肇元不肯,他们俩本来关系就很糟,这件事以后就更是势同水火。” “那后来……怎么和好了?” “哪有和好!”陈恪宇无奈感叹,“他妈妈过世五年,他们就吵了五年,特别是每年祭日,所以他毕业了都不肯回去,又跑到icr伦敦癌症研究所(instituteofcancerresearch)干博后,算是以此明志吧!铁了心不回来!没完没了的梁董也忍不下去了,去年夏天带了人飞去英国强行要迁墓,拿这个要挟他回来,他就炸了……” 难怪陈恪宇这么紧张,程心才明白,原来她是不想让自己一头雾水地去撞枪口,万一他触及旧伤,再度爆发,场面肯定不好看。 但话说晚了,这个枪口,程心已经撞了。 炮弹哑火,没伤及她,那就只能炸膛,伤着他自己。 强烈的愧疚一瞬间翻涌上来,她很想知道他妈妈是因为什么过世的,很想知道最后他们有没有把墓迁回来,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权利和资格去窥探他的隐私。 陈恪宇说太多了,她也听太多了,再多问下去,他的过去暴露得更多,她的心意也暴露得更多,太危险了。她心揪成一团,把所有疑问都揪碎了,只剩下一声很置身事外的喃喃: “他跟妈妈感情很好吧……” 所以他才硬要把母亲留在英国,留在自己身边,不肯让父亲靠近,就像她硬要把顾晓英带在身边,张牙舞爪地跟程海峰对抗。 但陈恪宇只是苦笑,“他跟他妈关系更差。” “怎么会?”程心很诧异。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他那么小就一个人在国外,父母都不在身边……”陈恪宇说到一半停下来,声音移开,压低了向着旁边轻叱一句,“把花戴好!不要这样扭来扭去的!” 哭声瞬间就响起来,“我讨厌妈妈!” 陈恪宇匆匆对着手机说了一句“稍等我一下”,脚步声匆匆离开,消失在远处。 怎么把小汤圆也带出国了,不是出差吗?顺便去见一见她爸爸? 程心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一直在琢磨仁衡这艘巨轮在还是一叶小舟时发生过什么故事。 高一出国,那就是十六七年前,但他在香港那夜,谈及二十年前的仁衡发家史,换言之,就是梁希龄的创业史,明明满眼都是自豪和珍视,那时候她只觉得这男人真是自信又野心勃勃。 她还在神游,陈恪宇回来了,连声说不好意思,又继续刚刚中断的话题,“我回国前其实跟肇元不算特别熟,很多事情都是后来听我们导师说的,当时他承诺得很好,对标冷泉港冷泉港实验室(thecoldspringharborlaboratory),世界生命科学圣地、“分子生物学摇篮”,名列世界影响最大的十大研究学院榜首。的创新实验室,充足的资金支持,高效的资源共享平台,我当然知道他在夸张,但他抬梁董出来打包票,我多少是信任的,结果回来,一个都没有!” 话音在苦笑,甚至还有点怨气。 “我回来才慢慢知道他们关系那么古怪,无论私下还是正式场合,他从来只称呼‘梁董’,面对面也跟陌生人一样。这也就罢了,至少梁董也是支持我们的,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他们能说了算,承诺的实验室要让给别的团队,资金批不下来,项目反复审核,各种委员会,一会儿是你的人,一会儿是我的人,真的烦!说句实话,我有时候真的后悔!不是我不信他,我真心觉得……” “恪宇姐!”程心听着她突然竹筒倒豆子一样抱怨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出声打断她,“公司内部的事,还有……梁总的私事,我是不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住,闷闷地笑了一声,“其实……我是有一点私心,我希望你能帮个忙,劝劝他,就像好朋友一样劝劝他,让他跟他爸爸聊一聊,仁衡要想稳当地走下去,走得好,他们不能一直这个样子!” 程心很慌,她不知道陈恪宇为什么要她来帮这个忙,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尴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陈恪宇很迫切,还在继续往下说: “仁衡并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安宁,肇元介绍给你认识的,都是公司里亲近的人。其实早在他回国前五六年,仁衡内部的权柄就已经开始倾斜了,最早跟随梁董打江山的那批老人,慢慢都退了,董事会里现在只剩下一个自己人,对面是谁,我想你们媒体多少都是听说过的!这几年,中间的摇摆派都在选阵营,都在旁观他们父子是远是近,都在等着梁董熬不动退了以后的格局变动,所以肇元才迫不得已画大饼到处拉新血液培养自己的人。我理解,但我不想跟着他输!我想跟着他赢!我想很自私地请你推他一把,他听不进别人的话,但我想他会听你的!” 这个请求太重,程心担不起,也不知道该怎么担。她好不容易把他甩开了,不可能再回头招惹他,他的人生疤痕,也不应该让她这个也有人生疤痕的人来修补。 程心逼迫自己自私一点,尽量体面地婉拒,“我跟梁总不过才认识三四个月,恪宇姐跟他这么熟,师姐劝他,怎么都比我强。” 她一口气说完,电话那头静悄悄,沉默让人心慌,她忍不住出声开玩笑似的试图岔开话题,“恪宇姐这次怎么带着小汤圆一起出差?真后悔进仁衡啦?不会打算回美国全家团圆吧?” 这个玩笑不好笑。 如果陈恪宇真的不喜欢仁衡的工作,打算带着女儿回去找爸爸,那程心就再也见不到小汤圆了,也会慢慢失去陈恪宇这个朋友,想想真的挺难过。 通话信号突然不好,程心听到陈恪宇的声音在大洋彼岸断断续续地传来。 第77章 “不会的……这次……她爸……爸的……带回去以后,除……工作,不……再回美国啦!” 程心没听清,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陈恪宇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把她爸爸的骨灰带回国,以后不会再回来啦!”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29 为回馈新老读者~明天双更早7和晚7各更新一章感谢每一位投票追读的宝子每一票都非常珍贵非常重要呀~180°大大地鞠个躬~隔空抱抱我爱你们呀!!! 第63章☆、63一阵子怎么成了一辈子 2007年1月,特大暴风雪席卷美国东北五大湖区。 寒假后第一天,06级osu新生群里全在祈祷学校通知停课,陈恪宇却只觉得新奇,裹紧红色羽绒服,踩着ugg雪地靴,一头扎进风雪里。 早上有一节introbiolab,大一必修课,期末拿b以上才能修后面的高阶课。她因为是transfertransfer:转校生,美国大学接受本科转校,可以是国内陆本转美本,也可以是美本互转。,急着快些修满学分跟上进度,火烧火燎往教学楼赶,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这座占地面积全美最大的校园空旷得几无人影,她艰难地顶着风雪,快步穿越校园中央的巨大椭圆形广场。 小径两旁的宽阔草坪积雪及膝,她是个南方孩子,明知赶时间,还是刹住脚,小心翼翼踏进道旁的雪里,捧了一把在手心。 陈恪宇从没见过这么白,这么纯净的雪,跟这座紧临边境的北部重镇一样迷蒙,安静,寥阔。 她不过是个19岁的少女,第一次离开家独自闯荡新世界,兴奋地扬起手来,想把这捧雪洒向风中,自自在在地飞。 脚下却一个出溜,摔了个屁股蹲儿。 羽绒服很厚,书包又沉,她狼狈地在冰碴和积雪中左滚右滚,爬不起来。 最最着急的时刻,手臂上突然多了一股向上的劲力。 整个人都变轻了,陈恪宇像遇着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抓住,挣扎着爬起来。 “thanky……”她抬起头,刚要用还很生涩的英文道谢,却猛然撞上一对黑色的眼睛。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 对方看她没什么事,只简单说了句“youcanneverbetoocareful”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大步流星地匆匆离去。 他没有说中文,但陈恪宇却心电感应般认定他是同胞。她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风雪中,心里只是想,一定不能放过他。 这是陈恪宇和许家骏的初见。 她追着他进了同一座教学楼,同一间教室,结果很悲催地发现,他不是亲切的同学,而是这门必修课的ta。ta:teachingassistant,助教,一般由学校的在读研究生或博士担任。 许家骏负责实验流程的教学,掌控着labreport打分,虽然也不过只是比她大六岁的博三学长,但他实在太严苛了。 deadline一天都不能通融,即使是同胞私下也不给联系方式,本地学生欺负外国ta找他argue分数,甩锅他口语不好没解释清楚procedures,他照样强硬地坚持己见,上报给labcoordinator,一分不改。deadline:截止日期argue分数:申诉分数labprocedures:实验流程labcoordinator:实验室协调员 陈恪宇的粉红泡泡破灭了,再帅的男人都不能扣她的分! 因为刚到美国不久,她还不太适应全英教学,课程又难,一开始分数被扣得很狠,她只能硬着头皮预约他每周一次的officehour,老老实实请教,不敢有一丝杂念,许家骏也严肃认真答疑,不带一丝情绪。officehour:指的是教授或助教在每周指定时间段内为学生提供免费答疑辅导,通常是在教授或助教办公室进行。 一学期结束,她的分数蹭蹭往上涨,初时的心动却唰唰往下跌。 明知是南墙就别撞了吧,陈恪宇死心了,却在升大二前的那个暑假,突然发现许家骏关注了她的fb,她大着胆子在imessage上给他发信息: 【学长,方便加一下你的qq吗?有一些下学年选课的问题想请教你!太感谢啦!】 她附上了自己的qq号,五分钟后,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但许家骏只打算做一个答疑机器,虽然有问必答,却很少主动联系,哪怕他后来又作为ta负责了两门专业课,还在系里的pltl项目中做了他们的peerleader。pltl:peer-ledteamlearning,朋辈引导团队学习项目peerleader:导生,朋辈引导者 这让陈恪宇很忧愁,带着忧愁步入大三,开始更忧愁地思考未来的学业方向。 对于生物化学专业来说,继续深造读博几乎是个必选项。陈恪宇综合考虑了很多因素,打算申请本校的phd,这样难度小一点,也能继续和留在本校读博后的许家骏待在同一所学校。 但是许家骏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极力建议她大胆申请这个领域更顶尖的学校。 他拿自己开玩笑:“都是我当年申请失败的梦中情校,但我觉得你可以。” 陈恪宇仰头看着他指的方向,心有所动,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试了试,虽然没跳上金字塔尖,但真的站上了梦想触手可及的高处。 uthealth,地处休斯顿医学城,同全美第一癌症中心mdanderson一样隶属于ut系统,休斯顿医学中心“亲儿子”,彼此之间可以随便蹭课,隔壁还有baylor和methodist两家顶尖医学院,汇集了规模庞大的医学研究和临床资源。 她问他自己该不该去。 “必须去。”许家骏毫不犹豫,摆出学长兼半个老师的姿态,亲力亲为开车把她送到了机场。 进安检前,陈恪宇看到一对外国情侣在安检口亲得难舍难分,几乎要把对方生吞了。 经历了小初高十二年义务教育的她蠢蠢欲动,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在许家骏脸上吧唧一口,问: “我们异地恋好不好?” 得州休斯顿和俄州哥伦布,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 ,她的整个博士生涯,许家骏每个周末都会飞一趟,风雨无阻。 陈恪宇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曾经那个独闯异国意气风发的青年学子,还有后来那个站在讲台上诲人不倦的儒雅学者,最后怎么会变成一捧装在盒子里的骨灰。 暗沉而粗粝,像一捧干干净净的白雪,被迫染上世俗的灰尘。 程心在电话那头一直问为什么,怎么回事,陈恪宇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从她加入仁衡后不久许家骏突然在美国提出离婚开始讲起?还是从她怀上小汤圆他返回母校任教开始讲起?还是从更早,从他追着她来到休斯顿向她求婚开始…… 她博士毕业后,很惊喜地进入mdanderson读博后,梦想真的照进了现实。但这意味着她得继续留在休斯顿,她很希望许家骏能跟着过来,但他那时候已经拿到了留校任教的机会。 “要不我回哥伦布吧?”陈恪宇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他已经付出太多,该轮到她了。 但许家骏从哥伦布飞到了休斯顿,拿出戒指,单膝跪地向她求婚,“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异地有什么,我不怕,你也别怕。” 他说得没错,他们都忙得连轴转,小别胜新婚,异地反而成了感情的催化剂,每个周末和节假日,他们都要从客厅到浴室再到卧床大战三百回合,婚前如此,婚后更是无法无天。 身体的思念是止不住的,再怎么小心防护,总会有擦枪走火的那天。 婚后第三年,小汤圆在天上选妈妈,选中了她。 从一个小胚胎,慢慢长出了手脚,陈恪宇看着b超照片里的女儿,下定了决心。 博后出站后,她挺着大肚子跟着许家骏回到哥伦布。一年后,小汤圆办完周岁宴,她也重返职场,在osu的wexner医学中心继续研究工作,许家骏则在osu生物化学系担任assistantprofessor。assistantprofessor:助理教授,仅次于副教授 在许家骏心里,校园是最干净最神圣的地方,但陈恪宇恨透了他的榆木脑袋! 如果他毕业后没有选择留校任教,如果他升上associateprofessor副教授后没有为了手里的实验项目倾尽那么多心血,如果当时梁肇元跨洋三顾茅庐想挖他们夫妻回去时他没有拒绝,是不是他的生命就不会那么早戛然而止。 陈恪宇从程心的追问中回过神来,回忆化成一声飘忽的叹息。 “我也说不清楚,谁也说不清楚,可能是自杀吧,也可能就是一场意外……”她苦笑,“不然还能是什么结果。” “怎么会说不清楚呢?”程心觉得她的回答太奇怪了,“当地警方没有调查一下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他在这之前没有联系过你吗?” 程心问得很急很多,但陈恪宇不嫌烦,慢慢回答:“调查过了,超速驾驶,车毁人亡,尸检结果显示酒精含量超标和安眠药成分,他确实有失眠的老毛病,但是……” 陈恪宇喉头梗住,“他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但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压力很大,也许他一个人承受不住,也许是心情不好不小心多吃了药,也许……” 第78章 她说不下去了,许家骏一直很忙,她和小汤圆每周只能和他联系一两次,他看上去状态挺好,从来没表现出什么问题。 突然收到他的死讯,她完全无法相信,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她急着跳下床要买机票去美国,梁肇元也要跟她一起去。 他们一样痛心疾首,后悔当初没强硬一点,坚持把许家骏一起带回来。 最后她把梁肇元拦下来了,自己带着小汤圆去了美国,毕竟她们作为家属去处理后事也就算了,梁肇元作为国内药企高管,身份太敏感。 一年前,他们就是因为她在国内的身份才办了离婚。 回国后,陈恪宇一直都很后悔,她没有想到nih的审查会再次收紧,科研基金会被暂停,哪怕他们已经离婚了依然会对他的实验项目造成影响。 他和她都太天真,太乐观了。 2018年美国司法部启动“中国行动计划”时已经为他们敲响了警钟,一开始只是听闻个别学术同行遭到调查,转眼间这场风波就蔓延到他们自己所在学校和社交圈。 一时间美国华裔学术圈风声鹤唳,那是她第一次想到回国,她每天看新闻,看论坛,看各种群聊,怕极了,但是许家骏非要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也许是因为幸运,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他们的层级都还不够高,接触的项目有限,他们平安度过了所有审查。 但这场针对华裔科学家的风暴造成了全美87个科研机构的华裔科学家受到波及,其中两百多人被定性有罪,还有上百名科研人员的职业生涯被毁。 2022年初,在学术界的强烈反对声中,美方迫于外界压力宣布暂停这项遏华计划,但恐怖的气氛已经在暗暗蔓延,很多华人科学家开始陆续离开美国。 陈恪宇也动了心思,而梁肇元来得正是时候,他们一拍即合,想要说服许家骏放弃教职,一起回国,就算他不喜欢进企业,也可以接触国内的高校。 但许家骏却说:“已经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把各种利弊和风险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谈,他抱着小汤圆笑,“那要不你们先回去,等我慢慢处理完这边的事,不就是异地一阵子嘛,我们有经验!” 他骗人,说好的异地一阵子,怎么就变成了一辈子……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30 平行世界的他们一定是he的!一定是!!! 第64章☆、64一个都不想选 “我对他太疏于关心了!”陈恪宇没有眼泪,只有自责,“我到了美国见了他的律师才知道,这半年他一直在应对司法部、nih和nsf的审查。他正常出境访学回到美国在机场被海关扣留,手机电脑被扣押整整30天,日常教学和研究都受到限制!他天天忙着提交证据,一开始是没时间回来,后来是没办法回来……” 陈恪宇不知道,自己哪怕咬紧牙关,声音还是在发颤,程心视线跟着模糊,满脑子只有刚刚小汤圆的哭声。 “我讨厌妈妈”,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因为爸爸妈妈分开了,所以她永远地失去爸爸了。 陈恪宇这样自责,就是因为她选择了回国,同意了离婚,在许家骏人生最晦暗的时候,没能陪在他身边。 2020年,著名纳米技术专家胡安明在美被捕,成为第一个作为美方“中国行动计划”的目标而受审的华裔学者。 那一年,程心调岗至直播部,部门里遇到的第一个大事件就是这个“中国行动计划”第一案。国际部同事通宵达旦倒时差做连线,写特稿,转播外交部回应,工作繁多,人手紧张,两个部门的人全上岗,她的任务就是给外交部例行记者会做直播推流和切条,把一条条对美方的驳斥和回应切出来。 密集而忙碌的报道持续了三四 个月,渐趋平静,但风暴并没有结束,胡安明案直到一年半后才做出最终的无罪判决,除了他,还有很多陆续被逮捕的华裔华人学者的案件至今仍在调查中。 “中国行动计划”终止,但“寒蝉效应”犹在,一次次审查之下,许家骏生前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不是你的错恪宇姐!”程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22年以后一直都挺平静的,谁都没办法预测……” “有办法的!本来有办法的!”陈恪宇急促地打断,声音低哑难听,“我回国的那天,他送我们到机场,我当时想再劝他一次,但又怕自己任性牺牲了他大半辈子的奋斗成果!进安检那一刻我是真的舍不得,我都心软了,一直在等他先开口,我还想,只要他挽留一句,我就会留下来!如果我当时留下来,陪着他,哪怕遇到再糟糕的事我们都能一起面对,我明明可以拉他一把的……” 大洋彼岸,陈恪宇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哭出来吧,程心想,哭出来总好过强压在心里,她陪着陈恪宇一起哭,鼻涕眼泪抹得满手都是。 卧室门突然被推开,顾晓英紧张地进来,“怎么了心心?怎么哭成这样?” “没什么事,就是朋友聊天!”程心从床上跳起来,强行推顾晓英出去,“妈你别管我了!你先睡吧!” 电话里的哭声止住了,等她把门关上,陈恪宇才不好意思地道歉,“我太激动了,不应该影响你的,你那边不早了,是不是要休息了?” “没事!”程心抹干净眼泪,“周五呢,我没那么早睡,有的是时间!” 陈恪宇缓过劲了,冷静下来,“心心,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当初会分开?我一点点收拾老许的遗物,翻他写在备忘录里的流水账,我才知道他跟我想得一样,我回国以后他也等着我先开口劝他回去,但我们都太尊重对方意见了,结果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互相让着,反而害了彼此!” “你们这都是为了对方好呀!”程心还沉溺在感伤中,带着哭腔附和。 “是!为对方着想是对的!但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尊重就放开对方的手!太愚蠢!” 陈恪宇异常语气坚定,“当初我和老许离婚的时候,肇元一直劝我们再想想,劝我带小汤圆回去一趟,他舍不得女儿也许就会改变心意,但我不想给他压力,就没听肇元的建议,我现在无比后悔!如果我当时能把他带回国,回到这片土地上,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现在是我反过来劝肇元,劝他胆子大一点,不要像我们当初一样愚蠢!但他这个人太擅长压抑情绪也太在乎你了!反而怕太主动让你不舒服!” “恪宇姐你别说了!” 程心太阳穴直跳,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陈恪宇干脆把话挑明。 “悦悦跟我说,你和那位林律师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过去五年都没有交集了!你离职以后还在看肇元的采访,关注仁衡的动态,就在刚刚,你还那么关心肇元过去的事!心心,肇元是因为太喜欢才失去判断,但是你心里更靠近谁,悦悦看得很清楚,我也看得很清楚!” 乔思悦这个家伙,到底在背后胡说八道什么呀!她自己的事一团乱麻倒是不着急,还要来她这里横插一脚,嘴巴跟个漏勺似的,程心真想连夜冲到她家把她“暴打”一顿。 但她可以“暴打”乔思悦,却无法反驳陈恪宇,她一阵惊慌,恪宇姐不会已经把这些事说给梁肇元听了吧…… “你也跟他说了?”程心声音发紧。 陈恪宇无奈笑笑,“女孩子的小秘密我不会说的!但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他因为林律师的存在而挫败,他们还在一起合作newco的项目,他越不想在意,就越在意,我从来没见过谁这么照顾情敌的利益!” 程心听不下去了,她一直致力于在梁肇元心里反复刻写林时钧的名字,要让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成为大写加粗的危险信号,警告他“此路不通”。 他被拦住了,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却觉得他像个傻瓜,自己也像个傻瓜。 但陈恪宇可不傻,一点也不好骗。 “恪宇姐……”程心停顿片刻,想好了说辞,“我和林律师,就像你和许教授一样,也是相识于校园,那时候的情愫是最干净最纯粹的,所以不管经过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 “你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陈恪宇急着反驳,但程心依然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这种单方面的情愫很愚蠢,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考虑感情问题!我还年轻,只想拼事业,谈情说爱也不是女人的必需品,而且我就一定要在他们两个里选吗?我一个都不想选!恪宇姐如果能理解我,就不要再劝了!” 程心不想在陈恪宇最悲伤的时候和她起冲突,但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陈恪宇听得出她语气里强烈的抗拒,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却也咂摸出几分不对。 “我总算知道肇元这样要强的个性,遇到你为什么就变得畏手畏脚的了……”陈恪宇释然地叹了口气,“心心呀,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一样,很有主见,很有自己的坚持,反倒是我变老了,变得爱啰嗦了!” 第79章 她知道程心那边已经快十点半,再啰嗦就成了长辈说教了,主动道了晚安。 电话匆匆挂断,但三分钟后,手机又收到一条信息—— 【我还是想再啰嗦一句,人生很短暂,时间像海水,哗啦一下就把我们冲散了,你听我一句,如果心里还有放不下的,就不要松开手,珍惜眼前,别留遗憾!】 程心关掉手机,闭上眼睛,但这段啰啰嗦嗦的“说教”还是清晰烙印在脑子里。 这些道理,她都懂,但她不是陈恪宇,梁肇元也不是许教授。 恪宇姐和许教授是相同层次的人,甚至恪宇姐还要更优秀一些,他们的相爱是理所当然的,但她和梁肇元不一样,他们之间有难以逾越的世俗鸿沟。 梁肇元到底喜欢她什么呢?程心想不通。 是她还算上镜的外形?还是当时她曾主动投怀送抱的身体?他食髓知味,所以还想再尝一遍?然后呢? 他们的开始这样混乱,结果又会好到哪里去? 在程心的择偶观里从来不考虑财富和颜值这两项,她更看重的是对方是不是一个好人。 真真诚诚,单单纯纯,就这么简单。 所以她的前任不是什么高富帅,只是兄弟单位的同行,长相普工作普家世普,但追求她时热情似火,蜜语甜言,她很感动,她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好人。 然后看走了眼。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标准了,感情这种事,好像用什么标准,都没用,都不对。 顾晓英在卧室侧耳听着隔壁没了动静,忧虑心切,翻身下床,敲了敲门,“心心。” 程心从神游中惊醒,突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讲电话忘了压低声音。前面倒没什么,就是最后一段,她越讲越激动,声音扬起来,不知道被顾晓英听了多少去。 她赶紧起身开门,“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要早点休息才能提高免 疫力!” “那你呢?”顾晓英皱起眉嗔她,“平常工作日熬夜,周五还熬夜?身体要不要了?!” “不熬夜不熬夜!我刷个牙马上去睡!”程心赶紧保证,怕她再啰嗦赶紧滚去洗漱。 水龙头哗哗地开着,她听见顾晓英在卧室问了句什么,没听清,调小了水流大声问:“妈,你说什么?” “我说小林是不是回来了?” 程心一惊,上次林时钧送海参,她没敢提他的名字,就说是自己买的,顾晓英嫌贵,心疼了老半天。 小时候他们关系好,两家人都知道,但双方父母互相看不上,大家也知道。 但顾晓英过去一直很喜欢林时钧,嘴上总爱念叨着要程心像他学习,也考个顶呱呱的好大学。程心年轻时以为是因为他成绩好,后来她随口跟顾晓英提起林时钧恋爱了,顾晓英脸一黑,从此再也没提过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顾晓英解释自己现在和林时钧的关系,只能淡淡“嗯”了一声,“他回国内律所工作了。” “喔……那他那个女朋友也回来啦?” 程心满嘴都是泡沫,“没有。” 顾晓英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两分钟,突然问:“那另一个男孩子是谁啊?” “什么另一个男孩子……”程心心知肚明她听到了自己和陈恪宇的聊天,硬着头皮装傻。 “就是除了小林以外的另一个男孩子呀!” “哗啦啦——”程心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咕嘟咕嘟漱口,含含混混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顾晓英不依不饶,“是不是那天在医院的那个……” “叮咚叮咚!” 电话铃声及时响了,程心不等顾晓英说完,迫不及待丢下杯子牙刷,冲进卧室里,关上门,对着隔壁大喊一声:“妈你先睡!” 等了三秒,隔壁没有动静,她才缓过劲儿从被窝里头挖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吓了她一跳。 陆卓诚。 乔思悦的男朋……哦不,确切地说,是前男友。 他们一起吃过饭唱过k拼过车,但一次也没打过电话。 程心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深呼吸,小心翼翼接起电话。 “不好意思打扰了!”非常礼貌,满是酒气。 她刚想问他什么事,陆卓诚已经一嗓子嚎出来了:“悦悦真跟别人谈上了吗?” “这……”程心被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应该……应该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什么叫应该?”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什么叫不太清楚?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要帮乔思悦圆谎吗?程心张不开嘴,但如果她露出马脚,让陆卓诚看出端倪,乔思悦一定不会放过她。 但是……不放过就不放过咯!乔思悦都可以自作主张把她的心事和陈恪宇说,她为什么不可以也自作主张帮乔思悦说出真心话? “说句实话,我是悦悦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她,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程心声音一冷,反过来质问他,审核一下他的诚意,“而且,你们都分手快两个月了,你现在才来问这个,太迟了吧?这么长时间,你自己问过她吗?挽回过她吗?” 作势训了一通,她停下来等陆卓诚反应,对面却只有粗重的喘气声。 长久的沉默让程心烦躁,她讨厌这样只说不做的男人,嘴上各种舍不得,一会儿喝醉,一会儿求爱,只是感动自己,实际上一点点行动都没有,一点点付出都能天天挂在嘴边炫耀。 她替乔思悦生气,一气之下打算挂掉,却听到电话里面传来呜哇呜哇的呜咽声。 “我怎么找?!她都这样了我怎么找?!”陆卓诚和乔思悦同岁,嚎啕大哭起来却像个被抢了宝贝玩具的孩子。 “大学路maru音乐餐吧……那是我们初吻的地方啊!她不记得了吗?她还在那里接吻!跟别的男人接吻!” 程心两眼一黑,想不到乔思悦颠成这样。 “但是这不是真的对不对?”陆卓诚几乎语无伦次,“不然她爸爸为什么突然打电话质问到底谁提的分手?为什么我回拨过去就不肯接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乔思悦爸爸是个爱女心切的人,又是古板严苛的性格,不知道乔思悦是怎样要死要活逼她爸保密,她爸爸打出电话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忍耐。 但程心忍不下了,牙一咬,心一横,下定了决心,做件“坏事”。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6-30 下一章梁总视角!!!(心心能不能看看明天这章啊心心你值得,不要怀疑自己获得爱和幸福的能力! 第65章☆、65撒谎的眼睛 晚上七点,梁肇元一动不动坐在酒店套房沙发上,手上攥着从她包里掉出来的米色发圈,用指腹反反复复摩挲着细微的纹理。 安静的走廊上响起敲门声,他从恍惚中惊醒,知道是客房服务按预定时间去隔壁送餐食。 这个时间,他原本应该回到隔壁他自己的私人客房休息,但他不想动,不想管,不想思考任何其他的事。 过了两分钟,他手机收到提醒,丁永康转发了酒店经理的信息,询问他是不是不在酒店,是否要把食物先拿到后厨打包,等他回客房后再送上去。 这一周,整个团队都驻扎酒店,晚上都没回去,所以周五傍晚会议一结束,他就提早打发大家各回各家过周末,好好陪陪家人。 年纪轻轻带团队不好说话不算话,他不能让丁永康在休息时间陪他耗着,想了想,还是回了句“我来处理”,起身提了治疗仪的袋子,推门出去,叫住正犹豫着准备离开的服务员。 “再送两瓶酒上来就好,其他你们自己拿回去处理吧。” 他没胃口,随手拿了餐车上的红酒,只觉得不够,只想喝白的,把心脏里肺腑里那些抽痛的神经全都麻痹掉。 晚上十点,梁肇元坐在另一间装潢陈设跟隔壁几无二致的套房里,一眨不眨盯着面前茶几上的治疗仪。 但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治疗仪,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白皙皮肤上的十二颗小黑点,环绕着中心的粉色疤痕。 他能够想象手术刀一层层切开表皮和腺体层,拉钩伸进切口牵开组织的画面,握着酒瓶的手都在抖。 她有没有好好找医生沟通过手术方案?医生有没有尽量做扩切把肿块切除干净?有没有因为年轻强行冒风险保乳? 病历本上只有门诊记录,没有出院小结,他不知道手术具体情况,越想越急,急得一杯接一杯往喉咙里灌。 但酒精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清醒得很,闷得很,痛得很。 她一个人照顾妈妈,她妈妈也才刚做完手术,她住院的时候有谁来照顾她?一张张地签知情同意的时候有亲友在旁边吗?麻药苏醒以后有能搭把手的人吗? 他宁愿那个人是林时钧,能够好好陪在她身边,在她痛的时候紧紧抱住她。 第80章 凌晨一点,梁肇元躺倒在沙发靠背上,在黑暗里失神地盯着天花板,那天在义诊活动的场景走马灯一样循环播放。 不小心点错 的报告图片、医生古怪的表情、她细致描述的那些副作用,全都纠缠在一起,在他脑子里打结,在他心里打结,他喘不过气来,他受不了她吃这个苦。 疾病,是世上最大的苦。 这种苦从记事起就深入他骨髓,所以后来这二十多年,即使他跟父母争到两败俱伤,即使他不愿回到仁衡,但他从来没想过离开医药行业。 她以为他不懂,但他什么都懂。 因为他懂,所以他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失控了,心里一团无名火在咆哮—— 凭什么?!她凭什么要吃这种苦?她这么好,这么勇敢,这么聪颖,这么坚强,凭什么!难道越美好的人越要遭受命运的摔打吗? 他不知道该质问谁,也不能对着她宣泄,想说的话有十二万分,最后说出来的还不到一分,行动快于话语,失去理智地只想抱紧她,只想让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放手。 但他错了,他实在太冲动了,忽视了她当下的感受,反而对她造成了新的伤害。 她手上的水泡全被他抓破了,不小心护理的话会反复发炎溃烂,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他真的后悔,他怕她自己不懂得处理又不去医院,他想提醒她催着她逼着她但又做不到,急得闹心,胃也跟着一阵阵绞痛。 一阵剧烈的恶心涌上来,他冲进浴室里止不住地呕吐,吐得满身都是,把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身上的力气被掏空,他没劲儿爬出去,就靠在浴室墙上,一遍遍回想她竖着一根手指头,瞪大眼睛愣怔看他的模样,那双清澈伶俐的瞳仁里,分明有小鹿在乱撞。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手指抚过时留下的余温,他失神地陷进去,眼皮也沉下去,等到恍然惊醒时,全身都因为酒后失温冷得直打哆嗦。 他浑浑噩噩不知道时间,又摘了腕表,只好强撑起来摇摇晃晃出去找手机。 凌晨三点了,他不能这样下去。 周六虽然没什么工作,但还有个和投资人的午餐会,如果这个状态过去要出大事。他扇了自己两巴掌,爬回浴室冲凉,把污渍和酒气都冲掉。 强力的水流从头冲下,淌过他的掌心、臂膀、胸膛,他想起她熟睡时依偎在他怀里的温度,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梁肇元禁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她不会开心他这么放肆地想她。 他匆匆冲洗完,定了闹钟,倒在床上,努力逼自己入睡,但越是闭着眼,程心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多爱林时钧的那些话越是清晰地在他脑子里乱窜,他忍不住一帧一帧掰开了揉碎了咀嚼。 越咀嚼越觉得不对味,不对劲。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就像师姐说的,如果她像她自己宣称的那样爱林时钧,以她内里这样烈的性子,从一开始就不会给任何她讨厌的男人靠近的机会。 她温柔安慰他的眼神不是假的,偷偷触碰他时的颤抖不是假的,床榻上缠绵时的沉醉也不是假的。 但他又看不透她,看不透她矛盾重重的心意。他很想找个人问问,女人的想法到底和男人的想法有多不一样,但他没有什么合适的女性朋友可以问,也不能随便把她的隐私和今天的争吵告诉别人。 窗外晨光熹微,他睡意全无,睁开眼,去摸床头的手机,点划着,打开加密相册。 2009年春,剑桥刚下过一场雨,还很湿冷,但雨后初晴,阳光异常明媚。 高文瑾兴高采烈地硬拉着他在数学桥前合影。 这是他15岁以后和高文瑾的唯一一张合影。 那一年他刚刚收到剑桥医学院的offer,也是他15岁一个人被扔到英国后,高文瑾第一次来看他。 整个高中,梁希龄和高文瑾除了支付他的学费和住宿费,并且找了两个非常惹人生厌的叔叔做他的境外监护人之外,没有管过他生活上的任何事,连伙食费都要他自己去找青少年part-time兼职来挣。 成绩差了马上威胁放弃他,成绩好了就像发工资一样象征性地打点钱,改善一下他的伙食,他一直处在一种随时会揭不开锅的恐惧之中,叛逆都不敢真叛,边叛边考虑下周吃什么。 千辛万苦拿到offer,他们的投资项目终于有了回报,梁希龄很大牌,致电慰问,高文瑾终于屈尊飞了趟英国,膜拜一下她的梦中情校。 他被迫跟在高文瑾后面陪她逛校园,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世界上最虚伪的女人。 明明前一秒还在因为他要求支点钱买辆车大发雷霆,下一秒就能笑逐颜开地拉着他对着镜头比耶。 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其实最虚伪的那个人是他。 高文瑾到英国来看他,他明明开心到从床上蹦起来,但当面只会摆臭脸,冷言冷语故意气她,连难得的合影机会都要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瞥开眼睛。 他多希望时间能倒转,他没有跟高文瑾闹脾气,没有争吵,没有车祸,高文瑾还在他身边,他随时可以打个电话,和妈妈聊聊自己生活的难题,情感的困扰,心里的愁绪。 但这些美梦被他亲手打碎了。 照片里17岁的梁肇元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别扭,矛盾,挣扎的情绪,伪装着凶狠,藏匿着脆弱。 跟今天程心的眼睛一模一样。 都是撒谎的眼睛。 那天高文瑾也看出来他在撒谎了吗?他希望她能看出来,这样他的羞愧和悔恨能稍微少一点。 他拇指摩挲着屏幕上高文瑾的笑容,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沉进梦里。 …… 闹钟定在八点,但是还没到点,房门就被敲得“咚咚咚”直响。 梁肇元硬被吵醒,头痛欲裂,精神恍惚地坐起来。 昨晚他开了免打扰,不会是客房服务,团队的人也都回家了,还有谁知道他在这里,这么早来找他? 他脑子不清醒,抽疯了,一瞬间还以为是程心,睡衣扣子都来不及系全慌慌张张跳下床,腿撞了一下,结果门一拉,是梁希龄阴阴沉沉的脸。 “怎么策略会结束了也不回去?” 他一边问,一边斜睨了身后一眼,示意秘书回避。 “今天还有午餐会,懒得两头跑。”梁肇元很失望,也很厌烦,恹恹回了句就要关门。 梁希龄手一抬,推开门,年纪虽大,步伐却快,直接大步闯进来,两只鹰一样上扬的眼睛飞速在房间里扫了一遍。 “刚做出点像样的东西就得意忘形!喝这么多,身体不要了?!事情也往脑后一丢不管了?!” 他背着手,回身上下看了一眼蓬头乱发、衣领大开的梁肇元,气不打一处来,“大清早的脑子还能不能转?!” “大清早的我要睡觉,你出去!”梁肇元头痛得要炸,只想清净,拦在梁希龄身前,就差上手赶了。 梁希龄视线狐疑地扫向他身后,大步一迈越过他,径直往卧室去,四下打量一圈空荡荡的房间,看清床上揉成一团乱糟糟的被褥皱起了眉头,但似乎也松了口气。 “我是来找你谈正事的。”他声音缓下来,转身走到床边的小沙发坐下,把一直背手拿在身后的文件袋扔在桌上。 “梁董谈正事从来不论时间地点场合!”梁肇元站着不动,浓眉杂乱,眉峰上一撮毛挑得老高,“当我是牲口?召之即来,不怕用坏?” 梁希龄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挑眉,“你觉得自己扛不起?” 知子莫若父,梁肇元牙都咬碎了,还是梗着脖子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什么正事?”他假装系扣子,不给老头子眼神。 “早上新闻没看?”梁希龄冷声冷面。 一个问句,就让梁肇元原本还有点昏涨的脑子瞬间清醒,赶紧起身 去床上找手机。 梁希龄看着这小子还有点着急的模样,脸上总算浮现了一丝笑意,“跟仁衡没关系。”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文件袋,把材料递给梁肇元,“但算是一个警示。” 两份委托生产批件,分别是仁衡医药将两款品种药委托平城长和药业和荣城海正制药两家公司进行生产。 “今天联采办发了公告,山城旭润医药委托德源制药生产的一批注射液出了问题,旭润被取消了集采中选资格,德源被列入‘违规名单’。” 梁希龄等梁肇元翻完了材料才继续说下去,“你知道为什么给你看这份材料吗?” 他有意测试年轻人的警觉性,梁肇元只觉得他太小看自己,把材料反过来按在桌上,食指精准一敲。 “赖广霖。”他指尖顺着字句往下,“七月底,八月初。” “短时间完成两项委托,也没什么不正常。” 梁希龄明知故问,梁肇元也心知肚明。 “这两款制剂都是吴光尧手底下的边缘产品,生产规模不大,不太可能出现产能不足的情况,没必要做委托……”他笃定地看着梁希龄,“而且,负责人都是赖广霖。” 第81章 “你知道就好……”梁希龄声音淡淡,从沙发上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坐着的年轻人。 “下次不要再让我拿着材料来提醒你,还有,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你抽个时间亲自去两边看一下,尽快,能查的不能查的都仔细查一遍。” “不能查怎么查?”梁肇元抬起眼冷冷看他。 梁希龄不打算给他答案,转身正准备离开,梁肇元却突然在身后喊了声“梁董”。 他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转过头等下文,没想到这个刚刚还余醉未消气焰正盛的小子此刻垂眉耷眼跟在自己后面,闷声问:“那个……钱伯伯最近身体还好吗?” “你还记得钱伯伯啊?”梁希龄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上下打量他表情。 梁肇元受不了这种审视的目光,瞥开视线,“就是想问问钱伯伯现在还出不出诊。” “早就退了!”梁希龄哼了一声,“他比我还小一岁,现在都在家含饴弄孙了!还出什么诊!” 不悦归不悦,该问的还是要问。 “什么事找钱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去医院!” “没什么……”梁肇元心虚地挠了下乱发,“就是失眠,吃药吃不好,想抓个方子试试。” 梁希龄又哼一声,“杀鸡用牛刀!钱伯看的都是疑难杂症,你这点小毛病少去打扰人家,自己去中医院找个……” “小毛病?”梁肇元直接顶回来,“梁董不怕我出点小毛病,仁衡跟着出大毛病?” 这小子还敢威胁?梁希龄气不打一处来,但看着客厅一桌子的酒瓶,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言不发走开,在桌上取了纸笔,写了电话和地址,“你自己联系,去之前带点礼,别太贵,多上点心意。” 梁肇元面无表情接过,眼睛里没有谢意,没有笑意,没有温度。 他很清楚梁希龄的七寸。 初中有段时间他极其叛逆,被追着打的时候质问过梁希龄一次——仁衡和我必须死一个,死哪个? 梁希龄毫不犹豫要他死。 仁衡就是梁希龄的七寸,而现在梁希龄表面上百般看重他,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老了,急着为仁衡安上一个能用的、好用的、全新的发动机。 “少喝点酒!喝酒误事!别又给我惹出祸事!”梁希龄临走前还要再叱一句。 梁肇元听得懂他话里的刺,当年就是因为喝多了酒高文瑾才出事,梁希龄恨他,他也恨梁希龄,彼此彼此。 房门关上,他整个人都卸了劲,身子一松,陷进沙发里。 酒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身体都是空落落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他一个人在寂静中坐了很久,看着窗外的东方明珠在初升的旭日下熠熠生辉,光彩炫目。 浦江在两岸高楼之间静静向东流淌,就像永不回头的时间,他不知道胸腔里面这颗飘飘荡荡的心,该在哪里降落。 一堆酒瓶旁边,治疗仪躺在白色袋子里幽怨地看着他,他也无奈地看着它,想了半天,打开手机,划着微信通讯录,快速找到那个标记着“程心”的分组,点开乔思悦的头像。 【乔记者你好,有个东西我想交给程心,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1 明天梁总又来新攻势啦~ 第66章☆、66婚姻登记中心 周六早上七点,程心是被乔思悦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的。 程心知道昨晚跟陆卓诚讲了她巧囊的事,她隔天一定会来兴师问罪,三十六计跑为上策,手机响了三次她都果断摁掉。 事不过三,何况还是美好的周末,她闭着眼睛发誓,乔思悦要是再打第四次她就关机。 她倒是没打第四次,但是微信消息“叮咚叮咚”响,程心睡意全无,好奇心也被撩起,手不由自主往枕头边摸,迷迷糊糊划开手机,眯着眼睛,瞅了一眼。 一眼就给她吓清醒了。 乔思悦发了张照片过来,无名指上套了枚钻戒。 哇靠陆卓诚可以啊! 程心一骨碌坐起来,迫不及待给乔思悦打电话。 “心心!他向我求婚了!我要结婚啦哈哈哈!!!” 激动的尖叫声从听筒里飙出来,旁边还有陆卓诚轻声在笑,“你小声点啊,要把你爸妈吵醒了。” “你们这进展也忒快了吧!”程心听出来他们估计在乔思悦家,能想象得到他们偎在一起压低声音讲小话的样子,快被甜晕了,在床上打滚儿,“咋回事啊?小陆大清早抢tiffany了?” “哈哈哈没有没有!”乔思悦笑个不停,“他早就买好戒指啦,打算等我们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拿出来,结果我先一步把他甩了!” 她一边笑着又一边叹气,“本来还有个烛光晚餐的,结果变成半夜惊魂了,还是我爸给他开的门,他一紧张,直接向着我爸求婚!啥气氛都没了!” 程心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差点被噎死,大力一拍被子,“谁叫你自己要作的!作作作,差点把好好的幸福都作没了!” “nonono!”乔思悦反对,“女人越作越好命!作是一种高标准,严要求,人生这片大海,两个人划小船是要划一辈子的!不好好筛选以后翻船了怎么办?” 这个比喻把程心击中了,她的船又小又破,她的大海风大浪大,她自己都划得气喘吁吁,谁能陪她一起划过漫漫余生? 隔着电话,乔思悦看 不见她脸上淡淡的忧愁,絮絮叨叨地倾吐着满溢出来的快乐,“心心啊,小陆让我一定要正式地,严肃地表达一下感谢!如果不是你把这事捅出来,他已经做好外派去非洲的准备了。” 程心坦然接受她的感谢,觉得自己成功挽救了两个活宝的幸福,真是积德行善。 “对了,你们打算几月办婚礼啊?要是拖到冬天蜜月就要挨冻了!”程心知道乔思悦最喜欢盛夏了,跟她的性格一样热烈,“还是等开春好一点,多一点时间筹备婚房,还有订酒店……” 她还在掰着指头数月份,乔思悦哈哈大笑。 “婚礼先不急,我们打算下周就去扯证!” 程心又惊又喜,“你下周三不是要手术?可别忘了!” “没忘!所以我们决定周一就去领证!已经预约好了!”乔思悦收了笑,很认真,“心心,我希望我最好的朋友能来帮我记录这个时刻!” …… 静安区婚姻登记中心在上海火车站附近。 程心过去出差外地时曾经多次路过,但从来没怎么注意,更不知道原来婚姻登记中心里面还有布置得相当精致的颁证厅。 甚至还有中式和西式两种选择。 每个区的颁证厅都不一样,乔思悦简直挑花了眼,最后相中了有两个颁证厅的静安—— 中式颁证厅装饰了盛放的金叶红玫,西式颁证厅背景是圣洁的弧形拱门,出片绝佳。 程心肩负着跟拍摄影师和灯光师的重任,提前快半个小时就背着单反、镜头、微单、七七八八的打光器材和喜庆道具抵达现场,没想到乔思悦他们比她来得还早,还有陆卓诚的父母也趁周末从宜城赶到了上海,和乔思悦爸妈聊得眉开眼笑。 大厅各处都能看见穿小白裙的女孩,乔思悦也是。 一身精致的蕾丝露肩裙,领口是中式设计,沿边缀着珍珠,头发烫成蓬松的羊毛卷,洁白的头纱别在脑后,大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水光,美得像个会魔法的小仙女儿。 三步一蹦跳到程心面前抱着她,“我好紧张啊怎么办!我妆有点画太重了,会不会不出片啊!” “放轻松!包在我身上!绝对好看!”程心自信地拍了拍挂在胸前的单反,其实心里比她还紧张。 婚庆拍摄和新闻拍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后者重在纪实和构图,而前者要考虑打光、角度、姿势、表情、氛围感等等一系列的问题,程心压力山大。 快到预约时间了,乔思悦他们拿着准备好的证件和照片去办手续,程心开了微单,跟在侧边帮他们拍vlog。 乔思悦咋咋呼呼的,一边在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上签字,一边一直抬头朝镜头抛媚眼,一会儿比个爱心,一会儿摆个花,为了出片儿无所不用其极。 程心被她搞得忍不住咯咯笑,微单都拿不稳,但这样轻微的晃动感才有满满的生命力啊。 有那么一瞬间,又好像是很多个数不清的瞬间,她很羡慕,羡慕这样蓬勃而旺盛的幸福,心好像变成一颗柔软的大果子,想要成熟,想要收获,想要感受那种什么都可以暂时放下不想的满溢到爆汁的快乐。 乔思悦和陆卓诚各自郑重签完字,结婚证也制作好了,鲜红的本本交到两个新人手上,乔思悦新奇地翻来覆去看,还要再看看陆卓诚那本,程心笑着提醒他们俩抬头,一起举着本子笑一个。 她想把他们身后笑逐颜开的父母也一起拍进去,一边举着微单,一边往后退。 第82章 退得着急了点,背上突然感到了一股温热的阻力。 微单预览画面里,乔思悦像是终于忍不住的样子,笑嘻嘻举起手指着她后面。 “小心一点。” 心跳漏了一拍,程心猛地回头,梁肇元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低头看着她,手掌还扶在她背上。 幻觉吧? 一定是幻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伤口还疼吗?”他看了一眼她贴着敷料贴、举着微单的手。 程心跟见了鬼一样,听不见他的问题,第一反应是跑,但理智制住了动作,冷淡地撇撇嘴,“让一让。” 梁肇元没再说什么,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撤下手,往后退了两步。 她还想继续拍摄,但是乔思悦已经拉着陆卓诚的手小跑着过来。 “谢谢梁总专门赶过来祝贺我们!”乔思悦边说边踮起脚揽住陆卓诚肩头,“卓诚去年刚加入华院计算,就在分维中心!” 陆卓诚被她扯得站不直,微弯着腰跟梁肇元道谢,梁肇元主动伸手礼貌一握,“我们之前跟华院合作过心衰的风险评估模型,以后肯定会有更多基于ivd+ai的医疗大模型,有机会多交流。” 他眼角声音都是笑意,说完顺势提了提手中两个巨大的礼盒袋子,“恭喜你们!一点点心意,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乔思悦迫不及待接过来,还要把程心也硬拉过来一起拆箱。 “哇塞!这么多jellycat!都不止六件套了!”她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撑开礼盒的缝缝一个一个数,数完一个盒子数第二个,已经要乐疯了,“这得有十六件套了吧,婚床要摆不下啦!” “别兴奋过头了,马上要拍照呢!”程心知道梁肇元在看她,故意别过脸,帮乔思悦捋好头发,收起微单,换了单反,把一堆小道具从大挎包里翻出来,要递给乔思悦和陆卓诚。 没想到乔思悦这个小机灵鬼大手一摆,从jellycat礼盒里翻出一个手捧花玩偶自己拿着,又翻出一个戒指玩偶塞给陆卓诚。 “我就用这个,多可爱多上镜啊!” 她抱着玩偶贴着脸,笑嘻嘻瞅了瞅梁肇元,抬手一指,“那个是什么啊?给心心的吗?” 程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梁肇元手上还有一个小袋子,原本隐藏在两个大袋子之间。 梁肇元深深看着她,递过来,声音很轻:“看着挺可爱的,就顺手拿了一个。” 他明知她不会收的,还非要明知故犯。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程心没办法对他发怒,压下火,想尽量客气地拒绝,但乔思悦已经抢先一步帮她拿了过来,光速拆封。 “哇!狗子诶!心心跟你头像好像啊!好可爱喔!” 她明显在跟梁肇元打配合,程心很生气,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新娘子,知不知道今天这个日子有多重要。 程心推开乔思悦塞过来的小狗玩偶,把她身子扳过来往前推,“快点去颁证厅拍照!再拖人越来越多就要排队了!” 他们算来得早的了,但多的是新人来得比他们更早,颁证厅里站满了一对对新娘新郎、家属和摄影师。 为了赶时间,跟拍摄影师的控场技术已经达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的镜界。 上一对拍完,大手一摆马上招呼自己的客人上台,拿起单反“咔咔咔”就是一顿狂拍,一分钟变换了十多种姿势,速度快到程心都要跪下来喊一声“同行老师求带”! 嗐!不就是八十连拍嘛!有什么难?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想当年大学新闻摄影这门课她可是拿了全班第一,小小婚庆跟拍,轻松拿捏! 轮到乔思悦,程心紧张得心脏怦怦跳,像个老母亲一样拉着她上台,一人一本教他们拿好结婚证,飞速理好头纱的弧度,跳退两步,抬起单反就是“三二一,笑一笑,看镜头,非常棒,对视一眼,手牵起来,举高一点,亲一下手,戒指戒指露出来,okok一百分”一连串的指挥,恨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全施展出来。 但程心觉得,今天穿的牛仔铅笔裤限制了她的发挥,马尾松了垂在额角的发丝限制了她 的发挥,还有梁肇元一刻不离粘在她后背的视线也限制了她的发挥。 她很气自己,努力摒弃杂念,拿出处理重大报道工作时的专注力武装自己,快速从乔思悦爸爸手里接过手捧花和戒指玩偶,一人一个塞到这对新人的手里,引导他们换些俏皮的造型。 乔思悦鬼点子比她还多,哪里需要她做指导,手指撩着头纱一连做了七八个鬼脸,还要搂着陆卓诚脖子,扯他两边脸颊,好好一张秀气的脸捏成了智商不高的喜剧人。 “这样不上镜啊!”程心直皱眉头,但是他们两个人乐在其中,已经完全没包袱了。 这种双向奔赴的病情程心也治不好,就随缘拍吧,反正前面那些比较正式的pose也拍了百八十张了,就让他们疯吧! 巨大的国徽高悬于他们身后,静静见证着这对新人从恋爱的甜蜜,走向婚姻的责任。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程心不知道。 但这一刻,她觉得婚姻无罪,错的都是人,只要选到了对的人,爱情就不会枯萎。 角落里,乔思悦的爸爸突然哭了,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一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男人,无声地抹着眼泪,嘴角止不住地颤抖。 乔思悦不拍了,冲下台抱着爸爸妈妈,陆卓诚也跟着她抱着他们,两家人抱成一团又笑又哭。 程心受不了这个画面,眼泪唰地被逼出来,不停拿手背抹,越抹越多,身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递来一张纸巾。 她不想接,她自己包里有纸巾,只是手上拿着单反不方便去找,但梁肇元不管这么多,强行塞到她手里。 乔陆两家人哭了一通,又都笑逐颜开,准备去外滩一起吃个饭,也带陆卓诚父母到处逛逛。 乔思悦严正申明这是家庭私宴,程心这个摄影师可以下班了,然后把玩偶小狗的礼袋塞进她手里,火急火燎拉着大小家属上车跑路。 大热天的,室外太阳暴晒。程心身上挂了两台相机,加稳定器,加补光灯,加塞满各种杂物的大挎包,手上还要拎个袋子,重都重死了,汗湿的白t粘在身上,又累又烦,心情更不好,从大清早憋到现在的火终于可以发出来了,把玩偶袋子往梁肇元身上一甩。 “你给我拿走!” 梁肇元不急,不接招,也不跟她吵,情绪很稳定地往后退了两步,大拇指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方向,“我车就在旁边,要不送你回去吧,你拿着这么多东西坐地铁也不方便。” 他甚至都不等她回答,一边看着她,一边慢慢往后退,等她跟上来。 程心着急,只能追着他,“那天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不会收你的任何东西,一个纸片都不会,你现在立刻、马上、必须把这个玩意儿拿去退掉!” “退不掉了……”他声音淡淡,转了个身,大步流星往前走,“吊牌上写了东西。” “什么东西?你故意的是不是?”程心小跑着追着他进停车场。 “嗯我故意的。”梁肇元脚步不停,“失眠潮热这些副作用西医有局限,你试试中药调理看看,有个熟悉的老中医,四代传承,以前市中医院的老院长,我写了电话地址,你抽空联系一下。” 她心里一抖,从后面看着他绷紧的下颌,说不上来的难受,“我不需要你靠人脉……” 他不让她说完,在黑色宾利前猛地顿住脚步,回身严肃地看她,“钱老已经退休了,这样不算占用公共医疗资源吧?诊疗费也没有准数,你自己看心意带点薄礼,贵的是药,你得自己拿方子去外面开。如果这样你还有心理负担,那你就先把联系方式留着,什么时候身体不舒服了,想通了,再去看。” 这番话无懈可击,程心找不到可以合理反驳的点,只能用最直接最伤人的方式拒绝。 “你硬要这样做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我更厌烦,我不会喜欢你的。” 梁肇元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沉默了几秒,转身拉开车门。 程心急了,想把袋子塞进车里但被他反手推出来,只能拍着车窗骂人。他降下半厘米车窗,转头等她骂累了,异常平静地开口: “我不需要你喜欢,我只希望你好。” 他不等程心反应过来,脚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程心被喷了一脸汽车尾气,气得隔空打拳,“好个屁!梦里梦外都不肯放过我,我好个屁!”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2 近几年经济低迷,社会问题凸显,性别对立加剧,离婚率攀升结婚率连跌,希望相关政策能从根本上去解决社会矛盾、保障女性权益,缓解生活压力,让婚姻能早日回归情感的本质,而非权衡、欺骗和算计。 第67章☆、67狗子和蝉鸣 程心知道,对毛绒玩具有执念的不是乔思悦,而是她自己。 第83章 小学二年级之前,程心曾经拥有过一段还算幸福的童年。六岁生日那年,她收到了一只小狗玩偶,很便宜,也很粗糙,就是九零年代超市大卖场里那种堆满货架的打折款。 但她觉得很可爱,爱不释手。 后来程海峰不怎么着家,顾晓英忙于工作和家务,没有人再好好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每年生日都是简单买一些必要的学习用品,意思一下。 她知道妈妈很辛苦,所以从来不抱怨,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习惯了不说,受委屈了不说,被孤立了不说,学习压力不说,少女心事也不说。 唯一的小狗成了她的阿贝贝,一切心里话,都只会说给小狗听。 直到第一次恋爱失利后,她偶然刷论坛,才看到一种心理学上的说法,叫“回避型依恋”。 回避型依恋人格很难对身边的人表达内心真正的情感和需求,擅长隐藏情绪,害怕亲密关系,无法信任他人,过分追求独立,明明内心深处渴望被爱,却因为恐惧可能的伤害而在关系升级时习惯性逃避。 程心很沮丧地发现,自己确诊了。 她努力改变性格、社交圈和交友方式,伪装成一个友善的快乐小狗,但她很清楚, 自己的内心,还是从前那只破破烂烂的孤独小狗。 从六岁到现在,二十一年了,她只有这只小狗,陪她从荣城,到上海,再到英国,再回上海。 看到别的女生在朋友圈秀各种品牌的玩偶,她也会很羡慕。在英国的时候,jellycat在留学生圈里火的不行,她在selfridges英国百货公司干过一段时间兼职,时不时会拐去玩具部门jellycat的专柜,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什么都没有买。 后来回国了,工作了,有了积蓄和余钱,她还是没有买,因为要想攒下钱,就不能纵容自己有非必要的消费。 压抑自己的情感需求,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对于渐渐奔三的她来说,毛绒玩具真是太幼稚太没有实用价值了。 程心看着床上一个新,一个旧,差价巨大的两只小狗,心里很憋闷。 这就是她和梁肇元的区别,她辛辛苦苦犹犹豫豫好多年一个都没买的东西,他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可以买十六件套,只要他想,甚至可以把店都买空。 但比一只毛绒玩具更昂贵的,是吊牌上的地址和电话。 用很细很小的字迹密密麻麻写在空白处。 她心烦意乱,心里一个声音在说别管他,另一个声音又在说去看看吧。 这么苦恼着,失眠得更厉害了,但她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纠结这个问题,她明后天还要早起去单位,加班加点把手头的工作快速完结一下,大后天要赶早班飞机去荣城一趟。 余春花的报道发出去后,很意外地被官媒转发,二次传播,热度又上了一个台阶,不少网友通过灼知的新闻报料通道向他们提供线索。 他们筛选过后,发现有一条线索比较特别,对方自称是小梅当年小学语文老师的家人。 大家讨论了一下,决定把信息同步给警方,程心也打算亲自回到小梅当年失踪的地方走访一下,毕竟,那里是荣城下辖的一个县,程心作为本地人,多少还是有些熟悉的。 除了工作任务,顾晓英和程海峰的离婚案过了国庆不久后就会开庭,在这之前,她有些很重要的事也必须亲自回去处理。 她不想再因为这只烦人的臭狗子劳心劳神,“啪嗒”一下干脆利落地扔进抽屉里,盖上被子,准备好好睡觉。 过了五分钟,左脑右脑却还在开大会,激烈讨论一个很无聊的问题:梁肇元怎么会想到把联系方式写在吊牌上呢? 程心觉得他脑回路真是清奇,明明发个信息,或者写个纸条就可以啊…… 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过电一样窜过一个闪念,她忍不住又爬起来开灯,从抽屉里把狗子捞出来。 她怔怔盯着吊牌看了好一会儿,看着一圈蝇头小字环绕着的品牌英文标语—— “pleaselookafterme.” “请好好照顾我吧。” 既是玩偶对小主人说的话,也是小主人对玩偶说的话。 她突然想起,那时候朋友圈里广为流传的这句广告语的第二层寓意—— “我不在的时候,让它替我陪在你身边。” …… 九月底的荣城,热浪涌动,绿榕成荫,大街小巷都是聒噪不休的蝉鸣。 机场大巴停在雅典娜大酒店的市区终点站,程心踩着又窄又陡的阶梯下车,汽车尾气和夏日热风迅速将她包围,眼前熟悉的景色都因为高温而扭曲出氤氲的波纹,有一种像在梦里一般的不真实感。 17岁的时候,她坐在闷热的教室里,觉得大城市的生活像梦一般不真实,而现在27岁的她,却觉得曾经迷茫而躁动的青春期,还有这个她又爱又恨的家乡,都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不真实的梦。 甚至此时此刻,从大巴行李舱里拎出两个登机箱笑着向她走来的林时钧也让她感觉不真实。 出发荣城前一天,程心刷到林时钧在朋友圈转发了荣城一中200年校庆的帖子,顺手点了个赞。因为是大日子,发朋友圈追忆往昔的老同学不少,她也随大流跟着转发了一下。 林时钧回赞完,发信息问她今年回不回,程心开玩笑说明早就回,没想到林时钧第二天定了同一班飞机。 其实这次出差荣城任务繁重,既要找余兴龙和他家人做二次采访,还要去小梅当年的小学走访了解情况,如果报料人提供的线索是真实的,甚至有可能完全改变当初调查的方向。 处理完工作,还有程家的一件丑事需要她亲手去撕破。 这么多焦头烂额的事摆在眼前,她不一定能抽出时间去参加校庆活动。 但林时钧表现得兴致勃勃,一路上都在大谈高中时的糗事。程心因为吃药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前两晚更是觉少,其实很想在大巴车上打个盹儿,但她不喜欢当个扫兴的人,还是配合地陪林时钧瞎聊。 哪怕下了车,林时钧满头大汗提着行李,还在追问她记不记得荣城一中那棵“臭名昭著”的歪脖子树。 “我人生中第一次骨折诶!就是为了陪你!” 林时钧把两个人的行李放进计程车后座,转身想招呼程心上车,她却站在大树荫下听着蝉鸣愣神。 这种蝉鸣让程心想起荣城一中的后山,老榕垂下瀑布般的及地榕须,有的缠绕着树干,有的深扎入泥土。高一下学期,林老师作为班主任带着同学们进后山认识植被时曾经教过他们,那些细密如梳齿的榕须,是榕树在长期演化的历程中,为了适应潮湿闷热的气候而生长出的“气生根”,根须作足,以养榕冠,独木成林。 传言后山有蛇,平常是不允许学生自行进入的,但山上有棵形状特别古怪的老榕,气生根像阶梯一样好像专门长出来就是供人攀爬的,不少男生冒着被开白条的风险偷溜进去爬树,林时钧这个好学生也不例外。 乖乖牌的面具戴得太久,反而容易滋生出逆反心理。 林时钧跟程心吹嘘自己能爬到最高处,但其实到了四分之三的位置就害怕了,但程心觉得他好厉害,一直瞎鼓劲,他一咬牙,腿一蹬,没蹬牢,摔了下来。 脚趾折了,一瘸一拐两个月。 他很惨,又受伤又被他爸教训,但程心也很委屈,她只是为了给他捧场,却收到了人生第一张白条,还失去了班主任的喜欢。 她从十二年前的委屈里回过神来,跟着上车,林时钧熟练地跟司机报了她家地址。 车程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程心匆匆回家放了行李,打算直接打车去余兴龙一家所在的乐县,但林时钧又坚持要她吃过午饭再开工,拉着她去找小区附近一家做捞化的老店。 初中部离家近,不住校,他们很多顿早午餐都是在这家宏记解决,高中住校,回家时间不多,但每个月总是要在这里聚几次的。 烈日当头,程心陪他绕着熟悉的小巷拐了三四圈,还是没找到,她一直看时间,无奈地劝他,“也许是倒了吧?这么多年了……” “怎么会呢?”林时钧皱着眉,掏出手机搜地图,还是不肯死心。 程心真没时间陪他闹了,干脆就说自己天热没胃口,狠了狠心把他丢在路边,赶紧叫了辆车,匆匆忙忙往乐县赶。 来荣城前,她和报料人线上简单沟通过一次,但对方没有说得太多,更希望当面聊一聊。 她理解这种犹豫的心情,乐县很小,多嘴别人的家事,可能就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还是时隔二十年,突然戳破别人的谎言。 当年小梅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失踪的,但下午四五点,沿街的商贩忙着做小孩生意,根本不记得是不是见过一个剪娃娃头的小女孩。 警方调查走访了很多次,都一无所获,唯一掌握的线索,就是跟小梅上同一个小学的表哥余子豪。 第84章 根据余兴龙和邻居们的口述,兄妹俩每天都是一块儿放学回家的,小梅失踪那天,也不例外。 可惜,那一年12岁的余子豪因为脑子不太灵光才勉强读四年级,面对警方和家长的询问也说不清楚当天的情况,他能回忆起来的,就是妹妹想吃棒棒冰,他拿着零花钱去了街边的小卖铺。 放学买零食的小孩太多了,他挤了半天才买到, 等再从孩子堆里挤出来,已经找不到小梅了。 “我天天叫你带好妹妹,你没长耳朵是不是!我怎么生出你这种猪脑子!”余兴龙抄拖鞋抓着傻儿子要打,硬是被警察拦住。 这是个令人唏嘘又无可奈何的悲剧,但时隔二十年,当年曾经教过小梅的语文老师周建业的家人,又提供了另外一种版本。 约定见面的地点在永惠小学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报料人又自称是教师子女,程心想当然地以为应该也是个子承父业的教师,下了车以后四周环视了一圈,没找着符合的对象,掏出手机发信息。 对方很快给回拨过来电话,声线很低沉,却能听出是女声。程心有点诧异,抬起头,看到一个超短发粉头女生酷酷地从马路对面向她走来,手里夹着一根烟,宽松黑t上映着硕大的手枪图案。 “您叫我小周就好!”短发女生谨慎地上下打量了程心一番,可能觉得她面善,态度放松了些。 尽管已经互通身份,但程心还是礼貌地递上名片,也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来意,“其实我这次来是真的很希望能见见周老师本人,毕竟他才是当年那些事的亲历者,而且你们选择在二十年后把这些事说出来,一定也是下了决心,能不能请周老师亲自来聊一聊呢?” 程心以为周老师通过子女来联系媒体,对于见面的提议多少会有点抗拒,但短发女生很意外地没有犹豫。 “您想见见我爸,没什么问题,但我也不确定还能问出什么来……”她顿了顿,把手里的烟掐了,“我爸前两年就不怎么记事了。”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3 为了“庆祝”梁总马上被核弹暴击,明日连更两章早6早7感谢读者宝子们的喜爱与支持 第68章☆、68又来了个记者 程心从周家出来后,心里跟这燥热的午后一样潮闷。 林时钧发信息问她什么时候能从乐县回来,不要忘了明天一起回校看老师。她没忘,但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打道回府。 原本她以为可以在周建业这里得到一个比较确切的说法,这样她再去找余兴龙验证时心里也有个底,清楚该怎么拿捏分寸,但周建业现在这个情况,让所有推论都失去了根基。 按周建业女儿周佳敏的说法,她也是看到灼知的报道,才顺口问起她爸爸,没想到周建业反应很大,咿咿啊啊拍着桌子不肯吃饭,菜汤吐出来流了一地。 后来家里人在他比较清醒的时候又问了几次,才拼凑出事情的脉络。 当年小梅失踪后两年,周建业曾经在校门口的小卖部抓到过偷拿汽水的余子豪,作势训了几句,但余子豪脑子缺根筋,不懂得好赖,还傻呵呵伸手向他要零花钱。 周建业多了个心眼,问他小梅失踪那天,余兴龙给没给他零花钱,余子豪顺口就说“没呢”,周建业再问,“那你哪儿来的零花钱给妹妹买棒冰呀?” 余子豪愣了愣,“我爸不让我说。” “不让你说什么?” “不让我说有个女人。” “为什么不让你说啊?” “因为我拿她钱买棒棒冰了,我爸说不能拿陌生人的钱!” 周建业一瞬间过电一样反应过来,再追问那个女人长什么模样,跟他说了什么,有没有动小梅,他就不肯说了,问得越急,傻劲越厉害,哭哭闹闹的,最后还得给家长送回去,赔不是。 他后来找机会试探过余兴龙几次,但始终没敢把这事挑破,再后来余子豪离开永惠小学去上初中,余家就跟他再没交集。这件事,像根扎进肉里的小刺,拔不出来,也无从追究,就这么沉默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但时隔二十年,灼知的报道让那根刺再度疼痛起来,从周建业日渐迟钝的大脑里翻出了这段尘封的记忆。 知道这些往事的周家两母女也为此闹心了好些天,最后是周佳敏拿了主意,一定要把这事说出来。 周家人下了很大的决心去捅破这个秘密,但新闻报道却不能只听心证和一面之词,程心必须再去找一次余兴龙,最好还能亲眼见见长大后的余子豪,听听他们的说辞。 她当天没回市区,在乐县随便找了家小旅馆,一边吃盒饭一边捋顺思路,越想越觉得痛心。 如果余子豪当年真的见过拐走小梅的女人,警方原本可以通过他的陈述来进行模拟画像,锁定嫌疑人,很有可能在人贩子将受害儿童转移出省前及时拦截。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周建业也老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就算说的是真的也无法让人信服,余兴龙也一定不会高兴媒体重提旧事。 一想到明天还要想方设法和余兴龙做沟通,程心就头疼得不行,饭也吃不下去,她正把油腻腻的盒饭盖子扣上,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顾晓英的电话,她接起来,拿肩膀夹在脖子上,一边洗手,一边听。 “心心啊,你在忙吗?” “没事,怎么了?你说。” 顾晓英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尴尬,又有一点试探似的小心,但程心不明所以,等了几秒,电话那头的顾晓英才幽幽开口: “那个治疗仪又寄过来了……” 程心愣怔两秒,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拒收!妈你先拒收!” …… 一整个晚上,程心都在思考拒收治疗仪的办法,但直到深夜意识撑不住睡去,仍然毫无头绪。 梁肇元根本不给她拒收的机会,直接不用快递公司,派自己的人来送,放下东西,等顾晓英一开门就跑。 第二天一早起床,程心想通了,她再怎么退回去,他还会有一万种方法送过来,反正都是下属跑腿,不花他半分力气,自己倒还要呵哧呵哧追着他退货,费心费力。 程心咬牙切齿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怒转了三万元。她知道三万元相对于接近千亿市值的仁衡来说不过像三分钱一样轻飘飘,她也知道他不会收的,但她也可以一次次发,发到他腻烦,发到他收为止。 三万元是她的决心,她 靠自己,负担得起。 大清早,小旅馆对面支了早餐摊,大黑锅噼里啪啦炸着成排的虾酥和海蛎饼。她叫老板夹了块,又点了一碗锅边糊,好久没吃这个味儿了,像犒赏自己的独立似的,财大气粗地加了很多小料,蛏子、海蛎、花蛤、鱿鱼、大虾、海鱼干堆了满碗。 囫囵吃了个肚饱,活力满满地出发,她照着余兴龙早先提供的地址,在渔业加工厂迷宫一样的老小区里七拐八弯地一栋一栋找过去。 程心绕错了方向,多走了很多冤枉路,终于找到正确的楼号,刚要上楼,手里的手机“叮咚”响了下。 梁肇元竟然把三万块直接收了,附上一句话—— 【坚持用才有效果。】 还用他说,肯定要天天用,用回本。 她收起手机,定定神,开始爬楼。余兴龙家在顶楼,八层,也没电梯,天气酷热,爬到最后一层她已经满头大汗,扶着栏杆歇了会儿,不喘气了,才去敲门。 门有两道,外面是铁门,里面是木门。 开门的是个穿背心睡衣的依姆当地对中老年妇女的称呼,只开了木门,扇着黄色蒲扇,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隔着铁门的栏杆问:“你是谁?” “我是灼知的程记者,我之前和余先生打过电话了,路不好找,耽搁了一会儿,能帮忙叫一下您爱人吗?”程心估摸女人的年岁,应该是余兴龙的老婆。 她猜的没错,女人打量了她两眼,把门缝掩上,不耐烦地回头喊人,“又来了个记者!” 又? 女人的态度,还有这个“又”字,让程心莫名紧张。 余春花的报道热度持续发酵,有别的同行盯上这个话题并不奇怪,大家一起发力增加舆论关注也是好事,但是余兴龙老婆的眼神,还有故意用身体挡住的门缝,都透着一股呼之欲出的戒备。 程心在铁门外耐心等着,过了两分钟,余兴龙现身,推开铁门走到外面来,转身把两道门都关上。 “要聊什么?”他问得很简单,很直接。 房门向阳,毒辣辣的日光直晒在程心后背,她尽量委婉地暗示想进去坐一坐,再聊一聊小梅过去的事。 “之前余春花的报道热度挺高的,我们想再接再厉,再补充一点小梅的生活片段,能回忆起来的细节越多,寻亲的成功率就越高……”她视线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子豪在家吗?听说他以前跟小梅感情好,有没有什么兄妹俩才知道的小事,也许能够帮助警方……” 第85章 她话未说完,就被余兴龙急躁地打断,“原来只是说发个消息找找小梅,后来又要花钱治病,现在发那么多报道,这里采访一下,那里采访一下,搞这么大,什么意思?!” 余兴龙语气不善,程心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都还没开始问小梅失踪当天的事。明明在电话里头他还挺友好的,还提醒她厂区有东西两个门,不要走错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不敢再提余子豪了,努力先稳住他,“只是随便聊聊,毕竟小梅8岁的照片就只有一张,线索太少了,如果能多讲讲小时候的事,家里的情况啊,物件啊,玩具啊,万一长大的小梅能看到,说不定能唤醒记忆。” “家里的情况?”余兴龙一点没被说动,反而更抗拒了,“你们只管写文章,我们的生活谁来管?当年就搅得鸡犬不宁了,街里街坊谁都能对我们指指点点,现在又来了,又要写七写八的,网上一人一句口水,瞎几把乱猜乱讲,我们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不再给程心劝说的机会,转身就进屋,“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程心不想放弃,又敲了两次门,但屋里再无动静。 采访被拒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但这样突然翻脸却是少见,她知道逼得太急不会有好结果,再无奈也只能接受。 她心情沮丧,下楼比上楼还疲惫,走出居民楼的一瞬间,被暴烈的日头一晒,都有点眩晕。 想到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出厂区,在车上要颠一个半小时才能回市区,回去了光靠周建业和周佳敏的一面之词也很难成稿,更加沮丧了。 强撑着的体力也跟着心情一起罢工,她走不动了,看到楼栋之间夹着一间小卖铺,拐进去买了瓶冷饮,蹭个空调。 墙上的小电视在放老港片《神行太保》,年轻的刘德华、苗侨伟和林俊贤联袂主演,饰演老中青三代记者,联手和财团恶势力周旋。 程心边喝冷饮边看了两眼,主角团拿着证据在闹市狂奔躲避追捕的场面堪比警匪片一般热血,但现实生活中的记者行业,更多的是狼狈、无奈、孤独、疲惫、风餐露宿、四处碰壁,一边要面对重重的限制,一边要面对冷眼和排斥, 记者这个行业,注定是个得罪人的行业。成就感很低,薪酬又微薄,老记者队列不断有人转行做企宣,做广告,做公关,一年又一年的新传学子混完实习资历愿意留下来的寥寥,纷纷逃离这个“夕阳行业”,扎进更热门的大厂运营和自媒体风口。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很累,很挫败,很无力,就像现在,只能看着影视剧虚拟世界里的“同行”践行正义和新闻理想,以此获得一丝自我的认同。 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让人沮丧,程心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一眼看到一条“药企被取消集采资格”的推送,紧接着是另一则“造影剂致死医院赔偿百万”的新闻。药监局严查严管是好事,但她还是一阵心慌。 喝冷饮还不够纾解心火,程心又想去后面的冰柜里挑根棒冰,走进小店深处,才看见一个背影也在冰柜前挑选。 她觉得有几分熟悉,走上前从侧面瞄了眼。 “姚……姚智凯!”程心想起来那个名字,主动打了个招呼。 镜界视频新闻中心国内视频部的资深记者,之前她还在直播部做的时候,两个部门的工位连在一起,工作也偶有交集,算是老熟人了,只是后面她调回楼上的财经中心,才慢慢少了联系。 他出现在荣城乐县这个偏僻的渔业加工厂区,不可能是巧合,只可能是为了余兴龙而来。 程心灵光一现,瞬间就想到了余兴龙老婆说的那句“又来了个记者”。 她干脆开诚布公,“镜界也想做余春花的稿子?” 姚智凯回头看见她,显然愣了一下,但转瞬脸上就挂起笑容,“我们换个角度挖一挖,你们不会不高兴吧?” “当然不会!”她说的是真心话,实话说,镜界的影响力比灼知大,他们能关注到余春花的新闻,贡献一点热度,对寻亲也有帮助。 但她心里有根怀疑的弦,拉得很慢,不能不问。 “你找过余兴龙了?采访还顺利?”她以为他们多少还保留着一些当年同中心共事的交情。 但姚智凯只是客气地笑笑,也不选棒冰了,直接把冰柜拉上,“程老师,您已经离职了,还打听前司的稿子,不大好吧?”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3 下一章有名场面!连续六章都是超级名场面!火花滋滋滋最后爱的大爆炸! 第69章☆、69湖边吻 程心从乐县赶回荣城一中时日头已经向西坠落,晚霞浪漫,点燃天际,金色的余晖洒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她下车时,林时钧已经在校门口等她,一身宽松的蓝白条纹t恤,藏蓝短裤纯白球鞋,很男大,一波波周五放学的女高中生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直害羞地回头看他。 他还像高中时候那样笑容爽朗,目光从她脸上落到身上,“真巧!我们都穿了同款!” 确实有点巧,程心穿了件海军风的蓝条纹短袖t恤,下摆扎进牛仔短裤里,因为天太热扎了丸子头,发绳都是蓝的,连保安看了都笑,“一中好地方啊!毕业出去都是成双成对地回来!” 保安并不夸张,就程心听说的同年级里面就成了五六对,最快的已经在拼二胎了。 “没有没有,只是同学!”程心尴尬地跟保安解释,一边低头在访客单子上签字登记。 她签完字回头,却看见林时钧在她身后背对着她,正高举着手机自拍,见她转过来,开心地喊她比个耶。 以前他也这样,高二下学期,他已经不打算参加高考,但还是会经常留下来上晚自习,只是刷的试卷不是语数英,而是红宝书和sat模拟题,学校也开了特例,只要不影响同学,允许他带手机和平板到教室。 怎么可能不影响,他同桌天天借他手机玩,他也喜欢一边刷题查资料一边冷不丁打开摄像头,偷拍一下她。 林时钧天生脑瓜子灵,又深谙教导主任的巡查规律,一次都没被抓到过,最后还是林友柏盯到他俩成绩波动,多上了心眼,才当场给他抓包。 高中毕业到现在,因为这事,程心其实心底一直挺感激林友柏。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学习上一直对她很严厉,但凡考差一点,就要抓她去办公室讲题,她偶尔甚至会生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念头,希望林友柏是她的爸爸。 程心想到难过的事,笑不出来,勉强扯开嘴角,比了个兴致不高的耶。但林时钧挺满意,放下高举的手机,背着日光,低头在键盘上敲来敲去,笑着抱怨,“早上大家都合过影了,就差你一个,我朋友圈都发不出去!” “别发我了,妆都花了!”程心想到老同学们肯定都是精心打扮过漂漂亮亮的,自己却出了一身汗,油光满面,难看死了。 但直男手快,不等她伸手拦截,已经发出去了,笑着跑开两步,躲避她的追击。 她追在他后面,跑过操场,跑进教学楼,在那几分钟里,都忘却了年岁和世故,好像重新回到了少不更事的十六七岁,哈欠连天地上学,打打闹闹地放学,简简单单的日子,简简单单地过。 回忆具有欺骗性,人在回忆往昔时,往往会为那些记忆片段赋予比当时实际感受更为积极的情感色彩,就像蒙上一层滤镜。 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中被称为“玫瑰色回忆效应”。 人的大脑还遵循一种“峰值定律”,习惯于记住事件的“高峰”和“结束”部分而忽略过程的其他细节。 程心知道自己现在正受到这两种心理机制的影响,但她无法自控。 他们站在高三六班的教室门口,俯身靠在走廊栏杆上,一起看着楼下花圃里的茉莉、蔷薇、月季、绣球花和醉蝶花在夏日热风中盛放。 高考前夕,她就是在这里,和同学们一起,把成摞的试卷、教辅书和笔记本撕成雪花一样的碎片扔下楼,尽情地宣泄。 对面教学楼的高二学弟学妹都挤到窗口为他们呐喊,山呼海啸地几乎要把整座校园掀翻。 时隔十年回忆起来,曾经那种极度的紧张、焦虑、疲惫和崩溃竟然已经模糊,那段日子被岁月镀上玫瑰金,变得像人生宝石一样珍贵。 程心看着身边眺望夕阳的林时钧,恍惚间也有一种目眩的错觉,好像他身上又重新跳跃起金光,跟她孤注一掷全力以赴的青春期一样闪亮。 林时钧也一样看着她,就像他出国前最后一次来学校找她时一样,眼底涌动着满溢的热切和下一秒就要宣之于口的情愫。 她看着他薄唇轻动,在即将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前一秒,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嬉嬉闹闹的笑声。 “学长学姐好!” 两个学弟勾肩搭背地从他们身边跑过,跑出老远还要回头挤眉弄眼地打量他们,带着对成年人世界的无比好奇和不像样的旖旎遐想。 第86章 氛围乱了,但林时钧还想继续说下去,程心已经回过神来,抢先一步开口,提议一起去食堂吃点东西。 两人默契地一起岔开话题,一路上聊着以前食堂二楼的学霸套餐和自选小火锅,结果到了窗口才想起周五下午绝大部分寄宿生都回家了,好几个档位没开。 没什么菜色可挑,天气热程心也没什么胃口,就只买了两杯烧仙草和四果汤,一人一杯解暑。 室外夜色渐浓,廊灯和路灯突然一瞬间全亮了。南方校园植被茂盛,从食堂门口望出去,通往教学楼的长廊像热带公园观景区一样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那是他们上下晚自习来来回回走了三年的路,林时钧抱着一堆零食饮料很感慨,非拉着程心去长廊上看人工湖里的黑天鹅。 程心也很怀念,两个人狗狗祟祟顺着长廊绕到图书馆背后,怕太晚被人发现,特意不走台阶,找了几棵大灌木做掩体,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遥望着天鹅嬉水,做贼一样喝糖水。 她吸溜着自己手里的仙草冻,林时钧却没急着吃,拆了勺子,舀了四果汤上的西瓜块,喂到她嘴边。 太突然了,程心整个人怔住,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却保持着静止。她不知道自己理解得是否正确,但林时钧这个动作显然已经超过了多年好友之间的亲密。 “我自己舀一块就好!”她张惶地扭开头,又不好拂他的意搞得太尴尬,赶紧去拆新的勺子,小心翼翼地在他的糖水碗里舀了一小勺。 林时钧眸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静静看了她几秒,突然说:“我和tina分手,是因为我出轨了。” 程心握着塑料勺子的手定住了,心很慌,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开了个很冷的玩笑。 “捉奸在床啊?”她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湖心两只交颈的黑天鹅。 “不是……”林时钧靠近了一些,手臂贴着她的手臂,“是精神出轨。” 他从身旁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递到她眼前,她不得不看到,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 有高中老照片的翻拍,也有硕士期间的,还有她当上出镜记者后的直播截图。 回忆在程心脑子里飞速闪回,全部扭曲而错乱。她明明记得,在伦敦那次跨年,tina兴高采烈地搂着林时钧的脖子,旁若无人地拥吻,他还为了tina和旁边踩到她脚的英国人大打出手。 “这么多年,我一直藏着这个相册,我是靠着这个相册才撑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甚至像在乞求某种原谅。 “我以为只要一直能在新闻里看到你,哪怕只是你的名字,我就可以继续撑下去,但我撑得越久,越明白自己做不到!tina发现这个相册的时候,我一瞬间只感觉解脱,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不想再骗自己了!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也是唯一一个女孩!我们耽误了十年,我不会再让自己失去你了!” 第一个女孩? 唯一一个女孩? 这些词是程心少女时期的幻梦,她曾经非常渴望自己喜欢的男孩能够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但不是这样的,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那这些年又算什么?”程心脱口而出,声音都发抖,“你跟tina这些年又算什么?” “我错了程心!”林时钧手掌握住她肩膀,拼命 摇头,“你要骂我也可以!打我也可以!是当年的我没本事,没勇气,懦弱又自私,我承认!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现在改!我们还可以从头开始,从头再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他喋喋不休地认错,以为程心怨的是他当年的转身离开,但这一刻,她心里想的却是tina,那个真心爱过他的女孩,陪着他恋着他的那六年青春,又应该怎么算?他补偿得了吗? 在英国的那段时间,tina跟她挺熟,一帮同学一块聚过餐打过牌搞过宿舍楼活动,但这些记忆对于现在的tina来说,只会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而程心什么都没做,却莫名其妙成了那个罪恶的第三者。 她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冲击,急惶惶放下装得满满登登的塑料杯,盖子都掉了,溅出来的奶茶弄了她一手。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站起身,只想先离开这里,离开林时钧的视线,找个地方静静。 “程心!”林时钧一把拽住她的手,紧攥不放,“我知道你生气,你讨厌我,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反复掰过她肩头,俯身想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迫不得已程心!你不知道,当时我还在念大三,我家里出事了,我连住宿费都交不上了……” 几句话在程心脑子里炸开,她心一揪,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炒股!”林时钧咬牙切齿,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林友柏这个刚愎自用的老顽固,以为自己有多厉害,还敢借钱炒股!欠了一屁股债!我妈气昏送到医院,家里房子都押出去了,全家的钱就只剩我出国时带出去的那张卡!可是我还没毕业,没找到工作,一个llb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十几门课全是一等又怎么样?只能去给华人租房中介干法务,天天只能去foodbank像homeless一样领剩菜和临期食品!”llb:法学学士foodbank:食物赈济处,食物银行,是收集、储存和分发食物给需要帮助的贫困人群的非营利组织,主要依靠来自个人、企业和慈善组织的捐赠来获取食品资源。homeless:无家可归者,流浪汉 程心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碎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直奉为天之骄子的林时钧曾经有过那样落魄的时光,她看着他红了眼眶,鼻子也酸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安慰我吗?”林时钧苦笑着摇头,“你那时候也只是个大学生,我知道你的生活也很艰难,我不想,不能,不应该去打扰你!我自己的麻烦只能我自己去解决!我要替我爸还债,要养活自己,更不能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程心,我必须要拿到律所的tctrainingcontract,英国律所为新入职律师提供的一种职业培训合同。才能继续留在英国,才能赚够钱寄回国,非生即死我没有选择,我曾经很多次婉拒过tina的暗示,可就只是一个瞬间……” 林时钧说不下去了,他没办法在程心面前提那些细节,“我想岔了程心,我以为我可以当个坏人,可以背叛自己的心去往上爬,但我真的后悔了,我做不了坏人,我忘不掉你!你回国以后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你!每天每天都在后悔!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现在还不算晚,我们重头再来,把错过的那些年都好好弥补回来!好好地相爱,全心全意地相爱,好不好?” 湖旁巨石围挡的夹角狭窄,程心无处可退,她紧张得已经不能呼吸了,脑袋也停止了思考。 这个画面,她曾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幻想林时钧的气息向她靠近,认真看着她,郑重说出他对她的爱意。 这个梦,实现了,热切的喜欢从他眼睛里满溢出来,他抬起手,捧住她绯红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的双颊,一点点俯下身。 程心没有动,看着他浅褐色的瞳仁在月色下温润如水,眼皮慢慢垂下,闭上眼,沉醉地吻下来。 她感觉到唇上一热,他的动作从轻到重,期待着她的回应。 夏夜晚风宜人,月下风景正好,在初恋懵懂的校园,少女时期就喜欢的男孩长成了男人,将深埋多年的爱恋化成一个吻,柔情蜜意地爱她,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 十六年的暗恋,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她告诉自己该紧紧抓住,好好享受。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就是动不了。 他试探着用舌尖触碰她,想撬开她的牙关,但她却不受控制地抿得更紧。她不想浪费这么美好的月色,逼自己闭上眼睛,去感受他的温度和温柔,可是心里,身体里面,却没有半点波澜。 她甚至需要靠想象另一张脸来坚持下去。 但程心仍然不想放弃,这么多年无望的暗恋,她说什么也要让林时钧偿还一点,她仰着头,梗着脖子,继续感受他的吻,像是一种报复,一种索取,一种贪婪。 为了自己浪费的大好青春。 这是多么幼稚又愚蠢的想法,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嘲笑她,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她终于忍受不了温热的肉片在她唇上磨来磨去,抬手轻轻推开了林时钧。 他不是没有经验的少年,当然也感受得到她的不自然,但他更懂得隐藏情绪,只是温柔笑着,想去牵她的手。 程心下意识想躲,他的手追过来。 在刚触到她手背的一刹那,放在大石头上的手机骤然响起,叮叮咚咚,在夜晚静谧的校园尤其嘹亮。 “快接吧,要把别人引来了!”程心趁机退了半步,把手藏在身后。 林时钧无奈,只能先去接电话,拿起手机看清来电的那一刻,身体猛地一滞。 第87章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程心,犹豫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四下寂静无声,程心很清晰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极其洪亮地传了出来: “林律我快饿死了!” 微微沙哑的声线从她的耳朵里窜进她的心里,她心脏无法控制地突突突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跃出来了。 林时钧没好气地笑了一下,声音冷极,“你饿死关我什么事?!” 八百米开外,梁肇元手叉着腰,站在荣城一中附近的大学城夜宵一条街前,仰头看着沿街的招牌,浅灰t恤后面全是热汗,声音却比林时钧还要冷。 “富贵鱼庄,一品蒸汽海鲜,回味海鲜粥排挡,哪一家好吃啊?我一个外地人不会挑!”他转回身,走了两步到街角,凝视着马路对面校碑上金色的“荣城第一中学”六个大字,肆无忌惮地对着手机扯着嗓门笑。 “我好不容易来趟荣城,你们总得尽个地主之谊吧!”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3 决斗吧!!! 第70章☆、70两只螃蟹 梁肇元在夜市的热风里等了足足十五分钟,看了二十几次手表,才远远瞧见两个一高一低的小人从早已闭合的校门边上钻了出来。 程心一身蓝,在夜色中步履轻巧像个小精灵,走近一些,才看清她穿着蓝白条纹t恤,水蓝牛仔短裤腰线很高,长腿像月色一样皎皎。 他从没见她穿得这么清凉过,而且还和林时钧穿了同色,同款,还不如直接穿校服算了! 她朝这个方向望了两眼,明显也看见他了,但却在林时钧隔着马路跟他招手时低下了头,假装看手机。 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慢腾腾过马路,还要讲讲小话,完全没把红绿灯倒计时和傻站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的他放在眼里。 眼见着红绿灯就要跳转,林时钧突然加快了两步,顺势一把抓住程心的手,拉她一起小跑。 梁肇元看得清楚她脸上一瞬间的愣怔,但直到他们过完马路,她才顺势抽回手。 他还看得清楚,她脸颊绯红,长睫微颤着,眼睛上下左右躲闪了一圈就是不敢看他,桃粉色的口红花了,红印晕出边际。 夜市灯火辉煌,明晃晃照亮了林时钧异样红润的唇,唇峰上还时隐时现地跳跃着唇彩的珠光。 这一秒,他真想一拳干在林时钧脸上。 程心承受不了他这样灼热的、焦躁的、赤裸裸无所顾忌的凝视,她不知道自己唇上的痕迹,也不知道他眼里的火因何而其起,只觉得浑身都被盯得不自在。 她躲不掉,干脆牙一咬,仰头正视他,“梁总工作这么忙怎么有工夫来荣城了?还跑到大学城这么偏的地方……” 梁肇元牙都咬碎了,忍了又忍,才忍住心里那团躁动的火。 “我就是来公干的,不行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 虽然他确实是因为调查受托方海正制药的事才来的荣城,但药厂在东郊的高新技术产业园,和靠西边的大学城隔了两条江,他办完公事才刷到林时钧的朋友圈,真是失心疯了才这么大费周章跨江赶过来。 “顺便来参观一下声名在外的东南名校……”梁肇元刚扬起的声调又沉下去,看着夜市霓虹灯下程心亮晶晶的眼睛,心软掉了,什么气焰都熄了,“可惜来晚了,门都进不去,饭也没得吃,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蹭你一顿饭,不过分吧?” 梁肇元故意撇开林时钧说话,林时钧当然听得出来,也故意抢在程心之前开口。 “这个当然!梁总大老远来荣城一趟不容易,这顿我做东,梁总千万别跟我客气!” 他大包大揽地领路,带着梁肇元往夜市深处走,“这条街我俩不知道逛过多少遍了,熟的很,我带梁总吃点地道的!” 程心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泛黄的回忆也一点点鲜亮起来,她猜到林时钧要挑哪家馆子。 所谓的夜宵一条街,其实是交叉的两条街,交汇处的拐角,有一家叫龙宫的海鲜酒楼。 名字起得很大,但其实就是最简朴的大排档式装潢,店铺门前摆了一大片老式圆桌和板凳,店里跟海鲜市场一样,全是成排的海鲜池。敢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池中货好,都是从漳港鲜运过来的,品质一流。 当年他们还是高中生,是吃不起的,只有一次模联社团聚餐,一帮人被老师带着去,回来以后她还念念不忘。 “程心最馋这家的红鲟饭了,提一提名字就要流口水!”林时钧也念念不忘,大步进店,绕着海鲜明档老练地挑看,“梁总没听过红鲟吧?这里的特色,斩成块,铺在糯米饭上同蒸,鲜得不得了!” 梁肇元不知道是什么,板着脸面无表情,眼睛却装作漫不经心地四处扫。 林时钧笑笑,伸手一指,“我们这有句俗话,叫‘一盘鲟,顶桌菜’,无论宴客婚庆,酒席上必有这道,选的都是蟹黄凝成蟹膏的红膏蟹,膏满黄肥,膏比肉多!油膏混着酱汁浸润饭粒,鲜甜醇香达到巅峰!” 一只只肥壮的红鲟蟹被草绳捆扎钳腿,摆在敞亮的明档上,梁肇元俯身仔细看了看,淡淡道:“云城也靠海,我们老家那儿海鲜也多,春秋两季梭子蟹最是肥美,清蒸就很鲜甜,红烧、香辣、生腌、炒年糕都有滋味。” 他抬眼又扫了一圈大海鲜池里的各种龙虾、鲍鱼、扇贝、大蛏子、皮皮虾,转身皮笑肉不笑地看林时钧,“我妈是滨城人,也是三面环海的地方,我跟你们一样,也是从小吃海鲜长大的。” 程心在他们身后默默吐舌头,难怪他一个南方人个头这么高,原来是随了他妈的北方基因。 看到客人迎上来的老板娘听他们俩聊螃蟹聊了半天,忍不住操着塑料普通话插嘴。 “帅哥都丫阿咧!帅哥都很会吃!今天新到的大蛏子丫鲜!给你们做个野葱海蛏煎!海云也要来一个!澳龙来一只!” 老板娘说着从水缸里提起一只硕大的象拔蚌,老长老粗一条象鼻一样的虹吸管垂下来,”象拔蚌也丫霸丫霸!丫霸:很棒很厉害给你们做个刺身,又q又鲜!” 真是会做生意,一顿操作猛如虎,推荐的都是最特色也贵价的好东西,直接要帮食客把单子敲定。林时钧从老板娘手上拿过来手写的单子,凑近程心递给她看,细细问她喜欢的做法,还有没有想加点的,顺便抬头看了眼梁肇元。 “梁总还有什么忌口没有?我们就随便点了?” 梁肇元却看着程心,“我都可以,程心爱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 程心眼睛盯着菜单,心脏漏跳一拍,紧接着又震耳欲聋地狂跳,快被他吓死了。 他在想什么?怎么能在林时钧面前这么明目张胆说这种话! 但下一秒她就清醒过来,他当然可以,他一直都可以,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在林时钧面前挑破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所有事,也是她自己一次次给了他靠近的机会,一边嘴硬推开他,一边又心软纵容他。 她讨厌这种心跳加速的失控感,这让她感觉自己很软弱,她装作没听到这句话,把单子推还给林时钧,“就这样吧,太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林时钧已经快要失去表情管理,一向温润的眼睛瞬间阴沉下去。老板娘看着气氛有些不对,怕到嘴的肥鸭飞了,赶忙热情地拉他们到店外,找了个靠近店门吹得到风扇的好位置。 比较好做的蛏子煎、油淋鱿鱼、白灼花螺和酸辣海云汤很快就一一上桌。林时钧拿起筷子,手起筷落,“嘭”的一声用力扎破包着消毒餐具的塑料膜,紧接着桌对面又是“嘭”的一声响,梁肇元下手比他还大力。 程心夹在他们之间,默默咬蛏子,呼吸都很谨慎。 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坏的人,让大家都不开心。 她还觉得自己现在有 义务唤醒他们的理智,以防事态继续滑向失控的边缘。 “你们的那个newco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这个项目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潜在交易价值高达百亿美元,就这个层面来说,现阶段他们俩的利益捆绑,甚至超越了绝大多数情比金坚的夫妻。 梁肇元深深看了程心一眼,猛灌了口冰啤,率先开口。 “我们才刚刚完成tstermsheet:投资意向书交换,林律就请假跑回荣城,再往后的合同谈判,不会又因为私事搁置公事吧?” 火药味还是很呛,林时钧也不客气,反讽回去:“该多上点心的是梁总,到现阶段我们君伦的工作算是暂告一段落,现在潜在买方发过来那些问题清单,想要的是研发团队直接跟他们对话,不是我们bd团队,电话会定在什么时候?梁总不赶紧回去坐镇?” “这就不用林律操心了……”梁肇元夹了口菜下酒,语气挺从容,“我一向习惯多线程工作,压力越大,思路越清晰,越能排除干扰,理清轻重缓急,不会像林律这么容易慌手慌……” 第88章 “梁总倒是挺自信!”林时钧听不下去了,不等他说完就打断。 “ts达成一致可不代表后续进展就一定顺利,剖开了说,ts只是君子协议,没有法律约束力,电话会就是双方在玩套路,互相探底,梁总打算跟他们交多少底?目前做出来的数据,产品的核心差异点放到整个国际市场够不够看?” “怎么不够看?”梁肇元不屑他的质疑,“林律的工作只关注ts和cda吗?我们放进dataroom数据包里的csr、tfl等等一系列studyreport都是一些临床试验报告文件林律没有及时跟进?” 林时钧不放松追击,“我当然跟进了,所以更要问,仁衡押注的这款cd20/cd3双抗药相对于欧美其他同类管线有做到足够的差异化吗?” 他们一人一句,像蒸锅里的两只螃蟹一样面红耳赤,谁也不肯松钳。 “我们的头对头临床实验数据,一期mad,pdbiomaker,safetyofrepeatdosing,pk数据,都很优秀!都足够支撑……” “支撑什么?支撑你们在payments财务条款和developmentandcommercialization研发和商业化里面提那么多要求?” 梁肇元已经很强硬,但林时钧分毫不让,一点没把他当甲方看,“说句实话,从商业角度看,仁衡拿出来的这些数据,还不够漂亮,不够惊艳!不足以抵消买方高昂的投资金额和后续不可估量的开发投入,他们还愿意和你们谈下去,已经很超出预期!” 这话很直言不讳,两只张牙舞爪的大钳子互相夹住了,不动了,都瞪着对方不说话。 桌上菜都齐了,他们也不动筷,全便宜程心了。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5 程心os:两只螃蟹都蒸得红彤彤熟透透了,嘴巴还在吐泡泡 第71章☆、71金子一样 程心哐哐吃,表面在啃蟹腿,心里门清。 她写出海稿子那段时间钻研过,虽然实操流程一知半解,但逻辑吃透。纵观往年传统bd交易中的经典案例,无一例外都围绕着三个核心点: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较于标准治疗的差异化疗效,以及市场独占性。 个中逻辑和规则纷繁复杂,其实拆解到底层,就是两个字—— 竞争。 在医药领域,国内发展历史较短,60年代才有了抗肿瘤新药临床试验的概念,而创新药产业是从2015年药品审评审批改革后才真正开始起步。相较于欧美几百年的历史,缺乏足够的基础。 虽然过去的十年堪称中国医药史上变革最迅速的十年,民族制药发展极其迅猛,但从“跟跑”转向“领跑”的路是艰难的。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梁肇元说过的,国内创新药的研发,普遍还是基于欧美发现的已有靶点,做出来的产品,如果想走出国门,就要和全球顶尖药企巨头的竞品同台竞争,打擂台,比差异。 但如何定义“差异化”?什么样的产品才能真正称得上“满足临床需求”,“拥有临床价值”? 往简单了说,就是是否更有效、更安全、更能改善患者的依从性,对应着三个层面:适应症范围,不良反应、用法和剂量。 往复杂了说,就需要规模庞大的临床试验数据做支撑。 他们两人显然对这些数据所呈现出来的管线价值有不同的看法。 一个坚持技术为根本,一个从商业角度出发,谁都说服不了谁。 “谈判本来就是这样,既然对方有意向下血本,我们为什么不搏一搏?”梁肇元眉头越蹙越紧,显然被林时钧“超出预期”四个字刺激到了。 “搏不到就是前功尽弃,我说过很多次,bd交易是强买方市场,哪怕套上newco的壳子也改变不了这一点!”林时钧筷子一拍,菜也不吃,酒也不喝了,也很不满意梁肇元的自负和一根筋,“大家都觉得自己家的产品很好,但买方看重的是估值,最有争议的也是估值!估值本质上依赖的是由一系列假设组成的定性和 定量模型,而假设永远是不唯一不准确的,永远掺杂了主观的猜测、偏见、希望和野心!” 梁肇元意外地没有马上反驳,他清楚林时钧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他沉默片刻才反问:“林律的意思是海外市场主观上不看好国产新药的商业价值和开发潜力?” “中国新药出海这两年才刚开始,newco更是新模式,你们想的是潜力,是价值,他们想的是万一失败的沉没成本,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掏大几十亿美元扔上赌桌,押注仁衡,梁总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林时钧掌心不自觉用力,啤酒罐被攥得脆响,他停顿片刻,很笃定地看着梁肇元,“梁总,明年newco出海的第一炮,百亿成交额的历史记录,我也想拿下来!所以我真心建议梁总在合同谈判之前就先发制人,电话会是个很好的契机,如果我是负责人,我会给数据做一个筛选,包装得好看一点,帮买方构建一个更有希望的假设。” 梁肇元眉一挑,“林律的意思是隐藏一部分数据?” “谈判桌如赌桌,听的既是牌,也是人心……”林时钧放下啤酒,竟然拿了大汤勺主动给梁肇元盛了碗海云汤,“我认为没必要和盘托出。” 程心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剥蟹的手都慢下来,梁肇元显然也有些意外,没多想就喝了一大口他递过来的海云汤,一下子被酸得皱眉头。 “我不认为这是有足够诚意的做法……”他呛了一下,赶紧放下碗,抽了纸巾,边咳边说,“交易完成以后也是要共同开发的,这么做无异于埋雷。” 林时钧得逞了,轻松笑笑,“诚意是相对而言的,对方也未必诚意,如果做完mta测试对方却反悔,做出来的数据所有权都可能有争议,事贵应机,兵不厌诈,完全坦诚不是聪明的做法。” 嘴上一边说着,手上也不停,又给程心盛了一碗,程心已经吃得很撑,这一桌“痛风套餐”一半都进了她的肚子,但她还是抵抗不了海云的鲜美。 梁肇元看她吃得欢快,又看了眼自己碗里形似丧尸大脑一样的海云,努力全吃干净了。 他们刚刚谈到敏感之处,都不想再往深了说,默契地开始吃剩菜,但程心憋了很久,有话要问。 她放下汤匙,态度很认真,“关键数据不披露,不会有问题吗?” 两个男人都愣住了,不确定该从哪里说起。 “哇做记者真是不一样!”林时钧先笑了,把挑好的蟹肉放进她碗里,“其实bd交易准备的材料就有三个版本,只有一个包含了最全的核心信息和真实数据,仅限团队内部使用,另外两个对外使用的也分confidential和non-confidential保密和非保密,涉及的数据范围和详尽程度都不一样。从交换ts到签订合同的过程要讲技巧,就是要这样又推又拉,先把人引进来,提高预期,再掌握主动权,让对方按照我们的逻辑进入后续谈判,同意于我们有利的条款。” 林时钧找到了一个可以在程心面前施展自己独到经验和多年所学的机会,怕她听不懂讲解得很细致,但他不知道一个前财经记者曾经接触过多少深度消息。她知道业内有个说法:交换ts就像交换结婚戒指,最终合同才是婚前协议,是离婚扯皮时的唯一法律依据。 所以林时钧才会说,“完全坦诚不是聪明的做法”。 聪明的另一面是精明。 精明不是贬义词,但精明过头就会变质。 “我记得gmp体系也很重视数据的一致性和完整性,今天上新闻的广邦制药不就是因为关键生产工序记录不完整被查了么?”程心其实明白,商业谈判中的“精明”,和研发生产过程中的“精明”,不能划等号,但她还是莫名害怕两个人被这种“精明”的思维带跑偏。 程心没继续说下去,但他们也知道她的言外之意。这个问题不是冲着林时钧的,他很放松,一边剥虾剥蟹,一边头也不抬地附和:“我也好奇,仁衡过去也是从小药厂起家的,现在规模上产品上对标欧美,管理体系上也达到国际监管标准了吗?” 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局面莫名奇妙就变成了她和林时钧合起伙来质疑他似的。 这个夜晚已经足够尴尬了,好不容易等两个人阴阳怪气地吵完,饭也吃完,走为上策才对,不应该继续拱火延续这种不快。 林时钧剥好夹进她碗里蟹肉虾肉,她一口没碰,不是吃不下,是不想吃,猛地站起身就要招呼老板娘结账,喊了第一声就被梁肇元打断。 “就是因为过去行业不完善,所以现在才更严谨,更重视!” 梁肇元抬着头仰视着她,很想说他这次来荣城,就是为了突击调查受托药厂的生产管理上是否符合gmp规范,亲自带了两个自己的qa扮检查员搞模拟飞检,从周二抵达到现在连着四天一项一项查生产记录,查介质填充记录,查目视检查记录,查过程验证批次记录,查共线生产,查无菌设备,查质管体系…… 但这件事涉及吴光尧,涉及仁衡内部太多的权利纷争,查完了回上海才是这场恶战的开始,此刻当着林时钧的面,他什么都不能说。 第89章 “我们有非常健全的qcunitqualitycontrolunit:质量控制部门负责药品检测,确保研发和生产的药品符合既定的特性、强度、质量和纯度规范,qaqualityassurance:质量保证部门也有一套非常严苛的质量管理体系,监控整个生产过程中各个部门是否违规,全部的批生产记录都要遵守批分发程序和数据完整性原则,原始记录绝对不允许删除、掩盖,所有划改处都必须保留原记录可辨认,修改人必须确切说明并签字,完全遵守‘即时记录’,严禁事后补填或代签,发生任何大小问题都可以直接找到相关责任人,哪怕是我们委托生产药品的受托药厂,我们也有相关的系统化的监管制度……” 梁肇元很谨慎地挑选可以透露的信息,思维跳得飞快,语速更快,一心只想着能够让她安心,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他不过是把gmp规范一项项拆解给她听罢了。 规范是规范,能不能做到,做到了几分,又是另一回事。而仁衡从梁希龄手上再到他的手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和代价去把关质控这条线,要怎么去向她证明? 他只感觉言语都是无力的。 “药品质量不可控,就是把人命当儿戏,也连着仁衡的命,我的命,我绝对不会让仁衡出事。” 周遭的一切他都看不到了,只看着程心的眼睛,心跳如鼓,话就这么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恍惚了,仿佛听见十五年前的梁希龄,好像也曾这样说过。 在他不知道的那两三秒,程心也失神了。 她只是定定看着他,不知道是因为月色,还是绚丽的霓虹灯,他漆黑的瞳仁跳跃着星芒,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6 梁总开大倒计时!火花四溅爱的大爆炸马上就要来啦! 第72章☆、72十四年的秘密 三个人,一台车回市区,程心当仁不让地抢占了副驾驶。 出租车里空调味不好闻,两个男人膝盖贴着膝盖挤在后座,倒有种诡异的和谐,甚至在大聊特聊东南沿海和江浙沪包邮区的饮食异同。 一个重在讲异,一个重在讲同,最后各执己见,越聊越说不下去,梁肇元突然岔开话题: “林律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 “年假还没修完呢,没这么快!”林时钧顺势反问,“梁总呢?在荣城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差不多结束了!”梁肇元转眸看了眼后视镜里偷偷看他们的程心,“本来就想完成工作后四处转转,没想到这么有缘林律也在!不知道林律有没有空当个导游,带我逛逛家乡?明天我做东!好好回请你们一顿!” 刚刚突然的对视,已经让程心吓了一跳,她不敢再看向后视镜,偏着头靠在椅背上,假装看窗外高速公路乌漆嘛黑的风景。 她听到林时钧在后座爽快地应承下来,声音转向她这个方向,“程心,你那个采访工作搞定了吗?明天一块儿?” 当然没搞定,但也没办法再进行下去,她在从乐县回荣城一中的路上给徐良风打了电话,两个人谈了快一个小时,最后的结论就是先不要独自贸然上门,稿子等回来以后再说。 在下周一上班前,她还剩不到两天时间处理家事,明早她得回一趟老宅,把程家最腌臜的那件丑事翻出来见见日光。 她没有工夫陪他们搞什么荣城一日游,但她也知道这俩人的那点小心思。如果直说要去找程海峰,林时钧肯定要自告奋勇一起去,如果模糊地说有公事要办,梁肇元肯定会跟着她的时间调整行程。 左右都躲不过,只能玩一招“金蝉脱壳”了。 “好啊!”程心语调轻松,毫不犹豫地答应,“明早九点,会不会太早?我们就在梁总酒店门口碰头,正巧那块儿也最繁华,先从那儿逛起。” 梁肇元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但也有些意外,他微微偏身,想要看清后视镜里她的表情,但她有意侧着,勉强只露出半张脸。 车子驶入茶桥东街,最先抵达程心家的小区,她终于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家离荣城一中最近,不用再忍受这种三人共处一车被迫当夹心饼干的尴尬。 夏末晚风微凉,敞快地拂过脸颊,心里的燥火稍熄,她匆匆抛下声“再见”,飞也似地跳下车开溜。 梁肇元降下车窗,看着她脚下生风似的逃得飞快,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三分钟前,后视镜里倒映着的那只小鹿般的眼睛,还深深印在他脑子里,忽闪忽闪,眨得飞快。 分明藏着心事,和秘密。 …… 早上七点程心就起了,忙忙碌碌给自己做了非常丰盛的早餐,有鸡蛋,有牛奶,有肉馅满满的大包子。 充足的体能是维持大脑快速运转的基础,她必须快准狠地完成今天的任务。 程心把充了满电的录音笔装进挎包夹层,透明密封袋也折叠好塞在一起,马尾也扎得高高的,像在给自己打气。 临出门前,她给梁肇元和林时钧都发了信息,说自己突然有工作要处理,去不了了,又给程家小婶何婉也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自己出门了,大概半小时就到,让她提前做做准备,尽量把程家的男人支开。 对于程心来说,何婉是程家最年轻的长辈,也是这个大家族里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虽然严格来说,何婉和她的五叔程海盛才是一家人,但莫名有一种纽带,将她们或近或远地联系在一起。 程心把这种纽带归因为性别,以及教育。 她们是这个庞大家族里唯二上过大学的女性。 所以在整个程家都不认为程海峰有错的情况下,何婉忍不了了,决定站出来,偷偷发信息给程心,说出了一个藏了十四年的秘密—— 程家老宅里,有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叫程昊翔,十多年都养在外面,前两年才被带回程家老宅,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对外都说是大伯的三儿子,因为可怜二弟程海峰家没有男丁,才名义上过继到了他名下,口头上还按当地习俗喊二叔,族谱里算在老二家这一脉,替程海峰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百年后有男丁给他披麻戴孝,摔盆举幡。 呵,程心真心觉得这样也挺好,本来她一个女孩就没资格上桌,没资格祭祖,以后也懒得搭理这些破事。 但恶心的是,一直生活在广东的大伯,早在十六年前就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哪儿来的怀胎两年的遗腹子。 其实顾晓英早就知道程海峰在外面有女人,程心刚上初中那会儿还见过一次程海峰从打扮艳丽的女人车上下来。听何婉这么说的时候,她自然地联想到那个女人,但何婉否认了: “不是她,虽然你爸确实和她折腾了快十年,但那女人是个万八嫂,有老公在国外的,怎么可能给他生孩子?” “万八嫂”是个挺久远的词汇了。 程心记得小时候听大人提起过,长亭镇那片儿都是“活寡妇村”。她们的男人都远在美国打工,因为那时偷渡到美国的行情费用是一万八美金,所以留在国内的那些女人,都被叫做“万八嫂”。 独处空闺,寂寞难耐,又拿着自己男人漂洋过海寄回来的美金,个个都是穿金戴银的富婆。 其中愿意花钱养小白脸的不少,程心没想到程海峰就是其中一个。那时候程海峰刚下海搞物流生意不久,缺资金,缺关系,碰着一个有钱又有欲的万八嫂,就像干柴碰着烈火。 他当然想要个男孩,但金钱利益的诱惑更大,他宁肯伏低做小当姘头当了好多年。 听何婉说,后来他们也意外搞出过一个孩子,也是个带把儿的。程海峰想要,但那女人不愿意,也腻了程海峰这个老掉的菜帮,把孩子流掉了,转头跑到国外投奔亲亲老公去了。 到嘴的男孩飞了,程海峰气得呀,开始胡搞乱搞,搞着搞着,把按摩女的肚子搞大了。 程海峰很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喜欢她肚子里的香火,带着一种很矛盾的心理,把母子养在外面,一直想着怎么把这个倒霉女人扔掉。这样东拉西扯赖来赖去六七年,那个女人也觉得没意思,受不了,拿了笔钱回了外地老家,当筹码的孩子也不要了。 他独得好大儿,喜不自胜,迫不及待要带回程家,但又不好解释孩子的生母哪儿来的,哪儿去的,苦恼之后,一拍脑门,竟然想出“过继”的招数,把好大儿安排给过世的大哥。 说实话,这么多年,程心早就看开了,顾晓英也看开了,脏男人犯贱是管不住的,他搞人妻也好,搞野鸡也好,就是冲出亚细亚,搞遍全宇宙她都懒得管,她早就不把他当爹了,只要她和妈妈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但是现在他让她们过不好了,他占了她们应得的蛋糕,拿她们应得的钱去养二奶,养私生子,她绝不会放过他。 程心下出租车的时候手心里已经都是汗。 她好久没回来了,整个高中应该就来过三四次,大学只回过一次,那次恐怖的“相亲骗局”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第90章 红棕色的双开木门,土黄色的老式院墙,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砖一瓦都在牵动她心底最阴暗的情绪。 明明是大夏天,程心后颈却一阵阵发冷,手指也有点发抖,僵硬地敲键盘给何婉发了三个字:“我到了”。 她焦躁不安地在老宅不远处的大榕树背后小幅度地来回踱步,又想纾解压力,又怕被人看见。 多嘴多舌的街坊四邻她倒是不怕,爱说说去又伤不到她半根毛,但是程家老宅里挤着程海峰、三叔、五叔三口人,多一张嘴,多一件事。 没过几分钟,木门动了动,开了道缝,何婉扎着简单的低马尾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看见隔老远用眼神隔空向她发送脑电波的程心,招手叫她赶快过来。 “你爸和你五叔出去买东西啦!” 程心刚到门边,就被何婉拉了进去,“你轻点儿上去,别让其他人听见!” 她明明也姓程,却要像做贼一样。 绕过天井,左边的三间屋子归程海峰,下面一层大的作厅,摆了巨大的根雕茶座,桌上雕着一只大金蟾,源源不断地喷烟吐水。 看工艺,看用料,看成色,造价不菲。 他程海 峰对她们娘俩儿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对自己倒是奢侈得很,拿外头女人钱养自己生意,妻一抛,女一弃,烂黄瓜的小日子过得倒挺舒坦。 她看着直犯恶心,绕开了,沿着楼梯上去。 二楼隔成两间,隔着门,里面那间隐隐传来嘈杂的游戏音效。 何婉走在前面去开门,对着那个戴着耳机坐在电脑桌前喊打喊杀的背影扯起嗓门喊:“小翔啊!别打啦!来,起来跟客人打个招呼!”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7 下一章梁总就要获得爱的“勋章”啦!激动激动!燥起来! 第73章☆、73坚固的怀抱 程昊翔极其不耐烦地扯掉耳机,回身瞪了何婉一眼,“我艹我差一点就赢了!全被你搞死了!” 他比程心想象得还胖,这个年代的小孩,吃得好喝得好,发育很快,14岁的小孩壮得像个高中生,只有声音还能听出年纪还小。 程心第一眼很庆幸这张脸跟自己长得很不一样,但再仔细一看,又悲伤地发现他继承了程家祖传的微翘鼻尖,在这张过于臃肿的脸上显得特别不和谐。 她还发现,他房间里的游戏电脑都是rog顶配,全套下来可以顶四五百个品牌毛绒玩具。 “你好呀!你就是程海峰老板的儿子吗?”程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这么坦然开口的,说谎的声音都在抖,但十四岁小孩一心沉迷游戏,根本听不出来,只是用嫌弃的眼神打量这个年轻的“姐姐”。 “你是谁?找二叔什么事?” 程昊翔在家里也没改口,难怪何婉说程海峰在这事上很小心,很早以前就防着传出去让她们母女俩知道,捏着把柄来分财产。 “姐姐是你爸爸的朋友啊!我听程老板夸过你好几次呢!”她俯下身亲切地看他,顺势把装着录音笔的挎包拢在胸前,“姐姐今天是来找程老板谈生意的,你爸爸在吗?” 他肉眼可见有点得意,毕竟人小缺心眼,边打游戏边说:“我爸去路口买烟了!” 她录到他喊爸了,但这还不够。 “你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姐姐有点急事。” “这我不知道,肯定要抽完两根再回来!” “那你能带姐姐去找一下你爸吗?姐姐给你买冰棒好不好?” 握着鼠标的小胖手停下来,程昊翔看了她一眼,“那我要吃雪糕!要那个梦龙!” 随你!管你梦龙,恐龙,霸王龙! “好,买一袋你拿回家冻冰箱里慢慢吃!”程心憋着火,笑呵呵地点头。 程昊翔一脸爽翻的表情,游戏不玩了,唰地起身,腆着小圆肚带路,站起来人比程心还高半个头。 一想到他们身体的一半流淌着相同的血,她心跳就跟打鼓一样巨响,下楼梯时腿都发软,手指也不受控制,颤抖着拉开挎包拉链,伸进夹层里,寻找折叠起来的塑料密封袋。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啊?”程心声音温柔地扬起,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男孩肩上,像大姐姐一样亲昵,手指不露痕迹地拂过他短发细密的像刺猬一样的后脑勺。 “诶!” 程昊翔感觉到瞬间的微痛,叫了声,转过来瞪她,“你干什么啊?干嘛弄我头发!” “你发质有点硬。”程心已经得手,也不花百分百的力气装了,随口一说,手指背到身后,左手摸右手把捏着的头发装进袋子里。 小孩子屁事不懂,只是恼火地摸着后脑勺,离她远一点,心里仍惦记着梦龙,但程心压根就不想给他买什么狗屁雪糕。 几步就要到大门,程心已经想好要溜,但门外却传来粗里粗气的说话声。 何婉吓得要拉她去灶台那儿躲,但程心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一心只想破门而出,冲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她怎么可能轻易跑掉。 程海峰和五叔程海盛两个男的人高马大挡在门口,五叔还有点客气地喊她,程海峰见着程心程昊翔两姐弟站一块儿,眉毛都惊得跳起来。 “你突然过来干什么?!” 他说的是“过来”,不是“回来”。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程心没有想到,她正面撞见程海峰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愤怒,而是委屈。 凭什么她的名字只有四个比划,程昊翔有这么多?! 凭什么?! 但她更明白现在不宜和程海峰再做纠缠,拔腿越过他就要跑,却已经太迟。 程海峰心虚,眼尖,一下子瞧见她手里的透明塑料袋,一个大步手就抓过来,拽住她胳膊。 “什么东西?你还跑!你做贼来啦!” “关你屁事!”程心想甩开他的手,但男人手劲太大,两个人在大门边撕扯起来。 何婉不敢出声,程海盛却是向着程海峰这个二哥,也来拉程心。 这一瞬间,程心真的怕了,大学那次“相亲”被锁在房间里的恐惧在大脑里闪回,她真怕自己辛辛苦苦拿到的证据被抢走,更怕自己被长辈联起手来扣住,下意识一个单手刀劈在程海峰小臂上。 极端惊恐下手劲特大,她自己都惊到了,但来不及多想,一把挣开程海峰,转身就往街上跑,心里仍有余悸。 高中毕业以后,她就自己跑去报过跆拳道兴趣班,黑带当然是唬马少聪的,但这么多年断断续续学着也拿到蓝带了,她也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会用上。 她还有理智,没有上脚,但这一下已经让程海峰盛怒,大步追在她后面,“撒女内!你还敢打亲爹!你麻痹的大不孝!你麻痹的狗养的牟天理!”撒女内:艹尼玛牟天理:没天理 发怒的男人像疯狗,他眼疾手快追上来,一把揪住程心的后颈,像拎鸡一样把她转过来,抄起手,狠狠一巴掌盖在她脸上。 耳鸣声尖啸起来,程心脑壳子嗡嗡的。 剧痛,脸颊痛,耳骨痛,全都火辣辣地在烧。 同样烧红的还有程海峰的眼睛,蒸腾着要吃人的暴戾。 这是程心小时候最恐惧的东西。 她手脚都软了,什么招式都忘了 ,全凭本能在反抗,也像个疯狗一样一边撕打,一边尖叫。 “我艹你麻痹你王八蛋!你尅西啊!尅西:去死”她已经不管不顾了,用最恶毒的脏话诅咒他,恨不得让街坊两邻居全听到。 “你在外面搞小姐你tm算什么烂货?!搞个野孩子出来还怕人讲喔!我就是要揭穿你!搞臭你!你tm就是烂!垃圾!人渣!” 她吐一个脏字程海峰就要甩她一个耳光,“我艹尼玛我还怕你揭穿啊!我就是在外面搞女人怎么了?荣城哪个大老板不是一房二房三房的生!人家六七个孩子儿女成群啊!我有什么?就你这个不孝女有个屁用?我要你干屁?我就是生儿子怎么了!你去告!看谁鸟你!我怕你啊!这里谁不要儿子?谁能说我个不字?!” 他学聪明了拽着她的包不松手,她手机录音笔都在里面根本跑不掉。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左邻右舍和堂弟堂妹都远远围过来看,但没人敢插手,程海盛想来拉架,被程海峰恶狠狠地凶:“你给我滚!我tm教训女儿谁也别跟我动手!” 但程心已经脱力了,被他拽着几乎半跪在地上,手掌乱舞乱挥着很吓人,但其实没多少力,只能无能狂怒地尖叫,有什么脏字骂什么脏字,完全失去理智。 积压在心底的怒火和委屈像灼热的岩浆一样喷发,从喉咙里痛苦地嘶吼出来,她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挺起身来,恶狠狠去抓那双红彤彤的恶毒的眼睛。 她真想抓瞎他。 撕烂这个折磨了她二十多年的猩红梦魇。 她接近了…… 她几乎成功了! 第91章 程海峰身躯猛地一缩,放开她去捂眼睛,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在他狰狞的面孔后面,看到了一双跟他一样凶狠的眼睛,长在一张未成年的、圆胖的脸上,瞠目瞪着她,朝她冲来。 手里抄着一块红砖。 可她没劲了,也不会动了,手脚根本连不上大脑,终于明白电视上演的人被车撞前还不懂得跑,不是假的,是真的。 在那张多少和她有几分肖似的脸扑向她的前一秒,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砰——” 程心听到一声砖石开裂的闷响。 但她感觉不到痛,只是背上被什么很热很宽的东西重重一撞,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力气压住,密不透风地裹起来。 她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怀抱,一个带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的城墙一样坚固的怀抱。 “啪嗒——” 一颗鲜红的血滴砸在地上,程心惊恐地回头时,梁肇元已经放开她。 她看着他的侧影,额角淌着血,拳头高高扬起,青筋毕显,狠狠向着程海峰砸去。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08 啊啊啊梁总来啦!明天这章很长很丰富很刺激!爱的大爆炸!p.s.会是一个很特别很深藏很不一样的梁总~ 第74章☆、74是你照亮了我 梁肇元的拳头又快又狠,毫不犹豫,径直向着程海峰的面门而去。 程心简直要尖叫,要喝彩,要摇旗助威! 就像赛点一刻,她力竭倒下差一点丢球,却被给力的队友救回来,一记扣杀。 她满血复活,刚要爬起来,就看见那个拳头刚刚挨到程海峰那张惶惶不安的老脸,就顺着他的耳际,飞了出去。 攥着拳的手臂,宽阔的肩膀,汗湿的背脊,都往前飞,梁肇元整个人像棵被砍倒的大树,倒了下去。 “我要报警!我要把你们都抓起来!!”程心像豹子一样从地上跳起,嘶哑地吼叫着向程海峰扑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凶狠推开。 她手抖得厉害,跪在地上捧着梁肇元的脸,摸他的鬓角,额头,后脑勺,半个手掌都染了血。 他脑袋很重,没有力气,但眼睛还是睁着的,凝视着她,声音很低很轻地一直喃喃:“我没事,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 血流得这么多怎么会没事呢? 见了血,程海峰也怕,已经赶紧把闯祸的程昊翔拉回家里。 程心看着人群后他们的背影,恨得牙关发颤,但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先顾着梁肇元。她已经快疯了,她真的好怕,好怕他出事,害怕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看着她。 地上太硬,她用手垫在他脑袋后面,问他能不能坐起来。他被她揽着肩膀挣扎着起身,意识是清醒的,就是头还很晕,身体也软,整个人都要靠在她身上。 她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去抓掉在地上的包,用带血的手翻出手机,一个键一个键按120,可手抖得不行,按了两遍都按错。程海盛和何婉这时候却围过来,帮着要查看梁肇元的状况。 “心心你先别报警!先送医院!救人要紧啊!”程海盛力气大,一下子就把梁肇元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硬扶他起来,“还好还好,人还能走!心心你先扶着他,我去把车开过来!” 乡下地方离医院远,120一来一回更耗时,程海盛也怕出大事,不敢耽搁半点,没两分钟车就从土路上开过来。程心赶紧扶着梁肇元上车,指挥程海盛把车开去最近的三甲医院。 一路上她都在想脑袋问题不比身体其他零件,必须得去大一点的医院做精细检查,110也必须要打,要是真有什么万一,她跟程海峰没完。 程海盛还想劝她大事化小,但程心凶 得很,犟得十头牛都拉不住,一只手抱着梁肇元的脑袋,一只手把沾了血的手机在裤子上擦干净,恶狠狠地拨号码,对着接线民警一通输出,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但挂了电话整个人还在剧烈的喘气。 车子很快抵达医院,她把梁肇元扶下车,手臂环着他的腰,带着他往急诊里走,程海盛也想来搭把手,但程心不让他碰。 “五叔您回去吧!待会警察就要去老宅找程海峰了,也会找家里人问的……”程心尽量克制声音里愤怒和怨恨,“您送我们过来我很感激,但后面的事一码归一码,我的人我自己管,不需要你们,我只求你们在警察面前实话实说,不要包庇小孩!” 梁肇元这个样子她走不掉,还要等医院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才能去派出所做笔录,她只能求何婉也回去,帮忙做个证。 周末的急诊人不少,乱哄哄的,全是发烧的小孩、受伤的大人、躺着输液的老人。程心连个能暂时安置梁肇元的空位都找不到,只能就这么带着他,从他身上搜了钱包,翻出身份证先把号挂了, 他血流得很多,人也站不稳,看着怪吓人的,医生很快把他们叫去做检查,量了血氧、血压、血糖,伤口做了清创包扎,缝了三针。 程心在边上看着都疼得龇牙,他倒挺能扛,一声没吭,就是一直想吐,医生还拿着纱布要盖,他已经干呕出来。 这不是个好征兆,程心吓坏了,反复问医生有没有事,医生初步判断是脑震荡,但严重程度没说得很明确,开了个脑部ct,还有降颅内压和止痛的药,让他们先在医院留观一天。 梁肇元被纱布包着脑袋,头发被搞得乱糟糟的,她看着他这副憔悴样子,心一下下揪痛,愧疚得不行,反倒是他一直低声软语地安慰她自己挺好的。 好什么啊! 他走进ct机房时步子都是摇摇晃晃的。 大门合上,程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缝隙里,一阵心慌,空落落的,身体里因为紧张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突然松掉,整个人都使不上劲,倒退着瘫坐在走廊边的座椅上。 她失神地盯着机房大门呆坐了很久,眼睛不舒服,抹了一把,才发现满手都是泪水。 手机突然在包里叮咚叮咚响起来,她怕是民警打来的,顾不上抹眼泪,赶紧从包里翻出来,屏幕上却跳动着林时钧的名字。 这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她不想接,把手机扔回包里,可是没过半分钟,铃声刚停,她抱在怀里的另一部手机又紧跟着响个不停。 这回林时钧打了梁肇元的电话,一次不接,又打了一次。 这样不是办法,程心想着瞒也瞒不了多久,也没什么必要瞒,而且医院这边也缺人手,干脆接了电话,直说自己和梁肇元都在医院。 “怎么会搞到医院去了?”林时钧语气很急躁,“你不是说有紧急工作吗?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程心只简明扼要地提了下她和程海峰起了冲突,拜托他来医院一趟照顾一下梁肇元,自己好腾出时间去派出所做笔录。 刚交代完,机房大门就开了,她看着梁肇元出来,匆匆挂了电话,跳起来去扶。 人还是晕眩得厉害,ct医生叫她扶牢了,这么高的个子别再给摔了,她很听话,像抱瓷瓶一样抱得牢牢的,扶他回急诊输液。 毕竟是市县交界处的医院,条件一般,输液座位又窄又硬,过道又紧凑。他大长腿无处安放,蜷进座椅底下,脸惨白,皱着眉,一直在忍着恶心,右手插着留置针,左手却紧紧攥着程心的手不放。 “别哭了,我没什么事的。” 他的声音软乎乎的,快要融化在她耳朵里,她不争气地鼻子一酸,还是嘴硬,“我哪有哭!” “妆都花了,小花猫一样……”他歪着头靠在座椅上,笑着看她,抬起插着针的手虚弱地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 程心赶紧按住他的手,凶他别乱动,心里却慌慌的,从包里掏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对着镜头照镜子。 天呐!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马尾松散,满头炸毛,粉底全糊了,斑斑驳驳,脸颊上几道白花花的泪痕,眼周也揉得通红。 原来这么长时间,她就是顶着这张脸在五叔五婶,医生护士,还有梁肇元的面前晃来晃去的吗…… 太难看了…… 程心尴尬得脸颊发烫,从梁肇元掌心里抽回手,忙乱地抓头发,试图抚平炸毛,却又被他捉了回去,“很好看,不要弄掉。” 他眼睛里的糖分满溢出来,人也坐起身,凑过来,她觉得他脑子一定坏掉了,赶紧挣开他的手,把他按回去,“医生说了要多休息,让大脑恢复,你不许再说话了!” 一听她这么说,梁肇元又哼哼唧唧叫起来,说想吐,反胃,嘴巴苦,要喝水。 她匆匆跑去护士台要了一次性杯子,到热水房接了温水回来,递给他喝又说手没力气,拿不住,她只好举着水杯一点点喂他喝。 他抿了一口,又嚷嚷水太烫,她用嘴唇碰碰试了试温度,哪里烫了?但看着他嘴唇发白眨巴眼睛的可怜样,想想对伤员要包容,还是耐着性子帮他吹凉。 第92章 一口口吹着,程心越想越不对劲,“不是说好在酒店门口碰头吗?你怎么会过来?你跟踪我?” “我……我只是醒太早,就去你家楼下等等你……”他无辜地瞪大眼睛,显然有撒谎的成分。 程心有点恼,这层恼不是怨他,而是怨自己不堪的家庭,她不想承认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自卑,故意凶巴巴地往他嘴里灌水。 正喂到一半,包里电话又响了,程心看了眼,是当地的陌生号码,猜到是承办民警打来的,赶紧接起来。对方通知她已经给程海峰他们做完了笔录,问她医院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伤者情况如何,什么时候能尽快过来做一下笔录。 程心看着四包输液袋,想着没三个小时肯定输不完,ct报告也要两个小时以后才出来,只能把他先留在这儿,自己抓紧赶去派出所一趟。 挂了电话,她问梁肇元人有没有感觉好一点,能不能自己在医院待一小会儿,她要去做个笔录尽快在一小时内赶回来。 梁肇元点点头,又摇摇头,把她的手抓过来,用两只手掌一上一下包着,像抱着暖手袋一样揉搓,“我还是很晕,你再陪我半小时吧。” “头晕恶心只能慢慢恢复,你好好在这里坐着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不止头晕,我整个人都不舒服。”他不肯放手。 程心叹了口气,“还有哪里不舒服?” “头痛,想吐,耳鸣,胸闷,手脚没劲,喘不上气……” “行,行,打住!”程心让他闭嘴,伸出两个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梁肇元大言不惭地回答:“三!” “去你的三!”程心作势推他肩膀,但也不敢用力,“你是不是装的?!” 他知道她又要生气了,清澈的眼睛眨了眨,老老实实承认:“摔倒是真的,头晕也是真的,就是后面夸张了一点点……” 行!敢情什么站不稳,没力气,想吐口苦都是装的! 欺骗她的眼泪和感情! 程心是很生气,但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的心完全失控地飞向他,坠入他温柔的目光里,再也收不回来。 她不敢再看他眼睛,抓起包起身就要走,手却被他牢牢箍住,怎么挣都挣不开。 “你不要生气,我就是想再吓唬一下你爸,也有一点贪心,想把你留在身边……久一点……” 他声音很紧张,甚至带了些许哑音,喉结滚动,黑亮的眼睛像大狗子一样湿漉漉,“我真的舍不得放开你,我就想你能一直这样看着我,眼里都是我,哪怕让我再伤一千次一万次我都愿意……” “你傻不傻啊!”程心凶巴巴打断他,但声音都在发抖,“我有什么好?你是不是眼瞎了!世界上多的是更漂亮,更健康,家世更好的女孩子,我有什么好?!” “你很好……”他急着反驳,被她更强硬地驳回去。 “你今天也看见了,我很糟糕!我不是像你以前看到的那个样子!我很凶,很坏,很没有教养!”她越说 越失控,想要把那个最黑暗的自己再撕开来让他看清楚,“我出生在一个很垃圾的家庭!我不孝,我暴躁,我脾气恶劣,我会打人,会骂街,会歇斯底里地发疯!我一点都不善良,我还很坏,很恶毒,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更不是一个好女……” “程心!”梁肇元实在忍不住了,低吼出来,“我就是爱这样的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很坏?嗯?你要对抗的世界本来就是坏的!屠龙的骑士就是坏人吗?!” 他说着手上用力一拽,把她拽回陪护的凳子上,欺身过来,深深注视着她,“你以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你吗?不是的,五年前,伦敦中国城的文兴酒家,你那么勇敢地跳出来跟法国人吵架,你那天挥舞着爪子也在我心里抓了一道,提醒我自己是多么懦弱!” 程心惊呆了,脑子都卡顿了,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会在五年前见过她,而他还没说完,还有一大堆深深藏在心底的话想捧出来给她看。 “不止是这一次,那一年秋天,我在你的学校,我隔着玻璃,看着墙上的投影打着‘thrillermovienight’惊悚电影之夜的大字,你站在投影机前神神秘秘地说,‘我是从另一个平行世界来的’,台下的人都惊了,我也惊了,我都要被你骗过去了……” 他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胸膛,“但你却说,最开始最开始的时候,你生活在一个很糟糕的平行世界,你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次次做选择,一步步向着光亮攀爬,在命运的隧道里反复穿梭着拼命找那道能够闯出去的门,好不容易,遍体鳞伤,才闯到现在这个幸福的世界……” “你说,这里有你渴望的很多东西,自由,快乐,知识,信心,友善和同学,还有无穷无尽的机会!但你又说,其实你每天都很恐慌,害怕会像电影里那样,会有另一个从糟糕世界来的‘你’,想要抢走你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切,占据你的幸福,把你扔回过去那个糟糕的世界……” “所以你每天醒来,都会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用尽全力地去生活,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像骑士捍卫城堡一样捍卫你的世界!你说你要守护自己,守护你的妈妈,守护你的小家,守护你的梦想,守护你的自信,才华和勇气!” 他眼眶已经全红了,声音哽咽,攥紧她的手一直在抖,“你知道吗?你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光芒有多闪耀,我羞愧到睁不开眼睛!” 她的手掌贴着他的胸膛,两颗心跳连在一起,震耳欲聋,她已经融化在他炽热的视线里,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喃喃:“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在那里?” “也许,是彗星来了吧……” 他哭着笑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做了太多错误的选择,陷在一个极其极其糟糕的黑暗的即将毁灭的世界里,我原本,是爬不出来的……” “是你照亮了我。”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0 心心你是耀眼的呀~值得很多很多很多的爱~所有勇敢坚强的女孩儿都是这样光芒四射的呀,一定会有人仰望着你爱慕着你 第75章☆、75天麻川穹猪脑汤 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程心掌心燃起。 他的胸膛滚烫,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声顺着她的指尖,手臂,肋骨重重撞进她的胸腔,和她过去五年的回忆撞个满怀。 碎片散了一地,她翻找着,拼凑着,歪歪扭扭拼出了一双眼睛,带着她看不懂的怨恨和委屈缩在墙角,瞪着对面年长的女人。 但程心怎么也看不清,她甚至难以确定那是不是他。 热门打卡餐厅高峰期的客流量像鞭子一样抽得人停不下脚,她像陀螺一样满餐厅打转,眼里只有单子单子出不完的单子,客人就跟游戏里的npc一样走过路过,面目模糊。 除非特殊情况,她不可能记得客人的,例如跟恶劣的法国客人吵架就是一个特殊情况,但除此之外……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转瞬即逝的一个闪念—— “这个女人真有气质啊!” 她是在听到两声模糊不清的争执后回头的,刚好看到那个很礼貌跟她道谢过的女客人站起身,高高昂着头离开,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藏蓝色的衬衣特别干练,特别有范,发髻里的几缕银发像是点睛之笔,惊艳了她,真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这么气场全开。 但这个闪念很快就被法国客人恶劣的玩笑打断了,她那时候太冲动也太年轻,把脾气当作气场,结果丢了工作。 后来,匆匆而过的记忆很快沉进时光的海里,她已经忘了那张脸,只是依稀记得那个背影,在廉价服装店primark的衣服堆里掏了无数次,试图找件相似的衣服,但哪一件都不对。 除了衣服的问题,也有她自己的问题,她只不过是个挣扎在温饱线的穷学生,再想傲气,也显得极其稚嫩。 她的青春,她的过去,一直是灰扑扑的,雾蒙蒙的,狼狈而吃力的,靠兼职收入、二手电脑、杂牌衣服和廉价化妆品勉强撑起来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时候的她,也会发光,也会耀眼到让别人睁不开眼睛。 她的心疯狂跳动,甚至比他跳得还快,比她收到名校offer那一天还要兴奋,比她论文拿到distinction+收录进学校官网还要激动,比她成功获得大外媒工作机会时还要雀跃不已。 那些短暂的欢欣时刻是她平凡生活中微弱的星光,偶尔闪烁一下,让她黯淡的人生不至于那样漆黑一片,但这一刻,梁肇元看着她的目光,用仰望的姿态看着她的目光,却让她感觉自己像光芒四射的太阳,拥有充沛的能量向太空发光发热的太阳。 这一刻,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引力拉扯着他们,像太阳牵引着行星,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向他靠近。哪怕是在这样嘈杂的急诊输液室,他们也看不见顾不上周遭那些陨石、流 第93章 星、星际尘埃。 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但几乎同时,她身后响起一声急切的喊声。 “程心!” 她上一秒太过紧张到不能呼吸,被突如其来地一吓,像根弹簧一样条件反射从座椅上蹦起。 没等她反应过来,林时钧已经大步冲进输液室,掰过她肩头,上上下下焦急地查看,“受伤严不严重?程海峰都打你哪里了?我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来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小土豆最后那个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自己去?!万一你被他打伤了你让我怎么办?!” “我没什么事……”程心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尴尬地撑撑胳膊伸伸腿,“就挨了两巴掌而已,手脚好着呢!” 他马上捧住她的脸,摸她下颌上掌印的红痕,太过用力她都有点疼。 “不严重,已经不疼了!”程心下意识轻轻扯开他的手,“我要去一趟派出所做笔录,还要辛苦你在这儿待一个钟头,我处理完尽快赶回来。” 刚刚几秒,她起伏波动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重新恢复理智后只觉得脸颊热得发烫,既不敢看身前的这双眼睛,更不敢再注视身后的那双眼睛。 “我该去派出所做笔录了,耽误太久不好,还要辛苦你在这儿待一个钟头,照顾一下……他,我处理完就尽快赶回来!” 她腿比脑子还快,一阵风似的,撒腿就跑。 男人的事,就让男人自己处理吧。 梁肇元看着她小猫一样灵巧逃窜的背影,无可奈何,又看了看同样恼火地瞪着他的林时钧,手指关节都攥红了。 “小土豆是谁?”他尽量克制声音里的不耐。 林时钧挑眉笑笑,“我和程心小时候一起养的一只小金毛,我是狗爸爸,她是狗妈妈,我负责打猎,买粮,她负责喂饭,洗澡,她那时候可开心,天天放学都要急不可耐拉着我回家溜小狗!” 他看着梁肇元嘴角抽搐,生出一种得意,希望从这张脸上找到一丝溃败的失落,但梁肇元只是平静地问:“那后来呢?什么叫最后的样子?” 后来的结局并不好,林时钧不想说,更不想让梁肇元知道太多只有自己和程心共享的回忆。 “我好像没有必须回答你的义务……”他也不想再管什么甲方乙方事业和野心了,挑衅般地看着插着针无法自如走动的梁肇元,拿起程心留下的一次性水杯,“要我帮你倒杯水么?” 梁肇元冷冷看他一眼,身子往后一靠,闭上眼睡觉。 “不用!” 但他嗓子燥得慌,心也燥得慌,满脑子都是程心的微信头像,从森林屋前的小金毛,到只有背影的小金毛。 他满心满眼都是小金毛。 …… 程心做完笔录回医院的时候,梁肇元的ct检查结果也出来了,万幸没有大事,只是头皮裂伤和血肿,诊断为轻微脑震荡。 但脑损伤有滞后性,医生建议他留院观察两天,确保48小时内晕眩恶心的症状没有进一步加剧再回家观察,尽量卧床休息,避免剧烈运动和过度疲劳,之后一个月内要再复查一次ct,排查迟发性出血或血肿。 可梁肇元是外地人,回去也是住酒店,没家人照顾,下周还要赶回上海工作。程心想到避免不了的一路颠簸和他脱不开身的一大堆工作,越想越愧疚,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猪脑子,翻出家里应该还没过期的天麻,炖了天麻川穹枸杞猪脑汤带去医院。 他没吃过,看着脑花人都傻了,被程心盯着硬着头皮灌下去。 她牢记着小时候老一辈总是说“吃哪儿补哪儿”,她高考那会儿顾晓英天天炖汤,嚯嚯了不知道多少头猪。 怎么会不好喝呢?多香啊!她第二次做的时候尝了一口…… 差点yue出来,属实,是有点腥了…… 不止脑花腥,天麻还散发着一种似有若无的马尿味,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了,怎么做不出小时候的味道。 但就这么着吧,她尽力了,能灌得下去就行。 灌了两天他头是不疼了,但脑子好像越来越傻了,不是手脚发软要人喂,就是走不动道要人扶。 程心严重怀疑他又是装的,但他毕竟是个伤员,她心里亏欠,也就由着他。 不止是她,林时钧也跟转了性似的,周日一大早就来医院看望,对梁肇元可谓是无微不至,苹果也抢着削,上厕所也要跟着扶,两个人从早到晚从法律聊到医学,聊到俄乌冲突,日本核污水,宇宙大爆炸…… 她提醒了很多次医生说要静养他们都不听,在不明真相的同房病友看来,俨然一对甜甜的邪教cp。 但她一点都磕不动,这太诡异了,她只想尽快拆散他们。 一直到了晚上,林时钧还没有回去的意思,程心知道她不走他也是不会走的,梁肇元看上去也恢复得不错,她干脆也不久待。 林时钧家和她家在一个区,打车也是一个方向。其实那天他在母校表白后,她有点怕和他再次单独相处,但又没有理由分头走。 两个人在车后座肩并肩坐着,林时钧一向健谈,就像刚刚在病房里非要拉着梁肇元谈天说地一样,但这一刻,他却异常地沉默。 程心很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但一想到那天在湖边的亲吻,手脚一阵阵发麻,脑子也麻麻的,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对。 车子先抵达她家,她想好了,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当作他们还是很好的老朋友,真诚地感谢他来医院帮忙,笑着和他道别。 但他却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2 现在心心梁总还处于一个含蓄的恋人未满状态,但其实已经互相认定对方,也无声地互通了几分心意,很快会有一个超级浪漫的场景正式在一起,然后就会有很多很多满溢的甜大荤大肉满汉全席就快来啦灶儿发誓绝对香绝对丰盛!灶儿真的赌上了一世英名为宝子们炒好肉,羞耻到出门都想给自己打马赛克(捂脸)当然还会有一些超刺激的商战,还有梁总的大秘密,都会让他们更加坚定地守护彼此,让我们一起期待心心梁总甜蜜火辣的福生活吧嘿嘿嘿!!! 第76章☆、76难道我就不能爱了吗? 傍晚刚下过一场骤雨,空气湿漉漉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直往人鼻子里钻,和十二年前他们沿着小径偷偷爬上一中后山的那天一样。 她还像那时一样,有着春水一样温婉的眼眸,眸中有涟漪漾开,能漾进他心里去。 但林时钧却感觉自己快失去她了。 “我那天,可能有点太激动……”林时钧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想从年少时开始回忆,但脱口而出的,却是那个没能得到她回应的吻,“突然从朋友变成情侣,我知道你肯定很慌张,也很不适应,你肯定也还在怨我,气我,花了这么多年才回应你的心意………” “时钧!”程心轻声打断他,“从过去到现在,我们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有误会,我对你的心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迷惑地看着她。 误会吗?什么是误会? 从十一二岁开始,他们就在一起玩,从稚嫩的“时钧哥哥”,到亲昵的“时钧哥”,再到带着羞涩的直呼全名“林时钧”,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在她的目光里,他渴望爬上高高的树顶,哪怕跌下来一万次,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从头再来。 但这五年他所错过的,比他想象得还要多,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过去那种缱绻的、仰慕的、热烈的温度。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意……” 林时钧想唤起她的回忆,她却一直摇头。 “我从前也以为,我对你的情愫是喜欢,我一直渴望能走到你身边,能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我把这样的崇拜和仰慕,理所当然地当成了喜欢。” 程心在向他剖白,也是在向自己剖白,“在感情上,我成长得有些慢。在崇拜着你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点一点发现,我所喜欢的,可能并不是你,而是你所拥有的那些美好的东西,聪明的脑袋,爱你的父亲,自信的笑容,名校的光环,高薪的工作,每一步都踩得又准又好的时机和命运。所以我一直追随着你,把你当作偶像,把你当作黑暗中的光,我曾经太过崇拜你了,以至于把自己都忘了。”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林时钧无法理解,“爱情里本身就包含崇拜,包含爱慕,崇拜为什么不能是喜欢?” “不一样!”她的声音异常坚定,“爱是关心,发自内心的关心、付出和尊重,我真的关心你吗?你在国外这么多年,我自问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要关心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我只是陷在羡慕的情绪里自怨自艾,其实你对我的感情也是这样,也只是为了填补自己的缺憾罢了。我们都只是太留恋年少那个纯粹的、勇往直前的、不沾染世俗功利的自己,才不断回头看,好像抓着对方,就可以重回少年,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第94章 是的,她已经长大了,不知不觉地从心里生发出自己的力量,不需要再像向日葵一样追随着日光,吸取养分。 “我不再是过去那个迷茫的程心了,我不需要再去崇拜谁,不需要去寻找可以追随的光,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光。” 她的眸子在昏黄的路灯下亮得出奇,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锋芒,像自由轻灵的萤火。他看不懂她了,猜不透她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反复在说,你抓不住她的。 但他不肯就这样放弃。 “没关系,你可以做自己,也不用崇拜谁,我们可以重新再认识彼此一次,重新……” “时钧,我生病了,乳腺癌。”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却在他的心里空投了一颗核弹。 林时钧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而她还在继续往下说,波澜不惊,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我切除了一小部分的乳腺,留下一道四厘米左右的疤痕,凹陷处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五年内,这个病都有复发风险,五年后理论上风险会降低很多,但医学上随访统计一般只做到五年,往后的事情,谁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其实还有很多治疗、复查、生育上的麻烦之处,但她觉得光是这些,对他来说信息量就已经足够大。 “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程心……”林时钧笑得很苦涩,“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跟你妈妈一样?” “那是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手术在内的大部分治疗……”她不想跟他说太多细节,但又不得不跟他讲清楚,“我现在只是在服用内分泌药,副作用比较小,所以外表上看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林时钧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自言自语,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完,“那……那还需要什么治疗吗?就吃药就可以了吗?”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太慌乱了,抓起她的手用力地揉搓着,“这不是问题程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逃跑的,我会陪着你,你好好治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程心知道这一刻的他是真心的,但她只是慢慢从他掌中抽回手。 “但这个药,我得吃至少五年,我的月经是紊乱的,甚至以后会消失,在服药期间,我是不能怀孕生育的。” 不出所料,他愣住了,眼睛里闪过很多情绪,但很快又平复下来,耐心安慰她,“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五年也不是很长。” “五年只是至少……”她一字一顿强调,“理论上,这个药吃得越久越好,复发风险越小,而且,对女性来说,怀孕本身就会让雌激素上升,增加患病风险。”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无意识地,又把后半句话重复了两遍。 但程心很不喜欢这种不解决问题,不正视问题的做法,这在她看来是一种回避,等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就会变成逃避。 “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耽误时间的……”她停顿片刻,认真看着他,干脆把问题挑破,“林老师是很传统的人,就像荣城很多男人那样,多子多孙是他们的心愿。” 她看到林时钧的眉心痛苦地皱缩一下。 “你不要去考虑这么多,你一直是这样焦虑得太多,想得太多!”他一向温润的明朗的浅褐色瞳仁,在夜色中失去了光彩,“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我会跟他们好好解释,只要我坚持,他们总会理解的……” 林时钧再次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紧,像要证明什么,但她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焦躁,还有眼睛里的犹豫。 当年,他成绩拔尖,林老师却执意要他放弃高考出去留学,他也反对过,抗议过,吵过闹过一通,还是听了父母的话。 他在国外那些年,一直提醒她别忘了他们的约定,她努力践诺了,但他却先一步放弃了。 即使他选择了tina,过去这些年,她也一直支持和钦佩他的选择,既然选了一条最接近成功最有利自己的路,就应该坚持下去,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同行之人,但他却陷进了犹豫和挣扎之中。 程心一直觉得,林时钧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有主见,非常有魄力,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努力去达到的人,但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世俗意义上已经足够成功的男人,骨子里却是轻的,飘忽的,摇摆的,甚至还没有她自己坚定。 在高他一级的强权、利益和现实面前,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抗争过,坚持住。 “你不用坚持什么,我也不希望你跟你爸妈吵,我们真的不合适……”程心抽回手,释然地耸耸肩,想找个理由,找个说法,给他一个台阶,让他更好接受。 她知道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也不想失去这个多年的朋友。 “对我来说,你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们能不能就像以前,像初中高中那样就做很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也能放下,不要再执着于过去,向前看,其实你对我应该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喜欢,只是留恋那种青春的……” “是因为梁肇元吗?”林时钧突然打断她。 程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该不该回答,沉默着垂下眼睛。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 已经知道了。 梁肇元用那样热烈的、直接的、坦荡的眼神看着她,他也是男人,他忍不住去想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他早就慌了,但又无能为力。 他很愤怒,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愤怒的资格。 他恨自己比不过梁肇元,比不过他的家世、地位、财力。 “你觉得你选梁肇元就不会面对父母的问题吗?” 程心完全没想到林时钧会这么问,愣住了。 “仁衡千亿市值,这么大的公司,不可能不储备继承人,像梁董这样的人,只会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父母更强势,更难对付!你算得了什么?你觉得他们就会包容你吗?你觉得他就会为你坚持吗?” 她当然知道这些问题,在每一次梁肇元向她靠近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她和梁希龄在香港的那次见面,她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梁希龄那双轻易不露真意、不容置疑的、像鹰一样锋利而威严的眼睛。 “那又怎样呢?”她昂着头瞪着这个她仰慕了十几年的男人,高声反问,“我很清楚,我自己这种情况,自己生病,还带着一个生病的母亲,无论是什么样的父母都不可能会满意,但那又怎样呢?难道我就不能爱了吗?不能被爱了吗?” “别人怎么看我,我一点都不在乎,如果无论怎样都会有困难,那又有什么可以犹豫的,我只想义无反顾地选我最想走的那条路,爱我最想爱的那个人!” 第77章☆、77两张动车票 住院的这两天,梁肇元一点都感觉不到头上的疼痛,他只觉得很平静,很安宁。 每天早上都可以准时地看到程心,虽然林时钧很碍眼,但他可以选择性忽略。 他看着她说话,喝水,呼吸,因为他故意嫌弃她做的猪脑汤而生气地皱眉头,就会想,如果能这么一直在医院住下去就好了。 但他也明白这个想法不切实际,等回到上海,他又要回到那个隔音效果很好的公寓,清清冷冷,安安静静,一点生气都没有。 有时候他会随便放个电影,也不看,就是能有点人声,他把这归类为一种独处的技巧。他还有很多这样的技巧,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自认很擅长也很习惯独处,但现在的他却很难戒断程心的陪伴。 她离开后的病房沉闷得难以忍受,他无法入睡,索性下床去外面透透气。 不知道程海峰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他想了想,给丁永康发了信息。 其实事发当天晚上,程心一离开医院,他就打电话通知一起来荣城出差的助理去派出所和程家处理纠纷,他不想真的跟程海峰过不去,但总归是要威慑一下,也替程心出口气。 丁永康很快打来电话,“梁总,我还以为你休息了呢,不敢打扰你。” “那边怎么说?态度软还是硬?” 威慑归威慑,如果对方真的很强硬,很难搞,他反而会很被动,程海峰毕竟是程心的亲生父亲,就算再恶劣再嚣张,他也不能真的追究。 但事情发展得远比他预想的顺利,丁永康很高兴地告诉他,程海峰听说他的身份,原本蹿得老高的气焰唰一下就灭了,一直恳求他们看在小孩子不懂事的份上,不要闹上法院,该赔的他会尽量赔,还想亲自带果篮上医院探望他。 “被我拦住了,我说医生特意叮嘱静养,不能打扰……”丁永康带着笑意,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我知道梁总不想让程记者再见着他心里不舒服。” 梁肇元也笑了,竟然因为隐秘的心事被下属看穿而心满意足。 但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件远比他的伤势,甚至比程心父母的离婚官司更重要的事。 第95章 这件事程心肯定不想让程海峰知道,即使她以女儿的身份去说这件事,也不一定能得到她希望的回应。 但他必须要说。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说,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说这件事。 他想以男人对男人,小辈对长辈的方式,认真而严肃地面对程海峰。 “你把程海峰的电话发给我一下。” 丁永康很诧异,“梁总,我来沟通就好了,不然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不会的,你别想这么多,给我。” 梁肇元坚持,丁永康也无法拒绝。 电话接通,程海峰看到陌生电话有些警觉,在他简单说明身份后,态度立马变了,万般懊悔跟他道歉。 他一直等程海峰唧唧歪歪全部说完了,才开口: “您知道您的女儿生病了吗?” …… 出院那天,程心带梁肇元去了趟派出所补笔录,把医生打印填写好的验伤通知书也带去了,但梁肇元却跟民警说要销案。 她快气死了,态度强硬一定要让程海峰和程昊翔付出代价。可惜她不是被打的当事人,而且脑震荡本来就无法进行伤情鉴定,连个轻微伤都认定不了,对方又是未成年人,警方也希望能调解,还在劝她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事闹了一圈,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她心里说不上的憋闷,既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顾晓英,也对不起梁肇元。 连着两天程心都没睡好觉,一直在想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补偿他遭受的这些不必要的伤害,想来想去,拿起手机点开了12306。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了梁肇元的身份证号码,订了张回上海的一等座动车票。 人是在她地界出的事,安安全全把他送回去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程心自认自己想得周到,不仅挂号时牢牢记住了他的身份证号,还考虑到他脑袋可能禁不起飞机颠簸,选了动车。 :=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飞机商务舱有点太贵了。 她还贴心地考虑过动车商务座,但是一千多的票价也快赶上飞机商务舱了,她突然觉得他的伤可能也没那么重。。。 过日子还是得精打细算一点,而且她还得替林时钧也买一张同档次的票,这个价位乘二,对她来说负担就有点重了,还是一等座更有性价比。 那天拒绝林时钧后,她回到家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很珍贵的东西,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也是很珍贵的东西,就算终有一日会慢慢淡出彼此的生活,她也希望留在记忆里的是彼此没那么难看的样子。 给梁肇元买票时,程心也把林时钧的身份证号码一起输了进去,输到最后四位时有点犹豫。 她记不清了。 高二会考,他们考完在考场外交换着看对方身份证上的照片,互相损对方拍得奇怪,那时候她默默记住了他的身份证号码,她以为自己会记一辈子,没想到如今已经模糊。 犹豫再三,她还是主动给林时钧发 信息询问。 【你的身份证号码是这个没错吗?还是用护照买更方便?我刚好买票回去,顺便帮你买了吧!】 程心尽量语气轻松,就像老朋友一样,心里忐忑着,怕他不会回复,或者断然拒绝她的好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时钧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纠正了她记错的身份证号。 最后的四位,完整的号码,还有护照号码,连续发了三次。 她对照着一个个输入,刻意让自己不去记住,到了选位环节,更大的苦恼来了。 三个人连在一块也很怪,各自分开坐更怪,梁肇元一个伤员也没人照顾,但是单独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坐更是没有礼貌又没有情商。 咬手指纠结了十分钟,她一拍桌子决定了。 返程那天,程心到酒店接梁肇元去火车站,他肉眼可见的开心,被一张六百多的动车票钓成了翘嘴,她甚至怀疑,如果他有尾巴,一定会呼呼摇出风来。 但是出租车半道捎上林时钧后,梁肇元就不会笑了。 进站上车以后,他们两个都失去了笑的能力,在一等座车厢尴尬地相邻而坐,呆呆看着程心拖着行李径直往后面的二等座车厢大步而去。 “你坐我这儿吧,我去后面!”梁肇元在身后喊住她,“哪有女生坐后面的道理!” 程心回头看见林时钧也跟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赶紧趁他开口前大声阻止,“我好困我要睡觉!让我清净清净,千万别来打扰我!” 她火速撤离现场,给他们友好互动的空间,毕竟他们手上还有共同合作的重要项目,早一点冰释前嫌,才有利于后面工作的顺利展开。 说要睡觉当然也是假的,虽然徐良风和孙明宇都还在犹豫是否要将周建业和周佳敏的采访成稿发出,但她认为周家父女提供的线索是有新闻价值的。 即使周建业有些痴呆,但程心亲眼见过他的样子,亲耳听过他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清清楚楚说出的那些回忆,他不可能撒谎,也没有理由时隔二十年去撒谎。 如果能够说服余兴龙说出当年的真相,让余子豪回忆一下当时拐走小梅的女人的长相,也许就能帮助警方追查嫌疑人的行踪。 这种希望成了程心的动力,她顾不上这几天在家、医院、警局来回折腾的身心俱疲,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回听着采访录音一边码字。 邻座的大爷在公放声音刷短视频,一会儿是油价上调和汽车新政,一会儿是境外网络攻击事件,还挺关心新闻热点的。程心戴了耳机,专心写稿,没太关注周遭,突然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关键词—— “家暴”、“人贩子”、“兄妹”、“智力障碍”…… 她摘掉耳机想仔细听一听,但大爷嘟囔了句“肯定故意遗弃的呗”,手上已经刷到下一个视频。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她打开浏览器搜索相关新闻,果然搜到了镜界一早发布的独家报道。 姚智凯不仅采到了余兴龙,还被允许进入他家中以及工作的车间进行拍摄,用视频的方式“还原”了二十年前小梅被送到荣城舅舅家后的生活环境和走失当天的路线。 不得不承认,镜界拥有比灼知更高效的新闻编发系统和舆论把控能力。她可以想见,姚智凯大概在采访完余兴龙的当天就已经把素材发回给上海的视频编辑老师,这样采编协同,他一边整理文字稿的同时,视频编辑也把视频素材整合进提前制作好的模板中,两边同步好脚本,最后上字幕,传后台,主编边审边发,非常节省时间,比她现在这种采编一体、一人多岗效率要高很多。 镜界视频中心总监宋涵是单位有名的“效率王者”,和当时的“热度王者”财经中心总监张日鑫并驾齐驱,人称“二王”,都是被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逼出来的。 但视频新闻存在篇幅较短的先天限制,往往有了深度和长度,就没了热度。宋涵之前试图大力发展调查类报道却一直没能做起来,视频中心每天稿量最多,好稿大稿能评奖的稿却少,部门奖金也跟着吃瘪。 哪怕后来张日鑫被处分,财经中心换了新老大,宋涵依然还是“大小王”里的“小王”。 为了能提高稿子的热度,宋涵想出了“矩阵效应”的打法,一条新闻可以剪辑成三十秒、三分钟内和五分钟以上三种时长,横版和竖版两种格式,再安上三四种不同的栏口,主打一个报道形式的丰富多样。 余兴龙的稿子也是这样的打法,程心粗略一搜,搜到四个不同的栏口和标题。其中传播最好的是一条三分多钟的稿子,模拟展现了小梅走失当天的动线。 画面是精心剪辑过的,将现在的厂区和余家,同一些素材库里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资料画面穿插整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有些古怪又渗人的观感,模糊处理的一闪而过的人像,还有变声后的一小段余兴龙的采访录音,让整个故事变得更加吸睛。 更加引人猜想。 第78章☆、78我去接你好不好? 虽然镜界也发了一版内容更完整的长视频,但热度只会向一个中心富集。 那条三分多钟的短视频报道挺出圈,被各家三级媒体和自媒体二次、三次转发、复述、评议,次数太多,右上角小字标注的“资料画面”都被裁掉或者糊掉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程心拿着 周建业的采访稿去找徐良风求审发时,舆论已经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猜测余兴龙故意遗弃小梅的言论越来越多,这时候如果灼知再趁热度发出周建业的采访报道,肯定会引来更多关注,但也无异于为烧向余兴龙的恶评添了一把火。 徐良风和孙明宇为这篇稿发还是不发争论不休,徐良风少见地和程心意见相左,坚持认为不该发,至少也要容后再议,孙明宇却站在程心这一边,认为程心的整个采访流程无可指摘,而且报道本来就应该展现各方的声音,周建业的声音凭什么不能发出来公之于众。 第96章 他们还在工作群里拉了个投票,同事们的意见几乎打平,最后支持孙明宇和程心的票数以微弱的优势压过另一方。 最后这篇稿子从头修了一遍,选择了非常平实的语言转述了周建业和周佳敏的口述,事件涉及的所有人都做了匿名处理。 其实程心也很矛盾,一部分的自己觉得,即使当年余兴龙真的有所隐瞒,但有错并不等于有罪,猜测他故意遗弃的论调没有事实依据,不应该让他承担这么严重的指责;但另一部分的自己却觉得,余兴龙并不是完全无辜的,如果舆论的压力能够迫使他承认错误,为警方寻找小梅再多提供一些线索,那她和同行的报道也算是有意义的。 回上海后,她又给余兴龙打过两次电话,但都被挂掉了,这种拒绝沟通的态度让她更加紧张。稿子发掉以后,徐良风劝她早点下班回去缓一缓,别陷在情绪里,可是越没事做她心越慌,回到家还是把手上待采的其他稿子翻出来,窝在床上抱着电脑,查查资料,磨磨初稿,又到了深夜。 程心不太确定自己是几点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脖子因为一直歪着靠在抱枕上,掰回来的时候酸痛得快断掉了。 她扶着脖子爬起来洗漱完,准备定好闹钟睡觉,发现手机屏幕上躺着两条未读信息。 【是我受伤耽误你工作了,不然可以抢在镜界之前发出来。】 梁肇元在晚上十点半发来信息,但她那时候在埋头专注查资料,手机开了静音。 十一点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头还很痛,注意力记忆力好像都有点衰退,工作效率下降太多,什么时候能再吃一次她做的炖猪脑补补,紧接着配了张自拍照,从上往下的特写,额头纱布揭开了,很深一道缝针的疤痕。 撒谎也得讲基本法吧,哪有这么夸张,程心不自觉笑起来,看来真得给他补补脑子了! 当然这条信息她也没看到,于是接近凌晨一点时,他又发了一条信息,问她睡了没,失眠就要早点上床,越拖越睡不着。 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歪在枕头上昏睡过去了。 无心错过他这么多条信息,程心有一点点不好意思,看着那道还没拆线的疤痕,心尖上也像绽开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但不疼,却是痒痒的,好像有什么嫩绿的、生脆的东西一点点长了出来。 在荣城的时候,面对面,她没敢上手扒开他伤口查看,现在对着手机屏幕,她把照片双指放大,仔仔细细,从针脚,血痂,顺着他的眉骨往下,看他低垂的睫毛。 她想回信息问问他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但太晚了,这时候回复他又有些古怪。 编辑到一半的回复停在输入框里,程心想,还是等第二天醒起来再发吧。 他说得没错,失眠就要早点上床,不能拖拉,她拉过被子倒头就睡。 难得没有失眠太久,睡得特别快,特别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程心起床时神清气爽,一边跳下床洗漱,一边打开手机准备回信息。 但徐良风、乔思悦和一堆媒体大群的信息就已经把昨晚梁肇元的信息压了下去。 她先是看到徐良风叫她今天戴个口罩再来单位,心里咯噔一下。 再打开群里的截图,自己和姚智凯的名字被排在了一起,后面跟的词是“狼狈为奸”、“哗众取宠”、“胡编乱造”、“吃人血馒头”。 截图里的帖子是以余兴龙的口气发出的,直斥记者骗取他的信任,在他家大肆拍摄,承诺会为他发声,事后却用剪辑误导观众,暗示他曾虐待小梅且故意遗弃,导致他一家人被网暴,甚至连小孩都在学校里遭到排挤。 还有几张截图,都是一些比较极端的网友回复,非常同情余兴龙的遭遇,对着记者群体无差别开炮,被骂的不止是镜界和姚智凯,还有她。 这一刻,程心甚至是偏向于余兴龙这一方的。 对于镜界的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反感多于认同。周建业的报料是灼知的独家新闻,是有人证的,而姚智凯为了抢新闻,用欺骗的方式诱导余兴龙,为了热度,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用剪辑手法添油加醋,而宋涵却纵容了这种行为。 想要掌控舆论,也终将被舆论反噬,她觉得一些网友的恶评并非全无道理。 但顺着截图后面的链接点进去,往下翻了几条评论,却让她不寒而栗—— 有人po出了她的照片。 并且根据她发表过的报道,扒出了她的履历,还有她出镜过的节目,包括她采访梁肇元的那期《财观面对面》。 曾供职镜界的过往让某种阴谋论有了落脚点,把她和姚智凯,和宋涵,甚至和仁衡慈善基金会捆绑在一起,记者都是“吃人血馒头”,慈善都是“捐钱作秀”、“沽名钓誉”,权钱背后都是“男盗女娼”。 她终于明白余兴龙和网友骂他们“狼狈为奸”是什么意思,徐良风叮嘱她戴口罩来上班是什么意思。 出镜工作是双刃剑,赋予一个人光鲜履历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保有自由和隐私的权利。美貌也是双刃剑,外貌红利和荡妇羞辱就像一对邪恶的孪生兄弟,相伴而生,把女性的能力和努力都变成了笑话。 明明始作俑者是姚智凯和躲在他后面的那些责编、主编,但被扒光的却是她。 程心关掉手机,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控制自己不去回帖争辩,不贸然去找余兴龙,她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任何的个人情绪都是于事无补的,甚至会让事态越来越遭。 做新闻的人当然清楚舆论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逼问出深藏的谎言和黑暗,也可以把无辜的人逼向墙角,更可怕的是,一旦这种力量涨潮到一定程度,就会失去控制。 好在现在原贴的热度还不是很大,这个时候,镜界和灼知应该都在想办法去找余兴龙沟通,至于仁衡……她不确定那么几条无端谩骂媒体企业勾结牟利的评论会不会引起仁衡公关方面的注意。 会不会引起梁肇元的注意。 昨晚编辑好停在输入框里的回复,叮嘱他小心保护脑袋不要过度疲劳的那些话,也失去了发出的时机,被她一字一字删掉。 得在事态继续发酵闹得人尽皆知之前找到解决方法,程心着急找徐良风和孙明宇当面商量,匆匆洗漱了,妆也来不及化,抓了包就往单位赶。 大热天骑单车出了一头的汗,进办公室时她忙着从桌上抽纸巾擦汗,徐良风一看见她,跳起来骂她怎么不带口罩。 “不至于!”程心淡定地笑笑,“热度没那么大,而且现实中的人也没那么不讲理!” 徐良风非常生气,“有人这么费心去扒你的信息,就有可能有人会照着这些信息直接冲你来,极端的人哪里都有,如果有突发情况,你报警都来不及!” “哎呀你也别太担心了!”孙明宇赶紧过来安慰她们,“我联系过镜界那边了,他们已经和网站沟通了,涉及到两个记者隐私信息的帖子都被撤掉了……” “撤掉又怎么样?”徐良风打断他,“一搜她的名字加镜界,全是她过去的报道和节目,她又是女生,无论是名誉还是安全问题都很弱势!都可能造成严重的伤害!” 程心知道徐良风很生气,气当时孙明宇拍板把周建业的采访稿发了出去,但徐良风又不好当着她的面发作,不然责怪孙明宇也就等于在责怪她。 孙明宇不敢再招徐良风烦,转头叮嘱程心,“你还是得听徐主编的话,这段时间有出门还是口罩戴戴好,我虽然已经找了网信办的老师,但调查处理起来没这么快,我看……要不你先居家工作一段时间吧?” “不用啦!”程心猛猛摇头,利落打开电脑,开始办公,“不上一线算什么记者啊?我下午还有采访呢!提前好久约上的,可不能爽约!” 事已至此,只能面对,一步步解决,不能因为莫须有的诽谤造谣和摸不着看不见的恐惧就退到壳子里,工作就不做了么?生活就不过了么?她没这么弱小! 她手上还有一条关注女性生育损伤的稿子,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走访产科、儿科、月子中心和产康机构,好不容易沟通好采访,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搁置正事。 很多人的生活比她更辛苦,有更多烦心事,下午要采访的对 象是位全职宝妈,一个人要带两个孩子,没有长辈帮忙,自己还有严重的漏尿问题和产后抑郁,因为对这个话题深有感触,才特意安排时间和她聊聊。 但她老公不喜欢让外人上门接触孩子,也反对她接受采访,所以她只能趁着带娃出来玩时,偷偷和程心见面。 约定时间是下午两点,地点在晶耀前滩的儿童乐园,程心从灼知出发时天还晴朗,等到达时已经下起大雨。她出门急忘了看天气预报,没带伞,万幸徐良风不许她挤地铁,盯着她上出租车,她才没淋着。 晶耀前滩很大,她也没来过,在商场里转了半天才找到通往儿童乐园的路,正小跑着赶时间,包里的手机叮咚叮咚响起来。 第97章 程心吓了一跳,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网上的那些恶评,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到面如土色。 着急忙慌地翻出手机,看到是梁肇元的来电,她才重重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又更忐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自己又要回什么。 犹豫片刻,她还是接了电话,沉默着等他先开口。 “我已经让吴主任尽快动身去荣城一趟,找余兴龙沟通一下,他有什么误会面对面更容易解释清楚……”梁肇元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出来,贴着她耳朵,很沉很稳,莫名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也见过吴主任的,他办事很周到,会好好说清楚,我知道现在劝你别担心肯定没用,但至少你心里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他的用心程心明白,但她不想再扯上仁衡,这样搞不好只会让水越搅越浑,更分说不清。 “不用了,这件事灼知和镜界已经在处理了!”她一边快步穿过商场长廊,一边语气平静地拒绝,“而且这件事本来也和你们无关,你没必要再搅进来。” 梁肇元叹了口气,“灼知和镜界都在上海,你领导能过得去荣城找到余兴龙吗?现在能和他说上话吗?一来二去万一他越来越过激,你们怎么处理?” “那我可以亲自回荣城一趟!”程心态度很坚决,“我在这件事上也有做得不够妥帖的地方,只要能讲清误会,该解释该道歉的我都可以去做。” 她以为他会反驳,会阻挠,但他只是安静地听她说完,然后无奈而温柔地问她:“你在哪儿?在单位还是在外面采访?” “在外面采访。”程心已经找到和采访对象约定见面的熊猫主题乐园了,但没见着人,手机贴着耳朵,站在滑梯边上东张西望,身边全是被爸妈带来放电的“神兽”在嬉闹奔跑。 “怎么都是小孩的声音?”他突然问。 她顺口回:“在晶耀前滩这边,要采访一个宝妈,约在了儿童乐园。” “结束了吗?” “还在等人呢,应该快来了……”程心嘟囔着围着游乐设施找人。 “嗯……” 梁肇元轻轻应了声,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问:“下雨了,等会儿我去接你好不好?”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3 来了来了!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明天周一正式开启心甘情元cp周(超火热版)满满一周都是高能炸裂,宝子们系好安全带,下周要发啦~~~ 第79章☆、79暴雨中相爱 程心望着商场落地窗外大雨滂沱,仿佛要将灰蒙的城市洗刷干净,她心里也下起了雨,湿漉漉的,有一瞬间,想要回应他的冲动就要脱口而出。 但相较于一个可以依靠的温柔肩膀,她更想要的是足够问心无愧的挺直的脊梁。 虽然她的工作和他们的关系都像白纸一样干干净净,但她确实是因为他的偏爱,才得到了帮助余春花的机会,得到了医药出海的新闻线索。 而她甚至还不知足,还在向他靠近,还贪心地想要得到更多,得到他的心,他的人,他的全部。 她问心有愧。 “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我要去采访了,先不说了!” 程心匆匆挂了电话,定了定神,又往下翻聊天列表,打了个语音给久久不现身的采访对象。 打了两次,谢玥才接起来,说自己不在熊猫乐园,正带小孩在amigo吃下午茶。 已经快下午三点,amigo是西餐厅,谢玥的声音也有些恹恹的。程心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顺着导航从东区的熊猫乐园原路返回,七拐八弯找到北区一楼的餐厅。 谢玥带着两个小孩坐在很里面的位置,看到程心过来,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继续喂孩子吃意面。 “不好意思哈,我老公今天下班早,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聊了喔!” 她嘴上抱歉,表情却有点烦躁,对着不肯张嘴的小孩凶了几句,整个人的语调状态都跟采访前沟通时的那种热络相去甚远。 程心摸不清原因,心里打鼓,想了想,先把之前精心整理好的一份盆底肌修复治疗方法汇总递给她,都是她从采访过的妇产科医生和康复师那里打听来的。 之前的线上沟通,谢玥提过自己漏尿的毛病。因为生二宝的时候没经验,情绪又不好,根本没想过产康的事,到孩子一岁多了,漏尿一直好不了,打个喷嚏就湿一片,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恢复不过来了。 看到程心递过来的详详细细打印好装订在一起的小表格,谢玥的表情缓和了些,“唉,也不 知道还能不能治好,我后来也自己去网上查了查,好像说有什么六个月黄金期?谁让我自己这么傻错过了!” “这个也不是绝对的……”程心安慰她,“产后六个月松弛素水平高,做肌肉训练会比较吃力,现在开始慢慢做康复,效果不会差!你可以先去医院评估一下,如果确实比较严重了,也有盆底手术,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谢玥认真翻着纸页,面露难色,“两个小孩在家呢!哪有时间做什么手术啊……” “真是子宫脱垂才要手术呢!你这么年轻肯定没那么严重!别太焦虑了!”程心知道谢玥真正担心的是老公不同意,毕竟这个手术住院就要五天,恢复至少一个月,要找人照顾娃照顾她,不是费他钱,就是费他妈。 他们年龄相差比较大,家庭条件相差更大。她是外地人,老家好多个弟弟妹妹要顾,父母过不来,孕产期受了婆婆不少气。她老公又很孝顺很传统,还大男子主义,跟婆婆一条战线,她产后抑郁到天天哭,一把把掉头发,还被指着鼻子说多事、矫情、无理取闹。 程心虽然未婚未育,但依然能感同身受,在顾晓英的身上,她早就看清了女人在婚姻中的无奈和无望。 不是谁都有好运遇到良人,也不是谁都有底气大声抗争,但每个女人都有能力学会多关爱多保护自己一点。她真心希望谢玥好,先把采访问题放到了一边,“我妈妈五十多了,漏尿好几十年了,她也怕手术,我就带她在家里自己做凯格尔训练,做瑜伽,真的是会好一点的!你看我妈这么大年纪都能改善,你这么年轻,没问题的!” “唉!哪里年轻了!”谢玥比程心年龄还小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却过早地浮现出憔悴。 “生了孩子以后身体完全不如以前了,胸也垂了,下面也松了,肚子不知道怎么搞的越来越大,怎么减都减不下去!哼!结婚前每次都要揉胸揉屁股的,现在碰都懒得碰,早知道是这样就不答应给他生了!” 程心听她主动聊起夫妻生活,便顺势问下去:“当时生完二宝以后,医生没有向你们建议做产康吗?” “有啊!”谢玥有点激动起来,“我当时连着生两个诶,不仅侧切了还耻骨分离,医生喊我去做康复啊!但我当时没经验嘛,我婆婆来照顾的,说没多大事,我就信了!反正我老公什么都是听他妈的,她说要顺产就顺产,说我年轻屁股大好生养……” 她抱怨了几句,好像觉得说太多了,赶紧收声。程心没有在意她的异样,只是在想谢玥也实在是命大。她一个未婚女生都听说过双胞胎顺产是多么危险的事,只有双绒双羊、两个都是头位的宝宝才好顺产,不然风险极大,即使胎位都好,也是剖更安全,这婆婆什么脑子! “您应该跟您爱人好好沟通沟通,不能事事都依着婆婆!”程心忍不住劝了一句,已经尽量礼貌。 但谢玥的眼睛瞬间瞪了起来,像看闯进家的贼一样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 “我婆婆对我挺好的!你不要乱写喔!” 程心愣住了,她不知道谢玥为什么这么说,被这么盯着,好像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难受极了,但采访提纲上还有很多东西没问,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尬聊下去。 后面的对话几乎都是她在撑着,谢玥的回答越来越敷衍,一直拿手机看时间,最后直接说要赶回家给老公做饭。 她匆匆推着双胞胎婴儿车结账要走,临走前又严肃叮嘱了一遍程心:“我这事跟我婆婆没关系,我老公对我也挺好的,我相信你才聊了这么多,你千万不能把我家人写进去喔!” 程心想礼貌地笑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她很清楚谢玥肯定是刷到了那些针对她的恶评,对她的整个人格都产生了怀疑,但她没有办法解释,即使解释了也没有人愿意听,愿意相信。 一个新闻事件首次曝光时披露的信息对公众认知影响最大,而后续报道的影响力则会大幅度递减,对初始事件的核查与澄清更难受到关注,这在传播学中叫做“信息衰减”和“沉默螺旋”,在心理学中叫做“首因效应”,即使是重大社会事件都难逃这些“传播魔咒”,更何况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她感觉自己脸上像刺了字,好像身边的陌生人都在看她。 第98章 理智告诉她这只是幻觉,但大脑却恐惧地催着她逃离人群,可她的腿软得走不动,像一只泄气的皮球,身心都空瘪了,只能在心里一脚一脚踹自己,逼自己往前滚。 滚着滚着,却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撞进了死胡同,只好又绕出来,走到衣领汗湿,才终于出了商场,又被连绵不休的雨幕拦住了去路。 已经快五点,晚高峰开始了,又是雨天,车特别难打,程心开了三个app同时叫,但又舍不得往上加钱,十多分钟过去都还在排队中。 在商场大门前躲雨等车的人不少,她心情低落,脚步也不自觉踱到角落,望着暴雨如注,茫然地等待着,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隐隐约约的低声私语。 “记者不都是这样……” 男声戏谑地笑起来,笑声夹杂着断续的词语飘进程心耳朵,“你看……《纸牌屋》里演的,那个女记者……跟男主睡……换新闻……” 她看过这部美剧,第一季里野心勃勃、锋芒毕露的年轻女记者,在第二季第一集就被身为民主党党鞭的男主派人一把推下地铁站台一命呜呼了。 跟男人在一块儿的女人也追剧,银铃一笑,带着嘲讽,“最后不是死掉了嘛!” 这句话声音特别大,像是直接冲着她的背脊而来,程心吓了一跳,没能控制住自己,回头看了一眼,一下子撞上身后那对情侣极其轻蔑的凝视。 她慌乱转回头,下意识去摸包里的口罩,但刚攥进手心,又惊醒,自己为什么要躲?为什么不敢直视?有什么可丢脸的? 手掌一点点放松,她逼自己镇定下来,闷头看手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身后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似乎就是要让她听到。 “记者就是妓者嘛!为了热度什么都可以卖咯!” 女人被男友的荤段子逗笑了,笑完直接冲着程心的背影喊了一句:“没脸没皮的!难怪什么都可以乱写!” “我没有乱写!” 程心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转身怒怼回去,“你们有看过报道原文吗?每个字都是被采访人亲口说出来的,是我亲自去当地走访调查出来的,我没有乱写!” 话讲完,她就后悔了,她知道人性,人类是无法说服意见相悖的同类的,这样的争辩和解释毫无意义。 但后悔太晚了,男人已经被激怒了,大步朝她冲过来,“你tm凶什么凶!tm臭婊子敢冲我女朋友凶!” 女友在侧,助长了他的气焰,他扬手作势要抓过来,程心吓得往后急退,雨水哗哗瞬间浇湿她半边身子。 报警、逃跑、呼救、自卫、打回去……一瞬间她脑子里窜过无数种念头,在付诸行动的前一秒,一声厉喝在她身后想起。 “你们干什么?!” 是很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程心猛转过头,看见一个健硕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快步冲过来,挡在她前面。 她愣了好几秒,才想起香港那一夜,从半岛送她回青旅的司机小王就是他。 那对情侣见她也有同伴,块头还大,气焰熄了一半,但还在唧唧歪歪骂娘,女人举起手机扬言要录下来发到网上去。 旁边等车的人都在侧目,程心怕事情闹大,赶紧去拉小王,小王人机灵,也懂轻重,挡在她前面回身拉开车门,让她快上。 停在道边的,不是梁肇元的宾利,是一辆奥迪a6,程心来不及多想,匆匆上了车。 车门“啪”地一声关上,小王急步绕回驾驶座,车子冲进雨里,把刺耳的谩骂和鄙夷的目光都甩在身后。 但程心仍有余悸,失神地盯着车窗上不断滚落的雨珠,小王沉默片刻,从后视镜里瞥她,像是活跃气氛般,突然开口:“梁总特意交代了,让我开自己的车来,不容易引人注意,我回家一趟去取车,结果路上堵车差点耽误事,幸好赶上!” 她没想到梁肇元会考虑这么多,也很抱歉让司机下雨天来回赶路,很多话梗在喉间,无法倾吐,在心里化成细细密密的微雨。 “真的不好意思,辛苦您冒雨过来了!” “别叫‘您’啦!就叫我小王就行!”司机也不过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有些腼腆地挠挠头,“我不辛苦!他们都说我跟着梁总是最轻松的了,事少,钱多,假也随便请!” 车子在路口慢下来,等绿灯,他想了想,又从后视镜里看着程心笑。 “就算再辛苦十倍我也愿意!其实那次在香港,我才刚到梁总身边不久,一开始嘛觉得他挺严肃挺不好相处的,然后那段时间,我媳妇孕晚 期查出宫颈口u型,都说完蛋了,保不住的!我当时就想说不干了,想回去陪媳妇,没有想到,梁总一句话没说就帮忙联系了转诊,做了宫颈环扎,现在小孩都满月了!这事儿,我真的记梁总一辈子,再辛苦都值!” 程心听得出来,小王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把梁肇元大夸一通,其实不这样说,她也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王见她看着窗外不说话,赶紧解释:“真不是梁总让我说的!我是真心觉着,光靠两只眼睛看人是看不清的,要遇着事,才知道谁的心是热的!” 其实程心很想恭喜他,祝贺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和美满的家庭,她只是被酸涩堵住了喉咙,怕一发出声音,眼角就会跟着变得潮湿。 车子在小区门前停下,小王打算跟保安打招呼要进去,被程心拦下来,“不用了,就边上那栋,我跑两步就到了。” 程心拉开车门准备迈出去,小王喊住她,从副驾上拿了雨伞递过来,她心一暖,道了谢,伸手去接,他眼里的光却忽地闪了闪。 “虽然梁总不让我说,但我还是想多嘴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程心愣了愣,也跟着回头,隔着车窗望向远处,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说: “梁总一直在后面。” 沿着长长的小巷下去,街边的洋槐树荫下停着熟悉的黑色宾利,雨幕如织,驾驶座上只模模糊糊现出一个昏暗的剪影。 她听到身体里蓦地一阵清脆的暴裂声,心里头也下起了雨,心尖上的那道裂口倏然绽开,嫩芽蓬勃,萌出新枝。 枝叶顶开那些压在心上的羞耻、焦虑、纠结、畏惧、对世界的失望和对自己的怀疑,她觉得自己一直都好傻,好胆小,好自负,把压抑和逃避当作独立和清醒,渴望的、期待的、需要的所有东西,她都只敢一点一点,慢慢争取,怕失败,怕受伤,怕被否定被嘲笑,随时做着放弃的准备。 但这一刻,她只想放胆一回。 她一把推开车门,冲进雨里,向着洋槐盛开的方向跑去。 潮湿的空气里爆开花香,她隔着雨,看到梁肇元推开车门,迈出一步,着急地问她,“发生什么了?” 他额角那道创口已经拆了线,新疤鲜红,被雨打湿。 她怕伤口感染,手掌推他肩头,把他按回了驾驶座。 俯身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全世界,除了他们急促狂奔的心跳,好像都定格了,她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也忘了应该怎么吻,一动不动搂着他脖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分钟,也许只是两三秒,程心脸上烫得要烧起来,僵硬地离开他,他也不会动了,痴痴盯着她,眼里的火焰能把她烧化。 她半秒都顶不住,身体不听使唤往后急退,转身撒丫子就跑,他的脚步声却更快,踏雨追来,猛地将她拽回来,狠狠压进怀中。 深吻如热夏暴雨,重重落下来,啄着,吮着,咬着她,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近乎疯狂。 雨水、花香和他灼热的气息融化在她的唇瓣舌尖,他完全没有顾虑了,滚烫的掌心揉着她颤抖的肩,纤柔的后颈,湿漉漉的长发,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搂进他的胸膛。 雨声越来越大,他们听不见世界,世界也看不见他们,只有思念的身体痴缠在一起。 越是紧搂,越是贪恋。 她挂在他脖子上,只有脚尖轻踮着地,整个人都像漂浮在半空,尽情地品尝他,品尝涨潮的爱欲,品尝被他捧在掌心的暴烈和温柔。 她也咬他唇,使劲揉搓他小狗一样毛茸茸的湿漉漉的脑袋,灵巧的手指在他耳垂抓抓挠挠,像猫一样标记着自己的领地。 她听见他声音随着唇舌一起颤抖,边吻边呢喃,一遍又一遍在说:“我爱你……” “我很爱很爱很爱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5 上高速了!马上高速飙了!飙个三天三夜请系好安全带!小情侣的那些事儿嘿嘿不是去幼儿园的!是去无人区的!!! 第80章☆、80花开未央 梁肇元回去就发烧了。 伤口也有点发炎,头上顶着退烧贴躺在床上和程心视频,双颊两团红晕,可怜巴巴地怪她那天不肯让他上楼喝口热水。 第99章 程心笑他怎么这么脆皮,但从他眼睛里,看见了反射的笔记本电脑的影子,又有点点心疼他又是负伤又是带病还在办公。 她问他要不要过去帮他炖个汤补补,他头歪在枕头上笑得旖旎,问她炖什么,她认真答,发烧不能补过猛,老姜瘦 肉水最暖身正气。 梁肇元根本没好好听,笑得更厉害,“你就不怕过来我先把你给炖了?” “你敢!”程心被他眼底火苗燎得脸一热,隔着屏幕拿手指戳他脑袋,他装模作样嗷嗷叫疼,乐得半天才喘上气,稍微正色叮嘱她。 “这几天连着大暴雨,你那儿靠江风又大,老实呆着别乱跑,不要大老远跑来跑去,有外出工作也先推后,不差这一两天……”他看她眼神忽闪忽闪,多半又在酝酿什么歪主意,严肃问,“听到没有?” 她嗯嗯啊啊地点头,没敢说自己已经订好了去荣城的机票。 随着十一黄金周开始,国庆新闻铺天盖地,前些天的那些针对记者的恶评热度骤降,发帖人自己也删了一些,没再有新的动静。但这毕竟是颗随时会爆的雷,镜界那边不想再给眼神,但她不能不管。 余春花的报道最先是由她手发出的,她得负责到底。是误会,她想好好解释清楚,是有怨,她也想认真倾听,想办法去化解。 程心本来想尽量瞒着梁肇元直到返程,但前脚刚动身,他后脚就发来《sleepnomore》《不眠之夜》,由英国punchdrunk剧团创作的沉浸式戏剧,改编自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观看过程中,观众可以和表演者零距离接触,按自己的步调跟随表演者在整个演出建筑中自由穿梭,观看不同的故事支线,在伦敦、纽约、上海均有驻演。的门票,问她后天有没有空一起去看。 她想不出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她一直想看这部沉浸式戏剧,想去看却又回不去,实在瞒不住,只好老实承认自己已经到了荣城机场。 梁肇元竟然要买票飞过来,程心觉得他简直小题大做,而且newco项目已经到了合同谈判的关键环节,他边发烧边开会,一天都走不开,怎么能抛下这些跑到荣城。但她又怕他想七想八,赶紧拉一起出差的同事侯奕堃出镜,证明一下有孔武有力兼名草有主的男同志同行,人身安全有保障。 好说歹说他还是不放心,给了她一个联系电话,是仁衡派到荣城主导委托生产现场检查的负责人,跟她是老乡,反复交代她如有需要及时联系,多个人多个照应。 沟通不是打架,又不是多拉人头就好,她无奈,只能假装答应,取了行李,跟侯奕堃在机场快餐店囫囵扒了几口牛肉面就直奔乐县。 没提前说好就贸然登门肯定会吓着人家,程心考虑到余兴龙家还有个才读高中的小儿子余子杰,从上海带过来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特产和零食,敲门时也让侯奕堃站后面些,嘴上也不提那篇帖子,只说是来道歉的。 她诚心觉得抱歉。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舆论的集中注视和拷问,是不能承受之重。 无论是过去的隐瞒也好,还是现在的发帖抨击,余兴龙他们都只是迫切地想回到平静的日子罢了。 采访完周建业以后,她原本可以缓一缓再发稿的,可以先等一等,再和余兴龙沟通一次,争取他的发声以后再合并成稿。 但她被自己的主观判断左右了,被她自认为的正义感影响了,她本应该做得更好,本应该平衡各方声音,让公众听到不同的立场和观点。 新闻虽然是人写出来的难免带有人的情感色彩,但新闻人应该时刻谨记把自己当作一杆天平,给予各方同等的关注和尊重。 程心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但木门吱呀一声,开门的余兴龙,眼睛里却是带着诧异的难为情。 “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已经打过了!也叫他能删都删掉了!” 这话明显有些不对,程心和侯奕堃对视一眼,想到一块儿去了,转头赶紧送上小礼物,“一点吃的,给小孩解解馋!” 她尽量热络,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余兴龙张望了几下,确定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松了口气,开了铁门。 “我是不想搞事情的!我就想安安生生的!”余兴龙拍着大腿叹气,“但小孩子在学校里面我管不住啊!我气得手机都给他砸了!” 程心很明白余兴龙的意思,帖子都是小儿子发的,他这个做家长的,事后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也算尽了管教之责了。 她不想去深究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没事没事,也是我上次来没有好好说清楚,小杰如果对我们记者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啊,误会啊,我可以慢慢跟他解释,高三是最重要的一年,不要带着不好的情绪读书,也不要去骂他打他,我们大人有责任去好好引导的。” 余兴龙尴尬地点头,“好好……等他放学回来我再说他……” 事态缓和,程心打算就这么算了,但侯奕堃脾气比较直,替她提出来想要他们在网上写个澄清的帖子,哪怕几句话也好。余兴龙脸一黑,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推脱自己年纪大,文化低,不会搞。 双方再推拉,气氛又要搞僵,程心其实还有想拜托的事,赶紧说和。 “没必要没必要,没多大的事,您放心,我不会怪小杰的!”她俯身拍拍余兴龙略显佝偻的肩膀,顺势转向小梅的事,“但是我也不希望余阿姨总是怨着您!” 程心一直清楚余春花余兴龙姐弟之间始终有怨结化不开,不止是因为小梅的意外走失,更是因为余春花多年来积压在心里不得解脱的猜疑。 余兴龙瞳孔一震,她知道这句话戳到他心底去了。 “有些东西越不说,越说不清!”程心抬眼看了看墙角供着的观音,香案上摆着简单的瓜果和茭杯。她知道余兴龙虽然祖籍不是荣城,但老婆是当地人,夫妻俩在这里定居半生,看来信仰也被同化了。 “您知道的,余阿姨撑不了多久,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小梅,我们都应该让她有个理由瞑目,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亲人都是尽力了的!”她不确定这么说是会打动他还是激怒他,但她想为余春花和小梅试一试,“我跟您推心地说,我也是荣城人,我也信茭杯,我也信轮回,让余阿姨好好走,不留怨念,少点遗憾,就是给她一条生路,也是给还在上面的人一条生路。” 她看着余兴龙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紧张得不行,他脸色一点点由红,转黑,又变得蜡黄,没了血色,才含糊地开口:“你们从哪里问到的?” “这个不能说,得保护报料人的隐私。”侯奕堃抢在她前面回答。 余兴龙抬眼扫了他们几遍,“那都这样了,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当年抱走小梅的那个女人!”程心压抑着急切的内心问,“现在子豪还能记起来吗?” 他看着程心沉默了很久,终于松口:“他这会儿在工厂,我打个电话让他回来。” …… 事情进展顺利,程心高兴地自掏腰包,要请特地陪她同行的侯奕堃吃地道大餐,拉着他去了荣城老字号汇春园吃佛跳墙。 酒足饭饱再把侯奕堃送回酒店,已经快晚上九点,但她也不着急打车回家,难得地慢下节奏,坐了公车,摇摇晃晃看着熟悉的街景,让绷紧的神经,一点一点软下来。 在茶桥东街站下了车,沿着老榕错落的小巷子一直走,她看到有老奶奶在路口兜售茉莉手串,想着到了十月花期将尽,又怀念又可惜,停下来买了串,套在手腕上把玩,仿佛回到了天真的、生脆的、无瑕的少女时期。 但程心觉得,现在的自己,受了些风霜的微瑕的自己,比年少时的自己,更好,更美,更强大,也更幸福。 女人应当是万千种花的集合,从春到冬都是花期,爱痛悲喜皆是姿态,花开未央,一生绚烂。 小区静谧无人,程心步子也轻巧起来,闻着腕上的花串,半跳半跑地蹦回家。 蹦到一半,一个紧急刹车,呆呆看着前方树荫下高高的人影。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梁肇元从树下的暗处走过来,嘴角压不住,笑音沙沙的,像是微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她的心被挠得痒痒的,仰起头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别来嘛,newco的工作怎么办?” “没事……”他搂过她的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都搞定了,就剩媒体宣发了,会有专人负责对接。” 温热的身体紧贴着,越来越烫,腕上的茉莉被热度激发出更浓郁的香气,她甚至有些醉了,想起他们曾经一起滚倒在沙发上的模样,红着脸轻笑,“这次梁总怎么不亲自对接?” “怎么还叫梁总?”他加重咬了咬她的下唇,又怜惜地轻磨,“因为不是你啊……” 身体里的情欲在涨潮,程心一边似有若无地回吻,一边问:“等很久了吗?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说一下?” 第100章 “想给你个惊喜……”梁肇元半闭着眼应着,不想停下来,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叫她无法退后。 她放任他疯狂了十几秒,直到他硌着她的地方越来越烫,才轻轻推 开他一些,“吃饭了吗?” “没有……”他眼神迷离,笑得有点坏,有点赖皮,“我快饿死了,给碗饭吧!” “那我带你下馆子去吧!”程心故意逗他,作势要走。 他用力把她搂回怀里,“家里随便做点不行吗?随便什么都行。” 程心勾着他脖子笑,“我才刚回来,家里连根青菜都没有。” “泡面呢?泡面总有吧?” “有是有,不知道过没过期。” “没关系,我很好养活的……” 这次是她牵着他上楼。 进门时,程心疯狂脑内回放上次被他压在墙上的场面,结果门一关,梁肇元啥也没干,只是握着她的手,好奇地四处打量这个陌生的客厅,看着里面的两个房间问:“哪间是你的卧室啊?我可不可以参观一下?” 都已经让他登堂入室了还这么装客气! 程心气他光打雷不下雨,指了下里面的那个房间,转身放下包去厨房找过期泡面。 没有过期的,只有临期的,她选了包辣的,准备辣死他。 但她也挺庆幸他没那么心急,给她留了点时间酝酿。 毕竟这是手术后的第一次,其实她很紧张,总觉得这样紧握的手太梦幻,怕一到了午夜12点,南瓜马车和水晶鞋都会消失。 小汤锅里热水咕嘟咕嘟开始冒泡,程心往里丢了面饼,胡思乱想着正准备撕开粉包,后腰上猛地一烫。 他手臂环过她腰际搂上来,胸膛贴着她的背,像火山一样炽热。 “参观完了?”她回过神,打趣他。 “还没……”他把脑袋重重压在她肩窝,鼻尖蹭着她侧脸,轻轻吮咬她纤细的脖颈。 “但我饿了,快饿疯了。”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5 明儿云霄飞车启动!18以上入席,大大!!! 第81章☆、81在深爱的人怀里 “面要煮烂了……” 程心被梁肇元吻得站不稳,轻喘着想先喊停,但他手掌向上摸索,一把握住她的下颌,掰向他,用唇舌吞掉她的声音。 她软在他怀里,情潮如沸,一只手关了灶上的火,另一只手向后去抚弄他的脸颊,耳垂,鬓角,去玩去勾他身体里的火。 玩火的后果比她预想得还要凶残,她双唇都被他吮痛了,后腰被狠狠顶着。可还不够,她还想要更多,她还渴望他的手掌,渴望有力的爱抚和揉弄,她不由自主想要去拉他的手。 越渴望,却越情怯。 这一次和他们的第一次不一样,她动过刀,也动了心,疤痕下的心跳,因他乱了节奏。 她犹豫了,手指才刚刚触到他手腕,就像蝴蝶收翅一样猛地停住。 但只是这微微触碰的一瞬,如同心电感应般,他手掌松开她脸颊,紧贴她脖颈柔韧的曲线,一路向下,隔着轻薄的亚麻布料,将她的柔软、敏感和馨香一寸寸握入手中,满掌温热。 滚烫的吻从她唇上滑落,印上她的颈侧,湿湿软软的唇舌力道却大得很,上上下下烙上红痕。 程心战栗起来,微微闭上眼,突然整个人被梁肇元猛转了个圈,提着腰一把抱上近旁的餐桌。 他欺身压过来,手掌托着她后腰,严严实实圈住她,动作霸道,黑亮的眼睛却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仰头看着她,格外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好想你。” 程心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垂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啄了一下,“我不是在这里吗?” “可我还是很想你……”他下颌扬起,迫切地迎上来,去追她的唇,她故意不让他捉住,若即若离地躲避着。 但梁肇元不许她逃,大掌顺着她背脊向上,按住她后颈压向自己,另一只手从上衣下摆探入,指腹摸索着勾住系带。 胸上的束缚猛地一松,程心全身一颤,软了劲,唇瓣被他捉住,狠狠惩罚了一番,她喘不过气,哼嘤着求饶他才肯稍稍放过她。 才离了她的唇,又向颈上咬去,舔过锁骨,埋进她怀里,隔着薄薄一层亚麻布料亲吻她的果实。 她不由自主闭起眼,微仰着头,任由他的手掌在身上放肆揉搓,把轻薄上衣揉皱,卷起,推至胸上。他弓着腰埋首钻进来,湿热的唇舌眷恋地轻吻着,寻到微凸的疤痕,一遍遍舐着,含着,吮着,好像要用战栗的欢愉来抚平曾经的疼痛。 酥麻如电流般传遍全身,程心一阵阵发抖,双腿情不自禁夹紧,环住他,只想拥有他,手上也肆无忌惮起来,用蛮力去扯他的衣服。 但他穿着t恤,她扯不掉,折腾一番只是弄乱了他浓密的头发,梁肇元从她怀里抬起头,笑眼里情潮漫涨,干脆利落地兜头脱掉,赤着臂膀俯身迫近她,“就在这里吗?” 程心双颊绯红,把脸埋进他肩窝,轻轻“嗯”了声。 其实餐桌又硬又窄,并不舒服,但她突然萌生出一个隐秘的念头,想在这间陈旧的屋子里更多地留下这样甜蜜的气息,把曾经在这张餐桌上发生过的争吵、孤独、恐惧、摔碎的碗和含泪扒过的冷饭,全都洗掉。 无论未来他们能走多远她都想这么做,她都不后悔。 这是她晚到的,献给自己的,成人礼。 梁肇元轻轻解开她衣领上的蝴蝶系带,小心拢起她的长发,帮她把褪下的衣服绕过头顶,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温柔放倒,另一只手撑在桌上,俯身向她压下来。 桌面是凉的,他的身体却烫得厉害,潮红从脖颈连到胸膛,像粉色的浪潮涌上海滩。吻也灼热,从她眉心烧到唇畔,野火燎过耳根,贴着她肌肤蜿蜒着,盘绕着,直至占领颤抖的顶峰。 她手指插进他的乱发里使劲揉搓,嘤咛出声,像是一种催促,他不再等,扶她挂在肩上,弓身而入。 破碎的喘息在唇边化成呜咽,程心腰一紧,忍不住蜷起腿下意识抵抗他。 “轻点……”她忍着痛轻喊。 他收了劲,已经足够轻柔,但她还是疼。 不是他的问题,是她自己太干涩了,雌激素被药物 压制得死死的,哪怕经过这样反复的缠绵和撩拨,她身体深处的欲望也仍像枯水期的河流一样,空乏无力,没有奔涌入海的能量。 程心知道他也能感觉到,这种无能为力让她羞耻,她难受极了,不想面对,胡乱抓了身旁脱下的衣服盖在脸上,盖住身体,想要起来。 但梁肇元不让她起来,从布料里把她的小脸扒拉出来,捧着亲,“是我太心急了。” “是我的问题……”她摇头拒绝这样的安慰,“以后用点润滑的吧,我去买。” 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却倔得很,他心里软成一片,食指在她鼻尖上轻刮一下,“不需要。” 程心还没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起身,把她拦腰抱起,往卧室方向走。 她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从发丝的缝隙里向外看,看着墙上一闪而过的百变小樱的海报,泛黄的课本整齐排列在书架上,小狗笔筒里插满了彩色记号笔,月野兔和露娜在粉色床单上冲她眨眼。 这是她在晦暗的时光里也努力发亮的少女时期。 那个时候,小小的程心会在漆黑的夜晚躺在床上发呆,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墙皮想象,长成一个大人以后,她会在哪里?做着什么?会不会幸福? 现在的程心已经是一个大人,她终于有勇气告诉过去的自己—— 你很幸福。 你做着热爱的工作。 你在深爱的人怀里。 她像一叶小舟,被梁肇元稳稳放在柔软的粉色海洋里。他吻着她重重压上来,她在他的怀抱里摇摇晃晃,闭上了眼睛,感到他的手掌和唇齿同时包裹住她,掌心烫着她的果实轻揉,另一边被略带薄茧的指腹抚过,又咬着叼着厮磨。 交替的刺激顺着神经漫向周身,她脚背都勾起来,四肢缠紧他,一会儿希望他快一点,一会儿又希望他慢一点,神思迷乱,哆哆嗦嗦呢喃着他的名字。 梁肇元没有应,也没有抬头,只是松开咬着她的牙齿,跟着她的呼吸,她身体的起伏,湿润的唇一点点向下,把火焰和潮漉吻进她的肚脐,吻进她的小腹,吻进她的森林。 程心全身猛烈一颤,想去拉他时,他已经埋首,她挣扎着伸手去搂他的后脑勺,但他制住她,更加用力。 剧烈的欢愉涌上来,她腰腹止不住地发抖,像琴弦一样紧绷。 “肇元…肇元……”她失声叫出来,带着一声接一声急喘,嗓音湿软得不成样子,双腿也都软掉了,任他压在掌下。 身体里的震颤一波接着一波,沉睡的火山涌起岩浆,狂烈的暴雨席卷沙漠,她在他的口中化成水,燃成火。 第101章 她手指揉着他的乱发唤他名字,他终于抬起头,双手撑在她身侧,虔诚地向上爬,一口吞掉她的呜咽,紧跟着用力送腰,将许久的忍耐勐勐撞入。 巨鲸跃海,激潮汹涌。 他将她顶上浪尖,又撞入深海,用臂膀围成的群岛圈禁她,又将连绵的吻痕汇成洋流裹挟她。 潮起潮落,她攀着他坚实的背肌,在沉溺和极乐之间摇来荡去,在激浪冲撞下几次失神,哭喊到精疲力竭,嗓音都嘶哑。但他仍不肯宣泄自己,不愿就这样放过她,臂肌一紧,抓着她向着自己猛力一拽,让彼此更加严丝合缝地贴紧,大掌牢牢固定住她震颤的腰肢。 “心心……”她听到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耳际,一遍遍,恳切而慌乱,颤抖却蛮横,和激烈的水声撞在一起,长驱直入撞进她心里,撞出万千漫天飞舞的彩蝶。 腕上的茉莉花串松散,洁白的花瓣落在他肩上,落了她满颈,落在滚烫的肌肤之间,被潮热的汗水浸润,被纠缠的、紧贴的、厮磨的身体不断碾压,研磨,揉碎,馥郁入骨,甜香满盈。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6 还没结束!明儿更刺激!也更恩爱!云霄飞车再冲高峰甜蜜冲向无人区啊啊啊~~~p.s.心心也要触及梁总最深的秘密啦秘 第82章☆、82是胎记吗? 老式空调吱呀运转着吹送冷气。 程心却热得香汗淋漓,梁肇元的身体像个大火炉一样滚烫,快把她煨熟了。 “你真的退烧了吗?”她手指绕着他的发丝,边玩边问。 他似应非应地“唔”了声,如同醉酒般,脑袋更深地往她怀里埋了埋,像只乖驯的大狗子,用力嗅着轻覆在疤痕上的花瓣,温热指腹循着她起伏的肌肤来回摩挲。 她不放心,打算亲自确认一下,松开缠着发的手指,去勾他的下巴,跟他额头碰额头。 好像还有一点点热,她还在感受微弱的温差,手已经被他捉住,十指紧扣反压在枕上。 “确认好了吗?该轮到我确认了……” 眼神比唇先落吻,她被烫得心颤,忘了呼吸,看他微颤的睫毛落下来,直到视线失焦,舌尖被他含住吸吮到发麻才喘上来一口气,手臂挣扎,含混不清地求饶:“等…等一下……” 她已经被他勉强了好几次,腰酸得碰一下就要断掉了,真的得缓一缓。 与其说是在挣扎,倒更像是在勾引,因为她实在没力气了,手脚都瘫软。但他能感觉出来她跟前几次不同,真的是在抗拒,手上的劲马上松了,吻也变得轻柔,就是在她被吮咬得红肿的唇瓣边轻轻蹭蹭。 酥酥麻麻的触觉在神经末梢上漫开,细密地钻进她心里,她身体深处不由生出一股由内而外的融融暖意,足以抵御世界上所有的严寒。她情不自禁挣开他的手,展臂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抱在怀里,像撸狗一样胡乱地揉搓他的脑袋。 梁肇元被她搂得喘不过气,在她怀里“呵哧呵哧”笑得停不下来,倒真像只大金毛,交缠的身体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左滚一下,右滚一下,差点没掉下去。 最后变成她压在他身上,两个人在渐渐平息的笑声中停下来,倾听着彼此的心跳,静默地相拥。 程心半醒半寐地趴着,眼角余光瞥到床边靠墙的一排边柜上,有一个相框倒了。 怕不是刚刚动作太激烈,把相框 震倒了吧,她唇角不自觉勾起,刚想去扶正,却被他捉住了手,“就这样。” 梁肇元微哑的声音透着执拗,她不懂,但还是任由他把自己刚伸出的手臂收拢入怀,搂紧了用力地禁锢住,明显带着占有的意味。她忽然明白了,那张高中社团十多人的大合照里,不仅有她自己,还有林时钧,两个人还是站在一块儿的。 难怪他刚刚没参观一会儿,就急不可耐地出来索吻,程心忍不住笑起来,在他臂肌上掐了一下,“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他装作没听到,只是揉着她后脑勺,把她按在自己胸膛上,在她凌乱的头发上重重印上一个吻。 有力的心跳贴着耳朵传来,震得她脸颊发烫。他的身体太舒服了,腹肌坚实,胸肌宽阔,起伏的呼吸像在催眠,她枕在上面,直犯迷糊。 困意涌上来,程心迷迷蒙蒙地眯了一会儿,朦胧中突然感觉身下的他动了动。 她微微睁眼,看到他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索着刚刚脱下的腕表。 “休息时间还要计时呀?”她睡眼惺忪地逗他。 梁肇元被逗笑了,一点都不困,手臂一用力把她拉上来一点,侧过来用身体圈住她,大掌捧着她的脸,眼睛看着眼睛,“我待会得回去了。” 怎么就要回去了? “你不是说工作都结束了吗?”程心有点急,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又被他更用力地搂回去。 “newco是差不多结束了,但有新的管线马上要启动,明早还有会。” “那你还跑过来干什么?这样凌晨走,晚上都不要睡了!” 他指腹揉着她的嘴唇,喉结滚动,“不过来的话我更睡不着,做什么都专心不了。” 月光透过小窗,洒在他清澈的眸子里,那里面干净得甚至没有情欲,只有赤忱的眷恋,像有魔法,把她心里的每一丝褶皱都捋平,抚顺。 她喜欢极了这种被坚定选择的感觉,眼睛酸酸的,努力憋回去,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手臂环着他的腰,沿着他背脊的凹处轻抚,像是纯真的孩子在抚弄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小狗。 “几点要走?” “差不多四点半吧,车开到机场还得一个半小时。” “那只剩一个小时了……”她舍不得他走,也很担心这么早坐车坐飞机会不会不安全,心情低落,没有注意到他的身躯因为她手指轻柔的抚弄微微颤抖。 他的背沟流畅又深邃,两旁的背肌坚韧,她的手指有点上瘾,不由自主顺着弧线向下摸去,在一块不平坦的凸起处停下来。 程心下意识用手指揉了揉,是一个像硬币那么大的类似圆形的小疙瘩,手感有些粗糙。 是胎记吗?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撑起上半身要扒他后背看,梁肇元却突然快速背过手去,把她的小臂捉住,翻身把她按倒在床上。 “一个小时还能干很多事……” 他声线低沉而撩人,但明显有些紧张,肩颈肌肉都绷出青筋。程心好奇心被勾起,挠他咯吱窝,还想挣扎,被他捞起腰猛翻了个面,迫着侧身,双臂不由分说从后面强硬搂上来,箍得她动弹不得,牙齿咬住她耳垂,又用舌尖描摹她耳廓的形状,最后完完全全包裹起来。 温度、湿度、力度,还有黏糊的舔舐声在耳窝里交响,程心脖子瞬间缩起来,全身痒得发抖,什么好奇和疑问都散作飘飞的花瓣,消弭于他的唇齿之间。 纷纷的情欲像骤雨一样袭来,她后背紧贴着梁肇元的胸膛,前面的丰盈被他的大掌紧握,双腿也被撑开,被灼热的力量抵着。 即将到来的分别让两个人都变得急切,她扭头向后抚摸他的脸颊,渴望的喘息声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泻出,他热烈地回应她,含着她的耳垂低喊着“心”的音节。 她分不清他喊的是单字,还是连音,身下本就泥泞,因着他的呼唤再次情潮涌动,他迎着她的浪头挺进来,和前几次的激烈不同,却是柔和而缠绵。 下一秒,他的手掌揉着她的腰腹一路向下,粗粝的指腹深深探进她的腿间,同时的刺激让她惊叫出声,下意识抓住他手腕。 “轻点……” 但梁肇元已经掌握了她的耐受程度,轻轻重重地揉着,顶着,她像虾子一样禁不住弓起身体,腰腿都在颤抖,但前后都躲不掉,呜咽的喘息随着他加快的节奏变成一声声高扬的哼吟。 他也没比她好受多少,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舍不得让这个夜晚就此过去,极力延长着她的快感,挺身从后面将她压住,咬着她肩窝,因为极度的忍耐而发出野兽般的闷哼。 她和他的声音缠绕在一起,和窗外早起鸟儿的鸣唱此起彼伏地交响。 悠长的夏夜凝出晨露,相偎的鸟儿梳洗翅羽。 两具紧密贴合的身体同时剧烈地震颤,交缠的嘶吼声化成绵长的喘息。 程心软绵绵地偎在他怀里,看着窗台上啄毛的鸟儿,柔声提醒他:“该起来了,还要花时间收拾一下。” 梁肇元像没有听到一样,一动不动抱着她,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身体仍像刚刚那样交缠着,停在里面,迟迟不肯退出来。 程心怕他误机,也怕时间长了安全套也变得不安全,忍着全身的酸软挣开他的束缚,转过身拍拍他的脸,“该起床了!该出发了!” 梁肇元满脸写着难过,但也很清楚时间不等人,抱着她又上上下下地狂亲了一顿才起身,程心也要跟着起来去送他,被他塞回被窝,“你好好睡觉,我自己会打车。” 第102章 她不肯,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解除禁锢,从床上蹿起来,“我给你煮碗面总行吧?” 他又心软,又贪心,就没再阻止她。 两人匆匆抽了半包纸清理完彼此,一路捡着衣服穿戴好,程心在灶上起火烧水,转头在食品柜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找什么?”梁肇元看她踮脚使劲扒拉高层的柜子,就帮她把各种调料一样一样拿出来。 “不对啊,我妈应该是放在这儿的……”程心喃喃自语着,又蹲下来在底层的柜子里翻找。 锅里的水已经沸了,梁肇元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背影,像只翻找松果的小松鼠一样忙忙碌碌,无奈地笑了,自己拆了包装,把面饼和调料都放进去,拿筷子搅开。 “找到了!”程心突然跳起来,笑眯眯地举着一袋卤蛋,从里面掏出两个,“我们这儿的习俗,出门远行前都要吃太平面的,要放两个太平蛋,象征平平安安,还要用骨汤下线面,吃的时候不能咬断,象征长长久久!” 她絮絮叨叨说着,把卤蛋丢进翻滚的浓郁汤汁中,“可惜没骨头煲汤,鲜蛋也没有,线面也没有,还好有我妈之前买的卤蛋,放心没过期!我不会毒死你的!” 其实后面的半段话他有点听不清了,只有“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八个字在耳边回响。他想,男人是不应该掉眼泪的,所以他从身后抱紧她,吻她后颈,藏起自己。 面煮好了,时间也不早了,程心催梁肇元快点,他吃得急一下子被烫到,她又赶紧叫他停下来,挑了几根最长的面,让他吹凉了一口气嗦完,卤蛋也咬一下两头,意思一下就好。 但他还是风卷残云地连汤带面全吃完了。 煮面吃面多耽搁了十来分钟,程心着急,腿还在发软,但胳膊仍用力缠着他手臂,拽着他大步走在前面,他倒好,慢腾腾在后面故意拖着走。 走几步,还要把她往回拉一下,仗着大清早小区安静无人,搂进怀里,抱一抱,亲一亲。 这 样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把他拉到小区门口,他叫的车还没来。她担心待会路上时间不够,司机上了高速要飙车,催问他还有几分钟,他不回答,只是眨眨眼,捧着她的脸猛地吻下来。 程心被堵住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他的吮咬中“唔唔啊啊”地挣扎,他终于松开一秒,急切地低语:“就剩三分钟了。” 话音刚落,胡乱的吻又像暴雨一样落下,争分夺秒地索要,她的心也软了,由着他闹,也热烈地回应着,交付着自己的唇舌和心跳。 三分钟好像只有三秒那样短暂,他们都还意犹未尽,车子已经来了,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用荣城话喊:“阿莫隼喔?(要不要上车啊?)” 她赶紧推开他,催着他上车,心跳还咚咚的,为刚刚那短暂几分钟他再度硬挺的身体,想着他回去这一路怕是要不好受。 梁肇元坐进车里,还要伸出手捏着她指尖揉搓,她觉得司机大叔都要看不下去了,赶紧狠心抽回手,忙不迭叫他们赶紧走。 车子沿着绿榕成荫的小道开出老远,拐了个弯上了大路,他看不见那个小小的人影了,才慢慢转回头,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小城风景,好像每一处都有她的气息。 驾驶座上的司机大叔在后视镜里偷看他,终于忍不住,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八卦地用塑料普通话问:“总弯没洒里,老玛咕里女朋友啊?”(这么不舍得,老婆还是女朋友啊?) 荣城话拗口难学,他试着学过一点点,还是听得云里雾绕。 但后面那个问句他完全听懂了,唇角勾起来,扬着下巴,春风得意大言不惭地高声回答: “老婆!”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8 明儿商战大戏!梁总赤膊~湿身诱惑~斗智斗勇~牛啤格拉斯!p.s.很刺激很阴暗很惊险秘 第83章☆、83老茄客 梁肇元没跟程心说实话。 其实他骗了她很多事,说有新管线要启动是真的,但赶着回来开会是假的,newco的工作也不是刚刚才完成,而是三天前就签好了合同。 这小半个月,除了newco项目,其余的时间他都在盯着荣城和平城两处的受托药厂,还有,吴光尧的动向。 他暗中带队突击检查受托方的事压不了太久,很快就会传到吴光尧的耳朵里去,他必须在吴光尧有所反应前先发制人。 但对付内部敌人远比外部敌人更棘手,梁希龄和他争论过很多种方案,最后都被对方否决。 坐等药厂爆雷,仁衡也会跟着遭殃失去集采资格;召开董事会内部惩处,就目前掌握的证据大概率只能惩处到负责人赖广霖头上,很难动摇吴光尧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以此作为把柄加以威慑更是愚蠢,吴光尧是油滑至极的老江湖,只会打草惊蛇。 这件事不足以扳倒他,那就只能从别的事入手。 荣城飞上海只有一个半小时,他抓紧时间小憩了一下,连灌了三杯咖啡,此刻躺在雍玺壹号会所二楼的私人包间里,还是困倦得随时都能睡过去。 馥郁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氛在空气中萦绕,催人入眠。 梁肇元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撑撑眼皮醒脑子,心里暗笑,吴光尧倒真会享受,也真会请人享受,他只不过派人跟着拍了一个多月,吴光尧已经带着四波不同机构的高层来过,每回都是从周六午间一直待到深夜才离开。 但丁永康跟拍到门口就进不去了,被百万门槛的入会费拦住,只能拿了照片回来找他。 照片里有入股仁衡的外资机构医疗投资部负责人,有国内头部原料药企业副总,还有私募基金的高管团队,谈的事情可能已经远超他和梁希龄的想象。 但仅凭这些照片什么都无从猜测,无法证实,再深的事情丁永康也处理不了,思前想后,他只能亲自来一趟。 进来不难,一张amex美国运通百夫长黑金卡就可以搞定,但进来以后该怎么做,做到什么地步,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梁肇元还在神游,房门被推开,一身黑色紧身制服的女技师走进来,鞠了个躬,伸手过来整理他滑落在腰间的毛巾。 “先生第一次来?今天想从哪里按起呢?” 声音过于娇柔,他很不适应,把毛巾拿过来自己胡乱盖了一下,躺下来,随意地指了下,“就按下头就行。” 吴光尧是这里的熟客,也许这个技师也是他的熟人,他多少得演一演,免得回头吴光尧找人一问,就看穿他的把戏。 包间私密性极好,他拔长了耳朵也听不见隔壁一丝动静,只能搁几分钟就看一眼手表计算时间。 他知道吴光尧他们就在隔壁,他还知道吴光尧每回来必做的项目和流程安排。 运通的礼宾帮他提前拿到了会所的全套服务和室内规划,他一遍遍推演吴光尧的动线。 这老头上了年纪,但又重财重欲,常规的项目没搞头,激烈的项目搞不得,到底是什么吸引他对这里? 猜想有很多,但需要验证。梁希龄给了他一点思路,他照着吴光尧的癖好向会所经理提要求,顺口提起吴叔好几次盛赞这里的货好,服务更好。对方不清楚仁衡内部的派系矛盾,事无巨细地向他介绍,一句一句被他套出来,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套跟吴光尧一模一样的服务流程。 他算好吴光尧午间用餐结束后跟着进来,他们一行人已经酒足饭饱开了私人包间,他就在隔壁也开了一间,等着,等那个可以放长线诱鱼上钩的时机。 在额头上来回按压的手指一点点移到耳边,梁肇元一门心思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头上的力道松开了一下。 女技师取了点精油在手心晕开,温热地包住他耳朵,他听觉被屏蔽,一激灵,挥手就叫她拿掉。 幸好反应及时,就在这一秒,安静的走廊上隐约响起说话声和脚步声,没两下就消失在转角,梁肇元猛地从床上坐起,拼命回忆,很确信里面有吴光尧的笑声。 还有另一个更轻的笑声交叠在一起,似乎也有些熟悉,他还在琢磨,后背突然一热。 “先生是想先按背吗?”女技师边问边抚上来。 “不用了。” 他很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背,本能地避开,飞速下床,从衣架上扯了浴袍穿好,开门出去,在走廊转角看着手表徘徊了半分钟,推算吴光尧他们已经到了一楼,在雪茄吧吞云吐雾地坐定,他才跟着往下走。 吴光尧的癖好很多,但最上头的就是这口。自己就是做药的,却大半辈子嗜烟如命,这几年怕肺撑不住,戒了一点,开始更玩命地抽雪茄,只在口腔停留,不过肺,尼古丁含量是香烟的几十倍,直接通 过口腔毛细血管吸收。 顶级的珍货选用植株最顶端的两片mediotempo做茄芯,极其浓烈,极其稀有,极其昂贵,极其保值。 抽一口,抽饱欲望、金钱、地位和腔调,同为男人,梁肇元当然能想象出这种快感,难怪吴光尧不能自拔,还乐此不疲用这一手拉不同的人物进自己的社交圈。 第103章 一楼是挑高玻璃穹顶的室内泳池,一侧是整面对着庭院的落地窗,他越过一排空空荡荡的躺椅横穿而过,找到飘出依稀人声的紧闭的黑漆木门,一把推开走进去。 交谈声陡然停住,烟雾缭绕中,三个男人赤条条光着膀子坐在棕黑真皮沙发上,吴光尧斜躺在扶手上,指间握着雪茄,扬眉瞪着他。 只是瞪着他,一言不发,抬指又抽了口,朝着他喷出来。 倒是坐在吴光尧身边的仁衡产业股东celltech中国区老总周凯文,一个中文蹩脚的白皮老头先跟他打的招呼。 侧边沙发上,还有另一个人,是林时钧。 梁肇元有一瞬的诧异,但也不意外,他早有过微妙的预感,始终没放下防备,只是他猜不透是从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吴和林的关系开始捆绑到今天这个样子。 他装作看不懂吴光尧的冷遇,和周凯文点个头,大步迈进来,在林时钧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身子一瘫脚一伸,招呼侍茄师过来。 暗红地毯上,已经跪了三个黑丝短裙的侍茄师。 吴光尧吐出一口烟圈,眼神示意自己的侍茄师取了上好的私藏和器具过去。 侍茄师顺从地换了个方向,跪在脚边,拿雪茄剪切割好茄帽,娴熟地用嘴含住一端帮客人试吸阻,而吴光尧藏在烟雾后审视着。 “小梁也好这口?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刚入坑……”梁肇元懒散地笑笑,“也是圈子里有朋友推荐,说是高希霸常年断货的bhk系列这儿都有,我就过来扫个货,这么巧吴叔也在,kevin和林律也都在。” 说话间,侍茄师已经点燃了雪松木条,指间拈着,将火苗对着雪茄一端,慢慢转动,浓烈的烟草香味升腾,纤细的手臂像舞蹈一样举着雪茄在空中抡了几圈,让烟雾缭绕氤氲开,才俯身捧上来,“先生,您的雪茄请慢用。” 梁肇元装作熟稔地接过来,怼进嘴里猛抽了口,慢悠悠吐出来。 雪茄跟香烟的抽法很不同,他私底下已经练过很多遍刻意去改掉下意识的习惯,但还是瞒不过吴光尧这个老烟枪。 “抽不来就别勉强!”吴光尧哼声笑起来,直截了当拆穿他,“下次过来别闷头瞎闯了,给别人看笑话,要来尝个鲜记得提前打招呼!我肯定叫人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 这话跟烟味一样呛,梁肇元也不跟他装,自嘲地摇摇头。 “我还是嫩点,这么快就被您看出来了!”他手指把玩着徐徐燃烧的雪茄,从沙发上直起身,直勾勾盯着吴光尧,“其实我今天确实是特意过来向您请教,既是请教品茄,也是请教业务上的事。” 吴光尧显然不信,冷笑一声:“小子,找你爸玩去,吴叔教不了你。” “吴叔别这么着急下逐客令……”梁肇元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声音还是淡淡带笑,“这几天海正药业和长和药业那边,您应该也听到一些风声了,我不想瞒您,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您吃个饭,通个气,但是老爷子盯着,我怕事情压不住,搞得更难看,才拖到今天,也是凑巧碰上了,我想着机会难得,就过来了,没想到打扰到吴叔了!” 一听到那两家药厂的名字,吴光尧脸色微变,但只一瞬就恢复了一向轻蔑的眼神,“什么风声?委托生产这点小事又不归我管,有事找经办,你找我做什么?” 梁肇元知道他会推得一干二净,不反驳,从浴袍口袋里抽出手机,点划几下,调出之前去平城和荣城突击检查的记录,递到他面前。 “吴叔放心,出问题的批次我都平掉了,这事儿是下面的人觉着不对报上来的,就到我这一层,只会到我这一层,我只是跟吴叔说一声,下次小心点,别再让人闻着什么味儿跑去反映,我也不是什么都兜得住……” “你什么意思?”没等他说完,吴光尧就扬声打断。 老茄客讲究持灰,灰越长,越有范儿,只有心态够稳,足够专注,才能持得住,让茄体的燃烧保持均匀稳定,持得越久,越多,越长,越能让雪茄保持最适口的风味和温度。 但梁肇元的手指止不住地在抖,他盯着吴光尧的眼睛,余光却在瞥他指间的茄灰,很长,很稳,他知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对手一点都没在怕,即使很忌惮被人查到委托生产的猫腻,但心里极其笃定没有谁能奈何得了自己。 吴光尧手上捏着的是不仅是董事会里的吴派,还有联合多家外资基金和流通股东试图做空仁衡的“群狼战术”。 从去年底开始,大大小小十多家外资机构连续三个季度增持仁衡,增幅超5%,截至九月外资总持股比例已经逼近30%,一旦吴光尧背后运作成功,触发外资集体减持,就是股价腰斩,灭顶之灾。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和梁希龄的推测,他们无法确定吴光尧具体运作到什么程度了。过去,梁希龄一直通过怀柔战术和威慑打压交替着压制吴光尧,缓兵之计一缓近十年,多少小波小浪都缓过去了,可这一刻,梁肇元无比笃定这些老招数已经彻底失效了。 吴光尧这颗雷一定会爆,就看是点火的人手快,还是拆弹的人手快。 梁肇元指间一紧,笑着向吴光尧微微一抬手中的雪茄,“就是想和吴叔一起品茄的意思,往后有好货,大家可以一起同享,我帮吴叔兜一兜,吴叔也带带我。” “带带你?”吴光尧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肥腻的肚子都在抖,“你觉得我会信你吗?你爸就你一个独苗,你叫我带带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8 明天上高潮超级惊险刺激!商场谍战+湿身诱惑+雄竞修罗场! 第84章☆、84梁总很会演 室内过于温暖,四个人只有梁肇元一个人穿着浴袍,心跳又快,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借着这股燥热,做出烦闷的表情,边扯腰间的系带边做戏,“什么独苗,还不是得事事顺着他?但老爷子手也太严了,什么都不肯漏出来,您也知道,到现在我手上连0.01%的股份都没有,两百万的年薪怎么够花,放在整个行业里都是低位!说实话,在这点上我真是站您的,做人总是要图点什么,不能光闷头干不讲生活,对不对?” 他当然不指望就凭这样三言两语就能让吴光尧信服,他要的就是吴光尧的不相信。 这老狐狸果然不上套,眯缝着眼笑,“缺钱啊?缺钱直说嘛绕这么大弯子干嘛?想要什么,车子,烟酒,女人,随便什么,叔送你!” “那我可真得谢谢吴叔,之前已经送过我一次了!”梁肇元看着吴光尧略带不解的眼神,把烧到茄标的茄灰在烟灰缸边敲落,“没点好处我怎么会花这么大力气去平掉违规的事?海正和长和两边一共八十万,在我境外的户头上,我来找吴叔就是想说,找个机会转一半到您手上,毕竟没您起个头,我也搞不到这些钱。” 吴光尧有点讶异,没想到他还有这手,沉默着不说话,坐在边上隔岸观火的林时钧突然开了口,像是提醒吴光尧一样,“梁总碰碰嘴就开这么大的玩笑,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看了梁总。” “错看?”梁肇元挑眉斜睨过去,“林律很了解我吗?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着林律。” 言毕拿起桌上的手机,把账户往来记录打开,站起来递给林时钧,“林律不信可以查,打款方名字记好了,回头爱怎么查怎么查。” 他不怕他们查,因为都是真的,做戏就要七分真三分假,到这里都是真的。 林时钧看了吴光尧一眼,得到默许,把他手机拿过去仔细查阅,查阅完了,也不还给他。 这是扣住了,防止他录音。 梁肇元无所谓,回到沙发上坐下,“吴叔,其实我真觉得您和梁董两个人没必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我知道您是心里一直有气,觉着梁董这些年薄待您了,削您手上的业务,敲打您手下的人,还处处设卡查您,抽您油水,但关起门来大家还是一家人,一口锅里吃饭,他也老了,管不了每个人吃几口饭了,往后我多吃了,肯定不会少了您的,您有事也通个气,大家互相照应。” 室内幽暗,光影交错,琥珀色暖光灯在氤氲烟雾中折射漫散,模糊了人面。 吴光尧不着急,嘬着雪茄慢慢品咂,连着吞吐了六七回,整张脸都要看不到了,才起身在烟灰缸里搁下,扬手叫侍茄师和服务生全都出去。 “林律……”他偏头瞥了林时钧一眼,“之前你是不是提过,搞原料药的派通想要跟我们合作?你跟梁总讲讲。” 林时钧从沙发上直起身,一手擒着雪茄,一手攥着梁肇元的手机一圈圈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梁总应该听说过,派通有一款造影剂注射液刚刚获批,但他们旗下没有很成熟的销售团队,希望能借助仁衡庞大的销售网络进行市场开拓,分成好谈,六四,五五,都可再议。” 派通制药,梁肇元有印象,还是很深的印象。 第104章 六七月那阵,派通的副总何伯山就找过梁希龄一次,梁希龄转头让他去查过历年的医疗事故记录,最后这事因为怕连带责任太大就给婉拒了。后来丁永康跟拍吴光尧时也拍到过何伯山,他心里有预感会出事,没想到应在这里。 但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只能见招拆招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这事我之前经手过,那时梁董没点头,我也就算了,吴叔想谈拢的话,我可以再去劝劝梁董,就是不知道这样折腾一通,有什么好处需要这么费心?” “这事如果要找梁董,我就不找你了!”吴光尧握着雪茄笑,赘肉在抖,烟雾也抖动着袅袅升起,“放心,最后的字我来签,问题不大,就是你得出一个账户。” “收款?” 吴光尧摇头,重重抽吸了口,“你出一个a账户,我出一个b账户,我通过b账户转款到你的a账户,签署完合作协议后,你按我指示买入派通的股票,等发布公告后再卖出,你也可以出资参进来,我照顾你小辈,可以按本金的比例再多让一成利给你。” 说得真好听,照顾小辈是假,拉他下水是真。 “搞这么大,吴叔不怕证监会回头查出来?” “所以说你还太嫩!”吴光尧抽得口干,起身拿了酒杯啜了口威士忌,“有叫你拿自己的账户吗?你不是也知道让人打款去境外,这点道理不懂?找个信任的手下搞就行,买入卖出也别用自己的手机号,文字记录,语音记录删一删,查不出来的。” 梁肇元很明白,吴光尧要他出的这个a账户就是个投名状,甚至再往更深更毒一层想,万一真出事了,首先也是查到他头上,他如果没证据说清楚款项的来源,整件事都会是他担责。 但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不需要吴光尧的信任,他要的就是吴光尧的不信任,甚至狂妄到想挖个坑直接把他填进去。 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吴光尧也一起拉下来。 他起身拿了酒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杯口低半分,跟吴光尧碰杯,“以后还有很多要向吴叔请教的。” 吴光尧只是微微举杯轻碰了一下,唇角勾起狡黠。 “你看你这出了一身汗,年轻人肝火旺,都是思虑太重了!”他转头瞥了眼林时钧,“你俩都是!这大热天的,别跟我们两个老头子闷在屋子里了,去外面游个泳,松松筋骨!” 林时钧顺势起身,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梁肇元当然懂,这是要查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录音设备。 他坦然地扯掉浴袍,拿在手里,转了个圈,“怎样?还不信我?” 吴光尧眸光锐利地上下扫了两遍,眼底突然浮现一抹嘲弄。 “是我想岔了,肝火旺原来是因为女人……”他看着梁肇元脖子根的吻痕和肩背上的抓痕笑得淫靡,“年轻人还是节制点,玩归玩,别玩出病来。” “我喜欢,戒不掉。”梁肇元由着吴光尧误会,误会了更好,更能麻痹他的戒心。 而这六个字,是真心话,吴光尧这样的老狐狸也看不出半分假,自以为掌握了这个小辈的癖好和弱点得意地跷起脚。 但林时钧整张脸都黑了,梁肇元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同时想的都是程心。 他怕他俩反应过来,再细查他身上的物件,转身一拍林时钧肩膀,“走吧,我们比一下!” 刚走出两步,吴光尧在背后轻哼:“表。” 还是躲不过这只老狐狸。 “吴叔是不是要我把裤子也脱了?”梁肇元冷笑着回身,大大方方扬起手腕。 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心跳有多快,他“啪嗒”把腕表解下,就近递给林时钧,“林律验验是不是真货?专柜拿的,不掺假吧?” 他赌了一把,赌林时钧现在脑子乱,没心思细看。 林时钧接过来,还是仔细看了遍表盘指针、后盖刻字、表冠纹路,正反翻了几翻,但也没再多验,递回来,闷声回复吴光尧:“没问题。” “还有什么要查的么?”梁肇元张开双臂看着吴光尧,攥着表的手心里都是 汗。 吴光尧手一抬,饮尽杯中酒,挥挥手,“去玩吧。” 梁肇元重重松了口气,揽着林时钧肩膀,两个人各怀心思默不作声地走到泳池。 池水比雪茄吧里的温闷的空气爽快多了,梁肇元没心思比什么游泳,身子一沉,手扒着池边,整个人连头扎进水里泡着,让燥热的困乏的脑子醒一醒。 憋不住气了,才猛地浮起,看见林时钧站在岸边俯视着他,跟他对视了一眼,才转身下水。 “梁总很会演。” 梁肇元吃不准他什么意思,没有应声。 “在程心面前演深情,演正派,不怕我转头告诉她?”他游近一点,眸光冷极,“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承受不了梁总这样的人,梁总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非要招惹她?” 这个问题梁肇元没有办法回答。 吴光尧和林时钧绑在一起,戏得按着一个剧本演,他怕凑得近了林时钧看出端倪,转身游开半米,“感情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她自己的选择。” “选择?”林时钧两颊的肌肉狰狞地绷起来,“你以为她选择的是你吗?只是你的钱,你的身份,你的权利罢了!每一个年轻女孩都会暂时被这些东西迷惑!她还是病人,妈妈也生病,她为什么选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在空旷的泳池里回响着出奇地清晰,像一根根刺一样扎进梁肇元心里。 “为了什么都可以,不重要。”梁肇元冷漠地回了一句,转身游开,但心里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在嘴硬,他在意得不得了。 林时钧喊住他,“我们比一个。” “比什么?输的人退出?不可能!”梁肇元头也不回。 身后传来划水声,林时钧追上来,“折反游,一个来回,谁先从对面回来触壁,谁就算赢。” 话音刚落,不等回答,林时钧就一头扎进水里,向着泳池另一端射出去。 林时钧很自信,这是他最擅长的运动项目之一,初中到高中都是校队的主力。 但他没游出太远,余光就扫到身后追上来的黑影,越来越快,在触壁折返的时候瞬间超过了他,胜负欲腾地蹿起来,他用尽全力追赶,连换气都顾不上,双臂几乎划到脱力。 在触壁前一秒,他知道自己赢了,从水面下猛地跃出,转头去看,身边果然没有人。 林时钧很清楚这样的比赛幼稚至极,毫无意义,但胜利的喜悦还是像烈焰一样在胸口熊熊燃烧,就像他无数次拿到第一,拿到满分,拿到offer和晋升一样,他终于能证明自己不比那些出身优越的富家子弟差,终于能说服自己并没有真的失去程心的真心。 他扒着池边喘气,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梁肇元,转身去找,却看见梁肇元停在泳池的中央一动不动。 “我赢了!”林时钧朝他喊。 但梁肇元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林律,人生没有输赢,只有值不值得,即使有一天我输了,我也觉得值得,希望林律也想一想,自己做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19 宝子们还记得医嘱中医、泡澡、亲密关系嘛?下章泡泡浴~甜度爆爆爆表喔 第85章☆、85蕾丝战袍 从荣城回来,趁着十一黄金周的尾声,程心带着顾晓英去苏杭玩了一圈。 一是庆祝她们都度过了术后的第一个小复查,二也是怕她因为离婚诉讼马上要开庭心中忧虑,带她出来散散心。 假期西湖人山人海,天气又热,顾晓英从兴致勃勃到思家心切,景点不爱去,买了一大堆伴手礼回来让她拿去分给同事,特别是这次陪她一起回荣城出差的侯奕堃。程心赶紧解释人家名草有主,顾晓英锲而不舍,让她主动拓展一下身边的男同事。 其实程心没想这么快告诉顾晓英自己恋爱的事,但不知道怎么地,脑子一热,脱口说了声自己有喜欢的人。 刚刚还催着她找对象的顾晓英顿时警铃大作,拉着她追问对方是做什么的,发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能带回家看一看。 程心后悔不迭,提着大袋小袋的伴手礼逃也似的飞奔出门。 节后开工,积压的工作繁多,特别是节前上线的一个聚焦质量监督的新栏目“每周明查”,因为开通了邮箱和热线两条投诉渠道,光是初期需要整理筛选的文字和音视频材料就堆满了电脑桌面。 好在人事那边新招的一批实习生来报到了,帮忙分担了一些。因为都是在校大学生,一周只能来两三趟,根据他们的上课安排不同,就分成了三波,程心认领了其中一波,一个人带四个小女兵,像老母鸡一样围着小鸡“咯咯哒”,一步步教他们转录、归档、核查、建稿、排版的流程,晚上等她们走了,还要把传上后台的稿子审阅一遍。 第105章 忙碌日子里最大的慰藉,就是收到了童诗颖写来的长信。其实一通电话就可以表达的心意,但她执意写成端正的文字,感谢程心的帮助,让她得以获得免费救治,即使代价是忍痛舍弃自己的骨血,但她仍是一个母亲,为母则刚,无论多难都要为了大女儿顽强地活下去。 程心认真地给她回信,讲自己的病情,讲自己的家庭,希望她能够拿起法律武器从不幸的婚姻里大胆走出来,就像徐良风教她的一样教童诗颖,不要心软,不要服软,不要手软。 开假后的这一周特别漫长,就像每个平凡人劳劳碌碌的生活,有时候总觉着就要撑不住了,但其实我们都能再撑一撑,而周末一定会到来,休憩与收获也一定会到来。 加上调休多出来的两天,编辑室一连七天火力全开,一直忙到最后一个工作日,大的小的全累疯了。 孙总编振臂一呼,提早半小时下班,一帮母鸡公鸡带着一窝小鸡仔浩浩荡荡杀到合生汇吃日式烤肉。徐良风点单不眨眼,反正账全算在老大头上,光是全牛拼盘就上了十套,一个个吃到扶墙出。 徐良风杯一碰,美其名曰:“要给小朋友们营造一种新闻行业还很繁荣的假象,调动一下他们的工作热情!” 但比滋滋冒油的烤肉更让这帮后辈热情的,是梁肇元。 他从车上下来,向他们走过来时,一群微醺的实习生吱哇乱叫,疯狂起哄。 程心努力维持了一整周的严肃形象轰然倒塌,被他牵着手一把搂进怀里,脸上烧得发烫。 “我得先把我的人带走啦!”梁肇元满面春风跟徐良风他们打招呼,程心头都不敢回,匆匆挥手道别,拽着他就往夜色里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叫他等人散了晚点再过来,他非不听,这下好了,回头得被这群小朋友围起来盘问,工作还做不做了! 她自己也是从实习生成长过来的,知道实习期最精彩的环节就是拉群热聊各位老师的八卦,越想越羞,气得在梁肇元胳膊上狠狠一拧。 “诶开车开车呢!”梁肇元装疼唧唧歪歪地哼,右手却伸过来捉住她,手指摩挲手指,交扣在一起,“家里准备了一点小小的惊喜,等不及了。” 指间缠绵,她心思漾开,不争气地想到了些不该想的东西,本就发烫的脸烧得更红了,慌慌张张把他的手挣开,佯怒嗔他:“好好开车!” 梁肇元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笑得根本压不住唇角,乖乖听话把好方向盘,低头找了一首轻柔的钢琴曲,调小了音量播放,“你路上先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不想睡。”程心一点困意都无,歪在靠背上,偏着头温柔看他侧影。这周 他们工作都忙,没时间见面,虽然天天视频,但根本不够,她只想多看看他,把他鼻梁、唇峰、喉结的弧度,都记得更牢一点。 路上有点堵,他慢慢开着,从前方的车辆上分出了几分注意力,伸手盖住她的眼睛,“睡不着也眯一会儿,你平常忙起来已经没怎么睡了,好不容易到周末,别想工作的事了。” 程心一直没敢跟他说自己的失眠其实是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工作和官司两件事压在她心上,心事一多,就更不好睡。有时候天没亮就惊醒,一身的汗,心慌心悸到必须坐起来,怎么也躺不住,好几次干脆提前起床洗漱上班。 但粉底也盖不住的黑眼圈好像出卖了她,梁肇元的眼神很忧虑,程心怕他担心不好好看路,把他手掌拿开,顺从地闭上眼装睡。 其实脑细胞异常活跃,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上次在荣城,他来得突然,她措手不及,这次她可是做足了准备,特意买好最性感的战袍,摩拳擦掌期待着美美展现一下自己的魅力。 这么假寐着,荡漾的心思飘起来,变成一个个醒着的甜梦,程心恍恍惚惚间,车子已经到了。 她装作睡眼惺忪,看着梁肇元停好车,被他牵着下来相依着向电梯走,一路上胡猜瞎想着他说的“惊喜”是什么,在他怀里小鹿乱撞,跃跃欲试。 但一进电梯,温热的手掌就把她的眼睛捂住了。 “什么啊?这么神秘?”她其实突然很紧张,因为他的动作和神情也有点紧张,甚至还有几分严肃,她怕他准备的惊喜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情趣,而是什么她承受不了的贵重。 程心试图偷看,但他的手掌很大,很严实,很小心翼翼,一丝缝隙都不露给她,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带她慢慢出去。她听到大门解锁的声音,“啪嗒”一声开灯的声音,还有贴着后背的他有力的心跳声,接着是他贴着耳朵的声音: “手往下一点……” 梁肇元搂着她站定,一只手仍捂着她,一只手握着她茫然往前伸的手掌,领她往前,往下去摸。 她好奇极了,跟着他的指引慢慢蹲下来,因为他的呼吸在后颈直挠痒痒而笑起来,“到底是什么啊?怎么还在地上?” 他没说话,却慢慢松开了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几乎同时,她的指间跳跃起毛绒绒的热乎乎的触感。 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温暖。 金黄的毛发油光水滑,露出的半个小肚随呼吸微微起伏,是一只圆圆滚滚的小金毛。 “喜欢吗?” 他喉结滚动,非常紧张地观察她的侧脸,因为没能参与她过去的时光和回忆而不自信,看着她饱满的卧蚕一点点鼓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黏在小狗身上,粉唇像颤动的花瓣:“喜欢。” 声音轻软如微风,在他心头引山洪,她的欢喜就是他的欢喜,他从后抱紧她,在她颈上缱绻烙吻。 耳鬓厮磨的响动很快惊醒了小狗,哼哼唧唧地叫起来,爪子乱舞,程心赶紧叫他停下来,给小狗拿东西吃。 才一个月的幼犬吃不了硬食,程心拿羊奶把狗粮泡开,用手捏捏,软硬刚好,就把食盆推到小狗跟前,看着它咕噜咕噜地狼吞虎咽。 “它还没有名字呢,你以后就是它的妈妈,给它起个名字吧!” 两个人坐在木地板上促膝低语,程心一边想名字,一边摸着小狗发愁,“可它是大型犬呐,我家太小了,养不了它。” “没关系!”梁肇元早就想好了办法。 “现在先在你那儿养着,等长个头了,再抱到我这儿,你记得经常来看它就好……”他停顿了一下,深深注视着她,“而且等它长大的时候,我们可能已经一起住在一个更大的房子里了。” “一起”两个字特别用力,特别认真,她心脏怦怦跳,被他的热忱灼烧得有点恍惚。她还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太远的事,眼睛一眨,岔开话题:“我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名字!但你不可以生气喔……” 刚刚她突然福至心灵,很想欣赏欣赏他听到后的表情。 “是什么?”梁肇元满脸期待,指天发誓他无条件赞成,然后听到她狡黠地笑起来,喷出两个字:“赵强。” 他瞬间反应过来,瞳孔地震,双颊像喝醉了一样红扑扑的,扑过来挠她痒痒。 她整个人被他臂膀圈起来,咯吱窝,脖颈子,小肚子都遭到了袭击,笑得喘不过气,一咬牙,灵巧的手指黑虎掏心挠他小腹。 结果他比她还怕痒,被拿住七寸,力气一下就软了,她顺势腿一扳,一下子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薄弱处上下其手,他痒得不行,脸和脖子红成一片,一点挣扎不了,只能抱着她求饶。 “行不行?”程心逗他。 “行…行……”梁肇元仰躺在地板上笑,她说什么都行。 程心看着他头发蓬乱的样子,心头纷纷繁繁地下起了毛毛雨,痒痒的,忍不住俯下身占有他的唇。他瞬间起了反应,刚要缠住她的舌,小金毛已经吃完了盘中餐,歪歪扭扭地跑过来拱他们,也想爬到他们身上一起闹。 她怕教坏小朋友,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把小金毛抱在怀里哄,嘴上还故意喊“小赵强”逗梁肇元。 他久久凝视着她,意犹未尽,坐在地上傻里傻气地笑,忽然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她在烤肉店吃得饱极了,心思也都跑到小狗身上,抱着狗,随意地摇摇头,但他还是起身去厨房捣鼓。 一人一狗玩了会儿咬手指的游戏,吃得肚圆的小狗很快就累了,窝在她怀里呼噜呼噜打起鼾。 夜已深,程心也有点疲乏,她不想错过这个良夜,把狗子小心放回窝里,回头想去厨房找梁肇元继续进行一下刚刚被狗子打断的事,但他不在那儿,倒是浴室开着灯,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推门进去,氤氲的热气瞬间裹住她,梁肇元站在白雾里,正在往浴缸里放水。 欲念如水雾在身体里升腾,她从后面搂住他,嗓音湿湿润润:“怎么在这里?” 是“想在这里吗”的含蓄说法。 浴缸里热水还在潺潺流着,他转过身温柔回抱她,手掌绕到她腰后,指尖攀上后颈,把连衣裙的拉链一寸寸拉开。 第106章 酥酥痒痒,她的身体也一寸寸绷紧,期待着他的触碰。 但梁肇元只是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很晚了,该睡觉了。” 啊? 程心不解地看着他,他一边帮她脱衣服,一边柔声解释:“医生说了,泡澡有助于睡眠,你连续上了七天班,好不容易歇一下,好好泡一泡,更好入睡。” 话音未落,浅绿色雪纺长裙从肩头滑落,瞬间春光满眼,他睫毛震颤,垂眸看着轻薄可透的白色蕾丝吃力地浅浅兜住满盈的雪肌玉骨和若隐若现的疤痕,脸颊和眼底同时燃起火焰。 身体里的火焰更加熊熊,灼热地烫着她。 她心渴难耐,狐狸一样勾起眼角,指尖捏住他下巴,就像捏住他心尖似的,贴着他耳边吹风: “吻我。” 他迷离地看着她,凑近她,垂涎她。 最后,却只是在她微翘的鼻尖上轻啄一下,突然松开她,转身绕到她身后,僵硬却认真地,将她背后系带仔细解开。 “太晚了,今天必须好好休息。” 声音沉静而坚定,手上动作却勾人欲火,温热指腹继续贴着腰线滑落,慢慢褪下了她最后的遮蔽。 混蛋!真是混蛋! 程心不信他真坐怀不乱,刚想再战,一转身就被他 拦腰抱起,放进了蒸腾着热气的浴缸里。 温暖的热流瞬间蹿进每一颗细小的毛孔,她舒服得手脚一软,梁肇元转头去柜子里取了三个小纸袋,一个个拆开来,捧在手心里给她选。 “有牛奶的,橙香的,还有这个说是可以吹泡泡的……”他拿了一个桃色棒棒糖式样的泡澡球,在水流下冲了冲,举到她眼前。 如此良夜,她想要涩涩,他却让她吹泡泡。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0 明儿又有激动人心的大啦!特别香!没有过的花样!云霄飞车再冲巅峰 第86章☆、86她的烈马 把她当小孩子嘛? 但程心很心痒地忍不住吹了口,浓郁的树莓加草莓甜香在鼻尖漾开,她觉得好玩,拿过去在水里搅着玩,泡一泡,吹一口,水面上涌起了云朵一样蓬松的泡泡,把她全身都裹住了。 梁肇元看她玩得开心,在浴缸边坐下,把她空出的另一只手抓过来,揉按她手腕上的两个穴位。 “内关穴,神门穴,都是安神助眠的,你每天没事就多按按,千万别偷懒,药物副作用是个很大的关卡,如果继续加重就会影响服药的依从性,少吃,漏吃,甚至停药,万万不能发展到这一步!”他声线很柔和,但眼神严肃得像在训话,“而且免疫力是抵抗肿瘤的钢铁长城,长期失眠严重会造成免疫系统紊乱,你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就是天塌下来你都得好好睡觉!” 水汽慢慢攀上他的眼眸,如同流淌着一整片星河那样璀璨,她藏在泡泡堆里看他,却藏不住自己发红的眼眶。 “怎么变成小兔子了!我还没说完呢……”他伸手过来捏她脸颊,声音沉下来,“你还没有去钱伯那里开药是不是?为什么?” “没有,就是这段时间太忙……” 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我已经和钱伯打好招呼了,周日他方便,我们一起去一趟。” 程心没有想到他已经把一切都提前定好了,心里丝丝发甜,却又同时萦绕起一种别扭的酸涩,她希望自己被用心地呵护,但又不希望被全然地安排。 就像浴缸里包裹着她的热气,温暖的同时,也有一点喘不过气,一点手足无措。 拥抱他已经需要耗费很大的心力,她不敢想如果再深入一点他的生活,熟识他的亲友,她要怎么介绍自己,再接着,如果传到梁希龄耳朵里,她又该怎么面对。 但这些幽微的心思,她没办法跟他说,只能装作顺从地眨眨眼,同意他的安排,仓促转移话题。 “你怎么会想到送小狗狗呀?”程心一边问,一边玩泡泡,手搓小球沾在他高挺的鼻尖。 他任她闹,手指缠绕着她垂落在水中的发梢,淡淡一笑,“林时钧说的。” 其实那天从雍玺壹号回来后,他脑子里天天都在回响林时钧说的那些话,他不信,却也忘不掉。 见不到她的这些天,他每晚都辗转到天明。感性的自己无比笃信她的真实和坦荡,但理智的自己也很清楚,人的感情是多重因素叠加的集合体,他禁不住想,如果他不是顶着仁衡光环的他,她也不是被生活绊了一脚的她,她还会选择他吗?还会愿意爱他吗? 抱她越紧,他越患得患失,但这样隐秘的自卑,他也无法告诉她,只能把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藏进温柔却固执的壳子里。 不止是小狗,其实他还知道她很多的喜好和心愿,比如她一直想看《sleepnomore》,想去北欧看极光,喜欢莓果口味的酸奶…… 但这些都是通过林时钧知道的。 他看不了程心设置成仅三天可见的朋友圈,她也很少发微博,只能在很多个深夜翻遍林时钧的fb,通过好友列表和回帖找出她的fb、ins和tiktok账号,来来回回地翻,在一张张合照,转发,点赞里串起她的过去,好像这样就能占有她的未来。 程心没有看出来,听到他一提林时钧声音里就掩饰不住地透着醋意,故意调戏他:“跟林律打成一片啦?” 都脱得精光赤膊相见了,怎么不算“打成一片”?梁肇元暗自苦笑,很想埋进她怀里一一倾吐,但什么都没办法说,只能无言地勾勾嘴角。 “我去拿点吃的。”他在她手背上啄了一下,起身出去,过了两分钟,端了餐盘进来,摆在浴缸置物架上。 五颜六色的水果燕麦酸奶碗,还有一杯洋甘菊花茶。 “燕麦和樱桃富含色氨酸,酸奶补充钙质,都有利于褪黑素的合成,香蕉和核桃能放松神经,洋甘菊镇静安神……”梁肇元把勺子塞进她手里,两个大掌捧着她的脸,掌心夹了夹,把她夹成嘟嘟嘴,“有点晚了,小猪专心吃,吃累了去睡觉。” 程心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无比清楚,自己是多么幸福,多么幸运。她偷偷在想,泡澡真的很有效果,她有点微醺了,迷离了,晕乎乎了,只觉得眼前的他比所有的水果都更可口。 她想吃掉他。 她一丝一缕,不知不觉,生出了太多贪恋。原本她不愿想太远,只想拥有现在就好,但他滋养了她的欲望,她想吃掉全部的他。 过去的他,现在的他,还有未来的他。 她脑子一热,从泡泡堆里蹿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抱住这颗爱意满盈的真心。 温热的柔软压着他胸口,唇瓣在他颈上玩火,他半个身子都被打湿了,身体里压抑的火焰腾地一下烧成一片,差点疯掉,想把她狠狠撞进飞溅的水花里,想沉溺在水底将她一口口吞掉。 但不可以这样,他用了极大的毅力堪堪自控住,艰难地把她从身上扒下来,耐心地承受她气恼的目光,“不要再考验我了,我要是忍不住,你又得熬个通宵,今晚不可以,必须好好睡觉。” 他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揉,丢下一句“清心寡欲”,匆匆起身出去,其实更难清心的是自己。她不知道,她的脸颊因为热汽熏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还有她的脖颈 ,肩膀,胸脯,膝头,全身,都透着诱人的红润,再多看一眼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来,不得不赶紧出去缓一缓。 程心在浴缸里无能狂怒,把水面上飘着的塑料鸭子当作梁肇元,捏扁了又弹回来,扔出去又漂回来,发泄了一通,水果酸奶也吃了一遍,火气消减,困意上涌,在莓果味的泡沫里,慢慢垂下了眼皮。 梦也变成甜的,飘飘浮浮,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她听到开门的声音,想睁开眼说话,被他捂住眼,他让她就这么眯着,抱着她去淋浴间冲洗掉泡沫,浴巾一包上上下下擦干净,再抱到柔软的被窝里。 热风吹过她头顶,他手掌贴着她头皮,一缕一缕帮她吹干打湿的长发,她从飘散的发丝间微微睁眼,揪住他上衣下摆喃喃:“全湿了啊,衣服也要吹干一下。” “不用,我去冲个凉就好,你先睡……”他隔着柔顺的发丝在她耳朵上吻了一下,确认头发全干了,把电吹风收了,起身出去,把门也带上。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室温宜人,薄被凉爽,枕头松软,她在半梦半醒间感觉他好像换了床具,比原来的更丝滑更舒服,像流水一样裹着她,一切都惬意得不能更惬意。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年时在外婆家过暑假,西瓜吃得肚圆,抱着玩偶小狗躺在老式的大木床上,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 她在梦里飘着,感觉有个温热的身体从后面贴过来,搂着她,她舒服地翻了个身,一把抱住这个光溜溜的暖乎乎的大玩偶,一起去梦乡。 …… 晨光熹微时,药物的力量又迫使她惊醒了一次,在空气中挣了一下,刚睁开眼,就被黑暗重新笼罩,大掌盖住了她的眼睛,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眉心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身体里紊乱的激素随着这样节律性的动作渐渐安定下来,重新寻找着平衡。 第107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在天上运转了半个圈。 天光大亮,程心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全身的关节也舒舒服服地醒过来,精神抖擞地想要舒展一下。 她在他的臂弯里伸了个懒腰,翻身过来,正对上他熟睡的脸庞。 长睫低垂着,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眼周透着几分憔悴,像是困极了,她这样大幅度的乱动也没吵醒他。 昨晚睡得不好吗?她贴近了些,想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身下突然感到非常坚硬的热度。 他熟睡的样子单纯得像个孩子,但身体却像钢铁一样成熟而强壮,她的指尖跳舞一样在他健硕的胸肌上打转,踩着锁骨跳上胸锁乳突肌,绕着喉结旋转,越过唇峰,继续攀登高挺的鼻梁。 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但他睡得极沉,还是不醒。 一直未被填饱的饥饿更猛烈地反扑上来,程心胃口大开,蠢蠢欲动,翻涌的情潮一阵阵地怂恿她,要好好惩罚惩罚他昨夜的“坐怀不乱”。 她猛地翻身骑到他身上,一口咬住他的唇,梁肇元硬是被弄醒了,迷蒙的眼睛里闪着惊诧,也闪着雀跃,慌乱地回应她,喉间唔唔啊啊发出声音,好像在喊“心心”。 “让你昨晚不理我!”她边咬边轻掐他的脖颈,用尖利的牙齿和指甲标记自己的领地。 梁肇元完全醒了,也完全臣服在她的暴烈之下。 身体紧贴的某处磨着蹭着,他完全无法忍耐,昨天苦熬了一夜的饱胀已经到了极限,分秒就要崩溃,他梗起脖颈向上迎接她赐予的撕咬和窒息,大掌搂她腰背,想要把她翻倒在自己身下予取予夺。 但才刚起身,肩膀就被程心狠狠摁了回去,她像只凶猛的母豹一样啃上他的脖颈,留下一长串的齿印,手掌撑着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直起腰来,挺胸坐在他石头一样坚实的腹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贲张的从中心向外漫开潮红的胸肌,看着壮硕的三角肌填充撑起的宽肩,看着棱角分明的因渴望而紧绷的下颌线。 强压着颤抖命令他: “你是我的。” 轻轻四个字,蹿进耳朵,在梁肇元心里疯狂爆炸,怦然绽开极致绚烂的烟花。 像是一道咒语,锁住了他。 她不知道,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有多么强大的念力。他从未属于任何人,从来都是这样孤单地独行,负疚地独行,伤痕累累地独行,而她是这样慷慨,愿意打开柔软的身心,让他的灵魂得以栖息,他渴望被她占有,被她驯服,完完全全地归属于她。 他虔诚地仰视着她,抬手抚上她高耸的顶峰,抚过她瑰丽的疤痕,在她抵着他全然坐下的那一刻,从剧烈起伏的胸腔里涌出焦渴的闷哼。 其实她欠缺经验,无甚章法,全凭本能起落,依着自己的欲念随性地,尽情地驾驭着他。 微微汗湿的发丝在胸前震颤,她仰着头,眉眼像酣醉的猫,满脸嫣红,美不胜收,他完全醉倒在她身下,随她的节奏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心甘情愿做只属于她的烈马,托着她的臀腿辅助她,向上挺送着迎合她,教她骑乘和勒缰,驯化自己,供她驱策。 一颗颗汗珠从她颈间落下,滴在他湿漉漉的小腹上,像珍珠一样滑进腿间,痴缠的身体,在大汗淋漓中一同攀上巅峰。程心闭着眼哼吟着,双腿一阵阵发抖,腰肢几乎要断掉,但他还渴望给予她更多,猛地挺身坐起,强壮的双臂像藤蔓般箍住她,让自己更紧密地深入她,刺穿她。 她失神地怒吼出声,被他搂紧的身躯一阵又一阵剧烈震颤,他深深埋进她柔软的怀中,滚烫的唇紧贴着疤痕和疤痕下跳动的心脏,一遍遍嘶喊:“心心…我的心……” 这一刻,她不再去思考莫测的未来,他也不再去思考遗憾的过去,世间的一切病苦、困厄、争斗、怨憎会和爱别离,都消失了。 彼此眼中,只有紧紧相拥着滚倒在床上的爱人。 他们像拼图一样紧密嵌合,完完整整地,补全了彼此的身体,和生命。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1 震撼人心的时刻!梁总的大秘密就要揭晓了!!!秘 第87章☆、87肇昌肇元 少女时期,程心在学校图书馆无意间翻到过一句诗: “我就这样和你生活在一起,清晨和夜晚,在你的身体里起床,在你的身体里躺下。” 那时她似懂非懂,只听到身体里的书页被风吹得脆响,直到此刻,他驯顺地栖息在她怀中,她才明白,一个人真的可以融化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相拥着睡去,相拥着醒来,彼此的身体成了早餐,舔舐着,撕咬着,吞食着,从床头滚到床尾,将彼此捧在手中,又压于身下,直至汗水、肌骨和灵魂全都合为一体。 她被揉成了一朵云,筋软骨松,全身只有手指还有一点力气,懒洋洋地揉弄起他的乱发,流连于半寐半寤间,既不愿睡去,也不愿醒来。 梁肇元喘着气,极其享受这种轻柔的逗弄,手掌不知疲倦,遍抚着她,抚至湿软无力的腰际,才从她胸上抬起头来,疼惜地轻唔:“饿了吗?” 已经过了午时,又消耗了很多体力,情欲的胃口被填满,食欲的胃口觉醒过来。她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梁肇元笑起来,忍耐着从她身体深处抽离出去,俯下身,在她小腹上亲了一口,又起身在她额头上烙了个印。 “你再睡一会儿,我做好了叫你。”他下床把掉了一地的枕头被子捞起来,裹着她,又恋恋不舍地在她颈窝蹭了蹭才出去。 门一关,程心在床上舒服地打了好几个滚,抱着枕头回味了一会儿,只不过十来分钟,又忍不住想念他的体温,顾不上腰酸一骨碌坐了起来。 她里里外外的衣服都不在卧室,她不好意思就这样光着身子出去,跳下床去旁边的衣柜里找衣服蔽体。 清一色的黑白衬衫,她喜欢白色,随便挑了一件穿了,宽宽阔阔包裹身体,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想给梁肇元一个惊喜的背后hug。 客厅又宽又长,程心远远地看着他在开放厨房忙碌,没有穿上衣,结实的背肌裸露着,在明亮的贝壳吊灯下如同大理石艺术品般闪着柔和的微光。 他骨架天生漂亮,宽肩窄腰,肌理分明,颀长而健硕,蝴蝶骨上凹凸起伏的肌理像是一刀一斧雕刻出的杰作,她一边小步靠近,视线顺着他背脊起伏的弧度向下滑落,突然定住了。 停在了他脊椎的下端,后腰的正中。 光洁的肌肤上,赫然有一块近似圆形的疤痕,表面斑驳,凹凸不平,皱缩扭曲,像一块火漆烙印。 只不过是白色的。 程心猛然想起上次在荣城,她偶然触碰到这块疤痕时指间粗粝的触感,还有他略显紧张的反应。 毫无疑问这不是什么胎记,是后天的,人为的,曾溃烂过再愈合的伤口。 梁肇元正忙着翻炒海鲜烩饭,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声响,脊背上,突然传来了极其轻柔的触感。 像蝴蝶,像羽毛,又像风的亲吻。 他全身像过电一样颤了一下,手定住了,腰腹都僵硬地紧绷起来,感到两只纤细却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她温温热热地贴上来,柔软的地方紧挨着他的后背,将他最不愿被人触碰的秘密包裹在怀里。 “疼吗?”她趴在他背上,声音像风铃一样轻灵。 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个字就足够,他大掌包住她的小手,安慰她:“早不疼了。” 那就是曾经疼过。 那种痛楚甚至已经深深刻进他记忆中,刻进他此刻低沉的嗓音中,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想起他上次的有意回避,从他掌中抽回手,垂眸缩在他身后,用指腹轻轻摩挲那块疤痕,语气尽量轻松而俏皮,“可以……跟我说说吗?” 如果愿讲,她便听,如果不愿,她便等,她这样想好了。 但梁肇元只是默默搅动着锅铲,完成最后的收汁,将盛满大虾、蛤蜊、扇贝、青口贝和小章鱼的珐琅锅端到岛台上,也把她抱到岛台上坐好,拿勺子舀得满满当当,剥壳虾仁裹着金黄米粒,喂到她嘴边。 “试试好不好吃?咸了淡了我下次再调整。” 浓郁的谷物焦香糅合着鲜咸的海风气息扑面而来,热腾腾地勾引她腹胃中的馋虫,她乖乖张嘴,惊叹于他超乎她想象的好手艺。 “比上一次的奶油滑蛋好吃多了!”程心发自内心地称赞他进步神速,忍不住又自己舀了两口。 “毕竟一个人吃和两个人吃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梁肇元轻轻笑起来,一边帮她剥虾尾和青口贝,一边好似随意地问,“如果你吃得满意,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抬眼,专注地,认真地,请求她:“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可以不喜欢我。” 她放下勺子,也郑重地,诚心地回答他:“我会一直喜欢你。” 第108章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梁肇元沉默片刻,转身去卧室里拿了相框回来。 那张她曾经匆匆一瞥而过的全家福,他递到她面前,一个一个指给她看。 “我爸,我妈,还有……我哥。” 说出最后那个字的一瞬,他的心脏、后背、全身,都在尖锐地幻痛,但他忍住了,他知道她是上天派来帮他的“医生”,他要坦诚地向她告解。 “他比我大三岁,名字只差了一个字,肇昌,梁肇昌,际运肇昌,百福骈臻,寄予了多么深厚的期望啊,我小时候真的很嫉妒他,他比我聪明很多,学东西比我快,也比我得到了更多的疼爱。但我也很爱他,因为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他很照顾我,什么都让着我,在爸妈面前维护我,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只有一点不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怎样咬牙也控制不了,他无法面对她探究的眼睛,也无法面对那段回忆,俯身将自己埋进她怀中,藏起来,才能继续说下去:“他什么都好,只是缺了点运气,骨髓中的髓系细胞异常增殖,从出生开始血液里流的就全是药。” 程心愣住了,心脏都痉挛了一下,她猜到他有个兄弟,也猜到这个未公开的孩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遭受的是这样的病症。 所以他背上的疤痕…… 她突然感觉到颈上一片湿热,她鼻尖一酸,用力搂紧他,轻拍着他的背,等待他,等待他继续攒满勇气。 怀中的声音颤抖着,变成了喑哑的呜咽。 “大家都憎恨这场病,但如果没有这场病,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我,因为他生病了,他们才需要我,需要我的脐带血,我的骨髓,我的造血干细胞……”他缓慢地,滞涩地,从她颈窝中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胆怯地看她,像在乞求原谅,又像在领受惩罚,“我的名字都是为了肇昌而起的,肇基化元,万物资始,我应该成为那个能造血的干细胞,我应该要治好他的,这样我的存在才有意义!但我失败了,我很失败,我糟糕透顶!一无是处!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意义,我就是废物!你不知道程心,我看着像个人,其实我是个废物!无能的废物!没有用的废物!” 程心想不出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她只知道他很痛,像长期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病态地不断重复那两个字,她想把他从囚室里解脱出来,但她没有钥匙,也找不到锁孔。 打不开那就抱着他吧,连同牢笼和镣铐一起抱进怀里,让他知道她就在这里,一直都会在这里。 “你是宝物,梁肇元,你听清楚,你不是废物你是宝物!你是我的宝物!”她用力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眼泪,眉心,和颤抖的唇。 但他挣开她的手,一直在摇头,“我很坏的,你不知道我很坏的!我从小就不听话,爱哭闹,爱争宠,一点疼都吃不了,一扎针就哭闹,他们天天只顾着肇昌,但我闹一闹他们就会来哄我一下,百试百灵,我甚至有过错觉,觉得他们也是很疼我的!但这招我用了太多次,就成了狼来了,再没人信我,真的痛的时候也没人管我了,我才知道其实没有人真的在乎过……” 梁肇元满眼猩红,嘲弄地笑起来,抓着她的手去摸后背的疤痕。 “二十八年前国内还没有什么外周血单采技术,只能直接抽骨髓液,我再怎么鬼哭狼嚎还是被他们压着绑着弄上床,其实我不是不想做,他们以为我还小不懂事,但我心里知道这是在救肇昌,我知道我必须忍着,我知道这样做大家都会开心,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哄哄我,像哄肇昌一样好好哄我一次!” 她的心跟着他一起碎掉了,胸口的疤痕仿佛也在隐隐作痛。 泪水翻涌着夺眶而出,她想再仔细看他后背,但他执拗地拒绝,把她按住,狠狠地一遍一遍擦掉她脸上的泪痕,不许她哭,“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么天性自私又贪心,明明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被生出来,还是想跟肇昌抢!我当然抢不过!我抽髓后低烧在病房躺了四天,我不知道那四天他们在干什么,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肇昌身上,那时候我还小,哪 里不舒服也表达不清楚,等医生发现的时候穿刺伤口已经长了很大的水泡,本来腰穿一下,也就是留个针眼,不会有这么大的疤,是老天爷要惩罚我这个坏小孩。” 他怎么会是个坏小孩? 他的爸爸妈妈没有告诉过他,他是多么勇敢,多么善良吗? 程心不理解,她真的无法理解,那些他自我谴责的话语,他的自厌,自轻和自嘲,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也不是从他心里长出来的,分明像在复述着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羞辱。 她抱紧他,抚摸他的疤痕,透过这具已经长大成人的躯壳,去拥抱蜷缩在里面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从幽暗的洞穴里飞奔出来,扑进她怀中。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肇昌走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没做好,我希望走的是我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不会伤心,不会吵架,不会分开,但我妈带着我离开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地开心,庆幸,庆幸是我留下来了!我可以摆脱那个家,摆脱医院,她以后只有我了,只会爱我一个!我是不是很可怕?很自私?很恶毒?”他揪紧她身上单薄的衬衣,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可我是真的想好好做,好好替代他,好好陪我妈!那段时间我妈对我那么好,就像她对肇昌一样无微不至,有求必应,买书,买零食,买玩具,我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但我又失败了,我做不到他那样好,我永远达不到她的期待,她心里永远都只有肇昌,我只是个替代品,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只是个没用的废物!我们困在教职工宿舍狭小的房间里,互相厌恶,她变得很可怕,她说我比不上肇昌,半点都比不上他!我逃走了,去找我爸,但他只要药厂,也不要我,打了一顿,又把我丢回来,我是什么皮球吗?还是什么垃圾?我不是他们生的吗?!” 他像只被捕兽夹撕扯到伤痕累累的动物一样嘶哑地低吼,“我真的好恨啊,我恨他们把我生下来,我想要他们认错!我就是要他们跟我一样痛苦,我失控了,我逃课,偷钱,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砸车砸店砸老师,坏事做尽,做绝!他们说我没救了,养废了,跟垃圾一样,怕老师压不住我,怕我在国内闹出事,把我扔到国外自生自灭,他们没说错,我是废掉了!但是他们逼我废掉的!他们难道没有错吗?难道只有我错了吗?!他们不欠我一个道歉吗?!” 程心知道,他的这些质问从未得到过回应,也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了,他的母亲过世了,所有呐喊都不会再有回音。 童年创伤如伐木之锯,即使成年后树冠再枝繁叶茂,但曾经受损的根处永远留下了应激形成的难看的树瘤,韧皮部筛管断裂,光合产物异常堆积,岁月停滞在这里,永远无法向前。 但他现在明明生长得这样好,树瘤向内生长,藏进了身体里,她完全没看出来。 他恳求她疗愈自己,但其实他才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她无法想象,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怎样强行逼迫自己愈合,连疤痕都长得温柔,脓疮向内,拥抱向外,温暖给她,给身边人,给这个世界,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证明自己是有用的,有价值的,有资格被关注被爱重。 她耐心地梳理他的乱发,替逝去的人向他道歉。 “他们当然错了,你明明是个这么好的孩子,堂堂正正地长成了一个很优秀的大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错了?只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如何认错,如何道歉,但有时候,爱本身就是一种道歉,一种对亏欠的弥补,不需要用‘对不起’三个字去说明……”她把他深埋的脑袋从怀里扒出来,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们只是在失去孩子的痛苦里陷得太深了,他们也满身伤痕,也应激地害怕你走岔,他们和你一样也需要时间去止痛,去愈合,但你相信我,我知道做母亲的心!如果不是爱,你妈妈不会跟你吵架,不会对你抱有期待,你觉得肇元这个名字只是为了你哥哥吗?可我很喜欢啊,我很早就偷偷查过你的名字,我一直想,你的爸爸妈妈很爱你吧,他们是多希望你能健康地长久地成长起来才会起这样的名字啊!还有那天在文兴酒家,我有印象的,我还记得你妈妈的眼睛,她是很生气,但也很爱你!” 在她掌心,他濒临破碎的面庞抽搐起来。 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不是的,是我错了!那么多年,有那么多次机会,我就是不学好!我恶劣至极!我像个疯子一样间歇性地发病,故意折磨他们,要死要活拖着他们跟我一起下地狱!我做到了!我最后竟然做到了!!” 他像只垂死的困兽,倒进她怀里嘶吼,撕扯摔打着自己,“你知道吗?我妈是我亲手害死的!那天在文兴,是我点的酒,是我用退学逼着她来英国,是我恶言恶语故意把她气走!如果没有我,她不会上那辆车,不会爬不出来,不会死!没有我她就不会死!是我用了二十年,硬生生把她逼死的!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第109章 程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紧他,就像抱紧一个刮骨疗伤的病人。 她明白,他固执地将逝去的母亲留在英国留在身边,他愿意向怨恨的父亲低头在仁衡危急的关头回来救火,都是在寻求宽恕。但她相信,他妈妈早就宽恕他了,从来都没怪过他,只是他听不到,他一直这样捂着耳朵,封闭内心,永远都听不到,永远都好不了。 “你妈妈一直都在保护你啊!”她贴着他耳边像风一样低语,“在你开车撞上墓园大门时,在你每次和你爸爸争吵时,她都在天上看着你,你才能毫发无损地,平平安安地在这里,她现在也在看着你啊,每一句话,她都在认真听着啊……” 他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只剩下哭嚎,在她怀中声嘶力竭地哭嚎。 哭出来吧!惩罚自己吧! 这是他强行结痂的疤痕底下藏得最深的腐肉,被他经年累月地压在心底反反复复溃烂。 必须这样残忍地剖开,挖干净,喊出来,用忏悔清洗罪过,他才能宽恕自己。 才能真正地,彻底地,痊愈。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2 为回馈宝子们的喜欢和支持,明儿限时加更又来啦!明天更新两章,分别是早7和晚10一些这样那样的小小跌宕,然后是大大的幸福 第88章☆、88只属于自己的房子 1996年,上海医科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施行了国内首例外周血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标志着中国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从“骨髓时代”迈入“外周血时代”。 外周血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实现了从创伤性操作向无创采集的跨越。通过皮下注射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将骨髓中的干细胞动员至外周血,只要配合血细胞分离机从静脉采集全血即可获得足量的cd34+细胞,供者再也不需要进行痛苦的骨髓穿刺来抽取骨髓液。 梁肇元遭受过的那些痛苦,现在已经成为了历史。 程心忍不住想,如果他和他哥哥能够晚出生几年,如果医学技术发展的脚步能够再加快那么几年,他是不是就能避免承受这种苦痛。 她曾经问过他,时代的洪流中,是不是注定要有一些人成为试验品,她没有想到,他自己就是试验品,是医学革命高歌猛进吹响胜利号角的前夕,受难的最后一批人。 所以他才全心全意扑在仁衡上,扑在做药上,就是想再快一点,跟疾病跟死神赛跑,在更近的未来拯救更多的人。 对她更甚,比保护一片雪花还要小心,穷尽一切方法帮她调理,他掩饰得很好,但她知道,他甚至比她自己更怕她的身体出问题。 这种无微不至让她幸福,也让她痛苦,他向她袒露了自己的一切,但她还瞒着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晓英检出了brca2基因突变。 不仅复发转移的风险高于其他人,未来罹患卵巢癌的风险也是正常人的二三十倍。 而作为一级亲属,她有50%的可能遗传这种致病基因。 如果命运真的如此恶毒,要把她推向悬崖的那一边,她终生都将活在再次患病的恐惧之中。 唯一根除风险的办法,就是做预防性切除,就像安吉丽娜朱莉那样,切除乳腺和卵巢。 但她还这么年轻,三十岁都不到,未婚未育,她连想都不敢多想一秒。 二十七年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美过,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孕育后代过。 程心不想失去,不想选择,不想面对,她想就这么拖着,就当作从未知晓这些风险一样,像个普通人一样,就这样平静地生活。 不做检测,不知结果,无知者就能无畏。 但现实的生活麻烦重重,不允许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按惯例去医院开下一个月的药时,医生时隔小半年,又一次叮嘱了一句,让她带妈妈再去妇科查查子宫和卵巢,毕竟她肌瘤这么大,又有brca2基因突变,现在可以考虑直接切除,以防后患。 就是她现在还在做靶向治疗,副作用虽然小,但总归不比常人,还是要妇科那边再评估把关一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她早查过资料,知道顾晓英恐怕逃不过要挨上这么一刀,但顾晓英经过一次手术,非常恐惧再次开刀,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劝。 预防性切除,是一道开放题,答案不唯一。 不切,就是留着个随时会爆,大概率会爆的炸弹;切吧,又很可惜,毕竟是把健健康康的,还未生病的器官切掉,人体正常的机能都会随之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切掉卵巢,顾晓英的雌激素水平也就趋近于零了,血脂升高、动脉硬化、心肌梗死、骨质疏松的发病率都会显著上升。 程心在两个选项间举棋不定,每次想要开口和顾晓英聊聊时,看到她好不容易闯过鬼门关,从痛苦的放化疗和手术中活过来,精神抖擞地在家打太极,练书法,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晓英还不知道她自己身上有brca2基因突变,程心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为什么切了乳房还不够,还要把子宫卵巢也切掉。 因为她在梁肇元那儿过了整个周末,顾晓英倍儿高兴,好几天合不拢嘴,一直缠着她旁敲侧击套情报,催着她带上门吃个饭把把关。 太早了,还没有到这个程度,程心头都大了。 其实从小到大,顾晓英都是一个相当开明的母亲,读书,工作,恋爱,从来只支持,不过问,读什么专业,要不要留学,去什么城市,找什么男友,都随她自己的喜好,只要是往好的地方走,她就开心。 相较于母女,她们的相处模式反倒更像是姐妹。 只是这两年顾晓英突然开始着急她的姻缘,天天在菩萨面前拜拜,可能是因为她年龄渐长,可能是因为她的空窗期越来越长,也可能是因为母女俩的这场病。 可程心不想急,她不想在暴雨未歇时匆忙地寻求庇护,她想要的是在万里晴空下,在自己最丰饶、最富足、最硕果累累的时候,堂堂正正地和爱人并肩,共浴阳光。 所以到现在她也没有将“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过,也不去遐想太远的未来。 她有意回避这个话题,顾晓英当然看得出来,还看得出来她藏在羞涩下的忧郁,有一天,突然抱着小金毛幽怨地说: “是不是因为我在家,妨碍你们约会了……” 程心没想到她会这么想,还在想词儿安慰,顾晓英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她:“我知道家里不方便,但还是少在对方那边过夜,要是他父母……” “一个人住一个人住!”程心赶紧解释,用接二连三的大葡萄堵上顾晓英的嘴。 但这话儿在她心里留了痕,她知道顾晓英是担心她在男方那儿被看轻。 她不想让顾晓英担心,连着好些天刻意减少了去梁肇元公寓的次数,每次吃完饭,逛完展,看完电影,都像灰姑娘一样严格在12点前回家。 去看《sleepnomore》《不眠之夜》,由英国punchdrunk剧团创作的沉浸式戏剧,改编自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观看过程中,观众可以和表演者零距离接触,按自己的步调跟随表演者在整个演出建筑中自由穿梭,观看不同的故事支线,在伦敦、纽约、上海均有驻演。那天,他们在麦金侬酒店华丽的晚宴长桌边戴着白色面具紧挨着观戏,看演员忘情的舞蹈、争执和拥吻,在伊乐园看三巫献祭,在麦克白夫妇的卧室看床榻之 舞,她运气好被女巫随机选中1v1互动,牵着她冲出人影憧憧,跑出宴厅,跑上楼梯,跑进一条未曾预想的故事支线,女巫亲吻她手背,念着咒语施了一道魔法,送给她一枚戒指。 他们被纷乱的人群冲散了,进入不同的故事支线,又离开,在整整六层的演出空间里寻找,她向下,他向上,在昏黄的长廊找到彼此,什么都忘了,掀了面具,在恰好无人的小黑屋疯狂地拥吻。 戏剧落幕,散场出来,他还想再延续这个夜晚的缠绵,但她心里压着顾晓英的事,只想回家。 梁肇元也看出她兴致不高,一晚上一会儿热情,一会儿又失神,很听话地开车把她送回去。 深夜的小区停满了私家车,小道又窄,他转了两圈才找到停车位,熄了火,来握她的手,像是想了很久,认真问她:“怎么心情不好?你爸妈的官司不是已经在调解了吗?不顺利?” 其实还是挺顺利的,叶梦澜介绍的委托律师非常尽责,为了查程海峰的隐匿资产,跑了好几个地方调查房产情况,拉了好几百页的银行流水,一个小破物流公司也找了专业机构做估值,并向法院提交了非婚生子女亲子鉴定申请。 按照律师的预估,如果法院支持,顾晓英能分到荣城市区和下辖县镇共计三套房产,再不理想也能至少分到两套房产加少量现金。顾晓英的意思是,无论分到多少,都要把房子卖了,拿到上海来给她付首付买新房,这样她名下就有自己的房产了,以后做婚房,做娘家,都可以。 第110章 程心知道顾晓英心底其实是舍不得原来那套老房子的,毕竟生活了近三十年,好的回忆坏的回忆都在那里面。但上海房子实在太贵,荣城三套还抵不上上海半套,多卖掉一套房子付首付,程心肩上的还贷压力就会小一点。 官司的事,手术的事,都压在心上,程心烦恼了好些天,已经做好正式开庭鸡飞狗跳的准备,收到调解员的电话时,却很意外地得知,程海峰那边没有对她们的诉求提出异议。 线上调解无争议,现在就差去领个调解书尘埃落定,她反倒更加惴惴不安,担心程海峰整什么幺蛾子。 “没事,挺好的!”程心简单讲了讲情况,语气轻松地让他放心,也是在让自己放心,“律师很厉害,都搞定了,只要程海峰别在最后签字时发神经临场反悔就行!” “不会的,会很顺利。”梁肇元揉着她掌心安慰她。 他非常笃定的眼神莫名让她安心。 “借你吉言!”程心莞尔一笑,“如果真能顺利,我就听我妈的话,把房子全卖了,在徐静黄徐汇、静安、黄浦,上海地段最好的三个区给我妈买个带阳台的房子,让她好好养个花养个鸟,以后也方便上大三甲复查。” “全卖了?”梁肇元笑着皱眉头,“原来那个老房子也要卖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用力点头,“老房子面积虽然小,卖了也能抵这边一间大卧室了,我想再往上调高点预算,让我妈住舒服点,我积蓄少点,但公积金够高,明后年要能再升个首席,甚至主编,每个月还有额外奖金拿,再加上接私活的进项……” 程心低头掰着指头算账,梁肇元突然轻声打断:“要不把房子卖给我吧?” 她吃惊地抬头,看着他在车内灯光下明亮的眸子,认真思考了三秒,断然拒绝。 “不要,我要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房子!” 一个送给自己和妈妈的礼物,每一分钱都不需要别人帮忙。 梁肇元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想耍赖皮,“我就按市价,就买这一套,绝不多给。” “一个小城市地段也不好的老房子,既不保值,也不能住,买来干什么……” “谁说不住了?以后我们一起回去不就可以住?”他看她倔脾气的样子,用力捏捏她的脸。 “而且里面也有我的回忆,不可以卖给别人。” 看着她的眼神那样认真,诚心求买。 程心忍不住回想他们在老房子里那个不眠的夜晚,心底涌上一股酸涩的热流。他总是这样,在闲散的交谈中,在寻常的亲热时,见缝插针地说一下暗示未来的话语,让她生出遐想,心也跟着柔软,失重,冲动。 她不想再欺骗他的认真。 “我可以跟你坦白一件事吗?” 他愣了愣,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语弄懵了,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肉眼可见有点紧张,但还是轻松地笑笑,大掌揉她脑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想好了再慢慢说。”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实话……”程心一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掌,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正视他。 “其实,我妈妈的基因检测结果里,有brca2基因突变。”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3 加更加更!晚上10点还有一章!宝子们别怕~一切都会好滴~心心梁总都会好好滴~后两章就会有大大大滴甜 第89章☆、89don'tworrybehappy 程心没有提自己,但她知道他很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母亲有,就代表女儿也可能有。 但梁肇元没继续问,握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去摸手机,一边点划一边说:“阿斯利康有一款parp抑制剂奥拉帕利,可以阻断细胞的dna单链修复通路,对存在brca突变的肿瘤疗效显著,我们前段时间会上还聊起国内这块还是空白,你们医生有跟你们提起吗?” “没有……”她噙着泪看他,“我自己查过了,这款药在国内还没有获批用于乳腺癌。” 截至2023年,奥拉帕利在国内只获批了四个适应症,包括卵巢癌、输卵管癌、前列腺癌、原发性腹膜癌,就是没有乳腺癌。2025年1月,奥拉帕利在国内获批新适应症,用于接受过新辅助或辅助化疗的携带有害或疑似有害胚系brca突变(gbrcam)、人表皮生长因子受体2(her2)阴性早期高风险乳腺癌成人患者的辅助治疗,是在中国大陆首个且唯一获批针对乳腺癌brca突变的靶向治疗药物。 “傻瓜!”他把资料翻出来给她看,“联系药厂走自购渠道就好,国外18年就获批了,原则上不算超适应症使用。” 程心摇摇头,把眼泪咽回去,“一盒五千多,一个月要两盒,算了吧,反正医生也没说,国内很多人都没得吃,不也照样过。” 其实他和她都知道,只要接受他的帮助,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但他更知道这样做她会更不舒服。 “就把房子卖给我吧,就比市价多20%?10%?可不可以?”他像撒娇耍赖一样,用这样的方式想化掉她的顾忌。 但程心避而不答,把刚刚没讲透的话继续说下去。 “前段时间,医生建议我们考虑一下切除卵巢和子宫,预防以后发生恶变,可是切除以后呢?我妈就再也分泌不了雌激素了,心脑血管会不会出现问题?会不会容易骨折、脑溢血、心肌梗死?会不会反而影响她的最终寿命?” 她哽咽着顿住了,声线掉下来,像风一样飘忽,“医生喊我也去查一次,我不敢去,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我已经得过一次原位癌了,会不会很快又会有第二次?” “不会的!”他把安全带解了,探身过来抓住她两只手,掰她脸让她看着自己,“心心你听我说,基因不能决定一切,终生携带brca不癌变的人也有不少,没有携带brca的人也一样会患癌 ,这只是风险问题,走路,开车,坐飞机,都有风险,有风险不代表一定会发生,有风险难道我们就不生活了吗?” 梁肇元完全是在混淆概念,交通意外的概率比brca癌变的概率低多了,人为因素和自然因素也完全无法比较。 “你不要骗我了,我都查过的,我全都清楚。” “我没有骗你……”他伸手用力抹掉她悬在下睫毛上的泪珠,“我们不能抛开时间谈风险的,我不知道你都查了哪些资料,但你知不知道,剑桥17年做的一项万人随访里,brca2携带者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概率直到80岁都不会发病,即使发病,平均年龄也在50岁左右,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会有多少新药新的治疗方法出现?十几年前乳腺癌这种实体瘤治疗方法很单一,只有手术切除,没什么药可用,但过去这些年攻克了多少靶点,出现了多少种免疫细胞疗法,以后也会有更多效果更好的疗法出来……” 程心摇着头打断他,“那我妈妈怎么办?她已经发病了,第二三年,第七八年,都是复发高峰期,我真的害怕!我知道害怕没有用,我拼命不去想,不让自己影响她的情绪,可是我怎么能不去想?现在还要切掉她的卵巢、子宫,我要怎么跟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有brca2,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好了,我也已经好了,我要怎么和她说?” 梁肇元搂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抱进怀里,拍着她后背,让她放声哭出来,就像他也曾在她怀中哭泣那样。他知道,她只是需要这么一个肩膀靠一靠,重新找回力量,她可以的,她永远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的泪水把他的衬衣前襟全浸透了,泪流干了,人也就平静下来,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抹干泪看他,“如果,如果我很倒霉地也携带了brca2,以后我的孩子,也会有50%的几率遗传到这个致病基因。” “那也有50%的几率是健康的……”他握着她的手贴在嘴边亲吻,“你也一样,你也有50%的几率一点事都没有。” “那如果有呢?” “那我也有一万种方法不会让你出事!”他的声音那样笃定,不容置疑,好像上天也不可以置疑。 “我们可以去做预防性切除,也可以每六个月定期随访,国际上对乳腺癌的研究已经相当成熟,仁衡也已经完成乳腺癌所有亚型全线布局,无论是你,还是你妈妈,都能够治愈的。” 他俯身吻去她脸上的泪痕,郑重地,重复着: “你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出事。” …… 程心相信他。 在天明时分,被小金毛的哼唧声唤醒,一边喂食,一边下定了决心。 她选了个跟同事调休的日子去医院做基因检测,至少知道了确切的结果,心里有个底,无论是好是坏,她都能提前准备好说辞和表情来应付顾晓英的追问。 其实检测胚系突变就是抽个血而已,几分钟的事,跟抽血常规没什么两样,但梁肇元坚持要陪着去,说什么都不让她一个人。 拗不过他,周五上午,程心起了个大早,假装出门上班,在小区门口等他来接。 第111章 但发了三四条信息,他也没回,人也没来,电话也不接。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往上翻聊天记录,盯着他凌晨三点发来的那首歌《don'tworrybehappy》don'tworrybehappy-bobbymcferrin,心慌到无法呼吸。 早上出门太赶,她没来得及细想,以为他又是半夜梦到她了。 他最近总这样,在很深的夜,发一首歌,摘抄的诗,或者就是一句简单的晚安,让她一早起来就被肉麻得笑出声,一整天都很开心。 但今天很奇怪,程心惴惴不安,忍不住给他的司机小王打了电话,也没人接,她一下害怕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在想他妈妈,赶紧给陈恪宇打电话,想问他今天上班了没。 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陈恪宇也很慌,只是安慰她别怕,自己再打电话问问。 挂了电话,她心都要裂开了,手抖得握不住手机,也不知道该打给谁,只能反反复复重拨他的号码。 一遍遍忙音中,她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喊她,猛然抬头看到一辆陌生的黑色奔驰,丁永康从驾驶座上跑下来,焦急地朝她挥手。 程心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他人呢?人没事吧?” “人……人没事!”丁永康紧张得大喘气,“我也是早上才知道,就见着梁总一面,马上就赶过来了!” 他说话有些急,有些语无伦次,但程心敏锐地听出不对,“他怎么了?什么叫见着他一面?” “先上车吧!”丁永康欲言又止,“梁总说了做检查要紧,我们先上车再慢慢说。” 她悬着一颗心胡思乱想着上车,丁永康边开车边跟她解释:“刚刚想先打电话说一声的,但是一直占线……” 这不是程心现在想听的解释,她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仁衡出什么事了?” 人没事,那一定就是公司出事,除了这两点她想不出梁肇元还有什么理由会不接她电话。 丁永康叹了口气,看瞒不住,只好无奈地点点头,“你别担心,就是一早证监会的人来了一趟,要问点事,梁总只是去配合一下,一时半会拿不着手机而已。” 他的措辞轻描淡写,但程心自己就是做财经出身的,怎么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扯上证监会?到底出什么事了?”她不信他会做违规违法的事,但已经查到他头上,人都被带走了,她怎么能不怕。 程心一边急切地翻手机查新闻,一边追问,但什么都查不到,没有什么负面消息,其实她也知道不会这么快,从事发到公告要经历漫长的调查过程,不是局内人根本无从了解个中情况。 丁永康也不正面回答,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地只说是财务上的一点小问题,具体的他也不太清楚。 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心慌意乱地看完诊,抽了血,全程都在揣摩梁肇元昨晚发的那首歌是什么意思。 don'tworrybehappy. 别担心,开心点。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安慰她,既然知道她会担心,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出事?为什么一直瞒着她? 到底是什么事把他牵扯进去了? 真的只是去配合吗? 真的干干净净吗? 5月开始的医药反腐风暴查得有多狠啊,多少政商高层落马,大风大浪下仁衡一直挺稳的,她一直相信他是干干净净的。 到这一刻,她依然信他。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不会的…… 程心绞着手指一直在心底念着这句话,指甲都要扣烂了,她浑浑噩噩下车,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丁永康:“我就问你一句,他今天能回得来吗?” 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决定了事情的大小,还有他在事件中承担的责任。 丁永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相信梁总一定能回来,等他回来了你再慢慢问他吧,我想他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讲。” 有这句话就够了,程心相信他有自己的安排,不管那是什么,她都相信他。 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回去工作,想把时间挤满,就能不去想这件事,一整天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拼命干活,盯着电脑眼睛都酸得流眼泪。 但还是不行,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走神,猜想各种可能。 她虽然信他,但她不能信其他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这种事查起来肯定是全链条、全覆盖地查,他也许只是恰好卡在了其中一环,是别人蓄意把他扯进来,还是他无心中被人利用? 无论哪一种他都很难洗清自己。 程心越想越怕,下班路上还是没忍住,找了做贪腐线的老同事旁敲侧击打听,真给她套出了点东西。 这次被“请去喝茶”的可不止仁衡的高层,还有做原料药的派通制药,但是具体什么原因,涉及哪些人,就不清楚了。 她到家时还在翻查仁衡和派通近期发布的公告,但一进门顾晓英就招呼她帮忙打下手做荔枝肉,小金毛也扑上来“汪汪汪”直摇尾巴要她陪玩,她怕顾晓英也像徐良风一样觉出什么端倪,只能强迫自己装出笑颜。 顾晓英已经把前腿肉切好腌好了,拿了一篮荸荠,让她坐小板凳上削削干净。 每周五是母女俩约定的“放纵日”,女儿不能阻止妈妈进厨房,妈妈也不能过问女儿去约会,都知道彼此担心对方,但都愿意给彼此随心所欲的空间。 “怎么今天回家这么早?好不容易早下班也不出去玩,大好时光窝家里啊?”顾晓英一边给肉片裹粉,一边奇怪。 言下之意就是问她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没去约会,程心闷头削荸荠,敷衍过去,“他有点事要忙。” 抽油烟机老旧而聒噪,顾晓英听不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还拉着她过来,教她怎么加粉,怎么抓肉,炸出来才够酥脆,形似荔枝。 “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这话不假的!”顾晓英絮絮叨叨念叨她,“这种硬菜,家乡菜,你得多学几道,不能天天就是炖个汤,炒个菜,我都吃腻了!” 程心充分怀疑顾晓英是在借机抱怨她做饭难吃,不服地勾嘴角,“他手艺可比我好多了!现在也不像你们以前,谁说必须女人进厨房了!” “行吧,你们年轻人爱咋样咋样!”顾晓英每道皱纹里都漾起笑意,“但不管怎么说,爱也要是相互的,有事没事你露两手,感情更好!” 油锅烧热,顾晓英手把手教她下肉片,噼里啪里爆出香气,是童年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金黄酥肉出锅,程心端去客厅的小茶几上摆好,背着顾晓英,收起了假笑,焦躁不安地又看了一眼手机。 突然发现屏幕上多了一条新消息。 很简单,就九个字—— 【我回来了,在你家楼下。】 断联的十个小时,比十个世纪还漫长。 程心匆匆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夺门而出,迫不及待地先在楼道阳台上往下张望。 她找到他了。 在初秋微黄的银杏树旁,在刚刚亮起的昏黄路灯下,靠在车边,温柔地笑着,仰望着她。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3 毛脚女婿上门了 第90章☆、90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睡一晚? 他仰望着她。 看她向自己招手,看她小小的脑袋迅速消失在老公房四楼的窗口,然后三楼,二楼,依次亮起,在静谧的黑夜中,声控灯就像歌剧舞台的追光一样,追逐着她轻灵的脚步,追逐着他的公主。 看她从绿漆铁门里冲出来,像小豹子一样扑进他怀里,撞得他胸膛微痛,心也跟着痛。 “对不起……”他接住她,严严实实地搂进怀里,怎么说抱歉都觉得不够,“对不起,没陪你一起,以后不会了,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程心搞不懂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还在想这件事,“到底出什么事了?很严重吗?能解决吗?” “没事的……”梁肇元轻笑起来,揉着她柔软而温热的后脑勺,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能解决,都是我安排好的,我很厉害的,你不要怕。” “厉害什么!”她隔着衣服狠狠掐了他一把,“是不是违法乱纪了?你老实交代!” 梁肇元赶紧求饶,捉住她的手,“我真没有,我慢慢跟你说,但你先放手,我专门在车上换了新衣服的,别弄皱了!” 程心才注意到,他穿着很笔挺的西服套装,戗驳领,双排扣,衬得肩宽腰窄,特别英气,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除了眼睛里的血丝,还有略显憔悴暗沉的脸色,几乎看不出是刚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约谈和调查的样子。 他眨眨眼睛,西装革履地装可怜,求收留,“我饿一天了,能不能先给我口饭吃?” 这一招对程心很有用,她知道他一定很累,只想好好地喂饱他,抓起他胳膊,像牵小狗一样要牵他上楼,但他拉住她,笑着喊她稍等一下,转身打开车门,左手右手提了六七个礼盒出来。 第112章 程心看到其中好几个h字符和橙色包装吓了一大跳,“你搞什么?!刚查出财务问题搞这个?你不要命啦?” “都是走我正式的工资卡,往来账目清晰,从头到尾查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他很坦荡地转过身,提着礼盒,用手臂虚搂着她推她往前带路,“我花自己挣的钱,花在哪花多少都是我的自由。” 她跳起来的心,落回肚子里,但还是觉着不对,“你买这些干嘛?你是不是有备而来的?” 梁肇元故意不回答她,一口气上了四楼,指着门问她是不是这里,紧张地催她帮忙整理领带,检查发型。 其实程心也很忐忑,她没有想到他和顾晓英会这么快见面。出于一种对未知未来的不安,他的具体情况她一直都没跟顾晓英说过,就怕顾晓英知道后期望太高,压力太大,会为这样悬殊的家境担忧,万一以后有个变数,更要难过。突然就要面对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也不知道顾晓英会有何反应,会不会吓到,会不会满意。 门一开,她发现自己多虑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晓英已经猛地一拍手惊呼:“哎呀!怎么这么帅啊!” 程心满头冒汗,准备好的说辞都讲不出口了,只憋出简单的三个字介绍:“梁肇元”。 梁肇元倒坦然接受称赞,比冲过来摇尾巴的小金毛还要热情,“阿姨好!您叫我小梁就行!不好意思来得太突然了,带了一点小礼致歉,就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哪里是小礼,顾晓英又惊又喜,一边推脱着,一边拉他进屋里来,“小梁我认得你呀!上次阿姨做手术来医院帮忙的就是你吧,阿姨虽然打了麻药,但记得很清楚的!” “是我!”他笑嘻嘻地微低了下头进屋,顾晓英又是一阵感叹:“怎么这么高啊!这得有一米九了吧?” 程心回头去看,第一次觉得这出租屋除了小,还这么矮,她怨念地反驳:“哪有这么高,起码还差三公分!” 梁肇元严谨地纠正她:“只差两公分。” 房间太小,餐桌都没有,饭菜都是摆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吃的。 顾晓英拉他在沙发上坐下,程心就没有地方坐了,一向独享的母爱被他夺了去,程心忿忿,去自己房间拖了小椅子出来叫他坐旁边。 小金毛当然还记得第一个带它回家的人,一个劲往梁肇元膝盖上蹿,他一把抱起,搂在怀里亲昵地喊:“小赵强,有没有好好听话啊?” 程心在喝水,差点一口噗出来,顾晓英没听清,不明所以地逗小狗,“是lucky,心心取的洋名字,我叫不惯,都叫小名福宝,赵强又是什么新名字啊?” 梁肇元幽怨地看了程心一眼,但她已经笑得说不出话了。 周五的晚餐总是丰盛些,他来得很是时候。荔枝肉、酒炖蛏、清炒空心菜、红菇老鸭汤,都是程心爱吃的家乡菜,现在全喂他嘴里了。 茶几矮,他又高,坐在新添的椅子上抱着碗,必须弯腰才能够到菜。顾晓英眼神埋怨程心怎么这么对待客人,手上筷子不停,一直夹菜投喂他,这还不够,看他吃得欢,非要进厨房又搞了盘拿手的蚵仔煎给他加餐,满眼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吃,喜不喜欢”。 “喜欢!”他鼓着腮帮子跟贪吃的小孩一样,“我爸是云城人,我妈是滨城人,都靠海,我跟心心口味一样,都喜欢海鲜。” 顾晓英满意地点头,见他主动提起父母,也顺势问了下去:“小梁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梁肇元没想到程心什么都没跟长辈说,咽下食物,很认真地介绍自己:“阿姨,我是做药物研发的,在仁衡医药上海研发中心工作,在上海有房有车,家庭关系简单,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 他偷偷看程心表情,她眼神阻止,他就没继续多说,但顾晓英已经眉开眼笑,“做研究的啊,那不就是科学家了啊!” “也不算……”他不好意思地自谦,“得等我再老一点,长出白头发来就像了!” 一句话把顾晓英逗笑了,笑完了多了两分严肃,认真地跟他解释:“阿姨前段时间跟心心爸爸刚离婚,但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心心从小都是在很健全的家庭长大的,她很懂事也很优秀的。” 程心眼睛猛地一酸,她当然知道顾晓英都是为了她才在这段糟糕不堪的婚姻里苦撑了这么多年,她扯顾晓英衣角不想让她继续装下去。 不装下去也没关系的,梁肇元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没挑破,只是反过来提自己:“阿姨,我妈前几年过世了,我家也只有一半,以后我们一起做家人,合成一个圆就好了。” 顾晓英感动得不行,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饭添了一碗又一碗,快把他撑死了,菜吃净了,又叫程心去泡茶,切水果,拉着他看电视,逗小狗,扯东扯西。 程心其实心里一直压着他白天被请去“喝茶”的事,又没法拆开他们两个抓他细问,只能憋着话,心事重重地走开一边,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 没两分钟,梁肇元跟着进来,撸起衬衣袖子帮她洗。 “你是客人,别过来添乱,出去陪我妈吧!” 她推他,他巍然不动,手上倒是挺利索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随着清洗的动作流畅地舒展开,她想起这双手在她身上探索的力度,也能想象这双手套着薄手套操作培养皿和移液枪的细致。 梁肇元发现她在走神,一边把冲洗掉残渣的锅碗瓢盆一个个放进洗碗机里,一边压低声音凑近她,“还在想仁衡的事?别胡思乱想了,我就是玩了个请君入瓮的把戏,顺便以身作饵了一下罢了,现在我也脱身了,大鱼也逮住了,已经没事了。” “请君?”她心有灵犀,一点就反应过来,“吴光尧?” “嗯……”他点点头,“这老头根基太深,无论是在仁衡,还是在整个行业,不这样捅到上面,搞件大事,拖着他一起下水,除不了根的。” 程心好奇心起,还要追问,梁肇元抽了两张厨房纸,牵了她的手轻轻擦干净水珠,“我这次可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做了回whistleblowerwhistleblower:吹哨人,内部举报者,差点把自己也套进去,多辛苦,你不奖励我一下?” 他说着脸颊贴过来,要她“奖励”一个吻,程心脸一热,不由自主凑过去,刚要贴贴,身后突然响起狗子的哼唧声。她赶忙转头,看到顾晓英抱着小金毛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摇手,“我就刚过来看了一眼!打扰你们啦,你们慢慢聊,别管我哈!” 哪里能不管,程心脸红得像苹果,瞬间离开十厘米距离,看着饭也吃了,碗也洗了,夜也深了,想赶紧送客,在外面避开顾晓英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个“请君入瓮”。 她还在找词,梁肇元突然喊住抱着狗子要撤退的顾晓英:“阿姨,我有个小请求,今天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睡一晚?”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4 明天是超级激动人心的一天!是对心心和梁总都很重要的一天!!! 第91章☆、91钻石冠冕 顾晓英和程心同时瞳孔地震,程心捶他背,“搞什么?” 梁肇元赶紧解释:“我睡沙发就行,今天工作有点太累了,不想走了。” 这个借口太拙劣了,但顾晓英欣然相信,连连称好,硬拉程心去卧室柜子里抱了干净的被子枕头出来,又心疼地拍拍他,“工作这么辛苦的吗?这沙发太窄了,你这么高怎么睡啊?” “没事!”他满眼都是笑,“我很小就一个人在英国,读的都是寄宿学校,适应得很!” “在英国啊!”顾晓英心热话多,又聊起来,“心心以前也是在英国读书,你们是在英国认识的吗?哎哟我还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过往一次次相遇和纠缠在脑内闪回,梁肇元看着程心,程心根本不敢回答,赶紧搪塞着拉顾晓英进卧室,物理隔离,以防他们再没完没了地聊下去。 关了门,从卧室退出来,她刚想开口继续刚刚没问完的话题,一下子就被梁肇元捉住手腕跌进他怀里,“干嘛?我妈还在隔壁呢!” “我知道……”他贴着她耳边沉声低语,什么都没做,只是这样静静抱着她,“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让我靠一靠吧。” 声音带着倦意和眷恋,她心里又酸又软,搂过他的脑袋靠在自己颈窝上,就这么无言地相拥着,就让时间潺潺流过。 小小的沙发,是汪洋之中最稳固的岛屿,他休憩好,恢复力气,从她怀中抬起头,拿了钱包出来,翻出一张暗金色会员卡,“一个会所,我就去过一次,为了骗吴光尧入局,不过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以后也用不着了,你拿着,工作累了可以去做做spa……” 梁肇元没说完,程心就来气了,作势掐他,“你又瞒着我!” “不瞒你,我一点不想瞒你,你可以拿着卡去查记录……”他着急解释,“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第113章 她是信他的,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但他非常认真,慢慢跟她讲清原委。 “前段时间,吴光尧牵线促成了仁衡和派通的一项战略合作,在内幕信息敏感期间买入派通股票,公告发出后卖出,因为都是通过第三方操作,如果我不把自己陷进去,成为一环,拿到录音证据,根本抓不到他的马脚。除了这件事,他操控外资和港资股东违规减持,还有子公司下属通过学术会议进行利益输送,这次也一起合并举报,他再狡兔三窟,也抵挡不了证监会和董事会同时问责。” 秘而不宣的新闻热点近在咫尺,程心敏锐地觉察出个中曲折,“怎么拿到录音的?在会所?” “嗯,还是你给我的灵感……”他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原先没想到,后来你回老家给你弟弟下套,我把你这招给升级了一下,花了高价拿真表做了改装,也是赌了一把,吴光尧那老狐狸就差把我脱个精光了,表也搜去,要不是林……” 梁肇元是故意的,故意在程心面前提起林时钧。 如他所料,她果然惊讶地追问,他也就一五一十,把在会所遇到林时钧,林时钧和吴光尧的关系,还有林时钧在整件事中真正扮演的角色都抖搂出来。 “那这样一条链路查下去,他会怎么样?”程心想到一向骄傲、不甘人后的林时钧也许会因为一时行差踏错,前功尽弃,事业尽毁,真心觉得可惜和不值,也猜到这其中多少有几分自己的原因,更觉愧疚。 但梁肇元只是淡淡一笑,“不会怎么样,我没有全说,只要吴光尧懂得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不随处攀咬,给自己留点青山,他就能脱身。” 其实,如果凭自己一贯的个性,他会毫不留情,以牙还牙把林时钧一起钉死,甚至再狠一点,他可以搞到林时钧跌进深渊,再也爬不起来。 但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手下留情,放人一马。 他不想在程心面前当个小人。 他把这些心思小心地藏起来,又暗暗期待着她的夸奖,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搂着他喃喃:“怎么胆子这么大!万一赌输了呢!”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自控地患得患失,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其实根本就不在林时钧身上。 “还不是跟你学的!”梁肇元收起纷乱的思绪,宠溺地笑起来,揉乱她的头发,“你胆子也大得惊人,彼此彼此!” 正腻歪着,他手机上的闹钟响起,11点了,平常他都会在这个时间发信息监督她上床睡觉。今天也不例外,他掐掐她的脸颊,催她早睡。 程心也怕再拖着不睡,顾晓英在隔壁也要跟着辗转反侧,在他唇上盖个“晚安”章,乖乖溜回自己卧室。 但她身上还留有他的体温,还想象着他跟吴光尧是怎么你来我往地过招,哪里睡得着,但乱翻身只会被隔壁听见,她就闭着眼睛装睡。 装睡是治疗失眠的好方法,她的意识在黑暗中下沉,想象变成了梦境,她好像看见高大的身影在悬崖边跟饿狼搏斗,然后她看见了自己,冲上去张牙舞爪地要帮他。 血盆大口当空跃起,朝她扑来,而他挡在了她前面。 程心猛地惊醒,心脏还在怦怦乱跳,控制不住,掀开被子溜下床,溜进客厅里找他。 /:. 小沙发根本塞不下他接近一米九的个子,他虾米一样弓着身子,手脚都蜷着,还是支棱在外,眉心也微蹙,显然难受极了。 真是傻瓜,非要在这里睡干嘛? 她于心不忍地轻推他,就这种别扭姿势,其实他也睡得极浅,一碰就醒了,暗夜里睁开清澈的黑亮的眼睛看她。 “知道难受了吧?”程心压低声音嗔他,“进去睡吧!” 梁肇元如蒙特赦,一骨碌就从沙发上爬起来,抱着枕头,跟着她,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溜回卧室。 他们额头对额头地钻进被窝,程心严正警告:“想让你好睡点才放你进来的喔!别吵着我妈!单纯睡觉!不许乱动!” “嗯,我不乱动。”他认真点头,手掌搂着她的腰,摩挲她睡衣上的褶皱。 但也就是这样,他出乎意料地听话,只是用呼吸贴着她,像只大狗一样靠着她。 像两个玩累的小孩一样,相拥着入睡。 很神奇地,程心没有再做噩梦,睡得极深,极沉,直至天光大亮,太阳晒屁股了,她也没醒甚至起了微微的鼾声。 但梁肇元已经醒了,他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脑子里有根弦,所以起得很早。 他看着她像只小猪一样呼呼大睡,偷亲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她只是烦躁地翻个身继续睡。 窗外晨光越来越亮,他怕顾晓英随时醒来,没办法,只好心一狠,把她翻过来,加大了唇舌的力度,强行把她吻醒。 “唔……”程心还在云上飘,突然嘴巴就被占有了,牙关也被大力撬开,她下意识咬了他一口,“干嘛?我妈还在睡呢!” 梁肇元吃痛,摸着嘴唇嬉皮笑脸地看她,“你指甲怎么这么尖,把我脖子都挠破了!” “哪里挠破了?”程心一头雾水,搞不懂什么时候挠他了,但还是睡眼惺忪地抓他过来要看他脖子。 他避开,却盯着她的手,“该剪指甲了!” 莫名奇妙! “我前两天刚剪……” 程心皱着眉低头看手指甲,声音突然顿住了。 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硕大的钻戒。 中心水滴型切割的主钻亮得刺眼,大得惊人,几乎有杏仁那般大,左右还有六颗小钻对称承托,仿若羽翼,双环戒圈密镶满钻,交织缠绵,是指上的冠冕,翩然的鹭羽。 太过奢华,太过贵重。 重得她要抬不起手指。 她说不出话来,被他圈进臂膀里,听到他郑重地恳切地吻着她的耳垂问: “程心,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她当然愿意,她还希望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研究员,做着自己喜欢也有回报的工作,跟她一起凑钱在工作的城市买下自己的房子,也许再过几年会有自己的孩子,会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一番小小的成就,然后再慢慢老去,就这样过着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但他给的爱太重了,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样的想法很傻,很作,很别扭,很天真 ,很不大女主,但这就是她,认真的她。 如果认真地对待一份感情,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人生,她不能不忐忑,不犹豫,不考量。 “太浪费钱了……”她找着借口,缓缓把戒指脱下来,但被他一把握住了。 “我说了,都是走我的工资卡,我就是刷爆了也没人能管我。” 程心只能再找其他的借口:“我们在一起也才不到两个月,谈这个会不会太早了点?” “认定了又分什么早晚?”他把她转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在一起八年十年分手的人也有很多,闪婚的人也有很多,真要说我们认识彼此又何止这一两个月?我已经认定了,不会再有别人了,只会是你。” 他攥着她的手太用力了,钻石嵌进手指皮肤,她都有些发疼,疼痛让她清醒,她决定了,要想走下去,就得说清楚。 “你知道我在吃药的,五年,也许更长,我是不能怀……” “我知道!”他打断她,“我都知道,我不着急,我不在乎。” “但这只是最好的情况,本身怀孕就会增加患病风险,如果基因检测结果出来,我真的有brca2,我要怎么办?我还能生育吗?还能健康地活下去吗?还能生出健康的不携带致病基因的孩子吗?” 泪水随着话语夺眶而出,她真希望自己是乔思悦,还能在悬崖边一鼓作气抓住最后的机会,孕育属于自己的健康的小生命,不用像她这样,左右为难,好像怎么选,都是风险。 “我不在乎!”他捧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一字一顿告诉她,一遍一遍擦掉她的泪水,“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但我必须有你。” “不可能的,仁衡这么大的公司,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他声音异常坚决,“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找职业经理人来打理,也许三十年四十年以后经营模式早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你喜欢小孩,我们也可以去领养一个,只要有爱,一样是我们的孩子。” 程心不接受,所有这些办法她都不接受,她不想剥夺他本应该有的做爸爸的权利。 “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她拼命摇头拒绝他所有的方案。 但他不允许她挣开自己的怀抱。 “不要害怕未来程心!”他既是讲给她听,也是讲给自己,“五年以后你的各项指标都会很健康,会有新的药物和疗法出来治疗甚至预防肿瘤,会有更先进更安全的生育技术,医学发展每五年就是一次日新月异的更迭,你现在害怕的所有东西五年十年后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无论未来走向哪条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都能面对,都能克服,你会非常幸福地生活,我会好好支撑着仁衡,慢慢等我们的孩子来到身边,健康地长大。” 第114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5 预告:梁~董~来~啦~老狮子pk小母豹周六双更依然是早7晚10 第92章☆、92我依然是珍宝 程心收了戒指。 把闪耀的刺眼的火彩,深深锁进房东留下来的老式衣柜里头带锁的最底层,好像这样就能保证不会被人偷走。 出租屋的防盗门是最廉价的款式,连个猫眼都没有。她租下来的时候只想着房租真实惠,反正是母女同住,又不是单身女性,有什么安不安全的,但现在她只觉得这破破烂烂的房子跟纸盒子糊的似的,万一被贼惦记就完了。 如果能拥有一个顶级安防的保险箱就好了,她就能安心地把钻戒锁起来,把梁肇元也锁起来,永远地占为己有。 但程心很清楚,他不可能只属于她,他还属于仁衡,属于梁希龄,属于他自己。 她拒绝了他的求婚,坚持要给彼此一点成长的时间,她说他们是两棵树,应该各自向上而不是过早攀附,她要根系粗壮,要枝繁叶茂,要在至高处树冠蓬勃,绿茵如盖,自然地蔓生向对方。 他说,你是自由的,我会一直在。 他很守诺,除了强行要她收下戒指,没有再给她压力,转而把攻势对准了顾晓英,在她忐忑不安等待子宫手术那小半个月里,充当了近似家庭医生一样的角色。 顾晓英比预想的更顺畅地接受了自己有brca2基因突变,还要切除卵巢子宫的事实,对程心的劝慰半信半疑,却无比信任梁肇元的专业性,相信子宫全切手术只是微创一样打个小洞,相信做完手术困扰多年的尿频尿急问题都会解决,相信brca2不会遗传,还有特效药吃,治愈率杠杠的。 除了不会遗传这件事,梁肇元说的话绝大多数也是真的,只是略略美化了一些。 比如,最新的第五代达芬奇机器人和技术足够高超的妙手医生都可以做到只在肚脐开单孔就能完成大颗肌瘤剥除和子宫全切,无痛无血,连疤都不会留,术后穿比基尼都没问题。 比如,现在有了可吸收防粘连膜,术中置入,能有效防止术后肠道粘连造成的排便问题,等拿掉那个小香瓜那么大的肌瘤,膀胱不会再受压迫,以后可以满世界随心所欲旅游,不用时刻担心到处找厕所了。 比如,奥拉帕利是全球首个成功开发的聚腺苷二磷酸核糖聚合酶抑制剂(parpi),用于靶向带有同源重组修复(hrr)缺陷的细胞/肿瘤(如携带brca1/2突变的细胞),对于治疗携带brca1/2基因胚系突变的乳腺癌女性患者疗效显著,最新的iii期临床试验数据显示,奥拉帕利治疗组将浸润性乳腺癌复发、二次癌症或死亡的风险降低了42%,在接受治疗3年后,奥拉帕利组患者中85.9%没有出现复发或二次癌症。 顾晓英听不懂专业术语,但她听得懂他的笃定,更确信自己和女儿一定都没事的,不然他怎么会上赶着跟她们一起经受风雨。 对于老人来说,这是最好的强心剂。 她被程心和梁肇元一人一句哄着,笑呵呵地入院,满怀着对术后美好生活的信心, 一边躺在病床上刷剧,一边催他们快去上班,努力工作,别浪费时间陪护,不然怎么负担得起这么舒适的单人病房和一对一护工。 病房护工都是程心做主订的,抢在梁肇元开口之前。 上个月,灼知的“一周明查”新媒体专栏评上了上海新闻奖的新闻名专栏奖,她之前做的关注女性生育风险的系列报道也拿到二等奖,还有在镜界时参与的抗疫报道评了一等奖,她作为主创之一也一起报送了,领不了奖,但奖金也有一份。 三项加起来数额不少,这次全拿出来,让顾晓英安安心心地去做手术,不要再受从前那样的苦。 虽然她的账户上仍然只有六位数,东忙西挣也没多加一个零,但她已经不再是下坠的了,她踩在坚实的事业和爱情上,在缓慢却稳定地上升。 子宫加附件全切手术常规要求住院五天,因为顾晓英是乳腺癌患者,又多加了一天观察术后恢复情况。程心把年假都花光来陪护,仁衡那边正是最兵荒马乱千头万绪的时候,她禁止梁肇元过来,但他这种强硬的个性真执拗起来怎么拦得住,还是在术前和手术当天赶过来全程陪着,出院时又让司机假扮好友来搭了把手。 手术非常成功,术中快速冰冻病理结果是良性,术前医生提到的输尿管损伤、肠粘连、融线期出血,都没有发生。顾晓英出院第三天就躺不住了,一天下床五六趟浇浇花喂喂狗,因为表面上看不到伤口,也不咋疼,就想当然觉得里面也长好了。 只有程心清楚尖锐的器械是如何伸进被二氧化碳气体撑得圆鼓的肚皮,在狭小的空间里完成血肉的剥离和切割的。 器官的创伤和疤痕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它们静默于身体深处,同那乳房上针脚细密的缝线一样,都是勇敢者的勋章,记录着她伟大的母亲是怎样坚韧地闯过了一道道生门,超越一次次病痛,焕然新生。 程心耐心等待着三个月后妈妈体内伤口的彻底痊愈,也在等待着自己和梁肇元之间,那道潜匿的,隐而不发的,被他用爱意细心缝补的裂痕,崩线。 接到梁希龄电话的那天,她并不意外。 他们在一起的三个月里,梁肇元一点没遮掩,长年不变的雪景头像换成了小金毛,抱着狗子的是她的手,还有所有消费记录,出行记录,他身边的那些助理和司机,梁希龄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难。 但她没想到,最先挑破这层薄纸的,是梁肇元。 “还是托程记者的福,我们父子两个,时隔十六年,才终于在家里同桌吃了一次饭。” 梁希龄坐在遇外滩skyline的江景包厢,从56层两百米高空之上眺望黄浦江对岸的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大厦三件套,和颜悦色地,向她道谢。 “他跟屁事不懂的小揪着小孩一样跑过来‘通知’我他要结婚了,要我一个点头,一个家宴,就为这两个条件愿意低头喊我一声爸,这么认真,这么听话,我怎么能不答应呢?程记者,就冲这声爸,我是真的得感谢你!” 他将俯瞰的目光从窗外缓缓转回,落在她的身上,“他是我生的,我养的,我懂他脾性,这么大了还是不懂事,瞎胡闹,但程记者不一样,我相信程记者是明事理的。” 明事理?什么叫明事理? 程心忍着没有问出口,只是淡淡地说:“肇元从小就学会一个人独立生活,三十而立,他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主见。” 梁希龄好似料到她会杠回来,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让她尝尝红蟳蒸饭,蟹黄蟹腿卸尽,一圈儿绕着橙红蟹壳,整整齐齐,满满登登码在八角红盒中,看着金贵极了。 这道经典的荣城家宴菜,是沪上最高端的闽菜馆子遇外滩的招牌菜,价格翻了数倍。 “这个也是托程记者的福,我才第一次尝到这样的美味,肇元也是第一次,难免觉得新鲜……” 他看程心不动筷,热络地招呼服务员给她夹菜,舀汤,“程记者在荣城那么多次费心招待肇元,我回请一下,也是应该的,既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也是向你道歉,我不会遂他的意,不能用家宴的规格招待你。” 笑里带刀,伤人疼极了。 从他第一次去荣城,为她受伤,到后来第二次追来荣城找她,梁希龄全都知道,早都知道。 既然早都知道,为什么还放任了这么久? 因为恋爱可以,婚姻不行? 程心知道答案的,所以更问不出口,她看着满桌菜肴,大卸八块供人啖食的红膏蟹是她,拆骨片片滑入沸粥的东星斑是她,不加一滴水焖进汽锅的滴露鸭是她,她是一道菜吗?要坐在这里供人品鉴吗? 但梁希龄仍觉得这把刀还不够利,不够直击要害,还要装出一副慈善的面孔,问她:“你妈妈不久前刚结束化疗吧?最近又做了子宫全切手术,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很好!”程心几乎脱口而出,“她已经能自己下楼散步,遛狗,打太极,头发也长出来一些了,状态很好,复查指标也很好。” 每一句都咬字极重,像要急于证明什么。 但这种迫切的自证又令她羞耻得难以忍受,她自己被评判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妈妈也要跟着被审视,好像疾病成了刺青,成了丑陋的缺陷,成了异类的标记。 梁希龄并不在乎她的回答,他太清楚同时切除乳房和卵巢意味着什么,“基因检测做了吧?brca1还是brca2?” 程心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问,瞒不住,也不想瞒。 “brca2。”她直截了当回答,“我知道,您真正想问的不是我妈,是我,其实您可以直接问肇元的,他什么都知道,但您根本不敢问,也知道问不出来,就算查得清楚也拿他毫无办法,所以只能找我开刀,对吗?但没关系,我不瞒您,我可以清清楚楚告诉您,我很幸运,也很不幸,我没有遗传到brca,但我同样是乳腺癌患者,原位癌,luminala型,其他不用再多说梁董也一清二楚吧。” 第115章 没有brca明明是天大的幸运,但她说出口时却无比地耻辱,甚至有一种被人扒光的感觉,连血液肌骨中的细胞和基因都要接受审判。 对面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但片刻便沉了下去,用一种阴郁的,却又决然的惋惜,看着她,“那你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程心知道,自己的坦诚,让梁希龄更加坚定了对她的判决。 “理解,我当然理解!”她倨傲地仰头看他,咬牙忍着声音里的颤抖、耻感和不忿,“但我也不同意您!一场病而已,并没有剥夺我爱人的能力!我会痊愈的,我会有很长的未来,我依然能给别人幸福,我甚至比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更懂得如何去爱!我是病人的女儿,但我也是勇敢的母亲的女儿!即使我掉在地上摔出了裂痕,我依然是珍宝!” 她紧握着茶杯,一饮而尽,咽下泪水和嗓音里的嘶哑,“肇元就是把我当珍宝!我所有的情况他全都知道,他有他自己的主见规划我们的未来。您既然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应该看得出他的用心,他是您生的,您养的,您怎么会不懂他?如果您想阻拦,那请先拦住他再说,不用来找我,我也不是软柿子,他很执着,我也一样!我爱他,我就是想要他,我绝不会放手!”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6 晚上10点加更一章喔老狮子是真正的猎人,没有那么容易征服,赢得幸福前的这段路,是一个女孩最终完成破茧成蝶的成长史~ 第93章☆、93爱太深不是一件好事 静谧的包厢里,只有她发颤的尾音在回响,梁希龄一言不发,深深看着她,良久,手掌微动,搁下筷子,从行政夹克内侧抽出一张金卡,“这里有五千万……” 真是俗套的戏码!程心苦笑。 “您儿子的一颗真心就值五千万?”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她想梁希龄这种人物真是不懂爱,才会让梁肇元从小活得那么痛苦,“他对我来说是无价的,后面加多少个零都没有意义。” 多说无益,她拿起包就要走,不食他一饭一粟,这很无礼,但这就是她的态度,梁希龄看着她起身,看着她点头道别,终是松了眉心,长叹出一口气,喊住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 “程心,这五千万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 年近七旬的老人千帆过尽,不怒自威,但这一刻的目光却卸下了所有的威严,恳切地注视着她,“如果他带回来的是其他什么人,我不会吃这顿饭,因为是你,我才希望你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也想报答你,代替了我,好好照顾过他。” 他是真正的猎人,不像梁肇元这只年轻的猎豹,还在讲究战术、体能和心态,他只需要放下一个捕兽夹,就可以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我是真的欣赏你,也很喜欢你……”梁希龄亲自起身,舀了一碗滚烫的毋米粥递到她面前,里面是满满的鱼肉,就像半年前他曾经和蔼地递给她一屉潮州粉果那样,“在香港那次,我对你印象很深,你做的那些报道,我都有认真看过,我后来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是你,第一反应,是欣慰,我想这小子眼光不差,随我,没有招来什么蜂蝶莺燕,这段时间,我看着他神采飞扬的精神头好得不得了,心里也舒坦,我也想他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梁希龄的声音有风蚀般的沧桑,也有春日般的和煦,即使她知道是诱饵,是陷阱,也不得不相信,也渴望着相信。她垂下了眸,看着碗中绵软的鱼肉,听着他在温言细语中藏了利刃,倏然刺来,把她拆了骨。 “但你能一直让他保持这种状态吗?” 他十指交握着撑在桌面,上身微俯,浓眉紧蹙,不是上位者的姿态,只是个衰老的父亲,“程心,我不是个迂腐的老头,也许你不信,但说真心话,其实我并不苛求什么门当户对,我的期望很简单,就是一个平安的家庭,一个健康的女人,可以安安生生的陪伴他一辈子,你能懂一个做父亲的心吗?” “我也可以……”程心不服,泪水悬在眼眶边上不肯落下,就像不肯低头的她,“我没有brca,我只是原位癌而已,我已经做了手术,我会健康的……” 但梁希龄的回答只有摇头,“对不起,程心,梁伯伯不想他冒风险,一点都不可以!你我都知道,他骨子里硬得不得了,一旦认定了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打断骨头都不回转的!所以他对你越认真,我越害怕,万一你以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会怎么做?我不能容忍他承受这些,把自己的人生也给毁了!前段日子他陪着你妈妈做手术,鞍前马后,把自己当孝子,但我不愿意程心!你原谅梁伯伯的自私,我不愿意!我不允许!他成为一个病人的家属!” 他撕掉慈善的面具,现出猛兽的怒容,程心的眼泪被震得掉下来,“病人怎么了?这世界上有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吗?” “不能……”梁希龄眼底泛起苦水,满额皱纹如同虬结扭曲的树根,“程心,我不是嫌弃病人,我自己也曾是病人家属!我失去过一个儿子,白血病,用尽了所有方法还是没能救他!二十六年了,我都不敢提不敢回想,但为了肇元,我想让你知道!那八年里,我和他妈妈过的是生不如死的生活,看着那么小的孩子身上全是针眼,在病床上喊痛,做父母的更是钻心剜骨!我很清楚家里有一个病人有多痛苦!所以我绝不允许肇元跟我一样,我不允许他受苦!梁伯伯请求你,拜托你,离开他,放过他,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不允许他受苦?”程心用力抹干眼泪,只觉得讽刺,“我让他受什么苦了?真正让他痛苦的不是您吗?这么多年您有给过他疼爱吗?您有真正在乎过他的感受吗?您以为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吗?他全都跟我说过,您根本不知道他受过多大的伤害,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您只是想让自己好受自己满意罢了,不要再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利用他伤害他了!” 那双牢牢盯住她的鹰一样的眸子突然颤了颤,皱缩的眼皮垂了下去,梁希龄苦涩地笑了声,像自语一样喃喃,“他是真的看重你,连这个都说了……” 再抬眼的时候,却更决绝。 “你心疼他受苦,那你想过他为什么会受这些苦吗?都是因为有糟糕的父母,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他很恨我,恨他妈,可是他不知道他妈妈原来是多开朗多坚强的人,他刚出生的时候他妈妈有多疼爱他,爱得越深越折磨,越无法承受,他妈妈看不得他痛苦,那么粗的针管扎在他身上也把他妈妈的心扎破了,两个孩子都在受难,她撑不住彻底崩掉了,变得歇斯底里!我看着他们三个,我也疯了,我多少次站在药厂的天台就想跳下去!但那时候的仁衡跟我的孩子一样危在旦夕,我不能!我如果真跳了,就什么都完了!不止是我们完了,药厂也完了,所有的职工都要遭殃!” 梁希龄的目光从程心身上移开,看向窗外落日的余晖,就像看着垂暮的自己。 “爱太深不是一件好事,会让人疯狂,失去理智,伤人伤己,就像我和他们的妈妈一样。程心,我不想肇元和你像当年的我们一样,那时候的仁衡还只是一个小厂子,而现在的仁衡有近两万名员 工,八十多款在研管线,一旦我走了,所有的担子都会一下子压在他肩上!所以我才这么狠心,打他骂他踢他出去,就是为了逼着他学会独立,抗压,有大局,扛大事!” 他停下来,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女孩,像看着捕兽夹里的兔子,他有一瞬也心软,想救下来,带回去,肇元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但他还是狠心举起了枪。 “我不能容忍有人毁掉我多年的苦心!除了最基本的薪资奖金和股权激励我没有给过他一分额外的经济来源,但他竟然敢全刷光!刷爆信用卡就为了给你买一颗戒指,一分不剩!我教了他三十多年,逼着他走正路,你不到三个月就把他变得这么冲动,愚蠢,无所顾忌,我怎么能放心把你留在他身边?如果他以后为了你要生要死,孩子也不要,公司也不要,甚至像当年的我一样连命都不要,仁衡要怎么办?爱子如杀子,做父母是这个道理,做夫妻也是一样,放任他随心所欲不是爱他,只会让他失去分寸,受不得打击,在真正紧要的关头无法取舍,把握不住,跌得更惨!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再害他!” 苍老的声线是那样平缓,又那样狠毒,程心张了张嘴,努力想发出自己的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在这样饱经风霜的长者面前,说什么都显得幼稚而可笑。 林时钧说得对,她斗不过的,她太天真,太自信了,还以为有足够的爱,她就会赢。 她输了,但她不是输给梁希龄,是输给了自己,输在她太爱。 她像断线的木偶,垂下头,安静地聆听梁希龄最后的宣判。 “他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他是属于整个仁衡的,他是仁衡未来不可动摇的主心骨,他必须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支持他,不能出乱子,不能影响他!他必须有健康的妻子,健康的后代,健康的家庭,做他的港湾,给予他平静和安宁,而不是风暴和灾难。” 第116章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6 下一章是我的心头肉爱极伤极烧到热烈烈火炼真金,心心是能自炼也能炼爱人的大女主 第94章☆、94贪婪地拥有你 程心的二十八岁生日,是在三百平的玫瑰花海里度过的。 梁肇元本来想在上海半岛订包厢和套房庆生,也是庆祝他们在香港半岛重逢的200天纪念日。 但她不想这样铺张,一再坚持就在家里吃个蛋糕看看电影就好,他一切随她,然后把家里布置得更加奢靡。 礼物盒堆得像圣诞树一样高,他开了勒桦99年的红头勃艮第,喝得微醺,看着她拆礼盒,比她还兴奋,仿佛过生日的是他,跟着音乐反复哼着“everybodyknowsiloveyoubaby”《everybodyknowsiloveyou》-lovebugs“每个人都知道我爱你”好听好听超好听~,非要拉着她,抱着她跳舞。 在他掌心里,她好像成了芭比娃娃,他忙碌地打扮她,给她搭配不同色号的birkin和kelly,给她光秃秃的手腕上装点全钻表带的vancleef&arpels情人桥腕表,给她戴全套的chaumet约瑟芬系列,钻石冠冕,钻石项链,钻石耳环,钻石手链,还有他求婚时的钻石戒指。 他吻着他的公主,她却在想,梁希龄真是慷慨,破天荒地纵容他这样挥霍,纵容她再贪婪地拥有最后一个月的他。 因为她和梁希龄都知道,这一切梦幻泡泡,都只是一刹花火,终是要退回去的,就像那五千万一样,并不应该属于她。 即使梁希龄坚持让她选一些喜欢的留下,但她什么都不喜欢,她只喜欢他,却留不下他。 他们就像幽蓝表盘上,分立于情人桥两端的恋人,只有指针短暂交汇的那分秒融为一体,相遇即是分别。 注定是要分别的,她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 程心终于明白梁希龄说的话了,梁肇元的底色是野和烈的,是至情至性,只是蛰伏在沉稳而冷静的外壳下,是长达二三十年的野外生存式放养和精神层面的高压型精英教育共同锻造淬炼出来的。 用得好,进是利刃,退是坚盾,用不好,就是无鞘的剑,率性而出,任性妄为。 而她成了那个激他放纵的火种。 她却没有控火的能力,连梁希龄都很难做到,只能看着他熊熊燃烧。 鹭羽形镶钻耳坠激烈震荡,大颗钻石从她乳间滑至颈后,发间的小皇冠歪在纯白真皮沙发上,他在她身上燃烧到极致,气喘吁吁地缓下来,用仍然炽热的余温熨烫她。 她在他怀里,却像在火里,身心皆受炙烤,像颈间腹上的奶油一样融化,被他舔舐殆尽。 他像个欣喜若狂的孩子,在玩耍嬉闹的间隙,给她看不同品牌婚纱的样式,给她看半岛、和平、华尔道夫、伯衡55、英国的古堡和南法的庄园,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婚宴布置,莫奈花园还是璀璨星空。 他用loropiana小山羊绒毛毯略略裹住赤裸的彼此,眉飞色舞地跟她描述梁希龄被他磨得点头同意的表情,说老人家讲究,要选个正日子办家宴,等过了年,正月里带她去认个门。 他还说,他想在这之前正式走一遍提亲的流程,等他从美国出差回来以后就办。 “怎么突然要出差?” 她明知故问。 梁希龄早就跟她约好,一个月后,会找个理由把他弄出去,先让他们物理熄火一段时间,再分,不至于断崖式那么突然,她远在天边,他鞭长莫及,真要扑腾出什么水花梁希龄都能给他摁下去。 “仁衡计划在新泽西建立一个世界一流标准的全新旗舰基地,包括生物制剂生产、临床研发中心和药物警戒中心,年初就已经收购了四十英亩的地皮,现在差不多建成一半了,后续更重要的是招募海外人才,打通临床pi、受试者筛选、临床试验方案还有运营这些关卡,我得去盯一盯,起个头,各种手续搞一搞,把框架打好了我就回来。” 程心坐在他腿上,脑袋靠着他的胸膛,听他絮絮叨叨讲,像困觉的猫一样慵懒地问:“新泽西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其实她已经查过,东临大西洋,北接纽约州,别名“花园州”,温带大陆性气候,州花是紫罗兰,州树是红橡树,和上海的时差是13小时,他日升,她日落。 在纽约pier79码头登船绕自由岛一周,就可以和岛上的自由女神一起眺望对岸的新泽西州,然后在libertystatepark下船坐njtransit抵达位于普林斯顿市的生产基地。 但她不是自由女神,不能伫立在哈德逊河上眺望新泽西,也不能抵达对岸,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那里聚集了众多世界顶级制药巨头,销售额加在一块占据了全球制药业销售总额的一半,一直有‘美国药箱’的称号,在那里设厂,可以依托当地深厚的人才储备、生物医药集群和上下游产业链,发展我们自己的管线。” 他说的她都知道,她只是想听他再说一遍,记住他斗志昂扬的眼睛。 “半个月。”梁肇元说,“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就是前期打打地基,后面都有专门的负责人运作。” 程心笑着说好,我等你回来,他不舍地用轻吻勾勒她鼻梁和唇峰的轮廓,大掌在柔软的羊绒下揉握她蜷起的腿,喃喃着:“怎么瘦了这么多?” 突然的消瘦不是什么好事,往往是疾病的预警,他停了吻,有些紧张,她 勾起唇笑他胡思乱想,“这三个月我被你喂胖了十斤!脸都圆了!我要减点肥,穿婚纱才好看!” 她只是心里生病了,像高烧不退的小孩,迷迷糊糊,天旋地转,吃不下饭。 临行前,程心去龙华寺抄经,求了一个平安符回来,缝进羊绒毛衣的下摆里让他穿上,他高兴坏了,在穿衣镜前左左右右地看。 他肩很宽,穿米白色毛衣那样有型,好看,她希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漫长的余生里,他都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的。 其实,在分别前的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刻意在表演冷淡和疏离,比如用各种不存在的棘手工作来减少频繁的约会,比如故意剩下小半盘菜来暗示他的手艺不合口味,比如把询问林时钧近况的聊天界面亮着放在床头,比如在高潮时极力咽下自己的声音假装兴致寥寥。 她觉得他一定能感觉到,但他不问不说,似乎很自然地把这种细微的变化归类为热恋期后的平淡,药物抑制激素的副作用,对老同学的几分旧情,以及对他突然出差的埋怨。 半个月的异地,梁肇元每天都会打视频电话回来,聊聊生活琐事,吃什么喝什么,在美国给她买了什么,然后问问她的工作,身体,顾晓英的情况。程心看着日历,算着日子,有计划地慢慢减少每天跟他通话的时长。 时间翻得比她想象得快,转眼就到了约定的日子,但他还没有回来。 他在大洋彼岸说,还有工作没完成,美国这边的各种监管和审批流程比较复杂,还需要再耽搁一点点时间,但他一定赶在年前回来,一定要按约定带她回家的。 她按照和梁希龄讲好的剧本,表演落寞和气恼,对他反复的道歉视若无睹,像闹脾气一样不回他信息,偶尔漏掉他的电话,即使接到了也敷衍地讲几句就说在忙。 按照论坛上网友分享的“被冷暴力”经历,进行到这一步,就要发生争吵了,但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一如往常那样耐心地打来电话,在她说忙以后默默地等她挂断。 年关将近,梁肇元转发了航班信息给她,告诉她自己已经买好了票,下周就能回去,她却害怕他回来,担心是不是梁希龄招数用尽,还是扣不下他。 但似乎老天也要来搅个局,帮个忙,中美制药行业炸起平地一声雷,一场跨国诉讼把仁衡炸懵了,也把他和她炸懵了。 一家美国t0级别大型生物制药mncmnc:跨国公司奥罗德在美对仁衡发起专利侵权诉讼,指控仁衡研发的一款用于治疗血液疾病的靶向抗癌药物zb-168侵犯了奥罗德自家同类产品ib-738的美国专利。 zb-168是仁衡在血液肿瘤领域的明星产品之一,在中国本土完成研发,三年前以中国地区临床试验数据获得美国fda批准上市,直至现在,全球销售总额超十六亿美元,对于奥罗德手中的ib-738来说,无异于“重磅炸弹”级别的竞品。 这是中美两大制药巨头之间你死我活的专利狙击战。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仁衡股价应声暴跌。梁肇元人就在美国,是仁衡此时此刻在美层级最高的负责人,他必须留下来。 程心和顾晓英一起窝在小屋沙发上等待春晚开播时,梁肇元还在美国准备应诉材料,在美东时间早上6点半给她打视频,向顾晓英拜年,仍是笑呵呵的,只是声音有点哑,说待会中午人在外面办事,零点前可能没办法再打电话来,所以提前祝她们新年快乐。 她仍瞒着顾晓英他真实的家境,但他出国前时不时来吃个饭,探望一下,有接触就有了解,还有那些藏不住的礼物,顾晓英多少有些猜测,心疼他公务繁多,叫他赶紧去忙。 第117章 其实他还想单独再和程心聊聊,但她装作看不懂他的眼神,匆匆挂了电话。 整颗心却早已经碎了,程心很埋怨梁希龄,明明说好了让他在国外跟同僚开开心心庆祝新年,吃好了喝好了,然后再跟他提分手,为什么现在连个年都不让他好过。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狠心,这样的状态反而是最好的。 长期的异地让人离心,她对他有所不满,感情渐淡,分手也变得顺理成章。他忙于公务,无暇他顾,在工作和感情双重的重压下苦闷到了极点就是烦躁,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会恨她,但会更容易选择放手,好让自己好受一点。 正月里,程心把他送的所有礼物,包括那枚硕大的鹭羽钻戒,全都送回他公寓。 还有“小赵强”,已经养出感情了,送走那天顾晓英千舍不得万舍不得,差点要抹眼泪,但是程心说,狗子实在长太大了,足足25斤重,个头都快有半个她那么大了,不得不送到梁肇元公寓去。 其实是送到了梁希龄在佘山的别墅,她面不改色地说谎,安慰顾晓英偶尔会牵回来给她看看,但在秘书从她怀里把狗抱走的瞬间,泪流满面。 “小赵强”不用再困在狭小的出租屋了,会在别墅庄园无边无际的广阔空间尽情地奔跑。 她把一切收拾停当,在正月初五,这一年的情人节,认认真真地编辑了一段分手信,按下发送键,飞向大洋的彼岸,等他醒来,就会看到。 她说,我对你有过好感。 我曾经感动于你的追求,艳羡你的财富。 我花了一百零五天努力想要真正爱上你。 但我还是做不到。 我出轨了,我们分手吧。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7 下一章公主恶龙大战骑士 第95章☆、95公主恶龙大战骑士 上海晚上七点,新泽西清晨六点。 梁肇元的视频通话准时打来,更确切地说,比程心预估的早了八分钟。 工作日他的闹钟总是定在六点,提前早起意味着他有事挂心觉浅多梦,醒来,却又跌进更折磨的梦魇。 程心呆呆看着桌上开了静音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小金毛头像一遍一遍在喊她,她却只是在 想,托她的福,他又一次被爱的人抛弃了。 他终于明白她不会接的,一段一段发来信息,他问她是不是在开玩笑,问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问她是不是气他没有按约定回去,他向她道歉,他笑她不要再撒谎骗她了,他说他马上订明天的机票赶回来。 长长短短,急切的问句,占了满屏的剖白,像撕碎的信纸在对话框里飞散,但是一句都没有提到她说的“出轨”。 她明明写得清清楚楚,她和林时钧上床了,在和他在一起之后,但梁肇元视而不见。 这本来是她费尽心思准备好的绝杀,从乔思悦那里学来并加以升级,用直截了当的背叛斩断所有可能的纠缠。她知道他对林时钧的在意,甚至为了真实,花了月余铺垫,隔三差五就和林时钧聊聊,关心他在那场内幕交易风波后的工作和生活,留下蛛丝马迹让他发现。 做戏就要七分真三分假,他抱她在床上,温柔跟她讲自己是怎么对付吴光尧时说过的,她自认是很优秀的学生。 但再利的刀也扎不透不怕痛的人,他不接受她用这个理由把他推开,信息,语音,电话,视频,轮换着试,一刻不给她喘息,也不给自己喘息,像坏掉的机器,重复执行着自毁的指令,一切词语全都破碎,只剩下反反复复地乞求,乞求她的回应,哪怕一个字也好。 他疯了,她知道他疯得厉害,连迫在眉睫的工作都不管了,疯得超出她想象。她不敢回应,更不敢拉黑,怕把他逼上悬崖,总要让他疯一回的,总要给他一个出口发泄出来。 把痛苦和怨恨的箭矢射向她吧,总好过射向他自己,在没有方向的黑暗里孤独地坠落。她缩在狭窄的床上,一字一字读他,一遍一遍听他,记住他的声音,想象他的样子,祈祷着梁希龄能稳住他,祈祷着他能忘了她,迈过去,好起来。 今夜出奇地冷,上海下雪了,但不像新泽西那样纷纷扬扬,银装素裹,只是极其细小飘忽的白色结晶,在混沌的黑夜幽微地落下,忽隐忽现,刚落在手心,就没影儿了。 她推开窗,仰头望了很久很久,却一片雪花都没接到,手心除了刺骨的冰冷,一无所有。 直到整张脸冻得发僵,发抖,她才垂下头,眼睛是那样疼。 原来,雪花是落进了眼睛里,融化了,晶莹地,哀伤地,流了下来。 …… 梁肇元疯狂了六个小时,终于停下来,终于耗尽了气力。 程心也脱力了,抱着手机蜷缩在被子里,不知窗外的世界是暗是明,是梦是醒。 她想,再长,再痛的噩梦,也总有醒来的一天,就像斯嘉丽失去了白瑞德,仍然能在废墟中站起来,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她在废墟中昏睡,在梦魇中挣扎,她醒来时发了低烧,顾晓英不知原委,担心地给她量体温,冲了药,裹进厚厚的被子里发汗。 她哪有汗,都哭干了,像蔫巴的植物,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了,但接到梁希龄电话的时候,又从枯掉的心里涌出了最后一点水分。 梁希龄提前安排了人,软磨硬泡各种理由把梁肇元扣在普林斯顿的别墅里,扣了十个小时,无事发生,没有想到扣到日落动手了,他撂倒了两个,抢了手机护照翻墙逃跑。 他硬起来,没人敢真伤他,不得已电话打回国内,梁希龄气晕了,连夜找人去中转机场堵人,但连个影儿都没抓到。 仁衡正处在跨国诉讼的风口浪尖,他也没想到梁肇元能疯成这样,他还得先顾大局,还想要脸面,不能在国内堵人闹出风言风语,只能来拜托她想办法。 新泽西到上海,没有直飞,他临时抢的航班要在洛杉矶中转一夜,全程36小时。 到她得知的时候,已经过去16个小时了,她还剩20个小时想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 还是逃不过这一劫,还是要当面做一回坏人,还是要再把裂开的心再撕碎一遍。 她想了一夜,公主要怎么阻止骑士冒险来拯救她?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来一只恶龙。 她犹豫了很久,怀着无比的歉疚,给林时钧打了电话,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几乎是在哀求:“时钧,能不能救救我?” 他说“好”,没有一秒犹豫。 浮华都市里,童话故事也会变了样,公主和恶龙站在了一条战线,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让骑士痛苦。 公主要骑士不堪痛苦而放弃。 恶龙要完成他对骑士的复仇。 美联航ua198降落浦东国际机场时,程心坐在林时钧公寓的吧台边,强咽红酒,终于回复了梁肇元不断催问她在哪里的消息。 她整个人就像一瓶红酒,穿酒红色绸缎睡衣,蕾丝边吊带裙把裸露的大腿衬得更加雪白,垂坠的外披松松搭在肩上,她用手拢着,遮住低胸的衣领。 林时钧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又不敢看她。 “我说过的,和他在一起受伤的只会是你,他们这种人不是什么善类……” “你还打算在君伦做吗?”程心截断他的话,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已经和她曾经认识的男孩大不一样,她害怕他真的成了恶龙,即使是暗黑版的童话故事里,恶龙也很难有好结局的。 “难道我还要逃么?”他轻蔑地笑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心想要解释,“我是说换个环境,比如去北京,或者香港,圈子不一样……” 林时钧不等她说完,“他想看的不就是这样?故意放我一马,让我明白他们梁氏有足够的能力对我生杀予夺,连吴光尧都能被他们玩弄于掌心,我们这种人是什么?缸中鱼,笼中雀,他不亲自动手,就看着你扑腾,看着你头破血流,看着你自轻自贱。” “不是这样的!”程心听不下去了,“如果他不对吴光尧的动手,完蛋的就是他,他只是想保住仁衡而已,违规的是吴光尧!是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放你一马的话你会怎么样?现在光是圈子里的传言就让你处境艰难,如果他真要给你栽个罪名,你还翻身得了吗?你整个事业都要毁了!我不信你没想过!”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严厉,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 在漫长的沉默中起身,走到她身旁,为她饮尽的空酒杯重新斟满了酒,一字一顿地说:“今晚,不要再为他说话了。” 他们离得太近了,程心撇开视线,拢了外披,从高脚凳上起身。 林时钧还想再说什么,门铃响了。 她脚步凝滞,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林时钧的反应比她快,比她干脆,看了她一眼,兜头脱掉上衣,裸着上身,大步径直向门口走去。 第118章 门“咔哒”一声打开,她小心翼翼跟上去。 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听见一声骨肉相撞的闷响,然后一个野兽一样的黑影猛地撞进来,把林时钧撞在地上,凶狠的拳头钢铁一样锤下去。 被压制住身体的林时钧疯狂地咆哮,一掌掐着撑住梁肇元脖子,却不还击,嚎得像在狂笑,是愤怒,是嘲讽。 他们是两头最愚蠢最粗野的低等动物,程心恐惧至极,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困在怨恨里逞凶斗狠的15岁少年,她害怕他为了她再次变成一个坏孩子,她不顾一切冲上去拉拽梁肇元的衣服,抱住他的手臂,他的腰,拼了命阻止他继续伤害林时钧。 她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发了疯的男人,只是他还没全疯,还有残存的一丝理智怕伤到她,他被她扯着拽起,她挡在他和林时钧之间,狠狠推他胸膛,把他往门外推。 “走!出去!我们出去说!” 梁肇元被她推着一步步往后退,在失焦的视野中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红唇娇媚,长发有些凌乱,酒红色丝绸睡衣更加凌乱,从肩头滑落,肤白胜雪,美艳不可方物,是他从没见过的她。 他痛到失神了,被她猛推出门外,看着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瞬,林时钧抹着唇角的血嘲弄地笑看他,他怒火中烧,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动弹。 她的眼神把他钉住了,这样冷漠这样沉静地注视着他,好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 “你疯了吗?!”她拢紧衣领抱着臂看他,声音压得很低, 像是怕邻居听到,又像是嫌恶极了他,“你有什么你冲我来!出轨的是我!你骂吧,你打我一巴掌都行,欠你的我还给你,通通还给你!账算完了我们一拍两散!” 他眼眶红得可怕,颊肉都在抖,头发全乱了,毛呢大衣底下的米白色毛衣,她送给他的毛衣,也被扯得松垮变形,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抓住她的手,强硬地把她往电梯方向拽。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我们回家。”梁肇元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疯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 程心被他拖着往前带,用全身重量去抗衡都抵挡不了他的劲力,她急躁起来,手脚并用地挣扎,口不择言地挣扎,“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没有自尊心吗?你要我把林时钧喊出来把所有邻居都喊出来吗?” 她想,就算是圣人都不可能忍得了她。 他更不是什么圣人,发狠一拽,她跌进他怀里,又被粗暴地摁在墙上。 “你不要骗人了程心!你太会撒谎了!你觉得我会信吗?”他掐住她脸颊,掐得她生疼,逼她看着自己,“这次又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梁希龄?那个老骗子是不是找过你?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啪——”程心一个巴掌扇过去。 “他是你爸!不是像我那种三不管的爸,是费尽心力栽培你的爸爸,你这样直呼其名你尊重过他吗?” 程心知道她瞒不过梁肇元的,梁希龄一出手他立马就能猜出来龙去脉,这记巴掌也没有多上劲,角度不对,发力不对,但她要的是撕碎他的心,要的是让他知道,她的心是冷透的。 她要让自己成为被冰雪女王带走的加伊,心脏上插满魔镜碎片,冻作坚冰。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8 特别通知今晚10点再加更一章心心是比锋刃更加坚固强大的剑鞘 第96章☆、96我们都不应该掉眼泪 “没错,梁董是找过我,我们一拍即合,互惠互利!”程心在他紧箍的掌心里昂着头,从丝绸外披的口袋里抽出手机,点划着翻开银行账户明细,让他看清楚。 “五千万!我辛辛苦苦干一辈子能攒下多少钱?”她在他臂膀围成的牢笼里笑得发颤,“梁董是大善人,短短两百多天,开了这么高的价格来买断,傻子才会拒绝!” 梁肇元只是瞥了一眼那个数字。 “你跟我说你是为了钱吗?你觉得我有这么傻这么不了解你吗?”他挥手推开挡在眼前的手机,迫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要看真正的她。 但她竟然没有闪躲,而是冷笑起来,“对,你是了解我,我是不喜欢钱,我觉得钱很丑陋,但没有钱的我们更丑陋,我和我妈因为没有钱受尽了苦难和冷眼!林时钧为什么会投靠吴光尧?因为过去十多年他为了帮家里还债吃尽了苦头!林时钧为了往上爬那么一点点,铤而走险,我这么轻轻松松就拿到了五千万,我为什么要拒绝?我想活得漂亮点,我想我和他都能活得漂亮点!” 他说不出话。 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睛暗沉得可怕,汹涌着纷杂的情绪,努力消化她说的每一个字,程心不知道他信了没有,但他箍着她脸颊的掌心一点点松开了。 “五千万算什么?”他声线喑哑,扭曲,像崩了弦的乐器,“我可以给你更多。” 没有等她回答,他抓了她手就要走,好像要逃离,带她逃离这个贫富悬殊的浮华世界。 程心没有反抗,没有招了,谎话都要说尽了,她只能说真话了。 “我累了。” 她被拖着走,边走边笑,“我真的累了,跟你在一起太累太累了!” 他脚步滞住,一步都动不了,背对着她。 “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耗尽了我的心力,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们之间的差距,家世也好,工作也好,甚至连健康也……” “我不在乎!”梁肇元猛地转回身握住她肩头,“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在乎,我心里眼里一丁点都看不到这些,一丁点都不在乎!” “看不到就不存在吗?”程心笑着摇头,“不要这么幼稚,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审判着像我这样的人,你当然看不到,可是我要冥思苦想怎么回报你的心意,怎么顺从你的安排,怎么承受你的身体,怎么匹配你的身份,怎么讨好你的亲友!我也妄想过自己能做到,就能通过你获得你所拥有的一切,但我高估自己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这样活在审视里,连我的身体,我的基因,我的妈妈,唯一的妈妈!都要一起接受审视!我快要窒息了!!” 既然做戏,就要求真,求九成九的真。 不是七分真三分假,是九分真一分假。 只有说不爱他是假的,但她是真的累了,眼角眉梢声音身形都透着浓浓的疲惫,比他出国前瘦了那么多,只穿着丝绸睡衣,在没有暖气的过道里缩起单薄的肩膀。 他什么都可以不相信,不在意,爱林时钧也好,爱钱也罢,真也好,假也罢,他就当自己瞎了,聋了。 可是她说她累了。 她干涸的眼睛里只有血丝,没有眼泪,但比眼 泪更让他撕心裂肺地痛。 “对不起,对不起……”梁肇元反复在道歉,把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不管她怎样挣扎也强硬地裹住她。 “是梁希……梁董说了什么对不对?不管他说了什么,我向你道歉好不好?你生气你打我好不好?”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摔,又按在唇边吻,“我去找他!我让他向你道歉!亲自道歉!” “道歉?”程心挑眉嘲弄地看他,“你凭什么让他道歉?像个失智的未成年人那样大吵大闹吗?” 他眼底跳跃起暴烈的情绪,“凭他需要我!只能靠我!我真要跟他硬,我离开仁衡,他什么都得答应我!都得求我!我们就是要在一起,他能拿我怎样?他管得了我吗?!我从来没有违心做过任何事!谁都拦不住我!” 这是她最害怕的情况,眼前的男人已经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她几乎能感同身受梁希龄的痛心。 “需要你?只能靠你?”程心冷笑着摇头,“你太看轻你爸了,他是看重仁衡,但看重的是仁衡未来的发展,不是单纯只想握在自己手里!梁董跟我说得很清楚,如果你发疯,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赶出去……” 话音未落他就驳回来,“赶出去就赶出去!我靠自己也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 “很好的生活?”程心咬牙猛地挣开他的手,尽力表演着市侩和物质,“你靠自己几年能挣够五千万?你买一颗钻戒就刷爆了自己的卡!没了你爸你什么都不是!你还能买得起百万千万的珠宝吗?还能开豪车,住豪宅吗?” 他多想大声喊出来“我可以”,承诺她一切美好,但他很清楚自己做不到,离了仁衡,哪怕他再努力,也企及不了梁希龄的高度。 有那么一瞬,他的理智回复了些许,他看见梁希龄像座大山一样伫立在眼前,他以为自己是虎,是狮,在山顶耀武扬威,其实丢进平原,丢进峡谷,他连自己的一方领地都没打下来,又怎么保护她,怎么给她好的生活。 “我进研究所,进cro,或其他生技公司,也能有百万年薪……”他试图承诺,却更像是在乞求,“我们不要管他好不好?你给我几年时间,我可以赚更多,我可以给你尽可能优渥的生活……” 第119章 “你到底能给我什么呢?”程心发狠甩开他试图握住她的手,要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不要说物质条件了,你连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婚姻都没有办法给我,连最基本的父母的祝福都没有办法给我!跟你在一起我能得到什么?只有无休无止的审判,否定,厌弃,到最后,不止是你的父亲厌弃我,你也一样会厌弃我!” 梁肇元断然地反驳,“不会的,不可能!我永远爱……” 程心不让他说下去,她不敢听他说爱她。 “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厉声喝止他,“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和你爸很像很像!你长得像你妈妈,但你眼睛里的神采,你扑在工作上的样子,你对仁衡的看重和自豪,跟你爸一模一样!你说你不在乎你爸,但其实你从小到大都渴望获得他的认可!你这一刻的冲动总会退去,当你发现自己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业,实现不了内心深处的理想,也得不到父爱,你会备受煎熬!我也会跟着你备受煎熬!什么爱意什么美好都会消磨殆尽!” 程心凶神恶煞瞪着他,他却仿佛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柔软。 “这才是你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不是!”他用力捧着她的脸,凑近自己,要再看清她眼中深藏的秘密,“什么钱,什么林时钧,都是幌子!你真正在意的是我是不是!你明明爱我!明明了解我,在意我!你不要想骗过我!”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里有了漏洞,她只是忍不住想劝他回正轨,但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用力压着她,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狠狠咬他舌头,摔打他的脖子,在片刻的喘息间驳斥:“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但每一句在他听来,都是“我爱你”。 他觉得自己真傻,又一次被她骗了,明明他们相拥时的温暖不是假的,她眼里的温柔,指间的爱抚,身体的眷恋,每分每秒的爱意都是真的。 怀里的身体再怎么挣扎,再怎么谎话连篇,他都不会放手了,他的力气是那样大,那样偏执和粗暴,她完全反抗不了,脖颈、肩膀、脸颊全被掐得发疼,但她的心更疼,滴出了血来。 这样是不会幸福的,在疯狂和混乱中的爱再狂烈也无法永久。 她软下来,放弃了抵抗,身体随着他的搂抱像浮萍一样摇晃,等他亲够了,索取够了,松开她一些,她才冷冷开口。 “发泄够了吗?像动物一样发泄够了吗?”她轻蔑地看着他,“如果我曾经有那么一点喜欢过你,现在也一点不剩了!我厌恶现在的你,愚蠢,幼稚,冲动,自私!你是从不违心做事,你厉害,你随心所欲,但你考虑过别人吗?你考虑过我也有自尊吗?我也是我妈妈的宝贝女儿,我也有资格拥有堂堂正正的婚姻而不是被长辈轻贱!” 梁肇元急着想说什么但她不给他半秒辩驳的机会,“你不管你爸,不管仁衡,你考虑过你爸的身体吗?一个老人,这么大的岁数,什么都可能发生!人一辈子不过三万天,我每天都在算着还能陪我妈多少天!你在干什么?还在为了一个女人跟他闹?你还要再重蹈一次你妈的覆辙吗?你会恨透自己,也会恨透我的!” 她用尽全力推他胸膛,让他滚。 她已经竭尽所能,用尽招数,再没有任何办法了,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让他滚蛋,滚到他该在的地方。 “仁衡还陷在侵权诉讼的泥潭里,你在干什么?你还有一点脑子吗?你太无能了!你妈说的没错!你是废物!”她知道他最痛的地方,用最恶毒的话逼他滚,“我讨厌这样无能的自私的男人!林时钧可以为了负债的家倾尽所有,牺牲自己,你呢?你有这样的担当吗?有这样的魄力吗?你爸总有一天要走的,就你这个死样子,你能撑得起仁衡吗?” 梁肇元被她推着后退,被她那句“废物”扎透了,扎碎了,无法动弹,她拽着他,狂按电梯按钮,把他猛地推进去。 “你滚!滚回美国去!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求求你,让我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他颓然地站在电梯里,无声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直到电梯门合上的那个瞬间,一滴泪从晦暗的眸子里掉了出来,他撑开电梯门冲了出来,狠狠吻住她的额头。 三秒,在她挣扎之前,他离开她,一步步退回电梯里。 “我会回来的。”他一字一顿地,郑重地承诺。 电梯门徐徐合上,她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滚了。 像她希望的那样滚了。 在寂静的楼道,她靠着墙根缓缓蹲下来。 抱着自己,无声地哭嚎。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了,只恍惚着,听到一点点渐近的脚步声,在她身边蹲下,很轻很轻地说: “这个世界有他这样爱你,我们都不应该掉眼泪。”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8 下章是真正崛起的大女主和大男主,共同面对重量级的商战风暴,在各自的行业,各自的轨道,发光发热,用灵魂去相爱,两颗心从未分开 第97章☆、97专利保卫战 梁肇元冲动回国的一周前,也是奥罗德对仁衡发起专利狙击的第三天,仁衡科创板股价一天之内暴跌10%,港股跌幅更大,跌幅超过12%。 不要说梁希龄了,程心都气得想揍他。 但把梁肇元逼疯的明明是他们,他们才是愚蠢的坏人。 剥夺他幸福的权利,逼迫他承担痛苦的责任。 但他撑住了。 仁衡在两个月后正式提出授权后复审程序(pgr,post-grantreview),就像回应境内外媒体征询时表态的那样,万事齐备,择机而动,全力开展积极的辩护。 清早和傍晚各搜一遍诉讼进展和医药新闻,是她每天的例行公事,另一件例行公事是把梁肇元微信头像上的红点点掉,然后到处找水吞服一颗他莫昔芬。 内分泌药一天不能停,并要在每天固定时间餐后吞服,以维持体内稳定的血药浓度,很多患者都要定闹钟来提醒自己。但记者工作机动,吃饭时间也机动,加班是家常便饭,一忙起来容易忘事,人在外面闹钟响了,不方便吃,回头又忘了。 她一开始错过了好几次吃药时间,后来是梁肇元当人形闹钟每天督促她。 现在依然如此。 每天准时准点,发来信息,简单八个字: 【吃饭了吗?吃药了吗?】 程心不敢拉黑他,也舍不得拉黑他。 梁希龄说在高压状态下分手,工作能分散掉情场失意的痛楚,但这招在梁肇元身上不灵,他爱太多,痛更多,欲速则不达,得慢慢排毒。 她不回复,他也不需要她回复。 他只要她看到。 她怎么能不看到他? 他存在于每一篇与医疗有关的报道里,存在于满满一抽屉的印着仁衡logo的空药瓶里,存在于暴跌后一点一点慢慢爬升回来的股价里。 但跨国诉讼旷日持久,仁衡股价依旧低迷,案件前景未明,各种流言四起,外媒口径下的仁衡被高高挂在专利侵权和商业窃密的耻辱柱上示众。 程心认真钻研了整起案件的来龙去脉,脊背发凉,终于弄懂这场专利狙击战其实就是奥罗德针对仁衡特意炮制的,一场打着知识产权旗号的赤裸裸的商业碰瓷。 三年前,仁衡的zb-168在美获批上市。六个月后,奥罗德为自家的ib-738向美国专利商标局(uspto)提交专利申请,在两年半后,在拿到授权专利的当天,对仁衡发起专利诉讼,声称其刚刚获得授权的usxxxxx207专利(以下简称“207专利”)的权利要求的保护范围涵盖了仁衡zb-168具有的特定化学结构,诉请法院判决认定仁衡就zb-168开展的一切相关活动侵犯其专利。 整个“207专利”从头至尾就是针对zb-168设计的,用极其宽泛的权利要求,将任何具有z-结构杂环核心的化合物都纳入了专利保护范围,是明明白白的“事后专利”。 但流程却是合法的、合理的,完美利用了美国法律中的后续申请制度—— 递交一件专利申请后,可以将其作为母案(basicapplication),再次递交后续申请。 基于此,一个专利申请,可以派生出多个后续专利,通过续案,申请方可以获得比母案更宽泛的专利保护范围,可以对母案未涵盖的其他技术方案进行保护,甚至可以有计划地,针对性地,构建具有明确目标的攻击性专利。 通过这种“bypasscontinuationroute”旁路途径策略,奥罗德在早前的母案基础上重新概括出能够覆盖仁衡zb-168的权利要求。 如同一种变相的“先射箭再画靶”,仁衡的zb-168就是射出的箭,数据太优秀,威胁太强劲,奥罗德用“事后专利”画了个靶子,把zb-168的化学结构给框进去了,轻蔑地说:“嘿小子!你侵权了!” 这一招很阴,很始料未及,但仁衡也不是吃素的,除了准备材料积极应诉,还在次月的国际会议上全面公布zb-168的最新研究数据,硬杠奥罗德的指控。 第120章 仁衡当然有强硬的底气。 zb-168在与ib-738的头对头iii期临床试验中取得了pfs和orrpfs:无进展生存期orr:客观缓解率的双重优效性,是全球唯一一款在头对头中打败ib-738的同类药物,靠实打实的数据赢得了临床市场,强势崛起,三年时间在全球五十多个市场获批上市,不断吞噬ib-738的市场份额,奥罗德束手无策,才祭出诉讼大招围追狙击。 对于欧美药企来说,侵权诉讼是常用的商业竞争手段之一,诉讼之路漫漫无期,无论孰是孰非,最终结果如何,都能重创竞对公司的股价表现和合作伙伴关系,特别是对大型mnc跨国公司这种行业巨头来说,消耗对手,拖垮对手,是维护自身江湖地位最高效的手段。 虽然仁衡已经成长得树大根深,不至于被区区一场专利诉讼拖死,但也是剥了层皮。梁希龄要在国内坐镇,美国那边梁肇元既要管着新基地的建设,又要应付奥罗德、地方法院、uspto的各种来回交锋和审查,她都不敢想他是怎么过的,是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梁希龄,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每天坚持给她发信息。 她希望他每天准时发来的八个字能成为他的出口,即使得不到回复,至少能让他把积压的情绪发出来。 她也同样需要这八个字,来知道他是否每天都好。 这段时间过得不好的不止有他们。 经过漫长调查、申辩、复核,吴光尧因为内幕交易被证监会问责处罚,罚没违法所得并处等额罚款,从仁衡自请引退,涉嫌违规减持的股东也被处以上亿罚款。林时钧因为没有实际获利,免于处罚,算是全身而退,但丑闻和流言一块爆出来,世人惯会落井下石,人言可畏,他在君伦处境艰难,一直硬撑着不肯放弃。 直到那个夜晚,那个程心在楼道里嚎啕大哭的夜晚,他做了选择。 他递了辞呈,离开上海,托师兄的关系去了香港一家规模小一点的律所。 “赚港币可比赚人民币来钱快!”他开着玩笑,在进安检之前问,“能再抱你一下吗?” 程心很用力很用力地拥抱他,告诉他,他永远不会失去她这个朋友。 奥罗德发起诉讼的四个月后,也是她和梁肇元分手的四个月后,新泽西当地法院裁定暂缓审理该侵权诉讼,等待uspto对涉及“207”专利的pgr授权后复查程序结果。 能有这样的进展,是因为仁衡的应对策略打得精准,直接质疑奥罗德的“207”专利无效,向u spto申请启动重审程序。 程心不是法律专业,更不了解美国的法律,只能拿出新闻人的基本素养,忐忑地到处搜罗资料想要弄清楚pgr的成功几率。 在她搞懂那些晦涩的英文术语之前,突然在一个深夜,接到了陈恪宇的电话。 陈恪宇知道他们分手的事,但什么也没提,也没问,只是很诚恳地请求:“程记者,我能跟你约个稿吗?” 针对奥罗德诉仁衡案的专题稿。 程心婉拒了,她不知道陈恪宇为什么要找她,她已经不做财经线了,不写商业故事,也不了解国际法律,虽然做过医药报道,但毕竟不是医学出身,专利纠纷中复杂的分子结构和权利要求,她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更没把握能吃透,写准。 她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更没有立场来写这篇稿子。 但陈恪宇说,来找你是我个人的行为,梁肇元、梁希龄都不知道,你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不应该为了他们的原因拒绝有影响力的选题,写得出彩,也是你的成绩。 她还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写这个报道,没有财经记者比你更了解医药,没有医药人士比你更懂得写作,也没有新闻人比你更了解仁衡。 程心认真想了三天三夜,她其实非常明白陈恪宇为什么来拜托她。 专利拉锯战发酵至今,国内媒体的报道大都集中在股价暴跌和诉讼进程,对专利和药物本身言之廖廖,没有什么媒体能真正说清楚奥罗德的“207”专利的具体内容,如何获得授权,如何一步步设局把仁衡的zb-168给套进去,她对案件细节的了解,也几乎都是翻到外网去查阅各种官方材料和外媒报道,一点一点捋出逻辑和原委。 舆论场的意见清晰明了地分成了爱国党和质疑党,围绕着股价起伏和商业机密掰扯,对专利技术细节的关注很少,而国外的情况更糟糕,连争辩都没有,话语权全在别人手里。 陈恪宇说得没错,没有人比她更适合。 她有资格,有能力,更有社会责任去写这篇报道。 新闻人的笔杆子到哪里都能写。 在灼知开一个特别专栏也不是不可行,但她有更大的目标。 老东家镜界旗下运营了一个全数字化英文新媒体globaltone,和央视的cgtn中国国际电视台一样,都是中方对外媒体,都是通过外文报道向全球传递中国声音的咨询窗口。 globaltone的办公点也在镜界大楼,就在财经楼上,主编刘敬恒和副主编piers她都打过交道。特别是piers,跟她供职过同一家外媒,虽然之间差了近十年,但四舍五入也是前后辈,很有话聊,同她除了同事关系,更有私交。 她先找了piers,把整理好的材料共享给他,尽量把逻辑简单明晰地捋顺讲解给他,聊了一整晚,希望能由piers来写这篇稿子。他是英国人,又曾是financialtimes的资深记者,文字功底不是她这种非母语写作者能比的,虽然不熟悉医疗题材,但新闻人就像海绵,都是靠大量查阅学习来完成一篇篇报道,她对医药的了解也是一点点学起来的,她愿意帮忙piers一起撰稿,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幕后支持。 piers对选题很感兴趣,也支持程心的立场,但他很认真地问她:“whydon‘tyoudoityourself”(为什么你不自己来?) 他把选题报给了主编刘敬恒,力荐程心来做特约记者。 上一次全英写作已经是五年多前了,那时候的她也只是小小的intern实习生,没有负责过这种重要国际事件的报道,写的稿子也要经过editor编辑一改二改三改,时隔多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但刘敬恒说,“你不仅是财经记者,社会记者,还会是最优秀的医疗记者。” piers说,“youareatoughgirl.” 程心很喜欢这个词,坚硬的,强韧的,执着的,钢铁般的,硬汉般的,永不服输的,偏向虎山行的,跌倒了重新爬起来的,所有困难都无法阻拦的。 我非常tough,她这样告诉自己,她有一种冥冥的预感,这篇报道会为她的事业打开新的篇章。 她接下命运给她的挑战,在每天下班后埋头赶稿,医学上不懂的地方向陈恪宇请教,法律上晦涩的地方向林时钧请教,措辞上犹豫的地方向piers请教。 洋洋洒洒像论文一样写了巨长一篇,被刘敬恒打回来重写,要抓重点,扣主题,要删繁去冗,通俗易懂。 程心头都扣秃了,废寝忘食地改稿,越改思路越乱,烦躁得在小卧室里暴走。 顾晓英认为这是失恋加工作压力的双重打击,但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什么都闷在心里,也是好事。她不敢碰高压线,在心里不知道骂了梁肇元多少次,但嘴上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天天地给程心熬中药,煲汤水,泡茉莉花茶。 那种熟悉的清香气味,那种耳鬓厮磨的缱绻气味,她和他的气味,让她安定下来,她想着他疲惫的样子,认真的样子,笃定的样子,豁然开朗。 应该从十年前zb-168立项开始写起,从不断“失败重来失败重来”的七年开始写起,数之不尽的化合物在实验室中被合成,被淘汰,历经上万次筛选,一年又一年迭代,直到第3111个化合物被研发出来,通过不同种属的动物实验,才终于走向临床。 应该写奥罗德的ib-738存在脱靶效应,致使房颤发生率提高,所以仁衡从这个方向入手,成功研发出了疗效和安全性都优胜于奥罗德的新药,在严苛的头对头试验中靠一项一项硬数据击败跨国巨头这样强劲的对手。 应该写这是完全在中国本土完成研发,由中国企业独立研发,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药品。 程心把陈恪宇发给她的参与临床试验的外国患者照片配在了正文中,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livinglongerwithzb-168”“和zb-168一起活得更久”的t恤,笑得开心而健康。 成稿上传后台,定好发出时间,piers做最后审阅时问她为什么不署名。 她不想署名,不想让梁肇元知道她还在关注他。 但新闻稿不能没有记者署名,她在piers的催促下给了英文名。 五六年前留学时用过的,但因为她的中文名字简单明了好发音,外国老师同学同事都是直接喊她“xin”,认真挑的英文名反而荒废了,回国后更没用过。 evecheng 小小的署名,缀在大大的仁衡和奥罗德的logo底下,发在globaltone的首页,再转载到twitter的官方账号。 第121章 他们的影响力跟bbc,cnn,reuters,bloomberg,financialtimes这样的大外媒没法比,只是不起眼的水花,也许能引起小范围的讨论,也可能毫无波澜,但依然要尽力发出自己的声音。 她不知道的是,梁肇元知道她所有废弃的 社交账号,她早忘掉的ins昵称,就是eveeeee_c。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29 宝子们~跟心心梁总一起顶峰相见吧!!! 第98章☆、98你的新生活里,不要丢下我啊 冬天是孕育春天的季节。 春天是滋养夏天的季节。 季节周而复始,夏天肆意而来,就像那一年,一起眺望绚烂维港的五月末,他们肆意地闯入了彼此的眼中。 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这个夏天发生了三件让人流下热泪的大事。 五月的最后一天,一年一度的asco大会(美国临床肿瘤学会年会)在芝加哥正式开幕。 这是全球肿瘤学领域最权威、最具影响力的年度学术盛会,汇聚全球顶尖专家和医药巨擘,研讨及公布国际最前沿的突破性科研成果与未来发展方向,来自全球170多个国家的五万多名成员,以线下聚首结合线上参会的方式,共塑全球癌症治疗标准,驱动临床实践变革和产业格局。 全球顶尖药企齐聚,纷纷携自家的重磅研究成果参会,仁衡也不例外,连续第十五年参会,携13款创新药的76项研究成果亮相asco,覆盖乳腺癌、肺癌、妇科肿瘤、消化系统肿瘤等十余个癌种。 程心在大会开幕前一个月就开始关注asco官网上的摘要入选名单。不止是仁衡,这一年,共有55项中国研究成功突围,闯入口头汇报环节,中国企业入选项目数量创历史记录,比上一年的19项翻了近三倍。 其中就包括顾晓英新辅助治疗时使用的临床试验药物rh-1816,由负责临床研究的pi团队在大会现场进行了口头汇报,展示了该药在her2阳性乳腺癌晚期远端转移患者中的疗效与安全性。 她是在乔思悦家看会议转播的,乔思悦一边一颗接一颗不停地往嘴里丢车厘子,一边说:“心呐,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不!”程心笑嘻嘻摇头,眼睛里湿漉漉的,“我可不能当着一个准妈妈的面哭,把宝宝弄伤心了就不好了!” 经过七个月艰苦卓绝的努力,世界上又多了一位伟大的妈妈! 虽然肚子里的宝宝还是个很小的胚胎,但太珍贵了,乔陆两家人紧张得不得了,把乔思悦按在家里养胎,才两个月时间,养得珠圆玉润,油光水滑,富态了不少。她这样的活宝怎么闲得住,隔三差五拉程心到家里做她的健身搭子,没二十分钟就变成了吃饭,刷剧,打牌,聊八卦,悠闲得程心都快流下羡慕的泪水了。 她当然不会在乔思悦面前哭,她很开心,为顾晓英开心,也为自己开心。她没有选错,rh-1816从四年前启动国内首次ind申请新药临床试验申请,历经i期、ii期、iii期、单药、联合用药等数不清的临床试验,走向了世界的舞台,高调亮相asco,迎接全球顶尖医药产业的目光,也一定能给她的母亲带来长长久久的健康和平安。 从5月31日到6月4日,asco大会从开幕到闭幕的全程,她每天都是笑着的。 只有在最后一天,她哭了。 她在twitter上随意刷着大会现场动态时,刷到了参会医药人拍的会场照片。 在熙熙攘攘的会场,在一两秒动态的live图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影。 在人群的远处,侧身站着,精干的深灰西装,脖子上挂着墨蓝色带子的身份牌,专注地在和别人谈话。 人影太小了,她看不清他,眼睛越睁越酸,却流下泪来。 程心用力抹干净眼泪,一颗心狠了又狠,终于下定决心,把梁肇元的微信拉黑了。 必须要这样做,不然她忘不掉。 每天收到一次“吃饭了吗?吃药了吗?”,她真的要疯掉了,想回复又不能,不回复又痛苦,就像心里长了倒刺,只有忍痛拔掉才能除根。 仁衡的专利诉讼已经进入平缓期,asco大会上的惊艳亮相更是大壮声势,股价回弹到了年初的水平,上涨势头强劲,一切都欣欣向荣。 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分开够久了,她给足了他缓冲期,也给足了自己缓冲期。 现在的她,要迎接崭新的生活了! 程心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望着远处东升的太阳。 夏日的热风穿过未封窗的外墙,吹进灰蒙的房间,但这里很快就会涂满鲜丽的色彩,摆满舒适的家具,装置智能的家电,然后被丰沛的、饱满的、日复一日的欢声和笑语填得满满当当。 她把荣城的三套房卖了两套,刨去一笔以防不时之需的医疗储备金,加上自己工作六年的积蓄,合起来付首付,在徐汇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不算大,也只是很普通的小区,但胜在离知名的华山医院、中山医院、龙华医院、肿瘤医院、国妇婴都挺近。 这也是她最后选择在徐汇买房的原因,这里密集汇聚了上海最多最好的三甲医院,无论顾晓英老了以后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普通门诊也方便,紧急救护也迅速。 就是地段不错,还贷压力有点大,即使她舍弃了更昂贵的学区房,即使有婚前个人首套房优惠,有很高的公积金贷款,月供也要近两万,要不是灼知这份工作给她的稳定性和自信心,她真不敢下手。 顾晓英一直劝她卖掉荣城那套从小住到大的老房子,还贷压力会轻很多,但她舍不得。 那里有很多坏的回忆,但也留下了很多好的回忆,无论好坏,都是她曾经走过的路,也是顾晓英的大半辈子。 人生的每段经历都有它的意义,她想永远珍藏。 而这套新房子,将会是她们的未来。 程心想给顾晓英一个舒舒服服的未来,她辛劳的母亲已经在破旧的老家住了近三十年,在逼戾的出租屋度过了治疗期,应该拥有一个敞亮的、宽阔的、赏心悦目的大房子。 她跟设计师和施工方反复沟通修改了无数次,终于确定方案,把非承重墙统统拆除,打通客厅、餐厅和厨房,尽量保证通透的采光。 早在正式开工前,她就关注了几十号装修博主,把可能踩到的坑都仔仔细细列了个超长大表格,每走一步都要提前三步做足准备。 一个女生,又是第一次搞装修,师傅们都是男人,她得逼着自己拉下脸,强硬起来,谨防各路草台班子的坑蒙拐骗。 师傅说,砸墙简单,抡个锤子的事,你个女孩子也不懂,交给我们就行。 她不信,她知道拆墙当天业主、设计师、施工方必须同时到场,一起拿尺子量好画好哪里拆哪里不拆,还要提前做很多拆旧前准备。 约定动工时间是早上九点,顾晓英千挑万选的良辰吉时,她提前半小时先到,带 了红布、水果、加多宝和小礼炮,一个人在空房子里拉响。 嘭一声,彩花纷飞,讨个好彩头。 敲墙拆旧会有很大的声响,装修噪音还要持续数月,邻居肯定要抱怨,程心不希望往后邻里不睦,把提前打印好的致歉信贴在房门上,再挂上一个装满小零食的塑料筐,希望能让四邻消消气。 她们是要在这儿久居,扎根,也希望身心栖居的这片土壤能安宁。 生活啊,讲来讲去,讲的就是一个平安顺遂。 拆旧队来了以后,她把加多宝拿给师傅,把水电闸关好,然后重点交代师傅把下水口封上保护好,避免敲墙后碎石掉落,堵住下水管道。 开始砸墙前,要求师傅开水平仪,双面弹线,双面切割,先用电锤拆一部分,再上大锤,这样拆得平整,又能保护周围墙体。 师傅听得满头冒汗,竖着大拇指直叨叨,“你这个小姑娘,哪里看来的,怎么这么懂?” 程心双手插裤兜,付诸一笑。 女人自有知识,山人自有妙计。 砖石崩裂,尘土飞扬,她站在废墟里,看着旧日子轰然倒塌,新日子破土而生。 在这个热火朝天的夏日,她第二次红了眼眶,为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潸然落泪。 拆旧工作从早上干到日落,才搞完一小半,超过六点就是扰民,程心租房时遇上楼上装修就饱受其扰,现在轮到自己,也不想影响别人,提前半小时让师傅们先停工,把剩下的建筑垃圾都清运一下,也早些回去休息。 她一个人拿着施工图纸,在拆到一半的废墟里丈量,规划,遐想。 从玄关走到客厅,右手边是简约的开放厨房,左手边是采光充足的大阳台,将会摆满盆栽,花团锦簇,阳光透过枝叶和薄纱,洒在她们的卧室门前,每天早上起床,一推门就是花园。她慢慢转着圈,模拟着入住后的生活动线,反复考虑哪些地方需要预留收纳的空间,内嵌家电安装位置是否合理,吊顶造型和门洞设计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第122章 查缺补漏得越早,后期越不容易踩坑陷入被动的境地。 施工图上到处勾画了新的标记,她像一只机敏而沉稳的母豹一样仔细检阅着自己的领地。 红日西沉,繁华的都市华灯初上,程心巡视完毕,也饥肠辘辘,身心都在想念妈妈和热腾腾的饭菜,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她稍微收拾了一下拆旧师傅没清理干净的碎石碎砖,装了两个塑料袋,一手一个,准备顺路带下楼丢完回家。 拐了半个小区,一路上闻着家家户户飘出的馋人的饭菜香,好不容易走到小区建筑垃圾集中存放点,她仰头看了看高耸的住宅楼里一扇扇亮起灯火的窗户,把沉甸甸的袋子,往堆积成山的石块上用力一丢。 丢掉陈旧,与过去告别。 迎接新的生活。 她正斗志昂扬地拍打着手上脏兮兮的尘土,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叮”一声震了震。 来短信了,但她没在意,以为是什么垃圾广告推销,但没两秒,手机又响了一声。 做新闻的职业病让她养成了有消息就要点开看看的习惯,忍不了“未读”两个字,她一边抽湿巾擦手,一边从裤袋里掏出手机。 她在万家灯火中怔住了。 陌生的001(201)开头的境外号码,熟悉的问句。 “吃饭了吗?吃药了吗?” 然后他好像也觉得这样机械的重复很傻气。 第一次,在他们分开后第一次,发来了新的叮嘱。 “阿姨做完手术快满一年了,你也是,一年大复查很重要,胸ct加骨窗记得提早点约,别忙忘了。” 她被夜色里明亮刺眼的手机屏幕晃花了眼睛,晃出了泪珠,不知道梁肇元怎么能这么淡定地接受被她拉黑微信的事,这么淡定地一如既往地发来叮嘱,好像她的一切拒绝和漠视在他那儿都不起作用一样。 他就像这周而复始的夏天,肆意温热的夏风,不知疲倦地吹来,日复一日地提醒她: “你的新生活里,不要丢下我啊。”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07-30 明天就要迎来大结局啦!非常!超级!无比!感激宝子们一路以来的陪伴!!!从开赛至今,99天,99章,是宝子们的喜爱、陪伴和支持,在每一个日日夜夜支撑着我走到今天~刚参赛时只有九万字存稿,但在宝子们的目光下,竟然走到了36万字!这本书不仅是属于我的第一本小说,更是属于所有追读至今的宝子的故事,感谢大家对心心梁总的爱护和期待,明天,就让我们一起祝福这对爱人走进幸福大门吧~让我们一起期待甜甜的番外吧~希望这本书里有温暖,有感动,有力量,能够带给宝子们这个夏天美好的回忆 第99章☆、99命运慷慨,阳光普照 又是一年叶黄时。 但银杏树下没有他了。 新家已经装修完毕,顾晓英欢喜得不行,都要等不及通风散气,每天都在家里叨叨着啥时能入住啊。 但是梁肇元还是没有回来。 秋去冬来,仁衡医药正式宣布,其投资十亿美元,位于美国新泽西州的全新旗舰基地正式启用。 但是梁肇元还是没有回来。 新春佳节,程心把做非遗采访时求问来的一点秘方用在了厨房,采购了二十余种海陆山珍,用老母鸡、老鸭、排骨、金华火腿六小时慢炖吊出金汤,再放入鲍鱼、海参、鱼翅、干贝、瑶柱、鸽蛋、蹄筋、花菇、鹌鹑蛋、冬笋一同入坛煨炖八小时,精心烹制了一坛家庭版的荣城名菜“佛跳墙”。 唯独没放入经典配方中的花胶,她们要避免一切雌激素含量过高的食物,要好好保护自己。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顾晓英赞不绝口,感叹她总算有一道拿手菜了。 但是梁肇元还是没有回来。 梧桐吐绿,莺初解语,顾晓英的花园阳台萌出春意。 美国专利商标局(uspto)作出最终书面决定,宣 布奥罗德的“207”专利全部权利无效。 至此,仁衡在这场专利保卫战中大获全胜,股价起飞,一日大涨8%。 她的资历和薪资也在上涨。 灼知开辟了新栏目《人物志》,聚焦大时代背景下的行业故事和先进人物。 她负责的一篇对话非遗古法制药技艺传承人的“中华工匠”特稿评上了上海新闻奖一等奖,借着这个契机,徐良风跟她聊起晋升的事,给了她两条路径选择,一是升首席记者,新闻行业一线采编人员的天花板,二是转管理岗位,晋升主编。 前者负责深度报道、高端访谈、行业分析等重要新闻内容的采写,后者更要求具备社会导向意识和团队管理能力。 对于29岁的年龄来说,晋升主编属实年轻,承担的责任太大,风险也大,对她来说,继续留在采编一线更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也更容易出成绩。 程心考虑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用力踮一踮脚。 她想试一试,站到管理的岗位上是什么感觉,什么视角,什么眼界,就像梁肇元一样,也像徐良风、孙明宇、李贺年一样。 但是梁肇元还是没有回来。 四月天的尾声,春色弥深,夏风轻悄,新的季度特稿专题飞至案头。 一连十数天,程心都在忙着采写“医药工业数智化转型”的政策解读和行业分析。 工信部、商务部、卫健委、医保局、数据局等七部门联合印发《医药工业数智化转型实施方案(2025—2030年)》,聚焦人工智能等新兴信息技术与医药研发的深度融合与创新应用。 《实施方案》明确提出,2027年前全国要建成100个以上数智药械工厂,2030年前全国所有大型药企都要完成数智化转型。 未来五年,整个医药行业从研发端,到生产端,再到流通环节,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革。 ai将打破医药行业“双十定律”的魔咒,在靶点发现、化合物筛选、临床试验等关键环节发挥重要作用,改写药物研发的底层逻辑,研发周期可以缩短近40%,一款救命药不再需要耗费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就能更快地应用临床,走向大众。 随着百家数智药械工厂建成,数字化车间、ai质检系统、区块链溯源等技术将推动生产效率大幅提升,精准管控药品质量,实现药品流通全链条追踪,一颗药从生产到销售每一个环节都将透明可查。 做政策分析离不开专家解读,程心远程电话采访了信通院的专家,也通过企业公关部联系到两家头部药企的研发中心负责人。 有意绕过了仁衡。 其实她知道,如果联系仁衡,甚至直接致电梁希龄,以他欠她的,不仅不会拒绝,还会很妥帖地安排好合适的采访人选,沟通效率也会很高,能为她省下大把前期沟通、协调时间、修改提纲的精力。 但程心不想再和仁衡有任何瓜葛。 医药行业不止有仁衡一家企业,如无必要,她不会把仁衡放在采写对象的首位,如有必要,她也会尽量把选题分给同事或下属,用更客观的视角去报道。 梁肇元持续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吃药闹钟”突然停了。 毫无征兆地停了,在人间四月天的尾声,停了。 程心心惊胆战了三天,还怕他有什么不测,但仁衡风平浪静。 她猛然想,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从分离的痛苦中痊愈了,她也要痊愈了。 四月的最后一天,“医药数智化”的特稿终于定稿,发出,重任完成,她一身轻松,下班后又去鞍山路捎了顾晓英爱吃的咸水鸭,挤10号线地铁回徐汇的新家喜迎五一假期。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她接到了梁希龄的电话。 “程记者,我刚刚看了你关于医药数智化的报道……”他的声音还和一年前一样和蔼,带着淡淡的笑意,“仁衡也正在建设数智药械工厂,不知道程记者有没有兴趣到我们的车间参观参观。” 这通来电太突然,程心站在人流如织的地铁站,恍然三秒,“不好意思梁董,这篇稿子已经完成,发布,暂时没有采访的需要了。” 她终于有机会硬气地拒绝他了,语气冷淡,傲气,甚至一点都不礼貌。 梁希龄却笑起来,笑音里含着深深的歉疚,“globaltone那篇专利诉讼的英文报道,我逐字逐句地认真看过,程记者这一年多里写作的报道,我也一直在关注,一直都很专业,精彩,有力度!我必须承认,是我年纪老了,老花眼了,有时候看事,看人,变得有些狭隘,短浅,梁伯伯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多有错处,请你原谅,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嗯……”她鼻子一酸,泪水和回忆一起咽下,只淡淡应了声,“我早就忘了。” 听筒里面,七旬老人长叹了口气,再次诚恳地邀请她:“深耕医疗行业的记者,这么出类拔萃的记者,怎么能不参观一下中国的biobay,我会在苏州的产业园等你。” 第123章 …… biobay,一个国家的生物医药高地。 美国有位于波士顿的biotechbay和旧金山的genetown,掌握了全球生物医药产业的未来。 中国也在努力打造属于自己的生物医药集群。 园区发展看长三角,药物生产看张江药谷,生物创业看苏州b村。 一栋栋四方形的半透明白色研发大楼如同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的微晶芯片一样整齐坐落于苏州独墅湖科教创新区。 程心在苏州站抵达,坐上仁衡派来接待媒体记者的专车上,埋着头专心梳理待会准备采访梁希龄的提纲。 从香港初见至今,快一年半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采访梁希龄,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们之间曾经的瓜葛,但内心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表现好,拿出最佳的状态来跟长辈对上一局。 她揉揉发酸的脖子,一抬头,恍然看见苏州生物医药产业园标志性的金黄色网格状建筑从眼前一闪而过。 “老师!”她很奇怪,赶紧喊前座开车的接待人员,“不应该在前面停车吗?好像开过头了!” “噢!那是一期!”负责接待的公关部老师热情地笑笑,“产业园有好几期呢,我们要去的是仁衡正在筹建的细胞制备中心,梁董已经在那里等很久了,会跟您详细介绍的。” 程心很意外,明明梁希龄说的是让她参观数智药械工厂,她准备的采访提纲也都是围绕这个话题,但随机应变,随时适应采访对象的临时起意,是职业必备素养,她定了定心,收起手机,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整理纷乱的思绪。 车子沿着宽阔的马路飞驰,驶过林立的建筑群,驶向荒芜的小径,眼里的风景越来越低矮,最后只剩葱葱草木,但视野却更加广阔,明朗的金色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耀大地,照得她眯起了眼睛。 在一片未开发的荒草地边,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到啦,程记者,梁董在前面等您了。” 她推开门下车,手撑在头上挡太阳,还没看清周遭,就发现车子动起来,送她来的接待老师竟然没跟着下车,油门一踩,重新启动。 “诶!老师老师!”她在后面追了两步,但车子去意坚决,一下子开出老远,就这么把她丢在了原地。 这是在搞什么呀? 就这样把她丢在荒郊野地? 刹那间,一颗心怦然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猛地转过头,向着荒芜草地眺望。 坎坎坷坷的土路上,熟悉的黑色宾利沉默地,缓慢地,坚定地,向她驶来。 他推门下车,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衬衣,宽阔的肩膀好像能撑起一切的风暴。 但他比之前瘦了,显得鼻梁更加高挺立体,在初夏的阳光下,沿着颤动的长睫,落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深邃的眸子藏在那片阴影里,好像,也和一年前不太一样了,更稳重,更沉郁,更内敛着自己的情绪,好像形成了一种惯性,只是用眼睛在拥抱她,亲吻她。 深深地凝视着她。 “程记者……”梁肇元只说出三个字,喉咙就哽住了。 “梁总。”程心强压着狂奔的心跳,礼貌点头,“我今天是来采访梁董的,如果他不方便,那我就先回……” “我就是梁董。” 梁肇元向她走近一步,强势打断她,“我已经不是梁总了,是仁衡的董事,经过了股东大会一股一票的表决,认可,在董事会拥有表决权,对公司重大事务拥有决策权,这样的我,程记者能认可吗?” 她当然认可。 眼睛酸胀得发疼,但噙着泪不肯流下来,坚定地,向他伸出手,“梁董,我也不是程记者了,我是程主编,要审核全组选题方向,把控稿件内容质量和社会导向,以后我可是会一直关注,监督着仁衡,梁董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梁肇元笑起来,眼眶早已红成一片,并不握手,猛地欺身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稳稳抱上半身高的引擎盖。 太突然了, 惊呼声从她喉间飞出来,悬在下睫毛上的泪珠也被震得落下来,打湿了他的眼角。 她才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 原来是没有细纹的,眼睛清清爽爽,带着飞扬的意气,现在却过早地添了一道岁月的痕迹。 “你放我下去!”她装凶嗔他,疼惜的嗓音却像在他的耳朵上缱绻地挠痒痒,他当然不依,站进她双腿之间,俯身压过来,大掌托住她后倾的腰,眼睛一眨不眨,仰视着她。 “爸叫我们今晚一起回家吃饭……” 微颤的声线带着灼热的气息,一边嗅探她的温度,一边征询她的意见,“程主编愿意赏光吗?” 她挂着泪珠笑,原来他没变,一点没变,还是像原来一样,强势的温柔,霸道的绅士,像一只摇尾巴的大金毛,礼貌地将她扑倒。 “那要看梁董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她赌气地噘起嘴,“我可是有工作任务在身,带着采访提纲过来的!” 梁肇元笑着刮她鼻尖,更多的泪水顺着弯起的眼角,顺着那道细细的眼纹淌下来,“好,我可以给你三个问题的时间,但回答完了,你若满意,就必须跟我回家,不可以逃跑。” “又是只有三个吗!” 维港的风吹过时间的书页,沙沙作响,那个夜晚,他比星光灯火还要明亮的眼眸,如今依然因她而熠熠生辉,因为浸润了泪水,更加闪烁,她再也忍不住了,思念和泪水一起夺眶而出,一把搂住他脖子: “好!那第一个问题,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天前。”他自己都在流泪,却还用温热指腹用力拭去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珠。 “那都回来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她脸都哭皱了,心虚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连信息都不发了?” 他又笑又怨,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像是故意忍着不吻她,“我就想看看你会不会着急,结果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走了那么长的路,那么长的时间,每天每天,奔跑着来找你,我只想你能来找我一次,骗你过来也好,只要你奔向我一次,我就会奔向你千千万万次!” 傻瓜!真是个傻瓜! 她哪里不在乎了,她委屈极了,在他怀里不争气地发抖,又难过,又生气,拧他脸颊,“让我大热天的,大老远的,在珍贵的假期跑到这荒郊野岭一趟,晚上还得赶回去陪你们吃饭,你满意了吗?” “满意!”梁肇元得意地扬起眉,捉住她掐着自己的小手,另一只手伸进裤袋里,掏出靛蓝色的戒指盒,“让你辛辛苦苦跑了这么远,等了这么久,但我想把我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不再问她意见,他直接把鹭羽钻戒套上她的无名指。 “下个月开始,仁衡迄今为止投资最大的细胞基因超级工厂就要在这里拔地而起,总建筑面积超六万平方,一期将建成二十条基因细胞治疗生产线,涵盖全球主流细胞基因生产体系和工艺体系,配置classa级共享生物实验室,搭建基因治疗与合成生物学研发平台,重点发展基于crispr的基因编辑技术研发和细胞治疗,专注实体瘤和遗传性疾病的新疗法。” 他紧握她的手,让她看晴空万里下郁郁葱葱的天地,让她想象不远的未来这里会有孕育出多少希望和生机。 “这是仁衡的未来,还有新泽西的生产基地,上海的研发中心,全球十二个国家的研发中心,都是仁衡的未来,也是很多很多像我们一样直面过疾病的人的未来!”他牵着她的手,贴在唇边,亲吻她戴着戒指的无名指,让热泪尽情地落在她颤抖的手背上。 “还有我的未来,你愿意接受我的未来吗?” 她再也崩不住了,像无所顾忌的孩童一样在他臂弯里哇哇大哭,抱着他的脑袋,抱着她最心爱的毛绒大狗,抚摸他瘦削的下颌,眼角的细纹,湿润的长睫。 “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他带着泪,笑得烂漫,大掌顺着柔韧的背脊向上,整个握住她的后脑,把她压向自己,用额头抵着她,用唇峰勾勒她,用呼吸回味她。 “心,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你混蛋!” 她又气又笑,纤臂藤蔓一般缠紧他的脖子,灵巧的手指从他颈后勾过来,一下一下抚弄他的喉结,贴着他的唇畔轻声哼着法语小调,“monvoyou,mavoyelle,moncanou,macannelle……” “我的混混,我的元音,我的炮弹,我的肉桂……” 他听懂了,大掌一紧,将她整个人猛然往前一搂,她重心不稳,从流线型引擎盖侧边滑落,滑向他硬挺的,滚烫的身体,半坐半靠地挂在他腰上。 “吻我。” 他昂起下颌,仰视着她,命令她,乞求她。 明明她的身体,她的心,都紧紧贴着他,明明他的唇峰就在她眼皮、鼻尖、脸颊、唇畔、下巴肆意地游走,明明他的大掌极其强势,极其霸道,圈禁着她,掌控着她,占有着她。 第124章 但他就是执拗地,恳切地,热烈地呢喃: “吻我。” 一声一声,敲响她的心门,仿佛有千千万万扇门扉同时打开,命运慷慨,阳光普照。 她抚着他的脸,郑重地,亲吻她的爱人。 在落唇的一瞬,终于将“我爱你”三个字,送上他的舌尖。 他高高捧起他的心,战栗的声音,与唇舌共振: “我更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永远吻你,直至冰雪化成春水,山壑变为平川,地老天荒,不停不休。 作者的话 灶儿暖 作者 昨天 真诚感恩每一位宝子的一路相伴,99天,99章,从开赛的9万字存稿,到圆满的36万字处女作,是宝子们的喜爱、陪伴和支持,日夜支撑我走到今天,感谢大家对心心梁总,对小小灶儿的爱护和期待!心心是从我血肉里长出来的女孩儿,但在文字里,她自由地成长,从风暴中破茧,笑着,爱着,闹着,痛快着,呐喊着,活出了更光芒万丈的姿态。她是一棵独立的、坚韧的、永远向上的大树,在我的精神世界里,长出了森林,永远反哺滋养着我,也希望能滋养所有勇往直前的女孩儿。在人生母亲面前,我们都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总要被生活绊上一跤,谁又没摔倒过,爬起来,拍拍土,歪歪扭扭也好,一身泥泞也罢,明天都定将晴空万里。命运慷慨,阳光 普照。 第100章☆、番外1车厢 “慢点,慢点……” 白色真皮座椅向后倾倒,副驾向前滑去,温香软玉蛮压身上,梁肇元腹腰骤紧,还有不安分的爪子急急忙忙挠他腹下,欲速却不达,被一枚薄薄金属针扣困住了手脚。 “别急,我来。” 大掌捉了程心躁动的小手,引着指尖松解束缚,温热宽实,完整包裹,她心一烫,眼睛红通通,“想你了。” 话音轻软,手上动作不停,等不及,猛地一下抽掉皮带,饱鼓鼓拉链一扯到底,灵巧手掌去勾软薄棉布,三两下牵动把他痴念欲火撩得愈加炙旺,忍耐了十六个月,夜夜都在想她,想要她忘了天地,只喊着他。 “想我,怎么不回我?嗯?一次都不回?”他大掌揉着纤腰向下,掀了裙摆,大力揉她丰润,揉得她轻喘,往他胸膛上倒。 程心顺势从他腿上滑至腹下,磨着蹭着,轻哼着念他:“你这么厉害,国际市场纵横捭阖,我不变得更厉害,怎么压得住你!” 她含着余泪的眼眸狡黠起来,水汪汪地发亮,双腿上劲一夹,深深坐下去,压得他闷哼一声。 梁肇元知道她的厉害了,他一直知道,恋慕至极,舌尖和身体同时去顶,去迎合她的节奏,但她却故意放缓,手掌撑着他胸膛,轻研,慢磨,他快疯掉了,就像十六个月漫长的等待,每一秒都挣扎在焦渴的边缘。 十六个月的思念,是他的,也是她的,她也想极了,又愧疚极了,想要好好补偿他,一边温柔起落着,一边趴在他胸膛上,捧着他的脸,像鸟儿一样啄着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唇峰,这儿一下,那儿一下,再像猫儿一样舔一遍,尝一尝。 车厢里闷蒸着粗喘和水声,他全部的意识都被她抽干吸尽,几乎要窒息了,勉力忍住,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箍住她腰,不许她再动,“等一等。” “什么?”程心颊上绯红,气恼地喃喃,“才过了一年多就不行了么?” 梁肇元还在咬牙忍耐,被她这么一嗔,气笑起来,猛地挺腰坐起,把她激得尖声喊出来。 “混蛋!”她牙痒痒,上上下下咬他肩膀胳膊,他随她闹,去扶手箱里摸出来一盒避孕套。 程心一愣,刚刚情动,一时忘了,毕竟吃了快两年的内分泌药,卵巢功能抑制,月经都三四个月才来一次,受孕概率很低。 “好啊还提前准备了!早有预谋,其心可诛!”她故意逗他,看着他颈间潮红,衬衣汗湿,傻笑着手忙脚乱拆包装,心里却是酸溜溜。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受孕概率很低但不是零,没做好防护意外怀孕的案例也有过,而乳腺癌患者不宜长期服用避孕药,万一怀孕更是要面临流产、致畸、停药的风险。 梁肇元一直都记得,每一次,不管多么急迫的时候都没忘记。 “当然不能像第一次那样措手不及,这叫有备无患!”他拆到一半停下来,大掌搂她腰,要她紧贴,硬顶着碾,叼着唇咬,惩罚她的逗弄,她被折腾得求饶,湿湿软软地歪倒入怀,他才放过她。 第一次,他们的第一次是那么傻气,两个新手装作老手猜测对方的心思,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穿着衣服进入她,半遮半掩,更是馋人。程心手指探进他大敞的衬衣里瞎摸乱掐,逗得他手都在抖,她得逞地坏笑,欣赏他认真弄好自己,形状威猛,欢喜得很,再等不了,搂着脖子又压上去。 她上下震颤着享用他,脖颈伸展若天鹅,凝出细密晶莹的露珠,肩带早已被他扯落,酥酪半露将融未融,点缀着樱桃和花瓣,颤巍巍地跳动,像顽皮的兔子一样跳进他心里,横冲直撞。 近在眼前,他揉着,逗着,爱扶着,饿极渴极却吃不着,身体里的烈火燎原,腰猛挺,一口咬住甜果,香软在舌,她被迫向后倾倒,后背被他的大掌托住,从驰骋的姿势变成了勒马的姿势,由着他予取予夺,弥补对他的亏欠。 那天,为了赶他走,她迫不得已说了太多伤人的话,他可能自我消化了,可能为她忍耐了,但确确实实是她对他造成的伤害,该道歉得道歉,梁希龄都向她道歉了,她也要向梁肇元道歉。 总是要说出来的,在这样的时刻说却挺适合。 程心忍耐着汹涌情潮,用力揉着他伏在胸前的脑袋,急喘着喃喃:“对不起,肇元……你对我生一次气,发一次火,好不好?” 梁肇元抬起头看她,眼神炽热,似懂非懂,但不停,大掌仍控着她的腰加速,边吻边问:“生什么气?” “那天我……”她被撞得声音都破碎,唇瓣沾沾连连和他相碰相磨,“我说了太重的话,我撒谎骗了你,我还打了你……” “我不生气。”他温柔打断她,动作却粗暴起来,咬住她唇,缠她舌尖,不许她说话,指掌嵌入嫩肉,从后用力揉她,攻势更凶更急,她在他身上剧烈颠簸,肇,元,两个音节,被震成了无数声断续的颤抖的嘶吼。 他是真的不生气,此刻他幸福极了,她的每一声都像爱神之箭一样扎透他整颗心,他甘之如饴,虔诚狂喜,他搂住从巅峰跌进他怀中的她,全心感受她身体每一寸的激烈战栗,感受她依靠着他,像小舟栖身于大海,在情热的余波中摇摇荡荡。 良久,程心才从失神的沉溺中浮起来,窝在他怀中,不服气地呢喃:“还说不生气!” 她攀上顶峰了,但梁肇元还没有,还在她身体里舍不得轻易放纵,手掌从她丰腴处上移,把着背脊腰肢,猛然将她往自己身下一倒,翻身压了上来,卯榫嵌合处磨转,她忍不住尖喘一声。 长轴版车厢宽敞,但他个子太高,腾挪也是费劲,在有限的空间里弓着身紧密碾着她,碾出果实鲜甜的汁水。 “做什么……”她又难抑地喘起来,在梁肇元臂弯的圈禁中扭挪身子,却被他的大掌箍住了腰肢。 “我不生气,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生气……”他压抑着欲望,也压抑着粗喘,将彼此调整到舒服的姿势,一边慢攻,一边咬她耳垂,“倒是有另一件事,我心里还有气,得要你来消火。” 程心被碾着,咬着,一阵阵发抖,自然明白他气什么,攀着他脖子问:“从来就只有你一个,气什么?” 他咬她嘴唇笑起来,“没气了,但火还没消。” “怎么消?” 她装傻,缩缩身子,他猛追上来,臂肌贲张,像钢铁,似猛兽,重重撞来,灼热呼吸烫着她唇,“吻我。” 颧骨潮红,气喘吁吁,背脊汗湿,追着她,像绿茵场上追球狂奔的少年,她身心跟着狂颤,仰头搂他又吻又咬,咬他出血,不止是唇,还有脖颈,肩膀,胸膛,尖喊和呜咽全都烙进一排排齿痕。 十根利指尖在他背肌上花猫一样抓挠,胡乱脱他衬衣,她只觉衣服太碍事了,皱皱巴巴褪至他肘弯身后,更是勾人。 梁肇元也想得一样,一片蕾丝阻碍动作,脑一热,大掌发狠一扯,丝断布裂,她惊得叫起来,掐他胳膊,越掐他越来劲,发狠冲撞,埋进她颈窝啃她,要她,想她。 “我想你心心,我好想你……” 他喊着她,把积压的思念尽数呐喊出来,她用尽情的缠绕,战栗,嘶吼,迷离和渴求回应他。 告诉他,她也同样思念着他。 …… 直至红日西沉,余晖洒金,黑色宾利才一脚油门往上海方向开去,半道还得在市区停停,买新内衣新裙子替换被梁肇元撕碎的那点布料,紧赶慢赶,才踩着饭点,抵达佘山的家…… 第125章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