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我那迷人的老祖宗》 第1章 [穿越重生] 《我就是我那迷人的老祖宗》作者:紫鱼儿【完结】 简介: 家族弃女vs美强惨男主vs白切黑 现代苏榛:开棺材铺的爸、管殡仪馆的妈;天生露营博主必有用,被推进海里配了冥婚的她。 古代苏榛:殉国的爸、殉情的妈;开局流放三千里,还带着个拖油瓶小祖宗的她。 苏榛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犯过天条,怎么每世都这么惨? 逆天改命得从根儿上开始。 可穿到了古代才发现,她好像是穿成了自家族谱开谱第一页那个人……的亲姐??? 她成了祖宗他姐?而祖宗才五岁! 没办法,她带着五岁的祖宗弟弟,流放到了长虚山白水村,日子主题就三个字:穷、穷、穷。 好在无论怎么穷,跟开棺材铺也挂不上钩儿。 现代露营博主的生存技能在流放地全面觉醒。 毕竟要做的事可是太多了,比如冬捕鱼、冬围猎、雪中搭庇护所、制耐饥丸等等,她在现代学的那些野外求生法子都派上了大用场。 也因为围猎活动太成功,给无人问津的村里“招商引资”了,大家伙终于过上了好年。 她甚至有了个“野心”,想筹建个冰雪大世界…… 可做着做着,一心搞事业的生活走向开始诡异。 她不想管白事,但最懂白事的人居然还是她。 她认为自己是被迫操办白事的,她认为自己绝对、绝对、绝对不想从事这个职业。 但,最后决定开棺材铺的人,可能就是她。 五岁那个根本是个“傀儡”,祖宗就是她自己。 不想在后世重蹈覆辙,就得自己掀了自己的棺材板?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重生 美食 成长 创业 主角:苏榛 寒酥 重云 一句话简介:重生去掀了祖宗棺材板儿 立意:生生世世爱自己 第1章 午夜,海面像被大团的墨汁笼着,浓得透不进一丝光。 当中只有一高一低两艘船漂着,一前一后彼此紧靠。 高的在后面,是钢质小型游轮。 斐家俩父子站在甲板上、透过游轮上置的探照灯审视着下方的矮船。 或者也不该称其为船:它不过是整段楠木截头去尾,中间雕凿出大约两米长的空间而已。 是具船棺。 船棺当中同样坐了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年长,穿了套纯白的中式对襟、发色也是黑白斑驳。 女的年轻,一身纯黑轻便越野套装,戴了顶棒球帽,压着长及腰线的乌发,发尾在海风里翻飞。 “爸,苏家摆明了看不起我们。家主不来,派俩靠边儿站的来,什么意思啊!”游轮甲板上的斐青语带不屑。 也难怪他不屑,毕竟无论资历还是财力,裴青都认为自己有挑剔的“资本”。 他是斐家移民埃及后的第三代。 此刻是红海上,著名的潜水胜地达哈卜村蓝洞周边。 明面儿上,斐家做国际旅游、商贸,公司规模大业务多,斐青就是妥妥的富三代,体体面面。 可偏偏斐家还有个暗门生意,也是祖业:捞尸人。 其实祖业让斐青十分恼火,毕竟说出去不好听,丝毫不能替他增添任何个人魅力。 好在捞尸非彼捞尸,斐家捞的是魂,且也不是随便什么魂都请得动斐家出马。 就拿底下的船棺来说,金丝楠凿的,至少有300多年历史了,斐家祖传至宝。可连斐青都没见过它下水的东西,此刻居然被俩名不见经传的人用上了。 的确,苏家在国内的殡葬产业成集团规模,但船棺上那姑娘听说只是苏家二房孤女,家族财产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名下只继承了一个棺材铺而已。 棺材铺……这资产恐怕也得名列“丝毫不能增加个人魅力值”前三吧。 斐青越想越不服气,嘟囔着:“苏家一插手,我们少赚五倍。” 斐妙春被儿子的话气笑了,“你倒是想多赚五倍,可半年了,你捞出半根毛吗?” “那是我捞不出吗?我怀疑主家压根没打算——” “闭嘴!”斐妙春厉声打断儿子后面的话。 他知道儿子想说什么,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这话不能说,想都不能想。 这单的主家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要不是钱已经收了、花了、人又是在他的地界儿没的,斐妙春恨不得压根就没接触过这买卖。 好在苏家来了,麻烦就归了苏家,今晚就会有个定论…… 游轮上的父子争执声音压着,自然是传不到底下船棺上。 苏家俩人正埋头做自己的事儿。 苏家长房长子苏上章默念引魂咒,即将念完。身边是他侄女苏榛。 苏榛今年25岁,主业是小有名气的探险露营博主、副业……确实继承过一个小棺材铺,但早就歇业状态,毕竟现在都是火葬。 此刻的苏榛正往海里抛“钱”,抛的是老式的“打钱”和纸元宝。 打钱是在土纸上用木槌敲打铜铁的钱模,元宝是金银锡贴在纸上叠成元宝的形状。都是她自己做的,手艺相当不错。 现代很多纸钱印得花里胡哨、面额还动不动就巨可敌国,有什么用? 在底下根本不流通。 其实斐家那两父子说的没错,苏榛在苏家只是边缘人物,但她完全不介意,平时开着小车车拎着小帐篷,满世界找极端天气极端环境去录露营视频,辛苦归辛苦,但自由、且热爱。 这次苏家接的这大活儿、大伯说这次在境外,自己去心里不踏实,求到了她头上。 她没拒绝,权当公款旅游了。 “小榛,差不多了。”苏上章沉声提醒。 苏榛扫了眼腕表,利落的把最后一叠纸钱抛下海。挽起右臂衣袖,又从腰间扯出一把精巧匕首,出了鞘,打算往手臂上添一道。 “等等。”苏上章开口制止。 他当然不是心疼侄女,而是拿起船棺底下的一把长剑,剑出鞘,没有想像中的寒光四射,却遍体幽青。 苏榛瞧着长剑总算笑了,气笑的,“大伯,至于吗?” “底下那个怕是压根不想回国,普通的办法自然不行。”苏上章把剑塞到苏榛手中,理所当然的。 苏榛无奈,时间不等人也不等魂。持长剑利落地划破右臂,鲜红的血珠瞬间成线,血线入海。 海水意料之中的有了反应,像将要开了锅似的翻腾。 苏榛正要细看,脸上突然有点凉,手一抹,湿漉漉的? 那必然不会是她哭了,是被水泼了。 苏榛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别发飙也别害怕,转过头,注视着泼她一脸海水的……人? 该人为男性,趴在船棺边沿上,下半身隐在海水中,只露出了头和不着寸缕的上半身。 苏榛注视着他的脸,跟资料照片对上了号:就是他!13号! 这单雇主匿名,连目标亡魂的名字都保密,用了编号代替。 13号乌眉星目,唇边一抹浅笑,是调皮戏份得逞的笑,海水浸出的眼神即纯真又魅惑,唇边居然还有俩小梨涡。 简直妖孽…… 其实苏榛当初看到资料照片的时候以为是p的,否则真人哪有那么好的皮肤、那么完美的五官。 可此刻才不得不称认:这长相搁内娱能原地出道三秒蹿天。 而下一秒13号开口了,笑眯眯的,“你好香。” 美男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苏榛淡定地拍了拍船棺,“是这船棺香,整段金丝楠木刳出来的,贵着呢。” “给我准备的吗,真贴心。”他笑意更浓,但明显对“贵着呢”的东西不太感兴趣,仍旧只是凝视着苏榛,眼神真是甜得好几个加号的浓度。 苏榛点点头,“对啊,有客户委托我来接你,要不你抓紧时间上来?海里怪凉的。” “接我干什么?” “接你当然是回国啊,你独自一个水鬼,签证也办不下来,泡在这异国他乡的海域不合适吧?”苏榛耐心回答。 “谁告诉你我独自一个了。”他的笑意更深,说完伸手打了个响指。 一秒钟之前还只有他泡着的海域,不间隔蹿出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海洋生物及形为女性的……鬼??? 面相和肤色上看,这些女鬼的国籍大概能覆盖整个地球仪。有美有丑,美的那些显然更生气,张牙舞爪的朝着船棺游过来。 有一只已经游到了,正伸出长长的指甲死命的刮船帮。 ??? 资料上说他是在2019年殉情自杀的,这种存情的死法,他岂不该是个纯情的汉子,而不是此刻的海王13啊。 “小榛,办事要紧。”苏上章出言提醒。 也用不着大伯提醒,苏榛已经伸出扣住了13号手腕,用了十成力,“上来吧,你——” 第2章 可话还没说完,苏榛和13号的手腕却一起被一根黑色的丝绳捆住,丝绳上还结着一个金镶玉的珠子,珠子上刻有一些古文字。 是苏家的困魂链! 苏榛大惊失色,刚想摘掉手绳,余光扫到大伯突然挥起剑鞘,抡圆了朝她的后脑拍了上来,她下意识躲,可这么近的距离哪里躲得掉。 耳畔“嘭”的一声响、后脑巨痛,她直接被掀进了海里。 苏榛会游泳,但事发过于突然,冰冷的海水直接刺进鼻端、喉咙,连呛几大口咸水,意识崩溃混乱之间,13号伸手托住了她的腋下、助她踩水站稳。 那双托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温度,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生机。 苏榛拼命挣扎到船棺前,手指死死的抠住棺体、仰视着那个跟她流着同样血脉的、所谓的大伯:“苏家就这么容不得我活着?” “别怪大伯心狠,你八字太硬。活着,整个苏家都走背字儿。”苏上章平静的、理所当然的说着。没有惭愧、不带情绪,就像只不过是打算开车撞死路边一条疯狗。 说完,提起古剑朝着苏榛胸口用力刺了下去。 剑锋入体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苏榛怔怔的看着胸口、怔怔的感受着生命、魂魄一点点消失的滋味,抠着船棺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濒死的幻觉,竟像是听到了身后的13号在笑了…… 锁魂剑串透了她和他,她和他的手腕还被捆了困魂索。 所以,她和他都只是被家族抛弃的人罢了。 哪怕她已经把自己揉进尘埃,也不配得到一个在苏家呼吸的权利; 哪怕他已经身死经年,仅存的一点点灵魂也要被万里诛杀、湮灭。 不想让他们回故土,便用这种最卑劣、最下作、最不可救的方式,将他们一起困在远离家乡的、最深的红海海底。 到底多大仇、多大恨? 家族?呵。 苏榛闭上了眼睛…… 第2章 大宁二十年,一月,白川府大雪。 黄昏,府城外的千锦庄。 户外滴水成冰,庄主的睡房内却别有洞天。 当初盖这睡房的时候就用陶制的筒瓦相扣,埋进墙体成了“火道”,此刻火墙的温度再加上屋内四角还置了炭盆,让整间屋子暖如初夏。 睡房正中还摆了架尺寸惊人的木床,上铺了厚厚的锦褥,搭了块完整的白狐皮。 庄主人称“念公子”,年纪三十有二,刚沐了浴,此刻松松的围了件缎衣、歪倚在床上。 他男生女相,“香肩”半露,缎衣材质用了是最轻薄的,仅绣了几枚花瓣,每瓣的位置都是当当好:该遮的地方遮了半边、该掩的位置掩了个寂寞。 而让他目露贪婪盯着瞧的,是伏卧在白狐皮褥上的少年。 少年瞧起来至多十五、六岁,美如晨间露珠。一袭红缎长衣、衣领已向后滑至了腰间,露出的肩背线条清晰、皮肤雪白不输女子。可他双臂反剪、手腕和脚腕都被粗如蟒的麻绳死死的捆住,动弹不得。 他是念公子今日“买”回来的“鲜货”。 千锦庄,千般锦色。名字好听,其实腌臜阴暗。 庄子里都是念公子从各府城搜罗而来的美貌少年男女,有的是人市上买的,有的甚至是找了人牙子直接拐回来的。 搜罗来养着自然不是为了做善事,说直白点,千锦庄就是个庄园式青楼。 而念公子好男风、好童,是恶中之恶。 床上这少年,念公子得来全不费功夫: 今儿晌午的时候进府城逛首饰铺,打眼儿就见这少年冷着一张脸从隔壁牙行出来,那脸俊的,瞬间就恍乱了念公子的心神。 他在白川府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人如此芝兰玉树,但那人再怎么令自己眼馋也招惹不得,而眼下这少年…… 少年貌虽龙凤之姿,但满面疲色、衣衫破旧不堪,这么冷的天只穿了身夹袄,寒风中一根草罢了。 没犹豫半分,念公子直接命令车夫和护卫跟上,到了巷角就把少年绑了。 绑完还有意外之喜,一小丫头吵吵嚷嚷地追着马车跟来了,念公子见丫头长得也俊,索性一块儿绑了。 回到千锦庄,念公子先命人把他俩洗涮干净,随后把丫头关进另外的调教房、而少年…… 念公子忍不住,手指顺着少年的腰际往里滑。 少年挣脱不得,转过头来看向念公子,也不说话,眸间恨意愈浓。 念公子却反倒更兴起,一边故意的坐直,翘起足尖滑在少年的脊背上、轻轻摩挲,笑着:“本公子即然有本事买了你,就有本事捂热了你。” 少年背肌一丝一丝的泛了粉,也终于开口,声线冷冽得像是冰封了三千年:“先松了绳子。” 念公子笑了,弓起腰身、半跪在少年面前,以此身姿故意展现缎衣的春光无限, 指尖描划起他的眉目、鼻梁:“待你我成事之后再松。” 说完,念公子以为少年肯定要对他破口大骂,却没想到少年唇间竟突现了一抹微笑,颊边还浮着梨涡,“天寒地冻的你还怕我跑了?离我近些,我有话说。” 话不多,却让念公子全身血液勾得快沸了,像被魅惑了一般身不由已的朝着那梨涡凑近…… 而下一秒却听“嘭”的一声,念公子翻着白眼倒在了床上,看清了打他的人,竟是今日一起绑来的那死丫头…… 是苏榛。 “死变态,连小孩儿都不放过!”苏榛扔掉手里的棍子,一边压低了声音骂、一边利落地先扯下幔帐,紧紧地把念公子裹成了一坨。 又看到他的亵裤在床脚堆着,索性也扯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塞进了他嘴里。 “杀了他!”少年开口,咬牙切齿地。 “咱们刚到这儿,可别沾官司。”苏榛简单应了,也不打算解释太多,目光在屋内快速扫了一圈儿,随即跳下床,在窗边小几上拿了剪烛花的小剪再返回,一点点剪断了绑住少年手脚的粗绳。 少年翻了身,一跃而起、二话不说,骑在念公子身上、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了足足十余记耳光。 念公子这张自以为美的脸已状如猪头、且几孔喷血。 苏榛倒没拦,让少年先出了这口气,眼瞅着他打得差不多了方才提醒:“该走了海王13。哦不,萧……寒酥。” 少年叫萧寒酥。 没错,苏榛魂穿了、重生了,而眼前这小公子这张脸,显然是2024年红海里那个海王13号的……古装少年版! 苏榛魂穿在一个月之前、跟着萧家一起流放白川府的路上,并且她还带着在现代25年的全部记忆,以及手腕上居然还戴着那条困魂手绳。 只不过手绳太长,在她腕上缠了两圈儿。 她穿进的这具身体也叫苏榛,但只有十八岁,原身的记忆也入了她的脑:父亲是大宁朝从二品都指挥使武将苏行止。母亲姓韩,白川府商贾家庭出身。 原身还有个弟弟叫苏谨,今年刚五岁。 并且,原身样貌与现代苏榛相似度极高。 可流放之路走得太难,导致娇滴滴的原身营养不良,黄毛儿瘦骨的,看起来十分伶仃。 苏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了解清楚了此时这个朝代的状况:国号大宁。 经济、军事、政治、人口等状况大致与她所知道的北宋或者大明朝近似,甚至大宁之前也是经历了隋、唐、五代十国这些历史。 所以苏榛简单判断,大宁朝类似于北宋和明之间的平行时空。 而此时拥有跟海王13号一样外貌的、是也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姓萧,字寒酥,大宁朝开国皇帝萧沐的侄子、渤海王萧容的独子。 渤海王萧容尚武、战功赫赫,并且跟原身苏楱的父亲苏行止是上下级兼知己。 萧家是开国功勋王爷、苏家也封了从二品,两府听起来会拥有多么光明的前途。 可惜伴君如伴虎,哪怕太平盛世。 当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原身的大家闺秀苏楱是全然不知的。 她只知道自己的爹跟萧王出征后,战死。 不止如此,甚至还说因为萧王跟她爹指挥不当,延误了什么什么重大军情、导致了什么什么城池的损失,还导致了某一个皇子的阵亡…… 总之天大一口黑锅罩上了萧、苏两府。 萧家和苏家被叛抄家,判流放三千里、贬为庶民、若无大赦,三十年不得回京。 就这,两家人还得感谢“天恩浩荡”,毕竟只是抄家没灭族、只流放不为奴。 流放就流放吧,萧容王爷和苏榛在出发前不想连累他人,分别给家奴们全部放了籍,遣散。 也并没有出现话本子里忠仆誓死跟随的画面,摊手。 判罚当晚,苏榛和谨哥儿柔弱的娘,韩苏氏上吊殉情。 三千里,流放路一共走了三个月。 第3章 好在负责押解的官兵是萧王的前部下,虽说不能摆明了优待,但暗中的照顾已然成了萧、苏两家的保命符。 可惜原身自小也没吃过苦,养在深闺哪里出过这么远的门,一个水土不服就要了命,还没等走到白川府,十八岁的苏榛原身香消玉殒。 而“接替”她走完最后一个月的,自然是来自现代的倒霉姑娘苏榛。 只不过苏榛也算是心甘情愿的走,因为她穿来的第一天就认出了萧寒酥。 可惜百般试探后无奈的死心:此萧寒酥大概真的不是那个海王13,两人仅仅长相一样罢了,彼此是一丁点儿的记忆也没继承啊…… 但苏榛寻思着这也算天意?引魂剑把她跟海王13串成了人肉串儿,那么理论上魂魄会永世相近……吧? 反正也得活下去,跟着“天意”去走算了。 至于自己还能不能回现代,她并不在乎,现代也没有让她牵挂的人了。 并且,苏榛确定一件事:这辈子要远离“殡葬大业”,绝不重蹈覆辙! 为什么说会重蹈覆辙? 因为现代苏榛看过自家族谱的世系图,棺材铺的开端就是从一个叫苏谨的人开始的,时间线也差不多……虽说是平行时空,难保俩个苏谨不会做同样的事啊。 所以流放路上,穿来的苏槿经常看着自己五岁的“弟弟”谨哥儿陷入沉思:弟弟,你可能是我祖宗。 祖宗,不好意思啊,我是来掀你棺材板的…… 棺材板儿的事先放一放,今天她和萧寒酥两人被绑架这事儿,纯属意外。 两家人好不容易到达了流放地白川府,没想到安置户籍的时候缺银钱。 萧寒酥这种王府金枝玉叶哪受过如此价值几个铜板的难,想去牙行偷偷找份工,工没找到,人还被念公子盯上了。 至于一起被绑过来的苏榛,被另外一个婆子在耳房“调教”,那婆子瞅着苏榛瘦骨伶俐一副豆牙儿样,以为好搞定。 哪想到苏榛人虽瘦,在现代练过的那一丁点儿泰拳底子还在,婆子大意了、苏榛便赢了。 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苏榛把念公子打晕便不敢再耽误时间,翻箱倒柜、随便挑了两件稍微不那么显眼的棉袄,给自己和衣不敝体的萧寒酥穿上。 随即拉着萧寒酥的手腕就往屋外逃命。 萧寒酥被拉的突然,目光扫过手腕、神色僵了一瞬,好在情况危急,苏榛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尴尬。 注意到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此时苏榛最多在心里说一句:小屁孩儿想得真多! 第3章 千锦庄很大,苏榛和萧寒酥趁无人溜着院墙边儿走。 庄里有房间在“营业”,传出或呻吟、或惨叫,每走几步就听得到。 苏榛和萧寒酥自然清楚那声音代表着什么,倘若今晚跑不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可通常怕什么来什么,不出意外的话意外立刻就来。 千锦庄的巡逻护院发现了他们。 萧寒酥用力将苏榛往前一推,“你先走!” 随手便折了根院里的枯枝就朝着追上来的护院冲去。 虽然他年仅十四,但毕竟武将家学出身,自小骑射六艺学了个遍,天姿聪慧,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 今天阴沟翻船本就一腔恨意无处发泄,此刻不仅为了自己,更也为了苏家姐姐,必然拼死相搏。 萧寒酥拼的猛,护卫暂时又只有三个,一时间他占了些许上风。 可毕竟三个月的流放之路毁了大半的身基底子,再加上其余院落的护卫也听到了打斗声音,纷纷赶了过来。 一介少年哪里敌得过一帮残劣虎狼,萧寒酥心急如焚,他死在这儿倒也算了,连累了苏家姐姐可怎么办! 呃,苏家姐姐呢? 真跑了? 人影儿都不见了。 心中一松、放了心,却有一丝别扭,她跑得倒确实是快啊…… 萧寒酥手中的枯枝也没了招式章法,已经来了十余个护卫、左右他是逃不掉了。 心中凉透,死就死,宁死也不能被那个死人渣得手,他怀中还有一把方才从屋里拿出来的剪子,剪断自己的喉咙罢了,他不怕。 萧寒酥手指已经摸到了怀中的剪刀,可下一秒,苏榛变了调儿的嘶喊声就已经响彻整间院子: “走水啦!!!死人啦!!!诸位老爷们快逃命啊!!!” 后院背阴处,苏榛一边拼命的喊,一边点燃了墙角的火油。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在现代可是露营博主荒野求生全才啊,怎么可能赤手空拳毫无准备的救人? 早在她偷溜进念公子睡房之前,就偷了火油安置在必经之路了。 不把场面搞乱、不把那些人渣禽兽吓出来她不姓苏! “千锦庄要烧没啦!再不跑就死翘翘啦!”苏榛喊得愈发热闹,各院儿买欢的衣冠禽兽们没一会儿就闪现,甚至有人光着就出来了。 白花花、火红红、黑赤赤……整个千锦庄此刻倒真的千锦了,各院吱哇乱叫、五颜六色、群魔乱舞。 火色中,萧寒酥终于又看到了苏榛跑回来,可她明明一身狼狈,神色间却毫无畏惧,明媚如昨。 她蹿到他面前,再次紧握住他的手腕只说了三个字:“一起走。” 他方才说你先走,她却跑来说一起走。 萧寒酥并不知道苏家姐姐是一直都这么飒,还是流放之路突然觉醒了她身上的武将血脉,他怀里的剪子自然是用不上了。左手被苏榛拉着,右手便夺了冲上来的护院的刀。 “左边一个!看右边!跑!”苏榛不断出言提醒,引导萧寒酥手中的刀永不劈空。 俩人彼此保护彼此提醒,拼命乱杀竟也杀出一条血路,磕磕绊绊的冲出了内院,眼瞅着庄子的铜钉朱漆大门就在前面不远处。 可惜还来不及高兴,念公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已经从后面传了过来:“把我的弓拿来!我要他们活不出千锦庄的大门!” 追兵来了,卧草(一种植物)还要射箭! 苏榛心下惶然,拉着萧寒酥头也不回的往前冲,好在守门的也被忽悠去救火了,让他俩钻了空子。 萧寒酥力气大,直接拉开了大门木栓,敞开了庄门。 可惜苏榛一只脚已经踩出庄门的同时,眼瞅着前方竟也有一只长箭破空而来,带着呼啸的风声,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箭头擦着她的发髻掠过,径直跟她身后念公子射出的箭撞在一起。 念公子射出的箭杆被直接纵穿,破成了两半。 所有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庄外。 雪下了两个时辰,庄子外面已经白茫茫的一片。 夕照映雪,雪里安安静静的站了十余匹骏马外加一辆高厢马车。 骑马的人个个皂衣墨靴,神色间一片萧杀之意。其中一人骑着一匹四蹄踏雪的纯黑骏马,手里的长弓正缓缓放下。 苏榛也远远的看向他。 那个人在她视线高处,逆着夕阳、罩着雪色。玄色劲装外披了件暮云灰云纹狐皮里鹤氅,墨发仅以白玉冠束,发丝在寒夜雪风中翻飞,四周所有呼吸着的、好像都仅为他的暖色背景壁画,冰封间像仅存他淡漠一人、且高高在上。 苏榛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但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丝毫无意义的片断,很模糊,都是他的面孔。 他不急不徐策马走近大门,视线轻浅掠了一圈儿而已,可千锦庄每个护卫都不自觉的喉咙一紧。 念公子当然认得出那是谁。 整个白川府,或许有人不知太守是谁,但无人不知盛家公子盛重云。 白川府地处塞北极寒之域,有山有海有林,朝廷任命的驻军守着大宁朝最北国门,自然是被百姓倚重的。 而府城内的盛家,却完全可以说是撑起守城之力的半壁江山。 二十余年前,大宁都还尚未建朝,北境的应兰国异族人时常来袭,烧杀抢掠汉人是家常便饭。 当时的盛家家主盛飞松,最初为滨海商民,以近海贸易兴家。 后来组建了自己的船队、镖队,逐步由近海到远海,逐渐成为全白川最大的舶商。之后每年为驻军和府衙捐粮捐银,家族中甚至不少男丁应召入伍保家卫国,盛家在整个白川的声望极高。 盛重云,就是盛飞松的长子嫡孙、未来的盛家继承人,刚及弱冠之龄。 但让盛重云年纪轻轻闻名白川府的原因,却不仅是因为外貌或家世,而是他本人的本事也实在如谪仙般、绝对的文武双全。 念公子当然明白如此人物,自己只能偷偷眼馋罢了,但还是恨在有机会面对芝兰玉树时却丑如猪头,强迫自己冷静开口:“千锦庄跟盛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重云公子带队前来,所为何事?” 盛重云却并没急着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院中站着的萧寒酥。 他一眼便认定那就是萧王的独子:少年瘦削、单薄,姿容如玉。虽身处雪地寒天、腌臜之地,仅以薄棉裹身却丝毫不见佝索,不卑不亢。 第4章 少年还牵了个披头散发的小矮子,姑娘。 盛重云移开视线,朝护卫扔下一句话而已:“把人带走。” 立刻有盛家的护卫进入庄内,直接走向萧寒酥和苏榛,做了“请”的手势。 苏榛脚步虚浮,仿佛踩着棉花团一样跟着萧寒酥出了千锦庄。整个过程从头到尾安安静静、无一人出声、无一人反对。 这便是苏榛来到这世上第一次见到盛重云的场景,彼时她以为他来救人是受萧王所托,她更以为自己的命运跟那般芝兰玉树之人会毫无牵连。 但命运从不以她的想法为轨迹。 那晚,她跟寒酥一起坐着盛家马车回城。前方,是两人在白川府未知而迷茫的未来…… 马车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白川府城外的行商客栈。 太阳落山,府城门自然是关了,所有人今晚在客栈落脚。 苏榛扶着萧寒酥的手臂跳下马车,还没站稳,怀中却突然扑进一个肉团子,哭嚎着:““呜呜呜,姐姐,我好想你,你没死太好了呜呜呜……” 是弟弟苏谨。 苏谨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此刻眼睛哭得红肿、小脸通红,鼻涕都挂冻成了条儿。 这是苏榛穿过来后身边唯一“血脉亲人”。 如今仅有5岁的他就已面临父母双亡、自身流放的困境,从天子骄子到食不果腹……一个月时间的相处,苏榛是真心的开始疼惜这弟弟。 “谨哥儿,这么冷的天你就在外面站着?病了怎么办?”苏榛瞧着怀里可怜巴巴的肉团子,心都要疼化了。 还没等谨哥儿回话,萧王爷的原配夫人、萧寒酥生母叶氏带着哭腔的声音也传至:“寒酥!榛儿!你们可算平安回来了!” 苏榛抬起头,瞧向不远处疾步而来的叶氏和萧王爷,心道今晚大概也不必睡了,且得所有人好一通抱头痛哭…… 第4章 行商客栈是白川府城外最大的客栈。 名字直白,字面意思即用途,专为边境往来行商、落脚方便。 且不仅针对大宁的行商,客栈还拿了府衙特批接待“外宾”的资格。 但“外宾”住宿在客栈单独的一处,名为“四夷馆”。 边境驿站管控严格,每月府衙都会派专人来符验。客栈掌柜的姓张,也算是白川府的老土著。 今儿午后,盛府的管家季春亲自带着萧容等人过来等候。 张掌柜一眼便看出了萧容身份定不简单:虽衣衫破烂形容疲惫瘦削,气质却不怒自威、严凛不屈。 季管家倒也没打算遮掩,亲自帮萧容填了店历。 张掌柜仔细一看,果然:主客是流放而来、大宁朝鼎鼎有名的萧容前王爷…… 萧容虽判了流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只是贬为庶民并未置其他的罪,那么兴许哪天京城那位一高兴,就再把萧王一家接回去呢。 张掌柜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安排妥当,且半句不会多嘴。 直至此时,张掌柜愕然看到盛家公子重云竟然也大驾光临,一时间惊的差点慌乱了手脚。 赶紧通知了伙计们起来候着,该烧水的烧水、该做饭的做饭、该喂马的喂马,没事儿的人也千万捂紧自己耳朵。 客栈全体,无招呼,绝计不能前去打扰贵客。 而“贵客们”也快速用了晚食,盛家的一众护卫直接分了房去休整。 萧容、盛重云和季管家、苏榛去了客栈的议事房,至于谨哥儿,被叶氏抱走去哄睡了。 连萧寒酥也*被萧王支走,显然今晚要跟盛重云聊些什么。 苏榛并不懂自己为什么也要参与,坐在旁边昏昏欲睡,耳边全是萧容在感谢盛家相助、重云公子客气回应的絮语。 也难怪她如此失态,这一路又是风雪又是惊吓,到了客栈又被叶氏塞了一堆吃食,此刻饭饱胀,可不就是困意要了命的上涌。 正钓鱼,突听到萧王爷在说:“萧某身受故人重托,自当担起这份责任。不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也要听听榛娘的想法。” ???婚事? 苏榛瞬间清醒,光速抬眼看向八卦中心。 盛重云刚好坐在她抬头可见之处,早就脱了鹤氅,虽是坐着,一身劲装却愈发衬得他肩背笔挺、身形修长。 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如此好看…… 苏榛正恍神儿,萧容沉声开口:“榛娘,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你的婚事,萧家也会为你操持。” 苏榛瞪圆了眼睛。 “苏小姐。”季管家赶紧解释:“今天实在事发突然,小的也来不及准备太多。不过,我们盛老爷子再三嘱咐,大婚时,盛家定会十里红妆,大排场迎小姐进门。” 苏榛:“……” 玩笑开大了! 可片刻后,苏榛总算在季管家的再次详细讲述中,确定了这不是玩笑。 长话短说:苏榛的娘韩氏本来就是白川府人,跟盛重云的娘亲是手帕挚交。 两人长大,分别成婚后也没断了联系,甚至在盛家组建海贸船队远洋时,时任都水司郎中的苏行止也是出了力,一路绿灯审批。 盛重云四岁的时候随父母进京办事,去苏府做客当下,苏榛出生。 小重云见到这粉妆玉雕的小妹妹,立刻抱着不肯撒手,喜欢得不得了。 萧、苏两家开玩笑一般的订了婚约娃娃亲,说是等苏榛及笄后再过大礼。 但后来,两家人各忙各的事,尤其苏行止加入了起义军、跟着萧氏南征北战,未建朝之前自然不会贸然联系盛家,怕兵败连累朋友。 而大宁朝建朝后,对这门婚事犹豫的变成了盛家。 盛老爷子以及长子盛天(重云的父亲)为人刚正,觉得自己一介商贾,不能成了平白无故沾光之人。 所以两家的娃娃亲又被耽搁了下来。 再后来便是苏行止战死、韩氏殉情。 她殉情之前毕竟心挂一双儿女,泣血书信一封寄到了盛家手帕交的手上。 信中倒也没说非要嫁女,只说看在往日情份上,望盛家能在流放地界、略照顾她一双儿女便好。 寻常书信从京城寄到白川府不过需要月余,但苏家是罪臣,书信经过层层审读、盘看、耽搁许久,最后竟然是跟着苏榛一行人同步到达了。 一言九鼎的盛家家主、盛飞松老爷子看到信后命孙子立刻去接人,无论如何不能让故人寒了心。但人还没接到,府衙里的太守已找上了门,请重云公子协助侦破千锦庄大案。 苏榛明白了,盛重云之所以赶到千锦庄救人,凭的压根也不是萧容的面子,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帮官衙办事。 可即便是帮官衙办事,救了她跟寒酥的恩情也是要还的。 苏榛还在沉默,钢铁般的汉子萧容前王爷却眼圈儿泛了红…… 说实话,他多希望苏榛立刻答应,多希望这个原本粉妆玉砌的故人之女早日脱离流亡生涯。萧容声音轻颤:“榛娘,你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苏榛注视着萧容前王爷,心下即感动又无奈。 平复了心神,走到盛重云面前,客客气气地施了个礼,“苏家家破人亡,唯剩榛儿跟弟弟谨哥儿相依为命。娃娃亲本就口头之约、从未曾过礼,怎能逼迫盛家白白的担了如此莫名的祸。尤其榛儿一介庶民,实在不敢高攀重云公子。如今白川府已到,榛儿会带着谨哥儿自立门户。从此往后,榛儿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嫁于良人,唯求护我谨哥儿一生安宁。百年后再见到我爹娘,我也能坦然的对他们说一声……榛儿不负苏家、不负姓氏、不负血脉。” 一席话,苏榛尽量在模仿古人口吻,可说着说着竟动了情,止不住的心酸。 不止为原身,也为前世的自己。前世她也不负家族不负姓氏不负血脉,可却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至于今生……盛重云好归好,但跟她全无关系。 倘若她真进了盛家这种门庭,恐怕得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更不可能带着谨哥儿,一个不小心又被谨哥儿开了棺材铺…… 那必须不能! 说完,苏榛也看到盛重云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她身上,是打量、也是审视。 ??? 苏榛满脑子浮现一堆不合时宜的bgm,配以台词:姑娘,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女人,你在玩火…… 坏了,怕是被盛重云盯了。 这确实是盛重云第一次认真看向眼前的小矮人。 但他却不知苏榛想的有点多…… 他只是有些好奇,瞧着这位碧玉年华的“前”高门贵女。 她一脸菜色,巴掌大的脸瘦得像是仅剩两颗眼睛,闪着“狡猾”的光。脸颊、指尖和手背上都有明显的冻疮红肿。 身上裹了件明显不属于她的棉袍子,估计是从千锦庄偷的。 流放之路想必吃了大苦,但神态却跟以往盛重云见过的流放犯截然不同。 第5章 那些流放来的人,到了白川府后无论是犯人还是贬为庶民,基本都是神态灰败、生无可恋、行尸走肉般。 但这个苏榛眼睛灼亮,还有空儿“狡猾”? 可惜无论她想干什么,他都不感兴趣。 今日求娶不过是摆摆样子,他不想忤逆祖父的意罢了。 盛氏家训里,最重的是“义”和“誉”。 义是信义,誉是商誉。 重云的父亲早些年便病故了,他身为嫡孙、未来的家主,不能破了这两个字。 倘若被人传出,婚约只因女家门庭破败就不再履行,那么盛家义誉何在?如何服众? 其实他要娶的女子到底是谁,都不重要,因为他不属意任何人。 自小到大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何其多,有娇媚倾城的、有善良可人的、甚至亦有才华不输男子的。 但她们无一例外,只入了盛重云的眼、入不进盛重云的心。 他当然也会在未来的某天成婚、生子,因为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至于他对未来妻子的要求,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能撑起盛家的内庭,让他在外无后顾之忧就好。 他不太信苏榛方才说的话,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弱质女子,要如何在白川府这样虎狼聚集的边境要塞自立门户。 但即然她宁愿逞强也不愿进盛家,就如她所愿。 毕竟,这婚约不是他不履行,而是她主动放弃。 盛重云淡然一笑,“即然苏姑娘对婚约无意,在下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说完,朝候在旁边管家季春点头示意。 季管家面色犹豫,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取出随身带着的一个红漆小木匣,双手呈给苏榛。 苏榛接过来打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根羊脂玉钗、一张红纸。 “是苏家给我的信物,及娃娃亲婚书,上面有你我的生辰八字,并约定适龄再过正式的大定。”盛重云简单说着:“这两样,原物奉还。” 苏榛知道,古代多是盲婚哑嫁,所以格外重视契约。一纸婚书签下、一件信物给出,哪怕没有官府的确认印花,对双方家族也都是件大事。 而现在盛重云把信物和契约都还了回来,是好事,未来省了麻烦。 尤其玉钗倒是可以拿去当铺换钱,收了! 至于红纸婚书……苏榛直接扔了完事。 她只是出于下意识身体反应,完全忘记了这是古代。 “榛娘,你——”萧容脱口而出的制止,可为时已晚。 第5章 萧容心中大为痛惜。 流放路上,苏榛明明自己也在生死边缘,却仍旧对胞弟、甚至对萧家人百般呵护,如此大义女子世已不多见,他是已经当成亲生女儿在疼惜了,甚至也动过替寒酥求嫁的念头。 但那念头也仅是闪现了一瞬。 因为寒酥早就订了亲,是当今皇后高氏的亲侄女,闺名星月。 并且星月那姑娘也并未因萧家被流放而毁婚,甚至还偷偷跟出城相送,塞给负责押送的官兵许多银两,这才护得萧氏全家能平安到达。 于情于理于恩,萧容都不会允许寒酥辜负了人家。但未来的日子很长,星月的想法要是有所改变,萧家绝无二话,退亲也会体体面面的成全了人家。 寒酥是自己儿子,事情都好说,可眼瞧一个没拦住,苏榛这丫头就毁掉了自己这么好的婚事,更何况当面扔了婚书的行为实在是丝毫没给盛重云留下一丝颜面。 倘若这个看起来芝兰玉树的重云公子是个小肚鸡肠的性子,那他未来在白川城,定不会再让苏榛有出路!萧容心里这个怄啊…… 果然,婚书一毁,本来想帮苏榛挽回一下的季管家,脸上都浮出三分怒意:苏姑娘这是心有怨气,故意羞辱? 罢了,盛家绝对不会稀罕娶如此不识好歹的主母。 盛重云永远波澜不惊的神色间也终于带了一丝冷意,眸睫低垂片刻又抬起,注视着苏榛:“想不到苏姑娘倒是爽利的性子。那么,盛家给姑娘的信物可否也还来?” 苏榛怔住:“我也收过信物?” 季管家接过话,一板一眼的回答:“信物本身虽不值几钱银子,但上面毕竟刻着盛家的族徽,若姑娘一直戴着,被有心人看到会说三道四,平白污了姑娘名誉。” 苏榛快速回忆了自己流放之路背着的小包裹,就那么丁点儿东西,哪件也不像信物啊,只好为难而抱歉的回应:“苏家抄家时,我来不及拿太多东西出来,信物恐怕已经被官兵没收了。或者它价值几何,我想办法赚银子再赔给公子?” “丢了?”盛重云眉间轻扬。 “大概是丢了,抱歉,实在抱歉。” “那姑娘手腕上的又是什么?” 苏榛愕然,她手腕上确实戴着困魂绳链。可这绳链是来自现代啊,是现代的她、和海王13号一起在红海上被戴的捆魂索啊 盛重云却笑了:“那是盛家的信物。” 苏榛瞪目结舌,傻眼…… 少顷,苏榛灰溜溜地站在行商客栈的房间里,她还是把绳链还给了盛重云,虽然多少有点不舍,但自己也确实找不出理由“霸占”。 她以为自己是魂穿进原身,绳链也是因为捆魂属性才出现在原身的手腕上。却没想到这绳链压根就属于原身,是盛家的信物,那历经几百上千年后,手链又怎么会成为了现代苏家的东西? 行吧,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也得活下去,替自己,也替原身。 苏榛情绪自我修复能力极强,否则也不会在现代苏家挺了25年都没被气死。 娃娃亲事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商议结束。 苏榛回房,又被得知了情况跑过来的叶氏抱着好一通哭,好在最后被萧容强行拉走了,还苏榛以安静。 苏榛打量着客栈干净的房间,她知道这一定也是盛重云出的钱。 当初的抄家是突发事件,萧苏两家根本来不及藏银。 叶氏动作快,在头髻里塞了几粒金瓜子。 而苏榛原身和弟弟毕竟年岁小,抄家的官员也算网开一面,她俩身上的一些小佩饰就没查。谨哥儿保住了脖子上的黄金长命锁,苏楱保住了手腕上的金镶玉绳链、以及两根银簪。 之后流放三千里,金瓜子、长命锁、银簪一点一点找机会请官差换成铜板,再一点点改善两家人的生活。 一路走到了白川城,两家人身上山穷水尽,金瓜子剩下一颗,不够买户籍之用。 这也是萧寒酥为什么急于去牙行找工,才有机会被那个念公子绑了的原因。 苏榛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边走边盘算。 房间挺暖和,却隐约萦绕着一股饭菜香气。 其实整间客栈都挺香。毕竟冬季为了保暖,客栈门窗都紧紧关着,还罩了棉布帘,怕是做一餐饭全栈香一天,很有些薰人。 苏榛正烦燥,门外传来萧寒酥的声音:“苏姐姐,你饿不饿?” 苏榛开了门,萧寒酥手里拿了一个布包站在门口,梨涡浅露、笑意吟吟。 他的笑一向过于“诱人”,流放路上苏榛不止一次“礼貌”提示他不要显山露水。 对此他也表达了委屈,毕竟笑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错。 苏榛:“你又饿了?” 萧寒酥便打开布包,露出里面的苕皮…… 苕皮自然是苏榛做的,在流放路上。 虽说流放犯人一路上的花费是朝廷出钱,可毕竟一路的状况繁多,大宁朝又仅仅建朝两年,百业待兴,给人犯们的口粮仅仅每日三个馒头而已。 但走到最后一个半月,主粮里居然给多配了番薯。 其实看到番薯的时候苏榛还有点高兴,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有这种作物。 萧容告诉她,番薯是近两年才从海贸渠道引进的,粗生贱养,沙地都能种,根茎子母相连,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充饥代粮生食熟食都行,替大宁朝解决了开国饥荒的大问题。 来自现代的苏榛当然知道番薯的意义,可惜毕竟大面积种植时间不多,百姓们对番薯作法基本限于直接蒸、煮或烤。 开始的时候由叶氏负责做饭。 别看叶氏是王爷夫人,其实出身农家,是个能吃苦的,早先就随着夫君南征北战,一点儿不娇气。但任她再怎么能干,随军练来的厨艺毕竟有限,作法也单一。 苏榛开始的时候也是勉强跟着吃,她觉得自己刚来,要低调,但身体加胃口实在不允许,被迫“抢”了做饭大任。 她当时盘算了一下,想要熬过最后一个半月路程,无论如何不能只靠番薯,做得再好吃也不行,于是她把算盘打到了对萧家还不错的押解官差身上…… 她跟官差打了个商量,说她在府里看过一本书,书上记了不少这些番邦作物的做法,特别好吃。所以,番薯由她处理,做出来的东西卖掉一半儿,得来的钱五成孝敬官差,剩下的,要准许她去买一些另外的吃食,否则两家人犯身子真的毁了,就根本走不到流放地。 第6章 官差本就一直坦护萧家人,更何况这买卖几乎算是无本生意,他们当然会答应,甚至还主动提供了盆子等物件儿。 苏榛便带着萧寒酥花了一个晚上,把其中一袋番薯切成小块再磨成粉、加水打成糊,再反复用布过滤出杂质,确保最后的淀粉糊最为纯净。 之后,一边赶路一边见缝插针的晾干了淀粉,并在驿站把淀粉加水,蒸出了苕皮卖了。 但她留了个心眼儿,只蒸苕皮,没细做,不想被旁人偷得了配方。 所以卖的钱不多,但也足够让萧、苏两家能吃上点肉包子、喝上点热汤水。 一直到白川府,苕皮还剩了三张,此刻都在萧寒酥手里。 “走,给你做好吃的去!”愁眉苦脸了整晚的苏榛终于笑了,心里有了主意。 苏榛借用厨房,还是先去问过了张掌柜。 张掌柜直言不必再付银钱。 “但我还需要用一下调料和其它配菜,这样好不好,我用多少,便按市价付您多少。” “尽管用,重云公子包下客栈本就多付了银两。姑娘您是他的客人,我也不至于小气到您用点儿菜就另收银子。” “那不成,该付的还是要付,就这么说定了。”苏榛心里有盘算,她要用的东西会比较多,所以不想占张掌柜便宜。 其实张掌柜能在鱼龙混杂的边境开客栈,自然不会是个计较的性子。但见苏榛执意要付,便也不好再拉扯,只让她们去了。 苏榛谢过,带着萧寒酥去了后厨。 行商客栈本身虽不以餐饮为主,但毕竟往来商队规模人数不少,所以后厨面积很大。 可惜灶有六个之多,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真正留给厨师的地儿相当局促。 并且,其中三个大灶一直没停火,不间断的供给客人热水、以及供暖天字号那一系列贵客房间的火墙、以及部分客房的火炕。 千锦庄有火墙苏榛不奇怪,可连一间边境客栈都有,想来这白川府倒不似苏榛想像中那种真的一毛不生的苦寒之地。 又或者本地太守是个能干的,毕竟令百姓安居、才能乐业。 苏榛先看备菜的灶桌:锅、蒸笼、擀面杖、蒜锤、板凳一应俱全。 菜篮里还有芫荽、白菘、干香菇以及小葱、姜蒜等物。窗边挂了几条风干的腊肉、鲜肉则放在窗下的缸里,另外还有一缸腌的芥菜水咸菜,灶台上还有已经泡发好的小盆干菇。更让她惊喜的是,墙角还有整整两麻袋的番薯。 她有了好主意。 两人先净了手,苏榛挑了小把芫荽和葱、小块姜、一头蒜,指使着萧寒酥去洗剥。 她则先在心里盘算:鲜猪肉在此朝算便宜的,一路流放过来看到路边小摊卖的,最贵的也没超过三十文一斤。 便大胆地在缸里取鲜肉割了一块儿,估摸着二两左右,半肥半瘦的肉质还不错。 又见灶台上那盆香菇也泡得不错,挑了三朵出来。另又找了两口锅,舀水涮冲干净,其中一锅添水等煮开,随即看向调料台。 调料都拿粗瓷罐装着,寻常的油盐酱醋糖都有,甚至还有一小罐胡椒。 苏榛先寻了菜板,又在缸里捞了一小块咸芥菜出来,随即把泡发好的香菇及芥菜切成小丁。 刚好萧寒酥也备好了姜葱蒜,苏榛便一并切丁处理了。 最后才又换了菜板切肉,切得碎碎的。 萧寒酥却又在鸡蛋篮子里取了两颗鸡蛋,都放到了苏榛面前。 苏榛看了眼鸡蛋还没说什么,萧寒酥便先抢着开口:“就做吧,我这里还有买棉衣剩的两文铜板,鸡蛋两颗两文。” 看着少年认真的表情,苏榛“噗哧”笑出了声,“我没说不能吃,去,再多拿一枚。” “好!”萧寒酥笑着应了,转身就去拿。 苏榛看着曾经的王府世子,为了一个蛋就欣喜雀跃的模样,很有些疼惜。 其实她的原身跟萧寒酥接触不多,但一路相互帮扶的点点滴滴,都入了她的心。 第6章 在现代的苏家,她不过是个八字极硬、克死双亲的孤女、沾谁谁倒霉的人。 但她的忍让,却让家族长辈们认为是她对自己八字克亲的赎罪。 最后甚至把她推下红海…… “怎么了?”萧寒酥取了鸡蛋过来,就看到灶台前苏榛的沉默发呆。 “没事,我在想怎么做得好吃些。”苏榛不再多说什么,开始专心做菜。 调味这种事难不倒苏榛,她在现代拍过一期森林露营视频,几乎全部调料都是就地取材,连花椒都是采的五味子藤代替。 而这个时代没有辣椒,苏榛就用食茱萸、花椒、扶留、姜、蒜、葱、黄芥子一起捣碎再加盐、醋,做成酸辣的齑汁,味道近乎椒辣和芥辣之间,吃起来也是相当过瘾。 客栈的油是菜籽油,苏榛吃不太习惯,便先热了锅,倒油进去,在油里撒了几粒花椒、一点葱姜,炒出香气再用铲子把焦香的调料铲出来。 这么一操作便能去掉菜籽油里带的“怪”味。 随即另加一批姜蒜末炒香,再倒入五花肉末、香菇丁翻炒,断生后加入酱油、面酱、糖调味,持续翻炒。 同时见架在另一灶上的水也煮开了,便让萧寒酥把苕皮放锅里蒸,熟软了就取出来在旁边晾着。 没一会儿,苏榛锅里炒的肉末和香菇已全部入了味儿,酱香浓郁,油脂浮现在表面上,便盛出备用。 随即又洗锅,再加少量去过味的油,将灶里的柴抽了些出来变小火,才将打好的鸡蛋液倒了一点在锅里,取一张苕皮铺在蛋液上,等蛋液成型之后翻面。又厚厚刷上一层方才炒好的香菇肉酱、撒上咸菜丁、葱花,再用筷子把苕皮卷成一条长卷,翻面再烙了片刻就出锅。 装盘再淋上齑汁、撒了把芫荽、白芝麻、孜然,酸辣喷香的刺激气味瞬间爆开进了萧寒酥的鼻端、也飘满了后厨。 一份烤完,同样的步骤又做了另外两份,没一会儿,三份酸辣香菇肉酱烤苕皮全部做完。 而旁边的萧寒酥已经呈呆怔状态。 虽说流放路上苏姐姐也做过蒸苕皮,但那时的流程机械又简单,他完全想不到在条件充足的情况下,苏姐姐做个菜竟行云流水般。 但苏榛方才想起现代那个家,有些走神儿,差点习惯性地在香菇上雕个“奠”字出来…… “怎么傻了?快尝尝味道。”苏榛挟起苕皮卷递到萧寒酥的嘴边。 萧寒酥本想接过筷子自己吃,却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就着苏榛的手就吃了。 烤苕皮外酥里嫩,即有嚼劲又软糯,即有番薯的香甜又有肉酱、齑汁、芫荽的麻香、葱香、清香。 “好吃吗?”苏榛问。 萧寒酥用力点头,尝一小口变成吃一大口,本来就饿的萧寒酥胃口瞬间被成倍激活,恨不得一头扎进苕皮里算了,却被苏榛制止。 “等等再吃,先趁热给张掌柜送一份去。”苏榛选了卖相最好的一份交给萧寒酥。 人情世故听苏榛的没错,萧寒酥立刻接过苕皮光速跑开,毕竟他着急回来吃自己那份…… 苏榛便一边收拾后厨一边等,果然,片刻不到人就回来了。 俩人就在后厨的小桌旁坐下,尽情享受这份难得的平安。 夜深了,客栈外刮起了白毛风,呼呼作响。 后厨灶火燃着,又静又暖。 萧寒酥埋头苦吃,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已经是三个月以来他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其实他的餐桌礼仪一向极好,流放路上再怎么狼狈饥饿也是吃得斯斯文文。 但此时却终于露了少年样,大口大口的,额头没一会儿都吃出了薄汗,脸颊微红,甚至带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浅浅笑意。 苏榛吃了一口却停了,这道小吃是她的家乡菜,是她从小吃到大的。 以前她上网的时候看过一些留学生发的贴子,说在国外吃到最简单的中餐都恨不得热泪盈眶,当时的她以为是留子们太夸张,不至于。 但这种感觉放在自己身上,她终于明白了:至于。 人无论在哪里、无论走了多远、无论你以为自己已经多么的融入新生活,但凡遇到一丝家乡的味道,你心里所有自我防御的堡垒都会瞬间崩溃。 尤其留子们总有回国的一天,实在想家了还可以去大使馆门口蹲一蹲。 而她呢? 她嘴里的苕皮再也咽不下去,眼泪大颗大颗的像是瞬间蹦出来一样、无声且绝望。 萧寒酥终于看到了她的失态,慌得顾不上再吃,伸手便去擦苏榛脸上的泪,却感觉越擦越多,止都止不住。 “苏姐姐,怎么哭了!” 苏榛此刻已经双眸如洗,嘴唇却鲜红润泽,还沾了油,嗫嚅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手艺太好,我被自己感动哭了。” 萧寒酥:“……” 怔了会儿,笑意便泛出了眼底,梨涡浮现又瞬间消失,如蜻蜓掠过水面、如苇滩惊鸿。 第7章 两人默默吃完了烤苕皮,苏榛却不急着离开,磨磨蹭蹭的收拾,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方向。 萧寒酥很好奇:“苏姐姐在等谁?” 话音刚落,门外果然传来脚步声,苏榛心下一松:成了,那份酸辣苕皮送出去的可不止是为了人情。 来人果然是张掌柜。 “苏娘子,却不知你做的那个叫什么?用什么做的?肯定也不是面粉啊,口感软糯,调味还特别的不样,可是京城哪家老字号的特色美食?”张掌柜开门见山。 “那吃食是我府上的独创、京城也没有,但稍后跟您说,方才用了您的灶台发现有点问题。不如,掌柜的您坐下聊?”苏榛不急不徐的先让了座,这个“关子”她非卖不可,毕竟她要谈的事情更赚。 张掌柜下意识坐了下来,差点忘了自己是主、对方才是客。且也是个急性子,又问:“苏娘子认为灶台有何问题?” “您这后厨面积虽然大,但被六大灶台完全占了多半,且布局、高度都不合理。”苏榛说着。 张掌柜怔了下,“这……也不影响什么吧。” “掌柜的且看。”苏榛指着地面上的油污、以及墙面烟垢,“后厨动线错误,导致厨子们在工忙之时撞来撞去、手忙脚乱,如果我没猜错,地上的油污是因为盘碗碟子时常被失手摔碎导致。而整间客栈一到饭时就全是油烟味儿,半日都散不掉,且三个大灶都不断火,整日燃着炭柴,花费不会少。甚至,墙面黑灰有些竟已碳化,应是后厨走过水。万幸是大概没出过大岔子,否则……” 张掌柜万万没想到这年纪尚小的苏娘子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观察力又这么的强。 心中愈惊,却也无奈回答:“客栈最多时住客近两百,没这些灶台肯定是不行啊,没办法。至于苏娘子说的‘动线’,却是何意?” “厨房讲究三区协作、定点操作。”苏榛声线清脆、不急不徐,格外引得人想倾听下去,“布局上面,三边之和合理,一日两餐可节约至少三成时间、三成精力。且厨子在站立不动时,左右手可以运动的舒适度也不同。灶头前,无论炒、煎、洗、切、蒸或仅是温水,都有讲究。打碎盘碟、浪费炭银事小,走水安全是大啊。并且,客栈的贵客众多,天天被迫闻二手油烟,不妥吧。” “这……二手油烟?这说法倒是贴合,只不过能有法子避免?”张掌柜忍不住问。 “当然。”苏榛不再卖关子,直接回答:“可将后厨改为‘七星灶’,不用风箱,烟道用负压装置排烟。灶分两区,前面烹调,后面烧柴。甚至还比现有六灶多出一灶,大灶头做菜的时候,主火的余温可以传进小灶,小灶温水、供暖就足够,一年下来节约至少一半儿的炭银。” “七星灶?我听都没听过,苏小娘子可会?”张掌柜眼睛一亮。 可问完就在心里骂了句自己真多余,这苏小娘子虽然是流放而来,但贵女出身,怎么可能会搭灶…… “会!”苏榛眼睛黑亮,此刻更是笑弯了,“我可以出图纸,请工人来做。” 张掌柜:“……!!!” “您出钱便是。”苏榛的重点只有这句。 苏榛瞧得出张掌柜的瞠目结舌,但七星灶这种东西在未来压根不是什么稀奇的,靠负压原理去排油烟的厨房,清朝富商胡雪岩家都有。 苏榛有幸,生来便站在千年历史文化的巨人肩膀上,此时拿来卖钱,又汗颜又莫名小骄傲。 “要多少银子?”张掌柜问着,他问的自然是搭灶费用。图纸想都不敢想,人家一定也不会卖。 古代的“知识产权”掌握在世家权贵手中,所以张掌柜认为图纸就是出自苏小娘子府上,是人家安身立命的东西。 “不瞒掌柜的,具体需要多少银钱,我现在也不清楚,需要根据白川府的物价、人工费核算了再跟您说。总归您也不是急用,且等我安顿好。另外,再说我方才做的那个吃食,是用番薯做的,叫酸辣烤苕皮。” “番薯?那竟然是番薯做的!”张掌柜心中大乐,番薯他多啊,又便宜又好买,通常就是穷苦人家拿来当主粮在用,他万万想不到会做成一道菜。 “对,番薯做的。而且如果没有加肉的话,只用蒸煮方式会耗时更短,片刻即熟。并且苕皮保存得当、再配合干燥剂封装的话,至少能放数月之久。尤其适合行商在赶路的时候带着,可比每日啃干粮好多了。另外,我还可以附做调料包,随吃随煮,不比厨子做的差。” 张掌柜愈发心念大动,满脑子响起了铜板进箱清脆的声音,“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大量做?” 苏榛继续说着:“等我办完落户的事儿,安下心好好做。毕竟是吃进了口的东西,务必要干净、安全。” “对,要干净安全。”张掌柜认真点头,他开客栈自然也是最重视这两项,苏榛言简意赅说进了他心里,“想必苏娘子已经有了计划,但说无妨。” 第7章 “张掌柜为人爽快,我便不与您客套。”苏榛条理清晰:“其实这苕皮的制作方法倒是不难。但制皮、干燥、加工、包装都需要人手,您另外再请人专门做它压根不值当,成本高了利润就薄了,卖不出去还得压着货,这笔帐您自会算,我不多说。所以,我的想法是倘若您有兴趣,我来提供货源,您只负责销售便是。至于利润,我们可以做成阶梯式分成,比如基础分成是二成,但倘若您这里销量达到了一个约定数字,可增加分成比例到二成半甚至三成,您看如何?” 苏榛一边说、张掌柜便一边在心里盘算了,卖得好他赚、卖得不好他也不亏,哪怕没人买,仅供客栈客人食也成啊。 冬季是淡季,能多一项营生何乐而不为,便立刻拍板,“成,但也要看价格是否合适。并且,小娘子要是跟别家也供货,那价格……” 苏榛抿嘴一笑,明明瘦得脱相,眸子却因这一笑灿若晨星,“价格绝对不会比您这里的低,我哪怕自己出去摆摊,也会跟您的价格一致。” 旁听的萧寒酥瞥了她一眼,心道以后也得规定她,同样不可随意对别人笑。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张掌柜拍板。 “反正今晚我也住这儿,要不要我连夜做一些,权当明日住客的早食?主要是可以顺便收集客人的意*见、也看看口味需要哪些改进,您这儿南来北往的都有,肯定要求也高。”苏榛又说着。 “早食价钱多少?” “食材我得先跟您后厨买,您给我个进货价。做出来的素汤酸辣苕皮,我收十文一碗,多加一枚煎蛋配则为十三文;加荤肉菇的每份我收十七文。” 张掌柜心中默默盘算,行商们路上虽苦,但舍得住他家客栈的,往日住客的早食钱也差不多是要这些、甚至还要高个几文。 苏小娘子人虽聪明,给的价格倒是实在的,比客栈自己请人做的成本低多了,想来人家赚的完全就是个辛苦钱。 念及如此,心中对这苏小娘子的评价更是又好了几分,便立刻赞同:“行,后厨的食料,您只给个成本价即可。至于干菇都是伙计们自己采晒的,山里多得是,那一筐就送您用了。” “送我?这……”苏榛怔了一下,她虽然不知道如今市场上的干菇卖价几何,但平白拿人家东西总归心里不舒服。 “苏娘子莫要推辞,送也不过送那一小筐罢了,往后您再来买,我也是要收银钱的。”张掌柜快人快语,手一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那多谢您。”苏榛便不再多说,却也决定多做几碗出来,免费送给店里的伙计吃。 一直在旁边没言语的萧寒酥问:“不知明日早食要多少碗?” 张掌柜边盘算边说:“客栈目前天号、地号房已经住满,人号空了些,加上通铺房、柴房和马圈住的,另外加上客栈伙计也是包食的,总数一共约一百七十余人。不过肯定有人舍不得买,便不必都做。做一百三十碗吧,其中二十碗全素、二十碗带煎蛋、大荤的要九十碗。” “好,那我连夜备菜,争取明早就能上了您的菜单。只不过早食就吃烤苕皮不大合适,我想做成带酸辣汤的,配您客栈里原本就在卖的面饼或是馒头都成。”苏榛记了数,已经开始心算需要多少食材。 “苏娘子辛苦,只不过也不必非上早食菜单,暮时也是一样的。” 苏榛但笑不语,张掌柜便也不多劝,马上又安排厨房小厮过来称了番薯、肉,调料和配菜等具体事宜。 苏榛全程跟着掌眼,丁是丁卯是卯,绝不占一文便宜、也不吃一文的亏。除了食材,苏榛沉淀番薯粉还需要麻纱布。客栈常年做蒸食,白麻布多得是,一匹一百五十文,苏榛用不了那么多,只扯了约二十尺,计价三十文。 帐核清,张掌柜本来想派些伙计来帮忙打杂,但苏娘子不开口,他便懂得起。 毕竟这苕皮做法跟七星灶一样,是人家的。步骤、调料、做法想必都有不外传的部分。便又寒喧了几句,就回房去睡了。 第8章 后厨只留下苏榛和萧寒酥。 要连夜做苕皮一百三十碗,每碗至少需要三两苕皮,每五斤红薯才出一斤薯粉。张掌柜只收进价三文一斤,苏榛便一口气买了两麻袋足足两百斤番薯。 看着这些番薯,苏榛头皮发炸,觉得自己的体力已濒临、不,是已突破界线。 不是她要钱不要命,而是必须得尽快赚银子购买户籍落户。否则成了流民,未来的境遇会更差。 目前全部财产仅剩叶氏的一枚金瓜子,换成银两是八两左右。 其实本以为是够的,来的路上就像官差打听过,白川府户籍分两种,一种是坊郭户一种是乡村户。 用现代的话来就就是一种城市户口一种农村户口。 萧苏两家想入坊郭户,可以租房子在市集做些小生意存第一桶金。 坊郭户加人头税的价格,本来是每人一两银子,萧苏两家一共五口,五两银子就行。 可因近年流民数量增加、以及乡村富户们怕被边匪骚扰,存够银子都往城里跑,入籍和人头税竟涨至每人二两白银。 萧苏两家光是要交给官府的都差了二两,更不用说还想在城里租房了。 所以今晚这苕皮生意是必须要做的,总不能才退了婚就厚着脸皮去向盛重云借钱吧。 好在苏榛手上多了根退婚退回来的玉钗,钗子水色看起来尚好,去当铺换个四、五两银子总是可以的吧。 再加上金瓜子换八两和卖苕皮的钱,用十两落户、一两租间偏僻院子、其余的必须要买过冬的棉被棉衣棉鞋、至少三个月的口粮、柴炭,这些都会是“巨款”。 可此刻已近子时,仅凭寒酥和她两人肯定是忙不完的。 “要不,我去请娘下来帮忙。”萧寒酥自然也看出了苏榛的忧虑。 苏榛也只纠结了片刻便点头同意。 即然已经流放到这儿,两家人就必须齐心协力的共度难关,无论是曾经多荣耀,此刻都只是要吃饭的普通人。 苏榛不会在困难的时候弃王府于不顾,但也不会过多的去呵护萧府曾经的权威、和没用的尊严。 萧寒酥上楼去喊叶氏,苏榛便先在心里盘算。 做百余人的饭食可不是玩笑,如何在短时间、低成本的情况下还能把饭做得色香味俱全、无浪费,这一切都需要极好的统筹。 苏榛在脑海里梳理着今夜的“流水线”流程,刚刚想好,萧寒酥便领着帮忙的人下来了,却不止是叶氏,还有萧容! “萧伯,您——”苏榛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萧容直接打断,“别再说见外的话,榛娘小小年纪都做得,我自然也做得。另外谨哥儿你也放心,他在房里睡得正香,就算醒了哭几声,我们也听得到。” “是啊,榛娘你来安排就好,我旁的做不好,洗洗涮涮肯定是没问题的。”叶氏也在一旁柔声说着。 苏榛沉默片刻,点头应了,心中却着实有些庆幸萧家人是撑得住的。便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安排:“那我们先一起洗番薯和菜,萧伯和寒酥力气大,负责削番薯皮及碎薯,其它的活儿我们边做边调整。” 萧家三人点头称是,直接挽袖子开干。 苏榛则蹲到装了干香菇的筐子旁边,认真的挑选未曾泡发的干菇。她的想法是荤苕皮反倒容易,照着今晚做过的步骤再做便是,但素的四十碗要调出鲜味却是不简单。 虽说素的不赚几个钱,苏榛也不打算在大宁朝开饭店,但即然做了就不能砸自己的信誉,商誉无价。 更何况,苏榛认为吃素苕皮的行商才是真正艰苦朴素、且才是未来会大量购买的潜在客户。 她先要捡出品相最好的干菇,要菇形圆整、柄短肉厚、质地致密的。用温水洗掉上面的浮土后再寻了一口大铁锅,就着灶上的火将菇慢慢烘焙烤干。 这工作不费力却需要耐心,否则一个不小心烤糊了就全部浪费,苏榛亲自来做。 烘好后又寻了蒜臼,唤萧寒酥把香菇干碾磨成粉。他力气大,磨得细致。这个朝代没有味精,香菇粉是可以部分代替调味的。 后厨虽也有大骨和鸡可以吊高汤,但苏榛想尽量用干的、方便携带的调料。毕竟行商们在路上可没条件吊什么高汤煮面。 与此同时萧容和叶氏的菜也洗得差不多了,削皮及碎番薯的步骤、他们在流放的时候就跟苏榛做过,如今也是轻车熟路。 苏榛便开始切肉并炸肉酱,她买了五斤五花、五斤纯肥,纯肥的炸油用。 其实在大宁朝,带肉酱的面或汤食都不会放这么多的肉。 但张掌柜人厚道,肉卖给苏榛仅二十文一斤,苏榛便想把这肉酱做得浓酽些,能看得见里面有实实在在的肉。 如此一来,肉加上酱、菇、水,要煮一大锅。 细胳膊苏榛如今就吃了年纪小的亏,没搅几铲子就累得抬不起手腕。好在还没等她开口,萧寒酥就过来默默的接力,把苏榛“挤”到了一旁。 锅里的肉酱熬着,而萧容已经磨好了第一批番薯。苏榛和叶氏一起把浆放进纱布里,边搅拌边加水,将碾碎的红薯一遍遍地洗,直至把红薯浆内的淀粉洗净。 好在客栈厨房的盆子多,倒是不愁会没有用来沉淀淀粉的器皿。 三人流水线作业,苏榛统筹、机动“调岗”,虽说都已疲惫不堪却仍旧没有人抱怨。 在生存的压力下,抱怨是奢侈品。 两个时辰后,第一批盆子里的沉淀物已经沉好。倘若是正常工序会放至阳光下晾晒烘干,但此刻是深夜,萧寒酥便提议用明火烤干。 苏榛摇头:“绝对不可以,淀粉粉尘遇明火有可能会爆炸。” 在旁边忙着的萧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苏榛,他是武将出身,对这种话格外敏感。爆炸?榛娘年岁尚小且大家闺秀,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倘若被有心人听了去甚至使用…… “榛娘慎言,以防隔墙有耳。”萧容轻声提醒。 苏榛瞬间反应了过来。这是冷兵器时代,民间很多禁用品,更何况她的身份也微妙,确实要注意很多。连忙应了:“萧伯说得是,榛娘记住了。” 当下不再提。 其实她敢接这单就已想过如何烘干:用火炕。 反正今晚也不会睡,苏榛跟萧寒酥两人捧着湿淀粉盆子一趟趟往楼上、自己的客房搬。 被褥一撤,铺上新买的白麻布再把湿淀粉倒在上面烘。为了节约时间,萧寒酥那间的火炕也被“征用”了。 烘番薯粉最佳温度是45度,这个时代没有温度计自然也不可能那么精确。 苏榛便教寒酥要时刻翻动淀粉且用手探温,好在火道传上来的温度不会像后世炕头那么烫手,竟然意外的刚刚好。 第一批淀粉烘干用了足足两个时辰,寒酥又送来第二批,同时萧容和叶氏在厨房负责蒸制。 整夜时夜,几人便在后厨、客房之间来回奔波。其实他们上下楼梯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脚步声,寻常住客压根也听不到。 “受害者”唯有盛重云…… 他自幼习武,五官远远高于常人。苏榛自以为轻轻的脚步声,在他听来就是咚咚作响。 再加上苏榛还调配了大宁朝不多使用的酸辣汁、后厨排烟又不好,酸辣鲜香的气味在荤油肉酱的激发下,盘旋上升,那杀伤力…… 盛重云一度觉得自己像被泡进了酱肉缸。 辗转到寅时左右还是没睡着,索性起身,套房隔间内早就备了清水,他简单洗漱一番便出了房间。 苏榛那间跟他的同层,门竟然没关、半掩着。 迟疑片刻,他还是走了过去。 第8章 屋内,苏榛闭着眼睛盘腿坐在火炕上,面前铺了整炕白色的粉末。眼瞧着头垂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可就在站在门外的盛重云以为她要栽进粉末的一瞬间,窗台上牵着的绳子扯住了她的发髻把她扽醒…… 头悬梁,呵。 盛重云转身离开,他没有兴趣去关心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姑娘。 苏榛方才确实睡着了,并且做了个古怪的梦。梦到自己跟寒酥在千锦庄当晚并没有等来盛重云,而寒酥被念公子…… 被绳子扽醒的苏榛一身冷汗,她无法想像那个梦的后果,多亏它只是个梦。 行商客栈的马厩设在后院东南角。 盛重云先亲自去给爱驹“踏雪”加了草料,随即就在后院晨练。 打了整套拳约小半个时辰,却仍旧有些心浮气躁,尤其后院再次飘来那股他熟悉的、害他整夜未睡的酸辣气味。 心下无奈又好笑,决定亲眼去看看那位头悬梁也要做完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可当他回到客栈客堂后,着实惊了一下。 客堂里竟坐满了人,甚至还有盛家的护卫们。 座位自然不够,有站着的、有蹲着的。人人捧个大海碗吃得唏里嗦啰,有的已经吃完了碗里的干货却还舍不得放下,用馍刮着碗里的汤汁格外忘我。 第9章 而苏榛带着弟弟苏谨端着托盘穿梭在客人中。苏榛负责端托盘,瘦如稻草飘摇,换了身寻常蓝布棉裙,虽旧却利落干净。 苏谨则负责扬着一张童叟无欺的可爱面孔给大家介绍盘子上的食物叫酸辣杂酱苕皮,他姐姐亲自做的,好吃得不得了! 苏榛也看到了他进来,迎着他的注视丝毫不见羞涩,倒是坦坦荡荡的施了一个礼便又去忙了。 季春管家眼尖,一见到重云公子便立刻迎了上去,将人带进了早就预留的贵客厢房。 盛重云坐下便问了:“外面那个早食是萧家人做的?” 季管家笑着点头、又摇头,“萧家确实帮忙做,但方子和掌勺却是苏娘子。” 盛重云昨夜以为苏榛只负责打杂,却没想到连方子都是她的,甚至还掌勺? 着实意外。 正说着,伙计端着托盘走进来,恭敬地搁在了盛重云面前才走。 季管家亲自替盛重云布筷,“虽说样子粗糙了些,但齑汁是苏娘子亲自调的。辣、但又不似寻常的芥辣,粉皮更是软糯且弹性十足,口感很是新鲜。所以,斗胆请公子品尝。” 盛重云却不着急,只是问:“真是苏娘子做的?” “是她做的,我问了她,说是家里藏书阁存了好些古书,里面也有古方菜谱,便跟着学了几道。” “萧家呢?” “都在后厨忙,看火候啊、洗菜切菜之类的体力活全是萧家人负责。小的也是万万没想到萧家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伙计也是和气得很。” “具体是用什么食材做的?”盛重云又问。 “番薯。” “番薯传入中原不过两年,苏家的‘古’方菜谱里竟已有记载?” 季管家解释着:“苏娘子只说古方菜谱也是本奇书,里面写了地理、物产、奇人怪兽,甚为有趣。这番薯虽传进中原仅两年,却是在海外番邦存在数十年甚至百年的作物。” 盛重云想了想,也对。古书奇书大多收藏在权贵世家手中,寻常百姓根本看不到,苏榛会里面几道菜谱也是正常。 他本就好奇,此时便不再过多犹豫,拿起筷子先挟破碗中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蛋黄液竟瞬时涌了出来,覆住了底下的大半浓香。 “公子可放心食用,苏娘子说这蛋的作法叫溏心蛋,亦可以补肺肾之气。”季管家补充说明。 其实他看到这蛋的时候也是困惑不解,毕竟大宁朝吃蛋都是吃全熟。 盛重云便将碗中所有食材与齑汁搅拌均匀,最先挟起一片苕皮。 苕皮色泽泛棕却剔透,在筷尖颤颤巍巍晃动着,上面还粘了些许香菇酱肉沫、翠绿的小葱,显然弹性极好。尤其离鼻端越近,齑汁酸爽辛辣的味道便愈浓愈冲,口中泛津、索性直接咬了下去,一吃之下着实心惊。 他自是吃过番薯的,原以为苕皮也不过就是粉甜味道而已,配些酱油醋,能有多好不同?却没想到咬在唇齿间竟如此软糯,也不知道齑汁里加了些什么,酸爽又麻辣,味道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来。 除了肉末之外,干菇的鲜香也被完全激发,间或还能咬到一丁脆香的芥咸菜、清香的芫荽。口感层次竟格外丰富、独特。不知不觉的筷子就没停,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季管家瞧着盛重云的样子便知道他爱吃,正想再多推荐几句,门外却传来敲门声音:“季管家,我们掌柜的说请您下去一趟,有事商量。” “没见我正伺候公子早食吗?” “可……也是跟重云公子有关。” 季管家怔了下,“你进来说。” 伙计闻言进来,也很有些无奈:“是萧家客人,说不能让公子帮了那么大的忙,还要出银子住客栈,这会儿正在柜上结帐,结所有人的。” 盛重云:…… 替盛家所有人结帐一事是萧寒酥提出的,得到了萧容和叶氏的大力支持。萧府虽然落败了,但傲骨是哪怕人都死了也不会腐烂的。 苏榛自然也最没有立场反对,放在任何时期的任何人情世故状态下,都没有要朋友帮那么大忙、还贴钱的道理。 更何况盛家此刻已经连朋友都不是,只是个单方面被毁婚的…… 苏榛心算了一下,如果加上熬夜做苕皮的钱,萧、苏两家人目前的资产去买户籍总算是够了。 而边境客栈的住宿费用全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文或一两银子,最多不会超过二两。 行吧那就付吧,她也不想欠人情。 于是两家人忙完早食事宜,苏榛先去后厨仔细的测量了面积数据,为之后设计所用。量好记好,就去柜台算帐。 柜上的帐房也是精明,几句话就看出来是苏榛管钱,笑眯眯的一笔一笔跟苏榛确认。 一百三十份早食,盛家人用了十二份不收钱,苏榛进帐一千九百九十文,分给客栈两成便是三百九十八文。 而原材料的费用,番薯两百斤每斤三文,共计收六百文;五花肉及肥肉共十斤,统一收二十文一斤共计收二百文;蛋一百三十颗共计收一百三十文;烘粉用的白麻布二十尺收了三十文;咸芥菜、葱姜蒜及干菇、柴火、油盐酱醋调料统一收了三十五文。 所有原材料共计九百九十五文。 两相一减,苏榛赚了五百九十七文。 苏榛知道大宁朝普通“打工人”日薪一般是百文至百五左右,这五百九十七文平均到萧、苏两家四个劳动力身上,就是每人赚了接近一百五十文。 至于苕皮的定价,贵了贵了点儿,但好在能住得起行客客栈的人收入都还不差这几文。 可苏榛还是看到了萧寒酥眼中一闪即逝的落寞。 她下意识踮脚、抬手拍了下萧寒酥的头顶,笑着:“我们会有钱的。” 毕竟萧寒酥虽比她小一个月,却足足比她高了快两头。 萧寒酥被她拍了个正着,那一丁点儿落寞瞬间就散了。眼前的苏家姐姐就好像永远有活力、不会被任何事击垮。 可下一刻,帐房先生又说:“至于房钱,最贵的两间是萧老爷跟盛公子的,天字号套间,每天每间五百文。” “!!!!多少???” 她想到了那堪比总统套房的房间会贵,但她没想到会这么贵! 在寒酥眼中那个永远有活力、不会被任何事击垮的苏家姐姐站不太稳了…… 萧寒酥无奈的、拍了下苏榛的头顶:“我们会有钱的。” 而盛重云此刻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苏榛的脸上仿佛刻了三个大字“天塌了”。 说实话他很想笑,笑出声那种,但他不能…… 盛重云亲自过来自然跟萧容又是一番礼让。 盛家不会介意付这点银子,哪怕苏榛退婚。 但萧容却万万不肯,其实不止因为萧家傲骨,里面更大的原因是这份人情绝对不能让苏榛一个小姑娘去背负,事关她名节、兹事体大。 古代人内心的这种纠结苏榛自然没能第一时间品出来,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帐本上:盛重云和萧容夫妇的是客栈“顶级”套房,共计一两;她和寒酥、季春管家的,每间居然也要一百文共计共计三百文;盛家十个护卫们倒是住的稍微便宜些,再加上马厩和饲料费用,共计也要四百文。 一天房费一共要一两零七百文。 苏榛内心:落户钱又不够了…… 可今天还要去办户籍、大采购,客栈便再多续一天。苏榛跟萧家人商量了一下,换成两间便宜的多人火炕房,一共只需要再交四十文。 直至离开客栈,苏榛煞白的脸色仍旧煞白。 本以为放晴的天又下起了雪,天地间浑然一片。 盛重云好人做到底,反正有马和马车,便送萧、苏两家人进城去办户籍。一路无事,双方在府衙门口便要“分道扬镳”。 盛重云先向萧家人告辞。并安排马车和车夫留下供萧容驱使,直至把家安顿好。 萧容本想推辞,但过于客气又显得矫情,且这么大的雪,有个车确实方便太多。 盛重云最后才走向站得颇远的苏榛。 瞧着她神态仄仄的样子,盛重云眸间神色愈发幽深,唇角微扬勾出一抹笑意,“苏娘子不会还在心疼房钱吧。” ??? 苏榛:倒是没错…… 但他看起来怎么有点儿开心? 穿过来之后,苏榛每次见到萧寒酥的笑容都会在心里叹一声妖孽少年,他笑容灿若繁星,且只对亲近的人温暖。 而眼前的盛重云,初见他的时候只觉像个可以毁天灭地的战神降世。 此刻他竟也笑了,一笑便如拔开重云即见朝阳。 苏榛告诫自己:淡定,把他当成画皮、千年老妖、葫芦娃他爷爷! 便出于本能也出于本性,平静摇头:“没有,不心疼。” “苏娘子可有想过,倘若没有退亲,你昨晚便不必熬整夜。” “熬夜、跟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相比,我选择熬夜。”苏榛也笑了,真诚的:“重云公子,我欠你的恩情,第一笔就用退亲来还。我知道“信义”两字对盛家的重量,但公子一生的幸福却着实不该被这两个字、被榛娘束缚。我只祝你早日找到心中属意的姑娘、未来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第10章 盛重云注视着苏榛,此刻的她,雪落了满肩。 眼圈乌青,明明疲倦已极却又异常“精神抖擞”;明明瘦脱了相却又有像藏了无穷生命;明明是她自己不想嫁,却还说不想束缚他…… 盛重云唇角笑意更深,却也不想再为难她,取了马背旁挂着的一把直柄竹伞,撑开,递到了苏榛面前。 苏榛下意识接了,挡住风雪。 盛重云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苏娘子保重,告辞。” 说完,翻身上马,带队离开。 马蹄踏雪溅起飞花碎玉,苏榛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跟来时一样。 来时背着夕阳,去时迎着耀眼的光。 第9章 苏榛收了盛重云的伞上马车。叶氏把伞接过去瞧,那伞是特制的,比寻常的大很多,伞柄上还刻着一个“云”字。 叶氏的神情有些纠结,“榛娘,其实盛家真的很好,你——” 苏榛立刻打断叶氏的话:“伯娘,送伞就是‘散’,盛重云的意思是赶紧让我散开呢。” 叶氏怔住,“还有这种说法?” 苏榛用力点头,总算制止了叶氏的拉郎配想法,却又见萧寒酥一副忍笑忍得辛苦的样子。 小屁孩倒聪明! 盛重云留下的车夫,是自小在盛家长大的家奴,也给赐了盛姓,叫小山,今年十九岁,是个沉闷性子,几乎不说话,但做事绝不偷懒。 萧、苏两家人都唤他名字。 苏榛提议先去当铺,小山便驾车带两家人去了间相对公道的。 苏榛进去就把退亲玉钗换了五两银、金瓜子八两,加上今儿早食赚的,两家人总资产共计十三两零五百九十七文。 揣着这些银钱,坐上车紧赶慢赶的去了白川府衙户房。 户房典吏当然还记得他们,尤其对萧容很是客气。毕竟萧容半生戎马,民间威信还在些。 昨天来户房,苏榛一直盯的是办坊敦户,可如今存银差得太多自然得放弃。 那么第二选项便是办个两个乡村五等主户。地址挑富庶一点、离白川城近的,这样也方便她进城来做些小买卖。 典吏便拿了舆图来给两家人详细讲解,苏榛听了一会儿,看上了其中一个离府城仅有十里的村子。 但如果办那里的五等户籍,光是两家人头税加入籍已经需要三两多银子了,剩下的银子按规定还要租田,人均起码租种二十亩,每年还要纳白米作为实物租,还要缴带收钱和靡费钱…… 苏榛不怕吃苦,但种地她实在不会,抬头看看萧容也是眉头紧皱,想必跟她想法一致。 典吏瞧着两家人的沉默,心道一声果然,便诚心提出了一个建议:“其实萧王……萧爷是否也考虑一下,入戍边猎户?不要银子。” 典吏继续说着:“咱白川府最北边紧邻是长焦国,以前不时来犯,最近两年被咱边境驻军打得消停了。但毕竟边境线过长,光是靠驻军巡逻也不太现实。所以府衙一直希望有百姓肯迁居那里。” “那里会不会很危险?”叶氏以前最担心的便是丈夫在外行军打仗,她完全不想被流放了还要去厮杀。 典吏认真回答:“不瞒您说,那里是高山密林带,风险肯定是有。但光是戍边户免徭役、免山泽税这两项,就已经吸引不少猎户过去了。我是想,凭萧爷的本事,虽说也大才小用,但反正只需春夏巡巡山、秋冬打打猎就行。再学学制皮技艺下山来卖,收入也是可以的。府衙甚至还在山上提供了免费的居所,条件虽然简陋了些,但临时落个脚能把租房的银子省下。过两年存银够了,不想进山了,再把户籍转到城里也是一样的。” “但大宁朝法规是只许秋冬狩猎,春夏季巡山可有补贴?”萧容问着。 “不瞒您说,补贴确实是有,但极少,通常得再额外存银子购置些田产。但怎么说呢,存不存得到银子,这就得凭各人本事了。” 萧容点点头,他懂典吏的意思。同样都是猎户,有能者自然是收获多些、存银多些。 苏榛担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敢问大人,长虚山可有猛兽?” “有虎和熊。但虎长居在最深的峡谷一带,近十年也只出过一两次猛虎下山的传闻。至于熊,此刻是寒冬,更是不可能见着的。若还是担心,只在边境附近行猎,不往高山上走就行。” “可是……”叶氏仍在犹豫。 “依我看,办戍边猎户籍也不错。”久未开口的萧容终于说了,看向叶氏,解释着:“其实,此时已是初冬,就算拿了银子去买地,一年半载的也难见收成。不如先以猎户入籍,存够银子也能挑到更好的田。” 叶氏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便不再多说,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容便又问苏榛:“榛娘可愿带着谨哥儿一同前去?若你不愿,现有的银子便全拿给你,也够入个城郭户籍。并且往后的日子也由我跟寒酥照拂,绝计不会让你们冻着饿着。” 萧寒酥也在等着苏榛的回答,他自然十分不愿意跟苏家姐弟分开,却也知道不能强求。 苏榛却一脸震惊,“萧伯说什么呢,还用问吗?当然同去,除非您嫌弃我跟谨哥儿帮不上忙。” 谨哥儿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但他却是姐姐的应声虫,便奶声奶气的跟着点头:“对,帮不上忙!” 屋内一众人立时笑了起来,叶氏悄悄拭去眼角又冒出来的泪花,将心里仅剩的最后一点不安也拂去了。 钱财没了便没了,大家相依为命总会好起来的,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办户籍一事很快敲定,盖了章的户贴由萧容拿着。 按大宁律,凡有常产,直接承担大宁正税的人户是主户,无常产侨居者为客户。 那么萧家是主户,苏榛和谨哥儿因跟萧家没有血脉关系,便先以义子义女的名义入了萧家的客户。 两家共用一户,也省得将来再多花一份银子交户税。 但让苏榛郁闷的是,她的身份虽也由官府登记进册,户贴上却没有她的名字,只因她是单身女子…… 特喵了个喵的看不起女人的旧社会! 好在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没空伤春悲秋,两家人拿到户贴便立刻去市集采购生活必需品。 市集离府衙很近,赶车过去还不到半刻钟。 此时毕竟是冬天,并没有苏榛想像中的热闹非凡的场景,外面摆摊的也只有零星几人,其余商家基本都是在暖和的店铺内。 听典吏说长虚山比府城冷很多,被褥都要买最厚的。 丝绢被自然买不起,也不实用,苏榛和叶氏只看麻布、葛布的,反正只要棉花是新的就好,却没想到如此粗糙的面料,加了棉花居然就售一两一床。 饶自苏榛再怎么会砍价也不行,五人只好将就一下,先只买了买三床被子,除了寒酥能独享,其它都是二人一床。 三两银子瞬间没了,至于棉褥,想着可以尽快猎些动物皮毛来铺垫,便只买了三床稻草褥花了九十文。 苏榛和叶氏又给每人都挑了棉鞋,每双二十七文,店里给抹了零头,五双收了一百三十文。 店里甚至还有全新的二手粗棉布匹卖,一匹只要两百文,比正常价格低了一半儿,苏榛便一并买了,肯定用得上。 肉疼,临走又死活问掌柜的多饶了副薄棉手套,出门就硬塞给叶氏。 叶氏开始还不肯戴,虽说她一双手全是冻疮,可榛娘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她怎么能看着孩子吃苦自己独享福。 苏榛便假装生气、又好一通撒娇。可还没等逼叶氏收下,萧寒酥竟然偷偷的又找萧容拿了二十文,给苏榛也买了一副。 苏榛觉得肉更疼了…… 一共才十三两多的资产,瞬间花了三两多。 买的东西全部塞车马车,还要去买粮食和杂物。两家人商量了下,决定再雇辆驴车拉货方便些。 在市集等活儿的车把式倒不少,萧容选了个面相最老成的,叫成树。 成树因有一条腿跛被人嫌弃,只能站在所有车把式的最后面。但他的车架上最干净、态度也最诚恳。 反正都是赶车,跛腿又不耽误什么,萧容跟他聊了几句就直接订了,包车两日往返长虚山、去的时候拉货,下山的时候空车。 并且包他食宿,车钱一共给一百八十文。 车雇好,萧、苏两家人就去粮铺买了米、面各五斗、绿豆五斤、番薯一百斤。 眼下的粮价倒是近几年最便宜的:每斗米二十文、面三十七文、番薯一斤三文、绿豆每斤四文。 趁着搬粮上车的功夫,苏榛和叶氏又买了油盐酱醋等调料,其中菜籽油最贵,一斤要四十七文,杂七杂八的又差不多得一百文。 因为还要做苕皮生意,苏榛便还跟粮铺做了口头契,等她在山里的住所定了便再来,*到时候掌柜的给价格便宜些。 掌柜的一见这是大客户,便多送了苏榛一罐咸芥菜。最后算总帐抹掉五文零头,一共花了七百八十文整。 第11章 钱袋子迅速在往下瘪。 即然是猎户,武器也肯定是要备的。 刀剑暂时买不起,民间又禁弩。萧家父子用起来最方便的除了棍棒便是弓箭。 这方面苏榛不懂,却也好奇,瞧着弓箭铺子里、五花八门的弓箭款式也是喜欢得紧,但萧容和寒酥两人表情却淡淡的。 他们见多了朝廷弓弩院制出来的好东西,自然是瞧着民间的兵器铺打造的像玩具。 可即便不满意,如今也只买得起最普通材质的桑木弓。两张弓一共花了一两零四百文,箭是七十文一支,只买了二十支。 “寒酥,山上毕竟有猛兽,箭还是要买好一点的,这钱不能省。”苏榛看得出寒酥的犹豫,提醒着。 寒酥摇了摇头:“寸金凿子箭跟破甲锥箭的穿刺力最强,但恐怕整个白川府都买不到,先就用普通的吧。” “可只买二十支哪里够,我记得你爹也说过,就算是普通步兵也要背箭至少三十支的。”叶氏跟苏榛的想法一样,哪怕在吃喝上省,安全上也不能省。 萧容却只笑了笑,“冬季打猎也不一定非要用箭,更何况射出去的箭也要收回来继续使的。另外,等安顿好,以后可以只买箭头,自己制箭杆,也能省不少钱。” 萧容行军打仗多年,做箭对他来说不难。 盛家小山在旁边听着,想说买少了,又自觉身份不合适,把话咽了回去。 苏榛却只是默默的记下了寒酥说的那两种箭的名字,有机会她一定要寻到。 买好弓箭就走,那些弓袋、号靫、箭靫等附属器材想都不敢想。 苏榛拍了拍寒酥的头,算是安慰,“那些东西就是手工活儿,姐姐回去给你做。” “我也要我也要!姐姐也给我做!”谨哥儿听到了又跟着凑热闹。 “谨哥儿还小,使不了弓箭,哥哥空了给你做把弹弓玩好不好?”萧寒酥疼爱谨儿,把他当自己亲弟弟。 苏谨笑得见牙不见眼,“好!” 有说有笑的出了弓箭铺,瞧着日头已经到了正午,采购得抓紧了。 盛小山往日里压根也不逛市集,向导的责任自然交给成树。 成树为人实在,又有眼力,看得出萧家人其实囊中羞涩,便带他们去了一家极小的杂货铺子,小归小,里面锅碗瓢盆针头线脑的却一应俱全,且每样大多三、五文,最贵的都没超过五十文。 苏榛大喜,跟叶氏一起挑,挑的时候确实很开心,但一算帐还是超预算,又一样一样的再放回去。 最后只买了可以炖可以煮的双耳陶罐一个、瓷碗五只、菜盘三只、筷子十双。以及为了做苕皮,买了蒸东西的大号陶釜和甑、外加三个超大号沉淀粉用的木盆子。厨刀、剪刀、斧头、镐子、针、几卷线、一堆碎布头、洗东西用的皂角粉、点火用的燧石、火镰、照明的油灯、蜡烛、净脸盆、恭桶等等等等。 苏榛本想直接买个火折子最方便,但价格太贵,她便寻思着日后有时间自己做,并不很难。 并且大宁朝已经有了煤,只不过此时叫石炭,且卖价肯定是比柴火贵出不少,一秤要一百文,苏榛换算成现代重量约计六公斤左右。 “榛娘,咱们可以在山里捡柴烧,不用买石炭吧?”叶氏也心疼钱。 苏榛却摇了摇头,“山上肯定覆了雪,捡柴回来还得烘干,一时半会儿都用不了。要不,咱们先少买点儿,应个急。” 叶氏一听有道理,大家都被流放路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冷怕了,买! 至于到底买多少量,苏榛默默心算了一下。 她之前做露营博主的时候录过几期雪地帐篷日常,帐篷炉用煤量日均五斤左右,但帐篷毕竟面积小、炉子也小。 去了山上,房子两三间,就算再怎么节约,日均用煤量起码也要十斤,也就是说如果只用煤,日均要花费百文,十天要用掉一两银子。用不起,着实用不起。 只能晚上火炕取暖用煤(石炭)、白天用柴火,先买七天左右的量。最后称了三秤石炭、十捆柴,加起来三百五十文。 最后所有的东西统一结帐,杂货铺总消费五百五十文。 第10章 本来钱都由叶氏收着,但她看出苏榛年岁虽小,办事却踏实可靠、且很会规划,便跟萧容私下商量了,把钱全数归了苏榛统管。 苏榛倒是没推辞,反正两家并入一户,谁“管家”都是一样的。她舍不得再买什么“家居用品”,决定再备些蔬菜、鲜肉、常备药之类的就差不多了。 但此时菜的种类可以用“稀少”来形容,这里毕竟只是边境城池,尤其还是寒冬。 菜价方面,确实以白菘和芦菔最便宜,也就是现代的大白菜和白萝卜。每斤一文钱,买得多还能抹零。 叶氏本想就挑个摊子直接称了,苏榛却纠结菜的品质着实不怎么样,有很多已经受冻。 成树看出了苏榛的犹豫,“苏娘子,其实白川城的人在冬天是不怎么买菜的,家家户户在秋天买上几百斤上千斤,囤地窖里。” 苏榛想想也对,这个时代想吃反季节蔬菜怕是得花费不少。 “要是不嫌弃,去我家菜窖看看?”成树又说:“我家人口多,囤的菜也多,要是东家有看上的只管选,价格跟这菜市一样,但保证只给您新鲜的,绝对不卖冻菜。” “不知您家离得远不远?”叶氏忙问。 “不远,就菜市东,走过去不过半刻钟。” 苏榛眼睛一亮,便先征求萧容和叶氏的意见,他们自然也不会反对,两家人便跟着成树回了家。 也正如成树所说,他家距菜市确实近。 位置好,但整间院子却狭小、局促,且堆满了各类杂物。好在摆得多却不脏,分门别类倒是放得规规矩矩。 一共三间屋,屋顶几乎没有片瓦覆盖,全部茅草铺就。冬天自然是没什么防寒效果,雨季怕更是内外同天。 苏榛正打量院子,只听得成树把驴车拴好、在提高了声音唤:“青娘,有东家来家里买菜了!” 屋里却没动静。 “青——”成树刚又喊了一个字,后院炮弹一样冲出个小男孩儿,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 一边哭一边喊:“爹!娘和大哥在地窖里晕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没敢耽搁,直奔后院救人。 苏榛却相反,先跑回车上拿了盛重云送她的伞。 地窖和井都在后院。 窖是穴式,入口一半在地上,架了尖顶木头支架,上面覆盖了茅草。 成树冲过去就要下窖,却发现梯子也倒进了里面,愈发慌得手足无措,想豁出去跛腿直接往下跳,被萧容制止。 “不可,太高了。” “我有功夫,我替你下去。”盛小山自小在盛家习武,此刻当仁不让。 “等等!”苏榛拿着伞跑到,来不及做任何解释,直接把井边备着的井用麻绳拿了系在伞柄上,随即张开伞、伞尖朝下送入地窖底部,不断的上下用力掼动。 所有人怔忡的瞧着她的动作,竟是寒酥最先悟了出来:地窖里想必已经有了毒气,苏姐姐这是在迅速换气。 其实地窖在大宁朝有个别称叫“杀人窖”,每年冬天都有因“毒气”憋死在里面的人。 古人不清楚“毒气”是因为地窖为封闭环境,蔬菜水果在贮存过程中会进行呼吸作用,消耗氧气并产生二氧化碳,在地窖底部积累,但也知道地窖是需要通风的。 所以在没有电力风扇的情况下,苏榛的办法无疑最快最管用。 “我来!”萧寒酥立刻接过了苏榛手中的伞。 他的力气大,动作更快更劲,几下就带出了底下一股子又湿又呛的气味。 与时同时苏榛也没闲着,把剩下的麻绳让盛小山捆在腋下,“你下去之后如果感觉头晕或是憋闷就立刻拉一拉,我们在上面拽你上来。” “小人明白。”盛小山暗在又在心里赞了苏榛的周到。 约摸着紧急换气法见了些效果了,盛小山也不能再耽搁,直接提气跃进了地窖,稳稳落地。 看得苏榛胆战心惊,这地窖往下看起码四米五米高。 “放心,那孩子一身本事。”萧容反倒笃定,盛小山的底子极好,他自然看得出。 而后院乱成一团,叶氏却一直保持镇定且看顾住了谨哥儿和成树的小儿子。 苏榛对叶氏的看法也愈发敬重:她原本以为王爷夫人性子柔软又爱哭,但其实每次遇到什么事,叶氏都是默默支撑、给大家扫清后顾之忧的那个。 盛小山下去的第一时间先把梯子拾起来扶好,成树立刻便也爬下去救人。 一番折腾下,窖里晕着的一大一小总算被拉了上来,可惜都还晕着。 成树哭得一塌糊涂,“青娘,小欢,你们……这可如何是好啊,丢下我跟小喜可怎么活啊!” 苏槿顾不上理成树,赶紧先探了两人鼻息、心跳,又帮青娘松了领口,边做边指挥,“阿真你负责小喜,按我说的步骤做。把他头部后仰一点,摸到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处,左手在下两手重叠,双臂伸直用力往下按,快按。” 第12章 是现代的心肺复苏术,倘若两人晕倒的时间不长就有救。 也是老天保佑这一家子,万幸成树回来的及时。 几分钟的复苏术,先喘过气来的是小喜,随即没一会儿,青娘也悠悠醒转。 成树在看到家人无事的那一刻,拉着小儿子扑通一声跪下,对着所有人咚咚咚连嗑三个响头。 萧容毕竟战场上经历得多,并没什么动容。 苏榛却着实吓了一大跳,甚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让成树起来带病人去医馆开些解毒的汤药才好。 一到冬天,白川城大大小小的药铺里就都会备着治这种“毒气”的药。 成树也知道这事儿耽误不得,便留小儿子下来带东家选菜。 “不急,我们明天再来也成的。”叶氏觉得主人都没在,她们留下来不好。 成树却不肯,说绝对不能再耽搁东家的事儿,有什么看上的只管拿,他绝对相信东家的人品。 一席话说得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苏榛赶紧同意,轰他带着病人走了。 地窖里的味道这会儿散完了,小喜便领着苏榛和寒酥、盛小山下窖挑菜。 挑菜的事萧容和叶氏就不再操心,留在地上看顾谨哥儿。 成家地窖挖得十分简陋且粗糙,但里面的空间却是苏榛完全没想到的大,几乎相当于一个穴式房屋。 时下白川城滴水成冰,这地窖里却温暖如春。 窖内四角和正中都立着若干根承重的木头柱,沿墙摆了四口起码一米多高的腌菜缸,以及十余个酒坛子。 其余空地则整整齐齐的摞满了冬葱、白菘、芦菔、番薯、干菌菇等菜,高度几乎顶到了窖顶,甚至还有两筐柑子和橘子。 看到如此充足的物资,苏榛满眼都写着两个字:羡慕。 “东家姐姐您要多少菜?”小喜今年只有十岁,也只敢跟苏榛讲话,至于苏榛身后站着的公子,长相过于耀目,他偷看了一眼便心想这难道是神仙。 苏榛自然不知道小喜想了这么多,她直接挑了三十颗白菘、三十个芦菔、五斤各类干菌菇。 在尝过咸芥菜、酸白菘、酱蒜黄瓜后,又兴奋的各要了各一坛。不说跟别家饭店比,起码跟行商客栈的咸菜比,都要好吃三成。 寒酥瞧着她试吃的样子,活像个雪地里饿了三日的松鼠,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忍不住笑着去按了下她的脸颊,指尖触到肌肤的那一刻暖暖的、软软的。 苏榛没注意到他的举动,而是全神贯注瞧着靠墙摆放的四口酱缸。 小喜很机灵,直接揭了蒙布让苏榛看。 四缸都是黄豆酱。其中两缸色泽呈红褐偏黑、油润,蒙布一揭开就是一股子又鲜又醇又厚的酱香。另外两缸色泽稍浅,但油润和光泽也是相当不错。 苏榛惊叹不已,指着色泽深的那缸问:“这起码发酵了两年多吧?都是你娘做的?” “都是她亲手腌制,有三年了。”小喜提及自家娘亲做的这些好东西,神情间是掩不住的骄傲:“另外那缸也有一年多。平时我爹出去拉活儿,我娘就做这些卖到吃食铺子里,贴补家用。” “真好。”苏榛听小喜说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便问:“小喜,你进书院读书了没?”苏榛问着。 其实在城里能买得起驴车、且还有院落的,几乎称得上中产,但成家两口子这么能干,却连房顶都铺不起瓦片,甚是奇怪。 “还没呢,本来是要去的,但去年我爹在矿上砸断了腿,治病把银子都用了。而且我不急,我等我哥先进书院,再跟他学几个字就成。” 又是个懂事的孩子,苏榛拍了拍小喜的肩膀,便不再多说,也是怕勾起寒酥的伤心事。 寒酥在京城是响当当文武双全的小公子,各大书院抢着要,可如今却……科举之路断了事小,心里的憋屈事大。 但寒酥却像压根没听她跟小喜的交流,目光凝在水果筐上。 苏榛心疼他,便直接从两个筐里各拿了五个柑子五个橘子,交给小喜,“这些也称一下。” 寒酥却每只又放回去两个,“你跟娘、谨哥儿吃就好,我跟爹都是男子,不吃这些。” 嘴硬心软……苏榛心里酸得一塌糊涂,果断还是各要了五只,拍板:“一人一个!咱家不差这点钱!” 语气之豪迈,不知道的以为她买了五吨。 第11章 全部挑好,几人便开始往外面搬。 萧容和叶氏听到了动静也来帮忙。谨哥儿人虽小,却极肯卖力气,跑来跑去跟着抱白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全部抬上来放在了地上,苏榛又清点了一次,就打算跟小喜一起算个总帐。 小喜却说他爹走的时候偷偷叮嘱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怎么可能还要收这点吃食的钱。 一个不肯收,一个非要给,拉扯了足有半刻钟,最后还是萧容假装怒了,质问小喜,不收钱可是看萧家不起?觉得萧家落难了太穷了,付不起这点银子? 萧容本来就不怒自威,此刻一吼更是慎人,小喜立刻吓得直哆嗦差点哭了。 苏榛又赶紧哄他,且补充:“小喜听话,你爹娘这么辛苦,况且还要存书院的束脩啊。要不,总帐零头给姐姐抹了,成不?否则这菜我肯定也不要了,你爹回来再搬回地窖好了。” 苏榛连哄带吓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蔬菜差不多要了三十几斤,收整数三十文;酱菜花了二十文;柑橘按市价是每斤六文钱,十枚称重三斤多,收十八文;一年黄豆酱要了五斤,每斤十三文。 帐算好,苏榛突然又想起来酒还没买。又咬咬牙,多要了一坛家酿黄酒,花了“巨款”六十文。 倒不是她想喝,是做肉苕皮的时候多少得用点儿酒去腥,这钱不能省。更何况一坛酒足有十一、二斤,够用很久。 总帐是一百九十三文,小喜死活说零头是九十三,只肯收一百。 这哪儿成,好说歹说的,苏榛强行定好总价就是一百九十文。 东西就先搁在成家,等成树赶着驴车回来再往上搬,明天早上直接去客栈门口集合出发就好。 谈妥,眼瞧着已经过了申时了,两家人离开了成树家。 坐在盛家马车上,苏榛把钱袋子打开数钱,还剩下七两零九十七文。 因户籍和房租意外的不用花钱,余下的银子数量就让苏榛相对很是满意。回市集的时候“大手笔”,给加上盛小山在内的六口人买了六个素包、六个羊肉包当午食。 大宁朝羊肉每斤六十文,比猪肉贵,但也比猪肉受欢迎。素包三文一个,肉包六文一个。一共花了五十四文。 其实大家早就饿得不行,拿到包子立刻开吃,肉汁浸润着松软的面皮,人间美味。 苏榛也愈发确定了未来的发家之路不能以做美食为主,毕竟她的手艺只能吃个新鲜。 吃饱喝足,谨哥儿便在车里睡了,苏榛仍旧请叶氏和萧容照看着,她跟寒酥去肉铺又买了五斤五花、五斤肥肉、五十枚鸡蛋,找店家饶了一个草编背篓,共付了三百文。 其实市集上的猪肉要二十五文一斤,比客栈贵。但毕竟行商客栈卖进价是给她应急用,自己不能总去占这便宜。 东西都由寒酥背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肉铺。 寒酥年岁虽小却身形挺拔、且姿容盛极,连那个破背篓背在他身上都像t台高奢订制。 街上偶有年轻娘子路过,但凡看到寒酥的,无一不露讶色。 苏榛腹诽:招摇,太招摇! 好在也没招摇太久,两人要找的熟药所就在前方。 所谓“熟药所”,就相当于大宁朝的官方药店。 其实临来的时候,两家人就在马车里一起商量了、列好了采购单子,不外是治风寒感冒、头疼脑热、以及打猎备着的金创药等等。 但萧寒酥发现苏榛冲进药所之后,呈现出一种“痴迷”状态,甚至双目都激动的泛了红。 其实在现代人看来,苏榛的表现就纯粹一句话形容: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不能怪她,她的确才到古代没多久,看什么都新鲜,发现大宁朝已经不止有草药、汤药,也有配制好的丸、丹、散、膏等中成药。 掌柜的说服用、携带都很方便,且易于保存,价格也相对公道,但也仅是相对而言。 药比粮贵,甚至好多品种贵出二十五甚至三十五倍。 而此刻让她双目泛红的原因,却是看到了柜台里包着的散剂药包,用繁体字写的药名:霍香正气散和六味地黄丸…… 她不懂药,但现在亲眼看到这两味药,知道它们一直会传承至千年后的未来。 就,想哭。莫名的,莫名想到千年文化、想到后世承继、想到兵戈连年、想到世上唯一没有中断了文明的国度、甚至想到了百年耻辱,好不容易重回盛世了,而此刻的自己……回不了家。 所以在看到任何跟那个“家”有关的符号时,心里是止不住的疼。 第13章 于是,在那天的黄昏。熟药所的坐诊大夫、顾客、病患们,都看到了一副这样的场景:一个瘦如稻草的姑娘捧着一包霍香正气散流眼泪…… “买,都买!”萧寒酥一锤定音。 除了药,又挑了些桂皮、八角,苏榛留着炖肉吃。 药所总消费共计四百六十五文。但这笔钱苏榛没心疼,反正都要备着,可以用很久很久。 在城门关闭之前,萧、苏两家人坐着盛小山赶的马车出城,去往行商客栈。 萧容和叶氏看着一堆药包里最醒目的霍香正气散陷入了沉思。 萧寒酥轻轻咳了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虽然它是防暑之用,但万一呢,万一山里突升温……或者屋子里……太热呢。” 萧容和叶氏默默的看着儿子,又默默的看向苏榛。 苏榛倒是一副嫌弃的眼神、跟长辈们统一战线:“我就说不该买吧,偏不听!” 萧寒酥:…… 夜,盛府。 盛家掌家的老爷子,盛飞松破天荒的没早睡,一直在等自己最疼爱的长孙盛重云回来。 季春管家有些无奈:“老爷,要不您别等了,公子今晚都不一定回得来。” 盛飞松眉头深锁,“他这是在躲我的责问,还是真的去替府衙办事!” “绝对是真的在办事!太守大人早就想铲了千锦庄这个毒瘤,这次居然还敢当街掳人,这是大宁重罪。虽说抓人自有官兵负责,但公子古道热肠啊,更何况去帮忙也是太守亲自请的。” 盛飞松瞥了季春一眼,冷哼一声。 他当然知道季春肯定是会帮重云说话的,但重云这孩子,也确实跟那位年轻的太守大人私交甚好,去帮忙也不奇怪。 “我再问你,退婚之事可真的是苏家嫡女自愿?” 季春正色道:“这么大的事,小人哪里敢乱编排,真的是她自愿的。咱家公子无论从礼数还是言谈,都按了十足的规矩,绝无不敬。” “那你倒是说说,那苏家嫡女为何不愿意。” “她的意思是不想拖累盛府。当然,小人开始也不太信,可昨晚她熬了整夜,做一个叫酸辣苕皮的吃食卖给客栈当早食,赚了区区数百文而已,瞧着却挺知足,还一点儿没叫辛苦,跟寻常的京中贵女倒是不一样,甚至我瞧着萧王一家人都很敬她。” 盛飞松沉默不语,他确实也没想到会是眼下的局面,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说心里话,盛家第三代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便是长孙重云,未来的家主也一定是给他的。倘若不是因为信义二字,盛飞松压根不会在婚姻大事上逼迫孙子。 眼下倒也不错,盛家虽说丢了些面子,但着实保住了里子。重云也不必委屈自己随便娶个妻子回来。 念及如此,便也就决定给了季春、或者说给了重云台阶下:“即然是她不愿嫁,盛家也自然不能逼迫一个孤女,此事就此作罢。至于萧前王爷……虎落平阳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且他以前在军中声望颇高,听说也是个肯为百姓卖命的好官儿。你告诉重云,私下可以观望观望,但切记一定是私下,明面上绝对不能有来往亲密之举。” “是,老爷。”季春点头应了,见老爷子也露了疲色,便想就此退下。 “等等。”盛飞松突然又问:“你说苏家嫡女做的吃食叫什么?” “叫酸辣杂酱苕皮。” “味道如何?” “好吃,好吃得紧。小的也是没想到番薯还能做成半透明的粉皮,尤其那汁水也不知道是怎么调的味儿,吃起来——” 盛飞松直接打断:“所以你们都吃了。” “都吃了,苏娘子送的。” “那你们就没想着,府里还有人没尝过?” 季春一怔,秒懂,“老爷子,等苏家安顿好,我亲自去买!” 盛飞松仍旧板着脸,“嗯,主要是家里女眷大概是好奇要尝尝鲜的,我倒是无所谓。” 季春腹诽:您无所谓?谁不知道您是老饕…… 而此刻的盛重云的确如季春所说,配合白川府去年才上任的苑太守,对千锦庄来了个夜袭查抄、围缴。 实际上对千锦庄的调查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 苑太守当时找了盛重云,向他借了盛府私卫潜伏进千锦庄做卧底。也正是有此因缘,昨天盛重云救人才会那么迅速及时。 今晚更是成功,太守苑琅亲自带队,在盛家私卫的协助下把千锦庄连窝端,还救出了不少幼童。 盛重云瞧着他们个个凄惨不堪的样子,不由得想起苏榛那副稻草身子、巴掌脸。 好在人救了出来,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面。 策马在旁的苑琅却突然问:“重云,你可还找得到那位苏娘子?不知她是否能够为本案作证。” 盛重云:…… 第12章 当晚,两天没怎么睡的苏榛沾上炕就睡了个浑天胡地,可算是流放以来最香的一觉,连梦都没做一个,直至卯时起床。 白川城的规矩是寅时五刻开城门。 刚过卯时不久,成树就赶着驴车到了行商客栈门口。除了货,车上还拉了他的小儿子成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成树寻思着,东家在山上布置新家也需要人手,带上小喜算半个免费小劳力。 客栈伙计见他们来了就去通知了萧容。 萧、苏两家人刚用完早食,见成树来了,便收拾利索取行李。萧容和叶氏带着谨哥儿先上了盛家马车。 苏榛和寒酥去柜台结清了帐,两天的住宿加上今天的早食,合计一两零八百七十文。 张掌柜亲自出来送行,还包了十个白面馒头,说是给他们路上当点心。 苏榛想付钱,张掌柜摆手不及,直接走了。 反正以后还要做生意常来常往,苏榛也就没再跟他客气,默默记下这份情谊就好。 苏榛和寒酥正准备走,柜台前来了个住店的糙脸大汉结帐。 大汉看起来很高壮,脸膛红里透黑、面皮上风霜痕迹很明显。头戴貉皮帽,裤脚边镶绣云纹花边,脚穿高帮鱼皮靰鞡,腰带上还挂了个鱼形的铜坠子。 他也没带行李,脚下只摆了两个筐,筐里堆满了麻满编的渔网。 苏榛多打量了渔网几眼,黑脸大汉竟便趁这功夫结结巴巴的搭话,主要是夸苏榛的苕皮做得好,又问她什么时候还做、还能去哪里买。 苏榛客气应对,“等我家里在长虚山安顿好了的,您要是想买,过个六、七天就可再到行商客栈来,我肯定是要最先供应这里的货。” 糙脸大汉咧嘴笑了,“那赶情好,不知小娘子可否把那个齑汁做得再辛辣一点儿,我们渔家人就爱吃那口浑身热热乎乎的。” “成,齑汁本就是分开装的,我会特制一批加辣的,您到时候问张掌柜要就行!”苏榛声音脆甜,态度又温婉礼貌,跟糙脸大汉平日遇到的女掌柜的泼辣样儿自是不同,一时把他乐得笑开了眉。 “不知您怎么称呼?”苏榛心里有别的事情要问。 “我姓项,叫项松,是兴原湖的鱼把头。”糙脸大汉朗声回答。 苏榛心想,猜对了! 鱼把头其实在现代也有,算是鱼猎的领头人,通常是家族传承捕鱼技艺,尤其冬捕。听说最厉害的会“识冰”,在冰面上一看就知道哪儿是沟、哪儿是岔、哪儿有鱼。 苏榛录冬季露营视频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还跟着学了点儿鸡毛蒜皮的简单钓鱼办法。 如今居然在这里又能遇见个厉害的,这么好的机会,不蹭点儿知识对不起她苏蹭蹭! “敢问项大哥,长虚山白水村附近也是有河的,那里可否做渔猎的营生?” 项松呵呵一笑,“要是能做,白水村早就住满员儿了。” “可是水小?”萧寒酥虽然不大说话,但每次都是替苏榛问出她最想问的事。 项松其实一直没太敢跟这芝兰玉树的小公子说话,隐约有点自惭形秽的情绪在。眼下见这小公子竟也是客客气气好相与的态度,好感蹭蹭往上涌,就好像自己能给这小公子“授课”,不是麻烦,是荣幸。 立时说得更加详细:“对,白水河跟我们兴原湖的水量是没法比的。不过你们平时去弄点给自家吃也是行的,想拿它当营生,怕是成本都回不来,这里面的事儿多着呢。” “懂了,多谢项大哥提点。”苏榛倒也没太遗憾,毕竟自己也不可能什么钱都赚得到,“那等下次再进城,我也去买个小网子,偶尔给家里人打个牙祭。” 项松一听,二话不说,从自己的筐里直接扯了个网出来,塞到寒酥手里:“买什么买,这东西咱家多得是,就送你们了!” 苏榛傻眼,“啊?不用不用,这网会不会很贵啊,怎么能平白——” “收着吧,这是旧网,也用不了三五次了。要是过意不去,就把齑汁做辣点儿!莫再推让,再推让我可就生气了。”项松黑脸一沉,又开始吓唬人了。 第14章 苏榛又感激又不好意思,平白收了人家的东西这真是……可自己实在也没什么东西能回礼,总不好把张掌柜送的馒头给项松吧。 “如此,就不与项大哥客气了。”萧寒酥看出了苏榛的为难,直接站了出来,对项松一揖手,认真的:“在下姓萧,字寒酥。项兄,咱们一定后会有期。” 苏榛发誓,她看到项松的黑脸红了。果然无论男女都吃小白脸这套啊…… 出发前,苏榛又先问了成树,家里两个病人可安顿妥当了。 成树嘴笨,倒是小喜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昨天多亏送医及时,他娘和哥哥算是捡命回来,无大碍,就是头晕、吐,大夫说再多躺躺就行了。 苏榛便彻底放下心,把张掌柜送的馒头给了成树和小喜一人一个。 成树不肯收也没用,苏榛直接塞小喜嘴里了。 卯时三刻,两辆车一起出发,目的地长虚山脚、白水村。 其实长虚山一带的猎户村有三个,最大的叫靠山村,足三百余户,千余人口。也是最富的一村,但并不以狩猎为主,村里家家或租或买了耕田,在苏榛看来是个地主村。 最小的一个村叫下马沟,已经深入密林腹地,站在猎户的角落,在那附近住着肯定最方便,但安全性相对也是最差。 萧、苏两家的户籍便选在三个村子当中的白水村。 优点是距离府城也就两个时辰,村口还有河,水资源丰富。 缺点是相对靠山村而言户数太少,仅百多户,且分散得比较开。周围全是山林,没什么良田,勤快点儿倒也能见缝插针开荒种个菜,种粮食就别想了。 约摸着辰时四刻左右,两辆车终于到达了长虚山,一前一后,车轮压着厚厚的雪,嘎吱嘎吱的艰难前行。 这是南方人苏榛第一次在冬季进入真正的北方高山森林,自然不肯错过沿途的风景,迫不及待的揭了皮草门帘、只露个头出来看。 进山的路竟异常宽阔,满目都是银装素裹,天地间好像仅剩她们的车马在移动。而远处峰栾一眼望不到头,最高处像是直连了天地、又能俯瞰苍生。 山顶的雪被阳光镶了厚厚的金边,沿途又是底色为深褐、枝桠全被雪淞包裹的松柏,有风吹过也是夹着雪花,打在脸上,不过一会儿功夫,苏榛便觉得脸已经冻透了。 可冻归冻,却被美景震撼到满怀藏不住的兴奋。 她还想继续看,却被寒酥强行拉*回车里,心道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榛娘却是冻疮还在,就已经忘了疼。 只不过流放之路有榛娘这样乐观的人在,或许将来也不是想像中那么可怕呢。 这是萧家人心里共同的想法。 过了山脚白水河上的白水桥,白水村就到了。 两家人第一件事就是带了落户文书和户贴去找里正。 村里人家大多都是逃难迁居而来,没有宗祠,里正办公的地方就在家里。他家院子虽是独开门户,但也是土坯房屋顶覆草,连外墙上也是贴稻草席子,勉强算是保温层。 唯一算是有些“富足”的标志,就只有屋檐下挂着几只冻得梆硬的野兔野鸡。 连里正家都是如此破旧,那其它住户…… 苏榛心里的乐观逐渐下沉,却也不好表露出来,便把落户的事全权交给萧伯和叶氏,她跟寒酥带着谨哥儿在院外附近转悠,看看周边环境究竟如何。 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就在里正家不远处,井口用木板盖着,木板上面还覆了厚厚的稻草垫,四周还有烧过的草木灰痕迹,显然都是为了防冻。 三人大概走了半刻钟,愣是只看到六户房子。 果然这村子地广人稀,房子建的十分的散、且穷。清一色的土夯加稻草,风能进雨能进,简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挺过这样的冬天。 并且村里是没有一条正经路的,或许开春了会有? 总之此时哪里都是白茫茫或黑褐褐,踩在雪里直接没了小腿。 苏榛怕谨哥儿冻着,便想抱着他走,却被寒酥抢了先。 “谢谢哥哥。”谨哥儿伏在寒酥的胸口上,小手还不客气的直接伸进寒酥的衣服里,嘴甜的小坏蛋一个。 苏榛便也笑了,摘了右手的棉手套给寒酥:“咱俩一人戴一只。” 寒酥却摇了摇头,“我要左手那只。” 苏榛怔了下:“为什么?” 寒酥也没说什么,只是戴好左手手套,仍旧是左臂抱着谨哥儿,右手直接牵起了苏榛的袖口:“因为右手要牵着你啊。” 寒榛知道男女有别,他便只握她的袖口,把她的手“封”在里面、“封”得牢牢的,让热气跑不出来 “哥哥牵着姐姐、抱着我,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吧!”谨哥儿小孩子心性,只要有亲人在他就不觉得苦。 寒酥没什么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苏榛却很想说你寒酥哥哥未来也是要成婚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但终究没说,何必扫孩子的兴致。 三人慢慢走着,寒酥和苏榛的袖口堆覆住了彼此的手腕,很暖。 “榛娘,等安顿好了,我就跟爹去打猎。猎到好看的皮子都给你、给娘和谨哥留下做袍子,披风、护耳,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纯白的还是火红的?” “萧寒酥!你居然不叫姐姐了?” “叫榛娘方便!” “可是——” “榛娘、寒酥、谨哥儿你们跑哪儿去了?该回来啦……”叶氏的声音自远处传至。 苏榛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站在窗前喊自己回家吃饭的样子。 其实来到古代也不错,有家人在。 第13章 白水村的里正姓乔,年纪四十有五,是乔家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 乔家三兄弟三妯娌外加上面两个老人、下面六个孩子,家里一共十四口,在小小的白水村也算大户。 并且乔里正也是猎户出身,虽不比萧容,却也足够高大孔武。 他接了萧、苏两家的文书看,心里先是略惊了一下,没想到站在面前的竟是京城贬下来的大官儿,难怪气质都跟他见过的村汉完全不同。 但这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打了个转,他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不能露大怯。便依例给临时户贴登了记盖了章,只等放晴了下山,再将相应文书呈至县、府,落户之事才算全部办好。 这倒也不急。 文书的事办完,紧接着就是房产问题。 乔里正直接将两家人领去了府衙承诺的“公租房”。 那个所谓的免费房在白水村最偏僻的角落,几人坐车去都足足又用了一刻钟,且道路被雪覆盖了大半,又滑又陡。 苏榛心里对那房子的印象已经打了一个大折扣。 尤其最后一段,没有行车的道、也没有石子梯坎,就活生生的腿儿着往上爬,一边爬踩雪一边摔跤。 越往高越冷,直到流放路上最刺骨的回忆都回来的时候,终于到了。 说实话苏榛想过免费的条件会很差,但没想到会这么差。 站在摇摇欲坠的茅草黄泥院里,苏榛觉得小时候学过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瞬间有了实体。 不,起码杜甫笔下茅屋还勉强能住人,而眼下这房子顶多算是个窝棚,甚至还是个半地穴,地上部分用木头搭着三角架,覆着草帘,规模还不如成树家的地窖。 “榛娘,咱家还有多少银子?”萧容和叶氏把苏榛拉到一旁,认真的问。 苏榛明白他俩的意思,最后达成共识:免费的果然不能住,得花钱买。 可她并没有告诉萧氏夫妇,自己坚决同意换房的原因是她脑海里又闪过一个画面,是关于谨哥儿的,她好像看到了倒塌的草棚、底下是谨哥儿被野兽撕扯过的、血淋淋的腿…… 决定买房,就立即行动。 留出要付给成树的银子,萧、苏两家可支配总资产四两零三百一十三文。如果在城里买房肯定是不够。 但在这村里,有人来住就不错了,几乎给钱就卖。 乔里正带着他们走了村里唯三空置的“商品房”之后,萧、苏两家人最后选择了一户,房价为四两零三百文。 苏榛简直怀疑乔里正是不是钻进她钱袋里数过…… 两家买的是白水河上游的一户土房。 前房主早就进县城定居了,这房子空置了一年有余,无人问津。 房子一共三间,木柱土墙,屋顶覆草,但已经比方才山上那个破窝棚强了百倍,起码它是个正经的屋子,也好改建、好规划。 左右两间可以当卧房,当中进门就是一个厨房,有灶。并且最让大家满意的是两间卧房都有火炕,这意味着取暖不愁。并且屋里的大件用品比如水缸、水桶、衣柜、桌椅板凳之类的都还在,一并算在房价里。 同样大小的房子,在白川府城里买起码三十两。 苏榛围着土房好好的走了一圈儿,首先发现它位置不错,屋前几百米就是绕经村子的白水河上游,此时虽然冻得厚厚一层,但凿取生活用水不愁。 第15章 缺点不过就是房间面积小、数量少、离水井远,并且连个院墙都没有。但里正也说可以自己围自己加建,白水村本就地广人稀,院落大小不超过一亩都成。 按现代的面积换算,一亩差不多有近六百个平方,五口人是肯定够用的。 就是离水井远这点确实不方便,苏榛觉得日后赚了钱,单独在院里打口井不就行了。 此外,苏榛还看中这房子周围分散有六户邻居,东南西北都有,当中虽然还些树挡着,但每户之间的直线距离也不过几百米。 这意味着即不会有什么隐私暴露问题,也不会产生住深山老林无人为伴的凄惶感。 房子选好,苏榛便把银子给了萧容,他跟乔里正去签个契约。 但这契约也只是初步材料,之后买卖双方都得拿着砳基薄、地形图、契约,一起到县衙去办个转让手续,盖了公章才算完事儿。 家里剩下的人负责一趟趟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房子空置一年多,灰尘太大,叶氏便安排所有的东西先堆屋外,寒酥和成树去打水,她则带着小喜、盛小山用粗布覆了口鼻进去仔细清扫。 其实小喜和盛小山本不必干活儿,但他俩哪肯闲着,二话不说跟着开干。 苏榛便也没拦,想的是他们走的时候封红包,但突然又想起来,资产只剩十三文铜板…… 算了,给钱是不可能了,但做顿好吃的没问题! 眼瞅着快晌午了,大家都还只用过早食,并且成树和小喜、盛小山都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城里,答应了包伙食,就不可能叫人家饿着肚子走。 厨房还没清理,苏榛决定先在外面生火,做为一个曾经的露营博主,搭建灶台是她最擅长的。 她本来想挖地窝式,但发现天气太冷,地冻得生硬,挖坑且得耗费一番力气,便决定做最简单的悬吊式。 她先选好了空旷避风位置,把雪扫起来堆了高高一堆,这样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灭火备用。 冬季的山林最不缺的就是冻死的枯树、枝。 苏榛拾了三根带树叉的粗枝,便瞧着寒酥提了两桶水回来,其他人却没同行,便拉住他问:“萧伯和成树他们呢?” “天太冷,井水也冻了,上面一层冰,我爹和成树找了棍子凿冰,边凿边取水。” 苏榛点点头,不再多问,又让寒酥把斧头翻出来,把其中两根木棍的下端修成尖形,再并排敲进地里,树叉朝上,上面再横放第三根粗枝,“灶台”搭建片刻完成。 “还需要我做什么?”寒酥问着。 “你再去打几桶水把水缸加满,后面的事儿我自己来就行。” 打水才是力气活儿,趁着白天多存些才好。寒酥自是听话,提着桶就又走了。 苏榛一个人在外面忙,灶有了,接下来就是选锅。 她从打包的行李中翻出双耳陶罐和陶釜、甑,最终决定用陶罐最合适。 可刚刚把陶罐用粗麻绳穿了“双耳”,眼瞧着远处雪中竟有两匹骏马踏雪而来, 而其中一匹马背上的人…… 不会吧,竟然是盛重云! 苏榛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竟是先回忆自己是不是还欠他银子? 可千万别啊,仅有十三文了啊,全部身家只够买十三个鸡蛋了啊。 可就在苏榛心里换算鸡蛋的同时,身后的山林方向突然张牙舞爪地蹿出一个女人,直冲她而来,喉间还挤出尖利而充满恨意的嘶吼:“贱人,还我儿的命来!” 苏榛根本来不及躲避,“啪”的一声,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整个人被直接打懵,眼冒金星、嘴里泛了腥甜,一阵天旋地转,手里捧着的陶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之后,便是苏榛活了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混乱。 那个野兽一样的疯女人不是来打苏榛的,而更像在跟苏榛拼命。 她甚至拔起了钉在地上的木棍直插向苏榛胸口,嘴里不断重覆一句:“还我儿的命来!” 苏榛凭借本能躲避、后退,可完全没用。 屋里的叶氏和谨哥儿也听到了动静,一前一后快步出来。 别看叶氏平时柔柔弱弱,在看到院子里的狼狈、以及榛娘脸上的指印、唇角的血渍后,立时气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不顾三七二十一,举起手里的扫帚挥舞着往前冲。 于是院子里一个女人挥扫帚、另一个女人挥棍子,谁也不是谁的对手,谁也没打到对方,两人却灭霸附体横扫一片、尤其是院子里搁着的行李筐。 筐倒了,连蒸苕皮的锅都碎了…… 怔了半天的谨哥儿终于被吓得嚎啕大哭,可那个疯女人竟然在听到哭声的同时停了手。蒙了层纱一样的眸子精光大亮,不追苏榛了、也不打叶氏了,直愣愣的朝谨哥儿扑了上去。 苏榛瞬间大怒,她可以被打,但谁敢动谨哥儿就不行! 她也失了智,随手抄起脚边儿的棒子砸向疯女人的后背,可她万万没注意到,那不是棒子,是斧头。 斧头破空而出,直奔疯女人后脑而去。 苏榛:完蛋了,我要从流放犯升级成杀人犯了…… 苏榛吓得捂住了眼睛,可并没有听到意想之中的惨叫。 她小心翼翼透过指缝看:斧头嵌砍在了木门上,而盛重云则站在院里,一手提着疯女人后颈衣服、一手提着哭得像要断气的谨哥儿,无语地看着苏榛,一脸无奈,两眼嫌弃…… 呵呵呵呵呵……感谢重云公子第二次救命之恩!苏榛笑了。 看来这公子可以,起码他吉利! 盛重云是受苑太守所托,来接“人证”尽快去府衙指认千锦庄的。 之所以要尽快,也是为防夜长梦多。毕竟千锦庄能在白川城为非作歹那么多年,上面一定有保护伞。 可让盛重云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来就撞见如此鸡飞狗跳的场景。 他更加没想到苏家嫡女柔弱不堪的身子,打架竟直接飞斧子…… 第14章 片刻后,男丁们终于打水回来了,看到自家门前多了个被捆住的妇人、一个哭哭啼啼的陌生书生,以及满地的狼籍中居然还有乔里正,以及陌生的看热闹邻居。 乔里正是被哭哭啼啼的书生请来调节的。 那书生是白水村唯一的秀才,姓符,是疯女人夏氏的相公。至于他为什么哭得比所有人都惨,因为方才被寒酥打了…… 寒酥不打女人,但见女人的老公跑来,立马被他按住胖揍了好一通,打得人家鼻青脸肿。 疯女人娘家姓夏,大家叫她岚娘,已经病了三年,符秀才倒是不离不弃,带着她在白水村艰难度日,平时会把她用麻绳捆着脚腕锁家里的。 可今天一个没留神,夏氏把麻绳砍了,自己偷跑了出来。 也没人知道她怎么就跑到了萧家这边,但自她疯了之后就见不得任何年轻姑娘,一见就会发狂,骂人家害死她儿子。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说,是因为三年前她带着只有四岁的儿子进白川城,跟一个年轻姑娘当街起了争执,孩子没看住,被路上飞驰而过的马车撞死了。 总之,夏氏是可怜的、符秀才更是可怜。而被打了的苏榛……是倒霉的。 “符秀才,你家娘子把人家的锅都砸了,这银子得你来赔!”乔里正一脸严肃,“不止锅钱,还让人家小娘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汤药费也得赔。” “是是,这些都是该我赔的,我一定赔、一定赔!但岚娘她……可以让我带走吗?我保证再不会让她出来犯病闹事,我一定把她锁得牢牢的!”符秀才双眼哭得红肿,神情愈发萎瑟。 叶氏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她的确气了个半死,尤其苏榛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打了耳光。 可此时疯女人的相公又是哭又是不停道歉,而且自己儿子又把人家打成这样…… 大宁朝读书人的屁股是动不得的,就算县太爷,都不会轻易在庭上对有功名的人打板子。 倘若这符秀才去反告寒酥一状,自家反倒理亏了。 叶氏便借着邻居们的劝说,神情放松了些,算是给符秀才、也是给自家一个台阶。 至于疯女人夏氏倒是安静了,两只眼睛就只盯着谨哥儿。 看得出来她很想伸手来抱,但谨哥儿一跟她对视就哭,夏氏难得清明,手足无措的表情站在那里,无声无息的流泪,泪水又淌过她满是冻疮裂痕的脸,看起来怎一个“惨”字了得。 当了妈的人见不得这种,叶氏心里跟着心酸得不行。 萧容却在打量符秀才。他即然是白水村唯一有功名的,那他但凡有教村里的孩子们读读书、或是替十里八乡的人润润笔之类的收入,生活是会相对体面的。 可眼下,符家夫妻身着补丁缀补丁的旧棉袍。这么冷的天,两人脚上也还是麻鞋,显然穷困非常、举步维艰。 跟这样一户人家计较,能计较出个什么? 第16章 可毕竟挨打的人是榛娘,她还……诶?榛娘人呢?? 寒酥呢?? 还有盛家公子哪去了!! 此时的苏榛正指挥着寒酥剥树皮,盛重云站在一旁看热闹。 白水河附近全是桦树,苏榛挑了棵树龄久的,让寒酥在树干上环切一周做上口,再按两尺左右长度在下边继续环切,随即从上口到下口纵向剖开。 桦树是横纹,树皮会直接翘起,苏榛顺着缝儿插进手指,一点点顺势撕拉。没一会儿,一张长方形、边缘整整齐的树皮到手。 这也是桦树的特点,只要不伤及里面的红色木质就不怕剥皮,剥了还会自己长好。 “这用来做什么?”盛重云忍不住发问。 “只管看着就好,榛娘一会儿会用实物回答。”萧寒酥对苏榛的“怪招”早已经见惯不怪。 苏榛闷头做事,动作要快,否则天气这么冷树皮剥下来很快变硬。 其实很简单,就是把长方形的桦树皮分成几片,最大的葳成一个凹形,边角用提前捡的树叉当夹子夹住,几乎就是瞬间完成,随即把几片小的也用同样的办法做成像盘碗形状的。 “这大的做煮锅,小的当菜盘。”苏榛边做边说。 树皮做锅?不会烧坏吗? 盛重云暗自想着,但他承认,看这里的热闹,比留在萧家看惩治疯婆子好多了。 尤其苏榛,也是很有些不同。 她左边脸颊仍旧肿着,上面还豁然几根鲜明的指印,讲话的时候扯到嘴角都会疼得嘶一声,但除此之外竟全无愤怒、怨恨、难过,或是一切被打的人该有的情绪。做完锅便又跑去冻硬的河边捡鹅卵石。 其实盛重云的计划本是直接请萧寒酥、或是苏榛其中一人回府城,但眼下这情况…… 萧、苏两家刚搬来就被人砸了锅毁了灶,再立刻拉人走,他确实难以开口。 “重云大哥,作人证的事可否晚点再出发?而且我去就好,榛娘毕竟姑娘家,不大方便。”萧寒酥问着。 盛重云的视线从苏榛身上移开,看向萧寒酥。 坦白讲这位萧家前世子也是不同寻常,面对别人时老成持重,却在见到榛娘受委屈的当下立时发疯。 方才若不是他跟萧容拦了拦,萧寒酥怕不是要把那秀才打死。 可旁人都这么激动,当事人却过分冷静,盛重云实在有些好奇,便问:“寒酥,榛娘被打了一记耳光,怎么最像无事发生的却是她。” 寒酥唇边梨涡却现:“她性子就是这样,你若问她怎么不生气,她肯定说‘刚搬过来,要做的事情这么多,哪有闲功夫生气,再说我跟个疯子计较什么,总不能比她还疯。’” 盛重云笑了,心中即不太信、又难得有些闲,索性也走向河岸。 此刻苏榛没在捡石头了,而是猫着腰走在厚厚的冰层上,边走边寻着什么东西。 她在查看冰面的气泡。 冬天的鱼群在冰下是群居的,鱼多的地方会使水流暗涌,冰面上会有微微鼓起、或是有小气泡冰层。 之前在客栈遇到的项家鱼把式说白水河鱼群不多,想来是真的,苏榛在冰面上看了一会儿也只寻到几处小的。 但有就比没有强,毕竟今天会在萧家用哺食的人有点多。 萧、苏两家五口,再加上盛重云和他带来的随从、盛小山、成树父子,一共十口人。 只有三个妇孺,其余全是能吃的男人,愁,发愁啊! 苏榛正盘算着回去取网,眼前却站过来一人,高高大大的,替她挡了河面上细风扬起的雪花。 “榛娘,你被打了一记耳光,怎么最像无事发生的却是你。”盛重云问了。 苏榛随口一说:“刚搬过来,要做的事情这么多,哪有闲功夫生气,再说我跟个疯子计较什么,总不能比她还疯。” 跟寒酥方才给的答案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盛重云哈哈大笑…… 这是苏榛第一次见到笑破重云的盛重云。 他周身上下敛着的礼貌、漠然、疏离、锋利,似乎都在那日午后的冰面上逐渐散开。 苏榛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眼前的人,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我能做点儿什么?”笑够了的盛重云突然不打算再看热闹,毕竟置身事外也挺无聊。 苏榛立刻:“盛公子帮忙猎只野兔之类的加餐?另外我看您带来的护卫也是能干的,一起来网鱼!还有就是安排小山帮我叶伯娘清扫,另外ooxxjl00trolmdgfl……” 盛重云默默的听着、记着。眼见苏榛有条有理滔滔不绝,充分显示出了她的预谋已久,就等着自己主动开口找事做呢…… 盛重云身上带了个哨子,吹出来的声音极好听,似鸟鸣凰的,没一会儿就见他带来的那个年轻护卫自萧家方向跑了过来。 护卫叫小司,是盛重云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但苏榛也发现了,小司是个话痨,来了一堆碎话,被盛重云勒令他安静,这才委委屈屈的跑走,替苏榛取了渔网、几片碎肉、木桶和镐头回来。 盛重云直接对苏榛交待:“小司算是半个猎户出身,神箭手,你想猎什么都跟他说。” “能猎什么就猎什么,够今天加菜的就行,但老弱妇孺的小动物别猎哈。另外如果是野兔之类的,皮子尽量保留完整,我还能拿去换银子。” “你是有多喜欢银子?”盛重云笑语。 一旁的小司却在心里默默惊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从来不管别人闲事的主子,会问如此“冒失”的问题,而且居然是笑着问的。 “银子当然多多益善。”苏榛坦然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张口闭口都是银子银子的,大概在盛重云眼中已经是俗气不堪。 但有什么呢?面子不能当粮吃,但银子能啊。 盛重云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对小司点点头,命他快去快回。 “接下来打算怎么捞鱼?”盛重云问苏榛。 苏榛脸上又绽出了他已然有些熟悉的、狡猾的笑意…… 第15章 渔网是项松送的拖网,虽然旧了些,但显见保存的很好,并不似他自己说的用个三、五次就会坏的程度。 并且尺寸是小眼小网,网到底也顶多也就是三、五米的高度,正合苏榛的心意。毕竟白沙河水不深,她也只是网鱼给自家吃,太大的网也拉不动。 这会儿寒酥也过来任由苏榛指挥,他抱着网、盛重云拎着镐子和木桶、苏榛拖着个长树枝,三个人走到冰面中间。 苏榛指着方才找好的下网位,“凿这里,打个半尺左右的眼儿就行。” 眼下天气这么冷,冰层起码一尺厚,苏榛以为盛重云打眼儿得用一会儿,却没想到他拎着镐子一击即定,且说是“眼儿”就是眼儿,冰洞周边虽说也有裂痕,但仍旧称得上溜儿圆。 他上辈子一定是个电钻! 苏榛走神儿一秒钟,便用木桶把碎冰舀起来扔掉,再指挥寒酥把网往冰洞底下抛展。 这一步说起来简单,却是需要力气和技巧的,自下网口左右要以一百二十度左右斜角向前延伸。 苏榛也不知道怎么向寒酥描述什么是一百二十度,便用手中的长树枝伸进冰洞里去辅助他展网,类似于“穿杆引线”,并且把碎肉也扔进网里权当饵料。 同时嘴也没停,又指挥着盛重云沿她指定方向继续打眼,也不用走远,就以她手中的树枝长度为间隔。 两个眼儿打好,盛重云和寒酥就都懂了,便也不用苏榛再干活儿,她就站在一旁揣着手,瞧着他俩继续一个打眼儿一个捞冰走网,配合倒是越来越默契,直至网全部展开。 如果是现代苏榛见过的冬捕大网,冰面上起码要凿近百个洞,网到最后也是人力无法拉动的,冰下走网、马拉绞盘。 但今天显然不用,等了片刻,约摸着底下水里有扑腾的意思了,苏榛立刻喊拉网。 盛重云和寒酥不约而同竟从心里升出一丝小紧张,拉网的举动突然就好像“神圣”了起来,尤其两人都感觉到了网的重量,手上动作加快,最后协力一扯。网破水而出,“啪”地一声甩在了冰面上。 里面起码十几条大大小小的鱼拼命的扑腾、击打,周身还冒着白汽,没一会儿就冻挺了。 这场面在苏榛的意料之中,所以最为淡定的人是她。 可盛重云和萧寒酥溢于言表的开心,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鱼一上来,寒酥竟然欢呼了起来。盛重云虽然没说什么,但眉目间的生动雀跃活像这辈子没吃过鱼…… “瞧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苏榛站在冰面上叉腰笑。 那个午后的阳光正好,碎玉一般沏在冰面上。三人不顾仪态并排蹲着、认真的数弄眼前这些最寻常不过的淡水鱼,竟足足捞上来十七条! 虽然个头都不算大,但起码占个鲜字。 “喏,这是鲫鱼、这是鲢鱼。”苏榛如数家珍,“呀,这几条是山胖头,个头儿小,但是肉特别鲜,最适合用酱焖,今天有口福了。重云公子你是客,这条最肥的归你!” 第17章 苏榛侧过头,对身边的盛重云笑弯了眉眼,而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扬。 且他的眼底没了客气,只映着一个小小的、闪亮的姑娘。 三人满载而归,收获整整一桶鱼外加大号的树皮煮锅、几个树皮碗盘、一篮子鹅卵石。 其实叶氏本来打算问邻居借锅来用,但被苏榛拦住了,毕竟今天是新房开灶日,借什么都不能借锅。 叶氏虽不懂这些民间规矩,但苏榛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只将符秀才赔的五十文锅钱给了苏榛。 钱不多,但符秀才家里那个样子……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没一会儿功夫,被安排打猎的小司就提回了两只野鸡两只野兔。 说实话苏榛想到了他的动作会很快、却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快,并且收获这么丰富,四只野味加起来估计能足足三十多斤净肉。 但肉的种类多了,鱼就没锅能做了,苏榛只好把鱼先冻在了筐里,但又心念一动,索性翻了屋里一个空木桶出来。 怕碍事儿,桶就贴着外墙放。桶里再倒满水,顶上又放了个小盆,盆里同样接满水,又在火堆里寻了个小臂粗的柴火棍、立在了盆水里。 之后就不用管了,让它冻着去。 人齐了,人手也多,苏榛也没客气,立刻分工。 首先她明白萧容和叶氏还没太习惯“眼中有活儿”,但胜在毫无长辈架子,能做到指哪儿打哪儿。 苏榛安排萧容和盛小山检查屋顶、烧灶,毕竟空了一年时间,茅草肯定被吹跑不少,若是露出大的缝隙,晚间怕是要冷死了。另外灶也要热起来,把屋子存的寒气烘走。 萧容也终于明白了苏榛为什么在白川城买了那么多捆干草,不禁庆幸把银子交给她规划。 至于叶氏,苏榛不许她手再沾水:“伯娘,你就在房里整理被褥,和摆放好晚上要用东西。比如油灯啊、蜡烛啊,否则晚上再找会手忙脚乱。您心细,安排这些没问题。” 成树腿脚不好,苏榛不好意思让他做那些跑来跑去的事儿,便只请他检查家具,修理桌椅板凳,有些都快散架子了。 而对寒酥,苏榛立刻换了“长姐”老大口吻,交待他先把火生起来,然后洗寒葱姜蒜、白菘、芦菔、干菇和羊肉、猪肉。羊肉切薄片,越薄越好。猪肉切块,要肥瘦相间。 至于小司,即然是半个猎户,那肯定懂处理野味儿,苏榛安排他先杀兔扒兔皮,再杀鸡拔毛。 谨哥儿和小喜两个小娃也没让他们闲着。苏榛指派他俩坐火堆附近,把野鸡鸡毛收集起来,清洗烘干,她另有用处。 苏榛的指令清晰明确,所有人立刻开动,除了盛重云。 说实话盛重云此刻除了明显碍事,是没有其它明显功能的。 苏榛又不想让他这么大个子在自己眼前晃,索性指派他去盯娃。美其名曰万一又跑来个疯婆子抢娃怎么办,得安排武艺高强的人做这种高难度的事啊…… 盛重云怔了一会儿,终于悟出了她眼中的嫌弃。第一反应是惊愕、随即是愤怒、然后无奈,最后化为妥协。 悻悻然拖了个木头桩子当板凳,坐在两个娃旁边,盯着他们理鸡毛。 寒酥在流放路上已经做惯了生火这类杂务,不用苏榛再教,把一些较小的炭块、干树枝一层层交叠着放,这样的结构基础比较牢固,烧起来也不会轻易塌陷。 没一会儿,悬吊灶底下的火就旺了起来,苏榛便把清洗干净的鹅卵石丢进了火堆。 随即准备蘸水和料汁。 人多,苏榛的菜谱就定简单且好做的,主菜就是简易版涮肉锅、红油烤兔、石板炒野鸡丁。 先准备烤兔的刷料,苏榛把新买的木盘翻了个小的出来,倒进之前在客栈做烤苕皮的时候就磨好的香辣粉末,又拌了芝麻油进去搅。 至于涮锅汤底,苏榛调成甜咸口,水里只放了盐、糖、酱油以及干菇粉,类似寿喜锅的味道,毕竟有小娃在,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吃辣的。 这么一点事儿,苏榛很快就弄完了。 她倒不是想偷懒,而是一直以来,对于蹭知识这种事情,原则上能蹭就蹭,眼下被她蹭的人就是小司。 小司就是上天派下来教她处理野味儿的师傅啊!她毫不客气的蹲在小司旁边认真的看。 这下可把小司高兴坏了,他家公子虽然不许他说废话,但没说不许他教人啊? 于是连说带做,教得十分认真。他先用刀子在兔子两个后腿脚部转圈划开,再从开口的位置沿内侧继续往上划。 之后就跟剥树皮的方式差不多,一点点的撕,遇到筋膜连着比较紧的部位就用小刀轻轻的剔一剔,一直剥到前腿再划开,整条皮子就“脱”了出来,再把皮筒从胸部剪开,成为了一张整皮。 小司的动作即利落又细致又飞快,一向奉行鼓励教育的苏榛忍不住给他鼓掌:“小司,你太厉害了,太能干了!” 小司愈发的乐,手里的小刀竟翻飞起来,带了炫技成份,把兔子内脏也清理的干干净净,“苏娘子,可惜你家没有硝制的工具,我只能把皮子帮你冻好,留着,你空了拿下山去卖钱。*” “你还会硝皮子?小司,你为什么这么能干,太厉害了!”苏榛毫不吝啬的夸奖,甚至带领两个小娃一起给他鼓掌。 冷板凳上的盛重云默默瞧着自己侍卫红透的耳根儿。 盛重云:…… 第一只兔子剥好,寒酥立刻过来拎走清洗,并按苏榛的指示用胡椒、酒、姜蒜汁抹在上面,可惜时间不够,只能是稍稍腌一下了。 他的这种极强的主观能动、眼里有活儿的高品质,是在漫长的流放途中被苏榛“训练”出来的。 苏榛对此表示很满意。 而此时的盛重云终于发现所有人都有事做,尤其看到竟然连小司都往他身上瞥了一眼,散着一种“我家主子啥也不会”的意味,他终于气不过,表示带孩子的同时他也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第16章 苏榛也不客气,塞给他几根粗树枝,让他削干净后把腌了一会儿的兔子呈大字固定在上面。 烤兔他熟啊,虽然没做过,但总算吃过,便默默接了这活儿。 可就在他以为烤兔子不过就寻常吃食的时候,苏榛却洗干净被砸碎的陶罐碎片,捡其中最大的当成了炒盘,将方才拌好香辣粉末继续加了胡椒、桂皮、八角、香叶一起炒。 桂皮八角香叶在大宁朝都是属于草药,拿来炒料倒是新鲜,且香的惊人。盛重云五感最灵,心道这就是害得他整晚没睡踏实的刺激味儿,果然是苏榛的秘方。 小司那边动作最快,一会儿功夫两只野鸡也处理完毕,便帮着苏榛把一只兔串起来冻在屋檐下,今晚就不做了。 忙完,小司又想跟着寒酥一起切肉,可厨刀只有一把,便默默看向他家主子。 盛重云面无表情的回应着他的注视,两人眼神无声的胶着了一会儿。 最后盛重云无奈地、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刀鞘镶嵌了玉石的小巧匕首,递给小司。 小司拿去片羊肉片,上好上好。 苏榛过来检查,看到羊肉片的薄如蝉翼,大喜,带领俩小娃给小司第三次鼓掌。 旁边的盛重云:刀是我的…… 萧寒酥:我的鸡丁切得也不错啊…… 等盛重云把兔子固定在树枝架子上,苏榛就用方才的香辣炒料来刷了半只,另外半只烤原味的,给小娃和不吃辣的人。 方才决定搭悬吊灶果然是正确的,苏榛把横杆取下,换上兔子架,直接就变成了旋转烤架。 接下来的活儿自然安排给了盛重云,让他坐火堆旁边负责旋转烤架,兔子表面烤干了就往上面刷香辣红油料。 炭火旺、红油香,片刻后,萧家房前屋后都萦绕着红油烤兔味。即便是吃惯了野物的盛重云和小司,也都在心里诧异这闻所未闻的香气。 所以平时他们烤的都浪费了? 苏榛的秘制调料是放了什么神仙粉啊?直到烤制到最后,离火,苏榛走过来在兔肉上撒了把芫荽、白芝麻、孜然。 平时吃饭只当任务的盛重云此刻竟无耻的开始计算一会儿先吃哪个部位…… 旁边的谨哥突然大声对苏榛喊着:“姐姐,一会儿把兔腿分给重云哥哥好吗?他在用眼睛流口水!” 盛重云:??? “噗呲。”小司偷笑。 苏榛快步走过来把其中一只兔腿剪了,放进桦皮碗里直接塞给了盛重云,“你饿了先吃!” “我不——”盛重云想拒绝,但眼瞧着苏榛压根没打算理他,直接转身准备去炒鸡丁了。 盛重云:…… 屋里的叶氏已经快忙完了,在做着最后的清扫收尾; 屋顶上的萧容和盛小山用茅草添充缝隙、再用锤子轻轻砸实,眼看着也快完工了; 萧寒酥和小司都在配合苏榛,给苏榛打杂儿; 第18章 两个孩子已经洗好了所有的野鸡毛、此刻正按照长短给鸡毛分类晾晒; 而他,只有他,坐在板凳上捧着条兔腿闲着? 屈辱、太屈辱!绝对不能自己吃独食,不过这兔腿……可真香…… 苏榛当然并不是故意要气盛重云,她没有那个闲功夫。 眼瞅着下午了,成树他们都还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去的,此刻的她恨不得生出八只手,全神贯注在做饭这一件事上。 野鸡她用瓜齑炒。 瓜齑就是成树娘子腌的那批,有酱寒瓜、酱萝卜,一起切成小碎丁沫儿。苏榛仍就用陶罐片热了油,放了点胡椒去味,再放姜片爆香、入野鸡丁大火翻炒。 又指使寒酥放了勺酒进来,激起香味儿便加入瓜齑沫儿继续翻炒,变色后就撤了下来,把加满了水的大号桦皮锅架上去煮,里面还放了大块的提前焯好水的猪五花肉。 有水的部分锅是不会被烧穿的,没水的锅沿儿倒是瞬间染了焦黑。但反正也是一次性使用,无所谓。 没一会儿水就开了,苏榛便把陶片上炒好的鸡丁瓜齑一股脑丢进去煮,再加点八角和桂皮,瓜齑本就重酱重盐,所以旁的调料就都不用再放。 再次煮开后,指使着寒酥用木棍把桦皮锅底下架空变成小火炖,用草帘盖了当锅盖,待鸡肉、猪五花肉充分入味儿、汤汁煮仅剩三成的时候加少许干菇粉,收干汤汁后就端下来,倒进木盆里,指使小喜给端进屋里热着去。 还剩了些红油齑汁自然不能浪费,苏榛把客栈张掌柜给的白馒头切成了片。 馒头还剩八个,切片切出一小盆。分出一多半儿涂红油齑汁接着放在陶片上煎制,其余的不用红油,打了三个鸡蛋,用蛋液裹着煎。 成树见到这苏娘子做菜如此舍得放油,心里又是替她心疼银子、又是感激她如此对待。偷偷叮嘱小喜,一会儿莫吃得太多,给东家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这边苏榛开始收尾阶段,白水村其它住户家也都差不多开始煮饭了。 但各家离得太远,香味肯定是互不干扰,只能远远看到零星分布的几家屋顶、烟囱升起的白烟。 苏榛看清楚了各家方位,暗想今天是来不及了。等安置好,带点吃食把附近的邻居们都认识一下。 屋里的活儿是由叶氏负责。 三间屋子自然没办法设出专门的饭堂,她便把桌子摆在进门正对的灶间,灶台也擦得干干净净,也算是多了张桌子。 灶也燃着,火道通往各屋的火炕,此时已经烘得整间房子都暖意融融。 碗筷都是小喜带着谨哥儿摆的,也多亏苏榛想得周到,桦树皮碗也派上了用场。 “吃——饭——啦!”叶氏一喊,屋里屋外的人便都听到了。 其实压根不用她喊,香味儿早就把所有人勾得干活儿也心不在焉,眼神儿时不时的就会瞟到火堆那里看一眼。 萧家人自不必说,早就知道苏榛的手艺好。 其他人无不在心里嘀咕这苏娘子怎么做吃食这么香这么快,赶紧进屋用叶氏在灶上烧的温水净了手。 桌子四四方方最多挤下六人,椅子也只有四把。 十个人围桌肯定是坐不下,苏榛便安排大家拿各自的碗吃“自助”,反正坐板凳或坐树桩子,哪儿都成。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灶边,上面摆得满满实实,尤其在成树等人看来简直像过年一样。 首先就是烤兔,半边红彤彤也不知涂了什么,带着刺鼻的辛香味儿。另半边虽说看起来用了寻常,但上面却洒了许多白芝麻、孜然、还刷了糖水,寻常人家绝对舍不得放这么多的好东西。 至于那一大盆五花肉炖野鸡丁儿更是诱人,里面有炒得金黄的鸡肉、翠绿的芫荽、褐中带青夹红的酱瓜酱萝卜丁儿。酱香和着野味儿的肉香、菇香,只是闻着都快被香晕了。 盛重云和萧家人倒还好,维持了基本的餐前风度。 而成树、小喜,甚至盛小山和小司就不用提了,看得眼睛都快直了,心里一直在想:不过年不过节的,谁家能这么吃!这么会吃! “卿娘,你帮大家分一下肉。”萧容看到大家都还在客气,便请叶氏直接分肉。 “别急,还有一道大菜呢。”叶氏笑着指了指桌子。 桌上倒是空出中间一大片,边上一圈儿却摆了桦皮盘,上面有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掰好的白菘、切成块的芦菔。以及蒜汁、蘸汁、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 萧家人知道那是苏榛配的干蘸碟,香辣的。 叶氏解释着桌上的空位:“一会儿这里放涮锅子,吃了暖和!” 盛重云想着涮锅子倒是吃过,但萧家哪还有多余的锅?那个桦树皮锅不是需要架在火上用吗? 正想着,门口传进来苏榛脆甜的声音,“大家让一让,小心烫!” 所有人赶紧从桌旁闪开,便看到寒酥跟小司两人用板子抬着那个大号树皮锅进来,锅里是满满的、还飘着干菇的热汤。 苏榛跟在他俩身后,一只手提了个炭盆,另一只手拿着个旧木板。 炭盆里却没有木炭,而是烧得变色的鹅卵石。 寒酥和小司直接把树皮锅搁在了桌中间空出的位置上。 苏榛把炭盆搁桌下,怕大家不明白,就先做个示范,用树枝当筷子挟起烧变色的石头放进了汤里。 汤底本来就是热的,此刻立时就沸了,苏榛挟起羊肉片扔进去,瞬间全熟。 其实本来可以直接把树皮锅放在灶上加热的,但苏榛想着毕竟有孩子在,怕他们被火烫到。 另外树皮锅也在外头的火上烤了那么久,多少有点担心再使明火会坏掉,就用了这种方法,大家可以踏踏实实、慢慢悠悠的吃。 其实她的每一步取材都是最简单的,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也未必就完全想不到。 但在场的人里除了半个猎户出身的小司,确实都没见过如此操作,对大家来说就是新鲜的、聪慧的。 人总是会被新鲜的事物所吸引,七嘴八舌的赞叹榛娘真的是少有的心灵手巧。 萧容和叶氏瞧着苏榛被炭火薰得小脸通红,即是心疼又是骄傲。尤其叶氏,表达心疼的方式就是把最好的肉挟给苏榛和谨哥儿。 萧寒酥便在旁边假装吃醋,惹得最懂事的谨哥儿要把碗让给寒酥哥哥,大家又是一阵爆笑。 笑过之后谁也不再客气,也顾不上客气。 第17章 盛小山和小司开始的时候并不敢上前跟重云公子一起用食。 盛重云自然明白他俩的想法,不动声色的眼神示意许可。 但他俩却还是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架不住腹中馋虫和苏榛的热情,还是端碗吃了起来,却也尽量站得离公子远一些。 同样局促表现的还有成家父子,在场的其他人、哪怕盛家的车夫,也是往日的他遇不到的,更不用说居然在一起用饭了。 成树一直拉着小喜往门边站,恨不得直接站出屋外,被萧容又拉了回来。 这三个月时间,萧容早就看尽了世态炎凉,哪里还会讲究那些臭规矩。更何况他年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寻常小兵罢了。 谁又比谁高贵? 见大家确实都不在意,成树和小喜也终于逐渐放松了下来。 但小喜一直不好意思挟肉,苏榛无奈,安排谨哥儿不断的帮他挟,逼他吃。 大家一边涮着羊肉、一边啃着新猎的野味、吃着煮得又软又糯又香的五花。成年的蘸着苏榛自制的蘸汁、两个娃吃单独给他们配的不辣的一份。 涮肉锅的汤底也是大家都没尝过的,苏榛说叫寿喜锅,甜咸口儿。饶自往日不喜甜食的几个哥儿也突然发现别有滋味。 苏榛还把白菘和芦菔放进去一起煮,配上鲜嫩无比的羊肉片、汤底凉了就再加入新的鹅卵石把汤底烫沸。 她的声音本就脆甜,教大家的时候还极有耐心、带着笑意,不停的布菜给大家。 盛重云坐在她对面,间或透过莹白的水汽看到她的脸。 虽然瘦得脱相,但仍旧看得出五官十分精致,整个人伶仃却不可怜、朴素却不寒酸 所有人吃到后面都坐不住了,全体站着走动,一会儿挟这个、一会儿挟那个,哪怕其实只有几个菜,仍旧吃得眼花缭乱。 就连最普通的煎馒头片也是外酥里嫩,还不浸油,几个哥儿甚至还不嫌重口,又多向苏榛要了碗干油碟直接抹了吃,吃得汗顺着额尖头发往下淌,简直不像是在过冬了。 盛重云话不多,但每次都能在即将冷场的时候再把话题勾起来。 尤其是萧容,流放以来难得的兴致,跟盛重云聊了不少以往的战场故事,可惜不能饮酒,否则肯定更加开怀。 苏榛看在眼里,默默在心里感激了他,但面对他偶尔看过来的视线却尽量回避,不为别的,他实在太好看、也太聪明,苏榛怕自己的身份露馅儿被当成妖怪烧了…… 第19章 这一餐开灶饭,所有人都吃得开心。 苏榛作为“大厨”觉得满足感简直能顶穿屋顶,她并不认为自己“惨”,因为她毕竟活着。 一餐饭十个人,苏榛做了一只野兔、两只野鸡、三斤猪肉、三斤羊肉、八个馒头以及至少四斤菜,最后除了涮肉锅的汤,全光…… 吃饱喝足,叶氏绝不许苏榛再做一点点事了,把她推回屋里休息。 本来其他人也要帮忙收拾,但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怕被关在城门外头,于是分别跟主人家告辞。 至于去府衙指证千锦庄一事,萧容跟寒酥的想法一样,无需苏榛再出面。由寒酥跟着盛重云回去便好,今天就走,也说好回来的时候盛家会安排车马。 叶氏赶紧进屋给寒酥收拾出来一个小小的随身包裹,苏榛把符秀才赔的五十文铜板放了进去,并叮嘱他回来的时候买锅,以及还要买些纸笔。 “纸笔?”寒酥怔了下,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感动,“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考科举,不必花这些银子。” 纸和笔在大宁朝是“奢侈品”,寒酥没想到苏榛为了他,竟如此舍得。 苏榛却白了他一眼,“是我要用!画七星灶的图纸、还要记录很多在白水村能学到的、用到的知识点啊。” 萧寒酥:好吧是我想多了…… 跟寒酥交待完,苏榛就拿出预留的铜钱付给成树。可跟她想的一样,成树又开始提救命之恩死活不肯收。 寒酥冷了脸,把钱袋子直接丢上了驴车,又把小喜往车上一放,一鞭子挥下去驴自己就开跑,急得成树赶紧追。 就这么着逼成树把钱收了…… 说实话那驴跑得太疯,叶氏都后怕,使劲捶了寒酥几下。但她也知道自家儿子心性就是这样。 往好了说叫果断,往差了说就叫狠。 也不知道长大了还有谁能管住他。唉,只能寄希望于他那个未来媳妇也是个厉害的,哪怕能有榛娘一半儿就成! 苏榛自然不知道叶氏此刻心里的想法,她给了盛小山和小司每人一包酱炖猪肉野鸡。 这是她下午就提前留出来的,用盆子装了、连汤一起在屋外面冻,等大家吃完了饭就也刚好冻瓷实,两盆敲出来两大坨,再分别用桦树皮包得严严的。 “苏娘子,这……这……我怎么好意思收。”盛小山激动得结结巴巴的。 虽说他在盛家也是吃穿不愁,并且出门也是会被其他人礼遇三分的,但苏娘子对人的好、是极其真诚的,完全不带那种居高临下、贵族们刻意展示自己体恤下人态度的好。 “麻烦你两天了,跟着我们跑了这么多的路,又干了这么多的活儿,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苏榛微嗔的语气。 “这是小的公子吩咐的,小的一介奴仆……” “哎呀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家寒酥又要一鞭子打马车了。” 萧寒酥闻言,十分配合的做了一个挥鞭的假动作。 苏榛又叮嘱一直没作声的小司,“拿回府就还是放外面冻着,想吃的时候直接扔锅里煮就是。” 小司倒是接了,脸通红,往怀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能回礼的东西,就只有盛重云那把切羊肉匕首,洗干净了他还没来得及还。 目光就又幽幽的看向他家公子…… 盛重云无奈,轻轻点了点头。 小司咧嘴笑了,把匕首给了苏榛,不要不行。 苏榛爱不释手的看,眉眼都笑弯了,心想要是能把刀鞘上的珠子挖下来,不知道能换多少银子。 盛重云瞧着她的样子,心想,她一定在想:要是能把刀鞘上的珠子挖下来,不知道能换多少银子。 寒酥上了盛小山赶的马车,盛重云和小司各自骑上自己的马,四人一行出发。 通常情况下,会是盛重云一骑绝尘,旁人想看到他马尾巴都难。 但此刻…… 赶着马车的盛小山在心里犯嘀咕,公子居然一直跟在车的后面、压根就没到前面去。 那自己这车速,是要快、还是要更慢啊? 苦恼! 其实速度快还是慢,盛重云自己也没想好,毕竟所有人都拿了苏榛的礼物,偏就他空手。 呵,这有什么,区区一点吃食,自己还能跟个姑娘计较?更何况这姑娘还退了自己的婚! 呵。 算了,不去计较。 可一旁的小司终于忍不住了,问着:“公子,咱这速度——” “你们先走”盛重云却一边说、一边拉了僵绳策马转身往回跑了。 跑回去的速度倒是飞快…… 快到在屋外的苏榛才把火堆覆上雪,就听到远处有马蹄声由远至近。 苏榛愕然转身,看到盛重云踏雪归来。 萧家没有院墙,他的马径直奔近,四蹄溅起的飞花碎玉被风挟着、直接朝着她轻扬而来。 她半眯了下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因飞花碎玉的雪瓣、还是马上的人姿容太过耀眼,下意识仰首:“重云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盛重云并没下马,只是目光迎上莹白的一张小脸,凝视片刻,方才问了:“榛娘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榛一脸莫名。 “我帮忙捕的鱼呢?” 苏榛怔了下,“哈?鱼……好好,我这就给公子拿几条带走。” “腥刺之物,我并不喜欢。” “其实做好了不会腥的,尤其用酱去——” 盛重云直接打断、平静的:“那你做吧,做好了我来吃。” 说完,并不等苏榛回答,也是压根没需要苏榛回答的样子,直拉缰绳、策马扬长而去…… 苏榛:???刚刚发生了什么? 天擦黑后,新家也终于打扫完毕。倒也并不是因为大家的动作有多快,而实在是家徒四壁。 一共三间房,当中的是灶间兼膳厅、左边稍小的屋子给苏榛和谨哥儿,右边大些的给萧家三口。 其实萧容夫妇俩也才四十左右,带着十七岁的寒酥同住一间显然非常的不方便,但反正日后肯定要在这宅子的基础上加盖几间。 在萧容的计划里,需要加盖茅房、浴间、单独的膳厅,以及谨哥儿和寒酥的卧房也要单独规划出来。 “那都是后话了,依我看眼下最需要的是院墙。”叶氏一边在火炕上把棉被铺好,一边说着:“咱家后面就挨着林子,我总怕晚上会有个什么野兽会跑来,怪慎人的。” “猛兽应该不至于下山进村,但其它那些个狼啊、狐狸啊倒是有这个可能。嗯,你考虑的对,等存够了钱,咱家第一时间搭院墙!” “可什么时候才能存够?”叶氏很有些犯愁,虽说榛娘能干,但一家五口总不能全指望她,萧家脸皮可没有那么的厚。 第18章 萧容想了想,说着:“明天我就进山打猎。你看那个叫小司的,出去半个时辰都有收获,我虽没经验,但也不至于颗粒无收吧。” “还是等寒酥回来吧,你一个人进山我肯定不放心。再说不是要做那个苕皮给客栈吗,咱家得赶工。” 两口子正聊着,突然听到屋外是谨哥儿在鼓掌、开心的笑:“姐姐好厉害,我们有冰箱了!” 萧容和叶氏对视一眼,赶紧下了炕,重新披好棉衣出去看看两姐弟在干啥。 苏榛确实做了个“冰箱”,也就是她晌午在墙根底下的放的那个木桶。 木桶上面是盆,盆里的水已经冻得结结实实,握着提前竖在里面的柴火棍直接能把冰盆提出来。 之后倒扣盆子,用提前烧好的热水浇一圈儿,盆里的冰坨子就齐齐整整的“脱模”了,这就是“冰箱”的盖子。 同样的办法做箱体。 方才上面的盆子一拿开,可以看到木桶内壁也是结了厚厚的冰,但中间却仍旧是水,把水倾倒出来、再用热水淋木桶的外壁,一个冰桶也就顺利“脱模”。 跟方才那个盖子一配,天然大冰箱,越冻越结实! 萧家夫妇走出来就看到苏榛把冻硬的鱼、兔肉都往冰箱里放,放好了再盖上冰盖子,严丝合缝! 叶氏围着“冰箱”看,喜得不得了,“榛娘怎么如此聪明,上面再压点重物,这肯定就不怕里面的囤粮被狼啊狐狸啊、偷吃拖走了!” 榛娘笑着点头:“对呀伯娘,而且做冰箱不用花钱,想做几个就做几个,咱家储物空间大着呢!” “姐姐,做十个大冰箱,放肉,还要捞多多的鱼吃!”谨哥儿今天没吃到鱼,眼馋得很。 “行,谨哥儿想吃多少都有。”叶氏搂过谨哥儿亲了一口,心里想着还是小娃可爱啊,自家那个大儿子七、八岁的时候就不肯让娘抱了。 萧容的心里本来还在为了家徒四壁、让女眷跟着吃苦而暗自难受。 可瞧着叶氏、槿娘和谨哥儿的笑容,哪里还会有什么时间去伤春悲秋。 入了夜,谨哥儿早在火炕上呼呼的先睡着了,苏槿把屋里屋外又巡视了一圈儿, 第20章 除了呼啸的风声、白水村外头再无其它声响。 萧家夫妇那屋也没了光亮,熄了蜡烛。苏榛一个人在灶间,把灶上温着的水倒进澡盆,好好的擦洗了一番才回屋。 踏实了,虽说条件简陋,但起码有屋遮身、有柴取暖。 苏榛上了火炕,看着被子里的谨哥儿终于显了些气色的小脸蛋,忍不住下手捏了一下,轻声笑道:“祖宗,咱有家啦。” 再破,这也是家。 长虚山初冬的清晨,美如仙境。 此刻,山脚下的白水村已经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虽隔得远,但彼此遥望一下也会打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萧容和叶氏起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叶氏盛了两碗米,洗好用桦皮锅煮粥,萧容在咸菜坛里取了些酱瓜出来切丁儿。两人轻手轻脚地备早食,也没喊两个孩子,想让她们再多睡一会儿。 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苏榛正做着大口啃香辣兔头的美梦,被声若洪钟般的“在家呐!”三个字生生喊醒了。 那可不是在家呢! 苏榛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的把窗子开了道小缝,寒风嗖进钻进屋,刺得她立时就清醒了。 看到屋前站了一个陌生大汉,“在家呐!” “您是?”萧容问。 “我姓乔,是里正家长子乔大江。您是萧伯吧,叫我大江就成。”乔大江声音嗡嗡作响,自带胸腔共鸣。 萧容打量着乔大江,只见他五官周正、目光炯炯。这么冷的天,上身也只穿了件藏青色的粗麻短褐,高帮棉鞋上也是补丁叠补丁。好在整身装扮浆洗得干干净净净,所以整个人并不显寒酸、只显朴实。 萧容行伍出身,一见到乔大江这豪气汉子形状、立刻平白的就喜欢了七分,立刻往屋里让人:“大江用过早食了没?刚好你伯娘做了粥,进屋吃!” 乔大江却不肯进,只说自己吃饱了来的。 他今年二十七,是乔家当中这辈儿里最能干的,或者说唯一能干的…… 里正家能狩到的一多半猎物都是出自他手,而另外一些则出自他爹乔里正。 简单的说,乔里正父子撑起了整个乔家十四口,这也是为什么里正家看起来不富裕的原因。 猪队友带不动啊! 乔大江来的时候听乔里正嘱咐过,知道萧家屋里有女眷,说话办事儿都得懂规矩、站远些,便直说了来意:“萧伯,按说您家刚来白水村,起码得缓上一缓。但眼下已经过了小雪,再过半个多月就到了大雪节气。往年村里会在大雪当天组织进山,做年前最后一次冬狩围猎。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围猎到的东西大家按规矩分,争取在年前去府城卖个好价,大家伙儿踏踏实实的过个好年。所以,我爹让我来问问您,您家要参与不?参与的话,能出几口人?” 萧容眼睛一亮,其实昨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已经想了很多。 倘若他跟寒酥进山冬狩,首先就是路不熟,得慢慢的往里探,花费的时日肯定是不少的。 并且再往山里走,万一遇到什么猛兽、雪崩之类的,也是极其逃出生天。 如今真是刚一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 根本不可能犹豫,萧容果断应承:“两人,我跟犬子萧寒酥都去。” “成,那我就先给您家报上名额,具体的分工、怎么行动、各自带什么东西,等我爹把村里人数全部统计好,再共同开会商议。估摸着也就一、二天时间吧,到时候会在村里吹牛角号,您去我家集议便是。” “那我便等着。” “另外,还有件事。”乔大江说到第二件,神色间竟像有些不大好意思。 “但说无妨。” “就是……您家女眷,能不能帮忙在半山腰附近的补给窝棚做做吃食之类的,不过您放心,都是能有银子分的,且分得不少!而且”乔大江有些讪讪的,实在是因为他去的每一家,都因为这事儿对他翻了白眼。 这传统也是说来话长。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长虚山围猎期女眷参与度很高的。 当时的白水村“打团战”分工明确,男性负责狩,女性负责采集。 采集也不简单,包括且不仅限于采集山货、简单处理猎物、做中途补给等等。 搁现代的话说,就是要承担集照料、采集、后勤保障于一体的功能。 可往后的事情萧容也清楚,前朝皇帝荒淫无道,惹得东南西北那些个边境小国频频来犯。 白川府也是边境城池,虽说多亏有长虚山能挡住一些外贼,但内乱却避无可避。尤其当时的太守又是个大贪大恶之人,总之折腾了数年,能迁的都迁了、能走的都走了。 余下的连男丁都少,更别说妇人了。 年轻些的妇人大部分外嫁,留下的也大多没什么能力可以跟男人进山狩猎,充其量也就是在村子附近采采蘑菇、抓抓鱼。 最近两年大宁朝建了,边境是太平了,狩猎人家却还是少得可怜。 尤其去年,进山围猎人手不够,光是狩猎都累个半死,哪顾得上什么后勤补给。也是老天不赏饭,围猎所得仅够来回花费而已。 于是人人叫苦连天,说是去码头扛货都比进山赚得多! 可靠山吃山,不狩猎又能吃什么? 于是搬走的越来越多,留下的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倘若村里的住户再少下去,白水村怕是也保不住戍边户免傜免税的那些个福利了。 全部并入到其它田户村子的话,没银子买田买地的人家,过的只会更差。 所以萧家不知道,乔里正、或者说白水村今年几乎就是背水一战。 乔大江问的是萧容,可没等萧容回答,屋里蹿出个瘦骨伶仃、眼睛却格外水灵的姑娘,咧着嘴笑得十分灿烂,“参与!参与!女的能去,那我第一个报名!” 乔大江此刻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对这唯一没向他翻白眼的姑娘、瞬间感激得那叫一个透透的。 而苏榛此刻想的却是:除了卖苕皮以外的第二桶金,要来了…… 苕皮的生意自然还得继续做着,一是答应了客栈、二是在没找到大赚的营生之前,贴补家用没问题。 番薯和菜都怕受冻,家里也没有地窖或储藏间,就都先搁在灶间,堆得有半面墙高,看得苏榛心塞。 强迫症的她真心见不得家里这么满这么乱,便想着空的时候制一些能科学收纳的容器或是工具。 这方面也是她强项,毕竟露营的时候带帐蓬,也能被她打理成一个家,但眼下只能先凑合了。 好在灶间面积虽说不算特别大,但灶眼有两个,一个煮饭一个烧水,多少能缓解一下用灶压力。等有银子再盖个新灶间,把七星灶也安排上。 苏榛一边在心里规划好今天要做的事,一边带着谨哥儿一起拿热水洗漱清爽了。 那边的叶氏和萧容也在灶台旁摆了矮桌,番薯白粥配酱瓜,在这时代已经很不错了。 四口人边吃边聊,叶氏也念叨着一个人出了门的寒酥不知道吃上早食没。 第19章 萧容虽说也惦记儿子,嘴上却不肯表露,只说叶氏担心的多余。盛重云是那般做事妥贴的人,岂会让寒酥饿着。 提到盛重云,萧氏夫妇便下意识瞄了眼苏榛。 苏榛自然清楚萧氏夫妇在想些什么,定是还在替她可惜,为免这个话题没完没了的延伸,她赶紧引出新的话题:“萧伯、伯娘,一会儿吃完饭,咱们是不是先把番薯清好碎好?等寒酥把锅买回来就能开工,客栈那边肯定还等着呢。” 萧容点点头,“这些活儿简单,我一个人做就好,榛娘你同你伯娘和谨哥儿去附近转转,认认邻居们,往后遇事也能喊个人。” 叶氏也认同萧容的安排。远亲不如近邻,尤其在这山里,想独善自家是不可能的但第一次认门儿,也不好空着手。 带点儿什么好? 萧氏夫妇不约而同看向苏榛。 苏榛已有想法:送酱酥鱼。 昨天捞了十七条,减去自家要吃的,余下数量自然是不太够。 说做就做。 吃完了早食,家里也没留人,门一锁,一起抱着工具走去旁边的白水河,连谨*哥儿也被苏榛安排了抱网子。 倒也不是就缺他这么个豆丁儿劳动力,而是苏榛觉得教育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让他也有参与感、满足感。 今儿天气大好,阳光耀目,白毛风跟昨晚比可是小了太多太多。 四人穿的虽不及里正家那种皮毛保暖,但袍子里也毕竟絮了厚厚的棉花,还是管用。 到了冰面上,就还按照昨儿的操作下网,使大力气的是萧容,苏榛跟叶氏负责在旁边引网、舀冰。 等网的时候苏榛也没闲着,又去割了些桦树皮搁水桶里泡着,准备带回家做些针线笸箩之类的小玩儿意。 最后约摸一个时辰就收了网。收获虽不如昨天,但也捞出十二条,以鲫鱼和草鱼最多,苏榛最爱吃的胖头鱼只有两条。 第21章 最开心的显然是萧氏夫妇。昨儿个见家里有那么多鱼,还以为是盛公子带的人能干,却没想到又是苏榛的办法管用。 萧容在心里默默感怀已经仙逝的苏行止夫妇,倘若他们还活着,养女如苏榛,该是多么大的安慰。 四人拎着收获乐呵呵的回了家。 加上昨天冻在“冰箱”里的十七条,一共便是二十九条鱼。 至于鱼怎么做、怎么送、送谁家,萧容就不操心了,他去照着昨天的方法做树皮锅。谨哥儿觉得好玩,便蹲在旁边跟着打杂。 叶氏则苏榛一起收拾鱼。 白水村百户人家近千口,自然是不可能家家都送。叶氏的想法是送离得最近的五家人,这也跟苏楱的意思不谋而合。 “乔里正家人最多,足足十四口,送几条合适?”叶氏一边刮鱼鳞一边问。 苏榛正给鱼开膛破肚,用的是小司给她的那把匕首。 她自然也知道其实匕首是盛重云的,削铁如泥,比她在杂货铺买的厨刀可强多了,果然是一分银子一分货啊…… “伯娘,我想的是一共二十九条鱼,咱家留下十一条,今儿只做四条,另外的给寒酥冻起来。其余十八条,乔里正家送六条、附近的四家每家送三条。想吃鱼吃饱肯定是不够,就当是给各家加个菜。” “行,就依你的。”叶氏自然同意。 反正只要是苏榛的安排,就没有她不同意的。 河里捞上来的鲫鱼和草鱼刺多,胖头鱼虽然只有大刺,但同一锅鱼也不必两种作法了。 苏榛决定全部先用油煎了,做成酱焖酥鱼,让小刺都能化掉。酱汁也调得重口些,想必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能接受的口味。 见鱼收拾完大半了,苏榛嘱咐叶氏一会儿用盐、姜、葱和酒把鱼腌上,她先去准备配菜配料。 配菜也简单,就是葱切段,姜切块,蒜拍下。配料就不放苏榛制的香辣粉了,毕竟各家都有娃,未必能吃。 全部备好,萧容就过来把灶台里的火拔旺,又多添了些石炭进去。 苏榛把昨天的碎陶片继续拿来当煎锅,好在鱼也没有特别大的,否则半条半条煎的话真的会麻烦死。 她煎鱼用的是猪油,自己用肥肉熬的,毕竟菜籽油更贵些。油热了就下入姜蒜爆香,鱼逐条丢进去、煎成两面金黄再盛出搁另外的木盆里。 同时,把萧容做好的桦皮锅加了水放另一个灶眼上,鱼炖进去加酱油、酒、醋、豆豉、糖、橘皮、孜然、花椒,最后还加了一大勺成树娘子制的黄豆酱,大火烧开转小火焖炖,差不多熟了再加至大火收汁,直到汁水几乎炖干便算做完。 桦皮锅不大,除了给寒酥留的鱼没做,其余二十二条不间断的做了三次才炖完。整间屋子被酱香、鲜香、醇香包裹着,味道又浓又呛,苏榛赶紧把门打开放风,外面的冷空气一进来立时把人刺激得精神了。 此时正当午,叶氏和苏榛便也没休息,直接把鱼分成六份。留一份在家,其它的都用桦皮盘装了,盖上草帘放两个篮子里,出发挨家送去。 可临出门,叶氏又把苏榛和谨哥儿都叫住。 先帮苏榛梳了头,虽然没钗环,却还是挑了根彩绳替她绕在发间。 至于苏谨,流放路上全部的好吃的都先紧着他吃,倒是养得比其他人都胖乎。此时戴着个虎头帽、穿着厚棉衣,好看得像个福娃,已经不用再打扮什么。 叶氏这就是做母亲的心态,出门不想让自家孩子被小瞧了去。 其实苏榛正值锦瑟年华,除了流放导致的瘦、哪哪都好,此刻在叶氏眼里更是美得一朵花似的。 但这么美的花儿在村里走,会不会不安全……叶氏又开始犯纠结的毛病,寻思要不再回屋给榛娘扮个丑? 苏榛听了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向叶氏保证自己的相貌绝对达不到走个路就能引人犯错的程度! 边保证边劝的,好歹是把叶氏拉出了家,俩人一人挎一个篮子。 叶氏还牵着谨哥儿,娘仨一起朝着乔里正家走去。 说是一个村,其实乔家距离萧家足有一里多地,地上又有积雪,苏榛怕叶氏跟谨哥儿摔跤,一路是紧盯加搀扶。 终于走到乔家院门外了,把苏榛累得小脸红扑扑的。见乔家大门紧闭,便上前抬手叩门。 可还没等手挨上门板,门从里面“呼”的一下被拉开了。 苏榛只觉眼前一黑,一头“熊”从里面出来,几乎要跟她正面相撞,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真不怪她胆子小,而是这“熊”……哦不,这老太太实在……长得也太壮了! 苏榛怔怔的看着她,不停的在心里骂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貌取人! 但这老太太真的是她活了两辈子见过的最吓人的: 老太太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沟壑壑,眸色黄中泛红,混浊不堪,但身形格外壮硕,且还穿了一整身黑狼皮的袍子。头上戴了同样料子的皮帽,帽上还缝了类似于兽耳的装饰,脚上的靴子更是又厚又高。狼脖子皮做的靴底、狍腿皮缝的靴面高及膝盖,里面还翻出同样毛皮制的袜子。 苏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乔里长、乔家长子朴素的短袄……赶情乔家最好的东西都穿在这老太太身上呢。 苏榛不认识这老太太,叶氏却在办户贴的时候就见了,知道她是乔里正的生母费氏,便赶紧走上前施了礼:“乔老太太好,我昨儿来过,是新搬来的萧家娘子,这是我义女榛娘,义子谨哥儿。” 苏榛跟谨哥儿也赶紧各自施礼,“乔奶奶好!” 乔老太太出门本来虎着一张脸,此刻面对外人神情立时变得柔和,声音更是与外貌完全不相配的温婉慈祥,“对对,我记得你家,萧家娘子好。” 又笑眯眯地看向苏榛和苏谨:“这两孩子长得可真俊呐,不愧是京城来的!” 夸归夸,老太太堵着门口纹丝不动,显然并不打算让客进去。 叶氏当然看得出,便朝苏榛使了个眼色。 苏榛的心跳仍旧处于被吓的恢复期,压根也没想进门,便赶紧从篮子里取了最大的一包酱酥鱼出来,双手捧给老太太:“乔奶奶,我家刚搬来,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今儿去白水河捞了些鱼拿酱炖了,给四方邻居们尝个鲜、加个菜。以后常来常往的,您家若是吃了觉得还成,再喊我做了送来便是。” 老太太接了鱼,脸上笑容更甚,一边说着“都是邻居,这哪里好意思收”,一边摸自己皮衣口袋,捞出几颗红枣要往谨哥儿手里塞。 谨哥儿刚说半句:“谢谢奶——” “哎呀,瞧我这记性,枣还没洗,可不敢给娃娃吃。等我洗了再让大江给你家拿过去吧。”老太太手里的红枣又回了她的兜。 苏谨:??? 叶氏:…… 苏榛:噗…… 从乔家出来,又赶紧送了另外四家。 前面三家分别姓杜、白、李。苏榛对他们的第一印象都不错,人都是热情又识礼的。 尤其李家。 昨天符秀才家的疯妻跑到萧家闹事,最后也是李家掌家的寡母李王氏帮忙把疯妻拉走的。否则在场的大多是男性,也不方便去拉别人家娘子,而靠符秀才一个人根本不行。 第20章 李王氏在白水村也是最年长的,今年秋才过了七十大寿。 守寡十年,是个豁达爽快的老太太。收了萧家送的鱼,拉着人不让走,翻箱倒柜的找好吃的好玩的当回礼。 白家、杜家,也是如此,虽说家境都是贫寒的,但礼数上却绝对不小气。 更让苏榛惊喜的是,白家虽然目前只有老两口常住,但营生却是拉脚的,驴就养在后院儿,去白川府一趟当日往返只收七十文,这对于苏榛的苕皮生意来说再方便不过了。 走一圈儿下来,谨哥儿收获满满一口袋瓜子、果脯、红枣、四个蒸饼;叶氏收获一个桦皮妆匣、榛娘收获一副雪白的兔毛抹额。 满载而去、满载而走,最后去的符秀才家。 其实依照叶氏的想法,符秀才家不必去,毕竟苏榛昨儿才挨了打。 提议要去看看的是苏榛。她倒也不是圣母,而是因为萧家房子跟符家离得最近,保不齐符秀才哪天又没看住,又被夏氏跑出来怎么办?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往小了说叫有备无患,往大了说叫知已知彼。 符秀才家的日子,其实曾经也是好过的。如今里头破败了,但外面看起来还是规规整整的四间房,孤零零的立在村子最近山的位置。 苏榛她们到的时候,符秀才正在灶间喂他的疯娘子夏氏吃饭。 苏榛大概扫了一眼家里的情况,比家徒四壁还惨,桌椅板凳几乎就没个完整的。 唯一算得上“固定资产”的,大概只有角落里摆了一台织布机,但显然很久没用,木头都变了色。 另外几家虽说也穷,但屋子里起码烧得起柴,都是暖的。 第22章 而符家……只有灶上那点火,还压得很小,屋里冷得冰窖一样。也见不到其它吃食,屋里堆了几麻袋的番薯。 夏氏整个人瑟瑟的,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目光呆滞,手腕上一根铁链子栓着,另一端挂在屋顶,让她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这个空间。 她看到苏槿,又是一通呲牙威胁,而后看到谨哥儿便立刻安静了,像是还有昨天的记忆残存,眼珠一丝都一不错的盯着他看。 符秀才倒是有些无措,以为是昨天赔的银子不够,人家找上门来吵架的,便结结巴巴的解释,“可否宽限几日,家里的铜板昨日都——” “不是来问你要钱的,只是来认认门儿。”叶氏打断了符秀才的话,把篮子里的最后一包鱼递给他,“这是榛娘做的,家家都送了,你便也收着吧。我们这就走了,不耽误你们用午食。” 符秀才怔住,连眼圈儿都瞬间泛了红。夏氏疯了三年,他能接收到的善意已如星星之火。 苏榛胸口犯堵,也不想再呆下去,领着谨哥儿转身要走。 灶边坐着的夏氏突然站了起来,发出古怪的、急迫的低音。 叶氏本以为她又要发疯,却见她的手竟然直接就要往灶里伸,吓得符秀才赶紧制止,并帮她把灶里煨着的一个番薯用柴棍拔了出来,用家里仅盛的瓷碗装了,走到谨哥面前蹲了下来,捧给他。 符秀才还没说话,夏氏哑着嗓子开口:“好吃、好吃的、娃吃、给娃。” 谨哥儿先抬头看向叶氏和苏槿,而她们都沉默着。 谨哥儿便很认真地想了想,接了碗先说谢谢,便把碗放到苏榛手里。 又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蹦蹦跳跳的跑到夏氏面前,仰着胖嘟嘟的福娃笑脸,脆声声说了句:“谢谢姨姨,姨姨在家要好好的哦。” 苏榛眼瞧着夏氏混浊的眸子逐渐清晰着,被泪水冲刷的…… 三人走的时候,符秀才出来送了好远。 苏榛不想管别人闲事,但还是在最后说了句:“村子里孩子应该也有不少,哪怕开个私塾教他们识字,每年收的束脩也够你家生活。” 符秀才却苦笑了下,坦然的:“不才也想过。但我家娘子……其实今日已经是她最好的状态。以前有一次,她非要强搂人家孩子、那孩子差点被闷死。后来便没人再敢让孩子来我家。” 叶氏跟苏槿下意识看向谨哥儿,也是无奈,不好再说什么,告辞离开。 那天中午,白水村距离萧家近的便都吃上了酱焖酥鱼这道菜。 这个时代对水产的排序是“一湖二河三溪四海五塘”,白水河里的河鲜对猎户村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所以起先都没对这鱼的味道有太多的期待,只是想着新邻居的一番心意而已。 可等把鱼加热端上桌……狼吞虎咽的吃光之后都在想一个问题:上半辈子吃的鱼是不是都浪费了? 实际上,时下城里的餐馆的鱼宴作法众多,比苏榛做得好的肯定也有。 但这毕竟是个没有网络没有检索工具的时代,百姓获取知识的途径极其有限,“菜谱”这种文字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白水村至今还留在村里的人,能下馆子的机会也不多,就算偶尔进城打打牙祭,也最多不过点些大肉的菜而已。 而在家里做鱼,通常就是以做熟为基准、以果腹为要求,做得不腥就是成功。哪里还会像苏榛这样用这么多的油去煎、这么多的料去调。 于是,那个下午,苏榛眼瞧着这几家人都提着筐、或者桶的往白水河冰面上跑,想来是吃馋了…… 除了里正家。 里正家的鱼都进了乔老太太一个人的肚子里。 乔家常住人口情况复杂,一共十四口,最上面那辈儿是乔家老太爷和妻子乔张氏,也就是早上把苏榛吓了一跳那位。 乔老太爷两口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就是乔里正。而里正的大名就叫乔老大,次子叫乔老二、最小的乔老三…… 乔家没分家,长房只有一个孙子就是乔大江,娶妻沈氏,人唤春娘,育一独子,是九岁的乔树。 二房乔老二,跟妻子焦氏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乔才英外嫁省城基本没回过白水村。二女儿乔山梅丧夫才半年,没孩子,如今就在白水村娘家住。 三房乔老三,跟妻子王氏育有两个儿子,长子乔大宝十一岁、次子乔二宝九岁,都是正捣蛋的年纪。 二房和三房都没有能撑得起家的人,只有长房被吸血。 中午饭桌上,乔里正也问了句,萧家不是送了鱼来吗?鱼呢? 乔老太太嘴一撇,“她家送了五份出去,咱家明明人最多,却也只送了巴掌大的几条来。白家和符家都才两口人,也各送了三条呢。” “您怎么知道,您去别人家桌上数了?”乔家的孙媳妇春娘故意问。 春娘嫁进来这么多年,自然清楚乔老太太是个什么性子。 乔老太太眼中精光四射,连声音都压低了,活像屋里会钻出个外人来偷听一样,“我去挨家问的。” “那您问的时候,没带个尺子量一下别人家的鱼都有多大?”春娘自是揶揄的意思。 却没想到乔老太太一脸遗憾,“带了,但都没让我量,一定都是比咱家的大,才这么藏着掖着!” 乔大江一听,自家奶奶居然真的去量人家鱼……立刻又气又臊,饭都不想吃了,碗往桌上一搁,说了句“饱了”,就虎着个脸下了桌。 乔里正也无奈,但毕竟是自己亲妈,还能骂她不成。 春娘一见自家相公被气成这样,心里愈发犯堵,索性把话说开:“您都去别人家数鱼了,那咱家到底收了几条呢?” 乔老太太倒是突发“真诚”,叹了声:“没办法数啊,炖得烂乎乎都碎了,而且每条就巴掌大,刺还多,我这哪里敢给你们吃,万一被扎了可如何是好。” “呵,送了六条来。”乔里正的二弟,乔老二终于把桌上菜里零星的肉丁都挟光,才舍得开口,慢条斯理的替他娘回答了。 这下连乔里正都气乐了,瞧着他二弟:“你也数了?” “娘一个人偷吃完,把大刺埋到茅房墙根儿,被我挖出来数的。” 乔老二这话一说完,孙子辈儿的除了乔树之外就都开始闹腾,不干了,蹬腿大哭嚷嚷着自己没吃到鱼,六条呢,全被祖奶奶吃了! 乔老太太嚎一嗓子、碗一扔,翻脸开哭,比孩子们还大声:“你们这些个不孝的!我怎么就叫偷吃了?那鱼做的腥臭,你们吃了万一坏了肚子,祖奶奶一把老骨头还能拉你们进城寻大夫吗?想我含辛茹苦一辈子,就吃几条鱼还得看你们脸色,我的命比黄莲苦啊。” 乔老太太嚎了半天声大如虎、脸颊却仍旧干的,泪无一滴。 乔老太爷面无表情,菜挟自己碗里回屋吃。几个妯娌、女眷,除春娘之外也早就习惯了这场面,纷纷开始替自家孩子抢菜。 唯有孀居在娘家的二房次女乔山梅默不作声,低着头扒拉着自己碗底里的粥米。她嫁人半年就死了相公,外人都传是被她克的,婆家也骂她丧门星,把她赶回白水村。 她觉得娘家人肯给她一口饭吃已经不错,从不敢参与家里任何话题。 心里最堵的仍旧是春娘,她不后悔嫁给乔大江,但眼瞧着所有人都趴在公公和大江身上吸血。 大江明明是个能干的,她自己也是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可唯一的儿子乔树都九岁了,想送去城里识字都不够束脩钱。 这憋屈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21章 萧家人自然不知道送去的鱼让乔家闹腾得这么厉害,刚搬来,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首先就是要预处理那一百斤的番薯,需要大量的水去清洗,总不好再一趟趟的提水。 苏榛便跟萧容、叶氏,带着谨哥儿一起把番薯口袋拖到白水河旁边,用桦皮锅架在篝火上煮温水,边煮边洗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全部洗好、切好,也不过才花了一个时辰。苏榛甚至还在周边又转了一圈儿,在杨树枝干上摘了一小盆硬壳的“杨拉罐”。 萧容行军的时候也吃过这东西,但叶氏和谨哥儿压根见都没见过,以为是什么坚果。 苏榛也没敢告诉他们,这是一种叫做“洋辣子”的毛毛虫幼虫过冬形态,外面那层所谓的“壳”,是虫子分泌出的一种特殊液体固化后的产物,绝对的高蛋白、也是公认的害虫。 说实话苏榛摘的时候也尽量不去想它成虫后的样子,太可怕,那虫身上甚至有五彩缤纷的毛! 现代苏榛有一次露营的时候忘记把鞋子收进帐蓬,早上起来光脚一踩…… 结果就是脚底被洋辣子身上的硬刺给蛰得又红又肿,最后还是去了医院才搞定。 于是此时的苏榛一边摘一边默念:这是害虫,我在为民除害、为民除害! 直到夕阳落山,四口人抱着盆盆罐罐、扛着番薯、拾的树枝木柴,乐呵呵的往家走。 第23章 没成想,远远的就看到家门口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才走了一天的萧寒酥。 寒酥回来了!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寒酥回来的这么快。最高兴的当然是叶氏,其次便是苏榛。 因为寒酥不止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叠纸、笔墨砚台、一口大铁锅、三个柳杉的大号蒸笼,外加二两银子! 二两!二两!二两!整二两! 其实原本是三两,是府衙抄了千锦庄,赔给各家苦主们的第一笔赔偿金,寒酥立刻花了一两采购。 他知道苏榛一直眼馋大铁锅这种“奢侈品”,无论如何要给她买下来。 并且,他原本分不到这么多,但他是被千锦庄强掳去的,“犯罪性质”跟其它买卖相比更加恶劣,于是他这个人证就更加“值钱”。 至于返程,是盛小山赶车送他回来的。寒酥本想让小山留下休息一会儿,但眼瞧着日头要下山,怕耽搁了时间进不去城门,便让他走了。 临走的时候还从车里取了二十支箭出来,非送给寒酥,说是谢谢苏娘子做的那些个吃食,当回礼。 “那千锦庄那个什么公子呢?怎么判?”苏榛追问。 寒酥摇了摇头,“他的案子很大,除了掳人勒索、拐卖儿童,好像还涉及了贩卖私盐、私铁。不会这么快就判,肯定还要往上发至郡府。” “那你可还要再去?”叶氏担心官府的人随时又把寒酥叫走。 “我已经做了笔录、按了手印,也上堂跟人犯对峙过,太守大人说短期肯定不会再找我。” 萧容沉思片刻,又问:“太守大人是个什么样的?” “苑大人很年轻、俊朗,办事风格雷厉风行,而且……跟重云大哥俩人看起来私交甚好。” 萧容心中有了数。 其实他在流放路上就打听过这位苑大人,知道他是大理寺卿苑云峥的庶孙苑琅。自小有神童美誉,大宁建朝后百废待业,破格提拔了一批年青才俊,他是其中之一。 想必这三两白银的赔偿金,也是盛重云跟苑琅对萧家的暗中帮扶、提前拔下来的款项,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快。 这笔雪中送炭,萧容记下了。 苏榛收了寒酥拿回来的银子,家庭资产瞬间涨到了二两零十三文,这让她心情大好,决定晡食给寒酥好好的炖鱼吃。 她去墙下拿鱼,寒酥也跟过来瞧新鲜,看到“冰箱”大赞,并立刻就想再多做几个备着。 苏榛也正有此意,便一边收拾鱼一边教寒酥做冰箱的步骤。 鱼还有七条,包括最大的一条胖头鱼,那是昨天答应给盛重云的,但今天他并没有跟来,想必很忙? 想了想,胖头鱼仍旧留着,取出另外六条。 又犹豫了一下,转头问寒酥,“重云公子今天……他还要在府衙忙上几天吧?” “不用,断案的事他反倒要避嫌的,并不参与。而且我们刚回城,盛家就派人来寻他,说是什么表小姐来了。” “哦。”苏榛不再多问,直接清空冰箱,七条全做。 当晚,萧家饱餐了一顿铁锅炖鱼。 寒酥买回来的铁锅又大又好用,让穿来之后厨具都靠凑合的苏榛满意度爆棚。 主食还和了面,擀成面饼搁锅边贴了、跟鱼一起炖的,酱汁透进面饼里、浓郁的鱼香和恰到好处的咸鲜,所有人都爱吃,把谨哥儿撑得直打嗝儿。 吃完饭,消食的活动就是全家一起做苕皮。工具称手,速度就格外快,两个时辰做了平时半天的量。 但晾晒淀粉就得等明天,趁太阳好的时候再弄,放屋里怕遇火星子不安全。 做到亥时左右,谨哥儿就先扛不住困了,苏榛赶紧帮他提了温水放睡房里,让他自己去洗漱了再睡,也是有意识的培养他的自理能力。 萧家三口就分别收拾、整理灶间,把该规置的东西都放好,免得明儿早一起来看着心烦。 而苏榛对铁锅的新鲜劲儿还没过,瞧着筐里有今天采的杨拉罐,决定当下就把它们炒出来。 杨拉罐的吃法很多,甚至可以跟蘑菇一起炖。但苏榛觉得最好的吃法就是用铁锅把它焙熟,出锅的时候撒一点盐就成,味道又香又酥。给谨哥儿留了一小碗,其余的用桦树皮盘子装了,四人促膝而坐、一起消夜。 这东西,其实萧容行军的时候都是生吃,直接把壳子拔开吃里面的白色虫体,味道是鲜甜的,就是看起来…… 萧容暗想,果然还是榛娘做的好吃。 叶氏和寒酥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娘俩以为是炒坚果,吃的好开心,还说回头空了再去林子里捡,当个零嘴儿多好。 就这么说有说聊的,四人守着灶台就把锅里的杨拉罐吃光了。 眼瞧着夜深了,叶氏赶紧再温水,吩咐大家各自洗漱了去睡。 临回屋,寒酥还是忍不住问:“榛娘,这果子到了春夏还有吗?” 苏榛脑补了五彩斑斓的毛毛虫,笑得神秘:“有,到时候给你做,你可不许不吃!” “当然吃,这么好的东西呢。”寒酥答得认真,并见榛娘眸间神色愈发闪亮。 一怔,懂了,这吃食必然是个古怪的…… 可那又如何呢?反正榛娘做的就好吃、榛娘开心就好。 第二日清早,先起的仍旧是萧家三口。 苏榛在现代就是熬夜不怕死、早起傻一天的人。穿过来开局就是流放,路上自然没有睡懒觉的条件,如今总算落下脚有了家,美美的睡了个懒觉,直到鼻端飘来粥米的香气;听到灶间有叶氏和谨哥儿的笑声、听到萧伯提了水回来在往水缸里倒、听到窗外寒酥在练功…… 苏榛弹坐起来,恨不得在脑门儿贴个“奋斗”的横幅,快速穿好衣裙,打开了窗。 萧家没有院墙,白山黑水,水墨画似的长虚山景、挟着透彻心脾的冬风就这么大肆地撞了她满怀。 早起练功的寒酥只穿了一身月白麻质的直襟里袍,乌发用竹环束着,手里一根削尖了的长棍在院里舞动得堪比刀剑、呼呼作响。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就是苏榛当下最直观的想法。 尤其寒酥听到她开窗的声音后便扭过头,对她灿然而笑。 可那笑容……苏榛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帧完全不同的画面:同样也是寒酥在注视着她、对着她笑,但那笑里面全是浓浓的……恨意。 苏榛默默的关上窗子,把那一帧画面压进意识的最深处。 她不会让这样的阴影笼罩,无论那阴影代表了什么。 一家人用过了早食,便把桌子搬去了屋后的空地上,铺上现成的麻席,把湿淀粉摊开晾晒。 但这道工序最好使用专门的多层晾晒架。这个时代也有,大多是木制或竹编,价格也便宜,苏榛便想着不用自己做了,再去府城的时候记得买回来便是。 正忙着,白水村上空突然响起牛角号的声音。 其他人倒还好,萧容整个人立时僵直了身子,脑海里瞬间扑出来的全是以往的杀敌冲锋画面。 叶氏赶紧去安抚丈夫,小声提醒:“乔大江说过,应是村里的集议号,没事的。” 苏榛明白,萧容这表现是战争后ptsd,只能自己慢慢恢复,便假装没看到他的失态,免得他更尴尬。 “哦,对。瞧我这记性。”萧容佯装无事:“是围猎的事要集议了,寒酥,随我同去。” 苏榛赶紧自荐,“萧伯,我也想去,说不定能帮着出出主意。” 叶氏怔了下,下意识拦了句,“榛娘,集议那里肯定全是男丁,是不是不方便。” 还没等苏榛说话,寒酥先反驳了:“娘,没什么不方便的,榛娘博学强过多少男子。更何况白水村围猎都要女眷参加的,出席个集议又怎么了。” “嗯,村里营生,不用忌讳那么多,槿娘自可同去。”萧容一锤定音。 若说那些繁文规矩,行伍出身的他第一个觉得烦! 第22章 白水村的集议就在乔里正家的院子开,参议的村民自带板凳,也的确是没限男女。 集议的牛角号吹响不过一刻钟后,该到的人就到齐了,大家自然都好奇萧家这三个新面孔。 叶氏担心的也不无道理,苏榛跟着萧家父子出席,着实过于醒目。 其实觉得自己平平无奇的只有她自己,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养好了就是个美人。 同样习惯了别人注目礼的自然也包括萧家父子。 其实萧容不过也才四十岁,搁现代的话妥妥的优质大叔一枚。更何况还有寒酥的玉人之姿。 乔大江便先向大家介绍了萧家人,介绍得简单,没提流放之事,只说迁居而来。众人便客客气气一通寒喧,但又见萧容那般气势,就都并不太敢上前多话的。 两父子虎落平阳也是虎,威严身架就摆在那里。而苏榛站在他们身后,就像是两只老虎护着一只小雪狐狸,可爱得紧。 第24章 落户之前苏榛知道白水村有百多户,人口四百余。 即然是猎户村,她估摸着要参加围猎的男丁怎么着也会近百,但如今默默的数了一遍人头,呵,男丁仅有三十二个,女眷加上她才五个…… 行吧,小规模有小规模的好处,好分银子。 苏榛注意到负责记录集议簿的是符秀才,仍旧是那身破衣烂衫。但落笔、听议的神态却认真专注,显然是个负责的。 “人到齐了,就开始吧。”乔里正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规矩:“今年围猎报上来的人数不多。男丁三十二名、女眷五名。但人再少,规矩也不能乱。跟往常一样,大雪当天出发。出发之前还是先祭神,冬狩结束后也要有献获仪式。另外,今日各家把各自擅长的都报到符秀才那里,大江会做个合计。比如猎狐所需人不多,但要身手最敏捷的;万一遇到山虎,需要箭术最强的;还有哪家擅长鹿笛、鹿哨、犴哨、鸡哨等诱捕法子,都是需要的。至于进山需要的保暖皮毛褥毡,想用自己的就用自己的,家里没置办的,可以去李家租,价钱也是老规矩,每样每日十文。” 一听上山的褥毡可以租赁,这消息倒是让苏榛松了口气,否则还真怕冻死在上头。 “里正,去年回来一盘帐,刨去大家的吃喝拉撒用度根本就没剩什么。今年会不会更亏啊。” “是啊,早知道我也不报名了。” “再这么下去,真还不如进城当小工。” 人群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显然都不再看好冬狩。 乔里正的脸色也越来越严肃,心知肚明大家的顾虑在哪儿。可猎户村本来就可以说是靠老天爷赏饭,没有任保人能保证出猎一趟就必然会满载而归,索性把话说透:“与其耗时在争论要不要去,不如真正想去的人留下,讨论如何去。” 乔里正的话,倒是让萧容高看他一眼:这里正倒是个行事果断的。 冬狩集议,在萧容看来*无异于行军打仗前的排兵布阵,出发之前扰乱军心的人留下何用? 一时之间无人接话,场面竟安静了下来,直至最先抱怨的人、终于又最先表态退出。 “乔里正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我本来就不想来,是看在大江亲自去问的情份上……那行吧,那我跟我儿就不参与了。” “我这身子骨也不行,早些年在山上冻坏的,那我也就退了吧?” 苏榛:…… 没一会儿功夫,符秀才的登记簿上又划掉几人,留下的仅剩二十二男丁、三女眷。 白水村的“团结”程度,苏榛心中有数了。 而那二十二位男丁里,除了乔家两人之外,也包括萧家之前送过鱼的两户邻居:李家出了三人,包括长房老大家的三儿子李和、四儿子李佑,以及他们的小叔、四房的李采。 其实李和今年二十、李佑也有十八,小叔李采却仅有十五岁,这次冬狩也算是侄子领小叔见世面了。 杜家长子杜丰收和次子杜青柏都报了名,虽然只有两人,却也是精壮年轻的。尤其杜青柏还有些木工手艺,每年上山需要做个啥木头物件儿也都是他出力。 至于女眷,只有苏榛、乔家二房的次女乔山梅,以及住在村东口的赵勇家媳妇赵张氏,大家都叫她丽娘。 赵勇也在男丁冬狩队伍里,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八岁叫赵平安,小儿子六岁叫赵大顺。都不方便带上山,家里又没有旁的亲人在,于是私下就跟乔家也说好了,俩娃都送到乔家暂住,吃食钱等冬狩结束后,从赵家的分帐中扣了便是。 至于猎物的分配方案,也粗略提了一下,大致就按照以往的规矩:上山之前会最后一次确定人数,按人数多寡分成小组,并发放山林路线的舆图。倘若分组数量多,那么在半山附近就开始分组行动。 每组猎到的兽头分给出猎犬或马的人。兽皮、兽角、兽蹄之类的会按份数、分给主射手或有功者,其余部位小组平分。 进入深山腹地后,所有小组合并统一行动。之后无论猎到什么都是见者有份,不会让人空手而归,但最好的部位仍归命中要害的猎手。 并且,长虚山狩猎传统,遇到过路人帮忙了,也要分人家一份。 山腰上有早就盖好的窝棚木屋,但凡进山的,谁都可以进去落脚、修整。 女眷们不需要参与围猎,就在木屋里负责做大家的吃食、简单的处理好猎物,以及采一些只有雪天才有的山货,等着冬狩结束再统一运下山就好。 听了半天的苏榛发现长虚山冬狩其实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矩、系统,倒也蛮科学的。可惜白水村人口太少,成不了规模,但很明显养家糊口是够的。 靠山吃山,山上猎物和山货都少不了。小司就在周边儿溜达一个时辰都打了两只鸡两只兔呢。 她正默默算盘,突然发现乔家二房那位乔山梅在偷偷瞄她跟寒酥,眼神中有好奇、也有其它。 苏榛看得出是善意的,便对乔山梅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乔山梅“腾”地红了脸,立刻缩回乔大江身后站着,头也不敢抬了。 真是一颗含羞草,苏榛忍不住笑了。 萧寒酥侧过头刚好看到苏榛嘴角的笑意,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只有乔大江。 萧寒酥不动声色的往前站了站,挡住了苏榛所有视线。 苏榛被莫名堵住,心想:这孩子莫不是叛逆期到了??? 集议会开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结束,各回各的家。 临走,乔家老太太也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直接扯住苏榛先是好一通夸,又偷感十足的把她拉远了些,话里话外都暗指苏榛昨儿送来的鱼送少了、引发了乔家的口角纷争,让她这个老太婆哭了好几场,如今的办法只有她亲自去捞鱼给大家做,但她老了、不中用了、这疼那疼哪里都疼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得苏榛一阵烦燥,赶情儿送菜还送出错了? 正在想怎么怼,院里快步走出一个年轻妇人,是苏榛没见过的。 年轻妇人显然已经克意在压制火气,却还是客客气气的先对苏榛施了个礼,“苏娘子好,我是乔大江屋里的沈氏,大家都叫我春娘。我家奶奶年岁大了说话不中听,您千万别介意。那鱼好吃着呢,娘子手艺比城里的大厨还好。” “那鱼全被奶奶一个人吃了,我们根本没吃到!”乔家三房的次子乔二宝这会儿跳出来,迅速揭了他奶奶的老底儿。 这下连苏榛都惊了。 虽说六条鱼不可能让乔家十四口人人都吃饱,但总算也有一大盘啊,这老太太一个人全吃了?她也不怕齁着! 乔老太太听到乔二宝的话,丝毫没什么愧意,反复念叨着我都是为了你们好^^^怕你们吃到刺^^^我就尝了尝咸淡^^…… 反正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这副词儿,油盐不进。 可大江媳妇春娘是个要强的,本来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如今被气得受不住,索性敞开了怼:“是呢,您老人家疼人。但听您方才说,想亲自去捞鱼又怕力气不够。依我看,力气不够有可能是因为平日活动少了。要不这样,我这就带您去活动活动筋骨?” 乔老太太怔了下,立时拒绝:“那可不成,我累。” “累啊?那会不会是因为您穿得太重了,家里其他人都只穿棉袍,可轻便呢,光累您一个人哪儿成啊,要不把皮子甩给爹?或大江?这种累就该让他们受的!” 乔老太太急了,“棉袍哪里够,你安的什么心,是要冻死我太婆不成!” “哦,原来您也知道棉袍是不够的呢。”春娘终于收了笑意,脸上冷了,“不是您跟白家抱怨的吗?说我们故意让您穿皮的,让您累。我们穿棉是为了享福。老太太,整日编排自家亲儿子亲孙子的坏话、编得那叫一个圆,您是属月亮的吧!” “噗哧。”苏榛实在没忍住,在旁边笑出了声,乔家这儿媳妇春娘,她喜欢了! 当天,如果不是寒酥把苏榛拉走,她恨不得跟进乔家继续听完婆媳大战三百回合。 但正事要紧,八卦就先放一放。 第23章 三人回到萧家,叶氏赶紧从灶里扒拉出烤好的番薯给大家当点心,一边吃一边聊。 寒酥主要跟叶氏复述集议的大概情况。别的事情倒还好,唯独进山之后,家里就只剩叶氏和谨哥儿两个,这让他很不放心。 “我跟谨哥儿没事的。”叶氏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赶紧给他们吃个定心丸,“你们走之前把那些个柴啊、炭啊、粮啊,都帮我们囤齐整。反正进山最多不过十几、二十天而已,除了挑水和捞鱼,我跟谨哥儿哪儿都不会去,就在家暖暖和和的做苕皮。” 萧容更是沉默,但眼下刚在白水村扎根,大家都是一个人当三个人使。 叶氏和谨哥儿固然可怜,榛娘更可怜,小小年纪还得跟着进山吃苦受罪。 苏榛此时正趴在桌上,一边吃番薯,一边拿着在灶里拾的炭棍在纸上写字。 第25章 “榛娘,笔墨都买了,你怎么还使这个。”寒酥问着,他以为苏榛是不舍得用。 苏榛当然不是不舍得,而是她用不惯软笔。反倒是炭棒被她削尖了、尖头也能蘸墨,多好用的,但也懒得解释,直接说:“没事,用这个笔一样。” “在写什么?”寒酥凑过来看,见她已经写了一张纸,可上面的字……竟有一半儿都错了。 对此,苏榛的解释是自己没耐心,所以写了那叫简体,不叫错字。 “我又不用参加科举,能表达意思就行了。”苏榛说得含糊,只能让大家觉得她的字是因为要偷懒。 不然怎么办,简体字这个时代又没有…… 好在萧家人的注意力也没放在字上,而是内容。 苏榛写的题目:《冬狩费用明细》 下面则是画的横平竖直的表,分类别写了好多小项。 其实大宁朝记录也有表格,但因毛笔的软材质,导致表格不大被使用。如今苏榛的硬炭笔倒是刚好方便做这些。 萧家三人又在心里感叹苏榛的聪慧,她总是能就地取材 苏榛并不知道萧家人都在对这个表格感叹,白水村冬狩想的是怎么狩猎,而苏榛想的是怎么开源、节流。 其实苏榛要做的方案远不止一个冬狩,或者说冬狩只不过是她计划中的“引线”。 她真正的想法是如果立足于白水村自主创业,那么白水村必须吸引更多的人才进来,有更好的基础设施基础、有更多的就业渠道引进,而不是只能靠天吃饭。 否则光靠一家五口打猎、卖苕皮? 大宁朝的狩猎有严格的规定,春夏禁猎,猎户全年的大项收入只靠秋冬。这也是为什么戍边户总是乏人问津的原因之一。 再说苕皮,这种基本没有技术含量的技术,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定会有人仿制。说不定做的比她的还好吃、价格也比她的更便宜。 只不过,这种“扶贫攻坚”的大战,也不可能是她一晚上凭一已之力就能设计全面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专注于冬狩。 下午在乔家集议的时候,她留心观察了乔里正和乔大江,初步判断他俩说话做事条理清晰、经验丰富。 并且,即听得进去意见、也有足够的威严能驳得回不恰当的提议。 这点是苏榛最欣赏的,她最怕团队决策人是圣母老好人。 萧容跟她的想法一致,但唯一不同的是、他看了苏榛粗制的表格明细之后,心中一凛,苏榛的细致早已超出了她的年龄、阅历,倘若她是男子,倘若有机会为朝廷…… 算了,自己倒是忠,可下场呢? 收起其它心思,萧容只是对苏榛交个底:“榛娘,你认为需要购置什么、咱就添什么。” 苏榛点点头:“萧伯,确实要购置很多装备。咱家现有的银子都不太够。所以这几天我想着把七星灶的图纸、苕皮,都赶紧做一做,拿到行商客栈换钱。” “好,一起做!” 萧容说完,萧家人就开干,反正苕皮的作法大家都会,三人分工协作越做越熟练。谨哥儿也十分懂事,跑来跑去的给大家帮忙,比如擦一擦大家额角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至于苏榛,寒酥往她屋里火炕上放了炕桌,让她暖暖和和的写写划划、算帐去。 苏榛也没客气,她的第一份“图纸”,要在今天完工。 就是行商客栈的后厨设计图。 她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图纸是什么样的,只能凭借自己在现代的所学来画。 首先就是符合人体工学的厨房动线设计,她依照自己测量数据,从左到右划出三角工作区。包括储物区、用水区、砧板台、备餐区、调料区、灶台,以及摆放区。 另外,还预留出空间可以放置烤炉、蒸箱等比较大型的设备。 而厨内一切的设计还考虑了照明光线问题,开窗折射、油灯摆放,都要安全且合理。 并且,苏榛额外设计了立体置物间、柜,利用墙面、箱屉,让后厨的储存空间增加一倍以上,且取用方便。 她画的图纸,以现代专业眼光来说可能不够标准,但使用起来绝对合格。 曾经有一次,她帮帐篷厂家做了户外帐篷厨房系统测评。用了一顶穹顶天幕链接左右各一顶一室自动帐、外加一台大功率户外电源,就搭建出了超豪华空间。 果然实践出真知啊。 厨房图纸画完,苏榛最后又画了七星灶的简单图样。 还着实纠结了一番,这灶要是能收专利费…… 最终还是决定算了,首先因为七星灶不是她发明的,她实在没脸收什么专利。 其次压根也没办法收专利,但凡懂施工的,看一眼自己回去也能仿得出来,难不成你能守着、不让家家户户垒同样的灶台? 苏榛决定就只要个整体厨房设计费,赚安心钱。 直至太阳落山,叶氏做好了哺食,让谨哥儿喊苏榛出来吃饭。 她人是出来了,大脑还在图纸上,魂不守舍的就差没把饭塞进鼻孔了。 萧家人又觉好笑、又是心疼,看把姑娘累的! 一家人吃过饭仍旧是各自忙碌。直到夜深了,伴着火炕上谨哥儿熟睡的呼吸声,苏榛的图纸才做完最后的收尾修改。 苏榛先是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右侧卧房那边早已没了动静,想必萧家人也已经经睡熟了。 便轻手轻脚的去了灶间,取了叶氏留在灶台上的温水,倒进桶里提回卧房擦洗。 每日擦洗是她的习惯,可惜条件有限不能泡澡。 苏榛脱了衣服,一边洗一边盘算着买一个浴桶得多少银子、烧水方不方便。 屋外,练习完夜狩的寒酥提着弓箭从白水河跑步回了家。 这是萧容给他制定的训练计划,许多大型动物都是夜间行动,夜狩是必不可少的。 萧家没有院墙,寒酥走近屋子,一眼便瞧见了窗上、油灯映出苏榛的身影。 那道影子被光勾勒出了每一寸的形状。小巧、起伏、凹陷、圆润、纤细,每一寸都被投射得清晰无比。 他脑子里瞬间“轰”的一声,不敢再多停留,转身踉跄着离开…… 第二日清晨,寒酥早起,把叶氏泡在桶里的衣物全洗了,他自己也从里到外换了一身。 叶氏有些惊讶,“你那身不是昨天才换上的,这就脏了?” 正说着,苏榛也牵着谨哥儿从房里出来,笑意吟吟:“伯娘早、寒酥早!” 寒酥并没有抬头看她,脸颊却瞬间发烫,昨晚的梦……不该他做的梦、梦里有不该他去触碰的人。 而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同天晚上,白川府,盛家的见山别院。 盛重云同样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已成婚,妻子温柔似水、操持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 梦里的妻子,是苏榛的样子…… 白水村内、萧家。 百斤番薯制成苕皮,加上配套的酱汁调料,大家齐心协力做了两天。 当中苏榛又让寒酥陪着去了趟乔里正家,详细问清了一些细节、以及哪些需要各家自己采购、哪些又是可以走村里公帐的。 这些问题都由寒酥问、苏榛记,乔大江来解答。 苏榛识字、能写能画这件事就又被乔山梅看到了,一脸的羡慕,但眼神中还有一些莫名的东西。 总之苏榛总觉得哪里古怪,但也顾不上跟她拉家常,想着等时间宽裕了再说。 第三日清早,萧容去找了做拉脚营生的白家。说好七十文、连车带人雇用一天,往返白川府城。 白老汉乐呵呵的答应下来,直接把驴车赶到了萧家,还帮着一起装车。 其实东西也不多。苕皮用麻布袋子装了一袋,酱汁刚好用在成树家买的咸菜坛子装。 另外还有两张野兔皮子。家里也没有硝制的工具,小司就给简单处理了一下,筋肉膜剥得干干净净、放在外头摊开冻成硬梆梆的一片。 所有的东西装好,看日头也就才过了辰时,白老汉带着寒酥和苏榛启程了。 眼瞅着驴车走出一段儿了,萧容又追了上来,把苏榛新收的那个兔毛抹额给她了。说是叶氏怕她冷,要她戴着去。 苏榛戴上抹额,雪白雪白的绒毛压在额间,倒是愈发衬得她唇珠红润、双眸幽潭一般沉静。 一路上闲来无事,苏榛便跟白老汉闲聊拉家常,得知这驴车拉脚营生对他来说也就是打发时间而已。 第24章 白老汉的三个儿女都在城里,长子白显跟次子白亮在一家挺火爆的食肆分别做帐房跟跑堂,十六岁的小女儿白芳就在食肆的东家府上做一等丫环。 虽说是丫环,但早年救过东家幼子一条性命,身契早还到了她手里。只要她想,随时能出府的。但东家人仁厚,白芳便想做到十八,给自己多存些嫁妆。 三个孩子吃喝住行都不用花钱,例钱几乎全部能存下,每月还会拿一部分孝敬白家老两口。 第26章 “您老人家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且身体还硬朗。”苏榛嘴甜,把白老汉说得愈发高兴。 “姑娘你也定是有福气的!以前的事就别想了,再嫁慢慢挑,有大把的好后生呢。”白老汉脱口而出。 寒酥僵住,苏榛却笑了,“再嫁?白叔,我从未婚配。” 白老汉怔了下,“那你家里那个小娃?” 苏榛无奈:“小娃是我亲弟弟。我是萧家的义女,带着弟弟入的萧家客户。” 白老汉彻底哑了,想了想,突然有些生气、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苏榛何等敏感,直接问:“白叔,您不妨直说。” 白老汉皱着眉,愤愤的:“我就知道不能信乔家老太太胡咧咧,她嘴里就从没说过一句实话。她说……她说那小娃是你生的,你跟乔家山梅一样。哦不,还不如山梅,山梅是丧夫,你是不检点,没过门儿就被婆家退了亲。” 还没等苏榛说话,只听“啪”的一声,寒酥气得把车帮拍裂了…… 说实话,对于乔老太太造的谣,苏榛也并没生太大的气,因为犯不上。 但不生气不代表可以任其拿捏、诋毁,这笔帐暂记,早晚要老太太连本带利的还。 一个时辰后,车子到达了行商客栈。 客栈伙计自然是对寒酥和苏榛印象极其深刻,立刻就去请了张掌柜出来。 张掌柜也没想到苕皮能这么快送来,倒是高兴,又把寒酥和苏榛请到柜上详聊。 苕皮的帐好算,苏榛第一时间先把后厨设计图纸、及改造方案拿了出来。 张掌柜接过图纸和方案,第一观感先是觉得这图的绘制手法新鲜,不似他往日见过的。仔细再翻看后面几页,竟是更让他震惊。 “这……竟有这般详细,却不知是怎么计算得来?”张掌柜十分惊讶。 苏榛一项一项的解释:“这些数据是我当日在后厨测量过,再通过计算评估得来,另外也考虑了客栈几位大厨的身高、手臂长度等,这样他们在操作的时候不用弓腰受累。 第三张图表是柜子、抽屉、墙面和可利用的垂直空间尺寸。 第四张是我个人的建议,包括后厨还可以增加什么餐厨工具,以及制定一些更合理的收纳方案。 第五张是排烟方式的建议,包括了排烟管道设计,以及何谓负压原理的排烟。但消防……就是预防走水的方面,负压管道具体用什么材料去做,得您跟泥瓦匠再去商议,这方面我不懂。 第六张就是我提过的七星灶图纸,其实以二十见方大小为最佳,但后厨面积不够,可自行等比例调整便好,数据都标清了。垒好之后,七个灶眼可同时使用,足够支撑客栈人流,且还不会窜味儿到楼上去。” 苏榛逐一解释完,厚厚一叠纸便直接交给了张掌柜。 这下轮到张掌柜为难了。 说实话,之前苏娘子说帮他重新规划后厨,他还以为就是垒几个灶台完事儿,却没想到人家直接给出了这么详细、闻所未闻的东西。甚至连他家大厨的身高都考虑在内,这……这得给人家多少银子合适??? “苏娘子,不知道这图纸要价几何?”张掌柜有些为难,但又必须问。 苏榛看在眼里,也是她意料之中。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设计图要不出什么高价,知识产权没有办法维护的情况下,贵的是人工。 想了想,她便直接说了:“一两银子,掌柜的以为如何?” 大宁朝时下“白领”月薪三两左右,她要一两,便是不高、也不低的价格。更何况要得高了,客栈定会直接拒绝,毕竟这不是刚需图纸。 张掌柜听了报价倒是没马上表态,而是又把柜上的帐房请过来,仔细核算了一下如果定制,加上材料、人工,还需要花费多少银子,这件事情值不值得做。 帐房算了好一会儿,发现苏榛给的方案十分贴心,能旧物利用的部分她全部也进行了标注。 最重要的是在如何节约石炭柴火、如何排烟方面最为详细。假如按这个方案改造,不出两年,省下来的柴火钱都足够抹平这笔帐。 盘算清楚了,帐房先生就朝张掌柜点了点头,显然是支持的。 寒酥跟苏榛相视而笑,这笔生意,成了。 最后称重今天送来的干苕皮,才十六斤,张掌柜嫌少,都不够他客栈两日的销售,嘱咐下次多送些。 苏榛自然是同意,也跟张掌柜一起商定了干苕皮对外售价三十文一斤。 至于浇苕皮的肉酱,苏榛带了一坛约五斤,每斤对外售价五十文。 并且,苏榛还格外叮嘱了那一小罐单独的偏辣肉酱务必给那位姓项的渔把头留着,他会来拿的。 最后一算帐,减掉分成后,苕皮钱苏榛得了六百四十八文; “不知下一批苕皮什么时候能做完?”张掌柜问着。 苏榛也不遮掩,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其实制作时间不是问题,问题我家落户白水村,购置了一处房产,所以银钱方面……买不了太多的番薯原料。” “苏娘子的意思,可是让客栈直接提供原料?” “的确有此想法。”苏榛点点头。 张掌柜明白,苏榛特意提到房产的意思是他不用担心她会跑,便也笑了,原料而已,对客栈来说再简单不过,盘算了一下,直接问:“我提供一千斤番薯,七日内取货,可好?” 苏榛直接拍板:“一言为定。” 这数字正在她意料之中。 萧寒酥一直没说话,只是笑意吟吟的坐在她旁边而已。脑海里仅有一个声音:无论榛娘想做什么,支持她做就好。 从行商客栈出来,苏榛和萧寒酥的钱袋子就重了很多。 设计图纸得了一两、外加苕皮赚的六百四十八文,再加上从家里带出来的二两,总共三两零六百四十八文“巨”款。 但再一看需要购置的冬狩装备清单,快笑不出来了。唯一庆幸的是距离大雪还有十天时间,可以再来买一次。 苏榛和寒酥商量了一下,先让白老汉拉着,去了市集拉脚车夫们蹲活儿的地方,成树和小喜果然在那里。 虽说大家只有两三天没见面,竟莫名有了种熟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喜悦。 “苏娘子!”小喜乐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瞧着了白老汉的车在一旁停着,便没多问苏榛还要不要用他家的车。 苏榛笑着跟成树和小喜寒喧了几句,就直接说了来意:“今天想买你家的黄豆酱和菜。可否劳驾你们回去取一趟,然后直接送来市集?我跟寒酥还要去几个铺子采购,怕时间来不及。” 成树不住的点头:“当然行,我这就回去拿,苏娘子要多少?” “黄豆酱还是买一年份的,这次要的多,要两坛五斤的,再要一坛豆瓣酱。另外白菘和芦菔也各要三十斤;寒葱和姜蒜要十斤,搭配着来就行。你们回来的时候应该会路过肉铺,再帮我割八斤猪后腿肉、五斤筒子骨” “好!”成树跟小喜应了就走,生怕耽误了苏榛的事儿。 而寒酥以为接下来会去弓箭铺或粮铺,却没想到苏榛竟让白老汉拉着他们先去了砖瓦窑。 寒酥有些意外:“盖房的银钱还没存够吧?” “不够,但我想先打听一下修围墙的价格。”苏榛解释着。 “房子还要扩建,为何先修围墙?”寒酥愈发不解。 “咱家屋后紧挨山林,我总是担心会有野兽下山。” 苏榛初到白水村那天,脑海里闪过谨哥儿被野兽撕了腿的画面。 虽说她不清楚因何会有那么一个场景,而且最终也没有住那草棚,但眼下新置的房子仍旧没有院墙,这让她没来由的心里不踏实。 萧寒酥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毕竟他跟萧容也不可能全天候的在家,家里仅有女眷和幼童的话,确实需要一个保障。 白川府的窑口有四家,白老汉拉着他们挨家走了一遍。 苏榛对比每家摆出来的砖瓦敲听了一番,最后选了密度最高、声音最清脆、品相色泽最一致的一家,窑上掌柜的姓赵,年岁看起来跟萧容差不多。 他见萧寒酥和苏榛虽然衣着朴素,但身形样貌无一不透贵气,不敢怠慢。遂上前问萧寒酥:“不知小公子府上要建哪种围墙、建在何处?” 萧寒酥却直接指了指苏榛:“问苏娘子即可。” 赵掌柜心里惊讶、面上却绝无表露,毕竟开门做生意,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便依言又望向苏榛。 苏榛已经直接取出图样递给了赵掌柜,图也是她画的,她虽不懂建筑图纸的标准画法,但反正横平竖直的线条总是画得出的。 可她没想到赵掌柜看了没一会儿,眼睛就直了,结结巴巴的问:“这墙的图样是哪儿来的?” 第25章 苏榛自然用了万能回答公式:“家中藏书所绘。” 赵掌柜捧纸细看,看着看着、眉头愈发皱得紧了,“小娘子,在下不才,看不太懂您标注的这些符号,可否允窑里梓人一同来看?但您放心,我窑上的梓人都是身契在赵家的,绝对会对这绘图守口如瓶。” 第27章 梓人是大宁朝建筑工人或木匠的统称。 苏榛本来想的就是如果价格合适,便直接在赵家窑包工包料包制作,所以对赵掌柜的要求自然是允的。 赵掌柜却是一脸喜出望外,直接喊了梓人张师傅前来。 果然,张师傅看到图纸也是眼睛一亮,开口便问萧寒酥细节。 萧寒酥早就习惯了,倒是眼神愈发骄傲,示意大家有问题都问苏榛,她才是这张图的主人。 苏榛也不想耽误时间、不卖关子,直接提细节要求:“不瞒两位,我家依山而建,防火、防兽为重中之中。所以我要把木柱砌于砖墙之内,墙体高度要超出屋面屋脊,做三叠式,至于跌落级数、每级的长度和高度,要请梓人师傅前去亲测再定。总之,我的要求是墙面要高于主屋屋体,要兼有遮阳、防风、防盗、防火四种功能。墙头铺瓦,形状就如图所绘,随着起伏做流线型,翘角伸出宅外,状似马鞍。” 张师傅是做了三十年的老梓人,一听就懂,但仍旧对手中图纸爱不释手,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小娘子,这围墙可有名字?可是世家所用?” 苏榛明白他的意思,倘若图纸专供世家所用,那么普通百姓、或者普通窑根本没资格建造。 呵,去他的世家。 苏榛笑了笑,直接回答:“这是硬山建筑封火墙,不属于当朝任何世家。” 其实封火墙本身就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结晶。 而苏榛之所以熟知,是因为它沿用至现代,好多森林露营基地都会建此类的防火围墙。 “封火墙?好啊,好名字,果然好名字。”张师傅赞的自然不是名字,是功能,“不知苏娘子想用什么材料?” 其实按苏榛最早的规则图纸,她画的墙体有拔檐、瓦顶、檐脊、墀头,会用到灰塑、彩绘、砖雕等等。 但她为什么改变计划重画了,是因为不喜欢吗? 不,是因为穷…… 于是此刻的她只能面带微笑,死鸭子嘴硬:“就用砖或片石,瓦顶使用小青瓦或者筒瓦即可,要低调。” 本来以为拿到这么稀奇的图纸、总算可以大显身手做个样板墙的张师傅:…… 接下来的算帐报价环节,苏榛就交由萧寒酥全权负责了,毕竟他那张脸只要不笑,就足够权威、足够唬人。 因为萧家连屋子的改建高度、坪数都还没定,所以围墙也只能预估一个初始价格出来。先不说砖了,光是瓦都已经需要一大笔钱。寒酥按图纸先去选了瓦片大小,再定好瓦方式是压六露四,乘以每米瓦龚数算出总片数。再加上人工、一众稻草、石灰等辅材费用,预估价格至少要十五至二十两银子。 这个价格一算出来,连张掌柜都犹豫了,反复告诉萧寒酥,在白水村兴建四、五间铺青瓦的房子也就三、四十两,他真的要花二十两去建墙? 真有这个必要? “榛娘说有、便是有。”萧寒酥七个字,一锤定音。 但他也只是锤得快,其实两人身上全部银子加起来,零头都不够。 但苏榛坚信银子会有的、墙会有的,长城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付了三百文的订金,约好在三日内张师傅会亲自上门测量、另行签署“施工协议”。 出了赵家窑口,苏榛默默心算了一下“财产”,还余三两零三百四十八文,踏实了。 萧寒酥瞧着她眯起了眼睛,便明白她满意了。虽说那二十两建墙银子都还没影儿,也不知道她在满意个啥。 但她满意就好。 “榛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往后……往后我们会很好。” “那肯定啊,我们一点一点的存银子,一点一点的把家置办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你想要一个多大的家?” “多大都无所谓,人齐了就是家。” 驴车晃晃悠悠走在白川府城行道上,这是萧寒酥出生以来坐过的最寒酸的。 但自从流放以来他已经体验到了无数个“最”。驴车无车帘、无遮挡、无软席,但见身旁的苏榛仍旧扬着一张冻得红扑扑的笑脸,怀里抱着那干瘪的、仅有三两多银子的钱袋。 倘若在京城,三两多不过买一根素银钗的价格。 可此刻无钗无环的她,美如朝露。 苏榛的购买清单列得很清晰,下一项就是装备,三人便仍旧去了进山之前去过的武器铺。 其实时下的武器铺子里不仅有弓箭之类的兵器,也有其它的铁制品,甚至包括一些铁制农具、厨具,卖得很杂。 这次时间充裕,苏榛就没急着进去,一眼瞅见铺子*门口摆着个筐,里面全是废弃的铁屑、铁制边角料在按斤卖,一斤才二十文,瞬间来了兴致,蹲在筐边专门选小的拿。 萧寒酥却按住了她的手腕,小声说着:“不允许私自冶炼武器,买铁屑回去也是毫无用处的。” 大宁朝冶炼技术已经相对比较成熟,但武器管控十分严格。 像武器铺子这类的买卖都是持有“官方铁引”,所有器具都是按官方图样打造,上面还凿着制造者贯属姓名。若擅自改制、私造,会获杖一百、徒二年的重刑。 苏楱看着寒酥一脸严肃的样子,扑哧笑出声:“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可能会冶炼。再说就算我会,我也置不起炉子啊,想多了想多了,我是买回去家用的。” 寒酥虽不大明白苏楱要做什么,但她做事一向有章程,便不再多问,跟着她一起挑小的捡,最后称了两斤,倒是不多。 进了铺子后,也是另有乾坤。 外间摆着卖的都是些寻常的武器,一般的猎户、普通习武人家会买。 里间则是稀奇的、名贵的,平日也没什么人进去,但是但凡卖出一件,价钱怕是顶外面的十件。 萧寒酥和苏榛便只在外间选。 而寒酥也没急着挑自己要用的,反倒先拉着苏榛去选投石索,以及相配套的小石球。 投石索是苏榛的知识盲区,她反复的看,只见它就是两条长度相同的皮带中系了一个小皮囊,囊中可以放置石球,价格不贵,二十文一副。 至于石球,大小也不到两寸,打磨得倒是光滑,便问:“这要怎么用?” 萧寒酥给她认真演示:“喏,就是抓住皮带末端这里,在头顶快速挥舞旋转。大概转个四、五圈,你感觉力度和速度都达到最大时,放开一条带子,皮囊里的石球就会顺着投掷方向飞出去了。按榛娘你现在的力气,也起码能投出十几丈,若是再练一练,准度和距离都能翻倍。” 苏榛有些惊讶,“那威力大吗?” 萧寒酥点点头:“女眷虽然不直接参与围猎,但那必竟是密林,万一我跟爹都没在你身边,练好了起码可以自保。” 其实何止能自保,如果是骑在马上,不仅可以缠住大野兽的腿足,再厉害的甚至可以击断头骨,准度高的还能用来打击半空中的飞鸟。 但萧寒酥此时并不关心能猎到什么,只希望进山以后,哪怕他跟萧容都没在,榛娘也能平平安安的。 苏榛一听就喜欢得不得了,“反正也不贵,给伯娘也买个吧,再给谨哥儿买个小弹弓,咱家一起练。” 萧寒酥笑着点头,梨涡浅现。他很喜欢听到苏楱说“咱家”两个字。 “石球是不是可以不用买?村里河边很多小石子的。”苏榛又惦记着省钱大计。 这次萧寒酥却并没依她,“这钱不能省,只有圆球投出去命中率才高,而且威力也更大。” 苏榛立刻便懂了,想必是几何形的石块投出去阻力会大、会偏离方向。 好在石块的价格是每三球一文,买三百颗也才一百文,在可接受范围内,便决定买了。 两人又在铺子里选其它的装备,给寒酥和萧容每人买了一把贴身匕首、给谨哥儿选了个小弹弓。 至于箭,寒酥上次来买了二十枝,后来盛家小山又送了他二十枝。 这数量平日用是够的,但集体围猎的话、分成最高的就是射手。哪怕是神箭手,箭量也是必须要保证的。 可一枝七十文的价格实在是贵,寒酥便只是拿起箭把玩了一会儿,就又放了回去。 其实如果他没放回去,苏榛一定会说:别买了,咱穷。 但他放回去了…… 苏榛真心见不得孩子这么懂事,眉眼一凛,直接从箭筒里“豪气”的数了十枝:“买了,咱不缺这点钱。” 说实话萧寒酥就爱看苏榛这明明没钱却像一掷就掷出了千金的嘴脸,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额顶。 苏榛刚想说话,却听到一个娇俏甜润的声音、从里间传至:“重云哥哥,这个箭囊我很喜欢。” 接着是一阵沉寂,随后响起盛重云的声音:“喜欢买了便是。” “谢谢重云哥哥!”女声里自是俺不住的喜悦。 第26章 萧寒酥看了苏榛一眼,苏榛没说话,目光仍旧凝在箭上,像是在反复挑选更结实些的。 第28章 可她明明已经选好了。 寒酥沉默片刻,也不再说什么。等苏榛又选了两枝,便随着她一起走到铺子门口的柜上结帐。 “箭十二枝、投石索两副、铁屑两斤、石球三百颗、贴身匕首两把。一共一两二钱零二十二文。”掌柜直接报了价。 苏榛也不多言,拿出钱袋子付清。东西就由寒酥提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一直候在对面的白老汉便赶着车迎了过来,招呼两人上车,启程前往下一目的地。 “苏娘子,接下来去哪儿?”白老汉知道这趟是苏榛说了算,便直接问她。 苏榛直接说去熟药铺,三人便驾着车离开了。 寒酥也没提方才在武器铺听到的声音。 他明白,他跟苏榛听得到里面的声音,代表里面的人也听得到他跟苏榛就在外头。 盛重云明知、却不露面,想必就是刻意而为之。 自己懂、苏榛更懂。 寒酥沉默着,却抬手把苏榛散在额角的碎发朝兔毛抹额里掖了掖。 苏榛便侧过头朝他笑了笑,满是谢意、满是温暖。 盛重云的确早就看到了萧寒酥跟苏榛,甚至比萧寒酥以为的还要早。 透过里间的木架隔断,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整间铺子发生的一切。 他不是不想打招呼,而是错过了招呼的最好时机。 他想招呼的时候,看到苏榛小小的一只蹲在店门口挑铁屑,而寒酥怕她被来往的行人碰到,一直护在她左右; 他想招呼的时候,看到苏榛拿着投石索、仰着头,倾听着萧寒酥的话,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认真的学,一个目光温润、一个目光信任; 他想招呼的时候,看到苏榛给萧寒酥选了十支箭,萧寒酥便笑了,神态间像是有了千军万马; 他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自己身边还带着一个所谓的“远房表妹”钟离语琴。 而这个钟离语琴顺着他的目光,自是察觉到了他对苏榛的关注。 所以她聪明的、刻意的出声了。 她的聪明,跟他所知道的、见过的所有世家贵女们如出一辙。 她们得体、知进、识退,她们知道用什么方法能保持体面、能打击敌人。 哪怕那个“敌人”压根不知道她的存在,压根没打算陷入任何战争…… 可盛重云不动声色,不代表别人也忍得住,起码小司就挺不喜欢钟离语琴,觉得她太过板正,配不上他家公子。 但反正在他心里也没谁配得上他家公子,这就是盲目崇拜的后果。 其实钟离语琴来了几日了,他家公子压根没理,她便也不知怎么向盛老爷子告状,气得盛老爷子差点动怒,亲自指定他家公子今日必须陪着钟离语琴一起置办些元日宴上要用的东西。 早上出门儿的时候,他试探性的问了句,只是在城中采买,是不是可以不用他随行。 盛重云一句严肃的:“我的贴身侍卫,不随行于我,你是要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他还敢干什么,跟着,必须跟着! “小司,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出了武器铺,盛重云慢不经心的说着。 小司怔了下,“我没事啊。” “我瞧着你是有事的。” “公子,我真没事,我是您的侍卫,不随行于您,我是要干什么?” 盛重云沉默着,目光凝在小司的脸上,也不说话,就是审视、探视、探究,或是…… 小司果断的:“小的这就去打听。” 盛重云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小司表面保持着严肃,心里却偷笑:明明是公子好奇苏榛下山来干啥,偏偏还要安在他头上…… 熟药铺的坐诊大夫居然还记得苏榛和寒酥,毕竟这寒冬腊月的天气,抱着霍香正气哭出声的姑娘并不常见。 苏榛倒是觉得无所谓,买了一包金精石粉,又称了些白芍药、小茴香、艾草。一共花了六十五文,出门又想了想,又返回去花一百文买了个称药的戥子秤。 萧寒酥自然就是她的专属“挑夫”。 清单上列的东西就只剩米面粮食和布料还没买,刚到粮铺,就看到成树从家里把酱和菜拉了过来。 苏榛随便翻看了一下,便知菜和肉都是最精的,最好的,成树为人踏实又能干。最后结算,付给他五钱零六十五文。 成树这次也学精了,收了钱,就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布袋,直接抛到了白老汉的驴车上,然后扬鞭抽驴、驴拉着他撒腿就跑…… 寒酥和苏榛看得瞠目结舌,又好气又好笑,打开布包一看,是黄灿灿的胡芦菔,也就是胡萝卜。 苏榛对旁人好也没图回报,但旁人但凡回报一点,足够她心里暖上好久。 一通采买下来,苏榛的钱袋子里便只剩了一两多银子。 眼瞧着日正了,三人就寻了食肆各点了一碗面,抓紧时间吃完,便进粮铺买了五斗白面、十斤红豆,五十颗鸡蛋、一罐蜂蜜,共花了三百文。 萧寒酥实在好奇,说家里有绿豆有黄豆,为何现在急需红豆? “做简易的暖宝宝。” “暖宝宝?” 苏榛点点头:“咱们上山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大寒天气,这东西做出来,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白老汉在旁边听得入神,下意识多问了句:“苏娘子,要是真管用,你做了,可否也卖我一些?我这赶车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疼。” 苏榛一听,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在我这儿买。白叔,您家里有红豆吧?缝个巴掌大的口袋把红豆装进去,然后把豆子放灶台上煨得热乎乎的、别煨烂了就成。出门的时候贴在身体需要保暖的部位,比如腰部、腹部或关节。红豆煨热了也不会特别的烫,散热还慢,起码能热个把个时辰,而且还可以重复使用,不会浪费。” “这么简单?那可太好了,家里起码有一袋子红豆,我还说没啥用呢。”白老汉一听就乐了,心下也对这小苏娘子的性子多添了三分喜欢。 别看红豆法子简单,遇到性子促狭抠搜的,指不定故弄玄虚成什么样儿,说不定还会在袋子里加一些别人认不得的东西,然后吹成秘方去赚钱。 这苏娘子,敞亮! 远处,偷听着的小司寻思着,红豆还能这么用?回去要告诉公子! 粮买好,苏榛心算了一下钱袋子余额,还剩下一两两钱零四十一文。 这趟采购最后要买的就差布料、晒番薯用的多层藤编架,和一些做陷井用的绳子、皮索之类的小物件儿。 之前准备进白水村定居的时候,苏榛也买过十几米的粗布,但那全部用做家用,做衣裳是不够的、也不合适。 如今要去围猎,毛皮衣暂时还买不起,但不做两件厚实的外袍,棉衣随时都有被刮蹭破掉的可能。 苏榛心里有想好的款式,为了节约布料、也为了行动方便,她是打算给寒酥和萧容每人做一套短款猎装。 至于她自己,虽然她也很想穿猎装,但还是算了,女子裤装毕竟过于惊世骇俗。 于是进了布庄先挑了一匹最厚实的深色斜纹棉布。 另外,上山后万一遇上大风或大雪天气眼睛要受罪,怕雪盲也怕风眼,扯了一丈深色平纹纱做口罩。 并且穿过来之后,苏榛的内衣一直也是大问题,这个时代没有文胸和内裤的概念。上身就只有肚兜抹胸。苏榛虽然瘦,但毕竟也十八了,该长的地方都长了,还有点大,走起路来就……懂的都懂。 亵裤也全部是打底裤的长度,又是带子又是裤腿的,穿脱和洗涤都不方便。 这种刚需问题务必尽快解决,苏榛便买了半匹质地轻柔些的白棉布,足够她跟叶氏用。 几种布料,一共花了二百八十文。 唯有一点可惜,做猎装的棉布还是不够厚挺,达不到苏榛的要求。 “可惜符秀才家的夏氏疯了,否则她的织布技艺兴许苏娘子你能看得上。”白老汉听到苏榛念叨着的遗憾,也有些惋惜。 苏榛便想起来她在符秀才家见到的织布机,也有些惊讶:“夏氏的技艺很好吗?” “她年轻的时候称得上十里八村最好的织娘,要不也嫁不到符秀才这么好的人才。可惜后来……唉,这都是命。” 苏榛也沉默下来,倒是寒酥看到苏榛的样子,心想她怕是又要替人家操心了…… 只不过操心也是以后的事儿,苏榛目前有些自顾不暇。 大物件儿采买完毕,还剩了九百六十一文,白老汉又带着苏榛和寒酥去了收野味、皮子的铺子。 白川府城里最不值钱的野味之一就是兔子,年年泛滥成灾,尤其苏榛带来的兔皮还没硝过,自然给不出什么价,每张只卖了二十文。 进山寒冷,帽子和手尉都是必须品,苏榛先给萧容和寒酥挑了两顶最简单的黑色方巾抹额,又买了三副兔毛护耳。 手尉的款式却都不大满意,全包的不方便射箭,露指的又不方便保暖。苏榛便决定先买三副最简单的直筒式,回去自己改造一下。 第29章 又添了些大卷的粗麻绳以及碎皮子条、外加一个四层高的藤编晾晒架,一共又花了二百四十文准备返程了。 临出市集瞧见有小儿的“十般糖”在卖。 麦芽糖制的,条形、饼形、甚至还有鸟兽形,苏榛便给谨哥儿称了十文钱的,想着他见了一定很高兴。 第27章 最后出城的时候寒酥回头张望了下,他总感觉哪里有双眼睛盯着,许是自己多想了? 隐在暗处的小司被寒酥这一回头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公子不愧武将府出来的,就是足够敏锐。 但即然他们办完事出城了,自己这就回府覆命。 回程一行顺利,不到申时就到了白水村。 也是巧,寒酥和苏榛到家就正赶上行商客栈的两辆驴车在萧家门口卸番薯,乔里正竟也在,跟着三个伙计一起帮萧容,人多,番薯已经卸掉了大半。 白老汉本没义务帮忙,但他是爽直性子,赶上了就没有自己躲掉的道理,二话不说跟寒酥一起加入。 千斤番薯也不过十袋,立时就搬完了,仍旧全部堆进灶间叠得老高,尤其乔里正看起来糙汉子一枚,做事却真是细致,叠番薯袋都叠得齐齐整整,一点儿边角都要给掖进去。 苏榛的强迫症秒被治愈,恨不得给乔里正比几个赞。 而一旁的谨哥得了十般糖,高兴得紧,站灶间就开始吃了,粘牙粘得话都说不出来,倒叫一众大人好一通笑。 番薯搬完,客栈的伙计就要走了,苏榛拿着钱袋子出来结帐。 虽说番薯钱和车资都说好了暂时不必付,但伙计跑这一趟,总不好让人家空手回去,三人伙计每人给了十文红包,权当请了一餐饭而已。 给白老汉结帐的时候,本来苏榛也想再加十文红包,但他死活不肯收,只说是那个祛寒的红豆方子都被他免费拿了,帮着扛点番薯怎么还能要好处,说好了七十文就七十文,反正同村,今后互帮互助的地方多得是。 苏榛一听这话便也笑了,不再客套,白老汉便也赶着驴车回家了。 临走的时候还跟苏榛说倘若家里再需要什么东西,去白家寻他便是。他平时接到拉脚儿进城的活儿,会帮村里邻居们代买的。代买不超过五斤的只收三文钱路费,超出了每两斤加一文。 苏榛一听这赶情好,想不到白水村还能代购…… 其他人都走了,唯只剩了乔里正,他今日来是找萧容的。 每年围猎,村里都会统一置办一些物件儿,比如大家在山上遮风挡雨用的帐布、吃食之类的。 花费的银子一般先走公帐,围猎回来各家再均摊。可眼下白水村穷得叮咣响,公帐哪还有银子,于是…… “乔里正,每家先出多少,您说个数儿便是。”萧容一见乔里正为难的样子,立刻明白了。 乔里正确实有些汗颜,总觉得是自己这个带头人带的不好,害得村民跟着受穷。可该开的口也必须得开,便只有直说了:“每家每人一百文,如果有剩,出发前就能退回来。” “成。”萧容应了,扭头看向苏榛。 苏榛立马掏钱袋子,拿了三串给了乔里正。 乔里正红着脸收下了钱,便跟萧家人告辞,却又被苏榛拦了下来。 “乔里正,其实我也正打算问您个事儿呢。” “苏娘子想问什么,尽管问。” “您方才也看到了,我家这回买了千余斤番薯。不瞒您说,都是要做项吃食生意。但五天就要交货,我家人手不太够,需要请人来做些洗番薯、切番薯的杂工。您是这村里的里正,我便想听听您的意见,每天付多少、以及请谁做合适。” 乔里正便问:“要请几个人、男女可有要求?” 苏榛盘算了一下,“要在我家里做事,恐怕还是请妇人比较好。大概请两到三人,做二到三日。每日最晚巳时左右开工,午食在我家吃,然后可以放休半个时辰左右,酉时左右放工。” “工时倒是短,还能供一餐饭的话,那每日给三十文足矣。”乔里正人坦诚,并未拐弯抹角、也不会多嘴多问。 这数字倒是让苏榛觉得心虚,“三十文,不会少吗?城里日薪至少得百文的。” 乔里正摇了摇头,“哪里会少,城里跟山里不同。城里日薪虽高,但吃啥喝啥不都得买。山里靠山吃山,有个三十文可经花了。这活儿放出去怕是好多人来抢。眼下谁家妇人要是想赚点铜板还得往城里跑,最多不过就是帮大户人家浆洗个衣服。要花时间、还要花脚力钱,最后啥也剩不下。三十文已经不少了,省点花足够一家人三、五日嚼头儿。” 苏榛想了想,认可了,便又请乔里正推荐合适的人选。 乔里正仔细思考了一番,给出两个人选,都在附近住。 一个是杜家长媳,今年二十岁的冷氏;一个是李家二房媳妇舒娘,今年四十有三; 跟苏榛想的一样,乔里正刻意没提自家女眷,不想给自家捞好处。 但他越这样,苏榛就越想要他家里的人,索性直接问了:“乔里正,不知您家儿媳春娘近日可有空儿,可愿意来做活儿?” 乔里正怔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是让他家儿媳来那赶情好啊,可村里其他人会说他牟私利吧? 乔里正想答应,又为难;想回绝,又舍不得。 苏榛自然是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便又多说了几句:“我选您家儿媳可不是为了讨好您,是那日去集议跟她聊了几句,喜欢她的爽利性子。所以您要是允了,就回去问问她,如果她也愿意来帮忙,那我自是感激的。” 乔里正仍旧在犹豫,“可旁人会——” 苏榛笑了,带了三分俏皮:“若什么事都要考虑旁人的想法,岂不疲累?倘若有人问起,我自会告诉他们是我的主意,出银子的人是我,我喜欢谁就请谁。更何况两三日最多也不过百余文,谁家又能眼红到哪里去。” 倒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乔里正被她说得释然了,也对,谁爱挑理就让他挑去,乔家儿媳本就是个能干的! “那好,我就帮她先应下!不瞒苏娘子,其实春娘前几日就提过,想在年前也进城找散活儿贴补家用,是我跟大江一直拦着没许,毕竟府城咱也不熟、也远。如今在家门口就能找到活儿,春娘定是高兴!” “行,那就劳烦您回家一问。至于另外一个人选,也请您帮着问问舒娘?毕竟我家才来定居,人家万一顾忌呢。若是两个都能来,明日直接来我家便是。” 乔里正立刻也应下。这是好事,苏娘子请他代办,显然也就是把包家这人情送给他收罢了。 他便承了这情,想着日后总要找机会好好还,也不枉同村一场。 送走了乔里正,苏榛便跟叶氏进屋盘帐,今天采买剩的、再加上之前留在家里的铜板,总共还有四百二十一文。 苏榛把铜钱分成五份,每百枚用一根麻绳串好、串了三串儿放罐子里。又把寒酥喊了进来,让他踩着梯子把钱罐藏到了卧房的房梁上头。 寒酥放好钱,下了梯子又故意打趣:“就不怕我哪天偷了去?” “这里有一部分本来就是给你娶媳妇用的,你提前偷了作甚?是着急娶了?”苏榛打嘴仗就从来没输过,一边说、一边把余下一串以及二十一文铜钱也数好,装进钱袋交给了叶氏,让她方便随时能取用、以及明日也要付给来帮忙的娘子们。 寒酥只是瞥了一眼苏榛,闭口不言。 叶氏没留意儿子的沉默,她推让着钱袋,不肯要:“给我做甚,你收着就好啊。” 苏榛笑了,“伯娘,您忘了我要上山围猎吗?家里就你跟谨哥儿在,身边不留银子哪儿成。” 叶氏一想也对,便不再推辞,反正都是一家人,钱放谁那儿都一样。 其实五百多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苏榛想的是围猎之前还能再卖几次苕皮,赚的钱足够她采购多几批物资。 叶氏本来还担心人手不够,现在榛娘请到人来帮忙,瞬间信心满满,各种规划家里要添置什么。 但在听到筑墙居然需要几十两之后,心痛得恨不能直接躺地上了。 这方面,萧容倒是看得开,“咱家这墙筑起来就是最结实的堡坞,即防走水又防兽还防贼,保命的东西,省不得。” “我明白。”叶氏仍旧仄仄的,道理她自然懂,但懂理跟花钱是两回事。 叶氏默默决定明天开始多做番薯,边角料都抠下来卖钱! 入夜,白川府城、盛府、见山别院。 盛重云的书房内,小司正详详细细的给他讲述白天所见。左右不过是苏娘子去买了这、买了那、买了前、买了后。 盛重云像是压根没听,手里捧着一册书在看,但其实小司注意到他压根就没翻过页。 反正公子也没说厌烦,自己只管讲就是。 “总之按她买的东西来看,估计是白水村民要进山围猎了。并且她每样都置办三份,想必萧家去三人,包括她。公子,苏娘子柔柔弱弱的,进山会不会有危险。” 第30章 盛重云仍旧沉默着,脑海里浮现出苏榛的样子,她柔弱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公子,不知道今年长虚山会不会有雪灾,困在山上也不得了。” “公子,苏娘子买了好多白面,估计是要做备粮的。” “公子,苏娘子还卖了我上次帮她猎的野兔皮,可惜卖得太便宜,一张才二十文。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多猎几只啊!” “公子——” 盛重云平静打断,“小司,你聒噪得我头疼。” 小司怔住:哦,听完自己想听的,就嫌他吵了…… 正要反驳,屋门被敲响,是伺候重云起居的院内小厮双瑞:“公子,琴娘子差人送了消夜给您,说是请您趁热尝尝。” 本来听小司唠叨那么多的都没烦燥的盛重云,心里瞬间烦燥了。 但消夜终究还是被端了进来,搁在了盛重云面前,上面扣着盖碗。 盛重云揭开盖碗,里面竟是酸辣杂酱苕皮…… 第28章 苕皮是季管家在行商客栈买的,他还记得盛老爷子的嘱咐,并跟客栈打过招呼,苕皮到了就给盛家送几份来。 于是盛老爷子哺食一口气吃了两碗,喜爱得不得了。 但再怎么喜欢吃,对苏小娘子的印象也肯定敌不过钟离语琴。 钟离家是白川府籍,但早年拓开了事业,定居到了海州,做大宁跟倭国、高丽之间的水运贸易。 而盛飞松的理想也一直是把生意做到海上去。但廉颇老矣,长子早逝,后面两个儿子又奸懒馋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盛家长孙,盛重云。 眼下钟离语琴也到了适婚年龄,还借着拐弯抹角压根查不出谱系的远房亲戚的名头来盛家探亲。 探亲是假,相亲是真。 盛老爷子一想,反正苏家那位嫡女也退了亲,如今可不就是更好的娘子来了? 于是下定决心定要促成,逼着原本打算去白水村“吃酥鱼”的盛重云立刻回了家。 而钟离语琴对重云自然也是毫无悬念的一见钟情…… 盛重云拔弄着碗中的苕皮,没急着吃。 倘若没有苏榛…… 其实盛重云也十分困惑,为什么总会想起苏榛。 他并非没见过比苏榛出色的姑娘,但苏榛全身上下都透着……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像是熟悉、又像完全陌生。 苏榛就像是站在一层轻纱的背后,也像隔着几世那么远。 跟盛家的复杂相比,白水村的萧家就简单了太多。 哺食是叶氏做的,全家人其实都爱苏榛的手艺,但又心疼苏榛太忙太累,哪还肯再让她进灶间。 叶氏煮的是碁子面。 做法就是面和好、揉成面饼,切成筷子粗细的面丁或四四方方的面片,然后蒸熟、阴干。 像白川府这样寒冷干燥的地方,做一次起码能保存十天之久,吃的时候煮熟再拌进调料就可以。 其实苏榛第一次吃到的时候也是惊讶的,这几乎就相当于古代版“方便面”,老祖宗的智慧不得了不得了。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一家人干劲十足,先商量好了明天的安排便分别洗漱了都回房早睡。 苏榛临睡前还盛了一小盆的干豌豆用清水泡上,准备明日做吃食用。 可事情全部忙完,苏榛却大脑兴奋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躺到半夜都还精神着,本来打算开始数羊,却隐约听到屋外像是有动静儿。 坐起来把窗子开了道缝儿看,只见外头月色如洗、雪是白的土是黑的,无论人还是动物都是没有的。 听岔了? 苏榛便没再多想,强迫自己又躺回去睡了,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晨,全家早起。 萧容和寒酥在房前练武,苏榛和叶氏试新买的投石索,谨哥儿玩他的小弹弓。 起初叶氏也是兴致勃勃,她的投石索甩出去第一次,砸裂了放墙边儿的冰箱; 第二次,旋转的时候把自己拌倒了; 第三次,石块飞出去直冲苏榛面门,多亏寒酥反应快,拉开了她。苏榛瞄到寒酥的鞋帮上蹭了黄泥,想着晚上帮他刷一刷。 第四次……没有第四次了,叶氏吓出一身冷汗,坚决不肯在人多的时候练了。 至于苏榛,寒酥教了她两种投掷方式,一种把绳索在头顶盘旋后掷、一种在身体侧面旋投。 苏榛身体敏捷、脚步换位也稳,但差在臂力和准度上。臂力一时半会儿也难见成效,但准度还是可以在进山之前加强一些的,寒酥便想着空了就帮她立个固定的靶桩。 早食是苏榛跟叶氏一起做的,馒头清粥小酱菜,虽说简单,但量足,并且苏榛还给每人用猪油煎了一枚荷包蛋。 全部弄好,去井边提水的萧容和寒酥就也刚好到家。一家人有说有笑的用过了早食。 寒酥和谨哥儿负责洗碗,苏榛则把昨晚泡发好的豌豆倒进大铁锅,重新加水,小火在灶上煮。 随即又端了一盆水,打算去修复被叶氏砸裂的“冰箱”,刚出门,便瞧见三个妇人一起朝着萧家走过来了。 正是乔家儿媳妇春娘、李家二房媳妇舒娘,而最后一人竟是乔家山梅。 怎么多了一个人? /:. 倒也不用苏榛开口,三个妇人已经快步的走近了。 舒娘和春娘倒是挺大方的,直接跟苏榛打招呼寒喧,山梅缩在春娘身后,显得有些心虚。 她只敢偷偷瞧苏榛。 苏榛衣衫朴素,但皮子白里透红,看起来跟个小玉人儿似的,玲珑得紧。且神态落落大方,根本也不像奶奶说的什么为人不检点、被退婚了。 想必又是奶奶在胡说! 这边乔山梅还在纠结,那边苏榛已经直接问了:“三位姐姐晨安,我家确实是想请人帮忙做个两、三日的活儿。但是人手方面其实只需要……” “省得省得。”春娘赶紧主动解释,免得人家为难,“我爹说了,苏娘子只需要两人帮忙。但是我家山梅……恳请小娘子,能不能把她也留下?但您也放心,我们不多要,我爹说您家的安排是每人每日给三十文,那就我二十文,她十文就行。” 苏榛怔了下,“这……不大好吧?我要是这么做了,那也太压榨乔家了。” 春娘和山梅慌忙摆手说着不会不会,但真让她们解释,又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最后还是舒娘看不过去,索性就替她们直说*了:“苏娘子,这话她们说不得,但我是外人,我说得!山梅她奶奶就是个老虔婆,平时没事儿就欺负山梅。昨天半夜也不知道咋了,老虔婆去茅坑拉屎把踏板给踩裂了,踩进了自己的米田共里,还扭了脚踝。早上起来就在家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一会儿说山梅克亲、一会儿说肯定是山梅给使坏了。山梅再不想办法躲一躲,快被老虔婆气的没活路了!莫说一日十文,就是苏娘子你不给她钱,给她个清静都成!” 苏榛一听,懂了,并对“老虔婆”这个评价十分、百分、万分、极度同意! 刚要说话,山梅也终于提起勇气开了口:“苏娘子,我绝不给您家添晦气,我可以不进屋,自己在外头做活儿。午食我也自带了,您要是方便,给我口热水就成。” 其实昨天乔里正回家说了苏榛要请人之后,乔老太婆婆在家好一通白话,一会儿说瞧见了萧家买了足足两车番薯,哪来的钱,一定是干见不得人的营生; 一会儿又说若萧家真是做吃食生意,不如让春娘趁机把方子偷看回来,乔家也能做。 把乔里正气个半死,又不能跟他娘对骂。 春娘也气,但毕竟是媳妇,也不好说太多。 春梅才小声说了句“偷人家方子不好”,就引火上了身,被乔老太婆一通狠骂她是人头猪脑晦气丧门星。 直到半夜老太婆踩了屎,又对山梅撒了一通火。 山梅哭天抹泪的,觉得再呆在这个家,就真的连喘气都犯罪。春娘实在心疼她,便跟乔里正商量了,带着山梅一起去萧家做活儿,不图钱,图个活路。 而苏榛这才注意到山梅手里还拿了个桦树皮小盒子,里面想必就是自带午食。 一瞬间又是心疼,又是生那个老太婆的气。想必山梅经常被说“晦气”,自卑得快把自己碾进尘埃了。 与此同时,屋内的萧家人也在默默听着。 叶氏想了想,吩咐寒酥和萧容:“一会儿家里都是女眷,你俩大男人去外头忙。另外,寒酥你去房梁上把我那钱罐子取下来,再多拿三十文出来。” 寒酥故意问:“春娘不是说两人一共给三十文就行?” 叶氏白了儿子一眼,“你觉得榛娘会那么干?” 寒酥:必然不能…… 正如叶氏所料,三个女眷都进了屋。 苏榛也没急着让萧容和寒酥出去,所有人就在灶间开了个“晨会”。 如今来帮忙的人手多了一个,苏榛就也没想让所有人都去弄番薯,左右家里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便先问三位女眷里可有擅女红的。 第31章 舒娘便被春娘和山梅一起推举了出来,她是个能干的,李家大大小小四季的衣服都是她制的。 其实苏榛方才就已经默默打量过舒娘了。她跟叶氏差不多年岁,整个人收拾得齐整利落,穿了套方便干活的青色棉裙腰系青花布巾,裙角甚至还绣了色系一致的松竹纹,显然是个懂生活审美的。 心里有了数,便让萧容和寒酥把一部分番薯袋子扛去河边,再点上篝火,煮上大锅热水,留叶氏、春娘和山梅在那儿清洗、碎薯。 随即他俩还要进林子寻些倒塌了的松木拖回家,数量越多越好。 苏榛则把猎装图样给了舒娘,跟她一起讨论琢磨了一番。 舒娘对短款夹克大赞,但却认为保暖性肯定不够。 这倒也是苏榛考虑过的问题。棉花肯定扛不住山上的冷风,必须要加上兽皮子。时下名贵的兽皮裘比如虎豹、狐、貂,一件起码二十两起步。次之的羊、狼、狗、兔,整件下来也得花费不少。 苏榛只能寄希望于进山后萧家猎到、自己硝自己缝。 第29章 她便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跟舒娘交了底:“我想的是这五日把吃食买卖做好,卖了银子去买些碎皮子,制成水田衣。但买回来,怕是只剩五日时间赶制,制三套,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 舒娘很好奇,“什么是水田衣?” 苏榛突然想起这个时代怕是没有水田衣这种设计,便尽量简单的描述:“就是把各种兽皮裁成匀称的长方形,然后有规律地编排缝合。甚至也可以不限制形状,拼成图案。” “啊?那不就是穿了一身补丁?能好看吗?”舒娘快人快语。 苏榛忍不住笑出了声,“实话实说,确实可以把它理解成补丁衣。但水田衣要点在于分割、比例和配色。看起来它是左右对称的,若单从一小部分再看,色彩排列上却又是不同的,色块要相互交错,互为独立但又能连成整体,所以还蛮考验女红技艺的。至于拼出图案的碎皮衣,就更美了。您想啊,这衣服做好看了,不止我们自己穿,兴许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也瞧得上呢?倘若能成,将来就是个营生。” 舒娘有些不敢相信,“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是讲究穿整皮的,咋会看得上这些补丁。” 苏榛当然也没办法跟她解释未来的时尚,更不能说未来平行时空的大明、大清,甚至还会比拼谁的花色更好看、用料更华丽。 暂时便是着眼于当下做解释:“总之咱拼好了,自家穿是没问题。我信婶子的眼光,您一定拼得美,就是您得告诉我时间到底够不够。” 舒娘瞬间心里美滋滋的,连苏榛这么好看的小娘子都夸她,那她定然不能露怯,可时间上又确实为难,心念一动,直接拍了大腿,“不用等五天,我家就有不少碎皮子,苏娘子要是不嫌弃,跟我回家瞧瞧可好?” 苏榛怔了下,有些意外,“但我现下没有什么银钱,恐怕……” 舒娘笑得爽朗:“这有什么,等你把吃食送到白川府,换了银子再给我便是。左右都是邻居住着,我还怕你家能连夜跑了不成。” 苏榛大喜:“婶子说得对,走,咱这就去您家瞧!” 两人都是行动派,瞬间也亲近了不少,彼此挽着就出了门。没等走出几步,就瞧见树后鬼鬼祟祟躲了个黑熊。 苏榛心里冷哼一声,不用细看都知道是那个乔家老太婆。本不想理会,胳膊却被舒娘拉了拉。 舒娘也看见了乔老太婆,小声跟苏榛嘱咐:“苏娘子,你家门口没放什么值钱的吧?有啥都收进屋去,这乔家老太婆手脚不太干净。” 苏榛实在费解、极其无奈:“她儿子可是里正,她做人做成这样图什么?” “图她自己舒坦呗。” 苏榛想了想,故意大声招呼:“乔家奶奶,溜达这么远过来,可是真不怕累啊。” 乔老太太自然不方便再猫着,扭捏着出来了,脸上挂着莫名其妙自以为“和善”的笑,“一步步挪着走,不小心走到这儿的。” “我劝您离我家远些,毕竟您昨晚才踩了屎,晦气。” 舒娘惊讶的看了苏榛一眼,万万没想到这么温柔客气的小娘子说话这么直接泼辣…… 乔老太太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你当我愿意来?我家山梅呢?死丫头不回家伺候她奶奶,躲萧家来干嘛?也不怕跟那些个坏了名声的女子走得近、坏了自家名声!” 听得连舒娘都想上去扇她一嘴巴。 苏榛却仍旧笑呵呵的:“是呢,坏名声的家您可得躲着点儿,毕竟没院墙,万一丢了什么东西,赖您拿的。” “你这死妮子胡说八道,我老太婆是堂堂里正他妈,我会拿你家什么?” “呵,我怎么知道您看上什么了。不过来都来了,您就搁这儿守着吧,替我看个家。” 乔老太太来了劲,忘记自己“扭了脚踝”,跳起来嚷嚷:“凭什么?我欠你了?你个新来的敢在白水村不讲个理?” “我讲什么理,我一个被你坏了名声的女子要讲什么理?您满村造谣说我不检点被婆家退了婚,我还没抽出空儿去问问您呢。请问我被哪家退了婚?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检点?哦,我忘了您没长眼,否则也不会掉茅坑了。另外您跑来我家,是要跟我讲理?我不讲理,我只讲钱,我还闲。没钱但有闲的人爱干什么?爱惹事啊!论惹事,我没来的时候,白水村您排第二,绝无人敢排第一。但如今我来了啊,我这人就爱争个先,无论什么先。您信不信,无论哪天,您但凡再敢走近我家半步,我家哪怕少了根草,都记您帐上,都算被您踩过屎的臭鞋底子踩走的!” 一口气说完,也不管乔老太太脸色啥样了,直接拉着舒娘要走。 没想到乔老太婆终于不装茶了,尖着嗓子开口便骂:“我日你娘个x,你个小贱蹄子没人要的货,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萧家屋里那两男的怕是都跟你上过炕了吧,你那皮子——” 苏榛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响,可乔老太婆话还没说完,就被拖着第一批碎番薯回来的叶氏一头撞倒在地上。 叶氏骑在了乔老太婆身上,疯了一样开始抓扯:“你个老xx敢骂我榛娘,我今天跟你拼命!”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搁心尖上疼的榛娘!” “我榛娘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你个老杂毛敢嚼她的舌根!” “我萧家如今是落了难,但也没沦落到能被你这种老xx上门欺负!” “要不是我女儿榛娘,我们全家如今都不知道在哪儿找活路!”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死xx,欺负我榛娘你就是活腻歪了!” “我榛娘是忠臣良将嫡出的闺秀,她骂不出口,我骂得!她年纪小脸皮薄,我不怕!我叶氏十六岁就跟着夫君上战场、我看过砍人、看过血河,我已经是死过的人,我xx什么都不怕!再让我听到白水村有关于我榛娘的、不要脸的废话,不论哪个说的,我全算你头上,我就去撕了你的嘴、拔了你的舌头、把你那颗狗熊脑袋按进粪坑让你吃个够!” 那天,舒娘站在萧家门口,亲眼目睹了全村都以为和善、优雅、慈和、好说话、美丽的前贵妇叶氏、破马张飞大撕全村公害乔老太太的盛况。 她则跟着小可怜儿榛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儿拦住乔老太婆婆对叶氏的反扑。 毕竟拉偏架这种事儿,比直接干架还爽。 为了防止乔老太婆再恶人先告状,舒娘当晚放了工都没直接回家,而是绕了好大一圈儿,去了全村几个嘴碎之家,把乔老太太的恶行以及被惩治的样子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 最后结论基本就是:大快人心。 经此一役,叶氏威名远播,且在白水村立住了脚、立住了威,大家都敬这娘子是条汉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跟乔老太婆撕扯完,叶氏就又恢复了“优雅”。并叮嘱苏榛千万不要告诉萧容和寒酥,怕出人命。 苏榛自然省得,叶氏就回屋重新梳洗了一下,拿着第二批番薯又去了河边。 舒娘便带着苏榛回了李家挑选碎皮子,李家是由她守寡十年婆母李王氏掌家。 李王氏今年已有七十,身子骨极硬朗,是个爽朗开明的性子,话不多,但句句管用。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男丁。 之后,李家老大又给李王氏生了四个孙子,老大带着长孙和二孙子在白川府里做些小生意,卖些山里的鲜货、碎皮子之类的; 三孙李和、四孙李佑,一个二十、一个十八,都在李王氏身边长大,以打猎为生,也是这次进山围猎的主力; 李家老二就是舒娘的夫君,跟舒娘生了一男一女。女儿是姐姐,远嫁了外省;儿子李采今年只有十五岁,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围猎,但未来会如何,舒娘不打算强求。 苏榛把制水田衣的想法大致又跟李王氏讲了一遍,李王氏自然也是赞同的,但还是有些犹豫,解释着:“大块的皮子都拿下山卖了,中块的留给自家人做了补丁冬褂,剩下的就全是碎条子,也不知道合不合榛娘的意。” 第32章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只要图样好看,碎条子也能做得很好看。另外也不瞒您,我家这次的吃食营生的钱还没拿到,但最迟也就是后天,再一次性付您可好?” 李王氏倒是不介意,一两天罢了,那些碎皮子搁在家里也换不来啥,直接大气的应了。并也不多话,直接把苏榛领进她放皮子的里间。 她家猎手多,每年余的碎皮条子也不少,都囤在柜子里收得平平整整,保存的很好,李王氏让苏榛随便选。 苏榛看得心头大喜,这哪里还用下山去买,李家完全就是个小型碎皮仓库,甚至还有貂、狐这类相对名贵的。 一时间她脑海里的想法已经从自己穿、演变为可以做点水田衣小商小贩,又到可以开个碎皮加工厂了…… 第30章 这何止是可以做衣服,比如挂毯或手工艺品都行啊,但那还是后话。 眼下先图个保暖。 苏榛美滋滋的选碎皮,一边选一边在脑海里根据皮子上原本的毛色、毛流走向去规划设计。说实话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她有种进了现代手工diy精品店的快感,好想全天候泡在这里…… 碎皮子是称重算价,苏榛最后选了十八斤。 但李王氏和舒娘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碎皮但凡大些的、早就被自家缝了,余下的要不就特别小、要不就干脆像个皮条子一样狭长。 “无妨,我自己设计,请舒娘帮我缝制便可。”苏榛看出她们的想法,直接说了:“李奶奶,您给报个价吧。” 李王氏盘算了一番,白川府城的碎皮子店,普通皮每斤是三十五文,名贵些的要六十文、七十文。做一套皮衣服手工费一般也要三百文。 但一来自己家的碎皮子实在搬不上台面,二来乡里乡亲的,就算不给银子,给孩子做件衣服也是应当的。 念及如此,李王氏便直接说了:“皮子也不分种类了,就直接三十文每斤。缝制三套冬衣,苏娘子给个三百文辛苦钱就好,总共八百四十文吧。” 这价格多少有些惊到了苏榛,她心里的预算至少得一两一件,如今三件才八百多文? “那不成,这价格您家太吃亏了。”苏榛收了笑容,严肃了起来,“李奶奶,您要是这么报价,那今后我可不敢来您家请您帮忙了。” “这有什么,全是废料,放在那里也是最多编个网而已。”李奶奶自是不肯抬价。 “那我不管,废料也是宝,更何况舒娘还要费功夫费眼睛的。这样吧,三件进山的衣服三两,外加再饶我们半斤碎皮子,我拿回去给家人们缝帽子。” “不成!最多收一两,半斤碎皮子自是可以送你。” “那我不要了。”苏榛说走就走。 李王氏和舒娘又是气又是笑,死活拉住了苏榛,最终又是一番议价,敲定了三件收二两五钱。 碎皮子苏榛本来只要拿半斤走,但李王氏压根不称,抓了几把、一股脑塞进袋子直接逼苏榛收了,起码又有个一两斤。 苏榛无奈,寻思着回头进山猎到好东西,补给李家便是。 于是拿了皮子跟舒娘一起回家继续做活儿。 因为之前跟乔老太婆打架耽搁了些时间,两人再回到萧家,眼瞅着日头已近隅中。 苏榛心急,进屋就开工,先跟舒娘一起按照色差把皮子分门别类数块数、量尺寸并记录。 舒娘瞧着苏榛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记记的,心里暗自羡慕,识字是个多么让人骄傲的事儿。 全部分好,苏榛心里有了数,先画了第一张草图:勉强可以称其为猎装皮草束腰男款高领夹克。 其实说草图是抬举她的绘画水平了,就是个大概款式而已。但她绘图不行,画菱形格还不简单?就那么个意思,重在配色。 她的配色是棕黄色系,比如野山羊、貂、棕兔的碎皮,按深浅排列剪裁。 排出一版,本就精通女红的舒娘便懂了她的意思,直接接手了。 而萧容和寒酥也拖了几根松木回来,在外头用斧头清理树皮。 谨哥儿也回来了,苏榛给他拿了个小盆,让他把那些特别碎的松树皮用石头敲碎再盛进桶盆里,有空处理了就是很好的种植肥料。 瞧着两边都不再需要自己,苏榛就赶紧去灶间给大伙儿准备午食。 这两日都是做力气活儿,苏榛便想着“工作餐”做得实在些,用灶上一大早就开始焖煮的豌豆做豌杂面吃。 这是现代苏榛家乡最常见的面食,也是她的最爱。昨晚上苏榛就切了一大块七分瘦三分肥的猪后腿肉,喊寒酥提前剁成了肉馅儿。 眼下就可以直接备其它的菜了。 苏榛把小寒葱切碎、蒜切沫,全部搁进肉馅儿盆里,再加入熟芝麻、苕皮酱汁、花椒粉、一小块猪油、盐、酱油、番薯淀粉、胡椒粉、糖、小茴香,最后再加水顺时针搅匀。 然后铁锅热油,先一口气煎了八枚荷包蛋盛出备用。 又把搅好的馅儿放入锅中快速翻炒。这一步也是最馋人的一步,酱香味儿顺着门缝直接萦绕在萧家房前屋后。 屋里做针线活儿的舒娘自然也闻到了,本不贪嘴的她竟也开始“心猿意马”,却不敢出屋。她猜外头煮的一定就是萧家拿到山下卖的秘方吃食。自己是外人,绝对不能看的。 苏榛自然不知道大家馋成了这样儿,利落的把肉馅儿炒好、盛出锅。 便开了门儿,探出头喊寒酥去把河边做活儿的女眷们接回来。 随即重新刷锅、煮水,水沸了撒面条进去煮。 今儿午食有八个人吃,苏榛怕煮少了不够分,足足放了一盆的面。 面条刚好,女眷们就回来了,东西倒没拿,留寒酥在河边儿看顾着先,等大家都吃完了再把他换回来。 苏榛有些心疼寒酥,但见叶氏却蛮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亲娘啊…… 萧家凳子不够,大家也不在意,全部挤在灶间,搬了树木桩子进来坐着。 苏榛把空碗一个个并列着摆上灶台,然后每碗底先放一点点盐、肉酱、花椒粉、糖。再加入第一次滚开面汤水调汤底,随即用筷子从锅里捞面装碗。面上再铺一大勺豌豆、一大勺肉酱,和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量大到基本就看不到碗里的面,最后又撒上芝麻、寒葱碎。 叶氏负责招呼大家吃饭,她瞧着角落里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山梅,索性第一碗就盛了个满的,直接塞进她手里。 就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捧着面碗的山梅眼圈儿都红了,自从她回了娘家孀居,别说有肉的面了,就是鸡蛋也从来没轮到过自己吃。 第二个不好意思的人是春娘,叶氏已经把跟乔老太婆打架的事儿说了。 叶氏想的是这事儿一定要自家说,毕竟从她嘴里说的是真相,从乔老太婆嘴里说的那指不定是个啥样儿。 其实叶氏多虑了,乔老太婆是个啥人,春娘和山梅最是清楚。臊得她俩恨不得钻进河里躲着。 并且她俩都以为萧家肯定要轰走她们、不用她们干活儿了,却没想到被叶氏反过来安慰了好一通,告诉她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再被老太婆给欺负了。 唯有一点,今天的事儿暂时不能被萧容和寒酥知道,能拖一天算一天。 他俩疼惜榛娘,指不定会把乔老太太怎么样。 乡里乡亲的,乔里正对萧家又多有照顾,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叶氏并不想跟乔家搞到彻底不来往。 春娘和山梅自然是省得,多的话她俩都不太会说,但心里满满的记下了。眼下一瞧午食又做得这么好、这么多,苏榛还是笑意吟吟、一点儿也没对她们摆脸色。 俩人心里对乔老太婆的厌烦更甚。 见乔家俩人都不好意思说话,舒娘赶紧先开口:“榛娘,你这面也太好看了,这咋能做得这么油实!” 倒也不是她硬夸,碗里的面确实太太太太诱人。 苏榛笑着教大家把面跟酱全部和在一起:“这叫豌杂面,大家快尝尝看可合胃口?” 不用她再让,大家各自动筷。 荷包蛋是流心的,挟破了之后蛋黄跟浓香的酱汁融合在一起; 豌豆炖到又耙又软、绵绵成沙,筋道的鲜面条再配上鲜香麻辣的杂酱,碗里所有食材搭在一起是极度的恰当,让口感多了好几道层次。 谨哥儿年纪小,苏榛单独给他炒的不辣的香菇酱,但丝毫不影响味道,吃得他小腮帮子鼓鼓的,顾不上说话了。 春娘也终于开了口,赞叹:“榛娘,你这手艺这么好,难怪可以做吃食买卖。” 叶氏最爱听的便是有人夸苏榛,立刻面带骄傲:“我家榛娘还一直说自己做得一般,没什么特别的。” “这还叫一般啊,那我们平时在家里吃的面可算个啥?”舒娘也是真心佩服:“榛娘小小年纪可真是能干,不止吃食做得好,还识文断字的,上午还给我画了衣服样式,画得可好了,我真怕我手艺不行,糟蹋了她心血。” 第33章 萧容一听,便问榛娘:“是做进山的皮衣吗?那些料子要先可着你跟寒酥做,我身子骨硬朗,不穿也无妨的。” “料子够,足够。而且这些事儿伯娘带着我做就好。您跟寒酥只管踏踏实实的打猎,全家人都得倚仗您呢。” 榛娘的话虽简单,却在外人面前给足了萧容面子。 倒不是她故意说好听的,而是她真的在心里把萧容、叶氏当成了血缘至亲,哪怕生计上萧家只能打辅助,但他们和谨哥儿就是她在大宁朝仅有的牵挂。 而乔家山梅仍旧低着头,碗里的面美味的她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可再美味的面也挡不住她心里的酸涩。 同样都是十八岁的姑娘,自己跟人家榛娘比,那就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可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像榛娘一样,她的将来已经一眼望得到头儿了。 第31章 吃过午食,整个下午都在各自忙碌的状态下渡过。所有人各司其职,榛娘和谨哥儿则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她先拿了一小桶米汤水跟着叶氏等人去了趟河边换寒酥回家吃饭。 米汤水是寒酥要的,倒不是要吃,是要和制弹弓泥丸。 寒酥可是真没闲着,方才在河边凿了个小冰洞挂了个网,也不必有人守,嘱咐叶氏隔一个时辰过来瞧一眼就成。 甚至还在河边挖开了一处冻土,收出一小盆底下的胶泥土给谨哥儿。 并仔细教了谨哥儿怎么用米汤和泥。和到抓一把、握紧小拳头,手中便没有浮泥为最佳,跟和面差不多。 用米汤稀水和的泥粘性好,用泥丸不会掉渣儿,硬度也高些。 虽说在武器铺子买的石丸也不贵,但毕竟是易耗品,多做点不花什么钱的泥丸,哪怕只为练习准头用也是好的。 苏榛最后还叮嘱谨哥儿:“捏得越圆越好,捏好的就盖上湿布放旁边阴着。记住别搁的离篝火太近,会烤裂。然后你每隔一刻钟左右便去揭了布给泥丸翻个面儿。” 谨哥儿认真点头,“我知道了,姐姐,我能行的。” “谨哥儿乖。”苏榛捏了捏他小福娃似的脸颊,又跟叶氏等人打了招呼,便跟寒酥一起回家了。 今儿萧容和寒酥拖回来的松木,除了边角料檗做柴之外,最主要是要做三辆木橇车。 二辆进山用、一辆留给叶氏运水用。 时下雪地常用的运输工具便是木橇车,苏榛这两日也在村里瞧见过,大概类似于现代的雪橇或爬犁。不用车轮,人力拉着在雪地上走。 苏榛虽然没亲自动手制过,但荒野露营博主的冬季视频里可是没少见这东西。 露营博主最爱的两种天气:大雨、大雪,毕竟没点儿困境的视频流量是不会好的。 更何况露营就像过家家,总得干点儿什么。 眼下虽说不是为了露营,但也是为了赚银子为了生计,必要性更强、苏榛的参与动力自然更足。 回到家,寒酥赶紧进了灶间吃饭。 屋外的萧容已经把一棵松木剖砍成了数条四尺左右长度的板子,并在避风地点了小堆篝火,拖着板子过来一根根的烘烤。 苏榛打下手,在萧容烤木板的时候时不时在板子上撒些积雪,让板子不会烤焦,没一会儿,板子就被烘出了弯曲的弧度。 等寒酥吃好出来,便让苏榛去屋后晾晒苕皮淀粉,他则跟萧容一起组装。组装也简单,都是榫卯结构的,嵌合在一起便好。 木橇车的图纸是萧容画的,但尺寸都是苏榛算的。 等嵌出一个底部船形框架,寒酥和萧容便都觉得这四尺长的底部会不会太小?白水村其他人家的雪橇车几乎一丈长。 寒酥就又把苏榛唤了出来,三人再仔细商量商量。 “萧伯,咱家的车不图大,图家里人人都拉得动。并且,冬季就是单纯的拉拽式,春夏秋可以在底下安上木轮,变双轮或独轮车。另外,我还有个想法,等咱家这批苕皮的钱拿到,去铁匠铺打两根铁条嵌在车底,它不就直接可以当凌床用?我听说山上也有冰河呢,咱们这一车就是三用,小而灵活、转向和拖猎物都不愁。” 萧容一听,恍然大悟:“倒是没想过还可以一车三用,果然榛娘周到,就这么做!” 他也听说过,如今有种可以在冰上滑动的木车叫做凌床。上铺草帘,底嵌铁条,人坐其上,像撑筏子一样用竹篙或铁制工具撑着走,速度极快。 其实他更不知道的是,这种“凌床”未来延革千年都还在用,只不过款式改良了许多罢了。 现代苏榛曾经有一年冬天分别去了西伯利亚、英国布伦凯特拉山顶湖区,一个人体验暴风雪单人冰原冬营。 冰上、雪中搭帐蓬、丛林探险,甚至还自建过原木庇护所。也正是那一系列的视频爆火,让她下决心把爱好变成了职业,成为了为数不多的探险型露营博主。 而如今,一切技能变为了求生存。没空儿自怨自艾,唯能苦中作乐。 苏榛把木橇车的事情解答完,就又去了趟河边,拎回第一网捞出来的鱼,小的又扔回河里,大的有五条。 这五条鱼,她要用来准备进山要带的干粮。 其实乔里正给每家的“摊派”公粮不过就是烤面饼,然后猎到什么、采到什么就集体吃什么。 苏榛嘴不馋,但这么吃下去哪里受得了,会缺乏维生素啊! 虽说自家不怕麻烦的话也可以自带些吃食,但想想看那个画面:进山之后就她、萧容、寒酥吃得好吃得香? 这么拉仇恨的事儿,打算在白水村立足的她不能干。 所以她打算换着花样做吃的,把所有人都照顾好,兴许围猎分成的时候大家一高兴,多分她些。 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预算。 乔里正每人预收了一百文,参与围猎的目前是二十五人,也就是共计收了二两零五百文。 整个围猎期是十天到十五天,倘若像往年一样只带面饼,差不多是每人需要一斗白面共二十五斗。时下面粉三十七文一斗,二十五斗便是九百二十五文。 再加上其它烤制成本,差不多一两银子左右。 舒娘说还会带一些咸菜,那么榛娘预估所有人干粮预算也仅有一两五钱左右。 如何在一两五钱、最多不能超过二两的份额内,制出比烤饼有营养、美味的吃食? 搁别人恐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苏榛却已有计划。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白水河可不就有免费的鱼,家里还有大量番薯,她打算把成本摊薄的办法就是不全用白面烙饼,还可以加鱼面、以及方便面、脱水蔬菜、鱼肉午餐肉。 自然,旁人捞了鱼也会卖钱自己拿着。 但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苏榛从来也不觉得坦荡大方的人会“吃亏”,凡事要看长远。 五条鱼不多,苏榛想请大家试个口味,便立刻开工。 先做鱼面。 把鱼刮了鳞去了皮、腮剖了、清了内脏和黑腹膜,翻出盛重云的匕首剔鱼肉,用刃一点点的刮。经络不要,重点是刮到红色的鱼肌也不要,这是去腥的重点之一。 刮成鱼肉茸,加黄酒和葱姜水腌了一会儿,再一点点的加入番薯粉,同时用擀面杖敲打成了鱼饼。 再把铁锅放灶上,锅微热了就撤柴,小火烙鱼饼。无需刷油,只要饼不粘了就翻面,两面不粘*就出锅,一张鱼饼瞬间就成了,放凉了就可以切成条,宽窄随意。 至于鱼骨也没扔,在另外一个灶上熬汤做汤底。 最后把鱼面弄完掂量了一下,居然差不多也有三、四斤的份量,成本却微乎其微,不算人工的话的话只需三文、四文左右,苏榛彻底放心了。 当然,这是因为苏榛没算鱼钱。 但倘若大家认可了鱼面当一部分干粮,那她也会把捞鱼的任务分派给各家,毕竟她也没圣母到出了点子、还要出免费人工的。 接下来就是尝试做方便面,它即能吃饱、还能吃暖、还特别能放不怕坏,煮了后还有汤,干饼子掰碎了还能泡进去,简直就是万能干粮。 苏榛把五斤左右的面粉加盐和水捏团,再擀成面片、拉成细细的条、抹油、团成方方正正的再下锅煎得两面金黄。 油是用的猪肉,更香一些。甚至还有几团加了调料,烘成了直接能吃的干脆面。 考虑到男丁的胃口大,苏榛的面饼便也制的大。 一斤面粉能制五团儿,五斤一共制了二十团汤面、五团干脆面。加上荤油和调料钱,如果不算人工成本,总花费也不过才十七到二十文左右。 胜利就在前方,苏榛甚至觉得有余钱能用猪肉做午餐肉了,会比鱼肉的香。 直到夕阳西下,河边的女眷们也做完了今日的番薯份额,萧容和寒酥接了她们回来,带拎回了后面收了两网的鱼,足足又有二十几条。 谨哥儿也能干,做了足足百余枚泥丸,都阴得半干了,被他小心翼翼的捧着。 第34章 大丰收! 寒酥回来的时候,远远就已看到苏榛倚门而立,朝大家伙儿微笑着道一声辛苦了。 其实最辛苦的一直是她,但她脸上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不高兴的情绪。而她脸上的笑容也总是会感染寒酥,让他也不知觉的跟着笑起来。 寒酥脑海里又响起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对他说:“无论榛娘做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 见女眷们都回来了,苏榛便第一时间给大家分了钱,连山梅也给了三十文,不收便不必再来了。 叶氏跟寒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看吧,我就说榛娘会给她的。 家里的资产还剩三百三十一文,苏榛只觉得自己每天数啊数的,恨不得钻进钱眼了。 春娘三人急着回家做饭,叶氏便没再留她们。而且她也饿了,方才就闻到了灶间里又有香味儿,想是榛娘又做了什么新吃食。 可不就是鱼面和方便面。 第32章 一听说鱼面就是下午捞的鱼制的,萧家人连谨哥儿都惊了。 萧容连连夸赞:“京城里的大馆子里倒也是有鱼面的,我守着个白水河,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榛娘,这鱼面也能当个吃食买卖不?要不下次去行商客栈问问?”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萧伯,咱家鱼面味道虽然可以,但白水河里的鱼量不足以支撑一个长期的鱼面生意。您想,鱼虽然不花钱,但如果咱家把鱼都捞光了卖钱,村里其它人家没得吃了、时间久了肯定要起矛盾的。” 萧容心里一紧,没错,自己把这事儿忘了,还是榛娘想得周到。 “有没有其它的办法?或者我们自己养鱼?”叶氏问着。 “眼下这寒冬腊月的,现养肯定是来不及。而且养鱼也不是个简单的事儿,挖鱼塘也好、找鱼苗也好,未必适合白水村的境况。”苏榛一边解释一边也在考虑出路。 “如果只需要鱼量充足,倒是有一个人可以做。”久未开口的寒酥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榛怔了下,灵光一现,跟寒酥异口同声:“鱼把头项大哥!” 得,围猎下来就又会有新营生了! 鱼面制作不难,难在去腥。 现代苏榛也只是在露营拍美食视频的时候制过一两次而已,此刻信心也不太足,总之能想到的去腥办法她都用了,甚至煮之前还焯了一遍水。 另外又洗了颗白菘切成细细的丝,先炒了一下去涩,才加水煮开,把鱼面丢了进去,差不多熟了便只加盐、干菇粉末、寒葱碎。 苏榛并没有做得太“华丽”,是考虑到进山后条件会更加朴素。 煮好后,叶氏给大家每人分了一碗。其他人都还在看卖相,谨儿已经小口小口的嘬面了。 “慢着点儿,小心烫。”苏榛笑了起来:“谨哥儿可是饿坏了?明儿姐姐给你做个小背包,装点儿零嘴吃。” 谨哥儿确实是饿坏了,小小年纪做了一下午的活儿,但他饿了也不说,懂事又贴心。 “姐姐,鱼面真好吃啊,比京城的还好吃!”谨哥儿抬起头,鼓着腮帮子边吃边说。 他压根也没吃过京城的鱼面,但坚决认为姐姐做的一定天下第一。 不止是他,萧氏夫妇尝后也是赞不绝口。 苏榛自己也尝了,但她也怕自己弄了一下午的鱼,味觉失调。便看向平时胃口最挑最刁的寒酥。 寒酥压根顾不上说太多话,只给出一句评价:“鲜香味美、爽滑不腻、柔韧适中。” 成了! 吃完饭,日头就彻底落下了山,外头又开始落细碎的雪花,好在风不算大。 萧家两父子自是不休息的,继续在外头点了篝火制木橇车,车体骨架已经完成,还剩加固以及添些栏杆。 苏榛继续改良她的方便面,主要是做调料酱包,就是在苕皮杂酱的基础上多加了一份荤油、花椒、再减掉了其它所有的辛辣料、黄豆酱换成豆瓣酱,炒制出一盆,炒完便拿到屋外冻着。 而谨哥儿也终于困了,叶氏先给他烧水洗漱了,让累坏了的小娃儿先去睡下。 随后跟榛娘在灶间制苕皮,边做边聊些家常话,满屋的蒸制水汽,萦着不知疲倦的两人。 苏榛怕叶氏太累,只让她坐着负责切苕皮。 叶氏瞧着苏榛贴心可人的模样儿,脑子里突然就钻出乔老太太的混帐话,恨得她咬牙切齿,只觉得上午还是打轻了。 苏榛一回头就看到叶氏眼窝又含了泪的模样,忍俊不禁:“伯娘,切个苕皮还能切哭了。” 本来还在窝火的叶氏有些难为情:“伯娘是觉得你为这个家太过辛苦。” “我辛苦啥,您今儿在河边不比我辛苦?萧伯和寒酥干的全是体力活儿,他们不辛苦?属我轻松呢。”苏榛头也不抬的说着,这是她真心话。 “伯娘,说起来,您跟萧伯把寒酥教得可真好,性子不急不躁、又没有半点贵公子的小毛病。有啥方法没,我也照着学,将来让谨哥儿也成材。” 叶氏总算笑了,“他只是近几个月家里受了难,才一息之间长大了。从前一直不服管教,京城有名的混世小魔王。” 苏榛怔了一下,心念一动,脑海中跳出原身的记忆碎片。 在京城的时候萧、苏两家走动虽多,但寒酥跟苏榛毕竟男女有别,每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确实是听过他一些不太妙的传闻。 说实话,曾经的萧寒酥更像是现代的那个海里的风流海王,而此刻的萧寒酥年少却持重有礼。 到底是谁换了谁的底子,苏榛不敢细想。更何况她在流放的时候就百般试探过,除了性子稳重了,并无其它可疑之处。 也可能确实是像叶氏所说,家逢巨变所致。 总之,如果寒酥一直这个样子也不错,苏榛没兴趣“破案”,她只想两家人安安稳稳的活着。 萧家一派安稳,但与此同时,乔家十四口却是鸡飞狗跳。 乔家没分家,饭都是一锅吃。灶间的事儿通常就是乔里正的媳妇李氏、长房儿媳春娘和二房媳妇焦氏做,山梅回来后就也加上她。 至于三房,乔老三好吃懒做,娶妻王氏跟他一模一样,两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比谁更能睡。尤其在王氏生了两个儿子之后更以乔家功臣自居,灶间的事是绝对碰都不会碰的。 下午春娘和山梅放了工,回到家就马不停蹄的跟着李氏忙活晚食。 二房焦氏没得着这三十文工钱的机会,心里憋着气,暗骂乔里正偏心儿媳妇,便一天也没干活儿,只说自己犯了头风,晚食都是让乔老二端进房吃的。 其他人晚食过后,春娘便把乔老太婆去萧家闹事的事情跟公公乔里正说了。 乔里正听完,强压怒火,郑重对乔老太太告诫:“娘,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您在外头编排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也就是苏娘子大度才没跟你计较,否则闹出人命都有可能!” “你少唬我!闹什么人命,我说她两句她就能死了不成?你瞅苏榛那个浪样儿,脸皮子怕是比我鞋底子还厚!” 乔老太婆一吼,乔老太爷立刻声称自己要消食儿去,闪了。总归这个家也没人听他的,他留下也没用。 在灶间洗碗的李氏、春娘和山梅都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她们希望乔老太婆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愧意,可显然,她们想多了。 “娘!”乔里正在村里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可面对他娘真是有口难言。 乔老三跟妻子王氏今天吃完晚食也难得没立马回屋躺着,此刻相互对了个眼色,由王氏开口问乔里正:“大哥,咱娘的事儿是小事儿,萧家肯定没往心里去,否则也不会让春娘带银钱回来了。就是不知道……给足了没?” 后半句王氏是问的乔大江。 乔大江心里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答了:“让三婶操心了,钱给了,足额给的,人家做事大气。” “山梅呢?她可也跟着去了一整日,总不会只管了餐饭吧?”王氏的重点其实是山梅。 “也给了,跟春娘一样给的。” 王氏一听,心里有数了:“按说也不该我开这个口,但山梅在娘家住着、吃着、拿着,我倒是无所谓,可乔家底下小辈儿还有几个娃要养啊。所以那钱是不是该——” 王氏话还没说完,春娘一挑棉门帘走了进来,给乔里正端了碗热茶。回头冲着王氏似笑非笑:“山梅一回来就把钱交了公中的,婶子说是不操心,却操了不少的心。” 王氏全然不顾春娘的讽刺,反而觉得又抓住了话引子,赶紧说:“提到公中,即然没分家,帐目总得让我们也瞧瞧吧,总不能你说交了就交了。让你管帐,不是让你做主。” 一句话把春娘气得头顶冒烟。 乔家所谓的公中帐,基本都是乔里正和乔大江赚的。其它的零碎收入就是李氏、春娘和山梅偶尔进城帮大户人家浆洗个衣服、或是春秋两季下山卖个菜。 其他房里的人一点儿贡献没有,居然还质疑她这个管帐的。 第35章 乔大江一见媳妇脸涨得通红,立刻心疼了,站起来吼:“三婶这是什么话?您要是不满意,这帐您管,一并开销都您去负责可好?” 王氏尖着嗓子嚎:“哎哟问一句话都不成了,今儿究竟是拿了三十文还是六十文,不都是你们大房私心给自己找的油水。否则怎么就没问我们三房一句呢?我们也能去赚这个钱啊,不就是洗个番薯,谁又不会!” 乔里正拍了桌子,怒视乔老三:“老三,你们要是吃饱了,就早点回屋躺着去!” 乔老三好吃懒做不假,但总算还是知道怕的,况且面对乔里正也是心虚,便扯着王氏让她闭嘴别说了。 没想到久未吭声的乔老太婆又冲着春娘多问了句:“就只是洗番薯?洗完了呢?做的啥吃食,咋做的,就没瞧一眼?山梅是个蠢的,春娘你也不机灵!” 春娘不想再忍气吞声,冷哼一声:“我是不机灵,但好赖还有点儿良心在,总归不会去人家家里偷鸡摸狗。” 第33章 乔老太婆上午没占到便宜,本就心里憋着恨,此时立马爆发:“你们两个贱蹄子,吃着我乔家的喝着我乔家的,这会儿还胳膊肘往外拐!让你们看看方子怎么了?番薯是只有萧家能做?老天爷说的?” 在灶间的山梅不忍春娘一个人在里面受气,也掀门帘进来,“奶奶,那不叫看,那叫偷,人家要是报官,咱是要吃牢饭的。” 话才说完,乔老太婆已经冲到了她面前,兜头便打。 在乔老太婆眼里,她不敢动春娘,不敢动李氏甚至王氏,可乔家唯一没人护着的、就是二房这个丧门星孙女山梅。 她一边打一边骂,什么赔钱货、贱蹄子、小娼妇。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能戳到孙女的心就说什么。 山梅一颗心早就凉透,此刻躲都不想躲,就由着奶奶打,打死了多好,死了就不用在娘家讨饭过日子。 直到乔老太婆被乔大江和春娘等人拉开,山梅擦掉唇边的血,她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乔里正瞅着屋里的狼籍,以及自己疯癫的娘,心下茫然一片,管这个乔家,他力不从心。 外头的雪花逐渐落得密了,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有些“丰年”也是一样的日日重复、一生都没盼头。 雪夜,萧家人都没睡,分别忙着各自的事儿。 第一辆木橇车已经做好,连平日温婉克礼的叶氏都难得露出了孩子心性,喜欢得不得了,非要半夜拖着去打水试车。 萧容皱眉嗔责:“你都是当了娘的人,怎地做事还这么鲁莽,黑灯瞎火的谁家会去——” “寒酥,你陪娘去。” “那还是为夫陪同吧!” 于是乎,方才还在持重的萧容一手拖着车、一手牵起了提灯的夫人,两人就这么相倚着走了…… 寒酥默默的看着萧氏夫妇离开的背影,心里都不是一般的无语。 但苏榛却心中有数,这是她跟叶氏偷偷商量过,俩人得分别跟萧家父子说一下乔老太太上门打架的事儿。 毕竟她们想瞒也没用,乔老太太回家必定告状。 “太冷了,回屋吧。”寒酥拉了拉苏榛的衣袖。 方才他俩一起浇制了三个大“冰箱”,墙根下并排放好。 “好。”苏榛正中下怀,应了,跟寒酥推门进了灶间,第一件事便是把踩过雪的湿鞋换了下来、立在灶旁烘一下。 苏榛瞥了一眼寒酥的鞋,慢条斯理的:“寒酥,先去把鞋底刷干净再烘。” 寒酥随口问了句:“脏了吗?” “嗯,踩了乔家院里的黄胶泥。” 本来弯下腰准备拿鞋的寒酥默默站直了,立定,讪讪的看向苏榛:“没……没有吧?” 苏榛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就捶,“居然真是你干的!让乔老太太踩屎事小,万一伤了人家腿脚,你对得起乔里正吗?” 寒酥直接握住苏榛手腕,平静的:“我不需要对得起乔里正。” 苏榛怔住,有些哑口无言,但但但…… “她在村里传你的闲话,我不过是让她尝了一点点的苦头。” 苏榛深呼吸,把今天的事儿,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讲述了。可才说完,寒酥就像枚炮弹一样蹿了出去。 苏榛吓得跳起来、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他的腰身。 又怕吵醒屋里的谨哥儿,压低了声音劝:“眼下第一重要的是围猎,而且乔老太太被伯娘揍得够呛,咱家一点儿没吃亏,真的真的。” 寒酥僵直的站着,不发一言。 苏榛只怕拉不住他,恨不得一口气把好话说完:“你都不知道伯娘今天有多神勇,她直接骑在人家身上了。而且舒娘跟我也按着乔老太太啊,我还趁机掐了她几下呢。这会儿她肯定在家疼的叫唤。你别生气了好不?等明儿的,老太太回家肯定要告状,咱只管在家等着,倘若乔里正也是个不讲理的,你再去打架,我绝不拦了,我还跟你一起去打,把谨哥儿也带着,让他拿弹弓去敲乔家窗户!” 苏榛仍旧死死的抱着他的腰,终于慢慢感受到了他的身体从紧绷、到逐渐松驰了下来。 “榛娘,我总是保护不了你。”寒酥的声音里满满的心疼、自责、对自己的失望。 苏榛迟疑片刻松开了他,并站到了他的面前。 寒酥很高,她需要抬头仰视,可她从来不会觉得可以“借弱行凶”,她只是平静的、理所应当的:“寒酥,我不是你的责任。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是。想要活得自在、活得好,我们每个人都得有自保的能力,甚至包括未来的谨哥儿,我也不可能护他一辈子。倘若区区乔老太太都得靠你帮我出头,那我未免白活了。她只是恶心,但并不足为惧。被她破坏掉我们好不容易结识的新朋友?她不配。” 寒酥低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苏榛。 其实方才苏榛挨上他后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苏榛的意思,他承认苏榛说的对。 但并不是所有的“对”都会被严格遵守,至少他做不到对苏榛受了委屈却视而不见。 乔老太太的确不足为惧,但他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盘旋:苏榛,永远是他的责任。 叶氏是被萧容“拖”回来的,她跟桶一起坐进了木橇车。 萧容嘴嫌体正直,一边嗔责妻子怎么“像娃儿一样贪玩”,一边把木橇车拉得飞快,眼神里全是对妻子的宠溺。 而叶氏,笑得像刚成婚的时候。 她跟萧容都以为这一幕不会被孩子们瞧见,可其实苏榛和寒酥躲在门缝后亲眼目睹。 苏榛:存够了钱还是再盖间卧房吧,寒酥不能再跟着他血气方刚的爹妈睡。 寒榛:那是我不苟言笑的爹???? 雪下了一夜。 清晨,苏榛和谨哥儿洗漱完就听到屋外响起了扫雪、铲雪的声音。 以及叶氏跟萧容又急又不好意思的推掇声。 “真不用,大江,我们自己来就成,你看你这……” 乔大江来了?苏榛赶紧带着谨哥儿出屋看。 何止乔大江来了,还有拿着扫帚、雪铲子的春娘和山梅。 这会儿是乔大江搬了梯子,非要上屋顶扫雪,被萧容和寒酥拦下。 萧容此时早就不生气了:“大江你真的不用客气,昨天那事儿错的是乔老太太又不是你们,咱们俩家走动没被影响了就行。” 叶氏也赶紧说:“对对,你们把东西都拿回去,眼下猫冬,这些个吃食都宝贵着呢!” 苏榛怔了下,这才发现雪地上还摆了两只野鸡、一篮子鸡蛋、一篮子干蘑。 春娘哪里肯听,“这是我爹吩咐的,我们要是再提回去肯定被他骂死!婶子您就收下吧,要不我们真的不好意思再登您家的门了。” 推搡间,乔大江就已经上了屋顶,萧容无奈,便也就由着他了,总归这雪确实要扫一扫了。 苏榛没加入大家的“推搡”,也没跟扫雪的春娘和山梅再客气,只是笑眯眯的招呼大家一会儿进屋吃饭。 乔家三口立马推辞,说吃饱了过来的。 “吃饱了也得再吃一顿,就当帮我的忙,我昨儿制了新吃食,本来就是想请大家帮我试试口味呢。” 春娘便也笑了,“成!” 不到一刻,屋顶、屋前屋后的雪就被乔家三口加上寒酥给清得干干净净。 山梅也心细,把干净的雪推到一堆,领着谨哥儿堆雪人玩儿。 萧容本来还生怕乔大江不肯留下用早食,想着用什么办法拦住他,寒酥就已经借口要帮女眷们做个练投石索准头的桩子,请大江哥帮忙。 苏榛悄悄对寒酥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便拉着春娘进屋一起做早食了。 其实早食不用现做,就直接水煮了昨儿苏榛制的鱼面。 春娘进来也不过不是帮忙烫了白菘叶子,边烫边说着:“榛娘,我们确实是吃了才过来的,没跟你客气,有啥新吃食的话,我们仨尝一碗就成!” 第36章 苏榛笑着摇头:“没有让客人进门仨人捧一碗的道理啊,不成不成。” 边说边从门口搬了昨晚冻成一坨的方便面酱料进来,放在案板上,切了一部分,再按人头分成小块儿。 眼瞅着拦不住,春娘只有认了,也好奇的看着苏榛的举动。 其实乔家今日早食,除了乔老太太和三房几口子自私的人,其他压根没吃饱,生气都生够了。 但她本来以为苏榛还要煮上一会儿,却没想到切完酱片、苏榛就直接喊大伙儿进屋。 进来吃啥呢?春娘心里犯着嘀咕。 等大伙儿都洗了手,进了灶间,有站着的有坐着的,人齐了。 苏榛笑眯眯的、变戏法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在碗里放了一勺粉末、一片酱片、一枚弯弯曲曲黄灿灿的硬面饼,再加上沸水,便盖上了桦树皮。 乔大江也有些怔忡,“这得泡上多久?” 苏榛答:“片刻就好,其实本可以熟了再喊你们,但我主要想让大家伙儿都看看这制餐的步骤。这么简单的吃食,是不是可以用做围猎的备粮之一。” 说着话的功夫,叶氏在一旁便把鱼面也下进了锅里。 不一会儿,鱼面便也熟了。 苏榛估摸着差不多了,就一个个掀开碗上扣着的桦树皮。 现代人都知道,方便面它可以不好吃,但它绝对香…… 妥妥的先香夺人,巨大“杀伤力”,香得乔家人眼睛都直了。 第34章 这在萧家和苏榛意料之中,苏榛也不说话,拿筷子搅面,弯弯曲曲的面竟然就立刻散开了、面汤的浓香更冲。 萧容便爽朗的请:“都尝尝,趁热尝!” 乔家人还在不好意思,寒酥便带头,第一个端起了碗,谨哥儿紧随其后,毕竟他在旁边可是馋了一会儿了。 没一会儿就没人说话了,满灶间吃面的动静儿。 其实之前苏榛就给乔家送过鱼,但全被乔老太太独吞,所以乔家人并不知道苏榛的手艺如何。 如今一吃一个不吱声,顾不上吱声。 其实时下山里人家做饭,不是蒸就是煮,再不就是烤,哪有像苏榛这么舍得放油炒的。尤其肉酱里还加了很多药铺里买的调料,可以说乔家人压根不知道还能这么吃。 这面在他们看来酱香浓郁,还带着一丝甜味儿,面条细滑柔软,明明眼瞅着就是一碗白水面,怎么就能变成比肉汤还香的底? 甚至就像苏榛说的,片刻就熟了! 如果说乔家两个女眷还多少还顾着些羞涩,乔大江却是三下五除二、糊涂几声一碗面就连汤带菜见了底。 “好吃,真是好吃,苏娘子手艺可真好!”乔大江由衷的赞。 叶氏面带骄傲又给乔大江加了满满一碗鱼面,“再尝尝这个,这是鱼肉做的鱼面。” 鱼面乔大江倒是吃过,甚至最穷的时候也在白水河捞鱼,试着做过。可做出来又腥又硬,没办法下口。 但瞧着叶氏给他的这碗,汤底浓白、面晶莹,上面还撒了把翠绿的寒葱碎,光是这卖相已经足够的好。 再低头闻了下,一丝腥气都没有。便也不再迟疑,一筷子挟起一大口塞进了嘴里,口感十分不同,又弹牙又滑爽又有嚼劲儿,里面还真的有鱼肉的鲜香! “这真是鱼做的?白水河里的鱼?”乔大江惊了。 寒酥点点头:“对,就是白水河里的鱼,方子是榛娘想出来的。” 寒酥的话,进可攻退可守。他知道榛娘定不会赚村民的钱,但未来有人想做这吃食生计,起码也得念顾榛娘的好。 乔大江一口气吃完,不敢直接问成本,怕苏榛介意,但又不得问个大概:“苏娘子,这两种面制起来……要多少银两?” 苏榛其实知道他会问,直接说了:“如果围猎用这鱼面和方便面,吃足十五天的量,二十五人也只需一两五钱银子。当然,我没算人工和鱼钱。但我想整个围猎期也不可能只吃这两样,所以应该会更低。” 乔家三口人都惊了。 一惊成本如此之低、二惊他们都以为苏娘子这是拿去做买卖用的,此时竟直接说了一个具体价格,这是何等信任。 苏榛倒没把这事情上升到“信任”的高度,其实她穿来之后总觉得方子没什么稀奇的,肯定会有人仿得出来。 可几次下来,她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个时代任何手艺内核儿都不在市面上流通,所有掌握方子的人都习惯性藏着掖着。 但核心问题是白水河鱼量不够,小打小闹自然是可以,想靠卖鱼发财可难了。所以她才敢直接跟乔家交底:“我核算过成本,用鱼制面确实能省下一部分吃食钱,而且我还可以换着花样儿给大家做。” 乔大江想了想:“我回去跟我爹商量商量,参与围猎的人都得去一起捞鱼。但最后一步制面,就还得辛苦苏娘子,毕竟这方子是你的,别被旁人看了去。而且也不能让你做白工,得商量商量是按工时给钱,还是猎好了东西多分你一些。” 他这话一说,萧家人和苏榛便都放了心。 一来是觉得可以省钱了,二来乔大江果然是个明事理的。 所有人都认可了这个提议,苏榛便把方便面和鱼面各装了一包让乔大江拿回家给里正试吃。若他也觉得可以,就将这两个加到采买单子里去。 乔大江走了没一会儿,舒娘便也来萧家上工了。 昨儿番薯都洗了切了,今天就不必再去河边,叶氏跟春娘、山梅就在灶间忙着磨碾。磨好的就拿去屋后的晾晒架子上晒。 但架子不够,就仍旧用了叶氏屋里的火炕,倒是能烘上许多。 谨哥儿昨天也累坏了,今天叶氏就搬了小桌、拿了石板,让他用苏榛的炭笔写写画画玩。 春娘瞧着谨哥儿,满眼的羡慕:“谨哥儿才五岁,就识字了。” 叶氏笑着点了点头,“他四岁开的蒙,学了些。但眼下没私塾,就让寒酥每日抽空教些。” 春娘有些黯然:“我家小树本来也开了蒙,一直跟着符秀才学的,可他娘子病了之后就停了,没法子。” 提到那个疯娘子,女眷们又是一通唏嘘,可白水村穷得自身难保,谁也不是谁的拯救。 舒娘跟苏榛在里屋制衣服,同样也是边制边聊。 其实舒娘昨儿下了工也把料子拿回家继续缝制,如此废寝忘食倒也不是因为苏榛给了钱,而是她第一次做这么“艺术”的东西,是想赶紧完工能见到自己“作品”的心情。 苏榛没缝过衣服,手艺自是不行,但也可制些其它简单的。 她拿炭笔在纸上画出巴掌大的方块儿形状,再剪了下来当样儿。又挑了块结实透气的黑色棉布,按样儿裁了十块儿。 舒娘一边儿缝碎皮子一边瞧苏榛的举动,也是好奇,“苏娘子,这是要缝啥?” “我想缝五个面罩。” 时下的面罩其实就相当于现代的口罩,但蚕丝材质居多,而且每次戴都需要自己打结,麻烦,也容易滑落。 苏榛的女红虽然不行,但缝个口罩锁个边儿总是可以的。 舒娘在心里嘀咕缝这么小,这咋系呢?但她相信苏榛的安排,等着看就是了。 苏榛做的口罩是双层夹棉的,所以才需要十片布,中间絮薄薄的一点棉花。先大致粗锁边儿一枚,就挑了根皮绳子剪了两段缝在两侧,就是口罩的耳绳。 等她把口罩往脸上一戴,舒娘立刻懂了,大赞:“对啊,用耳绳好啊,好戴还不容易掉,这么简单的东西我咋就想不到,榛娘你咋这么聪明!” 苏榛笑着摇头:“这可不是我想的,是我家藏书上画的。” “所以说读书好呢,但我家那个不长进的儿子都十五了,还大字不识一个,整天嚷嚷着将来要进城讨生活。”舒娘提起儿子就诸多遗憾。 “那便告诉他,就算进城讨生活,也是识字的赚得多些。” “说过,但听不进去,说是只要一看到字儿就头疼,就由着他了。” 苏榛便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教育问题是千古难题。 可她却看得出来,舒娘是个心灵手巧的,天生裁缝圣体啊。她缝出来的东西针脚平整细致不说,审美配色还极好。 先前苏榛不过稍微打了个菱形格的样儿给她,她就立刻懂、还能自主改进。不止缝出了菱格,边角还能配出波浪纹,这个时代要是专门能学设计,她必定个中高手。 苏榛心中有了其它计划,但眼下先顾着围猎的事情,其*它稍晚些再提也不迟。 口罩刚缝好一枚,屋外就传来乔里正和乔大江的声音,是尝了面,迫不及待来萧家商量的。 苏榛便先把手里的活儿搁下,出来细说。 萧家没客厅,便把乔里正请进灶间谈。 萧容和寒酥仍旧在屋外忙活木橇,乔大江便也去帮忙。 灶间的女眷们仍旧制苕皮,边制边瞧着乔里正跟苏榛在那儿商量细则,心里无不感叹:同样都是女子,为啥人家榛娘谈个事就落落大方、有条有理的。 第37章 鱼面和方便面加进围猎备粮的事儿没一会儿就定了下来。 围猎男丁二十二人、女眷暂时三人,一共便是二十五人,除开萧家和乔家的话,其他分别来自七家,一共九家。 九家便按参与的人头各自提供鲜鱼、番薯、面粉。 苏榛也提了要求,鱼也只捞三到六斤重量的。太小的放生,太重的肉质不嫩。 并且各家把鱼鳞鱼腮和内脏、黑膜都清理好再送到萧家来。 围猎期暂定是十五天,自是不可能每天都吃鱼面,每人按二十斤鱼肉、二十斤番薯、半斗面来送。 另外,苏榛也把丑话也说到前头,制鱼肯定是有一半重量的损耗,不可能送来多少就能出多少,各家若是计较,就别参与。 乔里正大手一挥,让苏榛放心制。本就是不要钱的鱼,要是这点儿都计较,那围猎也干脆别参加,免得分猎物的时候计较起来更难看。 至于手工费,按天时算、估摸得要制两天,一天六十文,一共便是一百二十文。但为了避嫌,乔里正当下就说乔家人不再参与后面的手工。 春娘和山梅一听,心里不悦,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后面再做收的全是村民的钱,乔家要是再出人,一定会被说闲话、说里正以权谋私。 其实区区每日六十文,至少得占用萧家两口人的劳动时间,苏榛压根看不上这价格。 但一来自家也得做,二来方子确实不能教别人。 反正也不亏,做就做吧,苍蝇腿也是肉。 第35章 聊着聊着,乔里正不自觉的更加重视起了苏榛的提议,甚至临走还多问了句:“苏娘子,依你看还需要准备什么?” 苏榛索性拿出自己列的单子一项项跟乔里正核对,其中两项“脱水蔬菜”、“耐饥丸”,又引起里正的兴趣。 “脱水菜是指干菜?耐饥丸又是啥?” 苏榛耐心解释:“菜是一定要吃的。鲜菜和黄豆、绿豆也要带一部分,但从重量考虑,以脱水的为主。” “可猎户家的都不爱吃菜,上了山都是大块吃肉才香。” “可往年下山回来,可有出现过病症?比如牙出血、舌疱之类的?或是回来就后不利,还特别容易虚。如果有,都是因为缺少蔬菜导致的。” 时下便秘称为“后不利”,苏榛一问,乔里正还有些难为情。 春娘不怕难为情,毕竟自家人身体更重要,便立刻说了:“对对,爹,每年您跟大江回家都且得调养一阵儿呢。” 乔里正讪讪的:“倒是没想到是这原因。” 叶氏自是认可苏榛的话,补充着:“我家吃食都是榛娘安排,她每顿都要我们吃点菜的。” 乔里正便拍板,把脱水菜也列进单子。而且制干菜家家都会,就不用苏榛辛苦了,各家自制了便是。 苏榛只提了几样参考,比如胡芦菔、白菘、寒瓜、蒜片都可以脱水烘制,自家吃多少就制多少,这东西没几个钱,总不至于还要占别人家便宜的。 至于充饥丸,苏榛也没做过,但她听说过,而且也是古代的方子,主材是糯米和红枣,紧急的时候吃一颗管一天。 苏榛把它想像成现代的压缩饼干。 即是方便的吃食,听起来也不贵,乔里正便直接也要了。 说做就做,乔里正起身告辞挨家通知去了。乔大江没跟着,他一定要把木橇车帮萧家做完再走。 眼下所有活儿都有人做,反倒是裁衣服这项只有舒娘一个熟手,进度慢,苏榛便把山梅“调岗”,让她也进屋缝东西。 山梅的女红虽然不及舒娘,但也是超过苏榛的,且速度也比苏榛快了一倍。两人一起,不到一个时辰就缝完了五个夹棉双层口罩。 苏榛一向是“鼓励教育”,对山梅好一通夸。 山梅脸涨得通红,眉眼却从里到外终于舒展了,也偶尔敢参与一下女眷们的聊天了。 苏榛不经意的打量山梅,瞄到了她颈间、耳侧都有红肿、抓痕。不用问也知道谁干的! 心里对这个同龄人更加疼惜。 但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便先搁下针线,去灶间给大家准备午食。 有了乔大江这个能干的,木橇车制的格外快,眼瞅着才到日中就制完了。 他也奇怪为啥萧家的木橇车制得这么小,寒酥给他解释了苏榛的安排,他听了自然又是连赞,直问他也想照着做几辆可否。 寒酥是完全尊重苏榛的想法,她说行就行。 倒是把苏榛都问笑了。 当然行啊,只不过型号制小了点儿,难道不许别人做不成? 乔大江也不含糊,把制橇底铁皮的事儿揽了,他跟铁匠家熟,能只出个成本价。 “行,那就先谢谢大江哥。”苏榛是越来越欣赏乔家这四口人。 “那我这就去跟铁匠说!”乔大江作势要走,被寒酥一把拉住。 寒酥板起了脸:“大江哥,怎么一到饭时就要逃跑,是觉得萧家请不起一口饭,还是嫌弃榛娘的手艺。” 一句话,说得屋里屋外的人都笑了起来,乔大江自然也就留了下来。 午食也是苏榛就着家里现成的做。昨天给大家吃了一整日的面,今儿就蒸了米饭。 米饭就得配下饭的菜,苏榛便把制鱼面剩的红肌鱼骨斩成小块,加了姜蒜寒葱、黄酒、盐、胡椒腌制,腌了整整一大盆。 随即锅里放油,油温了就把鱼骨倒进去炸,炸至金黄捞出放凉。油再加热,再把鱼骨用大火复炸,片刻便炸得发红了,一道香酥鱼骨便成了。 捞出来装盆,再撒上孜然、糖、白芝麻、寒葱碎,色香味俱全。 另一道菜也是现成的,烧烤苕皮,用得还是跟行商客栈一样的方子,但用木签子串成串儿烤,里面加了肉酱和成树娘子做的酸芦菔丁,无论卖相还是口味都更成熟了。 前面两道都相对重口些,最后一道便煮了清爽的汤:白芦菔丝绿豆芽儿煎蛋汤。 作法也极简单,就是把鸡蛋煎碎,再就着锅底的油把芦菔丝和绿豆芽炒软。三样儿加水煮个沸,出锅撒点盐就成。 绿豆芽是叶氏发的,发好两日一直忘了吃,今儿刚好摘了煮汤喝。虽是素汤,味道胜似高汤。 在苏榛看来就是简简单单的家常工作餐,在乔家人和舒娘眼中却是相当上得台面的席面了。 其实白水村隔壁是农耕村,农忙的时候也会请白水村民去打散工,也管吃食,但好年景管的基本就是馒头加咸菜、烙饼加咸菜;灾荒年景就是窝头加咸菜。 从来没有任何一家像萧家这样,管的有荤有素居然还用油炒菜的。大家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得了这活儿都不该收钱、该倒找钱! “这香酥鱼骨咋炸这么好,我家也炸过的啊。” “就是说呢,白水河的鱼我家也常年去捞,做出的菜除了腥气就是刺,大人小孩儿都不爱,可榛娘一做就是好吃。” “还有这汤,我回家也试试,也拿蛋炒!” 春娘和舒娘边吃边聊边赞,她俩在家里就是下厨的主力军,恨不得把榛娘的手艺都学了去。 山梅不敢评价,却在旁边配合的不停点头,点成了拔浪鼓。 苏榛自然不知道别人的想法,只管招呼大家挟菜,还怕怠慢了客人。 至于萧家人,本身也不是天生富贵,萧容又行伍那么多年,最烦的就是客套、最喜的就是爽朗。 而寒酥则借着一顿饭的功夫儿问了乔大江许多围猎的问题,好学又谦虚,把乔大江喜得满面红光,他就爱唠这些。 谨哥儿小嘴甜,不停的给婶婶、姐姐们布菜,还说自己姐姐炒的啥都香,尤其炒杨拉罐,并主动提出他有空儿就去摘,姐姐炒了请大家都来吃! 寒酥听到,心念一动,问乔大江:“大江哥,却不知杨拉罐究竟是什么果子,什么树结的?” 乔大江哈哈大笑:“那不是果子,是肉虫子,就是满肚子毛足的那种粗肉虫!” 寒酥一口米饭哽在喉间,目光幽幽、哀怨地看向苏榛。 苏榛自当没瞧见,理直气壮的:“总之它有营养,强身健体!” 一餐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宾主尽欢。 吃完了饭,大家又稍微的起来消了下食便各自干活儿。 乔大江量了木橇车底的尺寸,又问了苏榛一些细节便去了村里铁匠家。 舒娘和山梅继续忙活制衣,叶氏跟春娘仍旧烘制苕皮,眼瞧着今天就能做完。 萧容和寒酥又得了新“任务”:制脱水菜。 很简单,就是挑选好的白菘、胡芦菔、蒜等,切掉根茎,再洗干净、削皮然后寻了麻布,把菜摊在上面先晾着,并等待苏榛下一步“指示”。 而苏榛则进屋挑了些碎皮子,又拿炭笔在纸上画了几朵花瓣的形状作为模板,将模板放在皮子上比着剪。 剪好了,就把皮子放入清水中稍微浸泡。泡软了拿出来,一层层的扭、叠,就能把花瓣叠成花朵,最后用针线缝合固定,做了一个色彩缤纷的玫瑰花。 第38章 “呀,真好看,这一会儿就能制个花?也太好看了!”舒娘拿了花仔细端详,第一千零一次的在心里骂自己:同样都是碎皮子,咋就没想过还能这么做?果然还是读过书的好啊! 忍不住又问:“榛娘,这花是往哪儿缝的?” 苏榛则直接坐到了目瞠口呆的山梅旁边,侧过身,几针下去就把花朵缝到了山梅身上穿的旧袄立领上,并说着:“送给山梅的,婶子您可别吃醋啊,我等下给您也缝!” “那我肯定吃醋,你说的哈,给我也得缝个!”舒娘哈哈的笑了。 而山梅则抬起手,只敢用指尖轻轻的触碰花朵。 她嫁人的时候也做过新衣,可孀居回了娘家之后,都被乔老太太找借口拿走卖了,眼下这件是她仅剩的冬衣外罩。 虽然青衫洗成了灰衫,可它原本是干净的、没有补丁、体面的。 但昨晚跟乔老太太顶嘴,被老太太撕破了领子,她连夜尽力缝好,细细的针脚,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此刻…… 这是她今生收到过的、唯一的一件只属于她的东西。 它不是嫁妆、不是彩礼、不是任何人穿过的、丢了不要的,它是榛娘亲手缝的,而且说了,是送她的。 是她的,是山梅的。 山梅的视线逐渐模糊,蒙了一层水、水再溢出眸子,噼哩啪啦的往下掉,悄无声息的。 苏榛和舒娘怔怔的看着山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们懂,懂山梅在哭什么,懂得她的眼泪因何而来。 苏榛轻轻的抱住山梅、拍着她的背,“会好的,都会好的。” 第36章 下午,萧家最拥挤的区域就是灶间。 女眷们在赶制最后一点苕皮,寒酥做完了脱水蔬菜的第一道工序,便跟萧容一人拖了一辆木橇车去白水河捞鱼、捡树柴。 他们要在出发之前把叶氏和谨哥儿的生计全部安排好才成。 大宁朝百废待兴,许多法律都暂时沿革了前朝,比如伐木规。私家林木不能伐、桑、榆、枣等经济林木不能伐、官林不能伐、春夏不能伐、边境、河边林木不能伐等等。 好在长虚山、尤其白水村一带没占到其中几项。 一是因为气温低,经济类林木压根也活不久;二是柴林基本都集中在府城的另一侧,樵夫们砍柴方便进城卖。倘若城里的谁想来长虚山砍柴私用,那纯属吃饱了没事干,毕竟车资都比柴资贵。 所以白水村村民们柴火是够用的,甚至不用砍,四季因大风或大雪、大雨倒塌的树都有不少,直接拖下来便是。 砍柴捞鱼自然用不上苏榛,她便安心留在家里,先在纸上画了帽子、护踝和护腿的图样儿交给了舒娘和山梅、又亲自选好了碎皮毛的配色,便暂时可以“功成身退”,去准备其它的。 之前寒酥晾的那批已经干了,苏榛便把它们分别切成适合的条、块、丝。再煮了水,把根茎类的菜丢进去烫了片刻杀青和杀菌,叶菜则跳过此步骤。 杀好菌的再泡进冰水里冲淋,这步能让菜干不会一碰就碎。最后依旧是见缝插针的摆,摊在灶台旁的黄泥壁上烘干。 叶氏对苏榛做事的麻利早已看习惯了,春娘则默默感慨苏榛整个人像个陀螺。但做每一步都有章程、条理,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每样儿都严丝合缝儿,一点儿不耽搁时间。 菜都烘上,苏榛便坐下来休息会儿,也能瞧瞧苕皮的程度。 春娘也终于抓紧了机会问:“榛娘,这苕皮能加到围猎的备粮里不?可是太好吃了,尤其那辣汁,吃完身子都暖的,爷们儿进山要是也能吃上多好。” 苏榛想了想,摇了摇头,“小春姐,今年可能不大合适。” 旁人都管春娘叫嫂子或大江家的,唯独苏榛叫她本名,这是小事,但也让春娘心里莫名的舒服。 “是太贵?”叶氏也好奇。 “不贵,但一来是太重,二来……鱼面已经归咱家做了,倘若连苕皮也做了,旁人会觉得咱家跟乔里正关系好私活儿,最后不止是咱家吃力不讨好,还让里正也为难。 叶氏和春娘恍然大悟,是这么个理儿,人心难测,做人一味替别人考虑反而会适得其反。 春娘啧啧感叹:“想你这么小的年岁,咋懂得这么多道理。” “看书,书上写的。”苏榛现在把对她的所有夸赞一概归为看书,不然呢?总不能告诉大家她来自千年后且二十五了…… 女眷们正一边做事一边聊,乔里正又来了一趟,带了三百文的食材费,多退少补,总归是不能让萧家做事还垫钱。 苏榛乐呵呵的收下了,这钱她拿得踏实。 自打来了白水村,萧家人吃的咸菜都是成树娘子做的。 味道虽是不错,以酱香为主,但对于喜欢酸辣的苏榛来说不够“过瘾”。眼下刚好食材也够,她准备腌一批简易的泡菜,一部分带上山,一部分留在家里给叶氏和谨哥儿佐餐吃。 做泡菜的时候她也没刻意躲着做,因为发现春娘十分有“边界感”,但凡察觉到苏榛要做新东西了,立刻埋头干活儿,眼睛绝不会偷瞄。 苏榛做泡菜暂时只用了白芦菔。芦菔切成小手指粗细的条儿,加入糖、花椒、酒、醋、生姜、蒜以及最关键的“秘料”辛辣料:食茱萸、扶留、黄芥子。 东西常见,但调兑比例得自己琢磨。 经过多次尝试,她已经在这个没有辣椒的时代调出了九成近似的味道,知足了。 这种泡菜泡上一天即可食用,但如果想真的入味好吃,一周就行。 苏榛忙完了才想坐下来,就见外头又开始飘起雪花儿,便赶紧又跟叶氏和春娘去把晒在屋后的苕粉往屋收,一来一往又耽搁时间又麻烦。 叶氏也犯愁:“榛娘,苕皮倒还好,反正也快做完了。但后面几天村民们的鱼啊面啊全送来,咱家往哪儿搁啊?放屋里会坏,放外头又是雪又是泥的,而且会不会招野兽?要不要多做些冰箱?” 春娘也有这方面的担心,“大的野兽这几年倒是没下过山,但野猪啊、狼啊,是偶尔会有的。” 苏榛想了想,先否定了冰箱计划,因为每家的鱼量都是几十斤,做冰箱得做多少个?全摆在屋外,一开门儿整整齐齐跟墓地似的…… 想想都可怕,自己绝对不想跟殡葬有关了。 索性提议:“要不,咱们建个仓库吧。” 叶氏怔了下,有些为难:“咱家连盖墙的银子都没凑够,而且时间也来不及啊?” 苏榛摇了摇头,“不用银子,但需要些人手去白水河拖冰。咱用冰雪盖,简单点儿的一两天就做完了!” 春娘便问:“拖冰?大江可以,如果不特别重的话,我儿也行,要不要我去喊他们来?” 舒娘在屋里也听到了,赶紧出来也说着:“我家至少也能来三个男丁。” 这下轮到叶氏不好意思了,“但工钱上……” 舒娘脸一板,“还要什么工钱,榛娘不是说一两天就能盖好了。我跟您说,咱村里人口本就不多,各家盖个房、起个灶之类的,都会喊左邻右舍帮忙的,哪家要过钱?如今我收你家三十文每日都收得心虚,生怕被旁人骂我贪呢!” “就是啊。”春娘赶紧补充:“而且我们也想知道用冰雪咋盖的,要是榛娘同意,我们回家也能做个仓房。” 苏榛灿然笑了,“成,那就麻烦两位啦!” 得了苏榛的请求,春娘跟舒娘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路小跑着回家找人了。 光是靠人力拉冰肯定是不行,苏榛又跑了一趟白老汉家,租借了他的驴车。白老汉一听是盖房子用,也就不肯按拉脚儿的价格收钱。 苏榛便也没太客气,诚心谢了。 也就用了一刻钟,舒娘就领来了小儿子、十五岁的李采,以及长房侄子、二十二岁的李和,十八岁的李佑。 春娘回家本来只想叫大江和儿子小树,不成想被三房的王氏又瞧上了,阴阳怪气的问是不是萧家又给钱了,给多少。 乔大江本不想搭理王氏,但若是不说,王氏必然闹着他们私下得了钱,得交到公帐上。 家和万事兴,忍气说了今天的活儿不给钱,邻居帮忙。 但显然,王氏不信。 春娘冷笑,“婶子即然不信,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反正榛娘也说了,人越多越好。” 王氏一听,立刻“虚弱”了起来,“我想去,但身子不舒服,哪儿也去不成。” “那就没办法了。”春娘拉着小树便走,可临出门,衣角又被王氏的两个儿子乔大宝、乔二宝拉住。 乔大宝十一、乔二宝跟小树一样大,都是九岁。但他俩在王氏的“精心教育”下,又懒又馋,在乔家属于讨打的。 乔大宝和乔二宝在屋外偷听半天了,此刻拼命讨好春娘,说啥也要跟着去。不为别的,就为春娘每次回来,身上都沾了菜香味儿…… 在他俩心中,萧家等于好吃的。 第39章 小树自是烦他俩,板着脸拒绝:“你俩啥也不会,去干啥?” 乔大宝很不服气:“我不会干,你会?我比你大四岁呢,就是扛东西也比你扛得多啊!” 小树白了他一眼,“你肯下力气扛东西?” “有好吃的我就肯!” 乔二宝立刻也跟哥哥学:“我也肯!” 春娘好气又好笑,但面对小辈儿总不好说得太过,便跟乔大江使了个眼色。 乔大江便把脸一唬,粗着嗓子,“你俩想干啥我还不知道吗?在家呆着!” 说完也不再耽搁,拿上家里的冰凿和木橇车,领着春娘跟小树就去了萧家。 “哥,咋办?”乔二宝想哭,没敢。 乔大宝毕竟大了几岁,直接决定:“你想不想吃好吃的。” “想!” “想就跟我一起去,去了就使劲儿抢活儿,抢到手再说。” 乔二宝更想哭了:“但我不想干活儿,我在家都不干活儿。” “抢到了让山梅干不就行了!她不也在萧家。”乔大宝说得理所当然,毕竟他在乔家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兄弟俩想得很美,于是随便跟家里打了个招呼就跑了。乔老三跟王氏压根也没多问,反正白水村的小孩子早就习惯了满山遍野的玩儿。 一刻钟后,萧家门口就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劳动力”。 除了乔大江和小树之外,舒娘家的李和、李佑、李采也自带了工具、拖了两辆木橇车来。 李和也是高大魁悟的踏实面相。今年二十,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可相过几家都没成。 李家倒也没太急,毕竟李和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论打猎,技艺甚至都不比乔大江差,是个踏实的青年。 第37章 李佑十八,也是个机灵小子,跟他哥寸步不离的。 至于李采,他是舒娘的儿子,今年十五。 家风好,孩子自然差不了,唯独一点让舒娘不满意:不爱读书。 其实李家在白水村算是过得好的,并不差孩子们的束脩钱,偏偏所有孩子心都在野,也没个读书人。 这也是掌家的李王氏最大的遗憾,所以她打心眼里喜欢识字的,比如萧家的寒酥和苏榛。 今儿舒娘回去一说萧家要修啥冰房子,李王氏立刻允了,把家里能打发的都打发过来。反正也是冬闲期,帮邻居做点事儿不是应当的吗? 看到这么多人过来,说实话可把苏榛乐坏了,趁着日头正好,赶紧分派活儿。 眼下只有成年的跟白老汉去取冰,要厚度至少三四尺以上的冰,越厚越好,再按比例割成长方形,要求就是冰块大小一致就成。 年纪小的李采和乔树凿不动冰,苏榛让他们去附近拉雪回来,雪也是越多越好,铲出来使劲压,压实之后切成长条形的雪块儿再拉回来。 谨哥儿便也要跟着,苏榛就给他穿严实了,再寻了个小桶提上一道挖雪去。 小树虽是乔家年纪最小的,却被春娘和乔大江教养得很好。他一手拖着木橇、一手牵着谨哥儿的手,自觉担起了大哥哥的重担。 可三个孩子刚走到积雪深的地方,就瞧见了猫在树后的乔大宝和乔二宝。 小树立刻朝萧家的方向大喊:“娘,我大宝二宝叔也跟来了!” 小树是真烦乔家三房这俩,明明跟他年岁差不多,偏偏比他辈儿大,害得他在外面不得不“尊老”。 乔大宝立刻急了,从树后蹿出来:“你喊啥,你能来我们不能来?” “那你俩偷偷摸摸躲起来作甚?”李采跟乔大宝针锋相对,他平时就跟小树关系好,自然是小树烦谁他就烦谁。 谨哥儿则瞧瞧这边,再瞧瞧那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没吱声。 乔二宝比乔大宝聪明一些,知道该服软的时候得服个软:“我俩没躲,我俩是想过来帮忙的,怕你们不让。” 李采压根不信,“你俩平时懒成那样,咋可能今天就突然勤快了!” 小树也不上当,一直轰他俩:“我们要干活儿了,你俩还是回家躺着吧,否则棉袄蹭脏了,你娘又要骂人。” 乔大宝倒也不生气,瞧着萧家方向并没有大人出来,便凑近了小树问:“你给萧家干活儿,给你啥好吃的?” “哪来的什么好吃的!”小树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当着李采和谨哥儿的面儿就这么馋,这俩所谓的“小叔”可真是丢人! “骗人,没好吃的你们全家都来?”乔二宝冷得够呛,把鼻涕蹭到棉袄袖口,含糊说着:“小树,带上我们吧,你们能干的我们也能干,但好吃的也要分给我俩!” “真没好吃的,你咋不信,要不你去问我娘!” 李采也觉得好笑:“你们乔家有啥好吃的不都被你俩吃了,还跑这儿来贪嘴,丢人不?” “你胡说八道!”乔大宝急了:“上回萧家送来的鱼被我奶奶一个人吃了,我连鱼刺都没嗦了到。我不管,我也要干活儿,我也要拿好吃的!” “你再跳脚,我就——”小树准备搬出他爹这宗法宝了,可话还没说完,衣角就被小谨哥儿拉了拉。 谨哥儿乖巧的仰着头,笑眯眯的对乔大宝说着:“两位小叔叔好,我叫谨哥儿,欢迎你们来我家帮忙。你们想要好吃的对吗?行呢,我回去就跟我姐说,干活儿的都给好吃的。” 小树很无奈,摸了摸谨哥儿的头,“谨哥儿,你不用理他俩,我娘说了不许在萧家要吃的。” “你娘说的是你,她又管不了我们!”乔大宝立刻打断了小树。 乔二宝吸溜着鼻滋迫不及待的蹲到了谨哥面前问:“你说的好使不?你姐听你的不?” “我姐姐最疼我了,肯定听我的。”谨哥儿仍旧笑眯眯的,“但你们得先干活儿。” “干就干!”乔大宝、二宝,异口同声。 不会干活儿,还不会偷懒吗?他俩相视而笑。 但他俩没看到,谨哥儿的笑容比他俩更深…… 第一批冰块是寒酥跟李和一起采完并装车的。 李和在集议的时候看到过寒酥,知道自己跟他差不多年纪,但没好意思上前攀谈。因为觉得寒酥周身凝玉似的,跟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猎户儿子不会是一路人。 但今儿却改变了看法。寒酥话虽不多,但一点儿架子也没有,更无傲娇之气,人还聪明,啥事都是一看就会,还不偷懒。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凿一个锯、一个搬一个抬,没一会儿就装了一车,再跟车回萧家盖冰屋。 白水河那里留萧容、乔大江、李佑继续采冰,白老汉则只负责赶驴车往返运冰。 萧家屋前,苏榛和山梅已经选了一块儿避风地并清扫了出来,冰块便直接卸到那里。 李和一见女眷脸就红了,脚步下意识往后缩。 苏榛心想难怪他几次相亲都失败呢…… 其实一听苏榛说要用冰盖屋子,所有人已经想像了大致的样子,估计就是把冰砖往上垒就行。 但苏榛却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划了两个圆形的地基范围。 “做两间?屋子制成圆的?那冰要怎么放呢?”寒酥很有些好奇。 不好解释,苏榛索性蹲了下来,在地上抓雪给寒酥和李和演示,“喏,这样堆,把冰砖带一点倾斜往上堆,垒成螺旋倾斜上升的墙面。” “这是为了?” “这是为了保证底下热气会盘旋上升,防止热气淤积、冰屋融化。” 寒酥有些不解:“眼下这么冷,不会化吧?” 苏榛:“若是冰屋只用来放东西,自是不会化的。但我想着反正都建了,为何不多几项用途。你瞧咱家灶间堆得满满的,转个身都费劲,不如在其中一间冰屋里再放个炉子,冰屋就可以当操作间、甚至饭厅呢,晚上再把火撤掉就是了。” 寒酥有些意外,“那白天这里会不会太冷?” 苏榛笑了,看向李和,“那你不如问问李大哥,他应该晓得。” 李和突然被点名,脑子里慌得嗡嗡响,结结巴巴的回答:“我们在山上……围猎倒是……倒也用雪屋挡过风……但都是胡乱堆一堆,倒也不冷……” 其实苏榛以前做冰屋露营的时候,外面气温是零下三十多,冰屋里置了取暖设备,温度高达零上十五到二十。但她自是没敢说得太详细,反正“书里写过”。 几人正说着,娃娃劳动力们也拖着雪回来了,苏榛打眼一瞧,怎么又多了乔家两个。 山梅一见乔大宝和乔二宝,也是生气。她虽比大宝二宝大了近十岁,却是同辈儿。往日里在乔家又低他俩一头,本不想说什么。但她好不容易有个地儿能躲躲,真怕又被这俩活祖宗给破坏了。 山梅刚要开口问,被乔大宝直接抢了先:“苏家姐姐,我跟我弟也能干活儿,能带我俩一起吗?” “你俩能——”乔树小脸拉得老长,想戳穿乔大宝从拉雪就开始偷奸耍滑了! 第40章 乔二宝赶紧打断乔树,也对着苏榛“谄媚”的笑:“我俩拉来一车的雪呢!不要工钱,给我们好吃就行!” 山梅忍不住:“哪有好吃的,别瞎说。” 乔大宝白了山梅一眼,“你棉袄上每次回来都染了炖肉味儿!当我们傻啊?” 大宝二宝在门口好一通叽喳,把屋里的春娘也叽了出来,也想轰他俩。苏榛却觉得无所谓,总归就是两个孩子而已。 但孩子吃归吃,苏榛做事却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便给大宝二宝也立了规矩,如果偷懒,吃食减半。 大宝二宝立马保证从没偷懒,这车雪他们出了大力,又把小树气得跳脚:“一路都是我跟谨哥儿拉的,你俩眼瞅着到了门口了才把车绳抢过去!” “你胡说!”二宝摆好架势,打算开始撒沷。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谨哥儿却慢条斯理的开了口*:“这一车一共十五个雪块儿,小树哥哥做了六个、李采哥哥做了六个,我做了一个,大宝和二宝叔俩人一共做了二个。” 乔大宝立马急了,但谨哥儿是萧家的,他不敢得罪,只能尽量“讲理”:“谨哥儿,你是小娃不会数,我跟你二宝叔做得可多了。” 谨哥儿仍旧慢条斯理的:“小树哥哥和李采哥哥做的雪块上我都插了松针。我自己的没插,你俩的我也没插。所以就算我一块儿也没做,你俩也顶多做了两块儿,两块儿还用数?我是小娃,我觉得不用呢。” 众人:…… 苏榛:忍笑好痛苦…… 乔大宝和二宝还敢偷懒?有个机灵的小监工在,不可能了! 于是一个下午,他俩怕是干了在乔家能干一年的活儿。谨哥儿那双眼睛还真是无处不在,最狡猾的是,每批次他做的记号还不一样!!! 搞得每次数件,乔大宝、二宝都莫名有点心惊胆战,心想多亏自己不是萧家的人啊。 第38章 人多,再加上苏榛规划的冰屋面积不大,白老汉儿的驴车跑了两趟就已经运完了冰。 萧容和大江仍旧留在白水河捞鱼、扛木柴,其他人都在萧家屋前搭冰屋。 本来苏榛的想法是低调,只管默默搭了便是。可没想到猎户们因得了乔里正的捞鱼安排,好几家都去了白水河,刚好撞见萧家人在凿冰运冰。 一打听,说是制什么“冰屋”,全部来了兴趣,纷纷跑去萧家屋前瞧热闹,瞧着瞧着自然也不能白瞧,纷纷变成了帮手。 于是苏榛和叶氏每次出来看进度,都又看到新面孔在干活儿,搞得她俩越来越心虚。 不是她俩抠门,而是这么多的人,家里粮食也不够啊…… 春娘最是贴心,瞧出叶氏和苏榛在担心什么,偷偷把她俩拉到一旁,直接说了:“放心,那些个半路搭把手的肯定一会儿就走了,不会留下吃饭的。” “可……多不好意思啊。”叶氏最是为难。 “家里有瓜子啥的零嘴儿没?走的时候每人抓上一把就成了,没啥不妥的。” 苏榛想了想,零嘴儿都给谨哥儿吃的没多少了,“要不,每人烤一串儿苕皮儿带走?” “你那苕皮卖那么贵,好几十文一斤呢,留着留着!” “卖价是几十文,但咱家自己吃的不能那么算,而且还有现成的,烤一下就成,方便。” 春娘一想,也对。 灶间便有昨晚制好的苕皮搁湿布盖着,叶氏也早就会烤了,便请春娘打个下手就成。 苏榛则去了屋外“指导”冰屋搭建。 外头的大伙儿意识到萧家冰屋是个姑娘在作主,心里都惊了下,心想这姑娘见识再多、还能多到哪儿去啊?为啥要听她的? 可听着听着便想:果然听她的有道理。倘若可行,这不用花钱的东西每年冬天都能搭几个,要多大有多大。 而苏榛自然知道大家围在这儿不仅是看个热闹,更也想回家自己也能搭,索性就把讲解讲的更透,让大家都能学到。 有人问:“苏娘子,为啥要圆顶?” “圆顶能最大限度减少风力,而且也不怕雪压,扫顶的时候也好扫得多,结构稳定性。”苏榛耐心答着:“但大家伙儿千万记得,顶上要留出通风口哦。” “省得省得。” 大家边问边干,壮硕的负责堆砌墙体,用小娃拖来的雪填缝儿。 两间冰屋连着,一高一矮,没一会儿、高的竟就垒出足有六丈,矮的也约摸四丈多,两间都已经搭出了厚实的墙壁。 接着有人进了里面、有的在外面,群力往上搭出了冰圆顶。 而寒酥细致,把圆顶的冰块都旋转排布搭成了流水型,最后还在冰屋外踩着梯子、拿着桶往上面洒了厚厚的雪,当然,屋顶还留了通风口以及未来需要的烟道口,甚至考虑到晚上需要挂灯,还冻了几根树叉在墙体周围,可以当挂钩。 白水河的冰层不够厚,大家伙儿就隔一会儿再往冰屋外头不断的沷水、层层上冻。 老天爷也配合,飘的雪花愈发的大了,加上大家速度也快,所有的缝儿几乎是顷刻冻满,墙体也更结实。 至于两个冰门,李和带着娃娃们、找了八根树枝框了两个模子,再往里塞满冰雪压制成了。门拉手的位置就是在里面冻了一圈儿兽皮。 乔大宝和乔二宝起先是想偷懒,但做到后头完全就是当成游戏在干,觉得搭冰屋这种事情又好玩又好玩是又好玩。 于是小监工谨哥儿“光荣下岗”,追在大宝二宝屁股后面跟着乐得不行,嘴也持续的甜,一口一个叔儿的叫着。 黄昏时分,萧容和乔大江也拖着几十斤鱼和整整一车的木柴回家了,满肩满头的雪。 远远的看到屋外站了许多人还吓了一跳,快步走近再一看,两间连着的、在斜阳下泛着晶莹的圆顶冰屋豁然立在外头,怎一个“好”字能形容,墙壁都是隐约的四方格子,却摸不到一丝棱角的圆滑。 “这就是冰屋?这么好看啊!”乔大江也下意识脱口赞叹,“萧伯,你家可真会过日子啊,咋啥都能摆弄得这么体面。” 乔大江每年冬天都上山打猎,窝棚和雪屋子也是搭过不少,这么气派的还真是没见过。 其实不是白水村民没这个智慧建,而是没心思。 日子过得只够温饱,又没见过更好的世界的时候,就很难产生这种带了审美角度的心思。 这点苏榛最清楚,所以她不会因此而看轻任何古人。她深知自己不过就是占了沿革数千年文明的便宜。 冰屋建好,那些半路来帮忙的果然就像春娘说的那样、甚至都不肯留下休息片刻。 好在萧家早有准备,每人一串儿的烧烤苕皮,用桦树皮包了,硬塞到走的人手里。 本来也有娃娃们的,但乔大宝和二宝心眼子多,生怕此时接了苕皮就得走、晚食就没他俩的份儿了,硬生生忍住了快流出来的口水。 不能走,不能被苕皮诱惑,它再好吃也就是个番薯做的,他俩已经闻到了灶间有肉香儿传出来。 晚食吃肉!!!! 而谨哥儿却跑进灶间找苏榛要苕皮吃,苏榛开始还以为是他饿了,可拿给他之后发现他不太对劲儿,眼神儿里竟有难得的躲闪。 苏榛也不戳破,仍旧给了,瞧着他蹦蹦跳跳的出了屋,又刻意避开所有小伙伴的注意,往房后跑。 房后是挨着林子,苏榛有些担心,便偷偷跟了几步。 好在谨哥儿并没跑远,东张西望了一下,径直走向一处树后。 那一排树干都不粗,但凡聪明一点儿的人也不会选择躲在那里,可显然,那人并不是个聪明的。 谨哥儿把手中的苕皮小心翼翼的给了她。她很开心,吱吱呀呀的说了一堆,又从怀中捞出一个布包,硬塞到谨哥儿手里。 谨哥儿接了,谢了,转身就往萧家回了。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摸摸谨哥儿,但终究怕吓到他,只轻轻摸了摸空中的轮廓就缩了回去,捧着苕皮如获至宝,转身跑回林子里。 是符秀才家的疯娘子夏氏。 苏榛想,看来夏氏并不是第一次来,甚至连谨哥儿都不再怕她、敢靠近她。 “放心,我都盯着呢。”寒酥的声音。 苏榛回过头,寒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 苏榛微嗔:“所以你早就知道,跟谨哥儿一起瞒着我?” 寒酥便笑了,梨涡一点,也不回答。 苏榛送他个白眼儿:“总之,我可不鼓励这种行为。” 说完便回屋了。 寒酥:但你也没反对…… 那天晚食,白水村好几家桌上都搁了这串儿烧烤苕皮,家家把串儿都切碎了,有些还加了些白菘丝、干菇丝之类的一起拌进去成了一大盘儿。 其中也是好多人第一次尝到麻辣味儿。 第一口有些不太适应,但心思被苕皮里的肉酱勾着,哪敢就这么不吃了?又香又糯、又软又有嚼劲儿,肉酱里面的肉沫比他们自家熬的都大、都好吃。 第41章 大家都在打听这是个啥吃食,但只知道是用番薯做的,而且是新搬来的萧家、那个最小的小娘子做的,甚至做鱼面的提议也是小娘子的。 尤其他们还听春娘提到,这东西拿去城里卖,要好几十文一斤。 这么贵的吃食给了不过就帮了把手的他们,显见萧家人是即能干、又大方的,可交可交。 萧家自然还不知道自己在村民心中的“地位”又高了一截儿,此刻正站到冰屋里,美滋滋的打量着。 苏榛在建冰屋的时候提前就预留了小窗,外头还嵌冻了一块儿长条冰板,用以阻挡雪花、同时也能让太阳光反射进来。 此时太阳快落山了,光照进来变得幽黄柔和,这让苏榛很满意,毕竟这比她规划中好了太多。 她以前在拉普兰冬营的时候,一个人制的雪屋只有一米七高度、五个平方。 而眼下这间高的,至少十平方,三米高。矮的那间也有近两米高,五六个平方,相当于一个巨大的冷柜啊。 两间冰屋连着,中间还留有一个通道,这得益于她在现代搭建过的模块儿式帐篷屋,只要有连接布,帐蓬屋可以拓展出无数间,从一室一厅变两室、三室、四室…… 但眼下两间就够了。 可她也终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得陇望蜀”。本意就当个工作间和仓库,但搭好,又觉得可以把它们的功能性全部拓展开来,否则好生浪费。 她规划她的,寒酥和萧容、乔大江一直没闲着,眼瞧着雪也飘大了、太阳也昏了,赶紧把下午捞的鱼啊、家里囤的柴啊,都搬进矮的那间去。 储物区域设置在冰墙边,存放食物、工具等,而且也没直接就搁地上,用粗些的树枝在底部先搭了简易的悬空架,上面铺了些干草,免得直接接地气容易化。 至于高的那间,苏榛想在里面搁个炉灶,就用黄泥做,反正也是只能用二、三个月而已。 但制防裂的泥灶需要加点儿石灰,萧家没有,乔大江想了想,便喊大宝和二宝回家拿一小口袋来。 第39章 在乔家,除了乔老太太之外,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属这两个宝,安排他俩拿东西,肯定能拿得出来。 二宝知道苏榛是管事儿的,直接笑嘻嘻地跑去问苏榛:“我俩去拿石灰,能多给我们一块儿苕皮吃不?” “能啊,不止有苕皮,我还给你们做滑梯玩儿。”苏榛打算围着冰屋给谨哥儿造点儿儿童设施,免得大人都在做事,他个小可怜儿太无聊。 “滑梯是个啥!!!”大宝眼睛都亮了。 “我姐做的不管是啥都好,大宝叔你赶紧去拿石灰来。”谨哥儿适时出现,小大人儿一样懂得轻重。 虽然谨哥儿只有五岁,但大宝莫名就觉得他的话得听,便领着二宝一溜烟儿往家跑,没一会儿果然拎出一包石灰来。 做灶的事情苏榛自是不必管了,就由乔大江和寒酥一起负责,但烟道不用砖砌、用铁皮。 苏榛考虑得比较长远,一来冰屋化了之后砖道也得砸掉,而铁皮筒子却可以套叠着收起来,来年冬天继续用。 于是确定好烟口尺寸后,寒酥拿上钱、又麻烦乔大江带着他往村里铁匠家跑了一趟,眼下这季节铁匠家里直接便有薄铁皮烟筒子卖,买现成的就是,一共花了一百五十文。 这钱花得虽然流水似的,但行商客栈的苕皮今天儿就能全部做完。苏榛便想着明天或后天就提前送下山去,顺便再采购一些围猎的必需品。 琐碎的事儿都安排完,萧容跟寒酥便先在冰屋子里处理下午捞的几十斤鱼,这里面也有乔大江的一份儿。 乔大江做黄泥灶倒是不用谁帮忙,但瞧着一群娃娃们跑来跑去的碍事儿,索性一并“收编”了,指使他们挖土、和泥、剁干草。 土里加些干草碎、石灰会防止泥灶烧裂。 苏榛见黄泥和得有点多,索性请乔大江另外多做个物件儿:黄泥锅盖。 她先用树枝先搭出个大概尺寸的圆形框架,乔大江只需要在上面涂满黄泥,确保它就是个锅盖的样子。顶部同样也用树枝插好、黄泥糊上去当锅盖提手。 乔大江见这东西简单,便一并应承了,让苏榛腾出空去忙别的。而其他女眷们也是各做各的,尤其要做好苕皮的收尾工作。 苏榛便安下心先弄晚食,心算了一下,自家有五口、乔大江家三口,再加上山梅和大宝、二宝。李家有舒娘、李采、李佑、李和。 共计十五口人,干脆把乔家送来的两只野鸡做成她家乡的特色菜泉水鸡,一鸡两吃,鸡杂也能炒个其他的菜。再焖一锅鱼、煮个汤就行了。 但她做菜可以,处理带毛的鸡可是不太行,正想着喊寒酥帮忙,方才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李和回来了,又给萧家提来了两只野鸡、一篮子白菘。 是舒娘让他回家拿的。 舒娘知道苏榛一定会请大家晚食的,而李家过来的人这么多,又都是能吃的小子们。不过帮着干了一点儿活而已,哪好意思让萧家破费。 苏榛惊讶的想推辞,可也明白推辞是一丁点儿用都没有,便只有好好的道谢。 李和红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却真是有眼力,不等苏榛说,便默默地把处理四只野鸡的活儿都搅了。但晚食只做两只就够,另外两只处理好就还是冻进“冰箱”。 说实话,苏榛越来越喜欢白水村,正是因为白水村有李家、乔家这样的人。 当然,乔老太婆除外。 趁着李和处理野鸡的功夫,苏榛把米饭先单独蒸上。 又拿碗盛了些糯米炒至发黄,倒在石臼中晾晒,这是她要做耐饥丸的食材,见缝插针的先完成了其中一道工序。 几乎是她手上活儿刚停,李和的野鸡便处理干净、且按她的要求剁成了小丁儿。 她做事就爱这种节奏,一件接一件的完全不会浪费时间。 紧接着就开始做她个人也馋了很久的菜:泉水鸡。 这道泉水鸡相传确实是用泉水烹制的,起源店就在她家乡的一座山上。 沿革到了苏榛生活的时代,泉水鸡已经不止是一家店的招牌、而是整座山头的一整条街都在卖。 那座山上有火锅、有泉水鸡、还可以俯瞰底下整座城的夜景。苏榛最爱开车上去,寻一家没什么客人的店、一个人点一大锅慢慢的吃。 不必担心没客人的店会不好吃,苏榛的城市就没有不好吃的店。 nnd,怎么一边做又一边想哭了呢…… 苏榛收起自艾的心思,用盐、酒和姜片先把鸡块儿腌上。 至于鸡杂,只留了鸡肠、鸡郡肝、鸡肝和鸡心,尤其是鸡郡肝里黄色的厚膜也要撕干净,再用番薯粉和少量盐把所有鸡杂抓匀、再洗。 然后把鸡郡肝,鸡肝,鸡心切片,鸡肠切小段。装入碗中加豆瓣酱、黄酒、胡椒粉,番薯粉拌匀继续腌着,入味了再炒才不会腥。 接着,苏榛再把姜和蒜拍散切成沫,豆豉剁碎备用,随后又加了她的秘制万能调料粉,可惜今晚孩子多,她便没放香辛的料。 铁锅入一锅底油,油热了就把方才的料丢进去炒香,再加豆瓣酱进去炒成了红油。 仅这一下子,整间屋子就全是香味了。 外头的乔大宝、二宝一闻到,说什么也不干活了、也不玩了,冲进灶间不走了,眼睛直钩钩的盯着锅,那架势好像少看一眼就少块儿肉。 春娘怕苏榛做菜有什么忌讳,出来骂了他俩,但毫无作用。 苏榛也是即无奈又好笑,忌讳倒没有,但怕他俩离太近被油烫到,便让他俩搬着板凳坐远一些,看就看吧。 料炒好,便重新洗了锅再放油,这次油放得足,有小半锅。 时下村里人家炒菜的少,乔大宝、二宝一年也没吃过两三次,尤其没吃过放这么多油的。 俩活宝居然开始鼓掌…… 把苏榛逗笑了,心说这熊孩子倒也有熊孩子的可爱。 他俩鼓掌不要紧,掌声把外头的谨哥儿、小树、甚至李采都勾进来了,一人搬了个小板凳排排座,像看大戏一样。 其他孩子倒还好,李采…… 在外头做事的寒酥瞥了眼灶间的人堆儿,像是不经意似的问了李和一句:“李采弟弟今年可有束发?” 李和点点头,“嗯,上个月刚满的十五。” “哦。”寒酥微笑着点点头:“比我小两岁。” 停顿片刻,像是没什么特别意思的补充:“比我家榛娘也小些。” 李和开始没懂,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赶紧进屋把李采带了出来,压低声音训他:“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人家小娃盯着苏娘子无事,你盯个什么劲儿!” 李采怔了下,立马委屈的反驳:“我没盯苏娘子啊,我盯的是锅。” “锅也不能盯,没出息!干活去!”李和踹了李采屁股一脚,这事儿算完。 寒酥倒是没再往李家兄弟这儿瞅了,毕竟方才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第42章 苏榛倒是没空儿想这么多,毕竟在她心里连寒酥都是小屁孩儿。 约摸着锅中油烧至了七成热,便下鸡块炸至金黄捞出沥油。再把多余的油倒进其它容器,锅中再烹方才炒好的料、重新加入炸好的鸡块儿继续翻炒片刻,便加了之前买的猪骨炖了两个时辰的汤,放香菇等配菜,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炖至鸡肉熟透,汤汁浓稠,加入香油提香,最后出锅装盘,并撒上寒葱碎、芫荽。 大概也是这个时代的食材格外新鲜,菇又是用了长虚山最好的元蘑和松磨,整盘泉水鸡放灶上一温,简直是异香扑鼻。 乔大宝、二宝已经是满脸要馋哭的可怜样儿。 二宝跑到苏榛面前装可怜:“苏姐姐,我能尝一块儿吗?就一块儿,我真的好饿,只吃了早食过来的。” 还没等苏榛开口,谨哥儿先拒绝了:“不可以,人没坐齐,小孩儿也不能先吃!没礼貌!” “谁说的!”乔大宝扯着脖子反对,“我家都是我们小孩儿先吃,否则会全被我奶奶一个人吃了!” “但你现在是在我家,要懂礼貌!”谨哥儿坚持着。 其实平时做完饭,苏榛也会给守嘴的谨哥儿先尝一块儿的,但经过一天的“权威体验”,五岁的谨哥儿莫名就多了一份当扛把子的官儿瘾,连他自己都不遵守的规矩在此刻成了严格的规矩。 苏榛哑然失笑,却也自然要给谨哥儿撑起来,便竖起大拇指夸赞:“好孩子!” 得了表扬的好孩子谨哥儿脸愈发的红扑扑,维持秩序的精神头儿更足了,指挥大家仍旧排排座,在灶间鼓掌就成! 炖鸡的功夫,另外一个灶就用来做酱焖鱼,鱼块儿是现成的,早就去了鳞去了内脏,搁“冰箱”里存了很多。 这鱼之前给几家人都送过,可惜乔家这几人都没尝到,苏榛便做得多些,让他们今晚能吃个饱。 鱼焖上,接下来就是炒鸡杂。 时下没有青椒、泡椒这类的配菜,苏榛便用在成树家买的什锦瓜齑,还特别挑出口感最脆的豉瓜、酱姜、腌萝卜、腌寒瓜,全部切成丁儿,又单独切了半头蒜片。等泉水鸡炖得差不多了就换陶罐盛,再放到旁边的小炭盆上继续煨着。 第40章 灶上的铁锅洗干净,锅中入油,入蒜片和所有的瓜齑丁爆出香味儿,再倒入已经腌了许久的鸡杂,大火爆炒变色立刻出锅装盘。 鸡、鱼、鸡杂都熟了,谨哥儿就屋里屋外的喊人吃饭。 大宝二宝也突然变得眼中有活儿了,搬凳子擦桌子,手上确实在不停的动、眼睛却时不时的瞄向菜盘。 干活儿的人纷纷用温水净了手,各自围桌找空儿或坐或站。而这一会儿功夫,苏榛便又做好了一锅汤:白菘蛋花汤。 简单清淡,就是白菘切段煮软后搅蛋花进去,调点儿盐、干菇粉、撒点儿寒葱碎就出锅。人多,苏榛打蛋花儿足足用了七个蛋,酽得都快瞧不见汤了。 等所有菜都上了桌,乔大宝、二宝在这方面自然最“聪明”,先就坐下了,又被乔大江一把给拽起来,“长辈都没坐,你俩咋好意思坐的。” “我俩不就是长辈!”乔大宝脖子一挺、理直气壮:“我是小树他叔!” “你是谁叔也没用,这屋叔多了。”李和可不惯着乔家这俩活宝,直接让年岁大的先落座。 苏榛自然不用管桌上孩子们的争抢,只跟叶氏、春娘把菜盆上桌、把饭碗填满、分发。 时下的白米也分精米、糙米、陈米等种类,白水村的人习惯了几种米掺着煮。 但苏榛压根就没买那些低价米,她穿过来之后再穷也没亏了嘴。萧家自然是万事信她的,也不会管她做了啥、买了啥。 总之晚食连米饭都格外的香。 菜虽然只有三道,但酱焖鱼肉质细嫩且全无腥气、酱香浓郁、小刺都焖得酥烂;鸡杂配着瓜齑又香又爽口;泉水鸡鸡皮柔韧、鸡肉鲜嫩、调味新奇,一块包裹着浓油赤酱香味的鸡肉吃进嘴里,好吃到所有人都觉得这两只鸡真是没白死啊,以及以前吃过的鸡都白死了…… 吃饱喝足,外头太阳就也落山了。 白水村黑的早,这个时代又没路灯,好在月色映雪,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大家本想立刻起来把活儿收尾了,被叶氏和萧容强按住坐下缓缓、把身上吃饭吃出的汗都消消。 大人们还好,小娃们集体晕了饭,一个两个摸着肚子打着饱嗝儿。 苏榛便不许他们再出去玩雪了,在卧房的火炕上摆了小桌,拿了炭笔和纸让谨哥儿教大宝、二宝和小树写字去。 别看谨哥儿年纪最小,识字却是最多的,小小先生有模有样的。并且苏榛还答应了娃娃们,今天学会写五个字,就奖励蜂蜜红枣甜水喝,这下所有孩子都瞬间积极了。 按说这个时辰,春娘和山梅、舒娘等人都该放工回家了,叶氏也把每人三十文都发到了她们手里。 苕皮即然已经制完,明儿个便也不用她们再来了。至于碎皮子衣服,样子和款式也都定下了,舒娘自己在家坐就行。 活儿是做完了,女眷们却没有人想走,萧家还有这么多零碎的事儿,能帮多少算多少。缝衣服都会,便全进了苏榛的房间,跟着舒娘一起做。 于是屋里的火炕倒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半边给小娃们写字、半边给女眷们聊天、缝衣裳。 灶间,叶氏跟寒酥一起把制苕皮的事儿最后收尾。 至于其他的男丁们,消完食儿就又出去干活儿,飘着雪也不怕,外头那么大两个冰屋呢。 冰屋里,乔大江的黄泥炉子、黄泥锅盖已经做好了,在晾着。他就先给炉子安铁皮烟筒。 至于烟筒透出冰屋屋顶的那个部位,乔大江是用在铁匠那里要的一块儿火浣布隔开的。 而这一小块布,让苏榛震惊得瞠目结舌。 她来了大宁朝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有火浣布! 这是在现代仅存在书籍里记载的东西,也叫火烷布,大概类似于现代的石棉纤维纺织品,它不燃、且不用洗,在火里烧一烧就能除垢。 苏榛激动的反复捏这块布,想知道它到底是用啥织的,可乔大江也不知道,只说织布方子都在士族手里。 这布也相当的贵,铁匠也只给了他这么一圆片而已。 苏榛无奈,她肉眼凡胎的,自然也透视不出布料成份,可惜了可惜了。 总之天下好事也不能都被她学了不是?她没一会儿就把这点“可惜”忘了。 黄泥炉得阴干,不能用,萧容便在冰屋地上放了炭盆,跟乔大江坐里头烤着火收拾鱼、切番薯。 李和、李采年轻火力壮,不肯在冰屋里缩着,又跑到外头劈柴、挑水。水都挑了一趟又一趟,家里两口缸都放满了。 苏榛则在灶间先泡了一盆红枣蜂蜜水,等入味儿。 又蒸了一锅红枣,软烂了就去皮、去核,继续放到盆里晾了会儿。便寻了个杵子,把之前就晾好的糯米跟红枣一起捣,为了口味更好,她也加了些蜂蜜进去。 还没捣几下,杵子就被寒酥抢了去,这种力气活儿不让她碰。 苏榛也没跟他争,就等着他捣得差不多了,将糊糊取出来,团成鸡蛋大小的丸子铺在桦树皮上,端到矮冰屋里风干晾着去。 等风干好,就是耐饥丸。 除了风干的,她还单独包了一颗,请乔大江回去的时候带给乔里正也尝尝,毕竟这耐饥丸也是围猎的备餐备选。 全部做完还不到半个时辰,之前泡的红枣水也入了味儿了,她便端到屋里,同时也“检查”孩子们的学习进度。 之前说的是娃娃们学五个字就给喝甜水儿,苏榛进来考了考他们,大宝可以默出三个字、二宝默出两个、小树最聪明,默出了四个。 大宝二宝急了,眼巴巴的瞧着苏榛,以为装可怜就能喝得到。 但苏榛是谁啊,白水村最心狠的小娘子啊…… 说五个字,就五个字,少一个字都不给喝! 于是第一批甜水儿就只给了做衣服的女眷们和谨哥儿,把其他三个孩子馋的哟,也激起了最大的胜负心和学习欲,今晚誓必完成任务! 舒娘和山梅、春娘都强忍着笑,也假装没看到自家孩子的渴望的眼神儿,一人一碗甜水,故意喝的滋溜滋溜的响,心道果然只有苏榛治得了这几只猴子! 苏榛治猴子的办法可不止甜水儿,她还记得自己答应过,要给孩子们制个冰滑梯的。 这倒简单,她出屋就找李和说了滑梯是啥样子的,并在雪地上画了个弯曲的图。 画着画着,她跟李和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个寒酥。 “你不是在制苕皮呢?”苏榛怔了下。 “苕皮制完了,在打包,山梅跟娘一起做就成了。”寒酥说得平静,梨涡闪现,耀得苏榛瞬间就忘记了方才的诧异。 “哦,好吧。”苏榛便不再多问,仍旧说回滑梯的事儿。 第43章 她本意是根据孩子们的身高做个小的。高度在三尺左右、宽度一尺半、长度不超过十五尺。先使用雪堆出梯子形状,斜坡面制造凹槽,以便于坐滑。 要点就是将雪压实,必要的时候浇点水在上面,天气冷,可以让雪水迅速凝固上冻。 但没想到所谓的“男人至死是少年”,古今通用。 不止寒酥跟李和来了兴趣,李采也加入了,甚至做到后面,萧容和乔大江也没禁住诱惑,从冰屋里跑出来加入了“滑梯工程”。 苏榛有些哭笑不得,可这想法是她提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打着帮她完成的旗号。 雪梯被堆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长,雪堆完成后,发现没有楼梯的话,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走得上去…… 于是还得为雪堆建个小楼梯!苏榛没好气地看着这群成年男子。说实话,如果今天打头的人不是萧容的话,她肯定每人踢上一脚:是你们玩还是孩子们玩! 不用苏榛问,几人自己的表情也是讪讪的,“工程”又不能停工,便继续吭哧吭哧的拉雪过来,把雪梯后方也加厚加长,变成一个斜坡,再将底部拍平,沿着斜线继续向上挖出一层一层的阶梯。为了防滑,每层阶梯上还嵌了树枝和干草进去。 但毕竟是给孩子们玩的,安全性最重要,苏榛便让大家继续把凹槽的“扶手”上加雪加高,这样无论下滑的速度多快,孩子们也掉不下来。 于是一个时辰就能搞定的家庭版小雪梯,被几个大男人足足做了两个时辰。 而当晚,哪个孩子也没玩到雪梯。学完字儿后全部倒在苏榛的火炕上睡了个六亲不认,最后全是被各家大人背回去的。 白水村的冬夜漫长,晨光最美。 灶间有了叶氏添柴、烧水的动静时苏榛便醒了,一摸谨哥儿却没在炕上,披衣开窗,外头是橘黄笼着雪色苍翠,冻了一晚的冰屋和雪梯已经结实得像堡垒。 寒酥抱着谨哥儿坐在雪梯上正要往下滑,听到苏榛开窗的声音便一齐扭头看了过来。 两张笑脸,一个圆乎乎的福气娃娃、一个眼神晶透唇角微漾得像只*雪狐。 “姐姐快来玩!可好玩啦!”谨哥儿大声唤着她。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可刚要转身,天边那抹橘黄愈发亮了一瞬、耀得她下意识半眯了眸子,目光再次掠过寒酥,仅一瞥,他在她脑海里的样子竟是另外一番样子: 他衣衫半解、俯压在她身上,露出的胸颈上全是指甲划出的红痕,语气冷漠到极点,“你喜欢谁,我便杀了谁。” 第41章 仅闪现这一句。 苏榛默默关上了窗,悄悄平复着被震惊的心思,她不知道这一幕是什么意思,甚至不敢细想这是原主的未来、还是原主上一世的曾经。 但她不是原主,她也不会困在原主的意识中。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了,寒酥跟她不会成为仇人,永远不会…… 与此同时,京城、大宁朝风与宫、寝殿内。 帝起身,太监立刻为帝披衣。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 “让她候着。” “是。” 沉默片刻,帝补充:“告诉她,朕只有萧容一个兄长。如今也如了她的意,远离了京城。她跟她的儿子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再敢派人尾随谋害,她的皇后之位就也不必要了!” 说完,拂袖而去。 候在殿外的皇后高氏,已经听到了帝故意让她听到的一切。 心中的恨、怒、嫉愈发之盛,她的儿子?她的儿子难道不也是他的? 她为他们仅剩的儿子扫平一切障碍,有错吗? 要不是萧容,当年她生下的那个长子也不会…… 可为什么心怀恨意的只有她一个人,帝表面赐萧容流放之刑,实则仍旧一路维护,当她瞎吗?更何况放虎归山必成心腹大患! 好,帝要护着,就让他护个够。 她是皇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一个白川府戍边猎户还不容易? 走着瞧! 萧家的早食,叶氏跟苏榛一起做了包子。 发好的面团揉光、排气、切成均匀的面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包子皮。 吃包子的想法是寒酥提的,他就爱吃这类喧软的面食,但家里没有能发酵的老面引子,叶氏便用了一个土方子,用过滤后的草木灰水把面发起来了。 至于包子馅儿,苏榛仍旧用三肥七瘦的猪肉和寒葱、姜一同打搅的。再调入酱油、黄酒、黄豆酱、糖、花椒粉、少许盐和干菇粉。想着多蒸几锅,吃不完的冷冻起来,懒的做饭的时候热它吃就成。 “榛娘,有了冰屋真好,做多少东西都不怕搁外头了。”叶氏对冰屋是相当满意,做饭的功夫都得瞧几眼,“可惜开春就化了。” 苏榛笑着点头:“化了也不怕,开春儿咱家的银子也差不多能存够了,到时候直接盖房子不就行了。” “成,都听你的。”叶氏应了,忽然又想到什么,嘱咐着:“今儿你跟寒酥去行商客栈送苕皮,顺便寄封信往京城去吧。” “信?寄给谁?” “给星月。” 苏榛心念一动。星月,高氏星月,就是跟寒酥订亲的那位好姑娘。 叶氏仍旧说着:“我跟你萧伯也商量了许久,虽说星月不嫌弃咱家已经破败,但成婚一事……高家肯定是不会再同意的。眼下就让寒酥去个信儿,报个平安就好,往后怎么安排,全凭星月自愿。” 苏榛点点头:“也好。” 她原身的记忆中有高星月,那是个温婉端庄的姑娘,模样也极美,家世也好,父亲是当今高皇后的嫡亲二弟。 萧家一直觉得,全家能一路平安到达白川府,兴许也是星月去求了高皇后的暗中照拂呢。 无论如何,去封信报个平安是应该的,苏榛不再多想,将早上脑海里那可怕的一幕彻底埋葬。 这一早上,无论京城还是白水村的萧家,讨论的话题似乎都离不开白川府。 而白川府盛家却不知道自己早晚会处在漩涡中央,此时仍旧一派表面上的太平。 晨起练功后的盛重云就在自己的见山别院内单独用早食,对于大家族来说,成员彼此见面的次数越少越好,否则麻烦重重。 “公子,千锦庄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您这几天不用再去帮太守大人忙了吧?”小司跟在重云身后问着。 “你又想说什么?”盛重云用完早食,搁下碗,直接问。 “钟离娘子昨天来过,说——” 盛重云直接打断:“酸辣杂酱苕皮还什么时候有?” 小司怔了下,“呃,啊?您也没说还要吃啊。” 盛重云抬头看着小司,不再说什么,就只是看着他。 小司片刻就败下阵:“张掌柜说不用苏娘子下山,客栈伙计去白水村取,大概就是后日了。” “她不下来?”盛重云有些意外,“围猎的东西都买好了?” “不下来。”小司斩钉截铁,“那您是要上山?” 盛重云表情仍旧波澜不惊:“我上山干什么,我为什么要上山?” “对哦,好像是不用。” “所以,我为什么上山?”盛重云眸意愈发的深了,仍旧看着小司。 小司怔怔的回应着主子的注视,沉默片刻、又片刻、又片刻:“我突然想起来老爷子好像说过,萧家虽说眼下暂时落了难,但绝非池中物,要时常照拂一下。您是不是……上山瞧瞧去?” “哦。”盛重云认真思考:“倒是有些道理,那便去吧。” 说罢,起身,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小司内心:呵,从公子改了对苏娘子的称呼、叫榛娘的时候,他就看出了问题,不愧是他。 小司本以为他跟公子两人出行,各骑一匹马就行。 却没想到盛重云却喊了小山也同去,直接让小山驾马车。 往常乘马车出行,小司总会没规矩、厚着脸皮跟重云公子同坐车厢。车厢多好啊,又暖又宽敞,还有四色零食蜜饯常备着。 可今天盛重云不太好说话,在小司腆脸往里蹭的时候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命他就坐车辙。 这么冷的天儿坐车辙……行吧,就当陪小山吧! 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出城后趁着马蹄声急,小声问小山:“车里装了啥?我方才瞄了一眼儿咋觉得里头堆了个东西?” “就是公子在库房挑了些礼物,吃食,总不能空着手去。”盛小山跟不熟的人是闷葫芦一只,熟起来也是话多。 小司想到去萧家又可以吃苏娘子做的好吃的,心里就乐。 一车三人,直奔白水村。 却错过了坐着白老汉的驴车,到了行商客栈的苏榛…… 这大概也是苏榛和寒酥最后一次往行商客栈送苕皮。 张掌柜颇遗憾的告诉他们,城里已经有人会制苕皮了,因为收购番薯的成本低,所以卖价足足比苏榛的便宜了每斤三文,但杂酱味道确实跟苏榛制的不同。 第44章 城中的杂酱侧重酱香,苏榛制的口味更冲、更香辣刺激,之前白川府人极少尝试、甚至压根没吃过。 苏榛倒一点儿没觉得意外,毕竟单单一个苕皮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便只是笑了笑:“无妨,也猜到了。那杂酱可还要?” 张掌柜不住的点头:“要,而且还想多要些。最近往来的客商都对杂酱赞不绝口呢,说用料也实在,里面看得到肉块儿的。” “需要多少坛?”寒酥问着,他也要考虑围猎之前还能有多少时间制酱,不想苏榛太累。 “最好还能制些小坛的。总量的话,先来一两百斤应是卖得出去,往后也可以订个时间,我们按期取货便是。”张掌柜也知道萧家人要去围猎,年前怕是只能制一次酱了,索性就多要一些。 寒酥便看向苏榛,征求她的意见。 她也正在心算,其实杂酱生意她虽然想长期做下去的,但两个问题客观存在。 一是成树娘子家没有那么多的囤酱,要现做,需要极长的时间; 二是如果长期做,她就得有自己的“商标”招牌,甚至坛罐也要订制。 这同样需要时间,也需要市场调研,成本测算。 毕竟如果拼低价原料,她拼不过本地农户;拼口味秘决,她也拼不过时下正经八本的大厨。 如此一想,便没急着答应张掌柜长期供货,只说眼下能做多少、就先送来多少。 张掌柜知道她做事踏实,便也应了,反正这吃食买卖也就是顺带的事儿。 另外,苏榛还拿了两包鱼面给张掌柜,一包请张掌柜吃、另外一包请他转交给鱼把头项大哥。 “苏娘子可是也想做鱼面生意?”张掌柜得了礼物,自然要多说几句:“这事儿您可得想好,渔家势力盘根错节的厉害。而且鱼面这东西,说实话清淡了些,在我们这儿不太受欢迎。” “多谢您提点,但是否做鱼面生意是后话了,眼下就先请您和那位项大哥尝尝鲜。”苏榛心中有数,先不急着跟张掌柜交底。 张掌柜懂轻重,不再多问,商量完生意,那边儿伙计也将苕皮称完了重,帐房就过来付银子。 这次千余斤番薯,制了约两百多斤的苕皮。苏榛自留自用了三十多斤,给行商客栈带的是整数的量,刚好一百七十斤。 每斤三十五文,共计就是五两九钱零五十文。 至于杂酱,苏榛自留的多,只给行商客栈带了两坛,共计五百文。 再减掉给客栈的二成抽成,又另收了制酱的三百文订金,一来一去总共便是五两四钱零六十文。 苏榛揣好“巨款”,张掌柜预祝萧家围猎大有收获,并说行商客栈的东家们、已经同意了后厨按苏榛的法子去改造,正寻工匠呢,年前就能开工:“若是真的解决了窜烟的问题,我们东家说还会另置一份谢礼给苏娘子的。” 第42章 苏榛一听便笑了起来:“不必客气,以后有新的吃食,还要倚仗客栈帮我们推广呢。” 张掌柜:“那必是没问题!”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苏榛便打算告辞,突然想起来叶氏嘱咐的事儿,忙拉住寒酥:“你的信呢?” “信?”寒酥不解。 苏榛怔了下:“伯娘说你给星月娘子写的信啊!没带?” 寒酥:…… “怎么了?” “还没写。”寒酥神情仍旧平平静静的。 苏榛微嗔:“当初人家冒那么大风险出城相送,眼下安顿好了,于情于理都该书信告之。寒酥,这道理不该我跟你讲的。” 寒酥并不争论,只简简单单地问张掌柜借笔纸一用。 两张纸、一枝笔,也不坐,直接站着、悬腕写了几行,等墨干便叠了。另外一张纸写了地址人名,一并交张掌柜,请他见到进京的信客便代传。 苏榛知道行商驿站也算是半个官方邮局,便赶紧又把钱袋子拿出来问寄信的价格。 张掌柜:“信客分步递、马递、急脚递三种。若是不急,就用步递,银子也不用给了,信客跟我熟,我说一声便是,但就是需要的时日比较长,入京起码两个月左右。马递的话,半个月差不多,但要一百五十文。急脚递就更快了,日夜兼——” 寒酥直接打断:“步递就好。” 苏榛白了他一眼,直接数出一百五十文给了张掌柜:“麻烦您,马递。” “省得。”张掌柜收了钱和信,自是承诺定会交给信客。 其实这轮的苕皮生意,对客栈来说并没赚下什么,但张掌柜觉得能结识了萧家和苏娘子、主要是他们背后的盛家,就肯定是不亏的。 如今帮萧家,那便是雪中送炭,情谊可是比锦上添花胜出百倍。 而对于苏榛来说,五两多银子也不是净赚。减掉成本,余下也就四成、五成左右的利润。但时下普通人家月收入也就三两。萧家和苏榛短短三、五日就赚了人家一个月收益,已经很不错。 皆大欢喜,双赢! 就是寒酥一直沉默着,是心疼一百五十文? 苏榛又好笑好无奈:看来这小子还没开窍,都不知道想念女朋友! 出了客栈,白老汉赶着车,三人轻车熟路的进城、奔赴市集。 苏榛盘腿坐在驴车上,絮絮叨叨的跟寒酥盘算要买什么。但要先预留出二两五,因为回村得先把舒娘缝的三件皮子衣服钱付了。 余下的现银,肯定是拿大头儿出来买做鱼面的番薯、制杂酱的肉,做耐饥丸的糯米和红枣、以及再囤些米面粮油和各类鲜菜。 其它的钱便存着,毕竟还要盖围墙和新房子呢。 寒酥特别爱看苏榛盘算钱时候的模样儿,因为无论多穷,她脸上也见不到愁苦,满眼都是对将来日子的、好的期盼。 不知不觉的,他也被苏榛的情绪感染:“盖房的钱,争取围猎就能赚到。” “嗯,不着急的。”苏榛倒也没说假话,反正一点点的存呗,急也没用。 白老汉听着,也给出提点:“寒酥说得没错,白水村猎户是穷,但有本事就不会差。就说乔家吧,就乔里正跟乔大江两人打猎,不也养活了一大家子。” “白叔,长虚山上猎什么最值钱?”寒酥问着。 “值钱的肯定是那些猛兽,但也很少能碰上,比如虎啊熊啊之类的。再往下比较多的就是貂、狐、野猪、狼、鹿、狍子之类的。但猎这些也有规矩,出发之前乔里正也会去问府衙。比如前年闹狼灾,狼群下山伤了人。所以当时府里就下了令,猎到狼,不止能拿去卖钱,每猎一匹,额外赏绢一匹。” 苏榛:“赏这么多!” 时下绢价一匹至少也得七百文,花色复杂些的更是值钱,苏榛此刻满脑子都在换算。 寒酥一瞧她眼珠在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俊不禁,抬手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 苏榛浑然不觉,仍旧问白老汉:“还有什么赏钱多些呢?” 白老汉一边思索一边聊:“太凶猛的那些个,我就不建议你们去冒险了,毕竟啥也不如命值钱。但要是能套到野马、海青之类的,可就发了。朝廷最稀罕的就是海青,一只活的赏钱至少二十两。” “海青是什么?”终于来到了苏榛的知识盲区。 寒酥轻声告诉她:“是鹰。” 苏榛瞬间反应了过来,是海东青!在现代她听过,完全没见过。据说在清朝,戍边人如果能捕捉到海东青上交,可以获得减刑或者被直接释放。 可想而知它的珍贵程度。 而时下……她偷偷瞥了一眼寒酥,还是别在他面前提这种没谱儿的事情,更何况训鹰可不是容易的。 “套野马的赏钱有多少?”寒酥的关注度也在其它。 白老汉也来了精神,他就爱唠这些:“老早的时候马便宜,后来连年战乱,牧场少了大半。眼下一匹普通的马能卖二十两银子,若是套到野马群里的种马、马王之类的,估计能卖到三、四十两,府衙额外赏银也得有个三、四两吧。” “嗯。”寒酥低头默默算盘。 苏榛捅了捅他胳膊,“你会?” “会一点点。”寒酥含糊着答了。 其实他何止是会一点点…… 京城冬狩皇家猎场套马大赛,他从大宁朝建朝就开始参加了,连拿两年头彩。 可他并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一来那是皇家围场,所谓的野马压根没什么野性;二来那些所谓皇室子弟的骑术……呵。 他想不拿头彩都难。 但此时生存不同于竞技。无论是人或动物,都是以命相搏。 三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市集,可在拉脚车夫候着的地方没找到成树,其他人说他今儿接了活儿,怕是要下午才回来。 苏榛和寒酥倒是不用在集市傻等,直接请白老汉驾车去了成树家。 成树娘子王氏带着小儿子在家,自然也认得苏榛,欢欢喜喜的请客人们进屋坐,寒酥跟白老汉避嫌自是不会进的。 第45章 苏榛便直说了来意:“嫂子快别忙,我们还要赶回白水村,今儿只是来买黄酱,不知您家还有多少?” 王氏有些惊讶:“上次的都用完了?眼下我家一年份的酱估摸还能称个三、四十斤。若是不够,我这去邻居嫂子家拿,她家也是我帮着腌的,口味一样。” 苏榛心中一动,“她家腌得多吗?” “她家人口多,每年我都帮她制好几缸的,除开自家吃的,剩百十来斤肯定是有。” 苏榛盘算了一下,其实特别想一口气要个一百斤。但她手头上能拿出的现银不多,而且人家本来制酱就是自用,又不可能像行商客栈一样先付订金,或是干脆赊账。 无奈,便先只要了一个上限,五十斤。 王氏不住的点头:“省得,还要啥?鲜菜还要不?” “要的,还是那些个鲜菜啊、咸瓜齑之类的,份量您就看着给我配,每样都称点儿,一共三百文左右的就成。” “成!”王氏应了,便让小喜去邻居家拿酱,她则带着苏榛和寒酥、白老汉去地窖搬菜。 几次来买,地窖倒是给搬空了一半儿还多,苏榛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怕成树家自己的囤粮都不够。 王氏却乐不得的解释说巴不得能把这些菜卖出去呢,否则每年都吃得烦腻。眼下能把咸瓜齑卖了换钱,有了钱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最近几天家里伙食都好了不少。 苏榛想了想,便问:“即然如此,那等两三日,我再过来找您买五十斤酱可凑得出?” “有有,找得到找得到,哪怕邻居家没了,我娘家肯定也有的。”王氏赶紧答应。 “行,那就这么约着。而且也不止这点儿数量,等围猎结束,我再过来跟嫂子您细谈一个买卖可好?就专做酱料和咸瓜齑,但是光您一个人做肯定是不够,您这儿附近可找得到帮手?” “只要能赚钱,人手要多少有多少。” “行,那我下次来咱们再好好盘算。”苏榛脑海里全是“老干妈”“饭遭殃”烧椒剁椒酱…… 可惜时下压根没有辣椒,但能调配出口味类似的,也是笔不错的日常进项呢。 最后一算帐,五十斤酱加上咸菜和鲜菜,一共付了成树家一两零五十文。 临走,王氏又生拉硬塞的多给苏榛拿了袋番薯,约摸着也得有个二、三十斤了。 出了成树家,三人便去了那个卖锅碗瓢盆极便宜的杂货铺子,选了装酱的素色瓷瓮和几张红纸,一共花了一百八十文。 瓷瓮选了两种,能容一斤酱的买了十个、能容五斤的买了八个。其实两种瓮价格差距并不大,但因行商客栈张掌柜专门提了得要几个小罐儿,那这多出的成本就也肯定也是要加到杂酱卖价里的。 反正以后酱制得多了,自然不会在杂货铺子买容器,得去窑里专门订制。 这么一通采买,苏榛钱袋子又瘪了一半儿,留出给舒娘的制衣钱,能用的只剩一两七钱零三十文。 第43章 好在今天要买的东西也不多了,直接先去了粮铺买了白米二十斗、糯米两斗、红枣二十斤。时下红枣价格倒是极便宜,每斤才三文,苏榛便想着多买点儿,能做不少吃食。 两种米花了四百四十文,枣六十文,刚好用掉五百文整。剩下的钱,苏榛打算全部买做杂酱的肉。 买肉倒是简单,白老汉的大儿子在省城酒楼当帐房,有相熟的肉铺。 平时白老汉买肉,每斤也是能便宜个一文两文的,苏榛直接跟着他买就是。猪肉二十三文一斤、汤骨十文一斤,苏榛挑了十五斤后腿肉、十斤汤骨。 临出门看到地上桶里摆了一整套的猪下水,说是今天早上才杀的,整套约摸着有十余斤,全拿的话一共才一百文。 大宁朝人不爱吃猪下水,这价格基本就是给钱就卖的程度,苏榛果断全包! 当然,她也接收到了寒酥眼中对下水的嫌弃。 苏榛:呵,做好了你别吃哈! 肉铺消费:五百四十五文整。 钱袋子可以用的余额:六百八十五文。 从肉铺出来,三人便都饿了。 苏榛带了几个肉包子。她本想请白老汉一起寻个小食肆,点上三碗肉汤配着吃。但白老汉替苏榛省钱,找了市集街边点着炭炉卖热水的,包子付三文就给搁炭炉上烤热。外加热水一文一大碗,三人一共才花了六文钱。 白老汉和苏榛吃的都快,竟是寒酥最斯文。慢条斯理的、吃一口就一口的热水。哪怕他衣衫朴素,但光是那张脸和身高已经引得路边经过的姑娘、妇人都要偷偷盯他几眼。 苏榛心里好笑,抬头打量寒酥,心里莫名的有些小骄傲:看,这也是我弟! 吃饱喝足,最后又去炭铺买了两秤煤花了两百文。在药铺买了七十文所谓的药,其实是调料。 药铺的坐诊大夫心里可是太好奇了,毕竟这姑娘每次来买的都是乱七八糟、完全不是治同一个病的药。 是得了啥疑难杂症?可惜了这水灵灵的姑娘,唉,命苦啊。 钱袋子可用余额四百零九文,索性又花了九文给谨哥儿买了零嘴儿,打道回府! 钱少,但买回来的东西多啊,采买的幸福感谁懂…… 回程的路起先走得是快,但愈离长虚山近、速度就慢了下来。昨晚的雪下了厚厚一层,车轮不停的打滑,驴子步履蹒跚。 三个人索性都跳下车跟着走,时不时推一推,好在今天买的东西份量不算重。 看太阳约摸在申时左右,白水村就到了,三人重新坐上车回到了萧家。 离得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萧家屋前、叽叽喳喳孩子们的欢呼声起此彼伏的。 定是在玩冰滑梯! 苏榛立刻莫名开心了起来,跳下车紧跑几步、高声喊着:“我们回来啦!谨哥儿,有没有想——” 后半截话活生生的吞了回去,她怔怔的定在了雪里。 盛重云站在雪梯下,正伸手护拦着从高处滑下来的谨哥儿。 此刻听到她的声音便半侧过身看过来,眸色清润映着雪意,嘴角微微上挑,一丝欣喜、一抹笑意。 可笑意也在看清她的同时逐渐上冻,并只恨冻得还不够快。 毕竟她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刻在头顶了! “苏娘子回来啦!”小司也从雪梯后面钻了出来,他跟小山是负责后面的“安保”。 紧接着,所有的娃娃们都像是从四面八方长出来的、包括刚好滑落地的谨哥儿,乔大宝、二宝,一边高喊着“姐姐姐姐”,一边带头冲向苏榛的怀里。 三个炮弹速度太快,差点把苏榛顶倒,好在后腰被人扶住了,是寒酥。 苏榛借着寒酥的力气站稳,这才发现屋前不止一个雪滑梯和冰屋,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雪人,孩子们是把这里当成冰雪乐园了? 另外这个娃娃是谁?那个娃娃又是谁?是全村的娃娃们都来了???? 此刻的苏榛头皮有些发麻,突然想遁地…… 屋外,孩子们继续疯玩儿。 白老汉跟寒酥等人把今天买的东西搬进冰屋或灶间。 叶氏把苏榛拉回卧房,一脸喜色,小声说着:“重云公子上午就来了,说是奉了他爷爷之命来看你萧伯。但看便看了,吃了午食都不走,找了诸多借口留下,还要陪谨哥儿他们玩,想来是为了等你。” “伯娘,您想的会不会有点多?”苏榛此刻的心情比上冻的古井还平静,主要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魅力、更不认为盛重云会是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索性跟叶氏全说了:“我跟寒酥上次在武器铺就撞见过他,当时他在陪他表妹还是未婚妻之类的。” “未婚妻?”叶氏震惊:“你才跟他退了亲,他就又有未婚妻了?” 苏榛点了点头,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武器铺里那个娇甜清悦的声音。 当时他选择了不出声、不相认,她就明白了他的态度,并且也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 “可是……会不会是误会?”叶氏还在那里纠结,毕竟如果盛重云真的属意榛娘,这会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起码榛娘就再也不用跟着萧家在白水村吃苦了啊。 苏榛自然明白叶氏在纠结什么,但她坦荡荡无所谓、更也无所畏惧。 便只笑了笑,平静的:“伯娘,别多想了。重云公子来者是客,更何况毕竟是他把我跟寒酥从千锦庄救出来的。该有的体面、该有的报答得给人家。眼下咱家也没什么可还人情的好东西,就先从吃食上安排吧,我这就下厨做菜去。” “可是……”叶氏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觉得说什么也没意义,自家的落魄已经不是能为苏榛做主的情况。 虽不能为她撑腰,起码要让她有个好心情。叶氏便收起心里的难过,扬起惯常的笑容:“行,伯娘跟你一起准备晚食!” 盛重云这次来确实带了礼物,且一看就用了心思,都是些不贵、却在冬季稀罕的新鲜蔬菜、吃食,多少也能让萧家收得安心些。 第46章 聪慧如苏榛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心道谁说古代世家子弟人均不识人间烟火的,这不挺懂事? 包括有各色坚果、一整条羊腿、两筒茶叶、一篮鲜菜、一坛酒,以及一篮的……鱼?! 他还记得。 她也记得,他上次离开白水村那天,她说要做酱焖鱼,他答应了会回来吃,而回来的只有寒酥一人。 哼! 哼哼哼! 苏榛在心里使劲哼哼了几下,莫名的又舒坦了些,行吧,那就做个鱼吧。 但就不用他拿来这几条了,冰屋里有处理完的鱼段儿,简单。 有时候苏榛会有一种错觉:萧家像一台永动机,谁来了都会变成上面的镙丝钉。 比如此时的盛重云、小司、小山。 当然,脏活儿累活儿主要是小司和小山在做,盛重云站在屋外像个活体模特儿,谨供大家参观那种。 偏偏今天来萧家的人还特别多,一拔拔儿的,一拔是来送鱼的,一拔是来送娃的。 乔里正吩咐参与围猎的各家自己去捞鱼,收拾好再给苏榛送来。可送来一瞧,嘿,这个啥雪梯的真好玩、那个啥冰屋可真方便,于是便把自己人自家娃也带来看热闹。 苏榛无奈的想:要不要在门口挂个冰雪大世界的招牌???? 最开心的倒是谨哥儿,守着雪梯当了梯王。 十分尽职的盯着,维护排队的秩序,哪个娃娃插队就让乔大宝拎出去单训、哪个娃娃小短腿上不去梯子就请盛重云抱一把。 而盛重云居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情,整个人本就如雪似松芝兰玉树的,此时托举几个孩子也托出了水墨山水画的风姿。 再加上院里还有默默干活儿的萧寒酥,如果说盛重云风姿如芝兰玉树,那么萧寒酥面容就是祸国民。 两人明明不同的气质,但苏榛总觉得他俩说不出哪里是一致的。 算了,没空比较,也无需比较。一个是自己弟弟,另一个……天上的云。 但屋外是不是太乱了!!!! 尤其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的尖叫声,有强迫症的苏榛感觉此时濒临炸毛,该出手时得出手。 苏榛踏出灶间,直奔雪梯,叫了暂停。等孩子们聚拢过来,笑眯眯的开口:“大家想不想玩更有趣的?” “想!!!!!”众娃语。 “姐姐告诉你们,任何现成的,都不如八个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好!!!!”众娃语。 “你们想不想回家之后被爹娘夸赞,说‘哇,我家孩子可太棒了、太聪明了!’” “想!!!!”众娃语。 “那就跟姐姐学做冰灯好不好?把整个白水村点亮!” “好好好,这样我奶奶就不会半夜掉茅坑踩屎了!”乔二宝光速出卖了他奶奶的隐私。 苏榛下意识瞅了寒酥一眼,寒酥回应她的注视,也是笑意吟吟的:不关我事。 盛重云的目光一直在苏榛身上,也意识到了苏榛跟寒酥之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默契,但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做出任何反应,只有不动声色的旁观。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一直盯着苏榛看。但如果眼神、或者想法能自控,他压根就不该出现在白水村了。 苏榛是给他下了什么蛊? 第44章 他不认为自己该对苏榛产生额外的、不该有的感情,但每次接近她就会觉得安心、踏实,就好像前世俩人就熟悉了一样。 她为了做事方便,腰间没有任何挂饰。上身着不带绣样的紧身素青棉袄、同色的及踝棉糯长裙,一头乌发也没有梳时下未出阁姑娘惯常的垂挂髻,而是极利落的高高束起,发尾长至腰间,*随着她的动作间或飘散、轻摆。 几日不见,她脸上已圆润了些许,玉白的面颊被风冻得泛红,一双眸子雪洗般透。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是美的,且不是钟离语琴那类雕琢而出的美,而是风与朝阳。 “公子,克制。” 小司的声音在盛重云耳边幽幽响起。 盛重云扫了他一眼,强迫自己收回凝在苏榛身上的视线:大意了。 其实制最简单的冰灯,就是找个盆子或桶子当模子,先盛满水,待水面和靠近桶壁的地方都结了冰,再把里面的水都倒出来,往里面放入蜡烛便是。 这办法白水村民也都会,但苏榛却告诉孩子们得有创意、得动脑。 孩子们不大懂什么叫创意,苏榛干脆说谁做的灯好看,谁来年就长得好看。 这么拙劣的谎言,搁外头没人信,但白水村最好看的娃娃是谁?是谨哥儿啊! 孩子们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做灯做的…… 再也不用其它动员,说干就干,立马散了,拼命往家跑,找容器赶紧制! 苏榛:呵,起码在天黑之前萧家都安静了…… 接下来,苏榛环视了屋前剩下的“闲”人。 主要是盛家来的那三人,而他们也统一感受到了后背莫名发寒。 “小司。”苏榛瞄准了小司。 小司立刻表态:“要不我去林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打点儿什么野味回来。” 苏榛笑得极甜:“那太妙了,但今日你带寒酥一起吧。教教他打猎的技巧,可好?” 小司可是正经猎户出身,在出发之前寒酥能跟他学到多少、就是赚到多少。 寒酥十分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但他要是敢反驳苏榛,他就不是他了。于是只有默默的应了,拿上自己的弓箭,一步三回头跟着小司进了林子。 小山便跟着萧容一起继续刮鱼青、制鱼面。 叶氏本想跟苏榛一起忙晚食,但惦记着还李家制衣钱的事儿,索性拿了二两五钱跑了一趟,清了欠款,无债一身轻。 苏榛自己做晚食,那么被嫌弃的盛重云只有陪谨哥儿做冰灯一条路。 “重云公子,不如你去帮榛娘?我有些疲累了,我来看顾谨哥儿吧。”叶氏突然开口。 正打算认命的盛重云心中透进光,光里站着叶氏。但他的语气却仍旧波澜不惊:“嗯,也好。” 苏榛:???、!!!、…… 灶间只有苏榛跟盛重云,说实话多少有点儿尴尬。 哪怕苏榛很想心无旁骛,但身边站着个快一米九的帅哥,能骛得起来?唯一庆幸的是她看寒酥也看习惯了,对好看的脸有一部分免疫。 “要不,你帮我剥蒜吧。”苏榛开始派活儿。 盛重云总算笑了,气笑的:“榛娘,你是不是认为我其实什么都不能做。” “没没,我可没那么想,你别冤枉我。”苏榛一边说、一边心想:“那不然呢?” 盛重云索性直接走近苏榛,低着头直视她。 苏榛被他看得发毛,败下阵来:“行吧。”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木盆,里面是今天买的整副猪下水,“那你负责把毛肚、猪肺、大肠挑出来清洗。” 盛重云的神色,随着苏榛的指令而逐渐姹紫嫣红…… 苏榛:这可是你自己要做的。 其实今日来萧家,盛重云刻意衣着“低调”,外披的狐裘都直接留在了马车里,身上只穿了冰蓝直襟棉袍,腰系一条嵌玉带子而已。 即便低调至此,当他坐在小板凳上、长腿摊开露出锦靴的当下,仍与面前这一大盆血淋淋的下水格格不入。 苏榛假装看不到这种格格不入,更何况她也不是故意要整人。这活儿如果不是盛重云干,那一定就是萧寒酥干。 “其实……我也会打猎,我带寒酥去也行的,把小司换回来。”沉默的盛重云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 “晚了,他们早走了。”苏榛直接教他步骤:“你先用清水把毛肚、猪肺和大肠都冲干净,上面好多浮毛呢。” 盛重云:…… “然后用盐、醋、草木灰反复的搓,搓得用力一点哦!重点是内脏里面的褶折,你得用剪刀把它们剖开,摊开来洗。务必把里面的粘液也洗干净哦。切记切记!” 盛重云:“其实,我擅长剥蒜。” 苏榛:“晚!啦!” 苏榛恶狠狠的发出最后的指令,但还是看在盛重云……不知道什么的面儿上,舀了温水给他用。 但这个“贴心”的举动,让盆里的血腥气、草木灰的涩气、大肠隐约的臭气一股脑的蒸腾开来,且随着盛重云手指搓洗的愈重,臭气越大。 灶间里的芝兰玉树不自觉的想犯呕,强忍着。 直到连苏榛都开始犯呕。 片刻后,盛重云端着一盆猪下水被轰出了灶间,赶到了冰屋里…… 对嘛,反正萧容跟小山那里处理鱼也腥臭腥臭的,臭活儿不就得扎堆做。 小山其实心疼他家公子,想跟盛重云换岗,屁股刚离开板凳,就听到苏榛朝冰屋喊了声:“小山,那可是你家公子自己主动要做的,我可没欺负他。” 小山:…… 盛重云沉默着,终于长叹一声,晳白的手指插入了猪血中:眼下这盆猪下水跟他有了血海深仇! 第47章 苏榛打算做的菜是毛血旺。 在现代的时候,毛血旺通常用牛毛肚和鸭血,但其实最早的血旺就是猪下水,而且是用猪骨熬制汤底。 但眼下熬汤底是来不及了,苏榛打算在配菜花样上多下些功夫,想着盛重云拿来了一篮子菜,便去翻捡一下看看。 不看则已,一看惊人。 菜篮子上面是些寒葱姜蒜没错,中间除了黄豆芽儿之外居然还有一大块豆腐,最底下的竟然还有落苏(茄子)、韭黄、和千金菜(莴笋)! 不贵,但它们是反季节菜,外头压根买不到! 苏榛开心的冒泡儿,她知道时下的富贵人家有温室用来种菜,看来盛家就是如此。 羡慕,好生羡慕。 苏榛暗下决心,赚了钱也要搭温室,也要这么种这么吃! 心里一高兴,酱酥鱼多做一些好了。 转身就又去了冰屋,取一直备在那里的鱼块,特别挑选了肉质最细最精的拿了。回头还冲着盛重云灿然一笑,权当对他送来鲜菜的感谢。 盛重云却被她笑得头皮发麻,断定自己又被嫌弃了,悲愤交加,清洗毛肚的手速又快了三成。 酱焖酥鱼是苏榛做过几次的菜,轻车熟路焖了一大瓮,搁在小灶上小火慢炖。紧接着就开始备毛血的配菜。 先摘了黄豆芽儿,又洗了寒葱、姜蒜各自切了,配花椒桂皮八角,以及最重要的、苏榛配的香辛粉末。 铁锅入油,油热了炒以上的配料,炒香立即出锅备用,再留底油炒了一大勺的豆瓣酱。 苏榛做菜舍得放料,量大到经常震惊了叶氏。 全部炒好,盛重云也终于把猪下水端了回来。 苏榛检查了一下,发现他洗得真是干干净净且分类整齐,治愈强迫症。便直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权当表扬。 “还需要做什么?”盛重云又问。 “手撕猪肚、猪肠切小段、猪血和豆腐切小块儿、猪肉切薄片、莴笋切条。”苏榛笑眯眯的做出下一步指示。 盛重云发现自己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听她的便是。 两人站在灶间各忙各的,一高一矮,也没说话、间或抬眼看一眼对方在干什么就好。 其实就是盛重云在切菜,苏榛坐在板凳上剥坚果吃。 盛重云是个会选礼物的,他带来的那些干果里还有优昙钵和雪梨干、南北杏之类的。苏榛心里想着等天气再冷一些拿来炖汤再好不过。 这一幕,盛重云莫名竟觉得有些熟悉。可这熟悉感来得实在诡异蹊跷,大概是完全不应存在的想像吧。 “主食是吃蒸米饭,还是包子、还是鱼面、方便面?除了米饭,其它都有现成的。”苏榛一边干活儿一边问。 盛重云:“那就米饭吧。” “行,热包子吧。” 盛重云唇角微扬:“那你还问我?” “谁知道你那么不懂事。” 盛重云很想表现出严肃或生气的态度,但水汽氤氲、香辣扑鼻的灶间,站着那样一个瘦弱无骨、干起活儿却马不停蹄的姑娘。 谁能跟这样一个娘子生气? 苏榛此刻已经完全不想再客气,她发现盛重云这种人,你就不能跟他客气。直接去冰屋取了三笼包子,今晚人多,量大。 话说回来怎么好像每天都有不少人??? 苏榛只能安慰自己人多了热闹,这真是无奈的小确幸。 约摸着菜马上就能好,苏榛便让盛重云用上次的那个哨子唤小司和寒酥回来。 盛重云发现自己在萧家只能当个木偶,被苏榛操控得还兴高采烈的…… 第45章 吹完哨子就立刻又回了灶间看苏榛还要干啥。 灶间只有两眼灶,他正猜这包子要怎么加热,便见苏榛直接掀了酱焖鱼的瓮盖儿,里面浓郁的汤汁正咕噜得刚刚好。苏榛寻了筷子,把冻包子挟了一批铺在上头继续焖着。 盛重云上回来就没吃着这鱼,眼下“惊鸿一瞥”,同时也闻到了香味儿,喉间竟下意识咕噜了一声口水音,好在苏榛没听到。 应该没听到……吧? 从他的眼角看,苏榛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轻翕了下,嘴角上扬。 嗯,听到了。 听到了自也不会揭穿,苏榛把包子热小灶上,大灶上铁锅里的水便刚好煮沸了,将方才炒的所有香辛调料倒了进去。 再逐步加黄豆芽儿、千金菜,以及盛重云洗切的那些个荤的,不好熟的先放。最后盖上锅盖又焖煮片刻。 等熟的功夫她也没闲着,去外头寻了粗枝,直接在灶间用三角堆放法搭出个架子。 搭好,再去揭开铁锅锅盖,里面已经是汤汁红亮、浓香扑鼻。 这还不算完,苏榛又在锅里撒上厚厚一层蒜末,直接用大铁勺烫滚了一勺油全部浇淋在了上头。 只听“嘶啦”一声,又香又辛的味道恨不得能冲上云宵。 “来帮忙抬下去。”苏榛唤着盛重云,在锅把上垫了湿布,俩人协力把铁锅抬到三角树架上搁着。 最后在毛血旺上撒了把芫荽。鲜红、金黄、青翠,一大锅有菜有肉、有咸有香的江湖菜鼻祖毛血旺,齐活儿。 外头也有了动静,是寒酥和小山听到哨声赶了回来了。这次去的短,野味儿没猎到,但居然带回一袋子鲜嫩的冬蘑! 苏榛拿着袋子喜不自胜,“这么大的雪,还能找到鲜蘑?你俩可太厉害了。” “这多亏了小司,他经验丰富。否则在我看来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哪里会想到雪下还有鲜货。”寒酥走这一趟下来人都松驰了不少,眼神都闪着光,显然进林子并没让他觉得烦,而意外有冒险的快感。 众人正叽喳着,叶氏端了温水出来,“快先洗手去,边吃边聊,小司多给我们讲讲!” 谨哥儿最机灵,已经开始摆碗筷了。 最近萧容和寒酥又抽空用边角料凿磨了不少木碗木盆木碟的,家里不需要再拿桦树皮盛饭了。 手工虽说粗糙,但很实用,样子也不丑。苏榛评价为:原木田园风。 在外头干活儿的都赶紧洗手,寒酥洗好了就站到了屋外,由着苏榛拿了个干草编的手帚,替他扫干净肩上、身上沾的雪沫子、灰尘。 “小司,来。”苏榛扫干净寒酥,直接喊小司也过来。 小司怔了下,下意识看向盛重云,不太敢动。 “快过来啊!”苏榛真心懒得理会他们主仆之间这点儿阶级小眼神儿,见小司不敢动,便扭头瞪了盛重云一眼。 一天哪儿那么多臭规矩! 她瞪得那么理所当然,盛重云竟无意识的赶紧朝小司点了点头。 小司强忍着没笑出声,三步两步蹿出屋,张开双臂前前后后让苏榛好一通扫,那叫一个得意…… “我来吧。”寒酥突然接过苏榛的手帚,“你坐着去。” “唔。”苏榛也习惯了寒酥的体贴,没多想,进了屋招呼洗完手的人各自找位置、见缝插针的坐。 苏榛:“你们下回再来,冰屋的黄泥炉子就能用了。到时候再做个大桌儿,搬到冰屋煮火锅吃!” 小司的关注点:“苏娘子,啥是火锅?” “呃,就是拨霞供。”苏榛想了想,这个时代还没有火锅这种叫法,但拔霞供是有的。 这名字也有趣,意思是锅里的水汽升上来像天上的云霞一样好看,古人的浪漫诚不欺我。 小山的关注点:苏娘子真是啥都会做。 寒酥的关注点:榛娘要我做个大桌子。 盛重云的关注点:她约我,还有下次…… 一屋子人,除了苏榛,没人吃过毛血旺。打眼望去,盆里一片红彤彤的油色,且汤底透亮,不浑不浊,闻起来又是麻辣鲜香、十分刺激。 叶氏有些惊了,“榛娘,这不是在辣子里捞菜吃吗?会不会太油。” 苏榛笑着摇头:“伯娘放心,这只是看起来辣。红油如果放得少,会影响味道和口感,也会很快就凉腻。但我建议大家先吃白菘和豆腐、豆芽儿,素的泡久了会更辣。至于底下的猪血,反而会越泡越嫩,味道也会更浓更厚。” 谨哥儿不能吃辣,苏榛一边说,一边给他单独倒了碗温水搁边儿上,让他挟到什么先涮一下。 其他人苏榛就不管了,压根也不用招呼,第一筷基本都对准毛血旺挟了。 果然就像苏榛说的,又麻、又辣、又烫、又鲜、又香、又嫩、又爽口。里头的肥肠也油而不腻、白菘和豆腐又耙又入味儿,裹起来的汤香辣烫嘴,几口吃下去,身上通体出了汗,在这样的冬天吃简直再合适不过,大家吃得简直不想说话了。 而盛重云,看得出来他打算主攻酱焖酥鱼,从他落筷的速度就可以看得出来有多满意。 小山和小司自然从来没见过他家公子如此表现,实在好奇,便也去挟了,各收获盛重云冷如刀锋的眼神一枚。 苏榛一瞧:这么大的人,居然守嘴儿? 第48章 大跌眼镜之余,仗义的给小山和小司每人挟了一大块儿最好的鱼腹肉。 盛重云只能当作没看到,不然呢,他还能怎么着。 “我也要。”寒酥突然开口,眼神也示意向那盘鱼。 苏榛:“自己挟!” “就是,自己挟!我都会自己挟!”谨哥儿骄傲的挺起小胸脯。 “真乖。”苏榛瞧着谨哥儿的样子,心都萌化了,想着就算谨哥就是那个未来开了棺材铺的祖宗,那也是个好祖宗。 “苏娘子,你这毛血旺做得太香了。”小山难得开口,开口就是由衷的。 萧容也认可:“以前也吃过各种口味的内脏,卤也好、煮也好,但都不及榛娘做的。” 叶氏不住的点头:“所以说读书是好事,榛娘自小博览群书,学到的东西不比好些个走南闯北的人少。” “姐姐,我不想吃素的,就想吃肉!”谨哥儿一直抗拒豆芽儿豆腐。 苏榛却不想他挑食,耐心教:“豆芽才是老祖宗的天才发明,里面可多有营养的东西了。知道吗,在海上航行的船工们就靠着它才解决了衄病的问题。” 衄病就是后世称为坏血病的症状,她也只能尽量简单解释。 “苏娘子连出海的事儿都知道啊!”小司大为惊讶,毕竟组建船队出海就是盛家的下一个目标。 “我不知道太多,死记硬背了一些古籍上的皮毛而已。”这倒不是苏榛自谦,她确实了解得不多,背历史、地理考点的时候学过一些。 但她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做为一个女人,掌握的些许“皮毛”,在知识封闭、没有传播渠道的时代已属难得。她更加没有注意盛重云注视她的目光也愈发的幽深。 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萧家有、盛家也有。 但早就被苏榛凭一已之力打破了,让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不如杀了她,吃饭本来就是一家人互相交流情感的机会啊。 而今日人一多,话自然更多。 首先就是谨哥儿东一句、西一句的汇报他今日学了什么、做了什么,反正不论他说什么,都会得到夸夸团一团夸。 随后小司本就是个话痨,又遇到寒酥刚好想认真学些打猎技巧,可不就是好一通说。 “小司,先给我讲讲雪地采集蘑菇的办法,我也要上山的。” 盛重云心中一紧,但也只是抬头看了眼苏榛,他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利说:你去干什么?别去了。 小司咽下嘴里的肉包子,赶紧说:“跟着山上的小野兽脚印去找,尤其是要注意那些雪地上走着走着、脚印痕迹突然没了的。这些小家伙最是机灵,它们闻到有蘑菇的气味了,不会直接去,会潜身钻到雪里、在底下走。你就围着那些凭空消失的痕迹四下翻翻,底下一定能搜到大片大片的。” 苏榛听得认真,“那会不会有带毒的?” “有啊!带毒的可别采。其实这方面我家公子懂得多,他还会画蘑菇图谱呢。”小司总算机灵了一次,言语间看向盛重云。 盛重云仍旧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略微点了点头,“下次画了带给你。” 苏榛没有意识到“下次”语气的亲昵,只顾着高兴,主动给盛重云挟了一块儿肉片。她也注意到他除了肉片和素菜,基本没动毛血旺里的其它内脏,大概是不爱吃吧。 小司却很好奇:“公子,您咋不吃猪肚了,平时买的卤味里不是挺爱这些?” 苏榛瞬间懂了,笑得灿烂:“因为今天这些是你家公子亲自洗的,他被熏到了!” 听了这话,小司瞬间被呛到咳嗽,难以置信,所以他家雅如嫡仙的公子今天还洗了大肠???? 小司光速扭头看向小山,小山不敢回答,却默默点头。 小司的嘴都合不拢了,“苏娘子,我家公子他……他很有本事的,你咋就让他洗个大肠啊!” “比如呢?”苏榛问。 第46章 小司:“我家公子也会打猎啊!他什么都会,比我强多了!以前白川府也组织过出城冬狩的,我家公子有一次足足猎了十几头野猪、还套到过一次野马王!” 盛重云只是笑了笑,“不值一提。” 苏榛看盛重云的眼神儿都变了,脑补了好一出他策马雪地奔腾、弯弓射大雕之类的英武动作,个人魅力upup上升:“具体说说,怎么做到?” 还没等小司想好怎么圆,小山十分真诚的:“套野马的话,找个漂亮的母马带上山就成。打野猪的话,找一片泡了母猪——” “小山,吃饭。”小司黑着脸打断。 小山怔了下:“啊?哦,那吃完再说。” “吃完也没人让你说!”小司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桌上的氛围突然变得诡异的安静,苏榛心里的盛重云个人魅力值,恢复为计算器ac键鸣叫:归零、归零。 不止归零,甚至还有些嫌弃。 切,搞了半天不是靠真本事,是靠大自然万试万灵的美人计而已,切! 按说吃完饭盛重云等人就得赶紧下山,否则进不了城、就又要在行商客栈住一晚。虽也不是不能住,但就是没那个必要。 可萧家是主人、也不好催客人走。 苏榛却没那些个顾虑,直接利落的打包了专门预留的几条焖鱼、几串烤苕皮和一些杂酱让盛重云带回家,权当成回礼。 她也不会因为礼轻而感觉自惭形秽、或是有其它什么乱七八糟完全没用的情绪。从里到外的那份洒脱自如,愈发让小司和小山喜欢,暗想着倘若盛家主母是这般性子多好…… 唯有盛重云一直安静,倒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沉静得像长虚雪顶,不知道它底下藏了什么。 偏偏苏榛此时最懒得做的事就是猜测,她没那个功夫。 三言两语,诸位告辞。再次相见,应该最早得也得围猎后、或者干脆大年后了。 萧容跟叶氏自然都看得出来盛重云有话想说,便拉住了也想出门相送的寒酥和谨哥儿,只把苏榛留在外头。 小山也被小司拉着,俩人刻意离得远远的。 苏榛再傻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更何况她不傻。盛重云从城里出来,等了她半日,当然不是因为想吃那区区几条鱼。 总拖着不是回事儿,她问了:“重云公子可有话跟我说?” “榛娘,跟我来。”盛重云没急着回答,而是领着她朝萧家屋旁的避风处走去,那里停着盛家的马车。 苏榛没拒绝,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他身形高大,足可替她挡了扑面而来的冷风。 无论是今日的、还是未来的。这点,苏榛也清楚。 近了,苏榛才发现这是辆新车,比上次她坐过的大些。 两匹马更是极俊,为了保暖甚至还穿着绣有“盛”字样的马衣。并络头、镳、项圈、球铃、包鬃布、鞍、鞯、障泥一应俱全,威风凛凛。见盛重云走近,便亲昵的喷着鼻响、四蹄轻轻刨动地上的雪泥,显得极高兴。 盛重云伸手安抚了马儿,便直接掀开车厢外头的整幅袭皮帘、再打开厢门,才转身,请苏榛上车。 苏榛沉默片刻,自个儿跳了上去,避开了盛重云伸过来相扶的手。 盛重云滞了片刻,并不计较,也上了车。 车内,厢体四周都铺嵌了狐皮,保温效果极好。哪怕车内置的暖炉已经熄了半日,余温仍在,还透着隐约的松木香气。 可无论车厢打造得有舒服,大小毕竟有限。尤其盛重云一坐进来,空间愈发显得局促,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榛突然有些后悔上车:“公子,我——” “打开瞧瞧。”盛重云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示意苏榛看旁边。 苏榛下意识扭头,身旁有个半人高的物件儿,蒙着黑布,倒是吓了她一跳。 不明究里,还是揭开了黑布,里面竟然是一个铁制的鸟笼,笼里……立着一只遍体纯黑的雏鹰! “是海青。”盛重云仍旧是平常的语气。仿佛此刻说的不是万鹰之神,而是麻雀:“盛家的训鹰师花了两个多月套捕到的,已经饿了它七日。明儿你就可以给它开食,喂些肉就成,再用手臂架着它往人多的地方走走。不过要在它的腿上捆上长绳。白水村应该也有懂鹰的猎户你可以请教。或者,我再派训鹰师过来,带着你一起训。海青训好了就只服从你一人的口令,无论你想打猎也好、野游也罢,它会一辈子跟着你。” 盛重云瞧着苏榛,她平时的那股子精灵劲儿此刻倒是默了,睫毛忽闪了两下,欲言又止。 “是,我心悦你。”盛重云直接答了。 可他说完,却并没在苏榛脸上看到任何他期望的神色,比如羞怯或是喜悦,而哪怕是生气也强过此刻她满脸的平静。 盛重云哑然失笑,气的,“榛娘,我说我心悦你。” “然后呢?”苏榛甚至有些困惑:“你不是有个什么表妹了?” 盛重云心念一动,气消了大半,原来她是因为那日吃醋…… 第49章 沉默片刻,认真回应:“她叫钟离语琴,倘若当日你没跟我退亲,她自然也不会出现。但我不是怪你,盛家的当家人是我爷爷,他眼下中意了、或者说他一直中意的就是钟离语琴。家世背景赢你一些,你要胜她,最起码得有自己的声望。” “所以送我海青的意思?” “莫说是白水村,整个白川府也仅此一只,它将是万鹰之王,而你就是它的主人。虽说今年围猎用不上它,但只要带着它,所有人的目光都将落于你身,加上榛娘你的聪慧,这就是你跟萧家人最好的扬名机会。明年我就可以向苑太守报——” 苏榛打断了他的话:“等等,等等。” 她脸上的困惑转为笑意,“梳理一下好吗?我们见面也没超过三、五次,你就跟我说你心悦我;我才跟你退了亲,你不出几日就已经有了备胎……呃,新欢;我要去赢了你的新欢,才配站在你身边,才配进盛家。那我万一输了呢?盛重云,我得经过多少道考验才行?输了呢?” 盛重云却理所当然的语气:“我自然不会让你输。” “所以我要靠你才能赢?”苏榛收了笑意,一字一字的:“但你从头到尾也没问过我,我想不想赢,想不想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对你的竞争。” “盛重云,我敬你,是因为你救了我跟寒酥,虽然那也只是因为太守大人的安排; 我想报答你,但用我的方式,而我的方式就是尽我所能的做些吃的、喝的、在外人面前维护你、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帮助你,仅此而已。 我从没打算以身为报; 三次五次的见面,你就心悦于我,这可能吗? 你心里清楚对我就是一时兴起,或者说无辜的钟离语琴没能提起你的兴趣,又或者说任何女人不过是你的装饰,你盛家的门面; 但你不喜欢她,完全可以直接拒绝了,非要拉我进去跟她竞争,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我这样羞辱? 海青,万鹰之神,猎户家确实都想得到它,却不是因为天生就喜欢囚禁、喜欢控制。而是穷,没得吃、没得喝,一年只有冬季可以狩猎,指望它成为自己的手足,跟自己一起撑起全家。 你呢?你让我掌控一只本该翱翔在天之上、盘踞在海之滨的神鸟,就为了我能进你们盛家,站在你的身后。 不可笑吗?怎么你盛家就那么的冷艳高贵、那么的稀罕吗?稀罕到我要削尖了脑袋进去? 盛重云,你凭什么?钟离语琴家世胜我对吗?盛家还是想要靠家族联姻这种方式去给自己门楣贴金对吗?呵,盛家,不过如此。” 苏榛一口气说完,这车里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弯腰起来便要跳下去,被盛重云一把捏住了手腕,迫得她身子失了衡,栽进他怀里。 苏榛被迫仰起头,回应他的注视。 他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手按在车内的厢壁上、困住她的身子。 近在咫尺的两人,他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甚至仿佛可以听到她的心跳。 他直视着她,她的眼神半点不肯示弱。他也承认自己真的动了怒,可要他怎么回答?他如今的怒意不正是因为她字字中的。 唯有一事:他心悦她,不是因为什么一时兴起。 可……可究竟是因为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解释。 他能说,是因为连续梦到她吗? 梦里的她没有退亲,但大婚却因其它事耽误了。在她来到白川府的第二年才嫁入盛家; 梦里的她温柔娴熟,操持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逐渐被盛家所有人敬重; 梦里的她与他温存,交颈而卧…… 于是他莫名其妙的追到白水村来,莫名其妙的认为现实可以就是梦境,被她当头一棒敲醒。 被盛家奉为天姿之质、被白川府视为凌云之材的盛重云,第一次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愤怒、与狼狈。 第47章 他失了分寸,一把扯过海青笼子,“这是送你的,你即然不要,那我便——” 苏榛却仍旧神色平静,字字清晰:“它眼下还是幼鸟,冰天雪地你扔了它就是要它的命。别用它威胁我,更别说什么我若不要、你就扔了它这种蠢话。盛重云,别这么幼稚,别让我看不起你。” 说完,用力推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踩着雪、一步步走回萧家。 可是每走出一步,心脏都揪起疼上几分,这是苏榛来到大宁朝后的第一次慌乱。 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跟寒酥、跟盛重云,跟手腕上那道盛家的困魂索,以及她之所以会来到这个时空,一切恐怕都是有缘由的。但无论前世发生过什么,那不是她,她不要连感情都去继承别人的。 她就是她,就是苏榛,来自千年后。 黄昏,盛重云静静离开,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萧氏夫妇瞧着苏榛回屋就在灶间干活儿,想开口询问,又不知怎么问。 寒酥也只是默默过来跟她一起。苏榛受不了这一屋子的欲言又止,给自己暗自鼓了个气,扬起跟平时一样的笑容:“萧伯,伯娘,盛重云不会再来了,我跟他说清楚了*。” “你又??!!!”叶氏大跌眼镜,大为震惊。 “我又!”苏榛笃定、斩钉截铁:“他非我良人。” 萧容:…… 谨哥儿:“姐姐,啥是良人?” “唔,良人就是比优秀还差了一档的人。” 一屋子沉默,唯有低头制番薯的寒酥嘴角一抹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喜悦。 一到晚上,山谷间就卷起细碎的风。 萧家趁夜继续做着鱼面和番薯粉,毕竟这也是有工钱拿的。虽说每日只有六十文,也比坐吃山空强。 苏榛也还记得跟孩子们说的冰灯一事,总不能让谨哥儿这个造谣家的惨败吧。 她打算也做一些,便把家里能用的容器全部盛上水,再搬到外头冻着去。 她搬重的,谨哥儿搬轻的,一起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回了屋,苏榛把灶里压着的火苗重新拔旺,让两个卧房都暖和了起来,才去冰屋把叶氏请了,两个女眷今晚打算把碎皮子帽缝完。 帽子也是苏榛设计的,用的是相对最便宜的兔皮毛。 叶氏已经缝了个大概,再把针脚再细添一些就能戴了。款式在苏榛看来不复杂,但在叶氏看来又是奇思妙想。 其实都是现代设计。 两顶女款,苏榛的是纯白毛绒带护耳小熊帽连围巾一体款,后脑位置还留出一道缝,可以把马尾辫子拉出来。 叶氏的则是黑加米的拼色搭配,即别致又有财阀夫人氛围感。用她自己的话说:榛娘选的这些明明只是碎皮子,可搭配出来就是比整张狐皮的还华贵。 娘俩儿边聊着家常边缝,半个时辰就完工了两顶。苏榛女红虽然不好,但反正碎皮子上的长毛儿完全遮住了针脚,看起来竟也不错。 接下来就是家里的三顶男款。 给谨哥儿做的是护耳霸王帽,还用深棕和浅棕搭配出类似小浣熊的渐变层次,系脖的绳上还给他缝了两个毛毛圆球儿,缝好就给他戴上试了,可爱得人心都要萌化。 最难的就是给萧容和寒酥的两顶。 时下进山猎人戴的冬帽,基本就是像一个巨大的狗熊头。保暖性自然是非常够,但笨重且丑,还过于显眼、不灵活,转个脖子都费劲。 主要是苏榛对那帽子有心理阴影,毕竟谁戴上谁像乔老太太…… 考虑到猎人有可能需要雪地“潜伏”,她就把帽子设计成了双层双面的,一面白色、一面棕色枯枝色。 并且,连帽围巾款肯定不适合猎手射箭,脖颈那里会有打结的拖累。但领口处最容易灌风又不能空着,于是便缝成了套头连面罩、脖套,一帽可以三用,抽绳设计,可以最快时间调节大小。 全部缝完,叶氏便把萧容和寒酥喊进来。 五口人都戴上了新帽子,又暖和又好看,谨哥儿和两顶女款的自不用提了,苏榛花了大力气。 就说两顶男款的,萧容和寒酥戴上之后即英武又神秘的酷感,毕竟是配了面罩的苏榛是相当相当满意。 保住了形象,远离了乔老太婆啊! 帽子制完,大人们干劲十足不想睡,索性又去把制鱼面的活儿继续做了。 谨哥儿洗漱完,倒头就去见了周公。 苏榛便先去院子瞧了眼冻冰灯的各种容器,挑相对冻得实些的拿入屋中用稍稍温热,里面的冰坨自然就跟容器分开了。 顶上再轻轻凿几下,开了顶,把里面还没结冰的水倒出来,一个中空的冰灯罩子就有了。 苏榛选了两盏大的,在里面放了蜡烛拿去冰屋照明。 见做鱼面人手够了,她就赶制做杂酱的工序。但凡需要使力气的比如切肉、剁肉沫,不用她说,寒酥立刻会闪现。 苏榛觉得眼下被全家人呵护的心情,暖过三春。 她是挺暖的,白川府盛家有人心坠冰窟。 第50章 盛重云回府就去见了盛老太爷,拒绝了跟钟离语琴的婚事。 盛老爷子是气得够呛,却无可奈何,自己这嫡孙压根没人压得住他。可这事儿,除了老爷子跟钟离语琴之外,全府上下都在偷偷高兴…… 二房、三房、四房的叔伯姨娘们本来都在暗骂盛重云这个命好的,先前能娶京城武将家嫡女就够让人生气了,没想到嫡女落魄了还主动退了亲。尤其这边儿才退了亲,那边儿又立马有了个海运大商贾的缘份。 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好的缘份又被他拒了! 二房和三房都有适婚年纪的儿子,于是不约而同开始琢磨着、如何把钟离语琴娶到自己这房。 至于话题中心的盛重云本人,仍旧是那个白川府的芝兰玉树,是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的人。 所以他一点余地都不留,回府就宣布尘埃落定。 可是苏榛两次拒他,当真以为除了她,他无人可娶吗?他甚至还追到了白水村。 给萧家带的礼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在库房随便挑的,但没人知道他挑了足足半日之久。怕带得贵重了,苏榛会觉得被冒犯,带得轻了,苏榛会觉得被轻视。 尤其海青,盛家没有什么训鹰师,海青是他花了两个月时间好不容易捕获的,是盛家今年准备献给朝廷的官礼之一。但他以为她需要,便拿去了。 最后他换来了什么?被她臭骂了一番而已。 但他还是拒绝了钟离语琴,因为承认被苏榛的那句“通过婚姻给府上贴金,盛家不过如此。” 呵,或者盛家其他几房有此想法,但他盛重云…… 深夜,从不失眠的他辗转反侧。他怕睡着了又会做梦,他怕她入梦。 白水村,萧家的清晨永远热火朝天。 距离围猎没几日了,苏榛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寒酥晨练,练臂力、练投石索的准头,甚至还拉了几下寒酥的弓。 其实三样练习加起来都是直指一个核心问题:力气小。 苏榛拿尺子量过自己的身高,用现代的计数就是一米六二左右。都不说至少一八五的萧容和寒酥了,连叶氏都起码一七零。 不知道她如今这个年纪,打篮球还管用不…… 身高估计窜不起来了,但力气还是可以练练的,除了搬石头当哑铃这种力量训练。她还拿了四个布口袋,装了满满的红豆系在四肢上,干什么活儿都带着。 也不仅仅是为了这次围猎,天长日久的锻炼着,总会有所成效。 第48章 晨练完毕,大家洗漱了就抓紧时间用早食。 苏榛一边吃,一边说了自己的一个想法:空了想把制番薯淀粉的法子教给村民们。 萧容和叶氏都怔了下,寒酥却只是低眉一笑,他早就知道榛娘会如此。 叶氏:“榛娘,这法子是你娘家书上写的秘方,就这么散出去?” 苏榛柔声解释:“伯娘,这不算秘方。我跟寒酥去行商客栈送苕皮的时候,掌柜的不是说了,城里已经有人仿制了,而且仿制起来也没什么难度。您瞧白水村人家这么少,过得也将将就就马马虎虎的,不如把法子教给大家。他们是能制出新鲜吃食赚钱也好、改善改善自家的伙食也罢,总之能帮一帮大家,咱家以后在村里有什么事儿,不也起码有个好人缘不是。否则光是咱家赚钱,时间久了也是会树仇的。” 萧容心里一紧,这倒是说进了他心里。 萧家有榛娘带着,日子定会越来越好,其他村民眼巴巴的瞧着,难保不会有人就犯了眼红病,人心难测啊。 念及如此,果断拍板同意:“榛娘,方子本来就是你的,你决定就好,我跟你伯娘、寒酥,都支持。” 苏榛笑着点头:“那麻烦您跟乔里正说,咱家作主的人是您呢。” 这句话说得萧家人心里暖贴贴的,叶氏却心想:盛重云是个没福气的,娶不到这么好的姑娘! 早食之后,仍旧是分工忙碌,制杂酱、制鱼面,谨哥儿则在那里抠他的小冰灯。 苏榛瞧着盛重云送的豆腐还余下不少,便切了些冻上留做冻豆腐,另外一些鲜嫩的做爆浆豆腐吃。 制爆浆豆腐需要碱水浸豆腐。这个时代也没有小苏打,苏榛的替代方案是提前用草木灰加水,倒入陶瓮中沸煮,再反复过滤沉淀几次,只要最上层的淡黄色的灰水。 灰水冻了不少,都在冰屋搁着。眼下取了一坨温化开,豆腐切了小块,放入灰水中再加盐浸泡,约摸泡两三个时辰就成。 才到巳时,萧家就又从山下来了客人,是盖围墙的派了瓦匠师傅上山来量尺寸、看地基。 之前买这旧房的时候乔里正就说过,房前屋后围起来只要不超过一亩就成,约合现代的六百多平方。 大是足够大,但此处是山,不像平原那种可以围个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宅子。苏榛提前跟萧家人简单也规划过,如今瓦匠来了,就刚好也听听懂行人的意见。 一番商量下来,决定在原房的基础上扩建。但苏榛肯定需要建单独的仓库、工作间、或沐浴卫生间之类的功能性房体。就未必跟主屋连着,会见缝插针的盖在避风且不遮挡光线和风景的位置。 所以围墙就得弯弯曲曲的把这些范围都容进来,一番测量,米数比苏榛预计的要多了至少三成,相对应的,费用肯定也多了不少。 再多也得建,苏榛拍了拍寒酥的肩膀,半开玩笑似的:“靠你了,围猎一次性赚够!” 寒酥便低下头朝她笑了,没回答,眸子却晶晶亮亮的,装着满满的应承。 建围墙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但也跟瓦匠师傅约好围猎后才动工,毕竟眼下钱都不够。 瓦匠师傅才走不久,乔里正跟乔大江就拖着两辆木橇车来了萧家拿鱼面。 苏榛一瞧他俩脚下,差点儿笑出声。 他俩今日是穿着雪鞋来的。时下的雪鞋都是用木材和兽皮捆制的,网状,比脚掌大出两倍左右,在苏榛看来活像脚踩了一副网球拍子。 丑是丑了点儿,但也实用,套在脚上的确不会陷入雪中,走得能快些。上山也能用,毕竟围猎不止有“猎”这一个举动,还得赶路。 但现代雪鞋苏榛可是见得多了,心中一动,寻思着有空儿不妨改良改良。可眼下还是先说其它的,便拿出自己的简易帐本,上面详细列出了这次鱼面和方便面费用明细。 “围猎二十五人,也不可能连续十五日每日都吃鱼面,我家便按每人十斤的量制了二百五十斤。鱼和番薯都是大家伙儿各自送来的,不算钱。但成本我得跟您说说,您再讲给大伙儿听。番薯这东西,出粉量大概是五斤番薯出一斤粉。大家送来的番薯都用了,出了一斗的粉。然后便是调料,大概用了二十文左右的量。鱼面这笔总成本也就是一百七十文。”苏榛声线轻柔甜润、口齿清晰、神态自信自如:“方便面就做得更少了,供大家应个急,每人按两斤的量,一共做了五十斤,也是用了四斗面。但因为是油炸之物,油耗了两斤多,山下的油铺子菜籽油是四十七文一斤,我家长辈说不用跟村里算计得那么清楚,就只按两斤的整数算九十四文就好。另外,我单独制了方便面的调料包,全部用桦树皮包成小包,打猎的时候大家可以塞几包在身上,午食自己能煮个汤面暖和暖和。调料用的足,这笔花了五十文,方便面的成本一共就是一百四十四文。两项加起来,合计是三百一十四文。” 一听这价格,乔里正和乔大江都喜上了天:一两都不到? 虽说只是一部分备粮,但实际上他俩都清楚万一遇到事儿,这些备粮都足够让山上的二十五人挺过十五天。平均一摊,每人居然还不到十五文。再加上还会在山上现制烙饼、馒头之类的主粮,每人怕是十五天都用不到五十文,还吃得又饱又暖又好,萧家和苏娘子果真是能干! “之前乔里正您已经给了我三百文做订,我家一共制了两日,工钱便是一百二十文。两相加减,您再给我一百三十四文……算了,一百三十文就成。” “那不行,你家已经吃亏了,这零头也不必抹,一百四十文整。”乔里正就要拿钱袋子。 “我家能抹零头,但您却不能提价儿啊,毕竟您还得跟村民们一文一文的交帐呢。”苏榛不肯多收,“就一百三十文。” “就听榛娘的。”萧容也肯定了苏榛的想法,并又说了苏榛的计划:“还有件事。我家榛娘说,村里人家大多以番薯为食,倘若有人想学我家制苕皮的手艺,就找个大家都有空儿的日子,我家榛娘□□了就是。” 乔里正和乔大江彻底惊怔,乔里正小心翼翼问:“可是卖好几十文一斤的那个苕皮?那学这法子,需要缴多少银两?” 苏榛仍旧是寻寻常常的语气:“就是那个方子,但也不用给我现银。我有两个要求,一是即然我来教,那总得避点嫌,所以来学的得是女眷;二是围猎的时候,采集的收成,我家多分一成。” 第51章 这两个要求也是苏榛跟萧家人商量后决定的。 第一个要求是因为她瞧着山梅这样的姑娘实在可怜,想给白水村女眷们寻个营生,提高点儿家庭地位; 第二个要求,是因为凡事不能白白的对人好。否则别人不会珍惜这白得的机会,甚至出了问题、没赚到钱,反有可能怪罪是你这个师傅耽误了人家时间。 萧容和叶氏自然也懂这其中的道理,认为十分妥当。 乔里正和乔大江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所谓的采集收成本来也是女眷们分的,眼下人家苏娘子做这么好的事,多分一成怎么了?如果乔里正自己就能代替所有村民的意思,那他觉得哪怕分三成都合理。 于是立刻便拍板同意了,至于谁来学、多少人来学,他去挨家问了再来跟苏榛说。 乔大江也是格外高兴,拱手行礼:“苏娘子,无论最后有多少人学,我家春娘和山梅是肯定会来的,我得先替她俩谢你!” 苏榛笑着回了个礼,又有些好奇:“围猎女眷的名单里为何不见春娘?是担心小树?” “对啊,春娘为啥不一起上山,乔家那么多人长辈在,还怕小树没人照顾吗?”叶氏也问。 乔里正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和无奈:“也不瞒你们,我家的情况村里人也都清楚。若是春娘也上山,家里那些个人怕是连锅都洗不干净,不得把自己饿死?” 这答案跟苏榛猜测的一样,可能干的人就活该当牛马? 但毕竟人家家事,自己不好多做置评,欲言又止,心里发闷。 第49章 苏榛未出阁不方便说这些八卦,叶氏可不怕。更何况一想到乔老太婆,她就有气,索性直接说了:“其实我家寒酥原本也是什么都不会的。” 寒酥:…… 叶氏继续:“但即然一家人过活,就得全家心往一处走、劲儿往一处使。春娘自然是能干、肯干,可后宅的人那么多,总不能只靠她一人操心吧。乔里正,您的担当我们都看在眼里,都佩服得紧。但您家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二房、三房,都是身板利落的。你们都去山上,我就不信他们还真会把自己饿死。” 乔大江其实早就跟乔里正说过同样的话,但他爹就是心软啊,眼下连萧家婶子都这么说,他赶紧也接上话:“爹,婶子说的对!若是春娘也去采集,多赚一份银子,小树的束脩不就能尽快存下了。” 乔里正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但他的顾虑更深一层:“话是这么说,可只把小树留在家里,我怕他受委屈。” 安安静静在旁边写字的谨哥儿突然开口:“小树哥哥可以来我家啊,跟我一起玩!” “对!”叶氏笑了起来:“若是您信我,就把小树送来我家。我跟李家大姐也说好了,围猎开始后,她跟她家舒娘都来跟我一起做针黹活儿的。我们仨看几个娃还能看不好?另外,赵家的孩子本来也是要送去您家请春娘照顾的吧?一并送来,都在我家安安生生的、读书、写字、玩耍,不知道多美!” 乔大江一听,高兴得恨不得蹦高儿,连乔里正都开怀了,连问:“当真可行?” 萧容爽朗:“当然行!” 谨哥儿:“行!我最喜欢小树哥哥!” 乔里正大为激动:“那我们马上回去问春娘,若是她也同意,就这么办!萧大哥,嫂子,这……这让我怎么感谢为好啊!放心,不会让小树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我们按天付银子给您。小树那孩子皮实得很,不娇气,您家有什么吃的给他一口就成!” 谁都知道萧家不可能给娃吃得差,但乔里正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舒服。 几句细聊下来,这事儿就先这么定了。 乔家俩父子把所有的鱼面和方便面搬到木橇上,统一放进他家仓库囤着。出发那日一并拉上山就好。 并说两日之内就把要学制苕皮的人数问明白了,再来跟萧家讲。 之后,就按苏榛说的,留下了一百三十文,便欢天喜地的拖着整整两辆木橇的货走了。 萧家人也开开心心的,钱进了钱袋子,唯有苏榛的脸却冷了下来。 叶氏知道她为啥冷脸,有些心虚:“榛娘,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但要是早告诉你,怕你不许……” 苏榛眼圈儿都红了:“我当然不许!做针黹有多费眼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寒酥、萧伯三个人赚钱就够了,您何必——” 叶氏也跟着红了眼睛,直接搂住了苏榛,轻声打断她的话:“榛娘,咱不是说好了,心往一处走吗。伯娘知道你心疼我,但我也心疼你们啊。而且我保证只做力所能及的,但凡眼睛累一点儿,我都立马撂挑子!” 苏榛:“可是——” 寒酥可怜巴巴的插话:“榛娘,你这样显得我这个儿子很不懂事……” 萧容、叶氏,异口同声:“你可不是就比不上榛娘!” 这下连苏榛都忍俊不禁,谨哥儿还在旁边拍着手起哄:“我姐姐最好,比寒酥哥哥好!” 寒酥假装吃醋,一把捞起谨哥儿,挟在胳膊底下带出屋子,跑到外头举大马玩得不亦乐乎。 萧容、叶氏和苏榛看着外头,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这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下去,也很好。 想归想,做归做,日子过得好也得赶紧赚钱。 苏榛抓紧开工做杂酱。做法不复杂,但麻烦的是要一个个的清洗罐子再等它晾干,好在这批买的也不算太多。 酱凉了、罐子也晾干了,苏榛用布把头发包严实了,亲自把酱装罐,并且在每罐酱上都加了一小勺白酒。这样即可以杀菌,又可以增加酱的保质期。在这个没有密封的时代,只能尽量用土办法了。 封装完毕,便把上次买的红纸裁成条,拉寒酥过来写字,并问他:“咱家这酱得取个招牌名儿,叫什么好?” 寒酥眼睛弯起了,就爱听她说“咱家咱家”的计划。 “我发现你的眼睛好像一只小狐狸。”苏榛凑得近了些,仔细看他的瞳孔,瞳里闪着细碎的光,剔透如寒酥。 寒酥本来就是雪的意思,这名字跟他相配。 “叫榛酱吧。”寒酥也不躲,迎着她的目光,笑答。 “真酱,还假酱呢……不好听不好听,啊,有了!”苏榛想到个好的。 提笔,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给寒酥:就酱。 从此,就酱! 两人一个写字一个贴红纸,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酱罐上就都贴了“就酱”字样。 罐子封口有三层,最里头的就是本身的罐子盖儿。中间蒙了层桦树皮,最顶上是红布块儿,用细细的麻绳捆结实。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寒酥却很喜欢,因为这是他跟榛娘一起制的。 “就酱”诞生的时候,盛家,小司却正在郁闷。 他是真心觉得苏榛更适合当盛家主母,怎奈自家公子居然没被瞧得上…… 于是在他眼里,围绕着重云公子的、无可比拟的灿烂光环,如今只剩下四个字:怒其不争! 怎么会呢?苏娘子怎么会不喜欢他家公子呢?这怎么可能呢? 莫不是公子没表达清楚?毕竟公子一向高高在上,这方面肯定有所欠缺的,于是整个上午心烦意乱的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公子不是答应过苏娘子,帮她找山中鲜蘑的图谱吗? 盛家有现成的图,他可以送去给苏娘子,顺便把公子生了大气的事儿告诉她,最好能让她心个疼,说不定就改主意…… 小司被自己的想法激了个大动,说干就干,成了,他就是公子的恩公! 若不成……不成就不成,公子又不会把他吃了,大不了判他个擅自离府的错,罚他几月俸禄。 就这么定了! 小司偷偷溜进见山别院,在盛重云的书阁翻找了好一会儿,总算翻出了《长虚山珍》塞进怀中,悄悄的走了。 书阁的书架后,盛重云悄然叹气。 他也无奈,毕竟图谱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小司这瞎眼的居然翻了那么久…… 午食过后,寒酥便把杂酱坛子装好,准备用木橇车拖去白老汉家。 行商客栈熟门熟路的,他跟白老汉去送货就好,苏榛没必要再冒着风雪同行。 苏榛倒也不反对,反正家里的活儿这么多,分开行事也好。便又提醒寒酥记得跑一趟成树家,把约好的五十斤酱再取回来。另外还要去趟杂货铺子,买两把硝制皮草用的铲刀、五双木头雪鞋、十根竹杆、十升桐油。以及去趟布行,买白棉布和一些棉花回来。 寒酥不知道棉花用途,其实那是苏榛用来做月事带的。 大宁朝女眷来了月事,都是自己缝月事带,当中夹棉花跟草木灰、或是草纸。苏榛嫌弃也没用,毕竟全用纸的话,着实用不起。 好在寒酥对棉花的事儿不好奇,他好奇的是为啥还要买竹竿:“是要晾衣服用吗?我给你用树枝做了就是啊。” “不是晾衣架,我想做其它的,回来再跟你细说。但要注意尺寸哦,不要买一般细的,粗粗细细能彼此套入的最好。” 第52章 寒酥便应了,眼瞅着时辰不早,是该立即出发,可还没等走出门儿,就见舒娘拿着个包裹兴冲冲的来了。 她把给寒酥的皮草夹克先赶制了出来,顺便也来打听学苕皮的事儿,她听乔里正说完,就立刻先来问问。 苏榛当然是肯的:“学苕皮当然行啊,不过您别急,我还有更好的想法要跟您说呢。” 叶氏:“一会儿再聊,先赶紧让寒酥换上试试。” 寒酥“被迫”换装,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一屋子女眷包括小屁孩儿谨哥儿眼睛都看直了。 第50章 寒酥穿这身猎装夹克也太太太太太好看了!他身型偏瘦,不似萧容那般壮硕魁梧,但毕竟有身高底子在那里。尤其苏榛又特别给他挑的是扛风、偏硬的皮料,所以哪怕里层夹了棉,穿上仍旧不显臃肿、反而更为笔挺。 为了方便他在行猎的时候跑跳,长度只做到中长至臀下,版型上强调了腰线,愈发衬得寒酥宽肩、猿臂、蜂腰、长腿。并且,拼色方面是苏榛亲自配的,用了跟长虚山时下主色调一致的颜色。比如树枝为棕褐、偶有黑色交叉成纹理图案,便于他追踪和潜伏。 由其跟村里随便一裹的皮子衣服不同的是,苏榛分别在肩膀处做了肩章款式、胸口以及下摆位置设计了四个隐形的风箱口袋,可以用来放置舆图、火石或是其它野外工具,腰带也不同于时下的死扣或活扣,而用了可调节式。 苏榛心里喜得不行,索性把昨晚给他制的帽子也一并穿戴上,连萧容这样从不肯夸儿子外貌的人,都忍不住给了一句:“嗯,倒是颇显逸群。” “姐姐,我也要穿这样的!”谨哥儿年纪小,但审美在线,眼巴巴的想要。 苏榛故意逗他:“那你想好哦,是要跟跟寒酥哥哥穿一样的兄弟装、还是跟伯娘一样的母子装、还是跟姐姐一样的姐弟装,还是跟萧伯一样的父子装?” “那我不能穿四件吗?” “小孩子不能这么贪心。” “那……那我再想想……”谨哥儿跑到旁边使劲纠结去了,惹得一屋子大人哄笑。 “榛娘,寒酥下午要做那么多事,他穿旧衣去吧?”叶氏问着。 “没事,就穿新衣去,说不定还能给舒娘的手艺打打广告。呃,我是说活招牌。”苏榛笑着把工具人寒酥打发出了门。 想了想,又追出去仔细叮嘱:“若是有人问你这衣裳哪儿缝的,就说白水村特制。若问需要多少银两,你就说这是私人高奢订制,要面议。” 寒酥哑然失笑,打趣她:“要是压根没人问呢?” “那不可能,我家寒酥此等品貌,怎么可能出去一圈儿都没人问!”苏榛白了他一眼,一脸嫌弃,轰他赶紧走。 总之,表达嫌弃的也是她、夸品貌的还是她…… 回了屋,舒娘就忙不迭的让苏榛细说说还有啥好安排。 苏榛的出发点原本只是心疼叶氏,怕她跟舒娘做多了针线活儿伤了眼睛,即然拦不住,那就只做高端的,不以量多为赚钱手段。 尤其她看到成品,自可放心说:“咱们白水村的女眷,想学苕皮的就学苕皮,女红好的可以开个成衣工厂……成衣铺。” “可是我平时缝一套衣裳也就赚个二、三百文。赚温饱是没问题,开铺子成本那么高,想都不敢想的。” 苏榛摇了摇头:“先不租店面,只做高奢私人订制,尤其控制成品总量。赚钱的秘诀在于它的稀缺性和独特性,要让每一件成品都独一无二,不可复制。我来想款式和销售,您跟我伯娘负责多带些人一起做,赚的银子分成就是。” 舒娘听得云里雾里的,但瞧着苏榛的模样,没来由得就是信她说的。 尤其她来的时候婆婆李王氏也嘱咐过,苏榛做啥,她家跟着做,准没错。便不住的点头:“那咱时候开始呢?” “到底做什么款式,得围猎之后,一来我得需要时间画。二来主要看看能猎到什么。至于怎么请人、请多少人,分成比例之类的,您跟我伯娘商量了就成,我就给你们做辅助。”苏榛想鼓励她们自己牵头去想,也是让她们多份成就感。 “行行行。”舒娘连说三个行字,看得出来是对苏榛的提议动了心,这事儿要是能做成,李家这些小子们可不就多了项出路? 越想越高兴,忙不迭的告辞、回家跟婆婆李王氏说去。 苏榛本想再付一笔制衣的钱给她,她也没收,只说全部做完了再算。苏榛就也没拦她,反正来日方长。 送走舒娘,苏榛这才得空儿坐下来休息片刻。这才半日,萧家来来往往这么多拔人了,简直忙成陀螺。 叶氏不声不响地给她端了杯水,她一喝,是茶,盛重云送的那罐。 下意识看了眼叶氏,叶氏却错开眼神,满脑门儿写着:我可什么都没说。 苏榛哑然失笑,长辈们的催婚方式果然是无孔不入的…… 下午的时光总算安生了些,萧容跟叶氏仍旧做糯米红枣耐饥丸。 苏榛查看了一下浸在灰盐水中的豆腐,果然已经泡得软嫩了,便捞了出来,再裹上薄薄一层番薯粉。铁锅入油,最小火去煎豆腐,煎至两面金黄、中心部分鼓胀就盛出。 此时已经满屋子的煎豆腐香气,谨哥儿闻到,跑过来蹭了一块儿原味的。萧容跟叶氏却有了经验,不急,等着苏榛调味儿了再尝。 调味料也简单,苏榛拌了两份,一份是蒜末加上苏榛特制的香辛粉、孜然粉、花椒粉、干菇粉、盐、糖、白芝麻。 另一份量小,是谨哥儿专供,把刺激味道的调料都减了。 谨哥儿眼巴巴的很想吃“大人”那份儿,苏榛拿筷子头儿蘸了点儿给他尝,尝完,他的眼睛鼻头嘴巴便皱在了一起,心想长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便又吃了几块儿原味的,兴致不大,就仍旧跑到外面去抠他的小冰灯。 “萧伯、伯娘,快趁热尝尝。”苏榛挟了两份分别给了萧容和叶氏。 他俩闻着半天早就食指大动,自家人也不用客套,接了碗一瞧,里面是小块小块的、金黄蓬松圆滚滚的豆腐。 蘸上调料吃进嘴里,里面居然是软的,一咬就出汁,汁水裹着香料好像瞬间能化在嘴里。再加上外面煎得香酥的表皮,口感层次多变还带着豆香,每一口都美味得人恨不能多生几条舌头。 叶氏极是爱吃,但首先关心的是这能不能拿去卖。 “能啊,但这豆腐利薄,属于零嘴儿类,请行商客栈代卖的话*咱又赚不到啥钱了。”苏榛说着。 萧容也好奇:“榛娘心里可有计划了?” “有倒是有,不过都得围猎之后。到时候也近了年关,白川府肯定有好些个灯会呀、市集之类的,咱们叫上李家、乔家、赵家,甚至村里只要愿去的,咱都集合起来,一起进城去摆摊儿。舒娘说,加上咱在山上还能采集到山珍,加工加工再卖,还能多卖几样。” “摆摊?”萧容怔了下。 苏榛以为他拉不下脸面,赶紧补充:“我跟寒酥去摆就行,您跟伯娘留在家里也好些活儿呢。” 可苏榛越懂事,萧容心中却越发酸涩。 他并非拉不下自己的脸面,而是愧疚。 上半生草莽,叶氏就没跟着他过几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建了朝、封了王,两年就被废,全家都跟着他流放,还要未出阁的故友之女抛头露面去市井摆摊养活全家? 他的脸皮没有这么厚! 于是刻意板着脸训斥:“姑娘家家的,摆摊成何体统,还想不想嫁人了。我跟你伯娘去就成,哦还有寒酥。你跟谨哥儿守着家里读书写字才是正理。” “对,听你萧伯的。”叶氏也这么说。 苏榛扑哧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萧容和叶氏越板着脸,她越不怕。但反正眼下说这些还早,便只应付着:“行行行,萧伯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再安排!苦活累活全给寒酥!” 叶氏笑了,假意捶打苏榛:“这孩子。” “姐姐,看寒酥哥哥给我做这个灯好看不?”谨哥儿在外头喊着。 苏榛赶紧出去瞧,谨哥手里拿着个用碗脱模的冰壳子,冰里还嵌了松针、鲜蘑片,十分别致。 苏榛:“好看好看!姐姐也喜欢这个。” 谨哥儿有些得意,继续说着:“寒酥哥哥还做了一个——” 可话还没说完,远处传来马蹄声声。 苏榛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是盛家来人了,毕竟白水村压根没人买得起马。 她也猜得没错,是小司带着那本《长虚山珍》到了。 屋里,萧容跟叶氏拉着小司说了好一会儿,话里话外都是问盛重云今日为何没一起来。 小司表面大大咧咧,其实人精得很。怎会泄露他家公子在萧家丢了人的秘密,便只说公子被太守大人拉去应酬,但特别交待了、要他把书送到苏娘子手中。 苏榛心里清楚这不可能是盛重云的安排,但也没必要戳破小司的话,只是笑吟吟的接了《长虚山珍》翻看。 第53章 里面确实详细描述、并且绘制出了长虚山几十种菌菇、野果子图样。且不止画了冬天的,春夏秋三季的都有。 “这书真是实用。”萧容也翻看了下,又问:“但一时半会儿也背不完,可否多借几日?” “自是可以的,我家公子说您尽管看,或者请人描摹了也好。”小司替盛重云大包大揽了好人卡。 苏榛却心中有数,忍不住替小司捏了把汗,愈发觉得他可真是个好孩子。 其实她忘记了,小司比她还大…… 第51章 “萧爷、夫人、苏娘子,书送到,我这便走了,再晚怕城门就关了。”小司起身告辞。 “小司等等,我拿些好吃的给你带走。”苏榛立刻起身去拿。 小司想客气也没用,被叶氏按着不让走。 苏榛拿了已经晾好的第一批糯米红枣耐饥丸,挑个头最大的包了五枚。又包了一份煎好的爆浆豆腐,单独放了调料,全部用桦树皮盒子装,再寻了布、系成包袱。 等待的功夫儿,小司便逗着谨哥儿说话:“冰灯做得如何了?村里是不是你做的最好看?” “我跟寒酥哥哥一起做了好多好多好多,小司哥哥,你要不?我送一个给你呗!” “谨哥儿舍得?” 谨哥儿大方的拍了拍小胸脯,有模有样的:“舍得,跟我来!” 边说边把小司拉到了外头,墙根底下搁了好长一排、大大小小的冰壳子,看得出来,都是用家里的锅碗瓢盆做的模子。 唯有最里面的一盏,小司心中一动…… “谨哥儿,那个可否给我带走?” 谨哥儿顺着指向看过去,那也是寒酥哥哥做的。其它的都好看,唯独那个丑不拉唧的,虽然不知道小司哥哥为啥要那个,却还是爽快的点头:“可以的。” “谢谢谨哥儿。”小司乐了,赶紧寻了个桦皮盒子把冰灯包了,挂到马鞍一侧。 苏榛也刚好从灶间出来,好大一包吃食递给小司。 若是往常,小司肯定当场直接打开看,还得塞嘴里先尝尝,但今日却接了吃食就上马,话都没说几句,吱吱唔唔的告辞,策马便跑。 苏榛虽觉得古怪,但也无妨,没太做理会,就去了冰屋“巡视”,看看还要囤些什么。 萧容跟寒酥这两日见缝插针的砍了不少的柴,再加上在城里买的石炭,全部整整齐齐的放进了那间物资专用的矮冰屋,足足堆了半间。 冰屋的另外一半儿,是用树枝子搭的简易多层架。 最重的冻肉、冻鱼放在最底层,上面依次是些工具、晒的那些个不怕冻的干货。 物资库越满,苏榛心里就越是踏实。 围猎也不过半个月时间,伯娘带着谨哥儿有这些物资,足够她俩吃用了。 黄昏时分,寒酥回来了,又拉回不少东西,全部先卸进了冰屋里。 萧家用车用的勤,白老汉便不肯再收七十文一日了,往后都只要五十文。另外他也听说了苏榛要教女眷做番薯粉的事儿,便替自己娘子也报了名。 他倒没指望拿出去卖钱,就单纯觉得这东西怪好吃的。 白老汉走后,叶氏和苏榛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寒酥,可有人关注他的衣裳。 还真别说,在行商客栈确实被不少人问了,寒酥也按苏榛教的回答,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钩子”。 “那市集上呢?有人问吗?”苏榛更关心的是城内情况。 寒酥点点头,“有是有,但我今日跑东跑西光顾着采买,并没过多停留。” 其实他谦虚了,就算他没过多停留,但市集上的女眷们打量他的目光……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跟榛娘讲,寒酥没来由的心虚。 苏榛倒是不急,整个的推广方案她要细细策划。 寒酥便把外套脱了,爱惜的挂好,再拿出钱袋子给苏榛交帐。 今天送到行商客栈的肉酱一共八十斤,其中包括二十斤原味肉酱、二十斤香辣肉酱、二十斤香菇肉酱、二十斤蒜香肉酱。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了“商标”的特制坛酱,价格自然是重新核定的。 成本方面,黄豆酱用了约七百五十文、坛罐一百八十文、肉和菇类差不多四百五十文、再加上调料、配菜、熬制的柴钱等等,约合两百文,若不算人工,便一共是一两五钱零八十文。 每斤成本,平均下来约十九文至二十二文左右,苏榛给寒酥交待的底价是最少卖四十文。 寒酥跟行商客栈张掌柜商量之后,定价整数五十文一斤。分了八百文给客栈,再减去之前收的三百文订银,寒酥共收二两九钱。 紧接着便是花销,寒酥去成树家又取了五十斤黄豆酱,二十斤鲜菜鲜菇,一共花了七百七十五文。 按苏榛说的,去买了新的酱坛、十根竹杆和五双雪鞋、十升桐油。北地竹杆有些贵,花了一百文。所谓的雪鞋就是些木头加网编而已,十二文一双,花了六十文。至于硝皮子的铲刀,两把花了七十文,也不算贵。 至于桐油倒是便宜,二十七文一升,寒酥买了十升。 这趟下来,再减掉给白老汉的五十文车费,寒酥一共带回来一两三钱零九十二文。 加上之前赚的,萧家存银就有了三两二钱零五十三文。 三两是“大头儿”,叶氏仍旧放小箱子里,让寒酥藏到房梁上。 剩下的二钱串成二串儿,并散着的五十三文,收进炕柜被子下头就好。 其实别看只有三两多存银,时下“公务员”小康家庭也不过月入三两左右。 萧家搬到白水村短短半个月,就赚了人家一个月的薪水,还赚到一间屋、满屋的吃食、柴炭、冬衣,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叶氏已经相当知足了。 寒酥即然已经回来了,一家人就决定提前一些吃晚食。 家中有不少现成的,苏榛便挑着包子热了,再加上爆浆小豆腐,另外就只煮了个清淡的芦菔连锅汤。 这也是道快手汤。把五花肉切薄片、加芦菔同煮,煮至软烂就出锅,蘸料跟小豆腐的一样。 一口热汤就着一口包子、一□□浆豆腐,五口人吃得浑身暖融融。 饭后又沏了茶围炉消食小坐,舒服得谨哥儿直接在寒酥怀里睡熟了,被他轻手轻脚抱到了火炕上。 寒酥是萧家独子,眼下有了谨哥儿,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 娃儿睡了,大人们可是一堆的活儿还要继续做。 叶氏在铁锅里添上一大锅的清水,把今日买回来的酱坛放进去沸煮、清洗、晾干。萧容负责剁肉沫、清洗鲜菜之类的,为做杂酱做准备。 寒酥去外头锯今儿买回来的竹竿,苏榛也跟着,竿子的粗细得她把关。 可白水村太阳落山落得快、月亮却爬升得慢,又不似现代有路灯,外头仿佛瞬间被口锅罩住了一样黑。 黑倒也不怕,苏榛进屋把油灯和蜡烛都取了些出来,寒酥带着谨哥儿做的那些个冰灯今晚就能派上用场。 冰灯都摆在墙根下冻着,苏榛走过去选她喜欢的:有大有小、有圆有方,寒酥也是心细,每一个冰壳子上都冻入了树棍儿,棍上可以直接系绳子,这样冰灯想挂在什么高度都成。 最后,苏榛挑了五个大的把蜡烛放进去,交给寒酥拿到冰滑梯旁边挂。 冰滑梯这个东西做得也是歪打正着,因它高度足够,挂灯效果绝佳。体积又大,挡风效果也是一流,在它旁边锯竹竿或是做其它的事,刚刚合适。只不过,时下的冰灯这种东西,里面放的是蜡烛,光度就十分十分有限,挂得再多也就图个氛围,指望它多么的亮是不可能了。 可冰灯仰头下看美人……当然,美人指的是寒酥。 他身姿挺拔,面如脂玉,晶璀的眸色让人莫名心安,长发虽仅以竹环相束,却丝毫未显落魄。灯影在他的眉间、鼻梁勾出明暗交织的轮廓。 人比冰灯夺目,这是苏榛此刻的心里话。 可灯挂上去,寒酥却逐渐有些困惑。 “怎么了?”苏榛问。 “你……就没看上别的灯?” “都差不多的嘛,没什么区别。” “唔,那我也去挑一盏。”寒酥直接快步走向屋墙方向。 灯全是他亲自操刀,他将最喜欢的一盏摆在了最里头,他以为苏榛也会喜欢,会选那一个的。 可……那灯呢???? “这是何物?”盛重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冰坨子,问小司。 小司这家伙回到盛府之后独吞了从萧家打包的美食,却只给了他这块冰。 “公子,您仔细瞧啊。”小司语气却十分得意,“这可是苏娘子给的哦。” 盛重云眉头轻皱,“她给的又如何?我是缺一点儿冰吗?” 话说的很冷,视线却凝在了冰上。 准确的说是冰坨上,圆圆的一坨,中空,里面刚好可以插根蜡烛。外层的冰壁上倒是凿出了些线条,让这圆坨子成了一个……带壳的榛子??? 第54章 榛???她?? 盛重云冷着的脸色裂开一道暖色的缝隙,有光照了进去。 “嗯,倒是有几分别致。”盛重云扫了小司一眼,突然间脸色又严凛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擅自偷我的书,不去领罚?” 小司…… 行吧,只要公子开心,卸了磨就杀了他这头……人,行吧。 小司一走,盛重云立刻快步走出房间。他屋里太暖,手里的冰榛子已经融了些线条。 外头冷,他便把冰榛子挂在了梁柱上,里头放蜡烛?放蜡烛是不可能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的,万一万一万一融了呢? 这个冰坨……哦不,榛子,粗看确实是按坨说的,但细看,有线条,有琢磨,他几乎可以想像出苏榛捧着它雕琢时候的画面。 不过她是什么意思?臭骂了他一通,还把“自己”送来?当真以为他盛重云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冷哼一声,盛重云拂袖离开,回房,并重重的关上了门。 深夜,门静悄悄地开了,盛重云披衣行至廊下,瞧着那个冰榛子。嗯,没化。 冷哼一声,盛重云拂袖离开,回房,并重重的关上了门。 第52章 盛重云的贴身小厮在耳房睡着,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踏实。他知道昨晚上公子在书房熬了一整夜写写画画,今晚又不停的进进出出,公子这是要修仙吗…… 同样没睡踏实的还有苏榛。 那本《长虚山珍》,她打算在睡前翻看几页,可捏着书的厚度不太对,翻到最后,书页里果然夹着四张纸。 打开纸,三张上面写满了字,最后一张大些,展开后是一副舆图。准确的说,右侧的标注是《长虚山川地理图》。 图为墨印,刻工非常精细,是用传统形象绘画法,并用文字注记。山上地名套以黑圈、溪流河水名加方框、雪道变迁处辅以文字说明。并且图中不止有地表,还有与之相对应的星次和星宿等,是天文和地理相结合的特殊地图。若是上山行猎遇到雪崩或暴风之类自然灾害,用这图就可以通过星向判断方位。 苏榛知道村里自然有熟识地形的向导猎人会带路,但随身有了这图,就是为生命多加了一份保障。 她小心翼翼的把图折起收好,又看另外三张纸。 她是不太懂书法笔体的,但好看的东西古今共识,那些字笔锋清晰飘逸如青山如明月。至于内容,与其说是讲述,不如说更像一封书信。 一封没有落款、没有抬头的信。 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行猎的注意事项。比如长虚山冬季野猪群主要出没于向阳坡栎树林的哪侧方位、如何设置雪中陷井、如何捕获毛皮兽、大型兽、如何制作捕鸟器具,甚至最后还有特别的提示: 兽害遍及长虚山林川泽,损伤农稼,危害生灵。 若遇虎豹豺狼,则不拘其时,获则赏之,大小有差、每猎一虎府衙另赏绢四匹;杀豹及狼,亦每一赏绢一匹,子各半匹。 苏榛:…… 这是把额外的赏银都替她查了。 苏榛眉头轻皱,默默的折好了纸,仍旧放在《长虚山珍》里收着。 她不傻,当然知道这是盛重云的好意。说实话比他送海青和吃食更令她…… 你若说感动,多少是有的。但感动也不代表喜欢,起码她没那么恋爱脑,尤其眼下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耽误她拔事业的刀啊。 夜安然,日忙碌、距离白水村围猎出发只剩最后六日。 眼下做肉沫杂酱的主力成了叶氏,苏榛要腾出空儿教村里的女眷们做苕皮。 其中有七位是她认识的:李家李老太太、舒娘,乔家春娘、山梅,乔家二房的焦氏、也就是山梅的亲娘,另外还有猎户杜家的儿媳冷氏、白老汉家的王氏。 另外还有八位没见过,也都是白水村贫苦人家姑娘。人太多,苏榛一时半会儿也没记住人家叫啥姓啥,反正来日方长慢慢再熟悉吧。 除了女眷之外,还来了几个各家的娃娃,其中当然包括乔家二房那俩调皮的大宝二宝。 孩子们来了也不会进屋,都是奔着外头那个冰滑梯去的。 谨哥儿看到这么多小伙伴,兴奋得不了,苏榛便取了新做的碎皮帽子给他戴上、身上也给他捂严实了,放他出门去当小小孩子头儿。 可女眷即然这么多,寒酥跟萧容就显得“碍事”了。 叶氏打发他俩去李家,跟李和学习如何设置陷井之类的,免得行猎开始后拖了大家伙儿的后腿。 苏榛把盛重云写的那些技巧也给了萧容和寒酥,希望管用。并且,还把寒酥拉到一旁,嘱咐他一件事:“你们进林子应该会路过符秀才家,你问问他愿意学做苕皮不,如果愿意,你就花点时间教他几句。” 寒酥便笑了。 “笑甚?”苏榛白了他一眼。 “笑我家榛娘口硬心软。” 苏榛抬手敲了下寒酥额头,假装凶悍:“没大没小。” 寒酥明明可以躲开,却也没躲,由着她敲了才走,反正也不疼。 苏榛见萧容和寒酥走了,便转身回了屋。 一屋子女眷已经围着叶氏在学了,其实苕皮的做法最是简单,众女眷又是做惯了活儿的,自然看了一会儿就会了。 可制苕皮调料和杂酱的方法暂时不能教,毕竟这目前还是萧家维持日常开销的营生。 大家都明白,也没人会多嘴问这一句,除了乔老太太。 她是自己溜达过来的,衣服上还别着苏榛送给山梅的那朵皮子玫瑰。 苏榛下意识看了山梅一眼,山梅仍旧怯怯的,身子往后缩,又惭愧又难过。 而萧家人一个没留神,乔老太太就直接冲进了灶间好一通酸言酸语,说真要是做好人,就该把调料方子也教了呀,否则谁爱吃那些个番薯皮子,怪难吃的。 可惜她的酸言酸语都不需要萧家人出手,跟她同一辈份的李老太太掌家多年,早练就金钢不坏之口:“难吃?乔家女眷们在吧,你们可记住咯,你家老太太不爱吃番薯,今后但凡番薯做的吃食,甭给她留一丁点儿,免得外头人说你们不孝顺。” “我可没说不吃番薯,我只是不爱吃番薯皮子!” “你不爱你就离远点儿,不止吃食,今后你乔家但凡靠番薯皮子赚得哪怕一枚铜板,你也别沾这一枚铜板的光儿啊。”李老太太双手叉腰,谁也不怕:“挺大岁数还没活明白,整个乔家捆一块儿都没你那水桶腰粗。别人腰粗粗的是底气、你粗的是肥油,但凡你把一身肥油让出二分,你乔家都能发家致富。咋的,乔家那么多人不够你刮了?还跑来人家萧家刮,你也配!呸!” “死老太婆,我来萧家关你啥事!”乔老太婆被骂急了,但她又不敢跟李老太太叫板,白眼一翻,视线在春娘、山梅、焦氏三个乔家女眷中打了个来回,选了个最好欺负的,口吐飞沫就朝着山梅撒气:“你是死了?看着我被外人骂都不吭个气儿?把自家男人都克死掉的蠢东西!舔个脸在娘家白吃白喝的,你能学个啥苕皮?学了有啥用,小贱蹄子扫把星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话音刚落,屋角“嗷”一声,焦氏双目通红、三步两步冲向乔老太婆。 其实在乔家,焦氏对自己的女儿山梅也是没什么好言语的。 但再没好言语那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尤其乔老太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骂山梅克夫克亲,这在焦氏看来相当于断了山梅再嫁的后路。 所以她“嗷”的一声蹿了出去,跟乔老太太撕打在了一起,两人一边打一边骂,满口的污言秽语、满院子滚来滚去、器官满天飞。 门口那些玩冰滑梯的孩子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毕竟正是要懂不懂的年纪,知道那些个话脏得很。连大宝跟二宝都耷拉了头,嫌奶奶忒丢人。 而漩涡中心人物山梅,已臊得满脸悲愤: 一个是自己奶奶、一个是自己亲娘,一个骂自己扫把星、另一个护她也不是因为心疼她、而是怕她再嫁无门,丢娘家的人。 她拉不得、骂不得,想一头撞死。但这是在萧家,要死也得死外头才好,于是脚一跺,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好在被早就怕她出事的舒娘一把抱住。 众女眷有拉架的、有被连累得站都没地方站的、甚至还有拉架的时候被乔老太婆挠了的。 好好一个萧家乱成一锅粥,气得叶氏眼冒金星。 本不想多管闲事的苏榛此刻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走到铁锅旁,寻了个最大的桶,用铁锅里的温水装得满满的,然后直接照着乔老太婆和焦氏那一团儿兜头沷了上去。 “乔老太婆,你要打架,回家打你儿子孙子去。只敢对女眷动手,是觉得她们好欺负、没力气?眼下就送你一个字:滚。并且,不许你再踏足我家半步,否则见一次我沷一次。另外……”苏榛说完,转身直视山梅:“抱歉,你也不许再来我家,我家不想因为你鸡犬不宁。” 第55章 这桶水外加这些话一说完,场面瞬间宁静了,全场人盯着苏榛的目光就四个字:难以置信。 山梅方才气成那个样子都没哭,此刻眼泪终于止不住的往下掉:“榛娘,你也嫌弃我。” 春娘也是完全没想到苏榛会说这样狠心的话,她想替山梅解释,可山梅是连自家都要踩一脚的人,她又凭什么要求苏榛? 叶氏刚想打个圆场,被苏榛按住:“对,我是嫌弃。” 山梅:“可我只是命苦,我没想过害人,我是——” 苏榛直接打断:“我不想听这些,这些没意义。山梅,我嫌弃你不是因为这些。命苦?你有手有脚、你有温有饱、你不聋不哑,你大把青春年华,而你如今全部的“苦”都只是因为世人的嘴!世人的嘴,就让你塌了天、断了脊骨,你就这么窝囊,能让我不嫌弃吗? 乔老太婆说你克亲,你不会驳回去吗?若你克亲,第一个克的不该是她吗! 你娘瞧不起你,你就由着她瞧不起,天底下丧夫的多了,不是每个女人都再也直不起腰杆,站在你旁边的李家奶奶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嫌弃你,不是因为什么你的命苦,而是你把命苦当成下半生注定委委屈屈活着的理由。你弱,麻烦你自己强起来。你若没办法强,可以问、可以学、可以争、可以拼,但你都没有,你只选择了躲、和哭。乔山梅,若你自己立不起来,就别怪别人会嫌弃!” 一席话说完,苏榛也没理大家会怎么想,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不是圣母,没有精力去一桩桩一件件解决旁人的事。 若山梅听得进去,她就请自己立起来。 若山梅听不进去,那就继续赖赖唧唧的活着,以再嫁为人生目标、生一屋子孩子过跟她一样的人生也罢。 总之,那都是山梅的选择。 一室的沉寂,女眷们都在心里反复品着苏榛的话。唯有李老太太最先笑了。也不多话,只嘱咐了她家舒娘好好学苕皮方子,随即就扯着乔老太太的发髻、不顾她叽哇乱叫、带离了萧家。 其实这一屋子人,也就李老太太的辈份敢动手、能动手。 山梅默默的垂了会儿泪,还是扭头跑了,春娘和焦氏赶紧追了出去。临到门口,春娘脚步停了一下,回头朝苏榛点了点,目露感激。 苏榛的话说到了她心里,山梅是苦,但那种锥子扎进肉都不知道反抗的自暴自弃更让人生气。 一番闹剧就此落幕,留下的女眷们,无不在心中把苏娘子重新打量了个遍。 这小娘子还未出阁,看起来柔柔俏俏,说话也甜声细语的,没想到行事这么干脆又这么……她们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说“泼辣”?也不对。说“心狠”,也不是。 但找不到词,不代表不认同,甚至还隐约有些羡慕。毕竟身为女眷敢说、敢做,甚至敢活,在时下都是个难的。 苏榛不在乎大家对她的评价,只是默默拾起地上的皮子玫瑰收好,是方才乔老太太撕打的时候掉落的。 这东西本就不属于乔老太太。 制苕皮流程简单,大家都学会了也没急着走,反而看萧家置办起来的东西咋看咋喜欢。 比如圆乎乎的冰屋、好看得不得了的碎皮帽子、娃们最爱的冰滑梯、甚至冰箱冰柜冰灯也觉得稀罕。 明明自家也有,但就是跟人家萧家的不同:这就是所有人共同的观感。而叶氏把这一切的功劳都归于苏榛,众女眷由此更加得出结论:读过书的姑娘家,就是不一样。 在这方面苏榛却丝毫不打算反驳,不是她骄傲自得,而是倘若自己能给白水村带来这种思想上的转变,那这个人设立得就值。 直到近了黄昏,大家才领着孩子们依依不舍的散了,各回各家。 大宝二宝每次来都要厚着脸皮找叶氏讨零食吃的,今儿被他们奶奶一闹,他俩也知道丢人了,打算直接溜走。 反倒是苏榛,看着他俩调皮虽调皮,但对年纪最小的谨哥儿却是看顾得紧,有那么个哥哥样儿。便悄悄拉住他俩,一人塞了一个水煮蛋。 不值钱,但山里孩子们也不是家家日日都能吃上的。 大宝二宝握着鸡蛋,脸上笑开了花,吸着鼻涕给苏榛行了个礼才跑掉。 苏榛领着谨哥儿回了屋,和叶氏正商量着做什么晚食,外头就传来了萧容和寒酥的脚步声,萧容还大声喊着:“卿娘,快拿个大盆出来!” “是萧伯和寒酥哥哥回来了!”谨哥儿乐得直拍手,先跑出屋迎人。 一回来就要盆子,看来是有了收获。叶氏也赶紧寻了个木盆,跟苏榛一起出去。 果然,今儿这收获可是不一般,居然是条完整的狍子腿! “这么大!谁猎到的?”叶氏乐坏了。 苏榛也试着提了提,去了骨起码也得有十几斤的肉,这算是到白水村以来第一次收获中大型兽了。 萧容笑着摇头:“老天爷送的。今天李和带我们走得远了些,雪地里头就看到了这狍子,腿是卡进了石缝儿折了,跑不动冻死的,我跟寒酥便分得了这条大腿。” 谨哥儿的关注点全在“怎么吃”上,忙不迭的问:“姐姐,做啥好吃的?” 寒酥也以为野味不过就是炖、烤、煮之类的,没想到苏榛却说:“包饺子!” 其实是苏榛想吃饺子了,而且她也想多囤一些,跟囤包子一样,速冻起来当懒人餐多好。 等萧容把狍子腿去骨、剁馅儿的功夫,叶氏便去和面、切白菘,谨哥儿也跟在叶氏屁股后头跑前跑后的打打下手。 苏榛拿了手帚,把寒酥拉到外头替他扫身上的雪渣子、碎枝子。 扫了一会儿,见叶氏没注意这边儿了,方才压低了声音细问:“不许骗我,这狍子是怎么得的?” 寒酥怔了一下:“是冻——” “那腿上明明有野兽嘶咬过的齿印,再骗我,你今晚不许吃饭。” 寒酥低头注视着苏榛,无奈,老老实实交待:“我们去的时候它身上也没有猎套、刀伤和箭伤,但另一条腿、整个头和内脏、胸腹都被撕咬得露了骨架,唯独这条腿确实是卡在石缝里,留了个完整的。按说本该跟李家平分的,但李和说他家早就吃腻了,不肯要,全让我们扛了回来。” 苏榛:“会是什么兽?” 寒酥:“李和看痕迹,怀疑是豹子。之所以瞒着你跟娘,是怕你们害怕。” 苏榛听着,一阵心惊肉跳。自从到了白水村确实过得太顺利,她只想过靠山吃山,差点忘记了吃山也得有本事、有命在。 保命的东西也要尽早安排上。 正胡思乱想着,听到叶氏在灶间喊她了:“榛娘,你来调饺子馅儿吧!” 苏榛:“来了来了。” 调味这种事情都是归了苏榛的,只要是她调的,全家都喜欢。 今天的这条兽腿,去皮剔骨之后称了下,刚好八斤半的精肉。苏榛只用二斤,剩下的先搁进冰屋冻起来囤着,可以做狍子肉火锅、也可以做红烧狍子肉。 狍子肉处理不会有很重的土腥味儿,但苏榛也没吃过,所以只能尽量想办法,用醋焯水去血沫,再用蒜和油、姜腌入味。并且,狍子肉瘦,苏榛便又拿了之前买的猪肉,选肥的切了半斤,剁碎和进了狍腿肉里一并做馅儿。 二斤半的肉就配二斤白菘碎,再加姜、蒜、寒葱、酱油、芝麻油、鸡蛋浆,一并放入盆中搅匀上劲儿。 往常这种需要些体力的都是寒酥来做,今儿苏榛却不肯,要亲自来。 其实她胳膊上绑了一天的红豆袋子,眼下已经很酸了,但寒酥知道她是被豹子的事儿吓到,想多练一练,就没拦她。 所谓临时抱佛脚,说的就是她。 这也是苏榛平生第一次吃到狍子肉,预先处理得还算可以,寒酥和萧容吃得蛮香。 挑嘴的谨哥儿却还是*觉得有股“野”味儿,不太吃,苏榛就仍旧给他热了包子。 其实苏榛和叶氏也不太爱吃,想着以后还是不用它包饺子了,多抹些重口的调料腌制入味再烤制,恐怕才压得住土腥味儿。 吃过晚食,清理了灶间,一家人就全进了大冰屋,今晚就给冰屋“开灶”。 乔大江帮着做的黄泥灶终于阴干了,虽然只是临时冰屋,但灶却可以在冰屋融化之后挪到别处继续用,所以苏榛提了陶瓮和糖,决定给这个小灶也弄个开灶仪式,以示重视。 这倒也不是迷信,纯图个有趣,生活需要仪式感这句话不无道理。如果一个家、或者说一个人只顾着闷头往前冲,会错过很多沿途的风景。 而仪式感,就是沿途可以让大家停一停、休息一下的好理由。 寒酥在灶里添了干草和柴,就准备拿火折子引燃,被苏榛按住:“寒酥,火种用炭,从咱家主屋灶里拿。” “为何?”寒酥有些好奇。 “其实如果更复杂些的,开灶会去客流最好的大酒楼借火种呢。”苏榛笑意吟吟:“老话说是能催人气催财运驱阴邪,咱家附近虽然没有酒楼,但我觉得自从搬过来日子也是蒸蒸日上了呀,咱家灶间的火就是吉利!” 第56章 “榛娘说得对,寒酥快去拿。”叶氏一听这话也是心里喜得不行。 流放过来明明应该是很惨的境况,但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为啥一点儿没觉得辛苦,反而日日有盼头。 主屋开灶那天被符秀才娘子闹过一场,也没顾得上弄个仪式,今儿索性就补齐。 没一会儿,寒酥就挟了块儿火炭过来引燃,苏榛用陶瓮煮上糖水,水开了每人都喝一碗,象征幸福、团圆、细水长流。 “可惜还缺了鞭炮。”苏榛念叨着。 “我来我来!”谨哥儿蹦高儿,捏着自己圆滚滚的腮帮子发出“嘭嘭”的娃娃音。 满屋子人都被他逗笑,也行,家里有谨哥儿这个小炮仗就够了! 没一会儿,黄泥灶里的火就燃得旺了,冰屋的温度逐渐上升。 谨哥儿最好奇,一直问为啥冰屋不会被热化了。苏榛也不能用现代词汇给他解释过多,便只说让他好好读书,书里都有答案,学会了还能建更好的冰屋。 大家聊天的功夫,萧容搬了个陶瓮进来,把今天剥的那条狍子腿皮塞了进去,又加了温水、水里还撒了草木灰,他想自己硝皮子。 时下山里的猎户家,基本都会自己硝制一些简单的皮子。特别名贵的怕弄坏,才会去请专门的硝皮匠。 “萧伯,您啥时候学了硝皮子?”苏榛看他做得有条有理的,也是好奇。 “今天问李和学的。”萧容一边做一边说着:“他可真是个能干的后生,不止是个好猎手,还会杀羊、劁猪,附近几个村有好皮子都会请他去硝。他人缘也好,赚得也多。” “这么好的后生,咋还没娶妻?” “那得问他自己了,一跟姑娘说话就脸红,恨不得钻地缝去。” 叶氏回想了一下,倒也是,李和每次来萧家看到苏榛都是一副快晕过去的慌张相。 一想到这儿,叶氏便没忍住,笑出了声。 “伯娘笑啥呢?”苏榛问。 叶氏哪里能说,毕竟苏榛还没出阁、还有个盛重云那么好的缘份在呢…… “没事没事,榛娘,围猎还需要啥,你只管安排,咱们分工做。”叶氏赶紧岔开话题。 苏榛认真想了想:“还需要伸缩登山杖和雪鞋,另外,还有一些包具类的。” 寒酥好奇:“雪鞋不是买了五双现成的吗?” 寒酥买回来的雪鞋就是乔里正和乔大江穿的那种,像踩了两个网球拍,苏榛看不上。 “现成的只是拿来当底子,我想改进一下,穿起来能更轻便,追小兽、跑动,都不影响。” 一听又有新东西要做,一家人眼睛都亮了。寒酥索性去主屋搬了小桌和板凳过来,还拿了苏榛要炭笔和纸,一家人围坐在黄泥炉旁看苏榛写写画画。 好口才不如烂笔头,苏榛画画没技术,但描个简单的线条是没问题。 “我见村里猎户踩雪都是兽皮鞋外面套木网雪鞋。兽皮说是保暖,但也很容易湿透,围猎的时候肯定会埋伏之类的,人都得一动不动的,哪会有条件点火烘鞋子,脚上冻疮就这么来的,防水问题一定要解决。所以我让寒酥买了熟桐油回来,家里也有厚布,咱可以自己制油衣和油布,油布就拿来做裹雪鞋的套子用,做成可拆卸的,不穿雪鞋的时候也可以罩在棉鞋或兽皮鞋外头。” 寒酥这才明白为何让他买了十升熟桐油,但量这么大,想必不止是做鞋子:“是否也要做油雪衣?” 油衣就是大宁朝的雨衣,防雨也防雪,面料通常是丝或绢,价格昂贵,只有王公贵族们才穿得起,普通百姓只穿棉布的油衣或蓑衣。 苏榛点点头:“我觉得需要做几件,山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飘雪。” “行,以前跟着你萧伯行军的时候我们也穿过油布衣的。”叶氏一听就懂了,“那我这就开始做,家里有棉布的,我直接做五件披风。” “伯娘,做连帽的披风。”苏榛嘱咐着。 叶氏点头应了,便抱着谨哥儿先回了主屋去做,布料都在她火炕上的柜子里收着的。 至于改良雪鞋,苏榛要费上一点功夫,把普通的棉鞋加装成户外踏雪鞋。 时下的雪鞋是木头加藤网,只顾着脚底踩雪方便,脚踝的保护性很差、或者说压根没有保护,十分容易崴脚。 另外,踩雪鞋跟滑雪鞋、溜冰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不是现代苏榛经常雪地露营,她也不知道还有这种鞋子品类。一般是铝合金材质,脚跟那里有个三十度切换的可抬高装置,像弹簧高跟一样,很适合上雪山上陡坡。最底部是钢齿双倒刺设计,抓地力极强,另外鞋头部分是前翘弧型,防止鞋子陷进雪里。 眼下没有铝合金、没有钢齿,她的代替方案是松木烤软、弯曲代替原先方方正正的鞋框,之前在铁匠铺买的碎铁用皮绳子编起来,代替钢齿。 她一边用炭笔在纸上画出了踏雪鞋的样子,一边说着如何做。寒酥和萧容仔细听着,萧容会偶尔提出一些细节问题,寒酥却默不作声。 他只是在心中震惊,之前在铁匠铺看到苏榛买碎铁片还不理解,原来竟是用在这里。榛娘心中规划之长远,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她明明只有十八岁、明明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苏榛画好了鞋子图样交给萧容,他便开始着手制作了,又嫌弃冰屋面积小施展不开,索性去外头点篝火烤松木去。 寒酥跟苏榛留在里头制登山杖的伸缩杆。 其实苏榛也考虑过,不用专门的登山杖,山上树枝多得是,捡了用便是。但一来随手捡的未必趁手;二来上山有很长一段坡路雪原,白茫茫的去哪里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苏榛打算在竿头也放上碎铁,它不止能起支撑地面的作用,紧急时刻还能当个小标枪用。 反正时下的普通百姓可以有弓、箭、刀、楯、短矛,不得私藏甲、弩、矛、旌旗、幡帜。 苏楱弄个伸缩杆加铁片,无论如何也没在违禁范畴,进可攻退可守。 可正规的伸缩杆需要内置式的弹簧卡扣装置,苏榛不打算做那么复杂,就在杆头那里刻出螺旋形状、另一根里面刻配套的组合,就能无限延长。不用的时候拆下来挂在背包底层就是。 先做三根,按身高做,苏榛站起来给寒酥比划自己需要的长度。 寒酥笑而不语,歪着头、眼神里写满了:小矮子。 至少苏榛是这么认为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矮怎么了,矮还省粮食省布料呢…… “你自己在这儿做吧,我进屋跟伯娘做包包去。”苏榛大致交待完了就想走。 寒酥下意识拉住她衣袖,“你把布拿出来,就在这儿做。” 苏榛怔了下:“我才不要,屋里多舒服啊。” “但你不在,我万一做错了,竹竿可是只买了十根。” “你怎么可能做错,你这么聪明!” “那也未必,我又没做过什么螺母,手又重,给刻断了呢?” 苏榛:…… 苏榛第一次发现寒酥比谨哥儿还烦人! 与此同时,白川府盛家的见山别院内,也多了一件任何人都不许碰的物件儿。 它就挂在盛重云卧房外头的廊下,里面的人一出来就能看到它。 你说它是冰灯吧,它里面还不让放蜡烛; 你说它是摆设吧,它还不能进屋; 你说它明明可以直接挂外头吧,偏偏它外头还加了一层丝绢罩子,那罩子一定比它值钱。 可它就是个冰壳子啊,圆乎乎的也不知道像个啥,据说像个榛子。 小司也有些发愁,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拿个冰榛子回来。眼下天冷还好,等天热起来,冰融了,他家公子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他呢…… 又到了往行商客栈送杂酱的日子,这应该也是围猎之前的最后一次。 苏榛也去,因为要进城亲自挑选一些布料缝户外装备。 寒酥表面上虽没表现出什么雀跃之意,心里却是高兴得不行。倒也不完全是想粘着苏榛,实在是他跟白老汉两个人同行颇尴尬,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个没话找话的状态。 仍旧是一大早吃了早食就出发,苏榛本来想打包些饺子当午食,被叶氏拦了。专门嘱咐寒酥这次要带榛娘去馆子吃,别每次进城都来去匆匆的对付一口。 重点她还补充了句:“家里现在又不缺这个钱。” 一共才存下三两多银子,被叶氏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魄。苏榛忍俊不禁,却也在心里暖暖的。 可临出发了,舒娘带着给苏榛制的皮衣来了萧家。 苏榛瞧着舒娘满眼的红血丝,忍不住皱眉嗔责:“嫂子,我不是说了不着急不着急,您是不是又熬了个大夜?” 舒娘讪笑,“你是不着急,但我急啊。我第一次做这么好看的东西,就想赶紧缝好让你穿上我瞧瞧!” 这倒不是假话,苏榛认为舒娘的审美和技法是有天赋的。 第57章 原本舒娘也只是把帮苏榛制衣服当个营生,但做着做着就起了极大的兴趣。毕竟往日缝的那些只图个保暖、规规矩矩、针脚齐整就是体面。她从没想过在村里缝衣服也要画“设计图”,比城里人穿的还好看。 如今这衣服不是衣服,用苏榛的话说叫“作品”,属于她跟苏榛共同的作品,所以她急于看到作品的呈现,已经是设计师的心态。 而作为“模特”,萧家人和苏榛无疑都是最佳的。 当苏榛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除了萧容在外头搬杂酱坛子之外,屋里所有人都看呆了。 跟寒酥那套一致,也是深浅不同的棕褐色系。又因为拼皮配色太过巧妙,在苏榛看来竟有一种格纹灯芯绒大衣视觉感。收腰、肩膀缝制肩章款式显得腰肩比突出。且丝毫不见时下皮毛披风大氅的累赘、笨重,而是衬得苏榛本来娇瘦的身形格外飒爽。 这是寒酥见过的、最美的榛娘。 他站得最远,默默的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不能对苏榛流露出任何与他人不同的欣赏,但他仿佛可以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苏榛站在灶间的每一次转身、眸中流转倾泻的每一波神采,都引得他无法错开视线。 “太好看了,真是太好看了!”舒娘第一个赞叹,一半为苏榛、一半为自己。 她给家人缝了这么多年的衣服,若说成就感和满足感倒也是有过的,毕竟看着家人穿得暖穿得体面,但这次给萧家做衣服体验完全不同。 “姐姐,我也要穿!”谨哥儿又蹦了起来 苏榛逗他:“你不是要跟寒酥哥哥穿一样的吗?怎么又变了?” “那我可不可以左边跟你一样,右边跟寒酥哥哥一样?” 叶氏假装吃醋:“那谨哥儿不想跟伯娘和萧伯穿得一样了?” “啊?”谨哥儿这下彻底发愁了,总不能变出四个自己吧…… “寒酥,你去把你那套也换上。”苏榛嘱咐着寒酥。 今日她就是要当显眼包,不遗余力的开始宣传白水村的手工皮衣。 寒酥自然什么都听她的,回屋换好了才出来。两人并排往灶间一站,惊得舒娘下意识喊了句:“我的天娘老子哎,这姐弟俩个,金童玉女跟画里钻出来的一样!” 一屋子人都笑了,没人留意到寒酥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仍旧是寒酥去寻了白老汉,再赶车来萧家接上苏榛和大大小小的杂酱罐子,三人坐着车晃晃悠悠的出村。 一路上偶遇早起的村民们,离得老远也都会打招呼,尤其家里有女眷跟着苏榛学了做苕皮的,态度更是感激。 苏榛大部分不认得,但每次都笑意吟吟的挥手回应,声音脆甜、话也说得漂亮。 寒酥起初一脸“与我无关”、被苏榛狠狠瞪了几眼之后变成沉默无声版“不论你是哪个,你好。” 这已经是寒酥示好的极限,苏榛表示很满意。 由于出发时间耽误了些,约摸着近了午时才到达行商客栈。 熟人熟客了,寒酥直接招呼了门口的伙伴过来搬杂酱进屋。这次苏榛一共做了八十斤,自家留了十斤,送来客栈七十斤。 验了货之后,苏榛跟寒酥仍旧在柜台小坐一会儿,结帐、以及同张掌柜闲聊几句。 一来告之围猎之后无法送货的事儿,二来也想跟张掌柜打听一下白川府税金的问题。 但话还没说个开头,客栈上上下下、走来走去的客人们倒是把苏榛和寒酥打量了个遍。 不为别的,都是被他俩的长相和衣着耀了目,心道这边塞苦寒之地还有此等夺目的人儿。 张掌柜心中有数,压低了声音笑语:“上次寒酥来也这样,都打听这小公子衣裳哪儿制的呢。” 苏榛自然不瞒:“都是我们白水村自己缝的,张掌柜您瞧着可有销路?” “衣裳铺的事儿我可不懂,但我就是瞧着好看,着实好看。进城卖给那些个达官贵人能赚不少的。” 张掌柜人保守,话也说得实在,他不在这个行当,不能瞎给意见。 “那依您看,去哪儿卖好?” 第53章 张掌想了想:“衣裳买卖跟吃食又不同了,也不能挑个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起码得寻个市集。” 苏榛:“但我们买菜买肉的市集大多不像是会买皮子袄的。” “你们去的是草市,只卖寻常的吃食啊菜啊杂货之类的,卖贵的自是不行。其实白川府四个坊市,又分晓市和夜市。眼下寒冬,夜市只在年节日的晚上才开。 另外,城中最大的东坊市,才是达官贵人们会去的地方。并且那里每月会开四次‘万姓交易’,不止周边城池村落的人会来,也能瞧见一些番邦客商卖些个稀奇玩意的,很是热闹。您家这衣裳、或是在山上猎到什么名贵的皮子,得去那个市卖,定是能得个不错的价儿。” 寒酥又问:“那若开店呢?” “开店的话,要交住税,普通市集每百文生意交两文。若是在东坊开店,会是每百文收五文至十文,也要看卖的是什么。” 苏榛默默盘算了下,税倒也不高,甚至比她想像的低了很多,可租店铺的银两怕也是可观的,暂时是没戏。 张掌柜瞧着应该没其它问题了,就请帐房过来结帐。这次七十斤酱仍旧是分了四种品类,减去给客栈的分成,一共取了二两八钱银子给苏榛。 “围猎期间是不是没酱能送来了?”张掌柜又问。 苏榛:“有的有的,我伯娘在家能做。但她一个人怕是会做得慢些,做好了请白叔给您送过来便是。” “成,不急的。”张掌柜一听还有酱送来就放了心,反正也囤了些备用的。 苏榛收好钱,便跟寒酥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张掌柜又嘱咐了句若是萧家猎到野味,肉类不妨拿来行商客栈卖,肯定给市集一样的价。 “那赶情好,我们也乐得省事呢。”苏榛笑着应了,想告辞离开,又瞧着张掌柜总是在打量她的帽子,索性直接问了。 “您可是看上了这暖帽?” 张掌柜呵呵笑了,有些难为情,毕竟盯着人家姑娘瞧,这说出去多丢人。但他确实觉得帽子着实可爱得紧,便硬着头皮问了:“苏娘子你这帽子可还有多的?我家三个孩子定是喜欢。” “暂时没有现成的。但无妨,回头空了就给您缝三顶。” 张掌柜很高兴:“那赶情好,多少银子一顶?先说好,不许说就送了,我猜这也是你家后面的营生,营生收银子是天经地义的。” 苏榛被张掌柜的直爽逗笑了,想了想,便直接报了价:“是用碎皮子缝的,成本是低,但胜在图样精巧别致,且别的地方买不到。也不瞒您,这不止是我家将来的营生,恐怕会是白水村女眷们的一个出路。至于卖价……我跟村里绣娘商量的是一顶五十、六十文到几百文都有可能,看用了什么皮子。比如我这顶,用的是雪兔和小羊皮,若是拿去卖,至少六十文。但您买,我肯定要给让利,就五十文一顶。” 一让就让出十文,张掌柜领了这个情,且他觉得就算六十文也不算高。白川府那些个成衣铺里也有暖帽卖,但凡缝上点儿皮毛也得卖到近百文。 其实白水村自留的碎皮子多,就算卖,也顶多卖到三十文一斤,每斤能拼个三四顶,成本就是十文左右每顶。 像舒娘这样的熟手,每日至少能缝个三、五顶,最低卖六十文一顶的话,减去苏榛要收的佣金,绣娘能赚的钱也比家中成年男丁赚得还多。 只不过苏榛到底是赚佣金,还是一并收购了开成衣店铺去卖,这是后话了。 总之苏榛没考虑当圣母,一码归一码,她不盘剥别人,也不会自己吃亏。 “成!那就多谢苏娘子,日后有空儿了先帮我家缝三顶。”张掌柜说着就要拿钱出来。 苏榛却按住了他:“不急,也不用您给订金,否则记来记去的还麻烦。” “成,听苏娘子的。”张掌柜也没强给,着实双方都是快人快语,不必客套那么多。 苏榛又问:“敢问您家三个孩子分别多大,是儿是女?平时是喜欢花花草草,还是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若是年纪小,我就给画可爱些的图样,比我这个好看。” “老大是姐姐十岁、老二臭小子一个,八岁。最小的妹妹五岁,跟你家谨哥儿一般大。花草和小兽都喜欢,都成。” “行,掌柜的多子多福。”苏榛笑着应了,这才告辞。 三人从行商客栈离开,眼瞧着日头近了正午,便赶紧往城门处去,下午还得逛不少地方呢,尤其苏榛想去瞧一瞧那个最豪华的东坊。 进城后,为节省时间,三人决定分别行动。 白老汉先将寒酥和苏榛送到了东坊。 苏榛从钱袋子里拿了一两给白老汉,嘱咐他去成树家取五十斤黄豆酱,再买五十文鲜菜配菜。另外还要去杂货铺子买一百八十文的坛子,总共是九百八十文,余二十文请白老汉吃碗带肉的热汤面当午食。 第58章 随后白老汉也不用再跑来,就在草市牌坊那里等汇合便好。 东坊。 它存在于现代苏榛的想像中、也存在于古代苏榛原身的记忆中:记忆中的京城也有这样的坊市。 但京城的更大更繁华更拥挤,而白川府毕竟地处北境,冬季严寒,出来闲逛的人数减半。 即便如此,东坊的规模也远远超出了苏榛每次都会去的草市。 整条看不到尽头的南北向长街,两旁绢行、酒楼、茶坊、货行、药铺、金银铺、彩帛铺、书画店、古董店、靴店。 各家店铺门口挂着各种灯球,灯箱。没错,时下居然还有灯箱广告,里面放的是蜡烛。 甚至寒酥跟苏榛仅仅是路过,都有商铺伙计出来奉茶指引、招唤,格外殷勤。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榛的错觉,连此处的气温都像高一些…… 无论如何,此坊的行商风气端正、灵活,苏榛对这点很是满意,便跟寒酥一口气连逛了七八家铺子,走完半条街面。 唯独一点有些尴尬:她跟寒酥过于瞩目,当然,主要是寒酥。 在草市上,大家主要忙顾生计,顾不上太过于打量旁人的衣饰外貌。而东坊则不同,来这里的人脑门上都浮着四个字:有钱、有闲。 有钱有闲可不就爱东张西望,于是走过路过的视线都会凝在他俩身上。尤其夸张的是,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居然有姑娘自马车车厢里朝寒酥丢手帕出来…… 寒酥目不斜视,一脚踩了上去,白绸上留下一个黑脚印。 苏榛很想笑,没敢,只小声问:“我给你缝的黑色口罩呢?戴一会儿。” 寒酥扭头看了看苏榛,眉目间终于挂了些笑意,“你介意我被别人看了去?” 苏榛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我是要你吊吊大家的胃口,美人半遮面,然后找人最多的地方摘了才值钱!” 寒酥一张白晳的脸瞬间涨得粉红,又不能当街生气,忍得颇咬牙切齿,“什么值钱不值钱的,我又不是卖脸的!”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苏榛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心不在焉的哄,“我是说你是好模特,是衣裳架子。” 话还没说完,双耳突然被寒酥捂住了。 苏榛怔了下,抬头看向寒酥。他眉头轻皱,微嗔:“就跟你说要把暖帽护耳戴好,耳朵都冻红了!” 苏榛便笑了,“护耳戴上会——”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有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好在被寒酥抬手挡了,掉落在地上,是个竹制的小窗挡。 苏榛脱口而出,“高空抛物!” 立刻抬头看上去,此刻站在二楼窗边的人,一脸似笑非笑的死样子,盛重云!!! 苏榛腹诽:……搞得跟西门庆似的。 “萧兄弟、苏娘子,是你们啊!”盛重云身旁突然钻出另一个人,粗着嗓子喊。 苏榛、寒酥、盛重云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的惊讶的看向发声的糙脸汉子,异口同声:“你们认识?” 可不就都认识呢,糙脸汉子居然是兴原湖那个鱼把头项松! 这个宇宙果然就是一个小小江湖…… 片刻后,四人一并坐在了二楼珠画阁内。明明是个酒楼,取了个卖画的名字,苏榛四下打量,把应酬和客套的事儿交给了寒酥。 几句寒喧下来,在座的人就都搞清楚了彼此之间的相识过程。 当然,省略了苏榛跟盛重云曾有口头婚约之事,而只说两家是旧识,普通旧识。 而项松跟盛重云之间就更是简单:纯生意来往。 盛家最近两年一直想开拓海运商贸,便四下结交相应行当的当家人。 项松算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项大哥跟重云公子即然有事要谈,那我跟榛娘——”寒酥其实很想闪人。 盛重云却突然看向项松:“项兄,之前我跟你说过,在白水村也有人会冰下捕鱼的法子,就是这位苏娘子。” “啊?”项松震惊,脱口而出:“居然是这小娘子?我还以为是个爷们!” 说完,自己又意识到言语粗陋,先闹了个大红脸。 可红脸归红脸,无论如何不让寒酥和苏榛走了,对于有本事的人,他一向佩服得紧,不由得感慨:“说来也汗颜,冰下捕鱼的技法我们兴原湖去年才摸索出来,没想到苏娘子你家书中早有记载。唉,所以说读书好啊,早些读到,何必穷这么多年。” 苏榛却有些心虚,自己只不过是占了来自千年后的便宜…… 又听项松继续问:“苏娘子,那书上还写了啥法子没有?” 苏榛也很遗憾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对冬捕的事情了解不多。仔细回忆了一下,现代冬捕持续两个月时间,已经不止是单纯的捕鱼,而成为了一种文化,甚至还有相应的旅游节。 可此时是古代,“旅游”对于大部分古人来说是不切实际的,一是交通不便、二是严格的路引制度,出行很麻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农耕社会的百姓哪有时间和闲钱用来游山玩水。 但“旅游”这条路行不通,其它的方式倒可以试试,比如…… 苏榛:“敢问可做过头鱼拍卖?” 项松听得一脸怔忡,连盛重云都不自觉的被苏榛的话吸引。 “头鱼?是说网上来的第一条鱼吗?这还能拍卖?我只听说京城里的名贵瓷器能拍卖。每年的头鱼,我们是按斤数卖掉的。” “头鱼自然是能拍的,但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拍得出去,得想想办法。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个遥远的东方大国,冬捕头鱼拍卖拍出了天价,搁大宁朝的银两换算……差不多拍到了一条鱼一万两的呢。” “啥?多少?一万两!” 苏榛点点头:“对啊,这可不是天方夜谭。当然我说的这个只是做为思路参考,也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做的。但项大哥您首先就要突出“头鱼”的文化概念。那是第一网中最大的一条。而且是冬捕节中的特殊商品,数量有限,因此具有稀缺性。另外,‘鱼’本身就是吉祥、好运的象征,更何况头鱼。比如春节去寺庙烧头香都不一样呢。总之,您不妨跟鱼家们好好的商议一番,凡事做些详细周密的前期安排为好。” 其实在现代,冬捕已经做到了旅游文化节的规模,但这里面相应的旅游配套甚至基础设施建设也是要跟上的。 以白川府的财力,眼下肯定是做不到。 苏榛也只是提供一个思路参考,能做到哪步就算哪步,总比按斤卖了赚得多些。 “行行,我回去好好想想。或者你跟萧兄弟围猎回来,直接去我们兴原湖住上些时日,就住我家!帮我们谋划谋划!”项松一边说,一边直接把菜单给苏榛:“今天是我做东,你们随便点,选自己爱吃的!” 其实项松对寒酥跟苏榛早就颇为喜欢,不止因为冰捕、还因为自己当日不过跟行商客栈念叨了句想要加辣的,没想到再去买,苏榛还真就给他做了特制酱。 区区几斤酱,却不止是区区几斤酱的事儿,这说明人家俩个年轻的说话办事都是踏实的、讲诚信的。 而苏榛自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却看到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便摆手说不必了。 项松刚要再劝,盛重云却直接吩咐一旁候着的伙计:“先加壶热茶,茶配就要蜜煎金桔和澄沙团。另外再加一份炙鹅、香烤鹌鹑、四笼灌汤包、香糖果子,以及——” “够了够了。”苏榛眉头收紧:“人家项大哥请客,你点这么多作甚?” 苏榛这句简单的话倒是让项松心里小惊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点菜点多了惊,项家虽谈不上富甲一方,但十世鱼把头世家,哪里会心疼这点小钱。 他惊,单纯只是因为没遇到过敢跟重云公子说话这么冲的人,无论男女…… 而更让他惊的是,盛重云居然没!动!怒! 反而只是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酒楼伙计暂时就加这么多,上菜。 奇了个大怪,项松心里暗自嘀咕,看来这苏娘子着实不简单。 “项大哥,上次的辣酱可还吃得习惯?”寒酥直接打断项松的联想。 项松一听辣酱瞬间来了精神:“其实我本就想着一会儿去行商客栈一趟,问问那酱是否可以多预订的。上次的一罐儿被渔家们抢了去,我自己都没尝到多少。” “兴原湖的渔家们都喜欢那酱?” “喜欢得紧!尤其这天寒地冻的,湖上风霜更大,不论是煮面拌上点儿、或是直接抹馒头上都香得很,吃完一身都暖了不少。” 寒酥微笑着点头:“那是榛娘给项大哥您特制的,比旁的辣。” 连项松都有特制???盛重云脸上浮了层寒气。 可项松哪里能注意到什么表情啊寒气之类的,越说越起劲儿:“那我先多谢苏娘子,不知那酱还有没有?我再买些。” 寒酥:“上午刚好送了一批去行商客栈,今天去应该都买得到。” 第59章 “行,那我晚些便去。” 正说着,酒楼伙*计端了茶盘和果子上来,帮客人们都倒上,茶配果子碟也直接放在了苏楱面前,倒是个有眼力的。 苏榛瞧着其中那碟蜜煎金桔,记忆中是原身的最爱。做法倒不难,金桔切开去籽,加水加糖熬软再烘干,上面撒糖粉。 总之一个字:甜。 其实并不是苏榛本人的口味,但即然用了原主的身子,就当圆了她的心思,便捻起颗最大的一点点吃着,并听着寒酥跟项松的闲聊。 盛重云倒是一直没开口,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拒绝了自己两次的姑娘。 方才,苏榛跟寒酥经过酒楼楼下的时候,盛重云并非偶然站到窗边,他是听到隔壁包厢的人在赞:哪里来的两个美人胚子。 这世间,当你心中有了“美人”的标准时,无谁提到“美”,你第一时间都会想到自认为的那个人。 而今日盛重云的“自认为”就这么大肆的出现了。 她站在楼下,穿着一身无论面料还是裁剪都十分别致的裙袄,头上还戴了一顶俏皮、毛绒绒的暖帽。 眸子左顾右盼、顾盼生辉。白晳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耳垂上,因寒冷而泛着红粉。 而下一刻,萧寒酥的双手已经捂上那两片红粉。 几乎没有迟疑,盛重云直接把窗挡拔下了楼,落在了地上。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苏榛跟萧寒酥,他们俩人身上连衣着都那般相似、举手投足间亦是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熟悉。 尤其萧寒酥,表面上在跟项松谈笑风声,其实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苏榛的一举一动。 苏榛吃完一颗糖果子,他立刻就会递上另外一颗。 原来如此。 但苏榛呢? 她正在认真的……吃。 伙计已经把新点的菜端了上来,苏榛一样样的尝,或露出赞许的神色、或露出疑惑的样子。 可以说,她吃的心无旁骛。 盛重云唇边不知觉的轻扬,视线侧移了些许,便捕捉到了萧寒酥静静地、同样在观察着他的目光。 他跟他目光相接、彼此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移开,客气依旧。 项松突然开口:“诶?我突然发现重云公子跟寒酥兄弟长得有几分相像。” 苏榛眼中一亮,“对吧,我也这么说,而且何止面目相像,性格也都是——” 话没说完,脑袋里忽感一纵即逝的晕眩。 “怎么了?”寒酥轻声问。 苏榛缓了缓,“没事,大概是困了,昨晚上睡得少。” “那我们下午抓紧办事,然后早点回家。” “嗯,也好。” 项松人看着莽,心却是细的,问:“萧兄弟,苏娘子,你们今天进城来要办什么事儿?不妨说一说,有我能帮的没?” 苏榛认真思考片刻,点点头:“还真有。” 她不是个客套的性子,直说了想法:“我跟寒酥要去围猎了,要做些准备,想买一种布料,要比棉麻布硬挺、结实,还要比皮子轻、好缝。想来想去,好像就类似船上用的风帆面料。但我不知道这种专门的船布,东坊或是草市可有卖的?” 项松听完,哈哈大笑:“苏娘子,你可真是问对人了,不过不是问对了我,而是……” 目光看向盛重云。 苏榛:??? 项松一看苏榛和寒酥的神色都有些怔忡,也是有些意外:“你们不知道吗,盛家眼下是白川府最大的海船商。那些个海帆布在普通坊市上没有,盛府也肯定有啊。” 苏榛瞪着盛重云:“你家还航海???” 盛重云无奈又好笑,摇了摇头:“并无,盛家只是制了些海船,但雇请水手之事艰难,贩海乏力,所以才找项兄商议。” 寒酥先懂了。 萧容没被贬之前,也辖管大宁朝市舶司。寒酥作为世子,时常跟在萧容身边,听了些这方面的政务。 想必,盛家产业中包括了海船。海船商户没有自己的水手,将船租赁给其他海商,抽取“船脚糜费”。 苏榛却在想,大宁朝、甚至前朝,果然都是相对开明的时代。有开放的市舶制度、参与渠道也多,商业利润自不用说,一定是极其诱人。 可惜白川府海的那边是经济落后的小国,出海口建的也马马虎虎,不似东海那边贩海更盛。 但苏榛考虑的问题却也是盛重云一直以来的理想。 白川府依山伴海,如此好的地理位置,不该是如今这样的凋零。 苏榛直接问了:“不知重云公子府上可有帆布存余?能否匀我一匹,愿以市价购买。” “有。”盛重云言简意骇。 苏榛:“那……我们自己去取,方便吗?” “不方便。” 苏榛:…… “我会安排人送至白水村。” 苏榛腹诽:你安排的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当然,这仅仅是腹诽,当着项松和寒酥的面儿,她不会让盛重云下不来台。 四人一起用过了午食,苏榛跟寒酥就先行告辞,他们还要去草市采买些东西,以及跟白老汉汇合。 盛重云没说什么,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了伙计打包了一小匣的各类蜜果子点心,拿给苏榛,说是给谨哥儿吃。 “这……”苏榛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盛重云平静而温和的语气:“就当是作为冰灯的回礼,你收下便好。” 苏榛一脸费解:“啥?” 寒酥唇边一抹微笑,不动声色的拉开了苏榛,接过点心收下。又同样也是平静而温和的对盛重云回应:“多谢重云公子的回礼。不过那灯出自我粗糙的手艺,本是给谨哥儿玩的。” 说完,牵着苏榛的袖角下了楼。 项松瞧着盛重云逐渐凝重的脸,气氛仿佛冻得比外头的冰壳子还硬…… 盛重云:小司!!!! 东坊市距离草市还有一段脚程,寒酥怕苏榛冷、苏榛怕寒酥累,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雇车,毕竟此时钱袋子里有一两八钱的“巨款”,该花就花,好在也只需十文。 等到了草市,就瞧见白老汉已经等在牌坊外头了,车上是黄豆酱、大大小小的坛子和鲜菜。 见苏榛跟寒酥来了,白老汉赶紧摸出十文铜板还给苏榛。他午食舍不得吃贵的,寻便宜的只花了十文。 苏榛瞧着白老汉冻得通红的脸,心中无奈,想着家里有碎皮子再给他做一副护膝。 钱袋子里余下一两八钱零十文,苏榛便想买些石炭和做杂酱的肉就回村,就先去了炭铺。 眼下愈发进了冬,越来越冷,炭铺外头居然也排起了长队,说是还限了购,每人最多买五秤,价格也从一百文涨到一百五十文每秤。 涨这么多,让苏榛始料未及,正盘算着买多少,却见炭铺外头多摆出个架子,专门卖炭罄。就是把碎煤末按一定比例加上黄土和水调成泥状,制作成煤砖、煤饼、煤球类,炭不纯,自然价格也就便宜了许多,每秤只要八十文。 寒酥便提议买炭罄。反正家里有足够的木柴,石炭只是作为晚上烧炕、懒得起夜的备用燃料,不必买得太贵。 苏榛本来也觉得可以,但当她看到了煤球,心中大为高兴。 对啊,她怎么忘记这回事,她可以自己制蜂窝煤啊! 成本低廉、使用方便。做圆柱体,上面布局12到19个通孔,增加了通风量,还可以增大煤的表面积,能节约不少银子,说不定还能赚钱啊! 起码省到就是赚到,越想越开心,苏榛拉住寒酥小声嘱咐:“咱就买最好的石炭,回家敲了做蜂窝煤!” 寒酥想问何为蜂窝煤,但见苏榛的表情活像一个要去偷吃的小松鼠,可爱得紧,一时间竟看得入神,就也没问,反正她总是有许多的奇思妙想,跟着做便是了。 俩人排队排了小半个时辰,顶格买了足足的五秤石炭花了七百五十文,用麻袋装好扔进白老汉的车上。又去相熟的肉铺依旧挑了三肥七瘦的猪后腿肉十斤、汤大骨四根,一共花了两百八十文。 钱花了,满足了,趁黄昏之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哪怕风雪交杂,苏榛脸上也洋溢着收都不收不住的笑容。 寒酥终于发现了:榛娘赚钱的时候没见多开心,但花钱的时候一定最开心…… 太阳落山后不久,萧家便到了。 按说好的车资付了白老汉五十文,苏榛进屋第一件事先抱着谨哥儿香了一会儿,又把盛重云送的糖果子选不特别甜的给谨哥儿吃。 其余的先让叶氏收进冰屋慢慢吃。 “姐姐,重云哥哥还啥时候来?我想他了。” 苏榛啼笑皆非:“你啥时候跟他有感情了?是想他,还是想他给你带糖吃?” 谨哥儿突然羞涩了,在苏榛怀里拧着撒娇。 叶氏一边瞧着苏家姐俩笑、一边让寒酥把房梁上的钱箱拿下来,以及火炉上衣柜里的钱袋子还有零钱。 第60章 全部又数了一遍,加上今天拿回来的,一共存下了三两九钱零五十三文。 三两九钱仍放房梁上,余五十三文的零头收衣柜里,平时零花儿用。 钱收好了,萧容跟寒酥就开始折腾今天买回来的物资,仍旧是怕冻的放灶间、不怕冻的放冰屋。 其它物资还好,但萧容和叶氏都对买了足足五秤的石炭很是惊讶。 往常家里可是舍不得这么买。 寒酥也只解释了句:“榛娘说要做成蜂窝煤。” “那是何物?”萧容跟叶氏问了同样的问题。 苏榛还沉浸在“创新”的快乐中,忙不迭的说着:“是一种更加节约的石炭类型,要是做成了,咱家这一冬天都不用再买石炭!甚至可以拿出去卖,比单买石炭能便宜了不少呢。” 叶氏笑应:“嗯嗯,你咋说咋家就咋做!” 苏榛:“但是做蜂窝煤得需要模子,用铁打怕是太贵,我想用木头打。” 萧容想了想:“之前听大江说过,村里杜家老二就懂些木工,若是简单的,去请他打了便是,手工钱应该也好说。” 杜家老二叫杜青柏,今年二十有八。是猎户,也是半个木匠,这次围猎也是报了名的。他为人倒也是踏实,可惜两年前丧妻,也无子,日子便有些得过且过了。 萧家虽没跟他本人打过交道,但杜家女眷也来学过制苕皮,是能说得上话的。 “行,那我这就画图去。”苏榛转身去拿炭笔和纸。 远远的又传来乔大江的声音:“萧伯,木橇车底用的铁皮打好了,我给您家送来了。” 一听这话,苏榛眼睛一亮。 铁皮可算打好了,她的冰橇车和雪鞋都可以做完最后一步啦哈哈哈哈哈!! 铁皮二十五文一斤,打了两片,每片三尺见方,总重约十二斤多,铁匠给抹了零头就按十二斤算。 寒酥才放到房梁上的钱箱就又拿了下来,从里头取出三百文给了乔大江,存银剩下三两六钱零五十三文。 乔大江也没急着走,又是好一通道歉,乔老太婆没事找事一天到晚给乔家招黑。 这也就是萧家和苏榛都大度,否则两家肯定不会再有来往。 并且,乔大江也好奇车底要怎么安装,便跟着萧容和寒酥一起把木橇车翻倒,三人又是剪铁皮、又是琢磨镶嵌在哪里合适。 苏榛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压根也不用再给主意,萧家两父子完全就是一点就通,聪明人。 敲敲打打了一会儿,铁皮就牢牢的嵌进了辙。 “大江哥,走,一起去白水河冰面上试试!”寒酥此刻终于像他的年纪本该有的样子了,活力满满、笑容灿如朝阳。 “好!”乔大江也是稀罕萧家这两辆小木橇,瞧着又精致又灵巧。 萧容却想着要把石炭再整理整理,便想说留在家里,刚开了口,远处传来骏马的嘶鸣声…… 这嘶鸣声在苏楱听来,不亚于现代哪个显眼包开个豪车在她家巷口按喇叭。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看过去。果然,是小山赶着那辆熟悉的盛家马车。 而从车厢里出来的人,不是盛重云还有谁? 她知道,她就知道!!!! 盛重云亲自送了二匹帆布过来,又一本正经的收下苏榛给的买布钱五百文。 另外还又送给萧家一篮鲜菜、一坛好酒,以及一个小木头盒子。 萧容怕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好收,便直接打开瞧,只见里面是三枚小巧的竹哨子和一根细长的紫檀镶菩提子螺口火折子。 萧容怔了下,忙问:“这哨子可是兽哨?” 盛重云微笑颔首:“是鸟哨、鹿哨和兔子哨,声音极为肖似,您家围猎的时候应能用得上。” 这下连乔大江都好奇了,赶紧凑过来看,萧容便请他亲自一试。乔大江挨个吹响,满意得不得了,说是比乔家用的强多了。 叶氏忙问:“订制这哨子应该很贵的,不能让你出钱的,要多少银两?” 谈到银子,小山赶紧替他家公子回答:“夫人千万别客气,这哨子是我们府里镖师自己做的,又只是用的竹子,哪里还能收什么银子。” 小山答得及时、话也妥贴,萧容虽不完全信,但着实也不好再谈钱,反而显得外道。便谢过:“即然如此,重云公子,您有心了。” “萧伯,我是晚辈,您叫我重云便好。” 其他人都对哨子感兴趣的同时,苏榛格外喜欢那个小巧玲珑的火折子。 萧家现在用的是燧石和火燫,火折子没舍得买。若是围猎的时候有这好东西,可就太方便了,更何况它做得细长小巧,真是好看呢。 叶氏毕竟心细,余光已经瞧出来苏榛的喜好,便直接作主拿了火折子塞给苏榛:“这个适合姑娘家,就榛娘收着用。回头系个小皮绳挂腰带上,我瞧着比那些个什么玉坠子还好看的!” 苏榛本来就喜欢,此刻大大方方收了。 小山偷瞄了他家公子一眼,那火折子可的确是盛重云专门给苏榛准备的,眼下就是这么巧被苏娘子选了去,哈哈!谁说他家公子冷漠无情的?真要关注一个人,自然就知道那个人需要什么! 小山在心里偷笑,而重云公子眉目间亦有悦色轻扬。 礼物都收下,萧容跟叶氏自然更知道盛重云跑这一趟醉翁之意不在送布和送礼,便立刻抓紧机会留下:“怎么好意思让重云公子辛苦这趟,务必跟小山留下来用了晚食再走。” 寒酥突然开口:“娘,用了晚食,怕重云兄就赶不及进城了。不如下次,下次再好好做——” 盛重云突然打断,脸上竟是云淡风轻的笑意:“留下来也好,重云便打扰了。更何况今日前来,主要也是专程感谢寒酥送我的冰灯。” 两人不动声色打了个来回,也没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但苏榛却想的是另外一个重要问题:“用晚食自是可以,可城门关了咋办?” 方才一直保持安静的小山适时开口:“其实就算此时便往回返,快马加鞭也是赶不及城门关闭的。公子,若回去得太晚,属下提议可以住在行商客栈。” 盛重云倒是摆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也好。” 苏榛冷眼看过去:呵。 盛重云就当自己没看到苏榛眼神中的嫌弃,虽然他也很气愤,但貌似……习惯了? 盛重云决定留下来,叶氏和萧容、谨哥儿三人明显是最为高兴的。 萧氏夫妇自不必说,天天操心苏榛的未来。而谨哥儿的小脑瓜则想的是每次重云哥哥来,家里都有大餐! 寒酥则心里闷闷的,他知道自己该为苏榛高兴,但……他下意识看向处在事件中心的苏榛。 苏榛此刻却神奇的默不作声,眉头轻皱。 寒酥心中咯噔一下:榛娘每次这个样子,就代表着—— 苏榛:“即然能干的来了这么多,那不如我来给大家分配些活儿?大江哥,也算上你了哦,否则你在我家吃晚食肯定都吃不踏实!” 寒酥:我就知道! 分工行动,总指挥自然是苏榛。 先是晚食小分队,包括苏榛、叶氏、寒酥和谨哥儿。 上次盛重云过来的时候送的羊腿还冻着,萧家都没舍得吃,今晚就当主菜。 其它的菜简单,苏榛在冰屋里囤了不少现成的吃食。今晚就做个煎爆浆小豆腐、苕皮回锅肉、萝卜鸡蛋汤。 第54章 盘算好了,苏榛就开始安排:“伯娘,重云公子带来的鲜菜里还有胡葱的,刚好配羊肉。就烦请您把羊肉、胡葱、胡芦菔、寒葱都切小丁切丁儿,姜切片。谨哥儿,自己搬个小凳儿剥蒜去!” 叶氏跟谨哥儿都应了,苏榛开始安排蜂窝煤小分队。 这个小分队要使力气,苏榛安排全男丁。活儿简单,砸石炭、砸木炭、刮木屑,粉末都是越细越好。 苏榛:“那就萧伯、小山、寒酥、大江哥。” 盛重云:“……我呢?” 苏榛:“你也能干?” 对于这种明显带了歧视的话,盛重云简直想生气。 但他怎么发作?说出去有人信?重云公子因为没捞着体力活儿,在别人家发怒了??? 而下一刻苏榛已经妥协了,“行吧行吧你也砸,或者你去挖泥巴,要黄泥。或者你去挑水,总之你看哪儿需要人手就去哪儿补上。呃……算了算了你不会,你就去砸石炭,固定岗位。寒酥,你随机灵活!” 看着萧寒酥莫名得意的眼神,盛重云愈发感觉胸口堵得慌…… 暂时先这些。安排完,苏榛转身便进了灶间,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红豆袋子绑在胳膊和腿脚上,她只能靠着这种土办法练习力量了。 绑好回头一看,谨哥儿叶氏跟谨哥儿已经开始在备菜了。 苏榛想了想,先从米缸里舀了一盆米出来淘洗,边洗边想着得请白老汉帮忙再买些米回来,家里剩得不多了。 第61章 米洗干净了,再换清水继续浸泡。 瞧着叶氏还在切肉,苏榛便见缝插针抽开身,去拿炭笔和纸画个简单的模具图。 她画的不好,但大概意思是能画得出的。形状就类似于现代通马桶的皮搋子,有按压把手、有长杆,底下是蜂窝煤大小的圆形模子,唯独麻烦一点的是模子里面要凿出九根粗些的撞针,也就是“蜂窝”。 歪歪扭扭得画完,苏榛就出去拿给萧容。 萧容看了看,又问了些细节问题,便收好图准备拿去杜家。 按说乔大江去杜家更合适,毕竟老熟人。但萧容想着不能什么事都靠着乔家,邻里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常走动反倒是好事。 苏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从冰屋里取了几块儿爆浆小豆腐给萧容带上,权当给杜家添份零嘴儿。 盛重云一直关注着苏榛的举动,但他嘴硬,心里也不承认是自己要看,反而找了个借口对自己说:苏榛屋里屋外忙前忙后……他不得不看见。 其实何止是盛重云会这样,寒酥也是看入迷过一段时日的。 倒不完全是因为苏榛长得好,而她做事实在太有条理,哪项往前做、哪项搁后头,甚至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件事,她也能见缝插针把它们安排至最为合理。 每每就是这份妥贴和“合理”吸引人看得目不转睛。 这点苏榛其实也清楚,她在现代当露营博主的时候,直播点击最高的也是收纳和搭建直播。 每次露营,无论是在家里收纳、往车上搬装备、搬食物,还是到了营地之后的搭帐篷、做帐内审美布置,每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全部都要提前在脑海中列出详细的规划步骤。 条理越清晰、越规整,越受欢迎。 图纸的事处理完,苏榛就又回灶间忙活儿。 先是把今日才买的五花猪切了一大块儿焯水,然后冷水下锅,加酒、花椒、生姜炖先煮着。 又从盛重云送的蜜饯果子里选了些有嚼劲儿的,比如梨脯、桃脯之类的也切成了小丁儿。 切完再去看锅里的肉,筷子已经能直接插透了,便把肉捞了出来放一边儿晾着,又直接借着煮肉的水把苕皮也烫熟,也是捞出放一边儿备着。 而这会儿叶氏那边的羊肉食材也都切好、备好了,苏榛就开始做第一道:羊肉手抓饭。 叶氏也过来跟着看跟着学,免得每次都要苏榛一个人张罗。又顺手把灶间的门敞开一些,免得满屋子油烟呛人。 盛重云练武之人五感最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便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坐的竹凳挪了个方向,刚好一抬头就能瞧见苏榛在灶台旁的侧影。 他在外头忙,苏榛在里头忙。哪怕两人不说话、没交流,也会没来由的让他觉得安心。 尤其苏榛还—— 嗯? 寒酥挪了竹凳过来,正正好好的挡住了他的视线,且一本正经的指点:“重云兄,要砸得再碎一些,粉末状才好。” 盛重云心中轻声哼笑,眉梢却只是扬了扬:“好。” 盛重云不想跟寒酥进行这么幼稚的“比拼”,但做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寒酥身上的衣服除了格外别致,还格外便利。 两人同样都是长腿长手的坐在相同高度的竹凳上,身形高矮也相似,但寒酥这一身,让他足以把四肢都舒展到最舒适的角度。无论是侧身、起身都极显利落、丝毫不拖沓。 而盛重云这身则不然,他的每一次动作、袖口、冬袍下摆都显得碍事儿,不一会儿就蹭上了炭灰。 其实眼下是寒冬,冬袍多以保暖为益,就算是富贵人家也只在面料、花色上讲究。剪裁方面以合体为佳,还没有太多的“版型”元素变化。而寒酥那身可是苏榛特别设计的,毕竟户外活动可是她的强项,她太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便利了。 “衣裳……也是榛娘缝的?”盛重云突然开口。 寒酥沉默片刻,便笑了,梨涡轻点:“正是,榛娘手巧、心灵。但她太忙,怕是只有空儿给自家人缝。重云兄若是也想要,我请村里的绣娘帮你。” 盛重云:…… 苏榛自然是不知道屋外盛重云跟萧寒酥之间的风起云涌,做饭做了个全神贯注。 洗锅、烧热,先放了些肥羊肉丁把油煸了出来,再放瘦的,快火炒熟。加入胡葱、胡芦菔,再沿着锅沿往里倒酒、酱油。锅的热量瞬间把酒和酱油的香气激发而出,又是满屋的香。 叶氏也有了经验,配合着往锅里撒了盐和苏榛特制的香菇粉末。 苏榛把锅铲交给叶氏翻炒,她则去把方才泡着的大米沥干水分,再把大米铺到了铁锅里炒制的羊肉和菜上,最后又倒进清水,大火烧开就撤了些柴,盖上锅盖小火焖煮。 等熟的功夫,见苕皮和五花肉也都放凉了,苏榛便一并把两样都切成片。尤其五花肉,切得薄薄的。 可惜家里只有一个铁锅,菜只能一样样的炒。但炒菜不行,煮汤是有陶瓮的,就用旁边的小灶炖,是好消化的萝卜鸡蛋汤,省时省力又好喝。 两灶全用了,苏榛便拿着爆浆小豆腐去冰屋的黄泥灶上做,叶氏留下看顾着灶间的火候。 之前做过的爆浆小豆腐是寒酥的最爱,今晚苏榛想改改方法不做干蘸了,做浇汁的。 仍旧是先煎豆腐,用陶瓮。放了底油,油热了再把小豆腐一枚一枚的放进去,等它们两面金黄、中间蓬松就出锅备着。 接下来就是制浇汁豆腐最重要的一步,调酱汁。底料先在碗里放了苏榛特制的香辣粉末和干菇粉末,另外又放了少许盐、糖、酱油、醋、白芝麻、寒葱碎、芫荽碎。最后烧热了芝麻油,“嘶啦”一声浇入碗中。 苏榛拿筷子头儿蘸了丁点儿尝了尝味道,完美!随即全部倒进了煎好的豆腐盘中,端着盘子回了灶间,搁在灶上用余火温着。 而主灶上焖的羊肉抓饭也熟了,苏榛掀开锅盖,往饭里撒了把寒葱碎、孜然、果脯碎,最后再大力的一搅一拌。 一阵奇香直冲人的天灵盖儿! “伯娘,您试试咸淡。”苏榛让叶氏先尝。 其实这饭焖在这儿的时候,叶氏就已经被香迷糊了。此刻也不推让,直接寻了木勺舀了一口尝,只感觉晶莹的米粒颗颗都浸上了汤汁,当中还有羊肉浓郁软烂鲜美、胡葱和胡芦菔的清新、孜然和其它香料的独特,以及点睛一笔果脯碎的香甜。 好吃到她都忘记了要说话,忍不住又吃了一勺。还是谨哥儿又急又馋,拉着她衣角:“伯娘,好吃吗?我也想吃!” “好吃好吃,太香了!”叶氏忙不迭的点头,赶紧给谨哥儿和苏榛分别也吃了一勺。 娘仨人围着灶台先就尝了鲜,美滋滋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叶氏由衷夸赞:“榛娘,你这厨艺是怎么练的这么好,其实羊肉饭我也吃过的,就是不如你做的,远远不如。听说这道菜是来自西域,你家的书里连这都有记录。” 苏榛笑着点头,含糊的解释了句:“东南西北中,万变不离其宗。” 正说着,萧容从杜家回来了,大步流星直接进了灶间,鞋底子带进一溜的雪,又被叶氏赶紧扯到外头拍扫了一会儿,才又放他进屋。 “榛娘,杜家老二能做,说是两日之内就能送来,连工带料收一百文,可行?” 苏榛点头应了:“行呢,不贵,是实在价。萧伯您回来的刚好,饭菜也都差不多熟了,您招呼外头的大伙儿一同去洗个手,安排吃晚食吧。” 萧容:“成,在灶间吃还是去冰屋?” 叶氏:“去冰屋吧,黄泥灶烧了好一会儿了,冰屋里正暖和着呢,地方又比灶间宽敞,把桌椅搬过去就成。” 一听在冰屋吃,谨哥儿小孩子心性,乐得蹦高儿,说是要把他所有的宝贝冰灯都点上,亮堂。 苏榛本来不想让他点那么多,浪费蜡烛,但又觉得懂事的谨哥儿难得有一次像个娃娃了,索性大力支持:“行,晚食全听咱家谨哥儿的!” “好哎好哎!”谨哥儿笑开了怀,拍着手就跑了。 叶氏又追在他屁股后头喊,让他把棉袄的扣子系好! 屋外干活儿的盛重云瞧着这家常的一幕,竟也觉得眼热。 而在场的人里面只有小山明白他家公子在眼热些啥,随即替他家公子幻想了一下,把谨哥儿幻想成了他家公子跟苏娘子的娃,越想越美…… 日头落尽,白水村又刮起了白毛风、挟着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萧容招呼着大伙儿把桌椅板凳搬到了冰屋里,里头除了油灯之外,寒酥还抱着谨哥儿到处挂奇形怪状的冰灯。 把整间冰屋映得亮堂堂暖融融的,尤其搁外头一瞧,说是龙王的水晶宫都有人信。 灶间里,苏榛赶紧做最后一道菜:苕皮炒回锅肉。 这也是她在现代最常吃的家常菜。 先前煮过的五花肉已经切成了薄片,直接肉片下锅煸炒出油,再把苕皮倒进去,放豆瓣酱炒出香味,加盐、胡椒、糖,眼下没有蒜苗,就用寒葱段儿代替,扔进去炒至断生,搞定,色香味俱全。 第62章 围裙一摘,头发一抿,苏榛打开灶间门,朝外头脆声声的喊:“寒酥,来端菜啦!” 寒酥她倒是没瞧见,风雪中立在冰屋前的是盛重云。 他听到她的声音便侧过身来,眸子含了藏不住的喜悦和笑意。笑得苏榛似乎心脏都漏跳了半拍,突然都忘了饿。 苏榛:秀色可餐原来是这种感觉…… 菜摆好,人挤着坐好,萧容跟叶氏几句招呼,开动! 冰屋内的晚食“大餐”,美味程度超出了在座人的想像,每个人第一筷都朝向自己最感兴趣的那道。 猎户人家冬天其实不太缺馋肉,反倒是青菜豆腐最为珍贵。那浇汁爆浆小豆腐就甭说了,豆腐表皮酥脆,内里又细又嫩、一口咬下去就在嘴里爆开了浆、感觉都不用嚼入口即化,尤其酱汁也是浓郁鲜香,乔大江在心里感慨着这要是在乔家,酱汁可以直接是道菜! 小山最爱的仍旧是苕皮做的那道,色泽红亮的苕皮炒回锅肉。他本来不太吃猪肉的,总觉得有股子腥臊,但苏榛做的猪肉无论是炖还是煮还是炒还是炸都只有香味儿。回锅肉里浸满了红油汁水,肥而不腻,还煎出了酥边儿,再加上嚼劲十足的苕皮,这道菜味道格外醇厚。小山忍不住挟了一大筷子拌进手抓饭里,没想到一口下去……妈呀这手抓饭更好吃!! 手抓饭被萧容给出了“惊为天饭”的评价。以往他只知道这是道西域菜色,现在他只恨自己没住在西域。其实他本来不爱甜食的,尤其果脯在他看来是女娃才吃的东西,却没想到手抓饭里的果脯成了点睛之笔。而且饭里有肉还有菜,哪里还需要再吃别的,萧容一口气干掉一大碗。 叶氏和谨哥儿“爱好广泛”,她俩在苏榛做的时候就跟着蹭到了不*少,此刻原则就是只要是苏榛做的,都好吃。一边吃一边夸,把苏榛的厨艺夸得天上没有地上就一个她。 本来席间最为安静的是寒酥和盛重云,他俩是挨着坐的。一个芝兰玉树一个美如雪狐。吃饭的样子本也都是斯文有礼,不紧不慢,可眼瞧着其他人的“筷速”愈发惊人,盆子里的好东西有瞬间快见底的架势,俩人终于不约而同的提了速,博爱,每样都挟,直吃得高挺的鼻梁浸出一层微汗。 尤其盛重云,他在盛家表面上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其实那也代表着“无人问津”。 日常吃饭永远在他自己的见山别院解决,年节庆祝会去主屋,可盛家上上下下一堆主子,除了盛老爷子之外,不会有半个人对他说半句暖话。 他甚至羡慕小司和小山,起码他俩身边都有一堆的伙伴,哪怕吃得差一些,也是开开心心的。 而萧家这种互相依靠、彼此扶持的画面,更是他梦里都求不来的温暖。他也看得出来维系这一切的人是苏榛。 若苏榛是他的家人…… 苏榛作为掌勺的,油烟吃得最多,菜反倒吃的最少。但看到大家吃成这样她也是成就感满满,笑意吟吟的不停给大家布菜、添饭。 寒酥忍不住开口:“榛娘,你也吃啊。” 苏榛:“在吃在吃。” 乔大江:“苏娘子,你这手艺要是在城里能开个酒楼了。” 苏榛笑着摇头:“开酒楼那可差得远了,我做的全是家常菜,比不得真正的大厨。一次两次吃个新鲜罢了。但是,我其实后面有个想法,慢慢再商量。” 盛重云此刻的想法就是:你有什么想法是我不能听的? 但他没立场问,也不能问,他怕问了之后榛娘直接把他轰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榛娘干得出来。 吃饱喝足,大家伙儿一齐动手把桌子抬回了主屋,寒酥带着谨哥儿包揽了刷锅洗碗的活儿。 萧容又在黄泥灶里添了柴,拿出盛重云送的茶叶给大家沏得浓浓的,冰屋里暖得人不想动弹,极适合饭后闲聊。 等消食消得差不多,寒酥也忙完了,乔大江就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去白水河的冰面上试试冰橇车。 可眼瞧着天色将要黑透,盛重云再不下山就怕有危险了,便只能跟小山一同离开。但这一走…… 盛重云知道自己再无理由回来,想再见榛娘,恐怕就是长达半月之久围猎之后,若是萧家住在府城多好。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迁居? 这念头在盛重云脑海中闪出就再也不会消散。 他上了马车,却在进入车厢的最后一刻转过头看向苏榛。 苏榛压根也没目送,而是笑意吟吟的抱着他送来的那匹帆布往冰屋里走。反倒是叶氏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喊了声:“榛娘,快送送客人呀。” 苏榛这才意识到自己好歹该有些“礼貌”,扬头朝盛家马车的方向胡乱说了声:“一路平安哦!” 盛重云差点被气笑,因为苏榛说一路平安的时候甚至连眼神儿都没舍得扫过来!! 无奈,刚要吩咐小山出发。 离得老远,风雪中就听到乔里正的声音:“萧兄弟,盛家公子走了没?没走可先别动啊,山腰上雪崩了!” 哈? 苏榛下意识往盛家马车方向瞧,瞬时被冷风呛眯了眼。 等眼睛好不容易避开了雪,却看到月光下的盛重云已经下了车、长身玉立,跟那日在千锦庄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晚的盛重云仅有清清冷冷、高高在上的目光。而此刻看到她的一瞬间,唇角的紧绷融化开来,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仅有两次拒绝了他的小娘子。 苏榛:??? 路上确实雪崩了,但不算严重,陷了附近村庄几辆马车。 其实盛重云如果硬要走,可以把车先卸在萧家,跟小山各骑一匹马回去,但…… 与其去行商客栈住,倒不如…… ↑上面那句是小山说的。 苏榛:…… 脑仁儿疼。 人即然不走了,当务之急就是安排今晚怎么住的问题。 寻了一圈儿,小山去白老汉家最合适。他子女都在城里,屋子空着、烧暖就能住人。更何况他家还有草料棚能安置两匹马儿。 小山自然同意。 “我家公子肯定住不惯陌生人家,伯娘,您能不能帮帮忙?” ↑上面这句还是小山说的,对叶氏。 他倒总是能在重要节点说出重要的话,盛重云不动声色,眉梢轻扬,表示很满意。 于是叶氏搬去跟苏榛和谨哥儿住,男丁们住另一间。 屋里的人都在搬床褥,苏榛觉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便还是按原本的计划,另外,她确实也没想到盛重云会走不成。 但自己听到“雪崩”的时候,会担心纯属正常啊,哪怕普通朋友也该担心啊。 可瞧着盛重云那个得意的表情,满脸都写着“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苏榛心里即无语、又无奈。心说这年头这么多抖m,不得了不得了。 一通折腾完,萧容父子本来打算跟乔里正、乔大江去白水河冰面试木橇车,被叶氏制止了。 这黑灯瞎火的,又这么冷,试车的事儿有什么可着急的,眼下苏榛有其它的东西要给乔里正瞧,比如踏雪鞋。 冰屋宽敞,灶里的柴又还没烧尽,大家就仍旧聚在冰屋里。趁着萧容给乔家父子试踏雪鞋的功夫儿,苏榛把帆布也抱进来开始剪裁了。同时,她也发现盛重云有个最大的优点:不打扰别人做事。 这倒是跟寒酥一样,但寒酥起码能剥个蒜,盛重云眼下大概只能起个造型的作用。 她都想好了,用这帆布可以做好多户外装备。比如最需要的之一:防水雪鞋套。 时下也没有塑料或是橡胶这种化工产物,苏榛就想到用这种土办法。 之前让寒酥买的熟桐油就在冰屋搁着的,苏榛剪一片、叶氏就直接放油桶里浸一片,浸透了再拿出来搭在简易的树枝架上晾着,等它干了就是一片防雨布。再缝在之前做的踏雪鞋帮上,那么无论如何,穿在脚上的鞋靴也不会被雪打湿了。 苏榛一口气剪了十双鞋样儿,一边做一边给乔家父子也讲着。 盛重云坐在一旁也跟着静静的听,不插话不多言,但若仔细看他,他的眼中全是榛娘。 其实乔家父子每年都去冬狩,自然是体会过棉鞋被雪水打湿的滋味儿,仅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眼下瞧着这踏雪鞋和油帆布就眼热得不行,感慨说这桐油的法子一般是用来做油纸伞的,他们咋就没想到还能做鞋套呢? 尤其用帆布还结实、扛风,这东西好! “苏娘子,婶子,您家这帆布还够用不?要是有富余的,可否给我家也做几双?我们出钱买。” 叶氏便看向苏榛。 苏榛笑意吟吟的:“我即然今天就拿给里正看,意思就是有富余的,而且不止能给您家做。有二匹帆布呢,咱全村围猎的人都用上都用不完。 至于价钱……先跟您说说成本,一匹帆布是二百五十文,熟桐油买了十升花了二百七十文。 第63章 做一双鞋套按脚码子大小,约摸着用料两尺四寸到四尺五寸之间,咱取个中间数就是三尺半左右。如果大家都不介意边角碎布拼,那么一匹布满打满算能做二十八双鞋套子。 每双加上桐油的成本就是十九文左右。但毕竟是要缝的,虽说针脚简单,但我伯娘花的功夫可是不简单,每双收上六文的手工钱是合理的。所以,我家打算每双鞋子女款收二十三文,男款收二十五文。 当然,如果觉得自己家也能缝,那便自己缝了去,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便是,不收钱。或者自己能缝,但没料子没桐油,就按每双十九文的成本价来我家拿也行。总之看村里大伙儿方便。” 先不说苏榛噼哩啪啦一堆零碎帐不打嗑巴的说出来有多惊人,就单从她可以不赚钱只收成本这心性已经足够让乔家两父子不知道说啥好了。 其实苏榛是真心没想靠这个赚村民的钱,就一个鞋套子能赚多少?更何况她的理念是有本事去赚外头的钱,窝里横不行。 可她的格局是她的,村里可是少见这种。 好在乔里正是个明白人,清楚的知道苏榛用成本价卖布是好心。否则帆布这种东西,现进城去买的话,不是还要花个脚程钱?进城一趟不多个几十文根本进不去! 乔里正心里舒坦,立刻先给自己家的下订:“一双才二十五文,如果这都有人嫌贵,那就让嫌贵自己去做!苏娘子,我家要上四双,我跟大江一人一双,另外给春娘和山梅也做。” 苏榛一听,倒是更开心了,“春娘姐姐也要去?说定了?” 乔大江也止不住笑了,对叶氏连声称谢:“说到这事儿,这还得多亏萧家婶子肯帮忙带我家小树,否则她哪里敢进山那么久。” 乔里正也点头同意:“往年春娘想去,都是被家里一群懒的拖住手脚。今年我也想过了,即然乔家是我当家,那大江我亲儿子的家事就容不得其他几房再多嘴。” 反正乔家一本烂帐村里人都清楚,更何况乔老太婆“亲自”来萧家都闹了两回了,早就丢尽了乔里正的脸面,他索性再也不避讳抱怨。 苏榛想了想,又问:“山梅妹子……可好?我那天对她说了重话,也是想点醒她,并不是真的对她有嫌弃。” 叶氏适时补充:“我家榛娘是心里真的心疼她,否则哪里需要说得罪人的话。” 乔大江连连点头:“也不瞒婶子、苏娘子,山梅回去是大哭了一通。但我家春娘说,苏娘子骂得好,早就该这么骂山梅了,早哭早醒了。” 苏榛点点头,她瞧得出乔家人的确没怪她多事,便也放了心,想着围猎的时候再多跟山梅接触、多呵护她,总能让她把自尊和自信重拾回来的。 其实这些家常里短,平时在盛府的盛重云是避之不及、听到就烦的。 但此刻苏榛一言一语柔声细气的,怎么听上去比百灵鸟还悦耳,比戏台上最火爆的折子还好听? 盛重云不知不觉又听得入迷,只盼今晚这茶局再拉得长一些…… 而乔里正和乔大江又多问了句,萧家还准备了些啥稀奇的东西带上山,他们也跟着看看,能做的也跟着做、能买的就花钱买。 尤其乔里正也瞧见了门口那一堆的石炭粉和木屑黄泥土,便也想到了定是要做炭罄,很是赞同:“自己做炭罄好啊,省不少银子。” “爹,苏娘子说不是炭罄,是叫个什么……蜂……蜂窝煤!” “那又是个啥?” 苏榛笑意吟吟的解释:“其实材料就是炭罄的材料,但是形状不一样,燃烧时间就长出许多,火也能更旺呢。乔叔,我刚好也想问您呢,做炭罄的比例您可知晓?” 乔里正:“嗯这倒是知道。有石炭、木屑,另外你再加点石灰,还有黄泥、木炭粉也加点儿。大致就是五份石炭粉混一份其它那些粉。” 苏榛一听大为高兴,她本以为自己还得一点一点的试验比例。眼下可真是方便了,直接就能做,赶紧夸赞:“乔叔,您果然是咱村里最见多识广的!” 乔里正被夸得高兴,索性多教几句:“但以往是夏季做出全年用的,因为太阳晒得快些。眼下要做也不是不行,切记可别沾雪,否则成一堆黑泥了。若是晾外头的话,你底下得铺上点儿啥,或者你家有冰屋,放冰屋里面慢慢阴干也成。” “行,我知道了。”苏榛点点头:“乔叔,等我家做蜂窝煤的模子成形了,您也照着它打一个,多的不说,每年能省三成炭钱呢。” 乔大江和乔里正都怔了一下,很是惊讶。 乔大江结结巴巴的:“那模子……能借给我们照着做?” “为什么不能?”苏榛反倒被他俩惊的莫名。 为什么不能……盛重云心中轻笑,恐怕只有苏榛会这么问。时下谁家有个新鲜法子,不管有用没用,哪个不是藏着收着生怕被人学了去。她这个大方的派头,活像个首富。 苏榛自然不是首富,但她想得开。 那模子那么简单,你不让别人学、别人瞎了不会自己看?倒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来还买句好话呢。她本就不打算一家独好,话都说这份上,索性直接打开了隔壁囤东西的小冰屋,请萧容带乔家父子进去看,有相中的再聊便是。 另外,她还提到了围猎的主力是弓箭手。而天这么冷,射箭的时候又不方便摘脱,没一会儿就能冻伤,所以她打算把手尉也改良几针。 时下的手尉基本都是一整个筒子,皮毛或棉花做的,苏榛给叶氏打了个样儿请她缝成现代那种“杀手”半指手套,但手背上还连了一个罩子,射箭的时候罩子一掀,不耽误手指活动。 其实就是小小改良,但实用性却大大增强。眼下寒酥和萧容的都做完了,拿出来当样品给其他人一看,立马都相中了。 苏榛报价碎皮毛拼的二十五文一副,纯棉花的反倒贵,要三十五文。乔家两父子便都只要皮毛的,也要四副。 苏榛还教了他们,乔家应该有旧棉花,让春娘或是山梅拿布裹着,按手尉形状缝,塞进去就成了皮毛棉一体手尉,保暖效果更好。 乔家父子连声称是,又看到树枝架子上还放了小包小包的东西,苏榛打开给他们看:“这是每日坚果包,里头有榧子、榛子、松子、还有梨干、枣圈。一包就是一天的量,定量吃了对身体好。” “这还有讲究的?林子里果子多,我们家都是捡了多少就吃多少。”乔大江有些不好意思。 “可别。”苏榛简单解释:“尤其上了年纪的更要定量,这些东西糖油多着呢,不好消化。” 盛重云知道那些果子是他上次送来的,被苏榛分成了小包,倒是聪明。以及手尉子不错,索性也问苏榛要上几副。 苏榛抬头看他,问的认真:“要几副呢?要什么料子的、皮毛还是棉花、喜欢什么颜色?” 但她的认真丝毫没让盛重云误会成关心,因为她满脑门都像刻着“生意来了”四个大字。 盛重云好气又好笑,可又觉得她好可爱,便说:“你瞧着什么好,便做什么。先要十副吧。其中一副是要送我爷爷的,他喜欢威严一些。” 苏榛腹诽:一个手套能有多威严…… 但腹诽归腹诽,她可不想把大客户得罪了,眼睛仿佛都闪亮了一个八度,“但你不急用吧?我马上要去围猎了,要准备的东西太多。” 盛重云摇了摇头:“不急,你慢慢缝,但我中间想到还需要什么,再来跟你说。” 所以这是想多来几次?寒酥扫了盛重云一眼,心里默默的发紧。 乔家两父子把冰屋看了个遍,也说了些他俩准备带上的管用的东西,并且嘱咐萧容明儿个就去李家选要租的皮毛被,选贵的、厚实的,免得上山遭罪。 这点倒是不必提醒,叶氏私下早跟舒娘说好了。提前就留出了三床狼皮、熊皮被,只等萧家出发之前去取了便是。 该看的都看了,该聊的都聊了,乔家两父子就准备回家。 谨哥儿也不知道跟谁学会了做人做事,居然进后厨又取了些糖果子,让他们带回去给小树哥、大宝二宝叔。 把乔里正跟乔大江都逗笑了,乔里正好一通夸赞谨哥儿。 乔大江也连连点头,对叶氏:“婶子,只有您家不烦大宝二宝,村里旁人都躲着他们。” 叶氏大方的摆了摆手,“都是娃,没什么烦不烦的。更何况他俩还替我带着谨哥儿玩呢。” 乔里正自然又是认真谢了一番,便管萧家借了一个冰灯,两父子这就回家去了。 眼下萧家就只剩下盛重云这么一个外人。 叶氏便寻了个借口把谨哥儿、萧容、寒酥一并拉回屋,外头就单留给苏榛和盛重云。 苏榛也不瞎,这么明显的行动……无奈。她打算专注于手上的事儿,瞧着水缸里的水都用差不多了,今晚洗漱都不够,便打算喊寒酥去打水回来。 第64章 可“寒”字刚出口,又心想凭啥盛重云就闲着? 索性给他也安排活儿,便直接在木橇上搁了四个空桶,对着盛重云“礼貌”的:“重云公子。要不,您辛苦一下,去提水?” 她以为盛重云会反抗一下,在心里准备好了一万句阴阳怪气的回击。 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好啊。” “啊”字话音一落,左手接了木橇的绳子,右手直接拉住了苏榛的手腕,拖着她便走。 苏榛下意识反抗叫唤了半天,萧家竟没一个人出来“救”她…… 寒酥坐在灶前,添着干柴,灶里的火愈烧愈旺,他的心火亦是。 他当然听到了苏榛的声音,但却不能出去。因为外面的盛重云是可以给榛娘好日子的人。 他身在深渊、却愿托举榛娘一路向阳。 苏榛一路被盛重云拉着衣袖带着走。 虽说这么冷的晚上,白水村不会有人出来闲逛,但雪地又湿又滑,身体重心掌握不好就会一直往盛重云的身上歪。 哪怕苏榛来自现代,羞涩也是人类本能啊,语气便有些气急败坏了:“盛重云,我的话是不是没说清楚?咱俩不可能,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阻碍在哪儿?”盛重云反问。 苏榛哑口了好一会儿,索性把心一横,说了重话:“我对你没感觉。” 第55章 “无妨,我心悦你就好。” “盛重云你是疯了吗?” 盛重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把苏榛拉得更近,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轻声说着:“大概是吧。” 苏榛的视线被迫凝在他的脸上,怔怔的看着他。 盛重云:“你说我不可能在三五次见面的情况下心悦于你,大概也是吧。我承认,我一直认为盛家需要一个主母,换句话说,我寻的不是妻、而是主母。所以,你今日所有的斥责,我全收下。并且我确实……处心积虑的在接近你。 这是我的错。但错不在送来给你、错在小看了你,误以为你需要一个身份、需要一个挺胸抬头的理由。显然,你不需要,你的腰从未曾弯下来; 在你今日责骂我之前,我连自己为什么要追过来都不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时常……入我梦。 我的确有错,错在千锦庄那晚直接答应了你的退婚,丝毫没有争取。若我今日直接走了,将会成为我犯的第二次错误。 你说我心悦你是假的,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要如何验证?不如你亲自来。苏榛,别再急着拒绝,也别把我想得太过不堪。三个月内,若你还不稀罕当所谓的盛家主母,我绝不再扰。” 苏榛怔怔的望着盛重云,感动吗? 不敢动,她怕惹怒了盛重云,这家伙武力值太高惹不起啊! 三个月之约,听起来,苏榛没什么理由要拒绝。 可是…… 苏榛低头想着,仅仅一会儿功夫,盛重云竟莫名紧张得像是等待判刑之人。 而她终于又抬起了头,月色下的目光纯净、晶莹,平静的开口:“好,我答应你。” 听到的一瞬间,盛重云便笑了,唇角扬起,眉目间的悦色如春晓。 “但是,我有话说。”苏榛不打算隐瞒,一字一字、实话实说:“你我都看得出来,萧伯一家人都在给我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知道他们是好心。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存在,我的生命,是想知道风是冷是暖、想站上高高的山、摸到清清的水、想闻到花香、想听到鸟鸣、想一点一点的存银子盖房子、想交到朋友、想有伙伴。我活着,我还活着,活着并不是为了仅体验一次恋爱和婚姻啊。 你心悦我,是因为我足够的好,而不是因为你好。 要我验证什么?验证你是不是良人吗?我要怎么验证呢?三个月的时间,只要你想,你自然可以对我百般千般的好。但我呢?我要用这三个月去赌一生吗? 我就非得要在三个月内就选个良人吗? 你我中间是有人得了什么绝症吗?不赶紧娶了、嫁了,就死了吗? 哪怕不是三个月,是三年,我就只有一条嫁人的道可以走吗?重云公子,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我不一定一直住在深山老林,我要带着家人一文一文的存,搬去府城或者其它地方; 我想给白水村的大伙儿都找到出路,让所有人不必全年仅指望一个冬狩过日子; 我听说远洋海船不许女人上去,但我想去,因为海的那边有广阔的世界,有一种根茎食物叫土豆。还有青青的、红红的辣椒,我想去把它们都带回来; 哦,我还想推广蜂窝煤,能大庇天下寒士; 我想办女学,让山梅这样的姑娘不再是什么鬼扯的扫把星; 我想做好多好吃的,给家人吃,看着他们吃的高兴我就高兴; 我还想用驴车拉着我的小帐蓬走遍大宁朝的山川湖海; 我想做的事有好多好多,我知道我能力有限,我也知道我不能当圣母,见谁都帮。但我就是想做,想高兴,因为我这一生……有可能很短,我就想专挑能让我开心的事去做。 而我不想什么呢? 我不想在做什么之前都要先问过我的夫君: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 重云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但三个月的时间不是给我,是我给你。 我会让你看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你了解了、确定了,再说。” 盛重云本来含笑的脸颊一点一点的冰冻、裂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三次在同一个姑娘这里……折戟沉沙。 他很想拂袖而去、很想发怒,甚至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没有。 他没有生气,因为他心悦的这个姑娘,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谈着漫无边际的想像、赚着零七八碎的银子…… 可她,如星月耀眼。 苏榛最后补充:“还有啊,言谈举止都要注意,你以后不能像今日这样,说拉我就拉我。” 这可不是苏榛搞什么男女有别那一套,而是盛重云随时能走,但她可是要在白水村生活的。整天被人指指点点的,难道挨家去吵架?算了算了,低调低调,保持乳腺畅通为第一要素。 盛重云沉默不语,直到苏榛急了才“嗯”了一声。 无他,就是想看苏榛着急。 总不能全是他一个人着急吧! 两人这趟水打的,来回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萧容还悄悄跟叶氏打趣:“怕不是打水,是打井去了。” 叶氏赶紧胳膊肘怼了夫君一下,“看破莫说破,榛娘姑娘家脸皮薄。” “为夫晓得。” 寒酥把睡着的谨哥儿抱回炕上,外界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 叶氏瞧他的样子,以为他借景生情、也想到了跟高氏星月的婚约,想安慰儿子几句,又无从开口,毕竟眼下跟高家的差距已属天地之遥。 那封报平安的信,怕也就是今生两家人最后的来往…… 当晚,只有谨哥儿睡得踏实。 一大清早,苏榛推开窗看到的就不止是寒酥,还有盛重云,那画面真可真有些……赏心悦目。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开窗就见俩人间绝色的。 他俩都在屋前不远处练箭,草靶子还是乔大江给做的。即能练箭,也能让苏榛和叶氏练习投石索。 俩人并没说话交流,但神奇的有种“错开”的默契、和竞争。 一人射中,另一人会就射得更准;一人射入三寸,另一人就会射中五寸,好在箭数是有限的,否则那个靶子怕是成了刺猬。 俩人听到苏榛开窗的声音,也一起扭过头来看。苏榛没来由的有些脸红,赶紧又关上,跑去洗漱先。 没一会儿,小山也回来了萧家,在房前屋外好一通忙活,又是扫雪又是打水又是进灶间给叶氏打杂的。 若不是苏榛的眼神足够犀利和嫌弃,盛重云练功后的洗漱也会被他伺候了。 早食简单,仍旧是叶氏把现成的包子热了、煮了些白粥,配酸萝卜腌瓜齑。 另外苏榛打开泡着狍子皮的瓮检查了一下,皮子还是硬的,看来距离泡好的第一步骤还早。 早食,大家吃得饱也喝得足,只有小山默默替苏榛心疼,忍不住在洗碗的时候小声问:“苏娘子,我无意冒犯,但整日这么吃好,银子可存得下?” 苏榛完全不介意小山的“冒犯”,相反,只有真心对你的人才会替你着想。便也跟他念叨了一下:“我们一路走过来身子底毁了大半,眼下不赶紧调养,去围猎也是个体虚的,不止拖累大家、自身也会更差。这点银子不吃了它、将来也会花在药铺的。万事以身体好为本,你说呢?” 小山仔细琢磨,认真点头:“苏娘子说的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您这份舍得跟豁达的。” 苏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能不豁达吗?大不了就是个死,她反正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啥。 第65章 灶间刚刚收拾利索,乔大江就跑过来通知大伙儿路已经通了。 于是就又到了全家人跟盛重云“告辞”的环节。 苏榛都想好一会儿用什么表情“演绎”,就听到盛重云已经在外头上了马车。她探头出去看,只看到车尾扬起的雪花儿,每朵雪花都像在嘲笑她:自作多情了嘿嘿! 苏榛:? 罢了,走就走了,一天天忙得哪有空儿想这个想那个。 但回到盛府的盛重云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小山其实心里还有些沮丧,觉得自家公子怎么又双叒叕敪灰溜溜走了,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公子,苏娘子是不是不想理您?” 盛重云只平静的回了四个字:“她想得美。” 接下来的几日,白水村所有猎户家庭都在做着围猎前的最后准备、装车。 叶氏跟苏榛则先花了一天半时间,缝完了给行商客栈张掌柜家的三顶童帽。 家里碎皮子不够,苏榛又去了趟李家,找舒娘又买了四十文的,这次只要了黑白棕三色,仍旧是兔、羊皮毛居多。 两顶女童款式苏榛设计成了“熊猫”,黑白两色。黑毛毛专门用来镶边儿,做成熊猫标志性的黑眼圈儿和大耳朵。 男童款式则设计成现代的飞行帽款式,护耳连脖套,棕色镶白。想着男孩子喜欢往户外跑,还专门设计了帽檐能挡雪。左、右耳侧还专门拿帆布缝了两个像模像样的徽章。 左边章上绣了“好好学习”、右边绣“天天向上”。 叶氏觉得这八个字甚好,吉利!说等空下来给谨哥儿和寒酥也缝。苏榛脑补了一下寒酥戴的样子,忍不住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但叶氏没见过熊猫,不止是她,时下大部百姓也都不知道熊猫这种兽。 苏榛也不方便解释太多,索性就说是从《山海经》里看的。 帽子缝完,苏榛本打算等送酱的时候一并带下山,但赶巧了白老汉接了其他人家的拉脚活儿,跑单程,他便专程跑来萧家问可需要带什么东西回来,苏榛就把帽子请他捎到行商客栈去。 想着让张掌柜能提前拿到,带回家哄娃。 白老汉自然是应的。晚上回村后,也把张掌柜付的一百五十文帽钱一并送了来。 苏榛从里面取出十五文给白老汉,他不肯收,说本来就是顺路。 但苏榛的原则从来都是人情归人情,人情用在别处。比如之前家里盖冰屋,白老汉过来帮忙做冰砖,这是人情、不用付钱。 但拉脚是人家白老汉的生意,生意无论大小,得按规矩付。白老汉见说不过苏榛,便也笑呵呵的收了 也因此更喜这一家子的人品。 苏榛回屋跟叶氏把钱箱子再次“请”出来,入帐一百四十文,存银增加到三两二钱零九十三文。 若放在之前的京城,都不够叶氏一根钗钱。 但此时看着苏榛的开心样儿,*叶氏也跟着十分的满足,忍不住拉住苏榛的手:“榛娘,你就给我当女儿吧,谨哥儿就是我小儿子。” 还没等苏榛说话,寒酥突然开口:“那怎么行!” 倒把叶氏跟苏榛吓了一跳,叶氏瞪着寒酥:“为何不行?” 寒酥沉默稍许,格外严肃:“苏伯一家仅剩这点血脉,怎能归了您。” 话都扯到遗孤这么重要的问题上了……倒把叶氏给唬住了,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也有几分道理。 不成不成,还是寒酥想得周到。 此事作罢,苏榛心里倒是无所谓,她反正谁的血脉也不是…… 之后的两天,萧家父子全力给留守的叶氏和谨哥儿囤柴囤水囤粮,以及做最后的一些要带上山的脱水蔬菜、耐饥丸、鱼面和方便面。还要砸炭留着做蜂窝煤,忙得脚不沾地。 甚至等乔里正把萧家的雪鞋套在村里宣传了一番之后,鞋套“订单”从乔家四双暴涨到又加了四十二双,因为除了上山的人家,村里住着也需要啊。 至于方便射箭的手套,倒是只有五人要买。其余人家自己有碎皮子旧棉花,打算自己缝制。 那些家的女眷们羞羞怯怯的来萧家问手套缝法。无论谁来,叶氏跟苏榛谁有空就谁招待、谁讲解,给自己家存个好人缘儿。 好在大部分人家都是懂事理的,都不会空手登门。有的送几枚鸡蛋、有的送番薯、有的送山货野菜,还有的送鱼和野味儿。总之家里有啥就送啥,表个诚心诚意的感谢。 礼轻情谊重,叶氏和苏榛自是高高兴兴的收下,却也不让她们空手回,起码每人给塞一把瓜糖果脯子之类的零嘴儿。 其实之前免费教大家制番薯粉的时候,萧家已经在白水村就出了名,这次更甚。叶氏跟苏榛无论走到哪儿,但凡能遇到人,都会被热情的打招呼。 就是可怜每天负责去井口打水的寒酥,体验到了被女眷们围着夸、围着问婚事的尴尬…… 但四十六双鞋套不是小数目,苏榛去寻了舒娘来帮忙,每双付给舒娘五文手工钱。 其实每双一共才赚六文,叶氏觉得全给舒娘都行。 但苏榛坚持原则,留这一文是销售应得的钱,这生意是从谁家拉到的,谁家就该得,哪怕是象征性的,也得留,规矩不能坏。 否则今后做的量大了,就不好再提了。 叶氏琢磨懂了,觉得还是榛娘想得周到。 舒娘跟李家老太太一说,老太太自己算了一下帐,觉得五文给多了,只该收四文。并且她还亲自跑来萧家说了理由,并跟苏榛立下口头约,今后苏榛给拉来的活计,减去成本,利润都给苏榛分两成。 这边儿叶氏还觉得不好意思,想多客气几句,那边儿苏榛已经痛痛快快的应了。她是真没闲功夫客套啊…… 李家老太太反倒就喜欢她这性子!只恨自己家没个适龄的孙辈配得上苏榛,否则娶进自己家可是多美。 而同样的,苏榛也默默的在心里记下了:李家、乔家,都是可交的,会是未来的生意伙伴。 这些鞋套子缝起来简单,苏榛想让李家多赚些,分给舒娘多做一些。 两家女眷齐心协力,在两日内就完工了四十六双。其中十六双女款、三十双男款,共收了一两一钱零三十文。 李家分到一百二十文,可能对于城里的人来说不算啥,但对于靠山吃山的猎户来说,银子比肉香。 叶氏把剩下的一两零十文又收进钱箱,拉着苏榛问:“榛娘,咱这每日都有进帐,还进这么多,我咋有点发晕呢。” “您这是高兴的。”苏榛笑眯眯的:“咱家日子越来越红火。” 寒酥路过,补充:“娘,您还没减成本,买帆布和桐油花了那么多呢。” 叶氏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要你说?我不知道有成本?还是榛娘贴心!” 寒酥:…… 钱箱里共计四两三钱零三文,是萧家搬来白水村最多的一天,苏榛也开心,本想做些好吃的庆祝庆祝,但下午又是一堆的事要忙,尤其还要开个只有围猎女眷参加的“小会”。 本来围猎人数是二十二男、三女,如今春娘也去、舒娘也去,就便变成了五女,总人数增加到二十七人。 舒娘也跟着,是李家老太太提议的,她觉得苏榛是个有本事的,就果断让儿媳跟着去多学多看,准没错。 舒娘本人也自然是高兴的,还专门问苏榛,需要她带上啥。 苏榛盘算了一下,觉得女眷们应该单独开个小会,彼此岔开带东西减轻负担。舒娘也觉得开个会甚好,便主动担了负责跑腿儿通知。 午食过后,舒娘和乔家春娘、赵家丽娘就都到了。 另外,春娘还带了儿子小树、丽娘也带上了俩娃,以及两家拿了一木橇车的东西,都是围猎期孩子们在萧家的吃食、用度。 等围猎的时候,这三个娃都会住到萧家来,请叶氏照看,今日便都提前熟悉熟悉,亲近亲近。 “山梅没来?”叶氏问春娘。 春娘无奈的笑,“她不敢来,怕榛娘烦她呢。” 叶氏:“榛娘是刀子嘴豆腐心,是盼她好才会说她。” 春娘不住的点头:“省得省得,没事儿,等围猎的时候俩个小娘子自然就好了。” 苏榛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心里是认的,便让谨哥儿带着孩子们去玩儿。 小树本来就跟谨哥儿要好,此时到了就如鱼得水。倒是赵家两个孩子稍有些拘谨。可等谨哥儿拿出他的那些小零嘴儿,再拘谨的娃也不拘了…… 四个皮猴子就在外头吃零嘴儿、玩雪滑梯,玩得烦了就帮萧容砸炭块儿。 寒酥本来专心致志的在那里做伸缩杆最后的收尾工作,瞧着四个皮猴还像模像样的在那里自己排辈儿认了“兄弟姐妹”。 大哥乔小树、二姐赵平安、三弟赵大顺、四弟苏谨。 寒酥心下好笑,却也对谨哥儿和叶氏单独留在家里的生活放了心。 第66章 而女眷们则到冰屋里一边做手工活儿一边“开会”,尤其叶氏提前就把黄泥灶烧热了,还给大家准备了烤番薯、糖果子、烘坚果、橘子。 冰屋里又暖和又安逸。 在场的人里,其实只有住在村东口的赵家媳妇丽娘亲自参与过围猎。 赵家一共才四口人,当家的赵勇今年四十整。 虽人高马大,但当初父母早亡,他因家贫、且长相过于丑陋导致姻缘受阻。 他本人倒也不急,认了命,曾经打算这辈子就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了。却不想九年前偶然间救了差点病死在破庙丽娘。 丽娘小他十岁,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但无所出、和离。 丽娘的前夫是白川府城人,对外说和离的原因是丽娘是不下蛋的母鸡。 真实原因却是丽娘发现他在外头有好几个姘头,一气之下把房子砸了、把贱男人也打了个半死。 贱男人出于脸面没好意思告官,但丽娘肯定也不可能再跟他过下去,逼他写了和离书就此分道扬镳。 明明丽娘没有错,但娘家却嫌她丢人,跟她断绝了关系,不许她进门。 她只能靠打零工养活自己,去过码头跟男人一起扛麻袋、去过大户人家当烧火浆洗妇,最惨的时候在破庙住过数月之久,又累又饿又冷的,病在里头差点儿就死了。 好在被赵勇所救。两人都是直性子,不含糊,你看我顺眼、我看你也成,又都没什么长辈在了,索性就让乔里正给主持了,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闺女,取名赵平安,只盼她一生平安,过两年又生了个胖小子取名赵大顺,盼他一生顺遂。 这些往事在白水村不是秘密,丽娘也不避讳,甚至还很骄傲,毕竟她成婚不久就连生一儿一女,而那个贱男前夫到现在还一无所出,足以证明不下蛋的那个不是她! “我也没吃亏,当初把他打个半死呢。”丽娘一边说,一边一口吃下半个烤番薯。 虽说这会议内容完全脱离了围猎主题,但苏榛没拦着,这八卦如此好听,谁不爱听。 尤其丽娘说把前夫打个半死,她跟叶氏都是信的,因为丽娘确实像能把人打个半死的人…… 她身高至少一八零,且强壮有力,是这个时代女人中少有、甚至罕见的英武样子。方才她跟春娘一起来萧家的时候,苏榛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春娘领了个男的来。 苏榛又默默回忆了一下赵勇的样子,觉得这俩口子无论身高还是身形都是真般配。 搁现代,俩口子都能进篮球队。 丽娘吃完烤番薯,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茶水,便从怀中摸出钱袋子,直接连袋子一起都塞给叶氏,“婶子,辛苦您照顾俺家平安,这三百文您收着。” 春娘也借这机会拿出她给小树准备的:“辛苦婶子,这是俺家的一百五十文。” 她俩私下在一起商量过,小树跟平安的吃食确实是自己备了,但看孩子这种事儿耗精力,不拿钱说不过去,便比着行价又多添了点儿,赵家两个娃拿三百文,乔家一个娃拿一百五十文。 叶氏不好意思收,自是一番客气。 还又是苏榛出面替叶氏接了,“伯娘,您就收了吧,不然春娘姐跟丽娘姐在外头心也不踏实。您若觉得收多了,那吃食上多给皮猴子们炖些肉。把他们养得胖胖的,等他们爹娘回来,都认不出才好!” 说得几个女眷都笑了起来,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丽娘姐,您快给我们讲讲女眷上了山能做些什么,讲细一点我们好准备着。”苏榛催促着:“另外,采集山货每年会组织几次?” 丽娘性子爽朗,直接说了:“采集山货随时可以自己上去,但村里每年只组织一次,其实女眷只上到半山腰的窝棚就停下来的,再往上就不跟了。一是上面不好爬、二是里面万一有猛兽,男人顾不上我们。” 舒娘:“那窝棚有多大?住得下多少?” “不老少,这么多年起码盖了有七八个吧。有男人的,有咱们的,但条件你就别想有多好了,反正住里面冻不死就成,每年上去的人,会再补把茅草。” “那我们上去只需要做后勤……呃,做饭和采集山货?”苏榛又问。 丽娘:“大致就那些。但你可别小瞧,累着呢。虽说男人们不一定每天都能回窝棚,但每次回来都是拿回一堆、再拿走一回,我们就得不停的做、不停的理,白老汉中途会上来拉一次,否则堆不下。另外,我们还得采山货。有许多山货是只有冬天才有的,找到了就赚。平安三岁那年我上去,运气好挖到一棵野山参,只可惜跑了浆,只卖了二十两。但也顶一年嚼头钱了!” 春娘也连连点头:“对,她捡到山参卖了二十两的事儿全村都知道,而且那一年围猎的男人们都没猎下啥值钱的,全村属她家过的舒坦呢。” 苏榛很惊讶:“冬天也能挖野参吗?我以为只有秋天可以。” 丽娘拍了拍胸口:“冬天有啊,但也是我运气好,土冻得太硬一般是不好挖参的。而且其它的山货也不是满地都有。” 苏榛又问:“那男丁往上头走,回不来窝棚的时候,吃住都怎么解决的?” “自己随便找个山洞或搭个雪窝子呗,所以很苦,每年都有把手脚冻坏了的。若不是隔三岔五能到山腰窝棚吃点好的,暖暖身子,怕是没人一口气扛住这十几天。”丽娘说着,脸色就有些黯然,显然也是心疼她男人。 “至于吃,他们自己有本事弄一口热乎的就行,反正就是烤肉呗,猎到什么吃什么。但今年榛娘你不是告诉大伙儿弄干菜带上去吗,我家也准备了的。” 叶氏点点头:“对,要准备。榛娘说久不吃菜的人牙会出血的,身子也会虚。” 舒娘倒还是有些担心:“榛娘说的自然有道理,问题是我家那几个都是嘴馋的,就爱吃肉。” “无妨,我会给大家都准备营养餐的。”苏榛拉过叶氏的手:“伯娘您放心,我也在上面呢,一定能把寒酥跟萧伯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叶氏一听,心里的担心瞬间就好些了。没别的,她就是信苏榛! 舒娘也立刻跟着说:“榛娘,到了山上头有啥能让我做的,你就只管安排,我婆婆也说了,让我听你的呢。” “还有我,我也听你的。”春娘也表了态,又看向丽娘:“也听丽娘的,她懂山货。” 丽娘更是坦然:“我识山货,力气也大,但若说是做吃食……反正能煮熟,你看我家平安也是个壮的。” 其实苏榛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了安排。 上山一共也才五个女眷,大家必须都有分工,光靠她一个年龄最小的肯定不行。哪怕她不怕吃苦或者吃亏,但话说得轻了、重了,都会影响整个劳动成果甚至安全。 所以,她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笑意吟吟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几位都是姐姐,山里经验也都比我足,按说我才是该听你们的才对。但若是有法子能把我们所有人的聪明劲儿都用上、用好,岂不是最好?万一山神奶奶再多保佑一下,让我们女眷赚下的比那帮子男人还多,哈!” 说实话,苏榛前几句客气的,大家都没太往心里去。唯独最后一句“女的比男的赚的还多”。 全体回馈的表情瞬间是: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困了…… 苏榛不慌不忙先给大家又添上热茶,才一项项给大家分析:“咱们虽然只有五个人,承担的事儿可是不少。为了避免重复劳动和无效劳动,我建议成立项目组。根据具体任务和目标来决定,包括人员分工、专业背景、技能特长等因素。比如,按丽娘方才说的,那么我们至少要负责全员二十七人的辎重保障、窝棚区安全保障、医疗救护、物资中转、山货采集五个方面。” 春娘问:“榛娘,啥叫辎重?” 苏榛想回答是后勤,但眼下貌似也没有“后勤”这个词儿,索性就往大了些描述:“就是户部兵部加工部一起要做的那些事儿。” 春娘吓了一跳:“咱五个这么重要!我还以为就是上去做个饭。” “我们的重要性可不仅仅是做饭。”苏榛摇了摇头:“或者说,我们不能把自己仅仅定位成一个做饭的,不能妄自菲薄。而且男人们出去打猎的时候,我们要把时间和体力精力均匀分配。比如,丽娘是唯一上到过山腰的,有丰富的经验,又熟悉各种动植物,所以她可以负责带领我们熟悉地形地貌,寻找合适的山集地点; 而我之前看过一些书,多少懂一些山野生存技巧,我可以负责带着大家把窝棚区弄得更为舒适,给大部队全员做好服务,让他们不止没有后顾之忧,还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狩猎条件; 另外,我们五个也要轮流承担窝棚区安全值班。要有应急预案、安全装备的谋划等等。我们都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一些技能,熟悉各种安全防范措施; 第67章 还有一个大项,我们五个,恐怕也是整个团队的医疗救护人员。所以我们要准备好急救药品、器材之类的。” 舒娘听得发懵:“啊?我们?我们能?” 苏榛看向丽娘:“丽娘,你给大伙说说,每年女眷们是不是也负责了这些?” 丽娘想了一会儿,“是哦,往年到了上面,包扎个伤口、清洗个血污、熬个药啥的,也都是女眷在干。但那些个药都是公中带多少就是多少,我倒是没留意。” 苏榛:“我相信乔里正在做这方面的规划,但我们不要耗他的精力。即然是男女分工,我们就主动去把这部分承担起来。” 春娘:“成,这个安排好,我回家就跟我公公去说。” 苏榛点点头,又问丽娘:“姐,我上次听说套到野马能赚不少银子,咱们这次上去有机会套马不?” 这次,几家女眷一听全笑了,苦笑。 丽娘:“以前是能,但想套马首先你得有马,得骑着马去追。可如今……咱们村穷,连一匹马都没有。” “不是可以租吗?” 春娘也很无奈:“太贵了,平时租马一天都要百文。关键是人家马主一听是进长虚山,租金直接会涨一两倍。更何况万一遇到什么猛兽、或是雪灾啥的,马要是折在山里头,几十两银子谁家也赔不起。” 苏榛想想,也是。靠租马去套马着实不现实,要用其它法子。眼下反正要做的事情也不少,便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跳到下一个“议题”。她想跟大家统计一下都带些什么上山。 村里公中会统一带一些装备,此时都在乔家院坝上晾晒着,准备明天后天就装车了。 那些东西春娘清楚,她便一边想一边跟大家说着:“公中带的东西还是有点儿齐全的,比如有斧头、凿子之类的上去能劈木头烧柴;还有一些破冰用的镐子、冬狩用的长矛、短矛、钢叉、陷网。” 苏榛有些惊讶:“可以用长矛?官衙允的?” “咱村是戍边猎户村,按规是可以的,但数量不能多,都是登记在册的。”春娘说着:“另外还会有一些草药,止血的退烧的,但不多。基本都是各家会自己准备,反正谁家有就谁带了。更何况真要是伤了碰了,大伙儿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是这么个理儿。”叶氏也点点头,嘱咐苏榛:“能一起上山的自是不能计较太多。那些个药我家倒是也有的,榛娘,你全拿上去便是。” 苏榛认真应了,拿出炭笔和纸记了备忘录。刚写完,就听寒酥在冰屋外头问:“榛娘,伸缩杆子做好了,你要不要瞧瞧?” 冰屋里全是女眷,寒酥自是不方便进来,苏榛就赶紧跑到外头拿了杆子瞧,三副都做好了。 两副长的给萧家父子用、短的自然是苏榛的。 不得不说寒酥着实心细,短的扶手上还缠了布条儿,应是怕握久了伤苏榛的手。 苏榛下意识抬头瞧寒酥,不出意外的收获到他梨涡一点的浅笑,带着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看得懂的小得意。 “谢啦,弟弟。晚上姐给你做好吃的!”苏榛拿了自己的登山杖就回冰屋去了,丢下一句她认为是最好的感谢。 寒酥的笑容冻在脸上,收也不是、不收还不甘心。 其实他也知道,他在榛娘的眼里,估计就是个大一号的谨哥儿罢了…… 可冰屋里,苏榛拿进来的伸缩登山杖,在女眷们当中引发了小小的轰动。 尤其她拧开是三段,收起来小小一束,又轻,柱头还镶着尖锐的碎铁块儿,一瞧就知道它能起不少作用。 “天啊榛娘,这可真是好东西!”有野外经验的丽娘最先看懂了这装置,连连赞叹,“拿着它上山不比随手捡的树枝子好多了啊,能用很久,关键时候还能当个矛抛出去!” 舒娘跟春娘也赶紧接过登山杖试用,拄在地上高度也正合适。 春娘:“这东西上山肯定是好用!腿上能省不少力气。” 叶氏又笑着、带了一份小骄傲在旁边补充:“那可不仅是为了省力,我家榛娘说,可以保护膝盖的。对吧榛娘?” 苏榛点点头:“是呢,用登山杖可以减轻至少二成对腿部的压力,而且还能保持在雪山地行走的平衡。另外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处,就是倘若路上被风啊雪啊困住、走不动,又找不到避风的地方,扯块帆布就能用它搭个棚子边幕。准确的说,叫三角庇护所。” 第56章 丽娘果断问了:“这个好这个好,楱娘,这个你家卖吗?我也想买两副。”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在我这里买。喏,我这根先借你拿去当样子,赵家大哥一瞧就肯定会做了。” “这……这就让我拿了?”丽娘瞠目结舌。 另外两个女眷同样瞠目结舌。 苏榛一看她们神色就知道她们又在多想了。毕竟时下的世家贵族们掌握了大部分所谓的方子、秘籍、花样儿。 但她这伸缩杖,但凡多看几眼,有些手艺的人都做得出,没啥可藏的意义,索性大大方方的亮出来。 “让你拿你就拿,我家榛娘可不是小气的人。”叶氏大手一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另外两个女眷一听,便也不客气,拿了另一根,约好了两家轮着看了做。 苏榛:“其实这种登山杖不用的时候无需手持,我还做了配套的战术登山包、战术马甲,但还没完全缝好,姐姐们要不要也先瞧瞧?” 丽娘声若洪钟:“要!把你的宝贝都拿出来!” 一众女眷都被她这一嗓子给吼笑了,尤其舒娘,直说丽娘的嗓子真是个“活土匪”。 苏榛做的战术马甲也是用了帆布,但没有涂熟桐油,毕竟要保持它的透气性。虽然还没缝完,但该有的东西也基本都有了,就差把针脚缝细密一些。 女眷们赶紧围上来看稀罕。 苏榛便认真给她们讲解:“这马甲可以在冬天的时候穿在最外头,所以我做得比较宽松,长度到腰下一点点即可。 但肩膀这里是有调节扣的,可以随时调长短。胸前这是杂物袋,可以放些小物件儿,比如绷带或药粉。 然后这配了六个织带系统,可以挂载东西。肩膀这里缝的小口袋刚好可以塞进一个耐饥丸,备着。左胸这里特意缝的双层帆布,姐姐们猜,这里我想塞啥?” 舒娘对这类东西是最为好奇的,“银子?” 苏榛笑出声:“山上哪儿有地方花银子。” “哎呀榛娘快别卖关子,要放啥?” “薄铁片。”苏榛:“无论是男丁还是咱们,出去要是遇到猛兽,两个部位最要护好,一个是咽喉,一个是胸口,虽说这帆布加铁皮也不能完全撑住,但小些的兽类,一爪子下来是刮不透的。” 丽娘连连点头:“说得对,这里要护好。” 苏榛:“另外腰两侧的是三联模块包,用扣子缝的,可拆卸,嫌它累赘的话可以取下来。左侧也是,设计成倾斜插袋,刚好可以放个小随身匕首,插取都方便。” 女眷们围着马甲爱不释手的时候,苏榛又开始展示她缝了一半儿的战术双肩背包。 “这个背包也跟马甲一样,上面的插袋都是用的模块式可拆卸,而且也不止它口袋多。最重要的是左边系袋可以挂水囊,再看它的底部,我做了四个系带,刚好可以把登山杖横系在下头,解放双手。” 其实苏榛不止想做这些,等有了银子,她还要做钢丝护耳护脸一体的面罩。 甚至其它在现代的野外生存、露营的装备,能复制的她都想复制过来。毕竟那不止是为美观,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这下不止丽娘她们怔了,连叶氏都惊了。 叶氏:“榛娘,我瞧你每晚都鼓捣这些,还以为都是些碎布块,结果是想得这么周到!” 春娘啧啧称叹:“榛娘你这小脑袋瓜里是咋能想出这么多的好东西的,又是模块儿,又是战术的,这都咋想的。” 苏榛不敢居功:“这不是我想的,是我看的而已,书上都有。这世上有智慧的人可是太多太多,我是平凡人,而平凡人获取智慧成果最快的途径就是读书。” 苏榛说这话不是谦虚,而是事实。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在几个大字不识的女眷心里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尤其是丽娘,家里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本来只打算供儿子读书的,女儿就教手艺教女红就成。但如今看到苏榛,她突然就觉得女孩子读书识字是对的。 那天,女眷们集议到很晚。 苏榛甚至还特别做了“集议录”,认真的记下大家的意见、建议。 甚至连围猎的前五日餐单都讨论出来了。 可别小看这餐单,无论是从压低成本还是菜类品种,以及是否易携带、易加热、扛饿,都要考虑进去。 丽娘是唯一参与过围猎的,她的经历给了大家一个参考标准。 其实凡事就是如此,当你认真对待,心里就不会慌张了。 第68章 距离白水村围猎出发还剩最后一天。 一大早,萧家就又有了进帐,帮乔里正家里做的手尉完了工,四副一百文。叶氏美滋滋的把铜板收进钱箱子,一共四两八钱零五十三文。 苏榛打算坐白老汉的车再下山一趟,而这次同行的却不用寒酥,而是约了丽娘和舒娘,她俩也要给家里准备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伯娘,给我拿上一两银子吧,我想再去买些装备,另外再多买些酱,成树娘子上回说年前可以给我们凑够百斤的。” 叶氏直接拿了二两给她:“你看有啥需要的就买!另外,去胭脂铺子帮伯娘买些面脂可好?最近脸上干的疼。哦还有,重云公子要的十副手尉也缝好了,你也给送去吧。” 其实那是叶氏知道苏榛今天会下山之后,连夜赶工忙完的。 本来苏榛也没多想什么,但瞧着叶氏拿出的包袱鼓鼓的,不像是只有十副手尉的样子。打开一瞧,里面还有苕皮烤串儿、爆浆小豆腐,还有一堆的料包。 苏榛哭笑不得:“伯娘,您也不怕这串了味儿,别带了吧。而且我去盛家也不是去做客,有可能把手尉搁门房就走了。” 叶氏怔了下,又想到新理由:“那你收不到钱啊,十副要收二百多文呢,得找重云公子把钱收了,否则他贵人多忘事。” “重云公子不是那种会欠二百多文的人……” “就是因为钱太少,他才反倒会忘的嘛。榛娘,听我的,找他收了再回来。” 苏榛无奈的笑了:“行行行,我一定把钱收回来。” 她心里清楚叶氏压根不是怕重云赖帐,而是想方设法给她俩制造一次见面的机会。但要钱是可以,那些吃食她还是偷偷拿出来放回灶间了。 即然都拒绝了人家,就不要去示这种小了小去的好,毕竟她发现盛重云有点容易自作多情…… 而一旁默不作声的寒酥,终于意识到自己仅剩的安保功能也快被丽娘抢了去,心里闷闷的,但又无可奈何。车上还有其他女眷,他总不能非要挤着去吧。 等人到齐了,一行人下山仍旧先去了行商客栈。 白老汉仍旧等在外头,丽娘和舒娘则好奇,想跟苏榛一起进去瞧个热闹,可进去了又局促,只敢老老实实站在苏榛后头。 看到苏榛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跟张掌柜又是算帐又是问酱的口味反馈,还顺便约好了下一次送酱的安排。 俩人又羡慕又佩服,觉得自己要是跟人谈这些生意上的事儿,嘴都张不开。 苏榛这次交了八十斤的酱给张掌柜,收了三两二钱整,又问张掌柜的孩子们可喜欢那三顶帽子。 “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喜欢得不得了。”张掌柜连声称赞,“苏娘子,我觉得你要是多做些送到城里卖,肯定赚。” “是有这个想法,其实我手艺不行,是这位舒娘子做的。”苏榛直接把舒娘拉到前头:“这可是我们村最好的女红娘子,往后我们都一起做。” 苏榛这么介绍是也别有深意的,一来她确实不擅女红,二来不擅女红的人若是想打响招牌,自是需要有个技术过硬的“门面”在后头撑着。 总之,捧人就是捧自己,苏榛明白这道理。 可她这么一介绍,却把舒娘子吓了一跳,赶紧跟张掌柜施礼、又含含糊糊的客气了几句,倒把自己客气得面红耳赤的。 其实她吓归吓,心下却愈发感动,觉得榛娘真是个好性子,让她也能体验了一把腰杆默默撑直的小骄傲。 又跟张掌柜聊了些有的没得,一行人这才离开。 从客栈出来,时间都还不到正午。 今日还有其它收获,那便是苏榛向张掌柜的打听到了去哪里能买到帆布。 毕竟她要用的量太多,总不好每次买布都去盛府吧?人家又不是卖布的。 节约时间规划路线,几人便先直奔了城里的渔具行,那里的帆布说是最便宜。 可到了才发现所谓的最便宜也要每匹二百七十文,比盛重云拿来的贵了二十文,且不讲价。 三个女眷无奈,贵也得买啊。舒娘要了两匹,苏榛要四匹、但回去裁半匹分给丽娘。 舒娘和苏榛买得多,是因为她俩要开始缝制战术马甲和双肩包,围猎之后能慢慢的卖。 即便如此,苏榛要的也还是太多了,*舒娘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匹够做很多件了,万一卖不动……” 苏榛笑了:“放心,卖得动的。但我买这么多也不是只做衣裳和包包,还要做防水地垫的。上次丽娘不是说,男丁们偶尔会夜宿在林子里头,就裹个毛皮将就整晚。虽说也会点篝火,但湿气从底下上来可是防不住。用帆布加熟桐油做出防水地垫,又轻又小,塞包里就随身背上了,随便他们往哪儿坐,好歹比直接躺地上强。” 丽娘和舒娘恍然大悟:“是哦!!!” 丽娘本来只想给家里每人做个包包、马甲,买半匹足够。但听苏榛这安排,索性跟舒娘又找掌柜的每了一匹两人分。 三人买了七匹帆布,并三十升熟桐油,全部放在白老汉的车上。 瞧着时间也紧,苏榛便仍旧用了老办法,请白老汉先送她们女眷去草市,随后给白老汉拿了一两一钱银子,请他赶车到成树家取酱和菜,以及代买相应的小陶坛、罐子。 依着老规矩,白老汉的午食钱也在里头含着了,请他自行买些可口的便是。 苏榛临出门的时候就从家里拿了二两银子,加上客栈赚的一共就是五两二钱。 可眼瞧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就花出去了二两多。 苏榛本人还没觉得啥,舒娘和丽娘可是心疼坏了。二两银子啊,搁城里可能不算啥,放到白水村,省着用的话,五口之家活二、三个月都没问题。 “小钱不花出去,大钱也赚不进来。”苏榛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俩。 “是这么个理儿。”舒娘点点头,“其实咱仨都还好,出来只要不浪费,花些银子家里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要是春娘,肯定买个啥都得左思右想的,哪怕花一枚铜板,都会被乔老太婆念叨半天。” 丽娘:“要搁我,早跟那老太婆翻脸了,春娘性子太老实!全家重担都在她长房挑着,还受气。乔里正和大江兄弟都是能干的,要是分了家,日子肯定早就红红火火了!” 其实苏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一个“孝”字压下来,旁人也不可能去鼓动乔里正不管他那些不靠谱的亲戚们。 三个女眷一边聊天一边就进了草市,而苏榛现在对草市已经再熟悉不过,丽娘和舒娘却是难得来一趟,恨不得挨家店铺的逛。 苏榛惦记着叶氏要的面脂,便最先去了胭脂铺买了一小盒羊髓膏,花了四百八十文。 这价格对于目前的萧家来说是挺惊人的,但叶氏难得开口需要个东西,苏榛就算把钱全花了也要给她买回去的。 而舒娘和丽娘就甭说买了,胭脂铺子都不肯进,就在外头冷风里等着。苏榛心里明白她们的瑟缩因何而来,时下……或者说不止是时下,千年后的世界未尝不是现在这样。 如果女性没有一个生存技能,没有收入或是收入低,哪怕她们在家一点儿都不少干活,也会羞于替自己置办任何东西的。 她们舍不得买,会干脆看都不要看。 已经把她们当成朋友的苏榛心里涌上酸楚、和无奈。可她又能怎么办呢,等发财的…… 等她发了财,每人送十盒面脂外加胭脂!!!! 买好了面脂,三人又去了那间格外便宜的杂货铺子,挑些日常家用的。 进了铺子的舒娘和丽娘立刻没了局促,但也仅挑那些几文钱单价的买,什么皂粉、针头线脑之类的,没一会儿居然就各买了一口袋。 苏榛却盯上了门口搁着的边角料碎火石,买了十颗小指甲盖大小的,又挑了一卷蜡线,一共才花了十七文。 挑好后又想到一件事,便去隔旁的药铺买了一百文的碎钟乳石、榆树皮、木芙蓉、杏仁、桃仁炭。 她买这些东西舒娘跟丽娘也顾不上问用处,俩人在杂货铺挑花了眼,开心到飞起。 午食亦是三人在路边买了热汤,就着从家里带的包子馒头对付了一口,每人只花了十文。 苏榛倒也不是刻意节约,而是萧家伙食一直就不差,她也没必要非到城里花钱打牙祭。 吃完饭,三人在草市外头的牌坊等了一会儿,白老汉便赶着车回来了,几人就去了今日最后要采购的肉铺和粮油铺。 苏榛不用买什么,舒娘和丽娘各自给家里买了几斗米面、几斤肉,一并放到车上便去了此行的最后一处:盛府。 这也是苏榛第一次来盛府。 她知道盛家是白川府“第一豪门”,但一直以为白川府毕竟偏远北境,跟京城的世家比应也是略逊的。 但当驴车行近,苏榛伸出个头远远看到那排错落有致、气势雄伟的庄园式建筑。心想果然天外有天啊。 第69章 朱红大门,门上鎏银兽首衔环,在冬日暖阳下闪耀夺目。门前一对白玉石狮栩栩如生,气势非凡。两旁巨型雕花石鼓,纹理精致,镂有族徽图腾彰显底蕴。汉白玉阶下,铺就着整块的青石板路,宽阔平坦,直延苏榛等人脚下的官道。 “榛娘,盛家在我们这儿可出名了,就他家这大宅,背靠长虚山、面临兴盛湖,风水好着呢。”舒娘跟着聊。 丽娘心无城府,竟直接就问了:“榛娘,你是咋认识盛家人的?村里人都说盛家人总往你家去呢。” 春娘偷偷拧了丽娘一把,示意她别瞎打听,但其实这个问题亦也是她好奇的…… 苏榛余光也看到了春娘的举动,却早就想好了说辞,刚好趁这个机会讲:“是之前萧伯在京城做官的时候,跟盛家有过一些公务上的往来,不多。但却没想到盛家是仁义的,萧伯落了难,盛家不止不会落井下石,还瞧着我们初来乍到太过凄惶,帮了我们不少。” 三个女眷恍然大悟,又是唏嘘了一番,直夸盛家是个积福之家。 苏榛:盛重云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此行只为送那十副手尉,苏榛便只是去了门房打听小山或者小司在不在府里。 门房便进了里头去找人,苏榛坐在外头长凳上等着,没一会儿,瞧见四辆高头马车,上头挂着“钟离”的灯笼,并排停到了门前,像是等人的样子。 苏榛头皮发紧,心想赶紧闪人才好,正盘算着,门房打里头出来,说是小司跟小山都不在府中。 一听这话,苏榛反倒在心里松了口气,否则她也怕那两小子会直接把盛重云给搬出来,尴尬。 心下高兴,赶紧拿出东西留到门房,说烦请转交小司便成。说完赶紧走,转身却碰到了一人。 准确的说,是碰到一支队伍…… 全女眷,看装扮,最外层是一群丫环、嬷嬷,当中众星拱月一般走来个身披白狐大氅、只在走动时露出裙角流云织锦、满头珠翠,相貌明艳瑰丽的姑娘。 好漂亮! 苏榛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姑娘确实是她穿到大宁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妹子了。 一想到门口的马车挂着“钟离”,苏榛便猜到了她的身份。跟自己无关,赶紧闪了为妙。 可惜她刚一溜边儿闪人,钟离语琴身旁的丫头已经脆着嗓子开了口:“门口那丫头,站下!” ???苏榛怔住,丫头?叫的是她?门房可不就只有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其实苏榛当然不知道,那日在弓箭铺子里间,不止盛重云看到了她,钟离语琴更是记得清清楚楚,恨不得刻进脑袋里每天诅咒八百回了。 她千里迢迢赶来白川府,以为自己一定能做上盛家女主人,却没想到还是被盛重云所拒,决定今日带人离开盛家,却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了那一身寒酸的豆芽菜! 想到自己堂堂的千金小姐,竟输给一根豆芽儿,真是恨不打一处来,又看到苏榛要走走,便立刻小声对贴身丫环雁桃吩咐了一番。 雁桃自然要替自己小姐出了这口气,直接喊了:“怎地见到府里出来人了就要跑,莫不是个贼娃子?” 苏榛心下想笑:哟嗬,冲着她来的。 还没等苏榛开口,一直在对面候着的舒娘和丽娘赶紧小跑过来。 丽娘直接护在了苏榛前面,而舒娘则不住的解释:“回小娘子,我们仨是来给盛家送手尉的,绝不是贼人。眼下也送到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送什么?手尉?唬谁呢,盛家哪个贵人会稀罕你们的手尉。”雁桃已经打定主意胡搅蛮缠,索性直接朝着苏榛等人走过来,站近了讽刺:“就算不是贼人,怕也就是些打秋风的吧。” 门房毕竟是盛家家仆,家风颇正,赶紧上来打圆场:“雁桃姑娘,这小娘子确实是来给小司送手尉的。” 另外他特别提到小司,也是因为谁都知道小司是重云公子最信任的家卫,好心提醒雁桃,意思是“小司的朋友,你别惹为妙”。 可蠢主子身边通常带的丫环比她还蠢,比如雁桃。 一听小司的名字,不止不收敛,反而愈发得意了,指桑骂槐:“我就说嘛,瞧那寒酸气,也就配相识个下人而已。” “扑哧”。 苏榛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毕竟眼前这丫环属实是她到了大宁之后见过的第一个“影视化”人物,形象十分扁平,扁平到她还以为都是编剧们胡写的,没想到还真有,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认知有限的话,确实格局也就只能这样了。 苏榛这轻篾一笑,彻底也点燃了钟离语琴的怒气值。 钟离语琴直接朝苏榛走过来,眼神中满满居高临下的蔑视,话却是对门房说:“什么手尉,拿来我瞧瞧。” 门房自是不能得罪贵女,但……他稍一犹豫,手里的东西就直接被雁桃夺了。 第57章 手尉是包在桦树皮里的,雁桃拿得很嫌弃,捻着兰花指剥开,好像东西很脏的样子,看了眼,就故意对钟离语琴回话:“姑娘,看不出是什么,一堆烂皮子罢了。” 苏榛平静的把手摊到雁桃面前:“即然只是堆烂皮子,可以还我了?” 雁桃呲笑一声,假意要还,却在苏榛接的同时把手一松,把手尉全部扔在了地上:“哎呀,你这小娘子怎地手抖眼瞎吗?连堆破烂儿都接不住。” 丽娘立时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怎么,仗着是盛家人就——” 苏榛直接打断:“她们不是盛家人。” 说完,仍旧平平静静的蹲下,一一把手尉拾起来,掸了掸灰尘,并慢条斯理的补充:“是想进盛家,可惜进得来、留不下。” 一句话把钟离语琴噎得双目泛了红,“你,你说什么?!” “不是吗,门口那些马车不是你的?这就走了?”苏榛看都没看钟离语琴一眼,一边说话,一边仍旧把桦树包还原,并再次交到门房手中,笑意吟吟的:“还是辛苦您转交。” 钟离语琴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你可知道我是谁?” 苏榛:“你马车上挂那么大两个灯笼,但凡识字的也知道了吧,钟离姑娘。” “即是知道我出自哪个家族,那更——” “钟离家族怎么了?复姓了不起?比别人名字多几个字了不起?” “你——你又是谁家的!” “我?北欧宜家的,有意见?” 钟离语琴怔住,竟真的下意识在想北欧宜家是哪方世家…… 苏榛实在绷不住,大笑出声。 这下钟离语琴反应过来是自己上了当,愈发气恼。 雁桃更是气急败坏,开始口不择言:“区区贱民,竟敢嘲笑钟离世家。我告诉你,这四辆马车,随便一根马蹄子都够买下十个你。你有什么?门口那个破驴车?你拿什么跟我家姑娘比,我家姑娘就算不进盛家,也多得是世家大户子弟排着队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 苏榛直接打断:“敢问十里红妆都有些什么?” 雁桃怔了下,“你管有什么呢,总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要我家姑娘想要的,都置办得起!” 苏榛:“真正的十里红妆,需四百人排着队去抬,要满堂的红,要床、柜、橱、桌一应俱全,也要包括俑人,你这样的丫环、田地、商铺的契约。 甚至,红妆的最后一妆,是红漆棺材! 你家姑娘要红床开路、棺材压阵,生死十世,十里尽显。 很骄傲?生要陪嫁这么多东西、死都躺自己买的棺材才能得到婆家一眼高看,很骄傲? 十里红妆,看似娘子的底气,骨气,其实呢?你家娘子要为婆家奉献一生、生儿育女、扶老携幼,苦累受尽,从生到死都不花婆家一分钱,才能得到一句:果然是高门贵女! 这是底气,还是傻气?当然,倘若能凭着这份所谓的底气活出幸福感,也可。但凭这点东西,居高临下去指责别人不肯这么活,就是傻气还傻出了优越感! 你家娘子用这十里红妆的钱做些什么不好?所谓的高贵,却终身只为嫁人,可笑之极。” “你——”钟离语琴被苏榛说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竟忘记了身前还有雁桃这样的“打手”,直接高高的扬起手臂,重重的朝苏榛扇了下来。 苏榛甚至都不用挡,膝盖一弯腰肢一闪,下闪法直接让钟离语琴扇了个空,甚至因为发力太大差点儿自己往前栽倒。 一堆丫环婆子都没反应过来也拉不住她,反倒还是苏榛拦住了她的腰,助她站稳。 苏榛不紧不慢的叮嘱:“以后你要打人,记得出直拳。胳膊抡那么圆,速度又慢,是个人都躲得开。” 说完,利落的转身便走。 她来到这世上不是为了拯救别人,但倘若“别人”惹到了她,就别怪她拿着棒子敲。 可还没等苏榛走出盛府,就瞧见盛家大门立着的那尊“雕像”,可不就是盛重云回来了! 第70章 也不知道他站那儿看戏看了多久,反正神色间倒是透着愉悦。 呵! 苏榛倒仍旧挺平静的,直接快步走向盛重云,甚至还扬了些许笑容,“重云公子,回来的正好,这是你要的那十副手尉,我伯娘说要我专程给送来呢。” 盛重云的笑容反倒逐渐敛了,有些无奈“就这些?” “二十五文一副,一共二百五。”苏榛的笑容跟盛重云成反比。 沉默…… 还是小司机灵,赶紧拿出自己的钱袋子拿出一两,“苏娘子,给您。” 苏榛笑咪咪接了,大咧咧从她的从肩背包里取出她硕大的钱袋子,哗啦啦的拎出一串串的铜板,不紧不慢的数。 盛重云知道她是故意的,大庭广众之下,她就是故意的! 但她如此故意,是不是因为生气了?生气,是不是因为钟离语琴?如果因为钟离语琴,那……她是吃醋? 盛重云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脸色回温。 也多亏苏榛此刻专注于数钱,否则她要是瞧见盛重云的变脸神功,一定会在心里:有病吧? 苏榛数出七串零五十文,好大一捧直接给了小司:“小司,找零。谢谢你。” 又跟盛重云施了个礼,“重云公子,也谢谢你照顾我家的小生意,后会有期。” “很快会再见。”盛重云略弯了些腰,轻声答了。 他本就离苏榛站得近,此刻这么一说话,倒像是耳语一般,用只有苏榛听得到的声音。 苏榛腹诽:别这样,略油腻啊…… 反程的时候车上又是热闹了几分,三个女眷嘴就没停过。 白老汉虽没能亲自参与盛府的“纷争”,但听丽娘跟舒娘说得那么精彩,心下也给苏榛比了大拇指。 丽娘:“榛娘,那些贵女的嫁妆里是真的有棺材?我这是第一次听说。” 苏榛点点头:“是真有。” 毕竟她在现代就继承了棺材铺,这方面的历史还是学过一些。 舒娘却想得更深一层,“我出嫁的时候也带了十两银子当嫁妆,说是给我在婆家的底气。但我没想过这底气还有其它意思。” 苏榛笑了起来,拉住舒娘的手,“舒娘姐姐,我那么说,是针对钟离语琴。但姐姐你不同啊,你的底气不是娘家给的,是你自己给的,靠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就算你没那十两嫁妆,你也有资格在婆家被尊重。但有一点,嫁妆也好、底气也好,心甘情愿的奉献是出于对家庭的爱,对家里人的爱,而不是出于谁定下了规则。哪怕这个所谓的‘规则’历经千年,甚至往后还要千年。” 她也知道当下的两个女眷是羞于提爱、甚至听到这个字都会脸红。 但一个“爱”字,是苏榛无法找到类似词汇能代替的,只能这么直白的说。更何况,未来会有那么一天。 “爱”,是可以被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一行人晃晃悠悠回到白水村,时辰尚早。 本该最先路过萧家,但苏榛要去舒娘家买水囊。城里的羊皮水囊要一百五十文一个,舒娘家自制的只要一百文,苏榛便去买了三个。 另个,苏榛还特别嘱咐了两个姐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围猎要用的帆布裁出来做防水地垫。毕竟熟桐油刷在布上,也得用个三五天才能完全干透的。 而明儿个就要出发了。今晚做,起码保证它冻硬不会粘连,上了山继续晾了就是。 绕了这一圈儿,萧家变成最后一站。 家里人都在,一股脑的冲出来迎苏榛、搬东西。又是心疼她吹了冷风,又是觉得她下山一趟怎么好像瘦了…… 苏榛却第一眼就瞧到屋外头已经摆了一排蜂窝煤在晾,底下还垫了稻草。很是兴奋,看到寒酥手里还拿着模具,便要过来仔细看。 时间这么短,杜家的做工却很不错,跟她想的大致一样。 寒酥:“趁这几日没下雪赶紧做了些,娘在家看顾着,地上若是湿了就搬回冰屋。” “甚好。”苏榛点点头,也是心满意足。 最近这几日冰屋成了萧家的餐厅加工作室,可是比窝在灶间舒服太多了。 而另一头,叶氏已经拿出二十文车资交给白老汉。苏榛跟舒娘丽娘车资一共是七十文,榛娘买的东西最轻,另两个女眷本就只要她出十五文。但叶氏不愿计较那么多,就出了二十文。 送走白老汉,苏榛回屋又是跟叶氏一通盘帐,也把叶氏要的羊髓膏面脂拿给了她。 叶氏小心翼翼的拿指甲盖儿背面蹭了点儿出来抹脸上,不住的夸赞苏榛买的好。甚至听到要四百五十文“巨款”的时候也没啥反应。 苏榛偷偷松了口气,本来她还怕叶氏嫌贵呢。 今天带出去的银子加上收的帐、又花出去的钱,三方加减,总共带回来一两九钱零五十五文。 叶氏把钱放进钱箱,存银突破到四两九钱零八文,心满意足。 又拐弯抹角问了一下重云公子在不在府上,苏榛索性直说:“伯娘,我现在真的没考虑这些,我还小。” “好好好,伯娘不催你,你只要开心,咋都成。”叶氏嘴上这么说,表情明显却不是。 苏榛略感无奈,催婚真是个千古难题。 她今日跑了小半天,此刻困倦得不行。叶氏本让她回屋眯一会儿,但她心里有事哪里眯得住,便给自己沏了杯浓茶喝了,抱起谨哥儿,跟叶氏去冰屋赶紧做防水地垫。 瞧着谨哥儿无事可做,怕他无聊,苏榛便交给他个小任务,继续做黄泥弹丸,反正这东西是消耗品,做多少都行。小娃又喜欢玩泥丸,乐得开心。 萧容和寒酥本来正把一部分蜂窝煤搬到冰屋的架子上晾,这会儿就先停停,先一起裁制帆布。 “榛娘,你怎么买这么多,是要做多少?”寒酥有点被这几匹的阵势惊到。 萧容跟叶氏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知道苏榛做事有谱儿,定是早有安排。 苏榛确实有安排,但还是要跟萧家人商量商量,便说着:“其实咱们围猎一共二十七人,减掉咱家三口和李家四口、乔家四口、赵家两口,都买了帆布,余下就只有十四口人。” 寒酥反应最快:“你是想,把那另外十四口的也做了?” 苏榛点点头:“对,否则围猎的时候就咱们几户走得近的有地垫铺,旁的猎户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想法。出门在外的大忌就是团体不合,尤其又是雪原深山的,但凡人家想歪一点,都不说人家会害你,就是你脚滑一下、没人扶,都指不定酿了什么大难。” 萧容心中一凛,深以为然。出门在外大忌就是你有、别人无。 叶氏:“但这地垫要卖多少银钱合适?” 苏榛也想过价格:“伯娘,所以我想跟您们商量呢,这地垫可不可以就不要钱了?” “白送?” “不止是白送,而且是匿名的白送,交给乔里正,说是公中出的银子。”苏榛答了。 萧容有些奇怪:“这是为何?” 苏榛:“我算过成本,一匹帆布宽六尺长百尺。按每张垫子三尺宽六尺长的剪裁比例,每匹布足可做三十二张,每张用布成本是八文钱,加上桐油,大概每张也只要十文。 李家乔家赵家都不用咱们做,就是减掉十张。咱家只需做二十二张,其中十九张是给别人的,就是一百九十文。 这钱其实不多,咱家手工成本加五文上去,十九张也不过赚个九十五文。这次围猎,还没出发就做了鱼面等物是收了手工费的,虽说大部分人认为这费用合理,但你只要收了银子,人家本能的就会认为你赚了,哪怕你只赚了一文。这还没出发呢,你家就赚?旁人会嫌的。” 叶氏:“那不如大大方方就说是咱家送了,不是也能讨个人情?” 萧容却已经懂了苏榛的意思,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人情,讨不得。” 苏榛:“萧伯说得是。咱家自从到了白水村已经很显眼,这次送了,下次呢?升米恩、斗米仇。反正咱家也不需要挂个什么大善人的名号,索性就匿名送,只有乔里正一个人知内情就成。” 叶氏听得唏嘘,也是恍然大悟。她心性本就单纯,一直跟着萧容行军,王府人口又少,又没什么亲戚内斗,哪里会想到这么多人性问题。 而苏榛不同啊,她做为在现代还被吃了绝户的典型,苏家那堆吸血的亲戚。 呵,苏榛不想回忆,回忆就恨得牙痒。 萧容拍了板:“就按榛娘说得办,回头我去跟乔里正说。” 事情商量完,四人就抓紧时间裁剪、浸油、摊晾,忙到晚食才停。各自洗了手,一起用饭。 晚食是叶氏做的,味道虽不及苏榛,但萧家的原则一向都是:有现成的给你你就吃,别挑三拣四。 吃了饭,苏榛跟寒酥去另一个冰库房看了一圈儿,架子上已经空了不少。下午村里雇的驴车挨家走了一趟,把装备都装车了,明个儿赶路各自带随身的东西就成。 第71章 寒酥打趣苏榛,属她的行李最多,也不知道都塞了些啥。 苏榛笑得神秘:“总之都用得上,回头看了你就懂了。” 一边说,一边又最后检查了一遍留给叶氏和谨哥儿的囤粮、柴、油、布、棉、皮子,感觉万全了,心里却仍旧惴惴的。 穿到大宁朝以来,这是苏榛第一次要跟家人分开。 虽说也不是“行千里”,可担忧的心却是一点不少。 忍不住跑回屋又跟叶氏、谨哥儿分别腻歪了好一会儿。叶氏告诉她只管放心,她会带着谨哥儿和另外三个娃安安稳稳的在家里猫冬。 入夜,按围猎出发之前的规矩,苏榛和萧家两父子都去屋外敬了山神、再各自沐浴净身,换上早就备好的新里衣,以示虔诚。 今夜的白水村,家家如此。 第二日清早,大雪节气。 冬天,天亮的晚,卯时了,头顶还是漆黑一片。但要参加围猎的人家都已经起了身,举着火把或灯笼出了门,赶往乔里正家外头的空地集合。 怕谨哥儿会闹哭,叶氏便偷偷把他抱到主屋的炕上搂着睡,没亲自送行。 苏榛和萧家两父子轻手轻脚的洗漱齐整,在冰屋吃了早食,便把自己裹得紧紧实实,又各自背上了特制的徒步双肩包,三人带齐装备出发,先是赶往乔里正家。 叶氏在炕上偷偷抹泪。听到三人脚步走得远了,没忍住,还是把窗户掀了道缝,目送亲人们远行…… 猎户们出发之前要祭神。 乔里正今年请的仍旧是熟悉的祭司,祭品是猎户们凑钱买的,有肉、水果、谷物等。 人群中,苏榛还瞧见了符秀才,他负责所有祭神仪式上的文书。 其实萧家人都识字,乔里正却请符秀才来写,明显就是想让他赚上几枚铜板,帮他一把。 这点,村里其他猎户也都明白,不会计较,毕竟过日子,谁还能保证一辈子不遇个难处呢。 祭司念词的时候,所有人包括苏榛都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其实对于苏榛来说,这个仪式不仅关乎信仰,更多的是对自然的敬畏、对收获的期愿。 她在心中默念:“今日吾等,心怀敬畏,在此虔诚拜谒。 吾辈深知自然之威,亦感山之护佑。让吾等猎有所获,以养家人,以续族命。 吾等承诺,狩猎之时,必存仁慈之心,不滥杀无辜,不伤孕兽幼崽,遵循自然之律。 再次叩首,敬奉自然。” (注一) 仪式结束后,所有人上前分吃了一些水果,其它的生食就分给留守的村民们带回家。 白水村二十二男、五女,共计二十七人,赶了三辆驴车、三条猎狗,带着山神的庇佑踏上今冬围猎之程。 打头的是三条猎狗,它们也吸引了苏榛的全部注意力。其中一条跑在最前头开路的“狗王”,叫黄虎。 哦豁!黄虎一身黄,个头大得像个小牛犊子,腿长、背直、粗壮,一看就猛! 另外两条狗一个叫黑炭、一个叫白灰,可想而知一黑一白……这三条狗的主人姓孟,因为个子矮,大伙管他叫孟坨子。 孟坨子虽然腿脚不行、箭术也不行,但人精明,也擅辨方向、观土质、挖陷井守株待兔。再加上训练出来的黄虎黑炭跟白灰都是能干的,孟家便也是每年冬狩的大功臣之一。 可上山后才走了不到一刻钟,猎狗们先就骚动了起来,汪汪汪的朝后头好一通叫。乔里正便号令队伍停下,张望了一会儿,远处浩浩荡荡的又是马又是车又是人的跟上来好长一队人马。 打头的那人身形挺拔,骑在四蹄踏雪的高头大马上,一身藏青短打束腰锦衣锦帽、外罩赤狐滚边羊裘,眉宇间英气勃勃,眸色深邃坚定,却在看到苏榛满脸震惊的同时柔了下来,青丝发尾随风拂过颊间,唇角轻扬。 苏榛怔住:盛重云你个老六! 可她能挡着人家不上山吗?不能。 尤其盛重云上山还有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盛家是长虚山木材生意的大东家…… 长虚山莽莽苍苍二十万公顷,分了猎区及林区、闲区。 林区也分官有林和私有林。而无论哪种林,也不是所有的树木都可以不分季节随便砍伐。 官林由府衙的林官专职管理,而私有林则由林场东家任命掌柜的管理。 掌柜的下头还有木把头,职责大致跟兴盛湖的鱼把头差不太多。 长虚山的诸多私林里,属盛家的最大、林木种类最多。里头也给伐木工们盖有窝棚、贮木场等设施。 护林是四季都要护,但砍伐通常是在每年秋、冬、春三季。也是个又苦又累又危险的活儿。 其实盛家林场今年的冬伐,早在秋季就由木把头带队进山了。而眼下都冬天了,重云公子却又领了一批人赶上来…… 小东家亲自上来,掌柜的敢不跟着?于是只能气闷的临时张罗了一行十五人,骡马十余匹,浩浩荡荡的在大雪节气当日上了山。 第58章 并且上山的路径很多,明明有更近的路线,重云公子偏偏还指定要从白水村走。 这举动,简直可以说是震惊所有人一万年。 盛重云也是顶着重重压力才能出来,毕竟连一向最疼惜他的祖父都被气到了。 当然,他在盛家上下搞出的幺蛾子,苏榛自然是不清楚的。 苏榛只知道这老六也上山来了,并且还下马,跟白水村相熟的各家人都礼貌的打了招呼,视线最后凝在她身上。 苏榛恨不得眼睛里闪出激光,腹诽:这么多人在,我警告你别看我,别看我,你别看我! 好在盛重云身后的小司也蹦了过来,兴奋的:“寒酥!苏娘子!好久不见!” 小司的举动吸引了大部分视线,苏榛悄悄松了口气。 寒酥:“小司,小山呢?” “他没来,只有我陪着公子。” 小司跟寒酥寒喧的功夫,盛重云却扭过头看着苏榛:“苏娘子,可有话要说?” 苏榛一个白眼飞上天。 没办法,盛重云就是爱看苏榛*生气。 更何况他也很难不去看苏榛啊,她、以及萧家父子,在这一行人里实在是相当醒目。 先不说三人的身形样貌、气度如何不同,但就衣服样子、背包来说也是独三无四了。 可惜盛重云的眼中仍旧只有苏榛。 她戴着个形状奇怪、却又毛绒绒俏皮可爱的帽子,愈发把莹白的脸颊托得仅剩巴掌大。身上的毛皮短衣收身利落,且看上去暖和又轻便。背着背包,手持两根竹竿,竿头闪亮像是镶了碎铁刺。 不用问,肯定又是她做的稀奇东西。 寒酥突然站了过来:“重云公子,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赶路,不如……” 而苏榛刚好也怕站久了被白水村村民看出她跟盛重云之间有瓜葛,对于寒酥的举动赶紧点头配合:“对,大家都忙,那……告辞?” 说完便赶紧缩到寒酥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最好。反正上了山之后,地界那么大,林场跟猎场也不是同一处。 盛重云倒也没想在此地纠缠,直接跟乔里正等人告辞,上马带队离开。走出一段了还在马上回身了一下,吓得苏榛立刻缩到寒酥身后。 其实他们能有马,苏榛心里好生羡慕,毕竟白水村猎户几乎就是靠一双腿在爬山。 驴车仅有三辆,拉的全是装备和粮食。 巨大的贫富差距啊…… “榛娘,累吗?背包我来背。”寒酥轻声问着。 苏榛笑着摇头:“不累,我们继续。” 寒酥便也笑了,“好,我们继续。” 白水村猎户们出发的时候是早上卯时三刻,为了保证在天彻底黑下之前就到达山腰窝棚,途中再累也只有四次休息的机会,且每次不能超过一刻钟。 女眷们体力弱,起初走不动了还可以坐上驴车代步一段,可越往上走路越陡,积雪还甚滑。 众人便从行李中纷纷取出踏雪鞋和帆布防水鞋套换上。 还真别说,苏榛给大家推广的踏雪鞋后头带着像高跟弹簧一样的装置,爬这种雪坡真是比以前省力不少。踩得又稳、抓地又牢,再也不会出现往常的走一步往后滑掉两步的狼狈。 白老汉和另外的两个车夫心疼驴子,自己还没怎么加衣呢,倒是先给驴子穿上了棉雪罩和腿裹。 甚至那已经不叫路,坐车是不可能坐了,只能一段一段的往上爬。 苏榛做的登山杖起了大作用,萧家父子便把自己的也借给舒娘和春娘。丽娘体力最好,并在半路捡了根树枝用。 而山梅其实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苏榛后头,不敢抬头、默不作声的走。 可爬到最陡的地段儿,苏榛突然转身停下,把自己的登山杖塞给山梅一根。 山梅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眼窝也泛红,拿着登山杖又不敢要、却也不敢还,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72章 还是春娘碰了碰山梅,“借给你你就拿着,还不谢谢榛娘?” 山梅又局促了会儿,嗫嚅着:“谢谢、榛娘。” 苏榛本也没打算真的跟她冷战或生气,笑着点点头:“不谢,咱们赶紧走吧。” 山梅突然像来了力气,大声了起来:“好!” 女眷们都乐了,相互扶持、拉扯着一点一点往上爬。 虽然很累、虽然很狼狈,但她们是苏榛在这个时代交到的朋友,她愿意跟她们一起走下去。 也是多亏了猎户们运气好,今日风雪不大,再加上苏榛做的踏雪鞋也起大帮助,一行人虽说也有磕绊,但竟比计划提前了至少一个时辰、戌时左右就到达了半山腰的窝棚区。 说实话,在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以为会很“棚”之后,眼前的窝棚区竟让苏榛意外的满意。 它不是苏榛想像中的一堆草料木棚子,而是依崖壁而建的四间木屋、二间石屋,甚至还有一个可以容纳三十人左右的深地窖、以及一个现成的山洞。 当然,木屋和石屋都是就地捡的木头,各种材质的拼揍,外头为了挡风糊了黄泥巴,确实没什么美感,可它起码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 甚至连那个山洞,苏榛都瞅着格外顺眼,它扛风啊,又宽敞,在里面做活儿多好。而地窖是防万一有大型猛兽,人可以躲进去,安全。 总之,各方面都很周到。 猎户们都是老道的,也不需要乔里正怎么招呼,到达了就自然而然的分工开干。 虽说才戌时,但山上已经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借着一点点的夕阳余光,众人要办的第一件事便是从驴车上取了照明设备下来,油灯、火把、干草等。 白老汉带着另外两个车夫拿着火把进了山洞。 轻车熟路的把火把插到合适的位置,用火折子点了,再做大致的清理。毕竟是一年没上来了,里头全是风刮进来的烂树枝、小石头之类的。 但今晚这山洞不住人,只是给驴车停放,打扫就不用太细致,大面儿上干净了,就赶了驴进来,把车卸了,让驴子好好休息、吃草粮。 其他猎户分工也妥贴,有的清扫木屋跟石屋、有的在山洞外头的避风地堆起柴堆、架起锅烧一锅雪水用来擦东西。 也有的抓紧时间检查木屋有没有漏风处,想办法补救。对附近熟悉的乔大江则带人去河边提要喝的水回来煮。 女眷们则开始准备晚食以及明天的干粮。 毕竟明天一早男人们就要进更深的山头围猎了,当天应该回不来。 二十七口人的伙食,操持起来也不是个轻松的。好在苏榛她们五个来之前就商量妥当了,第一晚就做最简单、最扛饿的猪肉锅盔和番薯菜粥。 锅盔做得多些,每个围猎的男丁明日带十个走,当干粮。 猪肉和白面、番薯、咸瓜这些也是每家按人头缴的。因为围猎开始后不会缺肉,所以猪肉五花的一共只带了三十斤,还有十斤纯肥的就拿来炼油。 女眷们怕冷,做饭的地儿就挑在山洞口的篝火堆旁边,火堆燃起来了不止暖、还光亮十足。 舒娘先表了态:“榛娘,你只管指使我们就成,要干啥我们都听你的。” 其他女眷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大家能干归能干,但主心骨还得是苏榛来当。 苏榛也不磨蹭,直接就说了:“那就麻烦舒娘和春娘和面、发面。” 春娘:“成,和多少斤?” 苏榛盘算着:“量有点大。今晚男丁每人三张,女眷每人两张,一共就是七十六张。另外明天给他们每人带上六张就是一百三十二张。总共就是二百零八张。按一斤面烙三个锅盔算,和七十斤左右吧。” 春娘跟舒娘应了,各自去寻和面的盆子开干。 苏榛则跟丽娘、山梅三个割了十斤猪肉、几两的咸瓜一并剁碎了做肉馅儿。 果然还是力气最大的丽娘剁肉最快,说说笑笑的就弄好一盆,索性把苏榛和山梅都推开,她一个人两把刀左右开弓干得还快些。 反正也有其它的活儿可做,苏榛便去跟着舒娘、春娘和面。 山梅则成了苏榛的小影子,苏榛让她干啥她就干啥。 虽说她年纪比苏榛还大上一岁,但苏榛总觉得多了个谨哥儿…… 瞧着去河边提水的乔大江回来了,苏榛便扭头说着:“山梅,麻烦你去洗些米和番薯吧,今晚熬粥,米就洗三斤,番薯洗二十个,连皮切块儿。” “成!”山梅应得果断。 她在家也是做惯了的,却不曾听过有人让她干活儿还会说“麻烦你”这样的话,真好听,榛娘说话真好听。 苏榛倒没多想,和面和得手都要软了。心想要是在萧家,和面这活儿全是寒酥的…… 下意识看向寒酥的方向,他正在蹲在木头屋顶上加固、用黄泥糊漏风的缝儿。旁边是杜家老大提着油灯帮他照明。 一群男人堆里,属寒酥的衣服最方便干活儿、最利落、最暖和、最好看。 不愧是我弟弟,嗯,以后对他要更和善一点! 苏榛收回视线,自己这盆面也和得差不多了,先搁火堆附近发着。 又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用桦树皮包着的、足有十余种调料粉。 其中有用干菇磨的粉代替味精,还有在熟药铺买的花椒、大茴、桂皮、丁香、草果、木香、砂仁、白芷、良姜等等。有些比如胡椒、花椒直接磨成了粉末儿便于携带和使用。 这下其他女眷们都惊了,她们在家做菜只识得盐、胡椒、孜然之类的寻常调料。 惊归惊,惊也放在了心里,她们也不敢多看,怕那是苏榛的秘方,这规矩她们懂。 等苏榛又寻了盆子舀了半盆面粉,就开始往面里撒一些她的宝贝粉末拌了。香料类倒是没用,就做椒盐味儿的。 又寻了锅子把肥肉炼出了油,油热了就泼入面粉当中,调成油酥。 而丽娘那边的肉和咸瓜便也剁完了,足足两大盆全部端到了苏榛面前。调味儿肯定得她亲自来。 说简单倒也不简单,要把咸瓜碎跟肉沫和一起,随后加入少许盐、油、苏榛的宝贝粉末香料、香菇粉、酱油一起搅拌直到上劲儿。 苏榛搅了一会儿手酸,丽娘就又上来接手继续。 放火堆旁边醒的面也发好了,舒娘把它们分成小块儿的剂子,苏榛把剂子擀成牛舌条状。平铺着,往上头抹一层油酥、再放一层肉馅,像卷铺盖一样卷起来,再竖着按扁。 等苏榛做了十余个,舒娘就看会了,她便来接手,苏榛则去帮山梅那边儿。 普通的番薯粥山梅自是会做的,眼下番薯也切完了,正准备淘米下锅,却发现打回来的河水上除了已经冻了一层薄薄的冰茬、细看竟还飘着不少杂质。 山梅便把乔大江喊了过来:“哥,这咋办呀?能喝吗?” 乔大江方才打水的时候黑灯瞎火也没看清,眼下在火堆这儿一细看,立时犯了愁。那河水平时也是清的,定是前几天那场小型雪崩,把山石泥土带进了河里。 想了想:“要不,烧雪水?” “大江哥,我有办法。” 乔家兄妹回头一看,是苏榛提着个木桶过来了。 这木桶就是被寒酥说的苏榛“神秘行李”中的一件。 桶里铺了厚厚一层在萧家提前洗清过煮的碎钟乳石、榆树皮、木芙蓉、杏仁、桃仁炭、干稻草,桶底还凿穿了一个孔洞。 苏榛先在桶底垫放了另外一个干净容器,再把混浊的河水倒进桶内,水慢慢的透过层层的滤质,那些混浊的颗粒就被吸附干净了。 从洞口流进干净容器中的,就是过滤后的清水。 这法子倒也不是苏榛发明的,仍旧是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她在野外拍露营视频的时候偶尔会用。但只能过滤杂质,不能过滤细菌或病菌,所以还是要烧开了才能饮用。 现成的桶苏榛只带了一个,但那些过滤材料带的却足足买了百文的,量够。她想的是到了山上可以多做些冰桶,铺滤材,肯定能满足二十七人的饮用水。 法子虽然简单,可在白水村猎户人家眼中就又是神乎其技。乔大江看得眼睛发亮,结结巴巴的问桶里那些是秘方不,他们可以跟着学不。 苏榛忍俊不禁:“大江哥,咋都是秘方啊,哪来那么多秘方。我给大伙儿都做准备了滤材包的,你们上山随身带着就成。放心,这次不收银子,但往后要收个成本哦。” 乔大江一听就乐了:“那当然那当然。” 说罢直接站起来。中气十足一嗓子喊了出去,把四周干活儿的人全部喊了过来。把苏榛的好办法好好宣传了一通。 大家伙儿围着苏榛以及她的水桶好一通感谢。苏榛人虽大方,但萧容和寒酥俩人却一左一右的站过来,不经意似的就把她护着了。 猎户们虽然也听不太明白苏榛说的那些个什么“原理”,但反正这滤包能净水是懂了。 第73章 李和反应快,忙问他们出去围猎的时候不能带桶子要怎么办。苏榛说会提前给大家把水净好,装水囊里,足够一日。 “除此之外,就地随便做两个桦皮锅,把这滤材包丢进去用就行了。”苏榛说得也严肃:“大家务必记住一点,野外的水,无论它看起来多么清澈也绝对绝对不可以直接饮用。能过滤就过滤,实在没时间或是不方便过滤,也起码要烧开了才成。很多小虫子是肉眼瞧不到的,喝到肚子里,人会生出不少奇奇怪怪的病。” 乔里正也认真的重复:“大伙儿都听见了吧,往后出去可千万记得!” “成!我们记得了。” “往后把水烧开了喝!” 又七嘴八舌的围着聊了会儿,乔里正便仍旧带着男丁们去做事。 寒酥把石头房子也清扫得差不多了,便拿艾草放里头薰着,万一里头有冬眠的蛇或是其它异味,薰一薰会好不少。 赵勇隔得老远就喊着:“孟坨子,你晚上靠门边儿睡,免得臭脚把我们薰死!” 孟坨子脚臭,在村里简直称得上臭得人神共愤。每年围猎最惨的一件事就是跟他挨着睡。 此刻被赵勇当众喊了,他倒也不生气,跟着大伙儿一起嘿嘿嘿直乐。 寒酥却没笑孟坨子,而是默不作声去扫了些艾草灰,寻了枯树叶子托着递给他。 “孟大哥,你晚上把艾草灰加点清水和了,敷在脚上可以止痒除味的。多用几次能缓解脚疾。” 孟坨子怔了下,赶紧先把手在裤子上蹭干净才接过艾草灰,光顾着紧张,连谢谢都忘了说。 他谢的却不止是艾草灰,那是那声“孟大哥”。 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坨子”绰号就如影随影。 他个子矮,长得又挫,在白水村的猎户人家算个另类。他知道大家看不起他,便使劲儿偷偷的学些打猎的技巧,慢慢的竟也摸到了些门道,在村里的待遇就好了些。 可“坨子”这种名字,别人叫他,他也应,但应了不代表喜欢。 平生第一次被人那么认真的叫了声“大哥”,孟坨子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觉得自己跟萧家两父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甚至还觉得从京城来的一定难打交道,少接触为好。 可今日,不止孟坨子,围猎的人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萧家两父子干活儿不偷懒,专挑最累的做。 尤其长得跟画上出来的萧寒酥,竟也不骄气,还肯叫坨子一声“孟大哥”…… 人人心中有杆秤。 大伙儿对萧家人的态度从疏离、到客气,再到慢慢接纳。 女眷那里仍旧专注于做晚食。 春娘又在铁锅里炼了些猪油,多的油盛出来囤着,使锅底的余油就开始烙锅盔。 苏榛怕火候太大,赶紧又把柴抽了些出来,压成中小火。 那铁锅也是村里公中的,足够的大,一锅起码能烙十三、四个。烙得一面焦黄了就翻面,直至两面焦黄就熟了。 鲜肉锅盔刚出锅时那个香味的杀伤力…… 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在加快,都在想着赶紧把活儿干完就能吃上肉饼了。 苏榛跟山梅则在熬番薯粥,粥里不止有番薯。苏榛还往里放了些山药、红枣,还放了些糖。 糖这种东西是山梅平时吃不到的,所以看到苏榛这么使,忍不住心疼,也忍不住小声问:“榛娘,这糖是从家里拿来的吧?萧伯他们看到了,会骂你不?” “不会的。”苏榛自然清楚山梅为何会有此一问,顺便就又多说了句:“山梅,往后你自己赚银子使劲花,让你家乔老太婆眼红去。”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本事,哪里赚得到银子,最多不过帮城里大户人家浆洗几件衣服。” 苏榛轻声说着:“没本事就学本事,腰杆挺起来。” 山梅下意识就挺了,倒把苏榛逗笑了。两人一边做事,一边轻声聊着女儿家的事儿,以往的阴霾一扫而空…… 约摸半个时辰后,日头彻底落山,又刮起了白毛风,呜啦呜啦的穿过密山、雪原,当中夹杂着不知是兽鸣还是什么的声音。 夜晚来临。 嗓门最大的丽娘站在山洞口喊:“吃……晚……食……啦……” 猎户们不管在干啥,立刻停了,赶紧从各自的行李中翻出从家里带的木头碗或盆,拿着就往洞里跑,闻香味儿闻得他们馋透了! 可苏榛和丽娘却把持着洞口,指着旁边特意烧的温水,不洗手不许进去吃饭。 而且洗手也不许全部人用一个桶洗,要舀出来单洗。 这让习惯了拿袍子蹭手的几个埋汰人甚是抱怨了几句,但被丽娘一瞪、再被苏榛柔柔的声音一说,全老实了。 洗就洗呗,又不会少块肉。 洗了手进了山洞,才发现山洞已经大变了样。 驴子全部赶到最里头,当中还用草料和车架隔开。 三条猎犬通人性,待遇也好,就趴在火堆旁边翻起肚皮睡得正香。它们先就被苏榛喂饱了,吃得跟人一样,粥里也加了肉沫,把这三条狗乐得不行,眼中对苏榛已经全然没了防备,满满的“我宣布你从此就是我第二主人”。 孟坨子自然也高兴,三条狗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靠近洞口火堆的地方,垫了三大片也不知道是啥材质的布,每片布上摆着用桦树皮做的盆子、盘子,里头像叠宝塔一样叠着又大又厚实的鲜肉锅盔。 锅盔盘子旁还摆了几小碟各色的酱瓜齑。 有酱寒瓜丁、腌芦菔干、糟茄子丁儿,甚至还有蒜梅丁儿。 苏榛摆盘也有强迫症,不止把鲜肉锅盔叠出宝塔状,连瓜齑都摆得注意了配色,有红有绿有青有褐,明明是很简单的晚食,愣是多了十分野趣的意味。 旁边的余火炭堆上还温着一大锅黄灿灿、透着浓浓枣香的番薯红枣粥,粥也熬的很稠,全然不似家里头吃的能当镜子照的汤水。 第59章 满身风霜、满面疲惫的猎户们围着这些吃食,一时之间竟不知坐哪里好了。 丽娘每年都上山,自然知道他们因何如此局促。 往年到达窝棚区当晚基本就是烧饼卷咸菜、馒头夹咸菜,外加每人一碗热水。 好在萧容也进来了,赶紧招呼:“大家快坐下吃啊,一会儿锅盔冷了就不香了。” 乔里正也回过神,张罗着猎户们快些盛粥,然后随便找空儿坐下。 吃饭哪还能不积极! 天冷、口又干,一口就能干掉小半碗粥,抿一口便尝得出米竟是新米,熬得醇厚可口,颗颗饱满再也不是陈年梗米的干瘪。而粥里的番薯、红枣早跟米融成了一体,带着淡淡的甜。 再咬上一大口鲜肉锅盔,外皮酥脆一咬都分层,里头软绵,肉沫和咸瓜的味道层次鲜明,竟还带了些许整个白川府都少见的微麻微辣,这味道也不知是怎么调出来的,吃完一个浑身冒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一般。 若觉得腻,便挟上些酱瓜齑吃,脆香甜感,连这小咸菜都腌得跟别家不同! 杜家老大杜丰收三口就吃完一个,乐得直嚷嚷:“这也太香了,我家的猪肉馍可烙不出这味儿。” “可不是,我家也不爱吃猪肉,总觉得臊得慌。但这锅盔里的肉沫是咋能调出鲜味了。” “这在城里得卖十文一枚吧!” “我看十五文都有人买。” “这酱瓜也好吃,我能空口吃一碟!” “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个,我打猎都有劲儿!”李采一边说一边看向自己娘亲。 舒娘笑着摇头:“天天吃这个,怕是胖得你打猎都跑不动!” 众人哄笑。 女眷们吃得斯文些,但听得大伙儿对晚食评价这么高,心里自然也是美的。 丽娘也是不住的夸赞:“这肉馅儿是榛娘调的,她那些粉粉沫沫的不得了,好家伙,我还以为她把城里的调味铺子都搬过来了!” 萧容也感叹:“那天女眷们在我家冰屋集议到很晚,还专门商量了围猎的每日吃食。” 乔大江:“坏了,这次要是猎到的东西不多,岂不是对不住女眷们的照顾。” “呸呸呸,怎会不多,这次一定大丰收!”春娘赶紧补充,生怕被相公的话被山神听了去。 “知晓知晓。”乔大江本也是打趣,但其实他的话也是其他猎户人想说的。 往年上来吃饭就是为了活着,今晚这第一顿明明就两道,竟吃出了合家欢的氛围。 乔里正愈发觉得萧家跟苏娘子能搬来白水村,是好事。 一顿晚食吃完,外头的白毛风刮得更甚。风挟着雪,穿过密林、孔洞,撞击、盘旋,萦绕在山谷间找不到出路。 就像白色巨兽,张着血喷大口咆哮呜咽,声音震耳欲聋。 苏榛用温水清洗着厨具餐具,心头也在敲着鼓。 寒酥走了过来,小声说着:“榛娘,女眷们就住石屋吧。我瞧过了,比木屋挡风,里头还没味道。你就挑最靠墙那张席,我在底下铺了最厚的干草。” 第74章 苏榛听着,忍不住轻声笑了:“呀,我家寒酥终于长大了,有心眼儿了。” 寒酥无奈:“我只比你小不到两个月而已。” “对哦。”苏榛突然想到寒酥的生日就是除夕当晚,那也是近了,到时候给他好好庆祝庆祝。 今晚男丁们需要好好休整,明儿天不亮就出发,女眷们则留驻此地。 依照计划,苏榛等人今晚得把明天猎户们要带的东西全部做出来、装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二间木屋和多出来的一间石屋就是男丁们的“宿舍”了,每间住七到八人。也谈不上家具和床,一概就是木头架起来的大通铺。 也没有火炕,但屋子里头都有黄泥炉子,火烧得旺了就也暖和。 其实这条件已经很宽松了,以前上山的人多,每间起码横七竖八的躺十余人,不够的话,山洞也要去将就住的。 临睡前,乔里正还每人给分发了防水地垫,但地垫还没晾透,今晚是不能用的,全部放到山洞里摊着去。 这就是苏榛提议捐的那批,乔里正也依言,没有泄露是她家出的银子,只说是公帐出,府衙每年拔剩的。 猎户们自然乐享其成,又各自简单洗漱了就立刻钻进毛皮里,裹紧了,木屋里没一会儿就此起彼伏呼噜震天。 萧容跟寒酥的毛皮是苏榛去舒娘家租的,又厚又软又厚又新,愣是比别人的好上不少。 他们也明白这又是借了榛娘的光儿,心里也是愈发的暖。 寒酥没跟这么多男人一起住过,还以为今晚肯定难以入睡,但再大的讲究也敌不过疲惫,毕竟赶了一天的路了,不到片刻就也没了意识。 山洞里,女眷们也早就困得不行,但想到明天白天可以补觉,就强迫自己再精神起来,把事做完。 反正明天只需要做一顿早食就成,今晚就提前把番薯洗好,约摸十五斤左右就够。另外就是洗厨具和餐具。 人多力量大,这点儿零碎活儿大家一起做,不到一刻钟就做完了。 回到石屋,炉子也是寒酥早就给点起的,满屋子热乎乎,竟不像在深山老林的感觉。 大家也是铺盖着整片毛皮,苏榛便跟舒娘说,以后不妨考虑做成睡袋的款式,用系带,腿脚也能伸出来的。 另外,她也听了寒酥的话,选了靠墙的席子。手往底下一探,稻草确实厚出一指高。 其实苏榛也看出来了,白水村甚至整个白川府,虽然百姓没现钱,但靠山能吃山,只要勤快些,饱腹、保暖是不愁的。 尤其在灾荒或者战乱年间,他们的日子反倒会比在城里住着要好上许多。 铺盖安置妥贴,女眷们仍旧开个睡前集议。 苏榛说着:“我们排个值日表吧,每天安排两个值日生负责牵头做事,轮流早起,明天我先来吧。” 丽娘:“榛娘你年纪最小,又没爬过山,肯定累坏了,你就好好睡一觉。我反正早起习惯了,明天我来,还有谁跟我一起?” “我吧,我也习惯了早起。”舒娘举了手:“明儿就是做早食而已,简单。” 苏榛便也没争,笑着应了,又说了些零碎的安排,便各自烧水洗漱睡下。 苏榛习惯了每日沐浴,也想到了会没有独居的空间,提前在家里就做了一块浴帘带着,其实也是帆布浸了熟桐油。 寻了一圈儿,挂在石屋墙角位置,也不大,拉起来够站一个人、放一个桶而已。 帘子拉上,就把自己缝的“沐浴包”拿了出来,里面是时下女眷用的香胰子和澡豆儿。可一掂量重量,苏榛就发现不对劲儿,打开来一看,里头竟还放着那罐给叶氏买的羊髓膏。 苏榛怔了一下,拧开盖子瞧,满满的,就只少了叶氏用指甲抠的那一小坨,她是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难怪听到花了四百多文都没心疼,原来本就是打算给苏榛用的。 苏榛鼻子发酸,眼窝一热,泪珠不自觉就砸了下来,是暖的。 洗漱完,赶紧换好暖和的衣服躺进被窝。其他女眷们也都还没睡,聊着家常里短的八卦、以及让丽娘讲进山围猎的新鲜事儿。 苏榛心下想笑,觉得这儿倒是有几分女大学生宿舍的感觉了,果然不论什么时代都差不多。 她便拿出炭笔和纸,裹好毛皮,趴在席子上做好今日的记录。 其他女眷们便也好奇的凑过来看,她们不识字,但瞧着字迹潇潇洒洒的,上面还画了格子,本能就觉得好看。 丽娘:“榛娘,我咋觉得你写得比村里符秀才还好看。符秀才写得软塌塌的,你这字硬实!” 苏榛忍俊不禁,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形容字迹是硬实的,却还是摇了摇头:“符秀才写的好看,我这连笔,就是图个快。” “榛娘,你这是写的啥?还写在框子里。”山梅终于也敢说话了,恢复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苏榛:“这框子叫表格,用来记录明细一目了然。喏,这张是装备租凭费用表格。这第二张是餐饮安排、明细。比如是热饮还是简餐,是以能量为主还是以饱腹为主,哪日需要哪些蔬菜、坚果类,我都标上。顺着安排,营养搭配,能让大伙儿吃得好还吃得不重样儿。民以食为天,干活儿有劲儿。” “我滴个天老爷,你咋做这么细致!”舒娘一脸怔忡,她离得远,竟赶紧裹着毛皮过来,紧挨着苏榛看表格,当然,看不懂。 但不耽误她夸:“榛娘,你这不得了,看来我家那仨莽汉这次围猎不是来干活儿,可是来享福了!” 春娘的关注点却是费用明细:“榛娘,要把帐写得这么详细吗?吃得好不就成了?” 苏榛摇了摇头:“越是吃得好,帐越要写得细。我倒不是说大家要计较什么,但你们想想,咱这么多人上来不是图个野餐对吧,不记得细一些,是无法证明餐饮花销是可以做到即省钱、又美味的。这都是我们女眷的劳动成果,是我们的劳动产出。” “对!”一说到这,丽娘倒激动了,“榛娘说得对,越是吃得好,越要记,免得有人说我们把钱全花在吃上了,不会过日子。” “不会过日子”这五个字,是压在春娘心头的一座大山。 她在乔家是管家的,明明一枚铜板分两半儿花了,却还是总被乔老太婆阴阳。 说她不会过日子、败家、贪了家用等等。其实她也记帐了,但不识字,帐只记了数目,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果然得识字!可她这岁数…… 春娘脸色黯然了下来。山梅也跟她想得差不多,摸着苏榛纸上的笔迹,满眼落寞跟羡慕。 苏榛一瞧大家的样子就猜到了她们在想什么,这还不简单? “你们要是想学,有空我教你们识字写字字。每天也不用多,学它五个、十个的,时间久了能认识不少。” “真的?”四个女眷异口同声。 “要是学不会,可别怪我打板子!”苏榛边说边掐了离她最近的山梅一把,“唉哟,肉挺多。” 又把脸皮薄的山梅臊了个脸红,却也终于懂得了“回击”,笑着也小心翼翼的挠苏榛的痒痒。 苏榛不怕疼就怕痒,两个姑娘就这么乐成一团儿。也不知怎么也碰到了丽娘,丽娘又去掐春娘,最后变成五人团战,石屋里笑翻了天。 若不是怕吵醒其他猎人们,怕是屋顶都能给掀了。反正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时辰才睡下,舒娘还起身在黄泥炉里最后填了把柴,回头瞧着四个女眷都睡得四仰八叉了。 不知为何,在如此简陋甚至是寒酸的石头窝里住着,竟也心里美滋滋的。 嗯,多亏听了婆婆的话,一起跟来了,真好。 整晚太平,第二日清早,太阳才露了头儿,便在远处的山尖上现了金边儿。 舒娘跟丽娘给大伙儿准备的早食是面汤加蒸番薯。 面汤正是苏榛制的方便面和鱼面两掺,肉酱调料也是早就预备好的,水煮开了往里一丢,香飘十里,片刻就能吃。 白水村的猎人们也醒了,各自提水、砍柴、烧水,并检查今天出去要带着弓箭、矛、网、砍刀等等。 所有*猎户的装备中,属萧容和寒酥、以及李家三个男丁的衣饰最打眼儿,最实用。 他们今日上衣里头都穿了苏榛和舒娘给缝的战术马甲,还背了战术背包。单人防水地垫叠成薄薄一片贴在背包底部完全不占空间。 战术马甲的胸口部位是铁皮,再加上马甲本身帆布材质就很硬实,所以普通的兽爪攻击还是能防上一防。 三折的登山伸缩仗也系在下头,方便取用。背包不止有肩带,还有腰带、胸带,所以背上之后怎么跑跳都可以,包都不会影响行动。 另外水囊挂左侧,弓和箭也设计了格子,缝在最外层。为了防止箭头和箭杆在包里乱撞,里面还用碎毛皮隔出许多小蜂窝一样的箭插袋。 甚至连特制手尉都缝了挂带,不戴的时候都可以挂在背包上,不担心会丢。 第75章 其它零零碎碎的比如火石也都有专门的格子能放,找东西再也不用乱七八糟的翻。 总之这背包简直集合了所有功能于一体,方方正正利利索索的,又好看,比其他猎人背上鼓鼓囊囊的强上太多了。 连乔大江都眼红,埋怨咋没早点做,他跟他爹也买两个。 舒娘听到了,一边做事一边喊着问:“谁还想要,到我这儿报上名来,空了就给你们做,帆布带上来的有剩,估计背囊还能做个五、六个。” “舒娘,那多少银子一个?”立刻有人问了。 “马甲能做不?我想要马甲。” 舒娘跟苏榛早就一起定了价格,眼下苏榛还在睡着,舒娘一个人应付这些“生意”,起初还脸红心跳的不好意思,但来问的人多了,便也壮起胆子回答:“双肩的背囊最小的四十升、最大的可以容纳六十升。四十升的一百五十文一个,六十升的一百八十文一个。榛娘说,还可以做成斜挎的,小一些,一百二十文一个;战术马甲的话不分大小,每件都只要一百八十文。” 春娘又在旁边补充:“这可都是给村里人的价格,你们买了的可别往外说。等卖到白川府,肯定不会这么便宜。” “晓得晓得。”杜家老二杜青柏第一个要:“马甲和背包,我跟我哥每人要一套!” “我也要,我只要背包,要六十升的。” “我要小的,四十升的就行。” “我要马甲。” 舒娘赶紧又说:“先说好啊,不一定在山上就能做得完,我们还得去采集呢。再说布也不够,反正谁先要了,就先给谁做。” 猎户们也都同意,这也不是啥大事儿,不着急。 仅仅一顿早食的功夫,舒娘跟春娘就一起卖出去五个包、六件马甲,还是寒酥拿纸笔帮她们分别记下了都是谁买了啥。 这更坚定了两人想识字的念头,不识字,连数目种类都记不明白。 吃过早食,所有人在水囊中灌满了滤过、煮沸过的水。每人又分了十个锅盔、四枚鸡蛋大小的耐饥丸,便牵上狗,出发向密林深处。 小半年的嚼口,可说就看这半个月了。 舒娘跟春娘目送自己最牵挂的人跟在队伍中离开,心里酸疼酸疼的,却也骄傲于他们的肩膀足够宽,宽到可以挺起一整个家。 石屋里,苏榛是最后一个醒的。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只见四个头、八只眼,笑眯眯的悬在她头顶。 我勒个去!!!瞬间清醒。 “榛娘,我会做买卖了!”舒娘脸红扑扑的,兴奋得跟捡了十两银子一样,迫不及待的跟苏榛说。 苏榛笑了,这是她听到的最美妙的话之一…… 其实无论辈份还是年纪,四十三岁的舒娘都可以当苏榛的姨。至于另外几人,春娘二十六岁、丽娘三十岁,山梅十九岁,几人都比苏榛大。 但她们的主心骨却还是年纪最小的苏榛,而苏榛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从起床听到她们的销售战绩就是一通夸夸、吃着热乎乎的早食又是一通夸夸,总之啥都夸。 习惯了默默作事、从不指望有啥赞扬的女眷们都被苏榛真诚的夸夸弄得心里极舒坦,干劲愈发十足。 随后苏榛又单独跟舒娘商量了一下手工缝包的事儿,觉得光靠她俩肯定累死也做不完,更何况未来还要把生意做进白川府,不如趁在山上的功夫就教其他人一起做,也算是个手艺营生。 舒娘也认可这个理儿,至于手工钱,两人之前算过成本。 若是普通的包是用不了多少布,但这种战术背包,无论是表布还是里布、亦或是肩带腰带甚至隔层、可拆斜模块儿,都是很耗工耗料的。就算节约点儿用,按包的尺寸大小不同,平均每匹帆布也只能做五到八个左右。 每匹帆布买价是二百七十文,再加上熟桐油和一些其它针线成本,平均下来每个包成本大概在四十五到五十文之间。 战术马甲同理,成本大概每件在四十五文左右。 卖价减掉实物成本,剩下的就是人工能赚到的。 苏榛跟舒娘早就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了,未来无论这摊子做多大,苏榛肯定是相当于董事长兼ceo的角色,而舒娘相当于“人力资源总监”、“技术总监”,俩人分成比例肯定是不同。 舒娘拿利润的两成,而春娘跟山梅、丽娘不承担风险和未来的税、销售kpi等等一切成本问题,拿计件工资。 一番商量之后,苏榛跟舒娘便去问了其他三个女眷,可愿参与进来。三十升双肩的手工钱是给到六十文每件每人,六十升给到八十文、斜挎给到四十五文、战术马甲给七十文。 一听这,三个女眷哪有不愿意参与的道理,苏榛几乎给了她们一半儿出去。 倒也并不是苏榛胡乱大方,而是时下又没有机械化,最贵的确实是人工。 一个复杂些的包,全天开工都得起码得缝个两天,更何况还得去采集山货,怕是只有零碎的时间才能做包,所以按天这么一平均,缝制的人也没赚多少的。 至于舒娘,她亲手缝的话,每件除了有人工费之外,还多拿一份人工钱的“技术股”。 就算不是她缝的,她也需要教学以及对所有产品的质量负责,所以还是会拿人工的两成。 总之,皆大欢喜,甚至所有人都觉得对方亏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苏榛自然不会计较太多,再说眼下买的布也太贵,等下了山,定去好好寻一家布行,把成本再压一压。 在山上一共要做五个包、六件马甲,谁做什么,苏榛就不管了,都由舒娘去统一协调了便是。 大家伙儿一通谦让,最终采用了皆大欢喜的流水线作业模式,轮做,最为公平。 每人每天两个时辰留在窝棚区缝手工,其余人出去附近采集,这样能最大程度的缩短工期,工钱就平分。 第60章 今天是第一日,需要舒娘先裁出模板来,于是就她先“值日”,另外还要留一人做明日、后日男丁们的备餐,就留春娘了。 丽娘、苏榛、山梅三人去采集。 采集的东西是不用分的,谁采到什么都归她个人,这就是运气了。 五人快速吃过早食,天色大亮,就各自行动起来了。 苏榛临走时还把带来的豌豆、绿豆拿容器泡上了,过个三、五天就能吃上豆苗和豆芽儿,也是补充维生素的好法子。 且她出门更是全副武装:黑色系的皮檐露马尾包耳棒球帽加围脖、面罩、战术马甲加战术双肩背包,踏雪鞋及长及膝盖的防水鞋套、可拆卸五指皮夹棉手尉、盛重云送的匕首和火折子、投石索、一袋子石弹丸、两枚耐饥丸、水囊、小型拉拽式鱼网、胸挂式竹编筐、小锄头、一根伸缩登山杖。 万事俱备,每人拖着一个小木橇车,出发! 冬季的长虚山,就是一场林海雪原的饕餮盛宴。 跟苏榛记忆中家乡南方的山景全然不同,这里地势地貌更加开阔无遮无拦,树也是银装素裹、冰雪披挂,美得目不暇接。 丽娘一边走一边讲:“一年四季都有可以采集的山货,四季不同种。春夏秋村里虽然不组织,但各家可以自己来,以后咱五个可以结伴儿,那窝棚区谁来了都可以住。” “那自然好!”苏榛自从穿到大宁朝就忙于生计,眼下虽说也是为了赚银子才上山,但风景美得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穷鬼…… 她现在彻底懂了为何影视剧中隐居侠士不爱银子,那确实是不太需要。 三人的方向,是朝着窝棚区旁最近的饮用水源冰河而去的,也就是村里白水河的中上游河段。 约摸一刻钟就到了,两岸密林全是雾淞,林间飞鸟、冰河有鱼,深不可测。 瞧着冰层也够厚,苏榛等人就先凿冰眼挂拉网,网里丢了些碎肉当饵儿,其它就不用管了,放着等最后来收了便是。 今日主要任务是采冬蘑。 春夏秋的都不如冬天的鲜,而且这种冬蘑被雪盖着的。 丽娘有经验,知道怎么翻找。小司也教过苏榛,沿着小动物的脚印去找,脚印突然消失了,就说明小动物钻进雪里去吃了,划个圆把雪扫干净,准有收获。 三个女眷出于安全考虑,分别拖着木橇车,以三角模式慢慢前移,互相都不要离彼此太远。而密林里的雪比外头荒原要厚上一倍,若是没穿踏雪鞋,这一脚进去怕是直接没了膝盖。 三人都有防水鞋套,动作愈发放得开,但踩雪仍旧是累的。没进去一会儿,苏榛就觉得全身冒汗,呼吸都急促了,索性把面罩拉开,倒是畅快了不少。反正她今日脸上涂了羊髓膏,不怕冻。 也是此地毕竟人迹罕至,进去不到半刻钟苏榛就瞧见了传说中的小动物脚印,兴奋异常,忙唤丽娘来辨识,说是松鼠的。 三人合力捡树枝把雪扫出一段儿范围,果然就发现底下有不少倒下来的树,上面一层的小冬蘑,个头虽不大、色泽跟枯树叶差不多,数量也不多,但它可炒可炖可烤可烩,味道比肉还鲜香。 第76章 “丽娘,这冬蘑拿去城里卖多少钱一斤?”苏榛一边采,一边随口问。 “三十文左右吧。” “多少???三十文!比肉还贵!”苏榛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要不咱费这劲上来干啥。” 苏榛呼出一口气,手上动作加快。她在现代也吃过这种雪里的蘑菇,极爱,并且野生的在现代产量更少,已经是仅次于猴头菇的蘑中精品了。 且这片雪中不止有冬蘑,还扒出不少野生的小火菇,一簇簇的、冻得实实的,味道却不会伤。 三人喜滋滋的一路走一路摘,全部丢进身上挂着的编筐里,没一会儿就每人都铺了半筐,起码十几二十斤。这重量一上来,累得步速也只能更慢了。 继续踩着雪往前寻,前头是一片栎树林子,高高的顶上早没了树叶,丽娘抬头看树顶,又瞧见不少树顶团着一团团的、像鸟窝一样的枝团儿,当中还有红红、黄黄小小的果实,那就是冻青了。 三人便停了下来,把苏榛的三折登山杖组合好,再在杆头上绑好小弯刀片,让个子最高的丽娘爬到树叉上拿着它去刮割冻青。 可惜有的长得太靠树顶,杆长不够,丽娘也不能爬得太高,否则怕是白老汉的车上来也能拉足一车。 把冻青带回去简单处理一下卖去山下的药铺,能治冻伤、能祛风湿、补肝肾、强筋骨。长虚山的猎户们能在如此严寒情况下不长冻疮,也因为年年有它。 底下的苏榛跟山梅就接着。 山梅还把红红黄黄的果实擦干净了给苏榛尝。她这是第一次吃,酸酸甜甜的,口感倒是不错。 “榛娘,等夏秋季咱们再来一次吧,那两个季节才是山货满山。人参不好挖,党参可不少,山上还有灵芝、龙胆草、黄芪、细辛、小酸沙枣,都能背下去卖钱。无论是鲜卖还是处理一下卖干货都成。”提到这些药材,山梅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说得眉飞色舞。 苏榛听得也好奇,“山梅,你会采药和制药?” “嗯,会一些,我婆家就是做这个的,我跟着他们学做了半年。做完的都往城里熟药铺送。” 苏榛大喜:“你有这本事咋不早说,尤其你家那个老太婆,还不把你供起来?” 山梅一抹苦笑,自嘲的:“有本事有什么用,命中克亲。” “你别动不动就克亲克亲的,压根没有这回事。听我的,以后别提,只管把日子往好了努力。等开春了咱再上来,谁爱说什么说什么,赚了钱自己盖房子。或者你要是想嫁人,就自己存嫁妆。” “哪还会有人娶我。” 苏榛却笑了,郑重的:“山梅,嫁不嫁人都随你。但你不嫁,不是因为没人娶,而是因为你不想嫁,就这么简单!” 山梅听得懵懂,但只要苏榛说的,她就是爱听! 砍下来的冻青连枝带果子的,每一株都很大,自然是不好塞进筐里。好在丽娘早有准备,就用麻绳一束束的捆,捆好绑在木橇车上拉回去。 三个女眷全部收获颇丰,走回头路直奔冰河而去。到了河边也没急着收网,先把随身带的耐饥丸和水煮蛋吃了。 再踩上冰面一瞧,网往下坠的死死的,拉都拉不动。 连每年都上来捞鱼的丽娘都惊了。 也因为她以前捞鱼都是用的普通法子,今年第一次跟苏榛学到了冰捕还能水下走网,本来还将信将疑的,眼下彻底服了。 三个女眷花了吃奶的力气,愣是没把网子拉得上来。主要也是是踩在冰面上滑,没办法发力。 “这咋办,咱是不是力气使的不对啊!”丽娘也傻眼了。 苏榛想了想:“要不……喊号子发力?” “咋喊,我也不会啊。” “我来喊,大家一起重复最后两字,然后一起使劲往上拉就成。比如我喊,大风起兮云飞扬啊,你们就跟着喊‘扬啊!’” 山梅有些扭捏:“怪……怪不好意思的。” 丽娘不以为然:“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这荒郊野林的也没外人,喊!榛娘,你起头儿!” 三人一起手拽紧了网,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只听苏榛咳咳咳地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用力喊出了声:“大风起兮云飞扬啊!” 众人一拉、齐喊:“扬啊!” 网拉上来一寸。 苏榛:“冰天雪地打鱼忙啊!” 众人:“忙啊!” 网又拉上来一寸,众人面露喜色。 苏榛嗓门儿愈发的亮:“冰冻三尺咱不怕啊!” 众人:“怕啊!” “啊哈哈——”一阵爆笑从河边林子传至。 三个姑娘吓得一激灵,手一松,网又坠回了原位。 苏榛气愤的瞪向笑声来源,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可不就是小司……以及他身后骑着踏雪、虽没出声,却明显也是一脸笑意的盛重云。 这叫啥?阴魂不散?倒也不至于,苏榛眼睛一亮,哟,他们有马,那不好意思,借来用用…… 于是,马在那天成了拉鱼网的骡子。 也难怪她们仨拉不动,这一网下去捞出来大大小小近百条,肥大的那些起码每条三、五斤。 有葫芦子鱼、白鱼、穿丁子鱼、老头鱼、鲫鱼、鲶鱼,还有连苏榛也叫不上名字的,小司说总归是好吃的鱼。 捞上来片刻鱼就上了冻,小司又帮着苏榛她们把鱼分别装在木橇车上,三个小车子立刻堆成小山高,其余的则干脆用网子拖挂在马屁股后头,在雪里拉着走,反正窝棚区离冰河也不远。 山梅跟丽娘也是有眼力的,没等苏榛,直接拉着木橇车跟牵马的小司走在前头了。 苏榛虽然无奈,但又能如何,盛重云才帮了忙,总不好立刻就卸磨杀驴吧。 好在盛重云倒也不是个烦人的,不急不徐的跟在苏榛身旁。他个子高,倒是替苏榛挡下不少的风。 苏榛没忍住,偷瞥了他几眼。 上了山的盛重云不再锦衣大氅,而是方便行动的窄袖窄身的小羊皮劲装、毛皮长靴,整个人英气爽冽得像长虚山树梢的冰挂,看着就四个字:赏心悦目。 “我好看?”盛重云突然开口。 “嗯,好看”苏榛坦诚回答。 好看就是好看,她又不瞎。 可她答得越利落,盛重云越无奈:显然她真就纯看、是一点没往心里放啊…… “重云公子,你今天来是?” “路过。” 苏榛:“这么大一匹山,路过?” 她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盛重云笑了,略无奈:“倘若我说冰河附近的林场都是我家的……” 苏榛:……行吧你赢了。 “其实是新建了一个小型贮木场,我来巡山看看。” “新贮木场?就在附近吗?”关于赚钱的事儿,苏榛爱听。 盛重云低头看到她专注的眼神,便也认真的答:“就在附近。采伐也是分季节的,黄金节气便是秋至第二年春,尤其冬季伐下的原木材质好,不容易变形。 都贮在木场暂放,一边伐、一边借冰雪之利,用冰犁或雪车,走山雪路或顺冰河冰面至下游村落。今年受苑太守之所托,城中要大举兴商,建伐的量大,原有的贮木场地就不太够用了。” “白川府要大举兴商?”苏榛有些兴奋。 盛重云发现她眼睛极美,灿若星辰,并也被她的神采牵动,笑着点了点头。 前朝闭关锁国、禁海抑商,偏偏农业也没重视,搞得民不聊生。如今大宁朝不过两年,政策便逐步向好的方向在走,这让苏榛都心中松了口气。 盛重云:“你有没有考虑过搬到城中,行商的话,机会肯定是比白水村多出数倍。” “以后的事情很难说。但还是多谢你告诉我府衙有兴商的计划,这我倒要好好想想,可以做什么。” “嗯。”盛重云点点头,却又想到方才在她木橇车上放的山货,便问:“若是你要采冬蘑和冻青,林场倒有不少,等伐工把树砍倒,你们几个再去摘,还省得爬树。” 苏榛本来眼睛一亮,但随即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些冻青若我们不摘,应该是归了伐工吧?何必抢人家饭碗,不成。” 她猜的没错,树上长的普通山货盛家自是不稀罕的,除非是灵芝这类值钱的,否则木把头通常睁一眼闭一眼,谁伐的就归谁了。 毕竟伐工又苦又累,冰天雪地干上数月,每日日升开工日落收工,无论伐树还是放件子,都还是有些危险。 工钱虽也挺高的,但谁会嫌银子多呢。每年还指望着树上长的、东家不要的山货能带下去换点银子贴补呢。 实在不值钱的东西,大伙儿也会就地炖煮烤来吃,也是能强身健身的。 眼下苏榛若是仗着盛重云的呵护去收了那些,势必惹上不少人嫉恨。爱钱跟贪心是两回事,她不想做这种人。 盛重云便也不再多问,却在心里愈发喜欢她这禀性。 第77章 冰河距离窝棚区没多远,没走上一会儿就到了。 小司正被舒娘和丽娘“喂食”,是昨晚剩的鲜肉锅盔,显然都把他当成子侄辈儿的。 倒是山梅害羞避嫌,跑回了山洞跟春娘一起缝衣服做事。 盛重云环顾周边,发现此地避风又僻静,甚至还有避兽的地窖。想来白水村猎户们经验十足,很会选地方,便也放下了心。 小司则用桦树皮包了个刚刚烤热的锅盔,跑过来给盛重云献宝:“公子您快尝尝,这可太香了,苏娘子调的料!太香了真的太香了!” 盛重云本来不饿,但听是苏榛调的,便接过来咬了一口。 虽已放了一晚,但用火一烤又把鲜香给逼了出来,甚至比昨晚好吃,酥香的饼皮里还夹了孜然、胡椒,别有一番风味。 小司趁机抱怨:“公子,咱新贮木场请的厨子还花了大价钱,您瞧瞧他每天做的那叫啥!” 一边说,一边还对苏榛也诉苦:“苏娘子,我们吃了一天的粥子就烙饼,配小咸菜。倒也炖了些肉,但那肉又老又臊的,一股子咸味儿。要不,今天晚食您能不——” 盛重云突然开口打断:“小司,话多了。” 他语气虽温柔,小司却立刻闭了嘴,不敢造次。 苏榛不明究里,看向盛重云。 盛重云轻声答了:“你这里全是女眷,我们留下来不好。” ……苏榛倒是把这茬忘了,她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尤其男丁们都在围猎,所以春娘跟山梅才会直接避去山洞的。 盛重云不想因为自己带给陌生人困扰。 苏榛点点头,便不再多说,心里却对盛重云的观察入微多了一份认同和敬意。 “我们留下虽然不好,但……”盛重云话里有话。 苏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收回方才对他的评价。 盛重云不紧不慢的:“榛娘可还有精力,做林场吃食的包商?” “包商?” “这批上山来的伐工二十人、大掌柜一人、木把头一人,加上我跟小司,一共二十四人。每日三食,但早食可由我们自行负责,午食和晚食,可否请榛娘领人安排,若实在均不出时间,仅安排其中一食也可。” “我这里其实——”苏榛有些犹豫。 盛重云连忙补充:“或者不用每日,隔两三日也可。” 他低头注视着默不作声的苏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时的眼神中竟带着些恳求了。 旁观者小司斜瞥了他家公子一眼,心中满满的:真是不争气啊…… 其实苏榛犹豫是在算钱,这要多少钱合适???不止算钱,还得征求其他女眷意见。 最重要的,不能太累,赚钱是重要,不能为了赚钱不要命吧。 想了想,索性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重云公子,其实我们只有五个人,肯定是先顾着白水村猎户的吃食。而且您不知道,同时我们还要做一批战术背包和马甲,呃,就是我家萧伯跟寒酥穿戴的那种,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盛重云点点头,当然有印象。毕竟萧寒酥那一身英挺,可是故意在他面前秀了一下的。 “而且白天我们还得采山货,实在是……” 小司赶紧接话:“山货还不简单吗?苏娘子,盛家林场里头本就分了砍伐区和养护区。砍伐区的山货确实是给伐工们了,但养护区的可还是盛家的啊。我家公子肯定不介意你们去摘!或者都不用你亲自出马,我在山上也闲来无事,去帮你摘了就是!对吧,公子。” 盛重云煞有其事的点头。 “可还是——” 小司苦着脸哀求:“苏娘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上来两天快饿死了,你都不知道林场的饭菜有多难吃。” 苏榛一看就知道他在夸张,心道小司可真不愧是盛重云的贴身护卫呢。 “做,我们做,我们能做的。”丽娘闪现,说她是闪现都冤枉她,她偷听很久了!几个女眷里属她胆子大。 “有银子干嘛不赚啊,榛娘,不就做个饭,我们几个有得是力气。敢问重云公子,能给多少银子啊?” 盛重云脸上终于见了笑意,如清风朗月。 半刻钟后,盛重云跟小司策马离开,丢下五两银子…… 其他四个女眷围着银子乐翻了天,唯独苏榛黑着一张脸。 丽娘大大咧咧的过来拧了苏榛的脸一把,“哎呀莫担心莫担心,你就只管掌勺,其它的活儿全部我们四个包了。” 苏榛实在哭笑不得:“丽娘姐姐,那不是一个人的饭,那是二十几个人的啊。再加上咱村里自己的,五十一口呢。” 舒娘也是美滋滋的不当回事:“不是说每日只要做一顿吗?半个月下来咱每人能分到一两呢,那可是一两啊!十几天就能赚到一两!” 山梅也不住的点头:“对对,而且那个叫小司的说,他还能给派两个伙计帮厨的。” 苏榛愈发无奈:“我是怕你们太累,而且一两也不算多。” “咋不多,城里酒楼的掌柜整天上工,一个月也就赚三两银子。咱比掌柜的身价还高!”舒娘也是乐呵呵的满足。 她倒没说假话,更何况城里的银子、跟村里的意义可不一样。在城里的银子还得买房买米买菜买肉买一切,银子不经花。 村里除了买米,其它的都可以自己种自己摘,一两银子能花不少时日呢。 “榛娘,我这是第一次摸到自己赚的银子。”山梅眼圈儿突然红了,“家里连铜板都不许我碰的。” 苏榛:…… 还能说什么?被打败了。 苏榛不想矫情,即然银子都收了,大家又这么高兴,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得起这五两银子,让盛重云觉得物有所值。 等晚上吧,她需要详细计算所有事情的流程、时间、人手,以及花销。 哎迈,头疼。 唯一让她感觉到高兴的,是贮木场驻地竟有黄泥焖窖炉。 也就是古代版的烤箱,有这可是能省下大把时间,苏榛心里已经想到不少吃食可以做了。 第61章 这边女眷们忙到日头落山,仍不见白水村的男丁们回来。 想必今天走得远,直接睡在山里。 他们每人带了十个锅盔走的,更何况再差也能猎到些兔子、山鸡之类的,一两日内吃食倒不必替他们发愁。 女眷们也是手脚不停的忙活,舒娘跟春娘仍旧赶制衣服和背包。 山梅跟丽娘处理今天采摘的冬蘑和冻青、小火菇。 长虚山通常冬蘑保鲜分四种,一种洗干净后用盐水泡一泡,然后捞出来挤干水份再冻上;第二种稍加整理便直接冷冻;第三种是清洗干净,放容器里搁一层冬蘑搁一层盐,腌上;最后一种便是清洗干净直接摊开来晒成干蘑菇。 无论哪种方法,十斤冬蘑处理过后也就剩一、两斤,所以卖价才会三十文每斤那么高。 按规矩,山货小组谁采的归谁,苏榛采的那些下午回来就先称了重:冬蘑八斤、小火菇五斤、冻青两捆。 但冻青卖价一斤也只有八文,苏榛便不打算把太多的精力放上头。索性让山梅拿出一捆砍碎了,搁进桦树皮的锅子里熬水,晚上给大家泡泡手脚防冻疮。 其它的也都拜托山梅一并弄了,苏榛就去做五人的晚食。 午食的时候在外头的三个都只吃了耐饥丸和水煮蛋,留守的两个更是简单,每人吃了两个蒸番薯就对付了。 也还是头一晚太累,备餐不足导致的。 苏榛估计着明晚男丁们差不多也要回来一趟,不如今天就多做一些,后天他们再出去直接能拿走。 那么今晚就按餐单烙一大批酱香饼,三份儿白面加一份儿番薯面,又省钱又软糯嚼劲儿。 苏榛要做的酱香饼咸香松脆,但若想久放还能脆而不硬,和面的时候就得下功。要用开水和烫面,且开水里头还加了家里带上来的柿子树灰,权当代替现代的小苏打了。 和好的面也不急着立刻擀,搁到了火堆旁醒着,苏榛先弄油酥,那也是酱香饼分层和酥香的关键。 至于酱,也是苏榛从家里带来的香辣肉沫酱打底,又额外多切了三斤五花肉碎、胡葱碎、蒜末,用猪油加了豆瓣酱和甜面酱等作料,一并炒出一大盆。 等酱炒完,面也就醒好了。苏榛便把面团擀成大饼,尺寸惊人,比铁锅还大了一圈儿,再往上头抹油酥、寒葱碎,以及刚炒好的酱。 山梅跟丽娘那头儿刚好也把冬蘑清理完了,便过来跟苏榛一起弄吃食。 丽娘力气大,由她来掌锅。锅入油,油热了便把大饼平铺在上头。 苏榛直接用手指一点点的推饼沿儿,让油饼出一些纹路,直到烙得两面金黄、酱香扑鼻,最后再洒一层寒葱碎和白芝麻,搞定! 这铁锅足有二尺四寸的口径,炒菜一次能炒十几、二十斤,烙饼自然也是烙得爽利。 第78章 苏榛掂量了一下,一张饼怕是也有个三、四斤了。 猎户加上林场伐工一共五十几人,按每人半斤饼来算,烙三十斤饼就是三、四十张。 量是有点大,但丽娘总觉得自己跟着收那一两银子,是占了苏榛手艺好的便宜,哪还肯让苏榛一个人烙,她看会了就直接把苏榛推开,剩下的活儿全由她跟山梅两人做了。 苏榛明白她俩这是过意不去,便也不争,反正日子长着呢。 眼下饿得不行,便把第一张饼先切了,分成五份给每人直接塞进嘴里。大伙儿哪吃过这么香的饼,说好吃到哭是夸张了些,但好吃到想哭是真的。 光吃饼肯定也是不行,还得补充点维生素。 苏榛又用桦树皮锅煮了一锅脱水蔬菜白芦菔丝儿*蛋花儿汤,还往里扔了一把今儿采的冬蘑和小火菇,清香滋润爽口鲜甜。 眼下外头天寒地冻的,她们五个一边烤着火、一边烙着饼、一边喝着汤、一边做着活儿、一边聊着天。 这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挪地儿。 舒娘第一百零八次在心里感谢她婆婆的英明,让她上山跟着苏榛学本事是对的! 可这种安逸只持续到深夜。 昨晚毕竟有二十几人都在窝棚区,苏榛还没有什么身处深山老林的恐惧感。 而今晚男丁们都没在,窝棚区静得可怕。远处的林子被风吹得嗷呜咆哮,树又极高,月光压根一点儿都透不进来,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丽娘有经验,等烙好的饼冻硬了便放进地窖。人和食物要分开,免得被野兽闻着味儿一窝端。 随即带着其他四人把晚上要做的手工活儿、晚上灶里要烧的柴草、洗漱的水,早早收进了石屋。 石屋门是朝里开的,等人都进来了,便用青石把门板顶得死死的。 饶自如此,女眷们心里还是忐忑。苏榛甚至把自己的那些“武器”全部摆在顺手的位置。 但她也清楚那些怕是只能起个造型的作用…… 可还没等她们忐忑多久,外头由远即近传来一阵阵高亢嘹亮的犬吠。 大伙儿回来了? 女眷立刻高兴地开了石屋的窗子往外瞅。 确实有人策马提灯前来,马前还跑着四条身形勇猛的狗,却不是白水村猎人,而是小司。 苏榛很是惊讶,探出半个身子喊:“小司,你怎么来了?” 小司近了石屋直接回话:“苏娘子,我家公子让我送犬来给几位守夜。这犬是林场养来护林的,对付寻常的小兽、甚至狼群都不在话下,你们自可安稳的睡。” 说实话,苏榛此刻的感动堪比盛重云直接给了她十两银子,她决定明天的吃食要做的更好! 女眷们大喜,赶紧搬开石板出了屋子,纷纷上前去熟悉一下四只狗免得被“友军”误伤,狗名字倒好记,阿金阿木阿水阿火。 阿金是首领,也最通人性,小司像模像样的嘱咐了它几句,它竟像听懂了一样汪汪叫了几声,甚至还点了点头,把苏榛逗得不行。 随即便把狗安置进了山洞,放了吃食和水,洞里温度也高些。 它们也不用拴着,便于听到什么动静能及时跑出来去石屋护人。 事情办妥,小司就要走了,临走还偷偷问苏榛可有剩菜剩饭给他,他没吃饱。 苏榛哪里听得了一个孩子说这话(虽然眼下她比小司还小一岁),立刻心疼了,特地下了地窖取了一斤酱香饼给小司当宵夜,并说明天还有。 小司乐呵呵的把饼收进怀里,便也不再耽误苏榛等人休息,策马离去。 盛家新建贮木场的选址的确就在冰河上游,那里已经堆积了不少每棵都重达千斤的树木。 木行大掌柜直接驻在那儿选材、归楞、检尺,隔三差五还要接待从城里来的木商。木商选走的,也是由盛家木行负责送货上门,一条龙服务。 生意爆,人手就得加,这次新上来二十几个伙计就也安置在此处。 住宿区都还是临时现盖的,簇新。 小司骑马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把一斤酱香饼拿出来给了盛重云半斤,添油加醋的说这是苏娘子嘱咐给他的。 经过小司几次的不靠谱,盛重云眼下对他的话也是听一半、信一半儿。但话虽假,饼却是一如即往的好吃。 好在从明天开始日日吃得到,念及如此,盛重云便心情大好。面对盛家老太爷派来“抓”他的管家也交了底:这次上来,可是决定了老爷子能否尽快喝到孙媳妇茶的。 这可是盛家头等大事,管家哪还敢多说半句,更何况盛重云自打成年就没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好事定是近了,得了准话就成! 至于苏榛,哪会知道自己被如此数量的人惦记着,正连夜发愁怎么赚好一两银子“巨款”呢。 最主要的问题是人手不够了。 舒娘心中倒有想法,便问大家:“我家李采行不?他今年十五,年纪虽不大,但力气却是有的,反正围猎那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若是你们同意,等他回来就安排进咱们这组,杂活儿他肯定干得成。” 丽娘:“我是觉得可以,但他今年上来不就为了跟着李和李佑学着打猎吗?可别耽搁了孩子。” 春娘跟山梅也是这个意思,苏榛却道:“打猎是技术没错,但咱们这个小组未来的收益也不容小觑。” 她的话也只能点到即止,眼下缺人手,但一个萝卜一个坑,先占过来的,怕是以后就也成了中流砥柱。 舒娘可不是个傻的,这事她自然看得清,见大家都不反对李采加入,便立刻拍板就这么定了。 最重要的是李采年纪不大不小刚刚好,跟这些姨母、姐姐辈儿的女眷们在一起,也不太会有人说闲话。 随后几人又仔细复盘了一下后面两日的餐单及值日安排,边聊边缝衣服,直到深夜才洗漱了,各自睡下。 苏榛每日沐浴的习惯倒是也被其他几人学了去,反正跟着苏娘子做事准没错。 也是多亏了小司送来的那几头猎犬,晚上传来狼嚎,刚把女眷们吓醒,就听外头好一通犬吠跟扑腾声,生生的把狼嚎给逼停了。 女眷们睡了个踏踏实实安安稳稳。 而白水村的猎人们此刻却裹着兽皮在跟寒冷作斗争。 他们今儿进了深山,里头的积雪厚度达到三、四尺之深。大家一路上拖着木橇踩着雪,以树跟灌木作掩护,移动很慢。 但运气不错,三条猎狗上午就顺着脚印和气味寻围到了一个野猪群。 至少二、三十头,平均每头怕是都有个三、四百斤,都趴在灌木中休息。 乔里正是猎人中的指挥官,但人手不够,只能无声的作着手势,示意大家包抄成半圆儿。 直到野猪群真正在弓箭的射程范围内,猎手们才一起数箭齐发。 箭术和力度都好的是乔大江、李和、萧容、寒酥、赵勇、杜丰收。几人箭无虚发。 但野猪毕竟皮糙肉厚,加上穷猎人们拿的箭,箭头实在过于普通,有些射中了但也射不透,受了伤的野猪们自然不会老老实实趴在那里等死,一通横冲乱撞跑掉大部分。 最后一通围追堵截,共收获两头。猎人们的箭上都刻了专属标识,所以谁是主力一看便知。 第一头主射手萧容,第二头主射手赵勇; 猎人们就地把野猪放血、简单分割处理。一来为了避免肉质腥臊,二来避免一路把血腥气带回窝棚区,容易招祸。 上午收获颇丰,下午大伙儿又通过陷井捉了一只野山羊、五只野兔、四只山鸡外加一筐冬蘑。 乔大江还割了四棵赤灵芝。 因为走得太远,东西又重,天擦黑的时候猎人们就寻了个山洞,点上篝火原地住下了。 晚食饱餐了一顿锅盔加烤兔。 野猪肉和野山羊、山鸡没人碰,想着带回去让女眷们也乐呵乐呵。 入了夜,篝火不熄,安排人轮守加柴。 寒酥主动挑了大伙儿最困的时辰,他想萧家毕竟是新来的,多做一些无妨。更何况,山下的叶氏跟谨哥儿、半山腰的苏榛,都让他心里牵挂着,睡不安稳。 与寒酥相反,苏榛那是睡得相当安稳。 一大早醒了,便亲自去烙了原味的番薯烙饼加整整一锅芦菔大骨汤,奖励四只狗狗吃了个肚满肠肥、咧着嘴开心的围着苏榛不停的转圈儿、蹭。 怕是从此之后苏榛就是它们眼中最美丽的人类。 按第二日的轮班安排,出去采山货的人换成了春娘和舒娘、丽娘。丽娘是唯一有经验值和武力值的,所以采山货小组每日都会有她。 今日还有个便利的条件是一下子来了四条猎狗,丽娘三人便牵走了两条,留两条守在窝棚区。 苏榛跟山梅两人留驻,仍旧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一口气制了五个半人高的冰水桶,用来装生活和饮用水、以及当冰箱放熟食,否则每次都要临时过滤水,水的滤速太慢。 第79章 随后就开始简单的处理昨天捞上来的鱼,足有一百一十三条,大大小小的总共两百六十斤。 按规矩,往年女眷们采集到的东西比如鱼和山货,要是做成公中的吃食,围猎的人也是要给银子的,否则女眷宁愿拿下山去卖了。 所以苏榛跟山梅今天就得分鱼、核价。 昨天采集小组三人,苏榛、山梅、丽娘每人便分得八十五斤。 还余下五斤今天便做了,女眷们自己吃。 至于贮木场那头儿,小司下午会来接她们,若需要,便把三人的鱼也带着。 这也就是在山上卖得便宜,若是运到山下就还得加运费,拿到白川府起码加价至十文一斤。 但丽娘说,也就头几天捞的鱼多些,后面会越来越少,鱼也精了。 这点苏榛也早有心理准备,冰河里的鱼全是野生的,数量也不可能像兴盛湖那么可观,否则早成鱼场了。 两人分鱼称鱼花了一个时辰。 经过一晚的速冻,鱼早就梆硬了,每十斤用麻绳捆成一坨塞进麻袋,囤进了囤货的木屋里上了锁。 忙完,抬头看了看日头,正午了。 人也饿、狗也饿,苏榛便在灶上烤了昨晚烙的饼,又蒸了一锅番薯。 两人两狗大吃了一通。 大概也是最近碳水类吃得太多,苏榛吃饱就困得不行,山梅便让她去睡一会儿。 想到下午还要去贮木场做晚食,苏榛便也就没跟山梅客气,回屋美美的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这才又满血复活。 醒来便量了两斗面粉,用草木灰水和面发酵,揉好便放在火堆附近醒着。 面粉不怕使劲儿用,昨天小司便说贮木场的人带上来不少,白水村不够用的话,可以从木场按原价买。 除了面团儿,苏榛还从自己的行李中取了七斤干苕皮、一坛子香辣肉沫杂酱、一罐秘制调味粉末,以及果脯干和坚果碎一大包。 另外盛重云之前送的那些优昙钵和雪梨干、南北杏也带了一半儿上来,苏榛打算借花献佛,一并带去贮木场炖汤。 全部准备完毕,小司便赶着马车来接她了。 但窝棚区也要留人,所以又一起等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丽娘三个满载而归。 她们今天的收获比昨天还好,大功臣就是那两只猎犬! 它们长年在山上,鼻子又灵,对哪里有蘑啊或是小兽的洞穴简直再熟悉不过。甚至还带着丽娘等人翻出个松鼠的囤粮地,里头起码十几斤的各种松子、榛子之类的坚果。 可这种小兽的囤粮洞,打猎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碰的,那是松鼠全家的过冬粮。 不止不碰,遇到饥冻的小兽或小鸟,猎人们往往还会捞些粮食喂一下,这是规矩。 可贮木场的狗哪里会知道这种“规矩”,还在那里摇尾邀功。为了让它们也有成就感,丽娘还是象征性的抓了几粒松子带走。 后半日狗狗们干劲愈发十足,居然还追了两只野兔回来,再加上丽娘也在窝棚区附近下了套子。三人总共扛回来至少五十斤的各种蘑菇、三只野兔、六十几条鱼。 狗狗猎到的两只兔子是归五个女眷共有。 其它的东西苏榛就不操心了,丽娘她们三个自己去分了便是。 舒娘:“榛娘,兔子你想咋处理?是吃了还是拿下山卖?我们都听你的。” 苏榛想了想:“一只做香辣烤兔,一只做花椒缠丝兔。咱吃一半儿、卖一半儿。你们留在家的就先把兔子腌上。一只就用我磨的那瓶粉末腌,再点儿孜然粉、酱油、五香粉。另外一只就只用盐抹,头和腿抹多些,腰腹抹少些,抹完就放我那个冰桶里搁着就行。” 舒娘便应了,又跟其他女眷商量了一下,决定她跟丽娘留守。 春娘、山梅跟上苏榛去做晚食。 眼瞧着也快黄昏时分了,大家便不再耽误,带上准备好的食材,上了小司赶的马车直奔贮木场而去。 马车在雪山从林中穿梭,晃晃悠悠行进了约二刻钟左右便到了盛家新选址的贮木场伐工驻地。 其实在深山里住了两日,苏榛已经适应了那种静谧到万物中似乎不包括人类的感觉。 但站在贮木场看着车来车往、听着马骡嘶鸣,竟让苏榛恍若隔世。 听说只需要做二十四人的吃食,苏榛便以为贮木场不会太大,就是个小型工厂规模。却没想到一眼望不到顶的场内,层层叠叠堆摆着小山一样高的红松、青杨、胡桃楸、云杉、铁桦等。 一部分粗细相当,也已经砍成了相同的长度。另有一些还没修凿,根根粗直,原木直径近两尺、长度至少六、七十尺,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尺寸。 而每座“木”山下头都排列出至少容纳两辆四驾马车并排通行的路,每隔片刻便会有装满原木的车排着队的下山。 苏榛惊得满脑子都是:这得做多少棺材…… 啊呸!我想棺材干嘛!!! 苏榛使劲儿摇头,赶紧把这烂念头职业病压下。 “苏娘子,要不要先去我家公子的帐——” “不了不了。”苏榛直接打断,“时候也不早了,直接去后厨吧。” 苏榛的回答倒是在小司的意料之中。 小司不傻,看得出来至今为止苏娘子都对他家公子毫无感觉。 除了无奈跟无条件继续帮公子创造条件,他还能说啥呢? 只好乖乖的带着苏榛等人直接去了贮木场的生活区域。 跟白水村猎户的窝棚区相比,生活区也明显气派了许多,起码盖的木屋都是新木且整齐规则,倒是颇有些旧时军帐的味道。 后厨则更新,同样也是木屋,里头竟足足有六个黄泥大灶。两灶烧水、四灶烧饭。 而传说中的闷炉就在木屋外头,可与其说它是闷炉,倒不如说它完全就是个窖! 一个落地的面包窖! 苏榛心花怒放,天啊,她这个面包脑袋自打穿来大宁朝就没再吃过面包了啊,终于有现成的窖能用了。 “苏娘子若喜欢,回头让公子请人去萧家帮你搭一个便是。”小司小声说着。 苏榛深呼吸,回头轻声叮嘱小司:“小司,别总提你家公子成不?让别人听了去,我还要不要在白水村活了。” 小司却十分笃定:“苏娘子放心,我不让别人听到就是了!” 苏榛:…… 第62章 其实贮木场刚请了一个大厨的,手艺虽然一般,但也不像小司说的那么差,对付一口大锅饭理应绰绰有余。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大厨新来的,以为盛家财大气粗不会在乎小钱、也不会在乎伐工少吃了几口没有。 有手艺却没人品,中饱私囊,做一顿恨不得能刮走半顿,给伐工们吃的越来越差。 可新木场的掌柜心细、人公道,在盛家算是位老行尊了,哪里会让小偷小摸的人混进来,亲自比对了大伙儿的吃食,轻易就让后厨蛀虫现了原形。 当天就把他辞了工,赶下了山。 大掌柜跟木把头本想赶紧从山下再招人过来,却不想重云公子竟直接安排了三个女眷前来。 且公子的随身侍卫小司还亲自在木场内公布了些规矩:一是所有人不许随便靠近后厨、二是要对女师傅客客气气、三是人家每日只做一顿,做啥吃啥,不许挑刺。 这请的怕是御厨吧…… 所有人都疑惑,但没人敢吭声。 可等人一来,人精似的木把头和掌柜的瞧见苏娘子这顶尖的形貌,难道传说中不近女色的重云公子也要开窍…… 俩人相视一笑,懂了。 掌柜的立刻吩咐后厨唯二留下的两个小伙计:“你俩从今天开始在给苏娘子帮手,挑重活儿累活儿干。” 两伙计赶紧应了,他俩是几日前才招上山的后厨帮工,正想着能在年前赚些口粮呢,没想到后厨连大厨跟洗碗的都被一窝端轰下了山。 就他俩“幸免遇难”,眼前莫说是让他们帮苏娘子了,就是让他们去伐木,只要给钱,他们也干! 苏榛应下,她倒也没打算客气,记下两个伙计的名字,高些的叫富贵、胖些的叫小丰。 顺便也问了掌柜的,她带来的食材钱是跟谁核算才好。 掌柜的连说他负责,苏榛便也不再浪费时间,把自己带来的食材和调料粉摆出来,一一问掌柜的意见。 “这是酱香饼,昨晚上烙的现成的,加热一点儿您尝尝?”苏榛一边说一边切了一角,直接贴在灶上的铁锅边沿烙了片刻就复酥了。 掌柜的也没客气,接过来一嚼,眼睛就亮了,当下问价钱几何。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瞒您,这里头有白面有番薯面,若仅是饼,价格比白面饼要便宜。但我里头还有五花肉沫、荤油,以及酱和不下十种调味料,成本自是要高些,一斤卖二十五文。” “成,公道。” “还有这包叫苕皮,是配酱香饼吃的,可以做成汤也可以做成菜,我给您煮了尝尝?” 第80章 掌柜的一瞧,忙问:“行商客栈卖的是不是这种?” “对,行商客栈就是我供的货。” “那不用做了,要,全要,下力气的都爱这重口。” “成,价格跟行商客栈的一样,每斤三十五文。”苏榛一一说清:“昨儿问了说贮木场要做二十四位的吃食,所以酱香饼我带了十五斤便是三百七十五文,苕皮七斤二百四十五文。以及五斤肉酱两百五十文,三样加起来总共八百七十文。 但也不必都给我银子,小司说可以按山下的卖价从您这儿拿面,我想拿上一斗折价三十七文,不知可方便?” “方便,后厨米面粮油多得是。”掌柜的直接吩咐小丰:“苏娘子走的时候给量上一斗面。” 小丰点头应了。 掌柜的又对苏榛说:“余下的银子是八百三十三文,晚上一并给您付了,咱们日日结帐。” “还要减掉薪柴钱。” “苏娘子给我们做吃食,怎么可能还收柴钱?” “是这样的,您这儿有闷窖,我想用来烤些面包糕点,除了供应贮木场,还得做我们白水村猎户的。租用窖以及烧薪柴,您不妨一并开个价,该付的我们都自己付。” 掌柜的哈哈笑了:“苏娘子,我们这儿旁的不多,碎柴可是不愁的,您只管用,这都要收银子不是打我的脸?那您带来那许多调料粉末是不是我也得按两给钱啊?不成不成。” 苏榛想了想,便也笑意吟吟的应了,谢了:“也好,那便多谢掌柜的承让。” 至于日日结帐,倒也是她的想法,免得时间久了算起来还麻烦。 山梅一直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的,她算不明白帐,但听到总数足有八百多文,还是惊得不行。 春娘也是羡慕,就算减掉至少一半儿多的成本,也有四百多文的利润,榛娘这一天顶两个男人赚的! 帐都算清楚,掌柜的便走了。 小司却留下来打着帮工的名义时不时的偷嘴儿。 苏榛拿他当自家弟弟看,便也没轰他。起先山梅还因为有外男在,羞得放不开手脚,可忙着忙着哪还顾得上什么性别差异。 苏榛:女人就得搞事业。 除了酱香饼跟酸辣苕皮,苏榛在后厨溜达了一圈儿,又发现不少现成的好食材。 首先就是肉多,全是山上伐工们抓的,一堆野兔一堆山鸡,还有一堆零碎的,小司说是獐子肉和野猪肉。 下大力的人就爱吃大块儿的肉,苏榛便决定晚上主菜就是山鸡炖榛蘑。 另外,炖汤需要的时间最久,苏榛便先安排汤料。 自打盛重云送了优昙钵和南北杏,苏榛就已经惦记炖汤惦记了好久了,一直也没抽出空儿,眼下也是正适合给贮木场的人喝的。 一来是秋冬本就干燥、二来时下的伐工们也没个口罩戴,那些个灰尘、锯木沫子满天飞溅。而优昙钵雪梨南北杏瘦肉汤,润肺止咳、清热去燥。 做法也简单,苏榛先在厨房寻了块猪瘦肉,切丝焯水再冲干净上头的浮沫。随即把雪梨块儿、瘦肉、南北杏、蜜枣、优昙钵加水,再隔水炖煮,为了去腥提味还在炖盅里放了两片鲜姜。 汤就炖在灶上不必管,苏榛又选了最肥的四只山鸡让富贵拿去切成块儿,再焯水,榛蘑有已经泡发好的可以直接用。 另外,苏榛还特意让山梅取了一斤苕皮切成细粉,等最后再搁炖锅里。 而春娘已经把所有配菜都洗好切好,苏榛就直接铁锅烧油。 贮木场的大铁锅比白水村带上来的还再大一圈儿,甚是好用,就是锅铲也是巨大,跟个铁锹似的。 苏榛往锅里放了姜片、寒葱段、桂皮、八角,香叶炒出香味。随后便把焯过水的山鸡肉丢进去翻炒至油亮,又拿另外的小锅用白糖炒了糖色,一并倒进炒鸡锅中继续翻,没几锹只觉得胳膊都酸了。 炒得上了色,便在锅中倒了热水没过鸡块儿,大火煮开便把榛蘑丢进去,抽出灶里的一部分柴,调成小火盖上锅盖焖炖。 基本就差不多了,苏榛让小丰看着火。 她跟山梅、春娘一起抓紧时间到外头烤面包。 可惜眼下没有黄油没有奶油甚至也没有牛奶,苏榛只能做最基础的无奶原味。 面团是在窝棚区就发酵了一次,眼下二次发酵结束,已经涨得大了一半儿,十团儿堆得跟小山似的。苏榛把各种果脯干和坚果、杏仁再切了一道,切得碎碎的全部揉进发好的面里,坚果与甜果的香气立刻跟面裹在了一起。 再把面团分割成六十个面包,切成橄榄形状,上头还各斜划了几刀。 闷窖此刻也已经撤了柴火出来,富贵对那窖熟,他说里头的温度烤饼的话至少能烤四炉。苏榛心算了下,估摸着起码有两百度,便直接把面团用铁锹送了进去,第一炉先只送了十个试试情况。 苏榛:“富贵,你在这儿守着,等面包表皮呈金黄偏棕了就立刻拿出来。” 富贵点头应了,眼珠都不错开的盯着窖,也是个实在的伙计。 最后一道菜便是酸辣杂酱拌苕皮,轻车熟路,杂酱也是现成的。 与之前作法不同的是后厨还有鲜菜,苏榛一并烫熟跟苕皮一起拌了。但调料却先不放,免得苕皮遇醋会化软。 全部忙完,就听到富贵在外头喊着说第一炉面包熟了。 苏榛擦干净手出去检查。还没等走近,就已经闻到前世再熟悉、再喜欢不过的烤面包的香气,里头还夹着果干清新甜香,极是诱人。 再看表皮的上色果然刚刚好,金黄酥脆,敲一下脆响。苏榛怕烫,寻了把刀割开面包,里头也是又松又软。 后厨的几人都没见过何谓“面包”,全部跑出来看,苏榛索性把第一个面包分给大家每人尝尝。 这全无任何添加剂的时代,面包的每一口都透着浓浓的麦香,表皮咬下去酥得分了层,里面又绵软且每一口都能嚼到不同的坚果碎和果粒碎,层次鲜明而又甜入心脾。 春娘边吃边赞叹:“我瞅着不就是把面团儿烤一烤,咋会这么好吃!” “太香了,这味儿可真浓啊!” “好甜,我都不知道果子干烤一下也这么甜的! 苏榛也撕了一条吃着,好吃虽好吃,却还是有些遗憾:“可惜没有牛乳或奶油黄油,否则烤出来比这个香十倍。” “奶油黄油是啥?牛乳我知道!”小丰求知欲爆棚:“靠山村里就有养牛的,苏娘子若是想做,我去跟运木头的车把式说。” 靠山村这名字,苏榛跟萧家当初落户的时候就听说过。那是长虚山脚最大的村落,以农耕为主。 “车把式能帮忙买回来?”苏榛眼睛一亮:“价格几何?” “生乳一壶十五文左右吧,约一斤多点儿。”小丰往常就爱吃乳酪,对这价格熟。 苏榛迅速想了想成本,倒是偏贵的。但她也许久没喝过了,赚银子为了啥,不就是想让自己吃喝不纠结? 果断买! “那我先要上十斤。” “成!晚食的时候我就跟车把式说去。”小丰乐呵呵的应了,其实下午他看到苏榛的时候,本以为年岁如此轻的娘子手艺会一般般,却没想到仅凭一团儿面,就能做出他从没吃过的东西。 想必加上牛乳味道更绝! 买牛乳的事儿就这么落实着,苏榛心中对这窖的温度也有了概念,赶紧趁热送入第二批面团儿。 这次送的多,直接烤出二十五个,熟后又烤第三炉。 趁着烤面包的功夫,苏榛也默默观察了一下贮木场的车来车往情况。 盛家的原木主要供应两个方面,一是朝廷征用的建筑类树木;二是为了满足周边的海运造船。 而小司说这次跟盛重云上来的有二十几人,苏榛却没想到这数量仅仅是指“新人”。 想了想,苏榛便问了正全神贯注看着火候的富贵:“这一天的车把式得有多少?” “几十号人吧,多的时候五、六十,少说三、四十。” “那伐工人数呢?仅有二十余人也供应不上吧?” “二十余人是新上来的,盛家在长虚山上贮木场本就有两个,最大的一个在深山里,伐工人近百。中间的也有七十余名,眼下这新场是最小的,暂时只来了二十余名,但还不包括每日上来拉原木进城的车把式。” 苏榛长呼一口气,这人数是挺惊人的。 随后又闲聊了几句,六十只面包三炉即成。 整个后厨区域前后左右飘满了果香和麦香,勾得前来运原木的车把式、伐工们拼命吞咽口水,眼巴巴的四下张望,发现香味是那个从来不用的闷锅窖而来,便都好奇的凑近询问那是啥吃食。 本来是冲着吃食而来,近了才看到后厨竟多了那么娇俏一个娘子,一时之间还有起哄的人了。 富贵谨记着小司的吩咐,生怕这帮粗汉子扰到苏榛,赶紧冲到外围边拦边介绍这叫“面包”,是盛家伐工的吃食,没有外人的份儿。 第81章 车把式们都是“外人”,一听,又是眼馋又是不悦,纷纷嚷嚷着自己花银子买还不成? 苏榛听到“银子”两个字,条件反射一般,立刻推开富贵,笑意吟吟的招呼大伙儿:“都有的都有的,但今天不成,怪我,我拿过来的面团儿太少。若是大伙儿不嫌弃,明天或者后天再来买。而且以后面包也不止这原味的,还会有牛乳制的呢,更甜更香,吃了强身健体老少皆宜。” “还有比这香的?” “当然,不止香,种类多着呢。比如有牛角包、蛋挞。还有里面夹肉的,比如肉松包、肠仔包,好吃着呢。当早食,再配上个油汪汪的煎蛋,给个神仙都不换。” 说完,苏榛又扭头对春娘小声说着:“快把酱香饼切半张拿过来,切成小块儿小块儿的,给大伙儿试吃。” 春娘跟山梅相当机灵,一听就懂,俩人立刻跑回后厨不止切了饼,甚至还用铁锅的余温加热炒了一道才端出来。 刚好苏榛又介绍了一堆面包种类,说得天花乱坠,瞧春娘跟山梅出来了便停下。 春娘跟山梅起初还有些羞涩,端着饼都不敢抬头。 可等车把式们一个两个凑近了试吃,再一通夸,夸得俩人终于也鼓起了勇气。 春娘先开了口:“这酱香饼也是我们苏娘子秘制的酱料,整个白川府独一份儿,若是平时还吃不到呢。” 山梅嗫嚅着:“对对,吃不到呢。” 春娘声音逐渐增大:“都尝尝,这面饼烙得可扎实了,吃一个都顶饱!” 山梅也大了些:“对对,顶饱!” 苏榛眼瞧着姑嫂俩人一唱一和,尤其山梅跟个复读机似的,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可笑着笑着,透过人群便看到了远处站着的那人。 盛重云一身利落的镶皮劲装,脸颊上却不知为何蹭出数道浅浅的血印子。应是疼的,神色间却不见他有一丝的不悦,反而唇边挂着浓浓的、默默的笑意,眸里凝的,也全都是她。 脸上有伤,身不见血,应无大碍。 苏榛对盛重云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候。 盛重云:…… 他就知道,自己都没有她价值十文的生意重要。 当天黄昏,盛家贮木场端上来的“员工餐”可算是过节了。 其实无论是掌柜的还是木把头,在吃食上没苛刻过大家,无论是糙米还是精米、无论是白面还是黄面,量是管够的。再加上伐工们还能在山里采摘不少山珍,猎到不少小兽,肉也不缺。 但是可是可但是,物资充足只代表能吃饱,不代表能吃好。 而今天这晚食明显就是又饱又好,简直就是跟进城下馆子一样的水准。 酱香饼上又有酱又有肉,还带着股辛辣的爽劲;杂酱苕皮劲道开胃口*感弹糯;山鸡炖榛蘑更不用说了,本就是长虚山一道传统美味; 至于那道优昙钵雪梨南北杏瘦肉汤,大家简直闻所未闻,完全不知道甜的果子还能跟肉一起炖汤,味道居然还那么好! 且苏娘子说,这汤又降燥又润肺,秋冬季喝来最好。伐工们一听,人均喝足两大碗! 盛重云也没开小灶,跟大伙儿吃的一样,只不过他是在自己单独一间的木屋里吃, 小司给他端过来的。 味道自不必说,每样都是他的喜爱。可惜的是,苏榛急着回去,此刻已经送走了。临走的时候不忘吩咐小丰和富贵明儿个先把面发好,等她下午来了给大伙儿包肉包子吃。 当然,她走之前还是作势来“慰问”了盛重云这个“东家”。 一脸的虚情假意,得知他的脸是被伐树时倒排刮蹭到,也只说了三句。第一句:“哎呀哎呀公子要小心啊”、第二句:“那公子您好好休息”第三句:“别吃得太咸”。 随即头也不回的拎着钱袋子,喜滋滋坐车走了…… 盛重云气得牙根发痒,可又能怎样??? 吃过晚食,盛重云叫掌柜的进来,询问今日贮木场运木情况,掌柜的一一汇报完毕,便也不知哪个话题引发,把苏娘子好一通夸。 说她小小年纪,为人处事有规有矩、进退合宜且大气大方。 盛重云没说话,似乎专注于手中的帐簿。 小司瞥了眼他家公子,适时接过了掌柜的话茬儿:“哦?苏娘子怎么个大方法儿?” 掌柜的一通唏嘘:“做事大方,不藏不掖。比如她带过来的吃食,连成本都说得清清楚楚,分厘不差;另外,那糖果子面包她不肯收银子,直接送了咱们三十个,说是当明日的早食。” 小司怔了下:“没收银子?为何?” “她说面包里值钱的就是那些果子,而果子本就是重云公子的,她也算借花献佛。她出了点儿面粉、出了点儿力,就当是跟贮木场的伙计们认识的见面礼,往后日子还长,欢迎大家光顾白水村的小买卖。”掌柜的复述得绘声绘色,“总之她一番话说出来,就是让人听得舒服。咱那群伙计哪儿听过这么好听的话,瞧着吧,甭管苏娘子以后再拿出来啥东西卖,一准儿都会被抢空。” 小司也是感慨:“苏娘子一向如此,该她赚钱!是吧,公子?” 盛重云没接话,也没反对。 掌柜的便继续说:“另外,苏娘子还提出,想租用咱们的闷锅窖做吃食,每次烧一窖付咱们五十文。” 盛重云终于抬起头,看向掌柜的,目光中全是费解,没说出口的话:五十文,你还收她的钱???? 掌柜的人精似的,当然看得出来自家公子的眼神有多嫌弃,赶紧解释:“我也说了不用付,反正那窖炉空着也是空着。但苏娘子不肯,且她要求烧窖的柴不能是随便什么枯枝烂叶子,要用白松、果木或者栎木,这样烧出来的吃食才香。我算了一下成本,烧两个时辰也就三、四十文的柴,苏娘子还是多付了些,显然是一丁点儿的便宜也不想占。” 小司也不住的点头:“公子,五十文就五十文吧。若是咱们不收,苏娘子那性子,必是不会用了。” 盛重云却像压根没听他们聊天一样,突然回过神的样子,“嗯?你们怎么还不走,说完就散吧,我这儿还压了许多公务。” 小司、掌柜的:…… 等小司跟掌柜的出去了,盛重云才终于放下帐簿。 他就爱听别人夸苏榛。无他,唯耳熟尔、吧? 回到窝棚区的苏榛等人一下车就收获一通惊喜:白水村的猎人们回来了。 而猎人们瞧见窝棚区竟然多了四条狗能保护女眷们,自是也感恩得不行。 苏榛怕被八卦,说这狗是盛家冲着萧容的面子才借来的。 第63章 其实女眷们早已看出重云公子对苏榛的不同,但也懂未出阁的姑娘家脸皮薄儿、名声也重要,自是都不会多嘴拆穿苏榛的。 于是,窝棚区是热闹非凡,二十几口人外加七条狗、以及满载如小山的十余辆木橇车,这两日收获颇丰。 除了路上当口粮吃掉的,他们总共带回来两头野猪、八只野鸡、三只野山羊、两只狍子、六只野兔、一筐冬蘑。 苏榛第一时间倒不是关心猎物,而是赶紧拉着萧容跟寒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好一通打量,确认他们身上并无伤口才长出一口气。 但寒酥的表情却明显不大对劲儿,仄仄的。 “怎么了?”苏榛小声问他,也是生怕他在山上受了什么委屈。 寒酥却说:“你来山上本就很受累了,怎么还要去贮木场做事?赚银子也不及你身体重要。” 苏榛便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去贮木场做事比在山上采集山货轻松,也不用担心遇到什么野兽,多好啊。” “真的?” “当然!而且那里也有两个伙计帮厨,我就掌勺就成。” 寒酥沉默下来,他也知道盛重云自然是不会让苏榛受累。可是……一想到他们会日日相见,寒酥心里就如兽抓一样的难受。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山洞口的乔大江已经在喊了:“萧伯,寒酥,快过来分肉!” 这是围猎过程中最令猎人们欢欣的事儿了。 二十七人无论男女老少,人人有份。 而单独一个人猎到的,头跟皮毛、四足归箭手。 一起围猎到的,兽头归射出致命箭伤的猎手,皮毛统一硝制拿下山去卖,卖得的银两按人头平分; 肉和山货都分成三十等份,编了号抓阄,谁拿到哪一份,纯看天意。 而大家都认可的规矩就是天意。 孟坨子因为带了三只猎犬,他可以多拿三份走。 第一次参与分成的苏榛也是兴致勃勃的,终于体会到了猎户人收获的心情。 可惜的是两只野猪身上都箭伤,皮毛不成一体,只能硝了卖碎皮。白水村硝皮子手艺最好的是李家,往年基本也是李家收购大部分的皮子,今年仍旧如此。 李和出的是行价,完整的皮子无论是山羊跟狍子同价,五百文一张。碎的按斤称,二十文一斤。 第82章 那三只野山羊和两只狍子都是陷井套的,皮毛留得完完整整。 最后零零碎碎的加一起,李家一共出银五两六钱零八十文。 萧家两口加上苏榛,分到了其中六钱。 至于猎物的肉,其中大的那头野猪是乔大江命中的要害,猪头便归了他;另外一头野猪致命伤是萧容射的,猪头归萧家。 最后热热闹闹的全部称了重,野猪和野山羊去头去蹄去骨去内脏,净肉出肉率都达到了近四成。 野猪净肉两百余斤、山羊净肉两百三十斤,二十斤羊杂、二十斤猪杂; 狍子出肉率高,达到了近七成,共计一百四十斤; 因大伙儿在山上也要吃,所以乔里正先割了二十斤野猪肉、十斤野山羊肉、十斤狍子肉放在公中“食堂”自用。 另外又征求了所有猎人的意见,以“批发价”卖了二十斤野猪肉、二十斤野山羊肉给苏榛,她拿去贮木场做吃食买卖。 其实苏榛在山上就能帮大伙儿卖掉这些肉,大伙儿心里可是乐坏了。一来是省了运下山跟运进城的运费;二来苏榛把价格定得十分公道,野猪肉她收购价每斤二十文,山羊肉每斤五十文。 说起来是比草市上便宜几文,可省了大伙儿运到山下的脚力费以及人力、时间成本。所以没有人不乐意,大伙儿便又私下商量了一番,请乔里正帮着跟苏榛交了底儿,后面若苏榛还需要买肉,称好去切了就是。帐记上,猎人们回来的时候统一算。 至于野鸡肉,肉不值钱,数量也不多,也放公库,全部请女眷们做了给大伙儿当干粮。 最后还有六只野兔,不包括兔皮,苏榛又出了三百文全部买下,准备做成各色小吃拿去贮木场试卖。 万一效果好,未来岂不又多了一项生意。 分了小半个时辰,萧家跟苏榛三人分得三份,便是一整个十余斤的野猪头、二十斤野猪肉、二十二斤羊肉、十三斤狍子肉、五斤鲜冬蘑。外加六钱银子。 这么多银子,李家自然是不会带上山,全部由寒酥帮忙记帐,下了山挨家给。 等大家全部分完,剩的那些个碎骨头碎肉至少也有十几二十斤,全部当狗狗们的粮食。 内脏类总共五十斤,二十斤由女眷们给大伙儿煮了。其余三十斤,每斤按十文算,被苏榛一口气全买了。 猎户们自然又都同意,反正在哪儿卖都是卖。 趁着最后一点太阳光线还在,各家赶紧整理各自分到的东西。 该切的切该剁的剁,用桦树皮包好再放进麻袋,做好各家的标识,一并搁进专门囤货的石屋里头冷冻。 苏榛跟寒酥一起粗略盘了一下帐。 这两天三人的进帐不少。萧家父子拿回来的东西,不包括兽皮分到六钱银子的话,最值钱的当属野山羊肉,在城里要六十文一斤。 野猪肉也起码能卖到二十五到二十八文一斤。另外近两年野猪成灾,如果全村一起猎到一定数量,把蹄子带去府衙,还可以换现银奖励。 至于冬蘑,五斤鲜蘑最多也就得一斤干蘑,加上苏榛前天采的蘑和捞的鱼,几样全部折成现银差不多是四两五钱了。 另外苏榛还在贮木场拿到未来半个月的一两工钱,再减去今日买兔子和买内脏花掉三百八十文,余额高达四两五钱零二十三文。 平均每人两天时间就赚了一两多,果然就像乔里正所说的,冬狩的成果几乎代表了未来一年能不能过得宽裕。 但苏榛一想到光是修个围墙就得花掉二十几两,就决定还是要更加努把力。 眼下打猎的事情她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那是纯纯粹粹的靠萧家父子本事的活儿,而她的力气就得用在贮木场的车来车往上。 那便是后话了,眼下先要做的是今晚的吃食,要好好的犒劳一下猎人们! 除了下午在贮木场做过的润肺汤也要做给猎人们喝之外,主食就是昨晚烙的酱香饼,饼现成的,量足够。 肉菜也征求了大伙儿的意见,就做铁锅炖和酱焖酥鱼。 铁锅炖的材料是每家从自己的收成里拿出个一斤半斤的野猪肉,再加上冬蘑和小火菇、苕皮、山鸡,脱水蔬菜。 酱酥鱼则是用的今天舒娘她们出去捞到的,称了一共六十斤,按每斤三文折算给她们,走公中的帐。 做吃食自然还是交给五个女眷,寒酥却仍旧是最忙的那个:他要去帮每个人记帐。 也没办法,除了乔里正和乔大江略识几个字之外,能记帐的就只有他跟萧容了。 往年的猎户人家是不兴每日记帐的,但这次上来,大伙儿亲眼目睹了苏榛跟寒酥两个人是如何一分一厘的盘帐,又是如何一分一厘的存下银子的。 心里有个共同的想法:这才是持家啊! 于是能文能武的寒酥更加成了白水村猎人心中的至宝,苏榛一边做着晚食,一边瞥到寒酥认真的跟大伙儿盘帐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开心又觉得酸胀。 堂堂王府世子沦落至此,可又有谁能说这种“沦落”就一定会不好呢? 总归日子就是人过的,人在希望就在。 当晚的铁锅炖和酱酥鱼,自也是这两日白水村猎人们吃过最香的一顿,他们也知道全是多亏了苏榛带来的那些秘制调料粉酱。 甚至昨晚在山洞里睡,也是因为都带了防水地垫,起来才没有往年的那种湿寒背疼。 吃饱喝足,猎人们也是累得不行,抓紧时间挑水洗漱了一通,便立刻回到木屋石屋的大通铺草席上睡下了,明儿一早就又得出发进山。 女眷们也累,但却是累并兴奋着,并且还要连夜做大伙儿明日的早食、以及带进山的干粮。 早食就每人三个大馒头加白粥配咸瓜,扛饿。 带进山的干粮是三种:一种是每人四包方便面加调料酱,以及每人两斤酱香饼外加六颗耐饥丸。 酱香饼大受好评,完全没吃够,一致同意多吃两天。 女眷们自然没意见,那饼本就好做又好吃,可是省了不少的事儿。至于方便面,煮了还能当成汤水来喝。 五个女眷一起做,不到一个时辰就完了工,天也黑透了,便赶紧把七头猎犬也分成两拔儿安置妥当。 又各自烧水洗漱好,窝在石屋里裹着兽皮开小会,聊着今日各自收获。 实际上不过第二日而已,冰河里的鱼就已经不如头一日那么好捞了,毕竟野窝子不大,鱼少,但大家也有心理准备。 苏榛便提出了自己新的想法:贮木场的吃食生意可以扩大。 春娘也是不住的点头:“我也以为贮木场只有二十余个伐工,没想到人来人往那么热闹。” 舒娘很是好奇:“但那些车把式也不是盛家的人吧?咱们做啥呢?” 大家便都看向苏榛。 苏榛便笑了,这次的想法比较特殊:“咱们做生意,又不是只能对准盛家的工人。我想再做两日市场调研,如果流动人数一直能保持稳定,就可以做个拖挂的美食房车,到时候就不止在一个贮木场卖吃食了,三个场都去!” 丽娘以为自己听错了:“啥?啥车?是房子还是车?” 她没听错,苏榛的想法就是做一辆拖挂房车,且可能未来还不止一辆。 在现代的时候,露营爱好者最“浪漫”也最现实的赚钱手段便是一边旅行一边卖咖啡简餐。 房车左右两侧开口,流动式售卖,也分一体式和拖挂式。 而在眼下的大宁朝,最实用的应该就是拖挂式了,动力可以用驴或骡马。 但车体用木材和铁皮的话,再加上里头的设备,重量不会小。 光靠一头骡马肯定不够,至少是双驾。 而眼下无论买驴还是买骡都是不够银子的,只能租,跟白老汉商量,他肯定有办法。 至于做车体的木材,守着个贮木场,还怕买不到合适的? 不止是拖挂房车的木材,苏榛甚至还想将来在萧家建冬暖夏凉的木屋别墅呢。 理想很丰满,一摇钱袋子很骨感。 还是默默存钱吧…… 人在累极的时候做的梦也是累的,至少苏榛是如此。 她梦到数了一晚上的铜板,数得眼花撩乱,每次快数完的时候就会出个什么茬子,导致她得重数一遍。 直到听到外头的狗狗们齐声大叫,嗯,天亮了。 早食的值日是苏榛跟山梅负责。馒头米粥即可,简单好做。 除此之外,苏榛还在自己的行李中取了几包红豆暖宝宝,给萧容跟寒酥每人带了六包。 嘱咐他们若是晚上不能回来住,就加热后放在关节和小腹、脚底。 半个时辰后,猎人们再次整装完毕,集结出发。 出发的同时,天上也开始飘雪花儿,起初还小小的,越往后越大,落在掌心便是完整的六角冰晶,美哭。 苏榛裹紧皮披毯,目送萧容跟寒酥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林海之中,有踏实、也有心疼。 第83章 等所有女眷们也都起身吃了早食,大家便又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今天的活儿可说是堆积如山了。 本来该是苏榛跟山梅小组出去采山货,但她算过帐,出去采山货半天的收益都还不如开发一些新的吃食卖给贮木场。 于是在昨晚的女眷“卧前会”上,苏榛就问了其他四人,谁愿意跟着她去卖吃食,无论卖多卖少,她拿利润的两成出来分。 毕竟她看上了贮木场那个超级大的窖,那简直就是个绝佳的生钱机器。 她这么一问,四个女眷全部举了手,谁会不愿意呢。舒娘也替她家李采举了手,准备再去一次围猎,后面就一起留下帮忙。 于是今日五人一条心,苏榛把自家分到的野猪肉和猪头、下水,全拿了出来,又在“公库”里买了五斤纯肥肉,打算做成卤水拼盘以及野猪肉的午餐肉。 至于面粉和番薯粉,就也在公中买,折现便是。 另外给贮木场的晚食需要用到卤肥肠,苏榛便最先处理卤味儿,免得时间太短入味不足。 用草木灰清洗肥肠和内脏的活儿被山梅强揽了,并把苏榛“轰”去调包子馅儿。 苏榛也知道山梅这是好意,毕竟洗肥肠的气味实在是…… 其他人先做包子,包子要调两种馅儿。一种白菘拌野猪肉,一种咸瓜拌狍子肉。 以往白水村猎户人家都不爱吃狍子肉,觉得肉腥臊,但女眷们相信苏榛的手艺,所以苏榛负责调味儿,绝无人反对。 外头雪太大,几人便把“厨摊儿”挪进山洞里头,一起动手蒸了足足一百二十个包子。用了一斗面、六斤猪肉、六斤狍子肉,十斤白菘两斤咸瓜。 做好后冷冻囤到石屋库里,以备不时之需。 苏榛当中还抽空把山梅洗好的下水也卤上了。 除了盐和酱油姜蒜这些普通的调味,她的“秘制调料”全是从熟药铺买的那些。比如丁香八角草果砂仁桂皮陈皮之类的,女眷们在她放料的时候自觉背过身去以示不会偷看。 大火烧开小火慢炖,浓浓的香味一点一点的弥漫开来。人还挺得住,那四只猎犬已然疯了,趴在火堆旁边盯着炖锅,拉都拉不走,不停的流口水。 苏榛越看它们越可爱,等卤下水熟了一批,便直接取了小半盆出来,用清水把盐味儿冲淡,再跟白菘一起切碎了,拌进蒸番薯里捏成拳头大小的丸子。 每个狗分了四丸,狼吞虎咽的吃了,活像狗生没吃过饭。 至于其它的下水,苏榛打算做卤水拼盘。 比较麻烦的是那个巨大的野猪头,苏榛在现代的时候只买过现成分割好的猪头肉,哪里处理过如此新鲜的整头,于是交给舒娘和丽娘去解决。 先是舒娘把铁锅加热好,猪头直接按了上去烙净了毛,又拿刷子大力的清洗干净。 而丽娘力气大,擅用厨刀,分割猪头的动作简直称得上行云流水,把苏榛看得目瞪口呆。 而且苏榛本来以为猪头只有猪脸、猪舌、猪耳、猪鼻、猪嘴、猪脑。却没想到丽娘竟分出了上下牙颌天梯肉、嘴尖肉,连眼眶都分出了肉! 尤其那个“猪天梯”,丽娘说最值钱,一头猪身上只能分出一两左右。 “天啊,丽娘,你不会是庖丁再世吧?”苏榛连连称赞,给了丽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丽娘虽然听不懂啥是庖丁,但苏榛这个温香满怀的人儿却是吓了她一跳,惊吓之余竟也觉得高兴,心里格外舒坦,原来这就是被人认可的感觉。 苏榛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运气真好,怕不是把白水村最能干的几个女眷全交下了? 她一边庆幸,一边带着其他人开始处理那六只野兔子。 舒娘也好奇:“往常村里做兔子就是红烧、清炖,或者盐烤。榛娘,这六只你打算怎么做?” 苏榛:“三只焯水留着做口水兔,另外三只尝试一下做缠丝兔。” 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极爱吃缠丝兔,也尝试自己做过。可据说最正宗的缠丝兔光是腌料都要用三十几种,老字号纯秘方。 苏榛自己做的,就是纯苏榛版了,味道自是差了不少。可若是不甚挑剔的,肯定也还是会喜欢。 她便挑了三只小些的,全身抹盐、抹姜汁,放到罐子里又洒了些酒腌起来。这也只是做缠丝兔的第一步,眼下这天气,起码要腌两、三日。 腌好兔子,丽娘那边儿也把野猪头全部收拾利索、去皮去骨了。 苏榛便把猪头跟兔子一起焯了遍水,猪头净肉足足出了七斤,算是很不错了。 都弄好,也先封起来冷冻,今天先不做猪头肉。 先做午餐肉。 女眷们一起把二十斤野猪肉、五斤肥猪肉一并剁成了肉茸。里头再加寒葱姜片水、番薯粉和蛋清,少许盐和胡椒粉、干菇粉以及酱油,使劲儿的搅拌了好一通。 最后用桦树皮把午餐肉团分隔成四四方方的块儿,每块儿约半斤大小,一并上锅蒸熟。 也因为苏榛用料实实在在,淀粉放得少,午餐肉最后成品出了方方正正的五十块儿。 每块的成本不算人工的话,顶多也就是十二至十四文左右,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也为了多一点口味上的变化,苏榛又把午餐肉切成厚片,裹了蛋液入锅煎至两面金黄,出锅搁旁边放凉,便用桦树皮打包。 等全部准备好也才正午,几人赶紧随便对付了一口午食。 才吃完,贮木场的马车便来接人了。也是昨天苏榛约定的,今天提前去,好烤制多一点的面包。 并且,五个女眷全去,反正窝棚区这里留四只猎犬看家就成。 拿齐东西,马车晃晃悠悠到了贮木场,今日的后厨便只有小丰跟富贵两个伙计在了。 盛重云跟小司都去了最远的那个木场,说是要接待一个从南方来买木材的大客商。 苏榛一听反倒松了口气,盛重云没在她还自在些。 而丽娘跟舒娘第一次来贮木场,自也是惊讶于这里的规模。可惊讶归惊讶,脸上却并没太多表露,觉得自己要挺起腰杆,像苏榛一样。 苏榛此刻正乐着呢,因为牛乳买到了,用个木桶装着,足足有二十斤。 富贵:“我们掌柜的交待了,苏娘子您要买多少都成。如果有剩,我们自己拿去煮了喝,反正靠山村日日都有新鲜的在卖。” 苏榛心算了一番,今日哪怕只做二十个牛乳吐司,每个按一斤左右的重量,可以切十二片,就已经需要差不多十斤的牛乳了,索性全部买了下来,反正能做的东西多着呢。 买完牛乳,苏榛又检查了一下烧窖的果木柴,确认一切都妥当了,便亲自调配好做面包各种原料的比例,之后请山梅跟春娘来和面揉面。 她则带着丽娘跟舒娘一起做贮木场工人们的晚食。 今晚主食打算做作小猪盖被铁锅炖、肥肠鱼。 第64章 铁锅炖的食材就用贮木场现成的。 而这道炖菜,贮木场的工人都吃过,可以往的大厨只会放盐和酱油醋,哪里会像苏榛一样光是瓶瓶罐罐的调料都用一堆。 更何况她还多带了一坛子“就酱”。 炖菜里更多了份酱香浓郁,里头的肉有猪五花、野鸡块儿、上好的猪排骨,菜有白菘和榛蘑、豆腐块儿。 等排骨炖得软烂了,苏榛便在上头铺上面饼“被”,再盖上木头锅盖等焖熟。 余下的功夫自然也不能闲着,苏榛和山梅、舒娘跑到外头的闷锅窖烤吐司去。 今天雪下的厚,窖顶也堆了层白,但等白松柴烧透撤火,窖体便炽热滚烫了。 吐司面团儿中加了四成比例的鲜牛乳,二十个吐司面团分了四拔儿窖烤,香味一拔儿比一拔儿浓,那是冷了半日的伐工们想永久藏住的、温暖的味道。 烤到第三拔儿的时候,苏榛便把窖交给山梅看顾了。她又进了后厨去做最后一道荤菜肥肠鱼。 鱼是苏榛带过来的。 舒娘手巧,按苏榛的要求,沿着大骨两侧把鱼片成了薄片。鱼骨也不用扔,剁成段儿备用。 苏榛把鱼片清洗干净,再用盐和胡椒粉、黄酒、姜片腌了会儿去腥,最后还裹了层番薯淀粉,这也是让鱼片爽滑的关键。 接下来就是炒香底料。 炒底料用的是猪油,放入食茱萸、花椒、扶留、姜、蒜、葱、黄芥子,再加豆瓣酱一并炒成红彤彤的油。 再重新起锅,把方才洗好的鱼头和鱼骨段儿下锅煎得两面金黄,放入上午就做好的卤肥肠、冬蘑,以及方才炒好的底料红油,爆香之后再倒入热水小火炖着。最后把白菘单独煮熟寻了大盆铺在盆底。 这道菜耗费时不多,苏榛便让小丰通知伐工们准备开饭。 随后,又跟丽娘合力把后厨闲着的一张长条面案搬到了外面的闷炉窖旁边。炉窖才熄了火,暖和着呢,上头还有棚子能挡雪。 最关键的是,但凡车把式要离开木场,都得从这儿旁边经过。 第84章 面案放好,春娘把香喷喷的烤面包切成吐司片,每个面包只切十二片,让每片即能保留表面的烤制酥脆,又有内里面质的柔软拉丝。 山梅切午餐肉,每片也是切得一指厚,实在。 舒娘则留在后厨煎荷包蛋,煎好一批、丽娘就端过来一批,黄澄澄在盆子里叠得像个小太阳似的。 苏榛则负责把这些吐司当中夹上煎蛋、午餐肉和白菘叶子,再抹上她特制的酱。 等于说所有人可以亲眼目睹她们的“三明治”制作流程,相当于现代的透明厨房了。而最好的招牌就是面包窖周边久不消散的现烤面包的香气,这谁能顶得住??? 此时正值下午最饿的饭点儿,车把式们不是盛家的“员工”,本就没吃正经午餐,眼下被这香味儿给勾得完全赶不动车了。 走过路过瞟过,瞅见平时不用的窖竟然有了烟火气,前头还站了五个利落的小娘子,打头那个长得跟仙女似的…… 不光是车把式,放了工来吃饭的伐工们注意力也全被吸引了。 当然,有的人在看菜,有的人在看脸…… 反正都很赏心悦目。 眼瞧着人过来了,苏榛清了清嗓子招呼大伙儿:“刚出炉的牛乳吐司做的三明治,各位叔伯兄弟们可以买些尝尝呢!” “买?”伐工有的疑惑:“我们木场是包吃食的。” “对。”苏榛立刻笑意吟吟的解释:“这三明治是我们白水村女眷的小本生意,材料是我们自己的,租了木场的炉子来烧。瞧,外头这层就是大伙儿闻了半天的现烤牛乳吐司,里头夹的一整个儿的油煎荷包蛋、这么厚的猪肉饼外加清爽脆甜的白菘叶子,还抹了我做的特制酱,又健康又美味,最重要的它不用加热就能直接吃。口说无凭,我给诸位切上一点儿尝尝,放心,试吃的不要钱。” 一边说,一边利落的切了三份三明治,每份都切成小方块儿,保证每个方块儿里都有肉蛋。 三份儿哪里够,但就是不要太够才好,立刻有聪明的车把式快步走过来,拿了便吃。 其实三明治这种食物,你若说它有多好吃倒也不至于,但胜在稀奇。 更何况吐司还是现烤蛋也是现煎的呢,并且午餐肉的口感在时下也是没人试过,一吃之下可不就觉得美味得不行。 立刻有车把式问了:“敢问这吃食怎么卖?” 苏榛昨晚就核算了,牛乳面包是每斤一个,原料就是面粉加牛乳、鸡蛋、糖,以及租用窖炉的租金,不算人工,每斤成本十五文左右。但人工是要占大头儿的。 至于三明治,最贵的是里头的午餐肉。 苏榛心中有数,直接给大伙儿利落的报价:“牛乳面包足有一斤重,一整个只卖三十文,也可以给免费切成十二片吐司。吐司虽说不单卖,但大伙儿拿去自行分了也成啊。另外,中间的那层厚厚的肉饼叫做午餐肉,也是我家秘制的调料做的纯肉,可以煎可以炸可以煮甚至也可以做汤放,怎么吃都成,每斤卖价八十文;若是买吐司肉蛋酱三明治,卖价十三文一个。” 这一连串儿的价报出来,听得车把式和伐工们都有些头晕,但瞧这小娘子巧笑嫣然的模样,面子原因,竟无一人喊贵。 其实山梅等人心里都惊了一下的,尤其听到午餐肉要八十文一斤,羊肉也才六十文…… 但其实苏榛报的真是良心价,午餐肉这种东西太费料了,都不算调味的钱,两斤纯肉才能出一斤成品,可不是要贵些嘛。 更何况她的主要目标也不是卖午餐肉,是诚心推荐三明治简餐:“这三明治,两个就管饱,有肉有蛋有菜有面,一天的营养都够,而且也不是天天吃,做这么辛苦的工作,偶尔犒劳一下自己,应该的!甚至两个三明治带回家,当中切一半儿,一家四口都有得吃。这不比比给娃带糖果子强?糖果子吃多了还蛀牙呢。” 春娘等女眷总算回过了神,异口同声:“就是就是,娃吃多了糖不成的!” 车把式们的确大都拖家带口的,也正是说中他们心里。 更何况但凡买得起骡马、当得上车把式的,在白川府至少算能吃饱喝足的好人家,偶尔买个三明治又怎会买不起。 这点苏榛也是考虑到的。 于是不出片刻,面案上的东西就快卖光了。 其中有九人买了九个牛乳面包,另外的十一个面包都切了做成三明治,鸡蛋不够,还是现在贮木场后厨又买了五十个。 三明治除了*切了给大家试吃的、一共还有六十三个,被车把式们买走了三十四个。 还剩二十九个,苏榛留了五个给女眷们;两个给小丰跟富贵;三个给盛重云、小司和掌柜的。 最后十九个,被伐工们全部抢着买了,今日收银五百一十七文整。 苏榛从中数出五十文,请小丰代为转交给掌柜的,当租窖炉的日租银。 钱袋子里净剩四百六十七文。 小摊儿生意片刻做完,苏榛心里有了数。 而伐工们关心的却是长远伙食问题了:“苏娘子,等白水村围猎结束,你们是不是就不来做吃食了?” “也不一定。”苏娘子笑意吟吟的答:“更何况也要看你们东家还愿意请我们不。” 伐工们起哄:“若是东家问我们话,我们肯定都说好吃!特别好吃!” 边聊边等,等所有的工人都到齐了,苏榛便回到后厨,把炖着肥肠的锅揭了盖儿,鱼片儿丢进去烫了片刻,熟透。 富贵跟小丰两人一人提一个锅边把手,直接连锅端到了外头,将肥肠鱼倒入铺了白菘的大饭盆中,苏榛最后又在上头撒了层青绿的小寒葱碎、芫荽、白芝麻,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把滚油全部淋在上头,嘶啦声激出了全部的烟火气,酸辣辛香瞬间爆炸在每人的鼻端。 伐工们没见过这阵仗,竟“哄”的一声喊了起来,外围有还没走的车把式跟着淌口水,眼馋。 “苏娘子,你这鱼还有多的没?”车把式们也在问。 苏榛遗憾的摇了摇头:“对不起各位,今天拿的食材只顾木场用,等明后天我想想办法,多做一些。” 何止苏榛遗憾,其他四个女眷也是在心里觉得损失了一大笔…… 而伐工们可是不客气,有眼尖手利的,已经拿起筷子对准里头的卤肥肠下手了。都不怕烫,扔到嘴里大嚼特嚼,越嚼越香。再尝一片白嫩的鱼片,丝毫不见腥气、只有爽滑鲜嫩,抿一口像是化了一般。 还没等大伙儿都尝到肥肠鱼,富贵和小丰把另外一整锅的铁锅炖也端了出来架上炭上温着,木头锅盖一掀,里面整片面饼都已经半浸在浓郁的汤汁之中。 伐工们这下谁也不让着谁了,没挤进肥肠鱼人群的那几个忽拉一下蹿到了铁锅炖这边儿,拿筷子掀了面饼往底下一瞧,好家伙满满的全是肉! 野鸡块儿、猪排骨、肥瘦相间的五花……抢了块排骨嘬了一下,一整块儿肉瞬间就能脱了骨,吃到嘴里肉香浓郁,又热乎又软烂。 “这也太香了!可惜没有酒,不然我直接喝一坛!” “你们快尝尝那个鱼,我都不知道肥肠能跟鱼一起炖!” “我家做的肥肠总有股臭味去不掉,这鱼里的又辛又麻又辣又香。” “麻,真麻,放了好多花椒,我嘴唇没了!” “你们是真不会吃,要我说铁锅炖里最好吃的是上面那层面饼,又喧又软的汤汁全浸透了!” “咱贮木场要是每天这种伙食,我哪儿也不去了!” “可不是,本来把我从山字号场调过来,我还不乐意呢,没成想这里吃的这么好。” 山字号场就是盛家在长虚山最大的木场,在那里做事的伐工说出去有面子,不亚于现代的铁饭碗。 可经过这两晚的吃食,无人再提想回山字号场! 全部忙完,苏榛等人便打算回去了。掌柜的仍旧先给她日结帐,付清了今天的鱼钱和卤肥肠的钱。 另外,晚食后苏榛还特意寻了一个要下山的车把式,花了十文钱请他带着采买单子绕路往白水村跑一趟,单子交给白老汉,请他买齐后日便送上山来,并有事相商。 等盛重云回到贮木场的时候,苏榛正一个人坐在后厨数钱。 压根不用问,瞧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就猜得到她今日又双叒叕赚钱了。 盛重云便在她旁边坐下了,帮她把数好的铜板每百枚串成一串儿。 以往这种事儿都是寒酥做。苏榛下意识看了眼盛重云,总感觉他跟寒酥之间莫名的相似。 但这念头一闪即逝,毕竟俩人无论相貌还是家世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 盛重云知道苏榛在打量自己,便也抬起头看着她。两人的目光打了个来回,没人退缩回避。 倒还是盛重云先笑了,“榛娘,你就从没害羞过吗?” 苏榛还真是认真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第85章 “但你在看我。” “你着实挺好看的,像个爱豆。” “爱豆?” “呃,总之纯欣赏。” 苏榛话音才落,盛重云突然间笑容微敛,直接贴近了她的眼前。 他喝酒了。苏榛嗅到了盛重云身上沾了些许梅子的酒意香气,清醇甘甜。嘴唇也染了些颜色,比往日红晕更深。 苏榛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而露出那一点点浅浅的小粉红、竟诱得盛重云眸色渐深。 苏榛:??? 苏榛立刻把桌上的铜板往钱袋子里划拉,甭管数没数完。 盛重云:??? “苏榛,你——”盛重云连名带姓的叫她倒是第一次,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苏榛心知肚明他因何如此,毕竟以他的年纪、眼下都该是几个娃他爹了。 不能恋战,恋爱脑太吓人了。 苏榛抱起钱袋子直接告辞:“重云公子,我本来等你回来想商量个买卖,但看样子你也累了,那我就撤了哈,拜拜了您。” 说完,一通小碎步颠儿了。 外头守门顺便偷嘴儿的小司,眼瞅着苏榛抱着钱袋子从后厨狂奔出来、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似的,带着还有些蒙圈的四女眷跳上马车,直接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 从他家公子进后厨,到苏娘子跑出来,仅片刻,片刻啊!!!! 小司心里对他家公子如此不争气的鄙视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回窝棚区的马车里,四女眷也实在是没忍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了。 “榛娘,重云公子他是不是喜欢……” “不是!”苏榛果断打住。 “但他——” “他是东家、甲方、大boss。而我,一心赚钱,所以他可能觉得新鲜。” “但是……你就一点儿都没动心?”山梅问完,自己先脸红了。 “有啊,有动心。” 四个女眷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 苏榛想了想,坦然说了:“那么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站在那儿,我也不是木头、也不瞎,若说我丝毫没有感觉,肯定也是假的。但我实话实说,这世上的人都是现实的。眼下他会觉得我好,是因为我确实好。可我不愿意变成一个、因为有人觉得我好,我就赶紧去跟那个人好的女人。我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若他跟得上我的步子,就一起走,谈不上谁拉谁或是谁等谁。若他烦了,大路很宽、各走一边,他就当东家也不错。” 这番话可说惊世骇俗。 四个女眷也是听得稀里糊涂,但山梅只记住了一句:我不愿意变成一个、因为有人觉得我好,我就得赶紧去跟那个人好的女人。 山梅从没想过女人还可以这么想,嗯,女人可以这么想。 回到窝棚区,天色已晚。 四条狗见到女眷们回来如同见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甚至把苏榛领到山洞旁,洞口摆着它们咬回来的一只野兔…… 丽娘最是警觉,先沿着窝棚区检查了一圈儿,雪地上果然有不少小兽的小脚印。有狐狸的、松鼠的,但因为四条狗在,那些小兽来打了个转儿就跑了。 苏榛一高兴,赶紧把兔子交给舒娘收拾。又把之前做的肉狗粮拿出来解冻、加热,又让狗狗们饱餐了一顿。 随后大伙儿一起烧水洗漱,赶在深夜的密林恐惧来临之前回了石屋,挡好门板,暖暖和和的守着黄泥炉子做最重要的事:分钱。 今日苏榛在贮木场带回来不少钱,卖了二十斤面包跟午餐肉、十斤卤肥肠、三十斤鱼。 她在回来路上就心算完了帐,这会儿跟女眷们再详细说一遍:“今天的牛乳面包和餐蛋肉三明治全卖光了,以及卤肥肠每斤卖价二十五文。再减掉窖租金和额外又多买了五十枚蛋钱,一共收了六百六十七文。毛利三百三十三文的两成,就是六十八文。四舍五入,四位姐姐每人可分得十七文,我先数给你们。” 一边说,一边就已经各数了十七文铜板分给大家。 “另外,今晚做的三十斤鱼都是丽娘跟舒娘捞的,贮木场按每斤三文收,共付了九十文。”苏榛直接拿了一串儿铜板出来,数出十文,余下的全部给了丽娘跟舒娘,由她们自行分了去。 苏榛分完钱,做了个小结:“今天就当做个测试,做得少了些,赚得也就不多,但等后天白老汉上来,他若也有空儿,我们就可以往返三个贮木场做流动的摊子,餐单也再多加几样,相信会是笔可观的收入。” 春娘第一个赞成:“每年上来也只能采些山货,还得辛辛苦苦往山下拉才能卖掉。” “是啊。”舒娘也是相当满足:“更何况我们在贮木场做饭本就赚了一两呢。要我说卖小吃这种事儿,多赚得一文算一文,都是捎带脚的又不费啥力气。” 丽娘:“这话不假,我也不怕跟大家交个底,每年我跟上来半个月,最多也就赚个二两。眼下满打满算也才两日三日的,净赚一两多了。后头还长着呢,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次我比我家男人赚得还多?” “那得问榛娘,她主意多!”舒娘望向苏榛,也是一脸的期待。 苏榛笑了起来:“那我可就有了新的目标了,就是让姐姐们赚得比自家男人多!” 女眷们都笑了起来,又开始了好一通畅想,比如赚了银子要添置些啥、要给娘家也买些啥、正月灯会要去哪里耍之类的。 苏榛也把自己赚的钱收进行李里,再认真记好今天的帐。今天不错,分完钱还余下五百八十九文,减掉成本,苏榛至少也能剩下四成。 而卧谈会聊着聊着,话题又开始跑偏,春娘扭扭捏捏的问苏榛,她身上的小亵衣为啥是两个罩罩连着…… 春娘的话仿佛点到了苏榛的笑穴,笑够了又赶紧在行李中把自己缝的新文/胸、三角小裤裤、白棉布的月事带都翻出来,给其他人都展示了一番,详细讲解了它们的保护功能及卫生性。 一通讲解下来,已婚的女眷们恍然了个大悟,全体学到了。 卧谈会又是到了深夜,总之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临睡之前苏榛还给女眷们画了个草图,是她想像中的移动拖挂餐房车的样子。 自然也是跟现代的拖挂咖啡宿营车类似,车体的左右两侧都带着大面积的飞窗,车内两排餐柜,从里头往外一掀开,直接能营业。 苏榛:“这叫拖挂房车,用两匹骡马拉着即可,车厢整体跟骡马之间以挂钩相连,方便随时都能拆卸。” “随时能拆的话,那不止可以往返三个贮木场之间做买卖,也可以拖进东市卖吃食吧?”春娘最是聪明,立刻想到了白川府的草市。 苏榛点点头:“对,就相当于一个移动的小吃铺子呢,把这车做出来,我们连租店的银子都能省了一笔,再配合车尾帐篷的话,住宿银子也省了。最最重要的是移动餐车可以一路走、一路做吃食、一路贩卖,节约了太多时间。并且,若一辆不够,我们还可以做两辆、三辆,甚至每人一辆。到时候一边做生意,一边游山玩水去。” 第65章 “对啊!榛娘你咋这么聪明!”丽娘对苏榛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车要是做成了,我家两个娃的束脩钱肯定就再也不必发愁了,春娘,你家小树也不愁!” “我哪里敢奢望,毕竟乔家也没分家,我们赚的银子要养活足足十四口人。”春娘长出一口气,想到能赚钱就高兴、可想到自己这房吃苦受累还落不着啥好,就格外堵心。 苏榛拍了拍春娘肩膀,毕竟那是乔家的家务事,她是外人,也只能稍加安慰了。 卧谈会的话题就以赚钱为开端、以痛骂乔老太婆为结束。 女人们的友谊,就从骂同一个敌人开始…… 也不知骂了多久才睡着,总之苏榛再睁眼时就已经光亮满天了。 疼,浑身酸痛,这两天做事累的。 且不止肌肉疼,小腹也隐隐坠痛。一算日子,得,昨晚才提到月事,月事期就到了。 流放路上她只来过一次月事,到了白水村后身子骨儿恢复了些,月事却早不来晚不来,跑到山上来了。 好在她提前预备了不少条月事带。 其实时下的女眷们能省则省,毕竟棉花很贵、棉布也不便宜。但苏榛的原则一向是不该省的地方绝对不省,尤其事关健康就是天下头等大事。 所以苏榛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拿了几包红豆暖宝宝烤热,分别裹在了小腹、以及塞进了靴筒里,整日暖着应该会缓解痛感。 若是现代,苏榛肯定直接躺平,但眼下没条件让她躺平,今日事今日毕。 今日除了囤白水村猎户二十二口的备餐之外,还要做贮木场二十四口晚食。 另外,还要准备一部分流动餐车上贩卖的各类小吃,但大批量的还需要等白老汉采买原料回来才能做。 早食是春娘跟山梅做的,蒸了两大锅的馒头和一大锅的番薯,吃不完的就冻起来囤着。 第86章 四条猎狗也不用拴,喂饱后放它们出去自己溜达了一会儿,又叼回个松鼠和一堆树枝、蘑菇、一只野兔。 叼蘑菇和兔子、树枝的狗被表扬,叨松鼠的被苏榛拍了一下,并把松鼠放了。 狗狗们便懂了,下次还是抓兔子好! 兔子肉还确实有点多,昨天盐腌了两只,苏榛去翻弄了一下,控出了血水、调了个儿继续腌着。 余下的便是六只,全部做口水兔。其实去皮去头、内脏之后,也只有差不多十二三斤了。 至于兔头,前前后后存了不少,苏榛准备单独做麻辣兔头。这道小吃听起来简单,做起来也是相当费时。先将兔头洗干净,加姜葱酒和少许盐腌渍码味,至少得腌到晚上才成。 另外的口水兔,砍兔这种力气活儿仍旧是丽娘包了。斩成不大不小的块儿,冲洗干净便冷水下锅煮。 锅里只丢了几块老姜、和寒葱、少许盐,约摸一刻钟多点儿就熟透了。苏榛把兔肉捞出来放外头冰着,这样一热一冷的能让肉质更鲜嫩。 接下来便是做调味汁,这也是这道菜的灵魂所在了。苏榛用了芝麻酱,加上香油和姜蒜水调散。再放了点儿糖、干菇粉、盐、酱油、花椒粉和秘制的辛辣粉。 全部调好后放罐子里,等吃兔肉的时候现吃现拌。 随后又是煮豌豆又是制苕皮、手擀面。 等中午全部弄完,苏榛小腹痛感愈发强烈,被迫回石屋躺着,余下的就交给春娘等人。 可还没等缓过来,小司就亲自来接人了,说是重云公子带人猎到了三只野山羊,今天打算请伐工们吃羊肉,来问问苏娘子可会做。 会倒是会,但……苏榛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爬了起来,多带了包热红豆就跟女眷们出发了。其它的小吃食材也都没带,因为寻思着做烤羊定是个大工程,应该没时间做别的卖。 其实贮木场的伐工们为了改善伙食,会在工余时间打个猎。 但一来技术不行、二来旺季的工余时间也太少。所谓的打猎,最多就是套个野兔野鸡之类的。 除非盛重云在。 重云公子擅骑□□武艺,每回冬季上山都能抽空儿猎些大家伙,但通常会在元日前后。 今年刚刚过了大雪节气,他就带着小司等人猎得三只壮硕的野山羊,大伙全体有口福了! 苏榛等人到的时候,羊已经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三张完整的山羊皮冻在一边,富贵问:“苏娘子,这羊皮你们可收?若是收,我们掌柜的说四百文一张,他也懒得再拿下山去贩卖。” 苏榛便看向舒娘。 舒娘懂行,蹲下检视了一番,见皮子脱得不错,且齐整无伤口。索性直接三张全要了,拿麻绳捆好带回去,但银子要待她们下山才拿了。掌柜的自说不急。 苏榛想了想,又叮嘱富贵:“大伙儿要是再猎到什么,皮子都给我们留着,能收的我们都直接收,双方都省得麻烦。” “成!”富贵兴高采烈的点头。 这些皮子卖了得的钱重云公子不会要,一般就是让伐工们平分,积得多了也是笔小收入。 这边聊着皮子,那边的丽娘跟春娘、山梅已经撸起袖子开干。 天气冷,这么一会儿功夫,羊肉上都薄薄一层冰了。 “榛娘,这羊咱们咋做?”丽娘朝苏榛喊着问。 苏榛快步过去,又咨询了一下小丰,伐工们的口味。得知大伙儿得了羊一般就是吃清炖或炭烧的,极少数还吃过涮锅子的。 总之只要是羊,咋做都喜欢。 想了想,苏榛便决定三只分做不同的口味。一只炭煨、一只柴烤、一只清炖。 炭煨的简单,苏榛跟山梅等人拿各种佐料粉末抹在羊肉上腌制。随后请小丰跟富贵寻了空地挖了个坑洞,先放炭,再把腌好的全羊整个放进大铁锅中,盖上锅盖,把缝隙用黄泥抹实,再把炭点燃,锅置其上慢慢的煨。 其实步骤简单,但让苏榛“动心”的环节是为了防火,出了后厨后的明火设施都会被小丰跟富贵两人提前架好火浣布的棚子,这样一来就不会怕火星子飞出去引祸了。 这办法不错,苏榛决定自己的美食流动车也可以借鉴。 第二只羊则用窖炉烤。 羊肚里放入寒葱姜片花椒之类的香料,羊身抹一层盐,再割些花刀让味道能当浸入,随后直接放入已经烧好温度的窖中便是,吃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儿。 第三只羊做苏榛最爱的口味,也是最麻烦的。 先是几人一起把羊平平整整的摊开,什么佐料都不用,直接用铁丝固定到支架上,便直接放在炭上小火烤,且烤的时候需要一面一面翻转、抹油,离不得人。 虽说打理这三只羊也不是什么重体力活儿,可等终于把第三只羊架在了炭上、本就小腹坠痛的苏榛感觉自己痛得快站不稳了。 月事疼痛这种事,没疼过的真心无法体会啊…… 总之就是从腰蔓延至最底,一边如断骨一边如火燎。可瞧着丽娘等人的眼神全部兴奋的瞄着那三只不同口味的羊。 让她怎么说?别管羊了,管管我月事吧? 还是不要扫大家的兴。便叮嘱了山梅,等第三只羊烤到七、八成熟了、就往上头抹她的秘制辛辣调料粉。不要怕咸也不要怕辣,尽管厚厚的涂。 山梅连连点头应了,眼珠都不错的盯着旋转烤架。 苏榛便尽量挺直腰身,不让旁人看出端倪,默默走回到后厨。搬了个小板凳,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蜷缩着坐。 把自己蜷成一个虾米,多少能缓解一点儿症状,可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弓身所致,竟开始痛得有些恶心了。 而下一刻,一双坚实的手臂突然伸了过来,直接托着她的腰腿,把她端了起来。 行吧或者这就叫公主抱…… 随便什么抱。 苏榛不用睁眼也知道是盛重云,她嗅到了他衣服上的白松香气。但她疼得不想说话,主要也怕自己一说话就哭出声儿。 毕竟她没有委屈的资格,至少没有对盛重云委屈的资格。 便由着盛重云把自己“端”离了后厨,端到了另外一个暖融融的地方。她猜是他在贮木场的私人空间,书房或是营帐吧,不想睁眼,费劲。 反正就是蜷着,猫一样。 随后被搁在软软的榻上,身上还多了张毛皮毯子,她也没客气,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也像小猫,下一刻,又从毯子里递出个小包:“帮我加热一下行吗?” 盛重云瞧着苏榛毫无血色的嘴唇,接过小包捏了捏,里面像是豆子。心里一下一下揪得慌,只“嗯”了一声,转身把豆子搁在了炭炉旁边烘着。 想了想,也不能这么干等,便又出去了一趟。 苏榛听到了他离开的声音,便独自继续自己漫长的刀割式疼痛,没一会儿,又听到他回来了。 把一个碗和热红豆包塞到了她手里。 苏榛总算舍得睁开眼缝瞧了瞧,是碗红糖姜水。 热红豆仍旧放在肚子上,红糖姜水趁热小口小口的喝,感觉温热又辛辣的甜、顺着喉咙一点点暖进肠胃,腹痛安抚了些许。 “你咋会懂这个。”苏榛声音仍旧仄仄的。 盛重云:…… 你莫不是以为我是个傻子? 腹诽片刻,还是答了:“盛家也是有女眷的。” 苏榛:“倒也是。” “你……每次都这么疼吗?” 苏榛摇了摇头,“应该是流放路上寒到了,以前不疼的。” “这两天就别做事了,我跟小司说,让掌柜的再去重新寻——” “别别。”苏榛总算把眼睛睁大了,“我就疼这么一会儿,晚上兴许就好了呢。” 盛重云本就离得近,也没料到她突然就精神了,好气又好笑,实在没忍住,抬手轻轻嗑了一下她的额头,“要银子不要命。” 他没对别人这么亲昵过,可显然眼前的“别人”完全没当回事。 基本上除了提到“钱”的时候,她就没正眼儿看过他。行吧他也习惯了。 “那你就在这儿休息,等晚食做好了我再来喊你。” “谢谢。”苏榛又闭上眼睛蜷缩成猫。 她实在太累,也太疼。 盛重云的手指伸到她脸颊旁边,隔着空气轻轻勾勒了一下轮廓便又收了回去,起身离开。 苏榛便踏踏实实眯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多久,突然清醒:坏了,又忘了要害羞,还聊了月事。如此大胆,不会被盛重云猜出她不是原身吧???? 唉,但是他这里好舒服、好暖啊,有钱真好…… 山梅负责盯着旋转架上的烤羊。严格按苏榛说的,羊烤得七、八成熟了,就往上面一层层的刷辛辣红油调料。 丽娘还过来在羊腿和羊身上肉最厚实的地方打了花刀,保证让调料浸入每一个部位。逐渐的,羊肉颜色愈来愈深,先是金黄,到赤红。 第87章 另外一只窖炉里的也快熟了,炭坑煨的那只起码还得个半天,便留着明天再吃。 黄昏时分,整个贮木场上空又弥漫了辛辣浓郁的烤肉香气,味道顺着风飘,直勾勾往人鼻孔里钻。 如果食物的香气也有段位,那么烤羊一定是大杀器,能大杀四方。 直到吃晚食的时候,苏榛才感觉自己的躯体总算复活了一部分。 虽然也仅仅是一部分,足够支撑她扶着腰出来,给烤羊进行了最后一次调味。 她调了两种,一种油辣、一种干蘸。 油辣涂完最后一道之后,烤羊再次复烤片刻。瞧着焦中带了金黄,便撕下一小块儿尝了尝,表皮终于达到了酥脆的程度。 当然,这“皮”不是指羊皮,而是羊肉中的脂肪经过烤制后,会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酥韧的肉,跟羊腹那种丰盈柔软带着汁水的肉不同,它特别需要咀嚼,吃起来回味无穷。 苏榛在现代的时候就极爱这道菜,每年冬天都会跟朋友们去专门的山庄烤来吃,眼下虽说调的味儿略嫌不足,但也足以覆盖住自己对现代生活的、为数不多的怀念。 至于窖烤的那只,味道就是最寻常的大众口味,自然也是香气袭人。 煨那只就还在煨着,苏榛交待小丰看顾一下,差不多睡前取出来就熟了,留着明天吃。 两只熟了的烤羊都由丽娘给切割分块儿,差不多四五十斤的净肉,搁了满满的四大盆。另外剔掉肉的羊排骨、羊头、羊蹄等等还单独堆了两堆,只等最后全吃饱了再慢慢的啃。 春娘跟舒娘还拿羊杂炖了两大锅的芦菔羊杂汤,这都还怕不够吃,还蒸了两笼馒头。 伐工们也早就顺着香味儿跑过来等着了,只等掌柜的一点头,全体朝着肉盆子一哄而上…… “这羊烤得,外焦里嫩啊!这才叫好羊肉!” “那条肉给我留着!板筋!我要板筋!” “还是羊腿的肉厚,咬一口都流肉汁,你们可真不会吃啊!” “肉厚的有啥稀奇的,你尝尝这只,这只烤得干脆了,嘎蹦脆啊!” “快尝尝苏娘子烤的这只,又麻又辣又香又酥啊,我滴个老天爷我嘴唇子麻没了,麻酥酥的没了!” “我也没吃过这么麻辣的,苏娘子调味是一绝!” 对于苏榛来说,听着此起彼伏的夸赞声、看着秒光的菜盆,就是对她最大的褒奖。喜得她差点儿都忘了腰痛! 环视一圈儿,视线看到了盛重云。 他的面前也摆了一盘羊肉,是小司帮他挑的、苏榛亲自调味的那只。 他不像伐工一样直接手抓,而是拿了一副竹筷挟,细细的品、慢慢的嚼,唇边流露的悦色十足,显然十分满意。 可一抬头,收获到苏榛的眼神却仍旧是带了几分嫌弃,嫌弃他吃的不够香。 盛重云:……反正我做啥你都挑剔是吧。 一天能被她气死,活活的。 天黑了下来,贮木场的马车要送女眷们回去了。 出发前,女眷们也吃了小司特意帮她们提前留出来的烤羊肉和羊汤。 羊肉还留的是最好的部位,有小排有羊腿有羊颈。女眷们虽然不言语,但都明白是沾了苏榛的光儿。 苏榛当然也明白,是盛重云嘱咐小司的。 时下这么冷的天气,能喝到浓浓香香的羊汤驱寒,确实令她的腹痛缓解不少。 但自己也不能一味的承了人家的好意丝毫不还,苏榛打算在力所能及、且不夸张的情况下给盛重云做些什么。 另外,她也跟掌柜的说好了,贮木场还有一只炭煨羊可以当明晚的主菜。明天她就不过来了,但会再提前预制一些半成品,交由山梅跟舒娘过来做。 掌柜的也看出来她脸色不佳,嘴唇泛着白,忙应了,嘱咐她好好休息。 苏榛上了马车,立刻发现车厢里跟平时不同,竟是格外的暖。 打量了一圈儿,便瞧见了车厢角落搁着一个炭盒在发热。眼熟,是盛重云车里那只。 他着实是个体贴的,苏榛默默的记下了他的好。 但一想到今日没卖吃食,还花了三百文又买了一大桶二十斤的牛乳,难受,格外难受。 毕竟她得了“当日没进帐就难受”的病,外加还在月事痛,导致神情仍旧仄仄的。 坐不直,便干脆直接窝在了舒娘怀里,倒是又暖又软的。 山梅也把自己的毛皮外衣搭在了苏榛腿上。 别看苏榛遇到大事是女眷们的主心骨,但她嘴甜,还喜欢跟姐姐们撒娇,性格在普遍内敛、情绪不外露的朝代简直凤毛麟角。 所以私下日常,几人都是把苏榛当成娃儿一样呵护。 一路絮絮的聊着家常,小半个时辰后,窝棚区便到了。先就是四条猎犬汪汪叫着迎上来,又像见到了久别十年的亲人。 并且,窝棚区的篝火跟油灯也燃亮着,女眷们高兴的看过去,却发现白水村猎人们只回来了四个,包括李采和杜青柏。 这次往深山里走得远,猎的东西多,大伙儿不想把力气浪费在往返脚程上,便安排四人先拖着四个木橇车的猎物回来,再拉新的补给上去。 而李采这次回来便不上去了,留下帮女眷们做杂活儿。 收获的兴奋再次遮住了苏榛身体上的不适,在她眼中那是满满四辆木橇车的银子啊…… 眼下最开心的事:清点猎物。 不清点不知道,一清点吓一跳,饶自苏榛胆大也蹦出两丈开外,形状可怖,是狼。 两匹狼,以及一匹体长足足接近六尺的马鹿、一只中等体型的公野猪、十五只野兔、八只山鸡。 “还真是不少。”丽娘一边清点一边问着:“这次没有采些山货?” “装不下,也顾不上,反正也不值啥*银子,山货就地煮着吃了。”李采也是滔滔不绝:“猎到的不止这些,是我们四个实在拖不动,只能拿回这些。萧家伯伯跟寒酥哥可是太厉害了,就没有他俩射不中的走兽。咱村可是终于多了两员猛将!” 苏榛心中涌起小小得意,那可不是猛将吗?大宁朝最猛的将军王爷都在当猎人了。 但眼下也不是得意的时候,便赶紧去石屋里取了乔里正交给她的狩猎帐簿,出来登记。 舒娘正问:“那这狼都是萧大伯猎到的?” 杜青柏逐一说着:“那两匹狼是萧伯跟寒酥兄弟射的。马鹿是大江哥套的。野猪是大伙儿一起做的陷阱,这次没伤到猪皮子。至于其它的狼和野兔、野鸡,乔里正说大伙平分了就是。” 等苏榛把帐目记好,杜青柏等四人就准备连夜分割这些肉。 篝火燃得旺旺的,煮水的煮水,烫毛的烫毛、剥皮的剥皮。兽肉处理的愈快,窝棚区的腥气就越少、越安全。 女眷们除了苏榛之外都在外头帮忙,且大伙儿还要连夜再赶制一批干粮,明天让杜青柏他们带上去。 苏榛本来是被丽娘直接“扛”进石屋躺着了,但心里有事的她哪里躺得住。在腰上一口气裹了三袋热红豆,又在棉袄外头罩了皮子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出来帮忙了。 前天女眷们囤了六十个白菘野猪肉包子、六十个咸瓜狍子肉包子,都在石屋冻着的,明天全部给山上带去,也只够那帮大胃王们一天的量。 第66章 又问了一下回来的四人,他们都说山上的大伙儿都喜欢吃苏榛烙的酱肉饼。 喜欢吃当然就得多做了,女眷们一口气和了二十斤面、切了五斤野猪肉外加二十斤的白菘和胡芦菔。 苏榛瞧着白天卤的猪下水和猪头肉也泡入了味儿,便捞了五斤出来切碎,一并包进了馅饼里。 也是今天人多,流水线作业就格外的快,一边和面一边包一边烙,不到一个时辰烙了一百二十多张喷香喷香的酱香卤肉香酥馅饼。 烙得全体口水横流,索性每人先趁热吃了一张。 瞧着那四只狗也被馋得太厉害,苏榛便又切了两张肉饼,跟蒸番薯一并拌了,喂给它们当宵夜。 狗生达到了巅峰。 都吃饱喝足了,就把明天要带上山的吃食全部打包。除了包子跟馅饼,还有一百颗耐饥丸、一麻袋的脱水蔬菜、二十斤方便面,全部捆在了木橇上。 收拾利索了,大伙本该这就睡下。可苏榛却趁着杜青柏也在,赶紧拿出自己画的拖挂房车的草图,咨询他做一辆差不多的需要多少银两。 毕竟杜青柏是村里唯一有木匠手艺的,懂行情,粗略估算了一下,若是不用特别贵的材料,连工带料十两银子应该做得下来。 苏榛心中便有了数。 “苏娘子,您家想啥时候做?”杜青柏问着。 “啥时候的木材买来最好呢?” “那肯定是眼下最好,冬天的树不长津脉,还没虫害,也没雨淋。”杜青柏讲起跟木工活儿有关的事儿就头头是道。 其实他本就不想当猎户,就爱当木匠。 第88章 若不是村里人口少,找他做事的不多,他何必每年都被他哥“拉壮丁”似的带上山围猎养家糊口。 苏榛一听,也有些遗憾:“但毕竟要十两呢,我家连砌围墙的银子都还没存够,房车银子,我得想想办法。” 舒娘便有些犯愁:“榛娘,你不是说还想在大年灯会上卖吃食吗?若是做不成房车,就起码得在城里租个能落脚的宅子吧?也要不少银子的。” 苏榛无奈:“一文钱逼倒英雄汉。”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这拖挂房车是个好东西,丽娘、舒娘、春娘甚至山梅都清清楚楚。 眼瞧着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 春娘把心一横,鼓起勇气直接问了:“榛娘,你这拖挂房车吃食生意,我能入个伙儿不?要是你同意,我跟你一起凑银子。” 苏榛仅仅怔了片刻,注视着春娘,确认她并没开玩笑。 春娘显得有些局促:“乔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若我跟大江再不努努力,小树怕是这辈子也别想读书识字了。” 山梅虽没言语,却感同身受,下意识拉住了春娘的手。 舒娘看看春娘,又看看苏榛,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这种涉及到银子的事儿,她也不好给意见。 苏榛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跟春娘姐姐你相处时日虽不多,但无论对你还是大江哥,以及山梅、乔里正,绝对是十分的信任。若今日乔家仅有你们几人,我乐意合伙。但……恕我直言,我拖不动、也不想拖乔家另外那些人。” 春娘立刻懂了,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实实的捶了自己好几下:“对对,是我不好,是我想得简单了。榛娘,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过。我……我真不是——” 一直在旁边的舒娘却在心里松了口气。 多亏苏榛机灵没答应,乔家还没分家,无论春娘跟大江两口子赚了多少,也还是进不了他长房的腰包,还不是便宜了那几房懒鬼? 尤其乔老太婆跟三房那俩不要脸的两口子,指不定在买卖里挑些什么刺出来,到时候肯定连累苏榛跟萧家一天也不得安生。 苏榛握住春娘的手:“我懂姐姐的意思,但你跟大江哥就这么甘心?” 春娘苦笑:“不甘心也没办法。按大宁律,祖父母或是父母健在,他们不同意就不许分家。要是违反了,轻的判三年,重的还有弃市的。更何况我公公为人你也知道,孝字为天。” “他那是愚孝。”丽娘总算也忍不住了,多说几句:“若我说,乔老太婆那性子,至少有七成也是乔里正自己惯出来的。真没那么不讲道理、那么偏心自私的亲娘。” “乔里正跟大江哥是守着个孝字没办法,但另外两房的呢?怎么也有理由趴在长房身上吸血?即然要孝,那就大家一起孝,看谁孝到最后。比如这次春娘你赚的,就该长房自己存。若分不了家,就拿出雷霆手段。”苏榛言尽于此。 又看向山梅:“还有你,该交多少生活费就交,余下的,自己存。” 时下的思想自是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去批判,但无论什么时代,苏榛唯信一点:当圣母要遭雷劈。 舒娘显然也清楚这个道理,但她跟乔家女眷无实权的不同,她是有手艺的。 更何况临来的时候,婆婆李氏还直接给她“特批”了决定权,凡事以苏榛马首是瞻,遇到什么事儿要机灵的跟上。 此刻可不就是遇到了?舒娘也把心一横,直截了当:“乔家入不了伙,我家成不?榛娘,我也愿意拿银子出来。” 丽娘也凑热闹:“我家穷,没银子,但有个把子力气,我能跟着你们开工不?” 还没等苏榛说话,先把春娘气乐了,拍了舒娘跟丽娘一人一巴掌,“你们这存心的是吧,就想让我跟山梅眼热!” 舒娘才不怕她这一巴掌,俩人往日里就感情好着呢。便只侧过脸笑,“谁让你那么老实,这么多年还掌不了乔家那本穷帐的。” 春娘:“你莫激我,等着,我这回下山定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去!” 苏榛便也笑着点头:“舒娘姐姐要是信我,入了这车的股份便是。反正将来要是把吃食生意做大了,车也定不会只做这一辆,有银子大家一起赚!但是呢,我也有一点得先说明白,那便是我家得是大东家,不然我情愿慢慢存银子自己做。至于丽娘姐姐,一起做当然也可以啊,您可不止有力气,您巧思和采山货的技能着实不少呢。” 舒娘立刻点头:“丽娘采山货确实一绝。另外,你家肯定是大东家,我也不贪,分我一成两成不嫌少、三股四股不嫌多!” 苏榛默默心算了一下萧家现有的存银、以及这次围猎的可能性收入,再减掉砌围墙的银两。决定给舒娘三成股份。 但也说好仅此一辆,往后再做新车,无论是谁,也难以得到这么好的待遇了。 其实三成股已经超出了舒娘预期,她还以为最多给她一成的。人家苏榛只要再忙半个月,就根本也不会缺她这点银子入股了。 这明显就是苏榛对她好,硬往她荷包里塞钱!舒娘心下感激得一塌糊涂,连连同意。 她想得倒也没错,苏榛确实是乐意跟李家、跟舒娘打交道的。 李家人口虽然多,但有李老太太这枚定海神针坐阵,全家人的劲儿都往一处使,日子必定蒸蒸日上。 另外,苏榛还有个更深层的想法。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见识过何谓人性。 当时好多户外博主拍视频流行去一些乡村租房改建,或自住或做个小生意。就因为跟村民们不打交道,时常被无缘无故的针对,断水断电甚至垃圾堵路。 苏榛不愿意用利益去赌人性,但倘若白水村仅有萧家一家过得好,时间久了眼红病患者一定会产生。 更何况萧家还是外来户,身份也是个隐患。跟村里大部分人家交好,也是为了自保。 总之,在大宁朝这种浮萍无根基的生活,银子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事。出让利益,比出让性命好得多。 苏榛:“那我抽空拟一份契约书,咱们都按手印。” 丽娘:“成成成,按脚印都成!” 大伙儿便听得都笑了起来,笑归笑,苏榛也注意到了春娘跟山梅脸上的落寞和羡慕。 苏榛也不卖关子,直接又笑着说了自己的安排:“入股虽然暂时不成,但若是两位姐姐不嫌弃,还是可以跟丽娘一样,同我们一起干呀。本来只做一个贮木场的话,没有工钱,但可以分利润。眼下变成三个贮木场,我的想法是付大家日薪。但具体付多少,也容我跟舒娘姐姐商量了再说。同意的就跟着一起做,不同意也无妨,只做一个贮木场,拿的钱跟以前一样也成。” 春娘跟山梅大喜:“真的?我们也能?” “为何不能,眼下不也一起做着呢!以后咱们五人,兴许就是大宁朝女眷商帮的开山鼻祖!” 女眷商帮…… 舒娘等人想都不敢想,连做商铺都不敢奢望,更何况是大商帮。 但瞧着苏榛那张巴掌大点儿的脸上莹莹玉色、满眼都是对将来好日子的笃定。 莫名的,女眷们也就信她了。以前不敢做的梦,今天做做又怎样!纷纷兴奋起来,竟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这拖挂房车未来钱景。 一旁的杜青柏几次插话都没插得进,眼瞧着时辰越来越晚,只好把声音放大:“姑奶奶们,这车若是决定了做,那我明儿可就不进山了哦,挑好木材就回村里。估摸着……一个月左右吧,就能做完。” “一个月!”苏榛惊了,“这么久?” 杜青柏点点头:“我这还是往少了说的,甭管它叫拖挂还是叫房子,它都是个车吧,先得画图选木料,然后拼接、打磨,需要几百个卯的。另外还得做车辕子、帮辕、撑子、车体吧,还得有车辙车——” 苏榛听得头大,直接问:“若是人手充足,工程进度也会翻倍的吧?” “对,我说一个月,是按两个木匠同时开工算的。” “那便请双倍的人,做得越快越好。木材明天就可以挑,去盛家的贮木场挑,我瞧着他家每日都有山下来的客商呢,总归不会嫌弃我们买得少。” “成!”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杜青柏便嘱咐其他猎人,明儿他不走了,要给苏娘子打一辆房车,帮他跟他大哥杜丰收也说一声。 一共下来四个猎人,再上去就成了两个。那两个心里也是羡慕杜青柏,心想自己要是也有个木匠手艺多好…… 入夜,石屋里的女眷们却还没睡。 主要苏榛是说干就干的性子,连夜起草了跟舒娘的契约书,拉着她聊。另外两个娘子自然也就不想睡了,听得津津有味。 苏榛是拿炭笔在纸上写的,给她们念,叫《拖挂美食共享房车合伙打造契约书》。 甲方是苏榛,乙方是舒娘。 第89章 名字后头还写了两人的户籍地址。 苏榛念着:“鉴于甲乙双方均有打造拖挂美食共享房车、并开展相关业务的意愿,经友好协商,达成以下合伙协议。” 舒娘眼睛都听直了,“慢点念慢点儿念,念快了我听不懂。” 春娘:“榛娘,你说你咋念个契约书也能这么好听呢。” 苏榛哈哈笑,“不是我念的好听,是姐姐们第一次有了当家做主的心情好。” 舒娘琢磨琢磨:“嗯,还真是,以前都是我婆婆说啥我做啥,这回……确实是我做主就成了。” 苏榛:“那我继续说了哦,捡重要的说,否则你们今晚也甭睡了。” 底下的条款倒是寻常,不外乎是双方共同出资,具体经营活动以符合大宁律法要求为准。 比较重要的部分是共享房车的使用权、收益权,以及风险跟责任。 这些权利义务苏榛之前就说了,权利分三成,那么相应的,风险跟责任李家肯定也是要担三成。 出资方式就是现银,因为不止要打造车体,还要备里头的餐厨用具、还要算人工、食材成本等等,所以第一笔注资金额定为十五两。 苏榛注资十两五钱、舒娘注资四两五钱; 至于房车的设计方案,也是双方共同商讨确定,另外也要共同监督打造进度。 说到这部分,苏榛便告诉舒娘,她还会跟杜青柏也起草一份契约,一是约定工期、二是约定工程质量标准、三是约定收付款办法。 总之所有进度都严格按契约对照检查。 苏榛说得认真,舒娘也听得认真、入神。而春娘仨人恨不得把苏榛说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这都有用啊! 第67章 另外,还需要建一个专门的拖挂房车打造及经营资金帐薄,所有“股东”出资款项、以及后续经营收入全部入帐,双方共同管理,哪怕支出一枚铜板也要双方都知晓。 苏榛如此“放权”,一是因为未来必然不可能单打独斗,不如从小微开始就寻找、或者说“磨合”出最为合适的经营伙伴。 至于收益分配与亏损承担,也按各自入股比例去制定。 简单的说就是利润苏榛拿七成。相应的,若亏损,苏榛也亏七成。 最后苏榛也再次提醒了舒娘,任何契约合作都是有成本和风险的,不要觉得它简单,它也不是凭人情的。 成本除了房车打造的费用,未来还会有材料的采购成本、请车夫以及伙计的薪酬、场地租赁费用、进城还会有进城费和用水费、房车以及骡马保养费用、甚至广告宣传费用以及税费等。 “广告宣传费是个啥?”舒娘求知若渴。 “就是我们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有这个房车,以及房车上的美食有多好吃。而且这部分,肯定不能光靠我们走街窜巷的靠大嗓门儿去完成。比如我们可以也赞助、冠名一些活动,那么也是会产生费用的。” “哦哦,成,成。”舒娘不住的点头。 “另外,咱俩无论谁家,若违反本契约书约定,给另一方造成重大损失且无法达成赔偿协议的,违约方需将其房车所有权份额全部转让给守约方作为赔偿。”苏榛继续说着。 “意思就是说,退出合伙?” “对。” 舒娘想了想,也认可:“嗯,要是我犯了大错,都不用你说,我自己都没脸再干下去。” 苏榛听她说得笃定,也是好奇,“舒娘,你都不用回家问问李奶奶的意见吗?” 舒娘笑得别有深意,还带了些小骄傲:“我婆婆说了,只要是跟你学的本事,五两银子以内的事儿,我自行作主。” 苏榛还没觉得如何,另外三个女眷都惊了。 可别小看五两银子,在城里可能只需两、三个月就能赚到。但在山里,吃喝不愁,但没现银啊,这怕是一些穷家小户一年的现银存量了。 她们一方面惊讶李家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有钱、另外一方面则是羡慕舒娘在李家果然也是个说得算的。 同样都是儿媳妇…… 最替自己难过的实属春娘。难过之余她也在想,确实该替自己、替小树打算一番。 做拖挂房车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女眷也终于沉沉睡去,一夜再无话。 第二日早起后,大家先吃了早食,再送两个猎人拖着满满两橇物资回山,李采跟杜青柏就留了下来。 本来的安排是杜青柏跟着苏榛去盛家贮木场,寻个小木商买木材便是。 但苏榛一晚上辗转反侧的琢磨车体,觉得眼下只能用两骡来拉的话,车体必须越轻越好,否则带的食材工具就要减少太多。 想来想去,决定放弃木材车厢,改用木框架外绷多层防水油布,加火浣布的设计。 一来重量大大减轻了数倍,二来节约大笔成本,毕竟油布可是比木材便宜多了; 三来可以做得高高的,让人在里头能随便站立。 苏榛把这想法跟杜青柏和舒娘一说,杜青柏先就觉得可行,舒娘虽然听不懂一些专业词汇,但“载重”她还是懂的,便也十分认可。 苏榛便跟舒娘凑订银,两人上山也没带多少,就把这几日赚的拿了出来。苏榛拿了一两,舒娘拿了三百文。 一并交给杜青柏,并说:“总价十两的订银三成,一期款该是三两。眼下我先付您一两三钱,另外我再写个条子,您下山后去我家,交给我伯娘,她自会拿余下一两七钱给您。” “成!”杜青柏点头应了:“这银子我去采买木材、请小工、买油布。” 苏榛便写了收据和给叶氏的信,收据一式两份,自己跟杜青柏都按了手印。 一番商量,杜青柏决定立刻带着信走下山。 但被苏榛拦下,他一个人走不安全,速度也慢。 舒娘也提议:“贮木场每日都有下山的车,我带你去寻个,付些铜板便是。” 杜青柏自然是乐意的,又拿桦树皮带了些路上的吃食,就随舒娘、丽娘、山梅一起走去贮木场。 三个女眷随身还拖了木橇车,把今晚给伐工们的晚食食材带齐,不用带面粉和青菜,只带五斤野猪肉、五斤卤下水和猪头肉。 大家都记挂着苏榛月事会腹痛,今日便让她留在窝棚区跟春娘一起。也不必做什么重活儿,就缝缝那些战术背包马甲。 苏榛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格外爱惜,不会非要在不舒服的时候逞能,但也不知道是红豆暖包起了作用,还是昨晚喝的羊汤管用,总之今天起来已经不痛了。 便特地调好一包拌馅饼的调料,用桦树皮包了交给丽娘,嘱咐着:“他们那里还有一只烤羊,再加上这些馅料,足够一百多张肉饼,今晚肯定够吃。” “收多少钱呢?”山梅问。 苏榛:“面粉和菜都用他们自己的,只收肉钱就成。野猪肉二十五文一斤,卤下水跟猪头肉是四十五文一斤,一共收三百五十文。” “晓得了。” 等三个女眷跟杜青柏都走了,苏榛便回了石屋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一口气睡了一个时辰才又起来。 李采打理那些猎物皮毛、春娘正趁着光线好赶制背包,苏榛则拿出她上山之前买的线和小燧石、碎铁,开始编手绳。 苏榛编的是战术手绳,不图美观,图野外方便。手绳把燧石和碎铁都编了进去,燧石可以打火取暖,碎铁可以割东西当个袖珍小刀小锯,万一遇上个万一,这就是求生绳了。 她编得飞快,正午就做完五条,又吃了春娘做的午食,满血复活。 正想着该去收拾那些猎物了,就瞧见四只狗狗们站起来,朝着林子方向一阵齐声狂吠。 策马而来的,是盛重云跟小司。 俩人还带了一大包吃食,是炭煨羊排和羊腿嫩肉,以及蜂蜜、红糖、红枣。 瞧着苏榛木呆呆的站着,春娘赶紧接过来,一通感谢,让李采把吃食先搁进石屋。 小司生怕苏榛不懂,便刻意强调:“是我家公子特意嘱咐的,说瞧着苏娘子昨晚就爱吃这个。他还问苏娘子身子可好些了?” “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我没事,挺好的。” 盛重云:…… 就无语jpg 说实话,苏榛挺尴尬。 虽说她也不是个封建的,但眼下盛重云这明晃晃的呵护、外加小司跟春娘的“我懂我懂我都懂”,多少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治疗矫情和一切尴尬的灵丹妙药就是忙碌,一忙起来,爱谁谁! 眼下即然来了两个比丽娘强出数倍的大力水手,那可不能让他们的能力浪费掉。 苏榛望向盛重云,突然笑得格外灿烂。 盛重云沉默片刻,认命的:“说吧,要我做什么。” 苏榛:“也不是啥大事儿,昨晚吧,我们村里的人送了一大批猎物回来,得抓紧处理,若是俩位不嫌弃的话……” “嫌弃。”盛重云答得很直接。 第90章 “即然不嫌弃,那就帮我们砍兽头吧!!” 盛重云:……呵。 说实话,手持利斧站在雪中的盛重云,若是有升格镜头再给个仰角拍摄,简直就是绝美杀神一般的气质。 可惜倒在雪地上的也不是敌人,是两匹狼一头鹿十五只野兔八只山鸡一只野猪。 于是杀神就不太像了,倒比较接近屠夫…… 一向高高在上的盛重云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苏榛眼中,跟草市卖猪肉的那个张屠户没啥区别。 但此刻的他属实有些发懵,没处理过这些、更没用过斧子,谁会不懵。 虽说这些猎物在落网的时候就已被放了血,但处理皮肉肯定还是会有气味,为了不给窝棚区留下隐患。苏榛跟盛重云、小司、李采、春娘,一齐将猎物、工具、桶子之类的,全部拖到了一片稍远的雪地上。 四条狗留了两条看家,另外两条跟过来巡逻。 苏榛虽说在处理猎物方面是外行,但提供情绪价值却是内行,极其诚心的:“我跟春娘也没见过这阵伏,就只能仰仗你们了!” 盛重云嘴角微扬,“仰仗我们自是可以,但晚食……有劳了。” 苏榛心中警铃大作,哟嗬!这家伙已经开始敢提要求了!以往还要含蓄一下的!这么快学会直给了!!! 能学不会吗? 几次交锋下来,盛重云明白了对付苏榛就不要太客套,否则这妮子能把你气得原地升天,一边升天还一边替她数钱。 “当然可以啊,重云公子跟小司兄弟帮我们这么多,吃顿晚食怎么了,可以可以!”春娘适时出现,大包大揽。 苏榛其实也不会计较这些,坦然面对呗,不供饭,难道要给十个铜板?那就真有点太欺负人家盛重云了。 刚想跟盛重云交待一下猎物要怎么分割,小司跟李采已经拖着一木橇的树枝回来了,几人便先燃起篝火,一方面做事的时候能取暖,另一方面烧些热水,一会儿用得到。 但最大的一些树枝盛重云却单独挑了出去,在一旁摆弄了一会儿,搭了个树枝座架,还把自己带来的斗蓬垫在上头,眼神看向苏榛,示意她坐。 小司跟春娘自然也看到了,赶紧低头假装啥也没看到,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出卖了他们。 苏榛的嘴张得比鸡蛋还圆,但她不敢反抗,乖乖的坐过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要是反抗,严重怀疑盛重云会直接把她端过去。 但这座位……苏榛心里又起了新主意,抽空可以做些露营的月亮椅啊,收起来小小一包,手臂长短,拿出来一搭就是连靠背都有的椅子。 又轻便又舒适,嗯,回去就做。 “榛娘,你快给大家说说这猎物要怎么分割。”春娘总算把工作提到了正轨。 苏榛也收了心神,拿出自己的记的“围猎台帐”开始安排:“所有皮毛,小司跟李采你们懂行,你负责教重云公子怎么割离。 以及所有野兽腿肉切割完整,其它部位砍成大小差不多的块儿,一并称斤数; 至于山鸡,我跟春娘处理就成。还有所有下水都放那两个桶里,但放之前要分门别类,用桦树皮包着就成。有的能卖钱,有的我们自己吃,有的做成狗食。” 众人应了,盛重云也回避了自己成了小司、李采“助理”这件事,反正都得干活儿。 大刀阔斧,劈头砍脸……天上的芝兰玉树下凡当了屠夫。 四人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最后忙完称了斤数。共得野猪肉两百斤、九十斤狼肉、十一斤野鸡肉、三百二十斤鹿肉、四十五斤野兔肉。 反正如果不管品种,纯肉都达到了六百多斤,各类下水达到了八十余斤,还不包括头、蹄、皮毛。 这次丰收了。 苏榛记帐快,一边记斤数一边分门别类的用桦树皮包装、贴标签,分了二十七份,等猎户全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抓阄了。 盛重云也是很好奇,“你家可以分得多少?” 苏榛迅速心算了一下,“野猪肉可以分七斤四两、狼肉三斤、八只野鸡我打算全买了,马鹿肉能分到十二斤,至于野兔,我打算买十只,余五只给大伙儿做一批干粮。还有那些皮子,舒娘家会收的,我们只管拿银子就是。” 其实如果按净肉算,苏榛如果把分的肉直接拿去卖了,也顶多得一两二银银子。但她打算全部想办法做成吃食再卖,一来二去减掉成本,也至少多得个三成、四成。 另外,那些下水也是可以卤来卖的,但以野猪的和鸡杂为主,加起来也有四十多斤,卤之后能卖至少一两银子。 其它的下水比如狼、兔的,苏榛不会做也不想做,直接炖了加番薯当狗粮。 更何况围猎最赚钱的也不是兽肉,是那些皮子之类的,到时候也会分得不少银子。粗略的想想,这两三天她跟萧家的进帐又多了最少五两。 踏实了,距离房车跟围墙又近一步。 盛重云瞧着苏榛的眼神逐渐开始迷离,猜她在算钱,满脸的渴望和盈盈的笑意。 他好想伸手去捏捏…… 当天,最开心的是那四只狗,它们未来至少七日的口粮都会是香喷喷的。 第68章 山上天黑的早,春娘跟苏榛黄昏时分就开始做晚食了,也确实多亏了盛重云跟小司带了马,拖那些打整好的兽肉回来毫不费力。 “你们想吃什么呢?”苏榛问着盛重云。 “野猪肉。” 苏榛摇了摇头:“那不好吃。” 盛重云想了想:“苕皮” “天天吃不烦吗?” “那……鱼肉?” 苏榛眉头轻皱:“也没什么特色啊。” 盛重云:…… 苏榛:“你想吃什么呢,尽管说。” 盛重云:“要不然就——” 苏榛突然想起:“啊!要不然就吃酸辣鸡杂和白砍兔吧!我也好久没吃了。” 说完,立刻起身对春娘也说着:“我去拿兔子和鸡杂,重云公子想吃呢。” 小司听到,凑近盛重云,小声的:“公子,你看人家苏娘子对你真好啊,你想吃啥就给做啥。” 盛重云:…… 晚食自然是苏榛亲自下厨。 可她所谓的“下厨”,通常就只管拎锅铲、放调料。 这点,盛重云也发现了。比如此刻,自己这双只碰刀剑只算金银只执笔墨的手,就被指使着洗鸡杂…… 这算什么,上次在萧家他不是还负责洗过大肠?呵。 小司则跟在苏榛旁边,被她指挥着切菜。酸辣鸡杂里需要许多的配菜,可眼下没有泡椒也没有青红椒,苏榛也只能尽量模仿现代的味道。 好在成树家娘子做的酱瓜中也有酸口的,她便捞了一小坛的酸芦菔、酸豆角出来,让小司切成丁儿,再切蒜沫、姜丝儿。 小司刀法快,一边切一边回头望了望他家可怜的公子,心道要不要跟公子换个岗?但自己在这儿切菜,随时能偷嘴儿…… 那么公子就先可怜一会儿吧。 苏榛却瞧见了小司连酸豆角都要啃,眉头轻皱,小声问:“盛府伙食开得很差吗?有几个厨子?” 小司琢磨了一会儿,“各院儿有单独的小灶,再加上府里的大灶,厨子大概……有三、四十个?” “多多多多少???”苏榛惊得结巴了。 “呃,平时就只有这么多。”小司还以为她嫌弃,“盛府虽说大户,但绝不铺张。再说遇到年节大庆,也是可以从外头酒楼请厨子来家里做。好像唯一花费最贵的是老爷子六十大寿的时候,那还是在前朝,重云公子专门从京城请宴司局的人来操办的。” 苏榛觉得自己需要对“不铺张”这三个字进行重新的定义。 在她所掌握的原身记忆*中,就算京城的某贪官儿,家里也就二十几个厨子。想不到边塞城池的商贾之家一口气养四十,还不够,还要外请,请的还是专业人士! 真吓人。 苏榛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正蹲在地上、跟一盆鸡杂较劲儿的盛重云。 心情复杂,着实复杂,自己是不是需要对盛重云稍微恭敬一点儿???大财主啊这是!!!大东家啊!!!大甲方啊!! 哪有让甲方爸爸干活儿的道理。 自己这个乙方造次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快步走到盛重云身边蹲下,扬起灿烂的笑容:“重云公子您累不?别干了,休息一下吧?喝茶不?我去给您沏上?” 盛重云斜睨她一眼,“你带了茶上山?” “倒是没……要不做杯蜂蜜红枣水给您?牛乳甜品?我立刻做,香着呢!” 说罢,直接扯着盛重云的袖口、把他扯离了那盆已经洗完了的“苦海”。 又把他按到洞口离篝火最近的地方坐着,一本正经的告诉他:“重云公子,您是贵客,什么都别干哦。” 盛重云似笑非笑的由着她折腾,在她转身跑开去取牛乳之后、眉头稍蹙,示意小司过来。 第91章 小司赶紧来了,“公子,有何吩咐?” 盛重云:“你方才跟榛娘说了些什么?她怎么态度大变。” 小司也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没说什么啊,苏娘子就是问盛家是不是伙食不好,有多少个厨子。” “那你怎么回的?” 小司便原封不动的转述了一遍。 盛重云一听,琢磨片刻,懂了,原来苏榛是这样的! 他知道她爱财,想不到如此爱。这个只爱钱的女子实在是……可如此爱财的女子,竟然也看不上他!!!! 盛重云第一千零一次被苏榛气得牙根痒痒的。 但通常恋爱脑发作的人,就会反思怪上身。比如此刻的盛重云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去考个武状元谋个一官半职之类的,她不会是更爱官吧…… 头晕,耳朵嗡嗡响,气的。 盛重云恨恨的看向始作俑者,她却像完全无事发生一样,喜滋滋的拎了牛乳出来。 她决定在餐前多做一个甜品:姜撞奶。 这倒简单,先寻了块儿老姜在石头上磨成了姜蓉,再挤出姜汁盛到碗中。随后把牛乳加糖、加热到微微沸起,迅速倒入姜汁碗中,也不必动它,静置片刻之后就凝成了姜撞奶,冬天喝又暖胃又香甜。 一会儿功夫就完成了,苏榛直接均分了几碗,不止盛重云有,春娘跟小司自然也有份儿。 几人都没见过姜撞奶,只看到苏榛变戏法一样让牛乳凝成了豆腐一般。先就很惊讶,后再一尝……甜中带着姜的微微辣味,以及牛乳的浓香细腻入口即化。 盛重云一口气吃完一碗,吃完便恨自己没出息。 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竟对着一碗牛乳食指大动。 究竟是太喜欢这吃食,还是太喜欢做这吃食的人? 他下意识看向已经开始做酸辣鸡杂的苏榛。 她炒菜的时候也是扬着笑意的,她似乎永远盈盈如水,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境况。 哪怕当初在千锦庄外初见那晚,身处狼窝的她拉着萧寒酥逃命,明明凄惨、明明可怜,可她那双眸子晶亮如闪,里面甚至没有惧意,望着他也不祈求、唯有好奇。 到底什么样的家宅可以育出这样的女子? 盛重云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唇角也不知不觉中轻扬上来。 目睹了一切的小司无语:看我家公子那个不值钱的样子…… 而苏榛才没理会别人怎么想,专注于手上的活儿。 她喜欢在炒酸辣鸡杂之前先把鸡杂煸炒至水干,然后才重新起锅,油爆香蒜片葱丝等,加入方才所有的酸瓜丁儿和鸡杂爆炒,快速的再加些酒和醋、孜然,以及苏榛特制的辛辣粉等调料,因为咸瓜本就有咸味,盐就不必再放。 片刻即能出锅,再撒上些芝麻、芫荽,酸辛香气瞬间萦绕在洞口附近,勾人垂涎欲滴。 第二道菜做白砍兔。 兔子早就煮好搁石屋里冰着的,方才已经取出来化了冻。 肉炖煮自然是不难,难的是调味。苏榛想着明后两日也可以拿去贮木场卖,便一口气做了整整一桶的红油调味汁。 这调红油是真真讲究浓油赤酱香辛,里头还加了成树娘子做的南乳汁和芝麻酱、豆豉酱。蒜蓉和干菇粉末、花椒粉亦是大勺大勺的往里加,看得春娘“胆战心惊”,她真心没见过有人做菜这么舍得用料的。 做好红油,苏榛还把白菘切成极细的丝,寒瓜切成条,一并加到兔肉里,舀了一大勺的红油拌了进去,最后在上头洒了一层白芝麻一些寒葱碎。 红彤彤绿莹莹白嫩嫩的一盆,惊得春娘不敢下筷,怕会被辣死? 苏榛但笑不解释,先挟了一小块儿兔肉让春娘试了。兔肉入口嫩,配汁香而微辛中麻,麻得春娘嘴唇像是在跳,可鲜香的口感让人忍不住还想尝。 李采跟小司见状,迫不及待跑过来每人挟了一大块儿,这块儿还带了些白菘丝与寒瓜条,一股脑连汁带肉带菜塞进嘴里,夸赞的话不想再多说,李采连声催促要不然就开饭吧开饭吧。 那便开饭! 春娘早就蒸了白米,给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 苏榛正打算给去了贮木场的仨女眷也留菜留饭,便又听到外头马车动静,她们回来了。 这真是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 小司却皱起眉头:“咋没在贮木场吃,可是我们都没在,掌柜的为难你们?” 丽娘赶紧摆手,“可别冤枉人家掌柜的!是我猜榛娘今晚一定做好吃的,紧赶慢赶回来的!” “可不是嘛,一个劲儿的催我们做快点儿,是生怕回来少吃一口。”舒娘捶了丽娘一巴掌,“不知道的以为窝棚区着火了她要赶回来救!” 众人哄笑,苏榛听了却是极开心的,哪个下厨的人会不喜欢自己做的吃食被大家欢迎呢? 人多了吃饭更热闹,再加上酸辣鸡杂和白砍兔又全是极其下饭的菜,没多会儿就一扫而空。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苏榛还拿出那五条战术手绳,自己戴了一条,其余的送给四个女眷每人一条。 并也扭头问了盛重云跟小司、李采,若他们不嫌弃,自己再多编三条。 小司跟李采忙不迭的点头要。 盛重云也是强压悦色,先是故作矜持稍稍让了一下,但又怕这么一让,苏榛就真的不给他做了,总之把那个想要的“度”拿捏得刚刚好。 也是他自以为的刚刚好。 苏榛看得出来他吃得满意,便“随口”提及她可以带着白水村女眷们承办各项活动的。比如婚庆、宴席、大寿的策划,不必非要去酒楼请人来,贵。 盛重云只当她开玩笑,却不知她确实是专业的,毕竟从小在殡葬行业家族长大,本质来说一个办红事一个办白事,活动内容其实是差不多的…… 总之一餐家常便饭,宾主尽欢。 饭倒还剩了些,苏榛用桦树皮的饭盒子装了留着,准备明早炒个蛋炒饭当早食。 本来吃完晚食,盛重云跟小司就该走了。 苏榛却难得开口留了他们,说有事相商。 虽说盛重云心里清楚所谓的“有事”一定是跟生意相关,但他仍旧甘之如饴。 且他猜得也没错,苏榛直接问他,可否在盛家三个贮木场门口摆设美食摊位,当然,她愿意比照白川府市集摊位费去付钱,并且,还要借用贮木场都会准备的火浣布棚子,免得火星子招祸。 出银子这点她很坚持。虽说她知道这点小钱盛重云不在乎,可在商言商,小事上占人家便宜的人,大事也必定没出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别消耗人情及好意。 盛重云也清楚她的倔强便没争了,但也颇为认真的告诉她,摆是可以摆,但盛家伐木季会持续至来年的二月,而白水村狩猎却仅有十余日,她要自己计算好时间,想清楚值不值得投入。 苏榛只恨自己现在没个电脑给他展示一下,也只能口述:“其实我们针对的目标客户,可以说并不是贮木场盛家的伐工们,而主要是每日往返不停的骡马运力车夫。 他们无论是交友、还是接触面都相当广泛,是潜在的优质流动广告源。 因为我们的美食摊位,主打针对忙碌、需要快捷美食的群体,以及对新奇美食有较高兴趣、消费能力的人。 更何况三个贮木场之间压根没什么美食铺子,我们一点儿竞争压力都没有。至于狩猎节跟伐木季的时间差,这不用担心,哪里有银子赚就去哪里呗。” 苏榛其实已经尽量使用古人语气,但脱口而出的现代词汇却简洁好用,盛重云等人也听得懂,甚至还在心里默默的记背。 盛重云十岁开始跟着祖父走南闯北经商见世面,直至今年二十有二,自认表述一流,可听着苏榛的话,没来由的就是觉得吸引人,想听、想让她继续往下说。 而其他四个女眷则是在一旁默默赞叹苏榛敢说话,一点儿不怯场的跟男人谈生意,大大方方的,多好啊。 “另外,我们带上来的食材不多,虽说也请白叔送些上来,但恐怕也不太够。贮木场囤着的那些山货、猪肉、鲜菜之类的,先肯定是保障伐工们的吃用,但若有多的,可否以批发价卖给我们一些?” “可是你的人手忙得过来吗?”盛重云担心的是苏榛的身体。 苏榛想了想,“确实是不太够,但若是生意好,从村中狩猎的人手里再抽出一两人也不是不行。眼下就先我们五个女眷再加上李采吧,每个摊点儿可以有两人值日,也要轮岗。” 小司一听,立刻问盛重云:“公子,我跟您上来整日无所事事的,您跟木商谈生意也不带我。要不,我来帮苏娘子这边儿?” 盛重云好气又好笑,故意逗他一句:“你怎知道榛娘想要请你?” “要请要请!”苏榛眼睛一亮,小司本就半个猎户出身,他跟李采一起处理那些个兽肉简直再好不过,“但也要看重云公子愿不愿意放人?小司的工钱我这边出。但……小司,我这里小本买卖,眼下给不了太多的。每日跟李采一样,拿八十文,但若生意好了会有分红。” 第92章 小司不在乎银子,他只关心一件事:“管饭不?” 第69章 “当然!” 小司眉开眼笑:“那就成!” 俩人就这么说定了,并且只在开头的时候问了盛重云同不同意,甚至都没理会他到底同不同意…… 盛重云突然觉得自己是否该整顿一下身边人的“家风”了,但转念一想,小司跟着苏榛做事,他便也多了个理由常来过问,暂时忍了吧! 小司自然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经在心里把他抽了个来回,知道了怕不是要伤心一下。因为他的初衷本来就是机灵的替他家公子制造契机啊。 顺便吃、顺便,真的是顺便…… 总之,在盛家三个贮木场门口摆美食摊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每摊日租金加上借用火浣布棚、用水,一共付五十文。 这应该是盛重云有生以来定过的金额“最大”的契约。 银子虽小,收获却不小,起码他成了苏榛的甲方,待遇立刻上了档次。比如他走的时候得到了苏榛的首次出门相送,送出足足有六尺距离!! 破天荒,他知足矣,忍不住轻声道:“榛娘,外头冷,别送了。” 苏榛心想我本来也没打算再送了…… 但嘴上:“应该的应该的,重云公子今日辛苦了,晚安,明天见。” 盛重云的心脏便被这“明天见”三个字轻轻的抓挠了下,嘴角也克制不住的上扬。 苏榛本打算转身走了,一想到自己的甲方着实是个好人,索性多送他几句:“公子,盛家林场种的大都是哪类林木?” “多是薪炭林、经济林、用材林。也有一部分果林。” 苏榛认真听完,提了些小小建议:“我不清楚白川府的大概经营情况,但在京城的时候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籍。 说是在番邦有个府郡,地形地貌以及气候条件跟长虚山类似。那里专门规划出了一个森林生态文化产业园。 项目做了好几期,比如一期专门就是百亩万株的果林,里头有特色种植区、森林果蔬暖棚种植区。在有水的地方还设了四季垂钓区。 当然,这种垂钓以休闲娱兴为主的,不似兴盛湖那般是渔业的规模; 据说一期项目建成后,可年产森林果蔬七万余斤、山野菜五千余斤、森林水果三十万余斤。 不过这数字只是参考,因为我不清楚人家的一期项目面积到底有多大。可我想,哪怕只占一半儿份额,也是比不小的收入。 具体的,您若觉得有趣,可请专门农学人士测算一番。我不懂造林也不懂种菜,权当是抛砖引玉吧。” 盛重云认真听完,眸色愈发幽深,意味深长缓缓点头:“好,我会考虑的。多谢榛娘。” 便跟小司策马告辞。 回贮木场的路上,小司忍不住开口:“公子,苏娘子说的那个什么园的,不正是您一直想做的事吗?” 盛重云但笑不语,心绪亦是百感万千。 其实苏榛方才提的“产业园”构想,他从大宁朝成立伊始便开始构想了,只不过还没想到一个好的名字,“产业园”?倒是不错。 可惜祖父一直不太看好这买卖,他只是单纯的认为在山上就是靠天吃饭,种树种菜种果子,吃苦受累不说,四季灾害下来颗粒无收亦有可能。 更何况,盛家这片山林,祖父及盛重云长房这脉,加起来只占六成股。另外四成在好吃懒做的另两房手中。 偏偏那两房的林地面积虽小,但横跨冰河两岸,可说是让盛重云想做什么也放不开手脚。 方才苏榛一边说,他已经在心里测算了。 当然,他并不清楚苏榛说的数字是现代机械化量产成果。 按百亩来算,他认为产量能达到那些数字的二、三成已然是不错。 比如森林果蔬若达到两万余斤、山野菜一千五百余斤、森林水果九万余斤。 全部收获、加工售卖,总数便至少是……白银一万五千两。 还不包括名贵品种以及经济林木的收益,也不包括苏榛所说的垂钓游乐园收益。 可苏榛的这番建议,最让盛重云动容的并不是银两数字,而是让他持续多年的“孤军作战”感荡然无存。 他庆幸这天下有跟他想法一致的人、亦庆幸这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苏榛自然不知道自己高达白银万两的“小”建议在盛重云心中搅起了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反正“外人”走后,白水村“自己人”又开了个简单的小会,不外乎是明天都由谁负责做什么。 首先就是美食小吃摊可以卖些什么。 丽娘第一个提议:“苕皮!榛娘,你烤的那个,里头夹了酸芦菔的酸辣苕皮可是太好吃了,软软糯糯的,还有肉酱!” 苏榛点点头,“嗯,烤苕皮肯定是要做。” 并回忆她在现代的夜市上都吃过些什么,一边想一边说:“另外,还可以煮汤鱼面、烤肉串儿、炸鸡、酸辣粉、豌杂面、红豆双皮乳、炸小酥肉、卤水拼盘、糯米肠、白砍兔、麻辣碱水面、甜水面。简餐方面还可以卖牛乳面包、羊角包、午餐肉三明治。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每天都能吃到吗?”李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李采是个闷葫芦,经常被舒娘说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主儿,眼下终于被苏榛的美食打动了,他毕竟才十五岁,少年心性。 舒娘笑出声,“咋可能每天都做这么多,是每天挑几样做,对吧,榛娘?” “对呢。”苏榛也笑了,“总之食材有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哪样卖得好,第二日就加哪样。但同一样吃食,再好吃也只卖两日,两日后再想吃,就得等上几天。” “那为啥不一口气多卖些呢?”丽娘也好奇。 苏榛认真解释:“一口气全卖了,就没了‘钩子’。咱们主战场不是山上,山上流动人口毕竟太有限。但山下的集市就不同了,有整个白川府的百姓外加那么多的番邦行商呢。所以,咱们在这儿只是顺便,且做个流动广告。大家吃了,没吃够才会一直想吃,去了山下也会一直惦记,等于是帮咱们做了前期宣传和市场调研。” “拖挂房车做出来咱就去山下摆摊。”舒娘眼下满满的对“事业”的渴望,比苏榛还着急:“一辆不够就两辆,两辆不够就三辆。” “三辆还不够,咱们直接承包一排东市摊位也不是不行。” “东市都是些达官贵人,会买咱这吃食吗?” “可以投其所好,做些花样儿。”苏榛心里有计划,“而且也未必全是吃食,之前就跟舒娘说过,比如卖水田衣、可爱的毛绒帽,还有咱们几个做的战术背包之类的,总之什么利润高就卖什么。” “那赶情好!”春娘一听,相信自己的手艺也能派上用场。 山梅也不住的点头,打定主意:“反正你们做什么我都跟着,我也要自己存些银子。” 丽娘打趣李采:“你娘也要帮你存彩礼钱,等过几年娶个可心的媳妇!” 李采才十五,对这个话题只是脸红了一会儿,呵呵的笑,不参与。 苏榛一看时辰也不早了,便提议:“今晚大家受点儿累,把需要腌制的肉提前腌上,面也预备上,明天一早咱们就直接开工,分工协作。我算过时间,白老汉估计会在下午到达咱们这儿,我拜托他买了不少的食材,可有得忙了。” “咱啥时候开始摆摊呢?”舒娘便问。 苏榛:“明天吧。今天做最后的备餐准备。尤其每日必须先保证贮木场那二十二位伐工的晚食,然后去值班的人就原地摆上一摊儿。另外再派一组人坐白老汉的车去一号贮木场再摆一摊。” 为了方便记帐,苏榛把盛家贮木场直接取了代号:一号、二号、三号。 她们每日做晚食的那家木场最小,定为三号。 “榛娘,那第一天摆摊,咱俩去一号吧?”舒娘问着。 苏榛点点头:“咱俩去,另外再带上小司跟李采。” 首次“试营业”就暂定是四人,餐单为酸辣杂酱烤苕皮、鲜肉锅盔、毛血旺、白砍兔。 又因白老汉会买豆腐带上来,便又多加了一道人人称赞的爆浆小豆腐。 丽娘却在犯愁:“但在山上做这么多吃食,还有汤有水的,咱也没有大桶或是大锅盛啊。” 舒娘笑了:“怎么没有,你瞧瞧洞外头靠树林那里摆着啥。” 丽娘不明究里,跑出去看,林子旁已经冻了一溜儿带盖子的冰桶,苏榛昨晚睡前就做了,眼下已经冻瓷实了。 这冰天雪地里最不缺的怕就是容器! “薪酬方面,每人每日八十文,但这只是基础薪酬。”苏榛另外说着。 舒娘补充:“对,我跟榛娘商量过了,不能亏待了大伙儿。如果生意好,也会给大家发额外的励银。当然,也不一定有多少,总归是我俩的一份心意。” 大家当然明白这道理,尤其听到还有励银,深知干得多就赚得多,愈发的心劲十足,七嘴八舌又闲聊了会儿,等全部商量好,燃起篝火点上油灯趁夜开工。 第93章 丽娘心里感慨最多。往年的白水村围猎窝棚区,等男丁们进山之后,女眷们只能窝在石屋里不敢出来,晚上也是早上睡下。 每日除了做饭、采摘,就只有眼巴巴的等、盼,哪像现在,这热火朝天的,可真好! 苏榛自是没想那么多,她提议,首先还是先做在山上那二十二家人的备餐,毕竟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仍旧是做些好拿又顶饿的干粮。这次八只野鸡都是又肥又大的,肉比较多,苏榛决定全做了,烙成外皮酥脆、内馅鲜美多汁的鸡肉烧饼。 发面需要时间,就明天早上再包,今晚就只提前调馅儿。 丽娘跟李采力气大,负责摘鸡肉剁肉蓉。春娘刀功麻利,负责切胡芦菔、香菇榛蘑当配菜。 苏榛则跟山梅、舒娘一起洗了一麻袋的番薯,洗完后分成两堆。 一堆直接上锅蒸,另一堆则切成滚刀块儿。 舒娘问:“榛娘,这切了要炒菜?” 苏榛摇了摇头:“做倒甑红薯干。猎人们在山上风餐露宿的,吃的又全是干粮和大肉,容易燥结。把番薯三蒸三晾,出来的番薯干口感又甜又糯又香又有嚼劲儿,最重要的是它还利消化。” 舒娘听得认真,默默认下,“但要三蒸三晒的,一日做不完吧?” 苏榛:“只靠每日那点儿太阳,那起码四、五天。但咱可以用烘的,不止在窝棚的火炉烘。我想过了,贮木场面包窖每次用了都还有余温,那点儿余温也是咱花钱买柴得的,不能浪费了,用来烘番薯刚刚好。所以最快的话,这点儿番薯有个一两日就能做完,刚好能等到他们回来休整的时候拿。” “对,这法子好!”舒娘一边听一边已经开始做了,并念叨着:“烧一次窖咱可是得花五十文呢,榛娘,你再想想还能干啥,得把那五十文全赚回来。” 正在剁鸡蓉的李采听到了,提议:“娘,总租人家的窖又贵又远,也不是回事儿啊,要不,咱自己搭一个?就是得花些时日晾,估计最少也得个五、六天。” 苏榛一听:“我本来想等大江哥回来请他帮着搭的,李采,你也会?” 舒娘:“他会!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但时间上来得及吗?五、六天的话,也太久了点儿。” 苏榛一想,也是,光是晾晒都得个五、六天,整个围猎期不过也就余下十日左右了。便打消了在山上搭窖的念头,却还是跟李采说,请他下山了帮萧家做。 舒娘:“那当然成,李采,窖就交给你了,具体做个啥形状,你仔细问苏姐姐。” 苏榛心中高兴,立刻又开始夸夸模式。夸舒娘教子有方,夸李采小小年纪能上山打猎、能下河捞鱼,还能搭炕做窖,真是个好少年! 总之情绪价值提供的足足的,美得李采恨不得鸡蓉都不剁了,直接下山去萧家和黄泥去…… 窖的事儿才聊得告一段落,那头丽娘小组的菜和肉也都切好了。 丽娘扭头问:“榛娘,菜肉都切好了,你来调味儿吧!” “哎,来啦。” 苏榛擦干净手,亲自调馅儿。她也注意到每次涉及到调味环节,所有人都会默默的背对她,以示绝不偷看偷学。 苏榛倒也没点破,毕竟她确实也要靠这些特制粉末赚一阵子钱的。 烙这种鸡肉烧饼,先就得给鸡去腥。她便撒了些酒、酱油和盐把鸡肉腌上。 这坛酒还是在山下花六十文买的那坛,眼瞧着用得飞快,好在明天白老汉就能给补上。她也知道这么用酒把成本都拉得高了,但为了保证口味,也是省不得的。 等鸡肉入味的功夫,苏榛热锅凉油,先入了姜末葱花爆香,随即便把腌好的野鸡肉一并入锅小火翻炒,再加入那些个切好的菜丁儿,炒得炊了就加酱油等调料。 一会儿功夫又是香飘四溢,烧饼馅儿料就成了,李采过来把一整锅的料单独盛进盆子,跟丽娘两人抬去石屋放着,明早再做。 同步的,舒娘跟山梅又多架了一堆篝火,把番薯的滚刀块儿放瓦甑里蒸上了。 也不用太久,一刻钟就拿下来,也放石屋摊着晾,明早再拿到日头底下晒。 全部做完,李采就负责打扫“战场”,然后自己回木屋睡下便是。 山梅也把石屋里的黄泥炉子燃起了,女眷们进去的时候已经很暖了,便先分别洗漱了,又坐一起点着油灯赶制苏榛四人明天的“制服”。 其实就是围裙。 因为苏榛说,哪怕里头衣裙不同,外头也尽量统一色系款式,这样会给客人一种“专业”感。 舒娘听不懂,但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应该是好看的。 围裙直接拿纯色帆布缝,耐油耐脏,且有笔挺质感。 苏榛先拿炭笔在纸上画了款式,围裙就做背带式,同时每人还配一条同材质的三角发巾。 这也不是她发明的,现代的咖啡厅常见,又时尚又减龄。 苏榛又嘱咐大家缝的时候加些功能细节,比如胸前缝两个口袋,可以放一些零碎的东西。 缝围裙对于心灵手巧的白水村女眷来说再简单、再容易不过,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但舒娘精益求精,连围裙都想掐出腰身来。 第一条缝完,苏榛便穿上当“模特”,还真别说,那小腰带一掐……盈盈一握,更显上身孤度蓬得圆润饱满。 山梅目不转睛的瞧着苏榛,越瞧越觉得她像仙女一样美。 尤其苏榛脸上的笑容明媚又自信,目光温和而坚定,与任何人对视也不会退缩。 山梅默默的想:我也要成为榛娘这样的女子。 苏榛瞧到山梅的神情,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转身从自己包裹里取出一样东西,仍旧把它别在山梅的领口。 那她专门给山梅做的那朵皮子玫瑰花,当初她生山梅的气,也差点被乔老太婆毁了的那朵。 苏榛故意板着脸:“喏,物归原主。但以后你要是再保护不好它,我可不管了。” 山梅终于绽放了进山以来最由衷的一个笑容:“往后,它就是我的命了。” 苏榛扑哧一声:“傻山梅,不至于的,往后我还可以给你做别的,比这个还好看。” 山梅却摇了摇头,轻声的:“至于的,无论如何,这是第一朵,你送我的。” 第70章 第二日,晴,长虚山最美时刻便是太阳初升的那一刹那,远处连绵起伏的白色山顶镶着无限金边。 在狗都没醒的时候,人已经起来干活儿了。可苏榛也并没觉得悲摧,因为她起床源于内驱力,毕竟她现在是甲方了…… 小小甲方每天一睁开眼睛已经欠了每位员工八十文工钱。 开工!! 发面揉面的事儿交给春娘跟丽娘。 舒娘把所有人的围裙进行最后的收尾缝制,她针脚快,麻利。 李采早就拖着冰桶跟木橇车去冰河取了两趟水回来,在那里一桶一桶的过滤。 今天无论是做吃食、还是饮用,用水量肯定都不少,李采怕是要往返数次了。好在冰桶做的多,储水工具足够。 苏榛跟山梅趁着没下雪赶紧把昨晚蒸的番薯拿出来晾。 又怕番薯被冬季出来觅食的小鸟小兽啃了,便在上头支了个树枝架,盖了纱布,让狗狗们负责看好。 没想到一眨眼功夫狗狗监守自盗,一摊子番薯块儿没了半摊儿。 气得山梅抄起树棍好一通追狗。但四条狗狗极精,还懂得分方向四散。 山梅一个人也不可能追四只,甚至因转向不及直接栽进雪窝子,被苏榛拖出来时成了白毛儿老太,又把苏榛等人笑得岔了气。 这人仰马翻的清晨。 早食就是两口锅一齐烙鸡肉馅饼,大伙儿边烙边吃边忙各自的事,啥也没耽搁。 这八只野鸡都肥大,出的净肉足有十几斤,再加上蘑菇、芦菔这些配菜放得也多,炒干了水也有个五、六斤。 苏榛想着让大伙儿吃好一点,烙得皮薄馅儿厚,用了二十斤面粉,烧饼总共出了一百多个。 减去早食吃掉的,刚好余下一百个,一并等放凉了再收进当仓库的木屋里头锁上。 全部忙完,大伙儿还得重新再和面、发面。 今天的面食准备量很大,要准备小吃摊试卖的鲜肉锅盔。 做锅盔便用李家分到的野猪肉,先称了六公斤出来。但全瘦的做馅料不香,苏榛又从村中公库的肥猪肉中另外再称了三斤。 “榛娘,锅盔里的菜咱搁多少斤?”春娘问着。 苏榛想了想,“其实靠着长虚山吃饭的人,冬天口粮都是以肉为主,不是烤就是炖,吃都吃烦了。咱们白菘跟芦菔这类菜可以多放一些,一比一的比例吧。” “成,我这就去洗菜。”春娘便拉着山梅去称菜,一想到白老汉就快到了,不用发愁菜量不够。 另外,做鲜肉锅盔的面也需要至少两斗,大约能做两百多个。 面也得从公库中买。这一来二去的,在公库中买了多少、在贮木场买了多少、自家的肉用了多少,全部的帐都得分类目去记。 第94章 好在苏榛用的是表格记帐法,清晰,一目了然。 舒娘好奇而又羡慕的看着苏榛埋头在表格里*填数字,“榛娘,这数字填好了,是不是鲜肉锅盔的定价也就能算出来了?” 苏榛笑着点头:“舒娘姐姐真聪明!” 舒娘脸上飞起红云,羞涩而喜悦,“我不识字,但算个数还成。” “那我正好跟姐姐要商量呢,这定价可是一门学问。”苏榛本就不打算大包大揽独裁,索性也听听舒娘的意见。 一听俩人要聊成本了,本来在近处的丽娘跟李采立刻走远了去做活儿,不当那偷听碍事讨嫌的人。 苏榛跟舒娘相视一笑,对同村人的善意了然在心。 便也不耽搁时间,直接讨论,苏榛:“我是按两百个锅盔去算的成本,应该都能卖得出去,就算剩了些,我们拿回来自己吃也成的。首先就是鲜肉的成本,野猪肉和肥猪肉一共要三百六十六文,其中六十六文是给公库的,三百文是给你家的。” 舒娘有些不好意思:“别全买我家的,你是大东家,买你家的多些才对!” “明天再买我家的。我也是图省事,没按股比去算,咱又不是只做一日,不用客气这些小事。”苏榛说得也是实话,如果采购这点东西还要算三成七成,着实麻烦,没必要。 “那……成吧,反正最好的情况,是咱白水村这次围猎到的、除了自家留着吃的,全在山上卖出去才好!否则拉去城里卖还要脚力费,还要商税,还要被那些商铺克扣!” “我也这么想。”苏榛继续聊:“至于鲜菜,成本低,二十四文;面的成本预计百文,还有一些调料、酱料、腌肉的酒之类的,都是我家出,算十五文可行?” “当然行!怎么不行!”舒娘一个白眼翻给苏榛,嫌她多此一问。 苏榛便笑着点点头,又说:“不算人工的话,鲜肉锅盔这一项的原材料成本便是五百零五文。当然这只是粗算,当中还会有些损耗,做多几个做少几个,就不去计较了。” “对对,不用计较太细,就按能做两百个算。” “按两百个锅盔算,每个成本就只要两文多,不到三文。但这只是材料成本,还没加时间成本跟人力成本。” “嗯嗯,那定价多少合适?” 苏榛想了想:“每个六文钱如何?成年男子一餐吃两、三个就饱了,花费不多的。” “低了低了,榛娘,山下的肉包子都得六文一个,哪有咱们这锅盔实惠,要我说,最少也得七文!七文都低了,也就是看在重云公子的面子上才便宜了,否则八文。” 重云公子面子价值一文?苏榛强忍着没笑出声,点头同意:“成,暂时就六文,还要比对其它吃食的定价,加上人工成本,再复核最终定价。” “对,还有酸辣烤苕皮,就按你送去行商客栈的价格定?” “是,我应承过行商客栈,价格要统一。眼下咱们条件有限,就不做带汤的,只做烤制的香辣酸芦菔苕皮卷儿,每根十四文,里头也加了一整个儿的煎蛋。”苏榛说着:“苕皮我让白老汉去我家取的,这几日我伯娘肯定也囤了不少。我想,第一批咱们就先带一百份的量,现场做现场卖。” 舒娘点点头:“这个吃食你懂,你决定就好。” “下一个就是毛血旺。眼下天寒地冻的,吃这个最舒服。并且,我打算将这道菜的主要销售目标定为车把式们。”苏榛说着。 毛血旺也是她在现代的家乡菜,当地人都称其为“江湖菜”。 这流派名字倒也不是因为给江湖人士吃的,而是在用料、烹制方面没有什么固定模式,有啥放啥,豪放而不拘一格。 江湖菜原本特点就是重油重麻重辣,刺激过瘾。但苏榛也考虑到白川府人的口味经不住太辣,会适度整体调整。 舒娘问:“为啥是车把式们?” “一是因为咱们是流动摊位,不可能现场炒制太复杂的菜式,毛血旺需要提前煮好。 二是江湖菜的特点就是量大,里头的菜肉五花八门越多越好,倘若只卖小份儿的,根本捞不全。 所以结合以上两点,干脆就是咱在这儿,提前把毛血旺里头的荤腥做好,连汤一起冻成块儿。一块儿就是一份儿,用桦树皮包了卖。车把式们买回家,跟家人一起吃,算个大菜。至于里头的素,自己家有什么就往里扔什么,汤汁是足够的。这种菜,可以取名为预制菜,也就是提前制的菜。” 舒娘眼睛一亮:“对哦!这法子好,而且一想到是全家都能吃上,贵点儿也成呢。” “我也这么想,否则光是自己吃,车把式们不一定舍得花钱。” “那多少钱一份儿?做多大?” 苏榛想了想:“一份至少四斤重,因为需要不少的汤打底。里面有猪肉、毛肚、肥肠、血旺,豆腐、木耳、豆芽儿,再放上两片午餐肉。苕皮在汤里会化,所以要单独打包,回去自己丢进去煮熟便是。其实原料成本不高,但贵在汤底里头的油和调料,要调出那种香味儿,着实要费些力气的。” 舒娘点点头:“听起来里头东西多得是,而且想加什么还能自己煮,会过日子的人家,怕是能吃好几顿。” “只要汤底不浑不坏,吃个一、两日没问题。”苏榛说着:“原材料成本也有点高,加上苕皮和午餐肉的话,至少也得十五到二十文之间吧。所以一份儿定价三十五文,姐姐觉得可否?” 舒娘其实觉得有些贵,但她又一想,不能用自己山里人家吃食去比对城里的。更何况一份全家四、五口都能吃,那……索性把心一横:“我觉得行!” 毛血旺的价格就也这么定下了。 至于白砍兔,价格就比较透明了,一只野兔去皮去毛去内脏之后,净肉就只有两斤多。再加上调味汁成本也不低,每斤卖价就定在四十五文。 其实还是比鲜羊肉便宜了十五文的,大伙买得起。 “原本咱白水村打到一只兔子只能赚八十文。眼下除了兔肉能卖,皮毛咱硝制了还能单独赚一笔。那赚的不就翻了一倍?榛娘,这白砍兔买卖行!”舒娘越说越开心,眼睛里闪着“银”光。 “何止翻一倍。”苏榛也笑了,“其实还有最贵的一样,麻辣兔头!只不过现在兔头囤的太少,批量做一次都不够塞牙缝儿的。” “啊?”舒娘吓了一跳:“那也能做吗?我家往年都直接扔了。” “当然能,香着呢!超级香!”苏榛说着说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但她也不知道此地有没有“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的人。 “我可不敢吃,你可别让我吃啊。”舒娘摇头三连。 苏榛嗔哼一声:“等我做好了,你记着你现在的话哈!别跟我抢。反正兔头可贵着呢,一只卖十二文吧。” 舒娘斩钉截铁:“那么贵还那么吓人,肯定没人吃!” 苏榛但笑不语,走着瞧,嘻嘻。 跟舒娘商量完吃食的定价,两人先进木屋盘点了一下囤货。 上山来这么久,野兔是存了些的。除了要留五只给白水村猎人们做干粮,还余十七只可做白砍兔、四只做缠丝兔,以及兔头存了二十六个。 舒娘便拎了十七只出去煮,苏榛负责另外的四只缠丝兔。 前两天缠丝兔的第一道腌制工序也完成了,苏榛便去寻了豆豉、花椒粉、面酱、酱油、糖,又磨了些姜汁,放了从药房买的砂仁、大茴香、山奈和桂皮等,一并磨粉再调成汁。全部糊在那四只已经晾干的兔肉上。最后又用粗些的麻绳把兔肉从头到脚的“五花大绑”,边绑边紧边“整形”,直至每条兔肉都捆成了一个笔直的圆筒,横放如同一条卧蚕。 接下来还没完,还需要通风晾晒。 鉴于那四只狗有偷吃番薯的“案底”,兔肉便得挂得高些才成。 苏榛便喊了李采来,让他选了离木屋近些的一棵树爬了上去,底下的人再把拴了麻绳的四个兔子一一扔给他,他给全部挂到歪脖枝上。 丽娘等人一边做事一边瞧热闹,也是好奇,问苏榛这兔子还有多少道工序才算完成。 苏榛长叹一声:“早着呢!晾干之后还要低温烘,至少烘两个时辰。之后还要烟熏小半个时辰,最后还要卤制。反正今天是别想弄完,明天吧。” 春娘惊得不行:“做个兔子要费这么多事儿,那得卖多少银子?榛娘,定价高一点!” 苏榛笑着点点头,“我的做法这已经是简化版了,人家正宗的缠丝兔需要的时间更久,调料都好几十种。但我一没有秘方、二买不到配料,只能模仿个大概了。” 并且,她心知肚明,缠丝兔定价是高不起来的。 毕竟大宁朝百姓消费能力就摆在那里,它做得再复杂毕竟也就是个兔子而已。 可它的味道椒香浓郁,会让野兔本身的土腥气一扫而空,且完全不同于单纯的烤兔煮兔或卤兔。所以苏榛做它的目的也主要是为了“引流”,当个压箱底的招牌菜之一也好,每斤定价七十文,利润不算高。 第95章 至于那二十六个麻辣兔头,苏榛这个叶公好龙的家伙,敢吃敢做但不敢处理鲜兔。 便只有辛苦李采了,李采便按苏榛交待的方式把兔头清理得干干净净,全部放进冰桶里再交给苏榛。 苏榛只管腌制,往里头洒了盐、葱姜黄酒,搅匀了放着便是,起码得腌到晚上再进行下一步。 所有人忙忙活活一上午,午食吃的是苏榛用昨晚剩饭炒的午餐肉丁蛋炒饭,吃得大伙儿好心疼,毕竟都知道午餐肉要八十文一斤呢。 苏榛却毫不在意:“工作餐当然要做好吃一点,否则工作为了什么?不用心疼!” 她没说假话,毕竟她的理想又不是当首富,若连吃喝都要抠抠搜搜的,那不必活了。 吃过饭,苏榛去小睡了一会儿。 春娘、舒娘没午睡的习惯,又抓紧时间赶紧手工活儿,打算今日把战术马甲跟战术背包缝完。 李采更是闲不住,跟丽娘、山梅一起,三人带着网去冰河捞鱼。 眼瞧着库里最缺的就是鱼了,能囤多少算多少,除了村里人吃,还可以做成酱酥鱼卖。苏榛也说了,她们捞出来的鱼她全收,三文一斤。 谁不想赚钱,能多赚一文算一文! 第71章 石屋里的苏榛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外头那四只狗大声齐吠,瞬间就精神了,赶紧穿好棉裙裹好皮衣出来看,果然是白老汉赶着他的驴车到了。 还不止白老汉,后头跟着的驴车车把式也是老熟人:成树。 两人两车,装了满满的物资。舒娘跟春娘乐得眼睛发直,她俩心里清楚那哪是物资啊,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苏榛也笑意吟吟的打着招呼:“成树大哥,我就知道你会同意上来!” 她在信里就拜托了白老汉再寻一辆车上来的,首选自然就是成树。 成树也笑得羞涩,“也多谢苏娘子照顾我这废腿子人。我家娘子也说了,让我跟着您来寻个出路准没错。” 苏榛信里给到的工钱是每车每人一百三十文,管吃住。成树只要肯来,说明就是同意这工钱,不必再多说客气话了。 东西到齐了、人也到齐了,趁着贮木场还没来接,苏榛赶紧跟大伙儿一起清点物资入库。 一边搬一边问白老汉,山下萧家的情况可好。 白老汉笑呵呵的答:“好着呢,你伯娘身子硬朗得很。而且我瞧着谨哥儿跟小树,还有赵家那俩孩子都胖了!就是乔家大宝跟二宝有点狗皮膏药似的,难缠,天天去你家蹭吃蹭喝。” 春娘听得心头火起,“二房三房的人也不管管?” 白老汉摇了摇头:“还管?说难听点,他们没跟着一起蹭,都算脸皮簿了!” 一句话把春娘臊得脸红。虽说白老汉羞的不是她,可毕竟都是乔家人,她是有气没处使,赶紧对苏榛道歉:“榛娘,大宝二宝的吃喝都算我们帐上,我们回去就付银子!” 苏榛拍了拍她的手,“春娘姐,两个娃娃能吃多少。再说了,付钱也不该你们长房付啊,必须让二房三房自己出。” “嗯,我回去非治治她们这不要脸的劲儿!”春娘这次真是动了气,咬牙切齿的应了。 苏榛又追问了白老汉一些萧家家里的境况,比如炭可够、米面可有、晚上睡着可安全、差杜青柏的拖挂房车订银可给了。 白老汉笑得爽朗:“只管放一百个心,订银给了。另外村里的人感激之前苏娘子你免费教大家做苕皮。眼下瞧着你伯娘一人在家,带四个娃娃忙不过来,所以李家李老太太、杜家长房媳妇冷氏每天白天都去帮忙。 甚至还不止她俩,还有偶尔往萧家送一把两把绿叶子菜的,有来有往的,你伯娘高兴着呢。” 苏榛听得心里一暖,眼窝也跟着热了,感觉无论是自己还是萧家,都没有白白的对旁人好一场。 寒喧过后,便是专心的做事。 这次白老汉跟成树带上来的全是苏榛清单上的东西。 有去萧家拿的五十斤爆浆小豆腐、去草市买的五十斤鲜猪肉、猪骨、另外还有苏榛要的两百枚鸡蛋和几十斤的鲜菜;在铁匠铺买了两张炙肉用的长形铁篦子。还有萧家几个娃娃们的“劳动成果”,做了好些个桦树皮的盒子、盘子。 以及乔里正从公中拔银子,给猎户们集中采购的百斤白面、白米、番薯; 还有苏榛在成树家买的各类酱三坛、黄酒一坛、咸瓜五坛; 最重要的,是叶氏做好的三百斤苕皮、以及整整一百罐、一斤装苏榛配方的“就酱”。 短短几日,叶氏一个人做三百斤苕皮?苏榛有些着急,“我伯娘哪里有这么多的精力,白叔,您可别骗我,她身子骨真的受得了?” “她只做了五十斤,其它的全是她在村里收上来的,每斤付人家二十五文。方子你不是都教给大伙儿了,几乎家家都在做。”白老汉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家也做了些。但你伯娘说也问问你的意思,她这样收行不行,若不行,我下山再带回去还给各家便是,绝无二话。” 苏榛一听,简直想给叶氏鼓掌了:“我伯娘收购的?行,怎么不行啊,没问题!但我家没那么多现银啊。” 白老汉挥了挥手:“先欠着,不急。等你做好吃食卖了再给我们就成。” 苏榛连忙道谢。干苕皮的成本每斤是二十文,卖价三十五文。现在叶氏用二十五文收购,余下的利润也是相当高的,自己还省了多大的功夫。 最重要的是,给白水村的邻里也找到个营生。 利人又利已,何乐而不为! 东西清点完,白老汉又把叶氏写的帐目也交给了苏榛,上头清清楚楚的记了两车物资的花销。刨开乔里正走公帐买的那些,萧家出钱的一共一两六钱零六十五文。 这倒也是在苏榛的预算范围内,萧家的存银余额仅有一两一钱零三十五文了。 而萧家两父子打猎赚的钱,恐怕全得付围墙的费用。 那么生活方面吃穿用度,就都得靠美食流动摊位来赚了。必须成功,否则今冬都难过,温饱家庭秒变赤贫。 压力瞬间上头,苏榛心如擂鼓,恨不得在头顶绑块“奋斗”的布条了。 正上头,去冰河捞鱼的丽娘等人也回来了,收获一般,大大小小捞上来有三十几斤,想必往后几日会越来越少。 丽娘稍有些沮丧:“我们把渔网继续在那里挂着呢,等晚上回来再去瞧瞧,今日应该能凑足五十斤。” “行,不着急,能捞多少都成。”苏榛安慰她,毕竟眼下这季节捞鱼有难度,而且冰河本来也不是鱼窝子。 正说着,贮木场的马车便来接人了。 赚钱要紧,完成现有的“项目”同样要紧。今天的晚食由苏榛带队,跟丽娘、舒娘三人一起去做。 山梅、李采、春娘,以及白老汉跟成树留下,除了收拾这些鱼,还要准备明天要卖的吃食。 至于贮木场晚食,主菜原材料都用他们自己的,苏榛只带了提前发好的牛乳白面团儿,准备今天再花五十文租一下闷锅窑,多烤一些面包。 另外,苏榛几天之前用水发的豌豆也已经发好了,长出了碧绿的豌豆颠儿。苏榛便剪了一大盆下来,晚上给贮木场的大伙儿做个豌豆颠儿滚蛋花汤,给他们也补补维生素。 全部安排妥当之后,苏榛等三人就坐上马车出发,仍旧老线路走了两刻钟,贮木场到了。 盛重云又没在,又在接待山下来的大客商,蛮好蛮好。但小司却让掌柜的帮忙给苏榛带了话,说他明天一早就去窝棚区上工。 上工如此积极,苏榛知道小司是嘴馋。 另外,掌柜的又问:“苏娘子,贮木场今日打山下买了些食材,你瞧瞧晚食能怎么搭配。” 苏榛其实一进来后厨就瞧见了堆得满满的鲜菜和鲜肉,尤其当中还有一筐好东西:韭菜! 大宁朝也是有韭菜跟韭黄的,但苏榛刚一穿来就是冬季,市面上买不到这两样。 “这是在哪儿寻的?贵不贵?”苏榛很有些惊讶。 掌柜的倒是平静:“哦,倒是没花银子,是从大东家府上送来的。” “大东家……重云公子家?” 掌柜的点点头:“对,盛家有暖房,四季蔬果都有种植,我们时常跟着沾光,苏娘子若是想做,做了便是。” 这令人羡慕的有钱人……苏榛腹诽。但一想到当初盛重云也往萧家送过暖房的反季节菜,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自己也沾了光。 索性今晚就烙韭菜鸡蛋猪肉盒子,另外再加个豌豆颠儿滚蛋花汤。 豌豆颠儿是苏榛带来的,掌柜的打算按规矩付钱,被苏榛推拒了:“不过三五斤的菜叶子,就算我送大伙儿吃的,钱就不收了。” 掌柜的也知道苏榛的爽利性子,想到确实也没几文钱,便乐呵呵的谢过,承了情。又说即然苏娘子大方,他也不是小气的人,今日的闷锅窖租金免了! 第96章 租金是免了,钱却没省下,苏榛还是用这五十文买了贮木场的果木炭,烧东西香着呢。 另外又请小丰去木材加工区帮着捡了足足有小半车的桦树皮,苏榛准备带回去消毒、泡软了打包吃食用。 闷炉窖要提前烧,丽娘先去点燃了炭,便回后厨和面。 韭菜鸡蛋盒子好做,前期准备工作不外乎就是和面、煎鸡蛋、切韭菜。 唯独就是量大,好在后厨还有小丰跟富贵两个帮工,否则光是和面这个工程都能把苏榛三人累够呛。 苏榛最近干活干的,总感觉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都出来了,活像撸铁爱好者。 想着伐工们胃口好,苏榛等人准备了能烙两百个盒子的面。 韭菜也是由舒娘跟小丰切了一大盆。 鸡蛋足足用了二十多个。 为了提鲜,馅儿里还放了炒得喷香的猪肉糜。 盒子面皮和馅儿都备好,外头的闷炉窖温度就也上来了。苏榛就转战过去,撤出炭火,把发好的面团一一切割,整好型状,一炉一炉的烤制。 烤的时候苏榛还能抽空回后厨跟着一起捏盒子,几人手脚都麻利,约摸也就一个时辰,两百个捏完。 舒娘跟丽娘就一人一个大铁锅,守着烙盒子。 烙得差不多了,外头苏榛的面包也烤完了。 就差一个豌豆颠儿滚蛋花汤,苏榛亲自来做。她发的豌豆颠儿采的及时,全嫩,瞧着略老的指甲轻轻一掐也就断了。 蛋花汤里的鸡蛋也是用荤油炒的,炒好后加水煮沸,汤色奶白奶白的时候把豌豆颠儿丢进去秒熟。 这时候外头的伐工们也坐齐了,眼巴巴的等着小丰跟富贵把晚食端出来,此刻便是他们一日之内最满足的时刻。 其实韭菜盒子这种神奇的食物,你说它普通吧,它确实十分普通。但它刚刚烙好的那刻,那股子香气的杀伤力堪比民间佛跳墙,属于生化武器范畴。 再加上苏榛舍得放油放料,皮薄馅儿厚,韭香浓郁的同时咬一口还能看到里面黄灿灿的鸡蛋,实打实的料。 说实话就算伐工们自己在家自己烙,也没舍得放过这么多的蛋,大伙儿心下感激苏榛,也感激盛重云大东家。 第72章 再喝上一口豌豆颠儿滚蛋花汤,好家伙,里头一股独特的清香,就好像寒冬都变成了春天。里头的蛋花也让汤更加醇,口感又细又滑嫩。 这么简单的汤汤水水,却立刻让伐工们一身的疲惫跟浮躁散了去。 在盛家做事果真是个好差事! 掌柜的也过来吃,一口气干掉五个韭菜盒子,吃得直打饱嗝儿。 苏榛等人自然也吃了几个,又单独给盛重云和小司留了十个,外加一把鲜豌豆颠儿,嘱咐小丰等公子回来了现吃现煮,否则菜叶子泡在汤里久了就老了。 小丰连连点头,知道了。 黄昏时分,苏榛三人披着斜阳余晖坐上马车,带着果木炭和桦树皮回了窝棚区。 日子很苦、生活很累,但心里很踏实…… 距离美食摊儿“开业”还有最后一个晚上的备餐时间。 临门一脚了,舒娘紧张了起来。毕竟她跟苏榛真金白银的投了几两进来了,且还欠着众人的每日工钱。 好在大伙儿都勤快。整个下午,留在窝棚区的谁也没闲着。哪怕说好了白老汉跟成树不需要做杂事,他们俩也还是参与了进来。 苏榛下午临走的时候,安排了山梅领着余下的人熬底猪骨的底汤、备料毛血旺的配菜、以及把苕皮切成每块约二两大小的长方形状。 另外还去仓库木屋把苏榛提前发了几天的黄豆芽摘了,清洗去根,也有一大盆。 李采的专项任务是削串苕皮的棍子、清洗今天从贮木场要来的桦树皮,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包袱皮,再一并煮了消毒。 舒娘检查了一下他削的细棍,主要是不能有毛刺儿刮嘴。 眼瞧着天色已晚,苏榛赶紧撸起袖子炒制毛血旺并分装。 这道菜好不好吃,最重要的环节是汤底的炒制。而其他人都敏感的背过身子做别的事。 苏榛看在眼里,没作声,大家都是明白人。 她拿出所有调料“大展身手”,不要钱似的使劲往单独的盆里放。 豆瓣酱、秘制香辣粉末、在不少人眼中仿佛致死量的花椒碎、姜蒜葱,以及药铺子买的那些八角桂皮香叶。 但苏榛也留了个心眼,药铺买的在萧家的时候就提前捣碎了,旁人看不出她放了些啥,放了多少。 最后还放了新买的黄酒和酱油盐糖,以及她配的干菇粉末。 最后光是调料都配了足足一大盆,大伙儿这才转身过来瞧,都惊到了。 丽娘:“榛娘,这……这还能吃?会不会调料太多了。我倒不是嫌花钱,我是怕……” 舒娘却笃定:“放心,榛娘这么放一定有她的道理。” 苏榛笑着卖关子:“好不好吃,能不能吃,等我做完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说完,将全部的料倒进大铁锅,加了满满一锅骨汤熬制,大火烧滚便撤柴转小火咕嘟,没片刻功夫就香飘飘了。 汤底搞定,炒制就不用苏榛了,由李采来掌勺。 这次与以前做过毛血旺都不同,里头的材料愈发的丰富。荤的有毛肚、肥肠、血旺、百叶、木耳、梅花肉片。 窝棚区的铁锅是做大锅饭的,近三尺的直径炒起来可是太过瘾了,连李采这种年轻力壮的炒一会儿都浑身出汗。更何况里头的原村料也实在,连汤连肉一锅能炒出百斤的份量。 至于素菜不往里头煮,苏榛带着大伙儿用桦树皮单独一份份的打包,每包里都有豆芽儿、豆腐、白菘片,以及两片“昂贵”的午餐肉。 只不过午餐肉切得薄,也就小指宽度。 素菜全部分装打包好,毛血旺也就放冷了。大伙儿又拿着勺子往桦树皮盒子里头分装,装一份称一份,每份保证连汤带内容至少四斤,且每份都要所有的荤菜种类都齐全,虽不至于每块儿大小都一样,但起码看起来不偏不倚啥都有。 最后盛完一数,一共二十五盒。 舒娘问苏榛够不够。 苏榛其实心里也没数,但反正试营业,就先打包这么多,更何况现场还要做一锅的,起码也还有二十五份。这都还不够的话,下次再多加了便是。 全部弄完,大伙儿就在雪地里铺了帆布,把全部的毛血旺盒子放上去速冻。 眼下这天气,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冻成形,再收进仓库,明天出发的时候汤肯定冻硬实了。 毛血旺弄完,就是完成了耗时最大的一项。 苏榛又去检查了一下白砍兔,这是山梅负责的部分,下午她已经切好煮好了。苏榛尝了一小块,肉质软嫩火候刚刚好。 这道本就是凉菜,也分盒打包好。一共是三十四斤,苏榛留了四斤给大伙儿当工作餐。 另外的三十斤打包成三十盒,明日去了现场浇上汁就能卖。但天冷,汁也得现场调了才行。 最后需要检查的便是鲜肉锅盔的准备情况,这是山梅负责的部分。她瞧着苏榛过去检查,没来由的心里紧张,毕竟以往无论她在家做什么,都不曾得过些许夸赞的。 苏榛先去检查了肉馅儿,三肥七瘦比例刚好,剁的也碎。菜也是单独放一个盆,量刚好。面粉也称妥了,明早提前一些起来现和,保证锅盔的口感。尤其让苏榛满意的是山梅做事像样儿,盆边沿儿都擦得干干净净,没沾一点渣子。 “山梅姐,你做的真好。”苏榛亲昵的挽了一下山梅,不出意外的又收获了她一张瞬间大红脸。 “还有啥没准备呢?”舒娘有些坐立难安:“榛娘,我咋心这么慌。晚上咱还要干些啥、明天都要带些啥?我咋脑子都不能想事儿了!” 苏榛闻言便把手里拿着的表格直接给了舒娘一张:“你就拿着这个,每对上一样,就在那个格子里画一个勾。” 舒娘怔了一下:“我?我不识字啊。” 苏榛笑得灿烂:“你再仔细瞧瞧。” 舒娘只好拿起表格细看。 表格上确实写了待办事项,第一项便是“烹饪设备”类别。 明日的流动小吃摊只做四样儿:酸辣杂酱烤苕皮、鲜肉锅盔、毛血旺、白砍兔。 但需要的设备全在框框里,而框框里填的却不是字,而是图! 比如炭就是画了一堆黑色棒子、炙肉铁篦子画的就是一个烤网、铁锅一看就是锅。 苏榛虽说没什么画功,但这些东西线条简单,舒娘一看就懂。 “这……”舒娘感动的一塌糊涂,她不识字,总感觉什么事都会拖后腿,可苏榛却事无巨细的想到了她的难处,甚至还有这么好的解决办法。 苏榛亲昵的搂了舒娘一下,“反正,舒娘姐姐以后是要学识字的,空了我就教你!” “好,好。”舒娘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心里愈发想着要多做些,不能事事靠人照顾。 第97章 心神一定,舒娘就拿着图画单子比对,召唤着李采:“你把炭和炙肉铁篦子先放驴车上,还有明天出发的时候记得把铁锅也带上。哦还有,今晚记得多削两根长筷子,挟炭用,也可以挟烤架。” “好的娘,我记住了。”李采这就做事。 苏榛写的第二大类:食材与调料。 同样的,表格里画的也全是图。舒娘兴致勃勃的辩认了一番,立刻又组织人手:“山梅,调料那些瓶瓶罐罐的就你负责整理了,今晚不用的也都放驴车上。” 山梅点头应了:“下午就装好了,都搁桦皮盒子里的。” 至于苏榛写的第三大类,舒娘终于看不懂了,是文字。 苏榛逐一告诉她,第三类是经营用品:“有现银收款的盒子,帐簿、炭笔,还要做一些价钱的标签,明码标价;另外要带清洁用品,比如抹布、草木灰、香胰子、煮水用的桦树皮锅、渣桶,咱们得保证摊位的清洁,走的时候给人家打扫干净。” 舒娘连连点头,夸赞苏榛细心。 苏榛继续说着:“还有第四大类,劳动保护用品。每个摊位都要带取暖设备,我请白叔带了几个炭盆上来,每个摊位在*出发之前放上车。另外,大伙的靴子里要塞加热过的红豆暖宝宝。以及统一着装围裙制服、头帕、手尉。女眷长头发收到头帕里遮结实了,别掉进吃食里。” 春娘立刻答了:“下午我们几个在家的把围裙和头帕都缝好了,就是还没有你说的统一的手尉。” “就先带自己的吧,后面空了咱慢慢做。”苏榛环视了一圈儿,问着:“大伙儿负责的事儿都忙完了?若是空了,我们要进行一个简单的岗前培训。” 大伙虽然不太明白啥叫“岗前培训”,但大体猜得到是要集议一下,便纷纷应了。 包括白老汉跟成树在内的全体,一共八人。先在山洞口附近点了篝火,随后围坐集议。 女眷们甚至还一边聊一边做针线活儿,眼瞧着所有的战术马甲跟背包即将完工了。 集议自然是苏榛来主持,也是她跟舒娘提前商量好的事,此刻跟大家都交交底。 苏榛:“咱们加上小司,一共是有九人。这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了。我想了想,不能一窝蜂的全部去做一件事,也不能每次都要临时安排谁负责弄什么。所以,需要给大家分组。” 第73章 舒娘补充:“分组好,免得做重复了。” 大家都懂,纷纷点头。 苏榛便继续:“首先是交通组,组长就是白叔。组员成树和小司,小司今晚不在,明天我会同他说的。” 白老汉呵呵的笑,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当个小官儿:“苏娘子,你就只管说,我要干啥就成。” 成树也表态:“我听苏娘子的,苏娘子让我听白叔的,那我就听白叔的。” 苏榛也是认真:“交通组的事儿还真挺重要呢。首先得确保食材在运输过程中的新鲜度和安全性。另外,还要负责规划路线。我听小司说,三间贮木场之间有大路有小路,线路还挺多,连他都没走全过。所以前面会是他带路,后头尽量能选择一条最快且最安全的。” 白老汉点点头:“成的成的。” 苏榛继续:“另外,眼下咱们男丁少,恐怕交通组也得帮忙食材跟餐具那些的装卸,小心搬运,避免浪费。” 其实她也知道不用她说、成树跟白老汉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但她认为凡事在做之前先定好规则,免得事后含糊不清。人情归人情,规矩归规矩。 “另外,也要负责确保美食摊停放位置的正确,不能给贮木场带来拥堵。虽说我是第一责任人,但我毕竟不能日日分身盯着三家,所以停放的事儿,想就交给交通组负责。” 白老汉:“这也是应该的。” “最后一项,每日每摊、每辆车去哪里、有人临时出行比如下山采购、或是三个摊位之间互相调配物资之类的,车辆安排就都全权交给您。” “成,我有不明白的,就再问你。”白老汉上山本就是赶车,苏榛交待的这些事儿突然让他有了一种“责任感”,仿佛重担在身,立刻满面红火,年轻了两岁。 苏榛便笑意吟吟的谢过“交通组”的两位,继续安排下面的事儿:“食品卫生方面,由舒娘负责检查。” 舒娘点点头:“我不识字,但我可以画画,我也用榛娘的那个表格来检查。” “对,要点之一,确保食材新鲜、无变质。还要统筹规划不同的食材如何储存。比如今晚有的要速冻,速冻的就得放进仓库。但比如像苕皮、番薯、豆腐、青菜、牛乳这类的就要常温,常温的就得放有暖炉的石屋。” “成的成的。” 苏榛继续:“丽娘负责检查加工区域的清洁,比如刀具、炉灶上头不能黑乎乎的油污一片,让人看了就没食欲。另外,切肉切菜要遵守生熟分开原则,生食和熟食使用不同的刀具和案板。” 丽娘怔了下:“这么讲究啊。” “要讲究一些,否则肚子里会生虫子的。刀具和案板每日回来都要煮沸消毒,当然,不是你一个人做这些,会轮流值日,然后由你负责统一检查。”苏榛没办法解释细菌和寄生虫的事儿,但“肚子里生虫”都听得懂,山户人家很多也都经历过。 丽娘爽快的点头:“行,我记住了。” 苏榛看向山梅:“山梅负责检查大伙儿着装是否干净,工作围裙、头帕、指甲是否规整。监督大家养成勤洗手的好习惯,尤其是在处理食材前后、接触钱物后等。” 所有人下意识的都在看自己的手指,确实有些黑污的,不好意思的缩手。 苏榛继续嘱咐山梅:“另外,我跟你一起负责盘点库存情况。每日无论多晚,回来都得盘,缺啥少啥尽快跟交通组说,他们会及时补货。也要合理安排餐单,免得积压太多导致浪费。” 山梅心里一紧,瞬间压力上来了。餐单这事儿听起不大,做起来可是不小。毕竟要考虑山上二十二个白水村猎人,还要考虑贮木场二十四个伐工。更要考虑即将面对的美食摊…… 好在苏榛跟她一起做,山梅心里就踏实了。 “还有李采小兄弟。”苏榛转向李采:“你力气大,炒制大锅料的时候得费费心,我也会详细告诉你怎么准备,怎么炒,怎么放料。毕竟有两个摊子,怕是咱俩得轮流掌勺了。” 还没等李采说话,舒娘先就开心了。她本来就不想让儿子当猎人,总觉得山里头风险大。但李家男丁几乎全员猎人,李采又没别的出路。 眼下若是能跟榛娘学点儿手艺,站稳脚跟,赚不赚银子是其次,起码保个平平安安! 舒娘立刻用力拍了李采肩膀一下:“还不快谢谢苏姐姐!” 李采年纪轻,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重要,但反正娘说啥就是啥,乐呵呵的谢过了苏榛。 苏榛最后嘱咐春娘:“春娘心算快,点餐和收银这块儿,你跟舒娘轮流负责,谁去了就谁做。另外还要负责收集顾客的意见,比如口味、菜品花样之类的。” 春娘也乐呵呵的接了任务。 所有人就都有了安排,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工作最重要,腰杆挺得溜儿直。 苏榛最后又说着:“至于打杂、洗碗这些,仍旧像前面几天一样,安排值日生轮岗。” 丽娘一直在那里算帐:“可惜咱人手太少,每日家里还得留下一、两个,否则能赚得更多吧,对吧榛娘?” 春娘嗔了句:“这你让榛娘咋说,都得看三个贮木场到底来往多少人呢。否则咱们做得再好,人少的话,也不是长久之计。” 苏榛点头认可,并对春娘的才能有些惋惜。若不是乔家人太复杂,春娘会是个多么好的合作伙伴。 舒娘最后问着:“榛娘,明天两摊子呢,还有啥要嘱咐的没?” 苏榛快速在脑海里盘了盘,补充了最后一项:“明天午食,除了留守的,其余跟我去一号摊,所有人都要留心听我是怎么介绍特色菜品的。要有效宣传,就不能只靠我一个人吼。全体哪怕死记硬背呢,总不能人家来问,我还得从铁锅后头伸个油头出来答吧。” 大伙儿瞬间脑补了那个场景,忍不住都笑出了声儿。 其实提到跟陌生人沟通,女眷们心里都是有些胆怯的。但也明白苏榛说的对,未来要是真能把摊子做到城里去,每人管一摊儿,难不成还都缩在人家榛娘后头?哪有那闲功夫了。 索性把心一横,为了赚钱、为了未来在家里说了算、为了腰杆硬,拼了! 集议会开完,大伙儿便赶紧分批的烧水洗漱,各自回屋睡去。 女眷们也是累了一整日,没一会儿,火炕上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唯有苏榛跟舒娘又小声商量了招牌问题。 即然要摆摊,总得有个招牌吧,叫啥合适? 舒娘说觉得苏榛的那个酱取名就特别好,“就酱”,那不如美食摊也用这感觉的。 第98章 苏榛笑着随口说了个简单好认的“就这家”。 于是“就这家”,就这么简单粗暴的定下了…… 苏榛还剪了块帆布,拿炭笔在上头勾勒出字形,等舒娘有空的时候缝出字体就成。 舒娘捧着帆布又是好一通唏嘘,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创业”,虽说一文钱还没见到,但成就感已然爆棚。 苏榛也感慨,在心里对自己的这具原身说:辛苦了,会好起来的。 脑海里曾经闪过的那些悲惨的碎片,无论是前世还是什么,她都不会让它再次发生,她向“自己”保证…… 长虚山上的清晨来得格外早。 但今天的苏榛却没有以往“睡不够”的感觉,因为一个不小心成了斜杠青年。 流动美食摊营业第一日终于来临! 紧张的不止是她,是全体,包括早食都没吃就跑过来蹭饭的小司…… 明明昨晚的集议商量得很完美,可临出发时还颇有些兵荒马乱、人仰马翻的劲儿。 首先是一早起来,光是发面都发了三批。 一批留在窝棚区做给猎人们的备餐、另一批下午带去三号场做烤面包、最后一批则是做今日流动美食摊的锅盔。 有力气的全上了,和面揉面忙得不亦乐乎。 面全部发好,就开始装车。好在有装备表格在手,装上一样画勾一样,不必担心忘了拿什么。 另外,苏榛还专门带了二十罐“就酱”去售卖成品。当然,这笔收入是苏榛的“私家生意”,就不会计进摆摊收益中,但大伙儿肯定都要出力,苏榛想着卖完了就发些红包出来当作感谢。 而今天坐镇留守窝棚区的人是春娘跟丽娘,于是她俩的眼神都是“哀怨”、艳羡。 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大伙儿集体准备出发。 小司也穿上了苏榛发给他的“制服”,其实就是围裙。 但大宁朝时下的围裙都是围腰式,而发给他的前面则多了一块布。苏娘子告诉他说这叫背带式,又挡风又能放些零碎小物件儿,还好看。 别说,还真别说,还真挺好看,穿上挺像……村口木匠的。 也不止制服是统一的,女眷们头上还带了跟围裙同款布料的三角头巾。碎发全部能压到下头,显得极爽利、朝气。 小司也发现了,苏榛特别不爱在头发上做装饰,好像每次看到她的束发方式都像个少年。 今日上午出摊的主力人手是苏榛跟舒娘、山梅、李采,其余人则是“观摩”,人多,就赶两辆车同去,毕竟今晚开始就会分成两组开工了。 “苏娘子,咱们这就出发?”白老汉问着。 苏榛环视了一圈儿,极其“豪迈”地:“出发!” 两辆车、七人,晃晃悠悠、从慢到快、从林间走向茫茫的雪原,朝着山上密林区缓行而上…… 盛家最大的那个一号林场位于长虚山东坡,坡度较缓,植被密布。林区有条长干河,由北向南一路流入兴盛湖。 据小司说,长干河全长足有五十里,风景极美。 反正路上也无聊,小司就一直在给大家描述林场规模有多大、有多美。 最重要的,是要突出说明他家公子有多么多么的能干,多么凭借一已之力把三家贮木场从被对手吞并的边缘抢了回来。 总之,车子走了一程,小司吹了他家公子半程。 其他人倒是像听评书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儿,唯独苏榛比较漠然,毕竟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没少看霸总小说。 更何况,就单凭她被推到海里还能重生的经历,普通人的故事已经激不起她啥好奇了…… 雪中的盛家贮木场,活生生一个古冰雪王国。 小司没吹牛,当它以一种气势恢弘的形态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连苏榛都沉默了。 雪原山路不再蜿蜓,多年的运输劳作早将这片土地拓成一条巨形的传送带。 成队的马、骡拉着满载木材的车子缓缓上行或下行,费力地,口鼻中呼出阵阵白气。车轮在雪上碾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发出沉闷的声响。 赶车的车把式也不需要挥鞭子,不用吆喝,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苏榛等人的驴车夹在上行的车队中显得无比袖珍和轻松。再往上走,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盛家的伐工们劳作的场景。 如此寒冬,壮实的汉子们也仅着粗布单衣,喊着整齐的伐工号子。合力将刚从林场运来的巨大木材从车上卸下,再齐心协力地滚动着圆木,将一根根粗壮的木材分类别转送至固定的位置。 那里有一群群的伐工手持斧头,砍削掉木材上多余的枝丫和树皮,一片木屑飞溅。 另外还有人带着各地赶来的木商,在挑选要买的原木,并根据木材的粗细、长短整齐地排列,以便后续安排不同的骡马车辆运下山。 这些人穿梭在堆积如山的木材之间,脚步匆忙却稳健。 最靠近贮木场大门的位置,是至少有十几位老工匠在仔细检查着木材的质量,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判断木材的优劣。苏榛想,那应该是出场前的最后一道“质检”。 而另外一侧,是些年纪尚轻的学徒们正忙着搬运工具、清理场地。 最让苏榛震惊的,是贮木场东侧紧靠着的那条被小司说了一路的长干河。 河道已经冻得结结实实,宛如一条晶莹剔透的玉带,在日头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无数满载了木材的平底木筏正向下前行,仿佛一支庞大的运输舰队。 木筏上的工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毛皮一体的毡帽,手持长篙撑冰面、控制着木筏的方向,筏子与冰面摩擦发出的巨大的“嘎吱”声在这冬日里格外清晰。 来自现代的苏榛,见证着这古人繁忙而又壮观的运输场景,一时间心潮澎湃,仿佛见证了延续数千年的、民族的坚韧与勤劳。 第74章 其实不止苏榛,白水村的所有人都被这劳作场景震惊了。 舒娘有些怯场,忍不住小声问:“榛娘,我没想到这场面这么大,咱的东西是不是带少了?” 苏榛也是深深呼出一口气,平缓了心神,“没事,试营业而已,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她本来的计划是中午在一号场,下午再安排一个小组去二号场,但看这架势,仅这一号场已经人山人海了,哪还用再折腾? 两人正私语的功夫儿,贮木场的掌柜已经小跑着过来了,带着一脸笑容,自来熟的架势,先跟小司热络的打招呼。 小司赶紧指着苏榛说这便是传说中的“苏娘子”。 苏榛心道自己这几天都成“传说”了??? 但也顾不上纠结这身份问题,连忙规规矩矩的跟掌柜的施礼、问候、客套,感谢人家借了门口宝地出来让她做生意。 掌柜的姓康,胖胖的一脸和气相,一看便是场面人,说的也都是场面话:“苏娘子不必客气,听说你们在新场负责伐工晚食,可把那帮人给美坏了,也把我们给馋坏了,如今还还得谢谢您能过来,您受累了。” 苏榛心知肚明人家这样说,是冲着自己是重云公子介绍而来。 但越是有这层人情,自己就越得低调且卖力,否则过意不去。 苏榛连连道谢,并也不敢耽搁时间,立刻带着白水村的大伙儿把摊子支棱起来。 招牌布还没缝好,眼下就只摆其它的。 美食想要吸引客流,最重要的元素之一:香味儿。 而白老汉真是个踏实作事的人,方才趁着苏榛跟康掌柜寒喧的功夫,牢记自己“交通组”的责任,已经在贮木场门口寻得了最佳方位。 那位置即不会挡出入的车辆的路、又显眼,尤其还有一段儿是横风方向,做出来的吃食香气能跟拦路虎似的横扫下山大道…… 苏榛原地转圈儿走了走看了看,恨不得立刻拿钱袋子出来给白老汉发励银了,满意,十分满意!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后头有个小木屋,掌柜的说那是值守房,不碍事。苏榛便没太理会。 确定了摆摊位置,大伙儿便各司其职开始卸车。所有人都牢记苏榛说的,摊位上所有物品摆放都要规矩。 小司先问着:“苏娘子,这炭炉摆哪里?” 苏榛有条不紊的指挥:“放那处避风位,那里就是烹饪区。中间横风位当展示区,最里头当收银区。但摆的时候大伙儿要注意间距,通道宽度至少能容纳两人并行。” 众人听懂了就各干各的。 苏榛一边做一边在心里盘算,等下山后,拖挂房车做好了,要在里头装可以折叠收纳的多层货架、或者悬挂式的收纳工具,否则城里哪会有这么大的地面让她随便摆,这也算在实践中找经验吧。 至于展示区最醒目的位置,苏榛打算放最“招牌”的菜色:毛血旺跟白砍兔,以及她的“就酱”。 但来往车辆太多,雪尘不少,所以装了“预制菜”的桦树皮盒子不会完全打开,虚虚的盖上。 第99章 至于货架桌、防火的火浣布,康掌柜已经提前安排人搬出来了,都含在苏榛付的那五十文的日租内。 大长条桌两张横拼。舒娘在上头铺了防水帆布当桌布,所有菜品又全部装在原木色的桦树皮盒子中,整个色调搭配看起来就说不出的好看、整洁、干净。 苏榛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强迫症,反正她有,她把每个餐盒和酱罐子都对比着放,放得横平竖直。 随后,苏榛着重去安排烹饪区。 要点:安全第一。 火烷布棚已经围成半圆及顶棚,保证不会有火星飞到后面的场区。 不仅如此,苏榛在炭炉燃起后还特地站在前后左右不同方位测试了一回,保证炭味儿也不会影响到顾客跟其它的荤油类易燃物品。 也难怪苏榛有出于本能的防火安全意识,在现代的森林露营区比这防得严多了。许多是不能使用明火的,只能用电炉。 因为昨夜的集议提前商量了一切,今日的摆放程序就几乎没花费什么时间。 不过一刻钟后,“就这家”开业大吉! 其实她们在折腾摆设的时候,已经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在偷偷关注了。 毕竟这大雪森林,几乎没见到过有女眷上来做生意的。且个个精神抖擞、笑意吟吟、衣裙整洁。 有几个在现场包馅饼儿,尤其一瞧那馅儿里全是实打实的新鲜肉蓉,可不是城里馆子那种骗人的菜包。 并且,站在火浣布棚下的那个最年轻的娘子可真是好看啊!她面前是一口直径足有两尺多的大铁锅,里头也不知煮了些啥,红彤彤的一片,那个味道也十分的特殊,走过路过但凡经过,先就得被呛得打若干喷嚏、随后又离奇的觉得勾人的香。 “那小娘子是哪儿来的?没见过啊。”车夫甲问着车夫乙。 “姓苏,是重云公子亲自推荐来的白水村小东家。”一直在附近晃悠的小司凑近了,跟大伙儿一起八卦。 “小东家?宝号是?” “叫‘就这家’,做吃食好得不得了,很有名,一般人请不到,要提前很久预约的。全靠我家公子的面子大。”小司这个饭托儿当得极其称职。 虽然谁也没听过“就这家”名号,但即然连重云公子都认可,那一定不可小看! “要不,咱去看看?” “去!” 车夫们三三俩俩的往摊子去了,小司得意的飞了个眼神给远处的李采,李采悄悄给他竖起大拇指…… 眼瞧着有人来了,白水村的大伙儿“如临大敌”,要紧张得张不了嘴了。 苏榛却清了清嗓子,脆甜地开始了她的rapper生涯: “热辣毛血旺,鲜香四溢放光芒。白砍兔儿嫩又香,舌尖盛宴共畅享。快来美食摊,美味不重样,尝过就难忘,快来尝一尝!” “嘿哟喂!毛血旺,辣得爽,气血满满活力旺。白砍兔,味道足,鲜嫩可口停不住。美食摊前走一走,美味全都有。那位大哥,您尝尝?” 舒娘、小司、李采、白老汉、成树、山梅都在低头做锅盔,听到苏榛的声音集体石化。 她说了些啥?吃食还能这么说?惊讶之余,好学心如野草般在大伙儿心间疯狂滋长 “李采,快拿点试吃产品给那位大哥尝尝!”苏榛见大伙儿此刻都石化了,赶紧点名。 白水村众人光速解冻。 李采赶紧拿了桦树皮的小碟子和筷子,在煮得沸腾的毛血旺锅里挟起一些递给客人们,结结巴巴的:“大大大大哥们尝尝。” 他也不知道苏榛指的是哪位大哥,总之摊子前面站着的全是哥、他唯一的哥。 毛血旺这道菜本就是“江湖菜”,重口、刺激、量大、开胃且极其下饭。味道对于伐工跟运木车把式来说无疑是新鲜的、奇特的。围上来的人但凡试吃过的都夸赞香、着实香! 立刻便有人问价格几何? 苏榛此刻便把炒锅位置交还给李采,她则站到了前头展示架位置,笑意吟吟的回:“一份有四斤重。里头荤的包括毛肚、血旺、午餐肉、猪肉、肥肠、血旺、百叶,素菜还有木耳、豆芽儿、苕皮全部单独给您打包,回去加热煮熟就成。这么多的东西,一共才三十五文呢!” “多少?三十五文!这也太贵了。”车夫甲立刻把试吃碟子搁回桌上,“好吃是好吃,但我全家五口两日也就四十文伙食。” “是啊,小娘子,我看你这菜里头都是些下水,又不是啥好东西,卖这么贵啊。”车夫乙也打了退堂鼓。 白水村的几人立刻傻了眼,没想到出师不利,定价被人指责了。 一时之间想反驳,又着实找不出什么好词儿来解释。纷纷红着脸看向苏榛。 苏榛却仍旧笑意吟吟的,也不着急反驳,只听大家都说完了才一一回应:“这位大哥说得对,定价确实不算低。但若是您知道了我们的制作过程,定不会嫌贵呢。您想想看,那新鲜的猪血被切成均匀的块儿,滑入滚热的锅中焯水,口感才瞬间变得紧致而嫩滑,对不对?有没有? 再说毛肚,这可是最新鲜的毛肚,我们起码了洗了不下五道,更得迅速汆烫,保留了其独特的韧性与嚼劲。 另外您瞧这两片,这叫午餐肉。值有我们这里有卖,绝无分号。平时单独卖它,价格是要八十文一斤的!!不信您自可以去底下那个小贮木场问。这午餐肉制作可复杂着呢,秘料我就不提了,光是肉都得用双倍,它直接吃好吃,煮进这汤里更香,在浓郁的汤汁中释放醇厚的滋味! 再说这些素菜,豆芽的爽脆为这毛血旺增添了一抹清新有没有?再加上木耳、苕皮的软糯,各种口感层层交织……仅一道菜就是一个盛宴! 更何况它的香辣、红火,不就象征着咱们的好日子。吃上一口,瞬间将身体的疲惫、与寒冷消灭殆尽呀! 对于咱们而言,在繁重劳作之后,把这毛血旺带回家,全家围在炉前享受着它,这仅仅是普通的食物吗?它更是一种深沉的慰藉呀。 这热辣的味道,会给我们注入强劲的活力。在疲惫至极的时候,赋予我们继续勇敢前行的无尽力量。这贵吗?三十五文,全家都能吃到,更何况又不是天天买,偶尔一次,怎么不行呢? 劳作已经如此辛苦了,我们偶尔放松一下、奖赏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对呢?日子再苦,也需要偶尔的一点点甜啊!” 苏榛一口气说完,一个停顿都没有,说着说着像是跟大伙儿动了情,仿佛连眼睛都湿润了…… 第75章 其实她才开始说的时候,场面还有些杂乱。可说着说着,大伙儿都静了。 甚至她后面说了些啥,没人听得懂或没人在在乎了,大家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无比真诚的表情神态上…… 白水村众人的嘴巴已经无意识的微张了,包括小司也是相同的表情。 “呵呵,小娘子这口才了得。若是我们再嫌贵,倒像是不识数了。”一道略显沙哑,却像带了金石之韵的声音从人群中传至,声音里透着矍铄,苍劲有力。 声音一出,方才还全部挤在摊子前的伐工和车把式们,竟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纷纷跟声音的主人打起了招呼:“庄伯,您来啦。” 苏榛亦好奇的看过去。 被称为“庄伯”的是位长者,顺发尽白却目光如炬、身姿如松。着粗布棉衣,虽略显陈旧却干净整洁,腰间束着一根布带,上面挂着一把小型手斧、一柄凿子。 显然是位梓匠,且人人尊敬,深具号召力。 来者皆是客,更何况还是位有号召力的客。 苏榛脑袋里的“探甲方”马达嗡嗡作响,利落的把毛血旺又多盛了一份试吃碟,恭敬的双手递向庄伯,笑意吟吟的:“庄伯,您劳作强度大,吃这毛血旺口味实在,也补充体能呢。” 庄伯接过碟子,苏榛留意到他的手掌根部、手指内侧和指尖全是厚厚的老茧。 但和善的笑问:“小娘子认识我?” 苏榛摇了摇头:“初见,但一看您就是老行尊。” “谈不上老行尊,比旁人多做些岁月罢了。”庄伯稍客气了句,旁边的小徒弟已经机灵的寻了双筷子给他。 他打量手中的菜,除了那个什么“午餐肉”,里面全是寻常材料,便先夹起一块血旺放入口中。也就刹那间,他的眼神亮了起来,麻、辣、烫、鲜、香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就像他手中的凿子精准地凿开了坚硬的木材,每一种味道都是清晰而强烈。 热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庄伯的神情逐渐舒展。 显然,旁边的伐工们也都在等着他的评价,他不紧不慢的说了两个字:“尚可。” 苏榛:才尚可???好吧…… 可她不知道庄伯的“尚可”,已经足够引得大家来购买。 苏榛想得没错,庄伯的确是这贮木场的梓匠。从小学徒做到老行尊。入行六十年,如今年岁已近古稀。 他那双眸子号称鹰眼,能看穿木材的纹理。选料时,只需轻轻一敲、一摸,便能知晓木材的优劣。时常头戴一顶斗笠,穿梭于山林之间寻找合适的木材,是盛家梓匠的招牌、门面。 第100章 且他不止选材厉害,技艺也称得上巧夺天工,所以大伙儿才对他那么尊重。 若说除了木工技艺之外,他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恐怕就是美食。 而苏榛的这道毛血旺,正中他喜“重口”的特征。 其实苏榛毕竟不是大厨,拼厨艺肯定是不如城中名师。但唯独她的调味儿占了一个“新”,在这个没有辣椒、没有味精、以及香料还是药材的时代,她用调味这“一招鲜”也还可以再开拓些许市场的。 总之,在伐工们心里,庄伯说了好吃,那一定就是好吃。 众人不再犹豫,瞧着锅里的量也不多,赶紧争抢。 与此同时,摊位后头的那间所谓的“值守房”木屋内,暖炉正旺,外头摊子的动静、里头听得一清二楚。 盛家家主、盛飞松老爷子昨儿就上了山,住在贮木场的场主房。此刻又被盛重云拉到这木屋坐着,非说这里好坐…… “祖父,这茶不错吧。”盛重云替老爷子把茶杯满上,微笑着问。 盛飞松轻哼了一声,瞥了孙子一眼,“你死活不下山,就是为了外头那个灵牙俐齿的吧?” “她便是苏榛。”盛重云也没打算瞒,“祖父,孙儿对她……甚为心悦。” “没出息的家伙!光是心悦有什么用?亏得别人还夸你是什么公子无双,我看就是吹牛,连个小丫头都娶不到。”盛飞松话说得严厉,语气却是松的,站起身,把窗子推开一道缝,打量了苏榛一番,神色一悦,可在转身看向孙子的那一刻又收了悦色,冷哼一声。 满脸都是“真懒得说你”的表情,直接推门出去了。 临走还不过瘾,又丢下一句:“没出息!” 盛飞松老爷子那天远远的站在苏榛的美食摊前头,“观摩”了好一会儿,直至随身伺候的小厮怕老爷子受寒,小声提醒了他数次才走。 当然,走之前小厮也懂事,挤到摊子前抢买了一份儿毛血旺打包。 老爷子走的时候也没给重云公子*留下什么话,但他上山本来是为了“揪”人,下山却安安静静自己走了。 显然,他不再阻止孙子的追妻行动。 但你要说他有多喜欢苏榛,倒也不至于。 老爷子很现实,他理想中的孙媳妇,要不就能替盛家开拓商路、要不就能替盛家多生几个开枝散叶。 这两样,恐怕苏榛都不占,就占一个机灵。 机灵也好、也不好,机灵过头,还没过门儿就把他孙子折腾得快忘记自己身份了。 难管啊!可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重云那个性子,你若重压于他,他反抗更强。索性再观察观察,若是明年开春还不见动静儿,那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替孙子选一门更好的亲事。 总之,盛飞松在那里好一通一厢情愿的规划,苏榛全然不知。 她一门心思摆摊儿。 其实这一号贮木场的人流量之大,不在苏榛预期之内。 她提前问过小司,小司只说盛家伐工有两百多号人,但每天上山下山的运力是不固定的,会受诸多因素影响。 比如水运方面,一艘中型木筏一天可以往返一到两次,但船工数量却会根据装载木材量以及天气情况有很大的不同。少则三五人、多则十余人也是可能的。 再说陆运,有时候来选材的木商要的量大,仅是一单生意,上来的车一次性能几十辆甚至百辆。 而苏榛等人今日正赶上大木商运材的日子,那毛血旺一经宣传,秒没…… 有的是三、五结伴共买一份当午食吃,也有的买了速冻预制盒,带回去跟家人吃。总共是五十份的量,有一份拿来当试吃了,一共卖出四十九份,收银一两七银零十五文整。 虽说这单成本也不少,但销售额让白水村几人信心大增。 信心一增,腰杆就直、神情就放松。不敢开口的也敢了、脸红的也白回去了。舒娘是负责收银的,捧钱匣的手都乐得在抖。 除了苏榛和舒娘,其他人都在打包,连白老汉跟成树都在帮忙。几人认真到每盒里都绝不会多一块儿或少一块儿,速度慢,但确保平均分配。 好在摆摊的时候就注意了位置规划,三个区域互不干涉,人这么多,也还是井井有条。 毛血旺秒售馨之后,炭炉就交给了“锅盔”小组接力,大伙儿一边烙一边继续包。 而苏榛开始烤制苕皮。 也是因为人多,苏榛让成树把两张铁篦子都从车上拿下来了,底下架了炭盆。 等铁篦子都烫了,就把昨晚就切割好的苕皮一张张铺到上头,一次能烤十张。 立刻就有车把式问:“这是苕皮吧?我在行商客栈买到过。” “对,行商客栈最早就是用我送的货。”苏榛一边在苕皮上刷上薄薄的油,一边笑着应对:“但我今日的作法不同,大伙儿可以试试。” “这做法看起来倒是新鲜。”立刻有人说了,毕竟行商客栈、及白川府的苕皮做法还停留在酸汤煮制上。 苏榛不时地翻动苕皮,使其均匀受热。当两面都烤到微微起泡、呈现出金黄色时,往上头磕了一个鸡蛋,再烤至微微定形之后。又打开了一罐新的“就酱”,取出些刷在苕皮上,再在上头铺满寒葱碎、芫荽、酸萝卜丁等配菜,一并折叠成卷儿,最后用削好的棍签把苕皮串成串儿。 搞定! “这‘就酱’也是我家自己制的,香着呢。”苏榛一边做一边顺手就推广了旁边摆着的“就酱”。 她今天带了五十罐,有原味、香辣、香菇、蒜香,四种口味。在苕皮里刷的是蒜香味儿。 也是最“保险”的口味,白川府人应该都接受得了。 立刻便有人问苕皮是怎么卖的。 舒娘赶紧抢答:“十四文一根,这个可真不贵,就算生的苕皮在白川府都得卖三十几文一斤的。方才大伙儿都瞧见了,咱们这烤苕皮里头还加了一整个鸡蛋呢!一串儿得三、四两!” 舒娘这可不是假话,但凡吃过的都知道苕皮不便宜。于是立刻就有人买了一串儿尝个新鲜。 一口咬下去,又有韧性又有嚼劲,还带着烤制后微微的焦香。香脆的外壳加上里头软糯的口感。 再细品,最为奇妙的就是酱料的蒜香浓郁,同时又带有一丝微微的甜。而甜味则在蒜香中起到了调和的作用,让整体味道不会过于辛辣刺激。 以及每一口都会吃到脆脆的酸萝卜丁、寒葱等。酸爽清脆风味平衡。 “好吃,好吃,好吃!”车把式连说三次,大快朵颐。 也不止是他一个人说好吃,但凡买了的,就没有不夸的,毕竟时下苕皮仍旧是个新鲜事物。连带着“就酱”也没一会儿就销售一空。 而就在苕皮跟就酱销量爆涨的同时,炭炉那边儿的鲜肉锅盔也出炉了第一批。 如果说毛血旺跟烧烤苕皮受欢迎,有一半儿的因素是因为大伙儿觉得新奇。那么这鲜肉锅盔一出炉,大伙儿一股脑的挤上来、就真的是因为纯纯的又香又划算了! 六文钱一枚的价格,任谁都吃得起! 舒娘那头儿钱匣子叮哩咣当的进帐,喜得她早就忘记了扭捏,声音高了不止一个八度,大声的、不断地给山梅报数:“给那位黑衫的兄弟四个、那位黄袄大哥五个、后面的小兄弟要了三个。” 山梅跟小司则把烙好的锅盔,按舒娘的报数用桦树皮餐盒盛上,递给相应的客人。 当热乎乎、香喷喷的鲜肉锅盔递到客人手上的时候,浓郁的麦香和肉香混合的诱人味道能瞬间钻进了他们的鼻子里。 大伙儿那叫一个迫不及待,赶紧咬上一大口,甚至都能听到“咔滋”一声,那是酥脆的外皮在牙齿间发出的声响。 鲜嫩多汁的肉馅儿瞬间就在嘴里散开了,每一口肉馅都包裹着好多汁水,更何况这锅盔还是用荤油烙的。所有人脸上超级满足的表情,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于是,苏榛趁机又推出了今日最后一道:冷吃的白砍兔。 这菜不能靠香气抓人,山间人又常见兔肉,但在前面三道小食的烘托之下,平平无奇的白砍兔也被哄抢而空,生怕再不下手,摊子上啥都没了。 而当美食摊真正清空的时候,舒娘的钱匣子已经满得咣当不出动静儿了…… 木屋里头的盛重云一直没有出来,倒也不是因为太听祖父的话,而是不想在苏榛最有成就感的时刻去抢了她的兴致。 毕竟今日的收获,不是因为借了他的光。 他把窗子开启一道缝隙而已,就着缝隙映入他眼帘心尖的,有阳光、亦有阳光下扶腰而立、笑靥如花的苏榛。 正午时分,白水村的几人加上小司,一起坐着驴车返回窝棚区驻地的心情,可以用八个字形容:“欢天喜地、得意忘形”。 可苏榛跟舒娘进石屋数钱的时候,其他人默契的在外头继续干活儿,绝不打扰。 倒是在家留守的春娘跟丽娘好奇得不得了,拉着大伙儿问东问西,也第一时间发现早上带出去的东西全卖光了,亦是兴奋非常。 第101章 而苏榛跟舒娘也只不过进去一刻钟就又出来了,舒娘手中的钱匣子换成了钱袋子。 李采发誓,他长到十五岁,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娘可以说是满面红光的样子。 其实舒娘在李家是个受宠的,但受宠归受宠,一个人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从来不会是仅靠“受宠”就能获得的。 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立得住”的心情。 苏榛自然也看得出舒娘的心情,索性让她一次性的“爽”个够,便招呼着众人:“大伙儿先别忙了,咱们坐下聊聊。” 第76章 所有人光速集合,围坐到山洞口,一边暖暖的烤着篝火,一边期待的搓手手,毕竟那钱袋子…… 苏榛在分钱方面绝对不会卖关子,笑意吟吟的开了口:“今天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咱带出去的东西就全清空了,压根不够,再多两倍也卖得出去。但咱存货不多,就稍微的‘饥饿营销’一下,晚食就不去二号场摆摊了。所以,除了去三号贮木场做晚食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部留在家做小吃,能做多少就多少。” 丽娘赶紧问:“那明天摆不?” “摆呀。” “明天轮到我跟春娘去了吧!” “没问题!”苏榛笑着点头:“其实不论你们出没出去,钱是照分不误的。所以,下面就由舒娘给大家分红!” 春娘等人立刻羞涩的客气起来,说着“不用急不用急”“回去发也成的”。 嘴上这么说,眼神儿都忍不住瞄钱袋子。 舒娘便不再耽搁,清了清嗓子,学着苏榛大大方方的样子,朗声开口:“除了给白叔跟成树兄弟的是每车每天一百三十文之外,其他人是给八十文每天。” 丽娘心急:“哎呀我们都记得!别说这些了。” 苏榛笑出声:“对,说重点吧。” 其他人也都连连点头。 舒娘却还是慢条斯理的:“但这八十文……” 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肯定是不止八十文!”舒娘哈哈笑了起来,语气也开始激动:“榛娘说,今天大家都出了很多力,太辛苦了,要给大家发一份励银!每人多给五十文! 也就是说,白叔跟成树兄弟每人拿一百八十文; 其他人,每人拿一百三十文!再加上盛家贮木场本来就给了我们一两工钱。要是每天生意都这么好,咱们的收入,怕是比城里的大酒楼帐房先生还高!” 没有什么消息是比直接发钱更振奋人心的,尤其这钱的数量还超出她们预想。 更何况当中大部分还是女眷,整日围着灶台跟孩子转的,能捧到自己亲手赚的钱,那心情简直难以描述。若不是还要顾忌个脸面有些害臊,真恨不得跑到火炕上去滚两圈儿。 而苏榛跟舒娘两人也已经在石屋里头分好了钱。 今日总收入相当可观,毛血旺收银一两七钱十五文;白砍兔收银一两三钱零五十文;鲜肉锅盔收银一两二钱;烤苕皮收银更是高达三两五钱。 这四样菜一共便是七两七钱零六十五文。 但有些比如毛血旺的制作成本高、白砍兔的成本低,两相一中和,粗略算的话,全部食材成本差不多占了总收入的四成。 余下六成银子再减去众人的日薪、红利、摊位日租,一共剩下三两五钱零九十九文。 舒娘分得三成,便是一两零八十文。 苏榛得了二两五钱零十九文,再加上单独卖了五十罐“就酱”收银二两五钱。所以今日共得银五两零十九文。 单看这数字,又怎么不算是大获全胜? 但转念又一想,苕皮是伯娘收购来的,还欠村民们六两二钱零二百五十文银子呢。所以这钱也只是在她手里经过一下,要赶紧还给人家,让大家心里都踏实些。 苏榛跟舒娘把钱给大伙儿分完,欢喜劲儿还没过,眼瞅着又到了去三号贮木场煮晚食的时辰。 所有人都劝苏榛留下休息,丽娘跟春娘去做晚食就成。 但苏榛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在商言商,如果她总缺席,三号场掌柜的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白水村的人只顾美食摊儿,收了银子就不管人家三号场晚食的活儿了。 更何况她不止是做晚食,还要借窖炉做一批烤一些吃食,恐怕今晚会在贮木场忙到很晚。 念及如此,便带着丽娘、春娘、小司、李采同去,其他人留在驻地备明天的餐。 “榛娘,烤苕皮是不是多预备一些?今日只做了五十斤的量,我瞧着半个时辰都抢光了。”山梅问着。 简单一句问话,春娘已经心头一喜,因为这是山梅第一次“主动思考”。 苏榛倒没想太深,只是点头:“对,但不宜加得太多,会让大伙儿没新鲜感。” 舒娘想了想:“再多做二十斤?一共七十斤,可以做三百五十串。” “可以,但鸡蛋是不是不够用?”苏榛又问。 又是山梅立刻给报了数:“今天一共用了三百枚鸡蛋,白叔一共送上来五百枚鸡蛋,眼下做菜摆摊儿做了不少,只剩一百五十二枚了。” 这次连苏榛都面露喜色,没想到山梅这个“库管”当得如此称职,鸡蛋都能精确到个数。 发现优点当然就要表扬,苏榛立刻把山梅好一通夸。山梅的腰杆逐渐挺直,领襟上苏榛送的那朵皮子玫瑰都好像格外鲜艳了些。 至于鸡蛋倒是不用担心,去三号贮木场应该买得到。但总借用人家的也不是办法,想到未来几日还会有大量物资的短缺,苏榛索性让成树下山采买一趟。 尤其要买大量的鲜猪肉,时下的人其实并不太爱吃野猪。一是野猪肉全瘦,不香;二是野猪肉稍微处理得不好会带有些许腥臊,太费腌制的调料。 “行,那我这就下去,酱还需要不?”成树问着。 苏榛:“估计我伯娘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太多,反正有多少就带上来多少吧。” 说完,便又抓紧时间跟舒娘商量了一下采买清单、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张。至于采买银两,苏榛出了三两五钱、舒娘出了一两五钱,一共凑足五两银子全部交给成树。 另外,苏榛还打包了一堆这几天收获的山珍和野味,包括了之前采的冬蘑、小火菇,以及分在苏榛和萧家名下的野猪肉、野山羊肉各切了十斤。 打包好,也请成树转交给叶氏,当这些日子家里的吃食。 想着家里还欠着山下村民的苕皮钱,苏榛便把今日赚到的全部“身家”余额一两五钱也请成树捎下去。 一来一去的,萧家欠债便剩下四两七钱零五十文。再做个三、五日定能满额还清。 把成树这边安排好,三号贮木场的马车也刚好来接人了。苏榛便带着丽娘、春娘和小司前去。 留在窝棚区的大伙儿一起赶制明天要卖的东西,以及之前晾的那些缠丝兔也干了。 苏榛嘱咐山梅,把缠丝兔蒸半个时辰,再把泡着兔头的水多清几次,余下的活儿她晚上回来再弄。 “若是今天捞上来的鱼多,要不要也制成酱焖的?上回我瞧你做的真香。”山梅又问。 苏榛点点头:“要,有多少洗多少,我回来就做。” 全部交待妥贴了,马车这才出发。 苏榛倚着丽娘的肩膀,一路晃晃悠悠的竟还睡了一觉。 累吗?很累,从早上起来到现在连轴转。但苦吗?倒也不觉得,毕竟都是自己要做的。苏榛感觉自己心里有一股“气”,挺着她前行。 现代那个家里即然容不得她,她便不稀罕了,反正在哪儿都是活。可如果有机会,她也只想搞清楚一件事:自己为什么会被推下海而已…… 今日贮木场的晚食,主菜是苏榛炖的猪排骨焖带豆手擀面。面是小丰跟富贵提前就擀好了,倒是没费什么事。 做完晚食,苏榛等人也没急着撤。借了焖锅窖在外头烤制面包。 山上最不缺的便是各类坚果,但苏榛身上已经没钱了,还是找丽娘借了五百文,在贮木场后厨一口气买了三百枚鸡蛋、五十斤坚果碎。 前前后后烤了四炉,一共制了二百二十个果仁香颂烤面包,若不是晚上还要准备明日的美食摊,苏榛恨不得直接烤一千个出来。 其实加了果仁的香颂,口感也就那么回事,但神仙也架不住它太香啊。尤其坚果也不是苏榛随便乱搭的。 加杏仁会有淡淡的清香、加核桃就多一份醇厚的森香、加牛乳会带来浓郁的奶香,加糖经过焦糖化后,会产生甜蜜的焦糖香气;以及苏榛的“秘料”有肉桂香气、里头还有大量的果脯碎的果香。 总之就一个字:香! 这香气惹得明明吃饱了的伐工们都不想走了,围着炉窖打听怎么卖的。 这次的烤果仁香颂,每个差不多三两左右。 若是伐工们拿它当干粮,每人一顿二、三个,饭量特别大的就三、四个也够了。面粉虽便宜,但里头加的果子和牛乳成本也不少,所以定价比肉包高了一文,每个七文。 第102章 不算太便宜,但也不贵。当下就有伐工们买了尝鲜。 苏榛本来也想给木掌柜、小丰、富贵以及盛重云留下几个,但木掌柜这次无论如何不肯再白拿了,直接付钱买了十个。 加上伐工们买的,总共卖掉三十个,收银两百一十文。 收工! 苏榛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打道回“府”。小丰跟富贵却拖着两个大麻袋过来,放到了白老汉的驴车上。 小丰:“苏娘子,这是我们在贮木场拾的一些果木枝子、干树皮之类的,都是工匠刨下来不要的。您往后再烤面包或是熏制什么吃食,何必再花钱买燃料,这儿多得是。” 苏榛自然十分惊喜,赶紧谢过。 其实她也注意到了贮木场有不少木料垃圾。她想捡,又怕人家觉得白水村的人真会占便宜,啥都捡。 可眼下小丰跟富贵居然主动就送来了,省了她们的事儿不说,更是省得她们再开口。 小丰跟富贵的贴心,苏榛记下了。好好的一番道谢之后,一行人便上车出发了。 山上天黑的也是太早,明明才戌时左右,赶路竟赶出一种披星戴月的心情。 在贮木场干活儿的时候挨着窖,出了一身汗。等坐在马车上汗就消了,按说寒风一吹立刻能刺了骨,可小司心细,在车厢里提前就暖好了炭炉。 苏榛进了车厢就犯困,往丽娘腿上一倒就睁不开眼了。 起初还有些朦胧的意识,能感觉到车体在轻微的晃动、能听到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能听到丽娘似乎在说快到了,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叫像是休克一样的睡过去,此刻便是。 直到越睡越热,唇齿间那点润泽被暖房一样的车厢烘得全然不见,苏榛翻了个身,脑海里浮出的画面像是梦境、又像格外真实的。 画面中,“自己”身处一间布置豪华的卧房,倚在暖榻上睡着,旁边坐着挑灯夜读的盛重云。 而“自己”喃喃的说了句:“重云,我渴了。” 仅一句,车厢内的苏榛“腾”的一下坐直了,脑子里从混沌到瞬间清醒:我说了什么???我喊了谁???我梦了些什么?? 车厢里已经只剩她一人,炭炉仍旧燃着,她的身上还盖着一件厚实的衣服。 怕她透不过气,车窗还特意留了道缝儿,也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白水村女眷们在洞口点着篝火忙碌着。 苏榛感觉自己心脏在加速狂跳。捂着胸口,深呼吸平复好了情绪,抬手推开了车门准备蹦下去。 可一抬头,视线撞到的人却是寒酥。 寒酥披着一身月色站在车门旁,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与她近在咫尺。 苏榛惊愕的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寒酥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往常一样扶着苏榛的手臂助她下了车。 逐渐的,苏榛的错愕恢复成了欣喜,并立刻拉着寒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检视,确认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萧伯呢?回来了没?” “没有,这次只有六个人回来,轮着休整一下。另外也是把猎物送回来。”寒酥语气淡淡的,没什么特别。 苏榛抬头看着他,心里一点点被欣喜填满着,她有太多话想跟寒酥讲,可一时之间无从开口。 寒酥却只说了声:“你先进石屋吧,我把车厢里的东西拿出来。” 说罢,便上了车。 苏榛怔了下,觉得寒酥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刚要问,远处传至春娘等人兴奋的声音:“榛娘、榛娘快来,快瞧瞧这些好东西!” “来啦!”苏榛一听,赶紧收了收心神,小跑着过去了。 车厢内,寒酥拿起方才盖在苏榛身上的那件厚衣服,那是他的。 苏榛在车厢里睡了多久,他便站在外头守了多久。 他即没办法像谨哥儿一样跟苏榛明正言顺的亲昵,又没办法像挚友一样对苏榛表现得自然。 可他站在外头却丝毫没觉得不耐烦,或是累。 因为只要想到里头的苏榛是安全的、温暖的,即可。 直到他听到了那声:“重云,我渴了。” 他的心如坠冰窟。 他告诫自己,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希望榛娘能有人可以护得住、希望榛娘可以不会这么的累、可以永世安康…… 第77章 这次带队回来的人里还有乔大江。 六人拖回整整六辆木橇的收获,满载而归。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堆在洞口前头的雪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尤其乔大江已经听春娘说了苏榛带着她们做吃食摊子的事儿,春娘还偷偷的告诉他,自己已经赚了不少。 乔大江惊愕之余涌上心间的除了惊喜,更多的还是为妻子的担忧、以及内疚。 担忧是怕她过于疲累、内疚是源于妻子明明可以不这么累,都是被乔家人拖累至此。 “我真不累,跟榛娘做事可高兴着呢,总感觉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想往前冲。”春娘这是真心话,但眼下不是唠家常的好时机,以后要存“私房钱”的事儿暂时没提。 正聊着,苏榛已经跑了过来,显然是才睡醒,脸上红扑扑的。 跑近了她也先没着急看收获,而是先跟乔大江和其他几个猎户各自打了招呼,道一声辛苦了。 紧接着便还是被雪地上放满了的东西惊了下。 丽娘最是兴奋:“榛娘,我们盘点过了。两只草狐、四只野猪、五十三只野兔、三十八只野鸡、狼足足有十匹,另外还有两大筐的山珍。而且草狐都是你家寒酥套到的!” 苏榛听的眉开眼笑,满脑子钱罐子叮咣响。 乔大江也跟着说:“这些猎物我都问过大伙儿意见了,留两成当大伙儿的口粮,其余的肉你们都可以拿去做买卖用,也省得再往山下运。” “榛娘,草狐皮子可还是由我家来硝制?”舒娘也问苏榛。 苏榛点头:“自然是,麻烦姐姐。” 舒娘:“成的成的,反正下山了咱姐俩再统一结银子。” 皆大欢喜! 乔大江便带着回来的几个猎人在那里称肉重量、切割分包、标记。 李采跟舒娘在另一处处理那些完整的皮子,也不用太细致,一张张冷冻起来便好,等到回家了再硝制。 至于野兔跟野鸡,苏榛先请丽娘跟山梅把野鸡清理好,鸡杂单放,打算明日去贮木场做泉水鸡卖。 而寒酥也悄无声声息的从驴车那里回来了,趁苏榛在旁边做缠丝兔,小声问舒娘,草狐皮他想拿来给叶氏跟苏榛、谨哥儿做东西,可做些什么? 舒娘检视了皮毛,又拿手指先大概量了下。寒酥猎到的虽只是普通草狐,但毛质密实润泽,也属上品,可惜颜色普通。 便说着:“这尺寸不够,如果只做一个人的,也顶多做个短款的披风。” 披风?寒酥果断摇头,主要是他毕竟也见多了好东西,无法想像这丑皮子穿到娘亲跟苏榛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舒娘便提议,也可做些风帽、围领或是衣裙镶边儿,但又提醒了句:“其实如果拿去山下卖,这两张草狐皮子至少能卖七、八两的。” 寒酥想了想,“还是做成皮褥吧,冬天太冷了些。” 舒娘:“那也只能做半截的短褥,不过可以先用着,往后你再猎到新的,我随时给你家接上去便是。” “成,麻烦您了。” 舒娘瞧着寒酥认真的劲儿,忍不住多赞叹了句:“榛娘跟你家虽不是血亲缘份,但真是世间难得的好。榛娘总惦记着给你存彩礼,你猎到了好东西也总惦记她们姐弟俩个。” 彩礼?寒酥只是笑了笑,平静的:“我也要给她存嫁妆,等她成婚的时候,会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说完,看向在不远处忙碌的苏榛,觉得她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好。 此时的苏榛倒也没留意楚寒酥在想什么,她全神贯注的在做酱酥鱼跟缠丝兔。 鱼好办,山梅把前面麻烦的工序都做完了,苏榛回来就是调酱焖上。 至于缠丝兔,经过数日的各种步骤,也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熏制。而这步也是最需要人盯着。 熏制的木材用的便是小丰跟富贵送的那些,苏榛从里头挑出果木枝跟柏树枝点了。 这两种枝子都含有特殊芳香,等枝子有了浓烟,苏榛便把四只兔子摊在熏架上熏制,不过两刻钟便成了,只只色泽红润。 闻到香味儿的大伙都跑过来看新鲜,毕竟这四只兔子可是花了几日的步骤才弄好的,大家都好奇到底会是啥样的。 其实缠丝兔也是苏榛在现代最爱吃的菜色之一。 眼下亲手做好了四只,只只被麻绳一圈圈紧密缠绕,呈现出规则而有序的螺旋状。在腌制、蒸制、熏制工序后,外皮色泽棕红。棕红之中,还隐约透着丝丝缕缕的香料色泽。仅仅是看着,已经让人垂涎欲滴。 第103章 连最不贪嘴的寒酥都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但毕竟这兔子只做了四只,没人好意思泄露想尝尝的心思。 苏榛把大伙儿的样子瞧在眼里,心里暗笑,她哪里会是在吃食上小气的人。 虽说眼下只有四只,但也不耽误自己人吃一吃的。 果断“松绑”了一只,请寒酥分切成小块儿。 大伙儿一见切都切了,自也就不再客气了,赶紧各自挟了尝鲜,兔肉一入口,先是浓郁的花椒香气瞬间在舌尖炸开。而肉质经过多次反复的腌制、晾晒,紧实又不失嫩滑,深具丝丝的纹理感。 而春娘等人终于明白了苏榛为何放了“致死量”的花椒去腌制,独特的麻香萦绕在口腔,久久不散。 “坏了,我的嘴咋一直在跳。”丽娘吃得红了脸。 “我也是,嘴里麻酥酥的,但就是想继续吃啊,完全停不住!” “好想喝一壶啊。”乔大江一边啃着兔腿,一边大为遗憾。 这真是说到了苏榛的心里,她也渴望此时有酒相伴,最好再选个电影或综艺边吃边看。 有辛辣而热烈、有滑过喉咙的滚烫,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 可眼下只有眼前的一切。 但也足够,有朋友、有亲人,有靠自己的一双手一点点编织起来的日子。 苏榛看向寒酥,寒酥也正望向她,她的眉眼弯弯、笑如春夜,眸间闪动如繁星的光彩。 无需言语,仿佛时间停滞。 寒酥愿在心里记住每一个这样的瞬间。 吃饱喝足,酱焖鱼也打包冷冻分装好。便进入到苏榛最爱的环节:算帐…… 尤其这次连寒酥都从山上带了二两七钱银子回来,足有这是苏榛完全没意料到的惊喜。 寒酥解释着:“我们在围猎狼群的时候,跟靠山村的围猎队伍撞上了。他们相中了我身上的那件战术马甲,一口气下了三十件的订单,一百八十文一件,一共五两四钱,先给了五成的订银。” 一听这话,所有女眷笑开了花,订银便是对她们手艺最好的褒奖。 苏榛赶紧问:“但要得这么多,时间上可能会有点久。” 寒酥点点头:“我跟他们说了,村中女眷事务繁忙,生意极好,做衣裳需要预订排期,他们说只要年前做好便可。” 苏榛心算了一下,眼下刚过大雪节气没几日,距离除夕尚有一个多月呢,时间足够。 刚想赞寒酥办事妥贴,舒娘已经开始了对寒酥的夸夸模式,甚至特意把李采也喊了过来,让他跟寒酥哥哥好好学。 寒酥得了旁人的夸赞,下意识便看向苏榛,眸间闪着光彩,还带着一丝羞涩和期待,像只等待豆饼的小鹿。 可惜能给他“豆饼”的那人却压根没理他,专注的在数铜板…… 不过即然决定了跟舒娘合作,苏榛便不打算啥事都管了。 她索性直接请舒娘安排,从她这里走帐便是。 舒娘便也没推辞,三十件也不是小数目,但眼下参与缝制的人仍旧只有她跟山梅、春娘。 那便每人缝十件,计件付酬,每件七十文,工期一个月。 仍旧老规矩,原料帆布、桐油这些是苏榛负责。“质监”是舒娘。 于是,寒酥拉来的这个“大业务”,让苏榛这个大掌柜靠“知识产权”足足躺赚了一两五钱零六十文; 舒娘除了手工钱能得七百文,还能多得三百九十文的质监费。 春娘和山梅虽然只有手工费,可能赚到这七百文,*对她们来说简直像天上掉下来的。 趁大伙儿都去忙了,苏榛拉住寒酥,小声对他说了句:“等回家,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 这便是苏榛给的表扬了。 寒酥的笑容在嘴角缓缓绽放,暖得像夏日的光。 女眷们的活计商量妥了,乔大江便又请识字的苏榛和寒酥来记帐分配。 首先便是那两张草狐皮。 寒酥说,他下来的时候跟猎户们都商量好了,狐皮完整的归属于寒酥,但他便不再参与那几只狼皮的分配。 另外还有其它的肉类。这次猎到的野猪有大有小,净肉率一共也达到了了八百四十斤,还没算猪头猪蹄这些。 净肉留两成进公库当大伙儿的口粮,余下六百多斤,萧家三口能分到七十二斤左右,就算只拿去卖鲜肉,也能有一两八钱。 至于野兔、野鸡,乔大江说猎户们早就吃烦了,肉就不留了,全由苏榛收了去做吃食卖。 苏榛想着做缠丝兔、口水兔、麻辣兔头、以及泉水鸡、肥肠鸡,减掉所有成本,五十几只兔、三十几只鸡,加起来至少也能净赚个八、九两的。 还有那些狼肉,苏榛实在是不会做也不太想做,全拿去山下卖净肉,萧家能分到五百文左右。 这么一算,最值钱的显然就是那两张草狐皮,反正先交给舒娘家去硝制了,将来能卖多少算多少。 另外,苏榛发现乔大江等人今夜格外照顾寒酥,几乎所有需要使力气的部分、都只让寒酥在旁边站着瞧便好。 “你在山上做啥了,让大伙儿对你这么体贴。”苏榛小声笑着打趣寒酥。 寒酥也只是回应个浅浅的笑意,“我出了一些主意,让大伙儿围猎能轻松些。” 苏榛立刻给寒酥比了个大拇指。 等肉全部分好、贴好标号,乔大江便问那四只猪头和十六只猪蹄,苏榛可要买下来? “要,全要。”苏榛毫不含糊,就按山下肉铺的“批发价”收了,四只猪头约重八十斤,但净肉最多也就三成、四成,每只猪头差不多二百文左右的价格。 至于猪蹄,每个五十文,苏榛付了八百文。 一共便刚好一两银子。 记好了帐,春娘便提议,让下来送猎物的六人明儿再多休息一天,后天再回去。但乔大江却觉得这次下来的都是“主力”,耽搁不得,仍旧决定还是上午便带着新补给出发。 商量好,众人便赶紧各自干些收尾的活儿。好在人多力量大,十几人忙到了半夜才终于收工。 纷纷简单洗漱了便赶紧睡去。 苏榛今日疲累之极,可越是疲累就越睡不踏实,整个人像是飘在云端,以及在车厢里的那个“梦境”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令她困惑不已。 那底是梦,还是原身的前世?自己占了原身这副躯体,从千锦庄那晚,就已经注定了改变原身所有命运的轨迹。 是好,还是不好? 想不出一个答案,再加上石屋里的黄泥炉今晚烧得太旺,愈发让苏榛感觉身心烦燥,而翻来覆去的结果必然会导致:起夜。 寒冬里起夜是件相当痛苦的事儿。 苏榛裹紧棉袄下了炕,小心翼翼的穿鞋出了石屋,去了旁边的简易旱厕。 冷风一吹,身上那点儿热气秒没,哆哆嗦嗦的解决了内急,本想赶紧回屋,却发现山洞外头的篝火竟重新燃了熊熊一堆。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山洞里做事? 苏榛有些疑惑,便走近去察看。 借着洞口篝火的光线及温度在里面忙碌的人是寒酥。 他背对着火光,只着一条白绢水裈,站在热水桶旁擦拭着身体。 雾气氤氲间,寒酥发如墨染,湿湿的贴在背部。他常年练武,再加上近几个月的忙碌,早让本就修长的他愈发多了份坚实。 背薄如刃,无一丝多余赘肉,至腰部愈发收紧,且肌白细腻如玉,发间的水珠沿背滑下,在火光映衬下颗颗晶莹,一滴一滴的滑落在腰间白绢之上。 苏榛脑子“嗡”了一声,竟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寒酥不是谨哥儿…… 赶紧溜! 苏榛扭头想走,但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你越想悄无声息,老天爷就越想给你搞出些动静,也是她脚下不过踩断一根树枝而已,寒酥便已迅速转身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火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第78章 可让苏榛凝住心神的却不是尴尬,而是愕然看到寒酥赤着的胸/口上,竟有一道血痕。 血痕过于刺眼,惊的苏榛瞬间忘记了什么男女有别,快步就冲了进来,钳住寒酥手臂不让他遮掩。 定睛再看,血痕果然是新伤,圆形,虽不深,但显然是新伤。 苏榛立刻又是心疼、又是火冒三丈:“怎么伤的?怎么不同我说?怎么自己在处理!” 别看苏榛平时看起来是个柔和的,但真动了怒就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要不是更多的还有心疼,她恨不得直接动手捶打寒酥。 可眼下寒酥伤成这样,她的手指只能缓缓在他伤口周边轻轻触碰,检查着深度、大小。 她的动作也让寒酥僵立当场。 他低下头就能看到她深锁着的眉间、长长的眼睫。 她的手指温热,指尖轻颤像羽毛拂过。寒酥即希望那片温热能在自己的胸口久久停留,但终究还是怕她过于焦急。 便还是轻声答了:“是箭伤。多亏了你在我的战术马甲上缝了铁片进去。另外我第一时间就上了金创药,没流多少血。” 第104章 “你是当我眼神不好吗?这一看就流了不少的血!”苏榛心疼之极,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崩不住了,也不啜泣,就是噼哩啪啦地往下掉。 这倒也不是寒酥第一次看到苏榛这么掉眼泪,初到白川府,进了熟药铺瞧见霍香正气散的时候她也这么哭过。 所以他得到了霍香正气的待遇…… 盘旋在胸口整晚的郁气,随着苏榛的眼泪逐渐消散。寒酥终于笑了,无声的,但唇边梨涡深现。 于是苏榛一抬眼看到的就是寒酥的梨涡。 自己哭成这样的时候,看到身边的人笑得如此开怀???? 火上浇的也可以不是油,是笑。苏榛气得脑袋嗡嗡作响,终于还是没收住,抬起手便用力地打。 当然,她不会打伤口,打寒酥的肩膀还是可以的。 但打得越响、她的手越疼,反观寒酥却笑得越灿烂…… 最后还是苏榛把寒酥按到火堆旁坐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帮他重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再细心地扶着他的手臂、助他穿好棉衣,裹得紧紧的。 “说吧,怎么伤的。”眼泪也掉得差不多了,苏榛开始追究。 寒酥不敢再遮掩,老老实实的“交待”:“确实是箭伤。是在林子里遇到靠山村的围猎队伍,他们也在追狼群。本来那箭差点儿误伤我爹,我推开了他,于是……就成了你看到的这样了。” “靠山村仅说一句误伤就行了?”苏榛眼睛一瞪。 “当然不会啊,乔里正跟大江哥、甚至咱们白村水的其他兄弟都一起帮我们讨公道。”寒酥认真说着:“而且靠山村的人也诚心道歉赔罪,其实那十匹狼都是他们猎到的。更何况出门围猎,有些风险就是会遇到的,他们也不是故意而为之。” 苏榛仍旧气鼓鼓的:“赔十匹狼就行了?哦,难怪靠山村的人会注意到你的战术马甲,原来是因为伤了你!你这伤——” 寒酥注视着苏榛。她近在咫尺的脸颊愈发因生气涨得通红,眼中满满的全是焦急和关心。 而这一幕却让寒酥搭错筋,抬手就捏住了她鼓起的、像河豚一样的两腮…… 当晚,俩人最后的结局,是苏榛把寒酥追打得连洞里睡着的四只狗、外加一头驴都看不下去了,齐声嗷嗷。 惊得乔大江等人还以为猛兽来了,全体披上衣服拿着箭、棍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朝石屋大喊,喊女眷们把门从里头顶死。而女眷们发现苏榛竟然不见了,全体拎着所有称得上是武器的武器也跟着冲了出来。 总之折腾完,人仰、且连驴狗都翻了……苏榛不断的拉着寒酥给大家赔不是、赔不是、赔不是、赔不是,把差点急出心肌梗塞的舒娘气得又捶了苏榛一通。 可寒酥全程都是笑着的,哪怕让他向所有人赔不是,他也开心。 榛娘指间那一点点的温度,好像就凝留在他胸口,足够他撑过这无比漫长的冬天。 与此同时,靠山村在山上的围猎队伍当中,离奇的死了一个人。 他昨儿才惹了祸,射偏了箭,射伤了隔壁白水村一个新迁来的年青人。 而今晚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趁着大伙儿都睡了,一个人跑出去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直到起夜解手的人出来,看到他大头栽进距离驻扎地仅有几丈远的雪窝子里。 冻毙身亡。 虽说他人缘本就不好,但大家毕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眼下就这么没了,靠山村所有猎户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可没人注意到,雪窝子附近的那片密林里有两双眼睛注视着靠山村的一切。 其中一人说着:“下次再找人动手,得找机灵的。” 另一人冷哼一声:“这次也纯粹是萧容命大而已。” “但却伤了萧寒酥,也算有点小功劳吧,眼下怎么办?” “跟主子报了再说,撤。” 两人转身,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雪真是个好东西,飘飘洒洒自上而下,可以掩盖一切的罪恶…… 经过昨晚的折腾,白水村窝棚区的大伙儿们都比平时晚起了一个时辰。 起身后,各司其职,做早食的做早食、装车的装车。 要带走的干粮补给包括之前就囤好的鲜肉锅盔、耐饥丸、鱼面、蔬菜。以及苏榛也想让大家尝个新鲜,还打包了三十个果仁香颂面包。 另外舒娘等人把之前有人预订的那几个战术马甲都缝完了,一并请乔大江捎上去。 另外,苏榛还去木屋的“水培”区割下了所有新长出来的豆芽儿和豌豆苗,打包给乔大江等人带走。 并叮嘱他们务必要吃菜,不要每日都只吃猎到的野味儿。 其实围猎已经进入到了中程,下次再回来的应该就是全体了,起码休整个一日两日再重新上去。 等大伙儿都吃过了早食、木橇车上也装好了干粮,便已近巳时左右了。 六人便又要出发,苏榛总是惦记寒酥的伤口,想拦下他休整几日,他却不肯。毕竟萧容还在山上,做儿子的怎会放心。 苏榛也明白他的想法,只能默默送行,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寒酥已经长成了她不熟悉的样子。背着她亲手缝的箭囊,步伐坚定地向着山林而去,直到身影彻底融入雪意之中……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不会有时间伤春悲秋,苏榛送别寒酥的担心此刻都化成了动力:赚钱、赚钱、赚钱。 赚到足够的钱就可以不必再进山冒险。 留下的几人休整片刻,便又将午食美食摊需要的东西搬上白老汉的驴车。今日跟着苏榛去摆摊的换成春娘、山梅,以及仍旧一早就跑过来帮忙的小司。 小司简直成了白水村编外劳动力。 舒娘则带着李采、丽娘留在窝棚区备餐,另外也要再去多网些鱼回来。苏榛打算下一步的预制菜不做酱焖鱼了,做半成品的烤鱼。 也因为之前分组分得妥贴,各其司职之后苏榛便轻松了很多。比如检查库存、检查装备这些事项,春娘跟山梅两人就全部搞定了。 而苏榛本来的打算是三个贮木场轮流去摆,但如今仅仅一个一号场都忙不过来,这倒也是好事。 瞧着日头近了正午,摆摊小组便出发了,半个时辰后到达贮木场,刚好就是伐工和车夫们最饿的时候。 今天的美食摊换了招牌菜,但摊子仍旧按昨日的摆放布局。 烹饪区今天是春娘负责,仍旧守着那口巨大的铁锅,里头炖煮着香喷喷的泉水鸡。 而展示区的桌子才铺陈好,已经有或好奇、或等着买的伐工跟车把式聚了过来。只见从左到右,最左搁着数只桦树皮的餐盒。 苏榛仍旧一身利落的衣裙、外头系着帆布围裙,往桌前一站,笑意吟吟的开始讲菜:“盒子里是泉水鸡,昨晚炒好的,仍旧是可以带回家,自己加热了吃。用的是现杀现做的山鸡,肉质鲜嫩汤底醇厚,油而不腻。每份里至少保证有半只鸡的份量,还加了咱长虚山最有名的冬蘑。 冬蘑经过长时间的炖制,十分入味,跟鸡肉相互搭配,口感丰富有层次。这一盒连荤带素带汤,份量跟毛血旺一样是四斤,五十文一盒!” 车把式们一听,也在心里迅速算了个小帐。 泉水鸡是比毛血旺贵了十五文,但光是一只山鸡在城里卖价都得七十文,眼下这菜里有半只鸡、还加了那么多的冬蘑,一共才五十文,划算啊! 但味道如何? 苏榛看了眼小司,小司立刻从铁锅中捞出一碟子试吃品。 这次的试吃品可是不能再像毛血旺那样量足了,于是便只有站得近的抢到了。 其实试吃这种事,尤其“抢”着试吃,味蕾似乎就格外容易得到满足。 尤其泉水鸡口感滑嫩,偏偏还有嚼劲。每一块肉都吸饱了浓郁醇厚的汤汁,入口先是鲜香在舌尖弥漫,接着辣味缓缓袭来,层次丰富。 “好吃,好吃,真香!” “你吃完倒是让开啊,没瞧见后头排着队呢!” “这山鸡咋能煮这么嫩!” “这是人家秘方,能告诉你?” 试吃过的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引来了更多的“潜在顾客”。 等人愈发得多了,苏榛便适时来了个饥饿营销式补充:“山鸡我们猎到的不多,今天只做了十五份。其中包括五份儿咱们现场做、另外十份是冷冻包,想买的得抓紧哦。” 一听量这么少,甭管是谁都立刻想抢了。 山梅捧着收银匣子一份一份的收,收一份,小司便在一旁打包一份。十五份几乎也是秒没,入帐七百五十文。 这头儿泉水鸡刚刚售馨,那头儿山梅已经把铁篦子也热在了炭火上,利落的切了两条烤果仁香颂面包,复烤加热片刻。 而苏榛开始爆炒酸辣鸡杂。 量也不大,只有小半锅。但香气极具冲击力,酸辣之味率先冲入鼻腔,接着是鸡杂被猛火翻炒后的焦香,混合着寒葱、姜蒜等配料爆香后的浓郁气息。 第105章 猛火爆炒,片刻出锅。苏榛直接挟了些,铺在切开、复烤得焦香的面包片上,递给离得最近的看热闹的,请他试吃。 那人激动得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干净,双手接过吐司片,一口咬了下去。 烤得焦香的吐司带着微微的酥脆,吃进嘴里“嘎吱”作响,麦香在齿间散开。其上的酸辣鸡杂的又脆又嫩,每嚼一下,韧性与香脆便完美融合一次。 苏榛香眯眯的看着试吃的人,看表情就知道他也喜欢了。 谁说烤吐司只能配西式酱料? 苏榛做菜从来都是江湖气十足,混搭,她觉得怎么好吃就怎么搭,不讲究门派不讲究规矩。 “苏娘子,这吃食怎么卖?”试吃的立刻就问了。 苏榛:“单独买烤果仁香颂面包的话,每个只要七文钱。酸辣鸡杂是每盘十文钱。” “不贵不贵,那个什么果什么香的面包,给我来五个。鸡杂要一盘。” 今日苏榛带来的鸡杂有十五斤,加上配菜,每盘份量差不多也有小半斤。一共卖了三十盘,收银三百文。 至于烤面包,今日有一百五十个,虽说卖得没那么快,但也零零星星的不断在售出。 苏榛却也无所谓,反正可以放很多天,卖不掉的话就拿回去自己吃。 瞧着铁篦子又空了出来,苏榛便带着小司开始烤制爆浆小豆腐。 其实她把小豆腐摆出来的时候,大伙儿都不太感兴趣。 有人便立刻说了:“苏娘子,你还是多做些肉吧,这豆腐……也不稀奇啊。” “就是,豆腐哪有肉带劲儿,卖这干啥?” “我们干大力气活儿的就爱吃肉!” 苏榛自然也听到了大伙儿的议论,笑意吟吟的解释:“这可不是普通的豆腐,城里没得卖。它外皮酥软的像云朵,但咬一口里面会爆出浆呢。滑得像丝绸,就跟蜂巢里刚割的新鲜蜂蜜一样,还甜滋滋的。更何况大伙儿仔细瞧,烤好之后蘸的酱汁,里面全是肉沫,都是我家特制的。荤素搭配,干活儿不累!” “苏娘子可是从不说假话,不信你们尝尝。”小司在旁边帮腔,顺手就把烤好的几片放进试吃的碟子当中,里头早就搁好了酱汁。 第79章 对于这款新菜式,苏榛也是很自信的,浸满了肉酱的爆浆豆腐口感绝不输任何的红烧肉类。 大伙儿半信半疑的试吃之后终于信了,一问价,买一盒里头有十块儿豆腐,还带汤带酱汁带配菜的,只卖十二文。 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跟苏榛预想的一样,这小豆腐属于薄利能多销的典型,白老汉这次拉上山一百斤的豆腐,每块一斤,每斤可制五十小块儿。 换句话说,百斤的豆腐足足能做出五百份的量。今日带了一百份儿过来,卖完总共收了一两二钱。 至于最后一道酱酥鱼,全部是昨晚就冻好的桦树皮盒装。 每盒里面大大小小的鱼有四至六条左右,份量是统一的每盒四斤,卖二十五文。但因冰河里收获不多,把这几日捞的全做了也仅做出二十份,又拿出一份加热给大家试吃,收银便只有十九份,进帐四百七十五文。 等全部的菜品卖完,差不多一共花了一个时辰。 午时刚过,苏榛等人便收摊收工了。另外,她还把每样吃食专门留了一些出来,用桦树皮盒子装了。 小司以为这肯定是给他家公子留的,偷偷高兴了好一会儿。直到苏榛拿起打包盒,去了今日因忙工而没来买吃食的庄伯那里…… 苏娘子啥时候跟庄伯也这么好了! 小司觉得自己这个探子简直不称职。 至于昨天没跟来的山梅跟春娘,今天见识到了何谓“摆摊儿”,也终于明白了为啥舒娘她们昨天回去会那么兴奋。 毕竟亲眼看着铜板一枚枚往钱匣子里扔、最后装满的成就感确实会爆棚。 而苏榛,在回程的车厢里再次睡得昏天黑地…… 至于当天三号贮木场的晚食也做得很顺利。 苏榛也是应伐工们的请求,给大伙儿烙了顿韭菜猪肉的锅贴。另外还卖出去一百份爆浆小豆腐,共收了一两二钱。 盛重云在,但并没过来,远远的“路过”一两次。 一次是在长干河的冰面上在跟船工们交涉着什么; 第二次便是苏榛等人收摊的时候,他站在远处注视着苏榛,微微颔首以示告辞。 哟,边界感十足,蛮好蛮好。 苏榛对此表示很满意。 回到窝棚区后,苏榛仍旧是第一时间就跟舒娘两人单独理帐。今日的总收入是四两九钱零七十五文。 减去食材成本跟人力成本后毛利大概是二两五钱零八十九文。 再减掉一成的分红,舒娘得了六百九十九文,苏榛得了一两六钱零三十二文。 两人把帐理好,便仍旧拿了钱出去分红。成树没在,他的那部分就请白老汉帮忙代领一下。 所有人今日仍旧得了分红三十六文。 加上“固定工资”,山梅、春娘等人,每人得了一百一十六文。 白老汉跟成树每人得了一百六十六文。 其实最高兴的人是山梅跟春娘,她俩自打上来,又是给贮木场做晚食、又是缝衣裳、又是摆摊卖吃食,前前后后每人竟存下三两多的“巨款”了。 两姑嫂真心没手握过这么多的银子,眉目间再也没了往日的压抑,全部舒展开来。 入夜,等大伙儿都洗漱好了回石屋了,舒娘还是没忍住,问乔家两姑嫂银子可还是要交到乔家公帐上。 两姑嫂这次斩钉截铁的回答,只交一部分,其它的偷偷存私房。 山梅却还是担心:“但我家那个样子你们也知道,我怕银子藏不住,都会被我奶奶搜刮了去。” 苏榛脑补了一下乔老太婆的样子,打了个寒战,她确实干得出来。 春娘想了想,有了主意:“咱家倒是有一个地方,奶奶从来不会去。” 山梅怔了下,又仔细想了想,也抿嘴笑了:“灶房。” 乔老太婆懒上天,又说自己闻不得灶房的油烟味儿,从不进。 “咱俩到时候把灶房墙根挖块儿砖出来,藏砖洞里。”春娘计划得很妥贴。 舒娘还又提供新思路:“另外你俩再把铜钱换成米粒大小的小银珠子,缝进衣角裙边儿。这样一来哪怕被发现了一处,还有旁的能藏住。” 在这方面全无经验的苏榛听得津津有味,并又好奇地问山梅,存了私房钱要买些啥给自己。 以往的山梅,无论说什么都羞涩、不确定、不知道、不清楚。 可今晚的眼神却第一次透出了些许坚定,沉默片刻,小声回答:“我想立个女户。” “女户”两个字一说出口,所有女眷都“腾”地坐直了。 丽娘大嗓门最欣慰:“山梅,你终于敢走出这一步了!” 春娘却仍旧忧心忡忡、苦笑着:“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的。先不说我公公他会不会反对,光是那些个文书手续,办起来都头疼死人。” “文书再怎么麻烦也不怕,按规程来,一样一样的办就是了。”山梅显然思考了很久,“反正最大的坎儿就是银子,眼下多亏了榛娘能带着我,我就不信存不下。一年不行,我就存两年,两年不行我就存三年,总有存够的一日!但我不识字……” 说着,便看向苏榛,恳求:“榛娘,等你有空儿的时候,能不能陪我进城一次,我得打听一下都需要些啥文书。” 苏榛立刻点头:“当然可以。放心,我有空儿就会陪你去的,不止一次!” 石屋里突然的紧张气息被苏榛的这句保证消解了大半儿。 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要是她保证过的事儿,女眷们就觉得能成!这下又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的、话题又慢慢地从女户的事儿逐渐延伸开来,乱七八糟东一句西一句,却没人想停、没人想睡。 直至苏榛最先撑不住,见周公去了。 挨着她睡的山梅赶紧准备熄了蜡烛,悄然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地苏榛的睡颜上。 榛娘可真好看呀,肌肤白得跟牛乳子似的。 山梅心间涌起难以言喻的羡慕。在这样大寒的日子里,苏榛的出现就是她以往全部冰封岁月里的暖色,她会永远把榛娘的样子嵌在心里,若她也能如此,该多好。 第二日清早,小司赶着马车来的时候,震惊了窝棚区正在吃早食的全体。 准确的说不是他这个人让大伙震惊,而是他拉了整整一马车的鱼…… 苏榛第一个冲过来,瞠目结舌,“小司,你这……这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鱼!” 小司昂首挺胸,一副骄傲的模样,“三百斤整!贮木场伐工们在长干河里下网捞的!我家公子让我来问问苏娘子可要买?若只买活冻的便是三文一斤,买已经处理了鳞和鱼腮黑膜的便是四文一斤。” 还没等苏榛说话,丽娘跟舒娘先就乐得跑了过来。 第106章 丽娘不管不顾的大嗓门儿:“还有处理好的?!这也太好了,我们正愁人手不够没鱼能卖了!这鱼太好了,太好了!榛娘,买不买不?” 丽娘嘴里问苏榛买不买,动作上已经恨不得直接卸车了。三文一斤这个价格也公道,尤其处理好的也才四文,这省了她们多少功夫! 苏榛却仍旧怔忡的站在原地,难怪昨天见盛重云一直在河面上,原来是安排这事。 她明白他当然不是为了赚这区区三百斤鱼的钱,可是、可是…… 盛重云的好意确实可以极大减轻她身体上的负担,但她知道这份好意的背后,有着他更深的期待。 小司见苏榛迟迟没说话,竟笑了起来,因为这全在他家公子的意料之中:“苏娘子,您可能不知晓,长干河里的东西,公子从来也不与大伙儿计较的。每年盛家伐工都会在每组轮值的时候捞鱼、狩猎,收获少就直接打打牙祭,收获得多就拿去城里卖了换银子。所以今天这鱼,卖的银子是会直接分给伐工们的,他们可不是白干,一个个乐着呢!” 苏榛看着小司眼中的光芒,是满满的善意和温暖。 她已经决定了要买下这批鱼,但她也知道这是他们真诚的、给予她的好意,弥足珍贵。 不知不觉的,苏榛在山上又渡过了数个悠长、忙碌而平静的日子。 每天的轨迹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个贮木场也轮流去了一遍,也愈发对伐工和车把式们的口味了解透彻。 他们喜欢吃重口的、量足的、肉多的、油大的、扛饿的。于是肥肠鱼、铁锅炖山鸡、毛血旺、鲜肉锅盔、酸辣苕皮、烤羊排烤羊腿、红烧狍子…… 苏榛的菜单三日内从不重复,换着花样儿的给大伙做,价廉物还美、物美人还甜。 每日往返于山上山下的车把式们,自发成了白水村美食摊子“就这家”最大的“流动广告”。 另外,苏榛还有一个最大的收获是跟庄伯师傅之间相处十分愉快。 庄伯作为梓匠行当的老行尊,仅收了两个嫡传弟子。一个叫康奇一个叫檀俊。康奇十四岁,就是贮木场康掌柜的大儿子;檀俊十五,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被庄伯收养的。 俩少年都是机灵讨喜的。 而苏榛之所以总拿着吃食去寻庄伯,确实是有几分故意讨好的想法。 她也不隐瞒,直接拿了两张图纸给庄伯看,是她拿炭笔画的,丑得很,但庄伯看了一会儿也能琢磨明白,直呼榛丫头果真巧思! 嗯,苏榛在庄伯那里的称谓已经“进化”到了榛丫头。 至于她的图纸,其实就是两样现代的露营装备:折叠式月亮椅、折叠蛋卷桌。 苏榛:“不瞒庄伯,我们白水村女眷下山之后是打算做一辆拖挂美食房车的,里头需要一些桌椅板凳。从载重和实际需要考虑,普通的自然是不行,但这类折叠的肯定没问题。可惜我只会画出样式,不知能不能做得出?” “这图样又是何处所得?”庄伯亦十分好奇。 “家传藏书所绘。”苏榛的万能答案就是“家传藏书”。 并详细讲解:“这椅子叫做月亮椅,四条腿全部可以单独拆卸,可以平稳地放置在各种不平整的地面上,哪怕是草地或沙地或山坡,都不会倾倒。” 其实月亮椅是苏榛在现代露营最爱的装备之一,又轻又小,可以坐下两百斤体重的人。 而收纳起来却只有小腿粗细。用的是铝合金加牛津布,一张椅子重量仅有不到三斤,随身携带极其方便。 当然了,大宁朝肯定没有铝合金。但轻便的木头肯定还是寻得到,这也是苏榛来请教庄伯的原因。 庄伯拿着图纸一看便懂,又听是要重量轻的,想了想,提议:“不妨试试质地坚韧且轻巧的木材,如檀木或鸡翅木。框架部分,可将木材削成成宽度、厚度约一寸左右的木条。至于椅腿部分,直径也差不多一寸即可。” 苏榛一边听一边记,又问:“但连接部件要用什么呢?” 庄伯再仔细看图,思考片刻,已有想法,却没直接说,而是让康奇跟檀俊来瞧。 康奇看了一会儿,说木榫就可以。 而檀俊则说不止木榫,也可以用经过特殊处理的兽皮革条、或者坚韧的藤条来制作。只需要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长度和数量。 苏榛一听,豁然开朗,但听归听,让她自己做肯定是不现实。找杜青柏的话,又会耽误他制拖挂车的工期。 所以,她笑意吟吟的看向庄伯……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苏榛把庄伯的两徒弟“借”到她下山为止,甚至还没花钱。条件是她答应送庄伯月亮椅的图纸。 庄伯当然直接同意了,这等好事,两相欢喜。 苏榛在贮木场大有收获之事,盛重云自然也清楚,毕竟苏榛身边有个间谍小司。 小司向盛重云汇报了檀俊跟康奇每日上工都会去窝棚区,两人拿了苏娘子给的图纸在石屋里头做手工活儿,一做就是一整天,但也没人知道他*俩在做啥,神神秘秘的。 盛重云倒也不急着知道这些,反正无论他俩做啥,总归肯定是苏榛又想到的什么赚钱的法子,早晚会亮相的。 盛重云想的没错,小木匠技术打造的东西,确实是苏榛赚钱的法子。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在关注苏榛,苏榛也在关注着他。 第80章 但关注他可不是因为恋爱脑,而是在学习盛家贮木场的经营方式和经营手法。 她终于发现盛重云之所以被大家称赞,确实不止是因为他的脸。 有两次,他邀请客商在贮木场面谈,都是麻烦苏榛给准备的简单晚食。 当然,也是付了银子的,又让苏榛小赚一笔。 借着送晚食的功夫,苏榛见识到了盛重云在专注的时候是何等样子。 在谈判桌上,他话语似剑却不失礼数。言辞间逻辑缜密,即能拆解对方观点、又能巧妙铺陈出自己的主张。 尤其他对于“甲乙双方”情况都了然于胸,而他亲自任命的大掌柜看似和气好说话,实则即精通木材、又精通计算,跟他打配合十分默契。 总之这类“商务交锋”,让苏榛都深觉精彩,不想离开,想一直跟着看热闹。 而每次有这样的情况,盛重云反倒不会对苏榛表现出特别关照、或是特别要接近的样子。 小司看在眼里,突然悟了。他懂了自己纯粹是瞎操心、懂了公子为啥无缘无故请人上山来谈判、懂了明明有吃食为啥非要苏娘子再专门做专门送。 他家公子这心机,啧啧啧…… 又过了两天,白水村的围猎队伍集体丰收归来,在窝棚区休整了一日。 猎户们惊讶的发现窝棚区又多了两个少年,说是苏娘子请来做木匠活儿的。也不太吭声,是闷声做事的性子。 反正苏娘子要做的事,肯定都有用,没人会有意见。 更何况猎户们也顾不上操这些心,他们个个精瘦了一大圈儿,胡碴儿满腮,活像野人,又脏又臭又血腥。 光是沐浴用的水,白老汉都赶车足足拉了五趟。从中午到深夜,三处篝火就没熄过,煮水的煮水、煮饭的煮饭。 苏榛还带着女眷们给大伙儿烤了两只最肥的羊,外加还炖了一大锅芦菔羊杂汤。 洗净吃饱喝足了,男丁们困得简直像爬回木屋,安安稳稳、暖暖和和睡了近日唯一个踏实的觉。 唯有寒酥没睡,仍旧出来帮忙。跟女眷们以及李采、小司、白老汉、成树趁夜色分肉、打标号。 这次一共狍子三头、野猪十头、狼狐各二、野山羊十只、野兔五十八只、山鸡六十只、冬蘑和各类山珍、坚果一共四大包近两百斤。 东西听起来量是不少,但几乎都是些便宜的、皮子不值钱的。 白老汉也忍不住感慨:“不如往年。往年还能猎到雪狐、赤狐、雪貂之类的。有毛色好的,一匹都能卖到十几、二十两。” 白老汉说得没错,但几个女眷却都没往心里去。 若往年收成不好,她们确实会担心的觉都睡不着了。 但今年绝然不同,春娘、山梅存下的银子最少,但也达到了乔大江围猎收入的三成四成。 而丽娘山里生活的经验多,隔三岔五还能自己捞个鱼、套个山鸡野兔回来,存的银子比春娘还多了一成。 舒娘就更不用说了,围猎所有的皮子都是舒娘收了去,她家光是凭硝制手艺也能多赚几两银子的。再加上缝衣服、做吃食赚的,妥妥一个白水村女富婆儿。 至于苏榛,她的帐簿记得最清晰、且负担最小。 加她在内,萧家围猎一共是可以分到三份收获。除了那些个狼肉、狐肉,以及一些实在过于腥臊的下水,其它的肉她速冻了两成,准备带回萧家当全家人的过年吃食。 另外八成全部在摆摊儿的时候就售空了,前前后后减去所有成本和人员开销,净赚已有十八两七钱。 第107章 还不包括靠山村那笔战术马甲订单还差一半儿银子没付、以及今夜要分的这批猎物的钱也没算。 而且今夜之后,围猎队伍还会最后一次进山,再有三五日才结束,或多或少各家还会再赚个几两的。 心算完,苏榛便格外觉得踏实。忍不住就凑近寒酥,说着:“咱不担心,咱家赚了快二十两了,围墙的钱早就够了。” 她的声音很小,气息如兰。温热拂过,寒酥便觉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像灌了蜜一般,甜意从耳畔到心尖儿,酥酥麻麻的,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苏榛,她的视线却不在。 也多亏不在,他便可以再趁机多多的看清她的样子、她嘴角那抹温暖的笑意。 而李采跟小司、成树,是全然没注意女眷这里在算小帐。他们在洞口拿着斧子砍肉砍得河翻水翻的。 至于这次猎的各类兽皮子,早在山上的时候乔大江跟猎户们就都剥好了,冻成一张张的,清点了记帐便是。 舒娘已经拿了她的小帐簿出来。 其实本来说好了女眷们要跟苏榛识字,但大伙儿每天回来都太晚。更何况苏榛有一件事特别心虚:她只会简体…… 所以苏榛能拖就拖,想等寒酥回来,让寒酥给提供个字贴。 于是舒娘记的帐簿就还是没有字,全是炭笔的画儿。 李采在那里报数:“狍皮三张。” 舒娘便在帐薄上画个狍子,再画三条竖杠。 丽娘忍不住凑过来看,笑喷:“你这是画了三只狗嘛!” “哎呀,看得懂就成!”舒娘捶了丽娘一把,轰她让开。 李采又报:“狼、狐各二。” 舒娘画完,苏榛好奇,也跑过来看,得,这次是四只狗。 总之舒娘画的基本就只有她自己看得懂,旁人眼中就是画了各种不同的狗。 苏榛被舒娘精湛的画功直接笑岔了气,又不敢放大声音、怕吵了木屋里酣睡着的猎人们。 忍笑都忍出了眼泪。 笑也是会传染的,山洞里的大伙儿哪怕不明究里的,也会被气氛打动。 谁说过苦日子就一定得苦哈哈的,起码寒酥再也不会这么认为了。想起在冰天雪地追踪猎物的艰难、在荆棘丛中被划伤的疼痛,此刻这些“回忆”在苏榛的笑容间都化作了满足。 哪怕这些“满足”仅仅够给家人添置些冬衣、修榛娘心心念念的围墙、或是给谨哥儿买吃食、笔墨。 足矣。 苏榛的想法亦如是。 她在帐簿里记下今日分成收获: 各类兽皮,舒娘收购一共付二十四两八钱银子,二十七人均分。 萧家及苏榛分三份,便可得二两七钱零五十四文; 各类肉,除了留一只山羊,临下山那晚给大伙儿改善伙食。 其余的全部分了,萧家跟苏榛分到包括三斤狍子肉、三十五斤野猪肉、十六斤山羊肉、野兔六只、山鸡六只。 至于野猪头、兔头这类的,肯定还是由苏榛收购了拿去做吃食。以及她还分到了十一斤冬蘑、十斤坚果。 寒酥便问苏榛,这次分的东西可还要拿去贮木场美食摊卖一部分。 苏榛摇了摇头:“从这批开始咱就不在山上卖了。一是过年自家也得吃用,二来这些都是野味儿,留到除夕那几日进城卖,城里那些人定是喜欢尝个鲜的。” 春娘等人听到了,便也决定都按苏榛的安排做,反正一家的野味儿不够,另外几家都能给凑一凑的。 这边苏榛把自家的帐记好,便又带着寒酥帮春娘几家记,忙碌到半夜才做完。 大伙儿看到帐薄上的数字,共同的想法便是:能过个好年! 唯独小司着了急,“苏娘子,你不去贮木场摆摊儿了吗?” “摆呀,贮木场请我们做半个月的晚食,还差三天。我们肯定要做满日子才走的。” ????才三天??就走了???小司心中一紧:我的公子啊,你岂不是白上来一趟? 愁,皇帝不愁太监愁! 当然,他这么急是以为盛重云毫无动作,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公子已经被拒绝三次了…… “小司,你家公子这两日是不是特别忙?一直没见他在贮木场。”丽娘大嗓门凑过来问。 当然,她自己觉得是在帮苏榛问…… 小司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二号场有人上来找麻烦,公子亲自去处理。” “还有人敢找盛家的麻烦?”丽娘惊了。 苏榛也有些意外,竖起耳朵听八卦。 小司:“就是想栽赃我们贮木场的木材有虫害,之前订的一批船材闹着退。这季节哪来的虫害?还不是因为钟离家那个……唉,算了,总之公子已经解决好了。” 一听“钟离”,女眷们下意识望了眼苏榛。 大伙儿都懂了,钟离家联姻不成,恼羞成怒了呗。 但苏榛想的却是别的,又问:“那以往这方面的纠纷多不多?都是谁负责解决呢?” 小司:“每年也都会有个十几、二十起吧,毕竟盛家木材销往整个大宁,哪能一番风顺呢。也基本就是我们家公子一个人解决。” 本来说完就行了,但小司突然又想到这事儿可以利用一下,便又补充了句:“唉,其实钟离家……唉……没办法啊,我家公子心里……唉……” 他这话说的,半句半句的往外冒,看似没说啥、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在说啥。 女眷们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苏榛,满满的全是:榛娘,重云公子对你是真好啊,为了你不惜得罪银子。 呵! 苏榛心硬如铁,对眼神们一概拒收,心想那是为了我吗?那是为了他自己后半生幸福,休想来pua我…… 可说归说,这事儿倒是有点做头。 苏榛心里又有了新盘算。 而当晚,小司回贮木场驻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盛重云报告苏娘子等人即将下山的“噩耗”。 盛重云却丝毫没有感觉突然,他知道苏榛做事从来都是计划详细,细致到每天每个时辰。 他不急,却也不代表他不会行动,但瞧着小司着急的样子,倒是蛮有趣的…… 第二日,从清晨就开始飘雪,且越下越密,从上山到今日为止天气也是愈发的冷。好在今日围猎的队伍留在窝棚区休整,可以暖暖和和的躺上一整天。 早起“值班”,负责给大伙儿做早食的是丽娘跟舒娘、李采。 但苏榛也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冒雪出发,带上伸缩登山杖杆,坐着白老汉的驴车,跟山梅、春娘揣上几个耐饥丸,一起去附近的林子里寻些冻青。 白水村围猎队伍风餐露宿的,好几个人脚上都生了冻疮,用冻青煮水泡脚有奇效。 他们也不打算走远,反正冻青也不稀奇,林子里常见。 可还没等寻到几簇,白老汉的驴就开始激动的在那里喷鼻响。众人警惕的以为狼来了,却没想到踏雪而来的蹄音是盛重云的马…… 苏榛只感慨果然万物都看脸吗?连毛驴都羡慕马长得俊! 当然,俊的不止是马,还有马上的人。 盛重云本就身形高大宽肩窄腰,披了件遍体纯黑、仅在风帽和领间镶了银狐皮毛的大氅。 浑身上下除了银狐及腰带间坠了流苏白玉之外别无他物,骏马四蹄翻腾,溅起雪雾,盛重云好似踏浪而来的雪中神祇。 这浓浓的压迫感,吓得山梅跟春娘直接低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唯独苏榛站在雪中瞪大眼睛仔细“观摩”:长成这样,不穿舒娘制的衣服当模特好可惜。 盛重云虽然不清楚苏榛为什么把眼睛瞪圆了,但他确定不是因为他的脸,应该是又在想什么赚钱的路…… 第81章 而下一刻,苏榛已经开口:“重云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马高人也高,苏榛仰着头说话,倒是挺治颈椎病。 “我来找你。”盛重云也没有下马的意思,语气平静,只在注视着苏榛的时候,眸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让他凛着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苏榛问着。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确定你一定会有兴趣。” 苏榛怔了下,又环顾了下白水村的其他人,“要不,一起?” 白水村的几个光速后退,用力摇头。 重云公子对待榛娘的别样不同,她们又不是瞎子,早看出来了,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会跟着。毕竟那可是重云公子啊,榛娘要是能嫁进盛家,多好的归宿! 她们在想什么,苏榛当然也清楚,但—— 可还没等苏榛再说半句,盛重云一勒缰绳,俊马长嘶,几步便蹿到了苏榛身旁。重云便俯身探向狼狈后退的苏榛,长臂一揽,紧扣住她的腰身,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捞起放在马上、身前。 双腿一夹马腹,踏雪疾驰而去,唯余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108章 白水村几人僵立在原地。 白老汉:“这……这没事吧?” 春娘:“呃……应该没事……” 山梅:好羡慕。 踏雪而来、踏雪而驰。 苏榛被盛重云捞上马的瞬间心跳如鼓。 倒也不是因为羞赧,纯纯是吓的! 她是胆大,但也没骑过这么高的马啊!尤其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好在身后有堵坚实的“墙”,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苏榛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盛重云的大氅,理论上、想像中,盛重云都认为在这颠簸的马背上,她握住了世间最安稳的所在。 但是苏榛从不靠理论,也超出想像。 不止没半点羞涩,反而咬牙切齿似的挤出问题:“盛重云,你知道人言可畏四个字怎么写不?” “知道。”盛重云仍旧平平静静的。 苏榛愈发生气:“那你知道你就这么把我带走,白水村的人会怎么想不?” “知道。” 苏榛瞪圆了眼睛:“知道你还这么干!你是想造成一个即成事实?” 盛重云轻笑:“你会因为人言可畏、即成事实,就迫不得已的嫁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这么干,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苏榛怔了下,缩回视线:“……倒也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不用抬头、不用听音也知道盛重云笑了,他胸膛上的起伏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完蛋了,盛重云脸皮变厚了,不好打发了! 那天,苏榛体会到了影视剧中男女共乘一骑的感受:不好受。 并不会有慢镜头,也没有什么浪漫,盛重云的这匹马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匹踏雪。而是在贮木场随便选的。 这马平时拉的就是木头,被重量所限没机会狂奔,如今仿佛刚出狱、就像这辈子没跑过步,疯了一样狂奔。 尤其山地加雪地这种恶劣的路况,苏榛只觉得屁股要被颠成四瓣儿。 而且说实话她的坐姿真的相当不舒服。侧骑,会不停的撞马鞍、撞马鞍、撞马鞍。迫得她不得不搂紧盛重云的腰,恶向胆边生,她便不是“搂”,而是“抠”了。 她发誓要让盛重云今晚回家腰间是一片青紫的!! 盛重云当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指甲力度,确实有些疼,但能让她离自己这么近,疼就疼吧。 骏马在雪中一路狂奔、过山坡再进密林,速度虽然降了,但密林的枯枝雪枝横生,苏榛很怕被刮到脸,干脆扯着盛重云的大氅把自己整个裹了起来。 就在她的忍耐心达到极限的时候,马总算停了,盛重云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钻出来。 苏榛松开了手,扭过头看向远处,视线豁然开阔。 长虚山的森林雪山美景,原来如此。 厚而密的雪花如绒,纷纷扬扬地披挂在每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上,像是披上了最厚的白色披风。 有树枝被雪压得弯弯的,如穹顶之盖。雪林间,偶尔有未被完全掩埋的黑石露出,恰似沉睡在雪被下的巨兽。 而更让苏榛惊的沉默的,是雪林环绕中有腾腾热气袅袅升起,多从泉眼或大或小,珍珠一样无规则排列,与四周的冰雪之寒相互交织。 温泉水清澈见底,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周边高耸的雪松与嶙峋的怪石。 周边的树枝上垂落的雪花偶尔飘入泉眼,瞬间消融。 “盛重云,我原谅你了。”苏榛嗫嚅着、怔怔的看着眼前如童话一般的长虚仙境。 直接跳下马跑到泉眼旁,一泉一泉的看,一泉一泉的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拭探水温。 有些滚烫能煮东西、有些仅比体温略高,苏榛的手指一探进去,就像被一个毛茸茸的小兽包裹了。 自打穿到大宁朝,苏榛不是在冰冷的流放途中、便是在辛苦的奔波赚钱路上,她早就没有了在现代当露营博主的时候,欣赏美景的时间和心情。 而今日的盛重云,帮她把心境找了回来。 盛重云也下了马,缰绳松松的牵在手中,静静的站在不远处,视线追随着温泉边的姑娘。 她正蹲在那儿,似与这泉及雪景融为了一体。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她回眸而笑,宛如暖阳破开寒冬,又似雪中受惊的小鹿般惊艳。 盛重云早听惯了旁人赞他芝兰玉树,但在他眼中,苏榛眼眸中似藏着繁星,温柔了这一方天地,也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确定这一世,唯有苏榛。 就在他念及“这一世”的时候,手腕上那条苏榛还给他的盛家手绳忽地发热,灼得他心中一凛,下意识松了缰绳。 抬手察看手绳,愕然发现黑色的丝绳上、金镶玉珠上每个古文字都像被火烧过,溶得模糊了几分。 正待细察,密林中突然传出轰隆隆沉闷的声响。 还没等盛重云有所反应,他的马先就惊了,义气?不存在的,竟转身狂奔、弃他而去了…… 紧接着,丛林中果然涌出黑色洪流。 是野猪群奔腾而出,蹄声如雷,粗重的喘息声和哼叫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而至。 远处泉边的苏榛自然也听到了,想躲,可身旁真的一丁点儿的掩体都没有,盛重云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满脑子都是“完蛋了”的同时,黑色洪流已如离弦的箭,密密麻麻地就是朝着蹲在泉眼旁的她而来,并毫不意外的,直接把她顶进了泉里。 何谓肝胆俱裂,此刻的盛重云体会到了。 他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朝泉眼奔去,大氅在雪中宛如一只怒飞的海东青。常年进山的人都清楚野猪的威力有多大,他实在无法想像倘若苏榛被…… 可当他跑到泉眼旁,里面已经黑压压的一片。 池中水汽氤氲,野猪们肥硕的身躯在温泉里上下起伏。水花溅起,它们一边哼哼一边惬意地晃脑袋,享受着温热。 而泉池最边沿,是只露了一个脑袋,僵在里头,完全不敢乱动的苏榛…… 盛重云哪敢耽搁,直接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抢了出来。 也绝不能在泉眼旁停留,抱着她提起全部力气奔进旁边的树林。 一口气跑出很远,直至确认没有野猪跟过来。这才终于脱了力,寻了根背风的粗树后把苏榛放下。 苏榛浑身湿透,牙关打颤,寒风如刀,湿衣成冰直刺骨髓,令她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 盛重云立刻便脱下自己的大氅,迅速裹在苏榛的身上。 瞧见苏榛嗫嚅着要说话,心疼的附身过去,只听她咬牙切齿地:“我跟野猪一起泡温泉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盛重云:??? 苏榛明白,雪地生存第一件事:寻找或者搭建庇护所。 可现实很残酷,任何人也是不会随时随地就能寻到个山洞的,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尤其她还全身尽湿,光凭盛重云的一件大氅是绝对不够的。 好在盛重云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 他为自己跟苏榛选择了一处最方便最近的避风地。 因连天大雪,此处有不少倒塌的大树,交错成了一个天然的三角空间。 盛重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树干的稳定性,检查是否还有断裂、倾倒的可能。 苏榛也没闲着,哆哆嗦嗦的迅速环视四周环境,看看附近有没有可能被积雪压垮的其他树木、或者积雪松动可能引发雪崩的山坡。 两人亦不需要向彼此交待要做什么,跟聪明人做事,都会有一种近乎完美的默契。 随即,苏榛留在树窝里,盛重云以最快的速度去抱了许多相对干燥的枯枝回来,堆在逆风位。 就在他以为得钻木取火的时候,苏榛默默的递上了自己的战术手绳…… 她之前做了不少根,送了萧家父子以及女眷们每人一条,上头镶了燧石以及碎铁。也答应过给盛重云跟小司做,但一直没抽出空来。 盛重云没有多说什么,用手绳上的燧石燃了火,竟不还了,理所当然的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并站起身说着:“榛娘,你最好把里面的衣服脱下来烘干,否则染上伤寒会很麻烦,我去外面守着。” 说完,便快步走出三角空间。 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才停下,又再寻了另外的枯枝,抛到苏榛这边给她当烘衣的杆子,又另外给自己也燃了一堆篝火取暖。 怕苏榛不便,还特意背对着她的方向坐下。 苏榛没打算矫情,也是足够相信盛重云这样的人不至于趁人之危,光速脱下全部湿衣,仅裹着盛重云的大氅儿守着火堆。 枯木本身就有一定的隔热作用,再加上庇护外的火堆,温度迅速在大幅提升。苏榛总算停止了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栗,活了过来。 也有力气把那堆湿淋淋的衣服,横七竖八的挂在盛重云抛过来的树杆上。火焰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没一会儿,水汽袅袅升起。 第109章 可瞧着枯枝的数量肯定是不够的。 无奈之下,苏榛只好喊了声:“重云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再多拾些干枝来?烘衣服不够用。” 盛重云声音立即传至:“好,我马上就回来。” 随即,苏榛便听到了他的脚步踏雪离开的声音。 可正当苏榛盘算着就算衣服烘干了,没有马怎么回去的时候,树林由远即近竟传来了马蹄、以及寒酥的声音,在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苏榛:幻听了??? 心头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苏榛立刻光着脚站了起来,蹦跳到庇护所的外头一边喊着“我在这儿”,一边张望着。 寒酥听到了她的呼声,一边回应一边往这里策马而来,马蹄音逐渐近了。没一会儿就赶到了临时庇护所,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火堆旁的苏榛。 苏榛视角:寒酥骑的是小司的那匹马,手中还牵着方才被野猪吓跑的叛徒马。 他早已不似少年之姿,一身战术装备,气质凛得犹如寒锋出鞘。 眸色深邃,似一道封印一道深渊。唇色因寒冷和担心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坚毅。当目光终于搜寻到她后,怔住。 寒酥视角:!!!树林中,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榛娘裹着一件男人的大氅,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泛泪、双腿双脚裸/露在外,显然是遭遇到了那种……那种…… 寒酥又气又急又心痛,下了马,狂暴的旋风似的冲进山洞。目光刚触及苏榛不着寸缕的双腿双脚,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狠狠蛰了一下。 好巧不巧的,盛重云的声音也由远即近传来:“榛娘,是寒酥来了吗?” 寒酥来不及细想,双手颤抖着迅速解开腰间束带,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一个箭步向前,身子半跪,将外袍慌乱地盖在苏榛腿上,双手快速整理,把她每一处肌/肤都严严实实遮住。 他的动作过快,快到苏榛都来不及说什么,只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满是紧张,额头上青筋暴起,带着决然的狠厉,不容许有丝毫的侵犯。 如此陌生神态的寒酥,苏榛仿佛第一次见到。 不,是第二次,还有一次是在梦中,梦中的他也如今日狠厉。 苏榛心如擂鼓,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82章 同样也听到了声音,抱着枯枝赶回来的盛重云终于出现在外头。 而下一秒…… 苏榛:“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咦?我怎么口音都变了) 但其实打得还……蛮好看的,360度雪花飞溅。一人侧身躲过,旋即一脚踢出,风声骤起。另一人抬手格挡,手掌撞击之声在雪中传开。 “轰!”两人对拳,震得周围的雪簌簌落下。 “嘭!”两人在雪中翻滚,雪被压得“嘎吱嘎吱”作响。 好在都没有武器。 片刻后,苏榛对自己引发了一场莫名打斗表示抱歉及无奈。 虽然她脸上的神情明显是看戏没看够的遗憾。 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的寒酥向盛重云道了歉,虽然言辞及语气压根没多少抱歉的味道。 盛重云决定不去计较,因为很明显,苏榛神情间全是对寒酥的偏袒维护。 话里话外满满尽是:我家弟弟还是个孩子啊,你跟孩子计较啥?都跟你说了对不起了你还想怎样?更何况有此局面就是你私下带我出来造成的呀……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聪明的立刻反向认错。 庇护所仍旧留给苏榛单独使用,她的衣服鞋子怕是还要烘上半个时辰才会干透。 寒酥跟重云俩人坐在外面,守着外头的另一堆篝火,都沉默着。 仍旧还是寒酥先开了口:“今日之事,我希望不会有第二次。榛娘还未出阁,人言可畏。重云公子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盛重云抬头望向寒酥,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可他清楚“家人”在苏榛心中的位置,他压下冲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轮不到你来教我道理。” 寒酥眉间一凛,直视盛重云:“你当然可以不在意流言,但榛娘不同,这世间礼数——” 盛重云直接打断:“这世间礼数,在我眼里不过是束缚人心的枷锁,能困住那些懦弱之人,却困不住榛娘。你与榛娘相识已久,这点事情都还看不透吗?更何况,最没有资格跟我说‘世间礼数’这四个字的人,恰恰是你。萧寒酥,你是榛娘的义弟,她至少是你名义上的姐姐。甚至,你亦有婚约在身,别忘了这点。”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篝火燃烧的声音、盛重云的话,在寒酥耳中嗡嗡作响。 寒酥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有愤怒,有不甘,更多的却是被揭穿后的窘迫。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重云竟会如此直接,将他不可言说的心思暴露无遗。 他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精心构筑的防线在瞬间崩塌。 “你俩聊啥呢聊这么热闹?”苏榛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暗涌。 她已重新穿戴齐整,正从庇护所里走出来:“别聊了,赶紧回去吧,萧伯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盛重云率先起身,面色如常、带着些许微笑,“好。” 他的手垂着,寒酥的视线平及他的手腕,腕间那条黑色战术手绳。 寒酥认得出是苏榛的,因为上面那块燧石还是寒酥特意削磨过。 或许他说的对,自己确实没有资格指责。 自己能做的,唯有为榛娘撑起一片安宁之天,哪怕未来跟榛娘并肩而立的人,是盛重云。 三人返程的路上,苏榛主动跟寒酥同乘一骑。 盛重云并没反对,视线扫过寒酥,甚至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因为他跟寒酥都清楚,苏榛选择同乘一骑的人、恰恰是此时对他别无他想的人。 但寒酥的身体仍旧因为紧张而紧绷,坐在他前头的苏榛也一路沉默。 可她的沉默让盛重云也逐渐在心里没了底,难道跟他想的不同?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盛重云心里一紧,忐忑不安,神色间终于没有了方才的轻松坦然。 这下轮到寒酥报复回来了。 他斜瞥了盛重云一眼,故意打破沉默,问苏榛:“榛娘,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可是担心别人会说什么闲话?其实重云公子倒也没有恶意的,就是可能不太——” “寒酥。”盛重云赶紧开口打断,心中恼意乍起,萧寒酥这家伙!!! 可还没等他把话题岔开,苏榛总算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我在想……” 俩男人屏声静气的、大气不喘,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听。 “我在想,温泉度假山庄建设的可行性。重云公子,那片山地也是你们盛家的吧?”苏榛一边想,一边说着:“可惜了。首先是卫生问题难以保障,时下缺乏有效的清洁和消毒措施; 另外,也没办法测出那些温泉*中含的矿物质都是哪些种类,不同种类是要针对不同人群的,不能随便乱泡; 最重要的一点是可达性差,交通不便。客人前往温泉地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跟精力,物资补给也同样艰难。唉,可惜了,感觉大把银子赚不到,可惜了。” 苏榛自顾自的说着,她压根也没需要谁回答。满脑子算盘珠子响、又停下,推翻,只恨自己没能力没知识搞基础设施建设! 盛重云跟萧寒酥面面相觑。 俩人心中涌上的情绪相当复杂,很明显,他俩都不如银子有魅力。 至少目前不如。 回窝棚区的最后一段路,盛重云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苏榛骑,他则在林边等着小司再把马给他送回来。 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防止白水村的人会把寒酥跟榛娘看成是一对。 盛重云嘴上说着不在乎人言可畏,其实是不在乎因自己造成的人言可畏,甚至有些巴不得“人言”能在苏榛那里起点儿作用,他好顺理成章的聘娶。 他这点阴暗的小心思,寒酥比谁都懂。 寒酥只在心里冷哼一声,表情还得维持基本礼貌,平静的跟着苏榛一起同盛重云告辞。 那晚,亦是白水村围猎队伍在窝棚区的最后一次休整夜。等下次再回来,就该是所有人满载而归一同下山回村了。 其实他们的收获,已经可以保障未来至少半年的家用。 至于不够的部分,每年春季秋季还可以再上来采山珍、夏季还可以网鱼,只要没战乱、不重税、没疫病,猎户村靠山吃水的日子怎么都过得下去。 白水村风平浪静,京城却波涛暗涌。 苏榛陪寒酥寄的那封信,已送至京城颐国府,高家。 颐国府是当朝国舅府,可武将出身的国舅爷高康在大宁建朝后,也仅仅得了个正三品宫观官的闲职。 所谓的宫观官,主要只负责管理一些道教宫观、祭祀等事务。很多时候,宫观官并不需要实际到宫观做事,主要任务就是“食禄”。 第110章 说得再明白一点,给国舅爷这个闲职,防的就是他会外戚专权。 当然,高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进宫面见皇后娘娘时也从无抱怨。只说毕生所愿唯有天下太平,心愿已了,唯望颐养天年。 不然呢?新君连自己嫡亲的兄弟都流放了三千里,他区区一个外戚,可以做什么? 新君看在他如此“识相”的份上,银钱上不再亏待,特赐颐国府:即然你愿颐养天年,那便在里头颐养天年吧。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外人都看得出嘲讽的味儿。高康双耳一闭、不听不看不想,人送外号:鹌鹑国舅。 而高家的嫡长女高星月、同被贬的萧家之间的婚事,却由不得高康再当鹌鹑。 退婚?也不是不能,大不了高家再多背一条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名声。尤其全朝上下谁不知道高氏皇后对萧容的仇恨。 可鹌鹑国舅这次倒奇怪了,竟然一直没退亲。 高皇后也差人来问过,高康只回话说因为掌上明珠高星月寻死觅活,不嫁萧寒酥就上吊。 高康膝下无子,一妻一妾,各出一女。嫡长女星月、庶次女解樱。 说起星月,称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自小知书识理,落落大方且性格刚烈,可说是高康掌上明珠。 至于庶次女解樱,容貌虽稍逊星月,却也温润娇憨,是星月的跟屁虫。 总之星月要嫁,谁也拦不住。 高皇后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反正她打定了主意要萧容死,到时候两家的恩怨波及到星月,有本事谁也别后悔! 而寒酥寄到高家那封报平安的信,下人其实是先递到了高康手上。 当中又经了些波折、隐瞒,最终还是被星月拿到。 这也多亏了妹妹解樱,是解樱去高康书房偷出来的。 “多谢妹妹,若不是你聪明,这信我还收不到。”星月拉着解樱的手,感激万分。 两姐妹虽非一母所出,但自小形影不离,感情深厚。 轻纱帐内,烛火摇曳,雕花的床上铺着锦绣被褥。 星月手拿着书信坐在床边,解樱靠在姐姐肩头,眸色渐忧:“姐姐,我也不知道帮你偷了信是不是害了你。” 星月面露纠结,轻抚解樱发丝,欲言又止。 解樱眉头微蹙:“我也是为了姐姐好。毕竟你跟寒酥有婚约,若反悔,世人会如何看待?” “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几十年都不得回京。爹若不松口,我该怎么办。”星月苦笑。 “姐姐,若只靠书信维系,再好的感情也会逐渐变淡。” 星月怔了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姐姐要做什么、要去哪儿,解樱一定相随。” “真的?”星月目中泛泪:“妹妹,你有此心意,实在令我感动。我一直以为你天性胆小怕事,但没想到为了我,你也肯犯险。” 解樱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什么?” 她的手指跟星月的紧握在一起。 所谓的“死过一次”,是当初萧家流放后,她陪星月去道观、为萧家祈福的时候跌入侧崖,昏迷了三日才苏醒,好在最后并无大碍。 星月也没有留意,自打那日苏醒后的解樱,手腕内侧便多了一枚小小的符痕,像是火烙而出的伤疤、也像刺青或是胎记。 因为解樱把符痕遮掩得很好。 没错,她重活了一次,但已不是解樱的灵魂,而是苏榛。 她才是苏榛,苏行止唯一的女儿、谨哥儿唯一的姐姐。通过寒酥的信,她知道了此刻远在千里之外,亦有人用她的皮囊在生存。 无妨,她会找回一切。 长虚山。 距离白水村的围猎结束只差最后三日。 苏榛每日往返于贮木场跟窝棚区之间,除了做吃食、摆摊儿之外还有些重要的事。比如跟三号贮木场的小丰、富贵学砌烤面包的焖炉窖。 再比如跟一号贮木场的康掌柜、梓匠行尊庄伯学些基础的木材知识。 甚至苏榛还专门花了一日烤出十炉坚果香颂面包,拿桦树皮包成“礼品装”,以成本的价格售给一直以来照顾白水村生意的各路车把式、鱼把头、船工、伐工们。 夸张一点儿说,怕是三个贮木场的人心都被她收买得差不多了,全部成为了她的活广告,答应下山的时候会帮她做宣传。 对此,盛重云自然看在眼里,当然也绝无干涉,满心满目都是“我就静静的看着你”。 更何况,苏榛也没放过他这条“大鱼”。 他本来在舒娘那里订了缝制一整套年节礼服,被苏榛知道了之后,立刻决定少收他二成的钱,唯一的条件是衣服上要绣她指定的“楼狗”。 “楼狗是什么狗?你养过的?”盛重云有些好奇。 苏榛面无表情的:“logo!算了,楼狗就楼狗吧,楼狗就是标志、符号、商标,属于我的。” 盛重云果断点头:“可以!” 属于榛娘的符号?那别说是绣了,就是烙在他肉上都行。 见他如此配合,不知怎地,苏榛竟也觉得他愈发好看了些,再也不似一般甲方那面目可憎的样子了…… 另外,苏榛在下山前还要办件“大事”:要请三个贮木场的掌柜、以及梓匠老行尊庄伯师徒,还有小丰和富贵,一起到窝棚洞吃个晚食,权当感谢及“商务告别晚宴”。 为此,她还特意先去贮木场征求了盛重云的意见,毕竟她要请的人都是盛家的“在职员工”且主力。 若是旁人来问这些琐碎的,怕是压根进不了盛重云的门。 但苏榛却不是“旁人”,她不止进了门,连她念叨着请客需要购置猪肉几斤这种事都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他不是不爱琐碎,是没遇到过可以想一起分享琐碎的人…… 第83章 不过,自从他答应了苏榛的宴请之邀,便因好奇也向小司询问了些细节,比如榛娘打算做些什么吃食。 可小司居然不似以往的“间谍”作风,反而躬身行礼:“公子,苏娘子所忙之事,小的不敢妄言,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小的,这是机密呢。” 言罢,垂首而立,可那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似是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 盛重云啼笑皆非:区区八十文一天,就把自己麾下最信任的人收买了?榛娘果然不得了! 总之,神秘的“商务晚宴”当天,苏榛没有去贮木场,全天留在窝棚区操持一切。 其实听说要在山洞请客,舒娘等人就以为只需提前把山洞打扫干净,再做做菜、摆摆盘就成。 却没想到苏榛提前安排成树专程下山了一趟,除了采买新鲜食材之外,还买了不少用来布置的东西。 东西到了,苏榛便带着大伙儿把山里里里外外的布置一新,又得抓紧时间做菜,忙得脚都没停过。 直至黄昏时分,斜阳如血。 穹顶之下山腰之上,无尽的白色向天地四方蔓延,身披黑色大氅的盛重云策马而来。 他的后面还跟了两辆马车,车上是三个大掌柜以及庄伯、庄伯嫡传的两个小徒弟,还有小丰和富贵。 另外还把在三号贮木场做好晚食的丽娘跟山梅、李采也一并捎了回来。 这窝棚区盛重云已经来过数次,早已轻车熟路。 可他刚策马至山洞前,便已经觉察与平时皆然不同了。 他下了马,小司跟李采立刻分别迎上前来。 他俩都在棉袍外头罩上了绣着“就这家”,苏榛所谓的“楼狗”背带帆布围裙,一看就是“同伙儿”。 小司负责牵开盛重云的马,李采负责引后面的两辆马车上的客人下来,再抱出马车上客人们带的不少礼物,再指引车夫停靠之处。 总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绝不耽搁客人进山洞的速度。 并且,通往山洞的小径已被清扫得十分干净,不见丝毫积雪或杂物、碎石。两侧还搭了木架,上插火把在寒风中烈烈燃烧,为众人照亮道路。 又走了几步,便见同样穿着围裙的舒娘、春娘手捧暖炉,笑意盈盈地分发给众人,驱散周身寒意。 山洞入口,竟用松枝和干花编织成了拱门,上头还插了不少的红色冻青果,色彩搭配十分别致、素雅又不失轻灵。 盛重云率先进了山洞,而苏榛就站在洞口附近,正笑意吟吟的看向他。 因离得太近,盛重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硬的站在她身前,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苏榛虽衣着朴素,却难掩天生丽质。方才应该还在忙碌,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白皙如瓷的脖颈上。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眼睛清澈明亮,像是藏着一汪天池。 见所有客人都进了洞,她便微微福身,致以欢迎,此番迎接,尽显用心。 如果说盛重云方才还只顾着看苏榛,而下一刻看清洞里的布置之后,真真就收回了胡思乱想心神。 第111章 并非盛重云少见多怪,他来过数次,里面的变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翻天覆地…… 首先,是洞口立了一个木框牌子,牌子里头绷着帆布,帆布上用炭笔洋洋洒洒写了数排文字: 敬呈各位贵客 君来如光,照此山洞。 此处虽偏,却有奇趣。诸师友不辞辛劳,跋涉而至,真乃吾等之万幸,佳肴美酒,皆已备齐。 愿师友忘却尘世劳乏,尽享佳肴! 三个掌柜是识字的,牌子由康掌柜一一念完,像庄伯这样的老行尊还端得住架势、小丰、富贵这样的直接就有些开心的手足无措了:他俩都没想到会有如此郑重的迎接,是有字的、有字的! 而再往里走两步,连见多识广的庄伯跟众掌柜也要端不住了架子了…… 难怪这山洞明亮如昼,洞顶和洞壁竟借助山势布了灯带! 灯带是用的折叠类笼外加麻绳、细藤串连而起。 折叠灯笼是用素色桑皮纸糊的,成树应苏榛的要求,足足买回来十盏。 但苏榛买它倒也不全是为了这次晚宴,是想过年夜市摆摊继续用的,反正可以折叠,携带方便。 其实,要不是钱袋子紧,苏榛特别想用云母片做灯带的。可以把动物油脂放在特制的浅口云母容器中,比这灯笼光泽还要柔和许多。 除了灯带照明,苏榛还在洞壁旁用石头围出一个简易的火塘,并入口处设置了一个由树枝和荆棘组成的简易屏障。 目的是既能防止小型野兽闯入,又能保证里头空气流通,让洞里温暖如春。 另外,苏榛从萧家带上山、用来晾晒兽皮兽肉的多层可拆卸置物架也摆在洞内,上头分层搁了茶点、小食、坚果、干果等零嘴儿。 而架子下头立了三卷画卷一样的木卷,众人都不知是何物,不约而同望向苏榛。 苏榛也不言语,抱起一卷当众徐徐展开,是把二十片木条用有弹力的兽筋相连,伸展开来,后一节与前一节衔接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的卡顿或缝隙,展开的速度也是快得惊人,且平滑似镜,边缘圆润。 木条全部展开后,竟成了一张长度足有五尺长、三尺宽的长形桌面。 而丽娘也将旁边搁着的折叠式桌腿拿了过来,先从收纳状态打开,通过旋转关节扣进桌面之下的卡扣中,听到“咔哒”一声,第一个桌腿便安装到位。 桌腿共有四个,全部安好后,整张桌子便牢牢的站在了地上。 这都还没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苏榛又拿起另外一组可折叠的椅腿,轻拉椅腿上的机关,原本蜷缩的木杆如被唤醒的灵蛇,兽筋作用下一节节伸展。 苏榛便依次将它们对准椅座下的卡槽,直到“咔哒”声,椅腿便安置好了。 而椅座则是剪裁成弯月形状的帆布面料,直接抖开,布角下头都缝了兜状物,可以嵌进已安装好的椅腿上。 随即,便请庄伯的爱徒檀俊来试座。 檀俊偏胖、且高大,椅子仍旧完美地承受了他的重量,稳固而舒适。 贮木场几人早已惊讶得不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苏榛瞧得出那光叫做“商机”。 立刻笑意吟吟的介绍:“桌叫蛋卷桌、椅叫月亮椅,是由我绘图,由庄伯的两位爱徒康奇、檀俊亲手打制。” 苏榛朝庄伯“借的”俩徒弟作品,终于在今晚亮相了。 檀俊跟康奇站在旁边一脸羞涩,怯生生的等待庄伯的评价。 还没等庄伯开口,康掌柜的就先叹了起来:“嘿哟!这蛋卷桌可真是个稀罕玩意儿,这板子就跟活了一样,一根都不捣乱啊!” 木掌柜也走过来摸着桌板,显然很满意的接过话:“苏娘子巧思!庄伯,檀俊他俩手艺突飞猛进啊!” 二号场的掌柜姓肖,是苏榛接触相对较少的。但他亦是性格喜热闹的,此刻也赞叹着:“是啊,收起来的时候,就那么一小卷,不占地方,要用的时候,“砰”的一下就变出个大桌子来,这要是带着出门赶路,那可太方便了。” “我来坐坐!”康掌柜直接坐到了月亮椅上,为了考验一下承重,还故意的左晃右晃前晃右晃,意外的结实! 嘴里不住地念叨:“妙哉!妙哉!庄伯,您老也来试试!” 老行尊庄伯被请试了,他自然不推辞。 稳稳坐上去,立刻感觉到帆布椅背软得就像有灵性似的,弧度也可以完美地承托着他的腰背。 让年岁已高、且坐马车过来晃的酸痛的他,痛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舒适得让他几乎想要连声赞叹。 但毕竟徒弟是自己的,过多表扬显得自卖自夸了。便只清了清嗓子,对康奇跟檀俊说道:“你们这桌椅手工做得还算凑合。但能展开成这般模样,莫要以为是自己本事大了,要感谢苏娘子的图纸仙人指路。你们啊,还得多练,向能人多多学习才是。” 他嘴上说着还得多练,手指却轻轻滑过蛋卷桌面的木条,见那紧密的拼接、顺滑的触感才暗自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又赶忙压了下去。 其实庄伯心里清楚,几天功夫而已,俩徒弟能照个简单的图谱就把这蛋卷桌和月亮椅研究出来,已经极为不易。 他嘴上不饶人,实则是想让徒弟明白学无止境,不可因这一次的小小成功就沾沾自喜。 苏榛等人自然明白,而康奇跟檀俊其实早偷瞄到了庄伯嘴角微微上扬的神态,俩人心里美得不得了。 皆大欢喜。 “可否也帮我做一套?”盛重云轻声问苏榛。 也不知何时,他站到了苏榛身边。 苏榛也没说话,笑眯眯的看着他,手掌摊开。 盛重云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放到她手上,神色坦然。 终于轮到苏榛无奈了,银票还给他:“知道啦!” 百多文成本的东西,他拿百两出来,显然就是不想付钱! 算了,不与他计较。反正也在他那里也赚了不少,做一套给他就当给甲方爸爸送客户礼了。 见到苏榛神情中的无奈,盛重云嘴角微微上扬,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眼底的笑意如静水深流。 苏榛跟盛重云之间的“交锋”,眼光锐利的庄伯跟几个掌柜的都留意到了,大家心照不宣,心下了然:不错不错。 几人又聊了会儿,眼瞧着天色渐晚,客人们还在猜测晚食会吃些什么、以及这么多人怎么坐的时候。 苏榛朝檀俊跟康奇点了点头,两人立刻组装好了另外两个蛋卷桌以及几把月亮椅。 三张桌子就完了? 显然不是,李采跟小司端了一个大炭盆进来,搁在空地正中。而檀俊跟康奇则用三张蛋卷桌将炭盆围起来,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而盛重云也注意到旁边还余下一些打磨好的木板,每块木板下头都有卡槽或者可以嵌榫头。当三张桌子摆成三角形之后,再用这些碎模板连接桌与桌之间的空隙,卡槽与卡块精准地契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苏榛一直在留意大伙儿的神态,见布置好了,便立刻以专业词汇开始了介绍:“这种组合叫战术模块桌,可以根据不同的需求进行组合和拆分。” 一边说,一边指向其中一块木板:“比如这种模块带有凹槽,专门可以放置一些小炒具,水囊之类的。” 又示意大家看另一块不太光滑的木板:“这块也并非是没有打磨好,而是特别进行了防滑纹理设计,适合放一些比如刀具、餐具,或是地面不太平整时放杯碗亦可。” 在大家已经很惊讶的时候,她又变魔术一样从其中一块三角模块下方抽出一个隐藏小抽屉:“这里可以放些调料、火种燧石之类的小物件,方便取用,也能保持桌面的整洁。” 说着,又指向桌腿,“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小机关,桌腿高矮是可以分别进行调节的,便于放置在沙地或是崎岖不平的山地,让桌面永远保持水平。” 而就在众人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时候,苏榛竟然又朝檀俊点了点头,他从袋中取出三根木杆,每根底下都有卡扣,让木杆可以直立嵌在桌板上。 三根杆子分别嵌上三张桌板,苏榛便各自挂了三盏小灯笼上去。 桌面照明完美! 全部弄好,苏榛转身看向几位掌柜、庄伯,以及盛重云。 而掌柜们的表现可以用“炸了锅”来形容了,七嘴八舌的提问、兴奋的盘算成本、详细的询问细节…… 唯独盛重云站在一侧,格外的安静。 其实内心已如翻江倒海:模块式的做法,让这种战术桌可以在无数的户外场合中配置。比如行军、比如城中所有庆典招待、甚至所有行商马车内,它在收起和携带方面,都比寻常桌椅有了碾压式的优势。 盛重云无法想像未来这笔生意会有多大,但他看待苏榛的心情亦更加的复杂。 第112章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仍旧在认真的给诸位掌柜做着讲解,不卑不亢,言简意骇。当她专注于某事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会比星月还要明亮。 她的才情似涓涓细流,却并不以或出口成章,或是吟诗作对、或高谈阔论家国之事呈现。 她思维敏捷如脱兔,总能在瞬间抓住问题的关键,话语如珠玉落盘,显然,这不仅源于她的聪慧,更因为她对世间万物的好奇。 她善良,她平等地对待身边每个人,尊重每一个人的尊严和价值。 可在意识到这一切的同时,盛重云便知道自己完了。 如果说之前的“心悦”,是出于对梦境的困惑、对她美貌的迷恋、对她百般抗拒的不服输。 那么此刻,他已经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欣赏。 他知道,苏榛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他对她的喜爱已如藤蔓般缠绕住他自己,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愈发坚韧。 他知道:盛重云对苏榛,从此缴械投降。 第84章 当晚,招待大家的晚食是羊肉片的拔霞供。 时下老百姓吃得起最贵的肉便是羊了。 至于牛肉,律法规定不得随意宰杀,偶尔在市面上能买到的合法牛肉,也都是些生老病死的,肉质不好,价格也贵,要百文每斤。 苏榛虽说也很馋红烧牛肉面,也只有忍了。 今晚人多,适合吃拔霞供。 见大家的商谈终于告一段落,山梅等人便在模块桌上铺置好阻燃的火浣布桌布。 今晚人数众多,仅是三个模块桌肯定是不够坐,小司跟李采、成树等人又将平时的桌椅、木桩全部搬出来,按早就规划好的位置摆整齐,也全部都铺上了火浣布。 火浣布也是苏榛“巨资”购入,二两银子只买到两匹,甚至还不够。 等拖挂房车制好,苏榛打算把车厢里全部钉上火浣布阻燃。她唯一的遗憾是自己无法分析出布料到底用什么织的,这在现代已经是失传的绝学。 据说原料与山中矿脉有关,它已经超出了“布”的概念,要开采、碾碎、筛选等极其复杂的步骤。 若是再早个十年,这火浣布的价格比黄金还贵的。 “诸位请入座。”苏榛见桌椅都安置妥当了,便先请客人入席。 包括盛重云在内,三个掌柜、庄伯师徒、小丰和富贵,再加上两个车夫,客人及主陪苏榛,一共十二位,在模块战术桌就座。 贮木场的自然都是些人精,专门把盛重云旁边的位置空出来。苏榛没在意,坐就坐呗,一餐饭而已,更何况盛重云确实是主客。 至于白水村的“自己人”加上小司,一共八个,仍旧用平时的两套桌子。 随即,五个小炭炉外加五个桦树皮火锅便端了出来。 山梅在锅里注入沸水清汤。又见舒娘等人鱼贯而入,接连端出一道道涮制菜品,在这物资紧俏的山上已然十分的丰富。 有白菘,叶片紧实、外层微微卷曲,显然是最新鲜的;有荠菜,散发山野清香,丝丝甘甜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散开; 有白芦菔,每片细腻如玉,在烛火下闪着水润的光泽,一看便觉清甜多汁;有各类菌菇,是长虚山最美味的特色; 有豆制品,凝脂般软嫩,在桦树皮碗碟中轻轻晃动;还有晶莹剔透的番薯粉条,片片分明又富有韧性。 当然,主角是数十盘羊肉,鲜嫩诱人,薄如纸片、纹理清晰,红白相间,整齐地码放在桦树皮盘中。 为了这次晚宴,苏榛跟舒娘一起花费颇多。 羊肉六十文每斤,考虑到男丁们胃口好,足足准备了二十斤,花了一两二钱。至于配菜,倒是不贵,去成树家拿的,一共不过几十文而已。 另外一个花费是蘸料。全部蘸料都搁在多层置物架上,此刻被推了过来。贮木场的大伙儿这才发现架底下还有木轮子,设计十分周到。 而大宁朝人吃涮羊肉常见的蘸料是三种。 第一种用蒜酱,很简单,就是蒜泥加盐加醋加少许油。 第二种是豉酱。 最后一种便是现代人吃涮羊肉最爱的芝麻酱。 可显然,多层置物架上摆的不止三种,大家纷纷打量。 苏榛热情的推荐着:“诸位,喜欢什么口味可以自选。首先左边第一碟是甜辣酱,以我自制的香辛风味、糖、醋等为主要原料,甜中带辣,辣而不燥。” 一听有甜有辣,大伙的好奇就被勾了上来。 苏榛又说:“第二碟是菌王酱,都是咱长虚山最好的菌菇熬的,鲜味浓郁,毫不夸张的说,蘸鞋底都香!” 她说这话,大伙儿都信,毕竟都尝过她的“就酱”。 “下面那排分别是盐、糖、干菇粉末、胡椒粉、花椒粉、香辛粉、孜然粉。”苏榛依次说着:“大伙儿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自己加减,另外还有些调味小技巧。比如,芝麻酱里头加些白糖,能让酱更醇厚。” 苏榛一边说一边就给大家一一布好了小料碗。 还不止调料,多层置物架上还放了不少的小配菜,比如寒葱碎、芜荽碎、芹菜粒、蒜蓉、咸菜沫、芝麻、炸黄豆等等。 另外,架子最底层还放了小罐的酱油、醋、黄酒、麻油、红油,灶台上有啥,架子上就有啥。 “这种用餐方式叫做自助调料台。”苏榛笑意吟吟:“随意组合、随意搭配,喜欢什么口味就动手调什么口味。诸位可想试试?但咱先说好了,可不是我们这些做主人的懒,不想给大家调哦。” “我来!我先来!”木掌柜第一个尝试,“往昔菜肴之味皆由庖人掌控,今日倒是新奇。” 康掌柜本就江湖行当,也没那么多矫情规矩,捧着碗也走过来:“苏娘子,香辛的味道是哪一碟,红油?” “对,红油那碟。” 见大伙儿都围到调料台这里了,苏榛便只站在旁边,仅在大家需要的时候说一两句。 调料台放的料也是足足的,苏榛自己给自己调了两种,一种就是普通的芝麻酱里放了些红油,另一种却是更为简单的酱油、香醋、红油、香油、寒葱、芫荽,再加少许盐和干菇粉末。 这个料适合喜辣的人,可提升鲜味,还能增加辛味的刺激感。 盛重云有样学样,挨着苏榛调了同样的两碗。 客人调完,白水村的大伙儿便也上来各自取酱,忙乎了一会儿终于全部入座。 按说该年岁长些的人致个词,但舒娘是死都不肯当众开口的。再加上主事的人是苏榛,所以也就没人在乎那些个长幼规矩了,就由苏榛举了杯,里头没酒,是滤过的山泉水。 大伙都看向苏榛,尤以盛重云眼神最为炽热。 苏榛想了想,就挑简单的说:“做吃食买卖,每一步都不容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人满心忐忑,不知道这些吃食能不能合大家的口味。是你们带着善意和好奇,给了我们机会。你们尝了第一口,然后笑着说好吃。后头,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雪,大伙儿总是会来照顾我们的生意。 我也知道,有时候几个贮木场之间甚至要绕路来,就为了这一口熟悉的味道。 大伙儿每次来,和我们唠唠家常,说说这贮木场里的新鲜事儿,都让我感觉咱们不只是买卖关系,更像是一家人。 所以,今儿我们几人要好好道谢。 希望以后的日子里,白水村的吃食还能继续陪伴大伙儿。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在这长虚山上有说有笑!” 几个掌柜的纷纷回应。 “惭愧惭愧,谈不上照顾,实在是苏娘子做的吃食合我们胃口。” “是啊,否则我们想吃个啥还得往山下跑。如今你们要走了,那帮子伐工都开始叫苦连天了。” 小丰似乎想到个好办法:“苏娘子,也不是非要走吧?围猎的队伍先下山不成吗?若是怕在山上没人照顾,干脆搬去我们贮——” 康掌柜立刻打断:“你这说的啥胡话,苏娘子几人都是女眷,人家有家的!大过年的,咋可能搬到贮木场天天对着那些糙老爷们,糊涂!” 倒也是……康掌柜想得周到,也说得及时,免得苏榛还要亲自多做解释,便只招呼着大伙儿开动了:“来来来,快些涮肉吃。” 大伙没有客气的,毕竟供霞供就是冬天最佳食物,涮羊肉片在滚烫的锅底中涮个数次即被捞出,口感鲜嫩得不可思议,瘦肉部分紧实却不柴。没有丝毫的膻味,只有纯粹的肉香。再加上素菜及蘸料的丰富、醇厚、咸鲜、清爽。 不出片刻,这临时的“宴会厅”已然香气四盈,吃得宾主尽欢。 等到菜肉都见了盘底,大家撑得快直不起腰身了,山梅等人又端上新鲜的冻青果子、柑橘、坚果等小吃,以及苏榛特别煮制的陈皮蜂蜜水,*可以促消化。 几个掌柜的饭后大聊木行趣事、生意经,苏榛求知若渴,恨不得拿个小本本出来记。 第113章 盛重云反倒是当中最安静的,他不是不想开口,是舍不得这时光会一点点的流逝,想默默的抓住。 康掌柜见时机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问了核心问题:“苏娘子,敢问你托庄伯师徒做的这些个桌椅板凳,应也不是单给自家用吧?有没有想过将图纸卖于我们?会是不错的一笔金额。” 一听“卖图纸”,白水村众人眼睛都亮了,满脑子响的都是铜板落进匣子清脆悦耳的声音。 虽说这钱也不关她们的事,但她们仍旧全部紧张的望向苏榛,与有荣焉。 苏榛却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平静,只是稍扬起下巴,眼神明亮且坚定,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好像已经预料到事情的各种走向,并且有十足的应对之策,“不卖,但可谈合作。” 康掌柜怔了一下,沉默片刻便又笑了,这倒也该在他的意料之中。 “合作也不是不行,别的不敢说,就光是我们木行下头,也是有不同行当木匠的,人数颇多,可算白川城之首。苏娘子把图纸授权于我们,每年坐等分成,绝对会是相当一大笔银两。” 苏榛:“不知都有哪些行当?” 康掌柜与苏榛打交道已有半月,深知年纪轻轻的苏娘子不可小觑,格外认真对待:“有大木匠,负责建筑房屋;小木匠,负责内里装饰,比如制门窗、屏风、衣箱等物;圆作,负责一些小件器具,比如盆桶;方作,负责大家具;甚至也有船匠,制造水网地带及漕粮运输船类。就这么说吧,无论苏娘子你拿什么图纸出来,盛家木行都找得到匠人做。” 苏榛仍旧不急不徐,“敢问,倘若合作,我可以通过哪些方式确保图纸不会外泄?” 康掌柜想了想,看向盛重云。 事件谈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他一个掌柜能做主的程度了。 所有围观人等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盛重云。 盛重云坐在苏榛的旁边,即使月亮椅小巧,仍旧掩不住他身姿如松。 他的眼神一直落于苏榛身上,目光却柔和平静,宛如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 山洞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场“谈判”而变得郑重,盛重云意识到这一点,便唇角轻扬,打破短暂的寂静,“一是签订契约。明确规定,如果盛家木行泄露图纸内容,会付与苏娘子高额的赔偿。 第二,苏娘子的图纸可以分步提供。比如,先讲框架部分,等这部分完成,并与庄伯判定合规之后,再透露折叠结构等关键部分,这样可以降低图纸一次性全部泄露的风险。 第三,苏娘子可以安排自己信任的人,如白水村友人到工坊做督工。确保各个环节的保密性,确保盛家工匠是按照要求制作,并且没有私下记录或者传播图纸内容。 第四点,苏娘子可以在关键的连接或者折叠部位上,采用自己独有的标记,哦,就是苏娘子常说的“楼狗”。” 苏榛注意到,盛重云在谈判的时候不再称呼她为“榛娘”,而是“苏娘子”以示郑重。 苏榛想了想,又问:“敢问分成几何?” 盛重云直接回答:“盛家木行已经有十分稳定的客源、和本钱,而苏娘子的图纸也仅是提升木行生意的其中一个法子而已。分一成,不知苏娘子是否满意。” 苏榛若有所思:“一成买图纸……倒也是合理的,而且以盛家的资源,一成也会是个天价金额。” 一听她这么说,白水村众人已经开始用眼神儿在庆祝欢呼了。 盛重云便对康掌柜交待着:“契约方面,就由——” 苏榛直接打断:“等等,我只是说合理,没说我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苏榛。 苏榛极坦然:“不是吗?这么大笔买卖,没必要一天就定了合作方式吧。图纸在我这里,我又不急,是吧,重云公子。” 苏榛绽放出一个最灿烂、最胸有成竹的笑…… 盛重云:……说她什么好??? 苏榛慢条斯理的:“分成也不是不行,但监管起来十分麻烦,且我们白水村永远只能做承受人。” 木掌柜:“苏娘子的意思是?” 苏榛直接了当:“我的意思是还需要进行市场调研,重云公子,我认为大家坐在这儿,您凭以往的经验直接给出一成,对我是不公平的。 盛重云倒也不生气,饶有兴致的反问:“那依苏娘子之见,如何才算是公平?” 第85章 苏榛想了想,逐一列出:“首先,重云公子按的所谓‘惯例’,但据我所知整个大宁朝也没有出现过同类产品,也就是说,便携桌椅的整个市场都是空白的。不相信的话,盛家木行自可以花时间去调查,我们可以用数据来支撑这一观点。” 盛重云:“若观点有效?” 苏榛断言:“若观点有效,那我的技术股占比就应该与之相匹配,肯定不止一成。并且,如果我们合作,为了保证双方利益,我也会提高制作难度和增加产品种类,让盛家的竞争对手至少在短期内无法复制,避免恶战。这也我可以提供的、独特的竞争优势,是不是又值得一些更高的分成?” 苏榛不自觉的就把现代谈判技巧用上了一些,她相信盛重云听得懂。 其实这种类似的谈判,她在现代的时候,帮厂家做户外产品测评的时候常用。 做为一个露营博主,几乎每条视频都要用到全新的、不同品牌的露营产品赞助,如何保持竞争力本就是她每天都在思考的工作。 几个掌柜的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并不是没听过类似的话,但这样的话从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口中说出,实在是超出他们的认知。 而盛重云却听得笑意更甚,“还有其它吗?” 苏榛也不可能怯场,继续说着:“我还可以帮着监督在制造、运营等环节如何降低成本,如何优化流程,如何减少原材料的浪费。这些可都是隐性的银子,是不是需要折合成相应的股份占比? 更何况,我做这些便携产品可是要直接拿到集市上摆摊用的,相当于流动的活广告,肯定会带来间接的收益呀,还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买。” 盛重云想了想:“嗯,也有几分道理。” 苏榛:“最重要的一点,我这方占股越多,越有利用增加合作的稳定性。说现实一点,利益捆绑更紧密,我才会更加积极地投入进来。” “那如果,我的初衷仅是买几张图纸,压根就没打算请苏娘子积极投入呢?”盛重云直指重点。 盛重云能说出这么刺耳且直接的话,苏榛一点不意外:他是盛家未来的家主,不可能因为所谓的“美色”拿盛家的生意开玩笑。 但她用的却并非“美色”,而是利益,以及平等。 苏榛笑了:“如果仅为图纸,我也可以不卖呀。我可以只跟盛家木行、甚至其它木行签购买木材的契约。重云公子还怕我买不到吗? 甚至,我还可以在白水村做自己的木行。 到时候,那便不是谈一成两成的分成了。重云公子,我现在能出让的条件,绝对是对盛家最有利的条件。一旦我自己有了那些本钱,你会后悔现在没直接同意我的提议。” 盛重云平静的:“苏娘子不妨直说,几成。” 苏榛:“五成,否则就一成都不要,我自己做。 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工艺指导、研发合作、品牌合作、联合推广、资源共享、公关合作。 若合作,重云公子只需认可三件事,一、原材料供应,二、工坊建在白水村、三、除木匠外,工坊的其它工种,要用白水村的村民。当然,每个人都会做岗前培训,庄伯和几位掌柜不满意的人,不能上岗。重要岗位,重云公子也可以派人手来共同管理。” 总的来说,苏榛要的不是入股,而是绝对的控股。 而她的那句“工坊要建在白水村”,简直石破天惊…… 白水村众人心中不异于炸开了一朵花,榛娘的意思是,将来白水村的人都会有了营生了?不必再只靠山靠老天爷了? 不会吧,不能吧? 白水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白山黑水,隔壁村落至少还有几亩薄田,可白水村男丁只能上山打猎、下河捞鱼换得一些铜板,饿不死,但也走不出去,一辈子是一眼望得到头的。 可谁不想日子有变化、富足、蒸蒸日上? 尤其一心想让孩子们读书进城的几个女眷,听到苏榛的话更是喜形于色,又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好,光顾着激动了。 与此同时,几位掌柜的全部震惊于苏榛的言辞:工艺指导、研发合作、品牌合作、联合推广、资源共享、公关合作? 一时之下听不太明白,但细一琢磨,就能懂。 康掌柜实在忍不住,诚心求问:“敢问苏娘子,公关合作是指?” 苏榛:“我会帮助设置公关司,于贮木场而言,有诸多助益。 其一,可扬盛家木场之名。公关司能探得木场独特之处,比如良木之源、严谨之质管、护木之善法,以传于市井。总之,提到盛家木场,众人第一想法便是:可靠、精良,卓然于同行。 第114章 其二,广拓客源。公关司可设商务之会,邀建筑之匠、家具之工、贩木之商等潜在客卿赴会,由此引更多新客来合。 其三,解危机之困。就拿前几天来说,重云公子的全部精力都在解决前来找麻烦的钟离家一事。若有公关司,遇到类似的木材质疑等难,可速谋应对之略,速通消息、明传实情、积极补救,化危机于无形,护木场之名。 总之,盛家木场出了区区一份银子而已,所有操心的事儿,我都包了,何乐而不为?” 区区一份银子而已…… 盛重云第一次知道花钱的人就是区区、而已。 可苏榛一、二、三、四、五说出那么多的道理,甭管有理没理,难为她说得出啊! 并且,苏榛把一个破山洞都布置得这么隆重、体面,招待人的每一步又都似按了章程,原来就是做给他们瞧的…… 总之那晚,苏榛简直是“舌战群掌柜”,不断的解答、要求、承诺、共商…… 她的能力和精力终于可以不仅限于做几文钱的美食,她没有要求自己的谈判务必一次性成功,但这起码是她可以摸到的、看到的一条路。 她不知道这条路会有多长、多远、多难,但她乐于尝试,且乐于跟大家一起。 而在她说话的时候,盛重云长久的沉默着。可他望向榛娘的眼神里,爱慕如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庆幸自己此行不虚,无论这场合作是否最终成行、无论他未来是否能娶苏榛进门。 盛重云离开之前,答应会认真考虑苏榛的提议。 新建一个颇具规模的工坊不是件小事,他也要回去说服盛家其他的人、更要做些苏榛口中的“市场调研”。 苏榛自然明白这一点,反正她也不急于一时,但倘若需要她参与的部分,她绝对乐于帮忙。 另外,客人们离开的时候,苏榛等人还拿出了特别准备好的“商务礼品盒”。大小一样,每人一份。 并且提出明儿跟康掌柜借几辆骡车,用来运货下山。当然,骡马的脚力钱肯定是白水村自己出。 康掌柜没过多客气,应承了明儿派二辆车过来。打交道这么久,他深知无论是苏榛还是白水村的乔里正都不是占小便宜的性子。 这些小事盛重云自然不必管,他上了马,深深望了苏榛一眼。 策马走出好远,还忍不住回头又看,自然,啥也没看到,苏榛也不可能站远处等他的…… 今夜之后,怕是又有个三五日见不到了,盛重云竟已经开始牵挂。 等回到贮木场驻地,盛重云打开“商务礼品盒”细看。桦树皮的盒子里搁了一份毛血旺、四张鲜肉锅盔、一份鲜苕皮、一份爆浆小豆腐。 都是苏榛的“招牌”菜,她的心意。 盛重云不是没见过名贵礼物的人,但唯有苏榛送的这些是送到了他的心里。 准确的说,苏榛送了啥,都会在他心里…… 同样的,窝棚区里的人也打开了盛家人带来的礼盒。 大部分是吃食,包括猪排骨羊排骨。还有一大篮子鲜菜鲜果,有柿饼、落苏、韭黄、和千金菜、胡芹,另外居然还有一盒大石榴,一看就是盛府暖棚里拿过来的。 肉类苏榛就给大伙儿都分了一些,鲜菜鲜果太少见,众人死活不肯要,心里都知道那是重云公子专门给榛娘的。 苏榛便没按人头分,直接把鲜果洗了切成果盘“逼”大家吃了一些,剩下的就收进石屋,带回去给叶氏跟谨哥儿吃。 一想到要回家了,所有人都满心激动,几乎一夜都没睡踏实,梦里全是在下山了、进村了,以及,发财了…… 第二日清早,所有人早早就起了身,把窝棚区进行最后一次清理,大件的东西、猎物,提前就请白老汉跟成树运下山一批了,如今就只余了一半儿。 苏榛盘算着,白水村二十二人一会儿回来肯定又得拉回一大批猎物,那么白老汉的、成树的,再加上借贮木场的两辆,所有物资一次性运下山肯定没问题。 于是打包的、做午食干粮的、整理锅碗瓢盆的,所有人分工协作动作就快。还不到正午,整个窝棚区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代表着今冬的围猎即将结束。 所有人百无聊赖、坐立不安的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苏榛索性站到山洞外头,不停的朝林子里看。 今天倒是没下雪,可天气也是愈发的冷了,刚呼出的热气瞬间就被寒风吹散,在眼前形成一团浓重的白雾,久久不散。 直到同样守在苏榛脚边的狗狗们开始了狂吠。 大伙一听到动静,全部从洞里跑了出来。 白水黑水褐林间,围猎归来的队伍拖着木橇车慢慢前行,大伙儿的身形都被猎物压得有些踉跄,肩头、背上都挂满了收获。 尤其每人一辆的木橇车上,肥硕的野兔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雪白的皮毛跟雪地融为一体。以及山鸡被成串地绑着,数量多得数不清。还有的车上放了看不清是野猪还是鹿肉,身躯庞大,单独放的一车皮子也冻得硬硬的,上落满了雪花。 寒酥跟乔大江拖着木橇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当看到洞口等他们归来的亲人后,眼中全是兴奋与自豪的光,那光比雪色还耀眼。 显然,这次围猎大获全胜。 因急着赶路下山,最后一次的收获没在窝棚区分,一股脑全部抬到了驴车上。 康掌柜安排的两辆骡车也派上了大用场,除了运猎物之外,女眷们也可以坐上去,少走一段下山的路。 另外,康掌柜感念苏榛对康俊的提点,专门收集了一整车的碎木屑、果木枝子、桦树皮,让车夫一并带来。 这些东西对贮木场来说虽然无用,但对苏榛可是有了大用。碎木屑可以当柴烧、果木枝子可以拿来烤吃食、桦树皮本是苏榛摆摊的“主力餐盒”。 苏榛开开心心的收了。 而下山的大伙儿都急着回家,脚程比上山快了许多,且歇脚的次数也减少了,仅在黄昏时分集体停下,喝口水、吃口干粮。 就这紧赶慢赶的,队伍到达白水村的时候已近深夜。月光清冷如霜,驴蹄踏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今夜的白水村无人早眠,坐在骡车上的苏榛一眼就看到了叶氏领着谨哥儿和乔家小树、丽娘的两个孩子站在村口的大树下。 甚至不止她们,全村能出来的都来了。 老树下,村民们呵着白气,围着篝火、搓着手。 当看清围猎队伍终于出现在漆黑的远处之后,欢呼声划破了寒夜的静谧。 所有的孩童们先从大人身后跑出来,直冲队伍而来。 苏榛也跳下了骡车,直接朝着谨哥儿跑过去。跑近了,蹲下身一把将谨哥儿紧紧的搂进怀里。 两姐弟久别重逢,谨哥儿嚎啕而哭。苏榛又觉好笑、又觉想念、又觉心疼,泪珠子也是噼哩啪啦的往下掉。 而随后叶氏也是一路小跑着近了,红着眼圈儿,拉着寒酥、苏榛、萧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确认没人受伤,方才一边哭一边说着咋瘦成这样、咋脸都冻了、咋衣裳都破了…… 总之在叶氏眼中,家里这是回来了三个叫花子。 也不止是她,白水村留守的都在拉着自家亲人检视,有哭的有笑的,好不热闹。 紧接着,便是村中最年长的百旬老人亲迎,把松柏枝和红绳编的花环献到乔里正手中,这也算是个固定的仪式。 随即又有各家妇人端上温好的酒,给围猎归来的人每人满上一碗。连苏榛都小啜了一口,又辣又呛,还是寒酥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之后,村里请的祭司手持一根燃烧的木柴,围绕着猎物和篝火缓缓绕行一周,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古老的祈福之语,祈求来年依旧能够收获满满,感谢天地的恩赐,同时也为白水村祈求平安顺遂。 一系列的仪式结束后,也不知道是几时了。 第86章 又困又累的大伙儿各回各家,最后一批猎物全部堆在乔里正家的大院中,等明天休息够了再分派了便是。 苏榛等人也回到了萧家,从山上带下来的所有东西已经都卸在房前雪地上,贮木场的车夫也被叶氏安排到了白老汉家借住,明天一早他直接便回山上了。 家里的火炕、暖炉都暖着,叶氏怕大伙儿饿,还在灶上温了肉粥。 不管别人饿不饿,反正苏榛此刻就只想去寻周公,却被屋外叶氏的一声惊呼引了出去。 叶氏跟萧容怕贮木场送的那些木质的东西受潮,正往冰屋搬,没想到果木柴里有个包裹,里头竟放了三两银子和一封信。 信是贮木场康掌柜写的,一大堆感谢的话。大意就是感谢苏榛提携康俊,奉上三两薄礼,望务必收下云云。 如此丰厚的“薄礼”让萧家人跟苏榛面面相觑,讨论了半天,还是萧容拍板就收下吧。 虽说苏榛不是康俊的师傅,但若没她,康俊哪有机会学到那些个时兴的折叠桌椅,说夸张一点,这物件儿若是真的开始在外头卖了,怕是够他吃一辈子的。 第115章 苏榛虽说很不好意思收,但不收的话,总不至于明儿再跑到山上送还吧?便交给叶氏收进钱箱了。 这么一通耽搁,苏榛困得更厉害。 叶氏知道她多晚也要沐浴,热水桶早帮她提进了卧房。她以最快的速度洗去一身寒气、疲惫,带着谨哥上炕。 火炕也烧得烫烫的,两姐弟蒙着棉被倒头便睡,一夜好眠。 而此刻的乔家,却仍在鸡飞狗跳。 为啥?因为往年围猎,乔家长房无论猎到多少,都是搁在乔家公库中,无论皮毛还是肉,重量一称便知,能卖多少银两所有人都清楚。 通常是总收获的三成放在乔家公中当每月的家用,乔老爷子跟乔老太婆单独存一成私房。 余下六成,三房按各房的人头分。 乔家二房、三房虽然不出人出不出力,但分钱的时候可是出现得比谁都及时。 至于山梅,新寡回的娘家,还没参与过分围猎银子。但也就在她今年上山围猎的同时,乔家老太婆跟三房偷偷蛐蛐了,一致说不给山梅分。 嫁出去的扫把星,能许她回来、能分她口饭吃都不错了! 总之,乔家长房没在的时候,乔老太婆跟三房就成了大王。每天躺在被窝里做着白分银子的春秋大梦。 可梦醒于今夜。 乔里正回家竟然说今年的猎物已经托苏娘子卖出去大半儿了,银子在乔大江那里收着,明个儿再拿出来分给大家。 这话一说出来,乔家几个懒货立刻就炸毛了。原因有三,一是谁能证明到底卖出去多少?二是谁能证明乔家长房没私下多藏钱?三是今年跟往年不同,春娘跟山梅都上去了,那钱呢?她俩总不会一分银子没挣到,光跟着溜达了一圈儿吧?钱为啥不交出来? 乔老太婆第一个阴阳:“偷懒倒是跑得比谁都快,早知道就不该许她俩上去!” “偷懒?”春娘当下也不顾所谓的“体面”了,直接把两只手往乔老太婆眼皮底下一伸,全是小冻疮、小挫口、毛刺刮的厚茧,一双手比男人还糙。 “上头就我们五个女眷,男丁们出去围猎,我们五个夜夜缩石头屋里听山兽嚎叫,半月没睡过一个整觉。 白日还得捞鱼、剥兽皮子、分肉、挖冻青、挑水砍柴,还要做几十号人的吃食。再瞧瞧我爹跟大江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身上全是被树枝子刮的、被小兽抓的、大江掉陷井里还伤了腰,你们就没一句体恤的话,没一个人心疼吗?大江流的可是乔家的血! 上头荒成啥、冷成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地说话这么不讲良心!我们偷懒?怕我们偷懒,你们倒是自己上去啊!有人拦着吗?” 而春娘的委屈,在乔老太婆跟三房的眼中变成了撒沷耍赖。 撒沷耍赖谁不会,乔老太婆立刻坐地上干嚎:“不得了啊,小辈儿都敢欺负我老太婆啊!我都快入土的人了,能跟你们争什么啊!我都是想帮你们存下银子啊怕你们被那姓苏的小贱人骗了去啊!” 山梅脑袋子里血气上涌,不管不顾的就喊了声:“榛娘对我们都有恩,奶奶你莫再胡说!” “有啥恩?”乔家三房人懒心眼儿却不懒,敏锐的揪住话缝儿:“她给你们找活儿干了?找了啥?给了多少?” 好在春娘跟山梅回来之前就商量过“口供”,脸皮厚一点儿也无妨,死不承认! 山梅:“上头荒山野岭的,能有啥!啥也没有。” 乔老太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骂:“啥也没有,那有个屁的恩!她生你了?养你了?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蠢货!” 这话一说,二房焦氏又嚎炸了,虽说她也看山梅不顺眼,但毕竟她生的。 而乔老二一见媳妇炸了,立刻溜墙根儿躲了,就好像这个家与他无关。 而乔家三房就在一旁添油加醋,甚至趁机凑上来捏了山梅的棉袄几把,想看看她藏银子没。 也多亏山梅跟春娘提前把铜板在贮木场就换成了碎银子。 又拿剪子铰成银珠子银沫子,分散着缝进了衣角、鞋帮。别说来捏一把了,就是把棉袄全部揉一遍,都不见得能搜得出来。 总之一场混战,除了鸡飞狗跳之外,二房三房全无任何收获。直至乔里正看不过去,厉声吼了所有人才罢休。 回了房的乔大江蹲地上生闷气,一方面心疼媳妇又受了委屈,另一方面气自己不能出头。当人家男人当的,还不如二叔三叔不要脸当的好。 可气了一会儿,愕然发现春娘洗漱的时候竟美滋滋的神情哼起了小曲儿…… ???以往都得哭个大半夜的啊! 坏了,把媳妇气得失心疯了这是! 乔大江胆战心惊,蹿到春娘面前带了哭腔:“媳妇儿,别吓我,你有啥想不开的火气尽管冲我撒,打我骂我,实在不成拿刀砍我都行!” 春娘扑哧一下乐了,借着开门沷水的功夫,留意了没人在外头听墙根儿。 这才把乔大江拉到炕沿儿坐好,当着他的面儿,拆了棉袄里头的一处缝线,抠出几颗大小不等的银珠子,压低声音笑语:“瞧瞧这是啥!” 乔大江一脸惊讶:“你藏了私房?” “怎地,不许?”春娘小脸一板,收了笑,“凭啥长房做的最多还要一直受气!分家你分不了,我也没说什么了,还不许我当娘的给小树做个打算么!” 乔大江怔了会儿,结结巴巴的想解释,可自家媳妇跟儿子每每受气的样子,一股脑的堵在心头。 春娘瞧他还在纠结,便补上一把火:“咱爹拿了三成银子入了咱家公帐的,你还怕饿死那两房不成。再说了,我存的这些都是榛娘带着我们女眷起早贪黑卖吃食赚的,凭啥不许我存?我告诉你,不止这些,往后我赚的,我还自己存!休想再让我贴补那些个没良心的!” 说完,也不等乔大江的反应如何了,自己就脱鞋上炕,搂着儿子睡,也不跟乔大江一个被窝了,以示自己生气的态度。 乔大江在炕沿儿上沉默的坐了一会儿,便叹了口气,把油灯吹熄了。 没一会儿,春娘便听到他也脱衣上炕的声音。可又过了一会儿,春娘就感觉到乔大江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挠了挠她的背。 “干啥!”春娘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声。 乔大江讪讪的语气:“春娘,你藏了多少?” “关你啥事!告诉你了,你又拿去给你奶奶?” “我就问问,我不拿。” 春娘哼了一声,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前前后后,差不多赚了六两多呢。” 她本就没想瞒自家相公,此刻说出来,还颇为得意的。 乔大江直接惊得不行,腾地坐直了:“那山梅也赚了这么多?” “比我少一点儿吧,我缝的战术马甲比她快一些。” 纸糊的窗子,藏不住月色。 透进屋内仅有的光亮中,春娘瞧着乔大江端坐着,宽厚的背影全是落寞和说不出口的为难。 心便软了几分,也披衣坐了起来,小声说着:“大江,山梅日子过得比咱还难。你可千万别——” “春娘。”乔大江沉声打断,转过头来注视着媳妇。 眼眸中,原本被岁月打磨出的黯淡此刻被坚定所取代,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苏娘子那儿还有啥活计不?我也干!咱不能总这么苦熬着,我不能让你和小树跟着我遭罪。” 春娘先是惊讶,随后懂了他的意思,眼窝一热,笑了出来。 笑容驱散了长久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霾…… 白水村围猎“颁禽”于第二日下午开始。 说简单点就是要集体分猎物、分银子、清帐。 今年猎到的东西,因为苏榛带着女眷们在山上边清理边售卖,带下山的份量便都少了六、七成,可各家得到的银子却比往常多了至少二、三成。 可以说大部分村民都很高兴,大伙儿看向苏榛及萧家人的眼神里便全是感谢。 当然,除了乔家老太婆,以及二房、三房那几位懒的。 二房焦氏昨儿半夜也摸进了山梅住的仓房。 乔家虽大,山梅也仅有仓房容身了,本来连火炕都没有,还是乔大江看不过去,秋天的时候给她搭的,否则她就只能靠一个破烂炭炉取暖。 而焦氏摸进女儿的仓房当然也不是为了关心,也是来打听山梅有没有赚到钱、以及乔大江在山上到底猎了多少,有没有存私。 山梅不敢跟焦氏针锋相对,只不冷不热的回了几句,当然也不会承认有银子。 气得焦氏好一通搜,可满屋子破衣烂衫的,也没搜出个啥,最后才悻悻的走。 山梅早就习惯了自己在乔家顶多算个喘气的,跟弟弟的地位没法比。 可习惯归习惯,每每经历,心尖上还是会感觉被割得血淋淋的疼。 好在这种“疼”,在见到苏榛后立马就散了。 苏榛跟萧家父子捧着钱箱到达的时候,来颁禽的人已经到了许多。叶氏没来,带着谨哥儿看家。 第116章 院子外头的空地上堆满了猎物,旁边燃了两堆篝火,火星随着热气冲向天空,噼里啪啦的声响。大伙儿围着的氛围,仿若沸腾的热锅。 分肉的空地,雪被踩踏得紧实,又狼藉又热闹。 乔大江、孟坨子、李和、李采、杜家老大等人都来得早,干活干得热,连最外头的皮袄都脱了。个个满脸通红,额头上冒着汗珠,熟练地把猎物分割、砍凿着。 寒酥跟萧容一见,便也立刻快走几步加入大伙儿。 苏榛则第一时间把钱箱子交给了乔里正清点,箱里的银子全部是她在山上买野味和山货的钱,今天要统一发给大家的。 清点完,苏榛便跑去跟女眷们站到一起聊家常。 舒娘跟李家婆婆也是早就来了。 李家婆婆看到苏榛,拉着好一通寒喧,直夸她能干又聪慧。 春娘也跟着山梅过来,跟苏榛站到一处。 无人注意的角落,乔老太婆裹成个熊样儿悄悄的绕到了苏榛等人的后方,偷听。 可说句实在的,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无人注意”*。 她如此巨大的一坨人,谁会看不到? 苏榛等人彼此给了个眼色,心知肚明。 李家婆婆故意开始抱怨:“早知道我也不让舒娘上去了,又苦又累又赚不到啥钱,在家跟我缝衣服多好。” 舒娘:“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靠天吃饭难啊。不过也好在咱家能干活儿的人手多,否则都不知道日子咋过。” “是呢,有些人家光是人多,但大部分躺着吃闲饭,是天生不要脸、还是心眼黑?”李家婆婆意有所指,像是才看到乔家老太婆站在后头一样,略“惊讶”的:“哟,大妹子,您终于出门来了?难得一见啊。是要看大伙儿分银子吧?” 乔老太婆平时就有些惧怕李家婆婆,毕竟李家婆婆无论是从声望还是从岁数都比她可强多了。 此刻被“点名”,便也只好先哼哼哈哈的随便应付了几句,才站得远了些。 第87章 而苏榛是完全不想答理她,看一眼就心烦的程度。 约摸着末时左右,全村该到的便都到齐了。别看围猎的人手只有二十几号,每人拖家带口的、外加看热闹的,全村来了起码一半儿,百十号人。 这次参与了的猎户人家都拖着木橇车,个个喜气洋洋。 没参与的,脸色就有些古怪,有的羡慕、有的后悔,有的不明究里等着看情况。 另外,符秀才也来了,带着文房四宝。 乔大江还特意把桌子搬了出来,给他写帐薄、划名字用。 今年他看帐簿毫不废力,因为全是苏榛记的,又清晰又准确,细致到令他惊叹的程度。而他要做的仅仅是再复核一次,算数就成。 而今日除了分肉之外,另外的桌上还搁了一箱碎银子、铜板,在雪地反射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那些全部是苏榛带来的了。 往年是没有这一项的,大伙儿分的都是肉或皮子,自己拿去白川城找店家卖了换钱,能换多少看自己本事。 各家零零碎碎的得,就没有这种一眼看到全部银子、全部堆在眼前的冲击力了。 说得再直白一点,这银子就是黑暗中的明灯,谁拿了,谁家就亮、谁家就有希望。 但乔里正还是按规矩来,先给大家分肉。 眼瞧着人也聚齐了,便站到了火堆旁,抬起双手,用力向下压了压,试图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 待声音稍小,乔里正便清了清嗓子,声若洪钟,带着威严:“今年跟往年一样,分配要讲公平。相信大家也都清楚,每次围猎并非只看冲在前面的。在后头设陷阱、驱赶猎物之人同样重要。这次每家的份额,也是考虑了各家情况而定。有老人孩子要养的,得多些食物糊口;我们是一个村子,不是只看个人功劳。” 说到此处,乔里正微微停顿,眼神扫过众人,“大家都有难处,都为打猎出过力,我身为里正,自会尽量做到公平,还望各位莫要只图眼前,伤了村子的和气。” 众人自是没意见,每年也都是这么分的。 乔里正便拿着帐簿开始讲收成:“在山上已经称重、处理了四批。也烦请女眷们贴好了标号了。 至于最后一批收获,也是辛苦了杜家、李家、王家、张家几人,他们今儿天蒙蒙亮就过来了,分肉贴号称重。凡是参与了围猎的,最后一批肉是每家每人得野猪肉三十斤、山羊肉四十斤、野兔十只、山鸡十六只。 除了已经在山上归属了皮子所有人的,公中还剩十五张狼皮,五张狐皮、狍子皮、马鹿皮各八张。这些皮子若是大伙儿没意见,就还是由李家收了去卖,银子按人头各家平分。” 大伙纷纷表态没意见,唯有乔老太婆跟三房媳妇站在一处,冷哼了几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大家都听到的程度。 乔里正跟乔大江又是拉不下脸开口,春娘却决定不再受气,开口便问:“奶奶、三婶儿,可是受了风寒鼻子不通了?要不回屋躺着去呗,反正平时这会儿也是躺着的。” 三房王氏牙尖嘴利,跟春娘针锋相对:“没法子啊,我给乔家连续生了两个大胖小子,躺着也是因为身子弱啊。今儿却不能躺,否则一个不小心,我两儿子的口粮怕是都被别人贪了去哦。” 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春娘想再回怼,又见乔里正和乔大江已经满脸尴尬,就只有先算了。 乔里正继续说着:“各家派代表出来抽签就成。另外,头四批肉和山珍,苏娘子在山上就已经帮着卖掉了七成。每人可分到六两二钱。帐目都在符秀才那里,大家可以自己去查看。” 六两二钱听起来不算多,但猎户们大多是一家两口甚至三口一起上的山,三口就能得十八两多。且这还仅是头四批收获的七成而已。 显见今年打猎是终于能看到回头钱了,村民们都在心里算清了帐,便立刻有人暗暗后悔没跟上去,否则蹭也能跟着蹭上一些了。 至于乔家老太婆跟三房王氏,又是冷哼一声。 苏榛心里把她俩称为哼哈二将,懒得答理。 乔里正说完了数量,李家婆婆就也把带着的钱箱搁到了符秀才的桌上,说着:“最后一批猎到的狐皮、狍子皮、马鹿以及狼皮,一共是四十一两整。乔里正,您清点看看。” 一口气能拿出四十多两银子,李家在白水村可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富户了。 乔里正跟符秀才便开箱点数,再分给围猎的人,一共便分了二十七份。 苏榛跟萧容父子占三份,得了四两五钱。 另外,还有堆成小山一样的野猪獠牙、狼头。 乔里正请符秀才清点了,跟大伙交待着:“我明日或后日就抽空进城,把这些零碎拿去府衙请赏。无论赏的是布匹还是粮食、银两,拿回来按人头再分。” 众人自是都同意的。 往年猎到这些也有赏,野猪的话,会根据獠牙长度来衡量价值。除了物质赏赐外,或许还会给予一些荣誉称号,比如“除害义士”之类的。 可不能小看这名号,第二年是能减免部分赋税的。以前靠山村就拿过一次义士牌匾,官府就给了他们长虚山北坡一处山林优先狩猎的权利。 可把白水村眼馋了好几年。 银子都分好,便是抽签领兽肉。 这也没什么好挑的,反正大伙都是按天意。除了好肉之外,还余下最后的一些下水、猪头、兔头之类的。 孟坨子家里有猎狗,猎户们便直接把那些个狼、狐、狍子下水、杂碎直接都给他了,反正也没人吃,给他拿回去当狗粮。 还余猪下水两百斤,猪头二十只、兔头一百五十个。苏榛全买了,一共花了四两七钱零五十文,准备卤了进城摆摊卖。 两相一减,苏榛便把发下来的银子全花没了,还又饶进去二钱零五十文。 另外,三人最后是拖了满满三木橇的肉回家。甚至三辆都不够,又麻烦李和跟李采跟着一起跑了一趟。 整个下午,萧家人跟苏榛就在冰屋里里外外的忙活。 连谨哥儿都得拿着小帐薄在苏榛画的表格子里打勾勾、记数字。 毕竟也快过年了,自家的囤货也需要清点好。分门别类,有的留着吃、有的拿出去卖。 不清则已,一清真是吓一跳。 加上白老汉先前就从山上送回来的一大批野味儿,整个围猎期,减掉在山上做吃食用了的,三口人拢共还带回来野猪肉一百一十斤、山羊肉一百三十斤、野兔五十只、山鸡四十八只、狍子肉五十斤。 以及冬蘑八十斤、小火菇二十斤、各类坚果百斤,还有贮木场掌柜的送的那些猪排羊排二十几斤。 肉类大丰收! 至于银子方面,房梁上还存着一两九钱,苏榛从山下带回来二十三两七钱,外加康掌柜的给的三两,一共便是二十八两六钱。 但之前叶氏在村里收购三百斤苕皮送上山,钱是先记帐的,之前已付了一两五钱,还欠村民们四两七钱零五十文。 第117章 眼下有钱了,第一件事就得还给大家。 寒酥带着银子和帐簿挨家跑了一趟,欠帐全部清掉。 苏榛跟萧家的存银就一共有了二十三两零八钱又五十文,想必围墙能全款拿下! 叶氏把银子数了又数,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可乐,“榛娘,咱忙乎半天,还是就只够建个墙么?” “伯娘,那要看您怎么想。咱何止存了个墙啊,咱还有了能养家的营生和奔头,咱进了屋就有灶、有炭有粮有肉;咱门口还囤了足够几个月的吃食、咱炕上还有棉花被褥、衣箱里还有新衫裙新皮子。”苏榛一条一条、仔细给叶氏讲着,满心满眼的希望。 寒酥也宽慰着叶氏:“不止这些,榛娘还在山上有了新规划,除了拖挂房车集市之外,还想在村里建个工坊呢。娘,未来的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咱家人怕是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叶氏有些惊讶:“拖挂房车的事儿我知道,但工坊又是个啥?” 苏榛便仔细的把工坊计划给叶氏讲了,萧容跟寒酥也在一旁听个齐全。 唯有谨哥似懂非懂,但他看得出大人们的神态都是兴奋的,那一定就是好事儿!家里天天有好事儿! 萧容想了想:“榛娘,工坊一事,重云公子打算何时开始?” 苏榛摇了摇头:“怕是还要一段时日的,眼下仅仅是个构想。我要求工坊要建在白水村,相应的投入成本也要核算清楚才好。” “那我们就等他的消息?”叶氏问着。 “不,我们自己先要做计划。更何况……”苏榛突然笑了,笑得很是有些“鬼祟”。 一见她笑成这样,寒酥立刻懂了,她怕是又在打什么盛重云都不知道的鬼主意。 苏榛也绝不会跟萧家人卖关子,笑完就直说了:“其实我要求建坊在白水村,更大的目标不是冲着盛重云,而是府衙。” “府衙?”萧家三人都有些惊讶。 苏榛点点头:“对,如果白水村能吸引到盛家的兴生。那么我就有筹码去跟府衙谈修路。” “修路!!!”萧家三人更惊了。 苏榛:“府衙不是年年都缺戍边户吗,但如果搬到白水村的日子是一眼看得尽的穷字,谁会来? 即然府衙的诉求是想要一个人丁兴旺、装备齐整的戍边村,当然需要制定相应的优待政策。 比如已经实施的税收优惠就很吸引人,咱家不也是为了那一条来的吗。但这不够,眼下咱村行商最不利的是什么?首当其冲就是没有一条便利的官道。 可白川城村落众多,要想让府衙给咱修路,就得让官家先看到咱白水村的价值。说简单点儿,让太府大人觉得咱配要一条路!” 寒酥最先悟出:“所以,借盛府的资、造白水村的势;再借官家的银,修白水村的路。” “对,听起来好像咱们占了便宜。但如果成了,其实是三方得利、三赢。盛家得最多的银子、拓开他最广的路; 而官府无论从税金、人口,还是地域口碑都会有显著提升,这可是太守大人的政绩; 至于白水村,哪里还会再发愁什么雨季、旱季,什么冬狩夏苗的,再也不必靠天吃饭,人人学手艺,人人有钱拿!人才也会回流,人口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变成经济特区都说不定呢。” 苏榛越说越兴奋,不自觉的把现代词汇都讲了出来,但反正也没人会怀疑什么,她一向说话用词都是出挑的! 第88章 听完苏榛一番话,叶氏听得虽然不甚理解,萧容跟寒酥可是汗毛直竖。 尤其萧容,苏榛在他眼中就是亲侄女、甚至亲女儿。 每每他心灰意冷、疲惫不堪、想得过且过的时候,总会被苏榛对生活的展望所带动。 连一个小姑娘都如此态度,他堂堂一个武将,又怎能被比了下去!立时气血也上涌,声音愈发透出坚定:“榛娘,你只管往前走,路上若遇阻拦,无论是枯枝烂叶还是妖魔鬼怪,萧家替你斩定了!” 叶氏怔怔的瞧着丈夫跟儿子,俩人进山一趟,精瘦精瘦了,但眼神中已全无半点流放以来的灰败之气。 尤其寒酥,神态间已褪去了青涩,昔日锦衣华服养出稚气已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任何险阻在他面前都将被踏为齑粉。已颇有他爹年轻时候南征北战的样子。 他长大了。 叶氏深感欣慰,对苏榛则更加怜爱。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却无论在行动还是心思上,成了拖着萧家爬出泥潭的人…… 白水村的围猎由大雪始、在冬至终。 冬至后便进入隆冬,长虚山进入了“速冻”模式,篮装水不漏。 苏榛跟寒酥两个从围猎回来的第二天,就又忙得脚不沾地了。 第一日是去杜家看了拖挂房车的进展情况。 杜青柏带人已经打出了框架,外体基本成形了。但因为是美食车,里头的一些设备有不少。 苏榛跟寒酥到的时候,杜青柏正打磨松木的操作台,台面厚实平整,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用榫卯结构固定,台面倒是光滑稳固。 一见他俩终于回来了,杜青柏赶紧问:“寒酥兄弟、苏娘子,因这操作台是放车里的,我想,就只做三尺高三尺宽,会不会小?” “不小,正合适。”苏榛心下满意,“刚好不用过度弯腰或抬手。但除了操作台之外,我想要个架子分区,一部分架子平整,用于放置食材,如切好的蔬菜、肉类。 另一部分想要有略微凹陷,用于放置碗碟之类的。做成我在山洞用的那种多层置物模式。 哦对了,还要有专门用于放置刀具的地方,但不要占空间,要简单的插槽或者挂钩就成。” “有的有的。”杜青柏连连点头:“上次苏娘子你给过图纸,我已经琢磨好了怎么做。另外这台面我打算多涂几层桐油,一般的汁水便浸不进去了。” 寒酥点点头:“对,另外也不用怕火星子,除了会铺设火浣布之外,炭盆和烤架我们都放外头用,里头只管预制操作。” “成!那再等最多十天吧,帆布跟火浣布我都托人进城买了。全弄完兴许还用不了十天。”杜青柏爽快人做爽快事。 苏榛自然也不会亏欠人家,立刻拿了二两银子出来付了二期款,尾款就还差五两了。 房车的事落定,第二日俩人又雇了白老汉的驴车,去了趟白川府城。 一来采购“猫冬”粮食,二来把吃不完的野味卖到跟白水村相熟的山货店,得了二两二钱银子。 可银子仍旧没剩下,全部又都换成了油盐酱醋糖粮茶酒,以及猪、羊肉。 因为苏榛春节摆摊的肉食会以猪、羊为主。 加上从家里带的钱、一共花掉了五两七钱。 除此之外,还去了趟之前订围墙的那家砖瓦窖,看图纸、选材料、定价钱、签契约,以及确定开工日期。 上回瓦匠师傅去白水村测绘了数据之后,图纸就一直在张掌柜那里放着的。苏榛仔细看完觉得挺不错的,反正甚至跟她想像的画面差不太多。 至于硬山封火墙的高度,苏榛直接要求五丈,这令人震惊的高度…… 还没等张掌柜说话,寒酥为难的开了口:“榛娘,本朝有律。庶人所造堂舍,不得过三间四架,门屋一间两架,不得辄施装饰。虽然未提及围墙高度,但也要与身份相匹配。” 张掌柜忙不迭的点头,“这位小公子说得对,白川府百姓家没那么高的墙。” 苏榛怔住,她倒是把这岔儿忘了,咬牙再问:“最高能多少?” “一丈。” 只有一丈?苏榛心下郁闷,她要高度是为了防山火,以萧家那个地势,二丈才保险,但若仅有一丈……行吧,反正肯定是比没有好。 也是无奈,只好认了。 高度一少,花费便比苏榛想像的少了些许,最后一番讲价,不算之前付的三百文订金,余下连工带料全部加上,一共十九两五钱整。 但东家需要提供匠人们的住宿及伙食。 这也是肯定的,否则让工匠们每日往返跑长虚山跟白川府之间,不现实。 苏榛便问:“匠人一共多少位?” 张掌柜一边盘算一边说:“修个普通农家围墙也就三人。但苏娘子您家的,起码要两个泥瓦匠负责砌墙工作、两名木匠制作大门、门框以及围墙里的木构件,还得有两、三个小工负责搬材料、搅拌灰浆之类的。一共得六人。但您放心,这钱都包在总费用里的,东家只管再花费些吃食钱就成。” “若减掉两个小工,花费可否再少些?”寒酥想了想,开口问了。 苏榛明白他想跟萧容自己干,省点算点儿。 张掌柜也没含糊:“倒是可以再少五百文,就十九两吧。” “成,那就不要小工。”寒酥拍了板。 苏榛却十分犹豫,她不知道小工的活儿会不会特别累,不想让寒酥跟萧容受累。 第118章 寒酥见她神色纠结,心下甚暖,小声宽慰着:“放心,我还可以请李家兄弟、乔家大哥来帮忙的,不会累。” 也对……苏榛想了想,笑着点头。 至于银两,今日只需付其中二成,便是三两八钱。开工日再付二成,之后每期验收合格再一成一成的付,完工当日付清。 但也由于整个白川府的瓦匠们,没人造过硬山封火墙,工期上一定是比寻常的翻倍。 这也没办法,苏榛也认可,工期便签为二十五日以内。 张掌柜寻了黄历出来,同苏榛跟寒酥商议一番,将开工日就定在三天后。 而盖墙所需的材料会根据工期,陆续运到萧家。 围墙契约就这么定了下来,眼下的大事就全部办妥了,可以踏踏实实一边赚钱一边候着了。 算了算存银,坐吃山空的话又是不够用了。 好在拖挂房车跟围墙都可以边做边付款,苏榛跟寒酥便商量了一下,又跑到成树家,一口气“清空”了成树娘子在年前能寻来的全部的酱,东凑西凑,也只有三百斤了。 十三文一斤,三百斤花了三两九钱。又花了三百文,买了一百个一斤跟五斤装的“就酱”坛子,再付了白老汉的车资六十文。 到家一数,存银剩十两二钱零九十文整。 苏榛便有些犯愁。叶氏宽慰她,反正等把就酱做完卖掉,围墙跟拖挂车的钱就能凑够的,不着急。 “伯娘,我不是急那两件,是担心本钱存不够,就赶不上春节去城里摆集市摊子。毕竟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日日都会有早市、夜市或者灯会、庙会。人流量特别的大,倘若错过了,可惜。” 叶氏一听,立刻也慌了:“那……那咋办,要不看咱家还有啥能拿出去当了?反正不急用的都卖掉也成,粮食跟肉也不用囤那么多,我跟你萧伯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 苏榛扑哧笑出声:“伯娘,没那么严重!实在不行,春节营业边卖成品、边买原料,大不了就受点儿累呗。更何况咱家还有两张不错的草狐皮子在舒娘那儿呢,等她帮着硝好,我寻思起码也能拿下山卖个几两的。” “那两张草狐皮子被我用了。”寒酥突然开口,平静的。 ??? 苏榛怔了下:“做啥了?” “给你跟娘做了褥子。” 苏榛想了想:“哦,伯娘的留下,我那张卖掉。” “卖不掉,我请舒娘在褥子上绣了好多个‘卿’跟‘榛’字,只能你俩用。”寒酥一脸的“豁出去了”,极其坦然。 沉默……一室的沉默…… 苏榛刚打算说话,却见叶氏从炕头拎了扫炕的手帚、朝着寒酥屁股就打,边打还边骂:“花家里钱咋不吱一声儿,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好几两银子说花就花了!” 两母子一个打、一个哎哟哎哟的躲,三下两下竟一起跑出了卧房,闪了。 留苏榛一个在那里目瞪口呆…… 呆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榛明白,伯娘跟寒酥这场戏是生怕她生气、也怕她不要褥子亏待自己。 “生前”没享受过的亲情,“死后”有了,苏榛挺知足的。 知足归知足,眼下缺钱也是真的。 围猎结束的第三日,全家就又恢复到了极其忙碌的状态。除了继续赶工做“就酱”之外,还得抓紧时间做猫冬的囤粮、以及美食摊的前期准备。 首当其冲就是需要一个很大的暖棚,用来晾晒腊肉、腊肠、苕皮、豆干、冬蘑、干菜之类的。 又因马上就要建围墙了,暖棚搭建的时候就得把施工地提前预留出来,免得灰土太多,把晒的肉都糟踏了。 选来选去,棚址最后选在了开阔、通风良好且光照充足的屋后靠山空地。 至于暖棚需要的框架,寒酥直接去了趟杜家,在杜青柏那里买了红松。 又请杜青柏过来了一趟,参考了他的意见,把暖棚支柱直径直接定为一尺,足以支撑冬天的白毛风。 搭暖棚简单,白水村的人家中也常见,寒酥就没再请什么专业的工匠来,只喊了已然成为挚友的李和、跟乔大江来帮忙。 再加上萧容,四个能干的只花了一天功夫就搭完了面积约六平方丈、高度达七尺半的暖棚。 苏榛按现代数据换算了一下,大概就是六十几个平方。以白水村来说不算大,也不算太小。 自家用可以,但做买卖肯定是不够用。好在李家为了晾皮子,有个十平方丈大小的暖棚,可以隔三成地方出来用,但也还是不太够,苏榛也有些犯愁。 其实乔家空地最宽敞,但乔大江提都不敢提在他家盖。 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他家有那么多蛀虫在。很有可能腊肉晾着晾着,就不翼而飞…… 第89章 暖棚搭完,还需要保暖防风挡雪的油布和草帘,苏榛分别算了一下用量。 六平方丈的暖棚,顶棚及长侧面大部分采用油布,只留一小部分宽侧面用草帘的话。油布差不多要两匹,草帘要十张。 在晚上或者特别冷的时候,把草帘覆盖在暖棚的外层,尤其是北面和西面,挡住白毛风。 白天大太阳,将草帘卷起,日头能直照进去。 苏榛规划完,突然有了新想法:“伯娘,要不咱家也养些家禽?再多搭一个小暖棚,养些鸡鸭鹅之类的,也省得买蛋都费事儿。伯娘会养不?” 叶氏拍了拍胸脯:“没跟你伯父成婚之前,我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干姑娘。在家养猪、喂鸡、干农活儿,啥都得做。” “那可太好了,这就养?” 叶氏摇了摇头:“还是开春再养吧,也不止是暖棚的问题。冬天母鸡不爱抱窝,鸡苗少,还得单独做鸡食。等天暖和了,鸡放出去林子里自己溜达,吃草吃虫的,养得更壮些。” “行,也不差这几个月。”苏榛懂了,就不再提。 另外暖棚需要的油布也得自己做,家里的帆布跟桐油已经用光了。 想着肯定还要再做不少战术背包之类的东西去卖,苏榛便指使寒酥又往白老汉家又跑了一趟,请白老汉下山的时候再代买六匹帆布以及相配的十八升桐油。 加上代购车资只收二十文,一共给了白老汉一两七钱零二十四文。 至于暖棚要用的十张草帘,叶氏提出可以去符秀家里买。 苏榛有些惊讶:“符秀才现在开始编草帘了?” 叶氏笑着摇了摇头:“是他跟他家岚娘一起编的。岚娘精神好了些,但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儿,织不了布。只能编个草帘子、席子之类的。你们上山的时候,她给村里好几家编了,能贴补些家用,一张普通大小门帘子也才三十文。” 苏榛一听也挺高兴,忙问岚娘为啥精神恢复了些。 叶氏很有些骄傲:“我可不是自己给自己家娃娃邀功啊,这里头功劳最大的肯定就是谨哥儿!就是你们上山的日子,咱家不是一共四个娃娃了,热闹。岚娘日日跑来偷看,远远站着。 起先我还怕她会突然发疯,防着她。后来发现谨哥儿总偷偷给她送些吃的,远远的搁在她前面。 又过了两天,乔家大宝二宝也来蹭吃蹭喝,谨哥儿年纪最小倒成了孩子王,教大家不要见到岚娘就跑,也不要再丢石头打她。 慢慢的,岚娘竟也安静了不少,有一日我瞧见她居然还会笑了呢。你瞧见灶台上那新的蒸帘没?岚娘编的,符秀才送来的,说啥都不要钱,是感谢谨哥儿的。” 苏榛立刻把谨哥儿也喊了过来,问他为啥不提跟岚姨姨的事儿。 谨哥儿人小,心可是真机灵,他不提,是因为怕苏榛担心,自此就不许他接近岚娘。 苏榛摇了摇头,认真告诉谨哥儿:“你自小就能懂得与人为善,姐姐夸你还来不及呢。但有一点,与人为善可以,也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成。” “放心吧姐姐,岚姨姨不发疯的时候可好呢,而且她发疯也从不对小娃呢!” 那倒也是,岚娘发疯都是针对苏榛这个年纪的姑娘…… 便点点头,许了谨哥儿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给岚姨姨吃食了,大大方方的! 谨哥儿喜笑颜开,又问那可不可以给乔家大宝二宝吃的,说他俩最近也不偷懒了,还帮着萧家去拾过几次干柴的。 苏榛直说这弟弟整个儿一个散财童子,萧家压根也不缺干柴啊。 叶氏笑得直不起腰,“你还说谨哥儿,你自己不也是到处帮人?我算看出来了,你俩啊,真不愧是一家出来的! 三人说笑了一通,叶氏便揣了三百文准备去趟符家,做十张草帘子。 临出门又被苏榛拦下了。 苏榛给符家割了几斤野猪肉、还包了十块儿蜂窝煤。 “伯娘,您教一下符秀才怎么点这蜂窝煤。他家不大,晚上若是省着点儿,放两块儿就成,一晚上火星子都不灭,第二日清早也省得再打火了。” 第119章 叶氏笑了,打趣苏榛:“刚才谁说谨哥儿是散财童子来着?” “是啊,谁说的,不是我吧。”苏榛耍赖式撒娇,把叶氏轻推出了屋。 谨哥儿一听去符秀才家,又嚷嚷着要跟着一起,苏榛便帮他把棉袄皮帽裹严实了。 东西都放木橇车上,叶氏一手拖车、一手领着肉球儿一样的谨哥儿走了。 到了符家,叶氏说明了来意,符秀才自是感激涕零。 莫说专门还给他拿了吃食跟炭。就是那三百文也能买上十五斗的白米,哪怕日日都吃,也足够他跟娘子三个月的量,能挺过这一冬。 这么一通消耗,萧家存银还余八两二钱零六十六文,不多也不少。 吃过晚食,残阳如血,缓缓西沉。 苏榛想消消食,溜达着出了门,站远了些,目光悠悠地落在房前屋后。 明明仍旧是那旧旧的土房,但却又跟刚来的时候皆然不同了。 房前,夯实的泥土地面平整而开阔。一旁的多层晾晒木架上,晒着野味跟干菜。 为了散散厨气烟气,主屋的门开了半扇。 叶氏坐在门旁,借着最后一抹余晖,仔细地缝补着萧容狩猎时划破的衣裳。手中的针线上下穿梭,眼神专注。 寒酥正将桌上的碗筷一一收齐,再放到灶上才烧温的水里清洗,些许油腻,他却毫不在意。 谨哥儿站在板凳上,拿着干净帕子擦桌子,把洒落在上面的汤汁、饭粒都清理干净。 饭粒也不扔,包在桦皮里,据说是囤起来晒干。等囤得多了,拿给乔家的鸡吃。也是乔家大宝二宝要的,这俩宝,不愧是乔家三房人,啥都往家里划拉。 但反正就这么点儿东西,又是谨哥儿的小伙伴,只要谨哥儿乐意,萧家跟苏榛都不会拦。 冰屋里,萧容正在归置柴薪。有的是他跟寒酥进山砍的,有些是叶氏领着娃娃们去林子里捡的。 一根根粗细不一的柴木,在黄昏的光影里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是这漫漫寒冬里温暖的依靠。 而冰屋的另外半壁,则是层层叠叠堆到冰屋顶的蜂窝煤,足够家里一冬之用。架子最上层还摆着弓箭、*猎叉、鱼网等物件儿。 另一间大点儿的冰屋,里面全是这次围猎的收获,塞得满满当当,等待着日后慢慢取用。 苏榛转身,又抬眼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 整座山顶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铺展在每一处山岩、每一棵树木之上,肃穆而宁静。 她望着这一切,仿若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 她越来越喜欢长虚山的生活,若可以,她也愿守着这一方小院,安然度过岁岁、年年。 萧家才收拾利索,李家奶奶跟舒娘便来窜门儿了。 整个围猎期,李家奶奶是常客,几乎是天天带着针线活儿来萧家做。也帮叶氏带带孩子、做做饭。 一是她在家也无聊,闲不住。二来也是因为喜欢叶氏跟苏榛的禀性,熟门熟路常来常往。 而今日来,先跟萧家两父子打好招呼,他俩就该干啥干啥去了。 叶氏招呼着女眷们进了房,坐上热炕。 苏榛也赶紧沏茶送水拿糖果,乖巧的谨哥儿立刻粘乎上了李家奶奶,直接稚声稚气地搂着人家喊“李奶奶我想你了”,可把老太太稀罕得够呛。 又稍微寒喧了几句,李家奶奶便一手搂着谨哥儿,一手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搁在了炕桌上,声音也是中气十足:“卿娘、榛娘,我家闲钱都拿出去收皮子了,眼下就只剩这些,一共二十两,你们点点。” 苏榛和叶氏面面相觑,很是惊讶。 苏榛赶紧把钱袋子推回去:“李奶奶,您这是啥意思?” 舒娘笑呵呵的解释:“听寒酥兄弟说,你家为了准备进城摆摊儿的事儿,把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那即然我们李家入了三股,就不能啥都坐着干等,自己不出力。这些银子刨开我家占的三股,其它的就算俺家借你的,也不要利钱,你们收下,也能多买些菜不是?” “那怎么成!这可不是小数目,先不管入了多少股,借银子也没有不收利钱的道理啊。”苏榛立刻就拒绝了:“一码归一码,我家虽然没什么银子,但也不能占别人便宜的。” 李家奶奶满脸的“我就知道你俩会这么说”,也不急着辩驳,就慢条斯理的一一道来:“其实若说占便宜,是我们李家占了你家便宜才对。舒娘回来跟我说占了三股,我都是把她骂了的,我家凭啥就能占三股? 明眼人都懂这是榛娘硬生生的拖着我家往前走、要帮扶我家呢。是我家走了大运了!这是其一。 其二,榛娘即然说一码归一码,那我就得仔细盘盘帐。咱先说那个拖挂车,成本就要十两了,是不是东西卖的越多?赚回本钱的时日就越短?” 苏榛下意识点点头。 李家奶奶便继续:“我老太婆虽然没摆过摊子,但也做了多年的皮子买卖了。山下集市啥样儿,我是知道的。咱这车若是卖不出花样儿、卖不出量,就白白浪费整个一个大年行情。” 这话倒是说到了苏榛心里。 其实她也焦虑本钱不够的问题,虽说“就酱”还能出个几百斤的量,但大部分都得花在围墙跟拖挂车的尾款上。 更何况下山去摆摊儿,都先不说食材成本了,光是人工、雇车夫、骡马已是很大的投入,而摊子以小吃为主,单价本就不高,如果量还上不去,就不止浪费行情这么简单,亏本甚至白干都有可能。 想了想,面色就有些犹豫了。 舒娘见苏榛沉默了下来,就又添了最后一把火:“榛娘,你不是说过带着我们女眷,当大宁朝最厉害的女商帮?怎地,这才二十两银子的功都不让我树一树了?” 苏榛怔了会儿,又看向叶氏。 叶氏虽说算不清楚几股要出多少,但她都听苏榛的,便也直说:“榛娘,只管做。算咱借的,利息就按行价给。若赔了,咱多做些就酱也能还清了,纠结这干啥?” 得到家人支持,苏榛便心下舒朗了不少。又想了想,便说:“李奶奶、舒娘,那就算我借的,月利二分。多了没有,少了我就不借了。” “成,二分!”李家奶奶才不跟苏榛再纠结这一分二分的,痛快成交。 苏榛便又把寒酥喊进来写契,毕竟他的字漂亮。 一共二十两银子,其中六两算入股。剩下十四两,每月二分利。也就是每月利钱两百八十文。 不足一月还清,也按一月算。 契约一签,两相愉悦。 李家奶奶跟舒娘也没急着走,留下来一起商量摆摊咋摆、卖些啥。 这便又涉及到口味问题,越多的人出主意越好,叶氏便把萧氏父子都喊了进来,一起集议讨论。 其实到底做哪些种类卖,苏榛还真是没想好,便说着:“我需要一个详细的数据。比如,大年市集上的人口味偏好、消费能力和饮食习惯。比如劳者居多的话,咱们做的就倾向于实惠、热乎、份量大的食物; 若是在文人雅士多,那么精致的点心和特色茶饮或许更受欢迎。 另外,还要知道周边已有的馆子,分析它们的美食种类、价格、客人评价。我们最好卖人家都没有的东西,差异化竞争。倘若找不出差异,起码也得更具创意。 最后一点,我们还得打听打听京城、以及周边大城新兴了些啥,随时更新咱们的菜单。” 一听要做这么多的调查,众人都有些发懵。 萧家是新户,不可能知道往年市集啥样。而李家虽久居白水村,但也没特别关注过大年集市,往年就算是去凑热闹,顶多给娃娃们买个花灯、买几块儿糖。其它的那些个贵货,问都不敢问。 恐怕全村人也没几个能说得完整…… 苏榛正琢磨着向谁取经好,一直没开口的寒酥说着:“其实有两个途径。” 众人目光齐唰唰看向寒酥。 第90章 寒酥不急不徐、一一道来:“首先是行商客栈的张掌柜,哪怕他没去大年集市做过买卖。但,但凡出城的行商大多会在他的客栈落脚。人流量、客流量,甚至集市惯例都有哪些买卖,就算他不清楚,他的客人也清楚。到时候请他代查也好、我们付些银两去他的客栈查也罢,应该办得到。” 苏榛心中大喜,若不是有外人在,她怕是要直接上手拍寒酥一巴掌了,当然,是兴奋的:“寒酥说得对,这途径没问题。” “交给我。”寒酥言简意赅:“我去查,顺便采购。” 简单的“交给我”三个字,在苏榛这种在现代永远单打独斗、连露营都是solo模式的人听来,简直是巨大暖流冲击,十分窝心。 这都还没完,寒酥又说:“第二个途径,是问白伯家长子、次子。” 苏榛眼睛又是一亮,对呀,白老汉家长子就是东市酒楼帐房,次子是跑堂。他俩不可能不知道同一条街、往年的美食都会卖啥呀! 第120章 “第三个途径,是去寻兴盛湖的项大哥。”寒酥继续:“上次在东市一面,他便提过会参加每年的年集。 这是其一;其二,我们之前买食材,都是只去草市或是成树家。但量远远不高,且价也低不下来。 而项家是白川府最大的鱼把头世家,肯定同府内所有市场、酒楼采买都有些联系。与项大哥谈,请他介绍一些,定有收获。” 苏榛怔怔的看着寒酥,没错,她本来的计划便是寻找可靠的食材供应商,确保食材的新鲜度、质量和供应稳定性。 对于一些特色食材,需要与特定的农户、渔民建立联系。 她以为这些事情只有她独自考量,却没想到寒酥默默的想在了前面。 苏榛终于忍不住了,夸夸模式上线:“寒酥,你真的太聪慧了,且反应如此之快。萧伯、伯娘,寒酥是咋培养的,这么优秀!快教教我,我家谨哥儿长大了一定要跟他寒酥哥哥学!” 谨哥儿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附和:“我要跟寒酥哥哥学!” 叶氏听得自是满心高兴的,而萧容也是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与自豪的光。 自己的骨血如此聪慧,怎能不令他满心欢喜?可寒酥越是聪慧,萧容便越觉得自己就是沉重的枷锁,死死地拽着儿子,让其前行的每一步都可能因自己而蒙羞,因自己而多了几分艰难。 但身边所有人都积极的、拼命的活着,他又怎会在这种时刻去表现得苦难。 不止不会表现苦难,萧容的心里隐约想着另外的事,一件模糊的、他从不曾想过的事。 本来他已认命至此,当个猎户也不错,能带着妻儿安渡余生。 但长虚山上,靠山村的猎人把“箭射偏”了,目标其实是他。 多年行伍,他不至于连有人要杀自己都毫无察觉。 若京城那位继续咄咄逼人,不顾他多年搏命、不顾跟他之间的兄弟亲情。 那么,为了寒酥,他也会拼另外一条路。 听着大伙儿热闹的讨论,萧容没说什么,脸上仍旧带着和和气气的笑容。 但笑容里的坚定已经逐渐显露…… “那咱们就兵分两路吧。”苏榛听寒榛说完,便迅速在脑海中有了规划:“寒酥负责打听集市的情况、供应商情况,我负责汇总所有信息定出美食餐单,以及摊位的整体策划。” “那我家能出一份力不?”舒娘赶紧问,“能让李和、李采跟着寒酥一路吗?让他俩见见世面。” 寒酥微笑颔首:“当然可以,婶子不提,我也想请他俩帮忙呢。” 但李家奶奶想了想,觉得苏榛这儿也需要帮手。李采年纪小,不怕外头有闲话,便让李和跟着寒酥,李采仍旧跟着苏榛。 舒娘自然也乐呵呵的同意,两家人也就算是正式的“结盟”。 除此之外,李家奶奶又问了一下之前苏榛提过大量制作水田衣的事儿,她听了就一直在囤料子,眼下有不少了。 苏榛一听大喜,“那么李家奶奶觉得,皮料子够不够在大年市集上摆摊之用?” 李家奶奶拍胸脯保证:“不够也无妨,靠山村的猎户比咱们多。有好几家是我老姐妹,缺啥少啥,去她们那里收便是,价格也肯定比城里的山货铺子便宜。” “那可太好了!”苏榛果断同意。 其实她脑海的美食摊位构想一是苦于资金不够、二是原料和人手不够,可眼下李家的二十两银子,可说是瞬间让她有了“底气”。 苏榛在现代的户外露营群中,群主时常组织房车帐蓬集市。 群里的小伙伴们有的出房车,有的出帐蓬,各自根据自己的强项或喜好去做,有的卖咖啡、有的卖小吃、有的卖小饰品小手工,什么都不会做的,就在空地上放个音响摆个麦,也能有不少游客去唱个k,跳个舞。 盈利点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只要你够聪明、够能干,也够“敢干”。 “榛娘,所以咱的水田衣买卖可以做了?”舒娘最为兴奋。 其实她跟着苏榛做吃食也不是不行,但最爱的肯定还是女红。 苏榛直接问舒娘:“除了春娘和山梅,咱村里还有哪些女眷手艺、人品都好?” “要不我挨家去问问?再挨家让她们缝些东西拿给你瞧。” “那就太慢了。”苏榛想了想,“要不集中一天考核一下,谁想做的就来考,考过了就上岗。” 李家奶奶也赞同,又对叶氏跟苏榛嘱咐:“你家这里又要盖围墙又要晾腊肉的,考核就安排在我家吧,我跟舒娘两个盯着,最后你们娘俩儿若是得了空儿,就去瞧瞧,咱一起拍板定人。” 苏榛笑应:“那赶情好,我们可就偷懒了。” 舒娘也乐了,打趣苏榛:“你可偷不了这个懒,得跟我说说,要寻啥样的。” 苏榛盘算一番,认真说了一下要求:“咱这次是要选熟手,并且要精不要多,要控制成本。至于针法技巧,这方面我就不懂了,规则就由姐姐看着定。” “那最起码也得会平针缝、回针缝、锁边缝。到时候现场缝一个简单的图案或者缝合两块碎布,选针法均匀、细密、线不打结的。”舒娘谈起女红便头头是道。 叶氏也补充:“要我说,襦裙、褙子等常见的,都得会裁。” 苏榛又想到一点,特别提了要求:“水田衣的制作要有极好的审美。咱可以提供一些碎布料和小玩意儿,让来考核的人现场发挥,自己设计,觉得怎么好看怎么缝。” 舒娘一听,有些为难:“一个人全得会这么多?那恐怕不太好找。” 苏榛摇了摇头:“不需要全懂,水田衣坊可以安排成流水线作业。比如擅裁剪的只管裁剪、擅绘图的就负责绘图、擅绣的就负责绣缝。各司其职。甚至哪怕只是口才好,也可以跟着我出去做推广。” “嗯,那成,那找得到,我记下了。”舒娘一边听一边使劲儿的默背:“咱村要是人手不够,外村的要不?我娘家那边儿也有相熟的。” 苏榛:“要啊,反正暂时是计工受值,往后赚得多了,再建个固定的工坊。” 计工受值,也就是现代的计件工资。在山上缝的那些个战术马甲、背包,都是给山梅她们计工受值的。 聊到这些针线上的事儿,萧容寒酥他们就不参与了,屋外还有不少活儿要干,便仍旧出去使力气去。 女眷们又热火朝天的聊了小半个时辰,便把找女红工人的章程都想得差不多了。眼瞧着天都黑了,李家奶奶跟舒娘便告辞回家。 天黑路滑,叶氏不放心,正打算喊寒酥提着灯笼专门去送一程。 外头就听到李家老二跟萧容打招呼的声音。 李家老二也就是舒娘的相公李山柱,他来接俩婆媳回家的,时间就赶了巧。 李家奶奶跟舒娘嘴里一边抱怨着有啥好接的、黑灯瞎火还跑这一趟。眼里的暖意和欣慰却是遮都遮不住的浓。 等送走李家人,叶氏还一直念叨着李家老人亲贤、兄友弟恭、夫妻和睦、子孙踏实,全家定会是有大福气的。 苏榛一本正经的神态:“要我说,能被我伯娘引为闺中知已的,当然会有大福气了!” 这话一说,又是甜进了叶氏的心,一边搂着苏榛夸、一边又嫌弃自己儿子嘴就不甜。 无辜躺枪的寒酥自然也不会生气,但心里一句“这么喜欢榛娘,若她能跟咱真成了一家人多好”差点脱口而出。 没说,不敢说,也不能说…… 第二日一大清早,寒酥便跟白老汉一起,带着新做好的一批百斤“就酱”下了山。 一是送酱去行商客栈,另外也要在张掌柜、以及白老汉的长子那里打听春集的行情。 这一趟事多、又杂,苏榛预计他们起码也得需要两天时间的。便给寒酥多带了五两银子,除了采购大量食材之外,也要求他别为了省钱去住那些个破店,就选行商客栈,暖和、还安全。 “我知道。”寒酥嘴角上扬,笑容温暖,宛如晨曦穿透薄雾:“等我归来。” 说完,便上了白老汉的车子,缓缓驶离。 苏榛站在雪里,望着寒酥的背影。随着车子的颠簸轻轻晃动,可身姿依旧挺拔。直到越行越远,背影也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雪色的尽头。 苏榛也说不清自己为啥每次送寒酥离开、哪怕只有一天两天,也会牵挂担心。 难道这叫儿行千里母担忧? 噗……苏榛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被寒酥知道,定会骂她占便宜! 算了,不想了,一大堆事儿呢。 苏榛先是跟叶氏去了杜家,看看拖挂车的进展。随后在家里准备开始做腊排骨香肠的材料。 叶氏又跟萧容分别拖了辆木橇、装了两橇车的草杆跑了趟符家。 符家编帘子的干草肯定不够。 符秀才收了干草,又是千谢万谢,说把草钱算到帘子里,到时候少给他便是。 第121章 一码归一码,叶氏也认可这么算。 但瞧着符秀才跟岚娘两个也着实可怜。 两人还舍不得点油灯,开门的话,虽说能透进来亮,但肯定太冷,便只能坐在黑七八乌的灶间、就着那点儿灶火的光,赶工编草帘子。 而岚娘大概是知道了这草帘子就是她家的生计,编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萧氏夫妻来了她也连头都没抬。 灶里虽说已经是点了苏榛给的蜂窝煤,却只舍得放了一块儿,维持屋子的温度比外头强些罢了。 叶氏再瞧夫妻俩人的手,手背是冻疮、手指是干草划的血痕。甚至还不止手背,岚娘连脸颊都冻紫了一坨,肿得透亮。 符秀才见叶氏盯着自家娘子的脸瞧,他又是羞愧又是局促,结结巴巴解释了句:“怪我,我一个没瞧见,她跑去白水河捞鱼。在冰上站久了,把脸给冻了。” 叶氏怔了下,“她能捞鱼了?” 符秀才苦笑,“不会,但瞧着村里人都去捞,她就……” 叶氏在心里默默叹了声。岚娘自从神志清楚了些,就总想着干活儿补贴家用,可身子骨又弱,啥也做不得,眼下也就能编这最基础的草帘子了。 萧容看出符秀才的窘迫,便不再多留,拉着叶氏告辞离开。 叶氏回了家,脑海里还是岚娘那瘦成杆子一样的身子、冻肿了的脸。虽说非亲非故,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认识的人过成那样,任谁也不会好受。 “伯娘,您这是咋了?”苏榛见叶氏不住的长吁短叹,疑惑的问。 萧容便把符家的情况讲了。 苏榛一听,也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冰屋寻了一袋子冻青、十块蜂窝煤、一大捆干柴。早上刚蒸的狍肉包子还有一笼,本是全家人的午食,索性也全拿桦树皮包了。 所有的东西放木橇上,想了想,又进屋从羊髓膏罐子里抠出一半儿,用小盒子装了,全都交给萧容。 “萧伯,麻烦您有空了再跑一趟符家?这羊髓膏让岚娘涂脸,红肿几天就好了。” 第91章 萧容也叹了声,点了点头,拉着木橇便走。 没走出多远,苏榛又追了上去,“萧伯,您问问符秀才,他乐意抽空儿帮咱家盘帐以及当监造不。可能需要他花些时间。 但眼下帐目散、进项也少,给不了多少月钱,等摊子摆起来,生意好了再给他涨。他要是肯,让他明天过来一趟,我再跟他细说了便是。” 萧容想了想,果断的:“成,我去跟他说,想必他是需要这份生计的。” 说完便还是拖着木橇朝着符家去了,苏榛就回了屋。 一进屋,叶氏就拉过苏榛的手一阵摩挲,“榛娘,下回进城,伯娘再让寒酥去给你买一大罐羊髓膏!” 苏榛笑的灿烂:“真的?那我可不可以换个香味!我想要桂花的!” “成!我榛娘要啥花,伯娘就给买啥花!” 一直在炕上写字的谨哥儿听到了,扬起小脸笑眯眯的:“我也要!” 叶氏跟苏榛逗得笑了起来,只觉得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真好。 萧家的午食即然没了肉包子,只有新做了。 谨哥儿跟叶氏太久没吃苏榛做的饭,俩人齐声嚷嚷着要解馋。 苏榛想到她俩还没吃过山上常烙的鲜肉锅盔,便和面剁肉调馅儿、烙了两大锅整整二十只。 再就着熬得喷香的番薯小米粥,萧容一口气吃了四只,叶氏跟苏榛每人吃了两只,谨哥儿肚子小,只吃了一只还撑得直打饱嗝儿。 还剩十一个,搁盆里晾在灶台上,想等晚上再吃。 叶氏正涮锅,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即近、咚咚的、细密地跑步声。 还没等苏榛反应过来,脚步声的俩个小主人已经“嘭”的一声冲开了萧家的门。挟裹着冷风站在门口,呲着满嘴的豁牙一边乐一边嚷嚷着:“伯娘,我俩给你家送鱼来了!” 可不就是乔家大宝二宝! 哟喝,这俩宝儿,对萧家人的称呼都跟谨哥儿一样了。 且进来后虽说礼貌的喊人了,但眼神却完全凝在鲜肉锅盔上,就差没有秒流口水了。 “大宝叔二宝叔!”谨哥儿喊得也痛快,显然在围猎这段日子跟他俩的关系升温不少。 苏榛心下好笑,朝大宝二宝招了下手,等这俩蹿过来就一人分了一个鲜肉锅盔。另外拿桦树皮又包了一只,交给大宝并嘱咐:“这只拿回去给小树,但你俩可不能偷吃哦,否则往后来我家就都没得吃了。” 大宝已经开始吃锅盔了,另把打包的塞进怀里,嘴里鼓囔囔地还不忘向苏榛保证:“不偷吃不偷吃,回去就给小树。” 谨哥儿又问:“小树哥哥咋没来?” 二宝嘴快,抢答:“他得在家干活儿,打猎带回来的肉都得收拾出来。” 叶氏给气乐了,“又全是他长房的人干?” 大宝早就习惯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还有山梅啊,她总不能在我家白吃白喝的吧。” 苏榛一听,直接上手左右开弓,把俩宝儿嘴里的鲜肉锅盔抢了,连给小树的那个也拿了回来,冷着脸:“你俩不也在我家白吃白喝?凭啥?” 俩宝儿被抢得一激灵,又惊又怔又委屈。连谨哥儿都吓了一跳,心虚的看着姐姐姐。 教育娃儿这种事儿,叶氏自当看不到,哼着小曲儿闪了。 俩宝儿眼泪水瞬间就在眼窝里充盈了。 他俩在乔家的地位仅次于乔老太婆,哪受过这般委屈,立刻打算坐地开嚎外加打滚儿。 可屁股刚挨了地,嘴刚一张。苏榛似笑非笑喊了句:“敢哭,以后就休想再吃到我家半点儿东西!” 俩宝儿立刻噤了声,嘴巴里还有最后一口锅盔塞得鼓鼓的,生怕连这点儿东西都再被苏榛抠出去,赶紧开嚼,微微颤抖的下巴泄露了他俩想耍赖又不敢的纠结。 谨哥儿机灵的又补充了句:“我姐姐在家说话算数的,你俩要是不乖,求我也没办法哟。” “她一个女娃娃,为啥在家里说话好使!”大宝也只敢小声抵抗了句。 苏榛冷哼一声:“是你们奶奶教的?说女娃没用?” 大宝二宝不敢吭声,眼神却说明就是那个意思。 乔家这种根深蒂固的问题,苏榛本无意去代为解决或是代为教育,但是即然这俩宝儿送上门了…… “你俩还想不想吃锅盔了?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俩宝儿眼睛一亮,“想!” 苏榛一本正经的:“但我家的规矩,要靠劳动吃饭,对不对,谨哥儿?” 谨哥儿立刻点头:“对!” 大宝很有些不服气,“我知道你家的规矩,我俩也没少帮着干啊,你不信问你伯娘,围猎的时候那些干柴都是谁帮着捡的!” 苏榛看向谨哥儿,谨哥儿也不能撒谎,点头,确实如此。 “你俩之前捡的那些柴,算之前的,我伯娘肯定已经给了你俩不少吃的了。”苏榛继续一本正经的“欺负”孩子,“如今我回来了,我没瞧见就不能算数,若想再吃到,就得干新的活儿。” 二宝抢着问:“还要不要柴?干草?” 苏榛也没直接回答,领着三个娃娃出了灶间进了冰屋,指着里头摆了一架子的桦树皮:“瞧见没,你们把这些树皮都拿软毛刷子给我洗得干干净净,再用温水浸泡上,我检查了合格才算。” “这么多!”大宝二宝傻眼了,“这我俩一天都干不完!” “给你俩三天时间。另外,你俩跑一趟,去把小树也叫来一起干。就跟小树娘说,是我要小树来的。你们仨,每天可以在我家吃两顿饭,午食和晚食,每人还给八文钱。” “八文!!!”大宝一听,激动的喷出个鼻涕泡儿,“真的给我们吗?八文??” 苏榛板着脸,一字一字的:“当然,我说了算。女娃娃,也能说了算。但今天只剩半日了,做到晚食只能给四文,晚食可以在我家吃。” 说完,把被他俩咬剩的锅盔塞还到他俩手里,算是打一巴掌再给半个枣。 这一“抢”一“还”,大宝二宝稀里糊涂的就坐实了苏榛是极度有“权威”的心理。 三口两口把锅盔吃完咽了,撒丫子就往乔家方向跑了,得赶紧把小树叫来一起赚铜板! 乔家离得本就不算远,他俩又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冲进了院儿里。 乔小树正跟乔里正、乔大江以及春娘晾野味儿、肉干。 小树这个猎户家的娃,身子还没长开呢,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忙个不停。 帮着拖重达几十斤的野味儿。那小手本该拿着毛笔写字的,现在却被粗重的绳索勒出了红印。小脸也憋得通红,这么冷的天儿,汗水都能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一道道印子。 春娘瞧着儿子,心里针扎似的疼。 二房全体倒是也在干活儿,晒冬蘑、剁肉,毕竟再不晒怕饿死。 至于三房那俩、外加乔老头乔老太太,压根没出屋,说是集体受了风寒,在炕上躺着。 第122章 冲进来的大宝、二宝你一言我一语的赶紧把苏榛的话复述了一道,春娘立刻应了,推着小树赶紧去。 二房焦氏一见,立马推了山梅一把,“你也去,八文呢。” 山梅无奈:“娘,人家要的是小娃,我去干啥?” 焦氏破口大骂:“你个废物,养你有啥用,连个小娃都不如!” 山梅听到“废物”时,身子只是微微一颤。这种责骂她早已习惯,辱骂对她来说就是把生锈的锯,天天在她心上磨呀、划呀,却已不再鲜血淋漓。 默默把苦涩和委屈咽回肚里,像个人偶一样继续手上的活儿。 至于春娘跟乔大江,都知道榛娘的用意,定不会是真指望小树能帮着干多么重要的活儿,而是把小树叫过去,反倒能让孩子偷个懒,还能吃饱吃好。 乔里正又嘱咐了句:“别要人家铜板,你们三个干了活儿,吃顿饭就成了。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凭什么啊!”三房的王氏神奇的闪现,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了双顺风耳,似乎风寒也不见了、腰也不疼了,跑出来说话就中气十足:“想白白指使我们娃干活儿,呸!想得美。” “是呢,真是想得美。要不,大宝二宝别去了,小祖宗让人家使唤了还得了?还不如留在家里帮忙。”春娘笑了笑,慢条斯理的回应。 大宝二宝一听不让去,准备开始干嚎打滚了。 王氏神情一滞,按着额角摆了摆手,转身往屋走:“我可管不了他俩,爱去就去,但钱必须拿回来!哎哟,头疼,我这身子骨可是太差了。大宝二宝听到没?钱得要回来,要回来给你俩买糖葫芦吃。” 一边说,一边就进了屋,肯定又是继续躺着去了。 春娘心里气闷,等三个孩子都走了,便偷偷跑了趟灶间,把厢房单独灶里的炭柴全撤了。 那灶是管着乔老太婆跟三房睡的火炕的。 哼,让她们躺,不烧炕的话,屋里比外头还冷,冻死她们! 乔大江其实看到了春娘的举动,没吱声,就当没瞧见…… 乔家三个孩子一溜烟儿跑回了萧家,个个乐得跟捡了钱似的,可一瞅见苏榛叉个腰站门口呢,先就哆嗦了一下,规规矩矩站成了一排。 只有小树知道苏榛疼娃,他不怕苏榛,礼貌的打招呼:“苏姐姐好!” 谨哥儿也跑了出来,扯着小树甜甜的喊:“小树哥哥好!” “小树乖。”苏榛立刻笑了,摸了摸小树的头,左手领小树右手领谨哥儿,直接把娃娃们引到冰屋去。 怕娃娃们冷,嘴硬心软的苏榛已经把冰屋里的黄泥灶点了。 体感上,她估摸着冰屋里至少有二十度以上。另外,洗树皮的水也烧好了搁盆子里晾着,温热的,不会让娃娃们冻手冻脚。 加上谨哥儿,四个娃娃一人发了一个板凳、一个大盆、一个软毛刷、一撂桦树皮。 安置好,苏榛便走了,把冰屋的棉帘子也给他们也挡上。 挡好,又忍不住掀了道缝偷看,班主任即视感…… 大宝二宝想偷懒也没办法,苏榛把树皮都分好了,只能吭哧吭哧的开干。 而小树把谨哥儿那撂儿偷偷拿了一半儿下来,放自己这撂儿上。 想必是他觉得谨哥儿年岁小,而自己是哥哥,得帮弟弟做了才是。 苏榛心里暖暖的,但又替春娘叫屈。她把孩子培养得这么好,却是每天都白白叫那二房三房占了便宜去,且一代接一代的占便宜。 苏榛正偷看,胳膊突然被*轻轻掐了一把。 自然是叶氏,苏榛回头朝伯娘笑了。 叶氏小声打趣她:“你这嘴硬心软的性子哦!” 苏榛把叶氏拉得远了些,笑着撒娇:“这些细碎活儿,咱哪还有精力再做了,不如让娃娃们锻炼锻炼呢。总归不就是加几双筷子,花几十个铜板。伯娘,我是想偷懒呢。” 叶氏满脸的“我还不知道你心软?”,伸手点了点苏榛额头,宠溺的不提了。但也觉得榛娘说得也没错,若连刷树皮这种小事儿都得自己做,大事儿都没功夫弄了。 眼下的大事儿,就是赶紧先把集市上肯定要卖的东西备一部分出来。 时下大宁朝已经有了腊肉和腊肠,苏榛在草市上就见过。在原主记忆中也吃过,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算是原味吧。 所以苏榛打算做一个时下还没有的组合:腊排骨香肠。 其实眼下天寒地冻的,不是做熏腊最好的时节,但反正搭了暖棚了,物尽其用。 萧容本来也打算一起做,苏榛却提议要尽快搭个烤窖,好多吃食用得到。 也趁着阳光好,萧容便拖了木橇去河边挖些黏土黄泥。也另外也跑了趟李家,请李和来帮忙搭建。 李采本来也想来,但李家忙着招女工和硝皮子,也是一大堆事儿要忙,萧容就没让李采帮忙了。 至于苏榛跟叶氏,进了暖棚开始折腾之前买的猪排骨。 为了做腊排骨香肠,猪排选的是最好的肋排,每斤足足花了三十文。但当时钱不多,就只买了三十斤。 寒酥走之前就全部剁好了,骨头细长、肉质厚实,每块儿上还都有软骨。 第92章 叶氏问着:“三十斤怕是不够吧?” 苏榛点了点头:“寒酥下山会再买一百七十斤回来,凑个二百斤整数。” 其实二百斤成品也不算很多了,搁现代顶多是个小作坊的量,几天就能卖完。 趁着叶氏清洗排骨跟肠衣的功夫,苏榛拿了称过来,开始严格的配比各种调料。 若是自家吃,调料放多放少都不会太精确,但这是拿去做买卖的,苏榛可不敢大意,毕竟这排骨太贵了。 不止称,苏榛还把她的炭笔和纸都拿进来算。两百斤排骨的话,用盐、糖量要达到各五斤左右、酒六斤、花椒粉四斤,因打算做成白川府没有的香辛味,那么特制的香辛粉也得四斤。 至于肠衣,排骨形状不规则,肠衣就得买宽松一些的,两百斤排骨至少需要八十斤的肠衣。 但时下猪肠衣倒是不贵,十文一斤。 另外,灌好后还需要薰制,虽说果木枝子是贮木场送的,但算成本的时候肯定也得算进去。 这么一来,不算人工的话,每斤腊排骨香肠成本至少三十五文。 而制作时间上,连晾带薰起码半个月。而全部晾完脱水之后,总重量顶多也就是一百五十斤左右了。 所以苏榛想把卖价订为七十五文一斤,是绝对合理的。 这东西不怕卖得贵,有识货的自然会买。就算最后卖得少,反正也才做了两百斤,光是自家起码也得留个二十斤过年吃吧,亏不了。 调料配好,苏榛便跟着叶氏一起腌排骨,均匀地涂抹,要搁盆里腌一晚上。 把肠衣也泡在酒里半个时辰,去腥去味儿。 因符秀才还没把草帘子编完,暖棚就先拿油布挡上。好在时下天寒地冻的,也不会有什么蚊虫进来。 唯独要防一防有可能闻着味儿下山的小兽,等晚上,萧容在油布上压好石头就成。 全部忙活完,苏榛便跟萧容、李和一起选了搭烤窖的位置。不外乎就是通风、平坦、干燥这三要素。 但想着烤窖或许会有火星子溅出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搭得离暖棚跟主屋都有些距离才成。 那么最好的位置就是在未来的硬山封火墙下。 萧容拿着封火墙图纸规划了一番,最后选定了位置。 至于搭什么样的、搭多大的,苏榛早就想好了,尺寸都记在纸上,现成的。 这是她量了贮木场的焖窖之后,又加加减减,算出最适合做小买卖的烤窖大小。 她是想做个在现代常见的白窖,毕竟未来要商用的话,白窖比黑窖好。 并且不止是面包窖,她要的其实是个户外厨房。 萧容倒是赞同:“咱家的灶间属实不太够用。” 苏榛点点头:“是呀,尤其一屋子油烟对身体也不好。往后那些煎炒烹炸的活儿都可以在户外做,也不用每次都点个篝火才成了。” 随后详细的解释她画的草稿图:“面包窖就搭在最左侧,要造型圆润的白窖。往右依次安个砖砌的烤炉,可以烤些肉串啊、苕皮卷、小豆腐之类的。烤炉上方再砌个台面,上头可以放食材、砧板、刀具之类的。搭好后,拿石灰浆涂成白色,即隔热、又耐水,而且白色的面包窖跟厨房,整体都特别好看。 萧容虽说想像不到厨房为啥白色好看,但又好奇的问了句:“那前面这个长方形是个啥?” “是单独的岛台。”苏榛解释着:“做个宽敞的,分里外两向,里向放置些坛坛罐罐。右边是个水槽架子,底下放个缸,方便洗菜洗碗。外向可以放几个凳子,天气好的时候,草棚子一搭,咱家就在外头吃饭。” “那等这户外厨房一搭起来,我就再直接起个好看些的草棚顶,也能挡雪。” 第123章 苏榛赞同:“萧伯好想法!另外,外向底下做成封闭式的格子。还能放劈柴呀、蜂窝煤、锅具之类的。但操作台麻烦您给留高一点儿,按咱家人身长来看,起码搭三尺的。” “也搭长点儿吧?六尺左右,咱们五口人坐得舒舒服服的。” “成!”苏榛想到即将有个两米大餐桌也喜不自胜。 李和一边听一边盘算,也跟着出了主意:“若是搭这么大,那眼下这冻土地面就不成了。开春一化,肯定上头东西都跟着塌了斜了的。” 萧容点点头:“地面就得先夯实了去,这么着,先去河边取些碎石铺平,然后上头抹一层砂石泥浆。等它干了,下雨也不怕、下雪也不怕。” 总之聊着聊着,工程越聊越大、越聊越兴奋、越细节。且挖的土不够,另外还得再买石灰去。 甚至苏榛要的面包窖是个拱形,窑壁要逐渐向内倾斜,至少有六尺四寸高,拱的部分得用个弧形木板当模具。 “那我还是跑一趟杜家,去挑块儿模板来。”萧容说做就做,进屋洗了洗手就又去杜家。 苏榛瞧着他快步离开的步子,眉头拧了起来。白水村每家每户之间都距离挺远的。每次有急事寻人,都得走个几千步,又累又耽误时间。 骑马?别说马了,眼下养个骡子都费劲,畜口棚也没地方搭了。 得想个办法…… 边干边想吧,苏榛脑海里是有个模糊的想□□廓,等晚上空了再给它写画出来。 正琢磨着,就听冰屋仓库里叶氏叫了一嗓子,便是被啥东西吓到了。苏榛赶紧过过瞧,原来是她打开了装满兔头的冰桶…… 叶氏平时不怕这些,但方才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打开,里面又腌得红通通的,一桶头的视觉冲击力着实是吓了她一跳。 把苏榛乐得咯咯咯笑弯了腰,又挨了叶氏一通捶打。 两人正热闹着,外头传来一个苏榛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苏娘子在不?我们来啦!” 这自来熟且兴奋的语气,不是小司又是谁。 苏榛赶紧跟叶氏出了冰屋,小司不止自己来了,还赶了一辆马车,而从车厢里探头出来对着苏榛傻乐打招呼的,竟是康奇跟檀俊! 小司跟外头正干活儿的李和也熟,热络的打了招呼。 檀俊跟康奇下了车还有些羞涩,他俩是被重云公子安排在白水村做木工坊“前期考察”的。 也算身担重任,年纪轻轻的俩人都挺兴奋。 小司直接问:“苏娘子,能帮忙给他俩安排个住处不?村里谁家有空房,他俩按天付钱。” 还没等苏榛答话,李和已经直接答了:“什么钱不钱的,去我家便是。我家有一间厢房空着的,里头也有火炕,冻不着。” 这事儿苏榛就没管了,反正收不收钱,他们自己聊了便是。 但眼下她最缺的就是懂木匠手艺的帮手,檀俊跟康奇能在村里小住,可算是巧了。 本来赶紧让人家进屋喝口热的,但他俩眼中有活儿,哪里闲得住,已经跟李和聊上了,商量起了一会儿这面包窖要怎么搭。 小司则赶紧把车里的其它东西往萧家灶房搬,都是些怕冻的。 份量最重的是拿了整整四木桶的鲜牛乳,为了怕牛乳上冻,车里的炭盆就没熄过。 另外还有一些韭菜、落苏、胡芹之类的鲜菜,还有整整一板的豆腐,一看就是盛家暖棚里拿来的。 苏榛知道这是盛重云的好意,但一码归一码,东西必须算她买的。便赶紧让叶氏从钱箱子里拿了铜板出来。 四桶牛乳足足有一百斤,便是一两五钱。鲜菜虽然只有几文一斤,但好多反季节品类,物以稀为贵,苏榛便直接按一百文给了。 小司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不收钱肯定走不出萧家。 但他收的心不甘情不愿,心想啥时候苏娘子不见外了,才说明接纳他家公子了吧。 东西全搬完了,小司就急着回城。 临走前又拐弯抹角的提到了他家公子:“木工坊的事儿,公子已经开始筹划了,但府里……唉算了,我们当下人的不好说,等公子来了,他自个儿跟您讲。总之挺忙的,庄伯跟康掌柜也跟他一起下了山的,四处商谈着呢。” 苏榛一听便知盛重云遇到了阻力,虽不知有多大,想必也不能一帆风顺。 但这些阻力,也不是她此时的身份能去帮忙的,好在她也不急,先把眼前的拖挂房车做好了。 木工坊的计划,哪怕盛重云不投资,她存够钱也会自己做。 正聊着,叶氏拿了一个桦树皮盒子出来,塞到小司手中:“都是榛娘做的,你带回去,跟你家公子一起吃。” 里头是鲜肉锅盔和香辣兔丁儿,早上烙的全在里头了。 小司喜滋滋的谢过,便跟大伙儿告辞而去。 而这也是康奇跟檀俊第一次来萧家,对啥都好奇,尤其冰屋里的陈设和暖棚里的木头架子,虽说打磨和做工远远谈不上好,但每样都透着一些奇怪又方便的巧思。 他俩左摸摸、右摸摸,连苏榛的木橇车都掀翻了研究,果然是爱手工的。 谨哥儿可是找到了他的新“工作”,也不洗树皮了,围着这俩新认识的小哥哥不停的介绍,是个称职的向导。 正聊着,萧容从杜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搭面包窖要用的松木模板。 一瞧康奇和檀俊来了,更是喜得不行,毕竟他跟李和搭窖实在是有种硬着头皮上阵的感觉,有这俩小师傅在,能踏实不少。 即然木板也拿回来了,康奇跟檀俊就不再歇着,先在外头生了堆篝火,把木材放在炭火边,边烤边弯曲,烤至合适的弧度后,迅速用绳子固定住形状,等待木材冷却硬化。 苏榛见面包窖有“专业人士”帮她看顾了,便进屋,先把牛乳处理一下。 除了打算今晚煮了喝的,其它的牛乳直接静置。 等待明天分层好了,奶油会浮在上头,再摇晃、碰撞,奶油会逐渐变稠,分离出淡黄色的固体,把液体部分也就是酪乳分离出来,黄油就制作完成了。 待面包窖砌好之后,就可以烤制出不少黄油类的吃食。 全部弄利索了,约摸着暖棚里腌的排骨也入了味儿,苏榛便跟叶氏一起把排骨逐段灌入肠衣中,没敢灌得太满,怕肠衣破裂。 苏榛每灌一段儿,叶氏就配合着用棉线将肠衣扎紧,分成一节一节的。两人一边灌、一边系、一边挂到暖棚里的竹竿架子上,一个下午就把五十斤排骨全部灌完。又在暖棚四角都置了简易的炭炉。 眼下白水村这滴水成冰的状况,暖棚里怕是炭就不能断了,毕竟得让腊味尽快的干燥。 这方面叶氏比苏榛有经验,她估摸着第一批排骨至少得晾个十天。 苏榛便去寻了纸来,拿炭笔写好日期粘在架子上,免得后面会有很多东西要一批批的晾,时间上搞混淆。 等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萧家的房前屋后,白水村各家屋顶上的炊烟也已袅袅升起。 苏榛从暖棚出来,掀了棉门帘进了冰屋,一是瞧瞧孩子们的桦树皮洗得如何了,二是想问问他们晚食想吃些啥。 可前脚刚踏进去,就听“噗”的一声,也不知道哪个娃娃放了一个又臭又响的屁。 苏榛看了一圈儿,看到乔小树满脸红透,挠了挠头,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傻笑,憨态可掬的模样。 谨哥儿可算有了告状的机会,蹦起来指着乔家三个,“姐姐,他们仨放了一下午的屁了,可把我臭死了!” 乔家三个便开始集体傻笑。 大宝居然还挺骄傲的:“我娘说了,放屁臭的说明壮实!” 谨哥立刻拆台:“你娘瞎说!你是不是几天没拉屎了?我姐姐说总也不拉屎对身体不好!” “呃,是有两三天没拉了,好像是。”大宝掰着手指算。 苏榛心道这果然是猎户村人家通病,围猎回来就每天吃肉,又是烤又是炖的,娃娃都给吃得上火了。 想了想,也不问他们想吃啥了,直接安排:“晚上我给你们做些清淡的。” 大宝二宝一听,不乐意了,嚷嚷着还要吃肉,吃香香的肉。 苏榛才不管他俩是不是要打滚,眼睛一瞪,手一叉腰:“我说吃啥就吃啥,谁不吃就回家!” 立马就止住了娃娃们想造反的心思。唯有谨哥儿在那里暗爽,心想果然还是我姐姐厉害! 第93章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给孩子们做,自打苏榛下山还没下过厨,一直都是吃叶氏煮的饭。 说实话味道……呃……呃……反正有现成的吃就不错了!人得知道感恩。 但今天难得小司也拿来那么多新鲜的蔬菜,索性做些健康营养的。 苏榛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菜谱就规划好了,先从菜篮子里选了波棱菜、胡芹和胡芦菔洗净。 波棱跟胡芹切段,胡芦菔切丝。分别放到沸水中焯烫了片刻,捞出来再加了少量的水,分别搁臼里捣成不同的菜汁。 第124章 又分别把三种菜汁倒入面粉中,揉了三个光滑的面团儿,放盆里醒着去。 主食便打算做蔬菜面,但光是清汤面也不成,还得搭配蛋白质和维生素。想了想,又分别切了猪瘦肉丝、木耳丝、豆腐块儿、白菘丁、冬蘑丁儿当配菜。 配菜弄完,面团儿也就醒好了。叶氏擀面擀得好,她便洗了手过来把面团儿擀成薄片,再切成细面条。 与此同时苏榛便把配菜或炒或煮的,先做熟了搁灶边儿温着。 另外还有一个灶也没闲着。苏榛打了五个鸡蛋液,加入等比例的牛乳,盖上布,搁蒸锅里,中火做着牛乳鸡蛋羹。 又等叶氏把面条儿切好,苏榛一并扔沸水锅中煮了片刻即熟,捞出来再加少许面条汤、香油和酱油拌匀,每碗上头再撒上香喷喷的肉丝和各色的菜。最后还把坚果罐子也拿出来,用擀面杖砸碎了一些杏仁碎、核桃碎,又抓了一把白芝麻,全部撒在面条上。 叶氏看得新奇:“榛娘,我还没吃过坚果能放到面上呢。” 苏榛一时忘记了这是古代,顺口就解释了:“这都是不饱和脂肪酸,还有蛋白质和维生素,吃了对孩子大脑和眼睛都好。” 叶氏自是没听懂,但反正就确定了一个字:好! 美味又健康的晚食便做成了。 叶氏喊着外头的大大小小先别干活儿了,排着队的拿温水洗干净手,一个一个的进了灶间等开饭。 而仅仅这一会儿功夫,苏榛已经把两张桌子摆满了。 大人坐大桌、孩子坐小桌。 每张桌上除了一人一海碗的肉丝蔬菜面之外,还摆了一碟子各色的酱瓜儿、一碗香菇肉沫的就酱,以及每桌一份牛乳鸡蛋羹。 大人们、以及谨哥儿都吃惯了苏榛做的饭,没显出特别惊讶的样子。 唯独乔家三个孩子眼睛都看直了,站在桌前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从没见过的蔬菜面。 居然是红红绿绿的面!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面条啊,看上去又细又滑的,肉丝均匀地铺着,泛着微微的油光。 碗里还有翠绿的芹菜丁、鲜嫩的白菘丁儿、嫩黄的豆腐、黑色的木耳丝、棕色的冬蘑,以及还有一些他们认不出的碎碎的东西……总之香喷喷的诱人味道! 甚至旁边还有鸡蛋羹!这个菜他们仨倒是认识,可在乔家吃饭,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会就这么盛出一大盆随便吃的! 乔家三个孩子的小鼻子忍不住地耸动,嘴角的口水似乎都要流下来了,满脸都是迫不及待的神情,又下意识看向苏榛。 苏榛也不急,先让孩子们全部伸出手,检查了他们手洗得确实干净了,才终于放了话:“行,都坐下吃吧。谁也不许剩饭,不许挑食哦。” “剩饭?”乔大宝简直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三个不把碗吃了都不错了…… 大人们才坐下,小孩那桌已经响起了呼噜呼噜的吃面声。 苏榛扭过头看,只见乔家三人、连小树都变成小老虎了。 不过就是吃个面条,仨孩子吃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还吃得摇头晃脑,眼睛也笑得眯成了缝,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纯粹的满足。 他们形容不出面条的口感,但就是觉得跟自家煮的简直都不是同一个东西。 面条滑得像鱼一样,能哧溜一下就直接进了肚子里。里头的菜轻轻一咬,全是汁水。还有丝丝缕缕的肉和坚果碎,越嚼越香。 谨哥儿这个小东道主可是有了面子,像模像样的还在给其他三个挟酱瓜,还喊他们慢些吃,莫烫到舌头。 “好吃吧?”谨哥儿问着。 谨哥儿一本正经的得意:“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还怕我家抠,不给你们做肉?这是不是比你家做的肉好吃?” 乔家三人继续顾不上说话,不断点头。 “那就多吃点吧,吃完你们得负责涮锅洗碗呢。”谨哥儿把活儿都安排完了…… 大人那桌一直竖耳听着,想乐,又怕打击到谨哥儿当小头目的积极性,强行克制住了。 而且其实大人这桌状况同样。 在座的,最近都是在山上吃腻了重口野味的,一碗清爽可口的家常蔬菜面摆在面前,才真真叫做馋人了。 汤汁浓郁、面条劲道,咸鲜适中,还带着蔬菜的清甜。明明是寒冬,却像是把初春都吃进了肚子里。 大宝二宝大口大口的吃面,一边吃一边大声嚷嚷,问为啥没有大块儿肉的面也能这么香。 苏榛也终于被他俩逗乐了。其实他俩虽说好吃懒做,但也都是被乔家惯的,离开乔家那环境,也还是有几分可爱。 本打算教他俩跟小树,回家也要记得吃绿叶子菜菜,每日只吃肉是不对的。 但转念一想,眼下这季节,没暖棚的猎户家里上哪儿去找鲜菜啊,这种废话还是莫说出来讨嫌了。 热热闹闹的吃过晚食,涮锅洗碗的活儿都交给谨哥儿以及他的小伙伴了。 萧容等男丁们仍旧在外头干活儿,反正在点着篝火也不会怕冷。 叶氏跟苏榛脱鞋上了房里的火炕,暖暖和和的。 叶氏做些零碎针线活儿,苏榛则趴在小炕桌上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等画得差不多了,便跑到外头拿给康奇跟檀俊两个看,问能不能做得出来。而其他人自然也好奇的凑过来瞧。 不看则已,一看呆住。 尤其擅工艺的康奇,眼睛像钉在了图纸上头,嘴里念叨:“这……这是何物啊?” 檀俊也一脸的讶异:“难道是车?” 苏榛笑了,“对,勉强算个自行车。” 这是苏榛画的自行车图纸,画得丑,勉强能认出轮廓。 其实古代最早的自行车本来就是全木的,苏榛在网上看到过图。但当时只看个新鲜,具体咋做就得人家专业人士摸索着来。 她只能提供思路。 首先是轴承,这时代还没有滚轴轴承,但是铜制部件可以自润滑。 其次是刹车问题,这就是彻底进入苏榛的知识盲区了。好在古代最早的木制自行车本来也没有脚蹬,行动全靠鞋底子…… 这不是玩笑,并且这还真管用,视觉上自行车就是人坐车架上“淌”水一样前行,倒也是省力且有一定速度的。 然后是链条,苏榛觉得牛皮鞣制就成了,时下有链甲技术。总之她看过视频,现代木匠仿制的古技术自行车,骑得还挺不错的,总归肯定是比走路强。 索性边解释边问:“就拿这白水村家家户户的距离来说,你说离得远吧,眼睛能看见,你说离得近吧,去谁家一趟怕是好几千步,又耗时间又耗体力的。骡马车养不起,自行车总可以搞几辆吧。” 檀俊眼睛一亮:“这是木头制的?” 苏榛点点头:“理论上是可以用全木打造,车架部分需要坚硬且富有韧性的木材,哪种合适?” 康奇立刻答了:“檀木,檀木可以。” 苏榛又指着车轮部分:“这里是关键,要质地轻却不宜变形的材质。轮辐用什么合适呢?” 檀俊想了想:“外轮可以用桐木板,轮辐或者可以以桑木条试试看。” 李和虽然不懂木匠活儿,却也被吸引过来,“轮辐咋能套进去?” 而康奇跟檀俊两人拿着图纸已经陷入沉浸,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檀俊伸手沿着图纸上自行车的轮廓轻轻划过:“这车架,虽然看起来是简单的几根木条,但连接处的榫卯结构肯定不一般,咱们得好好琢磨琢磨用哪种榫头和榫眼,燕尾榫应该可以?” 康奇连连点头,“对,燕尾榫合适。但角度也得注意,稍有偏差,整个车子的平衡就没了。咱们得先做个小的来确定一下。” 檀俊:“是得先做个小的,这轮辐可不好做啊,每一根都得长度一致。得用个模具来固定。” 康奇挠挠头:“嗯,还有这外轮,得找那种柔韧性好又耐磨的木材,先把它弯曲成合适的弧度,再拼接起来,这可需要点手艺。” 檀俊:“对啊,这东西要是跑起来,肯定比马车轻便,大街小巷都能穿梭自如!咱们得好好研究研究这图纸,可不能有差池。” 俩人越研究越入迷,越忘我。 甚至听不到旁人问话了,连苏榛都被挤到了一边儿。 苏榛等人被他俩这疯魔样儿逗得笑出了声。 也对,手艺人是需要点儿这股子痴迷功儿的,钻研钻研,不钻研不成活嘛。 苏榛反正只负责提供这丑八怪的图纸构想。 兹事体大,檀俊决定跟康奇分头行事,他明天一早就回城,找师傅商量这自行车的制作。 康奇留在白水村,完成重云公子交待的事儿再走。 苏榛也打算跟康奇一起考察,想着晚上好好规划规划。 萧容感慨万千,又十分遗憾:“榛娘,这图纸又是根据你家藏书楼里书籍画的?早知道该想办法把书带出来,奇书、宝书啊!” 第125章 苏榛笑着点点头:“无妨,反正人出来了,人才是最珍贵的。萧伯,我打算抽空多想些有趣又实用的,将来木工坊可以批量做的话,拿去城里卖。” 萧容怔了下,看着榛娘点点头,虽不语,却满是欣慰: 这姑娘,无论遭遇何种困境,乐观永如璀璨明珠,在艰辛的日子里熠熠生辉。 故人之女如此,实乃幸事…… 到了晚上,乔家三个孩子也该回去了。 苏榛亲自“质检”他们的劳动成果。 因为后头还要高温蒸制消毒,所以第一轮清洗桦树皮的要求就是要保证其柔韧性没受损,并且没有污垢、苔藓和异味、泥沙就行。 有美食和铜板的双重诱惑、再加上谨哥儿这个小监工实在眼尖,所以乔家大宝二宝没偷懒,洗完的数量跟小树差不多。 苏榛表示满意,便一本正经的数了铜板,给每个孩子包括谨哥儿都发了八文。 谨哥儿自己有个小金库,苏榛偷偷瞄过,听到里头叮叮咣咣的,起码有几十文了,把个小娃存钱存的兴高采烈的。 而乔家三个却是没摸过钱的,第一次拿到劳动所得,小胸脯挺得高高的,骄傲得不得了。 萧容便拖着木橇车、提着冰灯送孩子们回乔家,顺便也能去井里提水回来。 檀俊跟康奇、李和也就告辞了,都去李家住,三个大小伙子早就熟络得像兄弟一般,约好明早再过来继续搭窖。 可直到叶氏都给谨哥儿洗完了澡、睡着了,也没见萧容回来。 又等了会儿,跟苏榛两个都有些着急了。 娘俩儿正想着去乔家找找,开门儿张望了番,总算瞧见了远处一点冰灯烛火往萧家方向移动着,慢慢的近了,终于是萧容拖着水桶回来了。 还没等叶氏抱怨几句,哟呵!只见出门的时候威武严肃的萧容,此刻神情又狼狈、又无奈,像是和泥巴打了一架,一身的脏,前襟那一块耷拉着,像挂了个战败的军旗。 下袍更绝,从大腿到小腿,泥巴分布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连头顶都有,泥巴里还插着几根草,就跟刚出土的文物似的,还是残次品。 叶氏一愣,但也看得出丈夫身上没伤,便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跟泥巴精谈情说爱去啦?” 苏榛毕竟是小辈儿,也是强忍着没笑出声,连问:“萧伯,您这是咋了啊,摔泥里了?井边儿也没泥啊。” 萧容本来心里挺火大的,但瞧见自己娘子少见的开怀,瞬时就也没气了,心想能让卿娘心里松快松快,也不枉他在乔家被“误伤”这么一回了。 便一边把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一边无奈的给娘俩儿讲了来龙去脉。 原来,乔家简直上映了一场“大闹天宫”。 下午春娘撤了三房跟乔老太太炕洞里的柴火,捉弄了她们一番。 那也没耽搁她们躺炕上偷懒,直到黄昏该吃晚食了、炕上也没余温了,这才爬起来。 别看乔老太太跟三房媳妇不干活儿,心眼可不小,一去灶间,瞧见灶里灰量不多,就猜到了这是有人把柴撤了。 第94章 全家上下敢做这种事的,除了春娘还有谁? 乔老太太酝酿了情绪,正准备坐地打滚开闹,被三房媳妇王氏拉住了。婆媳俩叽哩咕嘟商议了片刻,竟偷偷干了个绝的…… 而乔大江跟春娘两口子在院子里干了整整一日,晚食也是他们长房做的。 好不容易全忙完,回到自己厢房屋子想歇歇了,一开门儿就被呛到。 屋里全是烟,墙壁上也被熏出了一道道黑印。乔大江跟春娘一惊,赶紧去厢房单独的灶屋一瞅,好悬没背过气去。 黄泥炉通风口被湿泥死死封住,原本通畅的炕洞内,一些支撑的砖石歪歪斜斜,有的地方还残留着被长杆捅过的痕迹,湿泥、碎块杂乱地堆积在炕洞底部。 乔大江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怒吼道:“这是谁干的?” 声音震得窗户纸都微微颤抖。 春娘则嘴唇发抖,眼眶泛红,气没缓上来,直接撅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其实春娘下午偷偷撤了柴的事儿,充其量就是小打小闹。 但在大宁朝,民间信仰中灶神关系着家庭的兴衰福祸。尤其冬天,跑到人家屋里砸炕、砸灶,这不亚于是诅咒屋主家破人亡。 在乔大江好不容易又是掐人中、又是顺心口的把春娘救醒之后,春娘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豁出一条命,冲到东厢要说法。这缺德事儿不用猜,肯定就是乔老太婆跟三房干的。 多年累积的恩怨在今晚彻底爆发了。 萧容送三个孩子回来的当下,就刚好是最激烈时。 东厢用来堵人家炕洞的黄泥都还有剩下的,好家伙乔家几人跟疯了一样拿泥互砸。 开始不过就是春娘砸三房王氏跟乔老太婆,砸着砸着长年在炕上挺尸的乔老三也冲了出来,对侄媳妇春娘动了手。 本来还在拉架的乔大江彻底怒了,哐哐哐把他三叔捶了。 这下乔里正不出面也不成了啊,一出面,就被三房王氏把脸给挠了。 于是乔里正媳妇李氏也加入了混战,最后也不知怎地二房也被拖下水,反正那一堆泥巴谁也没少沾。 甚至连南征北战的萧容也没跑得掉…… 总之乔家大人们在那里哐哐打、孩子们站一边儿嗷嗷哭。好在邻居们都住*得远,打成啥样就只有萧容知道了。 听完一整场八卦的叶氏跟苏榛也是跟着气炸。 心想这乔老太婆真是好日子过够了,哪有长辈砸自家小辈家炉灶的。简直是太不像话为老不尊到极点! “萧伯,那最后呢?春娘家就这么算了?”苏榛追问。 “看样子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乔老太太跟王氏嘴硬,死活不承认是她们砸的炕洞,也没辙。” 叶氏啐着:“不是她俩还能是谁!缺心眼的老太婆。乔家里里外外都靠着长房能干,还这么欺负人家,没天理了。” 苏榛心疼春娘,也是气得头疼:“报官!这是故意损毁他人财物,起码判她们个笞刑!” 萧容无奈的摇了摇头:“乔里正那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乔老太婆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娘。一个孝字压下来,啥气都得受着。” 孝,又是孝,对于乔家来说,孝就是个山。 但苏榛跟叶氏都不是乔家人,同情归同情,这方面真是帮不了什么忙。 娘俩儿商量着,明儿个抽空把春娘跟大江也喊过来吃饭,好歹安慰安慰,能让他俩在萧家顺顺气也成啊。 可今晚的乔家,注定是难眠了。 春娘被乔大江搀扶着回到了屋里,小树被山梅带去她的仓房睡了。 仓房虽破败,起码有个火炕是暖和的。 剩下两口子木木的坐在炕上,只点了盏油灯,屋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暖舒适,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片狼藉和寒冷。 炕上的被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烟灰味,冰冰冷冷。 乔大江紧握着拳,满心的悲愤和无奈,寒意从脚底直上心头。 一直以来的忍让、包容、孝心、拿命去山上拼,就只换得今天的场景。 连媳妇跟娃娃都护不住,他简直觉得自己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脑海里就只剩一个念头,这念头久而有矣,从模糊、到坚决。乔大江扭头看向春娘,不再犹豫,只说了一句话:“媳妇,明儿我就去求爹,哪怕给他跪上几天几夜。我想分家,咱出去单过!” 春娘怔怔的瞧着乔大江,她的头发仍旧凌乱地散着,领口被扯破,脖子上的抓痕、脸颊上的掌印还清晰可见。 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在听到“分家”两个字的时候终于决堤而出,虽无声无息的,却用力点头。 分家! 乔家长房孙辈闹着要分家一事,不出半日就传遍了白水村。 这当然“得益”于乔老太婆挨家挨户的大力宣传。 在她哭天抢地的口述中,事情的起因是春娘虐待老人,大冬日的不给老人屋里用柴,老人气不过找她吵了几句,她就砸灶砸炕倒反天罡,最后还趁机要分家,显然蓄谋已久。 可惜,乔老太婆的话一个字都没人信。 白水村本就人丁稀少,能干的几家都是乔大江猎人生涯交下的异姓兄弟了,包括跟萧家。 而乔老太婆跟乔家二房、三房是个啥性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谁不清楚? 反正村民们全当乔老太婆是个热闹看,看完还得在心里嘟囔一句:早该分! 其实往年,分家的闹剧也不是没有过,都被乔里正严辞压住了,这也让乔老太婆有恃无恐。 可今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乔大江跟春娘一起,不知道对乔里正说了些啥。 总之乔里正把自己关屋里半晌,出来虽然没对分家的事儿松口,但语气中多少也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 第126章 乔大江也是跟乔里正说了重话,毕竟连砸灶砸炕这种事都闹出来了,再将就下去、怕是几家骨肉亲情都难以维系。 乔里正也属实对昨天的事儿震惊不已,可他是乔家长子、大江是嫡孙,在上头还有父母健在、而父母又不同意分家的情况下,只有一种途径:孙辈的乔大江领着春娘跟小树单独分出去。 但如果这么分,显然长房是最吃亏的。 一来家业本就是长房赚的,而这几年做事主力就是乔大江跟春娘。但分家的话,大宁律法是均分制,田产等主要财产,会按儿子数量平分。 简单来说,乔大江能分到的东西,比乔大宝、二宝还少…… 乔里正实在不想不孝、但也不想儿子一家这么可怜的被赶出去,属于进退两难。 索性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分完,今日又刚好是进府城领围猎赏银的日子,便说缓缓再议。 可惜乔里正一说缓议,二房三房丝毫不觉得感激,反倒拿准了长孙不敢分家一般,新一轮哭天抢地又开始了。 乔大江两口子去意已决,也懒得听他们嚎,但即然乔里正整日都不在家,索性带着小树直接躲出乔家。 一来是躲个清静、二来是心里也乱,听听萧家人、尤其是苏榛的主意。 可他们一朝萧家来,就发现身后跟了两个尾巴,大宝和二宝。 这俩宝儿对分家的事儿没什么概念,仍旧是惦记着苏榛答应了他们每日八个铜板的活儿呢。 乔大江便也就没阻拦,跟就跟吧。 大大小小的到了萧家,春娘立刻被叶氏拉进屋唠。 乔大江也不含糊,甩开膀子跟萧容、李和一起拉砂石夯地面,折腾那个户外厨房,其实也是一边干一边说说往后的想法。 苏榛先是把四个孩子们今日要做的桦树皮给他们理出来,温水也烧好,这才擦干净手进了屋。 本是想着好好安慰一下春娘才成。 没想到春娘虽说脸上有青有红的挂了些彩,但以往神情中的压抑一扫而空,竟然有些神采奕奕的架势了。 三个女眷热火朝天的聊了一会儿,就听到舒娘也来了,在院子里跟萧容等人打了招呼便掀帘子也进了屋。 进来自然也是先关心姐妹的心情,并也有正事儿,今日要在李家选针妇了,想让苏榛过去瞧一眼。 春娘一听,赶紧让她俩走,忙正事要紧。 苏榛想了想,便起身应了:“那今日你们就在我家呆着。晚上咱们再细聊,我还有好多个计划缺人手呢。春娘你放心,你跟大江哥都是能干的,带着小树分家出来,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说完,就赶紧回屋拿了自己平时画的图样,跟着舒娘去了李家。 李家今天也是热闹非凡,里屋来了八、九个女眷,有苏榛见过的同村妇人,也有陌生脸孔。 舒娘介绍说陌生的几位是她娘家村中的,反正眼下做针线活儿都是各自领了料子回家缝,住得远点儿近点儿都成。 来应选的都各自带了比较满意的绣品或缝品,舒娘又当场考核了她们的针技、配色和选料等功底。 而苏榛前来是跟每人都聊聊天,简单考察一下品性。 一来二去的,来的人中最后留下了六位。其中三位住白水村、另三位邻村。 加上叶氏、以及舒娘,能缝衣的人手便是八位,不算多也不算少,暂时能满足一下“春节档”订单要求。 人手定了,当场就分面料。其实舒娘一直以为苏榛说的“春节档”也是卖水田衣或者战术马甲类。 但苏榛却只需大家做小件儿,比如战术背包、毛绒绒的帽子、手尉、围巾类别。 舒娘有些不解,苏榛小声给她解释了一番:“春节档逛集市的消费主力会是女眷及孩童。你想啊,这么冷的天儿,哪个男的会站在摊前买衣服,还让你量尺寸的。咱们人手也不足,就先只做小件儿。成本低、利润高着呢。” 舒娘恍然大悟,深觉有理。 苏榛心下也觉得挺有趣的,毕竟千百年后的双十一或者春节大促也都是如此。 而旁边那些拿到图样的针妇们已经爱不释手,大呼好看。 那当然好看,苏榛绞尽脑汁回忆了某宝上、南方小土豆们勇闯北境必买的各种毛毛帽子、毛毛斜挎包包款式,就往可爱了做。 有熊猫的、有泰迪熊的、飞行员的,反正大宁朝都没见过这些,物以稀为贵。 甚至分发面料、皮料、技术培训这些,苏榛就不管了,全部交给舒娘就成。 无论做多做少,第一批成品的交货期就定为五日。 全部说妥了,苏榛就也拿了一批叶氏能做的料子先撤了。一路小跑着回萧家,只恨制自行车的想法想得晚、也恨自己没个风火轮能踩踩。 而此刻的萧家已然热闹非常,今日也是围墙的建筑材料陆续送至的日子。 虽说硬山封火墙的图样是苏榛画的,但她毕竟不是建筑专业,也没参与过施工。所以远远看到萧家房前的“材料山材料海”的时候,下巴快惊掉了。 这才仅是第一批材料而已,骡车竟足足来了五辆!有青砖、有石灰、有砂石,还有整整一车的过梁木材、千片的小青瓦、相配的瓦当和滴水还有600套。 苏榛瞬间觉得总价二十两包工包料果然值啊,光是运力钱都不知道花出去多少了。 而白水村从没人家搞这么大阵仗搭砖墙,不少人都大老远的跑来围观。 大部分是一同上山的猎户。即然来了,就没有光是看的道理,男丁们都甩开膀子帮着卸车呢。一眼瞧过去,干活儿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一边干还在一边问萧容,你家是要个搭个宫殿出来么,咋买这么多的青砖。 如此高调炫富的场景是萧家全体没意料到的,实在有些尴尬,毕竟其它人家围墙还都是黄泥堆的…… 好在苏榛回来得及时,把萧容从问答中解救了出来。她也不提银子、就只讲需求:“我家是离林子最近的一户,万一走了水,一家大大小小的有个损伤,就不是花些银子能救回来的了。 黄泥墙也不是不成,但高度和硬度肯定不够。 也是承了诸位叔伯兄弟的帮忙,让我家在围猎季赚了些银子。索性咬咬牙,只把吃喝钱留了些,其余的全换成这些土石,直接做个踏实的墙,免得后面一点一点的补,还麻烦。” 众人听得又是一番唏嘘,说京城来的果然是京城来的,敢花,但确实人傻、不太会过日子。才打了一次的猎,就把赚的都花了。 羡慕的人就少了,同情的倒是多了。 第95章 萧容听着,也赶紧跟着附和,毕竟眼下被同情、比被嫉妒还是强了很多…… 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卸车,五车的材料转眼就卸干净了,车把式即刻返程,说是明日开工还会再运来五车。 苏榛想想也是,毕竟围了足足六百平,围墙整体长度起码百米,材料多也是正常的。 至于帮忙的几个猎人们,活儿一做完,只在萧家洗了手便立刻闪了,是生怕主人家还要拿吃食出来感谢。 苏榛一瞧日头也是过了正午了,便赶紧进灶间,跟叶氏、春娘一起把上午就炖着的铁锅炖端下了灶,又安置好两个小饭桌,喊大伙儿进来吃饭。 首先是在冰屋洗树皮的四个娃娃、然后还有在搭户外厨房的乔大江、李采、萧容,另外叶氏、春娘、加上苏榛自己,一共便是六个大人四个孩子。 人虽多,但反正都是老熟人,也没人客气,一个个进屋端起碗就吃、吃饱喝足嘴一擦,屋里屋外继续忙活儿。 甚至大宝二宝大概是昨晚也被吓到了,今天老实了不少,对小树都有了些讨好的感觉。 可别小看这些孩子的心思,敏感着呢。 又忙了整个下午,春娘跟苏榛、叶氏一起又是剁猪肉又是熬酱、洗坛子的,最后灌装好五十斤香菇肉沫的“就酱”。 快黄昏的时候,符秀才拖着个破旧的木橇车来了萧家。他俩口子熬夜赶工,居然把十张草帘子提前全给编完了。 此刻符秀才站在萧家屋前,棉衣虽浆洗得也算干净,但毕竟做出来年日已久,在凛冽寒风中如薄纸般脆弱。领口处的棉絮外翻,窘迫困顿就摆在了明面上。 即便如此,他仍旧神态自若,双眸清亮,谈吐间不卑不亢,向着萧容等人先行了礼,便把草帘子给拖到了暖棚前头,又问需不需要他来给装上去。 叶氏赶紧让他俩先别忙了,进灶间暖和一会儿再说。 符秀才应了,进来又见苏榛也在,纠结了片刻,还是直接问了昨日跟他提过的、请他盘帐、以及做监造一事可还作数? 苏榛亦是快人快语:“当然作数。只不过我家现在是小作坊,活儿是又多又杂,一个人当两个用的。所以,我想丑话不如说在前头,把职责范围先给秀才公确定好。” “愿闻其详。” 一句两句也说不完,苏榛便寻了凳子,等两人各自坐下,这才一一道来:“距离年岁还有一个半月。我的计划是年岁市集,跟咱村的乔家长房、做皮子的李家、村东头赵家一起进城摆摊儿。摊子的规模本来不大,以拖挂房车的形式做些小食而已。” 第127章 符秀才听到“拖挂房车”,面露困惑,苏榛便又给他讲了一下大致是个什么样儿的。听得他连连称奇,眼中的神采逐渐恢复着。 苏榛继续说着:“但我算了算成本,如果规模太小,怕是连房车的银子都赚不回来。所以,我家寒酥已经进城考察去了,等他回来就定个具体的、详细的计划。包括到底卖什么、怎么卖、量要多少。到时候,这个集议要请秀才公参与,要细细核算一番。” 符秀才点点头应了,并认真在纸上记下这第一项。 苏榛:“另外,第二项是营造方面,秀才公需要负责全程监督。” “指围墙和拖挂房车吗?” “不,是所有买卖。具体来说,就是负责工程质量监督、进度控制、安全管理和成本把控。” 苏榛这次全部使用了现代词汇,一是因为以符秀才的聪慧,他想想就能听懂; 二是如果符秀才这次做得好,将来她会重用。 若是每次布置工作都先要费尽心力把事项“翻译”成古词,那也太累太麻烦了。 果然正如她所想,符秀才先是有困惑,但片刻即悟、神色如常的记录了。 苏榛便继续:“在工程质量方面,秀才工要检查材料质量,确保使用的材料符合我要的标准;另外,保证匠人们是按正确的流程和规范施工,还要对各施工阶段进行质量验收;进度控制上,秀才公需要根据时间计划,检查所有营生的进度。协调人力、材料和工具的调配,统计问题,及时来跟我说。” 符秀才神色愈发认真,颇有“当大业”的神情。 “还有,安全是重中之重,眼下制衣组那边倒没什么。可拖挂房车跟围墙这里就要盯一盯了。比如围墙足有三丈多高,肯定会卓立搭架(指脚手架)。 虽说匠人们自己也会注意,但他们做得时间久了,难免会艺高人胆大的疏忽了。监造在就随时关注一下,人命关天的事儿。” 符秀才一听,忍不住问:“苏娘子,若匠人受伤,签的契约可做了偿金约定?” 苏榛摇了摇头:“虽说无需我赔,但也还是踏踏实实安安全全的好。” 她契约签的很严谨,并且她找的是匠铺,不是临时雇佣闲散的匠户。可契约归契约,谁也不愿自家工地有任何闪失的。 “苏娘子说得是。” 苏榛:“最后一项,便是成本把控。要请秀才公统计材料的使用情况,避免浪费,也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至于诸多细节,可随时同我商议。” “成,我今天就好好琢磨,请苏娘子放心。” “多谢秀才公,另外,年岁买卖的第二大类:服饰。李家是负责服饰类产品的生产进度安排,秀才公要跟李家对接,根据订单数量和交货日期,记录每个订单的详细信息,包括款式、数量、交货时间等。” 苏榛一边说,一边就把她画的登记表格给他拿出来看,横横竖竖的,符秀才一看便懂,直赞清晰便捷。 符秀才想了想,举一反三:“年岁美食摊的吃食监造,我也比照这个表格帮苏娘子监造吧。对原料的采购、脚力搬运,还有怎么用的,都可以写到上头。” 苏榛笑着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并且不止是节约银子这一项。吃食最重要的是卫生安全。这方面,大部分是在我家制,但比如苕皮、腌肉,我可能会在村中收购,质监把控是重中之重。当然,我是第一责任人,秀才公只需把控最后一道关即可。” 苏榛话说的委婉,其实符秀才当监造还有一个职责防止物料浪费和贪污现象的发生。 毕竟美食摊或是毛皮制作这种买卖,销售人员多卖一两、少卖一两,碎皮子多收一斤少收一斤的,如果没有专人监管,忙起来谁也顾及不到。 苏榛不喜欢用利益去考察人性,不合格的制度也会滋生腐败,前期就有严格的管控,后期才有长远的发展。 符秀才虽说暂时还没想到这一层,但也认真记录,回去细细规划。 “暂时先就这些,但我实话实说,未来肯定不止这些。或者会占用秀才公许多的精力,会相当忙碌。 所以,我想秀才公不妨先试工七日? 对咱们双方都是一个保障,试工期薪酬一共三百文。七日后若双方都满意,聘期延至年岁集市结束,一个月薪酬二两。秀才公以为妥否?” 符秀才听完,竟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眼中泛了泪,沉默片刻,缓缓站了起来,双腿笔直并拢,腰背弯成了一把紧绷的弓,破旧的袖口露出纤细且有些颤抖的手腕,抱拳举至眉间,认真一句:“多谢苏娘子恩德。” 苏榛听得出他的“谢”字,蕴了千斤。 随后又跟符秀才细议了一番,他临走的时候又被叶氏塞了一堆吃食。其实吃食上还好,他家不至于饿死,但衣服实在是…… 叶氏瞧着他瑟缩离开的背影,心下仍旧不忍,念叨着家里也没多余的棉花能给他一把两把的。 苏榛笑了摇了摇头:“伯娘,咱家是授了人鱼也授了人渔了,到底能不能把家扶起来,要看他自己。” 叶氏轻轻拍了拍苏榛,打趣她:“你意思我心软呗,你不也一样?还让他做个啥监造一职。” 苏榛一本正经的辩驳:“这可不是我心软,如果没有监造,啥事儿都得咱家人一趟一趟的去检查、腿都跑断了。伯娘,我懒。” 叶氏被她的撒娇又逗笑了,但苏榛说得也没错,眼下摊子越支越多,不可能还每日奔波于琐事。 想赚大银子,就得抓大放小才成。 娘俩儿正聊着,就听到外头开始夯砂石的声音了,“咚咚咚”砸的山响。 苏榛没见过这阵仗,赶紧跑出去看热闹。 夯地的木槌是从李家和乔家拿来的,萧容跟乔大江等人高挽衣袖,袒露的手臂肌肉紧绷,每一次抡起,都似带着千钧之力。 木槌呼啸着砸下,“砰——砰——”,沉闷声响彻小院,把冰屋里洗树皮的孩子们也惊出来了。 乔大江便喊孩子们来帮忙,得拿耙子轻拢四散的砂石,将它们细细归拢、铺平,确保大人们每一槌都能精准砸在实处,夯实那些松散之处,不让分毫间隙留存。 大宝二宝不情不愿的小眼神儿被苏榛看在眼里。 苏榛心觉好笑的发了话:“两个洗树皮,两个夯地,都有八个铜板拿。” 这话一说,大宝二宝麻溜儿的在心里比对了哪个活儿更轻松,立刻抢了耙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了。 其实这俩也是傻的,夯地又不能坐小板凳,蹲一会儿就知道还不如洗树皮…… 与其同时,苏榛也留意到李和真是懂这些泥水活儿呢,他一边夯砂地一边还规划出排水坡度,预留了排水沟,果真是农村的娃早当家。 苏榛已经兴奋非常,喜形于色,连连竖大拇指:“太是了!萧伯、大江哥、李哥,你们真的是整个白水村最能干的!” 虽说三个男丁早就知道了苏榛会说话,嘴甜,但每每被她夸了,仍旧还是心里美得冒泡。 谁会不爱听好话? 总之,这户外厨房跟面包窖一搭好,无论尺寸、还是规格,都差不多能达到现代时小型面包坊的商用规格,苏榛此刻满脑子浮现的全是各种烘焙美食,虽然还没做,已然幸福感爆棚。 但户外厨房的活儿不需要她帮忙,又想着房里还有牛乳在静置,眼下肯定已经分层了,这就去做黄油! 至于黄油的作法,倒不是秘密,大宁朝之前就有了。尤其白川府以北的游牧民族都会这些,早已传至汉人地带。 所以春娘倒也就不用避嫌,跟着苏榛、叶氏一起进屋做了便是。 男丁们在外头干得热火朝天,唯有乔大江做活儿也做得有些心不在蔫,显然有心事。 萧容看出来了,便问他在想啥。 可没想到这么一问,乔大江即脸红脖子粗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倒把萧容等急了,“大江兄弟,有啥话你就直说,咱们在山上围猎这么久,也算是过了半条命的交情了吧。” 乔大江又纠结了一会儿,怯声声的问,等他家分家出来,就没营生做了,可不可以去做些蜂窝煤卖。 “为啥不可以啊!”萧容乐了,“这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往煤上打眼儿的办法不是苏娘子出的嘛,我寻思着,我擅自做了卖,会不会不太好……” 萧容一听,明白了乔大江的顾虑,但他也不好替苏榛作主,便亲自去问了她的意见。 苏榛听完,第一反应是跟萧容一样笑个不停,“大江哥,这有啥不行的,卖啊!给煤打眼儿确实是我出的主意,但这做煤的具体材料比例,还是多亏乔里正给的方子呢。若论功,功最大的可是你家。” 乔大江心里立时敞亮了不少,也嘿嘿的笑了。 春娘更是喜上眉梢,索性直接跟苏榛说,干脆萧家也别费这事了。萧家自己用的、甚至集市上摆摊用的,全部由她跟大江做,就按成本价给苏榛。 第128章 苏榛笑着打趣春娘:“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春娘姐姐可不得了,这就有了当东家的思维了呢。” 这倒也不是苏榛的客气话,萧家人少,若是连蜂窝煤都得自己做,没累死也累趴了。分包出去最好! 第96章 萧容也这么想,但成本价拿人家煤肯定是不妥,他直接说还是要加付手工钱。 乔大江跟春娘刚想推脱,苏榛拦下:“我家里是萧伯跟伯娘说了算,长辈定的事儿不能改的。” 短短一句话,把所有人的里子、面子都顾到了。所有人心里都听得暖暖的、挑不出毛病,喜滋滋的。 但喜归喜,帐还是要提前算好,定价方面的门道乔大江跟春娘都不懂,这就又要请苏榛帮忙了。 苏榛心算一通。一边算,一边跟乔家两口子说着:“做蜂窝煤卖的话,成本里头最贵的就是炭罄,你俩下山别去铺子买,辛苦一点儿直接去煤窖谈。 铺子里最便宜的碎罄是八十文一秤,煤窖起码还能再少个五到十文,咱就先按少五文算。 一秤罄、再加上其它的木屑、石灰粉之类的,可以做直径为三寸大小的蜂窝煤十二枚。 也就是说,每枚的材料成本就是七文上下。 你俩、再加上小树也能帮些忙的话,每日至少可以做五百枚左右。 但库存也不能太多,一是因为没那么多的场地、眼下天寒地冻的,也不可能日日都能晾晒出这么大的量。所以,就按每七日能出一千枚算吧,最保守的估计了。” 苏榛说了一半儿,乔家两口子已经快听晕了。还是春娘稍微识数一些,问卖价是不是在成本上加几文就行。 苏榛摇了摇头:“不能那么算。原材料成本之外,主要还要考虑人工费用和时间成本。换句话说,就算你们不做蜂窝煤,也能做其它营生呀。相比之下,做蜂窝煤得是最优选,这买卖才值当一做。 方才算的原料成本都是在理想状况下,但肯定还会有损耗。粉碎、搅拌、成型、干燥,每个环节都得损一点儿,这笔钱也要加进去。 另外,还得有运输成本。 若做得多,包骡车的费用可以按月租,载重的话,天气好的时候一趟拉个两百枚是没问题的。 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是储存场地,你们分了家,住哪儿?没院子的话,就得像我家一样搭暖棚晾,这又是一笔银子。晾还不能直接搁地上,要打架子,也可以用咱们做的防潮垫。” 苏榛一口气说完,全体晕了,连叶氏跟萧容都头疼。 叶氏却愈发的心疼苏榛,她之前以为做吃食买卖就是做了多少、加些钱卖了就成。却没想到苏榛要考虑的事情会这么多、这么细致。 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得多不容易? 春娘头疼的不行,索性直接问:“榛娘,你就告诉我,一枚我卖多少钱!” 苏榛便又是一通计算,最后才认真给了参考意见:“原材料成本的话,每枚要七文。如果再加上人工、运力、储存成本,每枚十文。卖价的话,我的建议是比石炭便宜一文,就是是每枚十二文。每卖出一枚,你俩净赚两文。” 春娘眼睛一亮:“方才你说,天气好的话,我俩七日能做千枚?那岂不就是净赚二两,要是全卖了,一个月能净赚八两?” 苏榛笑着点头,“理论上是这些。至少三个月内是这些,但前提是卖得出去才行呀。” 乔大江也激动的眼睛都红了,“比石炭还便宜一文,卖得出去,肯定卖得出去!而且第一批哪怕卖得少,咱自家冬天也要用啊,不亏不亏。” 苏榛便拉起春娘的手,促侠的语气:“东家,你家的蜂窝煤,给我个进价如何?我先照顾你的生意。” 春娘看向乔大江,两人不约而同:“七文!” 也就是说只要原料成本了。 苏榛自然不会同意,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想了想,说着:“这样吧,别收我运输成本了,我自己运。卖我每枚十文,大批量的就搁你家未来的仓库里,我需要的时候,自行去取。” “八文!”乔家两口子不愿意赚苏榛的钱。 “就十文,不然我家就又自己做了。”萧容语气十分的不容拒绝。 “别争了,就十文吧。”苏榛又补充了句:“但是,如果我帮你卖的,每两块儿我收一文的提成!” 春娘刚想又说什么,直接被叶氏拍了一巴掌,“就这样吧,再聊下去天都要黑了,榛娘还要制黄油呢!” “啊,对对,黄油!”苏榛跳了起来,她差点儿忘记了正事儿,可莫把牛乳都浪费了。 乔大江跟春娘两个索性就应了,一来想着快分家了,确实需要存不少银子才能活得下去。二来打定主意但凡萧家的事能帮就来帮,跟寒酥当亲兄弟处着。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没人留意冰屋里的一群娃娃还在热火朝天的忙活儿。 大宝的小板凳挨着谨哥儿,他可不敢偷懒。 二宝却是靠近冰屋棉门帘儿的,竖起耳朵能听到外头的动静,听着听着便撇了撇嘴,一张小脸儿竟多了几分成人的神色,好似乔老太婆。 苏榛进了屋,仍旧折腾眼下的四桶牛乳。 两桶放温室静置分层做黄油,另外两桶放冰屋冰藏,准备用来做芝士。 黄油就由叶氏跟春娘做,每人寻了个粗木面杖,伸桶里开始用力的搅。 也没啥技巧,就是一个搅。 手动的速度自然比不过现代电动,两人边聊边做,约摸着小半个时辰,桶里的奶油越来越浓稠,变成颗粒状、颜色也逐渐从白到淡黄。等颗粒完全聚集在一起,奶油和乳清完全分离,黄油便成了。 这也还没结束,叶氏去外头冰桶里敲了干净的碎冰下来,把黄油放到冰水里不停的洗,直至把油中所有残存的牛乳都洗净。 再把黄油块儿固定到桦树皮的方形盒子里固定,包裹。 全部做完,拿称称了重。这次的五十斤牛乳出了黄油八斤,算是相当不错了。 最后把黄油搁进自制的“冰箱”里冷冻,随取随用,可以保存很久。 至于剩下的脱脂牛乳自然也不会浪费,可以全部做吃食用。 灶间里,苏榛也把芝士做得差不多了。 作法更是简单,先将全部*的牛乳倒入最大的陶瓮,小火慢慢加热、不停搅拌,开始有小气泡便立刻撤柴。将白醋一点一点倒进去,边倒边继续轻轻搅拌。 牛乳就会开始凝结,凝乳和乳清也会逐渐分离。再静置片刻,又寻了干净的纱布,底下放个木盆,把凝乳倒上去,过滤掉乳清,再把凝乳包起来轻轻挤压。 苏榛想要软质的,就挤得时间短一些。 最后挤出的固体放盒子里定型就是芝士,冷藏切片可以保存几日,冷冻便保存的更久。 作为一个芝士脑袋,苏榛简直想空口吃一大片的,但还没舍得,毕竟这东西成本太高了。 芝士和黄油分别做完,瞧着又快黄昏了,女眷们就开始忙活晚食。 做黄油跟芝士剩了有几十斤脱脂牛乳跟乳清呢,也不能再放。苏榛打算今晚做个蔬菜浓汤、甜品,以及和面做奶香馒头。 想着明天便是围墙动工的日子了,苏榛打算把馒头做多一些,当干粮扛饿。 和面、发面、醒面、揉面这些都由叶氏跟春娘做了,虽说奶香馒头不过就是把和面的水用牛乳替代,但加了些糖进去,格外的香气十足。 至于蔬菜浓汤也不难。苏榛先去冰屋里取了波棱、番薯、胡葱,全部切丝切块儿煮至软烂,再用面杖把菜打成泥,加入脱脂乳搅拌均匀,搁瓮里小火煮至微微沸腾,最后洒些许盐和黑胡椒调味即可。 又想着男丁和娃娃们都还是喜欢吃些大肉的菜,苏榛便去冰屋取了只水煮好的兔子切了。拌了两种口味。 一种就是她在山上常做的白砍兔香辣汁,另一种是给孩子们调的,减掉香辣、多洒些芝麻即可。 全部做完,苏榛先就捡了四个大馒头、一海碗浓汤、一海碗的兔肉放在竹篮底下罩着。 叶氏一瞧就知道是给寒酥留的。 寒酥走了两天了,今晚是一定会回家的,苏榛嘴上没提,心里惦记着呢。 全都做完,脱脂牛乳仍旧还有不少,毕竟再买要十五文一斤呢,苏榛一滴都不想浪费。想了想,做些饭后的冰甜品吧。 时下也没什么水果,唯有橘子最便宜。 苏榛取了五个去皮切碎,加入脱脂牛奶和蜂蜜,搅拌至顺滑细腻即放到外头冻着去。 与此同时,春娘也把两个饭桌及碗筷都摆好了。 叶氏就出屋喊了一嗓子:“吃-晚-食-啦!” 这就是大大小小们忙碌一天后最爱听的动静儿了,众人赶紧洗手进屋。 寒冬,风如冰刀。 然萧家灶间却似春日暖阁,泥炉中柴薪噼啪作响,映得人脸颊通红。 一锅热汤在火上咕咕嘟嘟地翻滚着,腾腾热气氤氲而起。新蒸的奶香馒头垒在粗瓷盘中,宛如胖胖的娃娃,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第129章 乔家大宝吃饭的动作蹿得是最快。坐下来、眼睛瞧到奶香馒头便按捺不住,迅速伸手,顾不得烫、一把抓起。 先是一嗅,浓郁的奶香和麦香瞬间钻进鼻腔。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下去,馒头的外皮带着微微的韧性,内里却松软无比,还甜甜的,像吃了口云彩! 二宝一看哥哥都开吃了,生怕自己晚吃一会儿就被占了便宜。立刻也一手抓了一只,吃得腮帮鼓鼓,馒头的碎屑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 大人们也都没吃过用牛乳做的馒头,一人一个越吃越香。 春娘皱着眉感慨:“这不就馒头吗?面也是我和的,但咋榛娘调过的味道,它就是要好吃不少呢?” 苏榛笑着摇头:“这我可不敢居功,是这牛乳确实好。” “牛乳是重云公子让人送来的,那肯定是白川府最好的。”叶氏断言,并有意无意瞧了苏榛一眼。 众人都懂那一眼的含义,心照不宣的笑,又不敢太夸张的笑,怕榛娘害羞。 苏榛也没言语,但却心想我害个啥的羞啊,不至于不至于。 便赶紧岔开话题,让大家赶紧试试蔬菜浓汤,并解释着:“往后无论做黄油还是做芝士都会余下不少脱脂乳,无论奶香馒头还是这汤,我想拿去年岁月美食集卖呢,你们尝尝咋样,合不合白川府人的口味。” 一听这浓汤也是能卖的,大伙儿立刻都认真了起来。 萧容先就喝了不少,没想到牛乳浓汤的口感如此醇厚,而里头的蔬菜经过熬煮后变得软糯,融入汤中。有胡芦菔的甜润、有菠棱的清香、还有番薯的绵密、沙沙的口感。 喝下去后,饱腹感还极强,完全不似普通的汤汤水水。 一边品,一边给出结论:“好喝。” 叶氏尝了也说好,还说寒酥一定喜欢。 苏榛又看向乔家人,他们也大口大口喝了,回馈反倒不如萧家。 仔细一想也对,时下白川府靠力气维生的农家人、猎人,对这些偏清淡的吃食并不会有太多的关注,他们还是更喜欢重口、重香的。 萧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便提议即便要卖这个汤,价格可能也要偏低一些。 苏榛点点头:“无妨,反正脱脂牛乳会有不少。而且这个汤其实是为小顾客准备的,喝了强身健体的儿童汤。” 一听这话,四个娃娃瞪圆了眼睛,齐刷刷捧着汤碗咕噜…… 惹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春娘一边嗔怪小树馋虫没出息,一边想着若是乔家吃饭的时候也能这么有说有笑多好。 乔家全家这么好是不可能了,但她可以靠自己的双手,给小树一个“好”。 吃饱喝足,众人皆热出一身的汗。 身上有汗,定不能让大伙儿冒着寒气回家的。 叶氏便沏了茶让大伙喝着消消食。 萧容又跟乔大江、李和第一千零一次的聊起了军中往事,他俩每次听得都入神、向往。 娃娃们也乖巧,吃饱喝足就上了炕。苏榛拿了一大叠消过毒的桦树皮,让他们叠成盒子或碟子、盘子。 大宝一见,先就弱弱的抗议,“咋又干活儿,洗了还不行,还得叠啊!” “你不想干,成啊,一会儿别吃我做的冰甜品哦。”苏榛丝毫不惯着,直接说了。 “干干干,我要干!”大宝立刻反悔。 苏榛心下好笑,只轻轻弹了下他脑门儿,转身掀开门帘出了屋,从外头取回她在饭前就冻着的橘子牛乳冰,果然已经冻瓷实了。 又寻了一个新的铁擦子,将冰坨擦成细丝、雪粉。按人头一人擦了一碗,最后还在每碗上头淋了些蜂蜜,便招呼大伙儿来吃。 第97章 没有什么比在冬日暖融融的屋子里、吃上一份水果牛乳冰更幸福的事了…… 先就是四个孩子叽叽喳喳的每人捧上一碗,各自挖了一大勺放入口中。冰碴在齿间嘎吱作响,甜滋滋、带着橘子和牛乳味儿的蜜糖汁随之散开。 连谨哥儿都兴奋了起来:“哇,姐姐,这是天上的琼浆玉液吧!" 其他孩子说不出“琼浆玉液”这样的词,但也纷纷效仿,一边吃一边欢叫,被苏榛捂着耳朵好一通嫌弃。 大宝二宝还跳得太高,碎了一个碗,被春娘站起来追着打。 寒日漫漫,萧家灶间的这方小天地,因有家人好友的相聚相伴,成为世间最温暖的去处。 足以抵御苏榛心中一方凛冽的风雪,慰藉她来自异世的灵魂…… 入了夜,乔家几人以及李和这才提着冰灯各自回家。 临走之前苏榛仍旧给了几个孩子每人八文铜板。 大宝还怯生生问了句,明天还需要他们叠树皮盒子不。 这是当童工当上了瘾……苏榛忍住没笑,一本正经的说:“树皮盒子不叠了,够用了。” 大宝二宝一听傻了眼,嘴都因失望而扁了起来。 苏榛慢条斯理的:“但……要叠油纸盒子,你们仍旧是吃过早食就来吧。” 话音一落,大宝二宝明显松了口气,乐得不住的点头答应。 乔大江也说着:“明儿我跟春娘也来。我帮着运土方,春娘帮着做匠人们的吃食。” 萧容听了也不客气了,笑呵呵的应下。 白水村本就有这规矩,谁家起房起灶、红白喜事的,能过来搭把手的都会来一下。 等乔家人走了,家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天虽黑透了,时辰却不算太晚。苏榛先打发谨哥儿洗漱了去睡,大人们就还得继续做活儿,同时也是等寒酥回来。 明儿围墙动工,城里的瓦匠铺会安排两个泥瓦匠两个木匠过来。住宿也跟白老汉谈好了,都安排在他家厢房,萧家付三百文。 但这么多的人,吃饭也是个大工程。 叶氏跟苏榛细细盘算:“咱家五口,加上匠人们四口。每日可能还会有几个村里的热心肠来搭把手,饭食花销也不小。” “伯娘,咱就准备营养、实惠和方便的。”苏榛早有想法:“明儿不用准备匠人的早食。从后日开始,主食安排大伙儿吃馒头、花卷、饮饼、包子之类饱腹感强的,搭配些米粥或者豆腐脑就成。咱家小咸菜也多得是,不麻烦。” 叶氏点点头:“成,今天馒头做得多,明天都够。午食的肉菜也可以准备好点儿,毕竟第一日开工,让匠人们心里也舒坦舒坦,后面才会认真给做活儿。” 苏榛想了想:“做肥肠鱼和炒苕皮回锅肉如何?鱼也不用花钱买,苕皮也咱自家的,猪肉用一半儿野猪肉、一半儿家猪肉,肥肥瘦瘦的就都齐了。” “那我再摘点儿豆芽儿,还有咱盆里养的那些个豌豆颠也刚好嫩了,明儿都掐了,滚一大锅汤就成。” 说着就这么定了下来,叶氏跟萧容便去称面洗菜、摘豆芽儿。 苏榛去冰屋,守着灶火,把猪肉、鱼先切出来,明天肯定没功夫弄了。可做着做着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山林蜿蜒的路那头。 时而侧耳倾听,却只有风呼啸着穿过林梢。就在她第无数次走神时,熟悉的铃铛声终于由远即近而来。 是白老汉驴车上的铃铛。 苏榛赶紧擦干净手,便向屋外奔去。 寒酥视角:冬夜,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银白。 远处,萧家那排屋子渐渐映入眼帘。屋里昏黄的烛光穿透雪幕,温暖地亮着。苏榛纤细的身影跑近,像是林鸟出笼般欢快,笑容恰似春阳融雪,灿烂得晃眼。 他的眼中便只有了她,仿佛世间万物都成了这重逢时刻的背景。 苏榛视角:我滴个妈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就耽误我睡觉了…… 寒酥这次带回来整整一车的物资。 他带下山的百斤“就酱”在行商客栈卖了五两,加上临走的时候身上还有五两。 刨去进城两日跟白老汉的住店和吃食钱,几乎全买了摆摊要制的食材、苏榛要的各种工具以及帆布、桐油。回来的时候付清车钱,身上只剩下二十五文了。 叶氏把这二十五文也收进钱箱子,又把明天开工还要付泥瓦匠的三两八钱也提前拿出来,用红布包好。 加上李家之前入的股,存银还有十九两二钱零九十一文。听起来多,但还要付房车尾款、定下到底卖啥吃食之后肯定还要大批量采购不少的东西,要精打细算一番。 好在家里还有个日常不断的小生意“就酱”,能细水长流。 一家人把东西全部先堆到冰屋里,尤其明天在动土之前还要搞个小仪式,寒酥拿着苏榛给的清单,买了祭祀用的猪头、柰果、绸缎红布条、五谷杂粮等。 萧容跟叶氏连夜就开始整理,毕竟有的怕冻、有的要冷冻。 苏榛留在灶间,给大伙儿烧晚上洗漱要用的热水,也帮寒酥把晚食加热一下。 寒酥也是饿坏了,洗净了手、脸,坐下闷头就吃。他尤其喜欢今晚做的蔬菜浓汤,喝了半碗便微微出了汗。 第130章 苏榛也拖了月亮椅过来坐到桌旁,看寒酥吃得舒展了,方才问他进城的情况。 寒酥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卷图卷,一本名录。 苏榛接过来展开,图卷是寒酥拿炭笔画的图:线条简单、却分类仔细的市集摊位分布。 名录则更加详细,是近三年内年岁摊位类型、面积、设施配备、竞争情况、各自平均租金。 喜得苏榛拍了拍寒榛额头,“真能干!” 寒酥怔了下,心里又有些甜、又有些气,她这动作,明显又是把他当成谨哥儿一般的哄。 苏榛却顾不上体恤寒酥的心情,立刻专注于手中的炭笔图。 她去过东市,对东市里大概方位、店铺布局是知道的。此刻跟年岁集上将要摆的摊位一一对应,在脑海中浮出画面: 沿着主街前行,左侧是连绵不绝的书画摊与年饰铺。右侧则是美食摊,简易的炉灶与食案有序排列。 主街尽头是一方宽敞的石坪。 中央会搭着一座木质戏台。戏台四周,会摆放售卖冰灯、香囊荷包等精巧物件的小摊。此外,也设有套圈、射箭、灯谜等游乐摊位。 石坪两侧,放射状几条青石小巷。巷子里会依次摆放有红枣、核桃、桂圆等干货摊位; 摆放柰果、柑橘、蜜饯糖果等的鲜果摊位; 集市的边角,府衙会设几处简易的挡雪棚。 棚下放置粗木桌椅,供人歇脚。旁边设有净房,以解众人内急之需。整个集市布局疏密有致,且几巷全满。 苏榛认真看着、对比着各自摊位大小、品类,沉思不语。 暖意融融的灶间,烛火明亮而摇曳。 屋外,山风呼啸而过,吹得门框微微作响,更衬出屋内的静谧。 寒酥已经吃完了,瞧着苏榛伏在桌前,眉梢眼角尽是专注,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仿佛这世间唯有她手中的图纸。 少顷,寒酥轻轻揪下一块奶香馒头,本意是递到苏榛唇边,助她暂解劳顿之乏。 然苏榛一心沉浸于“美食大业”,奶香触到唇边时,竟碰到了寒酥的手指。 寒酥浑身一僵,指尖上温热的触感,仿若触碰到了世间最柔软的花蕊。 呼吸也为之一滞,眼眸瞬间深邃了几分,情愫与悸动交织,如暗流涌动,在心底悄然泛起层层涟漪。 “寒酥,这几小巷路各有多宽?”苏榛突然问着,并抬头看向寒酥。 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手探上寒酥额头试了体温:“你脸怎么这么红,也不烫啊。” 寒酥强迫自己收回不适当的心神,假意轻咳了几声,哑着嗓子应了:“家里灶火太旺,闷的。” “我去给你做个水果牛乳冰。”苏榛便要起来。 寒酥又把她按下:“坐下说会儿话吧,正事要紧。我去探过了,小巷宽度不同,最宽的不过一丈五尺左右、最窄的仅一丈。” 苏榛一听,心中一紧。 过窄。 虽说拖挂房车能进去,但调头都费劲。更何况节日期间人流旺盛,会是极大的安全隐患。 想了想,又问:“那石坪呢?是官府负责出租名额吗?” 寒酥摇了摇头:“除了管控的盐、铁店铺,以及各商号私人名下的位置,其它都是请了牙行代租。 而东市每年的年岁市集长达十五天,客流极大。所以牙行不会随便放额。 我去打听了一下,是要考察商贩的信誉、支付赁银的能力等等。 总之,会有意让商家竞价,谁出的租金商,就把租凭名额给谁。 当然,也会设置一个封顶价格,不至于竞出天价。” “那……什么时候开始竞价?” “元日后才开始。” 苏榛有些犯愁。 居然只给这么短的期限,想必竞争一定很是激烈。 想了想,又问:“可知是哪家牙行负责的?” 寒酥点点头:“就在东市,叫通泰牙行。榛娘可是想去提前谈谈?” “倒是可以提前去摸个底,尽量还是租到东市。但倘若实在租不到,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咱们这次是流动的、是拖挂房车。” 寒酥自然也懂其中利害,默算了一番,便说:“盖墙的前两日定是许多碎活儿,我走不开。后面应是没问题了,到时候咱们一起进城。” 苏榛点头应了,亦也是压制住心中那点焦虑,永远不要为还没做的事焦虑。 车到山前必有路! 今夜就养精蓄锐,明日又是一番起早的大动作呢。 第二日清晨,晴。 红日缓缓升起,长虚山巍峨耸立,连绵的山脉像是披着白色的鳞甲。 山腰处,柔和的光线倾洒在雪野之上,整个白水村都被映照得熠熠生辉。 尽管寒冷依旧,但萧家已经早早地起身忙碌。 往后的十天半个月里,萧家肯定房前屋后有不少干活儿的人在。而这么多人吃喝、休息,总不能全挤在灶间或是冰屋。 苏榛跟寒酥商量过了,一大早就起来,在屋前的林子附近搭天幕。 天幕也是在现代露营装备中最基础的东西,它区别于帐蓬、是个半开放式的蓬子。且随搭随收,只要掌握好角度,苏榛一个人都能搭。 布料仍旧用的从山上带下来的、涂了桐油的帆布。 绳索用的是粗麻绳,编好绳圈直接缝在帆布上头。 天幕杆就是用的木杆跟竹子,萧家有现成的。挑选了两根粗细均匀、质地坚韧的,砍削成九尺高,两端削尖。一端绑上帆布缝的绳圈儿、一端直接插入地面。 苏榛跟寒酥两相配合,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就把天幕支了起来。立稳之后,调整形状拉紧绳索,再用木钉把绳索钉入地面,天幕就极其稳定了。 但光有蓬顶还不够,两人又依托着周边的树木,绑上了长形帆布,成了挡风的风幕。 往后半个月人多的时候就在这儿吃饭,完全不会碍事儿。 全忙完都没用半个时辰,直到天大亮了,五辆拉着砖瓦板材的骡车、带着四名工匠们从白川府踏雪而至。 叶氏招呼大家在天幕底下坐下喝了热汤。 陆续的、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来了,吉时便到。 只见萧家屋前早已摆好了一张供桌,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果蔬、香醇的米酒、还有热气腾腾的馒头,以及一只猪头、一只蒸鸡、一盘坚果糖脯、一盘五谷。 供桌正中央还摆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满了香烛,袅袅青烟缓缓升腾而起。 萧容换上了干净的藏青棉袍。依旧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手持三炷高香,缓缓走向供桌前。 在他身后,叶氏、寒酥、苏榛、谨哥儿整齐而站。 萧容站定后,将手中的香烛高高举起,朝着天地四方各拜了一拜,口中念念有词:“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萧家在此动土,欲筑围墙以护家园。望诸神庇佑,工程顺遂,无灾无难,阖家平安。” 说罢,将香烛恭敬地插入香炉之中,随后退回到供桌前,拿起一杯米酒,轻轻洒在屋前四角,酒水溅落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随即,工匠跟村民们齐声高呼:“动土大吉!” “萧家动土大吉咯!”众人跟着欢呼。 为首的泥匠师傅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中年汉子,姓柳,手中紧握着一把系着红绸的锄头,大步流星地走到动土位置。深吸一口气,双臂高高举起锄头,大喝一声,奋力挖下了第一锹土。 锹落下,带出冻土。 没来由的,苏榛竟眼窝一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为了赚户籍银两在行商客栈头悬梁的做苕皮、从日常开销里艰难省下一文又一文、为了多攒点钱而熬过的日夜。 这是她来到这异世间的第一锹土,是她跟亲人们一文一文、一起存下的银子。 她仿佛看到了围墙筑好后的家园,这里将成为家人抵御风雪与外界的血腥的堡垒。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第98章 与此同时,京城、凤栖殿。 高皇后今日心情不大好,因她听说了一件“趣事”。 远在长虚山那位,打猎的时候出了事,独子被人“误伤”。 可惜没射死,便宜了他! 这都不死? 高皇后越想越气,头疼欲裂。 身边贴身宫女莲花附身轻语:“娘娘,不是说那人一家住山腰的破烂村子里吗?连个围墙都没有的话,半夜闯进去什么老虎啊、豹啊,也不稀奇。” 高皇后闻言,点点头。 莲花见状,躬身倒着退出。 出了寝殿,与殿外小太监耳语了一番,他自然知道去找谁、传什么消息…… 今日萧家硬山封火墙开工,村里但凡家里走得开的,都跑来看热闹。 符秀才也带着文房四宝来的,今日算是他监造之职第一天上工。 为了让他这个监造更富“权威”,苏榛特意把开工的三两八钱银子让符秀才交给带领的泥瓦匠,并按了手印写了收契。 第131章 这倒是符秀才第一次有“委任”,莫名还有点小激动,脸上也终于有了少见的血色红光。 而村里其他看热闹的男丁们也不好意思光站着,开工仪式结束后,留下帮忙拉拉沙子、石灰,调调灰浆还是可以的。 一边做事一边偷瞄人家专业的泥瓦匠,也偷瞄萧家屋前推成小山一样的青砖,心中满满的羡慕。 女眷们有的围着叶氏唠几句家常、有的跟着苏榛忙活,打扫空地。 苏榛把猪头和五谷等都收进了冰屋,但其它的供品比如蒸鸡、糖脯、坚果之类的,都让谨哥儿负责,给来看热闹的各家娃娃们分了。 谨哥儿立刻给自己安了职务:是分供品“屯长”,小树是“什长”。 大宝二宝则是“伍长”,指挥着娃娃们站了一纵队,每人领一包。 所以真正干活儿的就是俩伍长。 苏榛听到了在心中暗笑,谨哥儿不愧是武将之子,给自己安个职务都这么有章法的。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谨哥儿的能力可不止这么一丁点儿。 他居然以这一小包的果子当“诱饵”,挑选了来排队的孩子当中最干净、最老实的四个。 承诺今日给每人二文钱、两个奶香馒头,条件是叠一百个油纸盒…… 苏榛大为震惊,把谨哥儿拉到一边儿问这钱怎么给。 谨哥儿却一脸“姐姐你不要大惊小怪”的神情,捏着小手指给苏榛算了笔帐:“五个孩子才给八文钱,我、小树跟大宝二宝每人拿出二文、一个馒头给他们就行了呀。” “所以找了帮手,你们就可以偷懒去玩了吧?”苏榛啼笑皆非。 “我们哪有空儿玩呀,我们要去捞鱼啊!”谨哥儿一本正经的说着:“姐姐你不是常说‘时间成本’。叠纸盒叠一天,我们也只能赚八文。但若是分出去两文,我们可以去捞鱼、或者切番薯,我们小娃虽然力气小,但一天也能捞个几条吧,反正肯定比只叠纸盒赚得多!” 苏榛已经惊到不行了,又问为啥是叠一百个。 “因为我是好人呀。”谨哥儿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自己叠的话,一日能叠两三百个呢,但只给人家两文,就少要一些呗。” 只给两文,工作量却要人家达到自己的一半儿,这还叫好人。 重点是那几个孩子还激动得不行,跑去跟各自娘亲说了,没有一个反对的。 反正他们在家也就是玩。现在一边玩,一边还有两个铜板跟馒头拿,当然行。 苏榛默默反思了自己对资本家的定义,谨哥儿这孩子,有钱途啊…… 对孩子们放了心,苏榛便想赶紧去做自己的事。 转身又一瞧,符秀才正在认真的检查运过来的那些个建材,架势有点儿像现代工地上的监工。 其他帮忙的村民也陆续在散了。今日的活儿是测量和放线,确定墙的位置和边界、挖地基,留些青壮的就成。 走也不白走,叶氏抱了一篮子热乎乎的奶香大馒头出来,笑意吟吟的:“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拿上拿上,用牛乳子和的面,当个零嘴儿蛮好吃的。” 大伙儿也没太客气,乐呵呵的每人拿一个,揣进怀里道了谢才走。 也都知道萧家做吃食好吃,有的在路上就没忍住,偷偷把馒头撕下一点尝尝,又蓬又软、又香又甜,里头雪白,一瞧就没掺别的杂和面,着实是好吃。 苏榛默默数了人,除了李和、乔大江,杜家老大,以及另外三个青壮的也留了下来。 再加上瓦匠铺来的四个工匠、萧容,有这么多人干活儿,围墙跟户外厨房的筑造工期定能大大缩减,那可就太太太太太好了。 苏榛心里喜滋滋的。见时辰尚早,也不急着热午食,便去暖棚忙活腊排骨香肠,山梅跟春娘瞧见,也过来帮忙。 苏榛只留了山梅帮忙。春娘女红做得好,推她跟叶氏一起缝衣去,各司其职比较科学。 至于外头干活儿的男丁们,围墙部分自是不用萧家人操心的,便只有寒酥跟乔大江、杜家老大跟着拉拉土方,做些围墙小工的事儿。 其他来帮忙的全由萧容带着,把户外厨房的地面砌好。昨儿砂石地面已经都夯实完毕了,今天得涂抹泥浆加固。 泥浆是从河岸挖的黏土,和了些碎麦秸之类的,韧性极强。这样等地面晒干了也不容易干裂,很是耐用。 活儿虽然不少,但架不住人多,屋里屋外都干得是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 符秀才身居监造“重职”,好家伙认真无比,认真到快令泥匠讨厌的程度了。 泥匠开挖的地基沟要用碎砖铺底,然后用灰浆灌注,符秀才每一步都去拿尺子量,生怕人家少挖一丁点。 最后,连身为主人家的萧容都感觉对泥瓦匠有些不好意思了,符秀才却仍旧一脸严肃、尽职守则…… 直到晌午,等踩完木工坊选址的康奇也到了,叶氏便站天幕底下,一嗓子喊出了以往萧家军开午食的气魄。 大大小小有十六口,排着队的在苏榛提来的温水盆里洗干净脸跟手,再排着队的去天幕底下。 日头当空,天幕底下搁了几个炭盆子,又没风,暖意虽不及冰屋或灶间,但才干了活儿的人坐下来就觉得刚刚好。 这么多的人,苏榛在山上拎下来的月亮椅、两张蛋卷桌再次派上了大用场,人人坐得舒服,丝毫不会局促。 没吃过萧家饭的匠人们、跟孩子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饭菜,眸光里的馋意能把桌子灼出洞来。 看得出,萧家的伙食给开得极好。 主食是牛乳大馒头、糙米粥。 荤的是鲜捞现焖的酱酥肥肠鱼、香辣苕皮炒回锅肉,另外还有一大锅清香爽口的豆牙豌豆巅素菜汤、以及拿桦树皮盒子装满了的小酱瓜、腌萝卜。 苏榛张罗着:“大伙儿别客气,趁热吃,桌子上的吃完了灶间还有,咱家管饱管够。” 为首的柳师傅用力搓搓手,咧嘴憨笑着,眼角细纹都透着喜意,口中连道“苏娘子费心嘞”。 边说边伸手拿起一个牛乳馒头。馒头端出来没多久,还烫手。 轻轻一掰,断面蓬松得如同新积的雪堆,咬上一大口,嘴里呼出的白气和着馒头的香气极其过瘾。 其他匠人一看打头儿的都开吃了,便赶紧跟上。 边吃边点头,含糊夸赞:“这馒头啧,真地道” 乔大江则先端起糙米粥,粥面凝着薄薄一层米油。 大口大口往嘴里灌,喉咙滚动,喝得“咕咚咕咚”的。热乎软糯的米粥仿若一股热流,直直从嗓子眼暖到胃里,驱散了周身寒意。 也有匠人把筷子迫不及待伸向肥肠鱼,大块大块的鱼肉,红油滴答,送进嘴中先是被辣得“嘶嘶”吸气,随后鱼香、麻香在舌尖漫开,眼睛骤亮,直呼过瘾! 萧容最爱回锅肉里的炒苕皮,稳稳入口,肉香与苕皮焦香混合,熏得鼻尖冒汗。 寒酥则先盛一碗素菜汤,汤汁润了唇舌,带着蔬菜的清甜,一抹满足笑意挂在嘴角。 在大宁朝,传统观念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泥瓦匠们即没有士人的学识和地位,也不像农民那样被视为国家根本,更无法像商人那样积累财富,这种阶层划分,让他们的行当成为“低贱”的。 而大多数东家虽说给他们供吃供喝,却供得也是吃不饱、饿不死的程度。 眼下萧家、还有那位苏娘子,端上来如此美味又稀奇的东西。泥瓦匠们心里都憋着股感激。但他们也不会说话、说出来也觉矫情,便都想着给东家好好做活儿才成。 至于白水村的其他人可就没想这么多了,大家都是老熟人,说说笑笑的。饭菜香裹挟着烟火气,冲破寒意,悠悠弥漫开来…… 而*今日白水村的大事,除了萧家起墙之外、还有乔里正终于从府衙领回了今年围猎除害的奖赏。 午食过后没多久,乔家方向便吹响了集议号。 因不想耽误工程进度,萧容便没去。让寒酥跟苏榛去了就成。 乔大江也没去,怕乔老太婆见到他又会借机闹事。反正东西就在乔家门口分,乔家自会有人拿进去。 另外符秀才也得去,围猎的总帐是乔里正委托他复核的。 于是苏榛跟寒酥、李和、杜家老大、符秀才一同前去,几人快步走到乔家院外,等了没一会儿,村民们就从四面八方的赶来了。 个个喜气洋洋的,跟分肉那天心情一样。 也跟乔大江猜测的一样,乔老太婆虽然不干活儿,但有分钱的场合总是少不了她。 苏榛一眼就瞧见了那浸满酸涩、黑熊一样的她。 乔老太婆仍旧裹着那身黑毛皮,歪斜着身子立着。嘴角下撇,褶子拧成一团,浑浊眼眸死死锁住猎户们,满是嫉恨的光芒。 那目光,似要穿透欢声笑语,将这份荣耀与收获据为己有。在热闹的氛围里格格不入。 第132章 寒酥顺着苏榛冰冷目光也瞧了眼乔老太婆,忍不住笑意,伸出手掌在苏榛面前虚护了,低声说着:“莫看了,免得看多了心烦,回家拿我撒气。” 苏榛斜睨了眼,“我几时拿你撒气了。” “此时。” 苏榛扑哧一声笑了,轻轻拍掉寒酥挡她眼前的手。 见人差不多齐了,乔里正亲自主持,也没废话,直接跟大伙儿宣布:“今年比去年强。咱猎到的那些野猪和狼,一共赏绢十匹、银五两、两石粟米。另外还奖了牛角弓一张、猎刀一柄。” 说完,便扯开了旁边桌上的红布,盖着的便是各项奖励。 银两跟绢布,寒酥都没兴趣。第一眼先就看那猎刀:是把短刀,刀背嵌环,刀身短阔、弯曲,内弧,利于近身战斗中的破甲需求,还不错。 再瞧牛角弓,眼睛瞬时一亮:弓身修长、足有四尺,由质地坚韧的桦木而制,正面紧密包镶着牛角,宛如蛟龙盘踞,颜色黑得发亮。 弓身上精心雕刻着云头,弓弣中部包裹着软木,两侧则裹以鲨皮,其上刻有“星”“月”图案,线条很是流畅。 在场的其他猎人们大多跟寒酥一样,也全部被这弓吸引住了。而女眷们大多瞧着银两和绢布,盘算着每户能分到多少。 乔里正继续说着:“依照每年的老规矩平分,绢十匹,参与围猎之人每人可分得十五尺;银五两,每人分一钱零八十五文;两石粟米,每人分伍升六合。就麻烦……” 乔里正眼线环了一圈儿,落在苏榛身上:“烦请苏娘子帮大家称分,大伙儿可赞同?” “行的行的,苏娘子会称。” “苏娘子分吧,我们信呢。” 猎人们在山上那半个月,早就对苏榛品行熟悉了,哪有不肯的道理,抓紧分了各回各家猫冬去。 七嘴八舌间,一声洪亮的询问:“里正,那猎刀和弓,奖谁?” 众猎户你瞧我、我望你,虽眼底满是渴望,却因彼此熟稔,张不开口索要。 有人搓着手,把目光瞥向远处,似在强捺心思; 有人紧攥衣角,喉结滚动,却只憋出几句寒暄。 第99章 只盼着乔里正快些定夺,又恐自己唐突,场面一时胶着,满是欲语还休的急切与羞赧。 乔里正不慌不忙:“还是按往年规矩,谁捕获的数量多、猎物个头大,谁就头功。头功赏牛角弓、次功领手刀。” 说罢,朝符秀才点了点头。 符秀才从怀中拿出帐簿大致给大家念了一下。 今年的帐簿不同往年,是苏榛在山上就用了表格法制的,格外清晰。包括了猎手名姓、猎物名称、重量、猎杀时间等信息。 有如此分明的帐薄,乔里正再集议腰杆都挺直三分。 目光环视,神色诚恳,拱手高声:“此番围猎,成果斐然,全仗大伙齐心协力!帐簿上记的头功虽为乔大江,但我思量再三,得让贤。 李和,几次都由你最先寻着兽踪,一路盯梢,布下巧局。没这机敏开头,后头怕难这般顺遂。 还有寒酥,危急时一箭射出,正中要害,镇住场子。若无此举,狼群兴许就逃了。 咱村向来重情义、懂谦让,大伙出力都不少,头功归李和、次功归寒酥。往后好事儿还多,大伙依旧并肩,共享福泽,共护白水村!” 其实这结果也在大伙儿意料之中。 虽也有羡慕、眼红甚至嫉妒的,但明明头功是乔家的,乔里正也让出去了。直接就堵住了旁人想争的嘴,只有随大流的欢呼、应和,显示自己也是仗义、不小气的。 宣读完毕,苏榛便上前跟符秀才、寒酥一起把布匹跟银两、粟米都等分为二十七份。 各家派个代表前来拿了便是。 萧家可以领三份,一共便是绢布四丈五、粟米十六升八合、现银五钱零五十五文。以及单独奖给寒酥的手刀一柄。 绢是浅藕荷色的,还织着海棠纹。是苏榛穿到大宁朝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好面料,她轻轻摸着光滑如绸缎般的质感,爱惜得不得了。 寒酥也拿着手刀在打量。其实手刀的价值也不比那牛角弓小,但寒酥的视线仍旧忍不住在弓上打了个来回,脸上笑意未减,眼底遗憾却如墨入水,缓缓晕开罢了…… 而乔大江跟春娘的那两份,毫不意外的被乔老太婆抢着拿了,一副理所当然甚至还吃了亏了的样子。 苏榛也一刻都不想再看到她的嘴脸,拉着寒酥等人即刻返家。 回到萧家,把情况跟乔大江、春娘也都说了。 春娘只说不怕,反正她在山上赚的私房银两都在,细碎的在棉袄里子缝着呢。 “公事”办完了,大伙儿仍旧沉下心忙萧家的活儿。 户外厨房的砂石地面一个下午就铺就了,但看这天气,至少得晾个两天才能进到下一步。 苏榛也是玩心大起,拉着寒酥、谨哥儿、萧容、叶氏,沿着边沿,由小到大、每人在地上踩了个实实的脚印。 还喜滋滋的:“等这地面干了,咱一家五口的印记就永远烙在了上头呢。” “那就永远在一起吧。”寒酥轻声说着。 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地面暂时停工,大伙儿便都去帮围墙挖地基。 时下挖掘的工具简陋,不外乎是些锄头、铲子之类的。 寒酥给大伙儿分了组,力气最大的负责挖掘、次之的负责用木橇把土方运走。清理组便是女眷们,拿着大扫帚不断的清理。 地基三十几丈长度的话,泥瓦匠柳师傅预计有个五、六天能挖完。但与此同步进行的还有其它工序。 比如提前就规划好排水系统。 这是柳师傅提议的,他来萧家便观察了山势走向,围墙靠近山坡,那么排水口设置在地势较低的一侧,让雨水能顺着山坡的走势流出。 至于排水沟渠,他也提议两侧可以用石块或砖块简单堆砌,再用夯实的泥土来加固沟壁即可。 苏榛虽不懂建筑,但也听得出是有道理的,不禁庆幸请对了人。 其实柳师傅的提议看似随口一提,但也是承了东家抬举泥瓦匠、感激之心的表达。否则多说这一句、少说这一句,他又不会多赚,不说也没人知道的。 另外,萧容还亲自做了大门位置标记,拿木桩和绳子在地基边缘标记了宽度和高度,也是跟围墙持平的。 至于大门的制造亦是含在总费用中,最后才会拉过来安装。 苏榛选的是结实、耐腐的榆木做门板。并提了要求是宁愿笨重,也要防御安全,厚度足足三寸。 野兽也好、山匪也罢,短时间想闯肯定是闯不进来。 虽说萧家人也不知道苏榛为啥如此执着于屋都没盖、先建墙。但一路流放过来,但凡是听了她的话,总会是对的,便就没多问了。 整个下午,干活的人数虽多,可眼下天寒地冻的,土层特别的硬,工程速度就有些缓慢。苏榛盘算了一下,又跟萧氏夫妇商量了一番,索性带上银两跑了趟白老汉家,去租借了他的驴车过来。 有畜力,无论是协力挖地基、还是拉土方,速度瞬时快了个三、五倍。 尤其做着做着,萧家又多了笔进帐。 靠山村的人来了,去舒娘那里取走了在山上订的战术马甲,付清了三十件的尾款二两七钱。 这钱舒娘没收,让靠山村的人直接送来了萧家,由苏榛统一记帐、核算,再发放。 这笔买卖很是划算,舒娘连手工带质监一共能得一两零九十文; 春娘跟山梅每人得七百文,她俩刚好都在萧家,苏榛直接就给她俩发了。 发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大宝二宝,免得这俩娃回去跟他们娘说。 减掉每件四十五文的成本,苏榛最后还净剩一两五钱零六十文。全部放进叶氏屋里的钱箱,家里存银增至二十两八钱零二十六文。 至于舒娘那笔,是苏榛亲自跑了一趟送过去的。 忙忙碌碌的,时辰又到了黄昏。 女眷们仍旧把晚食规置得很安安逸逸,烙了韭菜鸡蛋馅儿的煎夹子,也就是现代的盒子。 煎夹子的馅料仍旧是苏榛亲手调的,特别搁了时下没有的干菇粉代替鸡精,还用了香油跟不少的鸡蛋。 开饭的时候香气的杀伤力十分无敌。把匠人们、跟大宝二宝吃得那叫一个激动。 尤其大宝、二宝,恨不得能长住萧家。 等全部吃完,娃娃们洗碗的时候,苏榛竟听到了大宝二宝管谨哥儿恭敬的叫苏屯长…… 我嘞个去,谨哥儿自封的这官儿算是坐实了。 吃过晚食,消了食,男丁们又就着篝火的光亮干了一个时辰,直至天也黑透了、也冷了。 给匠人们放了工,李和领着他们去李家住。乔家几人也就一同回家了,虽然都不太想走。 瞧着一天像个陀螺一样的苏榛终于能坐下了,负责考察白水村木工坊选址一事的康奇赶紧凑上来,在冰屋请教苏娘子,他还需要了解些啥。 第133章 苏榛想了想,问:“你家公子要求你考察些啥呢?” 康奇一一说着:“我家公子只说了大小得合适,木工坊要是建起来,会有不少工具堆放、木材存储,还得有制造的地方。最后还能放些成形的木件儿,客商们来了能直接看样儿。” 乔里正说了几个能赁的地界儿给了康奇,康奇一个下午就跑完了,分别记录了大小、租金,路面情况,但感觉几个都差不多,也是没啥好比对的想法。 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得到重云公子亲自下派的任务,想着做全面一些,也给庄伯能挣个脸面。 苏榛想了想,便按现代的思路又提醒了他一些:“木工操作会有大量的木屑和粉尘,你得选通风好的地方。采光也得好,不能在山背,否则光是灯油也是不小的成本了。而且光线要是不好,辨别木材颜色、纹理之类的都会出错。” 康奇拍了下脑门:“是哦,我咋没想到。” “还有啊,离村民的房子都得远点儿。”苏榛说着:“有噪音,我可不想开个工坊被投诉扰民呢。另外要选择地势较高、干燥的地方,避免雨水倒灌。还要考虑防火、防盗之类的情况。只不过防盗应该不难,白水村人口本来就少,民风也纯朴。” 康奇一边点头一边记:“苏娘子提醒得对。”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苏榛没说:选址得靠近官道,方便原材料木材的运入和成品的运出。也方便未来的客户进村定制,但眼下白水村穷的只有一条破官道…… 苏榛便省略了这点不提,免得盛重云反悔。 总之,苏榛的提议全是对白水村有好处,并且又委托康奇下山之后再帮她做二十把折叠月亮椅、五张蛋卷桌,她将来营业用得到。 康奇应下,乐呵呵的走了。 人都走了,冰屋里、甚至整个萧家房前都显得安静得不得了。 苏榛也没急着撤黄泥灶里的柴,靠坐在月亮椅上缓缓,这一天实在累得全身疼,最大的可惜是也没个浴缸能泡澡。 正胡思乱想、考虑下一步怎么建个浴室,棉门帘从外头掀开,寒酥提了热水桶进来,让苏榛能泡泡脚。 桶摆到月亮椅旁边,他也不方便留下,转身刚要走,被苏榛喊住。 寒酥回头一看,本来坐在月亮椅上的苏榛起来了,拉着他衣袖,矮得只到他下巴。 此刻笑意吟吟的抬着头,神情格外促狭:“寒酥,闭眼睛。” 寒酥不解的看着她,她也不解释,皱了眉微嗔:“快闭上啊。” 寒酥无奈,笑着同意。眼睛闭了会儿,手里便多了一样重重的东西。 这东西……寒酥心中一动,立刻睁开眼睛,手里的正是下午乔里正奖给李和的那张牛角弓! “这,这怎么……”寒酥惊怔不已。 “我找李和换的。”苏榛笑得十分开心,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他开始还不肯换呢,但他也着实喜欢那柄手刀,纠结了好一会儿,我便把咱家分的绢和钱都给他了,绝对不让他吃亏。他反正家里也有弓,就把这个留下了!哈哈快夸我!” 寒酥怔怔的注视着苏榛,她不知何时开始,已尽扫流放路上的萧索之气,笑时露出一排贝齿,透着股子肆意的鲜活劲儿,明艳得灼人眼目。双眸恰似黑宝石浸于烈酒之中,此刻正亮闪闪盯着他,眼角眉梢尽是得意,活像个邀功的小将军。 “怎么了?傻了?”苏榛豪气的拍了拍寒酥的肩膀,“快试试好不好用呀。” 寒酥仍旧沉默着,手指牢牢攥住弓身,虎口都因用力泛白,那劲道,似要把过往的念想、如今的惊喜、碾进尘土的欲/望,全捏进这弓里。 喉咙里像卡着块滚烫的炭火,想道谢、想把榛娘拥在怀中、想冲去李家把榛娘喜欢的丝绢换回来,可眼下…… 寒酥转身取了冰屋架子上的箭囊,背起牛角弓。不经意似的握住苏榛的手:“走,试弓。” 一边说,一边扯着她袖子,带着她出了冰屋。 苏榛又惊讶又无奈又好笑:“现在天都黑透了,你要怎么试?摸黑射月啊!” 可说归说,脚步却没停,一手摘了冰屋外头挂着的冰灯,袖口由着他牵,无奈又好笑。 屋前不远处的林边,还立着乔大江帮忙做的投石靶。 外头在飘雪,细碎、纷纷扬扬,将远处山林密密匝匝地覆盖成素白锦衾。 白水村万籁俱寂,苏榛跟寒酥的耳边唯有踩雪而行的轻响。 到了林边,寒酥便接过苏榛手中的冰灯,选了根高些的枝子挂上。冰中封着的火烛悠悠燃烧。 烛光摇曳,透过剔透冰壁,散出朦胧而幽微的光晕,宛如细碎的星芒,与月色交织相融。 “寒酥,这么暗,还能射得准?”苏榛亦是极为好奇。 在山上围猎的时候她也没跟着,只听其他猎人说寒酥箭术高绝,可从未亲眼目睹。 寒酥此刻身上仍旧穿着苏榛设计的战术装备,玄色,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仿若夜中苍松。见苏榛一脸好奇,便微笑着点点头:“榛娘,你想要我射什么?除了天上的月亮。” 苏榛眯了眯眼睛,狸猫一样,眼光流转,便盯上了树梢。 那上头被雪水反复凝结,形成一根根冰柱垂挂,长短不一,粗细各异,似是剔透的水晶帘子。 她指着其中最粗的:“我要那根,射底部,不能让它碎掉哦。” 第100章 在苏榛看来这着实是难题,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吧??? 寒酥见她期许目光,嘴角上扬。 可在转身的瞬间就收了神色,侧身而立,左臂稳稳擎起弓,右手自背负的箭囊中取出数枝。搭箭、破空而出,一箭尚未离弦,第二箭又已搭上,动作快若闪电,弓弦被一次次拉紧,“嗡嗡”声连成一片。 冰屑四溅,冰挂“咔嚓”断裂,坠落途中,第二箭接踵而至,射向更高处另一根冰挂,随后第三箭、第四箭……箭箭不落空,冰挂从树梢脱离,簌簌坠落至雪地上,在月色下闪烁晶莹光芒。 苏榛彻底被惊到,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不出一个字了。 寒酥射空了箭囊才收弓,长舒一口气,转身看向苏榛。 苏榛正笑得灿烂,寒酥只觉胸腔里似有一头小鹿失控乱撞,“嘭”的一声,心跳仿若擂鼓,震得耳根都泛起热意。 好在苏榛并没留意到他片刻的失神,而是帮他收了弓,把冰灯里头的蜡烛倾倒了出来,烛火触雪即熄。 随后蹲下身,捡拾寒酥射下来的冰挂放进冰灯,有粗有细,装满了为止。 顺便把箭也拾好了,一共八枚,全部又放回了寒酥背着的箭囊之中。 苏榛听叶氏说过,寒酥像谨哥儿这般大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射御: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无不精通。 他的天地明明可以更宽更阔,如今却只能被困在这长虚山…… “怎么了?”寒酥瞧着提灯的苏榛突然沉默,不禁问着。 苏榛回过心神,赶紧恢复往常的笑容,胡乱找了个理由:“我也来试试这弓好不好用!” 说罢,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攥住弓身,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拉开弓弦,可这牛角弓似被寒霜冻住了倔强脾气,纹丝未动。 耳畔听到寒酥轻笑之声,苏榛心道“哟喝哟喝我还拉不了你”? 愈是不服,愈是用力,没一会儿脸涨得通红,胸口也急剧起伏,双脚在雪地里都快蹬出两个浅坑来,整个人终于重心失控,一个踉跄向前栽去,眼瞧着就要撞进茫茫雪色。 寒酥却丝毫没急,他本就站在苏榛身侧。左臂探出,精准地环住苏榛的腰肢,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止住了她前倾的势头。 紧接着,又微微侧身,以自身为苏榛筑起一道稳固“靠山”,右臂顺势前伸,骨节分明的大手精准覆盖住苏榛拉弓的小手,轻轻稳固住她的姿势。 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莫慌,想要什么?” 苏榛望着树梢上最后一簇冰挂,“我要那簇像烟花一样。” 顺着她的目光所向,寒酥唇角轻扬,一声:“好。” 从背后环着她、带动她沉肩坠肘,调整呼吸、蓄力。紧扣着她的手缓缓后拉,带动弓弦一寸寸被拉开。 弓弦紧绷,发出“嗡嗡”低鸣,待到弓弦拉至满月,只听到寒酥一声:“放!” 声落瞬间,两人手指齐松。 箭镞破风而去,撕裂凛冽的寒气,锐啸着直扑向那最后一树冰挂。转瞬之间,精准无误地扎入核心。 冰体轰然崩碎,犹如绚烂绽放的烟火,晶晶莹莹,折射着月光,纷纷洒落,似为这场特殊“合作”落下帷幕。 苏榛望着那破碎冰挂,眼眸中满是惊喜与雀跃,扭头望向身旁寒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寒酥亦是满目笑意。 唯愿有她,此后难关,皆能这般携手跨过…… 夜色宛如执拗的守夜人,迟迟不愿撒手。 第134章 直至峰巅的积雪在破晓后泛出鹅蛋黄的光,与天幕交织成一幅织锦,透着股遗世独立的清雅劲儿。 睡了一夜的长虚山便醒了。 山脚缓坡,萧家,宛如从土里“长”出般的“壮大”了。 房前屋后早已不再萧条,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屋、青砖泥瓦、暖棚,眼瞧就是一家丰盈的日子。 萧容跟寒酥一早就架梯子上了屋顶,在大雪封山极寒到来之前加盖茅草,那便是防风“铠甲”。 寒酥虽说贵公子出身,但这些日子做活儿也做出了经验。将茅草用麻绳交叉捆绑,牢固地固定在屋脊的木构件上,看起来整洁美观。 叶氏在灶间做着全家人的早食,大灶锅里的热粥“咕噜”翻滚,准备开启这满是忙活劲儿、烟火气的新一天。 谨哥儿围着她前前后后的溜须、一句一个“伯娘真厉害”,喜的叶氏不停往他小嘴里塞好吃的。 苏榛也醒了,却不想起,火炕热热乎乎的,真想能就干脆继续睡,直至听到窗外一阵“叽叽喳喳嘎嘎”的鸡鸭鹅狂叫、以及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儿喊着:“萧家大伯、寒酥兄弟在家呐!伯娘跟榛娘起来没?” 是久没露面的丽娘来了。 她围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孩子进城挑了几日的书院,眼下终于回来了。 丽娘还拖着一木橇的笼子,先瞅见了房顶的萧容跟寒酥,热络的打着招呼。 叶氏在灶间也听到了她的声音,赶紧擦干净手迎了出去,“丽娘回来啦,吃早食没?快进屋暖暖。娃呢没带来?我都想他们了。” 丽娘笑着摆了摆手,“不麻烦您啦,我吃过了。娃还在炕上睡着,懒得很!这不就要猫冬了嘛,我家养了几个月的鸡鸭鹅今儿全部要宰杀。榛娘之前提过她想买几只,我来问问看,她还要不?” “要要要,全要!”苏榛趿拉着棉布鞋从屋里小跑了出来。 虽说头发仍旧乱七八遭倔强地翘着,眉眼间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与急切:“春娘,你家把需要的留下,余下的我全买!帮我挑肥的!” 丽娘一见苏榛这鲜活样儿就笑出了声,连连点头应了。 倒是叶氏,不住的嗔怪苏榛怎么衣服都不穿严实了就往外头跑,等会儿冻出风寒如何是好! “伯娘放心吧,我不冷,真的不冷。”苏榛反正对长辈的惯用“招式”就是撒娇,万试万灵。 说完还是迫不及待的跑到木橇旁,扒着笼子往里看。 “鸡鸭各十、鹅养的少,只有四只。”丽娘说着:“我家各留一半儿就成,余下的都给你。” 苏榛笑意吟吟地点头:“行啊,多少银子?” 提到银子,丽娘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又被苏榛撞了下肩膀:“莫矫情哦,咱们之间莫矫情。” 丽娘呵呵的笑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报了价:“鸡是柴鸡,养了有十个月了,肥得很,每只差不多都是四、五斤大小。进城的话,是卖七十文。 鸭是麻鸭,养了五个月了,每只也是四斤多,城里卖八十文。 鹅是养的雁鹅,每只有十斤多了,要贵些,每只百文。 但往年村里的人在我家买,我每样都给减个五文,算是把路费省了。” 苏榛也不多言,点点头、直接就算钱,“那便是柴鸡五只,每只六十五文;麻鸭五只,每只七十五文;雁鹅两只,每只九十五文。一共便是……八百九十文整。” “成,丽娘稍等,我去拿银子。”叶氏听完,转身就回了屋。 丽娘便又跟苏榛唠会儿家常,问需不需要帮忙宰杀,她一并就让当家的做了。 苏榛:“那当然好呀,就是要辛苦赵大哥了。” 丽娘是个直爽的:“他辛苦啥,不过就是一刀抹脖的事儿。另外那些个鸡杂啊、鸭肠啊,我都给你单独收着。再烧一大锅滚水,我把那些个鸡鸭鹅毛都拔干净了,一并给你送来。” 苏榛想了想,“鸭跟鹅的我家自己拔毛,我想把绒羽收集一下,做个啥东西呢。” “也成,绒羽塞被子里,暖和着呢,就是麻烦了点儿。”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叶氏便把钱拿了过来。当着丽娘的面儿又数了一道才给她。丽娘自是信萧家人的,钱袋子往怀里一揣,就拖着一木橇的笼子又往河边去了。 赵大勇在河边点了篝火等着的。 据说是要把这些家禽绑树上吊着宰,丽娘本还想着详细描述一下,被苏榛捂着耳朵赶走了。 别看宰完了之后苏榛吃得欢,却不敢听是怎么宰的…… 一通忙活下来,天就亮透了。 泥瓦匠们如约来萧家上工。叶氏跟苏榛便赶紧把早食端到天幕蓬的底下招呼大家用。 至于今日的早食的成色,按说第二日的通常都会比第一日差上一些,但泥瓦匠们一瞧,端出来的是稠稠的粥、烙的喷香喷香的锅盔。 主家是个大方的,泥瓦匠们的心里舒坦,干活儿便又痛快了三分。吃完饭一抹嘴,挽起袖子就开工! 没干上一会儿,李和、杜家老大,符秀才、以及白老汉也赶着驴车来了。他们四个明显就是故意错过饭点儿来的,是半顿都不想占人家便宜的性子。 萧家人心中有数,也是感激万分。 以及整个上午,家里都热闹非常,因为来帮忙的还有四个谨哥儿叫来、哦不,现在应该说是苏屯长雇来的…… 说实话满眼的小豆丁儿童工即视感,这让苏榛格外心虚,反复问了他们来干活儿家里大人可知晓。 在得到确认、甚至亲眼目睹有两个就是大人给送来的之后,苏榛这才松了口气。 无奈,只好给他们分配一些散活儿。 两个去叠纸盒、两个拿着小扫把,不断的清理挖地基后乱七八糟的场地。 本来谨哥儿想去河边凿冰网鱼,被苏榛严肃禁止。虽说冰面冻得很厚,但没有成人年带着,她绝不允许娃娃们单独去踩,万一有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今天乔家小树、大宝二宝都没来,苏榛猜测乔家应该是正关起门世界大战呢,外人不去掺和。 日头高升,康奇也前来告辞,他要下山进城跟重云公子汇报木工坊址的事宜。 苏榛便没再留他,正事要紧,唯叮嘱了他回城后请庄伯多费费心,想想那个自行车要怎么做才好,做好了,说不定就是木工坊第一桶金。 杂事全处理完,苏榛跟叶氏便各自开始做正事。 叶氏是跟着舒娘在制衣组的,她就抓紧时间赶工,选了漂亮的碎皮子缝儿童帽。 苏榛先跟符秀才跑了一趟杜家,拖挂房车的车体已经制完了,现在刷了第一层桐油。另外也开始打磨里头的厨柜、灶格之类的小件儿。 符秀才拿着“质监表”挨个核察。主要是安全性上,结构要稳定,否则山路崎岖,拖着拖着晃散架子可不得了。 重点检查框架是否有松动、榫头是否紧密嵌入榫眼之类的。 反正每个环节现在也不用苏榛再盯了,她就提前一个人先回了萧家,去暖棚检查了一下晾着的那些个排骨香肠,居然已经晾干了,肠衣也定好了型。 其实她本以为还要再需个两三天的,却不想此地空气干燥、且暖棚搭得合理,无论是强紫外线、还是炭盆增温都起了大作用,极大的缩短了晾制时间,那么今日就可以烟熏了。 时下也没有人家会盖专门的烟熏室,基本都会在户外,反正户外空旷得很,只需注意防风防火就行。 苏榛就选了屋后空地,直接用桐油帆布加支撑杆,做成防风的风幕围成一个大圈儿。 至于熏制的木材还是贮木场康掌柜送的,苏榛特地选了梨木。 梨木跟苹果木类似,质地坚硬,在熏制过程中不需要频繁添加木材。且梨木的烟雾熏出来的吃食,还会有特殊的甜香。 时下的普通人家薰制腊肉腊肠跟现代的方法不一样,一般只需两、三天,讲究些的四五天也成了。 但苏榛这是要拿出去摆摊之用,就格外精细。 她是打算采用间歇、以及低温慢薰法,预计得薰个七、八日才成。 薰架还是喊来寒酥跟她一起搭的,也是用的竹竿。 第101章 因怕明火,架子的高度直接搭得比寒酥还高半个头,每根横杆之间距离也有一尺二寸左右。搁现代的话,就是大约有个三十几厘米的样子。 这样即安全,又有足够的空间,能让排骨香肠每根都均匀的“接到”烟雾。 架子搭起,寒酥就回暖棚把所有晾好的排骨肠都拿木橇拖来薰室。高处的他负责悬挂、低处的就苏榛来。 这第一批制的排骨香肠量也不算太大,两个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弄完了,出了简易薰室。 苏榛正想着要不要开始准备午食,就听到前院儿丽娘在喊,是那些个鸡鸭鹅都宰完了,她给送来。 苏榛小跑着回了前院儿,拉住丽娘笑意吟吟的:“丽娘姐姐,可真是能干,这鸡都比别人杀的快,赵家大哥娶了您可真是好福好运呀!” 第135章 丽娘被苏榛夸得发毛。在山上她就发现了,叫她丽娘是正常的,但凡丽娘后头多加了个“姐姐”,那必然是有事儿,便斜睨着问:“可是有啥其它的活儿让我做?” 苏榛嘻嘻嘻嘻地笑…… 于是丽娘留下,跟苏榛一起做大锅饭的午食。 甚至还不止丽娘,她家夫君赵勇也被拉了“壮丁”去跟着萧容挖地基,最后是她两个娃娃也门儿清的自己跑来,跟着“苏屯长”叠纸盒去了。 这下可好了,地基挖的飞快。而挖出来的土也没浪费,用来垫高院子地面,*可以防止开春了雪水或者雨水倒灌。 这提议甚好,苏榛还想存够钱把房屋全部翻新呢。而且开春后冰屋就用不成了,确实要新建仓房。 今儿的午食仍旧是大锅饭菜,铁锅炖的山鸡加野猪肉。 肥美的鸡肉、喷香的野猪肉、清甜的胡芦菔、白芦菔,再用调制好的番薯面混和白面,沿着热锅沿贴一圈饼子。 随着锅里汤汁咕嘟咕嘟翻滚,炖菜的香气弥漫,饼子也被烘得金黄酥脆,底部浸着炖菜汤汁的部分软糯入味。临出锅之前往里焖了一层苕皮也是片刻即熟,透明的,浸透了肉汁,挟在筷子上颤颤的格外诱人。 大大小小吃得肚子溜圆,坐月亮椅上消食了两刻钟便就又开工了。 时下昼短夜长,都是尽可能占个天光做事。 锅碗洗涮完,丽娘就一个人先回了家,她也得把今天杀的那些家禽赶紧收拾出来。 赵勇跟两个孩子仍旧留在萧家帮忙。 苏榛跟“苏屯长”借了赵家两娃出来,跟她一起捋鸭、鹅的毛和绒。这可是好东西,看看最后收集起来能够做个啥。 灶间热水是现成的,苏榛把热水倒进大桶,再把放过血的鸭、鹅塞进桶里烫个周身,分别捞出来就可以粗拔了。 先就拔去比较大的羽毛,顺着生长的方向拔,动作快而稳,鸭皮都完整的。 粗拔鸭毛后,全部放在晒篮上,里头裹着绒毛和小的羽毛。苏榛就交给赵家两娃娃精细挑选。 他俩跟丽娘学过挑绒,这活儿简单,但需要耐心。 就是把羽毛和绒放在竹筛上轻轻晃动,比较轻的绒会浮在上头,小羽毛会逐渐下沉。 他俩一边筛绒,苏榛就一边把绒收集起来放在木盆里清洗。水是皂角水,要把绒上的油脂跟污垢彻底清掉才是。 反复的搓、反复的漂,直至盆中的水清澈了,绒便干净了。全摊在干净的苇席上,拿去暖棚晾着去。 还交待了“苏屯长”安排小娃值班,每隔小半个时辰就派人过来瞧瞧,用手或者小木棍儿翻绒,让它们干燥得更均匀。 绒不多,暖棚温度也高,苏榛估摸着晾一、两天都够了。 剩的大羽毛,苏榛也没扔。 就手寻了家里的碎铁皮,剪了几个圆片,边缘折起,拿麻绳紧紧缠绕。 再选最漂亮的羽毛绑在一起,根部插入到钻了洞的铁皮中间,用绳子固定,一个漂亮的毽子就做成了。 羽毛多,苏榛一口气做了二十二个。 今天家里的七个娃每人送了一个,另外还留了三个给小树跟大宝、二宝。 余下十二个可以拿去市集卖,据说能卖两、三文一个呢,也是笔小进项。 娃娃们得了毽子开心得不得了。 干活儿都干不踏实了,全部偷瞄苏屯长。 谨哥儿一本正经的琢磨了会儿,“大度”的给他们放了休,七个娃欢呼着跑到了冰屋外头。 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吆喝着,率先在雪地上踩出一片平整的“赛场”:“快来快来,这儿平,正合适!” 娃儿们围拢过去,掏出毽子五颜六色的,在素白天地间格外亮眼。 谨哥儿显然踢的最好,没一会儿就踢得小脸通红,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珠,雪沫子随着脚下的动作簌簌飞溅。 旁边围观的娃们拍手叫好,跺着脚驱寒,笑声、呼喊声震落了树枝上簌簌积雪。干活儿的大人们笑着看过去,光是跟着瞧,心情都敞亮了。 而苏榛更是被娃娃们的欢笑声惹得玩心大起,忍不住回屋把外头的皮袄脱了,穿着舒娘给她缝的月白棉袄就跑了出去。 选了个大些的毽子,直接加入到了娃娃们的队列中。 寒酥本来在挖地基,抬眼便瞧见苏榛笑得开怀的模样:她一袭月白素面棉袄,领口与袖口绣了几朵红梅,恰似点点朱砂绽于雪色之上。 一头乌发随意的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身姿轻盈,毽子起落,稳稳地在她脚尖翻飞。 寒酥看着她,满心满眼只剩她,唇角又不自觉地上扬,是一抹只对苏榛才有的温柔笑意…… 苏榛带着娃娃们踢毽子玩了小两刻,怕娃娃们着凉,先领着他们回了屋、让他们自己里里外外擦了一通,消了汗才又出来。 下午日头正足,便仍旧是大大小小众人各忙各的。符秀才先分别去了李家、杜家,检查了今日“工作进度”,再回来跟苏榛做了汇报、又盘了帐。 着着实实节约了苏榛不少的时间。 另外,秀才不愧是秀才,他甚至仅用两天时间就自己摸索出了一套监理办法。 之前苏榛给匠人们的时间都很宽松、宽泛,只规定了最后的交付日期。 但符秀才显然个性较真、严谨。给围墙跟房车打造都划分了不同的施工阶段,如基址、主体、雕饰等。精确了每个阶段的起止时间,以此来更详细的把控进度。 甚至还跟柳师傅一起商量,计算出每个时段所需的石料、土料、木材等分批供应量。保证建造过程中不会出现因材料短缺或人力不足而延误工期的情况。 最“变态”的是,他甚至还有自己的进度标记。 例如在材料上用颜料或者刻痕标记出预计完工时间和实际进度,这样可以直观地看出进度是否符合计划。 说实话他的严谨较真,让苏榛都不太好意思在泥瓦匠身边儿经过,感觉自己像个苏扒皮。 起先的时候,柳师傅等人自然也是对符秀才烦透了。 可烦归烦,两天相处下来,发现符秀才虽然较真却讲理。并且也不会摆读书人的架子,闲时棉袍一脱跟着挖地基、挑土坯的,啥活儿也没少跟着干。 行吧,当泥瓦匠这么多年,多么难缠的主家他没见过?反正自己行得正,就不怕他挑毛病。 但说实话,下意识就也跟着符秀才的步子紧张了起来,比平时做活儿要认真不少。 苏榛虽不知道柳师傅的心理活动,但她给了符秀才绝对的“发挥空间”,毕竟她会公平公正及尊重,以及钱上也不会亏待匠人们。 一直忙活到黄昏,苏榛正打算做晚食,就听到外头乔大江跟春娘、小树来了。 迎出去瞧,可不是来了,且像逃难一样的来了,拖着两木橇的被褥、弓箭、锅碗之类的。而且小树还在抽泣,那两口子脸上都挂了彩…… 不用问就知道,分家打的呗。 萧容跟叶氏赶紧把这三口拉到主屋坐着。苏榛估计着他们应该是连午饭都没吃,赶紧热了一些锅盔先让他们垫巴一口,又把小树交给了苏屯长带到冰屋玩去,随后才仔细瞧乔大江夫妇,到底咋了。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两口子伤全在脸上,乔大江是一道刺目擦伤从左脸颊斜劈至下巴,渗着血水,如今凝作暗红痂痕,周边淤青洇开,青中透紫。额前乱发被汗水浸得湿透,几绺贴在脸颊,衬得脸色越发铁青。 春娘虽说没见血,但脸上、脖子上也是乱七八糟的巴掌印、抓痕,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就跟苏榛想得一样,他们三口几乎相当于净身出户了,就只带着被褥棉衣、日常用具,以及春娘缝在棉袄里的碎银六两。 春娘一边说,一边把泪水用汹涌怒火顶回去:“我受够了这窝囊气,真当咱们是泥捏的,任她搓圆捏扁!” “这乔老太婆打的?”叶氏亦是心疼不已,已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药粉,赶紧给乔大江擦一擦。 春娘点了点头:“还有三房的人。二房虽说没动手,但也拉偏架,否则我们不至于吃亏。再加上大江顾忌着亲情,就站在那里不还手!” 苏榛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着实头疼。家务官司里最怕的就是一方死活顾及亲情、而一方死活不顾亲情,外人听了,就真是只跟着干生气。 春娘继续说着:“今天就是议分家的事儿,先也不过就是吵,吵着吵着,三房婶子突然就说我跟大江藏了钱,要我们吐出来。还说榛娘往后每月会给我们八两银子,这笔钱也要交出大半儿给家里,才放我们分家。” 叶氏也是好气又好笑:“我家每个月给你们八两?这又是听谁说的。” 春娘冷哼一声:“是大宝或者二宝吧,应该是听到咱们在商量蜂窝煤的事儿,听了个囫囵,只记住了八两这笔数目就回家告密了。” 听到这儿,叶氏跟萧容都惊了。 第136章 尤其叶氏,恰似被重锤狠狠敲了一记,整个围猎期,大宝二宝隔三岔五往萧家来,她哪次不是好吃好喝的哄着? 原以为不过是个孩子,心性还没长成,好好对待他们,他们是会知冷热的。却不想竟是得了如此可笑的回报! 叶氏气得哽住,脸瞬间涨红了:“他们俩个竟然如此?我真是……我真是……” 苏榛也生气,但短暂的生气过后,失望如同轻烟,悠悠地在心底弥漫开来,便只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眉梢眼角愈发是日常的平和淡然了,劝慰叶氏:“伯娘消消气。即然这俩孩子如此不识好歹,今后再不来往了就是。” 萧容亦是眉头深锁,问着乔大江:“但你们就这样出来了?可有其它打算?” 苏榛也问:“大江哥,你们分家分到什么了?乔里正怎么说?” 乔大江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带着自嘲:“我爹的意思是,乔家的规矩向来是‘平衡大局’。 我身为长子,又有一技傍身,如今分了家,吃些亏、受些委屈是磨砺。 居所方面,一间土坯房、坡地两亩,离你家不远,再往林子里走的那片便是。 另外就是分到一些锅盆被褥。至于落户的银钱分了二两。但我们每年还需再往乔家公帐上缴一成的收获所得。 若一成不到五两,也要按五两算。” “才分到二两?”叶氏很是震惊。 春娘摇了摇头,又小声告诉大伙儿:“爹娘私下又给了我们五两,是爹今年全部的围猎收获了,我心里是感激的。” 苏榛一听,这倒是实话,乔里正估计把私房都给儿子拿出来了。 “可乔家祖户就在这白水村,怎么也不该就给长子长孙一块儿破地一间破屋啊。”叶氏简直需要深呼吸几次才能保证自己不气晕:“大江,乔里正大公无私不假。但你听伯娘的,该替自己争的时候,不能太老实!” 那荒地萧家人都知道,确实离她家不算远。但地势极不规则,是个大斜坡。 说是有两亩,但谁家房子能盖斜坡上住?根本就是不划算。 第102章 也多亏乔大江本就是戍边猎籍免了田税地税人头税,否则小家这么一分出来,几两银子交了落户钱就瞬间花没。 萧容也是犯愁:“土坯房只有一间,我还以为是猎户落脚之用,你们三口连个灶间都没有。” 叶氏:“重新起房吧,但那是个坡地,怕是起不了太大,可有去量一量?” 春娘颇无奈:“早就量过,那块烂地还是早年奶奶图便宜非要买下的。买完就后悔,不过要不是太荒太破,怕是这次还归不了我们呢。我们认了,实在不成,就对付个茅草房当灶间得了,过几年再买新地。” 久未开口的苏榛却笑了笑,“若是那块地,倒也未必会吃亏。” 众人的眼光齐唰唰地看向苏榛。 春娘忙问:“榛娘可有啥法子,把那块地给平整了?” 苏榛摇了摇头,“平地需要大量土方,又是挖山又是填埋的。咱有那功夫,再买块好地不就行了,费那个事干啥。” “那是?” 苏榛索性拿出纸和炭笔,简单的画了个大概的线条给大伙儿看:“柳师傅他们有水准仪,一会儿就请他上去测一测坡度,再看一看土质情况,若是没问题,可以盖这样的。” 苏榛画的是现代森林营地常见的森林木屋,亦可以稳稳地坐落于坡地。屋子下方是木头地桩与木头平台。 苏榛:“喏,地桩间隔着分布,打在木屋的各个关键支撑点位之下,按地势的起伏嵌入地下,木屋结构稳固便不成问题。” 众人凑近了看,越看越稀奇,不止乔大江两口子眼睛都亮了,连萧容跟叶氏都心生喜欢。 叶氏还指着木平台说,天气好的时候,就在这上头做做家事多好。 苏榛笑着点头:“这是基础平台,就相当于一个最坚实的托盘,木屋重量都靠它。可以用厚实的木板拼接。” “造木屋?”春娘只是听听都喜不自胜了,“好看,我在靠山村倒是瞧见过有人盖。咱也行?” “为什么不行!”苏榛帮她畅想:“用原木搭,咱在山上不是跟康掌柜都熟悉了,去他那里买木材肯定给你个好价钱。” 叶氏也是存了让大江两口子放宽心的意思,忙不迭的说好话:“春娘你想想看,你家怕是要成白水村最漂亮的宅子。春天有绿树、夏天有小野花,离河边还近,小木屋一盖起来,眼馋坏乔老太婆!” “还不止如此。”苏榛笃定的说着:“不止能盖木屋,你们不是要做蜂窝煤买卖吗?昨天还发愁没地方晾晒,今儿不就要有了!那片坡地我有印象,阳光好着呢,理论上来说,那种坡地晾晒东西的时间,至少能比平地缩短一个时辰。 更何况它地势倾斜,就是有排水优势。后头可以慢慢打造成梯田式的晾晒场。” 大宁朝南方是有梯田的,白川府却还没有。苏榛就又简单的画个图给大伙儿瞧,一看就明白。 “而且坡地的通风还好,不止蜂窝煤,就是晒个果干、晒个腊肉都干燥得更匀!”苏榛打趣乔家两口子:“到时候,我家想要去借贵宝地晒个啥,你们可不能不让!” “让让让,啥都让!你想晒啥都成!”春娘终于笑了,这次终于不是苦笑。 乔大江也有些小激动,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那要是按苏娘子说的,请柳师傅瞧了土没问题的话,我们反倒捡到块宝地?” 苏榛正色,认真的:“大江哥,你那打猎的一手好本事,在咱们村儿都是拔尖儿的。又对山里野兽的习性、出没路径摸得门儿清,往后根本不用愁猎不到东西。 哪怕到了休猎期,春娘姐姐还有双巧手,不论是跟我做吃食、还是跟舒娘缝衣服,拿到集市上一摆,指定能被抢疯。 再者说,你们抓紧安置好,蜂窝煤立刻开始制,仅年前这一个月起码也能有个几两银子的进项,按白川府这天气,一年起码要冷四个月,足足能赚四个月的钱,就算每月只赚五两,那也有二十两了。 等积攒够了钱,木屋想盖多大就盖多大,添置好家伙事儿,日子指定越过越红火,越来越有盼头。” 苏榛的言语间满是热忱与笃定,仿佛乔氏夫妇富足的日子已然触手可及。 乔氏夫妇原本多少有些无助的心思彻底舒展开来,打心底暖和了。 乔大江脸上被打成那样也没落泪,此刻心里踏实了,竟红了眼眶,先是斗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到了后头竟像个孩子似的,猛地捂住脸,双肩剧烈颤抖起来,一声压抑已久、饱含悲戚与委屈的嚎哭,瞬间惊到了屋内众人。 但大家都没劝、没拦,都是苦过的人,都也知道他因何而失控。 春娘自是最懂。 这些年,乔大江跟乔里正为了撑起这个家,围猎期一到,总是天不亮就摸黑进山,只为猎得些许皮毛、野味,好换些银钱维持全家十四口的生计。 可山里的营生本就艰难,猎物时有时无,收获全凭运气,加上风雨无常,稍有不慎还会受伤,落下满身伤痛。 若家中和睦还好,可事实恰恰相反,长房的人住着最简陋的屋子、存着最微薄的积蓄。 乔里正凡事都把一个“孝”字压下来说,公道是给了大伙儿、委屈全给了自己孩子。 乔大江看着春娘跟小树跟着自己受苦,心中满是愧疚与无奈。 而如今好不容易分了家,又活像犯了天条被扫地出门,如此的狼狈不堪。 家里那些个叔伯长辈,都还不如萧家、以及苏娘子对他们夫妻的安慰、帮助来得多。 乔大江所有的压力、委屈、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强撑着的防线。 春娘眼眶也瞬间红了,走到大江身边轻拍他的后背,夫妻二人多年来在家中默默吞咽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苏榛也没劝,等他们释放得差不多了才对叶氏说:“伯娘,咱赶紧挖个排水沟吧,他俩怕是要把咱家房子淹了。” 一句话,大伙儿都乐了,苦中作乐也是乐,有乐就比只有苦强。 说了这一会儿的话,春娘本想就这就跟乔大江去新屋了,但瞧着日头已然彻底落了山。 眼下季节本就昼短夜长,摸黑上去搬家肯定是不合适的。 好在就一晚,好对付,萧家挤一挤,男丁们住一间、女眷带着娃住一间就成,明天一早再搬。 对这个决定,最高兴的就是小树跟谨哥儿,两娃娃早在围猎期就好得不得了,更何况萧家零食多、人又好,小树恨不得就不走了,一直住下! 安排妥当,又是晚食时间了,叶氏、苏榛以及春娘就赶紧忙活起来。 牛乳馒头有现成的,直接从冰屋里取出加热即食。 苏榛又摘了豆芽儿滚了一大锅的豆芽鸡蛋汤。荤菜也是冰屋里冻着的现成的、又香又麻的毛血旺,做了整个下午体力活的男丁们就没有不爱的。 第137章 尤其第一次吃到毛血旺的柳师傅,吃出一身的汗。直问这吃食可卖,等他收工回城的时候,想买了给家人也尝尝。 “卖啊,这本就是我家年岁要进城卖的。但您若要,我单独给您做了便是,冷冻着打包带走,能放好几天。且有两种,一种是今晚这样的,里头有午餐肉,一份四斤卖三十五文;但若不要午餐肉,也会多加一些血旺、豆腐,也是四斤,只卖二十七文。” 这亦是苏榛在山上贮木场积累出的经验,不是所有人都舍得拿三十五文买吃食,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午餐肉的口感。 柳师傅比其它三个小工匠收入高,三十五文一份稍琢磨一下就买了。另外三个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三人合买一份三十五文的、一份二十七文的。苏榛笑意吟吟的记下了。 吃完晚食,消了食儿之后,泥瓦匠跟萧家父子、乔大江,为了赶工期,又点着篝火忙到了半夜,才各自洗漱了睡去。 长虚山的风在山坳间肆意呼啸,抽打着萧家小院儿。 但烟囱悠悠冒着青烟,倔强地证明了屋内暖意融融,足以抵御冰天雪地的死寂。 春娘今晚跟叶氏、苏榛,以及两个娃睡一个火炕,挤是挤了点儿,但热闹。尤其也没人睡,都在忙活搬家的事儿。 两个小娃此刻就是两只精力充沛的小兽,叽叽喳喳的。谨哥儿脑袋上一撮头发竖着,脸蛋被屋内热气烘得红扑扑,眼睛里闪烁着气乎乎的光。 他是听说了大宝二宝告密的事儿,身为苏屯子,决定打明儿开始再也不理那俩! 苏榛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外乎是两个小娃商量如何“报仇”。比如那树下挖个浅浅的坑,再铺上些雪伪装好,保准大宝二宝一跑过去,脚就陷进去,摔个屁股墩儿之类的。 总之都是些孩子气的招儿,苏榛就当没听到了。孩子们的事儿,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大人们有大人们要操心的,比如乔家新屋估计啥都缺。 同是一穷二白搬过家的,苏榛跟叶氏自然深知春娘当下困境,先是盘点自家闲置却实用的物什。 苏榛翻腾出一些棉布,碎皮子,先借给春娘,虽非绫罗绸缎,却保暖耐脏,助他们抵御山间寒湿长夜。 叶氏又搜罗出些木头碗瓢盆,补齐春娘家残破炊具,将就用到买新的。以及又收了一筐的干柴、几块蜂窝煤,一并放到木橇上。 另外,乔家两口子出来得急,米面粮油都只带了一点儿。菜肉也都没有,就全部先从萧家拿,起码能应个三、五日的急。 但春娘是不肯白拿的,按市价买。穷也穷得有骨气,叶氏没跟她争,就按她买的量收了一百文。 苏榛又瞧到乔氏夫妇连菜刀都没分到一柄……心中那口恶气散不出,又不能再当着春娘的面发作,只能喊苏屯长过来,给了他六十文,让他明天早上起来了带着小树跑一趟,去村里铁匠家买把菜刀。 一码归一码,这是萧家跟她送春娘的乔迁礼物,春娘必须收下。 大概收拾得差不多了,娃们先去见了周公。 三个女眷各自洗漱了也上了炕,可谈兴不减,从山林轶事聊到家长里短,笑声、哽咽声,安慰声终是透过木窗棂,飘进山林深处,融入浓浓夜色之中…… 第二日清晨,暖阳似是憋了一夜的劲儿,“哗啦”一下把金光捶进山坳中的萧家小院。 忙忙活活的早食过后,又陆续来了一些猎户家的,都是乔大江这么多年交下的朋友。 有的扛着木柴,说是冬日雪大,怕乔大江柴火不够用; 有的拎着几捆自家编的竹篓,想着搬家正缺物件,能派上用场。 也有的拿着几枚鸡蛋、几块肉、几把菜,几碗米。众人一进院,七嘴八舌寒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叫嚷、笑声、器物碰撞、孩子的撒欢声、泥瓦匠们的开工声…… 直至乔里正来了。 乔里正身着一袭藏青棉袄,虽已洗得微微泛白,可打理得极为齐整。 稳步迈进院子,刚一到,喧闹的小院儿有了片刻安静,众人也知道乔里正的为难,都迎上前来一一打招呼。 乔里正看向乔大江跟春娘、小树,神色复杂。 乔大江也赶紧迎上前:“爹,您来了。” 乔里正开口想嘱咐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只觉得说什么也没用。 环顾四周,又低头瞧了瞧大江两口子昨天离家时、带着平平的两木橇东西,眼下已经堆成了小山的模样,显然都是大伙儿的帮衬。 眼中的心疼及感谢愈发的浓重。 身为里正,整日操心村子大小事,对儿子一家的艰难处境并非不知。 可孝道在身、规矩在前,诸多无奈只能深埋心底,所有的心疼却最终凝练成一句轻叹。 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布包,交到了春娘手上,说着:“你娘说,这个你收着,权当……收着吧。往后没事儿,也常回家瞧瞧,有我在一天,那个家就也有你们一份儿。” 春娘谢过公爹,打开布包瞧,里头搁着一个银手镯。 第103章 银面早没了新银的锃亮,泛着柔和的、像是被手心摩挲了无数遍的光。镯身圆滚滚的,没那些花里胡哨的刻纹,接口就是老式的绞丝扣,边缘磨得平平整整,没半点儿划手的地方,拿在手上稳稳当当。 春娘认识这镯子是婆婆的嫁妆,也是婆婆仅有的银饰,每晚都拿出来擦啊擦的,眼下居然给了她……春娘眼睛泛了红,半晌说不出话。 乔里正心中洞若观火,他放儿子一家离家,又何尝不是对儿子最大的保护。但这种“私心”是没办法跟任何人说的。 也不必再多说,反正还是住在同一个村的,来日方长。念及如此,便又跟萧家及村人简单的道了谢,这才转身离去。 背影在雪光映照下,单薄萧索,一步一步,似踩在乔大江的心尖上。 乔大江眼眶泛红,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喊着:“爹,分家了,我就是一家之主。今后无论风霜雨雪,我会护着妻儿周全,保乔家安稳。您放心,您跟娘……保重。” 磕下的头,是对父亲过往庇佑的感恩,更是对将来责任的承诺。 苏榛也看得唏嘘不已,她明白,在严格管控分家的时下,乔里正为了护儿子,也算尽了力了。 乔里正过来的这支小插曲很快就也结束,乔大江跟春娘就也要走了,小树暂时留在萧家,等扫尘结束了再带他住新家。 叶氏也让寒酥去帮忙,又嘱咐榛娘也去,因为榛娘对新居入住的规矩懂得多,帮着张罗张罗。 苏榛自是应的,又跑到冰屋搜罗了一堆必要的东西包了一包袱。想着中午肯定是来不及做吃食,又把冷冻的饺子也带了一大包。 另外,除了寒酥跟苏榛,乔大江村中相熟的几个猎人兄弟也一起去,起码今天得把屋顶再夯实一下。 隆冬时节,霜风似刀,前往乔家新屋的路上,一行人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冷冽吞没。一行人走着,竟是有些“浩浩荡荡”的味道了。 柳师傅也来了水准仪同行,他今天得帮着测一下坡地。 乔大江肯定也不会让人家白做,直接封了四十文的红包。 柳师傅见萧家主家都同意,他跑一趟还有钱拿,也是没有不乐意的道理,乐呵呵收了。 钱他也没独吞,另外三人每人给分了五文。 苏榛看在眼里,也心道这是个大方的。另外也想起几日没见着山梅了,便小声问春娘,山梅咋没来。 春娘一阵苦笑,说是山梅本想跟着来帮忙的,一直被二房和三房强行拦着。阴阳怪气地指使山梅去做饭,话里话外都酸得很。 苏榛正想再多问几句,寒酥默不作声走近了,拿过苏榛手中抱着的包袱,让她把手团在皮袄里暖和。 苏榛心中涌起热意,扭头一个谢意的笑,笑意从嘴角漾至眼眸,亮晶晶的、眼角微微弯起。 寒酥只觉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背景,脚步却也不必停,一路踩雪向前。 待大伙儿望见斜坡上的土坯房时,它孤伶且颓败。 墙体是粗粝的黄土,这些年也没怎么修缮过,满是裂痕。 几处泥块剥落,裸露出内里松散的质地;屋顶铺盖的茅草果然跟大伙儿想得差不多,稀疏杂乱,残雪堆积,多处因承重而凹陷。 这破屋,压根也不必上锁,乔大江直接用点力就推开了。木门简易得近乎腐朽,好在此地阳光颇强,屋内倒也亮堂。 里头多年没人住过,寒气足,进来的苏榛都打了个寒噤。四下观望了一番,入目之处,确实家徒四壁,比当日萧家搬来的时候还惨。 泥地坑洼不平,墙角一张火炕,炕上草垫破旧泛黄,草梗刺出,散落得七零八落。 好在优点是屋子小窗子大,通风好。 苏榛先从木橇上拿了几束干艾草下来,在房屋四角、门窗周边、火炕底下依次点燃,让艾草烟雾悠悠弥漫全屋。 第138章 一是驱邪防虫,二是驱阴祛湿。 再把门窗都敞开,风一灌进来、片刻就没污浊怪味儿了,只余艾烟香。 乔大江赶紧去检查了一下炕洞炉头,把里头的枯枝烂叶、灰尘碎块儿全部通开,再填了干草干柴点燃,好让这屋子尽快的暖和起来。 屋里还有张木桌,腿断了半截,拿石头歪斜支着;周边几条木凳,榫卯松动,坐上去便吱呀乱响; 仅一间屋子,自然也不会有单独的灶间了,灶台就在角落,熏得漆黑。 苏榛一眼就能看完这些破烂东西,喉咙似被哽住,诸多怜惜之语在舌尖打转,却又强咽下肚。 乔家两口子生性坚韧,已然视此屋为新生活开端,她不能流露同情伤其自尊。 多说没用,男丁们有的已经上了屋顶察缺补漏、有的在外头劈柴挑水、有的跟着柳师傅量地坡、测土质。 正都忙活着,李家舒娘、赵家丽娘,杜家清娘,甚至符秀才跟狗坨子都拎着东西陆续来了一趟。 舒娘给拎来一篮子鸡蛋、一只山鸡、一大捆柴、一筐的碎布头碎皮条儿;丽娘送来一筐干菇、两只野兔子;清娘送来一篮子番薯; 符秀才家里困难,米面虽没有,但送来一副草编门帘,刚好能用来挡大门的缝儿。 狗坨子跟其他几个猎户送的是野兔、狍子腿、干柴等物。 乔大江跟春娘在村里的好人缘这就显现了,连苏榛都忍不住的羡慕。 其他人送了东西,帮着做了些活儿就走了,舒娘跟丽娘自是不会走,毕竟在山上建立了那么深的“革命情谊”。 女眷们跟春娘一起挽袖子干工。抹布是从萧家拿的,扫帚是春娘寻来一把干茅草捆扎紧实就成。 屋小,活儿就好干。 房梁掸去蛛网灰尘,土墙壁抹净污渍,地面反复洗扫,旮旯缝隙也不放过,边边角角都清理到位,寓意过往晦涩晦气一扫而空。 其他人本来埋头苦干,又见到苏榛拿着湿抹布一边擦,一边默默在说些着什么。 心中好奇,丽娘便问:“榛娘,你大点儿声儿,念叨啥呢?” 苏榛念叨的东西是她潜意识里的词儿,毕竟她在现代的时候,从小都在棺材铺的耳濡目染,吉祥话是背过不少的。 甚至新家入住时还有一些比如“净宅咒”之类的。 萧家新家入住的时候她也如此念叨过*。 此刻被丽娘问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家学”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但也不必藏,反正吉祥话多说多好,便笑着一边继续擦东西,一边提高了些声音说:“踏入此门扉,晦气皆散去,祥瑞速速归。土坯藏新运,梁木聚福威,往后日月里,吉光把家围。” 一边说,一边轻扬了手中的湿帕子,代表着挥走屋内积郁的陈腐气息,借言语之力,求好运降临、阴霾消散。 大伙儿一听,干劲儿愈发的足了,乐呵呵的夸赞说得好说得好! 扫房梁跟土石缝的时候,苏榛带着春娘说:“墙缝避风患,椽头护梦甜。” 扫火炕的灰时是:“榻上眠好梦,桌前满羹汤。今入此寒舍,他日焕华堂。” 擦灶台:“灶台烟火旺,仓廪谷粟香。” 最后擦那破桌子,苏榛带着春娘大声祈愿:“寒门出才俊,困路变通联。今朝根基立,愿乔家小树,明日耀山川。” 两个娘子声音清脆、愉快,传至外头、屋顶,让外头干活儿的人听着都忍不住在嘴角挂上了笑。 明明是个破败的屋子,只要人气足、人心齐,便能在寒苦冬日里焐出融融暖意。 另外几个猎人们也纷纷问寒酥,苏娘子咋会这么多的吉祥话。等空了,若是他们家中也有啥起锅起灶翻新的事儿,能不能也教他们念叨一些。 寒酥虽不会贸然替苏榛就答应了,但也笑着回应定会一问,且他也相信榛娘定会帮的。 屋子打扫得清爽了,舒娘还取出一幅绣着梅枝的棉布帘。她本是给自家绣的,临出门儿的时候婆婆李氏塞给她的,让她带来给春娘新居添彩。 她也没理会春娘的推辞与不舍,直接将其挂在了窗前,即能遮挡漏进的寒风,又见梅枝傲雪绽于布上,给这黯淡屋舍平添不少生机。 苏榛一见,喜欢得不得了,撒娇耍赖找舒娘也要一幅:“我不管,你不能这么偏心,我家都没有这么好看的窗帘!” 舒娘拿手指点着她额头:“你要窗帘不如要个肚兜儿,我给你绣个并蒂莲,你留着洞房的时候穿,外衣一脱,里头耸着……啧啧……” 话题促不及防的跑偏,外头的男丁也不知道屋里的女眷叽叽咕咕在笑个啥,总之听着就敞亮。 春娘最后在榻上铺好厚棉被,拍打蓬松,再摆上枕头。 苏榛在家里拿了红纸过来,剪了个大大的“福”字。 丽娘已在灶上煮了一小碗的米粥,拿过来交给春娘。 春娘手指蘸着米糊,细致且均匀地涂抹在“福”字背面。随后踮起脚尖,双手稳稳地将“福”字端端正正地贴合在土墙壁最为显眼之处。 苏榛便说:“往后日子福运满盈,喜乐常伴。” 春娘笑着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有这福字,我家就有了主心骨、有了魂儿。” 言罢,拉过苏榛的手,紧紧攥在掌心。舒娘跟丽娘也伸了手过来,四只手包覆着, 温热恰似沃土下盘根错节的根须,在这寒舍之中深深扎根。 屋里头忙完,时辰就过了晌午了。 搬家搬得仓促,开灶也没办法选个良辰吉时了,春娘就寻思着一并都请苏榛给操持操持。 苏榛自然不会推脱,极认真的净了手、理了衣衫,往灶台上摆从萧家拿来的吃食供品。 摆放顺序也有讲究,先放了果子、再放了糕饼,最后放了熟肉。 随后带着春娘站到灶台前,双手合十,盈盈一拜,口中念着:“灶神在上,乔家今日于新家开灶,未择良辰,实有冒昧。然心诚可鉴,望灶君庇佑,此灶之火长燃,家宅安宁,岁岁丰饶。愿锅中所煮,皆为生活之甜美;灶间所出,俱是阖家之欢颜。新宅新灶新气象,善缘善福善满仓。” 言罢,又带着春娘再拜,才开始着手热午食。 午食就是煮萧家拿来的冷冻饺子,因为饺子形似元宝,有招财进宝的寓意。 等水开了,一个人胖胖的饺子在锅中上下扑腾,屋内香气、暖意顿生。 春娘把煮好的水饺盛在粗瓷大碗里,苏榛便开始往桦树皮的碟子里调蘸汁。 蘸汁也简单,从陶罐中舀出一勺陈醋,浓郁的醋香瞬间弥漫开来。随即滴入几滴金黄透亮的香油,香油在醋中散开,绽成一圈圈细密的油花。 再用夹起切碎的蒜末、芫荽、寒葱放入碗中,撒上些许盐,还加了一小勺的红糖。 最后挑了几粒花椒碾碎了撒入汁中,用筷子搅拌均匀,尝了尝口味。 调制好的蘸汁可说是酸、甜、辣、咸、香诸味俱全。 饺子熟了就喊大伙儿进灶间吃,也没地方坐,都是站着捧着碗大吃特吃,吃出一身的汗。 又等落了汗儿,柳师傅便打算回萧家了。临走时也仔细的跟大江两口子、以及苏榛,说了他对土坡的测量结果,结论就是土不怎么样,但地势很适合做晾晒场。 乔大江也是苦笑:“如果土质好,也分不到我头上。” 柳师傅一介外人,自是不方便讨论人家家事,就只管讲自己的想法:“虽说这土质种庄稼可能差点事儿,但它没那么多黏黏糊糊的东西,水渗得快。就算下场雨或者化了雪,也不会积成泥坑洼洼的,很快就能干干爽爽。而且光照好,从早晒到晚,保管啥都能晒得透透的,不会有啥死角。等晒干了,收起来也方便,不用担心有啥坑坑洼串儿的把脚给绊住咯。” 苏榛又问:“坡度可好?” 柳师傅点点头:“好着呢,但我跟小伙计们肯定要先忙主家的事儿。要不,我简单给你们说说,你们自己是能做的。” 乔大江心中一喜,连连点头。 苏榛赶紧四下寻了寻,拿了块炭,外加一个青石板,权当纸笔了。 柳师傅指点着:“你家这坡不算太陡,每层宽度就量个一丈左右的。拿木桩插进去,再用麻绳连接,算是标记个边界。 另外,每层高的一侧挖个浅沟,沟深一寸多就成。 坡的最底下再挖个主沟,三、五寸的,随你。把浅沟与 第104章 乔大江认真听完,连连道谢,甚至觉得自己给的钱少了。又跟春娘私下商量了一番,给柳师傅又多塞了三十文。 柳师傅乐呵呵的收下、道过谢,就也跟苏榛告辞,急着回萧家开工去了。 待日昳之后,男丁们便把屋顶茅草铺捆扎实了。乔大江也带着大伙儿把门口外头一大片的空地打扫干净,挨着土屋拿树枝搭了个简易的三角柴架棚,起码能把干柴和杂物都搁进去。 第139章 缸里的水也挑足了,寒酥还给做了好几个冰桶,明天就能冻实。 苏榛又在屋里四角点上蜡烛,暖黄的光芒充盈屋内,寓意入住后前路敞亮、福泽不断。 家里没米缸,先将就用个木桶。眼下粮食不多,只有干货和谷物。 米是从萧家买的,足量倒进去,堆得满满当当、高出桶沿儿。苏榛又往里放了几枚红枣、铜钱。寓意食禄富足,财源广进。 还有一些大伙儿帮衬的肉类、干菜,都放进了寒酥给冻的“冰箱”里。 最后还得简单的拜神,家中没有神龛也没有祖宗牌位,乔大江便把桌子搬到了屋子外头,上面搁了坚果、糖块、肉饼之类的供品。 以及苏榛周到,还从萧家拿了一小壶黄酒。 众人也不知道暖居的拜神词该怎么说,目光全部望向苏榛。 苏榛便带着大江两口子焚香,郑重祈愿:“今燃此香,敬谢山川厚土。吾朋乔家,世代依林而生,赖山而存。 往昔在旧庐,山林馈赠不断。如今喜迁新宅,祈愿青山依旧垂怜。 也望家宅稳如磐石,烟火长续,岁岁共荣。” 说罢,将香稳稳插在土地上,又端起黄酒,倾洒于地。 乔大江带着春娘复而跪地,叩首三下,说了最简单的心愿:“望山神保佑,让咱家四季有柴烧,灶火常旺,锅里不愁吃食、家人健康、小树承福运长大、岁岁平安。” 山风渐起,青烟随着雪沫子悠悠飘散,似天地已悄然收下这份祈愿…… 落日后的寒气,开始在这山坳间横冲直撞,裹挟着凛冽霜风,吹得外头树枝狂舞。 大伙儿挤进小屋再商议暖房的事宜。泥坯墙上新糊的麻纸透着微黄光晕,抵御着外头彻骨寒意。 今天这分家分得突然,乔大江跟春娘本来要做一顿暖居饭,感谢一下前来帮忙的诸位好友。 但米面粮本就只是临时从萧家买的,量少,若真是放开做一顿,怕是乔家三口人口粮立马就见底。 大伙儿便都提议暖房饭过几日再吃,反正熟人熟事的,不差这点儿礼节。 乔家两口子想想也是,毕竟眼下连菜都是大伙儿接济的,总不能让人家吃的全是自己拿来的东西。 索性便跟大伙商量个约定:元日宴的时候就由乔家办,也兼暖房宴,就在外头的坝子上吃。 苏榛也赞成,反正这是她来白水村的第一个元日,乔家不办萧家也会办,在哪儿热闹都是一样的。 便开心点头:“那我跟寒酥到时候提前些过来帮忙。另外你们两口子需要啥器具,就提前跟我们说。甭啥都买新的,买多了占地方,也没太大用处。” 春娘也正有此意,村里办大席亦都是如此,来吃席的各家扛个桌椅板凳、碗盘碟子凑一凑。便说回头细细商量了来。 寒酥一直安静的站在苏榛身旁。 虽说他衣着简单,但一身贵气丝毫没有被流放岁月的霜雪掩埋,举手投足间仍会透出难以磨灭的矜贵。 即便都是站着,他亦是身姿如松的那人。 在场的人都在说,可在他耳畔唯榛娘轻言细语最为清晰,宛如山间清泉。 榛娘认真的模样,仿若在筹备一场至关重要的盛事。时而眉梢轻扬,因想出个好主意而眼含笑意; 时而轻咬下唇,纠结于某个琐碎细节。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似灵动画笔,在寒酥的心间反复勾勒。 往昔日子竟觉恍如隔世。眼前这般寻常陋室,榛娘不过与友人闲话日常,却有着让他沉溺其中的力道。 仿若只要守在此处,余生便能被静谧填满,再无凄风苦雨。 寒酥便想只守着榛娘,无论在哪里、无论以何身份,伴她岁岁寒冬、年年暖春,永不离场。 待天擦黑了,众人各自散去。 出门才发现雪也不知何时簌簌而下,纷纷扬扬的。 苏榛与寒酥并肩归家,踩着积雪绵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榛瞧着雪意,眸光灵动,忽然侧首笑着打趣:“雪的雅称就是‘寒酥’,多妙,可惜寒了点儿,像你似的,见人就冷!” 寒酥闻言抬眸,长睫覆上薄薄雪晶,恰似霜花绽于墨羽。 尤其听到“见人就冷”那句,惹得他嘴角轻扬,梨涡浅现。 索性抬手、指尖接了枚悠悠雪花轻轻拢住,转身面向苏榛,牵起她袖管,将雪及掌心贴向她的掌心,连带着把自己的温度一并传递过去,微笑着说:“往后再不许说雪冷,哪怕它寒入骨,我也定能暖化,守你周全。” 苏榛怔了下,指尖轻颤,可注视着寒酥,又觉得他目光坦荡单纯,应是没有其它、纯是姐弟间的呵护。 苏榛暗骂声自己多想了真不好!便只笑着踮起脚拍了拍寒酥的头顶:“憨傻!雪花冷是常理,哪值得你费这般心力。” 寒酥但笑不语。 这是他第一次“放肆”,也仅能如此。 回到家,萧容跟叶氏已经把晚食做好了。 “工地”上的大伙儿见两个小东家回来了,便收了工、净了手,帮着叶氏端盘端锅,准备开饭。 天黑的快,夜幕立时如一块巨大的黑绸,将萧家房前屋后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但有苏榛制的天幕跟风挡,又有寒酥点的篝火和炭盆子,吃饭地方一点儿也不会冷。 油灯和火光也映着大伙疲惫却满是馋意的脸。 叶氏从灶间快步走出,双手稳稳地端着一大盘烙油饼。 油饼层层叠叠码放着,直接端上桌,热气裹挟着面香、油香迫不及待地四散开来。 紧随着,萧容跟寒酥两人端出一口大铁锅,锅里是炖得咕噜作响的野兔子肉。 这都是围猎的“战果”。 叶氏是按苏榛的方子做的,把免子肉剁成大小均匀的块儿,先置于烧热的铁锅中干炒,把肉里多余的水分炒出,待兔肉微微泛黄、加入足量的水。接着丢进大把成树娘子腌制的酸菜。 那酸味醇厚浓郁,既化解了兔肉的腥气,又是越炖越香。 再佐以寒葱段、姜片、八角、花椒等调料,小火慢炖至兔肉酥烂。 铁锅不上桌,直接架到了炭盆上温着就成,腾腾热气裹挟着鲜香,把众人的馋虫全勾了出来。 谨哥儿的那几个小朋友也叠完了今日的油纸盒子,站冰屋门口、摊着小手,乖乖地等谨哥儿在他们掌心每人放两个铜板、外加一个馒头。 收完便被谨哥儿打发回家,脚步是朝着各自家的方向挪了,眼光却不受控制的瞟着铁锅和油饼,一个两个吸溜着口水,看起来快香哭了。 叶氏又是一通心软,才想问要不要留下,不过就几个孩子能吃得了多少,转念一想这是人家苏屯长的“权威”,便悄悄问了谨哥儿的意见。 谨哥儿一双大眼睛忽闪了会儿,趴在叶氏耳边小声问:“咱家现在还穷不?要是不太穷,就留他们吃一口?” 叶氏忍着笑,认真的跟谨哥儿说眼下不算太穷了,小娃吃的话是够管的。 谨哥儿一听就乐了,又瞅瞅远处伙伴们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胸膛陡然一挺,手臂高高扬起,那架势活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嫩声说了句:“都别走啦!我伯娘说今儿个都留在这儿吃饭,管饱!” 说罢,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小伙伴们先是一愣,转瞬之间便欢呼起来,嗷熬的往桌前跑,围拢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苏榛一边笑着一边给他们也分了油饼,娃娃们把馒头塞进怀里,手抓油饼就狼吞虎咽起来。 油饼的面香清甜,经炉火一烙,愈发浓郁醇厚。咬上一口,“咔嚓”一声脆响,酥皮簌簌掉落,内里却绵软蓬松,咽下肚去,暖意一路从舌尖漫至胃腑。 苏榛赶紧叮嘱:“慢点儿吃,油饼还能蘸这炖汤的,别急,别烫着!” 一边说一边也示意大人们别客气,一时之间大家的筷子齐齐伸了过来。 出锅时,兔肉已经吸饱了酸菜的酸香与调料的诸般滋味,入口嫩滑多汁,每一丝纤维都裹满鲜香,浓郁的汤汁用来泡饼,能让人一口气吃下两大张。 大伙围坐在暖融融的蛋卷桌旁,你一言我一语,手中的筷子不停。仿佛每日要是都有这么一顿热乎饭食,再艰难的风雪、再漫长的寒冬,都不足为惧。 饭还没吃完的时候,几个娃的家里人便有寻过来的,一见娃在萧家又是连吃带拿的,都会半真半假的吼娃一通、再向萧家道个谢、最后才拎着娃棉袄领子给提走。 有的娃都被提溜到半路了,还会扯脖子回头喊“苏屯长我明儿还来!” 叶氏一听,心道油纸盒也叠完了啊,他们还来能干啥?天天这么蹭吃那可是养不起,便把心里的这层嘀咕讲给了苏榛听。 深具“资本家”天赋的苏榛其实已经想到了其它的活儿,在用童工的路上怕是会越走越远…… 第140章 入了夜,墨色将整片山林严严实实地笼了。 起初雪花还只是三两成群、稀稀落落的。待在萧家做活儿的匠人都走了,转瞬就有了纷纷扬扬之势。 好在柳师傅等人在走之前把挖好的地基沟都拿茅草、或是桐油布盖了,否则积雪混入坑底,等开春冻土消融了,土质不均泥泞软烂,就还得返工重夯。 另外吃饭搭的天幕也挪到了户外厨房的地面上,这片已经干燥得差不多了,萧容检查过,说是明天再晒一天,后天就能开始在上头搭烤窖了。 都忙完,一家人也是不打算睡,毕竟眼下也着实是天黑得太早,若搁现代计时,也不过就是晚上七、八点而已。 虽说都不睡,但因苏榛严格禁止叶氏在夜间缝衣服,她便跟萧容两个在灶间熬“就酱”。 苏榛打算后日跟寒酥下山,去找牙行了解一下年岁市集的事儿,顺便就能把新一批“就酱”带去行商客栈。 寒酥本来打算劈些木柴囤着,被苏榛喊到冰屋帮忙,喊他帮忙做个靶子。 寒酥好奇的问:“做靶子?大江哥不是给做了一个?” 苏榛摇了摇头:“不是要箭靶,是飞镖靶,而且要做吸盘式的。” “吸盘是何物?”寒酥压根没听过。 “就是把镖头的形状做成圆形,类似于吸盘的样子,用软皮做,掷出去能吸在平面上。”苏榛解释着,见寒酥仍旧一脸困惑,索性先拿炭笔画了个简单的靶图,“喏,你只管做靶子,镖头我来做。” “拿木头做?”寒酥又问。 苏榛点点头:“嗯,咱搭窖不是有多余的桐木板吗,你就裁一片圆的。直径大概……这么大。” 苏榛在空间比划了一圈儿,寒酥心中预估一下,近二尺:“好,然后呢?” “然后打磨平整涂上桐油就成。” “做好是给孩子们玩的?” 苏榛笑得很奸商:“那当然不是,我想年岁市集摆摊带着,立在拖挂房旁边。五文钱掷十枚,肯定能吸引不少孩子过来。只要他们来了,就不可能光是掷镖啊,就还会买吃食、买皮帽子,总之商机无限!” 寒酥愕然,京城庙会中倒也有投壶或是射矢的,但通常都不是给孩童准备的。 并且对环境、场地也有要求。比如在年岁集上,定是不允许有带利器出现的,但苏榛把铁制箭头换成了软皮吸盘,那不就是完全没有了危险? 这简直就是个一本万利买卖,毕竟飞镖又掷不坏。 寒酥应了,这活儿也简单,立刻就寻了板子过来,直接在冰屋打磨。 第105章 苏榛便做吸盘镖头,复杂些,也需要耐心。 时下没有橡胶,便拿兽皮代替。 家里碎皮条子倒是成筐成筐的有不少,苏榛选来选去,挑出柔韧度最好的小山羊皮。 先拿剪子比划着剪,大概就是剪成直径约一寸以内的圆形。随后取了针线把圆形软皮的边儿简单扎缝几针,就成了小口袋状。最后把“口袋”的另一面用猪油擦得光光亮亮。 缝了五个后,寒酥的桐油镖板就也刷好了,立在炉子旁边烘干。就又接手了做镖身的活儿。 镖身的木材要质地坚硬且轻的,苏榛在装碎木条的筐中选了杉木交给寒酥。 时下镖身长度一般是四寸,但考虑到这是给娃儿们做的,就只要三寸便可。 削镖身就用盛重云送的那把匕首。虽然寒酥很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十分好用,削木如泥。 长度削好,又将一端削成稍微凹陷的形状,以便能够牢固地连接软皮镖头。 寒酥削好一个、苏榛就把镖头缝上去一个,两人配合极快。 最后一步便是羽毛,苏榛选的三寸左右、羽轴较直的鸭羽,绑在镖尾即可。 但即便是全部做完,距离它能“飞”还是差几步的。 苏榛将飞镖横置在手指上让它水平平衡、用以测量重心,果然会向一侧倾斜。 寒酥一见即懂,根据重心情况,把镖身一点一点削成流线型,直到最终能在手指上保持平衡。 成了一枝,寒酥便亲自投掷试验,不远不近的距离,吸在了冰屋的内壁上,但颇松动,吸附力一般。 虽说并没完全成功,苏榛已经很高兴,增加软皮吸盘吸附力的方法多得是,比如可以浸泡油脂,让油脂渗进皮子结构当中,给她时间即可。 寒酥举一反三,又有了提议:“也可以做成孩童也可以拉得动的小木弓,配这种吸盘箭的话,射出去的力度比投掷的力度大了很多,就能牢牢吸在木靶上了。” “好想法!”苏榛拍手同意。 但做弓就颇有些费时了,两人算了一下时间以及成本花销,最后决定做五把小弓、五十枝吸盘箭、五十枚吸盘飞镖、十张木靶,这样一来循环使用应是足够的。 需要削制、以及使力气大的部分就由寒酥来完成。 其余的活儿,一是做箭需要箭羽,要从禽类羽毛中挑出合适的主羽,把绒毛清理干净,还要剪成合适的长度。五十枝小箭的话,每箭至少三支羽,一共便是需要一百五十枝。 萧家家里没这么多,需要去村中看谁家还养了鸡鸭鹅、或是猎到了山鸡,去要了主羽便是; 二是得用麻绳编防护网,倘若箭矢射偏未中吸盘,也会被防护网稳稳接住,不至于飞落远处、遗失不见; 最后就是缝软皮靶头跟箭头了,先把皮子用油浸透再缝,简单。 苏榛一念叨完,寒酥便笑了:“所以这些零碎的活儿,是要谨哥儿带着娃们做吧?” “没错呀,我们大人节约宝贵时间。但我也不白让他们做的,谨哥儿不是才给他们两文,着实有点心黑,要不……八文?或者十文?” 寒酥故意皱了皱眉头,一副严肃的样子,想要佯装出对苏榛这番“小气”言论的不满。 但他装得不像,眼底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轻易地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苏榛得意的晃了晃头,“成,那就十文,这可是你决定的!明天你去挨个问,但要先问问人家爹娘才成哦。若觉得少,不做也没事的,莫伤了同村和气。” 寒酥:“……行吧我决定的……” 苏榛斜睨:“怎地,对我这安排不服气?” “服气服气。” “哼。”苏榛赠送寒酥白眼一枚,心思就又转回赚钱大道,总觉得思路还可以拓得更宽。 寒酥就微笑着听她一一细说。 外头,雪簌簌地下着,将冰屋严严实实地裹进莹白之中。 屋内,黄泥炉灶以及烛水的光轻轻摇曳。 苏榛的坐姿是侧着的,神情专注而又认真。从年岁集上还可以摆什么、做什么、一直说到去跟牙行谈的时候侧重点是什么。语速不紧不慢,嗓音软糯清甜,眉眼神采飞扬,把这平淡日子说得活色生香。 寒酥静静地坐在她对面。起初还能跟着苏榛的话语微微颔首,可渐渐地,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又开始肆意跑偏了。 看着榛娘被烛光晕染得愈发娇俏的面容,目光愈发炽热深沉,里头藏满了缱绻深情。 苏榛说得专注,一抬眼,撞上寒酥满是情愫的眼神,微微一怔,话语下意识顿住:“你不会又心疼钱了吧!你放心啊我赚得回来!” 炉火适时地“噼里啪啦”响,如同隔空噼里啪啦把寒酥扇得清醒。 寒酥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笑。 庆幸榛娘完全不动心思,自己便可以继续隐藏这不该有的念想。 但更多的,是笑自己自作多情…… 与此同时,白川府城内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盛家庄园里的见山别院、卧房。 盛重云刚刚沐浴完毕,一袭月白的锦缎亵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微微敞开,几缕乌发垂落在额前,愈发衬得面庞如精雕细琢的美玉。 双眸恰似幽潭,深邃不见底,平日里流转其中的那股洒脱不羁、玩世不恭此刻全然不见,只剩浓得化不开的想要。 他想要明日上白水村的,随便找个借口去也成,被榛娘笑话了也成。 但小山方才来汇报,说今夜这雪下得大,明早定会封了上山的路。 所以他好不容易抽出一日的空闲全部白费。 无奈,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笑自己没出息,不过几日未见,满心满眼竟全是榛娘影子、全是她笑时眉眼弯弯,眸中藏星的模样。 木工坊一事他在盛家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他需要力排众议,他仍旧得单打独斗。所以他只能暂时收起对榛娘的“想要”。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嘎吱作响。 盛重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滑过脸颊,似在触碰想象中榛娘的柔荑。 轻叹了口气,低低自语:“雪夜这般寒冷,你身边薪柴可够……” 雪默默地下了一整夜。 天刚破晓,白水村的大部分人家就已都起身了。 整个村子就跟趴在了雪里一样,屋顶一律被厚雪严密覆盖,层层叠叠,沉甸甸的。 第141章 各家烟囱林立其间,丝丝缕缕的青烟飘散着,倒是热闹。 村中仅有的几条交错小道隐匿在积雪之下,只剩大致轮廓蜿蜒浮现。尤其靠着林子近的几家,可瞧得见早起觅食的野兔在雪面踏出几串细碎脚印,歪歪扭扭。 野兔挨家瞧了,瞧到各家都在扫雪,又瞧到孟坨子家那几条猎狗放出来了,撒丫子朝着它冲来呢。 赶紧逃! 狗吠、鸟叫、鸡鸣、灶间锅上的热粥咕嘟声、萧伯跟寒酥在外头扫雪声、谨哥儿一大早奶声奶气的撒娇声,便是苏榛忙碌的清晨。 苏榛也得一起扫雪,但光是拿扫帚也不成,怕刮伤了屋顶铺的茅草。她便跟叶氏商量了,反正家里防水帆布多,就做几个帆布刮雪板。 木板多得是,寻着大小差不多挥得动的放到地上。再将帆布也平铺在地,比划着木板大小裁剪。 随后叶氏寻来了粗麻绳,一端紧紧拴住帆布一角,而后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木板边缘,每绕一圈,便用力拉紧麻绳,确保帆布贴合牢固。 两人各做一把,纤细手指都被麻绳勒得泛红,也浑然不在意。 待四角都固定完毕,还细心地拿石头,沿着边缘将布与木板压实、打磨,边角处反复摩挲,直至手感顺滑无尖锐凸起,两把简易却实用的帆布刮雪板便大功告成。 一切准备就绪,叶氏仍旧操持早食,一会儿泥瓦匠们来了就直接开饭。 苏榛一手提了一个刮雪板站到了屋外,院子里但凡没用茅草或天幕盖的部分、积雪便厚得惊人,尤其冰屋上都层层叠叠像是覆了座小雪山,且冻得硬邦邦的。 萧伯负责清扫地基附近的,掀草掀帘子便是。寒酥则清理屋顶的,也清完了大半了。 “寒酥,接着!”苏榛把刮雪板抛给房顶上的寒酥。 他稳稳接了,回应以笑容。 苏榛又四下张望了一番,决定去跟天幕蓬子较劲,便踩着梯子上去,得在积雪冻得更实之前,把蓬子上那层恼人的“白盖子”给揭了去。 可惜她本以为能在扫雪大业里大显身手,谁成想刚一上手就碰上了硬茬。那哪是雪啊,那简直是冰。 尤其她站在梯子上还不方便用力,只能死死握住刮雪板把柄,使出浑身力气抵住天幕上的积雪,狠狠发力往前推去。 只听“嘎吱”一声闷响,那积雪却像是焊在了蓬顶上,纹丝未动,仅有几星碎屑簌簌飘下,无情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我就不信弄不动你!”苏榛嘟囔着,眉头拧成死结,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空气里瞬间凝成浓重的白雾,遮挡了视线。 正准备再下大力气了,梯子底下传来寒酥的声音:“我来搭把手。” 低头一瞧,寒酥也扶梯而上,且刻意选了较低的梯坎,站定瞬间,梯子微微一晃,倒把苏榛吓了一跳。 寒酥的动作却平静而自然。 他本就高大,眼下哪怕站低了,从后方看的话,身子仍旧快把苏榛笼起来的感觉,衬得苏榛愈发娇弱。 待两人都站得稳了,寒酥只需微微侧过脸,苏榛的面容便毫无遮挡地映入眼帘。 他不敢再多想什么,只敢握住她的手腕、且隔着布料,带着她一同发力,将刮雪板一次次嵌入积雪。 “诶,动了动了!”苏榛笑说,注意力全被扫雪进展吸引,愈发配合寒酥的动作,手臂交缠,齐心协力。 随着最后一片积雪脱离天幕,苏榛这才长舒一口气,笑道:“可算弄完了,多亏有你!” 还没等寒酥说话,梯子底下又钻出个小人儿。 是谨哥儿。他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圆乎乎的小脸,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地盯着梯子上忙活的两人。小身板努力地向后仰去,脖子都快抻断了,只为能将高处的哥哥姐姐瞧个真切,并说着:“寒酥哥哥好高呀,姐姐好矮呀。但你俩为啥要抱在一起?姐姐,将来你也要搂着寒酥哥哥睡觉吗?像搂我一样?” 苏榛瞠目结舌:“谨哥儿不许瞎说!” 寒酥也听得心惊肉跳,努力维持着镇定,可泛红的耳根还是泄露了他的不自在:“小家伙,别净瞎琢磨。我俩不一起使力,屋顶可清不干净。” 只是这话出口,底气*竟莫名有些不足。 谨哥儿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小手指了指两人,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为啥你们脸都红了?” 稚嫩的嗓音在小院里回荡,一字一句直戳俩人心底,把这份尴尬搅得愈发浓烈。 “红吗?哪里红了,我这是精神焕发!”苏榛脱口而出,且手肘碰了碰寒酥,示意他赶紧下去,免得谨哥儿又不知道要说出啥了。 寒酥轻声应了便下了梯,另也扶着苏榛下来。 两人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仅当个晨间插曲了。 没一会儿,泥瓦匠们便到了,提前来也不急着吃早食,来了就扫雪。 萧家门前本就不算太大,再加上大部分“工地”都挡上了茅草和帆布,扫起来就比其他人家快了不少。 约摸两刻钟就扫净了屋顶、也扫出了几条通道。 大伙儿便洗了手,坐下喝了热粥吃了馒头小菜,一日的忙碌就又开始了。 干了没一会儿,符秀才也来上工。他提前跑了一趟杜家,把苏榛在杜家订的厨柜木板全拿来了,也是借了白老汉的驴车。 这种同村的短脚程拉货,白老汉只象征性地收了七文钱。 另外符秀才也看了拖挂房车的进度,说是最迟后日就能交货,做得好着呢。 叶氏一听又有些急了,交货就意味着交钱,萧家存银每少一两,她都肉疼半天。便决定今天把存酱都熬完,抓紧时间卖了去。 总之萧家就没有没活儿干的时候,鬼来了都得拉几圈儿磨才能走。 萧容跟寒酥今天的责任更是重大。 户外厨房的地已经夯实了,橱柜面板也拉回来了,今儿就开始搭框架。 好在早就规划完了,做起来其实挺简单的。 第106章 挖地基挖出来的土混了干草、再加上河边拉回来的砂石搅一起晒的土坯就是最好的框架基材。 高度也是苏榛要的,约二尺六寸,方便她操作以及储物空间大。 台面是杜家拿来的,就是原木本色。打磨得极好,厚度达到了一寸半,刷了几层桐油防水防腐。 至于储物格子,用的是青砖以及碎木板边角料,省时省力还省银子,在砌框架的时候一并能完成,里头就拿浆砂抹面。 以及面包窑也是依照苏榛给的尺寸,拿黏土砖造。这也是萧容跟寒酥第一次做这类的活儿,还挺小心谨慎的。 符秀才本想帮着一起搭窖,但还惦记着皮草帽子进度,苏榛便让他先去李家,顺便问问舒娘,有没有染布的颜料,反正红红绿绿黄黄的,各拿一点回来。 符秀才一听,便主动说他家有。毕竟他娘子没生病之前是远近闻名的织娘,染布染线的东西都还留着。 “那赶情好,不知提色的法子秀才公可会?” “略知一二。” 妥了,以符秀才谦逊的性子,他若说略知一二、那起码能知个七八。苏榛心中一喜,便赶紧让他跑这一趟。 全部规划完,谨哥儿的小伙伴们就也陆续来了,跑得最欢的仍旧是小树。苏榛拉住他好一通询问新屋子住得可好、可冷、吃喝可够用。 小树满脸的表情一瞧就不是装的,实实在在的说屋子冷、破、饭也不好吃,但!心!情!好!开!心! 想必是脱离了乔家那几位大神,住多破的屋子都开心了。而今天一早也扫了雪,乔大江就跟春娘开始开恳家里的坡地,干劲十足。 孩子不会说谎,苏榛这便放下心。 至于另外的孩子,还包括了丽娘的一双儿女,女儿平安、儿子大顺。 以及代替了大宝、二宝“职位”的张家小孙子张虎威、王家小孙女王妮儿。 虎威跟妮儿都是家里大人领来的,也没空手。张家婶子拎了几捆柴火、王家婶子拿了十枚煮鸡蛋。 是觉得自己家娃昨天晚食在萧家连吃带拿的,过意不去。 苏榛心想孩子们没白吃,是是干了活儿的……便赶紧朝着寒酥拼命使眼色,示意他该上场了。 寒酥无奈,但也深知抗议肯定是无效的,便稳稳当当的走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上前一步,接过柴跟鸡蛋:“两位婶子安好!” 两位婶子没跟这么有礼且好看的后生打过交道,一时间竟有些愣神、且羞涩。 又听寒酥说着:“晚辈也正想跟婶子们商量个事情。我家榛娘瞧着孩子们伶俐聪慧,眼下正有些手工活计,想着仍旧让孩子们搭把手。 也不光是给他们寻个新鲜事儿做,实则益处颇多。 一来,孩子们跟着忙活,小手越发灵巧,往后不管学个啥手艺、做个精细活,都能打下好底子; 二来呢,每日做完定量的活儿,榛娘想着给十文钱。 第142章 这十文钱虽说不多,但也能攒着买些纸笔,往后读书识字有个花销,或是给家里添置点油盐都成。 婶子们平日里为家中生计奔波不易,孩子们能凭自己本事挣些小钱,既是历练,又实实在在添了进项,不耽误他们玩耍,也不耽搁课业。 榛娘是真心疼孩子,才想着这么个法子,不知婶子们可应允,若允了,便从今日就开始算。” 这么一说,点明手工锻炼孩子、有钱拿、还顾念家中生计的好处,还有礼有节。 寒酥说完,俩婶子连连点头。 说是孩子,其实除了谨哥儿,都是七、八岁大了。 猎户村的娃比不得城里的少爷们,哪个不是从小就劈柴挑水的帮家里做事了,就萧家给安排那点所谓的活儿,在她们看来就是个玩耍。 眼下不止能领着玩耍,还管饭,还给十文钱,这也给得太多了! 同意同意,立刻同意。 而站在一旁、一向好口才的苏榛都震惊了,心道寒酥这家伙要是想哄谁,谁能跑得掉…… 于是寒酥一转身,视线就直直撞进苏榛那双笑意盈盈却又透着狡黠的眸子里。 她的笑容像是春日里藏了钩子的柔风,看似和煦,实则把“往后这种事儿都你来说哦”的意思,全都写在了弯弯的眼角里。 寒酥表面佯装了无奈,可心里却是高兴的。毕竟这个家不是榛娘一个人的,他能扛起一分、榛娘就能轻松一分。 值得。 等两家婶子们走了,苏榛就把谨哥儿也叫过来,一共是六个娃。 四个男孩、两个姑娘,首先就是教他们做吸盘镖。 两个力气大些的负责做镖体,拿小手锯把木棍锯成标准长度,再拿石头打磨光滑。 谨哥儿跟虎威负责去村里人家要羽毛、以及软化皮子。 平安跟妮儿负责把软皮剪成圆形以及缝成吸盘。 待镖体全部打磨完,谁力气大,谁就安装。 但后面要削成流线型的活儿,就还是交由寒酥来做。 一来难度大,二来也怕孩子们伤了手。 全交待完,符秀才刚好也从家回来了,带回了染布用的几种料,有蓝靛、茜草跟槐花。处理一下、泡水分别可以做成蓝色、红色、黄色的颜料。 这方面苏榛便是外行了,全部交由符秀才去弄。她则先去暖棚把晾着的羽绒都收起来又用秆枰称了重,五只麻鸭出了十二两的绒、两只雁鹅出绒十两。 搁现代的话,有近两斤的绒了,这份量倒是让苏榛很满意。 她本来以为出的绒顶多作个薄被,但现在一算,若做成现代的那种轻薄型的羽绒贴身内胆服,小娃或女眷每件的充绒量不过需要二到三两左右。 而萧伯跟寒酥的身材,也顶多需要四两、五两足矣。 如此一来,干脆做五件,全家五人都能穿上!冬天代替又重又鼓的棉袄,穿猎皮夹克里头保暖还轻便。 可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苏榛“搜索”了一下原主记忆中也买过充绒的衣服,但都以不喜欢告终。 一是因为时下充绒都是靠手抓、手塞,绒在内胆里分布得不够均匀、甚至还会成团儿、发霉。 二是因为缝针技巧跟布料密度都差,穿着穿着,绒会自己钻出来满天飞。 这也就是为啥在大宁朝羽绒服很少人穿的原因了。要不就算了? 可是但是可但是,这绒都有了,不做个成品出来,苏榛只觉得抓耳挠腮的难受。 若说缝针的技法,舒娘跟叶氏应该能琢磨琢磨。但谈及布料方面的改进…… 苏榛脑海里把现成的、有可能会有办法的“人脉”想了个底儿朝天,突然有个形象就蹦了出来,且越来越清晰。 要不去问问? 苏榛掀了棉帘子就往外头走,去了冰屋把这事儿跟符秀才说了,并问他家娘子可好些了,是否能琢磨琢磨织布的事儿。她想要一种特别密实的面料,以及面料怎么处理一下,能让里面的填充绒不会成团发霉。 符秀才一听,苦笑一声:“若说岚娘的织布技艺,没病之前在十里八村也是最好的。但眼下……您也去我家瞧过,织布机都快散架了。” 苏榛有些不解,“但她现在都能编帘子了,说明神智也清晰了不少,为何偏偏不肯织布?” “她说织的布,会被外面的狐狸精买了去,穿上就……就勾搭我……” 苏榛:…… 行吧。 苏榛不甘心,眼睛转了几番儿,就出了个不知道是不是馊主意的主意,招唤着谨哥儿过来,同他交待着:“你领两三个小朋友,跟秀才公回他家一趟。切记,进门之前把小脸搓红,进去就哆嗦,显得很冷很冷、穿不暖的样子。 然后秀才公会同他娘子说,请他娘子给娃娃们织布做羽绒服。 你就跟着提要求,说要织最密的,让绒绒们都飞不出来,且还能防霉防虫就最好了。重点是,你还要强调家里穷,织布的线得挑便宜的,不能是像丝啊、绢啊那么贵。听懂了没?” 谨哥儿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迅速提炼出了重点:“就是想请秀才娘子织布,还不想出太多钱呗,懂了。” 苏榛一听,这话倒是对,就是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算了不计较了,反正早晚自己也得是个奸商。 符秀才倒是无所谓的,倘若真能“骗”得娘子重新拾回织布技艺,她能有个营生,总比她在家闲着、捆在灶间只能发疯强。便点头应了。 谨哥儿也着实机灵,特意挑了小伙伴中最瘦最矮的妮儿跟她同去,主要是想愈发显得可怜吧…… 苏榛心下好笑,深觉不愧是她弟! 等谨哥儿、妮儿跟着符秀才走了,苏榛就去灶间,拖了一木橇的肉回到暖棚。 从山上打猎回来,兽肉就全部在冰屋冻着的。 昨儿全家商量了,留三成仍旧冻着。另七成放灶间一晚就化开了,今天全部做了它。 有些做干肉脯、还有些做叉烧。小部分留着自家猫冬吃,更多的是预备在年岁集上卖了,肯定比卖鲜肉赚得多。 主要有兔、狍子、野猪、野鸡、鱼,另外还有三十几斤寻常猪肉是做酱余下来的。 暖棚虽然面积一般,但分层收纳跟分层晾晒规划的好。苏榛也已经逐渐把原本堆在灶间的东西都挪了进来。 米面粮油搁最靠里的架子,不挨地,底下还有防水的桐油帆布。以及苏榛所有的烹饪香料也放了进来。 像八角、桂皮之类的需要干燥,放暖棚里香味更浓郁。 左侧架子,底层搁重的比如番薯、上层搁轻些的,比如干果、豆类。 往前头,光照最好的部分放了一个七层的简易竹架子,每层间隔一尺多近两尺的高度,专门用来发豆芽儿跟豌豆苗之类的绿菜。 所以萧家的伙食永远能荤素搭配,不必日日啃白菘跟芦菔。 再往里,是晾晒着的菜干、果干。还有盛重云拿来的落苏、豇豆。以及山上采的冬蘑、香菇、荠菜、冬寒菜等; 随后便是腊肉类的架子,挂得满满当当的全是腊排骨香肠以及腊肉,每天要翻几次面就成,看干燥程度起码还得个七八天。 最左边的几排架子是空着的,可以放肉脯罐跟就酱的罐。 做肉脯方法不难,就是有点耗时。灶间跟冰屋都有人做活儿,苏榛就直接去拿了菜板跟桶,直接在暖棚做。 先是把解冻了的各种肉放在桶里一边泡一边搓洗,把表面的血水、杂毛跟污垢洗得干干净净。今天只拿了二十斤的各类鲜肉,当个口感尝试之用。 包括兔肉、野鸡肉、野猪肉、狍子肉,有的切成一分左右的薄片、有的切成二分的厚片,两种厚度烤完口感也是不同的。 切好之后就是腌制。苏榛打算腌四种:原味、香辛味、蜜汁味以及胡椒味。 用的料都包括了盐、糖、酱油、蜂蜜、黄酒、花椒粉、香辛粉、孜然粉、胡椒粉、寒姜末和蒜末。 分种类跟肉片充分搅拌均匀了,确保每一片肉都裹满调料,然后在桶上盖上帘子,起码得腌一两个时辰。 眼下面包窖还没建完,等会儿烘烤肉片就打算直接用炭火。 苏榛先就把需要的果木炭以及挂肉的细木条准备出来,寻了一圈儿合适的地儿,放到了风向最合适的后院儿空地。 都准备完,就瞧见符秀才领着谨哥儿跟妮儿回来了。 仨人脸上的喜色就已经说明了成果。 见到苏榛,谨哥儿立刻跑来,小嘴儿一通说,说是把岚娘姨姨心疼哭了,立刻开始擦织布机呢。 符秀才赶紧补充:“苏娘子,岚娘已经几年没织过了,我也不知道她技艺生疏了没,倘若织不出……”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无妨,织不出就织不出呗。你回家也别催她,慢慢来,今年冬天研不出来,不还有明年?咱也不懂织技,耐心等了便是。” 第143章 说完就回屋找叶氏拿了三十文出来给了符秀才,当做购买织线的定金。 符秀才也没办法推辞,毕竟他家里着实也没有这多余的钱、能让岚娘尝试新织法了。 此事就告一段落,符秀才仍旧调他的颜料去。 苏榛检查了一下昨晚制的木头镖盘,上头刷的桐油已经干了,便去找了根麻绳,在木盘上确定好中心点,把绳子固定上去。 绳子的另一端系上炭笔,然后拉紧绳子,让笔围绕中心点旋转一周,这样就能画出一个标准圆。用这法子一个一个的画,大圈儿套小圈儿。 第107章 随后就着符秀调好的颜色开始描,一环一环的彩色圆圈是作为计分标识。 靶心处是夺目的大红色,往外依次是橙、黄、绿、蓝等,间距均匀,醒目亮眼,方便小娃们一眼看清箭矢落点、精准计分。 画完,便用小平安编好的绳网钉在木盘周边。 这网有两大妙用:一来,倘若箭矢或飞镖射偏未中木盘,也会被防护网稳稳接住,不至于飞落远处、遗失不见; 二来,当箭矢或飞镖射中木盘,冲击力偶会致使吸盘微微晃动甚至脱落,防护网便能及时兜住吸盘,确保其不至于滚落地面、受损变形。 等苏榛全部做好,六个娃儿都跑过来看稀奇。她便寻了处向阳的粗壮木桩,将飞镖木盘稳稳挂上。 低头一看,六个孩子已经把她围作一团,亮晶晶的眼睛满是跃跃欲试的渴望。 苏榛笑着把吸盘镖分给他们,本想叮嘱几句投掷要领,但觉得自己也不大会啊,可能还不如这些从小在林子里投石打鸟的娃儿们呢。 第一个投的就是急性子的谨哥儿,像是憋足了劲儿要大显身手。 双脚在雪地里用力一跺,溅起一小团雪雾,双手高高举起镖,大喊一声:“看我的!” 可投了出去,镖全然不听使唤,在空中歪歪扭扭,活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头栽进网里。 一旁梳着羊角辫的平安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调侃“苏屯长”也有做不好的事儿呢。 说着,她便接过镖,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地眯眼瞄准,手臂轻柔一挥,镖带着漂亮的弧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稳稳地吸附在了木盘外圈。 大顺立刻兴奋得又蹦又跳,双颊泛红,拍手欢呼:“我姐打中啦,我姐打中啦!” 这边还没消停,那边几个孩子又为了谁先再投一轮争得面红耳赤。 不远处,盖围墙的匠人、以及做户外厨房的萧容跟寒酥都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呼声。 他们本来都在埋头苦干,可那欢快的叫嚷声过于喜乐。大伙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但手中的活儿也并不停,干活都更来劲。 手中的锄头或铲子挥舞得愈发虎虎生风,每一下落下的节奏,都像是跟孩子们的欢闹声合上了拍。 孩子们投镖失误时,工匠们也跟着乐呵。 雪后的阳光也愈发暖,寒酥忍不住看向榛娘,她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耐心分发着吸盘镖,眉眼含笑,神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寒酥瞧在眼里,心头愈发柔软,正出神,就听到苏榛脆生生的呼唤传来:“寒酥快来!你也来露一手,给娃儿们示范示范。” 寒酥这才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愫,嘴角噙着笑意,几步便跨到苏榛身旁,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吸盘镖。 单手持镖,手指随意地搭在镖身,双眸半眯,目光悠悠扫过木盘,甚至都不用怎么瞄准,手臂看似毫无预兆地轻轻一抖,吸盘镖便刹那间离手。 “啪”的一声,吸盘镖不偏不倚,精准吸上木盘红心,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沓。 而他仿若无事人一般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衣袂随风烈烈舞动,面上神情未起丝毫波澜。 直把周围人看得呆若木鸡。 孩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哇!寒酥哥哥太牛啦!” 孩子们兴奋得上蹿下跳,满眼小星星,不住口地夸赞。谨哥儿更是大声嚷着:“寒酥哥哥是我哥,是我哥!” 苏榛亦是眼中放光,嘴角笑意愈发浓了:“不愧是你啊!” 寒酥轻声的:“还不是你喊我来,总不能让你丢了面子。” 娃们又是一阵欢笑,一时间,这萧家院外的雪地成了白水村最热闹的存在。 谨哥儿眼尖,瞧到了远处的树底下站着的乔家大宝跟二宝,便拉了拉苏榛跟小树的衣角,示意她们看。 苏榛瞧见了,没吱声。小树则是气愤的往地上呸了一口,还跺了一下脚。 也不是苏榛一个大人非跟孩子计较,而是大宝跟二宝属于是踩到了底线。 告密一次就有第二次,她可没那个闲功夫,替人家看孩子、还得防这孩子出去胡说八道。 想了想,还是把小树跟谨哥儿拉到一边,问他俩,如今知晓大宝二宝做过那档子事儿,还想继续跟他们交朋友吗? 小树断言:“兄弟都没得做,朋友更不可能了!” 谨哥儿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小嘴巴不自觉地微微撅起,手揪着衣角,来回揉搓了几下,似是内心正做着艰难的挣扎。 好在不过须臾,那丝犹疑便消散得一干二净,语气透着一股孩童少有的决绝,脖颈微微扬起,脆生生地回道:“姐姐,我跟小树哥好,不跟大宝二宝玩了!” 话语落地,还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像是要借此强调自己的决心。 苏榛看着眼前气鼓鼓的谨哥儿,抬手轻抚他的脑袋,眼中满是欣慰,刚想开口夸赞几句,就见谨哥儿双手叉腰,胸脯一挺,又补充道:“姐姐你放心,我不光自己不跟他们玩,要是瞧见别的小伙伴还不知情,要跟大宝、二宝凑一块儿,我也一定把这事儿说清楚,可不能让大伙再吃亏上当!” 苏榛暗自感慨,这孩子小小年纪竟这般明事理、有主见,着实难得。 况且历经此事,他也能学会辨人识心,往后交友处事多些考量,于成长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念及如此,便笑着抬手轻轻拍了拍小树跟谨哥儿的肩膀,柔声说道:“好,姐姐信你们。” 其实乔家大宝二宝远远瞧见了谨哥儿了扯苏榛跟小树的衣角,又目睹三人一阵低语,隐隐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尤其大宝,下意识地把插在兜里的双手攥紧,却还强装镇定,挺直了腰杆,像是这般便能给自己增添几分底气。 而二宝今日却透着股阴郁劲儿,那模样竟像是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还隐隐含着几分不以为意。 待俩人都看到小树呸他们,又听到谨哥儿脆生生喊出“我不跟他们玩了”。 大宝满脸都是懊悔与沮丧,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想要大喊着辩解几句,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二宝脸上却没有丝毫错愕,眼里的阴郁反而更浓了几分,像是被揭开伤疤后的恼羞成怒。 他既不打算像大宝那样想上前挽回,也没露出丝毫难过的样子,只是冷冷地盯着谨哥儿和苏榛、小树,那眼神好似淬了毒的利箭,透着不善与抵触,甚至冷哼了句:“不玩儿就不玩呗,大家都是穷鬼,谁稀罕。” 这阴阳怪气的话刚落地,大宝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火冒三丈。 平日里他虽也跟着二宝调皮捣蛋,可心底到底存着几分淳朴善良,知晓这次是二宝告密彻底让家里四分五裂了。 他本就满心懊悔、急切想挽回,此刻二宝这不识好歹的态度,更是让他气血上涌。 大宝猛地扭过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抬手狠狠戳了戳二宝的肩膀,怒目圆睁,嘶吼道:“你还有脸说!都怪你这张破嘴,非得跑去告密,这下可好,都不理咱了,往后谁还跟咱一块儿玩!” 二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嚣张气焰褪去些许,但眼眸里的阴郁仍未消散,嘴角撇了撇,嘟囔道:“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实话,咋就全成我的错了。” 大宝更是怒不可遏:“实话?你那叫嚼舌根!咱跟小树、谨哥儿平日里多好啊。一起偷摸藏小吃食、瞒着大人去林子里掏鸟窝,哪桩哪件亏待过你?你倒好,为了那点子破事儿,转头就把小树家给卖了!” “明明就是他们小气,不就是说了几句,咋就没完没了啦!”二宝狠话放完,冷哼一声,迈着大步转身就往家走了。 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咯吱”响,雪沫子溅得到处都是,活脱脱一只炸毛的小兽,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我没错,是他们坏! 大宝望着二宝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一下子红通通的,着急地伸手在空中乱抓,好像这么做就能把二宝给拽回来一样。 嘴巴一撇,带着哭腔大喊:“二宝,二宝你别走呀!咱回去好好唠唠,你这么跑了算啥事儿嘛。” 喊着喊着,大宝的声音都哽咽了,可二宝就跟没听见似的,脚步丝毫不带停顿。 第144章 大宝也只好追了上去:“二宝,你等等我,咱回去认个错,往后还能一块儿玩,一起吃萧家炖的肉。咱家吃的一点儿都不好啊!” 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脚下一个不稳,“啪嗒”摔了个狗啃泥,手掌、膝盖都磕破了皮,可咬咬牙,立马爬起来接着追。 苏榛将乔家兄弟这场闹剧尽收眼底——大宝的气急败坏、二宝的负气出走,还有大宝那慌里慌张的追赶,无一遗漏。 这这毕竟是乔家的事儿,既已告一段落,便暂且搁在脑后。 直到叶氏从灶间出来喊:“吃——午——食——啦!” 午食是在天幕帐底下吃的。 昨晚那么大的雪,算是给天幕做了次实地质检。 几角是用粗绳系在周围粗壮的树干上,绳索已经更紧了,显然是昨夜风雪拉扯的明证。 天幕杆旁边的积雪堆积,化了又上冻,成了天然的屏障,让根基愈发牢固。 帐篷布也是苏榛亲自处理的,最厚的帆布刷了两层的桐油,未被积雪压垮,也未被寒风撕裂,足见妥当。 棚子中央置了炭火盆,火苗舔舐着盆沿,通红的炭火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暖烘烘的热气呈环状弥漫开来,让棚内的温度迅速攀升。 众人围坐于蛋卷桌周遭,身上的寒意一点点抽离。忙活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 几大盆酸菜炖猪大骨稳稳搁在蛋卷桌上,厚实的陶盆边缘还氤氲着腾腾热气。 盆里,色泽诱人的猪大骨炖煮得软烂脱骨,丝丝缕缕的嫩肉在汤汁里若隐若现,轻轻一扯便能分离下来; 酸菜保留着那股酸香馥郁的劲儿,吸饱了猪骨的醇厚肉香与浓郁汤汁,愈发显得诱人。 最是点睛之笔的,当属叶氏还搁了好几勺“就酱”,褐红透亮,裹挟着酸菜的酸、猪骨的鲜,香气霸道得很,丝丝缕缕飘散出去,直钻众人鼻腔,惹得肚子里的馋虫瞬间闹腾起来。 白面馒头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个个蓬松柔软,麦香混合着淡淡的甜意。 众人还未动筷,喉间便不自觉滚动吞咽着口水。 急性子的小顺率先伸手,抓起一个馒头从中间掰开,热气腾腾涌出,也顾不上烫手,狠狠蘸了一大勺汤汁,饱满的馒头瞬间被染成诱人的酱色。 迫不及待咬上一大口,软糯的馒头裹挟着鲜香浓稠的汤汁,小顺吃得双眼放光,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嘟囔:“这也太香了!” 一旁的工匠们也不客气了,纷纷捞起硕大的猪大骨。那肉入口即化,鲜嫩多汁,混着酸菜与酱料一同吃下去,满足感从舌尖一路蔓延至全身。 柳师傅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忙活大半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香的炖骨头,今个这一顿能顶平日里好几顿嘞!” 萧容手一挥,“敞开了吃,管饱的!” 其实哪用主家相让,泥瓦匠们本就不是客套的性子,娃们们更是吃得毫无形象,小脸沾满汤汁,小手油渍麻花,时不时为争抢一块软糯的猪骨嬉笑打闹一番。 席间唯有符秀才吃得斯文,但碗里也被叶氏挟了不少的肉和菜,一张瘦黄的脸也终于吃出了些许红气。 一餐饭又是宾主尽欢,略休息了一下,消了食便又各自开工。 苏榛跟符秀才都加入到面包窑的建造中,想着最好今天就能搭完。 而窑体下头的地,已经挖出了深度足有九寸多的圆坑,边缘也让萧容跟寒酥两个平整得笔直顺滑,坑底还均匀铺了碎石,夯实奠基,以防窑体下沉。 下午便是砌砖,几人里面唯有萧容算是略熟些泥瓦手艺,好在柳师傅承主家的情、时不时的过来瞄上几眼,见到差错便会提醒。 于是几人虽说手法生疏、但格外认真,每块耐火砖都在手中摩挲、比对,蘸水湿润边角利于贴合。 第108章 砌第一层砖时,苏榛负责紧盯水平仪,保证砖面齐平,稍有偏差便返工重砌; 符秀才更是心细到大概有强迫症的程度,砖缝都控制得几乎不见,再用小抹刀仔细填入耐火泥,压实填平,给窑体做了精细的“勾缝”。 随着层数攀升,寒酥搬来简易木梯,站在上头作业,每砌三层,柳师傅就主动过来拿吊线锤检测垂直度,确保窑壁笔直,歪了一丝都不行。 人手充足、又有“专家”辅助,不过两个时辰的忙碌,圆形窑壁初见雏形。 唯剩最后一步穹顶搭建是难点,也必须请柳师傅亲自出马了。 他带着他徒弟仔细看了一会儿苏榛给画的拱形图,边搭边尝试,窑内先用萧容早就烘好的木头拱架支撑,随后把耐火泥和砖逐块斜向、环形砌上。 要不咋说人家是专家呢,苏榛瞧着每块砖的受力点都精准落在下方砖块与拱架交会处,且还一边砌一边微调角度。 待最后一块封顶砖嵌入,在场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轻拆拱架,穹顶稳稳挺立,宛如倒扣大碗! 最后,柳师傅围着窖转了一圈儿,神情满意:“成了,接下来的活儿不难,把里头用耐水泥抹平了就是。” “多谢柳师傅,若没有您在,我们几个都不知道搭得多粗糙呢。”萧容拱手致谢,说得是实话,“这忙不让您白帮,榛娘啊,你去拿些银钱。” 他的意思是取些报酬,起码也得二十、三十文铜板意思意思。 柳师傅一听这话,赶忙抬手打断,脸上满是质*朴与憨厚,连连摆手道:“这点儿活就手就做了,可千万莫再提什么银钱。” 柳师傅这番诚恳的推辞,让众人都愣了一下。 萧容还欲再劝,柳师傅目光顺势落到苏榛身上,脸上带着些腼腆的笑意,搓了搓粗糙的手,略显局促地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在城里吃过行商客栈卖的“就酱”,没成想就是您家熬的,那叫一个香!我平日里吃饭就好口重,能不能……能不能走的时候卖我一坛子?否则去行商客栈抢都抢不到,排队都抢不到!” 苏榛一听便笑了,“那还不容易吗,甭说一坛,二坛三坛也是行的。往后您再想吃,直接找我买,保准给您一个最实惠的价!” 柳师傅听得眼睛都亮了,连连道谢,便又继续忙围墙的活儿去了。 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苏榛折回暖棚,上午腌的肉已经入了味儿,可以抓紧做肉脯了。 而窑壁内部就由寒酥来填补,萧容跟符秀才在右侧搭灶台。 寒酥和了耐火黏土,用手掌、刮板细细涂抹,泥层厚度稳稳控制在十二分,让窑壁如铜镜般光滑平整。 窑门是铸铁的,不大的一片嵌入预留门洞,严丝合缝。 还回灶间拿了猪油过来,在门轴处涂抹得厚厚的,开合数次,直到顺滑无声。又沿门沿贴上一圈火浣布的密封条,就可以在烤窖的时候,把热气被牢牢锁在窑内。 至于烟囱,也是在村中铁匠家买回来的铁皮做的管子。 窑顶留有孔洞,寒酥将烟囱稳稳插入,接口处最后裹满耐火泥,密封加固。 最后又裹了手,拿刷子把石灰浆子刷在了窑体外,待其干燥后,就能形成白色的涂层,为面包窑完美收尾。 当夕阳余晖洒下,崭新的面包窑终于静静伫立,寒酥满身泥灰,却想着榛娘见了一定喜欢,他便也心生欢喜。 刚准备歇一歇,一丝若有若无、勾人馋虫的香气悠悠飘来,他起初还以为是叶氏开始做晚食了。 可瞧了眼灶间,不像啊,又嗅到那馥郁甜香是前所未曾有过的,格外浓烈。 这才想起来,应是苏榛做的肉脯烘好了! 苏榛也是在后院儿忙了一个下午了,还喊了平安跟妮儿来帮手。 俩娃娃负责把腌好的肉片用竹签或细木棍串起来,当中留一定的间隙。 她则在炭火上架起一个简易的架子,把串好的肉片挂在架子上烘。 过程不难,但漫长,三人得时不时的换个班儿,否则真是无聊透顶。 直到肉片表面变得金黄,质地变硬,干肉脯终于成了。 苏榛将肉脯从热气腾腾的烤架上小心取下,色泽诱人至极,表面泛着一层晶亮的油光。 她刚想撕一片尝尝,又瞧见平安跟妮儿俩丫头像被施了定身咒,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哈喇子都快淌到衣襟上了。 苏榛看着俩丫头馋猫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儿,揪下两片蜜汁味儿的吹凉,先递到她俩嘴边。 妮儿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囤食的小松鼠含糊不清地嘟囔:“太好吃啦!” 平安则先是放在鼻下深深嗅了嗅,这才小口咬下去,脸上满是沉醉之色:“苏姐姐,这肉脯子咋这么甜呀,还有股子果香呢,吃着一点都不腻,跟我娘烤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丽娘每年都在家烘肉脯的,但都是原味直接晒或烘,确实口感大不相同。 更何况苏榛在腌制时加了些碾碎的果干,烘干后,果香融入肉香之中,肉脯里多添了清甜。 第145章 苏榛正想答,瞧见寒酥竟从前院儿走来了,扬了扬手中剩余的肉脯,打趣他:“鼻子倒灵,这么远都闻香而来啦。” 寒酥几步上前:“你这烘的什么好东西,香气都飘到前头去了。” 说着,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苏榛递来的肉脯。 放入口中的刹那,只觉肉脯烘得真是即紧实又嫩滑,嚼劲满满。咸甜调配得堪称完美,细细咀嚼,肉脯自身渗出的油脂让滋味愈发悠长,咽下之后,还有股淡淡的回甘萦绕在喉间。 寒酥忍不住夸赞:“绝了!寻常肉脯哪有这般风味,这若是拿到市面上售卖,生意定是不错的。” 苏榛轻笑:“你现在也是满眼生意经了,只不过眼下肉量不够,只能给自己家解解馋。你要是也觉得成,咱在村里多收些肉,不够的话,跑趟靠山村应该也有不少。等户外厨房能用了,可以大批量的烘制。” 寒酥连连点头,这肉脯他着实是喜欢。又跟苏榛一起把肉脯拿大剪子剪成小片,拿去给前院儿的人也尝个新鲜,尤其谨哥儿这些小娃,真是吃的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吃完,苏榛跟符秀才又去了前院儿。 符秀才一个一个去征求了大家的口味意见,并记录。 有的人喜欢吃薄的觉得酥脆、有的喜欢吃厚的觉得扎实;也有人觉得太甜了些,喜欢原味的;还有人喜欢重口些的。 符秀才全部统计完,需要综合出一个整体意见汇总给苏榛,借以定出每种口味制多少量。 苏榛则跑到寒酥搭完的面包窖前好一通端详,喜欢得不得了。 寒酥瞧着她开心,自己就也跟着开心。而才搭完的面包窖需要晾干才能使用,若是只靠日头和通风,那怕是得好几天了。 在柳师傅的建议下,采用小火慢烘法。 顾名思义就是温度不能太高,要让水分蒸发,又不能对才搭建的结构造成损坏。 所以就需要不停的观察窖内的情况,包括窖壁是否有开裂、冒烟是否正常等等,比较耗人。 但为了能尽快使用,这也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于是说做就做,寒酥去冰屋仓库选合适的干燥松枝。 苏榛则去灶间寻了些白面粉跟鸡蛋出来,摆到面包窖上头权当个小小的点火仪式。 面粉意寓着面包出品会上承、圆润饱满的鸡蛋象征新生与富足,期许面包窖开启后能像鸡蛋孵出小鸡那般,源源不断孵出好日子。 等寒酥把松枝拿来了,全部堆在窖里,苏榛在其中选了根最长的引燃,默默念叨着:“望火神庇佑,火稳焰顺,窖暖香浓。匠人心血,莫付东流;食者口福,自此开启。” 说罢,才轻缓地将引燃枝送入窖内,放在精心码放的松枝上,没一会儿,火焰一点点地蹿起。 随即,苏榛又往火里轻撒了一小把盐,盐粒噼里啪啦作响,按乡俗来讲,这能驱散霉运、邪气,让面包窖一路顺遂无灾。 至此,简单的开窖仪式算是完成了。 这些流程像是刻在苏榛骨子里的流畅,这让她自己都无奈的“家学”啊…… 窖也烘上了,寒酥便跟萧容继续安装苏榛设计的户外厨房操作台。 苏榛去寻符秀才,寻思他应该把肉脯口味情况统计完了,没想到他还在那里一笔一笔的计,便凑过去看了会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拿炭笔在符秀才的纸上画了一个柱状图。 看到他一脸惊讶,耐心解释着:“这叫柱状图,一横排列着的,便是咱此次肉脯所制的四种口味; 而这竖着的高矮柱子,代表着喜欢每种口味之人的多寡。 柱子越高,便意味着喜欢此种口味的人数就越多。 今天只是小范围的口味测试,等上了年岁集,秀才公可以拿着这图再往上加,哪种口味更得人心,一目了然。 另外,今天时间仓促,秀才公闲下来可以把这柱状图画得再规矩些。比如在白纸上提前划出方格线当经纬线,那么无论数据怎么增加,再往上填都不费事。” 时下没有“坐标轴”的说法,苏榛便只能按经纬线去讲了。但她也发现符秀才性格虽略木讷,智商上却着实是个聪明的。凡事一点即透,完全无需多费唇舌。 他已经立刻想到了这柱状图的便利程度,惊叹道:“这图好,好啊!” 苏榛:“用这图就像把线头捋得顺顺当当,一眼便能瞧清症结与优势所在。往后不论研制新口味,还是拿捏备货分量,心里都有了准数,可省不少计算的功夫。” 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这不过是古籍里的小小一招,还有海量新奇门道,皆旨在让行事更高效精准,往后空了再同你细细拆解。” 符秀才认真点头,他以前也钻研过简单的算术之法、格物之理,却不曾想还能有这般巧妙运用。 若说他之前对苏榛还仅为感激她的善意,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感激中更是多加了一份敬重。 心道眼前这年岁尚轻的苏娘子可惜不是男子,否则能考取个功名,定非池中物。 苏榛自是不知道符秀才在替她的性别可惜,又商量了会儿,决定把原味薄脆的命名为“宝宝肉脯”。顾名思义儿童专供,甜度也要减少,并且香料就不放了。 其它三种口味儿、两种薄厚,也根据柱状图很快做出了定量判断。 至于定价,符秀才本以为要按斤去卖。 但苏榛一想年岁市集的人流量颇大,若是每人来买都得称重、分剪,着实费时也费力,不如就拿谨哥儿他们叠的油纸盒子来装盛,按盒来卖。 便寻了个盒子来试装,薄切能放十片、厚切塞得紧一点能放七片,都是半斤左右的量。 减掉成本,定价就为每盒三十五文。 这次的二十余斤鲜肉烘出了十一斤肉脯,给大伙儿分吃了差不多一斤,余十斤一共装了二十盒。 但大伙儿普遍觉得还是猪肉的最好吃。 苏榛便打算干脆就“主攻”猪肉了,其它野味儿类少做些,只当个镶边儿的产品。 价也核算完、肉脯也包装好,天就又黑透了,便又听到叶氏在前院儿喊大伙儿吃晚食的声音。 晚食是煮了炸酱面,面条也是提前囤的,冷冻了不少。面粉当中还掺了鱼肉。炸酱里还炒了几个鸡蛋进去,拌上寒葱碎也是喷香。 有只吃面条觉得不过瘾的,就拿着烙的白面馍蘸着酱汁吃。 大伙儿都吃得乐呵,独有小树像提不起精神似的,发蔫儿。 起初苏榛还以为他是因为看到大宝二宝影响了心情,饭后一问,小树犹豫了半天,还是吱吱唔唔的说了。 因为他爹娘打明儿要开始制蜂窝煤了,虽说没要他帮忙,但他已经是“大孩子”了,觉得还是留在家里才对。 苏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赞着:“你能这么想,说明是个有担当又孝顺的好孩子呢,姐姐很是赞赏。既然你心里放不下爹娘制蜂窝煤这事儿,那姐姐支持你回家去帮忙。” “但姐姐你这里活儿这么多……”小树是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走了像逃兵。 “你就踏踏实实回去,帮着爹娘把活儿干好,等忙完了,要是愿意,再回来和大家一起就是了,这有何难。” 第109章 小树一听,眼睛亮了:“我还能再回来吗?不生我气?” 苏榛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你这孩子咋个心思这么重,我生你的气干啥。我不止不生气,还得谢你呢。因为你爹娘做的蜂窝煤,其中一大部分是帮我家做的呢,那也有你的功劳啊。” 听到苏榛这么说,小树心里的愧疚消散了些,重重点了点头,脸上也终于恢复了笑模样。 也是才聊好,谨哥儿便领着其他的孩子出来“交货”了。 苏榛一共是要五十枝吸盘箭、五十枚吸盘飞镖。但今天羽毛和其他材料都不够,几个娃一共做了二十枚吸盘飞镖出来。 这数量已经很让苏榛惊喜了,毕竟下午平安跟妮儿还跟着她做了肉脯的。 谨哥儿像个小大人似的:“姐姐,你验验这镖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就继续打磨的。” 苏榛笑着点头,请寒酥过来试投。其中十五枚是合格的,五枚抛出去有些许失准,再磨磨便是,总的来说第一天就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能干了。 苏榛好好的把六个孩子们集体夸了一通。 叶氏本来就喜欢孩子,听到苏榛在外头夸赞,忍不住又跑到冰屋拿了一把糖瓜出来,每人分了一颗。 六个娃含着糖瓜,还想继续找点儿啥活儿干,被苏榛拦了:“你们今儿个活儿干得确实漂亮,可不能光长力气、赚工钱,脑袋里也得装点学问不是?这么着吧,以后除了干活儿,每人每天还得学三个字,学会了、写对了,写得最好看的再额外奖一朵红纸剪的小红花。凑够十朵小红花的,奖励他当学习委员!” 平安忙问“学习委员”是个多大的官儿,苏榛想了想:“只比苏屯长略小一点儿的官。” 第146章 其他四个孩子眼睛瞬间都亮了,唯有小树急了,毕竟只有他学不到啊。 苏榛却笑意吟吟的:“小树也算在内,你每天晚上过来一趟就行了,也不耽搁你帮爹娘干活儿。” 小树一听,乐的把谨哥儿抱起来转圈儿。 也是说学就学,符秀才亲自给写了字贴,头一晚每人只学自己名字就成。 孩子们双手如捧珍宝般接过字帖,满是藏不住的欢喜与新奇。 大顺攥着字帖,迎着篝火的光左看右看,咧着嘴嚷嚷道:“哎呀,这纸上的字就是大顺呐!往后我也能照着这个,一笔一划把自个儿名字写得漂漂亮亮的,我爹娘瞧见,保准乐开花!” 平安则更是机灵,一心想当学习委员的她已经捡了树枝,蹲在地上依葫芦画瓢。 写罢,歪着脑袋端详许久,若是哪处笔画歪扭了些,便蹙起眉头,重新再来,大有不写得工整誓不罢休之势。 其他孩子本来围作一团,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等发现平安都开始写了,终于知道急了,全部蹲在地上划拉。 于是等各自的长辈来接时,才发现六个平时吵闹上天的皮娃居然安安静静的在写字,心里的震惊以及高兴溢于言表。 尤其丽娘,她闺女平安一向是满山遍野地疯跑。如今文静得像换了个人,心里那股欣慰劲儿直往上涌:“平安,出息了!” “娘,我呢?”大顺不满丽娘只夸姐姐。 “你也出息,出息!” 丽娘声音里满是骄傲,并三步两步走到苏榛身边,那股子兴奋劲儿就像藏不住的火苗,呼啦一下蹿得老高,双手跟钳子似的,一把牢牢攥住苏榛的手,像是这么一拉扯,就能把满心的感激一股脑儿全塞到苏榛手里:“好妹子,姐可是要好好谢谢你!” 苏榛只觉手背一紧,骨头都似要被捏碎,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出了声,这才让丽娘意识到自己是个大力水手,赶紧松开了,两人又推搡着笑了会儿才罢了。 即然各家大人都到了,那便让孩子们回家了。 叶氏从屋里取了铜板出来,六个孩子在苏屯长的带领下站成一排,站得笔直。 家里长辈们虽都努力维持着稳重的模样,可嘴角噙着的笑意却泄露了心底的乐呵。 苏榛手里是符秀才写的出勤簿子,先是清了清嗓子,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又温和:“辛苦你们啦,你们都干得特别棒!” 说罢,拿起一串用麻绳串好的十文铜钱,郑重地递到站到第一位的平安手中,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平安兴奋得双颊泛红,忙不迭地行礼:“谢谢苏姐姐!” 其余孩子见状,愈发眼馋了,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苏榛一一将工钱分发下去,每给一个孩子发钱时,都会送上几句夸赞与鼓励的话。 等工钱全部分发完毕,孩子们攥着铜钱,围在苏榛身边又蹦又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苏榛眼里满是宠溺:“好了好了,都别光顾着高兴,钱拿稳当了,要给爹娘瞧瞧,让他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知道啦,苏姐姐!”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应着,而后像一群欢快的小雀子,你追我赶地跑向各自长辈,那股子开心劲儿仿佛要将这方天地都填满。 家长们都暗自感慨苏榛真有法子,能把这群“皮猴子”驯得服服帖帖。 妮儿是奶奶来接的,对身旁的丽娘低语:“苏娘子心善呐,给的工钱足额,还这般疼孩子,往后若还有活儿,咱定让孩子接着来帮忙。” 苏榛自是不知道大家都在偷偷夸她,但开心也是会传染的,让她莫名觉得这普通的山居生活,愈发惬意起来。 其实这欢乐的氛围将不止今晚,这几家人,在往后的几天逢人便说萧家、说苏榛的好,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喇叭。 不多时,村里就传遍了苏娘子带着孩子们做工、发工钱,还悉心教导的事儿。苏榛也全然不知村子因为她掀起了一场暖烘烘、热热闹闹的夸赞风潮。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深夜,墨色如浓稠的帷幔重重垂落,将整座长虚山捂得密不透风。 凛冽的寒风恰似发了狂的野狼,再次裹挟着大朵大朵棉絮般的雪花,横冲直撞地扑向山坳里的白水村。 苏榛有些犯愁,这雪一到晚上就下个不停。两天了,出不了山、进不了城,她就谈不了年岁市集的事儿。 但犯愁也没用,老天爷安排的东西谁也挡不住,索性耐心些,先可着手头上能做的事做踏实了。 眼下忙了一整天,可全家人、除了谨哥儿全部都没睡。 萧容听说苏谨摆年岁集的时候需要吸盘弓箭,做弓这事儿就用到他的强项了,责无旁贷。他便负责制弓身、寒酥制弦。 弓身是挑选了有弹性且质地坚韧的桑木。 因是做儿童弓,所以木板直径选的窄。一共做五张,两张二寸的、三张一寸的。 把木板锯好,萧容便拿到冰屋,泡在早就烧好的热水里软化。 等软化得差不多了,把一端抵在冰屋壁上、底下置了炭盆,一边烘烤一边慢慢的用力、让木材逐渐弯曲成弓形。 最后拿麻绳紧紧地缠绕在弓身的弯曲部分,缠一整晚,明天就差不多能定型。 这是个需要耐心和技巧的活儿,萧容把它当作静心之用,一边做,一边梳理自己的一些萌出嫩芽、但不打算告诉家人的想法。 寒酥负责做弦。做弦最好是牛筋,但时下也不可能找得到,便用羊筋也是行的。 家里就有打猎来的野山羊腿,前腿的筋多,一条就能剔出三、五条的筋,且极强韧。 寒酥寻思着反正做一次,就多剔几条备用也好,便一口气剔出七根筋。 随即放在清水中用手揉搓,去除表面的血迹、油脂和杂质。 当中也换了好几次的水,直到水变得相对清澈了,又拿刀背轻轻刮除掉其它杂质,最后再次泡进了清水桶中,至少得泡个两日才成。 忙完,他本想帮萧容一起做弓身,被萧容挡了,让他进灶间帮女眷忙乎揉面去,那才是体力活儿。 寒酥想想也是。因最近吃饭的人多,叶氏跟苏榛打算今晚多囤些各类面食,扛饿又实惠的,每日再开饭能省不少事儿。 又想到今晚会用到大量的柴火,寒酥便先顶着风去隔壁的冰屋仓库一趟。可没想到短短几步路,竟走得如逆水行舟般了,今晚的风大到可以用肆虐来形容。 好不容易走到冰屋仓库门前,抬手拉门,前几下竟没拉动,直至使出全身力气,才终于打开差点儿就被雪封死了的冰块儿门。 这间冰屋纯当仓库在用,是没有点炭火盆的,里头冷的跟地狱似的,哈出的白气瞬间在眼前凝成霜雾。 寒酥不过是取柴的功夫,没戴手尉的双手便被冻得发疼了。 不敢耽误,赶紧抱了大捆的柴、临出门又加了几饼蜂窝煤。再度关上冰屋的门,旋即转身,冲向茫茫风雪中的主屋。 拿身子顶开主屋门帘,一股热浪、蒸汽水雾,携着浓郁醇厚的面香,如一双温热的手将寒酥拽进了屋。 可下一瞬就僵在了原地,注视着眼前的榛娘,呼吸都急促紊乱了起来。 灶火熊熊燃烧,火星四溅,噼里啪啦作响。 苏榛站在灶前的案板桌旁,因灶间过热,厚实棉袄早被脱了,扔在一旁凳子上。只剩一件月白色贴身夹袄,紧紧裹着终见润泽的身段儿。 寒酥进屋的这刻,她正弯腰去取面盆,整个身子微微前倾。 这瞬间,夹袄衣领大敞,白皙锁骨、以及下面一些……在跳跃火光映衬下,仿若一条润泽生辉的玉链,线条柔美之极。 寒酥的心仿若被重锤击中,心跳声震耳欲聋,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脑袋里一片空白。 而苏榛虽见寒榛进来,但压根没想到自己此刻春意撩人,只说了句:“你来得刚好,柴不多了,再添上。” 说完,依旧全神贯注揉着面团,鼻尖挂着晶亮汗珠。 嗓音软糯娇嗔,仿若带着无形钩子,直往寒酥心底最深处探去。 她每一次抬手、弯腰,衣物摩挲间,都似有看不见的想像划过,在这烟水氤氲的灶间,如一张无形大网将寒酥紧紧罩着。 寒酥只觉浑身燥热难耐,理智被眼前这极致诱惑冲得七零八落。好在叶氏终于从卧房走了出来,她方才是回屋取了新蒸布出来,旧的全部用上了。 叶氏的出现如同一盆冰水给寒酥降了温。 可惜她这温降得不全面,把蒸布给了榛娘,便依旧挽起袖子、背对着寒酥跟苏榛的方向在剁肉馅儿,只嘱咐了寒酥赶紧添柴。 寒酥庆幸这屋子里水汽盛,他的失态应该没人瞧得出,心下全是对自己懊悔与羞愧。 也是为了掩饰这份局促,赶紧走到灶边,蹲下便生硬地把柴往灶里塞。 原本平稳燃烧的灶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鲁莽动作搅了,火星噼里啪啦地飞溅出来。 第147章 苏榛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面食,冷不丁被这猛然蹿出来的火星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嗔:“寒酥,差点烫着我!” 寒酥闻声,本是憋着对自己的一股无名火,竟噌地一下直起身,身形瞬间将苏榛笼罩在阴影里。 微微倾身向前,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遥,目光滚烫得似要将她看穿,里头藏着不甘、懊悔与丝丝难以言说的情愫,声音竟高了八度:“我不是成心的。” 明明是道歉,却被他如此气势一撞,像是要打架。 苏榛惊得抬眸,若不是叶氏也在,她差点就捶上去了。忍了忍,咬牙切齿小声挤出一句:“找打?突然站这么近吓死我了!” 可是但是可但是,寒酥视角:榛娘领口微微敞开,白皙肌肤在灶火映照下泛着旖旎光泽。 她仰头望向他,水润双眸仿若蒙着一层薄纱,透着嗔怒与羞怯,逸出的软糯嗓音带着一丝颤意:“找打?突然站这么近吓死我了。” 这悦耳的声音,令寒酥愈发挪不开眼。 光影摇曳跳跃,火星噼里啪啦作响,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而苏榛视角:这熊孩子真是猫一阵狗一阵的,这延迟到来的叛逆期啊…… 夜愈发深了。 萧家主屋的门板被风撞得哐当作响,糊窗的粗纸也簌簌颤抖,冷风如细密的针,见缝插针地想往屋里钻。 好在叶氏在大伙儿围猎的时候就做了万全准备,门上挂了厚厚的草编镶碎皮子的门帘,以及每个屋的窗缝都拿桐油帆布挡了。 第110章 墙边挂着的兽皮,也不再是破旧耷拉、千疮百孔,而是经过仔细鞣制、打理,厚实又柔软,缝隙间也被叶氏精心缝补,冷风再难侵入; 其实叶氏本想彻底把窗缝钉住的,但苏榛不肯。 毕竟苏榛在现代的时候、生活在一个“无论多冷、早上也要开窗透气否则会死掉”的城市…… 忙活这么久,馒头一口气蒸了二百多个,瞧着是多,但其实光是匠人们每天都得干掉十几个。 光是馒头也不够,叶氏又使唤寒酥跑了暖棚一趟,扛了一麻袋的番薯回来,一边洗一边切成滚刀块儿。 仍旧是要做倒甑红薯干。之前苏榛在山上做过,拿回家不多,吃了几天就没了,还挺馋那口儿的。 而且做多一点儿也可以在年岁集上卖。 苏榛则清理余下的面团儿。虽说眼下不太再为粮食发愁,可苏榛仍习惯性地用手将盆底残留的面团儿细细刮拢,一星半点都舍不得浪费。 可刮着刮着,灵光一闪,又想到一样应该会受欢迎的东西:辣条啊!! 眼下这面醒得这么好,刚好试做一下。 也是想到就做,苏榛把剩下的面团擀成薄片,在案板上摊开,再利落地切成均匀长条。 随后起锅热油,油滚了,把切好的条儿滑进锅中。 刹那间锅里“滋滋”作响,白色的面条迅速膨胀、变色。 再寻了双长筷翻动了会儿辣条,确保辣条受热均匀,不至于焦糊。 当然,做了一会儿,这么“无聊”的活儿,交给寒酥了! 她则盛了一碗自己调制的宝贝香辛粉,再混入研磨精细的花椒粉。 又在另外的灶上将适量的盐、糖依次下锅,盐粒颗颗晶莹,糖块被炉火烘得微微发软,滴入几滴香醇的米醋,醋香飘散,呛好锅后全部倒入香辛粉中。 紧接着又炮制烧烤味的。碾碎的孜然粒、炒香的芝麻,混合甜面酱、蒜末、胡葱碎,再浇上热油一炸,焦香、甜香与蒜香交织一体,馥郁醇厚。 灶间立刻满是香辛味儿了,刺激得叶氏不停的打喷嚏。 苏榛笑着把她推回了卧房,等全做完再出来尝。 随即苏榛准备五香味的调料。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搁锅里煮。酱油调色、冰糖提甜就成。 最后一种最简单,就是用了“就酱”。 与此同时寒酥那边的辣条也早就炸至金黄酥脆,捞出来晾着。 等苏榛这四种调料备完,便把辣条逐一倒进来,再快速翻拌。 那原本色泽单调的辣条,瞬间裹上一层红亮诱人的“外衣”,浓郁的香气挣脱束缚,直往人鼻腔里钻,引得寒酥都凑了过来瞧,“这又是啥好吃的。” “这叫辣条,香着呢,好几种口味。”苏榛嘴角上扬,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先捻了根短的自己试味道。 入口瞬间,牙齿率先触碰到辣条微微泛酥的外皮,“咔”的一声轻响,油炸的香气瞬间在齿间爆开,酥皮裹挟之下,是极为劲道的内里,咬起来韧劲十足,在舌尖上弹动。 随着咀嚼,辣味毫无保留地在口腔中肆虐开来,刺激得舌尖发麻。 不过须臾,花椒的麻劲也裹挟其中,丝丝缕缕的麻意游走于唇齿之间,潜藏在其后的丝丝甜意悠悠渗出,巧妙化解了大半辣麻之感,妙不可言。 就是记忆中的味道,苏榛嚼着嚼着,幸福的眯了眼睛。 寒酥好喜欢她,好喜欢这样的榛娘。 每次看到她满足地、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寒酥心里就像被羽毛轻拂,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可转瞬,满心的旖旎就被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冲得七零八落——他尚有婚约在身。 寒酥从前只觉婚约不过是人生无关痛痒的一程,直到榛娘出现,一切都变了。 他知道自己这份情愫见不得光,一旦暴露,于苏榛而言是莫大的惊扰,于婚约那边亦是失信背约的不义之举。 况且苏榛向来重情重义,若知晓他有婚约,定会决然拉开距离,往后怕是连寻常相处都成奢望…… 第二日清早,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从窗棂的缝隙间挤了进来。 整个早上,鬼来了都得跟着推磨的萧家小院仍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气象。 尤其今日的四个娃被家长送来的时候,在萧家屋前跟叶氏好一通推掇。 当然,推掇可不是打架,而是非要送礼。丽娘拿了三条腊肉三包米、另外两家各拿了一条腊肉、一包米…… 因为啥呢,因为几个娃回家后跟家人讲说读书识字了,识了整整三个大字呢。 那么这问题在猎户家的心中就突然严重了、神圣了起来。 识字啊,一天都能识三个,十天岂不是三十个?若是学一个月,那都要九十个了!乔里正好像也只会一、两百个字吧? 按规矩,那得给束脩才成,白水村的人穷虽穷,但也是人穷志不穷的。 四家人一商量,每家拿一条腊肉一包米来,丽娘是把春娘给小树交的份儿也捎来了。 但教识字是符秀才教的,叶氏跟苏榛的意思是大伙儿要是想表达个谢意,给符秀才就成。 可符秀才也是个较真的性子,觉得自己不是正经的教书先生、而是听从苏娘子的安排教的,而苏娘子已经给了他月俸了,他不能再多收一份束脩。 总之各说各的,每个人都讲出一大堆的道理、规矩,推过来*、推过去,吵得苏榛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还是萧容出来主持了大局,所有的东西苏榛收一半儿、符秀才收一半儿。于是苏榛得了两条腊肉、两包米。 腊肉是五花腊,也挺重的,一条足有五斤的份量。苏榛寻思着收就收吧,抽空儿给娃们儿做了吃也成。 至于符秀才,他若是再倔着不收,怕是要萧容打了,便拱手行了礼。 当然,收下也不代表就正式拜师了,每日教三个字而已,权当个同村相助吧。 等四家家长们都走了,苏榛便又好奇的问了符秀才,为何没办私塾。 若只是因为家里有岚娘在,怕打扰了学生,那在外头另起个房子也成啊。 符秀才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他是办过的。但前朝战乱频繁,贪腐盛行,秀才若要开办私塾,需要向官府报备获得许可。 后来新朝建立,他也去府衙问过。条件虽说放宽了,只要寻三个乡绅作保便成,但他仍旧凑不出办学所需的银两,就只能零星的收取些卖字的钱、勉强度日了。 “办私塾需要很多银两吗?我还以为有个场地就成。”苏榛有些惊讶。 符秀才摇了摇头:“若我家院子大,是能省去租金成本,可苏娘子也瞧见了,若我办学,肯定是要租屋的,每月租金是个负担。 另外,起码要打几套普通的木质桌椅吧,一套起码二、三百文。十套就要二、三两; 还得购置笔墨纸砚、以及一定数量的书籍,起码《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得有。且贵着呢,一套启蒙也得一至二两银子。 若是完整的《四书五经》注释本,那起码五至十两银子。 甚至算盘、戒尺、学生的其它用具也是一笔数目; 照明得买油灯、也得有蜡烛吧,冬日也要备柴备炭,每个月光是这笔也得个一、二两银子。 再加上其它意外的杂支,若全买齐了,我一年至少收三十、五十两才能维持。 第148章 但就按咱白水村的情况,全村的孩子加起来,也不可能给我这么多的。” 听符秀才说完,苏榛内心只有一句话: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里头演的都是随便就能教书了…… 另外,苏榛更觉得自己跟萧家都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 毕竟能靠自己一双手改变命运的人着实不多,而他们虽然都在这条路上艰难前行,可毕竟是看到了依稀的光。 私塾的可能性暂且搁置,符秀才先去把昨晚苏榛做的辣条也给大伙儿试了口味、画了柱状图。 大伙儿都说好吃,苏榛便决定多做一批,反正等它彻底干燥后,可以保存很久的。 萧容跟寒酥仍旧在搭户外厨房的柜体,今儿肯定能完工。 但他昨晚做的儿童弓需要用羊角加固,加固还需要用到鱼鳔胶。 叶氏觉得这东西倒是不难,自家熬了便是。苏榛一听叶氏还会熬这东西,又是一通夸夸夸,情绪价值给得足足的。 娘俩儿便去冰屋挑了十条活冻的大鱼,这些鱼周身裹着一层冰,鱼鳍僵硬地挺立着,鳞片在晨曦下泛着清冷光泽。 先拿水解了冻,再放到暖棚里制。 苏榛不会这东西,便只管打下手,瞧着叶氏先做。 只见叶氏动作娴熟,将鱼稳稳按在桌上,刀沿着鱼腹一划,鱼肚破开,探手进去寻那鱼鳔。不多时,便完整取出一个,鱼鳔呈半透明状,冻得脆硬,上面还粘连着丝丝冰碴。 取好,苏榛就配合着把鱼鳔放在一旁早已备好的木盆里,木盆里盛着小半盆井水,井水清冽,冒着丝丝寒气。 叶氏又接连处理剩下的鱼,手法愈发利落,很快,十条的鳔便都取了。 苏榛拿了把刷子,蘸着井水细细洗刷鱼鳔,每一处褶皱、每一根血管都不放过,得把上面残留的血水与杂质全洗净。直到鱼鳔褪去浑浊,愈发晶莹。 叶氏在一旁,把洗完的鱼鳔捞起,放在案板上,拿刀再次剔除鱼鳔周边多余的油脂与血管。 她眼神专注,下手精准。处理好的鱼鳔被切成均匀小块。全部切好,便收集起来,拿回灶间,扔进灶上烧热的陶锅里。 锅里事先加了清水,随着鱼鳔入锅,没一会儿就泛起细微泡沫。 接下来的事就是等待了,苏榛拿了个木勺,不时搅拌一下。 但这种没什么技术难度、只需要耐心的活儿,苏榛自然不会错过苏屯长的娃娃军团,便喊了大顺过来替她看火并搅拌。 别看他是个男娃娃,一群皮猴子里,除了小树之外、心性最稳的就是他了。 时间缓缓流逝,锅里的水愈发浓稠,鱼鳔渐渐融化,化为黏腻胶液,咕嘟咕嘟翻滚着,热气腾腾,仿若一锅暖融融的金汤。 等全部熬好的时候,大顺喊了一声,叶氏便过来收了,还偷偷单独奖励他一颗糖果子,叮嘱他别给其他娃看到。 至于苏榛,跟着寒酥带上银子去杜家取车,哦耶,拖挂房车今日交付! 符秀才则去请白老汉,牵他家的驴去杜家,好把拖挂房车拖回萧家。 刚出了门儿,停了一早上的雪就又开始落了,似天庭不慎打翻的盐罐。 寒酥在前头走,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积雪深陷至小腿。去杜家的路程虽不远,但苏榛的心情却似这山间缭绕的雪雾,又紧张、又期待、又好奇。 毕竟最近的验收都是符秀才每天跑,她有好几日没去了。 直到杜家的门扉遥遥在望,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那份翘首以盼的惊喜、或惊吓??? 寒酥先上前一步推开了虚敞着的木门,走了进去。 杜青柏带着他请的小工匠们已经等候多时了,眼下见人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往外迎,热络的打着招呼。 寒酥跟他寒喧的功夫,苏榛已经着了魔一样直奔房车去了。 实际上她一进来,就仿若穿越了时空的缝隙,宽敞的院子里,静静摆放着她期待已久的拖挂房车。 整车骨架由粗壮坚实的原木榫卯拼接而成,表层精心涂抹了数层桐油,在雪色映衬下泛着润泽的微光。 车身主体蒙覆的米色帆布,厚实耐磨,也涂了桐油,像是裹挟了大把阳光。 也因时下只能用骡马来拉车、也考虑到时下街巷或是山路都窄,所以设计的时候已经把长宽高都压缩到安全范围内。 相较现代的拖挂房车自是不能比,长度仅为九尺、宽五尺、高五尺半。而且车体大部分用的帆布,比普通的马车车厢轻了数倍,便于驴来拉动,也更易于操控和转弯。 苏榛怔怔的上前,走到车尾,拉开特制的车门,踩着木制的坐椅式步梯进入车里。 里头空间虽狭小但精致,五尺半的层高也能让她昂首站立,全无半分压抑之感。 第111章 苏榛怔怔的上前,走到车尾拉开特制的车门,踩着木制的坐椅式步梯进入车里。 里头空间虽狭小但精致,五尺半的层高也能让她昂首站立,全无半分压抑之感。 头顶的帆布顶棚微微透光,恰似为这一方小天地蒙上一层柔纱滤镜。这顶棚还是卷帘式的,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完全敞开。 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升顶房车,顶打开,寒酥这样的身高站进来也就没问题了。 苏榛的目光顺势流转,撞入眼帘的便是占据半壁江山的操作台。 台面宽阔平整,由一整块厚实木板打造,边缘细心打磨出圆润弧度,以防磕碰。 上头还立了块儿案板,厚实墩实,剁肉切菜,声声脆响仿佛已在耳畔奏响; 案板旁,是苏榛指定要的净水系统空间,底下安置了双层套桶。 再看收纳区,调料格子精巧划分,苏榛仿佛已能看到盐、糖、香料等各类调味罐子摆得满满当当了。 环绕车身内壁,置物架设计得恰到好处。多层竹质框架错落有致。苏榛立刻想着上层可以放孩子叠的桦树皮盒子、油纸盘的餐具。 中层可以码放一袋袋新鲜食材,水灵灵的蔬菜、鲜嫩的肉块,还有密封严实的酱料罐子; 下层可以囤着备用炭火、清洁用具等杂物,规整有序,以备不时之需。 车内挂钩数量也多,见缝插针的散布于各处显眼位置,可以挂些风干香肠、药香浓郁的卤味包、锅铲、大勺。 最后转身至窗边,抬手轻推,外开遮阳棚式窗便舒展开来,豁然敞亮间,雪裹挟着风,一股脑地往车厢里钻。 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发丝间,仿若给乌发簪上了碎钻,熠熠生辉。 寒酥就静静站在窗下,微微歪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因这车架高,苏榛也终于体验到了“巨人”的心情。她腰身一弯,脑袋往前一探,手臂直直伸出车窗,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寒酥的头:“比你高了!” 寒酥摇头失笑,神情间哪有半分真恼意。 于苏榛而言,这是她靠双手置办下的,万一靠它赚得盆满钵满……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而此刻她的笑容,在院子里唯有寒酥懂:她在想钱。 没一会儿,白老汉就牵着驴跟符秀才也到了。 白老汉见到这车体就惊了,心道自己赶了几十年的车,咋没想到车厢还能这么做,这也太好看了、太便利了。 “啧啧啧,苏娘子,这可真是个稀罕物件呐!”白老汉围着房车踱步,时不时弯腰探身,往车里张望。 一双粗糙的手反复摸挲着车身温润的原木,像是老农摩挲着家中传了几代的农具,满是新奇与爱惜。 瞅见车内巧妙的布置更是瞪大了眼:“好家伙!这里头站二个人都富余,这要是赶路途中饿了,随时能停下做顿热乎饭吃,舒坦呐!” 苏榛瞧着白老汉的样子,心下也是喜的:“白叔,今后怕是要经常麻烦您老人家帮着驾车了,不知道您乐意不?” 白老汉闻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搓了搓手,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敢情好!我这把老骨头虽说赶了大半辈子驴车,可真要是苏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喊一声,我也跟着出份力。这房车要上路,牵驴拉车我在行,保准稳稳当当,不让它磕着碰着。万一哪天我没空儿,我也能帮着请到其他车夫来的。” 这房车外观上苏榛是满意了,接下来就到了符秀才拿着表格验收的环节,那是相当的认真严谨。 他甚至猫着腰,沿着拼接处逐一查看,主要看榫卯结构理应是不是严丝合缝,否则日后行车颠簸便极易松动、散架; 还要检查桐油涂抹得是否均匀、有无漏刷之处,关乎防水防潮效果。 至于车体帆布,符秀才用力拉扯了好一会儿,检测韧性与牢固程度;也看帆布缝制针脚,细密整齐为佳。 车内更是详细,按压台面各处,木质案板不能有毛刺、裂缝。又逐一晃动每层置物架,检查安装是否牢固; 还也不知道哪儿摸出个尺子,一点一点的比对置物架尺寸。 第149章 用力拽拉挂钩,测试其承重力; 查看挂钩分布位置,是否方便。 最后暴力开合数次遮阳棚式窗跟顶棚,确定窗轴转动应顺滑无声,卡顿。 说实话,符秀才这么一通检查,不止杜青柏恨不得对他翻白眼儿。连苏榛都有些心虚了,但一想到这些事做在前头,也免得日后扯皮,更何况她才是即得利益者,她才不会拦呢…… 总之,经符秀才检查完美无缺。 甲乙双方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苏榛把提前就写好的契约以及收契、尾款五两银子,一并拿出来,郑重的给了杜青柏。 杜青柏一脸红光,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似重逾千斤。 因他在杜家打猎远不如大哥,当年好不容易靠大哥的帮衬娶了妻,媳妇过门儿没多久就生了重病没了。他心里头难过得不行,又颓又丧的熬日子。 直到苏娘子请他做木匠活儿,他这才提起了精神。 杜青柏将银子和收契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的不是几张薄纸、几两碎银,而是这段时间日夜辛劳的勋章,自己也能靠手艺赚钱了。 “苏娘子、寒酥兄弟,你们可放一百个心!为了打造这房车,我杜青柏是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杜青柏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往后要是还有啥新奇物件要打造,太精巧的我肯定是不如贮木场的庄伯。但我别的不敢夸口,论用心,是数得着的!” 苏榛笑着点头致谢:“这次多亏了您呢,这房车每一处细节都合我心意,往后若有需求,我第一个就想到您。” 杜青柏笑得愈发开怀,忙不迭地拱手作揖:“苏娘子在咱村里谋划的都是新鲜营生,往后指定是要红红火火。我杜青柏能跟着沾光、出份力,那是天大的福气。” 这边闲聊着,那边白老汉已经挂好了车辕可以拉走了。 寒酥扶苏榛先上了车,他跟符秀才就跟在后头便是,这车是营业用,拉人暂时还是不妥。 苏榛坐稳,白老汉便驾车,一路朝萧家回了。 车走远了,还能听到杜青柏在外头高声喊着:“往后用车碰上啥事儿,随时来找我!” 其实有件事苏榛没跟杜青柏讲,那便是木工坊的计划。 可毕竟八字还没一撇,等有眉目了,确实是可以把杜青柏也吸纳进来,但那也是后话了。 雪密密地下着,白老汉稳稳地坐在驴车前头,拖着那崭新的拖挂房车在覆了积雪的小道上缓行。 寒酥跟符秀才不紧不慢的在后头跟着。 车厢里的苏榛忽地拉开前向的窗子,目光亮晶晶的,跟白老汉说着:“白叔,今儿个咱不急着回家,您受累,驾着驴车绕村子一圈儿。” 白老汉爽朗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大手一挥:“成嘞,苏娘子你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符秀才倒有些惊讶,心道苏娘子做事不像这般高调之人啊,难道也忍不住想炫耀炫耀了? 而寒酥却完全明白榛娘的意思,笑而不语。 连续下了两日的雪,眼下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在外头扫雪呢。 等路过头几家小院儿时,拖挂车崭新又独特的模样瞬间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 抬眼间满是错愕与新奇,有的直接就喊了:“白叔,这是换了辆新车?模样怪俊,瞅着还恁地结实!” 白老汉的驴车也不停,只是笑呵呵的喊着回话:“这是萧家的车,我帮着给赶回去,里头好看着呢。” 里头更好看?那得看个稀奇去了。 不少人顾不上掸去肩头雪,大步流星就跟了上来。 几个顽皮孩童更是撒欢的主儿,从各家院子如小炮弹一般飞奔而出,嬉笑打闹着追赶房车。 而追车的孩童们笑声此起彼伏的,又成了新一轮的房车宣传。 等房车慢悠悠抵达萧家,苏榛下车回头一瞧,嚯,后头乌泱泱跟来着实不少人。 萧家屋里屋外忙活的人自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撂下手中家什,一股脑儿涌到外头。 一时间,萧家屋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李和李采也跟来了,仗着身强力壮挤到最前头。李和品评着房车做工:“这木头拼接得多紧实,榫卯严丝合缝的,杜青柏手艺可不错啊。” 婶娘们则交头接耳,讨论着帆布颜色、质地,时不时拿手轻轻拉扯,眼里满是艳羡,嘴里念叨着:“这桐油帆布厚实着呢,雪珠子打在上头都不怕,是苏娘子特制的吧?” 老者们被小辈们护在身后,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浑浊的双目努力聚焦在房车上,嘴里啧啧称奇:“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般精巧的车厢,往后出远门、去深山狩猎,要是能有这么个物件,可就方便太多喽。” 苏榛站在房车旁,脸颊被寒风吹得泛红,却难掩笑意,高声说道:“各位乡亲,这是拖挂美食车,往后我打算用它做移动餐车,进城卖点吃食、谋个新营生。里头能做饭、能储物,空间宽敞着呢。” 众人听闻,又是一阵惊叹,眼中羡慕的光芒更盛。 见大伙儿如此,苏榛微微顿了顿,目光诚挚地扫过眼前一张张或好奇、或期待的面庞,提高了音量,言语间满是恳切:“大伙也都知道,咱白水村山清水秀,长虚山上头更是藏着数不尽的好宝贝。要想这餐车的美食做得地道、香飘十里,可少不了各类山货和肉。” 说完,不经意似的瞧了寒酥一眼。 寒酥微微侧身,抬手轻抚房车车身,接着道:“往后餐车食材用量大,单靠我家自个儿去搜罗,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帮忙!要是猎到了新鲜野味,自家吃不完的,挑些成色好的匀给我点儿; 婶娘们平日里进山采野菜、挖山笋,顺手多采些,我家保准给出公道价钱,不让大伙吃亏。” 寒酥身姿笔挺地站在房车旁,气质卓然,澄澈又不失矜贵。 白水村的猎人们平日里穿梭于深山老林,个个目光如炬、性情豪爽,见多了生死险境,等闲之人很难入得了他们的眼。可经过这一季的围猎,他们望向寒酥的眼神里,满满当当都是敬重与信服。 其中有个叫阿勇叔的,在山上多得寒酥照应,此刻瓮声瓮气地应和:“寒酥兄弟说的,那指定没错!往后咱猎到的野味,但凡餐车用得上,绝不含糊!” 至于诸位婶子们呢,有的手里还攥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扫雪扫帚,目光自始至终就没从寒酥身上挪开过,仿若瞧见自家最出息的晚辈。 寒酥可不就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嘛。 妮儿奶奶抬手轻轻捋了捋鬓发,轻声跟身旁老姐妹念叨:“瞧瞧人家萧家这一家子,个个模样俊、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如今为这餐车生计谋划,说得头头是道,咱们跟着做准没错。” 总之,待寒酥这恳切言辞落地,众人立马齐声应和,猎户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下次进山定会多留意,挑最肥美鲜嫩的野味送来。 婶子们也笑意吟吟地相约,往后进山采野菜、挖山笋,定把背篓装得满满当当。 雪花簌簌而落,却掩不住这白水村冬日里升腾起的希望之火,大伙满心期许,都盼着餐车开业的那日早早来临。 入夜,萧家收了工、用过了晚食,各家的娃儿们也都被家人领回去了。 回去之前符秀才还专门检查了昨日的三个字默写情况、另外又多教了三个字:天、地、人。 除了谨哥儿,记得最牢、字写得最规整的当属丽娘的女儿小平安。 符秀才便“委任”她当了学习委员,小姑娘乐成一朵花儿,走的时候步子都跟个小兔子似的。 而其他孩子沮丧得不行,苏榛心想往后一人给安一个官儿当,什么体育委员啊、劳动委员之类的。 孩子嘛,得鼓励。 第112章 等符秀才也走了,雪片便愈发密集厚重,层层叠叠地堆砌下来,萧家院子里已是银装素裹。 好在工地上都有帆布蓬子或茅草搭罩着,保障着明日的施工进度勉强进行。 万物皆茫茫,唯剩拖挂房车、以及萧家屋子、灶间在皑皑之中透出朦胧暖光。 灶间内,萧容身前案几上,盛着满满一盆热气腾腾、黏稠如蜜的鱼鳔胶。 而萧容正在拿着砂纸打磨,不多时,弓身便光滑细腻,再无一丝刮手之处。 随后将胶涂在弓身衔接、末梢等关键部位,这些地方最是受力,经鱼鳔胶加固,方能经久耐用。 待胶液稍稍凝固,再把多余的擦掉,弓身愈发洁净光亮。 接下来便是上弦这一大关,叶氏便也来帮他。 只见萧容双手紧握住弓身两端,微微用力撑开,弓身缓缓弯曲至适宜弧度,叶氏就赶紧递上羊筋弦,萧容迅速将弦一端套入弓梢卡槽,手指灵巧穿梭、打结,固定妥当后,又缓缓放松力道,让弓身自然回弹,羊筋弦随之紧绷,嗡嗡颤鸣。 第150章 上完弦,再次拿起砂纸,对弦与弓身接触部位细细的最后又打磨一遍。 而谨哥儿则趴在旁边的小桌上画“广告宣传画”。 也是用符秀才泡的植物颜料,在纸上画房车美食的诱人模样——热气腾腾的包子、色泽金黄的炒饭、香气四溢的炖汤之类的。 画的轮廓由寒酥拿炭笔勾,谨哥儿只需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填色块儿就成。 苏榛允他随意填,要的就是一份童趣。 颜料泡了不少,叶氏便也拿来,在弓身上简单的描画一些小花小草的。 第一张弓画完,萧容左右端详,确认毫无瑕疵后,才郑重其事地搁在一旁木架上晾着。 烛火映新弓,色彩鲜艳、弦身紧绷。 虽说忙至深夜,所有人却丝毫不觉疲惫,又转头,伸手捞起下一张弓胚,继续埋首忙碌起来。 院儿里则是另一番忙碌。 苏榛在车里沉浸式布置“软装”、寒酥则不停地往车上搬东西,俩人配合得当,那可真是称得上心无旁骛。 首先就是在重点区域钉上防火的火浣布。 虽说餐车内只做冷食,需要现炒的炭炉全部搁外头做。但取暖设备、照明设备是得放在车里的,所以得保护好,否则飞出去一个火星就能溅出一个洞,苏榛得心疼死。 尤其是储物架和操作台。这上头顶层得放等干货,干燥易燃,稍有火星沾染,便极易引发火势。 苏榛便先将火浣布细致裁剪成合适大小,一条条地铺在储物架隔层。为了加固,还找来几条细麻绳,穿过布边预留小孔,牢牢系紧在橱柜栏上,火浣布稳稳贴合,无惧晃动移位。 随后把寒酥拿过来的木耳、香菇、笋干,以及各类她特制的调料粉末,都用油纸袋子装得规规矩矩的,再逐一摆上去。 随后又取了洗清过煮的碎钟乳石、榆树皮、木芙蓉、杏仁、桃仁炭、干稻草,分层置入双层过滤的净水桶底。 处理完干货区,照明区也不容小觑。 苏榛站在车里认真盘算了一番,餐车车顶灯笼主要是为了照亮操作区域,包括营业区、操作台区、摆放调料和食材的区域等,灯笼的布局得能够完全覆盖这个长方形。 灯笼她在符秀才那里买了十盏,应该是够用的。 她先把所有灯笼集中放在地板上,再直接席地而坐,在灯笼的烛台边儿上又精心铺贴了一层火浣布,仿若给烛台们筑起堡垒。既能防火,又不影响烛光正常透出。 随后先得挂最大的一盏,苏榛踩在步梯上、挂好再调整光线角度,让光接近垂直向下,主要照亮中心操作区。 再把四盏小些的灯笼左右错落、悬于不同位置,呈波浪起伏之势,为的是光线无死角覆盖操作区,尽量不要出现光照死角。 转到餐车侧面,左右各挂一盏,相当于壁灯、光效向外倾斜,光线如灵动绸带,角度还照亮了餐车窗户外向支起的桌板。 最后,售卖窗口更是照明设计的“重头戏”。 一共还有三盏,一盏防风的支出去悬在外向桌板正上头,另外两个则左右各一,光晕在照亮窗口周边方寸之地的同时,还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温馨氛围。 就这么说吧,将来出去营业,光是这灯效,打在任何食物上都是加分项。 全部布置好,苏榛便下了车,站在前头瞧。 此时大雪纷飞,簌簌雪花肆意飘落在房车四周,可车内那暖黄的灯光却顽强地穿透雪幕,将周遭映照得一片通明。 车顶错落的灯笼无死角地照亮操作区,餐车侧面的壁灯光线柔和地向外延展,细节尽显,左右光晕包裹之处,营造出暖融融的氛围。 苏榛瞧着车里,心底满是欢喜。任由簌簌雪花飘落在肩头,仿佛这漫天风雪不过点缀。 直至深夜,萧家所有人才抓紧时间洗漱了各自睡去。 灶间内有泥炉微火、屋外有新制的车。 在上位者眼中或者微弱渺小,但这些却是支撑苏榛、萧家坚定走下去的慰藉与力量…… 雪又下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白水村所有人都是被乔里正的集议号吹醒的。 声音尖锐急促,直直穿透雪雾与静谧。 一时间,犬吠、鸡鸣。人人心头都涌起一丝不安,皆知这集议号非比寻常,怕是有大事发生。 萧家同样,萧容跟寒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就往乔家去了。 不多时,村民们也都陆续赶来了,个个神色凝重,生怕听到什么哪里又开始打仗的消息。 好在瞧着乔里正的面色,倒也还好,不像是天要塌了。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乔里正便重重咳了一声,声如洪钟:“大伙都静静!今晨府衙派人快马来报,进城的山路出了乱子,这几日暴雪突袭引发了雪崩。眼下困住了不少南来北往行商的马车。 另外还有山上几家贮木场运木料的车。都是要赶去城里修缮官衙、民房的紧要物资,误不得时辰!府衙号召咱们附近村子出人出力,去帮忙清雪,疏通道路。也不白帮,过后有五两赏钱。”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讨论了起来。 其实哪怕没赏钱大伙儿也是肯去的。 往年都有这么个传统,哪村哪县遭了雪灾、洪灾的,附近的人能帮就帮。今年你帮了我,兴许明年就轮到我帮你。 眼下白水村的人大都在家猫冬,去帮个手是应该的。 乔大江率先站了出来:“各家各户想去搭把手的,就回去收拾好家伙,带上干粮,半个时辰后准时在村口集合。青壮们去清雪,女眷们准备些热汤热水,送到路上给大伙暖身子,老人孩子看家护院。大伙都加把劲!” 众人轰然应下,四散回家准备。 萧容跟寒酥商量了一下,家里毕竟还有“工地”上的活儿,就寒酥去,另外符秀才也同路。 叶氏跟苏榛也赶紧帮着他俩准备要带的东西,有铲雪的铲子、火折子、水囊也灌得满满的、干粮带了鲜肉锅盔。 临走时苏榛还包了几粒耐饥丸塞寒酥怀里,遇到谁被雪困得久了、饿了,就分出去便是。 半个时辰一到,村口已是人头攒动,青壮年们扛着铁锹、铲子,背着粗绳;挎着装满热汤的罐子、竹篮,里面是自家烙的大饼、蒸的馒头。 乔大江点了人数,便号令队伍朝雪崩的官道进发。 乔里正留在村中继续收集物资,做为第二分队再走。 待众人抵达事发地,眼前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宽阔的官道已完全不见踪影,只剩一片茫茫雪海,数不清的车辆歪斜地陷在雪中,车篷被积雪压得变形,马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嘶鸣不已。 靠山村离官道近,最先到的就是他们。此刻已经跟着行商、车把式们挖雪挖得热火朝天了。 瞧着白水村的人也来了,被困的人也连连拱手:“多谢大伙援手,城里等着木料修缮,耽搁不得,全靠你们了!” 话不多说,甩开膀子就干。 乔大江救困经验最足,带人用粗绳系住陷在雪里最深的车辆,齐声吆喝着往外拉,号子声震得山谷回响。 可是雪连下三日了,冻得又厚又实,不少行商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夜里想睡会儿,但身子刚挨着车板就被冻醒。 驴也跟着遭罪,腿被冻得打颤,有的还不小心被塌下来的雪块砸伤了,着实是有点惨。 连续干了半日,午食的时候寒酥同村中人商量了,把大伙儿带着的汤水、吃食匀出来先给困得久的吃。再点起篝火,能暖一点是一点儿。 可附近干燥的柴火早被拾光了,靠山村跟白水村的就共同商议,想派人折返一趟,取柴回来。 才商议完,远远的就瞅见白雪中几个小黑点儿、正往这儿缓缓而来。 寒酥眼力最好,应是乔里正在村里又收集了物资,派人来支援了。 而车队里最醒目、最高的,可不就是苏榛的拖挂房车…… 等乔里正这队人到了,现场原本嘈杂忙碌的声响都弱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拖挂房车上。 毕竟它最新最高、模样最稀奇。与周遭破旧、狼狈的驴车、马车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夺目至极。 寒酥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行商、车把式们张大了嘴巴,满脸尽是惊愕。 再瞧白水村的大伙儿,昨儿已经在萧家瞧过这车了,今天就都是莫名把胸膛挺得高了:*一直以来白水村都是个穷村,还没出过这种风头。这好东西虽说也不是他们家的,但是一个村的啊,嘿嘿! 拉这辆拖挂房车的是白老汉,到达了一处较为平坦宽阔的空地,紧邻着救援现场,既能方便物资卸载分发,又不至于妨碍后续的救援作业。 这才稳稳地勒住缰绳,利落地跳下车,解开套在驴身上的挽具,又带人把物资、干草等放到了驴身上。 白老汉顺势轻轻一拍驴臀,驴子便慢悠悠地朝着乔大江这儿走来了。 第151章 紧接着,白老汉猫下腰,摸到房车底部的几个关键卡扣,用力一扳,房车底部落下实木的支撑脚,稳稳扎入厚厚的积雪之中,直至完全支撑起房车的重量,稳稳立住了。 最后才敲了敲车窗,朝里头说了声:“苏娘子,可以支摊儿了!” “哗啦”一声,车窗应声而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开合间,窗缝里裹挟出丝丝热气,氤氲在冰冷空气中。 众人的目光本就被这声响吸引,此刻皆是目不转睛,满心好奇地盯着车窗,想瞧瞧里头藏着怎样的乾坤。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微微探出头来,肌肤白皙胜雪,一头乌发整齐束于脑后,眼波里藏着盈盈笑意与和善。 小娘子穿了件素色棉衣,系了条样式古怪的帆布围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随即,清脆悦耳的声音高声说道:“各位都受累了!我是从白水村过来的。早上乔里正一声吆喝,大伙儿回家翻箱倒柜把能匀出来的都拿出来了,就盼着能给大伙解个燃眉之急。 有粥有番薯,食材都是山里的,虽说样式简单,却它起码热乎、暖胃; 等会儿我们现场就给大家做,做得急,模样可能不太好看,但味道肯定不差的。 另外,还给大家的牲口也带了些草料和草衣,披挂上顶用。 大伙儿也放心,热汤跟热水我们分文不取,只盼着能帮大伙暖暖身子、驱散寒气。” 稍作停顿,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要是哪位自带了干粮,只管拿到这儿来,我们免费帮着加热,保准让您吃上热乎乎、软乎乎的。 大伙被困在这冰天雪地,缺衣少食,又担惊受怕,我们白水村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只愿大伙别因东西简陋就不愿接纳,要是嫌弃了,我们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周遭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感慨。 当中也有盛家贮木场的车把式,在山上就认识苏榛了,此刻更是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吼着:“苏娘子说的这是啥话!这冰天雪地的,你们白水村这是雪中送炭呐,这份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行商也纷纷附和,连连点头,“小娘子您放心,大家伙儿感激都来不及,哪能挑三拣四?” 第113章 苏榛闻言,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咱也别耽搁,早点让大伙脱离困境、各奔前程,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说罢,便招呼着寒酥、李采等人过来,动手开启“抗灾”物资搬运、分发工作。 不搬不知道,一搬才意识到这些物资的种类有多么齐全。 除了在萧家拿的天幕棚子、月亮椅、蛋卷桌、急救箱等。还有村中各家捐的冻青、老姜、鱼面条、番薯、草帘子。 还在舒娘家拿了几条取暖的皮毛毡子。 甚至也不止苏榛来了,舒娘、春娘、山梅、丽娘等白水村女眷也来了十人。 另外还有符秀才,苏榛特地让他负责“救灾物资”的统计与发放。谁家是捐的、谁家是出借的需要还回去的,全部都在他那里登了记。 杜青柏也来了,还带了工具箱,专门帮那些因积雪挤压、碰撞而受损变形的车辆进行抢修加固,没一会儿,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响了起来。 而女眷们因有着在围猎期就建立起来的默契,几乎在片刻间就在房车旁边搭起了天幕棚子,支起了三堆火。 第一堆火煮沸水、第二堆火熬番薯薄粥、第三堆火上置了个铁皮,上头烘着河砂。 河砂本是萧家在白水河边儿挖来施工用的,眼下救急,搬了几麻袋过来。 瞧见女眷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乔大江跟寒酥就跟靠山村的打头人一起,将“救灾”队伍分成三组轮值。 两组仍旧干活儿,另外一组就可以排着队来女眷这边喝口热水热粥的。 而河砂也已经在铁皮上烘得滚烫,散发出丝丝热气。女眷们用木勺铲起砂子搁在桦树皮里裹好,分发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人。 有的特意要小包的,直接塞进靴子里。有的是握在手尉中,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 沙子具有很好的蓄热能力,也能够长时间地保持热度。跟豆子加热一样,眼下就是穷人们的取暖良方。 其实被困住的行商跟车把式们常年行路,大部分人身上备的干粮是够的,唯缺一股热乎儿劲儿。 眼下有口热水、热粥,还能在炭火堆上把干粮踏踏实实的烤热、再揣上包热砂,已然十分知足。 甚至还不止有这些,苏榛这会儿功夫已经在车上分装了不少驱寒包,也是拿麻绳捆的,里头有一束冻青、几片干姜。 每十人为一组,还可分到一个桦树皮的桶。方便他们自己拿去煮水治冻疮。 另外还有白老汉带着李采,让车把式们排队领取些牲口的草料和草衣,这回驴腿终于不抖了。 这些物资在收集的时候乔里正一一做了登记,一共价值四两。 也就是说,白水村这么多人忙活这么多,赏银就只剩下一两而已。苏榛总算明白白水村为什么穷困了…… 但她也赞同乔里正今日的决定。 那五两银子即便全分给各家,各家又能剩下多少呢?更何况今日你赚人家受难的钱、它日你受难的时候人家也可以赚你的钱、甚至袖手旁观。 寒风呼啸,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可这雪幕下的场景却透着滚烫的暖意。 唯也有些不服气的眼神存在:靠山村来的人。 靠山村是长虚山第一大村,也是离官道最近的村、本次帮忙的人数最多的村,但风头全被白水村的抢了。 虽说来帮人脱困也不图啥出风头,但是可是可但是……人比人就是得气死人,靠山村也捐了不少干粮啊,可天这么冷,没一会儿就成了冻硬了的馍,就还得靠人家白水村的烤炉给加个热才能吃。 人家还准备了冻青煮水、人家在做每一件事之前,还都让那位苏娘子出来说道说道、人家白水村还拖了那么个好看又稀奇的车来、人家白水村说话办事儿咋都那么地道、周道。 唉,羡慕…… 而与此同时,雪崩的另外一边、面向白川府城方向也已经同步在除雪疏障。 实际上这雪灾比苏榛知道的严重多了。 从山上崩塌下来的雪量,将山脚大片的山林彻底掩埋,无数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雪堆之中。 原本通畅的道路早已不见踪迹,完全被厚达数丈的积雪所覆盖,且雪层结构复杂。上层的新雪松软易滑,中层夹杂着冰块与碎石,下层则因积压而变得坚硬如铁。 如此灾情,自是要由今年才上任的年轻太守苑琅大人亲自带队救患。 白川府的常规属吏仅有三十五人,苑琅仅留十人在府衙值守政务,其余二十五人全部抽调至清障现场。 另外,还调来差役七十人、又请郡内驻军临时征调来二百余人、府城内民夫百余人、以及向府城内各大商贾世家借调仆役二百余人。 总人数达到六百有余,算是颇为可观的人力集结,亦是苑琅上任以来的最大的一次救患之举措。 但这次雪崩来势汹汹,受灾范围极广,府城通往外界的主道被大量积雪封堵,众多行商旅队、及周边村落百姓被困于山腰、山脚腹地之中。 虽说清早就有一队差役进了山,此时应该早已跟靠山村、白水村的村民联络上了,但一日没有消息传出、就一日有可能出现被困之人断粮缺水、酷寒侵袭的灾难。 若不及时救援,恐有性命之忧。 唯有派人深入腹地,同时带去急需的物资,并详细勘察腹地受灾情况,以便后续制定更为精准有效的救患之计。 派什么人去,就是重中之中。 苑琅思忖一番,先命令县尉张泉挑二十名捕快和二十名受过一定训练、擅骑术的民壮。 人数不能太多,否则行动不便,在雪崩地带更容易遭遇危险。 捕快自是好挑,都是跟张泉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至于找民壮,就犯了难。 毕竟民壮们跟着来清雪障是一回事、但骑马冒险进山,说难听的,这可能是要了命的差事了。 “我可带人前去。”一道声音传至。 苑琅循声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既欣慰又无奈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会去。 与此同时,长虚山山腰雪崩现场。 全体“抗灾”行动仍在继续,并一直持续到了天黑。 乔里正也来了,又带了批柴火,以及还带了叶氏捐的二十块儿蜂窝煤。 这昂贵的煤一拿出来,再次震惊到了众人、并又刺激到了靠山村人。 虽说这煤长得稀奇古怪的,可它是石炭啊,金贵的石炭啊,这都舍得捐! 所有人都知道白水村是个穷村,可穷归穷,这也太义气了!!!! 行商跟车把式们在心里记住了这一粥一饭一柴一煤的恩。 第152章 而且这蜂窝煤一拿来,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毕竟困在这里的人数太多,加水、热饭整日就没停过。 而蜂窝煤体积小、点燃快、好移动,并且最重要的是燃烧时间相当的长,苏榛等女眷终于不用守着柴堆不停的点火、加柴了。 没一会儿,方才还觉得这煤只是长得古怪的人纷纷看出了它的不同。 不断的就有人上来问这煤是在哪儿弄的,价格几何。 苏榛耐心回应众人的询问:“这蜂窝煤就是我家跟乔家一起做的,喏,就是前头使大力的那位乔大江。” 说罢,还把身旁的春娘也推荐出来:“这位就是乔大江的夫人。” 春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称呼为“夫人”,脸上立刻通红发烫,好在天黑看不出来,但下意识就想往苏榛身后缩,被苏榛强行拉住,迫她必须跟自己并肩而立。 苏榛继续说着:“制作它的工艺颇为讲究,原料的选取也甚是严苛。 至于价钱,相较普通柴薪虽略高些许,但比石炭便宜,且优势却极为显著。诸位试想,如此一块小小的蜂窝煤,一经点燃便能持久燃烧,无需频繁照看。既节省人力,又可保温暖不间断。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其价值岂是那寻常柴炭可比?”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有几位行商模样的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恭敬地对苏榛说道:“苏娘子,我等皆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深知这寒冬赶路的艰辛与不易。 今日见这蜂窝煤如此神奇,我等有意购置一些,一来可为自家商队日后远行储备,二来也想将其推广开来,使更多的旅人受益。不知苏娘子、或是乔夫人,可否告知这煤的售卖详情?” 苏榛一边听他说、一边就在暗暗打量此人形貌及举止。 他生就一副福相。脸盘圆润,浓眉之下,眼角微微上翘,眯成两条弯弯的缝,让人顿生亲切之感。鼻直口方,嘴唇饱满,下巴圆润,颌下蓄着一小撮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 身形亦是中等偏高,头戴一顶玄色狐毛暖帽,身着一件深褐色的貂绒长袍,外披一件墨蓝色的披风,长靴的靴面上有着简单的纹理装饰,靴筒高及膝盖,既能抵御寒风,又显得颇为干练。 等他说完,苏榛便笑意吟吟的看向春娘,示意她来答。 春娘鼓起勇气,小声说了句:“比石炭便宜一文,每块儿只要十二文。我家做的大、用料也用最好的,一块儿能烧至少一个时辰呢,要是把火压小点儿,烧一个半时辰、甚至两个时辰也得。” 她的话一说完,行商们心里立刻开始敲鼓了,是赚银子的鼓,有利可图、有大利! 方才问话的商人立刻就要下订单。 春娘愈发激动,刚要答应,手腕又被苏榛轻轻拉了下,她便立刻缩咽回了“好”字。 苏榛解释着:“诸位不妨留下贵宝号名贴,当下蜂窝煤供馈之径未畅,产量亦寡,实难应众商之求。待乔夫人跟家人商议妥当,定会第一时间告知诸位。” 行商人们虽有些许失望,但也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那位福相行商又说道:“既如此,那便有劳苏娘子、乔夫人费心了。我等皆是诚心想要合作,于这冰天雪地之中已见其不凡,日后若能推广开来,定能解许多劳作之困。” 说罢,从皮袍的袖中取出两张精美的名刺,递与苏榛跟春娘,“这是我等商号的名帖,上面有详细联络之处。” 苏榛认真看着,手中名刺并不像寻常行商用纸张制作,而是用了木片,倒是精美。最上面写了姓季名禾字实秋。 中间写着丰镇、底下是季氏丰谷堂。 原来是粮商。 其他商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苏榛跟春娘手中便多了一沓名帖才算结束。 待商人们都离去后,春娘才赶紧问:“榛娘,咱咋不马上答应?就不怕他们不要了?”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你家才开始做,到底能晒出多少量还不知道呢。若是贸然答应,万一到时无法兑现,岂不是失信于人?更何况眼下咱是来救灾的,你信不信,若是在这时机谈上了生意,日后定会有眼红的骂咱村跑过来没安好心眼儿,就是来赚灾难钱的。” 春娘一听,大为惶恐,“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层,榛娘你说得对!” 说完,心中对苏榛又多了几分钦佩,她深知苏榛并非只是空有善心,在处理事务上亦是有远见卓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路被一点一点的打通,通了多少,苏榛的移动房车就跟着往前挪多少、蜂窝煤的名声就又扩出去多少。 一些被困多日、饱受寒冷与柴薪短缺困扰的车夫们,听闻了蜂窝煤的种种好处后,也纷纷前来探问。 最后连不服气的靠山村猎户们都凑过来问了。 春娘也从最初的羞涩回答转为坦荡回答,她一个人答也不够,又把山梅也叫了过来一起答。 让她没想到的是,山梅上手比她都还快,虽说她口才远不及苏榛、对蜂窝煤的制作也不懂,但她样貌朴实,语调还带着乡音。 那些车夫们听着听着,目光便总落在山梅身上,心里想着:“这姑娘瞧着就是个实诚人,她说的话,那指定靠谱。” 不知觉的,春娘接的名贴也全部给了山梅拿着,让她能腾出空儿去做别的事。 苏榛收的名贴倒是没给山梅,直接收进了房车的抽屉里。 随后又在收纳柜中拿出萧家带出来的天幕顶帐、月亮椅跟蛋卷桌,一一搬下去,跟女眷们搭个“救灾指挥中心”出来。 第114章 直至夜色深沉、如墨般肆意晕染开来,大雪却仍旧毫无倦意,洋洋洒洒,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所有男丁们三组轮值不停的劳作,可刚被清扫出的官道不一会儿就又被掩埋,忙了整日,也勉强开通出去不过百余米。 就在所有人被这持续不停的暴雪折腾得身心俱疲、对那被积雪封堵的官道感到绝望之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侧向的山路上,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绕过雪崩处,仿若天兵从风雪画卷中疾驰而来。 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 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如松,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夜鸦展翅,散发着凛凛寒意与尊荣之气。 他头戴一顶玄色风帽、连着玄色面巾,将面容严严实实地遮着,只露出一双眸子,犹如寒夜中的幽泉。而当他微微抬手拉紧缰绳之时,手腕上会露出细绳缠绕的手绳,绳上还系着一颗小小的燧石,是苏榛亲手编织的那条。 是盛重云,还有小司等盛家二十位家卫、以及张泉县尉带领的差役。 他们都骑着马,马背上还驮着大批量的救援用的工具。 有锋利的铁锹、有沉重的镐头,还有几个麻袋里装着的粗麻绳,这些麻绳可以在必要时用来牵拉被困的人和物,或是固定一些临时搭建的防护设施。 还带了撬棍,若有被雪压倒的树木横亘在道路中间时,就可以借助撬棍之力将其移开。 以及携带了融雪盐,在关键的路段撒上一些,能加快积雪的融化速度。 所有人绕行而至,跟被困的大伙儿汇合后,欢呼声此起彼伏。 被困的人们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盛重云等人看着被困者们狼狈却鲜活的面容,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紧绷的神情也稍稍缓和,彼此交换着欣慰的眼神,默默庆幸这一路的风险没有白担。 张泉县尉则迅速恢复了冷静,目光扫视一视,立刻就寻到了乔里正以及靠山村的费里正、和行商头领。 联合盛重云一起,也顾不上寒喧什么,马不停蹄的开始布置救困计划。 虽说几人内心同样激动,但职责所在,都深知此刻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并且,盛重云早就看到了天幕棚子底下的苏榛。 多日未见,她仍旧忙得像个陀螺、她永远忙得像个陀螺。 盛重云很想将目光胶着在苏榛身上,但不能。 眼神闪过不舍,强行收回目光,专注于大事之上。 而远处的拖挂房车旁,寒风呼啸,吹得天幕棚子的布幔猎猎作响,方才众人欢呼的声音冲破风雪,苏榛也听到了。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看到是府衙派人来了。 目光在那涌动的人群里逡巡,而后看到了盛重云。 盛重云身处在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身姿挺拔如峰,醒目且特别。 苏榛下意识想唤一声,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喊他一声。 盛重云似有所感,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两人的视线倒是交汇了一瞬。 盛重云微微点头示意,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苏榛回了浅浅一笑,没再想别的。 天地间仿佛被按下了重启键,恢复了先前的嘈杂与忙碌。 第153章 “榛娘,净水没有了。”丽娘是负责看着火煮水的,饮用水库存告急。 “我马上再过滤一批。”苏榛应了,快步跑回房车上。 眼下热水需求量极大,雪水煮沸了之后也拿去解冻救灾的物资比如绳索等物;或是给冻坏了的人们加上冻青去泡个手脚防冻疮。 而附近也没个水源,饮用水都是多亏了苏榛房车上特设的净水系统、过滤雪水再煮沸后给大家喝的。 苏榛赶紧应了,快步去寻了附近没踩过的雪地、拂掉表层的、提了两桶回到房车上过滤去。 风大雪大的,苏榛把房车朝天幕方向的窗子都关严了,只留背向的窗开了道缝透气,避免被炭烟熏着。 正忙活着,就听到天幕棚底下又有不少人来了,并开起了急议会。 当中自然也有她熟悉的那把声音,她便一边滤水、一边竖起耳朵听。 在集议的人有盛重云、张泉县尉以及乔里正、靠山村的费里正、另外行商们、车把式们都也派了代表参加。 主要是受困的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跟张尉报了状况,并说因有白水村跟靠山村的及时相助,此地情况明显就只是急、但不难、无人伤亡。 眼下又得知府衙也派了几百人的大队伍在山脚接应,心下就更是踏实了。 说实话,无论是张泉县尉还是盛重云,都完全没料到此地的救灾事宜进行得如此规整、条理。 可以说有序到让他们震惊的程度。 他们一进来就在打量着天幕棚子、以及底下的物资: 先就是取暖、煮粥的炭盆,底部竟还搁了有支架,上头还围了火浣布,能防止火星飞溅出来,伤到在此处休整的人。 随后是苏榛做的那种蛋卷桌也横着摆了三张,上头还搁了冒着热水的陶罐,里头随时供着热水,旁边还有一整撂的桦树皮水碗供人使用。 桌子后头是数椅子,张尉他们只觉这椅子样式古怪,而盛重云当然知道这是月亮椅,即轻便又好折叠。 椅子上甚至还放了一些干草垫和皮毛,有进来暖身的可以披一披保暖。 另外桌上还摆了一个小箱,敞开着的,盖子上写着“急救”的字样,里头放了一些冻青和药粉,裹伤布、小剪子之类的。 最角落,还竖着两张简易的担架,用两根长木棍和一块结实的帆布制成的。担架旁边还放着一些绳索,应是用于固定伤者,防止在搬运过程中出现意外。 甚至棚子的一侧居然还挂了红、绿、白三种颜色的布条。 张泉县尉下意识问:“这是?” 一直在棚里的符秀才上前回答:“这是我们白水村苏娘子想的法子,临时制的信号旗。红色表意危险、绿色表意安全、白色表意需要支援。 不止棚子里搁了,在前头开雪路的人身上也带了。 无论哪方出现突发状况,隔着风雪喊话是肯定听不到的,挥旗子的法子就再合适不过。” 张尉认真听完,也赞许的点点头,并令随从也记下这法子,往后兴许用得到。 盛重云虽然没说什么,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神色中难掩那一抹骄傲,那是他心悦的女人。 张尉又说着:“诸位,此次灾情严峻,先以受灾最重且人口密集之处为优先。但如今只瞧见白水村跟靠山村的人在,派去下马沟打探情况的人可回来过?” 在房车里忙着滤水的苏榛听到“下马沟”的名字,心里也一紧。 当初跟萧家初到这里,办户籍的时候也考虑过下马沟的。但那里深入密林腹地,安全性相对也是最差。 今日雪崩,也属实没听到过那里有信儿传出来。 棚子里的众人也这么说,下马沟全无音讯。 张尉心下愈发的急,便立刻决定再领十人前去探路,其他的人暂且留在这里等候消息。 盛重云的担忧不比张尉少。 一是因为下马沟也住着不少人,人命关天; 二也是因为盛家天字号贮木场冰冻水道会经过下马沟,若出事,那里困住的也会有他的人; 想了想,说着:“要准备一些御寒衣物与铲除积雪的工具。” 乔里正也提出:“那儿有不少老人与孩童,药物需求或比他处更多。” 方案既定,他们就立刻就开始商议如何分配人手、分配物资等具体的事儿。 说着说着这群人就出了棚子,直接去前方除雪队伍那边选人选物,甚至连女眷们也跟去帮忙了。 房车里的苏榛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儿。 她很想知道盛重云会不会也跟去了,看样子下水沟那里很危险。 她很担心,但又觉得自己没身份替他担心; 又气他即然来了,居然也不跟她打个招呼,可眼下要紧的事儿是救灾,打不打招呼哪值得专门生个气? 一番思忖下来,心中又是纠结又是不安,没忍住,想了想,便探身去开了外弹式的车窗想偷瞄一下。 其实盛重云并没跟着张尉等人离开,他想念苏榛,无论如何也想跟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他踱到窗下,抬手欲敲、却还得斟酌最合适的力度与节奏,避免唐突了车内之人。 正当他为这百般纠结而自嘲的时候,车窗毫无预兆地弹开了。 盛重云反应敏捷迅速后仰,但这弹窗简直就是凶器,“嘭”的一声还是刮到了他的嘴角,避无可避,一丝刺痛,见了红。 本次雪崩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伤者产生了…… 苏榛大惊失色,赶紧要下车,转头一看过道被杂物堵得严严实实的,又瞅了瞅宽敞的车窗,双手撑住售卖窗口边缘,腿一跨就要往外翻。 盛重云心头猛地一紧,眼疾手快,双臂稳稳地环住了苏榛纤细的腰肢。 苏榛只觉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抬眸,正对上盛重云满是担忧的眼眸,无奈地:“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 而苏榛的目光瞬间锁定盛重云受伤的嘴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带着几分果决有力,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使其直面光亮之处,又左右各扳了一次,确认只划破了嘴角之后,才松了手劲。 随后腰身一挺,直接从盛重云怀中蹦到了地上。 盛重云怔了下,心中好气又好笑。 榛娘行事风格果决得像一阵风,全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婉转。在她眼中,自己怕是跟旁边的木头一个地位。 罢了罢了,既如此,那便休怪我不再温吞。 盛重云大步流星迈向车厢后方,直接拉开门跃入车内。 登车后,将碍眼的杂物一股脑地推挤到角落。 随即转身,看到车下的苏榛一脸怔忡,便长臂一伸,老鹰捉小鸡般将苏榛“提”了进来,再稳稳地放下。 苏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强硬举动惊得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斥责,却见他嘴角的伤口还在流血,便硬生生的把话咽了。 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总之,就是雪崩中唯一的伤者强行登上了车,逼迫车主亲自对他进行救治。 车子的空间十分局促,盛重云与苏榛只能对面席地而坐。 盛重云嘴角伤口虽不严重,却也透着一丝狼狈。 他一直盯着苏榛,只见她双肩微微颤抖,嘴唇紧紧抿着。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在他的伤口与他略带无奈的脸上来回游移,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场艰难的较量,她是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盛重云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故意板起脸,佯装严肃,“你且莫要笑得太过,我的脸若有闪失,你可得负责。” 苏榛一听,立刻摇头:“谁让你站在窗子底下!不过话也说回来啊,这还真是个安全隐患。今天多亏是撞了你,要是撞到了客人,那便……呃,我也不是说你不重要,我的意思是吧……呃……算了,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利落的道歉,手上也已经开始为他处理伤口。用布巾蘸着清水擦,动作倒是轻盈了。 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呼吸交缠,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重云只觉苏榛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撩人心弦。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多日不见,她的模样在他心中反复描摹,却仍不及此刻真实的这般动人。 那眉眼,那唇角,无一不是他思念的样子。 他压抑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阻了她的动作,轻声说着:“榛娘,我很想你。” 苏榛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眼神里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盛重云没有错过这丝波动,心中的喜悦如烟花般瞬间绽放,轻声说着:“我一会儿就得走了,你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第115章 苏榛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去下马沟的路上很是危险。”盛重云又说着。 第154章 苏榛虽没说话,但眼神却始终没有从盛重云的脸上移开,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真的没话同我说吗?”盛重云无奈,长叹一声:“方才我们商量着,白水村也会派人一起,估计是寒酥,他——” “寒酥???他也要去?”苏榛大惊失色,“为什么啊?就这么缺人手吗?你不是带了好多人来!他还小啊,他去干什么呢?他其实也没什么经验的,他——” 可话没说完,苏榛却停了,因为盛重云的脸色愈发难看、双眉蹙起,嘴角的血印在他润泽如玉的肤色映衬下格外刺目。 盛重云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蹿上心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恼怒与酸涩交织在一起。 恼怒于苏榛对寒酥之事的过激反应,酸涩则是因她对寒酥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对比她之前对自己的沉默,这鲜明的落差…… 他承认自己就是来找气生的,罢了,时间不等人,长叹一声,走人!下车! 颇几有分要拂袖而去的架势。* “盛重云。”身后的苏榛也并没追出来。 仅这三个字,盛重云的脚步就又停了,退回来,忍不住抬头看向站在车里的苏榛:小矮子,终于凭借这车体比他高了。 而前一刻他还在腹诽、气愤,后一刻的苏榛却突然半弯了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领,力度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然。 盛重云未及反应,已被拉得向前倾去。 苏榛顺势靠近,唇如灵动的蝶,轻轻落在盛重云嘴角的伤口之上。 那触感轻柔,盛重云全身一僵,呼吸也在刹那间屏住。 而苏榛已经直起身来,脸颊微微泛红,硬梆梆的丢了句:“这伤口,莫要再添新的。另外寒酥是我弟弟,你要照顾好他。” 说完转身,“嘭”的一声,车厢的门在盛重云的面前紧紧闭上了。 盛重云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若灵魂出窍。 嘴角还残留着榛娘的甜蜜,他心跳如雷,震得胸膛都微微发疼,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与镇定。 心中五味杂陈,惊讶自是占据了大半。 他从未想过苏榛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那个平日里坚强独立、聪慧内敛的女子,竟然…… 惊讶之余,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如雪崩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转身,迈着大步前行,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可他已经听不到这世间的任何杂音。 此时的盛重云:榛娘,有你此念,纵有千难,亦不足惧。 车里的苏榛:盛重云,等大家都不忙了,谈个恋爱? 可眼下的风雪中,他俩只能各司其职、各自忙碌、各有使命。 而此刻无人得知这场雪下得有多大,甚至在日后载入了大宁史册: 大宁朝纪元之第三载,季冬十二月,白川府城、长虚山大雪如注,其势如洪涛,绵绵十余日未绝。平野之处,雪积盈尺有八,是为旷古未有之大雪患也。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二日,苏榛仍旧留在原地支援雪困。直到第三日,她的移动房车及天幕棚区,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小型的“救灾指挥中心”。 可以一站式救助:既是温暖的休憩所,又是物资库、中转站。 又是官府与几个村落之间的集议点,安排、收集和传递受灾信息。 并且凭借其机动性,指哪儿去哪儿,可穿越狭窄崎岖的山间小道和被积雪掩埋的村间小径。 甚至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实现自给自足,车内的滤水系统也是起到重要作用,即便在外部供应中断的情况下,依然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基本生存条件。 她的小房车穿行雪灾后的阴霾,里面始终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 起初,救困的大伙儿在疲惫不堪的时候看一眼那光亮,就觉得是份慰藉。 随着行商跟车夫们的逐渐脱困,离开。这个事儿便如同长了翅膀,在幸存者们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间、在大家围坐一起互相取暖的篝火旁、驿站里,悄然传开。 说白水村有个苏娘子,她有小房车,里头有个不灭的灯笼。那灯笼亮到哪里,哪里就有希望。 当然,此为后话了。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四日,靠山村跟白水村通往城里的官道终于双向打通。 府衙集结的几百人成功进入长虚山,向着最后一站下马沟而去。 而府衙分派给靠山村和白水村的救灾物资也到了,旨在帮助村民熬过雪灾后头的艰难余波。 因村中青壮大都又跟队伍去了下马沟,苏榛带着女眷们协助乔里正挨家挨户、依据每家的人口数量分发。 粮食方面,每人获发糙米二十斤。此外,还有少量的盐巴,五口之家可分一斤。 棉花也一同发放,每人可分得两斤; 取暖的炭火,按户发放五十斤。对于老弱病残等特殊群体,除了上述物资,额外增添了棉被一床。 还分发了一些治疗伤风、冻伤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些草药是由府衙组织城中郎中收集、炮制的,虽简单,却能缓解村民们在灾后易患的病痛。 数量颇大,尤其棉花这种金贵的东西,光是萧家五口都能足足分到十斤之多。这让苏榛都很惊讶,毕竟她对流放才来时、买不起棉衣的情况牢记在心的。 乔里正在私下无人的时候解答了她的困惑:是盛重云捐的。 苏榛:……行吧,这败家爷们儿倒是个好心的……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四日,张泉县尉回到白水村一趟,专程来拉助救下马沟的物资。 因白水村出色的组织能力,这里已经取代了人口第一的靠山村,成为“灾害应急救援人员与物资转运中心”。 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是苏榛给取的,张尉一听,恰当!合适!就它了! 而他今日过来,本以为时间这么紧,物资肯定堆得乱七八糟,想要什么急用的又得好一通翻找。 却没想到乔家门外整片空地已经摆得妥妥当当。 待他跟乔里正简单寒喧了几句,苏榛便立刻迎上前来,条理清晰的跟他介绍着:“张县尉,最左边保暖区,麻袋里存放着厚实的棉衣、棉被以及皮褥子,我们已经按不同的尺寸大小依次排列,方便您带过去,到时候按需取用。 旁边是食物区,每袋都标记了重量与种类,像粗粮有多少袋,细粮又有多少,还有腌制的肉干、耐储存的蔬菜等也各有其位。 再过去是药品区,治疗冻伤、摔伤以及常见疾病的药材和药剂都分开包的。” 苏榛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本登记簿递给张泉:“所有的数据都登入这簿子里了,您安排人照这个发,应该是不会出错。” 张泉一脸震惊的接过登记簿,翻看了几页,不禁赞叹道:“苏娘子果然心思缜密,如此安排,这物资发放定能有序。” 苏榛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女不甘居功,我只不过出了些想法,这簿子是我们村的秀才公带着不少人亲自一点点核对、登记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还有一事要劳烦张县尉。在发放物资时,烦请您的手下记录好领取人的信息,包括所属村落、家中人口数量之类的,这样我们后续也好统计,万一再需要补充,就省事儿了。” 张泉县尉连忙应下:“苏娘子考虑周全,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我定会吩咐下去。” 说罢,便指挥着手下开始装载物资,约摸一个时辰才装好,便立刻向着下马沟方向疾驰而去。 苏榛的心思也随着马车的离开失神了好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在担心着谁。 心中有些无奈,但她即然已经主动“骚扰”了盛重云、袒露了心意,就已然决心直面这份感情。 后悔吗? 稍稍有一点,毕竟有了羁绊,耽误她拔事业的刀。 但很后悔吗?倒也不会,光是想到盛重云那张脸,她就觉得……呃,不对,不是看脸,她没这么肤浅! 除了脸,他的其它优点也很明显啊,比如他还有钱,还不是一般的有钱。 呃,好像更肤浅了……总之,苏榛:盛重云,亲了你,会对你负责的。 当晚,百般纠结的苏榛在睡前还泡了不少红豆。 想着外头的面包窖已经烘干了,明儿就给家人们做红豆面包尝个鲜。 另外,这也是雪灾以来苏榛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连续熬了五个大夜,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全身上下强撑着的那点儿精气神儿、全被热水给泡没了。 最后她几乎是“爬”上火炕,连被窝都是乖巧的谨哥儿给铺的,沾了枕头就着,睡了个昏天糊地,直到日上三竿。 雪也终于停了,白水村像是被白色的厚棉被紧紧包裹,又开始慢慢舒展身躯。 每家都有去下马沟援助的人,但每家也都留下一两个青壮,毕竟本村的雪患也得清除。 第155章 一大早,萧容就应了乔里正的安排,跟不少青壮一起扛着锹、去帮老弱户铲雪了,当中还包括白老汉家。 白老汉虽说儿女双全,但全在城里鞭长莫及,他家的牲口棚被雪压塌了半面顶棚,得抓紧时间重搭一下。 其他人也没闲着,拿着简易的工具四处走走,瞧见谁家还有积雪就跟着一起清一下,一边清,一边唠着家常,谈论着这场雪灾的凶猛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孩童们把除雪当成乐子事儿,团起雪球打雪仗堆雪人,清脆的笑声给这灾后的村庄增添了不少活力。 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苏榛洗漱利索了,开门出去瞧,外面的工匠干得热火朝天。 这几日下着大雪,人家柳师傅几个哪怕做一点、就把天幕棚挪一点,这么麻烦,也丝毫没耽误工程进展。 这就是时下的日子,大伙儿都穷,但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努力。 而萧家这即将成型的小院儿里最让她满意的,当属那片户外厨房。 之前萧容跟寒酥已经搭完了整体框架,而这几日,叶氏一个人带着几个娃娃,竟就把这厨房给拾掇出来了。 苏榛站在屋门口瞧着,心中填满了喜欢。 最左侧的白窖像个巨型雪球。 但它也并非是那种单调的苍白,而是带着石灰特有的米白色泽,在阳光的映射下,隐隐约约有细小的颗粒闪烁,仿佛是镶嵌其中的细碎星星。 紧挨着的砖砌烤炉也涂了石灰色,边缘被烘炉的火烧得微微发黑,却丝毫不减它美感,反而更多一份生活。 上方的台面是一块浅灰色的石板,这还是后头乔大江送来的。上头有天然的石纹,比之前苏榛打算用的木板安全多了。 至于长达六尺、长方形的桐油原木色的岛台,是整个户外厨房的核心区域。 由宽宽的木板涂了桐油拼接而成,木板之间的接口处用木楔子加固,一看就十分牢固。 最左边的水槽由一整块石头凿成,下方挪了水缸进去。不过眼下天冷,没放水,放一天的吃食,能起到个“冰箱”的作用。 之后便是岛台外向底部的封闭式格子,设计极为实用,里头有劈柴、整整齐齐堆放,还有几块儿码放成垛的蜂窝煤,供今日之用。 岛台餐桌部分、朝着院里的方向更是开阔,数张月亮椅摆着。大伙儿吃午食、晚食,就不需要另搭天幕棚子了。 打量着这一切的苏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仿佛能看到春暖花开时、一家人忙累了,围坐在凳子上,一边吃好吃的、一边聊家常的样子了。 满足! 吃过早食,叶氏就去发面团儿,她也知道苏榛今日要做新吃食,打个配合。 谨哥儿便把这几日、他带着小伙伴做的手工“作业”,拿来给苏榛展示。 都是苏榛在援灾之前安排的,喊他们收集了松果、干枝,洗净再晒干,再涂了层桐油,请叶氏帮着烘好。 最后摆好造型、粘在桦树皮碟子上,还在碟子边沿打上孔、系了麻绳,一部分挂在车窗当小挂件儿,另一部分是要带到年岁集,即能卖、又能当吸盘镖射中环数的奖品。 第116章 这是真正的无本万利。 尤其让苏榛没想到的是,孩子们竟然还发挥了创意,做了不少可爱又独特的造型。 比如小平安跟小妮儿一起做了个大号的:把松果拼成了小兔子、还把干枝编成了小房子形状,把松果粘在屋顶,周围还点缀了一些晒干的小花小草小红冻青果子。 然后再全部粘在一张大号的桦树皮盒子里,简直就是个小小森林微缩世界! 这让苏榛都喜欢得不得了,直夸小平安不愧是“学习委员”、小妮也灵巧可爱,还亲自拿碎皮子给她俩一人编了一朵毛绒绒的头花儿,别在了她们的小辫子上。 把俩个小姑娘美得挺胸抬头,骄傲得紧。 并且,苏榛也没把孩子做的不当回事,还专程请符秀才来入册、登记: 小号松果摆件做了四十五件、中号二十件、大号十件。 甚至,每个摆件底下还让他们自己拿笔、写上了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 谨哥儿歪着脑袋问:“姐姐,为啥要写字?” 苏榛笑着拍了拍他的额头:“这是艺术家独特标识呀,你们就是小艺术家,你们的名字会跟着这些作品被大家记住、看到。” 妮儿又问:“姐姐,啥是艺术家?” 苏榛想了想,认真解释:“艺术家就是把心里想的、眼睛里看到的,都能用一双手表现出来的人。比如城里画画的画家、写字的书法家、咱村里绣花绣得最好的舒娘、再比如盖围墙的柳师傅,做活做得多细致啊,他也是艺术家。” 六个娃娃们一听,懂了,艺术家就是有本事的人。 赶紧兴高采烈的拿笔开写。 其实除了谨哥儿之外,其他孩子写的字都歪歪扭扭,但也充满了童真与质朴。 而在一旁久未开口的符秀才,心中无比诧异。 他原以为苏娘子出身名门,定是规矩众多的。却未曾料到她竟能将匠人、绣娘与画家、书法家等量齐观。 这般格局眼光,着实远超常人。 在这世间,多数人皆以读书入仕为尊,视匠艺为末流,而苏娘子却能打破这种偏见,看到各类技艺背后所共通的匠心。 符秀才心中不禁对苏榛更多了几分敬重。 他看着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书写,仿佛看到了村中的未来,或许真的可以不同…… 把孩子们的“作品”收好,苏榛便又给他们安排了新任务:设计隔热防烫手套、碗盘餐垫、窗帘与靠枕的布样。 全部要童趣感,孩子们可以自行发挥想像,她只提供了一些思路思考,比如隔热手套指尖部分可以做成小动物爪子模样。 因怕孩子们做针线扎到,苏榛就只让他们负责设计跟剪样儿,缝纫部分还是由叶氏跟舒娘安排专业的绣娘去做。另外还要在手套上绣上餐车标志,使用时方便实用,不使用时挂在炉灶旁挂钩上,摇摇晃晃成了亮眼装饰。 至于餐车的窗帘,苏榛选的是轻薄透气、花色雅致的棉布,搭配车内整体色调,再装上简易滑轨,白天拉开让阳光肆意洒入,晚间营业半拉上遮光保暖; 再添置几个与窗帘同花色的方形靠枕,供食客用餐时坐在月亮椅上倚靠,提升舒适度。 全安排好,苏榛便回了冰屋,将昨晚浸泡好的红豆放入陶锅中,加水,大火烧开,然后转小火慢慢炖煮。 她要去春娘家一趟,便喊谨哥儿安排小伙伴来值守,不时地搅拌一下红豆,防止粘锅。 交待完,苏榛戴好毛绒帽子要往外头走了,杜老大的小媳妇清娘提着个篮子过来了。 “清娘,可是寻我伯娘?”苏榛以为她是来找叶氏的。 清娘摇了摇头,羞答答的说明了来意,“妹子,那日听你说,你这车要去城里卖吃食,需要收些山货的。 我家有今秋采的野菜,也不知道你瞧得上不。 今儿我拿了一篮子来,先请你尝尝鲜。若吃得还成,就只管去我家挑,窖里有不少呢。” 一边说,一边掀开蓝子上蒙的布,给苏榛仔细介绍着:“这是晒干的荠菜、这是阴干的紫苏、这罐子里头是盐渍的马齿苋、这是酱渍的蕨菜、酸水泡的灰灰菜。 苏榛一见,心道可算是填补上了她需要的一块“拼图”。 城里成树家娘子酱的菜都是城里菜,城里人吃都吃烦了。年岁集上,她正需要些山野味足的,才能卖个稀奇。 便乐呵呵的收下:“不白尝你的,这篮子算我买的吧。” 清娘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相公说了,在山上吃了你家寒酥不少颗耐饥丸呢,寒酥也没要我们钱啊,这点野菜我们还厚着脸皮收钱?不成不成。” 苏榛一听,便没再多作客气。虽说她跟清娘打交道不算多,但寒酥跟杜家、叶氏跟清娘都是极熟的。 日后俩家也得常来常往的,人情还得上。 送走清娘,她便把菜篮子送进灶间给叶氏收着,自己往春娘家快步而去。 不远不近的距离,因雪过了膝,走起来倒是比平时疲累了三分。 等快到了,已经一身的细汗,抬头一瞧,乔家门口那片坡地已然变了样。 准确的说,挺凌乱、但又挺独特的。 靠近山路这一半坡地,厚厚的雪层还在。 而靠近土屋的一半,黄土地则裸露在外,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之前劳作的痕迹,有不少浅浅的坑洼。 苏榛一看便知这是打造梯田式晾晒场的未竟计划。 乔大江一家子正在上头做蜂窝煤呢,甚至山梅也在帮忙。 乔大江是家里的顶梁柱,重活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拿了一把特制的大铲,那铲子跟他胳膊的延伸似的,用力往和好的石炭粉料堆里一插,再使劲一铲,满满一铲子料团儿就被他轻松举了起来,然后利落地倒进蜂窝煤模具里,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熟练了。 第156章 团儿料填好后,他再操起捣棒,高高举起重重往下砸,每一下都砸得实实在在,就盼着这蜂窝煤能禁得住烧。 春娘和山梅负责和炭团儿、辅助的事儿。 春娘也成了熟手了,各种料的比例在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和好就开始搅和成均匀的糊糊。 山梅拿着小铲子,把春娘搅好的料铲到乔大江跟前,眼睛还时不时瞅瞅模具,只要有点不对劲,立马就动手弄好。 等乔大江把模子里的料捣实了,她就轻轻把蜂窝煤从模具里弄出来,稳稳地放在一边晾着,手法细致了。 小树忙活着最后的整理和清洁。蹲在蜂窝煤旁边,手里攥着块布巾,认认真真地先把煤块表面的煤屑和黏土粒擦掉,再把小手指伸进蜂窝眼里,仔仔细细地抠抠擦擦,就想让蜂窝煤干干净净的。 苏榛一边走近、一边瞧这一家子人干得热火朝天的样儿,跟着就开心。 春娘抬头擦汗,终于瞧见了笑意吟吟的苏榛,也忍不住乐了:“榛娘,你这是看着啥了,咋乐成这样!” 乔大江等人这才也看到了苏榛,便都停了手中的活儿。山梅拉苏榛坐下来聊,也是刚好能休息一会儿。 苏榛最惊讶的是山梅也在,“你娘终于肯放你出来了?不让你在家做饭?” 山梅唇边一抹冷笑,“我偷着跑出来的,大江哥每日给我五十文,我回家的时候,分我娘十文,权当买路钱。” 出家门还得有买路钱……苏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乔大江点点头:“我打算让山梅跟我做蜂窝煤。要是将来她再嫁人,手里有些银钱也好傍身。” 这是乔家的家事,苏榛只是听听,也无需给什么意见,她直说了来意:“大江哥,依你看,这蜂窝煤在年岁集之前能制出多少?” 乔大江看向春娘,春娘心算了一番,“我家眼下没那么多的钱买碎罄,晾晒场也不够。所以,打算先拿七两出来,做一千枚试试。要是都能卖掉,赚回来的钱我们就继续买料、继续做,年岁市集之前做得越多越好。” 一千枚,全卖出去能赚个五两,也足够乔家这三口过个好年、再添置些新东西了。 苏榛也觉得这安排妥当,直接先预订了一百枚。除了取暖,还有一些拿去年岁市集摆摊用。 乔大江利落应了,约好三日后就给拉到萧家去。 乔大江能做蜂窝煤买卖,可说跟萧家也是双赢。 萧家能保证乔大江的基础销量,而萧家的场地、精力,也可以腾出来做其它赚钱的东西去。 春娘又问:“榛娘,明儿我租了白叔的车,进城去买炭馨,你有啥要的不?我帮你捎回来。” 苏榛一听,想了想,索性相约:“我本来想等寒酥回来去一趟通泰牙行,问问租摊位的事宜。要不然,明儿我跟你一起下山?咱俩结个伴儿,一起把这两件事儿都办了,相互也有个照应。” 春娘刚要开口,山梅主动说了,“要不,我陪榛娘去吧,通泰牙行我知道路。” 春娘一想,也成,反正谁去买都是一样的。 苏榛也点点头,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约好明日早食过后出发。 事情说完,苏榛就赶紧回了萧家,准备明天去通泰牙行要带的东西。 上回寒酥回来,说年岁市集的租赁特别俏、不好租,苏榛心中就有些没谱儿。 想着干脆带上几样特色小食,一是口说无凭,请牙行的人尝尝,保证自己的美食摊位会是市集上独一无二的特色。 二是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跟牙行的人打好交道,等租赁期一开,能安排她排个不错的位置也成啊。 就先做一批创意手工面包。 苏榛进了冰屋揭开陶锅的盖子瞧了眼,红豆水已然是浓稠的状态。大部分红豆已经裂开,豆皮和豆肉分离得不错。 便把红豆捞出放到滤网中,拿勺子轻轻挤压,豆皮就留在了滤网上,豆肉掉入底下盆中,这样的豆沙口感会更细腻。 做完这步,又去捧了糖罐子过来,加到豆沙中,重新小火炒制。 随着糖慢慢的融化,红豆沙愈发的浓稠,又加了些黄油进去慢慢的搅拌,直到豆沙能在锅中缓慢流动。 当细腻的豆沙在锅中逐渐成型,一股浓郁醇厚的香气便悠悠地弥漫开来。 初闻是红豆本身的甜香,随后是黄油的奶香与红豆香相互交融,使得整个香气愈发绵密悠长。 最后,这股香气中还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糖香。 香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随着风、盘旋在萧家的房前屋后。惹得在萧家做活儿的大伙满脑子都在猜:这是啥、这又是个啥! 大人们倒还好,在冰屋里一边做手工、一边守着锅的六个娃娃已经被馋得不得了,好想吃一口…… 苏榛瞧在眼里,心下乐得不行,拿了小碗过来盛了一些,让谨哥儿分给他们尝尝。 太甜,也不让他们吃得太多,免得腻到了胃口就吃不下正经饭了。 因今日是首次使用面包窖,预热时间就得长一些。 炒完豆沙,苏榛便去仓库选了山胡桃木的枝子塞进窖炉里点燃。 这种枝子燃烧的时候会有浓郁的坚果香气,热量还高,尤其面包里有甜馅儿的话,还能让面包表皮焦糖化,看着更诱人。 等火苗稳定了,叶氏上午和的面团儿也发酵好了,苏榛进去跟她一起制。 制两种,一种甜口馅儿、一种咸口馅儿。 叶氏因经常跟着苏榛制面食,她手又巧,眼下做这些已经很流畅了。 俩人一起把面团分成小块儿,每块儿约摸近二两。 叶氏随后用擀面杖擀成面饼,再拿小勺舀起一勺红豆沙,置在面饼中央,手指灵动、三下两下将面饼边缘慢慢捏合起来,豆沙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了。 她捏一个、苏榛就造型一个。 先做花朵造型的,用小刀在边缘处均匀地切出几个小瓣,就像花瓣的形状。 再将每一片“花瓣”轻轻捏起、扭转,一朵栩栩如生的面包花朵就成了。 甜口的做了二十五个之后,便做咸口的。 咸口直接用的肉沫“就酱”,又再切了些寒葱碎拌进去就成。 第117章 这批是要捏成可爱的动物造型。 先把包好馅料的面团搓成一个长条,然后揪下一小团面团,搓成圆球,安放在长条的一端作为脑袋。 再用一些面团捏出耳朵、尾巴等形状,轻轻粘贴在相应的位置。 比如做小兔子造型,就捏出长长的耳朵,用筷子在脑袋上点出两个小坑当作眼睛; 若是小松鼠造型,就把尾巴搓得细长一些。 叶氏一共和了十斤面粉,甜口咸口加一起,一共制了五十个面包出来,咸口的上头还洒了一层白芝麻增香。 全部做好,便一一放在陶土制的烤盘上,端到外头送入窑中。 不多时,香甜的气息从窖门的缝隙中悄悄溢出,那“杀伤力”简直无敌。 屋外,年纪小最的泥瓦匠最先停下手中的活儿,咽了咽口水:“这是啥味儿,咋恁香?” 随后连柳师傅都忍不住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也叮嘱小匠人:“没出息,那是东家做买卖用的,你别眼巴巴盯着。” 小匠人虽应了一声,可目光仍时不时飘向面包窖的方向,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忍不住又问:“师傅,要不……咱一会儿买几个尝尝?” 小匠人问着,眼神中满是期待,但他身上是没银子的,工钱全在师傅那里。 其实小匠人不说,柳师傅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毕竟是当师傅的,不能显得这么馋。 便假意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就知道惦记着吃。你好好干!若是今儿活儿干得比平时麻利,收工后我便去同东家商量商量,看能否换几个来尝尝。” 小匠人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连忙点头道:“徒儿绝不偷懒。” 说罢,动作都快了七分,那股子急切劲儿仿佛只要把活干完,美味的小食就能立马入口。 柳师傅看着小匠人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同时也对那吃食的滋味越发期待起来。 这是面包窑的第一炉成品,苏榛跟叶氏便也格外关注些。 时下也没有闹钟,俩人就纯靠估计。 少顷,约摸一盏茶喝过又添了一回水的功夫了,香气便达到了巅峰。苏榛拿起一旁的厚布,小心翼翼地打开窑门。 刹那间热浪汹涌而出。 甜口面包表面金黄酥脆得恰到好处,活像贴了一层金箔。 咸口面包也毫不逊色,外皮的焦糖酱色,活脱脱像刚从老灶台上那口滋滋冒油的平底锅里盛出的糖炒栗子,油亮油亮的。 叶氏又拿筷子轻轻一按,外皮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酥脆之感不言而喻,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回头跟苏榛说着:“成啦!” 第157章 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开怀。 这第一炉面包的好坏对于日后的营生至关重要,此刻看着它们这般模样,娘俩儿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定,赶紧各自挟了一个口味出来、想尝尝味道,可突然觉得周围怎么这么安静,工地干活儿的动静都没了。 苏榛下意识回头一看,可不是嘛,匠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锁定在面包窑这里…… 苏榛拿手碰了碰叶氏,叶氏也瞧到了这一幕,心中不禁乐开了花,暗自思忖:这面包的魅力可真是不小。 想了想,自己也不是个小气的,索性轻声说着:“拿五个甜的,五个咸的,给大伙分了尝尝?” “伯娘说了算。”苏榛笑意吟吟的应下,转身回灶间拿了干净的案板出来,放到了户外厨房的操作台上。’ 叶氏脸上笑意更浓,朝着大伙儿喊了声:”别忙了,洗手去,都来尝尝榛娘的手艺!“ 话音刚落,大人便如同听到冲锋号角的士兵一般,瞬间放下手中的物什,大步流星而来。 六个娃更是像猴子,欢呼雀跃。小妮儿个子最矮,被平安拽得一路小跑,小脸蛋涨得通红,却也笑得格外开怀。 所有人挤在户外厨房这儿,先净了手,便将放面包的操作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榛亲自来分,刀柄被她握得稳稳当当。 先从甜口面包开始切起,金黄酥脆的外皮在刀下轻轻裂开,露出柔软蓬松的内里,丝丝缕缕的纹理跟云朵似的。 红豆沙馅也绵密而紧实,没有丝毫的结块或松散。 叶氏便将切好的甜口面包片一一分给众人,也存了小小的私心,给谨哥儿的那一片儿红豆沙最足最满。 谨哥儿小心翼翼地将面包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赞叹:“好吃好吃,我伯娘跟我姐姐就是天上的仙女,做出来的啥都好吃!” 众人哪里顾得上说话,不住的点头认可,着实是好吃。 时下也是有红豆沙包子的,但却没有“面包”。 他们也不知道这面包跟包子有啥区别,就是觉得这东西咋这么软、这么蓬,每一口都像吃了一口云彩,还是带甜味儿的云彩。 苏榛又把咸口面包切了,一股浓郁至极的酱香瞬间爆了出来,就好像谁家大锅里炖煮了一整天的香浓五花,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一般。 等大伙儿都尝了,连最为持重的柳师傅也终于放开了,三口两口就吃光了自己那份儿,赶紧问叶氏:“东家娘子,这吃食若有多的,可否卖与我们?我们就按市价买。” 叶氏下意识看向苏榛。 苏榛心算了一番,这面包一共做了五十*个,眼下切了十个,还余四十个。另外萧伯还没吃到呢,总得给自家留十个的;明儿要去城里牙行办事,带四个去,另外再给六个娃每人一个的话,还有二十个。 便大大方方的回答:“也不跟各位师傅们客套了。本来哪怕是请诸位敞开了肚皮吃个痛快,也是应该的。 可如今这面包是要售卖于众,确实也得有个盘算。 甜口面包原本定价为八文钱一个,咸口面包成本颇高每枚十文钱; 但今日这批,甜口的我就收七文,咸口的收九文,权当是给各位师傅的一份心意与特惠,也望大家能够体谅我家这小本经营的不易。” 柳师傅等人一听,哪有不接受的道理。果断把二十个全包了,一共付了一百六十文。 面包拿到,四个匠人立刻就分吃了。 速度快到苏榛都疑惑自己是不是在每日的伙食上虐待大家了,没让他们吃饱饭…… 随后,苏榛又给六个娃娃每人拿了一个。但包括谨哥儿在内、他们都没再吃了。去冰屋拿了桦树皮小心翼翼的裹起来,说是带回家给爹娘。 谨哥儿那个说是给寒酥哥哥留着,惹得叶氏眼圈儿都红了,抱着谨哥儿好一通疼爱。 整个下午便在面包的香气中渡过,直到去帮白老汉扫雪的萧容回来,甜咸各吃了一个,也是对其夸赞不停。 见大伙儿都觉得好吃,苏榛便偷偷藏了两个给盛重云留着。 心里有了人,做事就躲闪了几分,苏榛一边唾弃自己的鬼祟,一边却在心里甜甜的。 她是活了两世的人,现代的记忆只剩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和事,永远不配让她再患得患失。 而这一世,她本以为自己又注定会是过客。 可盛重云,可能是她唯一的、自己做的选择。 望不负。 为了见通泰牙行的人,苏榛足足又忙了半日。 傍晚的时候,舒娘乐呵呵的、带着针娘们做的第一批成品来了。 苏榛与叶氏赶忙将她迎进屋中,屋内暖意融融,烛火摇曳。 舒娘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直接把包裹往火炕上一放,利落的打开。 里头是不少样品,有战术背包、碎皮草缝的儿童帽、小包包、耳罩。 最突出的就是那些帽子,每一顶都是活灵活现的小动物模样。 有兔子款,长长的耳朵俏皮地竖起,粉色的内耳柔软可爱,仿佛下一秒就会欢快地跳起来; 还有松鼠款,毛茸茸的大尾巴环绕在帽檐,尾巴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憨厚的小熊款,圆润的耳朵和萌萌的熊脸。 苏榛赶紧把谨哥儿也喊了过来,拿了顶兔子款给他试戴。 本来就跟福娃似的谨哥儿愈发的可爱,叶氏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戴上这帽子,活脱脱就是从年画里跑出来的小童子,太招人稀罕了。” 舒娘也笑呵呵的仔细地打量着谨哥儿,由衷地夸赞:“这孩子本就生得乖巧伶俐,如今戴上这帽子,更是灵气逼人。针娘们的这针线功夫可算是没白费。” 说罢又问苏榛:“榛娘,这些做得可还成?” 苏榛竖起大拇指,“远超我的预期,特别好!” 对于好东西、好手艺,苏榛是一向不吝夸赞的。 舒娘脸都红了,嘴角也是抑制不住地上扬,“这是第一批。我们一共缝了二十顶帽子、五个战术背包、五个小背包、十件马甲、十幅耳罩。再加上你伯娘这里也缝了两个战术背包。你觉着,咋定价合适?” 苏榛盘算了会儿,“说实话,这批样品比我想像中还要精巧。之前卖给行商客栈张掌柜是五十文的友情价,零售价我本来觉得六十文一顶就差不多了。但眼下……不妨试试六十五一顶。战术背包在年岁市集上稍微提个价,就一百六十文吧。小背包简约美观,一百文。耳罩如此精致可爱,四十文吧。这么一算,要是推广得好,定是能赚不少。” 按这定价,第一批样品的总金额便是五两一钱零六十文。 针妇们是按件付酬的,叶氏做得最少便拿得最少,两件战术马甲得了一百四十文; 做碎皮帽子的每件能得二十文;耳罩得十文;杂七杂八算下来,除舒娘外,其他的四个针妇差不多每人能得四百五十文至五百文左右。 按这种速度,倘若都卖得出去,针妇们月入二两不成问题、甚至更多,这在山里可是笔相当大的财富。 而光是这第一批,舒娘仅凭“设计指导及监督”这一项也入帐五百文; 苏榛作为大东家兼销售,自然是赚得最多。减掉购买帆布跟碎皮子、针线之类的成本,可净赚八百四十二文。 那么每个月少说也能有个三两多进帐。当然,前提是缝得出来、且卖得出去,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总之眼下见到了第一批成品,大伙儿都高兴得很。 苏榛打算明儿也带到牙行一两样,去探探路。 舒娘提议:“眼下我家的碎皮子都用光了,我寻思着给针娘们也放休个一天两天的,刚好也容我去趟靠山村再去买些皮子回来。另外,榛娘你也给我个数儿,下次我做多少合适?” 苏榛想了想,说着:“这还是等我从牙行探听了路数回来再商议。若是租摊位顺利,就多做些。不顺利,就少做些,哪怕是坐着房车走街窜巷的卖,我也有信心能打开销路。” 听她这么一说,舒娘更是放了一万个心下来。 另外,这第一批货虽还没卖,但那四个针娘的日酬是要付的,总共是一两八钱整。 舒娘先垫三成便是五百四十文。余下的一两二钱零六十文,苏榛请叶氏从钱箱子里取了交给舒娘,赶紧给人家付清了去,让大家今晚都乐呵乐呵。 等舒娘临走的时候,苏榛还给她打包了一甜一咸两个面包,权当给她家添个零嘴儿尝尝。 舒娘走了,苏榛便跟叶氏娘俩一起数了遍钱箱子里头的存银,因才付清了房车的尾款,眼下存银就只剩了十四两七钱零二十六文。 好在明日苏榛下山还能带一百罐小罐的“就酱”,能收个五两银子。 但再过两、三日,围墙还得付两成的钱,再加上还要存年岁市集采购原料的钱、租赁钱、人工钱,杂七杂八不知道从哪儿还得花掉的钱…… 第158章 叶氏有些犯愁,想了想:“榛娘,要不明儿我跟你一起?咱就把拖挂房车也带下去,直接去东市摆摊儿先卖上一天,说不定能赚点儿。” 苏榛却摇了摇头:“伯娘,距离年岁市集还有月余呢,咱们不能提前去亮相。否则一个月时间,足够有心人仿制抄袭了。不止房车不能进城亮相,特别出彩的商品也得先瞒着。” 第118章 叶氏一听,懂了,“但那些个碎皮帽子让牙行的瞧瞧不?” 苏榛把这一堆成品挑来挑去,最后决定带个兔子帽跟战术马甲,其余的也当压箱底的卖。 另外,明天还得采购原料回来,加上就酱的收款怕是也不够花,叶氏便又给苏榛拿了五两。 深夜,苏榛躺在火炕上,思绪如乱麻。 尽管身体已极度疲惫,可精神却高度亢奋,脑海中不断交替浮现出牙行里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 排练了无数遍的租借摊位的话语,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循环往复。 她担心自己言辞不够恳切,又害怕应对不够机敏,会错失这难得的机会,那可真就得走街窜巷的当小贩了。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地浅睡了片刻。 然而,没等睡踏实,外头鸡鸣狗吠、以及锅碗瓢盆交响曲就来了。 她强打起精神起身,简单洗漱后,对着水缸里的倒影给自己打了打气:苏榛,要发! 等吃过早食,白老汉跟山梅便也到了。 所有人一起有条不紊的先把“就酱”搬上驴车,苏榛便要出发了。 不过就走半天,谨哥儿又跑过来跟姐姐腻歪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把谨哥儿劝走了,叶氏来了,非说车里冷,把家里的皮褥子给苏榛搭腿上了。 最后是不苟言笑的萧容,提醒苏榛把盛重云送的那个匕首也带上,万一有事…… 惹得叶氏不停的呸呸呸呸,不会有事,有事也是小事,哪里用得着姑娘家动刀! 总之这次出门没寒酥跟着,萧家全家心里都不踏实,在门口好一通耽误,甚至想干脆萧容今天也不要在家修墙了,也跟着苏榛下山,被苏榛强行劝阻。 好说歹说了一通,起码又浪费了一刻钟,终于出发…… 驴车下山,踏入银白的世界。 车里的山梅望着苏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苏榛裹着厚实的披风,虽说也不是名贵的料子,但在白水村已经算很打眼的衣服,甚至腿上还搭着皮褥子。 而自己……身上的粗布棉衣还是没嫁人之前就做的,早就浆洗得发白,显得这般寒碜。 她想起方才在萧家,众人对苏榛下山一趟也要千叮万嘱。 而自己每日晨起外出,家人还要扣下“买路钱”。 山梅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心中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一路上,苏榛仍旧在心里头“彩排“一会儿的场景,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山梅说着话。 一个多时辰后,驴车先到了行商客栈。 小伙计早就熟了,跑来帮着把就酱卸了车,又引着苏榛去寻张掌柜结清了帐。 因今日有事,双方就也没多作寒喧,苏榛揣上五两银子、加上从家里带出的五两,一共十两整,出发进城。 又小半个时辰后,高大的城墙映入眼帘,白川府到了。 在山梅的指路下,没多久就瞧见了位于东市最里头的通泰牙行。 苏榛即便在脑海里搜寻了下原主的记忆,也是没见过如此规模的牙行的。 它坐落在街角,占地显然极为可观。 青灰色的围墙蜿蜒曲折,绵延伸展出去数十丈,里面屋舍俨然,重重叠叠的屋檐上还有积雪犹在,高低错落,足见其布局之繁复。 朱红大门宽敞高大,门楣上“通泰牙行”的金字招牌在雪后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的青石台阶宽阔平整,可供多人同时上下,台阶上的积雪被踩踏出凌乱的脚印,在寒冷中凝结成冰,滑溜溜的。 想必,这牙行在建造之时定是花费了诸多心血与财力,其规模与气势,在这白川府的众多商业场所中,无疑是名列前茅的。 苏榛深呼吸,拿起准备好的篮子,跟山梅一起进去。 白老汉则把车赶去后巷,候着便是。 俩人一进牙行,就感觉一股暖意、裹挟着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大堂内灯火通明,与外面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雕花圆桌,周围环绕着数把檀木座椅。 此时,圆桌旁已经围坐了不少人,有衣着华丽、眼神精明的商人,正互相低声交谈着; 间或也有牙行的伙计,脚步轻快,手中端着茶盘,在人群中穿梭忙碌。将热气腾腾的香茗一一递到客人手中。 再看大堂四周,是一间间半开放式的隔间。有的隔间挂上了锦缎帘子、不与外人看。 也有的隔间就敞着,故意展示出里头正交易的物件儿,也是做了宣传。有瓷器、丝绸、甚至珠宝首饰,丝毫不惧过往之人的目光与觊觎; 总之,能进隔间聊事儿的商人非富即贵,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生意经,仿佛这里不是牙行的大堂,而是战场。 苏榛正好奇而又细致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一个伙计匆匆走来,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快速地掠过苏榛与山梅的着装和随身物件,瞬间便有了判断。 微微躬身,语调客气:“两位娘子,不知前来牙行所为何事?” 苏榛轻轻一笑,坦然回应:“我们是白水村来的,我姓苏,前来打听年岁市集摊位租赁一事。” “不瞒苏娘子,摊位租赁还没开始呢。” “我省得,可若能提前知晓些细节。比如摊位的分布、不同地段的优劣。或是知晓牙行对于货品的偏好与要求,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烦请小哥帮忙引荐管事之人。” 伙计听闻,脸上笑意依旧,只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原来是这样,两位娘子,请随我来这边。” 说罢,便转身在前头引路。 苏榛与山梅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其后。 穿过一条略显狭窄的过道,七拐八拐之后,便来到了侧堂。一股与大堂截然不同的氛围扑面而来。 这里光线明显暗淡了许多,空间也较为局促,在这里等待的人,大多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颜色灰暗且款式老旧。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藏着拘谨与不安,茫然等待着未知的“接见”。 苏榛一看这情形,心中顿时明了:呵,被歧视了。 她心里通透,深知在这以利为先、以衣饰取人的商业世界,遭人冷眼与轻视再平常不过。 起码这伙计只是歧视,没把她们直接轰出去,也算不错。 无所谓,任你如何小觑,我自心如磐石。 苏榛镇定自若地拉着山梅寻了空位、安然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见山梅仍旧一脸局促,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示意她无需紧张。 山梅刚将到嘴边的“我没事”三字咽下,就听侧堂最里头的帘子间骤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紧接着,一个婉转如莺的女音清晰传来,话语间满是愤懑与不屑:“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可知道我家娘子是你们重云公子亲自送帖子才请来的? 若非如此,区区一个年岁市集的台子,我家娘子又岂会放在眼里!这般轻慢对待,是觉得我家娘子好欺负,还是你们这牙行根本就不把自家公子当回事?” 声音在这侧堂之中回荡开来,因内容过于劲爆,引得众人皆侧目而视。 山梅怔住,立刻下意识扭头看向苏榛。 苏榛双眼呆滞,她的注意力却在:不会吧,这牙行也是盛家的???? 总之,八卦人人爱,再加上里头那位黄莺儿似的小嘴儿一直没停,不出半刻钟,外头的人都听明白了。 简单的说,里头有两位娘子。 跟管事吵架的是丫环,不吱声的那位是名震白川府的歌姬朝沐娘子。 聊的是年岁市集上献艺之事。 朝沐娘子声称是重云公子亲自介绍而来,但这牙行管事在诸多方面给她使了绊子。 于场地而言,管事先是应允了朝沐,可临了却又说有一位权贵临时看中了那片地方,欲要展示自家的奇珍异宝,且出了极高的价钱,让朝沐要么另选他处,要么就得加钱置换。 并且在表演顺序上,本已说好让歌姬在夜幕初临、人流最盛之时登台,那是整个年岁市集最受瞩目的黄金时段,可如今管事却借口有其他更具噱头的杂耍班子要先出场暖场,想把歌姬的表演往后推延,歌姬深知彼时观众的兴致已被分散,效果定会大打折扣。 再者,关于表演的装饰布置,管事称近来银钱周转不便,原本承诺的精美绸缎、华丽灯笼等装饰物料只能减半提供,这让一心想要打造一场绝美演出以惊艳众人的朝沐如何能忍? 第159章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矛盾便这般激烈地爆发了出来,而苏榛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越来越怒,头顶仿佛盘旋出一排蓝底白字:盛重云你个老六交际颇广啊你!!!! 正生闷气,里头的两位娘子终于出来了。 苏榛下意识看过去,走在前头的,应就是朝沐娘子了。 她披了一件狐毛镶边的锦缎披风,里头一袭青色锦缎长裙,裙角处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案,银线勾勒出的花瓣在幽暗中散发着冷冽的光泽。 再看她面容,白皙如玉,眉如远黛,双眸狭长而深邃,此刻因与管事的争执、而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愠怒。 她的鼻梁挺直,唇若樱桃。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后,仅用一根羊脂玉簪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更衬得她楚楚动人。 清冷出尘的模样,让苏榛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心中的愤懑也暂时被这惊艳的一幕所冲淡:有谁不爱看美女?反正她爱看。 苏榛回忆就目前出现过的两个跟盛重云有关的女子,一个钟离语琴一个朝沐。 嗯,还是这朝沐美了很多。 但这通泰牙行明明是盛家的,盛家区区一个管事也敢怠慢盛重云介绍来的客人? 呵,苏榛心觉好笑,这里头定也是有故事的。 “榛娘,我还是觉得你更美。”山梅突然在她耳边念叨了一句。 正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应对的苏榛,被这突然的一句击中,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许是苏榛笑得太朗,已经走过去的朝沐娘子回头望了她一眼,视线短暂停留,便带着丫环离开了。 也差不多同时,牙行的伙计走到苏榛面前:“苏娘子,里面请。” 手指引领之处,正是方才跟朝沐吵架的那间管事房。 苏榛:……出师不利…… 无奈,跟山梅一起,硬着头皮走进了管事房。 或者说就是个隔间,布局十分紧凑。 桌上杂乱地堆着契约文书和厚厚的账本,墙上贴着各类租赁信息。 打眼一看,不外乎是什么“金角银边”的好地段,大小、朝向; 还有土地的亩数、肥瘦,诸如“膏腴之地”“旱涝保收”之类的字眼儿,旁边对应着租金价格和租赁期限。 负责租赁事务的管事,穿着件半旧不新的深色长袍,眯缝着眼睛,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 脸上本带着一丝不耐,见苏榛进来,微微抬了抬眼,目光略怔忡了片刻,便示意她坐下,开口即问:“苏娘子是想租年岁市集的摊位?来得太早了,但跟你说说也无妨。 我们这摊位每年都紧俏得很。 租金方面,每日租金至少得三百文,且需一次性付清十五天所需,一经签约,无论何因概不退还。 其次,摊位的位置由我们统一安排,不能随意挑选。 另外,你所售卖的美食种类得先报给我们,若是与其他摊位有重复,还得再做调整。 最后是分成,我们是收每日进项的两成。 := 如果都知晓了,就回去等着吧,开集前十日再来买扑。” 苏榛明白买扑就是竞标的意思,她也知道今日不容易,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难。不止租金远超她预算,甚至市集还要抽营业额的两成……那她赚什么? 盛家这么黑吗?难怪发达了,这万恶的! 苏榛在脑海里把盛重云骂了个底朝天,脸上却不得不仍旧带着笑意,说着:“管事大人,且听我一言。我这摊位可与其他的大不相同,定会成为这年岁市集最亮色的存在,为市集招来更多的客人,给盛……给牙行带来的收益也绝非那区区两成可比。” 第119章 管事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觉这小娘子长得漂亮,多听听也无妨,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榛:“我所售卖的吃食皆是独家秘制,别处可是吃不到的。不仅美食独特,摊位的布置也会别具一格。甚至我还准备了一些互动游戏、能吸引孩童的飞盘——”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精心准备的那一篮子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掀开蒙布请管事的过目。 管事只扫了一眼,却打断了苏榛的介绍:“可是没这么大地方给你布置。” “我这是为了——” “苏娘子,我看我是没说清楚吧,三百文只是一个摊位的租金,你若还有其它的东西,得加银两。” 苏榛听闻管事的话,心中虽气,但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赶忙说着:“管事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推广并非是要占多大地方来摆放,只是想吸引更多的人围聚,人气一旺,自然也能为整个市集增添不少热闹和收入的。” 管事却笑了笑,手指捻起一串苕皮,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随即便轻轻一甩,将那串苕皮扔回了篮子里,撇了撇嘴说道:“就这?苏娘子,你莫不是觉得这能在咱这市集上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苕皮上的酸辣汁甩了出来,飞溅到旁边的小兔帽子上,洁白的兔毛瞬间被染上了几点棕红色的汁液,显得格外刺眼。 苏榛面色一凛,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静静地看着管事。 山梅却急了,赶紧接话:“大人,我们这摊位可不只卖苕皮呀。而且……而且我们跟你家重云公子也是熟的,他经常去我们村,他是——” “山梅。”苏榛立刻打断,对她摇了摇头。 管事的一听山梅提及重云公子,眉头瞬间皱起,眼中的不耐之色愈发明显。 他本就因这摊位的事而心烦,如今又听到山梅拿重云公子来说事,心中更是不屑。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牙行这么多年,倒是不少人打着公子的旗号到处占便宜。哦,当然了,我相信两位小娘子必不是那种人。” 山梅咬了咬嘴唇,仍不死心地说道:“管事大人,您就给我们个机会吧,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管事却头也不抬,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杂物,一边说道:“这市集上想租摊位的人多了去了,人人都像你这般说,难不成我都要给机会?苏娘子,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凑钱吧,若真的凑够了租银,那我这儿倒是可以卖个面子,提前给你们个号牌,参与买扑。” 明显的逐客令。 苏榛索性站了起来,微微欠身:“也成,今日之事多有打扰,时辰也不早了,我二人便先告辞了。这些吃食是——” 管事以为她会将手中的吃食留下,以表“买卖不成仁义在”之意,可她竟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说着:“我原想着大家同在这市集讨生活,些许吃食聊表心意,也算是个情分。 不过看起来……也是,您或许平日里山珍海味都见得多了,哪会瞧得上这些。 罢了,我还是自己留着吧,免得污了您的眼。” 说罢,提着篮子拉着山梅,头也不回的便要走。 管事的一脸错愕,在他的预想中,这俩小娘子不过是普通的小商贩,面对自己应该会忍气吞声,甚至百般讨好才对。 可如今,她居然敢夹枪带棒的刺他…… 而苏榛的手都触上帘子了,外头突然传入一声,“真是我哥相熟的?那我倒要瞧瞧。” 随着话音落下,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正面对了苏榛。 他生得极好,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进来后,目光在触及苏榛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被那惯有的轻佻神色所取代,意味深长的语气:“我当是何等天仙人物,能让我哥帮着递贴子,不过如此嘛。” 递贴子?苏榛怔了下,转念一想便懂了:他以为自己是方才那个歌姬。 但这也侧面证实了盛重云确实跟那个歌姬是有关系的,甚至都惹得这位“弟弟”前来观看了。 苏榛心中本来就火大的火更大了…… “看来我哥出手小气,也没给小娘子置办几件体面的衣裙?要不算了,我哥不懂怜香惜玉,我懂。更何况这间牙行也不是他的、是我的,你应该也听过我锦书公子的大名。要是想在年岁市集登台献唱,跟我说呀。” 这句一出,牙行管事也听明白了,锦书公子是误会了。但他决定闭嘴,管这小娘子是谁,方才居然敢对他无礼,那眼下被欺负了也活该。 而苏榛此刻也猜到了,这人这德行,应是盛家其他房的人。不禁微微皱眉,后退半步,简单说了句:“我不是歌姬,你认错了。” 说完,打算赶紧绕开走。 苏榛猜得没错,盛锦书的确是盛家二房嫡子。 盛家家主是老爷子盛飞松,底下共有四房。 大房是盛家的主支,嫡子便是重云。 二房当家的则是盛飞松老爷子的次子盛青。 盛青身为叔叔,却处处被侄子重云压上一头,在盛家所有权力、财产继承的核心层面,全部排在长房嫡子之后。 第160章 这点一直让他气个半死却无可奈何,他也曾经把所有“翻身”的希望放在独子盛锦书身上。 可锦书从小到大吊儿郎当,长大了也不思进取、不考功名,整日流连歌坊舞坊。 甚至去年还犯了大错,差点儿轻薄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盛青赔了大笔银子之后,把手里相对好管的牙行给了锦书,本意是绑住他,让他有个事儿干。 可本意归本意,现实再次打脸。 今日之事,是盛锦书听说外头来了个天仙似的歌姬,并且是他那个不近女色的堂兄荐来的,玩心大起。 便故意吩咐伙计,把歌姬安排进贩夫走卒才进的侧堂,随后又亲自来调戏一番,是存了气死盛重云的心。 即然要气死,那便不能只是说几句就算了,她说不是歌姬?那不可能。 索性逼近苏榛,伸手就捻起她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嗅,轻声的:“好香,小娘子这香用得妙。让我忍不住想猜猜,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小心思,用这香来吸引本公子的注意呢?” 盛锦书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苏榛的鼻尖,眼中满是戏谑,“你可别不承认,我可都看出来了。” 苏榛心里暗骂:“卧草,这油腻的家伙!” 惹不起惹不起,一边再次强调自己真不是歌姬,一边拉着山梅赶紧再闪。 可她毕竟手里还提着篮子,被盛锦云抵住了左晃右晃的,里头一堆辛辣的吃食就这么打翻了出来,全部飞到了山梅胸口上。 所有人都怔了下,盛锦书立刻上手去替山梅拂那些红油渣。 问题是那可是胸、口啊……山梅爆发出一阵尖叫,瞬间爆哭,以她守寡的身份,要是被个外男摸了,这事儿传出去可是要了命了。 苏榛脑袋嗡了一声,她自己被点了鼻尖顶多犯一会儿恶心。但她的底线从来都是不能动她朋友或亲人。 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过来,扬起手对着盛锦书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打得盛锦书的脸瞬间偏向一边,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 他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而看热闹的牙行管事也惊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这小娘子会突然暴怒,出手如此利落狠辣。 “你……你敢打我?”盛锦书终于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榛。 “打的就是你个猪头三臭流氓!”苏榛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做出这等轻薄无礼之事,难道不该打吗?” 盛锦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们不是歌姬吗,那——” “歌姬你大爷!我说了八百次了我们不是,不是,不是,你听不懂人话?更何况歌姬怎么了?就算是歌姬,你也没资格轻薄!” 说着,她又扬起了手,似乎想要再给盛锦书一巴掌。 盛锦云见状,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恐,如果再被她打一巴掌,那他可就真的颜面扫地了,“你这小娘子,怎么如此粗鲁!” 苏榛瞪了他一眼,“今日这一巴掌算是轻的,若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说完,扯过山梅,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山梅亦步亦趋地跟着,仅回头看了一眼盛锦书,眼中仍残留着未干的泪花。 而外头的人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又瞧见这俩小娘子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出了牙行。 隔间里的盛锦书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平日里那副吊儿朗当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愕与震撼。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把揪住管事的衣领,“她谁啊?” 管事被盛锦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公……公子,她自称是白水村来的,姓苏。” 盛锦书松开管事,默默的:我记住你了,苏? 嗯,敢在本公子面前如此放肆的女子可不多见,你定是想引起本公子的注意,才用了这般特别的方式*,罢了罢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便是。 又想:欲擒故纵?会不会是早已对本公子暗生情愫,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才故意做出这等举动来引起我的关注,哈哈哈哈。 盛锦书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心中竟有了一丝得意,仿佛已经看到苏娘子在他的魅力之下低头认错、倾心于他的场景…… 而此刻的苏榛早已拉着山梅出了牙行,绕到后巷寻了白老汉的车,上车便走。 毕竟此行不止要来牙行,还得采□□娘家要的炭馨呢。 白老汉扬起马鞭,车便朝着炭场疾驰而去。 车上的山梅悄悄地抬眼,偷偷地瞄着身旁不吱声的苏榛,只见她微微抿着嘴唇,眼神中全是倔强与坚定。 “榛娘,今天多谢你。”山梅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感激与愧疚。 苏榛微微转过头,看着山梅,轻轻摇了摇头,“跟我还说什么谢,我可容不得别人欺负你。” 山梅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我知道,可那毕竟是盛家公子,你今日如此得罪他,我怕……而且,租不到摊位又该如何是好?大把的银两都投下去了。” 山梅想,以榛娘的傲气,是不会再去寻求重云公子的帮忙的、也不会再找通泰牙行了。 越想越愁、越愁越不敢问,纠结了一番,“榛娘,要不……咱挑胆子卖、赶房车也能卖。” “为什么那么辛苦?我才不要。”苏榛断然拒绝。 “但方才那个锦书公子……” “他算个毛!哦不,我的意思是,他……说了不算。我要是非要租,还能租不到?我不信盛重云治不了他!” 山梅彻底怔住,榛娘这是……这是……不要骨气了???不是说城里的高门大户家小姐最讲究这些。 苏榛自然也不知道山梅的思路已然牵扯到“骨气”这么深远了,直接说了句:“你别急,我会想到办法的。” 呵,呵呵,她其实气的是别的:盛家都是些啥人?盛重云又惹了多少风流帐…… 半个时辰后,车子便到达了炭场。 在白川城里,共设有十个官营的石炭场。除了官营,另还有专卖炭的炭坊以及炭团店等。 平时买得少的人家,就大多在小炭坊买。 冬至之后,家家户户还打炭砖屯积过冬的燃料,那便都跑来官营炭场,能买到更便宜的。 而苏榛等人过来的炭场是个中型的,且不止卖炭,周边还有一些铁匠铺、陶瓷窑之类的。 山梅去挑炭的功夫,苏榛便去寻了个陶窑买了一百个就酱坛子。 有的是一斤装、有的五斤装。外头得三百文,这里只需二百七十文,全部装上了白老汉的车。 而山梅最后花六两九钱买了九十三秤炭,足有千余斤份量,便再多加了一百文,一共给了七两,请炭场负责送货上山。 事情办完,三人在炭场旁边的小摊子赶紧垫了口热汤面,又进草市买米面粮油猪肉和不怕冻的菜、羊肉、制战术包的帆布跟桐油、针线、棉布等。 至于猪肉,苏榛的想法是直接去狗坨子家买一整头。 第120章 别看孟坨子打猎技艺马马虎虎,但养啥活啥,不止猎犬养得油光水滑。休猎期他的营生就是养猪。 可惜村里人口少,他也怕养了不好卖,每年就只养十头,近年关杀了卖。 苏榛最后的目的地是成树家,得看看成树娘子的制酱情况。 自打围猎,苏榛就没来过这条小巷。今日驴车一靠近小巷,打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子浓郁醇厚的酱香。 苏榛心中一喜,知晓成树娘子的”制酱大业“想必进展得颇为顺利。 直至到了成树家门口,苏榛下了车,瞧着门都没关,便一边走进去一边喊着:“青娘在家吗?” 待她跟山梅走进来了,便瞧见院子大变样。 除了那三间茅屋之外,还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 以粗壮的树干为骨架,约摸一人多高。 没有门窗,仅在正面留了一个宽敞的入口,厚厚的草帘当作门帘,且正从缝里面飘出阵阵白色的雾气,裹挟着浓郁喷香的酱味。 青娘跟小喜也听到了声音,立刻掀了帘子出来,一见果然是苏榛来了,眼睛一亮,赶紧迎上来:“苏娘子你可回来了,围猎可都好?收成可好?” 小喜亦是不停地“苏姐姐、苏姐姐”地唤着,喜不自胜。 苏榛笑意吟吟地答:“都好着呢,猎到了好几头肥鹿,皮毛油光水滑的,可漂亮了。还有不少野兔、山鸡,这冬日里的猎物格外肥硕。” 说着,从身上背着的挎包里拿出两个羽毛键子,递给小喜,“这是姐姐做的,你一个、小欢一个。” 小喜接过来,眼睛里满是欢喜,忍不住跳高似的蹦哒,“苏姐姐最好了!” 第161章 苏榛轻轻捏了捏小喜的鼻子,转而又向青娘介绍了山梅,一番寒喧后赶紧切入了正题:“还没到巷口呢,就闻见这浓郁的酱香了,可是做了不少?” 青娘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轻轻挽起苏榛的胳膊,往草棚里引,山梅也紧随其后。 瞧见棚内也置了黄泥炉灶,并摆满了大小各异的酱缸,缸口覆着的白布。 青娘掀开一口,拿了勺子进去一边搅、一边给苏榛看成色:“眼下豆瓣酱发酵的不错,还得二酵,约摸着再过一到两个月才成,急不得;那边的是黄豆酱,要麻烦些,制曲才完成,刚开始发酵,起码得放个三到六个月,总之苏娘子你是知道的,放得越久,酱味越浓。” 苏榛点点头,打量着这草棚子,极是喜欢,“冬天冷,有个草屋能让酱缸暖和些,再加上地窖里的,你家今年的酱是个大丰收。” 青娘乐呵呵的:”可不只是我一家在忙乎。现在咱这小巷,到处都是酱缸,都快成酱香小巷了。起初大伙还有些犹豫,成树就一家一家地去说,现在都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每天都在讨论这酱的成色、味道,可热闹了。苏娘子,明年你要多少,咱就有多少,绝不会耽搁您的买卖!” 苏榛微微沉思片刻,提醒着:“青娘,这酱如今已颇具规模,依我之见,咱们可以先从品质把控入手。虽说各家都在做,但你才是制酱的行家,你得定下一个标准,比如原料的筛选、制作工序的规范,如此方能保证每一批酱都能维持上乘。” 青娘不住的点头:“是呢是呢,我听苏娘子的。” 苏榛又说:“另外,你跟成树也商量商量,可以拓展买卖的。不止只给我一家做,日后若有机会,可与往来的行商合作,将这酱香卖到更远的地方。甚至可以跑腿去饭馆、客栈问问,让他们拿你家的酱做菜。如此一来,食客品尝之后,口口相传,名声自会远扬。” 青娘这回一听,不住的摇头:“不行不行,我家相公说了,这主意是苏娘子您想的,我们的酱不能让别家要了去。而且我们哪是谈生意的料啊,除了您,我们谁也不敢信,怕让人骗了去。” 苏榛想了想,也是,在这个相对封闭、且商业意识淡薄的环境里,成树和青娘这样的普通百姓,对生意往来心存畏惧与保守是极为常见的。 更何况他们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毕竟缺乏商业经验。 便应了:“成,你们的顾虑我知晓了。这生意之事确实复杂,风险也不少,谨慎些是对的。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让这酱的大好前景被埋没的。另外今儿还有酱能拿走吗?” 青娘一脸遗憾,摇了摇头:“上回您来拿了三百斤,窖里就空了,余下的都是时日不够的酱,还不能吃。但我家腌有不少酸白菘,您要点儿不?” 苏榛眼睛一亮:“有多少?” 青娘有些不好意思:“不瞒您说,我家穷,每年都只能靠这口酸白菘吃一冬,所以腌得格外多,大缸里满满当当的,估摸有个五百来斤。但您放心,白菘好着呢,都是我娘家自家菜地里收的,每一棵都又大又水灵,腌制的时候也精心得很。经过这些日子,酸得正正好,不管是用来炖汤,还是剁碎了包饺子、做包子,都美得很。” 苏榛想了想,成树家只有两大两小四口人,就算这个冬每天都吃,百斤也足够了。 索性就多要些:“可否匀我四百斤?但我今儿个车上是满的,就只拿五十斤走,其它的得请成树专门送一趟上来我家。” “成、成,应该的。”青娘忙不迭的应着,赶紧打发小喜去称五十斤酸白菘。 随后又赶紧去灶间翻找出一个干净的粗布包袱跟坛子,将自家吃的、早已腌制好、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各类小菜一一装入。 有脆嫩爽口的芦菔,切成均匀的小块儿,腌得晶莹剔透的;有腌芥菜,微辛中带着丝丝甘甜;以及一些酱豆角,口感紧实,每一根都吸饱了酱汁,早上就着粥来上几口,绝了。 青娘一边打包,一边嘴里还念叨着:“苏娘子,这都是自家腌的,你带给家里人尝尝。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这味道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不一会儿,包袱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仔细地系好,才递给苏榛,眼神中满是无华朴实。 苏榛也没推脱,笑着说全家都爱吃青娘做的这口儿小咸菜,喜欢着呢。并也付清了四百斤酸白菘的钱。 外头铺子买是六文一斤,卖给苏榛,青娘只收每斤四文。 再加上成树送上来的车脚费,一共便是一两七钱。 瞧着时辰已近黄昏,苏榛等人这就告辞了。 回程路上,山梅还在不解的问,为啥方才苏榛还提醒青娘的酱也可以他们自己去卖,不怕影响萧家买卖吗? 苏榛耐心解释:“不能只着眼于眼前的一己之利。青娘家的酱若能卖得更好,于我而言,实则是百利而无一害。 其一,他们把酱卖给更多的人家与商家,这酱的名声便能传播得更广,知晓的人多了,我与他们合作的根基也会愈发稳固,日后我得的份额亦会水涨船高; 其二,我虽有自己的渠道,但独木难支,多些助力,多些不同的售卖途径,反而能让这酱更具口碑,这人心所向之处,说不定日后还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机缘。 所以啊,这并非是耽误,而是长远的谋划与共赢之策。” 山梅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榛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若只想着独占利益,路只会越走越窄。” 是吗? 山梅不想跟苏榛争辩,但她所经历的、身边有的,都是恨不能把她踩到泥里碾成干皮再拿出去换些银子的。 反正眼下除了苏榛跟银子,她谁也不信。 若让她得了机会、赚到像苏榛这般境地,她定不会拿出半分利去相让,她只想让那些人眼馋、悔不当初。 独占利益不好吗?但她试了,觉得没什么不好。 比如,春娘屋里的炕洞,其实是她砸的。 那日,她看到乔老太婆跟三房媳妇,只不过是去春娘灶间撤柴、撒灰便走了。 而她最后进去,捡了块儿尖锐的石头,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伴随着怨恨与不甘。 她当然也不是怨春娘跟大江。但她想,只有在乔家制造出混乱,才能从中找到机会。 而一切正按她预想的方向进行,乔大江两口子成功分了家,这便是乔家撕开的第一道口子。 并且是不用她露头的口子。 这道口子足够的大,等她存够了立女户的钱,会把乔家撕碎。 眼下她也得到了出门的机会,用了区区五文而已。 或者这也是榛娘说的“共赢”?她把炕砸了,却让自己跟乔大江两口子都受了利。 这么多日,山梅内心的那些不安终于被这“共赢”两个字抚平,她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内心愉悦而澎湃。 回村的马车上,山梅的目光悄然追随着苏榛。 她偷偷地看着苏榛:榛娘时而微微眯起眼睛,应该在想美食摊位的事儿。 山梅留意着榛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发现榛娘在思考时,会轻轻咬着下唇。 于是,山梅也试着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她看到苏榛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车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于是她的手指便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模仿着榛娘的节奏。 但苏榛的肌肤白皙胜雪,在车厢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中,竟似透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找不到一丝瑕疵。双手纤细修长,随意地交叠放在膝上,细茧虽明显,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山梅便也把手叠上双膝,然而指甲里,却是这几日制炭而残留的炭灰污垢。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这双手是她过往苦难与艰辛的见证。而榛娘呢?她明明该比自己更惨。 所以榛娘做的,她也该去做。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两排辙印。 一排辙印仿佛镌刻着苏榛的顺遂坦途,每一步都似踏在星芒之上。 而另一排辙印,明明也是向前、并列的。 但在阴暗之人心中,怕是只能看到崎岖与挣扎、看到满是荆棘划破的伤痕、看到泥泞中的无休止的攀爬…… 白老汉的驴车是黄昏出城的,两个时辰后才终于到了白水村。 夜幕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在天边铺展开来。 因怕家里人责骂,山梅直接回了乔里正家。帮春娘代买的东西就请白老汉送去半坡乔大江的新屋便成。 中途经过萧家,车子一停,苏榛便迫不及待的掀帘子出来、蹦下车,才喊了一声:“伯娘——” 后面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因为看到了盛重云,他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几日不见,他清减了些,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第162章 天色虽晚,但萧家房前屋后都挂了不少冰灯,再加上白老汉车上的灯笼,映得盛重云周身仿佛披挂了星辰。 此刻他也正望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绽开,直至点亮眸子。眼神里全是不必说出口的想念、担心、与喜悦。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复存在,唯有彼此眼中的笑意。 屋内,萧容听到了声音,也打算出去迎,被叶氏一把拉住,“你等会儿,你可急啥!” 萧容怔了下:“你这话说的,听着像是榛娘回来了啊,定是带回不少东西,难不成让她自己搬!” 叶白白了自家相公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外头那位,可是站雪里等个把时辰了,你就这么出去?不让人家热络热络?” 萧容恍然大悟:“娘子周到。” 叶氏笑着哼了声:“你呀,还不如你儿子机灵。” 此刻,被称作“机灵”的寒酥正在冰屋默默添柴。 昏暗而温暖,炉火闪烁的微光在冰壁上摇曳不定,寒酥的身影被这黯淡的光线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其实,他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心中知晓榛娘回来了。 在他心中,只有榛娘归来,这个家才算真正完整。 但外头等着她的人却已不能再是他。 第121章 而外头的场景,是被睡醒的谨哥儿打破的。 谨哥儿从卧房跑出来,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与兴奋,稚嫩的声音在显得格外清脆响亮:“姐姐回来啦!我听到毛驴子叫了!” 一边说,一边往外跑。 叶氏赶忙快步上前,一把拽住正欲飞奔出去的谨哥儿,嗔责着:“你这皮猴儿火急火燎的,衣裳都没穿好,冻着了可咋整。” 一边说,一边整理谨哥儿身上的棉袄,确定带子都系得严严实实了,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去吧。” 谨哥儿得了令,离弦之箭似的冲了出去,直扑向苏榛:“姐姐,姐姐,你可算回来啦!” 苏榛被他扑得一个踉跄,却稳稳地抱住了他,脸上满是笑,“谨哥儿,咋办,这次没给你买零嘴儿。” “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娃,我不爱吃零嘴。”谨哥儿一脸的不在意,很五岁的“大人”。 外头这么热闹,屋里的人再假装没听到就不对劲了。 萧氏夫妇跟寒酥便也随之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原本安静的萧家房前瞬间热闹了。 苏榛回来了,这个家确实完整了,且何止是完整,简直是沸腾了。 也是怕耽误白老汉回家,苏榛赶紧把车资付清了,塞给白老汉五十文。 如果仅是拉人,一车往返是六十文。 但今儿拉这么多重物,六十文肯定不妥,之前苏榛就跟春娘商量了,俩家一起一共给百文。 白老汉推脱了好一会儿才收下,跟着大伙儿一起卸车。 男丁们依旧承担着重活,这次米面粮油、黄酒,买了足够过冬三个月的量。全部搬到暖和的那间冰屋囤着。 帆布放进另一间仓库,随用随取。 苏榛跟叶氏则把菜分拣归类,指使着盛重云把五十斤酸白菘跟鲜菜都放到了暖棚。 最重的是装“就酱”的罐子,冰屋仓库已经放不下了,只好也运进暖棚,搁到最角落,免得磕碰了。 全忙活完,白老汉就赶紧再去最后一程的乔大江家。 而苏榛这才感觉饿得凶了,双手捂着肚子直嚷嚷,还轻轻晃着叶氏的胳膊,眼神里满是委屈,像是随时都会泛起泪花:“伯娘,我从城里一路奔波回来,就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浑身都没力气了,您快给我找点吃的吧。” 边说边跺脚,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子,让叶氏稀罕得不行,忙不迭的应了,赶紧回屋把早就留好的晚食热出来。 苏榛满心欢喜地欲抬脚跟着出暖棚,却冷不防被盛重云一把拉住。 诧异地回头,只见盛重云微微挑眉,嘴角噙着笑意,轻轻一拽,便将她扯到近前,微微俯下身,压低了声音说着:“你这撒娇的模样,我可从未有幸得见。何时也能这般与我说些体己话?” 这是那日分别后,他俩的第一次相见,也是被盛重云预想了无数次的相见。 每每想到那晚榛娘拉扯他的举动,脑海里就一片空白,唯有唇上那温软的触感忘不掉。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是不是梦? 于是他只能反复回味,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气息。 如今再次见到苏榛,又好不容易四下无人了,他哪舍得就这么“放过”她。 朦胧的冰灯光线下,苏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别打趣我,我这是饿极了才失了分寸。” 盛重云却不依不饶,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那我便饿着你,等你有了心思与我好好言语。” 苏榛用力挣了挣,却未能挣脱,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想了想,双手一叉腰,一本正经的:“我今日去了通泰牙行,你可知道?” “嗯,方才听萧伯说了,其实你不必跑这一趟的,你看上哪片儿了?我回去就吩咐小司,让他——”盛重云不紧不慢地回应着,话未说完,却被苏榛干脆利落地截断。 “我看上个姑娘。”苏榛直截了当地抛出这一句。 ???盛重云怔了下。 “叫什么来着?哦对,叫朝沐,好好听的名字啊。你说呢?” “朝沐?”盛重云困惑了片刻,突地想了起来,平日里总是平静如水的面容瞬间风云变色,急忙说:“听我解释。” “解释吧。”苏榛瞪着他。 “是我帮她递的名贴没错,但背后要帮她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榛娘,你信我,喜欢她的另有他人,但我要替那个人保密。”盛重云一脸为难,言辞恳切。 “行,不肯出卖兄弟对吧,那行吧,那我走了。”苏榛转身就走。 “是苑琅!”盛重云立刻招供,没有丝毫犹豫:“是太守大人,你听过他的名字的。” 苏榛脚步停下,面无表情的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盛重云一番。 眼神和语气里,全是对他不到三秒就抛弃了兄弟义气的鄙视,“哎呀呀,重云公子的义气,跑得比长虚山兔子还快!” 盛重云的神色却恢复了平时的润朗,甚至理直气壮的:“那是因为信你,信你不会如我这般出卖朋友。更何况,你我注定一体。在你面前,我又何须藏着掖着那些所谓的秘密?于我而言,对你坦诚相待,才是这世间最为紧要之事。” ????苏榛满心种满了卧草(一种植物),突然觉得这老六不得了不得了,这一番言辞竟也能把她噎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么,你对我的招供,总得赞赏一下吧?”盛重云突然毫无征兆地凑近了,眼眸闪着一丝期待与笑意。 “只能赏你跟着我蹭顿伯娘亲手做的晚食了。”苏榛利落地白了他一眼,旋即转身,步伐轻快又决然地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 其实苏榛心里跟明镜似的,绝不会因为一个陌生的朝沐娘子就把盛重云怀疑个底儿朝天。 刚刚盛重云凑近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像被猛地攥了一把,脸上也仿若有丝丝热气在升腾,但她是谁啊?她是死都不愿忸怩的人啊! 要是这样就害了羞,那往后指定会被盛重云拿捏得死死的,动不动就跑来撩一下,还得了? 所以,她硬是咬着牙,强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跑了。 空留盛重云在棚里怔神儿。 往昔那个在任何场面都能游刃有余、谈笑风生的盛重云不见了踪影,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因先动了情就毫无办法的人。 但榛娘的一颦一笑不停在他眼前晃悠,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他自己看上的人,就忍着性子、由着她呗。 苏榛一溜小跑回了灶间,叶氏正给她热饭热菜,见她进来了,赶紧喊她洗手好坐下吃。 “伯娘,大伙都吃完啦?”苏榛一边应着,一边拿了木架上的帕子,一边转身走向水缸,抄起水瓢打算舀水。 盛重云也进了灶间,还没等苏榛反应过来,便攥住苏榛拿着水瓢的手腕儿,轻轻一带,将水瓢稳稳夺下,随手挂回缸边挂钩上,看了苏榛一眼。 有叶氏在,他也就没说什么,仅无声地嗔怪她对自己的不仔细。 叶氏倒像是没往他俩这边儿留意,只答着苏榛的问话:“吃过了,跟柳师傅他们一起吃的,今儿蒸的鲜肉大包子,香着呢。” 苏榛嗯嗯的应着叶氏,眼神儿却下意识跟着盛重云,瞧着他去了冰屋,没一会儿就稳稳地提了桶热水折返。 他见苏榛乖乖的站着等,仍旧也不用说什么,只从灶间的水缸舀出冷水,一点点兑进热水桶,并不时伸出手指试试水温,等冷热适宜了,才直起身,对苏榛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洗手了。 第163章 苏榛站在一旁,脸颊微微发热,又怕被叶氏看到了会打趣,索性干脆一直沉默。只微微垂首,把双手泡进了温水中,温热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凉意,连心底都是暖的。 索性捞起帕子浸湿,把脸也擦了,从额头到下巴,仔仔细细,清清爽爽。这才抬起头,对着身边的盛重云、无声的以口型说了句:“谢谢。” 盛重云一直就静静地站在她旁边,目光也自始至终都黏在她身上,怎么也挪不开半分。 瞧着她洗过的脸水灵灵的,像清晨沾满露珠的蜜桃,双眸更是亮得惊人,仿若藏着星星,心尖立刻又像是被羽毛轻轻撩拨,酥酥麻麻的。 与此同时,叶氏正一把捂住谨哥儿跑出来就要喊的嘴,绑架似的把他抱回了卧房,小声叮嘱:“谨哥儿,你困了吧,早点儿睡,别吵你姐姐吃饭。” 谨哥儿很想说不困不困,但此刻他不困也得困…… 于是,灶间里净完了手的苏榛回头一瞧,伯娘也不见了。而萧伯跟寒酥一直躲在冰屋里做肉干,压根不露面。 呵,不用问,必是都躲了。 她知晓旁人对自己这“高龄未婚”状态的看法,毕竟在这世俗眼光里,寻常姑娘像她这般年纪,早就寻得良人、嫁为人妇,开启相夫教子的生活了。 虽说她自己不急不躁,可家人的那份焦急她又怎会毫无察觉。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榛很快便释然,眼下饥肠辘辘,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 她手脚麻利地将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香气四溢的粥从锅里盛出,稳稳端到小桌上,转头看向一旁的盛重云,扬了扬下巴,问道:“你要不要再吃些?” “不用,我不饿,你吃。”盛重云微微摇头。 待苏榛落了座,他也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坐下,身姿笔挺。 苏榛也没再多客套,手指捏住一个包子的褶边轻轻一提。刚热好的包子外皮白胖胖的,透着诱人的光泽,烫得苏榛手指下意识地松开又赶紧捏住,在两手间快速倒腾了几下,脸上随即绽放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随后赶紧咬上一大口,生怕肉汁漏出,偶尔抬眼看向一旁的盛重云,眼神里还透着一丝“你真不懂享受”的小得意。三下五除二,一只包子就剩下最后一口,刚要送进嘴里,被盛重云捏住手腕。 这不轻不重的力道,让苏榛错愕地望向他。 却见他倒显得平静如水,有种事不关己的从容,还未等苏榛出声抗议,已然不紧不慢地倾身向前,慢条斯理地将苏榛手中包子的最后一口轻轻衔住,整个过程不疾不徐,甚至连牙齿与她指尖相触时,都显得那般彬彬有礼。 吃了她的包子、亲了她的手,竟还一本正经地微微点头,似是在肯定这包子的美味,又仿佛刚刚那出格的举动,于他跟她而言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苏榛回过神来,刚想抗议,盛重云终于开口:“怎地,就许你那晚在房车上轻薄我,不许我回礼?” “我什么时候轻薄——”苏榛话说了一半儿想起来了,收了声,可不是嘛,她确实是……鬼迷心窍。 可此刻被他当面提起,又不好佯装失忆,无奈闭嘴,暗自腹诽这人还真是睚眦必报。 索性将注意力放回桌上的食物,迅速抓起另一个包子,这次可不敢再慢悠悠品尝,直接大大咬上一口,生怕盛重云再出什么幺蛾子来抢食。 每一口吞咽都带着几分仓促,像是在和时间赛跑,试图尽快结束这顿饭。 偶尔抬眼瞟一眼盛重云,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 爱啥啥吧,总之她赶紧吃饱,然后利落的收拾桌子收拾碗筷。 她这副急于撇开暧昧氛围、一头扎进严肃正事里的做派,活脱脱将盛重云眼里那些刚燃起不久、还滚烫炽热的粉红泡泡戳了个粉碎。 盛重云的:“榛娘,你能不能——” 苏榛直接打断:“你今晚回城吗?” “你终于想起要关心我了?” “你要是不回城了,那我要跟你谈谈计划的。要是还回去,你得抓紧下山啊。” 盛重云眉心微蹙,极力想要把这听起来干巴巴、毫无温度的话,转换成饱含关切的口吻。他轻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回去了,我的马拴在李家的。” 第122章 “那你一会儿也去李家?”苏榛看着盛重云,有些疑惑。 “我就住这儿。”盛重云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坦然地与她对视,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榛闻言,不禁怔了一下,眉头轻皱,脱口而出:“这儿哪有空房给你住啊。” “你的房车不就派上用场了。”盛重云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我的房车,我还没住过呢!”苏榛瞪大了眼睛,那房车可是她心心念念好久的,如今倒好,自己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别人惦记上了。 “我不介意你也一起来住。”盛重云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可那语气里又分明带着几分期待。 苏榛一听,半眯了眼睛:“盛重云,我发现你家传果然渊博啊。好的不学,那些个让人头疼的毛病倒学了一堆,怎么,是不是平日里跟你那个堂弟盛锦书走得近,耳濡目染,把他那*些不入流的做派全照搬过来了?” 一听“盛锦书”,重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你遇到他了?他没欺负你吧?” 语气里的紧张与担忧溢于言表,与刚刚的从容模样截然不同。 苏榛倒是轻松:“他能欺负到我?你可真小瞧我了,只不过,你帮忙递贴子的那位朝沐娘子是被气得够呛。” 随即,苏榛便简单的给重云讲了一下在通泰牙行发生的事儿。 盛重云也头疼不已,正色:“牙行确实是我二叔名下的产业。但我二叔虽说一直对我不满,却也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驳盛家自己人的面子,对朝沐娘子无礼一事,应该就是锦书一人所为。” “所以你跟你堂弟关系不好对吧。”苏榛突然笑得有些鬼祟。 盛重云一瞧她这表情,心想准没好事儿发生,但方才她说她没被欺负,那么…… “说吧,你把他怎么了?” “我把他打了。” “……” “也没打多严重,就是出了点儿血。但我觉得是他牙口不好,肯定是有牙周疾病。” “……” “盛重云,你不会生气了吧?” “哪只手打的?” 苏榛慢吞吞伸出右手。 盛重云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声音低低地:“疼不疼?打人的时候要悠着点儿,把他打出血说明你用了力,万一伤着自己可怎么好。回头我教你些招式,以后打人用巧力,不要用蛮力。” 说罢,将她的手抬得更高了些,就着灶间炉火仔细端详,生怕从她手上瞧出哪怕一丝红肿的痕迹。 苏榛无声的笑了起来,心里有条破冰的溪流,藏着丝丝暖意。 儿女情长诉完,正事还是要聊的,尤其是年岁市集摊位的租赁“大事”。 盛重云言简意赅:“通泰牙行那里我负责,你只需告诉我看上哪个位置。” 说实话苏榛活了两世,这么多年也没享受过如此直接的“关系户”待遇,她好想就此享受下去…… 但此时她倒不是故意逞强,而是另有计划,便直接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 “你可是担心旁人说闲话?榛娘,你将来可是盛家当家主母,区区一个——” 苏榛直接打断:“区区一个东市市集,是我没瞧上。” 盛重云怔忡片刻,“那你准备摆去哪里?” 苏榛:“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在东市见面的时候,兴盛湖的鱼把头项大哥也在?当时他就提过,想把兴盛湖的鱼猎发展壮大的。我琢磨着,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你是想把摊子摆去那里?” “不止是一个摊子而已。哪怕你向牙行施压,把那条巷子都给了我,也没太大意思的。”苏榛直接对盛重云说了心里话:“其实之前寒酥就去量过东市的场地尺寸。我说直接一点,那里规整的一格格摊位,看似井然有序,实则限制多多。狭小空间束缚手脚,难以施展。” 盛重云想了想,“你需要多大?” “不止是大小问题。”苏榛又说:“我是担心整个年岁市集的商家氛围。那些靠砸钱赢下摊位的商家,想回本,就一条路:提高卖钱,捞一笔快钱。而我要做的是长久生意,着眼于实实在在的供需。” “所以你想到了兴盛湖。” 苏榛点点头:“但目前只是计划,我必须得亲眼去看一看才成。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吗?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哪怕年岁最后一日,你也能给我挤出一个摊位来……” 苏榛再次笑出鬼祟的模样,挤眉弄眼的。 第164章 盛重云好气又好笑,抬手轻轻敲了敲苏榛的脑袋,佯装嗔怒,可嘴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住的笑意却将他心底的情绪全然泄露,“你这脑袋瓜里成天装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东市年岁集虽说有些弊端,可好歹也是多年的旺地,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往里钻,到你这儿倒好,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备胎之选。” 苏榛笑嘻嘻地躲过他的手,“我这不是有恃无恐嘛!谁让我身边有你这么个大能人。再说了,我也没彻底否定东市呀,只是相较而言,兴盛湖那边的机遇更大,潜力更足,我想去搏一把。但要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东市这块‘鸡肋’,我就勉强吃一口也没啥。” “榛娘,你真是——真是——”盛重云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未果。 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出他现在心情的复杂。 总之,苏榛就是他的克星没错了。想了想,还是问正事:“你打算何时去兴盛湖?离白水村可远着呢。” 实际上,若以白川府为起点,那么兴盛湖跟白水村就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可因兴盛湖鱼业发达,往来车马、以及官道的铺设规模就不是区区一个白水村能比的了,据说离府城的车程只需不到一个时辰。 苏榛:“我打算让寒酥再休息个一两日吧,你们才从下马沟回来,缓缓。” “你是打算让寒酥陪着去?” “对,那么远的路,我自己去有点不太敢。” 在苏榛心里,寒酥就像亲弟弟一般值得信赖。 但盛重云却早已看出寒酥对苏榛的不同,心里醋意翻涌,可面上又不好表露太多,只能旁敲侧击。 “寒酥陪你……总归有些不方便吧。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他能照顾好你?”盛重云微微皱眉:“你就没想过,我也可以陪你吗?” 苏榛白了他一眼,嗔怪:“你想什么呢,你眼下没名没份的,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啊。再说了,你赶紧回盛家操持木工坊的筹备,那个也重要。” “那你给我一个名份。” 苏榛利落地手一挥:“等我赚了钱,站稳了脚,我就娶……呃,我就考虑嫁你。” 盛重云一听,牙根发痒,他怎么也没想到苏榛会如此回应,这丫头还真是有主意得很,把这事儿说得这么轻巧。 颇无奈:“榛娘,我知道你想做出一番成绩,让世人——” 苏榛直接打断:“别别别,我可没那么远大理想,我巴不得背靠你这大树好躺平呢。 但咱就事论事,我想躺平简单,可萧伯全家能躺平吗? 我找你要一大笔银子,给他们?你觉得以他们的骨气,会收? 到时候我跟谨哥儿一拍屁股跟着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做人得讲点儿义气吧,在流放路上若不是萧家拖着我们,我跟谨哥儿没冻死也饿死了。 无论是木工坊,还是年岁市集,可都是我提出的想法,我总不能半路撂挑子嫁人了吧?白水村一堆人等着开工呢,对吧。” 苏榛噼哩啪啦一顿输出,因怕被叶氏听到,她是凑近了盛重云耳畔小声说的,几乎像是咬着耳朵了。 盛重云发誓,自己真的认真在听的。 可听着听着,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实在是太香了。 倒也不是浓烈的香,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甜。 问题是此刻的他,就如同守着一桌珍馐佳肴,却只能眼巴巴看着。 盛重云微微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些,榛娘的气息每多闻一分,心里的渴望就多添几分,如同藤蔓般在心头缠绕,愈发紧实,几乎要让他透不过气来。 “盛重云,你这啥表情?”苏榛终于发现了盛重云的紧绷。 盛重云扭头注视着苏榛,倒是严肃了几分,“榛娘,你允我何时来萧家提亲?” “呃……我刚才说了一堆,你——” “提亲又不耽误你赚银子,咱先把亲事订下来,算给我一个名份,否则我总过来是不合礼数的,萧家长辈们也会被村中人指指点点。” 苏榛微微蹙眉,细细想来,提亲这事似乎也有它的合理性。 毕竟,提亲与成亲之间尚有距离。 只是就定下了?不用再深入地交流交流、彼此磨合磨合? 她一时间仍不自觉地套用着现代人的思维模式与时间规划,脑海中念头纷杂,不禁有些怔愣出神,下意识地脱口问:“从程序上讲,这亲是非提不可的吧?可倘若提了之后,又发觉彼此并不合适,那我……我还能反悔吗?” 盛重云倒吸一口凉气,凝视着她,神色复杂,片刻后,他竟发现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只有一字一顿,语气坚定地:“非提不可,唯有提了亲,往后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去做一些事情。” “做啥事?” 盛重云沉默着,却伸出手抚上苏榛的后脑,微微用力,将她缓缓送向自己。 只剩咫尺之际,他微微低头,目光锁住苏榛的双眸,轻声呢喃:“比如这个……” 话音落了,他的唇也落下。 (写了也会被口口,脑补吧!) 一室缱绻,许久之后,才有苏榛软糯的抗议:“不是说提了亲才能……” 以及盛重云低哑着:“榛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权当我先行破局。” 卧房内暖烘烘的,光影摇曳。 谨哥儿被叶氏按坐在火炕上,小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满是好奇与急切,嘴里小声嘟囔着:“伯娘,我就出去瞅一眼,保证不捣乱。” 叶氏既好笑又无奈,手上的力道又轻柔了几分,温言劝道:“好孩子,莫要出去,你姐姐跟重云公子正商议要事呢。” 被强行按捺下的谨哥儿,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突然凑近叶氏,悄声问道:“伯娘,我姐姐是要嫁人了吗?” 叶氏的手轻轻一颤,微微仰头,要把眼底泛起的泪花憋回去。 既有欣慰,为榛娘终能寻得良人,往后的日子有了依靠; 又有不舍,好似自家精心呵护的花朵即将移栽他处,往后这家中少了那脆生生唤她“伯娘”的姑娘,总归是空落落的。 诸多情绪在心底纠缠,直让她心口发堵,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轻轻抚了抚谨哥儿的头,目光透过他,仿若也可以看到榛娘身披嫁衣、笑靥如花的模样。 良久,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快了,快了。” 简单的字眼,望能还了她满心期许…… 深夜,苏榛的房车“首住”权,就归了盛重云。 冷是不会冷的,房车里可以放移动炉子,车顶一侧,还精心预留了一个圆圆的烟道口,只需把铁皮烟管稳稳伸出,烟火之气便有了安然的去处,丝毫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但萧家也没个多余的被褥,苏榛心里犯着嘀咕,想着盛重云平日里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一咬牙,狠狠心把自己平日里视作珍宝的、寒酥给她做的狐皮褥子贡献了出来。 褥子刚在房车上展平,盛重云便跟上来,目光轻轻一扫,随即竟轻声问她:“这可是你贴身用过的?” 苏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颇懊悔自己这次怎的如此大方,平白便宜了这个登徒子、流氓。 盛重云自打有了口头名份,高冷模样就不见了。 她很怀念以前的他。 夜色愈浓,萧家房前屋后回归了寂静。 卧房里的寒酥紧闭着双眼,心如刀割。 叶氏在睡前同大伙儿说了,好事将至。 可这好事……榛娘跟盛重云之间那道亲昵的氛围仿佛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明明他才是陪在榛娘身边的那个、明明他才是一路跟榛娘相互扶持的那个、明明他才是有更多机会的那个,近水楼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若不是…… 第123章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那么恪守礼教,或许此刻陪在榛娘身边的就会是自己。 而盛重云却全然不同,他行事洒脱,不拘小节,一次次的直接要求、直接争取。 相较之下,自己的那份含蓄与克制,显得如此笨拙无力。 寄回京城的信,想必高家也收到了。 若高家人主动退亲,那么…… 寒酥怎么会甘心轻易将榛娘拱手相让,若有机会,他会拼尽全力抓住。 一夜无话。 天还未大亮,晨雾已弥漫各处。 高处山峦是白纱罩着,山腰的白水村便从沉睡中苏醒。 各家烟囱里,袅袅炊烟陆续升起,那是晨起生火做饭的信号。 井边,早有不少人排着队的打水,辘轳“吱呀”作响,大伙儿也闲聊着今日的打算。 尤其都知道萧家今年会收购山货、去年岁市集卖,村中家家户户都来了兴致,一改往年冬日里只想在家猫冬的慵懒模样。 围猎虽说结束了,但身强体壮、经验丰富的可以相约着进山。只要不往深了去,哪怕就猎个兔子、野鸡,也比躺炕头上睡着吃喝强。 第165章 还有那些平日里擅长采摘山果、挖掘草药的,也可以在林子里多走走,采些好货,换些银钱,过年也能给家里添置些新物件。 萧家房前屋后,同样是一片忙碌景象。 柳师傅四个也是习惯了睡醒就过来,一起或是扫雪,或是整理,主家待他们好,他们也就不计较一日多干了多少功夫。 苏榛跟叶氏也早就起了,在灶间忙活早食、烧大锅的水。 这水,盛重云也出了不少力,他一个人拖着木橇往返了两趟水井,打回来的水灌满了萧家所有的水缸、冰桶。 萧容本来觉得让“客人”做事不合规矩,但盛重云提水回来,就郑重的跟萧容和叶氏进屋说了好一会儿。 等仨人出来的时候,苏榛瞧着萧氏夫妇都是眼眶泛红、却透着藏都藏不住的喜气,看向苏榛的眼神也全是“我们的女儿要嫁了”,是明晃晃的高兴。 苏榛瞬间就也知道了盛重云跟他们说了些啥,这家伙是一点儿都等不得啊!!!!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手上的动作也恢复了利落,决定坦然面对这份天降的姻缘。 盛重云站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袖,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苏榛。 从屋内出来的那一刻,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像被悬在了半空。 他心里清楚,苏榛冰雪聪明,定是瞬间就洞悉了自己与萧氏夫妇的谈话内容。 直到发现苏榛不止没骂他、居然也没瞪他,他悬着的心这才悄然落地,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迅速在眼底闪过。 因今日要庆祝盛重云跟寒酥平安归来,也是心疼他俩在下马沟多日寒风露宿的清减了不少,苏榛便跟叶氏商量着,早食简单点,午食做顿丰富的大餐。 吃过午食,再让盛重云下山回城。 而早食过后,盛重云也真真体会到了萧家有多热闹、以及苏榛昨晚说的“大伙儿都等她开工”是什么概念。 先就是符秀才一卷新布过来了。 新布是他家娘子织的,格外密实,说是时间不够,就先织了二十尺。 符秀才笑着说,脸上带着几分质朴的自豪,边说边将布展开一角,请苏榛查看:“苏娘子,你之前提及布帛防虫防霉一事,我回去后琢磨许久,试着用苍术汁涂抹了这布,估摸着能有些成效。” 苏榛一听就来了兴致,认真同他聊了不少如何提取苍术汁,是浸泡好、还是蒸馏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探讨得热闹,全然没注意到一旁默默倾听的盛重云嘴角微微上扬。 他瞧着榛娘这般认真的模样,比任何美景都更让他心动。 苏榛盘算了一下,二十尺布足够给家中五口做羽绒内胆的。上回是给了符秀才三百文当订金,那眼下就得把全款都付了,便问符秀才一共多少钱。 符秀才一通推脱,苏榛也不跟他磨蹭,直接说了想法:“这金额你还真得同我说,因为恐怕不止我会买,往后有可能是你家娘子的一份固定收入呢。总之呢,若是织得好,我只管销售,我也拿分成。” 符秀才一听,哪还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便跟苏榛讲了实情。 岚娘是用丝棉织的、类似于绢,但比普通的绢要密实许多,原料成本约花了四百文。 而市集上,一匹绢的卖价大概在一两银子左右,岚娘织的这种成本会更高,卖价至少一两六钱。 也就是说,这二十尺绢布,卖价至少八百文。 但给苏榛肯定是不能按市价,符秀才不肯收手工钱,就收原料费,减去之前付的三百文订金,只再要一百五十文。 好说歹说也说不通,还是萧容出面过来把符秀才骂了一通,骂他要在商言商,否则以后就是不想让榛娘再找他织布了。 符秀才这才开了窍,苏榛趁机便把日后的价格也说妥了,免得每次都要这般浪费唇舌。 每匹布,苏榛的“提货价”,就为一两二钱银子。今日这二十尺,只需再付符秀才两百五十文即可。 这笔买卖方才谈妥,没一会儿,盛重云又瞧见外头跑来五个孩子,大大小小的都有,一进来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甚至管谨哥儿叫“苏屯长”。 而谨哥儿也小大人似的给他们安排了今日要做的活儿,竟也是“正经”活儿。 说是叫什么制作“多元宣传物料”? 不用问,这肯定又是榛娘的主意。一共六个娃,二个由符秀才带着,负责绘制“海报”、“宣传单”、“菜谱图”; 二个负责叠油纸袋子,说叫“打包袋”,且打包袋叠好,也要往上头绘“楼狗”; 最后两个则灵活岗位,跑腿儿、调颜料、打水、铺画纸,以及做榛娘安排的其它零碎活儿,俨然最合格的小帮手。 待孩子们都各司其职,忙碌开工,喧闹声渐被纸笔摩挲、轻声低语取代,盛重云的目光再度追随苏榛。 又见她开始一拨接一拨接待前来售卖山货、野味的村里人。 但她只管看一眼,拍板定夺收与不收。 她一旦点头,寒酥会负责仔细查看成色、称重,配合默契; 符秀才则在旁摊开账本,拨弄算盘,记账、算账、付账,一气呵成; 而萧容跟叶氏自然也没闲着。 萧容跟着柳师傅等一众泥瓦匠忙得热火朝天。叶氏则心细如发,不时递上茶水、毛巾,时不时地给劳作之人送去慰藉。 放眼望去,整个房前、屋后,所有人各司其职,忙碌而不慌乱,井然有序又生机勃勃。 盛重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完,终于明白了榛娘昨晚所说的“白水村一堆人等着开工呢。”是什么概念。 而自己却要娶走她,无异于把她从这用心浇灌的土地上连根拔起? 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但这心虚之意片刻即散。 抱歉了白水村,榛娘是我的…… 盛重云的走神儿也止于他想通的这一刻。 苏榛回头一瞧,这萧家大地上居然还有盛重云这么大一只闲人,那必须立刻抓了壮丁。 “走,跟我洗鸭子去。” 即然午食是做大餐,又有了户外厨房跟烤炉了,苏榛就打算制个大伙儿都没尝过的:烤鸭。 大宁朝虽说也有烤鸭,但食用方式很直接,腌制加火烤,然后斩成块儿,加些简单的蘸料,如盐、醋等食用。 苏榛打算做现代的京式烤鸭。 她带盛重云进了冰屋挑鸭,就用从丽娘家买的那批,今儿人多,便挑了两只最肥的,每只都有五、六斤的份量。 这批鸭子早就拔干净毛、净了膛了。 但搁在冰屋这么多天,上头多少也会有些浮尘草灰之类的。苏榛便指使盛重云拿了把软刷、把两只鸭子里里外外的再次洗涮干净。 她只负责在一旁换水、递帕子,嘴甜甜的、笑意吟吟的给情绪价值。 瞧着洗得差不多了,她又跑回暖棚取了自己的宝贝调料粉末陶罐。 这是不加香辛的一罐,里头有八角、桂皮、香叶、花椒、丁香等香料,她也怕被别人偷学了去,全部研磨得细细的。 拿木勺舀出足够腌两只鸭子的粉末,另外又加了些盐、糖、酱油、黄酒一并搅拌了,直至香气扑鼻。才跟盛重云一人涂一只鸭子,边涂边嘱咐:“涂仔细些哦,腌制可是关键,得让香料的味道渗进鸭肉的每一寸,这样烤出来才够味。” 这活儿简单,盛重云瞧一眼就懂,做得比苏榛还妥还快。 两只全部涂好后,一并放进大陶罐腌着去。 趁着腌制的时间,苏榛又指使着盛重云把面包窖清理了一番,还去仓库抱了一捧梨木出来。 这些梨木已经风干过了,燃烧起来果香四溢,很适合做烤鸭。 总之,以往围在苏榛身边的帮手由寒酥换成了盛重云。 数月前的盛重云,还是那个身处繁华喧嚣、周旋于世家应酬的贵公子,整日被家族事务缠身,心中满是高远的抱负与对世俗名利的追逐。 那时,若有人说:未来,你会在山村生火、烧水、洗鸭子。 他定会付之一笑,只觉荒诞不经。 可如今这一忙一碌间,竟意外地觉得很平静、踏实、且享受。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身边有个榛娘。 差不多都准备好了,苏榛便想请叶氏来和面做烤鸭的面饼。 家里的面食一向都是叶氏做的好。 叶氏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目光在苏榛和不远处的盛重云身上来回一扫,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得拾掇鱼去,午食不是要做个铁锅炖嘛。要不,你还是请重云公子做?我瞧着你俩配合得多好啊。” 苏榛:????伯娘你要不要这么明显…… 行吧行吧。 苏榛无奈,领着盛重云又开启了制作面饼的工序。先得是和面,等面团初成,苏榛抬眸看向盛重云,脆生生地:“这揉面可得费些力气,你来!” 第166章 揉面这活儿看似简单,盛重云一上手就东一下、西一下,刚一开始揉,面团就在他手下“四处逃窜”,被揉得乱七八糟。 强迫症的苏榛见状,赶紧将手覆盖在盛重云的手上,带着他一起发力,边揉边讲解:“要这般顺时针揉,力度均匀些,把面团里的气泡都揉出去,面饼才会紧实好吃。” 她全神贯注,没注意到盛重云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行,你就按这法子揉吧,我去切酸白菘。”苏榛说着,便准备抽手离开,她手头还有诸多事儿要忙,这面饼制作不过是其中一环。 可她没想到,刚一抽手,手腕处就传来一股紧实的力道,竟是被盛重云扣住了。 这家伙仗着自己力气大,手跟铁钳似的,十指相扣紧紧拉住苏榛,而另一只手,却优哉游哉地在面团上摆弄着,面团在他手下逐渐变得圆润。 他这副模样,真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甚至故意慢悠悠地说:“榛娘,我午食之后可就又要走了,在一起这么一会儿功夫,你怎忍心抛下我?” 语气是格外理直气壮型的哀怨。 这型号的哀怨恕苏榛真没见过,听得她这个超级大侄女直犯怔忡,心想撒娇这招这么快也被他学了去,不得了啊! 可能拿他如何?总不能大喊一声:非礼啊…… 好在面团儿没一会儿就揉成了,盛重云也再没了耍赖的途径,只好松了手。 苏榛便寻了湿布把面团儿盖了起来,放灶旁醒着去。 随后才见缝插针似的,从暖棚取了几棵酸白菘跟五花猪肉,都用清水冲洗干净。酸白菘切成细细的碎末、猪肉切成小肉丁。 又把灶上放了铁锅,肉丁全部丢进去慢慢煸炒出油,至金黄酥脆了,将酸菜末倒进去一起翻炒。 炒香了,便加入她特制的香辛粉、葱姜蒜,最后是加米酒和原味的“就酱”,小火慢慢地熬,一直熬到酱的色泽由原本的暗沉转为红亮,如同一汪诱人的琥珀,香味扑鼻而来,一锅的酸菜酱大功告成。 一半儿盛进萧家自家的酱缸,另一半儿寻了个“就酱”的坛子、小心翼翼地将酱料一勺一勺舀进去,直至坛子被盛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一滴。 第124章 苏榛再把坛子封上口,仔细的缠上麻绳,跟盛重云叮嘱着:“你走的时候带上,回去没胃口的时候,配上煎鱼呀、煎肉之类的都成。也能拌面或者拌粥,或者拿它炒寒瓜、炒豆芽。我瞧你也爱吃些香辛的,料就放得足了些。另外你回去也别每天大鱼大肉的,记得吃绿叶子菜!” 盛重云默默听,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以往身处繁华喧嚣,见过虚情假意、听过阿谀奉承,唯有榛娘的每一句叮嘱,都让他愈发贪恋、甚至有些不舍得离开这小小的灶间。 炒完酸菜酱,苏榛去揭开盖着面团的湿布,里头膨胀了不少。 取出面团搓成粗细均匀的长条,再用刀切成一个个大小相仿的小面团。随后用擀面杖把小面团再擀成薄如蝉翼的圆形面饼,饼要中间厚、边缘薄。 她嫌盛重云碍事,但赶了几次也没赶走,只好不管他了,权当旁边站了一个大号儿的谨哥儿、且还没谨哥儿有用。 他顶多也就能负责撒撒面粉。 待所有面饼都擀好,便整齐地码放在一旁,苏榛净了手就又往暖棚去,从陶罐中取出腌制的鸭子。 其实若时间够,起码腌个半天左右的,但眼下盛重云急着走,就只能将就了。 回头瞧见盛重云这么大个子一直跟在她后头,无奈,打发他干点活儿:“来来来,贮木场大东家公子先生,白蜡树你认得吧?” 这阴阳的语气,盛重云却一点也不气,微笑着点点头。 “你去那间矮些的冰屋仓库,给姐——给我寻个白蜡树枝子去,要有中空的枝子,粗些的,然后削干净外头的树皮,再拿水好好冲洗,中间也要通的,我拿它给鸭子充气。” ???盛重云一脸问号,但他也习惯了榛娘出乎意料的安排,与其多问,不如多做,立刻便去了。 趁这功夫,苏榛也不闲着,把暖棚里晾着的排骨肠都翻了个面儿,又从中选了一整溜儿晾得最干爽的、拿桦树皮盒子盛了。 刚好盛重云也拿了根白腊枝子回来了,便接过枝子、把树皮盒塞到他手里,嘱咐他走的时候把这个也带上:“你回去得跟你家厨子说,这是排骨肠,跟寻常的腊肠不同,里头是一整根的排骨,不用切,反复清洗刷干净之后直接丢水里煮透就是了。我拿最好的排骨制的,新鲜着呢,就白粥直接吃就成。” 盛重云仍旧微笑着点头。 苏榛便不再多说,先把两只鸭子搁案板上,腹部朝上。拿小刀在鸭颈下方划开一个小口,把盛重云洗好的白腊枝子塞进去,含着白腊枝子的另一端,开始徐徐吹气。 鸭子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隆起。 苏榛一边吹,一边按压鸭子的腹部、腿部,让气均匀地分布在鸭皮与鸭肉之间,使鸭皮慢慢撑开。 不过片刻,鸭子便看起来愈发饱满圆润。手指一按弹性十足,鸭皮与鸭肉便基本分离好了。 苏榛顺手拿了一根纤细的小枝子,利落地将鸭子身上那个小小的开口封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盛重云自小养尊处优,从未涉足过后厨烟火缭绕之地,更不知晓专业大厨们是如何施展妙手,将一只普通鸭子变幻成餐桌上的珍馐美味。 眼下单见榛娘这一连串利落又精巧的操作,便让他看得喜欢。 或者,是榛娘做什么,他都喜欢。 充气完成后的鸭子,后续还得烫皮。 苏榛利落地指使着盛重云,“你一手提一只,站到外面当架子去,稳稳当当的,可别晃。” 盛重云虽从未干过这等活儿,此刻却也乖乖听话,双手分别紧紧攥住鸭子的脖颈,大步跨到屋外,身姿笔挺地站定,活脱脱一个人形十字架。 苏榛转身跑回灶间,须臾间便拎出一大壶滚烫的开水,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 跑回到盛重云身旁,开水壶高高扬起,壶嘴对准鸭身便淋,随着“滋滋”的声响,鸭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全程只充当“稻草人”角色的盛重云,暗自庆幸多亏没带小司同来,否则让那家伙瞧见自家公子这般模样——啥也不会干,只能当架子、提鸭子,怕是会惊掉下巴。 鸭皮烫好,盛重云就又被指使了新活儿:烧窖。 要他拿梨木烧,把面包窖提前预热出来。 梨木他倒是认识,可捧着柴火站到面包窖前头的盛重云,多少有些迷茫了。 就全部塞进去,直接点燃就成了吧? 迷茫间,寒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甚至没有看盛重云一眼,直接接过柴全部放到地上。 先选了一层较为细小的枝子在窖底平铺,这些细枝相互交错、紧密排列,如同编织了一张细密的网。 随后再拿起几根稍粗一些的梨木,以横竖交叉的方式架设在底层细枝之上,构建起第二层。 再往上,又铺了一层中等粗细的梨木,呈倾斜状放置,一头靠着窖壁,一头指向中心,如此一来,火焰在燃烧时不仅能够纵向攀升,还能借助木柴的倾斜角度向四周拓展,让面包窖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热得均匀。 做完这些,寒酥拿火折子直接点了火,随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离开。 这是他跟*盛重云之间沉默无声的交锋,哪怕仅是点了个火,也彼此心知肚明。 盛重云自然也很无奈。他与寒酥之间正横亘着一层若有若无、却又沉甸甸的窗纸,眼下是绝对不能去触碰的,尤其不能由他率先发难。 因为在榛娘的认知里,寒酥一直以来是与她同甘共苦、亲如手足的义弟。 要是自己莽撞地将这层窗纸捅破,让榛娘察觉到寒酥心底那份超越姐弟的情愫,那局面必然会失控。 就目前的情形细细思量,盛重云实在没有稳操胜券的信心。 毕竟,寒酥陪伴榛娘的时日已久,他们彼此扶持、患难与共。 而自己呢,根基终究还是太浅。 即然跟寒酥置气无用,不如抓紧时间同榛娘相处。便没再说什么,不动声色转身离开,回暖棚去。 此刻已值巳时,暖阳破云而出,有万缕金丝被切割成细碎的光影,洋洋洒洒地落于敞开了门帘的暖棚内、忙碌其间的苏榛身上。 盛重云走近,就瞧见苏榛正拿了把毛刷,全神贯注地在烫过皮的鸭子上刷上一层晶亮如琥珀的蜂蜜水。 刷着刷着,应是被蜂蜜馥郁醇厚的香气勾得馋了,拿了根枝子蘸了一点蜂蜜吃,双眸不自觉地灿若星辰,又瞧见盛重云过来,笑着夸赞:“这还是你拿来的那罐蜜呢,真甜。” “是吗?”盛重云不急不徐地走过来,近了,微微低头,直接碰上了她的双唇。 缱绻、辗转、品尝、描画。 第167章 “是的,真甜。”是盛重云自问自答的呢喃…… 片刻就该刷完蜂蜜的鸭子,在盛重云的干扰下足足刷了一刻钟。 最后是苏榛跟在盛重云身后去面包窖,并一路懊恼自己又让盛重云得逞了。 这家伙自打被她非礼了一下下之后,像是开了窍。行事愈发大胆,脸皮也愈发厚了起来。 她得找回自己平日里的从容淡定!否则被萧伯跟伯娘看出端睨,那可真是不想害羞也不成了。 好在面包窖那里干活儿的人多,盛重云不再“烦”她,仅是依着她的吩咐,先拿了根小臂长短的粗树枝在削,没一会儿就削尖了,可以直接插入窖壁上预先留好的小孔之中,确保挂钩稳固不摇晃。 苏榛则去户外厨房,挑了根较长的枝子。又从一旁的工具篮里取出一卷麻绳,缠绕起枝子的一端,一圈又一圈,麻绳在她的摆弄下,紧密而规整地交织在枝子上,不多时,就打造出一个既牢固又相对柔软的悬挂点。 做完,又几步走到盛重云的身旁,将手中改造好的枝子递给他。 他接过,将鸭子脖颈套入挂钩上的麻绳圈中。随后拉开窖门,一股热浪裹挟着浓郁的果木香气扑面而来。 趁着热气还未完全流失,迅速将鸭子顺着挂钩送入面包窖内,确保鸭子稳稳挂好再关上窖门。 二人一同仔细端详着紧闭的面包窖,仿佛能透过那厚实的门板看到什么似的。 可当然啥也看不到,惹得苏榛轻笑,“傻瓜,你在这儿盯着,每刻钟开门瞧瞧,把鸭子转一下,我去蒸荷叶饼去。” 说完转身便走,免得盛重云再借机捏她。 面饼方才就备好了,眼下只需两两一组叠放在一起入了蒸笼,盖上锅盖,灶膛里的火正烧得旺,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不多时,蒸笼里便有丝丝缕缕的白气袅袅升腾而起。 苏榛便趁着蒸饼的间隙,把最大号的铁锅架到户外厨房的柴火灶上。 叶氏已经拾掇好了几条又肥又大的鱼,里头的配菜也切了胡芦菔、胡葱。娘俩儿一起把鱼也焖上,放了大勺的香菇酱。 铁锅炖也无需苏榛盯着,她便回了灶间,蒸笼里的饼已蒸至熟透,白生生、软乎乎的。苏榛便用干净的布巾垫着,将蒸笼端到一旁晾凉。随后还惦记着面包窖里的烤鸭,便匆匆洗了洗手,快步朝窖边走去。 窖门虽然没开,但烤鸭的香气可是已经泄露了出来,浓郁得化不开,带着独有的焦香、脂香,丝丝缕缕顺着风迅速带往四面八方。 原本在院子里忙碌的萧容跟匠人们,手中的活计瞬间慢了下来,纷纷转头望向面包窖的方向。 萧容瞧见苏榛,便喊着问了句:“榛娘,可是窖里的烤鸭快成了?” 苏榛笑着应:“是呢萧伯,时候差不多了,大伙儿甭干了,去净手吧,咱这就要开饭了。” 苏榛午食会制个特别的烤鸭子的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也都没吃过,眼下好奇心已经顶上了天。 听说要出窖了,一个两个也没顾上洗手,赶紧跑过来。连冰屋里头做手工的娃娃们也听到了动静儿挤了出来。 一时之间面包窖前简直称得上是人头攒动,人心痒痒。 等大伙儿都站定了,盛重云这才拿帕子垫了手,拉开了窖门的门把。 几乎是刹那间,裹挟着浓郁脂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随着热气逐渐散去,只见里头一片金黄夺目,两只烤鸭宛如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日光,外皮呈现出极致的金黄油亮,且鸭身上的油脂还在滋滋作响,时不时有几滴晶莹的油珠滚落。 周围一同围观的大伙儿先是一愣,随即也不知道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哇”。 谨哥儿等小娃们更是夸张,个个瞪大了眼睛,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口水都快滴下来的样子。 柳师傅性子本就爽朗,此刻忍不住抬手鼓掌,愈发衬得这氛围热烈非常。 最高兴的显然是苏榛,这面包窖成了、真的成了!往后烤制啥吃食她都不会再发怵,笑着招呼大伙:“赶紧去净手啊,然后帮忙拿碗筷!” 众人立刻呼应着四散,谁的动作能不快啊,生怕自己慢一点儿就少吃一块儿肉了。 苏榛便指使盛重云把鸭子取出来置在户外厨房的案板上,笑意吟吟的看着他。 盛重云当然习惯了,每次榛娘有这种笑容的时候,代表着接下来的活儿比较难。 “说吧,要我干什么?” “什么都难不倒重云公子。”苏榛愈发笑得“美”,轻声说着:“你把你的功夫拿出来,片鸭子。” “片?不是切吗?” “不切,片鸭子可是个精细活儿。”苏榛一边说,一边拿手给他比划:“第一刀,得从鸭脖子这儿开始,沿着胸脯切下去,力度要适中,既要把肉完整地切下来,又不能切破鸭皮。你试试?另外这鸭腿和鸭翅部分,要单独处理,把骨头剔出来,肉切成小块,方便食用。” 盛重云一点即通,手中匕首稳稳落下,片出第一片厚薄均匀、色泽诱人的鸭肉,还连着金黄色的皮。苏榛大赞,称他是天生的鸭王。 这话听起来不太像好的,盛重云也不跟她计较,毕竟也惹不起。反正一刀又一刀,片出的鸭肉愈发有模有样,色泽金黄,厚度均匀。 第125章 而他片烤鸭的功夫,其他人亦是手脚麻利得出奇,仿佛被烤鸭赋予了超能力,以破纪录的速度穿梭于户外厨房与餐桌之间。 娃们快手快脚地将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副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叶氏精心烹制的铁锅炖也被稳稳地架上了宽敞的大餐桌,炖锅里的鱼肉也是随着热气升腾,香气四溢,与一旁即将上桌的烤鸭香气相互交融,愈发诱人。 萧容和寒酥两个配合默契,合力将挡风风幕拖了出来。 在地上找准位置,把风幕的边角仔细地扎进土里。这边刚扎好,柳师傅带着徒弟将几个炭盘小心翼翼地挪到餐桌左右两侧,确保炭火散发的热量均匀。 一切准备妥当,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片好的鸭肉上。 苏榛见此情景,心下暗笑,自然而然地担当起“美食导师”的角色。将已经晾凉的荷叶饼轻轻揭开,荷叶饼白生生、软乎乎的,放上几片刚刚片好的带皮的鸭肉,再添上些翠绿欲滴的寒瓜丝、寒葱丝,最后抹一点甜面酱,轻轻一卷,烤鸭荷叶饼就成了。 第一个先给了萧容:“萧伯尝尝。” 萧容笑呵呵地伸手接过,咬下一口。鸭肉的醇厚、面饼的软糯、蔬菜的清爽以及甜面酱的香甜在如同烟花般瞬间爆开,各种味道相互交织,口感绝妙。 他止不住地夸赞:“不错,榛娘,你这手艺甚好!” 苏榛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又拿起一张荷叶饼,利落地为叶氏也卷了一个,同时不忘招呼大伙:“大家赶紧趁热吃,凉了可就没这味儿了!” 众人闻言,这才纷纷动手。 最开心的是那六个娃,吃个烤鸭像做了个手工似的精致。 小嘴巴吧唧吧唧地评论着哪个部分看起来最诱人,然后再一点点卷起,确保每一口都能吃到各种食材,让这原本就热闹的小院愈发欢快。 盛重云的心中泛起浓浓的、愈发强烈的不舍,不舍离开榛娘,甚至脑海里钻出个不切实际的想像,想做个超级大的荷叶饼,把榛娘卷进去带走多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野草般疯长,怎么也压不下去。甚至周围人的喧闹声仿佛渐渐模糊了,他就只能感受到身边的榛娘。 一餐午食吃得宾主尽欢,萧容和寒酥收拾着碗筷,柳师傅等人则在一旁整理炭火、清扫地面。 而这也意味着盛重云要离开了。 苏榛站在一旁,心里那股子不舍就像小猫在挠痒痒,轻轻的,丝丝缕缕的。 可一想到这大号“谨哥儿”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不是占她便宜,就是耽误她做事,这下终于要走了,顿时又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仿佛能看见往后专心赚钱的日子在向她招手。 这么一想,苏榛麻溜儿地行动起来,风风火火就往暖棚跑。 先找出布,再将酸菜酱罐、肉脯干、排骨香肠一股脑儿全裹进布里,三两下就打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包袱,心想看在他一路要受颠簸的份儿上,多带些好吃的。 盛重云眼睛就跟长在苏榛身上似的,一直盯着她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瞧见苏榛脸上竟然挂着笑,笑容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在欢呼雀跃地庆祝他要离开。 他心里的火苗“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气得不行,但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忍着,接过包袱还要硬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跟萧容等人一一告辞。 萧容心思细腻,瞧出盛重云似有不便,本想让寒酥去牵回他留在李家的马,也好让他省些事儿,尽快上路。却被盛重云婉拒了,说自己去牵了就成。 萧容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多说,大伙儿也纷纷跟盛重云挥手道别。 第168章 可就在大家刚一转身的瞬间,画风突变。 还没等苏榛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盛重云的手就稳稳钳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扯着她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苏榛下意识刚要说话,被盛重云一个眼神噤了声。 那眼神儿不妙,感觉生气了?还是委屈了?没看明白。 苏榛无奈的跟上,一边走一边腹诽:这家伙比谨哥儿还难哄。 至于旁人,谨哥儿被叶氏捂了嘴,其他人假装谁也没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两人一路拉扯着走到没人的角落,盛重云这才停下脚步,松开苏榛的手腕,却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低下头直视着她、目光如炬:“榛娘,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语气中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嗔怪。 苏榛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声的:“傻瓜,我若真盼着你走,还给你费心打包那些好吃的干嘛?我是想着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心里念着点儿我。” 说着,抬手去抚平盛重云微皱的眉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头:“再说了,又不是山高水远的,你想我的时候,再回来看我便是。” 盛重云听着她这一番话,原本紧绷的嘴角渐渐松弛,握着苏榛的手又紧了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掌心。 苏榛这次出奇地安静,没有再像以往那样使劲儿挣扎着挣脱开,就那么乖乖地任由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两人仿佛置身于尘世之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这方小小的雪意之中,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 盛重云轻声地:“榛娘,你究竟何时能嫁给我?” 苏榛微微扬了扬下巴,迎着盛重云炽热的目光,笑着:“自然要等我存够嫁妆。” 盛重云微微一怔,忍不住追问:“敢问……如今存了多少?” 苏榛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算起来:“眼下嘛,统共加起来一共有十几两吧。不过呢,这还得等付清围墙的尾银,还有年岁集的筹备金,到那时候,估摸着还能剩下……也就几百文吧。”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灿烂得如同破晓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盛重云满脸无奈的望着苏榛,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地:“榛娘,我差点忘了跟你说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儿。我小时候,曾偶遇一个云游四海的道士,那道士瞧了瞧我的面相,掐指一算,断言我将来娶妻,万万不能带嫁妆,否则对——” 苏榛:“呸!” 盛重云被噎住,也只有无奈的笑。想了想,摘下手腕上系着的金镶玉黑绳绳链、戴在了苏榛手上。 这是盛家的、也是苏榛的,她跨越千年而来时,手上就戴着它。 兜兜转转,这捆魂索仍旧注定属于她。 苏榛没有拒绝,轻轻摩挲着上头的符文,眼中泛起层层涟漪,仿若透过这绳链看到了千年后的时光幻影,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一点点破土复苏。 盛重云将苏榛轻轻拥进怀中,下巴轻抵着她的头顶,在她耳畔低语:“榛娘,往后余生,我跟你一起填满嫁妆匣子,可好?” 苏榛没有开口,却在他怀中默默的点了点头。 远处的山峦、屋舍皆在雪幕中消散,仿若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紧紧相拥。 他们似已相拥了一世、又似将相拥着走过未来的每一世,宿命的红线愈发清晰,牢牢牵系着彼此的灵魂,永不分离。 盛重云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倒是没带走啥云彩,带走了一包好吃的…… 而苏榛接下来也没闲着。 当晚,便跟寒酥着手准备赴兴盛湖的安排了。 跟去通泰牙行相比,要准备的东西显然多了不少,毕竟此行往返预计最少四日,途经行商客栈还能再出手百斤的各口味“就酱”。 好在苏榛只管安安静静写她的“计划书”。 与此同时,叶氏心疼苏榛这几日不停的跑来跑去的,便亲自跟寒酥一起准备“出差用品”。 比如把明儿放在白老汉车上的御寒衣物、厚实保暖的棉披风之类的,叠得方方正正,放进包袱里,嘴里还念叨着:“你们得多带几件厚衣裳,也不知道湖边那风是不是特别的大,可别着了凉。” 接着,又跑去灶间,与寒酥一同商讨着路上的干粮该如何准备。 既要方便携带,又得美味可口,还得能保存几日,颇有些费脑筋。 好在寒酥毕竟围猎之后经验颇丰,直接就说多烙些鲜肉锅盔、另外再蒸些米糕,软糯香甜的,他跟榛娘都喜欢。 于是便这般定下,叶氏就赶紧烙三人份的,给白老汉的也带上。 寒酥刚把行囊细细检查了一遍,心里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再去冰屋瞅瞅,多备上些干货或防寒的物件,路途上变数多,周全些总是没错的。正欲抬脚,就瞧见苏榛抱着文房四宝,从卧房走了出来,“寒酥快来,帮我个忙。” 寒酥应了,目光扫到苏榛怀中的笔墨纸砚,心里便知晓了七八分。 说来这事儿着实有趣,在榛娘聪慧果敢,上能周旋于各路商贾,谈生意、谋出路,下能操持家中一应琐事,把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唯独这写字,实在是她的一块短板。 拿炭笔写的还好,但凡拿起毛笔,笔画歪扭得比谨哥儿还不如,且全是别字,看她的字只能靠猜。 不过寒酥可不敢表露分毫,要是不小心笑出声,保准挨揍。 “要写什么?”寒酥轻声问道,目光却忍不住在榛娘微红的脸颊上多停留了片刻。 “我来说你来记,写一份山海市集考察计划书。”苏榛倒不是因为自己字丑而脸红,她是纯热的,眼下终于体会到了“有钱人”的快乐之一:使劲烧柴也不心疼。 一听“计划书”,又是个新鲜东西,寒酥便正色、伏案认真记录。 连刚从外头进屋的萧容都好奇,去个兴盛湖还需要啥计划,便净了手,一边帮叶氏揉面、一边也侧耳倾听。 苏榛也在桌旁坐下,心无旁骛、边想边说。 “你记一下,首先咱得做场地根基考察。我已经跟柳师傅借了鲁班尺,明儿带上。兴盛湖那边场地应该已经规划好了,咱去量量纵横广度,绘个咱自己需要的场地舆图。” “绘图?”寒酥怔了下,有些为难。 他只会看,没学过绘制。 苏榛摇了摇头:“不用那种很标准的图,哪怕全用文字标出来都成。 我只需要记下几点,一是朝向、二是宽窄尺度,这直接关系到大型物件的搬运、通行。 三是人畜货物流转时所需的宽度,得确保届时市集里人头攒动、牲畜驮运货物时不会挤成一锅粥; 四是场地当中有无碍行之物,就像东市,那台子不就突兀地搭在正中,多有不便。等回来之后,还得依据这些详细信息,构思出摊点分区的大致方略呢。” 她说得简单,寒酥也习惯了她这般缜密,依着记录便是。 苏榛稍一思量,又说着:“还得瞧瞧场地饮水、照明的源头。究清水脉走向、井口深浅、灯油储了多少,能不能撑过市集十五日。 甚至茅厕、秽物篓筐也得点数,瞅瞅分布可合理,干净不干净。毕竟若全要咱们自己带,咱人数可是不少,这笔成本也要计进去的。” 寒酥一一记录,一一写清。 苏榛想了想,继续补充:“还有一事,打从出发起就得留心。咱要详勘去往场地的道路状况,官道、乡径、堤岸小路,都得分辨清楚。 另外,还得记着人畜车轿的流量,瞅瞅拥堵还是顺畅。 还有,我尚不知那场地离湖近不近,要是靠近湖边,水上的事儿也不能落下。虽说眼下肯定冻得厚厚实实,没办法行船。但冰犁、冰橇肯定是有的,得探问清楚最远能拉到哪里的客人,从哪儿起止,沿途经过哪些津渡。” 寒酥面露疑惑,“要这么详尽吗?” 苏榛轻言慢语地解释:“这兴盛湖可是头一回办市集,主办方心里都没个底儿,咱们呢,可是押上了半副身家倾力而为,万万冒不得一丝风险。 你想想,这市集若想顺遂兴旺,首当其冲得让往来之人进出便捷。再者,货物运输也得指望这些道路,路不畅,货难行,这生意还怎么做? 还有,我如今尚不清楚场地离湖究竟多近。倘若临近湖边,那冰上交通可是不可多得的商机。客人的数量必然大增,咱们心里对备货的数量、档次不就有底了吗? 知道该进多少好物、备何种档次的货品,才能既满足客人需求,又不至于积压库存,损耗本钱。所以这些前期的勘察,缺一不可,皆是关乎此番成败的关键。” 寒酥恍然大悟,愈发记得认真。 第126章 苏榛不疾不徐地又说着:“食宿一项极为紧要。咱多看几家周遭的客栈、酒肆,将数目逐一厘清。若是咱决定了就在那里做,提前就跟他们商量好个稳妥的价格,免得他们临时加价。 第169章 再就是了解一下周边的食肆摊点都卖哪些东西,别跟人家卖成一样的,不好。 最后还得同项大哥问清楚,当地的里正、乡绅,愿意让我们这些外来户参与不,可别去了被白眼对待。” 寒酥一一记录了,俩人又埋头商量了四日计划,精细到时辰。 随后苏榛甚至提议又做了份考察费用预算,包括车资、伙食、住宿、甚至问卷纸张、笔墨以及贤达咨询酬金、以及不可预见临时支出,细到十文以内。 这一番商议,让旁听的萧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暗自惊叹,榛娘这般周全的考量,哪里像是一位久居闺阁中的柔弱女子所能有的? 以往他只把榛娘当成故人之女在疼惜,盼她觅得良婿,自己也算尽了心意。 但围猎途中,寒酥险遭京城那人毒手,让萧容本已“认命”的心彻底燃起愤恨。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妻儿性命早晚不保。 而榛娘若留在萧家,助萧家重回高位的话,他岂不是多了一柄无往不利的利刃? 无论是疏通商业脉络、筹备物资,还是在暗处谋划布局、应对突发,她定能凭借周全的筹谋发挥作用。 这念头一旦在心底生根,便如野草般疯狂蔓延,可惜自己今日才答应了盛重云,允他年后来提亲的请求。 一念至此,萧容心中五味杂陈,望着榛娘的目光里,隐有惋惜,又夹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遗憾。似是预见了未来错综复杂的局势,却又一时被困于当下的承诺之中,脱身不得…… 一大清早,萧家才吃完早食,门口便听到白老汉赶着驴车到了的动静。 寒酥先跟苏榛把“就酱”搬上车,叶氏跟谨哥儿也出来送行,小家伙眼巴巴地望着即将启程的驴车,又开始掰着手指头,心里默算姐姐归家的日子。 众人正纳闷萧容去哪儿了,就见萧容一把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身上竟已换上平日里出门才着的衣衫。 叶氏瞧见苏榛惊讶的目光,便替夫君解释着:“我想再备些年货,今儿正好顺路,让你萧伯也进个城,他回来的时候自己找驴车。” 苏榛本想说还缺啥,她回来的时候买了不就行了。 转念一想,在白水村住下之后,萧伯除了围猎就是干活儿,也是该休息休息,便没再拦着,只说回来的时候可以去找成树。 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地出发了。 冬日的清晨寒意彻骨,天地间一片银白,道路两旁的积雪堆得颇高,在微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所幸一路风平浪静,不多时,便依照原定计划来到了行商客栈。 苏榛招呼伙计把“就酱”搬了去。 这次客栈的张掌柜也在,一番细细寒喧后,就酱也清点好了,这次得了三两零三钱。 一两给了萧容,他采购年货备用。 其余的苏榛收着,这是接下来几天他们在兴盛湖奔波的“差旅费”,住店歇脚、打听消息,桩桩件件都得靠这笔钱支撑。 诸事顺遂,再次启程时,萧容并未再上白老汉的驴车。 行商客栈门口进城的车马有不少,只需十文就能顺路拉脚了。 两个方向、不同目的,萧容向着繁华热闹的白川城出发。 他怀中有一封密函,密函上的内容是他昨夜斟酌良久、反复涂改后才落定的,每一笔都倾注着他流放以来的隐忍与不甘。 那些隐晦的词句,旁人瞧了只会以为他是要向粮商采购便宜粟米,供他家摆摊之用。 唯有那位与他暗中互通有无、志同道合的盟友,方能洞悉其中真意——他萧容,终于下定决心要为自己、为妻儿争得掌权之地。 而另一方向,白老汉赶着驴车,带着寒酥跟苏榛向着兴盛湖而去。 一路走走停停、寒酥跟苏榛会不断的下车考量路径,颇耽误了些时辰。 抵达兴盛湖镇已值申时,好在仍有暖阳高悬,空气中虽依旧弥漫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但倾洒而下的光为整个小镇镀上了一层金边。 白老汉说,兴盛湖在前朝辉煌过很长一段的,可惜这里是交通要塞,兵家必争,战乱期间给祸害得不轻。 直至大宁建朝休养生息了两年,这才刚刚缓过些气来。 镇口,一块满是风蚀痕迹的石碑赫然而立,上面刻着“兴盛湖镇”四个苍劲大字。 石碑两侧各有一尊石鱼雕像,鱼嘴大张,展示着往昔渔业的昌盛,也是在艰难地维系着小镇最后的体面。 等进了镇,官道右侧,一幅独特的冬日盛景豁然映入眼帘。 广阔无垠的湖面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天空的湛蓝、日光的耀眼尽数反射而出。 往湖面上瞧去,不少冰橇、冰犁穿梭其中。 冰橇多是用坚韧的木料打造,底部嵌着光滑的兽骨或铁片,在冰面上滑行时轻快敏捷。 有的冰橇上堆满了刚刚捕捞上岸、还带着冰碴的新鲜鱼虾,渔人站在橇后,手持简易的木杆当作舵,掌控着方向,吆喝声在冰面上远远传开。 冰犁则身形稍大,构造更为敦实,由骡马牵引,冰犁所过之处,冰面被划出一道道规整的痕迹,热闹非凡。 再沿着湖边的主街前行,喧闹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声声交织,足以把这寒冬的肃杀彻底驱散。 一家家鱼铺琳琅满目,各色大鱼小鱼冻得梆硬摆满案板。 鱼贩们裹着厚厚的棉衣,扯着嗓子吆喝:“刚上岸的鲜鱼便宜卖啦!这大冷天,买回去炖汤,暖身又滋补!” 脸上、手上,都带着冻出的伤或疮,辛苦得支撑全家的生计。 街边也有不少酒馆、茶馆,门面不大,招牌也有些陈旧,可热气腾腾的烟雾从棉门帘子往外钻。 再往里走,便能瞧见那些与渔业息息相关的铺子。 门口架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渔网、钓竿、鱼篓,或新或旧的都有。新旧混卖。 主街旁的小巷,但凡有一点儿结冰的地方,就能看到有娃儿们在“抽冰嘎”或拉爬犁。 仔细打量,大都是身上的棉衣补丁摞补丁,却照样玩得热火朝天。 苏榛抬眼望去,远处的长虚山连绵起伏,与兴盛湖相映成趣。 她对这里的第一印象:虽贫穷却不落魄,独有的热闹、顽强的生机。 极好。 虽说兴盛湖的“一把手”在官面上是监镇,类似于现代的镇长一职,可在这方水土讨生活的大部分渔民心中,真正的主心骨却是鱼把头世家、项家。 项家是土生土长的兴盛湖人,世世打渔,对湖里的每一处暗礁、每一个鱼群洄游的习性都了如指掌。 哪家的渔网破了、哪户遇到了难事儿,项家也会第一个站出来仗义执言。久而久之,威望就树立起来了。 这世也一样,鱼把头落在了项松头上。 苏榛此番要去找项松,本以为人生地不熟会多费些周折,没成想一路出奇地顺利。无论跟谁问路,就没有不知道项家的。 驴车沿着石板路前行,问路得到最具体的信息就是:“项家可好认嘞,门口挂着一串风干的鱼头,那是项把头打渔的‘战绩’,旁人可没这本事。” 行吧,风干鱼头,好认! 一路再行,远远望去,一座敦实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院墙四周种着老槐树,深冬了,自然是枝桠光秃。 前头跟乔里正家一样,都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平日里想必是村民们聚集闲聊、晾晒渔具的地方,此也晾晒着几张巨大的渔网。 还未及近前,苏榛探头去望,一眼就看到了极具辨识度的标志物:果然有一串风干鱼头。 好家伙那串鱼头足有一人多长,自门楣上方的挂钩处垂落而下,成了一条奇异的“鱼链”。 鱼头巨大,均被处理得极为干净,在日光下泛着一种独特的、近似古铜的光泽,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晾晒与风干。风吹过,鱼头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鱼头的种类也颇为繁杂。有长着尖锐利齿的,即便风干依旧透着几分凶猛劲儿;也有鱼头扁宽憨态可居的,更有细长眼窝深陷、还有巨丑无比神秘莫测的。 果然是战绩可循…… 苏榛跟寒酥正瞧着风干鱼头惊叹不已时,一阵“哒哒”的驴蹄声由远及近。 苏榛回头望去,赶车的可不正是项松! 项松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毡帽,稳稳地坐在车辕上,腰间束着一条宽皮带,皮带上挂着擦拭得锃亮的鱼刀。还离得老远便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扯着嗓子大声招呼:“寒酥兄弟、苏娘子!” 寒酥与苏榛也赶忙笑着招手回应。不多时,项松的车便疾驰至跟前。 “哎呀,可算接到你们了!”项松勒住缰绳,一个箭步跳下车,脸上堆满了歉意,“昨儿就听闻你们要来。本想着今儿天一亮就去镇口迎候,没成想跟你们走岔了,让二位多走了几步冤枉路,实在对不住!” 第170章 苏榛诧异,“项大哥,您咋知道我们来了?*” 项松也不瞒:“是重云公子昨儿派人过来说的,贵客上门,那我不得准备准备!” 一句话让苏榛怔了会儿神,实在有些汗颜。 项松见她这般神情,以为是姑娘家害羞了,哈哈一笑,大手一挥:“二位莫要多想。来来来,去我家,旁的事儿咱们慢慢聊。” 说着,便招呼往里走。可还没等苏榛迈腿呢,院里忽拉拉的跑出来至少十几个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打头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看着比谨哥儿大不了多少,身上穿着一件略旧的厚棉袄,补丁打得整整齐齐、浆洗得也是干干净净,手里还攥着个木头削成的小渔船模型,一见到项松,就欢快地喊着:“爹,你回来啦!” 项松一弯腰,直接就把他抱了起来。 紧跟其后的是几位年轻妇人,头发或梳成髻,或用布巾简单束起,手中都拿着些活计,有拿着针线笸箩正缝补衣物的,有攥着几双未纳完鞋底的,想来是趁着冬日闲暇赶些手工活儿。 见到寒酥跟苏榛,先是都被他俩的俊俏晃得怔一下,随即立刻绽出热情的笑,忙不迭地迎上来打招呼:“贵客到啦,快进屋坐!” 声音此起彼伏,带着口音,满是亲切。 项松简单介绍了一下,反正都是项家人,有叔有婶有侄有侄女,当中最漂亮的一位妇人是项松娘子,叫玉娘。 再后面,是位老者蹒跚走来,腰背虽已佝偻,但眼神依旧矍铄,笑着说道:“松娃子,听说有远方来的能人帮咱谋划渔业,可是这贰位?” 项松笑着点头,“正是,爷爷,这两位可不简单,是帮咱头鱼的事儿寻出路的。” ???苏榛心中鼓声四起,把盛重云捶了一万遍:你都跟人家吹了些啥啊这是! 一番晕头转向的见面仪式这才算结束。 即然到了,苏榛跟寒酥都有了接应了,白老汉便打算返程了,约好三日后再来接。 项松做事爽气,见白老汉要走,赶紧让家人拿了些吃食出来放他车上,免得他一个人回去饿肚子。 白老汉自是好好的感谢了一通,苏榛却心中一动,思忖片刻、便叮嘱白老汉三日后带着符秀才一起来,她感觉此地应是有所作为的。 白老汉应下了,告辞离开。 寒酥拿着给项松家带的各色礼物、跟苏榛也一起被拉进了项家小院儿。 这也是苏榛第一次接触渔家小院,携着份好奇打量。 这一看就是比白水村富裕的,布局错落有致。正中间是一座主屋,屋檐下挂着冻鱼和山货,烟火气十足。 主屋两侧分布着足足盖了几排的偏房,尤其一间敞着门的屋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渔具,大大小小的渔网整齐地卷在墙角,鱼竿靠在墙边,鱼钩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 天寒地冻的,大伙直接“拥”着客人进了主屋。屋内不止有火炕,还搭了火墙,暖意融融。 第127章 屋内桌椅虽旧,但擦得锃亮,摆放整齐。 墙上挂着一幅有些泛黄的湖图,图上详细标注着兴盛湖的各个水域、暗礁位置以及鱼群常出没的地方,显然是项家多年打渔经验的结晶。 苏榛正打算仔细瞧瞧湖图,玉娘跟其他几位娘子已经手脚麻利地端来热气腾腾的姜茶,笑语盈盈地:“寒酥兄弟、苏娘子,这天寒地冻的,先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去去寒气。” 苏榛和寒酥忙接过,轻抿一口,辛辣与甘甜交织,好喝! 项家爷爷则热情地招呼客人往火炕边坐,嘴里念叨着:“快,上炕坐,这可比凳子暖和多了。” 几个孩子也凑热闹似的围了过来,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更是爬上炕,紧挨在苏榛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好奇地问:“姐姐,你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苏榛笑着摸摸他的头,耐心地讲了一些白水村的趣事,并把带来的礼物送给大伙儿。 她也实在没想到项家会有这么多人,礼物按人头发肯定是不够,好在都是些吃食可以共享。 有几罐不同口味的“就酱”、苕皮,玉娘便直接拿去厨房了。余下的肉脯、芝士小面包之类的零嘴儿,直接给大伙儿分食了。 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便是有着蜜味的肉脯,疯抢尝鲜,个个嚼得欢天喜地的,屋内的气氛愈发欢快。 这边正说着,项家几位婶子也没闲着,端出早就准备好的鱼干、果脯、一股头地摆在炕桌上,“也尝尝咱们自家做的零嘴儿,别客气。” 苏榛和寒酥笑着道谢,又与众人闲聊了一会儿。项松见时机差不多了,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入正轨:“寒酥兄弟、苏娘子。实不相瞒,上次在东市一别,经苏娘子提醒,我回来就在筹划着办你说的那个什么头鱼拍卖的事儿。” 苏榛一听,笑着赞:“那可是大好事,现在进展如何?” 项松微微挺了挺胸膛,颇有些骄傲:“先是寻了监镇大人,他起初也有些疑虑,但后来也想明白了,若真能操办得成,一本万利啊,就是这头鱼拍卖的章程,谁也没见过、谁也没想明白,得慢慢的一条一条的捋。” 苏榛点了点头:“头鱼可不是一条鱼这么简单,那是兴盛湖渔家一年辛苦劳作的彩头。哪家买了头鱼,自家铺子名气打响了不说,往后一年的生意肯定兴隆。 而且又不是漫天要价,拍卖前可以请几位资深的老渔夫,根据鱼的大小、品种、成色估量出一个公道的底价,绝不叫买家吃亏。” “对对,苏娘子说得是。”项松接着说:“反正这事儿全镇的渔家都参与了,后来大伙一合计,那即然都有拍卖了,为啥不直接搞成集市、搞成东市年岁集那么大的。省得每年都进城去受通泰牙行的气。” 苏榛心想,原来通泰牙行到处欺负人,难怪盛重云提及那位“二叔”亦是无奈。 项松倒是不清楚连苏榛也在牙行碰了钉子,仍旧说着:“大伙儿想在这拍卖当日,把场地布置得热热闹闹,多挂些红绸,冰灯,再请个戏班子来唱几段,把人气聚得足足的。鱼市的把头们负责确保那日有新鲜多样的鱼供人挑选,别让大伙光盯着头鱼,旁的买卖也不能落下。” 寒酥眼中透着赞赏,“项兄考虑得极为细致,这般筹备,定能成事。” 项松拱手谦道:“还得多亏苏娘子那日的提点,让我开了窍。可光开窍也不成啊,真办起来、牵涉的人越多,才发现这里头事儿可真不少。我这心里也越来越没底,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辜负了大伙的期待。” 苏榛安慰:“项大哥,您能有这份心,为镇上谋福利,就已经了不起了。” 项松精神一振,连忙起身,走到墙边,指着那张泛黄的湖图说道:“我是想着,这市集就沿着兴盛湖边摆开,一来场地开阔,二来冰上也有来客能直接参加。时间就定在年关十五天,正是大伙闲下来,手头也有点余钱的时候。可这活动内容、怎么吸引人来,我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 说完,看向苏榛。 苏榛没来由的觉得他这眼神有深意,刚想开口,项松又说:“好在,昨儿重云公子派人来说,只要有寒酥兄弟跟苏娘子,所有的安排都有新意,让我只管放心!” 苏榛:我就知道…… 寒酥同样也是一怔,很想解释他们只是来租摊子的,还没等说话,项松又颇激动的抢先了:“我就知道你们是贵人,从第一次在行商客栈见到,我就知道了。咱这镇上的人,一年到头就盼着年关能热闹热闹,要是市集办得好,大伙都能多挣些钱,欢欢喜喜过个年。” 寒酥:…… 苏榛实在是不想让项松再误会下去,硬着头皮开口:“项大哥,其实我们前来——” “哦对了!”项松兴奋地提高了声调,“咱们这次只管一门心思往前冲,好好把这年岁市集操办起来,筹备所需的银子压根儿不用发愁!监镇大人前些日子跑了好几趟太守府,把计划详详细细地跟太守大人禀报了一番。太守大人那可是心系百姓之人,拍板表态会全力支持咱们,还特意叮嘱一定要把市集搞成!” 说完,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苏榛的沉默,问着:“苏娘子,可有啥想法?” 想法?本打算拒绝的苏榛、此刻满脑子都盘旋着项松话中的重点:筹备所需的银子压根儿不用发愁……不用发愁……银子……不愁……银子……大大的…… 苏榛笑了,真心实意的笑了,“想法呀,倒也有,咱慢慢说!” 寒酥:……诡计多端的盛重云…… 虽说初步想法是认为这次可以“搞大”,但依照苏榛的习惯,她也必须要把情况全部了解了之后再最终决定、以及必须正式签契约。 也是说做就做,即刻就请项松引领着去了场地考察。 其实就在项家的正对面,赶着驴车前去,片刻即到。 随着逐渐靠近,凛冽的寒风愈发刺骨,直到驴车稳稳地停在了湖边,苏榛迫不及待地掀起帘子一角,刹那间,一片壮丽景致撞入眼帘:湖面宽阔无垠,岸边客栈林立。 第171章 而内湖上,东西延展、南北眺望,长度宽度都是让苏榛默默赞叹的。 站在冰层上往下瞧,冰层厚度肉眼都看不透,按项松所言,足有一尺有余,坚实得如同古城墙。 这一幕将自小生在南国的寒酥都看得震惊了。 苏榛倒还好,毕竟她在现代最热爱的就是冰雪露营,满世界的冰雪节也去过不少。但此刻她也必须表现出跟寒酥一样的神情,免得引人怀疑。 尤其她更感兴趣的、是湖面上的采冰场景。 至少百余匠人,个个身手矫健,手中的冰镩高高扬起,再狠狠凿下,“咔嚓”一声,冰块崩裂,冰碴四溅。 紧接着,旁边的人拿着特制的冰钩,熟练地将裂开的冰块勾住,嘴里吆喝着响亮的号子,几人齐心协力,一起将那一块块巨大且晶莹剔透的冰块缓缓拖离冰面,放置到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冰橇上。 还有些匠人负责在岸边接应,指挥着拉雪橇的骡马,将满载冰块的雪橇拉到岸边的指定存放处。 而存放冰块的地方,已经整齐地码放了不少,在阳光下泛着蓝盈盈的光泽,散发着阵阵寒意。 项松在一旁颇自豪地说着:”咱这兴盛湖每年的采冰可是大事儿,除了用于年岁市集的冰雕、冰灯之外,城里的大户人家、酒楼,夏天全靠这冰解暑、保鲜呢。别看现在人不算特别多,再过几日,等城里的订单都下来了,那来采冰的人可就得翻倍了,热闹得很呐!” 苏榛笑着点头,认真听,且又顺势看向湖的南岸,那里地势微微起伏,恰似丘陵,积雪均匀地铺陈其上。 项松顺着苏榛的视线、兴致勃勃地抬手一指:“那边就是南岸,打算着再平整一番,专门用来安置年岁市集的吃食摊子。到时候,各种热气腾腾的美食都在那里摆。” 言罢,他的手臂顺势一转,指向了北岸。 北岸生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针叶林,墨绿的针叶上积着厚厚的雪,树挂仿若琼枝玉叶,美轮美奂。 项松接着说:“北岸景美,我们打算从冰面上凿几条观景小径。沿途再设几个休憩亭,就用树枝和冰块搭,也不用花啥银子,还好看。大伙游玩累了,就能歇歇脚“ 苏榛一边听,一边赞许的点头,几人踩着冰面继续前行,虽说寒冷,但兴致不减。 不多时,便来到了宽阔的湖心最当中、最厚的冰层地带。 好家伙这里完全就是个巨大的、沸腾着的施工现场,至少百号人在干活儿。各司其职,正紧锣密鼓地搭建冰台。 项松快走几步,满脸兴奋地将寒酥和苏榛引至最前头,洪亮的声音穿透寒风:“寒酥兄弟、苏娘子,快瞧,这就是冰台!” 苏榛抬眼看去,冰台的底座是由一块块巨大且规整的冰块紧密拼接而成,水晶似的。 工匠们有的手持冰镐,精准地雕琢着冰块的边角,使其契合得严丝合缝,;有的几人一组,用粗绳捆绑住冰块,喊着号子,齐心协力地将其搬运至指定位置。 再往上看,冰台的主体结构已经显现,由纵横交错的冰梁搭建而起,为整个冰台提供了稳固的支撑。 还有不少工匠们沿着冰梁攀爬,小心翼翼地安置着每一块用作台面的冰。 甚至,已有工匠在冰台边缘围上了一圈雕花冰栏,冰栏上的吉祥花纹虽简单但不失精美,寓意着来年的风调雨顺。 项松的眼中满是自豪,一边走一边介绍:“这冰台可不单是用来拍卖头鱼的,等它大功告成,咱们还要邀请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还有杂耍班子,总之每天都有不同的、好看的。连着整整十五日,定要过得热热闹闹!” 苏榛听闻不禁眼前一亮,此刻虽还未见台子的雏形,但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幅热闹非凡的画面,便也提了些小建议,“这可以配合一些小型冰雕群,比如、以山海传说中的神兽、奇景为主题分布。让来市集的人也不光是吃个小吃、看个杂耍就走,光是这氛围都着迷。” 项松不住的点头,眼中满是兴奋与期待,“甚好,那可得抓紧筹备,定要让这湖心的台子成为点睛之笔。” 苏榛微微点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湖面,心想,或许可以在湖心打造一座以大宁传奇故事为主题的冰雕大观园,园内有各路英雄豪杰、神仙鬼怪;又或者在北岸美食区,用冰制作成别具一格的冰桌、冰凳、冰屋。 想着想着,愈发嘴角上扬,不过要实现这一切,前方还有漫漫长路的筹备工作…… 而筹备伊始,一是要把总是会把“丑话”说在前头的。便转头对项松说着:“项大哥,若是我跟寒酥、甚至我们白水村参与进来,那得签个契约的,不是我不信您,毕竟在商言商,后续筹备中我无论是请人、还是采买,也得有个正式的由头。” 项松正色:“那是自然,不止是约定这些,咱们都好好想想,赚了银子要怎么分。” 苏榛笑着点头,“时间太紧,不如同步进行。另外我还需要一些实录。包括周边居住人口分布、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比如是靠渔业、农业,还是手工业; 还有,请您带我拜访咱这儿有威望的老者或乡绅,我想知道一些兴盛湖的历史变迁、传统习俗,特别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的特殊讲究,比如禁忌的颜色、行为; 另外,您得收集一些气象……呃,就是天文占候方面的实录。 主要就是往年会有多冷、下多大的雪、会不会离奇降雨,甚至是风力情况。 咱毕竟是要办那么大的市集,湖面的好处是没限制,但缺点也是不如东市能遮风挡雨,这些全部要考量进去,做出预案准备。” 第128章 项松听着,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茫,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复杂信息弄得有些发懵,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味儿来。 好在寒酥心思细腻,及时出言安抚,说会将相关的关键信息整理成条理清晰的文字交付给他,让他后续慢慢参详。 项松这才松了一口气,字他也是认识不少的,就算他不懂,兴盛湖总找得到懂的人。赶紧又说:“苏娘子,后头还需要啥你只管跟我说,我一点一点备齐了给你。” 眼下距离年岁还有刚好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苏榛也没指望一个月能建个天宫出来,但帮着出出主意是来得及的,便说晚上回去她再仔细列一列,再聊。 几人沿着冰面又巡看了好一会儿,寒酥始终跟在苏榛身旁,把苏榛时不时冒出来的新奇构思跟精细考量、集市细节,都认认真真地记下。 但此地跟白水村一样,天黑的早。 项松瞧瞧身旁略显疲态的客人,心下暗自思忖:人家才刚来第一天,可不能累着了。 这般想着,便热络地招呼大家上了驴车往回走。 还未进院门,欢声笑语与饭菜的香气便已飘然而至。 苏榛这一路着实累得够呛,双腿似灌了铅似的,可刚踏入项家院子,那股浓郁醇厚、勾人馋虫的香味便拽着她往后厨跑。 按说不该客人下厨,项松想拦,但寒酥笑意吟吟的解释,说榛娘定是好奇渔家整日与湖为伴,做鱼的手艺定有独到之处,想瞧瞧。 项松便也没拦了,反正自家做的家常小菜,也不存在什么秘方隐瞒。 而苏榛挽袖子一进灶间,热气便裹挟着鲜香扑面而来。 玉娘正站在灶台前,全神贯注地照料着一口砂锅,锅里的鱼汤已然熬成了奶白色,“咕噜咕噜”翻滚着,苏榛瞧着这家常菜,浑身的疲惫感竟消散了大半,只觉通体舒畅。 “嫂子,我来帮忙,有啥我能做的您只管说。”苏榛开口便带着笑,长得又美,惹得灶间一众女眷都心生喜欢,只说啥也不用她干,这便都要做好了。 苏榛四下张望了,只见紧邻鱼汤的小灶上,一道清蒸鱼也即将出炉。 鱼肯定也是兴盛湖里捞的,果然比白水河里的大出不少,鱼身完整无损。 项家二婶手法娴熟地在鱼身上铺陈着寒葱丝、姜丝等配菜,随后稳稳提起热油壶,往鱼身上轻轻一淋,“呲啦”一声脆响,香气如烟花绽放,四溢飘散。 案板上,一盘色泽红亮的红烧鱼已然烧好。盘中鱼块个个被煎得外皮焦脆,包裹着浓稠醇厚、如琥珀般的酱汁; 再看那边,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鱼肉粥,正“噗噗”冒着热气,项家三婶儿将鱼肉细细剁碎跟米一起熬煮,其间还加入了些许嫩绿清新的白菘碎,质地浓稠似蜜。 苏榛望着粥,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项家女眷里,当属玉娘心思细腻,她寻思苏榛与寒酥来自白水村,那可是猎户村,应是偏爱肉食,便还特意准备了一道红烧野鸭。 这野鸭是前些日子在兴盛湖捕获的,玉娘下午便把野鸭洗净切块、煸香了。若是往常,只需再加些盐、酱油炖煮一番就成。 可巧就巧在今儿苏榛送的“就酱”中,有一罐儿香气扑鼻,馥郁得让人挪不开眼。 第172章 “就酱”玉娘是认识的,毕竟项松一直在行商客栈购买,并且还是苏榛给他加了重的香辛酱。但这罐全然不同,娃儿也能吃。 玉娘寻思这酱如此香浓,拿来炖啥肯定都错不了。 于是,手一舀,大方地往锅里倒了两大勺。 没成想可真是歪打正着,那罐“就酱”实则是苏榛自制的红烧酱,里面融合了糖、八角、桂皮等等诸多香料,堪称万能调料。 于是经此一番炖煮,出锅的红烧野鸭香气四溢,比玉娘平日里所做的菜肴香气浓郁了数倍,揭开盖子往盘子里一盛,香味瞬间席卷了整个灶间,引得大伙儿纷纷侧目,馋意顿生。 女眷们不禁拉着苏榛好一通询问,说要她多做些,在市集上一定是好卖的。 苏榛也有些无奈,说家里原料酱余的不多了,成品顶多还能再出个两百斤,杯水车薪。 “原料酱可就是普通黄酱?那不愁,我们兴盛湖多得是,我帮你去寻。”项家二婶大包大揽拍了胸脯。 在她看来,这兴盛湖就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别说是普通黄酱,就是再稀罕点儿的玩意儿,只要跟湖沾边,她都有法子弄到手。 倒也是,渔家哪有不做酱的? 苏榛微微颔首。靠水吃水,渔人平日里捕获的鱼虾蟹贝丰富多样,自己吃不完,都是制成各种酱料。 念及如此,便欣然应了下来,但苏榛做事向来讲究精细,随即也提了几点品质要求,比如这黄酱至少一年酱、色泽须得是那种醇厚的棕黄色; 质地方面,要细腻均匀,不能有结块或是过于稀薄; 味道上,要天然发酵的豆香,不能有酸涩等异味。价格自然也得跟成树娘子的相同,十五文一斤,否则苏榛就没必要买了。 项家二婶、三婶心算了一通,觉得这价也公道,甚至她俩作为牵线的,应还能小赚一些的,便利落应下,打算明儿就出去打听去。 而玉娘作为鱼把头的娘子,就不参与这些买卖了,她是担心人家说项松会失了公道。 女眷们正聊得热闹,外头项家几个小伙子可是饿得不行了。 项家孙辈里最小的叫项俊,是三房的小儿子。跟寒酥一般年纪,性子也是最皮实的,此刻站在外头嚷嚷:“婶子们,还不开饭,我可是饿得比咱家晒的鱼干儿还干了!” 这声若洪钟的,惹得灶间婶子们乐得不行,赶紧应下,盛菜的盛菜、端鱼的端鱼,完全是个“大部队”开饭的架势。 虽说萧家以往开饭也总有不少人在,但跟项家比起来真就小儿科。 说实话,整个下午加晚上,苏榛都还没认全项家三房人口、哪个是哪个呢。 天色渐暗,项家主屋灯火通明,桌上摆满了菜肴,众人围坐亦是欢声笑语不断。 跟渔家人的身形相比,苏榛跟寒酥在里头跟两朵“娇花”似的。 好在寒酥很讨长辈们喜欢,席间不时与长辈轻声交谈,询问一些兴盛湖渔家的传统习俗,或是分享自己在白水村的趣事,言辞得体,礼貌有加。 而苏榛自踏入项家起,便总是面带笑容,且女眷们在厨房忙碌时,她也跟去帮忙,手脚麻利又毫无架子。 晚食时,她对每一道菜都报以真诚的赞美,细致品味后说出独到的见解,让精心烹制的女眷们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自己的手艺得到了极高的认可。 晚食过后,她还会跟项家主母奶奶唠唠家常,分享一些白水村的奇闻轶事,逗得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这姑娘贴心懂事。 项家老爷子对这俩孩子最为认可,他目光如炬,私下也对项松说,渔家小院难得迎来这般出众的年轻人,真是福气。 总之无论是忙碌的女眷们,还是男丁们、孩子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和苏榛、寒酥打成一片,真心盼着他们能在兴盛湖多住些时日。 甚至项松本出于一片热忱,想收拾出两间干净舒适的厢房,让寒酥跟苏榛住的,也算尽地主之谊,并且商讨事情也方便。 可谁承想,重云公子派来那人提前就说了:不必,他已有安排。 项松起初一头雾水,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直到玉娘笑着提点,说他光想着好客,却忽略了关键事儿:项家毕竟有一群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整日进进出出,苏娘子一个姑娘家,住这儿多有不便。更何况重云公子对苏娘子的心思,他还看不出?要是真让苏娘子住下了,重云公子怕是得打翻醋坛子。 项松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他心里清楚,重云公子身份不凡,对苏榛又格外上心。想必未来的苏娘子,怕是要进盛家当主母呢。 至于重云公子亲自给安排的客栈,就是湖畔那一排客栈当中的一个:琼涯客栈。 下午的时候苏榛也亲眼看到了,这里客栈数量是真多。 毕竟兴盛湖是水路交通的关键节点,不止对内贸易、对外的市舶商也有不少。每年至少有长达七八个月的时间,都有海外市舶商频繁出入、长期入驻。短则十余天,长则三四个月。 远洋贸易涉及诸多环节,从货品挑选、价格磋商到运输安排,无一不需要耗费大量时间。 如此一来,这些客栈就得全方位满足需求,不仅配备适宜长期居住的客房,还得专门辟出宽敞安全的储物空间,确保各类货物的安全。 在这湖畔一溜儿的客栈之中,琼涯客栈可说位置得天独厚,独占鳌头。 论景致,它正对着湖面最为开阔的区域。别家客栈,要么被前排屋舍遮挡了视线,要么角度偏狭,难见这般壮美湖光。 谈静谧,琼涯客栈虽临湖却藏于一小片树林之后,把外界的喧嚣、马蹄声、市井嘈杂都吸纳过滤。 相较之下,那些靠近主路的客栈,从早到晚被人流、车流声裹挟,难得安宁。 再说便捷,它拥有一条专属的石板道,蜿蜒曲折地穿过树林,直连官道。清晨,有食材供应商的马车顺着小道稳稳驶来,新鲜食材准时送达; 日暮,行商返程,抄这条近路片刻即至。 而湖畔其他客栈,有的小道泥泞难行,有的需绕路许久才能踏上归途,高下立判。 至于水路,客栈后院设有小码头,水域开阔且水势平缓,小型船只停靠稳当,启航顺畅。 当然,这些优点苏榛在入住的时候并不知晓。只瞧着夜幕笼罩下,琼涯客栈的大堂却灯火通明,挑高的空间恢弘大气,在暖黄灯火映照下,显得愈发厚重。 苏榛偷偷瞥了眼寒酥,两人目光交汇,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心思。 虽说还没看清客房啥样,但就这比行商客栈豪华了数倍的阵仗,一晚的住宿费,怕不得把自己的荷包掏个底儿掉? 这哪是住店,分明是烧钱啊! 想了想,寒酥拉住项松,沉声说着:“项大哥,这客栈——” 项松直接打断,笑得坦然:“放心,这儿不要银子的。” 苏榛:“是不是重云公子付的,那也不成,无功——” 项松见她如此反应,笑意更浓,连忙解释:“虽说是公子安排的,但却不用公子付,是府衙年结。” 他倒也没说假话,这琼涯客栈从今年开始,承担了一定的“公务接待”职能。 一是往来此地,具有一定职级的官员、公差执行公务,需要一个舒适且隐秘、安全性高的落脚处; 二来,客栈位置特殊,靠近湖畔,易成为鱼龙混杂之地,是治安维护的重点区域。 府衙要求客栈协助管控人员往来、防范匪盗,客栈按要求配备安保人员、上报可疑情况,为地方治安出了力,作为补偿,府衙便承担费用,让客栈无后顾之忧。 项松瞧苏榛还是一脸不信的模样,急得手指头戳向客栈外头那块门牌,“妹子,你们刚进来的时候,指定瞅见那招牌了吧?瞅瞅,那上面的字可是太守大人亲手写的。” 顿了顿,他拍了拍胸脯,脸上泛起些红光,“我项家虽说不算啥大户人家,可我好歹当着鱼把头呢,领着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就算没有重云公子的安排,镇上这次搞年岁市集,特批给我项家五天呢,能在这琼涯客栈免费住,所以你们只管踏踏实实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苏榛跟寒酥要是再推辞就着实虚伪了。 俩人对望一眼,只有诚心谢了项松,随后跟去柜上填了店历,不外乎是姓名、籍贯、职业、出行目的、所携带的行李之类的。 随后,便见掌柜的拿出一个戳儿,在俩人才登记好的店历后头盖上了“官待”二字。 边缘还刻有一串极小的编号,“甲字叁拾柒号”,想来是官府为了便于管理、统计这些承担接待任务的数据序号,足见其流程的严谨性。 最后,掌柜的不慌不忙地提起笔,蘸足了墨,在印旁空白处,按照官府文牒的格式,一丝不苟地写下入住的年月日、具体时辰,还有苏榛和寒酥二人的形容样貌、衣着打扮,其笔触严谨规范,仿若在书写重要公文,不容有丝毫差错。 第173章 苏榛暗自感叹,这般郑重其事,难怪能成为官府的定点接待之处,日后往来公差、贵客必定源源不断。 第129章 登记完毕,项松见诸事皆已安排妥当,便拱手向苏榛和寒酥告辞,约好他明儿一早再过来。 随后,店小二引领着寒酥跟苏榛穿过大堂,边走边恭敬地说着:“给您二位安排的是挨着的两间,保管住得舒坦。” 苏榛和寒酥微笑着点头致谢,刚踏上楼道,便见一女子款步而下。 来人身姿婀娜,着一袭嫩粉锦缎长裙,那锦缎质地厚实,光滑细腻,一看便知是极为上等的料子。 苏榛的目光顺着她裙摆往上瞧,看清样子之后心中赞叹:大美女! 这娘子身形高挑而纤细,只觉年轻,一头乌发松松挽着,簪着羊脂玉簪。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脖颈边,仿佛是不经意间落下*的墨韵。 店小二一见她下来,立刻恭敬地微微弯腰,脸上堆满了笑意,说着:“东家,这两位是项把头带来入住的客人,正赶上和您打个照面儿。” 说话间,眼神里透着十足的敬畏。侧身站定,那副小心翼翼伺候着的模样,很明显,这娘子就是琼涯客栈的主心骨。 即是店主人,苏榛跟寒酥便也礼貌的施了礼,且心中惊叹:原以为掌管这么气派的客栈东家至少是个中年富贾,未曾想竟是如此年轻貌美、甚至一身贵气的女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这女东家微微欠身,仪态优雅地向二人回了一礼,动作轻柔舒缓,声音清脆婉转:“二位即是重云公子跟项把头的贵客,那便也是我柳嫣的贵客。” 说罢,眼神扫过店小二:“贵客的起居饮食,务必照顾得周周到到。炭火得烧得旺旺的,千万别让贵客夜里受了寒;一日三餐,得按照客人们的口味喜好精心准备,要是有什么忌口,定要提前问清楚。” 随后,又将视线落回到苏榛和寒酥身上,“店里虽说平日里也尽力周全待客,可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二位贵客多多海涵。 另外,要是住下后、发现房里缺什么物件,只管跟伙计们言语一声,他们都是手脚麻利、办事靠谱的。 要是还有伙计们解决不了的事儿,或是有什么特别的需求,直接差人来找我,我柳嫣在这镇上也算有点人脉,定会全力满足,绝不让二位在这儿受一丁点委屈。” 一番言辞,既透着生意人的周到细致,又有着主人家的热忱大方,让人听了心里暖烘烘的,当真滴水不漏。 而苏榛却心念一动,小二压根没提过盛重云的名字,柳嫣却直接点破。 呵,盛重云交友可真广啊。之前有那位歌姬娘子、这里还有位客栈东家。他不会干脆说这位也是太守苑琅的相熟吧! 呵!越想越泛酸,但也不好表露,显得自己有多小气一样。 寒酥闻言,微微颔首,他虽衣着朴素,却似有一层清冷的光晕笼罩,仿佛与这客栈中的世俗隔了一层,难掩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 且不紧不慢地拱手行了一礼,神色淡然,语气平和:“承蒙东家如此照拂,这一路奔波,能得片刻安歇之所,已是幸事。” 说罢,他微微抬眸,目光掠过柳嫣,并未过多停留,仿若这眼前的佳人不过是寻常路人。 苏榛则站在寒酥身旁,负责提供应该不算明显“生硬”的假笑。 二人礼貌而不失分寸,尽显客随主便的姿态,一番寒喧之后,仍旧由小二领着上楼。 柳嫣回头望了望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惊艳。 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小二引着苏榛与寒酥,熟稔地穿过曲折的回廊,行至二楼东侧的两间临湖房。 虽说房号相邻,可当中却巧妙地带着一个夹角,将空间切割得恰到好处,能互相照应、却也互不打扰。 寒酥所住的那间临近楼梯,出入便捷,而苏榛的房间则靠里一些,静谧之感扑面而来,显然是店主精心考量,更为肃静及安全。 苏榛往里打量,瞧见二楼最里头还有一间。那扇门朱漆锃亮,铜环厚重,透露着别样的尊贵。 她心下了然,这般气派,不用猜也知道那间才是客栈里最贵的,估摸着放在现代,就相当于总统套房。 等小二开了门,寒酥先进苏榛这间检查了一番,不外乎是察看门窗是否牢靠之类的。见都很稳妥,这才放心回了自己那间。 而苏榛其实一进来,就不想走了…… 房间内布置得温馨典雅,即有火墙又有地龙,温暖如夏。一张雕花大床稳稳置于中央,锦被绣着繁复的花纹,柔软厚实。 床边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墙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临湖的窗户方才被寒酥开了道缝儿透气,而眼下如果是白天,苏榛最关注的肯定会是湖景有多美。 但眼下她顾不上,最让她惊艳且万分欣喜的、是套房屋内左侧两个门,一间是净房、另一间竟是青石铺就的浴间!!!! 浴间正中央摆着一只木浴桶,上好的柏木打造。浴桶颇高,桶壁厚实,苏榛这样的身高坐于其中,肯定可以惬意地伸展四肢。 且桶口微微外扩,既方便进出,又使得整个浴桶看起来更加圆润大气。 上方的木架上,还整齐地摆放着洁白的棉布、馥郁的香胰子,甚至还有各类洗浴、擦身用的瓶瓶罐罐。 苏榛自打流放过来,条件受限,每每洗澡洗得局促万分。 眼下居然有这么大、这么暖的浴间和浴桶,简直激动的两眼放光,刚想请店小二抬热水进来,却眼尖的发现窗边一角竟有管道。 这就是她没见过的设施了:管道蜿蜒而下,材质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竹子,表面光滑,还带着些许温润的色泽。接口处,巧妙地用铜箍固定。 再看与之相连的蓄水处,是一个半人高的陶土水缸,缸身敦厚朴实,上面绘着简单云纹。 店小二见苏榛一脸新奇,便笑着解释道:“苏娘子,咱这客栈在镇上也算拔尖的,东家费了不少心思,铺设了这些管道,热水从烧水处直接就送过来啦,可比肩那些大地方的客栈呢。” 说着,他走到水缸前,熟练地打开一个简易的木塞,热水便汩汩地顺着管道流进了下方那精致的木浴桶中。 苏榛看着热气腾腾的水逐渐填满浴桶,简直想要尖叫了。 待浴桶八分满,店小二识趣地退下。 待全满,苏榛便把木塞塞好,把门从里头上好门拴。又挑了木架上喜欢的香味澡豆丢进浴桶,三下五除二就脱了衣衫,全身慢慢浸入水中。 刚一入水,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住身子,把疲惫与寒气驱赶得一干二净。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肢百骸都被这暖意滋养得懒洋洋的。水中还散着类似桅子花的澡豆香气,而这一通泡浴,苏榛足足花了有两刻钟。 先是泡澡、随后又净发,最后热到头晕脑胀,爬出浴桶才想到冬季的炭房会有窒息风险的,自己大意了。 强撑着身体裹紧浴间挂着的袍式巾衣,只觉脚下发软,脑袋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昏昏沉沉,赶紧推门走出浴间,趔趄着走向临湖的窗子。 窗子本就开了道缝,此刻拉开,一股清冷的空气汹涌而入,瞬间驱散了些许屋内的燥热。 苏榛头发还是湿的,自然不敢顶风站立,只能侧过身、躲在内开的窗旁大口呼吸了新鲜空气,才终于像是从滚烫的油锅里跃入了清凉的湖水。 活过来了,直到—— “啊!”苏榛惊呼一声,瞪着面前忽然出现并凑近的一双眸子。 眸子里闪着得意的神情,那么欠揍、那么愉悦、那么熟悉,眸子的主人……不是盛重云又是谁! 盛重云猴子一样攀在窗子上,笑意吟吟的正面苏榛,两人之间距离近得只需苏榛再倾一下身子便可以亲到他的脸…… 还不等苏榛做出反应,他已经扒着窗边跃进房里,拍了拍衣角沾染的些许灰尘,嘴角上扬,带着笑意,整个人不羁洒脱得如暖阳。 苏榛惊怔当场,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我到了好一会儿了,怕吓到你,一直等你开窗了才敢——”盛重云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地欺身上来,话说了半截却戛然而止,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怔怔地注视着苏榛身上、单薄巾衣下的、那润泽着的凸起…… 琼涯客栈的巾衣是上等绸缎制的,在屋内烛火映照下,本就泛着柔和而细腻的珍珠光泽。而苏榛出浴之际头晕得急、根本没有擦净身上、发间水滴。 水滴泽润了绸、绸透了银色的光、里面……轻盈、随着苏榛的呼吸……若隐若现…… 盛重云眼中满是震惊与错愕,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榛瞬间意识到他目光的落点,慌乱之下,双臂下意识地交叉抱在前头,又羞又恼道:“你这——” 第174章 话没说完,门外传进寒酥急切的声音:“榛娘,有事吗?我好像听到你在喊。” 苏榛心下一紧,目光慌乱地扫向盛重云,见他还僵在原地,眼神中满是无措,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口型示意他“别说话”。 方才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寒酥,我没事,刚刚不小心撞了下桌角。” 说着,还下意识揉了揉膝盖,慌乱到忘记了揉膝盖有什么用,寒酥又看不到。 可寒酥虽然看不到,站在她在前盛重云却在她倾身弯腰的瞬间、把里头的内容看得愈发真切。 真切到盛重云额间滴汗了…… 寒酥在门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太放心地说道:“真的没事吗?” 苏榛一听,赶忙提高音量:“真的没事,这么晚了,你也快睡吧,我还要画些图纸呢。” 门外沉默了片刻,寒酥才应了,“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我知晓了。”苏榛应道,直到听见寒酥离去的脚步声、关门声,才长舒一口气,“恶狠狠”瞪着盛重云。 盛重云见她真的动了怒,心虚的移开几步,长臂一捞,赶紧取了屏风上挂着的披风,将苏榛脖子以下、只要是不可描述的部位都裹了个严严实实。 随即目光诚恳,指天发誓,“我真不是有意的,否则也不会专门等你开窗了才敢过来。” 苏榛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的气消了一丁点儿、但不多,猛地扬起手,朝着盛重云的胸膛就是一顿捶打。 可刚落了几拳,便觉掌心钝痛,这才惊觉盛重云一身肌肉梆硬,如同铁板一般。 忍不住“嘶”了一声,甩了甩发疼的手,心中暗忖:这打他简直是自讨苦吃,反倒害得自己手疼得厉害。 盛重云也不闪躲,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任由苏榛发泄,脸上满是愧疚。待苏榛停了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榛娘,是我莽撞了。你要是不解气,罚我今世都替你搓背。” 苏榛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你想得美!” 说罢,故意背对着盛重云走到桌旁坐下,不想让他瞧见自己此刻复杂的情绪。 其实在心底深处,她对盛重云的突然出现、并非全然只有愤怒,还有一丝惊喜,可惊喜归惊喜,死都不能让他看出来,否则丢死个人。 盛重云见她不说话了、也不打他了,赶紧跟过来坐下,却再不敢有任何“态度不端正”,收起他所有的狂、沉声说着:“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绝无半点轻薄之意。” 苏榛的身形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点头,“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 盛重云刚准备暗暗松口气,苏榛话锋一转,眼角一抬,又抛了句:“柳嫣也是你熟人?你熟人可真是不少。” 谁? 盛重云面露困惑、一瞬间想了起来,立刻招供:“不是我!” 并与苏榛异口同声:“是苑太守的熟人。” 苏榛:“呵、呵呵,呵呵呵。” 第130章 苏榛这靠嘴念出来的“呵”,那是一丁点儿的笑意都不包含啊。 盛重云只觉比方才更怕,急切地:“榛娘,柳东家真的是苑太守的熟人。这客栈是府衙官待,我只是有生意商谈的时候才会来。” “你只有谈生意的时候才来,却能熟知这里的房间布局、知晓把我安排在这间、知晓这间房能让你借窗而入?盛重云,我看我对你了解不够。”苏榛柳眉倒竖,双手抱在胸前,微微仰头看着他。 盛重云一听,顿觉天塌了。再不复往日的自如,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字一字艰难地解释:“正因为这两间离得近,我才故意选的,没错,但那是因为怕你介意我被旁人看到。我真的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苏榛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花言巧语,谁信呢。我去趟盛家,能撞到钟离语琴;去牙行,能撞到朝沐。连住个客栈都能撞到你熟人,你这交友广啊……” 盛重云心里愈发焦急,直接站了起来:“你要是不信,我这就去把柳东家找来,让她给我作证。” 苏榛直接拉住他手腕,平静的:“作证有什么用?假话谁不会说?” “那你说,要我怎样才信?” 苏榛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这样吧,我也不管是苑太守的熟人、还是你的熟人了,总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对吧? 那即然大家这么熟,你替我把浴间里的热水管道是怎么铺设的问出来,最好有图纸。我跟你说,那管道可好了,这要是在家里弄一个,那冬天可就不愁了。” 苏榛小嘴儿一通叭叭叭叭、已经陷入了未来基建美好的构想。 盛重云怔怔的看着她,心中的滋味……说实话有点儿抓狂:榛娘是不会吃醋的对吧?在她眼中,自己都不如一桶热水重要对吧?她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对吧?她重点其实就是拿捏自己一个错误、好让她占些便宜对吧!!!! 气煞我也! 但这样的榛娘,好可爱怎么办? 其实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她做啥都显得可爱…… 盛重云没说假话,他确实也是天黑了才到,且只能住一晚,凌晨就得往回赶。 “你说你这三更半夜跑来一趟,是图啥?也不嫌累!”苏榛嗔怪的说着。 为了彻底杜绝盛重云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特意回房换了棉裙。高领长袖,裙摆直垂至脚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肌、肤。 此刻,正襟危坐于桌旁,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膝上,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谨守规矩的模样。 就连安排座位这般小事,她也煞费苦心,特意规定盛重云的座位要与她相隔一个,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盛重云怎会不知苏榛的小心思,不过是觉得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煞是可爱。他也不恼,依言坐在“指定座位”上,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苏榛,理所当然的说着:“这里比白水村近,我过来方便,自然就得过来。不止今晚来,你在这儿住一晚、我就来一晚。” “然后再凌晨走?盛重云,你不是铁打的,累死你!” “无妨。”盛重云轻描淡写的语气,笑得舒畅。毕竟这里比白水村方便了太多,榛娘自己住,他就不用鬼鬼祟祟的防人。 呃,翻窗好像更鬼鬼祟祟…… 在这方面,苏榛确实拿他没辙,他也从不按套路或是礼法出牌。 甚至苏榛都想得到,如果她用“名声”制止他,他一定会说:名声?你又不是不嫁我,夫君来看自家娘子,天经地义。 总之他永远有理,当然,她也是。两人这般你来我往,倒也算对脾气,谁也别想轻易说服谁。 索性不掰扯这些没用的,时辰也不早了,苏榛干脆把笔纸都拿出来,抓他当个书写的壮丁。 总之在苏榛这里,鬼来了都得干活儿。 苏榛:“我说你写,写得丑一点,太好看了会被别人瞧出来你的笔迹!” 盛重云挑了挑眉,丑一点?这要求真是…… 无奈,换成左手执笔,端正了坐姿,准备听令。 苏榛在脑海中快速梳理着思路,开始口述。 “首先,拍卖会的时间得定好,我建议是订在正月初一。毕竟这里距府城还是近一个时辰车程的,而年三十、大部分人还是想在家守夜的。地点嘛,已经定在湖心的冰台了。” 盛重云握着笔,快速地在纸上记录着,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嘴角挂着浅笑,任由她滔滔不绝地讲。 苏榛瞄了一眼,心里很有些不爽:这家伙怎么左手写得也这么好看,他从小是吃啥长大的,咋干啥都行。 一边腹诽一边继续说:“具体的时辰,我建议是上午巳时至下午申时。 给民众留出足够时间前来赶集,既保证活动时长,又不会过晚影响大家返程。 不想返程的,还可以留下参加晚市。除了南岸、北岸设美食和休息区之外,冰台周边也得有,也得设置观众区、休息区、餐饮区之类的配套场地,周边还得设冰屋茅厕,用彩色绳索或冰雕围栏划分界限,确保秩序井然,可千万不能踩踏。” 盛重云默默点头,并开始心算所需人手数量。 苏榛:“还得订个头鱼的筛选标准,请项大哥在镇上请至少五位老渔夫、老行家当评选小组。头鱼是当日清晨捕捞上岸的、最大、最稀罕、最新鲜的那条。且鱼身得完整无损伤,鳞片紧实,鱼鳍舒展。” 接下来便是拍卖流程,苏榛:“得请些舞龙舞狮的人来,或者兴盛湖有自己特色的也成。配上锣鼓、唢呐之类的,总之就是把气氛燃起来。之后请当日出席的最大的官儿做个开幕致辞吧。盛重云,你即然跟苑太守熟,他又有那么多的相好,想必请得动他吧?” 盛重云怔了下,有些无奈:“榛娘,他们不是相好,只是相熟。” 第175章 苏榛一听,“呸!居然还不是相好,所以这位太守大人需要那么多异性相熟是要干啥?不以成亲为目的的兄妹情啊?耍流氓!” 说完心中一动,微微侧过脸,斜视着盛重云,眼神里透着几分探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跟他走得这么近,你身边相熟的异性,恐怕也少不了吧?” 盛重云倒也不否认,甚至反将一军:“若是榛娘对我不放心,立刻嫁给我,每天盯着不就成了?” 一句话堵住了苏榛的嘴,她赶紧冷哼一声,换话题换话题:“总之,请他来致辞办得到不?” “遵命。” 苏榛便笑了,舒心又小得意的,继续说:“致辞后就是头鱼展示。也请项大哥在渔民里选相貌好的,穿上兴盛湖的传统服饰,再准备那种雕花的大冰盘,把头鱼抬着绕场一周。同时,台子上要有司宴讲解这鱼的品种、重量、特色。” 司宴就是现代的主持人,苏榛觉得还蛮重要的,要挑个机灵的。 盛重云想了想,“当天来的人应该有不少,台上的人喊着说话也未必传得远,需要准备竹子传声筒。” “嗯,但仅有传声筒怕也不够。再准备些告示跟传单,司宴一边说、台下的人一边发放。不识字的也不要紧,讲解一番也成。” 盛重云一一记下。 苏榛:“接下来会是拍卖环节,要请个专门的拍卖师。” “拍卖师,可是指牙人?” 时下并无拍卖师这专门的职业,都是牙人身兼多职。苏榛便点了点头,又补充:“通泰的人可不行哈,盛家还有其它牙行吗?” 盛重云摇了摇头,“盛家虽然没有,但整个白川府总会找得到合适之人,交给我。” 他语气轻松,但苏榛却心念一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我这可是跟通泰牙行打擂台,你夹在当中会不会……” 盛重云终于笑了,“榛娘终于会担心我了。” 说罢,抬手捏了捏苏榛的脸颊,动作亲昵又自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苏榛也是没想到隔着一个位置他还能不老实,咬牙切齿的收回方才的担心:“那牙人也你来找!反正你家,你搞定。” 盛重云笑而不语。这事在他眼中确实不难,他跟二叔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一件少一件,无妨。 “另外,现场安排两个大公示牌。”苏榛认真地说着:“一块是要实时更新竞拍的价格,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价格的变化情况,心里有个数;另一块用来展示参与竞拍人的相关信息,像是姓名、来自哪里之类的。不过,要是有竞拍人想要对自己的身份保密,那也没关系,咱们只公开他的参与号码就成了,总归是要尊重人家的意愿。” 苏榛顿了顿:“这样是为了保证竞拍的公开性跟真实性了,谁也别想耍什么猫腻,所有人都能公平公正地参与。” 盛重云也领悟到了她的这番用意。 其实刚开始他记录的时候,心里还带着三分宠溺之意,可眼下,随着苏榛越说越细,他便也越记越郑重。 着实没想到榛娘考虑得如此周全,每一个环节都设计得这么严谨。 “大致就是这些,但这只是粗略的框架。再细的,我就不代劳了,项大哥自己找人筹备去。” 盛重云好不容易写完最后一个字,长舒一口气,只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他抬眼看向苏榛,眼中满是怜惜,心想着榛娘这一路劳神费力,这下总算是能消停会儿了。 可刚要把手中的笔搁下,却见榛娘眼眸中光芒闪烁,显然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思索之中。 还没等盛重云缓过神来,就听见她又开始:“接下来是宣传推广的方案。” 盛重云:…… 整晚,被抓了壮丁的盛重云、在苏榛的口述下,分别执笔了:山海嘉年华总体筹备方案、头鱼拍卖活动流程、宣传推广方案、招商方案、场地布置方案、安保方案、后勤保障方案、财务预算方案、效果评估方案…… 虽然每个方案都只是框架,需要后续填充细节、数据,但这工作量已经大到苏榛说着说着开始困到头不停的“钓鱼”了。 她最早是坐得规规矩矩的说、随后是手托着脸颊在说、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移动”到盛重云的怀里在说。 盛重云却仿若不知疲倦一般,愈发精神抖擞。微微侧身,一手环住榛娘的腰,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另一只手稳稳地握着笔,记录着她口中断断续续还在说的方案。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直至苏榛终是扛不住这连日来的劳累,已然半睡半醒,意识也变得迷糊起来,嘴里开始喃喃说着胡话。 盛重云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凑近榛娘耳畔,轻轻问道:“可有我们成亲的方案?” 苏榛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有……” 盛重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得寸进尺地继续追问:“开春就嫁我,可好?” 苏榛的脑袋歪向一边,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可嘴里还是依着本能,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盛重云心中满是欢喜,却还不肯罢休,又问:“你最喜欢谁?” “……你……”苏榛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蝇哼哼,却直直地钻进了盛重云的心里。 “我是谁?”盛重云嘴角含笑。 “重云……”苏榛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潜意识的应答让盛重云彻底沉溺。 他凝视着榛娘睡梦中仍带着几分倔强的面容,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面前桌上、写满密密麻麻计划的纸张。 想了想,又重新铺纸,抬手拿笔,饱蘸墨汁,笔触落下,郑重地: 今有盛重云、苏榛。 值此良辰,立誓于天地: 此后岁月,盛重云愿倾毕生之力护苏榛周全,寒来暑往,予其暖衣美食; 苏榛亦许真心相伴,朝朝暮暮,解其忧愁烦绪。 岁月悠悠,恩爱不绝。 不止于今生,许愿来世、乃至来来世,仍能于茫茫人海中一眼相认。 生生世世,轮回辗转,永为恩爱眷属,不负天地,不辜深情。 立婚书人:盛重云、苏榛。 第131章 待写罢最后一字,低头看向怀中的榛娘,她依旧睡得香甜,面容恬静。 想了想,捉弄她的心思便起来了。 拿着毛笔蘸了墨汁涂黑了她的拇指,扶着她手腕、帮她在婚书上按下墨黑的指印。 指印都盖上了,可不许耍赖。他抱着苏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舍不得走、舍不得闭眼,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坐着,任窗外曙光初见、熠熠生辉。 他没留意,苏榛腕间那根黑色手绳上微光一闪即逝,她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颤动了片刻。 无人知晓它作为“捆魂索”的来世,启了新的魂…… 第二日清早,苏榛是被店小二的敲门声唤醒的,他给贵客端了早食上来。 苏榛瞧着食盒恍了会儿神,盛重云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咋躺到床榻上的。 呃,没发生啥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苏榛的脸颊便微微发热,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下意识地垂下目光,视线扫过自己的衣衫,虽说睡皱了,但还是齐整的。 又活动一下四肢,扭扭腰,踢踢腿,身体各处也并无任何异样或不适,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嗯,盛重云还算是个君子。 苏榛轻松了些。尤其一低头,铜镜下头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叠“策划书”,都是昨晚他执笔的那些。 而策划书的旁边竟是封婚书、以及一封书信。 她的目光先凝在婚书上,尤其最后面、两人名字上的墨色……抬头一看,果然指尖墨黑。 苏榛心中五味杂陈。 有甜,婚书是承诺; 有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今世都回不去了。 拿着婚书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又打开书信。 没想到开头就是一行肉麻暴击,白字黑字写着:吾妻榛儿如晤。 苏榛盯着“吾妻”这两个字,满脑子都是问号在疯狂打转。 啥啥啥啥?吾妻?榛儿…… 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可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人,那个让她心情复杂的始作俑者远在天边,想捶他一拳都没处使力。 无奈之下,苏榛只得轻哼一声,认认真真往下看信。 起初,还带着几分被那肉麻称呼撩拨起来的轻松。可看着看着,笑意渐渐从嘴角褪去,神情变得专注而凝重。 原来这信并非她所预想的情意绵绵的“情书”,而是盛重云针对她昨晚苦思冥想的商业计划,洋洋洒洒地写下了诸多自己的思路、看法与建议。 虽说他用的是古代词语,但在苏榛看来,他写的这些建议,已经相当于从年岁市集的风向把控、到潜在客户的精准挖掘、再到成本的精细核算,每一点都分析得头头是道,鞭辟入里。 第176章 有些建议看似随意,实则切中要害。 不仅如此,他还细心地罗列了在哪些环节、哪些方面应该去向镇上哪些经验丰富的行家请教。 苏榛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原本的那点玩笑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动与钦佩。 重云公子的才干并非浪得虚名,从初见时她就应该清楚这一点。 怎么办,心里有点小痒痒了怎么办?若他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想…… 算了她不想了,哪怕想了,也绝不能让他知道,毕竟他在没人的时候就是个流!氓! 苏榛的百般情绪,停止在外头终于响起了敲门声,是寒酥。 他是听到了她这屋起身的动静,便过来跟她一起用早食。 苏榛赶紧把婚书藏到怀里,假装无事发生,利落的洗漱才又回来坐下,见寒酥自己还没动筷。 “非要等我,饭菜都要凉了。”苏榛微嗔。 寒酥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咱俩说好同行同止,用饭自然也得一起。” 一边说,一边揭开食盒盖子,一时间,热气裹挟着鲜香四溢开来。 食盒一角,摆着一碟精致的“银丝鲫鱼脍”,鲫鱼肉被片成了如发丝般纤细的长条,根根晶莹剔透。 寒酥挟了些,在调好的葱姜醋汁里一蘸,搁在了苏榛面前的碟子上。 其实苏榛也没想到这里一大早就吃鱼,可瞧着做得又着实不错,赶紧送入口中尝了,先是有醋汁的清爽开胃,接着便是鱼肉的鲜嫩与细腻、在舌尖散开,毫无腥味,只留满口鲜香。 忍不住赞叹、又有些焦虑:“果然得是人家大厨做的好,寒酥,你说咱的酱焖酥鱼在这儿摆摊,会不会自取其辱压根没人买啊?” 寒酥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食物,又细细品了品滋味,随后摇了摇头,眼神中全是自信,“你大可放心。各花入各眼,各味入各口。是有人偏爱清淡雅致的鲜味,但肯定也有喜欢咱家那种热辣鲜香的*。” 苏榛一想,倒也是。 更何况提前发愁也不是她风格,立刻便释然了。 而寒酥已经帮她又盛了碗藕粉虾仁粥,熬得浓稠的藕粉粥呈淡淡的粉色,其间沉浮着饱满圆润的虾仁,还撒了些许碾碎的莲子和芡实,既美味又养生。 苏榛一口气喝了小半碗,也觉得做得相当好,河虾虾仁入口弹牙,与软糯的藕粉相互交融。 再瞧食盒里还有几枚小巧玲珑的“荷香糯米鸡”,这天寒地冻的,客栈居然还囤了荷叶。 剥开尝,糯米油亮软糯,鸡肉鲜嫩多汁,只可惜荷叶应该是干荷叶,不及现摘的清香,但也很不错了。 好吃! 一餐早食吃得即热乎又美味,琼涯客栈果然不是虚的,方方面面都做得好。 甚至吃完之后,只需拉动角落一根红绳,系在绳尾的铜铃便会在楼下小二值守之处清脆作响,小二随即就上来收走了食盒。 苏榛愈发觉得昨夜见到的柳嫣相当能干。 又跟寒酥说了会儿话,项松便来接他俩了,今日的安排又是满满当当。 苏榛先把昨晚的“策划书”交给项松,并细心嘱咐:“项大哥,这只是初步搭建的框架,内里诸多关节还需打磨。你且依着上头罗列的要点,寻几个在行的能手,一同探讨了才好。” 项松双手接过,只匆匆扫了一眼首页,便瞪大了眼睛,满脸皆是难以置信之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一夜工夫,苏娘子竟能拿出这般条理清晰、干货满满的方案。惊愕之下,愣是半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心中对苏娘子的钦佩之情快赶上兴盛湖的水深了。 就连寒酥也满是诧异。以往但凡涉及书写文案这类事儿,苏榛定会把任务分派给他的。 昨晚竟然是榛娘自己写? 寒酥心中好奇,忍不住跟着项松看了一会儿,目光便凝住了,这字迹压根不会是榛娘的。 寒酥眉头轻皱,下意识地望向苏榛,眼中的疑问呼之欲出。 苏榛顿感心虚不已,也不敢与寒酥对视太久。只能佯装镇定,提高了声调催促:“项大哥你回去慢慢看,咱们今日行程紧得很,赶紧动身吧!” 说着,赶紧拿了披风拿好,率先朝门口迈步。 项松哪有不应之理,把策划书一股脑塞进怀里就也跟出来了。 寒酥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整日沉默了不少。 而今日在兴盛湖的行程,用苏榛的话说叫“聚焦资源与人力评估”。 整个上午,项松带着苏榛与寒酥穿梭于熙熙攘攘的本地市集。 苏榛最感兴趣的是白水村跟府城里都少见的水产铺子,也顺便看果蔬铺子。 项松则在一旁,适时地为她介绍本地行情,比如哪家铺子的货源最为稳定,哪个季节哪种食材的价格波动较大。 寒酥跟在后面,帮忙记录着一些关键信息,偶尔也会发表自己的见解,三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一番忙碌下来,除了兴盛湖以往在年岁集上惯常筹备的食材,苏榛还为白水村村民、以及自家生意精心筛选出了几家可靠的铺子。 毕竟年岁市集有十五日,采购原料最好就在本地解决,省了车马费和不少人力物力。 午食也就是在市集上吃的鱼面,做法倒是跟苏榛的差不太多,口味也相似。 苏榛咽下口中食物,暗自思忖。出来摆摊,图的就是个差异化竞争,在这鱼龙混杂的市集里寻得立足之地。 若是做的吃食与本地摊主“相撞”,一来抢了人家生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二来也难以凸显自身特色,招揽顾客就成了难事。 权衡之下,她默默从心中的摆摊清单上划掉了鱼面这一项。 用过午食,日光稍敛。 三人稍作休整,便一起去拜访了几位本地颇具声名的工匠群体。涵盖了木匠、铁匠、泥瓦匠等各个行当。 苏榛心中有规划,主要是了解他们平日里擅长打造什么、从业经验、从业年限几何、经手过哪些有分量的“大工程”。 最重要的是要询问近期工作量,手头尚有多少未完成的订单,能否在集市筹备这仅一个月的时间匀出精力。 尤其时下的木匠、泥瓦匠,在很大程度上也可以帮忙完成冰雕部分的搭建。比如大型的冰台,搭起来不比专门的冰雕师傅差。 她一边问、寒酥便一边认真地记录着关键信息。 其实就是全方位评估这些工匠能否满足集市“基建”的需求。 但凡遇到对参与集市项目有意向的工匠,寒酥都会着重标记,将其个人信息详细记录下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助力。 严格来讲,这部分繁杂琐碎的工作本不在苏榛该负责的范畴之内,与她手头直接的买卖并无紧密关联,大可以袖手旁观。 反正策划书上已罗列了大致的细节,交给项松自行去操办便是。 但苏榛却不这么想,她寻思着自己既然人已经到了此地,多做一点又怎么了。更何况做得越多,了解得越多,自己的思路也越开拓。 集市若能被打造得大气、漂亮,吸引来八方游客,到时候她的美食摊位前必定客流如织,跟着沾光,这肯定是一件双赢的美事。 项松为人虽朴实、但能做到兴盛湖鱼把头的位置,岂会是蠢笨之人?稍加寻思也能洞察到这是人家苏娘子主动分担了工作。 江湖中人的“谢”从来也不会局于口头说说,项松心下想着,日后苏娘子有需要,他亦会如此帮忙。 约摸着黄昏了,三人还跑了两家规模颇大的牙行。 毕竟这次的市集需要人力相当可观,得先问清楚雇佣临时工人的可行性。 不问则已,一问也是把项松吓了一跳,年岁期间的临时帮工价钱相当的贵。 比如搬运、帮厨、打扫的,都会比寻常贵五成,每日每人差不多需要三百文。就这还不定请得到多少。 但这倒也在苏榛的预料之中。 出了牙行,天就黑透了。 项松赶着驴车,跟苏榛、寒酥一同回琼涯客栈。一路倒把项松愁上了,念叨着:“这雇工的价钱咋就这么离谱,照这花销,咱这市集还咋赚钱啊?” 寒酥也只能劝慰:“项大哥,回去咱们一同细细算这帐,先别着急。” 苏榛却一直没说什么,镇街边的店铺也就在她眼前一一闪过,脑子在飞速运转,必须得从这一路的见闻中找到破局之法。 不多时,琼涯客栈便到了。 门口有专门负责牵车马的店小二,迎上来把项松的驴车牵去后院喂粮草。 三人直接走进客栈,也是正值饭点儿,右侧的大堂正是热闹非凡,各地行商围坐畅谈,杯盏交错,店小二们穿梭其中,手脚麻利地送菜添酒。 掌柜的眼尖,见项松他们回来了,赶忙迎上前,脸上挂着热忱的笑,一边打着招呼:“项把头,可算回来了,一路劳顿。” 第177章 一边说,一边唤来一个伙计:“带客人去后院雅间,好生伺候着,把炭火加旺些。” 伙计领命,引着三人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无事,绕过一处回廊,便来到了雅间门口。 推开门,屋内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中央摆着一张古朴的雕花圆桌,周围几把太师椅,墙上挂着几幅淡雅的水墨画,炭火盆在角落里烧得正旺,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套茶具。 项松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不禁赞叹:“这地儿真不错,看着就舒坦,在这儿商量事儿准成。” 第132章 正说着,后厨的伙计也陆续把热气腾腾的餐食端来了。 一整套服务流程行云流水,也不见有主管级的出来废话,苏榛心中对那位柳嫣大东家的管理才能有了更深的感触。 并在心中腹诽:这么好的姑娘,咋就又看上了那个花花太守。 也是巧了,苏榛正想到柳嫣,隔间门帘一挑,她竟来了…… 今日是一身素锦长裙,外披一件月白色的披风,头发仍旧简单挽起配个玉簪,脂粉薄施、胭脂轻点,款步走进来,嘴角噙着浅笑,“项大哥,听闻你今日带着贵客外奔波许久,我特来看看。” 柳嫣声音轻柔婉转,不卑不亢。 主人来了,客人也没有坐着的道理,屋里仨人都站了起来,微笑相迎。 项松也是爽朗的:“劳柳东家费心,您这客栈的安排处处妥帖。我们正说呢,在这儿住着舒心又顺畅。” 柳嫣点头回应,嘴角噙着的浅笑未曾褪去,目光移向苏榛与寒酥的身上,片刻已打量了个来回。 正值寒冬,他俩的衣着也是十分醒目。是任柳嫣自认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的款式。 那位苏娘子,身着一袭像是猎装、又不似寻常猎装那般粗犷跟硬朗。领口高高竖起,一圈雪白的兔毛环绕,仿若冬日初雪落在肩头。 剪裁更是别具匠心,贴合着她的身形,精准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下摆微微散开,更显灵动。衣袖处,用坚韧的皮革拼接,上面装饰精致的毛绒花球。腰间还束着一条宽宽的腰带,也是软皮的,挂了个精巧的兔毛口袋,不仅实用,更成了整套衣服的点睛之笔。 再看她头上,戴了条兔毛抹额,洁白如雪,柔软蓬松,仿若给她的眉眼间添了抹光晕。 她也仍旧跟昨晚一样,未施粉黛,却因屋内的暖意微微泛着红晕,眼眸犹如澄澈的湖水,身形娇小玲珑,站在那儿却透着一股灵巧娇俏劲儿。 而那位寒酥公子,形容亦是配得上他的名字。 一袭跟苏娘子类似的长衣,领口高高竖起,同样围着一圈厚实的碎貂皮,冷峻又野性十足。头发简单束起,双眸深邃、笑意乍暖还寒、唇边还带了梨涡,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寞。 这般容貌与身姿气度,哪怕身着猎袍也难掩其卓绝,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之人。 柳嫣将这些打量藏在心底:他俩是重云公子的客人、更是在苑琅那里都挂了号的“能人”。 目光不经意似的重新回到桌上,见伙计们正将热气腾腾的的餐食一一摆作,微微点头,说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今日这餐食,我也特意吩咐后厨多准备了些花样,你们一路辛苦,可得吃好。” 苏榛这才细看桌上。 当中是一碟雕花水晶虾仁,躺在晶莹剔透的碟子里,淋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金黄芡汁,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旁边是一盘翡翠白玉卷,用薄如纸的白菘叶卷入精心调制的虾肉、香菇馅料,再蒸制而成; 还有一道豉油鸡,鸡肉色泽红亮,表皮泛着油光,切成均匀的薄片,摆盘精致; 主食是一份金丝银缕面,上面撒着些许细碎的寒葱碎与金黄的蛋丝。 “那么,诸位慢用,我就不打扰了。”柳嫣微微欠身,打算走了。 可就在这当下,一直安安静静的苏榛突然笑意吟吟地开口,声音清脆又诚恳:“柳东家,请留步!多亏您照料,从安排住处到各色吃食,样样都妥贴。 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倒显得我们这些客人不知感激,太过失礼。东家若不嫌弃,不如……一起用晚食?或是喝喝茶也成。” 柳嫣脚步一顿,微微怔了下,没想到苏榛会这么热情的留她,便应了:“苏娘子这话说得,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既如此,那我便叨陪片刻。苏娘子也莫叫我东家,若不嫌柳嫣粗鄙,可叫我一声柳姐姐。” “那柳姐姐也别跟我客气,叫我名字就成。” 俩姑娘倒是先熟了,手拉手一起回了桌旁,挨着落座。 项松还没太反应过来,寒酥倒是习惯了,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正笑语盈盈、已经开始互夸的两人。 他低头先帮苏榛挟了些吃食,只是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泄露了他内心的想法:榛娘定是看上了人家柳掌柜,觉得能安排她做些啥。 苏榛倒没想到寒酥如此“小人之心”,虽说她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总之边吃边聊,再忙,苏榛也会亏待了自己的胃口。 而话题一旦开了头儿,她也就不再是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而是恨不能每句话落地都有动静儿。 项松本就是啥也不瞒的性子,与苏榛的商议就当着柳嫣的面儿直说:“镇上雇工一事,除了去牙行,得再想想旁的法子,否则工钱实在吃不消。” 苏榛回来路上就想了些,略作思索,说着:“法子倒是有一些,比如这镇上、甚至我们白水村。不少人家往年都有‘猫冬’的习俗,整整几个月都没什么营生。但我寻思着,没营生不代表不想做营生,若是能说动里正,组织些村民来帮忙,人力或许能凑齐,只是这一来一回沟通协调,也费些功夫。” 顿了顿,又说着:“今天我瞧见市集上不乏一些做小生意的行商。他们手头虽说也不宽裕,但若是能许以一些好处,比如市集摆摊费用减免,或者优先挑选摊位之类,再加上咱们把这市集的前景描绘得诱人些,说不定能说动几家出个人手来帮忙,权当是为日后拓展生意铺路了。 再者,若有人还认识手艺人,像木工、泥瓦匠这些,他们平日里忙完自家活计,偶尔也接些零散活儿,虽说工期不定,但若是请他们抽空来搭把手,帮忙搭建些摊位、修缮布置场地,倒也能解燃眉之急,工钱方面好好商量,应该也能谈拢。” 项松听得认真,心中盘算了一番却仍旧发愁:“减免摆摊费用、优先选摊,既能吸引人手,又能为市集招揽商家,确实一举两得。可问题是咋去招揽呢,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积累不出那么多的人脉。” 人脉有限?苏榛笑而不语,却看向人脉最广的那位:柳嫣。 柳嫣正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是察觉到苏榛的目光,抬眸跟她对视了一眼,瞧榛娘那笑意吟吟的模样,柳嫣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袖,柳嫣无奈的叹了声:“我就知道,榛娘留我喝茶,准没那么简单。这是瞅准了我手头那点子人脉,想拉我入伙呢。” 苏榛微微欠身,目光坦荡,神色诚恳:“柳姐姐,明人不说暗话。想必您也清楚,这市集若能成功兴办,对整个兴盛湖镇而言,那可是具有扭转乾坤之力的大事。 若办得好,今后可就不仅是只靠渔业了,说不定能让各行各业百花齐放。 若不是因为白水村交通实在不便,我肯定首先要盘活自家村子的。” 柳嫣笑而不语,她知道苏榛没说假话,否则,她也不会今晚特地过来一趟。 苏榛继续说着:“但眼下确实有不少难题,虽说项大哥在渔业上是行家能手,但市集筹备,涉及陆上诸多繁杂事务,既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协调关系,又得广纳贤才、筹备物资,缺了哪一环都不行。 姐姐经营这客栈多年,见过的世面、结识的能人数不胜数,若能参与进来。往大了说,市集成功运营后,以姐姐您客栈为依托,再结合项大哥渔业的根基,假以时日,姐姐您的客栈便不仅是客栈了,至少会是个五星级度假村。” 柳嫣眉头轻动:“五星级度假村?榛娘可否展开说说。” 苏榛抿嘴一笑:“客栈经营姐姐才是行家。我可不敢卖弄,只说些思路,全当是抛砖引玉。比方说这一星客栈呢,算是初入门槛,给过往旅人提供个最基本的歇脚地儿。 标准就是房间小而整洁,床铺平平实实、桌椅板凳简简单单。 吃食呢,多是些家常便饭,炒个青菜、煮锅米粥,能填饱肚子。 店里的小二手脚勤快,事儿办得也算利落就成; 等上了二星,就又有些不同了。 比如房间稍宽敞些、床垫子厚些,睡起来更舒坦,屋里还能添些小物件儿小摆设。餐饮上,除了家常菜,偶尔能尝到些当地的风味小吃。店小二经过些培训,会给客人推荐菜品,介绍周边好玩的地儿,服务更贴心了。 三星客栈就又上了个台阶。比如房间面积更大,摆设了上了档次。餐饮这边,有了专门的大厨掌勺,厨艺虽说比不上大酒楼的名厨,却也能烧出几道拿手好菜。 第178章 四星客栈除了设施更好,店里伙计也得精挑细选。我瞧着兴盛湖有不少番邦行商,那店小二起码得会些番语,还得知晓番邦的基本礼仪。 到了五星客栈,便是最好的了。 无论房间陈设还得餐食,都得是大宁朝一流水平。比如食材也可以是自家基地产的,新鲜无比每日直供。最重要的,服务无微不至,客人的需求只要合法合规合理,都给他办到。” 柳嫣听得十分认真,问的问题也是直指核心:“但是,这评星是谁评的呢?” 苏榛淡然一笑,“为什么不能是姐姐您评呢?” “我?”柳嫣怔了下:“琼涯客栈虽说有了官待资格,但——” 苏榛轻声打断:“渔业有鱼把头、姜有姜行、花有花团,客栈业为什么不能有个相应的牵头人呢? 姐姐的客栈即然在白川府都是数一数二的,那自可先从府城一级成立个星级客栈评定堂。把行团组建起来,各大掌柜的、东家联合起来。 行业之间互帮互助、客流互引。成功之后再推广至整个大宁朝,一个府城一个府城的去。 姐姐志向,应该远不止在这兴盛湖吧。” 说罢,苏榛又看向怔怔听着的项松,轻言慢语地说道:“项大哥,倘若柳姐姐和你能够精诚合作,在第一年就理出个头绪,订立下成规,往后每年依循而行,不但能省了好多麻烦,还能逐年将它办得越发盛大。 就如同这客栈评星一事,起初虽只是在白川府试行,可一旦摸索出成功经验,便能铺向整个大宁朝。 项大哥掌控集市商贸、柳姐姐执本府客栈牛耳,至于匠人行会……我也不瞒,白水村正打算同盛府筹办木工坊呢。 所以,往后的年岁市集可绝不仅仅是东市那种普通集市,实则是集山海之珍、汇四方之奇的‘山海冰雪嘉年华’。各方的特色美食、能工巧匠、奇货异宝皆汇聚在这儿。何愁它不会名震遐迩?” 一番话听得项松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回神,只觉自己怎么就没想得这么长远。 而柳嫣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她心底还有一层隐秘思绪:在这世道,世俗眼光对女子多有束缚,众人皆言女子只需相夫教子、安守内宅一隅,便是贤良淑德。 哪怕她经营客栈略有小成,可外界那些质疑、轻视的声音,像一根根细小却尖锐的刺,扎在她的心上。 然而榛娘……这相识不久的妹子,却似有一双慧眼,径直看透了她藏于心底的野心与抱负: 她不甘于只在这白川府的小小客栈中碌碌终生,渴望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施展拳脚,闯出一番作为。 而榛娘的一番话,不只是为她勾勒出蓝图,更是让她确认了一件事: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这世间亦有跟她一样的女子、亦可为大事,不困于方寸之间。 这份知遇之感,让柳嫣对榛娘愈发亲近,也更坚定了她要搏上一搏的决心。 念及如此,她转向项松,目光中满是诚恳:“项大哥,你意下如何?咱们要不要同榛娘合力,共创这‘山海冰雪嘉年华’。” 岂有不要之理! 第133章 寒酥静静地坐在席间一隅,看似不动声色。他很想将自己的目光从榛娘身上移开,可办不到。 他的目光胶着在榛娘身上,此刻的她仿若一朵盛放芙蕖,袅袅婷婷,明艳动人至极。三言两语便将未来擘画得清晰可见,仿若世间万物皆可在她的掌控之下徐徐铺展。 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自信,刺得寒酥的心微微发痛。 他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牙关紧咬,心中一个念头如毒蛇般噬咬着他:昨晚,榛娘的房中定有他人。 紧闭的房门、陌生的笔迹,都是佐证这一猜想的铁证。 可转瞬,另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心底嘶吼:晚了吗?真的就这么错过了? 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过往相处的点滴。那些巧笑倩兮,无一不让他倾心,他怎甘心就此罢手…… 当晚,苏榛直至三更天才脚步虚浮地回到房中,身形摇摇晃晃。 无他,跟柳嫣喝了点酒。 她着实没料到,柳嫣瞧着是清冷出尘的,可骨子里隐藏的性情竟如此火辣且果敢决绝。 刚把“山海嘉年华”这场合作的口头契约订下,柳嫣便唤来伙计,拿来了她亲酿的“凌云酿”。 啧啧,“凌云酿”,名字都带着不甘平凡、直上云霄的豪迈劲儿,果真是契合柳嫣大志向。 酒过三巡,项松怕家人久等,先走了。 而苏榛跟柳嫣的谈兴愈发高涨,聊起未来的规划,从客栈的星级评定推广,到集市的布局安排,再到匠人行会的引入,桩桩件件,皆在酒香中勾了个模糊轮廓。 直至醉意满满,上头了。 寒酥扶她上楼回房、送她进门,本想等伙计送来茶水再走,也好照看她一二。 哪知苏榛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使劲儿摆了摆手,眼神迷迷糊糊地催促:“寒酥,我没事儿,你快回房歇着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边说边踉跄着把寒酥推出了门。 寒酥前脚才出了门,就听到身后“咔哒”一声,门栓便从里头挂上了。 他站在门外,听着屋内静谧无声,这才转身缓缓离去。 可身形却并非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是榛娘隔壁那间、看起来最豪华的。 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门,手指轻轻搭在门把手上,试着轻轻转动,却发现外头上了锁,纹丝不动。而里头静谧黑暗,没有一丝声响,应是无人居住。 寒酥松了口气,这才转身回房。他想过,以昨晚那种情况,如果是盛重云、他只可能是入住了这间。 看来今晚没来,没来就好。 而此刻,苏榛的房内。 “你怎么又来了。”苏榛瞪着已然欺身靠近的盛重云,明知故问。 她方才一进屋就瞧见盛重云了,赶紧装醉赶走了寒酥,也是差点儿露出马脚。所以语气里半是娇俏、半是嗔怒,且带了三分醉意。 盛重云笑得坦荡而肆意,“我说过,每晚都来。你倒好,在下头喝酒喝得忘了时辰了?害我独守空房。” 苏榛脸颊微微一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盛重云嘴角上扬,长臂一伸,动作轻柔、又不容抗拒地将苏榛揽入怀中。 苏榛身形微微一僵,却没再拒绝。脸颊轻轻贴在盛重云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盛重云收紧双臂,下巴微微抵在苏榛的头顶,轻声:“榛娘,婚书可瞧了?上头盖了你指印,赖不掉的。” 苏榛闭着眼睛,只想就这么依偎着,享受这仿佛“偷”来的安宁。 良久才轻轻笑了:“你这人也真是,婚书上写这辈子不就行了?怎么还牵连了生生世世的。我是犯了啥罪,让你一路追杀么。” 盛重云闷声在笑,想了想,答得倒是认真:“我也不知道,总之婚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自己跳到纸上的,我不过是执笔之人。榛娘,这是注定。” 苏榛假装“哼”了一声,这才推开了盛重云,却反手牵住了他,把他拉到桌旁坐下。 盛重云只觉她的手跟没有骨头似的,牵起来又软又糯,简直舍不得放开。可眼下尚未成婚,自己也只能忍了。 苏榛倒是没留意他神色中的古怪,赶紧趁着自己的醉意还只有三分、先把正事儿聊了,开口便是赞:“你说得对,柳姐姐是有大志向的女子。” 其实她今晚能拦下柳嫣、并直切要害地击中柳嫣的内心,全赖盛重云写的那封“提示”信。 信中的寥寥数语,帮苏榛在与柳嫣的交锋中精准洞悉了对方的心思,一举突破防线。 “她同意加入你们?”盛重云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目光却紧紧锁住苏榛。 苏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即纠正:“什么你们啊,是咱们!如今咱们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休戚与共。” “又关我什么事。”盛重云故作无辜地反问,他就是想逗苏榛。 苏榛微微扬了扬下巴,掰着手指一一道来:“我可是说了,白水村的木工坊以及匠人的行会,是跟盛家一起做。那你说盛家人……不是你,又会是谁?” 说到这儿,又顿了顿,目光直视盛重云,“你在背后可没少给我支招,这事儿要成了,你是幕后黑手,最大、最黑的那只。” 盛重云忍俊不禁,终于笑出了声,又被苏榛赶紧捂上了嘴,“小声一点儿,寒酥听到不得了!” 盛重云被捂了嘴,笑声戛然而止,眼眸中却仍盈满笑意,轻轻拉下苏榛的手,“他听到又如何,你是要嫁我为妻的。” “不是还没嫁吗?低调、低调,别张扬。” 一边说着,一边不安地看了眼门口,生怕那扇门在下一秒就被推开。 此时屋内,两人的身影在昏黄烛光映照下,一个紧张兮兮,一个满不在乎。 第179章 而满不在乎的那只影子突然凑近,眨眼间,两个影子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毫无缝隙地两相叠起,仿若融为一体。 只闻其声:“榛娘,你喝了什么酒?很烈。” “辣死你!” 再无多言,唯有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交织、回荡…… 仅限在脖子以上不可描述的交流了一番之后,两人还是聊了会儿正事的。虽说苏榛的三分酒意已经慢慢上涨到了五分。 这凌云酿的后劲大。 所以她主要是听、盛重云一边深思、一边给着看法:“牙行倒也没故意抬高工钱高,一来是年关将近,大家都想多挣些回家过年;二来这镇上许久未办市集,有经验的雇工少,物以稀为贵。我想,除了你们聊的,还有一招,不妨试试‘以工换物’。” 苏榛好奇问:“怎么个换法?” 盛重云耐心解释:“可以跟那些家境贫寒、手头拮据的人家商量,让他们来做工,以工时换取米面粮油、炭柴、布料衣物、棉花、皮毛之类的。尤其后几样,你们白水村肯定能收上来不少。这样一来,既能解决兴盛湖渔民的燃眉之急,又能省下工钱开销,白水村的住户们还能赚上一笔,一举多得。” 苏榛眼睛一亮,“妙啊!既兼顾了人情、又盘活了资源。可以可以。” “所以,你让寒酥先回去,在白水村甚至靠山村挨家挨户的问。列个清单出来,看看能收上来多少,缺的赶紧补上。”盛重云慢条斯理的说着。 “寒酥先回去”这句,盛重云说得理所当然。这绝对是他为年岁集着想、绝对没有自己的私心。 对没有…… 没有…… 有。 即便是有,苏榛也看不出来。 一是因为眼下醉了五分、二是苏榛从头到尾也不知寒酥对她的心思。 盛重云又说着:“这法子虽说可行,但实施起来也得注意细节。比如,要跟大伙儿讲清楚换物的标准,每日工时对应的物资价值,得让大家心里有数,避免日后产生纠纷。还有,挑选物资的时候,尽量选些实用、受欢迎的,别到时候大家不乐意。” 苏榛耳尖地捕捉到这话,脑袋虽被酒意搅得有些迷糊,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脚步虚浮地挪向书案。 寻出了毛笔、宣纸与墨盒。深一脚浅一脚地又蹭回盛重云身旁,眼神带着几分迷离与期待,眼巴巴地将纸笔推到他跟前,“你再帮我写,就像昨晚的。” 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撒娇劲儿。 盛重云瞧着她这副模样,既无奈又觉得可爱至极。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接过纸笔,一段一段的记录。 苏榛就站在一旁,眼睛尽量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动的笔尖,仿若被施了定身咒。可没多会儿,酒劲愈发汹涌地上涌,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盛重云那边歪去。 果*不其然,眨眼间,她又坐到了盛重云的怀里,跟昨晚如出一辙,甚至这一回“倒下”的速度还要更快些。 大概是她的身体比意识更渴望倒进去。 但她不怕,她知道盛重云定会稳稳地将她接住。他说了,会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 *** 到达兴盛湖的第三日。 今日苏榛、寒酥以及项松的“考察”队伍中自然就多了几人,一是柳嫣、二是柳嫣一大早请来的、泰平镖局的船镖管事赵海岳。 之所以请镖局参与,也是因为昨晚的那个集议会、苏榛提到“安保”问题是重中之重。 虽说兴盛湖是个大镇,但年关将至,监镇官大部分精力要放在火禁并兼渔税、酒税之事了。巡检司肯定也得在年岁的时候盯着镇中治安,市集上均不出更多的人手。 若是请驻军,一来申批起来麻烦、二来此地的镇将和镇副都是新上任的,大家也不太熟悉,万一是个贪的,搞过来狮子大开口,索要高额报酬,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柳嫣权衡之下,决定启用自己的人脉资源,邀请最为熟悉的泰平镖局出山。 泰平镖局作为兴盛湖最大的镖行,规模宏大,镖师和趟子手众多。 总镖头念逸风武艺高强、德高望重,在江湖上颇有名望。 而赵海岳作为镖行里负责船镖的管事,手下有一批经验丰富的船镖师和水手,个个身怀绝技。 尤其是趟子手们,何止是陆上机灵,常年趟海的人那可是跟海盗都打交道的,管年岁市集这点安防还不是轻而易举? 再者,泰平镖局在兴盛湖也是极具号召力,一声令下,便能让全镇镖行纷纷响应。其内部架构缜密周全。如此完备的体系,只需在盈利之中合理让出一部分利润,年岁市集必然得益。 苏榛对兴盛湖的人脉网不熟,但她相信有项松跟柳嫣在,这些事自是不用她操心了。 总而言之,依照苏榛的规划,上午的行程重点被她简明扼要地概括为“探索特色与创意挖掘”。 几人再入湖区,一是要根据冰面条件设计些创意的项目;二是做些人流预估,严谨规划一些安防点位。 涉及到安防了,果然也是赵海岳经验最足,率先开口:“这冰面开阔,上来的人容易分散。依我看,在入口搭建一座简易瞭望台,选派眼神锐利、经验老到的护卫值守。如此一来既能掌控入园客流,又可居高临下,对冰面情形一览无余,以便及时察觉异样。” 常年冰捕的项松也点头认可,“还有冰层跟湖边相接的那些位置,积雪盖了不少,冰层厚薄看不出来,往往就会有人大意了、踩上去有风险。这样吧,我跟渔家兄弟们商量商量,每隔数丈立个木牌,再组织一队轻装护卫,沿着湖岸不间断巡逻。” 而寒酥自小跟着萧容南征北战的,虽说没带过兵,可见识不凡,区区一个年岁冰场安防,倒也难不住他,缓声说着:“滑道、冰嬉之处人流必密,除了流动护卫,还应当在各节点设固定哨位,检查装备是否齐整,以防途中意外。再者,夜间若有冰灯盛会,照明物繁多,需安排防火护卫,安排水囊、沙桶,以防祝融之灾。” 顿了顿,他又指向远处几处冰窟,那是近期凿冰所留,“那里也差人用栅栏围上,挂上铜铃。” 第134章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漫步在冰面上,时不时热烈的讨论一番。项松跟赵海岳凭借着多年在兴盛湖周边积攒的经验,说起安防布局头头是道; 柳嫣轻言细语,心思却最为细腻,总会捕捉到被大家忽略的细节,提出的补充意见让方案更加缜密; 寒酥更是出色,毕竟前王爷世子,时不时还能从全局高度给出几句点睛之笔。 当中,唯独苏榛最为安静,她今日给自己定下的任务便是“听”。 看似只是静静跟随,实则每一个建议、每一处争议,她都在心底细细斟酌,把零散的意见慢慢整合。 毕竟回去之后,还有一份详尽的策划书等着她去完善。 午食仍旧是回琼涯客栈吃的“工作餐”,也转瞬就到了下午。 而项松与柳嫣果真也是声望强的,凌晨才出了通知召集各行来集议,下午就集结来了不少人。 有常年与湖水为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冰面之上、水下之况的渔民; 有年关将至,在家休整却闲不住的镖行趟子手们; 尤其还来了不少擅理客流的、掌柜或是资深店伙计。 这些人普遍经营经验都有十年以上,深谙何时该张灯结彩以招徕宾客、何时需闭门谢客以防人满为患;尤其知晓如何依据天气状况,灵活调配人力物力。 苏榛心想,如此迅速且高效的召集,足见项松与柳嫣平日里积攒的好人缘与高声望。 参加集议的人当中,尤以那些年纪轻的后生们最为活跃,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着实是给苏榛也提供了不少想法。 并且还一起构思了如何打造具有山、海特色的吃食。 得有新颖的烹饪方式或独特的口味组合,搞美食创意。比如说,做融合菜。 苏榛随口提了个菜:山海团圆饺。 饺子皮用鱼面做,即有面粉的韧性又有海鲜的鲜香。馅料则是将白水村打来的野猪肉剁碎,加入兴盛湖的水产、甚至还有远洋拉回来的海产,再佐以长虚山上的荠菜、野寒葱调味,饺子寓意团圆美满,一口下去山海风味俱全。 柳嫣也提了个山海丰年煲。拿白水村猎到的鹿骨、野兔骨拿来熬制底汤,再加上湖里的水产、长虚山的木耳、香菇、笋干,慢火炖煮至食材软烂入味,精华汇聚一锅,象征着来年丰收富足。 以及,苏榛提议设个调个露天烧烤区,借鉴渔村烤海鲜的方法,用特制的烤鱼架烤制猎户村的山鸡、野兔。 在烤制过程中,不断刷上用兴盛湖小鱼虾发酵制成的虾酱,让山禽野味吸收酱料的咸香风味。到时候外皮焦香,内里鲜嫩多汁。 第180章 炭火旁再摆上成树娘子腌制的酸白菘、辣芦菔等小菜,供食客搭配食用,去腥解腻。 甚至也不仅是吃食,冰上的“娱乐区”也不能像东市一样简单。 比方说苏榛提议做个“捕鱼达人秀”,位置就直接利用取冰凿出的那些个洞。 按寒酥说的,周边围上铃挡就成。让前来玩的城里人现场观看渔民撒网、冬捕鱼的壮观。 捕到鱼后还能邀请游人参与猜鱼重量、品种的小游戏,猜对有奖。 更有客栈的店小二提出请几位老者扮作说书人,每日定时在表演区开讲,讲得越神秘、越稀奇最好,保证游人听得入迷,每天都想来。 还有人提出可以召集一些会杂耍的,表演喷火、顶缸。总之就是时下流行的。 苏榛使劲回忆现代的冬天嘉年华上还有啥些,突然想到还可以做冰上龙舟,游人们自己分组,先划到对岸者获胜。 而几家客栈的人也参与进来,提议可以提前准备一些吃食的原料,让游人自己动手制作,比如包粽子、做鱼饼,做完后能当场品尝自己的手艺,或者带走留作纪念。 寒酥认真聆听着每一个点子,手中的毛笔亦在不停记录,也是越记越觉得有趣,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中满是兴致盎然之色。 他暗自思忖,若只在东市摆个小吃摊,虽说也能赚些过年银子,可应是平淡无奇的,哪有如今这般,众人聚在一起,为这年岁市集出谋划策,各种新奇的主意层出不穷,一个赛一个有意思。 这一趟跟着榛娘来,还真是收获满满,不虚此行。 而如此有成效的集议会竟一直开到了太阳落山。 想着要专人做专事、别拖着所有人都“加班”,大伙儿吃过晚食的“工作餐”,柳嫣就在也征求了苏榛的意见之后,只留下了各行的管事人,其余先行回去,明日还有诸多事务要忙。 并且,这“山海嘉年华”自大年三十起、连办十五日。 苏榛得倒着日子把筹备进度安排妥当。比如像各类的摊位与游乐设施,年前务必尽早搭建完毕,得有个准日子; 还有“招商”一事,提前多少天吆喝,招揽各路商家,心里得清楚; 雇人的话,几时着手寻合适伙计,也要拿捏精准; 试营业定在哪天,好提前试水,发现问题及时修整。 总之,要弄出个详细日程表,不能有丝毫含糊,就怕时间紧,误了集市品质,砸了嘉年华招牌。 为了赶速度,苏榛也是拼了,瞧着寒酥用毛笔一笔一划地写,心里直着急,真心嫌慢,索性自己动手。 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直接取了自己平日里记账用的炭笔,写起简体字来。 此刻哪怕被人当成错别字满篇,也顾不上理会,爱谁谁…… 她这么头悬梁的“加夜班”,而另一边,盛重云乘坐了整整一时辰的马车,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果然还是要“独守空房”。 说来也是无奈,只因昨儿个不小心惊到了榛娘,她便特意“警告”,不许他再私下提前踏入自己的房间。 盛重云虽心中委屈,却也只敢乖乖依从。为了不惹人注目,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他愣是摸黑坐在隔壁房间,连蜡烛都不敢点上一根,就怕稍有动静,引起旁人非议。 他独自在黑暗中枯坐,心里却泛起一阵苦笑。 想想自己,好歹也是声名在外的重云公子,如今对着这个早晚要明媒正娶进门的姑娘,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 这般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模样,活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个见不得光的“奸、夫”,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就这么腹诽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隔壁榛娘那屋有了开门的动静儿。 盛重云踱到窗边看了看,有了蜡烛的光亮,果然回来了!方才那一丁点儿对榛娘的抱怨瞬间散了,果断撑着窗沿就推开了隔壁的窗,利落的翻窗、稳稳落地。 并差点撞到屋里回来的人:寒酥。 他俩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对望着,双方都紧绷着脸,没什么表情,空气仿若都凝滞了,唯有烛火不安分地摇曳着,将两人略显僵硬的身影映在墙上。 直到寒酥终于轻轻笑了笑,笑容在昏黄烛光下看不真切,语气不咸不淡、平静如水:“翻窗,怕不是君子行径。” 盛重云倒也不气,只是眉梢轻动,不急不徐地:“急切盼佳人,失礼于此刻,萧贤弟莫怪。” 言罢,微微拱手,算是赔了个不是,可眼神却毫无自己“错”了的意思,镇定如常…… 与此同时,一楼的集事厅里,仍旧在奋笔疾书的苏榛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坐在一旁写预算的柳嫣关切地问:“榛娘可是冷了?我叫伙计加个炭盆进来。” “不冷,就是鼻子发了下痒。无妨无妨。”苏榛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继续写计划。可写着写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四周格外安静。 抬眼一瞧,屋里竟只有她跟柳嫣在了。 项松走的时候她知道,可寒酥呢? 苏榛便问,“柳姐姐,寒酥去睡了?” 柳嫣摇了摇头:“他说怕你会冷,要取披风下来。” “哦,好。”苏榛应了,握着炭笔本想继续写,可笔尖悬停在纸上,突然意识到什么。“腾”地站了起来,脸也是瞬间飞了红,赶紧就想往外跑。 可也就是站起来的瞬间,门打开了。从外头进来的人,可不正是盛重云跟寒酥。 呃,所以寒酥知道了…… 这晚,苏榛决定认可这世上的一句话: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虽然她也知道屋内气氛诡异、众人神色各异。 苏榛一边继续假装平静的写策划,一边偷瞄旁人: 首先是客栈东家柳嫣,怎么可能不知道盛重云每晚都偷来的事儿,又怎么可能猜不到:重云公子这是被逮到了。 苏榛瞧着柳嫣,见她微微低头,双肩时不时轻轻抖动,嘴唇紧抿,那分明是忍笑忍得很痛苦的模样。 苏榛再偷瞄寒酥,他已经坐下来誊抄她“别字”满篇的策划书了。 他看起来倒是平静,可那层平静却未达眼底,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意味。 苏榛猜想,他是生气了,毕竟他是弟弟,觉得自己姐姐被婚前轻薄了也有可能。 整间屋子,最自如的居然是始作俑者盛重云。 他自打进来就全然不见半分拘谨,眼神更是明亮而坦然,先跟柳嫣不急不徐地打了招呼,微微拱手,礼数周全,随即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了苏榛身上,只轻声说了句:“你身子单薄,夜深了要注意些。” 言罢,还不忘朝她投了个深情的眼神。 随后就坐下,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几句话就问完了柳嫣今日筹备进展,甚至已经开始给出各种提点意见了。 他语速不疾不徐,条理清晰,仿佛这屋内的尴尬与他毫无干系。 柳嫣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应对自如,认真地回应着他的问题,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真的在单纯探讨筹备事宜。 其实他也是刻意没问榛娘,毕竟榛娘那个表情……像个被偷了家的松鼠,坐立难安的,且脸颊绯红,手中的炭笔攥得死紧,时不时假装在策划书上写几个字,实则根本没了心思。 那模样甚是可爱,与平日里那个聪慧果决的她判若两人。 盛重云发现,自己似乎终于找到了“整治”榛娘的办法,只需要脸皮厚一点就行。 以往他那些个含蓄的示好,总能被苏榛巧妙地避开,或是用忙碌推脱,可如今这场景终于让他瞧出了端倪。 盛重云嘴角微微上扬,暗自决定往后就这样“对症下药”。 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苏榛的尴尬只维持了片刻,待最初的慌乱稍稍褪去,心底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就冒了上来。 虽说她母胎solo,但电影电视也是没少看滴,淡定、务必淡定。 暗自咬牙,心想绝不能就这么被盛重云拿捏住,赶紧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原本慌乱游离的眼神逐渐变得镇定。 工作是治疗矫情的良方,果断抽出自己才写的一份策划书,笑意吟吟的推至盛重云面前,语气也比平时甜:“重云公子来得正好,这份方案您看妥否?” 盛重云倒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恢复如常,略遗憾的神情,视线落在纸上,可当看清楚字迹后,头如被雷击、且倒吸一口冷气,心中腾起一股咬牙切齿的不甘:这家伙,就是为了我的银子才舍得对我笑! 白纸黑字写着:《盛府赞助案》 赞助案开篇讲述了“山海嘉年华”的规模跟影响力、言辞间满是对未来盛景的描绘,比如:“此次嘉年华,集美食、游乐、商贸、民俗演艺于一体,预计将吸引方圆百里内民众纷至沓来,从大年三十启幕,连办十五日,每日人流量保底数千之众,堪称本地前所未有的盛事。” 第181章 嗯,这些词是盛重云自己告诉过苏榛的。 接着,赞助案又点明了盛府赞助的关键意义:“盛府贵为本地名门,素以乐善好施、支持民生著称。此番助力嘉年华,一来可为盛府博得美誉,民众定会赞公子高义,传颂盛府恩泽。” 行吧,这招也是昨晚上他跟榛娘说的,他教她、时下的富庶世家更看重名声,尤其喜欢戴上“支持民生”的高帽。 盛重云再往下看,下面就是“赞助形式”,规划得细致入微:“赞助可分为金银财帛、物资物料两大部分。金银方面,望盛府能慷慨解囊,出资[x]两白银,用作场地搭建、艺人酬金、设施购置等关键开销,确保嘉年华筹备顺遂无忧; 物资上,诚邀盛府提供布x匹,用于装饰场地,营造华彩氛围,粮油若干,以保障参与筹备及劳作之人饮食无虞,更显盛府关怀备至。” 最后,还附上了对赞助回报的详尽承诺,也是一、二、三、四、五写得极其详细。 行吧,这总算不是他教的了。 盛重云全部看完,他很想尽量保持平静,可苏榛仅用片刻、就把自己从被偷家的松鼠局面转换为偷了别人家…… 第135章 他瞧着苏榛那副笑语吟吟、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此明目张胆地打着他盛府的主意,还摆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把他吃得死死的。 盛重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嘴角上扬,维持着那丝笑,“榛娘,你这一手可真是打得我措手不及。” 苏榛却终于收了笑,面容上瞬间添了几分郑重,眼神中亦全是诚恳,不疾不徐地:“重云公子,您心里想必清楚,这嘉年华筹备起来,真可谓是千头万绪、困难重重。 先说场地,咱们力求打造成区别于东市的样子,虽说用冰比用砖石省了不少银子,但需要大量的人力,那么多的人,哪怕仅是每日吃喝开销已然不少。 再论及艺人,那些能为嘉年华带来满堂彩的,肯定得身怀绝技,名声在外,想要请动他们,丰厚的酬金必不可少,少了这笔开支,嘉年华的舞台可就失了大半光彩。 甚至还有游乐设施,既要保证新奇有趣,吸引众人参与,又得确保安全无虞,日常维护与购置成本居高不下,缺了银子,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说着,微微皱起眉头,似是这些难题正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稍作停顿,接着阐述:“当然,这一切困难与盛府无关。是我们自己要搞这么大,但您想想,于公子、于盛家而言,收获的绝非仅仅是表面的风光。 首先,会场会规划出盛府专属展示区,这可是直接面向万千百姓,展示盛府雄厚实力与精良产品的绝佳窗口。 无论盛府旗下绸缎庄、粮油铺、贮木场品牌,知晓之人必然呈爆发式增长。 而且印有盛府标识的商品优先推广,这又意味着什么?” 说完,钓鱼式停顿。 盛重云明知道她在钓鱼式停顿,却还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认真的听着。 苏榛:“意味着在这十五天的狂欢里,盛府货品能在同行竞争中一骑绝尘。 待嘉年华落幕,后续无论是拓展新客源,还是巩固老客户,都已打下无比坚实的基础。 再者,民众们口口相传盛府的大义之举,这无形的口碑力量,可比实打实的金银财宝珍贵无数倍,往后您不管是筹备新店开业,还是推出新品系列,百姓们都会自发地高看一眼,争先捧场。 最为最重要的一点,若我没说错,公子您接下来要打造的,一是新兴木工坊、二是远洋海运。 这嘉年华就是绝佳的试水之地。 木工坊可在一个月时间内集中全部能工巧匠,打造户外专用可折叠、可伸缩的用具、美食棚。 仅仅是这一项展示,就能为盛府网罗来各路行商,他们主动上门洽谈,公子便能优中选优。 再说这远洋海运,嘉年华汇聚的人流中,不乏走南闯北的海商,他们带来的异域见闻、海外商机,您在现场便能收集整合,还能直接招揽有意向的水手、船工,积累人脉,提前布局,抢占先机。 仅这两项收益,公子,您还觉得这赞助是吃亏之事吗? 盛府确实是我们首选赞助商,但若盛府看不上这计划……并非我苏榛说大话,半个月之内,我定会找到其他大商贾。” 苏榛静静说完,条理清晰,言语间的笃定让人无法置疑,将利弊得失剖析得明明白白摆在盛重云面前。 屋内的气氛愈发凝重,所有人都在静候盛重云的回应,这是一场关于赞助案的“博弈”。 说实话,让寒酥心中“暗爽”。 他就见不得盛重云志得意满的样子,他恨不得直接贴在盛重云耳边对他大喊:榛娘就是看上你的银子了! 其实哪里用他喊,盛重云当然也知道苏榛确实看上他银子了…… 可他又能如何呢? 一方面,他对苏榛的这份“算计”感到好气又好笑,这丫头,打起赞助的主意来,一点都不含糊; 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苏榛所说的每一点都实实在在地戳中了他的想法、他的要害。 更气人的是,那个什么新兴木工坊,不也是她对他的提案吗? 好家伙,他甚至还没理由拒绝,因为苏榛一定会告诉他,这其实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当初苏榛提出木工坊的设想时,描绘的蓝图那叫一个精彩,从原材料的独特来源,到成品的高端定位,再到市场的广阔前景,说得盛重云心动不已,当场就拍板决定要做。 如今倒好,这嘉年华反倒成了木工坊起步的绝佳跳板,苏榛这一环扣一环的布局…… 盛重云瞧了瞧苏榛,此刻的她一脸坦然,仿佛胜券在握; 又看了看寒酥,寒酥虽然极力隐藏,但嘴角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盛重云心中暗忖,若是应下这赞助,虽说银子要往外掏一大把,可苏榛承诺的回报也确实诱人; 若不应下,一来拂了榛娘的面子,二来也错失了这么好的商业契机,况且以苏榛的性子,说不定真能在半个月内找到其他赞助商,并且会对他冷脸相待。 不行,不行,这局面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他不敢想像得罪了榛娘的下场。 总之,屋里的人谁也没出声打扰盛重云的思考,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 最轻松的竟然是柳嫣,她从头到尾就有一种看戏的心态:久负盛名、无人能治的重云公子终于被我榛妹子治住了哈哈哈哈…… 终于,盛重云长舒一口气,看着苏榛缓缓开口道:“榛娘这一番苦心与巧思,我盛某又怎忍心辜负,这赞助,我应下了。” 苏榛刚刚眉开眼笑,盛重云却慢条斯理的:“不过……盛家掏出这大笔赞助,总归是担了风险,你瞧,这不仅是银钱的投入,往后筹备中的人力、物力调配,我都得费神。 更何况,盛家并非我一人主事,而距离嘉年华开始也仅有月余了,若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拿到银子,需要一个最合理、盛家几房绝对无人能反对的理由。” 说完,眉头锁紧,似乎真的为难。 苏榛下意识:“什么理由?” 盛重云继续慢条斯理的:“比如,若这笔赞助款项,不止会为盛家带来大笔收益,同时还能解决盛家家主最为难的问题。” 苏榛怔了下:“什么问题?” 盛重云一脸的理所应当:“榛娘,昨晚那份契约,是否作数?” 苏榛:…… 盛重云:“不如,我们打个赌,倘若这嘉年华顺利收官,盈利超出预期两成,你便允诺那契约是作数的,并且,三个月内守约,如何?” 一屋子人瞬间呆住,目光全部转向苏榛:什么契约? 而苏榛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她怎么也没想到,盛重云会在此时使出这种“杀手锏”。 昨晚的契约还会有什么,不就是那按了黑手印的婚书!!!而且还是三个月后就要嫁的。 盛重云你不要脸…… 夜深了,苏榛躺在床榻上不停翻身,睡不着也是一定的,毕竟自己今晚听到了一份只有她理解的不平等条约。 但她自己也明白自己这颗心、早就偏向盛重云了,对他的那份喜欢藏都藏不住。 更何况这年头是古代啊,跟现代不一样,大家都成家早。不管是看盛重云的岁数,还是原主苏榛的年纪,在这儿都算得上是“老光棍”“老姑娘”了。 事儿到这份儿上,要是还拖着不嫁,道理上也说不过去。但真要嫁吧,开年才二十,苏榛这现代人的思想基因钻出来抗议。 二十岁的时候,她还上大学呢。 总之一晚上迷迷糊糊的想了不少,约摸着天亮的时候才终于沉沉睡去。盛重云倒是聪明,这晚就没再来她房里“骚扰”了。 柳嫣也猜到了她会晚起,还特别叮嘱了伙计不要上二楼去走动。而上午的日程是要带着初步的“报告书”去镇府找监镇报批。 第182章 进衙门这种事,就交由寒酥跟项松、赵海岳完成了便是。柳嫣也留在客栈打理一下日常,直至日头高升了,苏榛那屋专门唤人的铃铛也终于拉响。 柳嫣没要伙计动手,亲自拿着吃食上去。轻轻推开房门,瞧见苏榛刚净完了脸,头发微微蓬乱,面颊被屋内的暖意烘得红扑扑的,粉嫩的色泽从额头一直蔓延至下巴,透着说不出的娇憨与柔美,和平日里风风火火、聪慧机灵的模样截然不同。 看到柳嫣进来,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便笑了,“柳姐姐,怎么是你亲自上来的。” 柳嫣将吃食放在桌上,“知道你今儿起得晚,怕伙计毛手毛脚的惊扰到你,我就自个儿送上来了,也能跟你说说体已话。” 当然,体已话搁现代,就叫聊八卦…… 苏榛心想这也难怪别人好奇,便也只是笑了笑,一边吃她的早食、一边跟柳嫣说话,也得知了盛重云又是天擦亮就启程的。心里有些心疼,毕竟连着三天了,他总这么起早贪黑的。 柳嫣也不是那磨蹭的人,直接问了,“榛娘,昨晚重云公子提到的契约,虽说我不清楚内容,但我想、即然我也是嘉年华的受益者,那便先表个态:一切以你意愿为准。你认那份契约,你就签,你若不喜,咱就不签,另找赞助便是。大不了,规模做小一点。” 苏榛微微一愣,手中的筷子停住,抬眸看向柳嫣,眼中亦是感激:“柳姐姐,多谢你为我着想。但是……我相信以盛重云的品行,那份所谓的契约,其实是活的。他呀,不过就是昨晚被我将了一军,气不过,才故意要我承诺履约。” “那……你当真要履约?”柳嫣微微扬起下颌,目光仿若能穿透人心,轻声问询。 她本就聪慧过人,哪怕不清楚契约的细枝末节,大致的利害关系也能猜出几分。 苏榛垂了眸,长睫在眼睑处落下一小片阴影,短暂的沉默下,念头翻涌了个来回。但也不过须臾,抬头就已作了决定,语气沉稳且笃定:“要”。 柳嫣真心笑了,眼中的欣慰跟羡慕似要溢出来:“重云公子定能许你安稳、护你一生无虞。” 苏榛却轻轻晃了晃头,“他是会承诺,可在我看来,没必要把一生的安稳全然托付于他人之手,有谁敢断言一世都能顺遂无波?我所求的,是无论遭遇何种困境、都能护己周全。 我更要挣得那一份底气,无论世事怎样,我都有资格、有实力站在任何我心向往之的位置。” 柳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像是被苏榛的这番话点醒,眼中满是震惊之色,愣了好一会儿神。 这些年,她看似风光、能干,其实不也和旁人一样,能干只为了让苑琅能看到她、并存着想依靠、托付余生的念头吗? 如今听苏榛这么一说,竟觉得自己的想法那般浅薄。 沉默良久,柳嫣抬起头,轻声说道:“榛娘,你这一番话,倒像是给我这混沌的脑子开了窍。细细想来,我从前确实有些短视了,总想着寻个避风港,却差点忘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不是能站在谁身边,而是站着、无论有谁在身边。” 苏榛点点头,她心中的纠结也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清晰的规划和满满的斗志,以及……缺钱。 她今日要在留在客栈,跟柳嫣、四位帐房先生一起做项目的费用预算,毕竟无论是找赞助商、还是自己内部,都也得确定个花销金额。 四位帐房先生中,总帐就由琼涯客栈的周掌柜担当。 周掌柜身为一店之主,对数目的敏感度极高,他负责把人员薪酬、物料采购等大的开支项目分别列出来,然后计算出每个大项在总预算中的占比。确保每一笔资金都用在刀刃上; 分管成本核算的,是项松推荐来的鱼行帐房韩先生,是个锱铢必较的主儿,行内人都笑称他有双“鹰眼”。 就拿此次嘉年华活动所需的原料来说,他能熟知价格波动,精确计算出搭建临时摊位、装饰场地的最优用料方案。并且,他还精通损耗预估,能提前规划预防,省下不少“意外开支”; 第136章 负责税务的帐房,是泰平镖局推荐来的程掌柜。他个性谨小慎微,对城中税法新规总是第一时间知悉掌握。有他在,整个嘉年华对公方面无论是税、还是政策,绝不会有隐患。 并且,镖局出来的人,擅长与钱庄、票号打交道,在必要时为活动争取最有利的“融资”条件*; 至于负责现银支出的,也是琼涯客栈的帐房李先生,一手算盘打得飞起,且交际本事颇强。 柳嫣则负责把大家的预算方案整合,遇到有争议的预算条目,她又能从中斡旋。 而苏榛今日的主要任务是跟现银流的帐房李先生一起根据预算缺口、计算出需要的赞助金额,并跟团队一起制定对赞助商的回报方案,以吸引更多资金。 这便不是像在白水村支个美食摊那么简单了,苏榛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全神贯注在完成。 她虽身负有“盛”宠,却从没想过要恃宠而骄。在她这里出去的每一份策划案、每一份预算,都对得起天地良心。 众人围坐于暖烘烘的炭火旁,账桌上铺满了账本、票据与草拟的方案,虽窗外寒风凛冽,但屋内气氛热烈。 忙活了整整半日,直至太阳落了山,寒酥等人也回来了,大伙儿这才吃了“工作餐”,继续“加班”。 这怎么来了古代还得996……苏榛心想卷死算了。 直至掌灯时分,兴盛湖畔起了夜雪。寒风似刀,琼涯客栈外挂着的多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晃,光晕撑开门前大片的光亮,气派非常。 苏榛仍旧在为预算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浑然未觉外面的动静,却突然听到伙计在外头跟柳嫣在说:“东家,重云公子要到了。” 这声音虽轻,却还是落进苏榛的耳中。她莫名的就高兴,也懒得理桌上凌乱的账本,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仓促间,裙摆都来不及抚平,小跑着往门外冲去。 而在房间一隅,寒酥埋首写着方案,握笔的指节泛白、眉目间满是落寞。 他很想佯装无事,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可那丝丝缕缕的酸涩却再度铺天盖地的袭来。 而苏榛哪里会管旁人的想法,她刚踏出客栈大门,便看到盛重云骑着踏雪而来,仍旧那袭玄色锦袍,袍角在风中烈烈飞舞,身姿挺拔如松,似要将这周身的风雪都踏于蹄下。 并且在他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数量还不少。 苏榛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全然不顾寒风灌进衣领,加快脚步向着盛重云迎了上去。 待盛重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那紧跟其后的几人也利落下马,整齐地立于后头。 盛重云瞧见苏榛迎了出来,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几步走到苏榛面前。 可就在目光瞬间锁定在她身上的那一刹那,眼神陡然一紧:她竟然没披外袍。 几乎是不假思索,盛重云解开自己身上披风,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苏榛身上,轻声嗔责:“天寒地冻的,在里头等着便是,出来作甚。” 苏榛笑着点头:“你来了便好。” 还没等盛重云回应,他身后那队人中蹿出个苏榛再熟悉不过的笑脸,故意打趣着:“苏娘子,我也来了哦。” 如此调皮,除了小司还会有谁! 就这么会儿耽误,柳嫣跟项松等人便也迎出来了。众人一通简单寒喧,便一起走入客栈。 突然间多了十余人,又都是要议事的,之前的小房间就容不下了。 柳嫣心思机敏,立刻指使伙计打开客栈内最大的集议厅。 几个伙计得令,匆匆忙忙跑去,不一会儿,厚重的厅门缓缓推开,一阵暖意裹挟着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 众人鱼贯而入,只见这集议厅宽敞明亮,四周墙壁上挂着几盏造型精美的琉璃灯,灯火摇曳,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昼。 正前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雕花梨木桌,足够容纳所有人围坐。 柳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伙计们手脚麻利地将之前房间里的账簿、文房四宝一一搬来,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又有几个伙计合力抬进数个宽椅,按照人数间隔均匀地放置在桌旁。为了让大家坐得舒适,柳嫣还特意让人拿来了柔软的坐垫,一一铺好。 盛重云微微点头,对柳嫣的安排很是满意。 苏榛则走到桌前,将杂乱的账簿按照类别归整,一边忙碌一边说道:“大家快些坐下吧,咱们时间紧迫,还有许多事要商讨。” 众人纷纷就座,盛重云这才介绍起自己带来的人:“这几位皆是我盛府的得力干将,陈逸、赵凛、季羽、盛小司,他们听闻嘉年华之事,主动请缨,愿助一臂之力。” 小司自不必说,他跟在场的人都熟。 而陈逸的名号一出,除了苏榛跟寒酥不清楚之外,兴盛湖几位都是面露惊讶之色。 第183章 他们都听过这名字,知道这是盛府长房大管家,也可以说是盛重云的智囊之一。 年纪虽轻,却精通谋略、心思缜密,曾在诸多商业交锋中为盛重云出谋划策。 陈逸微微欠身:“能参与这山海嘉年华,是我等荣幸。” 言语间,目光不经意似的在苏榛身上来了个来回,心道:这便是未来的主母。 赵凛则是盛家工坊的木作监事,底下带了百余位工匠。 用现代的职务来理解,在长虚山贮木场的庄伯就相当于技术工种、赵凛则是管理工种,当然,他也懂技术。 拱手行了个礼,瓮声瓮气地说:“俺不懂那些文绉绉的,有事尽管吩咐。” 说完,长臂一挥,指着后头坐着的工匠:“这些都是从工坊抽调来的巧手,总之年岁市集的活儿,算我们一份。” 豪爽劲儿逗得众人一笑,倒是让气氛瞬间轻松了几分。 季羽斯斯文文地:“在下略通财务,愿为预算之事效犬马之劳,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想必这是盛家长房的帐房。盛家即是最大的赞助商,带个帐房来核算也是应该的。 苏榛见他们如此,心中甚是感激,忙起身还礼:“多谢各位肯来帮忙,有了你们,这嘉年华定能事半功倍。” 其实盛府的众人、在没到的时候就听小司那个大嘴巴说了,知道一会儿有位苏娘子,人间绝色、外加日后的当家主母。 好家伙,当家主母?重云公子终于近了女色了?大伙儿震惊之余都是又高兴、又好奇。 终于得见,终于得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苏榛身上,眼中满是探寻与打量。 只见苏榛一袭朴素衣裙,身姿婀娜,虽面带疲惫,却难掩清丽,双眸灵动,仿若藏着星辰。 盛重云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微微皱眉,轻咳一声,似在提醒他们莫要失态。可心底却又隐隐有些得意,自家娘子,自是担得起这般瞩目。 又是一番短暂客气之后,也终于是进了正题。 赵海岳铺开那张早已准备好的嘉年华场地布局地图,手指在上面轻点,再次开启了讨论:“依我之见,这场地可划分为几个大区,美食区当置于入口显眼处,以香气诱人;娱乐区紧邻其后,吸引人流……” 赵凛时不时插一句嘴,“这儿得安排几个兄弟守着,万一出事儿,能及时疏散人群。” 季羽则仔细翻阅着成本预算案,不时与几位帐房先生交流,手中的笔在纸上飞速记录,对预算进行精细调整。 专人做专事,苏榛终于松了口气,靠坐片刻。 盛重云就坐在她身旁,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见她一脸疲惫,心中疼惜,悄悄叮嘱:“累了便歇着去,有我在。” 声音轻柔得只有苏榛能听见。(他自以为的) 苏榛脸颊一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声音也轻得只有盛重云听得见。(也是她自以为的) 小司竖着个耳朵、嘿嘿嘿嘿在后头乐,心想我家公子终于出息了…… 忙碌许久,终于夜深了。 盛重云也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入住了苏榛隔壁那间。客栈里渐渐安静下来,唯有窗外寒风依旧呼啸,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苏榛洗漱后,又重新把衣服穿整齐了,防止盛重云那个老六跳窗进来又瞧见她衣衫不整。 可枯坐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过来的动静儿。再不来就困死了! 苏榛走到窗边开了窗,瞄向隔壁,透过窗棂是有些许光亮的,显然他没睡。 要如何描述苏榛此刻的心情呢?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好像头上有把断头铡,你知道他会来,就是不知道他啥时候来。 想了想,为了大家的“身心健康”,她主动一回也无妨。 促侠之心顿起,翻窗咋了,寇翻得、吾亦翻得! 念及如此,苏榛双手攀住窗框,脚下轻点,身姿轻盈地翻上了窗台,一点点踩着窗檐往前蹭,虽不及盛重云敏捷,但也不过是二楼,对于常年进行户外活动的她来说简直小儿科。 直至蹭到窗边,轻轻一推便开了,手脚并用的往里爬,刚刚站稳,就听见浴间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苏榛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盛重云正从浴间出来。 眼前的盛重云发丝还带着些许水汽,更衬得他眉眼深邃,像水墨画中走出的神祇。 身着一袭中衣,领口敞开,露出紧实的胸膛,肌肤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而他显然也没料到苏榛会突然出现,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脚步猛地顿住。 但仅仅一瞬,惊愕便化作了惊喜,眸中光芒大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两人就这么怔怔地对视着,一时间,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苏榛倒也不至于有多害羞,就是在心内盘旋出一个极度不合时宜的抱怨:他一个人住,出浴也穿这么整齐干啥?腹肌都看不到…… 可是她的内心os,反映在脸上就变得有些古怪、甚至显得有几分嫌弃。 盛重云回过神,发现自己如此倾心的娘子竟在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后流露出嫌弃???嫌弃???? 这一下,满心的欢喜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愣在了当场,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眼神里满是疑惑与受伤,语气都冷了:“我入不得你的眼?” 苏榛察觉到气氛不对,刚想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总不能说嫌弃他衣服穿多了吧……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说多错多,苏榛不想解释了,索性几步上前,直接搂住了盛重云的腰,头埋在他怀里、喃喃地:“我想你了。” 就四个字,对于盛重云来说足矣,虽然多少有点假。 兴盛湖行程第四日。 按说这也是苏榛原定计划中要回白水村的日子,所以上午的集议会没开始多久,客栈伙计就来跟苏榛说白水村来人了。 连寒酥都以为是白老汉来接他们而已,却没想到苏榛直接让人进来开会,门帘一挑,进来的居然是符秀才…… 苏榛抓紧时间双向介绍了一下,并说符秀才是本次活动的“秘书”,负责文书工作。 原来早在三日前白老汉回程的时候,苏榛就猜到后面的事儿会十分繁重,请白老汉送符秀才过来的。 寒酥见符秀才来了,心中竟有些失落,毕竟眼下他唯一能贴近苏榛的机会就只有帮她写文书。 连这活儿都轮不到他了…… 盛重云却十分满意,总之这“秘书”只要不是寒酥、就好。 等符秀才也落了座,执了笔,集议就正式开始了。 而活动初案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也为了架构清晰,苏榛提议成立一个“山海冰雪嘉年华”筹备活动组。 经推选,组长就定为柳嫣; 苏榛要白水村、兴盛湖两头跑,还得负责出主意、做整个流程的规划,担任创意总监; 场地营造组交由赵凛跟项松联合负责,组长项松、副组长赵凛; 商户招徕组由柳嫣跟陈逸联合负责。柳嫣担任组长、陈逸副组长; 物资筹备组由项松、季羽负责,项松担任组长、季羽担任副组长; 演艺编排组由柳嫣、赵海岳负责,柳嫣任组长、赵海岳任副组长; 安保维护组由赵海岳、小司联合负责,赵海岳担任组长、小司担任负组长; 司库还是由之前就定好的、琼涯客栈周掌柜以及其他三行掌柜、帐房先生共同负责。周掌柜担任组长。 第137章 最后,就是典事组。搁现代相当于行政组,总之就是其它组不管的事儿,这组管。 柳嫣组长、寒酥副组长、符秀才任秘书长; 大伙成立这么多个组的时候,盛重云饶有兴致的在旁边旁听,他对榛娘偶尔脱口而出的一些词汇很有兴趣,比如“创意总监”这职务,倒是有趣。 集议中途小休的时候,他也问苏榛,大伙儿都有职务,那他是什么? 苏榛随口一说,说他是甲方爹爹。 盛重云:……还能更难听吗? 苏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无痛当爹很简单吗?居然还嫌弃。你人脉广、见识多、财大气粗,所有大事都得经你点头认可,可不就跟活爹一样吗? 盛重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歪理都能让你说得好似有理有据了,重新想个。” 苏榛略作思索,“那就总赞助使,别挑了,再挑啥也不给你了!” 于是史上最憋屈的甲方爸爸就这么产生了。 所有人正式签约的文书是符秀才执笔,他将众人的职责、权益、赞助条款等一一详尽记录。 毕竟这签约文书关乎整个“山海冰雪嘉年华”筹备大事,不容有丝毫差错。待所有人都郑重地在文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或印鉴,苏榛跟项松、柳嫣都长舒了一口气,这下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往后大家各司其职就成。 第184章 至于盛重云这独家爹爹要出的赞助金额仅为总费用的三成,他虽然不介意再多些。但即便他肯,兴盛湖的几家也不会同意的,毕竟出的多、分成也多。 至少总费用到底多少,今天集议的主要内容就是测算。 花费第一大项首先就是租场址。 好在这里不是东市,这活动毕竟得了监镇的大力支持,租赁到最为平整、广阔且带着南岸、北岸的场地仅需花费一百两; 花费第二大项:考虑到要吸引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以及城里的百姓,打造出令人惊艳的场景必不可少。冰雕、冰灯、冰台,虽说原料不要银子,但取冰的人力物力、吃喝行住总不能让匠人们自己垫钱吧。 单说取冰,前头是项松带着渔民们做的,人数差不多有三十人,肯定是不够,后头至少增加到百余人; 那么凿冰工具起码备五十套,还要再备二十辆左右的驴车,这部分开销、再加上多少要付一些薪酬,每天花销可能在五两左右,工期若是十日,共计便是五十两; 场地营造上,冰雕工匠需要三十名、冰灯工匠二十名、冰台搭建工匠三十名,共计八十名。 盛家工坊可以借三十名过来,其余的就在兴盛湖本地、白川府城找。假设整个制作周期为二十日,工匠们的吃食费用每人每天至少三十文,再加上薪酬,若是五十人的工匠队伍,总花销共计至少八十两; 住宿方面,柳嫣打算去跟湖边的客栈商量,每家均出一定的房间、再去附近租些便宜的民房,成本控制在每人每日三十文。这部分花销差不多需要一两左右; 花费第三大项:演艺编排。 邀请有名的杂耍班子、乐坊歌女,一场表演的酬金少则十几两,多则几十两,活动期间若有多场演出,费用迅速累积,至少得做出一百两预算。 苏榛是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在通泰牙行见到的那位朝沐娘子。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花费第四大项:商户招徕 同样也得做个预算,得去白川府热闹街市张贴招商告示、还得雇佣牙人四处宣传,再加上给入驻商户的优惠政策,如减免几日租金等,前期宣传招商费用约二十两; 花费第五大项:等年岁市集开始了还需要“引路人”或“导览童子”、洒扫役,加起来至少七、八十人。 其中引路或导览可安排三十人,洒扫役四十人,这部分肯定就是本地招募,住宿无需负责,但伙食上以及薪酬,每人每日需二百文左右; 往多了算,共计十四两左右; 花费第六大项:杂费,比如在场地周围需要建造一定数量的临时茅厕。 如果预计每日人流量在数千人,可能需要建造二十到三十个简易的,材料以木材、茅草等,每个茅厕的建造费用可能在一两左右,三十个就是三十两。 苏榛一听,立刻否了,“无需那么多银子,我们白水村的工坊可以承办此项。以伸缩茅厕帐蓬的形式搭建,不用太多木料、改为防水帆布。优点是成本低,省下三成银子是没问题。更何况搭木头的还不好挪动,而茅厕帐一个人都能抬走,搭建不用片刻,最为重要的是可以重复使用,五、六年肯定是没问题。” 众人一听能省银子,自是同意的,主要也是出于对苏榛的信任。这笔预算就先定在二十两; 盛重云内心佩服:榛娘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脆,她一个人都能自产自销了。 茅厕帐的问题是解决了,就还有相应要准备大量马桶、草木灰、干草等物,每日花费可能在三两至五两左右。 花费第七大项:嘉年华场地整个都在冰面上,又是最冷的季节。 为防意外,苏榛提出在场地适当的位置建数个可供取暖的冰屋。 兴盛湖众人还以为是寻常冰屋,还在纠结不够保暖。寒酥已经机灵的把萧家的圆顶冰屋形状画了出来,又讲解了一番它的保暖特效以及搭建方法。 最重要的是,它省银子啊! 苏榛点点头:“可以尽可能的搭多一点儿,一来供表演的人候场休息、二来若有游人抗不住冻也能进去缓缓、三来帐内还可‘便利店’、‘暖食店’,也是比不小的收入。” 项松挠挠头问:“何为便利店?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新鲜。” 苏榛嘴角上扬,耐心解释道:“便利店就好比一个小型的百宝箱铺子。在冰屋里腾出一块地儿,摆上些平日里大伙容易用到的零碎物件,像手尉、火折子、鞋垫之类的,游玩的人万一缺了啥,当场就能买到,省得他们大冷天的还得四处去找。”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眼中满是新奇之色。 柳嫣若有所思,又接着问:“那这‘暖食店’,就是指小食肆吧?卖些热乎吃食?” 苏榛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但它不会像外头的摊子一样动火,只卖热饮、方便的简餐,供人歇息为主。” 赵海岳常年走镖,立刻就懂了这功能:“可以准备些姜汤、烤红薯、糖炒栗子,就在冰屋外头做,拿到里头卖。” 项松忙不迭的点头:“还有那羊肉汤,提前熬好,装进保暖的陶罐,有人要了,盛上一碗,配上几张酥脆的烙饼,保管吃得浑身热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了菜单,恨不得立马就动手搭冰屋了。 苏榛赶紧把议题拉回正轨,“我们白水村可以做便携式的、户外折叠桌椅做为冰屋的配套设施。这次没带过来,若大家信得过我,我差人把样品送过来。” 柳嫣微嗔,“榛娘,你下次有啥好东西直接往外拿,别说什么信得过、信不过这种话。” 苏榛心头一暖,笑着点头:“行!户外折叠桌椅可实用着呢,不占地方又特别的轻便,还是防火材质的。人多的时候,随时打开。等到天暖了,大伙出去踏青、游玩,带着也方便,找个风景好的地儿,支棱起来就能用。” 说罢又看向赵海岳,“赵大哥,真不是我想推销货物啊,您回头看了就知道了,行镖的时候带着,不知道有多方便呢。” 赵海岳爽朗的应下,就等着看样品。一番商议之下,所有的冰屋搭建、及内部“装修”这笔费用暂时折算为六十两。 并且,帐内取暖要用炭盆,假设放置五十至一百个,每个炭火盆价格约三百至五百文,折中的话,差不多也要三、四十两。 再加上木炭及石炭,每天的燃料成本也得至少二至五两左右,十五天预算七十五两; 另外,所有吃食摊的燃料得提前准备出来,不能让摊主自己拿车运,会造成拥堵,并且也有安全隐患。 苏榛想了想,说着:“除了普通的木炭之外,取暖帐里使的,我提议试试白水村乔大江家制的蜂窝煤。 其一,便宜。它单价虽说只比石炭便宜一文,但因工艺复杂,燃烧时长比石炭多出一倍,耐烧。 其二,蜂窝煤质地紧实,运输过程中不易破碎。大伙也都知道,用普通的石炭、弄一地的碎炭渣子也不好收拾。尤其乔家蜂窝煤形状规整,堆叠起来也方便,不管是储存还是使用,都极为便利。 其三,从安全角度考量,乔大江家的蜂窝煤燃烧起来较为稳定、烟少,且火势也易于掌控,大大降低了祝融之灾的隐患。” 她说的同时,寒酥也配合着画了蜂窝煤的图出来,这下不止兴盛湖的几位东家掌柜有兴趣,连盛家大管家都认真了。 总之一番讲解之后,众人决定先购置一批样品回来试试。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倘若实际燃烧效果真像苏娘子说的这么好,大批量采购自是不在话下。 甚至几位东家私下里悄声议论,就算最后这蜂窝煤没能用在嘉年华上,单看其性能优点,自家平日里使用,那也是极为便利、划算的。 盛重云坐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始终落在苏榛身上,眼中满是欣赏。 举贤不避亲,只要是对整体有好处,苏榛不介意别人去想她是不是从中得利了。 更何况当然要得利,不然呢?纯公益?想啥呢…… 花费第八大项:安防疗疾费 无论是泰平镖局的镖师、趟子手,还是盛家护卫,甚至后面还要再雇请的人手,五十人轮值是底线。 薪酬是赵海岳提的,每人每日三百文左右。 此价乍一听是颇高,细究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负责安防的人需要值守冰面,就算轮值,每岗累计时长也至少达到半日。寒风彻骨,酷寒难耐,身子骨稍弱几分的,哪里经得住这折腾?若没这样的酬报,又怎留得住人,保得周全? 另外,再加上安防人员的吃喝补助,总费用预算就暂时定为二十两; 至于疗疾费也是必要的,设置一到两个简单的疗疾帐,配一些常见的药材和器具,比如止血、止痛、驱寒、担架、针灸等。 毕竟那可是冰面上的场地,万一有人摔倒或是受了寒,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第185章 那么就得雇佣个坐馆大夫,每日薪酬至少五百文,加上备用药材,预算共计十两; 花费第八大项:照明。 这笔费用不可小瞧,除了冰灯,场地所有区域都需要照明。油灯或是避风灯笼数量可观,需要大量的购买。 每日的灯油费也至少十两,灯笼得特制,起码三十两至五十两; 花费第九大项:不可预见备用支出。 至少预留二十两出来,应对天气、突发状况等意外。 几位东家一边商议这几项的开支,五位帐房就一边拿着算帐算,这九大项花费总数一共是七百至八百两之间。 当然,这是往多了算,实际有不少地方能节约一些。 金额一出来,兴盛湖的几位东家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七、八百两而已,凑起来不算太难,毕竟要跟东市打擂台呢。 最后凑个整数,盛云公子占三成,也就是出资二百两; 之前监镇上报了府城,府衙及镇上一共给了一百两拔款,余下便由柳嫣、泰平镖局以及项松三家出资,每家出一百三十两。 苏榛没银子,只占“技术股”,分红也仅占一成。 其实关于她只占一成这事儿,项松跟柳嫣都替她可惜,私下想借银子给她,让她也能占个起码二成股份的。 盛重云自不必说,区区一百多两,送给榛娘又如何? 偏偏苏榛谁的“情”都不肯要。 在商言商,她倒不会说只想要个“高风亮节”的名声、也不是非要所谓的争口气。 实在是因为但凡盛重云的银子进的不是公帐、而是她私人名下,那瞧着吧,萧家人今后出门儿说都说不清。 第138章 她不在乎旁人眼光,但她不能让重名誉的萧家人背上“吃义女软饭”的名号抬不起头。 更何况她只是“创意总监”,只管出方案,大部分具体的活儿都是人家兴盛湖的几个盯着的。 她拿一成,也知足。 反倒是柳嫣没吭声,眉头轻锁。 苏榛问:“柳姐姐,可是还想到了什么?” 柳嫣也不藏着掖着,爽快地说:“咱们打算跟东市较较劲、打打擂台,自然有自己的优势,不过短板也明摆着。最显眼的一个弱项就是路程,游人们大老远跑过来,路上差不多得花一个时辰。要是玩得晚了些,回城都来不及,那就只能在兴盛湖住一晚。这么一算,成本可就高了不少。这对咱们招揽游人,绝对是个大难题。” 苏榛点头认可:“我心里倒有个主意,不过单靠一家,肯定是办不成事儿的。” 赵海岳性子直,说话也快:“苏娘子,有啥想法不妨直说。” 苏榛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其实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等游人多起来了,咱们在座的人都受益。我想着,要不要合伙雇些专门的车马,在白川府城和这儿往返跑,免费接送游人。这样一来,既能解决游人的路程困扰,说不定还能吸引更多人来玩。” “免费?”项松怔了下,“平时白川府的人来咱们这儿采买年货,车马费至少得三五十文呢。” 苏榛郑重点头:“重点就是免费。想想看,即便游人去城里的东市,通常车马费也得花个几文的。而市集期间来咱们这儿有专车在指定地点等候,甚至还免费了。想想看,游人心理的角度,会觉得光是坐趟车都赚了三十文。有这三十文,能多买多少条鱼呢。” “可是咱们也请不起那么多的车马啊。”赵海岳问着。 苏榛摇了摇头,“咱们不是按游人数量去雇足车马,只需在闹市区定个集合地,比如可以雇十辆甚至二十辆的驴车,立个显眼的牌子,写上‘兴盛湖免费专车”。 然后每日固定时间发车,比如往返二十趟的班次。 这是展示咱们欢迎游人的态度。几位想想,一来是白川城那么大,也不见得所有游人都会为了省几十文钱,跑去集合地的; 二来,没去集合地的,咱们可以设置车马补助费。举例,比如每人补助五文或十文,每家补助设个上限,比如上限三十文。具体金额可以请帐房再算一下。其实无论五文还是十文,说直白一点,我们只是让出营业额的小利而已。” 项松有些担忧,“那会不会有人就图这免费车过来了,然后一文钱都没花就走了?” 柳嫣扑哧一笑,“按以往来购置鲜货的人来看,这样的人应该不多。” 苏榛也笑了:“就算有这样的人,又如何呢,起码给咱们的场子赚了人气。项大哥,在总预算本就不够的情况下,我们是值得试一试的。想想看,就算每人补助十文,千人的数量,每天也仅需十两银子,怕什么?” 项松恍然大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上扬,乐呵呵地说道:“是哦,才十两!我就不信来了一千人,都一文钱不花!咱这免费接送,再加上点儿小补贴,就算有人想占便宜,也不可能人人都这样吧,总能招揽不少真心来游玩消费的。” 赵海岳手轻轻抚着胡须,微微点头,眼神中透着认可:“是这么个理儿,我同意。就冲这能给咱聚人气、揽生意的主意,也值得一试。” 盛重云在一旁静静听着,见大家意见一致,他自然也不会有意见,微微思索后,便开口敲定:“那这笔预算就暂定为一百两吧,后续要是情况有变,再做调整。” 而盛家来的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更是心里对苏榛这“未来主母”愈发的赞赏。 区区百两,能想出能盘活生意、拉拢客源的妙招,既贴心地解决了游客路程上的难题,又巧妙地拿捏住了成本与收益的平衡,不愧是能当家管事的料子。 苏榛倒没想到盛家人是如何看待她的,此刻她毕竟是*整个活动的“创意总监”,是智囊,满心都扑在生意筹划上,压根顾不上那些旁的心思。 直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接下来就进入大伙儿最喜欢的环节吧,咱们预估一下收入来源!毕竟,咱做这一摊子事儿,最终目的还是盈利,得心里有数才行。” 这下子,所有人眼睛都发光了…… 苏榛详细解释:“这第一项呢,就是摊位租金。之前我去通泰牙行打听过,我也不知道这牙行哪来的自信,开口就是每摊每日收三百文、另还要二成的营业收入呢。” 这话说的,语气就颇有些“阴阳”了,眼神还似有若无的瞟了眼盛重云。 盛重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眼盯得心虚,脸上瞬间浮现出四个大大的问号,心里直喊冤:真的不关我事…… 在座的其他人瞧着这场景,心里都憋着笑,可又顾及着场面,没好意思笑出声,只能一个个屏气敛息,静静听着。 苏榛继续说着:“这摊位归根结底可是兴盛湖的,所以我想,到底收多少合适,还得按几位东家的意见为准。咱们得商量出个既能让摊主接受,又能保证咱们盈利的价钱。” 项松一听这话,顿时面露难色,让他出把子力气、跑个腿啥的,肯定没问题,可一涉及到坐下来商议成本、利润这些精细事儿,他就头疼不已。索性心一横,直接把问题抛给柳嫣:“这我是真不懂,柳东家,您见多识广,觉得收多少合适?要不您给拿个主意?” 柳嫣见众人目光齐聚自己身上,也深知此事自己责无旁贷。她微微低头,沉思片刻,“以咱兴盛湖为例,不同地段的摊子,每日租金是十几文、到几十文不等;比如据我所知,靠近码头和官道的地方,人流量大、货物交易量大,摊位费可达近百文。那咱们的市集规划得这么好,收个五十至百文应是没问题。各位觉得呢?” 苏榛想了想:“或者可以这样,先把整个嘉年华的摊位图仔仔细细地绘制出来,按照地段的优劣来区分定价。人流最旺的那些核心地段,定每个摊位每日百文。 从这些核心区域往外,摊位费也依次下降,最低定为五十文。 如此一来,既能保证优质地段的商业价值,又能照顾到那些手头不宽裕、经营小本生意的摊主,各取所需,大家觉得怎么样?” 其余人仔细盘算了番,都点头认可。至于摊位分成,东市那种要分两成肯定是狮子大开口。经商议,几家东家一致决定不收分成。 项松最为激动,“跟着我的都是些苦哈哈的渔家兄弟,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啥,咱收了摊位费,若还收分成,反正我是没脸跟兄弟们交待的。” 而柳嫣跟赵海岳毕竟也要在本地立足,不分成、说出去还能让他们威望大升;大伙儿便看向唯一的“外地人”苏榛。 苏榛亦有反对之理,毕竟她也承诺要带着白水村来摆摊的。 于是这项不分成的提议光速全票通过。 在座的人里,要说觉得遗憾的,可能唯有本次活动最大的金主爹爹——盛府。 毕竟出了这么多资金赞助,要是能从摊位租金这儿分成,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其实要是盛重云一个人作主,他心里觉得收半成是合理的。 第186章 也是直到这时,盛重云才终于回过味儿来,榛娘之前为何把盛家的赞助比例控制在三成,明明以盛家的财力,自己是可以出资更多的。 现在想来,她这是早有打算,就是防止自己因为出资多,在各种关键决策上有资格给出决定性的投票…… 这丫头!!! 盛重云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好笑,缓缓地看向苏榛。 苏榛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般,也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上扬,透着别样的灵动与娇俏,仿佛是无声地回应着盛重云此刻心中的所想。 而同时,最懂税收的司库组程掌柜也缓缓提了想法,“但咱们的面积太大,比东市可是大出数倍,想必摊子也不少,那报税要如何统计才好呢?总不能让税官挨摊收吧,若官府收不上税,怕是监镇大人那里还得解释一番。” 这倒是实话,监镇之所以大力支持、还能找官府批了一百两,当然也不会就是图个你好我就好啊,多少得有些回馈才是。 但这难不倒苏榛,毕竟现代游园多得是,早有统计办法了,她便提议:“凡游人入园,可先在入口处购买特制的‘嘉年华币’代替现银。 只要是里面的摊位,都统一用这种币付账。 如此一来,每天闭园后,根据摊主手里剩下的‘嘉年华币’数量,就能轻松算出营业额,方便按比例分成结账,还能统一报税,给摊主省了不少麻烦事儿,也避免了现银交易带来的诸多不便。” 众人听闻,眼前皆是一亮。说实话,不少小商贩最怕的就是跟官府报税的时候被欺负,乱收税。 按以往年岁摊税,每收入百文是要交五文税金的,听上去是不多,可头几年根本就是乱收,搞得大伙儿都怕了。 眼下若是嘉年华园区统一替他们交纳,想必光凭这点,都能吸引一些摊主前来。而官府也乐得不用跑,这税好收。 苏榛敢大包大揽承诺交税,一方面因为项松说过监镇人品过关。 另一方面,跟官府打交道不是还有柳嫣跟盛重云吗……那个花花苑太守一点儿力不出?呸!美得他! 念及如此,苏榛便看向一直在默默拔算盘珠子的司库组几位,“劳烦算一下,摊位租金共计多少呢?” 司库总帐周掌柜最先报了数:“若按规划图来看,嘉年华场地总计千亩之巨,虽说当中还要搭建各种冰台设施、以车马位、冰雕位以及通道、观景位。但若见缝插针安排得当,起码容得下两千余摊位,不算分成,每日可收租……平均一百四十两,十五日便是两千余两。” “噗”,正在喝茶的项松听到这儿,一口茶水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赶忙用袖口擦了擦嘴,大声说道:“多少?光是租金都千余两了?这……原本想着能有个几百两就不错了,没想到竟有这么多啊!” 柳嫣笑着摇了摇头,“项大哥,两千两减掉花销,租金这项,咱每家确实只赚两三百两的。” “那也不少啊!才十五天!”项松最是实在,实话实说。 赵海岳笑得更是坦然:“项老弟,那可不止能赚二三百两。” 说罢又看向苏榛,满满的全是信任,朗声说着:“苏娘子,你不妨给我们大伙儿都说道说道,还活动还有啥能赚钱的地方,让我们都乐呵乐呵!” 苏榛的眼睛愈发明亮,笃定而自信地:“第二个收益大项,是头鱼拍卖。当然,头鱼是归渔民的,但佣金我们是要收的,至少可以收一成。这笔钱听上去虽然不会太多,但相应的配套收益绝对不少。 比如,头鱼拍卖会是绝佳的广告台阁。” 柳嫣心中一动:“何谓‘广告’?” 苏榛解释着:“广告,就是用各种方式、来告之旁人自家有啥好东西、要办啥事儿,把大伙儿吸引过来看的手段。 所以咱的头鱼拍卖台、演出的冰台、甚至游人通道、休息区、冰灯周遭,都可立起招幌、牌匾。甚至在拍卖画册、宣扬文牍之上,也可刊载各类广告。 首选去寻些渔具铺子、海鲜酒肆、游历行社、工坊等等,总之去寻关乎渔业或闲游娱兴的商贾。 所以咱们必须提前设广告部,每日都把广告商排满。 至于头鱼拍卖赞助商嘛,本地有之,外乡对渔业有兴致者同样可以啊,总之我们提供名号彰显、冠名之权等等的酬报。 譬如,赞助商名号,大可现于拍卖会之主题幡旗之上,又或于拍卖进程之中,由主持人特加提及,以此擢升赞助商之声名威望。” 盛重云悠悠开口:“所以,所谓的甲方爹爹不止我一个。” 第139章 “那当然不止,多着呢。”苏榛认真点头:“不过你放心,只有总赞助、只有你是跟着收三成银子的爹爹,其它人都没有这好处。重云公子,你瞧,我可没骗你吧,是实打实让你一起赢利呢。” 盛重云:“我真是谢了……” “不客气呢。”苏榛确实不客气,继续说着:“此外还有一大块儿收益项目,就是游乐设施门票。 以往的年岁市集,都是各玩各的,比如投壶、套圈儿、猜灯谜之类的。 咱们可以把娱乐项目集中,做个冰雪游乐场,像什么刺激好玩的旋转秋千、能登高望远的观景台,尤其还可搭一个巨大的、可以成为地标的冰雪大滑梯。 所有设施集中后,单独收门票,可以无限畅次的玩儿。这约对是不可小觑的进账。甚至说不定也会是最大的一笔进帐。” 众人听得神往,眼神齐刷刷又看向司库组的几位。 总帐周掌柜算盘珠子啪啪响了一番,说着:“年岁市集,最热闹的万姓交易集,人数可达万余人。就算普普通通的,每日人流也数千。而一般都是带着家中孩童来,光是玩投壶、套圈这类项目也要花二、三十文了,若我们的设施齐备,门票收五十文是不多的。 通常家中长辈也不会由着孩童一个人进去,所以每家至少会有两人入场,就是一百文。若每日入场达到三千人次,十五日便是……两千两百五十两,最低。” 这下不止项松,兴盛湖所有人都沉默了,又齐刷刷看向苏榛。 苏榛仍旧很平静,“第四项呢,是餐饮消费。游人们玩累了、逛累了,自然得找地方吃饭。虽说冰面上就是摆美食的,但有些大商贾不爱小食,爱周边豪华、舒适的食肆。而咱们作为场地运营方,可以和这些食肆谈合作,从他们的营业额里抽取一定比例的提成。当然,这项必须是联合信誉、口味、食材品质都一流的食肆,不能宰客,不能砸招牌。” 众人仍旧默默听着。 苏榛一边翻看自己写的策划书,一边继续:“第五项,住宿分成。除了琼涯客栈是主办方之外,其余客栈要是信得过我们,委托我们帮助推广,我们也可以收取一定的分成。至于客栈品质,我相信柳姐姐会监督得很好的。” 众人默默看向柳嫣、柳嫣默默点头,众人目光继续齐刷刷看向苏榛。 苏榛:“第六项,驻车收费。虽说咱们安排了免费接送的专车,但肯定还有部分游人是自行驾车前来的,或是骑马。咱们在场子周边规划出专门的停车区域,搭设草料棚、挡风棚、提供过夜服务,再收取一定的停车费。既能规范场地秩序,又能增加收入。别小看这点费用,十五日积累,至少可以抹平一项成本。” 众人又看向司库组。 周掌柜已经习惯这种“期盼”式目光了,不慌不忙拔算盘,开口:“还是按日均入场三千人次算。 假设七成人数是乘车马前来,按每辆车乘坐三至五人计算,车的数量大约为四百至七百辆。 如果还有人骑马,比如骑马的人占总人数的一成,即是三百人,那么马的数量为三百匹。 取平均量,再减去我们提供的车马补助、草料、风挡、炭火、值守人成本,每日约赚八两,十五日的话,至少一百二十两。换句话说,我们付出去的车马补助,其实全能赚回来了。” 众人怔住,第n次齐刷刷的看向苏榛。 苏榛平静一笑:“正是。” 项松:想哭是怎么回事…… 苏榛却还在说:“第七大项,特许商品售卖。设计一个专属吉祥物,举例,比如以雪狐为原型。制成大小不一、材质也不同的玩偶,放在冰屋、特许商品售卖点等地展示售卖。而且,在嘉年华开业的时候,安排人扮成吉祥物,在场子里和游人互动、营造欢乐氛围,让游客印象深刻,日后只要看到或想起这吉祥物,就怀念在咱们兴盛湖游玩的欢乐时光,保准能吸引他们再来光顾。” 柳嫣反应最是迅捷,立刻问着:“甚至不止能做吉祥物一种吧?” 苏榛:“当然,还可以做以嘉年华、冰屋为造型的小摆件、冰雪主题的挂件,这些纪念品独一无二,别处可买不着。并且所有图样都是以我们自己的场地为原型,不会跟外头卖手工艺的摊贩撞品。” 第187章 柳嫣轻轻鼓掌:“榛娘,你这一整套盘算下来,咱们这冰屋相关的营生,可真是要赚得盆满钵满了,不光回本,还大有盈余。” 苏榛:“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真要实施起来,各个环节都得盯紧了,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项松也嘿嘿笑着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到时候我家娃娃也去扮扮吉祥物,逗逗大伙。所以这售卖,咱们能赚多少?”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司库组。 周掌柜算盘啪啪响了一番:“咱先按之前预估的游人量来算,假设日均入场三千人次。把这‘特许商品’小物件的制作成本、卖价定得低些,比如三十到五十文一个,若卖出一千二百个,那就是二百四十两银子; 吉祥物用料加手工,成本稍高,假设卖五十文一个,若能销出去八百个,便是四百两进账; 还有冰雪主题挂件,若定价十五文一个,按两千个的销量算,可得三百两。 这加起来,单轮售卖,不算后续补货,首轮就能有一千三百一十五两左右的收入。 要是人多,还能往上浮一浮,销量会更可观,兴许几千两也说不定。” 众人眼睛都直了…… 苏榛却仍旧很平静、甚至还有些遗憾:“暂时只想到这么多,但也不急,我会慢慢补充,总之,这活动可不能白忙。” 纵使见多识广的赵海岳也恨不得嘴唇都哆嗦了,“这哪会白忙,每家区区一百多两的投入啊、这哪会白忙、这哪会白忙……” 而柳嫣则考虑得更多,未来她不止可以从嘉年华活动中赚三成收益,她的客栈接待量恐怕也会暴涨到一个她无法想像的数字。 最平静的仍旧是苏榛:“如果大家没其它问题,从此刻开始,进入倒计时准备。 过往的这时候咱长虚山脚的人家都开始猫冬了,但闲着也是闲着,没人不想多赚几两银子的。如今有这契机,大家伙儿好好承办,让外府的瞧瞧咱的本事!” 众人听闻,皆面露动容之色。 苏榛的话却戛然而止,看向符秀才:“你咋不记?” 符秀才方才跟大家一样、听得入神,此刻有些恍惚:“呃……要记……么……” “当然啊!我说的是招商方案开篇词,通常这种方案开头你不得给人家上点价值啊!开口就直接要银子不合适。” 众人:…… 总之,集议会开了整日、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最后由筹备组组长柳嫣宣布:从明天开始,所有人分头行动,正式进入倒计时。 散会了,苏榛这才觉得累,仿若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步步挪回房间。 强撑着沐浴更衣,直接瘫倒在床榻之上,再无睁眼的半分力气,可越是疲累就越是睡不踏实。 朦朦胧胧地,能感觉到盛重云来了,坐在她身边,手指搭在她的头上,细致地、恰到好处的按压着她的额上穴位。 苏榛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感觉自己脑海里那根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神经也缓缓舒缓下来。脑海里突然钻出个念头:自己跟盛重云这架势活像老夫老妻了是怎么个意思?甚至一点儿不怕被他吃豆腐。 唉……从喉咙里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 之后,苏榛在兴盛湖比原定计划又多留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每天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跟符秀才以及司库组的四位帐房去小集议室,继续扑在策划案上,跟时间较劲,难题一个接一个,几人就挨个想法子解决。 就跟那些一心想考取功名、读书读得饭都顾不上吃、觉都睡不好的书生一样,下足了功夫。 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把这复杂的活动安排捋顺; 三天下来,几人陆陆续续执笔完成了十多个方案。等到晚上,兴盛湖的几个东家忙完,就会过来一起集议敲定。 光是活动流程方案,前前后后都改了好几稿。 从游人刚进场地咋引导,就设计了好几条不同的入场路线,根据预计客流量分流人群,避免开场就拥堵。 到玩的过程中项目咋衔接,把各个游玩项目按照刺激程度、观赏类型、适合年龄段分类排序。 再到最后走的时候咋疏散,结合场地出口位置、周边状况,规划了详细的疏散路线,还请赵海岳跟柳嫣去跟监镇打好招呼,这肯定得有几个衙役来帮忙的。 应急预案更是不敢含糊,做了整整三个不同侧重的预案。 主要是针对可能碰上的坏天气,比如暴雪、大风,要增设保暖帐篷,多储备炭火,让游人有暖和的地方躲避风雪。 还得加固冰台、游乐设施等所有搭建物,检查绳索、支架是否牢固。 针对倘若人流过多,除了入场分流,还在场地内关键节点设置疏导人员,实时监控各区域人数。 万一有设施突然坏了、大到万一出事儿,人往哪儿跑、救援用的东西放哪儿,小到每个人该干啥、消息咋往外传,全考虑周全了。 人员配置这块,也根据场地不同地方的用处和忙闲程度,仔仔细细算了要多少人,出了详细的人员分工表。 分组搭配、分工清楚,各干各的活,才能保证又快又好的完成。 宣传推广方案也费了不少心思。 比如吉祥物的图案定稿、如何利用城中几个热门的茶馆、酒楼,让店小二帮忙散发写有活动信息的小传单; 如何拜托常来的文人墨客在他们的诗会、文聚上提及这场嘉年华,分享活动的新奇之处,吸引文人雅士及其附庸风雅的追随者们; 同时,开始派人往周边城镇的富户、商会投递制作精美的活动邀请函; 邀请函附上活动亮点的详细介绍,激发他们携眷参加的兴致。 甚至,如何安排画工绘制大幅精美海报,张贴于城门口、闹市、学堂等显眼之地,画面以山海奇景与冰雪盛境相融合,配上豪迈奔放的宣传语,抓住路人的眼球; 开始雇佣一批能说会道的小厮,身着统一的喜庆服饰,手持传单穿梭于街头巷尾,向百姓们热情介绍活动,传单上除了基本信息,还印有一些趣味小谜题,吸引民众解谜并关注活动。 招商方案同样细致入微,划分出了美食、手工艺品、游乐设施等不同的招商区域。 对于美食招商,详细罗列了本地特色美食清单,吸引擅长此类美食制作的商家入驻,且承诺给予他们合理的摊位租金、优质的场地位置以及一定期限的免租期,以招揽人气; 手工艺品招商方面,指明要征集以冰雪、山海为主题的各类手工制品,像用贝壳雕琢而成的山海神兽摆件、以琉璃、水晶制成的晶莹剔透的饰品等,相当于是给手艺人提供一个展示的平台,同时确保他们的收益可观。只不过这部分招商会比较困难,白川府不算富裕的地方,琉璃是稀有品,多是从别国海运而来,价格昂贵,估计买的人不会多; 游乐设施招商则列举了诸如大型的冰滑梯、雪圈滑道、冰撬、冰上龙舟等热门项目,规划出专门的场地; 另外,如何与各方合作的协调方案也逐一写完。 比如演艺方案,那位跟苑太守相熟的朝沐娘子,竟不是由盛重云出面、而是柳嫣去请的…… 这是什么情况?她俩不是都喜欢苑太守吗? 可惜这么精彩动人的八卦苏榛也没时间细打听,只有当不知道吧。 更为稀奇的是,整整三日盛重云都没再来,说是回白川府操持木工坊的事儿了。苏榛一听也是松了口气,毕竟她的“根”在村里,如今木工坊有重云盯着,那自然再好不过。 第140章 待三日后,所有文书工作终于弄完,苏榛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又去了趟项家,取了玉娘这几日专门给她凑出来的二百斤一年份上好的黄酱,付清了三两银子。 临走还被玉娘塞了整整一麻袋的兴盛湖土特产,有整条整条的冻鱼、晒好的鱼干虾干,而最让苏榛开心的是里头居然还有三十个拳头大小的鳆鱼,也就是现代的鲍鱼。 鲍鱼!海产!穿来大宁还没吃过海产呢,更何况鲍鱼一直就是苏榛在现代的最爱。 玉娘好奇的:“榛娘喜欢吃海味儿?那还不容易吗,兴盛湖再往北本就通外海,虽说码头不在我们这儿,但驾车也不过几个时辰。那边儿是长焦国,经常有行商过来倒腾海味儿、换咱们的盐、铁、糖、粮食回去。妹子你想吃些啥?我帮你留意着。” 苏榛:“海味儿会不会很贵?” 玉娘点点头、又摇摇头:“运到外府肯定是贵,而且也不太好运,但咱们这儿离得近还好。就拿这鳆鱼来说,活冻的、这种拳头大小的一斤有五、六只,眼下这季节约摸四、五十文左右,比猪肉贵、但比羊肉便宜不少。” 一听这价格,苏榛也是松了口气,吃得起吃得起,“那若再有来卖鳆鱼的长焦行商,姐姐帮我买个五十斤左右,不要这么大的,要一斤约摸能称十个左右的那种。” 第188章 时下也没有几头鲍的说法,苏榛只能按个数去说了。 “成,我帮你留着,小的更便宜呢。” 苏榛便摸钱袋子想留些订银,被玉娘按了手,一脸不悦,“妹子这是啥意思,我项家还垫不起这点儿铜板了?” 苏榛无奈的笑了,便也就不争了。遂进屋跟项家几位长辈们告辞,这才坐上驴车出发。 而寒酥毕竟身兼数职,就暂时留下。同时,苏榛也交待他办几件事,一是直接在兴盛湖找人完成折叠帐蓬的制作,就不必从白水村再往这儿拉了。 二是在柳嫣客栈后院儿搭三个烤窖,年岁市集的时候做烤食用。 其实柳嫣真是恨不得把苏榛也“扣押”下来,但她也明白白水村才是苏榛的“主战场”,兴盛湖留不住。 更何况苏榛人虽没常驻,却带走了赵海岳提供的镖局信鸽,这下往来书函可就快捷了不少。 她们做了约定,每日,柳嫣都会将兴盛湖这边筹备的进展、遇到的难题详细记录,绑在信鸽腿上放飞; 苏榛收到后,也会即刻回信,给出精准的指导意见或是调配人力、物力的解决方案; 遇到需要多方商议的大事,信鸽更是频繁往返,可让两地筹备工作得以紧密协同,稳步推进。 总之,所有事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回程路上也不白走,苏榛进城去找了成树,想把成树也编进年岁市集的“专车”队伍中。 成树一听每日能有固定三百文的收入,且还管吃管喝、能连续十五日,喜得眼泛泪花。 而且苏榛同成树说的时候,也刻意没避着附近的其他车夫。 其他车夫听了去,有胆大的就直接凑上前来询问,可还需要人手。 需要,当然需要。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自荐起来。 苏榛见状,将初步选拔车夫的事儿直接给了成树。 因兴盛湖跟白老汉也都有相熟的车夫推荐,所以成树拿到的名额是十人。 成树一听自己可以组建十人车队,简直受宠若惊,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回过神来,用力点头应下。 这下他的地位瞬间高了,那些平日里瞧他不起、嘲笑他腿脚不方便的同行纷纷变了脸色,眼神中满是懊悔与讨好。 成树人是老实、但不是傻,他明白苏榛此举,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想为他在这市井之中挣回一份尊严。 得苏娘子如此抬举,成树挺直了脊梁,有条不紊地向众人讲述选拔要求,声音洪亮有力,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自卑模样。 苏榛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拿出三两订银塞给成树,并让符秀才当场就写了契、按了手印。 订银也不是她私人荷包里的,是筹备组公帐支出,前期的七百两公帐,她分得一百两的筹备金支出配额。 除了这三两的车队订银,苏榛又从私人荷包里拿了二两给成树,叮嘱他这是买酱的订银,她年前至少还需要三百斤原酱、且多多益善,哪怕能有千斤,她也收! 成树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眼眶瞬间红了起来,这订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却发现喉咙像被哽住了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苏娘子,您这大恩大德,我一家老小都记在心里了,您放心,这选车夫的事儿,还有这酱,一定都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苏榛摆了摆手,“成大哥别这么客气,这是你该得的机会。往后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说罢,她又细细强调了酱的品质要求。 成树听得认真,频频点头,将这些要点都牢牢记在心底。 此刻的他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不仅能在“专车”队伍里挣得一份可观收入,家里娘子制的酱还能有稳定销路,这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周围的车夫们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羡慕,对成树也多了几分敬重。 事情安排完,苏榛便跟成树告辞,同符秀才、白老汉一同赶回白水村,毕竟那边的筹备工作更多。 驴车再次辘辘启程,苏榛坐在车内本意就是闭目养会儿神,可这一“养”就睡了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挑了棉帘往车外一看,熟悉的猎户村味道、熟悉的积雪银丝带状的冰河、熟悉的草舍炊烟、村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烛火。 回家的感觉真好! 可问题是萧家不远处、原本的那片空地怎么那么不一样了? 原本就是平地、纯平超广角,此刻一间、或者应该说是一栋木屋拔地而起,显得格外突兀。 且一眼就能看出搭建的很是粗放随意,像是仓促完工的模样,但木料又极好,每一根木头都粗壮笔直,泛着深沉的色泽,透着上乘的质地。 苏榛心中满是疑惑,忙问符秀才:“咱走这几日,咋冒出这么个大家伙?我咋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符秀才也是一脸茫然:“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啊。” 白老汉也回头插话:“我瞅着也稀奇,莫不是来了啥新匠人,要在咱村大展拳脚?” 苏榛愈发好奇,催着白老汉加快速度。驴车晃晃悠悠地朝着萧家方向奔来,离那木屋越来越近,直至到达。 而木屋里的人应也是听到了动静儿,推门走了出来,笑意吟吟的望着苏榛。 苏榛木然:盛重云你个老六啊…… 苏榛的归来,在萧家引发了地震般的动静儿。 首先就是谨哥儿,冲上来抱着苏榛好一通扑腾、腻歪,毕竟这是他打出生以来跟姐姐分开最久的一次; 其次是叶氏,搂着苏榛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瞧着她哪哪都像瘦了一圈儿,心疼得不行; 全家只有萧容镇定些,只问诸事可还顺遂、寒酥为何没一起回来。 苏榛一边笑着回答无数扑面而来的问题,一边赶紧请白老汉送符秀才回家、并付清了车资。 随后才被簇拥着回了屋,盛重云一副自来熟的架势,跟着进来了。 一进屋,叶氏和萧容便默契地忙碌起来。又是给苏榛烧热水净脸、又是忙着给苏榛热晚食,屋内一时间热气腾腾,满是烟火气。 叶氏刚要转身去灶间添柴,眼角余光瞥见谨哥儿又要往苏榛身边凑,生怕小家伙捣乱,赶忙伸手拉住他,压低声音叮嘱道:“别去缠着你姐姐和‘未来姐夫’,乖啊。” 虽说这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苏榛耳中。 苏榛想要辩解几句,又觉得此时矫情反倒显得生分,索性随它去了。 片刻后,晚食便已热好端上了桌。 洗去一脸雪尘的苏榛着实饿了、也馋了,赶紧用饭,一边吃一边也没闲着,讲了兴盛湖的进展、也听了叶氏分享村子里最近的新鲜事儿,比如哪家又猎到了什么来问萧家收不收、女红坊那里又缝了多少新帽子、新背包。 盛重云跟萧容都没插话,由着两个女*眷说得热闹。 谨哥儿也终于是困了,窝在叶氏怀中沉沉睡去。 直至苏榛吃了饭,本想跟叶氏一起拾掇拾掇,被叶氏一把推开,“你歇着去,我跟你萧伯做这些就成。” 盛重云瞧着苏榛那欲言又止的憋闷模样,心下好笑,但却丝毫舍不得她在此类事件上再费心思,索性轻声问:“榛娘,可要去看看我那木屋?” 叶氏鼓动着:“去吧,去看看,那可是个大计划。” 大计划?还有计划?苏榛心念微动,也不再矫情什么,索性拿了披风重新裹严实了,跟着盛重云过去。 灶间烛火摇曳闪烁,光影在萧容脸上晃荡。 没人注意到,苏榛跟盛重云一起离开后,萧容原本平和的脸色逐渐收起,倒也没有显得不高兴,眼眸中没有丝毫情绪波澜,仿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动声色。 盛重云的木屋是临时选址搭建,就在萧家隔壁不远处。 苏榛与盛重云并肩而行,不多时便到了。 盛重云推开门,苏榛只觉一股暖意裹挟着淡淡的木香扑面而来。 屋内倒是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角落置了一个简易的火炉,炉中的炭火正烧得通红,将整个屋子烘得暖烘烘的。 其它方面就跟盛重云在贮木场的那间差不多,简单的书桌圈椅、朴实无华的床榻。 苏榛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了桌上放着的纸书上,纸张边角有些卷曲,显然是被频繁翻阅过了。 最显眼的当属那份木工坊的第一批手工制品设想、草图,从精巧细致的木雕摆件,到寓意吉祥的生肖造型、再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更有苏榛的户外桌椅。 与之配套的案宗,则详细阐述了制作工艺、所需材料、预计成本等内容,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足见盛重云并非这几日才突发奇想,而是围猎回来就在筹备了。 旁边还散落着一些记录,是盛重云安排手下走访邻里、问询商贩后整理而成的,上面写满了民众对木器的喜好倾向等关键信息。 第189章 苏榛默默的翻看,心中涌出说不清的情愫。她就是喜欢实干的人,而盛重云无异是其中的佼佼者。 眼前的一切,从这三日速成却坚固实用的木屋,到桌上这些精心筹备的方案、设想,无一不是他果断付诸行动的有力证明。 苏榛深知,与这样的人携手,未来必定满是希望。更何况,他还这般…… 好看。 苏榛回头看着他。 眼前的盛重云身姿笔挺,炉火跳跃的暖光沿着他周身的轮廓缓缓流淌。神情只在望着她的时候才会流露丝丝柔和,微微上扬的薄唇,无端地惹人注目。 嗯,无端的,这可不是她的问题,是他无端的来惹她注目了。 那即然如此……苏榛踮起脚尖轻轻的“啄”了他一下。 仅这一下,便成了火药堆里还放了一吨促燃剂一样。 三日未见苏榛,盛重云早已忍得辛苦,直接扶着苏榛柔软的腰把她“端”上了书桌。 一只手紧紧揽着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书桌上,紧接着低下头,含住了苏榛的红润,像是要把这几日的思念一股脑儿地倾注其中。 缠绵、甜蜜。 一时间,屋内静谧得只剩下彼此紊乱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心跳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击着两人的残存的理智。 盛重云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沿着红润、晳白,一路向下轻含,白皙泛起粉红,更添旖旎。 直至不能再继续,再继续就真出事了…… 激情褪去,木屋里重回了平静。 苏榛拼命深呼吸,试图尽快“正常”起来,可双颊依旧泛着未褪尽的红晕,绯色一路蔓延至耳根,烫得厉害。 眼眸也水润而明亮,难得不敢直视盛重云,怕又惹他行动。 更不敢再近坐,刻意跟盛重云隔开了桌子,认真问他:“这么大的木屋,三天就建成了???怎么建的这么快!” 盛重云嘴角一直擒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先替苏榛拂了下额角散乱的碎发,点点头:“对。大概是因为……财大气粗吧。” 第141章 木材是贮木场现成的、甚至来了几十个工匠同步做事,能不快吗? 苏榛想了想,认真起来:“我以为木工坊开工至少要等年后了。” 盛重云摇了摇头:“年前的年岁市集,就像你所说那样,是最好的‘广告’台坊。 即便木工坊的主体建筑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工,可以先把市集能用得上的物件儿赶制出来。 贮木场的木材储备丰富,工匠们又都是手艺精湛的老师傅,只要调配得当,二十余日赶出一大批成品并非难事。 我想着,可以专门在年岁市集上将这些木器一一陈列展示,就当是木工坊的‘先行军’。” 苏榛赞许地接话:“对对,咱们还可以在摊子周围挂一圈那些木佩、挂饰,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多有年味儿。” 盛重云,“嗯,主要还有赶制大批量的户外蛋卷桌椅,市集上会有大批量的行商前来,这类轻便易携带、又别致的桌椅,在市集上演示一番它们的收放自如,想必没有人会不心动。” 蛋卷桌椅本来就是苏榛主推的项目,她自是清楚一旦在年岁市集上亮相的份量。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苏榛认真的问。 “就像你在兴盛湖做的那样,这里也需要一份详细的倒计时规划,榛娘可否代劳?” 苏榛笑得坦荡:“我是大股东,责无旁贷。” 说着,伸手抚平桌上有些褶皱的纸张,心中已然开始盘算着如何制定这份倒计时规划。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其实盛重云早就发现了,只要涉及到“正事”,榛娘总会比任何人都认真,也会比任何时候都美、坚定,与他之间的交流更是满满的默契。 他就是喜欢她,喜欢这样的她。手指忍不住刚刚碰到苏榛的脸颊,就听到木屋外头有脚步声。 是萧容也来了,要一起参与筹备的讨论。 苏榛自然是欢迎的,毕竟白水村这里的事儿确实千头万绪。 盛重云却察觉出一丝古怪。 这次他再来萧家,总感觉萧容的态度跟以前有些许的不同。他只希望这种“不同”是他的错觉,是他想多了。 当晚,三人便一起拟定了木工坊“山海嘉年华”二十日倒数计时规划。 其实距离开幕还有二十二日,苏榛刻意余下两日规划余地、留给运送货物及万一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忙完、写完,时辰已不知道多晚了,萧容便带着苏榛告辞离开。 苏榛临出门的时候,与盛重云目光交汇了一瞬。 盛重云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眼神中满是宠溺与不舍,他多想再多留苏榛片刻,可也知晓此刻时机不宜。 萧容假装没看到这些暗涌,只在心中叹了声:榛娘,未来走哪条路最好,伯父会帮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呵,这自以为是的妥当…… 第二日清早,苏榛是被外头盖围墙的动静吵醒的。 昨晚上天太黑,她都没顾上瞧一眼。 眼下起来了就赶紧简单洗漱、吃了早食,随后就跑出来看看这封火墙的进度。 外头,工匠们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多日不见,苏榛没想到竟已进入到墙体砌筑阶段,毕竟按原本的时间考量,光是挖地基都还得再挖个三、五日的。 柳师傅也不敢居功,直说其实是盛家贮木场的车把式、匠人们“顺手”帮了不少。 甚至还不全是重云公子的原因,有些是苏榛围猎的时候就认识了的、有些是在雪崩困顿期多亏了苏榛帮忙的。 大伙儿心里都念着苏榛的好,刚好也因重云公子的木屋搭建就在旁边,大伙儿拉运木头之余,二话不说就来萧家也搭把手。 这一搭手,直接把工期缩短了至少五、六日。 苏榛听着也欢喜,心里琢磨着等明年再上山,定要专程去贮木场看望大伙儿去。 正想着,远远瞧见符秀才领着几个娃娃,热热闹闹地朝萧家“上工”了。 几个小家伙活力满满,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有的奋力拖着冰橇、有的双手紧紧提着小筐,小身子前倾,在和小筐的重量较着劲。 一见到苏榛回来了,娃娃们撒着欢儿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你一言我一语,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又是问好,又是分享着这几日的趣事,让苏榛笑得不行。 好不容易从娃娃们的热情“包围”中脱身,这才留意到他们带来的东西,有处理干净的野味儿;有叶片鲜嫩、还挂着霜花的野菜;还有色泽诱人的腊肉腊肠,品类颇为丰富。 这些全是苏榛之前特意提及要收购的食材,预备拿去年岁市集制成美味吃食售卖。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白水村每天都有人往萧家送的,也是陆续囤了不少。 符秀才见此情景,赶忙去冰屋拿了账本和杆秤出来。认认真真地把品类、重量、来源等信息,一笔一划登记入册。 至于银钱,等晚上娃娃们放工,家长们来接的时候统一付了便是。 总之账目上一定清清楚楚,绝不含糊。 好在有符秀才在,叶氏跟苏榛都省了不少的精力。 全安排妥当了,萧家就又来了新客人:乔里正。 他也是听说苏榛回来了,便来打听打听年岁集市的事儿。 甚至他也不是帮自家打听,而是不少村民瞧着萧家每日热火朝天的忙活,心里头羡慕,想跟上萧家赚口饭吃、又怕人家嫌弃拖后腿,于是全部“迂回”去找了乔里正。 虽说帮村民谋福利的事儿、乔里正是责无旁贷,可他也摸不准人家萧家跟苏娘子愿不愿意带上一群“尾巴”,毕竟人家自己家生意经营得那么好,何必费这事。 可经过围猎期的了解,萧家是义气、敞亮的,苏娘子又是心善、乐于助人的。有了这番考量,乔里正才怀着忐忑来了萧家。 先是简单的寒喧,没几句就切入了正题,三言两语说清了来意,但也向苏榛保证,村民们说了,绝对不会跟萧家卖同类的东西,只捡萧家不做的买卖去经营,肯定不添乱。 说完,颇忐忑的等待萧家、或者说等待苏榛的回应。 萧容跟叶氏不会在这方面给太多意见,他们相信苏榛的判断。 而苏榛瞧着乔里正跟萧氏夫妇的紧张样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是可以啊!我家可从来没打算独占集市的。” 乔里正听闻苏榛的答复,原本微微紧绷的双肩瞬间松弛下来,脸上的神情也由忐忑转为欣喜。 感觉像是心头压着的石头一下被挪开了,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苏榛诚恳地继续说着:“不瞒您说,您就算今儿没来我家,我也打算去跟您商量这事儿呢。” 第190章 乔里正有些惊讶,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找我商量?” 苏榛点点头,认认真真的把兴盛湖的情况简单给乔里正交了底。 当然,讲述也把握了分寸,对于她在相关事务中具体的赢利情况略过不提。此事与其他人无关,她也没义务跟乔里正交待。 乔里正一边听苏榛说、一边就在心里盘算着大概需要的人手,其实他本来以为事情很简单,就是请苏娘子带着、出去摆个摊子就成。 他万万没想到已经是个比东市还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嘉年华”,一时之间又是怔忡、又是压不住的兴奋,以及失了头绪的慌乱。 苏榛自然看得出他的神情,便提议召集村里有意向参与的人家一起集议,分工协作。 乔里正不住点头,严肃万分:“赶早不赶晚,今儿就集议吧!我这就挨家去通知一下。定在晚食后可好?到时候烦请苏娘子把那个什么‘策划书’,给大伙儿说说?” 苏榛点头应了:“行,那我下午就准备一下。” 说完,两人又简单说了些集议细节,乔里正便恨不得脚底生风一样走了。 苏榛又对符秀才交待了一番文书工作,便回屋拿了斗蓬和风帽、礼物,打算往乔大江家跑一趟。 临出门的时候随意打量着萧家小院,萧容领着匠人们建围墙建得如火如荼、叶氏正领着几个来卖山珍的妇人去暖棚放货、谨哥儿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在冰屋里削树枝,要做一大批糖葫芦签子。 每个人都在忙、每个人脸上都有笑。 苏榛深吸一口气,心里愈发踏实,跟萧容打了招呼,便朝着乔大江家去了。 几日不见,乔大江家也是大变了模样。 原本空旷的坡地如今已被错落有致的“梯田”占据,虽说还未全然成形,但阶梯层级已初现端倪。 乔大江显然是用了柳师傅传授的法子,打算在这层层修筑排水沟渠、层层加固。 看这工程的架势,少说还得再花上十天半月才能完工。 此刻,乔大江跟春娘正制着蜂窝煤。 制一批,小树便拉着他的小木橇把蜂窝煤转移到阶梯上晾晒一批。 山梅负责聚拢煤粉,一脸的汗、一脸的煤灰。 还是小树最眼尖,率先瞧见了苏榛,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声喊:“苏姐姐,苏姐姐来了!” 乔大江两口子闻声,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山梅先是惊喜的抬头,一眼瞧到苏榛明媚得耀眼的面容,心就像是被晃了一下,站起来迎,可脚步却滞了。 同样是白水村住着、同样是每日寒风跟刀子似的割着,山梅只觉苏榛的脸却愈发粉嫩了似的,走得急,还泛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她仍旧穿着寻常斗蓬,头戴了白色兔毛围领帽,从容不迫的神态,举手投足间的淡然,明媚且温暖。 山梅看着这般形容的苏榛,再低头瞧瞧自己沾满煤灰的粗布衣衫和黑乎乎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衣角,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只能带着强撑的笑意,站在原地望着苏榛。 春娘早就小跑着迎上去了,满是冻疮、煤灰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笑着:“榛娘你可算回来了,屋里坐!” 乔家一家人的热情让苏榛心里暖烘烘的,笑着点头:“好久不见,瞧你们这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红火了!” 一边说,一边拉过小树,往他手里塞了一包兴盛湖带回来的鱼干。便说说笑笑的,跟着朝着屋内走去。 几日没来,屋里的东西又填置了一些了。 灶间多了个木头架,摆了新的碗筷、铁锅。春娘连忙说那架子是杜青柏送来的,当暖居礼。 再进了里屋,火炕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稻草上叠放着两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棉被。 墙壁上挂着乔大江的弓箭、和一些兽皮。 春娘把苏榛“按”在了炕边,让她好好坐着暖身。随后又扭头出了屋,在灶上热着的锅里舀出一碗开水,小心翼翼地捧出红糖罐子挖了满满一大勺、搁热水里化开,给苏榛端了过来。 苏榛接过碗,轻轻抿了一口,甜意瞬间从舌尖蔓延至全身,“真好喝!” 乔大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苏娘子,家里简陋,你可别嫌弃。” 苏榛连忙摆摆手,“乔大哥,你可别这么说。” 与此同时,小树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苏榛送的鱼干,先给苏榛、爹娘、山梅每人分了一片,自己才拿了片最小的啃,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糊不清地:“苏姐姐,这鱼干太好吃啦!” 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山梅跟大家一样,脸上也挂着笑,眼神却有些游离,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向苏榛。 每当苏榛的目光扫过来,她便迅速做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可紧握的手却微微泛白,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显出来。 苏榛倒没注意到山梅的变化,三句两句就赶紧把话题引向大事。 重点是:嘉年华大量需要蜂窝煤,且这是推广蜂窝煤最好的时机。 苏榛:“按目前的嘉年华场地规划,里头搭建的取暖帐至少二十至三十个,大帐的话,炉子起码得有三到五个。每日取暖时长至少四个时辰,但我琢磨着可以用木炭、树枝和蜂窝煤的组合。木炭烧得久、热量足;树枝在林子里就能捡,生火快;蜂窝煤又实惠,烟又小。这样一来,就又省银子、又暖和。” 第142章 乔大江跟春娘早就乐得脸颊都泛了红,山梅也认真起来,不错过苏榛说的每一个字。 乔大江:“苏娘子,那总共需要多少?你给算算。” 苏榛略作思考后回答:“假设有三十个取暖帐,取平均数,每帐四个炉子,一共便是一百二十炉。每个炉子每天有一个时辰用蜂窝煤,按一个蜂窝煤能烧大半个时辰算,每炉每天两个蜂窝煤。一共便是两百四十个蜂窝煤。烧十五天,便是三千六百个。” “三千六百个!”乔大江跟春娘眼睛都直了,吼出了声:“这么多!” “不止这些。”苏榛笑着摇了摇头:“这只是取暖帐的用量,还有周边客栈、商户也有意向采购。若是卖得好,总需求量没一万个、也得有七八千个。但丑话也是说在前头的,兴盛湖也要看蜂窝煤的质量如何,所以先只会买样品试燃。”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乔大江和春娘张大着嘴巴,眼神中满是震惊,仿佛还没从这庞大的数字中回过神来。 春娘的眼睛瞪得滚圆,手中的鱼干不知不觉掉落,掉在了炕上也浑然不知。 山梅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对苏榛那种莫名的情绪在这巨大的商机面前,也被暂时抛到了脑后。目光在苏榛和家人之间来回游移,心中五味杂陈。 小树啃着鱼干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大人们的表情,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氛。 过了许久,春娘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这……我家行吗?咱能做出来吗?” 苏榛笑而不语,看向乔大江。 行不行,只有乔家自己清楚。 苏榛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也没打算帮一世,天助自助者,她等待着乔大江最后的答案。 乔大江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 可这恍惚却并不是犹豫,而是过去被自家人欺负、吸血的种种。他下意识看向春娘的手,心中涌出难以言述的酸涩。 他深知不能再让家人过那种日子,而这次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乔大江深吸一口气,目光也逐渐坚定起来,抬起头看向春娘。 两人成婚这么多年,春娘又岂会读不懂乔大江的心情,她要做的也唯有鼓励,柔和却一字一字的、坚定的:“以前啥苦没吃过,这次肯定也能行。大不了我不睡觉了,起早贪黑的做!” 乔大江听了春娘的话,哪还会再有半分的犹豫,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斩钉截铁地说了俩个字:“做!” 苏榛瞧着他俩,心情也愈发舒畅起来。说句最简单的,没人不喜欢同路伙伴干劲十足的样子,没人喜欢组队组出猪队友。 即然决定了要做,那肯定是多多益善,但怎么才能“多”起来,这就得多动脑筋了。 首先是人手方面,本来的计算是每七日能晒出一千枚左右,但没成想一直落雪,七日延成了十日。而且这几日做的一千枚先得卖出去,才有后面买原料的本钱。 更何况距离年岁市集备货结束也仅有二十日了,如果只靠乔大江家,顶多能再制个两千枚。 乔大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也把几个相熟的、出生入死的猎户兄弟家中状况考虑进去。人手方面,至少得再雇三到四个能干的。 然后就是晒场,首先就是乔家门口坡地还能再晒一千,二十日一共晒两千; 杜老大家、李坨子家都有院子,每家晒个千枚是没问题; 第191章 白老汉家隔壁也有片空地,至少能晒一千; 赵家也肯定能行,这就足足解决七千枚晒场了。至于最后的四千枚晒场,春娘寻思着,要不去她娘家晒一批。 可一来是她娘家抽不出人手制煤、二是往返雇车又是大笔成本。 “村里那么多的空闲地,临时租一片就是了。”乔大江倒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守夜就请李坨子带着他家猎犬去,咱给搭棚子,再按天付薪酬,我去同他说,想必他也是乐意的。” 苏榛也认为这个方式妥当,这头一件事就这么定下了,至于往兴盛湖送的样品,就先送二十枚,请白老汉跑一趟就行。 而苏榛今日来的第二件事,就是想问年岁市集的摊位,乔大江两口子、甚至山梅,要不要也参与一下。 “我做,我做!”本来沉默的山梅立刻精神了,果断先应下。 春娘倒成了第二名,也是笑得不行,捶了下山梅肩膀,“这丫头,比我还快。” 笑完也报了名。 其实她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年岁集上干些啥,但就凭苏榛来问了,就一定不会差。她们就是这么相信苏榛。 乔大江也认这个理儿,忙不迭的点头,闷声说着:“算上我家。” 苏榛点点头:“行,那就晚食过后来我家开个集议会。这会儿乔里正挨家通知呢,兴许一会儿也会过来跟你们说。” 春娘十分好奇:“这是全村都要参与?” “怕是有不少人。”苏榛说完,就打算就先走了,她还得抓紧时间往李家跑一趟,说说年岁市集上女红物件儿售卖的事儿。 春娘一听也不能留她了,毕竟正事要紧。 但她跟乔大江搬来这儿的时候、就跟大伙儿约定过,要在元日做个乔迁宴的。 前几天她还担心苏榛元日回不来,眼下人回来了、她心里也就踏实了,赶紧提醒苏榛到时候别忘了过来,且全家都来、且重云公子也请过来。 苏榛怔了下,这才想起来后天便是元日,赶紧应了,“行,我到时候一早就过来帮忙!至于重云公子……我也不知道他那天在不在村里啊。” “在,你回来了,他肯定在。”春娘笑得颇具别样意味。 苏榛一瞧她这模样,心里就懂了全村怕是都懂了……行吧行吧,她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矫情、坦然面对。 便硬着头皮也替盛重云接了邀请,这才真的告辞了,往李家前去。 春娘瞧着苏榛逐渐远去的背影,又想起初冬的时候初见榛娘的场景。 彼时的榛娘刚刚流放而来,干瘦憔悴,哪想到人家短短时日就能立了足、还能帮衬下那么多的人。 “娘,咱家是不是赚银子了?”小树方才一直小心翼翼的都不敢问,眼下终于开口了。 春娘笑得开怀,一把搂住儿子,“能赚不少,等开春儿,娘就能送你去城里的书院!” 山梅也跟着笑,并在心里敲起了算盘。若真是卖出一万枚,便能入帐一百二十两;但得减掉七十两的原料钱,还得减去请帮工的钱。 按眼下的情况,乔大江已经把给她的钱提高到了每日百文,若再请三人,二十天起码一共就是八两。 另外之前承诺过榛娘,每卖出两枚给榛娘一文的佣金,一万枚便是五两。 再减掉二十日的帮工饭钱,乔大江两口子能赚三十五两左右。 所以说,她仍旧是赚得最少的那个,山梅心中划过一丝失落:辛辛苦苦也只有二两银子。 而苏榛动动嘴皮子,就能得五两了。 但她倒也不是不认,她认、她认了。这年头,有本事的人就是比旁人多拿。 但为什么有本事的就不能是她?她也要好好的学着、得了机会,她也要把自己立起来! 每两枚卖掉可分佣金一文对吗?那她也可以试试的,说不定就是她翻身的机会…… 苏榛到达李家的时候,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不少人在里头的谈笑声、脚步声,格外热闹。 赶紧进去瞧,好家伙眼前一亮。 李家也学着萧家的办法,在院子一侧搭了个大暖棚。骨架是粗壮的木头,顶上也是可抽拉式的防水帆布。 棚子里是各种晾晒的布料和碎皮子。李家的四个男丁都在,正不断的往棚里搬一捆捆的针线和裁剪好的皮革。 暖棚的另一侧摆放了一个简易的桌台,针娘们围着桌台正在交付完工的活儿, 有战术背包、有厚实的保暖手尉,还有造型独特的童帽。 李家老太太与舒娘正坐在案桌前,拿着这些手工活儿专注地查验着。 几日未见,二人身上已然有了十足的“东家”气质。 李家老太太虽已年迈,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她主要是负责查验皮毛类的物件儿,仔细地翻看着每一处细节,检查防水处理是否到位,还不时点头表示赞许。 舒娘则负责其它材质物件儿的查验,并也负责有条不紊地用符号图形记录下验货结果。 一院子的人都在忙,还是年纪最小的李采眼睛最尖、最先看到了苏榛,兴奋的嚷嚷:“苏姐姐来了!” 说完也不干活儿了,直接就跑了过来。但他毕竟也是少年了,不能像小树一样撒娇,只敢规规矩矩的站苏榛面前憨笑。 苏榛心理年龄毕竟活了两世,看他仍旧跟看娃一样,赶紧从包袱里拿出兴盛湖带回来礼物,“全是好吃的,你帮大家分。” 李采满心欢喜地双手接过礼物,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脑袋跟捣蒜似的连连点头,随后便转身乐滋滋地跑去给大家分发了。 这么一耽搁,暖棚里那几位和苏榛相熟的娘子们也都小跑着迎了出来。 舒娘一把搂住苏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满脸心疼:“你出去这一趟,咋瘦了这么一大圈儿呢。” 李家老太太更是热情得不得了,赶忙让李采别光顾着自己吃,去热些牛乳,再拿些瓜果来给苏榛。 其实自从围猎期间、舒娘品尝到牛乳吃食后,便对其喜爱有加。昨儿还特意让李和去靠山村买了两桶回来,苏榛也是有口福之人。 女眷们一边热络地聊着天,一边拥着苏榛走进暖棚。 刚一进去,李家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拿起针娘们交上来的物件给苏榛看,“你瞅瞅,咱针娘们这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苏榛接过背包,一眼就察觉到肩带比之前厚实了许多,不禁看向舒娘。 舒娘笑着解释:“里头加了不少碎布头啥的,软乎乎的。我特意问过李和,他说之前的背包放了重物会稍微有点磨肩。” 说着,她还特意把肩带翻到后面,指着一处说道:“这里还加了一层软皮条,不管怎么跑动,肩带都不会移位了。” 苏榛一听就明白了,这一番改进不仅增加了舒适度,还增大了摩擦力防止滑落,更适合猎人在行进中奔跑跳跃,立刻赞许不已,“对,就是要这样不断改进才能做出更好的东西。” 得了苏榛的认可,舒娘等人愈发开怀,其他针娘也瞧出了苏榛的好脾性、鼓起勇气也来搭话,一句两句的,逐渐熟悉的过程。 苏榛捧着李采端来的热牛乳小口小口的喝,又等舒娘把大伙儿的薪酬都付完,便拉着她跟李家奶奶一起进了屋商量正事儿。 其实李家奶奶早猜到了,苏榛过来这一趟肯定不会只是打个招呼,定是兴盛湖那边有啥事情要做。 苏榛也不卖关子,把方才在乔大江家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嘉年华的规模,直说:“眼下咱们的人手不够,还能再招到不?” 舒娘跟李老太太的表现跟乔大江两口子一样,都已经开始被两千个摊子的数量震得沉默了,被苏榛这么一问,赶紧收回心神,紧张起来:“还需要多少?” 苏榛:“晚食过后,乔里正召集村里去我家集议,到时候会有具体摊位数量。但针织女红方面,肯定就以咱们的为主。我觉得可以按产品来规划规划,所以才急着跑过来商量。” 李家奶奶毕竟见多识广,先稳定了心绪,立刻便依着现有的跟苏榛列举:“眼下是按你上次来说的,针娘们做的东西以战术背包、小斜挎包、孩童皮帽、手尉、背心为主。” 苏榛点点头:“这些还要继续做且大量的做,但我这次去兴盛湖,发现那里的客流跟东市也大不相同,所以咱们的产品也得有所变化。比如战术背包有一半份额挪出来做防水的皮质工具包,这是专门针对渔民的设计。 第143章 重点是防水,上头也可以*绣些湖海、鱼群之类的花纹。另外里头的分隔层跟咱猎户村的也不同,要适合放鱼钩、鱼线、刀具的。具体的,我会让符秀才画出来给针娘们参考。” 舒娘不住的点头,也拿了炭笔在纸上记录下勾勾圈圈儿的,反正她自己看得懂。 苏榛继续说着:“我寻思着,还得有针对行商的设计,做些多功能防盗收纳背包,也用防水帆布或皮毛,里头暗格设计得适合放银两银票,并且那暗格得不易被发现才好。另外背包外头的口袋大小也比量行商常备的物件儿去剪裁,他们喜欢带着帐本、文房四宝的。” 第192章 李家奶奶想了想,“针娘里头有一个,家中相公是给行商赶车马的,我回头让她也再打听一下行商常用物件儿的尺寸和喜好。” 苏榛点点头,“那赶情好,另外行商可能还会需要轻便的保暖睡袋披风。” 舒娘怔了下,“睡袋披风是啥?能睡能披的?” “对,比被子还方便。”苏榛一边说,一边拿过舒娘的炭笔简单的画了一下大概形状。 这种睡袋式披风她在现代露营的时候最为常用,有着宽大的领口和舒适的袖口,方便活动。 而当转换为睡袋模式时,披风的下摆和帽子处都配备了牢固且易于操作的绑带,只需系严实,就能将整个身体包裹其中,形成一个温暖的小空间。 苏榛:“另外,符秀才娘子还织出了能防霉的厚实布料,我建议舒娘有空儿了去瞧瞧,如真的不错,采购回来咱们往里头填充羽绒用,这样一来睡袋披风可是比棉花轻便不少、暖和不少,收纳的时候使劲按压就是小小的一坨,并且脏了还能洗,适合在外头的行商风尘仆仆的赶路携带。” “但是羽绒咱怕是收不上多少。”李家奶奶担心不无道理。 毕竟时下不是现代,没有专门的羽绒工厂。 苏榛也想到了这点,便说能收多少算多少,反正当个试验品去卖。如果今年冬天羽绒产品的口碑有了,开春就开始预备明年的,慢慢来。 李家奶奶赞同:“是这么个理儿。” “但是以往我也试过缝绒,它总往外钻,而且不像棉花似的老老实实在一处呆着。” 苏榛笑着点头,“有个专门的缝制办法。在填充羽绒的时候,不能随意地往里头塞,而是要先缝制个内胆,内胆上划分成一个个小格子,然后一格一格地填充。这样羽绒就被固定在每个小格子里,不会乱跑了。每个格子里的羽绒量也有讲究,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了会显得臃肿,太少了又不保暖。等填充好后,再用细密的针线将格子缝好,确保羽绒不会移位。我寻思着按长虚山跟兴盛湖的温度来看,每件披风至少填充一斤的绒。” 舒娘很是惊讶:“填这么多,工艺又这么复杂,那咱定价可以高一点不?” 苏榛沉思片刻,“定价这事儿,咱得好好琢磨。从选材到制作,每一步都不容易,而且眼下咱也不知道做一件需要多少工时,但它的保暖性和实用性都远超普通衣物,是个实打实的好物件。” 李家奶奶一拍大腿,“咱就先做,做完就知道了。” 苏榛点点头:“目标客户主要是行商,他们常年在外奔波,对保暖和便携的需求大,也更愿意为实用的东西掏钱。而且,咱们还可以推出一些优惠活动,比如买两件打个折扣,或者买披风送个小物件,这样既能吸引更多人购买,又能提高咱们的知名度。” 舒娘听着苏榛的一番话,不住地点头,眼中满是钦佩之色:“榛娘,就按你说的办。” 李家奶奶便又问,嘉年华上还能卖些啥。 苏榛提议做些简约冰雪主题挂饰,这部分就用边角料完成,总之就是一丁点儿也不浪费。 比如拿做大件剩下的碎布、碎皮子料,制作成雪花、雪人的形状,在上面用彩色丝线编些简单的花样儿,这些挂饰价格亲民,又好看,又新鲜,销量也不会差。 舒娘乐得不行,说这法子可是太好了,家里余下的碎布碎皮越来越多,正发愁不知道做些啥呢。 李家奶奶更是经验十足,提议这简单的活儿就不要占用针娘人手了,只需要做出几个样品,教娃娃们去做就成。 舒娘也觉得这法子甚好,反正谨哥儿这个“屯长”队伍可以无限壮大。 苏榛一听“苏屯长”这名号,脑海中就浮现出谨哥儿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忍不住抿嘴轻笑,随后点头应下:“行,就这么办。” 并跟舒娘约定了,等她的样品和碎皮子拿去萧家就让娃娃们开工。 一通筹划都聊得差不多了,苏榛便起身告辞。 可眼下正是午食时分了,李家奶奶死活拉着苏榛不让走,又打发李采跑了趟萧家,说榛娘被“扣”下在李家吃午食了。 萧家人自然是没意见,唯独在外头忙了一上午、以为中午在萧家蹭饭能见到榛娘的盛重云默默的黯了,心道跟他抢榛娘的人还真多,好想把榛娘锁起来…… 李家这顿午食做得也是极其丰富,哪怕苏榛没在,今儿本打算也要好好的慰劳一下雇请来的四位针娘。 有热气腾腾的野猪肉炖苕粉,猪肉肉香四溢,苕粉也吸饱了肉汁,软糯入味; 还有一盘香炙野兔,烤得外皮金黄酥脆,内里鲜嫩多汁,撒上些盐面儿香气扑鼻了; 另外还有一道清炒山野菜,都是秋天采摘回来的,晒成菜干,口感清爽。还有李家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做的鸡蛋羹,细腻嫩滑,入口即化。 苏榛这几日在兴盛湖吃多了水产,眼下还真是想念山上的野味儿,不知觉就还多添了一碗饭,没出息的吃胀了才走,倒叫舒娘很是得意:瞧吧,我做的饭菜就是香,连榛娘都觉得好滋味! 吃饱喝足,稍微消了会儿食,苏榛便又急着回家了,舒娘自然也清楚她每日的安排都是满满当当的,便也没再留。只将今日收的这批针线活儿的名录、帐簿给了苏榛一份,回头总帐也是要在苏榛那里汇总的。 苏榛也大概看了眼,这第二批成品应是大家都做得熟悉了,数量较之第一批增了不少:碎皮帽子三十顶、猎装战术背心十套、大中小号童装共二十套、战术背包十个、女包十个。 苏榛心念一动,想到即然蜂窝煤的样品要拿去兴盛湖,何不将这些可可爱爱的针线活儿也送去一批?给柳嫣也瞧瞧,兴许她也喜欢呢,若她能提前代售,岂不又解决了一笔前期资金紧俏的问题。 想到就做,苏榛从成品中挑了一顶长耳朵的兔毛帽子、一个染成了大红色的羊毛斜挎背包、一个猎装款的战术马甲以及一个战术双肩背包。 简简单单的四样,苏榛打算回去再填些特点,就跟蜂窝煤一起送去兴盛湖。其余的成品仍旧放在李家仓库里,便就往家赶了。 李家离萧家颇远,若是快步走,也得花上二刻钟。 这段路程苏榛倒也不觉得烦闷,只当是给自己安排了一场锻炼身体的有氧运动。路边的雪也没化,一路踩着白色而行,心情也愈发舒畅。 可还没走到萧家,离得老远就听见一阵嘈杂的鸡鸣鸭叫声。 苏榛心中纳闷,加快了脚步走近一看,好家伙,萧家房前屋后热闹非凡,简直跟草市差不多了! 有正忙着盖围墙的工匠们、有来送山货和野味的猎人们,甚至还有来卖活禽的。 并且那活禽筐子也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顶翻了,几只没绑的鸭鹅正满院子扑腾,村民们手忙脚乱地抓,人声跟禽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的热闹。 叶氏跟符秀才都在暖棚里忙着收货,不停地记录着数量、检查着品质,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出来。 外头排队的村民们瞧见苏榛回来,瞬间都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她包围了。 “榛娘回来啦!” “榛娘今儿个收获咋样啊?” “榛娘,听乔里正说晚上你要给大伙集议,说个好事儿?” 苏榛虽觉促不及防,但脸上始终挂着笑,一边热情地回应着大家的问候,一边耐心地解答着问题。 没说几句,就又听见丽娘标志性的大嗓门在暖棚那里喊:“天杀的咧,你倒是给收拾干净了再送来啊!” 大伙儿循声望去,只见丽娘正对着送活禽的村民训话。 那村民一脸尴尬,挠了挠头,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逗得哈哈大笑。 丽娘一边从暖棚里骂骂咧咧的出来,一边瞧见了被人群围住的苏榛,赶忙上来帮她解围:“大伙都别问啦,有啥好奇的晚上来不就知道了,这会儿让榛娘进屋消停消停!” 丽娘一边说,一边拉着苏榛的胳膊,带着她往屋里走。 苏榛感激地不吭声,假装乖巧,由着丽娘“绑架”似的。直到进了屋才松了口气,搂着丽娘撒了个小娇,感谢丽娘姐姐“拔刀”相助! 其实这几日苏榛不在家,丽娘常来萧家帮忙的,一帮就是半天,天黑了、吃了饭再领自家俩娃回去。 丽娘虽说也好奇兴盛湖的情况,但她毕竟已经听叶氏念叨不少了,眼下也知道别添乱就是帮了苏榛的忙,遂也没多问,寒喧几句就又回了暖棚,把符秀才“换岗”过来帮苏榛的忙。 整个下午,苏榛就跟符秀才呆在娃娃们做手工的冰屋,认真准备晚上集议要讨论的几项要点。 苏榛口述,符秀才写。 而苏榛本就条理清晰,声音又悦耳,说着各项事宜、从目前的准确情况、到未来二十天全村的规划,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符秀才则全神贯注地听,手中的笔不停地在纸上书写,将苏榛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第193章 冰屋里一边做活儿一边偷听的娃娃们一脸神往。 小平安捅了捅谨哥儿,羡慕不已:“苏姐姐可真能干,我要有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谨哥儿心里的得意早就飞上了天,面上却不好意思显露,只能强作小大人似的淡定:“我姐姐嘛,那可是我姐姐!” *** 一番忙碌下来,晚食也吃得热闹而简单。 约摸着黄昏时分,被乔里正通知到的白水村大部分人家、就陆续往萧家来了。 也有更积极的提前就到了,到了也没闲着,有的帮叶氏跟苏榛收拾灶间、有的帮萧容收拾盖围墙的工地杂物,也是存了心思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干”。 毕竟哪怕不参与年岁市集摆摊儿、年后也想参与一下重云公子建的那个木工坊,能有个日常营生,是大部分猎户人家梦寐以求的。 苏榛其实也是有这个想法,黄昏白水村会有个大集议的事儿、她还特地让小顺跑了一趟木工坊建址的那片空地,把盛重云也请了过来。 盛重云到了之后,基本是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大伙儿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各自的交谈,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偷偷朝他身上瞥。 男丁们通常是佯装不经意地转过身,大大方方地瞧了几眼,随后又急忙回过头,跟身旁的人小声聊。 至于年轻些的妇人或姑娘们,一边手上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借着整理衣角、撩拨发丝的动作,悄悄地抬起眼眸,将传说中的重云公子模样仔仔细细地瞧个清楚。 其实大部分人心中都莫名的把重云公子跟萧家的寒酥做个对比,倒也没说想分个高下,就是觉得他俩人相似。 以及大部分也知道重云公子对苏娘子的态度是不一般的,甚至还听在萧家做事的娃娃们说,苏娘子可能是未来的盛夫人呢。 而盛重云也并不在意大家的偷瞄,却像是不经意似的,目光朝苏榛的方向扫了过去。 只见苏榛完全不理会他、或是周边的任何嘀咕,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一份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 那份认真的模样,让盛重云的喜爱愈发浓烈,在心底默默感叹,自己是何等幸运,能遇见这样特别的她。 最后到的是乔家那几位懒的,乔老太婆也来了,她来纯属凑热闹、并且就是为了盯着乔大江两口子会不会赚到、赚多少。 乔大江两口子自然也清楚这点,但还是拉着小树去给乔老太婆以及二房、三房叔伯婶子们去打了招呼、行了礼,算是当众得给乔里正一个面子,需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山梅则跟丽娘、舒娘等人站在一起的,目光多了不少坚定。 人群当中还有杜家两兄弟,尤其杜青柏肯定是奔着木工活儿来的。 第144章 待人到得差不多了,乔里正先做了开场白,不外乎就是又简单的讲了一下年岁集市的规模之类的,也说了苏娘子肯带着大伙儿一起做,今天就落实一下究竟有多少人想参与、都能做些什么,做个合理的分工。 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苏榛也不想浪费时间,环顾众人,清了清嗓子,举着自制的竹筒当话筒,声音洪亮:“大伙都知道,这次咱们一起参与年岁集市,是为了让家家户户都能多赚些钱,过上更好的日子。但丑话说在前头,只有把分配的事儿讲明白了,咱们这事儿才能顺顺利利地干下去。” 话音一落,本来还有些许动作的全静音了,专注的等着苏榛说完。 苏榛:“首先是前期的花销,比如支付摊位的租金、大伙儿干活时要用的工具、原料钱之类的,全部由我家垫付五成,市集结束后,这笔银两会从获利中扣除、归还我家。” 说完,静等了一会儿,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时间。 白水村的人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前期花销肯定是不会小的,这钱人家苏娘子肯担五成已经不错了,他们多少都有些惊讶。 舒娘跟春娘其实都想拦一句,但被李家奶奶一个眼神儿制止了。 倒也不是李家奶奶也想占苏榛的便宜,而是她明白苏榛这么计划、一定有她的原因,先不要去干扰。 见没人反对,苏榛便继续说:“另外,我会承担整个年岁市集前期二十日、集市期十五日,全部的协调事宜,包括集议安排、人员分工规划,以及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的解决。” 众人也是眼睛一亮,下意识的点头。 苏榛:“再者,我也会为咱们这买卖多谋出路。往后我会想法子去结识更多的主顾,不管是咱附近州县的富商,还是远来的行商。我也打算寻些新门道,把咱们的货物卖到更远的地方去,让大伙都能多赚些银钱。” 众人应着:“行呢行呢。” 苏榛:“最后,这买卖怎么个做法,也由我来谋划。卖什么货品能抢手、能赚大钱,摊位该怎么布置,是弄得喜庆热闹,还是透着雅致精巧,吸引往来客人的目光,这些都包在我身上,什么事儿都不用大伙儿操心。并且,我跟我家人也不会当甩手掌柜,活儿绝对做得不比在场任何人少。” 说完,看向萧容。 萧容也赞许的点头认可。 前提全说完了,苏榛便说了后话:“所以我的想法是,总帐减去花销成本,余下的利润,我家拿三成,其余七成由乔里正监管,一成用在村里的公用,最后六成全部给参与的人分。就像围猎一样按人头分,成人算一份儿、孩童十二岁以下的算半份儿。” 白水村众人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们来的时候是以为给萧家和苏娘子当长工的,每日给上几十文、百文的。但没想到是拿分成,一时之间沉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也在乔里正预料之中,他清了清嗓子说着:“苏娘子,你这想法确实新颖,可这分成之事,毕竟关系到村里家家户户的生计,大伙一时拿不定主意,也实属正常。” 乔里正的话像是给众人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村民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能行吗?万一赚不到钱,咱们岂不是白忙活?” “话可不能这么说,萧家和苏娘子之前做的桩桩件件,哪件事儿亏了我们?” 苏榛看着众人的反应,笑了笑,认真回应:“我明白大家的顾虑。这做生意确实有风险,但我既然提出这个方案,就有十足的把握。另外就算真的亏了,我承担相应的损失,绝不会让大家白辛苦,成人每日至少保底五十文的收入,孩童减半。并且,这只是保底。” 这话一开口,大伙儿全部松了口气,心道五十文也好、起码没白干。脸上掩不住的喜气就流露了出来。 而一直安静在听的盛重云眉梢轻扬:机灵的榛娘! 方才若先谈每日薪酬,怕是立刻会有狮子大开口的人漫天要价。而榛娘先抛出合作分成的方案,她只拿三成看似不多,但其实吃食利润本就不高。 春娘赶紧捅了捅乔大江,他便率先表态,满脸热忱,声音洪亮:“苏娘子,旁人心里咋想我不清楚,就说我自己,空有一身蛮力,一碰上做买卖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脑袋就犯迷糊。如今有苏娘子牵头,那可真是给我家吃了颗定心丸。我觉得这事儿成!” 李家奶奶这才不经意似的朝舒娘点了点头,舒娘便也不紧不徐的开口:“我信榛娘的,可别瞧她年纪轻,围猎的时候大伙儿也看到了,跟着榛娘做事绝对不会吃亏。总之我带着女红组,保管把活儿做得漂漂亮亮,给咱白水村争脸!” 杜家老大也有些腼腆地挠挠头,说着:“苏娘子,我弟的手艺你是清楚的,我也肯学。要是需要人跑腿、搬货、打啥器具,我们哥俩儿随叫随到。” 杜青柏附和着:“对,我今儿就能上工。” 符秀才也站起身来,“苏娘子,我虽不通买卖实务,但我读书识字,账目管理、书写契约之类的事情,我还是能帮上忙的,愿为大伙出一份力。” 随后便是谨哥儿带着那些小伙伴也叽叽喳喳的要参与、村民们当中胆子大些的也举了手,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乔里正一锤定音。 苏榛笑应了,便请符秀才统一人数并记录。 符秀才一直以来在白水村都是个边缘人物。 虽说有秀才功名在身,但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跟其他猎户男丁们交流,知心挚友更是没有,眼下突然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起先还有些紧张。 接过苏榛手中的“话筒”,声音微颤:“这第一轮统计,只先要个总数,大伙儿先别考虑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只要是想参与进来的,就可举手。” 这倒简单,确实也有不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啥,但反正就是想跟着干,果断就把手举得高高的。 负责去数的是谨哥儿跟小平安。尤其丽娘瞧着自己孩子都会数数了,心里即高兴又感激,心道可得好好对待人家榛娘跟符秀才。 第194章 而白水村全村人口三百有余。除去那些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的老人、因各种琐事缠身而脱不开身需留在家中的、以及过于年幼的孩童,最终举手响应的共计五十七个成人、十个孩童; 里头甚至还包括了乔家二房、也就是山梅爹娘两口子,以及乔家三房的大宝跟二宝。 大宝二宝爹娘都没举手,派自家两娃娃出来,摆明了就是跟着占其他人便宜。 乔里正脸上先就挂不住了,斥责起乔老三:“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大伙都在为了村子好、齐心协力准备去冰雪嘉年华,你们俩夫妻自己躲在后面享清闲,把孩子推出来?他俩能干个啥?胡闹!” 乔老三在家本就是只管自己吃饱穿暖,从不担事儿的赖皮,眼下当众被兄长吼了也不恼,眼神瞟向老婆王氏,示意她出马。 王氏在家就打过腹稿,眼下回应的倒是不紧不慢:“大哥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啥叫享清福。那你们长房的出去的出去、分家的分家,年岁的时候家里不得留个人?爹娘那么大岁数,不得有人照顾着?更何况我家娃娃咋了?村里的娃娃报名的少吗?我家大宝都十一了,咋就不能算?再说了,我们只能算半分儿,我还觉得亏了呢,出于好心才想着给村里出份力,大哥你可别冤枉好人呐。” 说罢,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把乔里正噎得插不上话,气得直指乔老三,“老三,你就不说句?” 乔老三一脸赖皮相,“我说啥,我说啥也不顶用,我能说啥。” 叶氏气不过刚想开口,被萧容按下了,毕竟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这种毫无意义的嘴仗,更何况白水村其他人家的眼神里,已经对乔家三房的厌恶愈深。 苏榛听了一会儿,也只是笑了笑。总之加上萧家三口以及苏榛姐弟、符秀才,白水村参与年岁市集的总人数达到了七十三口。 六十二个成人、十一个孩童。 这一数字倒是与苏榛同符秀才在下午商议时所做的预计差不多。 有几家不参加,是因为想自己单干。 对于想单干的,苏榛当然也不拦着。摆摊不像围猎,起码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人家自己有志向、有能力,就自己去租摊子也是行的。 但单干的也想跟着再听听集议,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怕苏榛轰人。 苏榛也看出了他们的顾虑,笑意吟吟的回应,“大家尽管来听,不管是一起干还是单干,都是白水村的人,有什么想法都能在这儿交流,多个人多份力,指不定还能给大家都带来新思路呢。” 听到苏榛这话,想单干的几家脸上也露出了惊喜与感激的神情。 其中一个憨厚壮实的陌生脸汉子挠了挠头,咧着嘴笑着谢过:“苏娘子这番话可真是敞亮!那咱就厚着脸皮听一听,跟苏娘子多取取经。” 旁边一个稍显精明的妇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咱听着,要是有啥能帮上忙的,也绝不藏着掖着。” 苏榛笑着点头,即是跟预想一致,分配起来就容易多了,便接过符秀才还回来的话筒,先是站起来、笑意吟吟地谢过了大家的信任、又再次补充描述了一下冰雪嘉年华的筹备近况,最后切入正题:“也许有些乡亲心里犯嘀咕,摆摊而已,为啥不是自家想摆啥就摆啥,非要大费周章集合起来统一安排呢。其实这次跟去东市或者草市摆摊大不相同,冰雪嘉年华将是一个汇聚八方来客、热闹非凡的大场合。游人形形色色,需求多种多样。 大家想想看,咱们村的人擅长的事儿其实都差不多,要是都各自带着相似的特产和手工艺品去,力量太过分散,根本无法在那么多摊位中脱颖而出。更何况每家现有的东西,根本也不足以支撑十五日的售卖; 倘若大家都卖一样的,那么为了把东西卖出去,大家可能会互相压价,到最后,咱们辛苦做出的东西只能贱卖,每个人都赚不到钱。” 李家奶奶声若洪钟的配合:“是这么个理儿。” 丽娘也立刻应着:“哎呀,那可不行,咱可不能白忙活。” 苏榛继续:“但要是咱们团结起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跟咱一起围猎是一个道理,各司其职,擅长做吃食的就做吃食,擅长手工艺的就做手工,擅长吆喝的就负责招揽客人。 这样一来,咱们不仅做的东西好,还能借由划一的宣扬之法,让咱白水村整个的招牌声名远扬。只有招牌打响了,咱们才能在这嘉年华里赚得盆满钵满,给咱们村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明年怕是不少集市还得主动来请咱们去呢。” 总归人多力量大,只要有带头的,大伙儿心里就踏实。 苏榛见没人反对,便继续说着:“眼下一共是七十三人参加,我们便分组安排,划分出多种类型的摊子。 前期筹备,第一是咱们长虚山特产区组,包括野味干货、皮毛制品、手工艺品三大类。按照每种类型设两摊、每摊设两人来计算,六个摊子一共需要十二人; 这十二人的分工,就是把各家捕获的野味儿先统计登计、统一在咱村里做个半加工。比如哪些需要腌制风干、哪些需要剁碎做馅儿、哪些是需要炖煮,全部规置清楚; 第二就是皮毛制品组,可能大伙儿也知道李奶奶家已经召集了四位针娘在做了。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不止是擅女红的人手不够。硝皮子、缝皮革之类的也需要个把子力气,有男丁想报名的也可以,一共需要再招十人; 第145章 苏榛继续说着:“第三是手工组,会木匠活儿、铁匠活儿的优先报名,另外谁家有好看的木头、打猎收集的骨头,我都收。若是会些简单的骨雕、编织也成。总之手巧的,不论男女都成,到时候会摆四个摊子,这组需要八人; 第四是美食组,这也将是最大的一组,需要至少二十人。除了要卖之前在贮木场卖过的肉类、山珍类吃食,还会加上专门的烤制美食摊、烘焙糕饼摊以及糖水甜品摊,一共至少设十至十二个摊位。 第五是后勤保障组,到时候负责帮着做摊子的摆放、以及运输、搬动。需要体力好、力气大的,十人左右。 第六是交易服务组。由咱们村熟悉买卖流程、算数清晰的来,这是个流动行程的组,前期没有太多的事务,但年岁市集开始了,这个组要负责处理找零、记账的事儿,并且所有的帐目也得跟嘉年华的筹备组汇总。 第七是妙趣童创组,顾名思议是孩子们。 第八是文宣组,负责文案以及绘制推广画贴,需要识字以及有些绘画功底的。 以上就是前期筹备需要的人手,八个小组,有意向的可以马上在符秀才这儿报名。” 见大伙开始盘算了,苏榛又补充:“是可以重复报名的,比如皮毛制品组前期专做针线活儿,但年岁集开始之后摆摊无需太多人手,对其他组有兴趣的就可以填补进去,赚两份银子。” 大伙儿一听,就是能者多劳且多赚的意思呗,个个兴奋的恨不得把六个组的名全报上。 还是符秀才耐心制止并引导,每人只能报名两组,根据自己最擅长、最感兴趣的来报。 这下可热闹了,报名的桌子周边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远处一边盖围墙一边偷听的柳师傅也喊了句:“苏娘子,若是到时候人手不够,我们能报名不?” “只要墙盖完了,当然能啊!欢迎。”苏榛笑着应了。 按工期来看,年前是肯定能竣工的。 其实不用柳师傅说,苏榛本也就存了请他们帮忙的心思的。但她一直没提,是因想着人家兴许惦记回家过年呢。 眼下即是主动报名了,当然好!那便又能多出四个能干的人手,总队伍变成七十七人,比围猎的人还多出一半! 苏榛一方面欢喜、一方面压力也起来了。 整个报名环节差不多用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符秀才登记都登得满面红光,腰杆挺得更直了。 可惜大部分人都欢喜的同时、也有小部分不和谐声音。比如乔家那几只、以及跟乔老太太同性子的少数。 有些是嫉妒,因为自家去不了。也有些是无论如何不相信苏榛会让利,生怕少拿钱。 好在有乔里正在镇场子,还有李家奶奶以及榛娘的好友们在帮着说话,那些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最多不过翻几个白眼罢了。 苏榛懒得答理,趁着报名的功夫跑回灶间喝点儿热水润润喉,毕竟方才一直喊着说话,外头又那么冷,嗓子都快发干了。 也就这么会儿功夫,盛重云便也悄无声息的跟进来了。也不说话,轻轻的环了苏榛的腰,静静的抱着她。 灶间里暖烘烘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苏榛一方面担心有人推门进来,一方面也实在贪恋这依偎的感觉。 她也没想到盛重云外表冷漠,眼下竟是如此跟脚的性子。 直到听到外头动静像是报完名了,苏榛才脸色微红的轻轻推开他,点了下他的额头,也没说什么便先出去了。* 第195章 盛重云虽然满心不舍,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并且也没跟苏榛一起行动,自己在灶间又等了会儿,直到进入下一议题才又出去。 没一会儿,八个组的组长就也被推选了出来。 长虚山特产组组长为乔里正、皮毛制品组长为李和、手工组组长舒娘、美食组组长丽娘、后勤保障及运输组组长由萧容跟乔里正共同担任、交易服务组长由叶氏跟山梅共同担任、童创组推出的组长是李采,谨哥儿毕竟年纪还太小。最可怜的显然只有符秀才,他是文宣组组长,但组里就他一人…… 乔家大宝则完全不敢说话,缩在后头老老实实的。二宝也没说话,但一脸莫名。 至于乔大江,本想也报个职务,被苏榛拦下了,毕竟他得专门把蜂窝煤的买卖做好。 乔大江两口子心里都清楚这是苏榛的特别照顾,心下感激不已。 倒是乔老太婆又多问了句,这些组长是不是得多分一份银子?乔里正立刻主动说自己不要,其他人也跟着说不要,把乔老太婆气得直歪嘴。 乔家二房、三房一听当组长也没银子,心里就舒坦了不少,她们拿不到银子,就也不想让春娘和山梅拿。 等所有人员都落实清楚了,接下来就得是具体细划的分工以及立刻开工。苏榛就单独把组长们留下,其余村民返回家中去统计各家有多少物资能拿出来售卖。再由乔里正统一看品相、决定是否采购。 别人立刻就兴高采烈的走的,唯有乔家那几只是骂骂咧咧退出群聊即视感。 二宝还极小声的嘀咕了句:“真是小气,我还以为能在这儿吃一顿。” *** 等大部分人都走了,留下开会的就一起去了有暖炉的冰屋。人数太多,就也得挤着坐,好在苏榛的月亮椅有不少。盛重云理所当然的坐在苏榛身边,其他人怕苏榛害羞,就都假装没看到。 其实早就跟盛重云亲亲抱抱过的苏榛哪里会害羞,她压根没注意……主要是冰屋里提前还准备了热茶水和茶果子,再加上符秀才一脸认真的会议记录,让苏榛感觉开会的氛围感极强、班感极重。 而即然留下的都是“骨干”了,互相之间也不必再啰嗦些什么,直接进入主题, 先就是长虚山特产组。 这组有乔里正坐镇,要继续收集、加工山珍和野味儿,有多少要多少。并且要把那些品相好、品质优的挑出来,这关系到第一年生意口碑。 乔里正点点头,“行,是就按往年的做,直接往摊子上一铺?” “那怕是不成。”苏榛解释着:“咱们今年可以主打一个精品销售,否则这大老远的运过去,车马费都不够。” 说着,看向童创组的小组长李采,交待着:“特产组的包装问题要交给你们组了哦。” 李采问:“苏姐姐,我们是要继续折桦树皮和油纸盒吗?” 苏榛点点头,“除了大量纸包、纸盒,手工组那里会召集人手赶制一批篮筐,童趣组用彩线把篮筐绕得漂亮一点儿,还要再附一张手写的介绍卡。符秀才会负责写,你们往上头填图画。” 窝在叶氏怀里的谨哥儿立刻举手,“我来画我来画!” 苏榛笑应了,“你带着小伙伴一起画,画得不规矩也不要紧,要的就是一份天真可爱。” “姐姐,我知晓了!”谨哥儿得了活儿立刻满足,这完全弥补了他当不了组长的失落。 乔里正也不愧是里正,倒是立刻悟出了些许,“篮筐是否跟山珍一起售卖?变成你说的‘精品’”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把山珍分成两种形式售卖。一种是散卖,散卖的用油纸包装;另一种是高档礼品篮,里面的山珍配合野味儿搭配好了卖。我举个例子,比如放野山参一支、干灵芝两朵,再搭配些木檽、野山菌,最后配上野猪肉或者腊肠、腊排骨。我们可以摆好两篮当样品,然后客人现场可以挑了自己组合,总之要让这篮子提出去送礼会十分体面。这种礼盒吸引的目标客户就一类:有银子的。他们通常不太在乎价格,只买最贵的、不买最对的。” 众人默默看向盛重云。 盛重云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流露出任何无奈的神情,暗暗咬紧牙关,配合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众人立刻信服,毕竟在白川府,没有人比盛重云更有钱了…… 苏榛接着又对符秀才说着:“文宣组可以再从今天报名的村民里头挑三、五个能说会道的,等集市开始了,专门负责向客人介绍礼品篮的特色和功效。” 符秀才拱手领命,郑重说道:“苏娘子放心,此事我会慎重对待。” 苏榛想了想,又又细心叮嘱:“宣传的时候切莫夸大其词,定要实事求是,把山珍的真实好处告知顾客。” 众人听了也是纷纷称是。 “接下来是皮毛制品组。”苏榛看向组长李和、以及手工组的舒娘,“咱们的皮毛制品要想在集市摆摊大卖,种类可得丰富些。除了之前一直在做的几样,还能做些精巧物件,比如缝完大件儿的碎皮子也别扔,做些小巧可爱的动物模样,当腰间的挂饰、或是包包的装饰。来逛嘉年华的年轻姑娘跟孩子肯定喜欢。小物件成本低,卖得也快,能吸引不少人气。” 舒娘点了点头:“行,碎皮子我们已经存了不少了,图样也预备了几个。但我寻思着,能不能让童趣组也跟着一起做一些?不难,也不用动针动剪子的,就帮我们拼接就成。” 苏榛看向小平安,小平安这个小组长当得格外激动,挺起胸脯应着:“婶子,我们回头排好值日表就安排人去!” 手工组安排妥当了,接下来就是后勤保障组。 苏榛看向乔里正以及萧容,神态犹为认真:“后勤保障对于这次冰雪嘉年华的重要性,如同房屋的基石,虽不显眼却至关重要。 先是每天都要检查并且记下村民们售卖的货物储存、制作的情况。尤其咱村大量的皮毛制品、手工制品、还有那些个吃食,是不是都妥善放置好了。没受潮、没受冻、没损毁。” 乔里正点点头:“我估摸着,各家过冬囤的柴火只够自家取暖和煮饭用。眼下都得盖冰屋囤货,柴会缺不少。我明儿就盘点一下,哪家柴火多的就均出来,分派给柴火不够用的人家。” “辛苦您了。”苏榛又补充着:“还得教大家把吃食分类存放,尤其是那些在集市上现做现卖的特色小吃原料,更是要注意。另外集市开始前的几天,运输组就得陆续往兴盛湖运货了,回头符秀才会把场地的规划图多绘几张出来,辛苦大伙儿按上头的位置摆好就成。至于后勤保障方面就更是得细致入微,总之这相当于大总管小组,操心的事儿多着呢。” 萧容倒是不怕萧容倒是不怕麻烦,毕竟早些年从军的时候比这麻烦的摊子他也不是没见过,沉着说着:“运输货物的时候,得安排几个手脚麻利、熟悉山路的组员,专门负责护送,确保路上不出岔子。而且冰天雪地的,冰橇、爬犁都得检查加固。” “萧兄考虑得周全。”乔里正称赞着:“咱们还可以安排几个组员,在集市期间来回巡逻,万一有突发状况,咱能立刻解决。”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后勤保障组的工作规划得越发细致。苏榛大多时候并不插话,只请符秀才逐条记下,细则方面肯定是慢慢丰富得更多。 随后便是交易服务组的商讨,这组是叶氏跟山梅负责。 山梅起初还有些害羞,但她也知道苏榛一直是鼓励她大胆开口的,更何况眼下她若不能好好的表现,往后的好机会怕也是再派不到她头上。 索性把心一横,直接就说:“我想着,得提前给大家讲讲怎么和客人打交道,不能坑蒙拐骗,要让客人满意,这样咱们长虚山的名声才能传出去。” 苏榛点头认可:“没错,而且得把价钱都定好,写在显眼的地方,免得讨价还价的时候起争执。” 想了想,又补充:“再设立一个投诉点,要是客人有不满意的地方,能有个地方反映,咱们也好及时处理,改进不足。” 叶氏也觉得这想法甚好,主动提出她来负责价钱的管理、标签的制作。 第146章 苏榛便就继续往下说:“我们还可以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比如有些游客买的东西比较多,带着游玩不方便,我们可以帮他们送回家,收脚程费。这样一来,运输组就又有一项营收了。” 众人纷纷称妙。乔里正更是眼睛一亮,兴奋地说着:“这主意好啊!我明儿就去找白老汉,安排一下送货路线,看看究竟收多少银两合适。” 待交易服务组讨论告一段落,话题便转向了妙趣童创组跟文宣组。毕竟符秀才也得带着娃娃们绘制、写字,两边的工作有着紧密联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苏榛提议在画贴上加上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更能吸引游客; 第196章 符秀才更是建议在手工制作展示区设置一些小奖品,鼓励游客积极参与。 另外,之前做的那些个吸盘靶子数量肯定是不够了。苏榛盘算了一下大概的客流量,拍板决定每套直接增加二十份,在嘉年华场地东南西北中、五个位置都设上这种游乐摊。这可是无本买卖,做好了有大利润。 小平安也跟着在开会,一听说孩子们也能到大钱,乐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壳。还是被丽娘拍得回了神,这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直了身子,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时不时跟谨哥儿一起小声商量着,俩孩子那神情明显是快钻钱眼里了。 以上各组事务讨论完毕,最后才说美食组的分工,这也是苏榛最为看重的一组、并且也是事务最繁重的一组。 先就是美食区到底要卖些什么。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提了不少,比如一致认可的酸辣烤苕皮串儿、烤爆浆小豆腐、缠丝兔之类的,苏榛则增加到午餐肉三明治、酸辣粉、豌杂面、白砍兔、小酥肉、五香兔头、卤水拼盘、腊肠煲仔饭、辣条、各类肉串、菜串儿、钵钵鸡、甜品烤面包,甚至烤鸭、烤鸡。 美食组的组长是丽娘,越听越紧张,“这么多吗?地方会不会不够?” 苏榛:“场地有限,不可能每个美食都单独设一个摊位,咱们可以按照口味和制作方式相近的原则来划分摊位。像酸辣烤苕皮串儿、烤爆浆小豆腐、各类肉串、菜串儿,都属于烧烤类,可以集中在一个区域,方便管理和操作,也能让游客一站式品尝到各种烧烤美食。” 叶氏问道:“那像酸辣粉、豌杂面这种现做现卖的汤面类,炭火跟炭炉都得预备不少吧?会不会放不下?” 其实这也是美食区的最主要困境之一。 时下毕竟不是现代,没有那些个燃气罐或是更方便的炊具,仅靠炭盆或是泥灶肯定是不现实的,也不美观。 苏榛便示意符秀才从他那一叠图纸中拿出了一张,上头便是苏榛按现代露营的炊具方式、画出的全铁皮折叠焚火台。 她拿着图纸跟大伙儿解释着:“这是用全铁皮做的,主要由底座、炉壁、炉架和盖子构成。底座是一个厚实的方形铁皮板,四个角安上活动合页。 这炉壁由四块形状相同的铁皮组成,每块铁皮的边缘都焊接上跟合页匹配的连接片。 炉架轻轻一拉,就可嵌套在一起,折起来很小。 炉壁也是沿着合页往里头折叠,,严丝合缝。总之,这焚火台打开之后就几乎黄泥灶子一般大小,但折起来厚度就跟几本书似的,小巧紧凑的铁皮盒子,无论是搬运还是存放、燃火都极为方便,更何况铁皮做的火力会更旺,咱美食摊子出餐速度会更快。” 丽娘最是兴奋,凑近仔细看图纸,“榛娘,这焚火台真有这么好?那做这个难不难啊?” 苏榛笑着摇头:“主要就是铁皮,咱村里的铁匠都能打,很简单的。” 乔里正则关注的是燃料问题,“可是这焚火台用的炭火会不会很多?” 苏榛耐心解释:“其实这炉子用的炭火比普通炭炉还要少一些。并且兴盛湖那边儿也会准备大量的燃料,我们自带的不够了,可以问他们买,价格还是基本合理的。” 大伙儿一听立刻便放了心,都赞这铁皮炉子倘若真这么好用,那家家户户都可以备上几个。 但铁皮价格并不便宜,苏榛从兴盛湖带回来的筹备金虽说有一百两,可杂七杂八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最多只够制三、五个。 苏榛:“无妨,三、五个就三、五个,咱不是还有炭盆嘛,总之——” “需要多少?”一直沉默的盛重云突然开口,打断了苏榛的盘算。 苏榛怔了一下,想了想,如实相告:“以最少两千多余的游客数量来看,美食区至少需要二十个焚火台,才能保证各类汤面小吃的出餐速度。” 众人听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个焚火台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盛重云却神色淡定,仅沉思片刻,直接说:“若苏娘子肯将这图纸卖给在下,在下可提供三十个焚火台供白水村使用,并且,不收银子。” 一屋子人沉默了,如果眼神可以发出声音,此刻的冰屋里肯定全是齐刷刷的“唰”,声音全部奔向苏榛。 差点把苏榛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好家伙盛重云这老六将了她好大一军! 这其实是苏榛才想出来的、未来压箱底的买卖之一,她本来打算借用嘉年华这个绝佳的场地给这焚火台做宣传,年后再去城里寻些可靠的铁匠铺子大量制造的。 万万没想到盛重云仅在片刻就认准了、立刻下手,还拿三十个免费炉子“勾引”村民们都来向她眼神施压,这就是欺负她眼下没本钱啊…… 呵! 苏榛笑了,狐狸一样半眯了眼睛。 盛重云一瞧她这神情就知道她又有新主意了…… 苏榛慢悠悠地开口:“重云公子这提议听起来确实诱人,不过嘛,这可不仅仅是几张纸那么简单,背后可是我花费了大量心血琢磨出来的。就这么卖给公子,我实在有些舍不得。” 盛重云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榛:“苏娘子不妨说说你的想法,只要合理,我必定不会推辞。” 苏榛轻咳一声,挺直了腰杆:“这样吧,我可以把图纸与公子共享,但不是卖,而是合作。这三十个焚火台,就当作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批产品。往后若是要再生产,公子那边出材料和人工,我这边提供技术支持,盈利依旧分成,您看如何?” 众人一听,目光又齐刷刷的“唰”到盛重云身上,谁也不打断他俩的交锋。 盛重云心想:早就知道你会这样! 倒没意外,爽快地答应:“苏娘子果然聪慧过人,这合作方式我同意了。至于具体如何细分,我们单独找时间另行商议。” 苏榛笑意盈盈,轻快而笃定地说着:“好呀,批量生产的计划不妨往后再细谈。但这三十个铁皮焚火台,我们可不能只拿个使用权,所有权必须归我们。” 刹那间,冰屋内安静得近乎死寂,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期待,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三十个铁皮焚火台,对白水村民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尽管他们对其制作工艺和造价不甚了解,但仅从铁皮的用量便能猜到成本之高。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落在盛重云身上。 而盛重云听闻此言,眼中闪过的惊讶转瞬即逝,仍旧维持着表面的绝对镇定。面容轮廓在冰屋昏暗的光线中被勾勒得愈发深邃。 薄唇轻抿,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淡淡微笑,不疾不徐地开口:“苏娘子,这三十个焚火台的制作成本着实不低,若是直接将所有权拱手让给白水村,于我而言,似乎有些不太公平。” 大伙的心收得紧了,眼神又看向苏榛。 其实盛重云本来就想跟苏榛一起做这买卖,别说是买图纸了,就是未来所有的铺子都送给榛娘,他也绝不会有半分心疼。 但他知道眼下的榛娘说出这些,是在纯粹为白水村的村民们谋后福。 正因如此,他能给予她最大的尊重,便是像对待真正的商业伙伴那般,认真地与她商讨利弊,进行一场公平、严肃的谈判。 而苏榛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地回应着他。她条理清晰地阐述观点时,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自信让盛重云愈发着迷。 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只能把这种心情深埋心底,努力不让情感泄露。 苏榛神色镇定,面上毫无慌乱之色,有条不紊地说着:“盛公子,您且细细思量一番。这焚火台,待到冰雪嘉年华之时一亮相,凭它新奇独特的样式,还有使用起来便利实用的好处,保准能引得众人瞩目,成为全场的焦点。 如此一来,无形中可就给您往后的批量制作、售卖做了大大的宣扬。 实不相瞒,若我们自己去购置三十个铁皮炉子,那价钱确实不菲。可盛家有自家的铁匠铺子呀,不管是铁皮的本钱,还是雇人打造的人工费用,总不能照着外头的市价来算吧。 再者说,咱们白水村用这炉子、出了这般大的力气,总不能让大伙白白忙活一场吧?想想看,哪怕是在城里张贴个画贴,雇个人去做,不也得给人家工钱? 咱们的村民可是实实在在在嘉年华上待满十五天呐,给这焚火台打了整整十五天的广告。就只求这区区三十个铁皮炉子,这价钱,可真不算高了。 而且,咱们合作的前景一片光明,这三十个焚火台仅仅只是合作的开端,往后的收益必定不可限量。如此算来,公子您实则是稳赚不赔。” 盛重云微微颔首,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苏榛,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暗自权衡利弊。 不得不承认,榛娘的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罢了罢了,总归是利人又利已的事情,不止可以帮榛娘在白水村立足更稳、亦可以让未来盛家在白水村的木工坊也有个好的口碑、名声开头。 第197章 苏榛也注视着盛重云,他的眼中仿佛藏着无尽的星辰,她也相信他懂她的道理。 片刻,盛重云一锤定音:“好,榛娘快人快语,盛家做事也不会忸怩。这三十个焚火台的所有权归白水村,就当是我对合作的诚意。不过,往后的合作细节还需我们好好斟酌商讨一番。” 村民们听到盛重云的答复,瞬间如释重负,脸上的紧张与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欣喜。 丽娘满脸笑意,悄悄凑近舒娘,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小声感叹:“榛娘可真是厉害,我瞧着啊,怕是也只有重云公子能招架得住。” 舒娘嘴角上扬,眼中满是笑意,赶紧把声音压得更低,捂嘴轻声说:“等榛娘嫁过去,我看他怕是要被管得更服服贴贴咯。” 苏榛笑着向盛重云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重云公子的慷慨,相信我们的合作定会一帆风顺、愉快至极。” 她其实说得很认真,但盛重云却非能听出别样意味:榛娘果然喜欢我…… 焚火台的讨论告一段落,大伙儿就又七嘴八舌的聊了美食组的其它细节。最重要的便是食材的大批量采购。 丽娘更是已经自觉担起了组长的重任,恨不得立刻下山去找一些鲜肉铺子订下供货契约了。 苏榛也认为此事迫在眉睫,除了可以在兴盛湖采购之外,白川府也得去多问问。 而乔里正毕竟见多识广,提出美食组可以跟后勤组联合定些采买计划,一是能保证供应稳定、二来统一采买也能降低成本,拿到更优惠的价格。 随后众人又讨论了美食组的定价策略,结合春节期间食材成本、人工成本也会提高,还得加上脚程费之类的损耗,所有吃食的定价就得比之前在贮木场的时候略上浮一些。 反正全部都是明码标价,让食客吃买得放心。 苏榛想了想,又提了一个基于促俏和组合的定价想法,“比如购买达到一定金额了,可以享受全场小吃便宜一成的优惠。又或者在特定时辰,比如游人最少的时间段对一部分小吃打折促销,让“淡时”不淡、“闲时”不闲。” 第147章 总之就是灵活一些,这部分让价的权利直接下放给各组的组长。丽娘等组长一听,更觉身上担子重得吓人,又只恨自己没生出三头六臂。心想自己这组可万万不能被别组比了下去,那往后一年在村里可是抬不起头了。 至于每个组的细划,苏榛也是“抓大放小”,让各组自行去做,她跟符秀才每隔两、三日去查验就成。 大伙儿商量来商量去,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落实好了全部的框架议题,直到天黑了才散,各回各家。 叶氏跟苏榛、萧容又赶紧做了些简单的晚食,热了些包子馒头、煮了粥,招呼着盛重云,以及盖围墙的师傅们吃饱吃好。 柳师傅等人吃饭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甚至吃完了也不收工,点起篝火闷着头使劲的干。 叶氏本来觉得大伙儿太辛苦,想出去劝一下,被苏榛笑着拉住,“伯娘,柳师傅他们是想提前完工,好跟着咱们去兴盛湖赚银子呢。” 叶氏这才恍然大悟,便也不多说什么了,总之越早完工当然越好,这也是双赢的事儿。 总之,萧家里里外外都闲不住,叶氏“掌管”交易服务组、萧容为“后勤保障组”,俩人都有大量的细节要去规置。 就连谨哥儿都趴在里屋的小炕桌上写写画画,童趣组承担了绘制各种卡片的职责,他的想法可多着呢。 至于苏榛,仍旧是最忙的那个。 先是跟乔大江两口子以及盛重云一起,把家里的天幕帐、风幕帐、月亮椅跟蛋卷桌全部折好放在木橇车上。这些都是借给乔大江用于新家暖居宴的物品,毕竟他请了村里不少人,所需繁杂,缺东少西的,便都从各家借取。 待乔大江两口走了,苏榛跟盛重云就回了拖挂房车,把车里的炉子烧得旺旺的,继续聊俩人之间的“生意”。 房车里、靠着车壁的折叠桌眼下就派上了大用场。一侧归苏榛、另一侧归盛重云。 苏榛甚至还“警告”盛重云别坐过来“占便宜”,要专注工作。 盛重云即无奈又心痒,只回了句:“榛娘莫招惹我,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一动不动。” 其实他说归说,逐渐的,苏榛发现他根本无暇顾及别的。 盛重云面前堆满了账本和契约,一方面是筹备木工坊的事宜,各种木料的采购、工匠的调度都得他操心; 另一方面,盛家在城中所有的生意也都是他在看顾着,每日光是各家掌柜送过来的帐簿都有一大摞,他着实忙得分身乏术。 苏榛这才慢慢放松了警惕,开始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 她在改良今天在舒娘那里拿的兔毛帽子。 其实年岁集市上肯定不止白水村的摊位会卖这类的女红活儿,若是不在样品上花些巧思,不出五日就会失了新鲜感、会出仿品。 眼下倒是有个不错的想法,也是在现代常见的。 她方才在暖棚挑了几根韧性十足的细藤条,截成了合适的长度。试着把藤条的一端固定在帽子内部靠近耳朵根部的地方,固定处用结实的麻线紧密缠绕。 随后在“耳朵”内部缝制了一个个小隔层,把藤条沿着耳朵的轮廓小心地蜿蜒穿过,让耳朵“站”了起来,且下方还连带着可以拉动的长围脖。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动,做完了,苏榛便喜滋滋的把帽子戴在了头顶,拍了拍盛重云肩膀,“你瞧瞧我。” 盛重云闻声抬起头,目光从账本上移开,落在苏榛的身上。 刹那间呼吸一滞,眼中原本的茫然被惊艳与心动填满。 此时的苏榛微微歪着头,眼睛亮得像星子,笑容甜得像长虚山第一朵盛开的桃花。头顶一个雪白绒绒的兔帽,每当她拉动围脖,兔耳便立刻活泼地动起来。 尤其看到盛重云怔忡的神色,她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盛重云只觉心跳陡然加快,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可甜美的榛娘就坐在距离自己一臂的距离,这让他怎么忍? 面色一凛,声音也低了些许,慢条斯理地:“榛娘,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说罢,站起、微微俯身,双手捧了苏榛的脸颊。 苏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还没等说什么,盛重云已经低下头,含住了她的粉红。 苏榛默默的闭紧了眼睛,在心里笑着、也无奈、也贪恋:行吧,怪我…… 这一通厮磨又耗掉了他俩不少宝贵的时间,直至心跳得厉害,再不停就出事的程度。 盛重云在恢复平静之后,也给了些站在“富豪”的角度、如何给这帽子增色的提议。 比如,耳朵的顶端可以缝上了两颗圆润的珍珠甚至宝石珠翠。当耳朵摆动时,珍珠会随之微微晃动,更耀目也更华丽。 最重要的是,价格利润更高。 盛重云打趣苏榛:“你不是说我们这些富人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吗。那加上这些就是又对又贵。” 苏榛赞叹的拍起了巴掌:“不愧是你!” 盛重云:…… 又待盛重云把盛家买卖的帐本全部批看完了,苏榛这才跟他商议其它事宜,比如今日折叠焚火炉的买卖。 其实他起先以为苏榛仍旧是帮白水村寻的出路,苏榛却笑着说升米恩、斗米仇。她能为白水村做的、会尽力去做。但她不能事事都把白水村放在前头,她也要替自己跟谨哥儿打算,这买卖是她自己的。甚至不止这些,所有的户外用品制作,都是她感兴趣的事儿。 听到榛娘如是一番话,盛重云心中先是一惊,随后满是赞赏与认同:榛娘如此有主见,这般通透。 坦白讲,他在盛家又何尝不是同一般处境。毕竟无论他如何尽力,盛家其他几房仍旧不会有半分感激甚至帮扶之意,只会埋怨自己分得少了、仿佛长房占了天大的便宜。 念及如此,他也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榛娘,无论户外用品的买卖还是木工坊的生意,我想全部放在你名下。将来如若我离开了盛家,你养我,可好?”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与期待。 苏榛先是一怔,沉默片刻,随即便领略到了其中深意。即感动、又心疼,便佯装嗔怪:“原来早就算计着让我养你呢?不过……也行吧,看在你肤白貌美大长腿的份儿上。” 盛重云直接把苏榛轻轻拥入怀中,轻声呢喃:“那就说定了,往后我可就赖上你了。” 此时房车内炉火正旺,暖得让他们忘却了外界所有的纷扰,满心满眼只有彼此。 苏榛不知道今世还会遇到什么样的磨难,但只要身边有盛重云跟谨哥儿,她就什么都不怕…… *** 清早,吃完早食的苏榛便带上围裙、提了一篮子腊肉和一篮子海虾往乔大江家去帮忙了。 她还以为自己来得算早,却不成想坡地上已然热闹得像个小型集市。 第198章 先来的男丁们正跟乔大江一起搭建天幕帐,有的扛杆子、有的展蓬布。也是之前雪灾的时候大伙儿搭惯了“救灾指挥中心”,都对这搭建方法再熟悉不过了,眼下搭得就格外顺畅。 今儿的主客一共有六十余口,天幕帐至少得搭六个。从苏榛远远瞧见、再到她走近了这会儿功夫就已起了两个,一个搭在屋前炒菜煮饭用、另一个搭在正门口外主桌顶上头。 先到的人见苏榛来了,纷纷和她打招呼,苏榛也笑着一一回应。 春娘亦是迎上来,先是佯装嗔怪:“你这丫头,怎么又拿东西过来,咱自家人还这么见外!” 说着,伸手就要接过苏榛手里的东西。苏榛却故意往后躲,佯装要把*东西拿走,“你要是嫌我见外,那我还是拿回去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嘻笑着互相捶打了一通才消停。 没一会儿,村里其他人家也都来了各家最能干的、肩挑手提带着暖居礼。 白水村虽说不是个富裕的,但靠山吃山总归是有些新鲜吃食,再加上今年围猎又都赚了些银子,暖居礼就给得都不小气。 有送粮食的,寓意着衣食无忧; 也有送柴火,象征着日子红红火火,温暖富足; 还有送自家腌制的咸菜、腊肉,代表着分享生活的美味,祈愿新宅满是烟火气息。 即便只是简单的物品,也会用心包装。粮食会装在干净的布袋里,袋口系上红绳;柴火会用稻草整齐地捆绑,再贴上红纸剪成的福字;陶罐等则会用稻草或旧布仔细包裹,防止磕碰。 春娘忙着“收礼”,苏榛则穿上围裙融入了“闺蜜”圈儿,丽娘、舒娘、春娘、山梅都在,还有杜家的媳妇儿以及苏榛叫不上名字、但脸熟的几位小娘子。 总之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制着吃食,黄泥炉跟炭盆子虽然都在外头,但有男丁们专门给搭的风幕挡风保暖,整个伙食区域就一点儿都不冷,反倒热火朝天的。 没一会儿小司竟也来了,还带来了盛重云单独给的贺礼:六坛桂香酒。 这桂香酒可是京城来的好东西,别说乔大江了,连自小在京城长大的苏榛原身都没尝过。 这让从来都只喝散酒的乔大江喜得脸都涨红了,豪气的全部摆上,准备今晚请村里大伙儿全喝了。 还是苏榛知道那酒的价值,替春娘心疼,“强行”做主给搬回屋三坛、让春娘收好,留着自家过年再慢慢喝。 至于今天的菜单,也是乔大江两口子商量了多日的。 六桌人,有两桌是小娃、四桌成人。 主食是烙葱油饼;凉菜是腊味合蒸、拌山野菜;热菜是红烧野兔、焖山鸡、酱酥鱼。 以及大杂炖。 苏榛也是才知道了长虚山的大杂炖就类似于现代的“杀猪菜”。 猪是乔大江昨儿去孟坨子家挑的,养了一年半了,有一百五、六十斤,足足花了三两整,一半儿用现银付、一半儿用蜂窝煤跟白米白面顶帐。一会儿就给牵过来,现吃现杀,还能趁热乎灌血肠。 “那我来做酱酥鱼吧,春娘,鱼呢?”苏榛踮脚寻了一圈儿也没瞅见鱼盆,不禁问着。 春娘往白水河方向一怒嘴,“早上起来就去白水河凿洞挂了网,这会儿估摸着有了,一会儿让大江去收。” 苏榛一听,利落的解了围裙:“我带人去吧,大江哥这会儿哪里走得开。” 春娘点点头,“也成。” 说完,就喊了李和李采跟苏榛一块儿去,他俩力气大,苏榛站旁边指挥就成了。 仨人没走多久,乔家这边的准备工作也近了尾声,就等孟坨子把猪牵来杀。可左等右等都没动静儿,丽娘正抱怨,“这赵坨子咋——” 她话还没说完,就像老天爷都在配合似的,由远即近传来一声“嚎叫”:“我的紫貂大氅!三千两啊!救——命——啊——” 乔大江家门口所有人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瞅向声音的方向。 只见坡下的雪松林、小径间蹿出一头大肥猪,猪身上骑着一个身披貂氅、孔雀绒比甲、火狐帽子的华服少爷。 猪每蹿出一步,它身上的那位人形锦缎铺子就多甩出件零碎:左脚的鎏金靴卡在雪窝子坑里、右手的翡翠暖炉砸中看热闹的雪兔、怀里的描金手炉更是在半空划出条炭火银河。 而雪松林里也有俩人追猪而来,身着小厮衣饰、神色惊恐之极、跑散了发髻、声线劈出了哭腔,“死猪,放下我家少爷!” 乔家门口众人目瞠口呆的同时,雪松林里又跑出了一人、外加三狗。 是孟坨子跟他三条宝贝猎犬。 猎犬追猪汪汪汪、孟坨子也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面如猪肝色的嘶吼:“那少爷,抓紧猪耳朵!” 吼完,扭头就瞧见了坡上乔家门口的乡亲们,赶紧喊:“快来帮忙,猪惊了!” 白水村猎户们反应快,集体追了过去,乔大江甚至还回屋取了弓箭。 而女眷们也是又惊又笑,惊是惊那猪的战斗力可真强,驮着个人还能跑那么快; 笑也是笑那少爷还能骑上猪,被猪晃得活脱脱成了扯线傀儡,每次颠簸都像从七窍往外喷金粉。 “那畜生莫不是吃了太上老君的蹬腿驴!"丽娘笑岔了气,“快走,咱也跟着看看去!” 所有人当中最没笑、最无奈、最郁闷的人是小司。 因为他看到了那少爷的脸,可不就是盛家二房的盛锦书…… 丢死个人! 小司一溜小跑儿,寻盛重云去了。 第148章 “快啊,别让那猪跑远喽!”丽娘扯着嗓子大喊,手里还挥舞着抹布。 “骑猪的是哪个啊?咱村也没这样的少爷啊!”杜家老大也是困惑。 山梅倒是笑得灿烂:“是盛家二少爷,盛锦书。走,看热闹去!” 其实不止小司认出了猪背上的是盛锦书,山梅也对他印象深刻。眼下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当然是能追就追啊。 好家伙,一听有热闹可瞧、且还是盛家的……白水村的男女老少瞬间来了精神,一个个脚底生风,全都跟在那头猪后面撒开腿狂奔。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乡村马拉松,只不过参赛选手们追的不是冠军奖杯,而是一头驮着人的猪…… 总之,猪骑士盛锦书就像个自带bgm的主角,引领着白水村众人穿过坡地、踩过雪原、刮过桦林,朝着白水河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可惜,人的动作终究快不起来。 于是最先到达河面的只有一猪一人外加三狗。 白水河,冰层像是老天爷特意为这场闹剧准备的巨大舞台道具。平展展地铺在那儿,好似一面巨大的溜冰场。冰层早就冻得厚实得离谱,牢牢锁住了河水的生机。 观众只有三个:正站在冰窿旁边捞鱼的苏榛、李和、李采。 他们远远就看见一只吃了仙丹似的肥猪驮着盛锦书而来,猪蹄不断的打滑、扑腾、飘移,上演古代版速度与激情。 仨人目瞪口呆。 而此刻猪身上的盛锦书对天发誓,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哪刻如此刻一般想重回娘胎。 因为他也在“百忙之中”认出了冰面上的苏榛。 他,堂堂盛家二房少爷,天没亮就起身、穿上自己最昂贵最华丽的衣裳、驾了自家自己豪华最气派的马车、城门刚开就出了城、满怀期盼的到了这穷得见鬼的猎户村、到处打听谁家姓苏、姓苏的没找到却撞上一头猪、骑着猪狂奔最无助最狼狈的时候立刻看到了苏…… 他不想活了。 脑袋里“不想活了”念头还未落,河中冰面裂开的纹路像蜘蛛网似的在猪蹄下炸开,盛锦书那身紫貂大氅在半空划出个毛耸耸的抛物线,他最后的体面、定格在大氅绽放的瞬间。 而追过来的三只猎犬神勇无敌且果然分得清敌我,在连人带猪栽进冰水里的瞬间集体咬住了猪、救下了猪。 “救...咕嘟...”水面上飘起一串泡泡,盛锦书的火狐帽子在水面打了个旋儿,人就不见了。 李和跟李采齐刷刷后退半步——这俩旱鸭子脸上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不是他俩见死不救,是真的不会水啊。 “噗通!”苏榛跳进了冰洞…… 盛锦书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冰水里泡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仿佛看见了太奶奶在朝他招手。 但其实他也没见过太奶奶长什么样,毕竟他出生的时候太奶奶就已经没了。 冰水灌进鼻腔的刹那,他突然想起三日前相国寺老和尚的批语——“红鸾星动,遇水则发”。 去他娘的遇水则发,这分明是阎王爷在生死簿上甩墨点子! 原来人在将死时真的会走马灯,就是这走马灯不太讲究——为何要让他看见五岁尿床被奶娘打手心? 为何要回放他今晨对着铜镜练习了三十八次的潇洒微笑? “咕嘟……”又一口冰水呛进肺管,盛锦书恍惚瞧见前方有团金光。莫不是接引的仙娥?他努力睁大被冰碴糊住的眼睛,那“仙娥”长得真美,跟那位姓苏的娘子一模一样。 第199章 他想喊“苏娘子,我来寻你了”,张嘴却吐出串泡泡。 隔着晃荡的水波,他看见苏娘子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濒死之际的走马灯突然卡住——等等,她怎么在解自己衣带? 盛锦书惊恐地按住衣服,这可是很贵的!然而苏娘子的手已经灵蛇般探进来,揪住他后颈皮就往水面提溜。 苏榛:其实贵公子和落水狗的区别,只在有没有镶宝项圈。 破水而出的瞬间,盛锦书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他湿漉漉的脑袋正卡在苏榛腋下,抬眼就瞧见河面上跑过来无数的人啊……全部瞧见了他的丢人啊……人里还有他熟悉的人啊……那是他哥啊……那是他最怕最不想见到的盛重云啊…… 他想死,想回到冰河。可人没回去,胃部却遭到暴击,哇地喷出半条冰河。 混沌间有温暖贴上后背,盛锦书迷迷糊糊地想,这莫非就是话本里说的软玉温香? 然后听见苏娘子阴恻恻的声音:“再往我怀里钻,就把你踹回冰窟窿跟猪拜堂。” 声音真好听,跟那日在牙行骂他的动静一样。 其实盛锦书并没意识到,他在被救上来的第一句话是:“先救大氅!三千两呢。” 总之,乔大江的暖居宴前的闹剧以人、猪都完美获救而收场。 众人表示很满意。 *** 苏榛裹着棉被躺在火炕上,手里捧着姜汤碗、搂着谨哥儿,可怜巴巴地接受着叶氏暴风雨般地狂轰滥炸。 她从没见叶氏生过这么大的气、发这么大的火。 叶氏简直是从盘古开天骂起、主要内容就是骂苏榛不顾家人、不顾孝道、不顾弟弟,这不顾那不顾的敢跳进冰河里救人,万一出了事,这是把伯娘往死里逼啊、这是让伯娘死了都没脸见苏家长辈啊。 叶氏骂完苏榛又开始骂盛锦书,骂他祸害殃子闯祸头子倒霉篓子。 骂着骂着,盛重云也脸色铁青的来了,叶氏抱走谨哥,留盛重云接着骂。 可盛重云没骂,而是罚,罚苏榛整日不许下地、罚她喝下好几碗防伤寒的汤汤药药、罚她被苦得半死也不许吃糖、罚她发誓保证自己绝不会再以身涉险、任何险。 “可他是你弟弟,我救他纯粹是为了你呀。”苏榛搂着盛重云的脖子,软绵而轻盈的身子、甜得发腻的声音。 盛重云明知道她这招就是以退为进,但又能拿她怎么样呢?这样的榛娘,让他如何生气呢? 总之,苏榛那天学到了好多骂人的话,那叫一个地地道道、那叫一个好听…… 黄昏时分,乔大江家的暖居宴如期举办。 在火炕上被“烙”了半天,除了刚出水面的时候打过几个喷嚏之外、再无大碍的苏榛被盛重云裹成个熊样儿,才“获准”出席。 而整个暖居宴上最受欢迎的菜式果然就是“杀猪菜”。 那猪最后足足杀出一百五十余斤份量,猪排骨差不多二十斤,每桌都按两斤的量、加上芦菔上了一大盆; 五花肉剔出差不多五十斤,切了二十斤制了大块的红烧肉,也是每桌上了一大盘; 里脊肉分出十二斤左右,本打算也用于暖居宴的炒菜,但丽娘跟舒娘都建议菜量已经够多了,这些瘦的不如留下过年炸个小酥肉给娃吃。 另外猪蹄也有十斤,一分为二,一半用于暖居宴拿黄豆炖了,另一半乔大江家自己留下。 最后还有猪腿肉、猪肩肉差不多割出六十余斤,乔大江家留着过年,另外还想包几百个饺子冻起来,后头一个月忙起来、煮冻饺子吃最快最方便。 至于猪血,丽娘帮着直接灌了血肠,拿酸白菘炖了一大锅,每桌也是端上了一盆,香得不得了。 灌完所有血肠后,春娘将它们切成小段,再拿油纸一份份包好,每份装个三到四段,作为暖居宴的回礼送给乡亲们。 最后便是猪头肉跟猪下水,下午的时候苏榛没在,大伙儿也都不太会做,乔大江就寻思着也别浪费了,先冻上。 等苏娘子有空儿再做了,拿去年岁市集卖,毕竟他们都在山上吃过苏榛做的卤水拼盘,比城里的熏肉铺做得还香! 满满当当的杀猪菜,再加上酱焖鱼、葱油饼、腊味合蒸、拌山野菜、红烧野兔、焖山鸡。 乔大江家房前屋后香飘十里,六十几口人吃得满面红光、聊得兴高采烈。 起先大伙儿当着盛重云的面儿还不太好意思说得太兴奋,但那三坛子酒一打开、每人尝了小半碗之后局面就控制不住了,主要话题除了对年岁市集的期待之外,最受欢迎的当属今天盛锦书骑猪大侠的闹剧。 盛重云虽也无奈,但他总不能挨个去捂人家的嘴吧,好在身边有榛娘偷偷捏他的手,示意他开心一些,反正丢人的又不是他…… 苏榛也难得放松,喝了三杯,再想多喝就不成了,盛重云直接收走了她的酒碗,有人来敬,他便替她喝。 也就是今晚,苏榛才发现盛重云的酒量是真无敌,喝了那么多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但她也担心有盛重云在、大伙儿会不自在,酒过两巡,她就借口自己今天掉水里太疲惫了,拉着盛重云跟谨哥儿先行告辞。 至于萧容跟叶氏自是走不掉的,被乔大江两口子“扣下”,不醉不许归的架势。 回萧家的路上,苏榛一手提着冰灯,一手被盛重云牵得紧紧的。 谨哥儿蜷得像只松鼠,在盛重云臂弯里睡得香甜。 “当心雪滑。”盛重云忽然驻足,握住苏榛的腕子往自己身侧带了带。 苏榛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也是借着自己也有三分醉意,踮起脚尖、拉得他侧弯了身、由着她亲了脸颊。 盛重云轻笑,“没哪家小娘子像你似的,胆大妄为。” “你不喜欢?”苏榛故意反嗔、指尖还去揪了下他发烫的耳垂。 盛重云呼吸一滞,先松开牵着苏榛的手,把谨哥儿的头轻轻抚向左肩、随即伸出右臂用力一勾、榛娘“嘤咛”一声,的腰软得像融化了的雪冻似的、依附在了他胸口。 “你偏要自己存嫁妆,那记得存一张雕了合欢纹的床,要最厚重、最结实的那种。”盛重云声音微哑、在苏榛耳边轻轻说着,随后也没等她回答,含住了她的耳垂、再一点点的移至粉嫩的唇珠辗转。 苏榛思绪便逐渐放飞到了九宵云外,也来不及细细思考、也顾不上细细思考。雪色及昏黄的冰灯交织出两人纠缠的身影,一缠就是一世了…… 直至午夜,躺在火炕上烙得翻来覆去的苏榛终于有时间回味盛重云说的那句话:雕了合欢纹的床??? ??? 臭流氓!!!! 与此同时,白川府、盛家。 若说盛重云是白川第一公子,一举一动皆为众人楷模,那么盛锦书便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堪称白川第一纨绔。 踏入盛锦书的房间,入目便是满室奢靡。但他的“奢”不仅体现在珠宝玉翠或是名贵皮草上,而是他对木材的痴迷。 他热衷于收集木材,他房里的每一样木质摆件儿都价值连城,有黄花梨的屏风、鸡翅木的文房、紫檀的桌椅、乌木的造像、铁力木的浴桶、沉香木的箱柜…… 然而最让他生气的是、明明他痴迷于林木,盛家贮木场居然不归他管,而归了长子嫡孙的盛重云。 他认为自己跟盛重云之间只差一个“嫡”字罢了。 好嘛,不给他管贮木场,那他就使劲的花银子买!永无止境的搜罗。 每年的海运船里,都有他不惜重金从异域收罗而来的珍稀木材。比如他此刻躺着的,就是一整块金丝楠凿的……他觉得这是床,但他娘一直骂他睡在棺材里。 他觉得他娘真是不识货,就算是棺材又如何?香气扑鼻的美,就像今天在冰河里把他捞起来的苏娘子身上的气味。 对,就是这个气味! 盛锦书深嗅一口,随后打出一连串的喷嚏。 嗯,他大概是染上了风寒。染上风寒不要紧,可丢人的是他骑了猪,还在苏娘子面前骑了猪! 好在自己的宝贝还在…… 他从怀中摸出包了油布的图纸,上面是“自行车”“月亮椅”“蛋卷桌”,底下标有绘图者的名字:苏榛。 这是他从盛重云书房偷的,他也知道这是苏娘子绘制的。而他今日去白水村一是寻美、二是要把这“美”收入他二房。 他也知道盛重云心属的娘子就是苏榛,那又如何?他比盛重云少了一个“嫡”字而已。只要他拼命的争取一下,兴许还就是他能娶到苏娘子呢。 到时候他买木头,苏娘子制木头,俩人一起躺进这金丝楠的棺——床上,不晓得多美满!能活生生的气死盛重云! 第149章 盛锦书正乐呵着,门外忽地响起叮叮铛铛的敲击声。 不止是门外、还有窗外,围绕着盛锦书卧房周边几乎在同时响起了敲击、以及盛家二房正房江夫人的怒骂呵斥声:“放肆!反了你们了,敢钉二少爷的门窗,快给我住手,住手!” 第200章 江夫人是盛锦书嫡亲的娘,也是把盛锦书养成这样最大的“功臣”。 钉门窗?这是要困死他吗?盛锦书心中大惊,顾不上穿衣穿鞋,赤着脚下了楠木床就往门口冲,边冲边嘶喊:“娘,娘快救我!快救我!” 可惜他的嘶喊毫无用处。 因为前来钉门的并非普通侍卫,而是盛家家主、盛飞松老爷子的都知。 盛家侍卫共分三个等级。低级侍卫分为长行、从者。这两类人数最多,主要执行全府上下日常日常的巡逻,防止可疑人员进入家族领地。 中级侍卫为虞候、班直,主要负责较为重要区域的值守或执行特定任务。比如,盛家家族遇逢节庆、祭祖、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儿,中级侍卫就得全面负责守护以及接待,可以说这一等级的侍卫不止武艺好,样貌也多半不错。 小司就是其中一员。但他情况又有所不同,毕竟他是自小跟在盛重云身边的,哪怕眼下仅是中级侍卫,在盛家也是无人敢小看的。 至于最高一级的,是都知和押班。相当于侍卫总长,有布局、决策权。甚至不止盛家内院,也包括负责盛家生意上的货物押运之类的。 盛家的都知姓斐,由盛飞松老爷子亲自任命。这么说吧,他的功夫不止在白川府、放眼周边几域也是数一数二的。 今日带队来封了盛锦书门窗的,就是斐都知。 江夫人自然也清楚斐都知敢来,自然也是拿了家主的令。但她毕竟是当娘的,哪里会忍下自己儿子被人钉在屋里的这口气。 左右也是丢人了,那就不要脸面了,闹起来!于是好一通撒泼打滚。 盛锦书在里头嚎、她在外头嚎,母子俩个上演了好一出“生死”离别。 斐都知哪里会吃这一套,只是清清冷冷的丢下几句话:“这是老爷子下的令,二夫人又何必为难在下兄弟几个。更何况只是禁足半个月而已,吃喝都会有专人往里头送,二少爷就当修身养性了,没什么不好的。” 江夫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老爷子就是偏心眼儿!我们锦书犯了什么大罪要被钉里头禁足?” “二少爷做了什么,夫人心里有数。” 江夫人刚要反驳,就听盛锦书在里头喊,“我就做了,如何?姓斐的,你自可以去跟盛重云说,在冰河里头我可是搂了苏娘子,我俩紧紧抱着出的水。大伙儿只要长眼睛的都瞧到了,我的清白——苏娘子的清白就归了我了,封我半个月?有本事封我一辈子,但凡容我出去,我立马就去白水村提亲!” 外头全部的人都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苏娘子”这三个字在盛家早就传遍了,重云公子最近这些日子不着家、还有前些天夜夜往兴盛湖跑就是为了苏娘子,盛家谁人不知???老爷子也是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坐等喝孙媳妇茶呢。 谁想到二少爷平时犯混也就算了,这当口敢去坏了未来主母名声???真是好日子活够了。 斐都知脸色一凛,目光扫了手下侍卫一圈儿,冷声:“你们听到什么了?” 侍卫们脸色发白,纷纷表态:“属下耳聋。” 斐都知:“那最好不过。今日在这院儿里听到的,都得烂肚子里,但凡传外头半个字,家法不长眼。” 狠话撂下,侍卫们再也不想多留片刻给自己惹麻烦,迅速将门窗封钉好,单只在窗户留了个递饭送水的口子,随后迅速撤离。 江夫人泪水糊了脸,嗓子也喊哑了,这才缓过神来,对着屋内的儿子喊:“锦书,可不能胡说啊,那苏娘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娘给你寻个最——” “娘!”盛锦书隔窗打断:“您不知道,苏娘子又骂我、又救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吸引我的注意,对我用情已深!” 江夫人怔在外头一口气没喘匀,急了,“那是盛重云看上的,你跟他抢,他得跟你拼命!” “我抢什么?人家苏娘子自己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您想想看,冰河那么危险,她怎么就跳下来救我没救别人呢?” “因为冰河里也没别人啊……” “非也非也,总之盛重云粘着人家这么久都没个动静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啊。娘,我这次可是赢定了!” 江夫人被儿子这番歪理急得起跳脚,可转念又一想,倒也不无几分道理:那可是冰河啊,那小娘子舍了命跳下去救人,兴许还真就是看上锦书了呢? 锦书这孩子相貌一等一的美,性子又可爱,家世又好,喜欢上他也属正常。 但那苏娘子听说是罪臣之后,真娶进来不会惹什么麻烦吧?要不当个妾也成,往后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再往上抬抬? 隔着一扇门的母子俩不约而同陷入了儿孙满堂的畅想中,不愧是他俩啊,不愧是一家啊…… *** 距离嘉年华举办仅剩十五日。 白水村全村总动员,家家户户沉浸在兴奋的忙碌中,不分昼夜的干。 先就是乔里正带队的特产组,除了挨家挨户收集山珍和药材之外,还往周边的靠山村跟下马沟也跑了好几趟,把这俩村的山货能收购的也全收了。 除了冬菇之外,还有不少药膳的材料、山核桃、野板栗、木雕之类的。 收回来之后乔里正特地把乔家最大的两间仓房清腾了出来,专门当山珍加工的工坊。 苏榛也过来瞧了,提了些想法,比如可以把食材和草药进行分类组合,开发一些适合不同人群的特色药膳包。 乔里正:“药膳包?那得去城里请个大夫过来问问吧?” 苏榛点点头:“要请,这钱省不得。另外还可以制些简单的滋补包,比如针对那些忙于公务的官员和学子,咱可以可用山核桃、枸杞、黄芪之类的,做成能提神醒脑、抵御疲劳的‘益智醒神包’。他们晨起以热水冲服,定能神清气爽。 对于闺阁中的女子,用红枣、野玫瑰、蜂蜜,再配上些滋阴养血的草药,制成‘养颜驻春包’。 还有给孩童的,把野板栗、山药、山楂,加上温和健脾的草药,制成‘健脾开胃包’。总之跟大夫好好商量,还得把各类药包的成份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买家都知道啥能吃、啥不能吃。” 苏榛说完,便又想到其它,回头问符秀才,“做药膳这方面可有一些行业上的规范?官府许可?” 符秀才不慌不忙的答:“药铺跟医馆会有一些行规,苏娘子放心,我会跟请来的大夫拟个相应的契约。” 苏榛微笑点点头,心中对符秀才也是愈发认可。 自从任命他当文宣组长,他就不止负责了文宣,还跑了几趟白川府、同兴盛湖筹备组的司库周掌柜、一同查询了官府下发的各项条文政令,俩人仔细梳理出嘉年华售卖的相关规定及税收政策,把各种要求摸得门儿清。 苏榛打趣符秀才是个“政令百事通”。 乔里正亦是眼睛骤然一亮,拍手称赞这主意甚妙,便带着特产组立刻行动起来,着手准备制作特色药膳包。 在包装设计上,童创组也让所有大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谨哥儿,虽开年才六岁,但想像力和创造力超越同龄一大截儿。他做的包装盒连苏榛都震惊。 比如苏榛本来只让童创组负责绘制童趣图案、折些简单的油纸盒、桦树皮盒就成。 没想到谨哥儿也不知怎么鼓捣的,竟弄出一套长虚山模型的样式,每个纸盒都是山体的一部分,若游人收集到一定数量后,就能拼出完整的长虚山! 所有人都喜欢得不得了,对谨哥儿的夸赞也是不绝于耳。 唯有苏榛心间一紧,无他,谨哥儿这手艺……咋这么像是为了做纸扎而生的…… 我滴个天啊自家祖宗可千万别走回殡葬的老路啊! 苏榛悬着一颗心,默默的告诉自己:无妨无妨,谨哥儿是个设计师人才。 总之最后的情况就是谨哥儿负责设计,童趣组负责绘制,然后送到手工组由舒娘安排人大量制作。 手工组也是不负重望,做的各种餐盒、包装袋都十分别致。比如拿芦苇成小篮子、拿树叶和藤蔓制作成提袋,这些材料不仅不花钱,还格外的有山野气息。 苏榛去瞧的时候,一排精巧的包装就摆在桌上,活像一场小型的艺术展览了。说夸张一点,光凭这包装都已经让人很想买里头的特产。 这绝对是吸引人的一项重举! 还有皮毛制品组,李和、李采也是带头奔波操劳。 只靠白水村现有的皮毛存量肯定是不够的,靠山村跟下马沟也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但凡是李和经手过的皮子,鞣制得绝对更加柔软、更耐用。甚至还跟舒娘的手工组、以及符秀才一起试了不少染色方面的新办法。 比如用紫草染出神秘的紫色,用苏木染出热烈的红色。 甚至李采还用渐变染色的方法,让一块皮毛上呈现出如晚霞般绚烂的色彩。 第201章 总之皮毛制品组的积极性全部被调动得飞起,再也不是以往的鞘个皮子就完事儿,这可比上山打猎有趣多了! 而后勤保障组,组长萧容几乎每天天亮就出门、或是进门采买或是进城寻人。就这么说吧,连叶氏都见不着她家相公了。 说实话连苏榛都没预估到后勤保障会忙成那个样子,比如所有的组能在村里或附近村落收购来的资源都有限,必须得进城去采买。 而要找到价格合适、还得满足苏榛高质量要求的物品并非易事。 像一些特色布料、高品质的酱料之类的,年关将至本就供应紧张,且采买资金受限,萧容简直每日都在绞尽脑汁的去搜罗,难度堪比他带兵打仗了。 好在有盛重云暗中帮忙,但凡盛家铺子里有的,他都会想办法让萧容“偶然间看到”买到。盛家铺子里没有的,他也想办法让周掌柜搜罗到,再让萧容“偶然间看到”。 其实盛重云做这些倒也不止为了帮萧容,而是为了苏榛。毕竟苏榛非要自己存嫁妆,那他不得赶紧让她存够? 若是平时,萧容可能会对自己总是“偶然间看到”需要的东西而猜到什么。但眼下他顾不上,毕竟除了采买,后勤组还要去跟专业匠人做时间协调。 就比方说,特产组得请医馆的人前来协助制作药膳包一事,符秀才负责出契约,但谈判跟请人过来,都得后勤组跟苏榛出面。 而且也不仅是医师要请,手工组要请绣娘指导、交易服务组要请商贾来提前预购,这都得协调所有人的时间。还涉及到不同组别的人进山、进城,交通方面也得协调车马。 连白老汉都觉得这几日动的脑筋比他半辈子动得都多,但奇怪的是不觉得累,反而精神头儿愈发的好,满面红光的,活像当上了掌柜。 而对于苏榛个人来说,最耗她心力的是交易服务组。 随着嘉年华的日子日益临近,交易服务组的工作可说是千头万绪。 从摊位的规划布局,到交易流程的筹谋,再*到交易人员的教习,每个环节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重中之重:摊位整体规划布局。 苏榛也跟大伙儿集议了几次,反复商讨之后把所有摊位风格统一为:霜华幻域。 其实她想直接叫“冰雪奇缘”来着。 而交易服务组所有成员都有些傻眼,连叶氏都很惊讶:“还需要个主题啊,我以为就是搭个摊子摆就成了,那咱们跟京城那种都不一样?” “不一样。”苏榛认真解释着:“整个嘉年华可不止我们白水村会参加。据我所知,仅是兴盛湖的柳嫣掌柜就已经在广召人脉了,更不必说还有常年行镖的镖行、海上行船的船商、甚至异域来的行商。伯娘,您仔细想想咱村的买卖难道就比别人家占了巨大的优势吗?” 第150章 叶氏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优势是咱货物种类多、样式还新鲜,但‘巨大’倒也不至于。” 苏榛坦言:“没错。要吸引游人的第一注意力,先就得从整体摆设的风格做起。要让大伙儿第一时间就往咱白水村的摊子上来。” 山梅最先悟懂了这道理,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其实能大老远出城去嘉年华的,先就是家境肯定也不会太差,有钱人都讲究个调调,咱得好好布置一番。” 冷氏也进了交易服务组,好奇的问:“榛娘,你给大伙儿说说该咋布置,咱跟着干就是了!” 苏榛想了想,边说边在纸上拿炭笔画些线条,“先得做个拱门框架,也跟嘉年华整体风格搭的话,就拿做冰雕的。让符秀才带着娃们画一画,回头把图案给寒酥送去,让他在兴盛湖直接请人雕。另外,最上头覆盖一层轻薄的白纱,模仿积雪,四角悬挂小巧的铃铛。” 众人直夸好看,并问即然有冰拱门,需要门廊或冰墙不。 苏榛想了想,觉得可以设些矮墙,不必把全部摊子框里头,就纯粹当个引路的、好看的,并又说着:“其实即然是霜华主题,应该是白色跟蓝色为主体。但蓝色的琉璃太贵,也没必要再上头花银子。” “蓝冰不就成了?”叶氏一拍大腿,“拿咱手工组那边儿染色的蓝颜料去冻些冰坨子嵌进去,肯定好看!” 苏榛心下一动,大喜过望,“对啊!我怎么忘了还有这碴儿,还得是我伯娘最聪慧!” 于是夸夸团集体上线,大伙儿也平生第一次知道了“设计”的概念,越聊越兴奋、越聊思路越开阔。 最后决定还能把蓝冰拼成霜花的形状,入口还能悬挂些用白色丝线编织的、点缀蓝冰宝石的门帘、底下缀铃铛,行人走过、风吹过,绝对的如梦似幻!甚至不仅是布置能用蓝冰,摊位上一些样品的展示架子也可以用蓝冰来砌,还能节约不少木材钱。 另位,这摊位布置得再出彩,交易流程没弄好也是白搭。 苏榛心里琢磨着,得想出个既简便又稳妥的交易法子,让来逛的客人能轻轻松松买东西,毫无后顾之忧。 她也跟大伙儿介绍了嘉年华会在入口设置一个“嘉年华币”的兑换点儿,进里头无需使用现银的情况。 山梅便问:“那若是逛着逛着,把嘉年华币都花光了,还得跑去入口再重新换?” 苏榛笑了,“问得好。这就是咱们交易服务组服务的重点之一,我建议咱们自己再设个兑换点儿,跑腿的事儿,咱们来完成。” “那得安排个懂算帐的,符秀才一个人忙不过来,冷娘子?” 苏榛摇了摇头:“符秀才他最多只能做为巡查偶尔去理理。交易组里还有谁懂算盘的?” 一直没吭声的孟坨子小心翼翼的左右望了望,欲言又止的样子被苏榛看了眼里。 其实交易组报名那天就考核了简单的算帐,村里人没读过书,会算盘的就只有符秀才。但能心算的却有几个,比如杜老大的媳妇冷氏、以及孟坨子。 孟坨子打猎虽不行,但饲养家畜家禽可是一把好手,每年靠着猎犬、以及卖些猪羊鸡鸭,也能赚到个温饱,称斤数、算零帐,自有他一套心算法子,从不出错。 苏榛思忖片刻直接问了:“孟大哥可愿一试?就是辛苦些,怕是大部分时间得一直得守着兑换处,但我想办法在兴盛湖找人跟你轮流换班儿,可好?” 孟坨子呵呵笑了,闷声应了一个字:“成!” 应完就是一脸小骄傲。 一是因为苏娘子也肯喊他一声“孟大哥”、二是因为拿算盘的在猎户村里地位可是不低,先就得聪慧、再就得人品可信。 苏娘子直接把这任务给了他,说明他可信啊!孟坨子心里美滋滋的,心想回家就开始练心算,万万不能在嘉年华上丢白水村的人。 兑换的事儿安排妥当,就继续往下商量。 为了保证事无遗漏,苏榛甚至还扮成游客,携“夫人”山梅从萧家门口假装进入嘉年华市集,一路由交易服务组的人引领、答疑,看看还有哪些不周到之处。 她俩这一路走得那叫一个“热闹”,存心鸡蛋里挑骨头,对服务组的人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嫌弃摊位指示牌不够醒目,一会儿又抱怨商品介绍不够详尽,时不时还对交易流程提出各种刁钻问题。 其他人倒还好,把叶氏惹的作势要追着苏榛打屁股,直说哪里有这么蛮横不讲究的客人,真有的话,直接打出去! 苏榛嘻嘻的笑,搂着叶氏撒娇这才作罢。 但她跟山梅这么一“闹”,倒确实暴露出一个不周之处:手上拎的东西太多太重,游园不便。 兴盛湖上要比白川府城里冷上不少,前来游玩的客人定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尤其富家小姐少爷们,肯定是暖炉手尉不离身。“消费主力军”腾不出手拿美食、买东西可不成啊! 苏榛提议设代存处,出口入口各设一个。 每处分为多个区域,比如贵重物品区、大型物品区、普通物品区之类的。 若客人购买了体积较大、携带不便的物品,或者担心贵重物品在游玩过程中丢失,都可将物品存放至代存处。 甚至走的时候如果不想自己拿,还可以有送货上门的服务,加适当的车马脚力钱就成。 “那咱给送上门的话,会不会亏?”交易组的人最担心的就是成本问题。 苏榛笑着解释:“这事儿其实不止不会亏,反而又是另外的赚钱门道了。我打个比方,嘉年华开始之后,每天往各个方向送货、送人的车可有不少,跑一趟也是跑,顺带捎上些货品又有何不可呢?回头我也跟交通组、还有成树在城里的车队都商量一下,规划好,一辆车会收集不同地方的货,然后规划路线,沿途派送。送一单,假设没超十斤的我们收十文、没超过二十斤的收二十文,给车夫一半儿。一车哪怕只拉了五单也有额外的几十文可赚了,怕是不少车夫都得抢得做。” 交易组的人听后恍然大悟,恨不能自己变出辆车去送货了。 第202章 也是说干就干,苏榛立马寻了纸笔把代存处事宜、送货处事宜记好,包括存放流程、物品管理、安保需求、招募车夫等等。 准备绑飞鸽腿上传给寒酥,让他在兴盛湖同步行动,也得提前把寄存的冰屋也搭出来。 反正冰材又不花钱,多搭一些“工作间”准是没错的。 总之,白水村参与“行动”的七十三人全部忙成了陀螺,八大工作组里不少人还是交叉了组别。 比如后勤组的萧容就还得兼顾特产组、皮毛制品组的李和得兼顾美食组、文宣组的符秀才得兼顾交易服务组、还得兼顾大部分文书、契约的起草、与兴盛湖几位掌柜的书信沟通。 按说忙成这样,该累该烦才是,可但凡参与的人却没有一人有怨言。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钱…… 苏榛把奖励机制全部订在明处,就算再怎么不会算帐的,也明白多劳就能多得的道理。 就连童创组都是按件付酬的,最爱偷懒的大宝都“被迫”勤快了起来,争当“小红花标兵”。 这“小红花标兵”当然也是苏榛定的。她挑了手工组剩余的红色边角料,拿剪刀剪成一片片大小均匀的花瓣粘成小红花,奖励给表现优秀的娃娃。 凑齐五朵,还可以在苏榛那里得到一个“奖品”,从美味的小糕点到可爱的小玩具都有。 大宝一开始只是为了不被落下才勉强干活,可慢慢地起了荣誉心,把得到小红花看得比吃的还重要。不再偷懒,每天早早地就来萧家,竟也拿到三朵了。 唯有二宝仍旧我行我素,让他干他就干、没跟他说的他绝不主动干。谨哥儿最是烦他,但看在小树的面子也就忍了。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第十四日、夜。 今晚的集议地点在萧家房前,集议内容:服务培训。 苏榛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穿越来的干的正事还包括当培训导师…… 这“活儿”还是舒娘跟丽娘帮她“找”的,具体就是舒娘跟丽娘边做活儿边闲聊的时候、说了苏榛在山上贮木场“经商”的壮举。 包括并不仅限于:口才如何了得、布置如何了得、公关之司如何了得,总之把苏榛吹上了天、基本就相当于苏榛往那里一站,大伙儿就得排队来她摊子买东西那种。 把白水村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嘉年华大家都得站在摊子后头卖货了,咋开口吆喝不得提前学学?于是乎全部找到了乔里正,乔里正又找到了萧容、萧容找了叶氏、叶氏这才跟苏榛问,要不要给大伙儿教一教。 那就……教? 于是乎,夜色当头,萧家房前空地就点了几堆篝火,能来的都来了,自带小板凳小马扎、瓜子、茶叶,叶氏跟春娘、丽娘几个把家里能烧水的锅瓮也都搬了出来架在火上。 苏榛怎么看怎么感觉像要搞个联欢会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摆摊儿确实也需要培训一下。毕竟大伙儿虽说骨子里有热情,可大部分在山里呆久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性子。 苏榛从微笑服务、礼貌用语开始教:“要笑脸相迎,主动问询所需,切莫让人家干等着。” 李和粗着嗓子问:“要是碰着些个格外挑剔的主顾,可该如何是好?” 苏榛耐心解:“好生听着,能应允的,尽量满足;实在不成,再想法子周旋。再不成的,就去喊我,我不在就找寒酥或者舒娘。当然,以上是指对待真心来玩的游客,若是遇到胡搅蛮缠、成心挑事的,不必多言也不必跟他起冲突,直接找安保组。兴盛湖安排了不少人手呢。” 谈及销售的窍门,苏榛重点说着:“要学会留意游客的需求。比如,瞧见有在皮毛制品摊前驻足的,端详手尉了,那守摊的便可主动介绍这手尉的材质、保暖的效用,以及制作的工艺,再依着游客的反应,推荐适宜的款式。” 说完,苏榛看了一圈儿,感觉大伙儿的眼神仍旧透着清彻的“不懂”,索性直接在空地上划分出几个区域。 分别模拟了皮毛制品摊、美食摊、手工艺品摊等不同的摊位。 让符秀才做了纸签,村民们抽签决定扮演的角色,有的扮作游客,有的扮作摊主。 模拟开始,“游客们”陆续登场,孟坨子装作对皮毛制品很感兴趣,问:“你这是啥皮子做的?结实不?” 他问的是李和,李和闷了一会儿,“你这眼神儿也不好,这不一看就知道是羊皮!” 众人哄笑,苏榛也是无奈,赶紧“勒令”李和干脆背一套词儿,比如:“客官好眼力,这在市面上可是独一份,特别适合出行用。您摸摸,这是拿厚实的上等羊皮缝的,保暖性比那普通披风强上两倍不止。您再瞧这领口、袖口,都做了防风束,寒风根本钻不进去。更妙的是这上头还配有卡扣,不管您是骑马、还是坐车、还是徒步,怎么动它都稳稳当当,绝无滑落之虞。甚至把底下四角一扣,这披风就能摇身一变能了能封底的睡袋,这都相当于行商带了自家被子了,一物多用呢。” 苏榛这一套词儿一说完,众人瞬间炸开了锅。李和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喊道:“苏娘子,您说得忒快啦,我这脑子跟不上,压根儿没记住几个字儿,再慢些说一回呗!” 一旁的张婶也是满脸焦急:“是啊是啊,苏娘子,您再多念叨念叨,咱真没记下。”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苏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大意了! 她以为只需要大胆吆喝就没人不会吆喝,但她忽略了眼下这个时代、是一个信息闭塞、没有任何快捷传播渠道的时代,而眼前的大部分村民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做事只凭经验或直觉的老实人。 第151章 自己一股脑儿地输出,连货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大家哪能一下子消化得了、哪能听一次就记住了。 一想到嘉年华开始后每日面对上千的游人来购买,摆摊儿的人怕是先就慌了手脚。 苏榛立刻把未来几日的工作重点再加上一条:培训。 但光靠自己忙不过来,想了想,目光还是看向符秀才。 符秀才点了点头,主动起身张罗:“我来负责把这些词儿整理成册,各家有想学的、每晚可以去我家学一个时辰,若是人多,我就把隔壁空屋也清理出来,勉强算个学堂吧。” 乔里正一听,也表了态,“人必然是多的。这样吧,学堂里的柴炭钱就由村上出了。另外,有想学的,哪怕每家出个五文十文的,也不能让人家符秀才白忙。” 众人也认这么个理儿,七嘴八舌商讨一下,直接就把这教学的事儿定下了,每堂课付符秀才三十文,谁去学了就谁凑钱。 苏榛每隔个两、三日也会去巡堂,实际演练实际操作一下。总之人人都得是销售,最起码对本村售卖的到底是什么得一清二楚。 总之产品说明册、服务指导手册的编撰迫在眉睫。不识字也不要紧,口口相传。 白水村的众人一听到这么个学习形式,先是一愣,紧接着便集体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情绪之中。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杜老大也忍不住开口:“真没想到,咱这辈子还能跟学问沾上关系。” 一时间,全村老少都要当“学问人”的压力徒来,可那油然而生的骄傲感也徒增。 萧家屋前,柴火噼里啪啦地作响,烧尽了一批,便有人匆匆添上,刚添满,不多时又烧得只剩下灰烬,如此反复。 苏榛跟大伙儿热烈讨论着手册里该写些什么,李和先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苏娘子,咱卖那皮货的时候,是不是得把皮子咋保养也写进去啊?” 苏榛连忙点头:“你这主意好!就该把这些细节都写明白咯。” 见李和得了认可,村里其余的人也都敢开口了,你一言我一语、发言愈发的踊跃,让原本遥不可及的“学问”,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不远处的临时木屋,盛重云倚门站了有一会儿了。 风大且寒,他却浑然不觉冷意。目光紧紧锁住篝火旁的苏榛,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背景。 看着她耐心地给众人讲解,时而开怀大笑、时而认真思考,他的情绪便也跟着她起起落落。 他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女子,未来相伴一生的女子…… 而一个时辰后,未来相伴一生的女子坐在了他面前,一脸认真的同他算帐:“明儿就开工,且也只有十五天工期了,咱得把数量定一定。另外我跟乔里正和村中元老们也商议了一下,八成如何?八成折旧回收拖挂房车。” 这是三天前,俩人就在磨合商讨的房车契约。 大楖内容就是苏榛目前仅有一辆拖挂房车,而她想打造一个车队,统一风格、统一布置,拉去嘉年华排成一排,与其他所有的零散商贩都能严格区分开来。 可一辆房车成本,里里外外加起来至少得十两银子。眼下按白水村的摆摊规模,至少需要十辆,也就是得花百两银子。 第203章 虽说长远投资角度考虑百两是值得的,但眼下最大问题就是白水村的现金流极其紧张、家家都在大采购,全村凑恐怕都凑不出百两了。 所以苏榛就跟盛重云提出一个想法:她提供房车图纸,盛家木工坊赶制十辆供白水村在嘉年华上使用。过后按八折折旧价,白水村会回购这批房车。 其实十辆房车就算全价也不过百两,而苏榛本身就是未来木工坊的大东家之一,莫说百两、就算千两也不是个问题。 但一码归一码,生意就得有规矩,哪怕苏榛自己拿去用的,也得有个标价。 八折,就是苏榛同乔里正及村中元老商量过后的数目。而这十辆车,白水村已经有不少人家在打听,嘉年华之后,至少乔里正老宅、李家、杜家会单独买走一辆的。其它几辆也不愁销路。 这是小事,盛重云并没过多计较,直接签了契约。他更为关心的是新建木工坊首批开工的产量究竟定为多少。 苏榛:“如果全力以赴,光就蛋卷桌跟月亮椅的日产量能达到多少呢?” “五十套。”盛重云也跟庄伯等行家商量过,虽说盛家木工坊工匠数百之众,但仅入冬签的订单就已堆积如山。 眼下能调至白水村的最多六十余人,就算日夜赶工,日产量最多也就这些了。 但这数量倒也在苏榛的预估范围内,每日五十套的话,也就是说在开业之前都能凑出七百套,而开业期间这边也可以继续开工,持续供应。 想了想,她便提议调拔一部分工匠做些其它物件儿,比如折叠置物架跟折叠购物车,这俩样在嘉年华上也会是个极佳的展示品。 尤其是折叠购物车。 苏榛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其实就是她在现代逛超市时候用的折叠买菜车,她虽说画功不怎么样,但反正意思就那么个意思。 “喏,就是这种。购物车底部装四个小轮子就成,车身用轻便又结实的木材或竹子做,加上可折叠的置物筐。平常不用的时候能像这样折叠起来,不占一点地方。在嘉年华上无论是游客买了吃食、小玩意儿,还是百姓日常采买,都方便得很。” 盛重云拿起图纸仔细端详,心中又是大赞,“榛娘聪慧。” 苏榛被夸得笑眉笑眼,但她只能提供想法,制作难题还得人家专人去想,“重点是可以折叠,这能做出来不?” 盛重云点了点头,“可以试试车轴和车轮的连接处用榫卯结构。轮子用榆木,坚硬又有韧性,篮子简单,用竹片或藤编都成。我会抽调一部分工匠试做些样品出来,这比木橇车可是美观不少。” “那做多少合适?” 盛重云在心中默默盘算一番,说着:“如果嘉年华之前只做这些。蛋卷桌、月亮椅可制出四百套、折叠购物车三百套、置物架三百套,至于拖挂房车我想多打造一些,二十辆吧。” 苏榛目光大亮,追问:“那这些物件单价如何?” 盛重云瞧见苏榛一提到银子、神情就鲜活得像马上要跃出龙门的鲤鱼,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这就是我要同你商量的事了,毕竟你才是老板娘。” 苏榛忽略掉“老板娘”三个字,全神贯注听他后面的话。 盛重云:“蛋卷桌与月亮椅制作工艺虽不算复杂,但选材精良,又耗费人工,每套若是一桌配六椅,成本至少一两;折叠购物车设计新颖,虽说我还没同庄伯商量,但我预估它的成本不会超过三钱;折叠置物架工艺相对简单些,不过实用性强,每套成本差不多五钱;至于拖挂房车,因有贮木场做原料支撑,木工坊打制成本最多也不会超出五两。” 苏榛迅速在心中计算一番,“如此算来,哪怕最后的订价空间仅加四成,减去所有成本开销和税,净赚三百余两?” 盛重云点点头,“差不多。” 苏榛深呼吸,竟有些失落,“这么少,那我能分到的才一百多两啊,还以为能瞬间发财。” 盛重云怔了下,笑出了声:“这仅仅是个开始,后头产量上来了、销路推广至周边县府,榛娘还怕存不够嫁妆?” “也……行吧。”苏榛在心里暗骂自己果然想得太美,再也不是刚穿过来的时候、每天赚五十文都开心的人了。 看来无论在哪个时期也别做那种一口吃成个胖子的梦!而且一百多两也能盖个大房子了,到时候她跟谨哥儿就可以开自己的户籍搬出来、也不必让萧伯跟伯娘这对壮年夫妻还跟寒酥这么大的儿子挤一间屋。 想想又觉得有点儿跑偏,苏榛抿嘴一笑。 盛重云倒是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她脸上一会儿遗憾,一会儿憧憬,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落入他眼中。 他只觉得自己心像是被小猫用爪子轻轻挠了,酥麻又难耐,喜欢一个人就是时时刻刻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也不想再克制,长臂一展,直接将苏榛捞入怀中,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腿上。 声音低低的,带着丝丝缱绻:“有你在,生意想不红火都难,倒不如现在就一起想想嫁妆里的合欢床到底怎么雕。” 苏榛先是一愣,随即刚要嗔怪他又开始没个正形胡言乱语。 突然间,一道悠悠的声音从屋内的黄炉灶前传来:“公子,我还在这儿呢……” 这声音仿若一道惊雷,把苏榛跟盛重云骇了一大跳。 苏榛直接弹出了盛重云的怀抱,俩人瞠目结舌望向火炉旁,异口同声:“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司委委屈屈、满脸羞红地,“我一直在啊……” 时光倒流一般,苏榛脑海里重现所有事情,特喵的小司确实一直坐在那里烧火啊,她她她她她居然就忘了!! 无妨无妨,她是来自新时代的女性,不至于这点小场面就羞得不像样了。 无妨无妨,苏榛轻咳几声、又重咳几声,克意展现自己“不介意”的后果就是脸上愈发的红烫。 还得是盛重云“老谋深算”一些,迅速调整好神色,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微笑,不慌不忙地开口:“小司,既然你一直在,那正好。你也知道咱这要在嘉年华上售卖的物件,我和榛娘正想着再添些新意,你可有什么想法?” 神色自然,仿佛刚刚那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这下轮到小司怔住了,“啊?属下……属下没想法……” “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不知留你在身边有何用。”盛重云笑意渐深。 小司“腾”地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公子教训得是,属下这就闭门思过去,这就去!” 说完,再不敢多留,脚底抹了油似的蹿出了屋,并严严的关上了门。 这急转直下的情景,让苏榛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半晌,缓缓抬起手,给盛重云比了一个赞:“万恶的资本家,还得是你啊……”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四日。 白水村原本有一块儿闲地,是村民们用来堆放柴草与杂物的,也是仅仅耗时五日,地面的坑洼已经被盛家工坊来的众多伙计们填平,再以石碾反复碾压变得平坦开阔,足以同时容纳百位工匠劳作。 这将是未来盛家及白水村联合工坊所在地。 眼下,工坊四周以粗壮的毛竹搭建了简易的围挡,毛竹间用坚韧的藤条紧紧捆绑,出入口也安排了专人值守。 场地的一侧,整齐码放着从贮木场里直接运过来的各类木材。一旁的工具架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木工工具,斧头、锯子、墨斗、凿子等。 不远处,还搭建起几座由茅草与竹片构成的工棚、以及简便的冰屋仓库。 晌午时分,盛家工坊的号召力尽显无遗。从各地奔赴而来的近六十位匠人,齐聚白水村临时工坊。其中包括木匠、雕花匠、漆匠、皮匠等。 木匠是主力军,有三十余人,由庄伯亲自带队,檀俊跟康奇也跟随左右。 另有雕花匠五人、漆匠七人、皮匠五人,最后是负责烧水、送饭、打扫场地杂役十人。 除此之外,白水村由杜青柏带队的手工组五位男丁也进驻了临时工坊,将作为辅助全力以赴。 而杜青柏也丝毫不会因为自己仅能“辅助”而有丝毫埋怨。 时下在木匠这一行,向来规矩森严。手艺精湛的大木匠是打造大件木器的核心人物,轻易不会接纳外人插手自己的活儿。 而盛家工坊汇聚的都是各地顶尖匠人,遵循着严苛的行规,若非盛重云看中了白水村手工组踏实肯干、且在一些基础手工活上的娴熟技巧,再加上有苏娘子的大力担保,他们根本没机会踏入这工坊半步。 第152章 杜青柏心里清楚,所以早就“警告”了组员们,该他们学的好好学,不该他们学的,把眼睛挖出来都不要去偷看。 要懂规矩、知避讳。全力以赴,不能出任何差错,争取在这工坊里留下好名声,为往后的生计拓宽道路。 白水村的这些人自小都是打猎为生,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杜青柏这么一咋乎,更是吓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还能干活儿。 第204章 随着苏榛、盛重云、乔里正,以及庄伯踏入临时工坊,原本就热闹的现场瞬间被期待与紧张的情绪填满。 庄伯年岁虽高,但步子仍旧稳健非常,缓缓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台。 跟在山上贮木场的时候相比,他今日的装束明显郑重而严谨。头上戴了一顶黑色貂皮帽、一袭黑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大红色腰带。 一步步走上木台,每一步都不紧不慢。站定后,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如炬,缓缓扫视台下众人,沉声说着:“无论是哪项行当,讲究的都是匠心与传承。这是咱匠人的规矩,也是咱们的尊严。” 庄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虽不高亢,却清晰地传遍了工坊的每一个角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的匠人们,无论是木工还是其它行当的,都屏气敛息,认真聆听。就连平日里最爱打闹的几个年轻学徒,此刻也一脸严肃,大气都不敢出。 庄伯继续说着:“还有十几日,就是“山海嘉年华”了,这不仅是一场生意,更是我们传承手艺、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展现我们精湛技艺,让天下人都知晓盛家工坊与白水村的名号!” 庄伯说完,他嫡亲的徒弟檀俊和康奇最先带头鼓掌,随即在场懂的、不懂的,也赶紧跟着拍手。 这不仅是对庄伯话语的认可,更是对庄伯作为老行尊地位的敬重。 待庄伯走下木台,乔里正手一挥,指使着白水村的人立刻搬供桌上来。 乔大江亲手在桌上铺设了绣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锦缎桌布。 李和、舒娘等人手中捧着三牲祭品依次上前,稳稳的放上供桌。 分别是羽毛鲜亮、昂首挺胸的整鸡,寓意着吉祥如意; 鱼身完整、鳞片闪烁的整鱼,象征着年年有余; 色泽红亮、香气四溢的烧肉,代表着生活富足红火。 谨哥儿带着童创组的娃娃们随后捧出各类果子糖瓜也摆上供桌。此外还有三杯斟满的酒、一尊古朴的青铜香炉。 片刻安置好,盛重云这才款步上前,双手接过小司递来的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燃,然后双手高举过头虔诚地作揖三次,每一次作揖都弯腰至九十度,动作缓慢而庄重。 随后说着:“天地神明在上,今日盛家工坊与白水村联合开工,望庇佑诸事顺遂。愿工坊打造的器物皆为精品,在山海嘉年华上大放异彩,声名远扬。也祈愿大伙儿都能平安康健,远离病痛灾祸。” 随后,乔里正也上前接过香,神情肃穆,同样向天地神明作揖祈福。礼毕,他将香插入香炉,然后转身面向众人,目光坚定而有力。 “吉时已到。”随着乔里正一声令下,小司等人将八挂巨大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彻白水村上空。 盛重云也接过系了红绸的斧头,按规矩,他象征性的砍向早就准备好的一根红木就代表着正式开工。 苏榛站在喧嚣的人群里注视着他。一时间,周遭的声音似乎都渐渐远去,她的*眼中只盛得下他一人。 今日的盛重云,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衣袂随着雪意轻轻飘动,领口处一抹狐裘衬得他肤色如玉。 她知道自己在“贪图美色”,但一路走来,两人的缘份似乎是刀子也割不断的纠缠。眼下看着这个即将带领大伙儿一齐往前走的男人,她心中莫名的踏实。 “有他在,定能成功。”苏榛默默想着。 而下一刻,这男人竟是朝着她走过来,把斧子塞到她手中。 苏榛看着斧子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盛重云毫不避讳她的眼神,轻问:“不敢?” 苏榛怔怔的看着他,是啊,她是不敢? 她是两世的一抹孤魂、是家族弃女、是只能配阴婚的不祥人。即便是现在,她也能感觉到身边围绕而至的目光中有怀疑、犹豫、不解、甚至希望她拒绝。 有窃窃私语:“女人不能动开工斧吧?” “不吉利。” “是啊,而且她还……” 她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当然,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这些私语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而下一刻,轻颤的指尖就被另一个温暖包覆住了。苏榛低下头,是谨哥儿勾着她的手指,仰着小脸迎着艳阳正对着她笑,“姐姐,你最厉害了!” 谨哥儿的这声“姐姐”,像是一道光,劈开了苏榛心底最灰暗的角落。 苏榛再抬头,看向盛重云的目光中再无方才的迷茫。 嘴角微微上扬,声音虽不大,却透着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底气,“谁说我不敢。” 说完,稳稳握住斧柄,走向场中的红木,站定后,深吸一口气,双脚微微分开,让自己的重心更稳。 手臂缓缓抬起,斧子在半空中悬停,阳光洒在斧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这光就是她的未来,她猛地发力,斧子裹挟着呼呼风声,朝着红木狠狠劈下……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三日。 昨晚长虚山又下了雪,清早起来就是银白一片,山峦跟天际融成了一体。 村里家家户户离得虽远,但看得到彼此屋顶的烟囱陆续升起炊烟。最近真是比赛似的比谁家起得早。 盛重云跟小司到萧家的时候,谨哥儿已经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比他人还高的扫帚在扫门前雪了。他口鼻上都覆了棉巾,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眼眉、额前碎发上凝成了冰,圆滚滚的娃娃就是个玲珑剔透的福宝宝。 见到盛重云跟小司过来,立刻甜甜的打招呼:“哥哥们好!” 盛重云是真心喜欢这“未来小舅子”,走上前收了谨哥儿手中的扫帚直接扔给小司,笑着问:“你姐起了没?” 可能整个人类世界能让他展颜而笑的就只有苏榛跟谨哥儿了。 “我姐她——”谨哥儿刚要答,就听屋里传出苏榛的声音。 “伯娘我不想吃,我不饿啊。” “不饿也得吃,不吃不许出门!” “可哪有一大早起来吃这么多肉的!” “你乖,听话,把鸡腿吃了,今儿得在外头跑一整日的,不吃肉哪儿成。” 谨哥儿耳朵尖,立刻脆着声音喊:“伯娘,我吃,我吃鸡腿!重云哥哥跟小司哥哥也要吃!” “诶!都有都有,给你们留着呢。”叶氏笑应,顺便拍打苏谨,嫌弃她就是养不胖。 苏榛顾不上反抗,借着叶氏的手就啃了口鸡腿,一边嚼一边满屋子翻腾,把图纸、账本、炭笔一股脑地往双肩包里塞,且背包里原本就有半截儿都是满的,总之越着急越乱。 叶氏就跟着她、拿着鸡腿喂,“你这孩子急什么,还早着呢。” “不早了,您没听着小司都到了吗,今儿他驾车送我,可别让人家久等了。” 叶氏可不依,一把拉过她按在炕上,“再急也得吃饭!” 说着,就把鸡腿递到苏榛嘴边,大有她不啃干净就不能走的架势。 苏榛无奈,三口两口啃完,把自己穿成个球,戴上毛帽子,背上双肩就往外跑。 刚到门口,叶氏又拿着一件厚披风追了上来:“把这个也带上,车上冷能披一披。” 苏榛看着那件厚实得像小山似的披风,苦着脸:“伯娘,这不是寒酥的吗?我穿上丑死了,我不要!” 叶氏眼睛一瞪:“丑啥?冻病了才丑。听话,披上!” 苏榛拗不过被强行披上,整个人立刻从小球变成了大球,这才得以能出门。 昨儿兴盛湖那边飞鸽传来了书信,说是在城里请好了在嘉年华开幕上表演的艺人,也排了些曲目、杂耍,但不知道合不合适,想请“创意总监”过去瞧瞧、选选。 这活儿苏榛责无旁贷,是得去亲自瞧了才放心。另外后勤组之前也预订了一批食材到货了,苏榛下山刚好能拉回村来。 总之肯定是早早出门、迟迟归来。苏榛本来是坐白老汉的车,但盛重云一听她要去的地方是城中很有名的“锦弦小筑”,便立刻不放心了,可他又走不开,便安排了小司陪同。 苏榛跌跌撞撞的出了屋,一眼先瞧到盛家马车已经停在前头树下,也是因着急,便就也顾不上跟盛重云寒喧什么,含糊的打了个招呼就想走,却被盛重云扯住背包,迫她倒退了回来。 “别闹!”苏榛刚要瞪眼。 盛重云倒是不紧不慢的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递了过来,“换我的。” 苏榛:…… 无奈也无语,但也清楚不换他的肯定走不成,懒得再掰扯,脱下身上寒酥这件,跟盛重云做了交换。 苏榛:“幼稚。” 盛重云也不反驳,一脸理所当然的平静,跟着苏榛走向马车,扶她上去,这才轻轻道了声:“早去早回。” 苏榛瞧着他人高马大的、却莫名带了小媳妇样儿,心下好笑,往四周张望了一下,见离得最近的小司也背对着他们不敢回头、叶氏也把谨哥儿拉进了屋。 第205章 没人瞧见,那可以为所欲为一下? 苏榛一把扯住盛重云的衣领,探身上前、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下他的唇,这才“豪气”的挥了挥手,“你回吧。小司,咱出发!” “好咧,苏娘子坐稳。”小司仍旧不敢回头,他怕看到他家公子眼神不对。 盛重云被“啄”的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把苏榛直接抱下车揍屁/股。 当然,他也只敢这么想想罢了,瞧着马车碾着薄雪离开,心就空了一大片。哪怕知道仅是一日的分离。 盛家的马车果然比白老汉的驴车舒服了太多,且又快又稳。平时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只花了一个半,进城也比平时顺当。 毕竟守城的认识盛家马车上的徽标,即没查车上人的“公验”,也没看马车的“马传”,没有丝毫耽搁、一路畅行无阻,直接到了锦弦小筑。 小司敲了敲车厢的门,轻唤着:“苏娘子,到了。” 话音才落,苏榛已经从里头开了门探身出来,利落的跳下车。 小司一瞧,呆怔当场:苏娘子一身装束竟跟方才出门的球形完全不同了。 小司没看错,苏榛确实在车里换了衣饰,是舒娘亲自给她缝的猎装套裙。也是她仿照现代猎装裙精心改良的。 上身是短款猎装夹袄,棕色系,领口小立领、紧紧贴合着苏榛修长颈部,既保暖又利落。 领口与袖口处用墨绿丝线绣着精致藤蔓花纹,衣袖微微收紧,袖口拿深棕色的皮质束带固定,还嵌小巧木扣,格外精致。 下身的裙装尤为出彩,长长的褶裙样式,从腰部开始自然散开,用简单的话说就是腰部以下全是腿,整个人都挺得挺拔而修长。 裙摆边缘同样绣着与领口袖口呼应的藤蔓花纹。裙身前片还装饰了两条交叉的棕色皮质腰带,搭配木质搭扣,更强化了猎装风格。 至于妆容,苏榛仍旧不会梳复杂花式的发型,只束了个高马尾,干净利落地垂在腰间,几缕碎发在风中肆意飞扬,额间围了个白兔毛的窄檐空顶雪帽,帽檐微微下斜,也是现代才有的款式。 未施粉黛的脸庞,肌肤白皙却透着粉红,高挺鼻梁小巧的鼻尖,微微上扬的嘴角、眼眸明亮而有神,仿佛藏着星辰大海…… 眸子朝小司看过来,小司竟瞬时涨红了脸,带了些许恼意,“苏娘子,为何跟我家公子相处的时候,不这般用心打扮打扮?” 噗! 苏榛心想这果然是盛重云的人啊,这种事情也要挑刺!更何况她今日打扮也不是为了跟谁比美啊,是有重要原因。 罢了罢了,哄几句也不难,“跟你家公子每次见面,我不都是在干活儿,等空了的,不急。” 小司寻思一下,倒也是,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心想回去一定要告状! 但眼下正事要紧,小司平息了下心思,上前去门口。 苏榛这才得空儿,认真的打量起眼前这座“锦弦小筑”。 第153章 从外头看,小筑隐匿在一片白墙黛瓦之中,自成一方天地。墙头覆了薄雪,大门漆了朱漆,装饰着一对黄铜门环。 庭院的围墙并不高,可以看到里头有座两层的木质楼阁,飞檐斗拱,屋顶铺着黑色的琉璃瓦,与周围的雪意相互交融,格外宁静。 小司扣响了门环。 没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了半扇,站出来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仆,着一袭藏青色棉袍,干净利落、面容端正神色平和,眼角已经瞥见门口的盛家马车以及车旁的苏榛。 还没等小司开口,这男仆已经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贵客到访,家主等候已久,请进。” 说罢侧身站在一旁,微微颔首,做出“请”的手势,动作行云流水,尽显训练有素。 不愧是这里啊,苏榛心下赞叹,便也不耽搁,还了礼便带着小司进了内院。 小司也是个机灵的,还不忘从车里拿出苏榛的双肩背包背上。 苏榛跟小司随男仆进了小筑,边走边打量,感觉占地跟萧家差不多大,但比萧家不食人间烟火了太多。 或许在时下大部分人眼中、这庭院是雅致而精妙的,但苏榛在现代参观过太多园式甚至庄园,坦白讲这小院儿在她眼中……就一般般。 脚下是蜿蜒的鹅卵石小径,曲折地通向主屋。庭院中央是个时下常见的假山,嶙峋的山石层层叠叠,形态各异。 再看主体两层的木质楼阁,反正就是些雕梁画栋。 仆从引着苏榛跟小司进了一楼,瞬间暖意扑身而来。 苏榛知道墙壁之中藏了墙暖,细听就能捕捉到热气流动时发出的轻微“簌簌”声。 这取暖效果极好,但也极其费炭,苏榛心想她将来盖房子的时候最好也能舍得。 正琢磨着,前头带路的男仆已经停下脚步,显然是到了。 苏榛抬头一瞧这屋子上头挂了个匾,上写着“弦歌榭”。 随后男仆便抬手推开了房门,里头竟已经坐了满满半屋子的人,此刻纷纷站起身来、面带微笑,有的人微微点头,以示欢迎;有的人则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而站在人群正中的、正是小筑的家主,也就是苏榛在通泰牙行见过的那位:朝沐娘子。 朝沐娘子身着一袭月白交领长裙,外搭一件浅粉的薄纱披风,边缘绣着精致的花瓣,每一片都栩栩如生。她的相貌也如苏榛记忆中的清丽,此刻微微歪着头,细细打量着苏榛,瞬间想起了什么,唇边便挂上了笑意。 苏榛便明白了,通泰牙行的初见,朝沐娘子对她也有印象。 紧接着便是一通客套,朝沐娘子作为家主反倒话不多,全程都由另一位嘴皮子极利索的娘子在引领着大伙儿同苏榛打招呼。 那娘子自称喜福班的班主,主业是杂耍,大家都唤她青璧。 青璧面相利落,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脸上永远带着几分豪爽的笑意:“苏娘子,总听柳嫣念叨您,可算把您盼来了!后头咱一起,把嘉年华的招牌打得更响亮!” 说完,没等苏榛回应,她先就爽朗地大笑起来,驱散了一屋子人初次见面的拘谨。 没一会儿,苏榛就认识了一屋子百戏伎人。 全部都是柳嫣请来去嘉年华表演的,而大伙儿也都清楚眼前这位苏娘子、可不止是嘉年华半个掌事的、还有可能会是盛家那位重云公子未来的正房夫人。 所以昨儿得了信儿,今儿全部一早就跑过来候着,反倒把这里的主人朝沐娘子衬得像个客。 但朝沐并不介意,她性子本就清冷,不爱结交、也不喜热闹。那日在通泰牙行坐了冷板凳,令她对参加什么年岁市集都起了疲意。 若不是柳嫣一再向她保证嘉年华不会狗眼看人低,她压根也没想参与。眼下瞧着大伙儿急于展示的样子,就也不好扫人兴致。 考虑到屋里地方施展不开,大伙儿就全部站到宽敞的院中,挨个把自己准备登台的绝技露个大概,请苏娘子定夺。 最先露一手的就是火流星阿强,他双手各持一根系着火球的绳索快速舞动,火球划出一道道炽热的弧线,发出呼呼的声响,动作刚劲有力,每一次挥舞都引得众人惊叹不已。 随后唱花旦和唱小生的展示了一段戏曲,两人配合默契,演了一小段“初遇”倒是有几分甜蜜。 之后又有擅口技的、耍花盘的、变戏法的各自亮相,最后是青壁表演了一出蹬花盘。 苏榛一直保持着捧场的笑容,感觉笑都要僵了,腿都要站木了。还是小司机灵,立刻去取了盛重云的披风回来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拒绝,只能披上了,好家伙长度拖地了…… 朝沐娘子眼尾扫了下,唇角轻扬了一瞬。 苏榛假装没看到。 而大伙儿纷纷浅露一手,除了朝沐娘子之外全部展示完,大约不到半个时辰。 朝沐娘子自始至终都身姿优雅,仪态万千地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众人的表演。 显然,作为“最知名歌姬”,她是不打算下场“露一手”的。她的存在,更像是这场表演无声见证者与幕后掌控者。 苏榛清楚这点,也并不打算用自己手中那点儿芝麻绿豆的权力、去为难朝沐娘子已经很脆弱的骄傲。 等想表演的都演完了,便主动提出还是大伙儿都进屋去、喝喝茶,聊聊想法。 待众人又都进了屋,气氛就又跟方才不同了,大家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在屋内游移,实则都在不经意间偷偷观察着苏榛的表情,试图从她的细微神色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线索。 还是朝沐娘子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苏娘子,您看这一众技艺,可还入得了您的眼?” 所有人都屏气敛息,等待着苏榛的回答。 苏榛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一下,这才徐徐开口:“敢问大伙儿是准备如何编排这些绝活儿呢?” 青璧一听,赶忙挺直了腰杆,脸上堆起热忱的笑,语速飞快:“苏娘子您放心,我们都商量过了,按顺序上台,保证观众时刻都能看个新鲜。像阿福先来段口技暖场,把场子热起来,接着耍花盘、变戏法、唱曲之类的,最后是我蹬花盘、或是朝沐娘子弹唱来收尾,求个满堂彩。” 第206章 众人连声附和。 “敢问,演这么一轮时长大概是?”苏榛又问。 青璧:“一场约摸着一个时辰,但柳嫣掌柜也跟我们提过,若是游客多就加场。反正我们跑江湖的皮实着呢,一天演个三、五场都不在话下。” 苏榛听完,只是点点头,便又沉默了,像是思量、也像是犹豫。 而她这一沉,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朝沐娘子脸上的笑一点一点的收拢,平静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可是苏娘子瞧不上?也对,听说苏娘子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定是见惯了名角儿,想是瞧我们这些雕虫小技不入眼。即是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这一话一出,原本还满怀期待的百戏艺人们,心中皆是“咯噔”一下,大呼不妥。 连最为能说会道的青璧都只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 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局是朝沐娘子凑起来的,他们不过是应她之邀而来。 如今朝沐娘子这般发难,哪有他们开口恳求的份儿。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低垂着头,心想完了,这年怕是又没银两入帐了。 苏榛方才的犹豫,纯粹是在心里默默核算着演出时长与预估客流量之间的平衡,想着如何能让这场嘉年华既精彩又高效,压根没料到会被朝沐娘子这般意外地将了一军。甚至刻意还提及“京城而来”,意思是知道她的底、知道她流放的呗。 呵,自己处处维护、生怕伤了她的骄傲,得的就是如此针对吗? 苏榛抬起头,与朝沐娘子的目光对视,沉默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朝沐娘子这话,也对、也不对。我的确是从京城来的没错,在京城那些年见多了名角儿也没错、而对于方才大家所展示的安排,确实没入眼更没错。” 朝沐冷哼一声,“即是如此,那恕——” 苏榛直接打断:“我还没说完。” 朝沐娘子:“看不上我们的技艺,又何需多言?” 苏榛倒是不恼,脸上仍旧挂着笑,慢条斯理的:“我可没说看不上大伙儿的技艺,我看不上的,是你的安排。” 朝沐娘子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也似乎降了好几度。 百戏艺人们面面相觑,青璧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可话到嘴边,又被朝沐娘子那冰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朝沐娘子深吸一口气,声音轻颤:“我的安排?我好心好意帮柳嫣的忙、帮百戏艺人的忙,难道还帮错了?” 苏榛却依旧神色自若,平静开口:“你若真的想帮,就好好的帮。若不想帮,没人拿刀枪指着你。要帮柳嫣,就动动心思,把整台戏编好一点,毕竟柳嫣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兴盛湖的弟兄们、掌柜们,风里来雨里去,一笔一笔存下的血汗钱。这钱你没拿吗?‘帮’字体现在哪儿呢?” 朝沐大怒,“你——” “我还没说完呢。”苏榛懒得理她哆嗦,继续输出:“你帮百戏艺人的忙?你是组了这个局,这是要谢你。但组了又如此沉不住气、如此斤斤计较、如此不容我做片刻思考,你在逼谁?逼我、还是逼你百戏的兄弟们?你有看过他们的戏服吗?今儿才从箱底里捞出来的吧,折痕都还在上头,是多久没上过台了?” 说完,手一指青璧等人的戏服。 说实话,苏榛说折痕都是客气了,每个人的戏服都是陈旧的料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代表了长久以来无人问津的窘迫。 苏榛的话一出,屋内死寂一片。朝沐娘子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青璧等人的头都低了下去,神色黯然,苏榛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戳中了他们心底最不愿面对的痛处——前两年是战乱,近两年又是百废待业。 而他们的行当,恰恰是“待兴”里排到最后的需求。 大伙儿只能靠着微薄积蓄苦苦支撑日子罢了。东市是有表演,可东市给的银钱已经压榨到恨不得让他们白白上场了。 苏榛继续说着:“你若真想帮,会不遗余力的帮大家谋划、帮大家展示出最好的一面、帮大家争取这次上台的机会。你可别跟我说、是因为柳嫣的银子给少了。据我所知,她拿出来的预算可是东市的两倍!” 话音一落,原本低垂着头的大伙儿瞬间惊讶的看向朝沐。 青璧连忙追问:“朝沐娘子,你不是说给三倍吗?” 朝沐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微微颤抖:“我……我只是……瞧着大伙儿都难,想着……” 青璧眼眶泛了红、一字一字的:“你想着从自己荷包里,补贴一成银子给我们。朝沐啊朝沐,你咋这么傻!我们再穷,也不能要你的钱啊!” 说完,扭身就看向苏榛,咬咬牙,坚定的:“苏娘子,我们这些人虽说日子过得艰难,可磨炼技艺着实从未断过。朝沐年纪小,性子急,念在她也是一心怕我们委屈,才冲撞了您的份儿,别怪她,成不?您说,您只管说要我们怎么编排,怎么编排都成,我们保证拿出看家本领!” 说着,青璧回头朝同伴们招了招手,阿福、巧儿、阿贵等人也纷纷上前,学着青璧的样子作保证:“苏娘子,我们保证编排好,求您赏个机会。” 苏榛看着青璧等人的恳切,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的好日子也不过才过了一两个月而已,又怎么体会不到他们的为难。 苏榛站了起来,目光最终落在仍有些瑟缩的朝沐娘子身上,朝她走了过去,认真说着:“朝沐娘子,对不住,方才我也是言语过激了,我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方法用错了。” 说罢,又转身面向众人,提高了音量:“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你们。你们的技艺,我看在眼里,打心底里认可。只是这场嘉年华担子实在太大。不止兴盛湖、我们白水村也是把家底儿都搬出来做了,我真心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 第154章 大伙儿闻言,惊喜地连连点头。 青璧激动得嘴唇都微微颤抖,刚想道谢,苏榛便摆了摆手继续说:“我之前说看不上大家的编排,并非是刁难。但兴盛湖要打造的不是普通戏台,而是前所未有的实景舞台。坦白说,眼下也就是时间不够,若今年把头炮打响,明年光是表演部分都得筹备至少两个月以上的。咱得把不同的表演融合,得加入新奇元素,才能真正吸引人来瞧,要是做得好,固定个班底,每个节庆都演也成啊!” 阿福忍不住问:“苏娘子,那您的意思是……要我们?” 苏榛无奈:“柳嫣都委托我带了契约和订银来的。你们说吧,是签,还是继续跟朝沐娘子似的,同我置气?” 大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朝沐娘子。 此时的朝沐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说看似恢复了平静。 是,她在接到柳嫣的托办后就一直东顾、西想。 原因就只有一个:她想让百戏行的大伙儿赚到银子,却不想那银子是出自于柳嫣。 朝沐跟柳嫣出生在同一个乐户大院儿。 那是白川府乐户们聚居的地方,嘈杂混乱。 俩人的长辈们皆是靠卖艺为生的乐人,为了养家糊口,每日都要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间奔波献艺,在达官贵人面前强颜欢笑。 乐人的孩子也得走这条路,但她跟柳嫣不同的是,她喜欢。 她就是喜欢唱、喜欢自己的歌喉,为练唱自是也没少受罪。而柳嫣自小叛逆,从打能跑了、就背个小筐走街窜巷的卖糖块儿,一文一文的赚。 俩人走不同的路,虽都艰难,但都是向上的、平行的,是知交、挚交。 直到苑琅大人的出现。 怎么会有一位世家公子、如苑琅一般不把她们当玩物? 她跟柳嫣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子。 她不知道柳嫣是否还能做到对她心无芥蒂,但她已经做不到了。她开始刻意回避柳嫣,不再像从前那般与她亲密无间地分享心事。 她将自己陷入了一场无声的较量。本来不分伯仲,可这平衡却在柳嫣承办了嘉年华之后彻底打破…… 苏榛的一顿责骂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她的骄傲被击得粉碎,又羞又恼,更多的也有自责。 可这结果,不该由百戏行的无关人等承担。 想通了,朝沐娘子便缓缓起身,走向苏榛,欠身施了个礼,“苏娘子,敢问您今日带来的契约,可标注了银额?” 苏榛直接回答:“大致有个预算。” “不瞒苏娘子,当日柳嫣跟我谈及嘉年华开幕戏台的时候,未曾讲明它具如此规模。”朝沐娘子微微抬眸,目光中终于带了认真:“如今看来,怕是远非想象中那般简单。表演定不能再按老套路来,从戏服到动作唱腔,都得契合这实景的意境。这其中的难度,苏娘子想必也能清楚,定要耗费不少心血。苏娘子,如此费心费力,原先的预算,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还望您能酌情考虑,增加些酬金。” 第207章 众人心中又是一紧,屏声静息看向苏榛,生怕苏榛动怒。 苏榛却并不急于表态,目光平静,示意朝沐娘子继续往下说。 朝沐娘子索性说完:“但银子我们绝不让您白加。您方才说是那是实景,想必兴盛湖那边儿稍微懂行一些的,就只有柳嫣一人,她定是忙不过来的。若您觉得我还成、我带人前去。无论搭建戏台、布置场景,我们才是行家。” 朝沐娘子话音刚落,青璧赶紧补充:“苏娘子我们这些人,虽说平日里名声不显,但在这行摸爬滚打多年,对各类布置那是再熟悉不过。就拿前几年在城中的庙会来说,可都是我们一手操办。” 巧儿也不甘示弱:“苏娘子,我是专门给百戏行做戏服的,按您说的,实景台子戏服不仅要好看,还得和场景融合。我保证给大伙儿做出独一无二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态,并且大伙儿也瞧出了苏娘子说话虽直接,性子却不是那般欺辱人的。相反、是真诚且踏实的。 所以个个争着出主意,个个希望被苏娘子看上、签约。 久立一旁的小司忽然开口:“大伙儿也别急,站了这么久,想必都累了,不如让我家娘子坐下说话。” 苏榛心中大乐,心想小司不愧是盛重云带出来的贴身侍卫啊,就是贴心!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惊觉确实已经站了许久。赶紧行动起来,青璧迅速请苏榛坐回上位,朝沐娘子则唤了仆人进来,催促着重新送上热茶跟茶果。 方才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的局面悄然消融,仿佛从未出现过。 朝沐娘子和苏榛默契地不再提及之前的争论。后头的交谈自然而顺畅,真正步入了正轨。 哪怕是在讨论酬金这样敏感的话题,也不再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事情总要有个结论的。 苏榛思忖片刻,直接提了想法:“我明白诸位的考虑,但我也不能随口就出一个金额来交好大家。今日的契约,不妨先草签了意向,代表此事可行、且必行。 待后续司库仔细核算完,再给出一个双方都认为合理的酬金数额。朝沐娘子,你看这样可好?” 朝沐娘子微微颔首,“苏娘子所言在理,草签意向契约倒也可行。只是这后续核算酬金的时间,还望苏娘子能尽量紧凑些,毕竟我们这边也要尽快安排人员、筹备物资,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那是自然,另外,我也斗胆跟百戏行的诸位行家提些要求。” 青璧立刻回应:“苏娘子,您尽管说。” 苏榛稍作停顿便笑了,“好” “好”字说完,回头看向小司。小司立刻把她的双肩包打开,苏榛便从里头取出一叠纸,上头全是在旁人看来鬼画符似的字。 也就只有她自己认得了。 字虽草、架势却足,连朝沐娘子都没想到苏榛如此有备而来,这是要提多少要求啊?? 大伙儿的心瞬间绷紧了。小司不动声色的留心了众人的神情,心下好笑、且得意的暗想:“你们以为赚我家主母点儿钱容易呢?想得美。” 苏榛倒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要让这表演顺利举行,还得麻烦百戏行配合我们,来一些关键行当的师傅。首先是得有几位经验丰富的砌末师傅,不仅要精通各类道具的制作,还要能根据我们对道具的特殊要求,发挥创意; 另外,希望百戏行能调配出几位编排师傅来指导兴盛湖的‘群众演员’。哦,我不知晓柳嫣跟朝沐娘子提过没,我们会有百位群众演员的,都是兴盛湖跟我们白水村的普通村民,他们负责在戏台上镶边儿、让气氛热闹。编排师傅让他们跟得上大队形就成,再设计一些简单易学的动作,我举个例子,比如打猎啊、采莲、捕鱼之类的,总之一看就是长虚山出来的人。 最后,还得有几个手脚麻利、能干的杂役,得跟我们筹备组的人对接吃穿住行。朝沐娘子,不知百戏行这边儿能尽快安排妥当吗?” 朝沐娘子怔怔的看着苏榛,欲言又止。 苏榛继续说着:“哦还有,咱编排跟出演的角儿们可是重中之重,得独创,得挖掘本地文化特色。我希望有*些民间传说呀、行商们的传奇经历啊,都融进去。要编排得紧凑有序,张弛有度才成。所以这得提前让编排师傅们住到兴盛湖去呢。” 众人默默的看着苏榛。 苏榛继续:“现场调度也至关重要。百戏班子得安排专人负责,在登台的时候,得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节目顺序和时间。比如突然下雪了、突然天就黑了、突然客人少了之类的。朝沐娘子,这些指挥工作,您这边可有信心安排妥当?” 朝沐娘子仍旧怔怔的看着苏榛。 苏榛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像角儿们的戏服啊、道具啊,戏台的装饰材料啊,都要登记造册,有损耗是正常的,但不能丢失。这部分我们会负责出银子,若演完了,诸位喜欢也可以折旧价买走,好商量。” 青璧眼睛一亮:“意思是,不用我们自己出银子做衣服?” 苏榛笑了笑,“当然不用,我们这演出可是打算年年都办的,衣服保存好,明年再请大家来呀。” 众人灰着的眸子瞬间又亮了。 小司心想,苏娘子这简直就是打一巴掌再喂个甜枣。 苏榛这倒也不是故意的,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的,且她也不是做慈善的,一通全说完了,这才又问:“所以百戏行的大概会来多少人呢?吃喝住行的安排可是大事,得提前谋划周全。” 朝沐娘子回过神,同青璧等人低声商议了一番,粗略估摸着得有七、八十人。 这同苏榛预想的也差不多,便点了点头:“吃住行都不用你们操心,跟我们筹备组的同住就成。我会跟柳嫣也通个气,请她预留出空房来。朝沐娘子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尽管提出来,咱们一起完善。” 朝沐娘子默默摇了摇头,说实话此刻要她提想法也提不出什么了,苏榛这雷厉风行的架势、以及她从未想过的这般登台模式……她需要静下来再好好想想。 苏榛自然也清楚眼下这一屋子人最关心的是什么,便直接说着:“至于酬金,我定跟司库一起在三日内完成核算。并且在这期间,若诸位有什么新想法、新安排了,自可以去草市寻一个叫成树的车夫,他会上白水村来告诉我的。” 青璧郑重点头,又瞧了眼朝沐娘子,“那契约……” 苏榛也不卖关子,她手中一叠纸可不全是鬼画符,索性直接翻出最后几页搁到面前的小茶桌上,这是请符秀才拟写的。 朝沐娘子接过来细看,第一页便写着:《山海嘉年华演艺合券草约》 内页便是方才苏榛说的那些,重点瞧了酬金支付的条款。 只要签了这草约,立刻就付十五两订银;待司库完成酬金核算后,再付总额的两成;编排师傅进驻后继续付两成,之后每个节点付一成,直至正式登台前已经付清七成。 十五日演出全部结束后,付清全额。 最后面是一些违约的条款,朝沐娘子也认真看了下,都是按行规拟的,并无特殊。 朝沐娘子捏着这叠草约环顾四周,百戏行大伙儿眼神里的期待跟焦灼已经说明了一切。 十五两的订银,对她朝沐来说也就是几日的炭钱。 但对于青璧姐、阿福、巧儿……她们每人分得一两,也足够一家人一个月的米钱。若后头能成功登台,后面三、五个月也应该吃喝不愁了,兴许还能存下些银子置办些新头面、新戏服。 朝沐娘子低头拉开茶桌下的小暗抽,取出一枚小巧的乌金印。 在契约的最后,郑重的落印…… 第二日,是太守苑琅的旬假,他换上私服专程来了趟锦弦小筑,倒也不是为了听曲儿喝酒,而是好奇那个“嘉年华”的剧目是否在筹备了。 毕竟“嘉年华”这三个字,最近在太守府日日萦绕。兴盛湖镇简直每日都派人递来《嘉年华筹备事宜禀太守牒》。 内容洋洋洒洒,看似恭敬无比,其实就赤裸裸两个字:要钱。 各种名目的要钱,比如这嘉年华得修缮官道、得有公共仓储、得减免商税、得为契合异域贾客的宿泊需求、拨银助力客栈、旅店修缮整饬、得安排衙役,分司维持场中秩序、巡弋周遭之地、守护要害之所…… 说实话,起初苑琅大力支持这个“山海嘉年华”,确实是因为他看重兴盛湖作为要塞之地、作为契机之口,可以把白川府整体的贸易渠道拓宽数倍。 尤其异域商人来的越多越好,若能一举带动边境贸易,那白川府整体可就“值钱”了。 所以只要是兴盛湖递来的文牒,苑琅都是第一时间查阅核办的。 但万万没想到递上来的门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过分”。 整个太守府这几日都没做别的,全体人员都像是成了兴盛湖的专职衙役,被支使得团团转。 第208章 但整个项目毕竟也是白纸黑字苑琅特批的,总不能他眼下就给撂了挑子吧。更何况那些个“过分”的要求往仔细了想,又着实有道理、着实需要。 比如兴盛湖说得搞一个什么“文化展览布置”得做展板、展示柜,展示白川府的历史、文化、艺术等,得给钱。 还得搞“文化交流研讨会”,得请诗人、书法家、画家参加,得给钱。 苑琅看着这些文牒满脑子就是三个字:“什么鬼?” 第155章 苑琅几次都想怒而驳回,但再往后看,人家又把为什么要钱解释得清清楚楚:白川府可是山海贸易重镇,通过“官方渠道”进行广告宣传扬,是提高整个城池知名度和影响力的最好契机。 话里话外那意思,是找你要钱都是为了你好,别的城池想有这机会都不成呢。 苑琅断定这种文书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监镇、或是柳嫣写得出的水平,直至某日的文牒里不小心夹了张鬼画符一样的炭笔字。 心道这炭笔字的主人才是幕后黑手呢,这黑手天天给兴盛湖提示啊这是! 而眼下…… 坐在锦弦小筑的苑琅拿着朝沐娘子给他的所谓“演出策划案”,同样的炭笔、同样的鬼画符。 苑琅忍不住笑了,“这也是那位苏娘子的主意?” “也是?”朝沐有些惊讶:“苏娘子可是还在别处出过什么主意?” 苑琅想了想,并没多言,话题岔开聊了其它。毕竟公文中暗藏的“小心思”,若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苏娘子其人确实不容小看,毕竟是令盛重云都败下阵的娘子。 苑琅一想到傲气满满的盛重云日后成了亲、被自家娘子拿捏得死死的窘样儿,他就愉快得很。 正愉快着,又听朝沐语带欣慰的说着:“订银十五两整,我从钱匣子里拿了成色最好的给了青璧姐,她当场就给大伙儿均分了,虽说数目也不算多,但买些米面足够撑到过年。” 苑琅点点头:“嗯,如此甚……呃,等等,为什么是你挑成色好的,订银不是苏榛付的吗?” “她本来要付,但我在她那里买了些衣裙,刚好也是十五两,就没让她拿出来。” 苑琅沉默片刻,“所以她本该来付银子,却还顺便赚了银子?” “对呀,她的衣裳是真好看,我从没见过的款样。着实喜欢,便一口气订了春夏秋冬各一套。而且她人甚是爽朗大方,还给我往便宜算了不少呢。” 苑琅:…… *** 其实苑琅跟朝沐之间的这段插曲,也算是后话了。单从苏榛跟小司离开锦弦小筑后来讲,先得去草市去拉萧容早前预订的原料。 也是因为在小筑耽搁得有点久、且还在那里用了午食,一路紧赶慢赶的、到草市的时候也近未时了。 好在预订的那些东西都在成树那儿统一保管着,小司便直接把马车驾到草市东门,没一会儿就寻到了他。 除了大量的桐油、帆布之外,还有美食组需要的各种肉类、下水;手工组需要的针线、硝皮子的明矾之类的杂货。 好几百斤的份量,小司跟成树一股脑的往盛家马车里塞。小司还没说什么,苏榛先就有些心虚且心疼了。 毕竟盛重云这马车一看就很贵,这差不多是拿劳斯莱斯当货拉拉的概念吧…… 全部塞完,苏榛拿出帐本跟成树结算,备用金又瞬间花出去九两。 不过这笔花销可不是从兴盛湖给的那百两筹备金里出的。 一码归一码,但凡白水村的买卖,用的钱都是苏榛和舒娘、乔里正三家凑,暂时凑了八十两。 当然,以苏榛的银子为主。她也没动搁在叶氏那里的钱,那笔是存着付围墙费以及日常吃喝开销的。 她是先在木工坊就蛋卷桌、月亮椅的图纸以及产量,预提了五十两出来,将来在她分成里扣除便是。 凑的这八十两,再加上苏榛每隔五日还能往行商客栈送杂酱得个三、五两,勉强能收支平衡,但凡有些赢余了,苏榛就想给白水村的大伙儿发些补助下去,哪怕一家发个几十文意思意思,也是那么个意思。 但没想到白水村的村民们一商量,决定先不要,把散钱都充进村中公帐的采买钱里头。大伙儿都明白要把这买卖做大做强,先就别计较,反正就十几天了,谁家也不缺那点儿。 当然反对声音也有,可惜人数太少扑腾不出什么水花儿,有话说得难听的,压根也传不到苏榛耳朵里就被其他村民们按下了。 总之苏榛也领了大家这份理解,她自也是精打细算,每文钱都花在刀刃上。 跟成树清了帐、点好货,苏榛本就想跟小司出城了,却听到草市里头突起喧闹,有不少人在往里跑,兴高采烈的架势倒引人好奇。 苏榛正踮着脚张望,就听到有人敲锣打鼓的宣扬:“通泰牙行标卖牛肉咯,有想要的跟着来哟!” 牛肉???!!! 苏榛眼中精光四射,赶紧跟着去啊! 她这一去不要紧,小司生怕人家把她给挤了、踩了,立刻把马车又托付给成树照看,护着苏榛朝草市里头挤。 一溜小跑追进来,草市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真的想买的,人头攒动,喧闹声此起彼伏。 多亏了小司的“武力值”,得以让苏榛挤过人群站进了最前一排,也看清了台子上果然堆满了肉。 虽说通泰牙行是盛锦书的,烦人,但苏榛不打算跟自己的胃作对,能买到就必须买。 另外,这也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亲眼目睹标卖。 台上负责主持的牙侩是个年轻后生,顶多不到二十,穿着通泰牙行标志性的、一袭藏青色短打棉袄,外面套着一件羊羔毛的坎肩,戴了顶黑色毡帽。 眉眼弯弯,眼神透着机灵,嘴角噙着笑,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且还有个能说会道的嘴巴,此刻正滔滔不绝地讲:“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叔伯婶子们,这寒冬腊月的咱们齐聚于此,不为别的,就为见证一场足以写入白川府奇闻录的唱卖!” 苏榛强忍着没笑出声,就买个牛肉,能吹成这样了? 牙侩小哥儿继续说着:“大伙儿瞧瞧这几头神牛,跨越千山万水,冲破重重阻碍,在这寒冬来到咱们眼前。虽说入境的方式有点不走寻常路,但这就叫传奇色彩!” 行吧,听这意思,这肉是有不法商贩非法走私进来的、被官府缴了,委托给牙行标卖,这也能吹成传奇?苏榛腹诽。 牙侩小哥儿继续掰扯,绘声绘色地描述:“瞧这牛腱子,这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劲道之源,吃了它,说不定能打通任督二脉,力拔山兮气盖世!大伙儿再看看这牛腩,哎哟喂炖煮了之后嫩得跟云朵似的,每一口都是天上人间、琼楼玉宇,与神仙共食一样哎!” 苏榛:……什么鬼。 “平日里咱们想吃口牛肉,比在冰河里捞针还难呐!今儿可是老天爷开眼,把这难得的美味送到咱们面前,这是何等的机缘!谁要是错过了,往后拍断大腿都没用!” 牙侩小哥儿眼神扫过众人,故意顿了顿,制造悬念。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这牛肉再稀罕,也是犯了法的,买回去会不会有麻烦?”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这可不是小事儿。” 牙侩小哥儿就等着有人问这话呢,不慌不忙地解释:“各位放一百个心!这可是官衙查缴后,特意恩准咱们牙行来处置的,有盖着大红官印的文书为证!”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高高举起,在空中挥舞了几圈,展示给众人。 其实底下的人也没几个识字的,看不懂那上头写了啥。但这牙侩可是通泰的人,应是不会有假。 先就有胆大的、嘴馋的立刻就应了,“我也来凑个热闹。我出三十两,把台上的都包了。” 三十两? 苏榛瞧向桌子上那堆肉,至少千斤了吧。 也像是回应她的腹诽似的,台上的牙侩小哥儿笑着回话了,“这位爷说笑了,咱这实打实两公一母宰出了一千二百来斤肉。另外还有三副牛下水,每副都有个六七十斤重,心肝肺俱全。牛头也有百来斤,卤起来最是下饭。还有牛筋,剔出来也有个四五十斤,嚼劲十足,无论是凉拌还是炖煮,都是一等一的美味。三十两银子怕是拿不下来,您说呢?” 另就有人开口了,“我出五十两!” 此言一出,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五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普通人家一年开销了。 “我出五十五两!” “五十六两!” 众人开始加价,价格不断攀升,气氛愈发紧张。 苏榛这才看明白,普通人想跟着零散买些肉是不可能了,那些叫价的肯定都是城中大户或是大酒楼的掌柜。 而这些大户平时根本不逛草市,肯定是得了通泰牙行的内部消息,早就搁这儿候着的。 第209章 行吧,是贫穷限制了自己吃肉……苏榛心中遗憾不已,但她目标主要也不是冲着肉,而是台上搁了好几桶淡黄色的牛板油。 不得有个一百多、两百斤啊?这要是全买下来,加上各种配料制成牛油火锅底料,再分割成小块儿售卖…… 不行了,苏榛口水要流出来了,她感觉自己半辈子没吃到牛油火锅了啊! 难过。目光就在那几桶油上盘旋,难过。 而标卖还在继续,价格已经涨到了六十两,有三家互不相让,脸上都涨得通红。 “六十六两五钱!” 最先喊价那个最终摇了摇头,放弃了竞价。第二家咬定青山不放松,又出了六十八两的价格。 牙侩小哥儿继续鼓动:“各位大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往后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划算的买卖!出价六十八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就差这临门一脚啦,谁拿下谁就是今天的大赢家啊!” 他一边说,眼神一边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出价者。 最后出价那两家又被挑拔得各加了一次,直至价格抬到了七十两整,这才再不肯多出一文了。 牙侩小哥儿这才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檀木“牙拍”,在空中用力一挥,“七十两一次,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货,错过这次,再想寻可就难喽!” 无人再应。 “七十两两次。”牙侩小哥儿继续滔滔不绝,将好处又细数了一遍,手中的牙拍也有节奏地在桌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催促众人赶紧下定决心。 仍旧无人再应。 “七十两三次!”牙侩小哥儿笑了笑,手中牙拍落下,“成交!恭喜这位出价的爷,得了这些好物!” 牙拍落下,竞价算是尘埃落定。 出价的男人喜滋滋的上了前,掏出个荷包直接抛给了牙侩小哥儿,“今儿你也辛苦了,赏,往后有这等好物,可别忘了我盼月楼!” 牙侩小哥儿笑着接下,连连道谢:“谢爷给哥儿几个打赏!” 说完便把荷包抛给后头的牙行伙计,按规矩,赏银是大伙儿一起分的。 随后便是牙行伙计带着成交的商人去把肉送去装车。苏榛远远的瞧着那些牛肉被整齐地码放在商人自带特制的木盒里,盒子里还衬着棉布,好肉的待遇果然不同。 贫穷限制了她吃牛肉…… 小司站在她后头压低了声音说着:“苏娘子,你嫁给我家公子了,他保管天天能你吃上牛肉,咱不眼红。” 苏榛心下好笑,但眼下人多,她懒得跟小司较这个真儿。 再瞧台上的牙侩小哥仍旧一脸遗憾,直叹说七十两牙行亏了,紧接着话锋一转:“得嘞,既然如此,咱也不计较了。眼下还有一批牛下水跟牛板油,有人要没?” 台下众人见状,一阵骚动。有好信儿的便问那些得多少银子,小哥儿直接喊价不散卖,一并八两。 八两?苏榛瞧向那几桶,大概瞧得出有些牛肚、牛舌、牛心之类的,零零碎碎加起来,光是下水都估摸近两百斤了。若再加上牛板油,划算啊! 但时下人不爱吃下水,主要是不太会做,做出来的总有股子味儿。 更何况下水还不散卖,能拿得出八两的基本都是大户或酒楼了,偏偏这两种客人基本都只盯着牛肉,肉没了已经走了大半。 围着的人七嘴八舌一算盘,就又散了一些。 苏榛还等着牙侩小哥儿继续吹一通,然后再挑起谁的兴致加些价呢,没成想那小哥竟然也不多说了,直接指挥伙计们将牛下水和牛板油往一旁搬。 苏榛心中一动,却也仍旧没吭声,直至桶子几乎都撤完了,这才喊了声:“即是没人要,那给我吧,我出七两七钱。” 牙侩小哥儿回头一瞧,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娘子说笑了,七两八钱不成呢。您瞧瞧这牛下水,各个部位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拿回去稍微拾掇拾掇就成。另外牛油质地纯正,哪怕不吃、拿去点灯也是好的。” “谁家会一口气买八两银子的灯油嘛,小哥儿才是说笑了。”苏榛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你看人都走差不多了,说明这个价格在还是有些高了。我也是真心实意想要,七两七钱多吉利的数字,小哥儿开年运道就要起呢。” 第156章 听苏榛说完,牙侩小哥儿笑得格外畅快,客气了几句便低头想了想,又跟后头几个商量了一番,直接走过来说了:“贵人,七两八钱如何?另外盛牛板油跟下水的木桶直接送您了,有五个,按说这也是单算的。” 苏榛便瞧了眼那些木桶,虽说半新不旧,但买五个至少也得两百文,更何况她也确实需要,便不再多说,直接应了:“成,我要了。但我今儿马车上没空位置,劳烦小哥儿给寻个驴车送货?车资我付。” 小哥儿笑着点头:“自是可以,担保安安稳稳的送到您府上。” 苏榛便掏出钱袋子准备付帐,一边拿一边说着:“嗯,就送到——” 话还未说完,小哥儿却直接语调轻快且压低了声音:“送到长虚山白水村、苏娘子家。” 苏榛默了会儿,抬起头:“你认识我?”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站在苏榛身侧的小司迅速护到了苏榛前头。 倒是把牙侩小哥儿吓了一跳,赶紧低声解释:“小司武爷别误会,我是认出了您。寻思着您平日都是在重云公子身旁的。若说咱白川府能有这般仙女似的样貌、又能劳动小司武爷护行的贵人,除了白水村的苏娘子,不可能有第二人选了。” 苏榛:…… 好家伙,几句话就解释通了,甚至还把双方都夸了。这口才、这反应,苏榛心念一动,“所以,你也是故意把后头这批牛板油留给我的?” 牙侩小哥儿这才有些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瞄了几眼,见周围并无旁人注意这边,便也不再遮掩,十分利落的承认了,“您跟小司武爷一站过来,我就瞧见了。也见您对鲜肉没啥兴趣,倒是喜欢那些板油。按说我不该这么办,但反正通泰也是盛府的,您得了您想要的、您也出了合理的银钱,那我这也就不算破了行规。” 苏榛便也故意问他:“通泰是盛家二爷管着的吧,你这么做,被二爷知道了怕是不好。” 牙侩小哥儿听了这话,仍旧坦然,“二爷管着不假,但帐可是公中一统的。先就是我信苏娘子跟小司武爷。再就是我虽人微言轻,但靠本事吃饭,若苏娘子觉得我还成,总归在重云公子那儿也留我一口饭。” 苏榛微微颔首、目光柔和下来,“敢问小哥儿高姓大名?” 牙侩小哥忙不迭地拱手作揖,身子前倾,姿态放得极低,“苏娘子客气了!小的姓斐,名熙,大家平日里都唤我熙哥儿。能得苏娘子垂问,是小的莫大荣幸!” 小司想了想,“盛府的斐知都是你的?” “是我嫡亲的兄长。” 小司了然,这才对苏榛点了点头。 “行,我记下了。也谢谢你今天的帮忙,但你行事还是得小心些,隔墙有耳,莫因小事坏了自己的营生。”苏榛轻声说完,荷包也塞到斐熙手上。 斐熙恭敬行礼,待小司跟苏榛走远了才打开荷包。没想到里头除了七两八钱的款项之外,还有额外的两钱,应是打赏。 斐熙怔了下,再回身抬张望一番,已经瞧不见了…… 站在原地想了想,拿着荷包去跟牙行伙计们清帐。 伙计们接了银子数,很是开心:“给咱整整两钱的赏银?” 斐熙拿起牙拍敲了下他的头,“就知道赏银!这里足八两,记个帐,都交上牙行去。人家买了五个木桶的钱。” 伙计被敲得不悦,但想着反正买肉的商人也给了赏银,出来一趟也不亏,没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喜气。 街角,黑影一闪,快步朝草市出口而去,直奔出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到了,便敲了敲车窗,“苏娘子,我回来了。” 苏榛这才开了窗,问:“如何?” 小司:“倒是不贪,八两都交了公帐,说另外多出来的二钱是咱出的桶钱。” 苏榛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回村吧。” 行,斐熙人机灵、不贪、又会办事儿。苏榛心想,盛家果然培养了不少能干的呢,可惜在二房那里屈材了,太屈材。 不如……嘻嘻,回去就找盛重云要人! *** 苏榛跟小司酉时出城,戌时便进了村。沿路过来先去了趟乔里正大宅,卸了桐油跟帆布等杂货、这才回萧家去。 乔家地方大,白水村买卖的不少物资都在他家分派。 卸货的时候乔家那几个贪的又跑出来看,但最近她们都比较“安份”,不傻,知道这买卖做成了,她们也能舒舒服服地跟着躺一年。 苏榛一向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她们要看便看,无所谓的。 第210章 回了萧家,工地上仍是一片忙碌。苏榛跟师傅们打了招呼便各做各的,萧容跟叶氏赶紧跟着一起卸马车上的货物,连谨哥儿都搬腾些力所能及的,小大人儿似的。 全部折腾到冰屋或者暖棚,叶氏又把灶上温着的晚食给苏榛跟小司端上桌:一大盘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一海碗的酱瓜炒鸡蛋、两碗汤。 简单、热乎、喷香。 小司早就不会“客气”二字了,净了手、吃了个肚圆,这才想着给他家公子创造些“机会”,讪笑着问:“苏娘子,我家公子这几日在临时工坊忙得跟陀螺似的,眼见都清减了不少。您看您要是得空儿,给我家公子做点儿啥好吃的?他就爱您的手艺!” 苏榛心知肚明他的意图,故意说:“吃的?成啊,这包子不是现成的吗?你走的时候拎一篮子去,够他吃好几日了。” 小司怔了下,想了想,又有了新理由:“苏娘子,这包子是冻过的,我家公子爱吃鲜的。” 苏榛轻笑着白了小司一眼,“就你鬼点子多。” 其实压根不用小司提醒,苏榛本就要去找盛重云的。也确实不拿包子,篮子里搁了一盖帘儿已经擀好的馄饨皮、鲜肉馅儿,以及从暖棚摘了不少新发的绿豆芽儿。 毕竟两世了才交到这么一个“男朋友”,她自己知道心疼。 跟叶氏打了招呼,苏榛就随小司提着篮子去了隔壁的临时小木屋,瞧着里头灯光通明的样子,盛重云肯定是在的。 到了也不用苏榛吱声,小司直接兴高采烈的叩门,等里头人把门打开一瞧。 好家伙,不大的屋子里已经坐了个半满了,见苏榛进来纷纷起身热络地打招呼。 倒全是些熟人,是从兴盛湖忙完一个小段落、临时撤过来的盛家木作监事赵凛、长房大管家陈逸,以及帐房季羽。 盛重云原本严凛的神色也终于在看到苏榛之后缓和了不少,甚至终于露出了整日消失的笑模样。 苏榛依次跟众人回了礼,而后轻声询问盛重云:“你们有事商议,我先回避?” 盛重云摇了摇头,“无妨,不用走。” 苏榛想了想,又问:“你可吃了晚食?” 见盛重云面露迟疑,苏榛立刻明白了他怕是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便实实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却也没正儿八经地找地方坐下,而是指挥小司搬来一张桌子,当作“面案”。 一边手脚麻利地包着馄饨,一边认真听大家讨论事情。 小司在一旁早已见怪不怪,悠然自得地帮着打下手,但赵凛等人着实即惊讶、又感慨。 惊是惊在议事重地、重云公子竟然没板着脸轰人,显见这苏娘子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已高到无人能及; 感慨是慨在重云公子终于“食了人间烟火”,有人心疼着了。 直至盛重云食指轻叩桌面,才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方才的议题。其实就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盛家的生意帐,其中也包括了兴盛湖嘉年华上,盛家的买卖如何“借东风”。 慢慢的,苏榛也就听明白了:其实这嘉年华,对于兴盛湖跟白水村来说是巨大无比的买卖,而对于盛家来说,还真就是瞧在苏榛面子上参与参与罢了。 盛家在白川府的产业、除了房产、山林、田地这些不动产之外,主要以贮木场、各类匠人坊为主,也就是近几年多了个造船,算是“产业升级”。 因盛家有最好的贮木场及匠人坊作依托,造船业也就顺风顺水。起先就是造造小型内河船,随后造了中型商船,销量也不错。最后一步便是想造海船、甚至组建自己的远洋商队。 于是阻力就来了,苏榛一边包着馄饨,一边就不断的听到了“钟离世家”这四个字。 秒懂,就是那位钟离语琴联姻不成、于是掌握了大宁不少海商、海船人脉的钟离家恼羞成怒、处处下绊了呗。 赵凛在盛家是主要海船买卖的,眼下也是最为忧心忡忡,沉声说着:“那个钟离汉,利用人脉签了跟明洲、海洲两大出海港的“独盟契”,没钟离家许可,盛家即使组了船队,在港口也难以获准停靠、装卸货物。即便是准停了,也得缴纳高出别人五成的银两。” 陈逸眉头紧皱,“组船队是后话,先就造船如何?” 季羽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钟离家从匠人坊拐走好些个顶要紧的造船师傅。还买通行会对盛家搞了术业封锢。更何况他家是制船行尊,价争上占尽优势。眼下不止海船、咱们中型商船契券也被抢了不少去。契券量锐减,银钱回笼就愈发艰难。而海船营造本就耗资极多,工期亦受滞碍,长此以往,怕是整个工坊都有被拖垮之忧。” 赵凛亦是无奈补充:“不止如此,我听几个行商说,钟离汉还在行会散布了不少盛家船坊经营不善、信誉不佳、品质下乘的谣言。” 大伙儿的声音越说越沉重、越说越忧心,盛重云一直没有开口,眉心轻锁。 苏榛则看似专心的包着她的小馄饨。 馅儿是早就调好的,跟时下人家常吃到的不同,里头不仅用了上好的猪肉,且还加了她从兴盛湖带回来的虾跟乌芋。 馄饨皮都是叶氏擀的,薄、却韧性十足。苏榛放馅儿也是足足的,手指灵动轻捏几下,馄饨两头翘起中间圆润,活脱脱像个胖元宝,煞是好看。不多时就摆了半托盘。 第157章 苏榛接着又起身,寻了屋子里的小陶瓮架在了炭炉上。 这陶瓮也是从萧家拿过来的,方便*临时住过来的盛重云偶尔热个吃食。 小司眼力尖,立马拎着大铜壶过来往陶瓮里注满了水,火苗舔舐着瓮底,水面泛起小小的气泡。 有小司看着火,苏榛就重新擦净了手继续去包馄饨。 盛重云的目光落在那一方“美食角”上,原本烦燥的心思逐渐就静了。 指尖轻叩了会儿桌面,说着:“陈逸,尽快联络泉洲林家、京城王家、玉陵陈家、临海李家。无论木材、桐油还是铁钉、帆布,但凡海船需要的,盛家全部去谈。独盟契,钟离家签得、盛家便也签得。商埠不许盛家走,钟离家休想再有船能下海。” 陈逸怔了下,略有些犹豫,“公子,若真如此,就是把跟钟离家的局面摆上桌了。” 盛重云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摆上桌又如何?钟离汉这些年在生意场上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真当盛家一无所知?一味隐忍退让倒叫他们愈发得寸进尺。” 季羽果决补充,“公子说得没错。若此时瞻前顾后,错失良机,日后怕是连这安身立命的根本都保不住!” “小司,水开了下馄饨。”苏榛突然开口,朝小司轻言细语的唤着。 众人下意识瞧过去,只见炉灶上的水已沸腾,锅中不知何时还添了绿豆芽。小司站在一旁,把馄饨小心翼翼地滑入瓮中。 元宝似的一入锅,便随着翻涌的水花上下沉浮,不过片刻,四周就弥漫开来一股子鲜香,引得一屋子人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原本不饿,可不知怎地腹中馋虫竟被勾出来了。 又瞧仅这一会儿的功夫,苏榛又在篮里取出一海碗已经烫熟、且拧干了水分的翠绿绿的菠薐菜。 她动作麻利,将早已在萧家备好的调料一股脑地撒了进去。 里头有金灿灿炸过的蒜末、香醋、酱油、少许白糖和盐,还淋过一勺刚出锅、滚烫的花椒油。 调料一入碗,苏榛便取了筷子搅拌。蒜香、醋香、椒香与菠薐菜自身的清香融合,如此简单不过的一道凉拌菜、倒是让心火燃烧着的众人、没等吃就去了火似的。 苏榛回头瞧着盛重云一笑,“马上就能吃了,你赶紧把桌面腾出来,我好摆碗筷。” 盛家其他三人心中一凛,默默的望向那个在府中不苟言笑、高立云端的重云公子。赵凛第一时间就想站起来代劳,被季羽眼疾手快的按下,不动声色的示意他别动。 盛重云像是没瞧见属下们神色中的微妙,伸手将桌上杂乱的帐本、契约整齐地码到了一边。又将笔墨纸砚一一归位,甚至还站起来寻了块干净的帕子擦净了桌子。 瞧着他的动作,陈逸嘴巴微微张着、眼中满是震惊,手中的茶杯都险些滑落。 赵凛忍不住低声喃喃:“这还是咱家重云公子吗?” 季羽则笑容最浓,可让他瞧见了这千载难遇的场景呢。 苏榛等盛重云擦完桌子,便走过来把筷子放下。 盛府三人一瞧筷子数量,显然也做了他们的份儿,这才回过神,赶紧起身抢着干活儿了,还不忘跟苏榛道谢。 说着话,苏榛已经把煮好的馄饨一一盛进了青花瓷碗里,又各自都舀上几勺汤汁,撒上一把翠绿的寒葱碎和蛋皮丝。 她盛好一碗,小司就端上桌一碗,配合也是极默契。不止馄饨,方才凉拌的菠棱菜也上了桌。 满桌子碗中有金黄有嫩绿,且那馄饨一瞧就皮薄馅大,光是看着都让人想流口水了。 第211章 “趁热吃,吃完再商议。”盛重云发了话,否则没人敢端碗。 赵凛挟起一个馄饨,也顾不上烫,直接塞进嘴里。鲜嫩的肉馅瞬间在口中爆开,汤汁四溢,他含糊不清地赞:“这馄饨,鲜得嘞!” 陈逸文雅了许多,先是舀起一勺馄饨汤品了、又尝了馄饨、最后还吃了菠棱菜,这才赞:“馄饨鲜香、菠薐菜清爽解腻又开胃,苏娘子手艺甚好。” 季羽边吃边点头附和,“其实一直就听小司说苏娘子厨艺好,我等终于得见。简单的馄饨做得比山珍海味还美味,着实难得。” 苏榛一边给盛重云挟了一筷子菠棱菜入他的碗,一边随口笑着回应:“合大家口味就好。” 小司偷瞄他家公子的神情:是即得意、又不想被人看出他得意的样子哦…… 陈逸吃得最嗨,忍不住问:“苏娘子,敢问这馅儿里搁了啥宝贝,咋这么鲜?” 苏榛也不瞒,“除了上好的猪肉,还搁了从兴盛湖带回来的虾,秘决是还加了乌芋碎。” 季羽怔了下,“还加了乌芋?那难怪了,乌芋可是比肉还贵。苏娘子,这馄饨要是拿出去做买卖,可得定个高价。”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是呢,我这馄饨就和你们做海船生意一个道理。是选了最上乘的食材。猪肉是基础,就如同海船的龙骨,得扎实可靠,撑起整个船身。” 她指了指碗里的馄饨,又说:“虾和乌芋碎放得不多,看似不起眼,却能提鲜增脆感,而且白川府的别家食肆都也没这么放过,这不就像独特的航线、或是大伙儿都没见过的货物,立刻能脱颖而出了。” 众人认真的边吃边听,纷纷点头。 苏榛继续说着:“这馄饨本也极适合天寒的时候吃,我想在嘉年华美食集也加上这道餐单,就叫‘山海小馄饨’。‘山’,是上等野猪肉是山里的好食材;‘海’是兴盛湖通达四海运来的虾跟乌芋,咱也算‘借东风’,如何?” “甚好。”盛重云简单两个字,语气中的温柔宠溺却是不经意间暴露。 众人浑身一抖,头埋进碗里,掩不住的偷笑之意。 苏榛却似没瞧到,话锋一转:“其实我这小馄饨都能借到东风,盛家船坞不是更能在嘉年华上乘风破浪?” 一屋子吃东西的声音瞬间停了,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苏榛。 苏榛继续一边思忖、一边轻言细语的说着:“我也不否则,盛家能赞助这场嘉年华起先的确是因了我的恳求。但我却不希望仅仅因为这个,若盛家真能借到这个“大势”,也是我企盼的。” 盛重云放下手中的青花碗,拿素锦帕子拭净了唇角,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温和:“榛娘,在座都是盛家肱骨,多年来与我并肩同行风雨同舟。咱们之间更是无需见外,无论你有什么想法,不管是天马行空,还是深思熟虑,皆可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不必有半分顾虑。” 苏榛抬眸望着盛重云,目光交汇,见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期待。 再环视一周,看到其他人投来的亦全是友善。 苏榛嘴边笑意愈发浓郁,散了她心底最后一丝犹豫,“既是如此,那我可就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了。 其实我不懂造船、我也不懂海贸,但我琢磨这嘉年华上如何运用公关之巧、可是不止一日两日了。 敢问大伙儿,盛家船坊的船可是实打实的好品质?” 赵凛认真的:“赵某敢以性命担保,且有不少‘奇巧’的心思,是别家没有的。” 苏榛:“那么第一项便是技艺展示,以‘奇巧’夺人耳目。我举个例子,比如 在嘉年华中心搭建个巨型冰屋水榭,陈列按比例缩小的远洋船模型,凸显咱有哪些尖端技术?” 陈逸心中一动,“抗沉性、还有磁石浮针、甚至还有升降硬帆。” 赵凛立刻反应了过来,兴致大增,“旁的不说,光是榫接龙骨、捻缝船板这两块儿,盛家工坊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苏榛笑着点点头:“那便请工匠现场操作,现场演示,甚至还可以现场斗技。” 季羽反应迅速已经挪开了碗,置好帐本跟文房四宝,大家一边说,他就噼哩啪啦拔起了算盘算帐并一一记录。 苏榛继续说着:“嘉年华公关之技第二项,便是借官威树公信。可上报太守大人,往京城转运使为盛家船厂题个匾额,便这是官方背书。不仅如此,还可以通过市舶司在嘉年华设“番商咨议处”。” 盛重云看向季羽,吩咐着:“加急制作“盛氏船引”,比如凭此引订船、是否可享兴盛湖外海域优先通关。” 苏榛赞许的对盛重云点点头,并且心中大为畅快。毕竟她没做过海贸,能提供的思路也无法超出现代操办活动学到的一些皮毛,而盛重云却能立刻做出反应、且想到相应手法、对策,着实让她有一种仿佛骑在龙背上被带飞的爽感。 接着,又回忆了一下现代参观过的那么多的展销会、甚至航展之类的,便继续提供思路:“主要还得‘化围观为订单’,甚至还可以虚拟一下航海戏,比如在冰面上布置带桅杆的台子,船商或者游人登台后通过拉动不同缆绳、模拟应对风浪,船就像冰面上的不倒翁,总之这方面的技术要靠盛家工坊的巧匠了。甚至在嘉年华设“悬赏擂台”,重金求改良帆舵、锚具之法,持续保持盛家船坊制造技艺领先。” 盛重云看向赵凛。 赵凛认真点头:“做得到。” 苏榛又想到一个激进些的法子,是她在当露营博主的时候,帮着户外用品厂家做推广,人家给她的行遇。虽说她不确定时下适不适合,但盛重云即然让她畅所欲言,她便权当抛砖引玉了,“可订立‘风险共担契约’,比如有‘首航分红’,即是比如活动期间的首批订船者、可分润该船两年内运货收益。当然,金额需得帐房严格测算,双方都能赢利才是。” 坦白讲,苏榛之前讲的公关之术虽精妙、虽也令盛重云等人欣赏,但也全然比不上这条带来的震惊。 盛重云手中的茶盏在唇边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放回桌面,这看似简单的首航分红制,实则蕴含着极深的长景。 以往,与番商的合作多是常规契约,却从未想过以这般新颖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深度捆绑。 而这一契制其实不仅仅能吸引更多番商在嘉年华上踊跃订船,更巧妙地解决了前期开拓局面的难题,说得再简单一些,这是兵不血刃的跟钟离世家这样的海上霸主抢生意。 在风险共担的同时,也会极大地激发了番商的主动性,长远来看,必然能为盛家带来更为丰厚且持久的收益。 这可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抢占独盟契的方式强上百倍。 而盛重云盘算的这功夫、盛家其他三人也先后琢磨出意味,看向苏榛的神情已愈发的不敢多言。 当事人苏榛却全然没理会别人的心思,她只管回忆现代展销模式外加强力输出:“还可以借用民俗造势,比如兴盛湖不是有开海及头鱼拍卖吗?盛家船坊完全可以在里头多加个祭海神、比如在船模前举行“开眼点睛”,所得铜钱熔铸为船首像,这便是“万民祈福,百无禁忌”。另外,方才重云公子说的联合其他三家大木商的事儿也可同步进行,却不是为了签独盟契,而是‘联姻契’,此‘姻’并非‘婚姻’,而是比如联合起来,海商可以用未来多少年的优先购木权、换取现下供料,这样也能把原料链掌控在四家手中。” 苏榛说完,这才感觉口干舌燥,盛重云默默的把自己的茶杯轻轻推至她面前,她拿起来一口气喝干,平静说着:“恕我愚钝,暂时就只想到这些。若是都能完成,我想……盛家大概会以‘官民共举的海贸守护者’的形象存在了”。 只这些? 盛重云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所谓的“只这些”,目标指向已经跟他们筹划了三年的想法不谋而合。 而这番盘算,仅仅花了人家苏娘子一餐饭时间…… (苏榛:我没有,我不是,我是看电视学的。) 这还能说什么,陈逸等人看盛重云的眼神儿都变了,变得急切又意味深长:公子,啥时候成亲啊?这事儿得抓紧啊! 第158章 一番畅谈,夜就深了,还是出去跑了一整日的苏榛最先熬不住。 但反正她不过就是想抛砖引玉,细节方面她就也没精力再听了。盛重云瞧着她眼周的青晕也着实心疼,提着灯笼先送她回了萧家。 一出门儿,苏榛就同他讲了今天在集市上买牛油的事儿,并向他“借调”斐熙。 “是想让他在嘉年华上操办头鱼拍卖的事儿?”盛重云问。 “不仅如此,我觉得他能担起不少,总归是个人才。重云,你把他收了吧,他跟着盛锦书绝对大材小用。” 盛重云想了想,点点头,“我记下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磨磨蹭蹭的往萧家去,临近的时候盛重云却又舍不得苏榛回屋,轻拥着好一会儿耳鬓厮磨,随即也是跟她做个小告辞。 第212章 明儿一早他要回白川府小住三、五日,兴许还要去趟兴盛湖,主要也是去处理船坊事务,他打算依照今晚商量的结果去安排落实。 木工坊的进度由庄伯跟陈逸盯着,不会有问题。 苏榛自然是放心他的安排,并且用最诚心诚意的神情说了声“早去早回”,却把手背过身去做了个相反意思的手势。 不着急回来哈,毕竟她有点儿嫌弃他毛手毛脚的、总呆在白水村阻碍她拔出事业的大刀……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二日。 一大清早,苏榛跟符秀才就先去验收了特产组的卖品,第一批“礼品篮”已经包装完毕。 其实村民们本想自己编篮子,节约些成本。但就算再普通的草篮,每人每天也顶多编两、三个,以村里现下的人手根本赶不赢。 索性就分成三批完成,一批就交由村里老弱幼,让他们慢慢去做,多少也能赚个补贴,一共签出去十日交付一百五十只; 第二批去附近村落收,像下马沟的村民,一口气接了每五日交付一百只的订单,总共交付两百只; 就算是富庶些的靠山村也有不少人家抢着接单,也接下一百只订单。 这样一来总共能有四百五十只,苏榛约摸着应该够用。 至于价钱方面,白水村人做的,特产组付十文一只。 外村收上来的因还要耗脚程和时间,每只付九文。 这样一来,四百五十份礼篮装山珍组合、一共只需额外增加四两六钱多的成本,但售价却至少提高二成,肯定是划算的。 另外,第一批的山珍也收上来总共六百余斤。 以木耳、冬蘑、人参为主,最让苏榛惊喜的是里头居然还有甸果干,也就是现代的蓝莓。 可惜过了采摘季,否则苏榛很想买下大批量的鲜甸果用来做果酱。 乔里正一听,立刻揽下这活儿,应承了夏末秋初的时候他负责收购。 这批甸果干也是他去靠山村收的。 靠山村里正姓王,此次瞧见白水村赚钱动静这么大,还专程跟乔里正也做了口头契,总之靠山村未来也是白水村收购原材料的一个“大基地”。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总之这第一批收上来的六百斤山珍,每篮能放两斤。另外也可以再做些价格更高的组合,比如加入野味或者兴盛湖的水产甚至海产。 从特产组出来,苏榛跟符秀才又去了趟手工组,主要是交待一下朝沐娘子预订了成衣的事儿,并把十五两全部给了舒娘,一是买原料、二是给绣娘们发工钱用。 舒娘也是格外兴奋,毕竟朝沐娘子这单若是做好了,以白川府第一歌姬的影响力,未来白水村开个成衣铺子也不是天方夜谭。 苏榛:“舒娘,赶紧安排下去,务必在嘉年华之前至少把朝沐娘子的冬衣赶制出来。另外比照我那日穿走的款式,再多制个十套,不同颜色不同尺码的都要,肯定卖得出去。” 舒娘忙不迭的点头,“成,我晌午就派工下去。但朝沐娘子要做跟你那套一模一样的?” 苏榛想了想,摇了摇头:“我那套面料朴素了些,颜色她指定了纯白,换成丝绸。兔毛换成白狐毛,珍珠扣的尺寸也稍大些。” “总之就是更华丽些。”舒娘秒懂。 苏榛笑着应了,并又安排了些配饰、以及配套的皮草小包包。甚至还考虑到朝沐娘子跟她的行动路线、以及随行人不同,就不必给朝沐娘子做斜挎、做小小的手提式就成。以及鞋面的装饰也要考虑到。 总之,要让朝沐娘子觉得这十五两能□□夏秋冬四套,格外值。 原本从舒娘那儿出来,苏榛还打算往乔大江家跑一趟,远远的就见小平安一路小跑着来喊她。 是叶氏让小平安来的,说城里买的牛板油送到了。 苏榛心下一喜,后头的“巡查”行程就让符秀才一个人去,她赶紧先又跑回李家借了舒娘最大的一口铁锅,又让小平安回家去把她家最大的铁锅也借来,这才返了程。 牙行送来的东西一共装了五个木桶,包括两桶牛板油、三桶下水。 萧容还特意再称了一下去桶后的净重量,牛板油估摸有一百七十五斤、下水有两百斤。 这么多倒是把叶氏吓了一跳,“榛娘,将近两百斤的板油啊,咱家得吃到啥时候去,嘉年华上摆摊儿炒菜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伯娘,这不是用来炒菜的,我想拿它做成火锅底料。” “火锅?” “就是拔霞供的底料。我想切成一份一份的拿去兴盛湖卖呢。” 叶氏跟萧容都有些不解,毕竟时下的拔霞供没有什么“底料”的概念,基本就是把食材切成薄片,在滚汤里涮煮,蘸上调料就能吃。尤其用牛油煮? 想像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但见苏榛喜成那个样子,心道总归是榛娘想的肯定没错,就让她敞开了弄去。 即然敞开了弄,第一件就是炒料。 眼下萧家有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再加上从李家、丽娘家借的,四口锅一起炒,应该是可以了。 说做就做!但考虑到这火锅底料往后可能会是“秘制”,苏榛就没在房前炒,去屋后寻了空地。 地方找好,小平安就带着丽娘来了,拎着她家最大的锅,另外还有李采也跟着。 美食组的这俩一听是要炒料,义不容辞就来了。 来得正好!苏榛安排大伙儿先得把牛板油切成拇指大小的块儿。 她则去鼓捣她的“秘料”,用了足足二十斤香辣粉,几乎用光了她的存货。 另外还称了八角三斤、桂皮两斤、香叶两斤、草果四斤、丁香一斤、砂仁三斤、冰糖两斤、豆豉三斤、豆瓣酱二十五斤、醪糟七斤、盐三斤。姜十斤切片、蒜十斤拍碎、寒葱十五斤切段,最后还有熟芝麻五斤备用。 随后又架起四堆炭火,置上四口铁锅、清水也备好。那一百七十五斤牛板油便也切完了。 丽娘等人一瞧苏榛拖出来的调料足有一麻袋,一个两个都是目瞪口呆,震惊得失去了正常的语言功能。 苏榛早就想到她们会有如此反应,这完全不奇怪。毕竟哪怕是现代,外地朋友见到这种牛油炒料、料山料海的“壮观”场景也都会震惊得无以复加。 可惜时下压根没有辣椒,苏榛只能用她特制的香辛粉代替。否则光是二十斤辣椒摆出来、也能随机骇死几个路人。 苏榛也懒得解释,说什么不重要、成果做出来最重要。 几人一起将切好的板油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去除了残留的杂质和血水才放进铁锅里。 苏榛又加入少许的水,这才把炭火拔得旺旺的,大火烧开再撤柴,留些小火慢慢的的熬。 炼油这步骤简单,就是耗时,需要不停的搅拌。 等四个铁锅都熬上,守锅的活儿就交给了李采。 其他人即然来了,就也没走,一起就着暖棚里的豆腐、再多烤一些爆浆小豆腐出来。 反正美食组本就两个加工地,一个萧家、一个丽娘家。需要苏榛秘方的在萧家做、大伙都会的、或是量产的第一道预处理工序就在丽娘家完成。 就拿这爆浆小豆腐来说,买豆腐、切小块儿这些活儿就是大伙在丽娘家完成。然后拖到苏榛这里来泡“秘水”。 其实就是碱水跟烤制。另外苏榛还制了一批豆腐里搁了芝士馅儿,成了爆芝士浆的小豆腐。 但叶氏等人尝了觉得腻,就没做太多。 烤完的小豆腐放冷后再拿桦树皮盒子统一打包,一盒一斤,目标是做至少六百盒,眼前才完成两百盒。 丽娘一边做、一边期待、一边好奇,一直追问苏榛,这小豆腐在嘉年华上的定价核算出来没。 原本在贮木场的时候,这小豆腐是定价一文钱一块儿。 但嘉年华上一是人力成本高、二是还有脚程费,三是年关的当口买豆腐价钱也得上浮。 所以苏榛跟符秀才一起参考了不少食材后,最终决定不再一块块儿的散卖,就拿童创组叠的船型油纸盒当盘子,一盘里头放八块,定价十五文。 丽娘一听愈发高兴,“成本不过三、四文的东西,能卖到十五文,这买卖好,咱往多了做!” “三、四文只是原料成本,你还没算人力成本呢。这东西虽说利润高,但单价低,不宜占用咱大量时间,就当个镶边儿买卖吧。”苏榛想了想,又补充:“到时候看咱村有没有想做事、想赚些零用的娃。穿上统一的袄子,提着篮筐、踩上冰鞋,满场去滑着卖,不止卖小豆腐,筐里还能再放些别的小零嘴儿。” 丽娘立刻给她家俩娃报名。 苏榛笑出声,“你这当娘的也不让娃歇歇啊,可真是亲娘!” 还没等丽娘说话,小平安从暖棚里头探头出来嚷嚷,“苏姐姐,我不要歇。我娘说了,我赚的铜板都让我自己存着,留着买书买墨呢。” 第213章 “就是!”丽娘这回可真是理直气壮,喜滋滋的,“等我家小平安长大了,跟她苏姐姐学本事!” 苏榛听得心里暖暖的,一高兴,又给小平安偷塞了一包糖。 约摸又做了个把时辰,李采就喊着牛油炼好了。 其实也不用他喊,整个屋后都盘旋着勾人的香气,味道又顺着风飘到房前、馋得连盖围墙的师傅们都想流口水了,一个劲儿的探头问苏娘子又在做啥,还这么神秘。 萧容其实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反正维持神秘就是最好的作法。 接下来就是过滤油渣,几人一起拿纱布滤了三道,滤出的油渣子喷香酥脆。苏榛特地又称了重,油渣足有三十斤。 叶氏赶紧取了个大瓮过来,油渣储存好了可以吃很久。 把瓮都装满了,都还剩差不多五、六斤的油渣,苏榛让谨哥儿拿小油纸盒过来,今日来萧家帮忙的每人装一小盒走。 外加给盖墙的四个师傅、以及寒酥、小司、盛重云每人也各留了一盒。 叶氏见苏榛想着盛重云不说、有啥好东西也都想着给寒酥,心下对苏榛的喜爱已经浓得无法言述了。 大伙儿捏着油渣偷嘴儿的时候,苏榛已经开始炒制底料了。 炼的那四大锅一百四十几斤的牛油,配了一百一十几斤的调料。 苏榛系上围裙,又寻了帕子蒙了脸,撸起袖子先往四个油锅里下姜、蒜和寒葱,小火慢慢的炸。 锅巨大、料又巨多、味道又奇香,再加上苏榛炒料的动作也完全是大开大阖,惹得不止丽娘等人围观,连冰屋里做事的娃娃们也都按不住好奇,一股脑的跑过来看。 还不止看,一个两个又是鼓掌、又是不停的“哇”“苏姐姐好厉害”的叫唤,当中还夹杂谨哥儿的凡尔赛,总之娃娃们把苏榛炒底料的气氛带动的跟春晚打架子鼓似的。 苏榛一开心,锅铲动作就耍得更炫了,守着四口锅不停的挪动,直至锅里的葱姜蒜炸得金黄酥脆,这才捞出来搁盆里晾着。 随后又往锅里倒入成树娘子做的豆瓣酱,足足倒了二十五斤。 苏榛一边倒酱、叶氏一边在旁边心里揪着疼。贵啊!二十五斤都得半两银子,再加上还要加那么多的药材调料…… 叶氏心想这拔霞供的底料拿出去卖的话,可得定价高高的才成! 第159章 豆瓣酱一入,苏榛就把柴火挑得更小,不停的翻炒、直至炒出红油。 这活儿看似简单,体力消耗可是不少,丽娘跟李采就也加入了“战斗”,叶氏也心疼苏榛,喊萧容把她换了下来,让她指挥就行。 差不多又炒了一会儿,红油成了就开始入香料继续炒。 好家伙这香料的杀伤力愈发无敌,即浓烈又复杂、且无孔不入,把孩子们眼睛都勾直了,着实没闻过这么刺激的味道啊。 可还没等大家馋够呢,苏榛往锅里分别又倒了二十几斤的香辛粉。 这下子,大伙儿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拿帕子覆住口鼻了。 不过片刻,锅前干活的、锅旁围观的,总之所有人都涕泪横流、喷嚏连天,被苏榛赶跑了…… 大伙儿远远的站着,一边打喷嚏一边“欣赏”苏榛眉都不抬的炒那四锅“武器”。 谨哥儿一边抹泪儿一边问叶氏:“伯娘,等锅里的那些炒完,真的能吃吗?” 叶氏一边抹泪儿一边回应,“谨哥儿乖,咱不吃……” 苏榛也听到了大伙儿的话,心下偷笑,手上却不停。 毕竟锅底下的火是柴火,不是燃气灶,火苗调大调小甚是麻烦,动作必须得快。又加入冰糖、盐、醪糟,全部都搅拌均匀了继续熬,四个巨大的铁锅里头已经满满当当的。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牛油火锅底料大功告成!满满的浓稠、红亮,隐隐还能看到豆瓣酱的颗粒。 至于香气,层次可说是丰富到极致了。 打头阵的是热辣鲜香、随后是醇厚酱香、里头还暗藏着八角、桂皮、香叶等香料的杀伤力。 如果气味是武器,那刚炒出来的牛油底料锅就是核/弹级别。 原本被苏榛赶跑的众人,此刻又忍不住站了回来。 谨哥儿又问:“伯娘,咱真的不吃吗?” 叶氏犹豫了下,“要不……也可以尝尝。” 苏榛看着大家的反应,心中亦是满满的成就感,但此时工序还没结束,便嘱咐童创组赶紧取他们叠的那些个油纸小盒子过来,要最小号的。 随后她则带着丽娘等人趁着铁锅里的牛油还没凝固、赶紧过滤杂质,把里头那些个香料残渣、姜蒜渣之类全部滤干净才成。 这一步仍旧是耗耐心和体力,尤其天寒,牛油凝固得极快,李采便把柴火撤到最低温烘在锅底下,让四个铁锅里的底料即不会凝固、又不会沸涨的程度。 前前后后又滤了三道,残渣这才彻底清了。谨哥儿带着童创组把油纸盒也一一排列在桌上。 这些日子谨哥儿他们确实叠了不少油纸盒了,此刻拿出来的这批小号全是方正的形状,简直像是为火锅底料量身定制的模具,用来定型再合适不过。 苏榛拿起铁勺、舀底料往其中一个盒子里倒。 一边舀,一边仔细盯着秤砣,直到填了差不多八分满时,秤上刚好显示一斤的份量。 苏榛:“就照这个标准来。” 众人心领神会,也各自开工。苏榛又分别取了中号盒子跟大号盒子,量了两斤装跟五斤装的样品出来。 娃们本也想帮忙,被叶氏轰走了,怕一个不小心烫到他们。 直至四个铁锅里的底料全部舀完,苏谨数了一下,一斤装一百盒、二斤装二十五盒、五斤装八盒,一共便是炒出了两百九十斤的成品! 这么多盒子,桌子上根本放不下,大伙儿还得不停的往暖棚的货架上捣腾。总之见缝插针的摆,反正天寒速冻得快,等底料全部冻实了就可以叠放储存了。 全部折腾完,竟就黄昏时分了。 苏榛就也没让丽娘跟李采走,反正其他人本就也在萧家吃晚食,不过就多添两双筷子而已。 至于洗锅的“重任”是交给童创组,尤其乔家二宝、头一回干活儿如此主动。苏榛打眼一瞧,瞧见他正拿个小刀刮锅里残留的一丁点牛油。 他刮下来的自然也不会交公,定是又往乔家二房拿了。真心是跟乔老太太占便宜的嘴脸一模一样。 苏榛心下厌烦,扭身走了、眼不见为净。 晚食主食是蒸番薯、馒头、菜粥。 即然有了牛油底料和毛肚,苏榛就打算给大家尝个鲜,做个用火锅底料煮的毛血旺! 毕竟她来了这么久,终于买到了毛肚。 但毛肚只有四十五斤,还*得省着点儿。 洗毛肚的活儿就交给了丽娘跟李采,她俩本要拿去白水河边用流水洗,被苏榛拦下了。 她禁止任何人在这大寒的天气在户外用冷水。 “我们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多讲究,没事儿!”丽娘舍不得再烧柴炭,拎起毛肚的桶子就想往外头跑。 “不成!手还要不要了,冷死你。”苏榛懒得跟她再多说,直接抢桶,再又烧上几锅温水。 毛肚洗起来甚是麻烦,先得冲掉表面的杂质和血水,然后加粗盐跟白醋不停的揉搓,这样才能把上头的黏液和异味都搓掉。 搓完还没结束,还得把牛肚翻过来,拿小刀刮掉里头的脂肪和杂质才成。 苏榛、叶氏、丽娘和李采一起弄,分工合作,先洗出三斤,给苏榛拿去做今晚要吃的毛血旺。 今天在萧家干活儿的、加上娃娃们、盖墙师傅,一共十七口,苏榛本想至少得需要个五、六斤毛肚。 但丽娘等人哪里舍得,直说尝个鲜就成,死活只均出三斤。 苏榛好气又好笑,直嚷嚷着这银子她从自己荷包里付、也还是没用,没人理她,谁付也不成,反正就只做三斤。 无奈,苏榛只好拎着三斤毛肚回了前院儿,直接用户外厨房架了一口大铁锅、一口娃娃们吃的小铁锅。 左右开弓,大铁锅里用了二斤装的牛油底料,再加上从暖棚里拿了豆芽、午餐肉、野猪肉片、豆腐、木耳当打底菜,煮出香味了最后撒上一把寒葱碎、蒜末,淋上热油,“呲啦”一声,香味被彻底激发出来,一锅色香味俱佳的“无血版”毛血旺就大功告成。 小铁锅就“温柔”得多,娃们不能吃辣,苏榛就只象征性搁了一点牛油底料激味道。 至于主食都是现成的,在屋里灶台上蒸热了就能吃。 全做完,苏榛也懒得房前屋后再跑着喊人,直接拿了扩音的竹筒喊:“吃--饭--啦!” 话音才落,就瞧见人就跟动画片里似的、自房前屋后四面八方的钻出来、一股脑地往吃饭这儿冲…… 其实在座的、大部分都吃过苏榛做的毛血旺,但加了牛油底料的味道可是首次尝试,辣度和麻度翻了数倍,大伙儿第一口吃下去先是觉得香得逆天、没一会儿就感觉嘴唇突突的开始跳、舌头也被麻得不见了,但拿着筷子的手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它自己就往锅里伸啊。 第214章 至于娃那锅,苏榛觉得自己明明已经“象征性”放底料了,却仍旧还是麻翻了一众孩子。 总之吃饭这会儿功夫,就听着到处是“嘶哈”声,苏榛但笑不语,这点味道对她来说就是微微辣,趁着大伙儿在旁边“嘶哈”、喝水,她就拼命的吃! 怎一个爽字了得,苏榛去给大伙儿添饭的功夫,出来就瞧到柳师傅跟萧容正在喝汤底…… 苏榛吓了一跳,赶紧拦:“不成不成,这可不能喝,辣!” “这么贵的牛油汤底,不喝不是浪费了。”萧容长臂一挥,拿出了带领千军万马的气势先就干了一碗,被呛得满脸通红。 随即几个壮实的不甘其后,没几下就清空了铁锅,二宝趁苏榛没注意,也跑到成人锅这边抢到小半碗喝了,把他辣得恨不得趴在地上啃雪。 苏榛傻眼:…… 当晚,但凡喝了底料汤的,均成了茅厕常驻人口、喷射战士、菊痛人士,包括乔家二宝。 乔老太太跟二房王氏当晚就想来找萧家闹,要赔偿,被乔里正怒火连天的按、也还是按不住。 最后还是山梅不紧不慢的一句:“这会儿去得罪榛娘,你们怕是不想要银子了?” 一句点醒贪心人,但也只是暂缓,满肚子嫉恨都想准备留待分完钱再说。 萧容会成为喷射战士在苏榛预料之中,但她又不好意思笑,只能跟叶氏一起继续盘帐、并假装没注意萧伯一趟趟的往外头跑。 叶氏的关注点也没在她相公身上,而是这牛油底料到底卖多少钱。 苏榛算了一通帐,其实买牛油倒是不贵,总共也就花了四两,每斤平均下来也就二十几文。 但炒制过程中加的香料跟其他食材贵,另外熬制底料也费了不少功夫,人力成本也得算进去,再加上运费、包装费。一斤装的底料,成本大概在六十五文左右,定价一百二十文; 两斤装的,成本大概一百一十文左右,定价就一百六十文; 五斤装成本二百八十文左右,定价就三百二十五文。 这样算下来,不同规格的底料都有合理的利润。而且分量越多,单价上还能给顾客一点小优惠,吸引他们多买。 叶氏一听,单价虽说不算高,可二百九十斤的成品,减掉所有成本,净利润也高达十四两。立刻觉得这买卖好、真好,不枉她打了一个下午的喷嚏! 唯一遗憾的是牛油这原料可遇不可求,也就只能赚这些了。 苏榛倒觉得无所谓,毕竟她主要是自己想吃,一口气留了二十斤,嘻嘻。 ***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一日。 一大清早,后勤组的人就全体在萧家房前集合,并赶了三辆驴车,再分别去了乔里正家、乔大江家、舒娘家、丽娘家搬一圈儿。 今日是把第一批成品运去兴盛湖的“大喜”日子。且驴车里的货车如何摆放最合理,都也是经过交易服务组的测算。 车里,先码了昨晚冻实的牛油底料作为基础重量,把两斤装和一斤装的盒子像搭建积木一样,一层一层地码放在五斤装的上头,确保每一层都摆放得平整、稳固。 并且还在每层之间也都铺上了稻草,能起到个缓冲和固定的作用,三辆车一共拉了两百七十斤底料; 每辆车的中层,分别搁了防水防油的天幕棚和防风挡幕五套、蛋卷桌月亮椅,一共拉走第一批十套; 每辆车厢的最顶层是放长虚山特产山珍。 山珍怕压怕挤,苏榛带着大伙儿在隔层铺了不少干草和碎布,周围空出来的空间也全部塞上零散的三蒸三晒的番薯干袋子和爆浆小豆腐盒子。且一边摆放,一边拿绳子把货物捆绑扎实。 最后小豆腐拉走二百斤、三蒸三晒的番薯干两百斤、特产山珍两百斤。 经过精心规划,三辆驴车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共计一千余斤,再加上三辆驴车每车配随行两人,以及六人的随身行李,全加起来即不会超重、也不会浪费运力,更充份也考虑到了天寒路滑的风险。 考虑到今日是把第一批成品运去兴盛湖的“大喜”日子,乔里正觉得这一趟意义非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思索一番后,他决定出发的时候还是做个简单的仪式,讨个好彩头。 跟苏榛一商量,她倒也觉得简单,便让李采往木工坊跑了一趟,寻了一挂开工的时候剩的鞭炮。 萧容跟白老汉领队,把三辆驴车排列整齐。 苏榛又单独拿了二斤牛油底料交给萧容,因他下山会途经行商客栈,这底料送给张掌柜尝个鲜,若是他吃着觉得好,便替苏榛留意行商当中有哪些能进货牛油的,她加工了再卖。 这倒是个好办法,毕竟行商客栈南来北往的哪儿的人都有,萧容应下了。 正聊着,鞭炮便取来了。 叶氏又进暖棚寻了艾草出来点燃,给苏榛拿着、绕着三辆驴车缓缓踱步,烟雾随之飘动,大概意思是驱掉晦气与不祥。 乔里正又接过丽娘递来的酒,朝着天空抛洒,口中念念有词:“苍天在上,今日我等运送货物前往兴盛湖,愿路途顺遂,诸事平安。” 随后苏榛又在每辆驴车的车轮旁各洒下一杯酒,寓意着车轮滚滚,一路畅通无阻。 全部做完,萧容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又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 个个兴高采烈的,孟坨子还在喊,“萧爷,一路平安啊!” 萧容大声笑应,“兄弟们,咱定不负所托!” 后勤组的其他成员齐声应和。鞭炮声的余韵中,出发的六人各自上了车,白老汉是驾头车,扬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高高一挥,“得咧,出发!” 第160章 苏榛上午把车队送走,下午的安排本是仍旧带着美食组继续忙活。 美食组毕竟是嘉年华里的重中之中,更何况卖的是吃进嘴里的东西,凡事马虎不得。 但方才她帮着装车的时候冒出个新想法,那便是天幕帐的数量太多、太密。 第一批都拉了十个走,到时候美食区场地到处是帐蓬杆跟风绳线的话,一是来往走动会不安全、有可能会绊倒游人,二是杆子立得太多了,也不美观,三是帐跟帐之间摆放的桌椅数量会十分有限,浪费空间。 思来想去,苏榛便先让丽娘带美食组先把昨儿的那批牛肠、牛肝跟牛心清洗出来,然后用桦树皮包上冷冻储存起来,留着去兴盛湖做。 她则跟符秀才往木工坊跑了一趟,找庄伯商量事儿。 木工坊开工虽没两天,但里头的匠人们都是熟手,大伙儿心劲儿又足,干的热火朝天的。 甚至也不止盛家匠人团队,杜青柏领着白水村的手工组也在这儿比着、赛着的忙。 远远瞧见苏榛跟符秀才来了,杜青柏赶紧迎过来打招呼。苏榛一边问进度、一边就去工棚寻庄伯。 庄伯正在里头琢磨如何改进拖挂房车,苏榛来得亦是刚刚好。 几人一碰头,立刻就商定了把房车的连接关键点由木质改成铁质的榫卯,这样一来不止车架的承重提高、再往颠簸的路面走也不怕会松动。 但相应的成本也提高了些,可苏榛觉得能花十两买房车的、再多加一些也不会是大事,还是以高品质要求为好,便就这么定下。 庄伯点头应了,立刻就安排檀俊去督做此事。 房车的事儿商量完,苏榛便拿出炭笔跟纸,大致画了个样式给庄伯看,就类似于现代的那种伸缩式的阳台棚子,只不过把玻璃换成防水帆布就成。 边画边解释,“左侧可以固定在美食区靠边位置,有树的最好。然后右侧可以随时抽拉出来,折叠式的,每隔几米可以立个支撑杆。我寻思着,十辆房车在外头排成一排,这伸缩棚里头放月亮椅跟蛋卷桌,还能按照人流量去控制整个棚体的面积,收缩也方便。无论下雪还是刮风,咱们这儿都不耽误做买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 庄伯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倒是不难,无非立柱要找好,再制些滑轮就成了。” 符秀才则更关心成本,“是否比天幕帐贵?” 庄伯摇了摇头,“反倒节省些,咱就说三丈布展开大小的话,用松木制立柱,不过需要三尺见方、十丈长的木材。贮木场多得是,成本不过一两百文。再加上特制的帆布,三丈差不多两百文吧。剩下的就是些麻绳、棕绳、环、钩,每三丈配十到五个,也就是百文成本。另外铁钉、木楔,每三丈需七、八十文。再加上匠人的工钱,每三丈的总成本也不到五百文。” 苏榛眼睛一亮,“那就做以每三丈为节点,可以无限延长!天幕棚子也要,可以见缝插针的镶边儿搭。” 庄伯便又喊檀俊进来,把这伸缩阳台棚子也加入了计划之中,但这棚子暂时是非卖品,只做出二十副自用就好,倒是不会占用太多人手。 苏榛心算了一番,二十副搭出的面积差不多就有现代的两百个平方了,这要是美食快餐城的话,也能容纳至少百人用餐。 第215章 应是够用,便放心了。临走时还去伙食棚瞧了下,见棚里米面粮油一俱应全,木工坊伙食开得不差,苏榛也甚是满意。 毕竟民以食为天。 贮木场的事儿安排完,苏榛又赶紧往萧家回,符秀才则去了皮毛制品组。 自打苏榛对符秀才“委以重任”,他的精气神眼见的一日比一日好,一扫之前颓疲之气,忙成这样、居然还胖了些。另外他家娘子手上有了事儿做,也有日子没再发病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他对苏榛心怀感恩,也盼着白水村的买卖能做得更大。 苏榛回到萧家,美食组已经把牛下水都清理、分装完成了。称出牛肠六十五斤、牛肝二十一斤、牛心十二斤。 全部都搁进了冰屋囤着,大伙儿正继续熏制缠丝兔。 其实按照苏榛的预估,若嘉年华人流达到每日两千,那么十五日之内,就算仅有一成的人买缠丝兔,量也能达到五、六千只。 可惜这数量仅能想像一下,毕竟时下没有养兔场。光凭白水村以及周边几个村子的打猎情况来看,在嘉年华之前,顶多能收购上来三百至四百只。 这还已经是不错的情况了。 其实开春之后,找乔里正跟孟坨子商量一下。孟坨子不是擅长饲喂吗?不知道他对开个兔舍有无兴趣呢。 苏榛心里想着,便把这思路记到随身的小本本上,这也是后话了。 正忙着,本应在毛皮制品组查验的符秀才回来了,还带了组长李和一起。 苏榛一见,便明白这定是有事要商量,便带人进了冰屋。 童创组的娃娃们正在冰屋里画价签跟海报,给苏榛开会腾了些地方出来,符秀才熟练的组装了个蛋卷桌,铺上纸笔做记录。 李和是来问到底收多少鸡鸭的。 因这数量跟交易服务组也息息相关,苏榛便把山梅也喊了进来一起商量。 其实最早的时候,皮毛组收野味跟家禽都是按照手头上有多少银两来。毕竟全村凑银子也没凑出多少来。 但眼下情况大不相同了,一是苏榛等人凑了八十两出来,分到皮毛组有二十两。最重要的是,李和去靠山村收鸡鸭的时候、靠山村的费里正也提了个想法,说在他村里买的鸡鸭鹅都可以先只付个订银,甚至靠山村可以出人来清理鸡鸭鹅。 苏榛直接问:“条件是什么?” 李和:“靠山村想分成,分家禽利润的三成。” 苏榛也不急着表态,看向符秀才:“秀才公觉得呢?” 符秀才拿起算盘一通拔,一边算一边说着:“先说这收购价,一只鸡六十五文,鸭七十五文,鹅一百文。按之前预估的算,鸡至少能卖出去四百只,鸭三百只,鹅两百只。那光采购这些家禽,鸡就得花费二十六两、鸭需二十二两零五百文,鹅要二十两,总计六十八两零五百文,而咱们眼下只能拿得出二十两。” 苏榛想了想,又问李和:“人手方面如何?” 李和作为组长自是有第一手信息的,直接便说:“人手不够,眼下不算处理野味儿的皮毛,光是清理足够量的家禽,也至少需要六个到八人。” 符秀才放下算盘,认真地看向苏榛:“苏娘子,靠山村若只收订银以及派人手打杂,倒是能缓解咱当下的困境。但从利润方面考量,让出这三成利润着实不低。” “利润的三成肯定是不成。”苏榛并不纠结,也着实没时间再纠结。她也清楚是怎么回事,眼下这是各方都看到了肥肉,想来啃一口呢。 但一是和气生财、二是多条朋友多条路,在自己不亏的情况下、扩大一下经营也未尝不可。 想了想,苏榛直接就说了,“烦请李组长去同费里正先谈。主要是说这嘉年华咱村已经投入了不少精力进去。所有的路都谈通了,所有的环节也都订了契,若靠山村仅仅就让步个订金、或是出几个人手就想得三成利润。你就说,苏娘子这关定是过不去的。 但大家同一片属地住着、互相帮衬一下也是应当。若真有心参与,先就是订金得免,活禽就算靠山村的入股。 再者,分成的比例最高也只能两成,并且这比例可不是针对靠山村少给,是但凡入了股的都这么算。 可相应的,若最后的销量高于基本订量,比如我们要四百只柴鸡,靠山村最后能寻来六百只、且全销光了,那多出的两百只,可按利润三成这么算,靠山村绝对不会亏,且做得愈多、就赚得愈多。” 李和一边听一边使劲往脑子里记,他也清楚自己是组长、最后得的钱比旁人多、相当的就得比旁人更使力。 可越想使力就越紧张,苏榛的话他是听明白了,可再让他复述,就开始结结巴巴的不知从哪句开始说。 苏榛暗想这是要一句一句的教?心中无奈,开口:“要不,我——” “要不,我去试试?”久没说话的山梅打断了苏榛的话,轻言细语的:“辛苦李大哥送我过去便是。”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山梅身上。 苏榛有些诧异,山梅鲜少主动揽事,如今着实让她意外。 李和听闻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好啊,山梅妹子你愿意去那可太好了,我这脑子一紧张就乱,肯定不如你能说会道。” 符秀才有些犹豫:“此事棘手,山梅娘子还需多多思量。” 苏榛看向山梅,认真问:“这事儿可不简单,靠山村要分利润三成,咱们不止要压价、主要还得让他们愿意多出力、多提供家禽,你可有把握?” 山梅不紧不慢的解释:“榛娘,你去自然是最好的,可你眼下一是事情太多走不开、二是你‘能干’的名声早就传至十里八乡。你去,人家心中先就防备上,寻思着一定是场硬仗要打。 但我就不同了,我一介新寡,人家瞧我也不机灵,戒备心会放到最低。那我就可以跟他们慢慢的磨呗,左右就是说好话。 我寻思着,能不能跟费里正讲,就说咱也不是只做这一年的买卖,往后集市说不定每月都摆,到时候两村可以一直合作,对大家都有好处。 苏榛听着山梅的话,心中倒是很有些欣慰。 也对,自己不能事无巨细什么都做。想了想,索性利落地点头应了,“那你就放心去谈,也不必有太多顾虑。若是费里正又有新想法,你拿不定主意了就先稳住局面,回来咱们商量一下再说。” 李和在一旁摩拳擦掌,兴奋地:“山梅妹子,我在旁边给你当帮手,要是他们有什么刁难,咱俩一起想办法应对!” 山梅便笑着点头,面颊都比寻常红润了不少,亦是信心满满。 众人便又细细商讨了一番细节,将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想了一遍,山梅默默把要点一一牢记于心。 符秀才本来心中也踏实了,但不知为何,瞧着李和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一说安排他跟山梅同去,好像连眼神都比平常亮了三分。 但仔细再看,李和跟山梅俩人坦坦然然的又像并无其他。 符秀才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不是龌龊了,更何况就算他俩心中有意也无妨吧,男未婚女未……女新寡。 李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此事事关两家清白,自己还是不要去乱想才好。符秀才摇了摇头,把心底那点儿怀疑深埋。 *** 深夜,京城、颐国府。 国舅爷高康才从宫里回来,忙了整日疲惫不已,入府就直接进了后宅歇着去了。 但这也是自打他得了三品宫观官闲职后的“首忙”。 起因是新帝登基两年多,政局终稳、民生复常,便下令恢复四年未曾举办的金箓斋祈福。 就是由天子亲持的仪式,祈求上天庇佑,消除灾祸,保佑大宁太平。 金箓斋的日子是钦天监测的,就在元宵后的第一个月圆日,也就是农历二月十五当天。 即是要举办仪式了,那么高康这个宫观官自然也就“来活儿”了。总之就是寻道观、寻物品、定人员之类的,全是琐事。 高康倒也没抱怨,默默的完成。直至回了府、入了后宅,日常伪装的平善和气终于可以卸下片刻,阴着脸问管家:“解樱人呢?” “回大人的话,二小姐才从乾宁观回来一个时辰,说是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高康眉头紧皱:“细细说来,她安排了些什么?” 管家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话:“二小姐到了乾宁观后,先是与观主详细商讨了坛场的布置。还亲自查看了道观的法器库,说是诸多法器陈旧破损,命人从咱府中库房挑选了一些全新的送去了。” “府中库房为何会有法器?” “回大人,都是二小姐购置的。”管家声音抖得厉害,目光闪躲。 高康脸上的阴霾愈浓,“这丫头还做了什么?” 话音才落,一道脆甜得诡异的声音从门口传入:“我做了什么,父亲不必知道。” 第216章 高康跟管家脸色大变,瞬时冻住了一般。 门开了,解樱缓缓步入,也没带丫环,脚步轻盈得如同鬼魅。 高康怔怔的注视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看起来明明跟数月之前并无两样,可如今的她压根不是他的女儿…… 解樱一步一步走向厅中,一边走、一边说着:“父亲大人只需按我说的做,我必保高家得偿所愿。” 高康不知觉的咽了咽口水,尽量平静:“皇后派去暗杀萧家的人,我已拦下了。你要我想办法说服圣上举办金箓斋,我也做到了,还要怎样?” 解樱终于站定、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与高康对视着,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何必说得像是女儿强迫父亲大人做事似的。您自己心里清楚,帮我、就是帮颐国府而已。等姐姐成了皇后,您就是国丈,不比当个窝囊国舅强多了?” 高康冷笑,国丈国舅不都是傀儡,又有何分别?心中寒意愈盛,直接问了,“接下来要如何?” 解樱一字一字的:“我要你想办法,召两个人来京参加金箓斋。” “又是谁?” 解樱:“萧寒酥,以及……盛重云。” 第161章 夜,白水村萧家。 家里男丁们就只剩下谨哥儿这个小豆丁在了,叶氏跟苏榛虽说不至于害怕什么,但萧家这里毕竟是山腰、挨着密林还黑灯瞎火、风高急吼的,便提前些时辰收了工、洗漱好便上了门闩,娘仨今晚在一个屋住。 外头虽说白毛风刮得没什么好动静,屋里却暖得入了夏似的。 谨哥儿趴小炕桌上继续写写画画童创组负责的标签。叶氏跟苏榛则赶制家人的羽绒内胆衣。 之前一共晾出十二两鸭绒、十两鹅绒,如果做五件内胆衣是足够的,但眼下加了个盛重云,苏榛便专门托舒娘又给她多匀了六两绒,她打算做六件。 谨哥儿身子小,内胆充绒三两;寒酥跟萧伯、盛重云每人充绒五两;叶氏跟苏榛每人四两。 内胆衣是叶氏缝的,布料用了足足三层。最里层是秀才家岚娘子织的那匹涂了苍术汁的绢,还带了浓郁的草本香。 娘俩儿准备先制谨哥儿的,苏榛专门拿了在熟药局买的戥子秤来分绒。填绒的工具就是萧容削的一个木漏斗、以及一根细长的竹筷。 肯定不如现代的充绒管跟推管好用,但眼下条件有限,只有先将就着。等回头嘉年华忙完、有空闲了,请庄伯帮忙想想如何改进。 谨哥儿这件总共三两绒,叶氏拿不准如何分派,便全听苏榛的。 苏榛先称了大约七钱的绒,这些均匀分派填进背心部位、再称六钱充前胸、 两个袖子各充五钱、最后七钱充入领口和下摆,防灌风、也让脖子那里暖和些。 娘俩配合默契,叶氏拿漏斗充绒进去,苏榛就使长筷往里头捅,边捅边捏,让这些绒均匀分布。 但说起来简单,两人一起充这件三两绒的内胆都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虽说内胆早就提前用回针针法缝合成小格子了、但时下布料毕竟不如现代密实,即便缝了三层,苏榛也还是担心会漏绒出来。 两人商量后,决定再多缝一道,纵横交错的针脚跟网似的,直到最后一针缝完,叶氏剪断棉线将内胆衣抖开,成了! 最外一层用的是棉布,虽不及绢光滑柔软,但它耐磨耐洗,是极好的内胆外布。 也因怕鸭绒乱飞,充的都是湿绒。眼下缝完,苏榛就把内胆拿到灶间炉旁挂着烘晾,明儿一早应就能干透。 把谨哥儿给稀罕得不行,直嚷嚷明天就有新衣穿了。 苏榛想的则是更深一层,若真能制出不跑绒、或较少跑绒的衣服,那收来的那些家禽羽毛可得留好,囤得多了、明年又是一个新进项! 娘仨一夜好眠。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日。 木工坊首批蛋卷桌椅完工,因盛重云不在,苏榛便全权负责了质检验收。这对一个曾经的露营博主来说再简单不过。 基本就是检查桌椅表面是不是打磨光滑了、边角圆润了、结构稳定了,以及折叠配件是不是顺畅、坐上去是不是刚好能托住腰背,结不结实。 也为了检测承重,苏榛还特地寻了全村最壮最高的两个汉子、挨个坐月亮椅上使劲的晃、摇。 直至确认无误才打包装箱。 配套的袋子也用的是防水帆布,月亮椅收起来本就极小,三、五斤的份量提着就能走。 蛋卷桌收纳稍大一些,但四尺长度的重量也仅有二十二斤。可惜眼下只能用实木做,要是有铝合金,重量起码能少一半。 经过一番严格检验,首批完工六十张蛋卷桌合格四十八张,余十二张微瑕,问题也不大,稍做调整便成; 月亮椅则是完工了二百四十张、合格二百二十张,余二十张微瑕。 总的来说苏榛觉得已经不错了,毕竟这才首批。但庄伯却有些不悦,随后还把几个徒子徒孙叫进工棚训斥了好一通。 毕竟在庄伯眼中,首检八成合格简直是耻辱。 苏榛不想插嘴,在他训人的时候就偷偷溜回萧家了…… 回萧家也不是为了偷懒,而是跟符秀才一起敲定了蛋卷桌椅的招贴词。 招贴方面,苏榛本想着靠手抄太麻烦,拿去城中找拓印的直接拓个几百份到处分发。 没想到她这么一说,把符秀才惊得肉疼,大呼不可不可。苏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现代思维了,时下的纸太贵啊,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舍不得用几张。 再说拓印,光是刻模子都得耗费不少银钱。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用手抄加口传的方式“双管齐发”。 又因预估这户外用品的主要客户应是各行商、镖局、小摊主,所以口传词就写得很“接地气”,写完之后再手抄一定数量,发至交易服务组去全文背诵。 才把这琐碎敲定,外头就传来李和兴奋的声音:“苏娘子,我们跟靠山村谈成了!” 苏榛大喜,才站起来迎、就见李和与山梅并肩走进了冰屋。 李和满脸喜色,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赶回来的。山梅跟在他身后,亦是难掩兴奋,进来就直接说:“榛娘,靠山村费里正同意了只分两成。另外给咱们保底供货增加到五百只柴鸡、三百只麻鸭、两百只大鹅!下午就能运来第一批各五十只,另外再来三个人手帮着宰杀和清理。” 李和又迫不及待的补充:“但费里正说如果一文的订金都不收,他在村里也难以服众。我跟山梅便私自作了主,付三两。苏娘子你看成不?不成也没事儿,我从我奶奶那里拿银子填上。” 苏榛笑得不行,直说谈成了是大好事,拿三两订银而已有何不成的,不用他去拿李家婆婆的私银,从公帐里支出。 李和听了便只顾着乐,还是山梅赶紧拿出跟靠山村签好的契、以及三两的收条一并交给了符秀才,入了公帐。 苏榛回屋去取三两银子的功夫,符秀才好奇,问李和是如何谈得如此顺利。李和咧着嘴乐,直说:“多亏了山梅提及重云公子是苏娘子的——” 话没说完,被山梅打断:“也没什么,重云公子在咱白水村办木工坊的事儿也传开了,费里正估计也是想着、将来跟盛府也能打上交道吧。” 山梅说完,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可眼神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虚。她暗自懊恼李和这张嘴太没把门的,差点就把不该说的话抖落出去。 其实她心里清楚,苏榛不愿大伙儿出去拿盛重云的名字宣扬,毕竟盛、苏两家连礼都没过呢。 但她为了跟靠山村谈成,话里话外明示暗示了跟白水村*做买卖、就是跟盛家做买卖。 符秀才面上没再追问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可瞧着山梅故作镇定的笑意,倒让他心中泛起一丝不悦。 山梅此举太过莽撞,并且也完全没有顾虑到苏娘子的名声。而她平日里看着伶俐,怎得在这般要紧的事上如此马虎? 符秀才想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提醒苏娘子小心谨慎,莫要因旁人的疏忽而被卷入无端的风波之中。 因下午靠山村就要运家禽过来,得寻个地方安置。 丽娘家已经再无空地,便直接跟美食组的一起拖了三个天幕棚子、见缝插针的在林子边儿上寻了个背风位置,搭出个简易工棚。 没一会儿,靠山村的仨人就赶着两个驴车到了。李和给丽娘等人一番介绍,其中一人是费里正的长子费山生,跟乔大江一般年岁,也是个精干的汉子。 介绍完,话不多说,立刻就开工,白水村的只管清点、查验,鸡鸭鹅的数量是每类各五十只,且只只精神头十足。 收了货,大伙儿就分工协作,立马就宰杀清理、放血、烫毛。 没一会儿苏榛也带着铁锅来了,架在炭盆上烧水。 又领人把收来的血先过滤,加点儿盐巴跟温水搅拌、凝成鲜嫩的血旺再切成方块儿,放到加了寒葱跟姜、酒的温水锅里,小火慢煮至熟透。 第217章 因血旺不能冻太久,苏榛索性让符秀才称出绝大部分,又直接借了靠山村的驴车费一用,让车夫拉着血旺在白水村挨家送、每户按在家的人口分。 当然,靠山村的驴车也不白借,给车夫包了二十文的红包。虽不算多、但反正他来白水村一趟、也算赚个外财。 车夫开始没敢直接收,瞄了费山生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了才喜滋滋的应下。 苏榛也留意到了这点,心中对靠山村的“组织纪律性”又有了一个新认知。 血旺忙活完,就开始处理可以冷冻储存的鸡鸭鹅杂碎。 不处理则已,一处理、先就速度、程序已惊到了靠山村的人。 尤其费山生,默默的瞧着、有些看呆了。 他先看到有几人只负责清洗,将血水跟杂质、油脂都理得干干净净,尤其鸡肝、鸭肝等比较软嫩的部分更是单独摘出来的。 同时又有几人负责把清洗好的鸡杂和鸭杂、鹅杂按照种类分装,全部拿油纸盒或桦树皮盒盛着,一盒盒压起来搁木橇上摆得整整齐齐。 而那个姓符的秀才拿了一大包的签子,用炭笔在签子上写写画画的,分别插在杂碎盒里。 费山生实在好奇,走过去小声问,签子上写了些啥,他不识字、看不懂。 符秀才瞧了眼苏榛,苏榛点点头,他便实实在在的教,“我们村里所有的吃食都得标上签子,一是要写起冻的日子,二是还得写上里头装了啥。这样在嘉年华上做吃食的时候,循着先冻好的、先取用的原则,不会乱了顺序。” 费山生恍然大悟,其实不过小小规矩,但怎么就听得这么……费山生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怎么描述,反正就是觉得合理、舒服! 随后便是家禽的头,一百五十个也是分类收拢,清洗、去绒毛与血水再分装。 这也让费山生心生不解。 时下的白川府,无论是做鸡鸭还是煮鹅都是带头一起的,费山生也不知道为啥白水村会单独放头。 但他眼瞧着这帮人个个手脚麻利、一句多余废话都没说,想必是做惯了,他也再不好意思问符秀才了。 最后才是拔下来的鸭、鹅羽毛跟绒。粗粗的清理一番,苏榛又安排人送到李家去做下一步处理。 一通忙碌下来,日头就近了黄昏。 费山生便跟白水村的大伙儿告辞,打算返程,却被苏榛诚心拦下了,“费大哥,白水村可没有让客人饿着肚子走的规矩,不如留下用晚食。” 其实费山生是尝过苏榛的手艺的,就在前些日子、两村一起去救赈雪灾的时候。 虽说那会儿他的心思不在品味上、但好吃的东西就是不容易忘啊,眼下被苏榛一留,心里先就应了七分,面儿上又不太好意思直接答应。 多亏靠山村另外俩人是馋的,立马替他点头,且还点得跟捣蒜似的。 见留成了,苏榛便不再多说什么,就还是由李和来负责招呼。 她则带着忙了一个下午的大伙儿就地做晚食。 先数了一下人数,白水村一共来了十人、再加上靠山村的仨人,外加此刻还在萧家干活的匠人、叶氏以及童创组,一共是二十五人。 就拿血旺当主菜了。 苏榛又让腿快的跑了一趟,去萧家喊人来吃饭,另外也拎泡的酸芦菔、以及她秘制的宝贝调料、猪骨浓汤冷冻块儿过来。 主食是去美食组拿了梗米煮粥,另外还拿了酱香饼来烤。 其实最诱人的还是血旺,苏榛分两锅做。 一锅做酸辣炒血旺,先把锅里入油加热,再把从萧家取来的香辛粉、花椒、蒜末等一股脑丢进去爆香。 等刺激的味道瞬间弥漫开了,丽娘立刻配合着把煮好的血旺倒入锅中快速翻炒,再撒上大把的腌酸芦菔。 费山生咽着口水往锅里瞅,里头每一块血旺都均匀地裹上了汁水,红亮红亮的,光是看了都食欲大增。 而另一锅做鸭血汤。 第162章 打下手的先把鸭血切成了薄片,加了白醋和盐泡了片刻祛腥味。 又在锅里煮开了从萧家拿来的猪骨浓汤块儿,往里又搁了葱姜、泡好的鸭血片、切成小段的鸭肠、鸭肝,加盐巴跟胡椒粉。最后撒上一把翠绿的荠菜,热气腾腾的鸭血汤大功告成。 苏榛做汤的时候,丽娘等人就把冷冻的酱香饼拿到铁锅上复烤,表皮没一会儿就钻出脆香的味儿。 大伙儿配合默契,这种流水线作业就是格外的快,把靠山村的几人看得很是羡慕,心想往后他们围猎的时候也这么安排! 不多时就忙完,二十几号人纷纷围上来,丽娘先就给每人盛上满满的热汤,叮嘱着:“天寒,先来口热的暖身!” 大伙儿自是不会等,迫不及待端起就喝,“嘶溜”声此起彼伏的,忍不住夸:“这鸭血汤可太鲜了!” 等酱香饼跟香辣血旺分别搁在盆子里端上来,“主攻”就成了它俩。 尤其靠山村的三人,时下没辣椒,他们也仅在雪灾的时候尝过辛味儿。 眼下一见血旺里红亮红亮的,立刻就看出来里头定是加了苏娘子特制的那些香辛粉末,贵着呢! 山里人不会假客套,想吃就是想吃,筷子齐刷刷地就奔了血旺那盆,送到嘴里只觉嫩滑无比入口即化,先是火辣,随后花椒的麻味渐渐散开,麻得嘴唇直跳却愣着是停不下来,没几口就吃得额头冒汗,鼻尖泛红。 费山生畅怀了,“这血旺过瘾,香!” 李和大笑着又撕了一大张酱香饼递给费山生,“你再尝尝这个。” 费山生的目光便被饼子定住了,这饼皮色泽金黄,表面是油亮的酱料,还搁了芝麻,光是看着都让人流口水。再埋头大口一咬,“嘎吱”一声,外皮酥脆的像是直接崩开,里头的肉酱又浓又厚,咸香还带了些许的甜,太好吃了! 其实真不是费山生见识短。 虽说靠山村是长虚山最富庶的村子,可毕竟地处偏远、进城一趟不容易,寻常猎户就算进城也不会进那些个大馆子、大酒楼,最多就是寻个街边的小食肆尝个家常菜。 谁家小食肆烙饼放这么多的油、这么多的肉酱! 费山生一边吃一边心想、都不说别的,哪怕光是卖个烤饼,白水村也定能赚到钱。 苏榛也一直在留意费山生的神情,眼瞧着他吃得满意了,便不经意似的提及:“这饼我们做了不少,冷冻保存的话,吃小半个月都不会跑味儿,方便着呢。啥时候想吃啥时候搁灶边儿一热,还省得单独再和面再起锅的。否则费事儿不说,还费柴火。” 靠山村仨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他们听到了那句:做了不少。 做了不少?三人目光对视了个来回,呵呵…… 当晚,靠山村、费里正家。 费里正默默的瞧着板车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盒子,里头是酱香饼、苕皮、毛血旺、爆浆小豆腐。 长呼一口气,瞧着儿子,“所以收了白水村三两订银,你转瞬又给花出去了。” “爹,三两订银不止这点儿吃食,我还订了蜂窝煤,下次再去取。” 费里正:…… 而与此同时,白水村萧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无他,乔老太婆带着二房、三房两媳妇、以及村中跟她相好的那些个老登姐妹们登门来闹事了。 理由:买家禽的银子是全村公帐上支的,那全部的杂碎、血旺、绒毛,都得归村中所有。苏榛却只分给各家各户一些血旺,余下的擅自煮了吃食请客了。 好在美食组的丽娘等人都在,眼疾身快地挡在了苏榛跟叶氏前头,否则乔老太婆说不定一边嚷嚷一边熊一样撞上来! 丽娘已然怒发冲冠,挽起袖子大声对战:“你个死老太婆张嘴就胡咧咧,啥叫擅自煮了?村里近二十口子人可都在现场看着呢!我们忙乎了整整半日,又是拾掇鸡毛又是清理鸭杂,累得腰酸背痛,怎么不见你出来搭把手?这会儿我们吃几口血旺,你就眼红得不行了?要不这样,我刚吃下去的血旺还热乎着呢,我吐出来给你,你敢吃吗?” 乔家三房的王氏立马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跳出来尖声反驳:“你们干了点儿零碎活儿就了不起?还敢说不是存心多吃多占,再说了,你们干活儿是拿了工钱的,就该你们干,凭什么吃我们那份?吐啊,有本事你现在就吐出来,我拿去喂猪也不便宜你!” 乔家二房焦氏、也就是山梅的娘,倒是没冲到前头骂,缩后头不吱声。毕竟她也蹭着进入了交易服务组,不想得罪苏榛。 叶氏气得刚想回骂,被苏榛拦下,“伯娘,你别跟小人置气,气坏了不值当。” 乔老太婆跳脚,“死妮子你骂谁小人?今天你不把血旺吐出来,就还钱!” 苏榛直接乐了,“我欠你钱?” “血旺的钱是公帐里的,你给花了!” 苏榛仍旧不紧不慢地:“对啊,我是做了顿血旺。哦,我还用了村里的酱香饼呢,这帐你不一并念叨念叨?” 第218章 话音刚落,乔里正的声音就从远处传至。 苏榛瞧过去,一眼看到大宝小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攥着乔里正的衣角,拼了命地往前拽,俩人一路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里正一边趔趄着被大宝拉扯前行,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娘,你在这儿胡闹什么呢,赶紧跟我回家!” 跑到了便拉扯乔老太婆,且面对叶氏跟苏榛的时候羞愧得都不想抬头了,“实在对不住,我这就带她们回家。” 平日里,乔里正作为一村之长,无论碰上何等棘手的大事小情都能沉稳应对。可唯独面对自家这胡搅蛮缠的娘亲、极度自私的弟媳的时候,只有满心的无奈。 可打又打不得、骂也不能骂,只能硬生生地把憋闷之气咽下,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难受至极。 叶氏也早就厌烦了乔老太婆心里的龌龊,虽不至于迁怒乔里正,可此刻也只想眼不见为净,直接摆了摆手,懒得再掰扯。 可乔老太婆见儿子不止不帮忙,还敢来拉扯她、骂她胡说,心中恶意愈发的旺,咬牙切齿嘶吼了句:“你个蠢的,白白当个里正,叫人家欺负到头上了!” 其实她今晚带人来闹是有着“深意”的,在她看来,嘉年华眼瞅着就举办了,踢开苏榛也没问题了,所以这是助自己儿子“夺权”、夺回里正声望的好时机。 不然呢?她怎么都不会信,就凭苏榛那个小贱/蹄子,能操办起这么大的事儿? 在她看来,苏榛无非就是靠着那张狐媚的脸,四处卖弄风情而已。 反正苏榛该卖的笑也卖完了,到了真正做事的时候,还不得靠他们乔家的爷们儿出大力气? 只要她一口咬定苏榛私吞了公家的银子,看谁还敢轻信苏榛!至于萧家,他们想在村里站稳脚跟,后续的活儿还不得乖乖接着干! 总之,一番拉扯下来她是愈想愈美,深觉自己就是能扶儿子上位的女中英豪。 苏榛瞧着时辰也晚了,她还惦记着继续做羽绒内胆衣呢,着实不想再浪费时间跟精力。 但即然人家都打上门儿了,今天不解决、明天就还会烦,那成吧。 想了想,苏榛直接朝围观的村民们喊着:“劳烦问一句,大伙儿谁脚程快,往各家跑一趟,能叫来的都叫来,就说公帐出了问题,得核一下。” 乔里正一听,赶紧阻拦:“无需如此,苏娘子,全村都信你的,我这就带我娘回——” 苏榛平静打断,“乔里正,我知您信我。但今日这事儿,已不是您我二人能私下了结的。乔家婆婆、二房、三房这般欺负我家,是看准了我家伯丈跟寒酥没在呢。更何况若不把事情原委当着大伙的面讲清楚,往后我还如何操持嘉年华?” 说完,目光扫向乔老太婆,只见那老太婆仍旧梗着脖子满脸不屑,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说话的功夫,人群中便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自告奋勇,应下了跑腿的活儿,四散跑开喊人去了。 好话不怕晚,叶氏甚至还去冰屋拿了些瓜子出来请大家坐下唠。直至越来越多的村民赶来,在萧家房前站得满满的。 苏榛唯独担心谨哥儿年纪小,受了气发不出伤身,便请李和跑一趟,一是把谨哥儿送去了李家呆着、二是去乔大江家,拦着他们俩口子别来,免得她“处理”乔家老太婆的时候、乔大江还尴尬。 李和深信苏榛定是不会吃亏,便应下,扛起百般不想走的谨哥儿走了。 乔老太婆见这阵仗,心中虽有些发怵,但仍强装镇定,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难听的话。 苏榛待人来得多了,便朗声把闹事的原委简单复述了一遍,甚至最后还故意瞅着乔老太婆问了句:“我说得可对?您老人家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乔老太婆翻着白眼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苏榛也不气,笑了笑,直接让符秀才取公帐帐本出来展示在大家面前。 苏榛:“今日靠山村送来活禽共一百五十只,粗粗的清理一番,称出羽毛八十斤、绒十斤。全部去头、去羽、去内脏之后,收整鸡一百一十二斤;整鸭一百六十五斤;整鹅三百二十五斤。另出一百一十斤血旺,挨户分的,每口分三两,最后还余三十斤。这些全部记在帐上,想看帐的都可以来看。” 说完,刻意对乔老太婆再问:“您不识字不要紧,乔里正识字啊,可由乔里正来看。” 乔里正哪肯看,只觉脸面全无,臊得通红。 其它围观的大部分都帮着苏榛在嚷嚷:“苏娘子说得没错,血旺我们家也收到了,份量不差!” “对,不差,我家五口人收了一斤半呢,晚上炖着吃可香了!” “乔家奶奶,您可真是没事找事,这大半夜的折腾我们过来干啥?” 乔家老太婆眼睛一瞪,神情扭曲得愈发狰狞,扯着嗓子尖声叫嚷:“你们都是些蠢的!她摆在帐上的当然不怕看,可余下的呢?余下好几十斤,她背着你们全请外村的几个野男人吃了!人家外村的可没领你们情!” 她“野男人”三个字一说出口,围观的人群当中立刻“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锅。 其实谁家也不差那一口两口血旺,但人家苏娘子还未出阁,乔老太婆直接给塞了三个“野男人”,这事儿可大了。 叶氏再也忍不下这窝囊气,直接朝着乔老太婆就冲过去。本来丽娘是挡在最前头的,此刻也受不了,一巴掌就要往乔老太婆脸上扇。 乔老太婆这回有防备,跟二房、三房的转身就往人群里躲,边躲还边气人,“怎地?野男人说中你们心事了?野男人你们也有份儿?” “娘,别说了!”乔里正的愤怒终于被点燃,眼睛瞪得滚圆、额头上青筋暴起,“你这是逼我给您跪下啊!” 乔老太婆丝毫没在乎乔里正的哀求,反而蹦达得愈发欢实,“我说错了吗?钱呢?你们都去瞧瞧帐,看看那三十斤的血旺在没在公帐上记!” 话说完,苏榛终于笑了,朗声说着:“您这句确实没说错,这三十斤血旺确实没记公帐。” 这下不止乔老太婆,二房三房终于有了底气,眼睛瞬间闪出精光,迫不及待地从人群缝隙里钻了出来,双手在空中挥舞、双脚使劲儿跺地,跳着脚叫嚷:“都听见没?她承认了!这可是她亲口承认的,她昧了公家的银子!” 苏榛这一“承认”,可把丽娘等人急得心肝肺都在打颤。 那是个屁的公帐,统共不过三十斤血旺罢了。再者说又不是苏榛拿回家独吞了,当时足足二十五口人都在场,大家忙乎了大半天,吃几口填填肚子又如何?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大伙儿都清楚乔老太婆从一开始就憋着坏,一门心思就想揪苏榛的小辫子。 榛娘明明如此聪明,咋还就着了那死老太婆的道! 第163章 就在吵闹声一波接着一波、几欲翻天地之际,一直拿着帐本没说话的符秀才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是没入囤货公帐,但却入了收入公帐之中,有想看的,过来看。” 这话一出口,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啥意思? 符秀才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接着解释道:“各位乡亲,嘉年华帐本分为囤货帐、收入帐以及支出帐。而那三十斤血旺压根没入囤货帐或支出帐里,是因为苏娘子自己捞了荷包,每斤按二十文买下做给大家吃了。换句话说,今晚是苏娘子请了干活儿的二十五人吃了晚食,甚至还不止血旺是她买的,还有五斤酱香饼、三斤酸芦菔,她都付了钱,没占公中一文便宜。这帐本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着,将帐本翻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展示给众人看。 众人听闻,先是一愣,随即陷入了沉默。目光从符秀才手中的账本再到苏榛跟叶氏、再到乔家闹事的三人,先是惊讶、再是愧疚,最后是深深的厌烦。 丽娘也终于可以出这口恶气了,拔开众人直接站到了乔老太婆面前,指着她鼻子骂:“死老太婆,你可还有屁要放?榛娘一心为大伙着想,自掏腰包请大伙吃饭,咋,你不乐意、你算老几?” 乔家三房王氏还试图嘴硬,“她花钱请?谁信啊,她会这么好心?搞不好又是跟符秀才做的假帐,她——” 丽娘这次零帧起手,“啪”“啪”两声脆响,大嘴巴左右开弓,狠狠抽在了王氏脸上。 周围的人见状,不仅没一个人上前阻拦,反而迅速闪开,空出一片宽敞的地方,好让丽娘抽得更畅快。 就连乔家二房的焦氏也忙不迭地往后退,心里暗自嘀咕可别被连累了。 丽娘一边抽,一边破口大骂:“让你这长舌妇胡说八道,让你污蔑好人!” 王氏被打得晕头转向,想还手,却根本打不过身高比她男人还高的丽娘,只能踉跄着躲避,脚一滑,摔了个狗啃屎。 这下把大宝吓到了,冲过来搂着她娘嚎哭。 丽娘这才停下了手,人群当中便有人打趣似的开口,“不要打啦。” 第219章 此时的王氏头发凌乱,抱着大宝狼狈地瘫在地上,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敢干嚎。 乔老太婆终于彻底蔫了下来。 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继续污蔑苏榛的念头,可一瞧见满脸怒容的丽娘,又亲眼目睹王氏被抽打的惨状,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恼羞成怒,把一腔怒火全撒在了乔里正身上,手指着儿子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真是白生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啥忙都帮不上,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负你娘!” 骂完,心一横,也不顾众人的目光,扭身就想溜了。 “慢着。”苏榛清脆的声音陡然响起。 大伙下意识看向苏榛。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乔家奶奶,您这么走了可不行。今天是您带头闹事,污蔑我养野男人不说,还险些搅乱了嘉年华的筹备,总得给大伙一个说法吧。” 乔老太婆扯脖子嚷嚷:“关我啥事,我没说法。咋的?你能把我咋的?” “我确实不能把你咋的。”苏榛一脸认真,像是真的思考了一番,这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说着:“但连我请人吃血旺这事儿你都晓得,必是有人通风报信啊,是二宝吧。怎么只有大宝来了,二宝是不敢来?” 这下把大宝都吓住了,脱口而出,“苏姐姐,二宝错了,我代他认错!” 呵,果然是这娃娃,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卖伙伴。 苏榛看向乔里正,平静的:“您觉得今天的事儿怎么处理合适?” 乔里正站在原地,羞愧得无以复加。 抬眼望去,四周尽是村民们或质疑、或失望的目光。他唯一庆幸的是大江今日没在、没跟着他一起被大伙儿指点。 乔里正满心的苦涩哽在喉咙,不断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种种。他当里正以来,虽说一心想为本村出力,可无奈心有余力不足。本以为嘉年华能一展身手了,却不想家人又…… 良久才又抬了头,眼中已经全是灰心丧气,声音都比方才沙哑了:“苏娘子,是我乔家对不住大伙。家人屡次犯错,毫无担当、造谣生事。我、我实在没脸再参与嘉年华的分成。往后,我不许二宝再来童创组。至于我,我身为一村里正本就该服务于乡邻,嘉年华上我愿做白工,分文不取,权当是给乡亲们赔罪。” 说罢,他也没再理会乔老太婆等人的哭嚎,对着苏榛、又对着围观的村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久久没有直起…… 夜深了,该散的都散了、萧家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李和把谨哥儿也送了回来,小家伙一脸不悦,认为自己没给家里出力,且也担心姐姐是不是受了委屈。 苏榛好好的哄了他一通,并承诺以后有事第一个告知小男子汉,他这才多云转睛,又跟着理了会儿羽绒、最后才困得直接栽到了炕上。 叶氏跟苏榛精神头还在,便仍旧趁睡前缝一会儿羽绒内胆衣。 但今晚的事……叶氏想了想,心中还是不太踏实,便直接问:“榛娘,乔里正虽说表态了,但咱要是真不给他发工钱,也不太好吧?” 苏榛想了想,平静地,“伯娘,这次不给乔家一个教训、让乔家肉疼,那老太婆往后还指不定兴起啥风浪呢。甚至大宝,如果今天不是瞧见他拉乔里正过来,连大宝我也不想再用的。” “但乔里正他……这事儿其实也不该怪他吧?”叶氏仍旧心中不忍,村里谁不知道乔里正在乔家就是个做最多的事、扛最多的责任、受最多气的老大。 苏榛摇了摇头,“乔里正是个好人不假,可如果他要当家、仅是公正也不行,还必须拿出当家的果决、雷霆手段。二房、三房那些毒瘤已经逼走了大江哥那脉、他却还不清醒、还被人趴他身上吸血。伯娘,说难听的,嘉年华这买卖本就是咱家张罗的,咱没义务非要带着谁一起干。他自己连家务事都不处理好、那就自己去承担后果吧。” 叶氏也知道榛娘所言甚是、且说一不二,便也只能微微叹了口气,“你说得在理。” 苏榛停下手中针线,温声的:“伯娘,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可如果一味地心软姑息,只怕这嘉年华会被蛀虫搅得一团糟。再说了,乔里正不再参与分成、但乔大江跟春娘可以参与啊。” 叶氏瞧着苏榛眼神中的笑意,怔了下,总算回过味儿来。原来榛娘的意思是会把乔里正那份儿、用另外一种形式给出去,且还不用被二房、三房知道。 叶氏瞬间就释怀了,心情大好,重新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活,“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先把这羽绒内胆衣缝好。” 说着,又带了些笑意,“你缝的针法越发精细了,重云公子得了定是欢喜得紧。” 苏榛脸颊微微泛红,嘴上还硬:“伯娘,我顺手做的。” “是是是,你顺手。” 娘俩儿絮絮叨叨的唠着家常、缝着衣服,叶氏只盼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点儿多好。 ***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九日。 白水村再次被严寒笼罩,天刚破晓,白毛风便裹挟着雪粒子四处乱撞。 即便如此,萧家房前、屋后、暖棚、冰屋里,早就分别有人来开工了。 苏榛也早就起了,此刻正在户外厨房的灶上架起铁锅煮水。 水是给大伙儿暖手用的,她之前就让特产组寻了不少竹筒来,灌热水当暖手宝。 还安排了童创组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看看火,确保总有热水、竹筒始终温热。无论村里谁来、都可以提一筒去用。 其实若是旁人家或是城里,自是舍不得这么用柴的,毕竟时下柴也是银钱。 但白水村不一样,先就是家家户户每到秋天就开始囤枯枝落叶烂树枝子。 你要说各家银钱确实不多,但匀点儿燃料给苏榛是不小气的,毕竟大伙儿都知道萧家这里就是“加工基地”,干的是村里共同的活儿。 再者,木工坊的木屑、刨花,每日都给萧家送来不少,这些材料用来引火最合适不过。 其实大伙儿没计较这些柴是公用还是私用,反正都搁在萧家用了便是。但苏榛却坚持各走各帐。 萧家屋内取暖以及日常烹饪所用柴薪,都从萧家自家积蓄中支出; 至于冰屋仓库、暖棚,每接收一点柴薪,花费的每一文钱,都详细记录在案,绝不混淆。 起先连叶氏都觉得苏榛如此记帐实在麻烦,可昨晚乔老太婆这么一闹,大伙儿全体觉得帐本果然是个好东西。 帐本一出,再不讲理的人也得闭嘴! 经此一事,村子里但凡家中当家主事的人,都暗自留了心眼,纷纷决定也这么记。即便不识字也不怕,用自创的符号、简单的图案,总之记得越细、矛盾越少。 只不过苏榛倒也没想到村里人全跟着学了,这也是后话了。 苏榛烧好了水、就先去瞧一眼围墙工地。地基早已牢牢夯实,围墙主体也已初见规模。 前几天又分别运了两次青砖过来,如今一块块的整齐垒砌、高度已达一人有余。柳师傅等人分工明确,有的捣鼓泥浆、有的拿瓦刀嵌青砖。且让苏榛欣慰的是,师傅们都带了特制的皮手尉。 手尉是舒娘领人做的,全用的碎皮子边角料,不值钱、也不好看,可胜在灵便且暖和,戴脏了、破了、丢了也不心疼。 柳师傅等人起先还不舍得用,还是苏榛反复劝,毕竟酷寒对手的伤寒太大,又是冻疮又是皲裂的,不该吃的苦不必硬吃。 巡完围墙工地,苏榛又先后去了暖棚跟冰屋。 美食组一半儿的人都在暖棚里打包。 中午成树会带城里买的物资上山来,两辆驴车,之后往兴盛湖运送第二批货。 除了木工坊的蛋卷桌跟月亮椅之外,还包括三种货物。 第一种是三百斤分装好的“就酱”,其中有一百斤是送到行商客栈,张掌柜念叨很久了; 第二种货是豆干辣条; 经过美食组在白水村反复试做了几种口味后,大伙一致认为最符合白川府口味的应该是豆干辣条。 尤其时下豆干比黄豆还便宜,每斤只用四文。另外再加上做辣条用的油、盐、茱萸、香辛粉以及花椒、糖,每斤原料成本增加到差不多需要七、八文。 而每百斤辣条需要美食组两个人手耗费一日时间,人工成本就按每人每日九十文去算、再加上燃料柴炭、油纸包装、运费、销售等零碎成本。分摊到每斤豆干辣条上,就是约十二、三文。 若是在寻常日子卖,售价可为十八文每斤。但嘉年华这种时候原料跟人工都会涨价,再加上倘若做少了、单价低的买卖仅从时间成本来说也划不来。 索性直接定价为每*斤二十二文,总共做一千斤,今日首批运走二百斤。 最后一种货是腊排骨肠。苏榛最早定价是每斤七十五文,嘉年华涨为每斤八十文。也因制作时间实在长,首批往兴盛湖送一百三十斤,另再给行商客栈二十斤当样品。 第220章 反正无论什么吃食,在整个嘉年华期间、村里都会留人继续做,做好的就立刻拉去兴盛湖,比如这腊排骨肠,至少要做到五百斤以上的量,且越多越好。 也是刚刚称完两百斤腊肉排骨肠,苏榛人还在暖棚呢、就已经听到前院儿冰屋就跟炸开了花似的、孩子们兴奋的欢闹声热热闹闹传了过来。 把丽娘都唬了一跳,直问这是咋了? 苏榛心下一动,猜到定是舒娘来了! 话不多说,拉着丽娘就往冰屋去,边走边跟丽娘解释:今儿是童创组的“制服”完工日子,应是做得太好看,把娃娃们看激动了。 丽娘一听,也是大为好奇自家俩娃穿上会是个啥样,走得就比苏榛还快。俩人一路小跑,片刻就到了冰屋。 掀开棉门帘,热气便裹挟着欢声扑面而来。 第164章 果然是舒娘来了,此刻被孩子们簇拥在中间,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模特”有两个,男童装是谨哥儿穿着、女童装是小平安穿着。俩孩子都在冰屋当中昂首挺胸,还特意给大伙儿转了几个圈,引得其他的娃娃们发出阵阵惊叹,都在嚷嚷着自己也要! “都有都有,每人都有!”舒娘笑得开怀,又底气十足的问才进屋的苏榛:“榛娘快瞧瞧这成不?是不是都照你说的做出来了!” 苏榛跟丽娘拉过两个“模特”左瞧右瞧、瞧得眼花缭乱,满是喜爱,“好看,舒娘,你们手工组的手艺绝了!” 这并不是她说客套话,而是真的满意极了。 因考虑到这次嘉年华是猎户村跟渔村的“梦幻联动”,所以苏榛给孩子们想的制服就是山海主题。 比如谨哥儿此刻穿的这身叫“海鲛小勇士”。 头上一顶护耳帽,顶部微微隆起,内里是白色的兔毛,护耳设计从帽子两侧自然下垂,就像海鲛宽大的胸鳍。 帽子后方还延伸出一段“鲛尾”,里头有软藤,让鲛尾能在谨哥儿转头时跟着自然摆动,整个帽子不仅暖和,还十分的英气可爱。 再看上衣,用的深蓝色粗布,里头絮了厚厚的棉花。面料虽普通,但边角缀了绸绳缝上去的菱形、像是鲛鱼的鳞片。领口和袖口同样是用了白色兔毛镶边,交领右衽,袍长至膝,方便孩子在冰面上行动。 后背还绣了一只金色海鲛,随着动作摆动、跟活了似的。 谨哥儿下装是岩羊护膝棉裤,灰棉布、裤脚收口塞进靴子里。膝盖部位特别加了厚,还拿碎的棕皮缝上了护膝形状,上面还有李和给烙印的岩羊蹄印图案。 鞋子叫“踏浪靴”,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高帮雪地靴,纯皮毛的,靴帮上缝有海浪线条,寓意着勇往直前。 苏榛再瞧小平安的女童装,这身叫“长虚精灵袄”。 同样也配了一顶护耳帽,外布是棕色的,里头是白兔毛。帽顶中央有隆起,像小鹿头上微微凸起的小角。 帽子一侧用棕色布料缝了两只立着的耳朵,内部同样填充了软藤,让尖尖的部分能微弯,显得十分机灵。后面还缝了一条浅色的丝带,打了个结子,格外灵动。 再看衣服,上袄是对襟短款,浅米色的棉布,领口和袖口用淡黄色的丝线镶了花边、前襟绣着山雀展翅欲飞,活灵活现。 下裙内里是厚棉裤、外搭一条棕色镶蓝的百褶裙。 裙摆上绣了山珍、蘑菇图案,就好像才从长虚山上下来的。百褶裙的褶皱也比平常裙子多用了一倍的布料,层层叠叠的、行走时裙摆如林涛阵阵。 鞋子叫“小鹿仙踪鞋”,也是棉加皮毛的。鞋面染成浅棕色,鞋头绣有小鹿的眼睛和鼻子,两侧用棕色皮皮制作出小鹿的耳朵,耳朵上还点缀着白色的丝线,仿佛林间小鹿。 并且不止这些,谨哥儿跟小平安还配了同样的披风,叫“山海守护”。 是以连帽披风为基础,里头也填充了棉花和碎皮子。正面绣着一幅线条简单的图案,大意是山海交融,山峦起伏间,海浪翻涌。 披风上还设有两个大口袋,蘑菇状,方便孩子们放置物品。 眼下天寒,除了样式好看之外最需考虑的还有保暖。虽说谨哥儿肯定是不冷,他里头还穿了羽绒内胆衣的,整个人鼓得像个球。 但毕竟其它孩子没有羽绒内胆,苏榛便直接上手,仔细捏内衬棉花的厚度,又认真检查碎皮子的缝合处,确保没有漏风的缝隙。 舒娘在一旁赶忙补充:“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各家孩子的爹娘都自个儿出了一半棉花,那塞得可厚实了。再说了,咱别的不敢说,碎皮子可多着呢,用起来一点都没含糊!” 苏榛怔了下,“不是说好棉花都咱们出吗?孩子们在这儿干了不少活儿,更何况这制服本来就是广告之用,相当于小童模呢,也有工钱的。” 丽娘也是家长之一,便手一挥、直接替舒娘答了,“一码归一码,孩子们在这儿吃吃喝喝的也花了你不少了。不过几斤棉花几两碎皮,莫提了莫提了。” 苏榛默了会儿,行吧,反正补偿孩子们的地方有得是,便没再多计较。但还是好好的把舒娘团队又夸了通。 说实在的,这几件童装她只是提了概念、大致图案,完全没想到舒娘会带绣娘们落实得这么出色。尤其女童装,小鹿精灵的感觉跟她想像中一模一样! 尤其其他孩子们、都高兴的有点像要蹿天了,纷纷催着舒娘把他们的也分下来。 其实舒娘本想在嘉年华开业之前一晚再发,免得孩子们又跑又跳的把新制服弄脏了,但眼下实在不忍心扫孩子们的兴。 苏榛见状,也是帮着孩子求她:“就发吧,让他们都穿上活动活动,刚好有哪儿不合适的还能再改改。” 舒娘一听,嘴里一边嚷嚷着“皮猴子急啥”、“现在穿脏了、回头要挨揍”,一边还是依言发了,脸上的笑容也是没停下来过。 孩子们开始换装,一片欢闹、扑腾出的动静都大。唯有大宝退到角落悄悄的换。 他还是心虚,生怕苏榛看他一个不顺眼,把他也辞了。 苏榛自然也瞧得到他的小动作,也猜得出他的小心思,但也无妨,只要大宝不生事、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唯有一点,她瞧见了大宝脖子上的红印子,显然昨晚是回家挨了打。 这家子,打孩子都往明面上打,真真是可恶之极。 苏榛心下厌恶,想了想,专门走到大宝身旁,也没说什么,就是帮他理理衣服、系系带子。 大宝眼圈儿这就泛了红,但觉得自己没啥脸哭,死咬了牙关不吭声。 这倒让苏榛愈发高看一眼,嗯,倒是跟乔大江有些想似了。 等孩子们都换完,还剩了一套,是给小树的,就先搁苏榛这儿,回头有空儿了再去乔大江家拿给他。 全穿戴好,苏榛就给大伙儿挨大小个儿排了一队。 最高的仍旧是小平安,不愧了继承了丽娘的优点而生。最矮的是妞儿,谨哥儿站她前头。 苏榛拍了拍手示意孩子们安静,问着:“我来考考你们,等嘉年华开幕了,你们穿着这身儿都要做啥?符秀才是教过你们的,记住了没?” 小平安第一个答:“当传声筒!哪个组有事儿,我们就帮着跑动传声!” 谨哥儿也答:“还得拿着彩带带动氛围!” 妞儿也举手,“我也知道!还要满场的留意、瞅冰面上有杂物没,免得游人绊倒!” 大顺:“还要当游引!给游人指路!” “开除”了二宝之后还余十个娃,全部七嘴八舌的开始抢答,显见符秀才教的不错。 苏榛正夸他们,便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声传进来,有驴蹄子声、有众人寒喧声。赶紧出了冰屋一瞧,果然是第一批去兴盛湖送货的萧容等人回来了,叶氏也已经迎上去了,正在给六人倒热茶暖暖身。 苏榛也不急着问买卖的事儿,先问萧容:寒酥近况如何、身体可受得住、吃住可还习惯。 萧容笑着一一回应,只说时日尚短、寒酥哪里有那么娇气、一切都好,让叶氏跟苏榛都放心。 说着,萧容又从车上抱下一个小筐,放到地上给苏榛瞧:“这是项家送的,说是你兴许能喜欢。” 好家伙,满满一筐冻得梆硬的水产:有五条柔鱼、五条石首鱼。 尤其石首鱼尺寸挺大的,苏榛拎起一条拎量了下,至少有个三、四斤。她知道这种鱼越冬会洄游至深海区域,时下捕捞难度很大,尤其三、四斤一条的更是难得,是稀罕货。 兴盛湖镇虽说距离出海口不算太远,但项家的买卖一直是以湖产为主,这海产定也是他花了银子跟异域行商那买来的,对于苏榛来说这是沉甸甸的厚礼。 萧容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想着下次再去的时候,也从家里拿山珍野味的好东西,免得失了礼数。 叶氏也凑过来看,石首鱼她认识,但不认识柔鱼,见形状如此可怖,倒是吓了一跳。 第221章 柔鱼就是现代的鱿鱼,没处理过的鱿鱼足以让初见者心生惧意。苏榛理解,笑着说今晚就把它们烤来吃,味道美着呢!但一数只有五条,心想那就对不住童创组跟柳师傅等人了。 数量不够,她只能晚上偷偷烤给自家人吃,嘻嘻。 心里想了,就对叶氏眨了眨眼。叶氏跟她早有了默契,心领神会、默不作声的抱着筐藏回了灶间。 说话的功夫,白老汉等车夫就都歇息得差不多了,也是着急回家,便跟苏榛等人打了个招呼,各自把驴车赶走了。 萧容正值壮年,跑这一趟完全没觉得累。进屋把衣服一换、袖子一挽,直接就去跟柳师傅等人盖围墙去了。 苏榛正算盘着午食给大伙儿做点啥,远处就又有驴车的铃铛动静儿过来。踮脚一张望,是成树车队到了。 且还不止成树,车前头坐着一身蓝布棉袍、棉帽的年轻后生正兴奋地高声招呼:“苏娘子,我来啦!”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十足的热乎劲儿,苏榛一听便乐了:是通泰牙行的那个小牙侩,斐熙。 看来是盛重云做事果断,两天就把人给招来了! *** 虽说就在白川府住着,但这是斐熙第一次进白水村、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苏娘子家。 毕竟在盛家做事的人,但凡耳朵灵点儿的,都知道苏娘子大名。 苏榛先是安排美食组的人把成树带来的各种吃食原料卸车,又请丽娘跟着查验,把今日要送去兴盛湖的货物装车。 时候也不早了,成树他们也想尽快赶路。 有丽娘在,苏榛就没跟着看顾装车的琐碎事儿,领着斐熙简单参观了一下,边参观边向他介绍了这些吃食的用途、以及嘉年华的大概规模、重点还有头鱼拍卖的事儿。 又见冰屋跟暖棚人太多,闹腾、不方便说话,就领他进了萧家主屋,在灶间当会客厅。 叶氏知道斐熙是重云公子介绍来的,把他当成跟小司一样的子侄。又是热茶、又是热包子的全部端上来,也不管斐熙有没有饿了,反正全塞他手里。 斐熙没急着吃,先规规矩矩地给苏榛跟叶氏各行了个礼,动作一丝不苟。 礼毕,这才说着:“苏娘子,承蒙您的举荐,小的才有机会入了重云公子的眼。这份恩情,小的铭记于心。如今到了您这儿,无论有什么差事,哪怕最琐碎、最不起眼的,只管吩咐小的去做。但凡能为您分忧解难,小的定当全力以赴,只为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一番话说得苏榛都怔了下。 毕竟她自打穿越而来,还没遇过这么会聊天、会行礼的人呢。古人说话就是中听啊,不愧是金牌牙侩…… 还没等苏榛吩咐,斐熙又麻利地打开了他带来的一个大包袱,里头居然还有个吃食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分了四格、分别搁了四样礼。 斐熙一一介绍着:“苏娘子,这格是咱们白川府老铺子做的糖糕,入口软糯,果味儿香浓,最是清甜可口。我今儿起了个大早,特意去排队买的;这第二格是我娘腌制的什锦小菜,里头有寒瓜、豇豆,酸爽开胃,就着粥饭吃滋味绝佳;第三格是核桃酥,闲暇时当零嘴再合适不过。” 说完,又拿出最后一格,里面是个木刻带挂绳的小鸟哨。 斐熙解释着:“这是我哥闲时自己雕的。我哥也在盛府当差,是护卫。可惜木工手艺不算精湛,但听说苏娘子家中有个年岁还小的小哥儿。我寻思着,小孩子家大多喜欢这类小玩意儿,这鸟哨能吹出声响,给他挂在身上玩耍,盼着能逗他开心。” 苏榛先就笑意吟吟地接过鸟哨道谢。觉得斐熙言语谦逊,可这鸟哨线条流畅、造型灵动,哪是什么手艺不精,分明满是诚意。 至于其他三样礼物,即不会特别贵重让人觉得他谄媚讨好。尤其还大部分是他家人做的,想必家中也是和谐安康,这让苏榛又羡慕、又更多一分喜欢。 愈发觉得斐熙年岁虽轻,却懂礼数、知进退。若是做事也如做人般灵巧、扎实的话,后头肯定多给他机会。 正聊着,符秀才一身寒气的从各组巡查回来了,进灶间看到有面生的在,也是先施礼,这才郑重的把帐薄等记录全部交给苏榛。 第165章 苏榛便又把斐熙跟符秀才各自简单介绍了下。 这下可好了,卧龙凤雏齐了。苏榛在心里偷笑,面上却神色如常,一派沉稳。 即然人齐了,就言归正传。毕竟苏榛不止要考虑白水村的买卖,她还是整个嘉年华的创意总监,所以她就想好好的听听、金牌牙侩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想法。 首当其冲,就是斐熙最拿手的领域:头鱼拍卖。 这事儿斐熙在来之前就听盛重云交待过,大概流程是知道的。但令苏榛头疼的并不是拍卖本身,而是拍卖前期的造势。 在没有任何网络传播工具、及大量人手的时代,“造势”这种事没个一两年简直办不到。 “斐熙,你怎么看?”苏榛直接问。 斐熙也在来的路上就有了准备,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想法:“不瞒苏娘子,我十二岁就进了通泰跑腿打杂,做到现在已有八年。虽不敢说精通了,但结交下的三教九流朋友还是不少的。比如酒楼掌柜、码头伙计、街头杂耍的、戏班的,我打算去找他们帮忙。像码头人来人往,伙计们装卸货物间隙聊起头鱼,往来的商贾、船工也都能知晓。总之我琢磨着,这头鱼拍卖的事儿没人做过,本身说白了是讨个好彩头。毕竟再大再重的鱼、煮熟了也还是同样的味道。得把头鱼是“最吉祥”的意思传出去。谁能拍得头鱼,谁整年都大吉大利。” 苏榛点点头:“这事儿我们文宣组也一直在做,但人手有限,仅靠张贴的方式收效甚微。若你有牙侩网络,那再好不过。” 斐熙忙问:“敢问苏娘子,眼下都做了哪些尝试?我根据您的布署去安排。” 苏榛看向符秀才,秀才立刻翻出记录簿,一一说给斐熙:“除了我们这边儿做了不少招贴之外,兴盛湖出面邀请了白川府的名仕跟文人大家、作了不少跟头鱼吉祥相关的诗词、画作。另外鱼把头还会领着渔家人把拍卖现场弄得热闹非凡。拍完之后,那鱼也不是随便就给出去。咱安排人用八人大轿抬着、轿子还拿彩绸装饰,再配上敲锣打鼓的队伍在嘉年华巡游一圈、让拍得的客人好生风光一番。” 斐熙想了想,又提了新途径,“即是有仪式,那是否得请道观参与?城里的归清观香火鼎盛、信徒众多。若是需要,我下山就去跟观主商议,办一场‘头鱼祈祥’法会。” 苏榛心念一动,斐熙这小子果然机灵。若想把头鱼融入吉祥元素,确实需要民间信仰。 念及如此,立刻应了,并还同符秀才说,要他跟手工组那边儿也同步沟通一下,赶制一批带有头鱼图案的祈福香囊、或是护身符之类的小物件,在嘉年华之前拿去开光。 斐熙见自己的主意得了重视,心中更是高兴,愈发主动的想点子,有些是苏榛正在操办的、也有些是给她带来了新思路。 总之愈发让苏榛确定,这人“挖”得值。 而斐熙在后头也确实没让她失望,在第二日下山之后,立刻就疏通了他在城中的牙侩网络。 除了之前跟苏榛承诺过的酒楼、码头、戏班之类的人群聚集地,他还让牙侩同们在有主顾前来办理田宅交割、契约签订时都多提一嘴,统一话术:“年岁的时候兴盛湖将有头鱼拍卖会。这头鱼可是祥瑞之兆,得之者福运加身,届时诸多达官显贵、文人雅士都会到场,您不妨去凑个热闹,说不定还能结交些人脉,于您往后的生意大有裨益。” 这一通说辞,引得不少家底殷实的商人心动,纷纷表示要去瞧个究竟。 遇上那些初来白川府、人生地不熟的外地行商,牙侩们更是一边讲解市坊分布,一边不着痕迹的提及头鱼拍卖,统一话术:“您此番来这儿,可不能错过这场盛会。头鱼拍卖汇聚了各地的奇珍异宝和八方的豪杰之士,去了准能让您大开眼界。” 几句话,就把不少外地行商的好奇心勾了起来,想着反正也没几日了,到时候跑一趟、看个热闹也成。 总之,斐熙把“信息流通”这一环、借助他三教九流的朋友跟小徒弟、发挥得淋漓尽致。 甚至勾栏瓦肆、茶坊酒肆之间。他也有小徒弟不动声色地收集着市民们对拍卖会的议论。 一旦听闻有人对拍卖规则存疑,或是对吉祥寓意感兴趣,便赶紧回禀。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徒弟,也是后话了。 总之斐熙知晓后,立刻召集牙侩们商议,调整策略。 同时,一旦兴盛湖那边儿确定有哪位大家会出席了,斐熙更是第一时间拿着写有喜讯的红纸,张贴在市坊入口,还有州桥附近的热闹地带。 然后口口相传,让好奇者都能知晓拍卖会的最新动态。 第222章 另外也因有盛重云的这层关系在,斐熙甚至还以通泰牙行的名义发布了告示:“凡近期在通泰促成田宅、货物交易的主顾,均可获头鱼拍卖的优先入场腰牌,或是竞拍时减免部分银钱的券牒。” 本来盛家二房还拿这事儿闹腾到盛老爷子跟前,说盛重云纯粹以公谋私。但告示发出的第三日,牙行掌柜就发现反而对牙行的生意也有了带动。 甚至盛重云跟兴盛湖签的契约里,本也包含了分成条款,总之嘉年华赚得越多、也就相当于盛家能分得越多。 二房被打脸打得啪啪作响,只能暂时闭了嘴,毕竟盛重云也是替盛家赚钱的。 而还在关着禁闭的盛锦书却格外得意,他不觉得这是盛重云的面子、他觉得这是苏娘子在对他示好,毕竟通泰是在他名下的啊。 当然,这些也全部是后话了…… 总之,当天斐熙还不止跟苏榛商讨了头鱼拍卖的事儿,还替苏榛解决了两个最大的困境:一是食材原料资源。 首当其冲的就是牛乳采集及家禽宰杀时效的困境。 比如,先就是牛乳的货源。 本来苏榛最为遗憾的就是因牛乳短缺,明明利润最高的烘焙食品以及甜品,却在嘉年华上无法大量制作售卖。 斐熙一听,把记在脑子里的养牛农户人家梳理一番,片刻就有了大致数量,“府城里的乳商仅有两家,每日牛乳量基本在五十斤左右。但因也供着府城中几家大酒楼的用货,每日我们能拿到的量,恐怕顶多十斤。” 苏榛摇了摇头:“远远不够。” 斐熙:“办法倒是还有一个,就是麻烦了些,比如先在城里搜罗乳贩跟乳媪。他们通常没有固定的摊子,都是推着车子或提着桶当街叫卖。找到这些人之后,跟他们签个契,每日包下他们的牛乳,要他们集中送到牙行去,我再安排车辆把这些牛乳送去兴盛湖。” 苏榛一听,眼睛一亮,但再考虑细一些,顾虑就还是有:“先是牛乳的口感得有人把关,另外兴盛湖距离府城足有一个时辰,大量的牛乳要如何运送,才能保证它不会被路上晃得失了品质?” 斐熙:“苏娘子不必担忧。口感把关一事,盛府就有经验老到的乳媪,请她品鉴就是。至于运送……” 斐熙说着说着露了笑意,“苏娘子可还记得,您在长虚山围猎期间就尝过我家公子送去的牛乳,脚程可不止一个时辰了,更何况还是山路,不也没晃得失了品质?” 苏榛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没注意这细节,“你这倒提醒我了,他是怎么运的?” 斐熙立刻替他家公子邀了这个功:“公子当时让人购置了特制的双层木桶。内层用来装牛乳,外层填了不少稻草和碎布。甚至安排驾车上山的、都是盛家最稳当的老车夫,并且每隔一段路就停下来检查。不瞒苏娘子,这事儿府里下人都知道,还在偷偷的说从未见过重云公子对谁这么细致过。” 苏榛故意打趣斐熙,“所以盛府的人没事儿就传这些?那我回头跟盛重云说。” 斐熙也完全不惧,笑着说苏娘子一看就是如何如何的善、定不会“告密”的。 苏榛自然不会同他真的计较所谓的“闲话”,但若说不感动也是假的。 盛重云带给她最大的“骄傲”从不是钱财,而是让她确认了一件事:自己也是有人爱着的,自己不再是弃女。 牛乳的事儿就此定下,便又商量家禽的事儿。 眼下白水村所需的大部分家禽都是在靠山村订,好处是靠山村不要订银、并且还能出人手帮着宰杀和清理。 弊端仅有一条,眼下没有保鲜技术,而靠天寒冻住的血旺仅能留存两日、再多就失了品质,怎么煮也不会好吃了。 苏榛细细说着:“我本想请靠山村在嘉年华开幕的前一日、再一次性送家禽过去宰杀,这样至少能供两天的新鲜血旺,不会浪费了。但我漏算了一点,靠山村也是一点一点在寻家禽货源,若让他们凑足千只再送,先是饲料钱是不小一笔数目。二来眼下天寒地冻的,养活禽还得搭暖棚、烧炭炉,日夜安排人看顾着。远超血旺能赚到的那点儿钱了。可你想想看,千只家禽的血旺,总不能全就自己村里留着吃吧,可惜了。你可有合适安排?” 斐熙一听便懂,“这不难,眼下可有确定的血旺斤数?” 符秀才立刻翻开昨天的记录,一边盘算一边说着:“每隔三日靠山村送禽一次,每次预估能制血旺一百三、四十斤。” 斐熙又问:“羽毛呢?可要卖?” 苏榛摇了摇头:“这次不卖,我们收着做东西用。” 斐熙:“成,那就只说血旺。眼下有两个办法,一是拉去城中的酒楼,收购价倒是不高,眼下这季价顶多十五文一斤。二是跟草市的肉贩子、屠户家谈谈,把血旺给他们,不要现银,直接拿鲜肉换。两斤血旺换一斤鲜猪肉的话,能得肉六、七十斤吧。这两种渠道我都有现成的,就看苏娘子属意哪个。但相对而言,卖给酒楼是能多赚个百八十文的。” 符秀才想了想,“百八十文也不错,起码把驴车的脚程钱能省出来。” 斐熙也是这么个意思,但苏榛沉默了会儿,却摇了摇头:“两种都去谈,但这次以屠户为主。” 斐熙:“苏娘子可是嫌弃酒楼给的少?要不我再去多问几家,兴许——” 苏榛轻声打断:“多些、少些,以眼前的血旺产量来看、不过是得了二两还是得了三两的差距,不必看重这些。我之所以先考虑第二个方案,一是因为屠户本就有宰杀跟清理的技术跟法子了,若嘉年华期间靠山村的人不做了、屠户立刻能顶上。再者说了,别看这草市买卖规模小,可屠户经验老到、人脉也广。食材打哪儿来的也都清楚。白水村搭伙干,买东西的路子也能拓得更宽,甚至于卖野味儿也多了条了渠道。当然,酒楼往后也要谈,只不过这次时间太紧张,先做最紧迫的规划。” 斐熙跟符秀才都是机灵的,一听苏榛说完就也领悟到更深一层。 也对,眼下家禽的采购全依仗靠山村,万一有什么变动、人家不做了,整个嘉年华的买卖立刻像瘸了条腿似的。 还是苏娘子考虑周到、眼光长远。 总之,三人整整讨论了一个下午,斐熙毕竟是金牌牙侩,从他的视角又给出不少对于苏榛来说极其重要的数据参考。 比如每种食材进多少量、去哪里有更好更便宜的、还根据东市的年岁市集预估嘉年华的人流量。 甚至在摊位布置方面,比如连布幔和灯笼成本竟也帮着减了不少,因他竟有买二手布料的地儿。 人脉这块自不必说了,斐熙明儿就回城,扩大客源以及原料供应去。 而他为苏榛解决的第二大问题、甚至这问题是苏榛自己都没有考虑过的:让白水村美食组,趁着嘉年华的大好机会、加入白川府食饭行。 第166章 所谓”食饭行“,是类似于现代的“餐饮协会”之类的民间行会组织。 苏榛原主记忆里并不知这个概念,而萧容也只是听过、不熟悉。 斐熙就简单给二人介绍了一番,虽说嘉年华里所有的摊主会由兴盛湖统一去“团行”登记,就相当于统一办了个摆摊许可证,但白水村毕竟不同于其它零散摊贩。 先就是白水村摊位多、统一规置,这就相当于是嘉年华里的大买卖了。 为了确保不被眼红的人搅和,最好还是单独提前入个行会。好处是一旦在嘉年华上成功了,可以通过食饭行争取到其它正规市场、繁华地段摆摊的机会。 苏榛心念一动,“就是说,位置不止局限于东市或草市?” 斐熙点点头:“正是如此。而且食饭行里可不止有摊主或是酒楼,还会有不少的行商、坐贾,以及跟我一样的牙人。行首会组织成员定期集议,互通有无。打个比方,往后您再需要买牛乳,那可就不止我一个人能帮您了。在行会里招呼一声,兴许明儿就给您运家里来。并且眼下更为重要的是,在嘉年华上若因吃食问题有了纠纷,说难听些,比如有人见您家赚了银子眼红了,想栽赃或是想闹事,那得罪的可就不单单是您家或者白水村,凡事会有行会出面去谈。” 萧容跟苏榛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萧容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这倒是可行的。但却不知这食饭行是怎么加入的?定也是要缴纳银两的吧?” 斐熙:“若是一般想加入,至少这摊子得开张了三个月以上,还得再找城里大户人家或大牙行做保。但若您家要入,就包在我身上,无论是文书还是跑腿儿,我都熟。保管您家在嘉年华开幕之前拿到书契。至于费用,每三月为一期,依正月、四月、七月、十月之期纳费。我寻思着如果白水村不租门面,就只摆摊儿,不超过十摊位的话,一共顶多交个二两、三两足矣。” 这钱数若是没有嘉年华这么大排场,苏榛是觉得有些贵的。但一来进了行会可以拿第一手货源,随便买点儿什么也比在外头零买的便宜;二来嘉年华上虽说有安保坐镇,有项大哥跟柳嫣的维护,但在嘉年华之外呢?白水村做了整整十辆拖挂房车,不可能就只在兴盛湖摆这十五天的。 第223章 反正早晚要加入行会,那不如早加早好。 苏榛最后又征询了萧容的意见,最后把这事儿也交给斐熙代办,叮嘱他只要会费不超过五两,他有权立办。 斐熙一一应下。 也因他只在白水村住一晚,叶氏想着他大老远来一趟、又那么懂礼数,就让苏榛把项把头给的柔鱼、或者石首鱼做了,让他也尝尝鲜。 可毕竟在萧家*吃“工作餐”晚食的人太多了,饭菜实在没办法给每个人都准备得那么全乎。所以就专门给斐熙安排了宵夜,好让他能痛痛快快地吃个小灶。 斐熙年纪虽轻但“工龄”长,且全家都在盛府各有差事、也都做到了一定职位,所以银钱上并不缺、甚至可以说比一般“公务员家庭”还宽裕,好东西也是吃过不少的。 但他早听贮木场下来的伐工跟车夫们提过,说苏娘子有秘方调料,又香又麻的,味道甚是诱人。 今儿见苏娘子为人和善且大方爽快,他便也壮着胆子求尝美味。 其实不用他求尝,苏榛本来就想多做几样、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但你得牢牢记下味道,回到城里给客商推广的时候才能言之有物。” 斐熙忙应下,并包揽了宵夜打杂的事儿。 苏榛也没跟他客气,指使他指使得也很溜,毕竟鬼来了萧家都得推磨、盛重云来了都得蹲盆儿旁拔鸭毛。 宵夜有四样,一是烤柔鱼、二是白砍兔、三是牛油串串儿、四是红糖凉虾。 样式虽说不少,但除了烤柔鱼之外,其它的三样、冰屋里本就预制了半成品留着去嘉年华卖的,所以耗时不多。 苏榛先清理柔鱼,也就是现代的鱿鱼。 柔鱼是活冻的,下午已经解了冻。苏榛跟叶氏各拿一条搁在干净的案板上,用薄刃小刀划开、掏出内脏分离墨囊。 这步简单,没一会儿五条就清完了。紧接着反复冲洗干净,把杂质跟黏液、黑皮都撕了,再每条割出几刀便于腌制的时候入味儿。 拾掇完,调味儿就得苏榛亲自来了。 这步涉及到“机密”,斐熙转过身去,假装跟谨哥儿问话、逗趣儿、教他吹鸟哨,实则避嫌。 叶氏一瞧,就把他俩喊过来帮着准备做牛油串串儿的菜。 也全是冰屋里现成的,有毛肚、鸭肠,洗干净摆出来,再把郡肝切成薄片、以及小火菇去掉根、天花簟撕成片儿,午餐肉着实太贵,叶氏就只拿了一小块儿出来,切成条儿。 再把所有的菜都串到竹签儿上。 这活儿简单,连萧容都跟着来做,四个人比拼手速看谁快。 而苏榛便专注于做“秘方”柔鱼。 其实她的香辛粉磨得那么碎,根本不怕被斐熙看。 但凡事讲究个规矩、掌握个“核心技术”也没错,即然大家认为这是“机密”,那就让它当机密好了。 大宁朝做柔鱼的调料很简单,基本就是葱姜蒜和黄酒或米酒腌香,然后直接炙烤。 苏榛的显然复杂很多,包括用了成树娘子制的豆瓣酱、蜂蜜、胡葱、蒜末、秘制香辛粉、米酒、酱油、香油、孜然、胡椒。 最后酱料调了足有小半盆儿,大部分抹在了五条柔鱼上,边边角角都考虑到,再放到旁边备用。 而这会儿功夫,四人串串儿就也完工了。 苏榛便喊他们来一起做凉虾,拿米浆做。 先在灶上架起铁锅煮上清水、水里放了一些草木灰,等烧开了再撤些柴、变成小火温着,再拿木勺舀米浆一点一点倒入锅里。 一边倒、苏榛一边让斐熙拿了长筷不停的搅拌,以防米浆结块。没一会儿,熟了的米浆就变得浓稠、色泽也愈发莹润。 叶氏在一旁看见熟了,便拿来一个底部凿有小孔的竹筛、跟一大盆清凉的井水。 苏榛将锅里煮好的浓稠米浆舀起,再倒入竹筛之中,米浆顺着小孔往盆里漏,形状就跟晶莹的虾子似的,瞬间遇冷便成了型。 斐熙看得新奇,忍不住越凑越近,头都快直接悬在盆上头了。 苏榛心下好笑,却也没拦他。 直接捞出一碗凉虾,往里头加了一大勺熬制好的红糖蜂蜜甜浆水。 红糖在时下也叫沙糖,甘蔗汁慢火熬制而成,也因时下甘蔗种植区实在有限,所以价格着实贵到离谱,每斤要五百文。 苏榛压根舍不得买,包括蜂蜜在内,都还是盛重云早先给萧家的礼篮里有的。 虽说蜜浆水里仅搁了一点点红糖,但已经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缓缓浇在凉虾上头,红白相互映衬,单是看着都让人垂涎欲滴。 斐熙跟谨哥儿凑头看着这碗凉虾,一大一小满心盼着苏娘子能说一句“你尝尝”。 但她没说…… 柔鱼腌好了,这就得做。 时下的柔鱼作法基本是灸烤或油煎。但若想在嘉年华上占个新鲜,就得改进一些。 当然,苏榛的秘制酱料是“法宝”之一,而另外一个法宝,便是炙鱿鱼的工具。 斐熙眼瞧着萧容去了趟冰屋,拎了一块儿长方形的厚铁板、直接放在了户外厨房的炭火上…… 这铁板至少二尺多长、一尺多宽。边缘微微卷起,左右还焊了两个把手、把手上嵌了木头,显然是用来隔热的。 没错,苏榛本来是打算在嘉年华上做铁板烧,之前让手工组专门找铁匠铺子打了四块熟铁的铁板。 然后歪打正着,今晚先就试试这铁板柔鱼。 斐熙一见,也不用苏榛吩咐,直接就把柔鱼盆子捧到了外头。 等苏榛裹好棉袄再出来的时候,铁板已经烤得滚烫了。她先刷上一层自家炼制的猪油,猪油遇热瞬间融化,“滋滋”的声响、跟香味儿瞬间就爆了出来。 然后就把将腌好的柔鱼一一放上铁板,“嗞啦”声不断、五只全摊开了,边缘瞬间卷了起来。 苏榛手持锅铲不时轻压,让鱼烤得均匀,酱色也愈发的浓郁。 这还不够,苏榛还用毛刷蘸取盆里剩下的一点儿酱汁、不断的给柔鱼翻面、再刷一层。鱼的油脂、酱汁,开始滋滋往外冒,落在铁板上瞬间腾起缕缕青烟。 这下斐熙终于理解了为啥铁板要放在外头烤了,这要是搁屋里,晚上甭睡了,能香到明儿早上。 那鲜香、酱香里还夹杂着腌制时融入的葱姜蒜的辛香、米酒的酒香,以及蜂蜜的清甜。香气愈发浓烈,就像活了的钩子,不停的钩着斐熙腹中馋虫往外钻。 他吃过灸柔鱼,但没吃过光是味道都香煞人的柔鱼啊,本来不饿的他此刻觉得自己饿得眼冒金星、不断的偷偷咽口水。 而最“残忍”的是,屋外是铁板柔鱼的香,屋内灶间的门敞开了,钻出一股子更强更浓的味道,浓中还带了辛,呛得毫无防备的斐熙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涕泪交加的问苏娘子,那又是个啥? 苏榛被他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也没再卖关子,直说了:“这就不记得了?还是拿你卖给我的那些个好东西熬的呢,是牛油底料。” 没错,考虑到嘉年华上的人流大、坐下来也不可能全打造火锅,所以苏榛就用牛油火锅底料做串串香,简单、便捷。 手头宽裕的可以多买几串、囊中羞涩的,也能少买一些尝个鲜。 片刻后,坐进灶间饭桌的斐熙瞧着桌上四样吃食,眼睛都直了。 铁板柔鱼自不必多说,在外头就已经把斐熙馋疯了。 再瞧那白砍兔,兔肉切得大小均匀,肉质一看就鲜嫩、上头还淋了不少酱汁; 斐熙咽了咽口水,视线凝在牛油串串儿上。 那串串儿是直接拿锅盛着端上来的,红亮的牛油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里头是竹签串的各种菜跟肉,那浓烈的香味霸道十足,足以盖住桌上的一切食材。 其实牛油不稀奇,时下也有不少人家拿牛油做吃食的,比如牛油饼、牛油酥之类的,但做成这种……叫“火锅底料”?斐熙真是往死里好奇到底会是个啥味儿,眼见萧容示意他趁热吃,他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跟其它人打了个招呼,便迫不及待地伸了筷子,夹起一串裹满牛油汤汁的毛肚就往嘴里送。 果不其然被烫到了、还呛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不舍得把毛肚吐出来,嘶哈嘶哈的硬吞,眼睛瞪得溜圆,把谨哥儿笑得恨不能站起来翻跟头。 萧容跟叶氏也是无奈又高兴,毕竟这吃食可是要拿出去做买卖的,越多人喜欢自然就越好啊。 苏榛也是乐得不行,赶紧给每人都布菜,除了谨哥儿不能吃串串儿之外,其他人都吃得。 等斐熙把那口毛肚吞了,他的筷子就没停过,除了牛油串串之外,他还极爱白砍兔,一道那么简单的凉菜竟也能做得这么香,这趟来得值了值了! 等吃到半饱,他才容出嘴来说话,也是好奇牛油串串那锅为啥不凝,一直在咕嘟,也没见有炭火温着。 苏榛笑而不语,又拿了双公筷在锅里捞了一通,挟起一枚鹅卵石给斐熙看。 第224章 斐熙这才恍然大悟,“烧红的石头搁里面,一直能起到个加热的作用!” 苏榛点点头,“咱们嘉年华的摊子都在外头摆,就算有挡风的帐蓬跟炭盆,吃食也无可避免的会凉得快些。尤其这类牛油做的,稍凉一点点就会凝固。所以我想,若是食客买的串数少,几口就能吃完的就没事儿。若是有人买得多,需要坐着吃的,咱就在锅里都给放几块儿烧红的石头,至少整顿饭的功夫是不怕它冷掉的。” 斐熙大赞,“妙啊!咱还能省不少炭火钱,苏娘子这办法好!” “那当然,我姐姐想的办法没有不好的!”谨哥儿嘴快,先就抢答了,又是惹得众人一番疼爱。 第167章 等三道菜都吃光,叶氏最后才给大伙儿每人分盛了一碗红糖蜂蜜凉虾。 这甜品大宁朝是没有的,也是苏榛的现代“记忆”。 斐熙捧着碗,里头的东西跟画似的,灵动的小虾晶莹剔透,在红糖水里若隐若现。舀起一勺轻轻一抿,入口即化的爽滑,又因在外头冰了一会儿,里头还有些许的冰碴子,又甜又凉又香,把才吃过不少辛辣、有些燥的口味瞬间平息了。 这下不止斐熙,萧容两口子跟谨哥儿、甚至苏榛自己都捧着碗一口气吃光,还意犹未尽。 若不是心疼红糖太贵,叶氏真想当场再做一锅! 谨哥儿捧着肚皮畅想,问苏榛能不能每天都吃这个甜甜的东西。 苏榛豪气的一挥手,“嘉年华上若是赚了银子,姐就日日给你做,让你那两排小牙吃到蛀掉,就跟咱村的孟坨子似的,成不?” 谨哥儿立刻捂了嘴,“不了不了,姐咱还是把银子存起来吧!” 众人又是一通笑,斐熙却在心中暗想,难怪重云公子会对苏娘子那么着迷,他俩着实般配啊! 又消了会儿食,眼瞧着谨哥儿困得不成了,叶氏就把谨哥儿领去洗漱。 萧容跟苏榛、斐熙又把吃食品类聊了一番。 尤其斐熙又机灵、又懂市场,提议就像今晚的搭配一样,在嘉年华的菜单上加几样套餐。 斐熙:“虽说能大老远的去逛嘉年华的主顾,年关手头上都不会太过窘迫。但毕竟无论是牛油还是红糖、亦或其它吃食,要想利润高,都得以荤为主,那若是整只、整锅的售价就不会太低。销量上就会受限,那咱不如种类上想法子。比如今晚为了消辛辣,苏娘子就专门给配了凉虾,单买当然也可以,但如果买两样,就给优惠一些,兴许能招揽更多生意。” 萧容想了想,也点头认可:“这主意不错。我正想着烤鸭、烤鸡斤数大,那就不一定整只售卖,也可以推出半只烤鸭或者烤鸡,搭配上一些爽口的小菜,比如腌制的酸寒瓜、凉拌豆芽之类的。” 苏榛眼睛一亮,跟着补充:“再搞些促销活动,比如买一送一。不过送的不是菜,而是抵扣券,下次再来消费就能按相应的金额来抵扣。甚至满了一定银两,咱再多送个小纪念品、小摆件,这样让客人带回去之后看到就能想起嘉年华,明年还来!” 斐熙跟萧容听了也都觉得甚好。尤其斐熙,愈发干劲十足,只让苏榛还有啥吩咐、只要他能办到的必定全力以赴。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给你安排的事儿已经够多够杂了,我还怕你忙不过来呢。” 斐熙:“苏娘子放心,我有不少小徒弟的,虽说眼下他们没有拿到身牌,但平时跑跑腿儿、在各市各坊间游走、打听些事儿是没问题的。” “身牌?”萧容没了解过牙侩这个行当,有些好奇。 斐熙认真答:“我们当牙侩的必须在官府登记,拿‘身牌’当凭证。身牌不太好拿,先就得有保人做保,且家中还得是殷实良民。也不瞒苏娘子,我那些小徒弟都是些乞儿、或是家中贫寒、小小年纪就得出来当家,他们是拿不到身牌的。” 苏榛怔了下,“所以……你的行情信息,是通过他们得知?” 斐熙见苏榛神色有变,赶紧解释:“苏娘子放心。他们只是没有身牌而已,品行绝无不妥,否则我也不会管他们了。而且年纪也不大,最小的八岁、最长的也只有十三岁。” “我倒不是担心你肯带着教的人会有什么品行问题。”苏榛摇了摇头,“但你的收入可以支撑吗?有多少个徒弟?” 提到这些,斐熙便有些愧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十二个,有三个是孤儿。但我哪里给得起他们好日子,顶多就是让他们能填饱肚子、不至于在这寒天冻死而已。好在我爹娘跟我哥都是极好的人,帮衬我不少。” 苏榛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即然你有这么多的小徒弟能用,是好事。这样吧,嘉年华的时候你把他们都领来,我瞧着还有什么活儿能让他们做的,比如引导客人、扫扫场地之类的,也让他们赚点儿零花、给你减点儿负担。” 萧容也觉得甚好,“有力气大些的,帮着摆摆摊子也成,总之散活儿多得是。” 斐熙眼睛一亮,“那赶情好!我就知道您家都跟是活菩萨一样,我先替他们谢谢!” 苏榛只笑了笑,没再多说。重点又跟斐熙嘱咐了回城之后首要任务还是把头鱼拍卖的事儿安排妥当。 拍卖流程不难,兴盛湖那边儿肯定也有计划了。斐熙要做的,是多多再联系潜在买家。 毕竟拍卖会上叫价的人越多越好。 聊到夜深,斐熙这才去了木工坊的工棚住,那里有盛家的“员工宿舍”。 第二日清早下山的时候,萧容特地又来寻了斐熙一趟,给他提了一篮子回礼直接放到了驴车上,说是苏榛准备的。 斐熙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待驴车行进的空当儿打开瞧,里头全是些吃食。有一斤儿昨晚斐熙尝过的牛油火锅底料、长长的一整条腊野猪肉肠、两罐贴着“就酱”标签的酱,还有一包小块儿小块儿的像是豆腐? 翻到最底下才看到篮子底部还搁了张纸,写着这些吃食的作法。斐熙这才知道那小块儿的叫爆浆豆腐。 虽说大部分没吃过,但一想到昨晚的那些个吃食,斐熙就断定这篮子也定是美味的,心下欢喜,想着回城之后家人、小徒弟们也是有口福了! ***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八日。 苏榛今日也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行装,她会在最迟后日就出发,提前赶赴兴盛湖筹备组。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儿需要她处理,整个嘉年华期间她就不回白水村了。 所以这两日她得把村中所有事务、涉及到她负责的部分都规划好、安排好。 八大组里,特产组跟皮毛制品组、手工组,是最不需要她操心的,有乔里正跟李家一众能干的人在,啥事都妥妥当当的。 至于乔家内部,因为乔里正放弃了分成引发的山崩地烈般的吵闹,苏榛也听叶氏回来念叨了。 说是乔老太婆当晚还假装要上吊,没成想假得过于逼真、差点儿把自己真给吊死。 总之乔家的“热闹”苏榛管不着、也不想管,就是苦了乔里正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可这不也是这么多年他给“惯”出来的毛病? 至于美食组跟后勤保障组,是苏榛最为操心的组别。毕竟整个嘉年华上最赚钱的未必是美食组,但最牵涉精力、最能打响白水村招牌、并且最需要“安全”的,就是美食组。 她打算走的时候至少再带四成物资。其它的,就依仗留守的人继续赶制、再每隔一日或两日继续送。 先送的品类包括腊肉腊排骨肠、速冻囤的那些个野味儿、打理好的家禽、即食的毛血旺、下水肉类、乳酪芝士等等。至于新鲜的菜就直接在兴盛湖买,不必千里迢迢的运了。 另外先送的还得包括调料以及苏榛要“秘制”的药材香料,这部分量也不小,苏榛到了兴盛湖也会专门再赶制; 再就是先得把包装材料运过去,距离开幕也没差几天了,不少的礼盒包装得开始提前装了。 至于后送的品类也有不少,比如特别占地方、又比较值钱的折叠炉灶、铁锅铁板之类的餐厨用具、以及美食组的特制菜单、装饰摊位用的彩带、招贴之类的。嘉年华那边儿虽说也有安保,但眼下毕竟还是个大工地,人来人往的,最后再摆也不急。 另外就是人手,八大组除了童创组之外,每组派一人跟苏榛一起出发。毕竟在兴盛湖也得继续干活儿的,得带点儿“精兵”去。 并且,苏榛不止带人带物去,她还要带着她最宝贝的物件儿:拖挂房车。 这将是这辆拖挂房车的“下山首秀”,苏榛可是重视得紧,为此,她领着童创组“秘密”排练熬了两天。 除了叶氏跟符秀才,也没人知道她带着娃在做啥,娃自己回家都不说,跟爹娘都保密,只肯骄傲的挺起小胸脯回一句:出发的时候你们就能看到了,我们是要办大事的!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七日。 白水村全村总动员,提前一日装车。 第225章 本次是苏榛领队、木工坊协助,除了各种吃食之外,还有乔大江家的蜂窝煤三百枚、以及头天晚上终于赶工完成的首个推拉式天幕棚。 大伙预估了这些货的份量,至少约三千斤。再加上车上还得坐人,另外也要考虑到路途兴许还有积雪,载重更加不能太多。 所以除了苏榛的拖挂房车可以塞点儿轻的干货之外,还需要四到五辆骡车。 兹事体大,虽说眼下国泰民安的也不太可能出现劫匪,但凡事还是稳妥些为好。这事儿木工坊的庄伯就作了主,派檀俊上山,请了盛家贮木场的车队派了五辆骡车下来。 萧容虽说领了这个情,但坚决还是付了酬金,不肯占别人便宜。 毕竟那都是精“骡”强车,且辆辆刻着盛家族徽,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歪主意? 即便苏榛很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沾了人家盛重云不少的光。 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咯。外加还不知道自己能赚多少的嫁妆、以及羽绒内胆衣一件。 嘻嘻,她已经偷偷缝好了。 第168章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六日。 清晨的白水村,赶赴兴盛湖的骡车队伍整装待发。四辆骡车、外加一辆苏榛的拖挂,一共五辆。 头车的骡车从前辕杆到车后尾足足十二尺长,宽度也接近六尺,高达四尺多的车厢已在昨天就满载了白水村的货物,没余一点儿空间。 从车外看,四辆车围右下角都有一块儿精心雕刻的胡桃木嵌板格外引人注目,那是盛家的族徽,无声地宣告着车队的归属。 后面的每辆骡车、以及苏榛的拖挂房车都各由两头体型庞大的安西骡牵引。 骡子壮得跟小山似的、为了抵御时下的严寒,它们头上除了标志性的红色缨穗,还多了一层厚实的棉布罩。 以及脖子上都挂了铃铛,稍一动、便传出清脆响亮的铃音。 除了贮木场派下来五位车把式外,白水村也在每辆车上都安排了随行押车人。 苏榛的拖挂就由萧容亲自负责。 而今天出行的声势比前些天首批“发车”的时候还浩大,符秀才跟乔大江、丽娘等人也在逐车做最后的检查。 这次的三千斤货物里,还包括了木工坊赶制的杉木帆布伸缩推拉遮阳棚十副。 这棚子总共需要二十副,眼下只赶工制出了一半儿数量。 庄伯原本是打算用松木的,但经过测算跟比对最后还是选了杉木。每幅框架都有四根长杆跟六根横杆、再搭配近两平方丈的桐油帆布一张,再加上麻绳、棕绳、环、钩以及铁钉、木楔等配件,每幅差不多有四十斤重,十副便是四百斤。一辆骡车就载得下。 其它的车里包括苕皮三百斤、爆浆小豆腐一百斤、缠丝兔一百只约一百五十斤、午餐肉五十斤、白砍兔加调料一百五十斤、野猪肉预制的小酥肉一百斤、兔头两百个、腊排骨腊香肠两百斤、整鸡一百一十二斤、整鸭一百六十五斤、整鹅三百二十五斤。牛杂九十八斤。 总共一千四百五十余斤吃食,再加上三百块蜂窝煤、以及苏榛跟村中的八个帮手,还有萧容押车。 几乎是没浪费一丁点儿地方,多了多了点儿,但路过行商客栈会卸下一批,都是张掌柜要的。 这个事儿看似简单,包括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反正就往车厢里塞东西就行、拉得动就拉、拉不动就搬下来而已。 但知道内情的、唯有乔里正以及萧容跟符秀、白老汉,以及苏榛。 这是苏榛严格算出来的。 无他,实在是因为苏榛在现代的时候每次往车里塞露营工具也是这么算。小小的一个suv,她能塞完整个精装露营设备、露营软装材料、食材跟餐厨工具。 但说实话,搁大宁朝,要算的东西可比现代多出不少样儿。毕竟现代她是自用、时下是做买卖。 比如人家贮木场出的骡车及车把式,骡子的饲养成本你得算吧,车夫的薪酬你得加进去吧。 以及还得根据运输次数、运输距离之类的变量,得把载重、空间利用等等多个因素全都考虑进去,不停的调整,才能把运力成本降到最低。 总之就是白老汉提供部分经验、苏榛口述怎么算,符秀才用算盘打出最后结果。 乔里正等人最多就是惊讶和感叹一番,而在萧容眼中、苏榛的这一番考量,就如同在战场上精准调配兵力与物资,每一个数据都关乎成败。 她不仅考虑到了骡车本身的承载能力,还细致入微地根据路况调整,比如坡路就要减去骡子的拉力至少五十斤。 而这也得益于她跟寒酥第一次去兴盛湖的时候、一路记载的路况数据。她的这份能力,在军中足以担当重任。 萧容愈发认为,不能浪费榛娘的才华,更不能久困于这小小山村…… 等全部的货物查验完毕,白水村的“留守”乡亲们就围了上来,准备跟本次出发的人告别了。可大伙儿这才发现,萧家房前怎么一个娃都没在? 往日有这种热闹的场面可少不了那群猴崽子蹦过来、跳过去的闹腾,今儿居然格外的安静。 也有嘴快的正要问,就见萧家主屋紧闭着的门突然开了,方才还说没影儿的娃们齐刷刷的亮相了。 十个娃,按身高鱼贯而出、昂首阔步、身着统一“制服”,仿若从长虚山展开的画卷中走出来…… 有的像小猎手,眼神坚定;有的似小仙女,透着机灵。一身衣服也是细节满满,或领口绣着海浪、或袖口缝着山纹,无一不彰显着山海特色。 苏榛跟舒娘、叶氏等“知情者”故意没吱声,环顾四周,瞧着大伙儿震惊的模样儿可是满意极了。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娃们各自的爹娘、大部分没见过这身衣服的乡亲们真是像炸开了锅一样。 “哎呀呀,这是从哪儿来的小侠客、小仙女哟!这衣裳做得,简直绝了!” “这、这还是咱白水村的娃娃?咋比城里的还俊!” “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白水村娃娃咋就不能比城里俊了?” 总之就是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夸赞。有的摸衣裳、有的问料子、有的问价钱,也想给自家娃做一套。 被选进童创组的这十个娃的爹娘可是满脸的骄傲,被大伙儿夸的脸都泛了红。 有好奇的就扯着嗓子问:“乔里正,这拔去兴盛湖的也有这些娃?没听说啊。” 乔里正朗声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去兴盛湖,但跟着车队下山、往城里一趟,要去当……” 说着说着就忘了那新词儿,便瞧向苏榛:“苏娘子,他们当啥来着?” 舒娘抢着答:“当小模特,进城走秀去!” “那是啥?没听说过啊!”大伙儿又开始七嘴八舌的问。 这说来不就话长了?乔里正直接截断了所有的好奇心,“等娃儿们回来跟你们慢慢说,眼下吉时都到了,莫耽搁了出发。” 大伙虽说心痒痒的,但也都知轻重,毕竟这出发的吉时关乎行程顺遂,万不可轻易错过。 “行嘞,等闲下了,咱再好好唠唠这稀罕事儿。”李家奶奶率先应和。 “没错没错,可不能误了吉时。”周遭的乡亲们纷纷点头赞同。 仍旧像首发车队那次一样,乔里正跟男丁们又燃起鞭炮、办了个小仪式热闹了一通。 苏榛在出发之前最后张望了萧家房前这片土地:日头穿透淡薄云层,给本该萧瑟的旧屋旧院儿全部镀了一层暖光。 新砌的户外厨房做了早食,灶膛里还留着些许未燃尽的柴禾,飘出淡淡的柴火香; 还有已经起了半截儿的硬山封火墙,再回来,应就完工了吧? 一旁的白色面包窖,窖门半掩,露出里面些许烤焦的痕迹。那是天还没亮叶氏就起来热了一窖的甜面包,带给她跟大伙儿在路上吃的。 此刻叶氏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嘴角却挂着笑,“榛娘,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苏榛点点头,认真的:“伯娘,我在兴盛湖等您。” 清脆响亮的鞭哨声划破长空,车队出发。 苏榛的拖挂房车安排在头车的后面跟随,行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打开车窗朝萧家方向张望,直到一切熟悉的场景渐渐模糊。 而就在这刻,原本的清晨薄阳像是彻底清醒了似的,张牙舞爪的往人间抛下道道金光。 金光折到长虚山的雪地上、立马像金丝带一样朝着前头不断延伸开来。 苏榛心情大好,不再回头。 不回头,就看不到身后的阴影随行…… 白水村的车队下山后,第一站先到了行商客栈。 客栈门口有负责迎来往送的伙计,平日里接待各大行商的骡队、马队,甚至西域的驼队,早已见多识广、波澜不惊。 可今儿个,远远瞥见五辆骡车浩浩荡荡打山下下来,尤其第二辆车式奇特,见所未见。 第226章 伙计脚下生风,一路小跑迎上前去,脸上堆着笑,刚要问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就瞧见头车上坐着的人不是白水村萧爷吗? 还没等他打招呼,只听“嘭”的一声响,第二辆古怪的车、车窗朝外弹开,随即稳稳支起。 竟是伙计早就熟悉了的苏娘子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一脸笑意、手持竹筒扩音、脆声声喊着:“小二哥儿,去把你家张掌柜请出来,就说白水村苏娘子显摆她的新车来啦!” “来了来了,我瞧见了!”张掌柜的话音接着就出来了,与苏榛的呼喊几乎无缝衔接。 哪还用苏榛喊,方才张掌柜刚好在二楼窗边站着,已经瞧见车队缓缓过来了。即然头车坐着的是萧爷,那后头那辆怪里怪气的,定就是传说中的房车啊! 他眼睛瞬间放光,捞起搭在椅背上的棉披风裹严实了,一路小跑着冲下楼梯。 此时客栈内堂的早食时辰还没过,不少客人在,都瞧见了张掌柜这风风火火往外跑的样子。 大家都愣了一下,随即便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反正大清早的,本就没什么要紧事,时间充裕得很。甚至有的直接就擦擦嘴、跟着往外走了。 而苏榛瞧着张掌柜以及他身后先是零零星星、再三三两两、再五七八个……总之瞧到张掌柜带出来的“尾巴”越来越多之后,心下满意了,笑容愈盛。 不愧是算准了时辰出发的吧,刚刚好! 张掌柜近了跟前还是先跟萧容施了*礼,立刻就奔到房车这里,眼神恨不得贴在车体上打量,“苏娘子,这就是您新制那个?” “对!如何?” 张掌柜的目光已经被牢牢吸引。 只见整车骨架由粗壮坚实的原木榫卯拼接而成,表层精心涂抹了桐油,主体蒙覆着厚实耐磨的米色帆布,整个给人感觉就是温暖而明亮、还轻便。 甚至车体四周还绑上了彩带,颜色极为鲜艳,有朱红、有嫩黄、有湖蓝,巧妙地系在各个边角处,沿着车身的轮廓蜿蜒而下,间隔也是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过于密集而杂乱,又不会稀疏得失了效果。 每一段彩带的末端,还缀着小铃铛,此刻仍旧随着风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张掌柜心里清楚,当下出行多靠骡马,街巷与山路又普遍狭窄,苏娘子能将这房车的长宽高巧妙压缩到合理范围,实在是用心良苦。 虽说与那些达官贵人、世家气派的马车相比,这车显得小巧玲珑又简易,但一眼就瞧得出来轻便程度远超普通车厢,即便是驴子拉动,也能轻松自如,操控与转弯更是灵活,在复杂的路况下,绝对是一大优势。 而最让张掌柜眼前一亮的,当属车身上张贴的绸布绣着三个大字“就这家”,绣工虽精,但字体算不上规整,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别样的俏皮劲儿,一看便知是出自孩童之手。 再瞧旁边,一行招贴词写着:“白水村、‘就这家’餐车。舌尖上的长虚山,尝鲜莫错过!” 这童趣的字体与这独特的房车相得益彰,瞬间又让车子多了几分乖巧和灵气。 而同时,苏榛已经敞开了拖挂所有车窗、车门,里头全部的空间直接展示了出来。 如果说车体外头还仅是个瞧个新鲜、看个巧思,那车里的摆设和布局真就让全部围观者直了眼。 不止张掌柜,所有行商、常年赶路的人,都知道车里那些装备有多实用、多让人眼馋。 对于他们而言,这样一个能在旅途中遮风挡雨、提供舒适休憩环境的移动空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存在。 苏榛心中暗喜,她本就是有意这般“显摆”,给房车打打广告的。 此刻见时机成熟,赶紧清了清嗓子,手持竹筒扩音器提高了声音:“各位掌柜、各位行商的好汉们。瞧瞧咱这拖挂房车,可别小瞧了它这小巧的个头。出门在外,风餐露宿是常事,有了它,那可就大不一样了。车内空间虽不大,却五脏俱全,能遮风挡雨,还能随时就支个摊子、也能跟好友围个炉煮个茶。各位若是感兴趣,都可以凑近了瞧瞧,有啥问题,尽管问我!” 众人本来还不太好意思的,听她这么一说,赶紧全凑近了看,一时间,询问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这也太妙了,出门在外有这么个车,找不到客栈落脚的时候、不就不用住破庙了!” “就是,这里头能住两三个人吧?把能想到的都考虑到了。” 眼瞧着从行商客栈里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反倒被挤到旁边的张掌柜终于反应了过来,终于明白了为啥一向低调行事的苏娘子今天如此大张旗鼓、甚至还带了扩音筒…… 虽说被借了“东风”,张掌柜却不厌烦,一是因为以苏娘子的为人、即是借了他这片地方,那必然不会亏待他; 二是佩服,人家这心思可真是巧妙,不仅造出这般新奇实用的车,还想出如此别出心裁的宣传法子。 第169章 半个时辰后,白水村的车队才从行商客栈“突出重围”,重新上路往白川府而去了。走之前在行商客栈门口卸下两批货。 一批包括“就酱”五十小罐、缠丝兔二十只、麻辣兔头五十个、腊排骨香肠五十斤、蜂窝煤一百块儿。这些是张掌柜可以售卖给行商的。 而另一批,则堆成几个“小山”,除了行商客栈伙计会帮忙看顾之外,萧容跟李和也留了下来,因为这是白水村车队本次全部的物资。 不得不卸车,是因为苏榛要带着车队进城,且声势浩大的进,不止宣传拖挂房车、更重要的是宣传嘉年华。 若问为啥进城之前还得先空车,因为税啊…… 按大宁律例,若使用畜力驮运携带大量货物进城,哪怕只是路过、不进行任何交易,也需要在关卡缴纳一份过税,金额为总价的百中取二。 为了防止偷卖,税吏会记下全部的货物数量,在包装外头加盖印记,证明完税。并且等车队出城的时候,税吏还要再花时间检查税引跟货物标记是否相符、数量是否一致。 若是五辆车不卸货全部进去,那按市价核算,过税最低也会被收走四到五两银子。谁舍得?反正白水村不舍得。 乔里正跟萧容也想了其它的折衷方法,比如五辆骡车就只进城二辆,其它的都在外头等着,也省个过税钱、也不必把车上的货全清掉,省时省力。 但苏榛左思右想好一通盘算,还是觉得两辆骡车进城、跟五辆都进去的宣传效果可谓天差地别。 毕竟她此番的目标是要将东市的风头压下去,若是宣传阵仗太过寒酸了哪儿成? 五辆骡车的车队规模本就不算太大了,好在还有一辆是拖挂房车,苏榛有信心让它所到之处引发热议,再加上十个娃娃们,宣传效果自然呈倍数增长。 总之距离嘉年华没几天了,必须在最后时刻占据先机,让东市着急都没用。 即然如此,还是苏榛拍了板儿,辛苦一下大伙儿重复劳动,但每人多补贴百文,八人也才八百文,比白白花掉四两过税还是省了太多太多。 其实押车的八个都乐得不行,没有不同意的,百文啊,可以可以! 而张掌柜本来还打算吩咐伙计、把客栈能卖的东西往库房里搬,再慢慢的卖。没成想压根不用费这个劲,围观的客人们三两下就把这点儿东西买完了。 能卖得这么快,也得益于苏榛把那几样新吃食都各留了一份试吃盒子,大伙儿一尝觉得合口味、又瞧见量只有这么少,还不敢紧抢? 价格也是按苏榛定好的,就酱得了二两五钱银子、缠丝兔一共得了二两一钱六十文;兔头涨到十五文一个,一共得了七钱五十文;腊排骨香肠得了三两七钱零五十文;蜂窝煤得了一两二钱。 就这么会儿功夫,总入帐九两八钱零六十文。 按张掌柜私下跟苏榛聊过的分成契,就酱那笔张掌柜可得五钱,其它吃食利润薄些,给张掌柜的代销分成是一成,一共是六钱。蜂窝煤在年关也提了两文的价,张掌柜能得一百文,一共也才一两二钱零六十文。 这金额让张掌柜心里跟被猫抓挠了似的。 人吧,就是这样。没渠道得这点儿银子的时候,会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得点儿零花不是很好? 但真得了这零花,就觉得自己咋就只想赚零花了呢。瞧着白水村堆在客栈门口山一样的货,这要是不往兴盛湖拉,而是全给他留下…… 越想越着急,打算回头就能大东家汇报此事,得跟苏娘子签个长契才好,供货量翻倍! 尤其那个拖挂房车,苏娘子说了,但凡从行商客栈给代销出去的,每辆直接给一两银子。那不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当然,这是他单方面决定了。苏榛还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把张掌柜遗憾成这样呢。 她只在自己不同的帐本上记下今日所得,减去给张掌柜的分成,能余八两五钱零五十文。 第227章 入帐帐本分了两种,一种是萧家的家庭帐,一种是白水村的公帐。 像“就酱”,是萧家自己的买卖、就记在家庭帐本里,得银二两整。另外蜂窝煤是乔大江家的买卖,自己只是代销。 虽说年关涨了价,但因还要分给张掌柜,所以苏榛仍旧只拿每块儿一文,一共得了一两四钱,苏榛分得一百文也记在萧家的帐本里。 总之这趟小小绕路的安排,萧家一共入帐了二两一钱,减掉所有原料成本也就能赚个六、七百文。 但蚂蚁腿也是肉啊,本着是肉就不能放过的原则,苏榛还是做得挺开心的,就是腹诽了句人家穿越小说女主动不动就万两白银的入帐,搁自己这儿咋赚的这么费劲…… 其实是因为时下无法实现机械化量产,做啥都是纯靠人力,时间成本消耗极大,可就不只能赚这些。 另外像缠丝兔、兔头、腊排骨香肠是美食组的成果,自然要记村里的美食总帐里,共得银五两四钱,具体怎么分配那是后话了。 约摸着一刻钟的时间,城门到了。也是沾了车队都有盛家族徽的光儿,入城的核验极是迅捷。 入了城,苏榛从房车里掀开道缝往外头瞧,路两旁错落的民居静静伫立,屋顶覆雪、屋檐冰锥垂挂。行人也有一些,裹着厚棉衣、缩着脖子、手里捧着暖炉,有张嘴说话的、一张就是吐出一团儿白气。 再往前走了会儿,街边的店铺陆续出现。卖炭火的、卖冬衣的、卖吃食的,有伙计也有掌柜的瞧见了白水村车队,踮脚张望。 随着距离东市渐近,街道上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穿过凛冽的空气传来。 不远处,东市的牌坊已隐隐可见。 苏榛终于瞧见牌坊底下站着的那位,裹着深蓝粗布棉披风,戴着风帽、棉挡半遮了脸,在寒风中身形一动,便小跑着朝着车队奔来。 先跑到头车旁、仰头与车把式快速地打了个招呼。车把式心领神会,轻轻一拉缰绳,车队便缓缓停了下来。 紧接着,这人又快步来到苏榛这辆的下头,把风帽上的棉挡一摘,露出笑容,语气恭敬:“苏娘子,您交代的事儿,我都安排妥当了。” 苏榛听闻,索性把窗子全朝外推开了,利落的吩咐:“斐熙,开工!” “好咧!”斐熙扯出棉披风里挂着的鸟哨一吹,东市里没一会儿就传出同样声音的呼应。 甚至车队里最后一辆骡车车门也“砰”地被大力推开。 白水村童创组的十个娃娃就跟小精灵似的,迫不及待地从车里一拥而出。尤其一身别致的新衣一亮相,说夸张一点,简直整条街都亮了。 眼下是正午时分,一天之中光线最好的时候,孩子们外披的“山海守护”披风,山海图案本就用金线勾的轮廓,光的反射下,完全就成了日照金山。海洋波涛又是蓝线绣的,恰似粼粼波光。 再加上以谨哥儿、小平安为首的几个,本就是相貌出众的“村花”“村草”,眼下真就是长虚山上下来的精灵,愈发活泼俏皮。 甚至不止娃娃们出来了,押车的全下来了,纷纷从车里搬出招贴画、招贴布,用最快的速度把五辆车全部装饰了起来。 最大的一幅招贴布挂了头车车厢上,从车顶一直到罩住了半个车轮的长度,是符秀才亲自画的,描绘出冬夜里热闹非凡的过年景象:皑皑白雪、透明的兴盛湖冰面、一串串火红的冰灯、湖中央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冰滑大滑梯。 招贴布里还画了娃娃们穿着色彩鲜艳的棉衣排着队的玩滑梯; 还有一排排热闹的摊子,以及一辆辆拖挂房车整齐排列,打着“白水村”字样的招牌,组成了房车美食市集。 招贴布的上方,用醒目的大字写着“白水村与兴盛湖联合巨献——冬日嘉年华,欢乐过大年”,下方还配有一行小字:“体验冰上乐趣,品尝山海美食,感受别样年味”。 而后面的几辆骡车同样也挂着招贴布,有的写着“来兴盛湖,体验独特冬日嘉年华。” 有的是“畅玩冰滑大滑梯,畅享房车美食市集,共度欢乐年岁”。 招贴布周围还点缀着雪花、鞭炮、福字等图案。把五辆车的车身、车壁以及车篷上挂得满满当当。 不过片刻,车子完全就成了能活动的招贴堡垒。 苏榛见差不多了,就朝童创组也喊了声:“谨哥儿,过来领东西。” 谨哥儿脆声应了,带头跑了过来,苏榛从房车里一一把“道具”从窗子递给他们。 有的是小巧玲珑的拨浪鼓,鼓面绘制了嘉年华字样; 有的是木质小喇叭,喇叭上还挂着彩缨和桦树皮的小挂件; 还有精致的纸灯笼,灯笼的四面画着拖挂房车的独特外观、嘉年华里的游戏项目、让人垂涎欲滴的新奇美食。 总归是十个娃儿都稳稳当当地拿好了手里的物件儿,斐熙也跳上了苏榛的房车。 小平安身为组长着实尽责,煞有介事地逐个查看了一番,又瞧着苏娘子点头应允,这才拿起竹子扩音筒,用格外清亮且孩子气的声音:“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记得年三十来山海嘉年华呀!” 这嗓子一亮,得咧,车队正式缓步进入东市!这回是孩子们蹦蹦跳跳的打头,欢声笑语、活泼身影,瞬间热闹。 后头押车的大人们自也不会闲着,同样是声势浩大,铆足了浑身的劲儿,扯着嗓子激情高呼:“都往兴盛湖去呀!冰上滑梯溜起来,保准让您笑开了花,跟腾云驾雾似的!” “咱白水村房车里的美食,香得能勾魂儿,都在兴盛湖年岁市集上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啦,亏大发喽!” 这些词儿都是文宣组写的、服务组逐字逐句教给全村的人。 大伙儿虽没读过书,但最近这些日子可真心像要科举似的,每天一边儿干活儿一边背,把词儿背得熟熟的,如同声声战鼓! 这下原本匆匆赶路的行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跟上,东市入口的氛围愈发热烈起来。 而就在围观的人以为就是这些花样儿的时候,中间那辆古怪的“房车”车顶突然升了起来,桐油帆布全部掀开了。 “嘭”的一声响,无数粉色的花瓣从车里喷了出来,或打着旋儿、或翻着跟头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好似天女散花! 第170章 人群中不由自主地爆发出阵阵惊叹,原本瑟缩在棉衣里的人们全部仰起头,瞪大了眼睛、兴奋地伸手去捞花瓣,稀罕得不行了。 眼下这天寒地冻的,当然不会是真的桃花花瓣。是苏榛带着童创组拿树叶子或木工坊的树皮、女红组的边角料碎片,收集起来剪成花瓣形状。 至于颜色,是符秀才拿茜草搁石臼里碾出汁染的,是淡淡的粉,恰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 车队缓步向前,每隔一段距离就“嘭”出一次满天的“桃花瓣”。 东市里跑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赞着:“哎呀,这是啥神仙景象!” “我的天呐,寒冬里竟有这种奇景!” 而拖挂房车里的苏榛跟斐熙而不慌不忙的持续往“人工桃花机”里添花瓣、再估摸时间“嘭”出去就行了。 这“人工桃花机”,正是房车里最神秘的那个大箱里装着的。 其实超级简单,就是买了个木风箱加粗竹管。 风箱底下放了个折叠架子,能让风箱达到车顶的高度。风箱的出风口连着竹管、竹管的另一端延伸至车顶、搭在帐布蓬边儿上,开口朝下倾斜。 用的时候,苏榛只要拉动风箱活塞,斐熙就把装满了花瓣的储料箱活门的绳索松开,风箱产生强大气流、通过竹管把桃花瓣喷出去。 苏榛还能通过控制风箱活塞的拉动频率和力度,调节桃花瓣的喷出量和速度。 人多就多喷、人少就少喷,还能调整方向,总之就是浪漫的冬季桃花雨效果。 正热闹着,就听到有围观的人在喊,“呀,我捡的这花瓣里头咋还有字!这是啥字?有没有识字的帮我认认?” 眼下毕竟是在城里、还是在最繁华的东市,人群中识字的是有的,立刻就挤过来帮着看读:“兴盛湖神秘大揭秘,嘉年华里藏惊喜。可凭此花在嘉年华领取纪念品一份。” “啥意思啊?”捡到花瓣的还没听明白。 旁边的人就七嘴八舌的着了急,“意思是有东西拿!” “这么好?快看看谁的花里还有字!” “我也有我也有!” 真至捡到带字花瓣的人数越来越多、桃花雨声势彻底打响,车队的关注度急剧飙升。 所到之处人群簇拥,直至行进至东市正中就再也走不下去、斐熙得了苏榛的指令,拿出鸟哨吹响,示意车队停下,整体驻车。 随后斐熙搬开房车里的风箱,直接站上了架子,架子就成了台子。斐熙大半个身子都能探出去车顶,环顾四周、有模有样的先来了个眼神儿静场。 第228章 随后拿着竹筒扩音、清了清嗓子、高声开口:“各位乡亲们!咱这兴盛湖的山海嘉年华,绝对是过年最值得期待的活动! 年三十开幕,那场面,保准让您热血沸腾,咱嘉年华上足足能容纳千个摊位! 不管您是买特色小吃,还是摆件儿、还是啥新奇玩意儿,东西南北的行商们汇集那里,啥都有! 我说到这儿,可能在场的买卖人心里就急了,这么好的事儿,咋不早说?还有没有地方能让我们也摆摆的? 别急,兴盛湖归属哪儿?归属咱白川城啊!最好的位置肯定是先留给咱自家人!有想来摆买卖的,找我、报我斐熙的名字,多了可能不成,但给大伙儿均出几十个摊子的本事,我有! 只要您的东西够好,一天赚个盆满钵满,那都不是事儿! 可能有人问,你说的这些去处,东市也都有啊,为啥要跑到兴盛湖那么远? 成,那我就跟大家唠唠,有啥是东市没有、唯有兴盛湖才有的! 第一项只有兴盛湖才有的,当属冰雕冰灯场! 冰雕数量多达数百座,有威风凛凛的狮子、有憨态可掬的瑞兽貔貅、有冰大的冰雪大滑梯、有琼楼玉宇、有亭台楼阁,天宫也不过如此。总之,是整个大宁朝的独一份!是一绝! 那可能有人会问了,整个场子都是冰,不是冻死人了? 您猜怎么着?这都替大家安排好了! 先就是玩起来、乐起来根本也不会冷、再就是哪怕觉得冷了,整个场子里大大小小的取暖棚子至少三十个,进去烤火、喝热茶,都不要银子,您爱坐多久坐多久! 等您坐舒坦了、缓过累了,想吃吃好吃的,那您可就去对咯! 咱嘉年华里啥摊子最多?必须是吃食!且还是不一样口味的吃食,保准没几个吃过的!” 斐熙说到这儿,人群中突然就有个半大小子扯着脖子喊:“吹牛,我不信!” 斐熙一听就乐了,“不信?得咧!” 说完,拍了拍手,童创组的集合过来,在房车的窗口下头站了一排。就瞧见有人从窗口里头往外递出了一盒盒的各种吃食交到孩子们手上。 与此同时,房车外头支着的烟筒子也开始冒烟了、香味儿也顺着窗户往外钻了。 大伙儿再瞧孩子们手中的盒子,里头全是他们不认识的吃食,切成小块小块儿的还插着签子,每盒里头的吃食种类还不一样。 谨哥儿捧着盒子第一个脆声声开口:“我这盒里的叫缠丝兔,可有人想尝尝?” 小平安又接着问:“我这盒里叫酸辣烤苕皮串儿。” 大宝随即:“爆浆小豆腐可尝尝?” 妞儿:“腊肠煲仔饭” 十个孩子,每人报出至少两样儿菜名,一边报一边就有胆大的过来试吃了。 就听最开始说“我不信”的那半大小子尝了一小块儿烤苕皮,眼睛就亮了,“这上头是刷了啥酱?咋这么香!” 小平安毫不怯场,毕竟在村里背了无数次了,眼下终于有了施展之地,立刻高声答:“刷了我们白水村特制的肉沫酱,里头放了不少肉呢,看得见的肉!” 谨哥儿也忙不迭的抢着说:“我这盒缠丝兔是长虚山上的野兔肉做的,做一次得耗时小半个月呢,又是腌制又是蒸又是烤的,别提多少嚼劲儿、多香了!” 而他们这第一批试吃的功夫,房车里又传出杀伤力更强的牛油火锅底料味道。 这可是苏榛的大杀器之一,甭管能不能吃辛辣、甭管火锅底料里煮了些啥,光是这香味就是无人能扛的,且这香味儿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散,就一至在人群上头盘旋。把大伙儿的馋虫全勾了出来,眼巴巴的瞧着房车里头果然又送出一大钵的吃食。 斐熙高喊:“来尝尝牛油串串!” 出于成本考虑,这钵串串是以素菜为主。且也为了让大伙儿接受度更高,苏榛调成了微微辣,菜也是挑的新鲜、水灵的,有白菘有爽脆的芦菔,煮过后软嫩入味,即便不辣,也香得让人停不下来。 人群中不断有人在评价:“这菜吃起来软绵绵的,可这香味儿咋这么冲,直往鼻子里钻,太好吃啦!我还要尝尝那芦菔串儿!” “这串串,比我娘做的菜还好吃!还有那个缠丝兔,我都要!” “我还要尝尝烤苕皮,看看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么绝。” 大伙儿一边吃一边讨论,周围就没人不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越聚越拢,都想要一探究竟。 童创组的已经忙不过来了,白水村的其他押车村民也纷纷上阵。这次丽娘也在,一边热情地招呼大家品尝、一边耐心地介绍着每一道美食的特色。 试吃的热闹场面把桃花雨之后的气氛推向了第二轮高潮。 斐熙抽空儿钻回房车里头喝了口水润喉,苏榛正舒舒坦坦的坐在炉旁、只管加热那些个早就备好的试吃品,悠哉,见斐熙下来了给他比划了个赞,“讲得好。” 斐熙笑着应,“是苏娘子的词儿写得好。” 说完就也不再多耽误,赶紧重回车顶站着。环顾四周、感觉试吃也差不多要结束了,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到了晚上不止有冰灯,兴盛湖还给大伙儿准备了烟火、戏台子,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一场,还有舞龙舞狮、杂技杂耍。 尤其戏台子,请来了咱白川府最负盛名的百戏行大家。还有每年岁末时最难请动的朝沐娘子,她可是要在兴盛湖连续登台十五日! 诸位且仔细想想,平日里若想听朝沐娘子一展歌喉,是不是至少得花上几两银子的戏资才成?” 斐熙一提“朝沐娘子”,底下又欢呼了。 “真的吗?朝沐娘子从不接散台的,这次居然被请到兴盛湖了?那我无论如何都得去听一听!”人群中,一书生模样的人满脸兴奋。 旁边的粗布麻衣汉子打趣:“书生到底是冲着听曲儿去,还是冲着人家那倾国倾城的美貌?” 众人听闻哄然大笑,现场气氛愈发热烈,倒把那书生羞得脸通红。 斐熙笑着打圆场:“这位小哥儿要是去咱兴盛湖,那可就去对了。除了能听朝沐娘子绝美的唱曲儿,我们还备了不少灯谜。小哥儿平日里学问扎实,去了一准儿能大显身手,争取拿个嘉年华灯谜状元! 而且嘉年华上还专门搞了诗会,到时候,文人雅士聚在一块儿,吟诗作对、交流学问,多畅快!” 话音刚落,立时就又有领着孩子出来买菜的妇人问:“雅是足够雅了,不知可有孩童爱玩的?往年我家几个小祖宗都爱东市的热闹。” 斐熙脸上笑容愈盛:“这位大嫂您可是问着了!以往孩子们在年岁上玩的、不过就是看个杂耍、捏个糖人、投壶或是抽个陀螺对吧?热闹是热闹,但年年玩儿也没个新意。兴盛湖可是完全不同了!除了以上几样也都有之外,还专门开辟了一个‘冰嬉场’,比如有个‘冰上龙舟道’,有大龙舟还有小龙舟,专人看顾甭提多好玩儿了。还有不少冰滑梯,有坡陡的给大人玩儿、坡缓的给娃儿;还有冰上迷宫、‘冰上射箭场’,而且大伙儿放心,箭不是真箭,是咱白水村特制的吸盘箭。小平安,给乡亲们展示一下!” “好咧!”小平安应了,立刻去房车窗子底下,接了里头递出吸盘箭和箭靶。 谨哥儿等娃立刻把箭靶摆到稍远处,小平安像模像样的给大家射箭、掷飞镖演示了一回。 又向大伙儿展示吸盘式的飞镖头儿,围观的人大呼有趣、且也都敢让孩子玩儿。 人群中立刻就有几个半大的娃儿钻出来,叫嚷着想试试。 小平安大大方方把飞镖给他们,胆大的孩子率先冲了过来,学着小平安方才的样子就抛。 虽然没能正中靶心,但也稳稳地吸在了镖盘边缘,引得周围一阵欢呼,更多的娃儿跃跃欲试。 谨哥儿在心里默默数着试玩的人数,刚过了三个就喊了停,笑眯眯的:“哥哥姐姐们还是去兴盛湖玩儿吧,那里的飞镖更多更大!在这儿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呢。” 苏榛在车里都听到了谨哥儿的话,心下好笑:不愧是我弟,是个会做买卖的。 好家伙这飞盘一收起来,还没玩儿到的一些个孩童可就不乐意了,当街开嚎。各家大人们不得不哄着保证:“人家还没开业呢,开了就带你去!” 小平安更是机灵,从口袋里拿出苏榛特制的牛轧奶糖碎块儿分给围观的娃儿们、会哭的还多给一块儿,反正全是零碎的渣儿块,都是“失败品”,送出去也不心疼。 总之方方面面、老老少少都照顾到、“勾搭”到。 苏榛则坐在暖融融的车里面儿都没露,反正也用不着她出去嘛,外头有那么多能干的,舒坦啊…… 这番场景的正对面、就是东市最大的酒楼,苏榛也进去一回、那日她跟寒酥来考察的时候,碰到盛重云跟项松在这里谈事的。 而今日却不用“碰”。 第229章 一直站在窗前、看底下热闹的太守苑琅瞧着白水村的车队终于收了摊儿、消停了、走了,这才兴致未尽的坐回了桌旁,斜睨了眼全程泰然自若、压根没起身的知交,“你倒沉得住气,就没想着下楼去跟她打声招呼?” “她叮嘱过我不要露面。”盛重云不紧不慢的答了,最后还露出一丝掩不住的笑意,“反正一会儿我也要回兴盛湖,不急。” 第171章 他今日当然不会是凑巧在这儿用午食,底下那片空地当然也不是凑巧就能那么空、苏榛在底下折腾那么大一番动静儿也没人出去驱赶当然也不是因为民风纯朴…… 他不露面,只是因为苏榛觉得他一露面、这场精心筹备的“广告展”就变了味儿:大伙儿难免会因敬畏而表现得小心翼翼,原本热闹欢乐的氛围会被紧张和客套取代。 苑琅瞧着盛重云那明明满脸的“我家娘子真是聪慧”、却刻意装得云淡风清的死样子就不顺眼! 尤其一想到自己跟他年岁相仿、对外还顶着个“风流太守”的恶称实则到现在都没有心上人的事实……无奈。 正腹诽,外头轻声敲门,盛重云应了一声。 小司推门而入,说着:“公子,办妥了。斐熙的十个小徒弟也都上了咱的车,等会儿一同去兴盛湖。” 盛重云:“他们吃过午食了没有?” “安排了,正吃着。” 苑琅听着、愈发好奇,“所以方才底下那些闹非要试吃、试玩儿的孩子,也都是你那位苏娘子安排的?” 盛重云笑而不语。 苑琅:…… 盛重云跟知交好友也没过多客气,直接把面前的厚厚一叠文契推至苑琅面前,“大人若得闲,瞧瞧这个。” 苑琅低头一看,上书:《呈请白川府于嘉年华设番商咨议处以利海贸疏》 心念一动,展开细看,里头非常详细的描述了海商贸易过程中遇到的难题。 比如交易之流程甚为繁琐,自货物报关始、历经查验乃至结算,环节诸多。 无论是番商还是白川府的本地行商,都因言语不通、文化相异,难以应对,致贸易之效率大受影响。 再者,番商于本地求取商业信息甚为艰难,无论是需求还是货源之渠道,信息匮乏,极大的制约了贸易规模的扩大。 其实这些问题早在苑琅的待解决清单之中,只不过他上任没多久、短时间难以摸得更清。而眼下盛重云递的这份文书又是写在了他心上。 更何况里头还有解决方案,那就是先设立咨议处。 甚至里头还有个他都没听过的新鲜词儿,叫“一站式服务”。 这词儿单从字面意思也让人一看就懂,苑琅几乎也不用再瞧后头写的那一堆好处,他倒是专注于最后一段,并有些惊讶的抬*眼看向盛重云:“你可当真?” “怎敢欺瞒大人。”盛重云坦然认下:“总之,盛府愿意出资襄助咨议处的设立、及操持,以缓减官衙之财用压力。” “可有合适的地点?”苑琅话一出口,瞬间便觉自己这问题问得多余,旋即自答,“兴盛湖。” 盛重云淡笑、点点头:“就算没有嘉年华的安排,兴盛湖也是整个白川府最为便利之处。甚至盛家也可以可代为招募熟知海贸事务、精通番邦言语之人充任咨议处之执事。” 苑琅并未急于回应,他心里明白,盛重云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此事,这么“热心”,背后肯定有缘由。 稍作思忖,直接问了:“你所求的回报是?” 若是其他大人问,盛重云肯定先是一番迂回、再讲究些谈判策略之类的。 但对苑琅则大可不必,索性直接把那晚苏榛讲的好处复述了一遍,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这些都是我那即将过门的娘子聪慧、想出来的好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语气平淡,但是可是可但是……唯有了解人的人才能听得出他在得瑟、显摆。 苑琅刻意忽略盛重云的显摆,只管认真听,并立刻在脑海中分析其中利弊。 其实说实话,他回朝廷找市舶司谈下此事,无论对于白川府、还是对他个人的仕途都是百利的。 他几乎可以立刻应下盛重云,但他偏不。 原因无他:单纯就是看今日一直在显摆的盛重云不顺眼!能立刻答应的事儿也绝不能立刻答应。 索性抬起头,神色严肃:“重云,你这请求并非不可商量。但凡事都需有个度,我既身为白川府的父母官,便不能因盛家一家、冷落了其他商家。这样吧,待我回府衙与幕僚们商议一下,制定出详细的章程再做定夺。” 盛重云倒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的等候,只笑了:“静候大人的佳音。” *** 黄昏时分,白水村的车队终于到达了兴盛湖,童创组的没跟着、单独由成树车队护送回山上。 也是才接近了镇口牌坊,苏榛就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满满的好奇,掀了前头的窗子往外瞧。 嘉年华的场景倒是没瞧见,一眼便瞧见牌坊下头有一人、一马,在静静等候。 “寒酥!”苏榛笑了,高声喊着。 寒酥也看到了她。尽管相隔甚远,他却能清晰捕捉到榛娘眼中的喜悦,那喜悦如光芒直照进他心底。 但他又能如何?有规矩、有礼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端坐于马上,用目光追逐着榛娘而已。 直至车队终于停下,寒酥看着榛娘跳下马车朝自己跑来,心跳便陡然加快。 他迅速翻身下马,可双腿竟有些可耻的发软,他瞧着榛娘跑到自己面前,仰着脸在笑,在喊他的名字。 他想回应,却不知从何说起。 周围一切都成了虚无,连榛娘的声音都不见了,他只能听到自己沙哑着说:“榛娘,你来了。” 有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寒酥知道:喜欢,就是在看到那人的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所有的声音都要为她让路。 可他只能说一句“你来了”,并在心里默念一句:“我好想你。” 车队重新整队进镇,直接先去了琼涯客栈,那里的后院已经定为“工作人员”下塌客栈之一。 一路上,苏榛瞧见街道上往来的行人、比她上次来的时候多出一倍。 官道的布置更是别出心裁,两边商铺的门脸都贴上了崭新的春联,红底金字,除了基本都有“新年”字样,更多的还加上了“冰雪嘉年华盛启”之类的好彩头。 路上每隔几步,便有一座冰制的花架立在一旁,上头“盛开”着用冰块雕琢的花灯,有梅花、有水仙,晶莹剔透的还打着大红色的结子。哪怕苏榛还在车上,都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喜气欢腾、生机勃勃。 还有不少往嘉年华方向搬运货物的伙计、更有正在布置摊位的商贩,这哪里还是上次那个冷得不见行人之地了? 苏榛心里又喜又暖,就跟已经赚了黄金万两似的! 不多时,车队抵达了琼涯客栈。 车刚一停稳,柳嫣就跟一股风似的走了出来,三步并两步,本来是冲着苏榛的、果不其然先被这稀奇的拖挂房车惊到了。 于是,双方一切的寒喧都转为了对拖挂房车的介绍和询问,又是好一通商机无限。另外柳嫣还说项松本来也要来客栈迎接苏榛一行的,但嘉年华冰嬉场上事情太多,就还是先以那里为主了。 苏榛直说万万不要客气,一切都以嘉年华为主。俩人就聊了这么一会儿,天就擦黑了。 柳嫣赶紧安排客栈的伙计跟着白水村的人一起卸车。 寒酥对双方都熟、对货物也熟,自然就是主力中的主力。 苏榛本想帮忙,却瞧着寒酥不过扫了货单一眼,随即便不紧不慢的开始了指派,“推拉阳台棚子体积大、数量多,就先放客栈外头,一会儿就拉去现场安装了。山珍类的那批需保持干燥通风,送去一号仓。” “是。”客栈伙计毕恭毕敬的应下,立刻照办。 苏榛心中有些惊讶,瞧着寒酥泰然自若的样子、有哪里已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坚定而专注,每一道指令都清晰明了,简洁有力。 尽管穿着朴素,可举手投足间的自信是掩不住的。 寒酥自己倒并没意识到苏榛对他的打量,继续专注于手头上的事儿:“易碎的轻拿轻放,手工艺品按品类分开,送去西边的二号仓。” 话语间微微抬起手,给白水村的人也精准地指向相应的位置。 说着,又叮嘱搬运要遵循‘先进先出’原则,按规划区域依次搬运。负责普通用品搬运的伙计走左边通道,吃食类走右边,易碎品和手工艺品走专用通道。各区域之间已经设置了明显标识,显然一直是这么做的。 规划好之后,他便收起货单,跟着大伙儿一起搬,丝毫也没有什么架子。还能及时调整动线。完全就是个科学调度,整整五车的货、看似繁杂无序、其实高效而有序。 第230章 苏榛倒成了最“闲”的,她站到旁边静静地看着,手里还捧着柳嫣塞给她的暖手炉,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的磨砺,寒酥已经褪去了青涩,逐渐散发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她很欣慰,眼下就算她离开,萧家也立得住。 货物卸完,柳嫣便招呼白水村车队的大伙儿进“员工饭堂”好好吃个晚食。 毕竟也是琼涯客栈后厨做的,味道相当不错,尤其鱼面煮的又鲜又劲道。苏榛心想自己取消白水村鱼面买卖的想法是对的,无论是原料还是口味都拼不过人家专业的。 晚食过后仍旧是继续忙碌。毕竟这里天黑得太早,放在现代也就是下午四点五点的样子,这哪里睡得着,抓紧一切时间开工才是正事。 至于大伙儿的住宿,寒酥也早就安排妥当了。 除了苏榛直接住在房车上之外,其它人都是后院的“员工宿舍”,宿舍依男女有别。 苏榛也是操心,专门又去宿舍看了一圈儿。男女宿舍布局大致一样,里头一张宽阔的大通铺火炕、几乎占据了屋内大半空间。 炕面上提前铺了厚厚的干草垫子,苏榛上前捏查,干草是新的、底下温度一烘散出来淡淡的草香。 草垫上是众人自带的被褥已经依次铺开。 也是出门在外不想被别人看轻了去,白水村各家带出来的都至少是半新以上粗布、葛麻被面儿,虽说都也有些补丁,但胜在厚厚实实、浆洗得干干净净。 炕沿不远处摆了榆木方桌,桌上撂着几盏粗瓷大碗,是给大伙儿预备用来喝水的。 墙角立着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挂着几条旧布巾,是大家日常擦拭用。 漱口净面的地方位于屋外的门廊,一口大缸里盛满了清水,旁边放置着几个陶制的水瓢。众人晨起或劳作归来便在此处舀水洗漱,简单却也实用。若是想沐浴,就要去后厨旁边专门有个沐室,也是男女分隔两向,有大木桶小木盆,也是置备得齐全。 每张大炕均可轻松容纳十人安睡,虽紧凑了些,但暖和干净便好。苏榛若不是因为要开会集议、又要不停的东奔西跑怕打扰了大家,她也是乐意住大通铺的。 待宿舍查看妥当了,苏榛就往仓库又去了趟,白水村所有的男丁们都跟着寒酥去嘉年华现场了,要连夜把伸缩推拉棚搭出来。 女眷这次来得少,除了苏榛外,就只有丽娘、以及白老汉家的小闺女白芳。 白芳原本在城里大户人家当一等丫环,也是最近才被白老汉说服、辞了工回村。 苏榛对她接触不多,但侧面打听了一下白芳今年只有十六岁,但性子沉稳、能干,她能在眼下这种很难伺候的年代当上一等丫环、显然待人接物也不会差。 再加上有白老汉这层关系在,苏榛特地叮嘱丽娘把白芳也带在身边教导着,若是当真能干,未来不也多了个好帮手。 此刻,丽娘跟白芳正站在黄豆酱的囤货架子前查验。 这批酱是项松家送来的,跟成树娘子做的风味皆然不同。 其一是鱼香酱,里头是用新鲜捕捞的湖鱼为主料,把鱼洗净、剔骨取肉,剁碎后与黄豆、香料等一同放入大缸发酵,最后便是鱼香酱。无论是拌面还是佐餐都很提鲜。但也因制作工序繁杂,原料也贵,时下一斤鱼香酱按品质也要卖到一百五十文到二百文不等。 第172章 这价格对于普通农户而言算得上是较为昂贵的调味品,不过对于一些家境稍好,追求新奇美味的人家,倒也愿意偶尔买来尝尝鲜。 苏榛是做买卖用,首批订的量就比较大,要了十罐,即便项家已经给了最大的让价,也花了一两五钱; 其二是虾酱,就用个头最小的虾洗净加盐腌制,再经日晒、搅拌,直至虾肉化为浓稠的酱料。咸中带甜,用来炒鸡蛋、蒸豆腐。 但这类酱口碑也是两极分化,喜欢的人就觉得十分美味。不喜欢的人会嫌弃有些腥。所以苏榛订的少,只要了八罐,八十文一罐,一共花了六百四十文; 其三则是蟹酱,以秋季肥美的湖蟹为原料,拿米酒发酵,开罐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因湖蟹本身就价格不菲,且制的时候还得把蟹肉与蟹黄分离,过程又麻烦又费事儿,发酵的过程极为繁琐,这便使得蟹酱价格高居榜首。 若是品质上乘的蟹酱,一斤起码三百文。时下一般只有富贵人家或是在重要节庆时、普通人家才会少量购置。 苏榛的摊子还是以大众口味的普通美食为主营,所以蟹酱这种“奢侈品”她也买得少,只要三罐,花了九百文。 三样一共花了三两多,说多不算太多、但说少肯定也不算少。丽娘就查验得格外仔细。 苏榛进门的时候,她正拿着一个小竹片,仔细地将一罐开了封的酱料挑出一点,放在鼻尖轻嗅,随后才尝,细细品味。可惜她压根没吃过,只觉得冲鼻子还齁咸。 白芳站在一旁抿嘴乐,也没多言嘴,拿了新竹片另挑了些酱置于掌心碾开细看,这才说着:“里头的鱼用的好着呢,酱也红亮,酵的时候也够,拿来烧落苏肯定鲜香。” 说完又品了虾酱、蟹酱,同样也立刻给出了品鉴口感已经相应可以做些什么菜色。 她一番话说得不急不徐、有条有理的,丽娘也听得入神,俩人愈发聊的畅快,都没瞧到苏榛来了。 苏榛也没想打断,倚门听着、心中也是暗自认可,看来白老汉没吹牛,他这女儿确实能干。 直至白芳提到可以用这些酱焖茭白、做肉臊子面之类的具体菜单了,苏榛走过去,笑着接话,“听起来就好吃,我都要流口水了。” 丽娘跟白芳这才瞧见苏榛,都有些惊讶。 白芳机灵,立刻拿了签子也给苏榛挑了一些尝。其实若论品酱技法,苏榛自己估计可能还不如白芳,她就没乱给意见。 但针对菜单设计,是她要考虑的问题,来的路上她就盘算过,此刻也再跟丽娘以及白芳念叨念叨:“先就是用人家的酱、反倒不能做人家的菜、不能抢人家的买卖。再就是咱白水村摆的是摊子,不是酒楼,做小炒之类的肯定也干不过人家酒楼的大厨。那么咱白水村占啥?就占个‘新奇’。” 丽娘似懂非懂,白芳立刻懂了,“可是菜品上不同?” 苏榛笑着点头,“摆这种摊子得讲究快速出餐,还得好拿。毕竟多数食客都是边走边吃的。眼下我想了几样,你们听听看可行不。先就是做鱼香酱夹饼,就跟咱在山上做的酱香饼差不多,但把野猪肉换成炸过的鱼块儿,再浇上酱汁、再夹点儿酸芦菔丝儿。” 丽娘眼睛一亮,“这成,酱香饼香着呢!但原本肉沫酱烤,咱卖得不贵,这鱼酱做的可得加钱。” “嗯,肯定要加,就当多个品类。”苏榛继续说:“虾酱的话,咱这次带了不少蒸笼,均两个出来,做虾酱烧麦。” 时下没有“烧麦”这种说法,苏榛就简单的解释说跟小笼包子似的,但不严实封口、开花儿、里面除了肉还有糯米。 而苏榛一边说,白芳立刻就已经摸出个小本本在记了。 苏榛瞄了眼,白芳的记录方法跟舒娘的差不多,大部分靠画一些简单的线条。不同的是,她零星还能写几个完整的字,想必也是跟着上一家主顾学的。 随后便是蟹酱,这酱本身就那么贵了,可得好好制些“招牌菜”。苏榛也早有一个“凶狠”的菜色:配片皮鸭。 她在现代的时候拍美食视频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个网红餐厅、试过一道菜,一盘里就四片烤鸭,上头一点点鱼子酱、底下一片黄瓜,就这么一盘儿要价七百块。 眼下鱼子酱是没有,但这蟹酱可不比那个差。 虽然不至于同比那个卖价,但卖得贵些也是合理的,毕竟来嘉年华的富商巨贾还真是不会少。 但白芳听了这菜色,唯一的顾虑是哪有富商会在小摊子上买这些呢?富商不是都要去大酒楼吗? 苏榛笑了,拉住白芳的手腕,“走,你们跟我去瞧瞧嘉年华场地?亲眼看了就懂了。” 苏榛的手暖暖的,白芳被她牵着、也是暖暖的。 白芳喜欢苏榛这个姐姐,不仅是因为爹说了苏娘子如何如何的和气、如何如何的能干、如何如何的仗义。 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喜欢苏姐姐的笑容:明媚而坚定。 *** 因有了自己的拖挂房车,苏榛在兴盛湖的出行就不必再借用客栈的驴车。 三人在车里挤着坐,丽娘还好、白芳真是把这车子稀罕得不行了,说是这次要是赚了钱、再加上自己这几年存的几两,回去就也订制一辆! 苏榛便把跟木工坊谈过的、白水村回购房车的事儿也给她俩说了一下。这下连丽娘都动心了,直嚷嚷着务必给她也留下一辆,她也买。 苏榛自然也都应下,毕竟房车又不是只做十辆,后头多得是,而且会越做越好,里头也会有所改进的。 第231章 才聊了一会儿,嘉年华场地就到了。 其实距离上次苏榛离开兴盛湖不过也只隔了数日而已,可湖面上的场景、光是远远的瞧着已经截然不同。 已有一座“冰城”拔地而起,隔着冰墙都能看得到里头灯火通明的。更有百戏行排练的丝竹声、冰雕冰屋搭建的凿冰声、车马劳作声、搬运扛抬号子声不绝于耳。 丽娘跟白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不顾寒冷,把房车窗子全掀开,趴着窗沿眼巴巴地张望。 也因苏榛心里牵挂着不少整体构想,就特意叮嘱车把式不走“员工通道”,专门绕了路走了游人通道,先往游人专用的驻车场而去。 驻车场一共四个,围绕着嘉年华的场地、东南西北四向都有,进口出口也不同,避免出去的时候拥堵。 苏榛查验的东向驻车场规模是最大的,直通白川府过来的官道,也几乎把周边所有的空地都见缝插针的规划了进来,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拼,看得出来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尽力了。 并且占了个天时地利的好处,驻车场压根不用买砖或拉沙子盖墙,隔几丈就会有一道用冰块堆砌而成的分隔线、清晰醒目,把不同类型的车马驻放严格区分开来。 驻车场的四周还有冰制瞭望塔,开幕之后也会有专人值守。入口处搭了冰屋,作为临时的值房,到时候会安排人登记简单的入场信息。 苏榛三人下了车先往值房去,推门就瞧见了里头正有几人在集议商量事儿。 正中间坐的可不正是鱼把头项松。 “苏娘子!”项松一见苏榛来了,一脸惊喜迎上前来,“怎的不多歇半日?我还寻思着明天再请你过来瞧呢。” “时辰还早,我哪里睡得下。”苏榛笑着摇头,又寒喧了几句就直接步入了正题,不外乎就是项松负责的场地营建组进度可有阻碍、可需要帮忙之类的。另外又将丽娘跟白芳也做了个介绍。 别看丽娘是白水村出了名的大嗓门儿、泼辣户,出来可是安安静静的,尤其这一屋子都是外男,窘得她不敢说话了,就一直低头看自己脚尖儿。 倒是白芳仍旧落落大方的。 其实最早的集议会上谈及驻车场的时候,苏榛就提议驻车费是要根据不同情况收的。 这几日项松等人果然已经把场规定好了,拿给苏榛过目。 苏榛一瞧,心道这筹备组的人不愧是兴盛湖最能干的几位。她只不过提了想法,人家就规划得格外妥贴了。 比如先就是泊车格局,每个驻车场都设南北二区,北为畜力区,每场都有马厩百余个。 南为辎车区,下了车可以直通嘉年华主会场。 另外每个驻车场还设了厩仆八人、车卒十二人,总之无论是饲料还是取暖的燃料都照看充足; 出口那里也有四人专管银钱收纳。 再看收费标准,骑乘类也是分了良驹跟驽马、骡驴。 良驹是每日收料钱三十文、其它减半,另缴厩位费十文。 以及辇舆类,小轿十文、官轿二十文,官轿还需要查验通行牒文,免得后续有什么麻烦。 至于辎车类,单套车日费十文、三套车日费二十文,若是车夫不进嘉年华或是当日不回城,外头设有单独的车夫歇宿处,车场内是不允许住人的。 最后当然也有“免费”的标准,比如持节度使符节者免单、秀才或士子凭文牒只需交纳七成、在嘉年华里消费满三两的免单、消费一两以上的免二十文、连泊三日以上赠“节饮券”一张,可抵嘉年华里头任意摊位的花销二十文。 至于出入稽察,寅时三刻开栅,子时正点落栅。进来的时候会给车夫发竹牌,走的时候交回牌子确认放行。 也考虑到眼下天干物燥的,草料又集中,驻车场里每隔一段距离就专门冻了冰缸,放了不少沙土以防不测。 另外盛家的司库们果然是有经商的头脑,还在驻车场里规划了个专门的秣马栈,出售苜蓿、豆饼之类的“高级”饲料,还又多了一笔收入,这让苏榛都叹为观止。 另外供车夫们休息的想法、也给柳嫣等客栈掌柜们又增加了客源,家家正抢着推出“车夫寮”呢。 甚至周边小商小贩、甚至平民百姓家也都得了项松的招呼,让他们备好大量的生姜、净水、暖炉、干粮面饼之类的买卖,准备挑着担子卖给等候的车夫或者游人们。 丽娘跟白芳听得直羡慕,所以说这嘉年华摆在哪儿、周边的百姓都会跟着受益啊。可惜白水村太过偏远。 苏榛同样也是这么想的,看来给白水村修官道的事儿开春了就得筹划起来! 待所有规划都听项松说完了,苏榛几乎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直接称赞就是了。 所以说根本不要小瞧古人的智慧。无论哪个时代,能人都是能人。能人只需一个想法,点到就能参透。 但驻车场毕竟只是个小问题,苏榛最为牵挂的肯定是主会场,此刻离得这么近了,进去的心情就愈发迫切。 项松也瞧得出苏榛的眼神儿已经飞了,便不再耽搁,领着苏榛等人步行前去。 约摸走了一刻钟不到,一个巨大的冰雕牌坊就矗立在冰城的正前方,上头刻着“山海嘉年华”五个大字。 “是请苑大人亲题的!”项松一边走一边给苏榛介绍着,语气里也是满满的自豪。 苏榛也笑着点头应了,她跟那位苑大人虽不曾谋面,但已经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大致轮廓:好(三声)官、好(四色)色。 若说苏榛还能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往里走、白芳跟丽娘俩个已经近乎要傻眼了。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嘉年华竟是一座冰城啊,从入口就已经瞧得见里头各种冰雕、冰灯林立。 再往里走,不同方向都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冰亭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冰雕和冰灯作为隔断,暖黄的光透过剔透的冰块散出来。 众多冰雕匠人仍在忙碌,还有运冰人拖着冰橇、齐心协力喊着号子。 以及兴盛湖人家的孩童也跟着家中大人来打杂,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冰滑梯、冰橇上玩耍,欢笑声此起彼伏。 更有精明的小商贩,虽摊位还未完全就绪,就已开始挑着担子满场跑了,卖些热水、热茶汤。 单凭这一口热乎儿也能在开幕之前赚些银两。 第173章 虽说苏榛也迫切的想看到白水村的摊位范围被寒酥布置得如何了,但她毕竟也是整个嘉年华的“总策划”,边边角角都得照顾到、索性把白水村的留到最后才去。 但她有这耐心、丽娘可是着急了,项松便随手招来个场内杂工,安排他领着丽娘跟白芳去白水村位置看。 项松便带着苏榛先在美食区其它地方走一圈儿,等明儿天亮了再走冰嬉区跟游乐区,毕竟这地方大着呢。 而光是美食区都足足占了好大一片场地,摊位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 防滑是重中之中,也是嘉年华上花销最多的部分,用的是稻草垫、以交叉编织的方式,把草绳间隔固定在冰面上,形成网状的样子。总之主要通道上都得有这设置。 苏榛一路走一路测试那些草绳网,一是铺得要够密、二是得紧紧贴合冰面,不能反倒成了绊脚绳。 一边走一边叮嘱项松,“每隔一段距离得竖个木牌,写上‘路滑慢行’的警示语,木牌也得做得牢固,插得深一些,确保不会被风吹倒。” 想了想,又补充:“在拐角的位置再放一些大型的冰雕,算是个缓冲,让游人的行进速度放慢,也是为安全考虑。” 项松寻思是这么个道理,赶紧都默默记下。 除了测试地面,苏榛主要还得考量摊位的摆设。 商家们为了省银子、也为了有特色,眼下的摊位大多以冰块为基,木材为梁。 还有的摊位仿若一座缩小版的冰屋、或拿木架子搭成个船形。 苏榛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一边听项松滔滔不绝地念叨:“这头几家是咱们兴盛湖本地出名的食肆,像李记羊肉汤、王记鱼面铺,香着呢,每年都有不少城里人专门过来吃。” “城里或者外地的食铺子来签入场契的有多少了呢?”苏榛又问:“我倒是不担心味道不够好、唯独担心不够多样化。反正唯有天南地北的特色美食都在这儿齐聚了,才真正契合咱嘉年华的盛大之名。” 她话一说完,项松就乐了,脱口而出:“要不咋说苏娘子您跟重云公子天设一对呢,他也这么跟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可项松这么一说完,自己就又有些后悔,他是怕苏榛姑娘家脸皮薄、他是不是冒犯了? 他是真不了解苏榛啊…… 苏榛竟也跟着乐了,“他也想到了?那就不怕了,他是不是已经招来不少了?” 项松一听苏榛这话,愈发兴致勃勃:“重云公子那速度可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么说吧,整个白川府、但凡有点名声的大厨,就没人没收到盛家递的贴子!虽说有一多半已经跟东市年岁集签了契过不来,但还是有不少很不错的。比如塞外烤全羊,那师傅带来了自家特制的烤架和调料,香得要命啊。还有西域的手抓饭,那家大厨是派徒弟来的。年岁不大、手艺可不差。就在前头呢,一会儿就能路过看到。” 第232章 苏榛听着项松的介绍也是不住地点头,心中暗自庆幸有盛重云这样的……说他是啥好呢?他明显已经不止承担了甲方爹爹的功能。 总之,自己是个好运的! 继续往前走,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冰灯虽然数量不少,但分布并不均匀,在一些角落,光线依旧昏暗。 苏榛担心若照明不足,不仅会影响游玩体验,最怕的还是引发安全事故。 虽说燃料或是蜡烛的花费都不会少,但这么大的嘉年华都办了、若就差在这部分上,人命关天,便叮嘱项松再去灯笼铺挑灯笼。 数量要足够沿着所有行人区域、冰雕周边以及摊位附近挂满。并且还得持久,要让嘉年华亮如白昼。 “成,明儿我就派人买。”项松自然是应的。 两人正说着,苏榛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喊:“苏娘子!” 仔细一瞧,是项松的媳妇玉娘。 熟人相见、分外“眼红”。苏榛几乎是小跑过去跟玉娘迎在了一起,不止玉娘,项家几房除了老人要在家带娃,其余大部分人都在这儿布置摊位。 一通热络的闲聊,苏榛得知他们一共租下了三个摊位,卖鱼干虾干、鱼虾蟹酱以及渔具。 “咋不租些好点儿的位置?”苏榛打量摊位前后,这里相对是又偏又小又窄,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玉娘无奈的瞟了项松一眼,故意打趣他:“不是因为我家有个高风亮节的鱼把头官人?好位置人家不争。” 苏榛也忍不住笑了,但她也理解、她也看得出项家其他人也都理解。 无妨,反正嘉年华总收入里、项家是有分帐的,也不是非指望这一点摆摊钱。苏榛就也没再多说什么。又聊了会儿玉娘送去的鱼酱、各自交流了下经验,便不再多做停留,继续往后头走。 直至终于到达了白水村租下的范围。 苏榛仰头凝望,眼前的冰雕牌坊、以及最顶上刻着的“长虚白水、房车食汇”八个大字,心里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述。 虽说这冰雕城仅能维持一个冬季,但这是她到异世以来第一个“大型”买卖,且还不止关系着她或者萧家的生计,是她带着白水村全村男女老少一齐努力的结果。 甚至这里成败与否跟赚多少银子关系都不大了,这里是她为人两世、第一次有了“需要”、和“被需要”的地方。 “是谁瞧个牌坊也能瞧得红了眼?” 苏榛耳畔突然响起那把再熟悉不过的、清朗的声音。随即周身一暖,她已被人从身后环着、裹进了带着淡淡松木香的大氅里。 盛重云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宠溺轻笑,“是我的小矮子啊。” “你才小矮子!”苏榛回手就拧了一把盛重云的大腿,硬得拧不动,反倒感觉自己手指头有点吃亏。 盛重云已经闷笑得开启了震动模式。 苏榛又生怕被人看到,赶紧瞄向项松本来站立的方向,人居然不见了,啥时候溜的!!!! 苏榛故意扭头问:“你一来就把场地营造组的组长吓跑了,那还有谁带着我巡查?” “当然由为夫带娘子去。”说着,还伸手轻轻捻了下苏榛的耳垂,动作温柔而自然。 那是他万试万灵的苏榛敏/感带。 苏榛立刻觉得脸上发烫:盛重云你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 虽说眼下是夜里了,但毕竟人来人往的也有不少,盛重云没再过多“纠缠”,虽很是不舍,还是松开了苏榛。 俩人就一齐朝里头走。 其实苏榛没到的时候盛重云天天来看顾一下,眼下倒像成了他的“主场”似的,还能起个导览的作用。 但哪里用得着他导览?这里所有的动线都是苏榛规划的,眼下看着它们有了实实在在的规模,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真是无可比拟。 先就是大布局,宽阔的冰砌中轴主道贯穿整个区域。中央立着一座巨大的长虚山冰雕,不仅是整个市集的视觉焦点,人多了更是可以成为步速缓冲、避免过度聚集。 右侧是规划整*齐的“房车”区,这部分眼下虽说还空着,但地面已经用冰砖标记出了每个车位的边界,整体呈现是个半环形。无论内外都留了宽敞的通道,方便车辆灵活进出、或是游人走动。 这种布局也是苏榛借鉴了现代的房车集市布局,既便于集中管理,又能让游人轻松定位心仪的摊位,完全不用“左顾右盼”。 并且所有房车车位后头、都已经冻好了长方形的“冰柜”。 这可比苏榛在萧家冻的冰缸体积大多了,专门用于开幕之后的当天食物储存,即能保鲜又规整,重点是不用花钱打架子。 除了冰柜之外,后面还搭了五个跟萧家院里一样的圆顶冰屋仓库。苏榛的想法是所有“杂物”进屋,外头就干净整洁了。 主干道的左侧则是售卖其它品类的区域,摊位就跟外头类似,架子也是冰制的为主,还被细致地划分成多个小区域,比如面点区、肉食区、手工艺区等一目了然。 后头同样也配了冰柜。市集的各个角落还分布有十余个取暖用的帐篷屋、几座冰厕,冰厕内壁粘了稻草帘子,所以也不用担心太过透明。 另外,在美食区的中心位置、一座大型穹顶冰屋尤为引人注目。 入口处两扇厚重的冰门敞着,上头镶嵌着打磨光滑的木制把手。 门楣上方是用冰雕出的“火锅城”三个大字。 苏榛一看就认出那是寒酥的字迹,喜欢得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盛重云自然不会错过她的神情,心中有些吃味儿,但表面仍旧不动声色,不经意似的“邀功”:“你要的这冰屋,可是把盛家的老梓匠们都差点儿难住。” “是啦是啦,多谢你。”苏榛回头朝他明媚一笑,盛重云心里那一丁点儿醋意立刻就散了。 其实苏榛当然也知道他所言非虚,时下能造出这么大的穹顶冰屋确实花费不少心力。 先就是它的面积远超做为仓库使用的冰屋,那么肯定要考虑冰体承重、里头的结构稳定性,还得考虑温度控制。 总不能让食客吃着吃着火锅屋子或地面都塌了吧…… 盛重云带着苏榛进了冰屋里看,圆形直径足有三丈、穹顶高也达到了一丈半,就算盛重云这样的身高进来也不会觉得压抑,行动自如。 苏榛还专门敲了敲冰墙厚度,踏实着呢,看样子至少有两尺。 至于内部的支撑,每隔九尺就立了根直径至少一尺多的冰柱。苏榛再抬头看穹顶,只觉得顶上的冰砖花纹很是奇特。 “那是用了逐层错缝、露龈内收,这种错缝砌筑技法是盛家梓匠擅长的。”盛重云知道苏榛好学,便一点儿不藏私的教。 这大概是相当于现代的“蜂窝”工艺吧?苏榛不懂建筑,但确实见过类似的花形,便好奇的询问这样砖砌是不是更加结实了。 盛重云点了点头,“也不止靠技法,关键节点还嵌了兽骨加固。另外冰墙里设了夹层、填了不少碎木屑,回头开业了地面也得铺设碎兽皮或是稻草垫。 苏榛不住的点头,眼神里也带了不少的“哇,你好棒”式的“谄媚”,“所以这里能容纳多少人?” 盛重云明知道她是故意吹捧,可偏偏心里还是受用,若不是怕随时有人进来、真想抱着她再亲昵一番。 但眼下只有收了心思,认真回答:“最多不能超过四十人。另外,切记每日晨间得做冰体探伤,如果发现哪怕细微裂缝、也得用冰锥注入雪水修复才成,马虎不得。” 苏榛重重点头:“记下了。” 眼下这冰屋里是空的,未来将会摆放进木工坊制的那些折叠露营桌椅,这里就专做拔霞供买卖,牛油火锅底料运过来能派上大用场。 即然只能容纳四十人,还得考虑其它重量的话,那就只摆四桌。苏榛打算专供vip客户,要价自然也得水涨船高,回头再细细核算。 冰屋查看完,俩人便出去继续往市集深处走,后方是靠着树岸,越走就能听到劳作的动静儿越大声。 是萧容跟寒酥正带着白水村提前来的人在连夜搭建推拉式的阳台棚子。 这里是专为在房车市集购买小食的人提供一个可以坐下的用餐地方。 也因为这里忙碌的动静儿挺大的,外头摊位也有不少人跟着来看热闹,更多的则是抱着兴许能蹭到好办法的心态。 苏榛这几日没来,她完全不知道白水村在整个嘉年华有多“出名”,不说别的,光是圆顶冰屋仓库跟方形冰柜这两样,都已经被不少人默默学了去。 甚至于第一批拉过来的月亮椅跟蛋卷桌也有了订单,寒酥统一记录了不少,这也是后话了。 眼下苏榛才到棚子这里,也发现大伙儿经这段时日的磨合,干活儿简直默契十足。 无论是搬棚布的还是搭立柱的,分工协作有条不紊。 第174章 第233章 虽说大家都没见过这棚子搭起来会是个啥样儿的,但庄伯给的图纸很是详细,寒酥带着大伙儿边参详边搭建,半个时辰功夫,靠树岸一侧的立柱就已经绑好了。 这立柱是纯粹依靠着地势,利用树木的稳固性为棚子提供了最大的支撑固定。而棚子整体拉出来之后,里头的立柱杆固定方式也很是讲究:先要在冰面上开凿出与立柱杆适配的凹槽,凹槽深度也得精准,既能保证立柱杆稳定插入、又不会破坏冰面的整体,不至于把冰面直接凿穿漏水。 随后在凹槽内倒入融化的冰碴,再把立柱杆插进去。时下天寒,杆子没一会儿就冻住,等过了今晚就更是能冻得牢牢的。 并且因这棚子有一半儿底下不是冰湖、而是林间实打实的土地,就也不存在承重问题,起码能容纳个一、两百人同时用餐。 丽娘跟白芳见苏榛跟盛重云来了,便也迎上来说话。 盛重云本来也陪苏榛多呆一会儿,但盛家船坊也派人来寻,说是冰上龙舟的赛道已经布置好了,请公子过去瞧瞧。 他便先走一步,临走却还不忘叮嘱苏榛一会儿找他去,真是片刻也不想分开的架势。 苏榛应也是应了,心里却颇有些嫌弃,神情间也多少有些流露。 盛重云心想嫌弃我?等你过了门儿,看我怎么……我又能怎么?无奈的走了。走出几步还是不服气,回头瞧了眼、想看到苏榛至少有一点点的留恋也好。 抱歉,并没有。 苏榛已经跟丽娘和白芳聊得河翻水翻了。 她叮嘱白芳记得明天开始多冻一些小点儿的冰桶以及大些的冰缸,用来当唾壶、灰槽。 唾壶就类似于现代的垃圾桶,每个房车位、摊位、以及火锅城、食客桌子附近都要搁一些,免得游人吐个果核儿、扔个签子都没合适的地方。 冰灰槽也是这功能,只不过大些、放得远些,起到个垃圾临时中转站的作用。 想了想,苏榛又补充:“还得注意分类,吃食类的渣子跟炭灰分开。” 丽娘也是不住的点头,“对对,要不是离得太远,我都想把粪也拉回村呢。啧啧,得囤多少啊,卖到肥田可也值不少银子呢。” 一番话把苏榛又逗笑了。不过丽娘话说得虽然糙了点儿、理可不糙。 着实可不想小瞧嘉年华十五日产生的垃圾,那真的实打实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部分也是归场地营造组以及司库在管的,之前嘉年华司库的总帐周掌柜就核算过,要请兴盛湖的街道司来收弃物、还要请“倾脚头”收粪便,再贩卖至附近农田人家。 丽娘跟白芳听苏榛这么一说,又都惊了。尤其丽娘,本来嗓门就大,一激动愈发不管不顾的问:“这都核算过的?榛娘,能赚多少?” 白芳脸皮薄,赶紧让丽娘压低声音,免得旁人听着、这仨娘子聚在一起聊些个啥秽物、还聊得这么起劲。 苏榛倒还好,只要是正道上赚的钱,她也不觉得有啥难以启齿的,就跟丽娘也说说:“每担能卖二百文,如果按日客流量两千算的话,十五日下来,怎么着也能收个百担多。百担就是二十两。” 丽娘刚要再惊一下,苏榛赶紧给她按下,“街道司至少安排二十人过来,得给人家工钱啊,再加上嘉年华还得准备的一些桶子工具,总之二十两也剩不下啥。” 丽娘一听,这倒也是,也多亏这里不用木头恭桶,都是用的冰桶上头箍的稻草边,否则二十两哪够用。 总之丽娘一边儿可惜二十两都得花掉、一边遗憾这嘉年华要是在白水村办多好,那不用请倾脚头了,她保证村里人就能把那些个秽物全处理掉。 苏榛笑着安慰她会有机会的。其实搞活动就是这样,做得好,可以带动不少周边“就业”和赢利的。 对于整个嘉年华筹备组来说,未必看得上这区区二十两,但无论是街道司的人还是倾脚头、足能依靠这十五天过个美美的正月了。 女眷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推拉棚子也终于安装完毕。 寒酥过来问苏榛意见、可还满意、可是她想像中的? “如果连这么好的棚子我都不满意,那我眼神儿肯定很差。”苏榛笑着打趣,她说的是真心话:“明儿在门口拉个横幅挂上,这里就叫‘大食代’”如何?” 寒酥细品了一番,字面意义看,“大食代”一听就有规模宏大、种类丰富的感觉。且很有新意、简洁好记,容易在食客间传播,他觉得这名字甚好:“榛娘聪慧,就用它。” 其实哪里是苏榛聪慧,她就是懒,现代不少商场底层的美食街怕是都叫“大食代”吧…… 总之,她对这棚子很满意! 毕竟按时下的情况,庄伯他们能在数日之内把“推拉”的轨道做出来、已经很难得。 虽说这次过来只带了十副、还差一半儿的长度,但眼下已经仿若一条悠长的街道了。 棚顶高高隆起,距离地面大约有三米,站在棚内丝毫不会觉得压抑。苏榛有种感觉,仿佛回到了现代的、宽敞的室内美食广场。 萧容等人也走过来,一起商量开张的桌椅要怎么摆放才合理。 在白水村人的概念里,还是用时下酒楼食肆、或者街边小摊贩的布局,不外乎就是食客买了小食端进来就吃、吃完就走,桌子能摆多少就摆多少。 但苏榛却有不同的想法,毕竟哪家酒楼也不可能一下子涌进来几百、上千的游客吧。 她非常清楚一点:一旦游客进入白水村房车区范围,说难听一点哪怕没人买一文钱的吃食,也必定会挨个角落参观一番的,尤其摆满了月亮椅跟蛋卷桌、甚至连棚子都跟别处不同的大食代。 她不信没人好奇,她最担心的不是没人坐下、而是万万不可拥堵。解决办法也简单啊,犯懒的苏榛直接把现代各种集市、游乐园、演唱会的排队模式搬过来就成了。 时辰已晚,她也不想再遮着掩着,赶紧规划好回去休息呢,便直接说了:“所有桌子得编号。以方阵形式排列摆放,每个方阵之间保持大概四尺的间距吧,作为食客走动的过道。另外每个方阵设置十至十二套桌椅,每套桌椅可供四到六人就餐。寒酥,你记得明儿再找人置些放在桌上的编号牌子。” 寒酥点头应了。 苏榛继续说:“再冻一些小冰桌,能坐两个人就成,见缝插针的摆。另外,大食代长边两侧分别设入口和出口。入口那里得安排两人,这两人要记性好的,记住里头所有桌子的号牌,带食客入座。出口也得有两人看着,主要也是起个引导的作用。” 萧容想了想,“服务组那边儿的人合适,回头我跟山梅说。” 苏榛点点头,指向食棚的中央:“哪怕没位置坐了,那片中间的通道也得空出来至少九尺,方便食客在棚内走动。还有啊,地面但凡有冰的地方都要铺稻草垫,这钱万万不能省。还有就是地上也要贴箭头跟数字号,指示前往不同区域的方向有哪些桌子。就比如,一个向左的箭头后头跟着‘一号区一号桌至五号桌’,识字的一看就懂了,不识字的有互相问一问也懂,免得只靠咱们安排的两个引导员也忙不过来。” 萧容大赞:“这标识好!” 反正苏榛一边说,寒榛就在一边默记。白芳也跟着在记,但她更多的是听、专注的听。 白芳之前在城里伺候的那家也算是书香门弟,那家小姐亦也是聪慧过人的、为人也和气、在家也受宠。 可白芳从来没有想像过哪家小姐能像苏榛一样指挥着男人做事,且话语还直接、不用加那些个“小女不才”“小女斗胆”之类的前缀儿。 苏榛倒是没留意白芳神色中的敬佩,眼下她就想赶紧说完,“还得留分支通道,宽度有一半儿就成。外头用冰砖砌一些排队通道,免得有人插队。” 又想了想,苏榛补充了个“流动售卖岗”。比如可以让童创组跟服务组的人商量一下,有谁想赚个零花的、可以轮流在大食代里提着小筐小篮卖些甜品、奶茶之类的,兴许也能是个不错的收入呢? 一番规划下来也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且白水村的大伙儿也早就习惯了苏榛这种简明扼要、有事儿直接说事儿的风格。 毕竟苏榛在现代最烦的也就是开会,尤其是废话一堆的会! 一番商议下来,外头有巡逻报更的敲了梆子,到亥时了。苏榛便问嘉年华夜间是几点闭场。 寒酥摇了摇头:“在开幕之前不闭场,兴盛湖镇排了轮值,夜间也有人过来干活儿。” 这信息苏榛也是才知道,心想大伙儿真是拼了,都开始三班倒了???古代也这么卷! 不过想想也是,时下又无法机械化,全靠人工。在一个月内做这么大的嘉年华,可不就得这样了。 好在白水村的场地不需如此,毕竟主要摊位都是靠拖挂房车。 但随着食材大批量运来,打明儿开始、至少得有一半的人要忙活开幕前的吃食筹备。苏榛便让大伙儿都抓紧时间回客栈休息、养精蓄锐。 第234章 她自己却走不成,还得去冰上龙舟的场地看看。 萧容不动声色的吩咐寒酥,“你跟榛娘一道去吧,也多照顾着些。” 苏榛本想拒绝,毕竟觉得寒酥也累了一天了。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寒酥轻拉着袖角带出了棚子。 冰上龙舟场跟冰嬉场是挨着的,离这边还有些距离。俩人并肩走,不知为何苏榛总觉得寒酥哪里有些奇怪,竟沉默得出奇。 这要是以前,俩人肯定是走一路说一路的,就算一时无话,寒酥也不会脸色那么冰。 难道是分开了几天就生疏了? 不过苏榛也没再往深了想,反正男孩子嘛,青春叛逆期呗,谨哥儿将来也得这样。 寒酥自然不知道苏榛把他的爱而不得归为“青春叛逆”。 他舍不得跟榛娘分开,但他清楚榛娘到了龙舟场就等到回到盛重云身边。 他又会成为那个需要默默消失的人,念及如此,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脚步不自觉地拖沓,每一步都像是带了千斤重负。 可再拖沓也终有到达的时候。 随着劳作、敲打的声音愈发的响亮,苏榛眼前也豁然开朗。 冰上龙舟场四周高高低低的架了许多火把,把整个地方照得亮如白昼。再瞧冰场的边缘搭着几座简易的棚子,里面堆放着已经制作好的龙舟装饰部件。 巨幅的冰面上横卧了四艘龙舟骨架,盛家船坊调动了近百工匠在这儿轮值、每班三十人、人休场地不休。 眼下正齐心协力将一根根船身木板拼接在龙骨之上,干得热火朝天。 还是小司眼尖,已经瞧见了苏榛跟寒酥过来,赶紧快步迎上去,接他俩直接到了场外的棚下。 盛重云跟项松以及司库总帐周掌柜、泰平镖局程掌柜等人都在,另外还有几位着官服的生面孔。 周掌柜眼尖,瞧见苏榛就赶忙起身,恭敬行礼,随后有条不紊地将尚未相识之人一一引荐。 那几位身着官服的人近几日常来,跟寒酥已经熟了,目光落在苏榛身上、又听周掌柜一说“苏娘子”,立刻就也知道她是谁。 盛重云更是自然而然地帮苏榛展开了一张月亮椅、又把自己坐着的兽皮垫子铺到了上头,且还拉到距离炭火盆最近的位置才示意她过来坐。 在场的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看到也假装没看到。 尤其几位官服只能在心里暗道一声:看来传说中重云公子被一位女子拿捏住了是真的! 这几位着官服的,是巡检司派驻在嘉年华的武官。 尤其这龙舟赛,选址是归了兴盛湖镇负责,还招募了不少本地渔民、船夫组成了教习团。 但治安方面就得靠巡检司了,派了弓手、土兵在赛道外围设置了横杆“拒马”,防止闲杂人等靠近冰面出事故。 第175章 不止如此,还配备了不少冰捞子之类的救援设施。 其实这种冰上竞渡也并非今年首办,前朝每隔两年也都办一次的,后来战乱才停了几年。 如今再捡起来、大家对这流程倒也熟。 苏榛没到之前大伙就在商议这些细节,细划到每个卡口要安排多少守卫、赛道究竟是六引的长度还是五引、提前三日封闭河道的安排要如何落实之类的。 并且开赛当日是否请苑太守主持“开冰仪式”,就是用朱砂笔为龙舟点睛。 这些细节不归苏榛操心,她就当听个热闹、也是越听越犯困,却在听到苑太守还要开冰点睛的时候,脑补了一下他一会儿跑到头鱼仪式开鱼、一会儿蹿到冰场开冰的画面。 很有趣,苏榛默默的笑。 盛重云始终默默关注着苏榛,早就瞧出了她困意渐浓。便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看了眼小司、又看了眼棚内一角搁着的铜壶,小司便懂了,拎着壶悄然退下。 片刻后,又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牛乳回来。 盛重云接过牛乳,轻轻搁在自己跟苏榛中间的矮几上、并向着苏榛推得近了些。 苏榛正沉浸在苑太守奔波于各个仪式的有趣想象中,冷不丁瞧见旁边多出来的东西,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盛重云,只见他正专注地与旁人探讨细节,仿佛与这碗牛乳毫无关系。 苏榛挑了挑眉梢,愉悦的捧盏小口小口的喝。 盛重云的嘴角便微微上扬。 而没人注意到,寒酥起身出了棚子,朝着房车集市的方向去了。 这里不属于他。 集议一直聊到深夜才各自散了。 盛重云跟苏榛一样也是住琼涯客栈,他作为目前最大的甲方爹爹自然是不需要住“员工宿舍”,仍旧是上次来时的那间“总统套房”。 其实如果苏榛愿意、上次她住过的那间本也就是柳嫣专门留给她的。 但一来她想住房车体验体验,刚好也能测试一下房车性能、看看还需要有哪些改进; 二来房车就停驻在白水村大伙儿住的范围内,方便苏榛开工,所以婉拒了柳嫣的好意。 为此还惹得盛重云心中格外不舍,也担心榛娘吃苦,亲自又上房车检查了一通,发现自己着实多虑了:榛娘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苦的。 车壁内侧已经衬上了一层厚厚的毡子。车底原本冰冷的木板也铺了三层,底层是厚厚的稻草垫、中间是防火的石麻,最上头还有碎兽皮拼的地毯。 取暖炉也从之前的普通黄泥炉、换成了第一批制作成的精铁户外折叠炉。跟现代露营的装备已经十分接近了,可惜没有玻璃,就没办法制成可双面观火的窗子。 这炉子虽说还是苏榛委托盛家工坊做的,但连盛重云都是第一次见着图纸之外的样品,也是大为满意。 尤其一炉多用,炉子旁边挂了双翼,拎到外头还能展开变成一个小灶,若是行商使用,做饭菜都不成问题。 烟管也是分了四截儿带个弯头,还装门用石麻跟火浣布做了防烫网,伸出去外头的部分也是灵活可以转向的,不怕烟雾倒灌回车内。 盛重云在车内坐了会儿,毫无烟熏气只有暖意融融,也因为空间小,比寻常屋子还要暖和。 苏榛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很喜欢,也是小小得意,这折叠炉子未来会是个大买卖。 但见盛重云坐着坐着就有往自己这边靠的意思,心跳加快、赶紧从包袱里把给他缝的羽绒内胆衣拿出来,塞到他怀里就赶人。 “榛娘。”盛重云无奈、又不舍,但瞧着苏榛眼底疲累的乌青,也只有强压住心里的冲动,展开羽绒内胆衣仔细瞧,嘴角扬起就再也没压下来过。 无需多言,感谢的话哪里还需要再说,两人是决心要风雨同路一辈子的人…… *** 距离山海嘉年华开幕倒计时五日 苏榛的日程仍旧安排得满满当当,全身心投入。 首先天刚擦亮、用过早食就是整个筹备组的“筹议朝会”。 这朝会每天都有,所有组长都会来参加,通报自己组别的进展。比如主场地、各活动场地的搭建进度;巡检司弓手、土兵的部署安排、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 又招募到多少商家、摊住入驻; 食材供应是否已经落实到位; 司库帐房则会呈上昨日开支明细,如物资采购、人员雇佣等,同时也得汇报资金的筹集情况,是否有新的赞助使、是否有足够的银两支撑后续活动。 所有人可随时提出疑问、发表见解,柳嫣会根据众人的讨论,做出最终决策。 苏榛也开始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她毕竟只是创意总监,干涉得太多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 说实话事情进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她的想法只要得到实施就好、就可以算是功成身退。 朝会也是速战速决,两刻钟内结束。苏榛稍作休息,就跟项松去了冰嬉场巡查。 冰嬉场是昨儿没来得及去的、也是苏榛寄予厚望的地方,无疑将是山海嘉年华中最具“吸金”潜力的版块之一。 但也是相应的安防、医卫最需要重点设置的版块。 也因苏榛这几日的出行都是依靠自己的拖挂房车了,盛重云特意从府里把盛小山调了过来替她驾车。 小山表示很高兴,苏榛表示更高兴,毕竟有了自己可心的专属司机感觉十分的妙。 也为了避嫌,项松跟小山一起坐前头,苏榛一个人坐车厢。 为了节省时间跟体力,拖挂房车一路走的“内部贵宾”车驾通道,不用步行、直接就到了冰嬉场外头。 也跟其它区域一样,冰嬉场也是用冰制的牌坊当作是大门,周边每隔几丈设了冰墩、拦了绳结、挂了彩旗,旗子随风猎猎作响,也可以为这冰天雪地增几分热闹。 冰嬉场的管事是项家长房老二项柏,也就是项松的亲弟弟。 瞧见拖挂车来了,也是快步迎上来、寒喧几句,拿出了专用的冰鞋给项松穿。 但没给苏榛拿,是本能的觉得苏娘子不需要,毕竟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穿这种鞋子呢。 第235章 苏榛一见却大为稀奇,赶紧接过来瞧。 哦豁,原来古代的冰鞋长这个样子! 鞋子整体倒也轻便,呈船型,前端微微上翘,鞋底镶嵌了一整条木头。鞋帮部分是用厚实的几层皮子缝制而成、鞋两侧还各有一条坚韧的皮绳。皮绳穿过鞋帮上预留的小孔系紧在脚上,确保滑行的时候不会脱落。 项松每天早晚都会过来巡查冰面,确保整片冰场平滑安全无裂缝,若只是靠步行肯定不现实,有了这冰鞋,滑上一整圈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有没有小些的?我也穿上溜一圈儿去。”苏榛起了兴致,问项柏要冰鞋。 项柏很是惊讶,“有倒是有,是给冰嬉场扫洒妇准备的,苏娘子您……您穿?这不合适吧?万一……” 他是担心苏榛小瞧穿这冰鞋的难度,万一滑倒了、磕了伤了那他不就成了整个嘉年华的罪人了? 项松也有这想法,也赶紧过来阻拦了一通。 苏榛知道他们兄弟俩是好心,她也没办法解释自己在现代是个冰雪露营博主的事儿,无论滑冰还是滑雪,对她来说几乎半个专业了。 虽说时下的冰鞋跟现代的冰刀有很大的不同,但苏榛光是瞧着鞋底木条的宽度、就笃定这难度对她来说很小。 便再三保证自己只是试穿、慢行,绝不逞能,好说歹说的,总算说动了项柏拿了双新的过来给她。 苏榛满心欢喜,坐下麻溜地换上冰鞋。随后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初学者的摇晃。 项家两兄弟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她身形一闪“嗖”的一声蹿了出去,眨眼便在冰面上滑出老远,那技术一看怕是比项松还要娴熟。 两兄弟默默对望一眼,心想自己方才劝的真是多余啊…… 俩人也绑好冰鞋,默默的拎上竹竿、冰镩子,也追着苏榛的方向滑行而去。 苏榛滑在最前头,风里裹挟着兴盛湖冰原特有的气息,脚下的冰面又平滑如镜。可惜木条冰鞋无论如何不如冰刀,没有薄刃就无法加速、也无法滑出什么花样、无法完美的转弯,但光是凭两岸的雪景、凭这冰场是自己一手策划、凭仿佛眼前天地都在此刻为她一人敞开…… 滑冰跟滑雪的乐趣就是如此,是身心自由的畅快! 苏榛终于由着自己的性子、好好的过了一把放松的瘾。即便最后停了下来,慢慢滑行至项家两兄弟旁边,嘴角都还是扬着压不下来的开心。 冰嬉场一共分四个区域,苏榛跟项家两兄弟所处的区域、是最中间的冰上竞技区,专供冰上拔河、冰上接力、冰上蹴鞠一类的活动而围设。 这区域紧挨着的便是盛家在嘉年华里唯一的专属“广告区”:“冰舟雅趣”。 冰舟雅趣就是由在白水村那晚、苏榛跟盛家一众“骨干”提及的那个想法而打造的。 当然也无法实现真的拖条巨轮过来展示,船体是冰凿的船模,晶莹剔透。 周围还用颜料调冻了些彩冰,围出独立区域。等开幕之前会挂上近日在府城内请各大家题的书法或诗句。 另外开幕之后,盛家船坊的工匠还会现场展示制作工艺。甚至还备了一些简易的材料和工具,让游人亲手尝试制作小型船模,比如用薄木片制作船身,用丝线制作船帆等等。 只需要付少许材料钱,游人就能把自己制作的船模带走作为纪念。 总之这里、这船,就是盛家船坊的活广告。 此刻盛重云就在冰舟上头,也看到了苏榛在底下冰场滑行、裙摆飞扬、斗蓬都欢快得跟个燕子似的。 小司也在旁边感慨,“苏娘子不愧是京城长大的,连冰嬉都会。” 这点技能,苏榛确实不用隐藏。除了琴棋书画、女红等传统技艺,骑射、冰嬉等户外活动本就是城中贵女们的学习范围。 盛重云站在冰舟之上,目光追随着苏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正打算寻个时机,以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姿态,夸赞一番自己未来娘子的聪慧灵动,可愕然发现苏榛身后正飞速的滑过来另外一人。 那人一身白狐皮大氅极尽奢华,速度也极快、且双臂张开…… 盛重云“啪”的一声拍在冰舟护拦上,脸上已是少有的怒气浮现,“谁放他出来的?” 第176章 盛锦书“出关”之日,就是他奔赴到兴盛湖之时。 他知道盛重云也在,但他无所谓。 盛重云不是还没提亲吗?甚至苏榛不是还拒过亲吗?那他过来找苏榛有什么问题? 合情合理,说不定还是解救苏榛于水火之中的大功臣。 他不信苏榛会喜欢自己那个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的兄长。 总之,未来盛家的大部分家产没他的份儿、他认了;这辈子都被盛重云压一头,他也认了。 但认归认,时不时恶心一下盛重云有什么问题?反正他觉得没问题,甚至连他爹娘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并且还给他这次过来寻了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赚银子。 怎地?盛家是这次嘉年华的总赞助使,那二房派个得力子弟来跟进,有什么问题? 他一到兴盛湖就直奔嘉年华场地,在驻车场把身份一亮,拿着贵客腰牌就大摇大摆的进来了,一眼就瞧见苏榛在滑行,那他追过来,有什么问题*? 总之在他视角下是毫无问题的。 但在苏榛视角下:他来了他来了,他身披浮夸无比的白狐大氅、踩着冰鞋滑来了…… 一刻钟后,从冰舟上冲过来、脸色比兴盛湖的冰还冷的盛重云、瞧着远处的盛锦书已经开开心心拎着冰镩子跟着项家两兄弟在角落凿洞、检测冰层厚度。 苏榛则一脸轻松的拍了拍他肩膀,“淡定,你家弟弟人是傻了点儿,但教好了也是个劳动力。” 盛重云:…… 小司小声补充:“我就说公子您不用担心吧,鬼来了都得给苏娘子推磨。” 总之,下午斐熙带着他十个野生小徒弟到嘉年华找苏榛“报道”的时候,一眼瞧见自己的前任顶头上司、二少爷盛锦书正在冰屋火锅城里滔滔不绝的时候。 人都傻眼了。 想溜,但溜的速度敌不过盛锦书眼尖的速度,立马把他拦下阴阳了一通。 好在苏榛在场,三言两语“救”了斐熙,让他带着徒弟们去找寒酥,领相应的工。 斐熙如获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带着徒弟们匆匆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向苏榛投去感激的目光。 至于盛锦书,苏榛倒也没将他轰走。 这背后其实是盛重云的安排。 盛重云认为专人专用,既然盛锦书死皮赖脸地来了、且一看就赶不走,又且也知道他平生爱好就是花钱,对奢侈消费必定再熟悉不过,便特地让小司把他“押”到了冰屋火锅城,希望他能给出些建议。 总之解决一个核心要素:如何吸引有钱人在这儿吃饭。 这一番安排也让苏榛对盛重云有了新的认知。 她原本还以为,盛重云会不管不顾地吃各种飞醋,然后直接把弟弟踹回城去。没想到他处理问题竟如此成熟,另外他对这个弟弟似乎也不是传闻中的冷漠。 盛重云此举,看似是给冰屋火锅城找了个出谋划策的帮手,实则也是在为弟弟创造了一个学本事的机会。 念及如此,苏榛心中愈发踏实,盛重云在处理问题上的成熟大度远超她的了解。 他对这个弟弟,似乎也不是传闻中的冷漠。或许这便是大家族中兄长的担当? 小司瞧见苏榛神色犹豫,还以为她不高兴了,也是小声跟过来解释:“苏娘子,我家公子绝无为难您的意思。其实锦书少爷为人是调皮了些、脑子也……抽了些,但心眼不坏,跟他爹是不一样的。呃,我也不是背后说二爷的坏话哈,但……反正确实是不同的。”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无妨,我懂的。” 而盛锦书到了冰屋火锅城后,还别说、还真别说,他一身的“奢侈消费敏感神经”立刻被触动,四处看,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很快就抓住了一些连盛重云都从未考虑过的要点。 当然,主要是嫌弃。一脸嫌弃的问苏榛:“这冰屋顶多在外面看算是个稀奇,但里头过于穷酸!榛娘,打算摆多少桌?” “四桌。”苏榛直接答了,语气平静,“另外,你要不就叫我苏姐姐、要不就叫我苏娘子。再敢叫我榛娘,瞧见门口干活儿那些人没?都是我白水村的,他们可以直接把你打包、塞到随便一个驴车里拉回盛家。你哥惯着你,我可不惯着。” “我年岁比你大!” “那叫苏娘子。” 小司在角落弱弱补充:“叫嫂嫂也成。” 并不出意外的收获了苏榛跟盛锦书同步白眼。 苏娘子就苏娘子,不就一个称呼?早晚给她扳回来!盛锦书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到绝不会内耗、绝对会给自己找到心理台阶,扬了扬下巴,“本少爷不同你争,正事要紧,总之,把四桌改成一桌。” 第236章 一同过来的还有美食组丽娘跟白芳。丽娘都差点儿给气乐了,但也不想惹这位难伺候的,只有耐着性子反问,“这么大间屋子只摆一桌,那我们赚什么呢?” 盛锦书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好听的笑话,“所以说尔等小民未曾见过世面。我问你,这冰屋是不是仅供贵客之用?” 丽娘语气也硬了几分,“自然是,毕竟牛油贵着呢。” 盛锦书倒也不气,语气还懒懒的,仿佛只是在闲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你觉得,贵客是在乎几两银子的牛油、还是在乎这地方是不是体面、配不配得上他身份?” 丽娘怔了下,还想反驳、被苏榛按下,又朝盛锦云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盛锦书得了“令”愈发得意了,滔滔不绝:“先就说冰屋那破门,那是个什么门?我盛家好歹也是白川首富,名下贮木场都有四个,珍稀木材品类至少——” 苏榛直接打断:“说重点。” 盛锦书噎了下,悻悻了一瞬就恢复了状态:“换,换成沉阴木的。” 丽娘没听过什么阴沉木,但也不想问盛锦书,只有不解的看向苏榛。 苏榛倒是听过,可也谈不上懂、也不打算装懂,直接问:“很贵吗?要多少银子买?” 盛锦书嘴角挂起得意的笑,“贵?榛——苏娘子,怎可用如此俗气的字来形容它。它可是在地下历经千年甚至更久才成了的稀罕物!它纹理独特、色泽深沉,不说别的,光是往冰屋前头一立,你这冰屋不值钱的样子立马能升五成!” 冰屋不值钱的样子……苏榛无奈,“话虽如此,但总归得有个价钱,购置这阴沉木门,到底需耗费多少银子?” 盛锦书执着于把苏榛执着于价钱这事儿扳回来,“阴沉木不能单纯以银子来衡量。它——” 苏榛没了耐性,手一指外头:“瞧见外头那些人没?那是我白水村——” 盛锦书立刻回答:“不要银子,我库里有,差人搬来就是。” “完美。”苏榛捏手就打了个响指,打完才想起来这是在古代,貌似这动作出格了?顾不上了,继续问:“还有什么意见?” 盛锦书又以嫌弃的目光扫了眼屋内摆着的一桌月亮蛋卷桌椅样品,“还有这个,你不会是拿这些东西当餐桌吧?” 苏榛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虽说这种桌椅问世以来得到的全是惊讶跟好评,但自己也不是听不得意见的人啊。 这本来就是户外之用,便利是便利的,但你要说它高档,它确实也不高档。 盛锦书继续说着:“还是最好的紫檀木打造一套火锅桌椅吧。紫檀木颜色深沉,纹理精美,且木质坚硬,足能抵御这儿的寒冷湿气。” 苏榛刚想开口,盛锦书手一抬,“别问一套多少银子,我有,我有,我那套桌上还嵌了冰种翡翠的。椅子的靠背跟扶手还雕了花鸟纹。不是我夸海口,那雕工放眼整个大宁也再寻不出第二件。连鸟儿的羽毛、花瓣纹理都清晰可见,椅子上再铺设整套的雪豹皮。此间何人能敌?” 这下连苏榛都没话说了,索性再也不打断盛锦书的发挥。 盛锦书继续“指点江山”,“你这冰屋墙壁也太单调了,挂上嵌着金丝楠木制的板雕,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皮子换下来,这才有格调嘛。另外那个炭盆子,那是个什么?拿走,我差人把我的檀香暖炉拿来!我那可不是普通的暖炉,那是三足鼎还带个鸡翅木制的排烟罩。 还有啊,我听说这嘉年华是盛家出了银子当了赞助使对吧。呃,我可没有抢功的意思,但即然是盛家的、就理当展现出我盛家最为上乘的营生水准。 托盘,托盘就拿胡桃木的,边缘镶嵌一圈珍珠那种。菜单用上等的青竹,文字用金粉书写; 另外再做个木材品鉴区。放珍稀木材样本,比如啊沉香、黄花梨木之类的。 为何如此呢?城中世家、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用餐所求绝非仅仅果腹而已。在这儿品鉴也算个特色,也能彰显他们的学识涵养。我盛家木场跟工坊的声名与生意自然也会随之蒸蒸日上。” 盛锦书一口气把满肚子的意见倾倒而出,踏实了,这才喘匀了一口气,偏过头瞧向苏榛。 可不知为何,瞧过去心里就咯噔一声。 苏榛此刻的眼神……咋莫名像他那个威严可怖的兄长??? 不能啊,不该啊,盛锦书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曲了些许,刚才那股子指点江山的豪迈劲儿瞬间消散了几分,竟开始有些心虚了。 而苏榛竟然还是不紧不慢的问:“你这身锦袍领口袖口上镶的是什么?” 盛锦书怔了下,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袖子,脱口而出:“金丝楠琢成的薄片啊,怎么了?” 苏榛没回答,却心念一动,他这身才叫高端的私人订制啊。 不用金不用银不用珠,把金丝楠薄片打磨得薄如蝉翼,那边缘甚至还刻了细腻繁复的云纹,金色纹理跟流动的云彩绕在他手腕上一样,在玄色锦缎的映衬下真真是贵气逼人,自带光芒。 再瞧他腰带上的搭扣也是金丝楠木雕琢的,造型是个瑞兽,瑞兽的额上还镶嵌了颗暗红色的珠子。 “那是血龙木做的?”苏榛伸手指向珠子。 盛锦书怔了下,惊讶的点头,“血龙木你都识得?不愧是我——相识的。” 他想说“我看上的”,没敢。但总不能说“我兄长看上”的吧? 苏榛不但认识,还很熟,搁古代是只有达官显贵家才见得到这种东西、就算搁到现代,那也是极其珍贵的木材品类。它最大的特点是颜色,刚砍伐下来是浅红色,时间越久颜色越深,最终如鲜血似的。所以才叫“血龙木”。 至于苏榛为啥会认识,因为她家铺子里卖的很贵的一批骨灰盒是拿它做的啊…… 可重点不是它能做骨灰盒,重点是苏榛发现这吊儿郎当的家伙倒也是有几分用处的,完全就是个奢侈品产品顾问啊。 说实话拿金丝楠雕板当衣领镶片的人苏榛确实是没见过的,便直接说了:“旁人只知用金银珠宝堆砌奢华,你用珍稀木材配精湛工艺,这要是放在恰当的地方,倒确实是独一无二的格调。” 盛锦书听着苏榛的话,先是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并且在脑袋里直接过滤掉她话中的“要是放在恰当的地方”这句重点,仅留下了“独一无二”跟“格调”。 在他过往的人生里,身边围绕的人大多会顾忌他盛家二公子的身份。对他的穿着打扮基本都是表面奉承、背地嫌弃,说他行事浮夸。 从未有人能像苏榛这样理解他明明就是“于工艺材质,执念甚深”的人啊。 盛锦书心中少有的酸涩,还带了喜悦。 他觉得在这世间,终于有一女子能懂他对精致的热爱。 他觉得苏榛的见解独到而深刻,为什么呢?因为她的见解跟自己一致了。 总之,他在心里认定苏榛就是能与他在“格调”上并肩同行的知音,这份难得的“默契”,让他对苏榛的好感又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当然他的心理活动苏榛并不知晓,她要是知道,会后悔说了以上那番话的…… 第177章 盛锦书把苏榛引为知已,那对待知己当然就有不同的待遇。立刻就派同他一起来的小厮回城,去他私库里把那些藏品都拿过来。 但一码归一码,苏榛也没想着占他便宜或是占盛家的便宜,就按租用来办。但无需付现银,她承诺盛锦书,可以在嘉年华期间、把火锅城无偿交由他使用三日,营业额都归他。 盛锦书一听,不能说毫无兴趣吧,起码也是兴趣为零…… “本公子是来游玩的,不是来开酒楼的,本公子——” 苏榛直接打断,她真的发现对待盛锦书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打断,否则他会离题万里,“我是建议你可以用这三日时间举办一个以收藏为主题的高端局,就是收藏品鉴夜宴的形式。你名下有那么大一间牙行,办这种局的好处自是不用我再教了吧?” 盛锦书眼神清澈:“所以办这种局有什么好处呢?” 苏榛:“……我有时候真的想给你测测iq。” “那是什么?” 苏榛深呼吸,凝视了会儿盛锦书,心中有些无奈,但眼前这“地主家傻儿子”毕竟是盛重云弟弟,想了想,还是认真说了:“收藏品鉴夜宴对盛家的好处我就不多说了,你回头问你堂兄便知。我只说对你个人的好处。 我问你,平日里,可是经常有人无端轻视你、还拿你与堂兄比较?” 盛锦书怔了下,欲言又止,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点头。 苏榛:“但在这夜宴之上,你就是东道主,凭借你对收藏的见解、还有你的精心筹备,向所有人展示一个截然不同的你。总之,那些稀世木雕藏品经你之手汇聚在这儿,每一件背后的故事跟价值,你都能信手拈来,让宾客们对你的学识跟品味刮目相看。 第237章 从此你就是盛家甚至白川府、大宁朝第一木藏家。而在这方面,也不会有人再拿你去跟你堂兄比。 你们俩的赛道都不一样,但在盛家生意方面却能相辅相承。更何况这夜宴的选客由你来决定,你可以结识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与他们相交,你能收获真正尊重,这是千金难买的。” 以往总是嘻嘻哈哈的盛锦书、脸上的笑容如同残雪渐渐隐没不见,只余目光灼灼,安静得像换了个人。 哪怕苏榛已经说完了,他也没接话、视线却飘开了,像是要再一次认真打量这冰屋似的。 苏榛倒也不着急催他做决定。 良久,盛锦书像是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极轻极轻、几不可闻的叹息。 动了动身子,瞥了苏榛一眼又赶紧移开,透着些难为情。随后才清了清嗓子,低声应:“也行吧,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本公子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寻个乐子呗。” 话说得虽然依旧欠揍,可耳根却微微泛出了红。 苏榛当机立断:“那说做就做,你抓紧时间准备吧。可先说好了,冰屋只有三天能给你用,但也不能是连续的三天,岔开分配,你提前一日告诉我就成,我把最好的食材给你留出来。” 盛锦书别别扭扭的点点头,脚步却下意识就想往外冲了,可冲到门口却又滞下,回头瞧了苏榛一眼,欲言又止、可真的止了又不甘心,还是问出了口:“你当真跟我堂兄有婚约了?他是不是强迫你了,或者他拿大把银子砸你、逼你就范?” 小司倒吸一口凉气,无奈的深呼吸。 苏榛神色平静、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我心悦于他。” 小司扬了扬眉头,恢复了得意的神情。 盛锦书又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神情愈发认真:“我觉得你心悦于他、是因为你见过的人太少、没机会好好比较,倒也不忙做决定,不如我——” 苏榛抬手一指:“你瞧外头那些人没?那都是我白水村能打的,你——” 盛锦书果断地:“告辞。” 倒是识时务……苏榛又发现他一个优点…… 把盛锦书打发走,小司就也放心地回去盛重云身边。 苏榛便去寻斐熙,寒酥正给他带来的十个野生小徒弟分派活儿。见苏榛来了,斐熙赶紧让这他们给东家娘子行礼。 这十人一听,不止行礼,甚至扑腾扑腾跪下还磕了头,苏榛拦都拦不住。但她心里也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激动。 以斐熙的收入,养活他们、甚至他们全家是不可能的。尤其其中还有乞儿,破衣烂衫补丁叠着补丁。 其实他们身上的破棉袄已经是斐熙或家人帮他们准备的、最体面的衣裳了。眼下见到仙女似的东家娘子,生怕被她嫌弃,心中满是惶恐与不安。有的下意识地把双手往袖子里缩,试图遮掩手指上冻疮的痕迹。 苏榛心里隐痛,但也明白眼下越是过多的关注、会让他们越局促,反正来日方长,就直接问寒酥跟斐熙是如何派工的。 寒酥拍了拍其中最高的两个孩子肩膀,“这是容声跟阿亮,十三岁了,跟着我做。” 斐熙也赶紧拉过两个看起来年纪小些的,说着:“豆子跟宁宝手巧,他俩负责装饰咱白水村的房车市集,还有桌椅收放、挂灯笼、系彩绸之类的杂事儿。 随后又指了指三个高壮些的,“那是小枫、喜宝、瑞宝,他们对集市熟悉、也善于辨别食材优劣,就安排着每日跟上丽娘跑腿采买。” 然后是手脚麻利、学东西快的阿光、小雨,帮忙在房车市集烧火、递拿工具、送餐。 还有一个叫平生的。十二岁了,性子热情、嘴甜,也是斐熙最看重的小徒弟,就负责在房车区域接待、引导客人,给客人介绍吃食之类的。 至于涉及到服务组的技能,等符秀才跟服务组的山梅等人来了一并再教了便是。 而今天下午就得全体“上岗”在美食组帮忙,一是处理斐熙又帮忙寻的一批牛板油跟牛乳、二是靠山村第二批的家禽也会送到兴盛湖来。 丽娘便把十个孩子先“认领”了,本来这就带回琼涯客栈去,被苏榛拦下了,叮嘱丽娘回去从库里取些碎皮子、毛绒、棉花之类的,往这些孩子们的棉衣里再添补添补。兴盛湖比城里冷了不少,可别把他们冻坏了。 丽娘也不住的点头,又小声问苏榛,外衣是不是也要置办?毕竟童创组穿得那么好,这十个娃也不能太过寒碜吧。否则客人们一瞧、小跑堂们穿得跟小叫花子似的。 苏榛笑着点头,“放心,之前斐熙来村里那次我就跟舒娘交待过,会单留十套冬衣出来给这十个娃。虽说就是拿普通蓝粗布制的、肯定不及咱村里童创组的贵,但干净利落还厚实,不寒碜。等舒娘来了就给他们发下去。” 丽娘心肠好,见不得娃们受苦,眼下一听就放了心,“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才乐呵呵的带着八个娃儿走了,留下容声和阿亮跟着寒酥,仍旧在嘉年华现场忙活。 苏榛忙完冰屋的安排就又回了冰嬉场,去瞧一下上午没看完的区域,包括南侧的“萌宝冰趣园”、和“小童欢乐园”。 萌宝冰趣园是专供幼童划出来的场地,里头的冰雕、冰灯都是娃们儿会喜欢的样式,比如憨态可掬的小兔子、胖嘟嘟的小猪。 苏榛瞧了也喜欢,又见匠人们正在制矮冰车,脑海中灵光一闪,又想到了新玩意儿。赶忙叫来工匠,简单描述:“咱再做些冰上学步车给小娃娃用。用木材做车架,车轮就用厚实的冰坨子打磨。车架前头挂一排铃铛,娃儿们推着走还不会摔跤,大人们也能腾出身来,不必一路弯腰牵着。” 也是好在兴盛湖匠人充足,又有盛家工坊的人做补充。虽说时间有限、无法大量制作,但赶工出十辆八辆的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更何况开幕之后若是这冰车受欢迎、继续制了便是。 从萌宝园出来,苏榛又去了与之相邻的‘小童欢乐区’,这里搭建了一座小型的冰上迷宫。 迷宫通道不宽,高度也只大概到苏榛的腰际,墙壁还砌了彩色冰砖进去。阳光下,这里是最美的地方了。 再往里走,就是庄伯拿苏榛的想法制图的“旋转木马”区域。 宽阔的冰面上,顶部是一个巨大且坚固的冰制圆环。周边是木质的滑轮组,打磨得光滑无比,绳索滑动时几乎悄无声息。 绳索的一端绕过顶部冰环与周边的滑轮组,稳稳地固定在粗壮的木质绞盘上。 绞盘旁,数个匠人正在做最后的磨合,握着曲柄、喊着号子。随着绞盘的转动,绳索被缓缓收放,带动着旋转木马的框架也开始缓缓转动。 小木马也是造型各异,除了小马、还有小猪、小鹿,个个栩栩如生。 匠人们也是留意着绳索的松紧与旋转木马的转速,不断调整绳索的拉力,调出最合适的长度才成。这功夫省不下,起码还得再调个半日才算完工。 苏榛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心想等晚上四处都是灯笼、冰灯,还有月光,这木马区得多美多浪漫啊,恨不得自己跳上去先转一圈儿了。 要不等嘉年华结束了,给自己跟大伙儿都放两天的假,就在这里头玩个够! 越想心里越美,流连了好一会儿,才喜滋滋、恋恋不舍的离开。 *** 黄昏时分,苏榛才在白水村现场吃了简单的“工作餐”,柳嫣就派了伙计来寻苏榛、请她往戏台区一去。 百戏行的所有人都到了,今晚习仪,也就是类似于现代的“彩排”。 戏台区其实也就在冰嬉区的方向,但考虑到承重问题,台基底部是扎根于湖岸的冻土之中。 在现代的时候苏榛在各省看过不少实景山水演出,无论景致、还是声光电均属一流,所以对时下的这个冰台并没有觉得太过震撼,但旁人的观感自是不同。 于是苏榛到达的时候,正瞧见柳嫣亲自陪着朝沐娘子、以及百戏行的角儿们在台下候着呢。 柳嫣见苏榛来了,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眼神向苏榛示意、让她留意百戏行角儿们的神色。 只见这些见多识广的角儿们、包括朝沐娘子都少见的失态,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在台下瞪大了眼睛,满满的震撼,压低声音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而柳嫣脸上的笑容已经要收不住了,满是自豪。这冰制戏台可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每晚与苏榛传信传图、每日与工匠们反复商讨、精心打造的成果。 其实也难怪朝沐她们会震惊,毕竟无论多好的戏楼、跟实景地的规模、置景都是不能同日可语的。 先就是冰台基高达六尺,长七十尺、宽也有四十尺。每一块冰砖都冻得晶莹剔透,在冰灯、火把、灯笼、冰镜、月色的多重映射下,美得跟琼池似的。 台基边缘雕着象征兴盛湖水流动的波浪纹,绵延不绝栩栩如生。 第238章 后头四根冰柱,周身雕刻着长虚山上的奇松怪石、高达二十尺,内部还嵌了不少石英颗粒,代表着星光、也代表着长虚山上不化的积雪。 台面边缘围挡没用木头也没用绸布,而是彩冰雕的一幅兴盛湖水景图:鱼虾嬉戏,湖边垂柳依依。 戏台冰柱的后方依山起了座冰制半环形屏风,也不是整体起的,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活像冰台后头真的有座冰山,上头还雕刻出长虚山的连绵山峰、云雾、飞瀑,把雄浑壮阔全体浓缩了。 屏风两侧各有一座冰制拱门,那便是左右的上下场台。 总之整个冰台的概念就是长虚山与兴盛湖的环抱下,一幅天然的冰雪画卷。这创意自然也是苏榛给的图,苏榛一边画一边向现代的各位实景演出导演们默念:侵权了侵权了。 但等朝沐娘子等人演出的时候,她们将是画卷展开后最美的花。 “苏娘子,你没同我说,这里竟这么美。”朝沐娘子怔怔的看着冰台,眼中满是震撼与惊喜。 苏榛笑着打趣,“我可是没骗你吧。所以你瞧,倘若那天我就由着你们报上来的曲目单子了,上台后立不住的可不是我。” 朝沐当然懂苏榛的意思,这么大、这么美的台子,寻常一个、两个角儿上去就如沧海一粟,立马能被这磅礴的景儿给淹了,根本压不住场。 一旦角儿感觉自己无法掌控这台子,表演时自然会畏畏缩缩。 如此一来,台下看戏的也很难被调动起情绪,不止不会捧场,怕不是还会把她们喝倒彩给喝下去! 念及如此,朝沐娘子跟百戏行的人不约而同互相瞧了几眼,心照不宣的后背发寒:坏了、戏服不够美吧?丝竹不够亮吧?嗓子没调养好吧?总之后头几晚也要睡不着了…… 第178章 苏榛跟柳嫣其实想像得到朝沐等人的心情,这冰台才搭出来的时候,她们同样也是震惊的。 反正靠朝沐等人自己去消化、适应了,好在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做些调整。 台子前头看完,苏榛就带着大伙儿绕到后头去看候场区。暖帐就搭在了冰台后头,即隐秘、又方便上场。 柳嫣就没跟着了,她去了灯控区备场。 因嘉年华的晚上也有演出,所以苏榛特地规划出了一个“灯控区”,那又是另一番景象。 总之一个时辰后准时联排,苏榛把握行事节奏。 其实百戏行的人早就做了晚上登台会冻透的心理准备,毕竟哪怕是戏楼也不会给所有的伶人们备上有炭柴的房间候场、更何况是兴盛湖呢。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候场区跟冰台一样的令他们惊讶。 先就是候场帐蓬搭了五所,一所给女角儿、一所男角儿、一所乐师,还有一所共用的集事休息帐。 大伙儿默默的跟在苏榛后头,先去看了女角儿帐。 才走进去就觉得暖意融融。 帐内用毡布围着,里头置了黄泥炉子、柴火燃得正旺,烟管也伸到了帐外头。 行头置放区紧邻入口,搁了个特制的木头旋转衣架,只需轻轻转动便能快速找到自己所需的戏服。 衣架下头还搁了个配饰收纳多层筐,从头饰到鞋袜都有相应的摆放位置。 另外如果女角儿们有道具,大的有专门的悬挂式挂架可以用,便于拿取;若是小巧些的、比如戏法道具,还特意给准备了带滚轮的推篮,也就是苏榛在白水村的时候做的那种“折叠购物车”,先做好的样品拿过来了几个,发现用在候场区再合适不过。 这还不止能放道具,角儿们上场之前披着的披风也可以放进去。 帐内最里侧摆了一排条桌和带了靠背的月亮椅。条桌上头搁了几面妆镜,镜面也是擦拭得一尘不染。 尤其这里的月亮椅是跟外头吃饭用的月亮椅完全不同。 苏榛特地走过去给大伙儿演示了一下使用办法:轻轻扳一下椅子一侧的机关,原本竖直的帆布椅背会向后倾斜,座垫下头也能抽出加长的帐布腿托,这椅子便从普通座椅变成了一张舒适的躺椅。 其实这就是在现代露营的时候常见的,另外也是剧组演员会备着的开工椅。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朝沐娘子还矜持些、青璧立刻就上去试坐,哪怕故意左摇右晃身子,这椅子也还是能托得结结实实的。 青璧赞叹不已,脱口就是三连问:“往后候场再也不用苦熬了。苏娘子,这椅子可做得多?价钱贵不贵?嘉年华结束了能卖我们几个不?” 苏榛心想当然有,还真就指望你们能给这椅子打打广告呢。便笑着点头,“自是可以的,百戏行的大家要是买,我都给个最优的折扣价。” 一时间帐篷内气氛热闹起来,大家纷纷围拢过来挨个的试坐,个个都挺满意的。 正聊着,帐帘从外头被掀开,是丽娘带着小枫跟喜宝、瑞宝,拖着个茶水车来给大家送热水了。 进来打了招呼,就先把一撂粗陶茶杯搁在了帐门入口处的茶桌上,以及还放上了桦树皮折的点心盒子,里头是连见多识广的朝沐娘子都没见过的面点吃食。 苏榛笑意吟吟的跟百戏行大伙儿解释:“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想着准备茶水未必合适,就特意煮了红糖姜水,每个帐里都放了。另外,这些点心是我们白水村现烤的牛乳香肠面包,诸位不嫌弃的话、拿它当个宵夜。” 哪里会有人嫌弃,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端杯了,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轻抿一口、暖意就瞬间从舌尖蔓延至全身! 朝沐娘子则好奇地拿起牛乳香肠面包。 面包之前一直搁烤窖里温着的,入手还微微烫,浓郁牛乳香裹挟着烤得恰到好处的香肠咸香,还隐隐透着一丝烘焙后的焦香,勾得人馋虫大动。 朝沐娘子虽说压根不饿,但也没忍住这番“勾搭”,轻轻撕了一角试吃,外头的一层面包皮烤得酥酥脆脆,里头奶香柔和、外加香肠肉质也是紧实有嚼劲。 看上去如此简单的吃食、味道却十分的丰富绵软,着实是好吃! 朝沐娘子瞧着苏榛,也没说话,嫣然一笑、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苏榛眉头轻扬,“行行行,在这儿每天都烤几炉的,我都给你们留一些。” 朝沐娘子对苏榛微微福身,目光盈盈满是感谢,眼神柔得跟春水似的,看得苏榛都恍了一瞬的神儿,心想那位不曾谋面的风流太守大人何德何能,让水似的朝沐娘子倾心、还让风似的柳嫣掌柜也喜欢啊。 但这也不关她的事*,不好多言什么。 女角儿帐看完了,苏榛又带着大伙儿去了另外几个帐瞧瞧可还合衬、可还需要再添置些什么。 男角儿帐布局跟女角儿帐是一样的,但因人数多、就更宽敞了些; 乐师帐则架子更多一些,用来摆放各类乐器; 公共的休息帐放了不少厚实的蒲团,也有几个小茶桌,整个空间是以动线流畅自然为主。 至于上下场安排,角儿们都是从帐里一出来、就能直达冰屏风两侧。另外负责调度的人也会提前过来通知,在拱门附近也安排有专人负责引导。 总之兴盛湖已经把所有流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让百戏行的只管安安心心表演就好。 等百戏行的众人对休息帐的布局与设施都熟悉了,几辆拉着衣箱行头的驴车也陆续送至。 以及后头还陆续出现了几十号“群演”! 这人数、这阵仗,真真是把苏榛都吓了一跳。 虽说这实景演出形式的主意是她出的,但群演的排练教习是青璧跟朝沐,她俩数次往返于兴盛湖跟府城之间,选的“群演”都是渔民,各年龄段儿都有,苏榛甚至还在队伍里看到了项家那位古稀老爷子! 苏榛赶紧跑过去打招呼,老爷子倍儿高兴,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直夸苏榛这主意出得好,让他这把老骨头也能上台活动活动,帮着嘉年华出把力。 苏榛心想我可没让您这么大岁数的上台哈,是您按不住一颗想表演的心…… 甚至不止项老爷子当了群演,队伍里还有项家二房的项威、项武以及三房的项俊。 苏榛真的笑出了声,问项俊等人可是为了登台、连美食摊子的买卖都不做了? 项俊大手一挥,“朝沐娘子说了,只有晚上的戏场才用得上我们,不过也就花个把时辰而已,没事儿。” 才聊了几句,换上一身利落打扮的柳嫣就过来给“群演”们分发服装了,百戏行的戏服也送到了她们的帐蓬里。 大家又各自忙碌起来,百戏行休息帐内色彩斑斓,有绣着吉祥图案的蟒袍、飘逸灵动的水袖长衫,还有独具长虚山猎户、与兴盛湖渔家风格的服饰。 外头的群演服装就没这么贵了,是柳嫣跑遍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典铺租的,为了凑出差不多的色调也是快跑断腿:有猎户风的兽皮短袄、小巧的兽骨配饰,还有渔家的油布外套、毡帽、厚底雪鞋木屐。 第239章 道具方面是兴盛湖大大小小的渔村自己凑的,有木头做的猎叉、假弓箭、渔网、冰镩之类的,倒也全部应了景。 虽说衣服是租的,但大伙儿登台的那颗心可实打实是自己的。 因全是外衫,群演们就也不必再寻换装地方、原地一裹就成,又各自拿着道具比划比划、提前找找感觉、模拟着在山林或湖边的行动姿态就成,难度不大,重点是需要整齐、热闹。 这规模让苏榛都叹为观止,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演出策划案能被呈现到这种程度。 没一会儿,就见项俊站到了台旁开始指挥:“刀斧手往左两步,站定!撒网的从右边儿上台,动作麻利些!穿猎户衣裳的那几个,别唠了,上去定位置!” 今晚的联排无需化妆扮相,只需换上戏服上台踩准位置便可。 之所以要求换上戏服,是因为得穿上台去走动走动,才能确保尺寸、质地甚至重量不会影响动作、不受道具或置景的束缚。 群演这边儿才消停些,行头道具那边儿又热闹了起来。 开幕是百戏行带来的三十面霜花鼓,眼下正往冰台上折腾呢。 原本就是普通的鼓,加上底下的架子、立起来有一人多高。但朝沐娘子提议说即然是冰雪嘉年华,自然得跟冰雪相关的。 所以她特地跟匠人们一起研究了一下,先在鼓周身绷了一圈儿麻布,请画师用炭条勾出霜花轮廓,然后用白色颜料描边儿、里头填充用白矾粉跟糯米粉和成的糊糊。 晾干了就有了霜晶的质感,也能牢牢的粘在麻布上成了霜花鼓。 苏榛也格外喜欢这个创意,直赞朝沐娘子心思巧慧细腻。 至于整体的节目安排,开场就是霜花鼓齐鸣《凝霜惊岁》; 然后紧跟着是冰嬉团飞天舞《瑶池会》,有个大道具是“悬浮冰莲台”。 其实就是冰雕做的莲台,但底下用竹篾加滚轮的方式把莲台架空了起来,同时也刷成冰白色,假装是悬浮的。 此外还有打异域来的几个舞姬在冰莲台前献艺胡旋鹤舞。 第二幕是《霓裳幻境》,主打是用了磷粉冰灯阵演绎四季变换,当中穿插幻术表演; 第三幕《丝路星繁》,主打一个冰上丝路传承,大致就是冰嬉舞者跟兴盛湖的“群演”若干,扮演成各域行商,展现沿线风情。里头根据剧情还配合冰上杂耍、乐师,演奏古琴、箜篌、羌笛,扮成冰上丝路商队护卫,增添不少神秘、惊险氛围; 第四幕《万象更新》,远处冰嬉场那个盛家的巨型冰雕船会“爆破”启航,其实就是火药烟花秀; 而以上所有的表演,难度最大、最花钱的就是最后一幕的烟花秀。 大宁朝有例,若是举办烟花秀,先得向当地县衙报备,把时间精确到具体时辰,地点也得说得清清楚楚。 此外报批预计参与的人数也是关键一环,这也关乎到后续一系列安排,毕竟官府是要调配衙役来维持秩序,这不仅是大把花银子的问题,当中涉及到太多的安防考量。 还有准备燃放多少种类、每种燃放多少发,都得一一罗列清楚。 以上都批了,还得找至少五位有头有脸的士绅联名担保、还得资金筹集。 总之举办一场烟花秀,从购置烟花、到请专门的火师再到现场布置,都要大量的银子,而这笔预算是在苏榛等人之前的集议商量中没有的。 第179章 为此朝沐娘子跟柳嫣也是争执了好几次。 柳嫣是生意人,习惯了从成本考虑。而朝沐则不然,一口咬定苏榛说过要最完美的效果。 要效果就必须舍得花银子,总之最后就是俩人都各退一步,形成了现在的方案。 另外也因为这次的戏台子跟朝沐娘子等人以往的全然不同,涉及到极多的班底跟班主,群龙无首也肯定不行,全归朝沐娘子指挥的话她的资历也肯定是不够的。 一番商量下来,在苏榛的提议下设了一个“总导演”的头衔,归了柳嫣。而苏榛自己只领了“现场导演”的头衔,她不想邀功也不想在兴盛湖出风头,只管踏事做事就好。 等到了亥时,柳嫣击响了“灯控区”的皮鼓号令全场,联排正式开始。 在冰嬉场筹备船坊的盛重云隔得老远也听到了冰台方向山呼海啸的动静儿,也是好奇,登上高台、接过小司递过来的千里镜看。 冰面上人影攒动,千百人各司其职,忙碌而有序。 可在盛重云的千里镜视野里、整个冰面都像是虚化了,唯有苏榛一人清晰无比…… 距离山海嘉年华开幕倒计时四日。 天刚蒙蒙亮,大伙一齐在“员工食堂”用过简单的早食,所有组别就齐聚琼涯客栈开个晨间集议。 随后各自散开各自忙碌,小山便驾着房车送苏榛前往冰场。她得先跟项松等场地组的碰面,对嘉年华所有区域的冰面光滑度、平整度,以及稻草垫铺就的区域做每日检测。 待太阳升起,百戏行的各位班主也就到了。针对昨儿夜里的联排情况、尤其是《霓裳幻境》中,磷粉冰灯与幻术配合不够流畅的问题重新再琢磨、调整。 苏榛跟着听了会儿,也提了些简单的想法,就去了各帐对戏服和道具进行二次检查,有磨损的抓紧修补,不合适的道具细节也得抓紧完善; 忙到中午时分,苏榛就回了白水村的房车美食集市区,丽娘等人已经准备好了工作餐,等她到了就集体开餐。 随后,斐熙就领着他在兴盛湖当地考察好的几家铺户、以及在城里寻的乳媪来跟苏榛订契,并且还拉了五十斤牛乳过来,这可是解了苏榛燃眉之急。 也因有斐熙把着第一道“质检”及价格关口,苏榛省了不少的事儿,她便把几位铺户请到“大食代”里,热茶招待着,直接谈最后的下订。 先就是跟乳媪谈好了,由她负责每日在城中收五十斤牛乳,再拿双层木桶送到草市、找成树的车队,自会有车夫帮忙给运过来。 其实这量不够,但白川府时下的畜力也就这些了。再远的话,一是运输过程中会损耗太多、二是脚力成本也不划算。 苏榛心算了一番,若每日有五十斤牛乳供应,其中二十斤牛乳可以烤制面包五百多个、再拿十五斤牛乳做芝士能出一斤半、最后还有十五斤能出黄油小一斤。 另外牛乳做芝士后还能产生大量的乳清、做黄油后还能剩下脱脂乳,如果做得好,光是乳清跟脱脂乳也能有二十四、五斤,这都是好东西,还能继续加工成别的,比如奶酪或者脱脂的冰淇淋。 其实上次在白水村做芝士剩下的脱脂乳她就想拿来做冰淇淋的,但人手不够用,实在没空儿。 眼下就没有这问题了,斐熙的十个小徒弟随时可以抽调一、两个过来。苏榛打算下午就试做。 至于另外的铺户,有做家禽的、有做鲜肉和米面粮油的。苏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约,双方再核实其中条款,比如品类、数量、价钱、标准、交货时间以及违约责任等。 铺户认真聆听,不时提出一些疑问,苏榛都耐心解答。一番商讨后,双方确认无误。 至于订金交付,苏榛也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也不瞒诸位,我们白水村今年是头一次出来做买卖,大部分的银钱都已经花在了外头那些家务什置办上,现银所余不多了。” 众铺户均是一怔,眼神互望了下,经验少的就流露出些许失望神色。但也有经验足的,仍旧是不慌不忙听着苏榛后头要说啥。 苏榛将大家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也无意拖延,坦诚的继续说:“我也跟大家交个底。白水村今年头一回出来做买卖,手里的银钱几乎都花在了外头那些物件的采买上,如今账面上着实有些吃紧。 但我知道做生意诚信二字是立身之本,绝不能丢。眼瞅着年关也近了,谁家不是盼着结清账目,能过个舒心年? 所以这三成订银就是砸锅卖铁也足额付,一分都不会少。只是我心里琢磨着,或许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让咱们双方都多得些实惠。” 说完,看了眼斐熙。 斐熙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叠制作精巧的桦树皮卡片。每一张卡片都约莫巴掌大小,边缘被精心打磨,不见一丝毛糙。卡片正面写着“白水村”三个字,下头写着“九折优惠”以及卡片编号。 卡片后头还有童趣满满的线条画,且每一张卡片画的都不一样。 其实是童创组的作品,编号加上特制画就相当于防伪标识了,让外头的人仿不出来。 等斐熙把卡片都拿给大家瞧了,苏榛继续说着:“若是诸位信得过我,愿意暂不收取订银,那么在白水村房车集市范围内十五日之内,无论你们看上什么了,不管是美食还是皮毛还是山货、家具,甚至是直接相中拖挂房车了,一律只付九成价钱。也不瞒大家,这种九折卡片我一共也只制了五十张,等嘉年华开幕之后消费额达到二十两以上的客人才送,先到先得,送完为止。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第240章 众人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白水村卖的吃食不贵,但那些个桌椅板凳或者蜂窝煤可是不便宜、更不用说房车了。五十张卡片应是很快就能发完,这也确实算实打实的折扣。 经营肉铺的刘二签的契是每日供应各类鲜肉、下水百斤,平均按二十文每斤算,每日收银二两左右,十五日便是三十两,今日若是收订金三成便是九两。但他确实也相中了那房车,九折能省一两多。 一番纠结之后,刘二问:“敢问苏娘子,若今日不付订,是等嘉年华全部收摊了再付,还是当中能付一部分?” 苏榛认真的翻开契约条款,指着付款方式耐心解释:“开幕五日之后,我们现银估计就能宽裕不少、当天付三成,十日再付三成,等大伙儿最后一次送货过来结清全款,绝不拖欠。” 实际上,除了订金之外,后续这两批款项的支付方式,是各家在生意往来中通常都会采用的惯例。 刘二也是爽快的,便应了下来,立刻签了契、拿了卡。 经营米面粮油的李掌柜略作思索也觉得可以,“那我也签吧。我看您这‘大食代’里的房车布置得十分精巧,若我也能有一辆,日后送货或是售卖粮油也能方便许多,兴许还能吸引更多主顾。” 苏榛笑着点点头,“那等您想买了就拿这九折卡来,不止钱银上有优惠,取车时间我也给您往前了靠。” 一番商量下来,决定不收订金拿九折卡的有四个铺户,都是铺面不小,容得下订金缓交的。 但像乳媪跟菜贩本就小本生意,就等着今天收了订金拿回去周转呢。苏榛也不会冷落或冷脸人家,也是痛痛快快的付订金。 契签了、钱付了,苏榛又与几位铺户闲聊了几句,谈及未来的合作愿景气氛愈发融洽。 待诸事商定,几位铺户起身告辞,苏榛吩咐斐熙亲自将他们送至“大食代”门口,礼貌周到。 这边的事儿忙完了,苏榛也歇不住,赶紧去了冰台区跟项松、赵海岳等人集议商量安防的安排。 直至天色渐晚,才终于能抽出一个时辰空闲去了丽娘那里,跟美食组的一起把今天送到的五十斤牛乳赶制出成品来。 另外还有件大事:明儿白水村参加嘉年华的七十六口会全员到达,苏榛寻思着至少得带着美食组做出头两天的伙食,免得人多了手忙脚乱的,让大伙儿吃不踏实。 而说到美食组,丽娘等人着实能干,短短两日已经把未来半个月的“美食制作大本营”规置得宽裕不少。 这大本营并非指大食代房车后头那片地方,而是位于琼涯客栈后院儿新开辟的场地。 这片场地给白水村用,柳嫣不止不收租,还花钱、花人工、花材料,搭了整整四个面包窖。 无他,都是寒酥的“谈判”成果。 一是等白水村走了,那四个面包窖实打实也是琼涯客栈的“固定资产”; 二是寒酥答应无论是烤鸭还是烤面包类的吃食,只要琼涯客栈有订购需求,每日都会匀出两成的产量供应,且客栈仅需支付原价的七成。这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优惠条件了,柳嫣又不傻,痛快的应下。 当然,寒酥在订契之前也是征询了苏榛意见的。 其实白水村眼下的短板就是现银不多,苏榛心里清楚,只要能不花钱的、哪怕少赚一点,也能减少不少阻碍,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于是琼涯客栈后院的白水村专用范围就类似了萧家的布局,但比萧家前院大出一倍。 除了没有萧家那个漂亮的户外厨房,其它的简易暖棚跟冰屋仓库都各建了两个。 材料也没花银子,用的是白水村自己做的那批天幕帐蓬加防水帆布围成。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唯独让丽娘心疼的是暖棚里头的取暖炭柴花销。 毕竟兴盛湖不同于白水村,没有那么多现成的木屑、树枝可以使。 所以第一天到的时候,丽娘等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在棚里放了两个炭盆子,顶着冷开工。 等苏榛来巡查的时候一进棚子、冷得打了个激灵,好好的把身为丽娘的组长“凶”了一通,难得的生了气。 她可不想让大伙儿一伸出手就满手的冻疮! 但听丽娘把炭柴成本一说,也着实是笔不小的花销。 又考虑到这棚子面积太大,不像萧家似的搭两个黄泥炉子就能全屋供暖了。苏榛左思右想,便让寒酥带人在棚子里砌了一道火墙,火墙一端设双眼炉灶。 火墙表面积大,散热又均匀,且还不占过多空间,甚至还能悬挂一些工具或者烘干一些现做的食材,一物多用。 这才算解决了取暖的问题。 其实寒冷解决了,大伙儿开工的效率也高。 今天一个下午的功夫,丽娘等人已经把五十斤牛乳脱脂制出了两斤黄油,因还有少量损耗,最后余四十七斤的脱脂乳。 苏榛打算把这些脱脂乳做成果酱冰淇淋。 方法倒是不难,就是没有现代的电动工具,纯靠人工手摇。苏榛先让小枫、喜宝跟瑞宝去取了干净的锅子过来,又吩咐他们去洗果子,再切成果碎。 时下天寒地冻的,贵的水果肯定是舍不得用的,眼下苏榛能大量买的便宜果子就只有秋冬才成熟的白柰,也是类似于现代的苹果。 但白柰的口感远不及苹果,个头又小,还带着酸涩的味道。如果不是制成果酱或晒成果干,根本就不太受欢迎。 另外做果酱也需要大量的糖。 前朝的时候,蔗糖按照品级差异、售价每两在七文至十文不等。后来战乱,糖是严格管控的物资,那就不是价格问题了,是根本买不到,千金难求。 一直到大宁朝建立了,缓了两年才又恢复了糖售价,每斤按品质不同平均售价是百文上下。 说它贵,它也确实不算便宜,但眼下以人均收入来看,也并非天价到吃不起的程度。 也因之后涉及到冰淇淋的定价问题,所以苏榛无论是用了白柰还是用了蔗糖,全部严格计算好了比例再做。 苏榛先称了三斤糯米粉,让小枫拿水搅拌去,直至调成没有一点儿颗粒的糯米粉浆。 她则把四十七斤脱脂乳倒进了无水无油的锅里,柴火也调到最小,边加热边搅拌,瞧着快沸腾了就把小枫调好的糯米粉浆一点点倒进来,继续慢慢的搅拌,煮至乳浆变得浓稠呈糊状了,立刻离火。 第180章 与此同时喜宝和瑞宝俩人已经把白柰洗净了、在切块儿。丽娘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导几句,让果碎大小尽量均匀。 切好的果碎堆成小山,淡淡的果香,酸涩气味也是挺明显的。 丽娘把果碎全部倒入干净的锅里,接着又往锅里加了足足半斤糖。其实这糖量根本不算高,但在丽娘心里已经像是跟杀了她似的心疼了。 可也没办法,糖放少了根本压不住白柰的酸涩。 丽娘拿木勺不停地搅拌,锅里的果碎渐渐开始渗出汁水,且越来越多、咕噜咕噜冒泡,没一会儿满棚子都是酸甜混合的味道,极诱人。 搅拌了一会儿就把勺子给了喜宝,让他跟和瑞宝轮流接手。 直至锅中的果酱渐渐变得浓稠,颜色也从浅黄转为深褐。看着像是差不多了,丽娘便拿了根干净筷子挑起一点儿果酱给苏榛尝。 苏榛品了品,满意的点头了,丽娘这才把锅从火上撤下来,搁一旁晾了会儿,待果酱稍稍冷却,再一点点挖进干净的陶罐里。 这会儿功夫,另一口锅里的脱脂乳加糯米粉糊也就自然冷却了,时下也没有打蛋器,就交由小枫等人轮流搅拌了一刻钟,再蒙上布隔尘、把锅子放到了棚外冻着去。 但冻完了也不是最后一道工序,苏榛叮嘱小枫:“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你再把锅端进来继续搅,把里头的冰晶都搅碎、然后再放外头冻。总之就是这过程反复三次,直到瞧着绵密顺滑了你再喊我。” 小枫应了,还特意拿了个沙漏摆到棚子里专门计时,也是个严谨的性子。 这边忙完也不算完,苏榛跟丽娘等人又去了隔壁暖棚继续做。 自打在兴盛湖开工,白水村美食组的“先遣部队”已经“承包”了琼涯客栈的早食面包,再加上还得囤开业的时候要卖的各类面包和其它面食类,整个暖棚就全部拿来当面包坊了,光是今天的日常发面量已经达到了一百五十斤。 这可忙坏了美食组先来的几个人,原本宽敞的暖棚如今被堆积如山的面粉袋和一个个硕大的发面盆占得满满当当。 因要做好明天迎接全员到达的准备,此刻杜家老大的媳妇清娘正带着三人赶制发面饼干粮。 见苏榛等人来了,赶紧问:“榛娘,两百个发面饼够不?要不要再加点儿别的?” 苏榛便走过来瞧。 为了省银子,白水村自己的干粮伙食都不是用的白面,而是粗麦面里加粟米面。 粗麦质地粗糙,做出的饼紧实扛饿。里头还有一半儿的粟米,口感就多了份香甜,好吃多了。 第241章 清娘等人这饼做得也极其实在,一张足有三两。因一同上山围猎过,所以苏榛对大伙儿的饭量再了解不过。 心算了一番,男女老少七十六口加一块儿,一顿光是饼都需要差不多一百五十张。大约三斗的面量。 当下正常年景,麦价每斗在三十文到五十文之间波动,粟米面价格每斗约三十文,两种面掺着用,取个每斗三十五文的均价,这三斗混合面就得花上一百零五文。 而且这还仅仅是一顿的主食钱,还没算其它的油盐酱醋以及菜、炭钱。 可明儿是大伙第一天到达,也不好抠抠搜搜,接风宴谈不上,但吃饱吃好总是要的。苏榛跟丽娘商量了一下,把“员工餐”定为发面饼贴铁锅炖。 至于铁锅炖里放些什么、是完全不用愁的。 这几日下来,美食组为了备嘉年华要卖的餐、无论是菜还是肉、都余下了不少边角料,虽说卖相可能会差了点儿,但实打实的也都是好原料。 反正都是白水村自己人吃,没人会挑剔、嫌弃,会“过日子”可是个大优点。 菜单定好,就交由清娘全权负责了,她带着白水村另外三人赶制明天的员工餐。 丽娘带着喜宝跟继续囤嘉年华上要卖的吃食,尤其是糖葫芦得提前准备不少道工序。 其实她本来提议让斐熙另外几个小徒弟也都过来帮忙,反正大食代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干活儿。 苏榛却笑得有些“神秘”,摇了摇头,“他们这会儿可来不了,整组人都已经开始在做买卖了。” 丽娘怔了下,“做啥?” “咱们来的路上进白川城造声势,车上放着的那个‘人工桃花机’被柳嫣相中了,打算在嘉年华开幕式上用,一口气跟我订了十架,一共三两银子。我寻思小徒弟们刚好适合做这个,正安排他们赶工呢。” 丽娘一听大乐,那人工桃花机材料几乎没花几个钱,就是省在巧思,以及费人工、要剪不少的花瓣儿。 搁白水村就是童创组的活儿,眼下年岁小的徒弟们可不就正合适。 丽娘这边儿安排妥当,苏榛就带着小枫跟瑞宝去做面包。 棚里已经发好了一百斤的面,都堆积在几个大盆里,每一盆都圆润饱满。 苏榛伸手探了探,挑出了最蓬松、发酵状态最好的几盆,跟小枫一起端到面案旁。 案板已经被瑞宝擦拭得干干净净,苏榛又重新净了手,手上沾了干面粉就开始揉面。 这些面,苏榛打算烘制三种,一是普通的牛乳吐司、二是红豆夹心面包、三是葱香肉松面包。 三种面包的大小和用料不同,制出来的数量也会有所差异。尤其时下的人以甜为“贵”,苏榛便打算红豆夹心的多做些,按每个生胚三两面来算,一共烤一百五十个; 余下的面,葱香的生胚单重半斤,还能做一百一十个; 牛乳吐司单重一斤,能做五十五个。 站在发成小山似的几个面团盆前,苏榛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大干一场。 可就在手指刚插进面团儿里的同时,打外头一声高喊:“榛——苏娘子,我来啦!” 苏榛连人带手指一哆嗦,满脸无奈、无语的抬眼看去。 果不其然,盛锦书风风火火的冲将过来,脸上洋溢着招牌式的纨绔版浮夸热情…… 一刻钟后,盛锦书一脸不悦系着“就这家”围裙,站在面案旁跟着苏榛学。 苏榛一言不发地给他演示:先把面团从盆中取出,放在撒了干面粉的案板上,使劲揉,随后用擀面杖把面团擀成一个大薄片。 “你就负责这一样就成。”苏榛没指望他能一瞬间心灵手巧,就只把需要力气的活儿派给他。 但盛锦书可不是寒酥或者盛重云、能万事听安排。自打他穿上围裙就一直在抱怨:“我把我珍藏多年的门板跟桌椅都运来了,眼下都给你那冰屋火锅安上了,你不去瞧、还窝在这里干活儿?你好歹也是名将之后,虽说家破人亡了、父母都没了、年幼的弟弟也——” 苏榛深呼吸,面无表情的打断:“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开开心心在这儿干活儿;二是我把你兄长请来,让他骂你一通或者揍你一通、然后你苦着脸在这儿干活儿。” “哈!我兄长?你觉得我会怕他?我——” “我只数到三。一、二——” 盛锦书果断应下:“我选开开心心在这儿干活儿。” 苏榛直接把擀面杖塞到他手里。 总之鬼来了也得拉磨就对了! 盛锦书抱怨归抱怨,力气总还是不小的,他就只管擀面、苏榛带着瑞宝跟小枫在他对面做其它的。 他也不傻,看得出苏榛对那俩娃的态度简直如沐春风、差别太大!但也不清楚这棚里是不是有什么迷烟之类的,干着干着,他不止不再生气、反而还觉得挺……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总之还挺好看的。 苏榛先手把手教俩娃如何把红豆馅儿均匀地铺在他刚擀好的面片上。 语气温柔且耐心、带了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把红豆馅慢慢摊开,注意别留缝隙。” 俩娃认真地点头,动作虽稍显生涩却也做得有模有样。 随后她再教他们把铺满了红豆馅儿的面片卷成长条形,拿面刀切成一个个小面团。 还把小面团放上秤砣称重,轻声念叨:“差不多三两就成。” 一旦重量合适,她就把面团拿起在手中轻巧地搓圆,最后摆放在烤盘上,确保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 盛锦书原本抱怨的心思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这棚子里各司其职的氛围有些舒服。 没人盯着他、没人理会他姓盛、没有应酬与勾心斗角、没有刻意的讨好、没有利益的牵扯,只是纯粹地为了一件事儿在齐心协力。 倒是……有点儿意思?还暖融融的。 他一边擀面一边偷瞄苏榛,一边在心里夸赞她长得还行、一边也不知怎么的脑海里钻出四个字:“长嫂如母”。 ???!!! 盛锦书被这四个字的念头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鬼!不行不行!自己是看上个新娘、可不是亲娘啊! 盛锦书生起自己的气,擀面仗砸面砸出了血海深仇的架势。 苏榛当然也注意到了他在抽疯,但无妨,懒得理他,反正那面砸筋道一点儿也好。要是把案板砸坏了,让他出三倍的价格赔! 处理完第一批红豆夹心面包生胚,苏榛数了一下有四十个,便让两个孩子接手继续做后头的,她去烤制第一炉。 寒酥在给琼涯客栈搭面包窖的时候、就考虑到这是做买卖用,所以尺寸做得比萧家院里的大了一圈儿,里头还安了双层的铁制烤架,每层可以二十个面包,两层刚好四十个。 而且丽娘拿这面包窖已经烘了一天的肉脯,底下的柴火一直没撤,相当于一直在预热状态,所以窖内的温度特别的高。 四十个红豆夹心面包送进去没多久就表面金黄、熟透了,刚好赶上瑞宝把第二轮烤盘送出来。 第二炉就换瑞宝盯着面包窖,苏榛寻了两片厚木头当垫手,分四趟把第一批烤好的红豆面包烤盘稳稳地端进了暖棚。 等最后一盘端进去,苏榛愕然发现本还在干活儿的大伙儿、正齐齐的围着红豆面包烤盘垂涎欲滴,毕竟在场的人里除了丽娘,还没人吃过“面包”这种食物。 新出窖的红豆面包就是焦点。 盛锦书一向自认是见多识广的,南北各地名面点名小吃哪有没见过的,唯有眼前这盘:表皮烤成了完美的金黄,在暖棚烛火的映照下像是被洒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粉。 就算还没吃到嘴里,光是浓郁得近乎馥郁的香气勾得人馋意顿生。 苏榛瞧着大伙儿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但也没有让人馋成这样还不能尝尝的道理。只好走过来放下烤盘,随手拿了面刀切开一个。 浓郁的红豆甜香跟烟花似的爆了出来,惹得还想假装矜持一下的众人不由自主的呼出了声*。 尤其几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想吃、却不太敢,脚步都不敢凑过来,巴巴的看着苏榛。 苏榛原本就只想切开一个给大家尝个味儿的,但瞧见孩子们的眼神,心里瞬间又酸又痛又软。 累成这样,吃个面包怎!么!了! 怎!么!了! 果断按人数,每人给切了半个。 丽娘等人一边惊呼别切别切贵着呢、一边也没一个人上前来拦,就只出个手臂在空中晃悠。 刚出窖的面包还烫手,苏榛拿桦树皮垫着、先给几个小娃分食。 喜宝小手捧着面包轻轻咬下一小口,细细咀嚼,眼睛眯成了月牙,兴奋地蹦跶:“苏姐姐,这面包太好吃啦,红豆馅儿甜甜的软软的,比我去年年岁吃的糖糕还好吃!” 而一旁的瑞宝也只吃了一小口,就偷偷拿桦树皮重新包裹仔细了、塞进怀里。 第242章 丽娘还以为他是想晚上再开个小灶,打趣了他几句。 他摇了摇头,说这是给师傅留的、也就是给斐熙。 苏榛一见,直接把自己的那份儿给了瑞宝,“姐姐经常吃这个,吃腻了,你替姐姐吃掉。” 她知道喜宝跟瑞宝是斐熙照顾着的孤儿,身世可怜,心性却没养歪,是好孩子。 瑞宝先还死活不肯多要,直至丽娘也配合着苏榛解释,说这面包窖就是苏姐姐家的,想吃的话每天都能吃到,这才说服了瑞宝。 在大家为半只面包相互推让的这会儿工夫,盛锦书可没闲着,不光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自己那份,还跟在自家后厨似的又顺手拿起一个新的开啃。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么做指定得挨苏榛一顿骂。可那又如何?一个面包嘛,能值几个钱?给银子不就结了,多大点事儿。 可一刻钟后,盛锦书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苏榛没要他银子,而是把他赶出了舒舒服服的暖棚,让他守窖去…… 第181章 苏榛赶制葱香肉松面包的时候,叫了瑞宝在旁边看着。 瑞宝自小流浪,自然清楚苏姐姐此举是对他实打实的抬举,心里激动不已,也是默默认定了苏娘子是个像师傅一样的好人。 肉松是苏榛在白水村就做好的那批,分了两种,一种是鸡肉松、一种是猪肉松。 跟制红豆夹心面包的手法也差不多,往擀开的面团儿上撒炒好的寒葱碎和肉松,再淋上少许油,撒上些盐和胡椒粉。随后把面团像卷春卷一样卷起来,切成半斤重的小段再整理成橄榄形放入烤盘。 等瑞宝看会了,苏榛就放手让他自己做,速度虽慢了些,但卖相并不会差,正夸赞着,就听到院里的盛锦书大喊着出窖出窖了。 这是第二炉红豆面包烤好了,丽娘赶紧跑出去开窖门,又把面包端回到暖棚里。 最后才是牛乳吐司。苏榛把面片折叠几次再擀开,如此重复,让吐司的层次更加丰富,随后把面团儿卷成圆柱状,放进吐司模具中。 这批模具还是萧容拿实木板给做的,打磨得很光滑,苏榛还在里头涂了一层猪油。 全忙完,暖棚里弥漫着麦香与牛乳、蜂蜜红豆的甜香,格外的馋人。 如此这般配合着,红豆面包跟肉松面包、牛乳吐司不间断的出炉,后院的香气实在过甚,惹得前头营业的客栈伙计都跑出来围观,一个两个眼巴巴的馋,直至柳嫣也来了,跑到暖棚来问。 但柳嫣第一眼瞧见的是盛锦书,也是惊了下,她也知晓盛锦书的身份、但不知晓当中瓜葛,只以为也是重云公子安排来帮忙的,便没多问,客客气气的施了礼,便跟苏榛聊了。 其实苏榛今天做的这些面包中、本就有一部分是给琼涯客栈的,眼下见柳嫣来了倒也省事,直接撕了个红豆面包让她试尝。 时下拿红豆当馅儿的吃食也有不少种,比如红豆汤圆、红豆烧饼、红豆酥饼之类的。但柳嫣一吃苏榛的,立马眼睛一亮,“你这里可不止搁了红豆跟牛乳吧?” 苏榛笑着点头,“不愧是见多识广的柳掌柜,不过里头的馅料我可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秘方。” 其实苏榛所谓的“秘方”,就是加了芝士跟黄油,咬一口、芝士化了还带拉丝儿的。 柳嫣假装嗔怪的瞪了苏榛一眼,“是不是要加价?你快说加多少,看我买不买得起。” 聊到这个,苏榛可就不累了,照实说:“那确实得加点儿,但放心,绝对不是黑心的加,而且我也想跟你商量呢。之前我在长虚山围猎的时候卖过类似的甜口面包,八文一个,但里头没加这么些个馅料。而且我的秘制料成本颇高,所以我想对外一个至少卖十五文。给你的话,面包成品我要八成价,十二文。 等嘉年华结束了,我就只给你按斤数供应馅料,你自己请人做面皮、拿窖烤制了就成,但卖价不能低于我的。卖高个几文倒是可以的,毕竟你这里是未来的‘五星客栈’,不能跟我们小摊子比价。” 柳嫣开客栈开得久,吃食方面早有经验,且也是存了要长期跟苏榛合作的心思,就心算了一番,寻常家里买去当早食的话,至少买三五个。定价十五文贵了贵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吃不起,偶尔买去尝个新鲜是可以的。立刻就下了定,每日先要五十个,若是卖得好就再加量。 正聊着,肉松面包也出窖了一炉,柳嫣也尝了,问了价跟红豆的一样,便定下每日也要五十个。 唯独牛乳吐司出炉后,柳嫣尝了觉得味道就还好、没什么太特别的,兴趣不大。 苏榛笑而不语,也不急着推销,只是取过一只吐司利落地切成数枚薄片。 一旁的丽娘见状,心领神会,麻溜地跑去灶火旁,不一会儿便端来一枚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以及厚厚的一片午餐肉。 两人默契十足,丽娘煎蛋的功夫,苏榛寻来一个木托盘和一只素雅的陶碟,随后还在在绣囊里拈出几枚干花瓣,错落有致地撒在陶碟四周。 最后再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牛乳,一切准备妥当,这份餐蛋肉三明治套餐才被端到柳嫣跟前。 这都还不算完,小枫那边儿的冰淇淋也凝固成型了,虽说还要再搅拌几次冰晶才算完工、但眼下挖一些出来尝个味道是可以的,苏榛便直接让小枫挖些过来。 小枫手脚麻利,很快便端来一碗。 柳嫣接过碗来瞧,里头堆得小雪山似的、但表面细腻光滑,凑近细看,才能瞧见星星点点的细碎冰晶。再凑近轻嗅,是浓郁醇厚的奶香,便问:“这是冰酪?” 冰酪是时下的冰甜品,只能说它类似于现代的冰淇淋。可因工艺简单,也不添其它的,所以冰晶很大,吃起来会有明显的冰碴、口感偏硬。 苏榛但笑不语,将新熬制的白柰果酱拿了出来,取无油无水的勺子舀了一些、淋到冰淇淋上。 金褐色的果酱覆着雪山、朝下流淌着蜜汁,当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碎白柰果肉。 连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盛锦书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苏榛示意柳嫣:“尝尝看。” 柳嫣心想不就是冰酪?能有多稀奇,顺手拿起果酱勺子、随意挖了一小勺送入口中。细细一品,原本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神情也是僵住了:这东西入口即化,细腻绵密、与以往尝过的冰酪全然不同,尤其它本身并没有什么甜味儿、但白柰果酱独特的果香、配合这酸甜得恰到好处,竟是意想不到口感,忍不住想多挖几勺吃。 苏榛却又把碗拿走,把吐司片上抹上了厚厚的冰淇淋、再淋上果酱,压上另一片吐司,切成了四份冰淇淋三明治。 且一边制三明治,一边介绍着:“这叫冰淇淋,跟冰酪是不同的,而且这还不是冰淇淋的最终成品,你要是再晚一个时辰来,能吃到更绵软、几乎看不到冰晶的。并且这只是基础口味,经过调制、至少还能多做五、六种味道。” 说完,切好的三明治一份给柳嫣,另三份给了几个娃,并也无视了盛锦书眼中旺盛的“给我给我”的火苗、以及他伸过来的手。 柳嫣接过三明治轻轻咬了一口。面包片烤得焦香微烫、酥脆得“嘎吱”作响,内里的冰淇淋却冰爽柔滑、带着醇厚的牛乳香、浓郁而不腻人。口感是惊人的冷热交替,层次分明。 把柳嫣直接就吃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神,着实不想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问:“价格几何?四季都能做?” 苏榛笑了。 在棚里所有人听来柳嫣问的不过是寻常问题,尤其盛锦书也是这么想的。 但苏榛却在心中赞了一声:行家。 其实她跟柳嫣想到的是一个共同的问题:两人分隔两地、红豆跟肉松确实可以由白水村供应馅料,余下的部分都由柳嫣自制。 但吐司就不一样了,倘若柳嫣自己完全能够烤制,那她凭什么非得购买白水村出品的吐司呢?这背后涉及到成本、品质、供应稳定性等诸多考量,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而柳嫣一下就抓住了核心,怎能不让苏榛佩服。 佩服归佩服,买卖归买卖,苏榛说了自己的想法:“若是兴盛湖这边儿需求量大,我后头也考虑来这儿直接建个面包坊。但眼下也有个不用建坊的法子,我们白水村可以给你提供半熟预制面包。” “半熟?”柳嫣没听过这概念,倒是新鲜。 “对,我负责把各式面包烘焙至半熟状态,然后冷却、包装、运输。你收到后只要再简单的二次烤制,就是最新鲜的面包了。口感可是比我在白水村烤完,你在这儿加热销售好了太多太多。”苏榛说完,又有些遗憾,“可惜只有面包,冰淇淋在天热的时候就做不成了。” 柳嫣自信一笑,“做得成,客栈有冰窖,冰块储备还算充足的。” 苏榛却仍旧摇了摇头,“时下的冰窖温度储冰块儿自是可以,但做冰淇淋是达不到的,口感上会差很多。只不过倒是可以做其它的冰饮甜品,这个咱们后头再好好规划一番,不急。” 第243章 柳嫣想想,也只有先行作罢,讨论时下最要紧的,“所以吐司跟冰淇淋要怎么卖?定价几何?” 苏榛便一一给她说:“第一种餐蛋三明治里还可以抹上‘就酱’来吃。前些日子我在围猎的时候卖过,一个十三文。但嘉年华上原料都涨价了,我自然也得涨一些,卖价定在十五文,给你的话就十二文; 至于完整的牛乳面包,一个足有一斤重的,我只卖三十五文一个,给你的价二十八文; 还有冰淇淋可是稀罕玩意儿,做起来也费功夫。我打算在嘉年华上用桦树皮的小船碟子盛,一份里放两勺,再淋上果酱,定价十五文,每加一勺再多收六文。 给你的冰淇淋就直接按斤算,每斤六十五文,至少能挖十五甚至十八勺的,你怎么卖都划算。” 一口气说完,问柳嫣,“你觉得我这定价如何?可别说我要的贵,我得考虑成本。” 苏榛话音一落,丽娘等围观的人眼神又齐刷刷的看向柳嫣,满脸的好奇与迫切。 她们如此表现,苏榛倒也不会嫌弃。一是因为自己要的价已经十分低廉,放眼整个大宁朝她也不算奸商; 二是白水村的村民就是这么可爱质朴,若柳嫣因这份质朴而想着占村民便宜,那她今后也不会再同柳嫣有什么合作的。 好在柳嫣也没有让她失望,也没卖关子,沉思片刻就开口了,“这定价尚算合理,只是我有个想法,往后若是长期合作、希望能在价钱上更灵活些。若是我这里卖得好了,你给我的价格得适当的再往下压一压。比如,我每累计采买五十斤冰淇淋、三百个牛乳面包,价格各降一成,你看如何?这样对咱双方都有利,我大量采买,你也能薄利多销。” 没等苏榛回答,柳嫣顿了顿,接着又说:“另外,要是你那里有新面包或是新口味的冰品了,那我作为你的第一批大主顾,是不是可以有优先知晓权?放我客栈里试卖,我这里走南闯北的行商可是不少,能把你的新品也推出去的。” 柳嫣说完,众人的眼神又齐刷刷的盯回苏榛。 唯有坐在对面的盛锦书也是一脸新鲜,他倒不是没见过人谈生意,但他确实没见过两个仙女你来我往的谈生意…… 球踢回给了苏榛,苏榛快速权衡了各项利弊、点了点头:“你这提议确实有道理。采购量达到一定标准后降价一成,我可以答应。新品试销一事对双方都有利,当然也可行。但即然长远合作,我也有个想法,不如琼涯客栈在大堂那里给我们的产品提供个专门的位置,挂上我们白水村的标识。另外,在试销的半个月内,至少要保证一个日销售量,否则我有权收回降价一成的优惠。” 柳嫣琢磨了一下,好气又好笑,嗔怪:“合着你连租店铺的银子都省了?占我一个好位置,我还得给你保证销出去多少!” 苏榛笑着解释:“柳姐姐先消消气,这我得跟你详细说说,其实在我知晓的营生门道里,倘若气派的大商号能请得声名远扬的招牌入驻,不仅不会收取租金,还会给出不少好处。这其中的道理,和咱们此番合作极为相似。” 说完,又顿了顿,即自谦、又自信的:“当然我也知道我们白水村的招牌还小,可经嘉年华一番折腾,姐姐还怕我们打不响?” 柳嫣自然清楚这些,她更清楚苏榛肯定说出不少很“合理”的道理的,她倒也不是不信,而是想听、一边听一边学。兴许苏榛说的话,她出去跟人谈的时候也能用得上。 苏榛便继续说:“就拿您这琼涯客栈来讲,在大堂找个地儿,摆上我们白水村的货品,就如同大商号迎来了响当当的招牌。我们的货品别的不敢说、‘别具一格’四个字总是占得上的吧?往来客人看着新奇,进店的意愿自然就更强烈了。口口相传,往后慕名而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客栈的生意也会愈发兴隆。” 第182章 柳嫣心里认这个理儿,嘴上却不想立刻就应了,故意问:“你可敢保证一直会有新品推出?品质也不能比你自己摆摊卖的差。” 苏榛认真点头:“这是当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砸自己招牌。再者,这保证日销售量,看似是我提的条件,实则对双方都是个约束。卖得不好,我撤柜、您也不必再浪费个好位置啊。” “这倒也是。”柳嫣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苏榛:“而且姐姐说我是为了省租子,那可是小瞧我了。租子能有几个钱?若销量好,我甚至可以从利润中拿出一部分,给客栈购置些雅致的摆件装点门面,或是当作伙计们的赏钱,让大伙都更有干劲。另外,我还能调配几个擅长吆喝、懂得产品妙处的伙计过来,在客栈帮忙叫卖,我来付他们的薪酬,姐姐平日给他们安排个简单的食宿就成。并且每逢什么节庆了,我来跟着一起想些新奇点子,还能给客栈吸引更多人气,总之如此合作必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苏榛此番提议,对柳嫣当然好,但若说她完全没有私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白水村那么多年轻后生都得进城给人家帮佣、跑堂、当丫环,那不如她把能干的吸纳过来,若解决了“回乡就业”问题,白水村也能更兴旺啊。人丁起来了,那府衙的所有好政策都会过来,修路也好、修学堂也罢,都是跟着水涨船高的事儿。 而且她说是不在乎租子,其实柳嫣若真在客栈给她弄个专柜,可是能省了多少事!多少钱! 可她的这番话,可实打实的让众人都听呆了。一时间暖棚里悄然无声,柳嫣也沉默下来、眼中满是思索之色,权衡其中利弊。 盛锦书已经忘记了冰淇淋他还没吃到的事儿,一脸的惊讶与好奇。 一旁的白水村的几人也是、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柳嫣跟苏榛身上。 其实苏榛的这个办法,在现代所有的星级酒店大堂都有,无论是卖奢侈品还是咖啡面包简餐,十分常见。 大宁朝虽然也有类似思路,比如大酒楼会以独特装饰、招牌菜吸引食客,相当于打造特色“专柜”; 至于各商家联合举办节庆活动,就类似于现代的促销; 而与供应商利润分成,可类比当时牙人抽取佣金,只是没有像苏楱提出的、如此清晰的量化合作模式。 眼下苏榛没催柳嫣,柳嫣也就着实好好的思考一番。 她想的倒也不是管苏榛要租金,那是小钱。但即然要做,何不做大? 念及如此,便终于抬头看向苏榛,认真说着:“以我客栈现有的客流、以及你的手工利润来看,辛辛苦苦大半年,咱们也只能赚个百八十两。” 这是实话,让苏榛也无奈的实话。她也想像其他穿越女似的,动不动就纹银万两的利润。但没有机械化、交通不便、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她真的就只能一两一两的存啊。 但即然柳嫣能这么说,自然是有想法的了,苏榛便挑明了问:“姐姐有好主意不妨直说。” 柳嫣点点头:“眼下我们是双方合作,但若有第三方,能消息灵通、帮你寻到更物美价廉的原料;又或者手中有详尽的商路图,知晓各地货物供需情况,可助我来规划销路,避免撞货、积压之虞的。甚至还能对各类契约文书都熟稔,能帮咱俩拟定周全契约,免去日后纷争,那就再好不过了。就是不知道,这第三方会是谁家呢?” 众人屏声静气。 苏榛沉默片刻,跟柳嫣交换了眼神,俩人默契的偏头转向…… 盛锦书正微张着嘴巴听得入神呢,却见俩仙女的目光突然冲撞而至,怔了一会儿,下意识抬起手指、指向自己鼻尖:“不会是通泰牙行吧?” 苏榛跟柳嫣笑了…… 深夜,在嘉年华忙了一天的盛重云疲惫不已的回了琼涯客栈。 今儿实在太晚,他便没有去房车那里吵到苏榛休息,想必她也是累坏了的。可才到房门口,就瞧见打里头透出的烛光,心下欢喜,定是苏榛在等他! 立刻推门进入,桌旁确实坐着人、也确实在等他,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而是他躲都躲不赢的那个。 是盛锦书。 盛重云满脸无奈:“你怎么在这儿?” 盛锦书嘴角一勾:“客栈里压根没空房了,都被客商订了。你这房里不是有软榻吗,我勉为其难将就一下。” “你不必勉为其难,可以回城。” “我可是大买卖的大股东,明儿一早就得忙个不停,我怎么能回城?” 盛重云:??? 盛锦书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得意,神情却试图装得不在乎:“还不是柳掌柜跟苏娘子嘛,她俩看中我是天赋经商奇才,要跟通泰牙行合作。怎么,你不知道?哦,看来你跟苏娘子也并不是很熟、很无话不说嘛!” 盛重云:…… 盛锦书压根无视堂兄的无语,直接跳起来跑到窗口,推窗拎上来悬吊在外头的一个篮子,直接放到了小几上,迫不及待的:“总之你可算回来了,这是苏娘子给我……也给你的,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偷吃。” 第244章 一边说一边打开提篮给盛重云看。 盛重云听到是苏榛的心意,也只能压住无奈,坐下瞧,只见里头是一大盒子的……冰酪? 盛锦书再次得瑟:“这叫冰淇淋,你不知道吧?你没吃过吧?看来苏娘子也没跟你说过吧?这可是叠层的,最底下是烤面包块儿,然后铺一层冰淇淋球,还撒了果干跟果酱,接着再铺一层面包块儿,再放冰淇淋跟果酱。如此一层一层的、足足叠了四层!苏娘子是看我晚上也没怎么用晚食,怕我会饿才如此不计成本的做法。” 盛重云对盛锦书的嚣张模样仿若未见,自知晓这是苏榛做的吃食后,原本紧绷的神色也松弛了,旋即拿起篮里搁的小勺盛了一小口尝。 眸间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冰冰甜甜、绵绵密密。…… *** 距离山海嘉年华开幕倒计时三日 还不到正午,白水村参加嘉年华的村民、及木工坊部分匠人全员到达,在沿途官道、驿点,及兴盛湖镇内都引发了“强震”。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兴盛湖镇每日都有商号、铺户前去嘉年华布置展位摊位,但那毕竟是未经集约的零星行动,与今日白水村这般浩浩荡荡的队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毕竟这甚至已经超过了不少行商的车队规模。 头车是白老汉及乔里正驾领,后头跟着的骡车无论是车夫还是白水村村民,个个精神抖擞,且全部系了绣有白水村字样的围裙。 车斗里的货物更是琳琅满目。 其实下山的路上,所有货物都是拿帆布罩着的,但一进兴盛湖镇范围内,乔里正等人就把帆布掀开,把货亮了出来:一捆捆色泽鲜亮的腊排骨香肠、腊肉、腊野味儿被麻绳整齐地绑着、堆码成小山,油润、浓郁的腊香随着风飘; 各类山珍拿筐盛着,有鲜灵灵的香菇、木耳、一袋袋饱满的榛子、松子、防冻疮的冬青; 成筐的野兔、山鸡、野猪肉、一坛坛的就酱; 一卷卷天幕、风幕、蛋卷桌月亮椅; 车队中间,是十辆造型别致的木制拖挂房车。跟苏榛带车的那辆又加了些改进、更精巧,“屋顶”加盖了竹帘,像个大斗笠,既能遮风挡雪,又增添了美观; 其中有两辆最为“豪华”的,四周还围加了雕花板,图案有瑞兽麒麟、、牡丹盛开、仙鹤延年。 童创组十个娃娃俩俩分组,分别坐到拖挂房车车辕上,还都穿着他们那身漂亮的“制服”。 要是搁现代,这车队的观感简直不比迪士尼游行差。 车队末尾,三辆骡车满载着乔大江家制的蜂窝煤,排列整齐乌黑发亮。 为了避免行人看到了也不识得,白水村还特地安排了人一路走、一路轮班的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嘞!乔大江家的蜂窝煤来啦!耐烧火旺,一煤能顶三!烧水煮饭暖炕房,样样在行!” 响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随着车队的不断行进、镇里的居民们纷纷涌了过来,围跟在队伍周围瞧这热闹。 不少娃儿更是兴奋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羡慕的瞧着童创组那十个装扮得精致可爱利落的“仙童”,直嚷嚷着让各自爹娘也给他们买那衣衫。 车队足足在兴盛湖镇官道绕行了小半个时辰,声势造得足够浩大了,这才转向琼涯客栈跟苏榛汇合。 苏榛早就得了消息,在客栈门口翘首以盼了,远远的瞧见车队过来竟是眼窝一热。 她也没想到能让自己产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感觉的不是男人,而她费尽心力撑起来的生计啊…… 至此,白水村全员七十六人全员到齐。 另外还有木工坊也来了二十人,是檀俊跟康奇带队。但他们也只是跟白水村同行、到了之后先来跟苏榛打了招呼,清点了货物、卸车。 至于吃住,都是在盛家工坊这次安排的“员工宿舍”。 而白水村的也得分开住,叶氏、舒娘等女眷、以及童创组留在了琼涯客栈。大部分男丁则去了隔壁客栈租借的屋子,等把铺盖都安顿好、货都搬进了仓库,就已经差不多黄昏了。 接风“晚宴”苏榛干脆就放到了嘉年华里头,也让大伙儿都去瞧瞧“大食代”布置得有多敞亮。 而大伙儿到达嘉年华之后,哪怕还没进入白水村范围呢,就已经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了。 到了眼下这节骨眼儿,嘉年华已经比苏榛初来的时候还要美轮美奂,里里外外该布置的都布置妥当了。 在白水村人的眼中,这哪是普通的集市,分明就是一个仙境! 那么多的冰雕、冰灯,还有冰凿的宫殿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更有无数匠人在里头忙活、布置,哪怕天色已晚,现场仍旧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乔里正跟着萧容一边走一边赞叹,“这莫不是天上的仙境?咋弄得这么好看!” 叶氏等女眷更是激动不已,拉着苏榛不停的问,稀罕得不得了。 其他猎户家的也都是眼中满是惊喜,童创组的孩子们更是兴奋得又蹦又跳。尤其谨哥儿。 起先他还因为再次见到姐姐而一直跟在苏榛后头像个小尾巴,可一进了嘉年华范围、立马撒欢儿东奔西跑。 其实越往里走,大伙儿还多少有些心虚,心想沿途过来瞧见的摊位都布置得太精致了,白水村的山货摊子会不会被游人瞧不上?跟那些大商号比起来,会不会寒酸? 可一切一切的顾虑,都在看到白水村冰雕牌坊门楼“大食代”的时候,烟消云散。 第183章 从牌坊方向往里一瞧,整整十一辆拖挂房车已经沿冰砖围挡停驻妥当,整整齐齐。当中的间隔过道尺寸也是恰到好处,既保证了各自的独立性,又不会影响内部通行。 苏榛带着大家继续往里走,边走边介绍现有的冰屋冰仓库的功能。 其实大伙儿在来之前,已经听萧容给大伙儿讲过大致的情形。但亲眼目睹才是实、耳听怎么都是虚。 眼见全村忙了月余的心血都在这儿铺陈着,心里的激动真是难以言述,有些眼窝浅的竟都开始偷偷抹眼泪了。 他们都只是普通的猎户人家,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有个小买卖、不进山的时候也能有个营生、不论赚多赚少,也能多条出路。 一行人从房车区一路走走停停,兴奋地连冰茅房都进去参观了一通。 还路过冰屋火锅城,里头还有盛锦书的人在“装修”。白水村的一听连门板都价值连城,死活不敢进,就在外头探头瞧个稀奇,虽也看不出那门板怎么就值钱了…… 几十号人溜溜达达,越往里走越能逐渐闻到一股浓郁勾人的香味儿。 于是都不用苏榛再带路了,这香味儿就是路标,引着大伙儿终于晃到了大食代附近,瞧见丽娘站在户外厨房那儿,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挥手,声音清脆响亮:“大伙都麻溜儿地过来嘞,开饭咯!” 众人齐声乐了。 因大食代主要接待外头房车区想坐下来用餐的游人,所以并没有设置过于齐整专业的后厨,仅在岸边土地扎了天幕帐,搭了个简易的户外厨房,一侧整齐码放着一垛垛规整的柴跟蜂窝煤。 这厨房不做吃食,只供加热之用。只要是在嘉年华里买的吃食,无论是不是白水村卖的、都可以拿到这儿来加热。 外头买的吃食,加热只需付两文炭柴钱。而在白水村美食区买的吃食加热免费。 这户外厨房的布局也跟萧家屋外那个一样,但材料简易。比如厨柜甚至水缸就是拿冰砌的,反正只用这一个月。 储物架旁是“冰箱”和冰桶。上头立着木枝架,系着麻绳,等开业之后,麻绳就当工具挂绳,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苏榛就不是不喜欢把工具直接搁在台面或是地面上,挂起来整洁卫生,地面还好打扫。 而散发出勾人香味儿的,正是户外厨房最前头一排的折叠可拆卸焚火台,足足设了十个,上头正温着昨儿就做好的炖菜。 反正都是自己人也不必客气,寒酥直接取了所有人的“工作牌”发给大家。 整整七十六枚,全是寒酥跟李采一起做的。 牌子主体是一块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小木片,正面用浓墨清晰地写着每个人的名字,背面烙印了一个房车模样的印记、以及白水村三个字。挂绳也没用普通麻绳对付、而是用了彩线编绳,还串了两颗木珠子。 大家接了工作牌,都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上面自己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尤其童创组的,没想到自己也有正式的牌牌,立马就挂到了脖子上。谨哥儿跟小平安、妞儿也都跟着符秀才识了不少字,自觉是“文化人”了,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帮大家识名字。 还有人反复翻转牌子,对背面的房车印记和“白水村”三字爱不释手,一边看一边念叨:“这烙印打得真清楚,咱白水村的就是气派!” “这字写得真漂亮,瞧着就欢*喜。” 第245章 手工组的几个娘子更是对彩线编绳用在这上头很是满意,毕竟这是她们亲手编的,眼里满是骄傲的笑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觉得这工作牌虽说简单、没花多少钱,但又用心又精致又正式,挂上之后腰杆都挺直了。 苏榛直等大伙儿对牌子的新鲜劲儿都过去了,这才笑着给大伙儿讲了用餐的方式:“从明天开始一直到嘉年华结束,咱们七十六人一共分成五个小组,凭这个牌牌轮流用餐。早食不用过来,就在自己客栈吃,然后每日巳时和申时这儿就能开餐了,每组轮流来。这样的话,不管大伙手头忙着招呼客人,还是在冰屋整理、在户外维护设施,都能错峰吃上热乎饭。大伙记好自己所在小组,千万别误了吃饭时辰,吃饱了才有力气把嘉年华办得热热闹闹的!” 众人认真听着,有的小声交流确认自己的小组,有的默默点头,把轮流用餐的规则默记在心里。 一边记着,寒酥就引领大家开始排队。 众人此刻也饿得慌了,探头看锅里的菜,还能看到里头有猪肉,里头还炖着芦菔、豆角、白菘,汤汁时不时地冒着泡,咕嘟咕嘟的响。 谁先排到丽娘跟前了、白芳就先给该人递过来一个餐盒,是拿竹筒做的,大小适中,盖子上也烙着白水村三个字,还搭配了竹筷。 负责分餐的丽娘眼神专注地从锅里舀起满满一大勺,保证每勺里都得有肉有菜有汤汁,再盛进各人递过来的餐盒里。 白芳便配合着从一旁的竹篮里拿两个发面饼盖上去。 发着发着,苏榛愕然发现丽娘也开始手抖,看来谁当食堂阿姨谁手抖啊…… 领了餐,大伙儿就聚到了大食代的棚子里吃。虽说为了省银子,棚子里只放了两个炭盆子,自是比不得开业之后的暖乎,但大伙儿丝毫不介意,节俭本就是美德,心得往一处使才成。 等热热闹闹的吃过了晚食,苏榛又带着大伙儿把整个嘉年华场地都参观了一通。到了冰嬉场范围之后,刚好项家兄弟都在,还特意把童创组的娃娃们全喊进去玩了个痛快。 反正今晚也没有其它的安排,白水村的人在嘉年华里足足留了两个时辰,放松了、尽兴了,毕竟从明天开始就是一场长达半个多月的“硬仗”。 所有人都清楚,“冲刺”来了。 距离山海嘉年华开幕倒计时两日 简单的早食过后,白水村七十六人,一半儿去了嘉年华现场做最后的摆设布置、另一半儿人都来了美食组,把全部的食材最后一次整理、预制出来。 苏榛则是两头跑,先去了现场,主要是最后确定一下十一辆车分类。 先前的配置做些小调整,比如把最“豪华”的那辆当成了“食客中心”。 一是在那儿兑换嘉年华的专用币、二是物品代存。 就由识字的符秀才坐镇,山梅等服务组、安保组的人也会轮流排班值日。 若有人要存东西,就先由符秀才登记好物品名称、数量、特征、存放时辰等信息,再给客人发个有编号的存物牌,取物时出示了就成。 余下的十辆房车,就得分别完成甜品车、冷餐车、热餐车的布局。 其实苏榛原本的安排就是按顺序来,甜口冷餐在前头,热餐在最后就成了,但柳嫣来看了一圈儿,给了不同的意见。 比如时下的人都喜甜,甜品车不妨设为三辆,一辆挪到“食客中心”的右手边,外头再装饰些鲜艳活泼颜色的彩布、风车、铃铛。方便游人兑完币、或存好东西就立马能买到甜品。 紧挨着甜品车的为热餐车,算是互补。再往里是冷餐车,清爽解腻。随后又是热、甜、冷的轮流搭配。 等到最靠近大食代棚子的位置,就设两辆热餐车并排摆放,方便端到棚子里坐着吃。 苏榛听了柳嫣的想法深以为然,毕竟人家做了多年客栈了,给出的主意定不会错,于是就这么安排了。 都妥当了,又置了一辆冷餐车也兼做甜品,停到了火锅城门口,生意肯定也不会差。 至于十辆车里的布置也是早就规划好的,一一摆了就成。 苏榛正张罗着,斐熙到了,且还带了个好消息:食饭行的手续办妥了。 这便相当于有了业内的认证。苏榛接过行贴仔细瞧,凭证是拿工整的楷书写的,详细记录了白水村“大食代”的名号、经营品类,最下头是食饭行行会的朱红印章。 不只如此,还附送一个行会的成员名录和一张布幡。 名录上头罗列了不少相关店铺的信息,方便交流协作。 至于布幡,米白色粗布底、上头绣着一个大大的“食”字,边缘是金色云纹,右下角以红线绣了个小巧精致的如意图案,针脚细密整齐,寓意着该店铺生意顺遂、顾客满意如意。 苏榛高高兴兴地把它挂到了“食客中心”的房车外头,行贴就交由符秀才统一保管,等嘉年华结束了再拿回村。 现场这里无需苏榛再看顾,她便又赶紧回了琼涯客栈驻地,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各组货物的包装、预制了。 先就是皮毛制品跟山珍,之前因为运力有限,所有的货品跟相应的包装盒子、篮子、或是包装油纸、布,都是分开装箱的,眼下就需要把货品与包装物料逐一组合。 组合本不难,按照在村里规划好的数量装了便是。但苏榛也没想到她一进后院儿,就撞上山梅正跟白芳起着小小争执。 缘由是山梅让大伙儿就按早就商议好的方式装盒就成,而白芳提议稍等片刻等苏榛回来、她有新的想法。 其实两人出发点都是为了生意好,但也不知道哪个人的哪句话说硬了,俩人的语调都在逐渐升高。 这倒让苏榛很是惊讶,她一直以为山梅是无论多生气也不会吭声的性子,但她也不能拉偏架,问清了来龙去脉,便让白芳说说想法。 白芳跟脸涨得通红的山梅相比、显然冷静许多,此刻得了说话的机会,也是不急不徐的娓娓道来:“榛娘姐姐,我没说不让大伙儿按原定规划装盒。但我瞧见皮毛制品里有不少堪称珍品了,比如手工组绣的狐皮跟羊皮斗蓬式睡袋,这是时下都没人见过的好物件儿,若按普通货色挂起来卖,着实亏了。” 苏榛:“那依你所见,该如何包装?” 白芳,“就拿狐皮来说,眼下就是用油纸包了、装进木盒就成。但我觉得用油纸不如用彩绸、在收口处拿金丝线系个漂亮的结子。再用珍珠做扣缝在结子上,珍珠也不必多,三颗就好,最后装进木盒,盒子上拿烙铁印上咱们白水村的徽记。” 还没等苏榛回话,山梅冷笑反驳,“你可知道丝绸要多少银子、珍珠多少银子?我知道你在城里的那个主家财大气粗,可眼下是咱村里的买卖,当不起你这么折腾。” 白芳仍旧神色坦然:“一匹丝绸四十到五十尺,若买普通素色的大概一两多银子,以每张狐皮斗蓬耗两尺丝绸计算,一匹足能包下二十几张。平摊下来,每个成本只加了六十文;再说珍珠,淡水珠子小些的不过几十文一颗,买多了还能再便宜些,就按三颗一百四十文算,再加上丝绸成本,一共也才多加两百文。” “两百文还少?”山梅眉头拧成个疙瘩,“我也知晓你为了村里好,但你还年轻,不知这银子不好赚。” 白芳微微抬眼,不卑不亢地迎上山梅满含质疑的目光,“两百文对普通百姓当然不算少,但普通百姓又怎么会买狐皮斗蓬去穿呢?这本就是给达官显贵、富家千金预备的啊。他们讲究体面,愿意为精致的物件儿掏荷包。加这两百文的包装,最少也能再提高一两定价,卖出一件什么都赚回来了。更何况我也不是说件件都用珍珠,只是挑那些最上等的。” “但是——”山梅还想再驳。 苏榛轻声打断,瞧向一脸无奈、不知道要劝谁的舒娘:“姐,咱们的狐皮斗蓬一共制了多少件?” 舒娘:“二十件,上等的有五件,其余十五件品质稍次些。” 苏榛微微点头,心中已有盘算,时间太紧就直说了:“既然如此,这五件上等的就按白芳说的用丝绸包裹再缀上珍珠,白芳去操办,就在兴盛湖买。” 白芳虽得了认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得意,仍旧沉沉稳稳的问:“成,五件的话,可是买十五颗就够了?” 苏榛摇了摇头:“买五十颗,不止狐皮这里用得上,山珍组那里也可加些豪华的品类包装。另外,珍珠也不能买得太寒酸,买圆润的,只要每颗不超过百文,品相和价格你可以直接作主选。另外可先去找项把头帮忙,他定是认识兴盛湖的珠贩,能给咱们最优的价。” 第184章 至于买珠跟买丝绸的银子,白芳直接拿了苏榛的亲笔信、去寻符秀才预支了四两。 好在白水村近几日有两笔大的进帐,一是苏榛等人过来的时候路过行商客栈卖了不少缠丝兔跟腊排骨,得银五两四钱,二是十台人工桃花机得银三两。仅这两笔已经足够支撑包装组这笔意外开支。 第246章 可在苏榛看来不是大事的事,在山梅那里却着实扎了心。 她本就因为白芳提前跟苏榛过来而嫉妒,明明她才是一直跟在苏榛身边的人,没想到短短数日,白芳竟要“跃居”其上。 凭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她都是落后于人的、为什么每次苦命的都是她,她坚信白芳今日出的风头只为抢她地位,谁不知道苏榛带着的人一定会赚得最多? 而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嫉妒跟条蛇似的,在山梅心里拧着,偏偏智商还跟不上,只能吞噬善意、理智为食。 但苏榛眼下忙得恨不得一个人长成三头六臂,着实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安抚山梅的想法。 除了那些皮毛斗蓬,女红组这边儿还制出不少之前说过的、碎皮子缝成的小挂饰、小腰坠儿。这些物件儿基本原料零成本、只花手工时间。 苏榛仔细跟舒娘核数了一遍,苏榛仔细跟舒娘核数了一遍,小挂饰共有一百八十个,小腰坠儿七十个。 这些小挂件形态各异,有憨态可掬的小兽、也有精致小巧的如意形,虽说手工简单,但也是活灵活现的可爱。 但尚未定价,舒娘便也说了自己的意见:“我本以为每样都是拿去卖的,能赚多少算多少。但方才听了白芳的话,要不、咱把小物件也分成两类?品质上乘、样式独特的单独挑出来,拿锦盒装,卖得贵些。剩下的就用布袋装,不要钱,权当是买了大件儿甚至是在咱村买了大量山珍、或是那些个蛋卷桌椅的赠物?这么一来,不止不亏,还显得咱们赠物实在、说不定还能带动大件儿的售卖呢。” 苏榛便也笑着点点头,“我觉得可行,具体数量姐姐定了便是。” 一番商议,这部分小挂件儿就定了挂饰出售一百盒,每盒五十文;腰饰出售三十五盒,每盒五十五文。 余下一百一十五个全当了赠物,反正定价也差不了几文,就不再分什么三六九等了,随机送。 *** 跟皮毛制品组的小插曲相比,山珍组气氛可谓“一派祥和”。 苏榛到的时候,乔里正带着村民们把山珍装盒。旁边还搁了个书桌,坐了位专门从白川府城请来的医馆大夫来监理山珍药膳包。 见苏榛来了,乔里正赶紧拿出帐簿来给她看。 苏榛一边看一边详问:“乔里正,之前在附近村落订的那些个礼品篮子数量可是收齐了?” 乔里正连连点头,“不止收齐了,下马沟还多编了一百五十只,我寻思肯定用得到,就还是依着九文一只全要了。另外再加上咱们村编了一百五十只、靠山村一百五十只,总共收上来六百只,付出去五两五钱又五十文。” 这支出本也在预算范围内,苏榛点头应了。乔里正便又让李采把各等级的山珍篮子都分别拎一只过来。 像干蘑菇、香菇、木耳、银耳即可组合成最简单的一份。拿普通竹篾篮盛着,外头缠上一圈淡绿色的编绳,绳结处挂了童创组写好的山珍名称和功效的牌子。这种一共先装一百篮,每篮售价一百文; 另外也依照之前跟苏榛商量的,拿红枣、野玫瑰、蜂蜜、再依照医馆大夫的建议配了些滋阴养血的白芍、当归、熟地黄之类的草药,制成“养颜驻春篮”。 因草药也是采购医馆的,成本颇高,每篮订价为三百五十文,也不知销量究竟会如何,暂时只装了八十篮。若是卖得好,医馆答应了再送药过来; 第三种礼品篮就是专为官员和学子们准备的“益智醒神篮”。 苏榛亲自试提了下,这批篮子跟前面的不同,专门选了质地坚韧的竹编大篮。篮盖之上贴了墨标,详细阐述了篮内物品的功效:山珍滋养身体、山核桃健脑益智、枸杞明目养神、黄芪补气提神。 不仅如此,每篮里还搁了一个小小的绣品香囊,也是舒娘的女红组缝的。里头或搁了清凉馥郁的薄荷脑、或搁了气味醇厚的安息香。 一种提神一种安眠,两种功效可自选。 在包装细节上,篮身系了一条深蓝色的丝带,丝带的两端还绣了象征仕途顺遂的青云轮廓。 这些细节让苏榛也是十分满意,心想多亏舒娘提前多招了不少女红,否则哪会有这么好的东西能赶制出来。 但东西好,价格肯定也是水涨船高。 乔里正有些担忧,“这里头光是基础山珍成本都有六十文了,再加上山核桃、枸杞、黄芪之类的,也得百文。篮子成本十五文,香囊成本五十文,再加上丝带,全下来至少也得两三百文,会不会太贵了?” 苏榛直接摇了摇头,“您放心吧,买这篮子的目标客户群看中的就是品质跟养生,成本区区几百文,我还嫌低了呢,售价至少五百文。” “五百文还低啊?”乔里正这回真“怔”了,但转念一想也不能拿自己的想法跟城里的贵人们比,毕竟人家一年几十两、几百两收益呢。 于是就也先做了八十篮的准备; 再然后就是荤素都有的礼品篮了,里头是基础山珍,再加上木檽、野山菌,配上三斤野猪肉或者一斤腊肠、腊排骨。一共先备一百篮,每篮订价是两百文。 以上的全部品类,开业初期就先装出三百六十篮,余下的慢慢再改进,万一有特别受欢迎的山珍,后头再加进去。 另外还有两百斤山珍就摆在货架上散卖,用油纸包就成。 其实谁也不知道这山珍在嘉年华上究竟能卖出多少斤,但苏榛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她自己把剩下的全买了。等过完年,她就驾着房车满城的转悠着卖,不信找不到好主顾。 *** 一路忙到了午后,跟白水村订了契的各家商铺、散贩纷至、送来了嘉年华开幕之前最后一次备货。 整个琼涯客栈的后院儿已经被苏榛承包了似的,分门别类堆得满满的。 搬东西的人自是不缺,但能登记入册的仅有符秀才一个,压根忙不过来,苏榛还特意管柳嫣“借调”了个识字的帐房,这才勉强应对,不至于手忙脚乱。 登记的货物品类繁杂,有牛乳、面粉、粮油,猪肉、羊肉、鲜菜等等,靠山村又送来三百只活禽,肯定不能在后院宰杀了,还是寒酥去寻了项俊帮忙,找了湖边荒地搭了棚子去规置,得细致地分成毛绒、内脏与血等不同类别。 留在后院的白水村人也不少,符秀才和借调来的账房先生俩人也分了工,一个快速清点货物、一个奋笔疾书记录。 每登记完一批,便吆喝一声,白水村民便将货物搬到相应库房,好在库房提前就编了号,好识好认。 苏榛自然也闲不着,一会儿帮忙核对货物数量、一会儿又协调搬运顺序,忙得脚不沾地。 直至丽娘一脸慌张地跑过来请她。 一是美食组的卤味今天得开始制了,最关键的“秘方”得苏榛亲自去放。 二是开业当天的烤鸭也得提前吹气外加腌制了; 三是之前苏榛说糖葫芦还能用辣条做,那是咋做的; 四是…… 丽娘试图把这所有的事儿都说顺咯,可越说越乱,急得直跺脚。 “行行行,别慌别慌。”苏榛赶紧笑着握住丽娘的手安慰:“我这就去,而且咱不是来之前都定好了先后顺序?就按那顺序做,不会出差子的。” 丽娘已经陷入了“开业前紧张综合症”,眼睛也是瞪得溜圆,满脸写着“再不做天就塌了”。 这也难怪她会紧张,连苏榛都连续做了好几晚的梦了。不是梦见开业的时候哪块儿缺失了、就是梦到哪个原料丢了、肉没了、车轮子滚跑了……总之这都是正常情绪。 苏榛的解决办法唯有一样一样的做,且都记在纸上,做了一样拿笔划掉一样。 眼下缺口最多的还是美食组部分,好在人手也多,全村一半儿“中坚力量”、甚至童创组全体都在美食组帮忙。 而此刻,美食组的香气已经足够让十个过敏性鼻炎患者当场暴毙…… 毕竟同步在做太多样儿。 苏榛稳了稳心神,抖开丽娘递过来的“就这家”围裙穿好。再取出围裙口袋里装着的束发布巾从前额向后包裹,两角在脑后交叉、再绕回头顶上方系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结。 最后还戴上了白水村独有的“口罩”,就是苏榛在山上围猎的时候制的那种,只不过材质换上了轻薄的,没有加棉了。 装扮齐整了才开工。临时灶间已经人满为患,但因规置得当,各司其职丝毫不见慌乱。 考虑到大部分菜品讲究现做现卖,今日只需提前将所需食材按预备份量精准称出。避免届时手忙脚乱,也免得不必要的浪费。 比如烧烤类吃食,酸辣烤苕皮串儿预备出四百份儿的量。 苏榛用料扎实,每串光是苕皮也足有二两、再加上里头的酱料、酸芦菔、寒葱碎之类的,普通款也得起码三两重。 要是有豪气的客人再多加荷包蛋或香肠,那每串至少四两往上了。 第247章 眼下丽娘心慌,算不清楚帐,哆哆嗦嗦的问苏榛、配料制出多少才不会浪费。 苏榛便取了本子来一一计算、记录,并也跟丽娘核对:“苕皮挑四百张,八十斤的份量。另外再切七斤酸芦菔,四斤葱白、四斤胡荽、十斤就酱。且你记得这串儿里只放葱白,葱绿留给其它菜。另外签子可够?” “签子够,在咱村就预备好了,也都拿热火煮过了。” 苏榛点点头:“那提前运到大食代搁着吧,开业当天一早就把这些签子搁清水里浸泡了才好串。” 丽娘怕自己记不牢,脸都发白了,苏榛无奈又想乐,只好把小平安叫过来,让她专职给她娘当“书记员”。 小平安前前后后已经跟着符秀才学了五十个字了,心情是觉得自己一身才华捂都捂不住、一弯腰都哗啦啦往下掉。终于又多得了个书记员的“重任”,高兴着呢。 苏榛又对她好好的夸赞鼓励了一番,定下了除了苕皮之外,头两天营业还得预备出爆浆小豆腐三百份儿,每份八小块的量。也就是小豆腐五十斤、配菜三斤、就酱五斤。 另外冷餐区的午餐肉三明治备下四百份的量,其中一百份是琼涯客栈要的。 那么新鲜的牛乳吐司面包需提前烤制出三十五个、午餐肉十六斤、白菘二十斤。 另外再单独配芝士六斤,舍得花银子、还喜欢牛乳风味的,可以往里多加一片芝士,当然卖价也是水涨船高; 还有白砍兔预备了五十盘,每盘里至少保证有兔肉一斤,千金菜、豆芽儿、胡瓜三两。五十盘的蘸料也得准备十斤; 再就是卤水拼盘里的各类食材。 时下的卤味儿口味比较单一,以咸、香为主。 白水村的便打算以新奇取胜,把所有卤味分成了麻辣、香辣、酱香、五香、甜辣、咸鲜六种。 比如麻辣味儿的有鸭脖、兔头、鸭掌等等。里头放了大量花椒,口味浓郁刺激; 香辣味儿的有猪蹄、鸡爪、豆干等等;酱香味的就是拿“就酱”卤腌的,有排骨、酱香鸡等; 还有五香味的比较特殊,成本也极高,是苏榛用从药局买的那些八角、桂皮、香叶之类的磨成粉秘制的。分别做了五香鸡蛋、五香卤鹅等,香味最是浓郁,口味醇厚; 甜辣味的做了鸡翅,还有在项家买的大叶海藻。这大叶海藻口味已经接近现代的海带,很是脆生。 还有就是在白川府也常见的咸鲜味,大众口感,做了卤鸭、卤豆腐等等,数量不多,不跟其它卤味铺子撞品。 第185章 最后就是苏榛拍买回来的两百斤牛下水,这可是“宝贝”,少见,也是苏榛今天要亲自下厨完成的。 先就是牛肠,丽娘等人打下手,把原料里一半儿的牛肠切成了小段儿。 苏榛在灶间最里头相对隐弊的一角挂了帘子,把牛肠小段儿拿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慢火炖煮到软糯入味,做成五香牛肠。 另一半儿牛肠则灌入调好味的糯米、碎肉和香料,做成了牛肠糯米卷预备着。开业当天蒸熟后切片,便是一道美味的下酒小菜。 可惜量少,原料牛肠一共也才有六十五斤。制了两种成品,最后五香牛肠出了三十斤; 糯米牛肠里因还有糯米和碎肉,出的成品多些,一共五十八斤。 另外拿牛心十斤、牛舌五斤,用酱油、冰糖、香叶、草果等小火慢卤了。开业当天切片了卖,量少,估计也会受疯抢。 其实牛心本有十二斤的,苏榛自己出银子留下两斤,打算给家人跟盛重云做牛心丸子加餐。 牛肚不用说了,四十斤肯定全给火锅城留着。还有十斤牛舌,等开业了切片,拿盐、黑胡椒、黄酒、酱油等腌透,放油香煎了卖,外焦里嫩的定是诱人。 总之如果营业期间还买不到牛杂原料,那这批卤味就是“绝版”。 原料拍买是花了七两八钱,但因稀缺性,苏榛把卖价定得高高的。 制作五香牛肠每斤成本约是八十文,卖价直接加到每斤两百文; 糯米牛肠每斤成本约五十五文,卖价定为一百四文;酱香牛心每斤成本七十文,卖价一百五十文; 牛肚不用制作只需清洗,每斤成本其实不过区区三十文,全部供给火锅城。每斤售价七十文; 香煎牛舌每斤成本四十文,但制作起来麻烦,还得占个人手现煎,每斤售价直接定为一百一十文。 这么一番安排丽娘又高兴了,毕竟一共才花了七两八钱买的牛杂,能卖出十四两多,这算是嘉年华里的大利润。 整个下午,苏榛在做卤味儿的功夫,其他村民也把其它能做的预制都准备利落了,不怕的冻的也全部拿驴车拉去了嘉年华的冰屋仓库。 那里已经开始有镖行的人晚值,再加上白水村也自己排了人手守夜,所以不怕被盗。 而靠山村的三百只活禽也全部宰杀完成,也送去了大食代。白水村又得了整鸡一百五十只、整鸭一百只、整鹅五十只; 鸡杂得了四十五斤、鸭杂得了四十斤、鹅杂三十斤。另外还单独制出鸡血旺二十斤、鸭血旺二十斤左右、鹅血旺十五斤; 至于羽绒跟羽毛,也来不及细分,就都拿麻袋先冻装了。等嘉年华结束了,看哪个村民要买。鸭毛绒一共装了十五斤、鹅毛绒装了十二斤。 还有那些个鸡鸭鹅的头,一百五十只鸡头直接被孟坨子花三百文买了去,给他家的猎狗啃着玩儿。 鸭头与鹅头则分成了两拨处理,一半数量原封不动留存,毕竟烤鸭或者铁锅炖也都得带头;另一半数量则被砍切加工,做成酱香风味的头类冷餐单独售卖,跟兔头一样,可售十五文一个。 待入了夜,苏榛又去嘉年华巡场了一圈儿,参加了百戏行开幕夜演的第二次联排。 这次比上次更加的隆重,因要调试光线,所有的灯笼、冰灯、火把都安置并燃点了起来,虽说耗资不菲,但这笔不能省。 其实时下夜间戏台最大的问题就是照明不够,好在百戏行早有经验、兴盛湖渔民又送来了大量的、不花钱的贝壳碎片。 项俊带着“场务”们、把碎片固定在了戏台周边置景上,成了大面积的反光装置。 当然,在苏榛看来效果肯定不可能跟现代的反光板去比。但有一说一,冰雪戏台本就是白色为主,再加上其它火把跟避风灯的加持,着实还是增了不少亮度。 可周边置景是亮了,由此出现了新的问题:映衬得戏台上所有人的脸更黑了。 没有面光啊…… 在台下的“总导演”柳嫣感觉天都要塌了,苏榛也赶紧回忆在现代的时候看户外露营音乐节的灯光布置,可布局她虽然知道,但苦于没电没灯啊。 要不一点点的在台子顶空置横杆,拿丝绸装饰了再依高低错落挂避风灯? 办法是可以,但成本骤增,更何况搭台的时间实在已经不够了。苏榛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砸了过来,一时间脑子嗡嗡作响,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慌。 正纠结着,小司自冰嬉区一路快跑了过来,身后还带了一众在冰船上布置的盛家船工。 船工们每人都拖了辆冰橇车,满车明晃晃的。拖走得近了苏榛这才意识到,堆得满满的全是冰透镜。 冰透镜是大宁朝的北方渔民在冬季冰捕时所用的装置。 就是拿就是拿水冻成巨大的镜面,使用的时候依据不同角度摆放,再借助火把或者油灯的光线照射,便可摇身一变,成为最原始的聚光装置。 若仅有一面两面冰透镜,所产生的效果或许并不显著,一旦数量庞大,且角度设置恰到好处,其所能发挥的作用可就不容小觑了。 苏榛打眼一望,冰橇上堆得那么满、冰镜数量想必十分惊人。 是盛重云的救场! 苏榛一瞬间竟觉得头皮发麻、每个毛孔都瞬间张开了似的。 人在极度疲倦、压力如山的时候,遇到一丁点小事都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同理,在失去支撑的瞬间、喜欢的人默默伸来援手。心里的滋味甚至不能称其为感动,是五味杂陈、是难以言述。 苏榛唯确定一件事:如果盛重云此刻站在她面前,她会不顾名声、仪态、一切乱七八糟的束缚,直接扑倒。 也多亏他没来,来的是小司,一脸兴奋的嚷嚷:“苏娘子,柳掌柜,这本来是我们船坊准备在烟火表演上安置的。但我家公子说,戏台的时辰排在前头,可以先用,让我给贰位送来,您看放哪儿合适?” 柳嫣的感激自是不会比苏榛少,但眼下也不是表达感激的时候,赶紧收了心神指挥布置。 其实放在哪里也没人说得准确,需要一点点的调适。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先将冰橇车推至戏台周边较为空旷且稳定的位置。 船工们、和兴盛湖的场务们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搬下冰透镜,每一块都沉重且剔透。柳嫣和苏榛则一直跟着,不断调整最佳的放置点。 第248章 苏榛抬手比划着:“先把那几片大的放在戏台正前方,呈扇形散开。” 船工们依言将几块较大的冰透镜安置妥当,随后小司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手持火把和油灯站在冰透镜后方,按照柳嫣的指示,不断调整着灯光的角度和距离。 戏台上本是青璧在指挥的,但面光问题不解决、朝沐娘子都坐不住了,亲自跑到冰台上坐阵。 眼下瞧到新装置来了,赶紧让台上的人把自己对应的位置站定,配合冰透镜的光线调整。 柳嫣的目光专注在戏台上,指令发给冰镜人手:“稍微往左偏一点,对,就是那里!” 随着光线的移动,戏台的一角渐渐被照亮,虽然还不够、但已初见成效,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苏榛的信心恢复了,有条不紊的继续指挥冰镜的布置,不断的还要回忆在音乐节上的灯光角度,又在戏台的两侧分别放置了一些较小的冰透镜,逐渐的,光线几乎能罩上整个台子了,但亮度肯定也差强人意。 也为了看得更清楚,苏榛索性让小司跟另一个船工拎着梯子跟着她、一边走一边架梯子,她亲自往高处爬,站在高处才能更好的观察光线的走向、才能不断地给下方的人发出指令。 其实梯子架得很稳,但小司心里始终捏了把汗、心惊胆战的跟着:“我滴个老天*爷,那可是盛家未来主母啊、那可是重云公子的心上人啊,这要是给摔了碰了、自己真真是赔不起啊。” “这边再抬高一点,慢着,稳住!”苏榛自然不知道小司在底下吓成了啥,她只在全神贯注。 约莫耗费了小半个时辰,上百面冰透镜才逐一安置到位。光线愈发亮堂起来,尤其原本昏暗晦涩的面光,此刻成了柔和的光晕,跟戏台上披了层薄纱似的。 百戏行的角儿们越看越激动,他们嘴上没说,心里可是明白像这种琼池似的仙境戏台、怕是在往后也再难遇到。大伙儿的珍惜之情溢于言表,已经不用朝沐娘子或是柳掌柜指挥,所有人的一招一式都愈发认真起来,仿佛台下已经有了看客、已经是正式登台了。 而台下的“群演”们、甚至已经在嘉年华上开夜工的人们纷纷被这边儿的热闹吸引围拢过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把台上角儿们的一招一式看得更清楚些。 “哎呀,这戏台可真是好看。” “中间那个就是朝沐娘子吧?跟天仙下凡似的!” “可不是嘛,这般景象,咱兴盛湖可是头一回见,往后也难再有了。” “呸!这话说的,往后年年都有,咱年年都办!” 尤其不少兴盛湖的孩子们也兴奋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还在模仿起台上角儿们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比划,引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一时间台下也热闹非凡,与台上的精彩相互映衬。 苏榛总算松了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与柳嫣远远对视、两人不约而同朝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中。 直至齐刷刷的、脆甜的众多童音在人群中响起:“糖葫芦,甜如蜜的冰糖葫芦、我们白水村特制的冰糖葫芦,只要十文一根!十一根便宜咧!” 站在梯子上的苏榛朝下头一看,是白水村童创组的十个娃娃穿着“工装制服”,或挎着小篮子、或扛着稻草架子,趁人多出来赚钱了。 这肯定是排练过,否则不可能吆喝得这么齐。 苏榛瞧着打头的谨哥儿,又好笑、又心疼、又欣慰:不愧是我弟……祖宗! 距离山海嘉年华开幕倒计时一日 开幕前的最后一日,年二九。 嘉年华内千家商铺、摊贩均已入驻齐整,满园子氛围就不仅满是即将开幕的热切、浓郁年味打挂满了红灯笼的驻车场开始、一路沿着冰雕指路牌地扑面而来。 天还未破晓,所有的商家们便已在现场忙碌起来了,做着开幕前最后的预备。 苏榛仍旧也起了个大早,简单用了早食就跟白芳、符秀才三人到了现场做晨间巡查。 最外侧的美食区域堪称人气鼎沸的核心地带,密密麻麻汇聚了足有几百户商号和散贩摊子。苏榛清楚,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招商如此之众,确实也要感谢一下那个她还没见过的太守大人。 听柳嫣说,府衙为了引资可是下了大力气。 尤其为了吸引异域行商,新出台了不少措施,凡是异域商人来白川府投了银子达到一定金额的,头两年一概免征商税。 甚至还在兴盛湖划了一片临水地段,等开春了就要建个异域商坊,未来还要组个“异域商贸调解司”,这才一下子吸引了不少。 再加上白川府本地以及周边州县的铺子,光是炙烤类的摊子已经宛如一条蜿蜒长龙,足足绵延了数十米,足有二十多家商铺在做。 摊位上,各家伙计借着灯笼微光,拿签子串上大块羊肉、猪肉、长虚山各色野味儿,有荤有素的好是丰富。 每家摊位的后头,是搭建的临时炉灶区。 炉灶形态各异,大多是简易砌的黄泥灶。机灵些的摊主,几天前就瞅准了白水村焚火台的便捷,早早下单购置了,此刻正暗自庆幸、且自得炫耀。 毕竟焚火台又漂亮又干净、又轻便,还可以随便根据风向移动,不会呛到摊前的人。 焚火台前的伙计们手持铁锹大小的锅铲子,全神贯注地翻炒着铁锅里的热油与酱料,馥郁的香气迅速弥漫在整个区域。 白芳一边走一边嗅,偷偷小声跟苏榛说,还是苏榛炒的更香。 苏榛但笑不语,各有各的好。 炙烤区的对面全是卖糕饼的,光是糖花糕的铺子都大大小小召来了三十多家。 大多也是前头摆摊售卖,后头都搭了冰屋当做临时的灶间,原料区堆满了新鲜采购的糯米、秋天就囤好的各类可食用的花材、蜜罐子之类的。 这买卖苏榛没做,但她也是掩不住的好奇。 瞧着各家伙计们也在做着开幕前的最后准备,有在淘洗糯米的、有在碾干桂花的。还有的在冰屋里点着炭盆子磨糯米浆水的。 第186章 这边糯米粉刚备好,那边大锅里的水已烧开,伙计们赶紧把糯米粉倒入锅中,加糖跟清水熬煮、再把泡发好的桂花干、果干撒进去轻轻搅拌,摊子前头全是米香跟花果香。 摊子后头的冰架子上擦拭得一尘不染,冰上还垫了涂了桐油的木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模具和蒸笼。 且每家铺子的模具为了防止别人仿制、花型都是不同的,只等煮调好的糕糊填进去,压制成形便可上锅蒸制。 再往里走有售卖热汤面的、蒸饺、大饼、骨汤、糖葫芦、糖炒栗子、炸春卷…… 冰嬉区同样已经热闹得让人咋舌,五十几家商铺在此安营扎寨。 杂耍艺人多达十组,有耍长鞭的、顶瓷碗的、套圈儿的,投壶的、射箭的; 还有摆摊儿卖绣荷包、木雕摆件、古籍善本、陶瓷器具、花灯彩灯、钗环耳饰; 还有项松招募来的渔业行的商家规模最盛,约莫有二十几个铺号、近百个散位。 案板上铺满了厚厚的碎冰,不止码了有湖鱼,还有深海捕捞而来的奇形怪状的海鱼、虾 另外还有鱼皮制品的摊位,鱼皮帽子、手尉、挎包、皮衣、皮靴……应有尽有。 也是听了苏榛的话,项松还在靠近冰嬉的区哉划了个冰钓体验区,招了二十多家商铺在这儿提供冰钓工具和租赁。 眼下仍有渔民在冰面上凿冰洞,每个冰洞旁都配备了在白水村买的月亮椅和钓具。 说实话苏榛不懂钓鱼的乐趣,也无法理解为何有人在这冰天雪地守冰洞、不为生计,而就为了瞧鱼出冰的那一瞬间。 她不理解,但反正也不她耽误她在这儿赚钱。除了月亮椅,她还在这儿置了不少天幕帐、风挡帐跟蜂窝煤,就等哪个冰钓爱好者冷得受不了呢…… 而美食区外的特产区、才是这次嘉年华的“吸金”重点。 白川府依山傍海的、本就是商贾重地。再加上这次异域行商的入驻。连摊位搭建都跟美食区有明显的差距,冰台明显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华丽的毡帐,外头的旗幡、彩绸挂饰更是色彩斑斓、质地考究。 苏榛也亲眼目睹了传说中最正宗的波斯地毯。 这地毯的工艺传承已久,跟苏榛在现代见过的明显不同。比如尺寸虽比不上现代动辄覆盖整间屋子的那般巨大,但光是瞧地毯的边缘、丝线密密匝匝地锁边,针法繁复程度已经跟现代普通的截然不同。 底色是以藏青为主,大多是庄重而典雅的美感。 苏榛最喜欢其中一张小些的,大概尺寸能放入她的房车,好奇地询问了价格,这波斯商人比划了三根手指,苏榛还以为三十两、结果是三百两。 苏榛:告辞,是我不配。 另外最耀眼、最引人瞩止的,当属大食国的商号。 第249章 大食国在大宁朝有商号三十余家,本次一并汇聚过来了十家,全是卖宝石、香料的,数以千计的宝物,欲在这首次的嘉年华之地分一杯羹。 其实这十家全是盛重云在东市“挖墙角”挖来的。 但毕竟此处在户外,跟东市那种守卫森严的城中之地完全不同,盛重云此举也是冒了大风险。 好在苑琅太守比盛重云还紧张,毕竟在他的辖区万不能出了安防问题,否则将来还怎么招商引资。 为了确保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石饰品的安全,府衙特意从军中借调二十名精锐组了专门的护卫队,日夜轮班守护在驿站存放宝石的仓库周围。 另外,摊子上只放些普通样品。那些特别贵重的珠宝,是大食商人请了丹青画师专门绘了张贴画,就跟现代的广告画册差不多意思。 若有人瞧上,再专人引领去“贵宾厅”选购。 从大食的商号区出来,前头还有天竺行商卖的檀香木雕、高丽行商售的高丽参等等; 苏榛跟白芳、符秀才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转完整个售卖区,还没等往冰嬉区去呢,远远的就看见斐熙满头大汗地找过来了。 斐熙:“苏娘子,您快去火锅城瞧瞧。我家二公子他……他拿了个东西过来,非说是稀世宝贝,要在那儿展出搁着。可是……唉,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一看斐熙欲言又止的神情,苏榛也猜到那所谓的宝贝会是相当让他为难的、不合适的。 但她猜到了难度、却完全没猜到程度。 紧赶慢赶回到火锅城,那两扇“价值连城”的门板敞开着,盛锦书一脸得意的守着门,就等苏榛过来才闪身到一旁。 苏榛站定了往里瞧,手腕上盛重云送的绳链像突然长了刺一般、刺得她生疼。 因为她看清了,冰屋搁着一整段金丝楠木。 盛锦书眉飞色舞的介绍:“如何?这桢楠可是我最中意的藏品!两年前打西南运来的。你瞧瞧,这是世间罕有的珍品,我一直搁在内室,眼下为了你——的火锅城才舍得拿出来的。” 他倒也没说假话,盛府上下都知道、这确实是二公子费尽周折才买到的藏品。 其实如果单按这段桢木的品质,昂贵是一定的,但也不至于到达价值连城的程度,可盛锦书收藏从来也不考虑实际价值,就单凭他一个眼缘。 这段长得跟个棺材板似的桢楠,他一眼相中、死气白赖地买下,也不在乎吉利不吉利,天天搁卧房里摩挲,当真是他最最最看中的宝贝。 斐熙在盛府当差这么多年,自然也清楚这桢楠对二公子的重要性。可人家苏娘子的火锅城里倘若摆个棺材板…… 斐熙一脸无奈,只盼着苏娘子看在盛重云公子的面子上别动怒,小心的瞄向苏榛,果然,苏榛脸色是少有的煞白。 他与苏榛相识时日尚短,却也清楚了她的脾性。 平日里,甭管碰上何等棘手的事儿,苏娘子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甭说这般失了神色,便是高声言语都极为罕见。 心下一凛,也赶忙上前打圆场:“苏娘子,二公子向来对这些稀奇玩意儿感兴趣,此番也是想给火锅城添彩,还望苏娘子莫要生气。要不,我这就差人把它拉走。” 话音才落,盛锦书都还没来得及反驳,苏榛淡淡回了句:“不用,留下吧。” 盛锦书这次更得意了,“看吧,我就知道你不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臭讲究!” 这跟苏榛识不识货无关,她只是认出了这段桢楠。 所有的“过去”,在苏榛脑海里跟走马灯似的旋转涌来:整段楠木截头去尾,中间雕凿出大约两米长的空间,成了船棺。 船棺当中坐了两人,男的年长,穿了套纯白的中式对襟、发色黑白斑驳。 女的……就是她自己。 她往海里抛着纸元宝。 她持长剑划破右臂,鲜红的血珠入海。 回忆戛然而止,眼下这段桢楠,就是那具“送”她来了这里的船棺。 或者说是船棺的原身,这木头眼下还没有被挖凿。 兜兜转转,“送”她来的物件儿一样一样的出现。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更不知道印在脑海里的那段跟盛重云有关的画面、是否是她代替了原主命定的轨迹。 她甚至对原主的生死状况毫无头绪,原主究竟是早已故去,还是跟她一样、依旧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顽强存活。 诸多未知如浓重迷雾,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至全身。 她只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留下它。 留下这段桢楠。 而下一刻,外头突然喧嚣四起,嘉年华场地里全是奔跑向冰牌坊方向的人、边跑边嚷嚷着:“快去瞧,宫里来人了!要宣旨!” 苏榛怔怔的看着熙熙攘攘、朝着冰牌坊奔去的人群,鼎沸的人声此刻仿佛都成了遥远的嗡鸣,与她身处的世界格格不入。 莫名出现的桢楠、突如其来的宣旨、手腕上愈发彰显着存在感的腕绳。 未知命运抛来的绳索到底是救命的、还是扼喉的,她根本看不清…… 即使在多年以后,兴盛湖的百姓们犹记得嘉年华开幕前日的盛况: 地处边陲的山海重镇,在大宁朝建立第三年的时候迎来的第一道圣旨。 在冰牌坊前,白川府的官员们早已整齐列队,身着官服,神色肃穆。 年轻的太守大人苑琅身着绯色官袍、身旁是几位身着蓝色官服同知、身着青色官服的一众县丞、主簿等,组成了一片庄严肃穆的官员方阵。 正中,身形削瘦的太监身着一袭黑色,双手捧着象征皇权的明黄色圣旨,尖锐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嗓音在牌坊下回荡开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四海初定,朕欲兴海运通商,以促天下繁荣,利万民之生。 白川府临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且地方官员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商贸已有蓬勃之势,朕心甚慰。 盛家嫡子盛重云,久经商海,深谙贸易之道,且心怀桑梓,多有善举,为地方百姓谋福,功绩显著。 前萧王世子萧寒酥,虽曾犯错,然流放期间诚心悔过,于海事商贸亦有钻研。 朕念贰人之才,特命即刻收拾行装,进京共商海运通商之策。 望其竭尽全力,出谋划策,为朝廷开辟财源,为百姓拓展生计。 白川府各级官员当全力配合,保障二人进京之路顺畅无阻。 待海运通商事成,朕必论功行赏。 钦此!” 声音在冷风中清晰地传向四方,人群先是一片死寂,随后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与议论声。 站在人群最后的苏榛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远处接旨谢恩的盛重云跟寒酥。 周围的百姓依旧在热烈地讨论:“这盛家可真是要飞黄腾达了!” “那萧寒酥也算是时来运转,有了翻身的机会。”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苏榛的耳中,她满心疑问、却无人可问。 她与眼前的热闹场景格格不入,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个被时光定格的局外人。 直至垂着的手被一个温暖的、小小的手握住。 苏榛下意识地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谨哥儿胖嘟嘟、努力仰起的小脸儿。 “姐姐。”谨哥儿轻声唤着,声音稚嫩、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到苏榛。 谨哥儿虽说年纪尚小,可家逢巨变之后早就有了超出同龄的敏感。 苏榛注视着谨哥儿,冻得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恢复了暖意、她微微俯身,柔声笑了:“谨哥儿,姐姐在。” 有什么可再迷茫的呢? 每个人都要奋力生存,谁又能真正做到看清前路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榛要立足的路,由苏榛自己负责。 第187章 即刻启程,只给了盛重云跟萧寒酥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这也意味着嘉年华上、由他俩承担的职责需要在两个时辰之内全部移交他人。 柳嫣用最快的时间召集到一应管事,大伙儿聚在琼涯客栈集议厅内,没有时间客套、询问,或者好奇。 只有纸张翻动声、讨论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柳嫣则在一旁不断协调,关注着每一处交接的进度,确保信息准确无误地传递。 每一个管事都深知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尤其是寒酥负责的部分,无比的琐碎及繁复。 可盛重云却在接旨之后就“不见了”,好在有盛府四位管事在,相对来讲是可以让重云公子“置身事外”的。 叶氏在得知寒酥被召回京的时候险些晕过去,直至萧容跟寒酥单独跟她聊了很久、等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算收了些情绪,眼睛却是哭得红红肿肿的。 白水村的人也都得了乔里正的告诫,把好奇压进肚子里,萧家毕竟还背负着流放刑责,大伙儿觉得问多了也不合适。 第250章 总之今日的圣旨听起来本应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可在嘉年华临开幕的前夜召走两根顶梁柱…… 气氛变得莫名的压抑和紧张,连童创组的娃们都不再似往日的活跃。尤其谨哥儿也不乱跑了,听了苏榛的话、乖乖的跟在叶氏身边陪伴。 小小年纪还不懂那道圣旨意味着什么,但在他的记忆里反正只要出现圣旨就没什么好事儿。 约摸缓了两刻钟,叶氏总算定下了心神,即然这趟进京是免不了,那么就抓紧时间准备。 萧容替寒酥去收拾随身行装,把苏榛做的那些羽绒马甲、手尉都带上。 其实在衣食住行上,官家有膳夫随行,还有专门的驿卒与车夫。私人上,盛府肯定也会安排小厮跟着。 叶氏相信以重云公子的为人、一路上自会对寒酥也照顾有加。 可她此刻只想依照自己的想法做。儿行千里母担忧,叶氏系上围裙去后厨,却没想到苏榛已经在里头忙活上了。 先前她留的那两斤牛心肉、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切碎,加了葱姜末、随后又敲开几个鸡蛋调匀,捏成了牛心丸子冻在食盒里囤着。 路上住驿站,交给后厨伙计热了就成,无论是煮汤还是红烧都十分美味。 除此之外,苏榛还在库房架子上取了腊排骨肠、牛乳吐司、午餐肉之类的吃食,专选能多放几日的,每样都拿了不少。 眼见叶氏过来了,笑意吟吟的问:“伯娘,您身上带银子了没?一会儿跟丽娘结下帐,我拿的都是公库里的吃食,这钱肯定咱们自己出。” 丽娘赶紧摇头:“不急不急,我知道你们身上也没多少银子了,不妨先记帐,等回村了一并结了就是。” 其他村民也是这么想的,纷纷说着把银子都给寒酥带着,穷家富路。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苏榛就也没再客气,又分别在库房拿了几捆油布、一些户外的天幕帐、折叠桌椅。跟李和李采兄弟一起搬到院子里,仔细叠好,计划着送给护卫和车夫们。 若是途中遭遇风雪,天幕既能遮挡行李免受雪水浸湿,披在身上还能充当简易蓑衣。 桌椅更不用说了,用绳子绑紧放置在马车的一角。长途跋涉若需要中途休息随时展开。 都收好,苏榛又去了趟特产组,寻日值的坐诊大夫买了几包药,基本就是治风寒感冒的、缓解肠胃不适的。 最后想着一路饮食或许单调,又打包了一箱白水村腌制的酱菜,有爽脆可口的腌芦菔、咸香下饭的酱寒瓜,全部装进密封的陶罐里方便携带。 这么多的东西全部装好足有三大箱,当然也不止是给盛重云跟寒酥两人用,有一大半儿是给随行禁军跟官员的。 苏榛忙碌这些的时候,盛锦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盛重云此次进京再回来、长房就更加高不可攀,日后二房怕是骑着龙卷风都追不上的程度。 但这节骨眼上盛重云走了,他在苏榛这儿会不会就有机会了? 更何况苏榛看起来如此平静,似乎对堂兄的感情也不深吧?? 但若是感情不深,咋里里外外操办的这么仔细还贴心?让他心里不太舒服,毕竟自己远行的时候只有爹娘给塞银子。 银子怎么能跟这些亲手做的物件儿比! 但他的这些小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消化了。 苏榛一直平平静静的,跟寻常的日子一样,甚至还抽空又给白水村的大伙儿来了个小小的安慰动员,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明天的嘉年华开幕万不能耽误了。 待进京的行装全部收拾妥当,天光就暗了。 琼涯客栈跑堂伙计小跑着过来后院儿禀告:“萧爷、苏娘子,太守大人派了手下的差役前来,说是时辰已到,朝廷安排的车马已在外头候着,催促公子们即刻启程进京。” 话音一落,院子里的叶氏身子一软,好在苏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苏榛微微点头,神色平静,“知晓了,你去集议厅跟寒酥说一声,我们在门口等他。另外……重云公子回来了没?” 跑堂伙计无奈的摇了摇头,“盛府四位管事也说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小司也是跟重云公子一起离开的。” 盛锦书闻言,立刻蹿出来嚷嚷:“他定是去见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啊,那人肯定不在这儿。” 这话一出,得罪了在场所有人。 如今在白水村,谁不知道重云公子与苏榛情投意合。 在众人心中,苏榛的地位举足轻重,白水村的村民们都拿苏榛当自家闺女看待,这儿可不就是苏榛的娘家,大家都是苏榛的娘家人嘛。 此刻,自家闺女被这般贬低,被说“不重要”,众人怎能不气,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蹿上心头。 一个两个看向盛锦书的眼神就带了烦厌,恨不得把他嘴缝上丢湖里去。可时间紧迫,没人有心情同他斗嘴。 众人脚步匆忙,搬箱子的、抱包袱的,各司其职。一时间后院热闹非凡,苏榛扶着叶氏、跟萧容以及大伙儿一起去了前厅正门。 寒酥身姿笔挺地伫立在那儿,似有所感、转过身,视线也没有遮掩,浓浓的眷恋、静静的只落在苏榛身上。 叶氏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萧容。 萧容又何尝不知道儿子的心意,只能对妻子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下这箭在弦上、即将启程的时刻,实在不是挑明的好时机。 叶氏见夫君这般反应,惨白的脸色愈发惶恐,下意识地将苏榛的手握得更紧。 而苏榛的目光扫过一处又一处,终究还是不见她想念的那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声,随即立刻绽出如常的笑容,拿出叶氏方才给她的荷包、塞到了寒酥手中:“穷家富路,都带上。” 里面不过十余两,已是眼下萧家跟苏榛能拿出来的全部现银。 若是爵位还在,何止如此。 寒酥握着荷包,目光凝在苏榛脸上。 萧、苏两家是世交,他跟苏榛称得上青梅竹马。 流放之前,他仅把苏家姐姐看作姐姐。 流放以来,俩家人相依为命、一路相扶至今,他压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榛娘动了心。 曾经的他身陷泥潭,自是认为能托举榛娘脱身、便是对她最大的“好”,于是什么也没做,拱手相让。 但如今他能返京便是第一步。 父亲在到达第一次到达兴盛湖的当晚就问过他一个问题:“蛰伏许久,也该想想往后的路了。吾儿,若有一日能站在那风口浪尖,可愿意去蹚这趟浑水?” 他清楚这背后的艰难超乎想象。 高氏一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即便与皇家有了嫌隙,依旧势力庞大,难以轻易撼动。 而父亲西南军中的人脉虽能成为助力,却也需要谨慎周旋,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 若无榛娘,此生就此作罢。 可若他能立于高位,榛娘是不是就可以…… 深思一夜,他只回了五个字:“儿愿意一试。” 眼下出发在即,寒酥微微攥紧拳头,目光始终紧紧锁在苏榛脸上,轻声说着:“榛娘,我要去争一争了,然后——” 话未说完,一阵马蹄声疾、由远即近。 围观送行的人群自动分让两边。踏雪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裹挟着劲风,在琼涯客栈门前猛然刹住。 显然疾驰已久,它浑身的皮毛被汗水浸透结成一绺一绺。虽停下了,但仍是一身止不住的兴奋、前蹄高高扬起,喷着鼻响、嘶鸣声回荡、将一路的疲惫与燥热都宣泄而出。 “重云公子回来了!可算回来了!”人群中的盛家家仆们松了口气。 马背上的盛重云似是裹挟着风云归来,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触及苏榛的瞬间陡然凝滞。 苏榛也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在自己面前站定。 周围的喧嚣不在,千万人中,他们眼中唯有彼此。 “你要出发了。”苏榛轻声说着。 盛重云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书囊,郑重其事地交到苏榛手中。 书囊深褐色、兽皮制的,边缘处有微微磨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苏榛捏了捏厚度,感受了一下里面物件儿的轮廓,脱口而出:“银票?” 盛重云原本满含深情的目光瞬间凝滞,一腔浓情冻成了冰坨、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彻底被苏榛这突如其来的猜测狠狠噎住。 只双能深吸一口气平息情绪,缓缓开口、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是我的身家性命。” 苏榛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捏紧书囊,犹豫片刻还是打开来看,是数份文书。 最上头的是一张泛黄的宣纸,展开后、纸面上工工整整地书写着:“乾造:壬戌年、丁未月、甲申日、己巳时” 是盛重云的八字。 下方还有几行稍小的字,字体虽小却笔锋刚劲,记录着:“籍贯:白川府,此地商贾云集,盛家扎根已久,祖宅紧邻繁华市集。 第251章 祖宗名号:始祖盛启昌,凭借敏锐商机,投身布帛生意,往来南北,逐步积累家业,成为白川府知名商贾,富甲一方。 高祖盛怀仁,秉持诚信经营之道,在商之余,于镇中开设书馆,供子弟与邻里研读,声名远扬。 祖父盛飞松,拓展生意版图至盐铁、造船、粮油。心怀仁善,修缮码头、道路,便利乡里商贸往来,深受敬重。” 苏榛的目光逐字扫过,字里行间满是盛家兴衰起伏与传承脉络,几行字承载了盛重云的家族根基。 轻轻折好这宣纸,第二份文书她也识得,是那晚在琼涯客栈、盛重云趁她熟睡、执她手指以墨按了指印的那张婚书; 第三份文书,竟然是主婚人及冰人文贴。 上书:盛重云之祖父盛飞松,在白川府德高望重,素有公正之名,于家族内外皆备受尊崇,常为族中大小事务主持公道,此次愿为孙儿主婚,见证终身大事。 下方紧挨着保媒见证人的签押,是两位在城中颇具威望的长者。其一为城中商会会长林鹤堂; 其二是邻里间素有贤名的冰人赵嬷嬷,为人热心善良,促成无数良缘。 他们的名字旁,各自盖着鲜红的私章与指印。 看到这儿,苏榛捏着文书的手指不自觉的轻轻颤抖。 原主的记忆铺天盖地的袭来:“她”也见过这份文书,按大宁朝律,婚书需详细记载男女双方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名号、家财状况的信息。 同时需明确主婚人、保媒见证人的签押。 男方全部备齐了,就相当于女方有了律法保护。辄悔者,杖六十; 而苏榛展开的第四份文书,则记录着盛重云名下的财产状况。 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盛重云身为盛家嫡孙,盛府未来皆由盛重云一脉接管,但暂不计入此文书; 单就盛重云名下私产包括:船坊一间,占地约五十亩,内有熟练工匠两百八十余人,凭借精湛造船工艺,每年承接往来商船订单达五十余艘; 工坊五间,涵盖木雕、陶艺、竹编等,每月能售出百件有余; 陶艺工坊月产陶器三百余件,畅销四方,盈利可观; 绸缎庄五间,均选址城中最繁华的商业街,每月接待达官显贵及豪商巨贾不下三百人次; 粮行八所,总仓储容量达两万石,保障城中粮储供应; 杂货铺十家,分布于城中繁华地段,每日往来商贾不绝; 城外置田千亩,沃土良田,所种粮棉,皆是上乘,租予农户耕种; 另有私宅三处,一在城中主街,占地三亩,宅邸内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一于城郊清幽之地,占地五亩,大小房屋二十余间,宜居宜养; 一靠近码头,占地两亩,便于货物周转,利于商业调度; 钱庄存款,白银十万两有余,另有各类银票总计面额约五万两,以备不时之需。” 第188章 其实盛重云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文书交给榛娘的。 被宣召进京看似大吉,实则吉凶参半,不少人也对此虎视眈眈。 而嘉年华之后,他相信苏榛再怎么隐藏自己、再怎么低调,也将成为靶子一样立在显眼之处。 他这份交付等同于昭告世人:苏榛,就是我未过门*的妻。 日后若有人妄图对苏榛下手,便要掂量掂量、问清楚自己,敢还是不敢。 其实他倒也没指望苏榛会因此而感动什么的,毕竟她是那么的“铁石心肠”。 可即便如此,在瞧着苏榛拿到婚书以及主婚跟冰人名鉴没什么反应、却在看到财产目录的时候眼睛瞪圆的样子…… 着实还是有些心塞。 唉,没办法,自己选的娘子,心塞也得娶。 “榛娘,等我回来。” 这是盛重云留给苏榛的最后一句话。 进京的队伍在日落时分出发。 官道两旁早已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兴盛湖镇甚至还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了祭路神的仪式。 在出镇途经的每个路口都摆了朱红色的香案,献给路神的三牲祭品皆也是精挑细选。 主祭长者诵读着祭文,祈求路神庇佑盛重云与萧寒酥在进京途中,一路风调雨顺,避开崎岖险阻,远离一切灾祸,早日凯旋归来,为白川府带来更多的荣耀与福祉、拉开海运通商的序幕。 萧容跟叶氏等人随着送行的百姓一直跟到了镇外牌坊才折返。 苏榛却没有跟随,她不想把这种短暂的分别渲染成生离,而是领着谨哥儿留在了客栈。 在琼涯客栈积雪斑驳的后院深处,一棵槐树在满天的橘黄下于寒风中静默伫立。 苏榛换了一身玄色棉裙,头发用一条乌木簪子整齐束起,透着平日里少见的肃穆。 谨哥儿则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扰到姐姐,他也看得出苏榛今日的不同。 树下、苏榛在临时找来的石板上放了一方铜镜。 铜镜旁是一个小巧的香炉,里头插了三支纤细的香,青烟在寒风中袅袅升腾。 苏榛静默了会儿,双手在胸前交叠,左手掌心朝上,右手覆于其上,手中紧握着写着盛重云生辰八字的书囊、以及那根束了她两世的腕绳。 在终于等到天光消散的时刻缓缓开口:“天地神灵,日月星辰,今苏榛诚心祈愿。 愿以我之虔诚,佑重云、寒酥进京之路顺遂无虞。 山川冰封,封不住祈愿; 霜雪漫天,魑魅魍魉退散,让他们所遇皆善缘,诸事皆如意。 若有厄运……我本为两世之人、异世之魂,一切的因若因我起、愿果皆降于我身、我愿离开,换他们此生坦途。” 念完,取出那封盛重云签好名姓、盖好私章的婚书,用匕首刺破了指尖,待血珠涌出、以血为印盖在了自己的名姓之上。 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在这异世是否还可引魂,她以此世“苏榛”的肉身立下魂誓。 随着血痕透了纸背,槐树的枝叶剧烈晃动,香炉中的青烟时而盘旋、时而被强风吹向高空。 谨哥儿惊讶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却丝毫不怕,小小的身躯在寒风中站得笔直,存活于苏家骨血里的某一部分护他周全。 香燃尽的同时,月亮高升。 远处、兴盛湖冰面方向突然响起一声爆响、在寂静的冬夜中格外震耳。 紧接着便是连续不断的烟花升空,拖着璀璨的尾巴,把四周的一切都染成耀眼的金色。 光芒笼了整个兴盛湖镇,这本是盛府船坊为明天开幕之夜预备的烟花。 冰嬉场上、冰船下的盛小山收好火折子,抬头瞧着满天的耀眼,总算是完成了重云公子所托。 烟花提前是为了苏娘子,希望帮她缓解一下分别的心情。 而此刻,正朝着沿途第一间驿站前行的进京队伍,也在身后漫天奇景的吸引下缓缓停了下来。 盛重云骑在踏雪之上,遥望身后的满天金黄。 他深信苏榛此刻一定也看到了与他眼前一般无二的漫天盛景,足矣。 苏榛确实看到了,并且在心中默默的想:这是多花了多少银子啊,败家爷们! 天蒙蒙亮,苏榛站在琼涯客栈大门口,与柳嫣、项松一起摘了挂在门口的倒计时牌子。 兴盛湖的“山海嘉年华”,于今日正式开幕。 按苏榛的安排,白水村全员七十六人都穿上了“制服”,收拾齐整了,陆续从各自的驻地向场地出发。 开幕第一天杂物最多,萧容跟白老汉一共调度来了十三辆驴车拉人拉货。 且不止童创组全员全身都是定制款,就算只负责搬蜂窝煤、提水的,也都发了双肩的定制围裙和头巾,格外像那么回事儿、格外利落和“专业”。 而苏榛今日任务也是艰巨,除了看顾白水村的买卖之外,还得不断的巡视嘉年华全场。 为了防止没空儿吃饭、苏榛也背上了围猎的时候做的双肩包,里头除了搁了张小号的折叠月亮椅之外,还被叶氏塞了三个鸡蛋大小的耐饥丸,实在太饿能啃上一口。 她按线路走上一圈儿,第一站便坐着盛小山赶的马车、到了兴盛湖镇碑处加盖的临时棚、那里是游客指引接待点儿。 这临时棚虽说是现搭的,却也规划得极为用心,毕竟这里可是门户,肩负着迎接八方来客的重任。 先就是里头立了个巨大的木板,上面绘了嘉年华的简易舆图,拿不同颜色的颜料区分开各个区域:比如餐饮区、冰嬉区、冰台区、休息区、大食代等等。 木板旁还挂了帆布牌,写有当日活动的时间安排、戏台剧目单子以及注意事项。 这自然也是苏榛按现代露营节的规模照搬过来的,动线十分妥贴。 棚子东侧是柳嫣跟白水村大食代学的,也设了个物品寄存处。 苏榛到的时候柳嫣也在,正在里头召集“志愿者”们开晨议呢,一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的。 第252章 这次的嘉年华总共招了志愿者百人之众,眼下在开会的这批有二十人、专候在接待点儿迎来送往; 另外冰嬉场跟冰戏台那里设了三十人,专门负责指引座位、维持秩序; 餐饮区设了二十人,协助摊主服务游客、以及在就餐区不断的巡逻、检查冰面状况; 余下的志愿者全部由镖局赵海岳调配,在嘉年华跟驻车场、码头等人流密集区域巡逻,防止盗窃和拥挤。 至于志愿者的组成分了四队,一队是兴盛湖沿岸各家客栈都各均出了几名伙计,他们本就擅长服务往来旅人、对兴盛湖镇及周边情况熟悉,做事更是手脚麻利,善于应对突发状况; 志愿者二队是本地识字的学生,占了志愿者中人数大半。 家境殷实的学生肯积极参与、是觉得兴许能在太守大人或者其它富商那里落个眼熟、对自家生意、声誉也会有所助力; 家境贫寒的自不必说,镇上本就承诺了但凡成为“志愿者”,为嘉年华出了力的、得了褒奖的,今后无论在镇上的学堂就读、还是想去白川府官学,都会由镇上写荐书。并且嘉华年结束了,会给志愿者一定的银钱奖励。 志愿者三队是兴盛湖的妇人们。尤其项家几位婶子、嫂子带头,选出邻里间口碑颇佳,擅长打理家务的组了好几队。 志愿者四队是兴盛湖的渔民,都是些精力充沛、身强力壮,而且熟悉兴盛湖镇的每一处角落。这部分志愿者编入“机动”队,哪儿有需要就去哪儿。 苏榛到的这第一“站”,志愿者基本来自一队跟二队,眼下都换上了“工装”。 虽说银钱受限,不可能给上百号人都做统一的棉服,但每人都发了个粗布棉手尉、厚底布棉鞋,以及一个蓝色的粗布臂标,上面绣着兴盛湖志愿者图标,算是个工作牌,让游客一见就知道他们是“工作人员”。 另外发的棉鞋鞋底还贴心的綑了稻草防滑绳,免得走急了滑倒受伤。 至于柳嫣,她也换上了在苏榛那儿买的一套特制“工装”。 上身一袭月白交领短襦,面料是柔软且耐用的素绢,领口用藏青色锦缎镶了边,绣着海浪纹,外搭一件狐皮斗篷; 下身一条藏青百迭裙,看似朴素低调,但裙身前方用银线绣了层层海浪,随着她的走动,裙摆仿若海水流动、似有鱼儿嬉戏。 再加上头戴一顶黑色的小帽,这款式在时下绝无仅有、是苏榛按现代的钟形帽仿的。帽檐微微上翘,仅缝了颗圆润的海珠,跟柳嫣耳垂上戴的珠饰完美相配,整个人又雅致又利落。 若是去了户外,小帽顶上还有个贝壳扣子,可以直接把斗蓬上的风帽连起来,又好看又保暖。 柳嫣喜欢得紧,开幕当天立刻穿了。她也是眼尖,瞧见苏榛来了,当即笑意盈盈、颔首示意。 随后仍旧面向一众志愿者,声音轻柔婉转却字字清晰:“此番嘉年华盛会,我等负责迎来送往。烦请诸位抖擞精神,若是有宾客有所问询,定要悉心回应,不可有半分懈怠。只要我等全力以赴,往后兴盛湖镇之名,定能传遍周遭乡野,叫人人敬仰!” 在场志愿者多是年轻后生,经这些时日筹备,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听完柳嫣的动员更是热血沸腾,纷纷抱拳行礼,打头的高声回应:“柳掌柜但请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苏榛瞧着这场热火朝天的架势,哪里还再用她多说什么。放下心,朝柳嫣做了个“先走了”的手势便出了棚子,跟盛小山去向了第二站:驻车场。 今儿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驻车场的栅门就拉开了。 值守的厩仆和车卒们昨儿亦是养精蓄税早早睡下,起来就精神抖擞,迅速各就各位。先是对马厩进行最后一轮检查,仔细看看围栏是否稳固,槽枥有无破损,再把一捆捆苜蓿、豆饼整齐码放在显眼处,方便随时取用。 至于饮水,是搁在马厩旁单独的暖棚里的。这也没办法,外头天寒,水槽添水也会立刻冻上,就得靠人力不断的提着水桶隔三岔五的穿梭添加。 车卒们则先检查辎车区,将驻车的竹牌分类摆放整齐,备好笔墨,方便记录车辆信息。 在查验通行牒文的位置,负责的车卒擦亮油灯,整理好案牍。 此外,兴盛湖这次跟东市年岁市集最大的不同,是还给车夫们提供了舒适的歇脚处,歇宿处有暖炉,可以烧热水,桌上也摆放了干净的茶碗。 可别小瞧这歇脚处,更别小瞧城中往返的车夫群体。 无论是私宅中的车夫、还是城中往返的拉脚夫,人数众多。以往长时间等候,只能在寒风中跺脚取暖。 如今有了这歇脚处,绝对让这一群体自发也成了嘉年华的宣传员。 再加上城中有成树这个“内线”,他本就熟悉车夫们的喜好与需求,时不时和车夫们唠唠,分享嘉年华里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让这里成了车夫们的“信息交流站”。 一来二去,车夫们对嘉年华也是充满期待,不仅自己乐意来,还会向雇主、同行大力推荐。 负责驻车场管理的项松等人也早就预估了当日的车马量,秣马栈的司库们一早就又来清点好苜蓿、豆饼等饲料库存,把价格牌擦拭干净,摆放在显眼位置。 不止如此,兴盛湖的担商小贩们也是早早赶来,把装满生姜、净水、暖炉和干粮面饼的担子,有序的摆放在了指定位置。 总之今日的兴盛湖家家无闲人、个个做买卖。 等苏榛到的时候,驻车场已经陆续来了第一批车马。 但这第一批显然不是游人的车马,而基本都是带着通行牒文、为了开幕以及上午的“头鱼拍卖会”背书的官方车轿。 负责查验的车卒引导官轿驶向辎车区的专属位置,娴熟地给马匹卸下鞍具,喂上苜蓿和豆饼。 随着天色渐亮,驻车场愈发喧闹:赶车的吆喝声、马匹的嘶鸣声、车轮的辘辘声逐渐交织。 苏榛放下心来,跟盛小山赶往第三站:嘉年华现场。 第189章 驻车场跟嘉年华现场紧密相连,游人是步行入内。但为节约时间和体力,苏榛走的是内部通道,通行车马。 尽管只是内部通道,但每隔一段距离也有冰雕矗立。 冰牌坊之间拉起了一道道用冰柱串成的珠帘,每隔几步就挂了冰灯,在晨光映照下光芒闪烁。 路两旁还有兴盛湖的娃娃们堆出的不少雪塑,总之绝对不让这条路单调便是了。 一路上随处可见身着厚棉衣的兴盛湖商贩,有的肩挑扁担,两头箩筐装满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香气四溢的烤红薯; 有的赶着小驴车、还有的拖着冰撬、雪板,上面摆放着糖葫芦、面具等年节时兴的小玩意儿,全部热热闹闹地朝着里头走。 人虽多,但每一隔距离就有志愿者在岗上疏通引导、查验“工作牌”,所以整条内部通路也是井然有序。 不到一刻,苏榛的车就进到了嘉年华里头,直奔向头鱼拍卖的冰台。 其实本来的规划中,头鱼拍卖就用戏台冰台的,但后头仔细一盘算还是不成。一是腥气没办法解决,二是戏台的冰台是有后台幕布和置景的,不可能上午拍卖、下午再把置景复原。 于是就在冰嬉场旁边又重新搭建了一处。 新台子规模宏大,长约五丈,宽近三丈,拿厚实的冰块堆砌成的,晶莹剔透。 冰台的四个角立了四根冰柱,每座冰柱上都雕刻着祥鱼瑞兽的图腾。 冰台正面设了三级冰阶,正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冰桌,桌上铺着柔软的红丝绒布,待会儿头鱼就将放置于此。 在冰台的各个关键位置都提前安置了人手随时待命,准备了干净的手巾、水桶,以便及时处理拍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状况。 斐熙作为首场的“冰拍牙郎”,天刚破晓就到了。 他也换了身崭新的玄色棉袍、棉帽,整个人精神抖擞在冰台上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显然是在反复演练着开场致辞和拍卖流程。 冰台下面也是置了桌子,由斐熙在通泰牙行选了位帮手负责记录拍卖价格。另外还有数十名小厮穿梭于站位之中,拍卖开始后他们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见苏榛来了,斐熙赶紧小跑着过来拱手行礼。 苏榛也不想耽误他演练,便只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就下了冰台子,朝着暖棚方向走过去。 拍卖冰台底下没有设置座位,所有参与者会默认先到先得的原则站位。 但在远处视野最好的高处,设了一座白水村特制的暖帐。那里是为真正的参拍富商们准备的贵宾区,他们并不会亲自在冰台底下喊价,而是通过预先安排好的小厮,借助旗语进行遥控指挥。 至于这暖帐,帐面自然还是用桐油加帆布的基本组合,但跟时下普通的帐蓬不同的是,它是组合而成:顶棚是天幕帐,四周是风挡帐帘片儿,衔接处一概采用系扣。 第253章 换句话说,这帐想怎么组合就能怎么组合、想扩多大就能扩多大,一切都按人数来灵活调整。 这也是现代流行的组合帐加风幕,总之搁在这儿是又省银子、又省人力。 暖帐里面的摆设就更不说了,与其说它是供参与拍卖会的富商休息所、不如说它是白水村户外用品的展销平台。 先就是它的取暖用的不是黄炉铁炉或者炭盆,而是折叠可拆卸的户外焚火台、以及便携帐蓬炉。 配的烟囱管也是伸缩式的,跟苏榛房车里的设计一样,帐顶也专门加了火浣布,防止火星子溅出来。 座椅是白水村跟盛家木工坊在嘉年华开幕前赶制而出的,木质肯定谈不上多么豪华,但胜在新奇。 苏榛进棚里巡看,刚好就碰到丽娘带着小枫进来送茶点:白水村美食组做的曲奇饼干。 曲奇饼干是要搁在蛋卷桌上摆着好看的,模子还是寒酥给制的玉佩形状,边缘还有细腻的云纹,搁在桦树皮小船形的碟子上。 苏榛选了一碟质检,先凑近了闻,是黄油的香气裹挟着淡淡的奶香。再捻起一片,掰碎尝了下,口感酥松、尾韵还带着甜。 丽娘略紧张的站在一旁,见苏榛脸上终于浮现出满意了,眼眸便瞬间亮了起来,带着小小得意,“咋样,这回烤制的火候没给你的手艺抹黑吧?” 曲奇胚虽然是苏榛“秘制”,但烤制全部交给丽娘带人做,也足足尝试了几窖的火候、时辰,才有所成。 苏榛对于好东西向来不吝夸赞:“大好,顶呱呱。” 夸完便把掰开的曲奇又分给丽娘跟小枫吃。其实一块儿不过区区半两,但原料矜贵,哪里有人舍得浪费。 丽娘跟小枫自然也不可能嫌弃这是碎的,都是双手接过曲奇,一小口一小口的咬。 尤其小枫,平日哪里吃过这等香香的点心,竖起大拇指:“太好吃了,酥酥甜甜的,比我之前吃过的所有点心都强。” 说话间,还不忘用手指把掉在下巴上的碎屑抹进嘴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苏榛跟丽娘看着他的小样儿都乐了。 丽娘也不再耽误,仍旧挨个桌的摆曲奇。 这每日茶点是嘉年华筹备组向白水村的订制,不止暖棚这里会摆,购置珠宝及异域珍品的客栈贵宾藏室、琼涯客栈的等候厅内也会摆,且每日的餐单都不同、换着样儿来。 今日就是黄油曲奇,筹备组一共订了二十五斤,约为五百枚左右;但反正都要烤制一次,美食组直接做了五十斤,足足一千枚,除了“官方供给”,余下的一半儿都会搁在大食代零售。 其实这东西成本很高,主要是时下也没有电力,纯手工制黄油的工作量很大,再加上糖也贵、牛乳也贵。 所以苏榛也把价格定的颇高,每斤七十文。筹备组买则打了八折,每斤四十九文。 因这暖棚里的只当纯茶点,所以每碟先只摆上四枚,不够再添。 等曲奇摆好了,暖棚里的小厮们再在桌上搁置红泥小炉以及提梁紫砂壶、青瓷茶盏。最后是纹瓷碟子,里头盛了蜜渍橘子。 蜜渍橘子是兴盛湖商户提供的,柳嫣严选,个个色泽金黄透亮,裹着晶莹蜜液。 瓷碟摆放在茶盏与曲奇中间,整套茶点搭配得雅致大方。 至于茶汤也是备了三两种,一种普通茶叶、一种是人参茶汤、一种杏仁茶。 等客人来了、落了座,再由小厮询问客人喜好,注入壶中加热便好。这套程序在苏榛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也由柳嫣给小厮们做了培训,想必实操起来也会井井有条。 茶点备妥当,最后一道工序是每个桌脚搁了个旗筒,里头放红、黄两面小旗,这是拍卖开始后打旗语用的。 外头冰拍台下会有对应的助拍小厮手持同样颜色的旗帜,时刻留意着暖棚内的信号。 当富商有意竞拍时,可差人拿起旗帜,通过挥舞的方向、速度和高度,向助拍小厮传递指令。 比如快速挥舞红旗是代表加价、缓慢挥动黄旗代表观望。 助拍小厮是由斐熙负责培训的,能准确解读旗语含义,能迅速把客人的指令转化为实际行动。 总之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去做,毕竟斐熙是苏榛挖来的一块宝,解了柳嫣跟项松等人的燃眉之急。 这边儿刚安排好,嘉年华的掌炭吏孙掌柜掀帘子进了暖棚,专门带人送暖棚今日用炭而来。 眼下寒冬,又是冰面上的活动,掌炭吏职责可是不容小觑,有着专司整个嘉年华柴炭、蜂窝煤采购、储存和使用的任务。 而嘉年华上的商户、摊贩虽说大部分自己带了炭柴,但若是游人众多、买卖兴旺的话,至少有五成的燃崭缺口是需要嘉年华筹备组来解决的。 孙掌柜出自柳嫣的客栈,如今被任命为掌炭吏,自觉责任不小。 一是不能让嘉年华里的商贩明明可以多赚些银子,最后毁在没了燃料上;二是不能让暖棚、贵宾棚之类的区域冰冰冷冷的,让兴盛湖颜面尽失,落了小气的口实。 孙掌柜进了暖棚,一眼便瞧见苏榛也在,快步走近,微微欠身,双手抱拳行礼:“苏娘子,暖棚里的炭火,您看几时点燃合适?” 也别小看这燃炭时辰,孙掌柜对成本把控极为敏锐。 毕竟蜂窝煤与白炭的单价是超过客栈日常燃料的。 苏榛瞧出孙掌柜眼底的忧虑,抬眼环顾四周,暖棚占地着实不小。盘算片刻,直接安排了:“孙掌柜,您派人留意冰拍台的情况,等项把头他们把头鱼安置好,你这里再待两刻钟即可燃炭。先少放些,慢慢升温。暖棚地方大,先在四角和中央位置各放置一个折叠柴火炉,每炉除了底柴之外各放两块蜂窝煤。等热量上来了,贵客有人入内,立刻撤掉中间的柴火炉免得碍事儿。后头就由您酌情安排。” 孙掌柜见苏榛的回答如此详细,丝毫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嫌他麻烦,便清楚这苏娘子年岁虽小,却是不急不躁不嫌事细的性子,心下更多了几分认可,脸上便是由衷的笑意,恭敬应道:“苏娘子考虑周全,小人这就去安排。”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指挥小厮们准备燃炭事宜。 也是巧,这边儿才说好要关注冰拍台,那边儿冰牌坊方向突然就有了鞭炮声声炸响,欢呼声,敲锣打鼓声随即由远即近而来。 苏榛心下一动,赶紧掀了门帘往外看,刺骨寒风裹挟着兴奋的呼喊声、直灌衣领冻得她脖颈一缩,不过她猜得没错,是冰捕队回来了! 虽说嘉年华还没到正式开幕的时辰,但因兴盛湖的年岁头捕“第一网”声势早就造了出去,所以周边县镇的百姓、但凡没有城门开门时辰限制的,都是早早就守在冰牌坊外头,就等着瞧冰捕队的稀奇了。 而项松等人的筹备真可说是不负众望,热闹非凡! 鞭炮声中,最先出现、打头阵的是锣鼓队。 八个身着鲜艳红衣的鼓手排成两列,手中的鼓槌上下翻飞,鼓声如同惊雷在冰原上滚滚回荡。 紧接着是四位锣手。锣声与鼓声相互呼应,震耳欲聋的声音足以穿透凛冽寒风传至内场。 随后就是兴盛湖的冰捕汉子组成的旗手队。 这些人不愧是常年使大力气的,个个身材魁梧仿若铁塔。每人手中高举一面猩红大旗,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绣着的冰鱼图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时就要破旗而出。 再后面就是众多渔民们,身着厚实的鱼皮袄,脚上蹬着特制冰鞋,拉着一辆辆冰橇,橇面上堆满了刚出湖就冻成冰坨的、丰收的鱼。 队伍中央一辆装饰精美的四轮马车格外显眼,鱼把头项松立于马车之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炬,双手紧握缰绳,雄浑有力的声音、带领前头的渔民们一边走、一边齐声高喊号子: 嘿哟嘿哟,鱼儿满橇!嘿哟嘿哟,头鱼来到! 冰上走哟,鱼满兜哟!头鱼显哟,好运留哟! 马车上摆放着一个冰雕容器,里面应该就是此次冰捕的头鱼。 离得远,苏榛虽说看不清鱼到底有多大,但单从周围百姓的欢呼声也猜得到收获惊人。 说实话连苏榛都震惊,通道两旁的百姓怎么就跟突然“冒”出来似的,还有不少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穿梭,兴奋地呼喊。大伙儿跟着队伍一起艰难的往冰台方向“挪”,一边跟着喊号子,一边时不时爆发出惊叹。 苏榛也着实没见过这阵仗,只觉得体内血液不自觉的就跟着一起兴奋了,提着裙边儿就也朝冰台一路小跑而去。 随着队伍的不断靠近,冰面上扬起阵阵冰屑。人群的欢呼声、马的嘶鸣声、冰橇在冰面上滑动的摩擦声,这大阵仗,谁见谁不迷糊! 不止苏榛过来了,白水村的不少在大食代准备开业的人,此刻听到热闹也不管不顾的跑过来瞧了。 待冰捕队伍终于靠近了冰台,苏榛也终于在人高马大的李采等人协助下挤进了最前排,定睛一看,好家伙,傻眼了。 第254章 马车冰雕台上摆着的那个鱼,也太大了些吧!! 第190章 在众人的欢呼和吆喝声中,项松领着冰捕队把冰雕鱼台以及头鱼、一起搬到了铺着红绸布的展台之上。 这是条鳙鱼,体长近四尺,宽度也近一尺半,肥硕无比。 苏榛打眼一看,估摸它重量至少也得有个七八十斤。 鱼出水已近半个时辰,早就冻硬了,身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冰壳,但鱼嘴大张,仍旧可以想像它在冰下湖底称霸时的样子。 项松的冰捕队可以说是在年岁当日旗开得胜,按传统就相当于搏到了后头一年的好彩头,大伙儿心里的滋味开心到难以言述。 其实往年也捞过比这头鱼还重的,项松祖父当鱼把头的时候甚至出过水百斤鱼。 但往年的鱼再重,也都只能是兴盛湖自己人见着了、道声恭喜恭喜,送去酒楼卖了便就此作罢。 完全没有今日这份锣鼓喧天、广而告之的热闹劲儿。 这就好比是考上了清华北大却只有自己爸妈知道。 此刻的项松无异于考中状元,又见到这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本地的、外来的,都前来道喜。 他稳稳地站在冰雕鱼台前,不断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要稳重、稳重,别小家子气。 可哪里稳得住……忍不住的咧着嘴爽朗的乐,露一口大白牙煞是暴露激动。回应众人问话时更是声若洪钟,生怕旁人听不到他的回答。 旁人问:“项把头,辛苦啦!” 他:“对对,你怎么知道它有八十二斤?” 旁人问:“项把头,拍卖啥时辰开始?” 他:“对对,普通鳙鱼至多三、五斤,能长到十几斤都少见!咱这条放任何州府都得是头鱼!” 苏榛:…… 行吧,就别打扰他的极度喜悦了。 其实这头鱼捞得好,苏榛心中压着的巨石也松开一角,事儿都是一项一项的圆满着。 但她毕竟稍稍冷静些,反正前台也挤不进去,又见斐熙已经跟项松在商量开幕后的流程了,便不再插手,跟盛小山一起往冰嬉场巡看。 这里虽不似冰拍台的人声鼎沸,但已经有了种严阵以待的严肃。 因为在头鱼拍卖结束之后的第二大项,便是冰上龙舟赛了。 这项毕竟是有风险性的赛事,不止苏榛会紧张,兴盛湖镇监大人更是紧张到昨夜就来了,反复的检查冰面以及龙舟布署、安防人手等琐事。 另外四艘龙舟骨架毕竟出自盛家船坊,眼下盛重云进了京,近百工匠以及龙舟维护、冰船展示,大事小情都由盛府的木作监事赵凛接管。 盛重云给了赵凛最直接的管事权,但也叮嘱了他但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都可向苏娘子询问。 他不在,苏娘子便代为执管最终决定。 (苏榛:我怎么不知道,你经我同意了吗?) 可跟苏榛的“完全不想再多操一份心”相比,盛锦书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必须出来称大王的典型人物。 他也难得起了个大早,先就跑到了冰嬉场行使他盛府二公子的“职责”。 苏榛其实一见到他就本能的想躲,但一来考虑到冰屋火锅还得靠他拉客;二来他毕竟是重云的弟弟;三来几番接触下来,发现他仅仅是烦人,品行倒还算天真。 所以,就勉强忍一下他的孔雀开屏。 这真不是夸张,他今天穿得的确很开屏:大红色织锦缎面裘皮大氅,大氅上用金线绣着长虚百鸟图,鸟羽在初升日头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领口处缝了一圈白狐围领,倒是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娇花。 大氅里头是一件月白交领锦衣,衣摆用银线绣了山纹。随着步伐移动、恰似长虚山云雾缭绕。 腰间系了条明黄色丝绦,丝绦上挂着一块雕琢精美的木雕佩饰,下坠的红色丝穗。 脚上蹬着一双鹿皮长靴,靴跟处左右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 整身真是色彩斑斓又昂贵,苏榛看得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可苏榛接受无能不代表其他人也接受无能啊,至少兴盛湖前来围观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娘子们就相当接受。 盛锦书毕竟长相美,家世又顶,走到哪里都有人偷瞄、喜爱。他倒也习惯了,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唯独见到苏榛面地表情地走近,心里那股子欠抽的活力立刻回来了。 他虽说也知道盛重云把自己八字跟婚书都交了苏榛,但那又如何? 不是还没过门吗? 总之一天没成亲,他就一天都有机会。虽说眼下他也真心分不太清楚自己对苏榛到底是喜欢,还是惊惧的服气。 毕竟他脑子里动不动就钻出“长嫂如母”这句可怕的话…… 苏榛肯定也不会惯着他,走近了就问:“冰舟可都检查妥贴了?” 盛锦书没来由的哆嗦了下,生怕自己晚答一秒、苏榛会朝他扔飞刀,立刻点头:“看了看了,我都去看了。” 苏榛平静的:“你说说,都看什么了?” 盛锦书:“我……我绕了一圈儿看的,挺好看的。” 苏榛:……* 苏榛也没时间跟他废话,手一扬,身后的盛小山立刻奉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苏榛接过册子,利落地翻到《龙舟日巡记录》部分,手持炭笔、沿着龙舟赛场一项项仔细查看,每确认一项,便认真地划去。 赵凛听闻消息也急匆匆赶来,不停地汇报各种情况。苏榛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提出新问题,给出的意见也很直接。 盛锦书望着苏榛,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他跟上来后第一感觉其实是无聊又繁琐,龙舟好好的摆在冰面上还能丢了不成?每天检查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可此刻看到苏榛全身心投入的样子,莫名竟有些自惭形秽。 苏榛意识到盛锦书沉默了,想了想,还是回头跟他说:“我知道你是临时过来担责的,不知者不怪。但今天有我来查验,万一哪天我也像你堂兄似的不能来呢?你是盛家二公子,盛家所有的买卖也好、声誉也罢,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堂兄不在,你就挺起来,我也相信你能挺起来。” 盛锦书听着她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哪里很对,反正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永远是他不如堂兄、或是天塌了也有长房重云公子顶着,关二房什么事? 倒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也能挺起来。 盛锦书下意识挺了挺背,嘴却还保持硬度:“放心吧,结实着呢,坏不了。” 苏榛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走马观花转一圈就能确保万无一失的事。” 说完,指着龙舟龙骨郑重其事地:“龙骨就好比龙舟的脊梁,只有它笔直,龙舟才能稳如泰山,方向不偏不倚。” 又沿着龙舟踱步,指尖抚过船身,“这船体必须光滑如镜。要是有裂缝、孔洞或者凸起,会让船身受力不均,导致侧翻。还有舟身榫卯,龙舟赛速度快得惊人。若是有部件松动、掉落,整艘船会瞬间失控,船上的人毫无防备,必定会被狠狠甩出去。这冰面坚硬如铁,被甩出去的话,生死就悬于一线了。” 苏榛娓娓道来,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 每说一个字,盛重云的身影就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这些细致入微的检查要点,一字一句都是盛重云亲自教给她的。 此刻她复述着他的话,就如同他正站在自己身旁。 以往他在身边的时候,她并未觉得这些交流有多珍贵。可如今他才离开半日…… 整个冰嬉场明明站了许多人,仅少他一个,却像是少了天空一角。 不知不觉地、苏榛攥紧了手中的记录册,心下黯然。 盛锦书视角下:苏娘子突然沉默下来、含情脉脉、欲言又止,定是被他锦书公子的翩然风度所折、心下懊悔为何早早收了重云的婚书,唉。 念及如此,盛锦书突然也开始为这段有缘无分的“感情”黯然神伤,整个人都失了神,呆呆地发起愣来。 直到“啪”的一声,头上突然挨了一册子! 盛锦书吃痛,瞬间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苏榛。 这还是方才那个温婉动人的苏娘子吗? 此刻的她面目狰狞、眼神如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盛锦书,你要是再敢走神,等你堂兄回来,我定要如实告状!你家有祠堂吧?有家法吧?我告诉你,要是这龙舟因为你的疏忽出了岔子——” 苏榛双手在空中狠狠地一拧、狠狠弯折。 她明明拧的是空气,盛锦书却仿佛听到骨头“咔嚓”断裂的脆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蹿上脖颈,刹那间后颈发凉…… 一刻钟之后,跟巡检司一起核对今日执勤情况的苏榛遥望了一眼龙舟场。 远处的盛锦书腰弯得像张紧绷的弓,在龙舟上一趟趟来回踱步。时而蹲下身子轻敲船板、时而又蹦跳跺脚测试龙舟的稳固性,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第255章 苏榛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嗯,他认真了。 不如回头她再找重云要一笔银子?名号就是:教弟费。 冰嬉场的最后一项检查是开冰仪式,只不过这一项是由府衙跟镇监亲自负责的,据说还请了专门的大祭司,那就无需苏榛再操心了。 她也乐得少一项任务、仅因好奇去看了下点睛台。 好家伙,不愧是州府都重视的活动,点晴的笔是上等的羊毫,笔杆也是紫檀木雕的。朱砂盛放在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盒中,盒盖上镶嵌着宝石,一看就是值不少银子。 至于祭祀用品更是大方,直接买来整只的烤羊,还有在这时季也少见的果子,在银盘里堆得跟小山似的。 礼乐配备更是惊人,乐师们已经就位了,在暖棚里候着。鼓、锣、钟、磬等一应俱全。 另外巡检司也增派了大量人手,跟兴盛湖的安保组一齐配合,声势浩大且庄严。这阵仗一出来,连苏榛都跟着激动了,心想一会儿头鱼拍卖若是不需要她盯全程,她便来瞧瞧龙舟点睛! 又待苏榛绕了一圈儿把冰嬉区全部巡完,已是天光大亮。 最后一站便回到了她心尖尖上的部分:白水村大食代。 一进冰牌坊之下,苏榛一眼便瞧到整齐的十一辆拖挂房车已被装饰得五彩斑斓,彩布随风飘动、风车呼呼旋转、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热餐车和冷餐车依照互补、解腻的原则,安置在相应位置。 山梅带着的服务组已经把“食客中心”布置妥当,正在开个简短的集议,苏榛站得不远不近的听了会儿,她们是再次明确兑换专用币、物品代存登记、取物流程,以及服务态度和安全注意事项。 再瞧车内,符秀才也摆放好了桌椅、账本,准备好了嘉年华专用币和存物牌。 餐车的后头,是丽娘带着美食组跟交通组的人,依据餐车类型和预定菜单,搬运摆好了各类新鲜食材。 比如为甜品车准备好了面粉、糖、牛乳、黄油、芝士、奶油; 为热餐车备好肉类、蔬菜,为冷餐车取来水果、预制菜等。 大伙儿分工协作,有的摆放、有的清洗切配。 今儿是头一日开幕,乔大江两口子也带着小树赶来了,随车还又运来两百枚蜂窝煤,眼下正搁需求分配给各餐车,忙得甚至没看到苏榛也在。 童创组也是全员蓄势待发,再加上斐熙的几个小徒弟的加入,竟成了人数最众的小组。 依旧苏榛的提议,舒娘给新加入的娃娃们也备了工装棉衣、棉手尉、新棉鞋、耳罩,另外全员也背上了双肩的背包,包里塞满了各色宣传手绘、传单,准备开幕之后流动着发放,哪儿人多就去哪儿。 苏榛默默的笑着看了会儿,远远地又瞧见乔里正跟李采,正一脸喜悦的把斐熙帮忙办来的“食饭行”行贴张贴在大食代最打头的位置。 总之,整个大食代的区域、所有车身、器具、物件都擦得锃亮,招牌高悬,彩旗飘飘; 车内食材满仓,调料齐全,餐具摆放整齐。车外的桃花机、鞭炮也备好;冰屋火锅城里头已经在熬煮牛油锅底,香味钻出来被风扩散着恨不得直接扩出十里。 而下一刻,晨光终于刺破了兴盛湖清晨的薄雾。 薄雾? 方才不是已经天光大亮了吗?哪儿又来的薄雾! 苏榛怔怔然站在原地,忽然意识到有什么情况像是不大对。 周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行走着、笑说着。可竟无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吗? 无一人像往常一样、来对她招呼一句:榛娘。 她明明就站在这里、明明就站在雾里。 所以,这雾是仅罩了她一人…… 第191章 寒意从苏榛脚底升起,刹那间浸透全身。冰冷刺骨的感觉,像极了她被推进海里的那一刻。 一些被她忽视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中缓缓拼凑: 与海底十三号长相一模一样的寒酥、腕上的盛家手绳、不属于她的记忆画面、船棺,甚至连船棺在现代的主人跟斐熙同姓、还有那份约誓生生世世的婚书…… 似乎有什么故事的轮廓在被悄然打破。苏榛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她都误以为冥婚的对象是海底之人。 可实际上自己被送至的去处,是这里。 苏榛心跳如鼓,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她想要镇定下来,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在雾气中无法挪动分毫。 她来到这里,她做了一切、但一切都在推动着她、让她变得可有可无。 所有人都有理由离开她,没有谁会成为别人生命中的必需品,除了……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啊!” 苏榛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温度。她低下头,瞧着不知何时跑过来的谨哥儿正抱住了她的腿、仰着小脸朝她灿烂的笑。 “姐姐,一会儿开业了我能先吃一串儿糖葫芦吗?我存了很多钱了,我可以自己买的!” 苏榛缓缓蹲下来、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轻轻抱住了谨哥儿。 她不会哭的,哭有什么用、无法左右即将发生的一切。 无论预知到什么,便活在当下。 “苏娘子,你快来瞧瞧我准备的这食材够不够啊?” “榛娘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疯了!可急死人了,油好像不够了,咋办呀!” “苏娘子,月亮椅好像不够!” “苏娘子,今天会不会不来客人啊!” “呸!你个乌鸦嘴!” 白水村村民们终于瞧见了苏榛回来了,一个两个都往她身边冲,急得冒烟了似的,都是“开业前恐慌综合症”。 苏榛周遭弥漫的雾气,重新回归稀薄…… 巳时已到,苏榛跟柳嫣一齐登上了瞭望塔。 这塔就建在嘉年华边沿,可以俯瞰从驻车场到冰牌坊、美食区以及冰嬉场的整个场景。 澄澈日光洒下,冰雕与积雪交相辉映,嘉年华里的人们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塔下往来人群仿若蝼蚁般渺小。 苏榛扭头瞧了眼柳嫣。 柳嫣远眺着官道来向,眼眸澄澈如往常,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塔栏杆上,可连手尉都忘了戴、手背冻得发红,指尖无意识的、一下下轻掐着栏杆木,木头表面的纹理都快被她掐出痕迹了。 安慰无用,苏榛默不作声脱下自己的手尉给柳嫣戴上。 柳嫣怔怔的由着她,突然开口、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榛娘,你说……咱们能应付得来吗?” 苏榛沉默片刻,点点头:“必定。” “会有人来吗?” 苏榛笑了,手指向官道:“不如你再瞧瞧,那些是什么?” 兴盛湖镇口方向的官道上,一辆、两辆、三辆……数辆车轮马蹄压着雪雾出现着、由远即近。 打头一辆,高头大马榆木车身,马蹄裹着特制的防滑蹄铁。车行两侧、衙役们骑着黄骠马,身着皂色公服,腰间佩着制式朴刀。 车身用朱漆绘制了云纹,四角刻着虎头吞口,边缘还镶嵌着一圈铜质装饰。 车帘染了官定的玄,中央绣着獬豸图案。后头还随行跟着十余辆形制稍小的马车,每辆车的车辕上都插着一面蓝色官府令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苏榛瞧见獬豸图案就笑了,故意看向柳嫣:“那是太守大人来了?” “嗯,是苑大人。”柳嫣听得出苏榛语气中的促狭之意。 其实她也清楚,白川府人都在传谈她与苑琅、朝沐娘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茶余饭后编排出各种版本。 可个中真相,只有她和朝沐心里清楚: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过去柳嫣自惭形秽,总觉得自己出身平凡,若能嫁苑琅是高攀,哪怕不为正妻,妾室也是好的。 但这段时间与苏榛频繁接触,见年纪比她还小的榛娘,既能凭借智慧筹备盛大的嘉年华、又能在面对重云公子此等人物时也是淡然处之。 柳嫣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更洒脱些。 此刻看着远处逐渐靠近的苑琅车队,自己内心出奇地平静。 她不想再因这段从未开始、却一直让她患得患失的感情而神伤。 想了想,便笑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是太守大人来了,我得下去相迎。” 但此“相迎”却没有了以往的眷甜,眼神愈发坚定。 苏榛自也是察觉到柳嫣的变化,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赞许:“嫣姐姐,你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 柳嫣回以微笑,两人手掌握了会儿,默默为自己、为好姐妹加油。 这是所有人的嘉年华,准备正式开启! *** 车内的苑琅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喧嚣声与沿途官道不同,放下手中书册,问随行主薄:“一路上我就听到不断有车马声,后头跟了这么多人来吗?都是游人?” 主簿点头回应:“大人,这嘉年华的主事者极为聪慧,在城中草市招募了车夫,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听说足足有三十辆,专门负责往返白川城与兴盛湖镇,接送前来游玩的游客。” 第256章 苑琅若有所思,稍作沉吟后又问:“如此便民之举,车资想必不低?” “大人,此次出行无需游人支付车资,所有费用皆由嘉年华承担。”主簿继续补充:“而且若有游人错过这免费车马、自行前来的话,只要在嘉年华消费满一两银子,就能获得十文车资补贴,单家补贴上限为五十文。 其实每年年岁,城中百姓本就会到兴盛湖来买湖鲜年货的,如今还有免费车马了,个个都夸周到。依卑职拙见,今年无论是行商、还是采买散客的数量怕是会翻倍。” 居然无需车资? 苑琅心下惊讶,但只要稍作思考就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也有疑惑,“兴盛湖镇监那人木讷,不像能想出如此精妙盘算的。” 主簿恭敬答着:“大人明察。据卑职所知,这举措是由那位苏娘子牵头操办的。” 苑琅一听,忍不住笑了,且心下有些无奈。 苏娘子苏娘子,这名字最近在府衙简直如雷贯耳。 不止好友盛重云把这名字挂在嘴边,他所谓的“红颜知已”朝沐娘子跟柳嫣更是时不时的提及、且一提起来就是止不住的欣赏。 总之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物。既免去车资吸引大量游人,又能以补贴的方式拉动嘉年华营收,这般手段,寻常男子都难以企及。 苑琅不得不感慨:“此次嘉年华,背后之人筹备得极为用心。” 话音才落,马车终于缓缓停住,外头传来衙役的高声通报:“大人,嘉年华到了!” 苑琅正衣冠、微微颔首。 主簿会意,率先掀开厚实的车帘,一股裹挟着喧闹声的冷风瞬间灌进车厢。 苑琅身姿挺拔,迈出马车…… *** 年岁、瑞雪初霁、巳时二刻正,日光洒满整湖冰面。 晶莹剔透的冰牌坊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攒动的人群似海浪层叠,回头望不到边际。 除了成树车队带入的百余游人之外,还有城中住户自驾或是包车、骑马前来。 为精准统计游客数量并及时传递信息,苏榛跟兴盛湖的泰平镖局一同设计了一套旗语系统。 在驻车场和人行入口处,各有一位经验丰富、目光敏锐的旗手。 手持两面红色为底的旗帜,旗上中心位置用白色颜料绘制着代表人数的竖线。 一道竖线代表一百人,两道竖线就是两百人,而当人数为零的时候,旗帜会保持空白。 为了避免混淆,每面旗帜上最多绘制三道竖线。若人数超过三百,就需要旗手同时挥动两面旗帜进行组合示意。 瞭望塔上同时会有守值人员密切关注旗手的一举一动,迅速记录下这一数据,并在塔上举相应的旗子,示意嘉年华内各处、按人数做好准备。 而此刻瞭望塔上的守值由苏榛亲自担当,经摇旗确认:游客量已达两千之众。 这数字倒也在苏榛的预期之内,毕竟除了游客之外,不少兴盛湖本地人也会在开幕之时凑个热闹、讨个彩头。 另外,这人数也在苑琅的预计内。 他早就专门从白川府衙、兴盛湖镇以及驻军处抽借近两百名衙役、守军。再加上兴盛湖各镖局召集的民壮队伍,所有人围绕嘉年华每个片区、每区都安排八至十二人不间断巡逻。 如今全员到齐,最前头站着的是身着玄色官服的苑琅及随行幕僚、相邻州府邀请而至的各级官员们。 其中,有松海府专司水运的通判,听闻兴盛湖志在打造海运码头,联想到此举于两府水运商贸大有裨益,便马不停蹄赶来,欲促成双方协同发展; 还有平陵州善理农桑的司马,素闻长虚山山林资源得天独厚,此番前来意在借鉴此地经营之法,广结人脉,为本州山林经济谋一条新出路; 官员身侧,更是商贾云集。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盛家老爷子盛飞松带数十人之众亲临,想必是因为重云没在,他亲自来替孙儿撑起场面,并成为商贾队伍中最瞩目之存在; 他身旁站着的是大宁朝海昌号掌舵人陈海。 陈海身为海运巨擘,此次是应了盛重云之邀,亲赴盛会。此次他还带了“海商协进会”八人、“舟港营造行会”七人。 这两个行会在大宁海运贸易圈极具影响力,彼此之间共享庞大情报网络,不仅熟知各域海贸令的变化,还能第一时间获取海贸商品、价银等一手信息。 假如在过往,钟离世家也定会出现在这批人当中。 可眼下全行的人都知道了,钟离世家跟盛家因姻亲之事而决裂。所以此刻能来的,就是选了站盛家的队。 陈海心中早有盘算,盛家可以得罪、可盛家背后的整个白川府却得罪不得。 毕竟他早就想通过兴盛湖海运码头开辟新的海上商路,把长虚山、甚至整个大宁朝的珍稀山货运往东部方向,再引入海外奇珍,大赚一笔; 还有林丰铺老板娘柳三娘,在山货行当里堪称翘楚。背后倚靠着实力不凡的“山珍集贤会”与“巧手工坊行”两大行会。 “山珍集贤会”行会内成员个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熟知货源优劣。 至于“巧手工坊行”,汇聚了众多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此前来了三位行尊,与盛家工坊的庄伯可说是老相识。 他们已经听说了白水村新建的工坊制出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房车,眼下全部眼巴巴的盼着赶紧开幕,第一时间跑进去一饱眼福呢; 在商贾行列之中,还有一群身着异域服饰的行商格外惹眼。他们当中的不少人不远万里而来,带着宝石、香料、地毯,以及极为珍贵的玻璃制品。 话说回来,这部分人的接待、可是让苑琅大人都连续熬了几个大夜、才同幕僚们共同定出的方案。 “始作俑者”当然又是苏榛,毕竟提出临时加设个“异域商贸调解司”想法的也是她。 而队伍边缘,白水村童创组的娃娃们身着鲜艳、样式新奇的衣服,背着双肩背包、胸前挂着写有“山海盛会,开业大吉”的红色飘带,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中。 萧容、乔里正、柳嫣、项松等人作为嘉年华承办方主事,皆也站在冰牌坊之下。 待报时梆子提醒大家巳时三刻已到,他们不约而同、齐齐抬头望向瞭望塔上的苏榛。 苑琅下意识随着众人的目光抬头,望向高耸的瞭望塔。 日光倾洒在塔上,勾勒出一道纤细而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绯红色劲装,犹如燃烧的火焰般夺目、英姿飒爽。 她扶着一杆旗,旗布被劲风鼓起,把她的面庞遮得严严实实。 飞扬的发丝、随风飘动的衣角、与舞动的旗帜相互映衬,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瞩目下,苏榛将手中的旗子高高举起。 得令,柳嫣立刻上前询问苑琅。得了苑琅许可,最后朝冰牌坊下的司礼微微颔首示意。 司礼举起鎏金铜锣,铆足全身力气,狠狠敲击。 “当——当——当——”三声锣响,震彻四周。 随即声若洪钟地宣告:“吉时已到!大宁朝白川府兴盛湖镇与白水村携手共办的‘冰雪嘉年华’,盛大开幕!” 话音刚落,冰湖上空白日烟花齐鸣、如梦似幻。 舞龙舞狮队打牌坊里鱼贯而出,踩着鼓点上下翻腾、左右跳跃。 与此同时,白水村亲制的十台人工桃花机、打不同的角度被推至冰牌坊附近,随着“嘭”“嘭”“嘭”的连续发射,粉红色的花瓣如天女散花漫天飞舞、再飘飘扬扬洒下。 人们欢呼着、涌入嘉年华的现场。 第192章 即便在很多年之后,兴盛湖镇的渔民们提及嘉年华上第一次举办的“头鱼拍卖”,仍旧会一脸兴奋,言语间满是回味,仿佛当日的热闹场景还在眼前。 在头鱼拍卖之前,先就是庄重肃穆的“祭湖”仪式。 冰拍台上,除了头鱼已摆在红绸之上,四周也放了琳琅满目的供品、香烛。 身着渔民传统服饰的冰捕队汉子们率先登场、齐声高吼,声音穿透寒风,在整个嘉年华现场的冰面上回荡。 他们跳得是祭湖舞,还是百戏行青璧替他们编排的,动作简单、粗犷,也代表了对湖神的敬畏。 随着玄霄琴激越的弦音和皮鼔低沉的节奏呼应,专门请来的祭司手持经幡、念诵着经文,围绕头鱼台缓缓踱步。 最后把三炷香递给渔把头项松。 项松神色凝重,将香稳稳插入香炉。 紧接着抬手示意全场肃静,双手高高举起酒碗,仰头面向苍穹、高声诵出:“冰湖浩瀚,承蒙湖神厚泽。冰封期顺遂开捕,鱼跃冰上。今以香烛头鱼,虔诚祭拜。伏愿湖波长兴,鳞族繁衍,镇中老少,岁岁丰年,永沐神恩!” 朗诵完毕,项松单膝跪地,把酒碗中的酒缓缓洒向冰台。 底下的百姓们、尤其兴盛湖的渔民们不自觉得跟着泪流满面。对他们来说项松念的不止是祈福词,而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希望。 第257章 这场面让苑琅都震憾的说不出话。 身为地方之长,平日里处理过诸多政务、见证过无数场面,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山呼海啸般真实的、质朴而纯粹深深触动。 守护这一方百姓的安宁与富足,他义不容辞。 仪式的最后鞭炮齐鸣,也意味着头鱼拍卖即将拉开帷幕。 项松跟三个身强力壮的渔民们抬起头鱼冰雕盘,先是在冰台上绕场一周,让在场所有人亲眼见证。 其实无论兴盛湖的人、还是异地来的商贾、行家们,都并非从没见过重及七、八十斤的鱼。 但冰拍台上这条,竟就是有明显的不同。 苑琅的视线专注而困惑的看完整个冰拍台,才发现了窍门所在。 那当然不同…… 冰雕台的四个角落放置了青铜鼎、桃木枝、琉璃瓶盛的湖水、红蜡烛、五色土。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 而四周的一圈冰雕竟嵌入了铜镜,角度也肯定经过计算,跟眼下这时辰的日是日照完美契合。 日光先是映在铜镜上、再反射至冰雕,最终汇聚于头鱼身上。 头鱼原本就硕大,被光一照竟有些“雄伟壮观”的架势。尤其鱼身鳞片还带闪的,就跟拿稀世珍宝雕琢了似的。 这鳞片怎么还能跟五彩琉璃一样了? 苑琅再细看,原来不止周边的冰雕、冰台上的冰面居然还用彩冰冻了蓝色冰灯。经由层层反射,整个的头鱼就跟还浮在水里似的,且还不是湖水,简直就是深海中破冰而出的神物。 台下的众人先是被头鱼份量小惊一下、随后才被光影布置大惊。 苑琅心想不用问,这定又是那位苏娘子手笔。 他其实很想留下来看完整个拍卖,但嘉年华的总管事柳嫣已经前来邀请他移步主持龙舟赛点睛仪式。 盛情难却,职责在身,苑琅只得压下内心的遗憾,向众人拱手告辞。 才转身,视线触及到一抹绯红衣衫的背影、如一尾惊鸿一闪而过,正朝着冰拍台后奔去。 苑琅脚步顿了一瞬,目光下意识想看清楚。可身旁柳嫣在轻声催促,他便只有再次将这好奇抛之脑后,朝着冰嬉场而去。 苏榛一路小跑到了冰拍后台,正赶上斐熙在最后的备场。 瞧见她终于来了,斐熙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舒一口气:“苏娘子,贵宾场那边儿可有消息了?” 贵宾场设在不远处的暖棚里,苏榛一边点头,一边将手中名册递给斐熙:“刚拿到的一手消息。今天一共来了二十三位。有五位城中显贵,前呼后拥的排场极大。还有八位周边富贾、十位外地行商,也是为了头鱼特意赶来。” 想了想,又叮嘱:“我再跟你确认一下竞价暗号。底下助拍牙师摩挲大拇指和食指了,说明贵客有意出价;轻抚胡须,可能准备大幅加价。” 斐熙神色专注,点头示意记下了。 苏榛:“另外切记,头鱼展示你得控制在一刻钟内,还有竞价环节控制在两刻钟左右。一是避免宾客耐心耗尽。二是有客人要去龙舟那边儿看热闹下注的,别超时。” 斐熙才要回话、冰嬉场的项俊就满脸慌张的跑了过来,“苏娘子,龙舟赛备战点儿乱成一锅粥了!渔会和漕帮的人都说自己名额少、吃了大亏,吵得差点儿动手。另外也不知道咋回事,冰面上突然起了大雾,赛道也不清晰了,可太守大人跟观赛宾客都就位了,开不了赛可咋办啊?” 苏榛心下一紧,渔会跟漕帮都不是她熟悉的,项松虽熟,但他眼下还在鱼拍台上分身乏术、哪里走得开。忙问:“柳掌柜呢?” 项俊无奈摇头:“柳掌柜正跟林丰铺那位柳三娘谈买卖,说是看上咱不少东西了。” 苏榛低头沉思片刻,当机立断下指令:“项俊,立刻安排人去收集铜锣,每隔十丈布置一人,若是开赛之前一刻雾还没散,敲锣为龙舟指引方向。” 说完,又拉住在后台满场打杂的容声。 容声是斐熙的小徒弟之一,之前本来是跟着寒酥的,性子机灵且可靠,苏榛就安排他在机场岗。 苏榛:“容声,你速去准备大红灯笼,盏数越多越好。再去白水村大食代找乔里正,就说我说的,安排人拿十几根天幕杆子去赛场,天幕杆要带底座的,立在冰面上挂灯笼用,也算个赛道标识。” 容声应下,也不敢耽搁,撒丫子片刻就跑没影了。 苏榛便跟着项俊往赛事区去,见了渔行跟漕帮的领头人,听了好一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抱怨,索性直接提出新方案:在原有名额基础上,再增设两组特别挑战名额。 渔行和漕帮各派支精英队伍,进行“友谊赛”。 最后还请来了项家老太爷来做个见证。 老太爷虽说卸下渔把头的担子几十年了,但项家威望还在,语重心长地:“大家同处兴盛湖,本是一家人。苏娘子的方案公平合理,既能分出高下,又不损双方颜面,大家各让一步,往后日子还长。” 即然台阶有了,渔行跟漕帮也不愿意在有太守大人在的场合真的起冲突,便借机接受了苏榛的方案。 苏榛当下就决定,友谊赛就订在后日。 经此一折腾,赛事处总算又恢复平静,好消息是雾虽没大散、却多少小了些。 另外锣鼓及红灯笼也纷纷就位,龙舟赛将如时举行。 午时一刻正。 兴盛湖冰面之上,五彩旌旗在风中翻卷。 巡检司沿着赛道外围竖起百余根横杆“拒马”,组成一道严密的防线,防止围观的百姓跳入冰场。 冰面上,每隔十五丈便设有一处救援点,二十个冰捞子整齐排列,均有专人负责看守。 赛道也是经由筹备组几次集议,最终定为六引长度,四条。 为确保安全,三日之前已经封闭了上下游冰面。各入口均设置岗哨,每处也安排五名守卫轮流值守。 观礼台搭建在冰面始发处的中央,冰雕气派非凡,冰灯高悬、彩绸飞舞。 太守苑琅走下观礼台,走向龙舟。主薄手捧雕花漆盘跟随,盘中朱砂鲜艳夺目。 苑琅取笔蘸取朱砂、点上龙舟双目的同时,锣鼓喧天、丝竹与号角齐鸣,声如雷霆。 两岸围观的百姓人数仍旧在持续增加着,嘉年华入场处的旗号已经显示入场逾千。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四艘龙舟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激起层层冰花。 岸上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呐喊助威声震耳欲聋,与冰面上的热闹景象相互呼应,兴盛湖的冰上竞渡终于顺利开启…… 苏榛长呼一口气,感觉自己又完成一项任务。 与此同时,京城、乾宁观。 自打钦*天监把金箓斋的日子定为农历二月二十五,乾宁观便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 负责主持金箓斋仪式的仍旧为观主清玄道长。 观内其它道士也是分工明确,一组负责洒扫殿堂,擦拭塑像,确保观内一尘不染;另一组则精心准备仪式所需法器,把桃木剑、法印、令旗等提前数天就擦拭得锃亮。 从年岁清晨开始,清玄道长便带领众道士斋戒沐浴,净心涤虑,以表对神灵的虔诚。 观中西南角落,一座密院悄然隐匿其中。 朱漆木门虽紧闭着,却挡不住院外飘入的雪。院子里几株苍松傲立,松枝上悬着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可空气中却并无松香、却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气。 颐国府的二娘子高解樱站在树下石桌前,桌上搁了件青铜法器、一支笔、一只玉碗、一本残旧的册子,上题:《苏氏宗谱》。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抄家之祸中,苏氏族谱险些毁于一旦。是“她”侥幸抢救出来、埋进爹娘衣冠冢,此轮回才被她寻到,挖了出来。 族谱封皮本是上好的锦缎,如今边缘磨损、丝线裸露在外,像杂乱的蛛丝,布满深浅不一的污渍,有泥点、也有血痕。 但“苏氏宗谱”四个烫金字依然清晰可辨,宛如燃烧的火种。 解樱轻轻捏住族谱边缘,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开,直至最后两页,瞳孔骤然收缩。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有些许褪色,上书:苏榛,小字荻,诞于天启九年辛未年壬辰月庚午日,即暮春三月廿一。 幼承庭训,姿容端丽,性婉顺且灵慧。及笄之龄,待字闺中,望结高门,为家族赓续荣光。 活了两世的解樱早就不知悲伤为何物,可空洞的眸色里却有清泪一颗一颗的滴下。 “她”在出生时就被记入族谱,及笄之年父亲替她取了字,便在族谱上作了添加。 父亲说,荻草是顽强生长的,愿吾儿拥有强大的内心,在困境中也能砥砺前行。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却还是折在那个凄冷的冬天。 解樱咬破手指,指尖一滴鲜红落入白玉碗中。 鲜红立刻就成了灵动的鱼儿似的,在碗底不停盘旋、速度越来越快成了个小小的漩涡,且由鲜红变为奇幽的暗红。 第258章 解樱持笔蘸血,在“苏榛”的名字笔走龙蛇。 符咒落在族谱上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发出“沙沙”的声响。 青铜法器周身的饕餮纹也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 解樱双手快速结印,族谱上空现出一团耀眼的火光。她凝视着火光,口中轻喃了两个字:“魂现。” 刹那间,兴盛湖冰面上的那个“她”的模样出现在火光中,“她”静静的困在一团雾气中、神情中虽有困惑,却竟毫无惊恐。 解樱看着“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甚至有些“欣慰”的笑容,手中法诀也变幻不停。 直至火光中有个小小的身影,是谨哥儿,抱住了“她”的腿。 解樱怔怔的看着谨哥儿,那是她的谨哥儿,如今是“她”的。 但不要紧,很快,很快就仍旧是她的了。 第193章 嘉年华冰上龙舟赛顺利举办。 率先冲过终点、拿到悬挂在终点竹竿上锦标旗的竟然是赛前名不见经传的一支队伍:隔壁小城雁门镇。 观战的百姓们先是不可思议的怔了片刻、随即还是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由其是雁门镇的乡亲们最为沸腾,他们人数虽少,却也还是挥舞着手中自制的旗帜,呼喊着队员们的名字,个个难掩激动! 冠军船夺得锦标后,将其悬挂在船头“龙头”上。队员们则下船绕场一周,接受众人的祝贺。 至于龙舟赛的奖品堪称“奢华”,且参赛队人人有份。 先就是夺得锦标队伍为第一名,该队所在城镇会得一面太守亲颁的金丝绣“飞鱼锦旗”、以及一只纯银打造的“兴盛宝碗”。 每个参赛队员还能得到一套崭新的缎衣,以及一两赏钱。 排在第二的队伍也得一面红色“竞渡锦旗”,同样制作精良。镇里也能得到银碗,只是尺寸和工艺稍逊一筹。 另外队员每人五百文赏钱和一套布衫; 季军队伍则会得到一面蓝色的“逐浪锦旗”和每人两百文铜钱、一双棉鞋作为奖励。 就连最后一名也有鼓励奖,得一面黄色的“奋楫锦旗”。每位队员得银百文、以及绣帕、头巾。 颁奖后,四支队伍在赛场绕场一周、向百姓展示奖品。此时鞭炮声、欢呼声、鼓乐声交织在一起,把赛龙舟盛会推向了新的高潮。 而这小高潮才要逐渐消停、看客还没散,冰面上突如其来的吆喝成了局部焦点:“快来瞧一瞧,看一看,雁门镇勇士们赢了的冰上龙舟同款周边,买回家保准带来好运呐!” ???周边?? 观战的百姓但凡听到吆喝的、无不好奇,纷纷围上来看。 只见货郎竟是个相貌清秀的半大小子、领着五个更小的孩童。 瞧那五个孩童的稀罕着装,百姓中立即就有认出来的:那是白水村的,叫……童创组?别瞧年纪小,能干着呢! 再看他们身旁还放着一排小车。车身整体用轻便的竹子打造,车底四个榆木轮子。 车身是方形藤编筐,筐里满满的应就是所谓的“周边”? 大伙儿正好奇着,半大小子货郎哥儿随手拖来一辆空车,也不知道他触动啥机关,藤编筐与车身分离,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精巧的篮子。随后还没完,他又熟练地扳折一下,篮子如同被施了魔法似的居然被折叠成平板状,引得周围人群发出阵阵惊叹。 货郎小哥儿这才拿起竹筒扩音,扯着嗓子大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是我们白水村与盛家木工坊携手打造的‘购物小拖车’。这置物筐通过活扣与车身相连,拆卸、折叠轻松完成。各位试想一下,不管是逛咱热闹的嘉年华,还是日常赶集市,拖着这小车,可比拎着沉甸甸的东西自在多了!如此好物,不容错过!” 百姓当中便开始有商量有议论。 “这小拖车看着挺精致,用起来竟也这般顺手,往后采买东西,可就轻松多了!” “确实比寻常的冰橇方便,它能折叠的话,平日里放在家中,一点不占地方。” 货郎小哥儿见众人目光被吸引来,赶紧趁热打铁,“除了这购物车,咱还有好东西!” 说罢,童创组的娃娃们立刻从筐中取出了那所谓的“获胜周边”。 “周边”有好多种,比如有小木头龙舟模型、冰上龙舟造型烛台、冰上龙舟造型书签及镇纸之类的。 而最让大伙儿惊讶的是,这全部的“周边”产品上都有“雁门镇”的字样。 这白水村是能预卜先知了吗?他们咋就知道这赛事的胜方是雁门镇? 先知自然是没有的,所谓的“预知”,不过是苏榛采用了“义乌模式”…… 赛前,苏榛安排李采督工,提前制作了四套不同队伍标志和龙舟样式的木质印版,以及大量桑皮纸贴。 这些桑皮贴纸上头刷过一层薄薄的桐油,干燥后就相当于一层透明的保护膜,可以让图案更加鲜艳亮丽。 而桑皮贴纸不仅方便粘贴,还能长久保存且成本极低。 当雁门镇队冲过终点线的同时,李采立刻指挥匠人把印有雁门镇队标的纸贴取出、用糯米胶覆在船模、镇纸、烛台上,再用鬃刷快速拍打、按压,稍微烘烤干了就成。 整个过程紧张有序,众人分工明确,也是事先演练过无数次了。 至于定价也是颇有心思。 普通百姓购买力有限,但达官贵人出手阔绰。 苏榛为满足不同顾客需求,把小木头龙舟模型分了三个档次。 先就是基础款模型,做工相对简单,省略了部分细节雕刻,上色和装饰也较为朴素,售价仅四十文; 第二种标准款模型,雕刻精细些,冰纹、龙首等标志性元素都在,上色和清漆工艺也更讲究,定价百文; 这两档模型都是由白水村杜老二带着他的匠人兄弟们做的,他们的手艺也是越磨越好。 第三种顶级款模型堪称艺术品,由盛家木工坊承制。 模型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龙首的眼睛用珍珠镶嵌,再配上定制锦盒。苏榛把这类模型定价二两。 尽管价格高,但对于达官贵人、富商贾人来说也是小事。 至于烛台跟镇纸、书签,更是一亮相就凭借独特造型以及阿亮卖力口宣,迅速超过龙舟模型成了最为抢手的爆款。 就拿烛台来说,底座虽是最为便宜的榆木所制,但它比寻常的烛台多出一整块儿外延。 外延轮廓是山峰、且用了可以活动的拼接结构,使用者能依据个人审美调整山峦布局。 灯柱竹节处还镶嵌碎的云母片,在烛光映照下就似兴盛湖湖面波光粼粼。 总之这烛台包括了长虚山、兴盛湖形成天地呼应的独特意境。甚至烛台底下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夹层抽屉,放了张手写的诗词笺。 诗词笺都是由城中各书院、书斋、私塾的书生们亲笔书写,内容都是围绕长虚山与兴盛湖的美景或典故。 这就相当于现代的文创盲盒,保不齐就会买到书法大家的真迹,于是售卖烛台的购物车前排的队最长。 有人抢到喜爱的作品,兴奋得手舞足蹈向旁人展示,“给我孙子买一个,说不定能沾沾读书气。” 还有人虽未抽到心仪的,却仍不甘心,便又再次排队。 反正价格也不算太过,三百文一个。 总之无论是烛台还是龙舟模型,围观的人只要想图个好彩头的,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周边小摆件儿。 售卖自然也无需苏榛亲自去盯着,除了童创组的人在,因生意人数过于火爆,服务组的山梅也派帮手过来跟着忙活了许久。 最后仅是颁奖礼之后的半个时辰内,龙舟摆件儿就卖出百多个,烛台卖出七十八个、书签五十六枚。 首日“周边”被一扫而空,山梅被抢购的人潮挤得差点儿连鞋都掉了,还是李采大声吼了句:“明日还有!去白水村大食代买,货源充足!” 一听明儿个还卖,这才总算让人潮平复了些。与此同时阿亮也钻出了人潮、一路狂奔去琼涯客栈后院儿,那里有白水村跟盛家工坊的“组装仓库”。 而主持完龙舟颁奖仪式之后的太守苑琅也瞧着自己面前的购物车、镇纸、烛台、书签,陷入了沉思。 自己不是来参观并主持仪式就成的吗?怎么还花上钱了…… 怎么瞧着这些所谓的“文创周边”哪样儿都好、怎么犯了自家娘亲才会犯的采买的瘾…… 他觉得自己不会是中邪了吧! 苑太守中没中邪没人知道,反正与此同时,白水村手工组的村民、以及盛家工坊的师傅们早就在琼涯客栈后院严阵以待,目光紧紧盯着院门。 看到阿亮终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大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既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 杜老二向来是个急性子,率先壮着胆子问:“阿亮,外头咋样?咱们做的东西有人买不?” 第259章 阿亮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嘴角咧到耳根,止不住地一边笑着、一边拼命点头,“烛台全抢没了!苏娘子还打了旗语,让咱们今儿接着做!” 还没等众人欢呼,又见斐熙也打外头跑进来,进院儿就直奔木工坊带队的檀俊,喘着粗气问:“月亮椅还有货吗?在大食代寄卖的五十套都抢光了,大订单加急的话几日能送货?” 瞬间,后院陷入片刻的寂静,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再齐刷刷地投向檀俊。 檀俊本就还没从烛台售罄的惊喜中回过神,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一把抓住斐熙的胳膊,声音微微颤抖:“真的?月亮椅也抢光了?” 得到斐熙再次肯定的答复后,檀俊兴奋地转身、对着木工坊的伙计们大喊:“听到没,咱们的月亮椅售馨啦!” 工匠们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立刻舒展。 毕竟来之前重云公子跟庄伯承诺过,若是月亮椅跟蛋卷桌首日销量突破五十套,每位工匠能额外获得八十文的奖励。 销量累计突破两百件时,每人再奖两包米、十斤猪肉; 累计销量达到三百件时,每人添置棉手尉、棉帽各一副。 要是销量超过五百件,除了上述奖励都兑现之外,每人再奖三百文。 如今开幕不过两个时辰就卖光了五十套,众人欣喜若狂,愈发充满干劲。 回过神来的檀俊赶忙问:“月亮椅在兴盛湖只剩四十套存货了,要是有大订单加急,我派人回白水村工坊报个信儿。那边人手充裕,日夜赶工的话,五日之内保证还能送货四十至六十套!” “要,肯定要。”斐熙难掩兴奋,不假思索地回应:“苏娘子特意交代了,第一批直接按三百套赶制。这次行商们手笔极大,每家下订至少三五套,远超预期!” 刹那间,整个后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甚至有年轻、不淡定的匠人直接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性子沉稳的已经拿起工具,准备新一轮制作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组装龙舟摆件的两两一组,一人手持刻刀精修、另一人则用熬制好的鱼鳔胶将各个部件精准拼接。 一盏茶的工夫便能完成一艘。庄伯提前估算过,仅派过来的人手、每日也可组装出龙舟摆件一百五十个左右。 烛台的组装就由村民完成,先把灯柱与底座榫卯敲得严丝合缝、再把镶嵌着云母片的灯柱固定,最后安装灯罩和抽屉。 大伙儿组装得多了,早就手法娴熟,每日也可以完成百个左右; 书签相对简便,系上彩色丝绦就成,女工们眼疾手快,一天能完成数百枚也没问题。但瞧着今日销量不多,便少做些。 而与盛家工坊匠人们相比,白水村手工组的村民们在开心里更夹杂了五味杂陈。 大伙儿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往年的冬狩若能收获颇丰,第二年便能勉强糊口。 可再想要额外存下几两银子简直比登天还难。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一家人只能勒紧裤腰带,在山里苦苦煎熬。 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跟着苏娘子做这嘉年华,好些人家差不多就是连养老的棺材本都拿了出来。 昨晚怕是没有村民能睡得着,满心焦虑又满心期盼。 如今终于听到光是手工组这里都产品大卖了,那再加上美食组、山珍组、火锅屋…… 村民们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不少平时就眼窝浅的已经在默默流泪。 这份喜悦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能过个好年,它意味着一家人未来的生活也有了保障;意味着白水村的孩子们不止能吃饱穿暖,甚至能像苏娘子说的,可以去城里读书! 他们的心情斐熙看在眼里,也是理解万分。但眼下不是恍神儿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自己掰成八份做事。 手工组如此,美食组自然更是如此。 尤其嘉年华上、白水村大食代里,是连苏榛都没想像到的“忙到疯魔”…… 第194章 正如苏榛所想,白水村大食村无论从规模还是设施、餐单、服务,都是嘉年华美食区最为瞩目的存在。 其实眼下还没到晌午,若按嘉年华游客正常的步行路线,除了专门为了看头鱼拍卖、以及龙舟赛的百姓之外,大部分人应该先朝着冰嬉场、或是异域行商的暖棚去瞧个稀奇的。 但谁也没想到这白水村“心机”颇深,在大食代单独的冰牌坊入口处,摆上了人工桃花机。每隔两刻就会“嘭”一次,漫天花瓣里竟还会喷出些糖果包跟五彩贴纸。 糖果包是用油纸裹的,封口还系着五彩丝线,里面其实只装了一两块形状各异的米花糖或是果脯碎,成本低廉,却成功点燃了现场气氛。 而五彩贴纸原是制作龙舟周边剩下的边角料,经裁剪、上色,摇身一变也是个宝贝。甚至服务组的还适时出来吆喝:集满五种颜色的贴纸,可去食客中心领芝士奶酪球一个! 好家伙,虽说但凡能带着孩子大老远来嘉家华玩的,都是不差钱的主顾。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兴趣也不是花银子,而是这种“寻宝”式的游戏。 于是大食代冰牌坊下,娃娃们的眼睛紧紧盯着桃花机,小手攥得紧紧的,迫不及待等待下一轮“惊喜”降临。 哪有拗得过娃的爹娘,大人们只有在旁边又无奈又好笑的候着。 眼瞧着人聚得多了,谨哥儿带着童创组的悄然登场了…… 他们也不用刻意说什么,就站人堆儿里,每人拿一份儿吃食认真的吃、吃得喷香喷香。 而他们吃的东西自然也全是苏榛精心考虑过的:又香、又稀奇,且时下没有的。 先就是焦糖布丁,甜口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焦糖香气扑鼻; 然后是蛋挞,早上刚出窖的,外皮层层酥脆,内馅嫩滑香甜,奶香和蛋香交织。 另外还有小块儿的披萨,面饼上铺满了芝士、火腿、蔬菜。谨哥儿一边吃、一边故意把芝士咬出长长的丝,惹得围观的娃娃们口水横流、又极度好奇。 这种现场“吃播”以及现场童模t台的模式,杀伤力巨大。 “娘,我也想吃那个。” “爹,给我买那个仙女裙!” 苏榛适时笑意吟吟地出现。一袭绯红冬裙,手持铜铃铛轻晃,脆声招揽:“诸位,这些都是我们白水村特制的美食。大伙儿不妨再往里走走,里头更多更新奇!而且嘉年华一共十五日,我们大食代的菜单每日都设有不同的主题。比如今天就是‘雪原围炉山野猎鲜日’。食材都是打长虚山新猎的野味儿,都咕嘟咕嘟炖在特调汤底里呢。那些个山菌、冻笋吸饱了肉香,咬一口鲜得直窜天灵盖!但凡有走累了的、冻着了的,都去瞧瞧,我们暖棚火塘烧得旺旺的。还预备了不少姜茶、奶茶。哪怕不尝鲜,进来烤烤火、歇歇脚,也能做半日逍遥神仙!” 苏榛本就长得美、声音还甜,一身红衣往冰牌坊底下一站又成了大食代一景儿。 孩童们拽着大人的衣角直往前凑:“娘!快看仙女姐姐!” 稚嫩的呼喊惹得游人纷纷侧目,家长们被缠得没了法子,只能笑着随人流往坊内去。 而妇人娘子们喜欢苏榛身上的衣裙、背的包包、头上戴的绒帽、脚上穿的皮靴。都偷偷打量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藏在袖中的荷包。 忽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惋惜长叹:“听说这小娘子的衣裳在大食代就能寻着,可惜每样都是限量几套,去晚了怕是连边角料都抢不到咯!” 另一人接话:“何止衣裳!包包、绒帽子、皮靴子,件件都是限量售卖的。又便宜又抢手。” 俩人话音未落,不少听着的娘子们面上仍维持着端庄、脚下却已踩着碎步小跑起来,倒比追着糖人的娃娃们还急三分。 说话那俩一个是舒娘、一个是白芳,两人相视而笑…… 同时,大食代的“食客中心”房车内,符秀才瞧着不远处的游人们正蜂拥而至,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掀开房车的帘栊。 他腰间挂着工作牌,上头“总执事”三个字烫金闪亮。 恍惚间又想起数月前的光景:妻子半疯,灶间仅余数枚冻黑的番薯。他没脸再向村中老少借钱、攥着空荡荡的钱袋在长虚山脚那间神庙里长跪。 那时的他只觉得人生就像庙前枯死的老松,再无半分生机。 谁能料到苏娘子跟萧家伯母叩开他柴门,让他这个困在泥沼里的落魄秀才也能握着算盘、持着账本,给自己跟病妻在这烟火蒸腾的嘉年华里寻到了新生机。 此刻望着房车外逐渐排起的长队,符秀才朗声开口:“大家莫急,嘉年华币兑换自不必说,各位若在游玩时不慎遗失物件,尽管来这儿报上特征,咱食客中心定帮您寻回。若您初来乍到,对这大食代的布局摸不着头脑,想去尝鲜特色摊位却迷了路,符某手头这张详尽地图,各个摊位、游乐之处都标得清清楚楚,可为您指明方向!” 第260章 “周到,你们这里想得周到。”游人们交口称赞。 符秀才笑着点头,又抛出一个“重磅”事宜:“出门游玩本就图个尽兴,若想尝鲜却一时盘缠不便的,或是有想以物易物添些趣味的。无论是家中猎获的山珍、或是捕捞的海货皆可拿来!我们自会按公允进货价折算成嘉年华币,定不让各位吃亏!” “还能以物换币啊!” 这下子人群中立刻沸腾了,立马就有挎着竹篓的拨开人流挤到前排询问:“敢问都能换些个啥?你们收啥?” 符秀才微笑着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只要是家中的山货海产或是鲜肉鲜菜,我们大多都收。按品质收,比照兴盛湖镇的市场进货价来兑换嘉年华币。” 他又瞥见人群中有猎户模样的,正握紧兽皮口袋眼露期待,便又多添了句:“若物件稀罕,价钱还能再议!” 藏在人群里的乔里正跟萧容背着手暗笑。 这场“以物换币”的巧思,既让囊中羞涩的游人能尽兴游玩,又不动声色解决了白水村采购银两已经见底的难题。 若是状况好,往后每日怕是连采买小厮都省了。 瞧着人流虽旺但规划得当的食客中心上了正轨,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苏榛也放了心,满意的继续朝下个点儿去。 且越往里走、气味越香。 炭炉烤着的野味、刚出窖的烤鸭、各类烘焙食品,以及气味杀伤力最大的冰屋火锅都开张了! 先都不说拖挂房车、折叠户外工具等等的新奇装备给众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了,光是大食代的食材原料摆放方式,都惹得众人惊叹! 这可是美食组的大伙儿天没亮就起来摆的,甚至还是按榛娘给提供的图纸摆的。 这种摆法是榛娘说的,叫“治愈强迫症”摆放。 其实是现代超市常见的,遵循了一定的规则和美学。比如讲究个色彩搭配、相邻互补,让陈列更加美观。 像一些颜色相近的食材,按照颜色的深浅进行渐变排列的。把形状相似的食材按照统一的方向摆放,所有的胡芦菔都竖着排列,所有的寒瓜都横着摆放。 对于一些圆形的如蒜、萘果、橘子之类的,堆成了金字塔形状,显得格外饱满。 另外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在每种食材的侧边都插着小竹牌,比如标注着“赵记肉铺当日鲜货”。 “炭火烤羊排,所用山羊肉均来自长虚山白水村,每日寅时现宰。” “时蔬,采购自兴盛湖镇西坡李婶家。” 置物的冰架上还挂了“质保书”,上头明确承诺所使用的食材均为新鲜采购,无变质、过期情况。 方才不少要以物换币的游人忍不住发问:“那往后我们来换的食材,也要写上去吧?” 丽娘高声应着:“没错,以物换物的每笔交易,我们都会写明来源,这告示牌每两个时辰更新一次。若是大伙儿拿来的食材好,这不就相当于给你们免费宣传了。” 免费宣传不假,但也相当于被所有人监督了。 这番明晃晃的公示,让攥着山货的农户不自觉更为认真了。 心想那拿过来的东西可得自己先选选,毕竟谁都不愿自家名字出现在“黑心货主”的耻辱榜上。 除了摆放的美观,大食代的所有吃食车外头挂着的“卫生标准公示”也让大伙儿直呼妙哉。 最显眼处朱砂勾着重号:“每日开摊前,灶台必以艾草熏三遍,案板以粗盐搓洗两次,锅用丝瓜瓤蘸草木灰刷净,方许生火!” 再往下看,竹筷、陶碗的清洗流程更是细致入微:“碗筷需过三遭滚水,头遍去油、二遍加皂角熬煮、三遍以井水冲凉。若逢阴雪,便悬于艾草烟中熏干。” 烹饪区域的清洁要求同样严苛:“灶台随用随以湿布擦拭,厨余渣滓需即刻倒入竹筐,不得滞留食车半步。” 最叫人信服的是末尾盖着的“食卫官印”,以及每个摊位里头无论掌勺的还是小厮装扮的,全部统一了围裙、头巾,甚至以布覆了口鼻,个个干净利索。 往来游人们瞧着这密密麻麻的规矩、再瞅见一排房车后头蒸腾的艾草青烟,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般讲究,吃着比自家灶台还踏实!” “快来投壶赢餐券、吸盘镖赢甜品咯!” 小平安一声又甜又脆的童音,把游人们的目光吸引至餐车前的空地上。 那是大食代专门设置的互动体验区,投壶跟吸盘飞镖就是萧容、寒酥带着童创组做的那批。 第195章 起先游人们听到“飞镖”兴趣不大,毕竟这东西满大街都是。 可当瞧见居然是用“吸”的,哪怕再小的娃娃抛掷也没危险,并且周边还贴心的布置了麻绳编的防护网,五文钱就可以掷十枚了,便宜! 立马就有游人问小平安:“餐券是啥?全掷中了才给?” 小平安见这么多人围过来瞬间有些打怵,谨哥儿却丝毫不惧,毕竟他年岁虽小,见过的“世面”可是不小。 爹活着的时候经常抱他去演武场看士兵们操练,数千人齐吼的场景他也见过。眼下轮到他成了“销售主力”,一边指向互动区旁边搁着的规则牌子、一边拿着扩音筒不慌不忙、稚声稚气的介绍:“餐券就是嘉年华币,就按那上头写的,投壶十支中五支,送价值两文的币子,五支至八支送三文、若是全中,不止退回游戏花费的五文币,还另外再送两文币。 还有那吸盘镖,上头画了五个环。一环二环不算中,三环以上奖二文币、五环奖三文,正中靶心那个红点点的,还可去甜品车那里领一粒芝士糖糕。可好吃呢,平日单买一粒也得三文钱了!” 说完,又摇头晃脑地补充了句:“每局只要五文嘉年华币,童叟无欺!我姐姐说了,让大家花小钱也能玩尽兴!” 话音一落,人群里就更热闹了。 有猎户装扮的汉子搓着手笑:“投壶五支不难,我年轻时可是校场好手!” 一边说一边掏出铜钱,却被身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抢先了一步,奶声奶气的:“我要给阿娘赢糖糕!” 众人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掏出铜钱。转眼间队伍就排出去三四丈远。 甚至不止孩童们喜欢,几个书生模样的也是一边排队,一边争论着投壶的诀窍,还时不时比划两下。 随着冰牌坊往里走的人越来越多,嘉年华租凭了摊位的其他商家也纷纷派了伙计来大食代“偷看”,越看越后悔,早知道把自家商号租得靠白水村近些,也能跟着蹭不少客人的。 而紧邻大食代的商户就是项家的,甚至也不止项家本家,连一众女眷的娘家也是挨这儿租的摊位。 女眷们的娘家大多也都是兴盛湖镇土生土长的,彼此间都沾亲带故,几代人织网捕鱼、晒盐制酱,根脉盘根错节。 摊位大都是沿着大食代左右铺开,连摆放的位置都是按着亲缘远近。 比如项松娘子春娘的表舅母守着熏鱼摊,隔两摊就是她小姑子家的渔网铺,再往前几步,便是堂妹的娘家卖蟹酱。 女眷们站在铺着蓝花布的摊位后头,起初也只有羡慕大食代人流涌动的份儿。 “听说那苏娘子请的是盛家工坊帮忙,难怪能做得那般热闹。”表舅母探过头来搭话,话音里裹着酸意。 春娘听得出,抬头笑笑,“人家有巧思,凭本事吃饭是该当的,咱们守好自家摊子便是。” “是哦,春娘你是不愁,我听说大食代里用的鱼酱虾酱也是从你婆家买的呢。”表舅母愈发阴阳,“不是舅母多言,你呀,就是人太善。你说那苏娘子拿鱼酱做吃食去卖,她是翻倍的赚啊,哪里还会想起你半分功劳。” 春娘平时就烦这表舅母满嘴酸话,刚想要回怼,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攥着赢来的嘉年华币、拉扯着家中大人,蹦跳着来了春娘摊位,指着摊前挂的旗子嚷嚷:“是这家是这家,旗子上画着大虾!大食代的姐姐说这家虾酱抹饼子最好吃!” 春娘一怔,目光落在摊位边随风轻摆的蓝布旗上,这还是苏娘子请那位姓符的秀才帮她画的呢,没想到是这用途。 等反应过来,便赶紧掀开酱缸木盖,麻利地撕下小块儿早上才烙的麦饼,抹上些*熟酱递了过去,“是我家是我家,我们项家的虾酱用的是蜢子虾,三年才开缸的。尝尝!香着呢!” 一边说,一边朝旁边摊子的二房妯娌也使了个眼色。 二房也是机灵的,赶紧推自己的腌菜:“饼子得配粥,俺家这腌姜片配粥最是开胃!” 那孩子的娘亲分别拿来娃尝尝,娃满意了她也就满意了,笑着,“每样给我来两罐,娃儿刚赢了币子,他今天功劳大就听他的。” 春娘眉眼弯成月牙,掐着粗陶罐的麻绳、三两下就捆出个结实的提手递给带娃妇人,嘴里还叮嘱着:“您放心!这酱配着新蒸的馒头或饼子,保管孩子连吃三顿都不腻!” 第261章 二房妯娌这功夫也抱着腌姜片罐子过来,布袋里又塞了小包包油纸包,“送您点儿虾皮,煮汤下面撒一把,吃得好了再来光顾!” 带娃妇人一听还有搭头送,更是乐得不行,连声道谢之余还刻意又提高了音调说给旁边的人听:“这项家的鱼酱果然好吃!新鲜!” 周围的游人被这热乎劲儿吸引,渐渐围拢过来。便有人指着摊位问:“这不是大食代餐券背面印的推荐商户吗?” 春娘一愣,这才想起前日童创组的孩子来画画,说要做“美食地图”,原来是把她家也画了进去。 人群越聚越多,有从大食代拿着币子寻来的,也有被热闹勾住脚步的。 春娘心里对苏榛感激得不行,瞥见表舅母伸长脖子张望的模样,故意提高声调:“咱项家的鲜酱,离了这片水可就没这味儿!大食代都连着订了半月的货!” 一边说一边往新客人手里递着沾了酱的麦饼渣子,权当请大家试吃,甚至觉得压根不必再回怼表舅母、胸中闷气已经尽散。 逐渐的,便不止项家摊子热闹了。 这便是苏榛设计一个互动体验区意义所在:在大食代通过游戏赢的币子金额小,大部分客人就会懒得排队拿币再换回铜钱、而是选择当场花掉,那么价格本就不高、尤其还在“美食地图”上的小商小贩小摊也就会成为购物首选。 但凡大食代周边的摊位,家家数着币子笑得合不拢嘴,再望向隔壁依旧热闹的大食代,忽然明白那些热闹原来真的能变成银钱…… 而此刻火锅冰屋外头的苏榛,却正经历着一场“煎熬”。 可能说这是“煎熬”对盛重云有些不公,毕竟里面坐着的那位可是他最最敬重的祖父大人。 但活了两世的苏榛可是首次见家长啊!平日里再怎么爽朗、明媚的性子,见家长的时候也多少有些收着,好在冰屋里还有个“挡箭牌”,虽说这“挡箭牌”是靠闯祸才派上用场的…… 冰屋内,盛锦书偷瞥到老爷子神色不妙,后颈的薄汗立刻就冒了一层出来,顺着衣领往下滑。往日总爱耍贫嘴的他此刻坐得倒是比冰雕木凳还僵直。 盛飞松的目光鹰隼似的扫过屋内的每一处角落,当看清了屋内摆设的同时,眼角微微抽搐。 满屋子全都是盛家珍藏! 大部分物件,还是被他这不成器的孙子盛锦书软磨硬泡要走的,没想到居然搁这儿了! 火锅城的门板都不提了,已经够让他肉疼。居然还有百年老坑紫檀的冰纹案几、水波龙胆纹金丝楠料的鎏金茶桌、黄花梨凳面阴沉木凳腿的座椅…… 而这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见一次恨不得沐浴更衣、郑重以待的宝贝们,此刻都泡在浓浓的、怕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牛油香里。 牛油味顺着木材纹理不断渗透,价值连城的宝贝已经变成火锅城里最接地气的一部分。 盛飞松捏着青瓷茶盏的指节泛白,余光扫过桌上被牛油溅出的斑斑褐点,瞪着孙子:“这冰纹案几,是我千里迢迢从南海商船淘来的老紫檀!如今倒好,木香尽失!满是市井浊气!” 好在盛锦书嘴皮子还能动,指了指案几上的油点子就开始胡诌:“孙儿倒觉得,这些‘伤痕’倒像给宝贝们添了些故事。您瞧这道油印,多像条金丝鲤在紫檀浪里游。” 喝了口茶的盛飞松猛地呛住,咳得面红耳赤,也顾不得威仪了,伸手就想抽这逆孙一巴掌。 可巴掌还没落下,冰屋门帘子打外头掀开了。 苏榛垂眸敛衽轻移而入,白芳跟在后头,手里还捧着盛了火锅菜的托盘。 盛飞松只好不再跟逆孙计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榛。 眼前的她与记忆中在盛家贮木场那个站在木料堆间摆摊儿的身影渐渐重叠。 那时她站在三丈开外,面容清丽、声音清亮,三言两语便敲定着交易。 当时他隔着人群远远观望,只觉得这女子虽是名门闺秀,居然还有几分泼辣的商事天赋。如今这般近看,才惊觉她眉目间藏着股说不出的英气与洒脱。 倒不愧是武将之后。 此刻的苏榛入屋无声,以示恭谨。在距盛飞松五步开外便停住脚步,足尖点地微微屈膝,行第一次敛衽礼:“晚辈苏榛,拜见祖父大人。” 随后保持躬身姿势,右脚后退半寸,左脚跟着轻挪,再次重复方才动作,完成第二次行礼,声音比先前更显恭谨:“祖父大人万安。” 最后第三次敛衽,双手交叠缓缓上举,素白指尖几欲触及额间:“愿祖父松鹤延春,岁岁常安。” 维持这个姿势三息后才缓缓直起身子,腰背挺直却不显倨傲,将温婉端庄展露无遗。 此刻的冰屋内寂静得可怕,盛锦书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这娴静温婉、礼数周全的女子,真的是那个动辄撸起袖子、叉腰和他吵嘴,甚至差点抄起锅铲追着他跑的苏榛? 喉结剧烈滚动,他偷偷咽了咽口水,目光下意识地瞄向祖父。 其实盛飞松已在不动声色间、心底赞叹开来了:这未来的孙媳妇果然知礼!三次敛衽,起身时腰背挺直,指尖却微屈悬在身侧,看似随意的姿态,明明就是武将世家“收势如藏锋”的门道。 盛飞松紧皱着的眉头不自觉松了不少。 “祖父大人。”苏榛垂眸开口,声音清润:“此番拜见,晚辈本应备下贽见礼,可想到寻常物件怕是入不了祖父法眼。” 说完才转身,左手托住白芳手中漆盘底部,右手虚扶盘侧,将盘中鲜毛肚与黄喉呈到桌上,腕间的盛家手绳“不经意”露出,浅笑说着:“晚辈特备了井水湃过的时鲜,还请祖父大人品鉴。” 盘子落桌、盛飞松就又要开始心疼宝贝木头的当下,苏榛话锋一转:“您看这冰纹紫檀,听锦书堂弟说原是您的心爱之物。寻常人家若得了这等宝物,必定锁进密室当个传家宝。可祖父您的眼界早越过了锱铢必较的守财之道。正是因您这般豁达大气,才舍得让后辈带着宝贝闯世面。如今这紫檀既能承载珍馐,又能见证盛家烟火,倒像极了祖父治家的妙处,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处处藏着把生意做活、把格局做大的智慧。” 盛锦书瞪大眼睛:???!!! 盛飞松内心:这话说的……那倒也是…… “只是榛娘才疏,不知该如何护持这些宝物,还望祖父大人指点。”苏榛把话尾定在了“指点”,随即不经意似的瞥了盛锦书一眼。 盛锦书也总算活了过来,瞧见火锅里的牛油已经咕嘟冒泡了,赶紧挟了片刚端上来的毛肚在里头涮烫了,再亲手挟到老爷子碗中。 盛飞松沉默片刻,脸上神色终于松动了,也算给孙儿一个台阶:“经营不见得学了多少,先倒学会给人布菜了?” 盛锦书还一本正经点头:“祖父尝尝。” 第196章 盛飞松哼了声,无视盛锦书的故作殷勤,抓起筷子戳进翻滚的红油:“伶牙俐齿!这顿饭吃完,你把所有木器擦十遍!” 话听起来生硬,语气却明显是松了。 盛锦书本就脸皮厚,得了松动立刻就杆儿往上爬,嘻笑着应答:“方才差点以为您要把我沉进火锅,涮成毛肚!” 盛飞松懒得跟沷孙儿再掰扯,本就也不是冲着他来的,而苏榛这丫头着实有些意思,也难怪重云会赖在她身边拉都拉不走。 虽说以重云的本事,完全可以挑个更门当户对的,可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自己孙子犟成什么样子,他心中有数。 其实盛飞松心里在想什么,苏榛心中同样有数。毕竟她也是在现代看过上千部宫斗宅斗职场斗小说的人了…… 甭管啥招术啥剧情,她真诚一点、嘴甜一点总是没错的,对老人家好一点也总是没错的。 让老人家心情好,盛重云不也就不用夹在缝里难做人了?举嘴之劳…… 更何况她对盛家老爷子本也没有啥成见,自己在这个时代毕竟是个流放孤女,人家也没因为自己身份摆谱儿或者为难,属实已经相当和善了。 总之一餐饭下来,虽说谈不上“宾主尽欢”,苏榛却也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止把大食代的招牌吃食一一让老爷子尝了个遍,也回答了老爷子无数关于大食代营销方面的问题。 说者无心,听者已经在心里震了数个大惊。盛飞松万万没想到一个年岁还不到双十的女子竟有如此见识、如此智慧。 (苏榛:汗汗汗汗,不是我独创的,是现代常见的……) 至于这牛油火锅,老爷子起先觉得太油太辣,但好在锅里还有“隔层”,叫什么鸳鸯锅,里头煮的是大骨清汤,蘸的也不是油碟而是苏榛特别给他调的芝麻酱碟,里头还搁了韭菜花儿。 纵横商道数十载,尝遍南北珍馐的盛飞松头一回见如此新奇的食器跟酱料。夹起一片羔羊卷,在澄澈的骨汤里三起三落,蘸料入口的刹那,绵密的麻酱裹着韭菜花的鲜香,吃起来比漕帮送的的蟹粉狮子头还要醇厚三分,好吃得似乎连后槽牙都在跟着发颤。 第262章 盛飞松心中大乐,表面却还是尽量维持长者威严。 盛锦书猴儿精,又极了解祖父性子,不停的陪吃陪喝陪聊。再加上铜锅下的炭火噼啪爆开的微响,冰屋里头竟是真的吃出一股子“和谐”的味道,满室都是滚烫的人间烟火气。 冥冥中正就映了苏榛之前说的那些场面话,恍惚间金贵的木料好像确实比账本上的万贯家财更鲜活三分了。 一餐饭足足吃了快一个时辰,吃好的盛飞松也没急着离开,要在大食代四处转、四处看。 苏榛没有刻意作陪,反正她也要巡查的,就也刚好一起。盛锦书倒是想溜,被老爷子眼睛一瞪,吓得乖乖随行。 而走了一会儿,苏榛就真的理解了为何盛家上下都那么“惧怕”老爷子:他哪怕是第一次来,问的每一个问题也都在“点儿”上。 从炭炉排烟口的位置、到冰廊若有人不慎滑倒如何担责、再到每日食材进货渠道,总之他所有的问题都暗含着对店铺格局、成本核算的环环相扣。 莫说是寻常商贾,便是白川城里最精明的账房先生,怕也难有如此周全的思虑。 而大食代里除了冰屋火锅之外,老爷子最感兴趣的确实也就是拖挂房车的美食区域,也就是那片搭在岸边的防风暖棚。 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冷的天气会涌来这么多人围聚。更意外的是,暖棚外蜿蜒的队伍虽望不见尾却不见推搡拥挤,都顺着几排五彩绳栏以及冰雕立柱、井然有序地绕成回字形长龙。 “那是?”盛飞松捻着胡须,目光落在那些交错排列的绳栏上。 苏榛笑答:“祖父大人,彩绳比栏杆便宜,也并非寻常摆设,是重云仿照汴河船闸的开合之法改良,既能分隔人流,又能按需调整通道宽窄,纵使千人排队也能有条不紊。” 一听是盛重云的想法,盛飞松连眉眼都更“慈善”了三分。 而今日大食代的美食日主题为“冬日山海”,是拿白水村冬狩得的野兔、野猪之类猎物为主料再加上山珍炖煮,食客在寒天中也能感受围炉大快朵颐的畅快。 另外“食客中心”那里还在发放积分卡,食客每消费一次累积相应积分。积分可兑换餐品、小餐具或是大食代里头卖的特产。 负责头鱼拍卖的斐熙也回来了,此刻正在房车前头吆喝:“今天是第一日,打明儿开始,但凡有食客带了新朋友光顾的,老食客与新客皆能获赠小礼品,比如定制的餐车徽章、手工编织的书签,或是芝士糖球一枚。” 不远处,盛飞松摩挲着翡翠扳指的动作陡然一顿,眼底却腾起两簇灼人的火苗。 这话听在他耳中,已经在瞬间盘算了个来回:这种以老带新的赠礼之法,用小物件儿勾起食客贪鲜之心,又借人情往来织就无形的网,区区几枚糖球、书签,零碎花销,却能换来新客盈门。更妙的是把食客化作了自家生意的说客。 恍惚间,盛飞松仿佛能看见兴盛湖甚至白川府往来的行商都插上了盛家商号的旗号…… 这般热闹兴旺的景象,他心中百转千回,既有对未来孙媳手段的惊叹,又隐隐生出几分与后生较量的斗志。 嗯,六七八九十岁,正是闯的年纪嘛! 苏榛也不傻,瞧着盛飞松越来越松驰的神色就知道他相当满意,满意得都不再提问了。 倒是盛锦书越来越气闷,心想这“长嫂”的事儿怕是板上钉钉了,他是抢不到了…… 待盛飞松把大食代绕上一圈儿,苏榛也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倦意。 想了想,柔声问:“旁边设了为贵客歇脚的暖阁,祖父大人若不嫌简陋,可去那里稍作休憩。” 盛飞松不禁笑了,语气似有若无地漫谈:“你这丫头,心思比针脚还细密,从冰雕戏台到房车美食,桩桩件件都透着巧思,连我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盛家能得你……是重云之福。” 提到重云,任苏榛再怎么神经大条,双颊也泛起淡淡红晕、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祖父大人谬赞,晚辈不过出了些粗浅想法。” 话音落下,抬手将几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耳后,宽大的广袖随之滑落,盛重云送她的手绳若隐若现地露出。 盛飞松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语气忽然变得郑重:“这手绳务必珍视,是盛家每一代家主大婚送于夫人的信物。这绳一旦系上,便是生生世世的羁绊。若不是命定之人,佩戴者会被绳索反噬,唯有真心相悦者,方能得偿所愿。” 他顿了顿,目光从手绳移到苏榛脸上,“看来,重云跟你之间的缘分,远比这一世更深。” 苏榛低头望着腕间的手绳,她当然知道这“捆魂索”的重要性,她也猜到了这是跨越时空牵引有缘人的魂魄。 念及如此,真心作答:“重云能在您身边耳濡目染习得谋略与远见,才是盛家最大的幸事。若不是您慧眼如炬,又怎会有今日这番盛景?更不会有我与重云的相遇相知。您默许他与我在一起,这份恩情,榛儿铭记于心。” 盛飞松爽朗大笑,声如洪钟,又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盛家这棵大树,也该有个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帮衬。重云能有你这样的贤妻,往后的生意,怕是要做到千里之外咯。” 说完,眼神看向身后跟着的管家。管家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着盛家商号徽记的玉牌,郑重的呈给苏榛。 苏榛虽下意识接了玉牌,却不明究里,倒是把盛锦书惊讶得不行。 盛飞松:“重云虽不在,但见牌如见他令,盛家伙计在此期间任你调遣。” 说完,未等苏榛应答,大手一挥,转身便朝着冰雕拱门阔步而去。每一步都走得利落,身后随从也立即排成两队、噤声敛息跟随,将满天喧嚣都压成了低微的背景音。 苏榛心想,这便是盛家掌舵人独有的气场,哪怕盛重云来了都得逊色三分。 念及如此,心中敬意更甚。指尖轻勾裙裾,以极缓的速度后退半步,双手交叠缓缓举至眉心。双膝微屈下蹲,腰背却始终绷直,裙裾垂落时也未发出半分声响,只在冰面铺展成一朵静默的莲。 这一礼,便是今世苏榛、与未来苏榛浑然一体之后,独有的气度。 盛飞松忽在拱门处驻足,转身看向苏榛,语气却难得柔和:“榛丫头,有空来家中坐坐。重云的母亲虽不爱出佛堂,但你去了,她总归应是喜欢的。” 苏榛行了个更深的万福礼,声如清泉:“谢祖父垂爱,榛儿改日定当登门请安。” 直到盛飞松一行人彻底消失在冰雕牌坊外,她才缓缓直起身,把这份礼数周全的姿态作为回报重云的一种方式。 盛重云,我很想你…… 第197章 未时三刻,日头斜挂。 嘉年华的冰制瞭望塔上,l轮到了柳嫣巡查,她持信号旗的手微微发颤:眼下是到了人流最旺的时候,远处青石官道上车马轿辇的声响愈发震耳欲聋,排队如长龙蜿蜒数里。 心里激动着这是来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 空气里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焦香、羊肉汤的辛暖、还有白水村大食代那个香辛炙肉滋滋冒油的焦糊气、渔家摊子刚出锅的鱼汤的鲜咸、酒酿圆子的米香混着桂花蜜的馥郁。 香气把整片冰原烘得热气蒸腾,这是兴盛湖所前未有的盛况。 不止是游人、还有城里送货而来的各商号伙计、周边散贩走“工作人员”通道在往里不停的补货。 衙役们、本地志愿者们忙得快手脚朝天似的、手持水火棍来回奔走。 负责在不同岗位执守的旗手更是兴奋非常,几乎不到一刻钟就得举旗计数。好在嘉年华的冰面场地限流,否则一口气涌入三千五千的也有可能。 人流越多、不止兴盛湖的百姓越高兴,当中最“扬眉吐气”的还有不少人,包括成树,正跛着腿、背了包袱小跑着进了大食代。 他是来寻苏榛的,也是运气好,刚好就遇到苏榛送盛家老爷子离开,总算得了空儿能跟他聊上几句。 苏榛远远就瞧见成树了,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他今日格外不同:粗布棉袍一看就是新缝的,胳膊上还戴了“嘉年华专车车队”的臂标,腰间斜插新换的皮鞭,鲜亮。 就是后背上那个包袱不合时宜,鼓鼓的,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些啥。 他这副模样倒让苏榛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那时的他蜷在草市角落的驴车上,连讨价还价都不敢大声,哪有如今这般意气风发? “苏娘子!”成树在三步外刹住脚,呼出的白气裹着兴奋,“您可有空儿,我这儿有些事儿,想跟您说说呢。” 他说着便要从怀里掏账本,苏榛忍俊不禁,指了指暖棚,“不急,咱坐过去慢慢说。” 若按开幕之前说的计划,成树会在每日收工后去向符秀才报个差不多的数,但如今才半日就着急跑过来,定是有其它事想商量的。 苏榛跟成树进了暖棚,并也招呼着白芳一起过来聊。白芳多少识几个字,苏榛就寻思着慢慢培养她也能看帐。 第263章 眼下天寒地冻的,若是整日在外头摆摊人定是扛不住,苏榛特意在拖挂房车后头搭了一个白水村“工作人员”歇脚的暖棚。 今日有风,帆布帐被吹得微微鼓动,但里头设了便携的户外取暖炉。 别看炉头小,也牢牢能抵御住寒意,蒸腾的热气在帐顶凝成水珠,顺着桐油浸染的帆布纹路蜿蜒而下。 所有“工作人员”都是轮值休息的,里头人不多,但也都熟识苏榛,纷纷挪开陶碗腾出空位,暖棚内是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等落了座,苏榛便细问成树车队情况如何。 成树乐呵呵地先把流水簿子呈给苏榛。当然,他不识字,这流水簿子还是苏榛跟符秀才一起研究出来的、适合车队使用。 比如三道竖线组成的“川”字代表满载的马车,两横一竖的“干”字是半载,单独的竖线则是空载。 圆圈画在日头底下,就记一趟短途; 画在弯月旁边,便是夜行的生意。三角的尖头朝上是去程,尖头朝下就是回程。 最精巧的是消耗标记,比如若马匹吃了三把草料,就画三个小叉; 有车轴磨损严重的话,便在数字旁画车轮模样。 苏榛还特意嘱咐要把每趟车的载客数、路线损耗都记下来,成树便又自己琢磨了只有自己识得的记号。 总之把这流水薄弄得规规矩矩、清清楚楚。 成树:“苏娘子,上午我这组的十辆车每辆都往返跑了三趟了,当中还包括了一趟乳媪一早送货来的五十斤牛乳。” 苏榛点点头:“这情况我是晓得的,所以你来找我是?” 成树赶紧解下不离身的“神秘”包袱,直接推到苏榛面前。 苏榛也没耽误功夫,解了系绳一瞧,里头是零零碎碎的铜板、吃食、帕子,甚至还有副米粒大小的银耳坠。 “这是?”苏榛有些疑惑。 成树回答的神情十分认真:“我们已经收了您按天数发的工钱了,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商户给我们打赏,大伙儿不敢藏私,让我来交到公上。也问问后头可咋整,若是不能收,我们立刻按原路退了去。” 这商户打赏,是车队里的人没想到的额外收益、却也是让他们收得心惊胆战、不知道该不该得的收益。 就拿成树个人来说,今儿早上拉的第一辆载满游客的马车刚要出发,东市香料铺的伙计就追上来给他塞了把铜板:“劳驾您多照应,我们在兴盛湖也摆了摊位,您一路上多说几句,帮我们店里多拉些客人!” 成树不敢收,那伙计就直接往车厢里扔了便跑了。 另外还有首饰摊的老板娘往车队成员手里塞了对银耳坠,说是给车队装饰用; 最意外的是药铺先生,见成树腿疾发作,悄悄塞给他一包草药:“这是祛风湿的,拿酒泡了管用。” 总之车队的每个兄弟都遇到了同样的事儿,比如绸缎庄的掌柜拦在车前送了帕子,还说凡介绍客人买绸缎的,每单赏十文! 这些商家的举动让车把式们诚惶诚恐,心下虽说眼馋这些好处,但没有人家嘉年华的首肯、大伙儿都不敢拿啊,生怕犯了什么官司,都催着成树赶紧来问苏娘子。 苏榛见成树一边说一边局促地搓着手,不禁笑出了声:“成队长这是被银子烫着手了?” “苏娘子,商户们又是塞钱又是送物……” 苏榛笑意漫上眼角,把流水簿子跟包袱都推回成树面前:“你且看东市的茶摊为何总在扎马驿站旁支着?商户们精着呢,这些赏钱是想借咱们的车轮子打活广告。呃,广告的意思是,咱们的车轮子走到哪,他们的生意经就念到哪。这和庙里的木鱼声传得越远,香客越多一个理儿!” 成树挠着后脑勺,似懂非懂:“那,能收?” 苏榛想了想,点点头,“能收,但也不能乱收,得有规矩。” 说完便让白芳往食客中心再跑了一趟,取回一本空白册子,上面写着“商户酬谢”四字,再交给成树,叮嘱:“打今儿起,每收一份赏钱一份礼品便在册子上画个标,每隔三日你们按人头均分一次,我们白水村不要。但若哪家商铺的客人投诉货不对板,这趟赏钱就得充公。” 成树大为震惊且惶恐,“不成不成,我们均分了,那不是没良心?不成不成,要不……就给我们一点儿便是。” 苏榛摇了摇头:“白水村肯定是不要的,但有些事,我也得提醒一些。咱们车队的活计,哪是单打独斗能成的?所以你回去不妨问问另外九个车把式,愿不愿意拿出一成或是二成的赏银,给驻车场打杂师傅们也分分。赶车的、引客的、护车的,少了谁都转不起来。这些赏钱就像灶台上的柴火,分开了不过几根枯枝,拢在一处才能烧得旺。另外,大伙心里都有杆秤,谁偷懒谁卖力气,旁人都看在眼里。这既是护着咱们的名声,也是给商户立个诚信的牌子。” 见成树仍愣在原地,她索性把簿子直接塞给他:“你只管去订规矩,有我在后头给你撑起。但记住,谁要是拿了钱不办事,或是为了赏钱挑肥拣瘦的选客人,一单两单我可能不知道,但十五天、甚至往后我再做什么买卖,山水轮流转,闲话总归会传到我这儿来的,到时候可别怪我嫌人不再用。” 成树一听,自是懂得苏榛话里的意思,攥着流水簿的手却暖烘烘的,红着眼睛立刻下了保证:“苏娘子放心,谁要是砸了咱们车队的招牌,我用皮鞭子抽烂他屁股!” 苏榛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多问了句:“从下午开始,除了送客人回城,怕是还会有送货的业务了。车队可规划好了?” 成树乐呵呵的点头:“苏娘子尽管放心!我早盯着舆图琢磨透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张黄纸卷儿,上头歪歪扭扭画着用炭灰标记的路线图,“等回了城,近处的绸缎庄、香料铺,货物轻巧,就派二柱套上带棉帘的轻便骡车来回跑;往城西药铺送药材,路远货沉,得给辕马都裹上毛毡,我亲自押车!” 成树一边说,一边拿粗糙的手指戳着地图上几个炭点,“像首饰摊、瓷器铺这些易碎货,我让老周用晒干的稻草裹三层,外头再缠上浸了桐油的麻绳,专门走官道中间压实的车辙,保管错不了的。” 听他安排得周到,苏榛便也更加放心。更何况她帮成树的车队也确实存了积蓄自己物流力量的私心,索性就提了几个现代的办法:“你这法子虽稳妥,却少了‘调度’二字。” 她一边说,一边撕下一张账册空白页,画下三列竖线,“你可以把货物按重量、远近、急缓分作三类,每类配不同长短的竹签。比如长签最急,中签次之,短签可缓。” 见成树拧着眉凑近看,苏榛又掏出枚铜钱压在纸上,“再设个‘时辰盘’,标好出车、返程时刻。哪个车把式领了什么签,几时出发,都要在流水簿画圈登记。若误了签,便扣些赏钱。提前归来的,也赏铜板。当然,具体的惩赏金额你们自己商量着来。还有啊,每辆车上都备个‘货物簿’,让商户画押确认件数。回程时再让接货人按簿子清点,有差错当场核对。人心难测,这叫‘闭环查验’,也是自保,毕竟你们拉了人家货呢,口说无凭的。” 成树恍然大悟:“对对,苏娘子提醒得极是!那我们今天晚些就定规矩!” 第198章 成树想起今早出发前,东市的老车把式们望着他的车队窃窃私语,如今他终于能挺直腰板,带着兄弟们风风光光地赚钱。 跟苏榛告辞后,出了暖棚就瞧见大食代房车摊上正卖酱香肉饼呢,索性也排在队伍后头,“大手笔”买了二十张,给大伙儿加餐。 有钱啦! 有钱的可不止是成树,还有乔大江家。 开幕第一日,乔家的蜂窝煤就已经大出风头,春娘已连续接了几个“大单”。不止是大食代里一半儿的燃料都用了她家蜂窝煤,客户还包括龙舟场的暖棚、贵宾棚、嘉年华入口,甚至琼涯客栈也配了不少。 尤其苏榛考虑到寻常百姓也不会留意暖棚炉子里烧的是啥,便在大食代辟了个专区,用九十九枚蜂窝煤垒成了个莲花塔,旁边还特意置了一个炭盆、一个折叠焚火炉。 眼下大食代吃食卖得红火、蒸腾的热气裹着煤香漫了半条市集。 春娘站在煤莲花塔底下已经小半个时辰,推广推得口干舌躁却丝毫不会觉得累。 见又聚拢来一批新游客了,便不慌不忙抄起长柄火钳,夹起一枚蜂窝煤凑近炭盆:“列位街坊,这蜂窝煤有九窍玲珑心,生火快、耐烧,烧完的灰都规整得很。” 说着就将煤球稳稳搁进去,蓝汪汪的火苗顺着蜂窝眼窜上来。 “这煤块当真能省一半柴禾?”一娘子攥着帕子挤到前排问。 春娘笑而不语,从竹筐里取出个粗陶炖盅,舀了半勺水搁上炉子:“各位稍候。”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约莫半盏茶工夫,炖盅里的水咕嘟作响,春娘揭开盖子,*白雾扑面而来:“往常烧柴,这时候水才刚冒热气呢!” 第264章 人群里炸开议论声,不少人蹲下身,好奇地摩挲着蜂窝煤细密的孔洞。 “掌柜的,我家茶寮要一百块!” 话音才落,同样也在嘉年华租了摊位的白川城绸缎庄账房先生先挤进来,“算我头一单,可别给旁人先占了便宜!” 随后粮行的伙计也在嚷嚷:“我家后厨要二百块,现银结算!” 这几个商家都是前些日子备货的时候就瞧见了蜂窝煤的“功力”,试着买了十几二十枚的,用了果然好,就赶紧回来抢。 春娘识得他们,笑着摇了摇头,摊开布满煤灰的手掌:“对不住对不住,俺家小本买卖,备的货跟不上趟了,今日就剩五百枚了。等我家男人连夜赶制,明儿寅时才出窑一批。几位要是信得过我们白水村乔家,要不先交定金?三日内保准送来下一批?”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摸出铜钱想抢着付定金,有人伸长脖子往房车的冰搭库房方向张望。 最先要买的账房先生急得直嚷嚷:“我加钱!先给我二百枚应急!” 这话一出,众人更急了,“凭啥你先买?还一口气买走人家一多半儿?我们在这儿站半天了。” 一时之间蜂窝煤这展示区倒不像展示区了、颇有些菜场要闹事的架势。把春娘跟身边的小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真真没遇到过这场景。 好在人群外传来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春娘一听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 是苏榛拨开人群挤到摊前,不急不徐的:“诸位,真的是抱歉。眼下供不应求,我们打算限量限购。商家主顾每家最多买五十枚,余下的按定金先后排号。” 她环视一圈围过来的众人,目光落在几个攥着铜板、满脸焦急的散户身上,接着笑意吟吟地补充:“散客也不会让大家空跑一趟,我们是可以拆零卖的,十四个铜板一枚,每人限购十枚。大伙拿着应急生火,觉得好再来订!” 虽说围观的游人大部分不认识苏榛身份,但见这小娘子眉眼清亮,神情笃定,明明生得纤秀,一开口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莫名就觉得她一看就管事、说话管用。 再加上蜂窝煤确实抢手得紧,众人哪还有心思细究,呼啦啦便挤到小树那里排号。 小树虽说跟着符秀才识了几十个字、也识了数,但今天毕竟是第一次“实操”,甚至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实操,紧张得头晕目眩、手都开始颤了。 苏榛一见,半弯下腰小声安慰:“别怕,先写商号,再画竖线记数量,最后画圈标定金。比如这‘王’字,横竖撇捺,稳当得很。” 说着将一枚温热的铜钱塞进小树掌心,“你摸这铜板,圆滚滚的多踏实?咱们记账也一样,一笔一划慢慢来,错了就划掉重写,没人会怪你。” 小树得了信任,深吸一口气重新握起炭条。 苏榛侧身挡住挤过来催问的人群,故意抬高声调:“都别急!咱家小树先生算账仔细,万一被你们挤慌了神儿,算错了少给一块煤,你们乐意啊?” 哄笑声里,小树笔下的字迹渐渐平稳,终于在账本上落下第一个像样的“王”字。后头若遇到他不会写的,就直接央对方自己写上,勉强能应付。 但再看春娘,喉咙都快被讨价还价的叫嚷声震哑了。 苏榛心想这速度也肯定不行,赶紧从腰间抽出靛蓝小旗,朝着食客中心方向举了三下弧线。 这是约定好“速派援手”的信号。没一会儿,房车窗口闪过回应的白绸,旗面展开又收拢,划出“x”形,这是“无兵可调”的意思。 苏榛怔了下,大食代人流涌动,连童创组的娃都一个娃当两个成人在忙。目光扫过熙攘的人群,正绞尽脑汁思索还能从哪儿调人,便瞧见了人群外围锦衣华服、笑嘻嘻看热闹的盛锦书…… 一盏茶的时间,负责卖蜂窝煤的就多了一位公子。 头戴毡帽的老农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眼前这个身着华服、气质不凡的公子,竟在卖炭?? 他忍不住捅了捅身旁挑着菜担的汉子,压低声音道:“这是哪家的贵公子?莫不是落了难?” 菜担汉子伸长脖子,瞅了瞅盛锦书,咂舌:“瞧那架势,比账房先生还利落!你看他算钱的模样,那算盘珠子拨得真快。” 苏榛在人群中把议论听了个真切,故意提高声调:“盛公子可是深藏不露,大家瞧瞧他写的账本,字迹工整得能裱起来当字帖。算账的本事也是一绝,人家在这儿是好心好意纯帮忙,保准分文不差!” 不远处,几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小姐挤在人群里,原本是被蜂窝煤的新奇吸引而来,此刻却目光紧盯着盛锦书。轻摇团扇,低声议论:“那位就是盛府二公子,生得这般俊朗,做起事来竟也这般能干,真是少见。” 另一个小姐掩嘴轻笑:“平日里见的那些公子哥,不是只会吟诗作对,就是游手好闲,哪有这般接地气又能干的。”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赞叹。 起初还绷着脸、满脸不情不愿的盛锦书沉浸在夸赞声中,逐渐“忘我”,拨算盘的手指愈发轻快,整个人透着股掩饰不住的得瑟劲儿。 心情一好,脑袋瓜子就开始抽抽,直接开口:“买满五十块的,再送一把竹篾煤夹;散客买十块的,也送把小火夹!” 春娘一听生怕亏本,吓得赶紧张望苏榛。好在人群中的苏榛微笑着朝她点点头,那想必送东西这招是可行的。 得了这颗定心丸,春娘胸脯一挺也开始吆喝:“各位街坊瞧好了!乔家做生意讲究实在,赠品管够!” 小树见状也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号:“下一位!十块蜂窝煤,拿好嘞!” 盛锦书则一边记账一边跟排队的人打趣,逗得小姐们捂嘴轻笑。三人一搭一唱,摊位前的队伍非但没短,反而越排越长。区区三百枚早就卖光了,余下的人全是预定后面几日送货的主顾。 春娘回头望着空了的煤箱和鼓鼓囊囊的钱袋,忽然觉得数月来的辛苦都值了。等再添置些木料模具、存够了银子就能送小树去城里书院,让他跟着先生好好念书。或许再过几年,她的小树也能像榛娘那样,站在人群里侃侃而谈! 至于此刻的苏榛倒是来不及再参与蜂窝煤的买卖,她已经被兴盛湖项家女眷们“劫持”了。 为首的是项松娘子玉娘、以及项柏娘子芳娘。两人一左一右挽住苏榛,嘴里还嚷嚷着:“可算逮着你了!” 也不等苏榛回应,牢牢架住她胳膊,半推半拉地往项家摊位去。 苏榛笑着求饶:“两位姐姐可轻点儿,不知道的以为我欠了你们黄金万两!咋样,上半日营生如何?” 玉娘松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呼出的白气凝成雾团、满脸掩不住的兴奋:“黄金万两可抵不上今儿的鲜鱼!你是没瞧见,天不亮就有人扛着爬犁候在冰窟窿边,头一网拉出的胖头鱼还沾着冰碴子,转眼就被各地酒楼掌柜抢光了!” 芳姐也抢着补充:“对对,第一网的鲜鱼都来不及拉到我们摊子就卖得七七八八了,也多亏你上个月说‘冬捕靠天吃饭,得多备几手’,那批提前腌好的咸鱼干、熏鱼段,还有冻得瓷实的小鱼丸子,全让老客们扫空了!有个城里来的货商,瞅见咱们冻得透亮的鳌花鱼,当场就拍板要包圆,差点把装鱼的橡木盆都顺走!” 三人边走边聊边笑的,项家摊子本来也就是大食代门口拐弯就到,眼瞧着就是另外一番热闹。 第199章 整条鱼市摊位热火朝天,游人数量虽不及大食代,但大都以大采购量的商户为主,盈利不会少。 本地渔帮壮汉抬着橡木盆、或是拖着冰橇来回穿梭。天寒,湖里的鱼是边捞出来边就冻实成了。 摊主大都戴着鱼皮手套,握着桦木尺丈量鱼身,马马虎虎尺寸就成,只要重量对得上。 苏榛一路走一路听,听得各家的吆喝鲜活又敞亮。有几家也买了白水村的折叠焚火炉,围着炉子忙得脚不沾地,给散客们把现买的鱼刮鳞、破肚。 玉娘拉着苏榛,没几步路就到了项家鱼摊,直接进了后头的小暖棚,把黄泥灶上头温着的锅子锅盖掀开,瞬间就飘出荷叶清香。 几道精致小菜在蒸笼里码得整整齐齐,最上头还卧着小半只油亮的八宝鸭。 玉娘:“妹子,感谢的话我不多说了,这吃食都是给你家做的,你拿回去跟谨哥儿、萧家大伯、伯娘一起吃。” 苏榛还没等回话,又被芳娘按得坐下、手里也被塞进一只大海碗跟筷子。 项家其他女眷简直“四面八方”地涌上来,有人往她碗里夹着蟹黄豆腐,有人夹来新腌的醉虾。 喧闹间,玉娘突然红着眼眶抓住苏榛的手,“以前总有人嫌我们渔家腥气,如今那些老爷夫人排着队要订明年的头鱼宴……” 边说、边哽咽着从袖中掏出块蓝印花布的荷包,细密针脚绣着双鱼戏莲,“妹子,这是我怀着崽时绣的,戴着保平安,你务必收下。” 第265章 不等苏榛推辞,温热的荷包已塞进她掌心。 苏榛嘴里也忙、手里也满,哭笑不得抽空还是把海碗放下再打开荷包看,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大跳:里头是个刻着“长命百岁”的小金锁。 时下政局稳定,黄金跟白银的兑换比例差不多是一两黄金换十两白银。这小金锁虽说做工不甚精致,也不算大,但实打实的金片子也得有个半两重。换银子少说也得四两、五两。 若是富庶人家自然瞧不上这四五两的,但苏榛深知项家赚钱不易,几十口子人都是靠天吃饭的,所以她哪里肯收,脸也瞬间板了起来:“这是何意?嫂子是觉得我出那些主意是图你东西了?” 玉娘急得眼眶又泛起红:“妹子可别折煞我!这金锁是给谨哥儿留的长命物,你帮项家挣的何止百八十两银子……” “我可不是帮项家挣,我在项家进的鱼酱虾酱那是为了我自家荷包。”苏榛将金锁塞回玉娘手里,“你瞧瞧你满手冻疮,咋不知道拿金子出来换药?这金锁,留着给孩子买棉鞋!” 说完瞪了她一眼,直奔灶台自己给自己“打包”吃食,“吃的我收了,其它的若再提,往后鱼市我绕着项家走!” 苏榛话音才落,暖棚外忽传来爽朗的大笑,“你要是绕着项家走,那我们项家赶着驴车去萧家门口守着!” 项松打外头掀了门帘进来,手里还抱了一大包的东西,眯着眼咧着嘴,两排大白牙在黑糙的脸上格外显眼,“苏娘子,要不是你出的‘头鱼拍卖’主意,咱兴盛湖哪能卖出一条头鱼三十两的天价!” 其实这最后的成交价,苏榛晌午的时候已经听斐熙说过了,自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说它是“天价”绝不为过。 另外项松抱着的,苏榛一瞧桦树皮包装就知道是从大食代买的,看来他是照顾白水村生意去了。 苏榛笑着:“项大哥,我可不敢居功,这场拍卖靠的是众人捧场。毕竟人人都有个争强好胜的心,尤其是那些盐商、布庄老板,平日里斗富斗惯了,就等着这样的由头露脸呢。” 项松一边乐一边把包交给玉娘,“才买的,给家里分了吃!” 玉娘应了,又心疼自己家汉子从早上出门就没歇下来,直接把他按到了灶旁暖和地方坐下。顺手往灶里添了块硬柴,这才转身打开包,里头果然是白水村的小零嘴儿。 有糖葫芦、有芝士奶酪球、猪肉脯、酸辣烤苕皮串儿、还有一整只缠丝兔。 苏榛忍俊不禁:“项大哥,您这是把我们村的招牌货都扛回来了。” 项松哈哈笑着点头,又抓过桌上的粗陶碗,仰头灌了口热茶,迫不及待的:“说真的苏娘子,要不明日再搞一场竞拍?十五天的嘉年华,天天都弄成拍卖会,保管那些老爷们抢破头!” 说完,探手从棉袄内袋掏出个皱巴巴的账本,上头歪歪扭扭记满数字,“你看,光是摊位费和茶水钱,每日就能多进一成利!” 苏榛接过帐本简单翻了翻,便轻轻摇了摇头,“那些富商今日肯捧场,是图个新鲜,图个吉祥兆头。可若日日竞拍,他们只会觉得被当冤大头,到时候一拍两散,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神秘感可就没了。” 玉娘也忍不住插话,“而且咱人手也不够,总不能让大伙儿天天不睡觉去网鱼吧。就说咱为了捞今天的大头鱼,使的那张拖网生生扯破了三道口子!” 项松其实就是没经大脑随口这么一提,眼下回过神就能想明白苏榛跟玉娘说得对,立马也不再掰扯,但还是诚心问苏榛接下来的渔民安排。 苏榛:“项大哥可有什么想法?” 项松是个面粗心细的人,更何况毕竟是做了几年鱼把头了,经验丰富又肯学,在开幕之前的确已经做了布署。听到苏榛问,便也没瞒着,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不瞒妹子,我瞧着你们白水村把村民们分成‘工作组’,干起活儿就特别的顺当,我也就照猫画虎偷师了。把兴盛湖渔帮分了五组,一组负责每日捕捞、二组运输,随时在码头候着。渔获一上岸,立刻快马加鞭送往城里的各大商号,争取是赶在早市前送到。三组加工,活儿比较零碎,要把多余的渔获做成熏鱼啊、咸鱼干、鱼丸之类的。四组跟女眷们一道摆摊,主打一个现做的鲜香热乎。至于第五组就应个急、跑个腿啥的,随时盯着冰面和摊位。” 苏榛边听边赞许的点头,“这安排已经十分稳妥了,哪里还用得上我再出乱出主意。” 项松黑脸泛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摩挲着掌心,讪讪地:“苏娘子,其实是……是渔帮那些大老粗托我来请你帮着出出主意的。他们掰着指头算过,除了今日头鱼拍卖的三十两能匀给各家添件棉衣,后头十四日再怎么忙活,也不过是老路子。干的不过还是往年都要干的活儿,咱不怕累!可眼瞅着嘉年华只有十四天时间,大伙儿不想白白浪费掉这么好的机会……” 项松越说、声音越发闷,是有些心虚,觉得人家苏娘子又不是兴盛湖人、凭啥给你殚精竭虑? 但自己不开口,等嘉年华过去了,可就真的悔得肠子发青也说不定。 遂果断下了决心,厚着脸皮粗着嗓子:“妹子,你就当可怜可怜这些在冰窟窿里打滚的汉子,再指条道儿吧。随便说个点子,哪怕让我们凿冰凿到后半夜,大伙儿也绝不含糊。另外我也跟大伙儿商量过,只要是妹子出的点子,后头所有赢利,都给妹子分二成。咱兴盛湖汉子说话算话,绝不会让你白费心思!” 苏榛注视着项松迫切而又真诚的目光,其实不用他提,如何把这嘉年华的十五日变成日复一日都有得赚的长期项目也是她在思考的事。 尤其在瞧见今日的客流量之后,这商机就像蛰伏在冰面下的银鱼似的、就要破冰而出了。 垂眸想了片刻,再抬头的苏榛脸上愈发坚定,“二成利不必提了,我要的不是分成。” 项松怔了下,本能就想解释,好在苏榛的后话即刻接了上来:“我要的是两村都有长久的活水。项大哥,不如咱俩都跟各自村民商量商量,签个《商盟契约》如何?白水村出人力、出技艺、出山珍,兴盛湖出场地、出船工,两村按各自投入的人力、物资折算股份分配。” 这话一说,暖棚里的项家人不约而同的脑袋发懵。好在项松毕竟多年渔把头,即使没完全听懂,也多少听出一些门道,眼睛一亮,立马抓住了要点,“意思是,不止忙活这十五日?” 苏榛笑着点头,“我也不瞒项大哥,提议办这冰雪嘉年华,我本也就不是想靠这十五日能发了大财呀。我是想依托这十五日的客流,把咱主办方的口碑打出去。无论是白水村也好、兴盛湖也罢,当然也有盛家,但凡参与进来的,都拥有了一块儿金字招牌。” 项松目光闪亮:“所以后头我们兴盛湖需要做啥?” 苏榛:“兴盛湖坐拥水域资源,我们白水村则依托山林,物产截然不同,那咱完全可以合作一个长期的集市。只要打通水陆交通了,就能把各自的地理优势转化为合作优势。而且也就是最近两村走动得多,我才想起来两村的劳力是有时间差的。比如兴盛湖的捕鱼旺季,我们白水村就可以组织人来的帮着捕捞、销售呀;等我们到了进山采集和冬狩的时候,兴盛湖的人也能帮我们忙。这就叫……” 苏榛想了想,脱口而出的最合适的仍旧是现代词汇:“这叫整合资源,叫规模效应。这样一来,咱两方联合推出的特色产品组合就更具竞争力了。” 何止是更具竞争力,其实苏榛没说出口的私心还包括她从进山那日起就开始惦记着的:让官衙拔银子修官道。 白水村人口实在太少,大大小小全加起来也就三百多口而已。 就这点小规模,恐怕凑钱修半里官道都要砸锅卖铁。可若把兴盛湖镇拉入局,那让府衙重视的机率至少多出五成。 兴盛湖镇可是整个白川府的人口、商贸、交通重镇。本就四通八达的,要是能把白水村跟兴盛湖中间打通个官道…… 苏榛不敢想像未来的小日子得有多美! 第200章 苏榛顿了顿,索性把脑海中粗略的概念、想法一口气说完:“待明年开春冰面消融,咱们再修条沿湖栈道,把白川府城门旁的行商客栈、晒盐场之类的也串进来。若办成了,这兴旺日子绝不会散。” 项松越听越紧张,是兴奋带起来的紧张,结结巴巴的问:“但栈道工程浩大,单靠咱们一村、一镇是不是……” 苏榛:“所以要借势。除了肯定得请府衙拔银子之外,这次嘉年华上不是来了那么多的贵宾,肯定也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咱们用栈道的股份换他们出资出料,再雇些周边村镇的闲散劳力,工钱用山货、湖鲜折算。如此一来,各方都能分利。另外重云公子说……” 提到“重云公子”,连大老粗的项松都瞧得出来,平日里精明果决的苏娘子、此刻双颊都盛了蜜糖似的,“他说若能让两村商路与官道接驳,往后交到白川府的赋税怕是都能添个整头儿。” 第266章 总之这事儿怕是能行! 但眼下肯定是无暇规整,把这十五日的“硬仗”拿下了再细谈。 趁着苏榛跟项松说事的这会儿功夫,玉娘跟芳娘已经把给苏榛准备的吃食全部打了包、装了盒,满满的塞了一篮子。暖棚外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是斐熙满头大汗地跑来,进棚瞧见苏榛在,可算松了口气:“苏娘子,大食代有人闹事,乔里正急得不行,派我来寻您。” 苏榛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斐熙满是无奈,“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先是有人在咱们店外的空地上莫名其妙摔伤,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闹着说上午吃的烤兔肉不新鲜,闹肚子。” 苏榛眉头紧皱,“伤得可严重?医患人数可多?” “压根就没受伤!咱村不少猎户本就稍懂点儿跌打损伤,事发当时就替那俩人摸了骨看了筋,压根没事儿,皮都没破一丁点儿,摆明了就是来讹人的!”斐熙神情愈发焦急,“而且他们专挑食客扎堆的地方叫嚷,乔里正寻思息事宁人,要带他们去医馆或是赔汤药钱,结果他们狮子大开口每人赔十两,否则死活不肯挪窝!” 还没等苏榛表态,项松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现了怒意:“这定是眼红你们生意好,我去瞧瞧,谁敢在兴盛湖地界上找苏娘子的麻烦!” 说完就要往外头走了,倒把玉娘吓了一跳,赶紧拉住自家汉子,“你急啥!” 苏榛也想拦,但毕竟男女有别不方便“动手”,见玉娘此举,心说还得是女眷柔和些、淡定些。 可才刚松了口气,却见玉娘转身抄起墙角那根擀面杖利落地塞进丈夫手里,这比寻常擀面杖粗上两倍,油亮的枣木被磨得包浆发亮。 玉娘:“带上家伙!但记住,专打屁股大腿,别往头上招呼!” 苏榛:……倒也不必…… 其实,斐熙说得毫不夸张,此刻的大食代食客中心房车处,已经被围观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几个“病患”堵在食客中心房车的车门前,却死活不许符秀才跟服务组的山梅等人下车解决问题。而其他的白水村村民们祖辈打猎为生、基本都猫在山里,没出门做过买卖,自然没见过这阵仗。 碰巧见过大世面的萧容带着车队去补货了,也没在大食代,留下乔里正一人难敌众口,被围得焦头烂额,心慌意乱。 围观者踮着脚伸长脖子张望,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提着菜篮挤到前排,一边啧啧摇头一边八卦:“白水村都是莽汉,哪做过什么生意啊,指不定真出了啥岔子。” 不少已经买了吃食的食客站在人群外围,望着手中的烤物犹豫不决。倒是几个孩童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学着闹事者夸张的动作,逗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句“苏娘子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外圈儿。 斐熙拔开人群,苏榛神色关切地的走了进来。 白水村大伙儿眼见苏榛终于回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苏榛眉眼间三分焦色七分担忧,来了就直朝“病患”走,关切地:“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已经去请大夫来了,但几个医棚寻了下都有急诊,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天寒地冻的,几位可别冻坏了。” 说完便喊丽娘等人拿了几把月亮椅过来“请”他们坐着说。 先前几人还不肯坐,怕坐下了声势就弱了。 苏榛见状便现了几分困惑,“不是说腹泻吗?一直站着难道就不觉得腿软乏力?” 那几人本就等的就是苏榛,见她来了,也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虚弱了,借坡下驴坐了下来,心道果然坐着舒服。 声称摔倒那俩也唉哟唉哟的想起身坐,直接被苏榛制止,还耐心地弯下腰询问:“两位客人可不能再乱动,敢问是扭到了,还是骨头折了?” 斐熙面色焦急,出声“提醒”:“苏娘子,他们应该就是扭到了而已。” 说完,又小声凑近苏榛,用不大不小刚刚也能被两个“患者”听到的声音叮嘱,“苏娘子,您可能不太懂商家的惯例。客人扭伤了买点药治治就成,这万一骨折了,咱可就麻烦了,搞不好得赔人后半辈子的银两!” 那俩人交换了目光,都有“眼前一亮”的神情。 恶人不怕蠢,就怕他突发的“眼前一亮”,俩大明白瞬间改了扭伤口风,声称有骨折嫌疑了。 当然,他俩也清楚等大夫来了一摸骨就得露馅儿,所以得速战速决,把这小娘子唬住,能骗多少算多少。 苏榛眼中“含泪”叮嘱,“那千万别再乱动,骨头错位挪动分毫,往后便是华佗再世也难医。” 说完,赶紧吩咐斐熙,“快取冰块儿来!冷敷能镇住瘀血。” 苏榛余光扫到两个“骨折患者”骤然煞白的脸,神色愈发“内疚”,“只是这寒冬腊月……贰位千万忍住。” “冰块儿来咯!” 斐熙还没动,项松跟项柏到了,俩人肩膀上扛着冒着白雾的……这哪是冰块儿,简直是冰板……还腾着寒气! 俩人先把冰块儿丢在地上,便直接走到“伤者”旁蹲下身,“哪儿伤了?” 苏榛柔声:“这位小哥儿说是伤了膝盖,骨头坏了。” 项松二话不说,手掌径直按上声称伤了的膝盖,在关节处来回摩挲了几下,拇指狠狠按压膝盖外侧穴位,“骨折人”条件反射地抬腿踹,却被项柏一把钳住脚踝。 项松不动声色的看了苏榛一眼,不经意似的点点头,苏榛心中有了数:确实没伤。 项柏也已经跟兄长对过了眼神,二话不说,抄起地上冒着寒气的冰板,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既是伤了腿,得好好固定!” 一边说,一边就拿冰板压在“骨折人”的小腿上。 眼下这天气本就严寒,这“骨折人”方才躺地上也有一刻多钟了,浑身上下早就冷得不行。此刻冰板一捆,刺骨寒意瞬间穿透粗布裤管,那人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 “别动!这是给你治伤呢!”项柏故意板起脸,手上却愈发用力,将冰板牢牢贴紧对方小腿。他扯过一旁斐熙递过来的粗麻绳,转眼间就将人腿脚捆成了个严实的“冰粽子”。 “你呢,你哪儿伤了?”项松又一本正经看向另一个“伤者”。 “说是胳膊折了,得一样打个冰夹板。”苏榛关切地替“伤者”答了。 “没,没,我没折,我就是……我肉疼。”那伤者赶紧结结巴巴否认。 “肉疼一样也得冰敷,好得快。”项柏懒得跟他掰扯,铁钳般的手指捏着对方胳膊,指尖顺着尺骨一路滑到手腕,“是这根吧?” “伤者”打了个激灵,腾地站了起来摇头摆手,“我还是喝药吧,喝药快。” “咦?我倒是记错了。”苏榛突然开口:“他方才说不是伤了胳膊,是伤了脚踝,是脚踝需要裹冰。” “伤者”断然否认,“你这小娘子怎地胡说,我啥时候说伤了脚,就是胳膊!” 苏榛嘴角微勾:“哦,你没伤脚呀,那你躺地上作甚?”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轻声哄笑,聪明些的都看明白了,这是个闹剧。人群渐渐往前推搡,有大胆的汉子凑到跟前,指着仍旧被按在地上躺起的“伤者”结霜的裤脚打趣:“兄弟这冰碴子,莫不是方才摔进茅厕里沾的?” 见火候也差不多了,苏榛正了形色,接过符秀才从窗口递出来的扩音竹筒,挺直脊背、认真开口:“诸位乡亲父老,今日是嘉年华开幕第一日。大食代上下可不敢有丝毫懈怠!大家且往地上瞧,每道冰砖缝里都嵌着新稻草。更不用说五步一铺的粗麻。如今正是农闲,稻草都要留着喂牲口,粗麻更是紧俏货。光是铺这些防滑物,就花了我们大价钱!” 苏榛的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背着麻包的商贩,“诸位都是过日子的行家,草价麻价心里明镜似的。我们肯把银钱花在这看不见的地儿,图的是什么?” 苏榛眼中灼灼光芒:“图的就是让每位客人吃得安心、地踩得踏实!若真是黑心赚昧心钱,何苦费这功夫?” 说完,便转身指着闹事者,“可偏偏有人,踩着我们的防滑麻毡,却要诬陷我们地滑伤人!”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觉得苏榛所言还是有相当的可信度。毕竟也不止大食代,整个嘉年华里头都做了防冻防滑措施的。 虽说做了措施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疏漏,但瞧着那俩“骨折”伤者的无赖相,基本就也清楚真相了。 人群中传来斐熙小徒弟平生清亮的呼喊:“方才他们还在赌坊门口晃悠!” 这话如火星坠入干草堆,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议论更多: “敢情是赌输了来讹钱!” “难怪贼眉鼠眼” 那俩“骨折伤者”面色青白,被围观者的嗤笑刺得愈发生气。 非说自己伤了胳膊的那个,还不断挥舞着胳膊冲着人群叫骂“少管闲事”。 第267章 声称伤腿那个,手脚并用挣开腿上捆着的冰板,脚踝冻得发紫了,却仍梗着脖子强撑硬气:“就算骨头没断,这冰把筋都冻麻了!你们大食代必须给个说法!” “说法当然要给。”苏榛字字如重锤落鼓,“大食代,容不得宵小之辈泼脏水!” 言罢,她转身面向围观者,神色依旧沉稳且坚定,“诸位乡亲,今日之事绝非小事,关乎大食代信誉,更关乎咱们嘉年华后头十四日的热闹安宁。我这就报官,让官府来辨明是非。” “报官?至于吗,小娘子,你们大食代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第一天就扯上官司怕是不好吧。”人群中走出个灰衣人,声音大了些,吸引了苏榛的注意。 灰衣人裹着件半旧棉袍,套着件褪色的貂皮短褂,毛领同样也是稀疏黯淡,看得出本该是富贵人家才用的衣饰,但眼下倒像是急于充阔的破落商人,浑身透着股刻意粉饰的气息,并伸手指向几个捂肚子的,“那*吃坏肚子的总不能是装的吧?难道要守着人家进茅厕才肯认账?” 这话像根刺扎进围观者心里,从古到今都是如此,食品卫生的案子不好断。 苏榛早在灰衣人说话间打量了他,心道正愁不知道谁是主谋呢,这人还不打自招了,蛮好。 但她也不急,耐心听灰衣人把话说完,不慌不忙地接过丽娘递过来的锦盒,当众开盖,露出几枚刻着“大食代验”的印章:“这位客官既然说到查验,倒提醒我了。” 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围观者往餐车灶台上瞧,“若大伙儿不忙,有心跟着求证的,不妨去我们的每一辆餐车瞧瞧,打开最里边那个蒸笼,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今日所有菜品的留样,每一份都盖着印章。” 说完,又看向乔里正:“里正大人,劳烦您让美食组的受个累,每道菜分三份,一份立刻送去药庐查验,一份封存备查,还有一份……” 苏榛面向围观百姓,“就请在场乡亲们监督,若是有人愿意试吃,吃完后若有任何不适,我苏榛亲自抬着担架送医,大食代愿十倍赔偿!” 人群中顿时响起抽气声,灰衣人气得脸色骤变。苏榛却不给他反应机会,目光扫过几个声称腹泻的闹事者,“报官确实是下策,但大食代宁可得罪宵小,也不能让真心捧场的客人寒心。您几位若是真的肠胃不适,正好让大夫瞧瞧,我苏榛认赔认罚。但若是装的……” 第201章 后半句还没等苏榛说,人群外围传进来白水村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萧容:“若是装的,就按《大宁律》报官。” 人群自动闪开一道缝,是去外头进货的萧容、乔大江、杜家老大等一众男丁们回来了。 萧容一身粗布猎装款棉袍裹着修长身形,腰间的鹿皮刀囊随着步伐轻晃,虽说鬓边泛了银白,周身却仍旧如山似野的沉敛气势。 围观百姓虽不知他身份,但莫名就不自觉的屏息了一瞬。 苏榛脑海里却浮出原主记忆,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跟自己父亲一起、骑着玄甲战马、从军营深处而来的身影,与眼前布衣猎者的轮廓渐渐重叠。 萧伯回来了,她心中就更加的踏实。 闹事者们却下意识后退几步,为首的灰衣人嘴倒是比骨头硬:“少拿报官吓唬人,我们都是良民!” 萧容几乎没正眼看他,仍旧不急不徐地:“《大宁律》卷十七有载,‘造作饮食之物,于里巷街衢堆置不净,笞二十;若故意投毒或伪造病症生事,杖一百,罚银三十两。” 苏榛心中暗笑:呵,律例果然还得萧伯来背,他熟。 先前声称自己吃坏肚子的面面相觑,目光似有若无的不断往灰衣人那里瞄,心虚的样子真真好笑。 灰衣人把心一横,脖子一梗,突然开嚎:“大伙儿听听!小小猎户村还敢拿官威压人!咱们平头百姓吃坏了肚子,连讨个公道都要挨板子?” 灰衣人扯着嗓子嚎完,身后几个同伙慌忙跺脚应和,其中瘦高个故意捂着肚子哎哟的配合。 把乔大江气得脖颈青筋暴起,一把扯开缠在腰间的粗布汗巾甩在地上,“跟这帮腌臜玩意儿废什么话!老子打猎的手,正好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杜家老大也抄起枣木杠子,“咱走得正行得正,可也没什么好脾气!” 两人一左一右逼近,身上还沾着进货才蹭上的鸡血鸭血,着实有几分煞气扑面而来。 闹事者虽说慌了阵脚,但仗着围观的人多,心说光天化日下他们还真不信白水村民能真的把他们如何了,便气焰愈发无赖。 苏榛眼见人越聚越多,盘算着也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否则跟这帮人扯来扯去没完没了、耽搁了下午买卖。索性踩着矮凳,一手拿着扩音筒、一手将羊皮纸高高举起,“各位请看!这是大食代每日寅时、午时、酉时三次的灶台消杀记录,用的都是艾草混着石灰水,比寻常人家洗脸水还要干净!” 一边说,指尖一边划过密密麻麻的批注,“无论什么鲜货、野味,但凡从我们大食代出去的,绝对保质保量。” 人群中不少好事者伸长脖子看,灰衣人继续胡搅蛮缠:“那上头字歪歪扭扭的,谁知道是不是你找人现写的!” 倒把苏榛气乐了,“行,你不信这上头的字可以。只要你眼睛不瞎,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们白水村是怎么做买卖的!” 说完,朝后头喊了声:“斐熙,丽娘,去把房车后头所有冰屋门都打开!想看的都可以看!” 这话一出口,燃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及兴奋。 说实话白水村这大食代本身就是个“谜”,无论是从没人瞧见过的拖挂房车餐车、还是那么多机关灵活的户外用品、火锅冰屋、伸缩式暖棚,但凡进来玩的,哪怕啥也没买,光是晃这里已经够眼花撩乱。 眼下还能看看里头,谁不好奇?尤其围观者中也有做吃食买卖的,更是眼巴巴的想跟学偷师呢,于是一呼百应都跟着去凑热闹。 这正合了苏榛的心意。 寒冬腊月,朔风如刀,大食代却暖意融融,生意红火。首要原因当然是因为食物种类新奇,样式好看。但究其背后,一套严苛且细致的卫生条例跟铜墙铁壁似的。 苏榛正愁怎么把这些也宣传出去、让大伙儿更相信“白水村”这三个字呢,这不就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于是由丽娘亲自引领,带着百姓一处一处的看。 先就是每间冰屋都整整齐齐码着几口陶缸,上头分别贴了“湖水”“井水”标签。 丽娘嗓门大,无需扩音筒都能把声音传得老远,“咱们这儿的规矩,洗菜淘米都得用井水不能用湖水。湖水杂质多,我们只拿它擦灶台、打扫用。” 这规矩虽说不错,但也并非白水村独创,所以大伙儿的神情也还比较平静。 但接下来的规矩就让一些人动容了。比如搁米面粮油的冰屋里还搁了不同尺寸的竹筛。丽娘解释着:“淘米得三筛三洗,头筛去碎石,二筛除秕谷,三筛滤尘土。” 一边说一边抓起把米凑近众人,“瞧见没?每粒米都得透着光,但凡沾了半点灰星子,都是要扣工钱的。” 三筛大伙儿都理解,但三筛还得换成不同的筛,着实精细。 至于灶台边更是讲究,煮完的高汤盖着青竹篾编的盖子,连灶台砖缝都用鹅毛簪子细细挑净,半点油垢不见。 墙角木架上,菜刀按用途挂着,刀刃锃亮得能映出人影。 “切生肉的刀绝不能碰熟肉。”丽娘拿起一把刻着虎头纹的刀,“这把专切冷盘,用完得浸在花椒水里去腥,再用软布包好悬在通风处。” 说完,又指着旁边几个正在洗碗的村民,“大伙儿可以瞧瞧她们,盆里是用皂角和菖蒲煮的热水,我们连洗碗的水都是花了银子配的!” 来“参观”的百姓里开始有议论:“我家里洗油碗都只用草木灰,想不到白水村这么讲究。” “是啊,拿皂角和菖蒲洗碗这法子,我听说只有城里的大酒楼才舍得的。” “白水村做买卖挺实在!” 丽娘则继续带大伙儿看,掀开冰屋架子上的布帘子,满架子全是蓝白相间的碗碟。 寻常食肆碗碟都是一撂一撂的搁着,这屋的却是立在特制的竹制格架上,彼此间隔。 丽娘愈解释愈露了小得意,“这么立着放,相互不挨着能通风透气。碗碟干躁得快,也没有怄出的水汽、菜油味儿。” 话音未落,人群中的议论声便更多了。 当中同样也摆着小食摊的摊主们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立刻回去改造自家碗橱。 几个来逛集市的小娘子更是凑到架子跟前,叽叽喳喳议论着如何把这法子搬进自家厨房。 “这法子好啊!我家那碗摞得跟小山似的,揭开最上头的,下头全是馊水!” “这架子是咋做的?我家碗橱也能摆得下!” 服务组白芳瞧准时机,接棒丽娘、莲步轻移站到众人跟前,“各位街坊,这是我们白水村木工坊制的‘伸缩沥水架’,拿竹篾和细丝编的,宽窄能随碗橱调整。冬日用它,碗碟干得快。夏日摆着,蚊虫都没处下嘴!” 第268章 说完,她直接利落的撤了个架子出来给大伙儿当样品细瞧,深褐色的竹架轻轻一拉便多出两排格档,再按回去又能收拢如初。 “小娘子,这架子卖多少文?”一掌柜模样的第一个掏出钱袋。 白芳抿唇笑答:“一架只需二十文,买三送一,还附赠皂角菖蒲消毒方!但眼下存货可是不多,想买的得抓紧。” 话音才落,馄饨铺的赵三娘已经挤到最前头,“妹子,给我三个,我那馄饨摊子正缺这个,往后客人瞧着碗碟干净,生意准能更红火!” “好咧!”白芳笑着点头,立刻踮脚尖瞅着冰屋外围压根挤不进来的山梅喊:“山梅姐,劳您去库房取架子来。” 这些木工的小玩意儿并没在美食餐车这片售卖,要往返跑一趟。 其实跑这一趟也不远,对面的库里便是,但让白芳这么一使唤,本就因为自己晚了一步就没能进去“露脸”的山梅心中愈发不适,尤其苏榛还在外围瞧着的…… 山梅僵着嘴角应了声“知道了”,转身往库房去,雪鞋踏得“嗒嗒”作响,把满心怨气都碾进地里。 而白芳自然不知道山梅心中意,仍旧趁着人多在宣讲:“诸位莫急,工坊已连夜赶制。但这竹架做工精细,卡口更需匠人打磨,实在供不应求呢。” 白芳一边收钱一边记录,眼角余光瞥见苏榛不动声色的浅笑:这饥饿营销的法子,果然比寻常吆喝管用得多! 而人群中最生气的,显然是带头闹事的灰衣人。 真真是气了个半死,他本来是想进冰屋挑毛病的,没成想这都能又让白水村这几个小娘子赚了钱去? 赶紧大声嚷嚷着打断:“大伙儿可别被这奸商给骗了,光是碗筷洗得干净有啥用,他们村不过是区区山里的猎户村,没啥见识,食材都不知道脏成啥样!” 呵!一直淡定的萧容听了这话也气上心头,眉眼神色冷了三分。 多说无益,眼见为实,便往里走了几步,一把撩开冰屋里头“食品库”挂着的厚草帘子。 这食品库面积占据整个冰屋的一半儿,且每辆房车后头都有配备、并分成了“冷藏”和“冷冻”两大版块儿。 冷藏区单放怕冻、以及预估当日做买卖要用的量; 冷冻区放其它。 但食品区就不方便所有人一股脑的挤进来了。萧容眸光扫过众人,朗声道:“为防食材受污,各位只需派两三位德高望重、能替大伙儿拿主意的代表进来查看。其余人可在冰屋外稍候,待查验完毕,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苏榛一边转头看向灰衣人,一边补充:“这位若是不信、不妨担任代表,一同进来瞧个清楚。” “不用你说,我当然要进来!”灰衣人冷哼一声就往里冲,几乎是带了要撞到苏榛的架势。 好在萧容就站在旁边,伸臂横挡在苏榛身前,手指稳稳扣住灰衣人肩膀。在旁人看来他是“扶”了一下灰衣人,其实手腕微转,钳制力道又加重几分,灰衣人吃痛闷哼出声。 萧容本就比灰衣人高出大半个头了,此刻有些像老鹰捉小鸡的架势,不紧不慢靠近他耳畔,低声:“若再敢胡说八道,你信不信,不出半日,我会让整个镇子都知道你四处造谣生事的德行,往后你在这地界,休想做成任何一笔生意。” 第202章 萧容说了什么,苏榛虽听不真切,但只看那灰衣人的青脸便也清楚了定不是啥好话。 苏榛心下好笑、也感慨,堂堂的前王爷要沦落到在这边陲小镇跟无赖对峙,真真是浪费人才。 但愿寒酥此次进京能扭转什么,若是能把萧、苏两家背负的流放年限给免了…… 算了不去想,眼前的事儿为重。待围观人群选出代表后,苏榛率先踏入食品库,其他人跟随着,一进来就嗅到寒气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里头是整面冰砖砌成的墙壁,严丝合缝。冰墙中段嵌着木头条制伸缩架子,层层立着,即省钱又规整。 最外沿的货架上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类酱料,大部分贴着“就酱”标签、少部分是从项家采购的鱼虾酱,以及白水村自制的果酱、奶酪、芝士、黄油类,摆放得清晰明了,方便一眼看清。 二层架子上摆了鸡蛋、鸭蛋篓,篓中稻草被细心揉捻成团,将各类蛋稳稳托住。 下层靠门处是蔬果竹筐,苏榛顺手指了指其中一些说着:“根茎类在下,叶菜类在上,底部皆垫了干稻草,防止受潮腐烂。” 再走到第二个伸缩架旁,这架子上悬挂着解冻后的肉类食材,俨然是座精心布置的“肉林”。 有肥瘦相间的野猪肉块,用粗麻绳穿着挂。獐子、狍子腿成对捆扎。最显眼处正是今日销售得最好的兔肉,兔身泛着健康的浅粉,刀痕整齐利落,隐约可见内里鲜红的嫩肉。每只野兔间隔两拳宽,苏榛伸手轻轻拂动,竟没有一丝相互触碰。 “各位请看!”苏榛指尖压过弹润的兔肉,“这便是方才有人质疑腐坏的食材。” 随后示意白芳寻了把小刀过来,便翻转兔身,割下兔腿一小块肉,虽说是冰鲜的,但横截面一看就紧实。 有人凑近细闻,只嗅到山野间独有的青草腥气,再无半分腐坏的异味。 也有人伸出手指触碰,很是满意,“好个野物!这紧实劲儿,比我前日在醉仙楼吃的鹿脯还要鲜三分!” 其实看到现在,灰衣人的精气神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撤,唯有再次发难,“你这外头摆的都是给我们瞧的,里头呢?谁知道你做买卖拿的是不是冻了许久的死肉!” 苏榛就等着他说这话呢,立刻笑了,“我们白水村冬狩是大雪节气开始的,到年岁也不过月余,何谈‘冻了许久’?难不成你觉得我们白水村有那个财力、有那个闲心、有那个银子,专门搭了个能扛过夏日炎炎的冰窖,好囤些去年的冻肉,就为了专门来坑你?” 围观者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有头戴毡帽的老汉笑得直拍大腿,“这冰砖可是过不了夏的!” “可不是嘛!听说城里大酒楼的冰窖,光是雇人凿冰、运冰,每月就要花掉半间铺子的租金!” “白水村要是有那银子置冰窖,也不用费那个劲年年拿命上山去拼了!”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灰衣人脸色由青转白。这么冷的天,额角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苏榛却不想放过这个绝佳的“展示”机会,接着又走向冷冻区,“这里头是暂时用不到的食材”。 说着,拿起一块冻得硬邦邦的肉展示给众人,“诸位,我们白水村冬狩的规矩都是猎物收获当日就即刻处理的,内脏与皮肉分离,清洗后立刻就裹上粗麻。” 一边说,一边用竹刀敲了敲箱沿:“裹好的猎物收进筐子,筐底夹层都还填了冰砖。从白水村运过来的途中更是仔细,连箱盖缝隙都用蜂蜡封死了的。虽说途中经过白川府停留了两个时辰,但眼下这天气冷成什么样了不必我再说,两个时辰也断断不会解冻。” 说完,示意丽娘把冰窖门上挂着的存取记录以及人员检查记录取了下来给大伙儿看。 丽娘解释:“别以为我们猎户没见过世面就不知道干净了,咱大食代都有记录,每日营业都是由我拿长杆逐架检查食材。就连你们瞧着最不起眼的木筷,也需在花椒沸水中煮过,晾干后整齐码放在带盖的竹篓的。大家再瞧我这手,用皂角水反复搓洗,指甲缝都挑净了。” 边说边伸手给大伙看,一双厚厚的手掌虽精糙却绝无脏污。更何况大食代所有在灶台旁的、全部头戴粗布头巾、衣衫整洁且将头发尽数包裹,瞧着就干净。 说实话这里头不少繁琐细致的条例,丽娘都觉得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可如今她懂了,正是这些条例成了抵御恶意中伤的坚实壁垒。 话音未落,人群中挤出了卖豆腐的王阿婆,颤巍巍的:“苏娘子没骗人,老身今日来送豆腐,亲眼见白水村的把菜叶子都搓得比新衣裳还干净!” 丽娘眼神扫向灰衣人:“你可还有话说?” 灰衣人也瞧出来了围观人群压根也没有站他的,恶人本就心虚,唯一支撑他“信念”的仅剩能干扰多久就干扰多久,拖时辰呗,白水村还能把他肚子刨了检查不成? 可心里开始盘算如何打滚儿影响最大,外头就传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衙役们洪亮的声音:“府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话音落了,官差们就出进来了,为首的黑甲官差腰间悬着腰牌,上头是“白川府”三个篆字。竟不是兴盛湖镇的,而是白川府的! “府衙?”灰衣人怔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其实像古装影视剧中动不动就告官的行为,在时下的大宁朝是没有的。一般的“民事纠纷”比如兄弟分产、夫妻和离或是邻居矛盾、市场冲突之类的,会由家族族长、乡绅等人先行调解,实在闹大了才会报官。 第269章 所以灰衣人一行以为白水村不会自找麻烦。完全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周旋,直接就报了官,而且报的还不是镇上的小捕头,上来就是府衙官差! 黑甲官差环顾四周,朗声问:“萧容是哪一位?向府衙递了呈文,速速上前回话。” 呈文?还有呈文?还不是口头报官?灰衣人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虽然强装镇定,可额角渗出的汗珠比方才还细密。 其实白水村的也以为来的会是兴盛湖镇的差役,不料现身的竟是白川府衙的官差。 因这场冰雪嘉年华早已不是兴湖镇的寻常热闹,而是关乎全府声誉的头等大事。各州县抽调人手巡查队,如同现代的“联合执法”,只为保盛会周全。谁能想到,嘉年华开幕首日就有人不知深浅,偏往这严阵以待的枪口上撞,实在是自寻死路。 反观白水村“工作人员”,却愈发把腰板挺得更直。心道多亏在出村之前就设了“安保组”啊,不愧是开过那么多的大会小会,这点儿情况早有预案! 萧容自然就成了“接待”第一人,整了整衣冠,向着为首黑甲官差揖了个礼。 他现在只是庶民,自然要如此行礼。可礼归礼,身上的威严架势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朗声说着:“大人辛苦!在下萧容。方才有人突至大食代,声称食毕本店兔肉羹后腹痛腹泻,声称食物有毒。大食代虽是首日经营,但以诚信为本,食材均取自白水村寻常人家,烹制过程亦严守规矩,且均留存食物样本备查。事发后,已立即封存兔肉羹、食材等物,连同后厨一应器具,皆可随时供官府查验。如今八方商贾、各地游人齐聚于此,若有商家敢欺瞒客人,或是客人恶意陷害商家,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盛会秩序,那可都不是小惩就能了事。不仅坏了嘉年华的名声,更会寒了往来宾客的心,日后谁还敢踏足白川府?此事还望大人明察,务必秉公处理,莫让宵小坏了这等盛事。还大食代一个清白,以安商户之心,护一方营商之正。” ???上价值了上价值了,白水村大食代的事儿上升到整个白川府的商誉了! 苏榛想笑,强忍住了,心道不愧是我萧伯啊! 这哪里还会吃亏?苏榛没空儿在这儿耽误,离开冰屋的脚步轻快而从容。 有萧伯运筹帷幄在前,安保组严阵以待于后,这场风波,不过是盛会开场的小小插曲罢了。 哈哈! 总之跟斐熙、符秀才一齐撤了的苏榛整个下午又是忙得脚不沾地,跟不少前来洽谈的摊贩搞了“联合促销”,推出不少套餐。 比如把烤鸭、烤野鸡之类的跟酒水挂钩,可以享受酒水折扣。 而这还仅仅是第一日的“改革”。后头根据销售情况又陆续加了不少。像是大食代所售藤编食盒、折叠桌椅之类的户外器具颇受欢迎。苏榛便直接推出了“野游火锅套餐”,凡购齐食盒、便携炉灶、桌椅三件套者,送秘制火锅底料一包及香辛料小包; 若购买火锅食材锦匣(内含腌制好的兔肉、羊肉片、木耳等),则能以八折价购入酒囊。 最后五天的时候,盛锦书还出面邀请了城中擅书画的秀才,于大食代门前现场挥毫,绘制《冬游图》赠予购买套餐的贵客,宾客凭画卷可在城中合作茶寮享茶饮折扣。 至于还会不会有人来闹事,当然有,大事小情每日总能出个三、五例。 但有了第一日的“公关危机”完美解决,后头的几次都是小儿科,除了特别难缠的,安保组直接就处理了。 但苏榛也不想让萧伯小材大用,后头再有小麻烦,直接让斐熙去处理了便是。 斐熙虽说年纪轻,但自小在牙行当学徒,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无赖没遇到过?再加上谁都知道大食代“较真儿”,不怕报官,还有苏榛“盛家未来长媳”这名号压着。 更何况大食代的卫生条例执行的比任何摊位都出色。第一日来的“灰衣人团队”被带去对证之后,大食代提交的证物卷宗,从食材采购票据到每餐留样记录,桩桩件件条理分明。 仵作当堂查验食物存样,确认并无毒素,反在灰衣人随身包裹里搜出伪造的医馆诊断书。 最后判了个“蓄意诬告商户,扰乱市集秩序,损害地方商誉,其心可诛!”的罪,援引《大宁律》,灰衣人杖了五十。其同伙五人协同作案,各杖了三十。且灰衣人罚银三千钱、同伙各罚二千钱。 当时看热闹的人就有不少,无不拍手称快。 白川府更借此机会张贴告示,将此案列为反面典型,警示众人不得在嘉年华期间滋事。而大食代经此一事,证明了人家的卫生简直是百里挑一的规矩,再加上新奇美味,往来食客络绎不绝,不负苏榛所望地成了嘉年华最炙手可热的去处。 人多了,苏榛也怕大家就松懈了,便在大食代显眼处悬挂了“卫生监督箱”,顾客若发现卫生问题,可书写在纸条上投入箱中。 经核实后,给予顾客免单或赠送特色小菜的奖励。 只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开幕当天最后一件“大事”,便是柳嫣跟朝沐娘子呕心沥血筹办的“晚会”。 第203章 那晚的夜演,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再不曾目睹的精彩盛况。 柳嫣换了与白日不同的裙装,是她缠了苏榛好久、邀苏榛亲自帮她设计,白水村绣工坊“高端私人订制”。 主调为宝蓝,内层则是修身的羽绒打底,不同于寻常绸缎的厚重。高领护住脖颈,领口夹层嵌入了碎贝,像是将白川府漫天星辰都拢在了肩头。 两侧垂落的同色织带绣着暗纹,随着步伐轻扬,恍若将兴盛湖的涟漪披在了身上。 她腰间束着的皮质腰带也并非寻常样式,而是用细密的木环相扣,缀着贝壳挂饰、以及作为“总导演”号令全场的哨子。 这装扮已跳出寻常闺阁之意,把渔家风情与江湖侠气熔于一炉。 柳嫣抬手虚引着诸位贵宾,头一位就是苑琅,“苑大人,请随我来。” 她这一身装扮便是为他而置。 可惜名声在外最解风情的苑琅其实最不解风情,全部注意力都在这整个的场景、氛围之中。 苑琅踏上看台,脚下传来细密的“咯吱”声。不同于寻常官宴铺就地毯,此处地面是用兴盛湖的芦苇秆编的,纵横交错的纹理间还夹杂着晒干的小草花。看台扶手缠着深褐色的藤条,倒是满满的山林野趣。灯笼明显也是特制的,暖黄的光晕透过镂空的花纹,在看台上投下繁星光斑。 下意识抬头看顶棚,没有华贵的锦缎帷幔,而是用渔网交错编织,网眼间点缀着晒干的螺、贝。 不止是苑琅、其他贵宾们皆也是满眼看不够的新奇,直至柳嫣引领大家来到了主位席。 苑琅自然是主座,而眼前的座椅全然不见传统制式的影子。 座椅框架线条流畅简洁,椅面和椅背是用厚实的帆布制成,椅面宽大且微微下凹,椅背有着恰到好处的倾斜角度,看上去舒适异常。 “苑大人,夜演时间比较久,您若坐得累了,这儿有个机关可以调动。”柳嫣一边说,一边弯腰在椅垫下方一按一拉,竟拉出个折叠的脚架,显见收放自如。 苑琅白日里跟客商谈聊时坐过白水村制的那种“月亮椅”,显然,此处的椅子更精进了一步。 “这也是那位苏娘子设计?”他微微侧首,瞧向柳嫣的目光不自觉染上几分探究。 这等化繁为简的匠心,除了那个总带着神秘气息的女子,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 柳嫣微笑点头解释:“她说这叫‘海浪椅’,方便携带又舒适。” 其实这在现代叫“海狗椅”,苏榛是觉得搁到这儿给贵客用的话,名字不雅也不行,便改成了“海浪”。 她在现代露营的时候最“幸福”的装备之一便是这类型的海狗椅以及igt桌。但因为制作起来比月亮椅跟蛋卷桌成本高出不少,所以她在白水村也仅制了少部分,专供这次的盛会贵宾。 虽说价格贵,但舒适度是在几大类户外椅中名列前茅的。 苑琅缓缓坐下,只觉这座椅与自己的身体贴合得恰到好处,帆布柔软却不失支撑力,木头框架也结实,刻意晃动身体试试仍旧稳固。刚要开口询问是如何个方便法,一眼便瞧见看台前头一侧立着的已经折叠起来的海浪椅,拢起来竟只有双手掌一拢的粗细,显见的跟月亮椅相同,又轻又不占地方。 但如此规整的看台区、且看客名单早就拟订完毕,前头竟还摆着至少十架专门收拢好的海浪椅,显然不仅仅是备用。 “这又是所谓的‘广告’?”苑琅侧过头问,灯笼光晕笼在他脸上,称得点漆凤目愈发明亮,唇色淡淡却似含着三分笑意,整个人虽着严凛官服却仍旧如玉雕冰琢、眉目如画。 仅这一眼又瞧得柳嫣心口微微发烫,迫自己镇定,故意将声线拖得轻快,“苑大人好眼力。总之好物件不该藏在深山里。就像这椅子便携又耐用,往后大人巡查河川,带着不比寻常板凳强出不少?” 第270章 当然柳嫣此举也并不单纯为了帮苏榛推销,她们之间有互助协议,但凡双方帮对方推广出去的产品,可拿总价一成奖励。 苑琅自是不知道中间这些弯绕,但他深信,待散场时宾客们带着新奇与赞叹离开,这出自白水村的海浪椅,怕是要随着兴盛湖盛事传遍整个城池。 聪明! 甚至也不止这海浪椅,主座旁还放着一个小几,几上搁着一个看似寻常的陶制杯盏,底部却悬空架在半掌高的青铜小炉上,三支小蜡烛正舔舐着炉底,构造简单,却透着心思。 柳嫣轻声补充:“这是特制的温茶器,取了露营器物的巧思。有蜡烛火温着,哪怕再冷的霜风,茶汤入口仍是暖的。” 苑琅饶有兴趣的拿起杯柄,触手是粗粝的藤编裹层,手心感受不到丝毫灼意。举起轻抿一口,再看这座跟周边自然融为一体的看台,终于明白柳嫣在邀请他时所言的“山海特色”是何意。 没有昂贵的材料堆砌,这份巧思远比金玉奢华更令人难忘。 连小几上搁着的“节目表”都不寻常,是用素白绢纸制的,不同于烫金折页或工笔誊写的名帖,字体也不是工整的楷书,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圆润,笔画间透着孩童涂鸦似的调性。 更令苑琅惊异的是节目表的排布方式。左侧一列用细线框出“时间轴”,右侧对应着节目名称与简要说明。比如什么“磷粉冰灯阵演绎四季变换”、“竹篾滚轮实现冰莲台悬浮”,好多个从未听闻的机关巧思跃然纸上,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在翻阅一本失传的奇书。 那晚,兴盛湖冰台上方、四周高悬的灯笼、点燃的火把,把夜空映得恍若白昼,璀璨光芒比大宁朝京城的元宵灯市还要夺目。 冰台之上,三十*面霜花鼓轰然奏响。鼓身凝结的霜晶在火光下折射出万千细碎光芒,击鼓者赤着臂膀,古铜色的肌肉在寒气中蒸腾白雾,鼓槌落下时带起的劲风把鼓面上的薄霜震得簌簌飞扬。 《凝霜惊岁》的余韵未散,十二名冰嬉女伶踏着碎冰、踩着雪鞋滑出。身着缀满银片的月白舞衣,发间珠翠与冰面反光交相辉映。 第二幕《瑶池会》,当“悬浮冰莲台”缓缓推出时,朝沐娘子似仙人自云端踏莲而来。在场所有的百姓几乎要揉自己的眼睛:那是真人?是朝沐娘子?不是仙女下凡了? 第三幕《丝路星繁》,令人称奇的异域舞姬胡旋鹤舞、金铃与羌笛、楼兰月夜。商队的马蹄声与箜篌共鸣,扬起的细冰宛如星河倾泻。 当乐师们奏响《白川词》,渔家和猎户村共同集结的“群演”们抛网、狩猎,举手投足间的肃杀之气,丝毫不输精锐士卒。 最震撼的当属终章。当冰嬉场上盛家冰雕巨船在轰鸣声中“爆破”,万千烟花冲天而起的瞬间,苑琅只觉呼吸停滞。 赤金、靛蓝、银白的火树在夜空中次第绽放。 人群的惊呼声浪中,苑琅听见身旁贵客们喃喃道:“这哪里是人间烟火,分明是九天仙火落凡尘!” 直到烟花散尽,苑琅仍怔怔望着还在飘落火星的夜空。 他游历大江南北,见过皇城的琼楼玉宇,也看过江南的水月灯船,却从未见过这般将市井烟火与匠心巧思熔于一炉的盛景。 猎户、渔家汉子粗糙的手掌、百行戏角儿们脸上晕开的油彩、烟花余烬里孩童的欢笑,这就是一幅鲜活瑰丽的长卷。 那晚散场后,苑琅除了破费了不少银两买了好几套折叠桌椅之外,也把这张绢纸小心折好收入袖中收藏。 半年后,他在京中赴了场更大规模的宫宴,看着礼部准备的的烫金节目册,上头工整的小楷、繁复的纹饰,却总让他觉得少了几分生气。 唯有深夜回到府中,展开这片绢纸,眼前才浮现出兴盛湖上山野风趣的看台、以及霜花鼓震碎寒夜的轰鸣。 这世上最精妙的设计,从来不是恪守成规的工整,而是藏在一切事情中的鲜活巧思。 这世上最久的怀念,从来不是岁岁年年的枯守,而是不经意间看见旧物、走过故地,明知山海相隔,仍相信某片云、某粒尘,都在替自己诉说未竟的言语。 这也是后话了,很后很后。 烟火燃起后的苏榛同样也在贮足仰望,远处冰雕群折射出五彩光晕,映得她嘴角不自觉上扬。重云若在定会环着她,而她也会假装嗔怪,实则悄悄把他的眉眼,又一次刻在心底。 恍惚间,竟像是身旁多了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苏娘子,大伙儿煮了饺子,让我过来找你呢!”白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俏声声、脆甜的清音打断了苏榛的怅然。 苏榛回过神,回应一个最舒心的笑,“走,一起。” 这是白水村的猎户们第一次没在家里守岁,但比他们记忆中的任何一年都要热闹、喜庆。 时辰已晚,夜演结束后的游客们都已经有序离开了嘉年华。大食代作为一个独立的区域,牌坊外也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白日里飘着诱人香气的冰面归于平静,但全部拖挂房车边沿挂着的冰灯可是不能熄、也不想熄,准备按村里“百灯守岁”的老规矩亮个整晚。 大伙儿见苏榛回来了,此起彼伏的守岁话儿也就响起了:“苏娘子,吉祥啊。” 苏榛每每笑迎:“您吉祥!” 熟食车里的叶氏也是瞧见苏榛过来就赶紧下了车,拉着她跟白芳朝着大食代最大的食客暖棚去,毡帘刚掀开一角,里头蒸腾的白雾便裹挟着野葱与肉香扑了苏榛满脸。 收工回来的近百村民挤挤挨挨围坐在长桌旁,擀面杖敲打案板的“咚咚”声、竹匾碰撞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笑骂声,把棚内烘得比篝火还热乎。 丽娘把一团雪白的面团摔在案板上,正骂她家儿子,“臭小子!包的饺子能漏风,娶媳妇不得把家底儿赔光?” 大顺仰着沾满面渣的小脸,脖子梗得笔直:“娘,我才六岁!” 一旁的李家奶奶听到了,笑得直不起腰,“丽娘,你这想当奶奶的心思可是太急了点儿!” 丽娘手一抖,刚擀好的饺子皮歪成了月牙形,自己也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另一角,整整七个折叠焚火台都用上了,火苗舔舐着锅底,汤汤水水同时沸腾。守灶的乔里正高呼着:“饺子里可是包了铜钱,谁吃到谁今年发大财!” 乔大江抡着树桩粗细的擀面杖,把野鹿肉捶得软烂,“别只顾着吃饺子,大伙儿留着肚子吃我这炖肉啊,按土方子,还加了五味子和黄芪!” 旁边的李家老大脱口而出:“这么补,你是想要老二了?” 乔大江不紧不慢回了句:“那也不是不行。” 在场的懂的都懂,猎户家也没那些个避嫌的,哄堂而笑。倒把春娘惹了个脸红,狠狠的“啐”了男人一声,啐完也没忍住,一同跟着笑弯了腰。 童创组几个半大孩童举着冰雕模具穿梭在人群里,说是帮忙,基本就是闹腾。尤其谨哥儿,踮着脚朝着苏榛的方向对叶氏喊着:“伯娘,我姐呢?还没回来?我想让她看看我包的饺子!” 苏榛怔了下,我不是在这儿吗! 刚要张口应他,却见叶氏猛然转身,目光直直穿透她的位置,望向空荡荡的暖棚入口,并问着白芳:“怪了,怎么松手就不见了,榛儿不是跟在我后头?又跑哪儿去了?” 蒸腾的热气突然变得刺骨,苏榛看着近在咫尺却对她视而不见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寒意从足尖爬上脊背。 第204章 苏榛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心跳如擂鼓。踉跄着退到暖棚外头,兴盛湖入夜后直接就是寒风卷冰碴,就这都比不上打心底泛出的寒意。 上次“消失”不过瞬息,可这次谁也说不准,会永远消失不见? 攥紧最后一丝存在感,听着童创组几个娃娃齐唱守岁的歌谣的稚嫩童音从棚内飘出,混着饺子、野味儿、山珍炖煮蒸腾的香气。 明明近在咫尺,却恍如隔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把各种穿越过来的细节、缘由都想了一遍,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种状况代表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就这么耗了约摸一柱香时间,苏榛突然被左手腕传来刺痛惊了下。低头瞧,是从盛重云送她的手绳贴肤处开始疼的,透明的皮肤下泛起细微红光,像是有无数萤火虫在血管里苏醒。 可随着这点刺痛之后就是一点点的暖,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榛娘,你咋站这儿啊,快进来暖和!” 苏榛下意识扭头,正对上棚里叶氏掀棉帘出来、带笑的眼睛。 伯娘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扎扎实实,没有半分透明。 自己又“活”了。 “发什么呆呢?”叶氏拽住苏榛的手腕往暖棚走,边走边念叨:“丽娘正念叨让你去瞧瞧饺子馅儿调成了没,大伙儿准备包了。” 苏榛强迫自己微笑,梦游似的跟叶氏进了棚子,丽娘瞧见她就举着擀面杖大声嚷:“榛娘快来!再晚一步,大顺这小崽子就把饺子皮儿全祸害了!” 第271章 “等会儿,让我们家榛儿缓缓,方才一个人站外头冻着呢。”叶氏直接把苏榛按在了长凳上,白芳闻言就跑过来往苏榛怀里塞了个暖手炉。 棚内的喧闹声便重新涨起来。今晚守岁,又是嘉年华开幕的第一天大好日子,苏榛绝不想因了自己这种诡异的经历影响到大伙儿,她也无人可说。 说什么呢?说自己不是个实体人是个魂儿?她可不敢保证原本和善的村民们会不会吓得把她丢出去埋了。 绝不能说,也绝不能被人看出端睨。苏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保持一直以来的样子走到案板旁。 其实美食组的大伙儿早就把该切的都切了、该剁的也都剁了。今晚这顿守岁饺子可是得煮不少,仅算白水村都有七十六人,再加上盛锦书和他带来的火锅屋伙计们也“强行”在这儿搭伙,以及斐熙跟他的小徒弟们。 光是数得出的人都有九十五口人,若是只吃饺子,怕是得包两三千个。但即是守岁、再加上今天生意爆火,乔里正跟萧容、苏榛也商量了一番,决定给大伙儿过年好年、吃顿丰富的,所以专门让美食组去冰屋里选了五十斤山羊肉,配了不少白芦菔,分成两个大锅在炖。 苏榛打开锅盖瞧了眼,羊肉早就熟了,浓郁的汤汁打着小滚翻,后放的芦菔也快煮得不见了白实心儿,小些的已经变得晶莹剔透,羊肉的膻味被彻底压制,只留下醇厚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谨哥儿踮着脚凑到锅边,眼巴巴地说:“好香呀,过年真好!” 苏榛只是笑着拍了拍他头顶。 除了炖羊,今天房车里所有的买卖也提前各留了一些出来。可毕竟这些吃食都贵得很,丽娘犯了愁近百人可咋分才好。 苏榛已经边说边在干了,“酸辣苕皮切十份就成,咱村的基本都尝过味儿。把烤鸭和缠丝兔切小块,芝士奶酪球对半掰,再拿竹签串起来。” “成!”丽娘也是利落人,说话间,刀锋已经精准地划过烤鸭,皮肉不分离。她这刀功本就不得了,才一日就又精进了。 白芳也没闲着,小心翼翼地将圆滚滚的奶酪球切开,里头是奶白色的内馅裹着细碎坚果,甜香甜香的。童创组的娃娃们不知觉的全围了过来眼巴巴的盯着,甜食的诱惑果然非同凡响。 苏榛跟叶氏、舒娘几个把缠丝兔、水煮兔、鸡肉都撕成细条或切成小块儿,再利落地拌上秘制酱料。再把拌好的分装进粗陶碗,又挨个往里头撒些芫荽、芝麻、寒葱碎。 调料放得足,哪怕每人只尝一口,也得让大伙儿记住这滋味。 不多时,精心准备的美食错落摆放在暖棚里的数个长桌上,最后才下锅煮饺子。饺子馅儿调了一荤一素两种,荤的是野猪肉加猪肉加寒葱。素的是韭菜鸡蛋,里头还加了些项家送来的虾皮。 馅儿也是苏榛盯着调的,野猪肉用的是后腿肉,但脂肪少,便配了普通猪的猪五花,最后肥瘦比差不多是三七。 其实往年白水村都不太爱用野猪肉剁馅儿的,嫌它骚腥。但今年不同,野猪肉也是大食代肉食类的“主力”原料之一,在白水村就已经做完了预处理。光是冷水浸泡这环节都足足四、五道。随后又剔除野猪肉里的筋膜,把□□里的白色臊腺都拿刀尖一点点挑出来。 在用高粱酒去腥后,苏榛还调配了特殊的腌料:把生姜拍碎、大蒜切末,与八角、桂皮、香叶混合,加入足量清水熬煮成浓汁。浓汁冷却后倒进腌肉的陶瓮里,一点点的去了野猪肉的腥臊。 眼下干活儿的人多,案板前水泄不通的。丽娘、舒娘等人擀皮的手速快得能带起残影似的,面皮“啪嗒啪嗒”落在撒满面粉的竹匾上。 其他人包得也快,小娃娃们也没闲着,踮着脚给大伙儿递皮儿,脸上全沾了面粉。最馋最小的还偷吃一口生肉馅,惹得大人们笑骂着轻点他们的脑袋。 没一会儿功夫,五百个荤饺、八百个素饺就完工了。 “快!五百个荤的先下锅!”乔里正扯着嗓子喊,男丁们站过来,两人一组抬着摆满饺子的竹匾站到锅边儿,白胖的饺子跟银鱼似的滑入沸水,打着旋儿浮沉,蒸腾的热气把暖棚里的温度又拔高了几分。 待滚熟了,乔里正拿笊篱捞出个尝味儿,咬破薄皮的刹那、汁水差点溅出来。肉香在舌尖炸开,忍不住赞叹:“美食组这手调馅的本事,真是绝了!好吃好吃!” 众人闻言纷纷围拢,手上没活儿的就各自拿了大笊篱开捞摆到干荷叶盘子再端上长条桌。 苏榛正跟着忙得热闹,身旁就忽地挤进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厚脸皮。侧身望去,盛锦书那身夸张的裘皮大氅上还沾着零星的霜粒子,眉眼仍旧笑得肆意张扬。 “帮我盛碗冒尖儿的!最好荤馅素馅各半,再来两勺羊汤浇头。” 苏榛手上没停,“干活儿的时候不见人,快开席了倒知道现形了? 盛锦书存了邀功的心思,在喧闹声里提高声量:“我可没闲着!陪客商看夜演,还赏完烟火秀,又顶着北风把人送到城外行商客栈。这会儿脚底还打着飘呢,没见我眼白都熬红了?” 说着就想往近了凑,眼尾泛红的模样倒真像只委屈的犬。 苏榛立刻站远了些,脸上笑模样也收了,话不必说,“避嫌”两字刻在刀子一样的眼神里。 盛锦书心中终于体会到了难得的尴尬,却也不敢造次,蔫了七分走回长桌旁乖乖坐下。 这幕旁人没见,山梅倒是瞧了个真,强压下心下的讶异,眼神儿在盛锦书身上瞄了个来回。 随着素饺子下锅,乔里正高声吆喝:“开席咯!” 话音未落,小娃娃们最先冲向桌子。近百人一共安排了十张桌子,娃娃们安排的是离灶台最远的,坐下来嘴也不停,叽叽喳喳地争论着谁包的饺子最丑,时不时把沾着面粉的小手往同伴脸上抹; 年长的些的一桌,李家奶奶坐最上首,别看也干了一天的活儿,眼神却满是笑意; 喝酒的男丁们、不喝酒的女眷们分坐几桌。 男丁桌上摆着柳嫣掌柜早些时候派伙计送来的酒,陶坛上还贴着朱红纸签“桃花醉”。 时下这种坛装的酒可是金贵,至少白水村的猎户人家可喝不起。往年哪怕光景好,过年饮的也多是杂粮土酒,装酒的器皿就是粗陶土罐,连个像样的酒标都没有。 眼下馋酒的全部盯着乔大江给酒坛启封,可乔大江也没干过这活儿啊,愣是不敢下手怕糟蹋了好物。 最后还是请了萧容来。 萧容拿匕首轻轻撬起坛口边缘的黄泥,才露出底下泛着油光的麻布,酒香已经顺着缝隙若有若无地飘了出来,勾得众人鼻子直抽。 “都别挤!”乔大江瞪了眼往前凑的几人,一手按住酒坛,一手跟萧容一起缓缓掀开麻布。 刹那间,浓郁的酒香混着桃花甜香涌出,一闻就是好酒,就是跟土酒不一样! “柳掌柜这人情,咱们记下了!”乔里正喉头滚动,声音都有些发颤,“今儿可得细细品,可不敢糟蹋了!” 男丁们纷纷点头,平日里粗犷的汉子们此刻围着几个酒坛子跟围了珍宝似的,生怕洒出一滴。 盛锦书倒是认识桃花醉,对他来说这酒不过寻常、甚至还挺便宜的,所以心中就“无语”两字。可也只敢在心中无语,脸上那是半分不能显露任何不屑,生怕榛娘一个不乐意把他当众轰出去。 女眷们也坐了几桌。苏榛与叶氏、舒娘、白芳一起,本来没想喝酒,但闻到桃花醉的香气竟也馋了,尤其丽娘眼尖,瞧见那酒倒入碗中竟泛着淡淡的粉色,着实漂亮。 叶氏本在给邻座的孩童夹饺子,闻言也放下筷子:“想喝的话咱也喝!怕啥。” 说着便起身也抱了一坛酒回来,“难得柳掌柜送来这等好酒,咱们女娘也该尝尝鲜。” 白芳有些犹豫,“可……可咱们平日都不沾酒的。” 话虽这么说,眼神却止不住地往酒坛方向飘。 “就喝一小口!”舒娘已经站起身布碗了,一边布一边说:“尝尝这金贵酒到底是啥滋味,也好跟孩子们显摆显摆!” 女眷们见状,纷纷笑着起哄。王家婶子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平日里见着酒躲老远,今儿都成馋猫了!” 猎户村本就没那些个烂规矩,男丁喝得的酒女眷自然也能喝,各家爷们儿瞧着自己媳妇、姐妹都想尝酒,脸上笑开了花。 “都别急!好酒管够!”杜家老大扯着嗓子喊。 几个男丁立刻响应,大笑着抱起酒坛就往女眷这边跑,再重重放在桌上,震得碗碟都跟着轻晃,惹来女眷们一阵骂嗔,可大伙儿眼里的喜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除了酒,每张桌上还堆了热气腾腾的饺子、香气四溢的炖芦菔羊肉,以及各色小食、小菜,混着欢声笑语,把暖棚里的守岁味儿烘托得愈发浓郁。 孟坨子撸着袖子抢占长桌中央,把装满饺子的荷叶盘往自己跟前拽,还不忘打趣:“今儿谁吃最少,明儿早起的活儿就归他!” 第272章 乔大江拍着胸脯大笑:“就凭美食组调的这馅儿,我能吃三盘!” 话音还没落,暖棚外传进一阵爽朗的大笑,棉帘子猛地被掀开,是鱼把头项松以及身后五六个兴盛湖汉子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冒着热气的大陶盆,盆口盖着的粗麻布,浓郁的酱香味不住地往外钻。 项松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说着:“先别忙着动筷啊!我们兴盛湖渔帮来给诸位兄弟添菜添彩头来咯!刚出锅的酱焖鱼,炖得骨头都酥了!” 他身后的渔帮兄弟也跟着哄笑,把陶盆端到各桌上,“尝尝咱们渔帮的手艺,看看跟炖肉比哪个香!要是我们输了,来年打渔分你们半船鲜货!” 这热情着实把白水村猎户们惊到、也感动到了。乔大江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搂住项松的肩膀,“项把头,你这是要把我们的心都暖化咯!” 其他猎户也纷纷起身,有人帮忙挪桌,有人递酒碗。项松等人倒也不落座,也都要回家跟家人守岁的,但酒碗却必须得接、接了就必须得喝干! 原本就热闹的暖棚,此刻更是层层叠叠的欢腾。可一层欢腾还没闹完,棉帘子又被掀开了,是兴盛湖几家镖行派了人过来。 打头的正是苏榛最熟的泰平镖局赵海岳,他身后跟着的镖师们个个怀里抱着食盒。 “我可算赶上了!”赵海岳摘下毡帽,抱拳的手还带着寒气,“今儿过年,我们总镖头特意吩咐,一定要带着咱们的谢礼来给大伙儿添菜添彩!” 说着一扬手,镖师们利落地打开食盒,金黄油亮的烤鸡、酱香浓郁的肘子、撒满芝麻的糖糕也上了桌。 还没等白水村从惊讶里回过神儿,第三拨儿添菜的人也来了。这次是百戏行的角儿们,是由朝沐娘子跟青璧带着。 第205章 朝沐娘子虽已卸了戏妆换了衣裙,但容貌美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带了难得的笑意:“诸位过年好。” 说着就抬手示意百戏行伙伴们把手中的东西也摆上了桌,“听闻白水村在这儿守岁,我们百戏行也来添个彩头。” 说着便亲自掀开几个漆盘上的罩绸,露出里头栩栩如生的面塑。有腾云驾雾的金龙、有怀抱仙桃的寿翁,瞧着在场的都看愣了,这才笑意吟吟介绍:“这是咱们行里师傅的绝活,既能赏,也能吃。” 青璧则笑着揭开另几个漆盘,里头是用糖稀拉成的花鸟虫鱼,“这些糖人儿,甜着哩,虽不及白水村的那些蛋糕啊芝士什么的好味,但也是我们心意,就当给孩子们添些喜庆!” 暖棚里的孩童们立刻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围了过去。老人们也直起身子,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些精巧的“菜肴”,嘴里不住地称赞。 苏榛正打算说些什么,暖棚的棉帘子第四次被掀开,响起此起彼伏的吉祥话:“白水村乡亲们新年好!” “过年好,你们这儿饺子香飘半个嘉年华啦!” 这拔人连苏榛都瞧着面生,不,何止是面生,是压根就不认识。 好在最先探进头的周娘子满脸笑意,忙不迭说明了来意:“咱们都是兴盛湖镇的!往年过年,哪家不是在自家屋里抠抠搜搜吃点咸鱼咸肉就不错了,米面油都得算计着用。可今年不一样,多亏苏娘子想出冰雪嘉年华这营生,让咱们这些一到冬天就猫在屋里的妇道人家,也能挣几个活泛钱。我虽说租不起正街面上的摊子,可就今儿个,挎着提篮卖出去的水粉钱,足足够给我家虎娃添身新袄啦!” 一边说,一边就瞧见了苏榛,小碎步过来直接从篮子里取了几小盒的膏脂,先塞给苏榛、又逐个塞给白水村其他女娘手里:“这是咱们镇上‘胭脂坞’制的鱼油膏,润肤防裂的,特意给女眷们备着,昨儿见你们在冰天雪地里忙活到后半夜,这双手可不能冻坏了。” 说着还往苏榛手里多塞了一罐,“您试试,里头掺了蜂蜜和杏仁油,比去年的方子更润。” 还没等瞪目结舌的苏榛说什么,其他人也开始了新一轮自我介绍,少说有七八个,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抱着布包,有卖豆腐的、有开米铺的、有书生、有绣坊有挑夫,总之意思就是大伙儿凑了东西,来感谢苏娘子,并给白水村添彩来了。 礼轻情谊重,篮子里大多是新鲜的吃食。 “我家婆娘说,守岁宴大鱼大肉吃多了腻得慌,特意让我拿来这板豆腐,配着冬笋烧个清汤,给大伙儿清清肠胃。” “这是我家今年才存的‘玉田渔米’,煮出来的饭香得能飘三里地。知道你们今晚要煮饺子,特意送些来,明早熬锅粥暖暖胃,比吃干饼子强。” “看你们忙得连擦手的空都没有,我跟姐妹们连夜绣了些帕子,虽不像城里的绫罗那么金贵,却是实打实的好布,吸水又暖和。” “自打你来了,这镇子上的人日子都有盼头了,老婆子活了七十岁,头回见这么热闹的守岁宴。这是老婆子我腌的糖蒜,酸的开胃。” “知道你们今晚热闹,我跟几个兄弟是做灯笼的,给大食代多添了些亮堂。明儿保准让来嘉年华的客商瞧着气派!” 说着,还特意掀开棉门帘让白水村大伙儿往外瞧一瞧。 几十盏灯笼这哪里是“添了些亮堂”,这简直是把月亮搬到大食代上空了! 苏榛忽然想起初到这里时,镇上到了夜里一片漆黑,唯有像项家这样光景好些的能从窗户透出微弱的油灯光。 如今不过月余…… 再瞧棚里白水村的猎户们,虽说都清楚今晚来添彩的大多是冲着苏榛的面子、表达对苏榛的感谢,但他们也是实打实的沾了光,得了这么多的欢迎和尊重。 这些往日在山里打滚、沾着一身松针草屑的人大多不善言辞,可心里的欢喜却是足得压不住,有眼窝浅的已被这生平未见的体面灼得心里发颤。 连相对擅言些的乔里正此刻也红着耳根直搓手,想谢两句却又被喉头的热意堵住,嘴里翻来覆去只蹦得出一句:“大伙儿过年好,都好、真好、真好”。 白水村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向苏榛,有藏也藏不住的依赖。 苏榛眼眶微热,转头对乔里正说着:“乔叔,要不咱把月亮椅都搬出来,把今晚诸位添的彩都摆上,再多炖一只山羊,多包些饺子,银子从我个人帐上扣,咱们单开两桌镇民席!” 乔里正一听这话,脸一板:“这话说的,开席是好事儿,咋能让你一个人出这银子,这不是打我们白水村大老爷们的脸!” 说完扯着嗓子朝乔大江等人喊:“去把库的月亮椅再扛个几十张过来,去冰窖搬两只羊来,挑最肥的!” 话音未落,几个年轻猎户已挽着袖子想往棚外冲了,被赵海岳等人拦下。 这当中最德高望重应是赵海岳,他也就自觉暂时的承担了“代表”的职能,朗声笑着:“使不得使不得,不占你们席面。更何况今守岁,我们把添彩送来就往家奔了,家人都等着呢。” 暖棚里又是起彼伏的推辞声:“对对,不留了不留了,家里婆娘还煨着年羹呢,小孙子还等着我回去给压岁钱!” “咱们就不凑这热闹啦!等明儿嘉年华开市,还得早起支摊子呢!” 苏榛看着镇民们忙不迭后退的模样,笑出了声。回身从桌上的甜食荷叶包捡了不少芝士球跟糖块儿往队伍中的娃娃们手里塞,边塞边说着:“那行,都听大伙儿的!不过……” 苏榛指了指镇民们带来的礼物和菜,“这些心意我们收下了,等嘉年华散场后,大伙儿都来美食组领份点心匣子,就当是咱们回的年礼。” 镇民们刚要开口推辞,苏榛已抢先说道:“不许拒绝!否则是打我脸呢。” 乔里正也终于从满棚热闹里缓过神来,瓮声瓮气地应和:“对!往后咱白水村跟兴盛湖镇、跟百戏行、跟各位爷……” 他环视一圈,忽然觉得“各位爷”叫得生分,耳尖一热,喉头动了动,想不出文绉绉的称呼,索性把心一横,挺直了腰,反倒亮出了长虚山的爽利,“总之往后诸位但凡用得着山里的货,不管是松蘑、榛子、还是整张的狐皮、狍子肉。” 乔里正重重拍了下胸脯,“言语一声!咱白水村猎户半夜爬冰卧雪也给您送来!” 暖棚里又响起一片欢笑声。 “痛快!乔里正这话比炉火还热乎!” “好咧,往后常来常往,就这么说定了!” 镇民们就边说边往棚外走了,临出门时还在纷纷转身拱手祝着过年好!发大财!棚里留下的除了盛锦书一行就全部是白水村的“自己人”。 这么一通热闹来得突然、走得暖心。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去,大伙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被某种突如其来的静谧吸了进去似的。不约而同回身看过去,十张长桌上,镇民们带来的吃食把所有的空隙都填满了。 还是萧容最先从怔忪中抽离,指尖叩了叩桌沿笑着开口:“乔里正,该你这当家人发话了,给大伙儿提提酒气,咱们好开席!” 第273章 暖棚里百来双眼睛应声齐刷刷转向乔里正。乔里正想了想,端起酒碗先望向苏榛,又看向萧容夫妇,忽然想起初见这家人时都是一脸疲态、流放而来身上几两碎银,连个好宅子都租不起的光影。 哪想得到如今能带着大伙儿把日子过成这样。 “苏娘子、萧爷……”乔里正声音带着颤,“要不是你们教的新法子,教咱们搭暖棚、开工坊、做营生。教咱们把山里的货变成银钱,把雪窝子变成聚宝盆,咱们哪能像今儿这样,热热闹闹围坐一桌吃团圆饭?你们就是咱白水村的福星。” 萧容并不邀功,摆了摆手,“这话该我说,是榛娘能干,让大伙儿瞅见了山外头的天。” 乔里正挺直了腰板,“咱在长虚山钻了几十年林子,今儿才算活明白。好日子不是靠老天爷赏,是靠咱自己抱团拼出来的!” 暖棚里腾地响起掌声,乔里正被这声浪推得热血上涌,愈发拔高了嗓门:“风里雨里咱都扛过来了!往后就是刀山火海……”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吉利,赶紧改了口,“往后就是金山银山,咱也一块儿闯!来!” 说着,高高举起酒碗,“这碗酒,敬苏娘子,也敬咱自个儿的硬骨头,祝咱白水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干!”应和声中,除了娃娃们之外的人都端起了酒碗,撞出一片清亮的脆响。 暖棚外的雪粒子开始扑簌簌地落、四面八方又零星响起了鞭炮声。 棚内开席了,男丁们扯开嗓子喊起了划拳令、女眷们三三两两笑意满满的说着悄悄话、吃着团圆菜、孩童们手里拿着糖块儿在桌底钻来钻去的闹腾,满棚的酒气、肉香、笑声。 热闹持续到桌上的吃食终于见了底,所有人吃了个肚皮鼓圆。因大食代晚上也得安排人值守,孟坨子特意也把他家三只狗从白水村带了过来。 三只狗也是过了狗生最幸福的饱年,跟着吃了不少边角料不说,乔里江一共往饺子馅儿里搁了五枚铜钱,其中一枚竟被那只叫黑炭的大黑狗吃到了,把大伙儿乐得不行。 乔大江捡起铜钱在衣襟上擦了擦:“狗吃铜钱,来年护财。孟坨子,这钱你去寻个绳儿,挂黑炭脖子上,当咱白水村的守夜符!” 孟坨子喜得只会咧嘴乐,还得是舒娘做事利落,听乔里正说完这安排就立马从随身针线荷包里挑了根现成的红绳给了孟坨子。 等黑炭脖子上的铜钱带好,竟小跑着拱到了苏榛脚边,仰着头冲她摇尾巴。 孟坨子的三只狗黑炭、黄虎、白灰,苏榛最疼的也是黑炭。上个月在长虚山围猎的时候真是没少喂它小灶儿。 眼下见它得了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她,苏榛笑着蹲下来摸它的头,任由湿润的小鼻尖蹭过她的掌心:“出息了啊,知道显摆宝贝了?” 黑炭仰头发出含糊的呜咽,前爪轻轻搭在苏榛膝盖上,那红绳铜钱虽小,但像戴了枚勋章。苏榛忽然想起自己“消失”时,曾看见这黑狗在她旁边转圈,喉咙也跟现在似的低低的呜咽。 “完了完了,孟坨子你这狗算是白养了,要跟你断绝主仆关系喽!”杜家老大笑着打趣。 众人也跟着起哄,孟坨子却大大方方地摆了摆手,“只要它跟着苏娘子能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我这糙汉子强。” 他的语气带着“老父亲”般的豁达:“它们喜欢苏娘子不也正常的,这小子通灵性,知道谁真心待它们。再说了,咱村儿今年有这么好的收成,人家苏娘子得拿头功!” 他这话算是再次点燃了大伙儿心里头的念想,一个两个的感谢跟倒豆子似的拼命往外掏。 “没错没错,说真的,苏娘子今年帮了大忙。” “村里人都念叨着,苏娘子是带福气来的。” “就说这守岁,往年咱们也就舍得挂挂冰灯,哪知道还能这么热闹。你看大顺他爹,下午盯着符秀才数铜钱的时候眼睛都亮得跟日头似的。” 赵勇“呸”了一口,“你好意思说我?谁昨晚上做梦流哈喇子说发财了发财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苏榛,也没给苏榛任何“客气”的机会,热闹是断不会停的,直到嘉年华最外沿的那个冰制瞭望塔响起了青铜云板的报时梆子声。 主鼓楼的更夫是“头钟”,头钟老沈一边击响梆子,一边高喊:“子时初刻,换更咯!” 五更灯,子时亮白灯。 头钟三响、白灯一亮,东、南、西、北四角楼各设的应钟更夫接续报时。整个嘉年华场地留下来还在干活儿的陆续就听着梆子响,那动静恍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 大食代里头的白水村众人自然也听得真切,满脸笑容的跑出了暖棚迎新年。 第206章 外头早被萧容跟乔大江几人收拾出个空场,当中搁着火盆和一人多高的篝火架,四周还散了不少打白水村拉过来的松树枝子。 按老规矩,乔里正带头点燃第一根香,香头明灭间朗声高呼:“一换更,逐山鬼!” 尾音还带着常年在山林里喊围猎号子的沙砾感。 乔大江、杜家老大、李家山根、山柱等几个村中最擅猎的汉子随后跟着重复,一边高呼一边引领在场的男女老少把松树枝子往火堆里填扔。 乔小树则是童创组“头领”,带着众娃、举着兔毛扎的“驱邪旗”绕着圈的跑。 孟坨子往火盆里扔了块带毛的野猪皮,“刺啦”声里腾起焦臭的青烟。 这是白水村过年的老规矩:用猎物皮毛敬山,让山鬼闻见血腥气便不敢近前。 那边儿的乔里正继续高声喊着:“二换更,请猎神!” 李家奶奶立刻就往火里撒了把早就凝成冻的鹿心血,血块在炭灰上爆开,萧容便把用白桦树皮刻的猎神牌位立在火架前头的案桌上,那上头还摆了一张牛角弓以及不少供品:风干的野猪肉条、用熊胆泡的酒、还有今年白水村卖得最好的“特产缠丝兔”。 “三换更,兽满仓!”乔里正喊完,从腰后拔出猎刀,在掌心扎了个血口,指腹沾了点儿就抹到了供桌的弓弦上,再次高喊:“猎神在上,今年若能富足,全村给您雕石像!” 他祈愿的这会儿功夫,村中舒娘、丽娘等女眷们就往众人手里头塞糖渣儿。 糖渣儿是用野蜂蜜和山羊奶熬的,里头还撒了细细的盐粒,老话儿都说能镇住山林里的邪祟。并且也不是给大伙儿吃的,是要往火堆里抛的。 也不止糖渣儿,大伙儿纷纷摸出自家预备的东西往火盆里添:丽娘扔了个饺子、叶氏扔了枚铜钱,连最好吃的娃娃们都往里抛了自己存的野栗子、核桃肉、糖山楂。 现代禁猎,原主又没出过京城,所以这样的仪式苏榛也是第一次瞧。 但她知道这火祭并不神秘,而是一群把命系在山林里的人,用热血和甜渣儿跟山神做的一场交易:你给我猎物,我敬你烟火,彼此不亏,彼此敬畏。 那些抛进火里的,从来不是给石头刻的神吃的,而是要让活着的人知道,日子再难,总有人与你一起,等时间烧成灰,就会长出新的希望。 苏榛安安静静的站在最外沿,听着四周的欢笑声,谨哥儿突然从内圈儿的人群里钻了出来,往她手里塞了块温热的米糕:“姐姐快吃,小平安给我的,她说子时咬春,岁岁平安。姐姐快吃,吃了就平安!” 苏榛蹲了下来,跟谨哥儿一人咬了一小口。糯米的甜在舌尖散开,心里那份绝望跟恐惧也一点点的淡了,那些关于“消失”与“存在”的惶惑,在这声“姐姐平安”里,轻得像片雪花。 当兴盛湖的人来添彩、当谨哥儿踮脚喂她米糕、当黑炭拱到她脚边、当全村人在火盆边等她吃饺子、当叶氏挑灯帮她缝衣裳、当寒酥把兽肉最好的部位都偷偷让给她吃。 当重云亲手帮自己系上这手绳…… 苏榛忽然笑了,所谓“烟火气”,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单打独斗。 她曾以为自己是游离于时光外的孤魂,此刻却在这儿、在千万句重叠的“苏娘子平安”里,找到了最妥帖的归处。 原来最“灵验”的从来不是焚香叩首,而是一群能把她的魂儿牢牢拴在这烟火里的人。 她虽身处异世,却有了更珍贵的东西:一群愿意跟着她折腾、愿意为了好日子一起使劲的“家人”。 因自己的房车已经驻车到嘉年华场地,苏榛便没有跟着女眷们再回琼涯客栈的“宿舍”,反正明儿一大早就要做营生了,留宿房车省得来回跑。 至于安全问题也压根不必担心,除了嘉年华安排了不少兵卒之外,白水村也在大食代范围内安排了轮值守夜,所有房车都能住人。 本来谨哥儿也非要跟姐姐一起,叶氏生怕他晚上闹腾害得苏榛也休息不好,好说歹说的强行抱走。 另外乔大江跟小树、春娘三口也专程来跟苏榛告别。 尤其春娘满脸都是真黑灯瞎火都藏不住的喜,拉着苏榛小声说:“本来想等开席时跟你说,可人太多,没好意思显摆。总之订单催得紧,我们打算明早鸡叫头遍就返程回家制煤去。” 第274章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粗布账本,翻到夹着干草的那页,“你瞅,光是兴盛湖镇就订了三百块蜂窝煤,还有城里的商号派了伙计来,说要先订两千块试销……” 春娘拽了拽丈夫的袖子,“一共多少?” 乔大江笑着摇头“我这大老粗哪儿记得住,具体接了多少订单咱没敢细算,怕吓着自个儿。” 春娘笑啐了丈夫一口,再看苏榛的时候眼里泛着水光,“原先在村里守着土灶,做梦也想不到能靠卖煤块挣这么些银钱。等开春我打算再加盖个厢房,给孩子做间书房呢。” 小树听到她娘的话,眼神大亮,忙不迭的跟苏榛说:“苏姐姐,我会写“煤”字了,爹爹说等我识字识得多了,就能帮着记账本!” 苏榛摸了摸他的头,夸他本事,触到他发间还沾着的煤屑。这孩子最近小脸上常沾着黑灰,却比以往笑得更欢。 春娘将账本重新揣进怀里,从腰间解下个钱袋往苏榛手里塞:“按说好的,头笔生意的红利。” 苏榛怔了下,“今儿就给我?急啥,回村再算也不迟啊。” “今儿就得给,这不过年嘛,好彩头必须要给的!”春娘硬塞过来:“拿着!” 苏榛只好笑着接了,又想到件事,赶紧跟乔家两口子说:“光你们仨回去也做不出多少量。一直给咱村送货的靠山村张家你们也都认识,四个小子都是能干的、人也踏实。他们本来也私下问过我,想到大食代来打杂赚点零花。但当时我这儿也不缺人手,就没应下。你们不妨去问问,就说我荐的,他们先帮着制坯模应是没问题。” 乔大江挠了挠头:“可咱没雇过匠人,能行?” 春娘却眼睛一亮,伸手按住丈夫的胳膊:“咋不行?去年你帮靠山村搭羊圈,不也拿了两斗粟米当工钱?” 想了想,又问苏榛,“就是那煤粉配比的方子……” “方子自然只能你们攥着。”苏榛叮嘱:“让他们只做前头的筛煤、运料,关键处你们亲自做。” 乔大江点点头:“行!那明儿就先去趟靠山村,能找几个帮手是最好的。” 事儿都聊完,乔家三口就也不耽误苏榛休息了,告辞往琼涯客栈的宿舍去。可都走出好几丈了,春娘忽地又转身跑过来抱了苏榛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妹子,谢你让我们一家能过上亮堂日子。” 说完便红着脸松开手,追上丈夫儿子快步走进风雪里。 苏榛瞧着这一家三口,乔大江肩头担着空煤筐、春娘牵着小树的手,又觉得眼眶发热。 ***** 在外头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一身寒气,回身上自己的房车,一拉开门,里头的暖意扑面而来。 萧容临回客栈的时候就把苏榛房车里的暖炉点上了,还特地寻了梯子检查了外头烟管,拿火浣布缠了个新滤网,这几夜风雪再大也不怕倒烟。 眼下炉里的蜂窝煤烧得正旺,把寒气牢牢挡在帘外。因也知道苏榛有忙到再晚都会擦身的习惯,叶氏喊斐熙几个小徒弟帮苏榛备了好几缸的水。反正这十几日都是驻车,不用考虑骡马负重的问题,柳嫣就特意喊伙计搬来个紫铜方釜专供苏榛储热水。 可惜房车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麦秸,叠了三层后又铺了狍子皮保暖,尽量别沾水,沐浴自是不可能洗个痛快,只能站在木桶里简单泡泡。但今日又是烟熏又是火燎,再加上火锅城的牛油味儿,苏榛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腻,尤其头发,拿皂角狠狠搓了两道才罢休。 空间狭小、条件有限,沐浴真是成了奢侈的事儿,但沐浴后的畅快是让前头的一切功夫都超值。 头发湿着自也不能立刻就去睡,况且苏榛也不想睡。今天的两次“消失”都在她心里敲了警钟,她确实是莫名其妙的来了此世,但却不甘心又会莫名其妙的走。 症结究竟在哪儿? 想了想,便从案几底下的隔层取出粗麻纸和炭条笔,边写边想。 第一,是谁在现代设的局?炭尖刺破纸张,记忆涌现,她是被至亲之人推进冰冷的海; 第二,寒酥究竟跟海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第三,捆魂索已经回到她手腕上、船柜虽没成型但板材就在火锅城里搁着。这些是为了她能离开这儿做的准备,还是警告? 第四,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所有人看不到,第二次消失的时间明显比第一次消失得久,以后会常出现这种状况吗? 第五,这种状况,是人为导致、还是某种自然力量到了时限? 第六,如果彻底消失,是会回到现代、还是死亡? 最后一个问题,哪怕消失代表着可以回到现代,自己想回去吗…… 目光再次落在手腕上的捆魂索,苏榛咬咬牙,将粗麻纸上的问题逐条圈画。 “人为的可能性更大。”她喃喃自语。 从被推下海,到异世的两次消失,都像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谁这么恨她?这个人从没露过面,但知道她的一切。 知道她的一切?这念头如同一把利刃,突然劈开了苏榛忽略的第七个细节,脑海中不受控地翻涌出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碎片:寒酥披头散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掐住“她”的脖子; 而另一幅画面里,她与盛重云执手相对。 当这些碎片出现的时候,苏榛第一反应是这些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她重生而来的当晚已经改变了这一切。 但万一不是呢? 有没有第二种可能,有没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经历过这一切、想要改变结局的人? 那么有谁会最想改变这结局?当然不会是她自己,因为她好好的生活在现代,不会抽疯的预知了什么害得自己往海里跳。 苏榛下意识抚摸着手腕上的手绳。 呵,对哦,时空裂隙开启之时,唯有血脉相连者方能穿梭其中。 所以答案其实只有一个:呵,有另外一个“她”还在某个角落里。 炉火噼啪作响,镇定下来的苏榛也梳理出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过程: 如果跟此世的时间线一样,那么上一世的苏榛,从流放之路到达白川府开始,就经历了跟寒酥一起被绑架的事儿。而“她”自然也没本事像她此世一样打了个时间差的战、耗到盛重云带人来搭救。所以那晚,寒酥被辱,导致之后的扭曲。 随后,“她”在行商客栈的第一晚就选择了跟盛重云成婚,竟也没有带走谨哥儿,导致谨哥儿在白水村的破屋内被野兽撕咬惨死。 再然后,“她”并没有对萧家做出任何帮助,但不知发生了什么,萧家重返庙堂,也不知为何,寒酥把满腔的恨意都发泄在了“她”上。 可当时的盛重云又如何了?“她”被寒酥掐死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尽所有力量撕开时空裂隙,引自己入局、推自己入海,让自己重走一遍轮回,用“后人”的身份,替前世的“她”改写悲剧结局? 但也不对啊,寒酥就算再怎么扭曲,被辱之事也压根怪不到“她”身上,更谈不上替谨哥儿报仇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她”有那么大的恨意?非要杀了她不行。 奇怪,着实奇怪。 所以当中一定还有自己没有揭开的事情,想了想,已经没有必要再写下去,把粗麻纸也投入了火炉。 至少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个“她”,大概率活着,以某种形式。 “老祖宗……”苏榛低笑出声,笑却不是开心,而是苦涩与愤怒:“你以为重来一次就能圆满?” 自己没本事解决的事儿,召个后辈来宿命对决?苏榛无意识的攥紧了拳,恍惚间,她听见两个时空的心跳在此刻重叠。 上一世的不甘、这一世的决绝。 老祖宗,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我也该好好会会你了。上一世的你能撕开裂隙,这一世的我同样能找到破局之法。 你以为我会成为你的替身?我接受挑战,但我绝不会按你的剧本走。 第207章 天还未亮透,兴盛湖的冰面上已是人影攒动,但不是游客,而是提前来预备开业的。 距开幕已经第四日,嘉年华里头所有的买卖人心中都有了章程,也知晓第一批游客会在两个时辰后到达,各家的摊位、铺号都还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白水村大食代门口支着三层高的木架,挂了写着“联合促销”的彩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斐熙抱着一摞“美食寻宝图”搁在木架上,准备一会儿就让童创组的四处发放去。 眼下美食组的丽娘已经被几个商户围住,尤其晒盐场的刘阿公从昨儿就开始磨她,是瞧准了白水村的腊肉卖得红火,必须得用盐啊,那用盐量大了就可以跟他联合啊。老人家晃着手里的粗布盐袋,嗓门大得连冰牌坊处都听得见:“赵家媳妇,咱这盐腌腊肉多合适!您就应了这联合促销吧!” 还没等丽娘说话,另一老货郎把装满小物件的木车直接横了过来,车上挂了不少虎头鞋、香囊、泥娃娃,还有精巧的竹制风车:“我走街串巷二十年,搜罗的可都是稀罕玩意儿!您瞧瞧我能不能也跟白水村联合一下?满百文钱抽个福袋,印在寻宝图上,保准孩子们缠着爹娘来!” 第275章 “都先不慌!先不慌!”丽娘被围挤的发簪都歪了,“我得禀报苏娘子,这促销组合是她说了算。” 话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赤阳酒坊送酒来了!” 两辆手推板车说着就到了,还挂了“青梅酿”“桑葚醉”的金字招牌旗。打头的年轻掌柜跳下车,朝丽娘一抱拳:“苏娘子吩咐的买酒赠菜,小菜都在后头食盒里,劳您清点。” “我来。”斐熙过来数了酒坛子对数,再掀开食盒看:醉花生、酱胡瓜、码得整整齐齐的卤香干,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今日的白水村的主打促销就是跟白川府赤阳酒坊谈的,买烤鸭配青梅酒半价,买桑葚酒送下酒小菜,小菜归酒坊出人力做,白水村只管给成本银子。 其实斐熙的本意是让赤阳酒坊的赠菜当众亮个相,让大伙儿都瞧瞧“门槛儿”,兴许能挡住一些摊贩非要联合促销的态势,毕竟苏娘子说了,促销在精不在多,越精越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起了反作用,这香气不止没当成门槛,反倒像点燃了火药桶,围观的商户们按加按捺不住。 卖糖食的孙掌柜直接就嚷嚷着:“斐熙小哥,我家栗子混着麦芽糖炒的,又香又甜!跟你们这酒也绝配啊,客人嚼着栗子喝着酒、吃着小菜,多美!” “那我这糕饼也成啊!”糕点铺的周娘子挤到前头,掀开食盒,露出层层叠叠的枣泥糕、绿豆酥,“瞧瞧我这新出的点心多好,摊位也摆在你们大食代旁边的,离得近好搭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斐熙被挤得站都站不稳,正发愁如何脱身。外围突地传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你们这仨瓜两枣都别争了!” 喧闹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转头,一匹枣红马踏着碎步穿过人群,马上的盛锦书慵懒地仿佛自带光晕。 他本就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居高临下的藐着怔愣的人群,金丝滚边斗篷在周遭粗布麻衣中显得格外奢华。 众人还在发怔,就听他又开口:“干脆搞个‘美食美酒大擂台’,各家把拿手货摆出来,让来往的百姓试吃试喝,得票最多的三家,就能跟我们白水村……呃,能跟我们火锅屋联合促销!” 此言一出,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会儿,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商户们摩拳擦掌乐得不行。 火锅屋啊,那可是大食代里生意火爆的冰屋啊!而且这小公子大伙儿都知道,是盛府的二少爷,虽说不及苏娘子顶事儿,但起码……起码他是个人物! 精明的周娘子最先反应过来,“火锅屋的冰酪每日都供不应求,跟您联合,咱们的糕饼还不得卖断货!” 盛锦书最爱听吹捧,此刻得意了,“那就赶紧回去准备,在这儿堵着本少爷赚银子的路作甚。” 此言一出,人群重新沸腾,只不过这次的沸腾总算不是朝里、而是朝外了,排着队来又排着队跑。 斐熙趁机从人缝里钻出来,又看看马上的盛锦书,忍不住偷笑。 盛府二少爷虽然总被调侃“不靠谱”,可苏娘子联合盛家亲手打造的火锅屋,连白川府的达官贵人都要提前三日订座。 “你过来。”盛锦书突然伸手对斐熙招了招,“后头的事儿你安排,搬些桌椅之类的,擂台总得有个试吃席吧。” “小的安排?”斐熙怔了下。 “不然呢?难不成还得我亲自来?”盛锦书挑眉,“本公子出点子,你办事,天经地义。” 斐熙心里直打鼓,这二公子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别回头撂下摊子就跑。他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开口:“敢问二公子,这事儿……苏娘子知晓不?” “此等小事,本公子还不能做主了?”盛锦书周身气场骤变,枣红马似乎都感受到主人的威慑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笑话!苏娘子她……”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定在斐熙身后侧方,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原本上扬的威风架势像被戳破的皮囊,一点点泄着气,“她、她贵人事忙、忙如青天、天光大白、百里挑一……” 斐熙顺着盛锦书的目光转头。果然,是苏娘子正抱着一摞账本立在不远处。 苏榛缓步上前,似笑非笑地:“盛二公子威风啊,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可知嘉年华禁行一切车马?若真伤了人,你那个‘美食美酒大擂台’怕是要变成‘白水村惨案现场’的。” 盛锦书自小就浑,在家中也没怕过几人,如今又加上个苏榛。强作镇定的从马背上下来,干笑着摇头,“苏、苏娘……嫂……姐,火锅屋中午要执行一位贵客,我着急来……” 苏榛没打算听他理由,直接对斐熙吩咐:“你空了去跟安防组报一声,就说我大食代犯了规,认罚。罚银多少都由盛二公子自己出。” 一听只是罚银,盛锦书立刻绽了笑,心想无所谓啊,小爷有得是银。 “以及,盛二公子明儿中午会施酸辣汤五百碗,给往来百姓驱寒,也算将功折罪。” “五百碗!那得多少锅啊,一锅得……” “舍不得?”苏榛打断:“那就去安防组领二十板子,权当给你这烈马治治性子。” “舍得!”盛锦书一边说一边偷偷瞥向旁人,见斐熙憋笑憋得满脸通红,顿时梗着脖子强撑:“苏娘子说还要怎么罚,本公子绝不含糊!” “好。”苏榛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谁说的方案就谁执行,你那个什么‘美食美酒大擂台’就归你全权负责。从场地布置、试吃流程到最后的票选统计,都得你亲力亲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盛锦书逐渐瞪大的双眼,补充着:“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或是敢找旁人代劳……” 盛锦书差点跳起来,果断拒绝:“我哪有功夫管这些繁琐事儿!” “没功夫就抽功夫,有不懂的就学。”苏榛懒得跟他再啰嗦,“你身边人可以协助但不能代劳,实在不清楚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但,仅限三次。” 一边说一边已经带着斐熙转身走了。 盛锦书自然还会嚷嚷着抗议,抗议也没用。 斐熙跟着苏榛,小声问:“苏娘子,真的让二公子办吗?万一搞砸……” “他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当什么盛府二少爷?”苏榛回头看了眼望着不远处手忙脚乱往火锅屋跑的盛锦书,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再说了,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敢偷懒?” 其实也并不是苏榛大意,经过这些日子相处,苏榛也瞧出来盛锦书其实是个脑子活泛的,但懒得不行,需要“强权”压着才肯动。 她倒也不是存了教谁做事的心,但即然在她眼皮底下做火锅屋了,提点也好、帮扶也罢,就让他用最擅长的部分去帮白水村创收、也能让他在盛老爷子面前有点儿正形,双赢,没什么不好。 话不多说,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面试,以及算帐。 就是字面意思,开业第四天了,她要去看看白水村达到了多少流水,开心! 每隔三日的“帐务集议”是安排在湖边食客暖棚,趁着第一批游客还没到达赶紧进行。 至于面试,也是头等着急的事儿,面的是帐房先生。 其实原本的司库安排是白水村各个筹备组的组长以及符秀才,可打从开业第一天就证明了想像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白水村识字的太少,会算盘的根本不够。首日闭市对账时,对到三更了账面还轧不平。第二天手忙脚乱、第三天就完全乱了套。 昨儿苏榛就安排斐熙回了趟牙行,加急寻了两位临时帐房来。 也是时间赶,斐熙边走边跟苏榛说着大概情况:“这俩人品跟能力都过硬,年长些的姓陈名青,曾经还在盛家布庄管过五年总账,可惜得罪了二房夫人被赶走了。” 苏榛怔了下,“二房夫人?锦书的娘亲?” 斐熙点点头,也有些无奈:“说起来都笑人,就是理帐的时候理出总帐多记了二十斤肉,原来是二房拿公帐的肉喂了自家猎犬。” 苏榛:“……” 富甲一方的盛家二房连二十斤肉银子都要贪,果真是一言难尽。 斐熙继续说着:“从盛家出来,陈青也不知是伤了心还是年纪大了存够了银两退休,总之不再进大行管帐,平日里接些零散的活儿。比方农忙时帮农户核计粮产,谁家娶亲嫁女要置办东西,他能从聘礼到喜宴流水算出个花红簿子。” 苏榛挑眉,“听起来倒像个走街串巷的账房郎中。” “苏娘子这评价贴切!”斐熙笑出白气,“我侧面也打听过他月银,差不多能赚个三、四两。” 苏榛点点头:“成。另一个呢?” “另一个年轻,今年只二十有五,一手小楷写得比姑娘家绣花还工整,票据、契约皆能按官署格式起草,省去日后九成纠纷。我昨儿就试了他打算盘的本事。左手打大算盘、右手还能写数码字,边报账边记账,末了还能倒拨算盘复算一遍。但人本事,要的就高些,他平时一个月也能赚个五六两的,眼下年关,怕是更高些。但最后如何还请苏娘子您定,若是嫌他贵,我再去寻了便是。” 第276章 “行,我知晓了。”苏榛心里有数,说话间也就到了暖棚外头。 斐熙掀了帘子请苏榛先进,那俩位帐房已经在候着了,见有人进来赶紧站起来,也是礼数周全。 斐熙他俩自是认识,但前头那位小娘子着实惊了他们一瞬:一直听说苏娘子是年轻貌美的,却没想过如此年轻如此貌美。明明布衣素钗不施粉黛,整个人却比白川府最招摇的金枝玉叶还要清冽三分。 苏榛也是早习惯了旁人见她第一面时的讶色,但她却没想到是因为美貌,而一直以为旁人惊讶的是她的才华…… 这也不奇怪,世人总爱先看皮相、再论风骨。 总之双方简单介绍、寒喧过后,陈青跟周醒明就各自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自陈文书、盖了私印的荐章、以及门状呈给苏榛。 这也就相当于个人简历和名人推荐信,苏榛心里清楚但只大致扫了眼便又还给他们,话直接、语气却真诚:“不必看了,斐熙在牙行这么多年,连州府银号的朝奉都夸他‘识人如识珠’。他说二位能把乱账理成金丝线,我便信二位有这本事。” 这话一说完,斐熙耳尖顿时泛起薄红、整个人都快发光了似的。帐房先生何等重要,苏娘子在人前给了他这般抬举,堪比在戏台子上敲锣打鼓地夸,给足了他颜面。 第208章 陈青跟周醒明也懂这道理,不由得愈发高看斐熙一眼。 但高看归高看,他俩留不留得下来最重要的还是具体做些啥、以及薪银几何。 苏榛在这方面绝不拖泥带水掩掩遮遮,直接就说了:“后头还有十一日,帐务容不得半分马虎。眼下我们每日的营收都有专人统计,虽说大部分不识字,但嘉年华换币数量是有登记的,所以哪个摊子赚了多少清清楚楚。另外食材和消耗品也全部有巧法子计数。比如米面粮油,是拿容器定量。鸡蛋啊、肉饼这类更是数得出的。不好数的哪怕盐、调料粉,我们也是按重量计数,多少斤盐能制多少食物,大差不差。总之前头的事儿我们都做得妥当,帐房先生的功夫就少花些。每日闭园都做个小结。” 陈青跟周醒明一听,又是默默一惊。时下的酒楼记帐不过也就是掌柜的在流水簿上草草画几笔,遇上生意好时,连酒水钱都能记错。便是盛家布庄那样的大商号也不过是每月末才对账盘库。 可这猎户村做个买卖,竟能做到“一日一结、票账两清”,听起来比州府税吏衙门还要严谨三分。 如果说陈青跟周醒明对苏榛的“第一惊”还是因为美貌,这“第二惊”就多少算是见了世面,山中果然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苏榛倒不清楚他俩心中这想法,仍旧说着:“每隔三日,还会对帐务进行一次复盘。会把前三天的情况做分析,分析哪些地方超支了,哪些项目收入超出预期。这是重中之重,后头采购组会跟据帐面来调整采购计划。” 陈青点点头:“苏娘子这‘三日一核’的法子,倒是与其它商行的‘旬报’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大食代摊位繁多,流水琐碎,怕是要耗费不少功夫,如何能在复盘时做到‘对症下药’?” “这便是请二位来的缘由。”苏榛舒展了笑意:“陈先生擅长梳理乱账,正好可将三日流水按‘收入’‘支出’‘损耗’分类成册;周先生精于算术,便用‘*进多出少’的法子,算出每个摊位的盈余比例。” 说完,从随身的小挎包中取出册子,翻出几页给两位帐房看,上头画着古怪的图表,“这是我琢磨的‘盈亏图’,炭笔标超支,毛笔标盈余,画大些摊开在墙上一目了然。” 周醒明凑近细看,只见图表有的是圆、有的像扇面。分了不同区域,比如卖火锅的、卖甜食的、卖烤炙类的,各自占了多少份额,超支在何处,盈余又在哪里,竟比寻常的帐簿清晰十倍。 他忍不住惊叹:“苏娘子这法子好,妙啊!” 苏榛心里偷笑,这其实就是现代的记帐app页面,她照猫画虎来的。 “光是算清楚还不够。”苏榛指着图表角落的空白处,“每次复盘在这空白处写下‘三条对策’。当然这是群策群力一起去想的对策,比如超支的如何节流,盈余的怎样扩销。就像前日,酒水卖得火爆,我们便立刻让采购组签了联合促销,谈了新买卖。” 斐熙都忍不住的赞同,“苏娘子说了,做生意得像这流水账一般,时时算,处处算,才能让银钱像活水一样,越算越旺。” 陈青也是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暗自佩服。这白水村表面看是靠新奇的玩意儿才能热闹的集市,内里却是步步为营的棋局啊。 苏榛便继续说:“另外还有第三本帐,算是应急帐。从每日的营收里按一定比例抽取银两存进去以防万一,这也是需要二位出力的部分。后头要是突然遇到设备损坏需要紧急维修、或者哪个摊位遭遇意外需要银钱周转,就能从这应急帐里拨款解决,不至于让整个村子陷入困境或是各摊子之间扯皮。” 陈青是老帐房,可太清楚“各摊子之间扯皮”是怎么回事了。尤其这种联合多人一起做买卖的,应急帐必不可少。 “总之,两位先生若是留下来,要做的帐簿属实不少。”苏榛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语气愈发认真:“薪资一事,我也不绕弯子。这十一日聘期,给俩位日结三钱。若能做到每日准时出账、三日复盘无疏漏,另有结项赏银。” 三钱银子一日,十一日便是三两三钱,肯定是比他俩在寻常商行收入多。 周醒明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就想同意,眼神瞄向陈青。 陈青毕竟老道且见过世面,神色不变,问着:“可算得丰厚。只是不知这结项赏银,具体是如何算?” “自然不会让二位白辛苦。”苏榛继续说着:“除了帐目清晰无差之外,每三日复盘若能提出被采纳的好计策,一条赏三百文;若全程帐目无差池且建议被采纳三条以上,再赠五钱。甚至,大食代帐务琐碎,每日结算又要赶在闭园后,难免需点灯熬夜,我们也特设了食补和餐补。” “食补餐补?”陈青跟周醒明异口同声。 斐熙笑着点头,“对,这可是白水村独一份,不止你们会有,我们都有。只要领了我们的员工牌牌,每日能在大食代任意摊位换一份宵夜。另外二位若是不想住宿舍,只要能保证每日上工时长,大食代每日补贴百文”。 陈青与周醒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动。毕竟在州府,能开出这般优渥条件的商行着实太少。尤其陈青忽然想起自己在盛家熬夜算帐时,也不过是就着冷茶啃硬馒头,此刻心里竟泛起几分暖意。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苏榛神色郑重,“若因疏漏导致帐目不清,或是耽误复盘时辰,每延误一次,扣当日工钱的三成。二位可愿应下?” 周醒明毕竟年轻,且对自己本事自信,先点头应下:“这也应当的。” 陈青则捻着胡须沉吟片刻,终究也点了头:“苏娘子跟斐小哥儿如此坦诚,我若还斤斤计较,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苏榛展颜一笑,吩咐斐熙,“你带两位先生去符秀才那里签契,另外上岗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二位上午可先去安置行李,午食后再来大食代帐房看第一日流水。” 一听还专门给他俩预留了安置时间,俩人更是在心里赞了声这苏娘子做事大气。话不多说,起身施礼就先去跟斐熙去签契。 其实关于请这俩位帐房先生、还要给出如此高薪的事儿,白水村筹备组其他人都有些“心疼”。在他们的概念里,不过就是算个数,一日算不明白也无所谓、哪怕嘉年华结束了再算明白不就行了,反正赚多赚少都是村里人自己拿,差点儿就差点儿呗。 但苏榛也实在没功夫给大伙儿解释财务的重要性,好在大伙儿有意见归有意见,大事小情最终拍板还是信任苏榛。 而陈青跟周醒明的确不负“苏”望,上工的第二日就发现小吃摊上的食材消耗与营收数据存在微妙差异,便主动到摊位观察。原来是白水村当值摊主为了方便,在给顾客称取时偶尔会随手添加几串当添头,却未计入营收。 这本也无可厚非,小摊贩主送点儿送添头出去再正常不过。若是苏榛当值,怕是她送出去的添头最多,自然也不可能拦着。 可这小事儿在较真的两位帐房先生看来就是大事,俩人熬夜琢磨了个法子:竹筹记数。 比如每预备好一部分食材就相应按斤数或个数准备一根签子,记送出去的添头,每日消耗一目了然,原本模糊的人情往来,都化作确凿的数据。直观的让白水村大伙儿清楚了送出去多少,再后头三日,食材损耗率从原先的一成半骤降至不到半成,换算成银钱,每日也足足能省三四两银子。 这竹筹实打实拦住了无声溜走的银钱,更让白水村包括苏榛也愈发“精打细算”。 这还仅仅是俩位帐房在节流方面的贡献。在开源上,周醒明在算术方面的能力也展露无遗。他在苏榛给的扇形图上做了改进,通过对比不同时段的销售数据精准提供备货数据。 第277章 比如增加午后饮品的供应量,并数出更赚钱的组合优惠套餐。果然,次日饮品摊位的营收就增长了两成。 在三日一次的复盘会上,陈青和周醒明更是大放异彩。把一部分“滞销商品”与热门商品搭配售卖,成功减少了三成的库存积压。使得大食代在后续的运营中,盈利不断攀升。 白水村大伙儿实打实受了惠,更也不敢小瞧“有文化”的重要性。都在心中暗想等嘉年华散了找乔里正商量商量,收拾个空屋出来,专门教娃娃们识字、打算盘、画折线图?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总之,请下这两位帐房当日,签契的时候苏榛本想也跟着同去,刚好也要找符秀才商量些事儿。可刚出暖棚就被等在外头的丽娘拦下,一脸兴奋,说是渔帮送来几大车的渔获,大伙儿都等着苏娘子去瞧呢。 渔获是苏榛提前就预订的,就为了今天下午就开始的大食代“主题”:寒江鲜飨集。 今天这主题因以水产为主,苏榛还特意邀请了兴盛湖渔帮兄弟们一起参加,渔帮负责卸货、分拣、预制。大食代出方案、出场地、出服务组。 眼下苏榛一听渔获都到了,也是由衷的高兴。除了觉得能赚钱之外,主要是她想吃…… 赶紧跟着丽娘往空场一路小跑着过去,因渔获腥气大、也占地方,为了不耽搁大食代正常营业,全部堆在了背风靠后的“野生”冰面区域。 等到了才发现,眼前俨然多了一座庞大的水产工厂! 至少来了近百辆冰橇,密密麻麻地挤在冰面上,每辆上都堆叠了覆着白霜的篓筐。筐里渗出的水也冻成了冰。仅这一眼可见的量也至少载了数千斤水产! 眼下已经在卸货了。项松带着几十号渔帮汉子、以及萧容已带着运输组抬来榆木大秤。按老规矩,三筐一垛,边清点边称重。 汉子们拿着撬棍凿开冻在冰橇上的篓筐底子,再攥着捆筐的粗麻绳、使劲儿把篓筐拖下来踹上几脚,冻成硬块的鱼虾就混着碎冰倾泻而出摊在冰面上。 寒风中尽是隔一会儿就喊出来的报数声:“第一垛第一筐,杂鱼,三百二十斤!” “三筐一垛!腾位置!” 这会儿功夫,苏榛眼瞧着冰面上已垒起十余座整齐的“水产方阵”! 这不得不说,她也是赶上了好年景。前朝是全面海禁,无论何人、但凡敢与海外诸国开展贸易,抓到的,满一百钱就得判罪,最严重的甚至刺青发配。 直到大宁建朝的第一年才逐渐宽松了政策,如今市舶的条法只限定了海陆商贩不得么自前往新罗及登莱州界。而白川府海域临的是长焦国,并无禁令,所以算是难得的“半自由贸易区”。 说是“半自由”,也是因为还差一纸定论。 所以盛重云此次进京的任务里就也包括了去探听消息。毕竟苑琅向市舶司递了文书,恳请将白川府列为正式通商口岸,还附了《长焦国互市细则》。 “苏娘子,这趟好收获!”项松顶着风雪大步赶来,呼出的白雾都在胡茬子上凝了冰晶,满脸爽朗的笑容。 苏榛更是高兴,赶紧问她最关心的:“可有鳆鱼跟柔鱼?” “有!多着呢。”项松拍着胸脯保证,“上回你来兴盛湖不就在我这儿预定了,翻江倒海也得给你寻到!” 一边说一边带着苏榛跟丽娘往前头走,冰面上可不就铺了好几堆裹着冰晶的鳆鱼跟柔鱼。 项松蹲下身拾了枚,直接拿手就抠开了鳆鱼冰层举到苏榛眼前,“苏娘子快瞧,这大小可合用?长焦渔人打礁石缝里现撬的!” 苏榛接过鳆鱼在掌心比量,是八头、九头鲍的规格,在时下市面上堪称珍品,更别提筐里还混杂着不少小巧些的,足够她搭配也不同菜式。忍不住笑着赞,“项大哥,这次您瞧着吧,我保准能大伙儿多赚一笔。” 一旁的丽娘早就看得两眼发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戳了戳硬邦邦的鳆鱼壳子,嘟囔道:“这跟石头似的,要咋做啊?” 苏榛先没急着细说,只问项松今儿兴盛湖能均过来多少人手。 项松抬手指向冰面:“卸货来了四十个壮劳力,不过嘉年华渔摊开张后就会缺人,晌午就得抽走一半。”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拍着胸脯保证,“但也放心!留十个精壮汉子打下手,从杀鱼到跑腿,保准随叫随到!要是还嫌不够,我家玉娘早带着渔婆们候着呢。一听说是苏娘子教她们做营生,都是争着抢着想来。” 第209章 苏榛便也没再客气,笑着应:“若是玉娘姐姐肯来那再好不过,但我也没清理过如此海量的渔获。项大哥那儿人手可够?” 项松问:“这些渔获大致得备到什么程度?” 苏榛想了想,一条一条的说:“全部称重过数,留一半儿囤着拿竹篾垫底防粘连。鱼类也得按大小、种类分垛放,然后刮鳞去脏清洗。蟹类也是需要分拣,蟹断腿断须的单挑出来留着熬鲜粥。蟹脐发黑的直接丢了不要;贝类带壳子的先拿草木灰水浸一浸,拿猪鬃刷蘸盐水细细刷。虾类需要清洗去虾线,三成留头留壳、三成去头剥壳、三成去头留壳。头壳都剥了的虾肉用干荷叶裹再拿碎冰混着藏。柔鱼、八爪鱼之类的挑净吸盘冰屑。鳆鱼一半儿留壳一半儿去壳去脏。寻常的就这些,若是有特别稀罕的海获先留着,等我琢磨出作法了再说。” 项松边听边盘算,这活计属实不少。眼下天寒,海产也不好洗,仅是清洗这一项,手脚麻利的半个时辰也顶多洗个三、五十斤。想了想,说着:“那我就留这儿十五人负责清洗吧。至于分拣,得要眼力好的,再来五人也差不多够了。玉娘会带五个女眷去大食代现制现做,一共二十五人,苏娘子觉得可成?” “再好不过,应是够的。”苏榛松了口气,眉目愈发舒展:“这活计劳烦各位。等晚上散场了,白水村做东请大伙儿吃宵夜,定让大伙吃个痛快!” 项松爽朗的笑着应,冻得通红的脸上纹路都深了不少:“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还真别说,开幕这几日,渔帮兄弟们每次路过大食代牌坊、闻着里头飘出来的味儿都馋得直流口水,一直嚷嚷着让我领他们见世面呢!” 说着豪气地拍了拍腰间酒葫芦,“晚上我扛十坛酒来,咱好好热闹热闹!” 苏榛应下便不再耽搁,先选了已经清理好的鱼虾蟹搁在冰橇上,跟丽娘一起拖着回了大食代。 大食代的忙碌可是不比渔获的场地少,各自摊位准备开业的喧闹扑面而来。乔里正特意匀了些人手出来在布置下午的“寒江鲜飨集”。 也是有了前头三日的主题日经验,今天的动作就利落熟练了许多。 主街右侧自东向西划分为三大区域。最东侧是渔获展示区,山梅带着服务组往板案台上覆粗麻布。 中间是烹饪与售卖区,架了六顶桐油布天幕帐两两一组,帐角用麻绳串联,上头还挂了不少好看的小贝壳、螺当装饰。 每顶天幕前也都悬着木质招牌,符秀才正往上头写菜名。菜单是苏榛昨儿就定好的,以烧烤为主,像“冰焰烤蟹”、“竹筒焗鲜”之类的。 天幕底下,杜老大带几个男丁安置了折叠焚火炉和折叠料理台。冰块的台面上本就凿出的凹槽,专门用来放置竹筷、酱料罐,边角还钉着挂钩,方便悬挂铁夹、毛刷之类的工具。 后头两间冰屋门洞大开,一间放食材和工具、另一间堆着竹筐,里头是成捆的松枝、炭块、蜂窝煤。 苏榛绕着这区域前前后后走了两趟,拿准了风向便让斐熙带着小徒弟们在指定位置安上挡风风幕。 眼瞧着布置得规矩了,距离上午的开幕也就差不到半个时辰。鱼获会陆续送来,苏榛得抓紧最后时间先做些样品搁到台子上。 烹饪的天幕底下已经开始热气蒸腾,折叠焚火台上架着铁篦子, 苏榛抄起竹夹先选了精洗过的螃蟹,拿冰缸里头的井水再冲了几道之后去了蟹腮、蟹心等不能吃的部位,随即在蟹身撒了粗海盐,拿干荷叶包着,里头还放了些花椒粒增香。 大宁朝人吃海蟹最多是水煮,讲究些的会做成蟹羹、糖蟹,以及还有生吃的腌蟹、呛蟹。 像苏榛这种盐焗的作法的,她虽说也不敢保证全大宁都没人试过,但试过的也总归是少数。 把螃蟹收拾好了接下来弄蛎蛤。 “竹筒!”苏榛侧身接住丽娘递来的青竹。 这青竹已经浸入温水泡足一刻了,也是为了防止烤制的时候爆裂。随即把拌着姜末、黄酒的蛎蛤填入竹筒,再加一勺用虾壳、鱼骨提前熬制的高汤、撒上一把切得细碎的野韭菜。最后拿竹签戳破海物表面的筋膜,再用荷叶塞紧封口。 最后才预制苏榛自己最爱吃的烤鳆鱼串儿和烤柔鱼。也就是现代的烤鲍鱼和烤鱿鱼。 这两样更简单,拿小刀沿着壳壁把鳆鱼肉剜出来再抠掉脏袋,清洗一下切出菱形花刀就可串在竹签上,淋上苏榛调的那些个香辛秘料及蒜末、姜末腌制片刻就成。 第278章 柔鱼除了那些个烧烤秘料之外,上头还多刷了一层成树娘子制的芝麻酱、花生酱调制的酱料。 除了这些之外,丽娘带着美食组还在一旁跟着串了不少其它种类的,像蒜蓉烤江珧(扇贝类)、椒盐烤虾、烤鱼,以及素菜的烤笋、烤菌菇、烤瓠瓜。 尤其最后素菜余的多,苏榛觉得也别浪费,在剩余竹筒中填入胡萝卜块、豆角段、茨菰片,再加上海鲜高汤全部做了竹筒焖烤杂蔬。 与此同时,嘉年华的司市也正带着杂役们做开市前的查验。 逐一核对所有摊主的牙牌,仔细端详上头的商号刻字,确认无磨损、涂改,再对比簿册查找对应的牙牌编号、摊主信息。 全都无误后再把牙牌递回,继续走向下一个摊位。 直至巳时过半,日头高悬,时辰到。 司市站在冰牌坊外头扬声宣告:“开——市——!” 没一会儿,第一批到达的游客便陆续进了嘉年华。 其实此刻距离晌午还早,过来的人基本也都在家用过了朝食,目的地基本都是冰嬉场、或是卖手工艺品的区,并不会先来大食代。 苏榛倒也不急,在大食代入口站了会儿,估计着人数进来得差不多了,便转头朝里头候着的童创组比了个手势,十余个穿戴整齐扎着绿绸巾的娃娃立刻举着特制的“美食地图旗”、提着竹筒就冲了出来。 竹筒里是刚烤好的海鲜高汤焖,娃娃们一边跑一边散味儿,浓郁的鲜香肆意飘散。 “来看会跳舞的烤鱼!来尝会唱歌的竹筒鲜!”谨哥儿带头喊,勾得正打算往冰嬉场去的孩童们纷纷抽动鼻子,循着香味回头张望。 妞儿跟小平安等娃娃立刻配合着谨哥儿,举着“冰灯鱼”各种宣扬。 更绝的是童创组最“福态”的两个胖墩儿专门负责“吃播”,举着脸那么大的烤鱿鱼嗷呜一口,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汤圆,酱料顺着嘴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含糊不清地嚷嚷:“香!太香啦!” 搁现代,街边烧烤摊炭火炙烤鱿鱼的香气堪称嗅觉核弹。可这会儿的大宁朝却没几个闻过如此香辛的,只感觉比寻常烤鱼气味更霸道三分。 谨哥儿等嗓音清亮的娃娃们抓紧时间继续吆喝:“大食代,鲜满堂,一尝福气财运双!竹筒鲜,鳆鱼香,吃了身康又体壮!” 脆生生的童音裹着甜甜的尾调。娃娃们个个生得好看、衣裳样式还新鲜,发间系着的贝壳铃铛随着跑动叮当作响,直把围观的游人稀罕得不行。 瞧着游人们的注意力过来了,服务组的山梅以及斐熙等人也就适时出来了。 斐熙举着“海鲜寻宝图”,一脸笑容:“诸位客官,我们白水村大食代的美食每日都有一个主题,今儿是‘寒江鲜飨集’,专做湖产海产。湖产是咱兴盛湖渔帮天还没亮冬捕的,海产是打长焦国运来的,保管新鲜美味。” 他一边说一边展示了手中一个贝壳:“另外,我们今天的活动分三个时段。咱晨间开市就进来的大伙儿可是最有运气的,大食代里头的冰雕啊、冰灯啊或是小摆设里提前藏好了二十枚这种写了号的贝壳。只要在今日闭园之前寻到,一枚就能兑换一串烤鳆鱼,集齐三枚还能再多抽个‘渔家盲盒’”。 立刻就有心急的游人问:“盲盒是个啥?” 山梅等人立刻展示,随机打开几个小纸盒,有的里头装着海螺哨、有的是小鱼挂件儿、头绳,还有的是冰嬉场的入场免费券。 这些小物件儿无一例外做得精巧别致,色彩鲜亮又透着童趣,别说娃娃们见了挪不动步,便是大人们瞧着也忍不住眯起眼笑,直道“真是个顶个的招人喜欢”。 斐熙最后又抛出个重磅:“大伙儿别急,还有个‘终极奖励’,若是能找出上头写着‘福’字的贝壳,整个嘉年华范围内您消费,三百文之内我们白水村买单!” 话一说完,全场沸腾。众人眼睛发亮,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还有喊着问斐熙的:“你可保证?三百文之内都成?” 斐熙笑着点头,“这么多乡亲们都听着呢,我哪敢说假话,绝对属实!” “这可太值了!” “那我们这第一批进来的划算啊,后头再来的想寻都没了!” 立刻就有机灵的问斐熙:“方才你说分三个时段的,意思是后头两程也有这活动?” 斐熙:“对!午时跟酉时还会各释出二十枚贝壳,总之我们全天有奖,‘福’字贝也会一共释出三枚的。但普通贝每家兑现数量不能超过三枚。福字贝每家也仅兑一枚。” 意思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呗,大伙儿也都明白这道理。 霎时间,原本还稍有分散的人都沸腾了,娃娃们拽着家长的袖子已经想要往大食代里冲。 为了避免活动现场因寻宝陷入混乱,大食代也早有安排。 服务组跟安保组身着统一服饰迅速分散到各个区域,手持竹筒扩声器大声提醒:“各位客官莫急!寻宝区域已划分好,每处都有指引牌,大家按区域有序寻找,兑换处也会一直开放!” 同时还安排专人在出入口疏导人流。 做好这些准备后,斐熙才笑着宣布:“现在,寻宝正式开始!” 这话一落地,冲! 起先冲进大食代的十有八九是冲着“寻宝”,可但凡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冰雕牌坊旁,是身着短打的玉娘带着渔家女眷们正表演“冰上切鲜”。厨刀在手中上下翻飞,眨眼间肥厚的鱼片便薄如蝉翼,摆成莲花模样,花蕊处都点缀着嫩黄的姜末,瞧着比真花还要鲜活。 暖棚檐下是服务组专门请百戏行推荐来的“驻唱”,这小伙儿长得俊、生得高,还扮成了渔家汉子模样,敲着渔鼓唱《寒江寻宝谣》:“正月里来冰上走,渔娘切鲜赛神仙……” 前头还搁着个牌子放了个铜盆,上头拿炭笔写着“可点唱,五文一首。” 有胆子大些的小娘子捂嘴轻笑,往铜盆里丢了五文钱,脆生生道:“小哥儿,能否唱支《采莲曲》?” 驻唱指尖拨弄渔鼓皮面,笑着就换了副柔婉调子:“荷叶田田露珠圆,小姑船头采青莲……” 惹得小娘子们笑红了脸。 此时也不知谁喊了句“烤鳆鱼出炉咯”,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整排的烧烤摊子青烟袅袅,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方才还盯着冰雕鱼片的汉子们登时转了向,连寻宝的“正事儿”都忘了干。 而摊子上摆着的吃食,至少有八成菜式是大伙儿不认得的。不认得也不要紧,旁边站着个美得跟画似的小娘子耐心介绍,说是什么“冰焰烤蟹”、“竹筒焗海蛎”、“炙烤银鳕鱼”,还有炭烤鳆鱼串儿、鲜酱烤柔鱼。 人群当中有知晓这小娘子身份的,便偷偷告诉大伙儿,那是白水村的苏娘子,也就是提出办这嘉年华的姑娘,同时还是重云公子未过门的妻! 第210章 所谓山高皇帝远,白川府百姓有些连太守是谁都不清楚,但无人不知盛府的盛重云。而重云公子“高龄”未娶本就是热门话题,他眼下终于要娶了的消息自然就是热门当中的“爆”。 反正只要进了大食代,不管吃不吃不管买不买,偷瞄几眼那位苏娘子是一定的。瞄着瞄着就觉得反正来都来了,趁着人家还在做买卖赶紧买点儿尝尝,回去也能跟旁人说:我吃过盛家未来主母亲手做的菜肴! 再单瞧那做好的螃蟹,壳子上泛着琥珀色油光,蟹钳里插着根细竹签,签头还坠着团跳动的“火苗”。原来上头是烧了烈酒,难怪叫“冰焰烤蟹”。 勾人的也还要数竹筒焗海产的那些个菜色。海产混着香茅、南姜在里头“咕嘟咕嘟”冒泡,竹香、奶香、海产香甜搅成一团。有人买了就赶紧掀开盖子吃,好吃的连指尖都跟着发酥。 最绝的是穿堂风掠过,炭火的热、烧烤的香、香料的辛,全混在一起横冲直撞,叫人辨不清究竟是哪道菜的香,只觉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想往食摊前挪,任谁来了都得被这香气缠得走不动道。多种因素这么一夹杂,烧烤区成了整个大食代客流最旺处。 也有抵抗得住香气的,目标专注的“寻宝”,前一刻钟一无所获,后头寻得多了自然也就开始有寻到的。二十号贝壳在两个时辰内集齐,“福”字贝的所得者是个年轻书生,三百文对他来说是笔不小的收入,他脸皮簿,不好意思去买大食代外头的摊子,就全部挑的是白水村特产山珍干货以及甜口的小面包、干苕皮和缠丝兔一份。 给出去的三百文又回进了白水村收益帐上,皆大欢喜。 总之这天的主题日,白水村跟兴盛湖渔帮赚了个盆满钵满。晚上闭园了两拔人在大食代里搞了个庆祝聚餐,白水村出菜渔帮出酒。 大伙儿吃得最开心的时候,乔里正跟苏榛带着新请的俩位帐房先生、以及符秀才又给了所有人一个好消息。 这消息由乔里正给大伙儿宣读,他一身白水村“工装”棉袍利落清爽,清癯面庞上眸光湛然,朗声说着:“白水村的乡亲、兴盛湖的弟兄。今日咱们两拨人拧成一股绳。” 第279章 话还没说完,孟坨子心急就先笑着嚷嚷:“里正老爷快掰扯掰扯,今儿是不是赚够了一个月的酒钱了?” 满座爆发出哄笑,渔帮的赵三用酒碗磕他后腰:“你个酒鬼!当心赚的钱都填了酒缸!” 乔里正攥着帐簿的手直抖,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何止一个月的酒钱,我这就一一给大家报数!” 还有人想插话,丽娘急赤白赖的挥手,“你们都闭嘴,快让里正说!” 这大嗓门儿一压,席间顿时静了,只听得见暖棚里的折叠火炉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乔里正总算展开了厚厚的账本,清了清嗓子开说:“今天的主题日,兴盛湖出各类鱼获共计一千五百二十斤,其中湖产九百一十二斤,成本小计十八两。海产六百零八斤,成本小计二十四两三钱;总共便是四十二两三钱; 而白水村出山货、禽畜六百五十斤,再加上米面粮油调料、炭火、场地,小计成本差不多是五十两五钱; 至于每项具体的数目,帐簿会给每村一本,有任何人想看的,随时可以去查验,我就不在这儿一项一项念了。” 零碎帐大伙儿本也就不着急核,齐齐点头眼巴巴盯着乔里正想听重点。 其实重点就是大伙儿一共赚了多少、能分多少,但乔里正可以说是慢条斯理本理了,“分为烧烤、汤食、干食、酒水五大类。烧烤类拢共收了八十七两四钱;汤食类收五十三两八钱;干食类收了六十五两六钱;酒水卖了二十五两。” 乔里正一边报帐,旁边的周醒明一边噼哩啪啦地拔算盘。等报完,周醒明便立刻说了:“共计二百三十一两八钱整。” 暖棚里先是骤然一静。先前嚷嚷得最凶的渔帮赵三张着嘴忘了合拢,平时最宝贝的酒葫芦从膝头滑落,在地上滚出骨碌碌的响声都没去捡。伸手拧了把邻座的胳膊,小声的:“老黄,你掐我一把,莫不是听岔了?一天就赚了二百三十一两?” 被掐的汉子倒吸一口凉气,却顾不上喊疼,只是盯着乔里正手中的账册,“没岔没岔,是这些!” 渔帮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爆发出一阵近乎傻气的笑声。 反倒是白水村的大伙儿毕竟每日都有主题,“见过世面”,对这数字早有预料。但他们就爱瞧旁人那惊讶的样儿啊! 女眷们捏着绣帕子掩嘴直乐,眼角余光却瞟着渔帮众人的惊惶样儿。心道看吧看吧,跟着我们白水村就有钱赚吧!我们村就是好吧! 总之白水村民跟渔帮人的表情已经有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得瑟成了表情包、另一个是惊的不知道说啥好。 还得是项松最先恢复了平静,也不藏着掖着大家最好奇的事儿,直接就问:“敢问乔里正,我们兴盛湖分到多少数?先前是跟苏娘子说了五五分帐,但今儿算下来你们白水村出的成本要高出快八两银子了,咱亲兄弟也得明算帐,我们少拿一成。” 乔里正笑着摇了摇头,下意识看向苏榛,苏榛便接过了项松的话头:“项把头,虽说银钱上看起来我们多出了八两,但渔帮兄弟们出的是实打实的力气、和风险。半夜就去守着冰窟,还得接长焦国的渔获,担了不少责。回来还得在冰天雪地里收拾那些个刮人的东西。所以……我们白水村也商量过了,一致认为还是按五五来分帐。” 项松一听就怔了,“那不成啊,再说收拾鱼获也不是我们渔帮自己弄的。萧爷带了十个弟兄帮了大忙,村里各家婶子们也都是一大早就来了,谁也没少干。” 萧容朗声大笑,“项把头,若是真要算细账……”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左额,“我这儿还留着被鱼鳞划的疤呢。要不你拿二两银子来赔?” 这话明显就是玩笑了,满棚的气氛骤然松快起来。 杜家老大拍着大腿乐:“对对,我们萧爷这疤值钱!” 乔里*正也着实不想在这一成上头再推来推去的客气,便直接“强行”说了:“总之兴盛湖跟白水村各分一百一十五两五钱。” 渔帮兄弟们面露大喜之色。一百一十五两啊!今儿冰捕去了三十多人、帮着收拾鱼获和售卖的有二十五人,兴盛湖一共出了不到六十人。再加上按规矩还要分些给渔帮几户老弱病残,再减掉鱼获成本四十二两三钱,每人也差不多能净赚一两! 寻常时候这一两得赚个十天半个月,如今做了一日就有了。尤其像一家出了好几口劳力的得的就更多。 大伙儿心里喜,脸上却还带了难为情的样子,能拿五成?真的能拿?面面相觑了一番,最终还是项松拍了板。 项松抓起酒碗往桌上一磕:“成!听白水村的!但下回分银……” 他环视两村人,目光落在乔里正手中的账册上,“得给单开一栏‘情义账’,咱渔帮不能占便宜!” “对!”渔帮的纷纷端起酒碗应和,“往后白水村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 白水村的也赶紧纷纷站起来回敬。暖棚里的毡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雪粒子扑进来也被这火热气氛瞬间化开。 也不知哪个性子糙的渔帮兄弟直接把酒碗重重磕在桌上,大声嚷嚷:“明年开春桃花集,咱渔帮的船头都插上你们村的桃花枝!保准十里八乡都知道,咱两村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此言一出,满棚爆发出哄笑。孟坨子笑得直拍大腿,“你这夯货!‘穿一条裤子’是这么用的?” 丽娘也笑岔了气,骂出长调:“呸呸呸!我们村可是有不少没出阁的大闺女,哪个要跟你们穿一条裤子!” 此言一出,舒娘刚送进嘴的糖糕“噗”地喷了出来,“就是!真要‘穿一条裤子’,也得先让你们渔帮的弟兄们学会绣裤腰带!” 那汉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岔了,脸红脖子粗的:“俺、俺不是那意思……俺是说……” “我们都懂!”苏榛笑着摆手,“无非是说两村情感拆不散扯不断!” 项松眼睛一亮:“对!就跟我们补渔网似的,线连线,结扣结,越补越结实!” “即然要越补越结实,那我们白水村还有一份情谊要送出,望兴盛湖兄弟们可莫要推辞。”苏榛接过项松的话,笑意吟吟的补充了句,随后朝着舒娘点了点头。 舒娘眉眼弯弯,与女红组的娘子们一同掀开暖棚角落长桌上的帘布。里头是数十个小提篮整齐码放,提手还缠着浸过桐油的粗麻绳。 舒娘掀开其中一只篮盖,大伙儿便能看见内衬里别着大小不一的皮暗袋隔层。 渔帮大伙儿怔忡不已,心想咋分了银子还有礼物拿?心中全是不安,推搡着项松赶紧说点啥。 也不等项松开口推辞,苏榛已经走过去拍了拍提篮边缘,“诸位先别忙着推辞,这可是我们村男女老少合着心做的‘水上救急篮’。虽说不值什么钱,但实用,是份心意。” 说着,就从篮里取出第一隔层里的物件说着:“这是女眷们缝的绷带,每寸布都煮过三遍皂角水,又浸了艾草汁晒干,干净着呢。” 又从篮里第二隔层中取出个小陶罐跟蜡纸包:“这蜡纸包里是我们乔里正带人翻山采的止血草,已经磨成了粉。还有这小陶罐是装酒的,请窑匠大叔特意烧的‘三旋口’,盖子拧三圈浪头再大也攥得住。里头搁的是浸了酒的棉球,若是有伤口可以拿它消毒。” 说完,又拿出第三隔层里的油纸包,里头是裹着糖霜的褐色药丸,“这是我们村娃娃们做的,拿山楂糕拌着蜜,把防晕船药、风寒药裹成了糖球。总之,这提篮是希望诸位这辈子都用不上才好,但若真在湖上海上遇了风浪,咱有备无患。我们这次一共做了五十篮,项大哥,劳烦您给渔帮兄弟们分分。若后头用着好,再找我们来做了便是。但先说好,后头的我可是要收银子了。” 话尾虽是落在收银子上,但在场的谁不清楚前头的“送”才是真心重点,暖棚里静得能听见外头雪粒子扑打毡帘的沙沙声。 渔帮众多糙汉子挤在暖棚里,此刻连指尖都在发颤。 项松瞅着这几十个提篮,突然觉得嗓子眼里像是塞了团棉絮,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说些啥。 “项把头?”萧容拍了拍项松肩膀,眼尾扫过渔帮众人发怔的脸,朗笑出声,“哪里要这么啰嗦,收下便是,可不要拖拖拉拉的让我们猎户村看了笑话去!”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渔帮属实也不能再客气。 “好!”项松对着白水村大伙儿拱手施礼,“我兴盛湖收了这份情!但说好了,待开春渔汛起了,头一网打的鱼都归白水村,算我们给大家添彩!” “行!我们收了!”乔里正也朗声回应。两拔人愈发融合,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得干了碗中酒,百十来号人再次同时举起酒碗,粗瓷相撞声混着行酒令,又是个热火朝天的夜。 眼见热闹起了,苏榛便也就想退了,悄悄跟叶氏去告辞,却又被谨哥儿缠上了。 第280章 自打嘉年华开业以来谨哥儿就一直跟着叶氏,今晚却攥着苏榛的衣角直耍赖,小奶音里裹着俏皮:“姐姐身上有糖霜味儿,谨哥儿要跟姐姐睡!” 叶氏笑着戳了戳谨哥儿的小脑门应了。苏榛便抱着谨哥儿,裹严了斗蓬回了房车上。 房车地方狭小,苏榛帮这小皮猴洗漱利落了,俩姐弟守着暖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会儿天。谨哥儿年岁小,不懂苏榛为啥还要送渔帮那些个篮子,只问送铜钱不是一样的吗? 往常遇到这类事,苏榛大抵会捡些简单话哄过谨哥儿就算,到底孩子才几岁,哪里需要懂这些弯弯绕绕。可今晚她却格外认真,用指腹轻轻抹开他眉心的小揪揪,柔声教导:“谨哥儿记好了,做人做事啊就像你捏的糖药球。看着只是团甜津津的玩意儿,里头可藏着不少讲究。” 第211章 谨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榛继续说:“虽说两村人明明白白讲好了五五分帐,可这主题日的场地是扎在大食代的,游人们涌进来,沾光的可不只是咱跟渔帮合伙的烤蟹、焗海产摊子。符秀才晚上粗略的核了数,咱村单是山货摊、女红组还有手工组的月亮椅之类的,都比平日多卖了三成银子。这些可都是自个儿兜里的钱,不必跟人分的。” 谨哥儿似是听出了紧要处,眼睛瞪大了:“那……渔帮的大叔们会不会生气?” 苏榛笑着刮了刮他鼻梁,“项大哥一家自然磊落,可渔帮不是姓项的,百家人有百家心思。就像你分糖球,若是只给小平安两块,却给小树三块。小平安嘴上可能不会说,但心里头也会犯嘀咕。嘀咕一多,风一刮就变了味儿,传到项大哥耳朵里,他夹在中间该多难?” 谨哥儿听明白了,这次头点的就重了,“所以姐姐给每人都送了糖球!” “嗯,谨哥儿记住,未过冬时就提前备下炭火,等风雪来了才不至于受冻。同样的,人心也得细细焐着,才能暖得长久。” 谨哥儿转了转眼珠,忽然拍着小手笑出小奶牙:“反正有姐姐提前会备炭火,冻不着我!” 苏榛却忽然板起脸,指尖轻点他鼻尖:“那万一有一天姐姐不在了呢?” “姐姐要去哪儿?”谨哥儿攥紧苏榛袖口。 谨哥儿突然想起来大伙儿说姐姐会嫁给重云公子,难道不带他一起去?瞬间急了,“我也要嫁给重云公子,姐姐带我一起嫁!” 苏榛看着谨哥儿仰起的小脸上漫起的依赖,眼窝不由得热了,原以为自己是穿越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不想竟成了这小团子心底的“定海神针”。 “傻谨哥儿。”苏榛轻声开口,声音却比往常哑了几分,“你是小男子汉,怎地说起胡话来?” 谨哥儿却不肯松口,“反正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谨哥儿长大了也会打猎,给姐姐炖肉吃。还会盖大房子,屋顶全铺蜜糖做的瓦。” “行,那我就等着谨哥儿来养我。可光会打猎还不够,你长大了还得进书院读书的。”苏榛笑着把小家伙抱紧,“所以,须得先学会认字,在书院也能给姐姐写信,若姐姐……” 苏榛顿了顿,把“再也回不来”的话咽回去,“收到你的信,就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谨哥儿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那姐姐教我写字!现在就教!”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小短腿却被棉被缠住,急得直晃脚丫。苏榛被他逗得轻笑,原是带了玩笑意味的嘱咐,却不由得心中一动,想了想,竟也真的从被子里出来去寻了纸笔,认认真真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谨哥儿虽说跟符秀才也是学了一些字,但复杂的生辰他是认不出的,苏榛便轻声教他认:“庚辰年、庚辰月、癸巳日、丙辰时。” 这是苏榛“真”的生辰,是现代的她的生日,跟古代苏榛毫无关联。 她教谨哥儿念生辰中的天干地支,每念一字便轻拍他后背,自己也跟着念叨一句。 谨哥儿不知道这里头的重要性,还以为姐姐在同他做游戏,乐得不行。苏榛倒也不急,寻了个小荷包,又背对着谨哥儿拿银针刺破了指尖,在生辰纸背上点了一滴,血色混着墨色渗入纸纹。再把生辰纸塞进荷包,用红丝线在荷包边缘缝了三道短痕。 一切妥当了,才给谨哥儿贴身挂着,仔细叮嘱:“这纸上的字就是姐姐的‘小秘密’。不能给人看、不能弄湿、不能丢进火里。你贴身收着,往后若遇到些……比如你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 她替谨哥儿理了理额发,目光清透如雪,“它就像绳上的铃铛,你摇一摇,姐姐就能听到,就能回来。记住了没?” 谨哥儿认真点点头,“记住了!” 苏榛不再多言,哄着谨哥儿睡下。房车内虽熄了灯烛,但折叠火炉仍旧透出柔和的暖光。 她瞧着那点暖光,默念着原主记忆中的生辰是天启九年,辛未年壬辰月庚午日,即暮春三月廿一。 庚辰对辛未,倒像是隔着时空的对战。苏榛现在也想得明白,命数看似天定,但同样也是靠她自己去活出来。 活得好好的被拉来这异世,若那人觉得她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觊觎她的魂那就比比看,是谁跟这个局面牵连得更深。 呵,究竟谁是苏氏殡葬行当的老祖宗,还难说! *** 嘉年华每日按部就班的经营着,首日就“爆”,后面客流虽有起有落,但就算是落,也基本能达到兴盛湖镇的预想规模。甚至通过口耳相传,参与者返城后不断讲述见闻,吸引了不少邻里次日结伴前来。 尤其苏榛跟斐熙还通过各类行会传递着市集情况,在后头几日吸引了更远的商贩入驻。 所谓的“商机”也接踵而来,比如白水村还提供了暖手炉的租凭服务,在大食代周边多开了数个临时茶棚。人手不够不要紧,就地雇佣,兴盛湖本就是人口大镇,眼下冬闲更好招人。 项松那里也是有样学样,听苏榛的提议在冰拍台附近搞了个“捕鱼达人秀”,邀请游人参与猜鱼重量、品种的小游戏,猜对有奖。 而白水村高薪聘的那俩“专业财务”更是时时显出本事,经他们仔细核算成本,制定了大食代价格梯队。 既有实惠的普通餐,像简单的素面、粗粮煎饼,满足日常饱腹需求;也有主打品质、食材精良的“精品餐”,比如跟渔帮合作的海鲜摊、为孩童设计“童趣欢乐餐”,有动物造型的小包子、清甜的蜂蜜水,可爱又营养;还有跟盛锦书合作的冰屋火锅城适合宴请宾客,赢利也极丰。 并且每日清晨开市的头一个时辰所有餐品优惠一成,吸引早起赶集、图实惠的人,搞得大食代就完全没有“淡时”。这招在两日后也被嘉年华其它摊子学了去,一起火红。 而无论嘉年华里头哪个商户在做活动,也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苏榛。苏榛带着餐车去配合。比如“关扑”摊旁售卖热姜茶、糖炒栗子、租暖手炉; 有客商谈大买卖临时会客的,苏榛的餐车可提供茶盏、果盘,甚至还可以直接把餐车装饰成“洽谈车”,又新鲜又有趣。 总之白水村的拖挂房车成了“行商随市而变”,是嘉年华中最灵活的。哪里有人群聚集,哪里就有“移动的饮食解决方案”,恰似兴盛湖未结冰时“往来船只皆载货物,随靠随卖”的陆地模式。 当然这种流动的赢利也不是白水村独得,反正在嘉年华里不收现银而全部是嘉年华币,所以餐车能赢利多少“组委会”最为清楚,会从利润中拔一成给商户。 也有利润不高的场合,商户为了结交下白水村这朋友,直接就不要那一成收入。白水村也不小气,便赠出每日免费茶点份额,相当于“场地置换资源”。 所有规则一日比一日上轨道,苏榛也再不用事无巨细的操心。尤其有了得力助手斐熙、陈青、周醒明、白芳,她竟也偶尔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偷得闲做什么?旁人自是不大清楚,但叶氏毕竟关注得多,知道她在嘉年华市集上默不作声的搜罗了些怪东西。 比如盛锦书替她寻来一块雷击槐木,焦黑的纹理看不出个名堂,被她当作珍宝般收在箱底;又比如她亲自置了一大箱最上品的三年生毛竹纸和竹骨、甚至还请项松帮忙淘了块儿从湖心沉水青石。 叶氏偶尔去苏榛房车帮忙清扫便瞧见了这些东西,她只当是年轻人摆弄的新鲜玩意儿,没太当回事。 苏榛便顺水推舟认了,说是做好了兴许能是个买卖。不然呢?阴阳纸、雷击木、沉水石,要她怎么解释是给活死人用的? 苏榛一点一点的做着准备,做这隔绝两界的局。 十五个日夜,嘉年华也终迎尾声。 日头西斜时,整个市集的喧嚣如退潮渐渐回落。行会执事的暖棚里,柳嫣、项松、萧容、乔里正、苏榛,以及所有管事儿的、管帐的团团围坐,共饮最后一盏告辞的茶。 第281章 暖心言语后,大伙儿纷纷起身碰杯,粗瓷盏相击间,暖棚外的雪就不知何时停了。其实在场所有人的精力、体力都已经濒临了极限,就是靠着胸口一股气撑着不泄掉。眼下曲终人不散,想说的话每人都存了一箩筐,可眼下能说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抱拳拱手、珍重再见。 临出棚的时候,柳嫣拉住了苏榛的手,轻声的:“榛娘,你这妹妹我认下了。等开春东风一起,咱俩姐再把这热闹翻上一倍!” 苏榛笑着点头,郑重地:“好。” *** 白水村返程足足用了三天。 第一日清理库余,白水村七十六人加上盛锦书带来的小厮、以及斐熙跟他的小徒弟们,一共九十五人个个有事做。 一部分人负责拆暖棚、叠桐油帆布、收纳木架。 本是简单的事儿,却来了不少的“有心人”。其实都是些小买卖人,嘉年华营业期间就一直盯着大食代这些漂亮的棚子呢,如今亲眼目睹了拆装也如此轻松,当下就有几人去寻了乔里正,问这些旧棚子可卖。 乔里正早有准备,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说话一板一眼的里正了,多了不少“心眼儿“,先打着哈哈:“这旧棚子我们也用着顺手了,着实有点儿舍不得卖。但你们若是觉得不错,不如直接在咱白水村订购全新的?榫卯加固,帆布浸了五遍桐油,保准用上三年都不漏风!” 众人嘿嘿的乐,又是一通讨价还价,毕竟这棚子价格也不算低,白水村不过也只用了十五日,大伙儿都想抢个二手的漏。 瞧着来问的人多了,乔里正才终于流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说着:“也就是省个装车的事儿……成吧,那就按折旧价,给九成就行了。” 其实若是寻常铺子的寻常物件儿,但凡用过了哪怕只用了一天,也至少折出去两成甚至三成的价。 但白水村的“户外产品”在嘉年华是出了名的好卖,连榫卯都是改良过的燕尾榫,风雪再大也不散架。后面预订出去的说是都排到数月后了,所以折价九成也还是有不少人惦记。 乔里正见状,当即扯开嗓子喊了符秀才拿帐簿和算盘来。俩人就地“摆摊”,把大食代用过的暖棚、折叠焚火炉、月亮椅、蛋卷桌分门别类,只挑出部分品相完好的留作样品,其余尽数摆上售卖。 其实这也是苏榛的授意,毕竟后头几个月也不可能再支出个客流量能达到日均两千的场地了,村里留着这些物件儿还需要寻个大库房,保管得不好半年就得发霉。反正木工坊就在村里的,随时能出新品,倒不如盘活现钱。 更何况卖价也不低,相当于白水村白用了十五日,还能赚三成利润,还省了运回去的脚力成本,总之是个划算的买卖。 尤其白水村折旧归折旧,“售后”可是丝毫没马虎。但凡买了这些东西的,杜家老二带人亲自示范如何收纳、安装。个别复杂些的还给了图纸,拿着炭笔在木板上标记了组装序号,就弄不乱了。 兴盛湖大伙儿学得了要领,连声道谢,周围商贩也是纷纷称赞:“白水村果真会赚钱,这钱也该人家赚。这等耐心,便是买新货也难遇!” 买二手货还卖得了个“好人卡”,乔里正意满离。 第212章 女眷们负责收尾的部分就更是简单,货品早就卖得精光,锅碗瓢盆泡在滚水里拿竹刷清洗干净再晾干,叠放整齐裹上粗麻旧布一点点的原样装上骡车。 实在带着累赘的,礼轻情谊重全部送人了。 比如铺炕用的干稻草,捆成整齐的草垛堆在路边青石板上。有路过的挎着竹篮经过便送上两捆。 还有在大食代做糖画、糖葫芦时刮下的焦红糖壳,女眷们用草纸包成小袋,送给附近的孩童。 做烧烤剩下的竹签、捆扎货品的草绳,全部整成小捆放在街面上,供路人防滑取用。甚至装饰摊位的灯笼有褪色的、破损的,也剪下穗子或边角红绸,送给小姑娘们系在辫梢上。 各人的行李也收拾得极有章法,能归拢的早早就捆扎停当,唯有宿舍里还留着最后一晚的被褥,待明日启程时打个利落的铺盖卷,见缝插针地塞进各车厢边角就成。 除了苏榛那辆独属的"指挥车",其余皆已易主。白水村余下的返程车不够坐,还专门雇请了成树车队来。 第三日启程返程,全村七十六口、再加上斐熙那边十一口整齐集结,车马辎重依次排布,在晨光中辞别兴盛湖诸位。 柳嫣、项松、赵海岳等人一路送了镇外。又是一通依依不舍的告辞之后,车队终于上了回村的官道。 苏榛的房车在整个车队的最中段,属于“被保护”范畴。原因无它:里头全是银子啊。 十五日结算的收入全在呢! 也是打从嘉年华闭市那日起,苏榛就带着两个帐房先生和符秀才扎进了琼涯客栈司库。跟总帐的几位先生一起整整三日,蜡烛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根,大伙儿的眼皮子重得能拴秤砣了,才总算把现银跟杂七杂八的碎铜烂铁抵账物归拢清楚。 不是不想用银票,可毕竟全村参与人口太多。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票号的门朝哪儿开,分银票不如分银角子来得踏实。 于是银箱里搁了白花花的银锭、厚重的铜钱串,甚至还有用草绳捆扎的铁犁头、毛皮袄,以及各地稀罕杂货。都是跟白水村做了买卖、双方谈妥抵作现银的物件。 好在兴盛湖距离白水村不远,不绕路仅需半日车程而已。中途走的也是官道,上山之后就更是长虚猎户们的地盘儿了,七十多号人怎地也不至于有匪敢劫。 于是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东行上山,唯有路过行商客栈的时候停了一会儿。乔里正、萧容以及苏榛等熟面孔下车去跟客栈张掌柜打个过路招呼。 苏榛最后下车,张掌柜的见了她,立刻堆起笑往屋里迎,边走边祝贺,说白水村这回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但他亲自出来迎自然也不仅是为了祝贺。带着白水村三人进了客栈就直奔柜上。帐房见人到了,把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打开上头挂的小锁头,是不少小银锭子静躺在里头。 张掌柜满脸喜气,笑得眼纹堆得跟核桃似的,“这回可真是沾了白水村的光。往常腊月里进出的商队稀稀拉拉,这回光是赁暖炉、租冰爪的住客都赶上寻常一个月租子了。客房更是填得满满当当。” 他一边说一边把帐簿交给苏榛,“这是代卖账。你们村里制的拖挂房车、月亮桌椅,大大小小的我们卖出去拢共二十七件,收银六十五两,扣除我们客栈代卖的二成,还余五十二两,劳请苏娘子清点。” 一听金额有六十五两,乔里正面上一喜,萧容虽说看似淡定,但眉梢眼角的舒展也是骗不了人的。 苏榛接过帐简单翻了翻,见收益大头还是代卖了三辆拖挂房出去,且全部要订制款,都是高利润的买卖,心想白水村木工坊看来是立住了前期招牌。对行商客栈又是一通夸赞:“多谢您肯给咱们村搭台子。” 张掌柜话也回得真心,“苏娘子这话说得见外,咱行商客栈不也能搭着往前走。话说回来,今早又有个茶商来问,说想订二十套带抽屉的蛋卷桌,专给扎马古道上的茶栈用。但我寻思着二十套量不大,还得重新开模,便没立马应下。” 苏榛听得又是心中一动。眼下白水村制的蛋卷桌都是折叠桌面,挂不上抽屉。但现代倒是有一种露营桌叫igt,不止能挂抽屉,还能挂灯架、沥水篮甚至小灶,模块化拼接,极适合行商途中多变的地况要求。若能将这设计改良落地,不说横扫大宁全境,在行商圈子里掀起一阵风潮却是十拿九稳。 但这念头刚起,她便在盘算起成本,倒也不必避开张掌柜,直接跟乔里正、萧容商量了一番,榫卯结构要重新改良,铁件得请铁匠铺特制,怕是要耗不少银钱。 乔里正跟萧容虽不懂那是个啥“模块桌”,但只要是苏榛的提议都是相当重视。更何况木工坊本就是苏榛的,坊里要做啥人家自己说了算,村里从人力上大力支持了便是。 苏榛主意便定下,展颜笑着:“掌柜的不如给我一月时间?待我们打样出来,您再带茶商瞧瞧样品如何?若是物件儿合心,量自然不愁。” 张掌柜:“成!就依苏娘子这话!一月后咱相看物件儿。不过咱可说好了,若真做出那带抽屉的桌儿,我老张厚着脸皮跟您要个面子,后头的货先紧着我行商客栈的主顾售?” “那当然,这还是您给带来的渠道呢。”苏榛利落应下。 三言两语聊完正事,苏榛便打算告辞了。张掌柜抬手虚引:“知道你们车队急着回村,我便不耽误工夫了。我们行商客栈也准备了一点儿心意,给诸位路上用,驱驱寒”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伙计拎着食篮、大茶壶出来。食篮里是刚出蒸锅的热包子、茶壶里是驱寒的姜汤。 这举动属实是让苏榛三人心里暖暖的。尤其乔里正慌得就想付银子,张掌柜自是不肯收,又是一通推搡。最后还是萧容一句:“掌柜的这份心,我们记下了。” 第282章 这便是应承了行商客栈的情份。 而外头骡车上的白水村大伙儿本也带了些充饥的吃食,味道自是不错,但这短途不会生火,数九寒天里啃冷食,牙齿缝都透着股子凉气。眼下有行商客栈的“雪中送热汤”,自是乐得不行,开开心心收了。 大伙儿心中念着张掌柜的好,但也都清楚人家张掌柜的“好”是冲着苏娘子的,若是平常,这白川府城外头最大的歇脚地哪里会理他们半分。 再次启程后,白老汉一边赶车一边还在跟舒娘等人念叨:“还得是苏娘子有本事,张掌柜见着咱车队,眼神都跟见着金疙瘩似的。” “可不是,这包子馅儿里还搁了荤油的,都没收咱银子。” “苏娘子可真是咱村的福星啊!” 众人说着话,雪粒子打在车棚上沙沙作响也掩不住车厢内的热络气。 萧容隔着厚重的棉帘听着外头的动静,车队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中混着白水村大伙儿坐着车也不消停的笑闹。 他抬眼望向车厢角落的苏榛,却见她正把自己的暖手炉塞进斐熙最小的徒弟怀里,那孩子也是孤儿,仰着的小脸儿上全是对苏榛的依恋,如谨哥儿一般。 榛娘这看似随意的善意,何尝不是在商道与人心间搭桥铺路。 在这世道,金疙瘩也好,暖手炉也罢。当年,他跟如今身处高位的那人并肩攻城之时,能拼下来靠的也不是刀枪,而是让士卒们相信:城墙里有自家婆娘熬的热粥、有娃娃们在等你们归家。 如今同样的困局已显,最锋利的兵器除了刀剑,还有让人心甘情愿为你架桥铺路的本事。榛娘这“人心换人心”的本事,若用在更广阔的天地…… 这或许就是天意,让他萧家父子在这冰天雪地里,遇见既能暖手、又能握刀的人。 榛娘,不能放她外嫁。 *** 因为出发得早,白水村车队抵达村口时也不过正午。 众人方才的生龙活龙在进村的同时就泄成了霜打的茄子。毕竟连着月余起早贪黑地赶工、运货,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苏榛强撑着发沉的眼皮,先帮斐熙师徒几个在村中安顿好暂住的厢房。 回到家,净了手就被叶氏塞了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碗里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我们回来就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趁热吃,吃完洗漱了就歇着去。” 苏榛笑容都困顿了,虽说大白日的,但她也完全不想管什么体统了,谁不让她睡她跟谁急! 食不知味的吃完,抓紧洗漱了就回了屋。暖炕也是刚刚烧温,掀开被子,谨哥儿便像只小兽般钻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叶氏给擦的香膏味。 苏榛二话不说,长臂一伸将弟弟抱着,指尖还没触到孩子后颈便已坠入黑甜乡。 外头的日头再盛也掩不住她月余来攒下的疲惫,梦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做,全是干活儿的梦,睡了比没睡还累。直到黄昏了才被叶氏摇醒,又唤她姐弟俩出去吃了个晚食,随即又是洗漱了倒头睡。 这种睡神附身的状态也不止是她,全村男女老少、但凡去了兴盛湖的都恨不得在家睡死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苏榛才终于醒转,赖在坑上躺着的时候听到外头隐约的人声,是乔里正来了,在跟萧容商量今晚全村分银子的事儿。 声音就跟从远古走来再迈进了新时代似的逐渐清晰,苏榛揉着眼睛坐起来。 萧家院子里,乔里正还算压着嗓门在说了,“咱村老幼齐上阵,这回本该多分一分。但我寻思着木工坊要扩场子,铁匠铺得添新炉、另外咱村口那条烂路是不是也修缮一番?之前苏娘子说能跟州府要银子,但我也不知晓需要个什么章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屋门,“等苏娘子醒了,再让她拿主意。” 叶氏也在院里,看了眼苏榛的窗户轻叹:“榛娘咋还睡?莫不是路上冻着了?要不请个郎中来瞧瞧?” 萧容低低的轻笑:“孩子年岁还小,想睡就让她睡个够。” 话音才落,便听见“吱呀”一声,旧旧的窗棂被推开半扇。苏榛裹着棉袄探出头,满头乌发乱如鸡窝,眼角却噙着笑:“醒了醒了,就按之前跟大伙儿承诺的,戌时,全村去晒谷场集议!” 这就是韧性,累极时便睡它个天昏地暗,醒转后便撸起袖子接着干。 苏榛我醒了,今晚就分银子! 第213章 通知的是戌时集议,但酉时才到,乔家门外就已经开始有人过去了。毕竟今晚日子重要、且人还多。* 虽说去了兴盛湖的是七十六人,但全村各家留守的也有两百多口呢。谁不想在分银子的时候有个好位置能瞧清楚热闹? 乔里正也不含糊,早上从萧家回来就去喊了乔大江、李家兄弟、杜家兄弟等壮劳力过来帮忙搭场。 也不知是不是被苏娘子影响了,他如今也讲究了些“仪式感”。其实仪式感不就是把事儿做得亮堂些,让大伙儿觉得自家挣的银钱都长了脸么?他心里一高兴,便让乔大江去堂屋把家里最值钱的一张桌子搬出来摆东西。 这举动又惹到了乔家三房两口子好一通酸,王氏今儿一整天都拿着个鞋底子假装纳缝,其实眼神儿就在各种乱瞄,此刻见这么好的桌子都往外拿了,气得用胳膊肘拐了拐男人,示意他得亲自出来放个屁了。 乔老三拿三角眼咔着翻亲侄子乔大江,“这桌子还是你爹娶亲时用过的,咱家平时宝贝得跟啥似的,你倒好,搬去外头吃雪风!” “三叔这话说得就小气了,啥叫吃雪风?”春娘直接替自家男人接了话回怼,反正分家之后她再也不似之前、有啥气都憋着:“这叫亮堂分银,体面过活!” 她还指了指正在描字的小树,这娃握着毛笔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分银台”三字,写得虽歪扭,但也可爱。 “得嘞,小树是咱村文曲星转世!”李家兄弟正在布置外头的红灯笼,也跟着打趣,惹得乔老三心中愈发嫉恨,毕竟他家大宝二宝都被全村娃娃团排除在外了,少赚了不少。 总之这次就算瞎子傻子也看得出来,出去做营生的人是赚了几箱银子回来的。 往日里,乔家三房最肥的油水便是替家里采买炭米。买炭时报十斤实则称八斤,肉铺王屠户的回扣能拿三成,就连给乔家老爹抓药的零头都能“均”出几文存私库。 可自从乔大江从家里分出去,乔里正这当兄长的就再没个兄长的样儿,把家中公帐管得铁桶也似的严。 “真是个假大方,平时管我们管得倒是严,这次营生的帐为啥不告诉咱个总数?怕是自己要私吞!”王氏在男人耳边小声嘟囔,针尖狠狠戳进鞋面,“就你是个蠢的,你瞅大哥跟大江跟那个苏榛走得多近,指不定仨人早就合计着……” 心阴的人看谁都阴,王氏不想着乔家大房赚了银子不就等于乔家总帐上宽裕了,想的反倒是“大房赚了银子定不会都放在公帐上,肯定自己私下大笔小金库”。 “嘘!”三房男人慌忙捂住婆娘的嘴,往四下里扫了眼,“你生气归生气,苏榛可得罪不得,她背后有盛家,人家是啥身份!” 王氏冷哼一声,“大哥不就是仗着苏榛背后有贵人,才敢这么拿捏咱!” 正说着,忽听见屋内又出来个尖酸话音:“哟,这是要摆戏台子呢?” 这次是无风也得起个浪的乔老太婆,自从嘉年华以来,家中没人操持家事了,她就一直在装腿疼,整整拄了十几日的拐棍,今日自然也得继续装,便拄着拐棍挪出来,头上裹的黑帕子褪到眉梢上,露出皱巴巴的眼皮,“扛张破桌子就想充体面?我看呐,是心虚!堂堂里正连公中银钱都做不了主,反倒让个外来的小娘子骑在头上!” “大妹子这话说得可就没边了。”李家奶奶人未至声先到,跟舒娘俩人站一堆儿底气十足,“公中银钱咋分,白纸黑字写着规矩,人家苏娘子带着几个帐房先生一笔一笔算得清楚着呢。您要觉得自家嗓门亮、识数认字儿,待会儿要不您上台替大伙儿算算账?” 围观的大伙儿忍不住笑出声。乔老太婆被噎得脸色发紫,但李家奶奶年纪比她大、辈份跟声望也都比她高,人又是个泼的,她惹不起,于是到嘴边的刻薄话竟咽了回去,只哼了声往墙根挪,总算是暂时消停了。 插曲告一段落,后头来的人大都奔着喜庆来的,也都乐意出一把力。乔家一张桌子都还没够,从村里库房又取了五张蛋卷桌拼成了长长的案桌。又也不知谁抱来一捆大食代剩下的红布当了桌布,整个一个吉祥! 眼瞧着时辰快到了,力气大的男丁们也拖了不少木头桩子、干柴过来,在外头坝子上搭好了四个一人高的柴堆,里头塞满了松明子和干艾草,由乔里正亲自燃了。女眷们又在火堆边支起三口大铁锅,山梅、丽娘等人往锅里倒早就熬好的羊骨汤,乔大江握着长勺搅动,热气蒸腾中,羊肉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第283章 乔里正刚想喊小树往萧家跑一趟,就瞥见萧容跟叶氏、谨哥儿到了。乔大江也瞧见了,忙跑过去接过萧容手里的月亮椅亲自给张罗座位,“萧爷您坐前头,那儿正对分银台,等会儿苏娘子分银子时,您家能瞧得最清楚!” “不必麻烦。”萧容温和笑笑,抬手虚拦,目光扫过已挤得满满当当的前排,“后头清静,我们坐过去便是。” 乔大江挠了挠头,看着萧容三口去后排坐下,忽地想明白了用意:萧家人不坐前头,既避了风头,又让苏榛的掌事身份更显名正言顺。这姿态里藏着的分寸感,比他这个猎户家的讲究。 乔里正显然比他儿子反应得还要快,这会儿已经让人端热汤去给萧家人了。 直至日头落完了,坝子上的喧闹声忽然静下了。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木工坊过来的土路,就连最闹腾的娃娃们也屏住了呼吸,是两辆骡车碾着积雪缓缓过来。 头一辆的车篷半掀着,露出里头码得齐整的木箱,驾车的白老汉、符秀才都特意换了簇新的青布棉袍,俩人身板更是挺得笔直。 第二辆骡车紧跟着转过弯,车斗里坐着苏榛和抱着账本的陈青、周醒明。 李家奶奶瞧着车斗里的红漆木箱,喉间忽然哽得慌、眼眶发热,轻声跟舒娘念叨着:“我嫁到咱们村那年,全村怕是都凑不出十两现银子,如今竟能拉着骡车分银钱……这哪是骡车,分明是拉着金山银山来了。” 这话确实不夸张。白水村虽说靠山吃山饿不死,可无论山货还是猎物,都要靠肩扛手推运出山口,换得的银钱大多又换成盐巴、铁器,真正能揣在兜里的现银少得可怜。 在场的三百来人除了个别心阴的,大都也都如李家奶奶一般想法、一般心情。 直到骡车终于停稳,苏榛已攥着车辕利落跳下,声音裹着呵出的白气,笑意吟吟说着:“让大伙儿久等了。” 笑意里没了疲惫,全是“事儿成了”的笃定,在场的人无不就跟着乐了起来。 说着话,乔大江等男丁们已经围上了第一辆骡车,把车上的银箱搬抬到分银桌上搁着。吆喝声里还混着“小心银锭子磕着”的叮嘱。 整整两个木箱,苏榛走过来,把上头的铜锁分别“咔嗒”一声打开时,全村人都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得“咚咚”响。三百双眼睛,随着箱盖缓缓上移,年纪大些的甚至觉得嗓子眼发紧。 当月光与火光同时跌进木箱,银锭子、铜钱串儿的“钱”光“哗”地漫出来,最爱哭的山梅忽然“哇”地哭出了声。 这哭是因为被晃得睁不开眼的欢喜。她知道那里头有她的一份儿,她再也不用缩脖缩脚在娘家受白眼了,能养活自己了。 众人的期盼中,苏榛站到了分银台前。 其实何止白水村民们激动,苏榛也是一身不想再藏的喜气,眼中也有清亮的水意,环顾了四周,柔声开口:“诸位乡亲,今儿咱能围在这儿分银钱,靠的不是我苏榛一个人,是咱白水村三百多口人拼出来的。” 说着,目光转向舒娘,“舒娘带着女红组赶工,订单完成了不说,还要给参加嘉年华的七十六口缝手尉,指头都累得僵了,却跟我说‘多缝一副,大伙儿就少冻着一根手指’!” 听着听着,舒娘也流了泪,却笑得畅快。 苏榛又看向丽娘,“还有丽娘领着的美食组!大寒天里,每日都得支起十二口锅,手背上烫起的泡比算盘珠还大!可不少来咱们大食代用餐的行商都跟我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带劲儿’的吃食,过瘾!” 丽娘平时大嗓门儿,眼下却躲在自家男人身后抹眼泪儿。 第214章 “咱们村像块蒙尘的璞玉。”苏榛转身,对着乔里正福了福,“可璞玉这次发了光,是靠大伙儿一起磨成的。” 苏榛的话说得暖,三百多口听得即认真又骄傲,莫名就觉得自己跟着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她从陈青手中接过总帐的帐簿,三百多道目光立刻就黏在她翻动账本的指尖上。 “先说总帐”,苏榛深吸一口气,开始宣读:“大食代摊位收入包括美食区、户外用品及木工品类区、服饰区。先就是美食区,冰屋火锅,十五日共接待十二场包场,每场限定十人,合计一百二十人次。每场包场费平均赢利五两银子,这部分现银收入九十六两。” “乖乖,十个人吃一顿咱就能赚五两?”孟坨子来得早,是挤在前排的,听了这金额眼睛瞪得溜圆,“城里人就是敢花啊!” 苏榛笑着点头,接着说:“包场客人多是行商头领,临走时还额外打赏共计七两碎银。他们还说,在冰屋里涮着热乎火锅看雪景,比白川府城最贵的酒楼还稀罕。” 话音未落,坝子上腾起一片惊叹,丽娘拽着自家男人的袖子晃,一边乐一边小声邀功:“听见没?咱的火锅可是上了贵人的‘稀罕榜’,那汤底调制我也出了力的!” 话音一落,坝子上腾起一片惊叹。 丽娘掐着自家男人的袖口直晃,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小声邀功:“听见没?咱的火锅上了贵人的‘稀罕榜’!可不是我吹牛,那汤底搁了多少野葱根我都有数。” 赵勇当然知道。在兴盛湖的十五日,他日日都能瞧着丽娘在灶台前守着,有时候能抱着汤勺在灶边坐半宿。喉间一紧,凑近她耳边说:“分了银子,给你扯匹红绸子做新袄。” 丽娘抬头望他,却见他棉袄领口上的破洞。那是前几日他帮着搬冰砖时刮的,原想夜里缝补,却因赶工一直忙得忘了。 心里一酸,出手便捶了男人一拳,“净说胡话。我又不是新媳妇,红绸子多贵。不如给俩娃存起来交束脩,人家苏娘子说了,女娃娃也该读书识字。” 赵勇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直接撂话:“束脩慢慢存,你的衣裳也得买!” “那就……扯半匹?”丽娘别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角,“再给你做件棉罩衣,棉裤也该加些新棉进去。” 俩人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继续竖耳听着大伙儿的话。李家奶奶正在问明年能不能把冰屋搭得更气派些、再多搭几个。 苏榛笑着点头:“已经跟木工坊商量过了,明年用松木搭框架,冰墙雕上花纹,再挂些红灯笼,保准让客人们觉得自己是在水晶宫里吃席!” 众人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水晶宫啊,一听就值钱! 七嘴八舌的畅想:“今年火锅城都收了九十多两,明年不得翻一倍?” “不止一倍,两倍!” “谁说是只收了九十多两?”苏榛话音一转,笑容更甚,“我方才说的是包场收益,咱还卖了一斤装火锅底料八十盒、二斤装二十盒、五斤装五盒,减掉成本,赢利十四两四钱!所以,冰屋火锅区合计利润是一百一十两四钱!” 坝子上忽然静了一瞬,而下一刻,掌声混着羊肉汤的热气腾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猎户家的嚎了一嗓子:“值!冻掉三根脚趾头都值!” 又是惹得一通哄笑。 苏榛也笑着继续宣读:“接下来便是户外用品及木工品类区,最受欢迎的就是咱木工坊临时加急赶工的那批折叠购物小车,几乎是送过去一批就售罄一批,连带着咱的主打产品月亮椅和蛋卷桌也是供不应求。甚至那些个零碎的小件儿,比如雕花笔筒、榫卯积木都卖断了货,连样品架都被行商买走了!当然这里的收益是要跟盛府、咱们的大股东分钱的。我就只说咱村里能得的部分,这部分进帐是……” 苏榛忽然停住,小小的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人群里红了眼睛的杜家老二带领的木工组汉子,笑着、一字一顿且提高了音量:“木工区赢利,三百一十七两八钱!” 这话一出,坝子上再次响起欢呼。杜家老二眼窝一热,假装拿不稳手里的墨斗让它掉地上,他好低头去捡顺便能擦擦眼角。可刚一动,就被旁边的杜老大红着眼抱住脖子晃:“老二,你出息了!” 一句话把杜老二干破防,二十几岁人了咧着嘴抹眼泪儿。他也终于出息了,终于不用靠着兄长度日了! “好,下面是女红组带头的服饰区。”苏榛笑眯眯的看了眼舒娘那排,见舒娘正一脸紧张,于是故意拖长声音,朝她眨了眨眼才低头照着帐簿宣读:“成衣售出三十八套、手尉子以及小兽的童帽行情最火爆,一共出了两百二十三件,以及最妙的是防水双肩背包,被几个大行商团瞧上了,虽说咱们没现货,但人家承等,直接签了预售协议,共计三百余只。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手绣嘉年华小周边,女红组这边赢利是……” 苏榛再次拉了长音,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啥那些个电视台颁奖晚会都配个咚咚咚的悬念bgm,她也想要! “女红组,二百七十两!” “我的个老天爷!”孟坨子先就惊了,“我娘活着的时候说全村的绣活儿加起来都不见得能换两匹布,如今咱女娘们的针脚能卖金子价?” 第284章 李家奶奶拽住舒娘的手,摸向她掌心的茧子,“你这双手是开了金窟吧?” 舒娘也说不出话,又高兴又羞涩,声音轻得像雪花还拼命摇头,“我也没啥本事,不过是跟着榛娘学的绣样儿,都是榛娘的功劳。” 话未说完,却被丽娘翻了个白眼打趣:“你还没本事?你改的那裙腰针脚,我瞧见连逛大食代的城里裁缝都扒开看的偷学!” “就是啊,谁说女娘不如男子!”李山柱大声替舒娘撑腰,喊着:“我媳妇儿带的女红组能绣出花,也能熬出汤,能顶十座山!” 这话惹得女人们哄笑起来,自得间也都羡慕舒娘有个知冷热的相公。 可无论多热闹的场景中也会有扫兴的,比如乔家那几只。三房的王氏指尖都快掐进了肉里了,她想起上个月在井台边,曾指着女红组晾晒的绣绷跟妯娌笑“一群蠢婆娘,绣破十双手也换不来半升米”,此刻这话都成了抽在自己脸上的鞭子。 “当初让你跟着去绣,你偏说抛头露面不成体。”乔老三的三角眼在火光里泛着酸意,“现在眼红有啥用?”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氏转身就给了男人一肘子,“大哥让你去押车,你咋缩脖子说山里人见不得贵人?如今倒来怪我?” 这话戳中了乔老三的痛处。乔里正其实也提过,跟苏娘子好好求求,让他也得个差使,他却躲在炕上装肚子疼,此刻喉间发苦,只能含糊的解释:“我这不也是……怕给大哥添乱……” “添乱?我看你是怕累着自己!”王氏越说越气。但气性也使不到人家舒娘身上,也只敢拿眼风扫山梅,恨不得眼白都翻出去。 山梅心情好,假装看不到三婶的德性。 这些小插曲自然也传不到分银台前的苏榛耳中,她待沸腾的动静儿稍息了,便接着往外扔“炸弹”:“接下来便是咱村最多人手参与的买卖:房车美食组。这次出去十一辆房车,除却我的以及拿来当服务中心的那辆,营业的一共九辆。再加上十五天搞了十场主题日,无论是烘焙的甜品买卖、还是烧烤野味儿、腊肉山珍礼盒,全面开花。我就举个例子吧,比如烧烤类,咱村男丁们猎的野兔肉、山鸡肉,再加上干菇和野菜串成的‘山珍七味签’,每串咱能赚五文钱。十五天下来,大家猜猜光是这项卖出去多少串?” 苏榛的话里裹着钩子,就连正在添柴的乔大江都直起腰喊:“我猜七百串!” 白老汉吼了句:“肯定不止,我们运输组临时还去拉了批签子回来的,我猜一千五百串!”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数字,可也最多喊到两千,多得就不敢再想了。 苏榛最终还是笑着摇头,一字一字的:“四千三百四十五串!” 四千三百四十五串!一串赚五文的话,光是这项岂不是都要收二十多两? 人群中爆发出不知道第几次的叫好声了,杜家老大挠着后脑勺直乐:“我就说这胳膊没白酸!每天串到后半夜,手指头都麻得拿不住筷子!” 苏榛笑着朝白老汉拱了拱手,“运输组来回拉了三趟签子,车轮子都磨薄了一层。” 白老汉代表运输组起来还礼,乐得一直重复“应当的应当的”。 性子急的猎户催着苏榛往下报,美食组究竟一共得了多少。 苏榛捧着账本笑,清了清嗓子继续:“咱美食组烧烤类比如酸辣烤苕皮串、爆浆小豆腐等收入一百一十两。野味类像白砍兔、山鸡、缠丝兔,全村冬狩的收成都卖光了还没够,临时在靠山村、下马沟又收了不少上来,一共赚二百五十六两!另外只有咱村有的像午餐肉、各种牛乳面包、甜茶汤、手工辣条,瞧着不起眼,也赚了有一百二十两。再加上美食组还代售了兴盛湖的一部分鱼获、手工鱼酱虾酱,还代售了几家酒坊的酒、以及每日都有房车出去散售的茶水小吃、最后是被嘉年华贵宾包车驻场的收益。零零碎碎的全部加在一起,美食组一共赢利七百八十两!” 场面彻底炸了,童创组孩童们欢呼着在空地上翻斛斗,裤腿沾满雪屑泥也没人骂了。七嘴八舌的只会重复苏榛说的这些银两数字,都指望旁边的人赶紧算个总数出来。 “一百一十两四钱加三百一十七两八钱……” “老陈你倒是说个数!咱美食组七百八十两,加上女红的二百七……” “一千两?不对不对!” “怕是得有一千二!” 众人七嘴八舌算得热火朝天,可一帮大老粗且还光顾着激动,哪算得明白。 李山柱喊了一嗓子:“算啥!反正明儿能给媳妇买支银钗子!” 这话惹得女人们捂嘴笑,丽娘捅了捅舒娘:“还是你男人心疼你。” “少来打趣,你男人不也让你披红绸子呢?” 孟坨子听了半天最是心急,“苏娘子,我们每人能分多少哇?” 原本七嘴八舌的议论骤然安静,三百多双眼睛满怀期盼地钉在苏榛身上。 苏榛不慌不忙展开账本,露出里头夹着的一张纸:“方才说的那四大项收益一共是一千四百八十二两零二钱。这是临出发的时候咱们大伙儿商量好的分帐办法,各人都按了手印的。按契约,我家拿三成,应是四百四十四两零六钱,但这数字不好听,我家只拿四百四十两就成。其余七成由乔里正监管分配,一成用在村里的公用,总共一百五十两用做村中修缮、打井、添明年冬狩的器具之类的。余下八百九十二两二钱,给参与的人分。成人算一份儿、孩童十二岁以下的算半份儿。可还有异议?” 众人摇头:“没有没有,这早就商量好的。” “大伙儿都清楚这个,苏娘子你往下说。” 苏榛笑着点头:“那行,除了童创组单独核计,成人组无论男女同工同酬。” 其实但凡参与的都没意见,原本就是在出发前就讲好的规矩。偏偏没参与的就想找点话头来出气,以乔老太太为首的就开始骂:“呸!女娘绣个花做个饭,能和爷们儿搬的木头一个价?反了天了!” 论如何用一句话得罪大食代全体女娘?那还得是乔老太太。 这就不用苏榛再出面了,吵架谁不会啊? 负责“后勤”的几家娘子先就“呸”了,“有些人力倒是没见她出,唾沫出了不少。苏娘子带着咱们挣下金山银山,你倒好,净说些腌臜话!要嫌不公,你自个儿进山刨金子去啊。” 七嘴八舌的讨伐声瞬间炸开。 人群里,乔里正的脸色从红到青,可随着女人们一句句诛心的反驳,他的呼吸竟渐渐平稳。抬头望向面红耳赤还在撒泼的母亲,搁往日他还会拉上一拉,但如今全村谁不知道他家那些破事儿,丢人吗?即是长了蛆的伤口,今日不剜,明日只会更臭。 “够了!”乔里正暴喝一声,声音虽仍发颤却字字铿锵:“往日纵容您,可今日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您若再胡搅蛮缠,就是逼儿子把长房的家业也分出去,到时候您跟老二老三一起过日子吧,免得嫌儿子管不住村中事!” 他喉间哽咽,目光扫过人群,“这是出发前全村一起做的规矩,无关人等无权多话,大伙儿不必理会,继续分银!” 分家这话属实是炸在了乔老太婆的死穴上,脸瞬间煞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乔老三夫妇俩同样也是脸色骤变,这么多年占便宜占惯了,长房分出去可不是要了他们三房的命?王氏扯着丈夫的袖子低声咒骂,乔老三则眼神躲闪,不敢与大哥对视。 二房两口子倒是没吭声没表情,反正二房山梅是参与了大食代的,他们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 乔里正这番话一出,村中人也不知谁竟带头开始鼓起掌、起了哄,大家真是烦透了乔家那几只。 苏榛不参与这些,但瞧着乔里正仍旧有些佝偻、却不再颤抖的肩头,嗯,他这优柔寡断的一家之长、一村之里正总算新置了铠甲。 她甚至有些遗憾乔老太婆闹得还是不够凶,没能直接让乔里正分家,可惜了可惜了。 但乔家家事虽跟她无关,同工同酬的事儿得借着乔老太婆的闹事儿的由头,再次掰扯清楚。男尊女卑的当下,她不信只有乔老太太一人不服。 苏榛扬了扬手中账本,声音清亮,“出发前立的规矩,是全村老少都认了的。男人们扛着冰块儿搭冰屋,肩膀磨得出了血印子也没撂下担子;木工坊的为赶工连轴转,手上的血泡破了又长,这辛苦,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话一停顿,苏榛目光扫过女娘们,“可女人们也没闲着。在兴盛湖天不亮就起来烧水,让汉子们能喝上热汤;守着灶台给累了一天的人温饭;洗衣浆裳、照顾老小,这些活儿,女娘们可曾要过一文钱?” 人群陷入凝重的沉默,女娘们当然也没忘,连续半月在寒风中搓洗衣物,双手冻得通红皲裂。这些平日里默默付出的琐碎没人提,此刻被苏榛一一揭开。 第285章 苏榛的声音不急不徐,却字字如珠玉:“大家都在为村子拼命,凭什么活计不同,银钱就分个三六九等?” 女娘们胸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眼眶泛红,却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苏榛扫视全场,目光如炬,最后落在乔老三夫妇闪躲的脸上,“若还有人不服,大可现在站出来。当着全村的面,把道理掰扯清楚。” 坝场上鸦雀无声,唯有炭柴堆烧得噼啪作响。乔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到底没敢再开口。 久未开口的萧容缓缓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苏榛身旁,沉声说着:“榛娘说得在理。咱们村能有今天,靠的是大伙儿拧成一股绳,谁的功劳都不能被看轻。” 人群中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第215章 苏榛不再理会闹事的几只,朝分银台前的符秀才点了点头。他便郑重的打开了银箱,里头搁着白花花的碎银子跟铜钱串子。 碎银大小不一,有的不过指甲盖大小、有的像个月牙,更有几枚被熔成扁圆,上面刻着什么什么通宝的字样,字迹早就因反复捶打而模糊不清了。 铜钱串子是兴盛湖司库重新数了串的,每串整整齐齐地串着一千枚,用的是结实的粗麻绳,整整齐齐的。这两箱银钱虽比不上官银的规整,却成色十足、份量十足,实打实拿汗水换得的。 钱箱子一开,白水村本来还零星坐着的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前瞅。李和李采几个年轻的本就扎堆站着,此刻开始你推我搡的往前蹭,兴奋的满脸红光。 赵勇更是张扬,扯着嗓子叫嚷:“等分了钱,咱去集上买两坛酒,再称些肥肉肥鸡!狠狠喝一场!” 人群哄笑着往前涌,连平日里习惯了板着脸的此刻都笑得露了大白牙,嚷嚷着可以换副新弓弦,明年冬狩准能多打几只野狍子。 符秀才一见人都在往上挤就有些慌了,“别忙别忙,念到名字的再上来领!” 钱箱里碎银子加铜板一共是八百九十二两二钱。七十六口里头六十六个成人、十个孩童。成人领银每人十二两五钱七文、孩童领银六两二钱九文。尤其像丽娘家这种,全家四口都参与了,能领到近三十八两的“巨款”。 这三十八两,哪怕搁到城里的普通小官吏家也得赚上一年,如今做上半个月就有了。 舒娘家则是领的更多,她家出了六口,领回去七十五两四钱。至于女红组其他外村聘的绣娘是拿例钱的,不占用村民分成的金额。她跟苏榛也都不是小气的人,嘉年华闭幕的时候给每个绣娘直接发了五两。也约好了休息几日之后继续开工,后头的绣活儿只会多、不会少。 人群当中的孟坨子是最后领银的,其实若按冬狩的规矩,他一人带仨狗可以领到一份半到两份的银子。但去嘉年华是做买卖不是打猎,那仨狗没啥太大的用武之力,每天白天在琼涯后院玩儿,蹭吃踏喝。大食代所有边角料都被仨盯上了,回村整整胖了一大圈儿。 他怕村里人嫌它仨占了全村便宜,就在分银之前主动跟乔里正说了,这次他只拿一份儿就成。可没想到领完银子就又被苏榛拦下。 “孟大哥,你家还有三位‘功臣’没领赏!” 孟坨子反应了一会儿,结结巴巴的拒绝:“我只当带狗子们凑个热闹,不能占大伙儿的银子。” “可别小瞧了它们,那是日日巡湖守夜的攻臣呢。”苏榛喊陈青拖过来一个草筐,里头是一堆的冻碎肉、大骨头、各类下水,外加一个粗布包裹。 苏榛解开包裹露出里头物件:“这都是给它们的,没占公中的银子,安心收着,也不值啥钱,都是咱们村做买卖余下的边角。” 孟坨子往包裹里瞧,碎肉他认识。但还有三对浅棕色的鹿皮套却不知道是干啥用的。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翻来覆去地打量,“倒是精致,是给它仨啃着玩儿的?” “这是护爪!”苏榛笑着从他手里接过鹿皮套,抖开后比划着解释:“走雪地里用的,能防着狗的脚垫被冻伤,或是被石头硌伤。里头还填了艾草绒,又暖和又透气。” 老猎户们立刻围了上来,有人伸手摸摸鹿皮,有人凑近闻闻味道,纷纷点头称赞。 孟坨子恍然大悟,眼睛笑得眯成了缝:“还是苏娘子想得周到!不过打猎的时候戴着,会不会影响狗子撒欢?” “打猎肯定不适合,不能戴这个。”苏榛笑着摇了摇头:“这是给它们平日里巡湖、在村里转悠用的。真要追猎物,还得靠它们自个儿的本事!” 孟坨子懂了,也是乐得笑开花,“还有这好东西,我替它们仨谢谢苏娘子!” 说着,原本的坨背都似乎直起了几度,转身吹了个口哨,人群外围等着的仨狗得了令也顺着缝儿挤到了他面前。他摸摸了狗头,嗓门亮得惊人:“老少爷们儿都瞧好了,我家狗子要穿新靴子咯!” 三狗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悦,围着他又蹦又跳。最大的那只黑狗直往他怀里扑,爪子扒拉着鹿皮护爪,喉间发出急切的呜咽。 孟坨子也不含糊,蹲下身就给它套上护爪,一边套一边念叨:“明儿个咱*就去后山遛弯,看哪个崽子还敢说爪子冷!” 套好护爪的黑狗先是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甩了甩尾巴,可毕竟也从没穿这等物件儿,四条狗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走得东倒西歪。 “哈哈哈哈!这狗咋成醉汉了!”人群中爆发出哄堂大笑,几个半大孩童笑得直不起腰,抱着肚子学狗走路。 孟坨子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个怂货!平日里追野兔的威风劲儿呢?” 他伸手想扶,黑狗却猛地往前一蹿,结果脚底打滑,“扑通”摔了个狗啃地。惹得众人笑得更欢。 “莫急莫急!”苏榛笑着上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黑狗的脑袋,“头回穿是有些不适应,走两圈就好了。” 又是一通笑闹,给参与者分银这才算是告一小段落,基本上但凡有劳力的是家家没落空。 年老无依的几户虽说没出上力,也还是跟着乐呵、高兴,因为他们知道公中留的那一成里定也有他们的过年钱。 这也正是猎户村传承百年的规矩。比如在丰收之年会把部分猎物放生,在隆冬时节会给困在雪中的小兽留下救命口粮。只要在年轻的时候给村里做过贡献,年老的时候大伙儿就不能睁眼瞧着他们受冻、饿死。 这部分就由乔里正负责发放,村中无依老幼有二十多口,每口分银二两外加米两斗面二斗,肥瘦五花一条、油一瓮。 这也仅是公中给的,像乔家、李家以及苏榛这样分银多的“大户”,还主动每家又捐了些物资出来。 像李家捐了野山羊腿两根,苏榛跟谨哥儿单捐了盐、酱以及干苕皮。萧容夫妇同李家奶奶一齐凑了十斤棉花捐了。 乔家分了家,捐物便也分成了两份。乔大江捐了百枚蜂窝煤、乔里正捐了猪肉五十斤。 就连日子过得最将就、且分银并不算多的符秀才都郑重地捐了五百文出来,大伙儿心里都赞他是个知恩的。 一通分帐完毕,几口锅里的羊汤也见了底,个个满足个个乐呵。这冬夜再也不似往年千篇一律的寂静,连散场回家的路都还在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 其实眼下时辰还不算太晚,回到自家小院的苏榛直接跟谨哥儿拉着叶氏、萧容进了房,还神神秘秘的。 萧容其实猜到了苏榛要做啥,叶氏却一头雾水。 苏榛也不在话语上做过多解释,把伯娘往炕上一按,扭身又回去自己卧房搬了个银箱出来方方正正搁在叶氏面前。 苏榛:“伯娘,这是咱家另外赚的。” 叶氏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苏榛除了在村中有分帐,还另外跟兴盛湖、木工坊,甚至项家都有契的,应是单分的那些银子。便赶紧把箱子推回,“这留着当你的嫁妆,打金钗、置缎面儿去。盛府可不是小门小户的,虽说重云他不会计较,但咱骨气不能轻了。还不止这些,我跟你萧伯单给你再存一份儿,咱家嫁女儿必须嫁得体体面面!” 苏榛眉一挑,作势板起脸来:“伯娘这是做什么?我这红绸头盖还没盖上呢,您倒先算起分家帐了?谨哥儿是被谁背着一路走过来的?流放路上是谁把仅剩的窝头掰给我?冰天雪地里又是谁咬着牙陪我在湖里捞鱼洗下水洗肠肚?自打来了白水村,我连灶前劈柴的活儿都没沾过手,这满屋子的米面油盐,哪样没有您跟萧伯、寒酥的操持?” 她本是没打算说什么煽情的话,可一边说、那些困苦的画面就一股脑的涌上来,迫得娘俩儿都红了眼圈儿,苏榛的声音也软了下来,“您总说要给我置嫁妆,可寒酥再过两年也要说亲了。到时候给他盖新房、请媒婆、置聘礼,哪样不花钱?难不成要让他学符秀才,扛两捆茅草就把新妇娶进门?我不管,反正这银子不是我自己的!” 其实说实话,苏榛在现代就没受过穷,虽说爹妈也是走得早家产也不多,但她自己博主当得红火,从没为钱算计过。 第286章 如今好不容易在白水村得了个家,哪里会把帐跟家里人分得太清。她跟原身爹娘又没见过,情感上都落在萧家这儿呢。甚至有时候她靠在灶间看伯娘烙饼,再对比自己在现代豪华公寓里冷掉的外卖……她恨不得自己本来就是萧家的亲生女儿! 一通话说得叶氏又开始抹眼泪,谨哥儿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反正姐姐红眼圈儿他就跟着红、叶氏抹眼泪儿他就跟着嚎。 还是萧容又无奈、又好笑、又心酸的揉了揉谨哥儿头顶:“瞧瞧你们娘儿几个,这分银的好日子哭什么?行,那就按咱萧家的规矩,有难了一起担着、有甜了也一起尝。” 苏榛就等这句话呢,立刻抹干净了脸,笑意吟吟地、带了七分显摆、三分骄傲的揭开了箱盖,还自己配了个“噔噔噔噔”的bgm,氛围拉满。萧容跟叶氏、谨哥儿往里头一瞧,眼睛直了。 真心是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锭子!萧氏夫妇知道苏榛会赚、能赚,但箱子里的数额还是远超了他们想像。 有五十两一锭的“大宝”,还有十两一锭的“中锭”,更有不少碎银、银角子,甚至还有一张银票,就愣是一枚铜板都没有。 萧氏夫妇瞠目结舌,想到数月前全家落户都舍不得买个城里的户,如今竟是一举翻身了? 叶氏都快震惊的结巴了,“榛娘,咋赚了这么多?这全是嘉年华上赚的?” 第216章 苏榛笑得舒畅,“是呢伯娘,除了现货卖得的银两,还有不少是订金。给您看帐簿!” 但叶氏识字不多,苏榛一边说一边把帐簿递向箫容。 箫容无奈的推还,“银两我们收了,但帐簿我们有何资格查验,榛娘作主就好。” 苏榛佯装恼了,“请长辈帮我把把关而已。我不是让您查验,总得让家里人清楚咱们做的是哪门子行当不是?难不成连让我显摆显摆的由头都要克扣了?” 箫容两口子面面相觑,皆是忍俊不禁。明知榛娘素日里最是爽利通达,断非拿捏架子的性子,可瞧她今晚这副推着帐簿不肯收回的架势,倒真像孩童般较上了劲儿。 “好好好,依你依你。”叶氏只好又应了。 箫容见状摇头失笑,索性也坐下来看。叶氏体贴,还下炕给苏榛跟榛哥一人端了一碗灶上温着的牛乳过来,“边喝边说,莫等下扯着嗓子说了半夜,仔细明儿个起来嗓子疼。” 瞧着苏榛眼尾微弯、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谨哥儿则是大口的咕嘟咕嘟。俩孩子这模样让叶氏心头暖得快化了,到底是自家姑娘小子,纵是要“显摆”,也透着股子可爱! 萧容漫不经心的看帐,苏榛则是喝完了牛乳就开始不停的说:“第一笔就是嘉年华筹备组给咱家的租金分成。固定摊位和小商小贩交的租子一共收了两千余两。咱家分一成,我把零头抹了不要,分来了二百两;第二笔是冰嬉场的分成,那些个冰雪大滑梯、冰车冰橇,甚至出租冰上装备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还有咱村童创组做的吸盘镖搁在那儿摆摊子也赚了不少,冰嬉场生意火爆,咱家也分到了一成,足足三百两。” “姐,那我能讨个真弓箭么?小平安她们总笑我使的是竹片子……”谨哥儿乌溜溜的眼仁儿巴巴的瞧着苏榛,显然是得了空就等着插这一嘴。 箫容被逗乐了,用帐簿虚点娃娃的额头:“你这猴儿似的性子,真给了你弓箭,怕是要把咱家前头的大树都射成蜂窝。” “射就射,怕啥?咱家谨哥儿也该学学真功夫了。”叶氏最是护短,搂着谨哥儿就应承:“明儿个就带你去铁器铺挑,伯娘出银子,给你选最好的!” 谨哥儿咧着嘴乐,摇头晃脑的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小荷包,“伯娘,我不要你出银子,我有,童创组分了我好几两呢,我富着呢!” 仨大人都扑哧一声乐了。谨哥儿说得也没错,苏榛大手一挥把他的分成都让他自己收着了。他过了这个年也才六岁,却已经是拥有好几两银子的“富豪”了,那是相当骄傲。 “行,姐姐允了,明儿就带你去挑把好弓。回头等你寒酥哥哥回来了让他教你用!”苏榛搂过谨哥儿香了一口,自家弟弟可真是着人疼。 哄好了谨哥儿,苏榛便继续往下说:“第三笔是餐饮提成。” 前头那几笔已经让萧容跟叶氏听得怔忡且默叹了,待苏榛一说到餐饮还有提成,叶氏吓了一跳,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卖吃食的咱家也拿了分成?” 苏榛笑着摇着摇头,“我知道伯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餐饮的分成不是指嘉年华里头的买卖。是我跟柳嫣在兴盛湖沿湖的食肆、大酒楼都聊了合作,比如来嘉年华玩的富商巨贾要过夜、要设宴,只要推荐去他们的酒楼,无论是吃还是住,咱都有提成拿。但这笔毕竟只是推荐费,咱赚得不算多,全加起来只有一百七十两。” “一百七十两还不算多吗?很多了很多了!”叶氏眉开眼笑连声赞。 萧容望着老妻高兴的样子却心上一酸。若是以前,区区一百七十两…… 苏榛倒没留意长辈神色,继续说着:“可不止是餐饮有分成,驻车场虽说也赚了些,但置备草料、雇人看车马甚至炭钱也花了不少,最后咱家分得十两。少归少,却赚得满场主顾夸咱们仗义呢,这好口碑可是千金难买。不过要说最赚的一项……萧伯、伯娘猜猜是哪个?” 叶氏怔了下:“还有比前头还赚的?那我们猜不到,榛娘快说,可急死了。” “最赚的是特许商品售卖!”苏榛笑弯了眉眼,她原是参考了现代冬奥会周边销售模式弄的,“本以为就是做些花样的玩意儿试试水,谁知竟卖疯了!光是冰雪主题的书签都卖了几千个,就连童创组娃娃们画的冰嬉图片都抢光了。” 提及这个,苏榛又把柳嫣好好的夸了一通:“也是多亏了柳家姐姐能干,想法虽是我提的,但实际从画样到配色到找原料全靠她。她带人寻了足足几十家作坊一齐开的工,这才勉强供得上货。” “你俩都是能干的,一样的功劳!”叶氏最是护赎子,那柳嫣再能干,她也觉得自家榛娘才是最香的。 苏榛倒也不打算谦虚,笑着报了个数:“虽说咱家还是只拿一成,但也足足有四百六十两了。” 叶氏听得眼睫毛直颤,怎么前个月还在凑盖围墙的银子呢,过个年就突然发了。但又一想到这全是榛娘没夜没日的忙出来的,心里就还是疼惜得不行。 而苏榛还在那里继续盘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项。我帮靠山村的山货走了三趟商队,里正塞给我十两谢仪;项大哥给我包了一个头鱼拍卖的红封,里头是二十两白银。另外还有朝沐娘子,百戏行的分成算完还想给我包十两,被我推回去了。咱只拿章程里的抽成,可不兴搞什么好处费的油水便宜。至于大江哥家的蜂窝煤,原说一文钱一枚提成,年关涨到十四文一枚,从我这儿预订出了一万零五千枚,两个月内交陆续交货就成。谁承想春娘急性子,在兴盛湖盘帐的时候就先把十五两的抽成塞给我了。说欠债不如还早,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萧容想了想,“无妨,反正年关娃娃们的红包还没来得及给。我跟你伯娘给她家小树包个二两的大封。” “成,我再做些糖蒸酥酪和酱肘子。”苏榛笑着应下,“春娘还爱吃牛乳蛋糕,多装两匣子一并给她家送过去。” 叶氏又问:“快说说,咱家统共落了多少银子?伯娘想听个囫囵数。” 她倒不是爱这个财,她就是爱听全家人一起努力得来的成果的这份喜。 还没等苏榛开口,箫容已经乐呵呵地将帐簿最后一页轻轻推到叶氏面前,合计栏的数字叶氏是认得的:一千一百八十五两整。 再加上今日从村里还分得的四百四十两,家里存银一下子多了一千六百二十五两! 算明白这帐,叶氏好好的又流了一通眼泪。她心里一直憋着股火,是从王爷夫人跌成流放庶民的委屈的火。如果不是不敢张扬,她真恨不得冲回京城揪住那个没良心却坐在高位的人:没了你,我家照样能把这日子过好! 萧容没有刻意去安慰妻子,他懂她哭这通不是悲、而是喜,让她发泄发泄是好的。 谨哥儿最乖,坐在一旁给伯娘递了干帕子。 苏榛也懂叶氏为何哭,待她缓过些,方才认真说:“伯娘且等着,开春了咱把这房子扩成五间,再找找乔里正,看村里哪还有空地,咱买上三亩菜园子。后头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叶氏终于破涕为笑,“好,咱盖五间大瓦房。” 说着,反手将苏榛跟谨哥儿一左一右的搂进怀里,“但那房子盖好之前,我榛娘怕是得先出嫁。伯娘挂上几十串红灯笼,从大门一直亮到村口那个井台,我榛娘一路红红火火的!” 苏榛笑着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出嫁了也未必去白川府,兴许就在村里近着工坊盖个新房也说不定呢。但今晚就先不提了,免得再给伯娘一个大“冲击”。 第287章 而萧容更是面色深沉,这世上的事,一切皆有变数的可能。 这一通核计下来,待萧家小院东西厢房的烛火次第熄灭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苏榛腿脚都舒展开躺在被窝里,脑海中又想起白日里没空想的那个人。他走了半月了,若是车马快,眼下应是快到京城附近了吧。不知道一路上跟寒酥两个聊了些什么、吃住可妥贴、去京城会被盘问些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待回来时,她还是不是安然无恙的在这儿…… 左思右想,外头的白毛风刮得是烈,可屋里的炕暖得烙人,毕竟家里再也不必为省几块柴炭而发愁,那么下一步,就按计划来。 苏榛睁着眼睛又盘算了好一会儿,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从嘉年华归来的白水村沉浸在热闹、喜庆的氛围当中。 因操持大食代,村里家家也没能完整的团个年。眼下都分得了不少银两、人口也齐了,又是冬日闲暇无事,村中户户不约而同都是打算在自家补顿年夜饭。 可经过这月余的筹备和十五日的营业,白水村可算是把家底存货都搬空了,哪怕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刚好苏榛也要下山给成树车队发银子去,便请丽娘、舒娘等几个能张罗的挨村问了一圈儿,看看谁家缺啥她们可以帮着去买,再找白老汉雇驴车下山采买、车银各家分摊了便是。 也是趁着她们去问的功夫,苏榛跟叶氏在家给斐熙和小徒弟们好好张罗了一通早食,顺便也给他们发了励银。 这两日的晚上他们都是在木工坊的男工宿舍挤着睡的,条件虽简陋却热闹、也暖和。木工们也是连轴开工了十五日了,根据订单量也能猜得出嘉年华有多热闹,好奇得不行,每晚都缠着斐熙给他们讲讲外头是啥样的。 斐熙那性子本就是招人喜欢,从不看人下菜碟,讲得那是头头是道,比城里的说书先生还细致。 第217章 虽说嘉年华是闭幕了,但苏榛跟斐熙的雇约却是不会结束。毕竟白水村的木工坊以及未来的“产业”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尤其需要斐熙这么全面且自带牙行人脉资源的。 于是在萧家用过早食,苏榛顺便就把后头的安排也给他落实了,待再休息个几日,他便会着手工坊跟女红坊的“二期扩建”。一是广招匠人跟绣娘把订单完成了,二是再多寻些美食餐车原材料的供应商贾。 至于斐熙的十个小徒弟倒也不一定全留在白水村,具体的规划让斐熙自己去安排,苏榛也不会过多的干预。 一通详谈下来,日头便已高升,白老汉也赶着驴车候在了萧家院外。苏榛赶紧把披风斗蓬也穿戴齐整,换上最暖和的软靴、背上特制的双肩,跟斐熙一同出了门。 车上除了白老汉之外,还有舒娘俩口子以及春娘。他们仨还带了全村诸家的采买清单,任务颇重。若是回程的时候白老汉这车子载不下货物了,就另外找成树车队跟着回来一趟便是。 而上车的时候斐熙眼尖,瞧出苏榛的背包颇具份量,但他毕竟不方便多问、也不会多问。 进城的路上,三个女眷在车厢里畅聊畅谈,斐熙为了避嫌半句话也没多说。白老汉和李山柱一左一右坐车辕上,伴着一路的笑闹到达了白川府,第一站便是草市。 时近晌午,刚过了元宵的草市尚带着寒意,逛得人少,青石板路上的霜花便凝得发白。平日里喧嚣的货摊稀稀拉拉支着,好在大部分店铺还是开的。苏榛有不少事要办,便也把自家要采买的米面粮油委托给舒娘几人代买,她则带着斐熙在草市牌坊那里就下了车。 牌坊下,成树早裹着新袄候在那里。见两人走来,立马扬起开怀的笑意。苏榛看得出那笑是半点不带假的,毕竟她可是带着车队的励银呢! 其实就算不算这笔励银,成树半个月来的赶车收入也早已破了十两。除了白水村的月钱,各商家打赏的银钱物什加起来,竟是赚足了往日三四个月的进项。便是车队里出工最少的弟兄,折算下来也落了七八两银钱,这等营生搁在大宁朝哪个地界儿都算是实打实的肥差。 苏榛不及寒暄,从背包里取出个小布包递过去,“成树大哥,这里头三十两。二十五两是给弟兄们的尾款,劳烦你按功劳分下去;剩下五两给你家娘子。我年前欠她的酱菜钱还剩二两,余下三两算下个季度的订金。只不过后头未必次次由我来寻她。” 苏榛顿了顿,从腰上拽了坠子下来给成树瞧:是块木头雕琢的双鱼佩,交尾处的镂空雕里缠着红绳,“往后谁揣着这双鱼佩来取酱菜,哪怕是个生面孔,也当是自家人。” 这双鱼佩是白水村木工坊特别赶制的,也是苏榛考虑到村中大多不识字,平时出去“公干”带信也不方便,便干脆雕了十枚当信印。苏榛拿了一枚、萧容一枚,其余的八枚由乔里正特意挑了八户能办差事比如李家、乔大江家、赵家等等给分了。 并且十枚佩饰表面上看都是一样的,其实每枚右眼都雕了些不同的花样作以区别。比如苏榛的刻了几道缠枝纹、萧容那枚是冰裂纹。 “晓得嘞晓得嘞,苏娘子尽管放宽心!”成树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处,又赶紧认真的把双鱼佩的样式默默记在心里,这才躬身连道了七八声“托福”、说了一通感谢的话。 苏榛笑着回了个礼当作简单的告辞。且成树等苏榛跟斐熙转身走了,他才捧着银子包裹往草市茶馆跑去,车队的弟兄们正围着暖炉等他分银子。 这才叫皆大欢喜。 斐熙是个机灵的,苏榛跟成树打交道的时候他就站在后头等着也不插话,此刻见苏榛得了空儿,才问了句:“苏娘子,现下要往哪儿去?” 苏榛垂眸拢紧斗篷系带,忽而抬眼望向斐熙、声线压得低低的:“今日请你随行,原是想打听件事,你可识得可靠、且技艺顶尖的金银匠?” 斐熙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本是苏娘子要打首饰当嫁妆,可又瞧她眉眼间的神色并无什么喜气,而全是严谨。便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恭喜”咽下,仔细在脑海中想了个来回,倒是想到一个人:“西街陈银匠是可以的,他早年在州府万丰号当大掌作,徒手掂量金银成色份量误差不超过半钱,连戥子都不用。” 说到这儿,斐熙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赞叹:“他的银器手艺放眼整个州府也能排进前五。” “品行如何?你之前可有跟他打过交道?嘴巴可严?”苏榛更关注这些。 斐熙想了想,补充说了些:“倒还有桩旧事。前朝最末那年春,瘟疫四起。陈银匠的徒弟也染了病,药铺却不肯赊账。他无奈之下接了笔急活,三日内打十枚錾花银饼,偏偏当时连太守大人都弃城溜了,城中银号封了炉。各坊银料又都被官办铺户囤着,当时他找来通泰牙行是我接待的,我揣着牙牌去牲口市找了马帮。” 话说到这儿,斐熙四下看了看,虽没人关注,但他声音还是又低了三分,“后来那些银子是我拿两担潞绸跟马帮私藏换的。算是救了他家招牌、以及他徒弟性命。在那之后陈银匠倒是说过,往后但凡我去寻他,铺子里的熔金炉随我用。” 苏榛心中一喜,“还有这渊源,熙哥儿你可以啊!” 其实斐熙年岁仅比苏榛大了些许,但却一直以来因了苏榛的一身本事对她敬重有加。如今得了夸奖,喜得他耳尖泛红。话不多说,直接雇请了驴车,护着苏榛往西街去。 西街就好比是白川府的“金融”街,哪怕天再寒,这里也绝不会少半分热乎气儿。但这份热乎却并非体现在客人数量上,而是客人的“份量”上。 街上的车马看着稀稀拉拉,可每道车辙碾过去都能碎了半尺长的冰。苏榛在现代的时候也去过类似这样的银街古城,城门底下的青砖都是被往来运银的车辆压得深陷地中。 时下这西街虽不及现代那座城的夸张规模,但瞧着沿街店铺也属实有些风格,尤其典当行更绝,门槛比人膝盖还高,说是防贼的。 而陈银匠开的铺子就在西街不大起眼的一处二进院子。 枣红木门挂了一看便是全新的油布棉门帘,上头还用蓝线绣着“陈记银坊”。门旁的乌木招子上头也描了“打制银器、代客熔金”的字样儿,还贴着张红纸,写着“冬季熔银加火钱五文”,显见铺子掌事是性子仔细的。 斐熙赶在苏榛抬手之前便上前掀了帘子,带动了里头牵着线的铜铃响。立刻便有脚步声小跑出来迎客,正是陈银匠当日那个病得差点儿见阎王的小学徒阿福。 阿福人如其名,胖脸带着笑,正打算说:“客官里边请!” 可话音还没落便看到是斐熙来了,笑容涨成了激动,哈着白气往前一蹿,声音都提了八度:“斐大哥!” 那年瘟疫是斐熙带着他师傅寻门路用潞绸换银救他性命的,往后逢年过节的他也会被师傅提点着、拎着节礼去拜谢。唯独今年他去通泰牙行也没寻着人,只听说是跟着一位苏娘子去兴盛湖做买卖了。 第288章 此刻再见着,只顾着往斐熙跟前扑,棉鞋在结冰的青石板上打滑,差点撞翻斐熙身后那位仙女似的年轻娘子。 之后好一通扑通、寒喧、介绍、问安。苏榛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吐槽多亏白水村没这么吵的学徒…… 总之在前院儿耽搁了一会儿,斐熙也终于引到了正题,请阿福带路去寻他师傅。 时下的这种私人金银作坊跟银楼银铺的经营模式是不同的:银楼银铺买卖都在柜台上,而作坊买卖却是做在后院。 寻常拿碎银打簪子的散户,阿福压根不会往后院领,客客气气带人往炭炉边一坐,聊聊敲几锤子就能打发。 遇到了真有大活计的主儿,才会被让到后院。懂行的人清楚,能过后院那道门的,怀里揣的至少是五十两往上的银锭。 而当街前院儿听不见的錾花声,到了这儿才清晰起来,“叮叮当当”混着炭火味儿。 苏榛其实很爱参观这种有风格、有神秘味道的院子,可惜跟人家也不熟,初来乍到得懂规矩,眼睛不能乱瞟,老老实实等着阿福进里屋去唤了师傅陈银匠出来。 有斐熙领着,一切自然是顺利得很。内堂门帘很快就从里头被掀开,陈银匠戴着露指皮的手套跨出来,鬓角还沾了不少松香碎屑,嗓音粗粝而热络:“斐小哥可算来了!” 目光在触及苏榛时顿了顿。斐熙赶紧上前半步,先说漂亮的过年吉祥话,随后很快转入正题,侧身郑重介绍:“托您的福,在下今冬谋了新营生,这位便是白川府大名鼎鼎的苏娘子,也是我新东家。” 苏榛一汗、陈银匠一惊。 苏榛汗是汗在斐熙介绍她的用词是“大名鼎鼎”。 而陈银匠当然听过苏娘子大名,西街早传遍了兴盛湖嘉年华的风光,都说幕后操持的是位能算破天的娘子,却没想竟是眼前这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瞧着比斐熙还小几岁。 “陈师傅?”斐熙见状轻咳一声,陈银匠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在围裙上擦着手,“哎哎!贵人快请进!” 苏榛朝着他福了福身:“久仰陈师傅大名,熙哥儿一直跟大伙儿介绍说西街的银器纹样,数您家最有灵气。” 陈银匠一听这话可不就开了怀,自谦几句之后转身亲自掀开里屋门帘,再请:“贵人快里头坐!” 第218章 苏榛跟斐熙才随陈银匠进了屋,阿福就已经机灵的送了茶果进来。几人边用茶点边寒喧了几句,斐熙便直接入了正题,“今日我带东家前来,是想劳您打制些物件儿,不知您眼下可有空档?” 陈银匠恭敬发句:“敢问贵人,是大物件儿还是小物件儿?何时要?” 斐熙看向苏榛,苏榛垂目想了想,“不算大,但比较琐碎。陈师傅,您打金丝可以打到多细?” 以前苏榛在现代的时候参观过一个博物馆,里头的金缕玉衣,连接玉片的金丝最细处仅零点一毫米,基本就是比头发丝还细了。但那毕竟是皇家工艺水平,时下白川府地处偏僻,一般的民间工匠能打到零点二毫米已属不易。 陈银匠闻言,想了想才认真回答:“若说寻常打制首饰的金丝,老汉能打到三分。” 说着,又佝偻着背往前倾了倾,手指比出个细缝:“不过前年给城西柳记胭脂铺打鎏金嵌珠的钿子,倒是试过更细的,约莫能到两毫。” 时下的“两毫”,约等于现代的零点二毫米,倒是跟苏榛预测差不多,但还是不够好。 心里想着,面上就露了心思。 陈银匠毕竟多年老师傅,极是会察言观色的,瞧得出苏榛不大满意,倒也是怔了下,“再细的话,怕是要费三倍功夫,且金丝易断,得用特制的拔丝板一点点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若只是寻常缠花嵌珠,半分的金丝足够使了,结实又不易散。” 苏榛摇了摇头:“若我不要其它工艺也不要任何镶嵌,只要金丝呢?” 陈银匠:“那倒是可以再细一些,可着实也不太划算。越细的金丝在打制的时候损耗越高,就像若是打成两毫,损耗会高达四到六成。且贵人倘若将来再把金丝折成银两的话,也是卖不出价的。” 四到六成?苏榛暗忖了一下那岂不是亏大了,肯定是不行。脑海里又急速把自己的方案调整了一番,再问:“那我要打制损耗相对低、又能够细、且将来兑换不受影响的金丝尺寸是多少?” “至少三四毫,比较稳妥。” “那师傅您的工钱几何?” 陈银匠瞧了斐熙一眼,语带真诚:“斐小哥的东家自然也是我的贵客。若是寻常主顾,我每日工费是二两白银,您这边……” 他顿了顿,“算五钱银子一日便成,只当给斐小哥行个方便。” 苏榛笑了笑没接话,只将肩上的背包卸在桌上,取出里头四张簇新的百两银票、以及十锭裹着薄蜡的银铤:“第一笔先做这些,一共五百两。若按金铺昨日的盘口,能兑黄金五十七两上下。全制成三至五毫的金丝,不知陈师傅您打制这些需要几日?” 这五百两是在嘉年华上赚银子,全家一共是得了一千六百二十五两。萧容两口子本来觉得自家只拿三百两,但苏榛不肯,一定要五五分银。于是苏榛跟萧家各拿七百两,余二百二十五两放在家中公帐上做日常开销。 之所以给公帐上留了这么多,是苏榛故意的。她打算在“走”之前把萧家小院的房子再翻新加固一下,另外还得添不少东西呢。 陈银匠估算了一下:“熔金加硼砂去杂,*一炉顶多半个时辰。轧条到拉丝,五两金子一个时辰能搞定。若是五十七两金子……三到四日吧。” 苏榛点了点头,这才补充着:“熙哥儿即看重您的手艺也看重您的人品,我作为他的东家自然不能借着他的脸面去占您便宜的。更何况我们这突然来的,肯定也会误了您其它的工。所以我想工费就按您的规矩,每日二两。不过损耗您也帮我盯紧,按头茬金丝的章程控制在一成以内。” 陈银匠怔了一下,刚想再推辞一下工费,被斐熙笑着拦了,“您就听我们东家的就好,工艺上多多费心便成。” 一来二去又说了几句,陈银匠也瞧出多争无用。这位苏娘子确实就跟传言中一样,为人处事是个利落的。便也承了情,直接应了。 应归应,苏榛从来也不会只做口头契,便让斐熙当场拟了个书面的约,双方签字按了手印,整件事儿就这么定妥了。 大事儿妥了,就还有件小事儿:今天临出门的时候萧容偷偷的拉住苏榛,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请她代挑两根簪子、一个锁片,簪子是给叶氏跟苏榛的、锁片给谨哥儿。 苏榛怔了下,只说给叶氏买了就行,她跟谨哥儿不用的。但萧容哪里肯,更何况区区二十两而已,又不是花不起。大手一挥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眼下即然要买、即然来了银匠家,那肯定是比去银楼划算的。苏榛便直接跟陈银匠说了预算跟需求,陈银匠直接吩咐阿福捧了个檀木匣过来请苏榛挑。 一匣子饰品里,苏榛最后选了两枝簪子一枚长命锁。分别是桅子花的银簪,花心还嵌了粒粟米大小的珍珠;以及錾刻的重瓣山茶簪。 至于长命锁也是最简单的款式,锁片呈如意形,正面錾着“吉祥如意”,背面刻着“长命百岁”,锁鼻系着红绳,末端坠着粒指甲大的银铃铛。 三样一共花了十五两四钱,花得苏榛有些肉疼,毕竟她压根不爱戴这些琐碎的首饰。但毕竟是萧伯一片心意,不收下不成。 这下大事小事就全办完了,连来带去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还顺便就在陈家用了个简单的午食。也是陈银匠的另外一个学徒做的,谈不上多美味,但有荤有素也是不错的家常便饭。 待苏榛跟斐熙又返回到草市,苏榛拿着采买单又分别去了药铺买了不少桂皮八角之类的,以及在布行买衣料、去胭脂铺买羊髓膏、口脂,书铺买了文房四宝,最后才去寻春娘她们,这才发现她们已经买疯了…… 尤其春娘,她家这次可是在嘉年华上赚了不少。除了村中的分银有几十两之外,家中的蜂窝煤也是大卖特卖,且还不止做这个月。做得好的话,往后每年冬都是固定进项。原本她跟乔大江只想着能把小树一年的束脩赚回来就成,如今何止赚了一年,往后五年的也没问题。 手头宽裕了,再加上从乔家分了家心情也宽裕了,出来可不就放开了大买特买。今日除了采购煤窝煤炭粉原料的银子,她另外还带了十两银子,一副不花光不罢休的架势。 苏榛瞧见春娘跟舒娘的时候,她俩正站在糖栗子摊前。看到苏榛赶紧招手,“榛娘快来。” 等苏榛近了,春娘便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这是王记的糖霜栗子,二十文钱一包,刚出锅的!” 说着往苏榛手里塞。苏榛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咱在嘉年华上不也卖了这个,你这是自家买卖吃不够,出来还非得照顾别家生意啊?” 第289章 舒娘在一旁也是满脸的喜色:“那不一样,累了这么久,吃吃别人做的,咱省事儿。” 苏榛没忍住,笑出了声,指尖点了点春娘跟舒娘:“瞧我这俩姐姐,这暴发户的样子哟。” 春娘笑着啐了一口,一边称了三包糖炒栗子、一边还觉得不够,转眼又扑向隔壁摊子:“这汤婆子三钱银子?我要了!” 而旁边的舒娘相中了湖蓝棉布,也是豪气干云:“八十文一尺?来上两匹,劳您帮我搬到牌坊那儿的驴车上。” 且一边付帐一边给苏榛显摆:“不止这些,新棉也买了四斤,都放到白叔驴车上了。回去再跟旧絮拼一拼,后头再也不用那些个芦花麻絮了!” 她说得开心,却听得苏榛心尖微微发涩。眼下棉花是奢侈品,能一口气买上两斤都是豪气的。但她也不想扫两个姐姐的兴,环顾四周,没瞧见舒娘家李大哥跟白老汉,刚想问,抬眼就瞧见李山柱一手提了一坛子酒、肩膀上还扛了半扇猪过来了。 以往白水村的男人们买酒都是买散的,打五文钱散酒都嫌贵,如今直接搬整坛了! 斐熙机灵,赶紧过去帮着背了猪肉。几人便又东逛西逛的采购了小半个时辰,本来已经没什么需求的苏榛又被两个姐姐带动的购物欲爆发,反正手里也有钱,那就应买尽买。不过还是以吃食为主,囤粮是王道。 待所有人都买爽了,一齐抱着大包小包回牌坊下候着的白老汉驴车上一看:新棉、布匹、米面粮油、猪肉羊肉、蜜渍金桔、酒坛子、点心盒已堆成小山。 大伙儿相视而笑,起先笑声还是含着的、收着的,可逐渐的就变了调儿,春娘还偷偷背过脸去,擦掉眼角的泪星子。 “你瞧你这没出息的!”舒娘捶了她一下,自己的声音却也打了颤。 春娘再回转身时,眼睛都红了,“我这不是高兴的嘛!想想去年今日,我还在灶膛边捡炭核呢,小树袄子里只能垫些芦花。” “可不是!咱谁家没受过穷。”李山柱粗粝的手掌在酒坛口摩挲个不停:“三贯钱的酒啊,我爹这辈子都没喝过!” 糟糕,要开始煽情了吗?打住!苏榛可太知道煽情之后的后续了,定又是抱着她一通夸,一通感谢。 念及如此就觉得太可怕了,便赶紧手指天,“今晚肯定下雪,咱们还是赶紧出城吧!” 斐熙立刻会意,赶紧又去牌坊旁的车夫歇脚处雇了另外一辆驴车回来。话不多说,货一车、人一车,车轮碾着官道咯吱作响。 苏榛回头望了眼草市渐远的灯火,心里默念着:“希望我有机会还能再来。” 第219章 出城的路途一切顺利,到达白水村时也不过黄昏。按远近顺序,第一个先到乔里正家。 土房院落门前,山梅早踮着脚候在门槛边,粗布围裙上还沾着灶灰,见到一行人回来眼睛一亮,小跑着迎到车旁。 “辛苦大伙儿跑这一趟。!”山梅抬手接住李山柱递下的粮袋,沉甸甸的分量让她身子一晃。 李山柱赶紧下车帮忙,眉头下意识也皱紧,“咋就你一个女娘出来,你二叔三叔呢?” “无妨,我一个人做得来,就没劳烦长辈。”山梅咬着下唇稳住身形。可她话音未落,院里已经传出骂街式的争吵和撕打声,男声女声都有,还有大宝二宝的趁乱干嚎声,显然乔家又在“战争”。 春娘听得心烦意乱,却也庆幸自己分家出来单过了。但瞧着山梅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好多问了句:“可是分银子又分出岔了?” “肯定是!”丽娘朝院里啐了一口,又叮嘱山梅:“你自己赚的那些银子可自己收着了?” 山梅垂了头没吭声。 得,一车人便懂了。 苏榛一直也没说话,此时更不想说了。她可以带着大伙儿赚钱,但她实在无力、也不想去教导别人的人生。尤其乔家这种,就四个字能概括:怒其不争。 想了想,心中颇烦,便直接拿出采买单子给山梅简单交待:“你家要的是糙米两石,白面一袋,还有五斤腌肉。肉价涨得凶,菜蔬又不耐放便买得少,你点点。” 苏榛一边说,春娘一边解开其中一个麻袋上系着的绳子,里头是菜和裹着油纸的咸芦菔干之类的。山梅撇了一眼,攥着单子的手指发白,喉结动了动想跟苏榛说话。 苏榛没理会,扭身又上了车。等李山柱等人把乔家要的东西全卸干净了,一行人便再度出发。 山梅眼巴巴的瞧着车来了、车又走了。那车上压根没人关心她吧?她是死是活跟那些人本来也无关。 她死死的捏着发硬的衣角。 她不是傻子,她也没跟丽娘说实话,她赚的银子,她藏了不少的。 虽说大头儿被家里吸血的那几只抢了去、但临回来之前她就把零散的银子拿剪子铰成碎米大小缝进衣角了。 可惜所有人只当她是路边的野草,踩不死便懒得看一眼。 山梅站在原地,像尊被诅咒的石像。 *** 一行人第二站便是萧家。 驴车停在新筑好的硬山封火围墙外,哪怕也不是第一次见、但一车人仍旧都下来啧啧称赞、直说这围墙太气派。 “好家伙!这气派劲儿赶上县城大户人家了!”白老汉拿烟袋锅子轻轻敲了敲砖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山柱仰头望着高高的墙头羡慕得不行,回头就问丽娘:“要不咱也攒钱盖个?” 丽娘先是点头、又摇头:“还是先存两个娃的束脩吧,这墙太贵,咱一时半会儿也盖不起。” 几人七嘴八舌的围着墙看,萧容听见动静儿就打里头出来了。他正给院子做着大清扫,毕竟离家太久,哪哪儿都是乱的。 叶氏跟谨哥儿都没在,说是去了舒娘家找李家婆婆聊新绣样儿。苏榛便没多问,赶紧卸车把今天买的物件儿往冰屋仓库里头搬,李山柱也搭了把手,几人一齐动手搬了一趟就搞定了。 接下来的送货行程苏榛就不去了,由李山柱跟白老汉领着雇来的车挨家跑一趟就成。 但苏榛也没得休息,喝了杯热牛乳就又从今日采买的物件儿中挑出一包,亲自背着跟斐熙往木工坊走,瞧瞧年后的订单进度安排得如何了。 其实有庄老行尊亲自坐镇木工坊,倒是不必苏榛操太多的心。但那毕竟也是她一手操持起来的心血。 瞧见她来了,庄老便让檀俊引着她满工坊巡视了一圈儿。她虽说对木匠活儿一窍不通,可图纸和样式毕竟是她出的,看成品的工艺好坏还是看得出来。 眼下木工坊的订单还是以户外用品为主,嘉年华不少外地的行商都订了车载用品。都没算别的,光是月亮椅、海狗椅这两样都爆单了各五百把,再加上天幕帐蓬、拖挂房车之类的大件儿,订银一共收了七百三十两。 但这银子苏榛没动,除了用以木工坊购买原料之外,余下的全用给匠人们发放工钱。 虽说没有现代的机器设备,但人力一多,规模就不可小觑:鲁班刨、木轮车、墨斗弹出墨线的绷响,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绞成一团。 苏榛闻着木工坊里蒸腾木料的香、瞧着几十号近百人各踞一方,把整个场子满满当当的,她就油然升起一种“安全感”:这是能扶起白水村全村衣食的产业,哪怕她不在了,谨哥儿跟萧家也能活得很好。 念及如此,她便招檀俊过来,叮嘱他一番话。 檀俊听完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也是喜笑颜开,转身就对着匠人们高呼:“东家允诺,年关岁赏加倍,今夜宵值另有酒脯犒劳!” 众匠人闻言精神大振,斧凿声愈发铿锵,并齐声谢过苏娘子。 正热闹着,康奇顶着一头木屑小跑过来寻苏榛,“苏娘子!您要的物件打磨得七七八八了,可要去瞧瞧?” 要,当然要!这也是苏榛今天过来最重要的目的。 苏榛没再带斐熙一起,她自己跟着康奇往工坊里头走。目光已经瞧见了工坊西南角那扇挂着厚毡帘的木门,那里是众人皆知却从不靠近的“禁地”,新品的图纸、样件都锁在里头,连掌事的老师傅都需持铜信符才能进出。 毡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掺着蜂蜡香气的暖雾扑面而来。屋内三面墙摆满樟木格架,未上漆的半成品泛着温润光泽。苏榛却顾不上瞧,快步就往最里头的小间走。 小间是“屋中屋”,苏榛让人从兴盛湖运回来的“宝贝”就在里头搁着,眼下是由康奇亲自操刀,打磨成了她要的那个东西:船棺。 用的木料就是盛锦书放在冰屋火锅的那块儿金丝桢楠。 苏榛本来说出银子买下,盛锦书先是直接开价白银万两、后在苏榛冷了脸的情况下还是十分无奈又真诚的说不要银子,就当成兄嫂成婚、他这当弟弟送的贺礼。 哪有送新婚贺礼送个棺材板的…… 但苏榛不介意,愉快收了。并亲自画了样式,就成了眼前这具跟她前世一模一样的船棺。 第290章 康奇怕火星子坏了这价值连城的楠木,连炉子都没敢点。满屋子寒气裹挟着沉木香扑面而来,六尺长的船棺,周身竟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幽蓝光晕。 苏榛没说话,走近了看,指尖抚过棺身,沁骨的凉意中渗出温热,仿佛有纵横交错的金丝会在她的皮肤下缓缓蠕动,纹路在血肉间苏醒。 船头应苏榛的要求雕了只玄鸟,却只有眼窝没有眼珠,雕工也极为精湛,羽翼处金丝如流云翻涌,似要冲破阴阳界限; 船尾雕了鱼尾鳞片,每一次烛火明灭,金丝波光都跟着诡异地逆流。船身两侧是云雷纹与饕餮纹,船底刻的却是康奇看不懂、只能照猫画虎的符文。 康奇偷瞄着专注端详船棺的苏榛,掌心沁出的冷汗、内心天人交战:这符文刻得歪歪扭扭,苏娘子会不会怪罪?万一盛家这木料真有邪祟,说了又惹得她不快……可若是瞒下,往后出了事,自己怕是担不起这责任! 反正纠结了一会儿,康奇终于下定决心,先又出门开门瞧了眼、防止隔墙有耳。看到离这屋子最近得人也得有个几丈,方才放心。 重新回到屋内,脚步都带着颤意。他咽了咽唾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惊醒沉睡的船棺:“苏娘子,您这木头是盛家拿回来的?着实有点怪。”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万一苏娘子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以后工坊的活儿怕是没着落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硬着头皮,等待苏榛的回应。 “怪?”苏榛抬眼看他,目光如炬却并无反感,一如即往的柔和。康奇松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我每次进这屋,但凡用刀刃触及木料,便好像有若隐若现的呜咽声从这木头里出来,很是瘆人!”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言词会不会吓到苏娘子,正觉要不要再往回圆圆,却见苏娘子仍旧一脸平静,“这话你可同别人说过?” “我……我跟我师傅说了。” 苏榛:“庄老怎么看?” “他让我别多想,怪力乱神的事儿传出去会遭祸。苏娘子要什么,你就按图给雕什么。” 苏榛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庄老说得对。康奇你记住,往后再有人问起,你就说这块木头送来什么样出去就还是什么样儿。其他的,你一概不知。” 康奇越听越害怕,“苏娘子,您这是……您的意思是……这里头确实……” “木料通灵,常有的事。”苏榛的声音清透平稳,丝毫不见慌乱,指了指纹路:“你看这金丝,是《木经注》里记载的泣血纹,传闻这种木百年成精,遇刀则鸣。所以你听到什么声音也不奇怪。” 康奇一听书里都记了这个,也不知为何那种害怕的情绪瞬间少了一半儿,就好像书里写的就对。 当然,他不知道那书名都是苏榛瞎编的…… “总之这事儿千万别跟旁人再说,檀俊都别说。”苏榛再次强调了保密:“这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懂得我懂得。”康奇郑重点头。 苏榛便不再多言。康奇是庄老膝下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庄老即然能把这活儿交给他做,想必人品上也是过关的。 第220章 苏榛完全没有想到,这承载她命运转折的船棺竟是由她自己亲手促成: 盛锦书送来的镇魂木、庄伯设计的北斗方位、康奇雕刻的护身符咒,所有的巧合早在她踏入大宁时就已注定。最后一步她会亲自完成。 “从今天开始,剩下的活儿交给我吧。”苏榛半跪下来,指尖抚过船棺侧板。 “啊?”康奇怔了下,不明究里:“苏娘子,最后一道阴刻,得是有经验的老匠……” 苏榛仰起脸笑了笑,“没关系,做这东西不是为了卖。我自己收藏着,不介意手工粗糙些。” 收藏?双十年华都不到的小娘子在待嫁期间收藏个棺材…… 康奇一脑门子雾水,可毕竟苏娘子压根也不是寻常人家小娘子的作派,自己只不过是个手艺人,不可过多干涉东家。 他把劝阻的话活生生吞进腹中,又将这小屋的门钥也交给了苏榛:“苏娘子,这隔间是单独的,里头的工具一应俱全,您可以随便使。从今日开始除非您同意,否则谁也进不来。” “多谢。” 康奇又跟苏榛讲解了一番屋内设施,柴在哪儿、水缸在哪儿,便退了出去,从屋外轻轻掩上了门。 屋内,苏榛划上了门拴,这才解开随身带来的背包,从里头一一拿出她所需要的工具:一盒朱砂、七枚在杂货铺子买的针、一支普通的毛笔。 她自嘲地轻笑。这破针,跟现代的时候她家收藏的殓尸银针相差甚远。她才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想着这辈子要远离“殡葬大业”,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得操办这些,小时候学的东西居然还真用得上。 格外无奈,一边腹诽一边把七根针一一穿引三寸白麻。再将毛笔蘸上朱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口诀便在耳畔回响,她压根也不可能忘。 朱砂笔顺着康奇雕出的纹路描。家里《葬魂谱》写过镇魂木配北斗棺,需以活人之血引三魂。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的引魂血更“值钱”了,只不过以前放血引别人的魂,如今是为了护住自己。咬了咬牙,把七枚针按北斗七星方位刺入掌心,鲜血顺着针尖滴入船棺,在朱砂纹路间滴入、细细蜿蜒。且用朱砂笔沾着血滴在棺底画上了往上咒。 最后一个符咒完成,整具船棺突然渗出白雾。苏榛念起祖传的镇灵口诀:“三魂归位,七魄入身,阴阳不隔,万邪莫侵。” 月升时分,她亲自给船棺刷上第一遍桐油。第一步完成,她静候“她”的到来…… *** 嘉年华后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其实白水村民也不过才休息了几日,便又摩拳擦掌想着做些新营生。 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若是有新营生,牵头人也得是苏娘子跟萧家人。但非亲非故的外迁户,人家拉扯村里一回已经是天大的情份,没道理下半辈子就赖上去。所以每日三三两两的都只敢去乔里正家商量,看看村里是不是能有啥安排或者门路。 可还没等大伙儿讨论出个甲乙丙丁,州府那边就传来好消息,重云公子临行之前帮着递上去的《白水村修路条陈》审批通过了,要修路,且修的正是白水村至兴盛湖的官道! 文书从府衙传到县衙,县衙不敢怠慢,派了最快脚程的马专门飞奔送达至白水村,并也责令县衙负责,限五日内呈报修路民夫名册。 一石激起千层浪,乔里正激动地在收到文书的当下就吹响了集议的牛角号。 时值正午,各家都在屋里暖暖和和的吃午食呢,一听集议号都响了,赶紧抹干净嘴裹上棉袄就出了门。 寒冬未过,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乔家门口的空敞地、却压不住村民的热闹声。猎户村向来没“户主才能参会”的迂腐规矩,猫冬时节本就无事可做,一听集议号角,各家老少抄起家伙事儿就往外跑。比如舒娘家祖孙三代全来了,还揣着一袋子炒栗子。 各家还拎着新置的月亮椅,正是苏榛木工坊七成价的实惠物件。 萧家离乔家最近,也就来得最早,萧容跟乔里正、山梅、乔大江一齐支起了柴火堆,摆了些炭盆。 待火燃旺,村中人也就应到尽到了。大伙儿一瞧乔里正那个笑出褶子的模样儿就晓得是好事宣布,便催促着他赶紧说。 乔里正的手指摩挲着文书边缘,清了清嗓子,扯开嗓门念:“白川府太守苑琅令事!白水村至兴盛湖官道乃州境商运要道,今奉部文,着即兴修!” 啥意思?没听懂,这文诌诌的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安静静的没人吭声。 乔里正当然了解村民,索性又中译了个中:“就是要给咱村修路了,一直修到兴盛湖镇!” 这话音刚落便炸开了锅,声浪几乎掀翻柴火堆!火星子窜上半空,映得众人通红的脸上满是笑意。 小平安挥舞着还沾着炒栗子碎的小手,脆着嗓子喊:“修了路就能去城里看杂耍咯!” 这话逗得周围人哄堂大笑。李家婆婆眼睛里闪着光:“等路修好了,咱打的野味儿能卖去州府!到时候买串糖葫芦都不带眨眼的!” 她话音刚落,丽娘就接上了:“咱的餐车营车出山不也方便了!” “对对,咱们跟兴盛湖一齐做买卖去!” 就连苏榛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心想那个太守风流归风流,办起事倒着实是快呢。 还得是萧容最为冷静,“敢问文书上可写了修路细则?款项、地皮以及劳役怎么分派?” 大伙儿一听,立刻又静了,催促着乔里正继续念。 乔里正:“其一,限县衙督办,五日内呈报民夫名册。民夫征调按一成白水村村民、一成兴盛湖镇民、二成流民、三成匠作、二成厢军、一成杂役分派,敢有瞒报者,立杖三十。” 第291章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也就是说村民也要选一成出去服劳役。 “其二!”乔里正眯起眼睛,费力辨认着纸上的蝇头小楷,“民夫每日工银五十文,由州府按月直发。若有克扣,按律严惩!然误工、逃役者,罚银三两、杖二十。” 五十文?大伙儿没吭声,但也没抱怨,这毕竟是服劳役的差事,能给银子的都是清天大老爷了,若搁前朝,怕是分文没有还得倒扣钱。 可如今白水村“财大气粗”,五十文一日竟没人稀罕了。 “其三!”乔里正继续说着:“沿途田亩、坟茔,若征用,给予市价补偿。工程所需石料、木材,工部采买司拨付七成,余下三成……” 乔里正拉了个长音,村民们心都吊到嗓子眼儿了,心想不会是要村中自筹吧?那今赚的银子不全得搭进去还未必够? 胆小的脸都紧张白了,乔里正这才又清了清嗓子,笑着扬了扬文书:“余下三成,由白川府商会诸位商贾捐募!” 这下子,空地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老天爷开眼!咱的血汗钱保住了!” 几个娃娃虽不知大人们在聊什么,但看样子便知是好事,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好个白川府商会,那不就是盛家牵头的?苏榛心里轻笑,嗯,自己选的夫君着实不错。 曾经的她不知思念为何物,如今但凡听到有事儿跟那个名字沾了边儿,心里都甜。 待苏榛回过神,就听乔里正喊着:“都静一静!眼下先把民夫名额定下来!” 杜家老大高声问:“一共是招多少人?” 乔里正又展开文书确认了下,这才答:“那道咱也都走过,路烂,到兴盛湖得四个时辰。倘若真的修成官道规格,需拓宽再铺上青石板,怕是能节约一两个时辰。时间紧,要的人就多,一共是征两百八十人,咱们村就得摊派二十八人去。暂估工期是三个月,不过也得看天气,若是连日暴雪那肯定就耽误得多。” 一听只要二十八人还至少三个月,大伙儿就又沉默了。其实要的人多反倒还好,各家分摊倒也能勉强接受。可偏偏只有二十八名额,谁家出了人,就意味着全家开春生计要受影响。 虽说朝廷限春、夏打猎,但开春的长虚山,漫山遍野都是活命的营生。更不说苏娘子的木工坊、李家的女红妨,甚至丽娘牵头的那些个移动餐车的吃食买卖肯定都需要大量人手的,能去作工无论如何都比服二十文一日的劳役要强啊。 在谁也不想去的情况下,可就难了。连平日里最泼辣的丽娘也噤了声,只是下意识地站在自家男人前头,仿佛能挡住了似的。 孟坨子吱吱唔唔先就开了口:“不是我不想给村里出力,大伙儿都知道我家没旁人,我要是走三个月,那三只狗怕是嚎得全村都甭睡觉。” 另也有妇人附和:“我家就一个独苗,还指着他开春进山采草药换钱抓药。” 这话引发一片附和,乔家三房媳妇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花布头巾随着动作歪到一边,尖着嗓子喊道:“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要是去修路,家里一摊子事儿谁管?今日不同往日咯,家都分咯,分出去的人是不会管我们这些人死活的。” 一边说一边拿白眼翻乔大江跟春娘,语气又酸又毒。 春娘早已不是以前的春娘,听到这话立刻回怼:“有人说话是不凭良心的,平时在家里也没见做事,整日抱着个手炉在村口嚼舌根,真让出力就装病,合着便宜都让你占了?” “你!”三房媳妇被戳中痛处,脖颈涨得通红,伸手想去抓春娘的发髻。可瞧见春娘旁边的乔大江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再瞧瞧自家男人萎得跟蔫寒瓜似的,没敢下手,生生吞了闷气。 乔老二倒是不想跟妇人争,立刻算计了一番问:“大江虽说分出去单过了,但他可是姓乔的,他若是服役,那我家旁人就不用再服了。乔家出的人不能比别家多。” 他故意把“姓乔的”三个字咬得极重,末了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这话一说气得乔大江脑仁儿嗡的一响,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三步跨到乔老二跟前,虎着嗓子直接说:“二叔这话的意思,是要把我当冤大头?分家时我们三口可是裹着铺盖卷儿就出门了,如今倒拿姓氏压人?” 乔老二脖子一梗,三角眼瞪得溜圆:“怎么?分出去就不认祖宗了?有本事别姓乔!” 三房媳妇也跟着起哄,故意拍着大腿哀嚎:“我家大宝二宝还小,总不能让他俩也服役吧?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好的修什么路啊,这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小贱蹄子牵的头儿,就为了方便自己去城里找男人,就祸害我们小老百姓啊!” 本来还在安静看热闹的苏榛:???? 小贱蹄子骂谁呢? 第221章 乔家这几人一唱一和,本是修路的大好事竟唱成了要逼死人的事儿。反倒是乔老太太没吭声,毕竟不论乔家谁去都有五十文每日能拿呢,她觉得谁去都行,反正劳役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头上。 但他们这么一闹,丢的还是乔里正的脸面。 乔里正涨红着脸,“够了!都给我闭嘴!公平起见,抓阄!” 这倒确实是公平,但公平之外还有情理、还有为人,苏榛也并不打算为这事儿出头,跟叶氏谨哥儿把月亮椅摆到了人群后头,静观。 没一会儿,山梅应着乔里正的指使拿出了数张桑皮纸,大伙儿一齐上来把纸裁成了小条儿,又请符秀才在其中二十八张上写了个“应”字,数量刚好够全村的壮年劳力。 “都看好了!”乔里正用牛角号敲了敲桌,“这里头二十八张应役签,抓着了别喊冤,没抓着的也别偷着乐。路修好了,谁家不走?”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乔大江下意识瞅了眼媳妇儿。成婚这么多年,春娘自然瞧得出丈夫眉峰间的纠结,索性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若真抽中了,我明儿就回娘家,让我那几个堂弟妹过来搭把手,煤坊的活儿误不了。你只管凭良心做事,家里有我顶着。” 乔大江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被春娘用眼色止住,她朝桌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前头抓阄的杜家老大。 第一个参与的就是杜老大,手指伸到纸团盆里搅了搅,随便挑了一个出来展开,黄白黄白的桑皮纸上并没有墨字,杜家老大咧嘴一乐,没他! 有一个带头儿的,其余“积极份子”自然也不会落后,随后杜家老二、李家几兄弟等*人也纷纷上前抓了阄。一通查验下来,乔大江倒是没抽中,春娘心里自然是喜的。 萧容跟乔里正是最后抽的,萧容抽到了空白签、乔里正抽到了“应”字。按《白川府役律》,文生员免杂役,武生员免兵役。所以全村唯一的生员符秀才也是不必再抓。 可等盆里的纸团被男人们摸去大半,乔里正举着花名册凑近看,跟符秀才一起数也才数出二十三个“应役”签,剩下五个名额。 乔里正颇为难,难就难在大宁朝役律有定,凡杂役征发,以户为单位,丁男不足者,丁女顶役,勿论婚嫁。换句话说男的不够数就得女的顶上去。 只不过女子服杂役通常也不干重活儿,顶多就是帮工做做饭、洗洗衣之类的,搁现代就算是后勤,发放的银子也减半。想了想,便硬着头皮喊了声:“男丁不够就从女眷里补!愿意自请的站左边,不愿的……” “凭啥让女人抓!”乔家三房媳妇突然扑到盆前,“孟坨子还没抓呢!” 丽娘一把将她扯开,“孟坨子出去服杂役你去替他喂狗?我告诉你,那几只狼犬见了生人就咬,当心没等喂饱,先把你手指头当肉干啃了!” 乔老二见媳妇嘴上吃了亏,冷哼三声:“少胡扯,喂狗还成了大事儿了?比服杂役还重要?” 孟坨子不急不恼的盯了乔老二几眼,慢条斯理地:“前年春,你家养的母鸡跑丢了,可是我家大□□你寻回来的。咋,如今出个劳役,你婆娘就拿狗当借口,难不成来年冬狩,让你顶着狗鼻子去追兔子?” 这话逗得大伙儿拍着手笑,三房媳妇的脸涨成紫茄子,指着孟坨子骂:“你……你胡说八道!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其实这次苏榛跟叶氏也得去抽。 但萧容方才已经悄悄跟娘俩儿说过了,大宁律中规定若妇人不愿应役者,可按日缴代役钱。就算抽中了,三个月工期,女丁代役钱每人也不过交二两七钱,对于现在的萧家来说压根也不是事儿。 反正苏榛已经做好了出银子的心理准备,却不成想听到乔大江直接走到桌旁在应役簿上按了自己的手印:“我方才没抽中,我娘子也甭抽了,这应役的签,算我一个!” 乔大江已经分家单过,按大宁律,分户而立的人家役额是单独计算的。也就是说按“三口人”摊派,可小树没成年不算丁。 第292章 符秀才放下花名册,“你家就一个成丁,哪有整丁去的道理?” 乔大江粗声打断,“路是大伙儿走的,我乔大江有膀子力气,该为村里出力。” 说完又顿了顿,目光扫过乔老三,“三叔,对吧?” 乔老三的三角眼猛地瞪圆,刚想开口就被李家婆婆瞪了回去,“好小子!比有些缩人堆儿里的强多了!” 这是乔大江分户后的第一个冬天,三口人的家当全在那间漏风都没空儿修缮的土坯房里,却肯把唯一的壮劳力送出去服三个月劳役…… 大伙儿心里正佩服着,乔家三房媳妇儿却乐了,乔大江肯出来服役简直正中她下怀,赶紧上前半步尖着嗓子喊:“大江分户还未满三年,按律例是按原户丁口计算。也就是说得占我们乔家整个儿的名额!” “做梦!”春娘打断他,“我们既分家就是独立门户。大江去服劳役,我家的名额就算用完了,往后乔家的事,别再拿姓氏压我们!” 她这话像根鞭子,抽得连乔里正都心头一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气又丢人,直接拍了桌子:“乔大江算单户一个整丁!剩下四个。” “算我一个。”杜家老二懒洋洋举了手,虽说他也不乐意,但长嫂如母,他此举就算是代杜家大嫂服役了。 五个应役名额去了两个,后头就开始陆续的抽。乔家二房三房故意往后头躲,毕竟越晚抽可能就越安全。 但天他就是不遂乔三的愿,呵,最后一个“应役”愣是真的被三房媳妇儿抽中了,她展开纸团见着“应役”二字,突然跳起来去抓春娘的发髻,“你们合起伙来坑我!” 春娘早就防着她发难,闪身一躲,三房媳妇抓了个空扑在地上来了个狗啃屎,已经这样了都还在嘶吼“我跟你们拼了”。 就好像谁迫害她了似的,全村人都烦得要命。 乔里正抄起桌上的牛角号一磕,“再闹就把你捆去保□□,按抗役论处!” 乔里正都发话了,便有包括丽娘在内的、膀大腰圆的妇人上前按住三房媳妇的胳膊,一人扯住她乱挥的手,将她硬生生架到一旁。 乔里正:“符秀才,唱票!” 二十八张应役,一张不少。其实除了乔三媳妇儿还有两家是女眷抽到了应役,但人家家里一商量,都还是推了家中男丁出来代役,唯独乔三…… 乔里正目光扫过缩在人堆里的乔老三,“乔老三,你要么出银子,要么让你婆娘去,自己选!” 乔老三三角眼滴溜溜转,瞅了瞅凶神恶煞的媳妇儿,又看了看铁青着脸的乔里正,最后看向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乔老太婆,看了一圈儿也没用,最终心虚又故意装得理所当然:“我又不像你们去兴盛湖赚了银子的,大宝二宝还得存束脩银,我这身子骨也不妥贴,只能……婆娘去!” 三房媳妇“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个挨千刀的,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去服役啊!”哭了半截儿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乔老太婆的拐杖:“娘!让老三去!他就是装病!前年冬狩他还能扛半扇野猪呢!” 乔老太婆被拽得一个趔趄,气得用拐杖敲她的手:“反了天了!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哪能去服杂役?你少给我惹事,再闹就把你送回娘家,让你爹娘看看你这泼妇样!” “闭嘴!”乔老三接着踹了她一脚。 人群渐渐散了,乔家三房媳妇蹲在墙角搂着大宝二宝哭嚎,却没人再看她…… *** 其实从白水村至兴盛湖的这条官道的筹建,是从嘉年华开幕第三日就开始了的。受限于经济与地形,这条官道的宽度并不完全统一。像从白水村下山的路段最窄处不过两丈,但最宽处有三丈,可容三车并行。 而山下以行商客栈为节点,因商旅密集,宽度最多能达到六丈。总之最低要求是全程都能通行马车。 修路的人员构成也很复杂、且有严格的分工体系,毕竟修路并非单纯的体力活。除民夫外,州府那边还招募了石匠、木匠、泥瓦匠等等,负责开凿石料、搭建驿亭等精细工作。 甚至还请了懂得看风水、择吉日的阴阳先生;熟悉山林地形、能辨别方向的向导;还有擅长制作火药、爆破山石的匠人,这些人数量虽少,但不可或缺。 最后的配置便是每里路配民夫六十人、工匠十二人、驿卒五人,厢军二十人,整段路民役为主、军护为辅,人数达到了一千五百余人。 而乔家三房媳妇最终也还是没有去服役,抽应役签当晚,她还是靠着哭闹外加打滚这招,迫使乔里正从乔家公帐里拿了银子出来,给她交了代役钱。 这后果虽说是在苏榛意料之中,但着实让她对乔里正的失望又多了一层。全村人送行民夫队伍出发那日,她看着乔里正背影都似乎比平日里矮了半截儿。刚穿来那会儿,还觉得这里正颇有威仪。如今看来,不过是被宗族情面捆住手脚的可怜人罢了。 她也愈发庆幸自己穿来之后起码身边人没这么优柔寡断,哪怕是叶氏,那也是敢拿菜刀出去拼命的娘子。 而修路期间白水村民也不会闲着,何止不闲,恐怕比嘉年华上还忙,且这次不用苏榛再费力动员,但凡村里剩下来的、能活动的,都全员集结了。 为啥?因为苏榛承包了修路总工程三成的后勤…… 第222章 这三成路段自白水河蜿蜒至行商客栈,虽丈量下来仅占整段官道里程的三成,可一路拓宽下来,沿途尽是嵯峨山势。最险处当数背阴坡“鹰愁涧”一段,涧谷深达数丈,谷底终年弥漫着寒雾,便是正午时分也难见日头。毫不夸张的说,这三成山路一里的艰辛,直抵得平地十里的工程。 所以说无论是工程还是后勤都是难啃的骨头。但这摊子毕竟是自己想支起来的,难啃也得啃,开工筹备期苏榛办的第一件事便是跟萧容、乔里正进了趟城,去府衙签了支度使司的承包红契。 至于物资是由乔大江带一伙子力壮的去领的,按丈量,此段凿石铺路也至少需要民夫、厢军五百人以及工匠八十人,第一阶段至少需粟米八百石,糙米四百石,官布六百匹,棉絮一千斤。 可白川府库里哪有这么多余粮,太守苑琅太守八百里加急,差人捧着《缺粮状》去了户部。快则四十日,慢则两个月才会有粮款支撑。再加上同步开工的也不止这一路段,于是乔大江等人最后拉回村的仅够十日开工的量。 虽说麻烦了些,但至少能开工了就是进步。苏榛也没功夫嫌弃或者抱怨,唯一艰难的是说是承包商,实则跟做公益也没啥区别了,参与者官府仅补贴每日二十文,跟去服杂役是一样的…… 苏榛这才恍然大悟,那位风流太守明明能按《役律》强征民妇充炊事,偏要弄出“承包竞标”的由头,用“三成后勤”的名头引她入局,再拿红契把她钉死在“利”与“义”上。反正赚了钱是你苏榛本事,若办砸了便是“贪墨官物,误了官道”。这摆明是拿她当楔子,撬起白水村的民力。若她苏榛都肯“为利”奔波,旁人又哪来的借口推诿? 哎哟我去!这万恶的旧社会,苑琅这家伙怕是比盛重云还阴啊! 苏榛气得脑仁疼,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路是她提的、她要的。快些把路修通了,兴盛湖的商队能直抵村口,一车茶砖赚的银子够买十石粟米。而且现在反正冬闲,之前嘉年华上把拖挂房车都卖了,再制出一批也得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能下山做买卖,那就当积德行善呗。 就这么反复给自己洗脑了一日,第二日再起来干活儿的时候心气儿稍微顺了些,没有再亲切问候大守大人的双亲了。 可气归气,即然已经签了契,苏榛咬着牙也会完成。第一步:招募。 没错,又得招募,当初白水村只招民夫二十八人都很费劲了,而她的后勤队管着五百人吃饭,就算按五十比一的比例,也得招五十人! 行吧太守总算留了三成良心,没一口气让她把全部路段都承包了…… 于是大清早的,苏榛把桑皮纸的招募榜往院外墙上一贴:“后勤队招募五十人”墨字分明。 又指使谨哥儿往乔里正家跑了一趟,借了牛角号回来了吹了,没一会儿又是四面八方围了村民过来。一听还是只给二十文,眼中的失望也是没遮掩。 “每日工钱二十文,管两顿热食,干满三月另给三尺官布。”苏榛也没卖关子吆喝,反正实话实说,“但好在这活儿怎么着也比去凿石头轻省些,年满十四的就可报名”。 年满十四就行?这下总算有人动了些微的心,家里有半大小子的又能吃又能玩,闲着也是闲着,那倒不如去赚来这每日二十文。 但张贴了半日下来只招到了五人。直到下午丽娘带着六家女眷来了,基本都是男人被征了民夫、家里又有老人能帮着带娃的。她们寻思着不如自己也去炊事班,还能给男人烧口热饭。这样的话两口子每日能得四十文,也还成。 第293章 于是加上丽娘在内,全天共招到了十二人。 虽说人数远远不够,但也在苏榛预料之中。她倒也不急,早就安排斐熙往沿线最穷的下马沟去了一趟,晚上回来的时候倒也招到了二十人。 一共便是三十二人,人力缺口这就少了一半儿下去。又待第二日,天蒙蒙亮便跟萧容、斐熙出了村进了城,直奔此行的目的地:白川府商栈。 去商栈的主意也是斐熙给出的。 若说大宁朝的商栈,功能还蛮多的,用现代的话说首先它就是个类似于货物集散中心的地方,可以代为存放过往商队的粮食、布匹、药材等物资。再由行商分销至南方各地。另外有些大的商栈通常还持有官府颁发的牙贴,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易买卖、人力雇佣。 斐熙之所以不推荐苏榛去正行的牙行招人,自然是因为官府仅给区区每日二十文,但凡有户籍有体力的城里人都不可能看得上。而商栈里却有一个“灰色”群体:流民。 这体系,灰得不能再灰了。 其实就是附籍政策的钻空子,若按《流民附籍条例》,无籍流民须递解原籍,但头几年战乱,地方官府常因民变风险选择默许留下部分流民。可驱民易,安民难。流民居住满三年且租购有产业、有正经行当了方能申请附籍。 而商栈利用这一政策空白,把流民登记为“临时工”,随便低价签个凭房契和做工证明就成。 这么做的好处还不止是能把流民当成低价劳动力,甚至还能管朝廷要一笔“安抚流民”津贴和赈米。就像苏榛等人前来的万隆商栈,每年虚报安置流民三百人,实际仅五十人长期居住。但这种利益交换怎么说呢,起码能让这群流民活下来且不在城里游荡闹事,所以底下的小官小吏通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路上,斐熙就把这些内幕又仔细跟苏榛、萧容讲讲清楚。萧容倒还好,毕竟阅历高,对这种状况早有耳闻。苏榛却是听得跟天书似的,毕竟哪怕是原主也没机会接触到这种灰色地界。 驴车晃悠了两个时辰后,商栈到了。 苏榛是最后下车的。才下来便瞧见前方一栋三层高的木楼,飞檐上挂着十数盏羊角灯,灯穗结着冰棱,斗拱间雕着“招财进宝”的纹饰,却被经年的风霜腌得又黑又腻,唯有门楣上“万隆栈”三个贴金大字,还能看出几分气派。 商栈前的石板路被车轮碾出深槽,槽里结着冰,行人都绕着走。两个穿皂衣的守卫抱着水火棍蹲在门墩上,见人来了便站起来,懒洋洋的朝走在最前头的斐熙喊了声:“商栈不接散客,要住店去西边客栈。” 斐熙脸挂笑容连忙递上红契,“我们是白水村后勤承包人,奉押纲官令招募人手。” 守卫的目光落在红契的朱砂印上,面色稍舒却也还是懒得多说,手往楼里头虚指:“去东跨院。” 这帮人惯会看人下菜碟,见文书办的事儿不过是个村级的,索性路都不带。 苏榛倒也不介意,她一向不乐意生这些闲气,安安静静的走在最后,跟着萧容和斐熙进了楼又出了楼,往后院去。 跨院显然是个旧的,没有前头的气派了,院内停着几辆骡车,赶车的把式正在给牲口喂黑豆。 苏榛等人正打量着,正房的门帘掀开,走出个穿茧绸棉袍的管事,腰间挂着算盘,先快速打量了萧容、又扫过斐熙、目光最后落在苏榛脸上,惊艳一瞬便仍旧是不动声色。 斐熙又上前一步,先自我介绍,又把前来的目的又复述了一通:“奉押纲官令,来商栈招些炊事人手。” 管事的目光在红契与三人脸上逡巡了个来回,忽然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既是官差使,怎不早说?在下万隆栈的账房老钱,几位里面请。” 他侧身让门,苏榛仍旧是最后进,却在即将迈入的时候瞥见柴房的窗子开了,伸出数只满是冻疮的小手,指关节肿得像红萝卜,冻疮开裂的血口渗着脓水,正抓着屋檐滴下的冰棱往里拿了便啃。 苏榛呼吸猛地一滞,脑海里不可避免的回忆起自己才穿来的时候,跟谨哥儿流放路上都比这模样还强些。 还不止是这些娃娃,露出人挤人蹲坐或半躺的流民的脸、还有压抑的咳嗽,像破风箱在响。 老钱的声音打断了苏榛的怔忡:“小娘子快请进,里头有炭盆。” 苏榛按下心中不适,迈进了门。 正房内的炭盆烧得正旺,墙上挂着《万隆栈货物流向图》,朱砂圈出的粮仓多数标着“空”。 管事先给三人让了座,倒了茶,斐熙便把大致情况以及用工需求讲了讲,重点强调这是民夫待遇,“借贵栈的场地招些人手。凡应募者,给日工钱二十文,管热食。” 其实管事瞧见红契就知道这单油水薄,二十文在他意料之中,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招人手不难,上月才来了批东乡流民,掌柜的心善,让他们在柴房栖身。” “劳您请我们去瞧瞧?”斐熙问。 “几位随我来。” 老钱也想赶紧把这没油水的单子结束了,便丝毫没客套,引着人就去了柴房,也就是方才苏榛看到的那间。 门一开,柴房凝滞的寒气倒像比外头还冷了,至少几十号人蹲坐在地上,没有炉子没有炕也没有被,就是满地的茅草和破棉絮。窗边还站着一个攥着的糠饼的半大小子,眼神像狼崽似的盯着进来的人。 苏榛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手腕骨节,细得像根柴禾,却把饼攥得死紧,指缝间漏出的饼渣掉在地上,立刻被旁边缩着的孩子飞快捡走,塞进嘴里时牙齿磕得咯咯响。 老钱却显然对这场面习以为常,扯着嗓子喊:“都给我精神些,来主雇挑人了,二十文一日,管两顿热乎粥饭,想去的就站起来报名。但也得先说好了,出去之前得先结清欠下的栈租,另外还得抽一成的工钱。” 话还没说完就被个婴儿哭声打断,那是饿极了的干嚎,又被抱着他的妇人慌忙捂住嘴。 这下不止是苏榛,连萧容都捏紧了拳头。 “你们真给热粥?”一个年岁跟白老汉差不多大的老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草鞋露着脚趾,脚背肿得发亮,怯声声问。 “真给,还是干粮。”斐熙点点头,“工钱每日二十文,至少做三个月。” 老汉毫无生气的眼睛动了动,把糠饼塞回怀里,急切的:“我会砌灶,能管五口锅。” 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又往前冲了一步,却也立刻露了毛病:是个瘸的。 斐熙心中一动,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平静的说了声:“想去的站起来瞧瞧。” 一屋子死寂之后,几十号人都晃晃悠悠、纠纠结结地站了起来。苏榛挨个打量了一番,默默长叹一口气:好嘛,一屋子人是没错,但老的起码七十、小的还是婴儿、病的在不停咳嗽,还有断胳膊断腿的残…… 萧容气极反笑,“钱管事,我们白水村是要修路、山路,你觉得他们能做得动?” 钱管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位爷,你们做啥我们不管,但你们每日才给得出二十文,难不成我还得给您去寻几十号身强力壮的去?也不瞒您说,那样的倒也有,可人家哪怕是流民,每日也至少能赚五十文的。” 还没等萧容回话,那瘸腿老汉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怀里的糠饼都掉了出来,滚到苏榛脚边,“东家您信我,我年轻的时候真的在清江浦砌过官灶,五口锅同时炖,我真的能做!” 扑通一声,又跪下个断手的:“我会劈柴!我一只手能劈百斤湿柴!” 扑通,跪下个瞎了只眼的婆子,“我会熬药!野山参、苦蒿子,闻味就知道啥火候!” 扑通,“我会编筐!” “我会……”一个裹着破席的老汉扯开席子,露出满是脓疮的腿也跪了下来,“我会唱夯歌!在老家修大堤的时候,俺唱夯歌能让三百人齐步走!” 说着,应是生怕东家不信,沙哑的嗓音突然拔高,直接不合时宜的喊唱出了声:“夯土哟!嘿哟!” 满屋子老弱病残就这么一个一个的跪下,拼命展示自己可能压根就没什么用的“才艺”,连抱婴儿的妇人都喊着说自己是洗妇,洗多少锅碗都成,只要给不能做活儿的婴儿也匀上一口米粥。 这场面…… 萧容跟斐熙下意识看向苏榛,这举动也让钱管事跟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小娘子才是说得算的。 苏榛在咬牙,咬得后槽牙发酸,太阳穴突突跳着,好像有把钝凿在颅骨里反复碾轧。这不是圣母心发作的柔软泛滥,而是她毕竟是现代文明里焐热过的灵魂、坠入原始生存法则后的剧烈排异。 这满屋子流脓的腿、缺刃的手、啃冰棱的孩子……若她真是土生土长的民妇,此刻该像钱管事那样拨响算盘,计较这二十文能换什么样的工人。 她不是不懂“救急不救穷”的古理,只是…… 第294章 “扑通”,最后跪下的是窗边那个狼崽子似的少年,他一字一字的:“我没别的本事,烂命一条,东家给我活路,我命就是东家的。” 又是一屋子死寂,钱管事半眯了眼睛,眼神中甚至带了些微的笑意。 第223章 苏榛知道钱管事为什么这副表情,那是感觉到自己终于甩脱了包袱、捡到了便宜的笑。 她面上惯常保持着的笑容收了,平静地看向萧容:“萧伯。” 后头的话没说、也不必说,萧容想了想,朝她点了点头:“榛娘,做你想做的就好。” 苏榛深吸一口气便释然了,目光扫向钱管事,“这屋子住了多少人?” 钱管事笑咪咪的答:“若加上那还在喝奶的,共二十五人。” 苏榛:“我全要了。” 话音落下,柴房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攥着糠饼的狼崽子少年猛地抬头,眼睛里第一次闪过错愕。 连钱管事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下意识地问:“小娘子,你说啥?” “我说,”苏榛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布满冻疮、脓疮的手、瘦骨嶙峋的肩背、裹着破棉絮的身子,再次重复:“这里所有愿意跟我走的人,我都雇下。日工钱二十文,管两顿热食,干满三月另给三尺官布。” “小娘子!”钱管事终于回过神,“你可看清楚了,货离手可是概不退换。” “货?”苏榛冷笑一声,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他们是人。” 钱管事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嘿嘿笑了两声,语气却透着算计:“行,小娘子敞亮!但丑话说在前头,栈租得结清,每人每日抽一成工钱,这规矩不能破。” “栈租多少,算清楚。”苏榛没跟他掰扯抽成的事,她心里清楚在这灰色地界,想干干净净招人根本不可能。 斐熙则快步上前,“钱管事,那就麻烦你列个名册,写明人数、欠租数目,我们按规矩办。” 钱管事见他们真要认下这堆累赘,立刻来了精神,搓着手吆喝:“都听见了?还不快谢过你们东家!老钱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栈租嘛,住了多少天去柜上一查便知晓。” 这话一出,柴房里大大小小跪了一片,咚咚咚的嗑头与感激声:“谢东家、谢东家活命之恩!” 苏榛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或许不明智,但谁知道呢,人生在世凭心做事未尝不是一种畅快。 “别谢我,”苏榛摆摆手,声音放软了些,“你们是去做工的,拿工钱、管饭食,天经地义。但丑话说在前头,白水村不养闲人。能干活的,吃饱饭,拿足钱。但凡耍滑头动了歪心思,那别怪我不客气,立刻赶出村。” 她哪怕亏本、哪怕还需再重新招人,她认了。她亏得起,她站得稳。念及如此,心里最后那一丁点纠结也消失殆尽。 钱管事才不管这些,只要能把人弄走。他赶紧吆喝着一众人收拾行李出门。 哪还有什么行李,一屋子二十五人也就一堆烂铺盖。那个断手的汉子把唯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簿被披在角落一个缩着的妇人身上,看样子是他娘子。 抱婴儿的妇人把孩子裹在破席里,用草绳捆在背上,手里攥着根磨得光滑的木勺,那是她唯一的“家当”。 瘸腿老汉弯腰去捡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瓦罐,罐底还沾着些黑乎乎的锅巴,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狼崽子似的少年站在原地没动,他身上除了那件短得露脐的外衣再无长物。 钱管事催得急,流民们也都缩着脖子迫不急待地往外走,一齐去柜上清帐。 柜上帐房不多时便算出了一笔总数:“一共二十五人,平均住了二十三天,栈租和每日伙食费合计三两二钱。小娘子,您看是付现钱,还是从工钱里扣?” “二十五人?不是说加上那婴儿才二十五人吗,那襁褓里的奶娃也能算个整劳力?”斐熙笑容愈发冷,“钱管事,做人做事还是留一线。” 钱管事眼珠子骨碌一转,干笑两声:“嗨,这不是怕小娘子嫌人少嘛。再说那娃娃跟着娘吃口饭,总得算份口粮不是?” 斐熙皱眉刚想反驳,苏榛只摆了摆手,“就按二十五人算。但临走前你得让他们垫垫肚子。一人两个馒头一碗热汤水,少一个,” 苏榛抬眼时,眸光似淬了冰,“我便去府衙问问,这流民的栈租到底有多少人头。” 钱管事喉结滚动两下,权衡片刻便拍着大腿笑道:“对对,天冷,吃饱才好赶路嘛。” 边说边招呼一个店小二过来:“去灶房取五十个馒头,再提一锅热汤水。” 店小二喏喏着退下,钱管事立刻换了副谄媚嘴脸:“小娘子大人有大量,都是底下人不会做事。” 他搓着手望向斐熙,“那栈租……” 苏榛朝斐熙点了点头。斐熙会意,从腰间钱袋里摸出碎银和一些铜钱放在柜上。帐房称了一通收足了数,钱管事也确认成色无误,这才眉开眼笑地收起:“痛快。小娘子果然是做大事情的人!” 一番清帐完毕,店小二那边也就抱了一筐黑乎乎的馒头,面团里掺着明显的麸皮。旁边还跟着个小厮,歪歪扭扭拎来一锅清得能映出人影儿的所谓的“汤”,却连个碗碟都没拿。 但那些流民哪里还敢再麻烦苏榛帮他们讨要,见这黑馒头都像见了珍馐,二十五人就靠瘸腿老汉那个豁口瓦罐盛了汤,稍微凉些便轮流捧着喝,一时间全是大口咀嚼吞咽声。 那抱婴儿的妇人把馒头掰成碎末,用瓦罐里的热汤和成糊糊,小心翼翼地往孩子嘴里喂。那婴儿许是饿极了,连糊糊里的麦麸都舔得一干二净,吃完还吧嗒着小嘴往妇人怀里钻。 斐熙望着这场景,默默叹了声,掀开门帘出去雇驴车。苏榛跟萧容则留在柜上,一一跟钱管事点认好二十五人的“流民证明”、花名册、按指印契书、栈租结算单等等文契作为合法用工凭证。 忙活好了,萧容便走到流民中间,面色冷峻语气却温和了许多:“老的少的,按男女先出来排好队。有能走动的,帮衬着点腿脚不利落的。” 流民们总算有了些精神,在萧容的指挥下也是动了起来。 骡车停在商栈后门的泥泞路上,车板上堆着些干草。斐熙好说歹说才雇来三辆,车夫一看要拉这么多“叫花子”,个个皱着眉头。 流民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车,那狼崽少年最后上车时,回头望了一眼万隆栈,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近乎麻木的空洞。 钱管事站在门口数着人头,等最后一个人上车,他立刻搓着手笑道:“小娘子,人可都交给你了,往后……” 话没说完,苏榛打断他:“栈租和抽成,我们已经两清了。” 语气平淡,带着明显的疏离。钱管事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转身就走,对他而言这单生意已经结束了。至于这些流民能不能在苏榛那里活下去,跟他万隆栈又有什么关系呢? 斐熙上了第一辆流民车,苏榛跟萧容依旧上了白老汉的车。 四辆车启程,萧容回头张望了下,想了想,沉声安慰了苏榛一句:“榛娘也放心,我方才瞧过了,这些人虽说各有各的麻烦,但基本的活儿是教得会的。” 苏榛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反正白水村本就需要不少打下手的,除了做伙食,舒娘那里的女工坊也要招学徒、童创组那边儿也能制玩具,只要他们心思不坏,总能赚到口饭吃。更何况……” 苏榛话*停下、笑意却深了些许,她今天是做了好事,但这好事可不该她一个人做。总之,她自有打算。 两刻后,四辆驴车停在白川府衙门前。 带流民出来做工,除了完善商栈手续之外第一件事就得先去户房吏办附籍。附籍得有田契、有雇主担保。苏榛等人却是不用田契,只需出示修路押纲官的批文。 修路是官府急务,批文比什么都管用,更何况附籍流民能算入“政绩”,对官府没坏处。 户房吏自也清楚这一点,丝毫也没为难、没耽误,只让苏榛在担保书上按了手印,便给二十五人办了二十五张附籍帖。 当盖着户房朱红大印的附籍帖发到流民手里时,这些人手抖得拿不住那张薄纸,对着苏榛等人又磕了三个响头。抱婴儿的妇人把附籍帖塞进孩子襁褓里,低声喃喃:“儿啊,咱……咱有籍了……”。 车行第二站是医馆,这是苏榛早已盘算好的必到之处。她绝不能因一时心软而让疫病传入村子,流民中病弱之人不少,若真有传染性病症,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医馆的老郎中经验老道,一番检查下来,虽情况复杂却也有了应对之策。多为长期受冻、营养不良、伤口感染,需拔毒膏、麸皮洗剂、金疮药之类的就能治好。至于瞎眼跟断手,那是陈年疾无药可医,但也不可能会传染。 一通看诊、抓药下来又花了足足一两二钱银子的“巨款”,这帐一报出来,流民里当时就有几个眼窝浅的哭出了声,他们是生怕东家因这银子再嫌弃了他们,把他们再送回商栈。 第295章 说实话领流民出来着实是远超了官府给的预算,但苏榛即然敢把人往医馆领,心里就早已做好了准备,不甚在意这些。见时候也不早了,便赶紧招呼人上车,顺便把药也给了斐熙让他给大伙儿按需发放,像那些个冻疮膏在车上就可以敷了,虽然大部分还在疼痒,眼神却比来时亮了些。 临出发前,苏榛也站车下喊了:“回去后都按先生说的吃药换药,不许偷懒。谁要是不听话,害了别人,我就把他赶出去!” 流民们低声应着,声音里带着感激和敬畏。他们从未想过,一个素不相识的东家,会为了他们这群“叫花子”花这么多钱,甚至去买药。 等驴车终于晃悠着出了城,车轮声单调而规律。因心里惦记着这二十五人的安置问题,苏榛跟萧容坐着白老汉的车子就先行一步。 后头三辆流民车倒是不急这一刻,车里的狼崽子少年忽然问随车的斐熙:“为什么……给我们用药?多花了不少银子。” 斐熙看了眼少年,笑了,“你不是说,命是东家的吗?手废了还怎么干活?” 少年沉默片刻,只认真重复:“命是东家的。” 流民车一路在暮色里颠簸上山,载了满车的破衣烂衫和奄奄一息的希望、直至远处白水村的灯火越来越近。 第224章 三辆流民车进了白水村,斐熙直接把他们带到了萧家院门外。三个车夫还在抱怨时下再回城、城门都关了,他们这趟亏大发了。斐熙也没啰嗦,每人多付了五十文,足够他们在城外任意一间车马栈住上有火炕的通铺房。 车夫们这才眼睛一亮,喜滋滋收下,又找萧家讨要了些热水和馒头才下山去了。 苏榛跟萧容本就是先回来的,此刻正跟乔里正、舒娘、乔大江、春娘等“骨干”一齐在堂屋商量安置的事儿,听见外头的人声就知晓是流民到了,便也就掀帘子出来。 萧家小院已被暮色染透,门开着,二十五名流民缩在外头的墙根下,抱着怀里的烂铺盖卷儿在夜风里簌簌发抖。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流民们的可怜样儿还是把白水村的几人骇了一跳。尤其舒娘,她见过工坊里最穷的绣娘,却没见过有人用破草绳捆着烂席当襁褓。那抱婴儿的妇人裤腿还露着絮进去保暖的干草。 丽娘打量队伍中的几个少年和孩子,均是瘦得像一把骨头架子支愣着。 乔里正叹了口气,长虚山两年没遭兵灾,山下却……若不是长虚山护着,白水村此刻怕是也跟他们一样,在泥里刨食! 正感慨着,赵勇以及杜家兄弟和李家哥儿几个陆续拖着冰橇也来了,冰橇上满满的物资、都是从村中库房里拿的。 “都让让!”赵勇的嗓门大,流民们吓得赶紧又挪地方站。李家哥儿们紧随其后,寻摸好位置便把木杆往外头空地一插,对杜老大喊道:“先支南坡!那儿背风!” 话音未落,杜家兄弟已把冰橇上的帆布拖了下来,摊开、四角的皮绳甩给赵勇等人。 “都愣着作甚!”乔大江扛着几卷草席走过来,朝流民队伍招呼着:“还有力气的就出来,搭把手递杆子!” 这话一说,流民队伍中稍力壮的怔了片刻便立刻丢下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踉跄着以近乎“抢”的方式加入。 萧容站得远,默默的观察流民们的反应,也在心中判断哪些人实在、哪些人耍滑。 狼崽子跑得最快,挑最重的中柱去扛,细瘦的骨架晃得像田里扎的稻草人。赵勇刚把皮绳系在帐角,回头见那少年青筋暴起的模样,手掌攥住木杆就把人往旁推:“滚蛋!扯帆布去!” 狼崽子少年踉跄着后退两步,梗着脖子低吼:“我扛得动!” 话音未落,赵勇已薅住他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甩到帆布角:“少废话,这活儿冻不着手!” 赵勇面冷心热,扯帆布是个轻省活儿。 其他流民也都没偷懒,连背娃那个都蹲在地上用冻红的手指捡拾散落的干草,把最整齐的草茎码成小堆。 人多力量大,不过片刻、最后一根斜撑杆也卡进了榫眼,一座能容三十人的暖帐便立了起来。这帐蓬还是打兴盛湖嘉年华后拉回来的,结实耐用。 帐蓬立好,流民们又瞧着白水村人又不知从哪儿拖来一批铁皮架子,也不知怎么摆弄的就成了炉子,不用搭灶,架起梯子就又安好了烟管儿,那烟管竟然还能伸缩,一拉出来老长,跟变戏法儿似的! 折叠炉架好,乔大江就利落的往里头塞干柴,最上头还压上了两块蜂窝煤。 流民们挤在帐门口怯生生的看,待炉火起来了,乔大江才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流民们喊:“都进来!傻站外头干啥?” 流民们如蒙大赦,却还在帐门口踟蹰。帐里是有炭火的,那应该不是给他们用的,他们哪儿配啊,迟迟不敢动。 直至苏榛拎着水壶从院里出来,直接把流民们往帐里带,“抓紧进去啊,发什么呆呢。” 狼崽子少年第一个冲过来“抢”了苏榛手里的壶。苏榛抿嘴笑,也没拦,指使他把锅架到了折叠炉上热着。 随便又喊了几个利落的跟她回了萧家小院儿,不待片刻,那几人就每人捧着或托盘或提篮回来,当瞧清楚里头的东西,流民们的呼吸都凝了:全是吃食! 馒头在提篮里堆成小山,蒸得绽开了、缝里漏着金灿灿的糖馅儿;芦菔汤咕嘟冒泡,油花上漂着翠绿的野葱;狼崽子抱着的是瓦罐,粥稠得能插住筷子;还有几盘子咸菜丁儿,也不似寻常的黑疙瘩,一走一过竟也飘出荤香味儿,难道是拿猪肉炒的? 吃食端齐了,丽娘大嗓门就招呼流民们来吃,还给每人手里塞了个碗。 流民们惊了,又是一通跪地磕头,甚至还有人问苏榛:“东家,这是……这是给人吃的?” 苏榛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压下心头苦涩:“再磨蹭汤都凉了!” 最后还是狼崽子带头抓过馒头往嘴里塞,烫得直呵气也不肯松口。 春娘最后进来,带了一碗温好的牛乳给了抱婴儿的妇人,“这是苏娘子家的,给娃吃。” 妇人盯着里头乳白的液体,又看看孩子枯黄的小脸,怯生生地:“这……这得多少银子……” 话没说完,春娘直接又把碗塞回妇人手里,“敞开了吃,这顿不要钱。后头做工了,每日粥饭也有官府供着,虽说不会丰盛,但最起码能让你们吃饱。” 一时间暖棚里不再有人说话,得了能吃饭的令就全部扑向馒头筐,也不敢多拿,每人取了两个馒头外加一碗粥,粥上还给盖上厚厚一层咸菜丁儿。 随即暖帐里只剩下了咀嚼声和炉火的噼啪声。 馒头又软又香,松得能掐出坑,咬下去的瞬间就有糖馅儿涌进嘴,在舌尖化开甜得人后槽牙都发颤,囫囵吞下被烫得直呵气都舍不得吐出来缓缓。 再尝一口粥,热气熏得眼眶发酸,粥里头还有小块儿的番薯炖得软烂,筷子一搅就化成泥,混着米油泛着琥珀色的光。 咸菜丁儿也是油汪汪的,筷子一搅里头竟还有肉沫!上次吃到荤腥是什么时候来着?这二十五人哪里还记得,怕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眼下颤巍巍地送进嘴,竟舍不得嚼,任肉香在口腔里慢慢晕开,恨不得就此能不张嘴了。 等所有人都把最后一口粥滑进喉咙,肚子竟前前后后的都开始发出或大或小的咕噜声。不是因为烫或是吃坏了肚子,是因为太久没感受到胃被填饱的滋味了。 其实还没填满,但至少填了七分。苏榛特地算过了量,不敢一次性给他们太多,是真怕他们吃撑了落下病来。 也是为了让他们也消消食儿,叶氏安排他们洗碗的洗碗、展铺盖的展铺盖,时间太赶也不可能凑齐这么多人的被褥,只能临时把嘉年华做买卖时候用的草垫子铺出左右各一条大通铺。 “别嫌简陋,这也是我们村里人凑出来的,先对付一晚,明天就给你们寻正经住处,带火炕的。”苏榛带着流民们一边做事、一边说着。 “不嫌弃不嫌弃,东家,这已经是我们出来后住过最好的地方了。”流民们七嘴八舌的感谢。 他们还真不是说假话,这暖帐里点了整整两个炉子呢,而且也不是直接打的地铺。那位姓乔的大哥先还给铺了一层松树皮、上头压了干草和暖垫儿,最上头竟还有大大小小拼接而成的碎兽皮当褥子! 这些东西都是白水村上山冬狩用的,现在拿出来凑合一晚正合适。 地铺打理利落,苏榛便给他们分了界:以铁皮炉为中线,左侧通铺为女眷区,南侧为男丁区。青壮劳力睡帐门口,年幼体弱的睡里头。 流民们自是听话的,三下五除二就各自找准了位置。苏榛默默瞧了会儿,瞧出这二十五人虽说也不见得有啥患难与共的情感,但起码没有特别争抢的人露头儿。尤其那个狼崽子少年,不声不响的还帮另外几个比他还小的也归置了一番。苏榛心里便踏实了些。 第296章 安置踏实了、也吃饱了,流民们身上有了热乎气儿,面色也终于不像刚从死人堆爬出来那么骇人了,唯有目光仍旧怯生生的。 苏榛见时候也不早了,便让白水村女眷们先回家。乔大江、乔里正、符秀才三人再留一留,再加上萧容也在,她打算今晚就把流民的分工安排好。 其实就是按“材”分岗,但识人方面也不是苏榛强项,她直接拜托萧容来选。 萧容点头应了,转身再面对流民的时候,声音不高却极富威严,“都抬头听着。” 流民们齐刷刷的哆嗦了一下,他们虽不知道萧容本就是带兵领将的身份,但莫名就是觉得怕。 萧容的目光一一扫过流民,继续说着:“白水村不养闲人,但也不把人当牲口使。能拿针的去女工绣坊,能扛木能修灶能掌勺的去工地,哪怕只会哄孩子,也能在厨下帮衬。先按男、女、老、少站成四排。” 话音一落,流民们便各自挪动,速度倒是真快,一副怕被砍头的架势。苏榛忍笑忍得辛苦,心想不愧是我萧伯。 不到二刻,在符秀才的登记配合下,萧容便摸出了这二十五人的底,以及有了初步的配置。 首先是男丁,青壮十二人、老弱三人,乔大江又分别试了各人的力气,哪怕腿脚不利落的、单肩扛个五十斤柴火没问题,就是移动会慢些罢了,索性都分派到炊事班打杂。 其中也包括了那个狼崽子似的少年,瞧着他瘦小枯干的竟然也有十五了。可惜也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打小就流浪,曾经被个老叫花喂过几年,取名叫阿烨。 另外流民中女娘一共十人,都已有过婚配。有的丧夫,也有的男人就在流民的青壮组里。基本都能做简单的缝纫活儿。尤其那位懂草药的赵婆还会编筐编竹筛,是有手艺的。眼下修路的事儿最紧要,苏榛便也把她们全部排班到了后勤班,反正有白水村的女娘们带教着,应该没太大问题。 第225章 分工初定,夜色已深。 苏榛跟叶氏就领着谨哥儿先回了屋,各自抓紧洗漱了就寝。萧容跟斐熙、乔大江又帮流民们张罗了一下夜间的注意事项,比如叮嘱他们夜里若是解手也别走远,最好是两人同行,毕竟冬天也备不住会有饿极了的小兽下山来觅食。 乔大江还又给他们备了四枚蜂窝煤,让他们自己排个值守,夜里起来添煤,别让炉子熄了。长虚山不比城里没风,更何况这暖帐再怎么样也不会有土房保温效果好,勉强靠这炉子能过一晚罢了。 全部张罗放心了,萧容等人就出了帐。乔大江却还是心有不安,问萧容需不需要他也留下来守夜。毕竟眼下寒酥也不在,萧家仅有一个男丁,万一流民里头有黑心的…… 萧容大手一挥拒了,“你早些回去,你家不也只有春娘跟小树在。流民们肋条骨都快戳穿皮肉了,便是真起了反心,怕也翻不过我家的青石院墙。” 斐熙跟乔大江听得相视而笑,倒也是,全村的院墙加起来都没萧家的气派,跟堡垒似的。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告辞离开。 白水村一夜无事,苏榛躺在火炕上翻来覆去,直至把心里的想法一一规置好了、理清了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刚刺破长虚山的晨雾,萧家房前屋后就已经热闹非凡。待跟流民们一起用过简单的早食,白水村的青壮男丁们也都陆续过来了,打算搭建几个临时安置土坯棚屋。 毕竟未来工期会超过三个月,光靠暖帐是不行的,成本太高、毕竟暖帐里的蜂窝煤炭都不能断。更何况男男女女混住也不方便。 白水村来了十五人,再加上流民们除了婴儿也能全体上阵。人手充足,空地也够。也为了方便上工,乔里正盘算了一番,决定把窝棚就搭在村口、未来那条官道的起点附近。 选址定妥了,萧容就三下五除二给大伙儿分了工,有制坯组、有挖基组、还有料材组、后勤组。 令萧容也颇惊喜的是、这群流民别瞧着破衣烂衫的,但几乎都在逃亡路上有搭窝棚的经验,知道冻土插桩得先烤火,还知道用雪水和泥要往黄土里掺驴粪,这是简易版的“黏土法”。每砌五层土坯就横插一根荆条,像编筐似的把墙身织紧,糊出来的窝棚结实着呢。 最妙的是屋顶。曾在驿站当差的流民提议让女眷们把竹篾编成网格,覆在椽子上再铺稻草,最后压上石块。这是仿着驿站马棚的做法,抗风又省料。 萧容原计划搭建五个窝棚安置流民,工期定在十日。可流民们纷纷建言献策,从用废弃驴槽制坯,到以渔网、竹篾加固屋顶,招数百出。符秀才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把这些奇思妙想纳入核算,竟算出只需五日便能完工。 而官道修建的前期事宜是由官府紧锣密鼓筹备的。按惯例第一步是勘探。苏榛本以为光是这项就得许久,却没想到盛重云临走的时候就给太守大人交了舆图。其实盛府为了木材运货方便,早年就已请过京畿的堪舆师,把长虚山周边的官道走向都测过了,着实省了大把时间。 眼下太守大人已经派了测量司吏员在开工了,拿着八尺标杆、丈绳,两两一组,在堪舆师划定的线路上最后一道精准测量。每前行一里,便埋下刻有里程的界石,上刻“长盛官道,距某某地某某里”的字样,间距务必分毫不差,确保日后驿站铺舍的设置合宜,预计工期也不过半月内。 换句话说,整条官道的开工日就在半个月之后。所以白水村前期包括招工、临时窝棚搭建、备餐等筹备工作时间上是宽裕的。 即然如此,苏榛便不再操心前期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要钱。 跟谁要?那自是跟官府要。不然呢?要她自己养着二十五个流民吗?她倒也没圣母到这个地步…… 但如何要、怎么要。如何即要、又要,这是个问题。 苏榛昨晚上就想过了,眼下这时代跟现代不同,也没个市长热线能打一打。更何况民女求见太守,须由里正具结、知县转呈,层层叠叠的文牒,送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若请萧伯去报,苏榛也担心萧伯身上毕竟背负了削去军籍的“罪臣”二字,那太守像是个惜羽毛的,只怕见了萧容的名帖,会命人将门槛再加高三寸。 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盛重云,若他在,交给他便好了。但他偏偏不在,苏榛决定写信请朝沐娘子代转,这已经是时下她能想到的最快法子。 即是打定了主意,苏榛便请叶氏帮忙带走了谨哥儿,她则把自己关在房里,毛笔和墨砚至今为止都用不惯,那就还是拿了自制炭笔出来写。 当然还得特别仔细斟酌遣词造句,好不容易挤出了个开头:民女苏榛,居于乡野,不识朝堂规矩。然目睹长虚山流民困顿、官道工程紧迫,心忧村计,故斗胆修书,言辞粗陋处,伏乞大人海涵。 开头的客气话挤完,后头全是干货,苏榛倒是越写越快。甚至为了让太守瞧着不累,索性用了现代那种项目申请书模式。其一就是讲了白水村“以工代赈,化流民为助力”。 其二,苏榛画了表格,做了数据分析。详录了流民年龄、技艺、体况。以及经核算,二十五人月需粟米多少、柴炭多少。若行“工分制”,劳作优异者可换农具、布帛,则粮米可省三成。另外于官道起点建临时棚屋五间,就地取土制坯,辅以流民自建,可省工费百贯,后头还附了个账目明细。 以上两点都是讲事实,后头便是摆道理。 苏榛开始夸夸的写,一共挤出了五大利好:一当然是固边境而安民心。收纳流民筑路,既增官道守备人力,又保境安民,功在千秋。 二是提效率省官银。且流民以工代赈,所需粮米工食,较官府雇募节省至少三成; 其三,流民中藏龙卧虎,待官道竣工,这些匠人可留于府中; 其四,流民定居后,授以荒地耕种。三年免赋期满,按亩征税,且人口增多,市集繁荣,商税亦将水涨船高。 其五,树典范而彰德政。划重点:白水村可成“流民安辑典范”。苏榛还在后头很狗血的加了句:此乃大人之勋、全府之幸! 信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恳请支持。 中译中:要银子。 若大人认可,她会尽快备妥《流民安置详册》《工程进度概算》《钱粮收支细目》等具体细则。 全部写完,苏榛又本着多少该谦逊低调一点儿的原则,在后头加了些废话,比如 民女本不该妄议公事。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书信的最后还加了句“临书惶恐,翘首盼复”。 其实最后的最后她本来还想着把商栈的情况告上一状的,毕竟朝廷给拔的流民安置银若是不再便宜了商栈、而放到以工代赈上,无论对于府县还是对于流民本身都是天大的好事。 但盛重云不在,她拿不准那位太守大人除了风流之外是否还有其它的毛病,只好暂且按下。 第297章 总之苏榛把姿态摆到最低,但也让人看信的时候一瞧这女的就不是普通民妇即视感。一通编写下来用了整个上午,写得是头晕眼花才作罢。也是好久没搞这么“正经”的东西了,手生了。 即是写好了,苏榛便囫囵吃了个午食就去寻了白老汉,抓紧时间下山进城送信。好在朝沐娘子自嘉年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休憩,寻了个正着,请她代为转交太守大人,并也说了事关官道流民,耽搁不得。 朝沐娘子故意“为难”了一下苏榛,问送信可有好处。苏榛一脸“早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副舒娘亲自缝的镶兔毛儿贝蕾帽送了给她。 朝沐大喜,要给银子被苏榛啐了回去,便美滋滋的领了姐妹的情谊,并保证两日之内一定完成任务。 苏榛放了心,瞧着日近黄昏便也不敢再多作停留,跟白老汉着急忙慌的在关城门之前出来了,一路上山回村心里也是踏踏实实的,总算完成一件大事。成与不成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另一方面朝沐娘子确实也是说到做到,那信第二日清晨就请人呈到了苑琅书房。 其实苑琅正在读的《荒政辑要》,里头就有古往今来的流民安置办法。 “以工代赈”正与苏榛所写如出一辙。虽非她独创,但苑琅认为她一介女郎竟能从乡野琐事中悟得此道,倒也难得。 虽说这法子不新,但让苑琅眼睛一亮的却是里头的表格。 尤其那份《流民技能清单》,上头横平竖直的格子里把年龄、技艺、体况都做了分类,完全不同于寻常户籍的丁口造报,甚至还有一纵向的“备注”,填着某某善掘井、某某能负重之类的词。 这种把人力像物料般分类造册的思维十分的精细,还有附页的“工效测算表”,把青壮每日土方量、妇人缝补件数、老弱炊事耗时之类的全用算筹符号标得清清楚楚。 如此精准调度,会比官府粗放的按丁派役效率至少高两成。 苑琅越看越惊,心中也是愈发遗憾这苏娘子是个女娘,倘若身为男子,他必招募、助其成就一番事业。 当然,苑琅也是个聪明人,即便苏榛写的再低调、再拐弯抹角,他也读出了背后最大的那个意思:多批点钱,最好做成规模…… 苑琅将案牍重重合上,当即传唤州府属官即刻拟折子及细节。 三日后的州衙议事厅里,苑琅:“以工代赈之法早有先例,但苏娘子这份测算表精准到妇人缝补一件粗布衣裳需半盏茶时,如此细作,本官身为太守,愿为这利民事亲自推行!” 主簿捻着山羊胡摇头:“大人,流民皆是乌合之众,这般怕是纸上谈兵。且工部批银至少需三月,眼下仍旧隆冬……” 话还没说完,苑琅直接打断:“先从库银中预支两千两,不足部分,本官自去富商处筹措。另外从即日起,复核城中所有流民情况,按年龄分为五档,每档需单独造册。十六至四十岁的青壮,再依技艺专长细分,善木工、石匠、铁匠者编入匠作营;通纺织、刺绣、缝纫的妇人,归入织绣坊;略通文墨、能识算筹符号的,选拔为工分记录员。身体状况也要详细标注,跛足却善制器具者、目盲但听觉敏锐者,都要物尽其用。尤其老弱病残,需重点核查。抱恙者依病症分类,风寒、外伤、顽疾。三日内,本太守要看到第一版核查详表。” 属官们低头疾书记录,心中暗暗叫苦,感觉这是个又累又得罪人的差事。毕竟流民安置向来是块烫手山芋。以往登记只需填个大概数目,多报的人头便能和城中商栈勾结,将救济粮高价倒卖。如今要这般精细核查,岂不是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大人,这……”户曹的张主事硬着头皮开口,“城西周记米行的周员外,向来与流民安置事务多有‘往来’,如今突然改了规矩,怕是……” 苑琅怒极反笑,“本太守既已下定决心推行新政,就容不得这些腌臜事。周记米行若敢从中作梗,便按贪墨赈灾粮款论处!” 他眼神扫过众人发白的脸色,语气稍稍缓和:“你们只管秉公办事,有本太守在,没人敢动你们分毫。” 话虽如此,当夜便有人在陈师爷家门口放了把火。好在只有些财产损失,人员无恙。 第226章 后头几日,新政的推行已经激起了千层浪。且也不知哪个嘴快的把这新政是“苏娘子”提议的事情传了出去。对于苏榛来说是无论福是祸,都将避无可避。 又两日后,城南盐商、城北粮商、城中行商商会召集至府衙,虽不敢大闹,却也不断抱怨:“大人莫不是又要我们捐善款?我商号去年修桥已捐了五百两……” “这次不是捐,是合作。”苑琅命人把《流民技能清单》逐一发了下去,“缺的木工、织工,流民中尽有好手。本州出人力、员外出工钱、流民有饭吃、作坊添人手,如此互利之事还望诸位支持。” 见众人交头接耳神色犹豫,苑琅接着说:“为表诚意,本官在此承诺:凡参与此次合作的商户工坊,在新政推行期间可享税收减免之惠。工坊每吸纳二十名流民做工满三个月,当季商税便减免一成;满半年减免两成,以此类推,最高可减免五成商税。” 话落,屋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精明些的眼中闪过精光:“大人此话当真?” 减免五成商税,可是从未有过的优惠。 “自然当真!”苑琅神色郑重,“但有一点需说明,工坊需如实上报流民用工情况,若有虚报冒领,不仅税收优惠尽数取消,还将按律严惩!诸位莫要心存侥幸。” 盐商王员外摩挲着手中的清单,“若能如此倒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这流民管理,怕是要费些心思……” “这便无需诸位操心。”苑琅接过话头,“州府会派专人协助管理,确保流民安心做工。诸位只需提供岗位与工钱,其他琐事,本州自会处理妥当。”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富商们各自盘算着利弊。许久,还是王员外率先起身拱手:“既如此,王某愿带头一试!” 紧接着其他富商也纷纷应和,第一步算是完成。苑琅心头却丝毫没有轻松,他深知暗处的暗流随时可能将一切掀翻。 果不其然,随后几日一桩桩触目惊心的“暗疮”便被接连揭出。比如有些商栈通过“死契”把流民变为私产。 甚至更恶劣的还有故意敲断流民肢体,私自铸造刻了“官奴”字样的铁链,这种人身控制、使得流民即使想离开也难以逃脱。 总之流民新政一日激起千层浪,白川府上下炸开了锅。支持新政的官吏暗自叫好,终于能借此机会整顿这些为非作歹之人。而与富商勾结的官吏们却坐不住了,纷纷私下找门路自救,甚至在朝中“有人”的还想能不能走个上层路线,在朝堂上弹劾苑琅“滥用职权,构陷良商”。 苑琅才不怕这些,一道道政令从州衙飞传而出:查封涉事商栈,解救被囚流民,严惩涉案官员。 可惜重罪的几家商栈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地狼藉。苑琅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唯有破釜沉舟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但他毕竟有官位在身、有官差保护,而白水村那位……思来想去,他私下约见了盛府的老爷子,也没人知道他俩聊了些什么,但见聊完之后苑琅神色轻快了不少,显见是有成效的。 当然,这些消息并未曾传至白水村。苏榛只知道她的提议通过了,且府衙的新政正在一点一点的颁下来。 而这当中的日子,苏榛身上发生了两件事:其一是斐熙进城了一趟,去陈银匠家把苏榛委托打制的金丝拿了回来,私下偷偷的交给了苏榛。 因有正常损耗,金丝最后的总重是五十一两,也在苏榛的预计范围内。 斐熙虽也不清楚苏榛把银两换成金丝此举是何意思,但东家的事儿他自是不会多问。 其二是盛府派季管家来了一趟白水村,拉了整整三车*的冬礼,说是盛飞松老爷子给未来孙媳妇添的箱笼。 说实话阵仗过于高调,连马车都装饰了红绸彩缎,若非少了一路锣鼓喧天,几乎要赶上嫁娶的排场。到达后,红绸包裹的箱笼被一一卸下,堆在萧家院里垒成了小山。 更惹眼的是,其中一辆装饰最奢华的马车,竟连同马匹、车夫一并留在了白水村。说是特意给苏榛备下的出行座驾,平日里就停在工坊,所有的养护开销与车夫工钱,全由盛家一力承担。 白水村本就不大,这一行的热闹又是赶在村民跟流民们正一起在村口搭窝棚的时候来的,毫不夸张的说,怕是三日之内方圆百里都能知道了。 总之这高调的冬礼让萧家热闹了半日,到了晚上苏榛跟萧家人一起清点,好家伙箱笼打开后那些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雪白的狐皮大氅、鎏金手炉,就连装胭脂水粉的匣子都是掐丝的。虽说苏榛挺爱钱的,但这…… 是不是有点儿夸张了?眼下她手上还有盛重云列给她的那些个价值连城的聘礼,那些是人家的“婚前财产”,苏榛收得已经很勉强了(并没有)。如今又双叒叕! 第298章 “榛娘只管收下,我看盛老爷子此举背后另有深意。”萧容却只笑了笑,“你递给太守的‘流民策’想必会引起不少风波。城里的翻腾虽暂时影响不到村里,但盛老爷子这么做应该是警告各方势力。重云虽没在,但你也是他盛家认可的,看看谁敢轻举妄动。而且搬运箱笼的四个随从个个脚步沉稳,是常年习武之人。我留意了一下,这四人跟车夫都没跟季管家下山,全部留在了工坊。应该也是得了令来暗中保护你。” 苏榛这才恍然大悟,盛老爷子送的不是冬礼而是铺开了一张保护网。心说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道行浅了。毕竟从现代过来,没受过真正意义上的“社会的鞭打”。念及如此,眉头微蹙,有些不安“萧伯,流民的事儿,会不会给家里带来什么灾祸。” 一旁的叶氏平日看似温婉,内心却是比萧容还要护犊子,一瞧苏榛仄仄的样子便直接回了:“若老老实实呆着就能保平安,我们两家也不会落得个流放的下场。楱娘别怕,天塌不了。” 萧伯也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 苏榛点点头,可心里那点沉甸甸的感觉却没散去。她知道,自己的“行动”得加速了…… 又五日后,白水村的流民“临时庇寒所”在官道起点旁的空地上拔地而起。 按“三日成棚、七日成屋”的应急规矩,盖的是五间人字顶单坡棚。屋顶铺茅草,檐下挂草帘,室内设共用炉火,虽简陋,但遮风避雪自是没问题。 流民们“搬家”当日,杜家老大把过年没用完的爆竹也贡献了出来噼哩啪啦地燃,苏榛牵着谨哥儿,站在人群外围瞧着大伙儿的热闹乐。 远处的工地伙食棚,丽娘绾着粗布头巾站在灶台前利落地指挥:“会生火的站左边,认得菜的站右边,有力气劈柴的站中间。生火组两人负责守灶,保证火不能灭;择菜组按种类分筐,烂叶子全扔了;掌勺的听我指挥下料。把白菘和芦菔先下锅。” 几个妇人便利落地依言做工。 另有白水村的村民们挑着担子、拖着冰橇朝安置点赶来。有的送来几把芦花、有的送十个鸡蛋、有的送几双草鞋。 一大清早乔大江就带着村里善猎的几个去套了些野兔子野鸡回来,再加上木工坊送来了一只整猪、以及苏榛拿来的冻鱼、各种酱料,也算给流民们开了个大荤,前前后后热闹了一整日才消停。 衣食住行即然已经全部到位,在开工之前的最后一件安排便是分工了。苏榛接下这三成后勤的红契还没焐热,就把丽娘等人叫到自家院儿里商量。 也是为了防止自己还有疏漏,苏榛还拿炭笔绘制了一副“后勤区划图”,炭线把下山的官道分成三段,比如最冷最险的黑风口需耐寒姜汤、落霞坡要防滑草绳、沿路得有热食驿站。 苏榛简单的说着:“咱管的这三成,管吃、管穿、管工具,还得管大伙儿不冻掉鼻子。丽娘,你带十个人管热食队,每日熬十锅姜汤焐在火塘边。” 丽娘捏着花名册点头:“放心!我把娘家陪嫁的大蒸笼都扛过去了,蒸窝头能快三成。”,那册子里没有字、全是她画的图。她画得虽草、但极有章法,眉眼间的特征总抓得精准,比如流民里那个总揣着半截锄头的汉子,脚边被画了株歪歪扭扭的禾苗,总之翻起来一目了然。 苏榛经过嘉年华一事,对村里这几个嫂子的能力是完全信任了,也就不啰嗦,转向舒娘,“你带寒衣队,把买的那些个碎布和芦花多缝些防风耳罩和手尉。” 舒娘点点头:“已经做了一些了。咱村去干活的民夫还好,今冬都赚了些钱置办得起棉鞋。那些个流民全是光脚穿草鞋,我们也在想办法凑些碎皮子给他们垫垫脚。所以我寻思着不如也像嘉年华那种干活儿的小组模式,弄了个剪布组、缝制组、填充组,连你家谨哥儿都被我叫去帮着递干草了,小家伙能干着呢!” 苏榛笑着点头:“这我也瞧见了,谨哥儿把童创组的娃娃们都召去了。” 另一件事便是沿路伙食棚的搭建。若一路全用折叠焚火炉,一来成本太高,二来那炉子终究体量太小,熬不了大锅饭。萧容便想出个妥帖法子,将他从前行军时用过的“连灶坑”法子搬了出来。就地掘坑,中间贯通烟道,一口锅熬粥时,另一口正好能烤窝头,省时又省柴。 说来也是共同历炼过的原因,白水村的人打从嘉年华那会儿就练出了十足默契,无论什么事交下来,总能办得妥妥帖帖。 不过人多了,偶尔冒出点不和谐的插曲也难免,比如乔家三房。 三房的媳妇王氏被分到填充组,竟偷偷摸了组里分的新芦花私藏起来,把不值钱的草絮塞进给流民备的耳罩里,偏巧被李家婆婆撞了个正着。 李家婆婆可不是怕事的性子,当即逼着王氏把耳罩全部撕开重填,还直接扣了她当日该得的二十文工钱。王氏自然撒泼哭闹,可女红组可没人惯着她,任凭她怎么折腾,该干的活儿半分没少派,半点情面没讲。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再无大风大浪搅扰,倏忽就到了二十日后。 一路向北、急驰入京的那支队伍也于那日正午到达了大宁朝的新都城外。 官道上的残雪被车轮碾得咯吱作响,车厢暖炉的热气也焐不透车里人打心底泛起的凉意。 越靠近京城,寒酥越觉压抑。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道旁枯树的枝桠像无数只枯手,远处的新都城门沉默矗立,垛口间的阴影深不见底。 “快到了。”盛重云也打开车窗一角。寒酥瞥向他时,正撞见他望着窗外蹙眉的模样。 自从车队上午经过了城外那座乾宁观,盛重云便一直是这副忧心的神色。 说来也怪,他竟知道盛重云因何忧心:他俩一齐看见了乾宁观檐下闪过的一抹素色裙裾。那是一个年轻女子,面容模糊、身形消瘦,远远站在山坡上瞧着他们的车队、又隐入道观的门廊柱后。 可就是那一眼,寒酥的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即熟悉又陌生,缠得人呼吸发紧。他看得出盛重云跟他的反应一模一样,甚至更甚于他。 “进了京,我是无妨。你可有退路?”盛重云突然问。 寒酥沉默片刻,只平静的笑了笑,“从我父被削去王爵、流放边陲的那日起,退路这两个字就不在我的命簿里了。” 盛重云没有回答,风卷着寒意从他那侧的窗子钻进车厢,把两人之间的沉默吹得愈发浓重。 突如其来的诏令,天知道恩赦还是罗网。总之他们来了,来到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 第227章 乾宁观外,高解樱望着车队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盛重云与寒酥能踏上进京的路,每一步她都清清楚楚。 “重云……”她低念着这个名字,同时她也太清楚盛重云的软肋。就像清楚“苏榛”身体里那个异世的灵魂,那人以为凭几分小聪明就能站稳脚跟? “苏榛”这具躯壳,从始至终都该是她的,也本就是她的!自己明明可以借助原本的身躯还魂,却不知每次都是哪里出了岔子。 这次她决定破斧沉舟。道观暗室角落里藏着个黑陶坛子,坛口封着黄符,是她耗费心血炼成的锁魂阵,专为那个异世灵魂准备。待时机一到,她念动咒语便能将那缕魂魄硬生生拽出来,困在坛中永世不得超生。 届时,她会重回自己熟悉的躯壳,风风光光嫁给盛重云,再借着高家势力、一步步扶萧家登上帝王之位。而她会是萧、盛两家最大的功臣,返京是必然的,苏家门楣的光大也是必然的。 一切就待十日后金箓斋,农历二月二十五。 *** 农历二月十五,长虚山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算是过去了,但天气仍寒,风还带着雪坡的寒气,吹得松涛呜呜咽咽。 今日大吉、宜破土。 一大清早,白水村官道起点处已经被打扫得寸尘不留,全村的男女老幼以及新来的流民们精神抖擞地齐聚,个个面露喜悦和期待。 谷场正中的木桌祭台上搁着三足铜鼎,里头燃着柏枝,青烟笔直地往天上蹿。 祭品摆了三排,前排是整只褪毛的黑猪,蹄子用红绳捆着;中排是十碗盛满谷物的青瓷碗,稻黍稷麦菽样样俱全;第三排是铜爵,里头斟着烈酒。 巳时一刻,县丞周大人,以及州府监工、工房吏目、施工主事等人在乔里正的陪同下踏入晒谷场。身后还跟着一应书吏,捧着舆图和文房箱,来记录仪式细节与物料用度。 除此之外,晒谷场边沿还站了不少面生的,大多是邻乡的百姓们闻讯赶来观礼。 靠山村和下马沟因得了白水村不少利,都还拿了贺礼前来,全部都摆在了祭桌下头。 再就是不少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腰间都系着草绳。他们都是县里雇来的土工头目,时不时用脚跺跺冻土,估量着破土时该用多大力道。 第299章 礼官唱着吉时到,县丞周大人最先走到祭台前整了整衣襟,对着长虚山的方向深揖三次。 随后白水村的猎户们按辈分排着队站在祭台两侧,乔里正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日里喊山时还高,“长虚山至兴盛湖官道,奉令开工!” 话音一落,身着道袍的道长缓步走上前,先拿起烈酒往三足铜鼎里洒了半盏,柏枝的青烟猛地又窜高半尺。随后从袖中取出黄纸朱砂,蘸着酒液在祭台边缘画了道符,嘴里念念有词。他的小弟子便捧着个黑漆托盘过来,盘里放着三枚铜钱、一小撮五谷和块红布。 道长先取红布走到黑猪旁,用朱砂在猪额上点了个红点,把红布蒙在猪头上。再拿起铜钱往冻土上撒,铜钱落地竟有两枚都朝上立着,引得围观的村民们一阵阵惊叹。 “祭山神,祈通路无阻!”道士高喝一声,桃木剑直指长虚山方向。周大人与众官吏齐齐躬身,猎户们也跟着弯腰,面生的邻乡百姓也都收了说笑,有个年轻的忍不住想咳嗽,刚张开嘴就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硬生生把痒意憋了回去。 道长再喊:“祭土地,求根基永固!” 随即把托盘里的五谷撒向四周。道长第三喊:“吉日破土,百邪莫侵!” 话音一落,两个土工头目便扛着裹了红绸铁镐上前。 道长最后一声:“破土!” 土工头目同时把铁镐举起、落下时砸在石灰线的交汇处。这仪式才算是结束。 苏榛牵着谨哥儿站在最外头一直看到收尾,说是审视也好、旁观也罢,谨哥和瞧得比她更认真。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埋令牌的土坑,突然就抬头问:“姐姐,那铁镐砸下去的时候,冻土是不是疼得叫了?” 苏榛怔了下,笑着摇了摇头,“傻哥儿,冻土没长嘴,哪会叫呢。” 谨哥儿却不肯信,小眉头皱成个疙瘩,“可方才铁镐砸下去我听见‘呜’的一声,肯定是冰碴子在哭呢。” 孩子的话是童趣,苏榛的笑意却滞了一瞬,把到了嘴边的“冰碴子哪会哭”又咽了回去。 苏家血脉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自己的血能引魂,谨哥儿说不定也有什么现在还不清楚的问题。 毕竟他们一路流放染过风寒的不在少数,偏偏谨哥儿裹着件棉袄就到处跑跳自如。 苏榛不敢细想且想也没用。她虽不愿、却也无法改变这种老天爷安排的“毛病”。 好在血脉异者虽易遭天妒,但亦得地护。 “谨哥儿,”苏榛蹲下身,平视着弟弟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以后听见这些、看见这些,别跟旁人说,好不好?” 她不想让这孩子像自己一样,从小就得藏着掖着,连流血都要避开人眼。 谨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攥住她的衣角。反正姐姐说的他都听、姐姐要他做的,那肯定都是对的。 ***** 官道修建正式动工后,苏榛的精力就不必再放在上头,毕竟全村的开春生计也是大事。 苏榛也想过了,无论自己会不会“消失”、也无论跟盛重云的婚事何时操办,她也不太可能就任命的躺在家里发呆、或是住进深宅当少奶奶去。总之该赚的银子还得赚,她心里早盘算出好几桩打算。 头一桩,便是上半年把白水村的木工坊彻底扩大,盖起像样的厂房。到时候村里不管是手脚麻利的汉子还是细心的妇人,只要乐意来做工,她都能寻个合适的营生给他们。反正无论是刨木料还是清点物件、或者下山去跑销售,总有能上手的活计。 第二桩,是要把萧家小院旁边的山林地买下来,在那儿单独盖座宽敞的大屋,带个能种满花草的院子,活脱脱就是座自在的别墅。萧家待她如亲女,往后这里便是她在长虚山的“娘家”,累了倦了回来歇歇脚,听萧伯和伯娘念叨几句家常,再帮寒酥娶上个心爱的娘子,她心里也踏实。 第三桩,是帮衬舒娘她们把女工坊支棱起来。让十里八乡姑娘媳妇们手里的针线活都能换成实实在在的铜板,不必再为几尺布料犯愁。 第四桩,是扶持丽娘她们把美食餐车的生意做出去。无论是进城也好、沿着官道去兴盛湖的码头边也罢,只要丽娘她们肯干,这营生绝对不会差。 至于春娘家,她倒不怎么挂心。大江哥和春娘的蜂窝煤买卖摊子已经不小,再干几年说不定也会迁出村子,进城住方便小树读书。 还有白芳跟山梅两个妹妹,她俩都是贴心的,苏榛早暗暗给她俩留了位置。木工坊的账目清点、女工坊的绣品验收,或是餐车的食材采买,总有一处能让她们施展手脚。 只是这层意思眼下还没跟她们挑明,是碍着山梅家里那摊子事。 山梅性子软了些,遇事爱往回缩。苏榛心里跟明镜似的,倘若开年还是这般前怕狼后怕虎,那能托给她的担子,怕是要比白芳轻上许多,但也足够她衣食不愁。 白芳就不同了,家里没那么多牵绊,做事爽快又稳当,前日帮着符秀才清点木工坊的木料,账算得清清楚楚,连边角料的数目都没差。苏榛想着,白芳将来肯定能独当一面。 至于符秀才跟斐熙,那必然是未来白水村甚至苏榛自己产业的“中流砥柱”,都差不了。 可要做到以上一切,大前提是苏榛自己能活得下来。 生存面前其它一切都是小事,苏榛决定暂停赚钱大业而专注于自救。虽然她无法判断出“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动手,但反正越快做准备越好。 那么第一步,苏榛得把藏在木工坊的那具船棺拿回家中。她思来想去寻了个让旁人挑不出错的由头,说那是她打造的“安神榻”。 她先请檀俊做了个榻形箱,上头是活板,里头能容藏船棺,为了掩人耳目,棺身外侧还雕满了《百子图》…… 说实话百子图这招也是她硬着头皮安排的,反正人见人偷笑,都在想苏娘子看似一片“事业心”,其实盼孩子盼嫁人盼得厉害呢。 待改完后,她故意领了叶氏去看,还摸着榻的木纹直叹说是流放路上总做噩梦,听闻用老船木做榻能安神,雕些娃娃图是盼着往后能安稳些。 叶氏眼圈便泛了红,直道是该有个安稳物件镇着,卧房摆张榻正好,夜里起夜也方便。 于是挑了个叶氏跟萧容都不在家的时机,檀俊跟斐熙带着最亲信的几人把榻箱跟船棺都拉来了萧家小院儿。 为掩人耳目,苏榛还在榻边放了个博古架,摆上些从女工坊换来的摆件儿、谨哥儿捡的奇石,把棺榻的边缘挡去大半。 萧容跟叶氏回来后便进屋端详了一番:旧屋+农家火炕+博古架+绣品+巨大的榻箱。 俩人很想夸,但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榛娘啥都好,就是这个审美是不是出现了偏差啊…… 第一招的船棺稳妥了,下面的事儿就按部就班的继续。 苏榛要构建出一套“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反制系统,第二招便是要用好她手腕上的捆魂索。其实这手绳原本是勾取生魂的法器,但逆向思维的话,也可以用做反过来捆住这具身子的“根”。 她每隔三日便晨起一次,取银针刺指用血滴浸润腕绳。一滴牵住七魄根、二滴钉牢三魂门、三扣封死阴阳路。 说实话这招用的她自己都直起鸡皮疙瘩,在现代的时候这是“家传”,全家小辈儿当中就她一个肯学。可肯学跟喜欢学是两码事儿,真正用起来更是心理复担极重。毕竟这可是用自己的宝贝鲜血、用现世寿数染。 第三招,苏榛会在萧家其他人都睡了之后悄悄进行。她在榻箱里藏了一本亲自绑订的麻纸帐簿,每夜拿朱砂登记。可记的却不是银两多少,而是“往生奠仪录”,记得全是人情。 人情帐从她穿到大宁朝开始,按日子往后头排,一桩桩一件件,每件事都跟走马灯似的,害得苏榛一边记一边抹眼泪儿。这也不是普通的“帐”,是无论任何人都动不了的因果。 第四招,她需要收人间烟火为证。这是她从殡葬旧书里看来的“同命结”,生者与器物共系一绳,可借器物之灵证明。 这个“终极法宝”是她打兴盛湖就开始搜寻的了,包括请项松找来的那块江心沉水石,甚至还有叶氏给她熬补药时剩的药渣、寒酥练箭时折断的箭羽、谨哥儿的碎布头儿、檀俊修榻时削下的木片、斐熙送铁器时包着的麻布,以及她最宝贵的:重云送她的婚书。 这些带着众人气息的物件被她一股脑倒进棺内,与麻纸帐簿、桃木碎块混在一起包着,捆包裹用的也不是普通的绳布,而是她在陈银匠那里打的金线编成的三股辫绳。 反正苏榛把现代家里那些个家底“知识”全搬来照做了一通,虽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哪些管用,总归做了之后心里会踏实些。 另外也多亏了苏榛生性乐观,否则光是每天琢磨这些东西都得把自己搞阴郁了去。 第300章 第228章 大宁朝新都,内城。 那日盛重云与萧寒酥的马车刚过新郑门,就被厢吏引着往不同的坊区去。新都厢坊分明,盛重云是白川府行商,按例被安排入住了城南的都亭驿。 驿里东院住官、西院住商,管驿的是三班借职,商户的商引、契券都能在这儿核验。看上去方便,其实也有被朝廷盯着的约束。 而萧寒酥被引着往城北的芳林园而去。马车驶过云仪桥就见一片朱红宫墙,墙内便是宗室聚居的“南宫”。 守门的亲事官验过他的腰牌,脸上没什么表情:“萧郎君是带罪身,按例住外东厢。” 外东厢在南宫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禁军的营房。哪怕是奉旨回京,外东厢的待遇仍旧是冷屋冷榻。 一夜无事。 第二日,晨钟刚敲过卯时,内侍省的人便分别在南宫及都亭驿传了话,说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暂不召见,让他们在京中自行休整。 盛重云便带着小司抓紧时间造访京中一些重要商友,算是联络感情。而寒酥则在南宫闭门不出。 可无论是出门访友的盛重云、还是闭门不出的寒酥,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身后不远不近有“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京城里,没人能真正自在地呼吸。 盛重云倒是不紧张,天子脚下的“眼睛”,着重要盯的人并不是他,他心里清楚、坦荡。便抓紧时间走访商友,午食也是由其中之一在“醉仙楼”摆席宴请。 午宴散时,商友均已有了几分醉意,唯盛重云心事在怀、饮酒不多。跟诸位告辞之后,独自顺着雕花木梯往下走。刚走到二楼转角,迎面撞上一道纤细的身影。 “抱歉。”盛重云侧身,鼻尖萦绕起的冷梅香却让他猛地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向女郎。 那女郎眼睛很亮,亮得有些刺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盛重云后脊窜起一阵寒意。他明明没见过这双眼睛,却莫名觉得那目光里藏着钩子,正往他骨血里钻。 “公子?”小司的声音从楼下大门传来。 盛重云回过神,跟女郎一下一上擦肩而过。可踏出醉仙楼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女郎也正走到楼梯口回头望他,唇角带着浅笑。 盛重云收回视线,随小司上了候在下头的马车。 车子行进得并不快,可盛重云的身体却没来由得一阵不适,就好像午宴上的酒后劲突然爆发了似的。 这莫名的感觉让他困惑又不安,可不安什么?他明明不认识她…… 三日后,南宫的外东厢。 窗纸透着灰蒙蒙的光,寒酥指尖捏着半块冷透的糕饼,耳朵却专注的听着外头扫地的声音。 晨间的时候,那声音带着股子不耐烦,沙沙声里总夹着几下重扫,一听就是急着要把这点活计打发完。可这阵不一样了,扫帚落地力道均匀,间隔约莫三息一长三息一短,不多不少。 寒酥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时故意碰倒了案上的青瓷笔洗,“哐当”一声脆响。 那扫地的不一会儿便扫到了窗下,传入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小郎君,空了可去园子里走走,芳林园的景好。” 寒酥勾了勾唇角,声音压得比外头更低:“景好?可惜我这院子连风都进不来。” “风是进不来,”窗外的沙哑声音更低了,“但梅香能顺着水渠飘。” 寒酥沉默着。 扫帚声又动了,这次扫得极快,“小郎君听说是染了些风寒,亥时三刻不妨寻一寻药。” 话音落了、扫帚声便渐远,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寒酥立在窗前掌心已沁出薄汗,唇角的笑意却深了些。 夜,宫城内书房,明黄帐幔后传来天家的问话。 “寒酥回京这几日,做了些什么?” 侍立在侧的太监忙躬身,“回陛下,那小郎君瞧着是被流放地磨平了性子,没出过外东厢院儿。” “今日呢?”烛芯爆了个灯花,照得天家鬓角的霜色愈发清晰。 “今日更安分。”太监笑得愈发恭顺,“晌午在院里晒暖,捏着半块冷糕喂野雀。喂完就回屋翻旧书了。奴才特意让盯梢的凑近了看,原是本《南华经》。” “颐国府那边没动静儿?”天家又问。 “倒是有的,”太监身子又弓低了些,“国舅府的马车这几日往南宫跑了三趟,每回都停在角门外,是想递牌子通传的,回回都被人拦住。奴才的手下悄悄跟着瞧,头两回马车帘没掀,直到今早才看清,里头坐着的是国舅府里嫡长女。至于那拦牌子的人,是皇后娘娘的手下。” “她倒还惦记着。”天家忽然笑了声。国舅府嫡长女与寒酥的婚约是早年定的,只是出事后悬了起来。其中最大的阻力自然是高皇后,她可不愿自己娘家再走下坡路。 太监不敢接话,只垂着手听着。 天家的指尖在奏折上无意识地划着圈。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当年寒酥才及膝高,奶声奶气地喊他叔父。 那时他还不是皇帝,寒酥的父亲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将军,兄弟俩常并肩站在边关,说若有一日……要共治这万里河山。 谁曾想河山是得了,但“功高盖主”四个字像根刺,让他坐进了这龙椅也还是不觉踏实。 兄长当年手握兵权,朝堂上一半官员都听他号令,就连边关将领见了萧王令牌都要先行礼再奏报。这江山,到底是没办法共享的。 可寒酥不一样。这孩子自小就透着股韧劲。明日宣他觐见,该说些什么? 天家心中有不忍、有忌惮,更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盼那孩子真能放下过往,也盼他……别像他父亲那般,走到绝路。 长叹一声,天家摆了摆手,“明日宣。至于那些年轻人的事,由着他们折腾。” 太监应喏,心里跟明镜似的。皇上这话听着像是松了口,实则是把这桩婚事当成了新的眼线。那国舅爷本身得的也是个靠边站的闲职,若嫡长女再嫁了寒酥,天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寒酥留在京城。 儿子在京城了,白川府那位纵有天大的本事,有生之年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轻举妄动。 ****** 那晚待亥时三刻临近,南宫外东厢倒是有了点儿动静儿,盯梢的后来往宫里回报,说打白川府过来的小郎君终是受不住东厢寒气,夜寒咳嗽了起来。 外东厢小厮再怎么狗眼看人低,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做得太过份,还是多提了两盏灯笼送药过去。 盯梢的人便也往西侧耳房看,情况属实,且那小郎君服了药便睡下了,没再生事。 可他万万也没想到提灯笼出来的却不是送药小厮…… 寒酥那晚得了几个重要的信息,一是萧王旧部暗中掌控了的三处粮仓位置、二是可调动的人手、三是兵器藏匿处。 另还有封密信,是北境守军换防日期,以及旧部在白川府附近的驿站安插了驿卒,都是能随时通报消息的亲信。 寒酥这才知道,父亲打算起事的消息早在嘉年华前就递出来了,是借着帮白水村采买的由头送下山的。 他在白水村的生活平静,便也当父亲也在安稳度日,却不知…… 犹豫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旧部接下来的话砸得清醒了。原来冬狩那几次“意外”根本不是巧合。包括他中的那箭也不是靠山村普通猎户所射,山上雪地里还发现过淬毒的弩,都是高氏派过去的人。甚至不止高氏,恐怕天家也知晓、默许。对方步步紧逼,再不做些什么,萧家人甚至包括榛娘、谨哥儿,迟早成刀下鬼。 他原以为已经换得一隅安宁,却忘了宫墙之内从来容不下半分侥幸。 父亲当年手握兵权尚落得那般下场,如今他一无所有,若连反抗的勇气都失了,才是真的把所有人都推入了绝路。 寒酥眼底最后一丝迷茫也被锐光取代,露出骨子里藏着的锋芒。 即然如此,那便:“战”。 第二日清早,宫里内侍省派人分别去了南宫以及都亭驿通传,天家召见盛重云、萧寒酥。 除他贰人之外,奉诏随见官员还有七人,皆是与“海运通商”及中枢要务紧密相关的,背后也牵扯着朝堂各方势力。 对于寒酥来说不亚于生死局,而对于盛重云来说,天家威仪确实压力重大,可堂上那位高姓国舅爷瞧他的眼神更是莫名。 盛重云心里只觉古怪。高国舅是皇后胞弟,管着宫观闲职,与他这行商素无往来, 今日为何频频注目?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高国舅比他还慌还烦…… 三日前的颐国府。 高康是跪在自家二女儿解樱的闺房外,“恭敬”全其实全是恐惧:“盛家只是白川府商户,与高家门第悬殊,这婚事怕天家会起疑……” “起疑?那是你要解决的问*题。”房内传来的声音阴冷:“父亲以为我不知?半月前你在书房密谈,说想借海运通商的由头,把高家私盐通过海港运出去。你猜是谁可以帮你这大忙?是盛家藏了三代的海图!蠢货!” 第301章 高国舅喉结滚动,说不出话。这个借女儿躯壳回来的“怪物”,握着高家最致命的把柄,他根本无力反抗。 “总之父亲只需牵线,余下的事不用你管,事成了,我保你高家世代无忧。”解樱停了下,继续:“我也不妨同你直说,不出五年、天下会是萧容的。你这次暗助寒酥回京很好,高星月跟他的婚事也要抓紧筹办,有你的好处。” 她要的不止是婚事,更是能让她“魂归”的办法。这次海运商谈从一开始就藏着不止一桩阴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萧寒酥的生死局明晃晃摆在台面上、盛重云的未来、“苏榛”的身子,都必须是她的! 第229章 跟京城的波涛相比,白川府流民新政的那点子带来的风浪像孩童戏水似的。 尤其这“戏水”也没戏到苏榛眼前,家里的事儿有萧容挡着、官府的事儿是那位太守大人在操持,苏榛只不过是递了个主意。总归这事儿算是成了,如今召到的青壮流民颇有了些规模,白水村之前抓阄出去的那二十几人便按人头缴足代役银、免掉了杂役。缺的人手从流民里挑壮丁填补。 这会儿的官道工地已经换了番景象。 其实如果有心人多瞧瞧,会发现这批流民当中属于有个别“异类”。 就说那个总扛着松木走在最后头的络腮胡大汉,五大三粗,寻常流民扛着半人高的木头早被压得踉跄,他却脚步稳得像钉在地上晃都不晃。 有次队正带着兵勇巡营,见他腰板挺得太直,故意用鞭子柄捅了捅他的后腰:“看着挺壮实,怎么不去当兵?倒来这儿混饭吃?” 络腮胡大汉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哎哟”一声弯下腰,手里的木头“哐当”砸在地上,露出胳膊上一道狰狞的旧伤。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官爷说笑了,前几年当过,被马踹的伤了根本差点没了命,哪还敢再沾军营的边?” 队正撇撇嘴,骂了句“废物”便走了。 还有一个肩不能扛,在后勤跟着女娘们一起补衣服的文弱书生,每次领饭都缩着脖子不敢往人群里挤,兵勇咳嗽一声他都要哆嗦一下,晚上睡觉总缩在最角落,像只受惊的兔子。 队正笑话过他几次,他只说自己以前是个账房先生,前几年乱的时候被吓怕了,改不过来。 队正跟兵勇们便说他是“没用的酸儒”。 有次夜里兵勇突查流民的窝棚,想看看有没有不安分的。见那络腮胡大汉睡梦里都还抱着木头啃、口水直流。书生则在梦里呓语,喊着“先生饶命”,像是在梦到被恶人打骂。 日子久了,兵勇们渐渐懒得盯他们。这些“异类”成了流民里最不起眼的一群,要么是带伤的“废物”,要么是胆小的“憨货”,要么是没用的“酸儒”。 谁也没发现他们的轮休是跟大伙儿“巧合”的错开了时辰。兵勇们久而久之连点卯时都懒得细看,反正轮休的不是去钻柴火垛,就是去捡破烂,或是缩在墙角发抖,翻不出什么花样。 连白水村送水送饭的村民们都觉得那些人可怜,可他们不知道风雪正紧时,缩在草棚里的“可怜人”,正借着夜色的掩护,像当年在南境一样悄悄的上山。 就在山腰上那间萧容流放而至时、差点儿拿来当落脚地的那间破屋。 萧容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络腮胡大汉单膝跪在萧容面前,褪去白日里那副“瘸腿废物”的怯懦,脊背挺得像当年在军帐里领命时一般笔直,声音压得虽低,尾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王爷。” 他不是怕,是时隔这么久,终于又能对着萧容喊出“王爷”二字。 他是当年萧容麾下亲卫营的队长秦苍。 而那个被兵勇们嘲笑为“酸儒”的穷书生季归则抹掉脸上抹的灰,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当年他还是个小娃娃,萧容常把他架在肩头,笑着说“这孩子眼睛毒,将来是块当斥候的料”。后来他在军中学算术,算粮草、算路程,探查敌军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营地位置,正如萧容所期望的,他成了军中最厉害的斥候。 秦苍、季归、吴参军……这些当年在南境能让蛮族闻风丧胆的名字,如今都成了白水村官道工地上最不起眼的流民。 他们白天扛木头、筛石子、补破衣,可到了夜里,只要萧容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瞬间变回当年的模样。 萧容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早已不是那个能在朝堂上与天家分庭抗礼的亲王,只是个藏在白水村的“萧伯”,可这些人却一直不离不弃。就连叶氏跟苏榛都不知道的是,流放路上若不是他们暗中跟随,高氏的细作暗杀早已成功。 流放地看似绝境,实则藏着天然兵源。那些曾随萧容征战的旧部、被株连的军户、遭冤屈的武将,都是可用之材。 甚至萧容觉得,苏榛就是上天派来助他成事之人,否则怎会在他愁于没有藏兵匿地的时候、苏榛就献计了流民新政? 当然,与公与私,他都不会亏待了苏榛。待成事后,高氏只能为太子侧妃,正妃之位,必是榛娘。 可惜萧家小院儿火炕上的苏榛正睡得四仰八叉,什么太子妃、什么天家,她现在关心的就是能不能活着…… 二月廿五,新都暖阳初照。 乾宁观里,盛大的金箓斋仪式终于开始了。此次金箓斋是为保国运昌隆、帝王安康而设,意义非凡自然引得各方瞩目。 清玄道长身着日月星辰法衣,依照古制在醮坛上布下灯阵,火苗跳跃代表驱散世间阴霾。 随着仪式开始,观内道士们或击鼓、或敲磬、或摇铃,法器之声交织。前来参礼的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醮坛两侧,全部敛去了平日的锋芒,透着与祭典相符的恭谨。 坛前最上首的位置铺着明黄毡毯,天家正身着玄色道袍,神情肃穆地望着三清像。 这是天家登基以来首次亲赴金箓斋。明面上是“保国运”,实则借着这场斋仪将满朝重臣聚于乾宁观,既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敬天保民”,也是对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敲山震虎。 礼部尚书纪文捧着祭文诵读,“伏惟三清垂佑,四海归心,愿我大宁,河清海晏,国祚绵长……” 一边念、一边偷眼瞥向天家,可对方眼帘微垂看不清神色,纪文心里暗暗打鼓。这几日打白川府召过来的那位在朝堂上提出了“海运开源策”,陛下虽未驳回,却也未准,应是还在权衡利弊。 诵读完毕,纪文缓步走向祭坛,把刚刚诵完的表文放入焚炉中,意为将诉求上达天庭。表文燃尽时,清玄道长主持献供,将斋仪的功德回向给天下苍生与帝王,祈求国泰民安。 约摸半个时辰后主体流程完毕,天家也结束了最后的礼拜,由内侍扶着转身,准备沿西侧偏廊离场。 那里是观外马车停放的方向,也是来观礼的商贾队列。 而能出现这儿的商贾,自然绝非寻常贩夫走卒。大宁朝虽重农抑商,但自去年黄河决堤、北境军饷告急后,朝廷急需商贾之力填补国库,这才在此次金箓斋中特设“商贾观礼席”。 说是“观礼”,说白了是让那些手握经济命脉的巨商们近距离感受些皇恩,也让天家看看“钱袋子”们的成色。 并且这些人有实打实的“钞能力”。要么垄断着粮食、盐铁、丝绸,要么掌控着漕运、钱庄。甚至有几位暗中与宗室、重臣勾连,生意版图早已渗入朝堂。 天家心知肚明,但奈何眼下无论是人还是钱他都缺,尤其在推行“海运开源策”的节骨眼上,这些人手里的船、钱、海外渠道,都是朝廷急需的筹码。 盛重云夹在这些人中间,本就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更因所求坦荡、姿容绝佳而显得无比突出。 就在天家的玄色道袍扫过商贾队列中段时,末尾那尊半人高的青铜香炉突然被人猛地推倒! “哐当”一声巨响,香炉砸在青砖上,火星四溅香灰飞扬,挡住了禁军的视线。 烟尘弥漫中,一个穿着浆洗发白道袍的扫地杂役从香炉后窜了出来,离天家不过三步,手里攥着根磨尖了的铁钎子疯了似的扑过来! “有刺客!”禁军统领的吼声惊醒了呆滞的众臣。 关键时候天家的贴身内侍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连护驾都忘了。眼瞧着铁钎就要刺中天家之际,盛重云上前几步一把拽住天家的道袍袖口,将人往自己身后猛拉。 天家踉跄着撞在他胸口,而他自己却被惯性带着往前踉跄半步,正好迎上杂役的铁钎子。 铁钎子深深扎进了盛重云的右肋…… 与此同时,白水村。 苏榛被谨哥儿拽着左边袖子、被叶氏攥着右边胳膊,踉跄着刚迈出门槛,脚下还没站稳,目光就撞进一片攒动的人影里。 春娘、舒娘、丽娘、大江哥、小树、符秀才、李家奶奶、白老汉、白芳、山梅、乔里正,甚至还有木工坊檀俊…… 全村她熟知的面孔像是都来了,院里站不下、院外还有。 第302章 苏榛怔住:这是? 叶氏悄悄捏了捏苏榛的手,示意她往户外厨房那边瞧。 苏榛看过去这才发现草盖棚顶不知何时成了彩棚,缀满了各色碎绸条,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彩棚下整整齐齐码着八个朱漆箱笼,箱角都包着铜皮,锁扣上挂着红绸结! 不明究里的苏榛第一反应是盛家又送东西了?但也不至于把全村的人都喊来看啊…… 她怔怔地被叶氏跟谨哥儿牵进彩棚,舒娘等女眷也跟过来站到箱前,笑意吟吟地:“榛娘,这是大伙儿给你备下的嫁妆,都打开瞧瞧可还喜欢。” 苏榛彻底震惊:“大伙儿……备的” 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轻颤,一一看过去,总算明白了最近这些日子怎么家家户户瞧见她都带了莫名的笑。她当时只当是寻常的不好意思,原来…… 苏榛深吸口气想笑,嘴角刚扬起就被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明明只是个外来的孤女,如今要嫁了,竟让全村人这般费心:“这……这怎么担得起!” 叶氏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别光顾着发呆,打开瞧瞧。” 第230章 谨哥儿也在她腿边仰着脖子,“姐姐快打开呀,里头有好亮好亮的宝贝,还有我跟童创组做的呢!” 全村人都笑了起来,苏榛只好应了,伸手掀开第一口箱笼上的红绸,打开铜锁,视线刚落进箱里就下意识“呀”了一声。 箱底铺着层青麻布,上头叠着大红色的全套喜被喜褥,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舒娘伸手抚过被面,颇得意:“这棉絮是去年新收的籽棉,我们女红组弹了不少遍才够蓬松,里头还掺了些合欢花的干蕊,闻着清心。” 苏榛点点头,咬着嘴唇打开第二口箱笼,是日常穿的四季新衣,叠得方方正正的,还用青蓝布条分门别类捆着。最上头是鹅黄色的春襦裙,领口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裙摆绣出云霞状的花纹; 下头一层是月白色的夏衫,细麻布的料子,领口绣着圈极细的银线兰花; 往下翻是秋服,一件石青色的夹袄,里子絮着薄薄的丝绵;另一件烟灰色的褙子,下摆绣着几片枫叶,用橙红丝线层层晕染; 再底层是过冬的棉裙,厚实。 “棉花是各家凑的,”叶氏指着棉裙,“里头掺了十二家的新棉,都说要给你凑个‘月月暖’的彩头。” 苏榛忽觉视线模糊,强作镇定的轻轻合上第二口箱笼,指尖在箱盖的铜皮包角上摩挲片刻,转向第三口箱笼。 这口箱子比前两口略小些,红绸结打得格外精致,还绑着颗小小的染红的花生。她解开结时,谨哥儿在一旁咯咯直笑:“这是我系的!伯娘说花生代表早生贵子呢!” 又是一阵笑声,自诩厚脸皮的苏榛都觉得一阵脸热,捏了捏谨哥儿肥嘟嘟的脸蛋儿,打开了第三口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螺钿镶嵌的镜匣,黑漆底上、里面分了三层屉格。 最上层躺着面菱花铜镜,磨得光可鉴人,镜缘錾出合欢纹,收尾处是两只交颈的鸳鸯。 中层铺着块月白锦缎,放着套犀角梳篦,梳子齿密而匀,篦子齿细如毫毛,摸上去温润如玉。 丽娘指着梳子:“符秀才特意去镇上书铺查了古方,说新娘子晨起梳妆,用这梳子能梳去浊气。” 一边说,一边拿起梳子在苏榛发间一试,齿尖顺滑无比。 最下层的屉格里藏着些小物件:银柄的眉刀,刀身薄如蝉翼,柄上刻着“平安”二字;一个錾花盒,装着胭脂、香粉和螺子黛。 箱底还垫着块青麻布,放着个竹编的针线笸箩,里面插满了各色丝线,还有几枚磨得光滑的顶针,最大的那枚上刻着个“榛”字,显然是特意定做的。 “这是各家媳妇凑的针线,”叶氏拿起其中一枚稍旧的顶针,“这枚铜顶针是李家奶奶陪嫁的,也给你。” 苏榛忍不住看向人群中的李家奶奶,眼泪也还是没忍住就掉了下来。 李家奶奶佯嗔:“榛丫头哭个什么劲儿,这顶针跟着我六十多年了,如今给你是盼着你往后日子过得扎实,穿针引线都顺顺当当的,可不是让你掉金豆子的。” 苏榛被逗得也破涕为笑,再打开第四口箱,里头是日用器物:酒壶酒杯,壶身上有“百年好合”的篆字; 两套细瓷碗碟,釉色莹润如玉。最沉的是对黄铜火盆,盆底刻着“子孙绵延”。火盆旁边还躺着个铜熨斗,手柄缠着蓝布条; 箱角一对烛台、一个竹编的三层食盒,盖的蓝布帕子绣的是枝繁叶茂的石榴。食盒里头还放着两双乌木筷子,筷尾刻着“长命”二字。 苏榛看着这满满一箱器物,想来都是乡亲们挖空心思觉得她能用得上的。 他们不知盛府的卧房都有地龙、用不上炭盆,他们只知道这是冬日里最暖的物件;他们也不懂大户人家吃饭有银质餐具,只想着这青瓷碗厚实,盛热粥不烫嘴; 他们更不清楚盛家早用琉璃灯取代了铁烛台,只想着夜里做针线活时烛台的光不晃眼。 第五口箱里是五谷杂粮,麦、豆、粟、稻、黍装在五个陶罐里,罐口用红布扎紧,贴着“丰衣足食”的红帖。 小树儿打春娘身后挤进来,指着其中一个陶罐,得意地:“榛姐姐,这里面的豆子是我们童创组一起挑的,颗颗都又圆又大!” “小树真乖,多谢童创组。”苏榛笑着摸了摸小树的头,“回头榛姐姐给你们烙一锅糖饼子吃!人人有份儿!” 童创组的娃娃们都在人堆儿里,此起彼伏的乐。 第六口箱里,放着两匹未染色的生丝、全套木匠工具,锛子、凿子,都磨得锃亮,木柄缠着棉线。 檀俊扭捏的凑上来,脸颊微红:“这是我们木工坊大伙儿给苏娘子添妆。也不值啥银子,盛府肯定也用不上这些。但我师傅说,苏娘子心灵手巧,自己动手做个啥物件儿也是个好玩儿的。盼着苏娘子往后过日子,啥都顺顺当当。” 第七口箱锁得严实,是叶氏拿钥匙打开的。 里面是些首饰器物,有梅花形的银簪;两对银指环,一对素面的日常戴,一对錾着“长命百岁”的给将来的孩子。最显眼的是个银质的“聚宝盆”,其实是用来放针线的小匣子,盆底刻着八卦图,说能镇宅辟邪。还有些小零碎,比如银制的挖耳勺、银铃铛、银锁片、银胭脂盒。 在价格上,这跟盛家送过来的头面没法儿比。但情谊上,苏榛觉得这箱价值连城; 终于到了第八口箱笼,苏榛深吸一口气,掀开红绸,打开箱盖,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的更不是寻常礼物,是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大红嫁衣,嫁衣上还搁了一对金镯! 镯子约莫有一指宽,满雕着莲纹,藤蔓从镯头蜿蜒至镯尾,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滞涩。花瓣更见功夫,手镯接口处是小巧的活扣,扣头雕成两只衔着莲茎的鸳鸯,连翅膀上的细羽都根根分明,戴上后两只鸳鸯便像要交颈相依,活灵活现。 苏榛再瞧嫁衣,日光斜斜切进箱内,也正照在衣料上,红绸经纬就像似活了过来、流光溢彩。最惹眼的是襟前一对衔花的鸳鸯、是跟手镯上雕的一模一样。也是拿金线绣的羽尾、银线绣的羽毛轮廓,整幅像是在闪着光,好像下一刻就要拍打翅膀钻到云纹里去了。 苏榛的呼吸蓦地顿住,眼里水汽悄悄漫上来,缓缓伸出手、指尖在离手镯、嫁衣寸许的地方停住,指尖微微颤抖,是不敢、也不舍把它拿出来。 舒娘跟春娘站过来相视一笑,索性一人拿起手镯、一人捏住嫁衣的一角把它捧了出来,抖展在苏榛眼前。 嫁衣展开的瞬间,满院的人都发出了低低的赞叹。 它是按时下最时兴的款式裁制。上身对襟宽袖、下身百褶长裙,整体足有六尺多长,裙摆更是宽大,裙摆铺开时,直径足有五尺,像一朵盛开的大红牡丹。通身绸罗为底,轻薄如雾,像是把整条白水河的水都织进了布里。 领口挺括,边缘镶了圈水绿色的绉纱,同样用银线绣满了缠枝莲。每朵莲花的花瓣都分了三层,中间填着珍珠粒拼缀的花蕊。裙摆飞边绣了带着深浅明暗的莲叶,叶面上也偶缀着米粒大的珍珠当露珠,跟着风动能轻轻颤动。 苏榛看着这嫁衣,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开口就是“骂”,声音又急又颤:“你们是疯了吗?我嫁妆我自己能存,你们咋给买了这么多,八箱啊!嘉年华才赚了几个钱就这么乱花!春娘,你家房子不盖了?还有丽娘,你家俩娃读书院的银子存够了?” 一边说一边就环顾了整间院子,“扫射”全体:“咱村里哪家不急着攒点钱过好日子,大伙儿咋偏把心思花在这上头!这得花多少银子?镯子那么粗!嫁衣还用了珍珠跟金线!” 春娘被她“骂”得也跟着红了眼眶,直接“啐”了一口笑着回怼:“你当我们傻呀?这八箱嫁妆着实没花太多银子啊,反正跟咱村儿赚到的钱可是没法比。况且也不止咱村,这里头还有人家兴盛湖兄弟们的意思,珍珠都是人家项把头托人从兴盛湖送过来的。还有朝沐娘子、百戏行、柳嫣掌柜、沿湖的东家们,甚至行商客栈都是出了银子的,你可别替我们心疼。另外最贵的那些个首饰、金镯子可不是我们出的钱。” 第303章 春娘拉长了音,把叶氏拉到了苏榛面前:“是你这堪比血亲的萧伯和伯娘的心意。” 苏榛惊愕的看向叶氏,她自然知道家里存了多少银子。打嘉年华回来之后,萧伯跟伯娘不肯占苏榛一枚铜板的便宜,除了公帐上的家用之外,他俩私帐上是有七百多两。可这七百两听起来是不少,可光是看那俩金镯子的成色和雕工也得花个三、五百两了。 开春还得盖新房,还得给寒酥存、还得…… 最重要的是,萧家分文不拿苏榛的彩礼,一直说的是原封不动当她的陪嫁。 苏榛越想越心疼,“伯娘……” 刚说了两个字,声音就哽在喉咙里。叶氏笑着替她拭去眼泪,指腹带着做活儿的厚茧,擦过脸颊时却格外轻柔:“眼下咱家虽只有这些能力帮你置办,但开春儿光景好了,定再给你添些体面。莫心疼银子,也莫再推辞。” 边说边瞧过满院乡亲,“你嫁的是盛家,那府里规矩大,多带些力所能及的嫁妆,不单是为了你在婆家能抬得起头,也是成全了咱全村人的体面。家家都往你箱笼里塞了东西,就连小树儿都把攒的铜板凑了进来。虽不值钱,但都是盼着你好的心意,可不能辜负了。” 苏榛泪珠又涌了上来,带着咸、又有甜。 第231章 日子波澜不惊的,官道也如工期修建着。也是老天爷保佑,自打开了工竟再没下过雪,冻土都比往年软,夯土的民夫们省了许多力气,铁夯砸下去能陷进半寸。 每日天不亮,白水村家家户户都飘起炊烟,不止是打理自家的伙食,还有要送去工地上的粥米和姜汤。 苏榛隔三差五也会跟着去瞧瞧,按这进度大概会在开春化冻前就能把路基筑牢。看着蜿蜒的黄土线一点点往前延伸,心里也跟着踏实。 另外山下的盛府也派人来过几次,头回依旧是季管家领着仆妇,送来的物件满满当当又装了三大箱,这批是盛夫人送的。 里头除了两匹上等的云锦,还有一匹织金妆花缎。另外几匣子的南货,有上好的燕窝、海参,还有晶莹剔透的冰糖莲子。 贵重的还有一套赤金点翠的首饰,包括一支凤钗、一对耳环和一个项圈,工艺精湛。以及两架紫檀木的梳妆匣,匣子里分层放着各式胭脂水粉,皆是京城有名的铺子所制。 苏榛极少听重云提起娘亲,但偶尔讲一讲,话里虽无抱怨,苏榛也听出了些端睨,大概就是说好听点儿是性子软、与世无争每天在佛堂;说真实一点儿是不仅没有自保之力、甚至儿子在盛家被二房三房百般占便宜的时候也还是很圣母。 但她仍旧是重云的母亲、自己未来的婆母。苏榛依足规矩接礼,另外还在叶氏的指点下备了回礼。回礼整整齐齐,是木工坊及女红妨的得意之作:紫檀木嵌螺钿的茶盘、黄杨木扶手小几、红木嵌银丝的首饰盒、全套春装、防风帽、绣鞋、珍珠绣包。另外有两罐自家酿的梅子酒,罐口用红绸裹得严实,还系了个同心结,罐底贴着张小红纸,写着“恭请夫人尝新”,字是苏榛跟着符秀才练了许久的小楷。 才回礼没两三日,季管家又来了,这次带的是盛家二房三房叔伯和小辈们送的东西。二房送的是一套翡翠首饰,手镯、耳环、项链一应俱全,翡翠的颜色浓郁,质地通透;三房则送了几匹上好的丝绸和云绵,花色精美。还有些小辈送的东西,虽不如长辈们的贵重,却也都是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像小巧的金锁、绣着吉祥图案的荷包等。总之盛家人口众多,无论跟盛重云感情如何、表面功夫大家都还是要做得漂亮。 苏榛硬着头皮又挑回礼,好在木工坊跟女红坊“商品”充足,尤其不少新鲜器具。至于回礼的“尺度”,叶氏拿着礼单,仔细核对着每个人的身份和送来的礼物,亲自帮苏榛把关回礼。 务必做到即不会失礼、又不会显得没过门儿就开始巴结。总之人情往来上,叶氏是行家。 可让苏榛跟叶氏都没想到的是,盛府可不止有大宅里住的这些亲戚。直系亲属们送完礼,旁系的又开始了新一轮,随即还有盛重云在生意场上的商友、学场上的书友、甚至拐弯抹角也不知道哪个场上结识的友…… 总之苏榛彻底见识到了啥叫古代关系网,密、真密。 而最让她头疼的倒也不是以上的人,是自己亲自过来的盛锦书。 盛锦书来的那日,苏榛跟白芳才在木工坊查验完檀俊带人打磨出的一批榫卯小匣子。 俩姑娘有说有笑地往春娘家走,刚转过木工坊后墙的拐角,就见一道宝蓝色的影子骑着高头大马冲过来,马还没停稳,盛锦书就翻身跳下来,“榛娘,听说你这儿新出了些好玩意儿?小爷我特意来捧场。” 他这话把白芳惊得肉跳,手指猛地攥紧了苏榛的袖口。她虽说在嘉年华的时候就知晓这二公子娇纵的做派,却还是惊讶于他竟然还能单独前来,这在未出阁的嫂嫂面前是极其逾矩的。 白芳下意识地站到了苏榛前头护着,也先垂着眼帘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惯有的谨严:“二公子安。” 苏榛被白芳这下意识的反应默默感动到,但她哪会让小姑娘站到她前头,更何况她也清楚盛锦书的性子像攥着块糖不肯撒手的顽童,便拔开白芳、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 盛锦书却像没瞧见苏榛的嫌弃,打马背上取了个食盒,拎着几步就凑过来,大大咧咧的直接往苏榛面前一递:“给你带了翡翠烧卖,可别嫌弃冷了,我买的时候才出炉。” 苏榛无奈的接了食盒,侧身指了指后头的木工坊,“若是瞧中了什么物件,尽管挑去便是,算是我谢你的心意。挑完赶紧下山,没事儿也少往这儿跑。” “那哪儿成?”盛锦书完全不气,理直气壮的:“我给你带了礼,你就得回礼,木工坊的东西不算,我要你亲手做的。” 苏榛只觉得这家伙又欠抽了,手痒痒。碍着白芳还在,她先忍了,指尖在食盒盖子上敲了敲,“我亲手做的只有木渣子,你要吗?” 白芳在旁边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悄悄拉了拉苏榛的衣角。她在大户人家当差时,见过太多因一句话就闹得鸡飞狗跳的公子哥,生怕苏榛这话惹恼了盛锦书。 可盛锦书却笑得更欢了,“木渣子也行啊,回头我找个锦盒装着,摆在床头当念想。” 这话就更逾矩了,苏榛收了笑、冷了脸,“你是瞧着你堂哥不在,我就好欺负了?” “我堂哥在又如何?”盛锦书也收了笑,“他喜欢、我喜欢不得?” “你喜欢没用,也得我喜欢。”苏榛干脆打断,语气斩钉截铁,“你这样的玩笑话以后休要再提。你是他的堂弟,按辈分我是你嫂子。” 盛锦书脸上的血色总算褪了几分,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必这么认真。” 可那声音里的失落,连一旁的白芳都听出来了。 苏榛没再接话,只是拉着白芳:“我们走。” “我只是想要个你亲手做的物件儿!”盛锦书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快步上前几步挡在苏榛面前,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只剩下满满的恳切,“不用多复杂,哪怕是个木头牌子都行。我看了你给家里的人都送了一样的回礼,我……我比不过堂哥我知道,但怎地也比旁人跟你熟悉些吧。你若真当我是弟弟,那就亲手做个回礼给我!” 他这话堵得苏榛一怔,看着他泛了红的眼尾,也还是想起嘉年华的时候他为了护着自己、跟来吃白食的食客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苏榛抿了抿唇,终是叹了声,转身往木工坊走:“进来等着。” 盛锦书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连忙跟上去,路过白芳时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活脱脱个讨到糖的孩子。白芳无奈摇头,却也松了口气,至少他没再说出更逾矩的话。 那天,苏榛还是依了盛锦书的性子,从废料堆里捡出块巴掌大的黄杨木,拿刻刀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凿了个奇丑无比的“慎”字牌送给他。 盛锦书捧起木牌,指腹抚过那个“慎”字,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笑了好久、快笑出眼泪了才把木牌揣进贴肉的衣襟,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我知道了。” 起码她没刻个“滚”字给我呢。 他不敢再看苏榛,翻身上马下山。 其实他自己也在想,榛娘这样鲜活的姑娘,盛家确实只有堂哥配得上。堂哥娶了她也会把她护得好好的,晨起替她描眉,入夜陪她数星,也不会把她困在深宅大院里,会让她出门游历、做尽想做的事。 马上的盛锦书想着想着、终于没忍住,用袖子蹭了蹭眼角:便宜你了,盛重云。 *** 长虚山的春天近了,山涧里的冰碴子化得越来越快,叮咚的流水声日夜不息。 虽说白川府远离京城,消息传得慢些,但前半个月盛重云还曾托人捎了口信给苏榛,说是海运一事办得妥帖,圣上龙颜大悦,若没有其他变故,他初春就能回来了,届时将以十里红妆相迎。 第304章 消息传遍,白川府百姓近来像浸在蜜罐里,茶坊酒肆的说书人把这段佳话编得更热闹:“重云公子为咱们白川府谋了天大的福分!这大海港一旦建成,南来北往的海船都得在咱这儿停*靠,到时候码头边能起多少货栈?搬运货物能养活多少汉子?咱白川府的山货、野味儿顺着海路运出去,能换回来多少真金白银?往后家家户户的日子,保管越过越红火!” 穿青布衫的老者捧着茶碗插话:“重云公子回来,头一件事定是迎娶长虚山那位苏娘子。” 有茶客接话:“那是自然,听说苏娘子的木工坊能做出会转的木鸟,能干着呢。等开春公子回来,满城的红绸怕是都要被盛家买去。” 欢喜也带到了兴盛湖。项松带着的渔帮兄弟更实在,已经开始琢磨苏娘子大婚宴怎么摆了。大伙儿都伤脑筋海味儿保鲜的事儿。有的说可以用盐腌着,有的说找个阴凉的地窖存着,讨论得热火朝天,仿佛热闹的婚宴马上就开席。 至于白水村,天才转暖了些,乔里正家前头的水井旁每日都集合了爱闲聊妇人们。 “苏娘子可是要做盛家少夫人的。去年她刚来村里时光景是啥样大伙儿都记得吧,如今竟能自己挣下十二口箱笼的嫁妆,这能耐,十里八乡谁不佩服?”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原先在山里刨药材,三五天挣的钱还不够买袋米。眼下在木工坊跟着学做木匣子,一个月至少能领三百文!” “还有我家二丫,”又有妇人接话,“原先整天在家哭穷说嫁不出去。自从苏娘子开了女红坊,她就报名跟舒娘学绣花了,如今绣的帕子能卖到白川府的绸缎庄,一个月能攒不少呢。” “是苏娘子心善,自家有了营生也不忘乡邻。就连春娘家的煤坊也是她出的主意。如今咱们白水村,谁家里没沾过她的光?” “对对,反正好人有好报,苏娘子嫁进盛府肯定也是享福的!” 聊得正热闹,远远的就有马车急驰进村。乌木车厢上镶着银纹,车帘边缘垂着铜铃,跑动起来叮当作响,老远就能听见。也因这车最近来得勤,全村都认识那是盛府的。 井台边的妇人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伸长脖子跟着马车张望。心想盛府的车今儿又来了,莫不是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心照不宣几个眼神回合下来,一溜小跑就都跟着车辙朝着萧家跑去,生怕去晚了瞧不着新鲜的。 第232章 若说白水村什么东西最快,那必须是八卦传播速度。 待苏榛被谨哥儿从木工坊喊回萧家,萧家门口已经站满了来瞧“新鲜宝贝”的村民。有孩子们扒着门框往里探,还有平日里跟叶氏相熟些的娘子们更直接,扎堆站着往里头瞟。 苏榛心中一阵好笑,也恼盛府能不能别再行事如此高调,隔三岔五来炫回富似的,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恼归恼,面上自然不能流露任何不悦,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牵着谨哥儿进了院门,回了屋。 屋里气氛不大对,竟连茶水都没有摆?苏榛心感不惑,尤其季管家正跟萧容和叶氏说着什么,可三人脸色均是凝重如铁。 再看他身旁,盛锦书竟也来了,脸色明显也是不太好,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其实他第一个看到苏榛回来,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像是谁打他了似的。 “伯娘,我带姐姐回来啦!”谨哥儿自是没瞧出大人们神色不同,仍旧一脸天真兴奋,脆生生的喊。 几人均是身形一僵,尤其叶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子晃了晃。好在萧容就在她身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而萧容自己也是脸色铁青,握着叶氏胳膊的手微微发颤。 苏榛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个来回,先平静下来,依规矩先施了礼:“二公子,季管家。今日前来是?” 满屋的沉默,叶氏看着苏榛平静的脸,忽然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落。 苏榛心中咯噔一下,瞧向季管家。 季管家神色愈发为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带着哀求看向萧容,像是在求助。 萧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盛家的事,你们盛家人自己说!” 季管家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沉重都吐出来,这才又上前一步,声音艰涩得像磨过砂石:“苏娘子,老奴今日前来,是奉了盛家家主之命。二月廿五的金箓斋上其实出了天大的事,圣上遇刺险些……紧要的时候重云公子他……他替圣上挡了劫。” 苏榛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毫无知觉。她看着季管家,声音平静不起半分波澜,唯有尾音轻颤:“他可还活着。” 这不是问句,却比任何追问都更让人心头发紧。盛锦书猛地别过脸,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般。 季管家垂下眼,声音低哑:“公子虽无性命之忧,但那凶器离要害只差半寸,昏迷了整整二日才醒。圣上感念其功……” “他可是有了遗症、残疾?”苏榛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垂着的眼帘微微颤动。 季管家怔了下,下意识摇了摇头,“公子伤已痊愈。” 苏榛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也微微垮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轻得像羽毛,“他没事就好。” “我们是来退婚的。”盛锦书突然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锤砸在地上。 这句话,精准地刺穿了屋里短暂的平静。 叶氏哭出一句“我可怜的榛儿!”,泪水汹涌而下,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全靠萧容死死架着才没瘫倒。 萧容怒视着盛锦书,额上青筋暴起。谨哥儿被这阵仗吓得愣住了,赶紧上前牵住哭得几乎晕厥的伯娘的手,又瞧瞧气得发抖的萧伯,最后把目光落在盛锦书身上,小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奶声奶意却带着怒气:“你为什么要惹伯娘哭!你是来欺负我姐姐的?” 季管家赶紧把谨哥儿搂过来想哄,却被孩子用力推开。 苏榛沉默的注视着盛锦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又似乎像是没听清那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他的意思?” 季管家苦着脸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哭腔:“苏娘子,老奴求您莫要怪公子,他也是身不由己啊!是圣上给他赐了婚,赐的是颐国府二小姐。公子他……他不能不应啊!” 颐国府二小姐?那是个什么府?苏榛缓缓抬起手抚上胸口,那里好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闷得发疼、发空。 “身不由己?”萧容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刮骨的刀,“他活下来是真,如今要娶别人也是真。只有那先前说的开春就回、还要十里红妆,全是假的?” 季管家脸涨得通红:“萧爷,公子他真的是迫不得已,一来是国舅爷得罪不起、二来那二小姐她……公子那日受了重伤,宫里太医都说救不回来。是多亏了颐国府上刚好有个游方老郎中,国舅爷出面把公子接到府上,说是服了丸药,又施了几日针法,硬生生从鬼门关把公子抢了回来。” 一边说,声音一边更低:“就是在那几日,那家的二小姐也不知怎地就……就心仪了我家公子,夜间偷偷照料的时候被人瞧见了。国舅爷把话撂得明白,盛家若不娶二小姐便是毁了姑娘清白。公子他思前想后,实在狠不下心让那姑娘落得个被人指指点点的下场……但公子把所有赏赐都换成了地契和药材,都给苏娘子,就在山外的平原上,足够……” “不必了!”萧容怒喝:“我作主替榛娘拒了!名节?他是受了颐国府的恩惠,可施恩图报也要看手段!用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做筏子?那二小姐的清白是清白,我家榛娘的名声就可随意踏踩了?日日来白水村扰榛娘心思的人是他、在兴盛湖当众提娶的人也是她、让整个白川府的人都知道开春就十里红妆迎娶人还是他!他做了这么多,是觉得这些都无关榛娘的名节吗?他一句‘思前想后’就要把人抛在山上,如此凉薄无骨,无非就是看中了颐国府的势力,以为自己赘婿就能平步青云。哈哈,盛重云不过如此、盛家不过如此!” 季管家带着哭声还要辩解,一旁的盛锦书突然大声开口:“没错!我也没想到盛重云能干出这种事!自打我出生就被他压一头,世人皆说重云公子芝兰玉树、品行端方,我看全是狗屁!他一边对着榛娘许下山盟海誓,转头就为权势攀附颐国府,把人家姑娘的真心踩在脚下!这种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不配姓盛!” 一边说,一边忽然转向苏榛,与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榛娘,堂哥不娶,我娶!我盛锦书对天起誓,若能娶得榛娘,此生绝不负你!你喜欢白水村的清净,我便在山上盖院子陪你,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那些因盛重云而起的流言蜚语,我一力承担!谁敢在你面前说半句闲话,我撕烂他的嘴!我知道我从前比不过堂哥,可我至少懂得什么是真心!他盛重云不要的珍宝,我要!” 第305章 盛锦书话音落地的瞬间,整间屋子就像是被冻住了。 季管家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张成个圆。他活了大半辈子,伺候盛家三代人也从没见过这般阵仗。哪有做堂弟的当着人家姑娘全家的面儿,说要娶堂哥的心上人?这简直是把盛家的族谱翻过来踩! 萧容跟叶氏也惊了,或者说又气又惊,万万没想到盛家还有这么个惊世骇俗的。 叶氏指着盛锦书,嘴唇直哆嗦:“你、你这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盛锦书压根无视旁人,目光只专注的看着苏榛:“榛娘,我绝非戏言,你若不信,现在就跟着我回盛家,我当着我家老爷子的面立誓,我……” “盛二公子。”苏榛打断他,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不必了。盛家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 她挺直了背、站起来就往屋外走,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与过去的距离,连声音都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先前的聘礼我会尽快清点送回。从此,两家再无瓜葛。”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已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盛锦书踉跄着跟来想去拉她的衣袖:“榛娘,你……” “啪”的一声,盛锦书的胳膊被萧容怒喝拍开。 谨哥儿虽不听不明白这屋里到底发生了啥,但他也猜得出不是什么好事,哭着跑过来牵住苏榛衣角,“姐姐去哪儿?带谨哥儿一起去!” 苏榛像是回过了神,低头怔怔的看了谨哥儿一会儿,竟笑了,笑意温暖如初:“行,谨哥儿跟姐姐去舒娘姨姨家看绣品好不好?再让李奶奶给你烤个大肉包子!” 谨哥儿没料到姐姐会答应,立刻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痕,却露出了甜甜的酒窝:“好!要两个大肉包子!” 说着又把衣角抓得更紧,生怕一松手姐姐就会不见了。 苏榛牵着他的小手,转身看向萧容和叶氏,轻声道:“萧伯、伯娘,我带谨哥儿出去走走,晚些回来。” 萧容跟叶氏看着她与谨哥儿相牵的手,沉默片刻,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萧容声音缓和了些许:“去吧,路滑小心。” 苏榛点头出门、牵着谨哥儿也再也没回头,把屋里院外所有的目光、好奇、遗憾、愤怒和吵闹都隔绝在身后。 第233章 出了门,苏榛带着谨哥儿先是去了舒娘家,把女红坊招绣娘的事儿商定了个妥贴。 嘉年华上订单太多,人手早就不够了。且光是舒娘跟白芳两个人也管不过来,需再找个手脚麻利又懂规矩的管事嬷嬷。最好是在大户人家做过针线房管事的,知道哪些绣娘擅长花鸟,哪些精于织锦,把人分拨得妥当,才不会乱了套。 以及新来的学徒得先教三个月基本功,劈线、配色、打底子,一样都不能含糊,免得做坏了料子,砸了招牌。 用料更是要紧。城东绸缎庄的丝绸虽好、价格却虚高,得让相熟的货郎去其它府跑跑。还有绣线、织布的活儿,还真别说,符秀才娘子的疯病像是好了不少,尤其给了她新营生之后像是开了窍,不再总想着自己早夭的娃,一门心思扑在了织布染色上。苏榛跟舒娘便商量着多让她担些责任去,兴许病也能痊愈。 聊着聊着,李家奶奶打外头回来,脸色红红、眼睛也红红,一看就是哭过又强压了心思。她进屋瞧见苏榛跟谨哥儿后倒也不多问、不多说。舒娘只觉得奇怪,拉着婆婆私下问了一会儿,立马也跟着红了眼,利落的去灶间给苏榛姐俩儿烙了一大锅的肉饼,盯着姐俩吃光了才放人走。 随后苏榛又牵着谨哥儿去了春娘家,一路上也遇到一些村民,有挎着篮子去白水河凿冰洞捞鱼的、有提着水桶打水回来的,瞧见苏榛跟谨哥儿都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不多说话,就只是走过来掏些自家做的零嘴儿硬塞给谨哥儿。 没一会儿谨哥儿就收了不少。有糖球、有炒豆,还有南瓜子,小口袋鼓鼓囊囊的,仰着小脸问苏榛:“姐姐,他们咋都给我吃的?” 苏榛低头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轻声笑了笑:“因为谨哥儿乖,他们疼你。” 到了春娘家也是一样的光景。 屋外只有从下马沟请过来的帮工们在干得热火朝天,乔大江跟春娘两口子、还有小树竟都在屋里,春娘坐炕上抹眼泪儿、乔大江呼哧呼哧的生气,脸涨得通红。小树也是一脸咬牙切齿的愤怒,三口人瞧见苏榛跟谨哥儿来了都也是怔住,颠三倒四说了堆问好的废话就不知道再说啥。 苏榛像没事儿人似的,让小树带着谨哥儿去外头玩儿。娃出去了,她也只问煤坊的销量如何了。乔大江又怔了会儿,便赶紧从箱里取了货帐出来给苏榛瞧。几人认真核算了一番,春娘便取了一锭银子出来给苏榛,这是苏榛的“提成”。 苏榛收下,还开玩笑说看来今晚得在家做顿大餐,庆祝又有新进帐。 出了门,苏榛带着谨哥儿去的最后一站是木工坊。 姐弟俩到的时候,正好撞见檀俊抱着块打磨好的木板出来,见了她忙停下脚步:“苏娘子,您瞧这绣架的样式,合不合心意?” 那木板被磨得光滑如玉,边缘雕着合欢花,原本是给苏榛新房用的。苏榛伸手摸了摸纹路,点头赞许:“挺好,就是这高度再降半寸,绣娘坐着绣活儿能省力些。” 檀俊怔了下,“绣娘?不是给苏娘子您自己用的吗?” 苏榛弯了弯唇角摇了摇头,“我哪里会绣花,给我也是浪费,反正女红坊急用,先可着她们来。” 檀俊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太多想。随后苏榛便去寻了工坊总帐。 总帐是由嘉年华上带回来的陈青跟周醒明管着的。甚至不止是管着工坊总帐,包括美食餐车、女红坊也在他们这儿汇总,如今这俩绝对是苏榛的得力干将。 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给木工坊做饭的婆子们就一脸心急火燎的回来,第一时间没瞧见苏榛也在,直接就在坊里扯着嗓子广而告之:“不好了,苏娘子被盛家退婚了!” 这话像颗炸雷,在木工坊里里外外轰然炸开、光速传播。 总帐房里的周醒明满脸错愕、下意识看向苏榛。 苏榛端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仍旧专注于手中的帐簿:“做事要紧。” 陈青也停下了手上的事儿,眉头紧紧皱起。 帐房里沉静了片刻,苏榛抬眼,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的材料清单上,缓缓开口:“木工坊当初筹建,盛家占了一半的股份,你们帮我算算,若是他们退股、或是我想买下他们的股份需要多少银子。” 陈青跟周醒明面面相觑。周醒明震惊过后便是欲言又止。陈青毕竟年长,又在盛家做过事,深知那样的豪门大院儿行事往往牵扯着无数利益纠葛,其中的弯弯绕绕并非普通百姓能理解的。 他定了定神,恢复了常态,对着苏榛拱手,认真应下:“东家放心,我和醒明定会把木工坊的账目按您的意思妥善处理,绝不让这些杂事影响到工坊和其他生意的运转。”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盛家那边的情况复杂,您不必过于忧心,眼下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生意做稳才是最要紧的。” 这话既是在表态了站队,也隐隐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劝慰。 周醒明也连忙点头附和:“是啊苏娘子,有我们在,帐目您尽管放宽心。刚才那婆子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外头的人就爱凑个热闹,没几天他们就忘了。” 苏榛微微颔首,眼底的复杂情绪淡了些。许是被苏榛这淡定的态度感染了、也许是对盛家的愤怒、对苏娘子的心疼,俩人不再多言,一人一本帐仔细核对。 陈青负责统计盛家直接投入的银钱,一笔一笔地在纸上记录着,从最初的地皮租置、木料采购,到后来的工匠工钱,都记得清清楚楚。周醒明则核算那些以物抵资的部分按市价折算成银钱。 三人忙到忘了时辰,把谨哥儿也是困得不行、还是苏榛请檀俊抱他回的萧家。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木工坊里升起袅袅炊烟,苏榛的晚食也是在这儿用的。伙房的婆子端来一荤一素一汤,还有两个白面馒头,热气腾腾的。刚准备开吃,斐熙就提着食盒来了,是叶氏特意让送来给苏榛加的“小灶”。 打开看,里面是一碟酱肘子,油光锃亮香气扑鼻,还有一碗炖得软糯的银耳莲子羹。 斐熙低声说:“夫人说苏娘子今日辛苦了,让您多吃点,补补身子。” 苏榛点点头,让斐熙带话回去说自己一切都好,让萧伯跟伯娘放心。 她就着叶氏送来的“小灶”,慢慢吃着饭。木工坊的劳作次序依旧,工匠们吃完晚食又拿起工具忙活起来,刨木声、凿木声此起彼伏,透着股踏实的劲儿。 其实已经放了工,但他们惦记着订单足,每日都会留在坊里“加班”。苏榛也不会亏待他们,给足了加班费。 第306章 正吃着,就见住在附近的丽娘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还装着吃食,言语间说的是家里刚出锅,给木工坊大伙儿尝尝。眼睛却不住地打量苏榛,见她气色还好,才暗暗松了口气,放下吃食就匆匆走了,说是家里还有事。 没过多久,又有几个村民找着各种借口过来,有的说送些自家种的青菜,有的说问问木工坊的活计啥时候能完工,实则都是满眼担心地过来瞧上苏榛一眼,见她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才放下心来,寒暄几句便离开。 苏榛心里清楚他们的来意,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收下东西,客气地道谢。 股份交割的帐终于算明白了,最后一笔银钱的数目落在纸上时,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沉了下来。苏榛对着陈青和周醒明微微颔首:“辛苦二位了,早些歇息吧。” 陈青看着她清瘦的样子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东家也保重。” 周醒明则默默送她到门口。斐熙早已提着灯笼候在外头,见苏榛出来,忙上前一步:“苏娘子,我送您回去。” 灯笼的光晕在夜色里晃出暖黄的圈,将两人的脚步映在山路上。 一路无话,只有灯笼里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还有斐熙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快到萧家院门口时,苏榛便瞥见两个熊似的身影倚在树下,臃肿的棉袍被风灌得鼓鼓囊囊。见苏榛回来,那两人立刻像被针扎了似的站直了,正是乔老太婆和乔家三房媳妇。 往日这个时辰,她俩早该缩在热被窝里做春秋大梦,今儿却顶着刺骨寒风站足了等,当然不是为了来安慰苏榛。 乔老太婆眼皮耷拉着,嘴角撇成个刻薄的弧度、露出半颗黄黑的牙。从眼缝里漏出来的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直勾勾地剜在苏榛身上,仿佛要把人穿个窟窿带走。 三房媳妇裹着件打了补丁的绿布棉袄,双手拢在袖管里,肩膀却一抽一抽地晃着,看来是憋了满肚子的笑。她眼珠在苏榛和斐熙之间来回溜转,突然乐了,“哟,这不是要嫁入豪门的苏大娘子吗?” 乔老太婆立刻接上话,“是啊,苏娘子怎么自己回来了?盛家的八抬大轿呢?飞了?我看啊……” 她故意顿了顿,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人家是瞧出来了,你这未出阁的姑娘,裤带早就松了!” 三房媳妇笑得前仰后合,腰间的赘肉跟着颤:“就是!不然哪来那么多爷们围着转?木工坊的、乔大江、萧家那小子、还有这个提着灯笼的……” 她用下巴点了点斐熙,“谁知道都有啥不清不楚的勾当!” 风卷着她们的话砸过来,带着股子隔夜酸菜的馊味。 斐熙攥着灯笼杆的指节泛白,一声不吭就想冲过去。苏榛指尖冰凉,按在斐熙胳膊上的力道却重得惊人。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想拉着斐熙回萧家。 可惜那俩婆子是不知什么叫“见好就收”的,在苏榛身后穷追不舍地喊,拐杖笃笃敲着地面,像催命的鼓点:“跑什么跑?被说中了吧!全村谁不知道你那些破事?男人堆里混久了,早就忘了自己是个闺女家!” 三房媳妇的尖笑混在风里:“盛家退婚是对的!就该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当个没人要的狐狸精!” 斐熙怒极,再次转身要冲、也再次被苏榛按下,声音也高了些:“算了,权当被疯狗吠了几声。” 乔老太婆一听“疯狗”可是来了劲儿,竟快步跟过来挡了苏榛的路,拐杖重重戳在萧家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没爹没娘的野种!你以为自己多金贵?还不是靠耍些狐媚手段,骗得全村人信任,暗地里却把大家凑的钱贪进自己腰包!要不是你搅和,我们乔家能闹到分家的地步?我家山梅原本能嫁个好人家,就是被你撺掇得不肯二嫁,如今成了老姑娘,这都是你害的!连带着那个拖油瓶谨哥儿,跟着你这种黑心肝的,迟早没好下场,一看就是个没福分的短!命!相!” “短命相”三个字,狠狠扎进苏榛的心脏,她猛地转过身、三步两步走到乔老太婆面前,“啪”的一记耳光就扇到了她脸上。 乔老太婆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黄黑的牙都松动了两颗,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往前扑:“小贱人敢打我!我撕烂你的脸!” 三房媳妇立刻也过来掐苏榛,被苏榛侧身避开、反手又“啪”的一声、也送了她一巴掌。王氏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腮帮子嗷嗷叫,疯了似的跟着往前冲,指甲尖利地往苏榛脸上抓。 斐熙眼疾手快,一把将苏榛拉到身后护住,自己迎了上去。他虽不善打斗但毕竟是个男人,力气总是强的,伸手抓住三房媳妇的胳膊往前一甩,王氏顿时踉跄着摔在地上,疼得哎哟直叫。 乔老太婆则更加疯狂,仗着自己年纪大、料定斐熙不敢怎么样、张开嘴就要去咬他的手。斐熙皱眉侧身,抬脚轻轻一绊,老太婆也跟着摔了个狗吃屎,沾了满脸泥。 “反了!反了天了!”乔老太婆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大家快来看啊!苏榛仗着有野男人撑腰、打人了!” 还没等她嚎完,萧家院门开了,萧容和叶氏提着灯笼冲了出来。 第234章 叶氏方才在院里就听到乔老太婆嚎丧,冲出来已经带了冲天的火气,几步就到了乔老太婆面前,对着老太婆的屁股猛踹:“你个满嘴喷粪的老东西!我闺女好心肠待村里人,你们倒好,背后嚼舌根还敢咒谨哥儿,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萧容话不多,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也没多余的动作,直接把手里的护院棍子像长枪一样狠狠抛了出去,“嗖”的一声,木棍带着风声直直扎进院外老树树心,整根棍子没入近半尺! “我不打女人,”萧容的声音带着千钧之力,“但若女人作恶,辱我家人,棍棒不长眼。” 乔老太婆的哭嚎戛然而止,张着嘴僵在地上,看着那根扎进树心的棍子,吓得浑身发抖。三房媳妇刚要爬起来,被这气势一吓又瘫了回去。 叶氏又转向三房媳妇,左右开弓巴掌甩得响亮:“让你骂!让你咒!我看你是没受过教训!” 三房媳妇被打得晕头转向,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含含糊糊骂着“小贱人”“不得好死”,可声音早就没了方才的嚣张,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余光又瞥见乔老太婆已经手脚并用地往远处挪,心里咯噔一下:这死老太婆居然要自己开溜! 她哪里还敢多待,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上拍掉满身的泥,踉跄着追乔老太婆去了。俩婆媳慌不择路,臃肿的身影在夜色里歪歪扭扭,很快就缩成两个小黑点,哭嚎声都透着一股子仓皇逃窜的狼狈。 叶氏这才转身拉住苏榛,眼里满是心疼地上下打量:“榛娘你没事吧?她们没伤到你吧?” 手抚过苏榛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脸,确认没有伤口才稍稍放心。 萧容也走近几步,眉头紧锁着瞧苏榛,虽没说什么,可眼神里的关切却掩不住。 苏榛却只是理了理略凌乱的额发,甚至还扯出个浅淡的笑,摇了摇头:“我没事,我也没吃亏。” “可……”叶氏心疼得还要多说。 “卿娘,让她好好休息吧。”萧容打断妻子的话。 叶氏回过神,拉着苏榛的手柔声说:“对对对,快回屋歇着,我还给你留了热汤,要不要喝了再睡?” 苏榛摇了摇头,“伯娘不用了,我不饿,只想早点歇息。另外,谨哥儿今晚……” 萧容:“今晚就让谨哥儿跟我们睡,免得他睡相不好吵到你。” 苏榛点点头,又转过身诚意对斐熙道谢,“熙哥儿,今晚多谢你,也多亏有你护着我。” 斐熙连忙摆手,“东家言重了。她们那般欺负人,换了谁也看不下去。” 苏榛便不再多说,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声音也有些发飘,她也不想被叶氏跟萧容瞧出端睨。指尖在袖摆下悄悄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那点刺痛稳住心神往院里走。 她能猜到萧容跟叶氏定会询问斐熙下午在木工坊都发生了什么、榛娘可有好好用晚食、可有哭。她拦不住这些让她更加疲惫的关心,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虚,仿佛踩着棉花,直到终于踏进自己的卧房,反手闩上门的刹那,整日强撑的力气骤然溃散,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溅在地上。 硬生生咽下去的委屈和愤怒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将她从头到脚淹没。苏榛瘫坐在炕上看着地上刺目的红,只觉得浑身发冷…… 再说乔家,乔老太婆跟三房媳妇逃回去也没声张,偷偷进了院儿溜回了各自的房。 可没一会儿,俩人就在房里爆发出惊嚎,又各自蹿出来、指责对方偷了自己的银子。 动静闹大,早已睡下的乔里正也被吵醒,披衣出来看,自然也就看到了俩婆媳脸上的红肿。 俩婆媳嘴硬是天黑路滑,上茅坑摔了一跤。但却谁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吵架。说着说着又在院里撕扯起来,一个骂对方黑心肝私吞银子、一个哭嚎着赌咒发誓。乔里正被吵得脑仁疼,正要喝止,却见二房媳妇倒像看热闹似的站在东厢檐下乐,眼神里没有半分惊讶,反倒透着股早就料到的幸灾乐祸。 第307章 “二房的!”乔老太婆眼尖,猛地指向她,“你瞧见谁进过西厢房没有?是不是你这挨千刀的偷了我银子?” 毛氏冷笑:“娘这话可笑。我从午后就没出过院门,倒是听见你们俩在院里嘀咕,说什么‘十两’、‘姓王的’、‘骂苏榛’。” 这话一出,乔老太婆跟三房媳妇立马慌了神儿,结结巴巴的:“没、没有……你别胡说!” “我胡说?那你俩掐啥?怎么,十两银子飞了?” 乔里正怔了片刻、琢磨出问题*了,脸色骤变:“你们去招惹苏娘子了?还拿了别人的银子?” 二房媳妇继续补充:“之前我瞧见西厢房窗纸也破了个洞。想来是你们出门时没锁门,被哪个路过的拾去了吧。” 说着,抬眼看向乔里正,“大哥,那银子来路不正,丢了或许是好事。免得拿了脏钱,将来惹祸上身。” 乔老太婆这才反应过来,银子定然是二房媳妇拿的,又仗着她们不敢声张摆明了撕破脸。气得浑身发抖:“你个贱婆娘!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故意看着我们去出丑,还偷了银子害我们,回头我就让老二休了你!” 二房媳妇冷笑一声:“休我?哈,你在外头闹成这样,你那窝囊废儿子人呢?被窝里藏着都不敢露头。还休我……我也不怕告诉你,他现在出去喝酒的银子都是我家山梅赚下的!” 她声音陡然拔高:“这烂日子我早就过够了!就因为我没生个带把儿的,整日被你跟三房欺负。” 说完看向看向乔里正,“大哥要是还顾着乔家的脸面,就把家彻底分了吧。我带着我那个窝囊男人和山梅出去单过!” 毛氏现在底气十足,凭的是山梅光是在嘉年华上就赚了二十多两银子,更不用说山梅还能在乔大江煤坊上工呢。她再也不逼着山梅再嫁,这丫头如今是个聚宝盆,也绝不能便宜了乔家其它两房! 越想越气,猛地转向三房媳妇继续骂:“还有你,王氏!上次偷我家山梅给我买的布料还以为我不知?今日拿了脏钱去害苏娘子,就该想到会有报应!” 三房媳妇被戳到痛处,跳脚骂:“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偷你布料了?今天银子分明是你偷的,还想倒打一耙!” “够了!”乔里正一声怒喝,已经气得急红了眼,盯着乔老太婆,声音都在哆嗦:“娘,你们……你们真的收了银子去骂苏娘子?” 乔老太婆看看撒泼的三房媳妇,又看看一脸决绝的毛氏,知道这事瞒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跟三房的每人得了五两而已。那姓王的说苏榛是狐狸精,骗了盛家还不够,还要搅得全村不得安宁,让我们去骂醒她!” “哪个姓王的!” “我哪儿知道他是哪家的,不是咱村儿的,脸生,反正他自己说他姓王。” “娘!你们糊涂啊!”乔里正气得踹翻了脚边的水根,“苏娘子待咱们村多好?开女红坊让妇人有活干、嘉年华家家赚了个盆满钵满,后头还有木工坊,还有办煤坊,那都是咱全村的出路,你们为了几两银子就去作践她,良心都被狗吃了?” 乔老太婆愈发跳脚:“可得了吧,她赚的银子有一分入我的帐了?老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嘉年华上赚的你都入了你长房的私库了!还有你那儿子,开煤坊赚了那么多,过年红包就只给了我二两!呸!你们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留我老太婆在家喝粥吃咸菜。姓苏的赚的钱哪样干净?一个未嫁姑娘家跟那么多男人打交道……” “娘!您别说了!”乔里正悲怒交加,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一口气没上来,身子竟晃了晃,多亏扶住旁边的柴房柱子才没栽倒。他红着眼眶低吼:“大江也是您亲孙子啊!二两还少吗?他住的那房子漏风漏雨,您不是没瞧见!煤坊才刚有起色,他自己都舍不得添件新棉袄,您怎能这般偏心?” “大哥你瞧见了吧?”毛氏适时往前站了半步,火上浇油,“咱俩房是对爹娘掏心掏肺,可有用吗?爹娘的心啊,一直偏在三房那儿!咱们在她眼里,横竖都是外人。”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乔里正心上,这些他能不知道吗?他早就知道,但他是老大!这么多年就因为他是老大,他委屈了媳妇、委屈了儿子、甚至还委屈了孙子小树。可如今落得个啥? 乔里正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撒泼打滚的老娘、缩在一旁不敢吭声的三房媳妇,还有一脸“早该如此”的二房弟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家里的龌龊,怕是捂不住了。半晌才哑着嗓子、挤出了话:“分。明日就把家分了!” “大哥!”三房媳妇终于慌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送回娘家去!”乔里正眼里的疲惫混着狠厉,“乔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转身就往堂屋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毛氏:“你放心,分家时该给你们的田地、物件,一分都不会少。但你要记着,出去单过了,更要走正道,别学这些龌龊事。” “我走得正行得……” 乔里正冷声打断:“你明明知道娘她们收了赃钱去骂苏娘子,却不提前制止而在事后翻帐。莫把人把傻子。” 毛氏哑了一会儿,还是撇了撇嘴,嘴里念叨了几句“关我啥事”,最后也懒得再说,挺直脊背福了福身:“总之,谢大哥成全。” 乔老太婆瘫坐在地上,看着毛氏得意的回东厢房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她不仅丢了银子,还把这个家给作散了。 三房媳妇拉着她的胳膊哭:“娘,这可咋办啊?分了家咱们……” 乔老太婆一把甩开她的手,“还不是你这丧门星!要不是你撺掇我去拿那银子……” 院里又开始新一轮的撕扯,只是这次没人再劝。 东厢房里,山梅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卧房里笑了,无声的。 银子是她拿的,却不是贪那十两,而是给了毛氏、让她出头去把这事儿揭开。 她就是要让那两个贪婪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是要让乔家彻底散了。 至于苏娘子……挨几句骂又如何呢?苏榛身边有那么多人护着,连村里的小孩都愿意亲近她。而自己呢?被困在这压抑的院子里,看着长辈们勾心斗角,连喘口气都觉得费劲。 “榛娘,”山梅在黑暗中轻声呢喃,“别怪我,我若挡了老太婆去骂你,我就分不了家、我就活不下去。是你教我的,你说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第235章 苏榛睡了很久。 自打流放以来就没这么睡过,许是已经强撑了太久的缘故。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觉到每日的日升、月落,光线透过窗纸映在她眼帘。她也能听到叶氏跟萧容、谨哥儿的声音,还有舒娘、春娘、丽娘。 她听到她们都来过。 舒娘的脚步声总是轻轻的,她会坐在炕沿边叹着气说女红坊的绣架都改好了、新招的绣娘也按规矩教着,让苏榛放心。 丽娘跟春娘来得最勤,丽娘脚步声里总带着股风风火火的急。春娘会把小树也带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藏不住哽咽的说煤坊的订单都排不开了,她男人说等苏榛好了,请去家里吃红烧肉,她家现在买得起整扇的猪。 谨哥儿的脚步声是踮着的,小小的鞋底子蹭过地面。他会趴在炕边,用软乎乎的小手摸苏榛的脸,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是不是累了、你睡醒了陪我玩弹弓好不好。 叶氏在旁边轻声哄,说让姐姐好好歇着,咱们去给姐姐熬米汤。 萧容的脚步声最沉,往往只在门口站一站就走。但苏榛知道自己身下这炕就没停过暖,都是萧容半夜起来加的柴。 叶氏则几乎没出过堂屋,每日都在灶间守着煎药的陶罐。药好了,她会坐在炕边,用小勺一点点送到苏榛嘴边:“榛娘,喝一口,就一口,喝了药病才好得快。” 这些事苏榛其实都知道。 那晚吐血之后她能感觉到身子里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连抬手都费劲。 大夫来过,说她急怒攻心、血随气逆,郁结于胸腑不得散,看似是外感,实则是内伤。切不可再动怒、劳心,若再让肝气横逆伤了脾胃,便是药石也难回春。 她听得想笑,怎么可能呢?她一大好青年,还能被气死?她知道是“那人”在对自己下手。 昏沉间,她像是又回到了现代那间无人问津的棺材铺。 苏家是城里响当当的殡葬世家,叔伯们住着临湖别墅、开着定制豪车,手里攥着殡仪馆、墓园的大半股份,连谈生意都在镶金嵌玉的私人会所。 唯独她这个父母早亡的孤女在家族分产时,得了城西的老棺材铺、以及一屋子的书。 线装的《考工记棺椁》、泛黄的《丧服制度考》、甚至还有民国时的《冥器图谱》,都是叔伯们嫌晦气丢出来的。 他们说小榛命格硬、血香,守着这些正好,也算没辱没了苏家的行当。在他们眼里,至少还给了她一些存款,让她能读书、能吃饭。 第308章 哪怕那些存款本来就是她父母的,他们扣下了九成,只给了她一成。 她一直住棺材铺,对着没人要的木料和古籍,被世人视作不祥的东西却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需要养活自己,于是从不反对“家人”们递过来的赚小钱的机会,哪怕她出的是血、拿的却是酬金的零头儿。 直到她成了小有名气的户外露营博主,才逐渐能“拒绝”。 那时候她就懂了,血缘这东西在利益面前最是凉薄。她这个“血香的”不过是块随时可以被踢开的。 眼下躺在这土炕上,胸口郁结的疼和当年站在家族会议室外,听着叔伯们笑着敲定她“归宿”时的滋味如出一辙。 她在乎的不是盛家退婚、她生气的更不是乔家婆媳的辱骂。她气的是以为穿越过来,总能活得不一样。 她把谨哥儿护得好好的,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弃子”的命运。她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如何,可吐出那口血的时候她才惊觉,骨子里那点被人随意丢弃的惶恐,从来没散过…… 她不想睁眼,不是怕面对醒来后的摊子,而是怕看见叶氏和萧容眼里的心疼。 药汁的苦气钻进鼻腔,苏榛悄悄蜷了蜷手指。也好,就借着这场病躺一躺,等她攒够了力气再爬起来。 她听到了,听到乔里正来萧家院里单膝下了跪、是替他老娘跟三房媳妇跪。她也知道了是有人出银子故意羞辱她。 另外,她还做了两个梦,梦境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第一个梦,竟是关于萧伯。 或许不是梦,是萧伯来看望她、对她说的话。 “榛娘,”萧伯的声音比平日里更低哑些,“有些事本不该现在说。但瞧着你这样,我想着该让你知道。” 苏榛想应声,却无力睁眼。 萧容继续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年的嘉年华而已:“京城里那把椅子,我萧容,也想争一争。”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在苏榛混沌的意识里漾开圈圈涟漪。 萧容:“这条路险,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可我若成了,总有能护着你们的时候。” 苏榛听懂了“你们”二字里的深意。 “寒酥待你的好、并非是单纯只有姐弟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通透、坚韧,比京城里那些娇养的贵女强百倍。我想……等你身子好些,若你愿意,便让寒酥娶你。” 苏榛的呼吸顿了顿。 “你聪慧,能帮着寒酥,也能护着你自己和谨哥儿。”萧容像是在斟酌措辞,每一个字都说得郑重,“若我真成了那至尊之位,寒酥便是太子。往后再无人敢欺辱你半分。” 第二个梦,光影昏暗中,一个陌生女人像被水汽氤氲着、站在她的对面,轮廓虽模糊、唯眼睛亮得骇人,淬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你以为占了这身子,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这具皮囊我不要了,但你也活不了。” 苏榛在梦里站得笔直,看着那团模糊的影子,语气平淡:“既然是你的,怎么拿不回去?” 女人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周遭的寒气更甚:“要不是你魂魄自带古怪,与这身子缠得太紧,我早就把你挤出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不甘,“可无妨,夺不了舍,我就换个新的。” 苏榛挑眉,眼底浮出几分了然,“我可能猜到你是谁了。” “猜到又如何?”女人冷笑起来,“你寿数快尽了。” 苏榛笑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怯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说尽了就尽了?你自己把日子过成了烂泥,缩在壳子里换了个芯子,让我这芯子替你受苦。现在不苦了,你就恨了?嫉了?” 说着,苏榛又往前一步,明明是虚幻的梦境,脚步声却踏踏实实:“你说这身子是你的,可这双手磨出的茧子,是我熬夜做活儿磨的;这双脚走出的血泡,是我跑遍十里八乡在嘉年华上踩出来的;就连这院子里每一块砖瓦,也是我一分一厘算计着过活,才让它搭起来的。你在流放路上只会哭哭啼啼盼着谁来可怜,是我支起摊子卖苕皮;你对着谨哥儿只会嫌他是累赘,是我把他护在身后,给他攒将来的路;我不是自愿来这儿的,却咬着牙把你过烂的日子一点点捡起来拼好了。你以为我靠的是这具身子?错了!就算换一具躯壳,李榛、王榛、随便什么榛我也照样能活下去,照样能活得比谁都体面!我不需要借着谁的皮囊才能立足,你守不住的东西,我替你守了;你活不成的样子,我替你活了。现在倒来跟我谈归属?” 苏榛直视着那团颤抖的影子,“有本事你自己爬起来争,没本事就闭嘴!我苏榛,无论哪一世,也轮不到一个连自己都放弃的魂魄指手画脚,给我滚!” 话音落下的瞬间,女人的影子溃散成无数细碎的粉沫,在苏榛眼前簌簌坠落。 两个梦后,苏榛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日头正盛,光线透过窗棂洒了满炕,暖融融的一片。 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 冷静下来的苏榛着实让叶氏都觉得怕。 毕竟在时下女子的概念里、临上花轿了被退婚是大大的不吉、大大的损。榛娘虽说也大病一场,可这病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一夜之间药都不用再服。 叶氏很怕苏榛的“内伤”压根没好、在掩盖着。 可无论是掩盖也好、真心想通了也罢,那个雷厉风行的苏娘子似乎回来了。 她醒来之后办的第一件事,亲自清点了前前后后盛家送来的所有东西、包括盛重云在临去京城前给她的那些田契、地契、银票。这些东西当时就被她锁进了木箱,原也没打算动。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萧家院门口就“热闹”非常,惊得全村都跑过来瞧。 苏榛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些,但站在院外脊背挺得笔直。瞧着从木工坊调借过来的工人把一口口木箱搬上排成了队的驴车。 车队除了白老汉的驴车、大部分是成树带来的。他们昨晚上就来了,就为了不耽误今日的事儿。 这浩荡的架势是比当日全村奔赴嘉年华的时候都热闹。 “都装齐了?”苏榛问着成树,声音不大,却足够压过了周遭的窃窃私语。 叶氏攥着帕子,手心全是汗,想劝又不敢,只在一旁念叨:“仔细脚下,箱子沉。榛娘,要不伯娘去帮你退?哪有你亲自去的道理……” 苏榛笑着把谨哥儿拉过来交给叶氏:“伯娘,您就帮我照看好这皮小子就成。怎地我就不能亲自退了?我亲自收的、现在我不要了。” 她不要“体面”的沉默,只要“清白”的主动。 叶氏还想说什么,被萧容阻下。萧容行伍多年,见惯了刀光剑影里的决绝,更明白有些事一旦做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也容不得半分犹疑。 他就是欣赏苏榛这股子破釜沉舟的悍勇劲儿,明知前路难测,偏要凭着一口气,撞出条自己的路来。 “让她去。”萧容声音低沉,对叶氏说着:“有些坎得她自己迈过去。咱们跟着瞎操心反倒碍了她的手脚。” 叶氏愣了愣,“可她一个姑娘家……” “她不是寻常姑娘。”萧容一锤定了音,回头就对苏榛交待了句:“只管去,有什么事儿就往家跑,这院子就立在这儿,永远为你撑腰。” 苏榛握着车辕的手顿了顿,刻意绷紧的锐气软了几分,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谢萧伯。” 一声“谢”落了地,她转身上车,再没回头。 叶氏站在萧容身边,看着车队缓缓离开。也是想通了男人话里的意思。寻常姑娘家怕流言、怕非议,可榛娘不怕。她敢把所谓的“体面”撕开了摆在明处,就有底气担起往后的风言风语。 而家人要做的,不是拦着她、劝着她,只是在她转身时,让她知道身后有家,有能让她安心歇脚的地方。 车队一路走,一路敲,一路看,甚至在到了行商客栈的时候还停了停。苏榛跑进去寻了张掌柜,“抽空”聊了开春儿后的合作买卖。 张掌柜也听说了盛家退婚的事,他还以为会见到一个愁云惨淡的苏娘子,却不想…… 总之把他惊了个五体投地。直到车队再次出发渐渐远去,张掌柜还愣在原地,手里的茶杯烫得手都麻了,心里却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苏娘子真的是个狠角色!寻常男子都比不上她这份心性,难怪能把白水村带得风生水起。 盛家退婚?该哭的是盛家才对! 第236章 苏榛的车队到达盛府时,铜锣声怕是已经惊动了半个白川府。 绸缎庄的掌柜、茶馆里的茶客、抱娃的妇人、街边的挑夫,一股脑都涌到盛府对面来看热闹,指着马车上不断往下卸的箱子窃窃私语。 季管家自然也得了消息,带着一众仆从慌慌张张跑出来。 第309章 见苏榛一身素衣站在车旁,身后是堆得像小山似的箱笼物件儿,脸都白了:“苏娘子您……您这是做什么?快、快把东西放回去,我家公子交待过那都是给您的赔罪礼,不用退回来的。” “不必了。”苏榛的声音清亮得很,让周遭探头探脑的看客都下意识闭了嘴倾听:“季管家,这些东西是盛家的,便该物归原主。我即不欠盛家什么,也受不起这份‘赔罪礼’”。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抽气声,谁都知道盛家富庶,却没想到“赔罪礼”也能阔绰到这份上,更没想到苏榛能眼皮不眨地全退回来。 季管家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苏娘子,您这是何苦,公子他是真心……” “真心与否与我无关了。”苏榛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清单,上头是她连夜写好的明细,“麻烦管家按单子清点,数目对了,便在这底下画个押。” 她把清单递过去,“从今日起,我苏榛与盛家再无瓜葛。往后是福是祸,各不相干。” 季管家攥着清单指节泛白,心里明镜似的。按规矩,哪有这样退东西的? 先就是盛府根本没打算让她退,就算要退,正经的路数该是苏榛托个相熟的长辈或是稳妥的中间人,递个话过来,说“盛家的心意领了,但缘分已尽,财物不敢受”。 最后由中间人出面,约定个私下的时辰,把东西悄悄送回盛家库房。 清点也该是关起门来的事。核对完了,盛家这边写张“收讫”的条子,盖上管事的私印,交给中间人带回,算是两清。 从头到尾悄无声息,连门房都得支使远了,绝不能让闲杂人等看见。 若是讲究些,还得备些茶点谢过中间人,临走时再塞个红包,叮嘱一句“外头莫要声张”。 毕竟退婚本就是伤体面的事,财物往来更是敏感,传出去只会让两家都没脸。 尤其是对苏榛这样的姑娘家,按老理说,更该藏着掖着,可眼下呢? 苏榛亲自来了,竟带着铜锣敲得半个城都知道了,还把东西就堆在大门口,任人围观指点。连清点都要当着众人的面,画押的清单恨不得贴在牌坊上。 这哪是退东西?这分明是把盛家的脸面掀开在日头底下晒!反正这丢人的事儿二房三房没一个出来的。 季管家看着苏榛那双亮得像刀子的眼睛,也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可……罢了,好在盛老爷子也给他放了权,是盛家对不住人家姑娘在先。事已至此,再讲规矩反倒落了下乘。 按她的意思办吧,至少能落个“盛家依了她”的名声,总比被人指着鼻子说“仗势欺人,强留财物”强。 “咚”的一声,印章落在纸上,苏榛拿回画了押的清单折好揣进怀里,转身就走。经过那堆物件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一下。 直到苏榛带来的车队消失在街角,季管家还僵在原地。他见过多少千金贵女、世家公子,却从未见过哪个女娘能有这般说断就断的狠劲! 周遭的议论声也逐渐平息着,再往后几日,竟没人再说“苏榛被盛家抛弃”,而只剩下满街的…… 什么呢? 反正家里有未嫁女娘的都会教女儿一句:瞧人家苏娘子,自己立得住脚才是真本事。 *** 半个月后,圣上赐婚口谕密录便由小司护运回了盛家。 口谕虽不比正式圣旨,但也是以“密录”形式写下,并由宫中核对后出具“传谕凭证”木牌,作为回乡后向地方官或家人证明口谕真实性的依据。 因重云仍在京城未归,迎接仪式上由家主盛老爷子代将密录锦盒捧入正厅。打开后里头是黄绸衬底的宣纸,写的是圣上赐婚的原话:“盛家嫡脉孙跟熙国公府次女解樱年貌相当,着即赐婚,择吉日完婚。” 盛老爷子带领全家三跪九叩并诵祝词:“蒙圣上恩宠,吾家荣幸,当世代供奉,不忘皇恩”。 至此,姻缘已定。 又一个月后,白川府城南盛家别院附近街道又被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处别院是盛家的宗族别院,既是接待族人返乡省亲的居所,也是盛家在白川府处理事务、联络乡绅的地方。平日里门禁森严,今日因“贵人”的到来,才难得敞开了朱门,让周遭百姓得以一窥全貌。 “贵人”便是熙国公府的二姑娘高解樱,按大宁朝婚俗,祖籍婚嫁需循旧例,待嫁女于婚前三月抵祖籍地,由族中长辈指点礼仪、验看陪嫁。 当下盛家别院门槛外的红毯一直铺到正厅,族中辈分最高的三位老封君出席,是意寓“长嫂如母”的规矩,以家族最高女性长辈的身份迎接未来继承人的正妻,既显对高门贵女的敬重,也暗含了“宗族认可”的分量。 老封君们身后,是盛家现任的“代理”当家人,盛重云的二叔父盛青,出面尽“翁父”之礼。 其实一向靠边站的盛青突然成了“代理”当家人,皆因为盛老爷子作为家主不肯亲自相迎,一半是身份使然,一半也是怕撞见城中百姓的指指点点。 再往后站着的是二房夫人江氏以及盛锦书,还有三房一脉一众子侄。 盛锦书一向是这类场合中最活跃的,此刻却一脸木然。 作为“平辈宗亲”代表,他要负责对接嫁妆清点的具体事务。 而二房夫人江氏瞥向门外车队的眼神,嫉妒几乎要溢出来了。盛重云本就势盛,如今竟还能娶到国公府的女儿,将来盛家的风光还能有她们二房的份? 三房的几个子侄更是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可那撇着的嘴角、翻着的白眼,谁都看得出是不服气。 迎接的队伍中再就是盛家的管事阶层,按内外分工站在两侧:外院管事手里拿着“嫁妆接收簿”,每抬嫁妆进门,都要高声报出序号,再由内院的管事嬷嬷核对; 内院的四位管事嬷嬷是从盛家老宅调来的,都守在月洞门旁手里捧着红绸帕,等高娘子下车时要上前搀扶并献了“进门茶”,这是主母进门先认内宅管事的规矩。 此外还有白川府两位德高望重的乡绅。一位是前翰林院编修,现致仕在家的李老爷;另一位是掌管商会的张副会长。他们立在廊下,不参与具体迎接,却代表着地方体面。 可惜连身为外人的李老爷看着门前的排场,都在心中腹诽盛家前脚背信,后脚就娶高门,吃相太难看! 总之这规格、这规矩,让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可规矩虽做足了,但“守规矩”的这批人却笑容僵硬。 原因很简单,毕竟才刚退了与苏榛的亲事,城中至今还传着“商户人家果真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闲话,族中长辈原想低调办这场婚事,偏颐国府提前递了信来,字里行间都是“需按正头主母规格迎接”的意思,明摆着要盛家在白川府面前给足排面。 待高解樱的马车停稳,老封君们率先颔首示意,别院管事前一步,对着车帘拱手:“高娘子一路劳顿,快请进府歇息。” 车帘被丫鬟轻轻掀开,高解樱的素色裙摆先探出来,踩着车前迎亲凳下了地。 盛锦书不服气的瞧过去,他就想看看何等妖精勾跑了盛重云。 初春料峭,高解樱外面罩了件石青色披风,领口立着的狐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论相貌,实在算不得出众,眉眼是端正的,却嫌平了些,只能说是中人之上的模样,虽说配上高门贵女的气度又让人不敢小觑。可再细看却又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异样:脸色泛着冷白,像是久居深闺没见过多少日光,嘴唇抿得太紧,嘴角虽弯着却没半点笑意。 “叨扰各位长辈了。”高解樱声音清浅,尾音若有似无的滞涩。 老封君们齐齐颔首,“好孩子,快进来吧。” 管事们则齐声唱喏:“恭迎姑娘入府!” 话音未落,廊下的爆竹再次炸响,这是“主母进门”的信号。可爆竹声听在盛锦书耳里,却是在打盛家的脸。 高解樱及侍女踩着红毯一步步进入,路过盛锦书身边时,他无意间瞥见她耳后到颈下藏着块深红的印记,虽被发丝遮了大半但也有几分触目。盛锦书吓了一跳,再抬眼时便对上高解樱转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的怕。 待高解樱走到正厅檐下,老封君们已先一步落座,双方要行“初见礼”。而紧接着便是重头戏:嫁妆。 两个穿红袍的“唱妆人”捧着红绸裹着的嫁妆清单,往门内一站扯开了嗓子: “第一抬:锦缎百匹!苏绣十二匹,云锦八匹,杭绸二十匹,蜀锦四十匹,余下皆是江南新出的水纹绫!” 话音刚落,头抬嫁妆便被抬过门槛。引得街边百姓直咋舌。这单是绸缎就够寻常人家穿一辈子,这还只是第一抬! 可也有人低声啐了一口:“再值钱也是背信得来的婚事,有什么体面的。” 盛家的账房先生快步上前核对,高声应道:“收讫!”声音里却没什么底气。 第310章 接着第二抬、第三抬、第四抬依次唱过,每一声都力道十足。 “第五抬,珠翠首饰。赤金嵌宝凤钗十对,珍珠抹额十副,翡翠镯子十对,玛瑙环十二只,余下皆为金箔银铤!” 这一嗓子出来,人群里再次响起一阵抽气声。 “第十抬,异域奇珍。波斯国的琉璃镜十面、暹罗国夜明珠五十颗、昆仑国进贡的血玉扳指二十枚” 盛锦书一边听一边想起自己还曾经幻想过榛娘会让盛重云帮着画眉。如今对镜的人却成了姓高的,榛娘该多窝火……念及如此,心口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第三十六抬,文房四宝。端州紫金石砚十方、贡品宣纸百刀、湖笔百支、徽墨五十锭。”唱妆人的声音都带了几分自豪,仿佛这些珍品是他拿出来的。 围观百姓中也有识货的书生们。 “单是一方紫金石砚就抵得上我十年束脩了!”一书生眼中满是艳羡。 另也有书生在一旁小声冷笑,“再好的笔墨也写不出‘信义’来。” “呵,你懂什么,信义值几两银子。” “第五十八抬,药匣医书。百年野山参、何首乌各两支。《历金方》孤本全套。《药谷》手抄全本、《杂病论》注解版各五套。” 这抬嫁妆听起不多,可懂行的人都知晓光是五品叶的野山参都能救回人命了,更别说还有珍贵医书! 大宁朝印刷术虽有发展,可医书因其专业性,刊印极少,大多靠手抄流传,一套孤本在有心人眼中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唱妆人唱得得意,盛锦书却越听越烦躁,他猛地捶了下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来不少目光,包括高解樱的。 第237章 盛锦书却不管不顾,只是露了这一整日难得一见的嬉皮笑容,“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扰*了大家雅兴。我是突然想起前段时日见过的一位娘子,她那嫁妆是她自己一文一文攒的,有长虚山上的野味儿、还有兴盛湖里的水产。总归也没什么值钱的,连给夫家小辈儿的礼也不过是些手绣帕子、荷包之类的东西。但当时我瞧她夫家人笑得那叫一个一脸满足。如今想想,倒是夫家那些人少见多怪了。看来还是京里的规矩实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才叫体面。对吧?” 这话像个炮弹炸了山,盛青脸霎时僵了,不动声色地平移几步,看似要整理儿子的衣襟,实则想借势按住盛锦书的胳膊。谁知盛锦书像早有预料,身子微微一侧,顺势避开了爹爹的手,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盛青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自己的袍角,低声呵斥:“越发没规矩了,还不退后些。” 声音压得极沉,眼角的余光却飞快扫过高解樱,见她没回头才暗暗松了口气。 唱妆人自是不懂这片刻的交锋,却趁机喝了口身旁小厮递来的水,润了润嗓子,接着唱:“第六十一抬,家具摆设。紫檀木嵌螺钿琉璃镜梳妆台一张,红木缠枝牡丹衣柜一套、梨花木如意纹桌椅两套、金丝楠木千工拔步麒麟送子床一张!” 他一边唱,门外就鱼贯进来了足足就有三十六个抬妆的汉子,比前头六十抬加起来的功夫还多。毕竟这些物件儿虽算做了一抬,却足足装了四辆马车! 随后又是第六十二、六十三,唱妆人唱道:“第六十三抬,账簿田契身契!新都城郊良田百亩、城中商铺十间、米行两间、三进宅院两所、温泉庄子一所、丫鬟仆妇小厮身契各二十张。” 这一抬嫁妆代表着实实在在的产业,是足够任何人未来生活的坚实保障。人群里的议论声达到了顶峰,大家都被这丰厚的嫁妆震撼了。 可还没完,唱妆人用尽力气,最后扯开嗓子接道:“第六十四抬,御赐珍品!羊脂玉长命锁一对、和田玉平安扣一双。此乃天家之物,转赠新人,愿其岁岁平安,时时顺遂!” 这一句唱完,盛家全族都不吭声了。 这是要告诉所有人,高氏陪嫁不仅有金银更有皇家的体面,盛家娶的不是普通贵女,是带着圣恩的未来主母。 高解樱从廊下走了出来,对着御赐箱子盈盈下拜。随后才扶着盛家的老封君们上前,亲自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锁扣,取出长命锁亮相,不用细看便知是内造局的顶级手艺。 “快留着收好。”封君老太太声音发哑,“将来有了孩子,戴着这圣上赐的锁,便是天大的福分。” 二房江氏凑过来想看,却被老封君一个眼神制止,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心里却嫉得翻江倒海。 唱妆人也终于松了口气,唱道:“六十四抬,齐了!”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却又有几分莫名的亢奋。这辈子能唱完这般丰厚的嫁妆,往后在同行里也能吹半辈子了。 盛家的账房先生核对完毕,高声应:“收讫!” 六十四抬嫁妆已全入府,红绸在院里堆成小山,唱妆声虽歇,门外百姓的议论却更烈了:“不愧是高门贵女啊,这体面!” 高解樱听着门里门外的动静,这场按规矩铺陈的待嫁唱妆,是她安排的。没错,从第一抬锦缎的花色到最后这抬御赐之物,全是她在国公府的暖阁里敲定的。 六十四抬嫁妆,“金银在前、产业在后”,是为了让白川府的百姓先见利、再见势; 医书药匣、御赐长命锁,要在盛家宗族最懈怠时,狠狠砸下“圣恩”这块巨石。 这便是她要的效果,这就是她要的“体面”。 她之前派来的探子飞鸽传书说了苏榛敲锣打鼓退彩礼的事儿,气得她每根手指头都是痒的。示威?清高?她以为苏榛只能悄无声息地吞下这口气,毕竟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辱,却没想到苏榛就是个不要脸的! 行,不是传闻我仗势欺婚吗?那我就让全城的人瞧瞧什么叫“势”!上一世她便熟悉的乡野地界儿少在她面前摆公道! 她恨白川府,上一世的流放路,她其实藏在根金步摇在鞋底对谁也没说。她不过是想给自己和谨哥儿换个好户籍,她有错吗?可初到白川府,偷偷去典当的路上就被歹人盯上了。寒酥找到了她、救下了她,可他自己却被掳到了千锦庄。 她一个人逃生,见到萧容之后本打算和盘托出的,可……可让她怎么开口?从藏金步摇说、还是说寒酥毁了说?说出来,她还能活吗?她还有名声在吗? 直至第二晚寒酥才被盛重云救出,可是已经被辱。 寒酥回来后眼神彻底变了。虽没有向众人揭穿她背弃的事儿,却再不肯多看她一眼。 可这难道是她的错吗?这是世道的错!到了白水村之后,那间破屋子……害死谨哥儿的不是她,是野兽!也怪萧容没本事,更怪盛重云没有第一时间拿银子出来帮她! 而她……是,她只是逃命的时候推了谨哥儿一把而已,谁知道那一推就把他推到兽爪之下了呢?这能怪她吗?谨哥儿自己年纪小,跑不动。而她只是本能,本能有错吗? 谨哥儿下葬之后,萧容夫妇虽然也没说什么,可看她的眼神比刀子还利。她永远忘不掉的一幕:寒酥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忽然低低地笑:“是你选的路,苏榛,都是你选的。” 后来她想通了,若要活下去就得不要脸面。她对待盛重云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死死咬住俩人幼时婚约不放。她甚至跪在泥地里,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重云哥哥,你娶我,我给你当牛做马,只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盛重云还是娶了她,却在新婚夜就冷透了她的心。 他竟说:那个为了一支步摇,能眼睁睁看着寒酥遭辱、能拿弟弟性命换捷径的女子,根本不配得到半分怜悯。 他给了她锦衣玉食,却从不踏足她的院落,由着她日渐憔悴。 “盛重云,你以为你很高尚吗?”有一日她闯进他的书房,“你娶我,不过是为了你的名声!你明知道我是个烂人,却还要把我锁在这金笼子里,看着我腐烂!” 他却说,是她自己选的路,从她为金步摇开始,就该知道会有今日。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她。她得不到爱,起码也要得到钱,她买通账房做假账,将盛家赈济灾民的粮款偷偷倒卖,看着嗷嗷待哺的灾民因断粮而奄奄一息,她却拿着昧来的银子去打点关系,想在盛家内部安插更多自己的人。 她甚至故意泄露盛家的商路信息给竞争对手,看着盛重云因生意受挫而焦头烂额,她躲在暗处,用那些不义之财购置田产,想着就算日后被盛重云发现,也能凭这些家底让他无可奈何。 更疯狂的是,她迷上了那些阴邪的巫术。从偏远乡野搜罗来的咒书被她藏在妆匣最底层,她学会了深夜里点着用人血调和的朱砂画符文。她以为只要献祭足够的“诚意”,就能逆转时光重选一次:选不藏那支金步摇、选在寒酥呼救时冲出去、选紧紧拉住谨哥儿的手。 她甚至偷偷做了个小祭坛,每一次占卜得到“吉兆”,她都会对着铜镜傻笑,觉得自己离完美生活只差一步。若是得到“凶兆”,便会把咒书撕得粉碎,再红着眼去寻更邪门的法子,她像个赌徒一样坚信下一次就能翻盘,把人生彻彻底底设计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第311章 可她上一世的死,是因为没能逃过巫术的反噬。 那日她按咒书上的记载把自己的血滴入祭坛,又把掳来的童男童女献了祭。可当最后一个符文画完,祭坛突然腾起黑紫色的火焰,那些被她残害的冤魂仿佛从地底爬出了,哭嚎震得窗棂作响。 盛重云带着家丁撞开院门时,正看见她被黑火缠上。她伸出手想抓住他,指尖却在触到他衣角之前化作飞灰,嘴里还在念着“重选一次,我能选对的。” 她烧死了自己,但她也不知道那个“苏榛”是怎么来的。 是,她是选错了几次,可那个“苏榛”又凭什么在她想改过的时候横插进来?凭什么活得比她受欢迎? “苏榛”不是爱敲锣吗?那我就让她听听,什么叫釜底抽薪的动静。上一世吃过的亏,这一世她要连本带利,让所有敢挡她路的人都尝尝骨头被碾碎的滋味! 最重要的是,那具身子,她不要了。 她原本只想夺舍夺身,可没想到那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她本想破斧沉舟耗尽灵力跟那丫头斗到底的,但…… 左思右想,她即使重回苏榛那具躯体,得到的不过就是个村姑的身份。 归根究底她不相信盛府会真的接纳一个平民、尤其还在明明有个高门大婚的前提下还能再对苏榛满意。 反正上一世的五年之后萧容就会起兵,虽说中途也是耗费十年之巨,但十年鏖战即可黄袍加身,成了一代明君。 所以这一世,她再次做出了选择:守着高氏的肉身,借着大婚之名坐稳盛家少夫人的位置,暗地里资助萧家,等萧容成事,她便是从龙功臣。 她简直恨不得敬自己一杯了,敬自己的明智:放弃那具乡野身子,她才能真正握住自己的命数、握住泼天的富贵。 第238章 入夜,白水村。 谨哥儿已经睡熟了,苏榛在偷藏的船棺上描好最后一笔朱砂。 她想,她准备好了。 如果她失败了、回不来了,谨哥儿的后路她也铺好了。炕底下压着封写给萧家的信,苏榛已经改了五遍,托他们照拂孩子,若三年未归,便让谨哥儿认萧家做亲,跟着寒酥学本事。 更何况,她在昏迷的时候听到了萧容的话,她知道萧伯要做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战场,无论前路是生是死,她都对得起这铺了又铺的后路:那位,你要的魂魄在此,敢来取吗? 那场盛大的婚礼足足筹备了三个月。 第一月高解樱 六十四抬妆一直搁在盛家别院东跨院的库房,樟木箱上的铜锁都缠着红绸。每隔七日,便是按旧礼“开匣晾妆”,即取来新晒的艾草铺在箱底、换下旧艾。 初九开始备“上头”用的物件,包括梳篦、头绳、龙凤烛。 陪嫁嬷嬷捧着托盘候在廊下供她挑选。 她挑的是最贵的几样。黄杨梳篦背雕着云纹,纹路里嵌着细如发丝的金丝,梳齿间打磨得比镜面还光滑。 红头绳自然也不是寻常的五彩丝线,是用生丝缠了赤金编的,上头还缀着珍珠,每隔一段打个同心结,结芯嵌着极小的红宝石。 龙凤烛更是讲究,烛台是紫檀木雕刻的,台柱上缠绕着银丝掐成的藤蔓。烛身缠着金箔剪的合纹纹,烛芯是用鲸蜡混着蜜蜡、燃后无烟,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高解樱让嬷嬷将这些物件一一放进描金漆盒,盒内衬着白狐裘。 月中旬,高解樱着手准备婚服配饰。命银楼将南海珍珠穿成流苏,每颗珠子都要大小均匀,穿线时用的是浸过蜂蜡的丝线,确保结实耐磨损。 随后选了南北绣娘赶制红盖头,用上等红绸,边缘绣“麒麟送子”纹样,针脚需密得不透光。且麒麟眼睛要用海珠,这样才显精神。 下旬安排送妆事宜,拟定送妆队伍的路线图。从别院到盛家老宅需经过十二条街,她亲自在图上用朱笔圈出三处必经的石桥,命人提前在桥两侧摆上红绸扎的彩门,每处彩门要挂八盏走马灯。 量体裁嫁衣那日,十二名手绣匠人捧着十二匹云锦候在院里,每匹料子都用樟木夹板固定着,展开时如铺开十二道彩虹。 最后高解樱选了妆花缎,底色自然要正红,领口要绣“天作之合”,用捻金绣。里衬用了石青色,绣“福寿绵长”。 二十五那日开始备合卺酒的器皿,月末检查送妆的“压轿礼”,她亲自将这些物件装进描金漆盒。 月底最后两日,高解樱寻了琴师教她学盛重云喜欢的琴曲。但心气浮,琴音便怎么弹都涩。 她让人杀了三只公羊,取了心头血调朱砂画了灭魂阵。阵眼处埋着一缕苏榛的头发,是月初派人去白水村那个木工坊偷偷剪的。 这第一个月的筹备,她即为自己的喜服添针加线,也为那异世之人铺好了最阴毒的路。 第一月苏榛 她就着油灯的光,用炭笔在白水河图上圈出三个红点。 河图是她揣了二十两银子去州府请的方舆官绘制的。 司地局的官吏原说乡野小村不必费此周章,她没理,在衙门外守了三日,直到对方松口,亲自带着两名助手来村里测绘了整整五天,直至绘出的这河道走势比村里老人记的还准,哪处暗礁、哪段河床是流沙底,都用朱笔标得明明白白。 她圈的三个红点就是汛期最容易决堤的地段,也是村里孩童常去摸鱼的浅滩。 待官道修完,往来商队会多起来,到时候村里的野味儿、山珍、竹器、草药就都能运出去换钱。而这土坝便是护住这份生计的根基。 或者她无法亲眼看到土坝修好的那天,但无妨,起码她做了第一步。 月中,天气转晴,木工坊的新一批拖挂房车也制作完毕。她亲自选了六辆出来,第一批交付给村里的“客户”,丽娘便是其中之一。 再加上她自己的那辆,七辆车去山下做了趟买卖。 除了丽娘跟她的车负责美食之外,另外五辆房车分给了做酱菜的成树娘子、编竹器的李家叔侄、采草药的老郎中,还有在苏榛的建议下营生改为专收山货的孟坨子,以及舒娘的女红坊。 每辆车都按各自营生做了改动:比如成树娘子的车加装了铁皮储物箱,能防老鼠啃咬酱菜缸。李家的车两侧装了可拆卸的竹架,方便晾晒竹篾。孟坨子的车则加了层挡板,能带上他的三只猎犬同行。 除了苏榛自己那辆之外还属舒娘的女红坊车亮眼,车厢两侧支着木架,挂满了绣着花鸟的帕子、包包,车门口还支着个小货展示架,架子能转,客人站着就能挑货。 天晴那日,七辆车一齐去山下做了趟买卖。 车夫都是成树领来的,出发后七辆排成前后一串儿。路过正在修建的官道时,筑路的流民、民夫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张望。瞧见车斗里装着的美食、酱菜、竹器、绣品,个个羡慕得不行。 大伙儿也都知道苏娘子最好说话,壮着胆子拦下多问了几句这车是咋做的、多少银子能做、这买卖还需要人手不、他们修完路能跟着一起干不。 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问,却也不用苏榛犯愁解释,自有苏烨替她挡了。 苏烨就是当日流民中的那个狼崽子似的少年阿烨。 苏榛替他交了三贯的代役钱赎他出了杂役营。原因其实也简单,她在流民的少年及孩童中中观察了月余,认定阿烨孩子虽野了点儿,但有担当、讲义气,狼崽子似的护着比他还小的娃娃们。 若她有一日会……她要替谨哥儿寻个贴心的。 另外阿烨无姓,签契的时候苏榛问他想姓什么,他直接就问能不能要个赏,赐他姓苏。 苏榛怔了片刻,她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哪里有资格搞什么恩赏,姓苏就姓苏吧。 阿烨激动的立刻就扯过桌上的契,抓起笔就往末尾按手印,“我有姓了!我有姓了!我叫苏烨。往后榛娘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于是家里就这么多了个姓苏的。他的工作专一:照顾好谨哥儿。 这孩子也是实诚,整天眼珠不错的盯着谨哥儿。连叶氏都打趣说阿烨对谨哥儿比对自己都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亲弟弟呢。 苏榛有天从木工坊回来,瞧见苏烨正背着谨哥儿在院子里转圈。也不知道他说了啥,谨哥儿咯咯地笑着,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便是最好的时光了。 总之,七辆车下山做买卖的当日就“大获全胜”。 车队刚到草市,车斗里的东西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毕竟白水村的美食餐车在嘉年华的时候就声名远播,一听说餐车终于再次营业,引得赶集的人纷纷涌来,你一斤我两斤地抢着买。就连首次摆摊的成树娘子也跟着沾光,酱菜坛刚摆出来就有饭馆的掌柜上来询问,试吃过后一开口就几坛几坛的订。女红坊衣饰和绣品更是受姑娘媳妇们的青睐,带出来的东西一天之内全部售馨。 第312章 这在苏榛的预料之中。 回程的路上,车轮碾过月光铺的上坡路,每辆车看似平平静静的,其实都在兴奋的数铜板…… 第一月的最后一夜,苏榛看着村里的灯火像撒在江面上的星子,早就不是她当初来的时候家家连油灯都舍不得点、入夜便只剩一片死寂的光景了。 她知道自己要走的路难,但村里的路算是铺好了。 其实所谓故土,并不是某块固定的土地,而是你亲手种下的种子、教过的手艺、护过的人。 可惜“那人”不会懂。 第二月高解樱 盛家的纳征送进了高解樱暂住的别院,聘礼共一百二十八抬。 高解樱坐在花厅的紫檀木榻上,听陪嫁嬷嬷捧着礼单逐字念给她听:“赤金累丝嵌宝首饰一箱、和田羊脂玉摆件十二件、锦缎百匹、珍珠两百颗……” 高解樱听得乏了,直接打断,“比盛家当日送去白水村的如何?” “远远超过。” 高解樱唇角上扬了一瞬,挥了挥手,让嬷嬷把礼单搁在一旁。 “姑爷那边可好?”高解樱又问。 虽没过门儿,但她习惯了前世的称呼,反正嬷嬷也是自家带来的,不必怕人说闲话。 她跟新都之间传递消息用的信鸽是军鸽,跨千里距离通常也仅耗时五至七天,远快于骏马 陪嫁嬷嬷垂首回道:“二姑娘放心,重云公……姑爷白日多在书房、最多也不过在园子里逛逛,绝计走不出颐国府。” 高解樱眉梢微挑,“白水村那丫头呢?” 嬷嬷又将探子回报详细给高解樱讲了一回。一听又是什么摆摊儿、测坝的,高解樱只有冷笑,“装什么好人。继续盯着,她见了谁,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地报回来。” “是。”嬷嬷应声退下。 下旬的时候,探子又带来了苏榛在白水村的消息。说是村里白水河那段的土坝动工了,流民们修完路便去帮忙,苏榛还教村民们用新法子酿酒,说是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是个破落户,倒是被那些泥腿子捧得像神仙。”高解樱正在试穿新做的霞帔,镜中的自己一身繁复满头珠翠、华艳致极。 可偏偏这张普通的脸……她伸手抚上镜中的脸颊,心中甚是遗憾。 她不是不能拼尽全力去夺舍、去换回自己的身体,可终究还是舍不得姓高能带来的荣耀。 “可惜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 嬷嬷自然不知道她“可惜”的是什么,只以为是瞧那苏榛不顺眼,连忙吹捧:“姑娘说笑了,那姓苏的小丫头怎配与您比?您是金枝玉叶,将来是要执掌盛家中馈的,她不过守着个小村子,成不了气候。” 高解樱眼皮都没抬一下:苏榛啊苏榛,你以为靠些小聪明就能站稳脚跟?在这白川府能决定谁能活下去的,从来不是本事,是权势。 第二月苏榛 苏榛下山,把当初给萧家砌墙的柳师傅跟小徒弟们雇了回来。让他“常驻”白水村,成了“基建总管”。之后他便带着全村乐意赚工钱的爷们、以及下马沟的汉子们做完了两件大事儿:一是扩建女红坊、二是修建燃煤坊。 女红坊新坊就是挨着舒娘家原来的绣坊扩展,比原先大了三倍,分了前后两进。前院辟出三间敞亮的绣房。其中一间专绣大件,架着梨花木绣架,房梁上还悬着滑轮,能把沉重的大幅绣品吊起来,省得绣娘们抬手费力。 后院则隔出染房、布间、晒线场和储物房,除了原本的绣娘们之外,苏榛还跑了趟符秀才家,亲自“面试”了他家娘子岚娘。 岚娘如今有了寄托,疯病也没再犯过,虽说仍旧不爱说话,但起码也没有满山疯跑打人,眉眼间渐渐有了几分安稳气。 苏榛瞧着她这光景,便与舒娘等人商量让她去布间试试。 众人都记得,去年寒冬里是岚娘闷头织出了一种里布,苏榛试着用它做羽绒服内衬,经了一冬的穿用打磨,虽说比不得现代工艺的精巧,偶尔还是会有绒丝钻出来,但损耗已是极低。至少不会出现以往人走过满天飞毛的场景。 面试过后岚娘便正式上了岗。而符秀才如今在村里也是说话有份量的,管着村中产业大小事务的调度与协调,细碎到村里的大小工坊要采买原料,得先找他登记。论职能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办公室主任。 但无论再怎么忙,每日上工时辰他都牵着妻子的手,沿着村头的石板路往坊里走。傍晚收工时,他又准时候在女红坊门外的老槐树下,手里多半拎着个小布包,里面或是几块刚出炉的米糕,或是一小束岚娘喜欢的野雏菊。 这一来一往,倒把女红坊的其他女娘们羡慕得直咂嘴。符家眼见是慢慢的“活”了过来。而女红坊更是逐渐成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主心骨儿地界”。 第239章 村里的媳妇们,一半儿跟着丽娘在做美食餐车的美食买卖,另一半不管是手脚麻利的还是笨手笨脚的,都乐意往这儿凑。 会绣活的,跟着舒娘接订单、学新花样,每月能赚个几百钱,给娃扯块新布、给汉子买两斤好酒,腰杆都挺得直。 不会绣的,就帮着理线、晒布、给绣娘们烧水煮饭,也能换些铜板补贴家用。 还有些以前在家受气的媳妇,在坊里赚了钱,婆母再也不敢随意磋磨,连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 苏榛每隔一日会来坊里看看,每次都能看到满院儿的热闹。 而白水村在春季是禁猎期,直至初夏前都不得采捕禽兽虫鱼者,违令者杖六十。往年这一阶段的男人们最是一身力气也无用武之地,只能上山采集些野菜野果之类的,今年却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喜欢木工的跟着杜家老大入了木工坊做事、喜欢吃食的跟着丽娘家下山打杂、另外还有一部分就去乔大江的燃煤坊报了名。挖煤、运煤、压煤饼,样样需要人手,村里的人不够,乔大江还跑去下马沟跟靠山村都问了个遍,招回不少能干的。 大伙儿都想着多压点煤饼,晒干了备着,等冬天来了,除了山上自己能用的之外,全部顺着新修的官道运去四面八方,赚大钱去。 煤坊仓库盖好后,里头的蜂窝煤堆得方方正正,每层都垫着防潮的干草,墙角插着木牌,写着“码头专用”或是“酒楼专用”,哪批煤收了定金、哪批该送货了,学了不少字的小树都在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 有次城里货郎想混水摸鱼,说订的煤少了十块,小树不慌不忙掏出账簿,直接查到他是上月初二来拉的货,当时点了三遍,还在收据上画了押。货郎红着脸赔了罪,再也不敢耍小聪明。 外务销售的担子,则“分包”给了斐熙和山梅,两人各有侧重。 斐熙脑子活、口才好、渠道又多,专管对接大客户。尤其兴盛湖码头,他盯着货船的需求琢磨。船主们见他想得周到,连邻县的船队都托他代购。 山梅则带着娘亲毛氏、以及几个村里可靠的婆子负责村里和镇上的散户生意,熟门熟路。 毛氏虽说之前不是个省油的灯,对女儿也不见得有多好,但自从乔老太婆跟三房媳妇去辱骂苏榛那件事之后,乔家彻底分了家。她自知指望不上家中那个懒男人,对山梅的态度就成了百里挑一的“慈母”。如今跟着女儿跑煤生意,毛氏倒是拿出了几分过日子的劲头。每日天刚亮,她就跟着山梅往煤坊去,帮着把煤饼码得整整齐齐,还总念叨煤饼可得码稳当些,别路上颠碎了,砸了“咱”的招牌。 日子久了,毛氏就想着掌家,总试探着问山梅卖煤的钱,是不是该交给当娘的保管。 山梅压根不听,自己把渠道攥得紧实,只肯给毛氏月钱。但给得足,每个月五百文,毛氏赚得比城里人赚得还多。 毛氏也知道自己以前把乔大江家得罪得透透的,如今还能靠着煤坊过活也多亏有山梅,自己不过是跟着跑腿的,真闹僵了,怕是连这工钱都没了。 而山梅她给爹的工钱更“讲究”。那懒汉偶尔也想跟着送货,却总磨磨蹭蹭,要么在路上偷偷摸鱼,要么把煤饼颠碎了惹主顾埋怨。山梅索性让他只负责在家劈柴、整理空筐,每月只给一百文,多一个铜板都没有。 毛氏私下跟懒汉嘀咕山梅翅膀硬了,钱都攥在自己手里。这话传到山梅耳里没当回事,只在次日下山的时候买了头驴,回村又去木工坊提出了她早就预订好的车。 毛氏一瞧女儿的钱也是用到了好地方,终于闭了嘴。 至于萧家,叶氏带着谨哥儿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女红坊。反倒是萧容,没去木工坊也没去煤坊,而是整日往长虚山上跑,说是趁春季赶山采草药,若成了规模,卖到山下也是个活路。 没人知道这位被削去王爵、流放至此的前王爷,靴筒里藏着半张绘制在羊皮上的舆图。 长虚山的每道峡谷、每处隘口都刻划清楚了。甚至包括一条长虚山深处被密林掩盖的、前朝运送军粮的秘道。 第313章 而这张舆图,竟是高解樱送的。 他知道这舆图是投名状也是催命符。接了就等于和颐国府绑在了同一根绳上、且对不住苏榛。 可归根究底,颐国府除了抢婚这事儿不光彩之外,并无大仇大怨,更何况抢婚对萧家来说是好事,他本就打算让寒酥娶苏榛的。 高家此举确实助推了寒酥。 另外他让旧部寄往几处的密信逐渐有了回应,也确定了京中禁军里至少有两成愿意听他号令、甚至还有一成是苏家旧部愿同行。 各地旧部开始拉人脉,尤其拉拢军中、以及流民群体,说长虚山北麓有片荒地,若是能开出来,足够养活万千人。 有人问官府能让开吗,旧部们会似有若无的暗示这世道拳头硬的人说了算。 其实萧容如此,叶氏跟苏榛不是没察觉异常,但她们什么也没说。 寒酥如今还在新都当人质,叶氏清楚如果不彻底翻盘,自家子孙将世代不宁。而苏榛…… 她知道自己做些生意可以、但护不住这天大的局面。她更知道萧伯如今就是蓄势待发的剑,一旦出鞘,白水村这片看似安稳的角落,迟早会被卷进风暴里。 她不能拦,也拦不住。即便顺势而为,首先也得自己能活下去。 最后一月高解樱 她把新婚筹备做得比朝堂议事还要精密。 首先,安排人带盛重云回白川府。光是这件事就动用了三路人马。 为了防止盛重云逃跑,她还做了三重保险。先是让人在他的饮食里掺了微量的“软筋散”,短期对身体无大碍,却能让他手脚发软,提不起力气。再就是在盛重云的衣物上洒了信香粉,能散发出只有训练过的猎犬才能闻到的香气。 总之,她要的是一个活着的、能拜堂的盛重云。 其次,她在白川府的日程也是忙碌无比。光是嫁衣就动用了十二名绣娘轮班赶制,她每日必亲自查验三次,连凤冠上珍珠的摆放角度都*要一一比对,严苛至极。责骂绣娘的理由从“金线光泽不足”到“珍珠排列不对称”,总之很难有她满意的时候。 迎亲队伍的礼制更是抠到了骨头里。她让人按《礼记》规制画了迎亲图,图上标注着每顶轿子的位置、每匹骏马的毛色、甚至连吹鼓手的站位都用朱笔圈定。她要让整个白川府都看见这场婚礼的规格,堪比亲王纳妃。 至于催妆礼更是三请三辞,步步为营,明着是恪守古礼,实则是拿捏盛家的姿态。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高解樱不是苏榛那种召之即来的寻常女子。 婚前她去了趟盛家老宅,亲自带着嬷嬷做了“铺房”仪式。褥子铺了九层,每层的布料都得按青、赤、黄、白、黑五行排列,最底下那层要缝上三枚铜钱,寓意招财。 夸张到连床幔的流苏长度都被她用尺子量了又量,确保垂到地面时能恰好不贴地面、不起一丝褶皱。 更隐秘的是,在第九层褥子的棉絮中,她亲手缝进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青瓷瓶,瓶里盛着琥珀色的药膏,是她托南疆巫医特制的“缠情膏”。 上一世盛重云从未与她圆房,让她成了整个白川府的笑柄。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婚期前最后几日,颐国府传来了密信,说寒酥仍旧不松口承诺高家嫡长女高星月为正妻。 高解樱心下好笑,萧家这个时候还敢讨价还价?她直接安排在白水村的探子去寻萧容带了话,原话:要么让寒酥点头,要么就等着给寒酥收尸。 唯有一点她困惑了些许,就是上一世萧家跟颐国府合作愉快,怎地这一世就这么矫情? 但矫情也没用,她知道萧容跟寒酥都绝不会拿家人性命冒险,这场博弈她赢定了。 最后一月苏榛 她最近几乎整日不沾家,不是在木工坊、便是去煤坊、女红坊,或是山下的酱菜坊。 说来还有个好笑的事儿,有个鬼鬼祟祟的外村人在煤坊外被孟坨子家的大黄咬了腿。 其实因为流民新政的事儿,乔里正早就警醒的在白水村奔走相告,人多眼杂,大伙儿善归善、但该盯的也得盯。 白水村可是猎户世家村,连狡猾的兽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个把歹人露了头基本能被秒。 尤其那人自称买煤,可买煤的主顾要么直接跟乔大江搭话,要么就在煤堆前挑挑拣拣,哪有像他这样站在老远打量的。更可疑的是他鞋底沾着些只有长虚山北麓才有的红泥。那地方除了萧容的暗线很少有外人去。 苏榛让人把他抬到木工坊,没打没骂,还请了老郎中给他治伤,并带话:回去告诉高小姐,白水村的狗认生,下次让她的人走正门。 那人吱吱唔唔假装听不懂,伤口上了药也没做停留,灰溜溜的下山了。但出村之前与某人擦肩而过,怀里便多了薄薄一样东西…… 月中,木工坊的帐目核算清楚了。但当初筹建的时候大部分“技术工种”都是盛家的人,白水村除了苏榛之外、出的是地方以及像杜家老二这样的“手工爱好者”。如今要拆分的话着实不太容易。 若说私心,那肯定人人都有,两方的大伙儿都不太希望木工坊拆分。可所有人心里也清楚一件事:拆不拆的,只有苏榛一个人说了算。 萧容跟叶氏私下也跟苏榛聊过这事儿,他俩知道苏榛必是不想跟盛家再有一丝一毫的牵涉,但若生生割去盛家的股份,那村里的前期投入也会是血亏。 这点苏榛自然也清楚,她带着周醒明、陈青以及庄伯等人在木工坊里埋头厘了半个月,这才理清了脉络,拆分不会是“一刀两断”式的立刻割裂。而是有着长达一年缓冲期的规划。 比如盛家技术工种的工时、核心工艺指导、初期带教的人力成本折算成“技术贡献值”。而白水村的场地、日常帮工工时、村民们腾挪出的木料堆放地、水井等基础设施,折算成“场地与基础人力贡献值”。 明确了双方的权责边界,且萧家会逐渐掌运营主动权。看起来是盛家吃了些亏,但这木工坊最初本就是苏榛的想法,说难听些,就算没盛家注资,苏榛去城里借贷也会把这工坊开起来。 更何况盛家的匠人都心虚,毕竟自己东家先背了信弃了义。 总之,苏榛单独跟萧容也交了底。无论如何、无论她在与不在,一年内……至多三年内必须让木工坊跟盛家彻底切割。 萧容心中隐约不安,他总觉得榛娘最近似乎像是急于交待些什么。念及如此,便寻了借口支走了老妻跟谨哥儿,单独询问苏榛:“榛娘,你若真有决定,别自己扛着。哪怕是要去京城……” 苏榛笑着摇头:“萧伯,我不去那种地方。总之,必须尽快了断跟盛家的全部牵扯。您可信我?” 萧容沉默片刻,回应:“萧伯信你。但你也记着,你若真敢不告而别,我也好、寒酥也罢,更别说你伯娘跟谨哥儿了。我们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你找回来。” 说完转身离开。 苏榛看着萧伯背影、听着外头打磨木料的沙沙声、混着村里晒谷场上孩童们的笑闹声、村里新购置的骡马嘶鸣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块沉甸甸的镇木,压得人心里又酸又暖。 她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唯有肩膀轻轻耸动…… 盛府重云公子大婚前五日,噩耗传来。 彼时,重云公子的返乡车队正行至靠近长虚山腹地的一段险峻山道。谁也未曾预料,这片距官道不过十里、本应受官府清剿的区域,竟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山匪。 许是车队行得张扬,露了富庶气象,又或是护卫因着“朝中新贵”的名头,存了几分懈怠,防务上竟有了疏漏。 山匪确定了目标,突袭来得迅猛且凶狠。护卫们虽仓促拔刀抵抗,却架不住对方早有预谋。混乱中,一名领头的悍匪挥着开山斧,直扑车队最中间那辆属于重云公子的马车。 重云刚掀帘、冷不防就与那带着风声的凶器撞了个正着。 他侧身躲闪却终究慢了半分,斧刃擦着腰腹划过。待护卫拼死扑过来时,只见公子衣衫已被鲜血浸透。 好在山匪们最终还是被剿灭,等随行医官赶来查看重云公子伤势后,得了个结论:七日之内莫说起身,便是翻身都需极其谨慎,稍有不慎,伤口便可能再度撕裂,危及性命。 消息传回盛府,阖府上下从先前的喜气洋洋瞬间坠入冰窖。 连起身都做不到的新郎,如何能完成亲迎之礼,如何能拜堂成婚? 远在别院的高解樱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第240章 待陪嫁嬷嬷声音发颤地说完经过,高解樱缓缓转过身,竟是出奇的平静,“慌什么,婚期不变。” “不变?”嬷嬷惊得抬头,“可公子他……” “他伤的是腰腹,不是性命。”高解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却半点没达眼底,“派人去说,我不管盛家怎么安排,总之亲迎、拜堂,一样都不能少。” 第314章 嬷嬷看着她眼中的狠厉不敢再劝,只能低头应是。 待嬷嬷退下,高解樱这才一巴掌狠狠拍在妆台上。 她心知肚明盛重云就是故意的。什么山匪突袭?什么防务疏漏?盛重云是谁、是那个步步为营、连走路都要算好三步退路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犯如此低级的错? 偏偏是婚前五日,偏偏伤在腰腹。这地方最是磨人,既不会立刻毙命,又能名正言顺地拖延婚期。 他就是不想娶她。 但无妨,以正他想娶的那个也没几天阳寿了。她筹度了两世,布了那么多局,甚至不惜用禁术,为的就是能稳稳当当地嫁他为妻。临了来这么一出想将她的心血全毁了?未免幼稚。 盛重云,这场婚非办不可,哪怕是拖着一个躺倒的新郎,也要把这场戏唱完…… 入了夏,白川府逐渐染了暑气。 蝉鸣聒噪,整座城浸在黏稠的躁动里,被波折笼罩的婚礼终究没能拦下。 芒种当日,大婚如期举行。 红绸早挂满了盛府附近街角,青竹搭的喜棚绵延数条街。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踮脚翘首,比当初看六十四抬嫁妆时更添了几分好奇:谁都想看看那位腰腹受了重伤、连起身都不能的重云公子,要如何完成这场大婚。 盛家老宅,喜棚从照壁一直搭到后花园,青竹为骨、素绫为幔,倒比寻常绸缎更显清贵。 往来仆役皆着青灰色细布褂子,脚步声尽量轻快。小厮往釉碟里码蜜饯,还得排成花样儿,差半分都要被季管家责骂重新来过。 丫鬟们捧着描金托盘穿梭在园子里,托盘上是各色茶点。有松子糕、有芙蓉酥,还有白川府眼下最当时的鲜果子。碟子都是定窑白瓷,磕碰半点便要换套新的。 后厨更是一派繁忙,城里五家大酒楼的主厨今日皆在此坐阵,所有原料都是从各地采买的头茬鲜货。 “这么多的菜,咋没有鱼虾呢?是贵人们不爱吃水产?”一新来的烧火小厮偷偷拉了拉比他早进来几个月的同伴的衣袖,小声问。 早来的小厮往旁边瞥了眼,压低声音回答,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和愤懑:“哪是不爱吃。本来提前一个月就订了不少贵货。什么大对虾、大鳆鱼,还有兴盛湖的银鱼、鲈鱼,付了双倍定金,就等着今儿上桌撑场面。可谁知昨儿后半夜,兴盛湖渔帮突然派人来说,那些水产全死了!” 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你说这咋可能?这些水产都是精心养护着的,怎么会突然全死了?依我看,准是兴盛湖渔帮做了啥手脚,故意在这大喜的日子添堵。现在后厨的主厨们都急坏了,正临时换菜谱呢。” 烧火小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就是不知兴盛湖渔帮是抽得哪门子疯,有钱子不赚了?奇怪奇怪。 正琢磨着,外头请来的喜乐队开始奏乐了。 有玉笙有银笛还有唢呐,好听好听真好听,就是好听当中怎么透着点儿……惨? 前院儿,季管家也正因这事儿跟百戏行在交涉。 唢呐就不提了,咋银笛的音色也跟平时不同了?吹出来的声儿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瓷片,听得人心里发紧。 “我说青班主,《花好月圆》这调儿咋松成这样?您这哪是贺喜,分明是来拆台的!”季管家脸色发青,跟百戏行的青璧就没了好语气。 青璧正慢悠悠地调琵琶弦,闻言抬眼,笑得眼角堆起细纹:“哟,季管家这话说的可是要吓坏奴家了。咱百戏行吃的就是这碗饭,哪敢在盛家的大喜日子胡闹?许是这新换的琴弦还没顺过性,音儿偏了些,倒让管家您多心了。” “多心?”季管家指着正在吹奏的玉笙手,“那《喜相逢》快成《离人泪》了,也是琴弦没顺性?青班主当我是聋子不成!” 青班主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琵琶,“管家,这可不怪我们乐师了。是您家点了这曲儿啊,那我有什么办法。” 说完指尖在琵琶上一滑,悲戚的调子便又扬了起来,这下连掩饰都懒得做了。更何况她弹的确实是《喜相逢》啊,只不过把速度慢了两倍…… 季管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偏巧瞥见盛老爷正陪着贵客往这边走,只能咬着牙压下火气:“青班主最好识相些。这赏钱是多是少,全看你这乐声合不合时宜。” 青班主闻言,眼尾的笑纹更深了,语气里的刻意简直快冲上了天:“啧啧,盛家财大势大,我们小屁民可是不敢惹哦。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识相’得做到啥程度才对,毕竟您家公子白纸黑字签的婚约都能说退就退呢。” 这种讽刺让季管家恨不能呕出半口血了,他知道这百戏行里大大小小的班主都是苏娘子的朋友,他能说什么?唉! 而盛府之外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接亲的队伍已到了街口,马队前导开路,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踮着脚往前探看,嘴里啧啧称赞着队伍的气派。 数月未归的“盛重云”骑着披红挂绿的马走在最前面。 他一袭大红喜服,微微扬着下颌,目光平视前方,没有看向两侧的人群,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新郎官该有的喜悦,只有一种淡淡的“认命”感。 呃,等等,那是重云公子?待队伍近了,眼尖的百姓这才看清了马上的新郎倌儿:这哪儿是重云公子啊,分明是盛府那个一向吊儿郎当的锦书公子! “听说重云公子都病得起不来了,让锦书公子代为举办仪式呢。” “这合规矩吗?” “这有啥,还有大户人家让新娘子抱着个大公鸡过门儿呢。” “但这娶的可是颐国府的小姐啊,她能忍?” “不忍就等呗,等重云公子啥时候伤好了再啥时候办。” 人群中全是七嘴八舌的议论,跟鼓乐声交织在一起。没人知道是否会被队伍中段那顶精工细作八抬大轿里坐着的人听了去,也没人在乎。 轿身以紫檀为骨,轿帘是双层的。外层红绸缀着鸽卵大的海珠,内层是鲛绡,薄如蝉翼,既挡了外人窥探的眼、又留了几分透气的通透。与其说它是轿子,不如说它是一座移动的锦绣亭台。 轿夫也皆是精挑细选的壮汉,身量一般高,步伐稳健,无论什么步速都能让轿身始终平稳。 轿内的高解樱端坐着,心却跳动得愈来愈快,被强行按捺的激动正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涌。 外面的议论声她听不真切,也不在乎。当初在别院收到盛重云受伤的消息时,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世人皆道她高解樱痴傻,放着好好的颐国府小姐不当,偏要嫁一个心有所属、甚至不惜自伤避婚的男人。可他们哪里知道,她迟早会赢得盛重云的真心,哪怕是用禁术。而盛家、高家,甚至是萧家,三棵大树都能护着她,未来的乱世,外头那些全是蚂蚁,而她仍旧会站得稳稳的、高高的。 她满脑子全是上一世进盛家门时的景象:青布小轿,还有门房投向她的鄙夷眼神。 那时她身上哪还有半分银子,萧容跟叶氏的银子也全花在了寒酥的伤以及谨哥儿下葬上。那时她站在盛家的庭院里,看着高门贵女们戴着珠光宝气的首饰说笑,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一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惨样儿,高解樱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你看,这一世多好。 “盛重云,你知道吗?”她对着轿壁低语、扬着得意,“上一世所有人都说我配不上你,说我一身小家子气。你看现在,六十四抬嫁妆,八抬大轿,整个白川府的人都看着。我高解樱是风风光光嫁进来的!” 鞭炮声炸响时,高解樱猛地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敛了起来。 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满心算计的女子只是幻觉。 她知道接下来的拜堂仪式定会难堪。没有正经的新郎,没有祝福,甚至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嘲讽和白眼。 可那又如何?只要她能踏入盛家的大门,今日所受的一切委屈,日后都会加倍讨回来,她是盛家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而这一切多亏她选择了姓高。若不是顶着颐国府的名头,她再活无数世也解不开流放的局,别说八抬大轿,怕是连盛家的侧门都摸不到。 喜轿在盛府门前落地,轿帘被掀开。 高解樱下轿,盖头下也可以看到红毡铺地、一直铺进府内,像一条通往荣华的血路。 喜娘引着她往门前的火盆走去,那盆炭是精选的银骨炭,烧得通体透红,却几乎没有烟。 “娘子当心,跨过去便百邪不侵了。”喜娘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意。 高解樱深吸一口气,绣鞋刚掠过火盆边缘,袖中手握的符牌便“嗡”地一声轻颤,像是被唤醒的蛇,朱砂符文亮了起来,一线极细的红光顺着掌纹血脉游走,直至爬缠上她的心脏。 火属阳,能引动血脉中的咒力,像是某种链接被打通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白水村萧家的灶台前,苏榛正拿着火钳拨弄灶膛里的柴火。原本安静燃烧的干柴突然“噼啪”炸开,一团火星猛地溅出来,直直落在她的手背上。 第315章 苏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缩回手,只见手背上已有明显的火痕。她攥紧了手里的火钳,指节泛白。 高解樱动手了。 苏榛扔下火钳,顾不上处理手背上的伤口,转身就往自己的卧房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口的疼痛随着呼吸愈发剧烈。 进了卧房,反手将门闩牢牢插上,忍着心口的绞痛一步步挪到博古架前将其拉开。 藏着的物件瞬间暴露在微光中:一口船形的薄棺静静停放在木架上,旁边的香台上摆着青瓷碗,碗里插着线香,香灰已积了薄薄一层。 棺内,静静躺着白水村父老乡亲们送她的喜服。 盛府。 正厅的朱漆大门敞开着,能容纳百人的正厅此刻已是人声鼎沸,宾客们挤得满满当当,衣香鬓影交织成一片流动的锦绣。 上首主位,盛家祖父盛飞松老爷子端坐其上。一身绛红锦袍,手里拄着嵌宝拐杖,银白的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的沉郁藏不住。 上首位还有盛重云的母亲张氏,手中捻着佛珠,脸上挂着应酬的木然浅笑。 两侧的太师椅按辈分排开,坐着白川府有头有脸的乡绅与官员。盛家二房、三房的叔叔婶婶们则挨着主位落座。身后站着各家、各分支的女眷和半大的子女们,对着厅中央的新人指指点点,被长辈瞪了一眼才悻悻闭了嘴。 盛锦书站在厅内,穿着与高解樱配套的大红喜服,手里捏着的红绸一端垂在地上,耳中灌满了宾客们压抑的议论声。 “听说大公子还躺着呢,这拜堂用弟弟替,合乎规矩吗?” “颐国府的小姐也肯?怕是有什么猫腻……” “嘘,小声点,没看见高小姐的陪嫁嬷嬷正瞪咱们呢?” 红盖头下的高解樱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盛锦书与重云同宗同脉,流着一样的血,这天地之拜照样能借到盛家的气运,半点都少不了。 一切按流程来。 “吉时到、一拜天地!”喜官的声音在厅内炸响。 高解樱率先屈膝,动作流畅而庄重,凤冠上的珍珠串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能感觉到已藏在胸口处的符牌骤然发烫,比跨火盆时的热度更甚,像是要烧穿皮肉钻进骨血里。 盛锦书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弯下腰,动作敷衍僵硬。 就在此礼即将结束的瞬间,高解樱在心中默念起禁咒的中段,晦涩的音节像是带着钩子,把空气中的喜庆之气与盛家的宗族气运一股脑地往符牌里拽。盛锦书身上的血脉之力被这咒力牵引,也顺着红绸往高解樱体内涌去。 “呵……”她在心底轻笑,盛重云的血脉是最好的催化剂。 与此同时,白水村,萧家。 苏榛换上了喜服躺在船棺里,耳边却并非预想中的寂静。盛家正厅的鼓乐声、宾客的喧哗声竟丝丝缕缕地钻进脑海:大红的绸缎铺满梁柱,天地桌上的香炉烟气缭绕,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正与高解樱并肩而立。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与盛重云有几分相似的脸,是盛锦书。 苏榛的的唇瓣泛着青白、四肢百骸像是被浸入冰水,唯有心口处还残留微弱暖意。 盛家正厅里,高解樱能感觉到咒力在体内翻涌,像是沸腾的水,让她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 “二拜高堂”喜官继续。 高解樱再次将咒力催到极致,盛家老爷子身上的福寿之气被强行扯下一缕,化作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暗红光带,顺着地面缠上高解樱。 盛家的气运如同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涌入高解樱的体内,再狠狠砸向白水村的苏榛。 萧家船棺内,苏榛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从嘴角喷涌而出,意识也开始模糊。 盛府正厅。 “夫妻对拜。” 弯腰的刹那,高解樱把禁咒念至最后一句,贴身处的符牌“咔嚓”一声裂开细纹,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顺着裂缝涌出。 高解樱能清晰地感觉到远处那道鲜活的生命正在迅速枯萎,气息越来越微弱。甚至能“看”到苏榛躺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心口的位置正渗出与她符文同样形状的血渍。 天地之拜已成,盛家的血脉之力已与禁术彻底相融。 “礼成!” 喜官的声音落下。 船棺里的苏榛没了呼吸。 院内,萧容跟叶氏牵着谨哥儿从外头回来。 萧容提着的竹篮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菌子,谨哥儿手里还攥着一捧野花,嘴里喊着:“姐姐,我们回来啦!” 可喊了几声,院里却静悄悄的,没像往常那样传来苏榛的回应。 几人进屋也没瞧见苏榛,叶氏望向卧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榛娘许是累了,在屋里歇着呢。”叶氏嘴上说着,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 萧容没说话,快步走到卧房门前,伸手轻轻敲了敲:“榛娘,你在里面吗?”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叶氏走过来一推,门竟是从里头闩上了。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姐姐!”谨哥儿也察觉到不对,跑到门前用力拍着门板,“你快开门呀!谨哥儿给你摘了好漂亮的花!” 门板纹丝不动。 萧容后退两步,对着门板猛地撞了过去。“砰砰”几声响,门闩“咔嚓”一声断裂,门板应声而开。 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屋内光线昏暗,不合时宜的博古架歪斜地倒在一边,露出后面的船棺、香台和散落的黄纸。而香台旁的地面上,空无一人。 三人冲进屋里,目光落在那口船棺上。叶氏不知为何,本能死死的拉住了谨哥儿不让他上前,且蒙住了他的眼睛。 谨哥儿怯生生地问:“伯娘,姐姐是不是藏起来跟我们玩游戏呀?” 萧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船棺内,苏榛穿着那件村里婶子们做的喜服,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嘴唇泛着青灰,鼻翼纹丝不动,脖颈间也没了丝毫起伏,气息已彻底断绝…… 与此同时,白水河流往兴盛湖的狭细路段。 两岸刀削般的山壁直插云霄,茂密的松柏与野藤纠缠着垂下,将天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投在湍急的河面上。 一队蒙面人像蛰伏的野兽藏在岩石后与树丛中,黑色劲装与阴影融为一体。 “哥,咱们是不是来早了?”其中一人问。 第241章 盛家大婚第二日。 夏日的太阳毒辣得很,不过刚过了晌午,白川府城内就已经热得像个蒸笼。 行人寥寥无几,卖冰酪的小贩推着车子在沿街吆喝,声音都透着一股燥热的疲惫。 其实早在天未亮透的时候,高解樱已在碧媛的伺候下起身梳妆了。按规矩,新妇需到长辈院中晨昏定省,这是她嫁入盛家后首次以少夫人身份行请安礼,她不会容人挑出半点毛病。 可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是,前世她身份卑微,所以盛老爷子对她从无好脸色倒也罢了,怎么今世那老不死的还是板着个脸,丝毫不以她身份为贵,字字句句都透着疏离。 至于婆母,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嘱咐她要善待下人、打理好中馈。一堆官样废话,听不出半分热络。 请安回来,连碧媛都看得出她心情不悦。想了想,硬挑些事来安慰:“少夫人方才行礼的规矩,连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都偷偷点头呢,私下说不愧是国公府的姑娘。” 高解樱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这请安的规矩她早已在家中练过百遍,每一个动作都刻在骨子里,只为今日能做得滴水不漏。 正是这般一丝不苟的礼仪,让府里的人瞧着,她才是高门贵女! 回了自己的院儿,高解樱直接去了偏厅。白水村的探子回来了,她急着召见。 刚进门,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便立刻起身行礼,一身尘土,显然是一路赶回来的。 “如何?”高解樱开门见山地问。 那汉子恭敬地回话:“回少夫人,苏榛确实断了气,今日就下葬。但她居然提前写过遗书,还要水葬。” “遗书?”高解樱眉头微蹙。 “是。”汉子应道,“船棺也是早就预备了的,有些古怪。 高解樱低头仔细想了想:“那萧容他们可有异常?村里的人反应如何?” “萧容看着悲痛,但行事还算稳妥,全程都按苏榛的遗愿安排。村里人大多是惋惜和不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异常。” “她要水葬本身就是异常。”高解樱眼神骤然变得狠厉,抬眼看向碧媛,招她过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碧媛面色微变,点头应下。转身快步走进内室,片刻后捧着一个乌木匣子出来,递到那汉子面前。 高解樱吩咐:“你立刻赶回白水村,沿着河道往下游追,务必在船棺漂远前截住。打开棺木后,把匣子里的东西给她用上。” 第316章 汉子依言打开木匣,里面铺着黑色绒布,整齐摆放着几样物件:一柄青铜符文小剑、三张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边缘还沾着细小的黑色羽毛。最后还有一枚核桃大小的墨玉令牌,令牌中央嵌着一小块暗红色的晶石,看着便邪气森森。 “青铜剑要狠狠插在她心口,”高解樱声音压得极低,“符纸一张贴额头,一张贴心口,最后一张绕着船棺烧了。墨玉令牌压在她身下,记住,每一步都要做足,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她要确保苏榛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再无翻身可能。这水葬既是苏榛选的路,那便让她在这河道里彻底魂飞魄散,永绝后患。 汉子看着匣中物件,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应道:“属下遵命。” “办好了差事,赏银翻倍。”高解樱再无半分犹豫,“去吧,别让我失望。” 汉子捧着木匣躬身退下,高解樱这才放下茶盏,站起身,“咱们该去看看那位病着的夫君了,可别让他觉得我这个新妇太过冷落。” *** 碧媛推开院内西厢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木香扑面而来。 高解樱缓步进入,放轻脚步走到榻边,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榻上之人的眉眼。 盛重云闭着眼睛,鼻梁高挺,唇瓣的颜色很淡,脸色因久病而显得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减那份芝兰雅致。 即使在昏睡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就是她喜欢了两世的男人,如今就真真切切地躺在她眼前,再次成为了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可惜上一世她人微言轻,连靠近他的能力都没有。这一世她终于得偿所愿,把他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暂时无法洞房不要紧,她有得是时间和耐心。 她伸出手,想要轻轻抚平他蹙着的眉头,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重云,”高解樱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放心,我会等你好起来的。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对你好。” 榻上的盛重云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沉睡着。高解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拔掉瓶塞,将里面一粒黑色的药丸倒在指尖。再小心翼翼地捏开盛重云的嘴唇,把药丸轻轻塞了进去,取过旁边的水杯,用小勺舀了点水慢慢喂进去。 之后又守在榻边坐了一会儿。时不时探探盛重云的气息,估摸着无论如何药都该化进去了,才缓缓站起身。这药丸能让他昏睡更久,也能让他醒来后精神萎靡,暂时无法管其他事。 若不是她还需要回房准备开坛作法,彻底断绝苏榛的生机,她恨不能一直守在这里看好盛重云,免得他有机会跑去白水村救那个贱人。 做完这一切,她才依依不舍的出了偏院。 直至高解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西厢的后窗才轻轻从外头推开一道缝,盛锦书先探进头来,警惕地扫视屋内确认无人后才灵巧的跳了进来,随后还扶进一个背着药箱的老郎中。 话不多说,老郎中快步走向盛重云,手指搭上他的腕脉凝神诊脉,又翻看他的眼睑,眉头*松快了些,迅速从针盒里取出七根银针,凝神屏息、指尖捻针精准地刺入盛重云几处穴位,每捻转一次,盛重云的眉头便轻轻颤动一下,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血色。 随后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褐色瓷瓶,倒出一粒深棕色的药丸,用温水化开后,盛锦书撬开盛重云的嘴,一勺勺将药汁喂进去。 药汁刚喂完没多久,榻上的人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神也瞬间褪去了“昏睡”时的迷蒙,清明得如同雨后的天空…… 与此同时,离开盛府的张兴心急火燎的往白水村赶。 他怀里的乌木匣子沉甸甸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更让他浑身发毛的是匣子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想起高解樱那双看似温婉却淬着毒的眼睛,他就忍不住打寒颤。这所谓的高门贵女,身上总带着股说不出的邪气,偏他为了那几两赏银,答应了参与这种损阴德的勾当,此刻肠子都快悔青了,只能在心里不住地叹气。 官道旁的老槐树下突然窜出一道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张兴不认识这人,只瞧他是个身形高大的小郎君,眉眼清亮,腰间别着柄短刀。 小郎君笑问:“去哪儿?” 张兴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要绕开对方,手腕却被小郎群一把攥住,“想走?迟了。” 小司一掌劈晕了张兴:他奶奶的,这些天净憋着当缩头乌龟,总算能痛痛快快动手了! 午后,白水村连村口的老槐树都耷拉着叶子,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送行低低呜咽。 前来为苏娘子“送行”的村民纷纷把带来的祭品摆放在船棺旁。小米、红糖、野花堆成小小的山,连最贫困的流民都掏出干粮,小心翼翼地放在祭品堆里。 通往河岸的土路上也黑压压挤满了人,参与的不止白水村的男女老少,连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挎着竹篮、拄着拐杖赶来,甚至连修路的民夫组也派代表告了假前来。 兴盛湖项家的女眷们站在人群前排,眼圈红肿,显是哭了许久。百戏行的各戏班伶人由朝沐娘子带着,都卸了华服,素面朝天站在岸边,手里捧着戏班特制的纸扎莲花灯。 柳嫣掌柜也是一身青布衣裙,褪去了往日的精致干练,在待烧的祭品堆里放入一匹苏榛最喜欢的云锦。 河岸早已按水葬古礼布置妥当。 祭台上摆着三牲祭品,整只的鸡鸭用麻绳捆着脚,猪头戴着纸花,香炉里三炷清香袅袅升腾,在热风里歪歪扭扭地飘向河面。 萧容作为主祭人站在祭台左侧,手里紧紧攥着苏榛留下的遗书,信纸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发皱。祭台旁的船棺静静停放着,通体无盖,棺身被一匹宽大的红绸从头到尾蒙得严严实实。 叶氏跟谨哥儿没来,娘俩从清晨就抱着苏榛的旧物撕心裂肺地哭,叶氏已经身体不支,被李家奶奶送回家中照看。 “吉时到,祭河神。”乔里正沙哑的嗓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指挥着檀俊、斐熙捧着陶碗上前递给萧容,碗里盛着用河水和米酒调和的祭酒。 萧容接过碗走向河边,将祭酒缓缓倾倒入水。 祭河仪式毕,舒娘、丽娘和春娘端着铜盆上前,盆里盛着加了艾草的清水。三人围着船棺缓缓绕行三圈,用蘸了清水的麻布轻轻擦拭棺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在为苏榛梳洗。 “榛娘,干干净净地走,河里的鱼虾不会欺负你。”舒娘哽咽着念叨,泪如涌泉。 庄柏颤巍巍地走近,把刻着水波纹的小木剑郑重地放入棺头,又取出一卷新红绸,亲自缠在棺身两侧。 红绸引路,好让逝者魂魄认清往生的方向。 符秀才哽咽着:“苏娘子,你来咱白水村,教咱做吃食、织新布、做木活、凿井修路,救困扶危……你说要让咱村人都过上好日子,这话你做到了。今日按你心愿,送你入水归乡,河里的风浪会护着你,岸边的草木会念着你,咱全村人都记着你。” 话音未落,人群中又是一片啜泣。乔里正指向河面:“起棺,送魂!” 乔大江亲自带着斐熙、李家和杜家几个精壮后生上前,用粗壮的麻绳穿过棺底,齐声吆喝着将船棺稳稳抬起,一步步走向水边。 “苏娘子一路走好!”符秀才率先对着船棺深深鞠躬,身后的村民们跟着齐刷刷弯腰,黑压压的人群在河岸上弯成一片,连不懂事的孩童都被大人按着脊背,学着大人的样子行礼。 乔大江等人将船棺缓缓放入水中,红绸在水面展开,像两条引路的长带。萧容踏进河水,亲自解开系在岸边的缆绳。 船棺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开始缓缓向下游漂去。村民们沿着河岸自发排成两列,随着船棺慢慢挪动脚步。有人撒着纸钱,黄白的纸片在风中打着旋落入水中;有人摇着招魂幡,白色的幡布在热风里猎猎作响;百戏行的伶人们齐声道:“愿河神护佑苏娘子安息。” 孩子们被大人抱着,举着亲手折的纸船,跟着船棺的方向挥手。被苏榛救助过的流民妇人跪在河边,抱着怀中婴儿朝着船棺远去的方向重重磕头。 直至船棺越漂越远…… 第242章 船棺顺着水流继续向下游漂。水流渐急,两岸的芦苇越发茂密,层层叠叠的苇叶遮天蔽日。风穿过苇丛的声响变得尖利,像是无数细碎的哭嚎在空中盘旋。 就在船棺即将驶入芦苇最密集的河段时,水面突然“哗啦”一声、一条被河水浸得发黑的粗麻绳破水而出。绳身缠着铁钩,带着水底的淤泥与水草骤然绷紧。一端死死勾住左侧芦苇丛深处的老树根,另一端则被突然起身的十余个黑衣汉子持在手中,整条绳索把船棺牢牢锁住。 黑衣汉子个个面色阴鸷,是高解樱留在下游待命的人手。 第317章 棺身被拦住后撞擦着河底的碎石、硬生生被拉回了岸边。为首的汉子啐了口唾沫,盯着棺身:“姓张的那废物到现在没影,别是跑了?管他娘的,看一眼死透了没。若是死透了,咱就算交差了。” 几个汉子立刻附和:“这娘们儿死了也不让大伙儿安生,没死透就再添几个窟窿。” 说着,为首的刀疤脸汉子伸手就扯下了棺上的红绸,才要掀棺盖。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来从他的手腕穿透,精准射穿,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刀疤脸汉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在岸边翻滚。 “谁?!”这帮人惊怒交加,猛地抬头望向岸边。 芦苇丛后的高坡上,那人身披玄色披风,身骑通体乌黑、唯有四蹄踏雪的宝马。他手持长弓,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劲装骑马护卫,个个手持弓弩刀剑,瞬间将河岸两侧包围,箭尖齐刷刷对准河面上的黑衣人,杀气腾腾。 “是盛重云!”歹人们肝胆俱裂。 盛重云手中长弓再次拉开:“一个不留!” 护卫们得令,箭矢如暴雨般破空而出,河面上瞬间乱作一团,不过片刻功夫黑衣人便已被尽数制服或射杀,再无反抗之力。 盛重云跳下马,踩着河边的碎石走到船棺旁深吸一口气,掀开了并没钉死的棺盖。 苏榛静静躺在其中,一身大红嫁衣衬得肌肤胜雪,唇瓣是自然的粉嫩色泽,却毫无光彩。胸腔没有起伏,周身没有半分生气,宛如一尊精致却无魂的瓷娃娃。 盛重云的心脏像是被攥紧,赶紧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药丸,小心翼翼地撬开苏榛的唇瓣、把药丸送了进去。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盛重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榛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 岸边护卫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唯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在耳边回响。 片刻之后,苏榛的眼睫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盛重云屏住了呼吸。 又过了一会儿,苏榛缓缓睁开了眼睛,带着初醒时的迷茫,怔怔地看了会儿天,这才偏过头转向棺边的盛重云,迷茫渐渐散去,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带着刚醒来的软糯:“重云,你回来啦。” 盛重云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同一时刻,盛府别院婚房内,阴森得如同鬼域。 明明是午后日头最高时,雕花的窗棂却被厚重的黑缎锦帘密不透风地遮住,仅从帘缝漏进的几缕光线。 这间本该喜气洋洋的婚房极尽奢华,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香灰,味道令人作呕。 婚房中央地面上,用朱砂混着黑狗血画了一个法阵。法阵边缘插着七根缠着黑线的烛台,烛火忽明忽暗,把墙壁上悬挂的宫灯影子拉得狰狞可怖。 高解樱换上了昨日的大婚礼服、盘腿坐在法阵中央。袍角绣着的异兽在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蠕动。 她面前还摆着一个三足青铜鼎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通体漆黑的香,香灰呈现出诡异的青绿色。 香炉旁放着一个碗,碗中盛着暗红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几片指甲。高解樱手结印诀,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晦涩难懂,活像来自地府的诅咒。 随着她的诅咒,法阵上的朱砂开始散发红光,映得周围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吟完、猛地睁开眼睛,眸子里是愈发狂热怨毒的意味,从怀中掏出一绺乌黑的发丝,是她之前命人偷偷收集的苏榛的。 她把发丝扔进碗中便瞬间被暗红色的液体浸透,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缕缕黑色的烟雾。 “苏榛,我用百鬼怨气为引,以你的发丝为祭,你乖乖的魂魄离散就好,也不会很痛苦。” 她施行的禁术,是利用这种“同源”进行操作的。 灵魂链接、命格嫁接、能量掠夺……她无法占用那具身体,但那具身体中的灵气会永世依附于她。 她坚信自己拥有了苏榛的一切“内核”之后,盛重云早晚是她的人。 高解樱看着碗中不断翻腾的黑雾,指尖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咒语也念得更加急促。每一个音节都恨不得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阴冷的寒气。 法阵上的红光也愈发炽烈,直至三足青铜鼎中的香火烟雾凝聚成一只模糊的手掌形状,朝着高解樱的眉心缓缓靠近。 高解樱低低嘶吼,“苏榛的灵气命数,都给我过来!” 只差最后一步,那只黑雾手掌即将触碰到她眉心的瞬间,婚房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阳光汹涌而入,一道身影逆光而立,手中长剑直指法阵中央的高解樱。 “高解樱,你行此禁术,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清冷的声音如同碎冰落地,高解樱惊惧的看过去,在看清来人后瞳孔骤然收缩。 是……萧寒酥! 这一世,他来得及改变一切。 盛府那场大火,起初只是婚房方向冒出几缕黑烟,紧接着火焰顺着梁柱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这座老宅别院。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在烈焰中扭曲变形。 火势最烈的时候,整座别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灼热的气浪隔着数里都能感受到。盛府的护卫们提着水桶、扛着梯子奋力扑救,可那点水在熊熊烈火面前不过杯水车薪。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亭台楼阁、回廊水榭在火海中化为乌有。 整整一夜,火光未曾减弱半分。直到次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连绵的细雨中渐渐平息。 经过护卫们仔细搜寻,最终在西侧烧毁的卧房废墟下找到了一具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的焦炭尸身。 经老仆辨认,那身残留在焦炭上的衣料碎片,正是昨日“盛重云”所穿的锦袍。这位行动不便的公子,终究没能逃出火海。 盛府上下历经这场劫难,仅有这一人身亡,却足以让整个府邸陷入绝望。 而与他刚刚成婚的妻子高氏解樱,在被护卫从火场边缘救出来后,得知夫君葬身火海的消息,当场便“悲痛欲绝”地“昏厥”。 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待她终于醒来后眼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无论旁人问什么,她都只是痴痴地笑,口中反复念叨着:“火……好大的火……我的夫君呢……” 昔日贵女终究成了众人眼中失了魂魄的痴儿。 盛家遭此横祸,满门皆悲。 但天恩难违、“信义”难违,圣意写明了是“盛家嫡脉孙跟熙国公府次女解樱赐婚”。更何况人家好好的一闺女嫁过来就傻了,无论如何难以向颐国府交待。 经盛氏一族老们商议,把二房盛锦书过继至长房名下,记在盛重云父母的宗谱之下。并征询了颐国府意见,若允、盛锦书会代替盛重云履行与高解樱的婚约,成为熙国公府的女婿。反正当日迎亲甚至拜堂之人本就是盛锦书…… 颐国府大为震惊,派人赶到白川府看望,确认高解樱确实已经疯傻。 半月后,颐国府的回信再次送到盛家,这次的态度却格外友好。信中也认可了盛锦书过继之事,并“大义凛然”明确表示:“高家女儿嫁入盛门,便是盛家妇。如今重云已逝,解樱虽痴傻,可妇道人家‘从一而终’乃是本分,高家女儿断没有二嫁的道理。就让她留在盛家,为盛重云守寡,也好全了这桩皇家赐婚的体面。” 盛家长老们看到回信,皆是沉默不语。还是家主老爷子盛飞松捻着胡须长叹一声:“也罢,颐国府说得在理。让她留在府中,好生照料便是。” 如此一来,盛锦书过继至长房的安排不变,却不必再履行与高解樱的婚约。而高解樱则成了盛家名义上的寡妇,被安置在偏院静养,由专人照料。 此事传开后,世人皆夸高盛两府有担当、守礼节。都说盛家在遭逢巨变后,没有推诿责任,以过继嫡子的方式维系家族嫡脉,尽显“信义”本色; 而颐国府坚持让女儿为亡夫守寡,哪怕女儿已然疯傻,也恪守“从一而终”的妇道,保住了家族“体面”。 街头巷尾的百姓谈及此事,无不感慨两府在这场横祸中展现出的世家“风骨”,将这段经历传为一时“佳话”…… 呵,确实挺“体面”,高解樱也算求仁得仁。 尘埃落定的当晚,盛锦书一个人在房里喝得酩酊大醉,嘴里是不敢说的,心里却念叨着:“榛娘、盛重云,我算可以了吧?为了你俩能双宿双飞,我差点儿搭进去呢。不过你俩要是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相处不好,互殴之类的……那就和离嘛,我能代娶一次,就能代娶第二次,反正我有经验了……” 第243章 一年后,大宁与长焦国边境海域上。 海面像无边无际的锦缎缓缓舒展。一艘巨轮正平稳地行驶其上,船身长达近三十丈,宽约七丈,柚木打造的船板在海水的浸泡下泛着深褐色的油光。粗壮的桅杆矗立在甲板上,最高的主桅足有十余丈高,顶端挂着绘有“归去来”商号标记的巨幅风帆,在海风的吹拂下发出的巨响。 第318章 甲板宽阔得能同时容纳上百名水手活动,每隔几步便有一个系缆桩,粗如人臂的麻绳在桩上缠绕数圈,牢牢固定着船身。船舷两侧分上下两层,每层都开着整齐的舷窗,下层用于储存货物与淡水,上层则是水手的舱室,舱门上方挂着竹编的遮阳帘,随风轻轻晃动。 甲板上,水手们正分散忙碌着,有的在调□□帆绳索、有的在修补渔网、还有的在搬运刚从舱底取出的淡水桶。 船尾的瞭望台上,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正举着黄铜千里镜眺望远方,时不时回头朝甲板中央的舵楼喊上几句,汇报着前方的海况。 船东夫人正趴在船栏上,与海面上一艘小小的长焦国渔船做交易,那船夫是个高鼻梁深眼窝的长焦汉子,操着生硬的大宁话与她交谈。 夫人声音清亮:“你船上有没有肉蔻或者胡椒?亚麻跟琥珀也行。” 她只要长焦特产,当然在这种海域跟小船做些私人交易不为盈利,顶多满足一下自用需求,毕竟这是真正的“免税”了,做得多了就违规,被朝廷盯上不得了。她如今可是个改头换面之人。 苏榛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历史”,她如今是苑氏单名一个灵字,也是众船工口中的灵夫人。 在大宁朝虽有“妇人不登海船”的旧俗,但海商家庭也偶有家眷随船同行,尤其在长途贸易中,主母随船打理饮食起居、清点物资颇为常见。 灵夫人便是以船东家眷的身份留在船上。她的户籍、通行文书都承了苑琅太守的恩,名义上已是苑家的远房亲戚,在这片海域上,没人知晓她的过去。 长焦船夫闻言眼睛一亮,连忙从船舱里翻出一个小陶罐,高高举过头顶:“肉蔻有!新晒的肉蔻!胡椒也有!”他又指了指船尾的麻布包,“亚麻布,上等的亚麻布!” 苏榛眼睛弯成了月牙,朝身旁的项俊点头示意。 项俊是项松特别“派”给她的,名义上跟着她学东西,其实也是保护。苏榛承这个情。 此刻的项俊从系缆桩上解下一根拇指粗的麻绳,绳头系着铁制的挂钩,另一头穿过甲板上方的滑轮。再把装着丝绸和茶叶的布包牢牢系在挂钩上,转动滑轮旁的摇柄,货物便逐渐垂落到渔船上方。 长焦船夫便以物易物,系好了便重新让项俊把麻绳拉上去。 东西收到了,苏榛先打开陶罐闻,肉蔻的浓郁香气瞬间散开,又捻起几粒胡椒查看成色,满意地点点头,朝着船下喊:“不错,够新鲜。再找找有没有琥珀珠子,小颗的也行。” 长焦船夫咧嘴一笑,又猫腰在船上翻找起来。苏榛的视线也不经意跟着扫过渔船角落,眼睛一亮,指着船尾堆放杂物的地方喊道:“你那角落、筐里红色的是什么?” 长焦船夫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用简单的词汇表达:“是晒干的红辣果,你要?” 在他们的语言里,这种辛辣的红色果实本就没有对应的大宁官称,只用直观的特征称呼。 苏楱心脏狂跳,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异样,只淡淡的示意船夫把那筐果子也吊上来瞧瞧。 长焦船夫自然是肯的,但筐不好吊,便又重新寻了麻绳网兜装了送上去。 吊绳再次升起,刚被项俊拿到,苏榛便立刻走上前、伸手捏起一颗:果实通体红亮,表皮带着自然的褶皱,凑近闻能嗅到一股独特的辛辣气息。 她心中已然确认,这虽然跟现代的红辣椒长得不太一样,但它就是辣椒的一种! 早就听说西域引入了这种辛辣作物,却没想到竟也能在这边境海域的小渔船上遇到。心下的狂喜就再也压不住,捧着网兜就献宝似的往船舵方向跑。 可跑得太急,没留意脚下一根刚松开的帆绳,脚尖猛地勾到绳索,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落入的是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带着熟悉的海风与皂角气息。 苏榛稳住身形,抬头时正好撞进盛重云含笑的眸子。 他一手扶着她的后腰、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就算找到宝贝也不能这么跑。” 苏榛笑了,由衷的…… 一年前的那个逃离计划,其实是盛重云跟苏榛一起制定的。他们中间的信使,是提前送“圣旨”回来的小司、以及随后归来的寒酥。 萧伯给他们“逃离”定的期限是五年,而谨哥儿暂时留在萧家由叶氏代为照顾。等苏榛稳定了就接走他。 五年后,应有不同景象。苏榛跟盛重云都没有追问,有些话自是不必说出口。 逃离当晚,他们第一个落脚地是兴盛湖。 项松跟柳嫣早就帮他们安排好了隐蔽的住所。那座水榭看似简陋,实则有暗室与河道相连,湖中泊着随时能起航的小船。他们在那里蛰伏了半月,待风声稍缓,才换上苑琅冒着死罪帮他们安排的新身份,沿着水路辗转来到这片海域,上了这艘预先买好的五桅大海船。 至于生存所需的银两…… 他们的大婚之夜是在船上。 苏榛重新换上白水村乡亲们替她缝制的婚服,这婚服看起来是她带出来的、唯一的财产。 盛重云望着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没有鼓乐喧天,没有描金绣银、没有凤冠霞帔、彼此父母,只有船外涛声、舱内烛火为他们见证。 他们一拜天地,拜的是星、月、海上的夜空,是隐姓埋名也要相守的决心; 二拜高堂,拜的不是双亲,而是留在白水村替苏榛照顾谨哥儿的萧伯和伯娘、是兴盛湖畔为他们备好藏身之所的项松柳嫣、冒着风险传递消息的小司与寒酥。是盛老爷子甘冒欺君之罪、甘忍最爱的嫡孙自此不留名姓的成全,是所有素日里的帮扶、危难时的援手,是善意、是恩情; 夫妻对拜,两人相对而立,深深弯腰。 拜的是逃离路上的生死相依、是往后余生的柴米油盐、是漂泊海上的彼此牵挂。 再起身,盛重云对苏榛说了一席话: “我如今不再是那个可以为你买下半座城的盛重云。但我可以陪你去探知风是冷是暖、陪你站上高高的山、摸到清清的水、闻到花香、听到鸟鸣、一点一点的存银子、盖房子、交朋友。你说想看海那边广阔的世界,你说过有一种根茎食物叫土豆。还有青青的、红红的辣椒,你想去把它们都带回来;之后,你还想拉着小帐蓬走遍大宁朝的山川湖海;你想做的事有好多好多,那就去做。我们这一生有可能很短,我就陪你、专挑能让我们开心的事去做。而你不用去想、做什么之前是否先问过我:我可不可以、我能不能。榛娘,你能。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他眼中的她,如星月耀眼。 苏榛注视着盛重云,她想起了这番话:是曾经的她在白水村第二次拒绝他的时候说过的。 原来他都记得,记得她随口说过的每一个心愿。 暖意从心底漫上来,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臂,先取下了绾发的木簪。乌发如瀑般散开,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垂落在肩头与红衣上,像泼洒的墨色溪流。 接着,手指勾住嫁衣领口的布带轻轻一解,系绳如蝶翼般飘落。嫁衣顺着肩头缓缓滑落,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内袍,眼底的光比烛火更亮。 然后,慢慢解开内袍的盘扣,一颗,又一颗,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舱内的静谧。内袍滑落腰间,露出纤细的锁骨,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垂着眼帘,似乎将所有羞涩与信赖都藏进这缓慢而温柔的动作里,像将自己完完整整的,交付给眼前这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榛娘。”盛重云指尖颤抖,扶住了她的肩膀,“我来。” “不用,你不知道在哪儿。”苏榛推开了他。 “?” “给你个惊喜!”苏榛笑了,眼底是毫不遮掩、细碎的光亮。 先是她一头惊人海量的长发,她利落的“拆”解,发间竟是黑色丝线里缠着细细的金丝!!! 再看她那支普通的木簪,她将簪头旋转半圈,竟从空心的簪杆里倒出一根圆柱黄金,她笑得愈发狡黠。 接着是内袍领口,她在绣着兰草纹样的衣襟内侧轻轻一扯,竟从夹层里抽出一卷银票。 随后是裙角、裙摆内侧的褶皱处、甚至绣鞋鞋底夹层、布袜,连脚踝处都绑了数个小巧的锦囊,里面装着圆润的珍珠。 她像变戏法似的从全身各处摸出财物,很快就在小桌上摆了一小堆,“这里面有我在嘉年华上的分成,也有你家的。你家的是盛锦书悄悄送来的,唉,你这个堂弟看似不靠谱,其实还蛮靠谱。我跟你说,咱俩现在不是穷人,有得是钱,你放心花放心吃,想买啥跟姐说,姐一定——” 没了后话,盛重云的嘴唇覆了上来。 先是轻得像羽毛拂过、随后是一点点的探寻,手掌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更紧地拥向自己,心中虽藏着压抑已久的珍视与庆幸,动作却没有丝毫急切,只有小心翼翼的温柔。 第319章 苏榛的眼睛倏地睁大,随即又轻轻闭上。舱外的涛声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心跳声,与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两人的衣物不知何时都落在了地上,盛重云轻轻抱她上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望着她泛红的脸颊与水光潋滟的眼眸,低声笑着:“往后,可要劳烦苏掌柜多关照了。” 苏榛的嘴角扬得老高,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以后钱归我管,你负责陪我看世界,给我摘野果、探溪水,这才公平。” “好。”盛重云毫不犹豫地应下,将她更深地拥进怀里。 烛火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舱壁上,长长的,暖暖的,融为一体、一室缱绻…… 那晚,他俩做了同样的一个梦。 梦里的苏榛温柔娴熟,操持盛府大大小小的事务,逐渐被盛家所有人敬重; 梦里的她与他温存,交颈而卧。 可是,盛府? 他们未来会回到盛府? 苏榛曾经梦到过这副景象,她一直以为这景象是盛重云的前世,可这真的是前世吗…… 是否为前世无人得知。 但萧寒酥确定一点,五年后他的榛娘就会回来,届时…… 自从苏榛离开后,寒酥就搬到了她跟谨哥儿的卧房住。眼下时辰已晚,谨哥儿早就睡得熟了,间或呓语几句。 寒酥的面前是一本书,是那日他在关键时刻闯入高解樱的密室之后,歪打正着破了她的邪术,她神智俱散成了一个活死人。 而她在疯魔之前最想藏的东西,就是这本书《移魂秘录》。以及她最后的话:“你以为苏榛是不同的?她跟我一样!不,她比我还可怕。我才是那个跟你有着相同经历相同背景的人。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哪一样是这大宁朝该有的?她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是从别的地方钻进来的魂魄,跟这本禁书里写的一样,是鸠占鹊巢的异类!” 寒酥低下头,注视着面前的书。 深蓝色的封皮早磨得泛白,边角也卷起了褶皱。书页泛黄发脆,指尖稍一用力便似要碎裂,里头的字迹却依旧清晰,间或夹杂着几幅用朱砂勾勒的诡异插画,红得像凝固的血。 其中几页详细记载着早已失传的换魂邪术。 从所需的祭品、施法的时辰到复杂的咒语图谱,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扭曲的文字描述着如何强行剥离人的魂魄,再将其注入另一具躯体,字里行间都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就好像真的有无数双冰冷的触手正从纸页间爬出来了。 寒酥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烛火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有恐惧、有犹豫,但更多的是隐秘的渴望,像暗夜里疯长的藤蔓。 若高解樱说的是真、若能回到过去、若能召唤异世之灵,那么……在她遇见盛重云之前便守护在她身边呢?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他就能得偿所愿,让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异世之灵,是需要血缘牵引,还是需以执念为引? 他盯着书页上那句“非至亲血脉不得唤,非刻骨执念不得成”的批注,心脏狂跳不止。 下意识走向熟睡的谨哥儿,看着他的眉眼、是与苏榛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谨哥儿忽然睁开眼睛,眼神里全是初醒的迷茫,怔忡片刻后,软糯的声音轻轻的:“寒酥哥哥,你咋还没睡?” “谨哥儿,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我?”谨哥儿揉了揉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听姐姐的,我要等姐姐回来,跟姐姐一起摘野果、做买卖。” “可如果姐姐根本不必走呢?”寒酥向前倾了倾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如果谨哥儿跟我、跟榛娘,永远可以生活在一起呢?” 谨哥儿眼睛倏地亮了,立刻坐了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也顾不上:“可以吗?那怎么做才能行呢?” 寒酥的笑容在烛光里显得有些模糊,他抬手揉*了揉谨哥儿的头发,把那本书放在了他的手里……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