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学院的F3突然消失后》 第1章 《贵族学院的f3突然消失后》作者:别十七【完结+番外】 文案: 苏缪是一个贵族学院里的f4之一。 他从小娇生惯养,长相精致漂亮,性格也娇纵非常,传闻极度目中无人,横行校园。 却与其他f4共同喜欢上了一个贫困生。 作为一个无论长相还是家世都可谓顶级的小少爷,苏缪追人之路本该无往不利,过程却非常不顺利。 想见面,被人百般阻挠;想送礼,礼物却意外消失;想告白,贫困生却见他就跑。最终在与其他f4的角逐里惨淡落败。 直到苏缪失踪两年,重回校园。 自己丝毫未变,身边人的性格却完全不一样了。 校园一霸、性格恶劣的f1双目猩红,压迫感极强地抱住他,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破功。 担任学生会长的f2第一时间得到他的消息,再不顾自己温润的形象,极尽所有手段不让他再离开。 从前玩的最花的f4收起了一身浪荡,见到他后,伸出的手却颤抖着不敢碰他,仿若唯恐亵渎。 就连以往对他避之不及的贫困生小白花,都眼泪汪汪地扑向他的怀抱。 更不说那些学校里他连姓名都说不上来的人,苏缪不在的这段时间,简直全疯了。 苏缪:“……??” 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ps: 1v1,有正宫,经典款女王和他赶不走的忠犬 具体点:外热内冷暴力倾向女王受,忠犬主动正直纯良阳间绿茶醋缸攻 f4都不是啥好孩子,正宫非f4 俗套土甜故事 内容标签: 年下 豪门世家校园 万人迷 忠犬 主角:苏缪 满潜 配角:校园恶霸f4 小白花 其它:专栏有完结和预收的文,求收藏求评论啦~ 一句话简介:离我远点 立意:挣破束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第1章 首都王宫对岸,寸土寸金的土地上铺着一片辽阔的草场,城堡似的别墅零星立于主道两侧,每一处充满设计感的尖顶和瓦砖都出自上世纪顶级大师之手。尽头依稀能看见古老的双子楼,楼前广场上,韦宾塞的雕像伫立于此,闪耀着圣德高洁的光辉。 这里是联邦最具盛名的弗西公学,孕育了一批又一批金字塔顶的精英。显赫的家室和高昂到令人咂舌的学费,仅仅只是进入学院的敲门砖。 双子楼顶是学生会的地盘,一个男生坐在办公桌前,正垂目翻阅着文件。 他戴着一副低调的眼镜,制服衬衫一丝不苟,胸前配着精致的铭牌,分明是三好学生的气质,按照某种韵律轻扣桌面的指尖却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停下扣动的手指,在电脑上随意点了两下。 “阿苏,论坛都在讨论你今天上午的壮举呢。” 他含着笑抬起头,笑意却没到眼底,镜片下的目光冷淡至极,投射到沙发躺着的人影身上。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盖在脸上的书随着动作落下,露出一头金灿灿的半长头发,软软地铺在白暂的脖子底下,耳根睡的微红,坠着一颗小痣。下一秒,被一只手遮住。 “阿苏”把书掀开,坐起身。 他长了一双宝石般的绿色眼睛。五官是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漂亮,睫毛很长,唇瓣紧抿着,骨型像艺术复兴时最完美的遗作,似乎带了西部的血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嘴角晕着一片小小的淤青,像瓷器上扎眼的瑕疵:“叫他们闭嘴。” 他声音懒懒的,还有没睡醒的鼻音。桌前的人托着下巴,慢条斯理地扫了他一眼,“嗯”了声,温和道:“要我封贴吗?” “随便封几个就行,其他人就明白了。”苏缪眯着眼后靠,手腕上的袖子别起,露出腕骨上的皮筋,他取下随意绑在了脑后,将乱飞的头发拢好。 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腕上凸显,漂亮的像晚冬花圃里摇摇欲坠的雪。 “你说你也真是的,”许淞临挑了几个讨论度高的,给管论坛的人发过去,还没说一句话,管理员就已经诚惶诚恐给他连发好几条消息疯狂道歉。许淞临重新回到论坛时,关于苏缪的帖子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为了个贫困生,把自己搞这么狼狈,还好我去的及时,再闹大一点,今天的头条新闻就是你了。” “谁叫那谁总跟我抢,你叫他安分点,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苏缪漫不经心地说。 “那谁”这两个字似乎逗笑了许淞临。他指尖搭在额角,抬起眼,这个角度凸显了他上挑的眼尾,深埋在温润皮囊下的压迫感更强了:“我可没那本事,等阿骆回来治他。” 苏缪“嘁”了一声。 许淞临叹气:“真丢脸啊,我f4赫赫威名,就在一个王室小王子,一个军部长官独子,为了不起眼的贫困生打架斗殴中彻底毁了。” 苏缪从靠背上坐起来,刚刚扎好的头发又跑出来几缕,搭在他淤青的嘴角:“你知道什么?那混蛋今天看见我和白思筠走在一起,什么话都没说,当着我的面就把人捞进了怀里。” 这就算了,怀里的白思筠还没反应过来,阎旻煜却撩起眼皮,先挑衅地看向了苏缪。 回想起那个画面,苏缪感到一阵荒谬,指指自己,冷笑道:“他把我当什么?” 他看起来是真的气狠了。 f4时常混在一起,抛去联邦复杂纠缠的家族利益网,更多的,还是他们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因此他们两个关系变差,对其他f4来说有一点麻烦。 许淞临抱臂点点头:“所以你们两个就在白鹄走廊互殴?公然违反校规,甚至惊动了学生会。” “那扣我分吧,会长。”苏缪嘲讽地咬重了“会长”这两个字,刚睡醒的鼻音像撵在沙原上的雪粒。 许淞临不置可否。 苏缪斜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推门走了。 学院制服设计不算修身,风灌进来时,能看见他微微掀起的衣摆下被金属腰带束着的腰身。 “唔,”许淞临叫住他,挑眉,“你这次不会是认真的吧?” 苏缪懒得回答。 许淞临收回目光,继续和耳机对面等待的人开会,语气依然是一贯的温和且游刃有余,眼前却不知怎么闪回着方才阳光下灼眼的金发,烫的他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 【听说苏家那件事了吗?】 【已经满城风雨了,想不知道也难吧。】 【偏题,敢顶着f4压力公然讨论敏感话题,佩服楼主勇气。】 【替楼主顶帖,不用谢hh】 【顶。】 【所以有没有人能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最近考试多信息都闭塞了。】 【虽然觉得楼上不知道很不可思议,但还是解释一下吧。简单来说,就是苏家又认回一个私生子了。】 【楼主好勇.jpg】 【苏家血统直属王室,苏少是年轻一代里最有可能拿上皇家权柄的人选吧?这时候认回私生子,很有说法啊……】 【f4要洗牌了吗?】 【怎么可能?你当苏少是什么人,能等那个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贫民顶替自己?】 【那个私生子好像也要转来咱们这。听说他和苏家并没有血缘,严格来说只是个养子,是怎么送进学校来的?】 【最近想攀上高枝的贫困生还真不少,先是那个同时缠着好几个贵族的姓白的白莲花,现在又是私生子,坐等f4出手。】 【上一个大张旗鼓认回来的私生子是什么下场来着?】 【趾高气扬以为自己成凤凰了,最后灰溜溜地回去继续当他的贫民。】 【赌一把吧,这次的能得意多久。】 【按规矩来。】 【那个家伙,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 【该帖已被管理员封禁】 。 弗西公学实行军事化封闭制度,外人进不来,家里这两天催命似的给苏缪打了无数通电话,都被他无视了。于是,带着鎏金家纹的信件就寄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几次三番苦口婆心的唠叨听的苏缪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于是恨屋及乌,连带着对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也讨厌起来。 因为这些麻烦事,他躲到了韦宾塞的雕像下,很不尊重地靠着韦宾塞的底基,给白思筠发信息。 照常没有得到回复。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手搭在腹部,绿色的眸子凝在上方,韦宾塞的脸上。 阳光透过云层大把洒在韦宾塞温和慈祥的脸上,即使是石塑的身体,也栩栩如生,仿若活过来一样。一颗柳絮精准穿过他石头指缝,扑在苏缪的头发上。 弗西公学的学生每每路过这里,都要包含仰慕地望上一望这尊雕塑,在每一个曾经饱受压迫的人们心里,韦宾塞是神祗一般的存在。苏缪却靠着它闭上眼睛。 第2章 然而这清净并没持续多久,裂隙间的阳光从他的胸口挪到大腿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有人趔趄着被推了过来,紧接着,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响,重叠的嬉笑隔着燥热空气聒噪的穿透而来。 “你们特招生不是都喜欢独来独往吗?今天下午公休,实验楼没人会去,你就待在那里吧!” “这么爱给人出头,还不是跳梁小丑。” 被推搡的人吓到呜呜的哭,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屈辱地捡着自己散落一地东西的书包,像一只绝望的羊羔。 围观的人哈哈笑着,快乐地汲取着恐惧中美味的养分。 苏缪本就胃痛,被吵的头也开始疼了,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只是他的位置在雕像背后,被石像的军靴挡着,没有人注意到他。 躁动倏地再次传来。 学生们穿着制服,为首的脚下踩着六位数的皮鞋,居高临下地打量那名特招生。 半晌,他开口了。 “今天哥哥就教给你一个道理,替人说话的时候,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要么拳头,要么权利,如果你什么都没有还敢出头的话,”那人的嘴角恶意地撩起来,“你就是下一只替罪羊。” 在特招生惊恐的目光中,那人缓慢道:“听着,原先那个在狩猎圈的家伙,我们放过他了,因为你顶替了他的位置。” 校规规定不许使用暴力,道德标语宣扬人人平等,学生会禁止欺凌特招生。 但只要没人举报,就是不曾发生,没人敢出声,就不算欺凌。这是隐蔽在韦宾塞雕像人文光辉下合情合理的灰色地带,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特招生颤抖着唇,眼泪滚滚落下:“你们……你们凭什么……” 那人不屑地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联邦的背后是四大家族,弗西公学的背后是f4,你说我们凭什么?” “喂。” 一道冰凉的嗓音响起,正笑着的人猛地一僵。 他震惊地看向雕像后方,苏缪半倚着,袖口随意折起堆在手肘,露出白暂细长的胳膊,正低着头随意摆弄着手腕上厚重的机械表。 这位的性格娇纵,脾气出了名的乖戾,传闻中甚至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怎么今天好死不死撞上他了? 阳光给他勾了一层不浅不深的边,衬的人更矜贵。苏缪走上前,抬脚,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踹在了为首者的身上。 男生向后瘫坐在地,狼狈地呛咳起来,刚想爬起,就被一只脚尖踩住了小指。 并不痛。苏缪蹲下身,精致的眼尾自下而上看着他。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纵使现在注视着他,却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样。 苏缪问:“谁允许你们在祖父的石像下做这些的?” 没人敢吭声。 原本颐指气使的贵族被连制服也懒得好好穿的苏缪踩在地上,动作轻描淡写的,后背弓起,在薄薄的衬衫下浮出漂亮的蝴蝶骨。 特招生愣愣地看着宛若天降的苏缪。察觉到视线,苏缪抬起下巴扫过一眼,没有任何停留。 特招生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堪称委屈的怨怼。 这样天之骄子,从小看昂贵的花,看精致的工艺品,看一日花销足以买下边城一栋大楼的宠物,看人和看物件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未必带着恶意,那是一种长久处于高处的自然而然的傲慢和漠视,高位者需要依靠俯视的角度将自己区别于他人。 特招生手指紧了紧,比起其他贵族直白的侮辱和嘲笑,苏缪的冷淡更让他感到难堪。 等人走了,地上的贵族才喘过一口气,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咳。 他形容狼狈至极,心里疯狂咒骂着苏缪。 自从韦宾塞死后,王室渐渐式微,一个早已被各大家族架空的王室,一个没有实权的王子,论家族,自己都比他在联邦会议说的上话,凭什么敢这样高高在上! 指尖被踩的生疼,好像有无数虫蚁啃食着他的血肉,又痒又麻。但比起疼痛,他怨恨的辱骂却突然劈了个叉,想起来的更多是苏缪蹲下身贴近他时袖口里浅淡的香气。 是什么呢?花香?酒香? 还是王室专有,有价无市的特调香水? 第2章 离开教学楼,胃口的灼痛感更明显了,苏缪脸色难看地按了下腹部,抬起的眼尾中有汗湿的痕迹,水凌凌的。 他顿了下,忽然抬手摸了一下耳垂。 耳坠少了一只,应该是刚才不小心掉在哪了。苏缪懒得回去找,只把另一只摘了下来。 弗西公学的排课并不固定,每个学生都有专业分析导师根据其能力、爱好、家族产业、个人意愿等等要素进行针对性选课,专业课程占比不多,闲下来还可以去学骑射或极限运动等等。 充满了人文关怀。 苏缪今天的课都安排在上午和晚上,因此离下一节课还有段时间,他决定去校医院拿点药。 手机“叮”一声响,苏缪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人,一个没记住脸的贵族学生,殷切地询问他下周的午夜舞会有没有选好舞伴。 随手打开论坛,发现一溜都是在讨论这件事的帖子,而舞会的主题居然是骆殷的生日。 苏缪第一反应是,那货生日要到了? 第二反应,对了,他下周从国外回来。 才刚回来就搞这么大阵仗,真不愧是这位f1的风格。 苏缪已经到了校医院的门前,古朴的暗灰色石墙上分布着虬结缠绕的藤蔓,他手指一划,简单回复道:“有。” 发完,没再管短暂沉寂后骤然炸裂的论坛,进了校医院。 他想起来骆殷的舞会一般都是会邀请全校学生的,特招生也不例外。白思筠今年刚转学过来,想必还没参加过,苏缪打算这次带他去看看。 校医院的院长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厚重毛躁的胡子上架着一副单片眼镜,亲自给苏缪诊断。 苏缪趴在桌上,脸枕着自己的手背,冷汗浸湿了他的额角,抬起眼时,绿色的眸子还带着笑意:“我要死啦,爷爷。” 院长是医学世家出身,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在王室供职的医师,苏缪小时候免疫力差,三天两头生病,都是老院长亲自去家里治疗的。 老院长想敲他,看见他忍痛的表情又心软下来,转而揪了下苏缪脑后的小辫:“知道自己胃不好,还不注意饮食,你们年轻人成天就爱吃什么冷的,生的,都是作的!” 苏缪坐不直,只能用眼神表示附和,乖的不行。 “既然知道自己胃不好,就随身备着止疼药,早饭也要记得吃,别贪那一点多睡的时间不吃饭。” 老院长给他拿了药,看他那副动都动不了的模样,悄悄去给厨房打了通电话,叮嘱殿下的伙食要多素少辣重清淡。 苏缪并不知道自己往后的伙食被人动了手脚,强撑着和院长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接着回宿舍就睡了个昏天黑地,差点没赶上晚上的课。 第二天,他踩着下课的点逮住白思筠,对他说:“下周骆殷的生日舞会,我带你一起去吧?” 白思筠规规矩矩抱着专业书,因为刚下课,他还戴着副瓶底子一样厚的近视眼镜。和许淞临纯粹为了让自己装的更温柔的平光镜不同,白思筠因为生活在乡下,夜里经常打着便宜的手电写作业,近视度数很深。 他骨架并不大,衬衫被洗的发白,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怯怯的讨好,嘴巴习惯性轻抿着,显得脸颊两侧的肉格外的软。 长相是很讨人喜欢的那一挂,同样也是容易招人嫉恨的类型。 只见白思筠期期艾艾道:“昨天……许淞临学长也邀请我了。” 苏缪怔了一瞬。 他还没来得及质问,白思筠瞥见他的表情,抖了一下,立刻撇清什么似的解释道:“但是我还没答应他!” 许淞临作为学生会长,在许多特招生心里是白月光一般的人物。他贵为f4,却意外地性格温和,从不会凭借自己的身份或是职权去欺压比他弱小的人,当特招生们遇到霸凌,他总是会及时出现并妥善地帮他们解决困难。 苏缪冒出火气:“怎么一个两个都和我抢,我要去揍他。” 白思筠憋了半晌,终于,在苏缪转身要走之前急急忙忙拉住他,似是下定了很大决心,磕磕巴巴道: “你以后能别总是来找我了吗……” 可他是一个特招生,无论是许淞临,还是苏缪,来自他们的邀请,白思筠完全不可能拒绝得了。 这句话一出,苏缪笑容险些挂不住,表情僵在脸上。 他问:“你喜欢他?” “不……” 苏缪逼近一步:“那是怎么了,有人威胁你?” 谁知他刚一靠近,白思筠就像摸了电门一样,反应夸张地往后跳了一步,身体抖成一团筛子,带着哭腔道:“别过来!” 第3章 就这么讨厌他么。 苏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没把他的拒绝太放在心上,迅速调整策略,恢复了一贯的游刃有余:“不管做谁的舞伴,你总不能穿着学院制服去吧?” “走,”苏缪说,“带你去买几件衣服。” 白思筠一呆,说:“可是学校规定不能随意出校。” “有我在呢,打个申请的事。”苏缪看他露出苦恼的神色,没绷住笑了出来。 他平时总是懒懒的,大多是假笑或是嘲笑,很少有这样放松的表情,此刻笑起来,明媚如旭阳初升,白思筠一时愣住了。 直到走出校门,白思筠都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坐在后座自以为不明显地一眼一眼瞅苏缪。 他们一个坐在左侧,一个坐在右侧,离得很远,中间再塞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也不知道在避谁的嫌。 苏缪靠着车窗,调整了下姿势,微侧着头。他出身王室,在穿衣打扮上可谓极尽张扬奢侈,朝向白思筠的那边耳上挂了一枚碧绿的宝石耳坠,半遮半掩在金色发丝里,和他的眼睛是同一个罕见的颜色。 车灯交错映在他脸上,恋恋不舍地呼啸而去。 停好车,前座的司机弯下腰打开车门,他视线很规矩,从不多嘴。白思筠先下了车,苏缪拿起手机,给许淞临打了个电话。 “你邀请他是什么意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苏缪单刀直入问。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恶劣至极的轻笑:“他是谁?” “少废话。” 许淞临眼睛微微弯着:“看你和阎旻煜互咬,我有点好奇嘛,别生气。前两天的拍卖会我新入了一条项链,送给你赔罪,好么?” 绅士的手段,慢条斯理的试探。 这是一种宣战。 苏缪咬牙:“你对他感兴趣?” 许淞临毫不掩饰:“当然。” 苏缪冷哼一声:“他在你和我之间选择了我。” 许淞临轻笑了两声:“我承认,你的魅力确实比我大些。” 见苏缪不吭声,许淞临顿了一下,收敛起自己调笑的语气,嗓音微微干涩,不动声色地再次提起之前的问题:“你不会真的对他上心了吧?” 苏缪忽然开口,他说:“安静点。” 对面顷刻闭了嘴。 苏缪的目光扫过街角,路口人很多,对方非常敏锐,在他察觉的那一刻就立马隐蔽了自己,但苏缪还是捕捉到了对方不加掩饰的阴毒视线。 “有人跟踪我,”苏缪语速飞快地说,“中央大街十字商圈,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命令一样的语气。话音才落,许淞临的手已经拨出了另一个电话:“你出校了?申请怎么又没送到我这里。等等,你这次出去带保镖了没?” 苏缪没回答,许淞临难得带了一丝急促:“快回来,太危险了,你出校做什么?” 苏缪:“你管的有点多了。” 许淞临感觉自己被气笑了:“你从小到大惹了这么多事,哪次不是我管的?” 办公桌旁的学生会成员噤若寒蝉地看着许淞临,大气也不敢出,片刻后,所有人都听见电话对面的人轻描淡写说了句“约会”,语气十分冷酷,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而自家素来温柔的会长长久地注视着熄屏的手机,烦闷的表情中……成员惊恐地判断着,似乎掺杂了一点焦躁。 那是对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掌控的强烈不安。 苏缪慢悠悠跟上白思筠。本来他要买衣服时,新的衣服会统一由专人送到他的寝室,但太久没有出过学校,他也想借着这次的机会散散心。 如果没人打扰的话。 苏缪的眼神冷起来,柜台小姐将最新款的定制拿出来时,苏缪对她说:“我们差不多高,按我以前的习惯来就好。” 白思筠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看起来要被这里华贵的装修闪瞎了眼,柜台小姐非常有眼色,给他细心介绍着每一种衣服的选择。白思筠拿起一件衣服的标签时,差点被上面的天文数字吓到晕厥过去,整个人红成了一颗苹果。 然而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却依然非常可爱,被拉着试衣服时,好几个柜员围着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差点没把人夸到天花板上去。 苏缪靠着门框看着他们折腾,只是轻轻地笑。白思筠红着脸,觉得这些昂贵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和给乞丐穿龙袍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看着苏缪时,却突然想再精致的衣服,也配不上这人的漂亮。 他好像天生就该这么好看,穿好看的衣服,戴好看的饰品,像一件高高在上的精美瓷器,高贵而易碎。而白思筠想为他赶走每一只可能会打破这份美好的猫。 白思筠穿好衣服心惊胆战地等待他的评价,苏缪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回忆刚刚甫一露面就缩回去的跟踪者,思索来人可能是谁。 记者?私人侦探?家里的政敌?还是看不惯他的某股势力? 夏季天气阴晴无常,刚刚还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转瞬就有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苏缪的脚下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潮湿的影子。 机械手表摘了下来,在他手里扣着轻轻把玩,耳坠随着角度的微妙变动轻轻摇晃。 白思筠去试下一件衣服了。沉闷的雨点越来越近。 苏缪猛地转头。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犹带笑意的嗓音响在与他转向相反方向的耳畔:“逮到你了。” 第3章 听到声音,苏缪已经确认了来人是谁,但不妨碍他准备继续把人掀下来。 手被另一个人不轻不重的包住,不仅没放开,反而带着苏缪的胳膊拽到了自己脸侧。 苏缪回头,面色不善。 阎旻煜站在沙发靠背后,俯下。身,弯弯的笑眼还有一丝未散尽的笑意。不知道刚才做什么坏事去了,穿着休闲卫衣,本来就大的领口不修边幅地向一侧敞开,露出衣服遮掩下性感的锁骨凹陷。 一条创可贴横在他的颊侧,是上次被苏缪狠狠揍了一拳的地方,苏缪自己的伤都已经好了,他还要装模作样地贴着,仿佛想时时刻刻提醒谁一样,不知道在现什么眼。 他发尖上有一点微微的湿润,应该是雨水,带着下雨时特有的干净土腥味道,挨近苏缪的脖颈嗅了嗅。 “好香啊,”阎旻煜丝毫没有对王室该有尊重的自觉,问,“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 苏缪甩开他,淡淡道:“我没用香水。你怎么在这?” 阎旻煜仿佛忘了他们才有一次互殴的仇,不要脸地硬挤进了苏缪旁边的沙发位置上,呼出口气:“门卫那有我家的人,看见你的车出去了,跟我说了一声。” “你跟踪我?”苏缪挑起一边眉。 阎旻煜没回答,手贱地拨了一下他的头发,如同狎昵地把玩着情人的指尖。碧色的耳坠被他戳的晃了晃,带着耳垂也被拽红了。 他看着那抹红,嫌弃地吐槽道:“今天戴的这是什么,丑死了。” 苏缪当他放了个屁,就听阎旻煜继续窸窸窣窣一阵,道:“改天我送你个更漂亮的,这个衬你是挺衬你的,就是看起来太便宜了。” 能换城区一套别墅的耳饰在他口里变成了“便宜货”,苏缪懒得评价,换了个更懒散的姿势,长腿交叠,撑着鬓角远离噪音源。 在阎旻煜目不转睛的注视中,他安然地抬了抬下巴:“你专程追我过来,有何贵干啊?” “谁追你了?”阎旻煜否认地飞快,实在太快了,苏缪多看了他一眼,“那个人和我说你车上还有别人,我就猜你是不是把白思筠掳走了,所以跟过来看看。” 闻言,苏缪嘴角挑起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歪了歪脑袋。 阎旻煜本来就是随便猜测,谁知下一秒,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柔弱的声音:“阎少爷?” 一回头,还真是白思筠。 顿时,阎旻煜更生气了,怒气冲冲地对苏缪说:“你怎么真带他出来了?” 苏缪有点没听明白,他怎么觉得这话说的,比起白思筠愿意和自己出来,自己这次又带着白思筠这件事让他怨气更大呢。 白思筠不知怎么有点怕他,苏缪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问:“选好了?” “嗯。” “就要这一个?” “再、再多也还不起了。” “他不用你还,”阎旻煜在旁边酸溜溜地说,“苏大少爷家产里有半个联邦的金山,你这一件衣服对他来说砸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 白思筠看见他就想起当时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脸色隐隐发白。 苏缪感觉自己肩上搭了一条手臂。 手臂沉沉地压着他,少年好听的嗓音微哑,垂落的指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似有若无地触了一下他的脖颈。 阎旻煜轻笑了一声:“还傻站着干什么?” 白思筠在他极有压迫感的视线下,仍顽强地对苏缪重复了一遍他的决心:“我会还你的。” 第4章 阎旻煜似笑非笑,肉眼可见的不怀好意,逗他:“你打算怎么还?” “……”白思筠吭哧半晌,“我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他不缺保姆,”阎旻煜懒懒的说,眼看白思筠还在坚持,在苏缪表态之前,抢先截胡道,“不过我挺缺的。王室有带佣人进学校的特权,我可没有,你给我打工,我给你还债。” 一只手挡在他唇前,阻止了他接下来越来越无理取闹的话。 手指微曲,精心保养的手背能看见交错的嶙峋血管。苏缪拿那种看败类的眼神看他。 苏缪没有碰到他,只抬了一下就放了下来,动作透着不容拒绝的冷淡。他说:“不用听他的。” 他抬起眼睫:“这两天如果有其他人要送你衣服,记得都拒绝他们。不论最后你是否选择成为我的舞伴,我都想看见你穿上它的样子。” 白思筠红着脸先往车库走了,平时最爱追着他跑的阎旻煜今天反常地落在后面,跟苏缪啧啧称奇:“刚才那番话,我还以为你被许淞临附身了。” 苏缪:“如果你没别的事,能赶紧滚蛋么?” 阎旻煜又去拽他的耳坠:“不想滚,当然,你求我的话我会考虑。” 他对苏缪的态度与面对其他f4时截然不同。傲慢,轻佻,一贯的令人牙痒,仿佛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姿态。 而最开始,也是这个人,曾经最为厌恶苏缪,厌恶到几次剥夺了他在f4中的话语权。 苏缪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 苏缪站在落地镜前,拂开额头的发丝。 今晚就是骆殷回来的时间,也是他的生日。每个f4在学校都有一栋自己的独栋别墅,骆殷的别墅就成为了今天午夜舞会的场地。 骆殷的家里是联邦如今最有影响力的家族,掌握着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力,联邦会议上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是他们家的人,一举一动都影响着世界财政的风雨。比起被架空的王室,他们更像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王。 而骆殷,就是骆家的下一代掌权人。 就在今天早上,苏缪起床后在楼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是苏家的管家。管家微微躬身,恭敬道:“殿下。” 苏缪的手上还有未干的水珠,他自然忽视了眼前的人,坐在饭桌前享用他的早餐。 年轻的管家大概早就料到了他的态度,神色不变,只继续弯着腰。 苏缪咽下最后一口米乳,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什么事?” 管家直起腰,仍毕恭毕敬道:“由于您一直不接电话,寄到学校的信件也没有收到回复,因此家主派我来,带您回家一趟。” 苏缪的动作瞬间停了:“现在?” “是的。” 苏缪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下去:“我早上还有课,没空。” 管家低垂的眼睛抬起来一些。苏缪在苏家时,在他眼前永远都是穿着整齐,一丝不苟的,仿佛家里施加于他的重大压力都被他一股脑披在身上,穿的久了,就脱不下来了。 而此刻,苏缪放松下来,穿着宽松的睡衣,精细的布料服帖地垂落,抱着冒热气的玻璃杯,垂下的视线柔软,整个人像一团松软的雪。 这团雪随着他的到来重新变的冷硬,了无生气。 管家转开视线。 继续道:“请殿下放心,我已经打电话通知过校长和相关的老师,并派人去录课了。” 苏缪放下餐具,重新往楼上走去。 管家突然忍不住道:“殿下。” 苏缪冷冷地看过来,这个眼神让管家想起来与家里新的小主人的一面之缘,他只比苏少爷小三岁,两个人的灵魂却是完全不同的底色,明明都是孩子。 “还有什么事?” 管家回过神:“家主让我转告,会在骆少爷的生日晚宴前将您送回来的。” 苏缪嘲讽的一笑。 他父亲的意思很明确。 王室竟也沦落到要靠攀附贵族来维持了。 王室的车低调地离开学校,穿过罗塞河与观赏园林,到达了王宫。 直到黄昏时才回来。 有恰巧此时下课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校门外插着皇家旗帜的豪车,车门打开,苏缪面色阴郁地迈出来。 眼尖的几位发现了他额角多出来的破口,悄悄掏出手机想偷拍一张,却被苏缪敏感地察觉,目光在那人身上扫了一眼,视线很轻,随即偏开头去。 衬衫袖口别起,露出瘦长的小臂,手腕骨节分明,橙红色的晚霞洒在他身上,却不带一点温度,好像一不留意就要碎裂了似的。 那些人登时就按不下拍摄键了。 他们本来以为那位传说中的私生子会和苏缪一起来学校,就连苏缪也以为自己今天会见到那对母子,可惜没有。 苏家家主非常珍视这个新王妃,以至于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防着。苏缪去王宫后,只听说了新王妃卧病在床,而他的便宜弟弟已经被先一步送去了弗西公学。 弗西公学的学制是从12岁到20岁,苏缪今年十七,那个小孩也正好是刚入学没两年的年纪,就被顺理成章送来了这里。 他被叫回去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他那刚愎自用的父亲无法容忍自己的孩子久无音讯,更何况据说这个孩子还在学校惹出了很多事,譬如追求一个贫困生。 这让家主非常愤怒,他们照常吵了一架,苏缪被砸过来的瓷器割伤了额头。 苏缪心烦意乱地回到别墅,开门时智能机器人却提醒他今天来了一位新访客。 他随手翻了下来客信息,看见一张冷肃的脸。 门打开,会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闻声抬起头。 比起像素里略微失真的脸,眼前的人气质更加具有冲击力,他五官极其锋利,浓深的眉毛压着眼睛,鼻梁很高,眼窝深邃,看人的时候,总让苏缪想起狩猎中的猛兽。 然而,眼下一颗痣却冲淡了他的攻击性,平添了许多冷冰冰的性感。 看见苏缪进门,苏缪微微颔首,骆殷站起身,以皇室敬礼向他致意。 苏缪心想:小古板。 骆殷深深注视着他,开口:“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瘦了?” 他没问苏缪额头的伤是哪来的,苏缪也懒得说,他随口敷衍了一句,转身上楼换衣服,把客人一个人撂在客厅。 四十多分钟后,苏缪下楼,看见骆殷居然还没走。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你不去准备晚上的生日宴会,在我这待着做什么?” 就算今晚的宴会并非很正式,但怎么说宴会主人不出现还是很不合适。 骆殷喝了一口手里的凉茶,淡淡道:“我听人说,你和阎旻煜最近为一个贫困生争的头破血流,现在甚至连阿许也参与进来了。” 苏缪张了张嘴,啊了一声。 骆殷不客气地喝完了他花大价钱拍卖来的好茶,放下茶杯向后靠,语气透着股“啧,真麻烦”的厌倦:“人我带走了,你们几个要是再折腾,我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他身材高大,几乎占据了大半的沙发,存在感极强。苏缪说:“你这是犯罪知道么?” 骆殷悠然自得:“尽管去联邦法庭告发我。” 苏缪嘲道:“终日打雁小心被雁啄眼。” 他知道骆殷暂时不会做出什么危害白思筠人身安全的事,顶多只是警告几句,但他和阎旻煜的争斗再发酵下去就不一定了。 骆殷看着他的脸,许久,直到天色彻底沉下来,智能家电“啪”的一声打开了别墅里所有光源。 沙发角的护眼灯照在苏缪的脸上,他像一只未被驯化的猫,喜欢摆出一副高傲又看不起人的模样,明明挠人的爪子和总是乱飞的头发都那么软。 二人又心平气和聊了几句才往宴会走。苏缪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骆殷从国外回来就跑到他这里扯些有的没的,直至到了地方,骆殷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提了一句:“对了,今天木森那帮人说今天为舞会设计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我想你会感兴趣。” 苏缪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额上的创口被他用头发简单遮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骆殷,他连来都不想来。 闻言回道:“什么?” 许淞临和阎旻煜已经挑位置坐好了,他们在二楼,能居高临下俯视整个宴会场景。 落座后,许淞临皱眉问了一句他的伤,被苏缪不轻不重地挡回去了。木森作为骆殷的狗腿也上了二楼,正笑呵呵地和骆殷汇报着什么。 撞到苏缪打量的视线,骆殷抬了抬下巴。 木森跟得了圣旨似的,大跨步走回楼下,提高声音道:“今天是骆少爷的生日,我提议,在舞会正式开场之前,我们先进行一个热身活动。” 人群躁动起来,苏缪注意到角落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特招生,莫名眼皮一跳。 他走到了玻璃围栏前,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第5章 木森招呼道:“大家有没有什么想玩的游戏?集思广益一下,来来来……” 人群呼声不断,忽然,木森笑容扩大,大声道:“就这个!” 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富家子们哄笑起来。阎旻煜好奇地挤到苏缪旁边,说:“笑什么?游戏到底是什么啊?” 下一秒,木森就说:“等一会大厅灯光会同时熄灭,倒数十秒后,只随机留两束光,第二个被光照到的人可以指挥第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事。”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木森:“当然。” “不想做怎么办?” “那就罚钱呗,在场的人一人一万好不好?” 在场足足有几百号人,这笔钱对大部分人来说不值一提。众人把看好戏的目光转到了那群凭借奖学金才能勉强维持生计的贫困生身上。 笑声回荡在大厅。木森拍了拍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好了,现在这边熄灯了!” 随着话音落下,别墅陷入一片黑暗。在灯光消失的前一秒,苏缪看见木森抬起头,似乎往自己这边的方向看了过来。 邀功似的表情。 似乎应验了他的预感,十秒后,一束光打在了门口的位置。被照到的人似乎才刚刚进门,茫然地看着四周包裹住他的不怀好意的人群,下意识想走,却被不知道谁一把拽住了胳膊,往前推去。 那人踉跄了一步,扶住旁边的餐桌,光束附骨之疽般紧跟着他,不知所措的神情被众人尽收眼底。 下一刻,视线骤亮。 第二束光打在了苏缪身上。 第4章 惨白的光束打在苏缪的身上,他的皮肤很白,就显得额头没有仔细处理过的伤口格外醒目,视觉上强烈的冲击力让所有人心里轻轻一颤。碧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果然如此”的冷淡,睫毛投射下淡淡阴影,漂亮得不似真人。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是转头象征性询问了一下:“这是谁?” 木森喉咙颤动,好几次差点没发出声音,在苏缪投射过来的视线中,他道:“……他是满潜。” 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苏缪知道,那个鸠占鹊巢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就姓满。他在众人的表情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有多事的人去拽那个叫满潜的男孩,他是全场年纪最小的人,个子还没长开,很大概率是被骗来这里的,此时还搞不清楚情况。 光束以外的黑暗中伸出几双手。但不知怎么,满潜抬着头,整个人木棍似的戳在地上,被拽的弯下了身子,目光却没离开过苏缪分毫。 此刻对他来说,周遭满是黑暗,他只能看见那束光。 一旁的阎旻煜低声:“这人怎么……” 他有些不爽,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的不快。 直到差点再次被人拽倒,满潜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低下头,人们推搡着把他送上二楼。 苏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其他人预想中高兴或者满意的表情,像置身局外看着这一场闹剧。 满潜的脸上满是羞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耳朵红的像晕开在洁白床单上的葡萄酒。 他个子不低,还没长到能看清大人们之间暗潮汹涌的年纪,眸子里还有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单纯,纯黑色的发丝,黑珍珠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等。 苏缪心想,我这是被当猴耍了么? 他们认为,我应该顺他们的心意,表演一场好戏,供人取乐么? 众人的视线聚焦于聚光灯下,其他f4作壁上观,他们像剧本早已谱写好的跳梁小丑。满潜是赶鸭子上架,而苏缪正在被有预谋地谋杀。 明面上他是剧本里的胜利者,实际施暴的权力归属另有其人。 这让苏缪生出一股无由来的好笑。 他抬起眼睛,环视一圈。 骆殷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体,随后,就见苏缪勾起了漂亮的唇:“骆殷,这个游戏我不喜欢。” 骆殷心里微微一动。 他看出了苏缪的想法,以及那其中隐秘的愤怒和难堪。 骆殷没有明面上表态,只提起嘴角,轻轻一哂。 于是,苏缪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绿眼睛看向提出游戏方案的木森。 仿佛有谁点燃了一根火柴,空气里“噼啵”一声响,滚热了话音间的短暂空白。 苏缪的眼神似乎只是把他当做一条执行命令的狗,木森心里升起被轻贱的恼恨,可看见苏缪略显苍白的脸,却在恼恨之上,涌起了别的情绪。 苏缪淡淡道:“诸位,别把你们自以为是的讨好太当回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即便是没落的王室,也是王室,他们骨子里的自大和骄傲凌驾于所有其他血统之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允许自己被卷入这种无聊愚蠢的惩罚游戏里。 他们彻底得罪了苏缪。 延迟的惊慌席卷了这个大厅,许淞临上前一步,试图和以往一样以学生会长的身份控场:“阿苏……” 让人意想不到的,苏缪拂开了许淞临的手。他说:“但我会遵守游戏规则。” 众目睽睽之下,他越过阎旻煜和许淞临,走到了满潜身边。 这个男生,和他的母亲鸠占鹊巢地住进了自己家里,用他妈妈留下的碗筷,睡他妈妈睡过的床,他一生没低下过头颅的父亲,为了这对母子砸伤了他的脸。 满潜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鼓动。 一下一下,随着苏缪的接近愈来愈清晰。 过往的生命里,他独自一人,只能靠着邻居家好心的奶奶偶尔接济勉力为生。奶奶没有经济来源,于是他每天放学之后,都会收集别人不要的塑料瓶扎成一捆出去卖。 再长大一点,他就去帮人看场子,当打手,小崽子的年纪,资历却比谁都深,手段也比谁都狠。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沉沦下去,却如夜盲者见光,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太美了,像施舍一样,为他日渐麻木的灵魂镌刻了一枚金子。 苏缪两只指尖托起了他的下巴,压下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脏砰砰直跳,满潜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要被加速的血液撑炸了。 忽然,苏缪笑了一声。 他收回手,用手绢擦拭着,轻描淡写地颁布了他作为游戏得利者的命令:“绕学校跑十圈吧。” 气氛凝滞了一秒。 大概没人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个非常幼稚,既没有侮辱意味,又显得有些蛮横的命令。 他不惩罚这个私生子吗? 他不讨厌这对强行与王室攀关系,从贫民阶级一步登天的母子吗? 随后,苏缪眼睛里的光动了动,他露出一个小孩子施以恶作剧的恶劣笑容,补充了第二句:“一小时内回到这里,如果跑不够十圈或是超过了时限,就自己离开,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他看谁都这个眼神吗?厌倦的、无论贵族或是贫民,都不放在眼里的眼神。 …… 热身游戏落幕,宴会又回到了熟悉的推杯换盏。苏缪坐回沙发上,许淞临说:“阿苏,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特别吓人。我以为你会揍他。” 苏缪心不在焉地说:“有吗?” 阎旻煜翘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搭在桌子上,闻言放下手里的游戏,煞有介事道:“有的,你的脸在光下特别白,嘴唇又……”他视线下移,不知怎么,咽回了剩下的话,“像古时候传说的吸血鬼,我还以为你要揍人了。”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挺吓人的。苏缪失笑。 许淞临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突然想起什么说:“我让人去看着点那孩子,学校这么大,一小时跑十圈下来没几个人能受得住,路上估计还有人捣乱。阿苏,你也太狠了。” “我觉得没什么,要说狠还是阿骆狠,”阎旻煜说,“上次有个人……靠,你不长眼吗?” 阎旻煜一把推倒了不小心洒出酒液的侍者,酒水,碎玻璃流了一地,那人却忙不迭爬起来,不顾身上疼痛,先跪着擦拭阎旻煜西装上的污渍:“对不起,对不起阎少爷,我……我会赔你的。” 他说话间抬起那张清秀的脸,阎旻煜眯了眯眼:“你长得倒是还不错,挺合我胃口。” 或许是因此,他才大发慈悲放过了侍者,把西装外套一脱,直接盖在了那个人脸上。 没有人对他的行为作出任何反应,阎旻煜大咧咧靠在沙发上,接着道:“之前说到哪了?哦,那个人借家里的关系越过了骆殷,直接找上了骆家长辈,想让长辈对阿骆施压,给他家的生意放开一点限制。结果怎么样?阿骆人在国外,还能隔空把人从学校揪出来,最后那个人受不了了,主动退学。” 从弗西公学退学的学生,无论家里有多么大的势力和财富,都不可能再被其他任何学院接纳了。 第6章 没有闪闪发光的毕业证明,就等于人生走上了死路,如果那家贵族恰好年轻一辈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的话,这个家族就算废了。 骆殷:“……如果我没记错,这种事不止我做过吧?” 阎旻煜也想起来了:“对,苏缪也干过,不过他是让人主动退学的。当时他把人家揍的呀,吓的校医院长差点当场递辞职。” 骆殷:“暴力倾向的传闻不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阎旻煜:“实际上也没说错。” 苏缪:“……” 苏缪觉得自己与此二人不对付,很大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们总爱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反复提。 阎旻煜满不在乎地说:“而且那人还不是贵族,只是个特招生,失学不过就是让他们重回原来的阶级,也是为他们好。” “我赞同,”许淞临俯身,手肘搭在膝盖上,歪头看着众人笑,“如果是贵族,当年那件事就不会那么好解决了。” 看台上其乐融融。 这种场合下,每个人都必须做到得体、礼貌,并抓紧时间与更高阶级的贵族搭讪,一场舞会下来耗费的何止是精力。与他们相比,f4的随心所欲让所有人感到羡慕。 “我出去一下。”苏缪站起身,无视了阎旻煜递过来的酒,见几个人都看着他,他顿了一下。 然后对骆殷道:“我是不是还没对你说生日快乐?” 骆殷没说话,眸光却发生了不明显的变化,好像是期待,又好像没有。 “生日快乐,”苏缪笑着说,“祝你明年也这么有钱。” 骆殷右手放在胸前:“多谢殿下。” 许淞临也笑起来,配合地举起酒杯:“阿骆,生日快乐,礼物已经派人送到别墅了。” 阎旻煜一手拉苏缪:“你要去哪?”一手举起酒杯和骆殷碰了一下,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他收到的礼物那么多,你的肯定已经被淹没了,所以我直接送进了他房间里。” “很聪明,”端坐着的骆殷似笑非笑,“所以你进我房间了?” 苏缪的手腕被阎旻煜死死握住,一副死也要拉他垫背的样子。苏缪说:“我去趟卫生间。” 阎旻煜见骆殷盯着他,显然是要把自己与苏缪抢人互殴的账一起算了,连忙站起身:“我和你一块去!” 他非要跟着,苏缪叹了口气,伸出手。 按住了阎旻煜脑袋,把他摁回了沙发上:“我回来你才能去,尊贵的会长大人说过了,不让你和我单独待在一起。” 指骨修长,袖口传来浅淡的香气,阎旻煜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闻到了一股浅淡的烟味。 像朗姆酒一样的,悠远而绵长,带着勾人遐思的甜。 苏缪走了。 推开卫生间的门,他检查了一下没有人,反手把锁关了,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仔细看,仿佛是踉跄了一下。 随后,苏缪靠在瓷砖洗手台上,深深地吸着气,点燃了一支烟。 缭绕的烟雾打着卷蔓延而上,散发出清淡的甜香,熏湿了微颤的睫毛,碧绿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气。 他没有瘾,算来从第一次自学抽烟到现在,大概并没抽过几次。 但只要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无论是施虐欲,还是其他的。苏缪生长在王宫,学会了标准的礼仪、得体的谈吐,却从没有人教过他如何纾解这些从心底泛上来的,恶心的欲。望。 苏缪讨厌这样被生理冲动控制住的自己,他抖着手掐灭了烧到一半的烟,又抽出了新的一根。 纤细的烟卷仿若重量千斤,差点握不住。 直到抽完了三根半,苏缪起伏的心绪才重新平静下来,从早上看到管家起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黏腻感都溶解在了尼古丁里。他背靠洗手台,后脑勺顶在镜面上,长长出了口气。 厌倦,极致的倦。 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一进门,就皱了皱眉:“诶呦,这是抽了多少烟呀。” 苏缪看过去,她才猛地意识到里面的人是谁,“啊”的一声:“殿下。” 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对她来说是万万不能忤逆的,一个心情不好,就足以碾死他们普通人平凡的一生。 清洁工握着打扫工具不敢动,反而苏缪直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狼藉,离开时,对她道:“抱歉。” 然后,他给骆殷发了消息,从后门离开了别墅。 夜晚的弗西公学十分安静,除非像骆殷生日这种特殊情况,平时都是有宵禁的。此刻路上没什么人,悠扬的音乐从背后的不远处的建筑里传来,苏缪看了眼时间,猜测是舞会开始了。 属于这些学生的夜晚才刚刚开始,闪烁的灯光和灰暗的天空像两种极端的对比色。苏缪一个人走在鹅卵石小径上,看树影如鬼影。 幸亏校长之前突发奇想在校园里播放钢琴曲的决定被集体抗议取消了。 夜风很凉快,苏缪感觉自己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但破口只有细细一条,因此这疼痛并不强烈,只是有点痒,时刻提醒着它的存在。 苏缪停下脚步,感受了一下这种奇异的痛楚,竟然从里面品出了一点舒爽来。 前方传来声音,细微的,像夏蝉蹭了蹭翅膀。苏缪双手插在兜里,抬起眼皮。 鬼影被分开,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孩。 是满潜。 满潜余光看见苏缪,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脚底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飞快整理了一下自己,兴冲冲朝苏缪跑来,挨近了,似乎又怕自己身上沾染的夜露沾染到苏缪,就小心翼翼地退了一点。 没退太多。 他湿漉漉地站在苏缪面前,头发被汗津透了,软趴趴地垂在耳朵上,胸膛剧烈起伏,还喘息着,眼睛却亮晶晶的。 苏缪打量着他。 心想,像狗一样。 第5章 满潜身上还穿着衬衫,制服外套已经脱了,被他挂在臂弯里。他的个头已经抽长,骨架却并没有完全长开,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和瘦。 即使跑的这么狼狈,他洗到发白的衬衫依然是规整的,在冰凉的夜风中卷着好闻的皂角香,袖口挽起,像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那样,在这遍地精英的虚伪社会中显得格外接地气。 苏缪不太关心地随口问:“其他人呢?” “我甩掉了,”满潜说,视线微微下瞥,像是不敢看他。 苏缪:“哦。” 哦完,二人面面相觑,他想起自己那个玩笑似的命令。 满潜应该是和他一起想起来了,认真地说:“没有别人看着,我也跑完十圈了。” 明明只大三岁,苏缪听着这番话,却突然有种带孩子的错觉,不禁有点头疼,恹恹地摆摆手:“知道了,我走了。” 谁知,那叫满潜的毛头小子却声也没吭地忽然上前,一把拉过苏缪挡在身后,抬起手。 苏缪:“你……” 话没说完,就瞥见幽密的草丛中有白光划过。 像一道鬼影。惨白的光影在满潜露出的小臂上一闪而逝。 满潜这小屁孩看着年纪不大,心思却格外机灵,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说:“你经常遇见这种事吗?” 他有着小动物一样的机敏,反应也很快,是个当保镖的好苗子。 苏缪没回答,他有点好笑,满潜才刚刚到他胸口高,他却诡异地品到了一点安心的味道。 大衣在风中猎猎而动,他推开了满潜:“你被拍到了,最近小心点。” 离得近了,满潜才察觉到他隐藏在黑暗夜色里的苍白脸色,以及深埋在平静情绪里翻涌的烦躁,像冰面下的巨浪。即使满潜知道这浪不会砸到自己,也依然心悸了一瞬。 因此他被轻而易举地推开。 苏缪翻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满潜怔愣在原地,恍惚抬手,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随后,他抬起眼,看向苏缪离开的方向。 刚刚的烟味不是错觉。 别墅里原本震耳欲聋的音乐突然停滞了,沸腾的人声从别墅里挪到了别墅外。 弗西公学似乎一瞬间从沉眠中清醒过来,这样的动静,刚刚的偷拍者不可能跑得掉。 之前跟着他的学生的交谈声远远传来,满潜回过神,从另一条路离开。 树影婆娑,遮掩了少年蓬乱发丝下通红的脸。 。 【最近s怎么了?】 【那天生日会不是开到一半,l就让我们走了吗?据说是s被人跟踪,f4要彻查这件事。】 【是啊,那天还没玩够呢。可恶的跟踪犯!】 【最近联邦局势不太平,各位都注意点,学校安保都增强了。】 【喂,楼上,论坛禁政治话题,你想被封号吗?】 【会长很好说话的,你求个情就放出来了,用不着太紧张。】 【别忘了他也是f4之一。】 第7章 【我是楼主,楼里聊的好像偏题了吧,我的意思是,最近s好像不开心。】 【不清楚,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上次生日会也是提前离席,有和他一节课的人知道怎么回事吗?】 【s一直都挺低调的。】 【除了打人的时候很高调(哈哈)】 【同节文学课的人在此,最近不怎么见他来上课,好久没看见小王子漂亮的脸了,想他ww】 【……】 【楼上收敛点,小心收到皇家私人邀请函哦。】 【s是谁啊?求解码。】 【请细看关键词,这和已经解码差不多了吧。】 【没人关注一下当时s从王宫回来之后脸上的伤吗?那一看就是被砸的吧。】 【图片】 【好美的脸,神的遗作……】 【这光打在他身上真是绝了,楼上报了摄影课吧。】 【非也,本人不具备任何摄影天赋,只是s的脸能抗住任何死亡角度。】 【求楼主关贴。他的照片不能外传,我们偷偷私藏就好了(苍蝇搓手)】 【这么看,s不开心,就是因为那个私生子吧?】 【说私生子也太高看他了,明明和王室没有血缘。】 【上次生日会已经试过了s的态度,s不是说过了让他滚出学校?】 【他自己不肯滚,我们来帮帮他。】 【别忘了,没有s护着,他只是一个特招生而已。】 。 苏缪生病了。 上次从舞会回来后,他通宵打了一晚上游戏,第二天顶着一头乱毛和硕大的黑眼圈去上早课,浑身散发冷气,因此没一个人敢靠近他。 暗潮汹涌的秘密计划在越来越多人心中心照不宣地滋生,苏缪对此一无所知。 他在和白思筠去吃饭的路上,彻底病倒了。 白思筠原本神思不属地走在苏缪身边,他一直深深的低着头,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脚步不要超过苏缪,因此并没有看到苏缪隐藏在冲锋衣里潮红到有些不正常的脸。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白思筠的肩上,他大大的吓了一跳。 那只手体力不支地滑了一下,苏缪骤然没了支撑,向前倾倒。 再醒过来时,他靠在一个人怀里,首先听到的是水声,似乎在离他晕倒的地方不远的水池边。紧接着,听到了白思筠近乎绝望的哭腔,他打着哭嗝,似乎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和人诉说着什么。 但苏缪没听到对方的回音,锈住的思维慢吞吞地转动了一下,意识到白思筠是在打电话。 “我没有看到他不舒服……周围没有其他同学,我搬不动他呜呜呜呜……” “不是的!我没有要求他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 哭声渐渐弱下去,苏缪调动着为数不多的精力猜测着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下一秒,就听见白思筠呜咽了一声:“会长……” 苏缪:“……”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爬起来,在白思筠反应过来之前取过他耳边的手机。白暂的指尖冰凉的吓人,白思筠却像被烫到了一样,任由他把手机拿走。 苏缪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嘴边:“别欺负我的人。” 他嗓音里带着含糊的鼻音,滚烫的呼吸似乎烧热了这片空气。白思筠看见他殷红的唇凑近自己刚刚才碰过的地方,立刻掩饰什么似的低下了头,坐直了些。 垂下头,一眨眼,眼泪就滚到了白瓷砖上,洇出一小块暧昧的水痕。 他不敢看苏缪,只盯水痕。 电话对面有风声,许淞临无奈的嗓音透过电流声传来:“我在来的路上,白思筠一会还有课,你先让他回去好么?” 苏缪冷哼了一声。 白思筠软软地叫了一声:“殿下,你还好吗?” 许淞临隔空对他说话,嗓音极其温柔——在苏缪听来这叫做作:“小白,你先走吧,我很快就到了,还有三分钟就要打上课铃,如果迟到扣分,这次我可不会给你打掩护。” 苏缪对话筒道:“拉黑了,不用谢。” 弗西公学的学分关乎奖学金,白思筠肉眼可见焦急起来,但又放不下高烧的苏缪。 苏缪的头又开始晕,低血糖加上发烧,让他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半张脸藏在黑色的冲锋衣领里,白的像瓷,绿色的眼眸在金色额发后看不分明。 他抱臂缩成很小一团,背后的水池喷泉炸开,水珠却仿佛自带生命似的,不忍心沾湿他。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过来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是个长相清俊的男生,用塑料袋拎着一袋刚从食堂打的饭,上面有食堂一层的商标,是特招生吃饭去的最多的地方。 他先看见苏缪,愣了一下。 随后,那人就注意到了白思筠红红的眼眶,眼里泛起怒气,对苏缪大声道:“你打他了?” 白思筠认出了他,立刻站起来:“任洵,你怎么在这?” “你别管我!”任洵走到了苏缪旁边,“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思筠慌的拉他——没拉动,任洵看着瘦,力气居然不小,见白思筠护着苏缪,恨铁不成钢地转向他:“你还要帮他?你知不知道这些特权阶级都是怎么看你的?他们私底下最喜欢压榨、侮辱、诋毁,他们眼里除了特权阶级以外的人就不算人,你明不明白。” 白思筠的脸涨的通红,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推搡开任洵:“任洵!请注意你的措辞。” 任洵被推的趔趄一下,手掌抵住了水池边,勾着的塑料袋没抓住,饭洒在了地上。 见状,白思筠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他蹲下身,想帮着清洗这些垃圾:“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我会赔你的……” 任洵深深地看着他,恶狠狠推了回去,吐出两个字:“叛徒。” 白思筠手上动作一顿,又接着清理,头发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但苏缪知道他哭了。 耳畔响起连绵不断的嗡鸣,苏缪揉着额角,看向疯狂吐息着的任洵。 “你这当着和尚说秃驴的毛病是哪学来的?”他站起身,顺便把蹲在地上掉眼泪的白思筠揪起来,“什么时候蛔虫成精了,连我们心里想什么都知道了。” 他刻薄起来简直不近人情,高烧也耽误不了攻击力。 洁净的路面与地上格格不入的饭菜像一种极致的对比,嘲讽地扑打在任洵脸上,他脸涨的通红,手握的死紧:“你懂什么?你知道你那些恶心的喽啰在学校都做什么吗?他们以狩猎贫困生为乐,当一个没权没势的特招生成为狩猎目标,他会被全校的人以任何或正当或离谱的理由霸凌。面对一个人可以逃跑,面对整个学校的人,你告诉我,他怎么逃?怎么安稳地生存下去?” 这是苏缪第二次听到“狩猎”这个词,他突然顿了下。 随后上前一步,语速几不可见地加快了一点:“狩猎到底是什么?这是谁先提起来的?” “没有谁,”任洵冷冷地说,“弗西公学的老传统了,没有人会把这个词放在明面上。这里从根里就是腐败的,狩猎,只是供特权阶级玩乐的手段而已。” 苏缪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还想说什么,突然,白思筠惊呼一声,一股力量横生,撞在了苏缪身上。 近距离的,苏缪看清了任洵眼里的恨意。 发烧让他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但很快,苏缪反手揪住任洵的衣领,在自己落入水之前把他往水里砸去。 水池很深,几乎就在任洵落水的下一秒,苏缪的全身也沉了下去。他呛咳几声,一脚踹开挣扎的任洵,往岸上游去。 衣服吸饱了水,死死压着他发软的胳膊,苏缪听到了混乱的尖叫,上课铃声,似乎还有许淞临的急喊。 水蒙在他的耳膜上,听不清楚,额头上的伤口被不算干净的水刺激的生疼。 一瞬间,苏缪甚至想,要不就这样吧。 第6章 苏缪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太健康。 那个想法只闪过一瞬,他的手就搭上了瓷台,湿漉漉地爬上岸。 不知道谁想过来扶他,可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皮肤,苏缪就又沉进了水里。 最后他和任洵一起被捞了上来,苏缪的眼睛都被水糊住了。许淞临勉强维持镇定,给他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你怎么样?” 一摸额头,烫的吓人。许淞临手都有点抖,对电话里的人道:“快一点!” 一只手搭在他拿手机的那只手上,苏缪呼吸还带着颤,抬起眼说:“等会。” 许淞临一怔:“你要做什么?” 苏缪咳嗽着爬起来,发尾还滴着水,他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神却有点疯。 不健康就不健康吧。 苏缪放任了心中近乎疯狂、病态而隐秘的亢奋,走到了刚刚被捞起来的任洵旁边。 蹲下身,白思筠担忧地看着他们,想劝些什么,撞到苏缪的眼睛,就说不出来了。 第8章 苏缪拽着任洵的脖子让他抬起头来,滚烫的肌肤相触,他却笑的很开心:“做得很好。” 任洵急促的呼吸着,方才窒息的恐惧仿佛还灭顶似的笼罩在他头上,以至于听到苏缪的声音,就下意识一抖。 “你的勇气可嘉,但单枪匹马是成不了事的。”苏缪垂着眼睛看他,“你问我一个人面对一学校的人怎么逃,那我也要问你,每年弗西公学招生比例普通学生占八成,有贵族身份的人占二层。明明是少数人指定的目标,你们多数人为什么要跟着狩猎同类?” “学校严令禁止学生之间划分阶级和霸凌,甚至为特招生专门制定了保护规定,你们为什么不利用这样的便利反抗,为什么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他握住任洵后脑勺上的湿发,带着笑意的脸凑的极近:“从弗西公学出去的人,即便曾经是特招生,也与其他贵族有同等的资格和权力竞争。这么多年,你们的同盟之中,难道没有一个人回来拯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同伴吗?到底谁是叛徒,你的杏仁脑壳想清楚了吗?” 许淞临把他刚刚落下来的外套重新披在他肩上,周围的学生听着他这番完全不符身份的发言,纷纷呆在了原地。 苏缪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且无法无天。 许淞临目光扫过狼狈却仍含怨气的任洵,对旁边的人一点头。学生会成员立马上前,拉开了惊慌失措的白思筠,又把任洵拽走。 白思筠挣开学生会的桎梏,看着许淞临,他眼眶还是红的,目光却是从没有过的坚定:“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先去医院?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淞临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以气声告诉他,王室百依百顺养大的独子,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去。 任洵终于眨掉了眼里的水珠,眼神有些涣散,却控制不住地想着苏缪的话。 他心想,怎么可能呢,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苏缪怎么可能了解他们呢? 一定是圈套,诱他们自投罗网的圈套! “认命吧,”苏缪不带感情的绿色眼珠看着他,投射着水池的光,流转间异常的亮,“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注定是要被别人踩在脚下的,如果你有能力,你就把他踩回去,没本事,就不要随便找死。” 一股寒意顺着任洵的脊柱爬上来,他剧烈颤抖起来。 苏缪反复挡开许淞临的手终于放了下去,他转头,接过来一杯热水,而此刻校医院的车也赶了过来。 就在这时,任洵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痛苦的不甘:“那你为什么不帮忙!f4凌驾于其他学生,为什么只是作壁上观,默认霸凌和真正犯罪有什么区别?” 这下,就连白思筠都看不下去了,难得露出了生气的表情:“任洵!” 苏缪心里暴躁的想关我屁事,但维持面子没说出来。他动作没停,水杯不受影响地送到唇边,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色。 热水捂暖了他的眼神,苏缪漫不经心地往下撇了撇嘴角,似乎是在嫌弃白水没有味道。透明玻璃的水随着他的动作荡动片刻,覆在他脸上的光影便也动了起来。 任洵突然不吭声了。 他着了魔似的注视着这一幕,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回过神来,他狠狠一哆嗦,本能试图去寻找同盟,转头看,却发现包括白思筠在内的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安静,似乎不愿打破这份静谧。 苏缪脸上还残留着水珠,他把额发抹开,露出白暂的额头和上面粉白色的伤疤。 他说:“我有时非常惊叹于你的脑回路。” “为什么要向你看不上的人摇尾乞怜?” 。 苏缪换了件干爽的衣服就走了,至于之后的事,他懒得管,也没精力管。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缝里像灌了十公斤的酸水,僵硬的脊背像一张绷紧的弦,有点想吐,还好没吃东西吐不出来。 许淞临目送他和公然翘课的白思筠离开,回过头,方才柔和带着恰到好处关心的表情骤然淡了下去。 他脸有些沉,甚至和任洵这些特招生记忆里平易近人的模样相差甚远,并没像往常一样进行一些礼貌的寒暄。 而是充满遗憾地看着任洵:“你也先去校医院处理一下吧,之后我会详细了解清楚缘由,按校规进行处理。” “以后遇到问题,就去双子楼顶找学生会,我一直都在。学生会的每一位成员都会为弗西公学的学生负责,所以,尽量不要再发生类似的冲突,好吗?”他笑着说。 许淞临对任洵伸出手,那双手干燥、宽大,看起来充满十足的安全感。 任洵不敢动。 他突然惊恐地意识到了苏缪刚刚那番话的更深层含义。 许淞临也是f4之一。他总是在特招生们被欺负时及时出现,让自己在学校占比巨大的特招生心中树立起高大的形象。 但他为什么不彻底解决那些霸凌呢? 是他做不到吗?还是认为被他借此亲手拯救过的学生更有价值呢? 。 苏缪在校医院挂点滴,睡了一觉,点滴还没挂完。 他烧还没退,昏昏沉沉地缩在柔软的被子里,半梦半醒间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快速转换的色彩和环境晃的他脑袋疼,冰凉的手胡乱抓了一把。 他本来以为会抓到什么东西,怕用力太大抓裂了,刻意放松了力道,实际上却什么都没碰到。 “咚”的一声,巨大的空茫感席卷了他,苏缪心口一空,在无尽的寂寥里睁开眼。 病房里透进来的光束浮动着细细的灰尘,不知道谁这么有闲心,在他床头插了一朵小白花,没有香气,看起来像是路边随便摘的。 苏缪就盯着那朵小白花,心想,真是太窝囊了。 他才不到十七岁,按照联邦法律,甚至没到成人的年纪,人生才将将走过一点,沉入水下的一瞬间,怎么会想到死呢? 他一时意气上头对任洵说的那些话,实际上又是说给谁听的呢? 发热堵塞了他的思维。苏缪像一个被遗弃很久的机器,全身都锈住了,一动就“咯吱”作响,骨头缝里都泛着酸。 就在他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喝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阎旻煜走进来,穿着一身皮质外套,耳边搭了一对耳机,携裹了一股甜腻的香气大马金刀往苏缪的床上一坐:“听说你和特招生发生冲突差点死了,我来看看你。” 他凑近打量着苏缪的脸色,看起来确实和论坛上说的一样惨白,嘴唇都失了血色:“白思筠当时也在旁边吧?怎么没拦着点你。” 苏缪被他身上的味熏的脑袋疼,一闻就知道是女孩的香水味,看他这副打扮估计是刚约会回来:“滚远点……我要吐了!” 阎旻煜被他吓得跳起来,撞上苏缪嫌弃的眼神,又坐下来。 他气呼呼地说:“他们都去上课了,没人愿意来这里,只有我陪着你,你不好好感谢我,还凶我!” 苏缪忍着头晕,手覆在嘴上,紧皱着眉:“你把人家女孩的香水抢过来自己喷了吗?怎么这么浓。” 闻言,阎旻煜嗅了嗅自己的袖子,否认道:“哪里浓了?我就是拉着她打了会游戏,又没做别的。” 说着,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精准丢到了远处的椅子上。 苏缪这才感觉好受了一点,憋到青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你不是喜欢那种清纯小白花的类型吗?”他嘲道,“什么时候换了口味,偏好这种清冷贵气的大众款了。” “偶尔想尝试一下。”阎旻煜说。 苏缪诱哄道:“你不喜欢白思筠了?” “那不可能,”阎旻煜把手臂垫在脑后,偏头看他,露出一颗尖利的虎牙,“只要你还喜欢他一天,我就要追他一天。小时候我看上的人都轻而易举被你抢走了,这次我不可能放弃的。” “尽管试试,”苏缪拿没扎针的那只手推他的腰,支使道,“去给我倒杯水。” 阎旻煜也渴了,可能是被苏缪的病气烧的,他站起来绕了一圈,没找到水壶,回头刚想和苏缪说话,却骤然噤了声。 苏缪睡着了。 点滴的药里可能加了安眠的成分,再加上他最近睡眠不足,因此苏缪说话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他半坐着,后腰垫了块软枕,右手连着针管垂在一边,带着戒指的小拇指尖恰巧勾到了窗外斜进来的一缕阳光,照到指甲盖上几乎像是透的。 那张脸因为熟睡而失去了几分明艳的攻击力,反而多了一点柔软,显得十分无害。大概是姿势不舒服,苏缪睫毛细小的打着颤,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 这样一个人,家里没有实权,没有公信力,被所有人明里暗里打压、看不起,私下里当做随时可供亵玩的玩物,却偏偏长了一张这样耀眼的脸。 阎旻煜喉结滑动了一下,鬼使神差的,他走到苏缪身旁,半俯下身。 第9章 呼吸轻轻碰撞在一起,他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表情分明是嫌弃的,目光却渐渐涌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炽热。 更渴了。 手压在苏缪微偏的脸侧,校医院的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轻鸣,遮掩了阎旻煜慢慢变重的呼吸声。 “嗒嗒。” 阎旻煜理智瞬间回笼,迅速扭头,满潜面无表情地站在病房门口,眼神冰冷。 他手里端着校医院的铁盘,上面的药水在他手中纹丝未晃。大概是为了省钱,满潜的制服买大了一号,不伦不类穿在他还没长成的身体上,更显得稚气了一些。 然而此刻,满潜侧着身,那点微不足道的稚气被他轻而易举藏了起来,他微微眯了下眼,皮笑肉不笑地对阎旻煜道:“我来换药。” “请让一下。” 第7章 阎旻煜猛地站直身,脸色难看的可怕,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他起反应了。 如果不是这个人打断,他或许真的会吻上苏缪。 他疯了吗?? 满潜让过他的肩膀,抬起手,把即将流尽的药袋取下来,又放上新的,全程和阎旻煜无眼神交流。 阎旻煜翘起二郎腿,曲着胳膊看他像做化学实验一样一丝不苟地把病床调成舒适的角度,叫了一声:“喂。”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对方只是个小孩,他却从中嗅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你知不知道,苏家家主在外面情人无数,像你这样的私生子认回去不少,但驱逐的更多,劝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满潜没说话,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暖手袋,试了下温度,垫在苏缪被药液灌的冰冷的手下。 动作虔诚,小心地没有碰到更多皮肤。血液因为暖手袋的热量涌动起来,在指尖下浮起淡淡的红,像将褪未褪的晚霞。 阎旻煜眼皮一跳,但碍于某种尴尬的反应,只能在座位上嚷嚷:“我在跟你说话呢!” “不记得他之前对你是什么态度了吗?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动手动脚的。” 苏缪作为f4之一,满潜不论有意无意,已经在各种渠道得知了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生日会当天被针对。 他神情微顿,终于结束了手里的动作,偏头,自下而上的眼神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攻击性。 非常直接,一点遮掩也没有,像一头初出茅庐的野兽。 阎旻煜一愣,这样的眼神,他曾在那些肮脏的底层人那里见过,那是一种真正吃过苦的,走投无路后孤掷一注的鹰隼般的注视。 怎么回事?不是说满潜的母亲进入王宫之前家境不错吗? 满潜挂着礼貌性的笑,但笑意却没达眼底。阎旻煜听见这瓜孩子嗓音冷淡地说:“我只是在工作。” 真没礼貌,阎旻煜冷笑一声。 从第一次照面开始,他们就从彼此的眼神中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阎旻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听不懂我的话吗?我的意思是,离他远点。” 话音没落,一枚枕头精准砸到了阎旻煜脸上,把他直接砸懵了。而满潜早就看见了苏缪的动作,因此免遭于难。 苏缪蹙着眉,眼睛还没睁开就骂道:“要吵滚出去吵。” 两个人登时噤声。 苏缪打了个哈欠,掀起眼皮,先懒懒地瞪了阎旻煜一眼。 刚才在梦里他一直听见有人说话,只是隔着什么,听不真切,迷迷糊糊还在心想哪里的蝈蝈跑房里来了。等那股浑身酥软的懒劲过去,他才抬眼看向旁边的人。 随后一怔:“你怎么在这?” 阎旻煜就眼睁睁看着满潜这兔崽子收敛了一身的戾气,把自己伪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低眉顺眼道:“嗯,我在这里兼职。” 苏缪皱了皱眉:“家里没给你钱吗?” “给了,”满潜说,他弯下腰,倒好一杯水递过去,直眉愣眼说,“院长说让我盯着你多喝水,嗓子可能会发炎。” 苏缪从他手里接过水杯,指尖相碰,满潜不明显地抖了一下。 杯中水晃荡着波纹,他握着拳收回手,听毫无察觉的苏缪说:“行了,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满潜没吭声,浓密而偏长的睫毛垂下,露出眼下因疲惫而生出的淡淡青紫,居然露出几分可怜相。 阎旻煜气急败坏道:“喂!” 他扭过头,对苏缪嚷嚷道:“他出去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要走啊?” “您老能心疼一下我这个头疼的病人,小声点么。”苏缪没好气地说。 门再次被推响。 校医院长走了进来,正看见屋里几人姿势同步地齐刷刷抬头。阎旻煜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发黑,满潜眼尾还挂着没有散去的虚虚实实的落寞,反而被围在他们中心的苏缪,因为睡了一会,脸色泛起些热红,看起来像是最健康的那个。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不怕交叉感染啊!” 他吹了一下胡子,右手先赶走板凳上别别扭扭坐着的阎旻煜,左手把苏缪摁回被窝里,骂道:“都这样了还不安分,你知不知道这个月来校医院几次了?一点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老了会落下病根的知不知道!还有你这脑门上的伤,没好利索就下水,发炎了活该。” 老院长犹如镇妖塔一样镇住了他们,摩西分海似的驱散了暗潮汹涌的暗流。他没把学生们之间小打小闹的矛盾当回事,还以为苏缪惹了什么人,劝告说:“你小时候我就告诉你,做人不要太狂,这下‘得意’了吧?” 苏缪有问必答,有骂必应,但明显没往心里去。老院长当即决定要好好对他进行一番思想教育,端正一下小苏同志的觉悟。 另外两个碍事的人自然被赶了出去。 阎旻煜冷冷地说:“我最后警告一次,记住我的话,别想你不该想的。” 他像一头护食的雄狮,直觉已经比理性更先判断出敌人是谁。 满潜平静地收拾了东西离开,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但有一句确实听进去了。 他想,为什么家主这些年不断认回私生子又驱逐,也不肯认真培养苏缪呢? 。 苏缪的发烧在两天后转为了感冒,又从感冒变成了接连不断的咳嗽,足足拖了一个多月才差不多彻底好全。因为课程不重叠,他见到满潜的机会也并不多。 而期中考试也随之到来了。 弗西公学的期中考试包含笔试和实验,在每学年的综合学分中占比很大。学分排行前几的学生会得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巨额奖学金,以及荣誉学位证明。因此每一个学生都在为期中奋斗着。 学校表面上进入了难得的祥和中。 别墅顶层的泳池里,阎旻煜左右各一个长相精致的男孩,许淞临嫌弃地坐在他不远处,手边浮着酒杯,正拿平板随意刷着国际新闻,骆殷没有下水,在伞下的阴影里抱着一本速写本写写画画。 苏缪自从被淹过一次,就对水产生了难以言述的阴影,他抱着只外形异常喜感的长颈鹿游泳圈,一只手搭着鹿脖子,正手速飞快地给什么人发消息。 半晌,他出声问:“诶,你们说,一个人心情不好,我给他送什么能让他开心。” 那两个雌雄莫辨的男孩笑起来,阎旻煜推开他们往自己身上摸的手,阴阳怪气地挑眉道:“谁啊?” 许淞临抬起头:“是小白吗?” “他最近的话,应该是因为家里的事在苦恼,”许淞临想了想,说,“如果想让他开心一点,可以在期中考试以后离校放松一下,比如短期旅行,或者极限运动。” 阎旻煜嗤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闲的没事就去蹦极玩?” 许淞临笑着不说话。 这时,骆殷也抬起眼来。 因为他的存在,苏缪和阎旻煜不像之前乌鸡眼似的斗了。他们都知道比起一个外人,维持f4的关系显然重要的多。 骆殷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腿上放着他画了一半的速写——他本人的气质里有种毫不掩饰的危险性,但同时又非常擅长素描和油画,这种反差使得媒体报道这位骆家少爷的时候总爱连带着提起他的画展。 这其中,就出了一句f4最爱拿来津津乐道打趣骆殷的金句:骆殷的画和他本人一样迷人,充满了勃发的性张力。 后来骆家就把那家报社吞并了。 骆殷盯着苏缪:“殿下,上次你带人私自出校,已经被通报批评过一次了。” “我错啦。”苏缪做举手投降状,短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撩起一个小角,那两个男孩不知为何又嬉笑着互相打闹起来。其中一个金色头发的对另一个眨了眨眼。 于是那个人就捂着嘴说:“苏少,你的腰好细呀。” 苏缪弯下腰拿水泼他们,阎旻煜恼火地作势要捂他们的眼睛。金发男孩说:“我们看他,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第10章 阎旻煜游过来,伸长手臂站在他们面前,把身后的苏缪挡的严严实实:“废话,我带来的人,看他算怎么回事,我不比他好看吗?” 金发男孩说:“你好看。” 另一个男孩也说:“你好看。” 阎旻煜满意了。 他坐下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向苏缪看去。苏缪穿着短裤短袖,骑在长颈鹿的身上,裤腿随着水波叠起一点褶皱,露出白暂光滑的大腿,在太阳下有些刺眼。 太碍眼了。 许淞临突然出声道:“阿煜。” 阎旻煜猛地抽回神,手里的红酒被动作带着洒出来一点,落到他在水面之上的胸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在盯着兄弟的大腿根看,有些难堪地擦了擦酒液。 许淞临说:“马上就是期中考试,按往年惯例,弗西公学会举办一场校庆,同时出去游学,”他转过脸,看着阎旻煜问,“阿煜,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语气带着笑,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阎旻煜还在兀自想刚才的事,没有回应。 两个男孩互看一眼,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金发男孩赶紧说:“对哦,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呀。” 许淞临点点头:“不过今年学生会还没定好去哪里。”他询问苏缪的意见:“你之前不是提了一嘴想吃海鲜,要不要出海?” 苏缪说:“用我家的游轮吧。” “可以。” 弗西公学的游学内容就在他们三言两语间被敲定了,甚至不需要过问校长的意思。 “今年局势不稳定,就在首都洲内海,别跑远了。”骆殷没什么情绪地喝了一口酒。酒液苦涩,他却好像没味觉似的,一口口咽了半杯,看着泳池里仿佛发着光的身影:“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这样为一个特招生胡闹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有人把新的酒水送到顶层,微曲着腰,根本不敢抬头。 苏缪把手上沾水的机械表取下来,对着光细细擦拭着,闻言轻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与骆殷在空中碰撞,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就见苏缪笑意扩大,漂亮的唇形微动:“我又不怕。” 骆殷一愣之下嘴角勾起:“你自己知道分寸,但不要拉着他们两个和你一起胡闹。” 送酒水的人把东西放在水池边,似乎被剔透的水面晃了眼,脚步歪了一下,苏缪顺手扶了一把。 阎旻煜看过去,满脸意外:“任洵?” 他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特招生,害苏缪病了整整一个月的罪魁祸首。 就连许淞临都挑挑眉,对骆殷说:“你那天问我要人,就是收到自己身边用了?” 任洵脸色惨白,在弗西公学最有权有势的四个人面前,他像一只被吹到东倒西歪的蚂蚁,需要小心翼翼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才能避免自己被随便踩死在脚下。 “嗯,”骆殷看也没看任洵,自顾自添了酒,“他被发了处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来找我,想让我给他一个机会。” 阎旻煜震惊他的好心:“所以你就给了?” 骆殷慢条斯理说:“我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殿下,”他说,“这个人你来处置。” 任洵胆战心惊地听着自己的安排,像看着一把架在头上的死神之刀。 他还能在弗西公学继续待下去吗? 他会被退学吗?还是被苏缪处理,为自己的愚蠢的鲁莽和可笑的厥词付出代价。 相比起他们的意外,苏缪只扫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他懒懒道:“我不要。” 轰。 刀轰然落下。 他不愿意惩罚自己,他怎么会放过自己? 任洵觉得自己是该恨苏缪的,他恨有钱人,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特权阶级,就像恨自己早早抛弃他自杀的父母一样恨,磨牙吮血,恨不能食其骨肉。 他不后悔自己推下苏缪的举动。任洵沾沾自喜自己在那一瞬间有了处置富人的特权,但却忘不掉苏缪那时的眼神。 怜悯,还是惋惜。 都没有。 那双绿色的眸子里只有平静,和觉得有点麻烦的厌倦。 这让他沸腾的情绪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被拽着领口处于下位时,苏缪因生病挂在睫毛上的冷汗落到了他的脖子里。 到底什么才能击碎这双眼睛里的冷淡。 阎旻煜笑起来:“是吗?那就交给我吧。” 正好他也想泄一泄自己这股莫名其妙的邪火。 苏缪淡淡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表明了懒得管任洵之后是死是活——他在对讨厌的人熟视无睹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 任洵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却依然忍不住大着胆子又看了苏缪一眼。 他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吗? 他不在乎自己差点被人害死吗? ……他到底怎么才能看到我。 第8章 因为每一位学生的选课不同,考试内容也不同,时间难以调配,因此期中考足足持续了一周的时间才结束。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晚上,全校都进入了一场隐秘的狂欢状态中,校园里到处都是人,论坛里关于校庆和游学的帖子占满了hot板块。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次游行。与往年不同的,这次游学的全额消费由f4之一的苏缪承担,吃穿用度全部按照王室规格,极尽奢华。 而据小道消息称,殿下这么做,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美人”是谁不言而喻。 白思筠这几天经常会遇到不明原因的针对,放在图书馆的书莫名其妙消失,被匿名账号私信辱骂、被“误”关进厕所隔间等等不一而足。以及接收到其他特招生有意无意的冷漠,或者更准确一点:嫉妒。 这本来也没什么,白思筠因为家里的事情焦头烂额,对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基本能忽视就忽视。但考试结束这一天,那些人做的太过火了。 首先是以换考场为由把他骗到另一个很远的教学楼,导致最重要的专业课考试迟到,再之后拿走了他的手机,丢在花坛,白思筠拨开草丛进去捡的时候,浇花系统突然失控,泼了他一身水。 没有刻意的施暴者,做出这些的人或许只是发了几个恶作剧信息,只是出于好奇弄坏了浇花器,只是认为那些书和手机是丢失的物品,他们拿走是准备带去失物招领。 白思筠能遇到这些,是因为他倒霉而已,关自己什么事? 手机是很便宜的地摊货,被水一碰就不能用了。白思筠站在花坛中间,身上还沾着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骆殷看见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苏缪正在学校后山的跑场上看许淞临飙车。 夜晚的环山跑道上黑黢黢的,没什么灯,时速踩到极致时根本不可能看得清路,路的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是高耸的悬崖,只有半截极矮的围栏。 顶级赛车锃亮的外壳被突兀横在路中间的树杈刮花了,正在重新喷漆。许淞临脱下头盔,给苏缪递了一杯冒着水汽的饮料。 “不试试?”他问。 苏缪兴致缺缺:“我现在可没心情作死玩,今天来找你,是你说跟踪我的人查清楚了。” 许淞临半开玩笑地哄他:“嗯,查清了,所以有什么奖励么。” “没有,”苏缪单手打开易拉罐,往嘴里灌去,碳酸饮料冷冰冰的,他人也冷冰冰的,“不说拉倒,我自己查也行,只是慢几天。” 说着,他作势要走。许淞临哭笑不得地妥协了,好声好气地软下嗓音:“好了,我告诉你。偷拍者抓到了,之前商圈那个跟踪你的人没找到,跟最近关于你接近特招生来拉拢平民、强迫特招生之类的传闻一样,都有王室那边的手笔,具体是谁还没有消息。” 许淞临家里有联邦最顶尖的情报机构,苏缪知道他不可能骗自己,脸色沉了下来。 “别太担心,应该不是你父亲。”许淞临哥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沾染了他身上的夜露。 “我知道不是他,”苏缪打断了他,他手肘搭在膝盖上,曲指在罐身上轻点,“这个节骨眼……” 许淞临接话:“这个节骨眼,你父亲在和你叔叔争王储的位置,社会关注度很高。要是他的独子这时候闹出点什么难听的绯闻,或是出事,对他很不利。所以是你叔叔的可能很大。” 苏缪干涩地笑了一声:“现在还是独子么?明眼人都知道他不喜欢我。” “但被承认的只有你一个,”许淞临说,“你叔叔没有后代,将来权柄和责任也只会落在你身上,有这个就够了。” 苏缪“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贪一只花色特殊的蝴蝶,独自跑到了王宫外。那时他身边没有保镖,父亲也记不起来找他,还不到五六岁的孩子,回过神来找不到家,只能一个人坐在罗赛河边哭。 第11章 是他叔叔找到了他,还耐心地听完了他哭哭啼啼没头没脑的控诉,第二天,送来了用木头亲手雕好染了色的蝴蝶。那时他因为熬夜眼睛都红了,还要笑着对小苏缪说:你喜欢的,叔叔都会给你找来。 那个人也是特招生出身,成年后凭借杰出的成就和强大的业界影响力,被老国王大张旗鼓地认了回去。 一部落魄王子翻身的励志故事。 这样光明磊落的人,也会为了权力使用龌龊的手段吗?甚至试图利用苏缪,像那些嘴上没把门的媒体一样,为了某种政治目的夸张而无底线地发布谣言。 就在这时,骆殷的电话接了进来。 苏缪听完前因后果,脸色更黑了,当即就要站起来走人,却被骆殷一句话钉在了原地:“他在我这里。” “……在你那?”苏缪说,“没回他自己的宿舍吗?” “没有,他被折腾的很惨,但阻止了我找人彻查的行为,说是并不愿意报复回去,”骆殷摩挲着画笔,像爱抚着情人的手,听见楼上房间传来动静,安然自若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之前知道你和阎旻煜为他打架,我找人警告过他,也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现在看来……” 他看着磨磨蹭蹭从楼上走下来的白思筠,眼里却浮现出了苏缪因为阎旻煜和许淞临同他争抢这个人时气鼓鼓的表情,勾起嘴角:“的确很有趣。” 如果以后可以看到更多这样的表情,他不介意也参与进这个游戏。 苏缪一字一顿说:“你、等、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思筠可以轻而易举接受别人的好意,却偏偏在面对他时像一只时刻警惕的兔子,碰都不让碰,一碰就炸。 他赌气地想直接挂断电话,骆殷阻止了他:“殿下,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遭受这些吗?” 苏缪:“……” 骆殷又用那种十分欠揍的语气说:“如果你的喜欢只能带来灾难,又做不到保护他,我可以代劳。” 电话挂断,苏缪沉默地坐在原地,低着头,右手松松搭在脖子上,有好几秒都没吭声。 真让人不爽。 苏缪烦躁地转着机械表,就在服务员胆战心惊想要上前询问时,他忽然向后抹了把头发,从椅子上抓起外套,对许淞临伸手:“车钥匙给我。” “发生了什么?”许淞临问着,手里干脆利落把刚从车上拔下来的钥匙抛给他。 苏缪抬手接住,头也不回地上了刚刚修理好的赛车,砰的一声关上门。 引擎轰隆作响。苏缪开到许淞临旁边时,听见许淞临对他说:“新车,别开坏了。” “开坏了赔你新的,”苏缪翻了个白眼,“小气鬼。” “小气鬼”被车尾气扑了一脸,笑着目送他油门踩到底开上跑道,招招手,从身边人手里拿过了一个平板。 代表他那辆赛车的小点在雷达屏幕上飞速移动着,惊险而熟练地越过一道道关口,右上角的数字快速变化着,渐渐挨近了他的最高记录。 数字突破记录,攀上第一的那瞬间,许淞临舒适地眯起了眼。 他眼里闪烁着欣赏的狂热的光,仿佛在观赏自己最满意的收藏品。 苏缪心里憋着一股气,肾上腺素飙升和几度濒临死亡的刺激让他短暂抛却了那些糟心的事,再次绕过一个具有视觉迷惑的大转弯。 他冷着脸,视线从压着的眉眼中投射出来,在夜色里泛着幽暗而冷肃的光,像两颗翡翠石一样的星子,偶有光扫过他的侧脸,描摹出了紧绷着的优雅的下颌线条。 雀鸟被惊动,扑闪着翅膀飞离树林。苏缪踩下刹车。 他在无人的山道上擦亮打火机,靠着车身点燃了嘴边的烟。 光影明灭,抽了大半根才重新回到车上。 离开跑场之后,苏缪放慢了车速,用比老太太遛狗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在学校里瞎逛,车窗打开,含着深露的晚风吹进来,散去了一点他心里的郁气。 他想,都过了这么多年,人总是会变的。再说,他仰慕的是小时候基于他愚蠢幻想和盲目信任塑造的影子,至于现实里的这个,爱滚哪滚哪去。 许淞临给他的爱车砸了不少钱,表面喷漆用色极其张扬,醒目的很,一路走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偷偷回头看。苏缪单手转动方向盘,车开到了图书馆附近。 这时,前灯划过一处,晃到一个有点熟悉的人影,苏缪挑了下眉。 身体还未发育成熟的轮廓,背靠在墙面上,听见动静扭过脸来,是满潜。 他面前站着三四个学生,苏缪不怎么脸熟,应该都是和满潜一个年级的。他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对峙着孤身一人的满潜,情况很明了了。 满潜覆额的头发乱糟糟的,被车灯扫了眼睛,抬了抬手,露出挽起衣袖下血泥斑驳的半条胳膊。 又是一个被他父亲放养的小孩。 苏缪本来想视而不见,但那些人突然再次上前,满潜却躲都没躲。 他不顾另几个扑上来的人,举起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铁棍,悍不畏死地砸倒了领头者。 随后,全然无视其他人落在他身上的拳头,骑在那人腰上,疯狂地对着他的脸狠揍。 那人显然没料到他这么会打架,也完全不怕疼,反抗无果,头疼的要炸,连忙惨叫着求饶。 苏缪趴在方向盘上,眼底闪动着微光。 他像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喜欢的玩具,嘴角慢慢咧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满潜。 男孩子们不分你我地打成一团,突然,巷子外有人在这时按了按喇叭。 霸凌的学生不知这是半路杀出来的哪路程咬金,刚想要上前挑衅,就看见了车前和它的价格一样狂的不行的车标,于是很有骨气地缩了回去。见车门打开,苏缪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些小屁孩讷讷地喊:“学、学长。” 他们身上血气未散,显然这之前已经经过了一番战斗。苏缪有点惊异地扫了一眼站起身撑着墙才能勉强不落气势的满潜,心想这小子单枪匹马还挺厉害。 几个人焦躁地互相对视一眼,苏缪笑着把地上瘫倒的人拽过来,像驯兽师安抚一头暴躁的狮子那样,问:“好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9章 前因后果很简单,那几个人一口咬定满潜偷了他们东西,满潜死不承认,于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苏缪听明白了,问满潜:“他们丢的东西,很贵吗?” 满潜死死咬住牙关,不是不想回答他,是怕自己一松气,在苏缪面前丢人。 男孩们有点心虚,但依然嘴硬:“很贵!特别贵,卖了他都买不起!” “这么贵啊,”苏缪挑挑眉,“这笔金额可不是学校能处理的了的,这样吧,我做主,把他押送到审判庭。” 男孩们吓坏了,他们不敢把事闹到学校以外去,连忙辩白说东西没丢,应该是忘在某个地方了。苏缪正好闲的发慌,作势要一起去找,又被男孩们欲哭无泪拦了回来。 十分钟后。 “会长,这里有几个学弟违反校规,快来失物招领。” 苏缪打完电话,放下手机,回头看了那几个鹌鹑似的小孩一眼。 可能是他的目光自带激光吧,几个十三四岁的男生如秋风扫落叶般软了下去,满潜嘲弄地看着他们,眼神仿佛在说,呵,丢人。 但当苏缪朝他走过去时,抬起他那条不知道断了还是没断的胳膊,他还是很丢面子地闷哼了一声。 苏缪撩起眼皮看他,他耳朵又红了。 直到学生会的人来抓人,他们被扭送到许淞临办公室接受了不同程度的惩罚——满潜身为受害者,但“防卫过当”,也得写检查。 苏缪出于人道主义在办公室沙发上等了一会,许淞临调侃他:“真该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 他大概也才刚从赛车场回来,身上还带着萧索的冷冽寒意。 苏缪掀了掀嘴唇:“谢谢,太客气了。” 因为过于无聊,他靠着沙发有些昏昏欲睡。校医院的医生也被叫来了双子楼,一帮人闹哄哄的。 人声鼎沸中,满潜转头看苏缪。 他抱臂靠在沙发中央,刚刚飙车濒临生死之际的脸色还是瓷白的,大概是太吵了,他蹙着眉。 满潜收回视线。他的胳膊刚刚被人狠敲了一棍,蹭掉了些皮,血还在落。 医生心里“嘶”了一声,瞅了眼这小孩的臭脸,心说骨头挺硬。 下一秒,他用支架捆住他的胳膊,才如愿以偿看见满潜故作老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痛楚的神色。 等一切结束,苏缪才醒过来,直到出了双子楼,被冷风一吹,眼神才恢复了清明。 他声都懒得出,只对满潜使了个眼神,满潜就立马跟脑电波对接一样,读懂了他的意思,乖乖上了副驾驶。 还挺有眼色。 苏缪很满意。 第12章 他坐进车里拉好安全带,扭头见满潜一只手吊着,一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的好似在参加什么国际会议。 苏缪本来没有打算多管闲事,但这位打破了他原本回宿舍睡觉的计划的闹事者,恰好是他名义上的便宜弟弟。苏缪半倚着靠背,毛衣的领口往上蹭了一些,团团叠叠挡住倦懒的半张脸。 他下巴微收,撩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内空间太狭小,满潜的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放在苏缪身上。 可能是车内香水太好闻了,恰到好处又不憋闷的暖风浮动着那清浅的味道缭绕在满潜周围,他感觉自己被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包裹着。 而这安全感的来源,正来自于自己身边的人。 苏缪的手腕随意搭在他身侧,是他稍微一落眼睛就能看见的角度。毛茸茸的袖口里露出年轻而突兀的腕骨,手指修长而优美,没有像自己一样,满是因经常握着铁棍磨出水泡后结成的茧。 满潜还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手腕突出的骨头上,点着一枚细小的、摇摇欲坠的小痣。 “有事吗?” 凝聚的视线仓皇收回,满潜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期期艾艾地说:“没有。” 苏缪淡淡瞥了他一眼,收回手放在方向盘上。满潜感觉到一阵空落落的,就听苏缪随口说:“喜欢?” 满潜无意识“啊”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蠢,忙不迭捂住嘴。苏缪轻笑了一声,满潜听见了铁扣相撞,很轻的“咔哒”声。 下一秒,一个颇有分量的重物被抛进了他怀里,来自冷铁的冰凉感好像穿透薄薄的制服触到了他的皮肤,满潜呼吸都仿佛静止了。 是块重工的机械表。 好半晌,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话都差点不会说了,一开口险些咬了自己舌头:“这、这表……” “喜欢就拿着吧,”苏缪并没看他,好像身边这个会喘气的活物只是个比较占地方的另类摆件而已,“就当是见面礼了。” 车驶过校内教堂,拐过弯,就能看见宿舍楼的尖顶了。 。 很快,游学的日子就到来了。 弗西公学的学生们坐着大巴离开校园,论坛被大量校外的人涌入,哀嚎为什么不能晚生几年,也体验一回王室规格的游轮旅行。 到码头之后,学生们左右环顾,在乌泱泱的人头尽头,看见苏缪微笑着,和码头的工作人员嘱咐着什么。 他并没有多认真收拾自己,可仔细看又充满了各种精致的细节——头发打了发蜡,原本各有想法的短发变得蓬乱但有序,露出平时被挡在刘海下平整的额头和美人尖。 苏缪穿了一身修身的西服,给他整个人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成熟。 人们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绿波纹领结后随着笑微微颤动的喉结,视觉效果看起来非常的……性感。 有以前和苏缪待过同一个社团的人忍不住出声打招呼。原先平平无奇的人在这一刻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存在,这让他骤然产生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而当苏缪也朝他看过来时,这种满足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张奇,”苏缪在公共场合时总会收起他恶劣的本性,露出严格家教培养下优雅、得体的涵养,“咱们是一个社团的,我没记错对吧?” 那人没想到苏缪还记得自己,语气激动起来:“是的!我们以前待过同一个讨论组,还一起出去采风过,只是那次你半途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我。” 他的穿衣打扮并不讲究,看起来只是一名靠成绩进入贵族学院的特招生,但苏缪对他的态度依然彬彬有礼,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 码头附近有团团围拢的记者,对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咔咔拍照,誓要写出比同行更会拍马屁的新闻报道,题目就拟“小殿下以身作则反对阶级歧视,是当之无愧的王室继承人”。 结果回去把照片拿出来一看,全是苏缪各个角度的无死角怼脸照片,笑着的,不笑的,得体的,放松的,活脱脱一份专人写真集,混了多邦血统的脸完美的简直叫人挑不出一点瑕疵。 这边张奇还想借着社团的交情多说几句,却被身后骤然的轰动打断了。 苏缪轻轻“嗯?”了一声。 张奇看过去,见苏缪眼神里有些好笑,又似乎有些“这什么玩意儿”的暗暗吐槽。察觉到自己失态,他垂下头,以最完美的角度侧对媒体,冲身边的人说:“我朋友来了,下次再聊。” 直到苏缪渐渐远去,带走了大多数人的关注和窃窃私语,张奇才倏地回过神来。 胳膊上传来极大的力道,离他最近的贵族把他揪了过去,恶狠狠说:“本事不小啊?谁给你的胆子和f4套近乎的?” 他语气轻蔑到几乎带了侮辱意味,和苏缪形成了鲜明的不同。张奇立刻感觉到了被羞辱的冒犯。 弗西公学为贵族学院,学费高昂,但为了照顾社会巨大阶级差异下庞大的普通人,还是以每年八成的占比招收着成绩优异的平民学生。 毕业时,学校会为毕业生们提供一次csats考试的机会,也就是说,每个学生都有可能在还未毕业的时候通过考试,进入国会。 即便学校已经数年通过率为0,多数人依然把走入这所学校看作跨越固有阶级的第一步,为每州几个的名额争破了头,因此在面对趾高气扬的贵族时,大多也会选择忍气吞声。 但此刻,张奇不想忍了:“我不能和他们说话吗?” 他个子不高,站在浑身高定的贵族身边气势就矮了一节,只能靠不卑不亢的态度来尽力维持体面。 “装可怜给谁看。”贵族不屑道。 他想到刚才苏缪对这个人的笑,就觉得格外刺眼。 那样漂亮、夺目,眼底闪烁着愉悦的光,带着几分做戏的游刃有余和模糊的善意——最让人升起控制欲和破坏欲的表情,却不舍得对那个人展露丝毫。 于是这些恶意尽数转移到了靠近苏缪的人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这些贱民,最会自导自演,整天一副谁欺负你们似的模样,实际上自己背地里什么坏事都干了,表面上还要装无辜。” 苏缪向人群最骚动处走去,见其他f4今天打扮的也异常光鲜,跟花孔雀似的,尤其是阎旻煜,脑袋上架了一副墨镜,穿着件面料昂贵的豹纹外套,骚包的很。 骆殷在苏缪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又滑下去,在他空着的手腕上轻轻一点:“今天怎么没带你那个表?” 自从那天之后,苏缪连续几天都没再和他说话,甚至连f4的聚会都懒得参加,天天躲在自己的房间打游戏。 打了两天睡了两天,今天才是真正意义上地头一次出门,居然还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落在他金发上的阳光像浓稠的蜜,看起来又软又甜。 有摄像头对着,苏缪没有驳了他的面子,接受了这个台阶,懒懒的:“你见哪个有钱人天天只戴一块表,太磕碜了,再值得收藏也不至于。” 阎旻煜损他:“那你还不是天天戴着,喜欢得不得了。” 苏缪:“只是习惯而已,没多喜欢。” 他今天的声音与往常有些不同,许是心情不错,声线有点酥,又轻飘飘的,在嘈杂的背景音里稍一走神就听不清了。 阎旻煜耳朵一麻。 过了少顷,他才哼哼似的“哦”了一声。 阎旻煜还想说什么,许淞临微笑着站到他们中间,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这里的媒体和人太多了,有什么事我们先上船再说好么?” 学校的人陆陆续续上了游轮,几个年级的人加起来也填不满这座华贵的庞然大物,但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人。 f4的房间都在最顶层,苏缪比其他人上去的晚了一些,出电梯时没看路,撞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是红着眼睛的白思筠。 第10章 苏缪并没有开口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反倒是白思筠急急忙忙先解释:“今晚的舞会我没有礼服,学长说他有带多余的,可以借给我。” 晚上在舱底有一场比较正式的舞会,还有三四个小时就正式开始了,苏缪手里有整座游轮的安排表,他知道。 他说:“把他的扔了,我借给你。” 白思筠吓了一跳:“这、这不……” 苏缪耐心十足:“嗯?” 白思筠纠结半晌,最终,还是抱紧了怀中衣服,咬着下唇摇摇头。 他依然是谨慎地和苏缪保持着非常安全的距离——一臂半远,丈量之精准,苏缪都差点忍不住笑了。 他垂眼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拒绝和他眼神交流的男生,目光又落在礼服袋上属于许家的家纹。 下巴抬起,轻轻吐息了一下。 白思筠以为这是能放他离开的信号,如蒙大赦,轻轻弯了下腰,眼睛只敢盯着苏缪的裤脚下的皮鞋。 第13章 突然,下一秒,一只手横在了他身侧,搭在了他身后的墙面上。 白思筠呼吸一窒。 苏缪低头凑近他,看着他因恐惧而抖动的睫毛:“我有哪里惹过你吗?” 白思筠没吭声,胸膛起伏,显露出他剧烈波动的情绪。 苏缪歪了歪头:“还是说……你只是单纯讨厌我?” 白思筠反驳的很快:“不是的!” 他一着急,声音就有些大了,带着颤的嗓音回荡在走廊里,心跳声一下一下鼓动着耳膜。 苏缪等了一会。 然后说:“哦,但看来你并不想和我解释原因。” 白思筠注视着他冰凉的眼神,轻轻一哆嗦,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一句话没说出来。 苏缪淡淡地说:“在对方几次三番的拒绝后,如果我再纠缠,是不是显得太不绅士了?” 船舱内的空气浓稠的吓人,几乎到了窒息的程度。 这时,阎旻煜的声音传来。他的大嗓门一瞬间打破了走廊里近乎沉寂的对峙氛围,简直有了清心辟邪的效果:“喂,你们在干嘛呢?” 他扯着教导主任的话术,快步走过来,搭在苏缪的胳膊上,把他们两个强硬分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贴这么近做什么,你……诶,白思筠?” 他才看到快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白思筠,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苏缪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吧?” 苏缪失望地松开手,白思筠靠着墙壁,很慢的蹲了下去,许淞临借给他的衣服挡在身前,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身体。 苏缪看着他。 那双极其稀有的瞳色在暗色的灯光下雾沉沉的,他沉声说:“我不会再追你了。” 白思筠张了张嘴,但又怕自己一松懈就泄露出喘息。他注视着苏缪离开的背影,胸腔内翻涌的感情渐渐平息,过于强烈的欲望沸腾着,烧的他全身都是烫的,以至于脸色红扑扑的,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水光。 苏缪在时,他尽量避免着一切肢体接触;苏缪离开了,他的视线却黏连在他身上撕不下来。 一扯,就牵扯出万缕的丝。 他不是避嫌。 阎旻煜毫无察觉,对这一切表示喜闻乐见,满意地拍拍白思筠的肩膀:“我早说你选择我就行了,有我在,他还能把你怎么样吗?” …… 他是兴奋了。 。 苏缪没了睡觉的心情,在房间的床上玩了会手机,又翻来覆去了一阵。 他从昨晚到今天几乎没吃一点东西,此刻也不觉得饿,脆弱的胃在此刻终于发出了抗议,尖叫着扭痛起来。 苏缪皱着眉捂住腹部,他胃痛的毛病从小就有,到现在已经快像家常便饭一样习惯了。因此在稍微缓过来一些后,他没有叫客房服务,反而下楼去了甲板。 海面上并不晴朗,天空黑压压地浮在苏缪头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但不漂亮的环境总是败心情的。 厨房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晚饭,食物的香气飘在船舱里,到了露天的甲板才散去一些。苏缪闻着这诱人的味道却毫无胃口,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船后鼓动的浪花。 掌心贴在护栏上,冰冷光滑的触感从指尖慢慢爬至全身。 苏缪看着海浪,就想到了学校喷泉里的水。 伴随着濒死的窒息感一同而来的,是某种情绪爆发到极致后所带来的异常满足,当他意识到自己整个身体毫无保留地浸在水里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诡异的安全感。 那种身体与思维的短暂抽离,令人着迷。 苏缪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这种感觉,但潜意识就像迷恋着母亲的怀抱一样替他惦记着这种安全感,以至于他做梦的时候也想,发呆的时候也想,此时格外想。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跳进海里,理性是最爱背叛本能的。 船不明显的晃动着,与时不时就开游艇出去疯的f4不同,对于很少去水上的人来说,长时间维持平衡会让脑袋产生不自觉的晕眩。 学生们来到甲板,试图通过海风让自己清醒一些,相比船内奢华到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装修,海与天空的自然风景显然更让他们感到自在。 然后就看到了悠哉看海的苏缪。 苏缪的身量很长,没有系统地锻炼过,但肩颈后背线条都十分好看,因为姿势的原因,苏缪腰线微微下塌,露出展翅的蝴蝶骨。 工作人员回头看了一眼这些来自弗西公学的学生,见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表面上,好像没有任何交集。 但直觉告诉他不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好像若有若无地集中在一个地方。不约而同的,没有人靠近苏缪殿下,那里似乎以他为中心空出一片不算小的空地。 就像展示柜上余留的空白,是为了更好地呈现收藏品。 工作人员回过神,摇摇头,暗想自己真是想多了。 晚上的舞会即将开始。 混杂着酒香的音乐隐隐传来,众人在狂欢氛围的前调中渐渐激动起来,全舱人暗怀着某种激动,期待着晚上的舞会。 一声尖叫却骤然打破了这种和平。 “你做了什么?!” 湿透的木森一把揪住对面人的领口:“你找死吗?” “这是怎么了?” “那俩人都是特招生吧。” “呵,穷人多作怪。” “嘘,安静点,那家伙看过来了。” “什么嘛,那双眼睛,真吓人……” 满潜收回目光,脖子被勒的生疼,他衣服上也沾了酒液,一看就是被人故意泼的,但右边的袖子上依然干干净净,酒液泼来的一瞬间,被他反应极快地护住了。 此刻他半边衬衫都被染了色,黏在身上。满潜视线上挑,露出流浪犬似的下三白:“上次在图书馆外找人堵我的,也是你?” 木森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但又怕是诈供,一时没敢反驳,只道:“废话什么呢?” 满潜没有理他,只条缕清晰地分析道:“爱兰德教授与你关系很好,他给你提前透露了分数吧。” 他猜中了。木森没说话,眼神里掺杂了怨毒,愤恨,直直看着满潜。 没想到满潜反而抬起手,放在了他揪着自己的手上,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我的排名又超过你了。” 然后,他像个真正纯良的好孩子听到自己优异的成绩那样笑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向家长讨要奖励了。 揪着他的人像见鬼一样看着他。 每学年各级排名最高的学生能得到高额奖学金,显然这份殊荣以往一直属于留过两年级深造的木森。但在满潜转学来之后,第一名的宝座就易主了。 他知道满潜是这一学期“狩猎”目标,全校都可以随意对待的对象。 从前他借着骆殷的庇佑让满潜吃过一次亏,后来虽然没有太关注这个人,但其他人的狩猎手段他也见过,比他更狠更恶毒的招数都有。 目标为了继续念下去都会选择忍气吞声。但当木森自己去做的时候,才发现不是这样。 满潜从不会忍耐。他很聪明,很会打架,骨子里也比霸凌者都更像个混混流氓。 这样的人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足够看热闹的人将他们分开了——毕竟是难得的游学,游轮又是苏缪投资的,学生们不想闹大了让那位少爷不高兴。 即使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诚惶诚恐维护苏缪的好心情,但可以让所有人达成共识的是,苏缪的肖像在联邦法律中有单独立法条例,不允许私下照片流通。官方照片里苏缪从来都是冷着脸或假笑,而一张他真心笑起来的侧脸照在外网黑市被炒到了高价。 后来被在黑市情报网中驻扎的许家买断了。 苏缪得到消息的时候,正接过佣人递来的胃药。白色的药片放在他手里,量很小但有效。 他听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手心凑到嘴边把药吞了,然后才说:“让满潜过来找我。” 围观的人心想,哈哈,那小子要倒霉了。 “他俩还在吵呢。”有人说。 苏缪撩起眼皮。 那人立刻狗腿地接过苏缪喝空的水杯,然后再多此一举地交给身后等待的女佣。苏缪扫了他一眼,他心里有了某种奇异的感觉,随后如梦初醒,立刻傻笑一声,同手同脚地跑了出去。 女佣握着水杯,片刻,还是忍不住委婉道:“殿下,您身边的人看起来智商不高。” 这是说他看人眼神不好呢。苏缪轻笑一声,窝在椅背里,静静等着药效发作,随口道:“是吗?” 女佣看着他翘起来的小撮头发,认真地近乎可爱:“就算只是个小弟,也会影响到您本人的形象的。” 没多久,满潜到了。他敲敲门。 苏缪自从听说这俩人是因为学习成绩打起来的就一直憋着笑,心情都好了一些。他忍着胃痛抬头对女佣揶揄道:“聪明的来了,年纪第一呢。” 第14章 女佣瞪他一眼,对苏家另一位名义上的少爷行了礼,随后很有眼色地站回一边。 满潜低着脑袋没有和苏缪对视——估计是觉得丢人。他身上的衬衫已经不能穿了,脸上还有以前的旧伤,之前断掉的胳膊也没好全,领口的部分还皱巴巴的。 实在很惨,这麻烦的坏小孩。 苏缪支着脑袋欣赏了一会,然后抬手一指:“绑了他。” 第11章 苏缪的床上铺着厚厚的丝绸床单,躺上去仿佛晃悠悠总落不到实处,床边的矮灯设计兼具复古与现代,极其抽象的线条让满潜趴着研究了好久。 然后,技师说:“换个胳膊。” 满潜就把另一条胳膊伸出来,露在外面红彤彤的那条缩回被窝里,侧过脸,也看不见矮灯了,只能看见挂在墙上的油画。 笔触锋利,一定出自某个脾气很差的画师,满潜不懂画,他只心想,苏缪总爱收集这些奇怪的东西。 当然,现在被技师折腾得生不如死的他也包括在内。 彼时苏缪一下令,满潜危机雷达触动,即使潜意识里知道苏缪不会伤害他,来自单细胞生物简单粗暴的本能依然让他下意识脚底抹油就要遛。 保镖穷追不舍,满潜逃跑经验丰富,跟一只灵活的老鼠一样躲过了频频袭来的钳制,眼看就要跑出去时,他被离得最近的保镖偷袭,狠狠掼在了地上。 那个保镖粗着嗓子问:“殿下,要把他关起来吗?” 缭绕在房间里似有似无的香气向他挨近,轻易攻占了满潜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苏缪弯下腰看他,半晌,冷声道:“带走。” 满潜被带走了,那个瞬间,他感觉苏缪的表情好像在说把自己丢进海里喂鱼。 下一秒,他就被丢进了苏缪的房间里。 他洗了澡,柔软的床铺上尽是刚才他闻到的香气,和苏缪身上的一样,不知是什么牌子,轻薄温和的包裹着他。满潜一上床就意识到了,脸红了一大片。 他狼狈地埋在枕头里,把自己窘迫的样子最大程度的藏起来,谁知苏缪并不放过他,枕芯里的香气愈发明显了。 满潜绝望了。 技师顾忌着他断过的手臂,没太用力,只简单正了正骨。很快,训练有素的化妆师接替了技师的工作,把满潜拔了起来。 满潜被扑面的粉末呛的连打三个喷嚏,苏缪在旁边看热闹看的不亦乐乎,胃也卓有成效地感觉不到疼了。他抬了一下下巴,女佣抽过一张纸巾,拧了拧满潜的鼻子。 满潜认为自己可能快死了,这是最后的晚餐。 最后,女佣给他找了一件合适今晚舞会的礼服,大致合他的尺寸,女佣解释说这是殿下前两天收到的礼物,来自他叔叔,只不过尺寸还是殿下小时候的。 肩领上代表王室的徽章被临时摘了下来。实际上他作为官方流言里的私生子,戴着它虽然会被诟病但也无可厚非,但苏缪还是让人摘下来了。 满潜摸摸身上衣服精致的绣线,一言不发。 他个子不低,并且来到弗西公学的这一学期营养跟上来,甚至比苏缪头次见他高了不少,五官稚嫩而帅气,底子很好。苏缪却不知怎么,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他心里一突,对上满潜那对黑漆漆的眼睛,才猛地回过神来,别开脸。 女佣们兴奋地聚在她们两个身边,像看着两只漂亮的瓷娃娃。女孩子们对于好看的事物总是无法抗拒的,其中一个取出翡翠耳坠,戳在了苏缪的耳垂上。 苏缪强压下心里隐约的别扭,对满潜点点头:“可以了,别给我丢脸。” 他们从安静而有序的顶层走下了舱底。悠扬的音乐回响,苏缪突然偏头问:“之前你在校医院兼职,是真的缺钱花吗?” 满潜猝不及防,眼皮重重一跳,含糊地“嗯”了一声。 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天子。苏缪好笑地瞥他一眼,示意他走快点跟上,就听满潜说:“之前……因为受伤,一直在校医院,去的次数多了,院长就让我跟着他打工。至少……” 满潜犹豫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坦白,片刻,他还是不想对苏缪有所隐瞒,老实道:“至少,回宿舍的时候能卡着舍监巡逻的时间进去,不会被锁在门外。” 苏缪的脚步顿了一下。 老院长从没和他提过,大概也了解他的臭脾气,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往心里去,所以不想多费口舌吧。 他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多余的关心,礼貌地和上来交谈的人打招呼。 满潜转了转藏在袖子里的机械表,偷偷摸摸看苏缪。这块表被他珍视地随身带着,刚才没有让苏缪看见,或许他看见也不会在意。 但满潜非常在乎,像一无所有的守财奴在乎贫瘠的财宝。怕表不能沾水,当木森的酒液泼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护住表,而不是反击。 他不知道苏缪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反正接下来的路苏缪没有再和他说话。满潜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时,在前方与人聊天的一个人看到了这边,他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迈步朝这里走来。 白思筠在苏缪面前站定,他没有穿许淞临的那件礼服,甚至穿的还是学校的制服,眼圈有些肿,显然是哭过了。 他对苏缪说:“对不起,今天……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苏缪只是看着他,他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什么都没有。 有一部分细心的人已经把视线投射过来,苏缪只是平静地扬了扬眉:“你没有做错什么,个人选择而已。” 他的确对白思筠有好感,但也没喜欢到要为了这个人不计后果的程度。当一段关系需要靠竞争才能获取的时候,这段关系在他这里已经不值钱了。 也许苏家家主说得对,苏缪只爱他自己。 白思筠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苏缪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满潜像个亦步亦趋的影子,擦肩而过时,他对白思筠说:“借过。” 不该出现在他腕间的机械表一晃而过,白思筠瞳孔微缩。 他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苏缪的肩膀时,苏缪突然若有所感,偏开头去。 另一个不速之客倚在不远处,正静静注视着着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察觉到苏缪的视线,他低头笑了一下,抬步走过来,像平时那样温和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许淞临的胳膊自然地搭在苏缪肩上,含着笑:“这么开心,阿苏,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喜事吗?” 白思筠不敢说话,苏缪也没看他,许淞临扫了一眼,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看来确实是喜事。小白,不要恃宠而骄哦。” 因为白思筠的事,苏缪暂时不想看见他,不耐烦问:“你过来干嘛?” 某位看起来总是很闲的学生会长乖巧地放开了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手背仿若不经意擦过苏缪耳上冰凉滑腻的耳坠。他把手插回兜,自若道:“阿骆找你。” 苏缪扯了下嘴角:“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传令兵了?” 许淞临笑眯眯的:“我在你们中间难道不是一直当和事佬吗?好啦,快去吧,我帮你照顾你弟弟。” 苏缪便往宴会深处走去,全然没管留下的几人。 许淞临扭过头,脸上依然惯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他对愣愣看着苏缪背影的白思筠体贴道:“你现在怎么样?那边有沙发,我带你去休息吧。” 白思筠摇摇头,顿了一下,还是说:“谢谢会长,请问,一会可以和我出来一下么?我把礼服还给你……太贵重了。” 这也是变相拒绝他在送这件衣服时告白的意思。 白思筠抿着唇,唇咬的发白,似乎内心正经历着极大的挣扎。 许淞临看了他片刻,却意外地不像从前那样纠缠,欣然应允。 他正准备找人安排一下满潜,回头,却发现那孩子已经自作主张地跑了。 那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兔崽子在角落拿起了一块点心,正面无表情地低头吃着,见许淞临看过来,就高冷的点点头,算打招呼。 许淞临无奈摇摇头,对白思筠说:“我们走吧。” 。 苏缪推开铺展着繁复花纹的大门,走出人群喧闹处,在休息室里找到了举杯的骆殷。 “喂,你……”苏缪好不容易找见他,刚要说话,就看见骆殷旁边的女孩俯下身,殷红的唇贴到了骆殷的脸上。 看见他来,骆殷也不意外,他慢条斯理地晃着手中的酒杯,等对方留下足够明显的唇印后咯咯笑着离开,又抬起手,拢住了女孩长发下纤细的脖颈。 在苏缪的注视下,他垂着眼,坦然地与被迫弯下腰的女孩进行了长达数十秒的热吻,姿势没变,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 苏缪见怪不怪地坐在旁边,端起空杯,等背后的侍者给他添酒。 酒味清甜,是他喜欢的味道。但苏缪等了半天,看他俩还有要没完没了的架势,终于忍不住道:“你叫我过来就是让我欣赏你和人做这个?” 第15章 他站起身,抬脚踹了踹骆殷的小腿,骆殷撩起眼皮,目光像狼似的,要吃人。 女孩听到苏缪的声音慌了一下,被骆殷不轻不重地扣住,唇瓣稍稍分离,他说:“出去。” 女孩还没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她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处事尚显青涩,轻轻看了苏缪一眼。 那眼神里有惊艳,也含着淡淡的引诱,苏缪友好地对她笑了一下,以表明自己打扰好事的歉意,随后目送着她推门离开才收回目光。 骆殷的声音淡淡传来:“殿下喜欢这样的?” 碧色眸子里的笑意眨眼间冷了下来,苏缪问:“她叫什么?” “阿梅,”骆殷有问必答,缓缓道,“你喜欢的话,我会给你找新的。” “哦,那是我误会了,还以为你把我叫来是想一起分享,”苏缪刺他,“没想到你还挺洁癖。之前我看上的人也不见你主动避嫌。” f4玩的一个比一个花,看上同一个人的情况常有,这种程度的指责对骆殷来说不痛不痒。 骆殷抿了口酒,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腻人的口红印,闻言笑了笑:“按惯例,今晚会选两个人跳开场舞,你选了谁当舞伴?” 苏缪拒绝:“我不跳。” 骆殷没有立刻反驳,他有着商人和政治家并存的优点,就是达成目的前可以投注绝对的耐心:“这次游学你投资的钱最多,理应由你上的。当然,你也有自己选择舞伴的权利。” “那就随便谁。” 苏缪的手指意兴阑珊地点了点桌子,侍者立刻训练有素地端上了新的酒。 酒液浓郁香醇,骆殷似乎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选那个姓白的男孩。” “我说了,谁都可以,”苏缪撑着下巴,耳坠轻晃,他在酒香中好整以暇道,“当然,你也行,你和其他人猜拳,谁赢了谁做我舞伴。” 大概是封闭空间内会喘气的活物太少,空气太闷,骆殷竟有一种自己被挑逗了的错觉。 等反应过来,苏缪已经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下次再有事,善用电子设备,或者你自己来找我。” 侍者的眼睛一眨一眨,对上了骆殷还算清明的视线。 他忘记提醒苏缪,那杯酒后劲极大,喝的太快,容易上头。 第12章 阎旻煜拿了两块甜点,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偶尔抬起头看看周围。 众人都知道他还没有找好今天的舞伴,蠢蠢欲动。 可面对男男女女前仆后继的邀请,阎旻煜的态度都是恹恹的,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总觉得这个不够漂亮,那个眼睛颜色不特别,又或者面对他时太过于小心翼翼。 没意思。 阎旻煜手机上跑酷的小人撞墙死了,他自己也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情。阎旻煜总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住了一头失去目标的小兽,咬着尾巴团团转圈,烦到不行。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木森。 他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当时生日会自作聪明,马屁拍到马腿上,惹得苏缪不高兴提前离场的罪魁祸首。原本是骆殷的人,这件事之后似乎就被骆殷遗弃了。 此时木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狼狈,脸色也很臭,穿梭在人群中,接连地和人交谈,不分贵族,特招生,亦或是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 阎旻煜莫名觉得不对,他狐疑地跟了上去,想抓住木森问清楚。 木森绕开主厅,拐进了楼道,就在阎旻煜即将跟着离开舞会的时候,一个柔软的嗓音叫住了他。 阎旻煜回头,发现是自己曾经交往过的男生。 前男友问他有没有挑好今夜的舞伴,阎旻煜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句,就见男生长长的睫毛遗憾地垂下:“啊,又要邀请那个姓白的吗?” 阎旻煜一愣,如果不是这个人提醒,他都忘了,自己这一年的舞伴选择都是白思筠。 如今却连想都想不起来。 阎旻煜在人群最吵闹的地方找到了苏缪。 苏缪应该喝了不少,但动作依然是利索的,无论是周遭镜头下游刃有余的假笑,还是交谈间不留漏洞的话术,都像镌刻在他骨骼里的本能。 衣袖被他自己蹭起来,不算规整地堆在手肘,露出白暂瘦长的手臂,和指根佩戴的几枚戒指。 每一个f4都喜欢给他买首饰,苏缪偏爱这些华贵的东西,也没人比他更适合这些东西。 而且苏缪和他们说过,戴着戒指揍人,打的格外疼。 穿着各色礼服的人密不透风地围在他周围,既像保护,又像手动打造了一座昂贵的牢笼,把苏缪圈在其中。 不少人试图和苏缪交谈,甚至用他们肮脏的肢体和苏缪的握手。 酒气似乎从苏缪身上每一寸皮肤蒸腾出来,洒进了阎旻煜的脑袋里,他感到一阵无名的恼火。 有人注意到了他,上前搭话:“阎少……” 阎旻煜粗声粗气地推开他:“滚开。” 那人一滞,有些尴尬地住嘴,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围在一起的人群。 苏缪的目光先是虚虚扫过了这边,继而才缓缓对焦。 突然间,阎旻煜意识到那股烦躁从何而来。 他彷徨地摸索着自己的心,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面对白思筠时心动的感觉了。 ——在苏缪主动放弃之后。 他不明白,为什么苏缪一放弃,自己忽然也对白思筠失去了兴趣。 从小苏缪就喜欢和他抢玩具,他们性子相近,常常产生矛盾。骆殷让他们猜拳,许淞临让他们打一架,但阎旻煜的运气比不过苏缪,个子也蹿的晚,以至于总是自己的玩具被抢走。 争抢到自己手里才是最好的,这个想法几乎贯穿了他和苏缪的童年。 f4最开始时,因为对王室的偏见和世族影响,阎旻煜很看不惯苏缪,一度带头孤立欺凌过他。而令人惊异的是,苏缪也从不在和他的针锋相对中落过下风。 在又一次霸凌后,苏缪把他关在隔间,浇了一桶冰水。 阎旻煜几乎已经条件反射形成了苏缪看上什么他就要去抢的习惯,东西也是,人也是。 白思筠就是他们共同的猎物。 阎旻煜的爱好和兴趣一直很杂,直到年少时偷尝了一次禁果,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总是喜欢同一件东西的人通常是极其相似的,阎旻煜的空虚被他自己寻找到的强刺激满足了,那苏缪的欲望又怎么释放呢。 阎旻煜想不出来。 苏缪正在观察着自己杯中摇晃的光影,他的脸色越喝越白,瞳仁里含着光,优雅,阴郁,俊美,一手撑在背后的桌面,像中世纪传说里鬼气森森的吸血鬼公爵。 肩膀微耸,露出荷叶边领口下深凹的锁骨轮廓。 看见阎旻煜来了,苏缪不算清楚的眼睛眯起,笑着朝他递出酒杯:“要来点吗?” 鬼使神差的,阎旻煜朝他伸出了手——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苏缪看他半晌,也伸出了手。 肌肤相触,滚烫的血液仿若彼此交融,阎旻煜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灼烫,苏缪就先松开了手。 指腹在阎旻煜掌心一触即收。苏缪倒了下去。 。 一双手托住了苏缪。 阎旻煜伸出的手僵住,抬起眼,看见许淞临搂着苏缪的腰,为他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领口被蹭开了一些,露出白暂细腻的脖颈和锁骨,许淞临像摆弄一个小物件一样摆弄着苏缪,好像怎么放都不满意似的。苏缪闭着眼,闷哼了一声。 “喂,你摸来摸去干嘛呢?”阎旻煜不太满意他动手动脚,想把人抢过来。许淞临轻轻让了一下,“嘘”了一声:“别吵到他,喝完酒要头疼的。” 他笑眯眯的:“你要送他回去吗?” 阎旻煜哑然,片刻,他声音也放低了一点:“他刚刚碰撒了一杯酒,脏死了,我才不要碰他。” 许淞临说:“我想也是。” 他的手覆在苏缪的后腰上,很软,只要稍稍往下一瞥,就能看清那衬衫下的身体线条。 苏缪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收藏品,想要得到他的人首先也不能太差。许淞临开始评估自己的吸引力。 苏缪面色潮红,阎旻煜居然不敢继续看下去,偏开眼,下意识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下一刻,就听苏缪突然轻蹙了下眉,嘀咕:“松手……” 真好听。许淞临在他耳边道:“松手你就掉地上了,很难受吗?” “放开,”苏缪闷哼了一声,他拧着眉拨开许淞临的手,“我要吐了。” 没人撑着,他果然腿软了一下,但很快就撑着桌子重新站稳,捏了捏眉心:“什么酒,后劲这么大。” “菲朗2050号,”阎旻煜插话,嘀咕说,“度数又不高,就是后劲大,骆殷怎么也不提醒你。” 三人在吧台坐下,许淞临道:“嗯,阿骆不久前请人运过来的。” 第16章 阎旻煜实在看不下去苏缪醉酒后丢人的样子,看他晕乎乎的,担心这家伙走着走着栽海里也说不定,只能赌气的在这里看着他。但不明原因的,他又不太敢直接触碰苏缪。 他偏过脑袋,坐近了一些,目光突然一顿。 他看见了许淞临刚刚压着苏缪时,在他露出衬衫外的肩颈上按出的压痕,粉红色的。 “……喂,”即便是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居然觉得许淞临在这里有些碍事,“你是不是很久没找新的女朋友了,最近怎么了,白思筠把你迷成这样?” 舒缓的音乐回荡在宴会厅。许淞临抱着胳膊,轻描淡写地绕过阎旻煜去看苏缪,游刃有余地说:“是啊,很有意思,就看阿苏同不同意了。” 阎旻煜不爽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许淞临笑了笑,“你嘛,不成威胁。” 他们私下里时常开这种玩笑,并不算十分过分,但阎旻煜今晚不知怎么了,格外较真,猛地站起身:“你说谁不成威胁?!” 苏缪抬起洇红的眼尾,一巴掌盖在阎旻煜身上把他摁下去,莫名其妙地说:“安静点,吃错药了吗?” 被他触碰过地方有些酸软的麻,阎旻煜别扭地转过脸,没好气道:“我好着呢。” 许淞临笑了一声,听起来格外让人牙痒。 苏缪:“你也消停点。”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苏缪的眼睛捕捉到酒杯反射的一抹流光,他松散地靠在吧台上,抬手想要把扣子一颗一颗系上,却因为骨头没劲始终系不住。在场的两个男人凝视着他的动作,明明是在穿衣服,却仿若蛇蜕皮一般,充满了性感而招摇的引诱。 过肩的半长发挡住了压痕。 苏缪礼节性地把自己面前的饮品一饮而尽,说:“我先回去了,你们自便。” 阎旻煜下意识说:“开场舞怎么办?”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苏缪的眼前天地都是颠倒过来的,他勉强站稳,乱蓬蓬的思绪里分出一支最暴躁的,心想,什么开场舞,滚一边去。 对着外人,他提了下嘴角,彬彬有礼地说:“实在没精神,今晚所有消费我来买单,就当是给大家的补偿了。” 【不是吧不是吧,s今晚提前离场了?】 【不要啊!啊呜呜呜好可惜,我还想看他跳开场舞呢。】 【今晚的妆又白化了。】 【s就算不走楼上你打扮也没用啊,他什么时候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过?】 【谁能去打听一下他去哪了?】 【可能喝醉了吧,感觉脸色有些差,听会长说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s好像一直不太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上次也是找借口提前走了,与其指望在宴会上找他,不如多去图书馆和双子楼碰碰运气。】 【话说y怎么又在发脾气呀,谁惹他了?】 【不清楚。】 【不清楚+1】 【会长和y今晚都没怎么说话呢,各玩各的。】 【可能闹别扭了吧,这些上层人的关系不是我们能揣摩的,大家吃好喝好就行。】 【s不在,食不知味……】 【食不知味+1】 【宴会怎么还没结束。】 苏缪喝酒喝晕了。 开场舞最重要的主角倒下,当然就没了什么看点,众人都非常失望。他们本以为能看见苏缪穿着洁白的礼服,在全场瞩目的灯光下翩翩起舞,珠饰与肌肤相撞,眼神温柔。 或许他们会很嫉妒与苏缪共舞的舞伴,但他们会更期待把他抱在怀里的人是自己。 他们痴迷地等待着这一天。 暗欲、防备、争夺、鄙夷、占有,彼此配合又互相排斥地滋生在这所弗西公学。 只要苏缪愿意,他可以掌控为他所迷恋的任何人。 第13章 苏缪撑着墙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卫生间,先吐了一通,感觉胃里的酸劲翻着滚地往喉口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他腿一软,跪在了洗漱台前。 好半天,发黑的视野才重新缓慢恢复过来。苏缪漱完口,撑在瓷台上缓和了一阵。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跟重症病患一样毫无血色的唇,脸上还留有疼出来的冷汗。 和父亲相似的容貌,幽绿的眼底是毫无正常人情感的冰冷机械。 苏缪冷眼打量着自己最厌恶的面容,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心想,可能我一个人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胃痛接连袭来,苏缪白天嫌吵,女佣们都被他送到楼下自己玩去了,此刻才有点后悔,哆嗦着从衣服里摸出手机。 模糊的视线看不清来电显示,苏缪也没管对面是谁,接起就说:“来……” 话没说完,他眼前一黑,手压着门把滑落,倒在了卫生间门前。 再次睁着酸痛的眼睛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缪以为自己应该倒在地上,但手一动,就摸到了身上的丝绒棉被。 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心跳声被放的极大,带动着胸腔一起鼓动。 他做了个梦。 虽然醒来的一瞬间就彻底忘记了梦里的内容,但梦里强烈的不安余韵依然笼罩着他,胸口憋的喘不上气。 苏缪按压着眼皮,眉头紧蹙,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是麻的。他半睡半醒间突然想起自己吃完止疼药就去喝了酒,猜测这次差点把他搞死的胃痛就是这个原因,怕出什么事,又怕对药效产生什么副作用,摸索着想找点药吃。 还没摸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一杯水就塞进了他手里。 水是温的,杯身还有温度,一看就是接好之后晾过的。 手里又被放了一粒胶囊,苏缪看也没看,迷迷糊糊就往嘴边凑,满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胃里还难受吗?” 苏缪被他冷不丁出声吓一跳,手里的水差点洒出去,这才发现这小崽子一直一声不吭地蹲在他床头,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苏缪想到自己晕倒前的那一通电话,猜到了来电人。满潜指指他的手:“医生说让你喝,解酒的。” 他咕哝一句“麻烦”,把水就着残留的酒意喝了。 水温刚刚好,满潜把控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熨帖的温度,暖胃又不至于烫舌。随后,苏缪突然想起来,他的房间在自己进来之后,应该是锁着的。 空气尴尬地沉寂了片刻。 此刻他在噩梦中的情绪还没散尽,身边有个人可以略微转移一点注意力。苏缪醒过盹,才答非所问道:“舞会不好玩吗,你留在我这干什么。” 满潜摇摇头,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好玩”还是“不想去”。 然后说:“你接了我的电话。” 他没有说自己当时面对电话对面清晰的倒地声有多么害怕,也没说砸门时没听到声音是什么心情。满潜一直没敢挂断电话,直到医生带着钥匙上来,听到他亲口说苏缪没什么大事才终于放下心来。 满潜无比庆幸自己在那一刻拨通了电话。 他隐去了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差点把他吞没的恐慌,只道:“我听见你话没说完就不吭声了,就请了医生上来。他说你可能是药物中毒,这几天他都会在上午十点和晚上九点来给你输液。” 他跟个小大人似的接过苏缪手里的杯子,又把被角给他掖好,神情严肃的不得了。苏缪有点好笑,就问他在气什么。 满潜抬起脸,说:“我不知道你那时是在喝药。” 苏缪先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时候?”随即反应过来,是下午满潜刚被叫到自己房间的时候。 那时他在喝止疼片。 满潜哀怨地盯着他。 眼神充满了懊恼,好像他如果知道自己那时在喝药,就真要出手阻止他喝酒了似的。 苏缪在这如有实质的眼神里莫名生出一丝心虚,随后心想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时间仿佛被数不清的烦心事拉的很长,以至于苏缪以为应该过去了,实际上还是同一天。 满潜闷闷地说:“大家都很担心你,那些……姐姐们,跟我说这几天她们不会再散值下去玩了,反正那些贵族也对她们吆五喝六的。她们说,会时刻保证随叫随到。” 苏缪轻笑一声。 他说:“多谢。” 能从苏缪嘴里听到一句好话挺难得的。他醉生梦死的大脑缓缓转动了一圈,从这个角度看着满潜,终于明白满潜眉眼间淡淡的熟悉来自哪里。 他问:“你是不是和你母亲长得挺像的。” 满潜应该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阵才垂下眼:“应该吧。” 从这对母子进入他的家门开始,苏缪从来没有对他们产生过一丝好奇,甚至没有主动在网上搜索过他继母的照片,今天看见满潜,才突然意识到,满潜和他自己的母亲,长得是很像的。 第17章 苏缪自己的母亲。 都说生子肖母,苏缪几乎可以想到他父亲为什么选了满潜的母亲作为自己的新夫人,嘲弄地一笑,舒展了一下酸软的肩颈,靠在床头。 那个人在妄图用这种方式作为迟来的祭奠,以自我感动地展示自己廉价的深情。 苏缪的目光平静而悠远,这让满潜想起了油画里遥远的大型风车。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苏缪,苏缪听完后笑出声。 很抽象的意象,充满了孩子气的幼稚想象。但还挺可爱的。 满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苏缪对自己这么好,但他非常开心,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份吝啬的温柔,也跟着笑了笑。 苏缪说:“你知道吗,以前也有和你一样的人……唔,大概有四五个吧,借由我弟弟的身份进入学校。”他侧眸看着像开国际会议似的认真倾听的满潜:“成年人的规矩和准则在弗西公学里都不作数,学生不受约束,f4就是老大。因为我的默许,学校的人会一直欺负那些孩子,直到他们被我或者我父亲厌倦,主动退学。” “而在被厌弃之前,那些人为了保护自己,凭借这个身份在贵族学校多待一阵,大多会选择默默忍受,”苏缪沉在厚软的被窝里,嗓音像在水中浸泡过的奶酪,满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轻轻挠了一下,“当然,也有不甘痛苦的人。这些人要么选择来攀附讨好我,要么和我公开对峙,最后以遭到更大的报复而结束。 满潜咽了口唾沫:“嗯。” 苏缪侧头看他一眼,屋内热气开的足,小孩子火力旺,脸上有些微微的红。 他莫名有些手痒,伸手出来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又拨他已经微微软榻的头发造型。 满潜被他摸的,当即僵成了一条不会动的人棍。 “你确实会反抗,也敢和欺负你的人叫板,我刚开始以为你是第三类,”苏缪顿了顿,他用上个月和老教授攻克实验难题时同样疑惑不解的语气说,“但后来我发现,你的攻击力和报复心,好像都不是针对我的。” 苏少爷丝毫没有自己说话很欠揍的自觉,恶劣的本性在脑袋上冒了一个角。满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伤害我的人不是你。” 他直白地说:“我不会讨厌你。” 他很有种少年直来直去的莽撞劲,没有丝毫逻辑可言,讨厌谁,就和谁打架,喜欢谁,也不会憋着。苏缪不知道是因为他年纪小,还是成长环境所致。 反正他啧了一声,皱眉评价道:“小孩脾气。” 满潜的出现总是不合时宜,他的心情也像首都州的天气一样变化无常。苏缪原本并不太能察觉到别人变化的情绪,但可能是满潜眉眼中那点很淡的熟悉感,让他还是开口了:“你怎么了?” “……”满潜一开始不想说,但他觑了眼苏缪的表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坦白:“我想奶奶了。” 苏缪:“谁?” “邻居家的奶奶,”满潜说,“她走的时候,也和今天一样,我回家时突然发现她倒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 苏缪:“……” 满潜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苏缪没有回应他。 他捏了捏眉心,从睁开眼开始,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莫名其妙的跳。 和满潜的闲扯,让他短暂地把自己剥离出了这种没由来的焦躁,憋闷的胸口才倒上气来。 紧接着,他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王宫那边的电话他通常看见了会接,看不见就懒得管。可今天不知怎么,他看着那振动的手机,突然生出了一股几乎可以称之为抗拒的情绪。 一分钟后,苏缪放下手机。 他没有出声,垂目片刻,随后从被子里伸出手。 只看似随意地敲了三下床头柜的桌面,几名女佣便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取出衣物和毛巾服侍苏缪穿好。 他们几乎在满潜一眨眼的时间就收拾好了一切,苏缪穿上了和初见满潜那天很像的大衣,捞起自己的手机就往门口走。 女佣们不复嘻嘻哈哈,也不复之前对着满潜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沉默而严肃。 苏缪脖子上围着一条灰白色的围巾,毛绒扎在他的下巴,手搭上门把的一瞬间,他想起什么,回过头。 对满潜说:“你跟我一起走。” 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压在游轮上方,呈现山雨欲来之势。满潜有预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第14章 苏家家主死了。 出车祸死的。出事的时候他正准备作为联邦代表去参加一个国际会议,主题是呼吁减少珍稀动物的肉类买卖,他的车就是在半路上被一个极端肉食爱好者给撞了。 撞的特别狠,专门对着车屁股撞的,家主的车直接滚进了河里,车里连司机带苏家家主自己,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 就像一场讽刺的戏剧,他戎马半生,狂妄了一辈子,最后却是以这样荒诞的因果结局。 媒体就像早有准备似的,迅速把平淡的会议报道转成爆炸性新闻,铺天盖地的新闻带来了一串连锁效应。 首先是股票暴跌。 几家知名大企接连受挫,小企业更是一个带一个的破产。 物价上涨,贵族为了自保壮士断腕般解聘员工,街上出现了无数失去工作的无业游民,抗议声在王宫外经久不衰。 王室执政下的社会如同一名苟延残喘却仍在坚持的病患,现在苏家家主的死,就像撕烂了病患的创口,鲜血淋漓地把原本匿于黑暗的弊病暴露在民众眼前。 直到苏家另一位家主上台才勉强平息。 苏柒丰就是苏缪的叔叔,原本在王室的继承权中已经出现了衰败之势,谁知命运峰回路转,他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有媒体采访时开玩笑地问他家主的车祸是否有他的手笔,苏柒丰只是笑了笑,说自己怎么可能对朝夕相处的亲哥做出这种事。 舆论风向嗅到了商机,一些不入流的报社甚至因为家主与他第一任王妃,也就是苏缪的亲生母亲都英年早逝,而将其阴谋地联系在了一起。 民间的私下讨论中还有将苏家包括苏柒丰在内的三人编造出绘声绘色的狗血故事,广为传播。 苏缪为了处理接连不断的破事已经持续了48个小时没有睡觉。葬礼上纯白圣洁的花卉铺展在他背后,许淞临找到他时,他正站在漫天的白菊前抽烟。 闪灭的火星映亮了他的脸,高挺的鼻峰在脸侧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苏缪漫不经心地松了下僵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抬眼朝许淞临看过去时,露出了眼下不明显的乌青。 他摁灭了手里的手机,但许淞临还是看见了,对面是白思筠发来的消息:“你还好吗?” 苏缪没有回复。 许淞临拿过他唇上不知第几根的烟,对他说:“快去休息。” 苏缪没动。 许淞临贴近他,压低声音,像怕惊动什么似的:“快去吧,就当是我的请求,听话好吗。” 苏缪慢慢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问:“我那个后妈呢?” “哭的很惨,犯了低血糖,已经被人扶去休息了,”许淞临顿了顿,说,“你父亲……” 苏缪抬手打断了他:“我去看看她。” 他拍拍许淞临的肩,行云流水转身往外走去,顺带抽回了那根烟。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为了配合眼下压抑的氛围还是别的,他的金发暂时染成了黑发,起伏时如跃动的鸦羽。 细微的触感从腰上传来,许淞临后知后觉,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空了。 苏缪扯过一片花瓣,摁在烟头将火熄了,朝许淞临晃晃手里的烟盒。纸盒在他手指间灵巧地转了个圈,被他收入掌中。 嘴里的烟卷即将燃尽,灰屑卷着火星掉落到许淞临的手背上,他叫住苏缪:“阿苏。” 苏缪回过头。 许淞临对他露出温和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笑:“等一切了结以后,去听我的音乐会吧。” 苏缪走入空荡而寂寥的房间,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惊动了蜷缩在床上的女人,她迷茫地抬起头。 苏缪偏头问旁边人:“满潜呢?” “有记者混进来了,他去处理了。” 苏缪点点头,没说什么,走到了王妃的身边。 站在旁边的管家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他担心脾气一贯乖戾的殿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但苏缪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泪眼朦胧的女人。 王妃哽咽着与他对上视线,却觉得,殿下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突然,外面的鸟雀被什么惊动,惊叫着飞离出去,簌簌而动的树枝蹭在半透明玻璃上,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沉默。 苏缪叹了口气,蹲下身。 在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注视下,他终于开口:“夫人,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第18章 “上次回王宫时,我们没来得及碰面,你的丈夫在你们住进来的第三天把我叫过去,拿瓶子砸破了我的头,”他指指自己拂上前发后干净的额头,“……就在这里,流了很多血。” 王妃惊惧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时常神经质的少爷想做什么。 她像一尊精美的花瓶,从黑发黑眼的长相到柔软的性格都完美契合父亲的喜好。 这一点,也和母亲很像。 苏缪目光落在虚空,并没看她。 他声音很轻,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亡灵对话,自言自语,长久没有睡眠的眼睛布满血丝,让他看起来形如恶鬼:“这么多年,他没给过我几次好脸色,我长得不像你,他应该是很失望的。嗯,你放心,他没有怎么打过我,我现在的处境,比你还活着的时候好多了……他终于死了,你高兴么?” 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觉得,殿下受刺激过度,终于疯了。 “你的葬礼上,我比其他人哭的更伤心,你还记得吗?”苏缪说完,又摇摇头,“你应该不记得了,毕竟过去了那么久。” “你觉得他比我更爱你吗?”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从生活中偶尔的小伤,到他喜欢过又决定放弃的人,事无巨细,对着一个第一次见的中年女人倾吐。超过50个小时连轴转的身体好似一座生锈的机器,配合他黑色西装上白暂精致的脸,呈现出极致的破碎感。 苏缪窝在王妃的床边,像找到栖息地的幼鹰,他彻底放松下来。 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回应他。 最后,苏缪离开时,他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意,好像遇到了什么真正可以开心的事,如同罂。粟一般的极端美丽。 他吐出最后一句话,犹如惊雷: “我给你报仇了,妈妈。” 。 真相下似乎翻滚着更为恐怖的暗流,河底打捞上来的尸体消散在焚化炉里,但男人不甘的魂灵却似乎永远留在了罗塞河上空。 这世界上,为人津津乐道的永远只有上层阶级的腌臜事和下层的民生多艰。苏家家主死亡的消息,像这件事本身一样密布着浓郁的乌云,时刻充满经年不散的强烈怨气,渐渐的,没人敢再提起。 格外漫长的假期结束后,弗西公学的学生又回归了学校。 苏缪发现,自己似乎在热衷暴力的传闻外又多了一层气质阴冷的评价。其他f4和他开玩笑提起这件事,他把笑得最欢的阎旻煜推进了泳池里。 开学的时候学校要求上交一份知情书,这不是有特权就能规避的。苏缪盯着家长签字那一栏看了半个小时,最后潇洒泼墨,填了他死去十年的妈的名字上去。 至于校方那边看到这个名字差点疯了,暂且不提。 校医院的老院长借着对老东家的关心打来电话安慰苏缪,听见苏缪平静的声音差点老泪纵横,认为这孩子实在坚强的让人心疼。 于是苏缪包了份礼物,一下课就笑眯眯地亲自去慰问老院长。 老院长和他说了好一会话,苏缪怕他口渴,又是倒茶又是端水,再次获得了老院长满含热泪的一个拥抱。 老头这么多年工作兢兢业业,只有一个爱好保留了下来,就是爱雕东西,他把假期里闲着没事雕刻的小玩意一股脑全送给了苏缪。 苏缪知道老头把这些东西看的比他的命还宝贝,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这么多全给我了吗?下个月的拍卖会我带上行吗?” “臭小子,”老院长敲他,又搬出一箱牛奶,一盒桃酥,还有几大袋零食,像普通人家照顾晚辈那样把这些熨帖又实用的礼物塞过去,“全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给你你就收好。”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证联邦几次变迁,自认为已经磨出了一颗铁石心肠,却在见到苏缪时总会下意识心软。 因为苏缪这孩子,讨人喜欢的让人觉得他可爱,却又坚韧强大的让人觉得他可怜。 苏缪哭笑不得地抱着一只小木鸟,坐着放手里把玩,一会拨弄翅膀,一会捏捏嘴。老院长知道自己这里很没意思,就点他:“我听说你那些朋友们,今天要举办个什么……开学‘派对’?我读不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话。你不去吗?” “您赶我走啊?”苏缪头也不抬。 院长笑着说他:“不然呢?你待在这干什么?” 苏缪笑了笑,他把小木鸟举到和自己视线平齐的位置,放在窗棂上。 他撑着下巴安静了一会,然后没头没脑地说:“我等日落。” 橘黄色的光率先落在苏缪手指上,穿透了薄薄的指甲盖,先留恋地和他依偎了一会,才慢慢爬上去,染红了整片天空。 苏缪的绿色眼睛被蒙上一层薄暖的雾,少了几分矜贵,是比最罕见的宝石还要美丽的色泽。 等绚烂而短暂的晚霞在天边终结后,苏缪才收回目光,轻轻平复着因微屏息而略快的呼吸。 小木鸟昂首挺胸,似乎嘲笑晚霞易逝,而它可以永远站在他掌心。 “就你这样专注的程度,被人从后面套头绑走了都不知道。” 老院长温柔地打趣他,苏缪挑了下眉,回道:“谁说的,我早就发现房间里多出来个人了。” 他撑着下巴,抬眼看向远处办公桌上的人。 满潜趴在桌上,枕着手臂,黑漆漆软乎乎的头发垂下,未长成的骨骼在薄薄衣料下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手上还戴着自己那块机械表,冰冷厚重的质地,在他年轻的手腕上显得有一点不太合适。 老院长说:“他好像有事想找你帮忙,我说让他叫你一声,他说不要打扰你……这孩子,这两天刚开学我这里活比较多,他可能太累了,等着你就睡着了。” 金发的少年跳下长凳,手里握着一只滑稽的小木鸟,微微弯下腰,打量桌上的人。 睡的很熟。 苏缪把木鸟换了一只手,然后用空余的左手抽出压在满潜胳膊下的纸页。 他差点看笑了,老院长凑过来说:“哦,是这个呀,他之前还想找我给他签来着,学校审查那么严,我签了是要担责任的,才不给他签。” 苏缪捋平纸上的褶皱,说:“他怎么不找他妈签?” 院长:“估计假期忘了把表带回家吧。这孩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呀。” 说着,他就看见苏缪把纸放下,随便从旁边的笔筒里抽出根笔,刷刷把自己名字填了上去。 院长:“诶,你……” “我好歹也算他家长了,”苏缪签完,把笔帽啪的一盖,随后很不讲究地将纸放在了满潜脑袋上,“找我签字比他找校长开说明快多了。” 然后,他用笔头轻轻戳了下满潜的后脑勺:“确实挺机灵。” 老院长老怀甚慰摸摸他的头:“很有哥哥的样子了。” 苏缪被这个称呼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会……” 但他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听老院长吐出了一句更恶心的:“他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家人的。” 多么庞大的代沟啊,跟他根本说不清。 不管心里怎么想,对待长辈,苏缪面上还是乖乖的笑着点点头,然后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不赞同。 ——他把签字笔以夹烟的姿势夹在了满潜耳朵上,然后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杰作。 推门离开了。 老院长用看自己淘气熊孩子的笑目送他离开时,突然担忧地想到,殿下以后没有长辈管着,还有谁能让他胃痛时忌辣忌凉,好好吃药呢? 他连一个能给他在知情书上签字的父母都没有了。 第15章 满潜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院长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窗边,那里却空空如也,满潜愣了一下,意识到苏缪已经走了。 他本想找苏缪给他签字,过了今晚,明天就是交知情书的最后期限,如果单独找校长开情况说明会影响到他以后的学费核准,满潜不想让自己接受那些靠卖惨得来的补助。 他闷闷地爬起来,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下去,黑色的字迹朝下,满潜瞥见知情书一闪而过的表头,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捡。 院长这时候才注意到他醒了,出声:“你哥已经给你签好字了。” 你哥……? 满潜怔了一瞬,随即整个人一个激灵,展开知情书,发现左下角的签字处确实已经签好了字。 笔体清瘦,因为下笔人力道大,字与字之间牵连出细细的丝,是苏缪的字体。 这样的笔体,很适合用来写书信。 满潜看了很久,以至于老院长都被他过分的安静吸引了注意力,观察片刻,打趣道:“你哥是在纸上留了情书么,怎么脸越看越红?” 不说还好,一说满潜的脸更红了。 老院长“嘿呀”一声。 他总有种感觉,好像瞅见满潜身后出现了一条耷拉着的尾巴,随着看见苏缪留下的签字,开始欢快地摇动起来。 第19章 这给块糖就高兴到忘乎所以的傻孩子。 他摇了摇头,想起了苏缪。虽然这位矜骄的小王子并不会主动和长辈说自己的事,但老院长知道,殿下其实挺喜欢这孩子的。 殿下出身富贵,从小到大所有的欲望都是过饱和状态,没什么不能满足的东西,因此他才时常会做出一些别人不能理解的找刺激行为,来改变自己枯燥的生活轨迹。 满潜就是苏缪找到的新的寄托,他顽强,坚韧,拥有狂热的生命力,吃过那么多苦依然拼了命地想活下去。这在某种程度上和苏缪的观念是相背离的。 因此虽然他不会去主动阻止带给满潜的苦难,但确实对这个人产生了十足的好奇心。 室内壁炉跃动着蹦起一簇簇火星,在木地板上打下橙红色的光晕。 满潜小心地把知情书对折叠好,郑重放在自己心口,闭上眼,像做了一场短暂的祷告。 两秒之后,才妥帖地收好。 苏缪一直很照顾他,不是他的错觉。之前对他就已经很好,在游学之后,简直好的不像样了。 派对过后的一星期,学校都处于一种躁动的情绪里,大部分人显然还没从假期的疯玩中醒过神来。 随即,一件新的大事如滴入油锅的白水,再次让这个学校沸腾起来。 许淞临的音乐会。 弗西公学的礼堂是国际级别的,通常用来办各种外交政治舞会,以及达到巨星级别的明星才有资格举办的演唱会,平时就被学校用来开典礼和会议。 此刻,礼堂灯火通明,弗西公学的所有学生都收到了一封带着烫金家纹的邀请函。 他们窃窃私语,贵族们坐在观赏视角最好的第一二排,其他人分布在后方座位上。 几乎所有收到邀请函的人都来了,因种种原因无法到场的人也早已守在论坛上,等好心人在音乐会结束后上传照片。 苏缪坐下时,听到后排的人聊天:“我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在四年前入学,才能在今天坐到这里,平时会长的音乐会哪是我们这种级别的人能听到的。” “感谢学院,感谢会长大人。” “感谢。” “话说会长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在学校开音乐会啊?” “因为十年前的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个人独奏的日子,算是个纪念日吧。” “真是充满了会长的风格呢……” 身边坐了一个人,苏缪本以为来的是f4中的某个人,漫不经心地偏头,眼神一凛。 苏柒丰看着自己这个叛逆的侄子瞬间戒备起来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安抚道:“别紧张,我只是恰巧来学校有事,顺便欣赏音乐。” 他扭过头,看向暂时还空无一人的舞台:“许淞临……他很少在人前演奏呢,今天这样的机会难得一遇。” 苏缪不动声色捏了捏胳膊上下意识紧绷的肌肉,面上恢复了冷淡:“叔叔。” 苏柒丰今年37岁,举手投足透露着在后天反复规训中磨出的优雅从容,他笑起来眉目间依稀还有过去的影子,但苏缪总觉得他和从前的人不一样了。 苏缪不是很想给他面子,视线扫过想换个位置,被苏柒丰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摁了下去:“你我不用这么生分,我们不是盟友吗?” “……什么意思?” 苏柒丰跳过了寒暄的环节,右手手指轻轻敲扣着左手指节,笑着说:“你父亲性格内敛,又不肯轻易相信身边的人,连你虽然接手了一部分工作,也无法接触到家族核心。他出行向来隐蔽,去哪里,走哪条路,具体只有他的秘书知道。” 苏缪不吭声,苏柒丰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而他的秘书叛变了。” “他做的不算隐蔽,我查到过,你很早就发现了这个人的问题,还派人去过他的府邸。”苏柒丰歪了歪头,表情似是疑惑不解,但眼神却十分笃定,好像已经料到了苏缪会做什么,“但当你确定这位秘书成了背叛者,却并没有伸张,任由他把重要资料泄密,包括你父亲的安保安排,对吗?” 苏缪没有顺从地落入他的语言圈套,他嗓音紧绷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只是你也没想到他会死,”苏柒丰笑着摇摇头,“韦宾塞建立的新王室不到百年,每一任国王都不得善终,你祖父英年早逝,他唯一的弟弟晚年缠绵病榻,你父亲又意外出事……我们的命运就像被提前书写好的一样。” 他叹气道:“当年跟着你祖父一起推翻旧王朝的那群老家伙,现在又还剩下几个呢。”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苏缪坦然道:“他们早就远离政治中心,去远邦当土地主了。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知道。” 苏柒丰看着他:“是么?” 他笑了一下,仿佛是不含任何污浊的,纯粹的开心:“我刚被认回来的时候,你就很喜欢我,现在,我们也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是吗?” 他无一丝赘肉,紧致干瘦的手按了按苏缪的肩:“我总觉得……你就像另一个我。” 他瘦了很多。 王室内部向来不干净,浓郁的血腥味隐藏在光鲜亮丽的权柄之下。苏柒丰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没有推波助澜,对自己名义上的哥哥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都随着家主的死而掩埋在黄土之下了。 这对叔侄相视而笑,苏缪轻而又轻地念:“是啊,叔叔。” 像毒蛇缓慢盘旋,随时带着一击毙命的极度危险。 礼堂门再次被推开,苏缪余光看见两道格外显眼的身影走近。苏柒丰慢吞吞站起身:“你的朋友们来了,下次再聊,我走了。” 苏缪:“不是来听音乐会的吗?” 苏柒丰低下头,嘴角挂的笑容似真还假:“今天我是来找你们的校长的,恰巧碰见礼堂很热闹,所以……就想来见见许久未见的侄子而已。” 他非常低调,来去都没有除苏缪以外的任何人察觉。苏缪收回目光,等那两人在自己左右分别坐下,才头也不抬地问:“怎么来这么晚。” 阎旻煜抱怨道:“有个不长眼的特招生把水泼到阿骆身上了,我收拾那货废了点时间……啧,我一看那家伙就心怀不轨,他还不承认。” 苏缪不禁看了他一眼——在经过与苏柒丰耗费心神的交流后,此刻他连阎旻煜都觉得傻白甜了起来。 骆殷掌心里躺着一只相机,他随意调试着,表情并没多专注,眼睛放在机身上,却在苏缪朝他看过来的下一秒就开口道:“前段时间有人送了我一只赛级纯种萨摩的后代。” 他说到这,就不出声了,只耐心地调整着机位角度。果然,苏缪立刻出声道:“萨摩?” “嗯,”骆殷终于抬起眼,更深的情绪被他藏进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有一只。这只和你以前的很像,到时候让人抱来给你。” 苏缪小时候确实养过,后来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为此年幼的他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处于消沉低迷的状态,后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养宠物。 骆殷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f4向来目中无人,行事从不必给谁面子,大家都是天之骄子,没有谁一定要哄着谁的道理。 但他们自从或直接或间接摊牌了追求白思筠的事之后,就一直没真正聚起来过,苏缪对于多余的邀约始终能推就推,因此,这几个人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他们玩脱了。 苏缪真的生气了。 骆殷最近一直很忙,直到看见自己才画了半本的画册,才恍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苏缪了。 空气静的只剩下呼吸。 然后,骆殷就听见苏缪说:“不用。” 骆殷不容拒绝的语气一顿。 “我身边不养活物,”苏缪惬意地靠着椅背,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来点实际的。” 骆殷沉默片刻:“阿萨洛斯山的金矿。” “不缺钱。” “维纳塔州新核弹技术。” “用不到。” “国会外交部的副部长空余的职权。” “我个架空的王子哪有人能用。” 欺骗、分歧、矛盾被压在隐秘而排他的互相试探与博弈之下。骆殷眯了眯眼。 片刻,他说:“殿下想要什么?” 话音没落,苏缪突然凑了过去。 漂亮到极致的脸离得极近,加快的呼吸在空气中相撞,苏缪挑起眼角,轻轻笑起来。 骆殷常画画,却并不以此为爱好。但即使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与生俱来良好的审美和敏锐的观察力也为这份能力带来了值得培养的正向反馈。 他近距离的看清了苏缪耳垂上的痣。 那痣点的部位恰到好处,太漂亮了,锦上添花一般的漂亮。过于完美的漂亮都是令人恐惧的,苏缪的长相是骆殷所能想象到的美的极端,从小到大,总是霸道地侵占了骆殷的全部视线。 以至于,骆殷现在垂着眼想,他想把那痣剥下来,以此来垂死挣扎挽救他饱和的审美。 第20章 苏缪压着气声,在他耳边道:“我要红墙,你给么?” “红墙”是骆家在蒙洛州的隐形资产,是联邦最大、最疯狂、水最深的地下赌场,每年产生的巨额黑色收入,足够抵消蒙洛州五年总支出。而这只是骆家无数资产中的一点而已。 的确是不能高声宣扬的秘密。 几秒后,苏缪端坐回去,也带走了他领口很轻很淡的香气。 骆殷缓慢抬起眼,喉头微动,好半晌才再次开口,嗓音带了不易察觉的哑:“可以。” “喂,你们偷偷摸摸说什么呢?”阎旻煜观察他们很久了,不满地探过身子,手动分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忙碌间他不小心触碰到苏缪的视线,立马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缩完他就后悔了,懊恼地心想,老子这么怂做什么? 几人满怀心事,只有苏缪心满意足,放松地靠回椅背上,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礼尚往来,你下个月画展的画,我全包了。” “音乐会要开始了。” 第16章 黑暗铺陈,所有人目光定格在台上唯一光亮的地方。 许淞临穿着月白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枚绿宝石胸针,璀璨的光华流转,和唇边温柔而疏离的笑容相得益彰。他真的非常适合这样圣洁而干净的颜色,正如他和善温润的外表。 他微微欠身示意,随后弯腰坐在暗色的钢琴架前。 流畅而优美的音乐倾泻而下,苏缪心也随着熟悉的曲调慢慢放松下来,他掀起睫毛,在狭窄的视线中与台上的人对上眼。 台上的许淞临万众瞩目,他却独独在这么多视线中迅速找到了苏缪的眼。他歪了歪头,发丝上的光仿佛落在自己指尖,随着琴键起伏。 苏缪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故意坏心眼地启唇以口型道:“你弹错了。” 许淞临看见苏缪眼里残留的笑意,仿佛被晃了下眼,手下的音符险些凝滞,连忙重新集中精神。 直到音乐会散场,众人还久久无法回神。 后排的两个人恍惚地说:“真不愧是会长。” “我恋爱了呜呜。” “和童话故事一样,他真像一个王子……” “啪。” 那两个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头,就看见苏缪正微微侧头,盛了台上碎光的目光从眼尾投下来。 他的胳膊搭在椅背,视线扫过后排的那两个碎嘴子,他们想起f3恐怖暴力的传闻,登时噤若寒蝉。 这一小片的吵闹终于安静下来,苏缪扭回头,继续等骆殷完成电脑上的临时工作。两个缩在一起的人看着苏缪搭过来的手臂,纤细修长,指节微曲,那个人身上的香气化在空气的细小粒子里,其中一个人突然想到了联邦一种制作条件极其苛刻的甜品。 金黄色的薄脆表皮,卷成冰冷而美丽的波纹,内里带有碎冰的奶油口感却非常绵软,每每上架都会在一小时内售罄。他只有幸吃过一次,甜美的味道却记到如今,曾在一次又一次美梦溯回中怀念着。 而现在,甜品的味道与苏缪缓慢融合,他朝思暮想的对象从此以后有了真正的具象。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真正的王子已经这样完美,哪怕王庭势微,其他人也恐怕穷极一生永远无法超越了。 没有人比苏缪更适合王子这个称呼。 学生会的人走到这边,领着f4去后台。苏缪不紧不慢缀在最后,听见手机“叮”一声提示音。 许淞临:【来一下天台。】 随后,下一秒,他立刻补充道:【就你一个,先别告诉他们 [比心] 】 苏缪挑了下眉,不知道许淞临神神秘秘的是要搞什么。 他把手揣回兜,抬步换了一个方向。阎旻煜余光一直注意着后面,苏缪一动,他就立马转回来叫他:“你去哪?” 苏缪想了一下,决定先配合隐瞒许淞临的秘密,没有伸张,只说:“去卫生间。” “早点回来啊。”阎旻煜像个患有依赖症的幼鸟,不好说自己想跟着一起去,巴不得时时刻刻伸长脖子看着他。 苏缪点点头。 他今天心情是真的不错,所以愿意放任这些酒肉朋友们一点小小的任性。 走到天台时,周围已经看不见其他学生了,苏缪伸出手,推开了铁皮大门。 许淞临背对着他靠在天台护栏上,闻声回头,弯了下眼睛:“你来了。” “找我什么事?”苏缪回身关上门。天台风大,他半长的头发被吹的有些乱,苏缪微眯起眼,咬下腕上的皮筋绑在自己发上。 金色的发尾有几缕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随即散到后颈,再睁开眼,许淞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他目光微动,嗓音温柔,对苏缪说:“你觉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他还穿着那身月白色西装,头发挑起,喷了发胶,应该是被他家几个造型师共同努力的结果,常年佩戴的眼镜摘下,露出了其下形状优美的眼睛。 立马拉去走秀都不会突兀的帅气。 那双上挑的眼角带着笑,垂眸,看向眼前人殷红的唇瓣。 苏缪突然抬起脸,主动迎上他的目光。 许淞临呼吸一滞。 他有些凌乱地对上了那对绿宝石般剔透的眼睛,苏缪客观评价道:“挺好的,应该能上晚间头条。” 许淞临失笑:“就这样吗?”他故意拖长语气:“当时为什么说我弹错了?”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找我,”苏缪说,“怎么,这么不愿意让别人质疑你的水平么?” 许淞临好整以暇:“先说说看。” 苏缪浅浅笑了一声,沉吟片刻:“只是总感觉,有一处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 许淞临侧过头,月色打在他侧脸,露出一个说不上是不是失望的表情。 他们这种人,常年在各种镜头下虚与委蛇,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在演戏:“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苏缪和他一起靠在围栏上,想起那两个人的话,直接照搬过来不假思索道:“知道,十年前你第一次登台演奏的日子。” “不,”许淞临朝他半低下头,嗓音温柔,“十年前的今天,是我第一次为你弹琴的日子。” 苏缪这个人长到这么大,见过最多的,就是别人面对他时低下的后脑勺和因弯曲而佝偻着的脊骨,普通的肢体接触对他来说和王室的吻手礼没什么区别,因此不可避免地对别人的刻意接触和行动上的冒犯都不会太敏感。 许淞临看着他和自己无意间碰到的胳膊,突然很想欺负他。 让那双向来冷冽的眼睛为自己波动,就像徒手揉捏一朵玫瑰。 “上台之前太紧张,就先去你家找你弹了一遍,所以,你是第一个听到这首曲子的人,”他笑着牵起苏缪的手贴在唇边,“是那次,我弹错了,抱歉让你把一个错误的旋律记这么多年。” 他的声音很慢,带着蛊惑的力道。 苏缪当然毫无所觉。 他突然更清晰的想起了那段旋律。 小孩子嬉笑的声音在阻隔在重重幕帘之后,年幼的苏缪从花坛里拽了一根小草,叼进嘴里。 悠扬而毫无凝滞的乐声从背后飘过,小苏缪踩着节拍一蹦一跳地跃过整齐排布的地砖,听到外面有人声,悄悄探头去看。 墙上挂着他祖父的油画画像,庄重而肃穆地注视着下方的人。苏缪看见了几个比他们f4加起来还老的老头子聚在一起,对画像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边抹眼泪。 他们驱赶紧跟着的助理和秘书。等人一走,便再不顾形象,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布满老树皮一样的手死死攥紧,却又在某一刻无能为力地松开。 小苏缪心想,他们应该是来祭奠祖父的,就像时常来家里的大人们和大摄像机,父亲有时也会让他对着画像哭。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带那些黑乎乎的镜头。这么想着,苏缪悄悄从幕帘后挪出来,凑近偷听。 他们在说:“……有用的人死的太早,留下我们这些没用的,又嫌老也不死,活的太长。” “你当初的信念,还作数吗?如果你还记得曾经我们日夜念诵的信念,就回来,托个梦,给你弟弟和儿子,让他们停止走旧王朝的老路吧!” “当年你弟弟拿上权柄,问也不问就把我们赶到远邦,我们都没说什么,不就是因为还相信你、相信革新后的新王室吗。历史的沉疴早该在我们那一代终结,现在的联邦,却又让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景象,不禁怀疑……我们真的改变了什么吗?” “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历史的河流已经洗去我们的功勋,只能再找你这个老家伙叙叙旧了。” “你还欠着我们一顿烧肉呢……” 持续的旋律突然断了一瞬,紧接着,许淞临呼唤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苏缪迅速回过神,在那些人看过来之前猛地放下幕帘,飞快朝外跑去。 第21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心脏被呼吸挤压的怦怦跳,脑子里不受控制回想那些人说过的话。 许淞临的轮廓在视野里一点点清晰,苏缪慢慢停下脚步。 他心想,那些是祖父的朋友吗? 手上微沉,苏缪低头,看见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盒子。 打开后,发现居然是一个袖扣,上面镶嵌着一枚祖母绿的薄石。 许淞临在他身边温声道:“这是和我胸针上那枚作为一对共同买回来的,总觉得你或许也会喜欢绿色,送给你。它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贵族之间赠送东西通常伴随着谋取更大利益的目的,但f4之间关系好的穿一条裤子,也不在乎那些三瓜两枣的利益,所以没人讲究这点不值一提的小钱。 与其他人相比,苏缪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更加无所谓,他想要什么,自然都有人忙不迭送上去。是从小抱着黄金长大的孩子。 他心里想着事,没说什么,收下了。 许淞临唇边的笑意加深。 在一些看重传统的贵族家庭里,一个人收下另一个人的袖扣,代表他心甘情愿被对方捆缚。 就在他打算借着这么好的气氛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天台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 阎旻煜站在里面,表情有点不太对劲:“你们果然在这里。” 许淞临直起身,笑了笑:“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寒暄的话一会再说。”骆殷从阴影走出,利用圆月的月光,视线在苏缪和许淞临身上扫了一遍,又落在苏缪手上的盒子。 然后他抱着胳膊,缓慢地说:“喂,你们看论坛了吗?” “有人对我们出手了。” 第17章 【有人看了那封帖子吗?】 【已阅,感想不能说。】 【那些难道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吗?谁没做过?太大惊小怪了吧。】 【楼上,普通贵族被曝光这些当然没问题,但对象是f4就不一定了。】 【有钱人灯红酒绿,穷人生存都是难题,这个世界真是完了。】 【楼上嘴巴不想要了吗?谁准你这么说的?】 【仗势欺人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这个论坛里的人都怎么了?为什么会为f4说话?】 【贴主做的事我想做很久了,早就看不惯那帮人了,早该有更多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楼上你想死吗??】 【有本事别匿名啊,大家坦诚相见,看看还有谁敢这么说f4。】 短短十几秒内,不断刷新的回复新增了好几十楼。 这中间,居然还有浑水摸鱼舔屏的:【有人注意到殿下那张图有多涩吗?我是色鬼我先舔。】 【忽然很想看到这张脸失控的样子。】 众多帖子打成一片,最后,有人发了一句话。 【别吵了,与其互相责怪,不如想想谁才是造成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罪魁祸首吧。】 这句话提醒了什么,所有人都骤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无论是哪一方言论,都心照不宣地噤了声。 。 事态发酵的五分钟内,论坛上讨论f4的帖子一条一条消失,重新顶上来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考试话题楼。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鬼魅的手,在一点点抹去这件事存在的痕迹。 而最开始的帖子,甚至仅仅只存活了四十秒的时间,顶上了话题楼后就被封了。 底下的评论质疑有之,震惊有之,辱骂澄清有之,吵的不可开交。 因为标题言简意赅——“谈谈f4在弗西公学的狩猎。” 内容大概是f4在学校凭借权力随意霸凌同学,并列举了许多人的经历和不知道哪拍来的照片,振振有词,话术老练极具煽动性。 其中白思筠不可避免地占了大头,从转学来亲眼看见霸凌后高声反抗,到被苏缪追求,再到其余f4加入,他被同学疯狂针对以至于每天以泪洗面。 f4在骆殷的别墅里,看着许淞临家的人删除痕迹。骆殷沉声道:“查到了吗?谁干的。” “还没有,”许淞临弯腰看着电脑,眉心微蹙,“这个人套了很多假ip叠在一起,还需要时间。” 阎旻煜在旁边走来走去,骂骂咧咧道:“我操了,他们连老子跟谁睡觉都要管。我和谁上床谁不是心甘情愿,钱又没少给,他们管这么多干什么?” 骆殷补刀道:“可能觉得你技术不行吧。” 阎旻煜:“靠。” 骂完,他又下意识去瞥苏缪。 苏缪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因为与其他人相比,他出现的镜头可以说是最少的。 不知道为什么,偷拍的镜头似乎对他格外照拂。对他做过的事没有多加强调,反而把镜头的关注点放在了苏缪的脸、后颈、锻炼时衣服卷起露出的腰腹和脚腕。 最新的一张,就在礼堂,苏缪胳膊撑在椅背,冷淡地回头看后面两个瑟瑟发抖普通学生,冷白的光打在他脸上,微微低头,眼神里全然是对底层阶级的不屑与厌恶,与他呈现在大众面前开朗谦逊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个视角,不像光明正大的举证,更像偷窥。 部分照片流出,人们愤怒,震惊,在私下大肆转发。其中转发量最多的是阎旻煜骑在一人身上,把对方打的满脸是血的照片。第二张就是这张。 这张在所有照片里并不突出,转载量却这么高,苏缪表示非常不理解。 阎旻煜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把耳朵看红了,然后心虚地看了看左右,手指一摁,截了个屏。 许淞临走到苏缪身边,长时间盯着电脑,他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疲态,捏了捏眉心:“上次在赛车场我们分析的,还记得么?” 苏缪点点头。 “冤枉你叔叔了,”许淞临眼神渐冷,“想要对付我们的另有其人。” 这件事对f4来说可大可小,对于他们来说,一点不痛不痒的舆论风波,只需要等事态稍微平息后象征性地捐一些款,跟风的民众就能立刻改变炮口,转向那些只会空口说大话,却连钱也舍不得捐的人。 更何况以他们的势力,甚至不可能让风波发酵。 让f4 恼火的,是这代表了有些人对他们发出挑衅,相当于公开打他们的脸。 “应该是某种报复,最近政权动荡,有人想趁虚而入也不稀奇。” 骆殷扬起眉眼,似乎是对某些不自量力挑衅到他面前的人感到好笑。 “我倒觉得没那么夸张,这事很可能就是学校里的人搞的鬼,”阎旻煜分析道,“手法很拙劣,太不专业了,不像那帮老狐狸干出来的。” 许淞临翻着家那边发来的远程邮件,难得有些头疼:“谢天谢地他们不专业吧,没有造成更大影响。阿煜,如果没有你,这个帖子篇幅至少能减一多半。” 阎旻煜哼了一声。 “校长那边怎么说?”骆殷问。 苏缪靠在沙发上发呆,仰头,露出少年清晰的下颌线和凸出的喉结。安静了一会,见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才慢慢回道:“哦……事情一出就立马打电话解释了,说如果我们这边同意,就开一个新闻发布会。” “用不着那么麻烦,”许淞临抬起头,眼镜下的眼睛终于漫上了笑意,“看,答案已经找上门了。” 手机上的聊天界面,是来自白思筠的道歉。 。 今天有一节不能翘课的实验,代课老师极其刚正不阿,不管你是贵族还是贫民,没有特殊情况必须保持全勤,否则直接挂科。 所以苏缪没能围观后续,遗憾地去上课了。 就在他刚刚披上实验服,准备戴手套时,阎旻煜给他发过来了一张照片。 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却因对镜头后的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五官扭在一起,双目猩红,透着隐隐的疯狂与不甘,狰狞到足够吓哭好几个小朋友。 散布这些东西的始作俑者,是白思筠的好朋友,黄奇信,也是一名靠成绩打败一州千军万马进入弗西公学的特招生。 他们两个是一个宿舍的,特招生们生存在弗西公学,报团取暖是常有的事。 苏缪以前就时常见白思筠和这个人一起吃饭上课,只是他从来懒得关注,因此现在才对上脸。 他看着那张照片,突然回想起了一件事。 韦宾塞雕像——骆殷生日会前,在雕像下被欺负的那个特招生,似乎就是他。 阎旻煜的下一条消息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发道:【这个家伙说想见你,你什么时候和这种货色扯上关系的?】 苏缪冷静回复:【不见。】 【用得着你说,你以为我们会同意吗?看在白思筠的份上没直接动手揍他就算好的了。】 上课铃声打响,教授已经到了实验室,苏缪想了一下,打出一句:【狩猎是什么?】 阎旻煜没有立刻回复,苏缪也不在意,随手把手机放回兜里。手机随着重力落下时有些沉,坠住了他轻轻漂浮的心绪。 第22章 以此为开端,以后会不会有更多抵制他们的人,平静的校园内,又藏有多少双被逼疯的眼睛。 像小时候期待一颗窝在母亲怀里时喂进嘴的棉花糖那样,不是激动,怀揣着些许忐忑,但却有绵长的、细线似的快乐缭绕在周身。明明棉花糖并不如何甜。 走进教室时,十数双眼睛同时落在他身上,大家从头到脚观察着苏缪的反应,以期从他的动作神态里挖掘什么端倪。 无论那些窥视的眼里有什么内容,苏缪都无视了过去。 实验分为两两一组,抽到与苏缪同组的人家里也是个不太入流的贵族,能和苏缪接触的机会很少。他兴奋的溢于言表,紧紧掐住自己的大腿才勉强平静下来。 他走到苏缪身边,悄声对他说:“殿下,我相信你,论坛里肯定都是谣言,我知道你不会做出那些事的。” 周围也有人陆陆续续走过来,附和他的话。 苏缪对他们笑了一下。 直到教授出声,那人才猛然惊觉自己居然出神盯了苏缪许久。而苏缪神色如常,自然地垂头调整仪器,头顶的白炽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肤,加深了他的侧脸线条,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瓷器。 他找不出更多形容词,面对苏缪时,一切语言都会变得贫瘠。 教授整理好自己,拍拍手吸引学生注意,然后对他们说:“今天开始,我们的课程新加入一位学生,他虽然成绩尚不理想,但有愿意开拓奋进的闯劲,所以我破例让他进入实验室,和大家一起观摩学习。” 他笑对门口招手:“来,白思筠,和大家打个招呼。” 学生顿时骚动起来。 “怎么是他啊,哪都能碰见,真晦气。” “殿下也在这节课,他该不会是被甩了不甘心吧。” “这么说他现在又蹦又跳的,那篇帖子不会真的是他发的吧?”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发了帖子,现在又故意恶心殿下,真心机。” “可千万别进我的组,拉低我学分。” 他们说着,时不时回头看苏缪,期望获得他的认同。然而苏缪却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实验报告。 人们意兴阑珊地噤了声。 讨论声嗡嗡低鸣,教授咳嗽两声让大家安静,随后,他叫道:“苏缪!” 苏缪在后排,抬了下手。 面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即便是素来不苟言笑的教授,也露出了一点微薄的笑意,对苏缪说:“你们三个一组。白思筠,苏缪在这堂课研究很深,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苏缪没什么表示,白思筠走到他们的仪器前,期期艾艾抬眼瞅苏缪。 然后低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来打扰的,一个月前就和教授打了申请,我……不知道你也在这节课。” 苏缪记着笔记,没抬头,落笔的间隙,说道:“知道了。” 同组的另一个贵族非常不高兴,实验过程中故意给白思筠使了许多绊子,一会趁他调试机器时撞他胳膊,一会装作不小心挡住他的路,一会又在他想提问时谄媚地先把苏缪拉走。 整节实验下来,白思筠没能和苏缪再搭上一句话。 但他毫无怨言,反而在下课时,诚恳地向自己的组员道谢。 那个贵族愣了一下,居然罕见地生出几分愧疚,挠着头走了。白思筠又对苏缪说:“对不起,我朋友的事,我代他道歉。” “嗯。”苏缪说,他从自己的笔记上取出今天写的两张,随后将一整个本塞进白思筠手里。 白思筠受宠若惊:“这是……” “你落下课程的笔记,”苏缪顺手解着实验服上的扣,随后在白思筠乍然惊喜的目光中补充道,“教授让我带你,但我平时没什么时间,这本你拿去看,有不懂的再问。” 那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 苏缪收拾好东西,走前脚步停了一下:“至于你朋友的事,不用替他道歉,敢发声不是他的错,愚蠢才是。” 他先行离开,白思筠也和从前无数次一样,长久而执着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那可爱柔软的外表下,难过渐渐褪去,露出了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阴狠表情。 苏缪的身影在视线里慢慢变成几不可见的小点。白思筠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不小心,就少看了一眼。 第18章 脑子动太久了,苏缪有些累,突然很想吃一些垃圾食品。 他知道校医院的老院长对他的伙食非常关注,为了防止院长拿出辞职信来威胁自己好好保护身体,他打电话给厨房说今天不用准备自己的饭时,故意提了一句会和骆殷他们一起去食堂用餐。 厨房的人嗯嗯地应了,内心非常遗憾今天又无法见到小少爷漂亮的脸,这对她来说是等同于浪费生命的一天,巨大的打击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蔫了下去。 同时,她暗暗下定决心,要抛弃皇家美食的傲气,向食堂学习,争取琢磨出殿下更爱吃且更健康的食物,留住他的胃。 虽然食堂的规格并不比他们这种皇家私厨差多少,但不是自己做出来的饭总归是不放心。厨房无事可做,偷偷查阅了今天食堂的食谱,猜测着以殿下的口味会选择什么食物。 但苏缪实际上也没选择食堂。 他看中了钓鱼台旁边一家孤零零的便利店。 弗西公学内部就像一个小型的城镇,一切设施都应有尽有,包括牧场、马场、渔场等看起来使用率极低的大片空地。 此刻苏缪目力所及没有看到别人,环境清幽,高高的亭台上立着一柄不知道谁落下的鱼竿。 苏缪颇为闲适地上去转了一圈,然后才进入便利店里。 门口的铃铛“叮铃”一声,苏缪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位比他更早的来客。 满潜还在挑选着今天的午餐,听见声响,抬头看了一眼,正撞进苏缪低头让过门顶垂下的装饰帘,掀起眼皮看过来的眼睛里。 他身体一僵,当即手就不知道往哪放了。 十三四岁,正是男孩变化最大的几年。苏缪看见他,就觉得他好像又比上次见面高了一点。 裤腿悬在脚上,小伙子睡凉炕,连里裤都没穿,随着自己带进来的风动作空荡荡的晃。 苏缪颇为郁闷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这个年龄时的身高。 没他高。啧。 他不动声色借着揣兜的动作微仰起头,对满潜道:“你怎么在这?” 店家看见他进来,眼睛都亮了一瞬,连忙招呼道:“来得正好,今天刚热好的关东煮,要不要来点?” 苏缪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他打量着锅里花花绿绿的关东煮,大大小小的串不分你我地挤在一起,谁也不怕谁串味,汤汁调料却诡异地散发出诱人的香。 他第一次见这东西,不禁怀疑这玩意儿是否真的可以入口,但店家推销实在太热情,他犹豫一下,还是掏钱买了几根。 下一秒,他就眼看着店家拿起夹子,把那些油乎乎的串一股脑放进碗里,甚至没有分装,老板抖了抖勺,又大方地舀了一勺汤。苏缪顷刻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去食堂。 但尝试入口的一瞬间,他飞快背叛了一分钟前的自己。 好吃! 即便肉像假的,菜是腌过头的,但苏缪的味觉立马就接受良好地接纳了这个味道,并又要了一碗。 指尖被一个暖热的纸杯碰了碰,满潜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两杯热水分了一个给苏缪:“关东煮不能当饭吃,一会还有便当。” 苏缪咽下最后一颗鱼丸,义正言辞拒绝道:“我不吃预制的食物。”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腾出手来,盘问满潜:“你今天怎么没去食堂?” 这里离主校区太远,来回一趟得废不少时间。满潜犹豫说:“……卡丢了。” 苏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实话。” 满潜差点在他的眼神里夺路而逃,立马条件反射地招供:“被人藏起来了。” 他招的太快,反倒是苏缪愣了一下,失笑,还没说话,店家的大嗓门就插了进来:“热好的便当来啦!” 这里实在太偏,除了偶尔来钓鱼的学生,一般没什么客人,店家难得见到人来,还是两个这么好看的人,服务都更热情了。他放下碗,搓了搓裤腿,殷勤道:“不够吃再来加,管饱。” 满潜给苏缪拆开筷子之后就赶紧埋头坑吭吃,这段时间他梦里总踹被子长个,营养需求大,吃的也多,因此没看到苏缪托着腮,指尖在手机上划了几下。 冒尖的米饭吃了一多半,便利店门口的铃铛又响了一声,满潜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最近一直针对他的男生。脸上还带着自己几天前反击留下的青紫,一进来就飞快地看了苏缪一眼,然后愤愤地把饭卡放在了桌子上。 原来是他拿的饭卡。 他鼓着气,用几不可闻的蚊子声哼哼道:“对不起。” 第23章 苏缪坐在满潜里侧,吹了一口便当的热气:“声音太小了。” 男生吓了一跳,提高了一点声音,对满潜道:“对不起。” 苏缪:“嗯?” 男生更大声了:“对不起!满潜,我不该偷你的饭卡!” “噗嗤”一声,店家在柜台后面笑了出来。 男生满脸通红,好一会,才见苏缪大赦天下似的点点头,立马落荒而逃。 满潜全程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成功拿回了自己的饭卡,还收到了那个和自己作对已久的人的道歉。 那个人甚至没敢像从前一样问他讨要自己的医药费。 苏缪把卡丢给满潜,随后就吝啬地抽回了手。 指尖好像剐蹭到了一起,满潜轻轻握住饭卡,卡在掌心,听见旁边的人说:“以后把东西看紧点。 像其他被欺负后有家长做主的同龄人那样,带着暖心的责备。是满潜从前想都不敢幻想的事。 这和满潜依靠拳头才能赢来的尊严不一样,更加轻易,也更加有效。 满潜偏过头,看着所谓不吃预制菜的苏缪在浅尝一口后迅速把便当一口气吃光,还意犹未尽地喝了口冒水汽的饮料。 再好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老院长的调侃,喉结动了动,叫道:“哥。” 苏缪还没反应过来,满潜先一步低下头。风也沉浮起来,这一声“哥”叫的顺口而出,但满潜胸口发闷,振聋发聩的情意重重撞在他心里,却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还不够,还不够。 有什么东西还埋在这个称呼之下,就要呼之欲出了,却找不到突破口。满潜怕喷薄的情感冒犯到身边珍视的人,他生生咽了回去。 仰慕、憧憬、珍惜、惶恐、患得患失。 尽管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从没有人教过满潜这些。他迷茫地想,自己是不是太矫情,太贪婪了? 苏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他没听清。 于是万鼓齐擂,满潜又叫了一声:“哥。” “……” 苏缪总算听清楚了,沉默半晌,一根手指抵住他凑上前的脑门,冷静地说:“安静。” 满潜不解。 苏缪:“不许这么叫我……也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把头扭过去。” 第19章 流言风波最终以学校公布的红头处分,及黄奇信的开除结束。 每一个州送进弗西公学的特招生都是极其珍贵的。事实上,除非有极高的天分,普通人在没有贵族那样优越的教育资源的情况下,很难在普罗大众里脱颖而出。每一个特招生不说都是天才,至少有足够的潜力让州府认为值得花精力培养。 他们每年放假回家的时候,可以拿着本学期的成绩单,得到来自州府的大额补贴费用。 自十二岁通过校考,黄奇信已经在弗西公学待了五年,这五年他借着这些补贴让自己家人过上了可以吃饱穿暖的生活。然而被退学,意味着他要赔偿这笔费用。 论坛风气在一夜之间转变,大部分人开始声讨造谣者,幸灾乐祸地讨论黄奇信之后的结局。 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度维持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人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子,不再关注。 苏缪在信箱里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他坐在f4常聚会的平台上,下方是熙熙攘攘的学生,背靠着沙发,撕开了信封。 里面躺着一张纸,还有一颗珠白耳坠,苏缪突然想起来,这是他在雕塑下阴差阳错帮了黄奇信后莫名遗失的。 “原谅我再次打扰,殿下,我想见您,只是因为想归还您的东西。” “这枚宝石已经在我这里很久了,就像一块不能丢也不能留的烫手山芋,我无法说明我每次看到它时是什么心情,只有您的身影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握着它,常常想,您若是一个像我一样的人,生长在我所处的阶层,是否还会这样耀眼呢?是否还会让人这样可望而不可即,每每想起便饱含痛楚呢?” “关于那个帖子,我不后悔这样做。只是一件事令我至今疑惑,如果上面的内容是真的,为什么不让说,如果是假的,为什么我会被退学,”写下这句话的人似乎是真心实意的不解,笔墨在纸上洇出浅浅的痕迹,“殿下,您知道的,我发的帖子里没有一个字是虚构的,他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有人坐在他身侧,一把拿过苏缪手里的东西,随便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在一旁。 苏缪不紧不慢道:“喂,我还要的。” “管他干嘛,我都找人把他丢出去了,他居然还能找到机会给你塞信。”阎旻煜嘁了一声,手却比脑子快,重新把被他团起来的东西够了回来。 等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递了出去,而苏缪准备伸手来接了。 阎旻煜连忙收回手,过了一会才重新递过去,却只给他信封,信纸自己赶紧折几折扔了,嘴上找补道:“这件事我们都解决好了,你不用管。” 苏缪拿过信封,从里面取出耳坠,闻言好奇道:“还有后招?” “狩猎没有这么容易停止的。”许淞临半倚在玻璃围栏上,偏头看着下方杂乱而有序的人头,从他的角度,那些人头就像一群忙碌的蚂蚁。 “他之后……可能会进入户口黑名单,学籍废除,残疾的父母很难再领到津贴,将来大部分工作也会对他关闭,后半生不可能再出头,”许淞临转过脸,对他们温和地笑了笑,“学校里的狩猎,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骆殷架着长腿,微低下头,顺手点燃了一根雪茄,肩颈肌肉随着动作满满开合,他轻轻落了落烟灰,就着随身带着的绘本接了。 阎旻煜瞥见,顺口问:“你本不用了吗?” “嗯,画完了,就没用了,”骆殷慢条斯理地说,“弗西公学就像一个缩小版的联邦模型,狩猎是公学维持和平的手段,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他们被学业压着戾气这么重,总要有一个发泄口,而最简单有效的暴力,不是只有一个人或一些人所推崇的。” 灰烬在本上落下细小的黑点,渗透那些优美流畅的素描,像美人面皮上生出的黑斑。骆殷欣赏着自己慢慢被摧毁的艺术品,微微倾身:“就连你,殿下,你都无法完全拒绝暴力。” 苏缪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覆盖着精致的眼尾,因为这几天熬夜准备论文作业,他的眼皮比往常多叠了几条褶,显得深邃而深情。 实际上他只是有点困了而已。 苏缪撑着下巴,嗓音带了点倦懒黏糊的尾音:“是啊,谁能拒绝呢?” “阿苏,”许淞临轻轻拉回苏缪的注意力,“现在狩猎的目标看似都是特招生,但据说最开始的时候,第一个‘猎物’,是一名贵族。” 阎旻煜和苏缪一样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他不禁深深皱起眉:“贵族?” “一个家世已经落魄的贵族,反抗了一名心血来潮拿他取乐的更高级贵族,”许淞临居高临下地低下头,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勾了一圈冷调的金边,“狩猎的开始只是小部分人参加,后来范围逐渐扩大,每一个人的恶意都事出有因,也都心安理得。” “即使我们有能力取消这场游戏,也无法杜绝这场霸凌。” 阎旻煜搓了搓胳膊,狩猎对象是贵族这件事,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适:“还挺……” 他转头想去看苏缪的反应,却见他捻着那枚耳坠,修长指尖衬着圆润珠石,就像慢条斯理捻着某人莹白如玉的耳垂。 阎旻煜突然耳廓发热,忙不迭移开目光。 他突然对这个故事里的狩猎者产生了设身处地的愤怒。明明他之前也对苏缪做过同样的事,此刻的愤怒,反而像某种自我诅咒的忏悔。 排挤,孤立,言语打压,几次三番将苏缪从f4除名,偷偷替换掉准备好的午餐,借游戏的名义把饿肚子的苏缪关在房间一下午加一晚上。 苏缪的胃病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 冷场了几秒,楼下换课的学生大部分已经散尽,气氛莫名透露出几分异样。 忽然,苏缪冷不丁转移了话题。 他问:“你们家里,有弟弟妹妹之类的,都粘人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苏缪和他们对视了几秒,才慢慢想到,他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知根知底,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家里独子。 于是他找不到共鸣,索然无味地终止了话题。 苏缪只是想起了满潜当时好不容易得到他对于哥哥这个称呼的许可后,兴奋地注视着他的眼神。 下一刻,那小崽子就继续蹬鼻子上脸道:“哥,以后我还能找你一起吃饭吗?” 第20章 一年后。 蒙洛州最大的销金库,红墙,千万人为之迷恋、疯狂的地方,今天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红墙的外观,似乎只是一家不算起眼的私人会所,庸俗的黄金不要钱似的铺满整面天花板,一入场,便觉闪烁刺眼,金钱的味道令每一个有备而来的人血脉偾张。 第24章 流连忘返。 来客披着兜头的斗篷,脸沉在黑暗之下,叫人看不分明,然而斗篷之下偶尔露出的几片衣角,懂行的人一眼便都知道这人不容小觑。 骰子的晃动似乎在他经过的瞬间不约而同停滞了一刹那,赌徒们猩红的眼睛接连追随着神秘人而去,又仿佛只是被他身上特别的香气吸引。 不是香水,而是蒙洛州漫山遍野最常见的花香,清淡优雅,存在感并不强,却偏偏出现在这里。 突然,有个瘦小人影猛地冲出贵宾室,一个接一个撞倒了一连串人,然后看也不看地朝那人撞来。 跟出来的经理没来得及拦住,喝道“抓住那个小贼!”,眼看就要当庭发生交通事故—— 斗篷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了跌跌撞撞的来人。 手上挂着纤细手镯,玉器随着动作前后摇晃,撞到了伶仃的腕骨。 经理轻轻“嘶”了一声。 那人冷淡的嗓音在斗篷下传来:“看路。” 他垂下眼,与撞在怀里的人对上眼,才发现那是一名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脸蛋脏兮兮的,太瘦了,显得那对眼睛像一双明晃晃的探照灯。 经理立刻招呼着保安把那个赖在客人身上不走的家伙架走轰出去,自己迎了上来。 他殷勤地递上一块帕子。 来客收回手,并不接他的东西,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放进来的?” 经理的汗毛差点一起站起来敬礼。 他哆哆嗦嗦地说:“那小兔崽子是自己悄悄跟着一个客人溜进来的,一看就是惯犯……” 话说一半,他一咬舌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进入内厅,那人放下斗篷,露出其下新染的粉色短发,俊秀精致的脸很白,绿色眼眸懒懒的,朝他瞥来。 经理立马低下头:“这事是我的疏忽,抱歉,我会处理。” 短短一年的时间,红墙这位新来的神秘老板温水煮青蛙,将红墙内部大换血,从内到外全换成了他的人,严丝合缝到像一个无缝的铁桶。最后剩下的原班人马,只留下负责管理的经理。 经理是红墙唯一知道新老板身份的人,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那个人究竟是从哪变出这么多对他忠心耿耿的自己人,也完全想不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手腕。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老板会独独放过自己。 他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红墙内禁止任何通讯设备,没有大老板的允许,他甚至连书信都递不出去。 当然,他完全不怀疑,如果自己有小动作,那位做事不留情面的老板会让他生不如死。 作为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经理有一双异常毒辣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这个新老板性格天生淡漠,缺乏情感,并且还有某种严重的表演型人格。这样的人经理在赌场见多了,他的新老板,是个天生的赌徒。 苏缪心里有强烈到凭他自己完全无法承受的野心和欲望,才会总是表现出那种极其倦怠的神情。 这样的人往往有一个优点,就是对自己想做的事非常专注,势在必得。但有时又会优柔寡断,混淆表演出的人格和真正的人格,忽略自己真实的想法。 就会非常痛苦。但同时,这种痛苦构成了他异常矛盾而迷人的气质。 “喂,什么事?” 经理激灵一下回过神,就见苏缪举着电话,大马金刀坐在了会客的沙发上,双腿交叠,仰头的角度恰好露出滑动的喉结。 只有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普语考核通过了?嗯,不错,”苏缪听着电话对面的絮絮叨叨,眼角眉梢渐渐放松下来,“……奖励?没有,才只是二级语言考核而已,等你什么时候口语不打磕巴了再说……不用对我撒娇。” “回去还得一段时间。少废话,没我你就吃不下饭了么。” 电话对面的人是谁?情人?爱人?经理神游天外地猜想。 可传闻中,不是说苏缪是个性冷淡暴力狂么? 难道转性了?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复杂了,苏缪目光递过来,凶他:“看什么。” 经理:“……” 性格明明还是很差! 近一年,联邦的社会矛盾越来越大,贵族与王室,平民与贵族,议会庭上每天都为了各种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 浮于表面的和平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又像一瓶密封下摇狠了的气泡水,泡沫漂浮破碎,随时可能炸开。 经理总觉得,自己这位新老板,不会是表面上轻易耽于玩乐的人。 苏缪从红墙离开时,再次碰到了那名机灵的小贼。 这一片因为红墙的存在,繁华又混乱,闹起来每天都会发生好几起打架斗殴事件。离开的富人们丢下一地昂贵的狼藉,自然就便宜了阴沟里的夹缝求生者。 女孩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纽扣,黑乎乎的手指在地缝里艰难地扣着,听见动静,小老鼠似的警惕地抬起头,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苏缪。 这种眼神让苏缪想起了一条熟悉的狼崽子,不禁生出一丝难得的多管闲事的心思。 他蹲下身,帮女孩捡起了那枚纽扣。 问:“你家人呢?” 女孩不吭声。 苏缪本以为这孩子应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谁知,女孩观察他一阵,似乎靠她那不成熟的脑袋判断出面前这位哥哥不是坏人,开口了:“妈妈走了,爸爸在家里,哥哥去上学。” 苏缪有些意外:“那怎么让你出来捡这个?” “能卖钱,”女孩举起手里的纽扣给他看,居然已经有足够可观的数目了,“很多、很多钱。” “哥哥的学费,需要我赚的钱。”她说。 苏缪沉默了一阵,这时,女孩发现了什么,突然猛地蹦起。 她拿过苏缪手里的纽扣,飞快说了一句“谢谢大哥哥,我走了!”,就兔子似的朝另一条街飞奔而去。 苏缪顺着她逃跑相反的地方看去,见有群“披坚执锐”的小混混,拎着条半人高的长棍,正挨个巡逻着自己的领地。 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浑身痞气,满口浑话,大呼小叫地跑着,每走过一户,就用铁棍威胁地敲敲那家的玻璃窗。 一看就凶神恶煞,很不好惹。 苏缪面无表情,拨出个电话。 十秒后,旁边红墙会所里拿工资的权威混混们山呼海啸地跑了出来。原来那伙人一看,嚯,比他们有排场,当场就不干了,甩开膀子就开始骂。 赌场里比他们更难搞的人多的是,保安们见怪不怪,熟练地掏出电棍。两帮人虎视眈眈,话里亲戚生。殖。器的互骂一通,眼看着就要演变成世纪大战。 原本被要“保护费”的鱼虾们趁乱连忙溜走。苏缪收回手机,深藏功与名。 因为近期社会矛盾加剧,航线吃紧,申请私人航道比以往麻烦了点。苏缪合计了一下,想起骆殷最近也在离蒙洛州不远的地方办公,于是去蹭他的航道。 第21章 苏缪从邮箱上提交了本学期最后一篇论文,合上电脑,正看见骆殷走入办公室。 他手按在板面,等骆殷一板一眼行完礼,才打了个招呼:“阿骆。” 18岁成年后,弗西公学的封禁便会对他们放开,这段时间学生们只要完成自己的主修课业,其他时间便可以自由支配。 大部分人依然选择待在校园里深造,但f4会借此机会笼络势力,初步接手家族的事业。 苏缪笑着,堂而皇之坐在属于骆殷的椅子上,骆殷便坐在了旁边。 就听少年撑着下巴说:“阿骆,最近很活跃嘛,前不久我去见了凯瑟老爷,他还和我提到你。咱们已经很久没见吧?” 骆殷整理着方才的会议资料,从苏缪的角度,硬纸板挡住他眼下的那颗痣,眉眼间的攻击性便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 他动作一顿,听出苏缪话里的刀锋。 凯瑟老爷是少有的议会中立派,但最近,和骆家的往来有些频繁。 有传言说他已经有了倒戈的心思,只是以前照看过年幼的苏缪,碍于情面,所以不便公开站队。 骆殷唇角微抿,避重就轻道:“下个月,我会回学校一趟。” “好,到时候我会让他们给你办一场有牌面的欢迎会,”苏缪调侃了一句,“今天我来就是找你借航道的。” 骆殷没抬眼,把手上资料按需分好类,随后说:“可以,一会我的秘书会去办。你不多待几天?据说这里旅游业发展不错。” 苏缪懒洋洋道:“没兴趣。” 骆殷状似随口问:“吃过午饭了吗?” “还不饿,我不太习惯这边的料理,”苏缪话音停顿一下,接收到骆殷终于投射过来的视线,说,“你请客的话除外。” 也不知道他是在骆殷这里放松过了头还是心情太好,说话的尾音不自觉带了点小小的起伏,像一枚小勾子。 第25章 “这里的炭烤面包很有特色,值得试试。”骆殷盯着他说。 骆殷说还行,那口感一定是非常甜了。 苏缪想了想,勉强接受了:“你订座吧。”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摆在桌边的花束散发着清浅的幽香,骆殷道:“殿下来这边是做什么?” “随便逛逛,收拾苏柒丰的烂摊子,顺便参观一下你送的礼物。” “红墙吗?”骆殷起了一点兴趣,“现在怎么样了?” 苏缪随手拿起桌上的联邦日报,上面最醒目的标题写着:民间革新派宣扬公民神圣人权不可侵犯,沉痛痛斥王室独裁。 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还行吧,挣的钱不够我买一个首饰的。我进去玩了两把,要不是因为我是老板,差点把半条胳膊抵押在那。” 骆殷摇摇头:“前两天,许淞临那个老妈子还让我转告你,殿下,你该做点正事了。” 他嘴上劝告着,神情却没有无奈,反而带着某种予取予求的纵容,饮了口茶。 苏缪“嘁”了一声。 骆殷淡淡道:“之前,你叔叔关于主城区不再接纳贫民入关的决策,我投了反对票。有我开头,其他人也不会同意,他在议会的话语权越来越低,你祖父曾经的旧部也蠢蠢欲动。已经有王室派系的人私下里议论,王室权力如果在当时交接给相对来说政治观念没有那么极端的你父亲,现在会怎么样。” 顿了顿,他说:“你知道,我和你永远是一边的。” 苏缪双手交叠,冬日的阳光温暖地遮蔽了他半边脸。 闻言,他目光微动,缓缓展开一点笑意: “你真是……非常了解我想要什么呢。” 骆殷挑起嘴角,算是在当下剑拔弩张的场面下,一种心照不宣的回应。 他不太在意苏缪如何看待王室,也不在意对方怎么看待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非常、非常了解苏缪,总是能够精准地预判到他当下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又碍于什么没做下去。 比如现在,他知道苏缪很想摘出花瓶里的那朵花——因为洒过水的花香味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但因为苏缪的心情还没有差到临界值,所以他继续忍了下去。 骆殷把这一切都看的很清楚,他自得于这种天生的默契。 二人往餐厅走去,路上,苏缪在耳上挂了一只耳机。 他按下通往地下车库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时候,苏缪察觉到身边的人瞬间绷紧的手背。 并不明显,骆殷不会在别人面前轻易展示他的失态。 然而下一秒,电梯骤停,视线猛地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万物寂静。这个节骨眼,居然停电了。 苏缪缓缓摘下耳机,听清了骆殷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高大的身影缓慢的靠在墙上,五指痉挛,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着苏缪的手腕。骨头被捏的咔咔作响,苏缪却浑不在意似的。 骆殷有幽闭恐惧症,严重时甚至可能会伴随窒息。 这件事除了亲近的几个人,没人知道。苏缪反手捉住了骆殷的手。 电梯怎么会恰好故障,又是谁想害骆殷。 他微微弯腰,在黑暗中打量骆殷青白的脸色。 然后毫无同情心地抽出手,拿脚尖踢了踢骆殷的小腿。 “我被你连累了。”他冷淡地说。 第22章 骆殷粗喘了几声, 眼前一阵阵发黑,气流在逼仄的空间仿佛凝滞成粘稠的胶体。 他喉咙泛上血腥,无意识抓握的物体却在这时抽了出去。 骆殷心里一空, 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呼出一声:“别……” 无法呼吸的痛苦带来的不仅是恐惧, 更有几分冷静之后强逼出来的理性,骆殷咬住舌尖, 抬眼看着面前的苏缪。 清冷的香气驱散了一丝窒息, 苏缪按亮手机, 微光在他脸上打出高鼻深目的阴影。他先扫了一眼顶端空荡荡的信号, 不出所料地叹口气,随后把屏幕对准了骆殷。 骆殷下意识眯起眼,被汗浸湿的眼睫眨了一下, 却不肯躲开这束光。 苏缪蹲下身, 直视着他。 骆殷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这让他感到有几分新鲜。但骆殷的眼神明显已经有点不清醒了,眼前仿佛闪回着无数魑魅魍魉的画面, 他不复原先的强硬, 低哑的嗓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你……过来”。 他在示弱。 苏缪把手机换了一只手, 没有如他所愿触碰他。亮光在两个人相叠的影子上踩过, 苏缪懒散地搭着下巴, 嘴里诱导道:“你知道不是我做的吧?” 骆殷没说话——他的上半身像被冰垛冻住,再发不出声,目光却垂了下来, 死死跟着苏缪。 “你出去以后,应该脑子清楚,知道自己应该查谁, 谁才是该被惩罚的人吧?”苏缪问,随即,他笑了笑,像一个合格的动物驯养员,“算了,我早知道你是个糊涂的人。别硬抗了,坐下,别死在我怀里。” 他勾过骆殷撑在电梯壁止不住痉挛的掌心。骆殷没吭声,只注视着他,唇抿的死紧。 黑暗让一切声响变的盛大,苏缪忽然偏了下头,不确定自己听见的剧烈心跳是不是错觉。 他确定自己此刻很平静。 骆殷被他牵引着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静,像是死了。 于是苏缪叫了他一声:“还活着吗?” 骆殷从喉咙里低低咽出一声:“……嗯。” 他们沉默良久,有苏缪在旁边,骆殷终于慢慢适应了封闭的空间,渐渐平复下来。他微微敛目,似乎对自己弱点的暴露进行了一会反思,然后说:“帮我把手机拿出来。” “这种时候,你不光不为连累我道歉,还几次三番用这种祈使句跟我说话,有没有考虑过你现在脆弱到根本不可能反抗我。”苏缪托着腮,真心实意的不解。 骆殷懒得和他贫嘴,自己掏出手机,额头上又出了冷汗。果然,信号栏上一片空白,骆殷抬了下眼,又烦躁地垂下去:“不会再等很久的。” 苏缪扯了下嘴角:“我有个问题想问。” 骆殷恢复了一些力气,也学着他提起唇角:“我有不答的权利么?” “没有,”苏缪说,“你又不是什么缺乏安全感的高敏感人群,幽闭恐惧总不能单纯是因为黑暗吧?我知道你最怕的不是这个。” 骆殷言简意赅:“绑架。” f4小时候被一起绑架过,闹得很大,只是当时他们四个都还小,有些可怕的记忆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被刻意淡化了。 只有骆殷依然记得那时连呼吸都无法自由掌控的心情,潜意识的影响持续至今。 即便他如今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权力和心态,也依然无法填补那种已经随时间泛黄的无力。 “果然这么多年,你还被困在那里,”苏缪无声地笑了一下,厌倦地抱臂,强迫自己闭目养神,“那帮废物点心到现在还没发现少了两个人吗?” 共处一室的时间太久,冷风绕着电梯间灌进来。长腿无处安放,只能蜷缩起膝盖顶膝盖,这样似是而非的接触,让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近乎于相依为命的心境。 就算是苏缪,也有点不耐烦了。 骆殷道:“谁心里都有走不出来的牢笼。” 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苏缪隔几分钟扫一眼时间,就在他扫到不知道第几眼的时候,电梯厢忽然开始轻轻震颤。 紧接着,电梯门洞开,许多人焦急的脸出现在骤然亮起的光线里——救援终于到了。 苏缪抬手挡了一下眼睛,率先站起身往外走。 胳膊被拽住了。 骆殷掀起眼皮,晦暗的眼底闪过一瞬黑沉沉的侵略性。 一瞬间,苏缪看着那眼睛,甚至以为是他不想让自己离开。 随即,那丝侵略性很快被骆殷掩在了理智之后,好像从未出现过。他松开了苏缪的手,整理着自己在半昏厥间抓皱的衣袖,说:“这次的事故,我会追究到底。” 骆殷的弱点只有和他一起被绑架过的f4清楚。 他们之间就像具象化的王室与贵族,天然对立,从来没有信任可言,即便刚刚才为了汲取一点温暖亲密相贴。 苏缪松了松快要被捏碎的手腕,对时刻关注着他们一举一动的民众施以微笑,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抬步离开。 。 他出去这么一趟回来,弗西公学的人工降雨来来回回下了七八次,从来去匆匆的深秋下到了凛冬。 满潜没想到苏缪所谓的“出差”能出这么久,心都等焦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人回来,却又别扭起来。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上周他请假去看望母亲时,母亲无心说的一句话: “听王宫里的人说,殿下到了该给他找联姻对象的时候了。” 第26章 满潜不知道自己会对苏缪的婚姻这么上心,诚然作为一个联邦公民,关心下一代王室继承人的婚恋状况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就是觉得别扭。 不见到人还好,一想到快要见到了,他的状态简直肉眼可见焦躁起来。 就连他的舍友都注意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变化,打趣他:“你最近是有了什么心上人吗?这么神思不属的。” 满潜浑身一凛,跟被雷劈了似的,毛都炸起来了,狠狠瞪了那多嘴的室友一眼。 然后,自己跑走,兀自发愁。 上飞机前,苏缪收到了来自教授的邮件,改作业改了一整个航程,精疲力尽,下飞机时精神头看起来都不太好。 他先回了趟王宫,之后才去的学校。半个学院的人都来围观了,苏缪懒得再装模作样应付,一眼瞧见了人群后方的满潜,当即摆摆手,三步并两步靠在了满潜身上。 他伏在满潜耳边低声说:“快走,这群人麻烦死了。” 满潜心里还惦记着事,被他一靠简直不得了,一个激灵,险些把人甩下去,用尽全身毅力好歹忍住了。 苏缪被他磕磕绊绊拖回了自己的别墅,硬是把瞌睡给拖没了。他打了个哈欠,瞥见满潜欲言又止的倒霉孩子模样,笑了:“还没忘你那奖励呢?带了,后面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回头再给王宫也送一份。” 不是专门给他带的,一看就是顺手随便带的。 满潜的心情更复杂了,他作为孩子的那一半对于苏缪的关心感到无比的开心和幸福,过于早熟的另一半又控制不住地在意,在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这份礼物或许也会有联姻对象的一份。 苏缪毫无所觉,他在别墅里转悠一圈,随便找了点吃的填填肚子,然后招小狗一样对满潜招手道:“我看看你的普语考核成绩。” 普语,就是普特斯语,普特斯是联邦的前身,由于日常口语长久以来已被混杂了多地风格的联邦语言取代,普语转而变为了大部分联邦公民国际化的书面语言。因此弗西公学把普语水平作为一项关乎学分的重要考核。 满潜不太好意思地翻出成绩单给他看。 苏缪简单扫了一遍,强压住嘴角,尽量客观评价道:“嗯,做得很好,今年拿到了b的好成绩,不用重修了。” 去年普语考核,满潜勤勤恳恳练了一学期,天天对着苏缪魔音贯耳。但受语言天赋所限,最后拼尽全力也才得了个c,还是教授心软给的努力分。 毕竟满潜不像苏缪,没有任何的基础可言,口语念出来异常搞笑。 考核官不像苏缪第一次听时喷出茶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满潜脸红彤彤的,太久没见的人在他心里承受了过载的思念,变成了凌冽寒冬一尊暖炉,毛绒包裹下透出影影绰绰的,温暖的柔软。 苏缪放下成绩单:“喂,你……” 忽然,满潜上前一步,一声不吭地抱住了苏缪。 “哥,”他直白地表达着自己,像一只只会横冲直撞的幼兽,“我好想你。” 苏缪一呆。 他完全没料到满潜会突然靠近,有些无所适从地想把人直接丢下去,然而手碰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单薄的骨肉还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就好像感受到了他发自全身心的完全依赖,突然又有点不舍得推开了。 这种拥抱姿势,像反复强调着对方可以被完全掌控的姿势,苏缪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被需要的错觉。 “行了,不要撒娇了,”最终,苏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满潜的脖颈,“我去出差,又不是不要你了,放开。” 满潜下巴垫在他肩上问:“那你会不要我吗?” “只要你不太累赘的话。”苏缪说。 满潜抱了一会,终于还是直起身。 他本来有很多的话想说,想说说自己这些时间在学校做了什么,学了什么,又和多少人打架没被捉,但抱住苏缪的一瞬间,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 苏缪瘦了,在他掌心的丈量下,瘦了大概有一个半指节那么多。 原本他像这样环抱时只能堪堪扣住肘弯,现在却能轻而易举握住大臂了。 这几个月里,满潜勤学苦练,奋发图强,通过校级考核的第二天,就熬夜完成了一份用普语写的家书。 现在他突然不打算拿出来了,因为觉得笔法太拙劣,自己太幼稚,身量还不高,远远没有长到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与苏缪并肩的程度。 苏缪怀里空了,他抱起胳膊,不满地说:“吓我一跳,下次要碰我,先打个报告。” 满潜看着他。 苏缪:“听见了没?” 满潜眼睛弯出一点笑:“知道了,报告。” 苏缪:“……” 这熊孩子,是不是对他太黏糊了点? 别人家的兄弟也这样吗? 满潜给他倒了杯蜂蜜水,蹲在他脚边,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奇道:“哥,你这次出去做什么了?” 苏缪别过脸,一巴掌糊上满潜的脑门,明显不想多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话刚落下,他就看见了满潜的眼睛,那是一种含着关怀与隐忧的关心,故作憨态道:“和我说说吧,哥,我看新闻了,但那上面的普语用法太难,想听你讲。” ……装傻充愣的臭小子。 但苏缪大概是太累了,鬼使神差的,他居然从这态度里品出一点熨帖来。和朋友,和下属都不同的,这其中的温度来自于家人。 不论有没有血缘,家人永远是人一生中无法被替代的亲密关系。即使满潜只是后来的。 苏缪毫无波动的心好像被轻轻揪了一下:“……最近局势不太好,我代替我叔叔……哦,也算是你叔叔吧,出去转了两圈,但应该没什么用。看舆论那意思,下一次开议会要是有人上去掐死他都不为过。” 满潜“唔”了声,不解:“他不得人心,是他自己作的,你为什么替他擦屁股。” 苏缪快被他气笑,惩戒似的推他:“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学过没?” “学过,学过,”满潜嘿嘿笑着躲开他的手,“命运相连,他不好过,哥你也就不好过了。可是,他要是被赶走了,你不就能顶替他了吗?” 苏缪:“扯淡,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被满潜这么一打岔,奇迹般的,苏缪连日来东奔西跑的疲惫好似突然烟消云散了一些。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一丝痛快,心想,这小孩眼毒。 可惜他的目的并不在那个堆满了白骨与暴政的王位。 俩人打闹一阵,把什么沙发桌椅搅和的一团乱,才终于消停。苏缪喘着气端起那杯放凉的蜂蜜水,这时,忽然听见满潜出声道: “哥,不管你要做什么,是一个怎样的人,想当政客还是哲学家,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他正色说,“你都是我哥。” 满潜:“我也会永远努力追随你。” 苏缪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满潜最近进入了变声期,说话不舒服,嗓音比公鸭好听不到那里。明明难受还硬要扯着嗓子说话,对自己对苏缪都是折磨。 苏缪捏扁他的嘴巴,道:“想得美,我当乞丐打断你的腿让你去讨饭干不干?” 满潜也笑了,拿下苏缪的手,露出嘴里一颗白暂的小虎牙,显得傻乎乎的:“只要你这里还有我的一口吃的,我就干。” “……” 这小子一年前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一年之后,他不要脸的功夫更是练到炉火纯青,简直要成精了。 苏缪终于真正笑出来,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滚蛋!” 。 骆殷回来的那天,苏缪依照承诺给他办了一场派对,四人难得齐聚,恰巧阎旻煜最近被各种徒步旅行杂志荼毒,当即拍板说要带着f4再去露营一趟。 他们几个都没带外人,开了辆车就往一座野山上去了。 有说法是,一个富二代是乖孩子,两个富二代能无法无天,四个富二代凑在一起…… 大概能把这座不知名的野山也翻个个的程度。 苏缪上山一趟,带了一身的蚊子包和驱蚊水味道回来,外加胳膊内侧一道浅疤——在烧烤时被油溅的。 回到学校,许淞临义正言辞地对阎旻煜说:“抱歉阿煜,这种活动以后不要再叫我了。” 阎旻煜愤愤不平:“为什么?” 许淞临平静道:“除非下次你说要看流星雨的时候记得带上望远镜镜筒,而不是打开背包只有三脚架。” 阎旻煜:“……” 苏缪坐在旁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讲话,一边自己挠胳膊上的蚊子包,然后从包里翻出一瓶药来。 山上的毒蚊子和城里的不一样,再加上阎旻煜带他们去的那里更是荒山野岭,蚊子大军大概八百年也没见过活人了,逮着他们就死命地咬。苏缪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第27章 他怨愤地瞪了阎旻煜一眼,自顾自用棉签涂药。 旁边突然伸过另一条胳膊。 骆殷抿着唇,示意自己手腕上的蚊子包,说:“帮我也涂一下。” 自从上次电梯事件之后,骆殷没再有和苏缪单独说话的机会,苏缪以为他们两个之间的利益纠葛已经足够对彼此敬而远之了。 谁知道再次见面,骆殷这朵高岭之花却莫名对苏缪黏糊了一点。 只有一点,比如现在。 骆殷没话找话说:“感觉你的药效果应该不错。” 周遭的环境似乎都被他这一句吓的安静了几分。 阎旻煜正和许淞临争执着,也不知哪只顺风耳听见了这句话,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自己没手还是没脚,非要让苏缪帮忙。 苏缪到底是干大事的人,肚量惊人,闻言没说什么,把自己的涂好,勾勾手叫骆殷伸胳膊。 见状,阎旻煜不干了,也凑上来说:“我也要涂。” 讨食的吗?苏缪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皮糙肉厚,没被咬么。” 说着,他抬了下手腕,阎旻煜以为他是要动手推开自己,全身的敏感神经齐刷刷聚集到了肩膀上,等待苏缪检阅。 结果苏缪只是拨了下自己挡住眼睛的刘海。 猜测落空,阎旻煜的心悸短时间却没停下,他欲盖弥彰地嚷嚷:“你的头发又长了吧,怎么不去剪一下,都盖到眼睛了,跟那些搞行为艺术的非主流一样,丑死了。” 话说完,他心里却冒出了别的想法。 以苏缪的脸,大概就算真的去搞非主流也不像流氓,他五官立体精致,鼻梁高挺,长发把侧脸一遮,倒有点像女孩子。 挺好看的,但他才不会真的夸出来。 当然,按苏缪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应该更像电视里抑郁的杀人犯。 苏缪的嗓子可能是这两天吃油吃多了,说话有种微微沙哑的颗粒感,听闻这番厥词,只回敬了一句:“闭嘴,再吵我把药灌你嘴里。” 被不耐烦地怼了这么一句,阎旻煜才总算如愿以偿安静下来。 许淞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知道,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阿苏。” 苏缪三下五除二上完药,为了防止其他人效仿,把药瓶往桌上一拍,就连忙换了个沙发。 骆殷没什么情绪地收回手,胳膊有些麻,他却回想着方才苏缪低垂着头时发顶的漩涡。 不知怎么,明明苏缪很乖,也很听话,他却有一种快要抓不住他的奇怪感觉。 许淞临坐在他身边,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心里有了数。 他很聪明,不然也不能稳占年纪第一这么多年。许淞临一眼就看透了阎旻煜的心思,倒也不意外,因为从小到大,阎旻煜对苏缪态度虽然十分恶劣,但这种小孩子作弄喜欢的人的心思,都也有迹可循。 唯独骆殷,让他比较意外。 骆殷在他们之中,应该是最不爱胡闹的那一个,他虽然也玩,但玩的有分寸,理性和感情之间他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此从没对谁真正上心过。 他们四个虽说是塑料友谊,但也有些酒肉朋友的情意在的,骆殷忽然这么反常,许淞临想,会不会和那件事有关……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苏缪指指楼下,说:“那是白思筠吗?” 其他人也往楼下看去,见白思筠被几个人推搡着挤到楼下,那些人似乎说了什么威胁的话,白思筠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淞临眯了眯眼。 没一会,白思筠大概是妥协了,那群人大笑一阵,又勾着白思筠的脖颈离开。 阎旻煜说:“去年他休学了一年,今年这是又回来了吗?” 苏缪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心里有点疑惑,因为阎旻煜的语气太事不关己了。 许淞临拎了衣服起身:“这群人又在欺负人,我既然看到了不能不管,先走了。”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对白思筠很紧张,苏缪收回目光,忽略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不对劲。 但到了晚上,就出了事。 苏缪睡梦中感觉自己身体很沉,他被猛地从梦境中抽离出来,蹙着眉,好像在胸口压了一千公斤的铁水,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陌生香气。 有别人压在他身上。 苏缪静静地睁开眼,他第一眼先看到了一双泛红的耳垂,然后才认出这人是谁。 “……白思筠,你怎么进来的?” 白思筠闭着眼,不敢看他,手撑在床沿胡乱试探着往里摸。 苏缪的头发确实有点长了,他微微撑起身体,抬眼看过来时,被限制的视线下看清了白思筠杂乱的呼吸。 白思筠摸到了苏缪手背上的青筋脉络,他颤抖着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 “……” 苏缪曲起膝盖把他顶开,白思筠惊慌地睁开眼,胸膛起伏,好像连眼皮都在止不住地轻颤,那双眼睛摘下眼镜之后更大了。 苏缪抽回手,他也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不解风情,但是:“谁给你的大门权限?” 白思筠不敢说,苏缪脑子转了一圈,想明白了:“许淞临这个狗东西。” 这样做是想干什么,讨好他吗? 但这个玩笑开的有些过头了。 苏缪对于送上门来的礼物没什么兴趣,他坐起身,侧身去打开床头灯,睡眠被中途打扰的脸上吐露着淡淡的厌倦,半垂下眼。 “来这里做什么?” 白思筠双手交握,搭在腿上,他心里似乎天人交战了一番,牙齿狠狠咬着下唇,几乎咬到充血。 “我家里的地址……被一些人知道了,”他顿了许久,才说,“那些人威胁我,让我退学,或是让你亲口承认不再罩着我……我,我……” 苏缪安静地看了他一阵,然后问:“所以你问许淞临要了我这里的权限?” “……不是的,”白思筠抬起脸,泪水已经马上要掉不掉地挂落下来,被他用袖子擦去,“是会长来找我,说让我不用担心,他给了我所有f4的权限,告诉我,如果想在这个学校生存下去,有时依附于一个贵族并不是可耻的。” 苏缪沉默了很久,当他的目光放在白思筠身上时,对方就又露出了和以前一样想要逃开又迫于某些原因挣扎的表情。 半晌,苏缪问:“你和那些为了钱或者权力就爬床的人一样吗?” 白思筠睁着他那双大眼睛,迷茫地摇摇头。 “嗯,做得很好。”苏缪平和的声音在夜色中像沁入冰水般清冽,他困倦地向后仰:“等你想好再决定吧。” 从上次游轮之后,白思筠见了苏缪,一直有些怕他。 原本他今天来已经自认为做足了准备,但看见苏缪时,他还是下意识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觉得,这个人明明曾经说过喜欢他,也分明很温柔,实际上却从没真正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过。 周身都是苏缪的气息。 冷冽,淡漠,如灰烬般的霜雪。 白思筠最终还是把权限还给了苏缪,离开了别墅。 弗西公学的宵禁很严格,他无处可去,在苏缪的别墅前蹲了一夜。 从进入这个学校的第一天,白思筠就撞见了苏缪踹翻一个特招生的课桌。 暴力让那个坏脾气的少年周身缭绕着残忍的血腥味,白暂的脸颊上划出一道伤口,犹如午夜修罗。于是白思筠没有问清来龙去脉,勇敢地站了出来,为那个特招生出头。 结果在第二天,就看见了自己被浸在污水里的书包,以及里面刚刚才领到,还没来得及翻看的新书。 昨天还和他言笑晏晏的同学大笑着指着他,那也是一名同他一样的特招生。 那时,白思筠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有话语权的人足够影响什么,而有钱有权的贵族,天生拥有强大的号召力。 他不得不依靠自己讨人喜欢的外表和伪装,尽量在贵族与特招生之间周旋。狩猎愈来愈久,他开始厌恶这些趾高气扬的贵族,厌恶到一接触就呕吐不止的程度,许淞临对特招生的庇佑更是加剧了这种恶心。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种病态心理一同出现的,强烈的性。欲。 他被迫成了一个后天的性。瘾患者,而幻想的对象只有一个,苏缪。 如渴水之人奢求一捧清泉,白思筠也渴望着与苏缪的任何接触,却又恐惧着他的接近,嫉恨着他的存在。 苏缪也是一名贵族,懒散地俯视着他,从始至终,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而某种程度上,当初选择曝光f4的黄奇信的心理是与白思筠很像的,他会忍不住,也在白思筠的意料之中。 生理与心理极端的矛盾重塑了他的人格,白思筠终日折磨自己,他把他所有的怨恨在心里尽数倾泻给了苏缪,又摇摇欲坠地抓紧了这棵救命稻草。 而直到今天,他更无法松手了。 第28章 苏缪,苏缪。 白思筠心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苏缪。苏缪。苏缪。 。 一百年前,旧王庭覆灭,韦宾塞带领他的部下攻入首都,打响了反叛革。命的第一枪。 这一天,人们命名为“自由日”,宣判了旧王庭的罪行,迎接韦宾塞所开启的新时代。 下一个自由日的到来就在来年二月。为了缓和最近的舆论风波,唤起民众心里久违的情怀,这次自由日的筹备格外隆重。 筹备权也被交到了苏缪手上。 他揉捏着眉心从车上下来,还没怎么样,早早得到消息等在周围的记者们呼啦一下就围了过来。 保镖呵斥着暴力驱散人群,苏缪抬了下手。 他最近忙的连发色都没空染,天生的金发在粉色发根下生出,颜色糅合,混杂成了类似在朝暮沙滩上流动的砾金的颜色。 许淞临走在苏缪身边,朝道路两边的记者说鬼话:“请大家相信,联邦向来以公开透明为第一准则,殿下和陛下最近都很忙,等议会结束,王室自然会对民众关心的问题一一进行解释。大家不妨先关注一下马上到来的自由日,那可是近两个月唯一的公休日了,不期待吗?” 媒体被他幽默的语气逗的哈哈笑。有个记者排除万难,举着摄像机上来就对着苏缪的脸咔咔拍:“殿下,请问这次的自由日打算以什么形式举办呢?可以像最开始那样开放王宫,供游客自由参观吗?” 另外有记者调侃道:“不能吧,万一有刺客混进去怎么办?” “那就加强安检,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记者也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 苏缪包容地对他们笑了笑,抬手轻轻搭住快怼到他脸上的镜头,用不那么官方的普语道:“暂时保密。” 冲在最前的记者失去了最好的拍摄机会,但他此刻显然没空管自己被不着痕迹压下去的摄像机,颇有些呆愣地注视着苏缪。 然后,在苏缪鼓励的目光下,他说出了职业生涯最丢脸的一句话:“呃,唔,唉,我……” 众人哄堂大笑,氛围总算轻松下来,媒体提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殿下,最近看您频繁更换新的发色,不再拘泥于本身的金发,请问这是否是对民间称您为‘黄金小王子’的隐晦的否认?” 苏缪惊讶:“我在大家那里还有这样的叫法?” 记者笑着哄他:“是啊,您喜欢吗?” 苏缪挑起嘴角:“不讨厌,就是这个称呼,总让我想起黄金小馒头。” 他周旋在记者中间,耐心解答了十几分钟的问题,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大家知道今天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消息了,苏缪总算有机会离开了这片包围圈。 他们久违地坐回了原来f4聚会的那个小平台上,苏缪调开了阎旻煜放在这的小型音响,放了首时下流行的重金属音乐,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阎旻煜哪去了,最近都没见他。” “被他母亲赶到外邦去视察了,每天都在嚎着要回来,”许淞临摇摇头,“他那性格太不安分,确实应该好好磨磨。你想见他了吗?” 苏缪翻阅着自由日的典礼流程,闻言虔诚地祈祷:“希望永远别回来。” 许淞临闷着嗓音笑了一声,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感慨:“你们整日不回学校,我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总觉得往日有些吵闹的学生会都有些冷清了。” “学校没了你就没法运作了,”苏缪敷衍地拍拍他的肩,“你之前不是已经找好一个继任者了吗?那个警督家的小崽子。” “他上学期考核有一门挂科了。校规规定有挂科科目不能进学生会,必须学分修够才行,他家里想给我塞钱,可惜塞金矿也没用啊。” 许淞临耸耸肩。 “再说,最近前线又开始打仗,联邦财政吃紧,军权旁落,议会天天都在因为那点钱吵架,”许淞临不着边际地说,“如果那小崽子塞的钱够填补我家给联邦填钱的亏空,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苏缪刻薄道:“哦,会长大人,这么说这种事以前干过不少?” 他在影射之前把白思筠送上他的床的事情。 “会长大人”这个称呼一出口,许淞临感觉自己胸口好像被猫爪轻轻戳了一下。 很好听。 “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连接不就是利益吗,”他装作听不懂,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歪了歪脑袋,“毕竟我是个低俗的逐利者,信奉金钱至上。” 许淞临家里是f4之中唯一一个从商的,明面上的生意已经足够庞大,然而暗地里的黑市才是他们家立足四大家族的根本。 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许淞临并不算一个贵族。偶尔有些眼皮子浅的外媒在讨论f4时,甚至会有意无意地把他忽略过去,不肯承认他的贵族身份。 对这些不干净的地下手段,苏缪从来都懒得管:“天要你好好干,你就好好干吧。指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每天这么忙还能同时兼顾优异的学习成绩,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异常清透,祖母绿一般高贵的瞳色。 许淞临笑意更深:“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第23章 “先生, 先生您有预约吗?这里没预约不让进。” 会所门口的迎宾小姐拦住来人,苦恼地咬着下唇。 那人戴着副口罩,单枪匹马, 年纪也不大,看样子不像是来闹事的, 穿的也贵,不像警察, 但人家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只往桌上丢下一张卡, 说了句:“找你们负责人过来。” 卡是镶金边的黑卡, 得是高级vip才有的那种,姑娘们不认识上面用普语写的名字。那人又说了一句:“劳烦叫一下你们这的经理。” 姑娘们平时最怕这种客人,互相看了两眼, 不敢怠慢, 其他人拦着, 一个人跑去打电话了。 为首的姑娘为难道:“先生,没预约真的不行, 这里的客人都是贵族, 我们也不能厚此薄彼, 就算经理来了也没用呀。” 那人松开衬衫的袖口, 露出白暂的手腕, 闻言弯起口罩上的眼睛,含着某种游刃有余的暧昧意味:“我今天就是来玩的,借了朋友的卡, 他说拿这个不用预约。” “通融一下,先让我坐会吧,腰酸, 嗯?” 老手。 女孩立刻意会,扶着人坐下,柔软的手扶上客人的肩膀,隐约的香气从领口间浮动而出。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先生有一双非常漂亮,非常稀罕的眼睛,她没好意思问是什么牌子的美瞳,因为仅仅只是挨近他,心里不自觉就有些微痒。 她殷勤地伺候着端茶倒水,嗔道:“我们经理马上到。” 话音刚落,刚才打电话的姑娘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就是负责人了。 前台和迎宾的姑娘们似乎都有点怕他,这个男人一来,原本围在客人身边的女孩呼啦一下全散了。 负责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确实是没预约不能进的,这样,我给您约上最近的时间您看怎么样?” 客人抬了抬下巴,对着他,语气就有些倨傲了:“你先看看这张卡?” 负责人低头仔细看了眼,神色微变:“阎……阎少爷,您今天怎么来了?” 话没说完,他短路的脑子倏地接上线,心想,不对啊,阎少爷这两天在外邦考察,他早上才在电视上看见新闻呢。 总不能昨天还在外地工作,今天急匆匆回来,就要来他这里寻欢作乐吧? 但不论是不是阎旻煜本人,能拿到他的卡,绝对也是与其关系匪浅的朋友,不是他这种人能随便得罪的。 客人说:“如何?” 负责人连忙说:“您是我们的贵宾,当然可以想来就来,请稍等,我们为您安排包间……” 直到这时,负责人才终于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这不是传闻中那位么? f4虽然爱玩的一脉相承,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伺候,像自己这里,负责人知道,苏缪是绝对看不上他这种地方的。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苏缪轻轻敲了下桌子,拉回他的注意,微微俯身直视着他,眼睛亮的惊人:“不用麻烦,我要点个人。你这里……有一个叫阿梅的吗?” 负责人回过神,露出一个谄媚而讨好的笑:“那个……真是不巧了,阿梅前两天犯了错,还没被调教好,现在……不太方便。” 苏缪淡淡挑眉。 负责人擦着头上的冷汗:“您看……是不是换一个?” “不行,”苏缪神情间满是纨绔弟子的傲慢,然而这傲慢之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没藏好的焦躁,显得他有备而来却不够老练,被负责人一眼看穿,“我就看上她了,把人叫过来。” 城府还是不够啊。 负责人心底微微冷笑,面上却不显,作出一副担惊受怕苏缪砸店的神态,纠结良久,终于还是妥协了:“唉,行吧,我也是怕阿梅做事不麻利怠慢少爷。” 第29章 他亲自把苏缪送进一个包间,又派人去叫阿梅过来。 阿梅到时,露在外面的手肘、脖颈都有明显的青紫痕迹,连头也不敢抬,脸上的浓妆遮不住她眼里浓重的恐惧。 负责人见状,肥厚的大手揪着她的发根,狠狠把人提了起来:“像什么样子,还没被调教够是吗?!” 头皮被扯的生疼,阿梅突然猛烈挣扎起来,负责人抓不住,冷汗津津看了苏缪一眼,举起手掌就要打:“你……” 手被人捉住了。 苏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喂,有点过分了吧。” 这位大少爷是f4里脾气最乖戾的,喜怒无常,据传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他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其他f4是让别人替他们打,而苏缪要自己上。 他轻巧地向后弯折着负责人的手腕,负责人仿佛听见了自己手骨深处断裂的恐怖异响,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殿下,我不打了,求求您放开我……” 苏缪问:“她做了什么?” 负责人疼的说不出话,另外跟过来的女孩居然也没被这阵仗吓到,出声说:“有个客人出钱买了阿梅一晚,本来我们这只陪酒,不陪睡的。谁都知道阿梅一心想跟着骆少爷,经理却非把她送过去,结果……阿梅一脚差点踹废了人家。” 苏缪:“……” 负责人:“嗷嗷嗷……” “还挺刚硬。”苏缪噗嗤笑了,也不知道是在夸谁。他把负责人丢开,随意抽了张纸擦手,见人没动,反问:“还不走?要看我怎么找人陪酒吗?” 关上门的前一刻,他淡淡回头扫了一眼,那个经理在他目光掠过的时候猛地收回视线,做贼心虚一般连忙挪了个地方,指使前台好好干活。 还坐在地上的女人冷声道:“你听了这些,怎么还敢来,不怕我也把你踢废么?”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情倔强,似乎只要以前的客人敢越界一步,就要和人家鱼死网破一样。 苏缪叹了口气,合上门,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阿梅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 “是我。”苏缪把她扶起来,没有碰到她胳膊上的伤口。此刻,无论是嘲讽,威胁,还是略营业感的假笑,都一瞬间从他脸上敛了回去,神情近乎是肃穆的。 阿梅有几秒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她定定神:“殿下怎么来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对吧。” 话音落下,他们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热情如火的激吻与事不关己的旁观。回忆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并没有让此刻的两个人生出任何羞涩或是龌龊的心思,苏缪语气依然平和,甚至微微透着些冷淡。 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我想请你办一件事,不管成与不成,脱身以后我都会把你从这里接出去,但代价也很明显,你或许会彻底得罪骆殷。” 阿梅的脸上还黏着泪痕,听完苏缪的话,她轻轻抚摸了一下脖颈上的伤痕。 那是上一位客人把她压在身下时,不顾挣扎用文明棍压出来的。棍上精美的花纹抵住她的喉口,呼吸过度,导致鼻腔血管破裂,流了那人一手。 她卷翘而细长的睫毛颤动片刻,最后说:“我干。” 苏缪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沉声道:“你也知道,我的权力都是虚的,如果骆殷铁了心要追究,我很大概率从他手里保不住你,况且你对他……” 阿梅摇了摇头,惨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真的喜欢他,这只是为了在这里存活的手段而已,如果没有骆少爷的心血来潮,没有我在他离开后坚持守身,我第二天就会被经理献给其他人。” 她抬起颤动的眼睫,带着淤青的嘴角勾起,自下而上看苏缪:“你知道这里是谁的产业吗?” 苏缪忽然一怔,不是因为阿梅的话。 而是他不可置信地发现,阿梅的长相有些熟悉。 阿梅在习惯性地用她最好看的角度示人,而这个角度,居然神似苏缪自己。 “……我知道,”几秒后,苏缪涩声道,“就是骆殷。” 阿梅轻轻地笑了,眼睛像一颗蒙尘的稀世珍珠,仿佛在说:看,你分明胸有成竹。 苏缪说:“这是一场亏本买卖,你应该清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信任我。” 阿梅注视了苏缪良久,突然张开斑驳的双臂,说:“可以抱一下吗?就当我愿意承担风险,就是为了这一刻。” 苏缪如她所愿。 他们像这个会所里最常见的小姐和客人那样抱在了一起,拥住他的那一刻,阿梅说:“你在我态度不明的时候,就把计划全盘交代了,有没有想过我万一不同意怎么办?” 苏缪很久没说话,半晌道:“是我在利用你。” “嗳,”阿梅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不知道,我也是在利用你呢。” 第24章 苏缪在会所里待了一夜, 出来时点了根烟。 打火机“噼啪”的声音响彻在首都州的凌晨,点点星火映在苏缪眼底,他脖颈低垂, 没有把烟卷含在嘴里。 反而静静看了一阵白烟在手指绕圈,任由火丝灼烧到手指内侧, 却不怕痛似的,举起来看了两眼。 痛和痛的等级是不同的, 舒适程度也是不同的, 对苏缪来说, 最喜欢的是窒息痛, 最讨厌的是胃痛。 苏缪在心里给各种痛拉了张表格,把烧伤也划进去,如同研究一篇学术报道一般仔细对比了一下, 最终论证完结论, 在烟丝真正灼伤到自己之前, 心满意足地将烟蒂摁灭在了垃圾桶上。 突然,他掐着烟头的动作停了一下。 不远处的人似乎也因为他的停滞怔愣了一瞬, 举起的手机还在聚焦镜头, 等那双祖母绿的眼睛转过来, 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因此, 他也没来得及藏好眼底的情绪, 怨毒的,带着执拗的恨意与阴暗的兴奋,在苏缪察觉到他存在的一瞬间到达顶峰。 苏缪抖抖手腕, 丢掉手里的烟,朝浓雾最深的那边走了过去。 那人因他的靠近而渐渐战栗起来,急剧上升的心率点燃了他的体温, 身体仿佛难以承受这样的激动,近乎过载,死死盯着苏缪走到了他的身前。 然后,苏缪蹙起眉:“你是谁?” 晨雾深重,蒋十在愈来愈重的呼吸声中,仿佛再次回到了弗西公学的那间空教室,他在兴致最高时突然听见了教室门爆炸似的声响,苏缪好听的、泠泠清泉般的嗓音森冷地回荡在耳边: “你在做什么?”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蒋十猛地一个哆嗦,撕开了嘴角,摊开幼年没好好保护崎岖不平的手掌心:“您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腔调轻柔,因为天生身板五大三粗,这副黏腻阴冷的嗓音配合着他的脸显得格外违和:“太不公平了,我可从来没敢忘记过你。” “……” 苏缪大概是有点轻微脸盲的,他的记忆力从不会用在对他来说毫无价值的人身上,因此他没费心思去回忆这人是谁,只说:“上次跟踪的人也是你吧?把手机拿出来。” 蒋十观察他片刻,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真的把自己忘的这么彻底,一时有点气急:“你……” “拿出来,”苏缪沉下声音,“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苏缪,”蒋十眼睛瞪出猩红的血丝,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逼问道,“殿下,你他妈真把我给忘了?!” 天色慢慢亮起来了,首都州的繁华已经初现端倪,与他们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行车在红灯后停了一长条,还在慢吞吞地挪动。 呼啸的风吹来了远方的人语,苏缪避开地下的水洼,在亮起来的天光里看着蒋十的脸,终于慢慢想起了这人是谁:“……原来是你。” 蒋十冷冷地:“当然是我,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首都州,很失望吧。” 平心而论,蒋十的脸长得也算英俊,只是经年日久的仇恨遍布了他的外表,眉心一道疤痕更添了戾气,使得英俊程度锐减,让他显得更像一个亡命徒。 “你在这种地方待了一晚上,你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蒋十“哈”了一声,咬牙道,“真他妈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放任自己堕落成这样,老子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行踪,在门口蹲了你一夜,谁知道你真的一晚上都没出来!” 自己对于苏缪来说到底算什么,为什么曾经闹成那样,他自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扒开苏缪的皮,看到他本来面目的人,苏缪却想都想不起来他! 他不再徒劳地掩饰眼里的不甘心:“三年不见,我退学之后,家乡那边拒收了我的求学申请,我被你害的流离失所,不得不重新回到首都州找活干。原本我能有一个更好、更光彩的人生,全都被你毁了!” “那个婊子呢?”蒋十粗哑的嗓子扯出嫉恨的裂口,“她攀上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蒋十当年差点强迫了一个苦苦追求许久没有结果的女孩子,被苏缪撞破。女孩恳求苏缪不要告诉学校,苏缪便没有声张,蒋十自然也不可能主动说。 第30章 他不明缘由被揍出来的一身伤让学校里其他的特招生对贵族团体生出同仇敌忾的愤恨,彻底搞臭了苏缪的名声。 蒋十的掌控欲被越来越多支持他的声音满足到膨胀,他喜欢看到苏缪吃瘪,喜欢听到苏缪因为这些声音而麻烦缠身的消息,甚至难以自抑地想象起苏缪被欺负到流泪的模样。 这个人频繁出现在他的梦里,终于,他在下一次狩猎开始时,提了苏缪的名字。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渐渐的,蒋十发现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逐渐成为众矢之的。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苏缪那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他们的名字不再被一起提及,人们依然簇拥着苏缪,却慢慢忘却了蒋十是哪方人物,人们记得苏缪曾揍过一个特招生,却不记得那个特招生是谁。 于是,蒋十带着女孩的私密照片,重新找上了苏缪,与他摊牌。 “你要多少钱?” 蒋十滔滔不绝的声音一下子熄了火。 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苏缪完全没把此刻的他放在眼里。 他从没像此时一样深刻地意识到,像苏缪这样的富二代,即使伤害了再多人,也从不需要与任何人辩解,也不需要与任何人道歉。 大多数时候蒋十会觉得,苏缪纨绔,爱瞎折腾,高高在上,与其他的贵族子弟完全没有区别。但当年那事,苏缪所露出的情绪一角却与他表现出来的性格相距甚远,他本质疯狂、阴郁,甚至有严重的自毁倾向,就像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寄宿在了苏缪体内。 矛盾、畸形、薄且脆的一个人。 苏缪拿过他的手机,抽出电话卡给蒋十丢了回去,然后把手机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笔,不容拒绝地捉过蒋十的胳膊,在他手臂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 初晨血液流速慢,苏缪的手很难暖和起来,像一块冰。蒋十下意识抽了一下,被苏缪淡声喝止:“别动。” 写完,他收回手,抬起眼,语气在渐渐覆盖这片小巷的阳光下有种不近人情的凉:“要多少钱自己打这个电话,我的人只会接一次。最好提一个能让你自己满意的价格,否则如果下次再见面,我会以跟踪罪将你抓进去。” 他在用钱解决一个麻烦。又变回了贵族的那个人格。 苏缪合上笔盖,对准垃圾桶把碰过蒋十的笔丢了出去。笔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映在蒋十眼底。 蒋十有种撒不出火的气恨,一时头脑发热,就要去捉苏缪的手腕:“喂,等一下……” “喂!!!” 比他更大的声音从马路那边传来,二人一惊,就见阎旻煜从路边一辆外形极其夸张的敞篷上下来,把墨镜推上刘海,大喝:“干什么呢你们?” 没人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阎旻煜的大嗓门飘了十里地,传到会所里,经理小心翼翼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心想,喝!这阎少爷还真是一办完事就跑他这来寻欢作乐了。 阎旻煜大步朝巷子的方向走来,苏缪淡定地拿出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对眼睛,看着蒋十的脸登时变得煞白。 走得近了,阎旻煜认出蒋十,骂道:“怎么是你?你接近苏缪想干嘛?” 蒋十收回僵在外面的手,阎旻煜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他胳膊上那串电话号码,登时眼里喷火,一把揪起蒋十的胳膊使劲擦:“妈的,纠缠苏缪还纠缠上瘾了是吧?还不死心么?当年你对他做的事我可还记得呢!” 蒋十狠抽了几次才抽回来,胳膊搓的一阵阵发疼,他却先看着苏缪:“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讹人?”阎旻煜搭着苏缪的肩膀,嫌恶地看着蒋十,此刻他的气质比蒋十还像个土匪,“丧门狗,退学了缩起尾巴滚远点,少来碍眼。” 蒋十被他噎了回去,脸上浮现出十分的难堪。 阎旻煜冷哼了声。他在看到苏缪主动触碰蒋十开始,就产生了某种下意识的应激反应,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苏缪敲了敲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阎旻煜偏下头,就听苏缪平静道:“我拿了他的手机。” “你拿他手机干嘛?”阎旻煜狐疑。 蒋十没说话,苏缪说:“买的。” 他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说不想让别人多管闲事。阎旻煜不敢忤逆他,嘁了一声:“真麻烦。” 说着,他收回手,掏出钱夹,在夹层里随便抽出一张空白支票,丢到蒋十身上:“自己拿着填,再接近苏缪,小心我让你连联邦都待不下去。” 然后,他就拽着苏缪回到了自己违章停车的敞篷上。苏缪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你给我听清楚了,”阎旻煜合上车门,大拇指不屑地指着那边巷子里已经模糊的人影,宣誓一般道,“你,苏缪,只有我能欺负你,别的傻逼都不行。” 苏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阎旻煜被蛊惑般不自觉越来越近的距离里,终于轻轻笑了。 阎旻煜猛地回过神,大概也被自己这番中二病羞耻到了,连忙轻咳一声,耳朵上泛起可疑的薄红:“走了走了,开车开车。” 他看不见的角度,苏缪稍稍朝窗外偏了头,眼睛半睁,瞳孔映着车外向后飞驰而过的景色。 那点笑意在他脸上无声无息地消散,转而变成黑沉的倦懒。苏缪把玩着烟盒,拼命克制着想点烟的欲望。 阎旻煜缓过刚才的劲,脑中终于不再反复闪回苏缪那对眼睛,才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余光瞟了一眼苏缪,偷偷调整了下坐姿。 小时候,他们第一次听到古代神话,撒旦化身的毒蛇引诱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让他们被幸福祥和的伊甸园驱逐了出去。 孩童的想法简单又没有逻辑,那时的阎旻煜认为,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恶魔之眼,那一定是苏缪的眼睛。 漂亮,诡谲,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却过分安静。 他不自觉被恶魔吸引,又出于本能产生恐惧。那时他总针对苏缪,现在想来,那只是年幼的他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喜欢。 又过一阵,阎旻煜才别扭地出声:“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了吧?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苏缪有些震惊地扭头看阎旻煜,阎旻煜不敢和他对视,好半晌,才听身边人的声音轻飘飘传来:“……我会的。” 第25章 自由日那天, 满潜无权跟着大人们一起忙碌,他今天的工作只有一个——等待母亲化妆。 距离他继父去世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了, 王妃终于得以摘下胸前的白花,穿上了华丽的礼服。 王妃有着足够被家主选中的资本, 她美丽,举止得体, 年纪已经四十多了, 但依然保持着清新秀美, 年轻女孩一般含苞待放的纤丽。只是那双眼睛里总是布满哀愁, 使她的气质看起来非常脆弱。 她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纵使并非贵族,但好在她有一颗不爱操的心, 于是这么多年, 岁月便在她身上怜惜地停留了下来。 一大帮人围着王妃, 给她从头到脚打理,好像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铺满精华——苏缪对他这对继母继弟一直很大方, 甚至同意开自己的私库供他们随意使用。只是家主死后, 王妃一直惶恐于被驱逐出王宫, 生活的胆战心惊的, 直到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 才终于敢奢侈一把。 这大阵仗让满潜回想起了一年前在游轮上的自己,不禁有些肝颤。他和王妃并不能说太熟,围观了一阵, 就默默出了门。 自从被母亲找到,接入王宫之后,除了莫名其妙变更了个户口, 他没在这里待过多久,因此也对王宫非常陌生。 狭长的走廊和燃烧着的壁灯指引着他,满潜走走逛逛,他对方向感把控不是很好,才走了两圈,就迷了路。 他茫然地转了一会,沿着墙壁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正撞上一帮子人往外搬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副画框,被白布盖着,工人们小心谨慎地把那三四人高的画框搬上车,有人无意间回头,看见满潜,道:“小家伙,走远点,小心这画砸下来,把你砸个稀巴烂。” 满潜丝毫没有被他吓唬小孩的手法唬住,没有怕的样子,反而问:“这是从哪搬出来的?” 搬运的工人见他穿着人模人样,应该是贵族子弟,不敢怠慢,回答:“殿下房里搬的!” 是苏缪的画像吗? 这个想法在满潜脑中生出时,他涌起了一点没由来的欣喜,和一点脚踏实地的归属感。满潜有心想要看看他哥的画像,但又怕耽误工人们工作,客客气气说:“我能掀开看一眼吗?” “诶呦,不行啊,”工人为难地说,“殿下让我们尽快完成工作,不要耽误一会的自由日仪式。” 得到否定的答案,满潜有点失落,也不坚持:“那就算了。” “见谅,见谅哈。”工人继续合力把那画框往上抬。 第31章 满潜回头,他看了一会忙碌的工人,不知怎么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拿着棍棒,穿着扎皮肤的廉价制服,给人看场子,每天都在受伤流血的……恍如隔世的生活。 他为了生存,练就了一身打架的本领,本来是吃饭的家伙,谁知峰回路转,他摇身一变成了个假贵族,就都用不上了。 本来刚进公学那阵,他也和一帮混蛋小子天天打架,那帮人仗着他哥的名头来找茬,他也不辩解,就闷头打回去。现在他“小满哥”的名号打出来了,大家都不敢找他麻烦了,这一身“欺男霸女”本领就又没了用武之地。 人生际遇…… 满潜作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崽子,感慨却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多,大概是他妈没操过的心全让他一个人操了,所以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成。 坐了一会,满潜才走回头路,也许是撞大运,他不知怎么找到了原先走过的那个走廊,按着记忆就走了回去。到房间一看,王妃还没完事。 王妃正修理着自己长长的指甲,看见满潜回来,笑着招呼他:“过来,刚才跑哪玩去了?” 满潜拉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尽量不妨碍化妆师:“随便走走。” 王妃亲切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满潜有些不自在,强忍住了没躲,接着,就看见夫人拉开抽屉,从里面取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满潜并不喜欢巧克力,觉得这玩意儿味道又苦,吃起来又粘口。但看见王妃难得开心的笑容,以及在递过来巧克力时眼底一丝不明显的讨好,满潜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犹豫一下,他说:“谢谢妈。” 王妃松口气,真正地笑了起来,笑纹堆在眼角,这大概是她唯一体现出年龄感的地方了。 化妆师也跟着逗:“夫人,您这笑一下,效果比我画一个小时的妆还有效。” 王妃笑着和她打趣,她长得好看,一双长眉斜斜入鬓角,很有种古典美的意思,惹得周围人连连夸赞。 化妆师就去瞧满潜:“你要不要也化化?” 王妃本来就长的秀美,她的亲生儿子满潜更是好看,简直是全部挑着父母优点长大的,往那一坐,活脱脱养眼的小帅哥胚子。 满潜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拼命摇头。 化妆师遗憾叹气,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等一套流程结束后,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满潜去端来个果盘给大家分了。他在夫人面前,总会不自觉变的礼貌有眼力见一些。 夫人捏了一个苹果块,见天色还早,便自己找出一会要念的词看了一阵。满潜坐在镜前,看着她那张精雕细琢的脸,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和母亲的对话。 他那时半夜总做噩梦,睡不好,再加上长个拉骨头,一身骨骼每天都是酸痛的,晚上常常要惊醒坐一会。 那天晚上,他不知梦见了什么,睡梦中猛地惊醒,想起来倒杯水喝,就看见了床边坐着个黑影。 他毛都应激地差点炸起来了,那人出声:“是妈妈。” 王妃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睡的不踏实吗?” 满潜呆呆的,就听夫人叹了口气:“我白天听殿下说,你晚上睡不着觉,经常半夜给他发消息,我有点不放心,来看看你。想着……如果有妈妈在身边陪着,会不会睡的更好一点。” 听到苏缪的名字,满潜慢慢放松下来,良久,他才彻底醒过盹,沙哑着嗓子说:“谢谢。” 王妃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和自己平时睡醒随便弄的凉水不一样,热水很好的缓解了他身体的僵硬,骨骼也没那么酸了。 夫人笑着戳戳他的额头:“谢什么?眼神好像在说不认识妈妈了一样。” “当年被家主看中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多皱纹,”王妃有些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现在老了。” 满潜抬了头,复又垂下。 “我这一生,靠父母,靠丈夫,丈夫死了,就要靠继子,一生随波逐流,好像从没真正做好过什么事,”她转头看向满潜,“你恨我吗?恨我是一个这么没用的妈妈。” “……而且是一个很坏的妈妈。” 如果说满潜心里没有任何怨气,那必然是假的,毕竟他虽然擅长揍人,但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反社会人格。邻居家的奶奶给他提供了安身之所和上学的资格,却无法承担学费,这么多年他连活着都那样艰难,归根究底,都是因为眼前的女人。 满潜甚至想刻薄地回一句:“你也知道有多对不起我。” 但最终,他还是没说出口。母亲这个身份在一个人的人生成长环境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即使她并不靠谱。 但血脉中天生的连接是别人永远无法替代的。 满潜没吭声,夫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眼里蓄上泪水,又被她迅速眨去,没让满潜看见。 找回满潜之后,她一直在想各种方法弥补自己的错误,但满潜需要上学,她又怕和满潜接触多了引起王室猜忌,因此只有寒暑假时才能和自己的儿子常常待在一起。 “我当年……受一个贵族蒙骗,还没毕业就为他生下孩子,但他却在我临盆的时候提出分手。我……当时,恐惧承担责任,也不敢和父母说,就把你丢掉了,”夫人攥紧手,指甲把她的掌心掐的通红,她深吸一口气,“是妈妈……是我,一直对不起你。” 满潜不吭声,想像安慰其他人那样一切尽在不言中地拍拍她瘦弱的肩,手抬到一半,又尴尬地放了下去。 她清丽的面庞终于滚下泪来:“或许你不肯承认我这个妈妈,但没关系,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临走前,王妃为满潜打开了桌上的护眼灯,柔声说:“晚上开着灯就不会做噩梦了,睡吧,再醒来的话下床小心一点。” …… 直到外面传来钟响,王妃才放下祷词,深呼吸一下缓解自己的紧张。满潜把手递给她,这对不算熟稔的母子牵着往外走去。 满潜走到王宫前,正好看见苏缪在受洗。 少年微微低头,年迈的教父穿着长袍,沾了一下圣杯里的水,为他在额头上轻轻一点,念诵着祝祷词。 无非是一些“祝愿幸福健康长寿”之类的,苏缪头低了很久,等他把漫长的祝福念完,才睁开眼。 教父慈爱地注视着他,说:“韦宾塞也在看着你呢。” 等苏缪下去,王妃才上台,苏柒丰从不参加这种活动,通常都是由王妃代为主持。 满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苏缪,他注意到他嘴唇有些干裂。 等仪式一结束,自由日的游街队伍走出王宫,满潜就去买了瓶水。回程的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王宫的饮品肯定比他随便买的这瓶矿泉水要好喝。 但苏缪看见他手里这瓶潦草的水,没说什么,依然接了过去。 自由日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夜晚,满潜和苏缪一起站在韦宾塞雕像前——不是弗西公学里的那个,在中央广场上,更大,姿势更威严,是仅次于议会搂第二高的建筑,沉肃地注视着这座城市。 苏缪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问:“折腾了一天,你累不累?” 满潜摇摇头,也小声问:“你呢?” 苏缪晃晃手里剩下的半瓶水,没说话。 满潜低头,看见那瓶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雀跃。今天一整天,苏缪在所有的媒体前,都是携带着这瓶水一起出镜的。 好像这瓶简单的矿泉水代替他陪在苏缪身边一样。 他们在雕像下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会,苏缪眼底漫上笑意,夜风隐隐送来人声,这里却仿佛创造了一个没有外人的小世界。 满潜看见苏缪总是有意无意摩挲着瓶口,不像随手的动作,倒像是有点隐隐约约的紧张,就道:“哥,我觉得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苏缪随口哄他:“哪有,你看错了。” 满潜只感觉自己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会上一会下,刚刚还高兴自己或许在他心里也占了一些份量,现在又有些气。 苏缪总是拿这种哄小鬼的语气跟他说话,从不会向他倾吐自己的烦恼,展现出来的永远都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是因为不信任他么,觉得他年纪太小,对许多事,尚且无能为力么。 如果人是牛皮绳,也可以随意拉长变短就好了。满潜迫切地生出想要长大成人的心,心想,什么时候可以再长高几寸,替他哥把身上的重压分担一半也好。 苏缪脸色微微红润,眼底映着浅浅的月光,一偏头对上了满潜的眼睛。 小孩子哪懂什么城府,他的目光大胆而热烈,看着苏缪的眼神认真极了,好像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苏缪一个人身上,在崇拜和依赖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被压在底下,偶尔满溢到憋不住,就会从眼角眉梢的细微笑意中跑出来。 苏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们是不是站的有点太近了。 突然,寂静的环境突然被撕裂,有人屁滚尿流地滚了进来,高声道:“殿下……殿下!” 第32章 苏缪回过头。 “民众暴乱了!” 第26章 这日在主城值班的人是一个姓张的老兵, 据说以前是和韦宾塞一起起。义过的反抗军,大家总听他吹牛,说那时他和韦宾塞关系怎么怎么铁。 可惜他这番酒后胡言总是很快就被人戳穿, 嘲笑说人家打仗的时候你还是个光屁股娃娃呢!而且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也不见人家给你封个贵族当当? 老张就大着舌头反驳:老子不稀罕那劳什子贵族身份! 可能也是因着这层关系, 这个自由日把他排班排到了今天,年轻人们都跟着一起去游街了, 他就留守在警卫所上, 一边拿望远镜往下看, 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同事桌上广播里的直播。 忽然, 镜头里他看见楼下不远处有一伙人,拿着瓶彩色喷雾就要往墙上喷。 “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张放下望远镜, 朝下面喊了两声无果, 和同事说了声就往下赶,“城里早就不让乱涂乱画了, 颜料又有毒又擦不掉, 真没公德心。” 同事笑他:“干嘛, 人家玩个行为艺术你也要管, 小题大做了吧?” “平时我也懒得管, 但今天不一样!”老张丢下一句。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可能今天是自由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吧。同事心想。 老张气冲冲地往下跑,那群人看见他的警服, 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想着跑。 老张看向他们的腰间,突然愣了一下。 枪? 他们怎么会有枪? “喂,你们做什么的?”老张到底经验丰富, 谨慎地没有激怒这群人,手悄悄缩到背后,按下了信号通讯器。 那三个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看见了老张的动作,下一秒,拔腿就跑。 老张立刻拿出手里的通讯器,冲里面嘶吼道:“请求支援!有一伙人携带违禁枪支,正在往游行队伍那边逃窜,请求……”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往后击倒,低头看了一眼胸口。 那伙人开了枪! 是恐怖分子,专门在今天来袭击吗? “操,幸亏老子穿着防弹衣。”老张骂了一句。 接受过训练的老兵与市井混混显著的差别就是,专业的明显跑得更快。老张熟悉地形,飞快抄近道,在那三个人前面的巷子口堵住了他们。 没等那三个人反应,老张已经冲了上去,一脚踹翻了一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缴了他们的枪。支,手臂后折,用专业的擒拿制服了他们。 “跟老子斗,先练身肌肉再说吧,”老张取下裤子上挂的手铐,铐住了被他用膝盖抵着的人,笑道,“走,跟我回去!” 除开那个被他一脚踹到人事不省的,另外两个人都狠狠盯着他,那眼里几近癫狂的狂热让老张动作顿了一下。 通讯器里传来同事急促的呼应,说支援已经在路上,让他不要单独行动。他突然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转头,看见旁边的视觉死角,一个人站在阴影里。 还有第四个人。 枪口抵在老张的太阳穴,一句话也没听他说,下一秒,按下了扳机。 等其他警卫员赶到时,他们只看见了一地的血泊,和倒在中央死不瞑目的老张。 刚刚才和老张开玩笑的警员眼眶泛红,他没有第一时间为同伴的尸骨收敛,而是转头对其他人道:“立刻去追!今天人流量大,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他们绝对是故意的。还有,去通知殿下,他和小殿下都在中央广场那里……快去!” 警卫狠狠抹了一把泪,提步跑了。 “游行队伍里混进了反抗军的人,他们控制了普通民众,换了游行语继续往王宫走,我们去的时候,队伍里有两名过激的人被看见张福死后悲痛的警卫打伤了。” “根据来电,其他州府也在面临暴动游行,一些警力不足的地方已经被攻占了政府!究其原因,是因为外忧内患,再加上王室之前决定的增税政策,引起了联邦大部分工商业者的不满,而且……” 一名亲王派的议员凑近苏缪,压低声音:“最近各地都有传言,说国王准备武力解散反对党。” 苏缪听完收回神,先一把拢住满潜的后脑勺:“带着人去找你母亲,和她去教堂那边躲起来。” 满潜不依,他挣扎着对苏缪说:“我要和你站在一起!” “别捣乱,叫你去就去。”苏缪懒得和他废话,丢下这句就走了,留下满潜一个人站在原地。 满潜胸口一凉,仿佛生吞了一块冰,巨大的寒意弥漫在他心口,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种想要变强大的心,再次无可阻挡地挤了上来。 王室的佣仆六神无主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满潜强压下不管不顾要去和苏缪一起走的冲动,深深看了那个背影一眼,然后对周围人说:“我们走,别留下碍事。” 苏缪揉着眉心,听警卫说完,沉吟片刻:“我叔叔呢?” 警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苏缪叹了口气:“这次闹大了,立刻停止自由日游行,全城戒严找到那四个有武装的人……可能不止四个,尽一切努力阻止民众恐慌。” 警卫得命向他敬礼。没一阵,另一个人上前,在苏缪面前拿过来一个盒子,一打开扑出浓郁的血腥气:“冒犯殿下了,这是我们从张福身上提取出来的弹壳,发现上面的家纹是流金纹样,和这次礼炮甚至是同一批次出厂的。也就是说,反抗军的武装有五成都是许家那边出来的……操,他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苏缪敛目不语,眼中似有某种名为愧疚的微光闪过,继而被他收回。半晌:“我知道了,去吧。” 警卫急道:“殿下!” “去吧,”苏缪加重语气,“派人去把苏柒丰找出来,让他自己惹事自己擦屁股,还有,告诉警卫不要暴力制民,把一切伤亡降到最低。” 警卫拗不过他,只好转身,却听苏缪再次叫住他。 “还有那位张兄弟,他是当之无愧的英烈,日后下葬,我亲自给他磕一个头。”苏缪抬起眼瞳,仿佛要把周遭一切光芒吸纳进去,在黑天雾地中亮的惊人,他沉声说,“辛苦诸位了。” 警卫的眼眶倏地红了,他右手狠狠撞在胸口,弯腰行礼,然后才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苏缪呼出一口气,身后的议员想要劝他赶紧转移,被他抬手阻止了。苏缪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愤怒的民众往韦宾塞雕像而去,他们一路神挡杀神,周遭商铺尽数闭门不出,高举的标语上清晰地写着:“向自大者举起武器!向王室举起武器!” 议员说:“他们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各地迅速组织起这样有规模的反抗军的?是谁起的头?” “有部分是当年跟着韦宾塞起。义过的人,”另一议员冷哼一声,“这里面没有那些贵族派的手笔,反正我是不信的,骆殷那小兔崽子心黑手毒,虽然还没正式掌权,但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眼看他们就要冲到韦宾塞雕像,苏缪啧了一声,抽出身后警卫的枪,朝人群方向砰砰砰开了三枪。 议员险些给他跪下:“殿下,您不能……别冲动啊!” 然而,预想中的流血事件并没发生,那三枪打在了最前排的人脚下。人群被枪声吓到,猛地停住了脚步。 但这三枪,也暴露了苏缪的位置。 教堂中是难得的安静祥和,满潜有条不紊地安抚了所有人惊惶的情绪,弯腰扶着王妃宽长的裙摆防止她绊到台阶,隐约听见枪响,不知怎么心头突然开始狂跳。 这阵剧烈的心跳给他带来了极其不详的预感,他猛然觉得自己非去找苏缪不可,再不管什么成熟不成熟,幼稚不幼稚的命题了,和花容失色的王妃说了一声,撒腿就跑。 满潜穿过寂静的无人街,凭借他在这座城市混迹十几年的经验迅速找到一条近道,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一抬头,正撞见苏缪恰巧回过头的视线。 满潜张了张嘴:“……哥。” 苏缪没吭声,满潜注意到他纤瘦的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铁质金属冷冰冰的质感卡在他的手骨上,显得格外森冷。 他扭过脸,对身边严防死守的人说:“我已经同意接受审判,阁下,能别总掐着我吗?我怕我的警卫手一哆嗦打起来,那可就有乐子了。” 私下里的一些传言里,提起苏缪时,总称他“狡诈”“聪明”“血腥”,极尽一切为苏缪在人们心中塑造一个暴力王子的形象。就像过于美丽的事务总是会遭人忌惮,过于完美的苏缪,是时代所不容存的。 破碎玻璃罩中的残花,有时比无法触碰的高岭之花更能让人产生欲。望,而苏缪的身体里天生流着罪恶的血,好像让一切施虐、碾碎他的冲动都有了理由。 苏缪呼出口气,说:“劳驾,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第33章 人的眼睛可以照出很多影子,但苏缪眼中的影子实在太模糊、太朦胧了,每个人都想在其中找到自己,却总会无功而返。 旁边的人似乎并不太敢看他,但也还算听话,摁开打火机,苏缪弯下脖颈,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 满潜走上前,后背挡住了一支对准苏缪的枪,绷着脸也抬起手:“我也是王室的人,我要和我哥关在一起。” 苏缪啧了一声,叼着烟推推他的脑袋:“你凑什么热闹,找死吗。” 满潜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来是悲是怒——他居然不动声色养出稚嫩的城府了:“哥,我……” 轰——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淹没了满潜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耳朵集体耳鸣了三秒,随即,不可置信地齐齐转头看向了王宫。 第27章 漫天的火光飞扬在苏缪眼中, 满潜最快回头,却见他哥面色平静,仿若早有所料似的。 他握着那忙到还剩大半没喝的矿泉水, 捏开瓶口,在地上倒了半瓶。 水遇到高温灼烧后滚烫的地面, 滋出冒着水汽的白烟。苏缪以水代酒,祭奠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随后, 他只偏头问了旁边的满潜一句:“所有人都成功转移了吗? 。 满潜很难说清苏缪现在的状态。 他最近好像总是很“轻”——支撑他的骨架都一瞬间从他身体里被抽去似的, 灵魂血肉都是飘着的, 每天关在房间里抽烟, 把自己抽成了一个烟雾缭绕的烟囱。 满潜心想,苏缪的性格应该本身就是很宅的,他怕吵, 怕麻烦, 以往和f4混在一起花天酒地, 大概也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苏柒丰到最后也没有被找到,苏缪代替他上了审判庭。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审判的, 苏柒丰从始至终都没有下放任何实权给苏缪, 这个纨绔这些年困在学校里, 据说尽是吃喝玩乐欺负同学了, 什么都没学下。而王室的其他人, 更是把老弱妇孺这四个字诠释了个遍。 当初反抗军打的名号是“归还民主自由”,审判官不可能直接拍板说苏柒丰这几个无辜的家眷都有罪,该怎么判, 怎么判能让所有人满意,他头都愁秃了好几把,整夜整夜睡不着。 但好在苏缪很给面子。 他彬彬有礼地向周围鞠了一圈躬, 随后就开始痛斥反抗军。 这一操作把亲王派贵族派中立派全都看愣了,所有人愣愣地听这个疯子在审判中大放厥词,把联邦的各种沉疴利弊全都拉出来嘲了个遍。 嘲完,他犹嫌不够似的,轻描淡写地说:“我看诸位以后也不必开什么议会了,联邦的运作模式不如参考公司,有什么问题就听出资最多的人说了算,或者……拳头最硬的人。” 苏缪撑着桌面,青色血管蔓延在他露出的小臂,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手指。 暴力,粗鲁,不算陌生的词汇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正如其弓腰时后背嶙峋而突兀的蝴蝶骨。 最后一众看呆了的人中,还是审判官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拍桌制止了他的狂言,苏缪被警卫压住后肩弯下腰,抬眼,对上了骆殷的视线。 骆殷坐在一众长辈身后,不动如山地看着这一幕。 苏缪朝他淡淡一笑。 俨然疲惫而狂热的胜利者。 最终,审判官在媒体前气急败坏地表达了他的观点,一是“王室断不可留!”,二是,“审判延后,等抓到苏柒丰那孙子再说”。 这场虎头蛇尾的审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效应,首先,没了王室在前面顶着,人们便注意到了原本躲在王室身后,尸位素餐的贵族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中,承担了绝大部分本该顶在苏缪头上的压力。 其次,贵族之间势力洗牌,骆家一家独大,在议会上拥有了几乎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而其余王室成员就像大风大浪中不显眼的鱼虾,在腥风血雨中低调地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苏缪把自己娇花似的后妈和牛倔脾气的便宜弟弟安顿在了学校不远处的房子里,这样他就可以时常过去看两眼。 家里就剩下她们三个,放不下那许多人,他就把所有的佣仆都给了一笔钱遣散了,请了一个比较有经验的保姆照顾王妃。 因为王妃这几天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几乎把苏缪当作救命稻草一般,苏缪感觉自己一走没人看着她容易自杀,一时走不开,就和他们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其他房间没收拾,满潜也过了和母亲睡一张床的年纪,于是苏缪只能委委屈屈和满潜挤在一起。 满潜睡着的时候很安分,不打呼噜,只是大概夜里冷了,不自觉就往身边的热源上凑。少年迅速抽长的骨骼硌着苏缪,苏缪睡眠浅,又认床,在他旁边躺着,半宿都在纠结到底是要把这货叫醒还是直接掀下去。 最后,苏缪还是没舍得推离满潜。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受虐,而是苏缪总觉得,满潜身上有种他没有的东西,和这个人待在一起时,他眼里如影随形的幻觉总能消散一些。 他想,大概是因为满潜阳气足,能镇恶鬼。 满潜翻了个身,伸了半条腿在外面,好不容易焐热的被窝又渐渐凉了下去。 苏缪看着天花板,静静思考着自己的后路,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像是被挤过的海绵,绞尽脑汁依然还是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从自己这副快要腐烂的皮肉中抽离了出去,变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站在高处指责着他:“混账,不仁不义,自私至极。” 倏而,那影子又浅了一些,化作一个瘦小的女人,对他说:“怪我没有教好你,我生出来的是一个怪物。” 可是爹生娘给的肉。体,又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盼呢。 父母的怨恨盘亘在天花板,苏缪忽然想:我是不是永远都离不开王宫了。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阴狠,自负,却格外软弱,我说过,你和我真的很像,我们殊途同归。” 苏缪躺了一会,最终还是下了床,打开了一间从搬入这个房子开始就始终没有开过门的房间。 漂浮的灰尘扑在他的身上,苏缪拉开了墙上镂空的壁灯,正对着门扉的位置,一幅巨大的画框呈现在他眼前。 画上画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中世纪贵族繁华复杂的长裙,戴着蕾丝手套的手却不伦不类地扶着脸上的眼镜,潮湿的雾气从下往上愈来愈浓,女人的脸被藏在模糊的油画和漆黑的墨镜后,苏缪却仿佛再次窥见了那古典姣好的容貌。 他将额头贴在那裙摆,轻轻吐出口气。 画上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预见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以至于他只把母亲的画像带了出来,其他所有物品都随着王宫一起灰飞烟灭了。 苏缪垂下头,盯着因雨季而微微有些返潮的画框边角发了会呆,然后才带着一身的凉气回到卧室。 床褥窸窸窣窣动了一下,满潜大概被他吵醒了,苏缪感觉到满潜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迷迷糊糊开口:“哥,你睡不着吗?” 苏缪懒得搭理他,闭眼装睡。 他眼睛干涩的要命,即使闭上了也感觉还是不舒服,只觉得呼吸也烦,睡觉也烦,被别人察觉到他的烦躁,更是烦的快爆发了。 满潜安分了一会,然后,苏缪听见他似乎爬了起来,把自己脑袋枕在和苏缪平齐的地方,趴在他耳边说:“哥,我今天替同学写作业,赚了十块钱。” 苏缪像孩子胡闹他装死的家长,在心里冷漠地“哦”了一声。 满潜一边说,一边试图搓热苏缪似乎永远热不过来的手:“以后我多帮几个人写作业,就能多赚几份钱补贴家里,还有模仿签字,代写课堂笔记之类的。” 顿了顿,满潜似乎是犹豫要不要把自己那点小小的功利心倾吐给苏缪,犹豫片刻,还是说了:“而且,我给他们多写几次作业,就能多巩固几次,他们学的少了,就更考不过我了。” 满潜手腕上的机械表哒哒的响,短促而有规律地响在苏缪耳边,恰好应和了他搏动的心跳。 苏缪听完没吭气,心里却觉得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屁孩有时看着挺聪明的,但有时,又有点傻。 但奇怪的是,那些让他焦虑、害怕的东西,却好像都被这愚蠢的自白吓退了似的,突然都烟消云散了。 苏缪睡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好觉。 五天后,他才重新回到弗西公学。 学校的人消息比较滞后,但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也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学生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曾经趾高气昂的王子,此刻没有了王室这层身份,苏缪的肖像便不再是禁制,有人甚至哗众取宠地点开了手机直播。 数千人的视线凝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苏缪冷淡的侧脸出现在画面中央,曾经的他张扬耀眼,此时,却被人为地赋予了某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气质,被楼梯间窗棂投过去的光切成了细小的几块。 第34章 弗西公学迎来了它身价最高的“猎物”。 直播的人忽然没有握稳自己的手机,视频界面轻轻地摇晃起来,暴露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摇摆的心绪。 苏缪的视线在晃动的画面中投射而来。 他长了一张很有迷惑性的脸,曾经美学院的美术老师讲课时,曾包含热情与赞美地分析过苏缪的五官,那是一种不为任何人类所能局限住的冲击美。很多人都会因为苏缪的这副外表做春梦,但是,他们只要在梦里看清了那双眼睛,就会激灵一下立刻吓醒。 直播间被吓得关闭了。 苏缪垂下目光,他今天久违地穿上了学院制服,把头发扎成了高马尾,笔挺而修身的衣服衬的他个高腿长,双手插兜,仿佛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又好像……有一些不同,说不出来的,细微的差别。 有理论说,和平年代的被压迫者总是固定的,他们需要一个混乱的契机,那是这些人翻身的开始。 新一轮的狩猎即将开始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苏缪扫了一眼消息爆炸的手机,准备往校医院,去关爱一下心脏脆弱的空巢老人。院长只字未提关于最近的新闻,只说如果他返校,自己摘了新鲜的荔枝静候。 院长在校医院旁边圈了一片地搭棚种菜,但不知道是水土不好还是院长手残,种啥啥死,这所谓的新鲜荔枝,肯定是偷偷从校外运进来的。 苏缪摇摇头。 “哥,你来了!” 满潜看见他很高兴。他比苏缪早两天回到弗西公学,因为教授不能允许他连续请假太久,平时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依然会来校医院帮一点小忙。 原本这两天,苏缪觉得他好像稍微成熟了一些,结果一见到自己,又故态复萌了。 苏缪摆摆手,赶远了他旁边花蝴蝶一样乱转的少年,懒散的目光一凝:“你的脸怎么了?” 满潜愣了一下,下意识捂住自己淤青的嘴角,结果顾头不顾腚,露出了手关节上破皮的红痕。 “这是谁干的,”苏缪敛去嗓音中微妙的不爽,“不是说没有人欺负你了吗?” 今早满潜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听见了后排的人讨论苏缪。 内容很难听,满潜根本听不得别人说苏缪一点不好,登时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拽着那两个人就要出去决斗。 决斗的结果很明确,那俩现在还在旁边的病房里躺着呢。 苏缪按着他脑门把人推开:“这么得意干什么,等我给你发小红花么。” 满潜嘿嘿一笑,珍惜地贴好他哥给他塞的创口贴。 “快快快别吵了,来吃荔枝。”院长搬出一盆冒着水汽的不锈钢盆,里面装满了泡在冰水里的荔枝,满潜立马站起来去帮忙。 苏缪坐在床上,院长没好气地戳他:“一天到晚什么也不懂的干,就等着吃。” “我不光不帮忙,我还不想剥皮呢。”苏缪托着腮,轻飘飘地说。 院长“嘿”了一声,叉腰:“不剥你就别吃!” 苏缪挑眉,朝他身边以一毫米浮动的距离抬了抬下巴。 老院长一扭头,见满潜已经手疾眼快剥好半碗了,跟那个贤良淑德的小媳妇一样,把碗捧到苏缪面前:“哥,你吃。” 院长:“……” 这不值钱的玩意儿! 年迈的老院长简直没眼看,对着满潜就开始嘀嘀咕咕:“你说你现在这样,啊,百依百顺的,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不求你长成个有本事的,至少也别像你哥那么混蛋吧。” 满潜无辜地看着他:“我哥挺好的呀。” 老院长发愁地摸了摸他毛发乱翘的狗头,想:“唉,这孩子,这辈子就是个当小弟的命了。” 他懒得再看这俩人兄友弟恭,一盆荔枝吃完就把他俩轰了出去,临走时,院长丢给苏缪一沓新的空白请假条。 他看着苏缪,目光渐渐涌上心疼,又压下去。 院长在苏缪眼中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叹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做但不方便做,也有很多不能做,放心吧,老头子永远在你背后。”他说,“很多人都在推着你走,他们有些人是真的期盼你好,有些人只是想要你能听话,但我希望,你可以永远按你自己认为正确的路来。” 苏缪接过请假条,厚厚的一沓,每一张上都有老院长一笔一画的亲笔签名。 他收下,道:“多谢。” “噢,还有这个,”院长摸索半天,又摸出一瓶药,“我发现满潜那孩子的痛觉神经好像比常人都敏感一些,但格外能忍痛。你给他上药的时候,不要看他一声不吭就下牛劲折腾他,收着点,啊。” 苏缪反问:“我给他上药?” “他自己上药,自己!”院长赶他,“想吃好吃的就来我这,听见没?” 满潜见他过来,凑上去问:“哥,你们聊什么了?” 苏缪偏头看他,说:“聊你把那两个人打了,得赔多少钱。” 满潜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层,脸色微微发白,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白着脸道:“不可能,他们不敢问我要医药费的。” “为什么?”苏缪问。 “因为我在揍他们之前,把他们的话都录下来了,”满潜说,然后抢在苏缪开口之前飞快说,“你别听了,不……不好听的。” 苏缪:“……” 他也没说想听。 不过……苏缪用看野生珍稀动物的眼神看满潜,心说他每顿吃三碗的食量,果然都转化为了有效智商,虽然个头还没有长过自己,但脑子显然不是个笨蛋。 满潜瞥见他嘴角淡淡的笑意,红着脸低下头。 他最近发现,苏缪的确比从前活泼了一点,并不明显,但只要自己偶尔表现出非常强烈的依赖性,和孩子气愚蠢的故作得意,苏缪就会高兴一些。 “哗啦。” 他们正巧绕过一处旋转楼梯,一大桶水从上方猛地泼了下来,苏缪脚步一顿。 不知道泼水的人是不是不小心,在苏缪还没走到位置的时候水就已经落了下来,但因为水量实在不小,大半还是泼在了他的身上。 苏缪被水压的低下头,过了片刻,才慢慢抬起眼,目光集中在上方楼层的人身上。 他的目光几乎有着惊心动魄的重量,泼水的人移开了眼。 楼上有二个人,其中一个居然还是熟人。 木森肘了下拿桶的男生,大声说:“喂,当时不是说拖布水吗,你这怎么是新接的?” 男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把水换掉,最后归结于:“刚接的水更冰。” 满潜的眼圈当时就红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当场就要上楼,被苏缪一把拉住。 苏缪阻拦的动作迅速催熟了围观人群的满足欲,那些人窥视着中心的二人,像看着一场足够有趣的戏码。苏缪的制服外套被水泡成了蒜皮,皱皱巴巴堆叠在裤腰上,泛着冰冷的寒气。 会感冒的吧。 有人突然这么想。 他们记得上次苏缪被推入水里之后,就在校医院住了好几天。 人群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小声嘟囔,但很快就被满潜的声音覆盖:“你们想找死吗?” 上面的人安静了一阵,随后,木森说:“苏缪从前对我们的,比这还狠十倍,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平民,风水轮流转,也该还债了吧。” 众人发出哄笑:“多少人都是因为f4退学的,有苏缪这样的人在,谁能在弗西公学安安稳稳度过每个学期?” 木森冷笑一声:“谁让他总看不起我们,大家都是人,都是联邦公民,凭什么有些人就比有些人要高贵。报应不爽,苏柒丰逃跑,现在他们连个靠山都没有,苏缪说不定都要穷的去卖身了吧,像他妈当年一样。” 满潜终于忍不住,悲愤地怒吼一声,也不管什么录音不录音的了,挣开了苏缪的手,仅凭小兽一样的本能冲了上去,照着木森就是一拳。 力道真的很大,木森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比原先更大的怒火涌上来:“你他妈替他多管什么闲事?我刚开始是针对过你,后来不也消停了么?你也是特招生出身,你忘了刚来这个学校他是怎么对你的了吗?你替他出头?!” 满潜:“你没资格说他!” 他们打架毫无章法,出手拳拳到肉,其他人都被吓住了,一时忘记了阻拦。 满潜还没有把自己手上缠的绷带打松,就感觉一股巨力揪着他的后衣领拎了起来。他几乎有了一瞬间的无措,回头看时,撞上了苏缪灼日般的眼睛。 苏缪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居然就把自己迅速收拾好了。他脱下了制服外套,连着一沓被泡皱了的纸条随便丢进满潜的怀里,露出里面勉强还算干爽的衬衫,甚至被他细心地捋平过。 木森呸了口,说:“这才像样,识时务者……呃!” 他挽起了袖口,一脚踩在木森的小臂上。 第35章 木森痛哼一声,硬生生把脏话吞了回去,咬牙道:“你能学会尊重人吗??以前就是这样,现在变成一个平民还是这样。还是说,你被戳中痛点了?刚刚我……”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因为疼或怕的,而是听到苏缪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疯子。 苏缪很少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不满从来不会忍着,如果让他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可能更愿意直接把苦胆塞吴王嘴里。 木森在听到他下一句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冰冷的身体凑近木森,苏缪隐隐期待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说得对,所以你想怎么样,等我揍你吗?” “……” 与掌心下的人相比,苏缪的体型实在算瘦了,然而他却以压倒性的力气占据了暴力优势,木森只能勉强抵抗,根本腾不出手来反击。 有别人想冲上来帮忙,却死活拽不动他。苏缪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人,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在他眼前被扭曲了,血腥气充斥了他的思维——他想杀了这个人。 最终,没有人能阻止苏缪,木森鼻腔中涌出血沫,涌进嗓子时他剧烈呛咳起来。苏缪被这一抹红刺激到,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站起身。 所有人都知道苏缪很明显触犯了校规。 他站在监控镜头下,仰起头,额前刘海往后落去,白暂的脸上还覆着汗。苏缪隔空与镜头对面的人对视。 许淞临垂目静静看着这一幕,下一秒,抬手删除了视频。 第28章 木森跌在墙角, 他爬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身,嗅觉被血气压住,他感觉到缭绕而缥缈的香气渐渐远去。 没有人来扶他, 男生睁开眼,听见他的同伴说:“抱歉, 木森,你刚刚说的话实在太过分了。” 过分? 木森想笑, 但发出的声音只有类似呜咽的哭腔, 他后槽牙咬的死紧, 几乎绷出了凌厉的下颌线条。 他手脚发软, 还停留在苏缪方才看他时的可怖表情上,那张脸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木森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有仔细看过苏缪的脸。 不能, 不敢, 或是不承认。 报纸和新闻上的苏缪像一尊虚假的提线傀儡, 学校里的苏缪与他隔着人山人海,在那次生日会之后, 直到方才, 他才得以有机会看清那张脸。 多么美, 多么…… 一双手伸到他面前, 木森抬头, 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思筠站在他面前,弯腰关切而不忍地打量着他:“你还好吗?你伤的很重,我扶你去校医院吧。” 他刚刚也在场? 木森认识他, 这个人曾经在弗西公学很出名,在那令人作呕的狩猎里,他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猎物”。 木森偶尔会有些可怜他, 但他也深深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即便有几次机会他可以像现在一样为其出头,但他没有那样做。 他在学校的目的只是想安稳地度过每一个学期,从前跟着骆殷也是这个原因。 白思筠把手递给他,木森借力站起来,说:“谢谢。” 他对白思筠的印象开始改观,以前只觉得他是胆小不敢反抗的小白花,现在却觉得,果然特招生之间才会有“侠肝义胆”的互帮互助。 白思筠蹙着眉:“你怎么样?能走路吗,需不需要我找人帮忙?” “你能找到什么人,”木森摇摇头,“连朋友都没有的家伙。” 白思筠应该是被这句话扎到了,垂下脑袋,看后脑勺有些委屈。 然后,他说:“以前是有的。” 顺着他的话,木森也想起来了。那个传说中被苏缪退学的蒋十,据说曾经和白思筠关系不错。 木森虽然习惯性嘴毒,但对于同病相怜的特招生,并不像对贵族那样厌恶。他的确诚心感谢在这种时候仍然愿意伸出援手的白思筠。 蒋十,白思筠。 木森勾起嘴角——他找到了两个盟友。 他们两个到了校医室,护士们大呼小叫地要把木森推进去治疗。分别时,白思筠突然低而飞快地说了一句:“他很可爱吧?” 声音太小了,以至于木森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愣愣地回过头,却见白思筠对他笑了笑,然后才转身离开。 。 回去的路上,满潜一路都没说话。 苏缪还以为是他见到自己发火的模样害怕了,不知怎么也跟着一路都没吭声,结果快到宿舍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旁边人小小的啜泣了一声。 苏缪:“……” 他偏头去看,才惊异地发现满潜的鼻尖耳朵居然都红的要命,眼眶蓄满了泪水,一路走,一路啪嗒啪嗒往下掉金豆。 苏缪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要给他害怕的东西排个序,他最不擅长应对的应该就是女人的眼泪,其次就是满潜的眼泪。 尴尬片刻,只好讪讪地摸了下鼻子:“看你哭的,眼睛这么肿,一会怎么见人啊。” “哥,”满潜抬起他兔子一样的眼睛,声如惊雷,“咱家是不是快没钱了。” 苏缪:“……” “你是不是压力很大,要养很多人,还要交我的学费,”满潜上气不接下气,“哥,我不想上学了,我不用很高的学历也能活,去找能挣钱的工作,不会让你太丢面子的。” 苏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虽然失去了那一层王室身份,但红墙一个的资产也够家里那两人大手大脚花一辈子了,即便吃穿用度可能会没有以前讲究,但也不至于到让一个孩子辍学打工来养吧。 苏缪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太吓人,把这孩子吓傻了。 “等我长大了,你再、再等我几年……” 在满小少年最初形成的世界观里,他在那些纸醉金迷的娱乐场当打手,看有钱人挥金如土受人追捧,又看没钱的人唯唯诺诺受尽欺辱。地位与财产挂钩的观念从小在他心里牢固筑立,直到现在都没改正过来。 他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上学的资格,要重新回到以前灰暗无光的生活吗? 苏缪头一次体会到些许无奈与手足无措的情绪,居然是在眼前这个小小少年身上。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吗?需要靠你一个半大孩子养活?”半晌,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不好听的话,“放心吧,真没钱了我头一个把你炖来吃。” 满潜意识到,不论他剖心明志作出怎样的决心,苏缪始终都只会把他当一个孩子来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满潜收回眼泪,听苏缪对他说:“行了,撒娇也要有个度,这药膏你拿着,回去上课吧。” 他接过药膏,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苏缪侧目,“真想让我给你涂啊?” “……”满潜安静片刻,并没有如苏缪预想中那样飞快狂点头,反而说:“哥,你要保重自己,不用听那些人说什么。” 他看着苏缪,总觉得他好像被什么束缚着,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而现在的满潜却无能为力。 苏缪神情微微一顿。 他没想到,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和活过大半辈子的老院长居然都不约而同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他花了那么多年够不到的东西,突然就这么一个接一个明晃晃摆在他面前,让泾渭分明的爱憎突然劈了个叉。 片刻,他嘴唇阖动了一下,依然本能依赖了他的习惯,轻轻一哂:“你想多了,我不会在意那些人的。” 大尾巴狼,好不坦诚,满潜想。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幽怨,苏缪心虚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心软了,轻咳:“晚上拿上药找我,快走吧。” “你去哪?”满潜眼底乍然惊喜,立马问——此刻他又条件反射露出了依赖的模样。 没办法,纵使他被催熟的灵魂如何迫切的想要长大,也依然得被禁锢在十四岁的肉。体里,对全身心在意的人很难避免犯蠢。 “管那么多,”苏缪终于不耐烦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手机安个定位,时刻报备我的位置啊?” 他抬起胳膊,手向下耷拉着往外晃了晃,腕骨小痣晃动,是个赶小狗的姿势。 满潜顺着他话想象了一下,只觉得这句话像一把小刷子,在青春期少年心上最敏感的地方轻轻地扫了一下,躁动了一片惊慌失措的荷尔蒙。 在苏缪的注视下,满潜的脸慢慢地红了。 和满潜分开后,苏缪收到了老院长的消息。 先是对他打人打这么狠的行为进行了道德上的谴责,又把自己苦口婆心劝木森以和为贵的话给苏缪也重复了一遍,大段大段的语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苏缪左看右看,最后总结老院长全文想表达的就只有五个字:该打,打得好! 但下次要收着点力,你不知道你力气多大吗?下手太重了。暗搓搓护短的院长如是说。 第36章 苏缪眼底露出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满潜一下课就急匆匆跑来了他这里,两个人随便清理了一下他在弗西公学的别墅。学校由学生会管理,既没有发邮件让他换宿舍,也没有说诸如收回特权之类的话,大概是许淞临剩下最后一点的善心。 于是苏缪心安理得地继续住了——筑好巢的鸟雀都不太爱挪窝,更何况这房子还是他当年自己出钱买的。 一通无事忙以后,苏缪把满潜赶去房间写课业,自己靠着窗台,居然难得有了轻松的心态,仿佛冰冻的灵魂活了过来。 他把手按在干净的玻璃上,感受着夜风贴着薄薄的玻璃流动的触感。 一个突兀的人影站在楼下,破坏了这和谐的画面。 苏缪“啧”了一声。 满潜“恰巧”从屋子里探出一颗脑袋:“哥,淤血结住,胳膊疼的写不了字了。” 那楼下的人挥了半天手臂,见楼上刚刚还在的人影在看见他时就离开了窗边,原本以为是要下楼来接他,谁知等了十分钟也没见动静。 于是阎旻煜怒了,他上前几步拍门道:“是我!苏缪,开门!我来了!” 拍了大概得有四五分钟吧,苏缪黑着脸猛地打开门,说:“大半夜的,别扰民行吗?” “喂,我刚刚就站你楼下,还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都当看不见吗?”阎旻煜带着一身冷气扑进别墅,别扭地看着苏缪。 苏缪不置可否:“谁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这里又没有多余的狗粮。” “喂!”阎旻煜彻底气急败坏了。 他一边熟门熟路把外套往沙发上丢,一边大步流星坐下:“家里根本不让我掺和你家的事,这两天还给我禁足了,我费尽心思才跑出来的,一出来就找你,你还不领情。” 阎家是议会里典型的中立派,平时不问世事,王室和贵族谁的边也不沾。阎旻煜如此叛逆不走寻常路,他母亲却是极其保守的老学究,治下手段极严。 苏缪似笑非笑地:“那阎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他举手投足依然有种仿佛时刻在闪光灯下的从容。没办法,从小十几年培养的涵养和气质不会一夕之间消失的,更何况苏缪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允许自己随便打破原则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装模作样习惯了,改不过来。 阎旻煜冷哼一声:“嘲笑你,大家现在都把你当乐子看呢,想采访一下有什么感受。” “吃的好睡得好,”苏缪微微倾身,动作优雅地接过他手里的空气话筒,“如果没那么多人没事找事就更好了。” 他眼尾的余光很淡,弯腰时衣领滑出翡翠项链,在阎旻煜的眼前轻轻撞了一下。 阎旻煜掀起眼皮,喉结轻轻滑动,看苏缪轻描淡写地坐在另一边沙发,说:“要不要我帮你?比如教训一下多管闲事的人,随便添点罪名什么的。” “那你得判死刑了。”苏缪头也不抬地说。 阎旻煜笑起来,他蹭了下鼻尖,说:“你是不是刚洗过澡?香气混在一起了,闻起来乱七八糟的。” 苏缪抬起嘴角:“是啊,喷了老鼠药。” 阎旻煜:“……” 他不满:“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对我意见很大呢?” “不,只是我今天心情不爽,你撞枪口了。”苏缪慢吞吞地说。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他声音也不自觉轻了一些,听起来有些乖。 白天的事阎旻煜已经从论坛里得知了,他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 苏缪对谁都是这副德行,不论亲疏,阎旻煜都习惯了,因此并不以为意。他反倒有些庆幸苏缪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冷血冷情,嘴毒心黑。 这时,他发现苏缪抬起眼,视线让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方向。 回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满潜露着半条腿,深紫色的淤青蛛网似的盘亘在腿上,显得分外可怖。 他目光落在阎旻煜身上,随后自然地错过了他,对苏缪说:“哥,我现在该回宿舍了,马上就是门禁时间了。” 阎旻煜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他缓缓收敛表情,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29章 他的语气太过森冷, 满潜听出了那嗓音里流动的冰碴。 不知道过了多久,阎旻煜才重新挤出一个笑来,伸出手:“看来之前的警告你并没有听进去, 好吧,上次见面太匆忙, 还没有好好认识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阎旻煜, 副首相独子, 苏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 他着重咬字在“好朋友”上, 满潜看了他一阵, 把糊满药膏的手在身上随便擦了擦,握住了他的手:“我叫满潜,哥的弟弟。” 阎旻煜提醒:“不是亲生的。” 满潜装模作样思索了一下, 顺从地补充道:“名义上。” 阎旻煜牙都要咬碎了。 他迅速收回手, 摸出块帕子一边使劲擦, 一边说:“你不是要走了吗?我们就不送了,自己应该认识路吧。” “嗯, 认识, ”满潜说, 他微微弯了下腰, 又抬起他那对黑漆漆的眼睛, “需要我为阁下拿鞋么?” 服侍贵族穿鞋,看似很正常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必, ”阎旻煜说,“我和苏缪还有事要谈,不方便有外人在。” 满潜垂下目光, 看见了苏缪刚刚泡好的咖啡,在桌上放了两杯,显然其中一杯是属于这个不速之客的。 他顿了顿,随后闷声说:“那我走了。”他对上苏缪的视线,轻轻一顿,不着痕迹地收起了还剩一多半的药膏:“哥,这个药没剩多少了,我明天再去拿一点。” 苏缪留在手机上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他抬了抬下巴,意思是知道了,跪安吧。 阎旻煜得意地看着满潜离开。 回到自己的宿舍,满潜学习到了深夜,他别着一股劲,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轻易进入睡眠。 好像这样就输给谁了似的。 成长中的骨头撑的他发疼,满潜睁着红红的眼睛熬到后半夜,直到身上的伤又开始隐隐发作,快熬不住了,才终于蹒跚着上床睡觉。 还没睡多久,天刚蒙蒙亮,他就浑身发汗地醒了,猛地坐了起来。 他脸色发黑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在初时的惊慌失措后迅速平静下来,察觉到自己发汗不正常,又叼过抽屉里的体温计,一量,低烧。 满潜随便吃了点药,趁舍友没醒,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床单,在初晨的冰水中洗净了自己。 然后,他再次坐在了桌前。 满潜异常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心理,终于在古怪又粘腻的心境中明确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并不慌乱,也完全不觉得恶心或是惊世骇俗,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安心。 “我会守护他。”满潜在万籁俱寂中想。 这一夜,寒潮更迭,弗西公学在懵懂少年心事里,又一次送别了一个夏天。 。 前线打仗的新闻雨后春笋般一茬接一茬地冒了出来,即便短时间内威胁不到首都州,人们的恐慌也依然在日渐加剧。 韦宾塞临死前将军权分散,是他伟岸光正的一生中唯一的败笔。 普通人的恐惧无处宣泄,只能转而继续去恨王室,苏缪时常在自己存放在图书馆的书本里发现诸如“王室去死”、“社会的诅咒”之类的字条。好在放这些字条的人还算善良,没有直接在他的书本上乱涂乱画。 苏缪效仿此法,在书封上贴了一张恶魔附身图。 此后再没人敢给他书里夹东西了。 许淞临听到这件事,心情有些复杂:“你还真是百无禁忌。” 他们正在选修的一节枪。械课上,许淞临端枪,瞄准,面对飞快移动的靶子,他保持着高度专注,两秒后,扣下扳机。 子弹如自己长了眼睛一样穿过重重障碍物,正中红心。 苏缪的视线藏在护目镜后,闻言提了下嘴角:“有效果就可以,我不是很在意达成目的的手段。”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这个危险话题。 木森为什么敢直接挑战一个曾经的f3的权威。 其他人为什么能跟傻子似的轻易被他鼓动。他们到底听了谁的授意。 苏缪甚至没有问许淞临为什么反抗军的枪械有许家工厂的家纹,许淞临想,大概是苏缪暂时还会用得着他,并不想撕破脸。 他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庆幸。 “许淞临,”苏缪突然出声,“教我开枪吧。” 许淞临顿了一下,然后挂起熟悉而柔和的微笑,说:“你想怎么学?” 苏缪按照许淞临刚才的姿势,抬起手臂,瞄准了离他最近的靶子。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在了苏缪的手腕下。 “在这里,”许淞临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扶着苏缪的手更精确地瞄准了靶心,“首先,射击的第一步,是要控制好自己的心,保证心无杂念,不会被外物打扰。有时这一步需要长久的练习才能……” 第37章 苏缪平静地说:“你抖什么。” “砰。” 子弹正中红心,苏缪抽出手,捏了一下被震的发麻的指骨,似乎有点疑惑:“这一步不难,跳过吧,下一步是什么?” 许淞临看着自己不明显战栗的手,目光似乎闪过一瞬间的阴鸷,继而很快被他掩去。 他抬起头,笑着说:“很有天赋。” 苏缪扫了他一眼,转身再次瞄准靶子。许淞临调整着他射击的角度和时机,他们离得很近,许淞临侧颈的青筋绷紧,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震动:“能看清靶心吗?” 苏缪盯着准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打了十几枪,每一枪都比上一枪要更稳一些。苏缪在脑中思考着刚刚新学到的要领,在愈来愈准的枪法中寻找到了某种上瘾般的兴奋。 上瘾,是与极致的悲伤、愤怒、快乐等等同样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抽走一个人精神气的强刺激情绪。 许淞临放开了他,后退靠在了观众席。他知道苏缪对于触碰并不敏感,但对于他刻意的接近完全没有触动,却也让许淞临有些不愉快。 他的思绪在这片空间被拉到了苏缪身上,专注地扫视着他的身体、情绪,试图揣摩出他的想法。 随后,他再次走到苏缪身边。 许淞临娴熟地更换着弹匣,默默地站在苏缪身边的位置,打开了保险栓,却只是在手里随意把玩。 “阿苏。”他叫道。 “我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吗?如果我身患重病,只有你的血才能救我,那你会为我而死吗?”许淞临用开玩笑似的语调,温和地说。 挫败、混乱、诚惶诚恐,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苏缪偏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死了吗?” 许淞临笑了声:“勉强还算活着。” “那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苏缪注视着他换弹匣的动作,自己学着调整动作,“我认为你应该有判断选择对错的能力。” 不是的。 许淞临高瘦的影子落在苏缪身上,蛛网似的攥住了那个人的心脏,悬而未决的审判和横亘在他们之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矛盾,扎穿了许淞临的游刃有余。 许淞临把“那如果是f4的其他人呢”咽回去,喉头烧灼,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 他是背叛者,许淞临在心里这么称呼自己。 许家是f4中唯一没有政治背景的人,在大多数联邦人心中,许淞临天生低人一等。他依靠英俊的外表,亲和的性格和强大工作能力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但他却始终没有获得苏缪的青睐。 他想让苏缪堕落到和自己同样的地位,他愿意与苏缪共享权柄,荣耀与挑战——只要他们是同一阵营的盟友。如今他目标达成,可苏缪却依然没有正眼看过他。 纵使落魄,被命运推着走,那个人也总是高傲的。 他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比不上苏缪,许淞临慢悠悠地想:他是个自卑,虚伪,空泛无能且失去理智的谋略家。 但他还是想把苏缪拉到自己身边。 苏缪打完最后一发子弹,对许淞临说:“咱们四个有段时间没聚了,改天我请你们吃顿饭吧,很久没见骆殷,怪想他的。” 许淞临“嗯”了一声。 等苏缪把枪交回走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苏缪刚才说了什么,脸色一黑。 他说想谁?? 【有人知道最近s在忙什么吗?】 【总感觉有很久没见了,但仔细一想也没有多久。s比以前更低调了。】 【他最近在做什么,谁知道吗?】 【没有,很少见。】 【同想问。】 【上课吧,除了上课下课,还有去社团打卡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出了那样的事还不让人家低调点。】 【(举手)我见过。】 【f4都在一起,s在请他们吃饭。】 【f4去的地方都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起的吧,不是说苏柒丰被找到之前王室所有账户都冻结了吗?他哪来的钱?】 【可能殿下有自己的私库吧。】 【楼上,你号没了。】 【好想他……自从之前那件事以后,每日新闻没有了s的脸,我再没关注过时政。】 【我确实看见他们了,但是不是在高档饭店,也不在食堂,s请客的地方是学校新开的那家火锅店。】 【……】 【……】 【那里?开玩笑的吧,感觉那种苍蝇小馆和f4根本不在一个画风啊喂!】 【就是那里,我看的很清楚,而且据后来我找老板核实,老板说s付款时还用了他之前发传单时送的免费打折券。】 【认、认真的吗?】 【妈妈我也要和s一起吃火锅。】 【气氛怎么样啊?最近不是还发生了那事……】 【楼上闭嘴。】 【回楼上的楼上,挺正常的。】 【……等等,在说这句话之前,如果你看见y新发的帖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论坛里的人蜂蛹而至最新的贴下,只见一分钟前,阎旻煜发文,言简意赅:我的人。 他的配图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白思筠的脸色潮红,被一只手强硬搂在怀里,那只手的袖子上绘着极为夸张的豹纹,属于谁不言而喻。 只有许淞临评论了他:阿煜,不要强迫人,你有问过小白是怎么想的吗。 骆殷和苏缪都没有回复。 苏缪的头像标识变成了灰色,证明他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登入过论坛了。 第30章 在苏缪通知过其他人去吃火锅的时候, 他忽然发现自己丢了一颗外套上的珍珠扣。 弗西公学的制服外套采取内外扣设计,胸口挂校徽纹的勋章,虽然一颗扣子影响不了什么, 但缺扣子的外套就像笑起来豁牙的老太太,有点不美观。 苏缪返回自己刚才走过的路, 慢慢的找。 这时,他听见草丛里有簌簌的响动, 他偏头过去, 看见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 苏缪:“……” 他拨开丛生的杂草, 蹲在那只足足有小半人高的大狗前, 伸出手:“能把扣子还我么?” 那枚珍珠扣就在大狗的嘴里,随着它吐舌哈气在舌尖上乱滚,一会在右边咬咬, 一会在左边咬咬。 是一只很漂亮的萨摩。 弗西公学会有些学生养宠物, 蜥蜴虫蛇的什么奇葩都有, 像这样一只正常的狗,苏缪还是第一次见。 苏缪打量了它一会, 没有在那层层叠叠的毛发里找到狗牌, 就又说了一次:“还我。” 他担心这枚扣子被狗吃进去, 所以上前一步想要掰开这只格外调皮的萨摩狗嘴, 谁知它反应极快, 把珍珠扣往嘴里一吞,绕开苏缪的手就开始狂奔。 奔了一阵,回头, 见苏缪还在原地蹲着。 狗:? 它头一次见自己逃跑时不追的人类,不禁再次回去,露出尖尖的獠牙, 去扯苏缪的裤脚。 苏缪不为所动。 狗没办法了,把扣子吐给了苏缪,又去拽它。 黏糊糊湿哒哒的一颗珍珠扣,还沾了草地里的泥巴。苏缪隔着纸把扣子包好擦了擦,然后对萨摩说:“你想带我去哪?” 萨摩:呼哧呼哧呼哧。 苏缪站起身:“那就走吧。” 一人一狗沿着花园跑,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狗看见人走的慢了,还会绕到苏缪脚下焦急地打圈。 苏缪慢吞吞跟着,七拐八拐,尽往花圃中间的窄缝里钻,他也不嫌麻烦,原本要去宿舍睡觉的计划也被他暂时搁置了。 等到大半的花园都被他们穿过,视野豁然开朗,苏缪眨了下眼。 原本该出现在国际会议上的骆殷靠在花园的木屋前,一条腿曲着,手里抓着一本画册盖在腹间,正靠着树桩熟睡。 不知道是因为耗空了体力,还是因为其余地方并没有可供休息的干净处,苏缪坐在了骆殷的旁边。 骆殷的呼吸微微变了频率,他睁开眼,瞳孔如蒙洛州清晨的雾气,减少了几分攻击性,又因为眼下那枚明晃晃的小痣,平添了一些自荷尔蒙中而来的张力。 他看着苏缪,愣了许久,才彻底确信眼前突然撞入他梦中的少年并不是错觉,将手扣在胸前,嗓音有些哑:“……殿下,你怎么在这。” 苏缪丝毫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应道:“路过。” 他注意到骆殷把手里的画本合上,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从开口。 苏缪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目光却追随着撒欢的萨摩。他的目光宁静而温和,是从来不曾对其他任何一个人露出的眼神。 那双绿色的眼睛像一对价值连城的碧玉,小动物总喜欢这些漂亮的玩意儿,欢快地跑过来,抬起爪子就想去够,被苏缪轻轻握住了。 他捏着小狗的爪子,感觉到了厚厚肉垫下蓬勃的生命力。 第38章 片刻,骆殷应该是看到了苏缪的信息,终于从虚无的幻梦中清醒过来,他看见苏缪一尘不染的手上沾染了一点泥土,就说:“你碰过花圃里的花了?” 他本来想说的是,这里有很多花都很危险,一些还带有微量毒素,如果被弄伤会很危险。 但说出口,就好像变了一个意思。 萨摩又开始往苏缪的怀里拱,苏缪摸出那枚珍珠扣,拆开了自己缠在手腕上的长手链,木头玉石珠子滚落一地,他也没管,径直把空荡荡的线穿进了珍珠扣里。 他说:“没有,我知道那是谁的花。” 他知道,他在看到萨摩的时候应该就猜到了它的主人是谁,但他还是跟了过来。 骆殷对自己心里无根无据的猜测升起一点自嘲,这股情绪拉扯着他,像浮在水面上的救命稻草。 珍珠扣被穿成了一条简易的项链,骆殷的目光追随着苏缪的动作,看他把这条项链挂在了狗脖子底下。毛茸茸暖洋洋的绒毛扑在那双手上,苏缪出声道:“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条赛级犬吗?” “的确是很傲人的漂亮,你眼光不错。”苏缪掰开再次试图叼走珍珠扣的狗嘴,虎口卡在尖尖的獠牙。萨摩不想咬他,于是湿乎乎舔了他一口。 骆殷突然有些牙痒。 他盯着苏缪:“你喜欢吗?” “还可以,”苏缪说,“狗嘛,比人乖多了。” 骆殷的目光总是让人很有压力,尤其是当他在审视一个人的时候。苏缪弯了弯眼睛,不着痕迹地勾了下萨摩的耳朵尖。 耳朵被拨的弹了一下,萨摩甩了甩脑袋。骆殷的目光不出所料挪了过去:“最近怎么样?” “托阁下的福,挺精彩的,”苏缪刻薄地剜了骆殷一眼,“如果你们没有落井下石,从股市里大赚一笔的话,我可能还没这么不平。” 骆殷终于在这一眼里找到了以往熟悉的影子。 他笑了:“这笔钱我都可以给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 骆殷不在乎钱,在乎其他的。苏缪垂目想。 他支着下巴思索了一阵,最后说:“这次我不要金山银山了,给你的狗买个狗牌吧。” 骆殷小时候被送入王宫读书,比其他f4都更早认识苏缪,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也更长。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小苏缪时常会崇拜地追在看起来更加可靠的骆殷身后,像一个亲密无间的小尾巴。 那样的日子如春季飞扬的柳絮,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消失了。 他们心知肚明有些隔阂是如何产生的,或许是利益,地位,信仰,还是别的什么。但从没人试图去阻止过这个裂痕。 在王室待过的孩子,都是自私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骆殷轻描淡写地说:“你的建议可以考虑。” 他们谁都没有在对方的话里找到破绽。 准备离开时,花园里起了风,苏缪轻轻拢住束歪了的半长发,垂下眸光,在画页翻动中看清了骆殷刚刚在画什么。 ——被警卫挟持反抗时,一刹那朝画卷外投射出目光的自己。 。 阎旻煜第一个到达信息里的地址时,差点当场炸了。 面前这个破烂,狭窄,一看就不正规的火锅店,就是苏缪要请客的地方?? 他转身就要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在原地焦躁地转圈。连许淞临都到了许久,才看见苏缪姗姗来迟。 和骆殷一起。 阎旻煜眉毛一立,当场就要过去找茬,还没喊出声,就听身后一个轻软的声音叫道:“殿下!” “殿下,你真的来了,”白思筠小跑过去,他穿着店员的衣服,脸上还有被室内热气熏出来的潮红,“我以为您问我要优惠券,只是开玩笑。” “等一下等一下,”阎旻煜过去生拉硬拽地扯开白思筠,先对苏缪说,“你俩怎么又凑一块了,正负极吗。” 然后对白思筠说,“你怎么也在这,怎么哪都有你?” 白思筠看着有点委屈:“我在这里兼职。” “老子之前送你那么多奢侈品和跑车,你都当家具摆着了?来这种地方兼职?”阎旻煜眉目间是真心实意地不解,他看看苏缪,又看看白思筠,心想,他总不能是为了卖惨…… 白思筠果然被他吼的瑟缩一下,声音降了八度:“我说过,不能拿你的东西,那些我一个都没用,想还你你也不要。” “别人碰过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再要,”阎旻煜哼了一声,转身对苏缪说,“我看这地方也不是什么上档次的,要不然我们还是……” 苏缪歪了歪头:“那你自便。” 骆殷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门店,即使看眼神并不太想进去,但他还是没说什么。 许淞临上前打圆场:“好了,阿苏,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们就在这吃吧,既然能开在学校里,卫生健康应该是有保障的。”他转头朝向阎旻煜:“阿煜,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就先走吧。” 阎旻煜气死了,在门外转了好半天,最后透过半糊不糊的玻璃窗,看见白思筠期期艾艾地和苏缪说话,最终还是一咬牙,掀帘走了进去。 结果到了桌边,他就想掀锅。 苏缪左右的位置已经全被占了,给他留下的就只剩下离苏缪最远的地方。 阎旻煜:“……” 他不敢直接当着骆殷的面发脾气,只好直接坐下。苏缪的视线隔着火锅的雾气投射过来,居然意外地添了一点错觉似的温度。 阎旻煜忽然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 这个位置,苏缪可以轻而易举注意他,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看到苏缪。 阎旻煜生出一点隐秘的欢愉。 白思筠点完单,鞠了一躬就迅速走了,很快菜上齐之后,这群精致的少爷们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到底是什么?!” “我出去一下。” “骆殷!你不能走,是你们把我硬拉进来的,我今天就挡在最外面,看谁敢先离开!” “黏糊糊的……啊,黏糊糊的。” “蒸气为什么对着我这里飞啊??” “咳咳咳。” “阿骆!啊,阿骆呛到了,谁给他拿杯水。阿煜,不要把菜直接往锅里扔!阿苏你碗里放的是什么?这个汤底……阿苏,你确定真的可以吃吗?” 苏缪又往锅里丢了一颗鱼丸,手动自制了一碗关东煮,闻言抬头说:“?可以吃啊。” 他的语气真情实感,让其他人也不禁产生了动摇。 阎旻煜死也不愿第一个下嘴,最终,还是许淞临犹豫片刻,把碗里的肉在油碟中搅了下。 然后送进口中。 三个人六双眼睛盯着他,许淞临顿了一下,然后用非常质疑自己的语气说:“好像还行。” 苏缪已经自顾自捞了一大勺肉在自己碗里。 骆殷缓和过被浓重辣味呛出来的劲,也充满无畏精神地尝了一口,放嘴里嚼了半天,然后一声没吭站起身,把另外半锅肉捞走了。 阎旻煜:“……等等?” 四人开始争抢起仅剩的菜品,他们年龄本来就差不多,被热气一蒸都有点上头。骆殷留了个心眼,把包厢的门合上了。 阎旻煜捞起了最后一颗虾滑,志得意满地扫视了一圈,丢进了自己碗里。 没人理他。 许淞临笑眯眯捞出一块牛肉,要放进苏缪碗里:“阿苏,尝尝这个。” 漏勺还没伸到苏缪面前,就被另一个人挡住。骆殷淡淡道:“没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小白说肥牛只需要煮二十秒就够了。”许淞临嗓音轻轻的。 苏缪已经把碗递了过去。 骆殷悠然收回手,目光里却不动声色带了几分审视。 阎旻煜在饭局中间就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他不甘地看了眼还剩一多半的火锅,急匆匆跑出去接电话。 直到苏缪结完账,他也没回来。几人在店前分别,白思筠却把苏缪悄悄叫了回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瓶香露,对苏缪喷了喷,小声说:“这个……很香的。谢谢你上次告诉我那些。” 苏缪和他差不多高,很难想象这么一张娃娃脸居然能长到这么高的个子。可他看人时仿佛总是自卑似的,只敢怯怯地抬着眸:“殿下,我想告诉你,小心木森他们,最近,他们好像在联系校外的人。” 苏缪顿了一下,才想起这号人究竟是谁。他精致的眼底划过一瞬淡淡的厌倦,摆摆手:“知道了。” “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做?”白思筠担忧地问。 苏缪:“不用管,你也不要过多参与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在他的心里,我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呢。白思筠的指尖因苏缪的靠近而几不可见地发抖,心想。 他的目光凝在苏缪被室光照到的金发上,一缕从发辫中垂落下来,他不由自主凑近了一些。 “喂。” 第39章 阴冷至极的声音。 阎旻煜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他大概是为了洗去火锅味,直接在凉水下冲了头发,此时一缕缕额发垂在眉前,愈发显出本身五官的深邃。 他的视线黏在苏缪脸上,像一头快要发狂的狮子,发出危险的低吼:“白思筠,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吗?” 第31章 白思筠没敢出声。 阎旻煜压抑着怒气, 踱步到二人中间,盯着苏缪:“是不是挨太近了,你没发现么?” 苏缪沉默片刻, 他的目光下垂,忽然答非所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阎旻煜顿了很久, 才把那张这一路来几乎要被他捏碎的黑卡摔到苏缪面前。 他冷冷说:“我妈让我回去关禁闭,接下来一个月都可能回不来。” 旁边的店员看不懂局面, 傻傻地问:“发生了什么?” 阎旻煜回头剜了他一眼, 眼底满是血丝。那人吓了一跳, 连忙就跑, 走前还不忘带上白思筠,结果拽了一下,却被白思筠拒绝了。 他说:“我想留在这。” 没有人去管这个插曲, 阎旻煜死死看着苏缪。 联邦内忧外患, 旧王室遗留的矛盾越来越明显, 苏柒丰迟迟不出现,成了压垮王室公信力的最后一颗稻草。 民众墙倒众人推, 曾经簇拥韦宾塞的, 今日彻底将其推下了神龛。弗西公学的雕像被拆除的那日, 苏缪站在不远处, 静静地看完了全程。 旧王室人人自危, 人们对亲王派的政治立场产生怀疑,亲王派中原本没那么激进的也受到了牵连。就在这时,一位自称阿梅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了舆论中, 说苏缪与阎旻煜才是同一派系,他们的讨论内容早已泄露。 阎家当然不可能承认,但很快, 阿梅就拿出了阎旻煜的黑卡作证。这一下,在舆论上强行把阎家的中立态度拉到了复王派,与骆家彻底对立。阎家不得不出面表态,彻底搅入这趟浑水中。 然而,后有好事者扒出,阿梅曾经被骆殷包养过,这一层关系不得不让人怀疑骆殷是在设计逼阎家站队。再加上骆殷曾经代表家族提出人民主权,重立宪法,没让贵族喝上一口肉汤的政治主张,两家的矛盾成了导火索,逼出一大群反对党。 能改变时局的,有时往往就是这些暗沟里的小人物。 骆家立于高墙,难以进退,这两日忙的焦头烂额。 二人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苏缪投来锐利而冷漠的目光。最终,还是阎旻煜先败下阵来:“你想做什么?苏缪。” 他逼近一步,看清了苏缪那双眼睛,诡谲、流动、反复熄灭又亮起的星潮:“你离间我和骆殷,费劲心思要把我家拉下水,你这是对我的报复?你恨我?” 苏缪没说话,他安静地拿起了那张黑卡,摩挲着上面独特的刻痕。 然后他道:“这应该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你现在才得到消息……” 苏缪轻轻地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傍晚的火烧云下沉到他的虹膜,宝石一般的夺目:“我的确有些意外。” 阎旻煜眼睛通红,几乎让人以为他要哭了,但最终还是没有。 他抬起头,语气笃定:“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就像小时候我把你堵到厕所之后,你趁我回去时泼下来的那桶冰水一样,苏缪。”阎旻煜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永远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是啊,他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人。 苏缪淡淡颔首表示赞同,听到阎旻煜说:“你知道那家会所是骆殷的产业吧?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但没关系,”苏缪语气温和地说,避开了阎旻煜霎那间暗下来的目光,“我的目的达到了。” 心口发堵。 即使苏缪现在看似处于上风,但他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身体机能无法自己有效运转的凝滞感。好像有什么庞大的,无法驱逐的异物拖在他身后。 但他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冷心冷情的。 阎旻煜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幼年那一桶冰水永远困住了阎旻煜恶劣嚣张的本性,他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了后知后觉的、彻骨的寒意。 下一秒,就见阎旻煜一把搂过白思筠的肩,在自己怀里狠狠抱住,蛮力控制住了白思筠的挣扎,眼底通红:“你现在应该对我的人道歉。” 他一直关注着苏缪的动态。他知道苏缪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和许淞临待在一起,今天又和骆殷有说有笑地一起来吃饭,甚至和那个不要脸的私生子也相处很好。却唯独对自己冷眼相待。 凭什么?! 墙上的时钟发出“啪嗒”一声响。苏缪掀起眼皮:“我道什么歉?” 白思筠脸色骤然惨白,要推开阎旻煜往出跑,被阎旻煜一把揪住,按着手机飞快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社交网上。 他举着手机上的界面,将上面的内容怼到了苏缪面前,语气恶狠狠地说:“看到了吗??我的人。这禁足的一个月时间,你们两个给我离远点!” 。 弗西公学与真正的社会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从12岁到20岁,这里的学生几乎前半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这所封闭的校园内,有的人甚至假期也会向舍监申请留校,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环境让这里形成了独特的生态圈。 有时外界的一些时局变化,对公学里的学生来说更像是新闻里一个简单的睡前故事。 论坛里猜测过阎旻煜为什么突然在学校里消失,也对他的那条论坛进行过短暂而激烈的讨论,但都没有结果。白思筠强烈否认了这件事,而其他f4自那以后便在论坛销声匿迹了。 阎旻煜不再在学校里四处惹事,对学生们来说是件好事。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新的方向。 【今天又没在学校找到s。】 【那个姓满的最近也很安静,天天除了上课就是在图书馆自习,校园生活突然变得好无聊……】 【高价收s照片集,谁有,小卡也行报纸上裁下来的也行,不议价,有就收!】 【论坛禁广告啊喂。】 【无,我有但不出,嘿嘿。】 【傻了吧,谁会把s的照片卖掉,好不容易有一张为什么不能自己珍藏呢。】 【等等,谁能关心一下今天的公告,姓满的那小崽子今年要代表弗西公学去参加学科联赛。】 【靠,他凭什么?】 【门门科目第一,谁记得他入学之前只是个乡下乞丐来着,跟了s才发达的。】 【我嫉妒他。】 【楼上请你说清楚,是嫉妒他成绩好,还是嫉妒他能跟着s?】 阿梅长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占了快半个脸盘,显得特别精神。 原先,这双眼睛总被卷长的大波浪挡住,人们看她时,只能看见那张小巧性感的唇瓣和挺拔的鼻梁。现在,阿梅把头发向后利落地扎了一个丸子,露出了她不算完美的大额头,原本蒙尘的清丽便无可阻挡地显露了出来。 她看见苏缪,把鬓发往耳后一捋,大大方方地张开手:“小殿下!” 苏缪走上前,对她说:“你能别用这种昭告天下的语气叫我么?” “好嘛,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小宝贝?小可爱?”阿梅笑着。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刚开始还并不完全放的开,慢慢的,她好像找到了如何完全愉悦自己的窍门,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突然觉得十分痛快:“小可怜吧,小可怜听起来就很想把你按在怀里好好揉一揉。” 苏缪淡淡地提了下嘴角:“从今天起你就要离开联邦,去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怕不怕?” “不怕,”阿梅在海风中叉起腰,“值!” 眼中的阴霾散去,她彻底变成了一个自由的人。 汽船的鸣笛声催促着还没上船的旅人,阿梅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扭过脸看着苏缪。 苏缪直觉她有话想说。 阿梅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她的目光有时像一个单纯的女孩,有时又好像回到了那些连活着都很艰难的日子。那是从她气质里带出来的悲情底色,但她自己是非常讨厌这种情绪的。 阿梅轻轻说:“小可怜,你有喜欢的人吗?” 说完,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神不用一下那么警惕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她说:“你独自走在路上,总要有个人能在你崩溃赴死的时候,去拉你一把的。我不是说你非要嚯嚯一个对象的意思,而是……” 苏缪听到她语气停顿。 “唉,你身边没有一个大人,可怎么办呐。”阿梅怜爱地摸了摸苏缪柔软的金发,“这么漂亮的脸蛋,可别受伤啊。” 阿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慢慢柔和下来。 苏缪微微垂目注视着他,好像很柔软的样子。但阿梅知道,这小子心硬的的程度,超过她平生所见。 好半晌,苏缪才开口:“我知道,我不会走歪的。” 第40章 惊雷。 白思筠坐在宿舍的窗前,摇头拒绝了舍友递过来的水果,半张脸在黑暗中看不分明。舍友啃着苹果,看见他的样子,莫名有点不太敢找他说话。 他算是这所学校里为数不多没有对白思筠释放过恶意的人。白思筠转学过来的第一天,舍友就听说了他敢对苏缪大放厥词,心里还没来得及嘲笑,第二天,白思筠就成了全校狩猎的对象。 那晚,他拿着滚满泥水的书包回来时,脸上的表情至今让舍友记忆犹新。 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天真。 【联谊会是不是要来了?】 【就在下周,楼主消息之闭塞令人叹服。】 【这次会和哪个学校联谊?】 【隔壁阿塞罗,那个总出体育新星的学校。】 【嘁,贫民学校。能别让他们来咱这吗?感觉臭烘烘的。】 【等会,阿塞罗……有没有人觉得很耳熟?】 【这么一说我也有点……】 【等我在论坛浅搜索一下。】 【我靠。】 【怎么了?】 【这所学校怎么了吗?杀过人还是放过火?】 【比那更严重……】 【蒋十就在那个学校,我让我小叔去查了学籍。】 【我靠。】 【我靠。】 【他当时退学之后,去阿塞罗了吗?也难怪,阿塞罗入学门槛低,有点钱就能进去买个学位。】 【联谊会他也要一起来弗西公学吗?】 【为什么不来,报仇的好机会。】 【这次联谊有好戏看了。】 第32章 七点半, 浓雾。 与其他学校每五年联谊一次,是弗西公学的老传统了。因为学制封闭,校长不想让自己的学生太长时间失去与外界的交流, 其他的学校能得到这个机会,也会感到非常荣幸。 上一次联谊的主题是假面舞会, 这一次是舞台剧表演。 人们兴奋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联谊,像期待一次故事的高潮。 阿塞罗的学生们早早便来到了学校里, 他们早早听说过这所学校的学生有多么优秀, 多么趾高气昂, 原本他们对此嗤之以鼻, 但从大巴车上下来后,望见校内高耸的古堡,宽阔到一眼望不到头的马场, 以及校内学生们身上用料昂贵的制服, 都仿佛在诉说着阿塞罗是一座多么贫穷的野鸡学院。 学生们凑在侍者布置好的香槟塔后窃窃私语。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跑车, 各式各样停在车场里,妈呀, 听说这里的有钱人才不过几百个, 他们买这么多用得完吗?” “每天换着开吧。” “他们的体育馆好大, 还有专门的游泳馆, 可恶, 忽然有点生气自己没有好好努力。” “智硬就不要挣扎了。” …… 简单参观完校园,剧院还未开启,众人来到了宴会厅。 浓郁与潮湿的乌云打湿了弗西公学, 宴会厅内开启了智能恒温系统,却总还是感觉很潮湿,蒋十焦躁不安地揉搓着身上价值不菲的礼服。 他说:“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 木森不耐烦他犹犹豫豫的性格, 一脚把面前的椅子踹的转了个弯:“磨叽什么,又没让你真做什么,只是想办法拖住他而已,这都办不到吗?” “怎么……难道你要和任洵那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一样,想反悔了,要拒绝我?” 很多天了,自从那天以后,木森没有收到过任何惩罚或是警告,那些有钱人们像是忘了他的存在一样。木森惴惴不安,又有些气恼。 苏缪也忘了他么? 蒋十一时没吭声。 木森打量着他,忽然眯了眯眼:“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点怕他?” “没有,怎么可能!”蒋十矢口否认。他抿了抿唇,自言自语道:“我就是有点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我到底是讨厌天生凌驾在我们之上的贵族,还是讨厌……”蒋十一顿,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他下意识按住自己的手臂,上面用水笔写的字迹已经消失,但触感仍存。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与他不同,木森很清楚,他认为自己大概是讨厌苏缪明明被那么多人捧着,却偏要目中无人罢了。 他们这种小透明,或许这一辈子都无法走到f4那样的成就,再如何努力也只是哗众取宠,只有豁出命去,才能被那个人看在眼里一瞬间……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所以木森只是恨他。 舞台剧在九点开始,苏缪所在的社团负责这次舞台剧演出,他出门后就被那群紧张的演员们围成一团,逃跑失败,不得不听看他们排练,顺便作为观众来评分。 这次舞台剧的名字是《美与丑》。 讲述一个天生容貌丑陋的神爱上了一名人间的美少年。神掌管勇敢、正义与善良,在遇到这个人类的第一天,就为他的美所倾倒。 美少年答应了接受神的爱,但他提出了条件。 “你很丑陋,”美少年说,“如果想成为我的追求者,就把你的‘勇敢’送给我。” 神答应了,第二天,美少年说:“如果想让我拥抱你,就把你的‘正义’送给我。” 神为他的美貌所迷恋,失去勇敢的神自卑而懦弱,他再次答应了这个条件。 第三天,少年说:“如果想要我亲吻你,就把你的‘善良’送给我。” 可神完成誓言后,美少年却反悔了,他说“你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任何美好的品德,只有丑陋而肮脏的外貌,我讨厌你。” 失去“正义”与“善良”的神决定不再容忍他的任性,当即冻结了这个贪婪的少年。 最终,“勇敢”、“正义”、“善良”被永远封禁在永不流动的时间里,随着每一场雨降临在人间。 许淞临找过来的时候,雨下的正大,苏缪坐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正百无聊赖地听社团成员在他耳边围读剧本。 长时间没有打理的头发掉在薄薄的耳廓,苏缪垂着目光,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写字时习惯性把左手垫在右手肘后,修长指尖垂落着,随着字迹流转而轻轻抬动。 课桌旁坐着一个和白思筠有点像的少年,也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缪,正试图假装不经意去触碰那咫尺之间的指尖。 许淞临走进去,敲了敲门。 苏缪扬起脸,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许淞临笑着,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轻柔宠溺的嗓音有多暧昧似的,“同学们,下课了,你们评委我就先带走了。” 成员都很懊恼,但也不敢违抗许淞临的决定。苏缪乐得赶快离开,撂下笔,拿上自己的东西走出教室。 今天的联谊会,f4中只有他们两个参加。 苏缪没有跟着许淞临一起入场。以往他们一起走时,全场的尖叫声总能把人掀个跟头,苏缪讨厌被围观的感觉,尤其那些目光让他不得不分出更多注意力的时候。 但尽管他选择了一个不是很多人的时机进入舞厅,人们的视线依然飞快捕捉到了他。 因为有外校同学的加入,人们将忽略彼此的身份作为一种默认的社交规则。在这一天,无论是不同校的学生,还是贵族与特招生,好像都模糊了边界。 苏缪喝了一口侍者端来的调酒。 【看到了吗?他好美。】 【小王子!小王子!】 【我长眼睛就是为了看这个。】 有人生出想要搭讪的心思,然而走出一步才发现,众人自发地在他周围空出一片心照不宣的空白区域,谁有想要靠近的动作,就瞪视着那个人。 那人讪讪地扶了下眼镜,最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s从没在这种社交场合和f4以外的人搭过话,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破例,毕竟他已经不是王室了。】 【别吧,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比较好,只可远观,对大家都公平。】 【公平个屁,我们这种联谊入场券票都没抢到的算什么。】 【算你穷还运气差。】 【不要吵架,理性讨论,如果s真的堕落的话,那也……】 【别奢望了,难道艺术馆展品里的人会跳出来让你吻他的手吗?】 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人们注意到那位一身低调却不失奢侈的礼服,很快认出这个人是谁,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许淞临微微颔首,歪头看了一阵,冲苏缪伸出一只手:“这位……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的先生,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么?” 酒杯从苏缪唇间移开,他抬起眼,像是带着笑:“你有病。” “病得不轻,”许淞临从善如流收回手,坐在他身边,“今天的联谊会怎么样?” 苏缪知道他就是随口一问,于是随口乱答:“人不少,穿的都差不多。” 第41章 许淞临笑了笑,轻轻摇晃着酒杯,向他碰杯:“要是把我扔进去,你就找不到我了。”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响声,酒液送入口中,许淞临透过变形的玻璃看苏缪,没等他说话又道:“但你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有人说过吗?你的金发很耀眼。” 苏缪微低了低头,耳坠在下颌上轻轻一碰,调侃道:“谢谢,有人说过吗,你说话的语调像念诗。” 他足够漂亮,也擅长将任性拿捏的恰到好处,说话不疾不徐,嗓音总是带着懒懒的笑。 许淞临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借着酒杯的遮掩挪开视线。 苏缪和他闲扯了几句,觉得室内太闷,跑到了露台的玻璃栏杆边。 可惜那里已经有人了。 蒋十看见他,身体剧烈一抖,转过身假装摆弄面前的天文望远镜。不知是不想让苏缪发现,还是想看他这次有没有认出自己。 苏缪目光扫过他,靠在玻璃上。 他好像有点心神不宁。蒋十想。 苏缪心里那种奇怪的预感又开始升起,他手不耐烦抵在身边的灯柱上,指腹轻点,靠这种方法来转移想要抽烟的瘾。 他最近在戒烟。苏缪近几个月抽的太凶了,在医生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前,他先掐灭了自己所有可能会再次引发烟瘾的苗头,把烟都锁了起来。 最近他的生活可谓十分健康。 满潜那小崽子每天早晨起来跑圈,回来做几套习题,就把赖床的苏缪也薅醒,带着他准时一日三餐规律作息,就差喝茶泡枸杞了。 这小子不仅自己控制饮食,还非要苏缪跟着一起营养搭配。苏缪挑食不肯下筷,他就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带上到学校,就为了让苏缪能多吃一口。 苏缪和他住的那几天冷眼旁观,已经断定此人自律惊人,于是毫不犹豫把钥匙丢给满潜保管,自己搬出了那个家。 蒋十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不上去打扰,毕竟木森给他的指令是“拖住”,在这里看着也能算拖住吧。 苏缪看了半个小时的乌云,蒋十就在旁边吹了半小时的冷风。 又一场雷,闪电划开了苏缪的侧脸,他的眼睛目不转睛。 苏缪目光落在露台外。有轻微恐高的人,从高处往下看时,总会有一种被牵引着想落地的错觉,苏缪试了一下,却没什么感觉。 他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了,围栏很高,但挡不住他。 弗西公学,一个蒋十所不熟悉的高端场合,他无法再做到像上次一样前去质问。而苏缪似乎从之前自甘堕落的状态又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于是蒋十自惭形秽,硬气不起来了。 手机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动,蒋十下意识低头,却发现消息不是从他这里发出的。苏缪从栏杆上跳下来,拿出手机,轻轻弯了下嘴角。 蒋十傻眼了。 是谁? 谁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苏缪刚刚和f4之一的许淞临说话都没有这样笑过,还有谁能让他这么在意,谁掠夺了他的关注?? 蒋十想着,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他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苏缪的眸子就朝他望了过来。 那么美,还残留着他从没见过的柔软,融化了那双眼睛天生的冷漠。 “你……”蒋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苏缪收回手机,好整以暇:“关你什么事?” 蒋十丝毫没有自己个头太大,真占地方的自觉,又朝苏缪逼近一步:“你怎么事到如今还这么趾高气昂?有句话憋在大家心里很久了,你的血统就算再高贵,也该认清自己的家族已经沦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不配做f4的一员了。” 他步步紧逼,苏缪不耐烦地歪了下脑袋:“我配或是不配,你说了算么?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听你的?” “你想不通吗?”蒋十说,“只要你肯低头,很多麻烦都不会再找上你,他们现在就是不服你,就是嫉妒你,你怎么办,你只能妥协。” “有些人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老子真是看不得你这副永远事不关己的表情。” 苏缪忽然看向他。 那张脸在壁角的油灯下看不分明,可灯中悦动闪烁的浅淡光芒,却都毫不吝啬地跳进了那对瞳孔里。 “我好像没有听懂你的意思,”他说,“你是在劝降,还是在求我?” 蒋十其实从来都不想苏缪落下神坛。他更希望苏缪永远居于人上,那样的话,就只有他知道苏缪骨子里究竟是什么人了。 但他无法改变苏缪的想法。 突然,社团里那个小眼镜跌跌撞撞跑过来,看了一眼蒋十,大概是没想到他这种身份的人能有和殿下搭话的可能,转头立即对苏缪说: “社长让我来找你,有人在后台吵起来了,误伤了这次舞台剧的一个演员!” 第33章 苏缪到后台时, 只听见了一声悲愤的大叫,木森的被窜出来的人推搡到一旁。 木森胸腹火辣辣的疼,任洵揪着他的衣服把人拽起来, 照着他的脸又是一拳。 任洵说:“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人们七手八脚把两个人拉开,木森挣脱开, 道:“那你又懂我什么?大家都是为了自己,谁也别说谁!” 舞台剧表演的道具和服装乱七八糟滚成一团, 社长是个不太敢说话的女孩子, 见此情景都要哭出来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她对旁边准备上场的演员说:“你们没受伤吧?已经倒下一个了, 咱们舞台剧本来人手就不够, 可别再倒下啊。” 任洵还想再骂,看见苏缪来了,却倏地闭上嘴, 木森也像被按了静止符一样, 不肯再出声了。 这么大的事, 许淞临是必然要到场的。他一手按住还想挣扎的木森,一边对任洵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打架?” 任洵不说话。 这时, 老师匆匆忙忙赶过来, 看到此场景, 大有要直接晕厥的样子, 他跺脚骂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舞台剧还有十分钟就开演了, 这是闹的哪一出?为什么会有非社团成员在后台??” 他兀自气了片刻,文明棍在地板上咚咚咚的敲。众人噤若寒蝉,舞台剧社团的老师是个把头埋进艺术中两耳不问世事的老古板, 出了名的不怕权贵,涉及他最爱的舞台剧该扣的分一个没手软过,大家都不太敢惹他。 忽然, 老师目光一转,冷冷地看向社长:“奥希尔的饰演者呢?怎么不见了?” 社长还没敢把演员受伤的事告诉他,因为知道老师必然会大发雷霆,被当众这么一质问,差点直接哭出来:“老师,他、他……” “他刚刚被误伤了来不了,”许淞临接话,“我把他带去医务室休息了。今天的舞台剧很重要,小姑娘,你们社团有替补的演员吗?” 他春风化雨的转移了老师的注意力,老师立马道:“受伤了?严不严重?” “没什么大事,就是不能上台了。”许淞临微笑着。 老师松了口气,直起腰:“既然如此,那就让替补上吧,还有谁能出演奥希尔这个角色?” 奥希尔,就是《美与丑》故事中贪婪却非常貌美的美少年,这个角色对演员颜值要求很高,在联谊会这种重要的活动里,有着完美主义要求的老师不能允许舞台剧出一丝一毫的偏差。 但《美与丑》实际上是没有替补的。 一开始社长非常想让苏缪来饰演这个角色。可苏缪虽然人在社团里,但他严格来说并不算社团的一员,他的分已经修够,纯粹是因为社团人数不够被央求着加进去的。 社长真的哭出来了,极其可怜,求助的目光转向苏缪。 苏缪:“……” 好麻烦。 他说:“我拒……” 老师目光一亮:“这就是替补对吧?长得真不错,一开始居然没有让你当主演么。还记不记得台词?过来和其他演员对一下戏,赶紧熟悉一下角色……”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在艺术上突破瓶颈的关键一步,拉住苏缪就走。苏缪拒绝的话被迫咽了回去,但他回头,瞪了许淞临一眼。 许淞临坏心眼地耸耸肩,用眼神示意其他学生会成员,把木森和任洵带走。 舞台剧的演员表出现了变动。 原先奥希尔的那一栏后跟着的名字被人涂去,换上了苏缪两个字。 一开始人们还没发现,只是满场寻找着苏缪突然离开后去了哪里,直到舞台剧社团晒出新的名单,才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大家原本对于观看舞台剧并无兴趣,但消息一出,剧场内迅速人满为患,跑的慢的被拒绝在门外,以价值一个小家族的全部资产价格收购场内门票。 关于《美与丑》的帖子,一时间在论坛内飙了好几个hot。 任洵跟着学生会的人离开时,恰巧舞台剧开演。 【曾经,有一位孤独的神,他拥有人间一切美好的品德,善良,正义,勇敢,可他的长相却像一头野兽。】 第42章 【后来,他遇见了一位美丽的少年。】 神在台前吟诵着:“我爱你,我愿意将我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送给你。” 光束缓缓搭在舞台的另一边,一个修长的身影。 少年戴着一个黑金色的面具,覆盖住了他一半的鼻梁和眼睛眉骨。勾丝的银缠出优美漂亮的形状,露出眼睛的部分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金发落在面具上,碰到了一枚短款耳坠。 神说:“你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模样么?” 少年开口了:“能被神看到,是我的荣幸。” 他微微低头,伸手摘下面具,被束缚的金发垂落到额前。他精致完美的轮廓被浅淡的妆感完全的呈现出来,过于冲击力的漂亮,抬眼时,全场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事实上,所有人的视野都被那个贫穷的美少年占据了,包括神。 神的呼吸一窒,声音发颤,再次说出了那句贯穿全剧的台词:“我爱你,我愿意将我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送给你。” 少年歪头思索片刻,那张朦胧了性别的脸显得格外纯真而残忍。片刻,他说:“那把你的勇敢送给我吧。” 他抬手一指,背景画布在此时发生变化——奔跑的牛羊,和远处觊觎着村落的饿狼。少年说:“我的动物们总被野狼撕咬,我想拥有‘勇气’,去对付那些家伙。” 原本这里的场景,奥希尔是有舞蹈动作的,但苏缪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记住。于是老师就让他坐在草地上,只抬着手。 没想到,这一幕的安排意外达到了非常好的效果。美少年倨傲、贪婪、恃宠而骄的性格被苏缪演绎的淋漓尽致,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有无数人心甘情愿想要为他奉上一切。 …… 苏缪结束演出回到后台时,全社团的同学们都围了上来。 社长好悬没直接一个熊抱,哭着说:“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这么好的演出,老师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想让我替你做些什么?尽管说!只有我能做到的一定完成!” 其他人不甘示弱:“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 苏缪脱下繁琐的戏服,闻言勾了下嘴角:“奥,那你们能给我什么?” 所有人:“我们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众人闹哄哄吵了一阵,老师一来,就纷纷作鸟兽散了。老师笑逐颜开地对苏缪说:“好孩子,你有没有进演艺圈的想法?” 苏缪摇摇头,绅士地给老师扶到一个座位上。 老师颇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继而拍拍苏缪的肩:“很好的苗子。你的美太过外放,就像刚刚在舞台上,很多人都被你吸引了,这是一种天赋。” 苏缪低头,看见老师带着点揶揄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听老师接着道:“但天赋是需要被保护的,如果你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保护它,它总有一天会反过来反噬你。” 老师怜惜地摸摸他的头,苏缪顿了顿,问:“老师,您的手怎么了?” 他的食指相比起其他手指,短了一小节,这并不是先天残疾,断口崎岖,是被后天砍断的。 老师缩回手,逃避似的握住文明棍,好半晌,才说:“你认识我么?我的名字叫鲁鲁林。” 苏缪眼睛微微睁大,没有人会不认识这个名字,上世纪最伟大的画家,画中灵气惊才绝艳,却在十数年前突然消声灭迹。 原来是来到了这里,成为一名籍籍无名的社团老师。 鲁鲁林说:“我曾为一名贵族画像,服侍他十余年,后来,我不愿再居于一隅,想要去外面的天地看一看、闯一闯。为了感谢那名贵族的照顾,画了最后一幅画。” 苏缪轻轻地:“然后呢?” “画作送上去的那天,他亲手砍断了我的手指,”鲁鲁林摇头,“贵族不希望我为其他人作画,也不希望我的天分被别人看到。我从此再也无法画画了。” 。 苏缪接到许淞临的电话时,联谊会已经结束了。 他走进双子楼,食指指骨敲了敲门。 办公室里的人齐刷刷扭过头。 苏缪无视了那些目光,坐下说:“喂,找我什么事?” 许淞临没有像以前一样说废话,他揉着眉心,把一沓照片交给了苏缪。 照片的主体都是一个女人,她长着一头足以盖到脚背的金发,跪在床头,浑身没骨头似的,正给自己注射着什么。 脚边倒着一瓶液体。 是毒。品。 苏缪沉默片刻:“这是哪来的?” 没人说话,许淞临捏着眉心劝:“阿苏,你冷静些。” 苏缪没有听他的,他精准地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读出不同的情绪,蹲下身,平视着木森:“从蒋十那里拿的,是么?还有谁有这些。” 木森笑出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些又不是我p的,你还怕人看呀。” “王室已经倒台了,你还辛辛苦苦维护一个前王妃的名誉做什么?就算我不把这些照片散布出去,你又能改变什么?能让学校里那些傻叉继续捧着你,爱着你吗?亲爱的殿下。” 他声音不紧不慢,说的话却仿佛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苏缪瞳孔微缩。 他突然无可阻挡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软弱和无能为力,他的王位、荣誉、成就,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是被草率架成的白骨。 他被迫接受着这项金光闪闪的王冠,又无法阻挡骨架在他面前腐朽坍塌。 无论是保护,还是推波助澜,他都是被动的。在自己短短的前半生中,他没有一刻真正掌控过什么,包括自己。 一时间,他手指开始剧烈痉挛,头部窒息似的痛起来,一个声音在他体内叫嚣着杀了这些人,一个声音又试图去拉住他。 可惜试图拉住他的那只手又太过软弱无力,苏缪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深陷一个深渊。 木森像是疯了。 他终于在苏缪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几乎兴奋到骨骼都在战栗。 木森站起身,语速放的很慢,慢条斯理地说:“前王妃是上一代王室唯一的遗孤,听说甚至与韦宾塞是叔侄的关系。所以家主大人为了维持家族高贵的血统,是近亲结婚生下的你,怪不得王妃会精神不正常。你遗传了她的外貌,不知道精神病是不是也遗传来了呢?” “啪”一声,清脆的亮响。 木森身体被苏缪一巴掌打下了沙发。 他听见苏缪平静的嗓音说:“继续说。” 木森咬住齿间的血:“我操。你……” “啪”。 耳光极重,许淞临的眼皮也不禁跳了跳。 苏缪:“继续。” “……”木森重重喘息着,两边脸已经不对称了,他半跪着。 “你是个疯子,是畸形审美下的产物,”木森果然继续了,他嘴里泛上血腥味,却不由自主朝苏缪狼狈地膝行了半步,“如果没有你,没有贵族,没有满潜,我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第34章 他慷慨激昂说了许久, 抬头,却看见苏缪垂眼瞧着他,眼神里无波无澜, 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他一时看呆了。 苏缪启唇,声音轻的近乎耳语:“替人挡枪还沾沾自喜的蠢货, 好好想想你效忠的主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许淞临终于没法再作壁上观,他拉开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带着安抚意味地按着苏缪的后颈:“好了, 事情我已经了解了, 之后的事阿苏你就不要管了。” 苏缪抬眼看向他。 那目光中仿佛淬了火, 许淞临一顿,手就被苏缪拂开了。 “你把我叫过来不就是想让我做这些吗?”苏缪伸手,抓着许淞临的领带, 迫使他靠近, 声音轻而讥诮, “好玩吗?愉悦吗?我在你眼中是不是更低俗,更可口了?” 他现在的状态, 不算生气。 许淞临还笑的出来, 他自动把这理解为调情, 温和地握住苏缪的手:“有血的味道。阿苏, 疼不疼?” 他的目光转向木森时, 就变得阴冷起来:“校规里对有些东西写的很清楚,看来上次我的警告他并没有听进去,作为学生会会长, 我有必要给不听话的学生一些惩罚。” 苏缪看了他半晌,松开手:“你还不如骆殷了解我。” 许淞临笑容登时一僵。 “我先走了,有事。” 苏缪俯身去拿自己方才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外套, 感觉到手腕传来的力量,动作一顿。 “……嗯,你脸色不是很好,应该去休息一下。 ”许淞临半晌道,他没有拦着,手指却死死扣着苏缪的腕骨。 直到苏缪低下头,他才顺着苏缪的视线松开手,不顾其他人噤如寒蝉的注视,在苏缪的戒指边缘轻轻一吻,笑着:“晚安。” 等苏缪走了,许淞临的目光才转回木森身上。 第43章 苏缪不屑于做那些有心机的、带侮辱性的报复,他的暴力从来都是简单直白的。 但许淞临不一样。 他蹲在木森身前,苦恼道:“献殷勤的方式又弄错了,该怎么惩罚你呢?诶,你可以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他消气么……” 。 “殿下!”白思筠在身后叫他。 走出双子楼后,没多久,就又撞上了一个人。苏缪冷着脸回头。 “您要出校吗?” 苏缪说:“有什么事?” 白思筠安静片刻,拿出了一沓照片。 他凑近苏缪,把那叠照片交给苏缪,咬着下唇:“这是……木森他们在学校里发的东西,我都拦下来了,没有人看到的。殿下,你别担心了,不要总皱着眉好不好?” 他的情绪有一丝不对劲,苏缪接过照片,神色微动。 那不是之前木森上交的照片,上面没有任何人物,只有一张基因检测报告。 苏缪和前任家主的。 贵族之间玩的多脏的都有,一张基因检测报告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报告结果显示的是“符合作为亲生父子的条件”。 不正常的是,下方的检测次数。 第46。 家主做了46次基因检测。 苏缪捏着照片,许久没有说话。 白思筠突然出声:“殿下,我好久没见您了。” “以前,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白思筠说,他在回忆中得到了某种苦涩而扭曲的慰藉,“我那么恨你,可你那么爱我,为什么突然不爱了。” 苏缪抬眼看他。 白思筠纤细的手指藏在身后,神经质地掐着手上的因为长时间握笔磨出来的茧子,说:“那时,我曾无数次想过要退学回去,但高昂的补助金和回到故乡要承受的巨大压力我根本负担不起,殿下,是您的爱让我坚持了下去。有您在我就可以在那些肮脏的贵族的手里继续忍下去。但是,您为什么突然收回那些爱?” 真的很久没见了。白思筠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这样想他,以至于看见这个轮廓的一瞬间,就差点没绷住表情。 白思筠几乎有些神经质地抓着自己心口的衣服:“你其实……是和那些贵族一样的垃圾啊……我的骨骼都在为您颤栗,您没有感受到吗……让我碰碰您好么?” 苏缪捏紧照片,收回兜里。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一样:“你又要哭么?” 白思筠从他的眼睛里读出厌倦,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那张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还带着稚气的脸瞬间白了。 “殿下,”眼泪落下,他红着眼睛抬头,“我恨死你了。” “……恨我的人从来都不少,你恐怕要去排号,”苏缪话锋一转,“我们以后没必要联系了。” 说完,他眉宇间的焦躁再掩藏不住,转身就走,却突然听到白思筠的声音:“那家基因检测机构里是您的人,对不对?” “王宫那几次刺杀,还有绑架,您几次命悬一线,实际上并不是来自那几个外邦的家族,而是家主为了肃清政敌而设计的借口,是么?”白思筠低声说,“有人买通了王宫曾经的佣仆,把这些事都公开了。” 苏缪眼皮一跳,他立刻想拿出手机,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按下。 白思筠上前一步,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势抬起头,柔顺地把苏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殿下,殿下,现在没有人再相信您的血统,但我知道您没有错,只有我了解您……你现在,可以选择依附我吗?” 可怕的沉寂。 白思筠等了一会,他那张干净可爱的脸藏在有些学生气的镜片后,像曾经等待弗西公学的入学函一样翘首以盼着。 可他的期待落空了。 苏缪掀起嘴唇,说:“你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活法,但我身边不需要蠢货。滚吧。” 大雨未落。 苏缪递了一张病假条出校,已经和他熟识的门卫来不及投来一个关心的眼神,就被苏缪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急喘着。 王妃和满潜住的地方离学校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苏缪却觉得怎么也赶不到,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僵的发麻。 在下一个拐角,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满潜比苏缪更早看见对方,他扭过脸,一把抱住差点撞进他怀里的人,踉跄着后退几步,立马稳住了身体。 苏缪张口道:“你……” “没事,没事,没出事,我下课后就直接回来了,一直守在家里,”满潜被他惨白的脸色吓到,不住地安抚着苏缪颤抖的脊背,“你先喘口气,跟我来。” 他带着苏缪绕过最后这段路,往家的方向看去—— 落雨恰在这时到来,苏缪远远看到院子里唯一留下来照顾他们的老女佣匆匆忙忙去收衣服,王妃打开窗户,在屋里探出手,给女佣撑开一把伞。 “母亲刚刚摔了一跤,没大事,也没吓着,就是蹭破点皮,我已经处理好了。”满潜在苏缪耳边说,温热的掌心握住苏缪冰冷的指尖:“哥,你放松些,呼吸不要这么急,这里是个台阶,小心扭伤脚。” 周围没有任何异常。 精神一旦松懈,苏缪的腿就再支撑不住沉重的躯体,他跪了下来,被反应迅速的满潜接住按在怀里。 苏缪不自觉战栗着,身体在雨中渐渐融化,还以为差一点就要再次看见那个场景。 那个,他好不容易争取到出宫的机会,推开门,看到的却是横尸在地的女人的场景。 苏缪在尚有体温的尸骨前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跟随来的警卫察觉到不对劲,破门而入。金发下苍白的脸抬起,那双象征着诅咒与剧毒的眼睛像恶魔的手,紧紧攥住了他们的咽喉。 警报声,对讲机里乱七八糟的嘶吼。 苏缪被推搡着,在镜头前,他眼睛干的发涨,习惯性露出一个微笑。 媒体对他的表情做了特写,小殿下的照片头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人手一份的日报上。 人们为这个乖张可怕的漂亮男孩起了一个外号——吞噬至亲的金发天使。 许久,苏缪才沙哑地开口:“我没事了。” 满潜恋恋不舍地松手,听到苏缪说:“等明天,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新的住处,这两天……先不要让王妃接触外界,等事情平息,我再想办法……” “哥,”满潜打断了他,“那些事,你一直都清楚么?” 苏缪抬起眼,里面的内容让满潜心里重重一跳。 他嘴唇里的最后一点血色消失殆尽,没说什么。满潜心口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自抑的心疼来,手握的死紧。 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是如何看待家人这种可笑的关系的?是怎么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杀和试探中活下来的?为什么能容忍……愚蠢的自己以家人自居在他身边纠缠了这么多年。 他失望吗,痛苦吗,有人能帮帮他吗? 那一刻,满潜突然无比悔恨自己晚生了这么多年,如果他可以早些出生,早些认识苏缪,早些…… 苏缪拽了他一把,满潜怔忪地抬起头,看见苏缪对他摆摆手——这是想离开的意思。 满潜拉住了他的手腕,又因巨大的自责没有握紧。 “……哥,”他不再肯定地念出这个称呼,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我给你倒杯热水再走吧。” 两只落汤鸡走进家里,把屋里的两个女人吓了一跳。王妃当即就要放着伤腿不管跳下床来,被满潜按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苏缪的脸色,泡了一杯暖胃的茶。 王妃最终还是没放下心,等俩孩子洗过澡出来,她摸着苏缪苍白的脸:“殿下,您没事吧。” 苏缪提起嘴角笑了笑:“没事,出门忘带伞了。” 女佣当即从仓库里找出一把伞放门口。苏缪有些别扭地晃了下脑袋,想从王妃柔软的掌心下离开。 他看了一眼窗前被雨淋到东倒西歪的花,随口问:“这是您买的吗?” “嗯,”王妃应了,随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听说前王妃喜欢这样的花,我就买了一些回来养。本来打算下雨就搬回来的,小潜说偶尔淋淋雨对它更好,而且放在那,你一回来就能看到。” 满潜猝不及防,立马欲盖弥彰地否认:“我没这么说!” 王妃抿着唇笑:“好吧,那就是我说的,巴巴地献殷勤还不敢让人知道。” 满潜没敢去看苏缪,那些帖子带来的阴云还在他心头缭绕,锥心蚀骨的心疼还未散去。不知情的王妃这样说,他怕苏缪会难过。 苏缪又看了一眼那盆花。 事实上,他已经忘记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是什么花种了,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渐渐模糊,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苏缪轻轻屏住呼吸——这是接触某段记忆时下意识的习惯动作。 满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蹙起眉。 第44章 随即,苏缪眉眼柔软下来,他说:“很好看,谢谢妈妈。” 王妃一愣。 很快,她反应过来,眉宇间溢出欣喜,“哎”了一声:“外面雨大,等停了再走吧?今天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好走着路也能摔跤,咱们一起看看电视吧。” 她都高兴的语无伦次了。 王妃身材并不算高大,把高出她一个头的苏缪纳入怀中时,细瘦的肩恰好够苏缪依靠着。 她曾经很怕自己这个继子,又不得不依仗他,但现在,王妃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怀中这个总被外界评价为游刃有余的疯子的人,其实也才是个没多大的孩子。 水,宫廷女人的熏香,妈妈的手。 苏缪闭上眼,偏过脸在王妃掌心里极轻地蹭了一下:“好的……妈妈。” 第35章 西水望江楼, 被誉为“城市花园”的顶奢饭店,顶层只招待两户,以回廊相隔。 能看见江景的这一边, 骆殷起身,在桌前插了一朵将放未放的玫瑰, 又拒绝了侍者的问候,亲自为桌上的二人倒酒。 苏缪坐在他对面, 托腮看着他像铺展画卷一般做着这一切。 分明是这么浪漫的场景。 他们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远处的侍者拉着手里的小提琴, 换曲的间隙偷偷抬眼瞥过这对奇怪的客人。 苏缪侧脸被暗色的光影模糊了一多半, 烛光在他眼前跳跃, 他熄了烟,伸手,将尚在含苞待放便被摘下的花揉开。 糜烂的花蕊沾在他指尖上, 苏缪神情恹恹的, 眼皮垂下, 尖尖的嘴角搭着一缕半长的金发。 骆殷率先挑起话题:“你的头发又长长了。” “如果你也像我每天一样焦头烂额的话,也不会注意打理自己的形象的, ”苏缪抽回手, 拿起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 “好在现在没有无时不在的摄像头了。” 骆殷沉默了下:“殿下, 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吧。” “我们不用这样假惺惺地表演寒暄, ”苏缪打断了他,“叫我来有何贵干?” 骆殷看见他不是很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抿了下唇:“最近, 我给你发的消息都没回,打电话也不接,你的近况我都是从许淞临那里知道的。” 他抬起眼皮, 灰蒙蒙的瞳孔中投射出的目光显得阴沉而直勾勾的:“还有……你在查我。” 苏缪没有回答他,反而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最近怎么不在社交网上分享画了?” “画不出来。”骆殷有问必答。 “因为你发现,自以为了解透彻的人实际上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那些富有张力的笔触实际上只是浅显的白描。”苏缪微微侧身,离他更近了一点。 他们像在谈判桌上分庭抗礼的两端,苏缪似乎有些热了,松开了颈前两枚扣子。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暧昧的暖香,侍者接到指示,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我现在……无权无势,”苏缪垂下眼睫,“从前我还能依靠自己的贵族身份,现在我唯一的优势就只有这张脸,不好好利用岂不是亏了。” 他站起身,走到骆殷身边,俯下身。 骆殷呼吸微滞,指尖动了一下。 苏缪的唇在他几厘米的上空停下。 “有灵感了?”苏缪打量着他,歪了歪脑袋,“怎么,你刚刚的表情,好像以为我会亲你。” 骆殷看着他坐回去,嗓音有些哑:“不。” 他说:“在我们大家都没有能自由选择朋友的年纪时,你是唯一一个追在我身后跑的。你小时候和我说,你很喜欢我。” 骆殷再次喊出那个现在很少被人喊的称呼:“殿下。” “唔。” 骆殷不动声色地:“您现在,对我是什么看法?” 空气沉寂了一刹那。 随后,苏缪回过头:“现在,f4里,我也最喜欢你。” 他点了一下骆殷的胸口,“这里有我的存在对吧?所以我选择了你。” 骆殷目光一动,就见苏缪伸出手,在桌角轻轻点了三下。 几个黑衣人从电梯里上来,丢下一个人。 那人身上已经没几处能看的了,浑身衣服和血糊在一起,胸前已经凹下去,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正嗬嗬地呼着气。 苏缪轻轻地:“这是你在我身边安插的最后一个不听话的眼线。” 家主身边的秘书。 “他一出事就跑了,有人暗中为他保驾护航,办理了假的护照和签证,差点就要逃到外邦去,我费了很大劲才抓到这个人。”苏缪动了下手腕,那人脖子上的铁环连着他掌心里的手铐,秘书被带着踉跄了一步,骆殷喉结滚了一下。 他感同身受到某种窒息的威胁。 苏缪探过秘书的口袋,一尘不染的袖口沾上血迹,拿出了一个没电的微缩型摄像头。 “谁在监视王室?”苏缪问,似乎是自言自语,“谁在窥探我?” 骆殷没有说话。 苏缪又轻轻拽了下手里的手铐,秘书咳出血沫,对上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忙不迭说:“殿下,殿下!放过我……呃,阁下救我!” “这就是你的靠山,他不会帮你,你应该也看清了,”苏缪转过头,笑着看向骆殷,柔声说,“阿骆,他嘴太硬,我把他的牙敲了两颗,还是什么都不交代,怎么办啊?” 暧昧的唇舌诞生于刀尖之下,骆殷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那就全敲下来。” 秘书如坠冰窟。 他当即崩溃了,想去抱苏缪的裤脚,苏缪扬了下下巴,示意黑衣人把人带下去。 苏缪和骆殷在谈判桌上短暂握手言和,另一只手却紧握着对方的把柄,现在他们都有足够分量的筹码。 骆殷凑近了些,拿起桌上的小刀,轻轻割下苏缪浸染了血的袖口:“这里沾了血,不干净了。” 苏缪问他:“你的问题,现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了么?” “相比起其他的,我只想确定你的安全,”骆殷说,“其他都不重要。” 苏缪忽然反手握住了骆殷。 被锋利刀刃割开的血汩汩往下流,烫到了骆殷的手。骆殷眼皮一跳,听见苏缪说:“那不妨就开诚布公吧。我知道,联邦军权旁落,军权从王室手里分给了各州,你们也害怕王室收束军权,对吧?” 他加重语气:“韦宾塞死前,留下了一枚‘虎符’。” 王室手握虎符,就像握着悬在所有贵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成为众矢之的是必然的。 联邦对王室的背叛实则是对军权的觊觎。 “可惜你们没想到,苏柒丰跑了。虎符不在王宫,你们又把目光转向了我,”苏缪说,“贵族们甚至想利用血缘来试探这枚虎符是否存在么?” 骆殷瞳孔微缩:“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苏缪一字一顿提醒他,“重要的是我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真可惜……我血统存疑啊。”苏缪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抽回鲜血淋漓的手。 骆殷很久没有说话,就在苏缪耐心告罄之前,他:“联邦王室执政百年,将这个国家的阶级差异再次扩大到了极致。当初韦宾塞分散军权,就是为了不让王室再次走上前朝权力过于集中,最终自掘坟墓的老路。” 鲜血刺激着骆殷的神经,他终于开口:“新王执政下的社会就像一碗不算干净的水,被人为地清浊分开。现在,我们的做法只是再次搅浑这碗水。” 苏缪接话道:“某种程度上,我们目的是一致的。” “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并肩过,而是我选择了你。阿骆,我亲手锻造了一把由你来杀死我的刀。” 他们就像天生契合的宿敌,永远明白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原先骆殷摸不清苏缪的想法,现在,他再次看清了苏缪的欲。望。 那是横亘于他们之间的,洗不清也逃不脱的罪孽下裹挟的真心。 骆殷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张了张嘴:“你是不是……” 苏缪歪了下头:“嗯?” 他微微调整了转脸的角度——阿梅和他最相像的地方,卷曲睫毛,和锋锐优越的鼻梁。 苏缪看出了骆殷想说的。 “对,我是对你有生理冲动,从小就有。”苏缪心平气和地说。他弯了下眼睛,红润的唇贴近骆殷,骆殷不禁顺着他的动作垂下视线。 接着,苏缪笑出声:“但那又怎么样?” “如果我愿意,外面会有无数人想上我的床,但因此便无法控制自身欲。望的,那不是人,是未驯化的野兽。” “喂,”苏缪笑眯眯地看他,用小时候缠着他问东问西一样的蠢语气,问道,“小古板,和人接吻的时候……爽吗?” 骆殷向后靠,近乎是有些狼狈地躲开他的视线,摩挲着手里的酒杯,没有回答。 他不想在苏缪面前表现出弱势,成为他口中的野兽。 第45章 骆殷问出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的血统是真的吗?” “我当然是家主亲生的,他对我的来历心知肚明,”苏缪掌心向外,向他摆了摆,“只是我比较倒霉,恰巧生了一副健康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成了咽不下,吐不出的一根刺。” 。 走时,满潜在车前等他。 苏缪有气无力扫了他一眼,懒得计较他怎么又跟着跑出来了,抬了抬下巴。 满潜立刻打开车门。 苏缪擦着他肩膀上车时,满潜突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他毛炸了一下,当即低头就要去找他哪里受伤。 苏缪额头靠在了他腰腹上。 满潜:“………………” 苏缪闷声说:“累死了,我感觉我可以去拿一个奥斯卡影帝。” 等苏缪终于歇够了,满潜的手脚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同手同脚地绕到了副驾,只能靠握住冷冰冰的机械表来平复滚烫的呼吸。 车开了一段路,苏缪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睛,让人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等到了学校的停车场,满潜才出声:“等最近的事忙完了,我想跟着导师出去实习一段时间。” 苏缪单手搭着方向盘,瞥他:“为什么突然要实习。” “留在校内学到的东西有限,我也不能一直靠着你养,”满潜捏了下指关节,“哥,你放心,我成绩不会退步的。” 苏缪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我给你也弄个车吧,出行方便些。” 满潜顺从地点点头:“学校里自行车就可以,我骑车很快的。” 苏缪不置可否。 满潜还惦记着刚从那不知道从哪飘出来的血腥味,做贼似的偷偷看他,就听苏缪目视前方,平静地说:“我打算申请休学去解决一件旧事,这段时间我必须确保自己处于不被任何人监视的状态。所以需要你替我保密。” 刹那间,满潜的脑袋懵了一下,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像以前一样不懂事地问他哥要去做什么——他知道自己问这些毫无意义,既帮不了苏缪,又会显得自己实在太不成熟。 他咬住舌尖逼自己先冷静下来,翻开了苏缪闲闲搭在身上的手。 “……这是怎么弄的?”满潜瞳孔骤缩,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哥,得赶紧去医院,伤成这样要缝针的!” 苏缪收回手,满不在乎地:“不小心割到的,先把你送回宿舍,我一会就去。” 满潜从车座下翻出随车药箱,耳畔轰鸣,牙关咬的死紧,深吸一口气:“哥,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无论如何,一定要先保重自身。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他闭了下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澄澈:“我先帮你简单包扎。” 苏缪神色有点复杂地看着他的动作,说:“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满潜点点头。 他呼吸在抖,手却极稳,有条不紊地帮苏缪擦血消毒,居然不怎么疼。苏缪心想,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你不想问问我之后打算怎么办吗?你不问我还要不要你了吗?不怕我真的抛下你们孤儿寡母吗? 他本来打发人的话都准备了一箩筐,骤然没了用武之地,颇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好奇。 满潜为什么会这么对他。 苏缪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之前偶然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在他心里渐渐浮现。他皱了皱眉。 满潜被那掌心里新旧交叠的血逼得都快疼晕了,他唇间血色褪尽,活生生地逼着自己克制住想回到西水望江楼一刀砍了骆殷的冲动。说:“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以后遇上阴天下雨手都会疼,哥,你忍一忍。” 苏缪慢慢俯下身,盯着他:“我有话问你。” 满潜不躲不避,对上他的视线。 “我问你,”苏缪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沉默良久,“你对我……” “哥。”满潜打断了他。 他垂下头,郑重地握住苏缪的手腕,仿佛说完就再没机会开口了似的:“哥,母亲那边我已经和刘姨他们商量过了,等新房那里再散散味,下周就能住进去;她的腿我也一直在看着,和医生那边有联系方式可以随时知道情况;我自己在学校的成绩也会继续保持,过段时间的学科联赛有信心可以拿到冠军,实习也能补贴家用;还有老院长那里,我会经常去帮忙的。” “放心做你想做的,家里这边有我在,不用担心。” 一大段话说完,他闭了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苏缪揉了揉眉心,以前总觉得这孩子又细心又琐碎,现在却感到了一阵诡异的荒谬。 但不能否认的是,有他在,苏缪的确省了不少心。 他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声音沉了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的。” “……”满潜收好药箱,在汽车微弱的轰鸣声中坦然开口:“很久了,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每晚睡前,我在心里自省时,也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可惜海枯石烂,我没办法结束这份感情。” “你才多大年纪,就‘海枯石烂’了,”苏缪静默了很久——他有些手足无措了,“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么。” 满潜连日来疯狂抽长的骨骼又开始隐隐抽痛。他垂下眼:“不,哥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原因。” “……”苏缪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 他的语气一听就没把小屁孩的心意放在心上,满潜的脸上露出一点心如死灰的真切痛楚来。 苏缪偏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到看不到头的弗西公学——当年,母亲离宫前握着他的手,褪去了那些狰狞与怨恨的表情,几乎是温和地告诫他:在这吃人的社会上,没有人会爱你,他们敬你,畏你,妄图占有你,都是因为你还有足够的价值。你要让自己永远有用,他们才会伪装好自己来表现出爱你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我不可能接受的,你明白。” “嗯,”满潜目光中有种任由眼前人揉搓拿捏的妥协意味,炽热极了,“哥,我没想怎么样的。” 苏缪几乎被烫了一下。 他转过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简洁道:“行了,不说这个了,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懒得管。我休学不是为了别的,不用多想,没多久……” 顿了下,他说:“我应该很久才会回来,如果遇到麻烦,就去校医院,院长知道怎么找到我。” 满潜垂下眼。他迫切的想要长大,保护苏缪,但生理年龄到底是无法突破基因极限。 他甚至偏执地想,为什么我不能再强大一些,将这些人都赶走呢?为什么我不能再长高几厘米,让他不必这么累呢? ……如果我早生几年,生在苏缪前面就好了。 从今天起,他不会说还要不要我了,只会说自己能不能跟得上,配不配站在他身边。 。 双子楼顶,从家中紧闭里强硬闯出来的阎旻煜一脚踹开门,对上了里面人的眼睛。 “苏缪出事了!” 许淞临脸色微变。 骆殷面无表情,但手中猛然断裂的笔尖暴露了他震动的心绪。 那个人,不见了。 第36章 首都州, 议会各派系高级官员召开了一次秘密的私下会议。 骆殷拿出笔,跟在自家家主身后,与桌对面的许淞临与阎旻煜短促对视一眼。 一个身着军服的年轻人站在桌前, 微微欠身,神情谦卑:“德尔牧老将军旧伤发作, 无暇赶到首都州,特派我代为参会, 诸位见谅。” “没关系, 请坐吧。”骆家家主说。他发愁地捏了下眉心, 作为这群贵族里的主心骨, 实际上却糟心到完全不想主持这次会议。 骆殷收到他的眼神,点点头,上前一步道:“诸位都有工作在身, 我便长话短说了。关于苏缪失踪, 主动切断与我方任何通讯, 在座各位有什么看法?” 念到那个名字时,他语速仿佛没有任何停顿, 表情倨傲, 现在却没人指责这一点。 死一般的沉寂后, 一名贵族终于开口。 那人道:“殿下失踪, 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措手不及, 他从来对外界表现出的形象都傲慢而愚蠢,谁知道会做出这种事!” 骆殷沉默不语,操控着鼠标打开了会议室前的投影。 投影里, 苏缪恰巧回头,镜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秒,少年穿着黑色高领毛衣, 薄薄的皮肤白里透粉,那双碧绿的眼睛猫似的精致。 阎旻煜想上去咬死那个胆敢这样说苏缪的贵族,然而他作为后辈,不能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直接与长辈呛声,因此咬牙不语。 另一个贵族阴恻恻地开口:“要我说,该不会我们这里有人偷偷藏起了殿下,贼喊捉贼吧?” 他话是这么说,目光却放到了骆许阎这三家家主的身上,意思十分明显——你们家小辈与殿下关系素来亲厚,动了什么歪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第46章 “阁下这就言重了。”许淞临淡淡道。 他长腿交叠,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衣服下的脊背却绷的死紧,手心里的纸被自己揉皱了半边,他却浑然不觉。 那个阴阳怪气的贵族并不放过他:“说的是,殿下性格强硬,不是愿意屈居于人下的。他从小命格就不太好,如今跑了,大概也是……众叛亲离,伤心积累太多,受不住了吧。” 许淞临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大家都是自家人,我相信各位不会有所隐瞒的。现在看来,不如各大家族联合起来,寻找殿下,一个人失踪前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家也会尽全力支持……” 骆家家主打断了他:“那虎符怎么办?” “……”许淞临扭过头,直视骆殷,“殿下的安危比虎符还重要么?” 现场一片死寂。 如果不是场地不合适,可能已经有人要动手了。 骆殷蜷起颤抖的手,背在身后:“王室的存亡自然高于一切。” “够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终于忍不住了,他权力虽然不如四大家族,但在议会上到底还是说话有些分量的。他浑浊的眼球扫视了一番圆桌上神色各异的贵族们,暴怒道,“是谁逼走了他,你们难道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比起虎符,现阶段保护韦宾塞生前最后的血脉才是重中之重,找不到苏缪,那些狗娘养的联邦军敢直接哗变知道不知道!” 会议上诡异地安静许久,最后,一个声音小小地传了过来:“他应该……不会死吧?” 时间仿佛卡了下壳。 阎旻煜眼圈当场就红了,他猛地转过身,直视那个不张嘴的贵族,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你说什么?他妈的再说一遍!” 会议乱成一团,最终也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结束后,f3单独会面,骆殷看了那张投影许久。 许淞临切断了电源。 骆殷冷冷转回头,听见许淞临说:“阿骆,他走之前,最后见的人是你。” 这声“阿骆”不带一丝温度,许淞临从没用过这么不客气的语气跟人说话,让人感觉几乎有些陌生了。 “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许淞临问。 “他……”骆殷的思维近乎空白,从知道苏缪失踪那一刻起,他对于苏缪所有的了解与逻辑判断在那一瞬间尽数崩断。就像一个失去了主机链接的机械,骆殷用尽全力,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逃脱他掌心的了。 审判庭,或者是更久之前。 还有红墙。骆殷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红墙,可他安插在那里的人要么身处权力边缘,要么支支吾吾跟他打马虎眼。他还得知苏缪原先接来的股份分成两份,一半给了经理,一半居然放在了满潜名下! 在他把苏缪当作一个展柜里的艺术品赏玩,反复确认与试探这人与他野心背道而驰时,他却原来从没有把真实的一面展露给自己看。 “……”骆殷垂下眼,慢慢地说:“他问我……接吻是什么感觉。” “……” “什么?!” 断电的房间黑黢黢的,压不住几人体内骤然升腾的暴虐,阎旻煜想上前,被许淞临拦在身后。 他低吼:“冷静点。” 谁都做不到。苏缪的消失生生从他们身上剥离走一块血肉,现在那处伤口已经化脓腐烂,他们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还有呢?”许淞临尽量平静地说。 骆殷握了下掌心:“他说f4里最喜欢我,我弄伤了他,流了很多血。当时应该早点发现的,他很不正常。” 话音落下,一道拳风袭来,许淞临照着他的鼻梁打了一拳。 骆殷飞快地察觉到了,侧身避开要害,依然被打的不轻,立马回敬了一拳。 这一下直接把许淞临的眼镜撞飞了,他短促地冷笑一声,回头继续朝骆殷砸去。 “靠,什么情况,我还没动手,你们他妈怎么先打起来了!” 阎旻煜骂骂咧咧上去阻止,却被许淞临捣在小腹:“滚远点。” 阎旻煜咬破了舌尖,吐出一口血沫,当即血气上头,也怒了:“你当我乐意管你们,打死最好!他妈的大家都别有好果子吃!” 桌椅在他们动作中推倒散成一团,几人都不在乎会不会被新闻媒体发现,像野兽一样发泄似的滚作一团。 骆殷卸下了一贯的游刃有余,像撕开了光鲜亮丽的伪装,也不装了:“你这是替谁出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对他动的那些手脚。” “总好过你直接端了王宫,”许淞临嘴角渗血,撑开一抹笑,“说狠谁能比得过你啊,骆大少爷。” 阎旻煜一边一脚:“如果他出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 不在苏缪面前时,他们根本懒得在对方面前演戏,那些卑鄙、恶劣、狠毒的本性,在长久的压抑中一夕释放出来,他们却完全没有痛快的感觉。 只有苏缪在的时候,f4才会是f4。 许淞临玩极限运动几年的身体素质到底是多了一点优势,他擦了下自己的鼻血,最先脱战,靠在墙上喘息。 “从小时候起,我就真想杀了你,”许淞临看着骆殷说,“凭什么你能轻易得到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骆殷靠在墙根,西服衬衫皱的不成样子,他从未在人前这样狼狈过:“收起你那些让人恶心的烂心思,他不是你能染指的。” 阎旻煜根本不想听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他伤的最狠,脸侧肿起一大片,痛苦地干呕片刻,心乱如麻,一拳砸在墙上:“操!” 他心里不受控制地会想着刚才会议最后那句话,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样缭绕在他心头,让他产生了无比的恐惧和自责。 苏缪生气了吗?他为什么离开,因为白思筠?因为自己抢了他的人?还是真的遇到什么事…… 阎旻煜不敢再想下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害怕苏缪永远消失,以至于只是想象,他就无法忍受了。 。 几人不欢而散,谁也没在谁身上讨到好。这些事发生在首都州,而遥远的蒙洛州的苏缪也不会得知。 乡野间的广播站播放着几百年前的老曲,风格颇有古趣,成片的麦穗被他映在眼底,苏缪靠坐在车前,姿势闲适从容。 路过一个垃圾车时,苏缪掏出口袋里最后一盒烟和打火机,甩甩手腕,丢了进去。 作为来客,他知道要拜访的主人家不喜欢尼古丁。 有人对他吹了首曲调上扬的口哨,带着善意的调侃意味,苏缪扫了一眼,做出摸枪的姿势,对方就吓的立刻埋进了田野里。 苏缪轻笑一声。 很久没这么松快过了。 过长的金发勾住他的耳饰,扯回了苏缪的注意力。他撵起发尾,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一点也不讲究地坐下,随意倒腾着发型。 割短了些,发尾回勾,恰巧碰到他纤长的脖颈,额前刘海散下来,搭住薄薄的上眼皮。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车上,开到目的地——一个田野里很不起眼的破烂小屋。 说是“破”,实际上也没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该露的房顶,该吱吱呀呀的窗棂都有,足够让人难以忍受了。 苏缪整理好自己,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重新挽了一遍已经齐整的袖口。 门这时从里面打开了。 屋子里站的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身穿着粗布,肩上扛着钓鱼竿,看样子是正准备出门。他有一双非常深邃的灰蓝色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上位者不由分说的审视。 苏缪露出一个笑。 “德尔牧爷爷,日安。” 第37章 德尔牧眯了下眼睛。 他显然对苏缪的到来有所准备, 并不惊喜,只放下手里的鱼竿,高深莫测冷哼道:“还活蹦乱跳着呢。” 苏缪:“……” 他用尽一切涵养才忍住没有对长辈口出狂言, 微微躬身。 苏缪垂着眼睛,看见小时亲切的长辈, 再老成的少年都忍不住生出些委屈。 学校,家主, 母亲, 舆论……这些事争先恐后涌入他的嗓中。苏缪喉结动了动, 却并没说出口, 习惯性和血咽了回去,只干笑了两声:“托您老的福,一切安好, 看见您身体康健, 晚辈也很欣喜。” 德尔牧感觉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下, 汩汩往外冒酸水。 他不动声色地扶起少年弯下的脊背,并不看他, 侧着脸拱拱手:“德尔牧也见过殿下, 问殿下好。” 德尔牧是出了名的硬骨头, 不爱攀附权贵, 也不爱贵族那些礼来礼去的劳什子。苏缪勾唇笑了笑, 直起身:“现在哪还有什么殿下,只有前辈和晚辈。爷爷,您让我学的枪, 我已经练熟了。” 德尔牧鼻尖动了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想寒暄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配合地绷起脸:“可以, 你打两枪给我看看。” 第47章 苏缪回去放好东西,依言拿出枪:“靶子在哪?” “在这。”德尔牧拿出一枚硬币,捏在手心,露出其中穿孔的圆洞:“打过这个洞,就算入门了,我再教你别的。” 苏缪调整好姿势,闻言说:“请前辈把靶放好吧。” 德尔牧:“它就摆在这。” 他布满刀痕与枪茧的手皱纹横生,捏住那枚小小的硬币时,粗粝大手与硬币比起来简直目标大的可怕。子。弹一个哆嗦说不定就会打伤德尔牧。 苏缪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放下枪,苦笑道:“爷爷,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你要放弃了吗?”德尔牧紧紧盯着他。 他身上渔民的衣服还未脱下,气质中却已生出大将军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沉稳与端肃。苏缪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少顷,苏缪再次缓缓举起枪口,动作标准而娴熟,目光专注于准星,判断着弹道轨迹。 德尔牧就这么看着他,手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下一秒,子弹毫不犹豫射出。 弹壳打在硬币边缘,巨大的冲力让德尔牧手心一震,酸麻感还没遍及到手腕,苏缪就立刻开了第二枪。 子。弹穿过硬币洞口,狠狠戳在了窗台下的木头上,与其他数枚有些年头的弹痕并排而立。 全程,苏缪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第一次的失败他没有露出气馁,第二次成功也没有表现出得色,甚至德尔牧的手完好无损地放下硬币时,他都没有为自己没误伤长辈而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少年人心性不定,总是想东想西,轻易就会被其他事物吸引去注意力,还青涩的手腕和野心都很容易被人看透。苏缪却完全不同。 他可以娇憨,可以任性,但需要的时候,德尔牧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情绪。 他想,这小子,心硬。 心太硬,就像一块磨刀石,在肺腑间磨来磨去,时间长了人哪能受得住,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己拖垮。德尔牧收起眼底的赞赏和感叹,毫不留情打击他道:“勉强算过得去,但枪法还不够准!你看看你那手,打完一枪被后坐力震的跟筛糠似的,就这样,出去还好意思说是我的学生。” 苏缪一脸“受教了”的表情,握紧枪托:“我再练一段时间。” “等等等等,”德尔牧没想到他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板凳就要去练枪,忙不迭把人拽回来,见苏缪扭头不解,不容拒绝地说,“今天就别忙活了,休息一阵,和我去钓鱼,顺便带你认认军校和校场,你小时候来过一次,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苏缪沉默片刻,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点头同意了。 德尔牧管理的联邦第三军校在蒙洛州最北段,一州中最偏远,最寒冷的地方,所谓“联邦钢铁之军”,在这残酷的训练环境中就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老将军也不嫌寒碜,穿着布衣拖鞋,带着一篓子鱼就进了校场。苏缪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心说这样的装扮被冷风直冻骨头,万一冻僵了不怕在下属面前丢人么? 军营里正在进行训练,庞大的军队分为几个小团,由不同的长官带着。德尔牧路过其中一个小团时,那个个头极为挺拔的长官姿势标准地一敬礼:“将军!” 德尔牧点点头。 一整个团的士兵都紧跟着注意到了跟在将军身后的人。 德尔牧转身,对苏缪说:“既然你下定决心抛弃以前的身份,叫我一身老师,那就得与其他人同等待遇。我不能厚此薄彼。”他伸手拢住苏缪的后脑勺,对那名和他有极为相似的眼珠的长官说:“这是我新带的学生,这段时间前线离不了我,先让他跟着你。” 身后几十个士兵保持着军姿,悄悄别过眼睛,偷瞄苏缪。 这是哪里来的小少爷,那养尊处优的脸和手,真的是能吃沙子的命吗? 苏缪抬起头,那张脸让许多人都呼吸一窒,但很快人们的视线就被他那对寒霜似的眼睛逼退,不敢多看。 走前,德尔牧轻咳一声,对那名冷冰冰的长官说:“他从那种纸醉金迷的首都州回来,刚开始应该是不能适应这里的风沙的,虽说韦宾塞那时候……咳咳,确实把他带到我这一段时间,但我早看出来,这孩子并不适合战场。你不必太苛责。” 长官:“我又不是您。” “少给我摆官架子!”德尔牧眉毛一立,“这么多年,你弄哭了多少入伍的新兵,逼走了多少不愿意被你支使的老兵,自己数数!” 有着冰蓝色眼睛的年轻长官——以塔罗德不为所动:“也就是说,只要不哭就行,对吧?” 德尔牧简直没话说。 他指指以塔罗德的鼻子,呵呵道:“还不知道最后哭的是谁。” 转头时,苏缪已经被短暂休息的士兵们围着,以他为中心蹲了一圈,嘻嘻哈哈熟悉着这位新来的伙伴。 “你的金发好漂亮,是自己染的吗?” “嗯,自己染的。” “你一来就拉高了我们军校的平均颜值,如果我是校董,我给你发奖学金。” “诶,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的,为什么会想来军校啊?” “家里破产,听说入伍不要学费,就来了。至于怎么知道的……唔,以前祖父和德尔牧爷爷是不错的朋友,将军受祖父所托照顾过我一段时间。” “真可怜……哦不,我是说,我会关照你的。” “我也是!” “长官要求我们每天晚上都要轮换值班,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和我换班。” 苏缪静静地看着他们,笑道:“我没问题的。” 以塔罗德走过去,军靴踩在地上,发出让人汗毛倒立的冷冷声音。 人群顿时安静不少,此起彼伏地叫着“长官”,有人看他来者不善,甚至下意识想把新来的苏缪往身后藏。 苏缪抬起脸,凝视着这位传说中很有手段的长官。 以塔罗德说:“每一个新兵入伍前,我都会问他们一个问题。” 苏缪颔首:“请讲。” “你想爬到什么位置,”以塔罗德直视着他,“以及,你能爬到什么位置。” 他的声音有点像磨砂的玻璃,带着厚重的质感,苏缪思索了一下,他说:“联邦最高指挥官。” 周围人猛地安静下来,以一种近乎凝固的表情望着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苏缪。以塔罗德有些不屑的嘲笑声传来:“你的实力?” 以塔罗德垂目看着这位金发碧眼,与其他人好像格格不入的少年。军营里的兵痞子不认识那双眼睛,但他知道这是属于王室的颜色。 等待了几息的时间,他听见了苏缪安静的嗓音,带着不死不休的力道:“我能做到。” 空气中出现了一种名为“窒息”的胶着。 其他士兵们差点给苏缪跪下——先别说了,你不知道我们这位长官有多不好惹…… “很好,”以塔罗德率先打破对峙,“我等着看,下一场军校模拟考核就在两个月后,届时由你来担任指挥官,这群人的性命由你来掌控,是死是活我都不负责。”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苏缪,苏缪轻轻提了一下嘴角。 他问:“你上次的成绩是多少?” 以塔罗德眉目间没有波动:“a+,军校第一。” “那就趁最后的时间好好珍惜头上的桂冠吧。”苏缪说。他平时被人捧惯了,攻击力藏在教养之后不显山不露水,但一旦摘掉那层虚伪的皮刻薄起来,也从来没有落过下风。 效果视情况而定,一言概之大概是——遇强则强。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以塔罗德这才想起来,贵族看他们这种人时,那眼神常常就像在看一坨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土鳖,从来不可能让自己以蹲坐的姿势仰头看人。 以塔罗德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贵族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杂而繁多,军事能力必然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只是贵族那些软绵绵的,生怕磕了碰了的培训,和正规军校里的完全不能比。 他等着瞧,这个放大话的旧贵族怎样在考核后灰溜溜地离开。 第38章 虽然大话放出去了, 但苏缪的实际经验并不太能跟得上他的理论经验。他想不在两个月后的考核中打自己的脸,就得进行疯狂恶补。 其中最重要的是体能。 苏缪能打架,力气大, 但这并不代表他身体素质就很好。苏缪的体能也就比其他跑两步就喘的人强一些而已。 他给自己指定了周密的计划表,起早贪黑, 没日没夜地在校场训练。经常练到把手磨破皮了才决定休息,老德尔牧有时打电话过来慰问, 听到苏缪冷冷清清的嗓音, 也不好劝什么。 他知道这孩子心里憋着一股气。 全军校的学生都知道学校来了一位高冷漂亮的新生, 曾有人试图上前搭讪, 都被对方看似温和热情实际滴水不漏的话术推拒了出去。而苏缪训练时,就更难被人打扰了。 第48章 “真傲。”有人这么评价他。 但对方确实傲也傲的有资本,没人能把校场上冷冰冰的他与平时交流时礼貌优雅的人联系在一起, 至今除了以塔罗德学长, 没人和他聊天超过三句。 当然, 以塔罗德和苏缪也只是两看相厌而已。 两个月的时间飞速而来,这次考核的主题是野外模拟训练, 不是冤家不聚头, 苏缪分配到了以塔罗德那一组。 他们对视一眼, 以塔罗德率先别过了视线。 赛前这匆匆一眼的对视, 以塔罗德没有在对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他心想, 这娇生惯养的小王子,果然是看不上他们这些野蛮的训练的。 因此这次训练中以塔罗德没有对他客气,设置重重障碍, 难度调高许多,苏缪身体机能跟不上,好几次差点直接暴露在其他队伍的攻击圈内。后来, 他利用了这一显而易见的缺口,几次以身为诱饵,辅佐极其高效精准的指挥,成为了全校唯一一名没有让任何一个成员生命条清空的指挥官。 来自军部的各方考核老师叹为观止,苏缪最后夺得了a+的极高评价,却在考核即将结束时,被旁边人因操作不当而导致的粒子炮炸膛震伤了肩膀。 伤口并不严重,只是皮肤太薄,轻易就泛起了淤青,苏缪在那个学生快要哭出来的恳求中扯下领子看了一眼,就满不在乎地不管它了。 以塔罗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夜里,也许是太累了,苏缪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的视角变成了一个三四岁孩童的模样,肩膀上也出现了一个和现在很像的伤口,泛着浓黑色的乌青,一碰就要流眼泪。 王宫的女佣们战战兢兢地出去取药,回来,却发现他们的小殿下不翼而飞了。 苏缪躲开了外面的监控,跑到了离自己很远的一个房间。高大的门扉山一样挡在他面前,小苏缪跳起来拼命去够锁孔,够了很久才够到。 他做贼似的鬼鬼祟祟从门缝里钻进去,在面前巨大的书柜下面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一个被太阳晒到暖乎乎,软绵绵的枕头。 小苏缪踮脚取了一本书下来,里面的普语晦涩难懂,他也不管,就这么坐了下来。 直到屋外再次有人进门,他才好像短暂地从书山学海中抽离出来,吝啬地分出一点注意力,回过头去。 中年的韦宾塞笑着走过来,弯下腰:“怎么又一个人跑到祖父这边来了,瞧瞧这小眼神,是受委屈了吗?” 小苏缪摇摇头,也不说话,指指手里的书页——意思是他单纯来看书的。 肩膀疼的厉害,他的小脸很白,却倔强地抿唇不让韦宾塞看自己的伤口。就在祖父即将开口说下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天旋地转,眼前又换了一个场景。 空气很闷,苏缪的手脚仿佛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伸展不开,身下的地板似乎在轰隆隆地响。苏缪蹲着抱住自己的膝盖,扭头,对上了他年幼的朋友们强压惊恐的眼睛。 阎旻煜咬着嘴唇,似乎要哭出来了,小苏缪一手按在他头顶,对他摇摇头:“别出声。” 接收到对方泪汪汪的眼神,苏缪冷静地道:“我们被绑架了。” 许淞临扒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即使脸色还是白的,他却已经被苏缪的声音率先拉回了理智:“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 “不知道,”苏缪也跟着看了一眼,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知道的,但脑子却糊的厉害,失忆了似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保存好体力。” 他转身,想找自己以往最信任的哥哥骆殷,却发现对方躺在最黑暗的地方,怎么唤都唤不醒。苏缪想去背他,肩膀却猛地一僵,好像遭到了重重的捶打。 好几天没进食的他趴了下去,胃部翻涌着酸水,又想吐,又**着。 他趴了好久,等到终于积攒起力气后,想对朋友们说我没事。 却看见了阎旻煜恐惧的眼神。 他回头,发现车门已经被打开,一个脸部模糊的男人举着棍子,朝他重重砸去—— 嗡—— 苏缪睁开眼。 冷汗从他额头滑落到眼角,浸润了微卷的睫毛。苏缪眨眨眼,眨落了那滴汗珠。 闹钟在滴滴答答的响,马上就要到新一天的训练,苏缪任由自己躺尸了两分钟,才爬起来。 被震伤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苏缪捂住胃,脸色很难看。 他凭借记忆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脑子已经生锈似的糊住了,手指颤抖的几乎要握不住,还没拨出,手机就从他汗湿的掌心里滑落出去。 他瞳孔一缩,本能的想要去够,却因重心不稳重重摔下了床。 这次没有像上次游轮上一样醒来发现已经被照顾好的奇迹,苏缪再次睁开眼,缓了好一阵坐起身,重新拿过手机。 他扫了一眼顶端通过输入电话自动跳出来的名字,冷静地删去那串号码,重新拨打了新的。 没一阵,葡萄糖水和胃药就送到了门前,苏缪调整了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手看起来没有那么抖,才去打开门。 以塔罗德富有压迫感的身高出现在门外。 苏缪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就接过对方手里的药袋,关上门。 “砰”的一声巨响,以塔罗德掌心抵住门缝,咬牙道:“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苏缪不想和他呛声,但由于手里才拿了对方送来的药,吃人嘴短,因此冷淡地客套道:“我打的校医院电话,你自己要跑过来的,谢谢,但多管闲事就敬谢不敏了。” 以塔罗德不听他说话,强硬地打开门挤进来。苏缪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就被以塔罗德卡住了下颌。 对方拿出手电,对着他照了一番,也不知看出什么,说:“你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他手劲大还不知道收劲,苏缪烦躁地用虎牙咬了下唇,一掌抵开对方捏他脸的手:“我知道。” 以塔罗德说:“你今天的训练取消,呆在宿舍好好休息。” 苏缪动作一顿。 他转过身,冷冷道:“谁准你决定我的行程。” “不然呢?”以塔罗德反问,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苏缪被睡衣遮挡的肩膀上,“你就顶着这幅身体去训练,想死在校场么。” 苏缪皱眉,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脆弱,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不耐:“管你什么事?长官,我记得你只负责安排我的课程,手没有长到管理我的日程安排吧。” 以塔罗德逼近一步:“的确没有,但德尔牧嘱咐过我,我需要对你的生命安全负责。你总想极尽所能做到最好,让自己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是不是?”他轻声道:“你想证明给谁看?” 苏缪说:“反正不是你,能出去么,阁下就这么喜欢擅闯别人房间。” 以塔罗德深深皱起眉,苏缪忽然腰侧一凉,他立刻伸手,以塔罗德却已经先一步拿走了那里别着的东西——是一把枪。 枪上还带着主人的体温,以塔罗德收回手:“你有足够出色的军事才能,可惜拿起枪的时间太短,但是,联邦有打不准枪的士兵,却不会有为了那一点虚荣心不顾自己性命的疯子。如果您想不通这一点,就请回吧,殿下。” 苏缪抬起眼,沉郁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手:“我的枪,还给我。” 以塔罗德知道他枪从不离手,即便睡觉也要摆在枕边。这人总有一种危机四伏中时刻保持的高度警惕性,就好像军校对他来说也并非一个绝对安全的场所。 以塔罗德轻蹙了下眉,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苏缪自下而上看他,这个角度,他脸颊上的软肉和眼眶里烧红的血色格外明显。以塔罗德差一点就要松口了,把枪递了回去,但他最终还是逼着自己硬下心肠,强硬道:“申请驳回,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休息。” 苏缪收好枪,没吭声。 以塔罗德记起在入学申请中看到的信息,苏缪的生日月份很小,再有63天才会到他的生日,也就是说,现在的他人生才过了17年又300多天。他还没成年。 他扭过身,顿了顿,最终还是软下口气:“这次考核你已经超过我了,我想你或许可以暂时不用把自己逼的这么紧。” 苏缪“呵”了一声以作回答。 以塔罗德冲好药,看了眼手机,八风不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些意外的神色:“你已经请好假了?” 苏缪斜了他一眼。 “那你刚刚在跟我吵什么,纯犟嘴吗?”以塔罗德皱眉,看苏缪自己坐回了床上,走上前伸过药碗:“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些年联邦政权更迭,关于殿下你的传闻数不胜数,我在其中对你的政治立场并无什么意见,相比起这些,我更好奇……” 热气扑在苏缪脸上,他感受了下温度,漫不经心抬眼道:“我的财政状况?” “您的桃色传闻,”以塔罗德面无表情地说,手里的药液“咕嘟”转了一圈,“您与如今的议会首席骆家长子关系不错。” 第49章 “……”苏缪简明扼要道,“我与谁关系都不错。” “还有许家和阎家的那两位,”以塔罗德淡淡道,丝毫没有暴露出他打探的目的,“在学校里的故事,也是精彩纷呈。” 苏缪冷哼一声。 以塔罗德勾起嘴角:“也是,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人。” 接着,他说:“不过,听说您还有个关系十分亲切的弟弟。” “长官,”苏缪平静地打断了他,就着以塔罗德的手喝完了苦得发涩的药,“打听我的情感问题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无论你是否想和我发展出同事以外的关系,我都没有绝对的理由去回答你对么?” 以塔罗德静静地看了他一阵,自嘲一笑:“是这样没错。” “那就多谢你今晚的忠告了,”苏缪起身,礼貌颔首,“不送。” 以塔罗德打量着这个纤秀漂亮,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少年,良久转身离开,走前丢下一句:“我专程跑来伺候你喝药,简直是找虐,又不是你家佣人。” 直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苏缪才回过头,拿起了还在闪烁的手机。 他之前要拨还没拨出的电话,对方的名字此刻出现了消息框内,写道:这次学科赛我拿了本年级第一,有十五万奖金,打进医院的账户了。还有听说高年级场许会长弃赛了。 波澜不惊求夸奖的同时还不忘暗戳戳给别人上眼药。苏缪哭笑不得地心想,满潜,你好样的。 第39章 两年后。 蒙洛州红墙。 这里地处蒙洛州与塔塔西州的交界, 是几方势力盘踞下最鱼龙混杂的销金库,真正的三不管地带。据说背后有大家族罩着,政府组织轻易伸不进去手, 是犯罪、阴暗与邪恶天然的温床。 在这一代猖獗已久的毒贩“老瘤子”今天来到了红墙,进行一场秘密交易。 他有贵族撑腰, 一向猖狂,再牛的买家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因此老瘤子大摇大摆进了红墙包厢, 谁也不看, 先阔气地点了一圈“服务员”。 女人们互相推搡着进来, 脂粉香扑上老瘤子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他赞道:“不愧是顶级会所,香水味道都这么高级, 香!实在是香!” 为首的卷发女人捂住红唇, 笑道:“您喜欢的话, 我们今天一大早起来梳妆也就值了。” 老瘤子龙颜大悦,刚要再说什么, 突然眼睛一瞪:“嗯?这是谁!” 跟在女人们身后, 是一位冷着脸蛋, 不怎么吭声的小女孩, 看着也才十二三岁, 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身板很纤细,实际年龄应该更大一些,圆溜溜的眼睛垂眼看着地面。 一副拒绝说话的模样。 卷发女人连忙道:“这是我们店新来的服务员, 专门养来给客人们逗趣的,可惜先天智力不行,只能跟在我们身后扫烟灰。今天她来就当是给各位大人物的赠品, 大家多担待下,您们是什么人物,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既不矫揉造作,也不刻意卖弄,但就是哄的老瘤子心花怒放,当即就懒得管这个硬塞进来的了。 买家早就已经到了,见他进来就立马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人迎到座位上。老瘤子本事上没二把刀,但能混到现在也不全靠关系硬,他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马会意,先细致地在包厢里和服务员身上检查了一圈,连天花板的边角也没放过,监控用特殊仪器蒙了,才对老瘤子点点头。 老瘤子这才放心坐下,招招手就开了瓶酒。 买家看他靠谱,谄媚地搓搓手掌:“咱今天这单子,安全伐?” 老瘤子冷笑一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红墙!全世界都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交易区了,我敢打赌,除非红墙高层想不开,这里绝对连政府的一根毛都钻不进来!” 买家“诶嘿”一声笑了:“那是那是,大老板您眼光真好,我敬您一杯!” 酒过三巡,老瘤子打了个酒嗝,觉得也该谈谈正事了,他说:“不过嘛,红墙虽然厉害,蒙洛州的特监属也不是吃素的,最近一年新来了个副官,倒真有那么点意思。” 狗腿的小弟立马道:“怎么说?” “‘苏不二’嘛!”老瘤子一拍大腿,“蒙洛州离首都那么远,这么多年,本地特监属一直形同虚设。直到那个姓苏的……什么什么副官上任后,蒙洛州迅速形成了以他为中心的高效率监察模式,真正的监察长官德尔牧都得听他使唤!下到咱们这些个帮派混混流氓,上到本地盘根错节的贵族实力,没有一个敢不听话的,都被削的服服帖帖。” 简而言之,就是特监属在他手下蜕变成了高效,集中,制度化,没有一丝人情味的权力中心。 “苏不二”身边总会形成令人难以想象的凝聚力。 小弟惊:“这么牛逼!” “还有更牛逼的!”老瘤子神神秘秘打开手机,在最隐私的文件夹翻出一张照片:“你们看这个。” 全场十几颗脑袋齐刷刷凑上去。 只见照片中,淅淅沥沥的大雨铺满了整个镜头,路边停着一辆车,一个身着特监属制服的人正准备弯腰进入。 所有人目光不由自主集中在那个人身上,雨水模糊了他冰冷苍白的侧脸轮廓,下颌以下的脸被身后为他遮伞开车门的男人半个手掌死死挡着。他眸光遮掩在睫毛之下,似乎恰巧要抬眼朝这边看来。 即便照片糊的跟手动打了一层马赛克似的,众人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那个‘苏不二’?” “是啊,他的照片形象从来不对外公布,不过你们看他身后的人。”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那不是以塔罗德吗?那个以残暴闻名的审讯专家。” “嘁,要说审讯,还是这个副官厉害,你猜猜他那‘苏不二’的名号从哪来的?”老瘤子心有戚戚然地收起手机,八卦之魂显然还没完全熄灭,“还有啊,听说他和当年那位不知所踪的小殿下有点像呢。” 买家也参与了话题:“对了,话说当年铺天盖地传播过那位小殿下的照片,后来一时间全都销声匿迹了,是发生了什么来着?” 老瘤子手下人替他回答:“上面那几大家族继承人发疯,小殿下失踪了就死也要留下他的照片,黑市上秘密拍卖的交易额已经达到了上亿,还不是被姓许的那位拦下来了?” 提到姓许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唉,他真是,这几年黑市上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咱哥几个想上一些货,都得从他手里先过一遍,那可是个难伺候的主。” “其他那几位不也是么,要死要活的找那个殿下,要我说,他们找苏柒丰都没这么大动静。” “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妈的,那个所谓的殿下得长得多带劲啊,真想亲眼看看。” “不提这些糟心的了,诶,你们谁那还有存货?我好奇死咱这位副官的模样了,快给我们这乡下人好好开开眼……” “没有了,你当他那么好拍的!他身边人把他看的严防死守的,我费老大劲才这么一张。” 被当作“赠品”送进来的小女孩默默在沙发后面清扫着烟灰,舌下的窃听器微微震动提醒着存在感。 红墙的另一个包厢,苏缪神色不变,对旁边静若寒蝉的下属一点头:“查到货源了吗?” 负责递消息的人面有菜色地摇摇头,恨不得直接冲进去缝住那些人的嘴。 小女孩压了压舌头,抬眼瞅了眼又胖又丑的老瘤子,故作趔趄,把一扫帚烟灰扫进了老瘤子鞋里。 大人们哈哈大笑讲黄段子,完全没察觉。 反倒是卷发女人注意到了,无奈地朝她摇摇头。 众人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老瘤子寻思再喝下去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于是终于扯到正题:“今天来呢,就是让各位先看看货。你们也知道,我上头那个贵族难伺候的很,不哄好了很难往下扒货,所以今天我也没带多少……” 另一房间,以塔罗德皱皱眉:“没带多少?” “他们今天就是来试货的?” 那边,买家也一愣,笑容僵了下:“诶,您看,我今天辛辛苦苦带这么多现金来的,结果就是试试货……嘿嘿,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瘤子一掌把他薅过来,哥俩好地说,“今天试完,你先交个定金,过段时间我要出货来,就立马给你送过去,再收尾款,你看成不?” 买家面露为难,老瘤子立马拍拍他的肩:“我老瘤子在江湖上都是排的进名的,诚信,你还不信我!” 买家虽然不乐意,但话都撂这了,没拿到货之前他也得卖这胖子一个面子,因此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说:“成,我虽然是第一次跟你做生意,但瘤子哥的名号我是听过的,我信您。” 眼看他们就要开开心心试完货走人了,以塔罗德和下属们都转过头看苏缪。 第50章 苏缪沉吟片刻:“抓活的。” 话音刚落,对面包厢的门就被巨力撞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特监属成员站在门外,叫道:“不许动!” “举起手来!” 买家和老瘤子当场就要尿出来了。老瘤子一看这架势,还以为是买家把自己卖了,当即一抽裤管摸出把枪来。 买家一看,关注点也歪了:“你他妈搜完了我的人怎么自己还带枪?防我??” 屋外,苏缪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以塔罗德立马跟着站起来,下属担忧道:“副官!副官太危险了,我们怎么能让您去涉险,而且您的样貌是特监属最高机密,要不还是让我们来……” “没关系,他们既然要见我,那就给他们见一面。”苏缪说完,理了下手腕上褶皱的衬衫袖口,冷冷提起嘴角,眼底却没一丝笑意,“至于见过之后的代价,就由他们自己承担了。” 这地方他很熟悉,只是许久没有来了,苏缪埋下的线人废了很多功夫才把老瘤子引到这里,他决定让这人“恢宏”的一生在此地落幕。 小女孩猛扑上前,一把撞飞了老瘤子手里的枪,紧接着,她以让人看不清的速度抄起桌上的水果刀,直直送到老瘤子咽喉前。 苏缪走进门,淡淡喝道:“阿休。” 小女孩——阿休一顿,乖乖停下动作,比着这个威胁的姿势扭过头。 老瘤子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看见了这个女孩细瘦的胳膊上挂了一枚中空的硬币。 所有人转头看见了门口那个长相过分精致的男人,身着制服,小腿包着皮质挂链的军靴,肩上肩章熠熠生辉,覆盖了几缕金发。 买家眼都直了,被眼疾手快的特监属成员一把制住,胳膊后别的幅度大了点,“嗷”一嗓子响彻红墙。 苏缪揉了揉耳朵。 老瘤子被刀尖逼的走到他身前,狠狠跪下,苏缪看着他说:“你是要现在交代给你提供货源的那个贵族是谁,还是回去交代?” 那双碧绿的眸子如同某种摄人心目的恶魔,老瘤子怒道:“你给我等着!我背后的人可是贵族!贵族!比你们这种低等血统的人高贵不知多少,他不会放过你的!” 苏缪一脚踩在他掌心。 老瘤子当即说不出话了。苏缪微微倾身,在他耳边说:“可以,我等着你回去慢慢说。” 老瘤子浑身一抖,在苏缪含笑的注视下,慢慢湿了裤子。 苏缪吓唬完人,索然无味地一点头,小女孩当即放开老瘤子的脖子,跳起来抱住苏缪的腰,跟个大型挂件似的一晃一晃。 苏缪敷衍地摸摸她的脑袋:“干得不错。” 谁知一回头,就看见了听见动静正巧朝这边走来的满潜。 第40章 满潜愣了一下, 看看周围装备齐全的特勤和痛哭流涕的毒。贩子,说:“……哥,你怎么……” 苏缪看见他最先是意外, 紧接着,气恼压过了那点淡淡的惊喜, 皱眉抢了对方没出口的话,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乍一对上视线, 满潜也毫无心理准备, 他愣了下, 随即, 低眉看看挂在苏缪身上的孩子,又抬起眼。 心里第一反应是在想,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好像也差不多这么大。 他这么招小孩子喜欢么? “听说红墙这里要和政府进行一次联合行动, 邮件发到了我那里, ”两人静默无言,最终还是满潜先出声, 结果他一开口就自己把自己呛到了, 偏头捂嘴咳了好一阵, 直到苏缪把阿休赶走, 走到他身前, 才接着道,“……我最近出差恰好路过,就顺道来看一眼。” 如果他知道今天能与苏缪重逢, 一定不会让这次见面显得这么仓促——至少他还没做好重新面对苏缪的准备。 苏缪扫了他一眼。 即使这几年间偶尔有联系,满潜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过多打扰,但苏缪也还是有种恍惚的时空错乱感。 好像……真的好久没见了。 都有点认不出了。他怎么又长高了这么多, 性格也安静不少,啧,看着都不好逗了。 苏缪随口道:“官方流程还是需要走一下的。” 满潜:“如果是你的话,下次直接安排就好。” 话音顿了一下,他说:“说起来,哥,你怎么会在特监属?” “被抽调过来临时顶上的,说来话长,以后再说,”苏缪似是想起了什么头疼的回忆,扶住额头,“家里还好吗?” “一切都好。”满潜回答。 苏缪闻言,扭过头来,食指一戳他胸膛:“这么多年,你把这里经营成现在的规模,手段了得。你……唔。” 他抱臂,不咸不淡地一挑眉:“干得不错。” 能吞并了原本在经理手中的一半股份,把红墙的招牌打成全联邦最安全、最难以管控、一个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地盘,这不是只有手段就能铸就的东西。 满潜胸口被戳的地方泛起一片苦中作乐的酸软,腼腆地笑了笑。 他轻轻握住苏缪的手,十指合拢,慢慢地说:“哥,如果你想让这里归属政府,我也没二话的。” “拿着我的东西跟我献殷勤,怎么不把算盘带上呢。”苏缪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手心有些痒,笑着抽回手。 他声音真好听。 满潜眼中,苏缪的样子渐渐立体——气质有些不一样了……随着年龄增长,原先眉宇间的戾气散去,故意表现出的纨绔模样也看不见了,逼出了骨子里腾烧的青春气。 可不是么,都两年没见了。 乍一见到亲人,苏缪心里是高兴的,因此没在意也没计较满潜这些小动作。 满潜垂下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小被人捧惯了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发现不了身边人的刻意接近,也意识不到干弟弟的心思逾矩。 分开两年多以后的苏缪和两年之前的苏缪,变化似乎天翻地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空缺的两年在满潜心中自发填补出有血有肉的那个人,直到此时,后知后觉的巨大欣喜才铺天盖地席卷了他。 他本就亲缘关系淡漠,以往除了苏缪,没人再能激起他波动这样大的心绪了。现在更是恨不得将苏缪的每一寸表情变化都细致入微地收进自己心中的暗匣里。 所有的毒贩已经全部落网,苏缪拍拍满潜的肩,对他说:“现在还忙着,等手头的案子了结以后我带你去吃饭……对了,你打算几点走。” 原本就只打算来看一眼就走,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满潜温驯地回答:“过几天的飞机,等这边的工作完成了再回学校。” “哦,”苏缪浑然不觉地说,“那之后我联系你。” 他戴好一尘不染的手套,对旁边的下属点点头,往外走去。 以塔罗德一手挡着电梯口,低头等苏缪进去,才收回手跟上。电梯门合拢前一刻,他抬起头,对上了满潜低头和保洁说完话后,朝这边看来的柔和深邃的眼睛。 “……”以塔罗德说:“那个人是谁,你认识?” 黑发黑眼,很难在蒙洛州见到这样纯粹的颜色。 苏缪“嗯”了一声想起什么,揶揄地笑了声:“他就是我那个关系很亲近的弟弟。” 以塔罗德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笑里,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电梯厢向下时传来微弱的轰鸣声,不知怎么一戳一戳着人烦乱的心绪。片刻,以塔罗德又说:“我好像见过他。” 苏缪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好奇,扭过脸:“你见过?” “嗯,”以塔罗德说着,蹙起眉,表情似乎有点复杂,“之前休假日到这附近看望生病的亲戚时,他在附近的菜市场帮一个老太太对黑心商贩砍价。” 苏缪:“……” “老瘤子,本名刘二狗,47岁,从事这一行得有……十来年了吧,一次也没被抓到过,挺能躲啊?家里居然养着三个老婆,靠,你的罪行简直令人发指,罄竹难书!” 审讯员一掌拍在桌上,大声道:“说,你背后的人是谁,货源在哪,平时怎么联络的?” 老瘤子手上铁链哗啦一抖,他哆嗦一下,说:“您这问题也没个先后,我先答哪一个啊?” “一个一个说!”审讯员恶狠狠道。 老瘤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是忘了,是不能说。在一般人的印象里,贵族与普通平民的阶级差异极大,普通人根本无法直接对抗贵族权力。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特监属的存在都形同虚设,他们这种喽啰打不过政。府,政。府干不过贵族,几乎已经是默认的金字塔规则了。 老瘤子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咬死不能松口。 因为尊贵的贵族真的有可能绕过警察把他先弄死在监狱里。 老瘤子被吓的换了一茬又一茬裤子,特监属成员焦头烂额,不得不请出以塔罗德来出面。 以塔罗德来看了一眼,还没说话,老瘤子看见他,眼珠子就开始抖,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猛地清醒过来。 第51章 他想起了之前被抓的场景,那种灭顶似的恐惧至今还在让他做噩梦。 老瘤子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和以塔罗德一起出现,弯腰噙着笑容威胁他的人。 他嗓音全哑了,许久没有接触过水源的嘴唇干裂开来,脸色铁青地坐直。 以塔罗德读出了他的表情:“怎么,看见是我你好像很失望。” “……给我口水喝,长官。”老瘤子屁。股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下,说。 “除非交代你的上线,否则免谈,”以塔罗德语速缓慢地说,“如果你还坚持不开口,浪费了我们这么多人力和时间,我不保证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段。” 老瘤子干涩的眼珠动了动,半晌,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几天前抓我的那个人,就是‘苏不二’吧。” 以塔罗德盯住他:“你想怎么样?” “让我见他一面,”老瘤子说,“我会交代我所有的罪行,只要让我再见他一面。” 以塔罗德冷冷道:“想都别想。” “……”老瘤子突然猛烈挣扎起来:“让我见他!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他隐姓埋名窝在这里,肯定别有所图!你们也想对他的身份保密吧?让我见他,否则我立刻说出他的秘密。” 旁边的审讯员立刻压制住近乎癫狂的老瘤子,以塔罗德神色微变,站起身。 老瘤子一动都没力气动了,他脸压在桌面上,手铐磕着桌角,像某种急促的催命符,喃喃道:“只有他能救我,我也不想这么活着了,只有他能救我……” 没人敢去直接跟苏缪说。 那个人年纪不大,仅仅只是一名代理副官,却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让特监属发展成如今的样子,提起他,就会让本地无数的贵族闻风丧胆。 一开始这里的人都只是以一种宠着惯着的心态对待这个漂亮的男孩,但现在,他表现出的天才般的领导能力足以让特监属的所有人马首是瞻。即便以塔罗德知道,很多人甚至没有正面和苏缪直接交流过。 那人曾一个晚上让三个的贵族对他心甘情愿低头伏诛,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以塔罗德顿了顿,半晌,不得不出门,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被接起,现在是深夜,大概苏缪还在睡觉,被吵醒后显得有些含糊的嗓音传来:“喂?” 以塔罗德眸光轻轻动了动:“这里有个麻烦需要你处理一下,老瘤子要见你。” 电话对面沉默片刻,随后道:“知道了。” 一刻钟后,苏缪出现在审讯室外,制服外套松松披在肩上,衬衫没有像从前那样一丝不苟,甚至头顶还翘起一个小呆毛,看起来还像没睡醒。 满潜跟在身后,怀里抱着一大包零食,挂着笑说:“给大家带了些零食,诸位都辛苦了。” 原本见谁咬谁的小狼崽子也懂得收买人心了,苏缪有些感慨,扫了周围人一眼。 他没有说诸如“怎么这么个小人物都处理不好”或是“这个案子居然拖了整整三天你们这群废物”之类的话。但审讯员们包括以塔罗德在内早已羞愧难当,深深反思自己能力多么不足,不如给副官当茶杯托。 苏缪轻轻一点头,对以塔罗德说:“给我讲一下现在的进度。” 他专注起来的时候,好像就连那个显得有些不正经的呆毛都严肃了起来。以塔罗德一边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边饥肠辘辘的审讯员们和满潜说话。 听到“我今天就是陪我哥来的,不用给我送锦旗”的时候,苏缪终于抬起眼。 他说:“我知道了。” 直到那个身影进入审讯室,外面的人才安静下来,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挂上耳麦。 苏缪冷冷淡淡的嗓音响起,言简意赅:“交代吧。” 老瘤子看着他,咧开嘴,嘴上的干皮扯开,撕裂出血丝,浸染了他森然的牙齿:“苏不二,真的是你……” 苏缪不动如山地说:“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我他妈化成灰都不会忘了你,”老瘤子说,“按说但凡看过报纸的人,就不可能认不出你这张脸,多么特殊的绿眸,上天给了你一副这样特殊的容貌,是不是很痛苦?” 第41章 以塔罗德紧盯着玻璃, 突然感觉身旁有一道目光,转过头,看见了满潜若无其事扭开目光。 他皱了皱眉, 不知怎么,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防备。 审讯室内, 苏缪说:“哦?愿闻其详。” “你……”老瘤子没料到他根本不怕自己身份暴露,一时哽住, 好半晌, 才恨恨说, “你倒是胆大, 为什么不阻止我说出来?” “在自己的地盘上,我有什么好怕的,”苏缪摸出怀里的烟盒, 抖开盒盖递过去, “怎样, 知道的不少,那这烟, 你敢不敢接?” 老瘤子定定看他许久, 最终还是没真伸手。苏缪无趣地笑了笑, 低头把烟咬在牙齿中, 自己点了一根。 他点烟不爱用打火机, 反而更习惯火柴,这是他的一种个人手癖,好闻的茶树味登时覆盖了审讯室冷冰冰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苏缪摩挲着被盒盖擦热过后的余温, 坐下道:“你要见我,我也来了,还有什么要求, 一次性提完吧,趁早交代也可以早些下班,我要陪小孩的。” 老瘤子咬了下发疼的后齿,说:“我可以交代,老子也知道今天已经栽了,根本不可能争取到无罪出狱,还不如申请宽大处理。但你得给我个承诺,我之后在监狱里几十年的人身安全,必须由你来担责。喂,我老实交代能减刑吧?” 苏缪不置可否,问道:“怎么?谁要杀你。” “……贵族,”老瘤子的眼底浮出恐惧,“贵族无孔不入,他们的世家在联邦扎根数百年,势力遍布各个角落,不是你们这种才成立几年的特监属能防得住的。” “我需要人来保护我的人权!” 苏缪:“按你说的,特监属一无是处,我在这里顶多也就是个地头上的山大王,也保不住你。” “王室虽然倒台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联邦不乏你的追随者,”老瘤子说,“小殿下一诺千金,不会不守约吧?” 他就这么把苏缪的身份直接暴露了出来! 满潜有些敏感地飞快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在心里评估着各种可能性。但其他人表面上看起来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些内幕。 这里都是自己人。满潜想起苏缪对他说的话。 他是怎么做到在短短两年内让蒙洛州的特监属完全无孔不入的? 苏缪道:“王室都没了,你怎么还守着旧有的等级观念不放。” 老瘤子:“身在金字塔尖的人,也会讨厌这种固化的阶级制度吗?” “哦——”紧接着,老瘤子拖长音调冷笑一声,“对啊,你已经不是王子殿下了。” 苏缪一口烟抽的急了些,他嗓子有些痒,偏开头咳了两声,才继续缓缓道:“特监属的职责是保证普通民众在贵族等级制度下的公平人权,理论上来说拥有比贵族更高优先级的权力。所以我认为你说的有道理。” 老瘤子费劲口舌,终于得到了这句话,精疲力尽地慢慢瘫了下去,像一滩烂泥。 与他相反,即便苏缪的衣服还能看出匆匆赶来没有细心打理的样子,但他肩背挺直,骨架匀称,纤薄优美的肌肉包裹在衬衫里,整个人看起来雕塑似的,非常赏心悦目。 等老瘤子全部老实交代完以后,已经快要天亮了。 所有人眼下都泛起了淡淡的黑眼圈,但他们异常亢奋——老瘤子交代出的关系网,远比他们原先预估的要大的多,牵涉的多。 其中的贵族,甚至是与四大家族之一关系十分密切的旁系亲属。 特监属继续加班,苏缪接过身边人记好的笔录,就听见老瘤子说:“之前说好的,不要忘了。” “嗯,”苏缪漫不经心道,“你是只单纯不想吃枪子,要我帮忙争取减刑,还是想尽快脱罪,转移在你身上的嫌疑目标?” “当然是减刑!”老瘤子骂道,“大爷的,都这样了,老子肯定不能再出去。我现在被你们放了,说不定过会儿一踏出你们这个特监属就要暴毙,绝对不能离开!说什么也得把主家的罪责顶了。” “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苏缪夸他。 他说完,顿了一下,老瘤子突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的要求不难,但你应该知道,特监属不是警察局,不管你贩了多少毒,杀了多少人,都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所以……我无法替你争取减刑,”苏缪颊边浮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因为你只是一个平民。” 老瘤子愣了好久,直到下属来准备把他转移走,才猛地一激灵,张口骂道:“我。操。你,你他妈这么久原来是在和我装蒜!食言而肥,一肚子贼心烂肺,不是好东西,你个苏……” 第52章 他卡壳了一下,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苏缪的大名,只好一咬舌头,“苏不二!我诅咒你这辈子不得好死!” 苏缪只负责拱火不负责善后,说完,他原地就把椅子一转,背对着众人又点了支烟。 星火跃动在他瞳孔,苏缪眉峰压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两年前,已经很少有人用那个词称呼他了。 小殿下。 苏缪嘲弄地勾了勾唇。 以塔罗德押人离开前,有些忧虑地说:“那个贵族和许家关系亲近,会干涉最终判刑吗?” 苏缪没回答,摆摆手。 以塔罗德敛目推门走了。 苏缪不是没想过这事会被许淞临关注到,他呼出一口烟雾,垂目看着前方,半晌轻笑一声。 他想起了他当初被坑蒙拐骗来这里的经历——以塔罗德发现了他在审讯方面极为突出的天赋,决定不让这份天赋被埋没,联合德尔牧一起哄着让他顶了病退的旧副官一年,如今也快到当初说好的期限了。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苏缪在满屋子草木香中闻到了那人身上被阳光晒到暖融融的味道。那是满潜昨天在看过他在特监属附近租的房间后,沉默片刻,把乱糟糟的随处乱丢的衣服收拢起来一起洗过晒干的味道。 苏缪对于自己的私生活的确“有些”不上心——毕竟他衣来伸手惯了,老毛病,改不掉。 苏缪手里夹着半截烟,懒散地往外抻了下胳膊,身后的满潜立刻跟上伸出手。 苏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怎么?你是要用手接烟灰么?” 满潜也才反应过来似的,笑着收回手,从桌上拿了一个烟灰缸过来。 苏缪掸了掸烟灰,正想重新把烟卷咬进齿间,身前的人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指尖抵在过滤嘴上:“哥,今天先不抽了好不好?刚刚在外面,我看到你咳嗽了。” 虽然满潜没有耳麦,但审讯时苏缪的一举一动他都在时刻关注着,一点小细节都不会放过,像是要把缺失的这两年通通补回来似的。 他自下而上抬头,这个角度满潜的眼尾微微向下,让人无端生出些施虐欲。苏缪从善如流地任由他按下,随手把烟卷摁熄在烟灰缸里,拿出身上的长配枪,翘着腿偏头,用枪尖抬起了满潜的下巴。 他身上那种审讯官的冷肃还没完全消散,懒懒地一挑眼:“行了,寒暄到此为止,现在我的事都解决完了,说说你的。” 满潜被配枪顶的抬起脸,还配合地往前迎了迎:“我怎么了?” “我听院长说,你这两年从他那拿了不少假条,也是越不爱回家了,天天在外面跑,甚至打算往外邦去。去年的学科联赛甚至直接没报名,学校找不到你都骚扰到王妃那了,怎么回事?”苏缪问。 配枪顶着喉管,苏缪下手没轻没重的,满潜几乎有了种窒息的错觉。他喉结滚了滚,诚恳道:“在联邦待的久了,恰巧认识的朋友有很多一起创业的,我在科研方面有些想法,想出去看看。” 苏缪不明所以:“整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你别不是进了什么宗教或者传销吧?” 满潜哭笑不得:“真不是。”他觑了苏缪一眼:“最主要的原因,王妃那和学校宿舍,都不是我的家。” “那不是你家哪里是,垃圾桶里吗?”苏缪挑眉,“个子长高了,心眼变这么小,丢不丢人。” 满潜摇摇头。 小孩子爱折腾不是什么麻烦事。但苏缪虽然没比他大多少,可早已有了一家之主的大家长自觉,不想多掺和弟弟的私事,因此只是冷哼了一声,警告道:“别瞎跑,注意安全。” 满潜:“嗯!”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像一条看见肉骨头的大狗,太不争气了。苏缪想笑,假借咳嗽掩饰了过去。 满潜握住枪口,轻轻拨开,又乖乖给他端了一杯水。 实在是小棉袄一样的贴心啊。苏缪吹了下杯口的热气,温度正好,轻蹙的眉头还没松开。 满潜扶着杯底,看他好好喝完了半杯,这才低声道:“哥,其实我觉得,许淞临不会过多参与这桩案子。” “唔,”苏缪无意义地轻哼一声,“怎么说。” “他是商人,比起一段不痛不痒的亲戚关系,他更看重关乎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这名贵族的所有动作必然是被他一直监控的,特监属查到最后他不可能不知情。但蒙洛州地理位置的确太偏了,比起到那时坐等事态扩大,更快回利的方式是直接把投资重心迁移到别州,”满潜微笑着,声音轻轻擦过苏缪的耳侧,“因此,此时放弃蒙洛州,对他来说是比壮士断腕还要小的损失。” 苏缪一时没说话,满潜收回水杯,有些忐忑地摩挲了下糙面的杯底:“我说笑的,哥,毕竟我对做生意只懂些皮毛,具体对策还需要特监属未雨绸缪。” 他说完,就看见苏缪脸有些冷,半晌抬起眸子盯着他。 然后说:“水凉了,再接一杯去。” 满潜听话地去了,关门之前,他眷恋地又看了那个背影一眼。心想,他不想让我接触这些事。 要向从前一样,表现的越懵懂越好吗? 苏缪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靠坐在椅背上,一晚上没睡好的精神自由发散,一时想偏了。 苏缪本身性格强横,戒备心强且不愿意为感情迁就,他本人没什么找对象的打算,也不准备和谁共度一生。但满潜是个正常的男生,以后总会长大,也会离家,保不齐会给他找一个什么样的弟妹回来。 他性子软又腼腆好欺负,虽然智商很高,但性格就像棉花做的,以前还有点小狼崽子的模样,现在却能完全让人看不出城府了。可不能让他被人拿捏住,以后在对方那里受委屈。 苏缪想象的有滋有味,满潜的后半生都在他这短短几分钟里过完了,全然没记起两年前分别时满潜的“豪言壮语”。 他从小被人表白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习惯了来自别人的或纯粹或不纯粹的爱憎,根本就没把彼时年纪还不够成熟的满潜当回事。再说,每天事那么多,事事都记住岂不是内存要炸,当然撂爪就忘了。 满潜拿着杯子转身合上门,在洗杯子时静静站了一阵,目光闪动,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低下头,虔诚地吻了下触碰过烟卷滤嘴的指腹。 。 觥筹交错的商务酒会上,主办方请到了许家的长子参席,应酬劝酒不断。 许淞临衣服里的电话响了很久,他游刃有余地应付完最后一个人,冲对方抱歉地点点头,才转身走进阴影里。 听完前因后果,他有几秒没有说话,等到对面心惊胆战地再次问了一声,才扑哧一声笑了:“他死了就死了,在蒙洛州搞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迟早有这么一天,不用多事。” 对方松了口气,立马道:“明白。” “还有,”许淞临指尖缠绕上角落湿漉漉的绿植,淡淡道,“告诉其他人也夹好尾巴,别像他一样闹的这么大,我不跟智。障做生意。” 他说完,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同一位路过的贵族轻轻碰了下杯,修长的腿随意搭着,倚在桌边:“对了,那个特监属的副官,有点意思,他是谁的势力,哪冒出来的?” 半分钟后,听完对面的描述,许淞临慢慢站直了身体,原本漠视的神色出现了片刻的崩坏。 “你再说一遍,他长什么样?” 第42章 苏缪最近遇上了一件有些麻烦的事。 阿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虽然这女孩的智商看起来不输她刚认的干哥哥满潜, 但据苏缪了解,阿休的家里对她太不重视,父母的钱和精力只够培养一个男孩, 于是阿休就自然地被耽误了学业。 她今年已经不小了,需要有人给她上课。 可问题是, 阿休对人有天然的极高警惕心,不肯轻易给别人好脸色——这点倒和满潜小时候很像, 大概都是一个厂生产出来的熊孩子——至少这么久了以塔罗德从没能正面见过她的笑容。 因此谁给阿休上课, 就成了一个问题。 蒙洛州主军工业, 教育资源很差, 苏缪不想让阿休第一次和同龄人相处就拉低了她的体验感,只好亲自上阵。 但他审犯人抓犯人已经够累了,每天死狗一样回到出租屋, 看见小女孩眼巴巴地举着一片飘红的作业本, 就恨不得眼前一黑。 于是满潜主动揽了这个责。 他借机软磨硬泡在蒙洛州又多待了几天, 但阿休始终对苏缪以外的人充满敌意且鄙视,二人在课桌上话不投机半句多, 教学内容极其严肃且枯燥。最终满潜乐极生悲错过了自己的专业课程, 不得不接受教授的批评乖乖回到了学校。 苏缪只能再次尽量抽出空, 自己教她。 阿休又抱住他的腰摇啊摇:“为什么你之前不教我了?我不想写作业, 就想你陪着。” 第53章 苏缪试图像一个正常的家长那样开导他:“我陪着你能做什么?” 阿休面无表情:“杀人。” “……” 话题太危险, 于是苏缪又绕回了开头。 “让你干哥哥教你不好吗?”苏缪丝毫没有对小孩柔声细语的自觉,“他成绩好。” 阿休撇嘴:“成绩有多好?” 苏缪一针见血:“比你好。” 阿休沉默片刻,悄悄嘟囔:“我以后会更厉害的。”然后抱的更紧了:“那好吧, 但是我讨厌他,更喜欢你。” “……”苏缪再次无言以对,嫌弃点她肩膀:“滚蛋, 难道我是你的妈妈吗?” 都说给小孩辅导作业是这世上最痛苦的刑罚没有之一,苏缪感觉自己血压被拔高了好几倍,又不好像从前那样对着一个小孩子又骂又打,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直到这时,苏缪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两年的学业没完成。 他手指节撑着额角,看似在检查小姑娘的作业,实际在思考自己离“退休”还有多远。 要不回去上学吧。 阿休的年纪也到了入学的线,虽然她基础差,成绩还没提上去,但她体育不错,格斗术有国际赛手的水准,说不定能加点分。再让满潜给她恶补一下蒙题技巧,自己给校方送些钱和资源,以特监属的名义送进去,还怕蒙洛州没法多出一个名额吗? 苏缪面无表情地头脑风暴。 嗯,他第一次生出想要重回弗西公学的念头,是由不想给小孩检查作业的超强怨念引发的。 大概是世界的运转总会因人过于强大的意志而产生那么一丁点的影响,苏缪这两天还在烦恼着,月底工资一到账,他那位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官就回来了。 主官和德尔牧认识多年,是老交情了。但似乎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太对付,据说是因为德尔牧当年绕山跑马时撞倒了他院子里的一棵橘子树。 这点苏缪从主官时刻不离手的橘子汽水里得到了佐证。 厌屋及乌,主官看苏缪好像也总带着一丝不满似的,总是这挑剔挑剔,那挑剔挑剔,好像非得等苏缪功绩挤过他自己当主官以后才满意。 恰巧,从小就叛逆的苏缪应付这种像他父亲一样顽固的老男人可谓得心应手。 主官上下打量他一番,哼道:“最近气色挺好。” “托您的福,蒙洛州出了不少大案,”苏缪笑时眼睛轻轻弯着,“和犯人打了几场,也吵了几次,参加了些军部的联合行动,对提神养气很有效。” “挺好的,继续保持。”主官抬抬手,把一车橘子汽水分发给下属之后袍袖带风的翩然离去。 没几分钟,对方又一个电话拨过来:“你来一下。” “今天的日报,里面的普语看不懂,劳烦翻译一下。” 苏缪就提着步子去了,翻译完,老头给他包了个厚厚的红包权当翻译费,苏缪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就听主官说:“有个任务得你亲自跑一趟。” 苏缪把这比他工资还多的红包揣进怀里,问:“在哪?” “首都州。” 苏缪神情一顿。 主官挑着眼上下看了他一番:“怎么,不敢啊?我知道你也胆子小,不敢就算了,我另请人来。” 他专捡苏缪不爱听的说,苏缪一边眉毛抬的高高的,神色微妙:“谁说我不去了?” “那就辛苦你了。”主官——邓凯云笑着拍拍他的肩。 苏缪:“具体是什么案子,有卷宗吗?我去安排人手……” “不是案子,是一个委托,”邓凯云意味深长地说,“来自主城骆家,点名要你去,保密级别很高。” 苏缪看着他,静默了许久,半晌才微妙地眯了下眼:“所以,我再次被监控了?” “是你主动暴露的吧,”邓凯云戳穿他,“小心思那么多,你都想好了还装什么。这次行动完,你的合同也该到期了吧?顺便回去上学吧,我这可容不下您这种成天上报纸,身份还需要保密的危险分子。” “委托我接了,”苏缪在他身边坐下,“我的确需要这次机会,最近有苏柒丰的消息出现在首度州,我得回去看一眼,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特监属这就要赶我走了么。” “是我这里容不下你。”邓凯云嘴硬强调。 “等这次忙完,我请您和德尔牧爷爷吃烧肉吧,”苏缪提起笑容,阳光下这个漂亮的少年竟然显得有些温暖和煦了,“您爱吃什么味的?椒盐、番茄、芝士,五分还是八分熟?” 邓凯云赶紧赶他:“滚滚滚,谁要你请,少摆出一副好像回不来了的表情。我看见那老东西就倒胃口,一天到晚折腾他那稀疏的白胡子也不怕薅秃了!再说,我自己没长手啊,不会自己烤啊?” 他没好气地一抱胸,苏缪点点头:“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谁和你说定了!” 。 今晚是个不眠夜。 白思筠被第一个人邀请时这样想着。 他今晚受邀参与酒局,本来就毫无准备,身上穿着借来的昂贵西服,靠着吧台,来往的男男女女中不乏有常常对他侧目的人,都被淹没在了手指间血一般的红酒杯里。 白思筠注视着上层阶级的酒会,阴郁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额发后。他长了一双笑起来很讨人喜欢的可爱脸蛋,但面无表情时,骨子里天然的仇恨和反社会就会急不可耐地倾泻出来。 当第三位女士邀请他的时候,白思筠终于露出了一点故作忐忑之外的神色——他状似受惊地抬起眼,并没有让淑女久候,随后尽量让自己像个上等人那样彬彬有礼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听闻这位贵女的来路不小,众人心里有些不平,白思筠仿佛毫无所觉。 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音乐响起时,她似乎愣了一下,赞叹道:“你的舞跳的很好。” 她的声音轻灵悦耳,白思筠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的荣幸。” 她说:“你是弗西公学的学生吗,今天参加这场联谊的都是贵族,你……啊,对不起,我不该贸然说这些。” 白思筠并不介意,他绅士地留给她自责的空间。灯光打在他白嫩好看的脸上,以及被天使吻过般的红润嘴唇。 音乐走入高潮,淑女的身姿像轻盈洁净的精灵,在白思筠怀中翩翩起舞。 酒精熏热了古典的销金库,白思筠微眯了下眼睛,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从来没被他遗忘的,每天都要在心中反复念起的人,如同一粒沙石打入他平静的心绪。 那人金色的发丝像金子做的,有着生长在最高层,被反复规训下淬炼出的优雅。白思筠见过他甘愿为自己俯首的模样。 彼时的自己洗去了一身的脏污和怨愤,不得不暴露出外强中干的底色。 那人叫苏缪,他很高,太高了。 白思筠从小受到的苦难恐怕比这个会场中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他有优异的成绩,却没什么正常人该有的底线和三观,人类这个物种在他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分别。然而苏缪近乎神祇的美与过分好心的性格,让他在白思筠这里超脱了这个范畴,以至于白思筠常常觉得,他更适合被封存凝固,收藏在透明的琉璃柜里。 苏缪追求他的那段时间,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也教会了他跳舞。他递给他一切跻身上层的入场券,白思筠对于这些“恩赐”,像看待一个有毒却迷人的罂粟,既恐惧,又亢奋。 当时…… 当时。 “啊,抱歉。”突然出现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贵女看着自己不小心踩出的鞋印,歉疚地看向他,鸦羽似的睫毛轻颤。 她在引诱他,用女孩独有的柔美与易碎。 苏缪的脸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视线里,高傲的面庞皱眉轻轻“啧”了一声,说:“抱歉,我刚刚有一步走错了,再重来一次吧。” 白思筠回过神来,翘起的嘴角有几分可爱的质朴:“没关系。” 苏缪主动选择跳女步,他总是包容他的一切要求。 那人的肤色有些苍白,并不像女孩们常涂的脂粉那样厚重,但不知怎么,白思筠就是觉得很性感。不论是因为面对他偶尔露出的底层人的窘态而毫无异色的目光,还是因为那双能透过阳光的微红耳廓。 乳白色的脖颈从繁复的衣领中若隐若现,贵女轻舞着,将健康的血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白思筠垂着眼睛,眸色中近乎是深情的。 他很善于在不同的环境中伪装自己,像一只狡猾的变色龙。 这时,他目光流转,猛然定住。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沙发上,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慵懒的后背。 即便看不到全部的身影,即便他现在没有戴眼镜,但白思筠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他的基因已经为那个人重组了,仅仅只是靠近,全身的火都烧了起来。 第54章 白思筠没有听到贵女疑惑的发问,他目不转睛地朝那里走去,脚下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每一步都像走在狱火中。 他在做噩梦吗? 白思筠已经走到了那个人的背后,仅仅只隔着一层沙发靠背,薄薄的脊背勾勒出衣服的形状,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身前人脆弱的后脖颈。 放在掌心下,只要一用力,苦涩而折磨的扭曲噩梦是不是也能一起结束了? 还没有动作,突然,旁边挤过一个人,猛地撞开了他,宽大的袖子挡住了白思筠心心念念的后脖颈,低头在那人耳边咬牙道: “……逮到你了!” 第43章 仿佛场景重现。 但这次又有些细微的不同。 那只手还没碰到皮肤, 金色发丝微动,沙发上的人转过脸来,先一步握住了向他袭击来的手。 阎旻煜的声音卡了下壳。 苏缪半抬起头, 白思筠这才发现,苏缪的睫毛居然和他的发色有些相近, 垂在额前的一缕长发顺着挺秀的鼻梁滑下,大概是有些意外, 向上看的眼睛轻眨了眨。 然后笑起来:“好久不见。” 他这是在对谁说。 白思筠和阎旻煜都想看清那双眼里的人影, 苏缪就松开了握着的手, 收回视线。 手却反手被捉住。 阎旻煜忽视了他一来就立刻退开八丈远的白思筠,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人,右手捏着那双纤细白暂的、没有佩戴任何配饰的手,在苏缪再次开口之前, 弯腰从后背死死抱住了苏缪。 苏缪即将出口的话被堵回了嗓子里。 这个角度, 他看不清阎旻煜的表情, 如果他看清了,大概不会任由对方这样抱着自己。他的眼神, 有惊慌, 有不可置信, 有黑沉沉痛不欲生的占有, 唯独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就这样睁着干涩的眼睛, 确认了很久,像狗一样嗅着怀中陌生的味道,才感觉自己渐渐踩到实处。 苏缪的声音近在咫尺:“抱够了么?” 阎旻煜身体一僵。 苏缪下令:“松手。” 他抬掌拍了一下阎旻煜戴着戒指的指根, 冰冷的金属相撞,引起某种令人发麻的震颤。阎旻煜一慌,不由自主松开,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甚至开始责备自己今天居然穿了这样一身不算正式的礼服,看起来又轻浮又幼稚,站在苏缪身边,像一个男。妓。 在两年多近乎削骨噬肉的自责中,他终于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不可理喻。 最后,阎旻煜只能结巴着说:“你、这么久,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苏缪轻描淡写接话道。 阎旻煜一咬舌头,倔强地没有说出未尽的话——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不敢说,以为自己保持安静就能不再招致苏缪更加厌恶,也不敢问苏缪这些年去了哪里,过的好不好,只能任由话题卡壳。 苏缪打量了他一阵:“你好像很怕我。” 阎旻煜下意识像从前那样还嘴道:“我怕你干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你一回来,议会必然要有大动静,你等着瞧吧。”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苏缪平静地注视着他,无论是好笑还是嫌恶,或是其他情绪,都没有在他脸上浮现出来。他们的距离好像很近,又仿佛离得很远。 就在这时,他看见苏缪的目光移开,注意到了这场尴尬喜剧中的第三个人。 白思筠乍一对上苏缪的眼睛,就再也没挪开。他下意识还保持着原先懵懂可欺的模样,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苍白的脸挂上了淡淡的红晕,像白纸上滴落的墨点。 谁知,他还没有出声,苏缪就先一步移开视线,轻声说:“动手。” 阎旻煜:“动什么……” 话音没落,人群中突然窜出几个人,他们身着礼服,神情肃穆,从不同地方悄无声息地涌出,迅速围住了一个试图出门的贵族。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叫道:“你们干什么,你们……” 他居然有些拳脚功夫,胡乱殴打间把那几个特勤逼退数步。特勤没有苏缪的命令不敢下死手,只能死死围着不让对方离开。 贵族大事吼道:“你们是谁的势力,怎么敢在这动手,胆大包天……” 阎旻煜就看着苏缪挂上耳麦,灵活的手指翻动,几息的时间就拼好了一把麻醉枪,接着对准那吱哇乱叫的贵族,子弹无声射出。 所有人屏住呼吸。 苏缪咕哝了一句“吵死了”,随后道:“特监属行动,清场吧。” 接着,他对阎旻煜说:“我不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我的消息,现在我要让人全面排查这家会所,赶紧带着你的眼泪滚蛋。” “等等……”阎旻煜回过神,下意识道,“你又要走,走到哪去?首都州不是你的家吗,你要离开这里去哪?” 喧闹的背景音中,他脑袋嗡嗡作响,情急之下甚至口不择言起来:“你还在怪我对不对?那条帖子我已经删了,以后你想做什么,想追谁,我都不会再阻拦你。还有白——” 他被自己呛住,咳了好几声,还没缓过来就连忙哑着嗓音继续道:“那个叫白什么的家伙,你喜欢他,我也不要了,我还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还给你,只要你留在学校,你……” 他在苏缪冰凉的目光中,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他的一切痛苦都在苏缪这一眼里碎成了玻璃渣,却看见身边人对特勤招了招手,要带他们离开:“别发疯。” 阎旻煜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手颤抖着想捉住一些什么,还没碰到,就被对方迅速地抽了回去,他这才发现,是他刚刚脑袋混乱时病急乱投医,扯过来的白思筠。 白思筠脸色白的吓人,看了他一眼。 此刻明里暗里的视线都在朝他们这边看,人人都看见了那位传说中不可一世的f4红着眼眶,低声道:“别走了,好不好。” 白思筠这时却突然出声了。 他看着阎旻煜,轻轻地说:“为什么每次都有你啊?”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每次你都要掺一脚进来;为什么我明明离触碰到他只差那么一点,你却总要挤走我的位置;为什么你总要在和我独处的时候炫耀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你明明嫌弃我的出身,却还要装模作样把那些肮脏的钱投资在我身上。你知不知道我他妈一被你碰到,就恶心的快要吐了。谁他妈想要你的钱啊!” 他抬起眼,眼中血丝弥漫上来,像一只好不容易从地狱爬上来,却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鬼:“你去死行不行?啊?阎旻煜,你去死行不行?” 阎旻煜眼中爆出怒火:“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谁吗?” “我知道,”白思筠冲他低吼道,“我恶心透了你们。” 单纯的特勤们猝不及防吃了这一口惊天大瓜,纷纷惊的想上来劝架,这时,酒会的二楼传出动静,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下了台阶。 骆殷穿着修身的西服,目光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一来就震慑了楼下吵吵嚷嚷的人群,他走到阎旻煜身边,只轻描淡写扫了白思筠一眼。 白思筠脸色刷的变得格外难看。骆殷对阎旻煜说:“阎夫人叫你回去。” 一句说完,放在从前秒怂的阎旻煜毫无反应,也不肯放开紧抓不放的苏缪,指尖交叠握的死紧,甚至在微微发颤,眼底闪烁着不甘心的怒火。 骆殷加重语气:“别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回去。” 苏缪抬起手。 他只轻轻一甩,阎旻煜就无法抵抗地松开了痉挛的手。人们的目光顷刻间刷刷转移到他身上,只见他打开手机,随手轻滑一下,接起一个电话。 “嗯,回来了,”他说,语气很柔和,对面又说了一句什么,他回道,“或许吧。” “明天可能会有个记者会,后天也不行,行程排满了。” “嗯,我知道。” “不用担心。” 对面似乎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苏缪耐心听完,言简意赅回了个不那么耐心的短句:“满潜有空,让他陪你。” 随后,在对面再次开口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了电话。 他转过头,看见几个人都在注视着他,仿佛在等一场手起刀落的决断。顿了一下,道:“骆殷,我在找你。” 苏缪给出了回答。 他一开口,阎旻煜就立刻泄了气。闹剧很快在瞬息之间平息,有人偷偷掏出手机想要拍照,就被特勤冷着脸收走手机警告,并强制他们删除了照片。 几人分道扬镳。 皮鞋踩在广阔无人的走廊上,声音触到回音壁,让这片空间显得更加沉默且尴尬。 “你看着他们为你争风吃醋,是什么感受?”骆殷突然没头没脑这样问道。 第55章 “没什么感受,”苏缪回答,“我见多了。如果事事都要管,谁给我发工资。” 骆殷轻笑一声:“也是。” 默然片刻,他说:“f4在两年前,就没在任何私人场合一起行动过了,除了必要的无法推脱的生意往来和政治活动,我们甚至没有打过一个电话。” 苏缪没发表什么言论。 骆殷和苏缪待在一起时,话总会格外多。他们上车离开会场,到达骆殷的办公室这段时间,他艰难地找了很多话题。 苏缪心不在焉地挑着回答了几句。 按理说骆殷在得知他在特监属之后,就早该把他这两年他的行程得知的一清二楚,如今听起来,怎么好像他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反而在旁敲侧击地试探自己。 苏缪按下心里的疑问。 按指纹密码时,苏缪随意看了一眼,终于抛出了他今晚主动对骆殷说的第一句话:“你手怎么了?” 骆殷惯用右手,原先一直是用的右手食指解密码锁,如今却换了左手。 骆殷摊开手给他看。 走廊的灯光下,骆殷的食指指腹上横陈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即使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结痂脱落了,翻起的皮肉和伤口却永远无法恢复了。 苏缪状似关心地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割的,”骆殷淡淡道,“有天晚上,手机里秘书发了一条关于你可能的行踪。当时我正在切割一张邮票。” 他在看到的那一瞬间瞳孔急剧收缩,全部的心神都被信息里简练的几个字吸引过去了,浑然没注意锋利的刀片割开了他按压在邮票上的指腹。 骆殷补充道:“后来才知道,那个消息是假的,媒体为了流量放出来混淆视听,我花了五千万将那家公司告到破产。” 苏缪:“……哇哦。” 骆殷没有开灯,苏缪借着月光看见了他桌上来自品牌方的几件工艺品,随口道:“每次分别,再见面时,你都会给我准备一些礼物,”他问,“所以这次的见面礼是什么。” 身后具有压迫感的气息传来,低头,骆殷抓住了他的手腕。 苏缪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抵在桌前,腰胯撞倒了好几个价值连城的古董工艺,他“嘶”了一声,回头骂道:“你发什么疯?” 没有听到回答。 苏缪的下巴被捏住,余光看见骆殷垂目,轻轻凑近了他的唇瓣。 第44章 “啪。” 极其用力的一掌。 苏缪舔了下唇边的血迹, 扫了骆殷一眼,不再管刺痛的舌尖上泛起的血腥,从旁边工具桶里抽出一把剪刀。 他跪在地上, 抓住骆殷的领带强迫性地将他扯起,随后握着剪刀柄将刀刃塞进了他嘴里。 刀刃撑开, 冰凉的铁锈味蔓延开来,骆殷没有挣扎, 任由苏缪抬着他下巴逼迫他仰起头。 “如果不想失去这条能言善辩的舌头, 就最好放弃再做一次的想法。”苏缪坐在高处, 垂目平淡地警告着。 高楼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夜光给他渡了一层修罗般的光晕, 苏缪俯下身,缓缓道:“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你喜欢我?” “……我从小患有情感功能障碍, 并不能体会到这种情感, 如果按普适意义讲, ”骆殷说,“……答案我并不能确定。” “那你亲我只是为了羞辱我, 是吗?”苏缪笑着将剪刀往更深处捅去。 骆殷感受到威胁, 不自觉仰了仰脖子, 艰难道:“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时看着你, 就想那样做。” 苏缪沉默片刻,看着骆殷许久,然后露出一个笑:“人们给**相贴的行为赋予了很多过度解读的亲密意义。亲吻, 拥抱,和握手挽胳膊一样,如果不被强行框在规则范围以内, 广义来讲,是同等类型的正常行为。” 他轻轻贴向骆殷,落在唇边的气流像一个满含蛊惑的邀请:“所以,即便我们来一场四十余秒的法式热吻,或是更疯狂一点,脱去对方身上碍事的衣服,去旁边休息室的床上做。爱,也不会有人指责什么,对么?” 剪刀卡在脆弱的喉口,骆殷喉结却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苏缪等待两秒,随后收回一切多余的表情,将剪刀从他口中拔出,挖苦道:“你硬了。” “被剪刀捅在嘴里也能硬,我想联邦应该给你单独设立一个奖项,见面礼先生。” 骆殷吐出满口血腥,口腔里充满了苦涩的铁锈味。不知何处来的噪音充斥他的耳膜,如涨潮般蔓延开来。 他喉头腥甜,问:“你真的觉得没什么吗?” “我真的觉得你很让人看不起,”苏缪人身攻击他,“我又不是听人说两句好话就会觉得这个世界还有救,两波极端份子还可以和平共处的理想主义者。” 骆殷漱完口,从镜中看着苏缪,心想,你的理念还与我相通么? “很文明的想法。”苏缪评价说,“但总要有人做流血的那一方。” 骆殷整理自己的衣襟,又恢复成那个衣冠楚楚的骆大少爷,打开抽屉,给自己换了条领带。 “磕到的地方还疼吗?”他说。 “再说一句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骆殷轻笑了一下,这样张牙舞爪的苏缪,让他找到了过去熟悉的味道。虽然这自我安慰十分勉强,但这是他可以继续维持现状的养料。 可……他真的还在用像从前一样的目光看待自己吗? 骆殷收紧手心。 这时,苏缪的手机响了一声,这种细小的动静在安静环境中格外刺耳,骆殷眼皮敏感地跳了跳。 他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消息,随后丢给骆殷:“委托结束。谢谢你的匿名举报,这个月的奖金有着落了。” 骆殷接过手机,却看也没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回学校,把学分混完,然后核实之前得到了苏柒丰的消息是否属实。”苏缪说,“如果有人敢骗我,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会把他揪出来收拾一顿。” 骆殷注视着他,良久,感叹道:“你比从前更有棱角了。” 苏缪嗤笑一声:“还有人说我这么多年变得更刻薄了呢——听起来都是不错的评价。” “你的宿舍一直空闲着,如果还想住在那里,随时都可以。”骆殷垂着眼拿出一个礼盒,打开,里面是一块表。 表盘后的刻名是一位上世纪就极为受人推崇的工匠世家的后人,后来被骆家雇佣只为这一家贵族服务,市场上千金难求。 骆殷说:“这才是见面礼。” 苏缪一撩眼皮:“说人话。” 能屈能伸的骆殷被他目光一扫,无端矮了一寸,他握住自己有伤疤的那根手指。 “其实在受伤之后,有段时间,我的精神压力一度非常大,每周日程里必须空出三天去面见心理医生。最痛苦的那段日子,甚至还想过对王妃动手,”骆殷仓促笑了一下,“不过我知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别人怎么逼你都不会回来的。” 苏缪揉了揉手腕,接过礼盒,冷冰冰地说:“如果你动了,刚才我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是吗?”骆殷发出一个无意识的问句。他颓然坐回沙发上,胳膊搭在扶手,全身肌肉却仍然是紧绷的。 他说:“我不久前知道你的消息,几乎是欣喜若狂,当时我的秘书劝我说立刻去查你在蒙洛州的所有信息,我思考了一晚,阻止了他。” “我不想再让你有压力了,”他静静说,“你对我一直有所防备,这种防备之下我查出来的只能是你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既然如此,何必让你更厌恶我呢?我不想把你推的更远了。” 苏缪沉默了一阵,他真心实意地说:“你比从前更像一个神经病了。” 。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昨天的记者会看了没有,s还是从前的样子,谈吐优雅,几个字就把问题犀利的记者杀的片甲不留,太a了。看完不心软你是这个。】 【求一手资源!】 【他好像长高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蒙洛州那边温度太高,好像也晒黑了些。】 【那可是小王子诶,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得受多少罪。】 【啊啊啊啊啊啊啊s比从前更性感了。】 【求长官正面up。】 【没人记得他之前的爆料了吗?我怎么搜贴搜不到了。】 【来舔颜贴底下说这种是找打吗?再说之前s失踪后,论坛封禁那三天,已经全删干净了。】 【f4果然心还是一体的。】 【真……的吗?我出去玩好久都没撞见那三位凑一起了。】 【那是你去的地方便宜。】 【[贴图]。楼上兄弟,你可以冒犯我但不能冒犯我的金钱观好么?那三位就是很久没一起行动了你当大家眼瞎看不出火药味啊?】 【蒙洛州旅行攻略在此,需要的后台私信。】 第56章 。 “昨天我带人去过那家诊所,那里鱼龙混杂,很多人私底下的买卖不能被人注意,监控一般都是坏的。但后巷有一处,是诊所的女主人为了查丈夫出轨偷偷按的,位置卡的很寸,恰好只能拍到后门,如果苏柒丰真的在这里出现过,那他必须从后门走过才会被拍到。” 苏缪坐直了:“结果怎样?” “的确有一个神似苏柒丰的影子,但画质太差了,不能断定是不是他,监控还在找人修复。”以塔罗德说。 苏缪的脸色却不见好转,严肃下来。 苏柒丰那人,苏缪了解,警惕心强,极度多疑且眼光毒辣。一个诊所里买假药的男老板,和一个家族倒台后狼狈逃窜的前王储,能有什么联系? 诊所所在的老城区,虽然地理位置偏远,离主城的政治中心也有十万八千里,但最近市区扩张,所有贵族的眼睛都在盯着那些平民土地的肥肉,既不方便交通也不适合长期隐蔽。 究竟是给他提供线索的人太过神通广大,还是苏柒丰觉得自己已经无足轻重,放松警惕了? “我几次放饵设局苏柒丰都没有上钩,这足以证明苏柒丰不是会轻易让自己暴露的人,给我消息的人必然还有别的目的。这边的情况继续跟进,女主人怀疑出轨却把监控按在自家后门,那一定是因为她丈夫经常带陌生人回来。”苏缪说,“去问。” 以塔罗德对他的指令从来不会多问,应了一声。隔着话筒,苏缪的呼吸顺着电磁传来,他顿了一下,还是说:“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们本来也不指望这么快就能找到他。” “我知道,”苏缪按了按胃部,心里的麻烦并没有依言舒展开来,“去吧。” 他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缓和了下又开始不争气的胃痛,缓慢理出了一个头绪。 苏柒丰是谨慎,他不会容许自己的选择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现在这个故意在苏缪面前暴露自己的时机也并非最好,他没必要重新让自己再次出现沦为公众的焦点。 但,如果是为了马上到来的下一届议员选举呢? 可议员选举条件极高,如果不是贵族,苏柒丰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聚集起数万群众的选票,他这时出现,只会达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程度。更有可能的结果,是被苏缪直接逮住,送上审判庭。 总不能是为了回来给他庆生?难道真的是假消息? 苏缪虽然还不到焦头烂额的地步,但也被这再次走向死局的线索烦的没法静心,随便拆了几个积压的邮件当笑话看了一遍,也还是有些烦。 这时,别墅的门铃响了。 满潜站在门外,抱着一大箱水果,似乎有些沉了,他手挪到箱底,轻轻颠了颠。 苏缪打开门,说:“你回学校了?” “嗯,”满潜侧着身,因为天热,他穿着一身清爽的卫衣,脖子连着锁骨覆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哥,你让一下,我进去了。” “这是院长托你送过来的?” “嗯,他本来要亲自过来看看,但实在抽不开身,我把人劝回去了。”满潜说。 苏缪:“最近雨多,他腿不好别折腾了。” 他抱臂让满潜进来。本来胃就难受,苏缪看见那些在水里津过的水果,就感觉更疼了。 满潜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立马放下箱子说:“哥,你的胃是不是不舒服了?” 苏缪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注定天生有优秀的表情管理,再疼再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苏缪可以确定自己刚才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满潜就跟听见他心里的诧异似的,小声说:“你一疼,就要皱眉头的。” 苏缪无言以对。 第45章 满潜把人送回卧室, 他看见桌上随便乱丢的手机,说:“哥,工作也得注意身体, 熬夜对胃病也不好的。就算是老毛病也不能硬忍着,只能慢慢养。” 苏缪呼出一口气:“那有这么麻烦, 要上心的事太多了。” “我帮你记着。”满潜说。 苏缪感觉自己这样有些不对,具体不对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满潜的动作太自然、太体贴了, 一不留神他就握住了对方放在他手里的热水, 再一不留神就任凭满潜把手放在了他胃上。 满潜说:“我那有一个热水袋, 晚上拿来给你, 贴着会好受一些,今天先用杯子灌上热水用吧。” 说着,他找了一个可以密封的玻璃杯, 混着凉水接了热水, 控制在可以直接接触皮肤的温度, 放在苏缪怀里:“有这个舒服一点。” 苏缪这个年纪跑完步都敢直接对着凉水冲,他那里居然还买了热水袋随时备用, 有点过于精致了吧。 他心里吐槽完, 全程懒得吭声, 靠坐在绵软的枕头里看满潜忙里忙外。 有人忙碌的时候, 这个空荡而无机质的房子好像更有人气了一些, 安静的环境下格外催眠。 苏缪昏昏欲睡地闭上眼,半睡半醒间,好像有人坐在他身边看了他很久, 似乎并不舍得叫醒他,手上传来被轻握的触感。 最终,那人下定了决心。苏缪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哥, 喝了药再睡,一会严重了要被痛醒的。” 苏缪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觉不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在了满潜肩上。不过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脸也不红一下,接过药咽下醒了醒神。 晚上他要去一趟学生会,再睡下去就要耽误了。苏缪抱着热水袋坐起身,看了眼满潜手表上的时间。 满潜不太自在地调整了下姿势,乖乖坐在苏缪床边,没话找话说:“哥,你在想什么?” 苏缪不想隐瞒他,但也不想和他说那些糟心的事,含糊敷衍道:“没什么,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说话不好听,满潜也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我听那位以塔罗德说,你在特监属的供职快要到期了,所以借着任务回到首都州这边准备继续上学,这事大家都清楚,哥你对媒体也是这么解释的。”满潜道。 苏缪大言不惭:“上学可比上班清闲多了。” “但我清楚,哥你是不会因为这样草率的理由就毫无准备回到弗西公学的,”满潜注视着他,认真道,“你回来,是叔叔的事有线索了吧,要么就是王妃那边的情况。但王妃那里我一直在盯着,没有任何异常。” 水温下去了一点,满潜轻轻抽出那杯水,站起身去换了回来。 苏缪在逐渐暖和起来的体温中歪头靠在床头:“你很了解我吗?” 满潜知道,自己猜对了。 苏缪说:“最近确实查到了一点苏柒丰的消息,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也可能是别人编出骗我回来的引线,都是没影的事。” “嗯……”满潜摇头晃脑地嘴里跑火车,“也有可能是为了给你庆生。” 苏缪下意识皱了下眉,心累地横了他一眼。 为了防止苏缪把他礼貌请走,满潜赶紧说回正题:“为什么哥你觉得不是叔叔自己放出来的消息呢?” “他图什么,无论为了转移我视线还是出山争取选票都不可能,”苏缪摇摇头,“他没那么蠢,知道我一定会防着他,有两手准备。” “哥,你忘了一件事。”满潜深思熟虑后,提醒他:“除了正常途径的议员选举,还有一个可以直接进入议会的渠道。” 二人对视,苏缪脑子里不在线的思绪立刻接上,也想起来了:“csats考试!” csats只有弗西公学对内的名额,苏柒丰这时突然出现在首都州,只能是为了这个。 满潜正色道:“哥,最近出门要小心。” “不用你说。” 苏缪从床上站起身,放下怀里的水杯给自己套外套。这一瞬,所有的柔软和闲散都从他身上褪尽了,对亲叔叔杀伐决断的冷硬和游刃有余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就像戴了一层别人看不见的面具:“首都全州的选民分布地图有没有?给我拿一份过来。” 满潜依言在电脑上点了几下,推过来给他:“你打算怎么办?抓住他然后交公吗?” “废话,”苏缪又傲又张扬地抬了抬下巴,“把家里害的这么惨,他自己一个人跑了。等捉住人,一定先剥他一层皮。绝对不能让他找到任何机会东山再起。” 满潜爱极了他这副不把天下都放在眼里的样子,每每看到,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接话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苏缪想说你能做什么,但又怕说出来伤了孩子的自尊心。谁知下一秒,满潜就说:“我在平民区那边有不少认识的人,都可以帮忙打听。特监属虽然好用,但毕竟是联邦组织,不能随意调遣且鞭长莫及,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都可以让我来办。” 他满脸都是“我很好使唤的,快吩咐我吧”的表情,如果身后有尾巴,那一定已经一扫一扫扑在苏缪脚踝了。 满潜说的没错,特监属确实不是他个人的势力,就算出于交情他可以随时拿来用人,也不能光明正大用在私人事务上。 第57章 苏缪听出一点不对劲,眯起眼睛看他:“只是认识的人那么简单?” 满潜笑而不语。 “还有一个办法,”满潜说,“红墙那边,布鲁妮是首都州的人,只是因为得罪了本地贵族,才到红墙寻求庇护。她是个有本事的人,曾做过很长时间的特工,有专业培训过,后来因伤退役。哥不放心我,可以让她来做。” 苏缪没接受,但也没急着拒绝,只说:“我知道了。” 满潜知道他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劝说。 苏缪是很有主见的人,小事不拘一格,在大事上却十分可靠,明白什么样的做法对自己最有利。 满潜落着眼,不住抚着手腕上有些年头的机械表,无论身处多么危急存亡的情况,只一摸,他就能神奇地镇定下来——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来解决问题,也不需要靠我来疗愈什么,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让那些伤害涌向你时,我可以站的比你靠前一些。 他要让自己成为苏缪手中最好用的一张牌。 。 苏缪来到校门,从车上接下阿休。 阿休一辈子见过的高楼大厦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与首都州一比,蒙洛州那边在她心中立马被对比成了小村庄。 一路上,阿休目露凶光,满含警惕,握着苏缪掌心尽量保持住了没有一惊一乍,小动物似的努力适应着新的环境。 来往学生看见那耀眼的金发,眼前一亮,刚想上去打招呼,就被旁边小兽似的女孩吓退了回去。 殿下出门一趟,居然带了个孩子回来! 众人纷纷奔走相告,一时间猜什么的都有,怒而质问这到底是谁给小殿下留下的种,被理智派劝回:你看看那女孩的年纪,能是殿下亲生的吗? 对哦。 那这到底是哪里多出来的小孩? 这个未解之谜恐怕是没有人能为他们解答了,众人眼睁睁看着苏缪把那孩子领进了双子楼。 按下电梯时,阿休突然猛地回头去看,被苏缪轻轻拢住后脑勺掰了回来。阿休睁着大眼睛说:“有人在偷偷拍你。” “不用管,”苏缪摸了摸她的头发,“会有人去解决的。” 果然,没过一会,阿休就看见几个男生从另一边楼梯下来,抓住了那个藏在绿植后面的偷拍者。 阿休注意到那些人的胸前都别着一种十分漂亮的黑色胸针,上面盘着蟒蛇花纹,不禁有些羡慕,问:“那些人是谁呀?我也想戴那个。” “一会你就能见到他们的头头了,他的胸针更漂亮。”苏缪说。他在蒙洛州待的久了,说话也不自觉沾染了一点口音,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阿休不解其意,只觉得滑稽,悄悄笑了两声。 他们走上顶楼,楼道里灯不算太亮,阿休有些不安地抓紧苏缪的手。 走到门前,还没动手按铃时,门就好像有感应一样已经自动打开了。许淞临端坐办公桌前,背后是无边夜色,胸前学生会的胸针黑耀夺目,眼底似有森然寒意,只一瞬,就错觉似的消失了。 他翘起唇角,招呼道:“终于舍得见我了?” 苏缪感觉阿休本能地朝他贴了贴,就像敏锐的小兽在寻求庇护。 他淡定地说:“嗯,我来补个手续。” 阿休有点懵懂地注视着桌前的男人,眼底满是疑惑,大概想问为什么自己入学不去找校长,要和这个看起来和哥哥一般大的学生说。 许淞临点点头:“过来吧。” 他详细问了一些关于阿休的籍贯、年龄、奖项等等,其他的苏缪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就是走个流程。 看到散打比赛的成绩时,他似笑非笑地扫了苏缪一样,意有所指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休从始至终一直没放开苏缪的手,许淞临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地方,拿出准备好的证书,弯腰对阿休说:“明天记得来报道哦,小朋友。” 离开之前,苏缪一直在等许淞临主动开口,谁知对方除了最开始那一句,再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苏缪有点好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在看哪呢?” 许淞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一步替他们按下了电梯,彬彬有礼地准备目送他们离开。苏缪想了一下,松开了阿休。 对她说:“你先回去,满潜在楼下接你,我有些事需要处理。” 闻言,许淞临脸上的笑意出现了一瞬短暂的扭曲,不动声色地低了低头。 阿休警惕地盯着他:“你快一点。” 苏缪看着电梯安稳地落到底层,才转头看向许淞临,问:“你想说什么?” “……你已经见过其他人了吧,”许淞临说,“怎么,两年的时间,他们有没有什么长进?” 苏缪:“和你一样。”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大概已经习惯了许淞临时不时抽风, “你的意思是说,”许淞临说,“你原谅他们了?这么轻易?” 苏缪还没说话,他就自顾自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对,大家和平共处才是最好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阿苏……我还可以继续这么叫你。” “以后不吵架了,好不好?”许淞临上前一步,虚虚抱了他一下,充满了社交礼仪中十足的分寸,“大家这么多年交情,我也不想闹的很难看。” 阴冷的体温。 苏缪甚至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触碰到自己,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适已经泛了上来,他轻而易举推开了许淞临。 有别人的味道,许淞临心想。 是阎旻煜那蠢货的,还是骆殷那个心机男? 第46章 许淞临想, 这不算嫉妒,只是太久不见,苏缪却先碰到了其他人, 他有些吃醋而已。 苏缪:“可以。” 许淞临的心因他的一句话而开始狂跳。 他们像从前很多次那样,坐在办公室聊了一会, 熟悉的场景和地点让苏缪渐渐放松下来,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毫不设防。 瓷白的侧脸, 像夜色下另一轮月亮。 突然, 许淞临目光一凌。他抖着手, 轻轻摸了一下苏缪下嘴唇内侧不明显的破口, 脸色极其阴郁难看。 “谁做的?”他问。 苏缪想了想,说:“骆殷。” 这个名字出口的一瞬间苏缪就看到许淞临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直,他冷冷看了许久, 最后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你交了新的男朋友呢……我给你上药。” 说完, 他仓皇转身,背影有些不自觉的僵。苏缪扶着额角靠坐在沙发里, 随手翻着桌上的资料:“我入学也有半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以来, 别墅状况频发, 监控坏了三次, 水管破了五次,热水器炸了十次,电路就跟被恐怖。分子袭击了似的天天接触不良。” 许淞临沉默地拿着药盒过来, 握住苏缪的手,就像一个铁箍套了上来,笑了笑:“这两天学校的确事故频发, 维修工已经跟学生会申请了长期合作。”他抬起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我还以为闹鬼了呢,”苏缪俯下身,让自己可以更好地被服务,“下手轻点。” 许淞临取棉签的手哆嗦了一下。 他表情自若地给苏缪上药,呼吸交错。近距离的,许淞临想把锁链套在苏缪的脖子上,给他全身戴满漂亮的首饰,银质链条哐当作响。 就在温度越来越高的时候,苏缪突然说:“对了。” “……”许淞临:“怎么了?” 苏缪懒洋洋地提议:“过几天,我要去……” 许淞临愣愣看着苏缪的眼睛,他在那眼睛里,此刻明明白白看到自己的影子,因此一时双耳轰鸣,连苏缪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脑袋一片混乱,只“嗯嗯”地应了几声。 如愿以偿地,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更深的笑意。 直到一周后,苏缪拿着他的权限,登入黑市网购了一堆有的没的零食和日用品之后,许淞临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交出了什么。 对此,苏缪眨眨眼,解释说:“你是会员,买东西便宜。” 无数的快递箱子填满了这栋别墅,苏缪指挥着工人,吩咐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装修家居风格,顺便更换了新的监控,水管和热水器。 他露出一个笑。自从回到学校,他就不再像在特监属那样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乍一看,好像才从柔软的床铺上爬起来,蓬松的头发是乱七八糟翘着的,腰上衣服特殊设计的纽扣是扣歪了的,并且随时随地穿着一双拖鞋开着车在校园里乱晃。 不过现在没人敢指摘他形象不端了,毕竟王室都亡了,还这么注意旧社会的礼仪文化干什么? 还有,人家背后可是特监属,一个罪名给你抓进去信不信? 流言与辟谣彼此打架,喧嚣四起,苏缪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后座上翘着二郎腿,听见这些不同的声音笑了一声,没接茬。 第58章 ——当然,今天情况特殊,他不是穿拖鞋出门的。 苏缪下车后,司机给他关上车门,敬业而狗腿地说:“殿下,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苏缪优雅地点点头:“谢谢。” 说完,他掏出一叠小费,塞给了这个说话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多嘴司机,把人哄走了。 他们来的地方是旧城区一家不太起眼的小酒馆,随着大门打开,温和而优美的慢音乐缓缓流出,灯光不算昏暗,但同样也不刺眼。 听过描述的布鲁妮冲他招招手,苏缪坐过去,听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赞叹道:“美不胜收。” 苏缪:“……” 苏缪控制着自己制止也要给她一沓小费的动作。 “怪不得得到指令的时候,小满告诉我不需要看照片,到时候绝对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我问他要照片,他还死活藏着掖着不肯给我看。现在见了面我才明白,如果是我,我也想把你藏起来。真是好可爱,”布鲁妮夸张捧心,“小殿下,今年多大啦?有对象没有?没有的话考虑考虑我怎么样?本人样貌多变,性格类型任君挑选,想要什么样子就有什么样子,性价比很高哦。” 她饱满的胸脯挤在衣服里,布鲁妮撑着头,周围的人纷纷往这边侧目。 可惜苏缪的心是铁做的,清心寡欲地推开她:“我不觉得一个女人性价比高是什么很好的评价。” 布鲁妮一愣,随即笑出声:“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小满为什么要和我说那样的话,”布鲁妮神秘地眨眨眼,笑着说,“你这张嘴,一定很讨女人喜欢。” 苏缪闻言,侧过头,漂亮的金发有一边别在耳后,露出枚审美款式仿佛还停留在上世纪的耳钉,长而优美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里仿佛盛了整个酒吧的暖光:“只有嘴吗?” 布鲁妮怔了一下,笑的更开心了。 “好了,玩笑到此结束,我要找的人如何了?”苏缪转瞬间收回了那些表情,不解风情地破坏了布鲁妮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暧昧氛围。 “找到了,但不算完全符合你的要求。”布鲁妮说。 苏缪眉梢一动:“什么意思?” “意思是,监控里拍到的的确是苏柒丰不错,但他本人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跑了,现在留在首都州的是个替身。” 苏缪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陡然凝固起来。他手指轻点着桌面,两下短,一下长,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布鲁妮注视着他,心里不由得又想起她出于八卦的好奇缠着满潜询问关于苏缪的详细信息。满潜虽然不太情愿,但迫于无奈,也和她讲了许多。 前特工十分敏锐,布鲁妮发觉满潜只要提到这个人,每个字都会咬的格外郑重。从生活中不显眼的小习惯,到苏缪本人发表过的文章,以及那个人所追求的理想信念,事无巨细,满潜都有很深入的了解,像克服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高风险实验。 布鲁妮从小经受严苛的训练,没有时间谈恋爱,并不明白这种带着敬重和憧憬的爱欲究竟是什么。 顿了顿,她说:“别难过啦,即使是替身,也能顺藤摸瓜挖出来不少信息,而且,他本人的真实身份很有趣哦。” 苏缪回过神,对她说:“我要见这个替身。” “早就为你准备好啦。”布鲁妮开心的说,“不过见他之前先喝点什么吧,要不然一会审起来没日没夜的,饿坏了我们的小殿下怎么办?这地方很不错的,小满费了好多功夫才找到这么一家又隐蔽又安全的,他说你不喜欢太吵的地方。” 苏缪耐着性子点点头。 “还有,来这个酒吧,怎么能不点一杯这里最火爆的鸡尾酒呢,那位调酒师,我以前常来喝,他手艺很不错的。”她装神弄鬼地把手指在嘴前比了比,和那位帅气的调酒师吩咐了很多苏缪的喜好和忌口。 见苏缪听着听着就转脸过来盯她,布鲁妮更加暧昧地笑了一声:“也是小满说的。” 苏缪发愁地捏了捏眉心。 “那个调酒师是你们的人么?”他说,“女扮男装的很成功。” 布鲁妮有点意外,摇摇头:“不是啦,我们只是认识而已。” 酒吧的音乐放完一曲,间隔了两秒,才开始下一首。布鲁妮在这短短的两秒里,缓缓收拢起自己不正经的语气,有些缓慢地道:“你知道的,殿下,在首都州这样一个广告牌下去能砸死三个贵族的地方,平民女人很难在说一不二的贵族和狐假虎威的平民男人两面夹击里找到活路,如果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必须得进行一些伪装。” 她动作轻柔地摸摸苏缪的袖扣,可怜兮兮道:“殿下,好殿下,就当给我个面子,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不好?” 苏缪看起来并没兴趣和她聊除了工作和喝酒以外的事情,别开脸去:“我对没有价值的事一向记性不好。” “看来想讨你的欢心还真是任重道远呢,突然有点心疼某些人,”布鲁妮一瞬间又变成那个轻佻的模样,好像刚才的可怜都是她装的,“酒来啦。” 二十分钟后,苏缪“咔吱咔吱”嚼完了嘴里的冰块,擦干净手,严谨而细致地挽起了胳膊上的袖口。 布鲁妮带他来到酒吧后厨的仓库,推开门,肃然道:“他就在这里。”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他们两个都没有类似于觉得对方需要保护、不适合看见这种血腥场面的自觉。二人面色如常,布鲁妮很有觉悟地递给苏缪一把小刀。 苏缪一顿,扭头看她。 布鲁妮嘿嘿一笑,说:“想直接下猛药嘛。”手上连忙又把小刀拿了回去。 苏缪垂眼,看着面前的人,说:“你们都先出去。” 布鲁妮“啊”了一声:“你要一个人来吗?” “嗯,”苏缪回头,那双特别的碧绿眼眸中隐约可以看到与苏柒丰如出一辙的影子,柔和而不容置疑地说,“我一个人来。” 第47章 一小时后, 苏缪站在洗台台前,把手来来回回洗了四五遍,脸上冰凉的水珠滴落。 一般人路过这里的镜子时, 会非常顺便地在镜中看一眼自己的形象。但苏缪洗了很久,始终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他垂着目光离开酒吧的卫生间。 布鲁妮站在门外, 神色不知道怎么有点不太好看。她看向苏缪的眼神里少了一些自在,多了更多敬重, 侧开身。 “他现在精神怎么样了?”苏缪头也不抬地问。 “可以正常说话了, ”布鲁妮道, “但腿脚还在抽搐……应该是吓的不清。” 顿了顿, 她沉声说:“殿下,要我现在动手开始准备吗?” “不……”话一出口,苏缪差点破音, 缓了几秒, 喉头轻轻动了一下, “不必,按兵不动, 我们还不能打草惊蛇。” 他凝视着手上细小的茧子和伤疤, 好像被吸引了似的有一会没有说话:“五个月前, 苏柒丰带人来到首都州。首都州的平民区是他曾经极其熟悉的地方, 对他来说, 就跟回家没有区别。他在这里有很强的号召力,从那时起,替身就已经开始和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下交替出现了。” 布鲁妮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 “当年, 我祖父早早离世,王室被他那个脑子比鸡蛋还光滑的弟弟把持,一上台, 就着急忙慌地把把祖父的部下远远下放到了远邦,远离政治中心,”苏缪有些心不在焉地梳理思路,“那几个人被远调时也不过中年,还算精力旺盛,曾联合起来反对过,但后来,他们之中出了被策反的叛徒,几人分道扬镳。” 布鲁妮掀了下嘴唇,看表情,她应该是第一次听这种王室秘辛,无声地“我去”了一声。 苏缪静静道:“这些年,他们不甘于被边缘化却又无可奈何,试图找到新的靠山,但始终不成气候……” 他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苏缪曾试图联络过这些人,但还没得以实施,就发现了他们似乎被其他人更早一步地被人聚集在一起过。后来,被骆家为首的革新派覆灭王朝,他猝不及防,这条线才一时断了。 而现在,过去的疑惑却隐隐约约联系了起来。 苏缪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同情心,他想做这些,只是因为他足够憎恨王室。纯粹的爱恨都是无法做成大事的,他犹豫不决,好不容易想狠下心彻底摧毁旧王朝制度,却尚未来得及行动,反而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替身说,苏柒丰很多年前就利用他活跃在各个州府。 苏缪用了很多年,在祖父的荫蔽下追寻着他当年走过的路,一面养精蓄锐,一面把自己当作时局的执棋人,自以为站在更高一步观察着这个世界,蓦然回首,却发现他踽踽独行,做的却都是无用功,把自己活成了一匹自视甚高的孤狼。 苦苦追寻的自由始终距离他百步之遥,受年龄与天赋所限,他走过的平地,已经是苏柒丰踏过一遍的地方了。 第59章 刚入军校时,苏缪找到机会,和德尔牧提起过一次那个叛徒,彼时德尔牧深深地注视了远方很久,久到苏缪以为他不打算出声了。 德尔牧才咬牙切齿道:“那个叛徒,当年一杯酒把我们所有人都放倒,一边在桌上痛哭流涕一边和我们说他是迫不得已。狗屁!他要真是被逼的,现在哪能过那么滋润,谁给他的条件把老婆送到外邦养病?” 苏缪说:“人各有志。” 德尔牧冷哼一声:“他不知道,那天的酒早就被我们发现调换过了,度数根本不深,除了那货自己别人酒量都比他好。他当时一口接一口猛灌,我们都以为他打算把自己喝死在桌上给大家赔罪。” “那你们打他了吗?”那时苏缪天真问。 德尔牧好久没吭声,只揉了揉他的脑袋。 苏缪把酒液一饮而尽,彻底驱散了鼻前始终缭绕的血腥味。 布鲁妮说:“殿下,您空腹喝了太多酒,不能再喝了。虽然嘱咐这件事小满那家伙没说,但我觉得我得提前预判老板的想法,争做优秀牛马……” 苏缪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随手把空酒杯放下,轻轻的一声。 然后,慢声细语地重复了一句:“老板?” 布鲁妮“嗬”的一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苍白的找补:“老兄,老兄哈!殿下您不知道,俺们乡下人见到城里人都是叫老板的。” 苏缪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布鲁妮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那……小殿下,这个人,是杀了还是先留着?” “留着,封锁消息,看好他,”苏缪淡淡道,脸上余留的水珠已经彻底挥发干净了,他抬起眼,已经重新恢复了自如的神色,“至于别的问题,叫你家小满来亲自和我解释。” 苏柒丰的消息最终随着隆冬的到来消声灭迹了,苏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要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一拖再拖,就拖到了他的生日。 苏缪打开信箱时,储存在里面的信件喷井似的滚了出来。 他用一个说不上是麻烦还是苦恼的表情看了会这一地的纸片,然后对旁边的偷窥的人影勾勾手。 偷偷来瞧苏缪的学生们期期艾艾过来,苏缪指着信对他们说:“这里面有没有你们的?” 学生哪敢说“有”。 苏缪:“下午有事没?” 学生也不敢说他俩下午的安排就是在别墅后面,蹲着看一眼苏缪。 “把你们收款码拿出来。” 学生:“?” “收款码。”苏缪平静地重新说了一遍。 两个学生被他凶巴巴随时要挠人的样子吓坏了,忙不迭打开手机送过去,苏缪扫完,转了一笔钱过去:“把这些纸收拾一下。” 学生愣了一会,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收、收拾到哪去?” 苏缪现在已经觉得他们听不懂人话了,沟通起来简直太难,不耐烦道:“当然是我房子里,难不成烩饭吃了吗?” 那两个学生握着飞来横财,不敢不从。 一天的糟心事还没完,中午,苏缪为了答谢一直栽培他的教授,去参加了一个身心俱疲的聚会。 十几号人留了一桌分毫未动的午餐,各自在门口分道扬镳。苏缪回到车上的时候,满潜正在等着他。 苏缪长呼口气闭目养神,满潜替他拉上了安全带,忽然鼻尖一动:“你们没吃饭吗?” 苏缪惊讶于他这点亮的新技能:“没吃——你怎么闻出来的?” 狗鼻子吗? “不是闻出来的,”满潜摇头一笑,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刚才摸到你的手心是凉的——中午吃点什么?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吧。” 苏缪往椅背上一靠,垫着小枕头:“随意吧。” 他神情放松,但眉头却是微微皱着的——这是他一贯心神不宁的表现,满潜猜刚才那顿午餐他大概吃的不太舒心,否则怎么也不会就空着肚子出来。 毕竟应付长辈,苏缪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累惨了。酒气顺着他的卫衣领子慢慢散出来,香气扑鼻。 满潜想了想,转动方向盘。 到了地方的时候,苏缪已经非常快速地抓紧时间打了一个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座椅被调低了不少,跟床似的,身上还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件暖呼呼的大衣。 满潜怕他睡得气闷,在自己那边开了一点窗户,用围巾挡着风,给车里换气。清清凉凉的,倒也不冷。 苏缪揉着眉心坐起来,随意看了眼外面的景色:“怎么到这里来了?” 满潜扶着椅背给他撑起来,嘴上说:“王妃最近研究了一些新菜式,之前就跟我说想让你回来尝尝,但一直没有机会。” 他笑着:“放心吧,我替你试过毒了。” 苏缪倒无所谓到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随意揉了把脸,感觉精神些了,就把衣服还给满潜,开车门到了外面。 这是个有风的天,四通八达的巷子口上风力似乎更盛,苏缪一时没踩稳,身形晃了一下,满潜就立刻走过来轻柔地把他扶住,一副呵护备至的小媳妇样,嘴里叮嘱道:“小心些。” 这个姿势,他的手绕过苏缪的背按在了腰上。腰侧实在太敏感了,两个人在那一刻同时吓了一跳。 苏缪象征性的伸手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回身从车里捞了一把,取出自己的围巾,率先往前走去。 满潜抽出手,才后知后觉刚才发生了什么,登时红了脸,乖乖在他身后一步左右,亦步亦趋地跟着。 但克制不住的,他蜷缩起手指,想更得寸进尺一些。 两种异常矛盾的想法在他心里打架,两人绕着小区的古朴外墙走,一时默契无声。苏缪的酒劲还没散干净,走起来有些腿软,只能慢腾腾地往前挪,满潜也体贴地跟着放慢脚步。 满潜眼睛一刻不离苏缪的背影,看见他纤薄的脊背随着呼吸在轻微地一起一伏——就像一只平时总是张牙舞爪的刺猬软下了坚硬的刺,乖巧极了。 苏缪虽然不算爱说话,但平时看起来也总是活泼的,今天却格外沉默。 有点反常。 突然,满潜十分不确定地心想,他刚刚是不是害羞了? 苏缪抬眼看了一圈周遭风物,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浅笑着看了他一眼:“忘了问,你已经消气了?” 他这个角度,耳廓的小痣再一次突兀又不突兀地显了出来,本就白暂的脸上淡墨入水似的点了这么一点,像是长天白雪中一枚败花,把他衬得就像个天宫飞下来的妖孽,长长的睫羽不轻不重地在满潜心尖上扫了一扫,勾的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意思而行了起来。 满潜一噎,才想起来之前自己去他家的时候,看见对方桌上的胃药一动没动,于是开始每天定时定点地打电话提醒。苏缪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时间长了就不耐烦了,把人骂了回去。 满潜那天没再给他打电话,就在苏缪以为自己终于解放的时候,突然发现手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聒噪的小兔崽子设定了闹钟! 他当场就气笑了。 满潜轻轻摸了摸鼻尖,把人带着往家走去,眼睛久久不离,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意,像是单方面地把万物天地都放在了苏缪身上,看不够似的挪不开眼:“我哪敢和你置气?” 苏缪“呵”了一声:“兔崽子。” 王妃的饭虽然不算满汉全席,但好歹还算可以下咽。苏缪真的饿了,风卷残云吃完了一桌子,事后抹抹嘴,诚恳评价道:“好吃。” 王妃差点高兴的欢呼出声。女佣则暗暗捧心,心疼殿下太久没有吃到好东西,现在已经味觉失灵了。 他们今天没有提起这顿饭的目的,好像只是普普通通吃了一顿家常。因为满潜记得之前提起庆生时,苏缪反感地皱了下眉。 他收拾了碗筷,叹了口气,隔着厨房门看苏缪晕乎乎地去洗澡,连忙走过去。 果然,下一秒,苏缪就膝盖一软歪在了地上。 第48章 满潜吓了一跳, 连忙跑过去,却看见苏缪维持着即将摔倒的姿势,一手弯腰扶着门框, 一手自然下垂,半睁眼睛, 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 满潜:“?” 他奇怪地上前一步,却听苏缪对他大喝:“不要过来!” 满潜立马站稳脚步。 就见苏缪以肉眼难以观测的速度慢慢直起腰, 神情肃穆, 像是找到了什么科研界的重大发现似的, 平静道:“我想吐。” 满潜:“……” 混杂乱调的酒液和各种奇怪的食物在胃里打成一团, 后知后觉地加剧了醉酒的程度,苏缪已经头重脚轻地开始胡言乱语了。他偏头看了满潜一眼,衣领凌乱, 脸色雪白, 眼角微红, 轻轻抽了下眼皮。 随后,苏缪往卫生间走去, 关门前的最后一刻, 慢吞吞地探出个脑袋对他说:“宝贝, 离我远点。” 完了, 已经不认人了! 第60章 满潜完全没想到那一碗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蛋炒饭能引出这么大动静, 当即魂飞魄散地去推厕所门,结果里面被苏缪不知道拿什么东西锁住了! 好半晌,苏缪才幽幽飘出来。他居然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 洗完澡换了身洁白无暇的衬衣,头发湿漉漉的,眼看就要直接往被窝里钻。 满潜感觉自己迟早要被吓出心脏病来, 一刻也没敢离开,伸手想替他拿手里的毛巾。 谁知苏缪猝然转身,一胳膊肘在他胸口上,满潜早有准备,正要闪身避开,苏缪就捉住了他的手。 满潜根本不像苏缪一样接受过专业训练,他那野路子的二把刀在苏副官面前完全不够看,猝不及防,被苏缪拽着两步推倒在床上。 苏缪轻轻“嘶”了一声,断断续续地喘了口气,笑着眯起眼:“好疼……怎么样,我的身体好摸吗?” 他形状优美的唇角勾起,满潜被他的重量压的胸腔发麻,满腹被倒打一耙的委屈说不出来。 苏缪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满潜的脸,然后摸来摸去摸了好半天,从眼窝,到鼻梁,再到微抿的唇瓣,也不知道看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反正满意地哼了声。 他的声音像一把软软的小刷子,满潜脑袋轰的一炸,感觉自己像一团被随意揉搓的棉花,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被他死死压抑在那对极亮的眼睛里。 苏缪注视着他,微微一怔:“真是漂亮的眼睛……” 他冰冷的手指尖覆上那薄薄的眼皮,满潜落下一只眼,另一只盯着他,抬起一点身体:“哥。” 苏缪脑子混沌着,软软应了一声。 “哥,你觉得我好看吗?”满潜问。他的嗓音有点哑,因为姿势不对,这样近距离的听起来,像含糊在醇香的酒液里。 苏缪“唔”了声,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是摸他。他似乎爱极了这张脸,一会揉揉眼睛,一会捏捏耳朵,手上轻柔的力道带着深深的珍视和怜惜。 他动作好熟练。 对其他情人也是这样做的吗? 满潜感觉自己快炸了,五脏六腑都被苏缪动作间的柔情蜜意腐蚀成了一捧灰烬,掌心颤抖地覆住苏缪的手腕,却没有用力,也不敢反抗。 不知这漫长的刑罚持续了多久,苏缪才终于呼出口气,轻轻贴了一下满潜的嘴唇,以示奖励。 …… 三秒后。 满潜轰然倒了回去,表情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血液岩浆似的烧过他的四肢百骸,满潜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揉碎重组了一般,难受的要命。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艰难地撑着胳膊起来一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缪没说话,额头抵着满潜的肩,积压在脑子里庞大信息量一股脑涌上来,他却一个也抓不住。 苏缪不禁烦躁地蹙眉,乱七八糟心想,这人怎么一点服务精神都没有。 满潜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轻轻掰过苏缪的脸,不依不饶地问:“你还知道你现在和谁睡在一张床吗?” 这下终于把这个醉鬼搅和到不耐烦了,苏缪管杀不管埋,敷衍地拍拍他的后脑勺,含糊不清说:“知道知道,差不多得了,快睡觉。” “……” 满潜低着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哥,你是喜欢我的脸吗?” 苏缪非暴力不合作地把他压进了自己怀里,强行让满潜闭嘴,呼呼大睡去了。 满潜僵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都没敢动,闭眼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听着自己几欲炸裂的心跳,硬是用尽全身的毅力才逼着自己把苏缪掀了下来。 他无意识地坐起身,神色晦暗地垂眼看着苏缪,黑暗室内的一点光都被苏缪吸去,此刻满潜的周身都是暗色的。 不知道苏缪第二天醒来会怎样看他。他还会记得今天的事吗?还能像从前一样和他毫无芥蒂地亲近吗?满潜心想,就算到时候苏缪要责罚他,他也都会罪无可恕地承受了。 没过一会,女佣过来轻轻敲门,关切问道:“殿下,你睡了吗?” 满潜终于如梦初醒,他动了动,游魂似的走过去打开门,说:“我哥睡了,最近事比较多,先让他多休息一会吧。” 女佣看看屋内,太黑了,她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说:“厨房里有我温的粥,一会殿下醒了你问问他。” 满潜点点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女佣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点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位平时亲和客气的孩子有哪里不太对劲。只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打发走女佣,满潜捏了下眉心,重新关紧门。 苏缪已经睡的熟了,刚才满潜仓皇间没有像从前一样给他理好床铺,他侧卧着,腰身露了一半在外面,大半张脸窝在枕芯里,暖红的嘴唇微微抿着。 满潜之前遇见过蒙洛州一位著名的占卜师——那天他偶然路过菜市场时,里面突然冲出个老太太,凶神恶煞地要拿他当人质要挟无良商贩。 砍完价满潜想跑,就见这老太太动手疾如闪电,捉住他的后脖颈,一语点破了他:“我一看就知道,你这小子,命格贱的很呐!” 满潜:“……” 怎么说话呢? 他不走了,当即决定要留下来与这俐嘴老太好好聊一聊:“您说我命格贱,我总还有衣服穿,有口热饭吃,总比您这连砍价都砍不利索的江湖骗子强吧。” 老太太“呔”一声:“你小子怎么说话的,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啊!” 满潜拿她实在没辙,无奈道:“您还买什么,我陪您买完好不好?” 他一时脱不了身,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老太太见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悠说:“等等!我和你有缘,抽一张牌再走。” 满潜随手抽出一张,他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听那老太太啧啧啧瞎吹:“你这一生,命运多舛,最容易心生恶鬼,但好在有贵人为明灯,不至于走了歧路。看看你眉眼间这股戾气吧,这样的性格太容易走极端了。” 满潜放下手机,挑了下眉:“贵人吗……”他追问:“那您再算算,我和他以后会怎么样?” 老太太见他上道,游刃有余地冷哼了一声:“你们被命运之线牵连在一起,未来注定要纠缠一辈子的。但孩子,你谨记不可过于偏激伤己,须知过薄的刃最易折,小心自己斩断了这段红线。” 满潜淡淡问:“那他呢,会被我的选择影响到么?” 老太太神神叨叨的,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满潜有办法对付她,让她开口。 他端坐在村口老人们常坐着唠嗑的台阶上,眉目低垂,面无表情,对老太太说出了自己深埋心底的单相思苦痛,满含忧郁的眉眼间显露出一种心如死灰般的温和。一个小时后,老太太气的手也不抖了,腿也站直了,起来抽他:“死不悔改!死不悔改!你当自己是情圣呢,我和你说过什么,不要偏执,不要钻牛角尖,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呢!” 满潜眼观鼻鼻观心说:“我不想让他受伤,只能反过来折磨自己。” “他难道乐意看你难受吗??”老太太终于上套松口了,“人与人的命运本来就是互相影响的,你会被他吸引,岂知他对你没有触动?” 满潜看着她,好像很久都没反应过来,慢慢地睁大了眼。 老太太骂他:“榆木脑袋。交钱!占卜要交钱!” 此刻,满潜坐回苏缪身边,打开了手机里的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内容没头没脑地写着:前王妃死前用的毒。品没有在市面上流通过,是一种特殊药剂。这种药剂曾经在韦宾塞的尸检中也出现过,制作条件苛刻,只有四大家族能养得起这种配置的实验室。前王妃毒发那天,殿下正好十二岁生日。 满潜轻轻握紧了手机,片刻,删去了这条消息。 本来以为苏缪对王室的憎恶多是因为那位家主苛待前王妃,但现在看来,这些事似乎另有隐情。 他总觉得苏缪对人的看法透露着一种矛盾——他与别人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坚壁,想要与人接近,又不能忍受过于亲密的关系,试图寻求同伴,却始终无法真正对人产生信任。就连之前他追求过的白思筠,苏缪也只是停留于浅尝辄止的君子之交,不曾打破过他认为的安全距离。 他经历过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这时,苏缪身侧的手机响起来,满潜眼疾手快捂住了扬声器,抬起来,看见来电显示的人是阎旻煜。 满潜的眼神冷下来,按掉了手机。 紧接着,第二个电话打进来,他又按掉。 第三个电话打了进来。 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拿走了手机。 苏缪把屏幕夹在耳边,无言听了一阵,最后说:“我知道了。” 满潜听到听筒对面极其嘈杂,似乎正在一个酒吧或者ktv之类的场所,对面传出的不是阎旻煜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第61章 说阎旻煜喝醉了,正神志不清地叫着苏缪的名字。 第49章 苏缪听完电话对面的陈述, 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把他扛走不行吗?为什么要把他放那扰民?”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苏缪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笑:“那就打晕了,扛回去。” 电话对面, 阎旻煜的狐朋狗友语气听起来也是非常崩溃了:“我的小殿下,你知道打晕人这种事, 一个不小心很容易骨头断裂的。我急着回学校交资料的,又不能放这个祸害一个人。您行行好, 再怎么说阎家现在的策略还是向着旧王室一党的, 您帮他这一回, 就当日行一善了好不好?” 电话挂断时, 满潜的眼睛在黑暗里盛着月光,亮的惊人,看他:“你要去吗?” 苏缪顿了下, 他抬起眼, 看了满潜一眼, 又低下去。 如果是平时,他绝对不会去管这种闲事。 但他睡过一觉, 酒已经醒了, 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 就算厚脸皮如苏缪, 此刻也有点尴尬。他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了, 难得不清醒一次,在熟悉的地方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居然……居然干出来那种事! 满潜问, 他当时认不认得自己是谁。 苏缪认得。他不能否认,自己对小满是有欲。望的。 他宁愿自己现在还没酒醒。 苏缪表面神神叨叨装高冷,实际上内里已经尴尬的快疯了, 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在拽着他的肩膀摇啊摇:“太畜生了,畜生啊!” 偏偏这时候,他不知那根筋搭上,突然想起两年前满潜的告白。 彼时他只觉得无奈,压根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点后怕,不知道满潜的这种心思现在歇了没有,如果没有,自己刚才的言行岂不是火上浇油? 啧,太矫情了。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小满说的。 不论内心如何惊涛骇浪,他轻咳一声,说:“嗯,我得去看看,省的惹出什么事来,太麻烦了。” 满潜小心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根本没敢再仔细看,仓促间没分辨出他这到底是装糊涂,还是喝断片真忘了。 他有些忐忑又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我去给你备车。” “不用了,我,咳,”苏缪曲起的手指在唇上无意识挡了下,“离这不远,有去车库的功夫,走两步就到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穿鞋,谁知满潜却突然靠近一些,在颠倒的被褥上按住了他的手。 “等一下再走吧,哥。”他说。 苏缪一开始不明所以,因为心里的别扭劲还没过去,差点把人直接甩开。后来察觉到满潜在瞄墙面上的时钟,顿时明了,沉默着允许了他的逾矩。 不就是握了下手,至于这么大反应吗?苏缪在心里对自己说。 时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跨过了零点前的最后一分钟,满潜才垂着眼放开了苏缪。 这个兵荒马乱的生日终于过去了。 “生日快乐,哥。”满潜在心里这样说过了,率先站起身,给苏缪去拿一会穿的衣服,看似漫不经心道,“哥你今晚还回来吗?” 苏缪:“估计直接回学校了。” 他们现在待在一个空间里气氛就有些不太对劲,苏缪决定要离家出走。 空气骤然间有点沉默。苏缪总觉得他和满潜之中总得有一个人先憋不住开口,于是带着点无可奈何转移话题:“阎旻煜这么多年,一点长进没有,他家族的事业听说也没怎么上心。之前议会的人和我聊起来,还指桑骂槐骂了他一顿。” 满潜配合地接话:“说什么了?” “说他不务正业,整天一副纨绔子弟模样,把阎夫人气出了高血压。”苏缪说。 满潜一时没说话。 苏缪意识到气氛又冷场了。调戏弟弟这件事本就是他做的不对,但苏缪就算反省也反省的有限,此刻倒是想起了别的:“对了,你也要准备学校的实习,可以离校外住了吧。找好岗位没有?还是我帮你安排?” “找好了,这事你不用操心。哥,当初你走后,阎少爷原本正在禁足,为了出来,第一次和阎夫人在公开场合下翻脸,这两年大概也不好过吧,”满潜三两句把话题拉回去,说不上什么意味地扯了扯嘴角,落寞低头,“两年孤枕难眠,他大概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苏缪:“……什么?我在说你实习的事,你扯别人做什么?” 满潜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哥,我喜欢你。” “……” “……” “……” 苏缪咬牙,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满潜连忙低头认错:“对不起,哥。” 苏缪:“……”道歉这么快,真是想抽他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距离上次,我说这句话已经过去好久了,”满潜轻声解释,语气却异常坚定,“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对于这份感情,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不会放弃。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如果你觉得我跟不上你,我也会努力。在这之前……你别赶我走行么?” 苏缪目瞪口呆地想,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他听出来了,这小子真的还没放下,怕接受他的工作给自己安排到天涯海角,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苏缪是一个顺毛模逆毛炸的人,听见这话顿时反骨就上来了:“你说的实习,是同学搞的那个快要倒闭的破公司,还是要把你在平民区搞的那些事报上去?” 满潜:“总归只是个应付的作业而已。” “你把这看成是应付,但你毕业在弗西公学,以后不论去哪,人家都会把你调查个底朝天的知不知道?”苏缪口气很冲地说,“这是关乎你前途的大事。那些小打小闹的东西,你不想说,我也不追问了。别人怎样我管不着,但你必须趁早找一份正经事业,不要让王妃失望。至于……你对我的那些感情,想都不要想。” 满潜问:“只是这样吗?” 苏缪反问:“……什么?” 满潜一言不发地摇摇头,平静地回头看他:“哥,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不需要你一直为我操劳,我很过意不去。” “……”苏缪有些说不上来的气,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是从前和满潜相处时从来没有的。小时候的满潜多乖啊,又可爱又绵软又听话,现在不仅敢背着他阳奉阴违,还敢顶嘴了! 难道是到青春期了吗? 苏缪别过脸:“我懒得和你计较,把那些多余的心思收起来,谈一段正常人的恋爱都那么难了,你马上成年,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不要自讨苦吃。” 满潜没有再反驳。 他低了低头,说:“那我可以再说一句吗?” 苏缪:“说。” 满潜头垂的更低,脸上浮现出一些红,羞涩地实话实说:“哥,刚刚你亲我的时候,我很开心。” 苏缪:“……” 等苏缪揣着满肚子的气离开后,满潜站在阳台上,看着苏缪平安离开自己的视线,才走入厨房,给自己倒了一碗凉粥。 王妃惴惴不安地走过来,有些担心地问:“我刚刚听到你和殿下吵架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满潜摇摇头:“您怎么出来了,夜里冷,回房间吧,我一会收拾的时候会小声一点。” 王妃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满潜的手腕。 她从来看不透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此时却突然察觉到了他的恐惧。 隐而不发的,像一座深埋土里的活火山。 她有些担忧地说:“殿下这些年,日子过的很不好,你要体谅他的难处,他在首都州只剩下家里这一点牵挂了。” 满潜无意识地端着那碗凉透了的粥,往嘴里送:“您也觉得他可以随时抽身离去,只有我们会被永远困住,对不对?” 王妃没反应过来,满潜已经回过神,抽出了手,淡淡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替他做点什么,不让他对我失望。如果这条路不对,我就换一条。” 王妃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眼底有止不住的失落,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殿下锦衣玉食的长大,看似好像什么都不缺,您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满潜说。他把空碗放回水槽,脸色在白炽灯下清冷惨白的吓人。 王妃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哥他,从小接受的来自别人的爱和恨都很浓烈,他的无我属性很强,有时看起来会比其他人更迟钝一点,但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感受不到,”满潜道,“他只是不稀罕。” 还有一句话,满潜咽回去,没有说给王妃听:所以比起廉价的爱情,苏缪更需要的是直白的,和可以被完全掌控的“忠诚”。 这是他最想要的安全感。 。 苏缪气鼓鼓地下楼,被冷风一吹,满腹的邪火才消下去了一点,恢复了理智。 第62章 他从没想过满潜那开玩笑似的喜欢居然能坚持这么久。平心而论,满潜长得很不错,眉眼长开后,已经与前王妃的模样相去甚远,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能带给苏缪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了,但依然十分清俊帅气,是领回家后家长很喜欢的类型。 这样的人,本该有很好的一生。 苏缪皱皱眉。满潜在他这里,早已超过了比家人更盛的范畴,苏缪不会对家人虚情假意。他可以包容满潜的一切大逆不道,但不允许这个人因为自己走上弯路。 苏缪兀自在寒风中吹了一会,散干净最后一点酒气,回拨了阎旻煜的电话。 旋转的舞厅灯光照映在糜烂的声色场上,苏缪走入酒吧时,全场的音乐似乎都为他停滞了半秒。 他打量着这过去对他来说非常熟悉,现在又有些陌生的场景,给自己点了一杯酒。 阎旻煜就趴在他旁边的吧台上,人事不省。 透明的酒送到他面前,苏缪抿了一口,闭目压下心里隐约的焦躁,心想,我应该像从前一样放纵自己,才能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吗? 阎旻煜梦呓一声,苏缪瞥他一眼,无动于衷,继续发愁。 没一会,几个衣裳穿着完全不符合酒吧的黑衣人闯进来,他们看见苏缪,对他行礼,紧接着一边一个架上了阎旻煜。 有人注意到动静,低声惊呼:“是特监属的人!” 苏缪对黑衣人点点头,示意他们赶紧把这醉鬼搬走。原本苏缪打算找搬家工人来的,但转念一想有以塔罗德这可以帮他走特监属后门的白工,遂叫了特监属的人。 阎旻煜眼都睁不开,无意中手一扫撞倒了一杯啤酒,嚷嚷道:“别让他来,走,走。” 苏缪从唇边放下酒杯,问:“别让谁来?” 阎旻煜听见他的声音,眉头狠狠地皱了皱:“苏……” 特勤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第50章 苏缪去洗了手, 仰脖喝完了那杯酒,稀碎的水珠顺着他漂亮的脖颈没入锁骨,在灯光下如同细碎的露珠。 在他的旁边, 阎旻煜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另一边是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他没有穿弗西公学的制服,但苏缪知道他是学校的特招生。 苏缪轻轻眯了下眼。 特招生看着他, 欲言又止。 苏缪说:“说说吧, 你叫什么, 来这里做什么的?” 十分钟前, 面前这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男孩,跑到酒吧,看见特勤们擒着阎旻煜后, 当即脸色煞白, 不管不顾一个猛冲, 使出十八般武艺撞飞了一片人后试图抢走阎旻煜,却被阎旻煜的体重砸到撞翻酒柜, 最后弄湿了苏缪的裤脚。 苏缪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 晃了晃, 直把这特招生脑子里的水晃干净了, 才大发慈悲松手。 此刻, 特勤们虎视眈眈,特招生恨不得跪下来给苏缪舔裤脚,阎旻煜睡的很沉。 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 苏缪夹着一支烟卷,疲惫地重复了一遍:“谁派你来的?和这货什么关系?” 特招生抖如筛糠,哆嗦着说:“是……是吴大少让我来的, 说阎少爷喝醉了,叫我带他出去找个房间睡。” 苏缪微顿——特招生口中的吴大少,就是之前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处理阎旻煜的人。 一分钟后。 吴珲不可置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去找他了?你真去了?我听你当时的语气,还以为你要趁此机会找人弄死阎旻煜,所以才找了他之前的一个小情人,没想到你真去了!靠。” 不知是不是特招生听错了,他好像在那声铿锵有力的“靠”之后,附加了一句小声的咕哝:“……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苏缪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看见特招生后腰有一片惨不忍睹的划痕,点了点下巴:“怎么弄的?” 特招生不敢不回答他:“翻、翻……” “别抖了,站起来好好说话。”苏缪道,他有些麻烦地看着特招生腰上的伤口,对一个特勤说:“你们以塔罗德长官前几天不是大老远送了我一罐药膏么?据说挺管用的,给他挖一勺来。” 特招生瞳孔巨震。 苏缪抬起的手还没放下。 “呜哇——学长——”特招生突然崩溃了,抱住他的大腿就开始哇哇哭,“你得为我做主啊,我每天被那些贵族呼来喝去,叫干什么干什么,以前和别人费尽心血争宠也就算了,大半夜还得翻墙来这种地方伺候这个大少爷,我真不想活了啊,我呜呜呜呜——” 苏缪身体一僵,手里的烟险些夹不住,落了一块烟灰,掉在了特招生毛衣下瓷白的肩膀上。 特招生狠狠一抖,嫩滑的皮肤登时被烫出一片红,他咬着下唇忍住了,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苏缪。 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看他一身穿金戴银的打扮,五官这样完美,一看就有高级血统,绝对比那什么武大少盐大少要靠谱!性格还不像其他贵族一样恶毒!抱大腿当然要抱最粗的,就他了! 特招生目光如流水,哗啦啦释放电波,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谁知这电波还没释放到一半,就被从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挡住了。 阎旻煜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眼神如刀,恶狠狠地看着那个缠在苏缪身上的特招生:“你在干嘛?!” 特招生狠狠一哆嗦,这样子,甚至比他刚才看见苏缪捉人还要抖的厉害,讪讪放开了苏缪的腰。 阎旻煜却不放过他,死死捏着特招生的手腕,声音带着冰碴:“我问你,你在干嘛?” 特招生:“我……我……” 苏缪把烟轻轻一灭。 他瞥着特招生。苏缪的背后是狂蜂浪蝶齐飞的舞池,这个位置,身侧却偏偏是一盏自带氛围感的落地小桔灯,把他的脸照的美如神祇。 阎旻煜不易察觉地呼吸一停,捉着特招生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被苏缪轻而易举掰开。 他说:“对我弃暗投明的追求者好一点行不行?” 阎旻煜胸腔震动,他呼吸不畅地转向苏缪,眼眶通红,好像在控诉苏缪的厚此薄彼。 苏缪说:“放手。” 阎旻煜被迫放开,不甘地看着苏缪指挥特勤把人带走,一对眼珠死死黏在苏缪的侧脸,好像在确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鼻尖浓郁的酒气仿佛渗透进了他的每一寸骨髓,阎旻煜晃晃脑袋,踉跄着跳下高脚凳,却险些摔下去。 苏缪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转而对那个目光中饱含热切的特招生说:“你看错人了。” 特招生一愣:“什么?” “我不是贵族,如果你想找人庇佑的话,选择我不是一个好的策略,”苏缪嘴上这么说着,眼睫却弯了起来,那里面的笑意好像将那个特招生严丝合缝放在了眼底,“不过,你选择依附别人的做法,让我想起了一个能解决眼下麻烦的人。这很好,该奖励你的。” 特招生不明所以,恋恋不舍地被特勤带走,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往回望。 阎旻煜注视着这一幕,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许淞临之前对他说的话。 那时,他因为苏缪看上了白思筠而满身暴躁,把自己宿舍里四米多高的飞机模型砸了个稀巴烂,许淞临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等他砸完了,那人才好整以暇地开口:“砸开心了么?” 阎旻煜当时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憋屈,还有点委屈,怒气冲冲道:“没有!” 许淞临冷笑一声——在苏缪以外的人面前,他从来不会刻意做出温文尔雅的模样——走到阎旻煜身边,同样抬步碾碎了最近的飞机零件。 状似疯狂。阎旻煜都看呆了。 他从没有做过这种不体面的事,等那个飞机模型终于再也拼不回去的时候,他才终于满意,偏头,对阎旻煜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吗,你砸的这个飞机模型,是他唯一有可能来你这栋毫无吸引力别墅的原因。” 因为苏缪很喜欢这样庞大而精巧的器物。阎旻煜被许淞临提醒,突然想起来,苏缪曾站在同样的位置对自己说过,当他看着这些紧密嵌合的零件时,心里会变得安静下来。 许淞临淡淡补刀:“而你亲手毁了它。” 阎旻煜瞳孔骤缩,一把捉住许淞临的衣领:“你刚刚怎么不阻止我!” “我阻止了有用吗?”许淞临说,“这都是你自找的。” 阎旻煜突然发现他的情绪也很不对劲,压抑的怒火像生长在看似完整皮肉下的暗疴,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因此许淞临也有些不耐烦地别过头,看向瓷砖地上的一地狼藉:“你应该早点明白的,比起我们,他更喜欢的是这些平时被我们当作玩物的东西。他的目光从来不会被虚浮的金银所限制,永远追随的却是那些配不上他的东西。他真贱,是不是?” 阎旻煜闻言大怒:“你说谁?!” “我说你,你真贱。”许淞临深深看着他:“比起贱,你简直蠢的令人发笑了。” 第63章 阎旻煜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心肺上压了一颗巨石,当他看见苏缪注视那名被自己弃若敝履的特招生时,绝望的窒息感到达了顶峰。 他无可救药地明白了许淞临之前看似落井下石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 怪不得他会抛弃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首都州,跑到那种穷乡僻壤去生活;怪不得苏缪会喜欢白思筠,却可以轻易对他们这两年的联系和寻觅视若无睹。 阎旻煜抖着手,按住了苏缪的肩。 那人回头的那一刻,苏缪眼底映出他的样子,脸上布满了湿黏的泪痕。 ……错觉吧? 阎旻煜倒下的时候,苏缪眉心一跳,飞快按住了他,紧接着,他掌心触到了对方锅炉一般烫热的皮肤。 苏缪一怔,皱眉把人扶起,阎旻煜脸颊通红,双眼紧闭,似乎正处于极大的梦魇之中。 苏缪拍拍他的脸,随后想起什么,立刻去翻他的衣领,粗重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阎旻煜呢喃着挣扎:“你干嘛脱……” 众人都惊呆了。 苏缪好悬没直接甩他一耳光,翻开衣领,果然在胸口的部分发现了大片斑驳的红痕,立刻把人搭在怀里,对特勤冷静吩咐:“马上去找这里的医生,他酒精过敏了。” 特勤被他的表情吓住,飞快去办,苏缪揪住了最后一个跑的慢的,对他低声吩咐:“去通知阎夫人……我知道她不允许和我有关的人事再出现在阎家。但如果以后夫人真的再也不想见到她的儿子,尽管把我的人打出去。” 话音没落,阎旻煜抓住苏缪的手:“……别叫我妈。” 苏缪干脆利落地忽略了他的意见,拖着人进了这里的一个房间,把急喘的阎旻煜按在了床上。 阎旻煜浑身滚烫,察觉到冰冷的体温,不自觉想往苏缪身上贴,动作急切强硬。苏缪掰过他的手,像押犯人一样制住了他。 下一秒,阎旻煜突然暴起,苏缪被他撞在床头,腰胯都被炙热的双手强行抵住。 苏缪“啧”了一声,喝道:“干什么,不要命了!” “你在关心我吗?”阎旻煜迷茫而仓皇地看着他,道,“你刚刚是不是要找白思筠过来?” 苏缪一口否认:“怎么会?” “你知道我怕他!”阎旻煜一口气倒着另一口,呼吸困难到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你想用他来让我死心对不对,你恨我,你还没原谅我。这两个月你一直不在学校,又到哪里去了?” 苏缪低骂:“阎旻煜,你的腰带硌住我了!” 阎旻煜耳膜轰隆作响,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酒精搏动着他青白的血管,一只手就要往下探。 第51章 阎旻煜偏过头, 唇角贴在苏缪耳廓慢慢摩挲,粗重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极度的不安。 这两年中,无数次午夜梦回, 他都在悔恨,如果当初没有在论坛上发布那条帖子, 苏缪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么多年。 从小时候的王庭宴会初识, 到后来遭遇绑架, f4正式成立, 阎旻煜从来没有和苏缪分开过这么久。 他在这中间被家里押着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 对方看了看冷若冰霜的阎夫人,战战兢兢在病历表写上病因:“情感重度依赖症”。 得病因素涉及多方面,或许是亲情、爱情、友情等等缺失, 导致他的感情没有被及时回应, 由此产生了近乎病态的依赖症状。 苏缪“啧”了一声, 声音透出一丝忍耐到极致的不耐烦。阎旻煜又急又燥的动作瞬间冷了下来,从苏缪身上滑下。 他觑着苏缪的脸色, 突然想起什么, 脸色煞白, 惶惶然站起身, 不顾自己因为过敏虚浮的手脚, 拽着苏缪就要跑:“快走,快走,你是不是叫我妈来了?” 苏缪皱眉, 不理解他这是怎么了:“你不知道自己过敏了吗。” 阎旻煜的眼神已经趋于茫然,苏缪越看他越觉得不对,说道:“坐下。” 见人乖乖坐好, 在苏缪的注视下,开始动手动脚地拽他的耳坠,苏缪才重新拨出手里输了一半的电话。 阎旻煜只觉他的耳坠和人一样冰冷,从手心到脚背,带起一阵绵麻的痛痒,于是抬起头:“我有点难受。” 苏缪:“难受就闭嘴。” 被一句话怼回去,阎旻煜咚的躺回床上,后脑在床头咂出一声闷响,手里还握着刚刚才从苏缪身上摘下的一枚戒指。 他对着光看了半天,然后把戒指慢吞吞地放在手上比了比。 苏缪平时带在食指的戒指他戴不上去,放在小拇指又显得太大了,好像怎么放都不合适。阎旻煜心中无端生出一些烦躁来,于是很不满地评价道:“你的戒指成色不好,改天我还你一个新的。” 苏缪托着下颌:“我说阎大少爷,你的卡里还有多少钱,平时花销都得节省着来吧。我听说刚才您老在外边开了七万多的酒,还有钱给我买戒指么?” “……我妈上个月确实冻结了我的银行卡,”阎旻煜不甘不愿地说,“但我迟早会有钱的。” 苏缪嗤笑一声:“你离我远点,阎夫人就能把卡给你了。” 阎旻煜被酒精麻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在极度危险的边缘搏动,而他居然还有心思任性:“谁稀罕。” 苏缪:“嗯?” 好像心虚似的,阎旻煜连忙大声找补道:“我是说,谁稀罕离你很近了!” 还没说完,他就反应过来,懊恼地咬了下后槽牙,然而虚弱的嗓音跟不上他的想法,这个姿势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刚想爬起来解释,就见苏缪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门。 医生在特勤的带领下走进来,看见苏缪先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要行礼,被特勤飞快拖起胳膊送进了阎旻煜在的房间里,随后一气呵成关上门。 苏缪沉默片刻,转而看那名特勤:“……你好像对我的身份很敏感。” 特勤心说,这不是怕您看见旧礼难过么。当然,嘴上他非常高情商地开口:“您在我这里,就只是我需要言听计从的特监属长官,没有别的身份。” 苏缪勾了下唇角,说:“也是,救人要紧。” 过了不久,医生再次走出来,苏缪探头看了一眼,见阎旻煜蔫萝卜似的,身旁挂着吊瓶。 见到苏缪,他像看见救星一样,语速飞快地说:“能不打针吗?我以前只吃药的。” 苏缪按着他脑袋坐好:“问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 阎旻煜控诉:“问医生他也不听我的啊。” 见苏缪不为所动,阎旻煜呼吸还没缓过来,血液仿若逆流,让他不自觉凑上去说:“我打针也可以,你能别叫别人来么?就我和你,只有我和你。” “你今天到底什么毛病,”苏缪狐疑盯他,“吃错药了吗?” 阎旻煜幽幽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半夜和那个姓吴的来这种地方喝酒。” 他平时爱去的地方不多,这个酒吧不算很高档,确实不是阎旻煜会选择的地方。那地方就只能是吴珲挑的了。 苏缪对他的个人作风问题不感兴趣,但恰巧今晚阎旻煜和吴珲喝酒喝出过敏,苏缪不得不关心了一句:“哦。” “哦,你就哦一声?”阎旻煜愤恨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姓吴的家里跟那些狗仔什么的有关系,拿了你的黑料准备曝光啊?眼看王朝没落,苏柒丰不知所踪,有人想对你动手脚知不知道。” 苏缪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是一切无所畏无所惧的傲:“我有什么好怕的。” 也是,他几乎什么都没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阎旻煜气急败坏扭回头,苏缪道:“你十五岁那一次过敏之后,喝的酒不是都会先检查过吗?” “今天特殊,”阎旻煜烦躁地甩了下插着输液管的手,“姓吴的那混蛋使劲灌我,再加上我自己也……”他话音顿了顿,飞速瞥了苏缪一眼:“到最后都喝晕了,谁知道端上来的是什么酒,拿在手里就喝。” 苏缪淡淡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过敏不是吴珲下的手。” 阎旻煜:“吴珲贪婪,但也不是没谱的人,不敢拿自己的家族这么干。再说了他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就为了让我难受这一会?” 苏缪声音不轻不重:“你上一次过敏都差点死了。” 他们难得有这么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的时候。渐渐的,阎旻煜手指肌肉的痉挛症状减轻,感觉呼吸间全是醉人的酒气。 苏缪撑着额头,靠在桌前昏昏欲睡。 好半晌,他突然听到阎旻煜说:“你说,她怎么还没来?” 苏缪随口道:“可能还没得到消息。” “说什么呢,”阎旻煜噗嗤一声笑,“现在又不是在古代,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她肯定早知道了。只不过可能正好在开会,或者接待贵宾,所以没空收拾我。她只是看上去管我很严而已。” 第64章 苏缪没说话。 阎旻煜跟屁股上长钉子一样坐立不安许久,看苏缪八风不动地闭目养神,忍不住说:“喂。” 苏缪:“说。” 就算是脑子不清醒,阎旻煜也能看出苏缪现在心情不怎么样。他说:“你现在对我是什么看法?” 苏缪不理解他的脑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你想打发时间可以找别人消遣。” 阎旻煜感觉体内的火更盛了,悄悄朝苏缪靠近了一些,缩短空间上的距离:“久别重逢,我们都多久没有一起玩了,你想对我说的就这个?” 苏缪终于放下手:“你想听我说什么?” 阎旻煜紧紧盯着他:“我之前就想问,你现在对白思筠不感兴趣,也半退出了f4,是有其他在意的人了吗?是谁?” 他的话正好击中苏缪最心烦的那一点。不久前满潜突如其来的表白还历历在目,苏缪不禁蹙了下眉。 阎旻煜敏锐捕捉到他的变化,立刻道:“是真的?你有喜欢的人了?他是谁?” 苏缪:“关你什么事?” 阎旻煜艰难地动了动喉结,急道:“怎么不关我事了?你……” 话没说完,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理着利落的齐肩短发,皮肤和身材都保养的看不出年龄,唯有那双眼睛极其凌厉,看人时带着刀削一般的审视。 是阎旻煜的母亲。 阎旻煜瞬间蔫了下去,阎夫人看他一眼,薄唇轻启:“真会给我惹事。” 阎旻煜瑟缩一下,看阎夫人转向苏缪。阎夫人分明不喜欢他,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多谢你照顾我儿子了。” 苏缪礼貌回敬一个假笑:“举手之劳。” 阎夫人实在无法他同处一个空间太久。在她眼里,面前这个才刚成年不就的少年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因此,阎夫人只挑了挑眉,对呆坐的阎旻煜说:“还不走。” 阎旻煜的眼睛还黏在苏缪身上,显然还对刚才的话题耿耿于怀。见阎夫人盯着他的手看,就假借自己拔针管的动作藏起了苏缪的那枚戒指。 出门路过等在外面的医生时,阎夫人脚步停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在对方静若寒蝉的注视下,露出了某种近似于“这是哪里来的脏东西”的目光。 然后说:“回去之后,请家里的医生重新开药,以及给我彻查这家酒吧。还有,把吴家那个小子抓过来见我。” 她竟要不分青红皂白捉人。闻讯赶来的酒吧老板想说什么又不敢,阎夫人道:“怎么,我们家族在议会席位中排的上前三,惩罚一个小地方的贵族都不行吗?” 秘书早已习惯了阎夫人的说一不二,不敢忤逆,依言去办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之外,苏缪抬起眼,恍然好像还能看见阎旻煜不甘心频频回头的眼神。 他沉默了一会,好像在适应吵闹后骤然安静的环境,随后对一名特勤说:“我在王室的时候,你们看报纸里、新闻里的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众人不敢吭声,苏缪自言自语:“在这种地方泡的久了,就会变成那样么?” 第52章 一个月后, 距离前线只有一百公里的州府上空。 苏缪站在直升机舱门后,戴着战术喉麦耳机,胆大包天地往下面看, 长发在狂风中翻飞。 邓凯云一把揪着他后脖颈把人拉回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不要命了!” 苏缪淡定地指了指下方:“我们还有多久落地?” 邓凯云预估了一下:“快了, 一会找个停机坪,大家先休整。” 二十分钟后, 直升机降落在一栋搂的屋顶, 苏缪没接下方士兵搭过来的手, 从两米高的飞机上一跃而下。 这里往常工业繁荣, 满天的烟雾包裹着天空,如今开始打仗了,两国僵持, 工业停产, 满天的繁星反而露了出来。 不过现在起风了, 乌云跨过国境线,一会大概要下雪。 苏缪抬头看了一眼。 这就是前线战场。 断壁残垣, 有时走遍几公里都看不见一个平民, 到处都是冰冷整肃的武装部队, 开着各种机甲和坦克在边界线以内巡逻。 除联邦以外, 这片大陆上还有许多的国家, 由于各种政治或是军事原因,时常在边界线起各种大大小小的摩擦。最近,德尔牧一直带人驻扎在这座城市里。 这两天, 苏缪跟着曾经的上司——蒙洛州特监属长官邓凯云一起,作为后方主力为前线运送物资。因为人手不足,苏缪作为特派成员暂时征调了回来。 德尔牧都七十多岁了, 精力依然非常充沛,但身为将军,铁甲下的性子已经磨的沉稳了不少,见到曾经的旧友,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 反倒是邓凯云更热情一些,大掌拍了拍德尔牧的肩,好悬没把他那老腰拍断了。德尔牧道:“也不知道你俩谁照着谁长的,整天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全世界都在你这投了高利贷啊?” 苏缪听这语气,十分亲切,露出一个非常端庄的“王室”浅笑:“将军,好久不见。” 他的笑容活生生把德尔牧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赶他:“走走走,别在这现眼,土哄哄的,进屋里去。” 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头,一见面要说的话肯定很多。苏缪自觉地给他们留了说话的空间,自己在外面忙。 有回来换班的士兵看见,高声道:“殿下!殿下您在那里做什么呢?” 另一个人赶紧呸他:“你脑子和眼神上战场的时候一起丢那了吗?那是德尔牧将军的学生,哪有什么殿下。” 骂完,他小心翼翼转过头,去看苏缪的脸色,见对方依然笑吟吟的,还颇为友好地冲他点了点头,顿时心花怒放,勤勤恳恳搬物资去了。 苏缪继续摆弄手里的铁架子,余光瞧见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还在偷偷摸摸往这边看,失笑道:“想看就过来,我现在不在特监属,不会随便抓人进监狱的。” 士兵愣了一下,连忙小跑过来。见苏缪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铁丝捋平,又在末尾处掰出一个小勾,和其他的铁丝勾在一起,不禁羡慕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烧肉架,”苏缪说,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又缠好了几条,固定住铁丝的尾端,“大概有一臂长就差不多了。一会还得劳烦兄弟一件事,帮我找些干燥的碳来。”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水,十分好听。士兵有些醉醺醺地道:“好的,没问题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实在是太顺嘴了,话一溜出口,士兵就连忙亡羊补牢地抬手捂住。苏缪挑了挑眉,抬眼含笑:“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高呀。” 士兵见他不生气,也笑了:“可不是,有您照片的挂历在我家墙上都挂了五年了。虽然是盗版的,印刷出来质量不怎么样,但就算这样,把您挂上去,也让我家都看起来高级了不少。” “这样啊,”苏缪说,“五年前的挂历现在还能用么?改天我叫人送你一份新的。” 他的温柔让那位士兵也胆大了不少,笑嘻嘻地说:“您直接送我一沓照片就好啦。” 苏缪但笑不语,细致固定了下完工的烧烤架,转头就看见了那俩老家伙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德尔牧问:“阿休那丫头最近还好吗?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说起这个,苏缪就想起了前不久 ,阿休送了一份贺卡给自己。苏缪还以为是迟来的生日礼物之类的,毫无防备地就拆了开来。 ……结果差点被上面的“母亲节快乐”几个大字闪瞎眼。 混乱的笔触,铺色极其夸张且毫不和谐的图画,还有不知道那搞来的便宜贴纸,彼此热闹而拥挤地在薄薄一张卡纸上打架。 苏缪曾经教授绘画的老师是王宫特聘的国师级画家,从小接触的都是各类可以做拍卖会顶级藏品的画作,身旁还有位随便一张随笔都能拿联邦级奖项的骆殷。 就这样手把手呕心沥血练出来的审美,险些全部毁在这一张饱含感情的贺卡里。 想起这茬,苏缪一言难尽地露出一个干笑:“她挺好的,现在搬到我那里,开朗爱笑了许多,就是可能以前野惯了,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学校的生活。” 邓凯云老泪纵横:“好,好,那孩子能认识你,真是她的幸运。” 德尔牧“哼”了一声,久居沙场的煞气让他即便面对心爱的学生和老朋友也难以放松下来,对苏缪手里的烤肉架点了点下巴:“那是什么?” 苏缪抬了下手:“做饭的家伙,我听说这种简易的烧烤架过去在军中很常见,待会给您们烤肉吃,手艺粗糙不要骂我呀。” 这种铁架子简单易做,在军中粮食不够,需要自己加餐的过去的确常见,但最近十几年已经很少人会用了。 这小子是怎么学来的? 德尔牧心里软了一瞬,笑着摇摇头,对苏缪道:“行,一会的事一会再说,你跟我来。” 第65章 苏缪就找地方放好了烧烤架,嘱咐好碳火的事,就跟着德尔牧和邓凯云出了门。 室外下起了细小的雪,苏缪亦步亦趋地走着,见那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心照不宣似的朝一个方向走去,于是心中明白。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墓园。 说是墓园,实际上也就是几处摆的比较整齐的土堆。过去这里曾是一处花卉公园,后来被战火牵连,长不出花了,就被当地的居民用来埋人。 时间长了,居然也林林总总竖起不少墓碑,抬头看去,一眼望不到头。 夜里来这种地方,未免还是有些阴森森的,邓凯云咳嗽一声,德尔牧收到暗示,脱下自己的棉衣,套在了只穿着单衣出来的苏缪身上。 苏缪一顿:“将军……” 德尔牧立眉:“给你你就穿着,少废话!” 苏缪沉默一瞬:“不,我是想说,多谢将军,我不抗冻的,不比您皮糙肉厚。” “……”德尔牧拿他没办法,哭笑不得,“知道我们今天来是干嘛的吗?” 苏缪点点头:“知道。” “真知道假知道?”邓凯云不信,“你说说看。” 苏缪注视着眼前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墓碑,萧瑟的寒风卷着风雪,落在亡者的尸骨与生者的肩膀上。苏缪长相金发碧眼,在这种遍地灰扑扑的人群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此刻他披着军用棉衣,却仿佛柔和了不少似的,无端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感:“是来看望安伯纳将军的吧。” 德尔牧点点头:“是来看他的,他生在这里,也死在这里,今天是他的祭日。我和老邓以前都来过,只有你还没见过他。毕竟是韦宾塞的孙子,去打个招呼。” 苏缪轻轻道:“见过的。” “什么?”德尔牧说。 “我见过的,还有外派的查勒将军和程石将军,我都见过的,”苏缪蹲下身,用手擦了擦墓碑顶上的雪和灰尘,“在王宫里。” 德尔牧不明所以,反倒是邓凯云先想起来了,说:“你记性真是好。” 苏缪:“祖父教了我很多。” 德尔牧也回过味了,背着手,意味深长地说:“你这小子,记性确实不错,但这可实在不是什么优点。人的脑袋就那么大一点,把旧事全记住了,哪还有心思看新的?” 苏缪抬起头,漂亮而精致的脸上扑了飞扬的雪粒,不知是雪白还是人更白,笑起来:“只有足够重要的事才值得被记住,不是吗?” 邓凯云冷哼一声:“你只有这张嘴是甜的了。还是关注眼下吧,我可要提醒你,你那在首都州的便宜弟弟,可搞了不少大动作。” 苏缪笑容一顿:“他怎么了?” “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上,总有那么一群不满贵族和追求阶级平等的幻想家,你应该知道的。”邓凯云语速缓慢地说,“他们数量庞大,却是一团散沙,但如果有心者将他们聚拢起来……不论初衷如何,恐怕都很难控制住这样的势力。不要忘记,橄榄会可是前车之鉴啊。” 橄榄会,是百年前势力极大的一支组织,打着宗教的名号,聚集起一大群愤世嫉俗的平民,中央广场上十次游行有八次都是他们主导的行动。后来利益不均,内部分裂,各派系你争我抢多年,最终在新王室成立前夕一朝覆灭。 苏缪沉吟片刻:“我知道了,多谢将军提醒。” 邓凯云也不想让他太有压力,劝道:“现在社会混乱,原本被压在下面的各种不同的声音才能有机会勉强发出声来。你也不用太过苛责你弟弟,他这样做,未必不是想给你多一份保障。” “我心里有数。”苏缪道。 德尔牧叹了口气。 两天后,押送任务完成,苏缪跟随着邓凯云离开前线。回到首都州时,他在机场外看见了一辆私人保镖车。 有人从上面下来,对苏缪恭敬地一弯腰:“记者得到消息,都在外面堵着。殿下,请上车吧,骆殷少爷在等您。” 第53章 车窗外, 保镖带着苏缪往停车场走来时,骆殷面无表情注视着侧前方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战栗的指尖掐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上次不欢而散后, 骆殷有很久没得到苏缪的消息了。几大家族的势力彼此牵制,骆家本就不可能一家独大太久, 况且骆家旁系太多,尾大不掉, 光处理各种鸡毛蒜皮, 就让骆殷十分头疼了。 最近这段时间, 其他家族也在试图接近苏缪, 想方设法从其他几个f3手里套他的信息。只是骆殷性格本就难搞,许淞临听人提起苏缪便微笑着一言不发,就连往常最容易讨好的阎旻煜, 按他的喜好把礼送过去, 也要连人带礼的一起被赶出来。 f4喜怒无常, 大家是知道的,但无常到这份上, 就闹的有些难看了。 贵族之间对几个f4的做法颇有微词, 然而没人去管。 “笃笃。” 骆殷抬起眼, 视线透过车玻璃, 首先看到的是苏缪似笑非笑的脸, 再然后,才看到自己在玻璃上映出的略显紧张的倒影。 苏缪说:“你和你的司机在发什么呆?” 司机看见苏缪,眼都失神了一瞬, 余光瞥见骆殷黑下来的脸,连忙下车,给苏缪毕恭毕敬打开了车门, 期间一眼也没有敢多看。 苏缪探进半个身体:“让让。” 骆殷略换了位置,这个角度,他无法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了,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地绕过苏缪,去看他制服上的肩章。 然后说:“这次回来,要待几天?” 苏缪漫不经心地说:“到年后吧,学校还有一堆事要忙。” 骆殷点点头,片刻,没话找话地说:“吴家这几天很不好,好几处产业被阎家暴力收购了,有几个正在投资的产业险些没跟上,差点破产。” “吴珲也是够倒霉的,被阎夫人盯上,之后很难再出头了,”苏缪随口说,“所以阎旻煜那天过敏,真是他做的?” “不是。”出乎意料的,骆殷否认了。 苏缪有些意外,就听骆殷说:“那天给酒动手脚的人不是吴珲,是后厨里一个低年级的特招生——说起来这事也要怪阎旻煜自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什么都往外说,跟每一任男女朋友都掏心掏肺,把自己老底散的到处都是,也难怪对方会知道他的把柄了。” 苏缪轻轻挑眉:“所以?” “所以阎夫人轻易放过了你,”骆殷道,“要知道,你现在的立场非常尴尬,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阎夫人不是第一个想要对你下手的人。” 苏缪嗤笑一声:“想对我下手的人多了,她算老几?” “那个特招生最后以猥亵罪被送进了监狱里,”骆殷沉声说,“联邦法律规定的猥亵对象只为妇女量刑,而那个特招生是一个gay。” 苏缪没吭声。 骆殷瞥他一眼:“看起来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快,”苏缪道,“阎夫人能放过我,是因为我身上还有她看中的价值。没有对吴珲手下留情,是因为他太蠢了。” 他平静地说:“蠢货,是没有人权的。” 司机在前方大气也不敢出,只想赶紧早到地方早解脱,骆殷扫了苏缪一眼,说:“那这个特招生你打算怎么办?” 他等着苏缪说出那个自己早已猜到的回答。谁知,苏缪却偏过头来,笑眯眯地说:“不怎么办。” “新政推行还顺利吧?你提出的新政宪法在扩大家族势力的基础上,还尽可能地配合了我的政策理念。”苏缪眨眨眼:“这么了解我啊?” 骆殷有那么一瞬间没说出话来,轻咳一声:“小心安全带勒住。” “奥。”苏缪扯了扯身上的安全带,见骆殷别过脸,耳廓泛红,脖子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红绳,看着像那种戴来求财求平安的佛牌。 首都州信这些的人很少,蒙洛州倒是有很多,苏缪也算了解,不以为意道:“你信教了?” 闻言,骆殷下意识握住了藏在衣领后的项链,红绳微紧,他沉默片刻,含糊道:“嗯。” 新闻里播报着今年哪里的粮食实现前所未有的丰收,哪里的选民选票空前团结一致,直到最后,才象征性地提了一句哪里的偏远州人民发动了游行。 人们争取人民主权,要求贵族归还平民权力,光听新闻,还以为联邦是多么和谐美好的国度。 “人民主权,”苏缪笑着咀嚼这几个字,“你觉得贵族和平民之间会停止战争,握手言和吗?” “不会的,”苏缪自己回答自己,“只要有利益,就会有战争。有武装,才能有和平。只有等军权和政权彻底回收,权力不再分散,社会才能回到最理想的和平。” 。 11月8日上午10点07分。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朝屋子的那面玻璃结了层霜,整个空间显出一种绝望的阴冷。 新来的狱警很不爽地抱着胸紧盯着颓丧的吴珲——他是最近才从远邦调任来的,没有贵族血统,身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干净,为防意外,他被阎夫人派到这里来做半天的“狱卒”。 第66章 狱警原先所在的地方,就业空间被当地的贵族挤压到极致,他的父母都因此失业,这让狱警对贵族讨厌极了。 他对金字塔尖的、诸如阎家之类的贵族拥有足以掌握他生死的势力习以为常,却对同样被这些人打压到监狱的旧贵族怒目而视,运用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小权力,眼神愈发凌厉地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 吴珲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坐了一阵,都感觉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敌意和不耐烦。狱警看了看表,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货待了整整两个小时,于是忽然轻踹了一下桌角,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声音格外大又格外长。 吴珲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 狱警莫名被这双眼看得毛骨悚然,不知为什么,他在看到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的一瞬间,忽然感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死了,坐在他对面的就只是一个身体僵硬的短毛僵尸。 可是不应该啊,同样负责这案子的朋友那天偷偷告诉他,真正让那位惹不起的少爷过敏的凶手到底是不是吴珲这点还有疑问,还有个弗西公学的特招生也被抓进来了。而且听说阎夫人现在基本上已经彻底从这个案子上转移了注意力,按理说他这案子将来说不定还有一点转机,怎么会这样心如死灰?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等换班的时候才松口气似的松懈下来。这两天天气回温,狱警到办公室时脑袋上黏了一层薄薄的汗,路过空调的时候顺手摁低了几度温度。 结果没一会,就被凉风嗖嗖冷了后背的同事暴起给他吃了一记甜栗子,疼得嗷嗷叫:“打我干什么?” 同事怒道:“大冬天你把温度调这么低,还以为自己还是个火力旺的小伙子呢!” 芳龄二十八岁的狱警怒而反抗:“我也才毕业没多久,怎么就不年轻了?!” 两个被迫熬夜加班的工作狗各自找茬把自己和对方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几小时前共事时还好好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翻了个个儿,但好歹小狱警积压了一个晚上的烦闷终于发泄了出来,自觉舒坦了不少……果然吵架也是一种十分有效的解压方式。 一轮炮仗完毕,狱警吐出口气,心情舒畅了不少,和同事两厢告别了之后,他如常地出去打了申请,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直到这时,他的表情才又严肃起来,一矮身拖出了条低板凳。 狱警脑袋比已经酸痛的肩膀还麻,他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了一眼墙角的监控器——监控器的灯黑了,死气沉沉地对着他,像是一双沉默的眼睛。 随后,狱警作懵懂状,低头避开了监控。 。 苏缪在骆殷的别墅里转了一圈,捡了几个零食一边抱着吃一边等骆殷收拾好,和他一起去参加学校的毕业生舞会。 再有半年左右,f4这一批的学生就要从弗西公学毕业,最近的论坛空前热闹,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晚上的舞会表演。 有人甚至投注猜测,苏缪今晚会不会来参加,奖池已经积累到了数百万联邦币。 苏缪往垃圾桶里投了一个瓜子皮。 当。奖池累计又增加了一万。 骆殷洗完澡,一手擦拭头发,肩膀上搭着毛巾走下楼梯,见苏缪看电视里的节目看的津津有味,不禁有些恍惚。 近两年来,骆殷的灵感几近枯竭,他从前随时随地带在身边的画本现如今已经在仓库里落了灰,许久没有被他使用过了。然而现在,他手指微动,有了想再一次拿起画笔的冲动。 苏缪敏感地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六块腹肌顺着腰线没入浴袍,精悍的胸膛前垂落红绳,末端挂着项链。 苏缪眼睛轻轻一眯。 好眼熟啊。 那红绳上挂的……是一枚珍珠纽扣吗? 第54章 注意到苏缪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虽然很快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骆殷浑身的肌肉还是敏感地收紧了一些。 他一边套晚上的衣服,一边询问苏缪:“你觉得这身怎么样?” 苏缪说:“不错。” 直到修长手指碰到衬衫下的扣, 骆殷才意识到了什么,抿了下唇, 将项链收进了衣领里。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又变回了原先高冷禁欲的模样, 自若道:“今晚过后, 学院就会公布参加csats的学生名单, 你的报名申请提交了吗?” “没来得及, ”苏缪说,“报名截止时间提前,当时我不在学校, 错过了最后的时限。” 骆殷动作一顿, 笃定说:“许淞临不会在这种事上帮你的, 除非你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和他交换……你给他什么了。” “地位、金钱、或是名誉,看他更喜欢什么, ”苏缪说, 语气不急不躁, 像一弯泠泠的泉, “我在哪里, 他想要的就在哪里。” 骆殷:“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什么都没跟他交换,”苏缪轻轻叹了口气, “失策了,我没料到学校会因议会势力洗牌提前截止时间。” 他皱了下眉:“错过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让苏柒丰现身。” 骆殷看着他, 仿佛看穿了苏缪伪装的虚假皮囊:“不,你肯定料到了。” 苏缪抬起眼。 “与其遂他的意,不如出其不意反坑他一把,逼他鱼死网破,你肯定是这么打算的,”骆殷上前一步,“我最近在你身边发现了除贵族和特监属以外的第三股势力,那是谁的人?” 苏缪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骆殷哑口无言。他很少会产生这样无力的感觉,过去一直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喊着“骆哥哥”的孩子,就像雏鸟脱离窠臼,和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张雾蒙蒙的塑料布,骆殷看苏缪,是雾里看花,像欣赏一副油画;苏缪看骆殷,却只能看见他被俗世缠身,永远无法捅开这层隔膜。 歌舞厅已经近在眼前。苏缪屈尊给骆殷当了一回司机,下车时,骆殷突然说:“我有时总感觉你很难与人亲近,但大多数时候,你又能很好地保持温和柔软的表象。” 苏缪随口附和:“你好像在用写诗一样的笔法描述我。” “我们变成这样,是形势所迫,政治原因,”骆殷说,“如果你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人,我可以将骆家的财富与权柄全部交由你来管理。但前提是,停止和许淞临的交易。” 苏缪漫不经心:“为什么?” “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骆殷沉声说,“如果有一天,他控制不住自己回头反噬你,我无法确保我会做出什么。” “……” “不用继续试探了,”苏缪回头,语气温和地说,“阿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们回不去从前的。与其做这些无用功,不如向我展示你依然具有合作的价值,而不是廉价的让权。或许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崇拜你。” 骆殷说不出话,胸口发酸,心脏疼的要命。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夜灯穿透夜空,当那抹金色出现在歌舞厅时,论坛刹那间崩溃了0.5秒,紧接着,赌注开盘,巨额的资金在瞬息间向寥寥数人的赢家流动而去。 人们在苏缪前无所适从,跳舞的人把自己原地转成了一枚陀螺,交谈的人忘记扶正慢慢倾斜的酒杯。想上前搭话的人排起队来恐怕可以绕歌舞厅数十圈,不少人甚至在撞入苏缪礼貌而疏离的笑眼中后,差点热泪盈眶。 苏缪跟几个学校的投资方握了手,递上了来自德尔牧托他拿来的问候信。 那些人看完,脸笑的更僵了。 苏缪不问也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无非就是暗戳戳警告各怀心思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以及老头拿自己手里的兵权耀武扬威。 一顿烧肉下来,苏缪已经完全成为了孤寡一辈子的德尔牧老将军的亲儿子。 苏缪露了个脸,他今晚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为防止多生事端,他绕开了人最多的地方,去大家自持身份、一般不愿意去的食品区休息。 无数镜头悄悄追寻着他,苏缪习以为常,该干什么干什么,自顾自挑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唔,难吃。 不如满潜的手艺,甚至连以塔罗德都不如。 啧,说起来,满潜那小子这几天都没动静,不知道在作什么妖。苏缪想起邓将军提醒他的话,不由自主往深里想了想。 平心而论,满潜对他的确非常上心,不仅事事为他着想,还能自己把控好分寸,在苏缪的忍耐范围内,绝不跨出雷区一步。甚至往往有时连苏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小表情变化,满潜也能飞快注意到,然后做出最合苏缪心意的反应。 最要命的是,他戳中了苏缪最无法抵抗的一点——被掌控感。 满潜弱小,可怜,不成熟,从身到心都完全离不开苏缪,这种几近疯狂的被掌控感恰好填充了苏缪心底极大的欲。望空缺。 苏缪是一个对自己的生活不算上心的人,之所以能察觉到自己这种不同寻常的状态,是因为他发现,有满潜在身边时,他放在身上的烟盒总能在一个月后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数额。 第67章 这种情况,就连和满潜很像的阿休都无法做到。 如果满潜可以一辈子保持这样的状态…… 啪。 苏缪手里的蛋糕掉回盘子里,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随后去没人的地方点燃了一支烟。 疯了,我真是疯了。苏缪心想,为了让自己的欲。望被满足,就要自私地绑住满潜,让他永远当一个小孩么? 夜风灌入回廊,苏缪沉思着事情,没注意到背后悄悄靠近的身影。 时钟卡在零点前的最后十分钟,教堂里午夜的钟声却突然卡bug一样响了起来,苏缪动作一顿,蓦地抬头:“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监狱里,狱警交还手机,再次换班回来。 他小心而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使了一点计策刻意哄走了看管吴珲的同事,走进了审讯室。 学校的人立刻前去查看钟声故障。就在这时,夜风微动,苏缪看也不看突然转身,一把扣住了身后人的胳膊。 有人行刺! 那人戴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对通红的眼睛。苏缪一手按住他,一手把刚刚夺来的匕。首在手里抛了抛,冷声道:“谁让你来的?” 黑衣人不说话,一双眸子只冷冷盯着他,苏缪拿刀锋逼近他脖颈,威胁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请出个声吧。出卖主家而死总比现在就死要好的多,对不对?” 冰冷的刀锋抵在脆弱的颈动脉上,黑衣人喉结动了动,眼睛死死盯着他,终于沙哑地开了口:“你……你不敢……呵呵。” 苏缪目光一凛。黑衣人的语气愈发嘲讽:“你不想杀人,你永远还是那个因为一只捉不住的蝴蝶,就躲人怀里呜呜哭的小猫崽,你不敢……” “……苏柒丰,”苏缪咬牙道,“他在哪?” 黑衣人目光死死盯着他,脸却以几毫米的幅度偏离了一个角度,苏缪立刻朝那处看去,果不其然,在黑暗里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他对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苏缪当机立断丢开黑衣人,朝那个身影追去。那人似乎回了下头,夜色中苏缪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人在笑。 追上来吧,那人无声地说,我们殊途同归。 身影带着他跑入了停车场,苏缪正欲追上,一束极其刺眼的车灯正对着打上他的眼睛,苏缪下意识抬手挡住,就见苏柒丰面对着极速奔驰而来的车,躲也不躲。 他瞳孔一缩,喉咙发紧,猛地叫道:“小心!你……” 车却擦着苏柒丰身体而过,带起一阵罡风。苏柒丰的大衣猎猎而动,从那辆车大开的车门中一跃而入。 苏缪没说完的话卡在半路,被他嚼碎狠狠咽了下去。来不及叫人,他飞快掏出手机给还没有离开首都州的特勤发了信息,随后开上自己的车紧跟而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飞驰出了校园,前车直接撞坏了保安亭前的挡车栏杆,保安还没来得及出来查看,就被后车扑了一脸的土。 他懵了许久,突然后知后觉回想起了后车上司机坚毅苍白的侧脸,连忙摇响了警报铃。 11月8日晚上12点整。 骆殷接到电话,两秒后,猝然睁大眼睛:“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珲死了,死在了监狱的审讯室,阎家一手遮天的地方。 全校拉起一级警戒,而这时,满潜正在老院长的园子里,翻看着一个老旧的相机。 里面的照片都是两年前拍的。那时的满潜加入了一个摄影社,用攒了很久的零用换了一架别人不要的二手摄像头。他对社团里那些花草鱼虫通通不感兴趣,小满潜满心想拍的就只有一个人。 但那个人总喜欢挡住他殷切的镜头,满潜只能趁他不注意偷偷去拍。那一天,他躲在花丛里,心惊胆战乱七八糟拍了一通,回去之后却发现苏缪在镜头里竟然回了头。 他颇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看着满潜所在的方向,眯起眼笑了。 满潜怜惜地收好相机,等待着照片导入电脑。 这时,他眼皮突然重重一跳。 伴随着这种直觉般的不安,满潜拿起了正好在此时响起的手机。 看见消息的一瞬间,他猛地站起身,两秒后,他意识到什么,口里喃喃道:“哥……他有危险!” 第55章 车载音响过载似的乍响起来, 苏缪接通,听到骆殷焦急的声音夹杂着电流传出来:“出事了,你在哪?” 苏缪紧紧盯着前方的车, 漂亮地避开国道上的路障,应道:“我知道, 苏柒丰出现了,你立刻派人接应我。” 骆殷打断了他:“不, 是吴珲, 他死了。” 苏缪眉心一跳, 脚下油门加速, 嘴里道:“他怎么会死?阎夫人不会干这种事,太莽撞了,现在也说不定正在焦头烂额等着安抚媒体。是谁做的?” “没消息, 监控被人黑了, 我……”前车突然变道, 苏缪紧跟着刹车,轮胎在地上剐蹭出刺耳的声音, 骆殷飞快捕捉到了, “等等, 你在哪?刚刚整个学校都进入了警报状态, 你车不在车库, 跟着苏柒丰出校了?” 苏缪咬牙道:“对,所以我没空和你闲聊,我们现在应该到了首都州边郊, 我先跟着,你用直升机盯紧他的路线。” 骆殷道:“不行!你赶紧停车,我过去接你, 别追了!苏缪,苏缪!我知道他已经成了你的执念,但……” 苏缪已经无暇回应他。电话突然挂断,苏缪看了眼陡然空白的信号,再次给特勤发送了坐标。 这时,苏柒丰所在的车撞到了护栏,速度不得已停滞了一瞬,苏缪立刻驱车赶上,两辆车并肩而行。 苏缪分出一半心神看着路况,半侧过脸,对上了越野车上窗后的苏柒丰的眼睛。 苏缪无声:果然是你。 苏柒丰看着他,突然把车窗开的更大了些,在两辆高速行驶的车辆中间突然探出手。 疾风夹杂着风沙冲在他掌心,苏柒丰却岿然不动地朝苏缪伸出手,那个姿势,从苏柒丰的角度——仿佛是隔空摸了摸苏缪的头。 苏缪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强迫自己平静地思考:苏柒丰要把他带去哪里?他这时出现跟吴珲的死有没有关系? 僵持间,苏缪突然从后视镜中看到,空无一人的国道上突然出现了除他们以外的第三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普通轿车,既不华丽也不特别,苏缪看着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时,他余光发现身边的苏柒丰倏然收回了手。 下一秒,身边的车骤然减速变道,以一种极其凶残的力道狠狠撞向后车。 电光火石间,苏缪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那辆车——校医院长的代步车! 是满潜! 满潜显然也没想到前车会突然来撞他,但他反应极快,飞速转动方向盘避了开来。苏柒丰的车被山壁刮掉了左边的后视镜,车窗碎裂。 满潜看清了驾驶座上的司机,有些意外地瞪大眼。 苏柒丰冷冷道:“这是那个姓满的小子?” 他侧过脸,清减的两颊绷紧:“真碍事。” 像一声指令,眨眼间,苏柒丰的车就挤进了黑车和山壁之间,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把满潜向护栏外挤去。 外面就是深沟悬崖! 苏缪也脸色微变——他在飞驰而过的路牌上,看见了前方封路的指示标! 黑车已经被挤到了护栏边缘,就连苏柒丰也不理解为什么司机会这么不理智,忙道:“你在干什么!这个速度他掉下去我们也没有活路!” 司机却在这样刺激的场景下异乎寻常的平静:“你看前面。” 苏柒丰一愣。 司机嗓音冷淡,语速极其缓慢地道:“他很在意这个满潜,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越来越狭窄的国道上,苏缪的跑车缓缓调整角度,严丝合缝挡在了他们的车前。 与此同时,身旁的黑车极为配合地加速,猛地超过了越野,跃出了这片死地! 他们再想追上,就必须绕过苏缪,但无论怎么变道,苏缪都永远在他们前方,想再追上去,就有不得不撞到跑车,把苏缪也牵连到悬崖的风险! 司机死死咬住了后槽牙。 在苏柒丰没有做出下一步指示的时候,他突然踩下油门,越野车的制动带着苏柒丰往前狠狠一掼。 封闭路段还剩下七百米。 越野紧追着他们的车,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五百米。 满潜看着越来越近的两辆车,左手握方向盘,腾出右手拿出了手机。 两百米。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拐弯,卡着视觉错误,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连忙踩下刹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满潜反其道而行地加速,用自己的车滑出一个急转弯,阻挡了苏缪所在的跑车急冲而下的冲势。 第68章 然而跑车速度实在太快了,满潜的车身剧震,他魂飞魄散地看见苏缪的车沿着陡坡直冲而下,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密集的丛林与杂草交错,视野被遮挡,但也险而又险地阻拦了一点车速。苏缪的车窗已经裂了,额头撞在了方向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转过来,朦胧间听到了满潜的呼声。 四周非常寒冷,他似乎把车开进了河道里,半个车身都浸泡着冰冷的水。 苏缪额头上被撞出一道血红的伤,伤口压迫着视网膜,视线猩红。他的右腿也被卡住了,此刻没有一点知觉,苏缪没去管,伸手拼命去推车门。 河水一点一点漫了上来,此刻他的双耳都被水流蒙住了,眼神看不分明,满潜的呼唤越来越遥远,渐渐的,在他耳中转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清亮的女声唤道:“阿苏,阿苏。” 苏缪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吭声,窒息的痛楚渐渐淹没了他的口鼻,他的双眼覆上了红色的血丝,可就算这样,他也硬撑着没有出声。 周身的水温柔地包裹着他,舔舐着他或淤青或破裂的伤痕,有些是细长的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有些是电痕,有些是针孔。 他难受,他窒息,可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道女声慢慢靠近,带上了哭腔:“妈妈错了,不打你了,也不让人给你打针了好不好?那个人在家,妈妈好害怕,你快出来陪陪我……” 她的声音凄惨,分外可怜,苏缪心里软了下来,有些不忍心,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一步步走了出来。 前王妃像堕落到地狱的金发圣母,皮肤惨白,五官美丽而暗淡,看到苏缪的一瞬间,眼睛一亮:“快,快到妈妈这里来!” 苏缪瑟缩一下:“不是说不去了吗……” “你不去,就没有人能救我了!”前王妃尖利的指甲死死掐着他,“快走,快走,救救妈妈吧,宝贝,我爱你宝贝。” …… 苏缪呛出一口水,猛地睁开眼,恢复了清醒。 他看见满潜满脸是水地跪在他身边,见他转醒,才终于脱力似的倒了下去。 就算这样,他的手也不肯放开苏缪,依然带着十分的不确定攥着他的手腕。 两个人躺在湍急的河道旁,苏缪动了动自己的腿,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又去检查满潜。 谁知,满潜被他一碰,就触电似的睁开眼,有些仓皇地避开了苏缪:“……哥,你还好吗?” 苏缪的视线转向他软绵无力的右手:“你胳膊……你怎么把我拖出来的。” “用了点时间,好在你没有挣扎,”满潜提起嘴角笑了笑,叹息道,“万幸。” “万幸什么?” 满潜:“万幸你还好好的。” 苏缪无话可说。直到他们休息的差不多了,找到一处山洞略作休整,苏缪检查完附近的安全,才有空去看满潜的胳膊。 满潜不自在地又躲了过去:“我没事……哥,衣服需要烤一下,你帮我捡一些柴可以吗?” 苏缪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冷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满潜看着他。 苏缪:“说话。” “哥,”良久,满潜才道,“你是不是真的很不信任我。” 苏缪猝不及防:“……什么?” “你有把我当作是你的家人么?有跳过我们之间不存在的血缘,好好看过我吗?”满潜苦笑道,“不过,在你看来,就算有血缘,也不妨碍大家随时拔刀相向吧。” 他抬起眼,认真地说:“实验室的事,是真的吗?” 苏缪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警惕道:“你从哪知道的?” “废了很多功夫,但这种公开的秘密,并不难查,”满潜道,“他们曾经拿你做过那些恶心的实验,对不对?哥。” 他的嗓子干哑着,满心的痛苦与心疼无从宣泄,都糅杂在这一个微不足道的称呼里,深深蹙起眉:“哥,如果我可以早一点认识你,早出生几年……” “那也没用,早几年我们的生活根本不可能有交集,”苏缪心硬如铁地说,“你为什么会及时知道我的行踪,你派人监视我?” “不……”满潜呛咳一声,“我只是在这辆你常开的车里装了定位导航,登录用的是我的手机。” 苏缪能感觉到他很生气,非常生气,这些怒火包裹在满潜周身化作了见谁咬谁的刺,却唯独尽量避开了自己。 两个人沉默片刻,苏缪起身点了柴火,洞内温度升高,他们却一言不发。从认识以来,他们没有过像这样坐在一起很久都无话可说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苏缪才开口:“吴珲死了。” 满潜一顿,垂眼“嗯”了一声。 “这事不可能是阎家干的,他们想要杀鸡儆猴,但没有理由直接杀人,”苏缪逼着自己冷静,沉吟道,“他死了,吴家失去独子,这一支贵族迟早会消亡。而大部分贵族都是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太可能随意挪动大本营,辖区内很长一段时间的管辖权或许都会交还给名存实亡的政府和特监属。” 满潜勉强笑了笑:“这么一看,既得利益的人很明显了。” 苏缪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行了,现在先看看周围环境,想办法逃出去吧。” “哥,”满潜忽然叫住了他,“你觉得是我干的么?” 苏缪不耐烦道:“你怎么……” “说不定真是我做的呢?” 苏缪一顿,随即转身去盯满潜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贸然动手,你、你……”他嘴唇发抖,气到说不出话,咬牙道,“你手上沾了血腥,我怎么和王妃交代,啊?” 满潜听到他这么说,原本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瞬间消弭,他平静下来,手指发颤地握住了苏缪,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哥,他拿着那些对你非常不利的证据,在阎夫人眼皮底下一日,我就一日睡不好觉。如果我的人再晚到一步,关于实验室的秘密就会彻底大白天下,你也会彻底陷入危险,我不得不这么选择。” 苏缪一把推开他:“滚蛋,你当你自己是什么情圣么?” “……”满潜喘了口气,躺在脏污的地砖上,右臂疼的发抖,半晌,叹道,“不是我做的,哥。” 他身上有一种异常颓丧且苍茫的气质,眼神有些空,又有些阴郁,因为过度窒息让眼眶出现了细小的血丝,窄小的视野只能放得下苏缪一人:“得知一切后,我的确想过这样做,但我的人刚过去,吴珲就已经死了。” 说完,满潜闭眼等待着,喘息间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苏缪的审判:“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下次再得寸进尺,我打断你的腿。” 满潜道:“哥……” 苏缪凶道:“不要撒娇。” 第56章 满潜并没有寻常人那样顺遂温和的童年, 生离和死别一直伴随着他长大,这样的环境注定很难生出多么正直的性格。如果他真的这样表现出来了,那他不是情感障碍就是高智商反社会。 但在苏缪面前时, 他会把自己野蛮的本性,关进温驯的盒子里。 满潜一直不太能把王妃真正当作自己的母亲, 他即便尽量逼着自己去表现的更亲近一些,也无法缓解相处时心里觉得像在表演一场无声默剧的尴尬。校医院长那边, 他也只是当作一个关系很好的长辈去看待。 唯有苏缪, 满潜敬重, 爱戴, 却控制不住地又会对这个人产生占有欲。 由爱故生忧。 满潜看了一眼苏缪下火光下的眼,期期艾艾道:“哥,我胳膊疼, 躺你腿上可以吗?” 苏缪扫他一眼, 没拒绝。 于是满潜美滋滋躺了, 没过一会,他又说:“我们最后的坐标发送给了骆……学长、特监属和我的人, 哥你想猜猜是谁先找过来么?” 苏缪扶额:“骆殷吧。” 满潜酸溜溜地说:“……是吗, 哥你真相信他。” “毕竟他可以直接调来直升机用。”苏缪无意识地揉捏着满潜的发丝, 目光注视着山洞外, 不知在想什么。 满潜的头发被他轻轻拉扯, 有些难耐地侧了侧头,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但他舍不得离开:“刚刚忘记了, 还有一波人也知道。” 苏缪:“苏柒丰?” “嗯,”满潜想起了什么,却又疑心自己看错了, 不太确定地说,“哥,你印象中,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人,方脸,额角比较窄,眼尾上挑而且嘴唇很薄,鬓边染了一簇白毛。” 苏缪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他怎么了?” “他不像好人。” “……”苏缪低头问,“你看我像不像好人?” 满潜这才反应过来,失笑:“说到哪去了。我是说,他就是苏柒丰的司机,当时我看见他的脸了,感觉是见过的,但是一下想不起来了。” 他沉思说:“按苏柒丰的行事风格,他还有利可图,不会想直接要我们的命,但那个司机做事嚣张且无法无天,让我们掉下悬崖这件事一定是他擅作主张,苏柒丰很有可能没有事先料到。哥,他在我跟上你们之后突然开始发狂,要么就是和你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对我当时的突然出现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不管怎么说,大概率是认识我们两个的。” 第69章 苏缪沉默下来,半晌道:“不记得了。” “应该不是什么很突出的人物,”满潜沉吟道,“之后回去,我把他的样子画下来。” 山洞里灌进的风越来越冷,满潜小心打量了苏缪片刻,欲言又止,侧身抱住了苏缪的腰。 他一直在东拉西扯地找话题,唯独没有提到,方才在水下时,他听到苏缪无意识喊了一声“妈妈”。 满潜原先在得知真相时满腹的愤怒此刻都化作了说不出的疼惜,他想成为坚实的屏障,把什么实验室、王妃、f4之类都通通挡在苏缪八百尺以外。 衣服被烤的差不多,夜风太冷,二人把外衣披上,满潜又另外把自己的衣服给苏缪多罩了一层。 他们又冷又渴,又等了几小时后,推测是自己落水后被水流卷的离之前太远,救援一时找不过来。苏缪当即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满潜掰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一边肩膀使不上劲,他只能把树枝用布包了固定在胳膊上,算是给伤做了一个简易处理。 苏缪看他这样,义正言辞拒绝了满潜给他找食物的感人义举,准备亲自下河捉鱼。 他把裤腿挽到膝盖,蹬掉脚上的鞋子,笨拙地试图往水里踩。 这一片的水很浅,也勉强称得上清澈,但他们还是不敢把生水直接往嘴里喝,只能简单过滤后放火上去煮。满潜把苏缪乱扔的鞋子捡起来整齐放在自己身边,坐在河滩上幸福地看着苏缪笑,只觉再饿再累也可以有情饮水饱。 苏缪清瘦的身影在水下忙活,他从小就没学过这种下水捞鱼捉虾玩泥巴之类的熊孩子课程,动作十分之不熟练。一回头,看见他那不值钱的样子就来火,骂道:“不许笑,扭过头去。” 满潜晕乎乎的,在低血糖的催动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哥,我感觉现在真好。” “好什么?饿肚子还好啊?”苏缪说。 满潜嘿嘿一笑:“没事的,哥,你饿的话还可以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居然能一脸羞涩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苏缪还以为他也撞到了脑子,瞪着眼说:“你有病吗?” 可怜的苏缪,身边没有一个正常人,还能正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国道上,各方人马聚集在最后的事故地点,面色严肃地往下看。 特监属的人是最先收到消息赶来的,以塔罗德紧张注视着手里的扫描仪器,听到身后有轰隆的嗡鸣。 他转头,直升机掀起的气流扑在他脸上,用那双锋锐而忧郁的冰蓝色眼睛直视着从飞机上下来的人。 “骆殷少爷,”他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行礼,“我的人已经先一步下崖底寻找了,您不必担心。” 骆殷此刻引以为傲的冷静荡然无存,他深深皱起眉:“特监属的人?” 以塔罗德默然无语。 “一群酒囊饭袋,滚开,”骆殷推开他,“让我的人准备。” 以塔罗德平静地伸手拦住他:“少爷,特监属配备有联邦最先进的军事技术,在搜人方面不必劳烦外人。” 骆殷眯起眼:“特监属虽然名义上可以监察贵族,但实际上只是外强中干的空壳,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以塔罗德说,“但在我眼里没有所谓的贵族和殿下,只有值得效忠的人,和他的一切指令。” 另一边,首都州许家。 偌大的庄园内,有一处极其宽阔的停机场,许淞临慢悠悠上了一辆直升机,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满潜看见的那个方脸男人跪趴在地,战战兢兢抬头,就见许淞临嫌恶地剜了他一眼,招招手,示意飞机起飞。 男人手脚被困住,背后背着一个跳伞设备,眼睁睁看着直升机飞至高空,往下看去,一眼只能看见蒙蒙的云雾。 他知道这位许少爷的手段,十分惊惧——尤其当他自作主张,惹了不该惹的人之后——连忙魂飞魄散地求饶。许淞临当作没听见,等飞机升上了足够高的地方,才一抬手。 男人被架到了飞机边缘,无法自由活动的四肢让他恐惧值达到了最高峰。 “你跟着我也有很久了,知道有些事该碰,有些事不该碰,”许淞临踱近,看着他说,脸上竟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对不对?” 男人忙不迭道:“对,对!” “既然知道,还要明知故犯,看来你作为一个家臣,的确很想踩下我自己上位,”许淞临冷冷说,“拆了他的跳伞包,推下去。” 许淞临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见他要来真的,男人吓的腿都软了,脑筋动的飞快,连忙道:“不是我!少爷,我没想杀他的!” 许淞临充耳不闻。 男人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是……是满潜!那个私生的小崽子,我本来想杀他的,但是殿下不知为什么很护着他,甚至不惜让自己掉下去也要把我挤走,我不是故意的!少爷,少爷……” “你是说,苏缪护着那个满潜?”许淞临突然扭过脸,一字一顿地说。 男人立刻点头。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许淞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心里正要松一口气,就见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男人一噎。 许淞临冷冷道:“扔下去。” 男人来不及挣扎,下一秒就被推出了舱门,他空白的大脑运转停滞了足足好几秒,才在剧烈下坠的高空中无声尖叫起来。 强大的重力和狂风几乎要刮掉他一层皮,就在男人以为自己绝对死定了的时候,咔哒一声,背后远程遥控的设备打开,他在半空中撑开伞。 好半晌,男人才还魂似的睁开眼,眼前一阵阵发黑。紧接着,耳麦里传来许淞临阴冷的声音:“我现在给你这辈子最后一道任务,杀了那个插入我和苏缪之间的第三者。以前我太手软,现在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夺走他的视线。” 直到日暮西沉,苏缪才终于从河中捞起了一条小鱼。满潜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和清洗,苏缪就在一旁揣着手看。 等到火堆再次架起来,他才说:“之前有媒体评价,如果把我丢进一个工具食材齐全的房间,但除我以外没有任何佣人,不出三天,我就能把自己饿死。” 满潜手里利索冷酷地杀鱼,声音如三月春水:“他们还说你不会自己穿袜子,也不会用皮带。” 苏缪笑起来。 他道:“所以过了四年,我又找到那个记者,让他重新写了一篇夸我多才多艺的报道。当时那个记者已经退休了,硬被我聘回来,他说我记仇绝佳,而且暇眦必报。” 满潜哈哈一笑:“睚眦必报又不是一件坏事呀。” 他们聊了许久,鱼肉的清香渐渐飘出来,苏缪蹲在火边眼一眨也不眨地等着。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满潜才把鱼拿下来,撕下一条肉递给苏缪,又撕下一条丢自己嘴里。 苏缪:“……” 满潜:“……” 苏缪:“我看你这么熟练,以为你很靠谱的。” 满潜急道:“先别咽,再烤一会吧,没熟!” ……等等他们的说话顺序是不是反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灌木簌簌动了两下,有个背着背篓老头走过来,看见他俩愣了下:“我见这边冒烟,还以为有山火,还好还好,差点就要罚款了。诶,你们俩小子在这干什么呢?” 第57章 “你们是来看蝴蝶谷结果不小心失足的游客吧?太不小心了, 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 老头一边说,一边扶着树干跨过一道深坑,胳膊不方便的满潜被苏缪架着, 闻言道:“您是这附近的住户吗?” “我村子就在山下,喏, ”老头粗厚的手指往半山腰一指,“就在那。” 绿雾重重, 离群索居的村庄隐藏在漫山遍野的森林里, 几个房屋抱团缩在一起, 远远看去几乎是隐形的。 苏缪说:“你们这村子, 出门看病采买之类的都很不方便吧?” 老头不屑地哼笑一声:“我才不要和那些城里人打交道哩,一群人傻钱多的短视有钱佬,村子里自己就能自给自足。” 两个互相搀扶的“有钱佬”不敢说话, 跟着老头回到他的村子里, 看他把背篓放到桌上, 去另一边打开抽屉,抓出了一把草药来。 他招呼道:“坐吧。” 苏缪打量着这屋子里唯一看起来可供人坐的地方——一个火炕, 上面铺着油腻腻的床垫, 布满了不明污渍和没捋平的褶皱, 下面烧着碳火。 火苗翻飞, 好像随时就能燎到毛毯的毛边。 苏缪:“……” 他收回正准备走过去的脚, 笑眯眯地说:“不了,多谢,我站一会就好。” 老头把草药丢进罐里碾碎, 睨着他说:“怎么?嫌弃啊。我还没嫌弃你们在山里当了一天野人,浑身灰扑扑呢。看你的装束气质,一定非富即贵, 我们这穷乡僻壤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第70章 苏缪:“不,我只是觉得站着血液好流通。” “……”满潜乖乖地伸出胳膊,看老头把那坨黏糊糊的药往他身上按,也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紧接着,老头枯瘦的手往他嘴里塞了颗草:“嚼,咽下去。” 苏缪十分怀疑这东西的可食用性:“这是做什么的?” 老头:“麻药。” 话音刚落下,他看见满潜试探着把草药嚼了嚼,就眼疾手快握住满潜的手骨,随后“咔嚓”一声。 满潜:“……” 他飞速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见苏缪脸色骤变,立马安慰道:“没事……咳,我没事,就是把舌尖咬破了,嘶,有点……” 苏缪转头瞪那不靠谱的赤脚大夫:“你不是给他喂了麻药么?” 老头满不在乎地说:“用你的脑子想想,那有见效那么快的麻药?就是个心理安慰而已。他骨折时间拖的太久,骨头就脆了,以后稍微碰一碰就要折,我这是在帮他懂不懂。” 苏缪面上微微一笑,心里把这老头骂了一千零一遍。 村庄里传来零星的人声和狗叫,满潜面无血色地漱了口,听老头对他指指点点:“你看起来不像贵族,但也挺会装模作样的,是被后天驯化成这样的吗?” 满潜说:“您看人真准。” “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呢,”老头说,他狐疑的目光在满潜和苏缪之间来回转悠好半天,十分不确定地问,“你俩结伴出来玩啊?” 满潜:“怎么了?” “蝴蝶谷是著名的恋爱圣地,好多小情侣来这里玩。这有个传说故事,据说八百年前,有一个仙人爱上了一个凡人,但凡人的寿命太短,无法永远陪伴仙人。他害怕神仙漫长的生命中再与其他的人类相爱,于是……”老头把两手握住再掰开,嘴里模拟着音效,“咯嘣一声,他杀死了这个仙人。仙人的仙胎最终留在谷中,年年吸引万千蝴蝶,最终形成了蝴蝶谷的盛景。” 苏缪:“仙人有仙法,还会被凡人杀死么?” “因为爱嘛,爱,”老头不满道,“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强大的神仙甘心被杀死啊?你们这群贵族,满脑子声色犬马,什么都不懂,嘁。” 他呸了一声,自觉无趣,蹲在门口看鸡窝打架发闲呆。 没一会,苏缪也溜达过去,坐在台阶上——他宁愿坐在这里也不愿意坐那个火炕:“可以请问一下,蝴蝶谷怎么走么?” 老头说:“你同伴胳膊才刚刚接上,你额头上的伤也没完全好,就要去作死啊?” 苏缪反问:“不行么?” “……那个传说不是真的,别去了,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一个仙人怎么可能看上一个普通的凡人,对他们来说,众生就像蝼蚁,就像贵族不可能喜欢平民一样。”老头道。 苏缪沉吟片刻:“我是不是在哪见过您?” 老头没否认,苏缪对一些不太在意的事都不是很上心,因此过了许久才恍惚想起了一点影,肯定道:“见过的,开学典礼上。” 苏缪入学弗西公学那年的开学典礼,彼时尚且中年的老头意气风发在台上演讲,下面不谙世事的小崽子们却没有一个听话的,都在自顾自叽叽喳喳地社交。 贵族学校里,你所见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社会上极具盛名的大家族的孩子,因此这里的学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交友的机会,其中苏缪是最受欢迎的。 他和同伴打闹的间隙,偶然听到台上人的一句话飘进了耳朵里:“……你出生时携带来的眼界,地位和自以为是的尊严,都是造成你眼下故步自封的牢笼,只有打破这些桎梏,才算迈出了追寻自由的第一步。” 那时,他身边巴结他的一个贵族家族的子弟察觉到他被台上吸引了注意力,皱眉道:“这男的说什么呢?他谁啊,议会首席啊?” 另一人接话道:“家长代表,他儿子占了今年首都州的唯一一个特招生名额,得意风光的不行。” “切,什么嘛,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他说错了,我们出生的资本可以确保我们直接进入弗西公学,他儿子还得苦哈哈考试,这怎么就算牢笼了哈哈哈哈。” “殿下,他真好笑,对不对?” 老头说:“现在想想,那时还真是蠢,如果当时不那么自以为是,或许就不会给小虎招来祸患。” 苏缪说:“您的儿子叫小虎吗?” “嗯,很争气的孩子。”老头垂着手,两指无意识撵着,苏缪给他递了一支烟,自己却没点。 烟雾卷着风飘上高空,老头转过脸,目光灼灼:“我问你,你知道弗西公学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叫‘狩猎’吗?” 苏缪一顿,老头接着道:“你肯定知道,就是你们贵族创造出来的游戏。小虎被他朝夕相处的同学欺负,他得不到老师和学校的保护,反而把自己困在了弗西公学里,也不敢和我说。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反击了一个拿他当靶扔篮球的贵族学生,终于被那些人找到了光明正大收拾他的借口。” 苏缪轻轻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暂时休学了,找了份搬运的工作,偶尔也给人当司机,”老头吸了口烟,“身体健康,也算养得活自己,就算被人吆五喝六的,至少还有钱拿。” 一个从大山中努力挣扎出来,原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的人。 苏缪:“真替您感到惋惜。” “能得到小王子殿下的安慰,我还真是荣幸,”老头在土地上摁熄了自己的烟,“不过,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殿下什么贵族。你们看不起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也看不起你们。” 他站起身:“你不是要去蝴蝶谷吗?跟我来。” 苏缪跟着起来,老头用拐杖敲敲门:“小子,帮我看好门,我带他出去逛逛。” 满潜打开门,脸色依然有点白。之前在山里时精神崩得太紧,他的车没有苏缪的车好,滚下山时本就受了一身的伤,硬撑着用伤臂把苏缪救出来,又导致胳膊脱臼更厉害了,此刻,所有后遗症一股脑发了出来:“要去哪?我和你们一起吧。” “后山!”老头通知完,一拐棍把门顶上,转头对苏缪说,“走吧,殿下。” 苏缪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走远了,满潜依然在注视着他们,手上绑着束带,脸上嘴角还有淤青,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脏兮兮的狗。 老头啧啧称奇:“你俩什么关系?” 苏缪回过神:“兄弟。” “什么兄弟能这么黏糊,”老头嘟囔道,“我还真看走眼了。” 他们走出村庄没多久,沿着长满野草的山道一步一挪。这里的路没多少人走过,不是本地的根本认不出来。老头视力不错,一路上避开不少陷阱,也没有因为讨厌贵族就带着他跳坑。 苏缪闻到了花香。 清淡的,遥远的花香,被包裹在露水里,湿漉漉地绕在他的周身。 老头率先停下脚步:“你看。” 再抬眼时,漫天蝴蝶飞舞,金光闪闪的磷粉飞扬在谷中,蝴蝶如飞蛾扑火般追逐着谷中花束,映在苏缪幽绿色的眼底。 苏缪神情恍惚地上前一步,抬手,接住了一只落到他掌心的蝴蝶。 轻飘飘的触感,落在他手上就不肯离去了。 苏缪垂眼看着这只蝴蝶,看了很久,瞳孔微缩着,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老头站在他身边,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了垂死挣扎一般的“嗬嗬”声。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下一秒,老头脸上表情转为阴狠,抬手就要把苏缪往谷底推下! 第58章 他没有成功, 后方突然伸过一只手,把老头拽了开来。 满潜苍白而阴郁的脸出现在老头身后,把他随手一丢, 兀自架着胳膊去扶摇摇欲坠的苏缪。 他说:“还好我跟来了,哥, 你往下看。” 苏缪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见漫山遍野的花丛中, 露出了一点森森白骨的边缘。 沿着这骇人的白骨往下, 能在远处看到更多更隐蔽的痕迹, 与鲜明的花束形成强烈对比, 如同唱和着阴寒的遗响。 苏缪收回目光,说:“从他说起小虎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学校的自杀率是重要的机密文件, 我机缘巧合看过一次。七年前一个自杀在宿舍里的学生, 因为学籍正在休学程序里, 所以学校没有把他计算进去,那个人名字里就有虎, 对吗?”苏缪深吸一口气, “我记忆力一向不怎么样, 但恰好这个人, 我印象深刻。” 他沉声说:“……曾经, 这个人,向我寻求过帮助。” 但他彼时满心都深陷母亲过世而带来的巨大疑惑与痛楚中,连自己都分身乏术, 因此忽略了这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他求助的男孩。 直到多年后,苏缪看到那份名单,才恍然反应过来。 老头坐在地上, 废了很大功夫才重新站起来,哑声道:“你很出名啊,苏缪小殿下,家族可以灭亡,钱可以没有,情义也可以不存在,但贵族的自私倒是一脉相承了过来。” 第71章 苏缪转着自己指根上的戒指,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替小虎来指责我么?” “我没有想要指责殿下,也没有想要指责任何人,只是小虎生前确实去找过你。而你,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不仅忽略了这个你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小问题,甚至纵容底下爪牙对他疾言厉色,成了压垮小虎的最后一根稻草!” 底下“爪牙”,说的一定是阎旻煜了。苏缪并没关心过阎旻煜做过什么事,但以他的尿性,肯定是看出苏缪被纠缠后私下里去威胁过小虎。 真是…… 苏缪暗自扶额,面上颇有风度地一点头:“斯人已逝,我们再在这里互相扯头花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说一点更现实的事吧,你试图勒索我,是要钱,要名誉,还是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老头冷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想要你们所有贵族的命呢?” 苏缪:“那就没必要再废话了,动手吧。”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窜出来好多披坚执锐的特勤,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躲在旁边静静观看着这一场闹剧,在老头没反应过来时就控制住了对方。苏缪接过满潜手里的小型信号增幅器,觑了他一眼:“民间剑走偏锋的技术力确实不错。” 满潜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如果联邦不限制科技发展,军方的技术想必也很快能跟上的。” “嘚瑟吧你,”苏缪说,“去车上躺着,伤口见了水小心发炎。” “诶,”满潜拦住了他要走的脚步,说,“我先看看你的额头。” 苏缪之前撞车时,额头的确被安全气囊磕破过,这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伤口比起满潜的伤的确不太明显,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不想满潜一直记着。 只是碍于现在人多,满潜不好直接开口给苏缪包药,只能把特勤带来的药盒打开,拿出碘伏和棉签,可怜巴巴地看着苏缪。 苏缪拿他没办法,对这样充满眷恋与期盼的眼神更无可奈何,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低下头,右手拂开了挡着伤口的刘海。 他喜欢留长发,其中一个原因,或许就是想用金发把脸上或脖子上一些伤口遮住不让人看,留它自己溃烂发炎。然而满潜的眼睛是火眼金睛做的,总能察觉到苏缪装模作样表皮下的外强中干。 苏缪对这样的人完全没辙。 满潜笑了一下,用棉签沾了碘伏,开始小心地给苏缪的伤口边缘消毒。他对待苏缪永远都是这样带着从一而终的敬重和珍惜,那不是简单地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或是跳脚的小猫的态度。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重重咳嗽一声。 布鲁妮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出现在他们旁边,撇了撇嘴:“报告!” 苏缪下意识道:“讲。”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来布鲁妮不是他的下属,但他也没有把话收回去,只高深莫测地盯着满潜搁在他眼前的手腕血管。 满潜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捕捉到布鲁妮幽怨的眼神,才正色说:“有什么事?” “我在收到消息之后,就第一时间与以塔罗德将军共享了所有线索和技术,利用信号增幅器联系到了殿下。但在掌握同等的信息的情况下,还是让这群废物先一步到了,”布鲁妮说着,羞愧地低下头,“殿下,让我跟着你干吧,跟着小满潜没前途啊。” 苏缪:“……” 满潜轻咳一声:“别听她瞎说,哥,我这个人都是你的,我所拥有的一切也当然是你的。” 包扎完毕,满潜和布鲁妮到旁边说话去了,苏缪给以塔罗德使了个眼色,以塔罗德会意,带人去了谷底。 浑然天成的花谷被外来的人破坏殆尽,数具累累尸骨就被暴露在了幕天席地之下,白骨身上扎满青草与花种,鲜花盛开在骨缝里,美的令人窒息。 苏缪的眼神冷了下来,见满潜回车上处理自己的胳膊,自己披了件薄外套,朝老头走去。 老头看着他,说:“殿下还要问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没话好说了。” 苏缪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我要知道你和苏柒丰的关系是什么,什么时候开始为他做事的,配合他把我引到这里,帮助他挟持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哦,苏柒丰是谁?”老头缓慢问。 苏缪脸上虚伪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不承认是么?” “恐怕你远在山林,没有听说过蒙洛州监察属苏长官的手段,”苏缪慢慢直起身,垂眼别好手腕的袖口,露出里面摔下山崖时磕碰的淤青,“老虎凳,辣椒水,这些手腕恐怕你并不害怕,那么,凌迟怕不怕。” 注意到老头的眼神,苏缪“哦”了声:“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本人只会像你以前做的那样,把你往谷底一推,倒时你四肢尽断,无能为力地躺在花丛里,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风吹雨淋中一点点腐烂,肉被蝴蝶争食,血入土润花。这里地势偏远,你们村子里这些老弱病残就算发现你不在了,也要很久才能在谷里发现你。不知那时他们还能不能从这么多尸体里找出你,把你和你儿子埋在祖坟里呢?” 他语气冷冰冰阴森森的,老头眼角不禁突突直跳:“你这么干,就等于失去了一条重要情报,你永远不会知道苏柒丰想要做什么了。” “不要紧,”苏缪说,“他想做什么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只需要确保他可以活着上法庭就行。至于其他的,我迟早会抓住他,亲自听他对我说,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老头咬牙切齿地说:“殿下,你有很会招人恨的本领。” 苏缪:“我也很会招人喜欢。” “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而已,老实说,我没想到真会撞上你,”老头道,“你们贵族之间狗咬狗,我管不着。他在小虎死的那一年就有和我保持联系,只不过最近才开始下了第一条指令,让我把你控制起来。只不过,他需要你活着,而我发现你是谁后,更想让你死。” 特勤们在旁边听到了,对老头怒目而视,老头熟视无睹。 苏缪淡淡道:“那你们恐怕要失望了,如你所见,我安然无恙,他没有达到挟持我来威胁谁的目的,我也没有损失什么。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你这么大年纪能打得过我和满潜两个成年男人。” “怎么没有用,这不就把你身边最后一股隐形的势力逼出来了?”老头扯开嘴角,此刻,他好像不再是充满仇恨的小虎的父亲,也不再是表面嫌弃内心亲切热情的村民,反而变成了另一个人,“小满啊,真是长大了。” 苏缪轻轻睁大了眼睛。 十分钟后,苏缪带着一身冷气钻进车里,上车前,对以塔罗德轻声吩咐:“德尔牧给我在特监属的职权还有三个月的有效期,这段时间里,你们先不要全部回蒙洛州,以联合任务的名义给我留几个人,要聪明能干的。” 以塔罗德低眉顺眼道:“是,要留下来保护您吗?” “不,”苏缪道,“紧跟满潜,以日夜三班轮替的方式,要求寸步不离。” 以塔罗德精神一振。 老头被特勤押着往苏缪身后的押运车走,看见苏缪对以塔罗德说完话,金色发丝微动,碧色的眼睛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老头以为他还有要威胁的狠话要说,已经做好了再次被逼问的准备。 谁知苏缪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以一种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你知道,人死后,是能在冥冥中注视着活人所做的事的。” 他看向崖底:“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老头下意识道:“什么?” 苏缪:“小虎的坟墓,埋在哪了?” 第59章 “哥, 你审问了他?” 苏缪坐在后座,头侧靠着玻璃,闻言睁开薄薄的眼皮, “嗯”了一声。 搭理完烦人的小崽子,他继续闭眼假寐, 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软软地戳了戳,转头, 看见满潜扎着手, 半身不遂地往他这边靠。 苏缪:“你干嘛?” “想离你近一些, 有些冷。”满潜靠在苏缪肩上, 这个角度抬眼从后视镜看过去,就像被苏缪搂在怀里一样。 他开心的拱了拱,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缪挺翘的鼻尖:“哥, 我刚才听你问了小虎墓园的位置, 你是想去见见他么?” 苏缪一时没有说话, 满潜抬起头,就看见他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眼底似乎有些迷茫:“如果路过那片墓园, 我会去的。” “不路过呢?”满潜问。 “不路过就算了, ”苏缪收回目光, 冷血地说,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难道要为了他专程绕路去浪费时间么?” 满潜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坐直了些,温柔地裹住苏缪冰凉的手, 放在自己脖颈的地方,用在暖气里吹热的体温给他回温。 心跳的搏动顺着脖颈的血液骨骼传达到苏缪掌心,满潜说:“那片陵园, 我知道的。” 第72章 苏缪反问:“你知道?” “嗯,”满潜温和地说,“我曾经一个关系很亲近的奶奶去世后,就被送到了那里。环境很漂亮,墓园里有水和人造林,墓碑和墓碑之间距离很宽敞,想必躺在里面是很舒服的。墓园的看守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阿姨,时常会纵容当时还没有自己身份证的我偷溜进去,也会精心擦拭落灰的墓碑,她的屋子旁边还种了花,有时会给我摘几朵带走。” 他的描述语气柔和,娓娓道来,苏缪仿佛也顺着他的话看见了那些场景一样:“你和那位奶奶认识很多年了?” 满潜:“可以说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不会有机会认字上学,也不会……”遇到你。 苏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视前方,抬手反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他道:“你应该早点来王宫的。” 满潜说:“我也很想早点认识你,你见过了我小时候的样子,我却没有见过你的,似乎不太公平。” 苏缪捏住了他的脸,满潜立刻求饶道:“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个墓园我很熟悉,下次去见奶奶的时候,也顺道替你去看看小虎吧,”满潜笑着说,“奶奶应该会很喜欢他。” 苏缪心里一动,被他第一时间按了回去,但还是没控制住回首看向了满潜。 满潜笑的很好看,嘴角露出了一颗可爱的虎牙。 扭回头的速度太快,苏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把心跳按的太狠,因此漏了一拍。 满潜长长舒了口气:“这两天,我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都快紧张死了,你一天不能好好的,我就一天睡不好觉,总算是……直到现在,才感觉出胳膊的疼。” 苏缪看出他有话想说,伸手打开了车上前后座之间的挡板,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关于实验室的事,”满潜正色说,“哥,你同我说过,苏柒丰是为了东风再起才重新冒头的,他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舍弃不掉王宫的权柄和名誉,那他会放过当年被几大家族共同壮大又放弃的实验室吗?” 苏缪沉默了片刻:“你和我说说,关于这个实验室,你知道了多少?” “不算多,”满潜如实道,“实验室一开始打的旗号,是为贵族可以孕育具有更加优秀基因的后代而诞生的,后来时间长了,就在种种政治枷锁下变了味,演变成了一个专门为贵族特供高级毒。品的非法组织,盈利很高,成为了大贵族雄踞一方的最初资本。” “你只知道他们贩。毒,但不知道他们最终想做什么,”苏缪摇摇头,“卡佩家族,凯斯家族,还有圣布拉德州这个原本盛极一时,却在本地贵族势弱后渐渐消失在联邦议会中的州府,都是一场巨大的秘密阴谋。” 满潜略一思索:“所以这实际上是大家族排除异己的手段!” “是议会驱逐与它观念相反的人的手段,”苏缪补充道,“很好玩吧,他们自持身份,认为贵族血统高于一切,并不把议会中的平民放在眼里,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被驱逐,普通平民的占比反而在议会中越来越多,甚至逼到弗西公学不得不提高考核的难度。” 满潜反应的很快:“有另一股势力在背后操控这一切,他未必是真正厌恶贵族,而是想另辟蹊径,利用平民扩大自己的声势。” 苏缪“唔”了一声,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孺子可教。” “是你点醒了我。腰酸么?给你再挪一下位置,”说着,满潜往旁边让了让,给苏缪留下更宽敞的空间,“哥,你也打过那个药剂,却没有成为实验室的牺牲品,是有人做了什么吗?” 苏缪感觉满潜走了,空气中的热气就随之一起流失了许多,他不自在地抱起胳膊,道:“没有,药剂的成功是要看运气的,而我恰巧是近亲结合所生,可能基因里就和他们实验室留存的正常人样本不同吧。也难怪家主怕成那样,做了46次……” “哥!”满潜打断了他。 苏缪闭了嘴,这件事的曝光,无论对他还是对满潜来说都是一件不想回忆的往事。 满潜克制地收敛了目光,侧身藏起自己不能自如行动的胳膊,只在苏缪面前露出完好的一面,还有脑袋上那根看起来气鼓鼓的呆毛。 苏缪噎了一阵,然后干巴巴地找补道:“苏柒丰应该想打实验室的主意,但他暂时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我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派人监视了当年所有的知情者,还去圣布拉德州考察过,那里……唔,有很多新的地主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恐怕很快就能复兴了。” 满潜一双眼睛盯着苏缪沾着泥泞的裤脚,总觉得这样的污渍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很碍眼。他轻轻说:“嗯,哥,你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关于侦查、寻人、看孩子、思考家里钱够不够用之类这种琐碎的事,以后都可以交给我去办。” “……”苏缪撑着下巴,眼尾的光微动,他修长的手指波澜不惊地在满潜大腿上点了点,“你要做我的大后方么?” 满潜扭过脸,笑着:“我更想当你的贤内助。” 苏缪:“……” 满潜忙道:“我开玩笑的,哥,你别生气啊。” 。 苏缪回到弗西公学,收到一个短信,他若有所思一阵,转头往教学楼走去。 一间铺满了明亮月光与星光的音乐教室,偶尔传出几声曲调美妙的乐声。苏缪推开教室门,看见许淞临背对着他,正坐在一架钢琴前。 苏缪注意到,他身前的钢琴,正是当年许淞临在学校唯一一次独奏时使用的那架。 流泻星光洒在琴身。 一曲完毕,许淞临的手指静静盖在琴键上,没有回头:“怎么样?这么多年,我的水平有下降么?” 苏缪懒懒道:“你弹错了。” “嗯,但这是为你一个人演奏时专属的曲调,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模一样,”许淞临说,“你看,就算我们记住相反的曲调这么多年,但现在还是可以走到一起,可见一点小小的偏差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吗?” 苏缪挑眉:“或许是这样没错。” 许淞临道:“最近你还好吗?” 苏缪只轻微一哂。 许淞临低下头,盖上钢琴的琴盖。忽然唤道:“阿苏。” “嗯?” “你曾经说,你我是一辈子的挚友。” 苏缪作深思状:“我说过吗?可能说过吧,我对很多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但我不想要这样的关系,”许淞临道,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任性,“我不想要你只是朋友间的关心,我想你能离我更近一些,与我更像一点。” “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我家族里一支占股百分之十一的家臣向你投诚的拜贴,”许淞临含笑道,“他背叛了我,想要去追随你。百分之十一的股份,多么庞大的数字呀,价值足足比骆殷那个愚蠢天真的穷鬼送给你的红墙多了数十倍的联邦币。” 苏缪随意按着琴身的手抬起,放在了许淞临身上,把他推远了些:“看来许少爷也没传闻中那么神通广大,竟然连自家人都看不住。过年的时候,你这位舅舅不是还常常给你包最大的红包么。” “因为他畏惧我,”许淞临说,“他觉得我迟早会卸磨杀驴,就算关系再亲近又怎么样,不被我在意的人,永远不会真正得到我的垂怜。” “我其实在他生出这个心思的时候就已经第一时间察觉了,你知道的,管理一个这么大的家族很不容易,我不能让自己的家臣随便生出异心,每个人都必须随时在我的监控之下,而他是第一条漏网之鱼。” 许淞临嗅着苏缪身上让他安心的味道,轻轻闭上眼:“你知道,这次他为什么可以成功对你示好吗?” 苏缪:“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阻拦他,”许淞临压低嗓音,原本温润的声线在极致安静的环境下显出了几分偏执,“接受拜贴吧,那是我为你送来的聘礼。” 第60章 “咔嚓”一声。 许淞临脸上一僵, 低头看去。 苏缪手里捏着随身带的手铐,举起来示意了一下,许淞临的手被迫跟着抬起, 随着苏缪的动作左右晃了晃。 “麻烦搞搞清楚,你见谁下聘这样寒酸么?”苏缪说着, 弯腰,准备把另一边的手铐拷在凳子腿上, 被许淞临抬手阻止。 许淞临说:“手铐嘛, 铐在这里才好。” 他握着那枚空手铐, 游移到苏缪的手腕上, 小指触及苏缪白暂滑腻的皮肤,在苏缪青色的静脉血管上轻轻掐了一下。 他问:“可以吗?” 苏缪没有回答,反手握住许淞临手腕上的手铐, 收的更紧了一些。 许淞临轻轻“嘶”了一声, 苏缪却不见有松手劲的趋势, 冰冷锋利的金属卡在凸出的手骨上,刀割似的。 血丝渗了出来。 “好啦, 阿苏, ”许淞临终于笑出来, 好像这种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眼神里透出某种心满意足的愉悦, “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73章 苏缪抬眼,碧色的眸子猫似的, 非常名贵的品种,带着矜娇和一点不容易察觉的任性,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拒绝这样的眼睛。 苏缪道:“是吗?我很期待。” 许淞临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怔愣, 也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苏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也许能听出来苏缪只是随口敷衍,但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开始雀跃起来。 胸腔微微震动,许淞临不自觉牵住了苏缪的手,看他熟练地解开自己手上的手铐,就像看一个为即将离家的丈夫低头整理领带的妻子。 许淞临含笑带着苏缪走入了另一个房间,和音乐教室隔了半条走廊。 他说:“为了防止我们作曲的过程被打扰,我把礼物放在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小心脚下。” 苏缪注视着他挺括的背影。许家并非世家,家族中也并不像其他贵族那样在意虚礼,像走路时的仪态,看人时的表情管理,这些需要经过长时间打磨和训练的东西,有时一些真正的贵族子弟都会忘记,唯有许淞临从始至终做到最好,毫无破绽。 推开门,一个苏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先前苏缪去酒吧解救喝醉的阎旻煜时碰到的特招生蜷缩在阴影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而他旁边,白思筠漂亮而可爱的脸轻轻扭过来,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睫。 那泪水中似乎有意思委屈和质疑,犹带怒气。 许淞临也有点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我之前撞到了晓岚被人叫走,说辅导老师有话问他,”白思筠说,“我知道辅导员一般不会随便叫人过去,肯定会出什么事,所以跟过来了,果然……不,我是说,幸好。” 他环视一圈,好像看不懂眼色似的,问:“会长,苏……学长,晓岚他好像很难受,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反应。” 许淞临脸色沉下来,好像精心准备的惊喜被人打断的不爽,但他很快恢复平静,点点头:“是啊,小白,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 白思筠刚要起身,突然,衣角被那名特招生——晓岚拽住,带着湿痕的脸抬起,表情中充满了恳求。 许淞临加重语气:“小白。” 白思筠被他不算友善的语气吓到了,身上惊惧地一抖,下意识看向苏缪。 置身事外的苏缪:“?” 紧接着,就听到白思筠用某种非常、非常古怪的音调缓慢说:“可晓岚刚刚告诉我,要我去找殿下求助。他说自己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闻言,许淞临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顿了一下,苏缪瞥了他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他真是这么说的?” 许淞临:“阿苏,你……” 白思筠却率先开口,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背对着月光,脸上还带着微笑:“殿下,请允许我冒昧地问您一句,您再次移情别恋了么?” 苏缪哼笑一声:“你管得着么。” 白思筠猛地攥紧拳。 许淞临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他们中间,心平气和地说:“好了,不要胡说,晓岚神智已经不清醒了,毕竟才刚刚从监狱里出来,小白,你把他带走吧。” 晓岚却猛地扬起头。 他异常敏感又异常神经质地说:“吴珲死了。” “他怎么死的?”晓岚哑着嗓子说,“谁杀了他,为什么他一个贵族死掉了,我一个普通人却活了下来?殿下,殿下你还活着吗?” 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苏缪收起了自己事不关己的神情,抬首道:“你怎么了?” “殿下救我,殿下!” 晓岚表情空白地说:“我看见了他的死状,他的表情好像不太开心,那他死前很痛苦吗?是否有尊严地死去了呢?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搂着我说想要长期包养我,让我不用再畏惧高额的学费,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苏缪看向白思筠。 白思筠瞪大眼睛:“吴珲……死了?” “谁告诉他的,这件事不是严格保密吗,”苏缪把许淞临拉出门外,进了对门的教室,轻声说,“是你?” 许淞临举起双手,失笑道:“阿苏,我为什么要做这个,直白说这对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好处不是吗?” 苏缪想也是。 “那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审判权,”许淞临也学着他的样子和他轻轻咬耳朵,“面前这位只是因为当时在场就被无辜牵连的小朋友,听说已经快在监狱里面尿失禁了,所以我想办法提前把他带到了这里。半个月后就是二审了,阿苏,你想让法官做出什么样的判决?” 苏缪含笑不语。 许淞临偏头:“怎么样,能够掌握一个人的生死不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吗?你想让他活就能活,想让他死也可以死,哪怕生不如死我都可以想办法为你做到。阿苏,这曾经是你拥有过又失去的权力呀,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是那类很华贵低沉的音色,听在耳朵里震的人微微发麻,总让人想起深沉温暖的大提琴,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独自演奏。 他的存在代表苏缪富有而青涩的过去。 “不在乎,”苏缪微微笑道,“我为什么要拿回一件自己不要的东西。多管闲事的学生会会长,现在你的工作是给这位小蓝换个尿不湿。” 许淞临:“……” “如果不是你,还会是谁?我不认为苏柒丰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会有谁觉得折磨他人是有乐趣的。”苏缪想不通。 告诉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特招生,一名贵族死了,就算那名贵族与他关系匪浅,特招生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实际上很容易解答,”半晌,许淞临说,“你不如回想一下,还有谁知道这位神通广大的晓岚和你有过接触,谁目睹了他接近你,靠近你,想要寻求你的庇护或是表达出过不同寻常的意思。” 苏缪垂目,随后再度抬起:“阎旻煜。” 许淞临嘲弄地冷笑一声:“他都被关在家里了还有闲心吃飞醋,听说你出事,为了出来见你一面都快闹的要绝食了,想必很嫉妒其他人能肆无忌惮抱你的大腿吧。” 见苏缪若有所思,他轻轻凑近了一些,说道:“你到底是容易心软,还是真的不在乎我们呢。为什么能轻易接纳所有人再次回到你身边呢。阿苏,我想要和他们都不一样的东西,我想当最特别的那个。哪怕你原谅了他们,却唯独恨我恨到要杀了我,也很好。” 白思筠和晓岚在教室另一边,许淞临看着靠在门边的苏缪,轻轻眨了眨眼。 随后,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他低下头,望着苏缪的唇,系到喉结的领口轻轻动了一下,镜片后上挑的眼尾柔和了狡黠的精光,像狐狸引诱着人不由自主落网。 苏缪不甘示弱,也轻轻眯起眼,红润的嘴唇轻启:“那你就真的去死好了。” 耳边小痣像含着世上最迷人的香。 许淞临忍不住了,一掌推开手边架在桌上的椅子,桌椅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他低着头,不管不顾就要吻下去。 苏缪也同一时间抬起手,眼看手离对方的喉骨只差一截。 就在这时,门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张精心编织的网,许淞临脸色微变,猝然转头。 他听出来这是骆殷。 许淞临此刻恨不得把门外的好事者千刀万剐,但他知道,骆殷来这里绝对是知道了苏缪也在,他们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一直躲下去。 苏缪收回轻轻一掐就能捏碎他喉结的手,轻轻推了许淞临一把:“滚远点,蠢货。” 谁知“蠢货”非但没有滚远,反而在脚步声逼近的同一时间,狠狠揽过苏缪的肩,抱在了怀里。 他的动作是苏缪始料未及的,他一怔,一时没来得及挣脱。 下一秒,骆殷出现在门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直到这时,许淞临才悠闲地松开手,假惺惺道:“阿骆,你怎么来了?我和阿苏约在这里见面,这层教室都是我买下来自己用的,看来这笔钱还是白花了。” 气氛一时凝滞。 然后,白思筠在阴影里悄无声息举起手:“是我叫他来的。刚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给f4都打了电话,可是只有骆学长的电话打通了。” 第61章 骆殷没有说话, 苏缪却先从背后握住了许淞临的手,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咚”的一声把他推到了墙面上。 许淞临满脸意外:“阿苏, 你怎么了?” 苏缪凉嗖嗖地说:“你刚刚做了什么?” 空气一时沉默了,苏缪说:“如果你再敢乱动, 我不介意把你的胳膊直接卸下来。” “听着,如果你觉得那点廉价的殷勤可以让我容忍你所有的冒犯, 那尽管做梦好了, ”他语带嫌恶, 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以后不要碰我。” 许淞临“嗯?”了一声:“嫌我脏么?” 第74章 “那我以后碰你之前,沐浴更衣好不好?”许淞临笑着哄他。 苏缪:“那我以后揍你之前,打个预告行不行?” 许淞临:“甘之如饴。” “……” 包括晓岚在内, 一圈人都惊呆了。 苏缪用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语气说:“我现在要揍你了。” 话音落下, 他圈着许淞临的手按在腰上, 许淞临感觉自己的胸腔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耳畔劲风还没扑过来, 下一秒, 两个人就被拉开。 “别吵了, ”骆殷揉着眉心, 对苏缪说, “他这两天在家里被好几个亲戚联手坑惨了,心里不痛快,专门来找你讨骂的。” 然后转过头, 又对许淞临说:“我劝过你,好自为之。” 许淞临嗤了一声:“怎么,故意在阿苏这里装老好人么。” 白思筠浑水摸鱼, 连忙眼泪汪汪地以晓岚快不行了为由把苏缪拉走了,苏缪状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收回手,抬脚离开。 白思筠连忙拽着快吓晕过去的晓岚跟上。 面对许淞临的嘲讽,骆殷皱眉道:“你装的岂非比我更过分?呵,我想起来了,你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你家靠着王室的青睐青云直上,你那时一见到殿下就像耗子看见猫一样不敢搭话,作出一副自卑姿态,还是他主动拉你一起玩的。”骆殷刻薄地说:“平民出身的确更辛苦一些,从小就必须学会装模作样。” “是啊,怎么可能谁的起点都一样呢。稍微发达一点,亲戚们就会像蝗虫一样试图吸干我的血,稍微落魄些,他们就要落井下石。哪像你骆家的人,各个团结友爱。”许淞临勾起嘴角,幸灾乐祸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阿苏从小就是一只离不开你的小黏糕,总爱屁颠屁颠跟在你身后,稍一不注意就要化了。现在那只小黏糕长了一身反骨,你肯定很难过吧。” “听起来像你在嫉妒我。”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在可怜你。” 他们互相揭对方的老底,憎恶又仇恨互看一阵,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 片刻,许淞临才说:“再说,你刚刚不也看戏看的很开心?你不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么,像小猫应激了一样。” 骆殷:“我之前提醒过你,别再打他的主意,小心再这样以后迟早翻船。” “哦,看来你已经翻过一次船了,”许淞临脸色沉下来,不落下风地回怼,“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骆殷:“与你无关。” 许淞临敷衍地鼓了两下掌:“那很好,你尽管守着你那寡妇一样清高,祝你幸福,往后他的一切都会属于我。” “听着,我可以容忍你之前毫无理由在海关截断我的航线,但他,你想都不要想,”骆殷眯起眼,“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许淞临呵呵一声:“我是一个心眼很小的人,你既然有胆子碰了他,付出一点代价不过分吧。” 骆殷猛地转过头:“公司里谁是你的人?乔权还是卓酒月。” “都是,”许淞临夸张地说,“很敏锐嘛,你不会以为只有你在我家这边安插了眼线吧?” 骆殷冷笑道:“可你年前清退的员工里,没有一个是我这边的人。” 。 “殿下,他们都对你有除朋友以外的想法,”白思筠轻轻地说,“他们好恶心。” 好像好几个世纪没见了似的,从分别的第一秒想到重逢的最后一秒,哪怕现在苏缪站在白思筠身边了,白思筠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见他。 那是一种夹杂着恨意的强烈欲望,苏缪出现在脑中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像在做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画风突变的美梦。 苏缪眉头一皱,没有给白思筠留下一点臆想的时间,问:“骆殷不是会爱管闲事的性格,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白思筠坦然点头,目光一刻都没舍得从他身上离开。 苏缪低头看晓岚:“他怎么样了?” 晓岚回魂似的抽搐一下,呢喃道:“我没事,我没事……” 苏缪:“……行了,他能自己走,你放开吧。” 白思筠听话地松手,任由晓岚失去支撑而差点摔倒,见苏缪再次看过来,又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把人扶好。 过去的一切美好就像脑中一场镜花水月的梦,白思筠认为自己比其他人都更加清醒许多。他知道苏缪并非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只是不够直白而强烈的爱憎,并不能让从小就习惯他人追捧的殿下看在眼里。 可惜白思筠的恨不够纯粹,爱也不够热烈,他的感情在其他位高权重的贵族对比下,像烈日没有照到的角落肆意生长的苔藓,渺小又盛大。 如果其他人都死掉好了。 如果挥洒在别人身上的阳光可以分他一点就好了。 白思筠认为自己不是占有欲很强的那类人,他没有贵族那样娇气又傲慢的资本,不奢求独占,只希望像从前一样可以在苏缪眼底找到自己的影子。 可现在,阎旻煜可以夺走他的注意力,许淞临也可以,甚至就连身边这个同样是特招生的晓岚都可以!大家严丝合缝把苏缪围在中间,他不仅不能与苏缪直接说话,甚至连看向他的目光,涌向他的感情都被阻挡在外。 白思筠从过去那段相伴的记忆中艰难寻找着苦涩而扭曲的温情,在心里一遍遍描摹曾经的苏缪的样子,将自己一切的痛苦堆叠在这个假想的人身上。 但现实中,看见苏缪,白思筠又会恐惧于对方察觉他的恶劣,而作出像其他特招生一样卑躬屈膝的可悲姿态。 分离的时候,白思筠眷恋而毫无阻挡的视线落在苏缪身上。 他对晓岚说:“你过来一下。” 晓岚不明所以,走过去之后,就见白思筠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白思筠说:“殿下,我很听话,不吵不闹,也不和别人争,如果您有床伴的需要的话,我会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的。” 晓岚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耳朵捂的并不严实,白思筠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苏缪还以为自己耳朵坏了,看着白思筠那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自己幻听的证据。 对方说完之后脸上立刻泛起了一点不算明显的薄粉,嘴唇上被他自己咬出齿痕,看着格外诱人。 他想,他的欲望是不忠于殿下的。 呃啊,真糟糕。 苏缪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又似乎只是单纯没话好说,深深看了白思筠一眼:“我想我们之间不会出现这样的关系,如果说之前我给了你某种错觉,那很抱歉,已经结束的感情不会再重新开始了,你好自为之吧。” 白思筠的心脏像被麻醉枪击中,木木的刺了一下,麻的厉害。 趋利避害的天性告诉他,就此停止吧,但本能依然驱使着他开口:“殿下,我想要您!” “……” 晓岚已经被吓呆了。 白思筠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我、我……我只是想说,过去我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想法,我想我是恨您的。”他闭上眼,“可是我一生到头,只有被您所看见的那段时间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您……” 他发现苏缪的神情中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模样,但良好的教养依然让他耐下性子,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谁承接欲。望的载体,要说的明白一点,我不会因为谁的狂热追求而去说服自己接受,这是没有道理的,小白。” 他微微颔首,轻巧地忽略了白思筠慌乱的视线,同其他傲慢的贵族一样,嗓音仿佛带了蔑视、冷漠、若即若离的寒意:“希望下次见面,你可以不要再这样自贱自轻。” 白思筠的心率已经飙升到他自己可以听清的地步,看着苏缪离开后,才在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中听到晓岚的声音:“……你真牛,我佩服你。” 白思筠愣愣地问:“佩服我什么?” “你有胆子对那个人说出这种话,还不值得钦佩嘛,”晓岚道,“而且,据我观察,殿下在情感方面实在太钝,如果不直说的话,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想法。” 白思筠:“……是啊,但是。” 晓岚疑惑:“但是什么?” “但是,我刚刚似乎并没有说,我喜欢他,我爱他……” 他慢慢抬手,掌心按在自己的心口,听清了心里疯狂嘶吼窒息的心声:“我的心跳太快了,它好像要杀死我。” 晓岚震惊道:“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我我我送你去校医院?” “不用,”白思筠弯下腰,买大了一号的制服遮住他略显纤薄的身体,闷声道,“送我回宿舍就好。” 第62章 【s今天在哪活动呢?】 【有人说在实验室。】 【也有人说在双子楼。】 【不是在图书馆里喝红茶吗?】 第75章 【啊?这都是哪里来的消息, s今天不是和m出校了吗,身边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m是……?】 【你或许不认识这个字母,但我说一个排名, 你绝对知道:上半年全州联赛考核第一名。】 【是他??学院破格允许提前参与考试的第一个人?】 【笑了,有这样的脑子, 还上什么学呀,要我就把学籍一捐, 直接上供自己去给那群科学怪人搞科研。】 【楼上说话不要太恶毒。】 【当看见m和s这两个字母放在一起的时候, 我就已经嫉妒疯了好吗?没有说出更恶毒的话是我的涵养。】 【消息太滞后了各位。他们已经回来了, 现在s在校医院, 劝各位有病的看病,没病的装病。】 【大部队已在路上。】 【等等我就在这里,怎么没看见人?】 刚下过几场大雨, 潮寒的冷气把余冬洗去, 紧接着春天跑来, 转了一圈就快速溜走了,毕业季便到了。 苏缪和老院长在马场上随意跑着马, 顾及着老人家的脆骨头, 苏缪并没溜达的太快, 时不时停下来拽一拽院长的马绳。 “你看这世道, 穷人吃不上热饭, 贵族耀武扬威,还是学校里自在,至少都是不入社会的孩子, 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老院长说:“我宁愿一辈子躲在学校里。” 苏缪接道:“您这叫避世,不叫躲。” “呦,出去修炼了一段时间, 嘴甜成精了?”老院长捂住嘴,低声道,“我虽然避世,但也清楚,苏柒丰那臭小子,在南方可搞出不少大动静。” 空气中湿漉漉的,苏缪半长的短发遮挡住他的侧脸,一时之间院长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给自己‘造势’,‘势’嘛,可大可小,能把你捧到天上,也能踩到地底,全看造势的人聪明不聪明。” 老院长“切”了一声:“你的势又在哪?你现在和几大军区的将军打成一片,知道那个所谓的‘虎符’到底是什么了吗?” 苏缪似笑非笑地说:“我的‘势’在这里。”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您听过一句话么:联邦军权,只认国王。” “联邦内斗早该结束了,只等虎符现世,军权合一,只需要一个执棋人。” 老院长担忧地说:“你觉得苏柒丰算聪明吗?” 苏缪刻薄地评价道:“他那种应该叫先天天赋有限,只能靠后天的运气改命。虽然我的运气也不怎么样,但他德行有亏,运气应该比我更差一点。” 老院长:“那你觉得谁最聪明?” 他更想问的其实是谁能笑到最后,苏缪听懂了,却偏偏答非所问道:“满潜吧,脑子好,也机灵,丢进马戏团就可以当头牌了。” 这话如果叫满潜听见,准保要开心的不得了。 老院长摇摇头:“前几年你不在,满潜一直是我照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孙子了。” 苏缪:“您不嫌弃他就好。” “嫌弃谈不上,但确实……”老院长沉吟道,“这孩子人品好,性格也没的说,就是小时候苦吃太多,亲缘淡薄,可能有时某些想法会过度偏执。我作为一个外人不好苛责他什么,可我看他对王妃都显得没那么热络。” 想了想,院长补充道:“前年过年,我个孤寡老人没地方去,王妃留我在家吃了顿年夜饭。当时你打了电话来,聊了一会就说有训练,要等闲下来再打过来。那天大家都很热闹,只有小满一个人蹲在座机旁边守了一夜。” 他试图解惑:“你说他怎么想的,这么那么亲你呢?” 苏缪干咳两声。 老院长可太了解他了,一看他这德行就是有话憋着,忙不迭问:“怎么了?他对你说过什么?难道是你俩年龄相仿所以玩的好,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苏缪:“您就别问了。” “啧,把老头当外人,”老院长“呔”一声斥他,“你最喜欢的那个红茶我封罐了,你一个指甲盖也别想拿走!” 说着,他就要驱策那匹老马去撞苏缪身下的马屁股。苏缪胳膊拗不过大腿,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最终被迫开口:“我告诉您,也可以。但您先跟我说说,最近三高吗?” 老院长眉毛一立:“你看我像三高的吗?” “我看您像更年期,”苏缪嘀咕道,坦然开口,“他对我这个态度,您想不通也正常,毕竟这么多年老光棍,” 老院长琢磨了一会。 琢磨过味了,差点把下巴砸下去:“什么?!” 苏缪提醒:“别出去乱说。” 满潜是认真的吗?苏缪扪心自问,然而搜肠刮肚一番也找不出对方只是虚情假意的证据,满腔愁绪都化作了深深的歉疚,他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正确的引导。 “这些年我的确没有很关注他,说到底,也是没能好好尽到责任,没有照顾好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苏缪这样说。 老院长从震惊中回过神,感觉自己真的要三高了,心累地摆摆手:“你没有错,他……唉,他也没错吧。其实我之前也感觉出了一点,就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憋不住话,让你看出来了。” “那我也来问问,你对他又是什么想法?”老院长接着说。 苏缪揪着马毛,闻言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捋平马身,口中道:“没可能。” “现在他在弗西公学,眼界就只有学院这么大一点,日后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我身边,他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到时自然就好了,”苏缪说,“我不想去阻止他什么,长大成人是一个需要慢慢来的工程,以后他会明白的。” “奥,”老院长挖苦他,“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很幼稚。” 苏缪大言不惭地反驳:“那能一样吗?” 老院长:“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我对白思筠……曾经的确很欣赏他,不能否认我有过曾经利用他去反抗父亲的想法,但家主对于我的任何言行似乎都不太在意,”苏缪低下头,轻轻笑了声,“准确来说,他对我做什么都不太在意。真没意思。” 老院长隔着两匹马探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行,先不说他了,你自己的事,打算怎么办?” 苏缪一顿,但还是对老年人的健忘表示体贴:“虎符的关键还在苏柒丰手上,他之前已经漏了形迹,只要我借助实验室再……” “等等等等!”老院长打断他,“我指的是你的私人问题,私人!” 苏缪一噎。 老院长狐疑道:“难不成你从来没想过?你给小满规划好了未来,把阿休那屁大点的小姑娘送进学校,甚至给我这老头子都想好了以后离开弗西公学的出路,唯独没有想过你自己?” “我问你,”院长严肃下来,“在找到苏柒丰,拿到虎符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苏缪沉默了:“收拢兵权,结束内斗,缓和现在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让阿休这样的孩子都能有家可归。” 老院长怔了一下:“你不想复兴王室?他们说你是百年来最像韦宾塞的人,还说他的遗志会在你身上永存……” 苏缪失笑:“我复兴它干什么?您忘了,我只是一个近亲生下的残疾,虽然现在看着还算好好的,但说不定有什么现代科学发觉不了的疾病早从出生起就烙印在了我血肉里呢。” “胡说八道!你呀你,”老院长恨铁不成钢地拿起马鞭,作势要抽他,“你给所有人设定好了未来,却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过自己该怎么办?难不成你心中只有军权和那二两钱?娶妻生子,安家立业这些远的就不说了,以后我和王妃都老死了,小满按你的想法独自成家,留你一个人,干什么?守着财产在大别墅里生锈吗?没人看着,你能心甘情愿好好活到寿终正寝吗?”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您,”苏缪嘴硬,“我不是还有朋友么。” “朋友!你看哪个朋友靠得住,都是一群中山狼!” 苏缪一夹马腹,“噌”一下蹿出十几米,遥遥地说:“您这呀,就是太穷了,没见过那么多钱,不知道有钱能解决一切痛苦的道理。等以后军权归拢,内斗结束不打仗了,经济就能发展起来,到时候我在全国各地建学校,挑一个送给您玩,您挂个职务当校长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跟人说出自己以后的打算,可惜这段话只被一个怒气冲冲的糟老头子听到了。老院长怒不可遏:“我跟你说你的个人问题,你和我扯话题,就仗着我……呼、呼……骑术不如你厉害。” 苏缪大笑:“省省吧,您那匹老马追不上我的。” 他逗的开心,跑马跑了几圈也很畅快,待日头西斜,才重新走到老院长身边:“回去吧。” 老头别过脸赌气:“不回!” 苏缪在他身前蹲下。 他平静地说:“放心吧,我会好好……寿终正寝的,绝对比您晚走五十年。” 第76章 老院长:“我知道听到这些话,你心里并不好受,但我还是要说。十年八年,我还活着,还能管你几年,万一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你还能坚持多久。家人最终都是要离散的呀!” “爷爷,您听我说,”苏缪按住他的膝盖,抬起那双漂亮而忧郁的眼睛,“这一辈子说长不长,我心甘情愿拿命去赌一个结果。这期间如果有人愿意与我同行那再好不过,如果没有,凭借这口气,我也会活到终局。” 第63章 “让我见苏缪。”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扩展了多少下线吗?让我见苏缪, 你们特监属曾经最宝贝的副官,”得意的嫌疑人双手交叠仰了仰下巴,“只要让我见他一面, 我什么都交代。” 以塔罗德沉声道:“你从哪知道他的名字。” “这又不是一个秘密,只要有钱, 有路子,当然就能知道, ”嫌疑人说, “有人在针对他, 早把他的消息查的底朝天了知不知道。之前有一段执法记录的视频流出, 苏缪在里面只出现了短短三秒,就因为正眼看了一下镜头,被人卖出了高价。” 嫌疑人啧啧称奇:“欣赏美丽是值得付出一些代价的, 我想我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诚意。你们应该能查到我的账户里没有一分钱吧?那么高额的赃款都流到了哪里, 又进了谁的腰包?” 以塔罗德脸色微变:“你想见他做什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 ”嫌疑人说,“两年前, 他带队的一次行动里, 我伪装成了普通平民混了出去。当时我们擦肩而过, 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却在错身的时候一把把我揪住。要不是后来我家里给审判庭施压, 他甚至想把我牢牢摁死在被告席上!” “我就是想看看……他为人妥协是什么样子。” “这人疯了吗!” “这脑子,不用去叫医生,我一眼就看出来有妄想症, 异想天开。” “神经病,感觉是精神不太正常的类型。我们苏副官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嘛?全联邦多少人要见他还得绕着圈排队……” 以塔罗德冷笑:“真是想得美。” “怎么?出来卖的也得露个脸吧?你们这个案子拖了这么久,现在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不如跟我做这个交易,”嫌疑人冷冷笑道,“很划算不是么?” 特监属里一堆人憋着火想进去抽他。案子进展是暂时停滞了没错,但要见苏缪,想都不可能! 他们自己想见还见不着呢! 特勤们义愤填膺,看那名年轻的嫌疑人得意洋洋把腿搭在桌上,双手还被铐着,变戏法似的把玩着手里的烟卷。 “喂,借个火。”那人道。 没人理他。 嫌疑人没劲地“切”了一声。他天生敏锐,察觉到从刚刚开始,自己对面这个人突然柔和了脸色,视线不由自主往门口看去——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似乎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喜事,又似乎为了保持某种威严而拼命压着嘴角。 随后,他注意到以塔罗德终于笑出声,说了一句:“当然。” 傲慢的嫌疑人若有所感,听到审讯室的门锁在这时发出“咔哒”一声,扭头,看见了那沉重的大门轰然打开。 一个出乎意料年轻的军官站在门外,朝以塔罗德点点头:“长官。” 金发碧眼,唇红齿白,太过于完美的漂亮往往让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无法注意到除了美貌之外的其他,但这个人不一样。举手投足时自然的优雅和军服包裹下所带来的冷肃糅合在一起,近乎化成了一柄拥有珠光宝色的寒刃,在这样的视觉冲击力之下,看到的人不会生出狎昵,只会感到战栗。 极致的兴奋与恐惧所催生的战栗,来自苏缪气质中天生的强大攻击力。 以塔罗德身为更高阶的长官,见了苏缪却先低下头去,压低声音问:“回来了?” 苏缪点点头:“回来了。” “还走吗?”以塔罗德又说。 “当然啊,长官,我还没拿到毕业证书呢。”苏缪叹了口气,让过以塔罗德,没有废话,“这个人和我叔叔有些关系,我过来问两句话就走,已经和邓凯云将军打过申请了……怎么了?” 他看到以塔罗德欲言又止,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耐心等了两秒。 以塔罗德犹豫片刻,还是说:“特监属永远在你身后。” 外面围观的特勤险些绝倒。 想苏副官就想苏副官了,干嘛不敢说,当初强硬在人家离开蒙洛州后还要给他空下宿舍房间的是谁啊?整天抱着两张在军校的旧成绩单睹物思人的又是谁啊?这么含蓄人家完全感受不到的好不好? 特勤们幸灾乐祸看戏捡乐子,就见苏缪听以塔罗德讲完,说:“行,我知道了。” 以塔罗德的目光注视着他。苏缪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你能帮我买一些蒙洛州的梨花糕吗,我弟弟刚才托我带回去一点,他说你之前推荐的店好吃。” 以塔罗德:“……” 空气肉眼可见飘满了浓浓的茶香。 嫌疑人紧盯着苏缪的一举一动,直到对方坐下,才咬着字说:“今天能见您一面,我是不是走了大运?” “差不多,”苏缪说,“你是倒了大霉。” 男人往椅背一靠,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搭在桌子上的脚也收了回去,耷拉着眼皮看他:“好香。” 苏缪:“嗯?” “好香,”嫌疑人重复了一遍,闭上眼,陶醉似的说,“好像和你之前抓捕我时的味道不一样,是换香水了么。” 旁边的记录员对他怒目而视。 “很普通的沐浴液而已,如果你喜欢,之后在监狱里你可以天天都闻到这个味道,”苏缪说,“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男人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苏缪却不回答他了,他探身过来,从嫌疑人手里拿过那支烟,咬在唇中点燃了,随后两指将烟卷取出,在烟灰缸上方轻轻抖了抖。 香气更明显了,苏缪若有似无的靠近像一个带刺的小勾,挠得人又痛又痒。 嫌疑人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苏缪轻声问:“想要么?” 嫌疑人没说话,眼底的炙热已经表明了一切。苏缪夹着烟,屈指拍了拍那个年轻人的脸:“作为交易,你先讲讲,一年前侥幸出狱后,是怎么联络上苏柒丰,为他心甘情愿卖命捞钱的?” 男人盯着他手里的烟,目光微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还是太信任你的合作伙伴了,”苏缪笑了声,“不知道苏柒丰那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卸磨杀驴,你手里掌握着他的制。毒配方,他难道会轻易放过你吗。” 嫌疑人:“这个配方就是他拿来跟我交换的把柄,他不敢……” “哦,”苏缪怜悯地注视着他,“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天真的嫌疑人了。我问你,他是不是告诉你,这是他从旧王室的实验室中带出来的绝密配方,没有任何一个特监属敢指认,只要你咬死不承认,就不会出事,用来谋财绝对安全,嗯?” “……” 苏缪淡淡地说:“很可惜,这才是你的催命符。因为我也在特监属。苏柒丰早料到这一点,他把你故意送到我面前,就是知道我不会对那个实验室的一切手下留情。” 男人眼皮一抽:“你不敢的,把我杀死或是送上审判庭,都会让当初实验室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平时使用的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其他家族对民愤尚且有平息的能力,只有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苏缪抬眼看向他,那漂亮的眼底有某种惊心动魄的东西,嫌疑人没看懂。 “你给自己注射过么?” “……什么?” “我说,你给自己注射过那药剂么?”苏缪勾唇笑起来,“你应该试试的。冰凉的药液刚进入你的身体时,第一感觉是痛,紧接着,巨大的愉悦在你心中滋生,这辈子所有经历过、想象过的快乐的事,都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你,包裹你的鼻腔,挤压你的心肺,让你在生理的痛苦中更加渴望精神的快乐。” 他的眼底浮现出厌倦,起身,手指翻动,将带火星的烟头朝内塞进了那个嫌疑人的嘴里,脸凑的很近:“很爽哦。” “……”男人屏住了呼吸。 他意识到自己在苏缪的描述中共感了注射后的体验。 苏缪:“还不交代?”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只是短短一息,嫌疑人咬牙:“我会讲的。” 苏缪终于满意退开。 “等一下!”嫌疑人突然叫住他。 苏缪回头。 “那个人托我转告你,”嫌疑人阴森森地说,“不要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温室里的花一旦步入野外,很快就会坏死。这是他最后一次与你隔空对话,下一回,你们就可以叔侄相认了。” 苏缪沉默了片刻。 他说:“在他落网那天,我会包个大红包祝贺的。” 第77章 。 计划有变,苏缪在蒙洛州多停留了几天,先前以塔罗德送来的梨花糕再不吃也要放坏了,苏缪只好自己解决。 他塞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只觉得噎的慌,实在不理解满潜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甜点。 最近楼下来了很多流浪猫狗,苏缪想了想,把梨花糕碾碎了,用纸包着,决定拿去送给它们吃。 距离实验室秘密彻底公开还有一天,现在,不明真相的人们依然会对苏缪笑脸相迎。他们不知道如今蒙洛州人人痛恨的毒。品源头正是曾经的王室,也不知道苏缪出于养精蓄锐的考量,任由这实验室在苏柒丰手下又苟延残喘了十数年。 他们只是嘿嘿笑着招呼道:“哎,小苏,又下来喂猫呀?” 苏缪也笑:“中午好。” 大家都喜欢好看养眼的孩子,蒙洛州的居民也不例外,他们眼带慈爱地目送苏缪离开。 苏缪走到菜市场门口,把手里的纸包放下,朝那几只脏兮兮的流浪猫流浪狗招招手。 毛茸茸的触感绕着指尖,苏缪垂目摸了摸。 下一秒,一个吵闹的女声破坏了这静谧的氛围:“那个小子,你会砍价不?” 第64章 见苏缪抬起头, 那老太太眼前一亮,立马道:“我见你骨骼清奇,将来必然大富大贵, 事业顺风顺水,爱情心想事成。小伙子, 你相信命运么?” 苏缪:“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老太太得意洋洋地炫耀, “我有火眼金睛, 看出来你这一生, 命运多舛, 但胜在身处大风大浪却可以岿然不动,最终还能苦尽甘来。” 苏缪:“哦。” 他说:“您刚才叫我做什么?” 老太太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忘了,那杀熟的老头欺人太甚, 我劝他印堂发黑, 最近多做好事, 他还是给我多算钱!你帮我过来评评理。” 苏缪轻飘飘一松手,抱着只大白狗向后噔噔噔退了三步:“我不去。” 老太太:“嘿, 你这小子……” 苏缪抱着狗就要跑, 却突然看到老太太烂了口的兜里露出一张卡牌。他也在满潜那里看见过同样的纸牌。 在他工作或是学习时, 满潜经常会抱着电脑到他的房间里陪着, 有时是整理论文的材料, 有时就是发呆。苏缪注意过他发呆时手里拿出把玩的东西,就是这样带着繁复纹路的紫黑色卡牌。 市面上很少见的卡牌,上面印的不是普通的红桃草花之类, 而是一种苏缪没见过的花纹。 老太太刚要说话,苏缪就回来了,说:“您口袋里的钱包掉出来了。” 老太太:“!” 她连忙低头摸去, 钱包还好好的,另一边口袋里的卡牌反而因为这大阵仗撕开了更大的口子,卡牌哗啦啦掉了出来。 苏缪似笑非笑地说:“哎呀,我帮您捡。” 老太太也赶忙去捡,她似乎有些介意这玩意被外行人看见,可惜苏缪手比她更快,没一会就抓了一大把,指尖蹭过上面的纹路,心想:果然是一样的。 他把纸牌收拢好,乖乖还给老太太。 看到这张纸牌的一瞬间,苏缪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试图了解过满潜平时在干什么。他产生了一种近似冲动的好奇,仿佛想要在现在审判未定时身如飘絮的现状中逃避一时片刻,来抓住什么足够稳固的东西,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此刻老太太眼里已经有些警惕了,她把纸牌收回她那烂抹布一样的裤兜里,嚷嚷说:“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我也不经常拉人帮忙的。” 意思是被拉去砍价是一件很长脸的事么?苏缪哭笑不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老太太挑着眼瞅他:“什么条件?” “您教教我这个纸牌怎么玩吧,”苏缪说,“看起来很酷,我想学会了追女孩子用。” “不好意思,我的技术只传授有信仰的有缘人,你刚刚说你不信,那抱歉了。”老太太道。 苏缪:“那我现在信了,你说我未来事业有成不是么,我觉得您说的对。” 老太太:“不信。” “……”苏缪点点头,也不介意,将浑然天成的金色头发撩到耳后,把那只可以买下一整个菜市场的翡翠耳坠子露出来,又转了转手上成色极好的戒指,钻石闪的老太太差点没睁开眼。 老太太眼前一亮:“哎哎哎。” “我突然看到你与我还有机缘,”对上苏缪漂亮的眼目,老太太信口胡诌,“我实在是很少见到你这么特殊的命格,要不然早没耐心走了。明明狭隘十足,却又总能在绝处豁然开朗,上一次见这样的命盘还是个黑头发黑眼珠子的少年,你们俩真该见见。” 苏缪问:“见了会怎么样?” “烈火烹油,越烧越旺呀!”老太太不怀好意地说,“你知道吗,人的气运是有限的,人和人的相遇,都不可避免会让一个人去消耗另一个人。但像你俩这样命盘格外倒霉的,凑到一起或许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缪笑着说:“那改天您带我见他一面,真好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是人物,是个痴情种子,”老太太轻蔑地冷哼一声,“明明自私一点,利用贵人专心搞好自己的事业就能蒸蒸日上,偏要犟,说什么甘为柴木。如果对方可以自保,他愿意献出自己的气运被吸干变成朽木,如果对方遇难,就要替人家先被地狱之火灼烧。尽是放屁。” 老太太不屑道:“也不问问人家稀罕吗?” 苏缪随口附和道:“这不是自作多情么。” 老太太听不得人损他徒弟,怒道:“自作多情?他为了那人,多年苦心经营,投其所好培养自己的势力,明明自己也算天赋过人,却偏要把才华深埋地下。甚至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要我说,你悄摸做这么多事,人家还不知道,又做它干什么。” “他贵人小时候……过的挺苦吧好像,都是被别人害的,我徒弟前几个月来找我,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按照大家都希望他走的路去走,却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该怎么办。” 苏缪的微笑挂在脸上,险些维持不住。 他沉默了一会,无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右臂,试探说:“恕我直言,每个人能力有限,我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过极端了。” 老太太:“谁说不是呢?他那小子,第一眼见我就说他实在太贱,我长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为另一个男人做到这份上的。” 苏缪:“他去做什么了?” “反正肯定不是坏事,我徒弟这人正的很,不可能做坏事的。我还经常听他说去看望老人,看望留守儿童什么的呢,”老太太自豪地说,“可能是因为他说对方实在太好了,无论怎样做都觉得自己配不上,非得赴汤蹈火才行——嘶,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他具体干了什么。” 苏缪心里升起某种直觉性的不安。 出于某种养孩子当放羊式的心理,苏缪并没有阻止也没有深入了解过满潜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他总觉得孩子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即使隐隐猜到了这事业或许与自己有关,他也没太在意。 毕竟满潜明确表达过他对苏缪的感情,这让苏缪有些无所适从,想阻止也无从下手。 他对家人一向这样,总是含着过分的包容与柔软,如果对方触及到自己的底线,只要不是太疼,就总觉得还能再忍一忍。 这种不安一直保持到了他替老太太砍完价,耐着性子听对方唠了一堆家长里短,象征性学会一点纸牌玩法,一边在手里翻来翻去,一边走神。 他叹息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等所有的事结束,得找满潜谈谈。 此时,首度州的天阴沉沉的,满潜听完布鲁妮的汇报,脸色阴沉,默默按住了自己的衣襟胸口。 那里的内兜放着一张贺卡,已经因为反复拿出来看而有些泛黄粗糙了,被人贴心地用塑封纸封好。 这是当年苏缪在军校的时候寄过来的。某天过节,身边的人都领了学校发的贺卡给家里写信,苏缪也跟风抽了一张。他没有写什么嘘寒问暖之类的废话,而是给满潜之前跟他报备王妃做小手术,否决了苏缪要回家看看的决定后,他不眠不休陪了好几天床,以此来证明自己靠谱求表扬的回复——奇迹小满,很厉害。 随信附带的钱满潜存进了王妃的账户里,自己偷偷留下这张贺卡,每当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些就拿出来看看。如今已经两年,看过了三千六百五十遍。 布鲁妮忧心忡忡地拿出了一份文件夹:“这是明天要公开的关于实验室的资料,我想办法先复制了一份过来,你看……” 满潜:“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的,”布鲁妮正色说,“那毒贩子掌握的资料并不完整,苏柒丰有意控制手下人对情报的掌握,不让他们知道太多。” 第78章 满潜点点头:“今天有没什么事的人么?请大家辛苦一点,把这份资料整理一下,理出个章程给我,我得找出这个证词上的漏洞,以备不时之需。” 布鲁妮失笑道:“这话说的,我们哪一个人没接受过你的帮助,不都是因为相信殿下不会辜负我们才加入‘方舟’的?好不容易被用上一次,当然都有空。” 布鲁妮这对谁都一副轻佻模样的人,唯独在满潜面前总是更正经一些。 满潜为她倒了一杯茶,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病已经好全了,很幸运没什么后遗症,你去过之后没两天,她就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布鲁妮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说起来,还要多谢殿下之前赶走了那个不接收平民的院长,才能让我姐姐顺利得到治疗。” 满潜笑了笑:“这话你应该当面和我哥说。” “下次会的,”布鲁妮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每次看着他们那些大人物运筹帷幄,能呼风唤雨似的,就总会想,我居然也配和他们生在同一个世界吗?我们这种小人物,每天脑子被各种垃圾信息和柴米油盐占据,好像分出来一点给自家一亩三分地以外的事都是罪大恶极。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我成年,直到姐姐的家产被贵族占据,自己也被打成重伤,我才明白,人是不能只看眼前的。” “如果有一天,我拥有了那样强大的权力,是否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布鲁妮抬起脸,目光灼灼,“所以我追随你,追随殿下,只是想试试,试试会不会变成我曾经所厌恶的样子。我想不止我,很多人都这么想过。” 她定定道:“但那天见到殿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无论富贵或是落魄,他永远都是他自己。小满,明天殿下必然会再次上审判庭,你一定要保住他。” 第65章 最近两段视频流入了弗西公学的论坛里。 开始的镜头很晃, 像是在某栋别墅里,环境阴暗,录像的人似乎生怕看的人不知道这是哪里似的, 对着庭院门上的家纹照了五六秒。 人们认出来了,这是阎家的家纹。 每一个大家族都有不少“狗仔”, 经常会爆料一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家族的丑闻。譬如以“妻管严”自居的伯爵,因被拍到和他的女佣调情而身败名裂, 又譬如联邦名流兰妮, 昙花一现后因为被发现私下里爱人太多而从此再没有出现在任何社交场上。 因此一开始, 论坛里的人都没理解这段视频表达的内容, 直到三十分钟后,那个匿名账号再次上传了一段视频。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这段视频里的两个主人公是阎旻煜与阎夫人, 他们在书房里对峙, 拍摄者跟随着其他仆人围拢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阎旻煜在家中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的乖巧模样, 还是头一次敢这样大声地和阎夫人说话:“您早知道?您就任由他们那样对待一个与您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 阎夫人冷冷说:“我们阎家在这件事中并没有参与太多,作为一个合格的中立者, 明面上我对他们的做法并没有发表意见, 但从伦理道德的角度, 我曾制止过。” “我不相信凭您当时在议会上的地位, 他们在被制止后依然敢那样猖狂, ”阎旻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视频里的收音收不太进去了,过了很久, 拍摄者才大着胆子跟着人稍微往前走了走,听见阎旻煜最后道,“我得出去见他, 夫人,您让我出去。” 阎夫人最听不得他这样用平平板板的语气疏离地叫自己“夫人”,脸色微变,似乎有些生气了。 但极高的涵养还是让她很快定下神:“阿煜,你听着,我不反对你在外面跟谁玩跟谁搞,甚至领回家来,当着家里人的面说对方是你所谓的一生挚爱我都不理会。但唯独这个人,绝对不行。” 阎旻煜深深皱起眉,语气勉强还保持着平静:“为什么?” “不为什么,”阎夫人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我不想知道你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消息,从今天起,你所有的电子设备没收,其他仆人每日不得与你交流超过三句,不能和你谈除这座别墅以外发生的任何人任何事,等你彻底想通了再离开。如果你还要坚持你那可笑的绝食,尽管饿死自己。” “……” 气氛沉到了冰点。 阎旻煜忽然上前一步,猛地一掌拍在门上,“轰”的一声,他拔高嗓音道:“您这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迟早会出去的!” “你敢?” “我当然敢!母亲,我已经不是曾经能被你随心所欲操控的孩子了。” 阎夫人的脸色难看的要命,看到这个视频的人都替阎旻煜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视频里的拍摄者,也因为这强大气场而微微一抖。 阎夫人注意到凑过去的佣仆,镇定了一些,朝镜头的方向摆摆手:“你们出去。” 有人似乎想说点什么,就听阎夫人重复了一遍:“出去,我和我儿子说说家常。” 闻言,阎旻煜似乎嗤笑了一声。 视频的最后,镜头最后看了一眼阎旻煜。他因为长时间的绝食瘦了很多,穿着短袖长裤,在肩膀上可以看到嶙峋的骨头凸起的形状,苍白而有力的手撑着门。 阎夫人的声音随着镜头的离开渐渐听不见了:“你要听我说一个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理。那人不是你我这种小角色能随意染指的角色,他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王室的代言人或是一段罪责的承受者。如果他愚蠢一些,甘心做个替罪羊,也就没那么多事了,可惜他不是。一旦招惹上他,会引来怎样的后果?其实你心知肚明,自己没能力保护好他,也没资格去寻求他的庇护,又有什么必要自讨苦吃……” 学校里的人吃了一惊,视频在此刻戛然而止,然而它所带来的讨论并未结束,人们出于震惊且不嫌事大的心理把视频传到了论坛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的相关贴都成了hot。 然而,没过多久,论坛里的视频突然在转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弗西公学中的贵族像是集体被封了闭口禅,突然只字不提刚刚才热烈讨论过的话题,其他特招生们不明所以,还想继续发帖,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学生会的警告。 警告程度非常严重,甚至与联邦法律扯上了关系,声称再发表相关不实言论,就要做好被判刑的准备。 大家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阎家联合几大家族给自己禁言,后来,有一条消息传来,将所有忐忑不安的学生炸了个外焦里嫩。 苏缪要以“反人类罪”被判刑了。 啊? 苏缪手里抓着两张纸牌,在指缝间灵活转动,被告席上只有他一个人。 其他家主都推出了早已准备的替罪羊,只有他无权无势,又不能把早已死去的前家主从坟里刨出来——虽然他的确这样想过——因此孤零零站在桌后,对着记者和审判官轻轻颔首。 他连个礼都不愿意行,狂,狂妄至极! 观众席上愤愤不平的人很多,但终究掀不起大风浪,被面容肃然的骆殷轻轻一瞥,就立马噤声下去。 审判官轻咳一声:“被告,不要在审判席上做小动作。” 苏缪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扶了一下话筒,开口道:“好的阿sir。” 审判官:“……” 好死不死,他就是当年那位审判王室倒台的审判者,当年苏缪在席上发疯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导致他现在看见这位金发的小殿下就怵得慌。 苏缪体贴道:“该我陈述了么?” 好嘛,他比自己更熟悉流程了。 审判官绷着脸点点头,就听苏缪说:“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陪着我一起,或许我现在就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他低了低头:“好在她死了。” 观众哗然。 “王妃,哦,我是说我的亲生母亲。她死于吸。毒所引发的一种并发症中,表面皮肤完好,但内脏日积月累被毒液缓慢腐蚀。药液的作用让人忽略了时不时产生的胃痛、头痛或是肌肉痛,除非痛到极致,到脆弱的人类无法承受的程度,做梦都被反复折磨,才会有意识地叫我去买一些止疼片回来。有时她会恨不得直接死掉,却又因为贪恋毒。品勉强活了下来,”苏缪说到这里,安静了一秒钟,那一秒钟他的目光几乎是难以忍受的,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在这期间,她的精神是首先被击溃的,自娱自乐的美梦为她编织了一个乌托邦,强烈的快乐与痛苦交织在一个人身上,比她的**更先杀死了她。” 苏缪碧色的眼睛扫过观众席前排的每一个人,以一种尽量平稳,却好像再也支撑不住的语气轻声说:“那一刻我意识到,妈妈给我买的很多零食,巧克力、棒棒糖、果冻,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我捧着那些糖果问这些都是我的吗,也不会再有人对我说:当然,我的天使这么漂亮,只要你想,全天下所有的零食都是你的。” 第79章 审判官说:“可我听说,在王宫时,前王妃与你的关系并不和睦。” “谣言吧,”苏缪笑了笑,“我很爱她。” 对方点点头:“请继续。” 苏缪沉默了一会,然后放缓语气:“我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注射过这种药剂。可也许是我的基因链在出生时就发生了某种改变,天生就是个怪物;也许是我命大,注射的几次药剂都恰好能与我身体相融;又也许这毒素潜伏在我身体里,未来的某一天才会突然病变,夺取我的性命。总之,我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家主怀疑我,借着基因检测的名义为我做了数次秘密检查,但都无功而返,他对自己投入毕生心血的东西第一次产生怀疑,一度暂停了所有实验。”苏缪曲着手指,指尖的卡牌轻轻磕了磕桌角,有人立刻送上了基因检测的复印件和实验报告里突然停止的数据报告,“怎么样,亲爱的审判官,这可以作为我减刑的证词么?” 观众席有人说:“法不容情!” 审判官眉毛一竖,连忙道:“请肃静!” 他顶着几大家族的继承人们冰冷的视线,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到底怎么判,判什么,又成了一个难题,判重了,其他家族绝对不可能再独善其身,判轻了,舆论就能把他压死,审判庭还有什么公信可言。 眼下苏柒丰失踪,人们的愤怒与怨念只能压在苏缪一个人身上,审判官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从始至终都那么嚣张。 他思索良久,最终还是道:“被告,也就是说,你在小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惨无人道的实验室,并到了拥有发育完整的判断能力和明知可以承担完整刑事责任的十四岁,还依然为其保守了秘密并且任其又苟延残喘了两年,直到实验室因为前任苏家家主的死亡而彻底倒闭,对吗?” 苏缪还没说话,审判官就给出了第二句话:“而且,我们得知,在王宫时,王妃因为精神不好,时常对你拳打脚踢,难道这样你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很爱她?” 这走向不妙。 许淞临的眉头皱起。 苏缪对他还有用。 没错,苏缪对他还有用。他纵使怨恨这个人高高在上的姿态总能映出自己低姿态的鄙陋,但他更爱苏缪目无一切的傲气,如果不是自己亲手磋磨这股傲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没错,就是这样—— 他心中反复说服自己,最终咬牙,想要出手解围,却不知道和他隔了八丈远的骆殷也在犹豫。 而他犹豫的想法更加简单:殿下都知道了。 他一直什么都知道。 出于理性考虑,骆殷绝不能帮他,骆家作为实验室的最大得利者,他绝对不能做枪打的出头鸟。但感性上,骆殷不能接受自己此生再失去他一次。 千言万语,在骆殷脑子真刀真枪地打了一场,最后汇成一句——他现在需要我。 第66章 他们都慢了一步。 审判官附耳, 听旁边的秘书耳语几句,脸色微变,看了苏缪一眼, 在对方“你看我干嘛”的疑惑目光中低下头,强压慌乱地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纸。 然后宣布道:“庭案有疑, 审判暂停。” 他站起身,苍老的手拿起小锤敲了一下, 沉重的锤音回响在审判庭内, 在不绝于耳的嗡鸣中, 审判官回头看了一眼苏缪。 然后说:“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 我宣判被告无罪。”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穿过人流离去。 苏缪轻轻蹙了下眉,下意识朝观众席上的骆殷和许淞临看去, 却不料他们也面露疑惑茫然, 在悄悄打量自己。 许淞临反应快一些, 在苏缪目光转走前,朝他几不可见地躬身抬眼, 笑了一下。 苏缪当没看见, 扭开脸。 有其他人干预了这件事, 但那个人不是作壁上观的f4, 不是落井下石的贵族, 不是老谋深算的德尔牧那边,甚至不是恨不得苏缪这块挡箭牌替自己挡掉所有审判的苏柒丰。 苏缪生出一种没由来的预感,他的直觉总是准的惊人, 每到这种时候,让他不顺心的事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今天是个阴天,乌云卷走了阳光, 苏缪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只有冷。 他双臂交叠,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风裹着沙石打在脸上,像能蹭掉一层皮。 他和其他人走的反方向的门,有个幸灾乐祸的贵族看见他,跑上前招惹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按说已经很清楚了,您们搞出来的实验室害死了多少可怜的贵族,到这种程度,那几位还能把您保成无罪,真是了不起。况且,让审判庭终止庭审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见。殿下,您怎么看?” 苏缪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那漂亮的眼珠中似有千钧的重量,只惊心动魄的一眼,就把贵族骇的定在了原地。 随后,那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下巴,看着苏缪渐渐远去的背影冷笑道:“真是个……绝美尤物。” 苏缪忽略了一路上所有探寻或窥视的目光,眉头紧促,手里的手机仍在响着,是他拨出去的电话。 滴、滴、滴。 乌云越来越重,空气中的水分浓的好像要把人溺死,审判庭外聚拢着熙熙攘攘来抢一手报道的记者。 苏缪心烦意乱地戴上了脑后的帽子。巨大的兜帽几乎挡住了他半边脸,只留下光洁优美的下巴和嘴唇,还有耳上若隐若现的宝石光。 滴。 十秒后,电话再次自然挂断,苏缪不厌其烦地打了第三个,这次没响多久,就被接起来了。 “喂,哥……” 苏缪打断他:“你在哪。” 满潜沉默了下:“在家。” “我现在过去。” “啊,哥,那我来接你吗?” 苏缪凶巴巴地说:“不用,等我回家。” 路上,苏缪收到特监属的消息,告诉他实验室突然重新出现了。 苏缪眉心一皱。 “不是苏柒丰那种连配方都不对的半吊子实验室,是真的,配备有完整仪器和专业人员的实验室,是一支全新的团队。您命我们监视的实验员已经重新将他们控制起来审问了,但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殿下,庭审有疑很大概率就是因为这个。” “确定已经全部控制住了?”苏缪低声反问。 “确定,名单上的人都在,”特勤说到这,话音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听谁说话,过了几秒才出现,语气似乎有点古怪,“殿下,以塔罗德长官命我代他转达他的问候,您的胃不好,今日开庭时间太长了,记得早点用餐。” 苏缪:“……让他安静一点。” 特勤如释重负:“收到!” 他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殿下,我们查到,这个突然冒出的实验室所属人是一个叫艾玛的老人,现在已经过世了,她的儿子为了不让母亲死后再被人打扰,曾将她的身份信息从信息库里买了出去。也就是说,艾玛这个人的存在本是不该被任何人知道的。” 苏缪:“怎么回事?” “他的儿子现在在首都州,”特勤轻声说,“居住在平民区,是一个平民中学的语文老师。” 平民区。 这个地点让苏缪更加确信了心里的猜测,他冷冷地说:“想办法在其他贵族之前找到这个人,我要亲自见他。” 挂断电话,苏缪想:准是那个小混蛋,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自己之前还把他当小孩子,真是低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以塔罗德乌鸦嘴的缘故,苏缪的胃果然也开始疼了起来,他用手压了压,飞快开车回家。 在家门口的时候,他因胃痛和特监属的报道而逼出来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顶着一张可怕的晚娘脸,兜帽下的脑袋低了低,拳头已经做好了等满潜一出现就把他揍到满地找牙的准备。 门一推开,苏缪抬起眼,没听到自家平时咋咋呼呼的女佣的叫声,也没看见王妃,就知道满潜对自己一会要面对什么心知肚明,已经把人全支走了。 苏缪冷哼一声。 他走出玄关,刚要出声,就看见满潜恰好也从厨房里走出来。 扑鼻的饭香登时流水似的包裹住了苏缪,白米的清甜和烧肉的香气混合成了浓浓的万家烟火气,家里温和干净的装修完美地阻挡了阴天的冷空气,连他可怜的胃都似乎被安抚到不再作妖了。 满潜长身玉立地站在那,腰上围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围裙,袖口平整挽到手肘,低眉敛目地对苏缪道:“哥,你回来了,先吃饭吧。” 苏缪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沉声说:“你干的?”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满潜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实承认了:“一点争取时间的小把戏而已,我不能让你真的去监狱里。哥,对不起,这次事出突然,是我自作主张了。” 苏缪压住火气:“和我说说你做的所有事。” 没想到满潜却轻而坚决地拒绝了他:“哥,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全部讲给你听好不好?” 第80章 他个头已经超过了苏缪,但两个人面对面讲话时,苏缪却从来不会有自己被俯视的感觉。满潜总会微扣着肩,刘海下的眼睛抬着看他,那对极黑的眼珠贴着上眼线,让人对着这张脸完全生不出气来。 苏缪被他拿走湿手巾,干燥的手握住湿漉漉的手,拉到了餐桌前。 他说:“哥,你知道有一群人,他们没有贵族身份,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被迫剥夺了自己的正常人权,忍气吞声到最终自燃的过程,都是渺小而无比沉默的。” 苏缪抬起眼睫:“所以你看不过去,要效仿武林大侠行侠仗义?” 满潜轻轻松开苏缪的手,恋恋不舍地握了一下:“我聚集了这股力量,利用感恩、信仰和空口白话的承诺,让他们为我所用,为你铺路。” 看苏缪又要摔筷子,满潜忙不迭说:“苏柒丰把他们看作用之不竭的资源,我不会的,我不会真的让他们做什么的,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么?” 他说:“我用了一点障眼法。把一处产业包装成了实验室,因为研究方向差不多所以暂时还能顶一阵。尽管让审判庭的人去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里实际上只是一座空壳子,更多线索会指引到苏柒丰那里,他手里还有没用出来的底牌。” “……” 满潜挪了挪椅子,朝苏缪靠近了些:“哥,你还想知道什么?” 苏缪歪了歪脑袋:“布鲁妮呢?” “布鲁妮的事是真的,她原本是特工,因为姐姐被贵族欺辱才退役的。她姐姐伤的很重,不截肢的治疗费用她们根本负担不起,这才找上的我。布鲁妮不愿意姐姐以后再被欺负,想要变得更加强大,所以,我们现在算是雇佣关系。”满潜小心翼翼说。 和他猜测的情况差不多。苏缪想。 满潜垂下眼,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那样,娓娓道来着自己的初衷:“可惜我能力有限,这么久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我想让社会上能出现一种新的势力,他们不必畏惧谁,也不必被谁压迫。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弱势群体,终其一生以绵薄之力让联邦少一分歧视和偏见,让普通的平民也能有地方住,有学上,有口热粥吃,就像阿休那样。” 苏缪心里微微一动。 满潜这番话不可避免地戳中了他自己内心的想法,某种不由自主被吸引的共鸣牵扯着他看向身边的人。 他喉咙轻轻滚了一下,继而毫不留情地道:“离我远点,你太热了。” 满潜试探:“哥,你不生气了吗?” “我有什么气好生的,”苏缪失笑道,“天天被你这么折腾,光气也气死了。” 他放下碗,拿过纸来擦了擦嘴:“行了,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了,饭也吃完了,我现在要去见见你那个用了人家母亲名字的语文老师,警告他不能在媒体面前瞎说话。”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满潜拉住苏缪,眨眨眼道,“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苏缪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拐话题:“什……” 话音未落,满潜就拥住了他的腰,刚洗过的头发好闻的味道如同爆爆珠突然爆破似的扑在苏缪脸上,苏缪不自在地偏了下头。 满潜闭上眼,坦白道:“实际上,我每次向您提要求时,心里都很恐慌,”他紧紧拥着苏缪,脸颊克制而留恋的在他衣领上蹭了一下,“我在想,如果您拒绝怎么办,如果您因此而讨厌我怎么办,如果……我因您的心软而贪心不足怎么办。” “我以为我已经够贪婪了,”满潜傻笑了一声,“但今天,听到你说了一句‘等我回家’,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失神,不小心摸到了热锅,居然不痛。” 第67章 苏缪的眸光从眼尾投射下来, 满潜太了解他了,看见这个眼神,就忙不迭收回手, 承认错误:“哥我错了。” 苏缪没有拒绝他的靠近,满潜离开当然也没有挽留, 他半仰着头,目光却是低下来的, 表情看不出心情好还是不好。 满潜有些忐忑地说:“哥, 我刚刚说的话, 你别放在心上, 我就是……” 苏缪叹了口气:“手拿过来。”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满潜乖乖把手递过去,苏缪握住他的手腕看了一圈:“烫到哪了?” 满潜手指轻颤似的动了动, 示意道:“这里。” 苏缪一看, 是一个连烫伤都说不上的小红痕, 连皮都没破,也没起泡, 如果不刻意去找的话, 指不定红痕消了都感觉不到疼。 他翻了个白眼, 不轻不重地抽了那根手指一巴掌, 满潜轻轻“嘶”了一下, 握住拳:“哥,那个艾玛生前曾经是我奶奶的朋友,曾照顾过我一段时间, 她儿子认识我,知道该怎么说话。不必担心,一切有我的。”他低下头,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次借用她老人家的名义的确挺不好意思的,改天我去看看她。” “还知道不好意思了。”苏缪哼了一声,却没收回手的意思,只是更重地握住了满潜的手腕。 满潜对他本来就比较敏感,被他一按,差点当场缴械投降。 苏缪直视着他:“行,你不想让我走,那就先不谈这个了,我们来聊聊别的。” 满潜无端有些紧张,别开眼,喉结轻轻滚了滚,就听苏缪说:“是我以前对你有过什么误导?还是说我哪方面做的不够好。”他顿了顿:“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哥哥,我的父亲为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很多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有一些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有一些我已经忘记了。他们与我流着同样的血脉,我却从没把他们看作亲人,那种心理上的归属感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他涩着嗓音道:“我不太懂家人之间应该怎么相处,是否应该保持分寸感、距离感?是否只要在对方有需求的时候出现,平时应该避嫌?是否要阻止或是放纵对方做的任何事?” 苏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近乎是茫然而落寞的。 满潜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当王室覆灭,苏缪被人铐着,目光望向冲天的灼灼焰火时没有;当反复安抚王室,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贵族时没有;当回到学校,面对特招生们联合起来报复反扑,头顶被人泼下半桶冰水时也没有。他好像一直都是自如而强大的,仿佛永远胜券在握,即便有些时候只是外强中干。 这是满潜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几乎有些慌了:“我明白的,哥,一切都是我的原因,是我越界,是我太不懂事了。” 苏缪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他用一种进行科学实验的心态想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接受他呢? 因为都是同性?联邦不明确反对同性恋,苏缪身边包括他自己都来来去去有过许多男伴,这个圈层的所有人都从没在意过一个人究竟应该和一个男生还是女生在一起。 因为不想耽误小满?苏缪从小的生活准则都是以自己想法为先,从不在乎别人会怎样,我行我素惯了。更何况,究竟是拒绝小满,让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还是答应小满,让他得偿所愿,于苏缪来说,都没有区别。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缪想事情想的深入,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考虑满潜的表白。 这么多年来,苏缪身边出现过很多人,也离开过很多人。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酒肉关系,参加一个有含金量的拍卖会,吃一顿饭局,都会让他结交数不清的“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的羁绊太过薄弱,就连f4,都因长大成人和心理发育成熟而渐渐变了味道,掺和了更多的利益、糊涂账和权衡利弊的抉择。唯一能陪在身边,又会在肉眼可见的短途未来中能并行的又有谁呢? 苏缪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他很有主见,也很容易因为眼前死磕到底的目标忽略路边的风景,有时很容易让自己走向极端。路途中,如果有一个人能拽拽他,和他在片刻喘息中停下来说说话,那他还会觉得这段路孤寂又没滋味么? 长大成人后,苏缪已经有了许多城府,考量的许多被他隐在了那双眼睛里。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苏缪都不会做让自己失利的决定。 他眨眼间收拾好一切情绪,对满潜说:“起来吧,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往地上跪,不嫌占地方么?” 满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仰头看着他说:“我不想让你为难的,我喜欢哥,想让你能听到我的喜欢。但我也想过,如果你永远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出于我自愿,如果你以后结婚生子,我就用弟弟的身份陪你一辈子,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我……即便情难自抑,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苏缪一怔。 然后说:“那你就抑着吧。” 满潜又痛苦又幸福地被苏缪狠狠掐了一把手腕,然后看苏缪起身。 见满潜欲言又止的样子,苏缪说:“我回屋睡一觉,如果有人来,直接赶出去。” 第81章 苏缪强迫自己关闭不停折腾的大脑,闭眼休息的这几小时里,审判庭赶到那个所谓的实验室,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他们在仅剩的物品里找到了一份文件,居然直指联邦最大的一家医疗器械公司。 这个器械公司有很多大贵族参股,一时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扫出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在互相踢皮球,推卸责任。最后审判庭找到了艾玛的独子。 这位语文老师矜持地扶了一下黑框眼镜,说:“抱歉,我不太清楚你们在说什么,最近我的账户里的确收到了一笔钱,我并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所以我碰都没敢碰,你们要没收尽管拿去吧。至于我母亲的私人关系,她年轻时的确在几个贵族那里做过保姆,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审判官不放过他:“你说你母亲在贵族家做过保姆,她都在哪些贵族那里工作过?” 老师“哝”地朝某个方向一指:“近在眼前就有一个。” 审判官瞳孔一缩。 那是王宫的方向。 老师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我小时候听我母亲提起过一次,她曾经照顾过那里的孩子,听说是从外面领回来的,现在年纪应该都和我差不多大了。据我母亲说,小王子以前很喜欢和那个人玩,他们曾经形影不离,关系很不错。” 审判官眼睛一瞪:“哪个小王子?”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目露憧憬与向往,道:“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小王子么?” 早已有所准备的特监属特勤配合着审判庭的调查,在以塔罗德长官的指导下,拿出了许多小殿下被人跟踪调查的证据,从苏缪身边出发,调查发现了还在活跃的苏柒丰。 苏缪利用满潜的人给苏柒丰隔空扣了一口惊天大锅,自己调养生息还赖床了还几天,通体舒畅,这天端着满潜给泡好的红枣枸杞茶在阳台看了好半天,突然萌生出想出去遛弯的想法。 满潜听到他的想法,当即说:“我陪你去。” 苏缪摇摇头,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把人糊了个满脸通红,随后自己披了件外套,走出门去。 他步行在首都州宽阔的鹅卵石步道上,清风吹动着他的头发,苏缪揉了下自己的耳垂,听到有人叫他:“殿下?你是不是小殿下?” 苏缪回头,对方看见他那双澄澈漂亮的绿眼睛,眼圈都差点红了:“真是殿下啊,您还记得我么?” 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穿着一身旧衣服,腋窝中夹着小小的布包,比普通人略有些黑的脸蛋此刻微微发红。 苏缪看了一会,没有认出来是谁,对方也不介意,说道:“我是蒙洛州的,以前住在你附近,可能是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也很正常。” 他这么一说,苏缪就回忆起来了:“你是住在我隔壁的,上次在窗台晾衣服,裤子被吹到了我这里,我说还给你你还不要。” “我我我能和您说上话就很荣幸了,真的对不起!”那孩子猛地一鞠躬,倒把苏缪吓了一跳。 男孩:“您记得我,嘿嘿,我的父母早没了,我是爷爷带大的,之前我们俩就住在您旁边,他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可高兴了!” 苏缪奇道:“那你怎么一个人来首都州了?” 他看见这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洗的发白,但十分单薄,这样的天气跑出来,不像是家里有大人照顾的样子。 那孩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我爷爷他前不久去世了。最近蒙洛州很多人买烟,他听说了之后就很想试试,我就用攒了好久的钱给他买了一支。” 听到这里,苏缪意识到什么,心登时一沉。 那脏兮兮的小孩垂下了眼睛,眼里浮起泪花,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搓着手冲苏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没想到他抽完之后还想要,我又没钱,只能去想办法偷,后来有天好不容易买到了,回家的时候却看见爷爷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我过去的时候听不见他呼吸,才知道已经死掉了。” 第68章 苏缪一时沉默了, 半分钟后,他蹲下身,将视角与那个孩子平齐:“你来首都州, 是找亲人的么?” 那孩子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大哥哥的。” 苏缪问:“什么大哥哥?” “和你一样好看……不, 没有你好看的大哥哥,”孩子绞尽脑汁地回忆, “我爷爷原本住在西街区, 但那里的贵族想扩建宅邸, 就把我们都赶到了东街区了。有天我爷爷犯了哮喘, 咳嗽的止不住,我就想背他去看医生,但是东街区距离我们唯一可以去的起的那家医院太远了, 我半路就饿到没力气了。爷爷想让我把他丢下, 但我不想和爷爷分开, 只能坐下来休息一会。那个大哥哥就出现了。” 他说:“他把爷爷背到了医院,替我们交了钱, 说, 之后如果有一天, 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就去首都州找他。” 苏缪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摸了摸孩子满是跳蚤和灰尘的头发学不嫌烦, 给他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说:“你这么小,找他没用的, 跟我走吧。” 那孩子抬头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信任:“你是王子殿下,我相信你, 爷爷说过,你是一个很擅长对人好的圣人。” 孩子小小的手握住了苏缪的,那只手上有打扫卫生的茧,做饭的火疤,褶皱的纹路,被苏缪包住。 苏缪失笑:“你爷爷真这么说过?” “嗯嗯!” 半小时后。 闻讯赶来的阿休和苏缪排排坐在校医院的后院,看院长亲自动手,像清洗小动物那样给那个风尘仆仆的孩子洗头发。阿休自觉捂住了眼睛,悄悄对苏缪说:“他是谁,哪来的?” “蒙洛州来的,叫阿峰,没地方去,我领回来了。”苏缪也轻声说。 阿休神情古怪地看了他半天:“你怎么又往家里捡小孩。”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阿峰,只觉得那孩子眼睛也丑,鼻子也丑,身板还细,估计以后也不会长的很高,实在不是个可以随便揉搓的好苗子。于是傲娇地一甩马尾:“反正我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满潜那家伙怎么想了。” 老院长听见了,呵呵一笑:“你无所谓?” 阿休一听,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脸腾的红了起来:“我当然无所谓!不就是家里又多了一双筷子,一张吃饭的嘴,不就是又要多花很多钱嘛!”她一指苏缪:“你捡这么多人进家里,就每天又要多和一个人说话,我想找你又总被满潜那家伙找各种理由拦着……” 她看着苏缪笑着挑眉的表情,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其实才是这个家里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于是纠结半晌,最终释然了:“不过也没什么,我有独一无二杀人的本事,他们没有,能看家护院的只要我一个人就行了。小屁孩记得交保护费。” 阿峰大部分时候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听懂了保护费这三个字,战战兢兢地点点头,分外乖巧,如果不是此刻不太方便,显然就准备要掏钱了。 老院长拍拍阿峰的后脑勺,又在阿休背上轻轻掴了一掌,给他俩一人塞了一颗糖,发愁地说:“唉,玩去吧。” 他转向苏缪,像看着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女:“你说说你,啊,含辛茹苦拉扯一大家子人,又费心又费神,好不容易养大一个孩子,结果又生了一个小的,那就算了,大的孩子勉强也能照顾小的。但这又领回来个新的是怎么回事?真当你家开托管所的啊?” 苏缪不置可否:“小满挺懂事的,也没让我费心费神啊。” 老院长摇摇头,把兜里的糖也给他塞了一颗:“行了,随你吧,真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晚上,天黑下来,满潜下课抱了盆花草打开校医院的门,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阿峰的事,看见他也不惊讶,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把怀里的花搬到办公室的桌上。 自动玻璃叮咚一声,声音传的很远,把阿峰吓了一跳,阿休想嘲笑一声,又想起来自己刚开始在苏缪满潜也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德行,于是红着脸忍住了。 满潜给花喷了喷水,花瓣洗净,露出漂亮整齐的脉络,他怜惜地摸了摸:“这花的香味能清心养神,爷爷,你总说自己晚上睡不好,我搬来给您试试。” 老院长点点头,又拿那种担心女儿远嫁的眼神看他:“小满啊,你哥马上毕业,你也再有两年就快了吧?” 满潜点点头:“嗯,联赛加了不少学分,我自学完必修课程之后直接参加考试,可以早点毕业。” “那你之后打算去哪呀?”老院长暗戳戳打听。 满潜失笑,也半开玩笑地说:“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一定要说的话……我跟着我哥就好。他得意,我就沾他的光狐假虎威,失意,我就自己去边郊立个招牌,开个餐馆养他。” 老院长听完,放下心来——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怕满潜长大离家成了个白眼狼。那天在马场听完苏缪的话,他回去仔细一想,还是有些后怕,老院长想为苏缪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也想为他找找退路。 第82章 满潜明白他的意思:“您着急的事情,我哥心里都清楚的。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阿休路过,闻言翻了个白眼。 随后,她去苏缪所在的房间,像巡逻自己的领地那样装作不经意地靠在苏缪背后,看他在纸上写写画画。 阿峰趴在桌子前面,说:“殿下在画画呢。” 阿休心想:废话,我看不出来么? 她甩了甩手肘上挂着的空心硬币,道:“画的这是谁啊?” 苏缪笔下的人已经初见雏形,横生的皱纹与白发,苍老却忧郁的眼睛,虽然功底一般,但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人物的灵魂,好像真的活过来了似的。 阿峰自豪道:“我爷爷!” 阿休已经从老院长那里打听过了阿峰的故事,听到这句话,眼珠一转,轻咳了声:“没事,以后这里就是你新家了,遇上事也不必担心,一切……嗯有我。” 苏缪纤薄的手腕蹭上了一点铅笔屑,他也懒得管,把袖口挽上去后又随意蹭了蹭,戳穿她:“对了,阿休,这次大考的成绩单呢?我怎么没见你拿回来签字?” 阿休一下子蔫了,咕哝道:“我都让满潜哥给我签字了。” 苏缪:“嗯?” “我我我我我一会就去拿过来!”阿休嘟囔:“反正只有体测是高分。” 门轻响了声,一大两小三个人齐齐回头看去,就见满潜端着一盘哈密瓜,放在桌上,看似极其自然又极其随便地把趴在苏缪身上的阿休扒拉下来,笑眯眯地塞给她一块。 然后对阿峰说:“是你呀。” 阿峰瞪大眼睛,兴奋地说:“大哥哥!” 苏缪嘴里嚼着一块哈密瓜,手边放着一盘,满潜和阿峰在旁边叽叽喳喳,阿休时不时说两句话,他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画他的画。 阿峰聊了一会就又跑过来黏他了:“殿下,您画画真好看呀,要学多久才能学成这样子。” 阿休悄悄跟满潜咬耳朵:“你看他没话找话。” 满潜也悄悄说:“你作业写了么?如果这次还要被老师罚,我不会帮你瞒着了。” 阿休大惊失色:“别告诉殿下!我现在就去,你继续替我瞒着!” 满潜微笑地看着她推门跑了。 苏缪认真地对阿峰道:“学这个很久很累的。以前请了很多老师来家里,教我培养各种技能和爱好,有马术有骑射,还有钢琴和架子鼓什么的。当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个陀螺,连轴转一整天,晚上还要坐下来学习普语。你想学么?” “天呀,”阿峰是个总爱把别人的话奉为圭臬的捧哏,“殿下好辛苦,那当时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唔,”苏缪想了想:“开心的事也有,我小时候脾气闷,不爱说话,但很喜欢听那种珠宝瓷器砸在地上的声响。照顾我的佣人为了让我笑一次,总是假装在我面前失误,试图闹出一些乌龙来让我注意到他们。” 苏缪说着,趴在桌上,任由胳膊蹭到桌上的笔屑。他侧着脸,把光洁优美的脸颊压得变形:“所以有一次,我故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听外面的人为了哄我,拿来了小半个仓库的宝石往地下扔。” 阿峰懵懵懂懂地问:“那殿下,你觉得是那时候的生活好?还是现在好呀?” 苏缪抬起碧色的眼睛,金发下看不分明。他说:“当然是现在。” 小阿峰心满意足地走了。满潜在旁边站了一会,走上前,抽出苏缪手里夹着的笔。 满潜看见他就口干舌燥,勉强压下心绪:“哥,不早了,回去再休息吧。” 苏缪随口道:“回你那还是回我那?” 满潜:“……” 他愣是没敢吭声。 苏缪莫名瞥了他一眼,坐直身,伸了个张牙舞爪的懒腰,回头,看见满潜收回手,从怀里抽出个东西。 他轻咳一声,脸有点发红,在灯光下居然透出几分可爱来。他抬眼看了一眼,在苏缪的注视下鼓起勇气说:“刚刚听到你说小时候学普语,就想起了我当时跟着你念新闻的时候。” 满潜垂下眼,轻轻把手里的纸张摊开:“当时我很怕自己没用,不配待在你身边,努力学了很久,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还写了一封情、情……家书。” 第69章 苏缪饶有兴趣地冲他挑了挑眉:“家书?” 他看见满潜手里薄薄一张纸, 的确生出一点好奇。满潜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不懂的也会自己学了, 很少有再依赖苏缪的时候。苏缪偶尔还会怀念过去那个稍微逗一逗就会脸红的小满,想起来就觉得那时的他又可怜又可爱。 现在已经练就一副厚脸皮, 轻易不会脸红的满潜抖了抖手里的纸,看了苏缪一眼, 清了清嗓子:“自己写着玩的, 应该有不少语法错误和错字, 听了可别笑话我。哥, 你可以指导一下么?” “你的普语水平已经练的这么好,现在出去交流都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还需要我指导?”苏缪揶揄他, 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随后懒散地一靠, “念吧,我听听看。” 满潜抿了下唇, 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孩子说话可能有点直白, 我……” 苏缪:“还念不念了?” 他直接伸手去拿那张纸, 被满潜笑着躲开了, 听他照着纸上的内容念道:“哥, 我们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关于课业, 关于考试,关于朋友以及关于我的母亲。但当一切浮躁与纠结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最想的是你。” 苏缪的手登时尴尬地僵在半空, 要放不放的。 满潜计谋得逞,含着笑握住他的手指:“先别急,听我说完。” “现在,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困惑不解的东西。它让我辗转反侧,但又能带给我莫大的安慰,他让我不断怀疑自己,却使我变得更强大,我很感谢它。但哪怕此时,我怀揣着悸动与苦闷写下这一切,我依然无法分清它是什么。” 满潜握着苏缪的手,小心翼翼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表情虔诚,那目光中似乎还夹杂着过去时光中犹带迷茫与兴奋的思念:“有的人通过不断的自我伤害来加深这种感情,有的人通过虚伪的克制与检讨来为这份感情加一个定义。我尝试过,也反省过,但无论此刻如何安定,一想到马上就能再见到你,就仿佛有无数鲜花在我心里一齐绽放,它们是为哥哥而开的。” 说着他忽然抬起眼,看了一眼苏缪,目光里有一丝羞涩:“我总在想,如果,哥哥可以永远都是哥哥就好了。” 见苏缪不语,满潜慢条斯理地在他手上又蹭了两下,然后说:“小孩子写着玩的,哥你别介意,我只是今天恰好翻出这封信,想丢掉来着。” 苏缪抽了下手——没抽回来,遂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你当时怎么没给我看?” 满潜松了手劲,眼神中还能看出以前小狼崽子的影子,神态却柔软下来:“没敢,胆子太小了。” 苏缪哼了声:“阁下说胆小,恐怕就没人敢说胆大了。” “真话,我除了喜欢你,再没做过离经叛道的事了。”满潜低下头,他的嗓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听,在变声期的时候就是一把公鸭嗓,变完声也没好到哪去,比从前更低沉了些,但不知怎么,苏缪听着耳朵麻了一下。 他偏头,喉结微动:“扯淡,以你那时候的普语,能写出这么有水平的东西?”苏缪道:“怎么,让我看到以后感动的热泪盈眶不好么。” 满潜笑着抽回手,把那封充满了少年忐忑与悸动的信仔细叠好收回去,说:“其实我刚刚有一句话是现编的。” 苏缪问:“哪一句?” “最后一句,”满潜坦然地说,“我当时心里想法很不纯粹,想能够永远留在你身边,也想成为唯一有资格留下的人。因为知道这封信只有自己能看见,所以把内心想法写的更直白了一点,真实内容其实是:‘如果哥哥可以不止是哥哥就好了’。” 苏缪:“……” 满潜反应飞快,立马道歉:“我开玩笑的,哥,别生气。” 苏缪狠狠剜了他一眼,心累地推开满潜,拿过了他身后的画板,把自己之前新画的画挂在上面晾干。 颜料在纸面上渐渐凝固,苏缪盯着渐渐成型的画卷,说:“你还觉得自己挺深情的,是吧?” 满潜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让开路。 他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彻底点炸了苏缪心里最后一点想好好说话的欲望,语气带了焦躁:“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可能,无论是你的心意,还是别的什么。你如果想出去,想离开联邦找自己的路,我举双手赞成,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把你永远困在谁旁边。你只是见识的太少了。” 他语速快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焦急从何而来,但满潜太了解他了,心想:他动摇了。 第83章 他对自己的举棋不定感到恐惧,也在害怕我。 明明是一个不太好的结论,但满潜心中却病态地生出一种近乎愉快的甜蜜来,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可他控制不住。 满潜说:“我都听哥的。” 苏缪用十分无奈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了,说:“如果你还是几年前那小孩子,我早一脚把你踹出去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他们正常而有序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直到第三天,满潜拿给苏缪一份家长知情同意书,让他签字。 苏缪抽出来一看,是交换生申请。 他难得愣了一下,抬起头:“你要去邻国当交换生?” 满潜低眉敛目地老实道:“嗯,学校的交换生名额不多,要求挺严的,我看了一下感觉自己应该符合条件,所以申请试试。” 这个国际交换生的事情,苏缪是知道的,去邻国学习这种事,对于他们这种真正的大部头世家来说并不值钱,但对稍微小一些的贵族和平民来说,却是一份极其光彩的履历。因为弗西公学的交换生要求极其严格,能符合条件本身就证明了学生的优秀,邻国的教育资源也的确非常值得去学习。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满潜能看中这个机会无可厚非。 苏缪盯着那上面“三年”的期限看了半晌,最后也没说什么,把字签了。 满潜握住那张纸,缓缓捏紧,然后对苏缪说:“哥,我要走了,你有什么东西能留给我,让我带走的吗?” 苏缪纡尊降贵说了一个“滚”字。 满潜领旨跪安了。 屋内,苏缪沉默了许久,俯身去开最底下的抽屉,拽了几下没拽开,才恍然意识到之前被自己上锁了,于是迷迷糊糊去找钥匙。 好不容易在他随手乱翻过的某本字典里找到那把该死的钥匙,苏缪去开抽屉,却发现锁芯已经锈住了。 里面是他之前决定戒烟的时候,在满潜监督之下亲自把烟锁起来的。苏缪心里“啧”了一声,不再徒劳,踹了一脚柜子,亲自跑下楼买了一包新的。 那张极其精致的脸和略有些急促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可怕的瘾君子,老板不敢吭声,把人送走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人的目光很清明,不像是烟瘾犯了急着要抽,倒像是想通过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似的。 苏缪擦开火柴,点燃了那根烟卷,歪头含进嘴里。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轻蹙着眉,因为思考的太过深入,在烟头咬出了一个牙印。 为什么会觉得失落呢? 苏缪扪心自问,自己对小满没有生出过那种旖旎的心思……不,就连对白思筠,他都没有生出过多余的想法。他这一生过的不算顺遂,大多数时候都必须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性,这种理性压抑久了,往往有时候苏缪就会忽略自身的需求,而生出某种骨子里的无力。 强大的无力,进而激发了少年时期的他永远无法被填满的欲。望。 当年,苏缪在家主的视线下长成了一个符合其所有要求的完美的王子,优雅,独立,聪明,自私,唯独做出的一件出格的事,就是看上了一个平民身份的男人。 这一度让家主非常愤怒,但苏缪却感觉很痛快。 非常痛快。 他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一个同性恋,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报复家主的快感让他无视了自己的感受,一度成为了一个纨绔的人。那段时间阎旻煜非常高兴,他曾说过苏缪现在的生活才算是真正活着。 这样真的算活着吗? 知道弗西公学里的狩猎时,苏缪迫切想去了解这一传统,他期待着这个词潜台词下可以带来的改变,打破他当时厌倦的生活。他仿佛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的危石上,即将溺毙的恐惧和面前怎样也无法够到救命稻草逼得他快要疯了,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离开这片危石。 这种极端亢奋的心理一直持续到满潜出现在他的生活,渐渐成为了一个晃来晃去怎么都赶不走的狗皮膏药。 苏缪说不清楚自己对小满的感情,但当这块狗皮膏药真的要主动离开的那一瞬,他是失落的。 苏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出毛病了。 他不爽,当然就要让别人也不爽。苏缪把没吸几口的烟熄了,拨出了一个电话。 第70章 阎家古堡内, 夫人面无表情喝了口茶,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请殿下来,只是单纯想请您劝劝我儿子, 之前殿下以各种理由都推脱掉了,看来今天是终于有空了?” 苏缪出于礼节和她握了下手, 说:“当然。” 阎夫人慢条斯理地撇开茶沫,吹了口气:“我知道殿下贵人多忘事, 这么长时间忙着自己的事业, 忘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在独守空房, 这也没什么。但他为你闹绝食把自己饿进了医院, 你听说以后,居然只是让人送来了两瓶葡萄糖。” 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我那个痴情的儿子……” 苏缪不卑不亢地说:“如果您真觉得他痴情, 就不会任凭他这样发疯, 也不会请我过来了。”他说:“我想您应该对这件事的社会新闻所带来的声望更感兴趣, 毕竟令我名誉受损似乎让您乐此不疲。” 他打量了一下阎夫人紧绷的脖颈线条:“您似乎对见我这件事是有点抵触。” 阎夫人按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随后极其自然地放下, 话音变得更加和缓平稳, 甚至有些刻意了:“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随口说的, ”苏缪冲她充满安抚意味地笑了下, “阿煜的房间还在二楼么?我上去看看他。” 这一声亲昵的“阿煜”给阎夫人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啧”了一声, 对旁边打扫卫生的人说:“假惺惺的。去打电话警告一下外面那几个媒体,一天到晚蹲蹲蹲有什么好蹲的?有这功夫不如去跟踪苏缪,拍两张特写还能偷偷送去黑拍卖当压轴, 给自己赚个后半辈子的养老钱。” 木质楼梯踩下时嘎吱作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吵闹,旁边吊灯稀碎的暖光洒在苏缪的眼睛里, 衬得他又闲适又温柔。 转过拐角,走到房间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狮吼般的暴喝:“我说让我自己安静一会!” 门哐当一震,苏缪淡定地把手按在上面,轻声说:“是我。” 里面的动静顿时止息了。 三秒后,门被倏地拉开一条缝,阎旻煜沉郁的眉目出现在门后。 光影从苏缪身上悦动到他脸上,阎旻煜露出说不出的表情,似乎掺杂了愧疚、难堪、纠结、不舍,还有故意作出的嫌弃:“你来干什么?” “拿钱办事,”苏缪推开他,“让我进去。” 阎旻煜没有抵抗,似乎也没什么力气抵抗,苏缪隔着薄薄的衣服摸到了他嶙峋的肋骨,阎旻煜的胸腔因着这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而剧烈起伏了一下。 消瘦的脸颊使得他看上去消磨了最后一丝少年气,几乎成了一个颓废绝望的流浪汉。 苏缪扫了一眼房间,飞速作出判断——这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和食物,阎旻煜对自己狠,阎夫人比他更狠。 “是夫人让你来的么?”阎旻煜带上门,在背后道。 “嗯,受她所托来看看我的朋友,”苏缪没有隐瞒的意思,“夫人提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光影把房间切割成黑白两块,阎旻煜的眼眶倏地红了,他猛地上前一步,越过那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攥住了苏缪的手腕。 他难得结巴起来,开口甚至咬到了舌头:“你、你是来、看我的么?” 苏缪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你现在和一副骨架没有区别了,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阎旻煜反问:“你心疼我?” “当然。” “……你对谁都这样么?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的风格总是很暧昧。”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阎旻煜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也是,我现在这副模样,又怎么可能讨你喜欢,早该认清的。无论是我,许淞临还是骆殷,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会选择我们。” 苏缪敏锐地抬起眼:“谁跟你说了什么?” 阎旻煜大概是很久没见他,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愣愣的,好一会,才垂下眼:“夫人对我说,韦宾塞的后裔,天生的傲慢就比其他贵族更上一层楼。从我们的家族参与那个实验室开始,所有人就已经在你这里被淘汰了,只有像白思筠那样清白干净的特招生,才有可能被你接受。” 说着,他突然冷笑一声,灰白的脸色上出现一点病态的红润,嘲讽地想道:“真不知道那两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这一点。” 说话的时候,阎旻煜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苏缪的手,像饥渴的人捧着手中弥足珍贵的清泉水,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从指缝中洒落。 第84章 苏缪不置可否,他翻过阎旻煜的手腕,看到了他胳膊上纵横的血痕,眉尖一动:“你自己弄的?” 阎旻煜下意识道:“对不起,我……” 可惜除了毫无新意的道歉,他再说不出任何的话了,就连幻想过的利用自己的凄惨来赢得他的心软,也并没有按照心里排演好的剧本来进行。 苏缪找到了那把刀——夫人为了防自己的儿子把一切都想好了,就算是餐具也都换成了陶瓷的。此刻那刀刃已经变得坑坑洼洼,被裹在沾了血的手帕里,下刀的人不知用了多大的手劲,才能让陶瓷割破自己的血肉。 他握住了刀柄,把这作案工具收了起来。 福至心灵,阎旻煜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身份所带来的权力和压迫,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我现在就跟你走好不好?”他急切道,小心翼翼地望着苏缪,“这几天我确实有点急了,我很担心你的状况,怕你遇到危险,所以才做了这种事,以后不会做了,我保证。” 苏缪打断他:“绝食,自。残,你就只有这些手段了么?” “这些办法,你应该在第一天实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无法对你离开这里起到任何帮助,但却仍然足足坚持了一个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阎旻煜,难以掩饰语气中的失望,嘴唇掀起,刻薄地评价道:“毅力可嘉,倘若训练一条狗让他去马戏团表演,现在应该也能走钢丝了。” 阎旻煜瞳孔微缩。 他很久没听到苏缪这样对他说话了,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阎旻煜说:“我替我的家族向你道歉。如果你还记恨小时候的我对你的霸凌,我也会做出补偿。” 他心里自我安慰地想,苏缪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他会对我伤害自己的举动作出反应,就证明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我。 阎旻煜低了低头,心里生出一些喜悦,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很早之前我就在后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还愿意理我,今天过来看我,我特别开心!我会努力出去找你的。” 苏缪轻声说:“然后呢?” 阎旻煜一愣。 苏缪挑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出来找我,然后呢?放弃你富家纨绔的身份,放弃一切挥霍无度、无拘无束的生活,继续把你那令人反感的喜欢强行按在我身上?” 他展颜一笑:“你本质上和那些自大的人没有区别啊。” 清冷干净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好像比任何的葡萄糖水都更加令人眩晕。阎旻煜晃晃脑袋,慌张地辩解道:“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我、我没有做过任何背叛你,伤害你利益的事情,对不对?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苏缪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阎旻煜预感到了什么,看见面前的人慢慢卷起了自己的袖口,比平时近乎严谨的高度更高了一些,露出胳膊内侧一块不明显的疤:“这是当年,在你的默认下,高年级的学生用易拉罐口给我划出来的伤,因为已经与皮肤肌理完美重叠,所以乍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他平静道:“还有我绵亘十多年的胃病,也是你带给我的。你看,我的身体已经永远留下了你的烙印,忘不掉的。” 阎旻煜说不出话。 他仿佛在苏缪的眼里,再次看到了当年那个趾高气昂的贵族小孩,隐秘的、不肯承认的喜欢成了此刻绝望的催化剂。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希望自己从未出现在苏缪的生命里。 然而巨大的不甘依然让他不肯松口:“我不会放弃的。” “你的自由。”苏缪说。 阎旻煜嘴唇颤抖。他最崇拜的偶像就是韦宾塞,曾经无比向往着那人所代表的反叛,勇敢,与自由,此刻,他笨拙地模仿着传统教科书里的战士形象,仰起头:“许淞临,骆殷,还有其他贵族,我发誓,他们的爱绝对都没有我长久,无论你最后如何选择,我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那是你自己的事,”苏缪换了个站姿,语气中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偏头看向窗外绵延无边的高楼大厦,“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的示弱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阎旻煜从始至终没有放开他的手:“我是认真的。” 苏缪冷冷地盯着他。 然后不留情面地说:“如果你希望靠把自己饿死来证明对我的感情,那你尽管继续。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你自求多福。” 他抽出自己的手,阎旻煜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身掰住了苏缪的肩:“我才不要和他们一样,被你驯化成一条家犬。我想要什么就去抢,喜欢谁就必须得到手。没人能管得了我!” 啪。 苏缪面无表情地扇了他一巴掌,世界终于安静了。 阎旻煜跪在地上,突兀的肩胛骨线条在柔软的毛衣下看的分明,他垂头丧气,像一条绝望的、被抛弃的大狗。 苏缪蹲下身,他的目光似乎依然是有笑意的,好像永远慈悲地为人留下最后一丝希望:“阿煜,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好不好?友情比爱情长久,你我之间再不会分开了。” 第71章 阎旻煜抬起头, 目光中充满了迷茫和不解,似乎一口气没倒上来,不甘又痛楚地望着苏缪:“……什么意思?” 苏缪手背朝外, 扶起阎旻煜的下巴,说:“阎家身为联邦最大的家族之一, 夫人呕心沥血,为你准备了一辈子取之不尽的财富, 你可以选择一辈子吃喝玩乐当个少爷, 也可以利用这些资源就学, 创业, 结婚生子。” “有没有想过,或许听她的话,你才能更快成长起来。” 苏缪眼里带着笑, 然而他冷淡疏离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笑意, 见阎旻煜没有反应, 他略有些厌烦地对门外说:“给他吃饭。” 房门打开,侍从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饭食和热水鱼贯而入, 阎夫人站在最后, 对苏缪颔首。 大家族里都有专门的营养师, 考虑到阎少爷脆弱的胃, 没有安排太过油腥的食物。侍从想要按照从前的习惯喂他, 阎旻煜推开了上前扶他的人,撑着胳膊爬了起来。 然后伸出手,沙哑着嗓音说:“我自己来。” 他眉目间褪去了少年人的羸弱和强撑成熟的做作, 几乎带出了一股近乎凛厉的锐气,端着粥碗一口口喝下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苏缪。 苏缪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 与阎夫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了。 他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当年实验室的所有参股人员名单。 苏缪之前得到的信息里,无论如何计算都存在很大误差,他一直猜测还有更多的人并没被记录在册。有的贵族出于隐私保护,不愿意在公开或是不公开的资料里添加自己的名字,而阎夫人这里的资料相对更加完整,即便她出于某些目的可能会进行一些隐瞒,但也足够了。 苏缪可以自己查出来。 阎夫人送他到门口,说:“需要我为殿下安排一辆车吗?” “我的人会负责接送,”苏缪客气地说,“感谢夫人款待。” “不用感谢,只希望殿下下次要踩人做垫脚石的时候,忘记我们家的存在就好,”阎夫人开玩笑似的笑了笑,接着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说,骆殷就要联姻了。” 苏缪一顿,有些意外地道:“有这样的消息?” 他目光中满是澄澈,充满了探究与好奇,幽绿的眼中出现微微波澜。阎夫人打量了他一阵,感慨道:“如果不是我了解您,恐怕真的会以为你是因为旧时的心上人马上名草有主而伤心了呢。真是一双天生会骗人的眼睛,就连我也差点中招。” “我们心黑嘴毒的殿下,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在盘算此事能如何加以利用,怎样对你最有利吧?” 苏缪歪了下脑袋:“或许我真有那么一点伤心呢?” 阎夫人哈哈大笑:“如果您有朝一日,真的会喜欢上什么人,那会是和我儿子的恋爱脑有救一样可以叫做奇迹的事了。” 安抚完弱智儿童之后,苏缪原本在听过满潜的情书后心烦意乱想要出来散心的心情也没有了,只觉得心累。 他抬头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色,阴云不知何时布满天际,他的雪白侧脸清透干净。 在苏缪身后不远处的暗巷里,有两个穿着黑色长袖长裤,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挤在一个垃圾箱后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探头看了一眼,对同伴说:“我操了,这接的什么活,真够憋屈的,那人看着没啥保镖,暗地里跟着的人真够不少的。刚刚要不是我眼尖,咱俩就被发现了!” 同伴干笑两声:“他到底什么身份,看着这么低调,总不能是一出门就被狗仔围攻的大明星吧,哈哈哈哈。” “嘿,我以前真就是干这行的,专门去他们屋子外面蹲点偷拍,知道不少大人物的八卦。要说起来,那些明星真不如这个人漂亮!” 第85章 “咱们那脑残老板不就是看上这人的美色了,才雇咱俩去跟踪他。我那天还偷听到他打电话,说想花钱买什么殿下一晚上。”同伴翻了个白眼,“这些贵族,一个个都跟他妈那变态似的,一个男的,看上另一个男的,这搁我们那都要被指着鼻子嘲笑到死的!” 他唾沫横飞地吐槽完,却半天不听旁边的人回音,转头看去,见那人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漂亮成这样的男人,和女人也没差别了,要是能搞一搞也……” 同伴打了个恶寒:“喂,你不是吧?” 那人看迷了眼,闻言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一叠声解释道:“我就是想想,又不会真的去跟男的搞,被男的插屁。股有什么意思?太恶心了。但这个目标长成这样也的确挺少见的,得是混血儿吧?” 同伴:“你怎么知道自己就是被插的哪个?” “我看他也不像能屈居人下的呀。” 恶俗的笑话总算缓和了一点蹲点的无聊,两个人笑了一会,最开始出声的那个人说:“喂,你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同伴也说:“其实我也觉得……” “等等!”那人突然打断他。就算是二流狗仔,好歹也有一些专业素养,此刻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还有别人在跟踪他。” 同伴吓了一跳:“哪?在哪?” “我操。你他妈别乱动……喂,喂喂,这什么情况。”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镜头里的金发少年转过头来,对他们点了点头,下一秒,他们的后领就被一把揪住。 他们跟小鸡仔似的被领了起来,回头看去,被那些人肩章上特监属的标识晃瞎了眼。 回到学校以后,苏缪打算去跟教授聊一聊,商量一下关于自己毕业的事宜,之前的课程有一些他没有修够学分,需要提前准备一下重考。 教授正忙着开会,苏缪百无聊赖,嫌办公室里空调太冷,就在楼道里站了会。他把玩着刚刚“缴获”的相机,饶有兴趣地把里面的内容翻了一遍,从明星私房照,到商界大亨行贿视频,欣赏地津津有味。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 白思筠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他软绵绵地唤了一声:“殿下……学长,你也来找教授啊。” 苏缪头也不抬:“你不好好学习,跑出校做什么?” 之前跟踪的另一个人是白思筠。 “我谎称校外实训,从教授那里要到了你新的联系方式,”白思筠说,他瓶底厚的黑框眼镜下,一张小脸又可怜又无辜,抬起的眼睛里满是控诉,“您又去见他了?” 苏缪:“谁?”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白思筠愤愤道,“对您既不乖巧,也不听话,甚至就连最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三心二意,朝令夕改!您就一点都不恨他吗?” 苏缪收起相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思筠听到这话,脸色亮了一瞬,随即很好的被他隐藏起来,压低声音说:“殿下?” 苏缪抬起眼睫。 “就叫叫您,”白思筠抿起唇,脸颊泛起了一抹红色,“我现在感觉幸福的就要死了。” “您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却唯独对我一次又一次心软,您不知道我有多恨这种特殊的偏爱,”白思筠说着,目光在苏缪裸露的手臂,脖颈,耳垂上一一扫过,赤裸而直白,“我无法再像这样爱上或憎恨任何一个人了,殿下,您重新塑造了我。有些时候我好想和你一起死,但见到你时,我又发现,我的身体有多么爱你。” “……” 苏缪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你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自己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想里,高兴吗?” “那您听到我的表白,会感到讨厌吗?”白思筠满怀期盼地问。 苏缪没吭声。 更准确地来说,他有种近乎无奈的厌倦,毕竟白思筠变成现在这样,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白思筠似乎看穿了他,笑容更真切了一点,语出惊人地说:“我想上您。” 苏缪:“?” 白思筠:“您想上我吗?” 苏缪:“……” 这人疯了,绝对的。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最近还有人欺负你吗?” 白思筠摇摇头。 他说:“特招生在学校里的生存好了很多,大家都知道您不喜欢狩猎,很多人担心被您讨厌,已经不再做这种事了。” 顿了下,他道:“满潜向校长申请了一条举报通道,直属机构是特监属,那些贵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苏缪一愣:“满潜?” 白思筠咬了咬牙:“我说了这么多,您就只听到这个吗?” 只有在苏缪眼中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算是活着的——白思筠一直这样认为,他曾经唾弃自己是妄图攀附权贵的小人,很久以后才察觉到,他只是不想失去苏缪的关注。 一开始苏缪追求他的时候,白思筠就意识到了,他实际上并没被苏缪看在眼里。他害怕苏缪和其他特招生口中的贵族一样,一旦得到就不再珍惜,因此始终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利用一点心机的讨好来留住这份关注。 他没想过苏缪会放弃他。 白思筠说:“我最讨厌你这一点,充满了傲慢、自大与得意的权贵主义,令人作呕!” 怨毒、可悲的话违背了他的本心,从他口中流出,击碎了白思筠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 苏缪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天雷乍响。 白思筠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尖叫着趔趄了一下,胡乱摆动的手推翻了过道旁的青花瓷瓶,从墙上滑下。 苏缪捉住了他求救的手。 白思筠恐惧成这样,他所有的怨恨和委屈被击成了粉末,却死也不敢放开苏缪,喃喃道:“我害怕……” “你这不叫害怕,”苏缪冷淡的声音穿透了惊雷与闪电,带着惊人的力量,“溺水的人是没有声音的。” 第72章 “谁在那里!” 巡查老师的声音从走廊另一侧传来, 手电筒的光远远打在他们身上,苏缪从善如流放开白思筠痉挛的手。 老师看到旁边倒伏的瓷瓶,眼睛都瞪大了:“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深更半夜, 两个学生无视宵禁在这里拉拉扯扯,一个哭哭啼啼倒在地上, 一个状似悠闲双手插兜,怎么看罪魁祸首都像是站着的那个! 巡查老师瞪视苏缪。 楼道里太黑了, 苏缪又带着兜帽, 富有辨识度的金色头发和碧色眼睛同时被隐藏在黑暗中, 老师没能辨认出他是谁。但他认得地上趴的这个小男生, 是经常来找弗朗教授的学生。 苏缪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看了眼旁边倒地的白思筠:“以你的演技,上弗西公学真是屈才了。你其实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爱我, 只是生活环境使你变得自卑, 需要一点尊重而已。” “这种对待小猫小狗的尊重, 你稀罕么?”苏缪轻声道。 巡查老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心想:渣男! 他不敢随便得罪学校里任何一个学生, 即使弗西公学大部分都是没钱没势的特招生, 也难免会遇上有贵族做靠山的, 因此只是不痛不痒呵斥一番:“这都几点了, 还不回宿舍!有什么问题回头再说,等弗朗教授开会回来,就要封楼了。还有, 这个瓶子谁弄倒的,得赔偿啊!” 苏缪慢慢直起身来,没再看白思筠, 好整以暇地说:“只是一个不值钱的仿制装饰品,我想这位同学应该会负责的。” 巡查老师没想到这渣男走的这么干脆,呆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听见白思筠说:“老师,可以帮我捡一下您脚边的东西么?” 他的声音听不见一点方才的虚弱,雷依然断断续续在响,这里楼层太高,闪电仿佛就打在耳边似的。一瞬间,巡查老师注视着他煞白的脸色,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鬼。 他下意识抬了下脚,白思筠没有再麻烦他,自己蹲下。身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是一个小黑盒一样的仪器。 白思筠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拉开制服外套,把那个黑盒重新黏在自己的心脏周围,一放上去,就蛰出一片淡红色。 他皮肤上已经有了很多这样的红痕,苍白的皮肉衬着纯黑色的仪器,有种近乎触目惊心的视觉效果。 撞到巡查老师迷惑不解的眼神,白思筠顿了顿,解释说:“这是个辅助模拟心跳的仪器,通过微电流刺激,可以让我产生自己正在被抚摸的错觉。” “没有它的话,我活着会更痛苦,您不要没收好不好?”白思筠说,他用牙咬出来的过分红润的唇水淋淋的,眼睫微颤,胸口上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楚楚可怜的痕迹,让人看着格外怜惜。 他费尽心机给自己搞成这样可口的模样,可惜苏缪还是对他毫无欲。望。 白思筠调大了一点电流。 第86章 苏缪可以属于任何人,但只要他的心没有施舍给别人,自己就还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白思筠这样安慰着自己,他确信苏缪并不爱那个该死的阎旻煜。 巡查老师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学生,不禁疑心他得了什么失心疯。就在他犹豫不决要不要再次提醒对方离开的时候,开完会的弗朗教授回来了。 他在来的路上遇上了恰好准备离开的苏缪,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出于时间考虑苏缪并没有耽误他太久,此刻分别以后,弗朗教授还有几分愉快的不舍。 他很喜欢这个学生。弗朗教授是出了名的不在乎权贵,曾经有一次,他几次三番拒绝一个挂科的贵族学生想要直接花钱买学分的请求,被对方蓄意报复,废了很多功夫才摆平这件事。 教授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经此一役更加讨厌那些贵族,然而从第一眼见到苏缪开始,他就格外喜欢这个孩子。 那孩子身上从小就被标榜了各种权贵的标签——优雅、精致、礼貌、有钱,但他对学术的纯粹热爱和坚持吸引了弗朗。苏缪这个人,是能将一件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去做到极致的人,弗朗教授很欣赏他的这种特质。即便后来的学子里有一位叫满潜的也具有类似的品质,弗朗还是认为对方不如苏缪。 不止因为苏缪的性格更加圆滑讨喜,还因为教授一直认为,满潜的心思太杂,即使他的成绩优于其他学生太多,也并不是能耐下心专注学业的人。 用人话说,就是苏缪更适合像自己一样当一个纯粹的科学家。 看见白思筠和一脸懵的巡查老师,弗朗教授扬起的嘴角勉强压下去一点,他询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在巡查老师开口之前,白思筠抢先作出回答:“我不小心弄倒了瓷瓶,会赔偿的。” 巡查老师并不想参和进这些学生的爱恨情仇里,他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因此登记过白思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之后就匆匆走了。白思筠和弗朗教授走进了办公室里。 “刚才你和苏缪见过了么?”弗朗教授问。 他并不是会关注学生之间关系的人,但白思筠和苏缪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劲,一开始这俩学生的联系是由他建立的——他曾在一节课上让苏缪多帮助一下新来的白思筠——弗朗教授觉得自己有义务关心一下他们的状态。 白思筠指尖一颤,电流恰好在此时顺着他空了一拍的心跳漫游至四肢百骸。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思筠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从小的生活条件并不是太好,家里兄弟姐妹很多,作为中间不上不下的孩子,父母不可避免地总是忽视他,白思筠必须格外格外努力,才能获得来自长辈的关注。他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城府。 伪装出懵懂简单的性格,是为了更好的达到目的,博取同情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生活方式,就连一开始为了其他特招生顶撞苏缪,都是他在短时间内飞速做出的对自己最有利的决策。 白思筠要让自己被弗西公学的贵族关注,装作一朵小白花替人出头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苏缪也如他所愿落入自己的圈套。 在事情走向偏移轨道之前,白思筠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像拽着一根风筝的引线,时而握紧时而放松,却没料到,苏缪从来不是甘愿被人操控的傻子。 所以他慌张地提出让自己成为那根风筝。 可苏缪拒绝了。 他为什么不答应? 就像自己小时候费尽心机博取大人注意一样,他也在努力获取着苏缪的关注。然而和苏缪说的一样,他小心地把控着恨与爱模糊的界限,只是任凭畸形的胜负欲作祟。 弗朗教授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回答,猜测学生之间大概有不方便老师知道的秘密,也没多问,只耐心看完了白思筠新提交上来的作业,然后递还给对方。 白思筠接过文件夹,犹豫片刻,还是说:“教授,您为什么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是因为不想么?” 弗朗教授一愣,但解答学生的心理问题也在他乐意的职责范围之内,因此教授客观地回答了他:“因为我没有找到真正爱的人。” 白思筠迷茫地问:“您知道爱是什么样的吗?” “如果我爱上一个人,应该会做出很多以前不敢想象的举动吧,”弗朗教授想了想,“比如像你们小年轻一样,在宿舍楼底下摆一圈心形蜡烛?或者为了证明我对她的爱,去挑战蹦极什么的。毕竟我的人设在外总是严肃和不苟言笑的嘛哈哈。” 白思筠面上还笑着,心里却想道:我也可以,但这只不过是为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弗朗教授咳嗽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我以前和苏缪同学也讨论过,他说他并没有去强求一段爱情的出现,至今他遇到的所有人都需要他进行权衡利弊后做出决定。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那他应该会全力以赴才对吧。” 白思筠一怔。 弗朗教授说:“真好奇那孩子全力以赴的样子呢。老师我一直坚信,爱情就是这辈子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攒够运气遇见对方,那个人会是我在孤寒生活里唯一的美梦。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白思筠嘴唇掀动:“……没有。” “哦,”教授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边随口道,“你也不用太着急,老师知道你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但这事强求不来。你和苏缪都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学生,苏缪也私下里和我说过,你天分很高,以后说不定能有很高的成就的,就是心思太重了。” 白思筠猛地抬起头。 大雨落下,重重砸中了办公室的玻璃,轰的一声。 。 夏季的热浪走到最高处,弗西公学迎来了他新的一批毕业生。 这批毕业生又格外不同凡响些。 因为曾经的f4位列其中。 他们腥风血雨地在这个学校生活了十年,离开时也不可避免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学校为了欢送旧同学,把今年的毕业典礼安排成一场慈善晚会。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这安排充满了幽默的讽刺。 一般来说,这种活动对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来说并没什么实质上的社交意义,毕竟该认识的人早就都认识完了,参会的也大多都是不值得结交的平民,贵族们只需要出一点小钱,就足以达到毕业典礼最重要的成就——名誉。 邀请函通常也只有放着落灰的结局。 然而这次,许多双养尊处优的手拿起那封烫金的邀请函,坚定地赶赴在校内的最后一场宴会。 第73章 就算是再优秀的学生, 长时间不上课,考试挂科也是常有的事。 苏缪完全不介意自己好几门科目都需要重考的事实作为小道消息流出,但他在出考场时看见外面乌泱泱眼巴巴守着他的同学时, 还是皱了下眉。 人呼啦一下散了。 苏缪戴上了一副深黑色的墨镜——瞳色浅的人一般对阳光很敏感,稍有不注意就会眼睛不舒服。他自己的墨镜丢了好几副, 那天看见满潜衣服胸口挂着的墨镜,便随手借来用一下。 满潜很有眼色地为他附赠了一柄遮阳伞。 苏缪站在午后灼目的阳光下, 阴影顺着他的眉骨、鼻梁、嘴唇流泻下来, 包裹了他半边身体, 只在光下照出被腰带束住的腰身和长腿, 整个人又高挑又挺拔。 他打算在离校前最后去逛一逛自己的母校。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苏缪对于弗西公学并没抱多少感情。他冷漠地审视着自己生活过大半人生的学院,从高耸的屋顶, 到墙檐一片红彤彤的爬山虎, 慢吞吞扯松了一些领带。 校园墙上多了很多优秀毕业生的照片。苏缪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知道谁给他弄上去的,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放他的照片, 大概是因为负责布告板的人出于私心不想让别人看见。 上面的名单显然充满了诸多水分, 不少人花钱为自己捐了名额, 不图别的, 就图能和某个名字位列同一个布告牌上。但苏缪莫名其妙成为“优秀毕业生”, 还为今年公学的优秀生数量做了贡献,他当然不会专门去拒绝。 大家为了方便交流,无声地在论坛里开了一个新帖。 【s不去典礼么?】 【他走的方向和礼堂是反方向。】 【离宴会开始还早, 可能只是想散散心吧。】 【f4其他几位都早早到了,司马昭之心,真是迫不及待啊[冷笑吸烟].jpg】 【反正大家的捐款早就已经交了, 典礼顶多走个形式而已,s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也不想让s太烦。他本来就不喜欢吵闹。】 【[默默举手]我们参加宴会的npc群众也可以保持安静的。】 【f4齐聚,不可能保持安静的好么。】 【有预感今晚又要大闹一场。】 第87章 然而事情发展并没有如众人所想,今晚的宴会异常和平,完全没有闹起来,因为苏缪根本就没有参加典礼。 苏缪把校园逛过一圈,紧接着去看望校长。之后,他使了一点小花招甩开了跟着自己的人,耗空了低精力人群的最后一点能量,跑到车库在车上睡着了。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很活泼的人,长时间生活不规律让他气血有些不足,因此平时看着总是懒懒的。最近在满潜有意识的照顾下调养过来一些,但还是提不起什么精神。 不知道什么才能让苏缪彻底“醒”过来。 其他f3在宴会开始后等待了半个小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正门,可惜过去很久也并没有等到他们想看的人,未免遗憾。 骆殷握着手机,不时垂眼看时间,即使并不明显,他的眼底也不可避免浮现出一些焦躁。 甚至在看见桌上平摊的报纸时,不顾阎旻煜想要抽过来看一眼的举动,直接揉折了那张纸。 许淞临转了一下手中的茶杯,无视了身边诸多投过来的镜头,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骆殷翻了个白眼。 骆大少爷要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问题是联姻对象会是谁。 全联邦的人都在盯着这件事。这个人不能是太有权势的权贵,也不能配不上骆家的身份,如果对方与骆殷的结合会再次抬高骆家的地位,那么其他贵族都会不遗余力阻止这件事发生。 当然,骆殷自己看着也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他自己就非常抗拒联姻,其原因并非是家庭关系不和或是厌恶结婚这种烂大街的设定,而是更加喜闻乐见的——骆少爷早就有了心上人。 听说为了这件事,素来作为f4表率的骆殷第一次跟家人闹僵,他现在必然迫切地想再见一次苏缪,和他进行徒劳的解释。 许淞临心底冷笑一声。 他率先站起身,对在场众人行了一个绅士的礼,然后第一个离席了。 其他人都早就做好了要在这里等到宴会结束的准备,因此对他的离开有些意外。而以往与苏缪关系最好的f4们心知肚明,殿下今晚不会来了。 这场宴会是由几大家族共同牵头,校长亲自点头而举办的,是弗西公学有史以来最奢侈、参与人数最多、最有诚意的毕业典礼,但——苏缪什么时候给过人面子。 见不到人,诸如许淞临这种身份的贵族也懒得装了。 许淞临心烦意乱,想用自己的权限去后山跑车,走进车库时,却眼睛一亮。 他看见苏缪的车停在那里。 许淞临感觉自己路上随便买了张彩票,结果却中了头彩一样,连忙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在半开的窗户上看见了一点指尖。 修剪圆润的指甲,随意搭在窗玻璃上,夏夜带着热气的暖风和车内空调制冷的低温互相置换着,化成了在透明玻璃上附着的一层薄雾,被指尖和发丝蹭掉一点。 苏缪的呼吸在狭小的车厢内发出沙沙的颤动声,把许淞临的注意力顷刻间拉去了一点。 像橱窗里惹人垂涎的蛋糕。 许淞临站在橱窗外,伸手想要触碰玻璃上的指尖,突然动作一顿,对上了苏缪幽绿的眼睛。 苏缪看了他一阵,似乎还在梦中没有彻底醒过来。许淞临正厚脸皮地打算继续刚才的行为,就见苏缪动了一下,收回了手。 他开口,嗓音沁着车载空调的凉意,淡淡的:“刚刚的视角,我以为自己在欣赏一副不那么美观的抽象派油画。” 许淞临一噎。 不是没有人夸大其词地赞美过他的长相,称他气质儒雅,模样有着不同于古典长相的优雅,颇符合现代审美。更早的一些时候,骆殷在阎旻煜不依不饶的纠缠下为f4每一个人画过的肖像画,都曾被联邦媒体广为称赞。 长得好看,一直也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之一。 可是许淞临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苏缪像一件商品,苏缪仰视的角度看他也不外乎是。 所以,究竟谁在橱窗里? 苏缪勾了一下嘴角,他调高座椅,整理了一下身上层层叠叠的衬衫。冷淡的气质冲淡了夏日的燥热,许淞临的口舌有些发干。 他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学校。” “我的假条不都要给你过目么?”苏缪说,“会长手眼通天,自己查一下就知道了。” 许淞临笑了笑:“你知道我每次看见车这个东西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 苏缪没有邀请他上来的意思,只说:“什么。” “想起我们小时候的那场绑架,”许淞临抿直嘴唇,“那时,我们唯一一次想办法打晕了看守,自己拿着钥匙逃出来,骆殷砸开了对车钥匙有反应的那扇车窗,伸手进去从里面拉开了车门。” 苏缪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集体爬上车,就在准备启动,即将驶出大门的时候,另一个看守回来了。”许淞临说。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里,静静注视着苏缪那双似乎会摄人心魄的眼睛:“他挡在车前,堵住了我们唯一可以逃生的出口。那时,身后随时有可能出现新的追捕者,而我们一旦再次被抓住,面临的将不会再是小打小闹的惩罚。” 他声音回响在安静的车库里:“怎么办?” 苏缪没有开口。 “大家都慌了,你当时坐在副驾驶,身上伤痕累累,是我们之中最快做出决定的人。”许淞临眼波动了动,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你推开了我,自己握住了方向盘,手还在抖,眼神却异常的冷。” “你当时对我说的话,如今言犹在耳:闭眼,踩油门,开车的方向由我来掌控。” 仿佛时空错乱,年幼的童音与许淞临讲故事般娓娓道来的嗓音重叠,构成了一副可怕的图像——四个孩子坐在车里,面对着眼前形单影只的成年人,一点点踩下油门加速朝对方冲去。 许淞临眼底的愉悦几乎快要盖不住 。 “而从你认清现状到彻底下定决心,只用了不到五秒。”他说:“如果不是对方支援的车及时冲出来,你为了不让我们一车的人都压成肉饼而被迫改道,是不是真的会撞上去,嗯?” 苏缪沉默片刻:“没发生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之前总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能这样做。直到后来得知那次被绑架的真相是因为实验室秘密泄露,你接触实验的过程中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情绪稳定药剂。而那段时间,你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药了。”许淞临总结,“果然,不是所有人天生就是个怪物。” 苏缪突然笑了一声。 许淞临抬眼看向他,就听苏缪说:“你知道我每次看见车都会联想到什么么?” 许淞临偏了下脑袋:“洗耳恭听。” “我的祖父韦宾塞,经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王宫,”苏缪平淡地说,“我一度非常好奇,后来有一次,趁他准备外出的时候,我偷偷溜进了祖父的车后座,跟随着他去了几百公里以外的目的地。” 他目光动了动:“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汽车停了,祖父打开后备箱,背着光,眼神是笑眯眯的,看着我说,他早就知道了我在这里。” “后来每次出门他都会带着我一起,直到他的弟弟掌握王权。” 许淞临评价说:“这听起来的确是值得反复回忆的故事。” 苏缪莫名有些冷了,蜷缩在座椅里,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没头没尾道:“来了?” 许淞临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直到身后传来另一个人舒朗的声音:“嗯。” 满潜对许淞临点了下头,从容地做了他刚才想做不敢做的事——拉开另一边车门,坐在了苏缪的旁边。 许淞临目光愈发晦暗不明。 他讨厌不请自来的第三者。 第74章 “我们走吧?”第三者问。 许淞临开口道:“你们打算去哪里?阿苏, 你一个即将毕业的老生带着我们还在就读的同学是要去做什么?” 苏缪偏了偏头:“去见一个老朋友。” 许淞临沉默片刻,还是不甘地提出邀请:“今天是我在这所学院里最后一次演奏,这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想在优雅、高贵、充满鲜花与掌声的演奏厅里再一次为你独奏。” 听见这暧昧不清的话,满潜敏感地转了下脑袋, 就见苏缪彬彬有礼地说:“下次一定。” 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愈大,许淞临在被忽视的难堪中保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脸面, 后撤一步, 优雅道:“太遗憾了。” 等汽车通过了校门口的扫描, 开出几公里以外之后, 满潜才冷不丁地提起一件事:“苏柒丰露了行踪,这是好事,但也可能是引诱我们自投罗网的陷阱, 他的武装储备大多数都来自黑市, 很难查出具体规模, 没人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苏缪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当然。” “马上就要真正见到那位与我们斗智斗勇了这么久的大boss,现在这种需要精神紧绷的场景下, 我却依然严肃不起来, ”满潜扭过脸, “哥, 你紧张么?” 第88章 苏缪摇摇头, 示意他安静,右手接起了车载电话,以塔罗德的声音传出:“苏柒丰的位置已经锁定, 特勤和审判庭的人正在往那边赶,预计二十分钟后就位。” 苏缪启唇,面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收到。” 他的声音没有在以塔罗德那里露出一点端倪, 但满潜明显看到他呼吸轻轻一顿。 对于苏柒丰即将落网这件事,苏缪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 对接完信息,以塔罗德的呼吸声响在电话里,似乎还在期待着苏缪再说些什么。 苏缪微抿着唇,眼睫发颤,那是一种在不安环境下的不自觉的自我保护本能。以塔罗德那边却是很嘈杂,不知谁轻声嘱咐了一声:“要不你说一下,让他一会来了还是在外围等待吧,那毕竟是殿下的亲叔叔,殿下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他们……” 漫长的叹息顺着电流传到苏缪的耳朵里。 再六亲不认的人,对着自己从小仰慕的人,应该还是有感情的——想必很多人都这么想。 审判庭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苏缪临阵倒戈的情况。 苏缪跟着红灯上的秒数数自己的心跳,嗓音淡了下来:“我没有对仇人心软的道理,大义灭亲这种事,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诸位不必担心。” 电话挂断,他脸上最后一点柔软的表情也消失殆尽了,嘴唇像是透的,被他抿去了最后一点口脂。 满潜轻轻唤了他一声:“哥。” 见对方没反应,满潜提高了一些声音,在下一个红灯时握住了苏缪冰凉的手:“哥,换我来开车吧。” 苏缪抬起眸子,眼珠转过去看了他一眼,格开他的手,拒绝了:“不用,你开车技术我不放心。” 满潜哭笑不得:“平时出行,家里搬家具之类的事情,都是我做司机……哎,一会路过饭店,买点吃的吧,还是说让人往家里送点菜,我回去做?” 他自顾自的殷勤让苏缪有些“招架不住”——并非是讨厌的那种,而是在你心烦意乱时,旁边还有个贴心的人能陪伴着唠唠叨叨,即便很吵,但也莫名不想让这种吵闹停下来。 满潜见苏缪问什么都是斟词酌句地回一两个字,规矩地安静了一会。 苏柒丰把最终的决战地点选在了首都州的郊外,一处完全没有被开发的、甚至不在联邦官方地图上的旧工厂里。 他们把车停在警戒线的外面,满潜却拦住了苏缪想要解开安全带的手。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哥,等苏柒丰被抓住,我们就能彻底摆脱旧王室的身份,彻底成为一个普通且失去投票权的平民了。在这种历史性的时刻,请允许我最后再做一次自我坦白。” 苏缪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随意搭在两人中间,全心全意看着前方,似乎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出现些许紧张。 “我从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开始,就一直知道自己的心理不太正常,”满潜非常有优等生的自觉,像写论文一样层层表达着自己的逻辑,“小时候的几年,活着都很艰难了,每天盘算的只有如何多赚一些钱,甚至几次差点因为饥饿被骗去跟着其他小孩子一起偷窃骗人。” 他顿了顿:“利用他人的同情心理去为自己谋利,我隐约知道那些都是不好的事,但如果没有人引导,我依然会继续做下去,恐怕在见到你之前,就早已死在了某次打击犯罪的审判里。” 苏缪慢吞吞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啊,小满同学。” 满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白道:“所以,我对来自他人的善意和恶意有一种近乎野狗般的直觉,也很擅长利用这种直觉。” 他自嘲的语气让苏缪下意识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满潜缓缓道:“我知道你渴望亲密关系,却完全无法接受这种亲密。无论是白思筠,f4,甚至是苏柒丰,他们与你之间的关系象征着极大的不安全感,然而这同样也是你难以割舍的理由吧。” 满潜转头过来,认真地看着苏缪:“我承认,这个发现让我钻了空子,我知道自己是卑鄙的,趁虚而入利用了你的弱点,给了你喜欢而充满安全感的环境……” 他在变相地否认不久前,苏缪自苦又自责地对他说的话——苏缪认为是自己没有做好表率,小满才会走上歪路的话。 苏缪抬起一只手,悬停在他唇前,打断了他:“别说了。” 他避开满潜的视线,解开安全带下车。满潜见好就收,看见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以塔罗德迎了上来。 山中风大,以塔罗德制服上的衣领立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道:“苏柒丰这次是被逼到极致了才会露面,从你离开审判庭后,就一直有一双手引导着我们去调查他,证据来的太顺了。”他充满怀疑与警惕地看了一眼满潜,在后者好整以暇的目光里皱了皱眉:“不知那人有什么目的,以防万一,今天的行动需要特别小心。” 以塔罗德对满潜的敌意实际上并不仅仅来自于这些,更多的原因在于,他总是莫名其妙感觉对方看他的眼神里包含着挑衅! 但苏缪回头招呼满潜跟上时,那种如芒在背的挑衅就瞬间消失了。 旧工厂建在山坳里,前身是一家制药厂,因为经营不善倒闭,后来审判庭查到,这也曾是苏柒丰的一家空壳公司,与实验室似乎还有些关联。 这个工厂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里面的人如果被打草惊蛇后遁入山中,外围的人很难再找到苏柒丰的踪迹,这也是特勤们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苏缪走到指挥车上,问以塔罗德:“能想办法入侵对方的通讯吗?” 有人回答道:“正在尝试……啧,不知道对方用的什么技术,信号看起来滴水不漏的,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找到他。” 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特勤,戴着大黑框眼镜,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愣了好久,突然“嗬”的一声往后倒去。 其他人连忙七手八脚去扶他,他一边倒气一边颤巍巍道:“这是、这是、这就是那个其他特勤一直抢走我的名额去一线就为了见他一面的大美唔……” 苏缪:“……” 旁边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好悬没给人憋死,眼看对方脸都变青白了,干笑着说:“刚入职的新人,不懂事,瞎说的。” 那新人喘过一口气来,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了,连忙管好自己的眼睛。 满潜没有接触过特监属的一线工作,对什么都很好奇,注意到墙上屏幕里复杂的红绿线,问:“这是什么?” 苏缪扫了一眼,言简意赅解释:“能量探测,从地区气温变化推断敌人有多少人口和武装。” 刚刚才老实了一会的小眼镜笑嘻嘻又探过一个头:“我们也把它叫做股票k线图哦,你瞧瞧这曲折的线条,是不是很像?” 这次是以塔罗德把他按了回去。 复杂的信息在特勤手下整合,其他人也各自找好了最佳观测地点埋伏下来。审判庭单独在后方两辆车里,他们负责监督和取证,作用不大。 时间一点一点流动,众人都焦躁起来。 旧工厂内看不见风吹草动。 最前锋的特勤也马上潜伏到旧工厂墙外,只差一步—— 这时,小眼镜一拍桌子:“成了!” “什么成了?” “怎么说?” 小眼镜在苏缪面前刻意挺了挺酸痛的肩膀:“我已经入侵了他们内部的通讯网,有了对方稳定的坐标,可以准备打他们个出其不意了。” 他的同僚难得夸了一句:“好样的,这方面你最有天赋,这次跟着一起立大功了!” 话未说完,这时,通讯线条突然出现了一个波点。紧接着,波点扩大,无序的线条散播到了整个屏幕。 小眼镜“咦”了一声。 他盯着那波点看了一会,然后转过头,惊疑不定地对众人说:“对方、对方请求跟我们进行通讯!” 第75章 苏缪沉吟片刻, 点了头。 通讯接通,对面的声音明显做过了变声处理,像手机里常见的ai, 混杂着对方说话间习惯性的叹音,显得格外诡异:“您好。” 小眼镜绷着眼睛, 也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 对面似乎又叹了口气,紧接着直白道:“我想听我侄子接电话。” 这就是明牌了自己的身份!众人飞快对视一眼, 冷静下来。还不行, 虽然波点闪动频繁, 几乎可以确定通讯另一端就在眼前的旧工厂里, 但对方用了变声器,并不能完全确认身份。 满潜抬脚挡在了苏缪身前,眼底满是不赞同。 他不想让苏缪再直接接触苏柒丰。 苏缪摇摇头, 无言而不容拒绝地挣开了他的手, 带着干净白色手套的左手按下代表通话的按钮。 小眼镜用唇语示意大家:“稍等, 正在解析变声器……” 苏缪直戳了当地说:“我不跟ai说话,现在, 要么你关闭变声器, 要么我挂断通讯。” 第89章 对面沉默了片刻, 很快, 苏柒丰含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这很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了, 小苏缪,不想放下你在外人面前强撑起来的可靠,找回曾经的孩子气, 和叔叔多聊一会么?” 孩子气的苏缪。 其他人往左看往右看,就是不敢往苏缪身上看,生怕自己面对着这位被德尔牧器重的上任副官兼全特监属上下身价最值钱的旧贵族殿下兼所有下至刚入社会的实习特勤上至以塔罗德长官的梦中情人生出不该有的冒犯想法。 苏缪挑起一边眉:“多谢关心, 我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再说废话就滚蛋。” 围观群众在此情此景被这一声萌出一脸血。 苏柒丰笑了一声:“我有话和你说,好孩子,你还记不记得珀斯贝勒实验室。” “当然。” “还真是惜字如金,”苏柒丰轻轻道,“很多事情我并不想在电话里告诉你,小苏缪,我们见面聊聊吧,关于王室,还有虎符。注意是单独见面。” 苏缪回头,飞快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股票k线图”。 电话里沉默的空档仿佛在极短时间内进行了一场无声的交锋,片刻,苏缪看到以塔罗德向上级接到指示后递出的暗示,拖延时间道:“可以,地点由我来定。” “那就不必了。”苏柒丰天生华丽浑厚的嗓子在通讯器后缓缓传来:“我们现在就离得不远,不是么?” 车厢内刚刚还能轻松打趣的氛围登时一扫而空。 除了审判庭和特监属外,其他地方不可能有军方这样的技术,就算是黑市,想要从非正式渠道获得,也只能拿到一些残次品。 苏柒丰那里不应该探测得到苏缪所在的特监属的行踪——除非提前得到消息。 有人通风报信? 以塔罗德紧皱着眉,怀疑的目光最先投向满潜,却不料满潜也怀疑特监属内部出了叛徒,回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真刀真枪打了一阵,谁也不敢完全落实怀疑,只能先这么僵着。 苏缪沉着脸,迟迟没有出声,对方似乎非常耐心,像一个真正温和的长辈那样看着自以为是的后辈手足无措。 很快,他做出了决定,对特勤比出一个安定的手势,道:“可以,那我们也不用绕弯子了,你一个人来。” 苏柒丰答应的很利索:“公平起见,你让厂房外面的苍蝇也都离开,我们叔侄相见这么催人泪下的场面,我不想有别人打扰。” 三十分钟后,特勤如来时一样不动声色地从厂房外撤出,以塔罗德问:“你真要一个人去?” 苏缪已经穿好了防护的衣服,从脖子到脚脖子一丝不漏,显出了一种禁欲般的性感。他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闻言笑了一声:“当然不。” 以塔罗德不解。 “本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有契约精神的绅士,”苏缪指挥道,“吩咐狙击手在见面地点附近就位,藏好点,别再被人发现了。” 旁边的特勤们一听,简直折服到五体投地,连忙派出了枪法最好的几个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发现不对劲就立马开枪,以苏缪人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以塔罗德深深看着苏缪:“不要让自己受伤。” 这时,满潜突然走上前,握住了苏缪的手腕:“哥,我陪你一起去。” 苏缪抬眼:“驳回。” “哥,”平常这种时候,满潜不会特别坚持,但今天却不知为何死也不肯松手,脸色也有些苍白,咬牙道,“我一定要去的,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他的眼神很不对劲,像森林里最先察觉猎物的头狼,皮肤下暗含着不顾一切要去撕碎敌人的力量感。 苏缪没有任由他说胡话:“你要和我一起,总得给我一个让我值得去违约的理由。” 您安排狙击手,就已经算违约了好么。路过的特勤在心里偷偷腹诽。 满潜目光沉沉,长相更偏向传统的黑发黑眸中蕴藏着勃发的生命力,苏缪静静注视着,总觉得此时的满潜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呢…… 满潜交代说:“我之前,和苏柒丰间接见过一次。” 这句话把苏缪的思绪迅速拉了回来,反问:“你们见过?” “在那次坠崖以后,我被当时的司机袭击过一次,差点没能回来……”看到苏缪不对劲的表情,满潜连忙找补道:“不是不想和你说,只是我的确没什么事,所以觉得没必要白惹你担心,当时被你安排来保护我的特勤已经够多了。” 苏缪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暂时没找茬:“接着说。” 满潜道:“后来,我用了一些手段,在那个司机嘴里翘到一些线索,顺藤摸瓜借助许淞临的消息网找到了苏柒丰实验室跟黑市的联络人。再后来就是你进审判庭的事。” “苏柒丰在那之后找上了我的人,他并不知道背后真正的老板是我,所以曾经透露出一个秘密——” 满潜眉眼间露出郁色,含着隐约的怒气冷冷道:“他说为你卖命是不划算的,因为他有绝对能控制住你的手段。我不知道是不是和实验室有关,所以,哥,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陪你一起。” 苏缪听完,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 满潜一怔:“哥……” 苏缪背对着他,一边为自己佩戴好耳麦确保随时听见总部指令,一边将脸偏转过一点角度,对以塔罗德说:“给他准备一下,半小时后出发。” 。 苏缪和苏柒丰共同商议的见面地点与指挥车和旧工厂都有几个山头的距离,数百年前这里是未建成的首都州最繁华的交通枢纽之一,如今已经没几户居民了。 村子不算大,许多地方的建筑风格还能看出旧时代的遗风,简约而华美。 “殿下,有异常能量源靠近,对方身上很可能携带了武器。” 苏缪听到耳麦里的声音,没有露出意外神色,对副驾驶上的满潜说:“防弹衣穿了么?” 满潜抬起头,灿然一笑:“嗯。” 苏缪不知怎么,好像突然愣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再随口闲扯几句,反而更迅速地扭回了头。 他突然意识到那隐约的不同是什么。 比起做好一个时时乖巧、偶尔越界,像宠物似的满心满眼只有苏缪的弟弟,有着同样强烈欲。望和为之付诸全部的目标的满潜所带来的反差,更加让苏缪感到心跳加速。 他们并不进入村子,在村口停下车,看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苏柒丰。 “你很聪明,知道如果我被抓起来,什么都不会说的。与其到时候见到一个毫无价值的囚犯,不如现在和我单独协商,至少我现在还肯开口,”苏柒丰看见跟在苏缪身后下车的满潜,脸上神色冷下来,“怎么回事,你还带着别人?” 苏缪淡淡嘲道:“不是说叔侄相认么?他也是你侄子,小满,过来,叫叔叔。” 苏柒丰盯着他:“你违约了。” 苏缪:“倒不如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闻言,苏柒丰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摇了摇头。 “我有没有说过珀斯贝勒实验室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生物科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苏缪的心口——那个过去常常密布着针孔的地方,“小苏缪,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呢?” 胸口久违的针扎感似乎又浮现了上来,苏缪没有躲开苏柒丰不怀好意的注视,坦然道:“好在,你的行踪也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苏柒丰冷哼一声。 他道:“我知道你是为虎符而来,但很遗憾,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祖父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虎符。” “想想你小时候看过的寓言故事吧,一头蠢驴,需要一个吊在它脑袋之前的胡萝卜,才能为主人创造足够的产能。同时,它又是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联邦需要这么一个东西来维持新王室的存续,可惜你祖父的余威散的太快,它反而成了王室的催命符。” 满潜突然注意到什么,猛地拽住了苏缪,把他往身后挡。 苏柒丰慢慢解开外套,苏缪下意识绷紧神经,他看到苏柒丰的腰带上密密麻麻缝了一圈微缩型炸药包! 威力不大,但以这密集程度,足够炸掉这座村庄了。 与此同时,耳麦内传来以塔罗德急促的警告:“殿下,旧工厂内传来热量波动,推测地底埋了大量炸药!预计爆炸范围三百米。” “妈的,”他难得骂了脏话,“难怪之前检测不到,苏柒丰这个老狐狸。殿下!现在请您立刻撤退!” “很抱歉,我也违约了。”苏柒丰说:“看来我们确实一脉相承,都喜欢出尔反尔,把承诺当饭吃。” 苏缪盯着他:“你也是舍得。” “我都被你逼到一无所有了,特监属就在家门口,审判庭随时准备让我身败名裂,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苏柒丰道。 第90章 他作为一个半道来的贵族,前半生从未得到过什么尊重,后半生得到了,恨不得就像葛朗台一样守住自己那点可怜的脸面,自首伏诛这种事,恐怕比起死亡更让他恐惧。 相比起来,苏缪的自尊还要更坦荡一点。 他抬起手,远处的狙击手收到指令,精准击中了苏柒丰准备伸向自己口袋的胳膊。 紧接着,苏缪快步上前,以标准的格斗术反手擒拿住苏柒丰,把这秋后的蚂蚱狠狠掼倒在地。 苏柒丰犹在冷笑:“我还要告诉你,满潜现在在做的是和我当年一样的事,你怕不怕?苏缪,你的床边拴了一条随时会反咬你的白眼狼。” 苏缪一掌把他脸朝下按在地上,威胁道:“我弟弟做什么,关你屁事?” 苏柒丰嗤笑一声:“我看他不止想做你弟弟。” 他似乎完全不惧,这种境况下还在提条件:“小苏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好像搞错了,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苏缪道。 苏柒丰的胳膊还在流血,他却不以为意地叹了口气:“我的人在你们现在绝对赶不到的地方,他手里拿着一个远程遥控器,我之前跟他说过,如果半小时后收不到我的电话,他就会按下开关。” “有人现在正看着这一切,我的电话在他手上,会根据情况决定是否拨出。届时,无论是你的特监属朋友,还是你自己,都会一瞬间烟消云散,”苏柒丰慢慢道,“哦,现在还有三分钟。小苏缪,我不想选择同归于尽,也不想让你的狙击手动手,我只能接受由你亲自杀死我。” 满潜瞳孔微缩。 苏柒丰引诱道:“现在,拿出你藏在裤腰的枪,好孩子。” 或许是很久,也或许只有一眨眼。 苏缪慢慢起身,放开了苏柒丰。 第76章 满潜心里重重一跳:“哥。” 苏缪猛地清醒过来, 松开手,微微掀起一点的上衣随之落下。他按住金发遮掩下的耳麦,吩咐:“苏柒丰身上有微缩炸弹, 立刻派一名拆弹专家和我对接。” 说着,他蹲下身, 一个指头按住苏柒丰愈发瘦弱的身体,在对方愈发幽深的目光下, 平静地说:“t-3型炸弹, 半径2.7厘米标准克重, 我没有实操过拆弹, 需要专家远程指导。” 苏柒丰冷冷说:“三分钟,来不及的。” “三十秒就足够了。”苏缪半跪在他身侧,强硬掰开苏柒丰的外衣, 脆弱的老骨头在他手劲下嘎嘣响了一声。 苏柒丰语气越发急促道:“你明明知道怎么做最快, 三分钟, 你根本不可能拆完这些炸药,即使爆炸范围缩小, 也足够把你和我炸成一团肉泥了!” 苏缪不为所动:“那这样一听, 你似乎怎样都要死了。” “我必须要你亲手杀了我, ”苏柒丰呼哧喘着, 他说, “现在你和我的差别就只剩下亲手犯过罪一条,你会理解我的。” 苏缪的表情看似平和,实际手上动作却并不能算轻松,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上渗出,而时间已经过去大半。 苏柒丰这疯子,给自己绑定炸弹实在是太多了。 恍然间,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周遭的环境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极度安静。 除了耳麦里催促他撤退的命令,苏缪还听到了另一个微弱的动静。 子弹上膛的声音。 苏缪忽然转头,看见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满潜,正面色凝重地盯着某一个方向。他是一个正准备不管不顾带苏缪先撤离的姿势,然而此刻却像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在苏缪的注视下,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他额心正中央出现了一个红点。 苏柒丰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侄子啊,过早地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肋是一件很不理智的行为,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最爱的不是自己了呢?” “哦,从一开始,你最爱的就不是自己,”苏柒丰格开苏缪冰冷的手指,自己慢慢爬起来,从他最喜欢的侄子身上摸出了那把便捷小巧的手。枪,“选择你作为继承人,家族是很满意的,我们的血统里从小就带着疯子的基因,从你父亲不顾一切求娶他的亲侄女生下你,到我利用你杀死了你的父亲,现在,轮到你了。” “好孩子,你有一个光明磊落的前半生,已经是家族的仁慈了。” 苏缪盯着他,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钉在满潜额头的红光非常警惕,他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立刻反应飞快地跟上去。 苏柒丰说:“我的生意价值百亿,只要你接手过去,避开特监属和审判庭的监控,就还能捡回从前的奢侈生活。谁不想当个有钱人,啊?以己度人想一想,你告诉我,没有人天生就想被别人踩在脚下!” 苏缪道:“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随时可以让狙击手杀了你。” “我不怕死,”苏柒丰说,“我的意志终将长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旧王室留下的沉疴,为万千民众带来福祉。只剩下你,孩子,我真的很欣赏你。” 这时,满潜突然动了,他迅速一矮身,险而又险地擦过了向他飞来的子弹。红光立刻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就在即将射出第二枪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不知道是命运的眷顾,还是满潜走了狗屎运,用意念让暗处的人突然一脚踩空。总之威胁消失,他三步并作两步,将苏缪拽了回来。 苏柒丰想追上来,苏缪迅速回神,朝他脚下打了一发子弹,暂时阻挡了他的靠近。随后二人跑到车边,苏缪一边开车门一边试图和以塔罗德确认情况:“我这边任务失败了,让狙击手……” 轰—— 苏缪的耳朵突然剧烈地嗡鸣一声。 炸弹提前爆炸了。 与当年王宫被烧一般无二的场景,火光冲天,瞬间让整个视野覆满了血色。即便心里同样对即将发生的事早有预料,但数年前与现在一样猝不及防提前的爆炸让他再次陷入了那种不知所措的状态——哪怕他的表情依然是冷静或是胸有成竹的。 受波及的范围因为被苏缪拆了大半炸弹而有所缩小,旁边的村庄安然无恙,然而苏缪和满潜依然离得太近了。他们灰头土脸地往后侧滚避开最强的那波冲击,耳麦和手。枪都被丢了出去。 苏缪还没说话,紧接着就再次察觉到不对:“离车远一点!” 谁都没想到炸弹叠着炸弹激起了连锁反应,火星很快再次点燃了烟尘,炸了第二次。 这一波比上次威力更甚,汽车被掀倒,车门直接飞了出来,直直砸向两个人的方向。满潜想都没想,扳过苏缪的肩膀将人推远。 玻璃碎片飞了出来,满潜的脊骨被他自己前些年随手买的代步车车门狠狠一捶,猛地半跪在地,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一声“哥”,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肺部像直接被戳漏了个洞,呼呼往外冒着气,直接堵塞了他的喉管。 苏缪只感觉自己身上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本能地把满潜按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大脑在这一刹那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甚至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只徒劳地压着满潜流血的伤口,心脏的跳动声盖过了一切喧嚣。 远处,苏柒丰已经变成了漫天尘烟里的一条影子,世界在他眼中突然成为了抽象的混沌体,分辨不出眼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要去找一个答案。 韦宾塞笑呵呵地按住他。个子还没长大的小苏缪看着面前山一样高的祖父,懵懂地说:“我看不懂这本书,我要去翻字典。” “你不认识哪个单词吗?”韦宾塞耐心地问。 苏缪摇摇头,他的手指指着面前厚厚的书:“我都认识,但是,这句话不明白什么意思,我想,应该是有普语翻译错了。” 韦宾塞低头,看着他指的地方,轻轻把那句话念出来:“人这一生只会为两件东西而死,明码标价的自由,和不计代价的感情。” 他忍笑:“你个小东西,谁给你看这种书的?” 小苏缪:“我自己从你书架里拿的。” 韦宾塞不禁想象,还没有他腰高的小苏缪,踩着摇摇欲坠的木梯在几十米高的书架上挑书的场景,瞬间被萌到了。 他摸摸苏缪的头:“所以你是哪里不理解呢?” 苏缪小大人似的挺起胸脯:“我之前看的书都说,自由是无价的,而感情才是那个要不断为它付出代价的小崽种。” 韦宾塞汗颜:“我可从来没有会教你说脏话的书。” 小苏缪嘿嘿一笑。 “你说说看,”韦宾塞引导着苏缪,让他趴在自己肩膀,“祖父给你的爱,是要你付出代价的吗?” 小苏缪联系前面的话题,沉思不语。 “可你住在王宫里,成为一个被所有人捧着的贵族,将自己的自由凌驾于其他人的自由之上,却是祖父付出巨大代价才得到的,”韦宾塞伸出自己在战场上被炸伤的手,小指短了一截,只剩下一个丑陋的凸起,“人命是有高低贵贱的,唯有感情不是。” 第91章 小苏缪瞪着绿油油的眼睛看他。 韦宾塞被这双眼睛瞪的瘆得慌,想说点什么,就听小苏缪说:“所以您才会愿意为了亲情,舍弃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权力吗?” 某个瞬间,小苏缪似乎脱离了十岁的躯壳,成为了如今二十岁冷血无情的副官,淡淡说:“感情这种东西,既没用又容易伤害自己,从在母体中时拼命争夺子宫内的营养,到死时为一亩三分地的坟墓费尽心机,都在一直付出无用的代价。为什么至今没有随着人类的进化被淘汰?” 特勤的呼喊声,爆炸的余响,怀中人虚弱的呼吸。 越危机的场景,往往苏缪就会变得越镇定,这是他的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然而此刻,脑子里永远权衡利弊的那根弦眼睁睁断了。 ……小满会不会死? 。 点滴瓶被晃了晃,取下来换了一瓶新的。 苏缪身上也受了伤,有一处骨头很凶险地发生了错位,再偏一点就要扎破他的内脏了。苏缪却不以为意,包扎好了依然是好汉一条。 他在空壳的病房里处理文件,身边躺着昏迷不醒的满潜。 偶尔有护士会进来为满潜换药,检查他的身体状况,苏缪就会礼貌地腾开位置,等人离开再坐回去。 从那天到现在,除了夜里不得不回去休息的时间,他们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阿峰和阿休趴在门外面,悄悄探头往里面看,却不敢出声打扰。 夕阳钻进病房里,将苏缪因为疼痛而略有些佝偻的身体和苍白如雪的侧脸铺了一层光,洁净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颓废,反而衬的他像一只即将飞走的天使。 阿峰说:“哥哥要死了吗?” 阿休一掌拍在他后脑勺:“瞎说什么呢?快呸呸呸!” 阿峰:“呸呸呸!” 阿休满意地重新扭回头去,睁着眼睛往里看了一会,有些疑惑地说:“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很伤心。” 阿峰崇拜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他,没有流眼泪呢,”说完,她又苦恼起来,“说不通呀,疼也会流眼泪的,他不疼嘛?” 苏缪撑着胳膊,盯着满潜,思维随着床上人的呼吸漫无目的地扩散。 他现在并不像小孩子们说的那样伤心,只是有点迷茫。 就像身体飘在大海上,只能随波逐流地走,完全失去了一个确切的目标。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十分不适应的体验。 苏缪安静地将手搭在满潜的手上,试图感受那手腕下的血流。两个人的体温渐渐交融在一起,即使是这种时候,也是苏缪的手更凉一点。 所以满潜的热流涌向了苏缪。 第77章 门外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嘈杂, 似乎是阿峰和什么人吵起来了,苏缪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仰起头。 他盯着满潜的心电监护仪看了半晌, 随后直起腰,像过去无数次从会议室起身那样, 平和而安静地说:“请等我一下。” 无人应声,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许淞临不知道面前这是哪里来的小孩, 看着他的时候像两条凶神恶煞的小恶犬。他并不想在这里和无关紧要的人起冲突, 扶了扶眼镜, 无奈地说:“小朋友, 文明一点好不好?全医院的病人都要被你的大嗓门吵醒了,小心警察叔叔来抓你。” 阿峰警惕地盯着他的手腕,虽然不认识那上面昂贵的手表牌子, 但小动物般的本能让他嗅到了这人身上和那些坏贵族一样的危险气息。 他说:“这里不让别人进。” 许淞临笑眯眯地说:“如果我一定要进呢?” 阿休毕竟更大一点, 见的世面多了, 把阿峰护在身后,尽量冷静地说:“先生, 这里是联邦第一公共医院, 不是您自家开的私人诊所。想要随意闯入病人的房间, 要么您得拿出护士证, 要么, 您是屋内病人的亲属,否则免谈。” 她这犀利刻薄的嘴巴让许淞临察觉到了一点熟悉感,他挑了挑眉。 房门打开, 苏缪出现在门后,抬眼道:“什么事?” “来看看你,”许淞临做出关切的表情, “怎么回事,才几天不见,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扶起苏缪布满淤青与割伤的手,眼底的光闪了闪:“疼不疼?” 苏缪没说话,摆摆手,示意他换地方聊。离开前,他随手摸了下阿峰的头,给他和阿休一人塞了一颗小橘子吃:“去玩吧。” 许淞临暗自观察着他们,听到苏缪说:“学校怎么样了?” 医院的人不是很多,走廊里静悄悄的,廊灯没有尽头似的延伸,许淞临道:“下一届新生已经基本定了,还是照旧从各州挑选,只不过最近几年时局动荡,贵族孩子的比例小了一点。至于老生,一个都没走,大概要等到……” 他刻意卖了个关子,等着看苏缪的反应,可苏缪心思似乎始终不在这里,沉默地注视着前方。 许淞临自讨了个没趣,闭上嘴。 “除我以外,f4……哦,现在也没有这个叫法了。其他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给自己搭了个台阶,脸上噙着意义不明的笑,“阎旻煜刚刚才解除禁足,根本不敢过来找你,现在暂时不作妖了。至于骆殷……他自顾不暇,联姻对他来说跟催命符似的,同样作为被家族所累的人,我很庆幸至少我家里没有那样急着嫁儿子的长辈。” 雪白灯光下,苏缪的脸色就像透明的冰。他们停在一间病房前,同时沉默下来。 病房前有两个特勤,看见苏缪,红着眼睛站起身:“副官。” 苏缪点点头,没有进去,在门口驻足看了一会,对其中一个特勤说:“抚恤金发下去了么?” 特勤握紧拳,死死咬着牙忍住哽咽:“以塔罗德长官已经去申请了,他让我转告您,节哀顺变。” “该节哀的人不是我。”苏缪道。 他沉默地拿出一枚刻有名字的名章:“这位兄弟是为我牺牲的,如果不是苏柒丰,他不会因为遭到炸弹波及而死。是我欠他的。” 每说一句话,苏缪就感觉身上沉重的责任就又多了一条。一旁的许淞临虽然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觑了眼苏缪的神色,他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之前进行过一次抓捕行动,对吧?我以许家的名义为特监属捐赠一笔钱,算公益做好事了。” 旁边的特勤登时感激地流下眼泪:“我代表全体特勤,和里面牺牲的这位兄弟,向您致以最崇高的谢意!” 苏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离开这里后,苏缪转开一瓶水,对着瓶口灌下去半瓶。水光覆在他红润的唇上,似乎在眼眶里也带了一些,让他此刻看上去又脆弱又易碎。 许淞临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打开了身边空病房的门。 他说:“我听说苏柒丰死了。” 苏缪放下水,“嗯”了一声。 许淞临抬起手,在空病房的死角里,按着苏缪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颈侧,声音温和而富有温度:“我会替你准备后事的,你不用再管了。至于审判庭那边,我去申请结案,毕竟人死灯灭,他们应该不会多说什么。” 苏缪的下巴搭在许淞临肩头,闻言道:“我没见到苏柒丰的遗体。” 许淞临一顿:“什么?” “没见到遗体,我不会认为他已经死了。”苏缪因为熬夜,眼白上有了些不太明显的血丝,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看着许淞临。 被看着的人在这样的注视下,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寒而栗。 苏缪:“看来你忘了上次我的警告,还想再被我揍一次么?” 当然。 许淞临心里冒出一个这样的想法,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直觉苏缪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 半晌,他扯出一个笑:“看来我的殷勤献早了。” 苏缪戴着白手套的手拂过整洁的病床,像摸着一架布满灰尘的钢琴。他淡淡地说:“苏柒丰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血亲,亲眼看着他惨死这件事,或许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所以我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死了,”苏缪说,“看着我一步一步成为众叛亲离的孤岛,就让你这么痛快么?” 许淞临不说话。 “苏柒丰背后的资金是你在资助吧,”苏缪道,“他没有那样的脑子。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绕过黑市去完成那样大规模的毒。品运输,但你不算个聪明的好老板,没料到他会破罐子破摔和我同归于尽。” 他晃了晃手里的屏幕:“那天爆炸以后,你联系了手下所有的医院去寻找我的下落……怎么,你很怕我死么。” 许淞临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所以……要我下跪吗,下跪向你道歉。” 他从善如流搭住手边的病床,以某种求婚的姿势单膝跪地,双手自愿后捆,缚出宽阔的肩背。 像一个等待猎物落网的猎手。 第92章 苏缪一脚踩在他膝盖上,俯下身。 “不,”他森然地笑着,“我能从你身上得到的,远比看你下跪要多。” “许家势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像一个混乱又难以管束的线团。但只要找到那个线头,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苏缪问他:“你知道那个线头在哪么?” 距离太近了,许淞临的瞳孔不自觉随着他靠近而放大了些。 “就在你当初给我的那百分之十一的聘礼中,”苏缪在他怀里塞了一个信封,轻声说道,略微沙哑的嗓音在极安静的环境下有种危险而迷人的气质,“唔,让我看看,多么庞大又诱人的金额。你知道联邦法律里涉及外邦军火的犯罪需要多少代价来补偿么?” 他慢慢地道:“你肯定不知道,不然不会大言不惭以聘礼的名义赠送给我。” 许淞临整个人僵直着,死死捏着那张信封——他曾经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经验太少,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此刻被揭露了出来——他在苏缪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随后颓然地彻底跪坐在地。 苏缪:“父辈留给我们的东西,太恶心了。” 满室寂静。 许淞临突然说:“我在乎的不是那些钱。” “我只是嫉妒你,”他慢吞吞地说,“我的家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贵族,人们依赖我,想通过我接触f4的其他人,却又看不起我。那就算了。” “但是你,一个空有虚名的王子,凭什么故作高尚?凭什么遥不可及?凭什么忽视我,却去巴结骆殷?凭什么连阎旻煜那个傻子,都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你的关注?!” 许淞临紧紧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上次你膝盖顶在我腰上的时候,硌得我硬了一整天。我对你是有欲望的。” 他的耳根红了红,作秀似的心跳暴露在病房中,清晰可闻。苏缪一时有些头皮发麻,说:“疯狗。” “我是疯狗,”许淞临磨了磨牙齿,“我就是见不得你为别人难过,也见不得你好好的。” 苏缪心底生出厌恶,小时的情意在畸形的爱恋中灰飞烟灭,他彻底一眼都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你那些毫无逻辑的幻想,对我来说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侮辱。当然,大多数时候,你的幻想也只是幻想而已。” 他道:“许淞临,离开‘学生会长’这个身份,你还剩下什么呢?” 裂开的血丝爬上许淞临的眼睛:“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满潜那个小崽子,不仅没用,而且年纪还那么小,对你以后有什么助益,他能满足的了你么。再说,听这里的医生说,那小子醒过来的概率极低,以后说不准就是个植物人……” 房门被敲了敲,满潜苍白而阴郁的脸出现在门后,打断了这房中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的嘴唇近乎无色,抬眼,短暂而尖锐地看了一眼许淞临,下一秒,身体晃了晃,突然毫无征兆地闭眼,往前瘫倒而去。 第78章 苏缪眼疾手快, 在满潜高挺的鼻梁锄地之前接住了他。 手中人的肩骨撞到了苏缪的肚子,也不知道这货吃什么长大的,骨头硬的出奇。苏缪掌心随意摸了一下, 就摸到了满潜薄薄衣料下的腹肌。 这个过程快到苏缪本人都没反应过来,满潜的上衣就已经被蹭了上去。他懵了一下, 随后看见身旁的输液管,在这玩意把他们两个缠死之前扶起了满潜。 闻声赶来的医护们帮着架起这个不听话的病人, 其中一个匆匆对苏缪说:“你一走他就醒了, 也没按铃, 不知道怎么就自己爬了起来, 找门口的两个小孩问了你的去向就过来了。诶呀,也不怕伤口崩开。” 苏缪收回手,泰然自若地说:“他皮糙肉厚, 摔不坏。” 心里却天马行空地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位嘴碎的老院长说小满对痛觉的感知比别人更敏感一些, 当时自己听过就忘了, 没想到现在还记得……这小子身材真不错,怎么练的, 不是说自己天天待图书馆学习么。 满潜喘了口气, 似乎在忍痛, 他在护士的帮助下坐上轮椅, 抬头看苏缪:“……哥。” 苏缪“嗯”了一声。 “刚刚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醒来很害怕,”满潜低了低头,似乎有点委屈, 随即,他好像才注意到苏缪身后的许淞临似的,把话咽了回去, “一会再和你讲。” 许淞临阴鸷地看着这一幕,无声嗤道:“惺惺作态。” 原先斑驳的血迹在细心的清洗下已经看不见了,满潜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能靠着床头的支撑勉强坐起来了。 苏缪草草打发了不甘心的许淞临,推却了他借口要留下来帮忙“照顾病人”的友好请求,回到病房时,看见满潜正端着一本医院书柜里用作装饰的书在看。 柔和的阳光打在满潜的侧脸,显得他又安静又乖巧,苏缪心里原本漫无目的的不安定感也因此平息了一些。他坐下来。 “坐累了就躺一会。”他说。 满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在这家充满了冰冷器械与苟延残喘的病患的医院里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不累,哥,我想多看看你。” 苏缪:“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满潜说,他的声音还带着许久没有开口的哑,神色淡下来,“我昏迷的这些日子,总在接连不断地做噩梦,有时是差一分坠落的悬崖;有时是怎么跑都跑不出去的火场;有时是漆黑深夜里,魑魅魍魉横生,我空着手站在丛林唯一的空地上,等待着随时被撕咬的结局。” “昏迷时,人还处在先前应激的防御状态里,会下意识在脑中模拟出各种危险的场景来保持这种状态,以便醒来可以及时应对各种状况。”苏缪说,“这是正常的。” 满潜点点头:“我想也是的。” 苏缪这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他:“讲讲吧,那天的事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满潜睁眼说瞎话:“没有了吧哥。” “没有?那你敢在那样危险的场合提出要和我一起赴约,红线刚消失就躲也不躲地去救我,”苏缪淡淡道,“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神机妙算了。” 面对着苏缪平静中暗含质问的眼神,满潜缩了下脖子,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连忙老实交代了:“这次行动里,有个专门负责技术科的小眼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苏缪不置可否。 “我的人之前查出了他一点东西,这次行动,我在他身上装了自己做的定位器交给以塔罗德。他一个理工男,不好好在防弹车上带着,跑出来拿着早就藏好的枪和苏柒丰打配合,很快就被发现了。” 苏缪随口评价:“你的人办事很细。” 满潜不让功劳被别人揽走:“只要是你身边的人,保险起见,我都会让他们把底细查清楚。哥,你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苏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么,那我身边安排了几个你的人?特勤三个,保镖里一个,还有一个,是学校里的,还有遗漏么?” 满潜一噎,垂头丧气说:“是我自作主张了,哥。他们都只是想保护你,怕你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没人接应。” “这样么,”苏缪抬了抬下巴,“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跟以塔罗德说一声,把他们放了吧,特监属的监狱待久了容易精神失常。既然你这么会洗脑,就重新培养一批新人吧。” 满潜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笑着用指尖贴了贴苏缪搁在床边的手腕内侧。 这是一个暧昧至极的动作,苏缪看了满潜一眼,却没说什么。 仿佛是一个信号,满潜扎着针管的手得寸进尺地挨着更近了一点,这次勾住了苏缪的小指。 苏缪这才有了反应。 他起身接了一壶热水,神色认真——也可能是在走神,但擅长面对镜头的他对外的表情已经形成了面具般的高深莫测。 可惜这招在满潜面前并不十分管用。 从睁开眼到现在,满潜一直在偷偷观察,苏缪看似一切正常,但总是心不在焉,有时手中正做着事情,甚至还会出现不明显的神游状态。 满潜不容拒绝地搭住他的手,皱眉静默了几秒:“哥,你今天的心跳,比往常都要快一点。” 苏缪指尖一顿,随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自己倒茶的动作:“怎么了么?” 满潜看了他许久,面前人挺拔清瘦的身影映在他黑漆漆的眼珠里,满潜曾抽丝剥茧地试图研究过苏缪,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却觉得好像永远也看不透这个人。 如果苏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会歪一歪头,逗他:“因为我是你哥。” 但我不止想做你弟弟。满潜想。 朋友,同盟,战友……什么都好,如果可能,满潜更想成为苏缪回头时,永远可以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存在。 满潜收回手:“没什么,就是想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哥。” 第93章 “对了,”他突然说,“其实在梦中,偶尔我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苏缪:“……” 他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满潜提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没有告诉你,在噩梦中,我经历最多的,是我没有进入王室,没有遇到你,按部就班完成了原本该属于我的一生。” “但是听到你的声音,又让我有了回到现实的实感,没有任凭梦境中的痛苦把我带偏,”满潜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偏了下脑袋,“有时我觉得,现在所处的时空才是一场梦。” 苏缪不动声色地打听:“看来我和你说了不少让人误解的话。” 满潜:“我听到你对我说你不想让我再受伤。” 苏缪绷着脸:“你听错了。” “你还说我太可怜了,当年王室勾心斗角,没来得及给我上户口,想把我写在你的户口本上……” 苏缪严肃道:“这是你做梦梦到的,我没有说过,这是诽谤。” 碍于后背的伤口,满潜无法做出耸肩的动作,只好以眼神表达情绪:“哥,是听了你这些话,我才从噩梦里醒来的。” “那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无关,”苏缪否认,“我当时听医生说你要成为植物人了,正打算拔掉你氧气罩,然后找律师继承你的所有资产。” 满潜扑哧一下笑出声。 ——笑的伤口疼。 在爆炸发生后的当晚,满潜刚刚从持续了八个半小时的手术台上下来,昏迷不醒地被推入icu里,那是他做噩梦最频繁的时段。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仿佛被放大了百倍,一次又一次尖锐地砸着他的大脑,满潜挣扎着想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很快又沉入更深的梦境里。 直到一道脚步声摩西分海似的推开了那些嘈杂的噪音,停在他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满潜就是能从各种人模糊的声音里清楚地分辨出苏缪的脚步,听他在自己身旁安静了很久。 就在满潜以为苏缪不打算出声的时候,一道清淡而疲惫的嗓音落入他的耳中:“我好累啊。” “真的好累。”苏缪身上的衣服蹭在病床的布料上,像满腹疑惑实在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只能在这里对一个昏迷不醒的病患倾吐。他声音很轻,轻而易举被其他病人的呼吸声和仪器运作时的微响盖过,“我厌恶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但却无法下定决心去毁掉王庭;我反感每一个试图控制我的人,但却从不敢真正为自己拿起刀送他们去死;我讨厌安静的环境,讨厌独处时胡思乱想;也厌恶热闹,当太多人聚集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产生剧烈的想呕吐的感觉;不理解为什么活着,但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弃生命——我其实……不是个正常人,对吧?” “甚至连一个勇敢的人都算不上。” 满潜的心随着他的话轻轻揪了起来。 他拼命想睁开眼睛,然而怎么也动弹不得。身边的热源时远时近,有时声音进入他的耳朵里,也无法有效地将那些话在脑中自动转译理解。 那时的满潜因为大量的麻药还没散尽,意识不到**上的疼,心却先一步感受到了被千刀万剐的滋味。 振聋发聩的爱憎让他在梦中把无能的自己亲手剐了几遍,在察觉到自己离开icu,和苏缪朝夕相处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病房中后,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之后,他再没从苏缪的口中听到那些自暴自弃的丧气话。 苏缪从来不需要人安慰。他做任何事都需要依靠强烈的目的性,当一个为止努力多年的目标达成以后,他或许会迷茫,也或许有过焦头烂额的时候,但没多久,他很快就会找到一个新的目标并为之重新投入全部——某种意义上来说,苏缪是一个真正内心强大且走到“无我”境界的人。 所以满潜并不打算用安慰去在苏缪身上强加改变。 他现在更了解了这个人,所以想让苏缪也更了解他一点。 满潜摩挲着苏缪亲手给他倒的热水杯底,说:“爆炸之前,苏柒丰让你杀了他,你为什么没开枪?” “就因为我叫了你一声‘哥’么?”他问。 苏缪:“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平白增加案底的话,会影响家里两个孩子的csats考试。” 满潜失笑。 他目光沉下来,心中千头万绪,最后说:“我原本想,让你闭上眼,只管按下扳机,我来控制枪口对准的方向——这大概是受了许淞临那个故事的启发,差点被自己一时的英雄主义控制上头。” 苏缪眨了下眼。 “但是,那不是我,我不会在你暂时无法抉择的时候,来替你做出决定,”满潜说着,在满身绷带和输液管的衬托下帅气地扬起嘴角,“所以当时破罐子破摔地想,就让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第79章 满潜从小过惯了苦日子, 不是那种天生就娇纵蛮横的性子,前半辈子孤苦伶仃,一旦得到点什么甜头, 都要千般小心万般珍重地捧进手心里,捂化了也舍不得丢弃。 乍一得到许可, 满潜简直是拿出了饿犬护食一般的态度,寸步不离地粘着苏缪。 苏缪默许了这种以寻求安全感为借口的软进攻。 都说人身上是有气场的。两个人聚在一起, 会因为莫名其妙看对方不爽而让社交变得尴尬, 也会因为气场相合, 而心照不宣地找到对彼此都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以前没人知道苏缪喜欢什么。 但现在, 满潜好像摸到了一点窍门。 他像一个苦心孤诣几十年,终于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找到一点突破口的学者,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 而是小心翼翼地先维持现状, 然后反复验证, 反复尝试。 最明显的一点,苏缪喜欢水。 游泳池之类自不必说, 平时闲在家里, 没人盯着的时候, 苏缪能在浴缸里泡大半天, 直把自己泡到站起身有些晕眩才出来。满潜这段时间受伤, 苏缪泡不了澡,就端了个大茶缸,在呼呼的热气里坐窗前看书。 其次, 苏缪喜欢与他同频的人进行交流。 平常的苏缪虽然刻薄且寡言少语,好像和谁都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实际上, 他的倾诉欲并不能算很低,甚至可以说的上旺盛。 可惜这世界上能跟的上苏缪思维的人寥寥无几,这并不是凭借好成绩和高情商就能做成的事情,甚至足够了解苏缪都不够,还需要能理解他的抱负、执念和日常行为处事。 因此,大部分时候苏缪很多话都只和老院长或德尔牧说,当然也不一定都是真心话就是了。 苏缪嫌戒指总磕在床板和水杯上发出噪音,把它摘下来收了起来,推开病房门时,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老院长、阿休、阿峰、王妃、忙碌的医护,以及一个坐在病床上任人宰割的满潜齐齐扭回头,整个病房笼罩着一种有人去世随时准备号丧的哀戚氛围里,让苏缪觉得手里的热粥都瞬间沉了半斤。 阿峰眼圈红红地看着他,最后做了第一个嚎出来的人:“殿下,我大哥要死啦!” 苏缪:“……” 他看似波澜不惊地放下手里东西,再结结实实接住扑上来的孩子,问:“怎么回事?” 阿峰泣不成声:“我、我知道的,我爷爷死前就是这样,他还翻白眼啦……”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不清话,苏缪抬头,和表情略显无奈的满潜对视一眼。 满潜用口型说:“不是我,我没有。” 王妃有些无措地把孩子从苏缪手里揪出来,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后背,对苏缪解释道:“是我让孩子误会了。刚刚我和院长一起来医院,不知道小满已经从icu里转出来了,看见了一个病人蒙着白布被推出来,周围人还说他年纪不大,就以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语气带上了对那陌生男孩的悲伤和一丝死里逃生的庆幸,嗓音哽咽:“我们都吓了一跳,院长年纪大了,差点晕倒送去抢救,幸好阿休及时发现了我们。” 苏缪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刚才突然接到手机的报警提示,说关联对象心率过高。” 连接着苏缪手机的监护手表戴在老院长胳膊上,他羞愧地摸了摸:“都怪我太容易紧张了,差点吓着孩子。” 阿峰还在哭:“大哥……!” 在阿峰眼里,阿休是最好的玩伴,苏缪是靠谱却遥不可及的王子殿下,院长爷爷是嫌弃他学什么都笨不喜欢他的长辈,而满潜,是唯一一个愿意接纳他回家的亲切的大哥。大哥要是死了,他马上就要跟着被赶出去了。 阿峰很喜欢这个家,很喜欢殿下、爷爷和阿休,不想被赶走。 苏缪说:“既然是误会,他怎么还在哭?” 满潜出声道:“他以为我身体好是骗他的。唉,怪我之前在缴费的时候没有避着孩子,他看见账单后面那么多数字,以为我救不回来了。” 第94章 “……” 苏缪对阿休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去把粥拿上去温着,然后对王妃道:“之前不想让大家担心,所以没有告知你们,是阿休说漏嘴了吧。” 骤然被点名,热完粥就想溜的阿休后背一僵。 “是我自己察觉到不对的,”王妃擦了擦眼泪,“受了委屈怎么不和家里说呀,我们做长辈的,不仅尽不到自己的责任,甚至连孩子在外面过的不好都不知道。” 老院长说:“是啊,出车祸这种事,怎么能不和我们说呢。” “……”苏缪笑着说:“我们之后不会向家里隐瞒了。” 掌心突然被人轻轻挠了一下,苏缪侧目,满潜在病床上仰头,冲他笑的很灿烂。 “都是一家人,”王妃道,“没有什么隐瞒不隐瞒的。” 苏缪握住了满潜的手指,没用什么劲,翠绿的眸子清澈又无辜:“阿峰,别哭了,过来。” 阿峰挣脱开王妃,又扑进了苏缪怀里。苏缪蹲下身,拇指擦掉他的眼泪:“都是快到上学年纪的人了,还这么爱哭,太丢人了。” 阿休嘀嘀咕咕应和:“就是,鄙视你。” 阿峰如遭雷击,他误以为这是真正要把他赶走的信号,一眨眼的功夫就把眼泪憋了回去。这种要哭不哭的表情让苏缪想起了满潜的小时候,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袖口上的香气钻进了阿峰的鼻腔,不轻不重的力度让阿峰忘记了哭泣。 苏缪说:“没有人会死,也没有人会离开的。” 阿峰懵懂地点点头。 直到很多年以后,这道香气依然让他记忆犹新,那是代表家的味道。 送走其他人,病房瞬间安静下来,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医院外围栽种着一大片花海,扑簌簌地在窗前招摇,发出微弱却不讨人厌的噪音。 苏缪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扑鼻的香气在蒸气中慢吞吞升腾起来。 “好像可以吃了,你自己过来还是我给你端过去?”他说。 “我自己来吧。”满潜突然靠过来,在一个离苏缪不远不近的距离绕过他伸出手,拿勺子舀了一口:“热度刚好。” 苏缪对别人的靠近的接触都不算敏感,但此刻,不知怎么,他突然从背后窜起一种近乎发毛的感觉,好像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了满潜将触未触的那只手上,敏感的有些过头了。 风吹的花更晃了。 满潜就着他哥一口口喝光了那碗粥,感受到苏缪若有似无的紧张,他适可而止地松开了搭着桌面的另一只手。 当天晚上回去,苏缪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王妃——不是今天白天见过的那个,是与他血脉相连,生他养他的那个人,头发披散,双目无神地盯着他,说:“瞧瞧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苏缪不算什么好脾气的人,况且面对着王妃,原本就绷紧到脆弱的精气神更难以维系,硬是被激出一身反骨,他说:“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没有给过你,什么没有满足你?”王妃冲上前,狠狠抓住了苏缪的脖子,“你为什么要做那些坏事,为什么要变成一个怪物,为什么变成了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的人?” 在看到王妃的那一刻起,苏缪就意识到了这里是梦境。他太久没见她了,记忆里的女人模样渐渐模糊,苏缪险些记不清了。 苏缪轻轻搭住王妃的手,说:“妈妈,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就像小时候你每次崩溃打我一样,我什么都没有做。 事后你抱着我,流着泪给我道歉,给我的记忆留下了最后一点值得回忆的温情。你说过的,我的孩子什么都没做错。 王妃冷冷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好,你的父亲,你的叔叔,难道不都是你杀死的?你让这个王室分崩离析,让贵族反目成仇,还不听劝,带着你的弟弟误入歧途。他们都是你害死的!” “你什么都做错了,太极端,太残忍了,”王妃喃喃道,“你会害的所有人都离你而去。” 苏缪转头,看见了阴影处的满潜,突然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 此刻,他彻底忘记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对那个自己梦中造出的满潜伸出手:“过来。” 满潜没动,苏缪脸色微微变了,本能地上前一步:“你去哪?” 满潜没有理他,只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眼神一如苏缪记忆中隐忍深情,可脚下却一步未动。 苏缪:“满潜!” 那个人影僵了一下。 苏缪低喝:“给我滚回来。” 满潜固执地不肯出声,苏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这时,黑暗中的人缓缓转过身,半边身子露在了苏缪周身的光亮下。 他时刻精心打理的头发下,太阳穴赫然是一个血洞! 苏缪脚步骤然顿住。 满潜不说话,苏缪看见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爆炸伤,贯穿伤,刀伤,掉下悬崖的摔伤。 对方恋恋不舍地看了苏缪许久,最终才艰难开口道:“哥。” 苏缪满是血丝地抬起眼。 满潜说:“我要走啦。” 他走上去,狠狠抱了苏缪一下,浓郁的血腥气沾在苏缪身上,血把金发染红,浓稠地贴在了脸颊上。 此时的苏缪又可怖又可怜,他孤独地站了片刻,睁开眼,意识到刚刚只是一个梦。 第80章 苏缪惨白着脸色喘了口气, 哆嗦着手去摸旁边的手机,结果还没摸到,就看见了身旁黑暗中纤长的人影。 不, 严格来说那并不能算一个人。 那是一幅画。 满潜长大以后,骨头抽长, 长腿时常磕到床脚,睡觉时不得不被迫蜷起一些。两个成年男人睡在再大的床上也是拥挤的, 苏缪就自己换了个房间。 房间很多, 但家里没人的时候, 苏缪却还是喜欢一个人跑到最里面的房间来睡。 这里没有堆放杂物, 唯一的东西只有一幅顶到天花板的画,画上的女人沉默而忧郁地注视着他,苏缪抬头和她对视了许久。 王妃。 苏缪说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想他应该是恨她的, 但儿时为数不多的温情也同样来自于自己的母亲。除了韦宾塞以外, 唯一会让苏缪感受到亲情这种东西的人,也只有王妃。 但, 无论是王妃, 还是苏柒丰, 都深深影响了他的人生, 却轻易改变不了他。 苏柒丰死前, 对他说的所谓“家族的诅咒”,苏缪从来都没放在心上。他坚信事在人为,从不认为一点虚无缥缈的基因能束缚住他什么, 哪怕到了现在,苏缪对苏柒丰的死也并没有感到痛快,只是作为王室最后的掌权人, 尽到了他该尽到的责任。 血缘真的那么重要么? 苏缪心里啧了一声。 他直起身,最后一次给王妃的画擦拭灰尘,从上到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细致而耐心地等待着从噩梦中带出来的心慌渐渐平息。 他认为自己现在应该也是理性的——苏缪的脾气并不像外界宣传的那样可怕,他的本性甚至是有些冷漠的。苏柒丰死前一刻的场景在他脑中进行了又一次的回放,放大了当时的每一处细节,苏缪一边擦,一边思考着。 有个疑点他一直没想通。 当时爆炸发生时,满潜和他原本已经远离了苏柒丰,可紧接而来的第二次爆炸威力更盛,甚至直接掀飞了他们用作掩体的汽车。 当时的环境远在郊外,周围几乎没有其他任何易燃物,为什么会发生第二次爆炸? 相比起来,第一场爆炸更像某种虚张声势的警告,烟尘大,威力小,第二次才是真正的炸弹。 中间空余的那几十秒又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房门外的脚步声。 苏缪回过神,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那幅画。 画布时间长了,即使保存的再好,油彩也不免会露出经年日久后的厚重质感。过于庞大的人形几乎挤占了这个房间的每一寸空间,仅仅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半分钟后,苏缪抓起手机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间的门。 咔哒一声,外面的人回过头来。 苏缪把钥匙顺手丢进了旁边的瓷瓶里,抬眼看向突然从医院回来的满潜。 屋里没有开灯,其他人早已熟睡了。满潜瞧见他,松了口气,走过来,关切地说:“哥,今天你的脸色有些不对,我放心不下,回来看看。” 苏缪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开口:“自己跑回来的?” 他感觉到了满潜身上微微潮湿的凉意,心道,外面应该是下雨了。 “嗯。” 苏缪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端倪,丝毫未提刚刚复杂的心里活动和噩梦。满潜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轻轻碰了下苏缪的脸:“哥,你的脸怎么这么凉,是早就醒了么……不对,你刚刚怎么从这个房间里出来,今晚没有睡在卧室吗?” 第95章 他想起苏缪丢进瓷瓶的里的钥匙,下意识要去捡,被苏缪轻轻握住了手臂。 “换个地方睡,”苏缪压着嗓子说,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嗓音里强压下的颤抖,“这里太冷了。” 满潜当然不会拒绝他。 直到被拉入自己的房间,他被苏缪按着肩膀轻轻一推,半个身子躺在床上,冰冷而干燥的嘴唇贴过来,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哥亲亲亲亲亲亲亲他了……? 哥亲他了! 苏缪的吻技深而绵长,眼神微眯着,十分有技巧地带着满潜的舌头,轻巧扫过他的齿间。 满潜猜到苏缪的吻技肯定不错,但没想到这么好,头脑始终处于空白状态,后腰抵着床脚,只一小会,他的呼吸就有些不畅了。 察觉到满潜的僵硬,苏缪伸手,大拇指压住他的下唇,轻声哄道:“呼吸。” 满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肖想了多年的人此刻压着自己深吻,浓重的感情狠狠撞在满潜胸膛,他一时疼的喘不上气,随后一阵酸麻顺着后颈窜上来。他几乎战栗起来。 苏缪浑然不觉身下的人在想什么,只说:“别怕,我教你。” 满潜快吓死了。 他颤抖着扶住苏缪的腰,感受着掌心下弯曲着的薄薄皮肉。手心太烫了,苏缪被他贴着,不由自主躲了一下。 随即,就被满潜压着腰心按了下去。 满潜的力气渐渐有些大了,毫无章法地亲吻啃咬着苏缪。苏缪的气息变得不稳,喉结滚动一下,在月光中露出纤长的后颈,换气间手找不到支撑点,在床上蹭了一下,胡乱一扫,把床头满潜平时放在那里的专业书扫到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缪发酸的腰终于撑不住,支起胳膊想起来。满潜食髓知味,滚烫的手心贴着苏缪,仿佛仍不知足。 他紧闭着眼,喘了很久,才松了手劲。 “哥,”他曲起腿,脸上通红,有些难堪地缩了一下,这么高的个子,在床脚显得有些委屈,“哥,你别、别害我,我忍不住的。” 苏缪:“……”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满潜的反应,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心想,这小子到底憋了有多久啊。 满潜克制地安静了许久,才敢把目光往他哥身上放……不,这种场合,满潜根本不敢想那个字,王妃他们只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只消一想,满潜就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与之相比,身上没好全的伤都不算什么了。 苏缪说:“你先起来,压着我的腿了。” 满潜一听,把压在苏缪小腿上的脚收起来,依然在盯着他。苏缪在这样笨拙而小心翼翼的目光中,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刚刚行为中的不妥和冲动。 他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医院就随便你这么跑出来了?护工也不劝着你一点,等伤口裂开有你好受的。” “裂就裂了吧,”满潜的心绪还没平静下来,作心甘情愿道,“哪怕你现在让我去死,我也能立马了无遗憾地去了。” 苏缪差点被他气笑了:“动不动就去死,你怎么这么有骨气啊。” 满潜也笑起来:“护工不知道,你别怪他们,我自己不放心,偷偷跑出来的。” “不放心什么?”苏缪轻声问。 满潜亲昵地捉住苏缪的手,五指黏糊地插入他的指间,说:“今天我总感觉心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就很想见你。” “只有见到你好好的,我也就好好的了。”他说。 大概是满潜声音还有点沙哑,柔软地揉入耳朵,苏缪突然感觉指间皮肤有点痒,忍不住想缩回手来。 满潜也不阻止,就那样带着浓郁的眷恋与爱慕看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的。 “还有就是,我今天想突然想到了一个疑点,白天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讲。”满潜说。 苏缪若有所感。 满潜轻蹙了下眉,思索道:“不知道哥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爆炸发生了两次。” “我怀疑……”满潜说到一半,被苏缪抵住嘴角,他呆了呆,看见了苏缪背着月光的脸:“不用说了。” 满潜一顿,随后露出复杂的神色:“哥,直到现在,你还是不信我么?” “不是,”苏缪抬手按住他的肩,不太熟练地学着那些长辈安抚小辈一样,轻轻捏了下,“你有没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 满潜突然发现苏缪的脸色十分不对——他垂着眼睫,眼底没什么情感,也没有任何波动,与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相比,甚至是冷漠的。 想到这,满潜心里一慌,伸手轻柔地捧住了苏缪的脸。 “怎么了么?”苏缪问,表情却不见多大变化,漠然地用脸颊在满潜掌心贴了一下。 满潜没说话,苏缪低声道:“我原本没有什么大志向,总想着当个纨绔得过且过,能活一天是一天,每天像一只斗胜的公鸡一样到处现眼。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感觉自己这样活着真难看。” 他转头:“你在平民中翻云覆雨,把苏柒丰手下的产业搅的鸡犬不宁,知道实验室到底是做什么的吗?” 满潜想起他在审判庭上的话,握着苏缪的手一紧。 “我小时候,只误打误撞见过那些实验体一次。那正好是我例行去注射的日子,但我前一天自己泡了一天的冷水澡,发了高烧。我母亲和一群穿白大褂的实验员吵了起来,我趁乱跑了出去。”苏缪轻轻说,“当时很多人都在找我,我自得于自己的聪明,然而高烧状态下根本跑不了多远。这时,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把我拉了过去。” “她身上有比我更加密集的针孔,问我是不是偷偷逃出来的实验体。她把我拉去了其他实验体居住的地方,那些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缺陷,却长的都很漂亮。” “哥,其他的我都知道了。”满潜抱住了苏缪的肩,轻轻拍了拍他,“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苏缪却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什么,都过去了。”他说:“之后,我大概会跟着德尔牧再出去一段时间,苏柒丰一死,虎符的谣言不攻自破,我需要有新的契机去整合分散的军权。未来,我会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与这个国家的阶级分庭抗礼,成为独立于他们的第三势力,平民不会再被贵族压一头,贵族也不会成为阶级对立的众矢之的,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而不受束缚地活着。” 满潜心中一动。 “听过么,”苏缪噙着笑,脸上浮现出光彩,眨眨眼,“‘联邦军权只认国王’。” 第81章 汽笛响了两声。 苏缪睁开眼, 按下车窗按钮把车窗开了半扇,吹脑袋上睡出来的汗,接过身边满潜递来的矿泉水, 于猎猎寒风中仰脖喝了一口。 满潜又给他拿了一条围巾,伸手把车窗关上, 打断了他在狂风中的“萧瑟”姿态,温声说:“快下车了, 山上冷, 先提前系上。” 距离他们在一起已经过了小半年的时间, 苏缪才稍微适应了一点这段对他而言崭新的关系——最大的进步在, 不会在满潜伸手想牵他时,下意识往对方手里塞垃圾了。可喜可贺。 他扭过脸,皮笑肉不笑道:“空调开这么大, 你想热死我啊。” 满潜非常无辜地顶嘴:“我设定的温度和平时一样, 是你自己睡热的。” 还学会恃宠而骄了。苏缪把围巾系好, 抱臂靠在椅背上心想: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还是以前的小满好,又乖又软, 可以随便让人揉搓, 现在骨头硬了, 连哥都不叫了。 苏缪懒懒开口:“你现在……” 满潜:“嗯?” 苏缪:“怎么……” “……怎么?” 苏缪语速慢吞吞的, 带着睡饱后的鼻音, 好整以暇道:“怎么不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了?” 满潜被他的话呛住了,连忙扶稳方向盘,耳根登时又有点发红, 简直要受不住,舌头打结地解释说:“我怕你嫌我烦。” “不烦,”苏缪像个游刃有余的情场渣男, “我很喜欢。” 于是满潜说不出话了,并且乖乖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一些。 反正现在两个人都很热。 这小半年的时间,他们并没有放弃过那个疑点。满潜在弗西公学继续学业,苏缪则在特监属谋了个职重新开始,即便苏柒丰的死已经在审判庭那里盖棺定论,他们依然还在调查。 所有人都觉得苏缪患了被迫害妄想症,就连布鲁妮都在私下里和满潜表示过不解,觉得苏柒丰现在没有任何行动,已经消声灭迹,八成就是死了,干嘛还要把这么多人力物力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满潜的回答很简单:“我不觉得他死了。” 他没有用诸如他哥不相信之类的理由来推卸责任。布鲁妮肃然起敬:“您亲眼看见的都不相信呀?” 满潜反问她:“说起来,你之前悄无声息潜入伤害你姐姐的贵族家里,一脚踹断了他半条腿,当时他央求你愿意用抢走你姐姐的资产来换你放过他,你为什么不换?” 第96章 布鲁妮想了想,直来直去说:“他自己主动放弃,和我从他手里抢过来,那是不一样的嘛!再说,他这么痛快就给我,万一是假的怎么办,人怂都是被逼出来的。” “这就是了,”满潜看着她,明明是笑着,布鲁妮却觉得那眼神格外的冷,“不亲手杀死一个人,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布鲁妮因他的话打了个哆嗦,再仔细一看,满潜却分明还是那个笑起来春风拂面的大男孩模样。 结果总算没有白瞎他们的努力,一个月前前,苏缪所在的特勤组抓到了一个在大街上犯病的贵族子弟,继而查到了苏柒丰新的住址。 山路开到一半,车被围起来的警戒线拦住,苏缪皱了下眉:“怎么在这里就开始拦人了?” 满潜为他打开车门,挡住了下车后第一波山风:“前面路窄,车不好走,苏柒丰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痕迹……小心,这有个坑。” 苏缪刻薄地说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往山上跑,给我们工作造成了多大的阻碍。”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上了山,苏缪作为特监属的人协助审判庭作业,看到了前方即将被押送上车的一串人。 为首的那个他认识,是苏柒丰手下最得力也最忠诚的助手,胡格里,直到这时还在拼命挣扎着,被看守照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 他也是个硬汉,都这样了也没有惨叫,只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人,血红的眼白撑开,像是要把活活人扒皮抽筋一般。 那人被他的眼神激到,打了个寒颤。 苏缪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脚步一顿。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满潜身上一推,不顾一切地走向胡格里,一把揪起了对方的衣领说:“你注射过了?” 胡格里看到他,冒火的攻击力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飞快地平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个撕裂的笑:“问殿下好。” 苏缪冷冷的:“我在问你话。” “当然注射过了,”胡格里说,“哪个成员可以逃脱呢。过去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的东西,如今也是被我们所用了。多么诱人的奖励。” 苏缪轻声说:“苏柒丰把这当做奖励?” “他把这当做恩赐,”胡格里吃吃地笑起来,“把这当做让人为他驱使的缰绳。真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能号令这么多人给他干活,他又不是神。” “……”苏缪沉默了片刻,“审判庭挖了三天只挖出你们这些喽啰,他不在这里,在哪?” 胡格里看着他,半晌,说:“你猜啊。” 苏缪照他那双眼睛来了一拳。 众人纷纷围上来,苏缪却头也不抬地说:“他在哪?” “瞧瞧,还是本性不改,”胡格里吐出一口血沫,说,“耐心一点嘛,我又不是不告诉你。” 苏缪:“我不想听一个毒。枭说多余的废话,如果你再不交代,届时审判庭上,你为自己脱罪的一切理由都只会被毒瘾犯了这一条掩盖过去。” 胡格里瞳孔缩了一下,随后,他慢慢沉思着,答非所问道:“我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金发被山风吹拂,苏缪俯身,听胡格里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因为视角被挡着,满潜无法从苏缪毫无变化的神色中窥见端倪,但他看见苏缪的手几不可见地蜷了一下。 又颓然松开。 胡格里翘着志得意满的笑,好像终于在长久的压抑中扬眉吐气了一回,说:“他在老地方等你,去见最后一面吧。” 苏缪沉默片刻,松开了他。 胡格里冷笑着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刚要得意洋洋发表一些言论,就听苏缪说:“他知道苏柒丰手下的所有人脉和产业,在他毒瘾犯了的时候审讯,什么都会交代的。” 胡格里面部一僵,气急败坏地就要去抓苏缪。满潜这时过来,轻飘飘带着苏缪躲开了,任由胡格里比先前更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苏缪握住满潜的手,触及熟悉的温度,他放缓一下呼吸,然后说:“我想我知道胡格里说的老地方是哪里。” “我也知道,”满潜反握住他,问,“胡格里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苏缪摇摇头,伸手扯了扯围巾,把半张脸埋了进去,高挺的鼻尖在柔软的围巾上轻轻蹭了一下,绿色瞳孔里,少见地露出了一些茫然:“一会上车和你说。” 他松开手,去跟审判庭的人说了一声。审判庭非常不满他这种迟到早退的行为,审判官第一个站出来:“你有没有纪律,有没有自己现在在配合我们工作的自觉,啊?我们是你属下吗让你个毛孩子跟领导视察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苏缪不为所动,平静说:“苏柒丰现在就在市区内,为了避免他破罐子破摔造成恶性事件影响,我这边需要出动武装特勤,你拨几个人给我配合一下工作。” 审判官:“……” 他胳膊拗不过大腿,妥协了:“行,但我得跟着一起。” 苏缪头也不回:“随便。” 审判官骂骂咧咧去拨人,苏缪回到车上,在早就开好暖气的车厢内渐渐恢复了一点活人气。 满潜侧身给他拉开安全带,启动引擎。片刻,审判官也上车,问:“往哪里走?” 苏缪动了动嘴唇:“王宫。” 审判官老脸一僵,他完全没有想到,苏柒丰口中的“老地方”会是王宫。 但转念一想,王宫是苏柒丰和苏缪待的最久的地方,选在那里的确无可厚非。 满潜倒是想到了,他偷偷拿余光瞟苏缪,见对方神色如常,等走过下山的最后一道容易翻车的大弯后,才听他动了动嘴唇,以身后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胡格里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被注射过实验室的药剂。” 满潜一怔,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了。 苏缪按住他的手腕,先把人稳住,才继续说:“我母亲从一开始,就为我替换了药剂的内容,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她喂我吃了很多增加神经敏感的胶囊和安眠药——我怎么没想起来,她在嫁人之前,曾经是药剂学方面的专家。” 所以……他一直是个正常人。 那些疯狂的、不择手段的、毫无人情味的想法和举措,都是完全属于他这个人的,并非像曾经别人说的那样,他是被实验室影响,后天养成了这样惹人厌的样子。 他从一开始就和别人所厌烦的东西共生着,而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才组成了苏缪完全的模样。 胡格里以为,苏缪听见这个秘密,会自我怀疑,自我厌弃。 窗外景色飞驰。 苏缪心境豁然开朗,侧头靠着窗玻璃闭目养神,二十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与真正的、不愿承认的自己握手言和。 阴沉沉的天突然剥开了一点云雾,有了快要放晴的意思。 王宫外,特勤驱散了最后一个停留在王宫内的游客,抬头看向几乎有些刺眼的日光。 苏柒丰也在抬头。 王宫内壁的墙上挂着一只鹿头,这是他刚被王室认回时,和苏缪的父亲一起打猎留下的战利品。他们意气风发,家主朗声说,要将这鹿头永远封存起来,让所有王室后人都来见证你我兄弟的情谊。 现在,这枚鹿头已经被大火烧掉了半个鹿角,用透明的巨大玻璃围了起来,可笑地成为了王宫一处用于参观的景点。 王宫外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苏柒丰知道,他来了。 那个曾发誓与他不死不休的亲侄子,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如愿见证他走上家族前辈的结局。 苏柒丰走出王宫,一眼看见了百米庄园外的苏缪。 多么漂亮的金发,与他该死的母亲如出一辙,好像天生属于这金碧辉煌的王宫。 苏缪的目光遥遥看过来,与他相撞,带有万钧雷霆般的力量。 苏柒丰自嘲笑了一下,下一秒,举枪抵住了自己的下颌。 旧历134年,新历4年。 联邦最后一位国王饮弹自尽,这一天被永远镌刻在了史册上,随着旧时代的落幕被一起埋进了土里。 第82章 尘埃落定, 首都州下了一场暴雨。 苏缪关闭嘈杂的电视机,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闭上眼睛,后脑勺抵在沙发靠背上, 长舒一口气。 睡梦中,他又恍惚回到了受洗日那一天, 阳光很好,暖烘烘地烤着他的金发, 心情是不同以往的无比畅快与轻松。教父轻点着他的额头, 轻声道:“韦宾塞看着你呢。” 苏缪抬眼, 碧色眼眸与雕塑上含笑的眼睛对上, 报以同样的笑容。 两个月后,满潜在家中邮箱里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信封,深紫色的封皮和焰红色的火漆无一不彰显着来信人身份的尊贵。 骆家的家纹。 他带着这封信敲开了苏缪的门, 见他正端坐在书桌前, 认真地批阅着一沓试卷——这是他接手特监属后, 校方那边来应聘时笔试的考卷。 第97章 即使现在已经在官方失去了贵族身份,苏缪的日常细节中依然能看到以往养尊处优的影子。他侧边放着护眼灯, 微微垂头, 一手撑下巴, 另一手笔下不停, 衬衫的立领挡住了半边脸, 即便在放松状态下,姿态也依然是懒散而优雅的。 满潜把东西搁下,说:“你的信。” 苏缪眼中的光微动, 似乎被惊扰,扫了一眼那封信,继而顺着持信人的手看向了那个腕子上的机械表。 “唔……”苏缪松了松脖颈, 长时间没动的坐姿让他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几点了。” 满潜面无表情收回手,吝啬地不给他看:“快0点了……你不看看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无非就是各种邀请之类,骆殷总喜欢用这种酸唧唧的方式,明明就是一个短信的事。”苏缪没有去碰那封信,抬头看着满潜,弯了弯手指,“今天脸怎么这么黑,过来我看看。” 满潜动了下,很不情愿地俯下身,靠住了苏缪:“很黑吗。” 苏缪认真说:“很黑,拿来给我调色都够了。” 两个人都轻声笑起来,苏缪点了点下巴,示意道:“今天的信,你来拆吧。” 满潜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有点犹豫,就见苏缪继续低头批试卷,左手轻轻在自己耳垂上点了点:“他写了什么,念给我听。” 于是满潜的视线就顺着他的手,落到了耳垂上的那枚小痣上。 他喉结滚了滚,听话地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邀请函。” 苏缪漫不经心地说:“干什么的?” 满潜:“订婚。” 苏缪笔尖一顿。 满潜有点紧张地看过去。 “……是吗,这么快,倒真让人有点始料未及,”苏缪嘴角轻轻一翘,“我还没准备好贺礼呢。” 他今天的打扮有点偏学院派,伸手拽了拽精致小巧的领结,不说的话,看起来不像是在批阅试卷,反而像是苦恼于作业的普通学生。 可惜他的语气完全不像这么回事。 那种经典的“我又有鬼点子了”的语气,让人一听到,就开始条件反射想要举手附和。 满潜莫名松了口气,坐在书桌旁的床上,说:“我没想到,他真会同意家里的安排去联姻。” “都顽抗了快一年了,就算再做样子都已经做够了,”苏缪不疾不徐地说,好像骆殷为反抗家里闹得满城风雨与他毫无关系,“听说集团的股市因为他跌了好几个点,各家都捞的不亦乐乎。早点妥协,对他来说,是明智之举。” 满潜点点头,理智分析道:“叶家不及几大家族,无论是声誉名望还是财力在首都州都是排不上号的,如果真的和骆家联姻,只有被吸干的份。” 他叹了声:“那家人未必愿意蠢巴巴地上赶着,只是不依附骆家,按如今的形式,没落是迟早的事。” 苏缪挑了挑眉:“那是他们的事,你不要再瞎掺和,引火烧身。” “嗯。”满潜很乖地应下。 “对了,”他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提起了别的,“最近怎么不见你抽烟了。” 苏缪转头睨他:“怎么?二手烟很好闻么?” 满潜一只手闲的没事,拨弄着苏缪的头发。这些时间苏缪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嫌写字的时候碍事,苏缪就把发尾一股脑绑在了脑后,随着头的幅度轻轻摇晃,羽毛似的擦过满潜指腹,痒痒的。 他把手指凑到鼻端,轻轻地嗅了嗅:“就是不习惯。” 苏缪笑着躲了一下:“别弄,痒。” 他偏开脸,就见满潜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好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一样,如果有尾巴,也该摇起来了。 苏缪忽然心跳快了一点,对他说:“手给我。” 满潜就把手递给他,没骨头似的,苏缪一面握住他的手,另一边抬起,打开书桌下方的柜门,在最隐蔽的地方挑出一支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把烟咬在嘴里,用满潜的手挡住半开窗户里吹进来的夜风,低头按开了打火机。 那双碧色的眼睛垂下,长而卷的睫毛颤动着,苏缪含糊不清地问:“试过么?” 满潜摇摇头。 就见苏缪放下打火机,在与桌面触碰的“咔哒”一声里,温凉的触感贴过来,渡了一口含着清甜茉莉的香气。 满潜下意识退了一点,苏缪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香气顺着喉管蔓延向四肢百骸,苏缪此刻的视角比坐着的满潜高一些,这样一个充满掌控欲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挡住了来自身后所有的光,但又恰到好处留足了让对方逃跑的空间。 满潜喘息着,心跳擂鼓般与苏缪共鸣。 就在苏缪以为他像从前一样不娴熟,喘不过气,打算分离唇瓣的下一秒,满潜如同被吸引一般,顺势往前凑了凑。 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指尖去勾苏缪的小指。 这个动作让苏缪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满足感。他按住满潜的肩膀,殷红的唇像两片饱含汁水的花瓣,眼神却是高傲而不可一世的:“还想试么?” 满潜完全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雏鸟,直勾勾盯着他,那眼神里浓重的爱欲让人几乎不敢直视。苏缪手指间还夹着那根烟,若有似无的星火为那双烟里增添了更多直白而热切的情感。 他在满潜耳边低声道:“这个时间点,这个气氛,和喜欢的人在一张床上,一般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满潜第一次被他这样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苏缪有心想把那些手段使在满潜身上,然而临到头来,他自己实际上也是手足无措的。 一时间,两个人静默无声,像进入了一场尴尬又迷离的哑剧。 满潜已经完全沉入其中了,胸膛一颤一颤,无措地适应着苏缪在他身上四处点火,手从一开始虚虚托着苏缪,到慢慢按住了心上人的腰背,将他死死压在自己身上。 满潜身上柔软的白色毛衣被扒开,苏缪怕烟头烫坏衣服,想要先放出去:“等一下,我……” 满潜侧脸贴在他胸口,烫热的脸快把他自己点着了,此时喃喃了一声:“哥。” 苏缪动作一僵。 紧接着,满潜贴的离苏缪更近了。他似乎找到了一些窍门,认真地看着苏缪:“我喜欢你,哥。” 苏缪不自觉抿了一下唇,满潜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动作视线上移,在极度的安静中,他强调道:“我爱你。” 苏缪沉默着。他毕竟出身王室,不论私底下玩的怎么样,在这种事上总是要脸的,有点受不住满潜满脸通红地在床上给他表白。更受不住……这种时候听他叫哥。 刚想说话,满潜又叫道:“殿下。” 空气似乎绷紧了一刹那,烧开的水咕嘟一响,这弦就破了。 苏缪手中烧完的烟头直接掉在了满潜的锁骨上,他也不嫌疼,非常精确地找到了苏缪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很快,烟卷被不堪重负的手松开,摔在地上,急不可耐的感情像渴求甘泉的枯鱼,焦急地想要更多,如何都不能满足似的。 两个人急促的呼吸杂乱地揉在一起,彼此再难分开。满潜反客为主,他从原先略显木讷的状态中进化了,逐渐暴露出了小兽一般的本性。 满潜好像打算把这些日子欠的称呼一股脑还回来,嘴里不停。苏缪实在受不了了,脸烧的要命,恨不得掴他一掌:“闭嘴。” 满潜却好像乐在其中,直视着苏缪那双总是被人诟病、为人所忌惮的瞳孔,诚恳而珍视地吻了吻他的眼皮:“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他一生所求所护,此刻全在怀中了。 苏缪听完,愣了一下,就这片刻迟疑的功夫,满潜成功把他压在了床上。 满潜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哥死活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感情,不顾反对也要把自己送的远远的,会怎么样。 自己很大概率不会违逆他的意见,但一定会顽强不屈地再滚回来,可等到那时,留在联邦的苏缪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没有亲人,没有真正谈得上交心的朋友,亲人接连离去,能依靠的长辈全都是过了半百的老人。他孤身一人,踽踽独行在这世间,身边满是洪水野兽,即便他再强大,再百毒不侵,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无私又无我的一个人,他又能为谁而活呢? 所以满潜一定不会离开。 这个人,他也一定不会再放手。 窗外风寒料峭,冬天的第一片雪砸了进来。 第83章 苏缪最终还是没有去赴骆殷订婚的宴请。 邀请函孤零零躺在桌上, 苏缪似乎下定决心要和以前的“不正当”关系决裂了。毕竟他现在算有家室的人,而且那些累累前科已经使满潜在过往独自关注着他的生活里习以为常了,虽然对方没说什么, 但苏缪觉得还是有必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 尤其是最近满潜粘牙的很,嘴上没什么表示, 行动上几乎是寸步不离。 第98章 在家里时,苏缪总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即使对方已经尽最大努力克制了, 这其中浓重的情欲也无法让苏缪无视。 可奇怪的是, 苏缪对此并不反感, 甚至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满潜离不开他。 当那双深邃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你时,仿佛万千星河辉光都盛在了里面,苏缪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独特而唯一的影子。没有人会不溺毙于黑色。 这时, 满潜手里的书被按下了一点, 老院长那张似乎总是布满忧虑的老脸凑过来, 严肃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他对满潜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 今天却有些怒气冲冲的样子。 满潜回头看了一眼沙发对面的苏缪, 安抚地笑了笑。 果然, 老院长一把他拉远, 就开门见山道:“你把你哥怎么了?” 最近, 他发现满潜这小子在苏缪身边活跃的过了头,虽然他确实有不放心想要托付苏缪的想法,但一切都是必须要在苏缪愿意的情况下。他怕满潜太过急躁, 伤害苏缪。 总而言之,关心则乱了,满潜也知道, 轻咳一声:“我什么也没做。” 他表情太无辜了,以至于让老院长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判断,很快,苏缪也敲了敲这边的门:“打扰一下,我正要找您。” 满潜便理所应当缩回了苏缪身后,听他对老院长侃侃而谈:“我最近闲着没事,和德尔牧合计了一下,在首都州投资建了一个军校。他那边出了个学院监管的,我这边还缺一个校长,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老院长注意力立马被转移:“新学校?” 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老头最先考虑到了财政问题:“那得要很多钱吧。” 苏缪回眸,瞥了满潜一眼,笑着说:“不多。” 满潜在背后,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老院长:“首都州教育资源已经饱和了,这时候开过来,压力肯定不小,那些贵族们也抠门的很。” 苏缪不以为意:“联邦注重贵族精英教育,军事方面的人才一直欠缺,我和德尔牧的大半身家都投资在里面了,说不定以后,可以成为足够与弗西公学比肩呢?” 老院长被他说的微微有些心动,但面上仍是说:“我都一把年纪了,去当校长,你以为过家家呢。” “您一辈子没离开过学校,膝下无子,只有我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我只是想能从您那多得一些尽孝的机会,”苏缪微蹲着身,与老院长平视,拿出了杀手锏,“就当全了我的孝心吧,爷爷。” 老院长被一声“爷爷”击的溃不成军,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就同意了。 因此,后来他想起来去问,得知苏缪和满潜的事,又得知这“尽孝”的股份居然还有满潜一份,也只好哑火了。 苏缪是一个很擅长让自己达成目的的人。他功成身退回去,看见先一步离开的满潜正坐回沙发上,气定神闲剥着一个柚子,好像知道苏缪能把这事摆平一样。 冷白的手指嵌进柚子皮里,满潜抬起眼,说:“哥,吃柚子吗?” “不吃,”苏缪坐在他旁边,翘起腿,满潜眼疾手快拿纸巾擦干净手,塞了一个靠枕在他背后,“酸死了。” 最近,在满潜的精心养护和陪伴下,苏缪似乎又回到了一点从前当纨绔子弟的状态。他原本像一个满身钢甲的人,沉重的各种枷锁压的他连呼吸都必须要小心翼翼,如今,却有了点无事一身轻的意思。 只不过这种纨绔的生活习惯,和从前也有了不少细微的差别。比如,早睡早起,定时出去遛弯,甚至水也喝的多了,以及那晚之后,苏缪收拾出了家里所有的烟盒,一股脑全扔了,坚决不让这种东西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苏缪问:“王妃……妈妈呢?” “出去旅游了,带着几个佣人,家里如今有你这根顶梁柱撑着,她也不怕花钱了。”满潜说。 “哦……”苏缪说,“阿休和阿峰呢?” 满潜:“还在上学,现在老院长要退休了,他们很难再搞到请假条出校,你恐怕得下个月放假才能见到他们了。” 难怪苏缪感觉家里怪冷清的。特监属好不容易给他放了个长假,回到家里却只有满潜能抽出空来陪他,这还是对方提前熬了几个大夜提前修完课业才腾出的时间。 但好在,满潜一个人就可以把家里经营出热热闹闹的效果。 洗干净的衣服整整齐齐挂在阳台上,潮湿的水汽打湿了下方原本用来附庸风雅实则谁也没碰过的一套茶具。满潜把家里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然后窝在沙发上和苏缪看完了全集的肥皂剧。 满潜认真看完了,苏缪才揉着眼睛醒来,问:“结束了?这么快,讲了什么。” 满潜早有准备,用最专业的普语,最严谨的逻辑,最生动有趣的表述,给他把故事从头到尾简单顺了一遍。 苏缪听完一脸懵。没办法,浪漫这一套从来都不是他的专长。 满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我听话吗?” 苏缪还没回答,他就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与苏缪额头对额头贴了一下,低声说:“摸摸我的头发吧。” 苏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轻轻击中了一下,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伸手摸了过去。 柔软的、蓬松的,满潜贴了过来。 假期还没结束,满潜就因为课业不得不回到学校。临走前,他依依不舍地抱了苏缪好一会,直到时间越拖越久,实在不能再拖了才放手。 苏缪催他:“行了,别腻歪了,以后又不是不给你抱了。” 闻言,满潜果然被哄好了,嘴唇在苏缪耳后轻轻吻到后颈,犹不知足,在那脖颈上轻轻咬了一下才作数。 苏缪皮肤白,稍微一咬就是一道印,他没好气地说:“需不需要给你买个磨牙棒啊。” 满潜收起了那枚作怪的小虎牙,嘿嘿笑了。 他走以后,苏缪百无聊赖,出门闲逛了一阵,可能是出门没看黄历吧,正好就碰上了外出的骆殷。 许久不见,苏缪虽然大体上没什么变化,但气质上却出现了微妙的不同,具体是什么,骆殷却看不清了,他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大言不惭地称只有自己最了解苏缪。 骆殷目光沉沉注视着他,从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到衣领中极不明显的咬痕。 宣示主权一般的挑衅。 骆殷平淡地收回视线,开口:“你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我了。” 苏缪拽了下花瓶中的花枝,百无聊赖把玩着:“又有新画作需要我买了?” “没有。”骆殷说。他肉眼可见消瘦了许多,眼下浮现黑青,浑身高定,胸前却极其违和地挂着一枚珍珠扣穿成的项链。 他道:“我的邀请函,没有收到回信。” “没有回信难道不就是回信么?”苏缪反问,“我以为以我们的默契,至少有些话不需要多说。” 他下意识用了暧昧的语气,骆殷呼吸一滞,道:“同意联姻,不是我的本意。” 苏缪莫名其妙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问:关我什么事? 骆殷沉吟片刻,最终咬牙道:“你和满潜……” 他迟迟没有说出后文,似乎恐惧于这个事实。苏缪平静地替他说完了:“在一起了,如你所见。” 一阵诡异的沉默。 骆殷是家里寄予厚望的长子,这个身份注定了他从小锦衣玉食,不像许淞临那样对任何东西都有过强的独占欲。但面对苏缪时,他却只觉得不甘心:“我会做到和他一样好。” 他说出了这种近乎匪夷所思的话,在其他人听来,或许会觉得不可理喻,但如果对象是苏缪的话,似乎也情有可原。 苏缪说:“你好像觉得所有事情都应该按你的想法来。” 他不解道:“联姻这件事,还不足以让你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吗?” 骆殷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说:“早就认识到了。” 他说:“如果,我早一点放弃家族,只是作为骆殷,只是以你朋友的身份,你会不会……” 苏缪斩钉截铁道:“不会。” “那样的你,对我而言毫无价值,”他站起身,似乎有些厌倦了,想要离开,“况且,你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也不会舍弃你的认为原本就理所应当拥有的东西,你和我是一样的。” 骆殷也站了起来,在苏缪即将推开包厢门离开时,一只胳膊挡在了他面前。 那只胳膊上还有淤青,似乎是被戒鞭一类的事物打的。骆家有森严的家规,抵抗联姻,是他第一次向家族做出的反抗。 苏缪冷冷掀起眼帘。 骆殷心中一凛,有些慌张地收回手,目光却死死钉在了眼前人后颈上的吻痕。 他可以想象到,留下这痕迹的人是如何缠绵悱恻地拥着苏缪,如何在苏缪的默许下吮着他的后颈,如何得到了他得不到的人。 第99章 骆殷声音沉了下来:“你并不爱他,你只是过的不好,而他恰巧出现了而已。” 苏缪一顿。 骆殷垂眼看着他,这个视角,苏缪显得既弱小又只能依靠自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苏缪轻声说:“你对我的遭遇抱有同情,怀有愧疚。是不是?” 骆殷下意识想要否认,苏缪却仰起脸,带着胜利者怜悯的微笑,轻轻点了点骆殷的下颌。 手指好像变成了冰冷的刀锋,苏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我问你,和人接吻的时候,嘴里的伤口……还会疼吗?” 骆殷瞳孔骤缩,那一夜苏缪带给他的恐惧始终没有消解。他像个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第84章 他似乎有点生气了。 骆殷想。 他有点诧异, 他们没有聊到过于敏感的话题,甚至碰都没有碰苏缪心里的红线,仅仅只是因为他提到了满潜。 他口中苦涩, 旧时的伤口变成了一道经久而丑陋的疤痕,横在他口腔两侧。都说嘴里的伤口是很难愈合的, 舌尖舔舐一次,就要多疼一次。 骆殷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我不是。” 他是在回答苏缪之前的问题, 是不是总怀揣着对对方的同情。 骆殷想说, 他是喜欢, 是不甘, 但如果真的说出口,恐怕只会得到一声嗤笑吧。 “今晚我做东,在城西的那家会所, ”最终, 骆殷忽略了其他, 转过脸,“你来吗?你已经脱离那个属于你的圈子太久了。” 他说完, 见苏缪挑了下眉, 半天没应声, 好不容易强撑的勇气差点瞬间瓦解。 晚上。 骆殷扯开那些纨绔往他身上推的人, 冷冷地说:“我有伴了。” 纨绔们往他身后望望, 空无一人,纷纷调笑他说:“少爷,你的伴在哪?我怎么没有看见, 别不是听了谁的话,不敢玩了吧。” 众人哄笑起来,又不敢太放肆, 见骆殷身体一僵,随后递过来一个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眼神:“我说过,今晚不准点人,是谁先自作主张的?” 众人看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纷纷讪讪,几人不约而同往侧边看去,只见一个嚣张的身影靠在沙发上,正翘着二郎腿打游戏。 又有人嘀咕:“就算订婚有了家室,大家不也是各玩各的么?大家都是看你面子聚一起的,我们又不告诉别人。” 闻言,那嚣张的身影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游戏机,看向这边。 果然是阎旻煜。 骆殷和阎旻煜隔着人群对视,阎旻煜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气愤地搁下踩在桌子上的脚,过了三秒,狠狠把桌子往外踹出了半米远。 骆殷没看他的神情,好整以暇坐了过去:“把人都叫回去。” 阎旻煜气急败坏道:“我不。” “你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也没用,他不会来的。”骆殷给自己点了杯酒。比起阎旻煜,他心里的烦闷并没有少到哪里去,侧脸看着不远处那些闹哄哄的人,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 这时,外面似乎传来一阵骚动,骆殷心里一动,抬眼看去。阎旻煜则愣了一下,眼疾手快扯过了身旁一个贵族身旁的男孩。 那男孩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刚刚依偎着的人。那贵族怎么敢和阎旻煜抢人,纵使不快,也没说什么。 阎旻煜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只是想起来那个做朋友的约定,强作镇定地学着自己以前的样子,让想象中的久别重逢显得尽量自然。 可眼睛暴露了他,目光止不住地往外面瞟。 可惜,短暂的骚动过后,外面似乎就没有了动静。在骆殷嘲弄的眼神中,阎旻煜一愣,察觉到大腿覆上了一只细腻柔软的手。 那只手极富暗示意味地用指甲在他腿上轻轻勾了一下,刹那间,阎旻煜浑身鸡皮疙瘩都窜了起来,反应极大地把怀里的男孩推倒在地。 那男孩不明所以,又不敢爬起来,惊慌看着阎旻煜。 那眼神熟悉至极,和虚伪的白思筠如出一辙,阎旻煜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粗暴搡开好奇围观的其他人,冲出包间,跑到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了,他打开水龙头冲冲脸,在巨大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英俊而瘦削,水珠顺着他脸颊滑下来,滴到了那满是酒色的身体上。 怪不得他会不喜欢。 阎旻煜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恶,转头,却觉得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真的看见了白思筠。 白思筠抱臂靠在门上,见他看过来,同样嫌恶地皱起眉。 阎旻煜哑着嗓音说:“你来干什么?” 白思筠却好像比他更不想搭话,然而过了片刻,他还是走过来,丢垃圾似的往阎旻煜怀里塞了一张照片:“看看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照片薄而轻,白思筠在碰到阎旻煜的一瞬间,就好像沾到了什么极肮脏的存在,顿时后退出五米远。 阎旻煜不明所以,捏起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长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大圆脸,照片有点过曝了,笑的见牙不见眼,一看就不是哪家贵族,更何况年纪还很小。 他蹙眉:“这是谁?” 白思筠开口,一字一句缓慢说:“李虎。” 一个月后,苏缪在别人转发来的校园论坛上看到了一封帖子,有点意外。 帖子主题是,阎旻煜对霸凌公开道歉,弗西公学取消狩猎。 满潜就靠在他身边笑,笑的老谋深算,笑的腹黑。 苏缪想了一会,也就想明白了。满潜在学校里反狩猎的活动也搞得轰轰烈烈,他和白思筠恐怕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这个认识的时间,至少比白思筠告诉他满潜在学校里申请直通特监属的举报通道要早。 他看了满潜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倒不是因为他够大度,只是前不久,满潜跟着导师出了一趟联邦,据说他们一直研究的项目有了重大突破,有了可以冲到国际的学术成就。为这事,满潜离开家三个月,近乎精疲力尽,黑眼圈都出来了。 许久没见,他一回来就直奔特监属,亲自去接苏缪。也不知道是没吃好还是没睡好,脸颊上的肉瘦了一圈,本就优越的五官更平添了几分野性。 回家之后,苏缪让他去休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缠着苏缪聊这聊那,神采奕奕,像把苏缪当人形咖啡豆使了。 苏缪看着他那硕大的两枚黑眼圈,终于还是叹口气,没舍得推开。 满潜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张卡牌,五指修长有力,手背上浮起的青筋有种说不出的好看,那张卡牌在他手里转动极其灵活,像黑色的风。 苏缪垂眼看着,身体动了动。 满潜滔滔不绝的话猛地停止,他问:“哥,是我太吵了吗?” 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满潜就知道自己又下意识“茶香四溢”了。 他笑了一声,凑到苏缪脸前,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下他的手腕:“哥,我快马加鞭,专程在你生日之前赶回来,你不惊喜么?” 苏缪挑起一边眉:“生日?” “嗯,”满潜说,“生日。” 这个日子,靠苏缪自己是完全记不住的,一来是因为他不觉得又老一岁有什么好值得纪念的,二来,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总会故意或无意地忽略掉自己。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满潜说:“哥,我为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他一边胳膊撑在苏缪身侧,另一边不知道从哪摸出个礼盒,打开,是一枚大到能闪瞎人眼的戒指。 满潜小心地为苏缪戴上,尺寸正好,既不松也不紧,与那只手上惯爱戴的戒指相得益彰。 那个人天生就适合这些贵重的首饰。 谁知道,苏缪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片刻后,他说:“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满潜受宠若惊,眼睁睁看着苏缪带着迷之严肃,从沙发后面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同样是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只不过,比起他自己手上这枚的奢侈华丽,苏缪挑选的更加沉稳神秘,带着旧贵族保守而独特的审美。 满潜漆黑的眸子盯着那枚戒指,许久,抬起头,无声地冲他笑了笑。 千言万语,不必言明。 第二天一早,老院长携请假回来的阿休、阿峰等人,与早有准备的王妃和一干佣人一起,敲响了苏缪家的门。 对了,顺带一提,苏缪入职特监属之后没多久,满潜觉得他每天上下班通勤实在太麻烦,所以和王妃说了一声,两人一起搬到了特监属附近的新家里。 这边门开,阿休手里早早捏好的礼炮就崩了出来,伴随着老院长一声祝福,齐齐送进了门后。 可等礼炮全撒完,他们才发现开门的不是苏缪,而是满潜。 满潜好脾气地扫掉头发上的礼花,让过阿峰手里快怼到他下巴的花束,笑着说:“早上好。” 第100章 戴着高高礼帽的老院长奇道:“你哥呢?” “还在睡,”满潜主人翁似的接过他们手里的礼物,轻声说,“你们车到楼下的时候我正好听见了,我哥昨天晚上睡得不踏实,所以先没叫他。” 他伸手的时候,手指上一枚明晃晃的戒指差点闪瞎了老院长的眼,登时眉毛一立:“你这戒指哪来的?” 满潜抬手看了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更深了:“我哥的,借来戴戴。” 苏缪首饰多,他看着好玩借来戴戴倒也没什么,但老院长何其眼毒,一下就看见他另一只手上还戴了两枚,估计都是从苏缪手上扒拉过来的。手腕上还有哐当作响的手串手镯,动作间依稀露出了底下皮肤的红痕。 仔细看,脖子上好像也有差不多的,只不过被高领的毛衣挡住了。 这是干什么了?勒成这样? 一辈子单身的老院长注定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嘱咐道:“趁他睡着,咱们赶紧开始收拾,争取醒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听到没?” 阿休和阿峰都无声地欢呼起来,王妃也笑着点点头。满潜说:“我来帮忙吧。” 平时最爱指使他的老院长今天却一反常态:“不行,你得回去看着点,别让人醒了。” 满潜没坚持,把东西放好,就推开房门走了回去。 早晨的阳光暖融融地从窗户缝里爬进来。他家隔音很好,门一关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苏缪懒洋洋翻了个身,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几点了?” 翡翠似的眼睛满是雾气,让人看着就很想欺负他。 “还早。”满潜满腹浓情蜜意,俯身亲吻了他一下。 苏缪重新闭上眼,侧过脸,露出侧颈上狼藉的吻痕。 没一会,他复又睁开眼:“是不是有人来了?” 满潜心虚地一顿,他进门之前,已经仔仔细细检查了身上没有刚刚剩下的礼花,保证没有任何破绽了。 苏缪躺在床上,一根手指扯住满潜的衣领,将他拉近,脸埋在满潜的脖颈间嗅了嗅:“是王妃常用的香水。” 这敏锐度和观察力,不愧是特监属的。 满潜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全盘托出:“他们来给你庆生,带了不少人和礼物来,就在客厅。” 苏缪坐起身,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一起简单洗漱过,满潜也把自己身上挂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首饰挨个摘了,对苏缪说:“一会出去的时候,你装的惊喜一点,大家也是好心……” 推开门,老院长回头第一个发现,连忙拍拍手让大家列队站好,同样的礼花,同样的祝福:“生日快乐!” 苏缪:“……哇!” 众人:“……” 满潜:“天呐好惊喜!屋子居然装扮的这么漂亮,大家真是用心了。” 众人:“你就不用装啦!” 哄闹了一番,几人一起下厨吃了顿午餐——当然,苏缪依然是甩手掌柜,靠在门边指点江山,宣布他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主厨依然是满潜,其他人自知厨艺不精,只有打下手的份。 这时,不知道是谁疑惑了一句:“这家两室一厅,这个卧室不像住人的呀?” 大家一看,的确,这间屋子虽然也装修的很到位,床品衣柜应有尽有,但看起来就像个精致的样板间,不像有人长住的。 在其他人面前,满潜还是要装一下的。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住学校,不常过来。” 又有人说:“昨晚也没睡这里吗?” 这下满潜说不出来了,苏缪抬手摘下藏在发丝间的礼花,说:“那间屋子不住人。” 苏缪说完,碧色的眼睛扫了一圈,就没人敢再接茬了——即便他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怎么想都感觉十分不对劲。 等闲杂人等都走了,满潜清扫着屋子,状似无意地说:“这下瞒不住了。” 苏缪没说话,把摊在桌上的卡牌收拢起来,刚刚大家围着满潜让他展示的时候,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观摩了很久,此刻应该是学会了些,卡牌在指尖轻巧地转了个圈。 然后,他才开口:“那就不瞒了。” 满潜动作一顿。 他回头,苏缪低着头,从牌中抽出一张,不着痕迹地笑了。 他把那张代表着好运、美丽和善良的卡牌翻过来,轻轻搁在桌面上。 二人目光相接,浅淡的香浮动着,说不清是谁先走向了谁。 苏缪叹道:“幸好,我好好活着,还活到了现在。” 他失去了一切,他应有尽有。 第85章 熊孩子风波(一) “然后呢, 没有了吗?” 阿峰大半张脸埋在被窝里,在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里,点开上方的视频通话。 电话里, 满潜愣了一下,失笑:“你还想有什么?我, 爷爷,满阿姨这次都去给你捧场, 够面子了吧。” 阿休不满的声音传出来:“不够!” 她悄声说:“明明殿下也……” 阿峰在通话人里找了一下, 果然没看到那个头像, 他也说不上有些失望还是有些劫后余生地叹了口气。 不久前, 阿休去参加了一个国际赛事的格斗比赛,在联邦颇有些含金量。这种比赛,很多真正有实力的专业人员都会参加, 阿休作为一个后天才进行系统训练的半吊子选手, 居然也瞒着全家人偷偷去报了名。 苏缪在特监属里忙的团团转, 每天都需要应酬数不清的军方人员和议会贵族,同时还要兼顾“方舟”的事务, 自顾不暇。这几年里, 军方和外邦打的不可开交, 最近, 散落各地的势力渐渐有了合拢的趋势, 联邦议会反复洗牌,越来越多的平民走上前台。守旧派的贵族甚至隐隐压不住了蠢蠢欲动的军委。 而满潜虽然勤勤恳恳当着他的“贤内助”,可一方面, 他虽然毕业了,但还需要跟着导师继续深入自己的学科研究,一方面, 家里人实在太多了,他照顾不过来。而王妃院长等人更不会去关注这些网络上的赛事。 是以居然没有人在报名截止之前及时发现这件事。 等发现的时候,阿休已经收拾好行李,像个即将征战沙场的女兵,整装待发了。 她下定决心的事,苏缪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看完了往届赛事的所有视频。上面血淋淋的比赛现场让他好几天都合不拢眼,满潜察觉到他的不安,还是自作主张找上了阿休。 满潜劝她:“这种比赛,会有许多你无法想象的强者参加,赛场上一不留神,就很容易给身体留下难以愈合的后遗症,甚至对你以后的体育生涯造成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 阿休神色肃穆,比常人看起来还要略瘦小的身体挺的板直:“我知道。” 满潜深深看着她:“即使很大可能因此受伤,一生就只能不管不顾这么一回,你也乐意?” 阿休握紧拳头:“我乐意。” 拦不住她。 满潜叹了口气。阿休从十岁出头跟在苏缪身边长大,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和他哥长了一模一样的倔脾气,一旦认定的事,谁劝都没用。 苏缪听到这个结果,沉默片刻,冰冷而客气地说:“她想去就让她去,难不成有人送死我还非要拦着么?” 阿休几乎等于离家出走了,而拿出所有零花给她贡献了一半机票钱的阿峰,作为小小帮凶不可避免也被闻讯赶来的老院长呵斥了一通。 满潜关了客厅里的灯,走进书房,见苏缪依然盯着电脑屏幕,不禁有些郁闷,走上前,轻轻把脑袋埋进了他哥的颈窝里。 苏缪把头稍稍往他那边偏了一点,满潜趁机在他耳垂上轻轻蹭了蹭,就听见苏缪说:“这家医疗机构不行,我爸当初就是送去这里急救的,水平太差了。” “车毁人亡这种事,恐怕再厉害的医生恐怕也无力回天吧。”满潜声音闷在嗓子眼里,有点沙沙的。 苏缪不以为然。他在特监属这么多年,受的伤少说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一支精良的医疗团队每天马不停蹄地跟随着他,苏缪已经有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习惯。 他紧盯着屏幕,在众多眼花缭乱的信息中筛选:“阿休比赛结束,必须立马接受专业治疗,得有靠谱的团队跟着。” 满潜:“或许,我们也可以假设她能拳打脚踢赢过其他选手呢。” 苏缪对这个天马行空的假想皱了皱眉:“她又不是你这种怎么打都打不坏的人形沙包。” “报告,沙包也想有人权,”满潜伸手下去,架着苏缪的胳膊把人从椅子上捞了起来,一边把人往卧室带一边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今天听我的,早点睡。阿休那边我来想办法。” 苏缪一听他说想办法就头疼,不免想起“方舟”里那群整天不务正业的科学怪咖。 自从联邦对科技解禁,“方舟”的精英首当其冲,钻研出了不少或有用或没用的刁钻技术。那些货和满潜这个创始人一样,都在各自领域有着某种近乎执拗的探索精神,也和满潜一样,每天都不遗余力地招惹他的注意力。 第101章 苏缪知道自己的确太过紧张了,但他有没办法真的做到对阿休置之不理。 满潜把人按在床上,喘息着撑在他身侧。苏缪蹙了下漂亮的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觉得嘴唇一凉。 满潜俯身亲了他一下。 他的话被堵了回去,一吻结束,苏缪还想说话,就又被满潜按住了嘴唇。 那根手指微微曲着,压下苏缪的唇,极富暗示意味地往里探了探。苏缪没留情咬了他一口。 “嘶,”满潜迅速抽回手,也不知道真疼假疼,作出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说,“痛死了。” 苏缪:“痛死你得了。” “阿休已经17岁了,我还没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当家挑事了,”满潜靠着他,语速有些慢,似乎昏昏欲睡的,“总要让孩子长大,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哥。” 苏缪被他的语气带着,心里的焦躁也慢慢平息下来:“但医疗团队还得有。” 满潜笑起来:“嗯,我去办。” 苏缪还是不放心:“到时候,得有个靠得住的人跟着。我会尽量抽出时间,如果不行,你得亲自去看看,必要时绑也得给我把人绑回来。” 满潜点点头:“嗯,我去安排。” 嘱咐了一大堆,苏缪搜肠刮肚,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躺在柔软的床铺里,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思维放空了一阵。 满潜就这样看着他,看了很久。许久,苏缪又想起什么,支起一边胳膊说:“对了,你有没有查过,那个比赛到底靠不靠谱?有多正规?有没有备案过?能不能用什么办法买下来?或者给其他选手贿唔……” 满潜啼笑皆非地吻住他,打断了他的话,只觉得心里的爱欲怎么也填不满似的,烧的他肺腑都是烫的。 早些年的时候,他知道苏缪对家这个名词一直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凭借某种责任感服务甚至奉献于这个名词。他可以为了家人付出一切,却从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从没真正对“家”这种事物产生过归属感。 苏缪仿佛一直都是飘着的,他可以是“殿下”,可以是“哥”,可以是一个“听话的晚辈”或是“靠得住的孩子”,但他始终不是他自己。 满潜怕极了他身上那种随时可以抽离的“无我”欲,心底总怀揣着说不出的诚惶诚恐。 能让一个人在疲惫时,停下来歇歇脚的,是什么呢? 他在经历过许多事,见过许多人以后,心中过剩的感情又该往何处寄托呢? 满潜惶然抚摸着苏缪的手,心想:“我能让他为我停下来吗?” 他轻轻闭上眼。苏缪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腕,被上面的机械表硌了下,皱眉说:“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借着月色看清了那块表,表带的银灰色泽不怎么反光,表盘却很亮,里面精密的指针时隔多年依然在尽忠职守地转动着,即便能看出被人小心维护着的痕迹,这块表的款式和成色也依然显得很旧了。 苏缪掌心向外按住满潜的嘴唇,说:“这表你怎么还戴着?” 满潜手指蜷了下,另一只手握紧旧表,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当然舍不得丢掉。” “我送过你那么多东西,你怎么不一样样都戴上。”苏缪揶揄地说。 满潜摇摇头:“那不一样。” 他的眼睛里还有笑意,皮肤也是烫的,笑起来见牙不见眼,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比月光还亮。 良久,苏缪叹了口气,妥协了:“算了,可能确实是我最近太过于紧张了,阿休的事,都你来办吧。” 满潜心底小小欢呼了一下,俯身亲吻了苏缪的脸颊。苏缪被他弄的有些痒,轻轻躲了下,就被满潜搂着,死死贴在了一起。 苏缪拍了下他的肩,满潜顿时觉得自己的骨头有些酥,刚想趁气氛正好为所欲为一番,就听见苏缪说:“过段时间,我陪你去买个新的吧。” 满潜一怔,抬起脑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苏缪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轻咳一声:“正好,特监属的轮休快要轮到我了,我打算,嗯,抽出一周左右的时间。” 他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满潜放在床头柜上那仿佛饱经风霜的双人合照——这是三年前,满潜在苏缪喝茶的时候偷偷摆好角度拍的,照片里苏缪甚至都没有看向镜头。 他一直不太喜欢被镜头直对着,对一切的合照或是自拍都有些敏感。满潜没敢多拍,就这么珍贵的一张,被他裱起来摆在了床头。 结果前不久的某天晚上,相框被苏缪无意识翻身时抻直的手臂扫到了地上,玻璃蛛网似的碎了一片。 满潜刚才“让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话,苏缪是听进去了的,甚至笔直地戳中了他心底的柔软。苏缪心想,我还像阿休那么大的时候,和她是一样的。 17岁那年,他唯一一次做出了一个叛逆的、几乎无理取闹的决定,是为自己而活。 满潜呆呆的,好像一直没反应过来。苏缪没听到回应,泄愤地捏了下他的脸。 满潜骤然回过神,脸变得通红,声音也结巴了:“就、就、就我们两个么?” 苏缪:“不然呢?” 满潜轻声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留在特监属……” “谁会真正喜欢上班?”苏缪无可奈何,“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居家办公。” 满潜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了:“这么突然,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苏缪没好气把他拎回来,“你和我就在这里,在哪里约会都一样。” 满潜看着他,那双充满了依恋与爱慕的眼睛里,某种深埋的不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长久而执着的占有欲。望。 “他接纳我了,”满潜快乐地在心底唾弃自己,“怎么高兴成这样,太没出息了。” 第86章 熊孩子风波(二) 满潜还没有被王妃带入王宫的时候, 有一次,也参加过那种要钱不要命的比赛。 但他参加的那种,和阿休的完全不同。赛事宣传跟邪。教一样, 非但不正规,甚至完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主办方是那一个片区的地头蛇,上头有贵族护着, 不怕闹出人命。 满潜当时已经快要吃不起饭。邻居家的老太太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养过他一段时间, 但她自己的资产本来也就是勉强度日, 且因为老人家年纪大了, 有些老年痴呆,满潜经常被忘在门外。有时一连好几天,小小的满潜都得自己勉强找东西吃, 更多没有东西吃的时候, 就饿着肚子硬抗。 他报名比赛之前, 和现在的阿休一样充满了“大无畏”精神,甚至更甚。 他知道自己没有人托底, 几乎是抱着肯定会死的决心, 在一个黑心商贩那里花两块钱买了份保险, 留给那位老太太。 然后又花一块买了个硬邦邦的馒头, 带着凶狠的表情, 跟吃生肉一样蹲在门口硬嚼了。吃完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和平时去上学一样,带着满心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走进了赛场。 那次结果如何, 满潜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后来是被抬着出赛场的。他满脸是血,手里死死捏着主办方给他的两千块奖金, 已经被他不断疼出来的冷汗津湿了。 好在,一次黑赛并没有真的要了他的命,他险之又险地活了下来,还全须全尾活到了现在,远远目送妹妹和当年的他一样,提着一个大挎包匆匆忙忙去赶车。 比赛打了将近五天,每天,推送到苏缪眼前的头条新闻都与此有关。他提着一半的心等了几天,终于等来阿休夺冠的消息。 这小姑娘在格斗上的天赋果然是顶尖的,就连从小打黑。拳的满潜和素来以“暴力分子”著称的苏缪都自愧不如。 阿休的学校为了她,专门在新生典礼上大夸特夸了半个小时。阿休泰然自若,照单全收,似乎丝毫不觉得校长那过分华丽的词藻放在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合适的。 弗西公学校长的目的当然不止是表扬荣誉学生,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苏缪能为了阿休赏脸回学校看看。 不知道多少人都等着沉寂已久的苏缪再一次露面,媒体和记者都想靠这次机会最先爆新闻,可惜苏缪没来。 于是校长没办法,偷偷去联络了方舟学院——也就是苏缪和德尔牧投资办的学校——新任命的校长,好说歹说,借这个由头为两校开办了一场友谊赛。 阿休自然代表弗西公学出列,而年纪更小些、进入方舟学院的阿峰,拉帮结派了全班同学准备去围观。 赛事在方舟学院举办,学院十分舍得花钱,礼炮,音响,观众席,都是按最高规格来置办的,乍一看过去,金碧辉煌,透着种乡下暴发户的土豪气。 弗西公学趾高气扬的贵族们和方舟学院一帮穷小子狭路相逢,各自在论坛先大战了三百回合,才勉强消了火气,保证自己在校董苏缪面前不至于出丑。 第102章 但他们的校董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能不能来观礼都是未知数。 一大早,满潜就醒了,他先潦草收拾了一番自己,抓好发型,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就去叫还在赖床的苏缪。 苏缪似乎是困极了,任他怎么折腾都不睁眼,半边肩膀滑出棉被,满潜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从背后半抱着给他穿衣服。 由于被穿衣服的人十分不配合,这过程格外漫长,等穿完苏缪也彻底醒了,自己去收拾打扮。满潜则对着床头面壁了二十分钟。 面壁完,满潜去找苏缪,见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连忙叫住:“等等!” 苏缪半侧过脸,懒散问:“怎么?” 他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枚低调的素圈,这种款式是成对的,在满潜手上也有一枚,和苏缪平时奢侈华丽的装扮对比起来有些过于朴素了。 满潜羞羞答答地——用他那胆大包天的执行力——上去亲了苏缪一口。 苏缪:“……” 满潜说:“早安吻,哥。” 这个人肉麻的太过头了,苏缪身上的麻筋似乎被人挨个点了一遍似的,浑身不自在地往出走。 司机按满潜的嘱咐,先去接了阿休和阿峰,才来他们这边。苏缪上车时,正听见两个孩子在吵架。 最近风光无限,尾巴快要翘到天上的阿休说:“我身材比你好,体格比你强,你不承认也得承认。” 最近正在猛长身体,天天疯狂喝牛奶的阿峰涨红了脸。他正是知道害羞的年纪,平时就比阿休那个咋咋呼呼的丫头更含蓄安静,此刻更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半晌,才说:“你拿你的优势和我比,卑鄙!” 阿休不屑问:“那你倒是说说,你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阿峰想了想,自己学科成绩在班级中上,长相普通,人缘也一般,哪一项拿出来都不够有底气,至于体测,更是被阿休压得死死的。 他扁了扁嘴,眼圈有些红了,阿休被他吓得要死:“喂,你不是要哭吧?” 阿峰摇摇头,他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于是把眼泪努力憋了回去。 可惜,阿峰泪腺太发达了,没憋住。 阿休最怕他哭,抓耳挠腮好半天,终于一咬牙把自己手腕上的链子摘下来,放在了阿峰手心。 阿峰受宠若惊,阿休恶狠狠威胁:“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殿下亲自给我戴上的,从来没舍得摘过。我知道你一直羡慕我有这个,现在我把它送你了,你别哭了。” 阿峰的抽噎果然停止了,眼睛里还含着水,连忙去看那链子。 手链的工艺并不算漂亮,甚至因为戴的时间长,有些发软了,上面挂着一枚穿孔的硬币,边缘已经有些黑了,是被火药炸过的痕迹。 阿休看看手链,又看看阿峰,突然想起什么,嘀咕:“你也不是没有优点。” 阿峰茫然抬头。 阿休:“你视力挺好的,打飞镖总能扔中红心,这一点我确实没你厉害。” 阿峰果然乖乖安静了一会,好半天,才冷不丁说:“你的射击也不如我。” 女孩不想和他闹,压着火抱臂低头。 阿峰:“甜点也没我做的好吃。” “……” 阿峰:“还有,上次打游戏,你……” “住嘴!”阿休再一次被惹毛了,扑过去挠他:“那也比你这个和殿下打小报告的人强。我参赛的事情谁也没告诉就和你透过底,说,是不是你给我卖……啊!殿下!” 阿休和阿峰一起看见了车窗外的人,如同两只惊弓之鸟,顿时什么恩恩怨怨也消散了,生怕谁被谁比下去似的,坐姿一个赛一个的板正,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他们常年住校,不比满潜近水楼台,和苏缪的交集也不算多,只有放假时候才能见上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苏缪在学院挂了个虚职的缘故,这帮还在上学的青少年们都有点怂他,即使见面,也不敢太过于亲近。此刻两个孩子看似波澜不惊,但其实都很想他。 苏缪含笑摸了一把他们的头发,对司机点点头。 到了方舟学院后,阿休和阿峰这两个学生先下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苏缪为了不引起麻烦,在车上坐了片刻才离开。 满潜跟在他身旁,说:“哥,比赛在操场,我们走这边。” 苏缪挑眉反问:“谁说我是来看比赛的?” 满潜眨眨眼,就听苏缪轻咳一声:“不是说好了要陪你几天么?今天正好有空,走吧,随便逛逛。” 话说完,苏缪逃避似的往另一边走。他很了解怎么去讨一个人的欢心,但不知怎么,以往把约会当家常便饭的人,此刻一想到要和满潜吃饭看电影压马路,就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满潜在原地热成了一颗会冒气的番茄,好半晌,才同手同脚地跟上。 远远的,苏缪一眼瞥见观礼台的珠光宝气,差点被闪瞎了眼,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这次比赛,是谁负责筹备的?” “邓凯云将军,”满潜心不在焉地盯着他,说,“他一听说你要开比赛,马不停蹄带着一大桶金子千里迢迢就赶过来了。他和爷爷一拍即合,两天商量出章程,大半的金子就花了进去,我也不好说什么。” 苏缪嘴唇动了动,看样子,似乎是无声地低骂了一句:“丢人。” 两个人缓慢绕着学院走。方舟学院不像弗西公学,没有那些精致却使用率低的娱乐场地,唯一算的上不实用主义的是学院北面被满潜移植来一小片竹林,茂密地立在教学楼后,在整个“性冷淡”风的学院里显得格外古典雅致。 再往前走,就是中心广场。 中心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崭新的雕像。韦宾塞和煦的笑容一如既往,身上的装束却与其他人印象中的有些不同——他穿着得体的衬衫夹克,没有披那身太过于严肃的军装,腰微微弯了一些弧度,似乎是在向底下的人礼貌致意,又似乎只是想拍拍调皮可爱的孩子的肩。 两校的学生由老师带领,在韦宾塞面前进行赛前宣誓,苏缪和满潜没有过去,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韦宾塞的脸沐浴在阳光下,温柔的笑容长久地安抚着每一个人。所有人无不神往地抬头,齐刷刷念着宣誓词。 等那些人都离开后,苏缪才收回视线。 满潜刚想说话,苏缪就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大概是想将早上的一军反将回来,说:“轻声。” 满潜被他按到更里面,肩膀扫到了那边新栽小树的树枝,惊掉一大把摇摇欲坠的花瓣。 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他并没有看见角落里的两个人,只是路过。 苏缪没有放开满潜的手,抬眼,与高处的韦宾塞对视一眼,心里说:“祖父,这是我喜欢的人,也是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人,今天带过来给您看看。” 韦宾塞笑着,似乎对他抓着的这个黑发黑眼的青年没什么意见。 “不管您满不满意,都是他了,”苏缪垂下眼,在心底叛逆地笑了一声,“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您泉下有知,就好好祝福我们吧。走了。” 苏缪拉着满潜离开。满潜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同样看了一眼,眼底只有对英雄的敬意,不像苏缪那样充满了亲密与爱戴。 满潜这辈子没有信过教,也没有培养过什么多余的不切实际的寄托和信仰。对他来说,冥顽不灵地爱着一个苏缪,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这辈子的出息都透支光了。 他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或事可以让他分出心神去在意了。 苏缪拉着他走出了很远,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进行曲的声音忽远忽近,苏缪站住脚跟。 满潜看着他烈日下格外明亮的眼睛,心悸如鼓。 苏缪侧了侧头,含糊说:“你肩膀上落了花瓣,好香啊。” 记忆中那个追逐着蝴蝶的孩子,这次没有扑空,满潜接住了掉下来的苏缪,没有让他掉进泥里,而是干干净净的站好了。 苏缪把金发绑好,抬起眼。 不知道谁以前和他说过,冲破一个牢笼,就会发现外面有更大的牢笼。 但……那又怎么样?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