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宿敌好》 第1章 《年少不知宿敌好》作者:鸣玉珂兮【完结】 文案: 魔尊宁鸢生平恣意妄为、一呼百应,可有个最大的遗憾—— 便是没能亲手杀了他的死对头时妄。 那个清虞宗的道子,出了名的端正冷情,是天上月,是山巅雪,无人敢靠近沾染。 可宁鸢偏偏知道这是怎样一个疯子,宁可不要命也要和自己对着干。 那日大雪满山,宁鸢被时妄率领名门正派围剿,逼上凤凰山,杀他如草芥。 他从悬崖一跃而下,哪料没死成,竟离奇失忆。 醒来便在衣衫不整的仙门弟子怀里,清冷绝色的脸对着他:“未婚夫,随我回宗门罢。” 宁鸢随人回了仙门蹭吃蹭住,结果魔尊身份暴露。 就在诸天万界议论要如何将他诛杀时,那人却为了护他身受重伤。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昔日那个让他痛恨至极之人不惜与天下为敌,拔剑出鞘,冷然道:“要杀他,先诛我。” 宁鸢眼前一黑,拿感情欺骗人,这人还能更变态吗? 无奈他跑到哪里,时妄这个疯子就追到哪里。 再到后来,前世记忆回归。 宁鸢才得知,时妄这个愈发对他索求无度的骗子,究竟层怎样为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过。 *** 时妄十岁结丹,二十三岁突破大乘,道心澄明,尊为道子,千年一见。 平素君子端方,最是嫉恶如仇,尤其厌恶那血魔谷的新任魔尊宁鸢。 率领仙门围剿,本是大快人心。 却看到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男子衣衫破碎,眼角微红,靠在山洞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死对头落难,要不要抓紧时间捅一刀? 几日后,被带入仙门的小美人牵着他的手,神秘兮兮地从桃花树下挖出一坛酒: “听闻清虞宗道子严厉至极,还好他闭关,不然今日咱们就没口福了,你说是吧?” 扮作弟子的道子本人盯着对方那比桃花更艳的唇:“嗯,有口福了。” “还没喝呢你脸怎么就红了?” 时妄:可爱,想亲.jpg 人前高贵冷艳不可侵犯,人后疯批阴暗病娇偏执攻 vs 失忆前邪魅狂狷随便炸场,失忆后傻白甜娇弱美人受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甜文 轻松 失忆 主角:宁鸢 时妄 配角:薄暮冥 丁临 京清阳 京容与 其它:男扮女装,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错把前世白月光当根草 立意:不畏惧他人眼光,勇敢做自己,爱己所爱 第1章 好一个未婚妻 数九隆冬,寒气汹汹,宁鸢在山洞中被冷风吹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头疼欲裂地睁眼,宁鸢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哑然——他躺在一个泛着冷香的怀抱中,女子的容颜近在咫尺! 瑞凤眼,瓜子脸,乌发如云。如果忽略她破碎的衣衫、身上旖旎的痕迹,算得上是个端庄美人。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 不端庄,着实是太不端庄了。 宁鸢的脑子里正尖叫着“她是谁!!”,下一瞬,他便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自己又是谁? 怔愣半晌,宁鸢半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出来。 周身像被马车轮碾碎般痛,难以启齿的部位火辣辣的,最要命的是腹部的刀伤,仍在汩汩地流着血。 还有那些细碎吻痕...... 宁鸢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如何弄到这般田地?眼前女子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感受到怀里的异动,女子缓缓睁眼,宁鸢抱着衣服坐正,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眨巴。 “姑娘你是?” 刚醒的姑娘长眉一拧:“?” 时妄认真打量眼前人,判断他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几日前,他率领天下仙门围剿魔尊宁鸢,最后以宁鸢身受重伤、被逼上凤凰山的结果告终。 行至末路,魔教大护法自然要来相救,时妄原以为要有一场恶战,不料这把素来趁手的刀捅向了自己的主人,让他们仙门中人看了场好戏。 薄暮冥给了宁鸢致命一击,全力反击后,宁鸢逃进深山。 死对头落难,当然要借机补一刀! 为打消其防备,时妄伪装成女修乘胜追击。 两人在山洞内打斗,宁鸢因练了合欢邪功,邪火攻心,而他又灵气走岔、险些走火入魔。 稀里糊涂地,竟发生了些荒唐之事。 不必挂怀。 望着眼前眼角残红、衣衫破碎、楚楚可怜的昔日死对头,时妄按向短剑的手却有些犹豫。 他本想睡完直接将宁鸢杀了,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必? 魔域尚未清洗完毕,宁鸢作为打开魔域禁制的唯一钥匙,真要死了,岂不可惜。 之前宁鸢疯狗一条,杀便杀了,如今失忆,岂不是可以顺水推舟,人尽其用? 心思流转间,女子凤眸微眯,宁鸢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嫌弃中带了温柔。 女子推开他,将轻纱披到肩上,拂袖而去。 偌大的山洞,只余宁鸢一人。 宁鸢呆滞了半晌,用拳头砸了下自己的脑袋。 很疼,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身上的伤太多,随便一个动作都,让他牵一发而动全身,疼得他龇牙咧嘴。 姑娘去了哪里? 宁鸢困惑地往外张望,咬牙扶着腰,腿却软得站不起来,轻咳几声后,竟吐出一口鲜血。 也许,她嫌他碍事,独自走了,扔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宁鸢动弹不得,只得歪在石台之上,眼巴巴地看着洞口。 骤然一阵枯草丛的响动,宁鸢期待地看过去,发现月光之下只有一只野兔。 野兔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停留在宁鸢身上一瞬,毫不留恋地蹦跶远了。 风拂草梢,暗夜里,一个人影也无。 宁鸢接受了自己被抛下的事实,再次沉沉地睡去了。 夜幕低垂,石板浸上露水,半梦半醒间,宁鸢依稀看到一席月白衣衫出现在洞口。 那人轻轻将背篓放下,走过来伸手探他的额头。 沁凉如玉石的触感让宁鸢忍不住一颤——她回来了? 石块碾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宁鸢看向她的侧影。 弯腰生火、添柴、熬药,白衣缥缈,气质如山巅之雪。 而她手上的药草,周身闪烁灵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觅得。 采摘的途中,可有危险呢?宁鸢忍不住想。 姑娘家家,荒郊野岭独自采药,胆子真大。 直到对方端着药碗走过来,宁鸢才回过神。 女子檀口微启,仍是疏离冷淡:“喝吧。” 已同对方有了夫妻之实,宁鸢若再扭捏,倒不像个男人。可眼下他刚失忆,还一身的伤,理智告诉他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 ——万一此人是仇家派来,对他使美人计的...... 宁鸢犹豫着不敢接,女子盯着他的脸许久,端起碗,将药汤送到自己的嘴边。 亲自咽下一口后,方才将药勺喂给宁鸢,女子白了他一眼:“你个负心汉,竟怀疑我给你下毒?” “负、负心汉?咳、咳。” 宁鸢惨白的脸皱到一起,甚至怀疑女子是故意给自己喝这么苦的药。 他求助地望过去,却被对方冷冰冰的眼神堵了回来。 “你我早已定了婚约,婚期过了三年才来找我。你不记得了?你在途中被山贼所伤,差点害我守望门寡。你说你是不是负心汉?”女子长睫扇动如蝶翼,泫然欲泣。 啊?这么听来,他确乎很不是个东西,但是...... 她说的这些,他全都不记得了啊!宁鸢欲哭无泪。 但如果是假的......那这姑娘也牺牲得太大了。 宁鸢干脆放弃思考:“好吧,我是负心汉。” 准备了一堆言辞,还欲控诉的姑娘:“?”如此的从善如流? 从善如流的宁鸢:“未婚妻,敢问芳名?” 女子默然,许久方道:“我乃燕云孟氏嫡女,姓孟,名莳。” 宁鸢点点头:“孟姑娘。那我呢?” 孟莳:“?” 宁鸢:“我考考你。” 也许是错觉,宁鸢分明看到孟莳白了他一眼。 “你叫鱼渊。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你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眼下只有孟莳给他喂药,也只能先叫鱼渊了。 --- 宁鸢身受重伤,动不了,两人要想出这山洞,就只能等他伤好。 出乎意料的是,这孟莳姑娘竟然是个仙门弟子,灵力还相当深厚。 玉手搭在宁鸢的胳膊上,几息之间就让他感到周身温暖、力量充沛,不知什么缘故断掉的经脉飞速生长愈合。 虽然,某些阻塞的地方仍是不通,却比之前动弹不得的状态好太多了。 第2章 给宁鸢输完灵力,孟莳站起身,许是消耗太大,她的身子有些微晃:“我出去找点吃的。” 让人姑娘又疗伤又跑腿的,那多不好意思。 宁鸢:“一起?” 孟莳摇头:“伤员就老实待着,别拖后腿。” 伤员宁鸢:“好吧。” 孟莳出了山洞,宁鸢默默寻思:自己既然误了婚期,人家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什么都不做,也太不是男人了。 他想到昨夜洞外见过的野兔。 兔兔这么可爱,烤来吃味道一定很不错吧。 宁鸢想着,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几声,口水都快流出来,摩拳擦掌地蹲到草丛里。 谁知这群兔子吃灵草长大,比狐狸还精,宁鸢一个鹞子翻身扑过去,便听到嘶啦一声——兔子没抓到,伤口倒是撕裂了。 时妄从市集回来,发现山洞外隐约有魔气飘浮,应是薄暮冥在派魔侍追踪宁鸢尸身下落。 顺手解决了几个潜伏在山洞外的魔修,抹去他和宁鸢两人痕迹,时妄进入山洞却没见宁鸢踪影。 他心下一惊,扭头便听到草丛里的哼唧声。 走出去一看——宁鸢整个人脸朝下地趴在草地里,活像个死人。 宁鸢被扒拉了起来,靠在石台上上药。 洞外白雪流光,孟莳长睫低垂,动作一丝不苟。 伤口便被揭开,冰凉的药草被按在腹部,带来奇异的感觉。 宁鸢盯着这位面无表情的美人。 ——也许孟莳也并不是那么中意自己,只是碍于婚约,不得不照顾。 “我本来,是想给你打兔子吃的。”宁鸢低声咕哝。 孟莳没理会他的解释,把一包荷叶裹好的糯米鸡递给他。 “吃这个。” “诶,你从哪里弄来的?” “好香——唔。”宁鸢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糯米鸡塞住。 “食不言,寝不语。”孟莳松了手。 她径直坐到山洞的角落,和宁鸢隔了好大一段距离,身板挺直,打坐调息。 宁鸢吸了吸鼻子——嫌弃成这样都不离开,也真是难为了这位未婚妻。 闷头嚼着糯米鸡,宁鸢发现孟莳站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宁鸢忍痛伸手去捡,一枚玉佩古朴雅致,上书“清虞”二字。 流转光华,一看就非凡品,而是仙家之物。 清虞。 孟莳所在的宗门,是唤作清虞么? 他身上的伤,一定另有仇家,只是孟莳怕吓到他,所以骗他是山贼干的。 他无力自保,但如果身边有个修仙之人,那就不一样了。 若他能随孟莳一同去清虞宗,是不是可以学些简单的法术,用来傍身? ......但自己细胳膊细腿这样儿,风一吹就咳血,会否体格太差,不适合修仙? 宁鸢正在纠结,山洞附近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婴儿在夜哭,又像野猫发.情,让人毛骨悚然。 寒意顺着脚底板蹿到背脊,宁鸢觉得害怕。 “孟莳,你睡着了吗?” 孟莳似乎早就醒了,蹲行至他身边,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 一男一女两道诡异的童音交替在耳边响起,宁鸢猛一回头,看到一对眼眶漆黑、面色乌青,两颊通红的童男童女站在他面前,咧嘴对他笑! “啊啊啊!”宁鸢吓得几乎要蹦起来,孟莳挥袖赶走那对小孩子,安抚地拍拍宁鸢的肩膀:“我在。” “这什么情况?!”宁鸢惊魂未定,那对童男童女站在不远处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伸手递出了一个红红的东西。 孟莳接过,是一片枫叶,上面用毛笔写着:【佳偶逢佳期,君至可添喜】。 “婚礼的请柬。”孟莳道。 “佳偶逢佳期!” “君至可添喜!” “嘻嘻嘻嘻嘻!” 见孟莳理解了他们的意图,童男童女显得非常高兴,拉着他们的衣角往洞口外拽。 “看来如果我们不跟着喜童过去参加婚礼,他们是不会离开这里了。” 宁鸢本想装死,但孟莳被童男拉出了山洞,童女还是阴森地对着他咯咯笑,便也知道躲不过了,只得跟着他们走。 一路上揪着孟莳的衣袖,宁鸢瑟瑟发抖地缩在她身后。喜童带他们走得并不算远,婚礼就在附近的村落,深更半夜,路上除了他们竟还有人。 “这里是在办婚礼吗?白幡飘扬,分明是丧事吧。”宁鸢插了一句,被孟莳瞪了一眼。 “非礼勿言。” 宁鸢没消停多久,又看到那两排夹道列队的村民,仍是忍不住地压低声音:“说是办丧事吧,他们脸上又没有悲痛,反倒感觉很紧张。” “我方才摸了下那童女的手,冰凉浮肿,死肉一块,不像活人呐。” 孟莳并不搭理他的碎碎念,宁鸢感觉此女颇为无趣。 正单方面嘀咕着,一个看上去像是村长的中年男子拦住了他们,极力婉拒:“咱们村子正在办喜事,你们两个外人,还是快些离开吧。” 宁鸢奇了:“不是你们邀请我们来的吗?这闹鬼似的地方,我们还不想来呢!” “谁邀请你们来的?” “喏......”宁鸢回头,那对喜童早已不见了踪影。 “诶。人呢??” 第2章 美人有为 时近半夜,夜风裹挟着山间湿气,凄神寒骨。孟莳眸光如霜,冷冷扫过新娘闺房的位置,觉察到一副棺材正被抬入。 两名壮实的村民手脚利索,虽动作小心,却掩不住刻意遮掩的慌乱。 棺材? 孟莳凤眸微眯,紧紧盯着那口被黑布包裹的棺材,直到它消失在房门后,才看向身旁的宁鸢。 宁鸢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 孟莳欠身,向村长施施行了一礼:“小女子与家弟本是赶路投奔亲戚,奈何途中遭遇山贼,钱财皆失。如今只求能在村中暂歇片刻,绝不会打扰贵村的大事。” 村长听闻,眉头紧蹙,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似在权衡利弊。 片刻后,他开口:“此处虽小,却也容不下外人多事。眼下村里正有婚礼要办,两位若真是迫不得已,可找户人家借宿。” “但要切记,莫要靠近这片宅子。” “自然自然,”宁鸢连忙附和,装模作样地苦笑,“只求个屋檐遮风,我们实在无处可去了。” 村长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罢了,记得我的话——别多问,也别多看。” 孟莳微微颔首,拉着宁鸢转身往村内走去。 宁鸢看着黑夜中的村庄,树影婆娑,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对喜童咯咯的笑声。 他心里发毛,拉了拉孟莳的袖子,小声:“我们既甩开了那对怪东西,为什么不趁现在跑?这地方……总觉得不对劲。” “信不信我们回去,喜童还会出现在山洞,再邀我们过来?” 孟莳看了他一眼,长眉轻挑,似是觉得稀奇:“你,也会害怕?” “怕?我只是觉得咱们没必要掺和这麻烦事儿。” 孟莳闻言,淡淡开口:“仙门弟子,职责所在。” 宁鸢一时语塞:“你是仙门弟子,我可不是……” “你是我的未婚夫,随我一起。” “……” 宁鸢张了张嘴,愣是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敢情他做了未婚夫,就签了生死契,小命都得挂在她身上。 他看了眼四周黑漆漆的夜色,再怎么不愿,也只能乖乖地跟上。 反正真要有什么妖怪,他跑得快便是。 看到身边人这副纠结样儿,孟莳只觉得新鲜。 她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我在,不会有事。” 两人住进村中一户农家,屋舍虽简陋,却也算避风遮寒。农家老妪为两人端上粗茶,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时偷瞄孟莳。 “夜深了,两位早些歇息。” “有劳。” 老妪走后,宁鸢在堂屋里东张西望,耳边隐约听见屋后传来低声交谈。 “今年的新娘才十七吧……”一个苍老的声音飘来。 “嗯,刚过生辰没几日,就去了。”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接道。 “这命啊,太苦了。不过,咱们村规矩,嫁了也好,免得怨气出来害人……” “嘘!小声点儿,别让外人听见!” 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响起,隐隐传来院门被带上的轻响。 宁鸢眼珠子一骨碌,计上心来。 他用隔壁都听得到的声音朗声道:“阿姊,这屋子什么都缺!桶是漏的,碗是破的,连张完整的席子都没有!咱们怎么住?” 孟莳会意,高声配合:“这些小事也值得抱怨?” “你不嫌弃,我可嫌,”宁鸢拍拍手道,“我去找村长,他总不能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肯借吧!” 第3章 “我陪你去。” 宁鸢立刻精神抖擞,甩了甩袖子,推门而出。 村头响起宁鸢和村长理论的声音,另一边,孟莳已悄无声息地离开农户,来到新娘的闺房外。 那扇红漆剥落的木门半掩着,孟莳脚步轻缓,抬手推开了门。 屋内烛火跳跃,将案几上的一张宣纸映得分外显眼。孟莳走上前,发现那是一张无字婚契。 通体空白,唯有正中央一道鲜红的指印,仿佛刚刚按下,仍在缓缓渗透出湿意。 孟莳皱眉,将纸提起,隐约嗅到一丝妖气的腥甜,浓得令人不适。 孟莳心中有了定论,将那张无字婚契收入袖中,转身便碰上那边刚完事的宁鸢。 “那老家伙去找被子了,答应给我们送去。你看得怎样?我们走吧?” 正欲离开,耳边却突然响起低低的哀嚎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幽怨而凄凉。 两人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摆放的棺材上。 烛光下,黑漆表面透着冰冷的光泽,布已经被揭开了。 “是......它里面的人在哭?” 宁鸢缓缓靠近棺材,双手搭在棺盖之上,感受到力量从内部传出。 他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将棺盖推开。 ——棺内却是一片空荡,并无其他! 哀声却未停止,反而愈发清晰,仿佛四周都有人在低声啜泣。 一阵刺骨的冷风从棺材中扑面而出,烛火猛然一跳,带着森寒的气息,几乎将孟莳的衣袖掀起! 她身形微晃,却毫不迟疑地稳住步伐,抬手挥出一道灵光,将那冷风逼退。 棺材合上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凉的抽噎。 宁鸢一个激灵,转头望去,正对上一张死白的女人脸!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大红嫁衣,头发散乱,眼眶深陷。 她的眼神里满是哀伤,泪珠顺着腮边滚落,滴在地上无声无息。 宁鸢吓得后退一步,拉住孟莳的袖子:“新、新娘子?” 孟莳目光微沉,伸手将宁鸢挡在身后,冷声问:“你是谁?” “我是……茱萸……”她声音低哑,却透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愤恨。 “你为何会变成这幅样子?” “我不愿嫁给村长侄子……那禽.兽纠缠不休……将我逼入绝路……后来……我死了……却还是逃不过……” 茱萸颤抖的手指向棺材:“他们说……让我与一具不知名的男尸成婚……为了给村子续命……” 宁鸢听得目瞪口呆。 “为了村子,他们就可以无视人命,将一切罪孽归于死者的怨气?” “村长与这些村民,究竟还有几分人性?是他们坏,还是他们太过愚昧?” 他转头看向孟莳,发现她正用一种奇特的眼神审视着自己。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从——你口中听到这番话,有些意外罢了。”孟莳淡淡。 新娘忽然跪倒在地,仰头痛哭:“求求你们……救救我……不要让我的魂魄困于此地……” 宁鸢摸摸下巴:“唔,喜童是你派来叫我们的嘛?” “我不知……我的一双弟妹……为了寻我……溺死河中……” “……那便是了。”遇上这种惨事,宁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要解开你的困局,便需找到婚契背后的妖物,将其彻底除去。”孟莳敛眸。 ------ 次夜,月色如水,村中的祠堂前燃起熊熊的火光,映得天空泛着一层诡异的红。 村民身着整齐的素服,目光呆滞地盯着祠堂中央。 那里,两口漆黑的棺材正被抬入。 宁鸢跟在孟莳身后,躲在祠堂外的树丛中,压低嗓音:“这些村民……看着不像活人了。” 孟莳语气冷冽:“他们的阳气已经被抽走大半,正一步步向死物靠拢。” 祠堂内,祭台前红烛高燃,四周充斥着浓郁的香火味。 棺材被重重放在正中央,刺耳的“吱嘎”声响起,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棺材盖突然缓缓掀开,两个身穿大红喜服的身影直挺挺地坐起,吓了宁鸢一大跳。 茱萸和另一具男尸并排坐着,面容苍白,但那深陷的眼眶里,隐约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孟莳微微侧头,似乎听到了什么:“来了。” 红嫁衣的茱萸猛地抬起头,嘴角咧开到极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而她身后,一个黑影缓缓浮现,逐渐凝聚成人形。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面容俊美,但却带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妖异气息。 似乎是注意到祠堂外还有人,男子忽然扭头,冲着宁鸢和孟莳所在的地方邪笑。 “欢迎二位客人,”男子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既然来了,就请进来一同观礼吧。” 孟莳没有废话,手中短剑一出,剑气如霜雪般席卷开来,素色衣裙直逼妖物而去。 妖物微微一笑,袖袍一挥,卷起一道黑风,与孟莳的剑气正面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宁鸢被冲击的气浪掀得连连后退,扶住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人过招,宁鸢看着孟莳穿梭的身形,眼中闪过急切。 他环顾四周,注意到妖物正将手中的无字婚契高举,阴森的气息从婚契中不断扩散。 村长、村长侄子、周围的村民一个个倒下,最后的生气正被剥夺。 “该死……”宁鸢咬了咬牙,伸手摸向腰间,取出了一壶酒。 他飞快地冲到婚契旁,将酒洒在婚契上,然后抓起一根火把,用力将其点燃! 火光瞬间窜起,将婚契吞噬! “啊——!”妖物发出一声惨叫,血红双眼盯向宁鸢,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孟莳眸光一凝,剑尖直指妖物,剑光如虹,直刺妖物的胸膛。 随着凄厉的嚎叫,妖物的身形逐渐溃散,化作一片黑雾,消散在空中。 火光映照下,村民一个个缓缓苏醒,神情茫然地看着四周。 晨曦微露,祠堂外散落着烧焦的木屑与残破的红烛,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妖物散去后的腥甜气息。 孟莳站在祠堂前,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温和:“这场婚礼,从一开始便是个谎言。所谓的‘冥.婚’不过是妖物的骗局,吸取你们的阳气以维持它的力量。如今妖物已除,大家也该从禁忌的阴影中走出来。” 村民们低声议论着,面面相觑,显然对她的话心存怀疑。 一个大娘站在人群中:“可……若是没有‘婚礼’,若是妖物卷土重来,村庄该如何自保?” 孟莳从袖中取出无字婚契的残片。 她双手结印,口中低念法诀,灵力在她指间流转,化作一团柔和的光辉。婚契碎片在光中逐渐融合,最终凝聚成一枚散发着清光的符咒。 “这是清光符,能镇压妖气,护佑一方。将它供奉于祠堂,村庄便不再需要遵守这些荒谬的习俗。守护自己的村民,远比惧怕虚无的诅咒更重要。” 大娘接过符咒,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仙师点拨。” 宁鸢则转身走向摆放着新娘棺材的祭台,茱萸的灵魂依旧伫立在那里,眼神怯怯地看着他。 宁鸢微微一笑,伸手将她从棺材边拉起:“村长和他侄子罪有应得,已经自食恶果。你的怨气也消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谢谢二位仙长……” 一道温暖的白光笼罩住茱萸的身影,孟莳口中默念超度咒。 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光芒,消失在晨曦中。 孟莳站在熹光中,白衣染晨露,乌发轻扬。 宁鸢不禁看呆了。 “在想什么?” 宁鸢被她看得心头一热,忙转过头掩饰自己的窘迫。 “没什么。” “嗯,走吧。” 宁鸢看着她挺拔的背影,忽地想到一句话——道家清净,佛家慈悲,法家刚正。 他这位未婚妻,原是个清净慈悲刚正的上善之人。 第3章 并非大善人 “此番在村中,你也算没丢我的人。”察觉到宁鸢的目光,孟莳侧过头,语气虽淡,却透着赞赏。 此时薄雾轻绕,村庄在新阳中苏醒。美人立于槐树下,香风拂面,衣袂飘然,着实让宁鸢有些晕乎。 接下来那句,便更让他晕上加晕—— “阿渊,你可愿随我回清虞宗?”孟莳驻足,言辞间,带着期许。 “啊?”宁鸢愣住。 这这这,这也太过突然。 孟莳目视宁鸢,轻声问着:“我下山已久,算着日子,是该回去了。你既已不记得婚约,是否要与我在此地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 那必然是不愿的。 毕竟长得好、打架厉害的未婚妻,世间少有。 可去清虞宗,意味着踏入全新天地,自己是否能适应,亦未可知。 第4章 宁鸢心中微动,颇有些踌躇不定。 抬眼望向孟莳,对上她温柔目光,想起她整夜为自己疗伤喂药,宁鸢心中那份犹豫逐渐瓦解。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愿随你同往,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透着倔强:“你得教我,如何打得过那些欺负我的家伙。” 他指指自己被捅穿的肚子:“还疼呢。” 孟莳唇角微扬:“等去了清虞宗,我教你些傍身的法术,应付区区山贼并不难。” 但她又想:薄暮冥知道妖物合卺鬼伏诛,不日便会寻至,若被他跟踪到宁鸢下落,跟去了清虞宗,恐生变故。 遂道:“你身子尚需调养,待康复些,再启程不迟。” ------ 宁鸢身体渐愈,久不活动透气,心情郁闷。趁孟莳外出采药,他悄悄溜出山洞,来到附近市集。 市集热闹熙攘,各色摊位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宁鸢四处逛着,最终在一个书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是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正低头整理书籍:“小友中意哪本?” “我随意看看。” 目光被一本泛黄的册子吸引,封面上写着:《修仙秘笈》。 四个遒劲有力的篆字,令宁鸢很是心动——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妙法,如果能帮他在清虞宗立足,便不会拖累孟莳了。 他翻开书页,纸张虽已陈旧,字迹却清晰可辨,内容详述修行之道,似乎颇为高深。 宁鸢心中暗喜,觉得此书正合己意。 他摸了摸怀中孟莳给他的铜钱串儿,应该够吧。 “就要这本!” “小友好眼光!这本乃是凡人修仙的上乘秘笈,只有有缘人才能遇到,今日小友也算是得了个好机缘,老朽便五文钱卖给你吧!” 宁鸢越听越喜,铜钱数了五个扔给卖书翁,便将秘笈收入怀中。 离开书摊,听见前头人声鼎沸,似乎是一座茶馆,有说书先生在讲奇谈。 宁鸢想凑个热闹,随人群挤过去,靠着栏杆听。 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挤着挤着,他从栏杆被挤到了台阶下,又从台阶下被挤到了树丛旁,被树枝戳得脑袋疼。 “再挤我要上树了!”宁鸢怒吼一声,周围的人跳了一丈远。 “吓,这小哥长得像个姑娘,中气倒挺足。” “小哥,可曾婚配啊!”姑娘的手绢从宁鸢脸上拂过,害得他打了个喷嚏。 “嘘,莫闹,要开始讲了。” 只听那说书先生拍案道:“话说三千年前,世间本无魔域,也无魔族。那上界魔尊怀砂,为爱堕魔,竟开辟三千魔域,成就今日魔族之盛!” 宁鸢心里奇异,凝神细听。 “这怀砂是何人?他乃是仙君长玦的仆从。长玦本为上界人族仙尊,修为盖世,率众推翻未央族暴政,驱逐妖族,功勋卓著。然而,人族战力日渐不敌,为挽救苍生,长玦弃了仙道、改修杀戮道,终致天道反噬,身受重伤。” “更不幸者,仙门同道竟乘其危,围剿于他,致其身死道消。” “怀砂忠诚,一夜成魔,为主复仇,屠尽天下仙门!终开辟魔域,庇护长玦身躯。怀砂在长玦的尸身旁殉情,追随其主魂魄转世......” 好一对痴人。 世人无情,长玦却偏偏以身殉道,除了怀砂无人怜悯;怀砂亦深情,可他满心满眼的长玦,恐怕也未曾看过他一眼。 不是妄念是什么? 等宁鸢从深思中反应过来,听客早作鸟兽散。 他感觉自己脸颊凉凉的,抬手抹去竟是一行泪。 “看来我这迎风泪的毛病越发严重了。”宁鸢没多想,拿袖子擦了擦,便往回走。 市集的巷道复杂,七弯八拐,走着走着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宁鸢心下一凉——迷路了,要完。 不过远远地,他便看到孟莳提着食盒,被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围住,而孟莳也正好看到了他。 说救星救星到。 “大善人,给口吃的吧。” “姐姐,我们三天没吃饭了!” 小孩子将她团团围住,孟莳却并没有把食盒打开,而是散了些铜钱与他们,径直朝宁鸢走过来。 对一个很饿的人来说,授人以钱去买吃的,不如直接授人以吃的,因为买的未必有那么好吃。 这么看来,孟莳选择把好吃的留给他,而不是舍给小叫花们,实在是存了私心。 并非大善人。 宁鸢虽这么想着,嗅了嗅,一秒真香。 “里面是什么?” “鸡腿,你爱吃吗?”孟莳将食盒递给他,宁鸢接过,目光却瞟向墙角。 那些孩童仍在旁垂涎,宁鸢感觉很是对不起他们。 当着人面吃独食,罪过。 孟莳:“他们头上插着草标,是被人牙子贩卖的孩童,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宁鸢十分惊讶:“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如今这世道,拐.卖竟如此猖獗?还有没有王法了!” 孟莳扭头盯着他,那洞穿又质疑的眼神,让宁鸢觉得他好像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怎么了?” “我的未婚夫如此守王法,我竟不知,”孟莳悠悠的,“不见得是被拐卖,有些是父母养不起、自愿卖掉,有些是走失。” “这么大的年纪,也会走失啊。”宁鸢怅然。 孟莳目光微转,伸手轻轻拂去他发间的草屑:“更大的也会走失。” “......”宁鸢耳根子噌的一下红透,“我那是一个人在山洞呆着太无聊了,想出来逛逛,谁知路不熟。” 说完,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咕噜声。 孟莳笑着摇摇头,打开食盒:“边走边吃吧。” 宁鸢不好意思地接过鸡腿,咬了一口,竟然确实是他喜欢的味道。 跟在孟莳身后往回走,宁鸢想:如果不是孟莳,凭自己恐怕真的找不回山洞了。 这么看来,至少对他来说,她是很善的。 正研究着对方到底是善还是不善,头顶传来一句:“你被骗了,这书没用。” “欸?” 宁鸢愣住,低头看向怀里夹着的《修仙秘笈》:“不会吧,卖我书的那个老头说——” “你见过哪家仙门秘笈会在大马路上卖的?” “......竟是这样吗?” 垃圾店家,毁我青春,坑我钱财。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支华丽的车队从道路尽头缓缓驶来。 车队前方,家丁手持长鞭,厉声呵斥行人避让,鞭梢在空中挥舞,发出清脆的破空声。 宁鸢和孟莳被迫退至路边,目光随着车队移动。 雕饰精美的马车,帘幕微掀,露出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 二人五官有五六分相似,皆是神情倨傲,目不斜视,仿佛市集的一切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车队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唯恐惹怒权贵。 宁鸢低头看看自己略显寒酸的衣衫,不禁自惭形秽。 他叹了口气,自己与这些贵族子弟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忽想起身旁还有一位,宁鸢心里有了安慰。 鱼渊你虽然自己不行,却有个仙门望族的未婚妻,也算是半个宗门的人吧。 自信一点,你并不丢人。 “那车里的可是耒阳京氏嫡系子弟,京容与和京清阳。” “他们是要去参加清虞宗一年一度的选拔吧?清虞宗也算仙门中的翘楚,门中弟子虽不是最多,却遗世独立,许多散修想去都去不了呢。” “京家可是仙门世家,这姐弟俩应该稳拿名额吧?” “那也不一定,”旁边青年插话道,“听闻清虞宗选拔不看背景,更重资质与悟性。京家这姐弟虽出身名门,但天赋也未必如传闻那般绝佳。” 宁鸢边听边思索,脑海中不禁想象清虞宗的景象:云山环绕的仙境,遗世独立的气质,孟莳正是生活在那里。 他心中一阵惴惴不安,自己虽然是孟莳的未婚夫,但若真去清虞宗,那种精英汇聚的地方,自己真能立足? 宁鸢下意识地攥紧怀中的《修仙秘笈》。 尽管孟莳说它没用,但此刻他也没有别的能抓住的东西了。 “小哥,来尝尝本摊的灵果糕点,保管你吃了就忘不了!”一个满脸堆笑的小贩忽然拦住了二人。 宁鸢本就饿了,闻到糕点散发出的奇异果香,完全忍不住,拿了一块试吃。糕点入口软糯,灵果的甘甜清香在口中绽开。 “真不错!” “喜欢就买些吧,一盒十两银子。”摊贩笑得更灿烂。 “什么?十两?”他抢钱呐! 宁鸢险些噎住,他连忙摆手:“我就尝尝,先不买了。” 摊贩脸色一变,一把拉住他:“尝了不买?这可不成规矩!” “我没那么多钱!” 第5章 “怎么回事?”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宁鸢抬头,之间方才还在马车上的女子一身华服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地看向这边。 摊贩顿时有些心虚,但仍不松手:“这小哥吃了我的灵果糕点,却不付账。” 京容与迈步上前,美眸中透着威压:“他吃了多少?” “就、就一块……”摊贩的声音弱了几分。 京容与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扔在摊上:“这钱,够买下你整摊的糕点。若还有异议,我不介意让城中执法堂来评理。” 摊贩脸色一白,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谅你也不敢。”京容与看也不看他,挥手拿了几块递给宁鸢,还让小厮将摊上剩下的糕点分给周围围观的百姓。 “拿去吃吧。” “多谢。” 京容与只是淡淡扫了宁鸢一眼:“日后小心些,别再轻信无良摊贩。” 我试吃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无良啊。宁鸢想。 果然,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是他天真! 这时,另一个华服小公子凑到宁鸢身边,拿了他一块糕点塞到自己嘴里:“不错,这灵果糕点除了好吃,还有妙用。” 宁鸢寻思这京清阳怎的这么自来熟,遂也自来熟起来:“有什么妙用?” 京清阳兴致勃勃:“灵果中蕴含灵气,对修行有些许助益,虽然效果微弱,但胜在美味。你若喜欢,下次可试试更高阶的灵果制品。” “有哪些是更高阶的灵果?” “你听我说哈......” 京容与在旁看着他们,无奈:“真是小孩子。” 另一边,孟莳也站在不远处旁观。 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京清阳或京容与身上,而是扫过那摊贩的背后。 摊贩低垂的袖口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正缓缓散开,夹杂着诡异的魔气。 而宁鸢依然毫无察觉,正兴致勃勃地和京清阳聊着。 孟莳眸色微沉,心中一紧——看来是魔教之人追踪至此了。 她轻轻抬手,袖中暗藏的灵力开始凝聚,准备随时出手。 第4章 不知吾妻是女神 “方才你问怎么辨认更高阶的灵果,我一告诉你便知,”京清阳拍了拍宁鸢,宁鸢抬头,只见对方手中托着一只小巧的灵宠——一只羽毛金光灿烂的小雀鸟,双眼如黑曜石般灵动闪亮。 “这是我的灵宠‘金羽雀’,”京清阳颇为得意地扬起下巴,“它能辨识灵气浓郁的珍宝,从未出过差错。” 小金羽雀扑扇着翅膀,忽地飞向孟莳,绕着她盘旋了几圈。 京清阳眉间透出几分惊讶:“咦?看来这位姑娘身上定有奇珍异宝,不知可否一观?” 孟莳神色冷淡:“什么也没有。” “怎会呢?”京清阳不信,想靠近查看,金羽雀却突然转向宁鸢,围着他绕起圈来,还欢快地叽叽叫着。 宁鸢受宠若惊,退了几步想隔远点,金羽雀却越发雀跃,落在了宁鸢的肩膀上,用头轻轻蹭着他的脖颈,好像发现了什么珍稀的东西。 京容与见状,抿嘴笑:“看样子,这位小兄弟才是身怀灵宝之人?” 宁鸢连忙摆手:“我穷得叮当响,哪来的灵宝?”要有的话,他和孟莳还用在山洞里风餐露宿? 金羽雀不肯离开,甚至钻到了宁鸢的怀里。宁鸢无奈,只能伸手捏了捏它的小脑袋,没想到这下更不得了,金羽雀竟贴着他的指腹狂蹭。 京清阳看得目瞪口呆:“怎么连金羽雀都这么喜欢他?” 京容与盯着宁鸢唇上刚吃完鸡腿的油,调侃道:“好货都进了肚子啰。” 宁鸢一怔,擦擦嘴,打开食盒:“你们吃不?” 京容与:“谢谢不用。” 京清阳:“给我来点。” 孟莳目光微闪,虽未言语,却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宁鸢一眼。 她在思考金羽雀的反应,是否和宁鸢身上的魔气有关。 一阵白雾忽地笼罩上来,四人突然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孟莳皱眉——魔修在暗处出手了。 宁鸢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但越是眨眼,雾气越是像有意捉弄般涌上来,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什么阵法?”京清阳环顾四周,显得有些焦急。 京容与冷静地扫视周围,声音低而稳地宽慰弟弟:“这阵法水雾弥漫,核心应是水系灵石。如果我们能够通过灵气探查阵纹,找到灵石所在,就有机会破解。” “是,”孟莳的声音一贯冷静,“只要找到阵眼,就可以破阵。” 三人调动灵气探查,宁鸢什么也不会,便站到一旁。 他左右看看,注意到一处发亮的地方。 不假思索地,他靠近了一点,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扬起手臂,对着那处狠狠砸了过去。 “且慢!”京容与刚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砰——” 石头准确地砸在灵石上,然而灵石不仅纹丝不动,还迸发出一圈微光。 紧接着,整个阵法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迷雾迅速扩散,刺眼的灵光在阵法四周亮起,数个灵力陷阱同时被触发! “躲!”在京清阳的提醒下,四人一同向后面的地面扑去。 “好啊,你可真有本事!”京清阳站起身,狼狈不堪地跳脚,“你是嫌事儿还不够大是不是?” 宁鸢嗫嚅:“我想着,这阵法既然靠灵石运转,不如直接砸了灵石......” 京清阳听了他的说辞,差点没被绊倒:“我丢,阵眼若能被轻易砸碎,那还叫阵法么!” 京容与也扶额:“你的想法是好的,但这阵法的灵石蕴含灵力保护,你贸然砸碎,后果未知。” “你真真是修仙界的边角料啊。”京清阳嫌弃地打量他。 宁鸢彻底不敢吭声了。 “没事,听我指挥。”孟莳道。 在孟莳的指导下,众人各自站位,以灵气牵引迷雾的运转,逐步逼近灵石。 京清阳虽嘴上吐槽,但手中灵气操控却极为精准;京容与牵牵他的手,安抚弟弟情绪,同时与孟莳配合寻找阵纹的薄弱点。 “你站到我身后。”孟莳冲宁鸢道。 “我不用你保护。”宁鸢别过脸。 “你到我后方,注意迷雾中有没有出现灵力陷阱,”孟莳顿了顿,“我需要你。” 宁鸢泄掉的气被补回来了。 修仙界的边角料,未婚妻的小骄傲。 “是这里。”在三人的掩护下,孟莳手中短剑缓缓刺入阵纹的一个裂隙,剑尖轻轻一旋,灵石表面的光芒迅速暗淡。 随着灵石的力量被破解,迷雾逐渐消散,陷阱的灵光也一一熄灭。片刻后,阵法完全失去了力量,四人终于脱困。 京清阳叉腰指着宁鸢:“看看你干的好事!差点让我们全完——”话还没说完,京容与笑着捂他嘴制止:“但至少大家都没事。” “对不住嘛。” 宁鸢的头缩成鸵鸟,感受到有人按住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孟莳正站在身后,眼中带着些许宽慰。 “不知者不罪。”孟莳的声音四平八稳,让宁鸢感到莫名的安心。 为提防魔修再次跟来,孟莳抹去市集中两人痕迹,并提议和京家姐弟一同前行,将宁鸢的气息隐藏在京家车队中,彻底甩掉魔修。 三天后,四人抵达清虞宗山门。 山巅云雾缭绕,仙鹤翱翔,大门隐隐散发着柔和的灵光,透出遗世独立的仙韵。 上书四字——浊世清虞。 “这就到了清虞宗?”宁鸢仰头看着山门壮丽,忍不住感叹,“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那是自然,”京清阳一边整了整衣襟,一边得意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入了宗门,成了清虞宗的正式弟子,“清虞宗可是仙门翘楚,能入宗的人,个个都是天才。” 京容与淡笑着补充:“不过清虞宗的选拔极为严格,即便是我们世家出身,也得通过选拔才能正式入宗。” 宁鸢听得心虚,转头看向孟莳:“那我呢?” 孟莳倒丝毫不慌:“试试看。” 选拔赛当天,清虞宗山门前人头攒动,京家姐弟因为出身仙门世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听说京家姐弟资质极高,应该能轻松进入内门吧。” “京容与在家乡时便以勤奋刻苦、灵力浑厚著称,京清阳也是一点就通、天赋卓绝。清虞宗这一届,怕是少不了他们的名字。” 赞叹声此起彼伏,而站在人群中的宁鸢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半破的衣衫,再看看那些灵力丰沛的、世家的芝兰玉树们,心里难免有些怯意。 “不怕,”一旁的孟莳抱着臂,“尽力就好。” “感觉,你一点也不怕我考不上。”如果考不上,他是不是就要与孟莳分开了呀。 孟莳将长发别到耳后:“考不上有考不上的过法。” 第6章 “。”真是多谢你安慰啊。 第一关是灵气感应。选拔者需要通过一块特殊的灵石测试体内灵气的浓郁程度,达到标准才能进入下一轮。 京容与率先上前,将手轻轻放在灵石上。一阵温暖的灵光自灵石表面散开,显示出极高的灵气浓度,那山羊胡子考官满意地点头:“耒阳京氏女容与,上等资质,进入下一轮考核。” “下一个。” 京清阳紧随其后,同样毫无悬念地通过。 他回头冲宁鸢挑了挑眉:“太过简单。” 轮到宁鸢时,他紧张地上前,将手贴在灵石上。等了好半天,灵石表面毫无反应。 “它,坏掉了?” 考官皱了皱眉:“凡人,你并无灵气。” 宁鸢:“?”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考生鱼渊,资质不合格,淘汰。” “下一个。” 宁鸢低着头退到一旁。 京清阳见状,忍不住戳戳身旁的姐姐:“他怎么真被刷下了?” “清阳,”京容与轻轻喝止,“别说了。” “没事。”头顶被人揉了揉。 宁鸢抬头,眼眶和鼻头泛红,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兽,看得孟莳一怔。 “说了没事啊。” “可是……”进不了清虞宗,他还怎么陪自己的未婚妻啊,难道灰溜溜回老家种地? 可是他老家在哪? 孟莳:“留在清虞宗,不是只有一个途径。” 宁鸢不明白。 孟莳也不说。 选拔结束,京容与顺利进入内门,京清阳则成为外门弟子,而宁鸢则暂时以孟莳的家属身份留下。 清虞宗云蒸霞蔚,灵气缭绕,仿若仙境。宁鸢跟在孟莳身后,迈过一片青石铺就的小路,抬头看到远处悬泉瀑布,飞漱山间。 京容与和京清阳在后并行,京清阳仰头张望,感叹:“这清虞宗的确名不虚传!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是修士们夸大其词!” 孟莳走在最前方,步伐稳健,带着他们熟悉宗门环境。 宁鸢随她走,注意到周围有不少师兄弟的目光投向身边。 白衣在山雾下更显无尘,与孟莳身上冷清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们也觉得他未婚妻美么? “怎么丧着脸,闷闷不乐的?”一旁的京清阳追上前来,顶了下他的肩膀。 “清阳,为什么这里的人看孟莳的眼神怪怪的?”宁鸢问道。 “你不知道?”京清阳一脸惊讶地瞪着宁鸢,“孟莳可是清虞宗的大师姐啊!仙门弟子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她修为极高,地位自然也不一般。还是宗门高层推举的掌门继任候选人,有多少人盯着她可想而知。” 宁鸢:“。” 同行十余天,不知吾妻是女神。 京清阳压低声音:“你别以为所有人都服她。听说,宗门里有些人对她不满,认为她冷漠寡言,颇不合群。尤其是最近,她身边还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废人——” “来历不明的废人?!”宁鸢瞪大眼睛。 “他们说的!他们说!不是我说!”京清阳赶忙道。 正说着,几名年轻修士挡住了去路。为首的一人身材高挑,容貌俊朗,眉宇间却透着几分倨傲。他双手抱胸,目光直直落在孟莳身上,带着几分讥讽。 “大师姐!”他的声音轻佻,“宗门一向以声誉为重。大师姐这样的身份,带这种人回来,是否有些不妥?” 宁鸢听完,脸色一阵青白,默默攥紧手心。 是的,颇不妥,他自己都觉得不妥。 他这就收拾包裹下山。 孟莳却牵住了他的手。 白衣美人的声音依旧冷淡,但其中透出的威压却令人心惊:“你倒是说说,何为不妥?” 第5章 狸奴 那修士一噎,神色闪过不安,但很快又倨傲道:“大师姐修为高深,是掌门候选人,行事自然要比别人更谨慎才是。你身边的此子,他以什么身份留在宗门?” 孟莳:“他是我未婚夫,这身份可够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大家面面相觑,仿若听到惊天大新闻。 只有那为首的修士仍在咄咄:“他这副衰样,若是出去丢了脸,岂不是连累宗门?” 孟莳眉头微蹙,欲开口,却见宁鸢低头不语,脸上浮现懊恼羞愤,十足的包子。 莫名可爱。 孟莳忽然唇角一勾:“你既如此看不起他,何不试试?” “试什么?”那修士后退一步。 “你不是觉得他不配进入清虞宗吗?”孟莳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不如你亲自验证。” “我让我家小废物出来和你打一场,他输了,我带着他离开清虞宗。他赢了,你就当着众人给他磕三个头,如何?” 不是,这就替他决定了吗?宁鸢闻言差点跳起来。 他没有灵力啊! 孟莳面上笑着,用灵力传音至宁鸢耳边:“自信一些,我会帮你。” 宁鸢被她的笃定语气压得无法拒绝,心里七上八下,却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孟莳传音给他,简要讲解了一套极为基础的灵气引导法。 《灵枢》这套法门原本只是低级修士用来修身健体的法诀,但经过孟莳用灵力的引导,被赋予了不小的威力。 宁鸢上前,心里依然打鼓。他偷偷看了看孟莳,发现她依旧一副冷淡自若的模样,似乎对结果毫不在意。 他不能让孟莳丢脸。 方才挑衅的师兄名为李衔棕,他气息内敛、手持木剑,一看便知基础扎实。 宁鸢看得直冒冷汗,硬着头皮按照孟莳教的法诀运转灵气,双手虚握,一拳挥出。 看似简单的一拳,却因为孟莳暗中的灵气引导,带出了强烈的气劲,直接震得对手退了几步。 李衔棕脸上满是惊讶:“你身上竟有这样的力量?难道是我看走了眼?” 宁鸢愣了一下,心中稍安,继续按照孟莳教的套路出招。虽然动作看起来磕磕绊绊,但几次都让对手措手不及。 李衔棕的木剑都挥不出来,被他一个横扫绊倒在地,摔得灰头土脸。 宁鸢站在原地,那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赢了”的模样,却让围观的人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 “吓!真了不得,连李师兄都被他打败了,难道他在藏拙?” “看这威势,绝不像个废人啊。” “我就说大师姐眼光不会这么差!” “莫非是故意安排,低调入宗?” 场下议论纷纷,对宁鸢的身份浮想联翩。 孟莳不动声色地扫了李衔棕一眼:“该磕了吧。” “磕一个!磕一个!” “快磕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师兄你想反悔吗?” 众人都等着看热闹,李衔棕不便当众食言。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走上前:“今日是我有眼无珠,我认栽!” 宁鸢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姿态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摆手道:“不用磕头了,这事就算了吧!” 孟莳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心软?” 宁鸢挠挠头,压低嗓音:“反正我也没真本事,他磕头我受不住啊。” “我一言九鼎!”李衔棕自己坚持要磕,砰砰砰三声震得宁鸢心颤。 磕完头,李衔棕对宁鸢拱手离去。没了热闹看,人群也逐渐散去。 宁鸢呼出口气,飞快地抬头看了眼孟莳:“刚才,谢谢你啊。” 孟莳没回应,但微弯的唇角让宁鸢知道她听到了。 宁鸢叹气——仅靠孟莳的庇护并不是长久之计,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在孟莳的安排下,宁鸢被安置于清虞宗后山的家属区,十方苑。 翠竹婆娑,泉水潺潺,虽心旷神怡,比起其他院子却是清冷寂寥。十方苑内住的多是修士的亲眷,世俗气息浓重,鲜少有人热衷修仙之事,日子过得平和安逸,颇适合咸鱼躺平。 外门弟子住的九阳苑,离十方苑最近。宁鸢偶尔从小窗往外看,常看到一些拿着木剑、木刀的外门弟子气喘吁吁地挥舞,虽看起来动作生涩,却也充满斗志。 再远一点,便是内门弟子的居住区域。 白烟缭绕、弥漫着药香的,是炼丹弟子住的八榆苑;敲打着金属块、远远便听到清脆响亮的,是包括孟莳在内的,炼器、剑道弟子的七剑苑;半夜有人手持星盘爬上山坡,凝视天际喃喃自语的,是观星弟子的六爻苑;空地上结光阵、时不时有修士在空中飞行的,是仙术弟子,也就是京容与所在的五行苑。 宗门的核心区域,被各院落簇拥——那是长老、掌门和道子居住的地方。 以宁鸢的身份,自然触及不到宗门的高层,而那位道子,更是长年闭关,神鬼一样无踪。 正午,宁鸢在阳光下打盹,翻了个身,扑腾一声摔下藤椅,吓跑了一只正在晒肚皮的猫。 第7章 这日子无趣,当真过得无趣。 若说他一点也不羡慕那些正式弟子们,绝对是违心之言。 宁鸢失落地扫了眼放在躺椅边上、那本孟莳曾说无用的《修仙秘笈》,从怀里掏出一块捡来的灵石。 他试图将体内的灵气引导到手指尖,像那些修炼的弟子一样,可无论他怎么集中注意力,手中的灵石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就是凝不起来……”他低声喃喃,灵气似乎故意跟他作对。 头顶传来几只鸟雀的叽喳声,宁鸢皱了皱眉,将灵石往草丛一扔,顺便朝枝头飞鸟投去一个眼刀。 “再笑话我,就把你们烤来吃咯。” “我让厨房给你送的点心没吃饱?仙门的灵鸟也想下手。” 孟莳的到来总是那么不声不响,像是一阵凉风,突然降临,又带着些许清冷的距离感。 白衣美人步伐轻盈,倾身俯视,香气萦绕宁鸢鼻尖。她修长的手指捏住宁鸢下巴,左右端详,兀自说道: “是又瘦了。”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宁鸢:? 未婚妻你有眼疾否? 宁鸢后退一步,揉揉自己的脸:“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孟莳迈步踱进内室。 宁鸢看着屋里各类饮食起居的用具:美人榻、天丝被、熏香炉、茶盏,还有各式瓜果蜜饯小零嘴、各季穿的衣物鞋袜,都是孟莳这些天陆陆续续送来的,堆得没地方落脚。 哪里还缺? 这未婚妻确乎有眼疾。 宁鸢伸手在孟莳眼前挥了挥:“谢谢你,我东西够用了,别再送了,放不下。” 孟莳停下来,盯了他一瞬,笑道:“你倒是个不挑的。” 两人闲坐休息,宁鸢支了炉子给孟莳煮茶喝,茶水咕噜沸腾,室内一片宁静祥和。 孟莳抬袖饮茶,一言不发。宁鸢想——也许伺候她喝完这壶茶,她便会向他提起学习修仙之事。 而她现在不提,应是在斟酌措辞,顾虑自己会否觉得修仙辛苦。 结果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孟莳都只顾侧头欣赏风景。直到夕阳落下,她方开口:“从你这扇窗户往外望,林海极美。” “嗯。” “比我那处视角好。” “嗯嗯。” “得闲去我那处逛逛。” “好呀。” “我走了。” “这就要走?”宁鸢跟着孟莳噌地一下站起来。 敢情只是来蹭茶喝的? 她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怎么,舍不得我走?”孟莳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白色衣裙在门外青绿竹海的映衬下更显出尘。 宁鸢咬着唇——难道孟莳对他的现状很满意,觉得他有个小院子落脚就够了,并不打算教他仙术? 他就如同一只狸奴? 可是他来清虞宗之前,孟莳明明答应过他,会让他有法子防身...... 是孟莳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还是她当时只是随口一提?亦或者她是为了那纸婚约,不得以才以教他修仙为借口,哄他来和自己一处。 自己的资质确实平庸,不对,何止是平庸,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而孟莳是宗门大师姐,是天之骄子,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也许没有婚约的话,孟莳压根看不上他,所以不考虑教他吧。 宁鸢心里有无数个问题,却没有一句能说给孟莳听。 巨大的落差感。 归根结底,孟莳不欠他什么,他本就没有通过清虞宗的考试,没有资格成为仙门弟子,孟莳何必为他破例? 尽管道理都懂,宁鸢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希望有力自保,有力保护身边的人。 “孟莳,我想找些修仙的书籍看看。要是遇到不懂的问题,我能问你吗?”宁鸢鼓起勇气问。 孟莳理着衣摆。作为魔尊,宁鸢被收留在清虞后山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放任他入宗门修仙,则有泄露仙门机密的危险。 避开对方明亮笃定的眼神,孟莳往外走去:“今日内门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宁鸢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和手段。 院子里那只橘猫,不知何时闯进了屋子,宁鸢在窗边呆坐了半晌,一把将它捞到怀里,而那只猫咪也任他搓圆揉扁。 “不要把我当只宠物啊,孟莳。” 第6章 嫁不出去 后山的日子平淡,宁鸢每日都会强迫自己起来打拳锻炼。 尽管动作嘛,不甚熟练;身形嘛,摇摆不定;还好他有毅力,也算是一项可取之处,硬是练出了些许样子。 宁鸢站到溪边,水面倒影出一个瘦弱的骨架子,吓了他一跳。 明明内在体魄能感受到一点点变化啊,怎的就是不长肉。 凤凰山下受的伤,也早就好全乎了呀。 “乖孙女婿,练了这半天,来吃点糕点!”慈祥的声音响起,宁鸢头皮一麻——那怪婆婆又出来散步了。 “莫婆婆,我还没开始练呢。” “光站着就够累了!快过来吧!还有,说了多少次,跟着莳儿叫我奶奶!” 宁鸢无奈地叹口气,听从:“好的奶奶。” 这位姓莫的婆婆和他一样,是修士家属。她孙子曾是清虞宗内门弟子,在与魔族的对战中丧生。 婆婆年纪已大,眼中却常带几分睿智,寻常借口糊弄不了她,不寻常的就更不能。 与她打交道多了,宁鸢便知道抗拒不是明智之举。 那句孙女婿的称呼,是挺怪异的,但最好也不要计较。 莫婆婆不喜欢和那群老人们一块儿,偏喜欢同他说话,常坐在他身旁。 他歇息便叨叨几句,话题无尽。 宁鸢起初不甚在意,但听得多了,那些话渐渐也能引起他的兴趣,比方说某些清虞宗的旧事,还有些与孟莳相关的事。 “莳儿那丫头又来看你了?”莫婆婆递给宁鸢一块枣糕,宁鸢塞进嘴里,应了一声:“唔嗯。” “哈!还没见她对谁如此上心!”莫婆婆拍手,十分八卦的模样。 这反应也太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孟莳没朋友。 “那丫头性子又傲又独,进了宗门后便没有对手,从不与人深交。我还以为她要嫁不出去!” 宁鸢险些噎住。 还真是没朋友? “哎,老婆子我又多嘴了。你别怕啊。莳儿这孩子,表面不言不语,实际上心肠极好。自从彬儿走后,便只有她关心我这个老婆子啰,”像是生怕煮熟的孙女婿被吓飞了,莫婆婆找补了一番,心虚瞄他,“你晓得吧。” “晓得,晓得。”宁鸢埋头吃糕。 也不知道孟莳从小到大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怎样长成这个性格。 在十方苑待得越久,宁鸢越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他太想知道前山是什么样儿了。 一夜,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院落间,避开巡逻的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清虞宗的主峰。 这里的灵气浓郁程度让宁鸢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四周有许多孟莳的师兄弟们正在演练各类法术,剑光流转、灵光焰焰,看得宁鸢很有些羡慕。 他忍不住靠近了一些,试图学习他们的法门。 “是不是有人在那边?”有个小师弟远远瞥见他的人影,吓得宁鸢赶紧躲进附近门缝。 木门在身后阖上,宁鸢抬头看牌匾。 ——乾坤藏经。 这里是座藏经阁么。 与宗门其他建筑的宏伟气势不同,这藏经阁却是古朴低调,以至于宁鸢方才还以为这里只是某几个弟子的住所。 没有点灯,窗棂透着微光,照在古籍上,斑斑驳驳。阁内没有人声,只有从外面传来的风声,宁鸢感觉这里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尤其是不容他这种人亵渎的地方。 这地方莫名地吸引宁鸢,他穿行其中,走到尽头才停下。 随手拿起一本翻开,里边儿画了些小人图,几个人拿剑劈砍三根极粗的锁链,仔细辨别文字:“然三千魔域,待旧人启。旧人者,十世仙骨,化而为魔。余尝踏破铁鞋,却如海里寻针,芳丛寻花,遍寻不得,只得静待机缘。” 魔域?这人尝试开启魔域,却打不开,想要找一个人,却找不到? 刚准备继续往后看,一道声音犹如冷冰般清透,兜头浇下:“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动这些书?” 宁鸢猛地一回头,顿时呼吸一滞。 墨发女子靠在窗边,纤纤白裙在窗前映下月光剪影,她的眉梢微挑,修长的眉毛如同窗外细致的弯月。 “孟。”宁鸢连名字都不敢叫完整了。 孟莳的目光扫过宁鸢,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心思:“胆子不小,才几天,就敢跑来主峰捣乱。” 宁鸢想溜。 他没想过自己会被发现,发现他的人还是他这位了不起的大师姐未婚妻。 第8章 但想溜的动作被拦住,宁鸢猛地被捏住耳朵,随即被毫不留情地拎了出去。 孟莳的动作不算粗暴,但让宁鸢没法反抗。 回到十方苑,孟莳才放开他的手:“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谁想当贼。”宁鸢下意识反驳。 “你想了解清虞宗没有错,但前提是你要以正确的身份进入主峰,进入藏经阁。” “我倒是想啊。”可孟莳带他去吗? 宁鸢做好了被孟莳移交给宗门长老处罚的准备,再不然就是被孟莳再好好地教育一晚上。结果等了半天,孟莳也没再开口教训他第三句。 孟莳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放到他手边:“这是清虞宗最简单的引气入体法门,能解决你生活中的许多小问题。能不能用,就看你的悟性。” 宁鸢意外地睁大眼睛。 心里的埋怨顿消。 看来想修仙也没这么难。 修炼的道路异常艰难。 宁鸢每次盘坐下去,周围的灵气似乎总是在无情地拒绝他,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与他之间的联系。 好不容易凝聚了灵气,想要引导它们进入体内时,又总会因为什么东西而堵住。 好烂的体质。 “姿势不对。”孟莳的声音很低,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提醒,却让宁鸢一抖。 抬眼看去,她就站在他旁边,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我太弱了。” “别想太多,”孟莳打断了他,看着他手中的印法,“你体内的灵气被压制得太紧,导致气血不畅,难以引导。在心境上放松些,让灵气自然流转。” 她话语简短,却每个字都点拨得恰到好处。宁鸢依言调整了自己的姿势。 果然,随着他放松气息,体内的灵气开始慢慢有了反应,虽然依旧不顺畅,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失控。 “再试。”孟莳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没什么感情。 宁鸢很感激,可是莫名低落。 孟莳总让他感到态度冷漠,即使是帮助,也像公事公办,没有未婚夫妻之间的温情。 感觉自己在她心中,不是那样重要的人。 孟莳到底图他什么?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那一纸婚约? 她看上去并不真的喜欢他,甚至在很多时候,他能感受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烦。 宁鸢躺在院子里看星星,忍不住问莫婆婆:“奶奶,你觉得你孙女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喜欢你呗。” “我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莫婆婆嗑着瓜子:“人家是修仙的天才,你不好好珍惜这份缘分,反倒怀疑起来?” 宁鸢愣了愣:“也是?”人家对自己好也可疑,自己可真够贱的。 “吃瓜子吗?” “来点吧。”宁鸢接过一把瓜子,心不在焉地嗑起来。 也许是自己失忆后太过紧绷,才会把孟莳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举动都过度解读。 万一她真喜欢自己呢?只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表现得心口不一。 虽说孟莳每次出现时,总是那样冷静,仿佛所有的关心只是偶然,可难道没有在对他好吗? 知足吧鱼渊。 尽管修炼的进度不如宁鸢期望的那样快,但他感觉体内灵气的流动逐渐有了些许改变。每当一丁点灵气在体内汇聚时,那种微妙的变化都让他心头一阵激动,有种老父亲终于要看到孩子出息了的欣喜。 就在他沉浸在老父亲的喜悦中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竹林的宁静。宁鸢睁开眼,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京容与和京清阳站在竹林小径上。京容与轻松地冲他笑:“听说你开始修炼了?我们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京清阳也语气轻快:“敢不敢与我切磋?”他说话时,那只金羽雀在他肩膀上轻轻扑打着翅膀,仿佛也在期待着什么。 宁鸢微愣,有些忐忑,但还是没有立刻拒绝,站起身:“你们愿意看,那就看吧。”至少也可以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修炼成果。 京清阳眯起眼睛,做好了轻松应战的准备。他轻喝一声,双手轻轻一摆,灵力涌动,一道剑光便从他手中飞射而出,直指宁鸢。而京容与则站在一旁,含笑观察着两人。 宁鸢下意识地运转起体内的灵气,试图抵挡这道剑光。然而,灵气的运转依旧不顺,根本无法跟上京清阳的速度。京清阳的剑光轻易地击中了他,宁鸢跌倒在地。 战局就这样结束。 京清阳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和我有些差距。” 京容与走上前拉起宁鸢,帮忙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至少比第一次见面时强多了。”她的语气并无嘲弄,而是带着肯定。 宁鸢些许安慰,没想到京家姐弟入了宗门也没有忘记他,还记得来找他玩。 站起身,发现竹林尽头多了一人,原来孟莳也来了。方才京清阳提议那场切磋时,孟莳就站在一旁,并没有干涉他们。 她总是那样冷淡、理智,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也似乎并不在乎他和京家姐弟之间的友谊。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始终保持着与他们的距离。 可她也没走,不远不近的罢了。 “是大师姐带我们来的,”京容与道,“她怕你修炼无聊,叫我们来陪陪你。我们想着,的确也挺久没见你了,正好今日师父下山,就趁机会过来看你。” 京清阳也扑过来,将宁鸢一揽:“没想到你这个小废物,能让大师姐这么费心。” 灵宠金羽雀停在宁鸢肩头,毛茸茸的羽毛蹭得宁鸢下巴痒极,似是赞同京清阳的话。 第7章 女阎罗 送走京家姐弟,宁鸢走出竹林。 切磋令人疲惫,不过和朋友重聚,感觉挺好的。 抬起头,对上白衣翩然——孟莳依旧冷冷淡淡地站在树下,竟还没走。 “今天不忙?” “我有话要同你说。” 宁鸢呼吸一滞——怎的如此正经,难道是要打发他下山? 等了会子,孟莳半天没开腔。 想着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不如早点了结。 宁鸢自暴自弃:“你不必在意我,直说便是。” 孟莳眉头微蹙:“清虞宗林长老愿意收你为外门弟子。” “哈?”宁鸢以为自己听错了。 捏了自己大胯一把,疼。 此事当真! 孟莳顿了顿,继续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排。”内门有太多宗门秘密,不便让魔族中人进入,为了更好地看住宁鸢,放他在外门是最妥的法子。 “你……已经和林长老谈好了吗?” 孟莳淡淡点头:“你若进了外门,倒是可以暂避一些麻烦,”她轻声补充,“别让那些人看笑话。” 宁鸢咬唇,站在原地——这个决定,无论怎么看,都是孟莳为了保护他所做的安排。 孟莳对他这样好,他之前却误以为她不想让他修仙。 真真是错怪了孟莳。 “我会努力。”他深吸一口气,轻声。 孟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递给他一块令牌。 宁鸢低头仔细地看,这是林长老赐予他的外门弟子令牌。虽然只是外门,但却意味着他正式成为了清虞宗的一份子,也意味着他开始有了与更多修士接触的机会。 迟早有一天,内门也会为他敞开。而他与孟莳之间的距离,会随着他修为的提升而拉近。 他不会给孟莳丢脸! 宁鸢被分配到外门弟子的宿舍,九阳苑,天字八号房。之前他只能在后山眼馋,现在能亲自住进来,感觉颇为不真实。 简朴的房间内,除了床铺和书桌,并无其他。九阳苑的空气中弥漫着书卷味,还能看到弟子们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灵气。 背着包袱推开宿舍门,迎接宁鸢的是盘腿坐在床铺一角的室友——京清阳眼睛微闭,正在打坐修炼。 宁鸢看着自己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忍不住露出会心一笑。 “吓,怎么又是你?”京清阳的眼睛一睁开,便做出个极夸张的表情,“这届同门这么多,偏偏又和你分一屋?” 宁鸢知道他是开玩笑,其实并无嫌恶之意,不客气地把包袱扔给他:“我也不想。” 京清阳撇了撇嘴,拿手指捏了捏自己的嘴角,深深笑意差点压不住:“对了,作为比你早入宗门的‘师兄’,我有义务提醒你。咱们外门规矩严。” “哦。”能有多严?他现在可是大师姐的家属,属于是关系户,左右不会将他逐出去。 “你用心点听!特别是每天的晨练,必须准时参加,知道了不。要是迟到,可有你好果子吃!” “放心,我一定按时参加,绝对不迟到~” 晨练不过是早起活动活动,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应付的。 新宿舍收拾了大半天,宁鸢简直是疲惫不堪,他一头栽倒在床上,甚至没有调时辰铃,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第9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射到床铺上,京清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小鱼儿小鱼儿,再不起就完蛋了!师姐今日亲自监督,你难不成想被当众训斥?!” 依稀听到有人在吵嚷,宁鸢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晌后,他猛地从床上弹起。 他一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爬起来,胡乱套上外袍,甚至连鞋子绑带都没系好,匆忙抓起一旁的木剑,就冲出了九阳苑。 宁鸢一路狂奔,当他气喘如牛地赶到演武场时,眼前的画面让他当场石化——整整齐齐的弟子队列早已排列完毕,大家站得笔直,目光坚定。 站在最前方的,赫然一道白影。 孟莳依旧是那副端庄自持的模样,一身长袍如雪,腰间挂着短剑,负手而立,环视着所有队列中的弟子。 宁鸢想哭。 ——京清阳,你说的今日要监督的师姐,原来是大师姐么? ——你们耒阳把话说明白判几年? 迟到的不止宁鸢一个,孟莳的目光并未直接落在他身上,但宁鸢却能清晰感受到她眼神中的严厉,令人不敢直视。 孟莳的视线在每一个迟到的弟子身上扫过,最终定在了后排的宁鸢身上。 “修炼一途,最忌懒散怠慢,”孟莳嗓音如冰如霜,清晰冷冽,“连晨练都迟到的人,还谈什么悟道成仙?” 宁鸢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的弟子纷纷将视线转向他,有些是同情,有些是幸灾乐祸,大多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小鱼儿,要不我给你改个称呼,你觉得是叫小咸鱼好,还是小鱼干好?”早他一步踏入队列的京清阳添柴加火。 “少说几句能死?” “晨练过后,你就是一条小死鱼啰~” 宁鸢给了他一记眼刀。 孟莳缓步走到宁鸢跟前,语气冷冷:“昨天刚入宗门,今天就给我丢脸?” 宁鸢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故意的……是起晚了。” “起晚了啊。” 孟莳点点头,她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剑气划破冷空,目标直指宁鸢脚下。 宁鸢猝不及防,慌忙后退,脚步不稳,狼狈地一滑,几乎摔到地上,吓得其他弟子倒吸凉气。 幸好宁鸢稳住了身形,他满脸是汗,却没有敢发出半点声音。 未婚妻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宁鸢可怜巴巴地望向孟莳。 孟莳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晨练迟到,罚挥剑三百次。若完不成,今后的修炼资格取消。” 今后的修炼资格取消。 修炼资格取消。 资格取消。 “什么?!”珠玉般的声音,仿佛砸入盘中有回响,宁鸢心中大乱。 京清阳在旁嘀咕:“谁让你赖床。” 不过是区区迟到,宁鸢也没料到会遭到如此严苛的处罚。 可是既然大师姐说了,他必须照做。 众目睽睽之下,宁鸢迈步走到演武场中央,艰难地举起剑。 那把木剑在他手中有些沉重,挥动时带着些许笨拙。 剑气散乱,动作也不连贯。每一剑挥出,都能听到剑刃切过空气的声,细微刺耳。 孟莳始终站在一旁,神情未动。她注视着他,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审查着每一处细节。 “动作太慢,剑气不稳,姿态僵硬,毫无美观。就这水平,还想让我教你?”孟莳霜雪一般的神色,和之前与他私底下相处时判若两人。 好端端的温柔可人的未婚妻,变成了个女阎罗。 宁鸢委屈。 他的动作越来越急躁,剑气不再稳定。尽管如此,他没停下,依旧强迫自己挥剑。 随着挥剑次数增加,宁鸢渐渐感觉到剑气有了些微的凝聚,动作也开始变得流畅。渐渐地,他信心回升,挥剑的速度也开始加快,动作越来越有节奏。 汗水从额头滴下,湿透了衣衫,当最后一剑挥出,宁鸢站直身子,喘着粗气,看向孟莳。 宁鸢勉强勾起笑意:“三百次,完成了。” 孟莳脸上冰雪稍霁,长袖一挥:“倒有几分毅力。下次再迟到,加倍处罚。” “。好。” 宁鸢松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到压力。 他知道孟莳的要求。如果他再犯,后果不堪设想。 晨练结束,宁鸢全身肌肉酸痛,每一处肌肉都被无情地拉扯过,尤其是手臂和腰部,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他忍不住偷偷地瞄了孟莳好几眼。 孟莳神色如常,好像方才的处罚与她无关,目光不轻不重,专注整理自己的衣袍。 这样的她,宁鸢还是第一次见,她平日都是如此恪守规矩、执法严明吗? 正当宁鸢在心里琢磨时,京容与悄悄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大师姐真是你未婚妻?” “不像?”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居然能够忍受彼此的脾性!”京清阳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宁鸢愣了一下——他和孟莳的关系,他也不知道怎么和旁人解释。 他停顿了片刻:“不过她罚我,也算是在教我,对吧?” 京清阳斜睨了他一眼,一脸同情:“你这么认为也行。”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好受点的话。” “啊?” 京清阳也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你这样活得有点可悲吗?”他拍拍宁鸢的背,“不容易啊兄弟。” “这或许就是上娶吞针吧。” 宁鸢:“上娶?吞针?” 京容与似乎看出宁鸢对他们说法的不可接受,安慰道:“行了,别想太多,先把你自个儿修炼好再说。哪怕只当个外门弟子,清虞宗的修炼也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如果不想一辈子当个倒插门,就得更加努力。” 宁鸢:“倒插门?” 京家姐弟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点头。 “你和大师姐在一起,绝对的高攀,我们的话有毛病吗?” “没毛病。” 宁鸢:禁止逗哏和捧哏自问自答! 休息了一整天,晨练后的疲惫并没有完全消退,宁鸢却因为姐弟俩的话,心情比身体更沉重。 宿舍里安静得有些不寻常。京清阳出去吃饭了,空荡的房间让宁鸢不禁感觉更加孤单。 才走两天,他就开始想莫婆婆和小橘猫了。 宁鸢靠着床铺蜷缩成一团,身体疲倦却睡不着,心里那股酸涩压不下去。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孟莳在晨练场上训斥他的画面。 孟莳的眼神冷得让人无法忍受,语气更是毫不留情,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 “晨练迟到,罚挥剑三百次。”话语重复回荡在他耳边,那时他多不想被所有人注视,恨不得原地消失。 还有那险些让他摔倒的一剑,剑气直冲他而来,并非单纯的耍脾气,是她的教训。 在孟莳的眼中,他是一个需要被严格锻造的人,不容懈怠。 即使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他好,宁鸢依旧觉得难过。 他还没有适应这片陌生的天地,而孟莳似乎总是那么冷酷。她和他,像两条无法交汇的线,是两个世界的人。 宁鸢用力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不想总是站在她那冰冷的审判下。 也许,这就是他和孟莳之间的差距——她已经站得很高,而他,甚至还没够到门槛。 宁鸢盯着窗外的月亮,轻声喃喃:“我想得到你的认可,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 可惜冷月高悬,独不照我。 第8章 大师姐其人 京清阳回屋,便看到宁鸢这副蔫巴样子。 他过来拍了拍宁鸢的肩膀,眼神复杂:“还在郁闷?别想太多,大师姐就是那样,对谁都冷冰冰的。” “换个角度想,能让她骂你——其实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待遇。” “特别么?” 宁鸢苦笑了一下:“特别的让人难受。” 京清阳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也懒得再劝,转身去忙活自己的。 宁鸢目光落在那把已经磨损的木剑上,起身拿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剑柄。 他是不是应该离开清虞宗呢? 但是,若真离开了这里,孟莳对他一定不会再有任何的牵挂。 她能轻松地把他从生活中踢除,而他,永远也无法再接近她。 宁鸢想起那晚在山洞里,自己和孟莳做过的事情...... 她毕竟是姑娘家,清白特别重要。 他不能做渣男。 得负责! 宁鸢站起身,心中有了决断:无论如何,他不能逃避。既然选择了这个婚约,既然已经踏入了清虞宗,他就应该面对所有的挑战,而不是自我怀疑。 只是孟莳,她究竟想要什么? 第10章 他能不能在她的世界里,找到一席之地? 第二天一大早,宁鸢心情沉重地起床。昨晚,思绪在他脑子里纠缠了一夜,尽管早晨空气清新,他依旧没走出来,怏怏的。 清虞宗繁琐的弟子规章勒得他想吐,而孟莳的冷淡,让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站在演武场上。 他走到后山的小树林,独自练剑。 刚挥了两剑,他就扭了手腕。 宁鸢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咬着牙,手腕的疼痛让他的剑法变得愈发笨拙。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真是笨得可以。” 宁鸢转过身,只见孟莳背着药篓从树林里走出来,眉头微蹙,淡淡看一眼他。 宁鸢慌忙站直身子。 他咳了两声:“你……你怎么在这里?” 孟莳凉凉目光转向四周山林:“这里是后山,采药有什么问题?” 宁鸢愣了一下,低下头,不再说话。 后山确实靠近演武场,但很少有人来,孟莳怎么突然这时候来采药? 孟莳迈步走上前,放下背篓,看了看宁鸢扭伤的手腕。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悦,顿生嫌弃:“动作记不住就别乱来。” 宁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孟莳看向他,皱了皱眉,随手从怀中拿出一瓶药膏,搁到他面前的石头上:“涂了再练。” 宁鸢的目光停在药膏上:“给我准备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孟莳会给他这样一个东西。 一个代表着关心的东西。 “若我是像你一样没根基,我就知道,自己最该做的是循序渐进、稳扎稳打。”她拎起药材,快步朝着树林的深处走去,没再回头。 宁鸢站在原地,听着孟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低下头,拧开手中的装着药膏的白色小瓷罐,轻轻地将那绿色膏体涂抹在自己的手腕上。 药膏触感冰凉,顿时让疼痛减轻了许多。 孟莳虽然嘴上刻薄,可也不是不关心他…… 宁鸢目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看向远处渐渐升腾的白色雾气中,渐行渐远的雪白身影。 无论孟莳的态度如何,他都不能对不起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宁鸢一大早就悄悄溜到后山,躲开演武场那些齐整的弟子队列,独自练习剑法。 他按照孟莳之前的指点,一点一点地修正自己的动作。虽然仍显得生疏,但每一剑挥出都更加稳重。 宁鸢发现,自己虽然进展缓慢,但逐渐能感受到剑气在体内流转的轨迹,这种微弱的变化,让他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手腕依旧作痛,但他没有停下来。每当剑刃挥过空中,带起阵阵风声,他的心神便更加集中,仿佛一切外界的声音都远离了他。 身体的疲惫渐渐积累,几次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时,他都忍不住着急。 要是能再快点进步就好了。 神奇的是,每当他感到力竭的时候,总会在附近的石头上或草丛里发现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小物件:有时是一瓶补充灵气的小药瓶,有时是一包简单适口的点心。 第一次看到时,宁鸢还以为是谁遗落的。然而,当这些东西一次次地出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他不禁开始怀疑:不是巧合。 他试图寻找这些东西的来源,可每次都没发现人的踪迹。 宁鸢想到了孟莳,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那么忙,怎么可能会特意为他送这些? 可每当他看到这些物品时,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孟莳的身影。 她的话虽然总是刺耳,但那瓶药膏却真真切切地帮他减轻了伤痛,而这些恰到好处的物资,仿佛也带着同样的气息。 “是你吗?”宁鸢坐在地上,捏着手里的小药瓶,忍不住低声问。他有些期待,又害怕确认真相。 休息好后,宁鸢起身,继续专注地找着剑势中的平衡。 就在他挥剑的一瞬间,力道没有掌控好,剑身偏斜,直直撞上了一块突出的石头。 “糟了!”宁鸢下意识地闭上眼,已经做好了剑身折断的心理准备。可预想中的断裂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微的“咔嚓”。他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剑尖居然精准地嵌入了石缝之中。 他放下心来,连忙走过去想把剑拔出来。用力一拽,剑轻松脱离了石缝。 他无意间低头瞥了一眼,发现石缝旁竟出现几个细小的用灵气凝成的字。 ——注意重心。 宁鸢怔住了。那字迹虽小,却极为工整,笔划之间带着一股清冷利落的气息。 他愣愣地盯着那几个字,直到那字的灵气散尽,归于无形。 字如其人。 难道是孟莳对他的提醒? 孟莳在附近么? 宁鸢抬头,四周树林静谧,只有鸟鸣风声相伴。他四下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握紧手中的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暖乎乎的。 宁鸢重新摆好姿势姿势,调整好呼吸,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那几个字——注意重心。 他沉下心,握住剑柄,再次挥剑。剑气流畅地从指尖传到剑尖,人与天地融为一体。 当晚,月光洒在清冷的演武场上,宁鸢从后山练剑经过,停下了脚步。 月光下,一身白衣的美人独自一人,正练剑。 剑光如水波流转,身段似惊鸿游龙,是谪仙跃然出画卷。 宁鸢看着看着,便陷了进去,呆在远处观望。他从未见过如此出尘的剑法,令人心折,与皮相容貌并不相干。 是杳杳仙门,出灼灼凡尘,皑皑如山上雪,皎皎如云中月。 便是大师姐其人。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是几炷香,直到孟莳收剑转身,澄明目光落在他身上,才回过神来。 孟莳:“好看么?” 宁鸢盯着她的脸:“好看。” 孟莳一笑,似一片香雪海盛开:“我是说剑法。” 宁鸢心里一紧,脸颊瞬间热了起来:“我说的也是剑法。” “难怪你是大师姐。” 孟莳微微扬眉,目光扫过他:“你的脑袋反应,比你的动作还慢。” 宁鸢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咬紧了嘴唇,终于鼓起勇气:“我知道自己底子差,但我会尽力......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废物。” 孟莳微愣,她的剑尖轻轻指向地面,目光如月光洒在他身上,那一瞬间的沉默让宁鸢有些忐忑。 然而,孟莳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吃了一惊。 孟莳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剑,递到宁鸢面前:“此剑名为盈香,虽说不是榜上神兵,但比你现在使的强些。你拿去用吧。” 宁鸢震惊。 他迟疑地接过那把短剑,感觉剑身比他自己用的长木剑更沉一些,锋利的剑刃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孟莳居然把自己贴身的佩剑赠予了他! 宁鸢站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热,喉头一阵哽咽。 他想开口道谢,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太高兴。这剑只是借给你用,不是送你。若是用得不好,随时还我。”孟莳的警告打断了他心中遐想。 说完,衣袖一挥,便又走远了。 宁鸢呆立在那里,直到孟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短剑,心中迷茫。 回到宿舍,京清阳早已睡熟,打着小呼噜。 宁鸢小心翼翼地把短剑放在床边木桌上,掀开被子躺下去,又掀开被子坐起来,将剑拿到枕边仔细端详。 剑身平整光滑,剑刃闪烁着冷冽的光,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这把短剑的不凡。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盈香。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和它的主人一样好。 一想到孟莳,宁鸢的脸贴着枕头,将短剑抱在怀里,抿唇微笑。 “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宁鸢轻声喃喃。 第9章 嫁狗随狗 不知是不是有孟莳身上的浩然气,有短剑盈香相伴,宁鸢修炼起来专注了不少。 他渐渐领悟到,剑不仅是力量的延伸,更是持剑人心境的体现。 若持剑人心中迷惘,剑路必定紊乱;若心中坚定,剑锋自会锐利。 《涉川》剑诀,第一式若冬涉川。周身如置于数九隆冬,犹也豫也、畏也惧也,以动之徐生,冰之将释。 第二式澹兮若海。混混沌沌、漂洋海中,以静之徐清,方止方息。 一招一式,他不再想着取悦孟莳,浑然忘我。 孟莳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但却时常在他练习的地方路过。 一开始,她只是偶尔投去一瞥。但渐渐地,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会站在远处的树后,看着他的剑法一点点趋于圆融;也会在他力尽休息时,远远地丢下一瓶丹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第11章 清晨,宁鸢像往常一样在树林中挥剑,冷香忽拂面。 他停下动作,转过头,果然看见孟莳立于树下,手中提着一个小药篮。 “动作终于像样了一点。”孟莳檀木钗斜插,清水出芙蓉,语气少了几分刺人。 宁鸢抿了抿嘴:“之前,多谢你指点。” 孟莳点点头,把药篮放下:“用完以后,自己想办法配新的。” “好......” 宁鸢犹豫片刻:“你,为什么要帮我?” 孟莳没有回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好歹就你这么一个未婚夫,别让我丢脸。” 宁鸢:“。” 好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宁鸢觉得自己身上要长毛了。 ------ 副宗主的药圃,名唤明水园。 山间的薄雾未散,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和药草混合的清香。 宁鸢提着一袋沉重的肥料,脸上满是为难。 眼前药田一片齐整,脑海中回荡的是孟莳临走前的那句话:“你问肥料怎么施?好说。均匀,适量。” “说了等于没说。”宁鸢蹲在地上发狂。 东方美食第一大谎言:适量。 第二大谎言:少许。 但多少是适量,少许是几许,全靠个人感觉,没人能说清。 他抓了一大把肥料,学着平时观察师兄弟施肥的模样,用力一撒。 一阵风刮过,肥料劈头盖脸地糊了他一脸。 回旋镖正中眉心。 宁鸢咳嗽连连,脸上沾满了灰白色的粉末,急忙拍打自己的脸和衣服,这该死的妖风。 明明是和孟莳一起接的协作任务、积攒灵石,结果她自己突然下山执行公务去了,留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正惆怅,一个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弟这是在施肥,还是在练暗器?怎的把自己伤了?” 宁鸢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衣如竹、气质儒雅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 桃花眼,小梨涡,光看五官格外亲和可掬。 此人他有印象,正是兄弟门派松岳仙宗的掌门,祝奚。这几天来清虞宗办事。 “祝掌门师兄!”宁鸢惊喜万分,抓住了救命稻草,“救救。” 祝奚见他一脸无助又狼狈,忍不住轻笑:“侍弄药草可是最基本的,连这个都不懂吗?” 宁鸢抓了抓头发。 祝奚摇头,走到宁鸢身边,弯腰抓起一把肥料。他的手腕轻轻一抖,肥料像细雨般均匀地洒在泥土上,落地无声。 “可明白?”祝奚直起身来,微微一笑。 “明白了。” 宁鸢模仿着祝奚的动作,再次抓起一把肥料,手腕用力一甩。 肥料像雨点一样砸在了药草上。 不少嫩叶直接被砸断,掉落在泥土间。 祝奚师兄皱了皱眉。 这用力也太猛。 “额。对了,我听说可以把肥料稀释了再用,这样更均匀!要不我去试试?” 祝奚虽然有些疑虑,但看着宁鸢满脸的兴奋劲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一试。但记住,水不能太多,太稀就没用了。” “哎!” 宁鸢立刻提来一大桶水,干脆地把整袋肥料倒了进去,拿着木棍使劲搅拌。 肥料溶解,空气中瞬间弥漫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祝奚被熏得后退了好几步,捂着鼻子皱眉道:“师弟你挺有淬毒天赋。” “师兄你真幽默。” 宁鸢也被这气味呛得直咳嗽:“可能是我没掌握好比例……”说着,他准备用小桶将稀释液均匀撒开,但桶太重了,他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带着桶栽进了泥里。 噗通! 泥水和肥料四溅,宁鸢瞬间成了个泥人,头发、衣服上全是肥料。他爬起来,抹了把脸,大眼睛懵懵地看着祝奚。 祝奚忍不住笑出声,摇头:“你啊,真是。太可爱了。” “小鱼师弟,看来你还是不太适合做这些细致活儿。” 祝奚叹了口气,走上前,重新开始帮宁鸢施肥。 他一边动作娴熟地撒着肥料,一边语重心长:“小鱼师弟你要多用点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施不好肥,贵派掌门如何把重要的任务交予你呢?” 宁鸢看着祝奚那干净利落的动作,默默点了点头。 天底下哪里还有祝奚掌门师兄这样,菩萨一般的人物。 孟莳办完事刚到药圃外,远远地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走近。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泥泞的宁鸢,正从肥泥里狼狈地爬起来。 孟莳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僵住:“你在干什么?” 宁鸢抬头看到眼前那白衣,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我……想让肥料施得更均匀些……” 站在一旁的祝奚师兄轻咳一声,打破尴尬:“咳,小鱼师弟的施肥方式,很有创意。” 孟莳的目光从宁鸢转到祝奚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你又为何在这里?” 祝奚闻言一愣,笑了笑:“原是来与你师父商谈要事,结果经过这里,看到你家小师弟……嗯,发挥得酣畅淋漓,便忍不住逗留了一会儿。” 孟莳微微一怔,语气略带冷意,挑眉:“他是我未婚夫。” “未婚夫?” “是。” “清虞宗大师姐原是定了亲的,我竟不知。”祝奚闻言,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来谈什么事?”孟莳眼神一凛。 “魔域的事。”祝奚看了一眼宁鸢,没再细说。 他又叹了口气,带笑盯向孟莳的眼睛:“若不是时妄仙君仍在闭关,我也不至于如此频繁地被贵掌门邀请造访。” “掌门师兄说的时妄仙君,可是那位道子?”宁鸢好奇地探头。 孟莳没有搭话,走近宁鸢,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泥污,动作轻柔,似乎怕把宁鸢雪白的小脸擦红了。 “施肥是有些难。下次记得等我回来一起。”语气比动作更温柔。 ! 祝奚师兄还在旁边呢。 宁鸢被孟莳的动作弄得脸颊发热,心跳莫名加速。他往后缩了缩,不敢看孟莳的眼睛。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干嘛这样摸我,我又不是药草!” 孟莳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你可比药草难伺候多了。” 祝奚站在一旁,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看样子,我确乎是多余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转身准备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小鱼师弟,下次施肥,记得请教经验丰富的前辈,否则,整个药圃的灵草可能都要遭殃。” 宁鸢被他说得更窘迫了,低着头不出声。孟莳则点点头,语气礼貌但疏离:“多谢祝掌门提点。” 祝奚淡笑一声,步履端方地离开了。 待祝奚走远,宁鸢终于松了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药草,眉头皱得紧紧:“怎么办?这些灵草都快被我弄废了!” 孟莳看了一眼那些被砸得七零八落的药草,沉吟片刻:“药草的根茎没伤太重,能救回来。” 宁鸢一听能补救,立刻露出期待的神色:“需要怎么做?” “用灵气温养,”孟莳抬手指了指药草,“一点点输送进去,促使它们恢复活力。” 宁鸢点点头,盘腿坐下,双手结印,开始往药草里注入灵气。 树林深处,隐藏身影的魔修微微眯起眼,嘴角勾起冷笑:“我们一直在找的人出现了。” 捕捉到的远处传来的药草清香中,分明夹杂着丝丝精纯的魔气。 孟莳亦有所察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没有出声,只是眼神深沉地盯着宁鸢。 宁鸢依然全神贯注地将灵气注入药草中,额头渐渐渗出细汗。他神情倔强,希望这一刻的专注能弥补刚才的失误。 孟莳挥袖,施法掩盖宁鸢的魔族气息。她站到他身侧,抬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低声:“可以了,停下吧。” 那一瞬间,宁鸢感到一股温暖的灵气顺着肩膀传来,平复了他体内波动的灵力。 他抬头看向孟莳:“谢谢你陪我。这明明,是我惹出的事。” 孟莳伸手,刮了下宁鸢挺翘的鼻尖。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又很快被她压下去。 第10章 红人 因为前段时间的宗门选拔,清虞宗新进了许多新鲜血液。 忙碌的新弟子们来来往往,宗门外围的交易区——青贝集,比往日更显热闹。各类灵材、符箓琳琅满目,弟子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宁鸢穿梭在人群中,目光四处打量,手里攥着外门每月发放的一小袋灵石,心情愉快。 他停在一个摊位前,挑了几颗鲜嫩的灵果:“这些够甜吗?” “甜!” “我要最好的,别糊弄我啊。” 第12章 从他深棕色的道袍辨认,摊主是个炼丹院的师兄。炼丹师兄一边递给宁鸢灵果,一边笑着应道:“可爱的师弟放心,绝对甜得化在嘴里,跟冰糖似的,保证让您的道侣喜欢!” 听到“道侣”二字,宁鸢微微发愣:“我买来自己吃啊。” 愣了愣,复又低头:“她的话,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吃这个……” 就在他心思飘走时,身后不远处,一双阴冷的眼睛正悄然盯着他。 “你确定是此子?”低沉的声音。 “就是他,这气息……不可能弄错,虽然很淡,但绝对是高等魔气。”另一人声音略显急促,语气中带着一丝贪婪。 “身上有魔物气息,还混进了仙门?也是个奇人!” “盯紧点,别打草惊蛇。” 两名伪装成商人的魔修对视一眼,缓缓靠近宁鸢。 他们早已察觉清虞宗外围的阵法因近期招生,做了灵气调整,明白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即便外围防御减弱,一旦惊动宗门深处的高手,他们也有危险。 宁鸢挑完灵果,继续往前逛,脚步悠闲。他又停在一个摊位前,欣赏陈列整齐的小巧短剑。 想着孟莳既把随身配剑赠予了他,岂不是没了武器,正好需要新的:“要是她不用……买回去会不会浪费呢?” 炼器院的摊主师姐身穿黑白道袍,闻言忍不住笑道:“给心上人嘛,送了就不亏!她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心意到了就好。” 宁鸢脸上微微一红。 这宗门的人怎么回事,都是红娘专业的么?怎的都如此八卦。 正犹豫要不要买,身后传来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这位师弟,气质不凡啊!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特别的灵器?” 宁鸢回头,只见男子笑眯眯地站在身后,衣着普通,像是个普通商人。 清虞宗有这么老的弟子? 他想了想,举起手里的盈香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未婚妻送的,怎么啦?” 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哦,原来是赠剑。看起来倒是挺特别的,不如卖给我们,价钱随你开。” “卖给你们?”宁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语气也冷了几分,“想都别想!” 这可是孟莳送他的,谁都别想动。 男子和他身旁的同伙对视一眼,心中暗想:魔气多半与短剑有关,否则对方怎会如此护着? 此剑不简单! 魔修眼底浮现寒意:“既如此,我们只有自己来取了。” 两人身上的气息骤然一变,森冷的魔气轰然涌上来。 唰! 青贝集的上空突然被一道刺眼的灵光照亮,随即几道锁链破空而下,有灵性一般,将两名魔修牢牢困在地上! 光芒将整个市集笼罩,周围的摊主弟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生意,抬头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异象。 宁鸢也被这光亮晃得眯起眼睛。 他看着光柱的方向:“唔?打雷了吗?怎么有闪电?” 被困住的两名魔修面色大变,他们疯狂运转魔气,试图挣脱束缚,但灵气锁链纹丝不动,反而越缠越紧。 看到他们的动作,周围的弟子逐渐围拢过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两人是谁?怎么引发了警戒阵法?” “看他们使出的术法,像是魔道中人!” “魔修?!居然敢跑到仙门来?” 宁鸢也挤到人群里,探头探脑地看。 这俩人是冲他来的? ……可他啥也没干啊。 就在议论愈演愈烈时,一道凌厉的剑气自远处破空而来。那剑气如惊鸿掠影,带着摄人的寒意。 弟子们下意识地往后退,只见一袭素白衣袍的孟莳出现在众人眼前,如一轮清月坠入人间。 孟莳扫了一眼被锁链困住的魔修,冷声:“擅闯清虞宗,还敢妄用魔气。谁给你们的胆子?” 被困住的魔修被她的气势所压,不自觉膝盖跪地,其中一人咬牙道:“我们只是追寻魔尊气息而来!这宗门内,藏着我们要找的人!”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一滞。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疑惑和惊恐。 宁鸢也是一愣:“魔尊气息?” 找魔尊气息,怎的找上了他。宁鸢看向怀里,难不成这灵果实则是魔果? 孟莳闻言,目光微微一闪,却不露声色。 她冷笑一声:“魔尊气息?胡言乱语。” 宁鸢的真容早已被他封印,他的禁制无人能破,这两人不可能通过相貌辨认出身份来。 她抬手一挥,长剑发出一道寒芒,直接封住两名魔修的灵力,彻底断绝了他们反抗的可能。 “清虞宗岂是你们撒野之地。”孟莳语气如刀,寒意沁人。 她吩咐旁边的执法弟子:“将他们押送至执法堂,严加审问。” 执法弟子立刻上前,将两名魔修带走。围观的人群议论声再次响起: “魔尊气息?!那个死无全尸的大魔头宁鸢的气息?!” “他们为什么说魔尊气息藏在宗门内?难道有弟子与魔道有牵连?” “这两人八成是胡言乱语,别信他们的鬼话!” 宁鸢巴巴地凑到孟莳身边:“喂,他们说的……什么魔尊气息?我什么也没干,为什么这两人找上我?” 孟莳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语气不容置疑,带着警告:“别胡思乱想,随我回去。” 清虞宗大殿内,气氛凝重。 掌门虞夜坐于主位,面色阴沉,听着执法堂长老庄穆之的禀报:“两名潜入的魔修已被押入刑堂,他们在审问中多次提及‘魔尊气息’,声称它源自我宗门内。”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低声议论。 “魔尊宁鸢会否并未完全死透?”庄长老嘴唇翕动,说出那个让所有人都不愿接受的可能。 “庄长老,请慎言!”林长老胡子抖动,“难不成您的意思是,宁鸢复活了,正潜伏在我宗门之中?” “骇人听闻!” 虞夜抬手示意安静,目光扫过在座的长老,语气低沉而果断:“即刻恢复护宗大阵,全力防护,不能让魔道之人再有可趁之机。此外,加强内门弟子的巡逻,还有外围区域,不得再有纰漏。” “可是那宁鸢......” 虞夜面色深沉:“我自有分寸。” 几位长老互相对视,拱手应声:“谨遵掌门令。” 执法堂的刑室内,两名魔修被困于禁灵法阵中,脸色苍白。 庄穆之冷冷盯着他们:“再说一遍,你们口中的‘魔尊气息’,究竟指向何处?” 魔修中的年长者勉强抬起头,冷笑一声:“那气息虽微弱,却无法掩盖其高贵纯正。它就在这宗门之中……或许是某件他拿过的珍藏上附着的,或许是……”他欲言又止,目光带着几分挑衅。 “某个人。” 庄长老皱眉,挥手将魔修的识海暂时封禁,命人将他们押回囚室。 他看着记录下来的供词,面色凝重:“魔道意在渗透清虞宗?还是另有所图……” 与此同时,清虞宗的弟子也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那两个魔修最开始找上的,是那个鱼渊!” “鱼渊?就是那个外门弟子、大师姐的关系户?他身上能有什么魔尊气息?咸鱼气息才对!” “这人就是个麻烦精,连魔修都被他吸引过来了,晦气!” 宁鸢坐在九阳苑的院子里,闷闷地咬着刚买来的灵果,听着路过的弟子边走边议论自己,顿时食不下咽。 孟莳在一旁整理手中的卷轴:“又怎么了?” 宁鸢皱着眉:“现在全宗门都在说我。”他招谁惹谁了? 孟莳微微抬眸:“你不惹事,事也会来找你。” “为什么?” 孟莳眯眼,凑近,伸手,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宁鸢的脸:“你是我的未婚夫,我这么有名,自然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这便叫‘人红是非多’,以后小心点就是。” 宁鸢似懂非懂:“原来怪你。” 鱼渊这个名字在清虞宗内外彻底传开。 无论走到哪里,宁鸢都能感受到弟子们或明或暗的目光。 有些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有些人干脆毫不掩饰地当面议论。 “一个外门弟子还能惹来这种麻烦,真是祸星降世。” “他居然能当大师姐的未婚夫!大师姐眼光也太差了吧!” “嘘,小声点,听说他脾气怪得很,连李师兄都在他那里吃过瘪,万一惹毛了还不得闹出更大的事来?” 宁鸢表面上虽依旧吊儿郎当,但每次从这些议论中走过,他都觉得别扭。 “一个废柴,居然能引来魔修,到底是修了什么祸缘?” “哈哈,别说得太难听,或许他就是天生倒霉。” “说不定他进山门前,跟魔修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13章 谣言像苍蝇一样围绕着他。 宁鸢停下脚步,瞪了一眼那群弟子。 “怎地?”对方毫不畏惧,反而露出挑衅的笑容。 “你鞋子绑带散了。” “?”对方低头,“没有啊。” “我叫你系鞋带你就系鞋带,我叫你去吃屎怎么不去吃啊!” “你!” “听话的乖狗狗。”宁鸢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留对方在原地骂娘。 回到宿舍,宁鸢重重地把门甩上,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盈香剑,轻轻摸了摸。 真是天降大黑锅。 京清阳和京容与下山做任务去了,房间静悄悄。 宁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盯着房顶发呆,思绪乱作一团。 那些嘲笑、指责、厌恶,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魔尊宁鸢,这人他不认识,但那些人骂起这人来极尽污秽之辞,让他怪不舒服的。 “我又到底是谁呢?我真的是鱼渊吗?”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从前的记忆像十方苑外的竹林,被重重迷雾笼罩。出口没有光亮,答案也遥不可及。 第11章 婚约 夜里,京清阳背着一个鼓鼓的行囊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宁鸢死人般平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房顶。 他将包袱往桌上一放,皱眉看向宁鸢:“又深夜犯病?” 宁鸢有气无力地翻过身子,侧着瞧他:“到点了,开始抑郁。” “呜额!好大的黑眼圈!”京清阳被吓了一跳。 京清阳坐到宁鸢床边,伸手捏了把他细腻滑嫩的脸。 手感真不错。 “京兄,你占我便宜。”宁鸢死鱼躺。 “没有我宠爱你,你在这里独守空房多么可怜。”京清阳继续揉揉揉。 “哎。” 生活不易,宁鸢叹气。 “别想太多了,清虞宗又不是第一次被魔修盯上。你以为自己有多特殊啊?” 京清阳停顿了一下:“不过……你身上确实有点怪,不然那些魔修为什么唯独找你? 宁鸢握紧了手里的盈香剑,剑柄上的纹路硌得他手心隐隐发疼。 “我真不道啊。”他含糊道。 “哎,可怜的小鱼鱼,早点休息吧。”京清阳也束手无策,揉揉他的头,收拾东西睡觉去了。 清晨的演武场笼罩在薄雾之中,剑鸣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清虞山间。 宁鸢站在角落里,单手握剑,动作略显僵硬。 周围投来异样目光,那些同门弟子虽面上不说,但总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有人小声议论,语气中带着冷嘲和几分戒备:“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再将魔修引来……” 宁鸢手背上青筋微微绷起。目光落在地面,佯装不觉这闲言碎语。 练剑的动作逐渐机械,他一次次试图让自己专注,可每一次出招都显得走神。 清冷的气息由远而近,弟子们的谈笑声瞬间低了下去,纷纷收敛起不安分的目光,悄然避到一侧。 孟莳缓步而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如山涧寒潭般沉静。她的目光扫过演武场,最终停在了宁鸢的身上。 宁鸢察觉到她的注视,肩膀微微一颤。 他低下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剑上,假装认真练剑。但剑招却愈发凌乱,甚至险些失手扔出去。 孟莳负手而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片刻,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片刻后,她踱过来,冷声开口:“剑不稳,心不静,练了也是白费。” 令人破防。 宁鸢停下动作,怔怔地看向孟莳。 孟莳也看着他。 半晌,宁鸢终于忍不住当众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麻烦,留在清虞宗只会给你丢脸?” 孟莳变了神色:“谁告诉你这些的?” 宁鸢垂下长睫,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大家都这么说。” “我不想惹事,可是事自己找上我……我是不是不该留在这里?” 孟莳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语气微冷:“如果你觉得清虞宗容不下你,在这里待的不开心,那就走。” “走便走。” “不过——” “不过什么?” 孟莳顿了顿,嗓音如雪夜中的一缕寒风:“我希望你想清楚,你一旦走了,便是要连同我们的婚约一起舍弃了。” 宁鸢愣住了,薄唇微张,一时语塞。 身形单薄的小美人站在那里,墨色的长发被汗浸湿贴着雪白的脸颊,长睫深敛,连手里剑锋都垂了下来。 可怜兮兮的。 孟莳看着他的模样,心头掠过一抹怪异的情绪。 不知怎的,她想伸手去牵他。 但她很快转身离去。 步伐如往常一般沉稳,宁鸢感觉孟莳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 疼得要紧。 孟莳,你可以回头吗? 回头看我一眼。只要一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可是孟莳未曾回头,她背对着他说:“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如果你觉得我们不适合,就和我取消婚约吧。” 她声音平静,却如同寒潭中投入的一块巨石,宁鸢僵在原地,半天未动。 夜里的九阳苑一片寂静,风过窗棂,凉意丝丝。 宁鸢坐在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那是他偷偷进藏书阁当夜,孟莳让他看的引气入体法门。 烛光下,书页显得微微发黄,里面还有孟莳的墨迹。 翻了几页,竟连最简单的热身动作都看不进去。 将手册搁在一旁,宁鸢抬手揉了揉眉心。 夜空漆黑如墨,几颗零星的光点点缀其中,显得愈发孤单。 就像他一样。 天字八号房另一侧,京清阳早已熟睡,均匀的呼吸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宁鸢却毫无睡意。他在榻上翻来覆去,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难以喘息。 孟莳的话里,“婚约”二字最是让他难受。 每一次直面那双清冷的眼眸时,他都能感受到她隐藏在冷意下的关怀。 怎会是假的。 这个念头让宁鸢更加烦躁。他坐起身来,双手抱膝,下意识地抓紧了宽袖的一角。 房间里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啪嗒”声,与他凌乱的心跳。 咚咚、咚咚...... 宁鸢捶了下自己的心口。 死心,别跳啦。 自己背负那么多流言蜚语,以及那些避之不及的审视目光,想到又泛起一阵酸涩。 他确实不想给清虞宗带来麻烦,更不愿拖累孟莳。 可是,可是。 如果他留下来,能为她争口气吗? 可倘若他选择离开呢? 他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手册,想起白日里孟莳转身离去时的背影,她说的“尊重”。 宁鸢的喉咙一阵发紧。 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孟莳平日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还能更纠结吗? 留下来意味着继续背负“麻烦精”的名声,可同时也是继续证明自己的机会。 若是离开,或许他能解脱,但这婚约,也要不顾了。 他如何能毫无留恋地舍下她? 宁鸢躺回榻上,眼神涣散。 ……他到底是要任由这婚约绑着他,还是给自己一条新的生路呢? 烛光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心绪。 几日来,宁鸢的心情始终如一潭死水。 他试图将心思麻痹在剑术练习中,可无论挥剑多少次,心中仍是迷惘。 演武场上,寒风卷起落叶,宁鸢的剑势显得凌乱而无章法。 他一边挥剑,一边接着琢磨孟莳的话。 “她说可以解除婚约,可为什么不直接干脆利落地赶我走!” 宁鸢咬紧牙关,自言自语。 孟莳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将要被遗弃的宠物。 一阵寒风吹来,宁鸢手中的剑微微一颤。 “可如果她真的不在意,又为何要话留余地?” 他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 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宗门便出了一桩新任务。 为锻炼弟子,外门与新晋内门弟子分成组,需要前往鬼云泽进行历练。 鬼云泽是宗门附近一处禁地,据传曾是魔道之主怀砂堕魔的地方,四周被浓厚瘴气和妖兽笼罩,危险重重。 此次历练的目的,是考验弟子在极端环境中的生存与团队协作能力。孟莳作为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自然成为历练的带队之一。 宁鸢不幸,被编入了她所率领的小组。 出发前的清晨,宗门山门下聚集了几十名弟子。宁鸢站在人群末尾,低垂着头,不时瞥向孟莳的方向。 孟莳换上了一身玄衣,神色冷峻,正向众人分派任务。她的腰间挂着新换的名剑怀秀,那是把更适合于男子的佩剑,故而让她和往日清隽的模样看上去大不相同,多了几分肃杀。 第14章 看似无意间,她的目光扫过宁鸢,虽只是一瞬,便让宁鸢如芒在背。 他安慰自己:没什么的,左右他也要走了,孟莳如何,与他毫不相干。 此次历练,就当告别前最后履行一下弟子义务吧。 “此行极其危险,不听指挥者,后果自负。” 孟莳瞥了眼宁鸢,一如既往的说一不二。 众弟子闻言纷纷肃然,不敢怠慢。 十人小队连行半月,终于来到鬼云泽深处。 瘴气如浓墨般弥漫,笼罩着天地。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妖兽低吼声令人不寒而栗。 宁鸢跟随队伍,手中紧握着短剑盈香,步步小心。他的注意力始终难以集中,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和孟莳之前的对话,以及那天的对视。 小队行至一片密林,前方忽然传来异响,随后迷雾骤起。 宁鸢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 “孟师姐!” “孟师姐!” 他高声唤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以及瘴气深处传来的野兽嘶吼。 迷雾越发浓重,宁鸢意识到自己已与队伍失散。他不敢耽搁,提剑向前摸索,脚下的地势却愈加崎岖,似乎在引导他走向某个未知之地。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发现,前方瘴气微微泛光。在一片枯荷环绕的空地中央,赫然漂浮着一枚黑色的莲子,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宁鸢屏住呼吸,眼中满是疑惑。他缓步靠近,仿佛被某种力量吸引。 莲子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将莲子捧在掌心。 “尊上,不要走......” 谁的声音? “尊上,求您......”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指尖传遍全身,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深渊中苏醒。 宁鸢来不及多想,将莲子迅速收入怀中。可刚做完这个动作,大地便开始震颤! 四周的灵气陡然紊乱,远处的妖兽嘶吼声愈发刺耳,浓雾深处,隐约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睛闪动。 “怎么回事……” 宁鸢神色一变,握紧短剑,目光扫向四周。 鬼云泽变得越发危险,而他却无法找到回头的路。 第12章 想她 夜色深沉,鬼云泽雾气弥漫。孟莳迅速穿过林间,感知到异变波动,她的脸色愈发冷峻。 很快,她找到了灵气的源头——宁鸢正站在一片枯败的莲池中,怀里护着一枚散发出诡异光芒的黑莲子。 “放下它!”孟莳冷声喝道,快步上前。 宁鸢抬头看她,一脸茫然。 孟莳的目光落在黑莲子上,那股暗涌的魔气让她瞬间明白了它的危险。 她眉头紧锁,抬手释放灵气,笼罩住莲子,将它隐隐泄露的气息压制下去,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你又做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宁鸢委屈极了,他举起手中的莲子解释:“我只是见它长得奇怪,就捡了起来。” 然而还未等孟莳回应,一股暴烈的气息从她身后猛然袭来。孟莳本能地抽剑回身,但一只庞大的顶级妖兽已然扑了过来! 孟莳手中剑瞬间出鞘,锋利的剑芒直指袭来的妖兽。然而,就在她即将迎击的刹那,一阵大力从身侧扑来,将她狠狠推开。 孟莳微微踉跄,抬眼时,只见宁鸢已经站在她原先的位置,挺身挡住了扑来的顶级妖兽。 “鱼渊!” “孟师姐别怕!” 妖兽的利爪带着破空之声瞬间袭至。宁鸢动作迅捷,但仍旧慢了一步。 利爪划过他的肩头,撕裂衣衫的同时也在他的皮肉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猩红的鲜血迅速浸湿了布料,顺着他的手臂一滴滴落下。 孟莳瞳孔微缩,剑锋一转便欲上前,宁鸢扭头看她,脸色略显苍白,那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 “刚刚挡在我面前,是想找死?”孟莳语气虽冷,声音却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抹不易察觉的情绪,让宁鸢忍不住笑了。 孟莳这是,心疼他了? 真开心啊。 那他挨这一下,也算是值了。 “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了的话,我算什么男人?” 动作牵扯到伤口,宁鸢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依然是一张笑脸。 那笑容得意,却有难言的真挚,让孟莳片刻失神。 两人联手对付妖兽。孟莳剑锋凌厉,灵气爆发间带着冰冷杀意,几次精准地封住妖兽的行动。 而宁鸢则虽有伤在身,却灵活地穿梭在妖兽的攻击范围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几招之下,妖兽惨嚎一声,轰然倒地。 宁鸢捂着伤口,孟莳替他简单包扎后,便去和其他人汇合。 二人赶到驻地,发现同行的几名修士一个个虚弱地倒在地上,脸色青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孟师姐,小鱼师弟。”有个叫佟消影的师姐叫道。 “我们中了瘴气。” 孟莳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四周。她的灵气外放探查,但浓重的瘴气掩盖了一切气息,让她难以判断毒源位置。 “我去找草药解毒。”宁鸢抢先开口,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语气轻松。 “你受了伤。” “放心吧,孟师姐,离肠子八万里,死不了,”宁鸢笑了一下,语调轻佻,眼神却认真,“先把他们救出去。” 孟莳看着他龇牙咧嘴地走进瘴气弥漫的林间,沉默着没有阻止。 她知道自己的灵气虽能护住其他人,但短时间内找不到解毒之法,这些人依然活不下来。 宁鸢和她一样明白这一点。 不多时,宁鸢抱着一把草药回来。 他的衣衫沾满泥土,额头渗出汗珠,但手中的药草却新鲜完整。 他熟练地将止血的草药碾碎敷在几名修士的伤口上,又递给孟莳一把白菖蒲:“这些是我从你给我的书上看的,用来泡水,能缓解瘴气。” 孟莳接过,看着宁鸢动作麻利地处理伤员。 宁鸢瘦削的肩膀上血迹斑斑,因为抬伤员动作过大,鲜血又一次浸湿了衣裳。 然而,他却毫不在意,咬紧牙关,将最虚弱的伤员扛到瘦弱的背上。 “走吧,”他喘着气说道,背的却稳稳当当,“他们可撑不了太久。” 孟莳的目光微微一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一路用灵气护住几人,防止瘴气侵入更深。 ------ 回到清虞宗,时妄才找到机会独自审视那枚黑莲子。 禁忌之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布下结界,将黑莲子悬浮于灵气之中,观察它的每一丝变化。 莲子的纹路深邃,像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凝视久了,时妄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血色的天空,无尽的深渊,还有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模糊的影像中,自己竟然身披深红长袍,俯视万千妖魔,眼神冷酷如冰。 他猛地睁开眼,冷汗沿着额角滑落。 十五岁起反复出现的梦境,与这枚莲子带来的画面何其一致! 如果黑莲子真的与他梦境中的魔域有关,鬼云泽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然而,清虞宗作为仙门的核心势力,对魔道之物的态度毋庸置疑——被发现私藏,身为宗门弟子,将承受处罚,更不用说他如今身为道子,肩负的责任。 他将黑莲子收入禁制严密的匣中,目光向窗外望去。 那个因疲惫而在院子里睡着的身影,让他出神良久。 黑莲子的存在,需暂时隐藏,对宁鸢的监视,也要加强。 ------ 自从历练结束后,孟莳一直在外奔波,处理宗门委派的事务,甚至连宗内也很少露面。 宁鸢留在宗门,如往常一般按时修炼,心里默默盼着她的消息。 起初,他还会安慰自己,是孟莳太忙,才无暇顾及他;但一天天过去,他的心中却难免失落。 老婆不在的第一天,想她。 老婆不在的第二天,想她。 ...... 老婆不在的第十天。 他忍不了了。 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转移注意力,宁鸢开始更刻苦地练剑,甚至主动接了几次宗门分配的外务。 他心想着,这样总能有所成长,也许下次再见到孟莳时,能让她刮目相看。 然而,任务完成一个又一个,宁鸢甚至升到了义务劳动榜的前列,孟莳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每一个练剑结束后的黄昏,望着庭院中渐渐沉落的日光,想起他们之前一起修炼的画面,宁鸢的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宁鸢终于忍不住,跑到内门弟子处,找京容与打探:“大师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正在后厨接了任务、处理灵米的京容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嫌她冷冰冰的吗?她不在,你不是更自在?” 第15章 “我……我只是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 京容与放下手中的活儿,拍拍他的肩膀:“别口是心非哦。小鱼渊,其实你是想她了吧。” “不过,你得懂点儿事。听说她这次出去,可是肩负探查魔域的重任。要是你耽误她的正事,怕是少不了又要挨几句骂了。” “她本来就这样嘛。”宁鸢勉强道。 一心为民才是大师姐。 “嘴硬。”京容与摇摇头,笑着继续干活。 几天后,清晨的演武场上,人声鼎沸,弟子们议论纷纷:“大师姐回来了!听说她刚回来就又解决了内门的一件大事,果然厉害!” “什么大事?” “内门弟子依靠魔物舞弊之事啰,后面那条线,全被她挖出来了!” 宁鸢正在练剑,闻言猛地停下动作,连装水的竹筒都顾不上放好,便快步跑向演武场。 他心跳不自觉加速,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喜悦。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演武场外,却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 场中央,孟莳冷若冰霜地站在那里,周围围着几名正在接受指点的弟子。她的声音冷静:“出剑太慢,力量分散,再练!” 目光如剑,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即便是简单的指点,她的气势依旧让人生畏。 宁鸢站在远处,双手攥紧了衣摆。他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孟莳一如既往地强大,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而自己,既期待她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又害怕被那双冷冽的眼睛冻伤。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时,孟莳的目光忽然掠过人群,直直地落在了他身上。 她微微挑眉,冷声说道:“看够了就过来吧。” 宁鸢猝不及防地被点名,连忙挤过人群,站到了她面前。 “我就是想看看你回来了没。” 孟莳闻言:“现在看到了?” 宁鸢被她看得有些无所适从:“你没事就好……” 孟莳的目光微微一顿,冷硬的神色中似乎闪过一丝暖意,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她抱剑而立,冷淡地说道:“别以为敢一个人下山接外务,就了不得了。你那点本事,不够你得意忘形的。” 宁鸢有些急:“我是真有长进了。” 孟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长进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我亲自检验。” 孟莳长身玉立在演武场中央,手中的怀秀长剑垂在身侧,锋芒隐隐透出迫人的气息。 宁鸢站在她对面,虽然面上强作镇定,手指却微微颤抖,掌心早已被汗浸湿。 他感受到孟莳的剑气,与寻常剑修截然不同——那剑气如潮,既有仙门的清正,又隐隐夹杂着一股深沉如渊的压迫感,令人心生畏惧。 “准备好了吗?”孟莳的语气透着惯常的威仪。 第13章 剑交 宁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那种紧张的感觉,抬头道:“准备好了。” 周围弟子围成一圈,议论声此起彼伏,让宁鸢听得耳根发烫。 “大师姐的剑道一向深不可测,这家伙能撑几招?” “听说鱼渊下山历练时救了不少人,也许真有点本事。” “呵,跟大师姐比,他的本事怕是不够看!” 根据现今仙门修炼体系,从入门到高深依次是: 炼体境,又称淬体境:打好基础,强化肉身。 练气期:吸收灵气入体,是正式踏入修行的第一步。 筑基期:将灵气沉淀于丹田,奠定坚实修仙根基。 金丹期:凝结金丹,灵力大增。 元婴期:金丹破碎,孕育元婴,神魂与肉身初步合一。 化神期:神识外放,可远距操控术法。 炼虚期:虚实转换,可短暂遁入虚空。 合体期:肉身与元婴完全合一,实力暴涨。 大乘期:接近飞升的巅峰状态。 渡劫期:天劫考验,成功者飞升仙界。 作为仙门大师姐,孟莳的修为已到金丹后期,结元婴已是指日可待。 而宁鸢一介刚入宗修炼几个月的外门弟子,看他这样子,顶多炼体后期到练气中后期之间。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能看到结果的比赛,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可能是看小情侣当众表演情意绵绵剑吧。 孟莳抬起长剑,目光淡淡扫过:“你既如此自信,便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到底学到了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她的剑气忽然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宁鸢只觉得周围空气一紧,强势的气息仿佛化作无形的手,将他的身影牢牢锁定! 宁鸢低喝一声,率先出手。他祭出林长老亲传的《南风》剑式,剑锋凌厉,招招直奔要害! 孟莳挑眉,轻松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劈出,剑锋如流星,带着破空之声直指宁鸢肩头! 掌门一脉单传的《似梦》剑法第五式——丝雨如愁! 宁鸢勉强架住,却被震得虎口发麻,脚下连退三步。 他咬紧牙关,心中惊疑:她的剑道……气息好生熟悉? 祝奚站在人群中,场中两人的动作和神情悉数映入他眼帘。 时妄自入仙门以来,便以妖孽天赋著称。 六岁开始启灵修炼,三个月引气入体。两年筑基,突破几无瓶颈。十岁结丹,震惊整个仙门,尊为道子,千年一见。丹成三年后顺利婴化,修为稳固且无虚胎之患。元婴三年即出窍,道心通明,已能斩敌百里。未满弱冠便可神识外放,能御万剑攻敌。二十一岁合体,破除境界屏障,自创功法。二十三突破大乘,万法不侵,飞升在望。 近三年内,渡了五重雷劫,尚存一息人间心,已在成仙边缘。 简言之,他这位兄弟,非人哉。 修仙速度逆天不说,从小便对魔道的感知便极其敏锐,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波动都能捕捉到并纳为己用。 与魔修交手这么多年,时妄的剑意早已成了魔道与仙门的融合,只是场上的这些小虾米们看不出罢了。 而此刻,孟莳的剑气中,那种隐秘的魔意正如藤蔓般环绕在宁鸢四周。 宁鸢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杂念,再次迎了上去。这一次,他改变了策略,试图在剑招之间捕捉孟莳剑气的流向。 孟莳的目光微微一动,似乎察觉到宁鸢的意图。她冷笑一声,剑势陡然加快,手腕一抖,剑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封死了宁鸢所有的退路。 宁鸢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向后翻滚,险险避开了这一击,背后已被冷汗湿透。但他依旧咬紧牙关,没有认输。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孟莳的剑影,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发清晰,甚至下意识地模仿起她的剑招轨迹。 围观弟子们目瞪口呆,窃窃私语渐渐转为惊叹:“他居然能撑这么久!” “确实有点实力啊,不过大师姐没尽全力吧?” 战斗持续了十余招,宁鸢的体力渐渐不支,而孟莳依旧从容不迫。她忽然冷喝一声,手腕一转,长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带着那独特的双重剑意,直逼宁鸢的破绽! 宁鸢下意识挥剑格挡,竟勉强架住了这一击! 他自己也愣住了,隐隐感觉自己的剑招在方才一瞬,不自觉抓住了孟莳剑意中的某种规则。 太熟悉了。 他们似乎,曾无数次这样,见招拆招。 对彼此的下一步都了如指掌。 孟莳眉头一挑,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但随即冷声道:“到此为止吧。” 宁鸢喘着粗气,咬牙:“我……还没输!” 孟莳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我承认,你的确进步了。” “比试并未完成,你不算输。” 她没有多说,转身离去,而宁鸢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盈香剑,方才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剑意依旧缠绕在他手上。 孟莳走远后,周围的弟子炸开了锅。 “他竟然让大师姐夸了?” “到底输了还是没输?” “如输。” 宁鸢目送孟莳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赢过她。 ------ 夜风轻拂,湖面波光粼粼。宁鸢站在湖边,手中攥着一颗小石子。 他抬手又放下,最终叹了口气,将石子丢进湖中,声音细微却格外清晰。 “练得再好,她还是觉得我笨吧。”他轻声自嘲,眼神低垂,语气里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失落。 他已经拼命练剑,想要追上孟莳,两人的实力却还是隔着一道鸿沟。 “笨。”清冷声音从背后传来,极轻、极低。 宁鸢猛地转身,看到孟莳正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微怔。 ——他应是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她的样子了。 快一个月不见,孟莳比走之前要瘦了不少。 第16章 站在湖边,白色劲装干练端正,银色发冠固定着高马尾,几缕碎发垂落在耳边。眉如远山淡影,透着一股英气。眉心朱砂一点,鲜红如火。 从前都是着清冷典雅的裙装,今日的未婚妻却很是不同,不认识的还以为面前站着个仙门世家少年郎,美得雌雄莫辨。 丑人各有各的丑法,美人却怎么穿都美。 莳姊吾妻,淡妆浓抹总相宜。 除了依旧比自己高,胸有点平,无可挑剔。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在这儿发呆,半天不练剑的时候,就在了。”孟莳不紧不慢地走近几步,目光掠过湖面,又捡起一枚宁鸢脚下的石子,在手里摩挲。 宁鸢盯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咽了下口水。 “怎么,练剑练得没劲,还是石子好玩?” 听到“石子”一词,莫名想到在脑子里过了好多回的“莳姊”这个亲昵的称呼,宁鸢脸上一热。 他连忙将手背在身后,声音低了几分:“没有。我只是……觉得剑练得再好,也不及你。” 孟莳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她轻声:“从我进清虞宗第一天起,师父便教导我:剑法不是用来追逐,而是用来保护。” “你的师父,是虞夜虞掌门吗?” “不错。” 孟莳与虞掌门之间,确乎是师徒情深。 真令人羡慕,他似乎也这样的长辈,但记不清了。 看着孟莳那冷清却近在咫尺的侧脸,宁鸢问:“那……你觉得,我以后能保护你吗?” 孟莳眉梢微挑,目光稍显意外地落在他身上。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宁鸢略显紧张的神色,似乎在琢磨他这句话的分量。 “你想保护我?”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嘴角扬起笑。 “嗯。” “护人先护己。” 宁鸢眨眼。 “可我想一直在你身边啊。”他脱口而出,声音不大。 不能保护你的话,我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月光之下,那双杏眼纯良无辜,没了魔气熏绕,比犊羊还要圣洁几分。 孟莳的目光瞬间凝住,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宁鸢有些后悔这么说了。 真诚,是杀必技。 晚饭吃几颗花生米啊,醉成这样! 原以为孟莳会嘲笑他一番,顺带着再打击一下他的实力,没想到孟莳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比白天的严厉多了一分柔和: “那便试试,我等着。” 宁鸢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他拉住孟莳欲走的衣袖。 孟莳:“......好话不说第二遍。” “说嘛说嘛,我真的没听到,刚刚有只鸟飞过去,我注意力不在。”撒娇般的语气,摇着某人袖子。 这小东西,装傻充愣有一手的。 “不说。” 孟莳扯回袖子,转身迈步离开。她步伐急促,衣摆翻飞。 宁鸢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呼吸停滞了一瞬。 捡起孟莳方才拿的石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留下的温度。 宁鸢将石子紧紧攥住,目光决然而坚定。 “等着我保护你!”将手拢在唇边大喊,孟莳远处的背影僵了僵。 “孟莳!你等着!我很快就能保护你啦!”发觉她能听见,宁鸢又重复喊了一声。 孟莳的脚步越发快了。 “等着我。”宁鸢反复重复,如同誓言。 第14章 朽木 宁鸢站在上丹药课的千寿峰山脚,手里攥着一块青色的课业令牌,心里忐忑不已。 在清虞宗,炼丹术是一个相对独立且高度专业的分支,主要由炼丹院弟子负责研习。 只有经过严格考核,成为千寿峰正式弟子、入住八榆苑的人,才有资格参与高级炼丹课程的学习。 但为了鼓励外门和其他峰的弟子拓展技能,宗门也开放了一些基础课程,需要满足一些条件才能参与。 宗门的基础炼丹课主要教授简单的草药辨识、灵材处理、以及一些低阶丹药的制作方法。这些课程对修为要求不高,但需要弟子具备一定的灵气掌控能力。 蹭课的别院弟子必须持有自己院长老或峰主的推荐信,证明其学习动机明确且能力足够。 每个开放课程的名额有限,千寿峰的弟子优先,其次才是外峰、外门弟子,因此名额竞争激烈。 蹭课者还需要缴纳一定的灵石费用或委任贡献点作为学费,以避免无关人员随意旁听,浪费资源。 申请流程也相当复杂,需提交宗门贡献记录和个人申请,理由必须合理,例如“历练时受限于丹药不足”、“希望加强灵药知识辅助其他修行”等。 部分课程需要通过简单的入门考核,例如草药基础辨识或灵气操控测试,确保蹭课者不会拖累课程进度。 通过审核的弟子会得到一枚课业令牌,凭此令牌才能进入千寿峰的讲堂上课。但蹭课弟子不得参与高级丹药秘方的学习,仅限于基础内容。 课程结束后,还必须完成一份试炼报告,例如炼制某种低阶丹药,或提交与草药相关的小型课题研究,以此证明学习成果。 若蹭课期间违反规矩,例如私自炼制高级丹药、偷窃灵材等,会被取消资格,并记入宗门档案,影响未来晋升。 综上所述,以外门弟子的身份,想要申请炼丹课并不容易。 在申请理由那一栏,宁鸢想了半天写上【为了提高历练期间的生存能力】。 接着,他去找了师父林长老推荐。 结果就选上了。 宁鸢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自己果然和炼丹有缘。 “为什么突然想学炼丹?”孟莳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 宁鸢摸了摸鼻子。 他来学习炼丹的真实原因,是觉得孟莳每天很辛苦,到处都有危险,作为未婚夫应尽的责任,他想给她准备点疗伤止血的丹药。 不过不能说。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心虚:“出门历练,自己用。” 孟莳点点头,片刻后,她抬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包裹,扔到了他怀里。 宁鸢急忙接住,包裹沉甸甸的。 他忍不住掂了掂,不好意思道:“不用这么破费吧?我应该用不了这么多……” “废材罢了,”孟莳不以为然,“放着也是浪费。” “哦。” 宁鸢低头打开包裹。 里面除了一大堆灵石,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药材,每一株都处理得干净整齐,散发着灵光。 并不像废弃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抿唇收下。 孟莳看了他一眼:“用点心,要是浪费了这些材料,你得赔我。” 宁鸢:“?” 不是废材料么? 孟莳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宁鸢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 演丹堂内,炼丹火光跳动,氤氲的药香混着炭火的温度,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宁鸢坐在最靠边的炼丹炉前,旁边的小师妹正在整理她的草药。 这小师妹是刚招进来的内门弟子,由于都是新人,宁鸢被和她分到一起。经过自我介绍,他知道这小师妹名叫江皎皎。 江皎皎小声问道:“师兄,你带的是什么材料?” 宁鸢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手边的包裹,说:“木耳。” 江皎皎瞪大了眼:“木耳?这看着可不像啊,颜色这么灵润,感觉比我的草药高级多了。” “红木耳怎么了?”宁鸢不理解她的反应,将包裹里的灵芝随意丢进了丹炉里。 那株灵芝色泽赤红,边缘似火焰般翻卷着光影,宛若一团凝固的火焰。 江皎皎见了,倒吸一口凉气:“师兄,这木耳它正宗吗?” “都说了是普通木耳。” 宁鸢伸手翻开丹方,念了两句口诀,拨弄了一下火候。 一旁的炼丹长老黄青童注意到他的操作,不由暗自叹气,低声对旁边的弟子说道:“材料虽然是天品,但炼丹是一门精细活,这般随意,只怕是浪费了。” “唉……” 话还没说完,宁鸢竟直接合上丹炉盖,整个人在坐垫上垮下来,打了个呵欠。 忙活半天,真是累到他了。 “朽木不可雕也。”黄长老摇头走开。 江皎皎:“师兄,你这么炼真的没问题吗?” 炼丹炉的火光一阵跃动,突然,炉身开始震动起来,一股浓郁的药香冲天而起! 全场的弟子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宁鸢的炼丹炉。 “怎么回事……”黄长老猛地转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这香味,这灵力波动,不可能!” 宁鸢听见声响,凑过去打开炉盖,却被眼前的景象疑惑住了。 第17章 一颗色泽晶莹、光华流转的丹药缓缓漂浮而出,如星辰坠入人间,灵气涌动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九转天灵丹!”黄长老失声喊道,目光几乎黏在那颗丹药上,“这是……是传说中的九转天灵丹!” 江皎皎惊得手里的草药都掉在了地上,呆呆地说道:“师兄,你这红木耳炼出来的东西也太厉害了吧?” 宁鸢抓住丹药,左右端详了一下,做了个把东西扔进丹炉的动作,愣愣:“不是有手就行?” 黄长老听得嘴角抽搐:“小子,你扔进去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宁鸢含糊道:“我未婚妻给的。” 江皎皎:“师兄,你未婚妻是谁?!” “小师妹,你初入宗门有所不知,鱼渊的未婚妻,乃是我们宗门的大师姐,孟莳。”一旁有人好意提醒。 “什么!大师姐!?”再看下宁鸢时,江皎皎的眼睛被一种名为崇拜的情感填满。 虽然看不懂鱼师兄的操作,但不明觉厉啊不明觉厉。 大师姐的未婚夫果然不一般! 黄长老眼神复杂地看着宁鸢手中的丹药,半晌才叹息道:“你可知,这丹药的品质,需要至少二十年的功力才能炼制出来?” “所以,在场的只有黄长老您能炼成?”江皎皎懵懂道。 “我也没炼成过。” “炼丹成功,并非单靠材料珍贵就能行。第一个炼出九转天灵丹的修士,是一个年轻的魔修。魔修体内的魔气,天生与火灵芝契合。丹炉之内,灵气交汇,相辅相成,才能凝成如此精华。” “所以,九转天灵丹,魔道之人炼出得多。仙门人中,也只有本宗掌门和道子炼成过。” 江皎皎摸着下巴:“听起来,是个概率问题,”她转而看向宁鸢,“师兄,你运气真好!” 众人都感叹宁鸢走了狗屎运,而宁鸢却抓住了黄长老话语中的关键。 火灵芝?材料珍贵? 孟莳不是说是废料? 觉察到孟莳在帮助自己,却不好意思承认后,孟莳的身影,就一直在宁鸢的脑海中冒出来。 他挥剑时,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冷静指点的模样。 打坐时,耳畔是她说“别让我失望”。 旁人叽叽喳喳讨论中午吃什么时,他想起的是孟莳给他买过的鸡腿。 宁鸢不语,只是一味脑补。 孟莳又漂亮,对他又好…… “喂!”京清阳突然出声,把他从梦境般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语气满是嫌弃,“你怎么一脸春光?你在做青天白日梦啊!” 宁鸢怔怔地转过头,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吓了京清阳一跳。 “你发烧了?” “请不要打扰我,我在认真练剑。” 京清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认真个鬼!我看你魂都飞了。你是被谁灌了迷魂汤?” 宁鸢被戳中了心事,傻笑了几声,拍了下他继续挥剑:“别乱说,我很专心呢!” 京清阳咂舌,哼了一声,满脸不信:“好一个专心练剑,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我很甜蜜’!说吧说吧,你在想大师姐,还是跟你一起上丹药课的小师妹啊——哎哟!” 他话未说完,宁鸢反手一剑气擦着他的衣袖掠过,吓得他连忙后退,脸色发青:“你居然对我动真格的?!” “谁让你胡说八道!我和江皎皎半毛线干系也没有,怎的污我清白?” 清白,可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大师姐听到了不要他了怎么办。 宁鸢气鼓鼓。 京清阳同样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正要反击,却突然注意到宁鸢耳根泛起的微红,顿时眼睛一亮。 他凑上前去,语气中带着八卦的兴奋:“欸,我说……所以你想的人,大师姐吧?啧啧,难怪你每天这么拼命练功。” 听到“大师姐”三个字,宁鸢像被烫到一样:“小声点,小声点!” 他越是心虚,京清阳越是得意,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果然!大师姐冷归冷,但那脸蛋儿、那身手,确实无人能及!不过你小子追得上吗?” “我已经追上了啊,”宁鸢眨眨眼,“她就是我如假包换的未婚妻。” “抛开婚约不谈呢?” “?这也能抛开的么?” “你不会真以为大师姐喜欢你本人吧,”京清阳上下打量了宁鸢一翻,“你说她喜欢你什么?难不成喜欢你的自信?” 宁鸢被堵得一时语塞,心里又急又窘。 他剑尖划地,狠狠地甩下一句:“追不追得上,与你何干?”便扛着剑匆匆离开。 京清阳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乐不可支:“哎,又一个被大师姐迷住的可怜人!这小子彻底栽咯!” 第15章 执绣花针 七夕这一天,清虞宗的气氛比往常热烈得多。 青贝集的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各分院旗帜飘扬,弟子们穿梭其中,给心上人挑选着礼物。 孟莳站在集市中央维护秩序。 她身着一袭黑白的道袍,面容冷艳,宛如一株寒梅静立。 周围围绕着一群弟子,每一个手中都捧着精心准备的礼物,目光紧张又期待。 孟莳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她放眼的是整个集市的秩序,面上永远保持着冷肃。 一个面色微红的年轻男弟子站在人群中,他的手中捧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灵花,花朵散发出淡淡的光华,令人一见便能感受到这株花的难得。 他略显紧张地走向孟莳,小心翼翼地将花捧到她面前:“大师姐,这是我亲自培育的灵花,希望您能喜欢。” 孟莳低头看了一眼花朵,轻声道:“多谢。” 她接过花束,转身交给侍童。 送花的弟子松了口气,他站在原地等待。 “大师姐竟然收了?” “好样的啊兄弟!吾辈楷模!” “收了不代表答应和他在一起吧?” “那也够让人羡慕的!” 随着周围弟子的起哄声起,送花的弟子脸上泛起一抹羞红,可等了半天,孟莳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脸上的喜悦逐渐被失落代替,男弟子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尽管孟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感,但他心里却依然温暖。 他知道,大师姐收花背后,是对他的尊重。 有人开了先例,在场的众人都颇受鼓舞,便又有一个弟子被人推搡着往前。 他的手中捧着一瓶闪烁着银光的灵液。 他献上时,语气恭敬而诚恳,就是有些结巴:“这灵液是、是极为稀有的疗伤药水,且对修行者有着极、极大的益处。大、大师姐,若是您有什么伤势,或许、这瓶灵液能帮上忙。”说完,猛地埋下头,不敢看她。 孟莳看了他一眼,面容依旧如常,伸手接过:“多谢。” 灵液又被交给侍童。 送灵液弟子脸上露出“早知会这样”的表情,垂头丧气一会儿,又抬起头,释然地走了出去。 哪怕只是获得大师姐的一声“多谢”,他也觉得这一天无比值得! “大师姐,这件法器是我特意为您打造的,您若是觉得有用,便随时拿去。” “大师姐,这经书......” “大师姐!” 宁鸢站在人群的边缘,紧紧捏着手中的香囊,眼神不自觉地游移。 此刻,孟莳站在集市中央,周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礼物,有灵花、灵果,有精美的法器、珍玩,也有药水与符咒。 每一件都显得那么精致、珍贵。 而他手里的香囊,相比起来,就显得很不起眼。 香囊是他亲手缝制,塞了炼丹课上炼成的那颗九转天灵丹。 香囊的外形,无法与这些华丽的礼物相比。 唯一一点价值,还是里面那颗,用孟莳送的火灵芝炼成的丹药。 宁鸢低头看着香囊,有种往回走的冲动。 她那么受欢迎,我的东西会不会太普通了? 宁鸢脑子里全是对自己礼物的怀疑。 手心已被汗水浸湿,香囊在手中沉甸甸的。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京清阳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脸上挂着坏笑。 “哟,这香囊不错啊!你这是要送你未婚妻?”京清阳戏谑地靠近他。 宁鸢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慌忙捂住香囊:“嘘!” 京清阳没停,反而变本加厉地打趣:“没看到大师姐脚边的礼物,堆得快赶上千寿峰那么高了吗?就你这香囊,估计连个角落都塞不进去吧?” 宁鸢顿时瞪了京清阳一眼。 他悄悄抬起头,瞥了一眼孟莳的方向,发现她依然端方地站在那里,处理着一件件礼物。 她的神情淡定,每一位弟子递上的礼物,无论是价值连城还是世间稀有,抑或是费尽心血,似乎都不能引起她任何特别的情绪。 他这香囊,想必就更入不了她的眼了。 第18章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想送就送呗,管她喜不喜欢。”京清阳拿肩膀顶了顶宁鸢,撺掇道。 “清阳,你真好。”宁鸢感激地看向他。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位好兄弟会鼓励他。 好兄弟接着道:“反正这是你亲手做的,不花钱!丑成这样,卖也卖不出去,不送白不送。” 宁鸢:“?” 真是我亲兄弟。 宁鸢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终于鼓起勇气,迈开步伐,朝孟莳的方向走去。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香囊:京清阳说得对,不管怎么样,他必须试一试。 一步步走近,孟莳没有转身,依旧在接其他弟子的礼物。弟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模糊,宁鸢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这是送给你的,七夕快乐!”突然,一位外门师姐半路杀出,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篮子,递给宁鸢。 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灵果,每一颗果实都透着清新的灵气,五彩斑斓,看上去无比鲜甜。 师姐将灵果递给宁鸢,笑容亲切,脸颊上有两条可爱的猫咪纹。 这师姐有些眼熟,好像是他去鬼云泽历练的时候,救助过的一名中了瘴气的女弟子,叫什么来着。 佟......好像叫佟消影。 宁鸢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感情被打断,他愣了一下,接过篮子,满脸疑惑:“给我的?” 佟消影将手背到身后,歪头,微微一笑。 正是青春靓丽的年华,相信任何一名适龄男弟子看了,都要心动不已。 宁鸢却感到为难。 周围的弟子纷纷围了上来,有人故意调侃:“哟,连送你礼物的都有了?不愧是大师姐的未婚夫啊!” 宁鸢听到这些话,他急忙摆手:“不不不,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股冷淡的视线扫了过来。 孟莳的神情依然平静如水,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眉间微微皱了一下,眼神稍微停留了一会儿,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宁鸢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看到宁鸢僵住了,佟师姐笑笑:“你不要误会。最近大家都觉得你进步很大,这灵果,是对你的鼓励。” 她的目光带着赞许,让宁鸢感到格外温暖。 宁鸢:“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佟师姐。” 等佟师姐一行人走了,宁鸢才提着果篮,走到孟莳面前,将香囊递给他:“那个……这是我做的,七夕快乐。” 孟莳从繁杂的人声中抽身看他,目光落在香囊上。 香囊的针脚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地方线头没有收紧,拖出长长的一条线。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药香,却浓郁热烈,与众不同。 孟莳眸光一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师姐,这可是鱼渊亲手做的!不一样哦!”有人起哄。 宁鸢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脸颊有些发烫。 那些调侃的声音让他紧张,他不敢直视孟莳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只希望自己做的东西,能让她稍微满意一点。 孟莳伸手欲接香囊。 孟莳的手指触碰到了香囊。 孟莳把香囊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宁鸢觉得自己要断气了。 最后收获的是——同样的一句“嗯,多谢。” 宁鸢真断气了。 却看到孟莳没有像对待其他人的礼物一样交给侍童,而是随手将香囊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她收下了!? 宁鸢:“你喜欢吗?” “不算太差,下次针脚别歪得这么厉害。”孟莳眼神淡淡地扫过他。 下次,下次...... 明年七夕,孟莳还想收到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吗? 宁鸢心里发热:“好啊,我下次一定会更用心地准备的!” 晚间,月光如水洒落在清虞宗的七剑苑,四周一片宁静。 凉亭里,时妄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轻轻地整理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礼物。 他的目光扫过一件又一件灵果、花束和珍贵的器物,脸上却没有一丝触动。 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并无特别的价值。 他轻轻挥动衣袖,将这些礼物一一推到一旁,堆到无关紧要的角落。 唯有那只香囊,依然静静地躺在桌上,外观毫不起眼,却又格外引他注目。 他看着那只香囊,眉头微微皱起,眼底却掠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情。 是那个人亲手做的。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笨拙的方式。 时妄轻轻拿起香囊,感受到香囊里传来的火灵芝的热气。 “笨是笨了点,还算有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放入自己的贴身匣子中,动作极为轻柔,比平日处理珍贵法宝或是魔教重要线索,都要慎之又慎。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淡笑,时妄轻轻地摇了摇头。 魔尊宁鸢已经死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发现这只蹩脚难看的香囊。 所有的秘密,连同宁鸢的那份心意,一同被他封进了匣子里。 被他一人独占。 他忽地想起那个站在血海中狂笑的记忆中的影子,长发飞舞,蔑视众生。 竟也会为他执绣花针。 夜风轻拂,凉亭里只有时妄一个人的身影,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眸子里的冷意。 第16章 守礼的姑娘 宁鸢心里的粉红色泡泡刚冒出来,就梦碎清虞。 第二天一大清早,听到弟子们的议论,飘在空中的他被打回了原形。 清虞山的一角,弟子们聚集着,低声讨论起昨日孟莳收到礼物的盛况。 “你们说说,大师姐她昨天收了多少好东西!”一个外门女弟子小声说着,些许嫉妒,“有些东西,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能送得起的,各个来自仙门世家!” 旁边的弟子道:“你才知道啊?昨晚我去她那儿看了看,桌上堆得几乎满了,简直能另建个藏宝阁!我连我家的老祖宗的珍藏都送上了,下了血本——谁不想巴结大师姐啊?” 又有一个弟子低声笑道:“你们都在说她收了很多珍品礼物,可你们知不知道,还有人送了她个香囊?” 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有弟子嘲笑道:“香囊?就是那个针脚歪歪扭扭的布包?小菜鱼送她的东西?” “哎呀,别这样说。那香囊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可是听说是人家鱼渊亲手做的,哪怕不值钱,心意却是真的。” “真诚顶个屁用!”有个略显不耐烦的弟子撇了撇嘴,“你们这帮人,真是被大师姐的表面清高迷了眼。说实话,没人不喜欢别人送金光闪闪的东西,就算她是大师姐,也不可能免俗。香囊?当个陪衬都不够看!” “不会吧,好歹是未婚夫送的,大师姐真的会不喜欢那个香囊?” “咳咳!”那弟子捂住嘴,压低声音,“你看她接过香囊时的反应,就明白了。她嫌丢人,所以飞快藏到了袖子里,不想被大家看到!” “诶,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女弟子表示赞同,“她平日用度都是最上等,那样粗糙的东西,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我倒觉得大师姐是个不为物质所动的人,不论贵贱,她都是一视同仁的......” “你当她是仙不是人啊!” 哦。 宁鸢心中有些酸涩。 原来她是这样想自己的。 她比想象中还要受欢迎。其他送礼的人有没有机会呢?” 宁鸢默默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肯定要被这些人给比下去了。 孟莳对他送的香囊的态度,确实没有特别到哪里去。 “容与姐,”宁鸢问身旁的京容与,“你说,大师姐会不会更喜欢那些厉害的人?我是不是根本没什么竞争力?” 京容与看向身边的宁鸢,那双杏眼略带不安地看着自己,眼中有几分犹豫,更多的是懊恼。 京容与从怀里掏出一块碎糖,喂到他嘴里:“你什么时候有竞争力过?” 宁鸢更沮丧了。 “你这孩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大师姐会不会喜欢别人——”她特意拖着语调,拉了个长音,“不是你能左右的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修炼。” “我已经尽力了。”话虽如此,宁鸢心里难免期待,仿佛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能获得孟莳的另眼相看。 可是那一点点该如何追上? 京容与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你送的那香囊,虽然是难看了点——但里面装的可是你亲手做的丹药,真心才是最值钱的礼物。” “而且,你觉得大师姐是那样爱慕虚荣的人吗?与其与他人攀比,不如想想她心坎上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一说,宁鸢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过于看重外在的东西,而忽略了孟莳到底最在乎的是什么。 第19章 可孟莳心坎上的是什么呢? 他真的一无所知。 “我明白了,”宁鸢轻声说,心里虽然还是有些纠结,但更多的是充满了勇气,“谢谢你,容与姐。” 京容与笑了笑:“傻小子,你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又能打动谁呢?” 将京容与送去仙术课,宁鸢手中握着从师姐那里收到的七夕灵果,边走边咀嚼,心里回想着京容与对他说的那番话。 正巧,孟莳从前方走来,冷冽的风扫过身旁,温度仿佛骤然降低。 她一向这样一人独行,宛如寒潭中的冷月倒影,可望不可即。 她的疏离从不掩饰。 孟莳刚下仙术课吗? 宁鸢不由自主地瞄了她一眼,并不期待能与她打上招呼。 孟莳面上冷淡如故,袖中轻轻晃动的绿色香囊,却在这一瞬间吸引了宁鸢的目光。香囊的金色带子在微风中微微摆动,药香萦绕袖间。 是错觉吗?孟莳一直将他亲手做的香囊随时佩戴着,不止是当时暂时藏入袖中。 就在宁鸢心头泛起几分疑惑时,孟莳突然停下了脚步,盯着他手里的灵果,语气直白:“你过几日,来与我同住。” 宁鸢手中的果子差点掉落:“啊?”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他早上还在纠结香囊的事,现在梦中情.人居然提出要和他同居! 同居??! 未婚同居在宗门中并不常见,宁鸢不免担忧。 “师姐,我们尚未成婚,这样同住,会否不太妥当?” 孟莳却显得理所应当:“我们已有婚约,迟早履行,现下共同居住也无可非议,”她顿了顿,“况且,成婚之前,我也希望与你多些相处,增进彼此了解。” 孟莳没有给宁鸢拒绝的机会,第二日一早,宁鸢的行李便被几个弟子扛去了七剑苑,留下京清阳一人住九阳苑的天字八号房。 “小鱼干,希望你嫁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就让我一个人悲伤地守着这间大屋子吧!”京清阳抱紧他。 看起来不像悲伤的样子。 他走了,没人不舍。 别扭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 虽然和孟莳名义上是未婚夫妻,但自宁鸢搬过去后,两人仍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孟莳毕竟是个守礼的姑娘,和他各自拥有独立的房间,并未同床而眠。 但也差不多是从起床睁眼,到熄灯睡觉,再除开各自的课程、孟莳单独办事务的时间,两人都形影不离。 晚上,宁鸢总是会突然感觉到饿,他小心翼翼地去拿点心吃,生怕发出太大声响打扰到孟莳。而且他早上又爱赖床,每个休息日,当他从后厨拿了面点回来时,总会发现孟莳已经端坐在那里,手捧书卷,皱眉看着他。 还算,和谐? 虽说卧室是分开,可起居的空间却是一起,许多时候,宁鸢不得不“被迫”陪伴在孟莳身旁,尤其是在她处理宗门事务时。 孟莳也不避开他,宁鸢觉得,也许她把他当成九阳苑的小橘猫一样的生物——即使给他听到些什么机密,他也听不懂。 闲着没事,还能逗弄两下摸摸毛,有何不可? 宁鸢心里不平,但除了给孟莳当宠物,好像也没有其他能陪在她身边的办法。 有漂亮姐姐罩,当宠物就当宠物吧。 长时间的公务讨论对他来说颇为枯燥。几个时辰里,他缩在坐榻上动都不敢动,和受罚没有区别。 这一天,玄卫堂的人都过来了,商讨应对魔族来犯的策略。 关于这个玄卫堂,宁鸢听了几天,也算搞明白是怎样一个组织。 在清虞宗内,负责宗门安全与防御的组织被称为“玄卫堂”,管辖包括防御外敌、维护内部秩序在内的一众事务。 玄卫堂的堂主由宗门内德高望重、且实力强大的长老担任,全面负责玄卫堂的运作和决策。 副堂主协助堂主处理日常事务,分管不同的职能部门。 执事负责具体事务的执行,如巡逻、情报收集、后勤保障等。 护卫队由精英弟子组成,负责宗门的防御和紧急应对。 而玄卫堂的主要职责有四,一为防御外敌,制定和实施防御策略,确保宗门不受外部势力侵害; 二为维护内部秩序,监督宗门内弟子的行为,处理内部纠纷,确保宗门的和谐稳定; 三为情报收集,收集并分析外部情报,预判潜在威胁,为宗门决策提供依据; 四为紧急应对,在突发事件中,迅速组织力量进行应对,保障宗门的安全。 而他这位了不起的大师姐未婚妻,担任的则是副堂主的职责。 护卫队师弟们围绕着地图,仔细研究地势和布防,气氛颇为凝重。 孟莳端坐首位,目光锋锐,条分缕析。 宁鸢则坐在一旁,托着腮,目光游离。 这场布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宁鸢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自己,便悄悄从桌旁拿起一张废纸,开始随意涂画。 起初,他只画了一些简单的线条,而后,他随心所欲地画出脑子里更复杂的东西,一连串的印记。 正当他画得起劲时,护卫长无意间瞥到了他的纸张,脸色骤变,大声惊呼:“这是魔族的暗号!”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宁鸢,气氛凝固。 宁鸢手中的笔差点掉落。 “我只是觉得无聊,随便画了些东西,没有别的意思。” 孟莳皱眉,起身走到宁鸢身旁,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 她的目光从纸上的符号移到宁鸢脸上。 宁鸢心中莫名觉得惹了祸,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第17章 内奸 剑穗流苏垂落在檀木案上,宁鸢盯着案几裂缝里卡着的松子糖碎屑——那是他半个时辰前无聊偷塞进去的——此刻倒成了救命稻草。 直到孟莳突然捏住他后颈,他才惊觉怀秀已化作十二柄寒铁剑,在自己身周围成了个囚笼。 “说清楚,”孟莳冰冷的指尖压着他颈间跳动的脉搏,“这些符纹从何处看来?” 宁鸢缩了缩脖子,瞥见案角堆着的玄卫堂密报。 朱砂勾勒的阵图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红光,与他方才随手画下的蝙蝠纹路竟有七分相似。他忽然想起昨夜孟莳伏案书写时,自己偷瞄到的半卷残图。 “就是......那个......”他戳了戳密报被茶渍晕染的边缘,“你画的。” 护卫队长剑锋骤然逼近:“胡扯!这分明是魔将召唤血仆的......” “宋师弟,”孟莳忽然用剑鞘挑起案上凉透的茶盏,琥珀色茶水在空中凝成冰棱,“上月你误将噬魂草当作碧螺春呈给我时,倒不见这般敏锐。” 满堂死寂中,宁鸢听见冰棱坠地的脆响。 那位姓宋的护卫队长脸色比霜打的茄子还紫。 孟莳拾起皱巴巴的符纸:“画的不错,下次别画了。”她将纸揉作一团,砸向宁鸢额头。 纸团骨碌碌滚到宋崇阳靴边,展开的蝙蝠符纹恰好与他腰间玉佩花纹重合。 众人倒吸冷气的样子,让宁鸢想起清虞后山炸毛的仙鹤。 他揪住孟莳袖摆小声道:“其实我还画了你挽剑花的样子,你想不想看?” “嘘。” 孟莳甩袖的动作扯松了发带,宁鸢下意识伸手去接他那飘落的青丝,却被她反手用剑柄敲中了手背。 “嗷呜。”宁鸢吃痛。 这一敲倒是把宋崇阳刚抬起的剑彻底按回鞘中,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 “今日议事内容若传出七剑苑......”孟莳扫视众人的目光比剑锋更利,“你们知道该去哪儿领罚。” 玄卫堂众人作鸟兽散的瞬间,宁鸢突然又被拽着后领提到半空。 “解释,”她指尖点上他颈侧跳动的血管,“为何会注意到阵图左下角的逆纹?” 宁鸢盯着她衣襟处晃动的香囊穗子:“你用朱砂加深了。” 话没说完就被拎着转了个圈,孟莳捏着他后颈的手突然发烫。 宁鸢看不见她表情,只听身后传来声几不可闻的叹气:“明日开始,你替我磨墨。” 窗外惊起喜鹊,宁鸢数着它们掠过日影,突然被塞了满手松子糖。 “吃掉,”孟莳背对着他整理密报,“省得你又去抠案几裂缝。” 宁鸢含着糖块模糊应声,没瞧见孟莳将他画的那张涂鸦符纸仔细折进了贴身香囊。 更不知晓他出门上课时,祝奚到了孟莳住所,对着案几上朱砂新绘的阵图冷笑:“好个一箭双雕,既试出细作,又护了小情郎。” “宋崇阳才是内奸,我眼还没瞎。” “那鱼渊又是如何知晓那符号的?魔族的秘密符号,他可是记起来了?” “这次是我的问题,”孟莳承认,“不过鱼渊不是外人,他的记忆并未恢复。” 第20章 “时道子莫不是入戏太深?那位的真实身份,我并不是不知晓。你也并非女儿身,”祝奚凝视他许久,“你来真的?” 时妄不直接回答:“鱼渊要是再惹事,我会直接把他丢回清虞后山。” 祝奚呵呵:“明明是你要人家来的,又要赶人家走。舍不得就舍不得,总是要口是心非。” 清虞山子时的梆子声穿透窗纸时,宁鸢正捏着半块松子糖在七剑苑的走廊徘徊。 书房漏出的烛光在青石砖上拖出细长金线,宁鸢将松子糖咬了咬,糖渣在齿间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望着自己在窗纸上投下的身影,心中莫名紧张。 待会儿要说的话,怎么说出口呢? “进来。”孟莳的声音穿过黑夜,清冷而清晰。 宁鸢一惊,半块松子糖从嘴里掉了出来,落到前襟上,糖渣撒了一地。 他抬头,却只见孟莳的身影隐约映出窗纸,端坐如常。 门内,翻动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孟莳的声音随着纸张翻动,轻描淡写地传来:“再踩坏一株鹤望兰,就去后山睡竹林。” 门扉轻轻推开,带来一阵寒风,烛火摇曳。 宁鸢头皮一紧,不进也得进了。 孟莳坐在檀木案前,黑色外袍下,身影被堆积如山的文书淹没,从容沉静的气质却依然掩盖不住。 如同冷月,任凭庭前叶落,她却无动于衷。 宁鸢踱步进入,脚步轻微,却在不经意间踢到了青铜灯架。 鎏金的狻猊兽在墙上瞬间投下了张牙舞爪的影子,宁鸢不禁心头一跳。 “这么晚了不睡,跑来我房门外闲逛?”孟莳的目光未曾离开桌上的《北山门布防图》,朱笔悬在那上方,墨汁将落未落。 宁鸢咽了咽口水,连忙伸手从怀中掏出油纸包,松子糖滚落在那张“血魔谷”的地图标记上。 他低声道:“我……怕你饿。” 他忍不住凑近,好奇地探过去:“血魔谷?那是魔族出没的地方吗?” 这些魔族的险恶之地,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孟莳的眉梢微挑,瞥了他一眼,搁笔,青玉笔架微微发出脆响。 她将批注到一半的密报翻了个面,语气冷淡:“吃的也送到了,还不回去休息吗?” 宁鸢抬起眼睛盯住她:“唔……我想陪你。” “陪我?”孟莳睨了他一眼,“你是会誊录文书,还是能辨魔族大阵阵眼?” “磨墨总会的,”宁鸢抓起松烟墨条,抿了抿嘴,“今天,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啊。” 原是来道歉的。 孟莳心下了然,轻轻指出:“墨锭拿反了。” 宁鸢一愣,赶紧调整过来,调整完后却不自觉地坐在了她的身旁,开始仔细地磨墨。 磨着磨着,困意逐渐袭来。 目光涣散,渐渐模糊,那一块青玉镇纸上的螭龙纹在他眼前游动,似乎在吞噬他的意识。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沉水香交织的气味,孟莳的声音渐渐飘远。 宁鸢只觉眼皮沉重,额头不自觉地靠向书案。 孟莳看向宁鸢的睡颜。 很无辜的一张脸,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纯真。 宁鸢安静地蜷缩在案前,脸颊轻轻贴着宣纸,柔软的发丝无意识地垂落在白皙的额头上,毛绒绒的。 眼睫微微颤动,细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勾勒出精致的轮廓,让他的面庞看上去更加柔和、恬静。 孟莳目光一沉,喉头轻滚,一阵奇异的感觉涌上全身。 温热的气息拂过宁鸢的鼻尖,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外袍落在他身上。 宁鸢在睡梦中感受到一丝危机,下意识地攥住了那即将抽离的衣袖,低声道:“别赶我走……” “我会乖,别赶我走,孟莳。” 指尖传来的震颤感使他迷茫,随即又被一阵冰凉如玉的触感笼罩,有谁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片朦胧中,他听见谁的声音低低响起:“傻瓜。” 那人的指尖轻轻拨开了他额前的碎发,那种触感似曾相识,很像早年间他偷睡时,被人唤醒的清晨。 那个教导着他的身影,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 那人是谁呢?那个收养他的人,暗紫衣衫,冷冽妖艳,容颜如同迷雾,罂.粟般的美人。 可他想不起来。他甚至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 宁鸢迷迷糊糊地蹭向温暖的来源,嘴角却擦过微凉,引得他皱眉。 孟莳低头,看到宁鸢的唇贴上自己的玉石禁步,忍不住伸手摸向他的脸颊。 倏然,烛芯发出一声爆响,孟莳才恍然清醒,收回了自己的手。 孟莳坐回去,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宁鸢。 朱笔悬在宁鸢鼻尖上方的空中,孟莳轻轻虚画了一道安神符。 次日,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纸上,宁鸢的眼皮微微颤动,慢慢醒来。 他发现自己还趴在书房案几旁,睡得有些凌乱,外袍滑落在地,堆在脚边。 他愣了一下,脑袋很是不清醒,手指轻轻触及桌上散落的书卷,那些晦涩难懂的字越发让人头疼。 拾起地上的外袍,宁鸢心情有些微妙,像是触碰到了一根弦,轻轻一拨,心里便涌起一阵波动。 昨夜,孟莳不仅没有把他赶走,反而默默为他披了外袍。 她不是嫌他麻烦吗,为什么还在默默关心他?” 宁鸢愈发谨慎,再不像之前那样随意捣乱。孟莳办公时,他便安静地陪在一旁。 “我可以学着处理一两个简单的文书吗?” 孟莳本来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但看着他那认真谨慎的模样,最终还是将几封不重要的信函丢给了他——一些无聊的山门委任,比如给山下的老奶奶找走失的狗,或者替守门的大爷除草这些繁琐的小事。 “做事前多过几遍脑子,别再让人误会了。”孟莳语气冷淡。 宁鸢接过信函,心里飘飘然。 他原以为和孟莳之间的隔阂很难消解,却好像在相处中,不知不觉有所松动。 孟莳看着宁鸢处理那些信件的认真模样,之前的不悦,也不知从何时起消失了。 某种情绪不容易察觉,却确实在他心底悄悄发芽,逐渐枝繁叶茂。 第18章 良辰吉日 宁鸢抱着素锦软枕站在廊下,看着女弟子将他的鞋子拿进孟莳卧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庭中海棠花瓣落进颈窝,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床褥搁在那边,”孟莳的声音自房内传来,“叠好放床上。” “是,大师姐。” 案几上放着一盏青铜灯,两个并排摆放的青瓷药瓶,宁鸢留意到,那瓶身贴着写有“安神散”的朱砂小笺。 孟莳睡觉时,经常被噩梦缠住么? 孟莳随手掀开鎏金熏炉盖,将宁鸢的换洗衣物一件件拿起来炙烤。 是孟莳身上常闻到的沉水香。 宁鸢看着自己的鹅黄色中衣在香雾里翻卷,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孟莳侧着身,发带从肩上垂落,那抹玄色此刻正悬在熏炉上方,随着动作起落扫过炉壁上镌刻的符纹。 “其实我在西厢房住得挺好的......” “昨夜西厢梁柱发现蚀骨虫卵,睡不得了,”孟莳面无表情,用铁钳挑起件崭新的雪色亵衣,“还是说,你想试试变成行尸走肉的滋味?” “真的假的?”宁鸢狐疑。 “魔族长期在清虞宗安插细作,不算新闻。” 眼见着孟莳将一枚写有朱砂字的黄色护身符,塞进他那件亵衣领口,宁鸢耳尖蓦地发烫,慌忙抓起案上凉透的茶水猛灌一口。 “我自己来吧。”他走过去,一把将自己的衣服抢到怀里。 贴身穿的衣服,被孟莳的手指摸着,总觉得怪怪的。 孟莳看了他一眼,唇边亦泛起一丝了然的笑。 入夜时分的尴尬在蜡烛将要燃尽时达到顶峰。 “你这里只有一张床吗?”宁鸢盯着床上孟莳的锦绣方枕和他刚拿来的素锦软枕,不知所措。 “我平时一个人,自然不睡两张。”孟莳淡淡。 “可现在多了一个我。” “你想睡地上?” 宁鸢赶紧摇头:“我不想睡地上。我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孟莳毫不在意:“床够大,随便睡。”便自顾自地开始脱外袍。 两人就寝。 宁鸢僵直着躺成木偶,听着身侧布料窸窣的响动。 沉水香混着某种清苦药味萦绕鼻端,他数着更漏,忍不住偷瞄身侧那人——孟莳阖目仰卧的姿势很端庄,连搭在锦被上的手指都保持交叠。 是平时就睡得这么保守,还是不放心他? 宁鸢紧张得翻来覆去,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画面。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睡不着?”与他修了百年缘分的端庄女子忽地开口,宁鸢被吓得呼吸一滞。 第21章 孟莳不知何时睁了眼,正望着纱帐顶。 月光透过鲛绡纱映在她脸上,将她的翦水秋瞳映衬得极朦胧、极写意。 宁鸢揪着被角的手指微微发白:“我们还没正式成婚,这样睡在一起,会否影响你的清誉?” 孟莳伸手覆住宁鸢的手背,指尖微凉:“不过是个形式。” “唔。” “但。” “嗯?” “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择日成婚。” 成婚?! 宁鸢感觉全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知道孟莳对自己好,是因为婚约的关系,他也很愿意和孟莳成婚。 但若孟莳只是出于责任,而非感情…… 宁鸢想了想,轻声说:“也可以不成婚。” “你想解除婚约?”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孟莳侧过身,在黑暗中盯了他许久,忽然轻笑一声。 “笨蛋。” 孟莳的呼吸扫过他滚烫的耳垂,宁鸢的脸瞬间涨红。 他不敢再多说,转过身背对着孟莳。 心脏扑通、扑通。 第二天清晨,时妄早早便去了主峰,掌门虞夜和林长老正好在对坐手谈。 棋室静谧,时妄一言不发地侍立在侧,直到二位长辈一局棋下完,才平静地开口:“孟莳和鱼渊准备完婚,还请二位师尊赐一个良辰吉日。” “你可考虑清楚了?这鱼渊毕竟是!”林长老惊得站了起来,欲言又止,神情复杂地看向掌门。 虞夜抬起眼皮,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意外。 时妄神情如常:“他既是孟莳未婚夫,完婚便是理所当然。” 虞夜点头:“完了婚,鱼渊便有足够的理由留在清虞。来日方长。” 话语简单,却意味深长。 林长老看了看这心照不宣的师徒俩,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你们达成了共识,便依了妄儿。” 大师姐孟莳和外门师弟鱼渊的婚讯很快在清虞宗内传开。 “羡慕死我了,此等良缘,何时能落到我身上?” “大师姐朗月一般的人物,怎能便宜了那废柴鱼渊!?” “大师姐要成婚了?可之前的魔修事件,鱼渊不是很可疑吗?” 甚至连黄青童在内的几位长老都特地过来,亲自询问婚期细节,显然大家都对这桩婚事抱有浓厚的兴趣。 也是,清虞宗好久没有喜事发生了,都想趁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京容与兴奋地走向孟莳,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大师姐,终于下定决心要嫁啦?什么时候办喜宴?我们可得早早准备贺礼!” 京清阳则揽住宁鸢,眉毛挑了挑,故作嫌弃:“你小子行啊,居然真把我们大师姐拐到手了!我可警告你,成婚后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宁鸢:“?我欺负她?”她欺负我还差不多吧! 孟莳淡笑开口:“他没有那个胆子。”隐隐带着保护的意味。 宁鸢心里一暖,抬眼看向她。 或许这场婚约,对孟莳来说,真的不只是责任。 或许,某样他一直在期待的东西,正悄悄地降临到他的身上。 “哟哟哟,还护上了,那我替你打抱不平算什么啊大师姐!” 宁鸢笑了:“算你多余。” 京容与看到两人这心照不宣的氛围,明白了些什么,笑得更开怀了些:“行行行,反正我这贺礼可马上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多邀请些人,来一同庆贺!” 一片欢声笑语中,宁鸢隐隐开始期待婚礼真正举行的那一天。 婚讯传遍清虞宗内外,甚至许多仙门世家都听说了,两人正式开始忙碌地筹备婚礼的相关事宜。 孟莳在这些事情上显得格外利落,她思路清晰,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宁鸢则完全是第一次涉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时常在细节上显得笨拙。 挑选喜服那天,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红色喜服,都整齐地挂在架子上,映得宁鸢眼花缭乱。 他低头摸着那些料子:“这些都差不多啊,有什么区别?” 孟莳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喜服的样式、刺绣的图案,还有衣领和袖口的宽窄。你可得挑仔细了。” “这么将就吗?”宁鸢皱皱眉,“那就挑件最红的吧?”红的喜庆。 孟莳眉头一皱,显然对宁鸢的提议有些无奈,便无视了他,自己挑选了几套,一一指挥她燕云老家来的裁缝修改细节。 见她操持得如此得心应手,宁鸢的脑海中隐隐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她这么熟练,难道私下里早就开始准备这些东西了?” “难不成孟莳早就想嫁给我了?!”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出现,立马让宁鸢的脸颊滚烫。 孟莳一边记录着,一边将一件样衣拎到宁鸢面前比划:“等下试试这件。你先去挑婚宴用的杯盏和蜡烛。” 宁鸢挠了挠头,随手去库房选了几根普通的红蜡烛。 “你打算就用这些?”孟莳挑起眉头。 宁鸢愣愣:“红的不就行了?” 孟莳眉眼里尽是无奈的笑意:“婚礼要用的是雕刻精致的龙凤红烛,不是你手里那些道观的香火贡品。” 宁鸢顿时有些窘迫,赶紧将蜡烛放了回去。 “看来以后不能指望你操办这些事了,”孟莳嘴角微微上扬,“婚礼的事,还是得我来负责。” “是啊,有你就够了。”宁鸢试图偷懒。 “你呀。”孟莳长长的指头戳了下宁鸢的额头。 她从桌上拿起一份采买清单,递给他:“陪我去山下集市上买这些,别乱选。” “遵命媳妇儿。” 山道旁的野樱开得正艳,宁鸢踩着满地落英,看向身旁人。 孟莳今日换了素纱帷帽,腰间坠着的香囊金线在阳光下发着光。 “糖渍梅子要不要带些回去?”宁鸢停在一家果脯铺前,竹匾里透红的蜜饯恰似孟莳试口脂时抿过的唇。 想到这里又忽觉唐突,他慌忙指着旁边铺子转移话题:“那个...同心结的式样倒是别致。” 孟莳正欲答话,忽被一阵欢快唢呐声打断。 八人抬的朱漆喜轿转过街角,轿帘上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晃得人眼花。 新郎官胸前红绸球足有蹴鞠大小,正从马鞍上下来,准备去扶新娘。 “倒是比宗门里的合籍大典还热闹。”孟莳拉着宁鸢往前凑了凑。 新娘石榴裙下露出的绣鞋尖缀着明珠,随着“过火盆”的动作在炭火映照下流转华光。 孟莳眉头一皱,指尖不动声色地凝起探查邪祟的浅金色灵气。 司仪拖着长腔喊出“夫妻对拜”,围观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宁鸢被挤得一个踉跄,后背撞上孟莳抬起的手臂。孟莳将他牢牢扶住,隔着薄衫传来的温度让宁鸢耳尖发烫。 “多谢。” “当心。” ——新娘袖中藏着东西。 孟莳还未来得及告知宁鸢,那对新人已执手共饮合卺酒。 酒盏相碰的脆响里,新娘染着蔻丹的指尖在新郎掌心轻轻一勾,含羞带怯的眼波,让宁鸢想起副宗主的明水园外颤巍巍的夕颜花。 “他们这般情意,倒像是话本里写的佳偶天成......” 宁鸢话音未落,酒盏突然摔落炸成碎片。 着鸦青色长衫的男子从酒楼走出,嗤笑声响彻整条长街:“诸位可知这新妇原是春溪巷的挂牌姑娘?接客时用的名字唤作——” “你胡说!”新娘猛地掀开盖头,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在愤怒中扭曲。 她的发间步摇随着颤抖哗啦作响,方才还含情脉脉的新郎此刻脸色煞白,竟踉跄着退到系着红绸的拴马桩旁。 人群嗡地炸开锅,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路边的炮竹摊,噼里啪啦的炸响,惊得马匹扬蹄嘶鸣。 卖花婆子挎着的竹篮被吓翻,方才还在撒铜钱的小厮慌忙把剩下的喜钱塞回褡裢,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对着新娘指指点点,其中不乏污言秽语: “啧,竟是个勾栏货色。” “装得跟个黄花闺女似的,真以为人看不出来啊!” “找老实人接盘呗。” 宁鸢看见新娘袖口突然寒光一闪。 “小心!”他本能地要去拉孟莳,却见她帷帽轻纱无风自动。 那柄始终悬在腰间的怀秀剑已化作软剑,不知何时缠住了新娘手腕。 叮当一声,淬毒的银簪跌进满地的桂圆红枣堆里。 新郎的脸变得铁青,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目赤红地扑向青衣男子:“我杀了你这嚼舌根的畜生!” 第19章 你的 “夫君!” 两男子正扭打在一起,新娘站了起来,泫然欲泣地冲新郎喊道。 “夫君,你听我解释!” 新娘哽咽着,满脸残红,缓步向新郎走去,新郎却步步后退。 第22章 “解释?!他说的是真的?!你怎么能骗我!”新郎怒声,新娘试图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狠狠甩开! “这婚不成了!” 新郎怎么也不肯再听,丢下红绸跑开。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活该!叫她隐瞒,骗婚活该!” “少说两句吧。有这样的不幸遭遇,搁谁身上,都很难有勇气向心爱之人开口的。” 暮色浸染青石板路,满地狼藉,孟莳弯腰拾起那半截断裂的步摇,递给新娘子。 那新娘子跌坐在翻倒的火盆旁,喜裙被炭灰染成污浊的赭色,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出沟壑。 “我在魔窟卧底时,扮过三年歌伎。”新娘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步摇尾端褪色的纹路。 “可我现在想重新开始......老天为何不给我改过的机会?” “你没有错,”宁鸢道,“该改过的是他!他配不上靠自己从绝境中活下来的你。” 孟莳意外地看向宁鸢,新娘子也抽噎着抬头。 “你尽管大步朝前,莫愁前路无知己。”宁鸢笃定道。 他伸出手,轻轻地牵住身旁的孟莳。孟莳神色一怔,不知在想什么。 买完东西,回程山道上,宁鸢踢着石阶缝隙里新冒的野蕨。 “她不应该被这么对待……她的过去并非不堪,是世俗偏见太深。”回想起方才的事,宁鸢心里仍很不是滋味。 孟莳倒是目光平静:“每个人都有过往。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眼下的选择。” “你说……他们还有可能和好吗?”宁鸢挨她更近些。 孟莳沉吟片刻:“有些人把面子看得比感情重要,遇到问题时只会选择逃避。但我们不会。” 宁鸢一愣:“我们?” 孟莳牵住他,袖口沉水香气扑面:“即使有一天,我们之间出现欺骗,我会原谅,不会与你互相指责。” 宁鸢听着这番话,心里一阵暖意——孟莳这是在向他保证吗? “那你呢?”孟莳忽然反问。 “我?” “若是你发现我,”她踩碎半片枯叶,声音比叶脉断裂声还轻,“并非是你所看到的样子。” 宁鸢想起他那件被炙烤的鹅黄中衣,想起亵衣内的护心符。 山雾漫过孟莳垂落的发梢,在她睫毛凝成细碎水珠,那样的好看。 “发现你比我现在看到的还要好吗?”宁鸢笑嘻嘻的,“我也想变得更好,这样才能真正地配得上你。” 孟莳一怔,目光微微一软。 谈完心,宁鸢的心情轻快了许多,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婚礼时,孟莳身穿喜服的模样。 必定是极美的。 宁鸢将采买清单贴在胸口,朱笔圈出的“龙凤烛”三字晕开淡淡金粉。 ------ 婚期临近,京家姐弟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由耒阳最好的绣娘花费数月精心绣制的婚服。 这敢情好,都省得他们再挑了。 “这是我们的心意,希望你们能喜欢。”京容与来到七剑苑,将那沉甸甸的盒子交到两人手中。 京清阳忍不住嬉皮笑脸地插话:“穿上这件婚服的道侣会儿孙满堂哦,切莫辜负。” 宁鸢:“这是哪里的说法?还有这等神奇的衣服?” “我本人的说法,你不服?”京清阳挑眉,搂紧京容与。 宁鸢不禁微微一笑,温和地看向姐弟俩,这是他在清虞宗结交的第一对好友,也会是他一生的朋友。 他接过那精致的盒子,心中满是感激。孟莳也伸出手帮忙,和他一同接过了这份厚重的心意。 两人接盒子时,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彼此。孟莳神色如常,宁鸢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时,脸上隐约浮现出几分红晕。 宁鸢又道了声:“谢谢你们。” 京容与道:“少让我们大师姐操心,俩人把日子过好,就是最好的感谢。” 宁鸢耳根又是一红,孟莳看向他,眼尾带了些温柔。 回到房间后,宁鸢心情愉悦,提议将之前他偷偷酿的桃花酒拿出来庆祝一下。 孟莳虽然面上不屑,但还是不拒绝,默默地拿了两个酒盏,跟着宁鸢坐在桌边。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拿着铁锹,在桃花树下忙活。 毕竟是内门弟子住所,七剑苑单人独门独院,关起门来,里面在干什么,外面一概不知。 “听说清虞宗道子管教甚严,门内弟子不允许过量饮酒,我算赶上了好时候,进宗门正好他闭关,”宁鸢边挖土边道,“这酒是我数月前埋下的,今日咱们有口福了。” 孟莳不予置否,纤长手指转着杯子,盯着宁鸢那比桃花瓣还艳的唇:“嗯,我也有口福了。” 宁鸢当魔尊时,乃是下界仙、魔、妖三道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有机会一亲芳泽,还是关起门来一人独享,怎能不算有口福呢? 开坛,桃花酒的香气扑鼻而来,酒色如霞,甜丝丝的。 宁鸢给两人各自倒了一些,轻轻端起酒盏,轻啜一口。 唇边萦绕淡淡的酒香,他咂咂嘴:“这酒,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你亲手酿的,自然是不错的。”孟莳难得捧场。 两人小酌几杯,气氛逐渐微醺。 随着酒气上涌,宁鸢忍不住回房拿出来那件绣有凤鸟的红衣:“这也太好看了吧!” 孟莳端详着婚服,眼中带着些许赞叹:“京家的手笔,确实无可挑剔。” 宁鸢低头抚摸着婚服,心中有些动容,低声喃喃:“穿上这件衣服,我们就是……真正的道侣了。” 孟莳的目光落在宁鸢的脸上,挑眉:“道侣间该做的事,不早就做过了?” 宁鸢脸更红了,慌忙转移话题:“要不……我们现在试试衣服?” 孟莳看着他的羞涩模样,轻轻一笑,没有拒绝:“那就换吧。” 两人一同换上婚服,走到古铜镜前。 宁鸢穿上的是墨红色的龙纹袍,衣襟微微飘动,显现出一身的俊秀与英气。 孟莳则是红衣加身,凤鸟绣纹典雅而华丽,衬得她五官越发冷艳卓然。 “很适合夫人,”宁鸢不自觉地沉浸在孟莳那张脸上,半晌自觉失言,“不对,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孟莳轻笑,眼中带着一丝温柔:“夫君喜欢就好。” 穿着喜服回院子,几杯桃花酒下肚后,孟莳的神色渐渐柔和,酒气带走了她往日的冷肃,目光也变得迷离。 宁鸢注意到她的变化,心中微微一紧,轻声试探:“你在想什么?” “在想以前。”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应该过得很好吧?能和我讲讲吗,我想听。” 孟莳低低地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冷意,又有些嘲弄:“很好?也许吧。” “在别人看来,我是燕云最有希望成仙的年轻人,所有人都羡慕。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家族利益下的筹码。” 宁鸢被酒精控制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筹码?” 孟莳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酒盏里的桃花酒,语气逐渐变得平静且冰冷:“我的父族是世家贵族,为了家族的荣光,对我寄予厚望。那个男人教我如何修炼,却从未教我如何做人。我的母亲懦弱无能,只会听从那个男人的安排。我的天赋成了他们的交易,我……不过是家族用来换取荣耀的工具。” 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大师姐,居然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身世。 孟莳口中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她的生身父亲吧。 宁鸢忍不住摸摸她的手背:“走到今天,你很不易。” 孟莳嘴角带着讽刺的笑容,冷冷地说道:“后来,我发现那个男人对母亲的家族肆意欺压。我们大吵了一架,他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唯一的价值就是得道成仙,替家族赢得更高的地位。那时候,我才明白,在他眼里,我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一枚棋子。” 宁鸢盯着孟莳的脸,往日让他崇拜的、高不可攀的脸,如今让他生出深深的心疼。 孟莳的目光微微动了动,但她依旧保持着冷静,缓声:“从那天起,我做了一个决定——不再按照他们的期望活着。在修仙大会上,我故意选择了宗门势力无法触达的清虞宗。那个男人气得差点昏过去,但我无所谓。既然他只想利用我,我就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 她顿了顿:“后来,我就来到了师父身边。” “虞夜掌门?” “是。他是那时唯一关心我的人,教我如何追寻自己的道。但我也知,世上能信的,唯有手中剑。”孟莳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宁鸢听着,微微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听起来,你的经历和我很像。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只剩下你。” “虞掌门对于你来说,和你对于我来说,大概是一样的吧。都是这个世界,唯一对自己伸出手的人。” 第23章 孟莳脸上的神情略微变化,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你觉得,你只有我?” 宁鸢认真地点了点头:“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想只有你。” 孟莳微微一颤,转开了视线。 醉意渐深,宁鸢不想再提那些悲伤的往事,靠在桌边咧嘴笑:“都说男人成了家就得收心,是不是往后,我就没办法自由玩耍了?” 孟莳斜睨着他:“你还想去哪儿玩?” 宁鸢赶紧摆手,眼神带着点迷离:“没有没有,夫人别气,我就是随便说说。” “既然想玩,那就趁婚前享受吧。”孟莳蓦地起身,点了点他的额头,转身走开。 宁鸢愣了愣,完全不解孟莳为何做此举动:“你去哪儿?” 孟莳迈开步子,衣衫在风中轻扬,眼中挑衅:“追上我再说。” “哈?” 宁鸢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月光渐渐洒在树梢,桃花的清香混合着酒香,在院里氤氲。 终于,孟莳停在繁盛的花树下,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宁鸢,嘴角扬起轻笑:“这就跑不动了?” 宁鸢扶着树,气喘吁吁:“我……不擅长追踪啊。” 孟莳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温柔:“那你擅长什么?” 宁鸢愣了愣,似乎有些害羞,但又忽然向前一步,闷声:“我擅长待着,让你来找我。” 月下小美人脸颊微红,嘴唇湿润,说着“你来找我”。 孟莳呼吸一滞。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宁鸢的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 宁鸢心跳不由得加速,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突然倾身,轻轻踮脚吻住了她的唇。 孟莳的身体僵硬,但很快,她就放松了下来,手轻轻搭上了宁鸢的肩膀,缓缓回应。 在那一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人在月光下相拥而吻。 花香与酒意交织。 孟莳轻咬着宁鸢的唇,低声呢喃:“你是我的。” 宁鸢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眸光闪烁:“嗯,孟莳,我是你的。” 第20章 天下第一美人 清虞宗的山门自晨曦初露起,便喧嚣不断。往日里宁静肃穆的宗门,如今已被来往的仙门弟子、受邀宾客填得满满当当。 清玄盛会,是仙道一年一度的盛事,由各大宗门轮流主持,今年正好轮到清虞宗担任东道主。 空中的传送法阵光芒交错,远道而来的仙门贵客们不断落地;地面上,外门弟子忙碌穿梭,接待、引导和布置会场。 宁鸢走在青石小道上,看着一群弟子提着法器布置灵阵,还有几位外门弟子正架设浮空灯火,驱散晨雾。 这样的盛会他也是头一次见,心里多少觉得新奇。才走了几步,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这不是小鱼师弟吗?” 一袭青衣的男子迈步而来,一双桃花眼弯着,正是松岳仙宗掌门祝奚。他腰间悬着一柄青光流转的长剑,整个人看起来亦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 “祝掌门师兄好。”宁鸢乖巧地喊了一声。 祝奚看着他,目光复杂了一瞬,随即笑道:“你怎么跑出来了?清玄盛会在即,虞掌门可没让你参与准备吧?” 宁鸢摸了摸鼻子,前几天公布的名单里的确没有自己。 “我就随便逛逛呀。” 祝奚无奈,低声道:“罢了,反正你也没别的事,不如跟我走走,陪我打发时间?” 宁鸢一愣,倒也没理由拒绝。 跟在祝奚身侧,宁鸢一边走一边看着忙碌的弟子:“祝掌门师兄,你知道清玄盛会是怎么来的么?”听说是仙门立下的什么誓约? 祝奚:“清玄盛会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仙魔大战。” “千年前?那么久。” “是的,千年前。那时上界魔尊怀砂为仙尊长玦殉情而亡,魔族肆虐人间,掀起了一场浩劫,那一战几乎让修仙界支离破碎。各大仙门世族虽各自为政,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联手起来对抗魔族。在最终一战中,正道修士联合阵营齐心协力,付出惨烈代价,才终将魔族逼回幽墟之地,血魔谷。” “那一战后,各大仙门痛定思痛,立下誓约,定下每年一度的清玄盛会,”祝奚语气平稳,叙述这些久远而沉重的往事,“一方面,仙门借此机会展现实力,震慑宵小;另一方面,通过灵气仪式维持正道气运,镇压魔族气焰,防止魔气侵袭人间。” 宁鸢:“所以,每年的清玄盛会,除了展示仙门的风采,还有防御魔族的作用?” 祝奚点头:“正是如此。” “那现在的仙门势力……”宁鸢又有些好奇,“都是什么情况?” 祝奚忍不住侧过头。 “怎么了师兄?”宁鸢停下脚步。 “小鱼师弟,你是一个好奇宝宝。”祝奚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 宁鸢:“!!?” 怎么和孟莳一个习惯,爱刮人鼻子的? “师兄、莫要打趣我了。” “好奇宝宝,真可爱。” 。。。师兄我是有家室的人。 祝奚笑了笑,接着道:“现今修仙界,主要由四大仙门主导正道秩序,各自镇守一方,维持着仙魔之间的平衡。”他说着,抬手指向远处清虞宗山门外的广场,此刻已经布置妥当,各宗派的旗帜随风飘扬,一面面鲜明的纹样代表着不同的仙门势力。 “清虞宗,你的宗门,立派千年,以‘万法归宗’为修行理念,讲求大道均衡。虽不像其他仙门那样极致,但底蕴深厚,擅长封印之术。这次清玄盛会由你们主办。” 宁鸢看了一眼悬挂的白月旗帜,随即目光扫向另一边。 “云霞宗,以术法见长,灵阵精妙,负责仪式灵阵的维护。” “天河山庄,擅长炼丹炼器,负责提供此次仪式的灵宝‘镇天灵石’。” “天机阁,提供魔族动向情报。” “那你们松岳仙宗呢?”宁鸢听了半天没听到祝奚的宗门,诚恳发问。 祝奚轻咳两声:“我们松岳仙宗虽是小宗门,但与散修进行了联盟。作为外围支持力量,联盟也会派出代表观礼。相信假以时日,我们也能跻身宗门前列。” 宁鸢忙点头:“定会如此。” 祝奚顿了顿,脸色微沉,道:“近些年来,魔族势力蠢蠢欲动,魔气频繁侵袭正道疆域,仙门不得不加强防御,而这次的清玄盛会,便是正道团结的象征。” 他说到这里,目光微凝,声音低沉:“天道庇护,众志成城。我们对苍生有个承诺。” 天道庇护,众志成城。 宁鸢感觉祝奚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闪着光。 “小鱼师弟,你能明白吗?” 宁鸢听得有些出神,回头看了一眼广场上的盛大布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次盛会这么重要啊。” 祝奚瞥了他一眼:“你一直待在弟子院,许多事并不了解,可以理解。但记住,不管如何,你都是清虞宗的一员。” 宁鸢点头,当然啰,孟莳在哪里,他就在哪里。祝奚这么刻意强调,反倒让他觉得怪怪的。 虽然对灵气仪式不甚关心,但看着所有人忙碌的身影,宁鸢心里竟也升起了一种类似归属感的情绪。 不知孟莳现在在做什么,应是也在为这次盛会筹备吧。 “不用太紧张,”祝奚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去广场,有人来接你了。” 宁鸢扭头,发现孟莳正抱着剑站在不远处,无奈地看着他二人。 -------------- 灵寰天域的清风自山巅吹拂而下,远方云海翻涌。 清虞宗的后山,宁鸢站在一座静室的门内,脸色微妙。 他伸出手去碰门口那道无形的结界,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接将他弹回原地。 “……” 他盯着门框发呆了一瞬,试着换个方向,又朝窗边走了两步,想看看能不能从侧边溜出去。可当他刚迈出一步,结界又像一堵墙,将他弹回了屋内。 ——他彻底被困住了。 “孟莳到底在搞什么鬼?”宁鸢气得上头。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简,上面写着一套中级的修炼法门,字迹遒劲有力,正是孟莳的笔迹。 宁鸢翻了翻,这本灵气运转口诀,他早就会背了。 “在这里安心修炼,等我回来检查。”孟莳离开前,只留下这一句话。 然后,她就直接把他锁进这间静室了! 静室四周灵气屏蔽,整个屋子被结界笼罩,连一丝外界的波动都探查不到,更别提窥探外面的情况。 他想溜出去都不行。 孟莳的态度更是让他不开心:“这是我为你争取的修炼机会,别浪费。连这个寂寞都耐不住的话,还谈什么成长?” “……外面举行盛会的时候,把我关住,就是修炼的考验?”宁鸢用力捏着竹简,心里痒痒的。 第24章 孟莳向来对他的要求很高,但这次……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还被关小黑屋?! 宁鸢心里憋着一口气,嘟囔:“什么修炼啊,分明是软禁我……” 但他又很快摇了摇头,把这个怀疑的想法甩出去。 孟莳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她既然让自己待在这里,自然有她的道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是这样。 宁鸢努力说服自己,又摸了摸竹简,最终叹了口气,盘腿坐下,开始照着竹简的口诀修炼。 静室外,云雾缥缈,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缓慢显现出来。 那人静静伫立,气息收敛至极致,犹如一缕幽深无形的黑雾,融入灵寰天域的阴影之中。 男人身姿颀长,肌骨削峻,一袭黑色窄袖劲装包裹着线条紧实的身形,衣摆间隐隐闪动着蝙蝠暗纹,在日光下似有流光游动。 他的皮肤偏冷白,仿佛常年不见阳光,而一双狭长的眼深邃如夜,眼尾微微上挑,隐隐透出几分惑人的凌厉。 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轻轻抚过结界的屏障,感受着灵力的微妙波动。 “时妄,你可真不小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男人嘴角轻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时妄匆忙间布置的结界,虽足够强大,但却未能彻底隐藏他自身的灵气特征。 薄暮冥以魔道秘术伪装,将自身气息与时妄的波动趋于一致,逐步侵蚀结界。这种方法虽费时,但胜在隐蔽,即便是不远处的时妄,短时间内也无法察觉异样。 薄暮冥闭上眼,掌心涌动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与周围结界的灵气缓慢交融。 “嗡——” 结界的光晕微微震颤,原本无缝的屏障,在某一处显现了一丝肉眼不可见的裂隙。 薄暮冥眼神微微一凛,手指在虚空中一点,身形悄无声息地穿透裂隙,悄然进入了静室。 室内暗不透光,一盏昏黄的灯火燃着,映照出宁鸢低头翻阅竹简的侧影。 薄暮冥微微一笑,收敛了身上的所有魔气,身形微微晃动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他的五官柔和了几分,眉宇间的锋锐被压制,眼底的幽深暗紫被一抹温润的光取代,连身上的气息,也渐渐变得平庸起来。 当宁鸢抬起头时,他已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李师兄?” “鱼师弟。” 对方站在门口,眉眼间带着几分焦急:“盛会出了些状况,大师姐在切磋时受了伤,我来带你去见她。” 宁鸢猛地站起身来,原本心头的烦闷瞬间被担忧取代:“孟莳受伤了?!” 薄暮冥微微颔首,眼神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来不及多说了,跟我走。” 宁鸢没有丝毫怀疑,几乎是本能地迈步跟上。 薄暮冥眼底微微一沉,那双化作温润色泽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暗紫色的幽光。 猎物……已入瓮。 ------ 清虞宗的主峰之上,天穹祭台如一块悬浮于云海的璀璨宝石,七种灵玉铺就的地面折射着灵光,中央镇天灵石熠熠生辉,成为整个会场的焦点。 各宗派依次登台,展示他们的镇派之宝。 凌霄剑宗带来了“青霄剑胚”,这柄尚未完全觉醒的神兵,流转着剑意,如同万丈剑气凝聚成形,让人不寒而栗。正是可用于对抗魔族的神兵。 云霞宗则祭出一方“万象浮光镜”,镜面倒映天地,一旦催动,便能显现周天万象,据传曾在仙魔大战时助力推演战局,扭转乾坤。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明得失。 天河山庄带来的,则是赫赫有名的“乾坤炉”,可炼制仙级法宝与丹药,为仙门提供取之不尽的灵力储备。 灵宝之中,最受瞩目的仍是镇天灵石。 “此石乃千年前仙魔大战后,由天河山庄炼制,专用于镇压魔气,”清虞宗掌门虞夜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灵力在整个灵寰天域回荡,“此乃正道胜利的象征。” 他话音落下,镇天灵石骤然散发出柔和的金光,圣洁而庄严,连空气中的灵气都随之震颤。 而此时,立于祭台侧方的时妄,微微敛眸,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总觉得,今天的仪式,不会那么顺利。 天机阁掌门薛道长踏上祭台,他一袭玄衣,银发轻束,目光如炬,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 “近日,魔域异动频繁。”薛道长的话,让道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魔族势力范围正悄然扩张,数座边境仙城接连失守——而这背后,”薛道长顿了顿,“是因为魔族正在寻找某位大人物。”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人物?是谁?” “魔族如此兴师动众,必然有所图谋!” 时妄的手指微微收紧。 薛道长却只是摇头:“目前,尚无确切结论。” 虽然天机阁未能给出答案,但这条线索,足以让在场的正道修士们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祭台外围,薄暮冥嘴角微微上扬。 “大人物吗?呵……”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宁鸢身上,眼底闪过危险的笑意。 ——很好,既然他们还不知道你,那就让我来帮你找回自己吧。 不远处,灵气仪式正式开启,各宗门的代表纷纷运转灵力,将自身纯净的灵气注入天穹祭台。 灵光交汇,形成一道恢弘璀璨的仙光柱,直冲云霄,宛如连接天道的桥梁,恢弘而庄严。 宁鸢站在人群之外,仰望着那道光柱,心中莫名地感到异样的悸动。 薄暮冥悄然靠近。 “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孟莳吧,”薄暮冥催促道,“她伤得很重。” 宁鸢心头猛然一紧:“是。”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两人避开人群,在薄暮冥的引导下,他们一路穿过外围,逐渐接近祭台。 而此时,祭台上的镇天灵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震颤了一瞬,灵光轻轻闪烁。 时妄的眉心微皱,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人群,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凝—— 宁鸢?! 他怎么溜出来了? 然而,就在他发现的刹那,宁鸢已经被薄暮冥带到了祭台的灵光笼罩范围内。 轰! 镇天灵石骤然大放光芒! 刺目的金光席卷而出,与此同时,一道黑红色的魔气狂暴地冲天而起! 宁鸢瞳孔剧震,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站在原地。 “鱼师弟?”薄暮冥试探性地推了推他。 而此刻,镇天灵石释放出的金光之中,赫然浮现出一张恐怖的虚影—— 比清虞山还大的黑色人形身着铁甲,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墨发狂舞,脸上是野性的血色印记。 “魔尊法相!” 此刻,祭台上黑气翻腾,仙光与魔气剧烈对峙,整个清玄盛会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随即,惊怒交加的声音在会场炸裂开来—— “魔尊宁鸢?!” “宁鸢不是死了吗?” “这就是他本人的法相!” 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宁鸢看见了自己曾经的王座,高踞血魔谷之巅,俯瞰着千军万马; 听见了战场上正道修士的惨叫,鲜血染红了天地;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我捡了你,你便入我魔道,坐我位置。”紫衣男人对他说。 “你是魔尊,你想对我如何,便可以对我如何。卸手卸脚,扒皮抽筋,合该如此。”薄暮冥的声音。 宁鸢睁眸,黑红魔气重新占据了他的双眼,薄暮冥笑着转身,瞳孔却猛然放大! 他低头,只见盈香剑稳稳当当地捅穿了他,剑刃从腹部伸出。 回过头去,那人已变回了原来那张脸。 鼻梁高挺,鼻尖点缀一颗小痣,唇色浅淡似樱,墨色碎发凌.乱垂落,挡住了锋利妖冶的眼睛。 极俊美、极勾魂的一张脸,说是天下第一美人都嫌纡尊。 “尊,主。” 宁鸢蹲身下来,抚摸薄暮冥渐渐往下倒去的脸,他的嘴角微微下撇,弧度莫名带着几分惑人的邪气,难以分辨真意。 “阿冥,难为你来找我。” “你说,人怎么能糊涂成这个样子,竟连自己都忘了?” 第21章 宿敌 镇天灵石的光芒愈盛,仙光交织之下,宁鸢体内的一切都被唤醒了。 记忆汹涌而来,令他头疼欲裂。 他看到自己端坐在血魔谷的王座上,俯视着跪伏在殿下的众魔。 他看到自己冷酷无情地挥手,一队队魔兵奔赴战场,屠杀无数正道修士。 那些鲜血、那些哀嚎、那些求饶的声音…… 第25章 他曾多么习以为常,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竟忘得一干二净。 熟悉的冷笑响起,带着些许颤抖,“尊主,你终于想起来了,是吗?” 宁鸢漠然垂眸,看向被他刺穿的薄暮冥。 曾经背叛他的大护法,如今鲜血淋漓地跪在他的面前。 那人的目光讥诮,眼中却满是悲凉,拳头紧握:“曾经高高在上的魔尊,如今竟要靠仙门的怜悯苟活?” 宁鸢皱眉,过去月余的种种,他无法选择,却也辩驳不了。 但这并不紧要,他真正想问的是。 “你为何害我?” 薄暮冥眼底浮现出深深的痛苦,他咬牙低吼:“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了强化结界,将一众仙门投入祭坛。那里面全是我的亲族!” 宁鸢挠挠头,似乎是有那么点印象。 一群仙门子弟被押送至祭坛,他们惊恐地看着他,有人哭泣,有人怒骂,绝望地挣扎。 而他,仅仅是无趣地看着这一切,嗑完一把瓜子。 被投入祭坛的人里有谁? 他还——真没一点印象。 “难怪你要对我倒戈相向。”宁鸢甚疲倦地阖上眼皮。 “我恨你,”薄暮冥的声音充满刻骨的怨恨,正当宁鸢以为他要诉说自己对他的灭族之仇时,薄暮冥却道:“我恨你无情,恨你冷血,恨你从未正眼看过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隐忍:“可我更恨的是……我始终无法真正恨你。” 他闭上眼,喃喃道:“当我刺伤你时,我本以为能杀了你,可我下不了手。” “因为哪怕是现在,我仍然……” 宁鸢这回是真不明白了,看着他,不解:“你仍然什么?” 薄暮冥紧紧捏着拳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仍然爱你。” 短剑应声落地。 宁鸢疑惑:“你……爱我?” 世上哪有此等荒谬之事? 荒谬得有些可笑了。 薄暮冥怎会爱他呢? 薄暮冥从前就是他眼中的一条狗,高兴了就摸摸头,不高兴了就踹走,动辄打骂更是家常便饭,挑断手筋、脚筋也毫无怜惜。 他爱他什么? 恨他才对。 薄暮冥猛地往前爬,抓住宁鸢的衣摆,目光赤红:“尊主,既然你恢复了记忆,就随我回血魔谷吧!大司命和我,都在等着你。你欠我这么多,不如用你的后半生去偿还!” “不是——”这什么逻辑? 然而,薄暮冥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仙门修士便已经反应过来。 “魔尊宁鸢?!果然是你,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一名修士愤怒地质问:“当年你屠我师门,害我师父含恨而终,今天你别想活着离开!” 另一名修士已然拔剑,怒吼道:“杀了他!仙道与魔道势不两立,他根本不该活着!” 祭台周围的仙门弟子纷纷亮出法器,剑气、灵力如潮水般朝宁鸢袭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剑光猛然斩开袭来的剑气。 “住手!” 是京清阳和京容与拔剑挡在了宁鸢的面前。 京清阳冷声道:“要杀他,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京清阳,你这个叛徒!” “京家姐弟竟然包庇魔族!” 京容与拦着弟弟,冷静地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仙友,请冷静。鱼渊虽然是魔尊,但入宗门时已经失忆,直到此刻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甚至曾经在历练中为了救人,被凶兽所伤,许久未愈。他或许有过去,但他现在并非敌人。” 仙门修士却不为所动,仍然执意叫嚷着要杀宁鸢。 “你们这是在包庇魔族!如果清虞宗真要包庇他,就别怪我们联手讨伐!”天河山庄的庄主冷海振振有声。 一直在旁冷眼观察的祝奚终于开口。 “清虞宗不曾包庇魔族,但也绝不会做群狼围猎的帮凶。今日之事有清虞宗主持,大家稍安勿躁。” 他散发出强大的灵压,震慑全场,迫使那些仙门弟子不情不愿地退后。 祝奚转头看向宁鸢,目光沉沉,像是重新认识:“魔尊宁鸢。” 宁鸢冷笑挑眉:“如何?” 冷海道:“我们可以暂时不杀你,但你必须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留在清虞宗,是何意图?” 宁鸢一时语塞,心底却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孟莳。 他便道:“有一个人,她救了我,我忘了一切,跟着她,只想好好活下去。” “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谁知道你有没有骗人!” 众人发出嗤笑,显然不接受他的说法,叫嚷着冲了上来。 孟莳抬剑轻挥,一道剑气斩断了宁鸢周身盘旋的魔气,随后冷冷地扫过在场众人:“谁再敢对他动手,就别怪我无情!” 刀剑无情,孟莳势单力孤,即使是清虞宗大师姐,此刻众仙门杀红了眼,也不顾及她的薄面。 一身白衣霎时间染得血红,孟莳如折翅蝴蝶,撑着剑翩然坠地。 “谁敢伤她!我要了他的命!”宁鸢挥袖,却发挥不了往日功法,他暗骂一声,朝孟莳奔去。 从袖中香囊取出九转天灵丹喂给她,下一瞬,孟莳的身形却缓缓变化,成了一个男人的身躯。 所有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宁鸢也呆住了。 他立马松开双臂,看鬼一样退到十步开外。 男人站了起来。 如松立巍然,身形修长挺拔,风骨峭拔,又似被千锤百炼的利刃,锋芒隐而不露。 转过脸,那五官凌厉,眉峰如削,剑眉斜飞入鬓,眉骨高挺,几分冷峻。双眸深邃如幽潭,眼尾上挑,使得那双眼看起来尤为锐利,能洞穿人心。 这不是从前几次三番、差点置他于死地,还率领众仙门围剿他的宿敌时妄? 时妄分明是个男人。 而他的未婚妻孟莳,是个女人。 时妄黑发束于脑后,一缕松散垂落于侧颊,挥袖便换上道子的玄青色长袍,广袖飘扬。 “……大师姐是……道子?”清虞宗一个稍年长的师兄语无伦次道。 “恭迎道子!”清虞宗众弟子齐刷刷跪下。 冷海看着时妄:“你一直借闭关为名,隐藏身份,以女相行事,就是为了他?” “我闭关与此无关。今日,我以清虞宗道子之名,保他一命。”时妄寒声。 冷海皱眉:“你明知他是魔尊,为何还护着他?!” 时妄没有温度的目光在宁鸢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冷然:“他曾经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是我清虞宗的人。” “时妄仙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魔尊宁鸢可是仙门的死敌!” 宁鸢越过人群,看着时妄,他没料到昔日死对头,竟能当众护着他,心里不免浮起一丝惘然。 可时妄接下来的话,却宛如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时妄缓缓扫视全场,声音冷如寒冰:“宁鸢不能死。他是开启魔域禁制唯一钥匙,魔域尚未清理完成,若他死了,谁来善后?” 原来如此。 宁鸢竟毫不意外。 众修士中有人怒声反驳:“他明明是你未婚夫!你护着他是真!你口中的利用,只是一个幌子!” 时妄轻轻一笑,冷冷地看着宁鸢回答:“未婚夫?不过是个借口。你们别想太多。我只关心他的价值,至于其他的,不重要。” 宁鸢听完这句话,兀自笑了笑,脸色一片煞白。 心口像被刀割一样疼痛。 “所以,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工具?” “你救我,就是为了利用我。” 时妄看向他:“是又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是啊,他这条命好歹是时妄给的,他能说什么呢? 时妄从一开始,就站在他敌对的那面啊,他又在期待什么? 宁鸢缓缓捡起短剑盈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工具也好,未婚夫也罢,都无所谓了。 全场寂静,宁鸢的声音哑得不成音:“既然你们不想放过我,我便给你们一个交代。” “无论是魔尊,还是清虞宗弟子——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宁鸢。”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宁鸢已高举盈香剑,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颈侧挥去。 “不好!魔尊要自.戕!” 鲜血飞溅,宁鸢踉跄着退向崖边,嘴角挂着一抹释然的笑,纵身一跃。 身影消失在崖边的云雾之中。 “他竟会如此!” “宁鸢!” 宁鸢坠崖的一刻,时妄失控地追向悬崖,却只抓到宁鸢的一片袖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的瞳孔剧烈地颤抖,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魔头宁鸢死了,如众人所愿地死了,他为什么没有一丝痛快? 第26章 场中仙门弟子的怒火尚未平息,而时妄一脸恍惚,几乎站不住。 祝奚一把扶住了他,深深看向身旁的好友——即使是在仙魔战场上,他也从未看到时妄有过这般濒临崩溃的神情。 “宁鸢真死了?”弟子低声,打破了岑寂,难以抑制的狂喜。 崖边的云雾翻涌,血迹染红了岩石,然而宁鸢的气息却彻底消失了。 时妄一身血衣,直接跪坐在悬崖旁,半晌未语。 京清阳握紧剑柄,目光犀利地扫视四周,气息不平:“诸位满意了吗?如今人已死,清虞宗没有庇护魔族,希望你们不要再口口声声指责!” 冷海冷哼一声,目光怀疑地看着时妄:“道子如此果决,倒是令人意外。不过,魔尊已死,魔域的禁制该如何解决?” 时妄面无血色:“今日之事,我清虞宗不会再做任何解释,各位要走要留,请自便。” 他的态度坚决,且状态和寻常大不相同,让人越发不敢逼近,使得许多仙门弟子心生忌惮。 僵持未果,部分人纷纷收起法器,踏剑离去。 待人群逐渐散去,虞夜一袭黑袍走过来,轻抚时妄的头顶:“妄儿……魔头既死,倒也算好事一桩。” 第22章 嫡传高徒 时妄颤抖着,片刻,转身看向京清阳:“守好这里,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 京清阳犹疑着:“道子你——” 话音未落,时妄脚下一踏,凌空跃下崖边,衣袂翻飞,身影如流光掠过深渊,追随着那抹消失的身影而去。 清虞宗弟子一片哗然:“道子也跳了?!” 那可是万丈深渊,云雾翻涌,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祝奚目光凝重地望着崖底雾气:“他要亲自处理……没人可以插手。” 而悬崖之下—— 黑暗的深渊中,宁鸢缓缓睁开双眼。 在坠崖的一瞬间,他默默催动体内的残存魔气,用魔道秘术暂时停止了自己的心跳,同时将鲜血化作浓郁的魔气,掩盖自身气息。 这是他在恢复记忆后,模糊想起的一种古老的自保的秘术,是大司命教他的,能够伪装成已死之人。 小时候,他经常这样骗大司命玩儿,每次都能以假乱真,没想到会在这么狼狈的时候用上。 宁鸢勉强支撑起身体,靠在石壁上,神色冷然。 时妄…… 他垂下眼帘,心底泛起一丝自嘲。 地面裂缝纵横,黑色的魔气自裂缝间缓缓升腾,盘旋着向宁鸢汇聚。他的周身,被这股力量包裹着,魔气宛如潮水般温顺地融入他的经脉。 宁鸢缓缓吐息,感受到力量的恢复,而更令他诧异的是——这股魔气对他异常亲和,回应着他的存在。 这里……似乎与他有着某种未曾知晓的联系。 宁鸢的心跳微微加快,专注地继续运转魔道功法,利用这片浓郁的魔气,尽快恢复自身伤势。 三个月后。 时妄独自立于乱石之间,白衣深陷泥淖,目光如刃扫视四周。 他几乎将这片废墟翻遍,却依旧找不到那个身影。 ——宁鸢明明就在这里。 咫尺之隔处,宁鸢微微喘息,眼底浮现疲惫,却仍然维持着魔气屏障的运转。 这三个月来,他借助魔道秘术,将自己的气息彻底隐藏,甚至与崖底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布下魔气屏障,让靠近的任何人都会感应到一股排斥感,误以为这里不过是一片死地罢了。 “想找到我?那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 “上仙!求您赐我一张清虞宗的符篆!” 宁鸢正打算去茶摊歇歇脚,却被人拦住。 拦住他的是个看起来颇有家底的商贾,年约四十,面色憔悴,看着他的神情却带着掩不住的狂喜,双手颤巍巍地奉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宁鸢的眼神微微一凝,视线落在那袋子上,神识一探,发现里面竟然装满了银锭!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都投来惊叹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 “清虞宗的弟子,果然气质不凡!” “那符篆必然是世间难得的仙家至宝,否则怎会让人倾家荡产也要求得一张?” 宁鸢嘴角一抽,心里默默回想起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情况非常简单。 自三年前那件事后,他换了张脸,带着一身破碎的筋脉和极低的修为,跑到了距离清虞宗数千里之外的偏远小镇,溧水镇。 他知道,若想在这个江湖上立足,仅靠修为并不够,必须得有一个响亮的身份为自己背书。 既然他原来的魔尊身份不能用了,那便再捏造一个好了。 ——清虞宗道子的唯一得意门生,时妄的亲传弟子,丁圆。 这身份无懈可击。 时妄是清虞宗道子,修真界响当当的大人物,民间传说性情孤傲,不收弟子。 可宁鸢偏偏知道他很多私人习惯,甚至手里还有他的符篆。 这些符篆是时妄当初随手写给他的防身用的,并非独一份,时妄去下界历练时也曾随手赐给百姓过。 这些年,清虞宗的符篆一直是修真界里的硬通货,百姓得之如获至宝,修士们更是趋之若鹜。 所以当宁鸢捏着一张“时妄的真品符篆”,面色沉痛:“几年前,时道子因故闭关,我才得以下山历练,顺便替师尊行侠仗义,维持宗门威名。” 小镇上的百姓顿时信了个十成十。 修士们起初还半信半疑,可当他们看到那符篆上透出的清虞宗术法痕迹,听着宁鸢信手拈来的清虞宗典籍内容,以及时妄修炼的日常细节,瞬间深信不疑! 甚至有人感动得快哭出来:“道子竟然真的收了弟子?!” 更有好事者小心翼翼询问:“丁道长,听闻道子几年前因道侣失踪几近疯魔,四处寻找未果,如今好了吗?” 宁鸢毫不犹豫地点头:“师尊为人刚毅,已然克服心魔。这些事情我本不该多言,还望各位慎言,不要传扬。” 此言一出,彻底坐实了他“清虞宗道子唯一嫡传弟子”的身份。 ——然后,局面就开始朝着他无法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起初,百姓只是求个符篆。 后来,他们开始跪求驱邪、治病甚至……姻缘?! 宁鸢看着面前一脸诚恳求姻缘的少女,险些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他自己的婚姻就挺不幸的。 能给谁求姻缘呢? 宁鸢强行稳住神色,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沉吟道:“这位姑娘,与其强求姻缘,不如顺其自然,莫要执着。” “您的意思是,他并不心悦我......不愧是上仙,连人的心境都能窥破!多谢上仙指点!”少女感动涕零,当场跪地磕了个头,转头就去庙里还愿去了。 宁鸢:“……?” 这世上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好骗。 所以,现在面对眼前这位愿意花大价钱买符篆的商贾,他只是微微一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你家近日是否夜半生异象?”他淡淡问道。 商贾浑身一震:“上仙果然神机妙算!这些日子,确实家宅不宁,时有异响!” 宁鸢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用看,这种情况八成是家里老鼠闹的。溧水镇广积粮草,是附近几镇的粮仓,鼠患屡见不鲜。 “无妨,”他语气沉稳,随手抽出一张符篆,在商贾额头上一贴,轻描淡写道:“此符可镇邪。” 商贾激动得差点当场跪下:“多谢上仙赐符!” 宁鸢满意地收起银子。 又来了个做噩梦的,他随意给了些“解毒丹”,叮嘱来人按时服用,便打算拿钱去吃好吃的。 结果刚迈出两步,宁鸢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冷冷的目光。 他下意识回头,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街角的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衣衫破旧,身形瘦削,像是常年风餐露宿,可偏偏有一双凌厉如刀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宁鸢心中一动。 这人不对劲。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小巷。 然而,余光却看见——那少年也跟了进来。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跟踪我啊!” 少年冷冷地盯着他,语气不善:“我在这里,看你骗人。” 宁鸢:“……” 这话说得真伤人。 他好歹是“清虞宗道子唯一亲传弟子”,如今在这偏远小镇名声鹊起,走哪儿不是被人奉为上仙? 怎么到了这小子嘴里,自己就成了骗子? 宁鸢眨了眨眼,随即讪笑道:“你小子倒是有眼力见,不过骗不骗人,这可由不得你说。敢质疑我清虞宗弟子的能力,你胆子不小啊!” 少年冷哼一声,不屑道:“清虞宗时妄的徒弟,不该只会哄人花钱喝茶。” 第27章 宁鸢嘴角一抽。 ——这小子,分明是在说他刚才给人开的“解毒丹”其实只是普通凉茶的茶饼搓成! ……好吧,确实是普通凉茶,但重点是,他的身份在这小镇上可是名正言顺的,哪怕他随手糊弄点东西,都会被当成仙丹灵药。 那人睡不好觉是心火旺,喝点凉茶也算对症,横竖喝不死,算不上骗人! 宁鸢眼珠一转,反倒是笑了:“你小子倒是有点意思,年纪轻轻眼力不俗,不如拜我为师吧,清虞宗的功法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 少年嗤笑一声,眼里满是不信:“你会教我?” “当然,”宁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时妄最疼的徒弟,教你点基础功夫还不成?” 少年盯着他,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半晌才缓缓道:“你不是骗子?” 宁鸢微微一笑,悠然报出了一连串熟悉的细节:“时妄使短剑惯用左手,厌恶吃甜食,尤其是红薯干,夜里一定点青铜灯……你觉得这些,谁会知道?” 少年眼里终于浮现一丝惊讶。 ——这一下,话语的可信度直接拉满了。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涌来一群修士,将少年团团围住。 宁鸢这才发现,这小子竟然被围攻了? 少年年纪轻轻,浑身是血,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短剑,站在原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眼神冷厉得叫人不敢靠近。 而修士们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意,甚至有人高喊:“妖崽子,杀了他!” “妖崽子?”宁鸢眯了眯眼。 他从这些人的话里大致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少年被怀疑是妖物所化,只因他体内散发着妖气。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没人知道,也没人想去弄清楚,他们只想动手杀了他。 宁鸢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他瞥了眼那少年—— 那眼神,太熟悉了。 他想起自己当初被时妄带人逼上凤凰山,又被仙门众人逼着从灵寰天域跳下去。那时候,他何尝不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 宁鸢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来。 他猛地掏出符篆,厉声喝道:“住手!” 修士们被突如其来的喝斥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宁鸢后,一个个脸色微变。 “你们竟敢在我的面前滥杀无辜,是否不将清虞宗放在眼里?”宁鸢神色冷然,气势十足。 修士们立刻心虚,有人噗通一声跪地:“不敢冒犯道长!只是这妖崽子……” 宁鸢冷哼:“他不过是带了些妖气,便被你们斩尽杀绝,未免太过草率。我师尊常言,若执道不公,便是沦为魔道。看来,这里果然需要我多加教化。”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看着宁鸢手里的符篆,十分忌惮,犹豫片刻后纷纷退下。 少年依旧站在原地,血染衣襟,神色冷漠:“你救我,有什么目的?” 宁鸢悠然一笑,正气凛然:“本道长是清虞宗道子的亲传弟子,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救你不过是顺手。” 少年不置可否。 宁鸢给他随便处理了伤势,才发现这小子的妖气并非无缘无故,而是他体内本就封印着一只被炼化的妖魂。 宁鸢一眼看穿,顿时觉得这小子是个宝贝。 带着妖魂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这么个有潜力的“徒弟”,怎么能放过? 更何况,虽然他现在身上有伤,这小子还能给他打掩护、干苦力……简直是一举两得。 宁鸢带着少年,暂宿野外。 “嗡——!” 一道诡异的波动穿透静夜,符纸无风自燃,一股阴煞之气自身旁少年体内喷涌而出。 黑焰腾起,直接将半空撕开出一道血色痕迹! 宁鸢倏然睁眼,手已握住佩剑,身形一个翻跃起身。 可他才刚靠近,便见那少年五指深陷地面,面色苍白如纸,周身妖纹疯长,骨节咔咔作响,宛若下一瞬就要脱离人形! 一双竖瞳骤然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什么东西??!”宁鸢大骇。 “嘶——!!” 一声低沉的尖啸仿佛从少年喉骨深处挤出! 身后陡然冒出一股黑雾,那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包裹少年的身躯,中心转瞬便化出一张森白狼脸,长着狰狞獠牙,猛地张口扑向宁鸢面门! 宁鸢瞳孔猛缩,几乎凭本能抬手格挡,灵力还未完全聚拢,那狼脸已贴到他鼻尖! “砰!!” 一阵妖力压顶,脚下泥土瞬间龟裂成块,宁鸢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树上,一口血喷出。 他还未来得及喘息,林中已风雷大作! 少年身后,一个巨大而模糊的东西正在凝形。 那不是幻象。 是一头真正的、古老的、已失控的狼形妖魂! 它弯曲着脖颈,低头看着宁鸢,那张逐渐凝实的狼脸,竟和少年有七分相似,但多了几分疯魔。 宁鸢捂着胸口,屏息没有妄动。 下一瞬,那巨狼动了。 一道漆黑利爪破空而来,直取宁鸢胸口! 第23章 师徒情深 宁鸢手中符篆一挥, 用尽全力躲避,灵力骤迸。 只听“嗡”的一声,符文浮现, 推云而上发出炽烈光芒,与那血红黑影剧烈碰撞。 “不要, 不要出来。”少年闭眸呢喃,十分痛苦。 妖魂嘶吼着, 化作暗红色烟雾, 沿着少年血脉疯狂涌动, 试图冲破阻隔。 树林阴影中, 受到妖魂感应,数只狞笑的妖狼涌出。它们皮毛焦黑,眼眸猩红, 尖牙凶利, 犹如噩梦中的恶灵。 诡异的咆哮声在空中回荡, 妖狼辨认出少年身上妖气的波动,围攻欲取其魄。 更有几团狞笑着的人形鬼影翻飞而来, 身形零乱, 嗜血可怖, 成群般朝两人冲来! 少年咬牙伏身, 拼命挥动木棍挡下扑来的妖狼。 一条黑狼怒咬向他的双臂, 他左臂被抓出血痕,他却不退反进,一棍劈开狼的利齿:“别靠近我们!” 暗红妖魂在体内煽动风暴, 瞬间,少年手中的木棍染上猩红光华,气息骤然暴涨。 妖魂的嘶吼震荡四周, 少年手腕疾抖,泼墨般的邪火沿木棍射出,劈碎迎面撞来的鬼影,但每一次攻击,都令他身上红光裂缝更深。 危急之时,宁鸢搭了把手,强烈灵气逼得众妖后退,符箓散作细雨,寒光四溢,将冲来的鬼影击退。 宁鸢纵身,袍袖一振,卷起漫天剑意,剑啸声中,清寒剑芒劈落,斩下狼王的头颅。 另一批妖影不甘示弱地进攻,但宁鸢洒出符纸如流火,妖物化作碎片,血雾弥散在空气中。 顷刻,近十头妖物尽数被斩杀,残余妖气消散。 四周归于静谧。 宁鸢呼出一口浊气,背靠石壁而立,半晌才发现少年紧握木棍,颤抖着。 少年的胸膛重重起伏,双眼通红,红光缓缓被压制回体内深处,清退最后一缕狂乱气息。 宁鸢也是惊了,这孩子能硬生生地压制住妖魂,还与妖物厮杀。 战斗本能很强了。 只是刚刚把他往树上撞得有些疼。 宁鸢吐了口血沫,笑眯眯地点评道:“好徒弟,才跟着我一天就能上阵杀敌,不错不错,算没白捡你!” 少年:“……你的伤。” 宁鸢慢悠悠地坐到他旁边,拿扇子扇了扇风:“无妨,带你回我的院子,明天给我煲碗鸡汤,就当赔礼道歉了。” 少年冷冷道:“你真的不怕我身上这妖魂惹祸?” 宁鸢懒洋洋道:“命里有劫,我从不逃。” 说完,他又瞥了少年一眼,轻笑:“你是我徒弟,有劫你也自己扛。” 少年默了片刻,最终闭上眼,似乎认了命。 宁鸢依旧笑眯眯:“好徒儿,你有名字吗?” 好徒儿没理。 “没有名字,不妨为师为你取一个可好?” 还是不理。 “此处名唤溧水,你又端的是个临水照花的美男儿,不如就叫阿临吧。” 阿临:“......”还以为他要叫阿水。 ------ 时间过得飞快,师徒二人很快便要迎来新年。 宁鸢原本打算趁着年关将近大赚一笔,毕竟小城里的大户人家最讲究过个吉祥年,一听宅子里有邪祟,花多少钱都愿意请高人来解决。 然而—— 他的钱包没鼓起来,储物袋却先炸了。 原因无他,他的好徒弟阿临,闯祸了。 “你这笨徒弟,迟早气死我!”宁鸢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捶人。 阿临满脸委屈,嘴硬道:“你就吹吧,最后不还得靠我?我可是扛着妖物冲锋陷阵的那个!”相处这么久,他早已知道了宁鸢到底几斤几两。 宁鸢气得肝疼,猛地瞪过去:“你扛着妖物是挺威风的,那谁来扛我的储物袋?!我的东西都被你弄丢了!” 第28章 原本他精心准备的符箓、法器、灵石、备用的修复药……全都没了! 如今他只能两手空空地去程家“降妖”,怎么看都不像正经高人,简直丢清虞宗的脸! “那你说怎么办嘛!”阿临也破罐子破摔了。 “饭还是要吃的,钱还是要赚的。”宁鸢咬牙整理了下自己狼狈的衣衫,拽着阿临从程家的后门溜了进去。 彼时,程家仆役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宁鸢和阿临一身泥污、头发凌乱地进来,脸色顿时微妙了。 “……您就是清虞宗的高徒?”对方将信将疑。 “怎么看着不太靠谱……”对方嘀嘀咕咕。 宁鸢听见了,险些当场翻脸。 “正是在下。”宁鸢压着不悦作揖。 他轻咳一声,故作从容地抖了抖袖子,压低声音嘱咐阿临:“一会儿别乱说话,咱们得立威。” 阿临调整了下肩上的东西,撇嘴,熟练地问道:“你想怎么吹?” “这点小妖邪不过是些杂毛,”宁鸢背着手,仙风道骨地说道,“我清虞宗道子亲传弟子丁圆出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程家众人一听,颇放下心来,眼神顿时变了。 不愧是清虞宗的道长! 然而,下一秒,宁鸢悄悄往阿临手里塞了一张符篆,低声道:“一会儿你去引妖,我再伺机解决。” 阿临:“……???”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符篆,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宁鸢降服的真正的“妖物”。 邪祟确实存在。 这点宁鸢和阿临还是辨认得清的。 程家后宅阴气森森,不时有寒风卷过,房梁上还隐约传来沙沙声响。 程家众人屏息凝神,心中惴惴不安。 “道长,这……” 宁鸢轻抬手,语气笃定:“无妨。” 阿临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上次丁圆用这句话坑有去引妖,结果他自己跑得比谁都快的时候,也是这番说辞! 但没办法,他已经上了丁圆的贼船。 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得配合。 于是,在宁鸢的精妙指挥下—— 阿临奋勇引妖,宁鸢负责“阵后指挥”,偶尔丢出几张符篆,以一种极具宗师风范的姿态喊话:“何方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后,邪祟终于被引走。 宁鸢站在残破的宅院中央,负手而立,嘴角微扬,再次仙风道骨地训斥阿临: “多学学吧!你师父的这手法,连你师祖都赞不绝口!” 阿临:“……” ——我师祖本人恐怕并不想接这个锅。 更何况,他根本不相信清虞宗的时妄真是他师祖,他更愿意相信丁圆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程家众人看着这场“仙妖斗法”,深感叹服,连连向宁鸢道谢。 “清虞宗道子的高徒果然名不虚传!” “道长法力高深,堪称一代宗师!” 宁鸢满意极了,这下,他不仅能拿到高额酬劳,还能彻底在溧水立威。 ------ 这次程家之所以这么重视除妖之事,是因为他们承办了本地的论道大会,吸引了各地修士前来。 而程家最得意的事情之一,就是——他们成功邀请到了清虞宗道子,时妄! 程家家主满脸敬意,将一身素白道袍的时妄迎入主座,众修士纷纷投来敬仰目光。 清冷如月,气度卓然,不愧是时道子! “道子,您的高徒和徒孙如今正在我程家除魔,极为出色。”程家家主笑容满面地说道。 时妄淡淡皱眉。 他明确知道,自己从未收过徒弟,近些年却时常听闻有人冒充他的弟子。 一开始,他还会动身查验,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这次,他已经不抱期待,甚至心生厌恶。 然而,当听到“徒弟”这个词的瞬间,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紧。 万一……真的是他? 就在时妄沉思时,程家众人已经开始了对“清虞宗道子唯一嫡传高徒”的吹捧。 “是啊!您高徒不仅法力高深,还为人正直,真是您的得意门生!” “道子教徒有方,真是我们这些小地方修士的榜样!” “多亏了您的高徒与徒孙出手,我家宅院才能得以安宁!” 时妄:“……” 他本想当场揭穿,却再次被众人七嘴八舌地堵住了。 一个个修士和仆役激动地说: “道子您有所不知,这位小道长前几日斩妖除邪,还给我们家老爷驱了冤魂!” “还有我家!多亏了小道长给的符箓,才让我家儿子逃过一劫!” “他说他做这些都是因为师尊教导得好,师门讲究除魔卫道,正是这种传承,才让我们这些小百姓有了依靠啊!” 程家家主大笑着附和:“道子,您亲手教出了如此优秀的徒弟,传承您的门风,师徒情深,令人敬仰!” 时妄本想揭穿的那句话,顿时噎在喉咙里。 ——他若当场否认,岂不是将这些“功绩”一并撇清? ——这等于当众拆了清虞宗的台?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色微沉,却无法开口,只得沉默以对。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还没见到面,就让他吃了这么大的瘪。 时妄冷笑,这风格还的确像那个人。 而与此同时,宁鸢正在程家的后院悠闲地喝茶,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在时妄面前立了名号…… “啊啾!”宁鸢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谁在想我?” 阿临满脸黑线:“师父就您无妻无儿、无牵无挂这样儿,除了我还会有人想你吗?” “看不起你师父我啊!想当年在清虞宗,七夕的时候,可是有师姐送我灵果的!”宁鸢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 ---------- 宴会饮酒热烈,宾主尽欢。 时妄却端坐一侧,眉宇紧锁。 每一位宾客都在察觉到他与宴席之间的疏离,所有人都有种感觉——他们不被容许靠近一丝一毫。 四周人群言笑晏晏,却在时妄的耳边渐渐模糊,他的视线冷冷扫过每一个人,目光如刀般锋利。 “时道子,好像在找什么人?” “看他那神情,的确啊。” 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笑声清亮,带着不加掩饰的轻松自由,将因时妄而凝结的寒气一扫而空。 时妄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的目光向声音的来源扫去,脸上浮现不满。 人群中的谈话渐渐淡去,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气氛中的变化,但没人敢言语。 时妄站起身来,等待来人。 眼前走近的,却是一张他不曾见过的普通脸庞。 那人面容清淡,没有任何好看之处,甚至有些让人觉得平凡,毫无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一张丢在人群中再也找不见的普通至极的脸,没法让时妄心中泛起任何一丝波动。 时妄的眼中闪过失望,不悦地别过脸。 而正和阿临推搡的宁鸢,看到厅内人的一刹那,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那个他曾经的死对头、伤他到底的男人,依旧比往昔更为清俊出尘。 只是比起几年前的风采,时妄的容颜里多了许多成熟,眉宇间依稀可见过往的锋芒,但更多的,是寒风中无法抚平的什么东西,冷漠与疲惫清晰可见。 虽然身姿依然如往常般挺拔,那一抹淡漠的神情中,傲气仍在。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不是苍老,而是沉淀,不知道是什么,把他曾经明亮的眼神磨砺得愈加深沉。 但宁鸢不可否认的是,时妄的脸依然是那种让人一眼便记住的美。 他想起在清虞山上练剑的那些日夜,他看着那人的侧影,宛如月光下的雪影,清冷脱俗,总觉得带着一种无言的悲凉。 这一瞬,宁鸢竟感到一阵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面前这人,早已不再是那个让他曾经仰视、一路同行的孟莳了。 “丁道长除妖除完了吗?” “动作这么迅速?” “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名师出高徒!”厅内人对着门外的他起哄道。 宁鸢表情尴尬,心中有一股酸涩的情绪悄然升起:是的,他幻化了容貌,时妄认不出他是谁。 他强自镇定心神,笑嘻嘻地端了杯酒走过来。 他轻轻一鞠身,声音里充满了刻意的恭敬:“师尊,您教了徒儿这么多年,大家对我的夸奖,实则都是对您的赞扬。” 那声音,轻而朗,却足以激起时妄胸中未曾完全压制的怒火。 他冷冷地盯着宁鸢,目光锋利,像一把有形的刀子。 然而宁鸢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仍旧是那副谦虚的模样,笑意更浓:“师尊,弟子敬您一杯。这些年,都是您的教导让我真正理解了清虞宗的‘道义’二字,弟子怎敢忘怀呢?” 第29章 时妄接过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压抑的闷气,几乎想要怒斥出声。 然而,现场无数双赞许的目光如潮水般涌来,他不得不认同眼前的境况。 宁鸢见状,似乎得到了某种默许,他的笑容愈加放肆,甚至开始故意往时妄的身边凑。 这种没有任何避讳的亲密,让时妄的怒火差点无法压制。 宁鸢却依旧笑意盈盈,语气轻佻,甚至带着几分挑衅:“师尊,弟子还记得您教我的每一式,每一句话,我可从来没让您失望过。”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时妄冷冷侧目,审视此人半晌,开口:“徒儿下山这么久,可还记得清虞《涉川》剑诀第二式讲究何法?” 宁鸢的脸色微微一僵。 《涉川》第二式:澹兮若海。混混沌沌、漂洋海中,以静之徐清,方止方息。 随即,他却大笑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时妄眼中的杀气。 他轻松地拍了拍脑袋,俯身靠近时妄:“这第三式嘛,讲究个快、准、狠!一剑砍下去,脑袋立马就掉了!简单粗暴,干净利落!”他说这话时,那张脸上还挂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场中的气氛一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宁鸢,程家众人目瞪口呆,连程家家主也不由得愣了愣。 几位年轻的弟子捂住了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时妄的脸色瞬间冷得几乎能结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恶心。 ——此人言辞如此粗俗,竟然连这种话都能轻松说出口,简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丢清虞宗的人。 果然是个粗鄙无知之人。 然而,他依旧勉强忍住了自己的怒火,没有直接发作。 宁鸢却像是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得灿烂,一边挽着时妄的胳膊,一边柔声道:“哈哈,我开玩笑的,大家不会当真吧?” 他嘴角的笑意显得愈发谄媚,举起酒杯递到时妄嘴边:“来,师尊,此等美酒,弟子喂您。” 被迫接受这种亲密举动,时妄心中的怒火翻滚,差点让他失去体面。 他在心里发出一声讥讽的哂笑:不是他。 宁鸢若在世,断然不会对他如此。 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隐隐的痛感传来,那股情绪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小道长果然和时道子师徒情深,令人羡慕。”程家家主程实合掌道。 而时妄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宁鸢:“此次大会师徒论道,我会与他一同参与。” 这一句话顿时在场中掀起惊涛,所有人脸上都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他们真能有幸一窥清虞道法高妙? 宁鸢的眼中闪过一抹讶然,脸上笑得愈发灿烂——这人居然真的认了他? 程实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派人将宁鸢请上前落座。 时妄则微微眯起眼,冷冷地注视着宁鸢,无声地威胁。宁鸢则目光灼灼,心中暗笑,毫不畏惧。 “难道,这位仙人,真是师父的师父?”阿临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如若不然,时妄为何要配合他撒这个谎? 程家的邀约极其珍贵,若是身份被揭穿,二人定会立刻被扫地出门,那堆不菲的金银财宝和灵宝,都别想了。 程实热情地带着宁鸢和时妄入了另一座院子,安排得相当细致。 宁鸢表面上依旧笑容满面,找到时机,还是和阿临溜回了原先他们租下的院子。 宁鸢一边整理背囊,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收拾完一堆药草后,伸手取起一些,准备切成片。 然而,手指触及草药的刹那,他的全身竟然微微一震,随即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感,胸腔中积压已久的沉闷气息被一扫而空。 宁鸢不禁愣了愣,坐直了身体,急忙运转内息,细细感知那种微妙的变化。 怎么回事?他的眉头不由得紧蹙。 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身体的虚弱,尤其是伤势带来的种种不适,早已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一直认为自己无法恢复,甚至做好了终老在这般伤痛中的打算。 可眼下,这些自认为无法愈合的旧伤,竟然在一夕之间有所改善。 他的经脉变得顺畅,原本碎裂的部分似乎在缓缓愈合。 ——这难道与时妄有关? 他们曾共同练过合和术法,待在对方身边就能疗伤,原本打算等两人真正结为道侣后,便可以相互调养。 宁鸢的心中一阵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悄然改变——这正是因为时妄过来了,身上的灵力对他产生了影响。 --------- 与此同时,时妄在院中站起身,心中却不知为何对那个人产生了莫名的好奇。 他看着窗外的夜色,某种感觉在心底渐渐泛起,不由自主跟着往宁鸢和阿临离开的方向走去。 月凉如水,时妄站在小院外,背靠一棵老树,静静地注视着院内两道忙碌的身影。 宁鸢和徒弟阿临一前一后,手中忙着捆扎药草。 阿临提着一捆药草,嘴里不时嘟囔道:“师父,您说这些药能值多少钱啊?我们每天这么累死累活地弄,到底有没有必要?”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 宁鸢一边整理草药,一边随口回答:“别问了,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还好你遇到你师父我,这年头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他话语轻松,语气里却难掩自大,阿临听得直翻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你一天不自吹自擂会死!” 两人时不时地打趣几句,气氛显得轻松自在。 阿临一不小心把一盆草药踩翻,泥土撒了一地,宁鸢气得拿起笤帚,追着他满院子跑。 小院中的笑声在寒夜中回荡,温暖而生动。 时妄静静地站在暗处,双眼凝视着这片场景。 他的眼眸深沉,凝上月光,仿佛站在时间的长河尽头,回忆起曾经的一切。 他也曾和某个人一起度过这般好的岁月。 修炼的日子虽然枯燥,但每当夜晚降临,他们也总能在七剑苑中互相调侃、打趣,彼此慰藉着。 那些温暖的日子早已随着恩怨流逝,但今夜,它们却又无声地回到了他的心头。 今天的他,似乎依旧站在曾经热闹的七剑苑外,眼前的一切似乎依旧,主角却不再有他。 没有了宁鸢的清虞宗,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温暖。 宁鸢已经不在了,曾经属于他们的快乐,也已渐行渐远。 时妄微微收紧了手中的剑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孤寂。 即使道法再高,他依然难掩这份深深的空.虚。 -------- 次日清晨,宁鸢刚醒来,便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他揉了揉眼睛,走到门口,推开门,正看到几个程家的家丁站在院外,笑容满面地朝他走来:“丁道长早啊?昨晚睡得可好?” “甚好甚好。”竟直接找到了这里来? “家主请您和您的弟子回府上,准备参加论道。” 家丁的话语如同一道响亮的铃,提醒了宁鸢还有论道那茬事。 宁鸢点了点头:“我收拾下东西。” 家丁们热情地帮忙收拾宁鸢那些七零八落的除妖道具,宁鸢随他们走出小院,往程府而去。 一路上,宁鸢的心情并未有太大波动,但一想到时妄,总觉得棘手。 心底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在翻涌,他似乎又陷入了无法逃脱的漩涡中。 程府布道厅内,气氛异常严肃。 众修士正围坐在桌旁,讨论着道法上的细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座的时妄身上。 阿临被人叫去,安排在后院给众人刷碗洗盘。虽然他心中颇有不满,但也不敢言语。 宁鸢也没法说什么,因为他也得听程府的吩咐。 不久后,宁鸢被召入前厅,为时妄端茶送水。 宁鸢一身粗布衣衫,头发凌乱,走进大厅时并没有丝毫拘谨,看上去倒是像来玩的。 他将茶托盘放到时妄的案前,漫不经心地坐了到旁边的弟子席位,目光随意扫过四周。 时妄正低头讲解道法,声音沉稳有力,没给宁鸢任何眼神,仿佛已进入了某种无我之境。 宁鸢坐在他身边,若无其事地晃荡着,嘴里小声嘀咕:“啧,真能讲,也不嫌腻。修道这么多规矩,真能全部记住?”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恰好传入了时妄的耳中。 时妄微微一愣,抬眼看了一眼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低声冷淡道:“规矩不多,但像你这样的人,显然连最基本的也悟不透。” 宁鸢在旁边听着,想起当初在清虞山崖逼死他的众仙道名门,不禁感觉有些好笑。 虽然大厅里的众人没有听到他和时妄的对话,但他们眼中却看到了两人挨得极近、耳鬓厮磨的场景。 第30章 底下人不由得感叹:“道子师徒二人,关系真好啊。” 宁鸢听到底下人的话差点被口水呛住。 他笑着对时妄摇头:“这不正好听您讲道,学学规矩嘛,劳烦师尊费心了。”说完,他轻轻低下头,压住眼底不屑。 时妄只是顿了一瞬,似乎并未受影响,继续专注于讲解道法,完全忽视了他。 宁鸢默默咬牙,心中虽然涌动着一股怒火,但他依旧只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身边的修士们只看到了他这副乖顺听话的样子,越发觉得他和时妄之间真是师徒情深。 宁鸢的嘴角微微一扯,忍不住在心里嘟囔:死道士,要不是在你身边能疗伤,我还不如和徒弟一起刷碗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门口给宁鸢使眼色。宁鸢端来茶壶,站在时妄身侧,动作从容。 他轻轻地将茶水倒入时妄的杯中,眼角微微上扬。 茶汤在杯中翻滚,热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指尖微微一动,些许黄连粉悄然融入了滚烫的茶汤之中,泛起一阵微小的波澜。 时道子,待会儿苦涩的味道,请好好享用吧。 宁鸢的眼中一闪而过狡黠,他忽地穿过岁月,把自己心中的某些记忆再次唤起了。 那是几年前的夜晚,桃花树下,孟莳穿着婚服,羞恼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他面前勉力维持冷静。 然而无论他如何怒火中烧,还是在那段煽情的戏码中无可奈何地被时妄牵着鼻子走——这种情绪,犹如昨夜重现,时妄无法体会他十分之一的难堪。 时妄拿起茶杯,温润的茶色在他眼前晃动,他微微皱眉,轻抿一口。 瞬间,他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怒意。 苦涩感堆在舌根,时妄放下茶杯,目光一冷:“这就是你沏的茶?” 宁鸢故作愕然,脸上露出一抹假意的惊讶,他靠近时妄,捏着鼻子道:“哎呀,不知道哪个粗心的小厮泡的茶叶不好,我回头帮您教训他一顿!”话语轻松,脸上却藏着笑意。 他边说边往外走,话音未落,便已飞快地溜开,故作无辜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呵。” 时妄盯着宁鸢的背影。 他明明已经用法术探查过无数次,这人身上并没有任何宁鸢的气息。然而,丁圆那熟悉的小心机,那种气人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态度,甚至偶尔间流露出的亲近感,都让他无法忽视。 心底的疑惑交织,混杂着莫名的焦躁。那种感觉,他无法用言语表达,也无法理清头绪。 为什么他明明清楚地知道,丁圆绝非真正的宁鸢,然而却依旧无法抑制心中猜测? 时妄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份难以名状的情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讲解上,表面上依旧冷静如常。 然而,一旁听课的修士们却已经忍不住低声议论:“时道子对他徒弟似乎特别宽容宠溺啊。” “可他对其他人总是没有表情,非常严肃。” “是啊,我都以为道子会直接罚他跪一晚上。” “这么一看,道子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冷冰冰的,倒有点人情味。” 这些议论飘入时妄的耳中,令他心情愈发烦躁。 他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些修士,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呼出的气息变得更为沉重。 这种无形的压力,使得那些议论声压低,渐渐消散。可时妄还是觉得有回声在耳畔反复,更显得刺耳,让他更深感不悦。 他究竟是怎么了?竟被一个冒牌货弄得心绪不宁? ---------- 傍晚时分,宁鸢终于回到程府后院的杂役房,和徒弟阿临汇合。 阿临忍不住悄声问:“师父,你到底是不是时妄的徒弟?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俩私底下有仇,面上又很亲和?” 这话一问出来,宁鸢的脸上便蒙上了一层酸涩。 他哼了一声,故意靠在门框上,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你爱信不信,我确实是他徒弟,只是他还有事没有原谅我。” 宁鸢的眼神一转,嘴角勾起一抹似有深意的笑容,阿临非常熟悉,那是宁鸢最经常做的表情——一种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的调皮。 “你不是骗我的吧?真有这回事?”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不着调的师父,丁圆似乎完全没有和时妄有关系的迹象和证据,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说法,他怎么能相信? “骗?你师父我可是有点来历的。至于他呀,认了我是他应该,不认我才是他的损失。” 那笑容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挑衅,让阿临疑惑——此人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值得怀疑,似乎从未真正讲过半句真话。 阿临的表情从迷惑转为纠结,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放弃思考,改为直接发问:“那他为什么这么对你?” 宁鸢摇着食指,轻描淡写地回答:“他对我爱而不得,告白失败过。”他的语气调侃,仿佛对这段过往早已不甚在意。 阿临听后,嘴巴张得老大,半晌后才点头,眉头微蹙:“竟会如此,没想到道子看着清冷孤高,其实也对爱十分偏执。” “师父您受苦了。” “这才对嘛,你就应该站在师父这边,乖徒儿。”宁鸢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 “只不过道子这样好看的人,找道侣竟也不看脸?”阿临喃喃。 “你找死啊!你师父我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宁鸢给了他一巴掌。 ------- 次日清晨,宁鸢再次琢磨着怎么给时妄添点麻烦。 他故意在膳食中加了些调料,使得汤里多了几分异样的辛辣。 端过去,时妄一口喝下,眉头顿时皱起,眼中掠过恼怒。 他放下碗,低声冷笑:“你手艺极佳。” “多谢师父夸奖!”宁鸢立刻笑嘻嘻地回道,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后厨,程家的侍女悄声与同伴交头接耳:“天啊,那汤我闻着都无法下咽,道子竟然没惩罚他,甚至还有点……宠溺?” “他那行为,不摆明是故意挑起道子的怒火?” “我也觉得!真是奇了,其他人稍有不敬,早被赶出去,这人居然还能在道子面前插科打诨。难怪是亲徒弟,本来我看他蓬头垢面,还不相信他是道子唯一宠爱的弟子,这下是真信了。” 这些议论声穿越层层石墙,传入时妄的耳中,令他心中愈发烦躁。 他眼神沉沉地看向不远处忙碌的丁圆,内心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那个人砍成碎屑,然而,他面上却依旧要保持冷静——无论这份愤怒再如何强烈,他都要等到论道结束再同丁圆算账。 第24章 道侣 程家家主程实端坐在高台之上, 身着宽袖锦袍,鬓发微白,神色威严。他扫视台下, 目光沉稳而锐利,待场内喧嚣稍歇, 方才缓缓开口。 “今日论道,乃是术法演示之盛会, 各宗高手云集, 以彰显道法精妙。然修行之道, 师承尤为重要。清虞宗素来以师徒相授见长, 今日便由清虞道子及其首徒丁圆,为诸位展示何为真正的道法。” 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看向高台中央的二人。 时妄负手而立, 神色淡漠, 身上素色长袍轻扬, 衣袖间隐约流淌着灵光。宁鸢则站在一旁,嘴角噙笑, 神色倒是从容自若。 演示正式开始。 第一环乃是“术法协同”, 两人需要同时施展术法, 以配合完成一个复杂的灵符。 时妄抬手一挥, 衣袖翻飞, 如水波荡漾,轻松勾勒出半个符。灵光自指尖流转,脉络分明, 毫无滞涩,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宛如天成。 完成后, 他神色未变,语气冷淡,瞥向宁鸢。 宁鸢笑意微僵,心跳略微错乱。他不得不谨慎控制灵力,因他不能暴露自己真正的魔道术法修习,只能用这几年偷学来的简陋手法填补另一半灵符。 虽说拼凑勉强成形,但他手指微颤,灵力游走间仍显生涩,偏偏还要强撑着嘴硬:“从前师尊教得好,弟子这些都信手拈来!” 时妄眼神微冷,目光扫过宁鸢绘制的部分,嗤笑:“信手拈来?就你这歪歪扭扭的灵力流转,三岁稚子都比你强。” 宁鸢暗骂一声,心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当年装女人骗人,我都没揭穿你,我才是真大度! 可他脸上却还是一派谦虚,恭恭敬敬地拱手:“师尊教训得是,弟子一定多加修行!” 时妄懒得与他斗唇舌,指尖微动,灵力如丝线般牵引,将整个灵符调整至完美无缺。 灵光交汇,灵符在二人上空徐徐转动,气息浑然一体。 台下众人看得啧啧称奇,纷纷议论: “果然道子法术高妙,连失误都能如此从容化解!” 时妄的脸色更加冰冷,袖下手指微微收紧,恨不得此刻便将宁鸢踹下台去。 第31章 程家家主程实微微点头,似是对方才的术法演示颇为满意。他沉声道:“术法需合,而阵法也讲究配合之道。第二环,阵法布置。” 时妄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抬手召出一面阵旗,灵力牵引之间,旗帜自然而然地落入指定位置。他动作从容,步伐沉稳,气息流畅无阻,举手投足间尽显宗师风范。 宁鸢站在一旁,拿着自己的阵旗,嘴角一挑:“师尊威风凛凛,弟子这旗子也能插得颇有章法!” ——话虽如此,可在众人看来,却完全不像那么回事。阵旗被宁鸢插得歪歪斜斜,甚至有几根角度离谱,导致灵力流转忽明忽暗,整个阵法看上去岌岌可危。 时妄的目光陡然一沉,冷冷警告:“再乱动,整个阵法都会崩溃。” 宁鸢赶紧收手,满脸堆笑:“师尊您放心,我不过是给您增加一点难度,好让您更显风采!” 时妄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脾气,指尖轻点,将宁鸢乱插的阵旗一一调整。 尽管宁鸢的布置已完全偏离轨迹,但在时妄强大的灵力调整下,整个阵法最终仍是稳如磐石,无懈可击。 台下众人再次惊叹:“不愧是清虞宗,师徒默契无间,气场相合!” 宁鸢见状,乘胜追击,连忙拱手作揖:“多谢诸位夸奖!水为冰源,我和师尊天生属性相合,相护相生。” 时妄的嘴角微微抽搐,目光锐利地扫了宁鸢一眼,沉声道:“厚颜无耻。” “嘻嘻。”宁鸢吐吐舌头——时妄是个颇好面子的人,能耐他何? 程家家主目光微闪,对二人先前的配合佩服得五体投地,宁鸢心想到底是小地方的人,他和时妄不过是演示了最基础的部分,便让他们见了世面。 “术法协同,阵法合一,终究还是为了实战。最后一环——对敌演示。”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屏息凝神,期待着即将展开的战斗。 虚空之中,灵力涌动,程家请来的溧水石碑乃是仙道名器,此刻凝结成数道幻影,杀气腾腾地朝二人袭来。 时妄神色未变,足尖轻点,身形疾掠,长剑出鞘,剑气纵横,将一只幻影拦腰斩断。他的动作迅疾无比,每一剑皆精准无误,仿佛早已洞悉幻影的每一步攻势。 而宁鸢则在旁边绕来绕去,时不时扔出几张符篆,嘴里还一本正经地喊:“师尊小心!弟子来也!” 可惜,他的符篆准头极差,几乎每次都差点砸中时妄的后背。 时妄忍无可忍,低喝:“站稳!”这丁圆的符篆到底在是瞄准敌人,还是在瞄准他? 宁鸢无辜地摊手:“师尊,弟子也是第一次与您演示实战,难免有些紧张!手滑!手滑!” 时妄额角青筋跳了跳,手中灵力暴涨,剑光呼啸间,余下的幻影尽数湮灭。 他收剑归鞘,沉沉地看了宁鸢一眼,而台下众人却满脸惊喜,纷纷鼓掌: “他们配合得太默契了!刚才互相掩护,简直天衣无缝!” “这才是真正的师徒之道啊!” 宁鸢听得心花怒放,作势替时妄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感慨万分:“多亏有师尊在!” 时妄深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演示结束后,你最好滚得远远的。” 宁鸢笑嘻嘻地凑近:“弟子怎敢离开师尊身边?不能让师尊担心呢!” 台下掌声雷动,众人赞誉不绝,而时妄站在原地,神色冷淡,目光幽沉,心中已然暗暗盘算着——待到离开这众目睽睽的高台,他要如何狠狠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泼皮。 程府待客向来大方,论道大会结束后,程实满面笑容,亲自送上厚重的谢礼,灵石、法宝、丹药堆满了好几只精雕玉匣,摆在宁鸢的面前,仿佛生怕他嫌少似的。 宁鸢嘴角一扬,倒也不矫情,笑呵呵地抱拳:“程家主如此厚爱,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这般痛快,程家主反倒觉得更对了脾气,连连夸赞几句,甚至当场许诺:“若是以后有空,便来程府做客,咱们多亲近亲近。” 宁鸢连连点头,嘴上说着“好说好说”,手下却飞快地收起东西,动作娴熟得像个惯犯。 时妄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更深的厌恶从心底蔓延开来—— 此人果然是个小人、地痞流氓,为了多骗几个钱,连脸都不要。 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的名气,招摇撞骗。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他竟然还怀疑过这人是宁鸢。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生出这种愚蠢的念头。 宁鸢已经死了,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尸骨无全,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人,不过是利用他对死者的执念,来满足自己的贪欲罢了。 不可饶恕。 而阿临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些精雕细琢的玉匣上,尽管竭力克制,眼神还是忍不住微微亮了一下。 他从小清苦,修行的资源一向有限,别说高阶法宝,就连最寻常的灵石见都没见过。 眼下这一箱箱宝物随意堆放在他们师徒面前,还只是寻常礼品,他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羡慕嫉妒?当然有。 谁不想要这些修行资源?有了它们,他的修炼之路会轻松许多,或许还能弥补自身妖魂的缺陷。 但更多的,是震撼——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背景”与“人脉”带来的好处吗? 仅仅因为与时妄同行,他们便能得到如此丰厚的赏赐,原本对他们不屑的程家主主动巴结讨好,生怕怠慢了他们。 而他呢?若是他独自一人踏入程府,怕是连门槛都进不去。 想到这里,阿临不由得握紧了袖中的手指。他知道自己该保持本心,不该对外物起贪念,但眼前这触手可及的资源,终究让他难以完全无动于衷。 更让他难受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天差地别,不仅仅是程家的态度,时妄来了之后,连师父对他的关注都少了许多。 时妄是天上云,而他是脚下土。 阿临悄悄抬眸看向丁圆,这家伙收东西的动作利落得很,仿佛对这些宝物习以为常,连眼神都未曾变过半分。 他对这位师父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也许他与丁圆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丁圆是看似自来狡猾、处事圆滑的笑面狐狸,实则对上等资源早已司空见惯,还认识大名鼎鼎的清虞道子,而他是连如何争取资源都不懂的小人物。 不过……他心底又升起一丝莫名的疑虑。 丁圆当真只是贪财吗?他混迹溧水到底是为了什么?若真是个单纯逐利的小人,他又为何对时妄忽近忽远、忽冷忽热的? 一旁的丁圆正,笑嘻嘻地向程家主道谢,姿态随性,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阿临心底的情绪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他总觉得,丁圆身上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只是没人能真正看透。 ------- 程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三人即将离开。 时妄心里不耐,连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生怕宁鸢再厚着脸皮找借口赖在这里不走。可他很快就发现,宁鸢根本没打算离开他,反而一副死乞白赖的模样,紧紧跟在他身后。 时妄皱眉,停下脚步,冷冷看着他:“你还不走?” 宁鸢不慌不忙,笑眯眯地凑近:“走?师尊,您没发现吗?程府的事情,并未完全了结。” 时妄微微眯起眼,语气淡漠:“什么意思?” 宁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正经的模样,目光深沉地看向程府深处:“我刚才检查了一下程府残留的妖气,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这些妖物的气息,和某些邪道术法隐隐相似。” 时妄目光一沉,神色微变。 宁鸢的唇角微微扬起,继续道:“而这些邪道术法,来自魔域。” 魔域。 时妄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魔域的事情,他一直在暗中追查,这一切绝非巧合。程府遭遇妖物袭击,本该只是寻常的邪祟作乱,可若真与魔域有关,事情就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 时妄沉默片刻,问:“你查到了什么?” 宁鸢耸了耸肩:“没查到什么,不过,我知道去哪里镇压收服的妖物。”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故作神秘地道:“隔壁村的篝火会。” 时妄皱眉:“什么篝火会?” 宁鸢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精光:“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仙门修士、散修、妖物混杂,三教九流齐聚一堂,传闻中只有身份足够特殊的人,才能参加的晚会。” 时妄盯着他,眸光深沉。 “要怎样的特殊身份才能满足?” 宁鸢眨眨眼:“您清虞道子一个人肯定不够。” “那你市井流氓就够?” “咳咳,非也,”宁鸢握拳掩唇,掩饰尴尬,“村民订下了一条规矩——只有以‘道侣’身份报名的参与者,才能通过审查,在节日期间进入村庄。” 第32章 时妄闻言,脸色微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宁鸢下一句话立刻印证了他的猜测。 “所以呢……”宁鸢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眼神里透着一丝狡猾,“师尊,我们要不要假扮一下道侣?”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时妄的脸色黑了下去。 宁鸢叹了口气,一脸诚恳地补充道:“当然,我知道您清高惯了,最烦这些世俗虚伪的东西。但这次真的特殊,时间紧迫,您身边最合适的人选,也就只有我了。” 时妄冷冷盯着他。 “你应该知晓,我曾有过道侣,我不会让任何人玷污他的身份。” 宁鸢心里微微一堵,面上笑嘻嘻地摊手:“您不会真让我去找别人吧?那您又能去找谁呢?清虞道子途径溧水,却避乱不出,留妖邪祸害一方,传出去世人又会怎么想?” 时妄嘴角微微抽动,此人不过是想蹭自己的名气抱大腿,量他也不敢有其他心思。 遂咬牙敲定此事。 三人走了一天的路,终于在上薛镇上的一家小饭馆落了脚。 饭菜上桌,香气四溢,徒弟阿临刚想伸筷子,就见师父丁圆还未动手,便乖觉地缩回了手,等着师父发话。 不料,对面的时妄早已不声不响地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动作从容淡漠,当桌上的所有人都不存在一般。 阿临忍不住小声嘀咕:“师父,这位道子怎么这么冷冰冰的,跟个冰雕似的。” 话音刚落,宁鸢一巴掌拍在徒弟脑袋上,毫不客气地压低声音教训:“闭嘴!别乱说话,咱们可是托了人家清虞宗的名号,才能平安混到现在,还不多谢谢人家?” 阿临揉着脑袋,嘟囔着:“那也不用跟个死人脸似的吧。” 宁鸢懒得理他,目光悄悄瞥了对面的时妄一眼。 此刻对方正低头进食,神色淡漠,仿佛丝毫不在意他们的对话。 然而宁鸢心里清楚,时妄的修为高深,怎么可能听不到? 只不过这人向来高傲,哪怕听见了,也只会当成路边鸟语,懒得回应罢了。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这神魂经脉伤得不轻,想要尽快恢复,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待在时妄身边,汲取他的灵气。 可若是时妄的灵气消耗太多,岂不是会影响他的恢复? 得补充才行。 于是宁鸢眼珠一转,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笑吟吟地放进时妄的碗里:“时道子,吃点吧。” 阿临瞬间瞪大了眼睛:“师父!以前您都是夹给我的!” “你年纪轻,阳气足,不宜吃这寒性的东西。”宁鸢面不改色地胡扯。 阿临满脸迷茫地抬起头:“可是我……” “吃别的。”宁鸢果断打断,又伸筷子夹了块鸡腿,殷勤地放到时妄碗里:“来,吃这个。” 阿临的嘴角微微抽搐,心如死灰地看着那只被抢走的鸡腿:“师父……我最喜欢吃鸡腿。” “鸡腿太油腻,容易积滞,”宁鸢一本正经地说道,语气真是个操心弟子健康的好师父,“作为你的恩师,我得关注你的饮食健康。” 阿临:“???” 时妄终于抬眸看了宁鸢一眼,只是眸色冷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接着,他放下筷子,连看都不看碗里的东西,优雅地拿起茶杯,抿起茶来。 “喝茶好,清肠胃。”宁鸢笑容不减。 饭馆简陋,掌柜端着账簿走过来,一脸为难地说道:“三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最近人多,房间紧张,只剩下一间双人房和一间单人房了。” 阿临闻言,立刻自觉地开口:“我和师父挤一间就好,道子大人一个人住舒坦些。” 谁知宁鸢却举手打断:“他住单人房。” 阿临:“啊?” 宁鸢一脸理所当然:“徒弟你自己一间,我和道子一间。” 阿临愣住了,皱着眉满脸不解:“为什么啊?师父跟我睡不是挺好的?从前都是我们俩——” 宁鸢微微蹙眉,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徒弟要学会独立。我和我家道侣一间房。” 时妄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终究没有出声反驳。 “道子大人,现在已入上薛境内,马上就要到江芦村,指不定会有村民出入。做戏,就做全套。”宁鸢在时妄耳畔道。 夜色沉沉,窗外的风吹得树影婆娑,沙沙作响。烛光微弱,摇曳间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高一低,若即若离。 时妄闭目端坐,身姿挺拔,衣袍素净,眉目间自带一股清冷疏离的气息,宛如冰雪孤峰,不可攀附。 可偏偏,宁鸢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像是狐狸,看准了猎物,准备上前撩拨几下。 宁鸢懒洋洋地脱下外袍,半倚着桌子,手指摩挲着杯沿,嘴角带笑,眼神意味深长。那目光让人觉得他似乎随时都会做出点什么,让场面变得更加难以收场。 他蓦地开口,语气故作随意:“对了,道子,您既然和您之前那位道侣关系那么好,想必有不少私房心得吧?” 时妄微微睁开眼,眸光冷淡,语气克制:“你想说什么?” 宁鸢轻笑一声,缓缓凑近,一只手肆意地搭在时妄身旁的床沿,整个人倚得更近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暧.昧的调侃:“我这不是您的新道侣嘛,既然要装道侣,就得做点道侣之间该做的事。您教教我,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比如接吻的时候怎么亲,什么姿势您最高兴,你们……” “住口。”时妄冷声打断,眉头瞬间皱紧。 宁鸢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浓了,眼里闪着故意的促狭:“哎,您别这么凶啊,我这可是为了尽责。” 时妄冷冷地盯着他,目光深沉,宛如一潭幽深的寒泉。 房内气氛微妙地凝滞了片刻,烛火微微跳跃,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缠,靠得更近了一些。 他忍耐良久,终于唰的一声站起身,径直走到门边,目光不善地盯着宁鸢,声音冷得像是能冻住夜空的墨色:“出去。” 宁鸢眨了眨眼,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怎么,您不想教?” 时妄的指尖微微蜷紧,眼底隐隐透着怒意,冷声道:“丁圆,你这个人,让我倒尽胃口。” 宁鸢挑了挑眉,但随即又笑得更愉悦了:“行吧,您不教,我就自己找春.宫学咯。” 他边说,边悠闲地迈步走向门口,刚要跨出去,又突然停下,回头笑道:“不过啊,时道子,您那位道侣可真不容易,您这坏脾气,除了他和我,还有谁能忍?” 时妄猛地回头,目光凌厉:“我叫你滚。” 宁鸢却一点也不在意,甚至带着几分狡黠的恶趣味,突然转身,毫无预兆地一跃而回,直接滚上了床,顺势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一半身子,笑嘻嘻地冲他眨眼:“听您的,我滚进来了。” 时妄脸色瞬间黑沉,眉眼间的冷意加深了几分。 宁鸢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懒洋洋地侧卧着,手支着侧脸,打量着面前的道子大人:“好啦,道侣之间,别这么见外嘛。” 时妄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愿与他争论,冷冷地转身,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背对着他,彻底不再搭理。 夜色更深,烛火一点点燃尽,房内渐渐归于静谧,只余两道呼吸声交错。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刺破夜色,如金石摩擦般刺耳,直接将人惊醒。 阿临第一个从床上蹦起来,披头散发地冲到二人的房间里,趴到宁鸢旁边,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师父!不、不、不好了!天上挂了轮血月,地上的影子都不对劲!” 第25章 未果 天地被一抹诡异的黯红所笼罩。 客栈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宁鸢二人冲了出来。 时妄早已起身,负手立于门前,目光深沉地望向前方。 宁鸢与徒弟紧随其后, 然而当视线落在外界的景象时,即便是宁鸢, 也不禁瞳孔放大。 半空之上,一轮黯红色的月亮悬挂着, 散发出异样的光辉。 那光看似柔和, 实则阴冷, 照在皮肤上竟让人生出一股被冰水浸透的错觉。 地面的树影随风摇曳, 然而那映照在地上的黑影,却诡异得不合常理。 影子时而拉长,时而扭曲, 像是挣扎的活物, 在地面蠕动爬行, 仿佛试图挣脱宿主,寻找新的宿体寄生。 徒弟倒吸一口凉气, 不安地往宁鸢身后缩了缩:“师父,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宁鸢抱着手臂, 懒洋洋地看了看天空, 又瞥了瞥脚下那些躁动的影子, 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不是什么好东西。” 时妄的眉头微皱,声音低沉冷冽:“小心,影子变化是魔物出没最常见的特征。这附近, 可能存在魔域裂隙。” 第33章 三人不再多言,顺着异象的来源一路疾行,直奔上薛镇外。 村镇的轮廓渐渐显现。 破败的房屋东倒西歪, 塌陷的屋檐下堆积着厚厚的尘埃,荒草疯长,掩盖了残破的土路。 风吹过时,草丛间传来“呜呜”的低咽声,好像被困于此地的亡魂在啜泣。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地面上散落着生锈的锄头、破碎的陶碗,仿佛这个村子曾在某个时间点上突然被抽空了生机,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残骸。 时妄目光如刃,冷静地扫视四周,宁鸢轻哼一声,慢悠悠地踢开脚边的一只破陶罐,声音带着几分玩味:“这地方,连鬼都懒得来。” 可很快,昏暗的街道上,便缓缓浮现出几个模糊的身影。 他们身着陈旧的布衣,神色呆滞地在村中游荡,嘴里喃喃自语,像是被困在某种永恒的梦魇里,重复着某个对白。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反复低语,三人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宁鸢眯起眼,正要上前查看,忽然发现一个细节——这些“村民”的身影,在血月之下清晰可见,可投在地上的“影子”却像是具备独立意识,扭曲、挣扎,与本体完全不符,甚至偶尔会短暂脱离宿主,独自在地面上蠕动。 而就在三人观察这些怪异“村民”时,其中一个中年妇人蓦地停下脚步,脖颈僵硬地转动过来,直直地盯着他们。 她的眼神空洞无神,嘴唇颤抖,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们也来了……快……快找找你们的影子……找不到,就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好似是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诡异的沙哑和不自然的顿挫,像是某种被强行拼凑起来的语句。 话音刚落,其他“村民”也停下了脚步,同时转头看向他们。 阿临被这场景盯得头皮发麻,立刻躲到了宁鸢身后,压低声音道:“师父,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还是人吗?” 时妄的手缓缓搭上了剑柄,声音低沉而冷冽:“是影祟。” “被魔域裂隙污染的村民,最终会被自己的影子吞噬,变成空壳。他们现在,只是行尸走肉。” 他话音未落,忽然间,一个“村民”的影子猛地从地上窜起,扭曲变化,化作一只人形怪物,裂开如血盆大口,直扑三人而来! 宁鸢眼疾手快,左手一甩,一张符咒激射而出,化作金光罩向怪物! 然而,那怪物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便猛地撕裂符咒,从光芒中挣脱出来,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他们。 宁鸢咂了咂嘴,低声骂道:“好家伙,还挺厉害。” 时妄冷哼一声,手中怀秀剑骤然挥出,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去,瞬间将怪物劈成两半! 然而,怪物的身体并未倒下,而是在剑光消散的瞬间化作一团漆黑的影子,扭曲着想要遁入地面! “它要逃回裂隙!”时妄目光一沉,冷声提醒。 宁鸢反应极快,左手一掐诀,右手瞬间打出一道光符,硬生生将影子的去路封住。 他正要补上最后一击,忽然一脚踹向阿临:“你练的那些玩意儿,现在能用就用了!快补刀!” 阿临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摸出一把符纸,颤巍巍地丢出去,结果丢偏了大半张。 时妄冷冷道:“不堪一用。” 宁鸢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道子大人嘴下留情,小孩子刚入门,不必苛责。” 阿临缩在宁鸢身后,小声说道:“师父,这地方太吓人了……咱们要不回去睡觉吧,等到天亮再来?” 宁鸢撇了撇嘴,嗤笑道:“等天亮?你觉得天亮了这些东西会散吗?况且——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回得去?” 他转头看向时妄,眯眼道:“道子大人,这地方是先查清情况,还是直接开打?” 时妄扫了一眼周围,目光冷冽:“先破影,后查源头。影祟的本体就在这些移动的影子里,普通的影祟会有倒影,但核心是虚的,只要找到核心,便可将其斩灭。” 宁鸢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目光在那些躁动的影子上扫过,忽然眼前一亮,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徒弟,去村里找一块干净的水面,最好是废井,快去!” 阿临一愣:“师父,您这是……” “少废话,快去!”宁鸢催促道。 阿临连忙点头,拔腿跑进村中,片刻后,他兴奋地指着一口枯井喊道:“师父,这里有一口井,看着还算干净!” 宁鸢抬头望向时妄,嘴角的笑意更深:“道子大人,我们得先分清这些影子的虚实。它能骗过人眼,却骗不过水面。” 时妄闻言,微微颔首,未置可否,但目光却已悄然落在那口枯井上。 宁鸢不再废话,手指轻点,一张灵符自指尖激射而出,轻飘飘地落入井中。 瞬间,井水如被灵力激活,泛起微光,宛如一面明镜,清晰地倒映着上方的一切。 “来吧,小家伙们,看看谁藏得最深。”他低声笑道,旋即一挥手,袖袍翻飞,几滴井水凌空洒落,泼洒在那些蠕动的影子之上。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映在井水中的影子大多清晰分明,与宿主形态无异,然而,其中一个影子的倒影却模糊不堪,随时要散开一般,根本无法在水面上形成完整的形状。 宁鸢眼睛一亮,猛地指向那个影子,声音陡然拔高:“就是它!道子大人,您快上!” 时妄闻言,目光如刃,盯着那团模糊的影子,手中长剑微微一震,刹那间寒光骤现。 他身形一动,衣袂翻飞,脚下轻踏,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剑势如惊鸿掠空,携着无匹的锋锐之气直斩而下! “嗤——” 锋芒划破空气,凌厉的剑气瞬间斩落,将那团模糊的影子一分为二! 然而,就在宁鸢以为核心已被彻底斩灭之时,那被劈开的影子竟未消散,而是骤然炸裂,化作无数碎片,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逸散,重新融入其他影子之中! 宁鸢脸色微变,随即一巴掌拍在阿临的脑袋上:“徒弟!拿你的百影捆符出来!快快快!” 阿临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拍得一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纸,手忙脚乱地甩出去。 符纸在空中旋转,瞬间化作一道道金色光链,如灵蛇般精准地锁住那些逸散的影子碎片,将它们牢牢束缚在原地! 宁鸢趁机掐诀,指尖流光闪烁,符阵骤然成形,化作一道灵力网,将光链与井水连成一片,使得所有影子无处可逃,被牢牢锁死在镇中央。 “好家伙,这影子倒是滑溜得很……”宁鸢额头冒汗,喘着气说道,“道子大人,再不出手,它们可要挣脱了!” 时妄闻言,双眸微沉,手中长剑再度抬起,剑锋之上涌动着凌厉剑气。 下一瞬,剑光暴涨,宛如雷霆劈落,携带着惊天之威,直刺符阵中心! “轰——” 剑气贯穿影子的核心,霎时间,所有被束缚的影子猛地剧烈颤动,随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消散在眼前。 镇中阴霾渐渐散去,血月的光辉似乎也暗淡了几分。 “坏了,让它跑了!” 影子四散逃逸,如同潮水般朝废弃村落的深处涌去。 时妄目光一沉,剑气激荡,身形一掠而出,宁鸢紧随其后,阿临跌跌撞撞地跟上,口中喘着气:“师、师父……跑慢点啊!” 村中荒败破碎,杂草丛生,断墙残垣间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最终,影祟们汇聚于村中央一座古老的祠堂前,那里地面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猩红的光芒从缝隙中缓缓渗出,仿佛某些沉眠的怪物即将从里面苏醒。 裂隙之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吟诵声,如泣如诉,凄厉哀婉,似是在召唤着什么,令空气都变得凝滞。 宁鸢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裂隙深处,心口猛然一紧。 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恸自灵魂深处涌起,如潮水般席卷四肢百骸。 他的胸口隐隐作痛,耳畔似有遥远的叹息回荡。陌生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破碎、模糊,却带着无法摆脱的悲凉。 白衣仙人转身,眸光悲悯哀痛,脚下银花摇摆。 仿佛来自前世的记忆残影。 他皱紧眉,指尖微微发颤,心神竟被那吟诵声牵引,忍不住想要靠近裂隙。 “师父?!师父?你别昏头啊!”阿临眼尖,猛地拽住宁鸢的袖子,满脸紧张,“丁圆!你怎么了?你不会被魔气影响了吧?” 时妄站在裂隙前,感受着其中散发的气息,沉默片刻,冷声开口:“这里是魔域的裂隙,不知为何移动到了这里来。” 阿临闻言一愣,望向时妄,又回头看向裂隙,忽然发现一件诡异的事—— 这裂隙中弥漫的魔息,竟与时妄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有些相似! 他惊讶地脱口而出:“师父,这魔域气息……怎么和道子大人身上的有点像?” 第34章 宁鸢闻言,抬头看向时妄,目光复杂:“不要乱说话。” “我曾听闻,魔域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开辟,”阿临接着道,“相传千年前,世上本无魔域,直到魔君为爱堕魔之后,才诞生了这三千魔域……” 空气中沉默片刻。 时妄未答话,手中长剑缓缓抬起,剑身流光闪烁,磅礴灵力灌注其中,锋锐剑气震颤不休。 下一瞬,他双手握剑,猛地一剑刺向地面! “轰——!” 刹那间,剑气如雷霆般炸裂,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冲击,直贯裂隙之中。猩红的光芒剧烈颤抖,裂隙边缘疯狂收缩,如同一张吞噬天地的巨口,被硬生生地强行闭合! 宁鸢回过神来,立即从怀中取出几张特殊符纸,双指夹起,迅速贴在地面之上,符文流转,灵力交织,牢牢封印裂隙,使其无法再度开启。 阿临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吓死我了……终于封住了!” 三人在此处封着裂隙,远处山谷黑雾翻涌,如潮水般迅速汇聚,转瞬间凝结成一道人影。 男子一袭玄黑衣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周身魔息缭绕,宛如从幽冥之中归来的亡魂。 他静静地立在风中,目光缓缓掠过时妄与宁鸢,眼底藏着晦涩而幽深的情绪。 半晌,他低声笑了笑,语气轻缓而释然: “看到您二人重新走到一起,小的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封印好魔域裂隙,三人重新回客栈睡觉。 夜色如墨,整个客栈静谧无声,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阿临直接钻进房里,沉沉补觉,只留下院中一盏昏黄的灯火,摇曳不定。 宁鸢却不想再回屋,干脆独自坐在石阶上等天亮。 他的手里握着酒壶,缓缓晃动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起微微的光泽。低头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意顺着喉间滑落,带来短暂的暖意。 不知何时,时妄走过来了,在他身旁坐下,抬头看向夜空。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夜风穿过庭院的声音。月色清冷,洒在二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又分离。 经过晚上那场打斗,两人都有些疲倦,卸下了心里的紧绷,就只是这么吹着凉风。 石阶上,宁鸢独自喝着酒,微眯着眼,酒意晕染了他的眉眼,使那双惯常精明的眸子多了几分慵懒的迷离。 他随意地晃着酒壶,破开夜晚的沉默:“这月亮,还挺圆的。” 时妄默然不语,只是扭头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睡不着?”时妄低声问。 “嗯,”宁鸢仰头灌下一口酒,喉结轻微滚动,语气含糊地道,“心里乱得很,喝点酒散散烦闷。” 夜风拂过,吹乱了他鬓边的一缕发丝,酒气混着微冷的夜色,弥漫在两人之间。 宁鸢微微仰头,月光映照在他的眉眼间,勾勒出一张五官普通,神态却极具风流之色的面容。 眉毛微扬,在夜色下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几分戏谑和不羁。薄唇略显苍白,却因饮了酒而染上一丝淡淡的红色,添了几分惑人的风情。 他随意地倚靠着,肩背放松,衣襟敞开了一些,露出锁骨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洒脱之意,仿佛世间风月都不曾入他的眼。 时妄静静地看着,目光落在那张脸上,竟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 夜色之下,此人的神态松散而随意,面容普通,却偏偏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像一坛气味熟悉的酒,轻轻一开,便让人微醺。 从这个角度看,丁圆又像极了那个人。 宁鸢,他的将过门的道侣,他找了三年未果的人。 夜越深,时妄越想他。 大抵是想得恍惚了,连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地痞,他都看得顺眼了许多。 时妄正发愣,宁鸢忽然转过头,眼角微微上挑,唇边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时妄,我问你个问题。” 时妄看向他,目光沉静:“问。” “你以前的道侣……”宁鸢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玩味而几近戏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时妄的指尖微微一滞,没有立刻回答。 宁鸢在心底不屑,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大家都说,你为了找他,几近疯魔。可我就有个疑问,既然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会把人给弄丢了?” 时妄的脸上瞬间黑了,他拿过宁鸢脚边的酒坛子,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你心里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悔过吗,还是觉得,他是坏人,他活该?”宁鸢的语气渐渐变轻,睫毛微敛,没有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夜风静静吹拂,沉默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良久,时妄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 宁鸢微微一怔,没想到时妄如此坦然直接,他眸色复杂地看着时妄,仿佛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 半晌,宁鸢忽然笑了,语气里没什么悲喜:“那你现在呢?想要找回他吗?” 时妄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是触及到了什么不愿碰触的往昔,他低声道:“我很后悔。” 他说得很轻,像是在独自咀嚼那份苦涩:“但比起后悔,我更恨自己……明明当时就在眼前,却不抓住。” 宁鸢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些许凉意,更多的是事不关己:“听起来真可怜。” 他懒懒地靠在石阶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壶,过了一会儿,轻轻叹道:“不过啊,如果我是你的道侣,大概不会想再要了吧。” 时妄的目光里瞬间聚满了落寞。 宁鸢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破镜重圆?都破成这样了,还要来干嘛呢?相信你也觉得很累了吧,还想着修补?修补得再好,都不如换一个新的。” 他语气随意,像是闲聊,又像是故意试探。 “市井的男男女女的故事,我可见多啦。” 然而,下一瞬,时妄猛然起身,一把扣住宁鸢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宁鸢瞬间皱起眉:“喂,你干嘛!” 他下意识地想挣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时妄的目光灼热而复杂,愤怒、痛苦、执念,在他的眼底交缠不清。他深深地看着宁鸢,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直窥进他心底。 “你以为,说放下就能放下吗?”他的声音低哑,隐隐带着一丝喑哑的颤抖。 夜色下,两人的距离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时妄的气息滚烫,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宁鸢整个笼罩进去。 宁鸢的身子微僵,喉咙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他的脑子有些发懵,酒意未消,夜色氤氲,让这一刻显得朦胧又危险。 传言说的没错,时妄真的是疯魔了,他从未见过时妄有过这么失控的时候,竟因为闲人的几句话发这么大的火。 君子端方呢? 时妄微微俯身,眼神幽暗得仿佛能将人吞没。他的脸离得极近,鼻息交错,呼吸温热。 宁鸢下意识地往后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睁大眼睛,看着时妄的脸缓缓逼近—— 那一瞬间,月光映在时妄的眼底,如同沉入深海的星辰,带着压抑的执念与不甘。 宁鸢的呼吸有些乱了,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酒壶,手心微微发烫。 别再靠近了,再靠近的话…… 仿佛下一瞬,两人的唇就会触碰在一起。 “你放不放下,与我何干?!” 时妄目光深沉,在近处盯着宁鸢看了许久,指尖缓缓松开了些,却仍未完全放手。 空气仿佛凝滞着,夜色寂静无声。 宁鸢的心脏剧烈跳动,他呼吸微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 “你喝多了。” 时妄眸色幽暗,喉结微微滚动,却没有说话。 月色下,他的指尖缓缓收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第26章 两个字 宁鸢下意识地别过头, 手肘狠狠一顶,趁着时妄微愣的瞬间挣脱了他的钳制。 他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脸上掠过惊慌失措的神色,心跳如鼓。 “大家都说时妄仙君找道侣找疯了, 果然如此!随便找个假道侣就能亲热了!” 宁鸢笑骂道,手心却微微冒汗, 内心如翻江倒海般复杂。 时妄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怔在原地没动, 宁鸢注视了他几秒, 转身快步回了屋子。 他脚步急促,却又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踌躇,刚刚那个气息交缠的瞬间, 影响到的不止是时妄的心绪, 也影响到了他。 时妄是真疯了!不知道他的身份还...... 第二天, 阿临起床发现,师父和道子之间的气氛, 颇为尴尬。 第35章 房间内似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氛围。时妄坐在那里, 神色如常, 目光淡然。可是, 丁圆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安——他紧张地低着头, 视线始终躲避着时妄。 偶尔,他会下意识地扫一眼时妄,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慌乱, 十分不可说。 阿临站在一旁,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移,心中充满疑惑。 他能感受到从这两个人之间流动的某种奇怪的张力, 但却无法弄清楚具体的原因。 “关于昨晚的事。”宁鸢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干涩。 他的眼皮微微颤了颤,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昨晚的种种,那差一点的触碰与炙热,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回到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却仍然硬生生地将话说了出来。 “嗯?”阿临皱眉,微微偏了偏头,昨晚?昨晚他睡觉的时候错过了什么事吗。 宁鸢的目光滑过时妄,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袖。他狠狠地瞪了阿临一眼,继续道:“说好演道侣的,我怎么临阵逃脱呢?真是失职了。希望道子你宽宏大量,不要赶我走。” 阿临依旧不明所以,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时妄和宁鸢之间微妙的气氛。两人的距离好像莫名更近了? 时妄的神情如常,却在那一瞬间似乎有着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的眼睛里有种隐藏的情绪在翻涌,然而他却不想去揭开什么。 “没事,我喝多了,别放在心上。”时妄终于开口。 宁鸢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急忙点头:“那就好。”他的动作有些急促,也是在告诉自己,时妄都已经放下了,就不该再去纠结昨晚的事情。 阿临坐在一旁,彻底云里雾里。他皱着眉看了看宁鸢,又看了看时妄,忍不住嘟囔:“你们俩昨晚到底干了啥?怎么听着怪怪的?” 宁鸢立刻岔开话题,拍了拍阿临的脑袋:“别问那么多,该干啥干啥去。去给我煮点粥,昨晚喝得有点多,现在肚子饿了。” 阿临满腹狐疑地起身离开,嘴里还嘟囔着:“师父喝多了?道子不是说他喝多了吗?到底谁喝多了啊……” 等阿临一走,宁鸢悄悄抬眼看了看时妄。 时妄端着茶,低头饮了一口,神情波澜不惊,然而,他攥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隐藏着什么未说出口的情绪。 ------ “几百年前,江芦村周围的山林里曾栖息着一群邪恶的妖物。 这些妖物不但能操控阴风,还能通过吞噬生灵的精气来增强自身的力量。妖物的袭击几乎让整个村庄陷入了毁灭的深渊。许多村民不知所措,妖物的威胁日益加重,尤其是对村里的孩子们,他们是妖物最喜欢的目标。每逢夜晚,妖物便会悄然潜入村庄,带走无辜的孩童。村庄的气氛日渐压抑,似乎一切希望都要破灭。 然而,在这个黑暗时期,一对不为人知的道侣挺身而出,他们是山中隐世的修士,长期隐居在深山古庙中修炼,直到妖物的灾难传到了他们耳中。这对道侣都是男子,修道者心境深沉,精通各种封印术与阵法;剑士剑术超群,能轻易收服过邪灵与妖物。两人不仅仅是道侣,还是彼此的知己与依靠,他们心意相通,默契非凡,不需要太多言语便能心领神会。 两人得知妖物的祸害后,立即决定出手帮助村庄。他们对妖物进行了彻底的调查,发现妖物的力量源自一块神秘的“妖灵石”,这块妖灵石是妖物的生命源泉,也是其力量的核心。若想彻底封印妖物的力量,必须摧毁妖灵石。 然而,要摧毁妖灵石并非易事,它被妖物的王族严密保护,若贸然行动,恐怕会引发更大灾难。两人经过几日的商议后,决定使用封印术来压制妖物的力量,而不是摧毁妖灵石。为了让封印更有效,两人共同修习了一门失传已久的秘术,这门术法只有真正心心相印的道侣才能成功施展。 最终,经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他们将妖物的力量封印在了山洞的妖灵石中。为保证封印能够长久持续下去,两人以性命相守,以身殉道,死在了山洞中。 封印成功后,村庄的人们感激涕零,为了纪念这对伟大的道侣,他们设立了祭祀,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村民们认为,唯有夫夫道侣的参与,才能保持封印的有效性。于是,每年的节日,村庄会邀请附件的夫夫道侣来参加,祈愿封印不失效,妖物不再复生。 随着时光流逝,两位道长的名字渐渐被人们遗忘,但他们留下的传说却还在。江芦村民信奉——‘爱是最大的力量,只有真正的心意相合的人,才能压制住邪恶’。 每年,村民们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围绕着篝火跳舞。每当月圆之夜,村庄的许愿树下,都会有道侣们双手相牵,写下属于自己的心愿,互许终身。” “所以,当游历也不错咯。”宁鸢挑眉,结束他道听途说来的介绍。 江水泛着淡淡的银光,微风拂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响声。 村庄的节日气氛已经弥漫开来,篝火在村中心熊熊燃起,橙黄色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笑脸,也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色调。 篝火旁的表演队伍正在跳着热烈的舞蹈,伴随着欢快的鼓点,村民们三三两两围成一圈,打着节拍,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欢庆时刻。 阿临在外面等待,宁鸢和时妄一同走入了这片热闹的场地。两人都身穿一袭古朴的道袍,外表和谐如同一对情深意笃的道侣,彼此的步伐几乎同步,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默契的亲密感——仅仅是表面,内心里,两人早已将对方嫌弃了八百遍。 尽管他们表面上与村民们融为一体,但心底却清楚自己的任务——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将从程家收服的妖物送到这里的封印山洞中。 “看来村民们的热情真是与传说中分毫不差。”宁鸢轻声说道,目光扫过周围,看到每个村民脸上洋溢的笑容,心情不自觉地变得愉快起来。 时妄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篝火上,眼神微深。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节日盛装的村民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说:“两位道长,欢迎你们!你们来得正好,祈福仪式马上开始,来一起加入我们吧!”她热情地拉住了宁鸢的手,已经把两人当成了这村庄的一份子。 宁鸢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了笑,点头:“好,我们跟大家一起庆祝。” 村民们拉着他们,围着篝火转了几圈,跳完舞,村民们又邀请所有来宾在许愿树下许愿。 许愿树上挂着红绸布条,映照着篝火的红。时妄和宁鸢也被邀请参与,尽管内心略感尴尬,但他们还是一同走到树下,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心愿。 宁鸢咬着笔想了半天,唰唰写了几个字,挂了上去。 时妄瞥了一眼——“望村庄安宁。”倒是简单却真诚。 他低头,笔尖在布条上游走,堪堪只是五个字:“我愿人长久。” 晚会进入了最热烈的环节,村民们围着篝火跳起了舞,欢笑声此起彼伏。按照节日的传统,所有人都需要牵手围成一圈,跳起象征团结和希望的圆圈舞。 宁鸢和时妄站在一起,尴尬地牵起了对方的手。宁鸢的脸颊微微泛红,他低头不敢看时妄,心里略显紧张。 和前道侣牵手是什么体验?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时妄感受到手中的温度,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丁圆,只见那人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挠了挠脸。 一刹那,时妄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小动作,与他曾在宁鸢身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时妄的心跳突然加速,浑身仿佛被什么牵动了。那份熟悉的感觉让他恍若隔世,是他看错了吗?还是巧合? “之前村子被妖物袭击过,许多孩子都失踪了。幸好封印的力量一直在维持,妖物才没能复苏。”身旁的村民大爷道。 宁鸢打心底地轻松:“等把妖物放到山洞的封印里,问题就解决了。” 时妄皱起了眉。他注意到一些古老的符文刻在村中的石壁和树干上。那些符号古朴而神秘,散发着一股隐秘的力量。 时妄心中一动,觉得这些符文可能与妖物的封印有关。若这些符文存在已久,那么它们不止是为了封印妖物,或许还有其他用途。 晚餐时,村民们邀请时妄和宁鸢到家中用餐。饭桌上,村民们用热腾腾的菜肴招待他们,笑语盈盈,气氛亲切。 时妄不经意间扫过屋子,眼角瞥见墙上也有一些奇怪符号,不是单纯的封印图案,而是有明显的不同。墙角的地毯下,还留下了一些不明的妖物痕迹。 他的心一沉,隐隐察觉到这里的村民并非表面上的那么单纯。他悄悄转头看向宁鸢,宁鸢察觉到他神色中的变化,轻轻点头,示意他保持警惕。 宁鸢对村民的热情应付自如,心中却并不完全放心。他低声对时妄说:“这些符文不简单,我们要小心行事。” 第36章 当晚,村民们带领两人前往山洞放妖物盒子,他们经过一片密林,最终来到山洞的入口。山洞口阴森寂静,深处隐约可见诡异光芒。村民们的笑容变得愈发怪异,一股阴冷的气息突然笼罩四周。 就在此时,山洞深处传来一阵妖气波动,紧接着,一群妖物如同潮水般涌出,目标直指村民。 “妖物又来了!”一个村民惊慌失措地喊道,四周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时妄眼疾手快,迅速拔出剑,身法如风,一剑接一剑地斩杀着妖物。宁鸢也紧随其后,剑光闪烁,妖物纷纷应声倒地。 然而,宁鸢在混乱中瞥到了一些村民,他注意到这些村民身上并未受到妖物的攻击,反而显得极为冷静,甚至有些村民还在旁观,嘴角含笑。 “快走!去封印处避难!”一位村民急促地叫喊,随后转身带着二人朝山洞深处走去。 宁鸢的心中一紧,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妄注意到宁鸢的神情变化,心头一动。 宁鸢眼中闪过一抹警觉:“这些村民不像他们所表现的那样和善。他们不受妖物袭击,应该是与妖物有关系。” 村民们所引领的路越发接近山洞的深处。那一瞬间,宁鸢心头的警钟完全敲响。 “这是个陷阱!”时妄突然低喝一声,“他们故意引我们到这里!” 正当两人准备反抗时,周围的村民迅速合围,妖物们如潮水般冲向两人。 宁鸢猛地将时妄推开,大声喊道:“你走!快去放妖物盒子!我来挡住他们!” “丁圆?”时妄震惊万分。 但宁鸢已经一剑挥出,将妖物挡在了身前:“快去找啊!” 此时不容迟疑,时妄飞快地转身,冲向山洞的深处。 进入山洞的石门,时妄心跳加速,他用尽全力打开石门闯了进去。山洞深处,妖灵石迸发着诡异的光,摇摇欲坠。 时妄手中紧握妖物盒子,冲了过去,试图重新封印,却发现那封印十分排斥他个人的力量,反而把他往里吸。 这时,宁鸢终于搞定了妖物和外面那帮人,气喘吁吁地进来,靠在一块石壁上,带着虚弱的笑容。 “还没放好?行不行啊你!” “你来。” “哟,道子大人,没我不行?” “别油嘴滑舌,过来试试。”时妄猜想,这封印是两个人所设,也应该由两人合力才能加固。 两人共同用力,重新启动了封印。随着一道光芒爆发,洞外妖物和盒子里的邪气均被净化,消散在空气中。 成功的瞬间,宁鸢脱力往下滑去,时妄紧紧地扶住他:“怎么伤这么重?” 宁鸢却露出一抹微笑:“终于摆平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阿临带着一队仙门弟子,和官府的人急匆匆地赶到了山洞入口。 “师父他?” “没死。”时妄瞪了他一眼。 “那些村民,实际上已与妖物达成交易,整个江芦村的人都成了邪.教.徒!他们的目的,就是吸引修仙者过来,借助他们的力量,重新唤醒被封印的妖物,进行更为强大的献.祭。” “献祭?”时妄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他回忆起在村子里时,看到的那些奇怪符号和不对劲的地方。突然间,所有的线索都连接在了一起。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那村民们,都是自愿的。” “没错,”阿临的声音愤怒,“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妖物,成了信徒。整个村子,都是妖物的力量源泉。那些所谓的‘失踪的小孩子’,其实早已被妖物吞噬,用作祭品,供妖物恢复力量。” 时妄猛地握紧了拳头:“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居然不惜将整个村庄卖给妖物!” “正是,”阿临深吸一口气,“他们的计划,就是通过不断进行献祭,增强妖物的力量,以此换取妖物的庇护和周边的财富。你们一到这里,便成了他们的祭品。” “这些妖教徒已经被官府缉拿了,不再是威胁。” 时妄点点头,目光依旧紧紧锁在昏迷的宁鸢身上,生怕再有一丝意外发生。宁鸢的身体虽然已恢复了些许温度,但仍旧显得非常虚弱。 宁鸢的意识如漂浮在浓雾中的小舟,无依无靠,四周一片漆黑,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沉浸在痛苦和迷茫之中,他的身体如同被压在万斤重的铁石下,动弹不得。 突然,眼前一阵闪烁的光亮出现,逐渐拉扯出一个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他熟悉的身影——清虞山的虞掌门、林长老、庄长老......一张张冷酷无情的面孔,阴沉的目光如冰刃一般刺向他。他看见自己被一个个冷漠的弟子围住,他们站成一排,似乎在等待某个判决,而自己则被压制在地,动弹不得。 宁鸢的胸口剧烈起伏,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内心的痛楚几乎要吞噬掉他的理智,但他无法挣扎,也无法发出声音,只有浑身的酸痛与绝望充斥着他那逐渐模糊的感官。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他抬起眼,想要寻求救赎,但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他知道,他想要的援手遥不可及,已经没有人能帮助他。 他的目光停留在长老们那冰冷的面容上,眼前浮现出一个名字,那个曾经在他生命中如同光芒一般的人——孟莳。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中突然无比焦虑地想要呼唤起这个名字。 “……孟莳。” 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与乞求,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海底挣扎,渴望着最后的救援。 孟莳,这个名字似乎是他唯一能够依赖的东西,唯一的希望,但无论他怎么呼喊,回应他的只有四周的沉寂与黑暗。 就在这一瞬间,宁鸢仿佛看到了孟莳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 那道熟悉的白衣,是孟莳,那个他曾经多么依赖、曾经多么想要跟随的人,那个温暖而坚定的存在。然而,随着他的呼喊,那白衣人也在无情地消失,他的意识开始再次被黑暗吞噬。 山洞中,宁鸢仍然躺在石床上,毫无反应。 时妄握紧了手中的药瓶,灵丹和药草已经所剩无几,丁圆的伤势却还是没有好转。 对他来说,丁圆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个地痞假道士,而多出了些许不同。 丁圆的伤太重了,妖物虽然已被重新封印,但它的残余气息依然缠绕在丁圆的体内,腐蚀着他的生命力,而更深的伤痛,则是时妄所无法触及的。 “孟莳……”宁鸢在昏迷中再次低声呼唤,这一次,时妄听到了。 他的心跳骤然停滞。 时妄愣住了,眼神死死锁定在宁鸢的面容上。宁鸢的痛苦表情犹如刀割,似乎在无声地求救,而那两个字,却仿佛一道雷电击中了时妄。 时妄的手微微颤抖,他慢慢俯身,轻轻触碰丁圆的额头,感受到他的体温依然冰冷,体内似乎还有一些微弱的气息在支撑着他。 那一刻,时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他与眼前这个他曾经嫌弃至极的人之间的联系,突然变得异常复杂。 他的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不敢相信,丁圆居然能叫出那个名字。 孟莳,丁圆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 时妄猛然站起,试图再从对方的口中确定那两个字的发音,迷蒙中的丁圆却没有再喊。 “他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知道?”时妄低语,眼神复杂而深邃。他想了很多可能性,都被一一否决。 时妄的目光又落在宁鸢的身上,宁鸢小脸苍白,冷汗顺着瘦削的面颊滑向脖子。时妄的心中突然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让他不由自主抓紧了宁鸢的手。 他低声道:“丁圆,你知道些什么?”快点醒过来。 就在时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宁鸢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睁开,却因为过度的疲惫与伤痛,未能成功。 时妄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紧紧握住宁鸢的手,声音颤抖:“丁圆!你听到没?醒来解释清楚!” 宁鸢在昏迷中,仿佛听到了孟莳的声音,那声音无比坚定,充满着他所拥有过的希望和无尽温暖。虽然他无法回应,但他的心却开始微微颤动,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他的思念和怨恨都渐渐有了回响。 宁鸢再一次低声呢喃,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听不清字眼。 也许,不是那两个字,是他听错了。时妄松开手,自嘲地想。 也是。眼前这个平庸猥琐至极的人,怎会是他? 第27章 桃花源 尽管时妄尝试了许多珍贵的药石, 丁圆的伤势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改善。每一次,他以为能有些许转机的药物,最后都毫无作用, 反而使得丁圆的气息更加虚弱。 时妄坐在丁圆的床边,低头细细凝视那张因伤而显得苍白的面容。他发现丁圆的伤远非肉.体上的简单创伤, 而是由内向外的灵力枯竭,似乎连最强大的疗伤术都无法补救。 第37章 可与此同时, 时妄又察觉到:每当他靠近时, 丁圆的体温会稍微回升, 伤口也会愈合得比平时快一些。 这是否是因为他自身的灵气?还是两人之间有的特殊羁绊? 时妄无从解释, 只是更加不离地陪伴在丁圆身旁,亲自为他喂药。他每一服药都煎得极其小心,逐一喂入丁圆口中, 细心呵护。他轻轻托住丁圆的脖颈, 低声提醒他吞下药丸。 晚上, 时妄也会悄悄地躺到丁圆的床榻旁,帮他轻轻拉起被子, 确保他不会着凉。虽然床榻狭小, 时妄始终保持着距离, 心底却越来越觉得疑惑——自己这份保护欲, 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他甚至会在丁圆沉睡时, 悄悄用目光打量他的脸。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发现丁圆的容貌,发生了改变。 丁圆灵气涣散, 脸上那妖冶深邃的气质却开始显现出来,几乎每一次皱眉、每一个嘟囔,都让时妄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悸。 他逐渐察觉到, 丁圆初见时的外表,蒙着一层模糊的伪装,而属于他原本的神韵,不受控制地露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丁圆的伤太重,伪装无法维持。但时妄不由自主想起来一桩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魔族大司命的法宝,名唤幻颜镜,可以藏在人的体内,伪装真容,遮掩秘密。 阿临看着时妄与师父之间越来越亲近的关系,不禁疑窦暗生。他发现,每次时妄站在丁圆床边时,眼中的关切与情感并不简单,远远超出了普通的交情。 还有一桩事——时妄不小心在村子山洞中,又不小心释放出了魔气。 如果说在上薛镇外消除影祟时,有魔域裂缝的干扰,那么这次他确确实实可以确定,魔气就是来源于时妄身上。 阿临突然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否真如他所声称的那样,是清虞宗的道子,还是假扮的? “难道……他是魔尊宁鸢?”阿临心中暗自忖度。 害死我族人的宁鸢,这么多仙门道士都没把你杀死?还落到了我手上? 他得着手开始偷偷查探此人的过去了。 那魔气如此淳厚,就算不是魔尊本人,这个道子也与魔族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如果能够捉住他,献给仙门,那他就是立下了剿魔的汗马功劳,有数不清的赏赐等着他和丁圆去领。 丁圆也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坑蒙拐骗,像现在这样替人挡刀,变成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 丁圆的伤势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荒山野岭。时妄经过一番斟酌后,决定带着丁圆去到皇城,那里不仅有更好的大夫,还有更加温暖舒适的环境,适合丁圆的恢复。 时妄为丁圆安排了不错的住处。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客栈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静谧的环境让丁圆的身体恢复得更快了些。 昏迷了十几日,宁鸢终于清醒过来时,眼前的一切并不如他所记忆中的那般危险,反而充满了柔和的光线。 时妄坐在床边,神色如常,却和之前那种冷漠的距离感有些不同。宁鸢轻微皱了皱眉,随即抬手想要撑起身子,却被时妄轻柔地阻止了。 “别动,先躺着。”时妄低声说道,语气温柔。 宁鸢愣了一下,看向眼前人,眼神有些迷茫,似乎还未完全恢复清醒。 他依旧感到自己身上的伤痛,但身边的这一切都不太符合他以往对时妄的认知。时妄向来冷淡而严厉,怎么会对他有如此亲近的举动? 宁鸢稍稍低下头,看到桌旁的药碗和汤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时妄站起身,伸手帮他递了一碗清粥:“吃点东西。” 阿临忙碌着为他们收拾着房间,宁鸢注意到阿临并未像往常那样敬畏时妄,反而有些疑虑地望向他。 也不知道他昏迷时,两人发生了什么。 时妄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宁鸢的身上,他眼中没有以往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更细致的观察,仿佛在审视宁鸢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态。 他记得宁鸢以前,偏爱甜食。无论是在执行任务,还是在清虞宗上课,宁鸢总会随身带着甜味的点心,尤其是蜜饯和红豆饼。 宁鸢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小时候吃不到这些,甜食能让他心情变好。而此时,阿临正摆放桌上糕点,时妄注意到丁圆在拿食物时,专门挑出蜜饯和甜点,甚至不曾碰过酸味的东西。 时妄又递给他一个橘子,宁鸢一愣,接过橘子,下意识地把橘络剥得干干净净,摆放整齐地吃掉。 那熟悉的习惯让时妄的心脏猛地一滞,心底不禁震动,但他表面却依旧冷静,目光没有明显的波动。 这个动作,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曾经在七剑苑,他见过一次又一次。 时妄微微眯了眯眼,开口问道:“喜欢喝什么酒?” 宁鸢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考我? 他笑了笑,轻声答道:“烈酒。” 时妄的眉头微微皱起。记忆中的宁鸢,明明更喜欢喝甜甜的果酒,桃花酒、梅子酒,只要带着些许清甜的酒,都能让他陶醉其中。 宁鸢不喜欢烈酒,那种辛辣的口感会让他皱眉,总能引起他的肠胃不适。 而此时,丁圆却选择了烈酒,这让时妄不禁心中又产生了犹豫。 “我以为你不喝烈酒。”时妄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宁鸢眸光闪烁,脸上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对时妄的观察无所畏惧:“以前不喝,现在喝了。人,总是会变的。” 他的话轻描淡写,但时妄却觉得其中隐藏着更多的东西,仿佛在避开什么。 时妄不再多问,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人。丁圆交谈时,总不自觉地抬起一条腿,或者略微侧身,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这些无意识的小动作,都能让他产生一种熟悉感。 在清虞山,宁鸢就是如此,不经意地倚靠,轻松地玩弄着手中的小物件。 时妄心头一震,这些微小的细节,实在让他无法不在意。 那个曾经与他共享过无数时光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此人?! 第二日早上,宁鸢还在床边稍作休息,面前出现一个女子,让他眼睛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震惊几乎掩饰不住。 华丽的衣袍轻盈地飘动,黑发微微垂落,发饰与衣袖的金线相互映衬,气质如同从天而降的谪仙,光华夺目。 孟莳...... 宁鸢连忙转过头去,强作镇定地看向窗外,装作从未见过时妄女装的模样。可是,他那震惊的眼神,却让时妄清楚地看到了一切。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打扮?” 时妄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静:“整个江芦村被我们掀翻,魔族和妖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来时仓促,我并未掩藏踪迹,我们可以扮作夫妻,隐藏身份,躲避追踪。”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那挑衅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微妙的意味。 “你好像很惊讶?眼熟?”时妄挑眉,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第一次看到男人穿女装,感觉挺新奇的,怎么了?” 宁鸢表面云淡风轻,但内心的波动却无法抑制。尽管如此,他还是掩饰自己的惊愕,故作镇定地回应。 明知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孟莳,还用这副妆容来勾引他! 时妄难道是故意的? 阿临在旁忙打扫屋子,一边瞟向时妄的装扮,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时妄没有理会,轻轻伸手拉起宁鸢的手腕,带着他走出房间。 “走吧,我们去集市逛逛。” 宁鸢微微蹙眉,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但最终还是没有反抗,跟随着时妄走出房门。 阿临在身后若有所思。 两人穿梭在人群中,街道上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头观望,频频称赞两人:“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 孟莳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故意与宁鸢贴得很近地走在一起,偶尔用肩膀碰触宁鸢的手臂,宣扬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 途径茶馆,宁鸢说要去方便一下便离开。孟莳停下脚步,低声叮嘱茶馆老板:“说说清虞宗大战的故事,魔尊跳崖身死,道子找了几个月后闭关。要说得生动点,钱我会给足。” 茶馆老板眼睛一亮,马上便要开讲,被孟莳拦住:“哎,等刚刚那个黑衣小哥出来再说。” 宁鸢方便完出来,便听到茶馆说书人开始大声讲述起清虞宗的往事,将魔尊的死和道子的追寻描绘得酣畅淋漓。 宁鸢站在旁边,嘴角微微抽动,目光淡然地看向讲述的说书人,心中却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魔尊宁鸢死于跳崖,道子跟着跳了下去,半疯半魔,每一个情节都在敲打着他的内心。可是,他不敢露出破绽。 强忍住内心的波动,宁鸢紧咬着下唇,几乎快要掐白了自己的指尖。那种心悸感,让他回到了那些无法回避的记忆里。 第38章 孟莳一直在观察丁圆的反应,听完,孟莳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看?” 宁鸢抬眼看着他,面上浮现一抹冷笑:“魔尊宁鸢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最好是身死道消,连骨头都被野兽吃了才好!”他说得轻松自如,似乎完全不怕提及这个话题,但当他提到“骨头被野兽吃了”的时候,声音却隐隐带了不易察觉的颤动。 孟莳微微侧头,凝视着丁圆的脸庞,心中有一丝微妙的动荡。 虽然丁圆看上去不动声色,但他知道每次他撒谎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摸耳朵。 他轻轻地靠近丁圆,低声说道:“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总是摸耳朵,”孟莳的声音如同细微的风,带着一种轻柔的威胁感,“你不打算告诉我真相?” 宁鸢的心瞬间一紧,他意识到孟莳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心神震动,然而他依旧强装镇定,笑着摇了摇头:“你想多了。”他的话语失去了之前的从容,语气微微变得有些紧张。 孟莳低下头,凝视着丁圆的眼睛,心底突然有了答案。 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那个自己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白天听了那些评书后,宁鸢的心情一直低落,内心无法平静。 那些关于他魔尊身死的记载、关于道子和仙门的过往,像是一座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那些故事中透露的真相,没有一个听众关心。每当想到自己曾经的身份,曾经的所作所为,心中便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重感,每一口呼出的气都带着过去的罪恶。 夜晚降临,月色苍白如水,宁鸢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屋顶,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噩梦却在这时降临。 他的眼皮开始沉重,意识渐渐模糊,黑暗的深渊向他扑来。 梦境中,宁鸢看到自己身处熟悉的场景,那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记忆——魔尊身份败露的那一刻。 他记得当时的场景:时妄与仙门众人站在一起,目光冷漠,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他和仙门众人一起围攻他,指责他的罪行,深重的惩罚和滔天恨意,一切都是他应当承受的。 然而,这一次的梦境中,有些不同。 时妄没有像以往那样冷酷地利用他,而是站在了与他相同的阵营中。 梦中的时妄决定了一条与过去不同的路。他放下了曾经的敌意,毫不犹豫地杀了薄暮冥和阻碍他们的人,并且与仙门众人彻底决裂。 时妄的眼神变得坚定,似乎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冷酷无情的道子,而是一个为了他而背叛一切的男人。 宁鸢无法理解。 他看着梦中的时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曾经深深地恨过时妄,曾经认为时妄是他最深的敌人;他也曾经深深地爱过孟莳,认为孟莳是他最真的爱人。 但此刻,他的心却涌动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或许是感动,又或许是迷茫。 他不明白为什么时妄会为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梦境中感到一丝希望? 他很不想离开这里,哪怕它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时妄带着他逃离了那个血腥的战场,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幽静的世外桃源小屋。 在这里,时间仿佛静止了。远离了纷乱与血腥,一切都显得如此安宁和美好。 四周的景色如诗如画,山脉青翠,溪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香气,每一缕风都带着淡淡的温暖。 小屋位于山谷的深处,远离尘世的纷争,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 时妄不再是那个冷漠而理智的道子,没有沉浸在过去的恩怨与责任中,也没有了那份永远压抑在内心的阴霾。 时妄抛开了所有的重担,只想在这里和他度过这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每天清晨,时妄总是比他早起。每当他从窗外望去,第一缕阳光照进小屋,时妄便会起身,走到厨房,为他准备早餐。 没有仙门中的繁忙,没有沉重的责任,只有他和时妄两个人,安静地生活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早餐简单却极用心,一碗热腾腾的粥,几个清新的果子,外加一些精致的甜味小点心,都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 时妄会轻声叫醒他,眼中满是温柔:“阿渊起来吃早餐,天亮了。” 他会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时妄温暖的笑容,和那一桌精心准备的食物。 或许他没有从心底完全放下戒备,但此刻,他能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宁。那种从未有过的安稳,让宁鸢心中的防线悄悄松动。 时妄总是耐心地等待他,不急于让他起身,看到他依旧在床上懒懒地伸展,时妄就会低下身,轻声叮嘱:“别急,慢慢来。” 吃过早餐后,时妄会带着他去附近的小溪边散步,沿着小道走到翠绿的林间。 春风轻拂,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树林中回荡。 宁鸢偶尔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步,时妄则时不时转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宠溺。 “累了吧?坐下来休息一下。” 时妄会主动为他找一块干净的石头,让他坐下,自己则蹲在旁边,轻轻地为他捧起一捧溪水,用帕子轻柔地擦拭他的脸庞。 “你今天很乖,等下奖励你一个亲亲。” 宁鸢不想说话,眼前这个男人对他如此温柔,令他既感动又困惑。 时妄并没有强迫他任何事情,只是安静地陪伴在他身边。 时妄几乎从不离开他半步。 每当他因为过往的阴影而沉默,时妄总会安静地坐在他身旁,不言语,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宁鸢有时会突然感到一阵孤独与无助,他知道自己背负着太多的罪孽,无法从过往中彻底解脱出来,但时妄总是用温柔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抚平他内心的创伤。 而当夜晚降临,梦境中的小屋也会变得温暖宁静。 时妄会轻轻为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他安静地入睡。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时妄便静静地守在一旁,直到他完全入梦。 时妄不会离开,而是一直守护着他,守护着这个他不忍打破的美好梦境。 在这世外桃源的梦境中,一切都变得简单而纯粹。时妄的眼中没有冷漠,只有关怀;时妄的声音没有指责,只有温柔。 宁鸢不再感到那种深深的孤独,因为时妄就在他的身边,始终不离不弃。 这一段日子,尽管只是梦境,但对宁鸢来说,却是他人生中最珍贵的时光。 但日子过去,宁鸢开始恐慌,这份温柔与陪伴再好,他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梦中。 他和时妄之间的距离,依然无法轻易跨越,过去的伤痛依然牢牢地束缚着他们。 然而,梦中的时妄,毫无疑问,是他曾经渴望过的温暖,是他在黑暗中最渴求的依靠。 时妄轻轻看了看熟睡的宁鸢,心中一阵沉痛。 他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梦境里的宁鸢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一丝安详,毫无察觉自己的身份暴露于他的眼前。 时妄忍不住叹了口气,悄悄离开了梦境,回到了现实。 他凝视着床上安睡的宁鸢,心底充满了纠结和迷茫。 梦境中的一切都像只是美丽的幻象,而宁鸢所背负的痛苦和秘密,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而在梦境中,宁鸢开始察觉到时妄不见了。 他从梦中梦醒来,猛地睁开眼睛,回到梦境,眼中满是慌乱与痛苦。 他的心被扯裂般难受,满腹的惶恐与不安涌上心头,眼泪几乎止不住地滑落。 他跑了出去,急切地寻找时妄的身影,但时妄却已不在桃园。 宁鸢猛然从梦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那张熟悉的客栈的床上,时妄正坐在他的床边。 时妄的神色若有所思,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喝着茶。 宁鸢的心脏剧烈跳动,面色变得紧张,一大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还好只是梦。 时妄缓缓放下茶杯,抬起头看向宁鸢,目光深邃:“你做了什么噩梦?”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洞察力,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宁鸢沉默片刻,勉强压下心中的动荡,脸上恢复了淡然,轻声回应:“只是一些不重要的梦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时妄盯着他,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不安。他微微挑了挑眉,不再追问,只是缓缓地喝了一口茶。 “是噩梦?还是美梦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抓着我的手不放,叫我别走。”时妄淡淡道,倾身压向他。 “你的心里,藏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28章 圆儿 宁鸢迅速转过身去, 掩饰住眼中的慌乱,他强装镇定道:“没什么,梦见妖族又来追杀, 你和阿临都死了。” 时妄微微挑眉:“是吗?”他啜了口茶水。 第39章 他不打算拆穿宁鸢,想看他到底能装到几时。 还有一重考量是, 一旦宁鸢知道,他知道他的身份, 会不会依然愿意待在他身边, 还是离他而去, 亦未可知。 宁鸢一早醒来, 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边的水杯,手指轻轻碰到杯口的温暖,他愣了一下。 谁给他倒的水?阿临吗? 他茫然地寻找, 一旁打扫的阿临却指了指门外。 “时妄倒的?” “嗯嗯。” 时妄改性子了? 听到宁鸢起床的声音, 时妄走了进来, 眼神变得不再冷漠,反而带着几分温柔。 他主动伸手帮宁鸢整理衣服:“吃点东西吗?” 宁鸢愕然, 半晌悄悄地低下头, 不敢让时妄看到他眼中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 他以为, 梦中的温柔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幻想, 是心中脆弱的渴望, 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时妄突然这样...... “还好吗?”时妄的声音打破了宁鸢的思绪。宁鸢抬眼看去,时妄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碗清粥, 眉目之间尽是关切。 “吃点东西,别让自己饿着。” “不用,我不饿。” “你身体还没好。” 宁鸢忍不住笑了:“你变得这么关心我, 怕不是在预谋什么吧?” 时妄看着宁鸢的眼睛:“我以后不会有任何欺瞒和哄骗。” 这句话轻轻地落入宁鸢的心里,犹如一颗石子投进湖面,掀起层层涟漪。 他无言地低下头。时妄的态度变化太大了,让他觉得离奇。 他记得清楚,最初与时妄重逢的时候,那时的时妄眼神冷若冰霜,连他所受的伤都没有给予太多关注,无情且理智。 然而现在,时妄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是那种毫无波动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关切,甚至有些微妙的依赖。 “你不吃的话,我就喂你吃。”时妄似乎也察觉到了宁鸢的情绪变化,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他低下头,开始捧起那碗粥,仿佛并不在乎宁鸢是否真的想吃,只是想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来让他放松,让自己安心。 宁鸢看着时妄的动作,有些无奈。此刻的时妄,真的与他以往所见的完全不同。如果早这样多好? “你若不吃,粥会凉的。”时妄端起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宁鸢唇边。 宁鸢低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惨淡的笑,眼底却掩不住涌上心头的情感:“我知道,你不用喂我,我不想吃。” 两人僵持了许久,时妄终于放下碗,长久地注视着他。 “那便算了,我不强迫你。” 时妄带着宁鸢,前往附近的仙门白玉宗告知妖物之事。 白玉宗内高手云集,可以帮助镇压,防止妖物继续对百姓造成威胁。 白玉宗的师兄弟们非常热情,当他们看到时妄带着一个男子进入时,表情都变得格外八卦。 毕竟,时妄道子一直是孤高寡欲的形象,男女情感都没有过多的纠葛,除了之前那位素昧蒙面的、搅动腥风血雨的魔尊宁鸢,不曾带他们见过所谓的道侣。 “时道子,终于看你有了新的伴侣啊,”其中一位师兄笑着打趣道,“你也该有个陪伴了。” 时妄闻言一愣,继而微笑:“嗯,他是我的新道侣,请大家多照顾照顾。”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反而带着自豪与暖意。 宁鸢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差点被口水呛到,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僵硬,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没想到时妄会这么说。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做戏也不需要这么全套吧……”。 白玉宗的师兄们笑得更加开心,纷纷拍手祝贺:“原来是续弦了啊,恭喜恭喜!”他们一边笑一边向宁鸢投去友善的目光,看得宁鸢不禁有些羞愧。 “恭喜?”宁鸢完全呆住了,才意识到他们竟然都误以为他和时妄真的已经是道侣。 那什么,大家是否忘记了死去的魔尊宁鸢? 这么快就拍手庆贺? 想起自己之前坑时妄的种种操作,这次算不算被时妄坑了回来? 原本他只是想暂时留在时妄身边疗伤,谁知道时妄主动开了个如此大的玩笑。 似乎一切都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时妄则淡定地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没有离开宁鸢,仿佛在偷偷观察宁鸢的反应。 看到宁鸢的尴尬与无奈,时妄心中更是一动,面上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你不喜欢他们误会吗?” 宁鸢瞪大了眼睛,他当然不想暴露身份,不便于当众拆穿时妄:“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承认得有些太突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咳嗽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瞥了时妄一眼,发现时妄的表情显得如此平静,甚至——有点忍俊不禁? “习惯就好。”时妄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中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你看,大家都很高兴,不是好事一桩?” 宁鸢:“......” 他无奈地低下头,心里却开始有了新的打算。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这人,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会在时妄的温柔关怀下渐渐迷失了。 他不愿承认自己会渐渐依赖上时妄,但内心深处,有些感觉却很难抑制。 他不想全心信赖上一个人后,又被摔落谷底,他已经经历过一次,绝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两人一同从白玉宗下山,再次回到皇城脚下时,时妄突然提议:“我们去市集走一趟,给你挑些心仪的物品。” 宁鸢愣住了,心中一阵疑惑。 时妄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时妄一向冷漠,即使是清虞宗与他最亲近的同门,也未必能得到这样的关怀。更何况,他从前在清虞宗修炼时,除了那些必要的物品,几乎不曾奢求过任何东西。市集的热闹和人潮,也只有最初和孟莳认识时,还有后来采购婚礼用品时,有感受过。 那些婚礼用品,最后还没用上。 所以,和时妄一起逛市集这件事,在他心里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好。 “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宁鸢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茫然。 虽然他想得明白,时妄也许是感激他解救了妖族的威胁,或是曾经在山洞中救了他一命。但这些都只是推测,他从未想过时妄会如此体贴。 时妄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淡淡一笑,眼中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喜欢的东西,就该买下来,怎么能错过?” 宁鸢无奈,最终还是跟着时妄走进了市集。 街道两旁摊贩密布,空气中弥漫着各色小吃的香气。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宁鸢不禁被这股生气勃勃的氛围吸引,步伐不由得放缓,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时妄一边走,一边带着宁鸢品尝街头的各种美味。 糖葫芦、烤鸭、五香小包子、还有香甜的麻花,时妄几乎样样都给宁鸢买了。 “这个糖葫芦,我以前想买,却总觉得浪费。”宁鸢低声说道,接过糖葫芦时,他感觉心头一暖。 这是他曾无数次在山上望着却始终舍不得买的东西,但今天,时妄却毫不犹豫地为他买下了。 “既然你喜欢,当然要买来吃。”时妄眼中却闪烁着几分柔意。 宁鸢抬头看向时妄,却看不清那眼中潜藏的情绪。 他与时妄的关系,在几天前,还是冷若冰霜,他以为这件事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而如今,时妄的每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让他愈加迷惑。 是因为他帮助了时妄,才有了这份温柔?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就在这时,阿临突然冒了出来。看到师父和时妄并肩走在一起,手中拿着糖葫芦和小点心,阿临的眉头不由一挑,显然有些吃惊。 他低声问道:“师父,他怎么突然对你这么好?” 宁鸢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想要轻描淡写地化解心中的疑虑:“因为你师父我帮他解决了妖物的问题,还在山洞里救了他一命,他感激我。” 然而,他心底隐隐感到不安,自己的话说得并不真诚——他自己也不知道,时妄的这份关心,究竟意味着什么。 时妄没搭理阿临,转身看向宁鸢:“走,去那边看看。” 宁鸢随他走向街区的另一头,那里出售的不仅有美食,还有各种灵草、灵石。摊贩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时妄的目光扫过这些物品,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所有宁鸢疗伤需要的草药都买了下来。 宁鸢微微愣住,心中泛起一阵惊讶。那些灵草灵石,他在清虞宗确实用过,但这两年,他手头不宽裕,怎么也舍不得买。 每一颗灵草、每一块灵石,都是对他修行的巨大帮助。但平时资源有限,他一直精打细算,哪敢轻易浪费。 第40章 “这些……”宁鸢迟疑地开口,“不用了吧?” “你会需要的。”时妄淡淡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你得修炼好,才能有更强的实力,保护自己。” 宁鸢忍不住低下头,看着摊上的物品,心中渐渐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从未想到过,时妄有一天会如此为他着想,但想到自己是丁圆的身份,又有些难受。 时道子心怀天下,对萍水相逢的丁圆都这么好,当年却容不下一个他。 阿临站在一旁,不禁低声嘀咕:“师父,师祖对你这么好……难道真是看上了你?” 宁鸢脸色微微一变。 他的心脏跳动得有些急促,阿临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戳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他忽然意识到,这种温暖、关心,难道真的是因为时妄对于作为丁圆的他,有了不同的情感? 可是以前时妄都对他那么冷漠,甚至满是厌恶,怎么可能会喜欢现在的他? 他低头看向那些灵物,心底隐隐生出强烈的不安。 他会不会再次成为时妄的工具?当时妄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时,也像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 想到这里,宁鸢突然感到身上有些冷,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一旁挑选的时妄,扯扯他的袖子。 “怎么了?” “谢谢你,我……不需要这些了。”宁鸢强行平复内心,嘴角微微扯出一丝不自然的笑。 时妄盯了他一瞬,想通什么似的,点点头:“既然你不需要,那就算了。” 宁鸢:“嗯,算了,不要了。” 他再也不敢让时妄再伤害自己一次。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公子!是您?”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激动。 两人几乎同时转过身,目光落在了站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身上。那男子穿着破旧的衣衫,眼神慌张,脸上满是泪痕。 他快步跑了过来,在时妄的面前跪下,双手紧紧捧住时妄的衣摆。 “你?”时妄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他一向不喜欢被人触碰,但当他看清了那人苍老的面容时,眼中却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惊讶。 那人竟然是他家中的管家老雍,曾经在他小时候为他跑腿做事。老雍的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曾几何时,他无数次在自己身边忙碌,可如今他苍老的样子却让时妄心中不由得生出震动。 老雍见时妄认出了自己,顿时放声大哭:“公子……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家中老爷早已去世,夫人每夜都在盼望您回家。您出门修仙多年,连个音信都没有,夫人心急如焚,日渐消瘦……公子,您快回去看看夫人吧!” 时妄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他的眼神变得冷冽而深沉,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人,却没有立即开口回应。 他原本一直在外修炼,避开与家中的一切联系,尤其是与父亲的关系——他们因种种原因一直不合,几乎可以说是断绝了联系。 而现在,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却依然在苦苦等待,独自承受这一切。 自从离开家以来,他早已将母亲和父亲的事抛在脑后,曾一度以为母亲早已放下,过得很好。可听到这番话,他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责任感,夹杂着深深的愧疚。 原本他打算一直留在清虞宗,不再回家。可如今,这个消息却让他有些动摇了。 宁鸢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眼底流露出怜惜。 他知道时妄与家中的关系一直很复杂,尤其是与父亲的恩怨。 时妄一直回避与家人的接触,甚至曾说过自己不愿再踏足那个地方。 虽然宁鸢并不清楚时妄与家人到底有多大的矛盾,但他能感受到,时妄此刻的犹豫。 宁鸢低下头,轻声道:“如果你母亲一直在等待,也许该去看看。” 时妄闻言,微微侧目,看向宁鸢。宁鸢的声音轻得几乎让他听不清楚,但其中的劝慰却让他微微一愣。 时妄深知宁鸢总是吊儿郎当,用玩笑掩饰真实情感,并不喜欢将自己的情感暴露出来,但此刻,宁鸢话语中的关切却让他感到温暖。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将目光从老雍身上移开,低声说道:“走吧。” 时妄缓缓抬起眼:“带路。” 老雍听见这句话,看向宁鸢的眼神顿时眼中充满了激动和感激。他连连点头,语气哽咽:“多谢公子!公子回家了!公子回家了!” 随着老雍带领,两人走出了药铺,走向了皇城的另一头。宁鸢让阿临先回去等他们。 宁鸢跟在时妄身后,心底泛起一阵隐隐的不安。 他知道,时妄内心有一部分一直在拒绝回家,可如今情况却不同,时妄的心情明显有些动摇。 宁鸢不知道时妄是否真能处理好与家人之间的矛盾,但他知道,此时时妄的心中一定埋藏着无数的纠结。 一路上,宁鸢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陪着,心中却开始思索起这些年来时妄所经历的事。 他和孟莳只有过一次酒后的交谈,其余就没有了,但每一次并肩而行时,宁鸢都能感受到时妄内心深处的挣扎。 就算他表面上冷酷无情,但他的内心,一定比任何人都要苦楚。 “走吧。”时妄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宁鸢的思绪。宁鸢抬起头,看到时妄的背影依旧挺拔,他紧随其后,心中暗暗叹息,也许,这一切都该有个交代。 时妄带着宁鸢进入了府邸的大门,门口的两名家丁见到他们尚不明就里,见到老雍却立刻恭敬地行礼。 “快通传进去,公子回来了!”老雍张罗着。 家丁像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 时府内部装饰华丽,雕梁画栋。几名家中的仆人迎了出来,看到时妄时,纷纷低头行礼,目光中满是喜不自禁。尽管他们并不敢多言,但对时妄的尊重显然根深蒂固。 然而,当他们看到时妄身边跟着的年轻人时,那些仆人们的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好奇。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十分普通,但眼神明亮、气质非凡,身上没有太多的装饰,举手投足却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度。 时妄的母亲,府中的老夫人,站在花厅中央等待。她衣着华贵,面色慈和,看到儿子归来,她抬步迎上前,语带哽咽:“终于回来了,妄儿,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时妄点了点头,冷淡的神色略显温和,但眼中没有多少情感波动:“母亲。” 夫人见状,心里叹了口气,显然这位儿子,虽然已经回家,依旧是不太适应。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时妄身边的那位年轻人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疑惑。 她愣了愣,才缓缓开口:“这位是……”她的语气有些犹豫,显然对于儿子突然带回来的人的身份难以判断。 “这是我的徒弟,丁圆。”时妄简短地回应。宁鸢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时妄的家人,尤其是他母亲的目光,让他心中无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 时妄说他是什么就是什么,老夫人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 “我叫人备了晚饭,都是你爱吃的,”时母揽着时妄,也没忘了宁鸢,“小圆儿也吃,不合胃口就说,我叫他们换。” “有的吃,已经很好了!”宁鸢咽了下口水。 众人一同坐下来,气氛看似平静,但府中的气氛却很尴尬。 时妄大小就冷漠、疏离,时府人都已经见惯了,以前每当家里用餐时,他总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吃饭,从不主动与任何人搭话。 然而今天,不知为何,他却亲自为他身边的这位小公子夹菜。 他轻柔地将一块炖肉夹进了宁鸢的碗里,随手舀好一碗热汤,放到了宁鸢的面前。 “别烫着。” 这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府中的仆人们纷纷低下了头,掩饰目光里的惊喜。 ——公子竟会关心人了? 以前,公子对谁都没有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这次竟然亲自为别人夹菜?而且那动作是那样轻柔,仿佛面对的是一只胆小的小兽,生怕惊到他。 时母眸光微闪,盯着这幅画面,洞悉了些什么。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对任何人表现出如此温柔。 妄儿从小到大都是冷漠的,和家中的所有人,包括她,似乎都有着距离。 尤其是自从那次大闹之后,他更是对所有人保持着敌意,甚至不再回家探望过他们。 而如今,竟然会这样轻易地为眼前的年轻人表现出亲密,亲自舀汤、夹菜。 这一切让她心头突然生出一种疑惑,眼神也不禁变得复杂。 “难道他是……”她默默地思索着,心底不由得有了一个特殊的答案。 不远处,院中的丫鬟们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偷偷围在一旁,低声议论着。 第41章 “这个小公子真是太可爱了,公子竟然会对他这么好,肯定是特别的关系。”一个丫鬟压低了声音。 “是啊,他看起来好可爱,好让人喜欢。”另一个丫鬟也附和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宁鸢,似乎还想从他的身上看出些许特别之处。 “圆儿公子,您这样太脏了,打扮一番一定会更好看。”吃完饭,几位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了几套精美的衣物和饰品,趁着空隙偷偷地送到宁鸢的房间里,帮他精心打理了一番。 被迫换了一身重重的衣服,她们甚至又推着宁鸢走到镜子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看看,完全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嘛。” 被丫鬟们细心打扮着,宁鸢站在镜子前,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惊讶。 他知道自己幻化出的这副容貌,并不算是特别引人注目,但此刻被这样欣赏着,他心中却升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暖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镜子里,自己干净整洁的模样时,鼻头竟然有些酸。 “谢谢各位姐姐们。”宁鸢轻声道,声音带着几分感激,眨巴眼睛。 “哟,真可爱!公子眼光真好!” “依我们看,圆儿公子就不要走了,和公子留在时府不好吗?” “这个......要听时妄的。”宁鸢讷讷。 “真听话呢。” “......” 几位丫鬟嬉笑着离开,留下宁鸢站在镜前,看了一会儿,他走出门,回望这座府邸的一切。 刚刚进入这座府邸时,他满心的紧张,如今却渐渐被家一般的气氛所包围。时妄的家人似乎并没有对他表现出敌意,反而给了他意想不到的照顾和关注。 他没有家,他是被魔教大司命捡回去的弃婴,天生地养,只有大司命一个亲人,后来还有薄暮冥,也背弃了他,捅了他一刀。 宁鸢默默低下头,想起席间时妄替他夹菜,心中又不由得生出了疑惑:时妄对他的好,到底是因为感激、关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看了看不远处时妄房间亮起的烛火,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理解过时妄。 第29章 背黑锅 离开皇城后, 时妄和宁鸢一同走在山路上,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荒凉。 人烟罕见,只有偶尔有几只野兽在远处窜动, 充满了与世隔绝的宁静。阿临紧随其后,眼睛不时扫视着周围, 虽然他依旧低头走路,但眼中隐约带着几分警觉。 宁鸢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异样, 依然步伐轻松, 时不时地和时妄交换几句平淡的对话, 只为了驱散路途中的无聊。时妄则一直保持着他一贯的淡然, 目光沉静,除了宁鸢,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阿临的神情却愈发凝重, 他微微皱了皱眉, 目光偷偷瞄向时妄的背影。 最近这段时间, 时妄似乎变得不那么冷淡了,尤其是在丁圆身边, 他表现得比平常亲和许多。但这种变化, 却让他感到不安。 他逐渐意识到时妄的气息中隐藏着一种异样力量, 那种气息让他的心底浮起莫名的寒意。 就在几天前, 他们一同进入江芦村山洞, 妖物身上散发出的魔域气息压迫得人透不过气,而时妄当时释放的力量,也与那种气息极其相似——那是魔族的气息。 阿临在心中不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时妄的魔气只是更为隐匿,却依然能让他敏锐地察觉到。 他眉头微微皱起,但不敢贸然开口。 若时妄真的是魔族的存在, 那么一切都将变得复杂。 曾经的时妄,不论是冷漠的眼神,还是无情的态度,都让他不太喜欢。而如今,时妄又不再表现出一贯的冷酷,反而时常在丁圆面前展现出一些温柔的举动,这种反差令他产生了强烈的困惑。 阿临低下头,心中默默思索着。 虽然时妄现在并未显现出直接的敌意,但时妄身上那些可疑点,已足以让他将其视为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阿临默默地感受着前面两人之间的气氛,他越发觉得,时妄和丁圆之间的关系可能远比他表面上所看到的复杂。 可是,他又不敢轻易表达自己心中的怀疑。 毕竟,时妄是丁圆的师父。若他真的是魔族之人,那丁圆岂不是深陷其中? 但他也知道,以丁圆的聪明机智,绝不会轻易落入任何人的掌控中,因为他曾在山洞中看到了丁圆协助封印妖物的能力,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胆魄。 一路上,阿临的目光却始终未曾从时妄的身上移开,每一次见到时妄面对丁圆时,眼中闪烁的光,他心中的不安便会加深。 夜晚露营时,丁圆低声与时妄交谈着,他没有察觉到阿临眼中一闪而过的排斥。时妄的回答仍旧简短而冷漠,却夹杂了一些不寻常的温柔。阿临紧咬嘴唇,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师父,我们都赶了这么久的路,您就不想休息一下吗?嘴巴不累吗?”阿临的声音响起,目光依然注视着时妄。 “我吗?还好啊。”宁鸢不明所以。 时妄淡淡地看了阿临一眼,依旧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对宁鸢道:“你小心些,魔物会在夜间活动,保持警觉。” 宁鸢:“嗯嗯。” 此时,阿临心中却暗自揣摩着,时妄的身份,一定有问题。 他只是不想轻易揭开时妄的这层面具,他怕自己会找不到退路。 无论时妄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他必须时刻警惕。 自从清虞宗道子与其徒弟、徒孙在溧水论道,并顺手解决了妖物的消息传出后,江湖上忽然风声四起。 起初只是些低声的议论与传闻,但很快,随着几个门派的线人带回了“证据”,这些散布的消息就如野火般迅速蔓延。 “听说了没有?清虞宗道子,竟然真的和魔尊宁鸢有染,早就被魔尊策反了!” “我就说,他眼神跟刀子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善类,怪不得和宁鸢结为道侣,原来是一丘之貉!” “这些年在江湖上发生的惨案,都是他和魔尊宁鸢一起干的,清虞宗一直隐藏得这么深,早该被揭穿了。” 这些话语随风传到三人的耳中,时妄冷静地站在窗前,盯着窗外的景象,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清虞宗道子,他一度是宗门和仙道的希望与未来,但如今,所有的光环与清誉都被莫须有的罪名笼罩。 魔尊宁鸢死都死了,恶名却如毒瘤一样继续生长,时妄的名字,也早已与之纠缠在一起。 宁鸢听不下去外面的污言秽语,跑过去关窗。时妄看向他,他眨眨眼:“太吵了,吵得我睡不着。”说完,故作轻松道,“中午吃什么啊?饿得慌。” “我去给你煮面。”时妄笑笑。 不久后,仙门各大门派联合发布了追杀令,将时妄列为“魔族内奸”,并附上了详细的罪名与他所涉及的案件。 许多案件与血腥的魔道手段、阴谋诡计紧密相连,而每一项罪行都指向时妄和宁鸢。 “魔尊与清虞宗道子,曾参与血祭与冥诡仪式!” “风家全族,皆为宁鸢和时妄所屠!” “......” 时妄看着剿魔榜上这些罪名。他知道自己无辜,但那些证据却让真相显得不重要了。 他曾是曾经带领仙门崛起的人之一,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入如此局面中。仙门的追杀已席卷而来,他不得不带着宁鸢逃离,隐匿行踪。 他是没关系,只是苦了那人。 而一旁的宁鸢,不仅心里不好受,还得强行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曾经的时妄,或许不是完美无瑕,但他从未与魔族勾结过。宁鸢更没有想过,时妄竟然会成为大家口中的“魔头”。 虽然那些罪行他也没有记忆了,但总感觉时妄替他背了黑锅。 “这……怎么会这样?”宁鸢看着手中从各大门派流出的罪证与追杀令,心中充满了疑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指向时妄,可是某些案件的细节像极了自己曾经亲手犯下的,手法一模一样,但他又无法确认。 他又是替谁背了黑锅? 宁鸢陷入了自责。 他缺乏任何直接证据,无法证明这些真的和时妄无关。他唯一深知的是,作为昔日处处与他对着干的死对头,时妄并非魔头,但为何这些案件会如此巧妙地和时妄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谁告发的?又是谁在冤枉时妄? 现在他和时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依赖时妄疗伤,被这么多人追杀、东躲西藏可怎么行?他和阿临的安危要如何保证? 但他又能为时妄做些什么呢? 虽然他没有忘记曾经的误会与背叛,他曾经是如何被时妄蒙骗、被时妄利用,而如今,时妄也许只是在策划另一场阴谋,他不该太认真。 宁鸢独自走到楼梯,靠在墙边。 这一切的真相等着他去帮时妄查明,而且他自己也已陷入其中,无法抽身。 第42章 尽管隐匿了行踪,追杀的步伐却越来越近,他们甚至连半夜三更都会遇到仙门弟子的袭击。 时妄难以抉择。 他的每一步逃避都像是背叛,背离自己曾经的宗门与信仰,而宁鸢那边,虽然没有直接表露,但也让时妄开始感到无力——好不容易和宁鸢拉近的距离,正被不可抗力拉得越来越远。 密林深处,时妄、宁鸢与阿临三人匆匆前行,脚步在落叶上留下轻微的沙沙声。忽然,前方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数十名仙门修士从黑暗中现身,将他们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清虞宗长老庄穆之目光如炬,冷冷注视着时妄,声音如寒冰般刺骨:“时妄,今日你插翅难逃!” 时妄长剑在手,剑身映着微弱的月光,寒芒闪烁。他侧身,将宁鸢与阿临护在身后,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庄长老,让开。” 庄长老眉头紧锁,怒斥道:“你竟为一个死人对同门长辈拔剑相向,你果真已堕入魔道!” 时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未作多言,长剑轻扬,剑气如虹,直逼众修士。强劲的剑气迫使数名清虞宗弟子连连后退,周围的树木也被斩断,枝叶纷飞。 宁鸢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心中波澜起伏。他明白,时妄此举是为了保护自己,但那些罪名并非时妄所为,他不愿让时妄独自承担。 “你顾好你自己啊,别光顾着我。”宁鸢上前一步,拔剑而出,与时妄并肩而立,目光坚定。 时妄侧目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两人默契地挥剑,剑气交织,如狂风骤雨般向仙门修士袭去。修士们措手不及,被逼得连连后退。 阿临在一旁,紧握佩剑,眼中满是焦虑。他上前一步,站在两人身旁,低声道:“师父,师祖,我与你们同进退。” 时妄微微颔首,三人联手,剑气纵横,配合默契。清虞宗修士们一时间难以招架,被逼得节节败退。 庄长老见势不妙,大放厥词:“时妄,你今日之举,我会如实告知众仙门!”他咬牙下令:“撤退!”修士们如潮水般退去,密林中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时妄收回长剑,转身看向宁鸢与阿临,语气平静:“你们可有受伤?” 宁鸢摇头,轻声道:“无碍。” 阿临也低声回应:“我也没事,师祖。” 时妄目光深邃,望向远方:“仙门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需尽快查明真相,洗清冤屈。”他看向宁鸢,目光带着歉意:“归根结底,此事因我而起,如果你们想走......” 阿临微微点头,期盼地看着宁鸢,宁鸢却目光坚定:“我不走。” 时妄眼睛一亮,而阿临几乎眉毛倒立起来:“为什么啊,师父!”明明有更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不走,要跟着这个人受苦? “那什么,好歹是一路走来的,我这个人最见不得不平事,我们共同面对。”宁鸢摸摸脑袋。 “你,信我?”时妄抬眸。 “自然是信的。”宁鸢嘟囔着。他自己就是魔尊,那些事是“他”干的,他比谁都知道时妄有多冤枉。 “阿鸢真好。” 时妄笑看了他一眼,宁鸢被这称呼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叫他什么?应该是阿圆吧,他险些听成原来的称呼阿渊。 看着两人,阿临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复杂。三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 隐匿在山林之间的洞窟内,三人终于脱离了仙门的追杀。 洞口周围被茂密的树木与藤蔓遮掩,外面难以看出其中的动静。三人没有多说什么,先是忙碌着安顿下来,尽管刚刚的搏斗让他们都感到些许疲惫。 外面夜色深沉,洞内则是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低鸣。 时妄整理着衣物,将随身的包袱放在一旁,怀秀剑随手搭在洞壁上。他的目光不时瞥向一边坐着的宁鸢,尽管面上依旧冷淡,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却让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微妙。 宁鸢在一旁简单处理了伤口,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眼角却偶尔瞥向时妄。 阿临则始终假装低着头,认真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偶尔从角落里看一眼,眼神中却带着疑虑。 “你们都休息一下。”时妄淡淡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宁鸢身上,“今晚我守夜。” 宁鸢抬头,微微一愣:“要不换着来吧。” 话音刚落,阿临忽然抬头,眉头微蹙,目光暗藏着几分情绪:“师父,你不累吗?” 宁鸢淡然回视,眼神如常,冷冷说道:“累也得扛着,现在这种情况,没别的办法。”语气平静,然而那带有一丝冷意的话却无形中将阿临噎得心脏一疼。 阿临沉默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说。 宁鸢则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们先休息上半夜,师父休息下半夜吧。师父,我饿了。”说完,巴巴地看着时妄。 时妄温文一笑:“好,我去找吃的。” 阿临皱眉,心里有些烦闷。难道他做的饭不好?宁鸢这话有点像是暗示他做得不如时妄。他抿了抿唇,低头去收拾火堆,也不再说话。 时妄此时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偏头,眼神冷淡地看着阿临忙碌的背影,这孩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宁鸢则低头整理着随身的药草,看似心无旁骛,实际上却在注意着两人的剑拔弩张的氛围。 气氛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师祖,你们从前,在宗门里都忙些什么?”阿临终于打破了沉默,忽然抬头问向时妄,语气中带着试探。 时妄偏头看向他,眼底是一片平静:“除了修炼,便是门中琐事,也无甚稀奇。不过你这种散修,自然是不会了解。” 阿临握紧了拳头。 宁鸢忍不住低声吐槽:“可别再装了,你这冷幽默,都快把阿临冻成冰块了。”这个时妄,一张嘴能把人毒死,他都害怕他那天舔到嘴唇一命呜呼。 时妄轻轻一笑,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话:“我没装。”说完,眼神微微飘向宁鸢,低声道:“我心里热,你可以试试如何。” 宁鸢愣了愣,随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试什么试......” 两人你来我往,阿临似乎察觉到些什么。他忽然心生一股不知名的火气,低头加快了捡柴火的速度,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有些粗暴。 “阿临,你没事吧?你师祖一贯如此,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宁鸢从旁边看着,试图关心他。 这小子怎么了?平时都不会这样。 阿临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话语中带着些许不耐,目光却又难以掩饰地去看时妄,心中那份不平衡的情绪愈发浓烈。 时妄眯了眯眼睛,目光深邃地扫过阿临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却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走向洞口,看着外面的夜色。 “师父?”宁鸢见时妄出去,立刻站起身来,外面兴许还有仙门追杀的人,最好还是不要现身。 时妄回头淡淡道:“你们先休息,我出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埋伏。” 宁鸢点了点头,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忍不住低声说道:“师父,你一个人小心点。” “别怕。”时妄说完便迈步走出了洞窟。 洞中剩下的两人沉默了许久。阿临紧紧盯着火堆,手指握紧了旁边的木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 宁鸢蹲到他面前,一张笑脸对着他:“怎么了嘛,小屁孩儿,摆张臭脸给谁看?” 阿临瞧着面前这张让他恨极了的脸,忍不住开口,声音冷得几乎带着刺:“你总是这样对师祖笑,可曾想过我怎么看你?” 宁鸢愣了愣:“怎么了?” 阿临没有回答,只是依旧冷着脸,低头修整着火堆。 宁鸢看着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必这么不高兴,阿临。时妄待你不薄。” 阿临终于忍不住看向他,目光锐利,语气却是压抑的:“他待我不薄?他把我当粗使小厮叫待我不薄?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你到底怎么了?” 阿临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冷峻,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不想你跟他走得太近。” 宁鸢皱了皱眉:“你……哦——我的乖徒弟吃醋了,是不是?”他指着他笑道。 阿临看着眼前这人又习惯性地拿起那副似假若真的玩笑样儿,眼中有些复杂:“我也不想看到你为了他,而被拖累。” 宁鸢微微一愣,似乎才意识到阿临话中的认真。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默默看着他,心头一软。 洞中,火光跳动,阿临的身影模糊不清,而宁鸢也只是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沉默。 夜幕低垂,山谷中篝火摇曳,映照出三人的身影。宁鸢、时妄和阿临围坐在火堆旁,手中各自握着一杯清酒。微风轻拂,带来阵阵花草的清香,酒香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第43章 宁鸢举起酒杯,笑道:“今日能与师父、阿临共饮,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他眼中闪烁着愉悦,暂时忘却了逃亡的辛苦。 时妄微微一笑,举杯回应:“确实,能有片刻安宁,已是难得。”他的目光柔和,注视着宁鸢,看得出也是由衷的开心。 阿临犹豫片刻举杯,眼神在宁鸢和时妄之间游移:“师祖,师父,能和你们相识,阿临很幸运。愿此景常在。” “哈哈哈,说得好!愿此景常在。”这句话深得宁鸢的心,引得他反复说了几遍。 如果抛却前尘往事不提,有二三相知好友共饮,以天为被地为庐,有何不乐的呢? 三人一同饮下杯中酒,宁鸢放下酒杯,笑着看向阿临:“阿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一直跟随我们东奔西走,没有一句怨言。这一点,我一定要表扬你。平时,是我们对你的关心不够,我代表我和你师祖,向你道歉。” 看着宁鸢这样子,时妄感到十分可爱——宁鸢也算是长辈了么? 阿临摇头:“师父和师祖对我有恩,我愿意一直跟随你们。”他看着宁鸢,话语中透着深深的情意,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时妄。 “人家在寻求你的认同呢!还不快表态!”宁鸢拍了下时妄。 时妄看了阿临一眼,淡淡道:“阿临,你能有此心,甚好。但你也要记得,修行之路,需自我磨砺,需平心静气。” 阿临点头:“谨遵师祖教诲。”他低下头,神情不明。 宁鸢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笑着拍了拍阿临的肩膀:“好了,别想太多。来,咱们继续喝酒。”他为阿临斟满酒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时妄见状,伸手将酒壶拦了下来:“你也别劝他太多,男子汉顶天立地,无需心疼。” “别喝太多。”他的动作自然,语气中带着关切。 “就今天纵情一回,后面不了。”宁鸢给三人斟满酒,举起酒杯,与时妄轻轻碰杯。 阿临看着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夜色渐深,酒意微醺,三人的话题也渐渐深入。宁鸢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不知何时才能平静下来。” 时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定能找到出路。” “师父,师祖说得对。我们不会放弃,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宁鸢看着两人,心中感到一阵温暖:“有你们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时妄和阿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复杂的情绪。他们都关心着宁鸢,却又不愿接受对方有和自己同样的心思。 酒过三巡,宁鸢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他撑着脑袋笑,那副样子显得格外迷人。他看向时妄:“师父,您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 时妄微微一愣,知道此人是喝多了。不然,他断不会问出这等暴露身份的问题。 “当然记得。那时你还是个初入门的弟子,胆大包天,竟敢挑战大师姐的威严。” 宁鸢哈哈一笑:“是啊,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他摇了摇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倒影出他满是笑意眼。 阿临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有些酸涩。他低声问道:“师祖,那时候您就认识师父了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嫉妒。 宁鸢点头,若有所忆:“是啊,那时候,你师祖就很照顾你师父我......” 第30章 珍贵 还未休息片刻, 仙门修士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剑气纵横,宁鸢和时妄在暗夜中狼狈穿行。剑刃劈砍在身后枯木上,炸裂开碎屑, 滚滚杀意将两人死死笼罩。 “快走。”时妄低声道,眼神沉冷, 他一掌击退身后追来的修士,脚下步伐未停。 宁鸢喘了口气, 余光扫了一眼前方的岔路, 忽然听见阿临急切的声音:“师父, 我们分头行动吧!” 宁鸢皱眉:“怎么分头?” “他们的目标是时妄, 若我们一起行动,迟早都会被围堵。”阿临紧盯着宁鸢,眼中满是恳切。 他转头看了时妄一眼, 似乎在衡量着什么。片刻后, 他低声道:“我引开一部分修士, 师父你和时妄趁机脱身。” 时妄犹豫着,宁鸢却冷声道:“不行。” 阿临嘴角微微抿紧, 语气坚定道:“师父, 相信我, 我不会有事。” 他看向宁鸢, 眼中带着一丝焦急:“再犹豫下去, 我们都走不了。” 宁鸢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务必小心。” 阿临轻轻一笑, 眼底却泛起一抹冷意。 ——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夜风呼啸,阿临假意带着一队仙门修士往另一条小道奔去, 实则在半途悄然折返,悄无声息地潜伏进暗处。 他的呼吸很稳,掌心紧握着一张符咒,目光深沉,隐约带着几分狠厉。 他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两人,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时妄与宁鸢站在小溪旁喘息片刻,确认后方无修士追击后,时妄警觉地环视四周。宁鸢侧坐在溪畔,用手捧了一捧冰冷的溪水洗去脸上的疲惫。 阿临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师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这个魔头带入深渊。” 他咬紧牙关,猛然祭出符咒,指尖灵力汇聚,符纸燃烧,骤然化作一道凌厉的雷光,直直地朝着时妄的后背轰去! “去死吧,魔族祸害!” 然而,就在雷光即将击中时,身影一闪,宁鸢却猛然挡在了时妄面前! 轰——! 雷光爆裂,灵力冲击荡起飞沙走石,宁鸢被巨力震得倒退一步,袖口被劈开一道焦痕! 他抬手一掌,狠狠地将阿临震退数步,怒声喝道—— “阿临,你干什么!” 阿临踉跄地稳住身形,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看向宁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师父?!” 他在护着时妄?!他在护着时妄?! 宁鸢的指尖微微发颤,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你疯了?你竟敢对时妄出手!” 阿临的目光赤红,死死地盯着宁鸢,咬牙道:“师父,你为何要护着他?!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魔族!魔尊宁鸢的道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宁鸢沉默了一瞬,垂眸道:“我知道他是宁鸢的道侣,但他不是魔头。” 阿临猛然睁大眼睛,怒极反笑:“你知道他和那魔尊的关系,那你还护着他?!” 他几乎是带着嘶吼质问,情绪彻底失控:“你为了一个仙门叛徒,竟然不惜与我决裂?!” 夜风吹过,四周静得可怕。 宁鸢的手指微微收紧,掌心泛起一丝凉意。他低头看着阿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从今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阿临,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再不是我的徒弟了。” 风声呼啸,四周寂然无声。 阿临浑身一震,仿佛被人一拳打入深渊,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他愣愣地看着宁鸢,眼底的情绪翻涌不定,嘴唇微微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师父……” 他的声音微弱,像是喃喃自语,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可宁鸢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缓缓转身,走向时妄,声音冷漠无比:“我们走。” 时妄静静地看着宁鸢,没有说话,目光深沉复杂。 阿临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看着宁鸢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情绪一点点碎裂,最终化作一片死寂。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丁圆竟然,真的抛下他了。 师徒一场,到头来,他竟成了弃徒。 黑夜沉沉,风声呜咽,阿临的身影孤独地伫立在原地,目光幽深,藏着无尽悲凉与恨意。 数日前。 阿临匆匆踏入大殿之时,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大殿内烛火辉煌,虞夜端坐于上,目光锐利如炬,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空气中浮动着沉稳的灵压,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你说,时妄乃魔族奸细?”庄长老开口,声音低沉,透着威严。 阿临垂首,神情恭敬,内心却紧绷得如一根弦。他的手掌微微收紧,藏在袖中的指尖已经渗出些微的汗意。 “小的不敢妄言。”他低声道,语气里却藏着精心酝酿的颤抖,仿佛这一切都令他痛心疾首,“但我亲眼所见,他与魔族私通,在江芦村山洞中……他释放的气息,与魔族气息极为相似!” 说完,他将一段光影从收影石中放了出来,并祭出一缕从时妄身上采集的魔气。 长老们对视一眼,眼神中浮现出几分探究。 第44章 “再者,时妄对师父——”阿临顿了顿,嘴角抿得更紧,“对我师父的态度,实在过于……亲近。小的虽愚钝,却也知晓,男子之间本该有界限。他如此行事,实在难免令人起疑。” “你师父是谁?” “丁圆。” “丁圆又是谁?” “丁圆和时妄,不都是您清虞宗弟子吗?” “本宗从未有过此人!” “那便是时道子捏造的了。” 这一言既出,几位长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荒唐!”庄长老怒斥,“清虞宗一向清正,怎能容忍这样的人败坏门风!” 阿临低垂的目光微微一闪,心头松了口气,却仍装作愧疚地继续说道:“小的并无恶意,只是……魔族狡诈,时妄已不再是仙门之人。他如今行踪诡秘,已然被魔族利用。若仙门不早作防备,恐怕后患无穷。” “此事需查!”另一位长老沉声道,面色凝重。 短短几日,关于时妄叛变的消息便如狂风般席卷仙门各派。证据接二连三地送到掌门案前,时妄曾于夜半离开宗门、在魔族入侵时消失无踪、与妖魔厮混……证据虽并非铁板钉钉,但已经足够让仙门高层动容。 时妄,从昔日清虞宗的骄傲,成了世人口中的“魔族内奸”。 阿临在夜色中站在仙门高阁之上,望着脚下灯火通明的清虞宗门,指尖悄悄收紧。 他成功了。 但仅仅举报时妄,还不够。 他自己也是妖族之身,若仙门追查起来,终究难以全身而退。为彻底抹去这一切,他必须……成为仙门真正认可的“人”。 洗精伐髓,涤尽血脉,彻底改命。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妖。 那一夜,阿临沐浴在阵法中央,忍受着洗髓之痛。 那是一种撕裂般的痛苦,骨血翻涌,几乎要将他的妖魂撕裂。他的指甲死死嵌入掌心,唇齿间全是血腥味,却连一声惨叫也未曾溢出。 痛苦持续了一整夜,直到东方天际微亮,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熬不过去时,阿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体内的妖族血脉被剥离,剩下的,是纯净无瑕的灵气波动。 妖族王室看着此景,皆是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果然是天赋异禀,”一位妖族祭司感叹道,“能承受洗精伐髓之苦,非坚韧之妖不能为之。” 仙门之中,新的天才冉冉升起。 长老们开始大力培养阿临,他修行突飞猛进,剑道精进,御敌杀伐皆是雷霆万钧。短短数月间,他在仙门扫魔行动中屡立奇功,成了仙门年轻一代的翘楚,被众人称为“天纵奇才”。 而他手中的剑,沾染上魔物的鲜血。 “魔头时妄,早已祸乱人间,仙门当诛之。” 每次他站在仙门修士的最前方,冷漠地宣判那些曾与时妄有关之人的死罪,众人便愈发相信,他对魔族深恶痛绝。 他踩着时妄“魔族叛徒”的罪名,站上了仙门最高的战功榜。 他从不后悔。 偶尔,他会梦见师父丁圆那双好看的眼睛,透过混沌的梦境,望着他,眼中满是痛楚。 但他知道,自己早已走上了无法回头的路。 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夜雨初歇,残星隐隐。山间夜风轻轻拂过,吹起一地落叶,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缠绕在荒野的山径上。 宁鸢坐在洞口,望着远处山林的轮廓,眼神空茫。自与阿临决裂后,他一直维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心底的沉闷和愧疚却像藤蔓一般,一点点锁住他的心脏。 他不愿细想阿临临走前的眼神,有着彻骨的寒意,更有一种不可挽回的决裂。 他亲手斩断了这段师徒情分,可真的能做到毫无波澜吗?他无法面对。 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此刻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人——时妄。 山洞内火光摇曳,映得时妄的侧脸轮廓冷峻如削。 宁鸢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上,神色看似淡然,看向时妄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晦暗。 “如果你后悔,可以走。”时妄的声音极轻,透着一种刻意的冷漠。 宁鸢一愣,对方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盯着地面,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在认真等着他的答案。 走?他能走吗? 待的越久,他暴露身份的可能性越大,他不能让时妄知道他是宁鸢——真正的魔尊。那些被嫁祸到时妄头上的罪名,都是他的。 可他此刻偏偏迈不动步子。 宁鸢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故作轻快地扬起笑意:“道子大人,我相信,这些事都不是你做的,我们一起调查清楚!” 他一向是这个不着调的样子。时妄的眼神顿了顿,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破绽,可宁鸢掩饰得极好,表情毫无波澜,眼神澄澈得像一汪清水。 “你信我?”时妄的声音微哑了一分。 宁鸢眨了眨眼:“当然信啊,道子大人虽然冷了点,但也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时妄看着他,目光复杂难明,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拨了拨篝火,火星炸裂开来,在空气中跳跃。 宁鸢的指尖微微收紧,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他得继续演下去,不能露馅,也不能给时妄任何怀疑的机会。 可他不知道,时妄此刻心里已经翻腾起了更深的情绪。 ——这个人竟然愿意留在他身边。 时妄的内心掠过讶异。 宁鸢完全可以在这场动荡中抽身,远离他这个招惹了一身麻烦的人。可他却没有走,甚至还坚定地说要帮他调查真相。 时妄无法不去想,他为什么愿意留下?是好意,还是念着旧情…… 可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只是因为宁鸢需要一个庇护所。宁鸢身上带着伤,而他身边,正好是最适合疗伤的地方。他的魔尊身份也是个危险,靠近他,意味着能得到庇护,能够在仙门追杀时,拿他当靶子,转移视线。 想到这里,时妄的眼神微微暗了几分,心里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也罢。 不管是什么原因,肯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抬头,看着宁鸢被火光映照的侧脸,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而缥缈:“随你吧。”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躺下,闭上眼休息。 宁鸢低头看着篝火跳动。他知道,时妄心里一定在怀疑,可他不能让时妄发现更多不对劲。 为了避开仙门追捕,时妄化作女身。此法消耗极大,他本不愿动用,可如今危机四伏,仙门修士遍布四方,若再不找个隐蔽之地修整,只怕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宁鸢见过孟莳,倒是适应得很快,一路上看孟莳步履轻盈,袖摆翻飞,虽说平常也雅致非凡,此时却别有风情。 他随口感叹:“道子大人,没想到你变成女身还挺像回事——比我见过的女修们都好看。”他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孟莳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孟莳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再说废话,我不介意让你闭嘴。” 宁鸢立刻投降:“哎哟,道子大人息怒,我就是随口一说。不劳烦您收拾我,别伤着您。” 孟莳没理他,径自走在前方。 两人一路辗转,最终误入了一片幽静的深山。这里远离尘嚣,林间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泉水潺潺流过岩石,清澈见底。四周野花竞相绽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鸟鸣声此起彼伏,与微风交织在一起,仿若人间仙境。 “不错不错,这地儿适合隐居。”宁鸢笑着,一边随手摘下一朵野花,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神态悠闲自得,完全不像是个被通缉的要犯。 哦不对,时妄才是要犯,他是要犯随从。 孟莳倚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抱臂:“你倒是自在。” 宁鸢头也不回,随口说道:“与其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不如看看这些山花,这水,这草,多美啊。”他随意蹲下,手掌抚过地上的嫩草,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他看向孟莳,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们还未入清虞宗,在山洞里避寒时,他也曾随手摘下一朵野花,玩心一起,笑嘻嘻地递过去。 “给你。”他将那朵鲜艳的花递到时妄面前,笑得像只狐狸。 孟莳低头看着那朵花,她没有接,而是问:“你觉得这样能让我心情好起来?” 宁鸢却毫不在意,他干脆自己动手,将那朵花别在孟莳耳旁,退后一步打量:“别说,还挺配你的。你这张脸,表情再冷,也掩不住美貌。” 孟莳一怔,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伸手将花摘下,攥在手心:“别胡闹。” 宁鸢拍拍手,笑得没心没肺:“我哪有胡闹,调节气氛嘛。你这个人啊,是不是没有朋友?” 第45章 孟莳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宁鸢脸上。他必须承认,在过去很长的日子里,宁鸢的豁达与乐观,像一抹暖阳,透过层层阴霾,投进他的心里。 他本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可是现在这人再度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轻哼一声,转过头去,却没有再出言责备。 傍晚,宁鸢捡来一些柴火,升起了篝火。他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从溪流里抓来的鱼,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经常偷跑到村口的树上睡觉,结果牛都被我放丢了,后来被大司命……呃,后来被村长发现,揪着我耳朵骂了一个时辰……”宁鸢一边说,一边笑得肩膀直抖。 孟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并不习惯这样漫无边际的聊天,可宁鸢的轻松和快乐,竟让他也觉得这片刻的时光弥足珍贵。 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宁鸢的眼睛被映得亮晶晶的,他忽然抬头看着孟莳,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道子你呢?” 孟莳微微蹙眉:“什么?” “你小时候是不是规规矩矩的?就像现在一样。” 孟莳的眉眼在篝火映照下更显冷然,她低声道:“我小时候都在修炼,没时间胡闹。” “啧啧,想想也是,真无趣,”宁鸢摇了摇头,咬了一口烤鱼,嘟囔道,“你这样的人,活着可真累。” 孟莳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目光,注视着跳动的火焰。 他活得确实很累。 从小到大,他都被教导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修士,如何摒弃杂念,如何在道途上孜孜不倦。 走到如今...... 被仙门追杀,被昔日的同门唾弃,被世人诬陷成魔族叛徒……变作女身,与一个曾经对他恨之入骨的死对头一起亡命天涯。 若是往日的自己知道,一定会觉得荒谬至极。 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夜风轻轻吹过,火焰微微晃动,映得宁鸢的笑容都变得朦胧起来。 孟莳忽然想,他为何还能笑得这样坦然?明明也是被通缉之人,明明本应被这世间逼入绝境,可他却仍旧能如此无忧无虑地烤鱼,随口胡诌一些旧时趣事,仿佛一切都无足轻重。 或许,他从来都不懂宁鸢,也不曾真正看透过这个人。 他忽然觉得,这场逃亡,或许不会那么糟糕。 清晨的山间,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露水凝结在草叶上,泛着光。远处的溪流潺潺,风声拂过树梢,带来鸟鸣与草木的芬芳。 孟莳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皱眉。昨夜他休息得并不安稳,梦中似有纷乱的影子交错,直到晨光洒落,方才将那些不真实的梦境驱散。 他坐起身,调整了下气息,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的宁鸢。 宁鸢正蹲在一片花丛前,专注地逗弄着一只小鸟。 翅膀受伤的小东西,羽毛湿漉漉的,看上去狼狈不堪。它微微颤抖着,缩在草叶间,显然是因昨夜的风雨受了伤,飞不起来了。 宁鸢动作轻缓地探出指尖,碰了碰小鸟的羽毛,小鸟瑟缩了一下,仍是没有挣扎。 “别怕,小家伙。”他低声安抚,手指细致地拂过它的翅膀,神情专注而温柔。 晨光落在宁鸢的身上,淡金色的光辉透过树梢,洒落在他微显凌乱的衣袍上,连那双满是旧伤痕的手指都显得剔透漂亮。 孟莳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竟是移不开了。 从前,他只觉得宁鸢是个不着调的人,做事随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甚至连逃亡都能像郊游一样怡然自得。然而,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宁鸢身上藏着一种珍贵的东西。 即使身陷绝境,即使被全天下追杀,他依旧能蹲在花丛中,认真地照料一只无足轻重的小鸟,眼神干净,仿佛遭受的苦难都不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他是怎么做到的? 孟莳的眉眼间的冷峻微微松动。 察觉到身旁的气息,宁鸢抬起头,看到孟莳站在那里,笑眯眯地问道:“嗯?怎么了?” 晨光映在他的眼底,漆黑的瞳孔里像是揉进了一抹金色的光。他的笑容懒懒的,带着几分清晨的慵懒,像是刚睡醒的猫。 孟莳沉默了一瞬,随即微微侧开目光,垂眸道:“没什么。”她嗓音略显不自然,仿佛在掩饰什么。 宁鸢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揶揄,但没有追问,低头继续逗弄小鸟。 “它翅膀受伤了,暂时飞不了。”他随口说道,“不过不用担心,我给它找了点药草,等恢复了,它就能自己飞走了。” 孟莳淡淡地“嗯”了一声,仍旧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回到那人身上。 阳光洒落,花丛微微摇曳,晨露晶莹剔透,一切都静谧而温柔。而宁鸢的身影,竟与这一切相融得如此自然。 孟莳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轻轻浮动。 或许……能再多留一会儿。 第31章 小魔头 山间弥漫着薄雾, 遮掩住远方的山门。宁鸢披着一件淡色外袍,步伐轻盈地走在时妄身侧。虽心中万般抗拒,他却没有迟疑。 他并非不知此行凶险, 但他如今换了容貌,旧日恩怨皆藏于一张假脸之后, 他已不再是那个恶名天下的魔尊宁鸢,而只是丁圆。无名无姓, 无人识得。 清虞宗的大门仍如往昔般巍峨肃穆, 门前的仙鹤矗立, 凛然不可侵犯。时妄的目光掠过那些曾经熟悉的雕纹, 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陌生之感。 往昔多少次,他自此门进出,白衣清雅, 风华正盛。如今再度归来, 却是满身尘土, 遭万人唾弃。 宁鸢不着痕迹地瞥了时妄一眼,对方的脸色不大好。 就在这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道子?” 清朗的嗓音带着惊讶, 可不过一瞬, 那人便顿住了, 语气微微一冷:“……不, 现在已经不能这么称呼你了。时妄。” 京家姐弟站在台阶之上,神色复杂。 “你为什么回来?”京清阳沉声道,语气不善, “整个仙道都在通缉你,你竟还敢踏入清虞宗?” “你可知道,在掌门的名册里, 已经没有了你这个弟子。从你被定为魔头那一刻起,你的名字就被从清虞宗的弟子名录中剔除了。” 时妄闻言,瞳孔微缩,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你说什么?”他低声问道。 京容与叹了口气,摇头道:“掌门说,这是为了保护宗门声誉。仙门已经联合发出绝杀令,如果你不想拖累清虞宗,最好赶紧离开,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宁鸢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未变。 ——他们并未认出他。 清虞宗如旧,可如今,他和时妄竟站在门外,成了不被承认的存在。 京容与的目光落在宁鸢身上,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善:“这位是……?”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隐隐带着警惕:“如今还能与你同行,倒是胆子不小。” 时妄眸光微沉,挡在宁鸢身前,语气冷淡:“这是我徒弟,和此事无关。” “徒弟?”京清阳奇了,“竟有人能让你收徒。” “这件事牵扯太深,不是你们二人可以解决的。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仙门也没有你的位置。”京清阳接着道。 “道子,我们曾经信任你,”京容与冷冷道,“可现在你身边的人,或许都已经是魔族奸细。”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要刺透宁鸢的伪装,“你确定,他是站在你这边的吗?” 宁鸢哑口无言。 倒是时妄挡在他面前,语气坚定:“他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 京容与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言。 “你们走吧,我只当你们没来过。”京清阳道。 清虞宗无法向他们敞开大门。两人被拒之门外,只得沿着偏僻的小道离去。 夜风拂过山巅,山道幽静无声。 时妄立于山顶,静静望着远方巍峨的宗门。曾几何时,他将这里视作毕生的归宿,视作信仰,如今却成了外人。 “清虞宗……竟然会剔除你的名字。” 宁鸢从未见过时妄如此落寞的模样,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眼目睹高高在上的昔日死对头,会在他面前掉落一地的光环。 他轻叹一声,缓缓开口: “时妄,清虞宗不过就是一个宗门罢了。” “真正的正道,不在门派的规定里,而在人的心中。” 他看向时妄,语气平缓而笃定:“你自己,就是真正的道。” 时妄微微一震,蓦然转头看向他。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人如此告诉他。 曾经,他以为宁鸢只是个心思难测的家伙,是个无赖、狡诈、与他势不两立的魔头。可如今,在这漫天夜色中,他却成了唯一站在自己身旁的存在。 第46章 正说着,山林间的气氛变得沉凝,空气似乎因某种不可见的力量而沉重。 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自远处山林深处传来,震得树叶沙沙作响。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吟唱声如同幽灵般穿透林间的寂静。 时妄瞬间反应过来,拔剑出鞘,剑锋寒光四射。宁鸢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冷意,他微微眯起眼睛,身体悄无声息地趋向攻击前的准备。 他们相视一眼,迅速追随那声音的来源。林中愈发静谧,只有他们的脚步与心跳。 随着他们步伐的深入,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遮蔽天地的沉重气息! 前方的树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那道被强大力量笼罩的阵法!阵法的边缘泛着幽幽的蓝光,散发着令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威压! 站在阵法中央的,是一位身披黑袍的男子,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气息几乎将整个山林的灵气吞噬殆尽,额头印记隐隐发亮。 宁鸢顿时一震,眼前的男子,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却依然能辨认出那熟悉的面容—— 那是时妄的师父,清虞宗的掌门,虞夜。 “师父。”时妄低声喃喃,眼中掠过一丝无法言喻的情绪。 宁鸢脸色微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来你师父是上界的执棋者。” 时妄缓缓转头,看着身旁的宁鸢,眉头紧蹙,语气冰冷:“什么意思?” 宁鸢眼底泛起微妙的光:“我曾听闻,上界为了维持自己的运转,需要无数下界生灵的气运作为支撑。而这些所谓的执棋者,就是上界安插在下界的棋子。牺牲人界的修士与凡人,扰乱气运,以此为上界输送力量。” “你师父额头的印记,我曾在古籍中看过,便是执棋者的证明。” 时妄的心脏猛然一沉,眼中有一抹从未有过的强烈震动。 “所以,我只是个被舍弃的棋子……?” 那一刹那,他的声音低沉,宁鸢感觉到他从心底挤出来的苦涩。 宁鸢缓步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时妄的肩膀:“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无论清虞宗如何待你,仙门如何待你,我都站在你这边。” 时妄低头看着宁鸢,眸中情绪交织。 他的目光落在宁鸢停留在自己肩膀的手上。 曾几何时,他与这个人是敌人,是对立的两端;而如今,曾经的敌人,却成了唯一站在他身旁的战友。 时妄的手微微颤抖,紧紧握住剑柄。 他以为自己已足够强大,足以凌驾于天地间,谁能将他置于死地?可此时,他却发现,那些上界高高在上的规则与神祇,都是如此虚伪,作为下界中人,即使飞升成仙,也不过是一颗随时被棋局牺牲的棋子。 宁鸢站在他面前,那双眼睛坚定如铁。那双手,有将任何人从深渊拉起的力量。 时妄咬紧牙关,目光逐渐明亮,剑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 “我不会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他轻声说道,声音低沉,却极其坚决。 听到这句话,宁鸢轻轻点头:“我们是一个阵线上的同伴,谁也不能抛下谁。” 时妄深吸一口气,望向阵法中的师父,那位曾经在他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此刻却是他未来的障碍。 “虞夜……”时妄咬牙。 宁鸢握紧了他的手。 山间的夜晚,空气清新。火炉的温暖在屋内蔓延,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粗糙的木墙上。小屋虽简陋,但也因自然的恬静和周围的安全感,让人心情安稳,仿佛所有的危险都远离了这里。 时妄与宁鸢坐在火炉旁,彼此之间的沉默反而让这一刻显得格外亲近。 宁鸢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坛酒,轻轻拍开封泥,酒香扑鼻而出。 空气中的温暖与酒香交织在一起,渗透进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时妄。”他轻声叫道,眸光朦胧,手中酒杯闪着微弱的光泽。 他将酒杯递向时妄,笑意满盈:“既然决定结盟,那就喝一杯吧。” 时妄微微一愣,接过酒杯,被宁鸢那副模样勾起了些许心绪。 他略微皱眉,轻声说道:“这种时候,饮酒不是明智之举,须保持头脑清醒。” 宁鸢却不以为然,笑得有些慵懒:“明智?我们现在被全修仙界通缉,活得够累了。你兄弟祝掌门不都说了吗?他的安全屋绝对是最可靠的地方。喝一场,至少今天能舒服一点。” 他不等时妄再说什么,已举杯自饮一口,酒液温暖而醇厚,融化了所有的疲惫。 时妄看着宁鸢那副洒脱无拘的模样,低叹了一声,举起酒杯,微微一口饮尽。 酒香在口中散开,带着微醺的甜意,带走了白日的纷扰和压力。 屋外的寒风咆哮着,宁鸢在椅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看着桌上的炉火跳动,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倦意。 他突然说道:“时妄,我觉得这屋子有点不太对劲。” 时妄喝着酒,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目光扫过宁鸢那认真的表情:“什么不对劲?” 宁鸢一脸无辜:“这屋子,应该是有点邪气的。” “邪气?”时妄蹙了蹙眉,“你如何推断?” 宁鸢眯着眼睛:“我感觉到,房间里有……看不见的东西。”他站起身,步伐轻盈,却在靠近窗边的时候忽然停住,目光在窗棂上停留了片刻。 时妄不由自主地起身,紧紧跟上。 “你说的是这窗子附近?”时妄走过去,目光落在窗棂的边缘——那边似乎有点微弱的光点在闪烁。 “嗯,”宁鸢点点头,“我告诉你,这屋子里肯定有东西在偷窥我们。” 时妄忍不住笑了一声,目光一转,并未放在心上:“你醉了。” “你才醉了!”宁鸢回头翻了个白眼,话音刚落,忽然间—— “啪!” 声音从房梁上响起。宁鸢猛地转头,眼神一凛。时妄瞬间拔剑,紧张地注视着四周。 “那是什么?”宁鸢声音紧张。 时妄眉头一紧,轻轻松了口气:“只是风吹倒了蜡烛,别慌。”他转身,恢复先前的冷静,但就在这一瞬间—— 屋内灯火忽闪,火炉的火光忽明忽暗。时妄立刻伸手护住宁鸢,将他拉得更近:“小心。” 宁鸢并未害怕,反而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忍不住笑出声:“时妄,难不成我们真的撞上了鬼?” “不许胡说。”时妄低声警告,眼神微冷,却难掩眼底的戒备。随即,他用灵力轻轻探查屋内四周,却发现——并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就在此时,屋角处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轻轻推开了门。时妄立刻转身,剑锋直指那个角落,而宁鸢则不紧不慢地绕过他,走向了那个角落:“我去看看。” 时妄皱眉,想要阻止,但却被宁鸢轻松挡开。 “别急,”宁鸢笑着说道,“你不是不信么?你就这么怕鬼?” 时妄面色一沉:“不怕。” 宁鸢笑了笑,伸手推开了角落房间的门,然而,里面并没有人影,只是静悄悄的一片。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咻!” 一股莫名的气流轻轻拂过,随即一道透明的幽光飞快从他身后闪过,直冲时妄而去。时妄下意识地拔剑,然而那道幽光却在空中消失不见,瞬间消失无踪。 “看吧,果然有东西。”宁鸢得意洋洋地回头看着时妄。 时妄剑意未收,神色复杂地盯着宁鸢:“你干了什么?” 宁鸢挑了挑眉:“我?没做什么呀。” 时妄忍不住皱眉,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这股波动极为古怪,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你能感受到吗?”宁鸢玩心大起,眼中带着一抹奇异的光。 “是你做的?”他终于认清,这股神秘的气流,似乎是某种阵法或禁制引起的。 “我可没做什么。” “你激活了机关。”时妄冷冷扫了他一眼,虽然此刻他被耍了,应该生气,可是宁鸢那顽童般的模样,又让他难以真的拉下脸来。 被识破了,宁鸢吐吐舌头:“祝掌门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早有准备啊。”他回头,望着祝奚设下的机关,“你也别太紧张了,反正我们已经没地方可去,把这里当机关房玩儿,不也挺好的?” 时妄:“......”有时候他真想掐死这只小狐狸。 两人一杯接一杯,酒意渐浓。话题也不自觉地从最初的逃亡计划转向了过往的回忆,往事的碎片在酒意的作用下,缓缓浮现。 宁鸢半醉半醒,笑得调皮:“时大道子,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坐在这里一起喝酒。以前的你,可是仙门清冷仙君的名号,和现在这副狼狈样,真是天差地别。” 时妄轻哼,嘴角勾起笑:“我也没想到,满嘴都是谎言的小骗子,竟然还有这么多能耐。”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完全没有以往的冷意。 第47章 曾经的隔阂和戒备,都被酒气和这静谧的夜晚慢慢冲淡。 宁鸢眯起眼,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迷离,他突然凑得近了一些,眼中醉意几许,嘴角微微上扬:“时妄,我发现你最近不讨厌我了,是不是我变好看了?” 时妄的动作一顿,宁鸢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却又被那双眼睛中深深的笑意所吸引,心跳不由得加快。 那份亲密无间的氛围让他有些失措:“丁圆,你喝多了。” “多了才好,”宁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眼中闪着些许狡黠,“喝多了,你才能说实话。你不觉得我好看吗?” 时妄的心跳一顿,目光微微闪动。 他的确发现,近些日子,宁鸢的样子变回去了许多——那种慵懒的洒脱、若隐若现的顽劣笑意,越来越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他轻轻摇头,否认道:“没有。” 宁鸢轻“哦”了一声,眼神中却带着更多的意味。 他微微向时妄凑近了一些,将手掌按在时妄的胸口,语气轻柔地像根羽毛,瘙痒着对方的心:“那你现在心跳得这么快,是为什么?” 时妄的呼吸一滞,身体凝固。 心底那股微妙的情愫,快要按捺不住了。 “你继续喝吧,我不喝了。”时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猛地站起身来,匆忙收拾起酒杯。他深吸一口气,拿着酒杯转身走到窗边,背对宁鸢。 “我帮你收拾吧。” 夜色渐深,房间内的火炉燃烧着微弱的余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酒已尽,桌上的杯盏仍微微荡漾着酒气,两人勉强收拾完凌乱的桌面,宁鸢已经醉得不轻,身子像是一团松软的云,斜斜歪在椅子上。半倚半卧,慵懒勾人。 时妄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扶正。 别摔了啊。 宁鸢喃喃低语,眼皮微微颤动,却依旧没有完全清醒:“时妄……你别以为……你现在好心好意帮我背黑锅,我就忘了以前你欠我的……” 一瞬间,时妄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我欠你的,会还。” 宁鸢闭着眼睛,唇角却微微扬起:“哼哼,这可是你说的。”说完,他像是被酒意压垮,沉沉地睡了过去,脸上仍挂着一丝满意的笑意。 时妄不禁轻叹一声,将外袍轻轻披在宁鸢的身上,温暖的布料覆盖微凉的身体,宁鸢舒服地往里缩了缩。 时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宁鸢的睡颜。 平日里那双狡黠的眼睛此刻化作了柔和的线条,眉宇间少了几分要强,多了几分无辜。 他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宁鸢微微张开的嘴唇上——那抹淡淡的红色,带着酒香,轻轻勾动着他的心绪。 时妄的喉咙有些干涩,心跳莫名加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引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等你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再说。”他低声自语。最终,他轻轻脱下外袍,放在床上,自己也躺到宁鸢旁边的空位上。身体无意接触,微妙的温度在房内交织。 清晨,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时妄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宁鸢那张脸。 这人安静地躺在自己身旁,眉眼舒展,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孩子般无忧无虑的表情,让时妄的心跳瞬间加速。他愣了愣,竟然在那一瞬间移不开视线。 明明是个小魔头,为什么…… 时妄自嘲地笑笑。 就在这时,宁鸢突然翻了个身,睡梦中无意识地靠近时妄,头轻轻地蹭在他的肩膀上,动作流畅自然,这亲密的举动,仿佛理所应当。 时妄僵住了,心跳急剧加速,手指抬起却微微颤抖,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手轻轻替宁鸢掖好被角,坐了起来。 那一瞬的接触,让时妄的胸口微微一痛,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压在心头,让他难以喘息。 低头看着宁鸢安睡的模样,时妄轻声喃喃:“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咒术?” 宁鸢醒来时,时妄早已坐在桌边,神情如常,面容淡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茶,宁鸢茫然地看过去,茶香袅袅上升,时妄手里也有一杯,正低头啜饮着。 宁鸢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眼神迷离。 “昨天晚上还挺舒服的,就是酒不够好,喝了断片,头疼欲裂。” 这么说,昨晚的事,竟是不记得了? 时妄的手指微微一颤,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目光不自觉地避开宁鸢的眼睛,冷冷道:“少喝点酒,对身体好。” 宁鸢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笑意轻松且带着几分挑衅:“哟,时大道子,居然会关心我了。那我多喝点酒,也不是全无好处!” 时妄的心跳猛地一顿,他微微皱眉,低头喝了一口茶,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却发现那一口茶灼热到了喉间。 他轻咳了几声,没有再接话,只是轻轻放下茶杯,眼神略显复杂。 宁鸢见他不再言语,笑意依旧未散,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丝挑逗:“怎么,喝茶是为了掩饰心虚吗?你不会被我逗得害羞了吧?” 时妄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却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外表:“害羞?你想多了。” “从今天起,我们不能再饮酒了。”他低声道,给宁鸢设下一个不容打破的界限。 宁鸢只是耸耸肩,轻笑不语,并不急于回答他的话。 他现在答应,也不代表将来不能打破呀。 第32章 委屈 夜色下, 火光微弱地摇曳着,映照着两道身影。 屋内,线索的碎片被一一整理在桌上, 散乱的纸张上写满字迹。时妄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一封旧信,信纸因年岁久远变得泛黄, 墨迹已有些模糊,但字里行间的痛苦却依然清晰可见。 【吾儿阿康展信, 盼汝安康。 此信匆匆, 笔迹狼狈, 实因大难临头, 恐无再见之日。望汝见信速逃,万勿归乡! 近日村中不宁,夜有哭嚎, 昼有凶兆。先是牛羊畜生无故惨死, 皮肉尽裂, 状若被厉鬼啃噬;后有村民失踪,往昔同桌饮酒之人, 不见踪影。为父本欲上报官府, 然守村老叟皆言此乃妖祟降临, 勿再妄动, 然事态愈演愈烈, 今夜血雾弥天,地动山摇,宛若天塌! 昨夜为父亲见东邻王家全户覆灭, 孩童啼哭未绝,旋即寂然无声,残壁间血迹斑斑, 惨不忍睹!更有邪影游走村间,嗜血之徒披夜而行,其行迹诡谲,鬼火幽幽,如非人世! 为父夜半惊醒,遥见村口黑衣恶徒持刃入村,杀人不眨,任凭老妪哀求,稚儿哭嚎,皆斩尽杀绝!血流成渠,村头老槐染作猩红,尸横遍野! 村正等人与之抗衡,然凡人血肉,岂敌妖邪?仅片刻,便悉数丧命,连尸骨都被烈火吞噬,顷刻成灰。为父伏于破庙之后,方得一丝喘息,然今夜恐难逃此劫。 吾儿,你父你母已无生机,汝切勿回村!现外间传言皆称魔尊宁鸢为主谋,然为父所见,行凶之人虽裹魔道之袍,却皆面生怪异,似非魔尊旧部。此事蹊跷,恐另有隐情。 汝若尚存一丝生机,速逃!莫管恩仇,莫思故土,唯愿汝能远离是非,安然活下去! 纸短情长,不敢再书,恐贻误生机。此信若能送出,便是老天怜悯,若汝见字,念为父之嘱,速逃!速逃!速逃! 书于落霞村西头城隍庙 父哲绝笔】 时妄的指尖微微收紧。 宁鸢坐在一旁,双指轻敲桌面,神色难得正经。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时妄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了。往常,这家伙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无论何种风浪,都像是能稳如泰山,可此刻,他的脸色却沉得让观者也感同身受,透不过气。 “时妄。”宁鸢出声。 时妄没有回应。 宁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声音微微放缓:“你没事吧?” 时妄终于抬头看他,眼神幽暗,像是藏着某种深沉的思索:“……你听说过‘落霞村’吗?” 宁鸢闻言,微微一顿。 落霞村,一个被彻底埋葬的地方,有着一桩连许多修士都不愿提起的旧案。 那是笼罩在魔尊宁鸢传说下的名字。 据说,那座村庄曾经惨遭灭顶之灾,数百条人命葬身火海,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当时的魔尊——宁鸢。 宁鸢垂眸,指尖在桌面轻点,轻轻一笑:“落霞村啊……” 时妄看着他的神色,眉头微微蹙起,沉声问道:“你当真不知?” 宁鸢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了他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听说过,但我记得不清楚。” 时妄神色微变:“不记得?” 宁鸢耸耸肩,语气随意:“当年魔尊宁鸢掌控血魔谷,的确做过很多事,也背负了不少罪名。落霞村的事……确实发生在他的名下,但是不是他本人做的,就很难说了。” 第48章 他顿了顿,望向时妄的眼神却多了一丝认真:“不过,既然有线索指向那里,我们就去查清楚呗。” “如果真相是他做的呢?” 宁鸢静静地看着他,笑意褪去,语气平缓:“如果是他,那他自然得承担。” 时妄的心猛地一颤,眼神深沉如海。他一向擅长看透人心,可这一次,他无法从宁鸢的眼中读出丝毫动摇或心虚。 不是在逞强,也不是在狡辩——宁鸢是真的无所畏惧。 “时妄,”宁鸢站起身,向他靠近一步,语气难得带着一丝安抚,“无论真相是什么,都要面对,不是吗?” 时妄的指尖收紧,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他低声道。 两人一路南行,最终在一个被荒草掩埋的废墟前停下。 这里,便是落霞村。 村庄早已不复存在,放眼望去,皆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隐约还能看见烧毁的残砖碎瓦,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宁鸢站在一处断墙前,指尖轻触斑驳的石壁,视线落在一道深深的利刃痕迹上。 “当年大火过后,竟还有线索残留……”他轻声道。 时妄在村庄中心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他最终停在了一口枯井前,目光微凝,伸手探入井中,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金属质地的东西。 他用力一拽,将那块金属碎片取出。 那是一块破碎的符器,残片上刻着极为复杂的符文,隐约散发着奇特的魔气。 宁鸢闻声走了过来,看到碎片,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见过吗?”时妄把碎片递给他。 宁鸢接过,目光在符文上停留片刻,语气随意:“有些眼熟,可能是某种制式法器。” 时妄目光深邃,盯着他,试探道:“制式法器?你认为是谁的?” 宁鸢低头打量着碎片,神色不动声色:“有可能是一些大门派用于驱魔的物品,比如仙门用来镇压魔物的符器,类似的东西不少。”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时妄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他的手指,在触及那块金属时,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那是他曾经的麾下的法器。 好像看薄暮冥用过。 时妄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这个地方,的确藏着真相。 但这个真相,宁鸢究竟是无辜的,还是双手真的曾沾满鲜血? 时妄的心,如同沉到了古井之底。 “……我们继续找吧。”他低声道。 落霞村的残垣断壁笼罩在夜色之下,浓重的黑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将一切隐藏其中。密林间,枯枝在微风中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有人在低语。 宁鸢抬手拨开前方的藤蔓,露出一片被遗忘的空地。那里,隐约可见一座石门,半掩在残破的岩壁之下。 石门古老,其上青苔斑驳,上面雕刻着复杂的防御阵法,然而阵法早已残破不堪,显然是被外力强行破开的。 时妄站在门前,手指轻抚过上面的痕迹,眉头深锁:“这道门曾经被人用极强的冲击力破坏过,禁制完全崩坏……看来这里是个重要的地方。” 宁鸢看了一眼石门:“还能是什么地方?大概是有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 他率先推开门,地道内部传来一阵冰冷的潮气,石壁上残留着风干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的腥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走入。 地道狭长而幽暗,墙壁上镶嵌的灯盏早已熄灭,只有偶尔飘落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显露出一丝朦胧的轮廓。 地道的中央,一块破裂的石碑横倒在地,碑文上刻着一句警告—— 【禁忌之地,擅入者死。】 宁鸢挑眉,嗤笑了一声:“看来这里不希望外人进来。” “可惜,拦不住。”时妄冷冷道,目光扫过石碑下方,发现几件散落的法器。 他俯身拾起一块破碎的金属碎片,眉头微微蹙起:“这个……” 宁鸢凑过去,眸光微闪:“这上面符文……和井底发现的金属碎片上一模一样。” 时妄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低沉:“这些法器,曾经属于血魔谷。” 宁鸢看着手中那块布满符文的残片,眼底掠过波动,但很快恢复如常,语气淡淡:“看来,血魔谷的人的确曾在这里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事。” 他们沿着地道继续向前,直到抵达尽头,一座破损的祭坛出现在他们眼前。 祭坛四周散落着妖物的尸骨,灵符被撕裂成碎片,残存的符文微微发光,仍在挣扎着维持最后的封印力量。 时妄在祭坛附近搜索,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处残破的石台上。石台下的泥土里,静静地嵌着一只装饰精美的指环。 他缓缓拾起指环,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铭文,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这个标记……”他低声喃喃,“难道真的是他?” 宁鸢接过指环,指尖微微一颤,眸光复杂地扫过那熟悉的纹路。 但很快,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轻描淡写:“这指环倒是有点意思,看起来像是某种身份信物。” 时妄看着他,眼底隐隐透着审视:“这种纹路……我见过,是个魔修的。” 宁鸢轻轻转动指环,淡淡道:“看来这位魔修和村庄的事,有密切关联。” 他的语气随意得过分,仿佛真的事不关己。 时妄的心绪却并不平静。 他记得这枚指环的主人。那是宁鸢最忠心的部下,薄暮冥的。传言此人忠心耿耿,绝不会擅自行动……除非,宁鸢下过命令。 他沉默着,看着宁鸢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情绪。 他们循着线索,进入了一片隐藏极深的树林,穿过层层藤蔓,终于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座隐秘的祭坛。 祭坛中央摆放着一个破损的石盒,四周散落着血迹与破碎的符纸,空气中还隐约飘荡着淡淡的妖气。 宁鸢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石盒的表面,神色凝重:“这是用来封印妖物的容器。不知道是被谁打开了。” 时妄的目光锋利如刃,声音低沉:“是魔尊释放了妖物。” 宁鸢神情微微一滞,随即摇头:“不可能。魔族不会冒险打破自己封好的封印,除非……”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陡然扫向四周。 地上的血迹,与村民的血不同。 是修士的血。 “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宁鸢低声道。 时妄环视四周,空气中,隐约有几缕残魂的碎片在游荡。 他凝神运起灵力,手指轻点,法术轻轻拂过那些残魂,片刻后,它们的轮廓缓缓显现。 模糊的影子在空中颤抖,低语声带着恐惧—— “我们……只是想保护村庄……可他们……他们来了……” 时妄沉声问:“他们?他们是谁?谁来了?” 怨魂微微颤抖,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身姿颀长的暗装男子,肌骨削峻,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瞳孔是幽深的暗紫色,像是被吞噬了光的深渊,微微一动,便会令人不寒而栗。 薄暮冥。 “他,带着一群魔气缭绕的人……他们释放了妖物……屠戮了所有人……” 时妄猛地抬起手,挥动灵力,幻化出宁鸢以前的容貌:“有他吗?” 怨魂茫然。 “没有……没见过这个人……” 话音落下,怨魂瞬间消散,化作一缕轻烟。 宁鸢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缕轻烟飘散:“看来,真相已经很清楚了。” 时妄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微微颤动。 他误会了宁鸢。 这个人,从前的确背负了太多的罪名。可这件事上,宁鸢没有错。 情绪在时妄心头翻涌,愧疚、懊悔……最终化作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 他张了张口,最终低声道:“……对不起。” 宁鸢偏过头,目光玩味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怎么?时大道子这是要向魔头赔罪?可惜道歉对象错了,宁鸢此刻不在这里,我并不是他。” “我是丁圆。” 时妄无话可说。 夜晚,时妄从梦境中惊醒,夜色如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 他坐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另一道身影。 宁鸢安然入睡,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忧无虑的梦境。 然而,时妄的心却无法像宁鸢那样平静。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从前,他对宁鸢误解、冷漠,甚至带着利用的成分——他一再将自己的愤怒和怀疑投射到宁鸢身上,认为他必然与那些黑暗血腥的过往有所关联。可事实却一再颠覆他的认知。 第49章 宁鸢是无辜的。 可即便如此,宁鸢仍然选择陪他走到这里,哪怕曾被无数次误会,甚至伤害,他依旧没有撇清自己,亦没有退缩半步。 时妄喉头发紧,胸口被悔恨填满。 他从前,究竟是错过了怎样一个人?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山林间的晨雾尚未散去,露水晶莹。 宁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正打算赖床,突然闻到了一丝温热的米香。 他愣了一下,抬头就看到时妄站在桌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趁热吃。”时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难得的温和。 宁鸢顿住,眨了眨眼睛,满脸错愕地接过粥,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今天又怎么回事?” 时妄没回答,只是淡淡一笑:“慢慢吃,吃完我们继续赶路,找机会去揭露真相。” 宁鸢狐疑地看着他,低头舀了一口粥,入口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胃部顿时暖暖的,让他心头思绪微微一滞。 ……时妄这家伙,真的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一日赶路,时妄的表现更是让宁鸢难以适应。 时妄不仅帮他背起了行囊,还时不时回头询问:“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会儿?” 宁鸢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忍不住低声嘀咕:“你以前不都让我自己背包的吗?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 时妄轻轻扫了他一眼,未作回应。 山间小路蜿蜒曲折,落叶铺了一地,晨露未干,湿滑异常。宁鸢一时没注意,脚下一崴,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地,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时妄闻声急忙回头,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查看:“怎么了?” 宁鸢摆摆手,故作轻松:“小问题,崴了下脚,歇一会儿就好。” 时妄皱眉,脸上满是担忧:“别逞强。” 时妄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宁鸢的鞋脱下,看到红肿的脚踝,眉宇间顿时沉了一分。二话不说,时妄直接撕下衣角,迅速替宁鸢包扎。 宁鸢望着他低头仔细包扎的模样,语带调侃:“时大道子什么时候还会干这个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殷勤?” 时妄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难得带着一丝柔意:“之前,没看清谁才值得我对他好。” 宁鸢心中微微一震,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但随即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好了,绑得这么牢实,肯定能走了。” 他试着站起来,可脚踝一阵钻心的疼,让他根本迈不动步。 时妄见状,直接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宁鸢愣住了:“你说什么?” 时妄语气笃定:“我背你,赶路要紧,别耽误时间。” 宁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手:“不用吧,我还能走——” 时妄回头,目光沉稳而认真:“听话。” 宁鸢怔住了。 这语气不容拒绝,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柔。 最终,他硬着头皮趴了上去,声音弱了几分:“那就……麻烦你了。” 时妄背着宁鸢一路前行,步履稳健,时不时调整姿势,生怕颠着他。路上遇到荆棘丛,他特意避开,生怕划伤宁鸢的衣衫。 宁鸢趴在他背上,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低声嘀咕:“你背着我,不累吗?” 时妄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宠溺:“背的是你,怎么会累。” 宁鸢听到这句话,耳尖有些发热。 他轻咳了一声,眼神闪烁了一瞬,故意开口:“说真的,你对我这么好,不怕别人误会什么吗?” 时妄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淡淡开口:“误会就误会,再说了,这路上谁也不认识我们,没人会在意。” 宁鸢愣了一下,心里竟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时妄。”他低声道。 “嗯?” “你真的是时妄吗?不会是被什么邪祟夺舍了吧?”宁鸢扯扯他的头发,像是真的在研究他是不是真人。 时妄微微侧过头,目光柔和地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只是……看清了一些事。” 宁鸢眨了眨眼睛。 他望着时妄的侧脸,那双曾经冷漠如冰的眼睛,如今却带着一种让他看不清的东西。 宁鸢忽然觉得,或许,他们之间真的会有什么不同。 天幕之上,繁星点点,月色清冷,整片山林笼罩在朦胧的银辉之下。 宁鸢倚在一处大石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拢紧了外袍,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不远处的时妄身上。 这人,自今天早上起,就变得太不对劲。 帮他背包、照顾他的伤、背他赶路、甚至还煮粥给他喝——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冷面道子吗? 更过分的是,现在他们露宿山间,他本想着随便找个地方躺下了事,可时妄竟然比他还先一步,挑了块平坦的地方,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垫在地上,示意他躺下。 “睡这里。” 宁鸢被照顾得有点受宠若惊,眯着眼睛盯着时妄看了半晌,直到对方蹲下身,将衣袍仔细铺平,他才忍不住开口:“喂,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我这么好,不像你啊。”从前他为了救时妄受伤,时妄对他回报情有可原,可最近他什么也没做,不至于被这样优待。 时妄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沉默了一瞬,抬眸看了宁鸢一眼,目光幽深。 “只是觉得……”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不想让你受这些委屈。” 宁鸢一愣。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时妄竟然给了这样一个回答。 他歪着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清哪里奇怪。 “……什么委屈?” 他一直都是这么过的,有什么委屈的? 风餐露宿的委屈、百口莫辩的委屈、众叛亲离的委屈。太多太多。 时妄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真相还未彻底告诉宁鸢,而他还没准备好开口。可有一点,他已经很清楚——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让这个人受伤了。 宁鸢没听懂时妄的沉默,只当是他在一时发善心,便笑了笑,随意地靠在时妄的外袍上,调侃道:“你要是早这么好,我可能真会感激你。” 时妄听着他轻松的语气,心里却莫名一滞。 他抿了抿唇,终究没再多说,只是转过身,默默坐在一旁守夜,静看着头顶月色。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迫切地想要弥补、挽回、守护些什么。 第33章 贤良淑德 “听说了吗?玄剑山庄被灭了!连掌门都死得不明不白!” “何止玄剑山!无相宗也……唉, 整个宗门,竟连一人都未能逃脱。” “天道盟呢?他们难道就不管吗?” “管?管个屁!那魔族统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驱使妖物破开修士的护体灵光, 许多长老都死在那些怪物嘴里……谁敢管?” “我有内幕……” “什么?” “有活口说,那魔族统领, 似乎是魔尊宁鸢旧部。” 此言一出,茶馆中顿时一片寂静。 魔尊宁鸢——那个曾让修真界谈之色变的名字, 如今虽早已消失多年, 但依旧残存于所有修士的噩梦之中。 有人颤声道:“难不成……是宁鸢复生?” “不会吧?宁鸢当年不是死了吗?” “谁知道呢……可是, 那些妖物身上的魔气, 确实跟当年的血魔谷军团一模一样。” 茶馆中的议论声,远远传开,像是一阵风, 迅速席卷了整个江湖。 宁鸢与时妄彼时, 正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 听到了那些流言。 “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宁鸢道。 “你我二人, 恐不敌。”时妄回。 “那我也想去, 远远的也行, 总不能白白地担了这骂名。” “那我陪你。” 天色阴沉, 暮云压顶, 四周死气沉沉,唯有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浓烈得令人作呕。山谷口, 两人立在狂风之中,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片修罗场。尸骸横陈,血泊汇流, 地面被染成深深的暗红,妖物在残肢间吞噬啃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四处都是惨叫。 而在尸山血海之上,一道身影傲然而立,身披漆黑的重铠,周身魔气翻涌,宛如从地狱深渊中走出的修罗。他的身后,数十名魔族与妖物跟随,如同群狼般静待号令,而他的目光,则冷冷地投向山谷口的二人。 宁鸢的瞳孔骤然一缩,指尖微微颤抖。 他认识那个人。 薄暮冥的亲信,魔族将军,昔日誓死追随他、忠心不二的影卫,黑铠。黑铠站在尸海之中,指挥妖物吞噬生灵,坐视魔族的血腥暴行。 时妄站在宁鸢身侧,眼神微微一凝。他能感受到宁鸢周身气息的变化,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玩世不恭,沉默得骇人。 第50章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冷笑。 黑铠的声音低沉,仿佛自九幽地狱响起,带着森然寒意—— “护法大人说的没错,这样果真能逼您现身。” “属下恭迎魔尊大人。” 话音落下,四周魔族齐齐单膝跪地,气势凛然,恭迎他们真正的王归来。 狂风卷起地面上的血迹,染红了半边天际。 时妄并不意外,只是转过头,看向宁鸢:“魔尊……他在说你。” 宁鸢没有回答,沉默着看向黑铠的眼睛,那双曾经忠诚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冰冷的虚伪。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这些年,我早已不问魔族之事。”他的声音冷静,压抑着愤怒,更多的,却是失望。 “黑铠,你为何要屠戮无辜?” 黑铠冷哼一声,眸光轻蔑,眼底却带着不加掩饰的疯狂。 “尊主,魔族的气运需要血祭延续,”他语气森然,带着几分理所当然,“您虽然放弃了,但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他缓缓抬起手,苍白修长的指节缠绕着翻腾的黑色魔气,杀意在空气中凝结成实质。 “今天,属下便带您回去,重归王座!” 话音未落,他骤然挥手,磅礴的魔气如狂涛般汹涌而出,直袭山谷口的两人! 狂风骤起,魔气铺天盖地,周围的妖物仰天嘶吼,煞气狂涌,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二人撕裂吞噬! 宁鸢眼神一沉,衣袍猎猎翻飞,用尽全力逼出周身灵力,抬手便是一剑斩出,剑光横贯长空,与魔气在半空中轰然相撞,炸裂出炽烈的灵光!气浪激荡,山谷震颤,碎石四溅! 时妄神色冷厉,剑光一闪,身形瞬间掠出,直逼黑铠而去! 剑光与魔气在山谷中碰撞,灵力与煞气交织,炸裂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呼啸,血腥气弥漫,残存的修士尸骸散落在地,妖物在战场边缘嗜血嘶吼,伺机而动。 时妄长剑翻转,怀秀剑气纵横,逼退了迎面袭来的几只妖物。他的剑法迅猛凌厉,每一剑都带着凛然正气,可黑铠却轻松化解,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道子大人,这点程度,可伤不了我。”黑铠冷冷一笑,身形微闪,顷刻间已逼近时妄,魔气如狂涛般席卷而来,瞬间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与此同时,宁鸢正欲抬手相助,然而脚下的石块忽然松动,他重心一歪,身形猛地向侧方倾倒。就在这一瞬,一道凌厉的魔气擦肩而过,划破了他的衣襟,鲜血染红了衣衫。 “阿鸢!”时妄瞳孔微缩,目光急切地看向他,然而魔气封锁,他根本无法抽身。 宁鸢咬紧牙关,强撑着从地上爬起,然而当魔气顺着伤口侵入体内,他猛地一颤,眼底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面容的伪装,开始崩溃了。 如墨般的黑气顺着伤口游走,他的气息瞬间发生变化,肌肤之上浮现出淡淡的魔纹,而原本普通的容貌,在魔气的渗透下,渐渐褪去伪装——一张阴柔英俊的脸庞赫然显现。 那是属于魔尊宁鸢的真正容貌。 一时间,整个战场陷入短暂的死寂。 黑铠看到这一幕,眼神骤然一亮,嘴角的笑意越发森然:“瞧瞧吧,道子大人,你身边的徒弟,正是你们清虞宗不惜一切代价追杀的魔尊!不得不说,你们这对伉俪还真是般配啊!” 时妄的手指一紧,剑锋微微颤抖。他缓缓转头,看向宁鸢,目光复杂难辨。 可宁鸢却没有回应他的注视,而是深深地看向黑铠,目光冷漠如霜,嗓音低沉:“滚回血魔谷!否则……” “尊主,”黑铠低笑一声,眼底浮现出几分癫狂,“您还是跟属下回去吧!魔族需要您!护法大人曾交代过,绝不能让您继续留在那个伪善的世界中受辱!”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闪,魔气狂涌,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直逼宁鸢! 然而,就在那刹那,一道剑光骤然斩出,拦在宁鸢面前—— 时妄反应极快,横剑挡在宁鸢身前,剑气如雷霆般炸裂,硬生生将黑铠逼退数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宁鸢,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你别管,让我来。” 宁鸢冷冷道:“时妄,你让开,这是我的事。”他现在没功夫向时妄解释他身份的问题。 可时妄却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黑铠目光一冷,眼底的怒意越发汹涌,魔气翻腾之间,竟直接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杀意四溢。 他抬手一挥,魔气凝聚成黑色利刃,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直朝二人斩去! 近段时间为了给宁鸢疗伤,时妄的灵力已消耗大半,他几乎拼尽全力,长剑挥出一道凌厉剑气,与之相抗。但黑铠的实力提升之多远超想象,仅仅数招之间,时妄便被震退数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宁鸢见状,咬紧牙关,强行催动灵力,可伤口的魔气仍在侵蚀他的经脉,灵力运转紊乱,令他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也正是这短暂的一瞬,黑铠猛然逼近,伸手便要将他带走! 时妄的眼底骤然掠过一抹狠意,他怒吼一声,强行燃烧精血,催动体内全部灵力,剑光骤然大盛,璀璨如烈阳! “滚开——!”他咬牙怒喝,长剑狠狠劈下! 轰然一声巨响,剑气撕裂魔气,光芒与黑暗交织碰撞,强烈的冲击力将黑铠男子逼退数丈!他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震惊,显然没想到时妄竟会以这种方式拼命。 时妄趁机伸手扶住宁鸢,将他受伤的肩膀小心地环住,转身就要带他离开。 宁鸢靠在他怀中,气息微弱,鲜血从肩头渗出,染红了衣襟。 时妄低头看着他,语气低沉而温柔:“疼吗?” 宁鸢虚弱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你居然不讨厌我了?” 时妄没有回答,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他身上,声音坚定:“你之前的事,我不在乎。” 他背起宁鸢,缓缓走出山谷。 身后,黑铠眼中怒火滔天,正欲追击,却忽然身形一震,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他低头一看,胸口的铠甲竟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剑痕,裂缝之中,魔气翻涌不止。 阴险的时妄。 他咬牙,目光阴沉至极,终究没有再追上去。 时妄背着宁鸢一步步走在荒野间,呼吸略显沉重。 宁鸢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心绪翻涌,五味杂陈。他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将他从黑铠手上救出来。 时妄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沉默了一瞬,随即低声道: “后悔。后悔没早点站在你身边。” 林间寂静,只有虫鸣隐隐回响。山谷的腥风未被夜露洗净,空气中残留的血气昭示着方才那场激战的惨烈。 时妄背着宁鸢,一路穿行于密林之间,直至找到一处隐蔽的小屋。 木屋陈旧,却整洁雅致,显然是某个隐居修士留下的休憩之地。时妄推门而入,轻轻将宁鸢放到床榻上,随手点燃室内的灯盏,昏黄的光芒瞬间洒满屋内的每一寸角落。 宁鸢的脸色苍白,肩上的伤口仍在渗血,他靠在床边,喘息微微凌乱。时妄没有片刻迟疑,立即翻开随身的药囊,取出一瓶白色药粉,半跪在床边,准备替他处理伤口。 灯火摇曳,映照着他凝重的眉眼。 时妄一言不发,伸手撕开宁鸢肩上的衣料,布料被轻轻扯开,露出肩头那道狰狞的伤口——妖气腐蚀之处,血肉发黑,有无形的力量正试图吞噬生机。 宁鸢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抬手想要遮掩:“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 时妄猛地抬眼,语气不容拒绝:“别动。” 宁鸢一怔,竟真的没敢再说话。 时妄的动作极为小心,指尖沾染药粉,缓缓撒在伤口上,连下手的角度都精确无比,深怕弄疼了宁鸢。药粉接触肌肤的瞬间,宁鸢眉心微微皱起,肩膀轻颤了一下。 他察觉到时妄的手僵了一瞬,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痛楚,但很快,那双修长的手便恢复了稳重,继续细致地为他包扎。 宁鸢半靠在床头,看着这个认真替自己处理伤口的男人,心底莫名涌上几分复杂的情绪。 时妄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他一向冷静克制,理智得可怕,甚至有些冷漠。即使是做孟莳的时候,他对他的好也像蒙了一层面具,应付差事一般,时而敷衍。 可现在,他却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连汗水顺着额角滑落都顾不上擦拭。 他到底在想什么? 宁鸢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时妄的侧脸上,忽然轻笑了一声,半是调侃,半是感慨:“你对死对头,能这么温柔?” 时妄没说话。 说来也奇怪,他的身份暴露,时妄却也不问,一点儿也不惊讶。 第51章 就好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似的。 那他对他,怎么还这么好的态度?竟没有拿起怀秀剑砍了他。 时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替他包扎好伤口,动作极轻,仿佛生怕戳痛到他。 他伸手擦了擦宁鸢额头的汗珠,随后伸手将被子拉起,轻轻盖好,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深沉。 晨间屋外,鸟雀清鸣。 屋内,炭火跳跃,木勺轻轻搅拌着锅中的清粥,粥香缭绕。 时妄端着一碗清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宁鸢。他的脸色已不似昨日那般苍白,但气息仍然虚弱,肩上的伤口虽已被妥善包扎,可毕竟受了妖气侵蚀,恢复得比寻常伤势更慢。 时妄将碗放在一旁,拿起勺子,舀起一口粥,在唇边轻轻吹凉,然后递到宁鸢嘴边:“张嘴。” 宁鸢正半倚在床上,闻言眉头一挑,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你还打算喂我?我又不是断了手。” 时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没有收回勺子,也没有搭理他的调侃,只是一手端着碗,一手稳稳地举着勺子:“废话少说。” 宁鸢盯着他那副不容拒绝的模样,最终妥协地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受伤的人最大,既然有人愿意伺候,那就勉为其难享受一下吧。 于是,他微微低头,张嘴接住了勺子里的清粥。 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清淡却透着几分暖意。他心里不禁微微发热,嘴上却仍不老实:“不错嘛,道子大人手艺还是这么好。” 时妄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想吃的话,我现在就放下?” “想吃想吃。”宁鸢立刻又张嘴,乖乖吃了第二口。 他一口口吃着,时妄便一勺勺喂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粥匙轻轻碰撞瓷碗的声音。 宁鸢垂眸,心里很微妙。 他原以为时妄只是一时心软,谁知他身份都暴露,这几日,竟还是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仅熬药做饭,还会细致入微地检查伤势,甚至连夜都坐在床边守着,生怕他伤势有变。 这个仙宗道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照顾人了? 而且,他是真的不嫌弃自己了吗? 屋内的木窗半开,白色的纱帘微微鼓动,宛如湖面上的涟漪波浪。 宁鸢靠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日光渐移,指尖不自觉地在衣摆上摩挲着,思绪悠远。 这些天,他的伤势已然有所好转,虽然行动仍旧不便,但至少不至于连走路都成问题。可时妄那家伙却始终寸步不离地盯着他,稍有动作就要阻止他,让他无端生出几分被过度照看的无奈。 “差不多可以清洗身体了。”时妄走到床边。 宁鸢侧头看他一眼,语气随意地耸耸肩:“行吧,反正你盯着我,我哪儿也跑不了。” 他说着,撑着床沿缓缓起身,打算自行走向门外。可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失去平衡的瞬间,他心头一紧,手下意识地去抓身旁的桌子,可还未等他接触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便迅速伸来,牢牢扶住了他的腰。 宁鸢怔了一下,随即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沉而冷静的嗓音:“上来,我抱你。”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时妄半揽着,整个人被托稳在怀中。 他愣了一瞬,随即嘴角抽了抽:“哈?我又不是没长腿。” 时妄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只是语气淡淡地重复道:“你伤还没好,别废话。” 宁鸢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里一阵不自在。他本想挣扎几下,可看见时妄那副不容置疑的态度,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选择认命地趴在了他怀里,随他去了。 时妄抱着宁鸢,步伐沉稳而坚定,衣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扬起,带起清冽的风,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当。 怀里的人越发瘦了,轻若无物。 宁鸢趴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不快不慢,强健而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韵律。 微风带起几丝碎发,落在时妄的衣襟上,衣襟微凉,透过相触肌肤传来淡淡的温度,让人莫名有种安逸的错觉。 这份宁静,与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完全隔绝,时妄的怀抱像是被温柔包裹住的秘境,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宁鸢半垂着眸,目光落在时妄的侧脸上,忍不住开口:“喂,时妄。” “嗯?”时妄低头看他。 宁鸢眨了眨眼,嘴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老实说,我走这些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然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他顿了顿,“……贤良淑德?” 时妄脚步微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眼底浮现一丝无奈。 这什么形容? “还是温良恭俭让?哎我没读什么书,反正就那意思。你照顾我,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只为一个人做。”时妄的声音依旧平静。 宁鸢怔了一下,耳边似乎有风吹过,带起一丝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心头。 他嘴角讥讽勾起:“哟,时大道子,听起来可真深情。” 时妄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抱着他继续向前走去,语气淡淡:“到了。” 宁鸢微微抬眸。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自己最讨厌的人这样抱着,走向一片如此澄澈静谧的泉水之地。 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觉得不自在。 甚至,很舒服。 泉水并非寻常山泉,而是一处温泉,泉眼汩汩,水雾缭绕,蒸腾起淡淡的雾气,使整片林间都带着一丝朦胧的氛围。温泉水澄澈见底,隐约可以看见岩石间流动的暗泉,偶尔有几片落叶飘落,顺着水流缓缓浮沉。 宁鸢靠在时妄怀里,透过轻薄的水雾,看见那片被温热蒸汽萦绕的泉池,微微挑了挑眉:“你说的山泉,就是这个?” 时妄语气平静:“这里的温泉带有灵气,能加速伤口愈合。” 宁鸢眯着眼看了看眼前这片温暖的泉池,轻笑了一声:“你倒是会挑地方。”他顿了顿,忽然望了时妄一眼,唇角带着几分调侃,“你该不会……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吧?” 时妄眉头一跳,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毫无波澜:“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进去。” 宁鸢被噎了一下,随即嗤笑道:“好啊,反正你抱着我,不如一起?” 时妄:“……”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手,放下了怀里的魔尊大人,让宁鸢坐稳在泉水边缘的石头上。 温泉水汽氤氲,热气轻柔地环绕着两人,宁鸢伸手探入温泉,感受着水流的温度,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浸泡其中,的确能缓解体内的妖气侵蚀。 “来,自己能下去吗?”时妄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身上。 宁鸢勾了勾唇,懒洋洋地半躺着:“不能,怎么办?” 时妄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他拽进了泉水里。 水花溅起,宁鸢大叫:“就不能轻点?” 温泉的热气缓缓渗入皮肤,温润的水流冲刷着肩膀上的伤口,痛感被水温缓缓包裹,逐渐缓解。宁鸢微微眯起眼,舒服地靠在岩石边,伸了个懒腰,神色慵懒而惬意。 “怎么样?”时妄站在岸边,双手环胸,看着泡在水里的宁鸢,“有没有不适?” 宁鸢轻轻哼了一声,像只偷懒的猫:“还行。” 他抬眸看向时妄,坏笑:“不过你站在那里,是不是很无聊?不如……下来一起?” 时妄的眉梢轻轻一跳,目光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不需要。” 宁鸢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抬手舀起一捧泉水,任由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慵懒地说道:“真可惜,温泉这么大,就我一个人泡,未免有些奢侈……” 时妄:“……” 他总觉得这个人八成是故意的。 “你要是泡得舒服,可以闭嘴不用说话。” 宁鸢看着他冷硬的表情,眼底笑意更甚,眯着眼睛靠在水边,语气悠闲:“道子大人,你是不是……有点怕?” 时妄眯了眯眼,语气沉沉:“我怕?” “怕跟我一起泡温泉啊?”宁鸢懒懒地挑眉,“怕控制不住自己?” 时妄目光一冷,二话不说,直接撩起衣摆,翻身进入泉水,溅起一圈水花。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站在那里。”他淡淡道,随手抬手在水面上一拍,一股灵力涌动,带起一阵水波,精准地泼向宁鸢。 “哇靠!”宁鸢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水,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瞪着他,“你几岁啊?” 时妄面色平静,语气淡淡:“现在有趣了?” 宁鸢:“……”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越来越能治他了。 时妄截断泉水,在池子里倒了许多药石和药水,宁鸢靠在泉边,肩上的伤口在温热的泉水中微微泛红。 第52章 在时妄的疗伤下,妖气侵蚀的痕迹已然淡去,但仍留下一抹隐隐的痕迹。他静静地闭着眼,任由温泉的热气渗入血肉,缓解着身体的酸痛。 时妄跪坐在一旁,袖口微卷,手中拧着一块干净的帕布,仔细替他擦拭着肩上的伤口。清泉涤去血迹,他的动作极轻,仿佛生怕碰疼了他。温热的布料在肌肤上拂过,带着湿润的暖意,每一下都细致入微。 “还疼吗?”时妄声音低沉谨慎。 宁鸢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抬眼看了时妄一眼,语气随意地道:“疼也没办法。习惯啦,再疼的伤,忍一忍就过了。” 时妄的手微微一顿。 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形成的如此乐天的性格。 乐天得叫人心疼。 他抬起头,看着宁鸢,目光深沉,最终,他低声开口:“对不起。” 宁鸢微微一怔。 也不知道时妄这句对不起,是针对刚刚和他在水里玩闹,还是别的什么 他挥挥手:“你又没做错什么,说这个干嘛?” 时妄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终究只是紧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宁鸢肩上的伤痕,指尖微微收紧。 他曾坚定地站在仙门一侧,曾对宁鸢满怀偏见,曾亲手将剑锋对准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笃定宁鸢是罪孽深重之人。可现在,他站在这里,为这个人擦拭伤口,为这个人心生愧疚,为这个人感到不该有的心痛。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宁鸢盯着他,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这表情,倒像是想要替我承受这些伤似的。” 时妄抿唇,眼底的愧疚更深。 宁鸢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害怕,害怕时妄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东西。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而是轻轻别过脸,目光落在泉水荡漾的波光之上。 泉水涟漪微微晃动,温热的水汽升腾,他静静地靠在水边,听着耳边缓缓流淌的泉声,也听着身旁那人低沉而沉默的呼吸。 这个世道,果然变了。 连时妄都变得……让他看不透了。 第34章 少夫人 婚礼队伍浩浩荡荡, 远远的,阵阵鼓乐声和唢呐声交织成一片,响彻山谷。队伍的前头是一队精英护卫, 身披铠甲。随后的队列中,侍女家仆排成一线。 就在队伍缓缓行进时, 突然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队伍的前头,新郎、也就是玄清宗的二公子, 突然翻身下马, 示意一旁的侍从停下。 “停停停!”新郎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散的无所谓, 却又不失威严, “我……有些不适,想要暂时歇息片刻。”他朝旁边的小径走去,随扈纷纷围了上来, 却被他一个摆手拒绝。 “你们且等等, 我片刻便来。”新郎轻轻一笑。 不远处的宁鸢靠在一棵树旁, 目光淡然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忽然,他微微一愣。 这个新郎, 脸上并无婚礼前的那种兴奋, 反倒带着几分躲闪。 似乎, 在寻找一个逃脱的机会。 正当宁鸢沉思之际, 另一边的喜轿也出现了动静。 新娘, 那位镇远侯府的嫡小姐,身着华丽的红绣婚服,也捏着衣角钻出了轿子, 忽然低声道:“我亦有些不适。”她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明明是成婚是一个女子最喜悦的时刻,她却显得心神不宁。 她微微低头, 眼中露出一抹决心,脚步轻盈地向一旁的树林走去。侍女们自然是未曾察觉,只见她匆匆离开,便毫无警觉地继续守在轿子旁。 宁鸢与时妄互望一眼,瞬间察觉了其中的异常。 原本该是两家联姻,结秦晋之好,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可疑。 时妄轻声道:“看来这婚礼并不会如两家长辈想象中那般顺利。”他微微挑眉,目光锐利地扫向新娘的背影,“那位小姐,显然并非甘心被困于此。” “新郎也是。” 宁鸢嘴角微抽,随即有些冷笑:“新郎新娘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倒是和我们有几分相似。” 时妄咳嗽了几声。 队伍渐渐开始焦躁不安,随扈们在队伍中四处奔走,原本欢腾的场面一下子变得杂乱。 其中一名家丁忍不住低声说道:“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公子小姐回来,偏偏这大婚之事岂能迟误?”他焦急地朝队伍前方跑去,头上的汗珠如雨般落下,显然已是心急如焚。家丁和侍女们纷纷进林子,寻找失踪的新郎新娘。 时妄冷眼扫视着远处的情景,随着迎亲队伍的骚动,他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不容错过。 低头看了看宁鸢虚弱的身子,眼中忽而一闪,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 “神仙难救,唯有借壳逃生。”他轻声道。 宁鸢的嘴角微微一抽,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你是让我当……新娘?” 时妄自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目光灼灼:“你身上有伤,坐轿,我易容成新郎,混入玄清宗,待时而动。” 宁鸢的眼中浮起一抹无语,他虽浑身酸软,却依然嘴巴带刺:“你是不是忘了,玄清宗可是正道门派?若是我冒充新娘被发现,岂不露了馅?” 时妄一个低头,将宁鸢横抱起:“这你就不用管了。” 宁鸢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因虚弱而无力反抗,内心暗自冷哼,竟也随着时妄去,没有再说话。 轿子内,香粉在闷热的空间中弥漫,轻微的颠簸让宁鸢有几分无措。 时妄轻轻掀开轿帘,单膝进来。轿子外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清冷深邃。 宁鸢坐在轿内,虚弱的身子倚靠在车壁上,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尖锐。他垂下眼,目光有些迷离,面色苍白,嘴唇轻启,想了半天不知说什么好,遂放弃。 “别动,替你换衣服。” 时妄缓缓俯身,伸手将宁鸢的衣袖轻轻褪下。衣料轻柔地摩擦着肌肤,宁鸢微微一怔,肌肉不自觉地紧绷,心跳忽然加速。 轿内的气氛变得旖旎,呼吸声愈加清晰,交织在一起。宁鸢的眼皮微微颤动,感觉到时妄的温度靠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那种香气让他有些失神,却又因为轿内空间太小,无法避开。 时妄替他轻轻换上婚服。整理衣领时,手指不经意地碰到宁鸢的锁骨,宁鸢的呼吸猛然一滞。 他抿了抿唇,却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乖。”时妄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眼前突然一片红色,宁鸢的整个头被盖头蒙住。 看不见时妄了。 宁鸢眼神微微一闪,有些颤抖:“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时妄微微一笑,手掌轻抚过宁鸢的鞋子,帮他脱下,指尖触到脚心时,宁鸢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暖意穿透了袜子,钻进他的身体里。 “我在帮你换鞋。”时妄的声音低低的。 “穿不进去吧。”新娘的脚虽说不是三寸金莲,也好歹是女人,鞋子大小不会适合。 “好像是。”时妄低低地笑,没办法,又给宁鸢把原来的鞋子穿回去。 就在宁鸢觉得局促时,时妄已出了轿子,幻化成新郎的模样,神色潇洒地骑上了马背。 宁鸢被放置在轿子里,安静如鸡。 不多时,家丁们纷纷赶到,正想再喊时,却瞥见马上的人,大喜。侍女也去掀轿子的帘子。 “公子小姐原来回来了啊……” “把小的们吓得不轻。” “既然回来了,那还不快出发?” 时妄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家丁们:“可以走了。” 家丁们看见新郎坐马前行,仿佛没察觉到任何异常,恭敬地喊道:“起轿!” 随着轿子轻轻被抬起,整个队伍又开始重新前进,气氛逐渐恢复到迎亲原有的热烈喧哗之中。 “我们已经追到这片区域,时妄和尊主必定就在附近,”一个身材高大的魔教长老从林中出来,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不甘,“为何还不彻查?” 另一个魔教长老咳了几声,带着一丝阴冷:“你是说对迎亲队伍动手?你可别忘了,镇远侯府与玄清宗联姻,若我们现在杀入队伍,岂不是与整个仙门为敌?” 高大长老眉头微皱:“但我们现在明知道他们就在附近,难道就任由他们逃掉?” “他们该不会是伪装成新人,藏入喜轿之中了吧。” “不可能,仙门对血脉一向看重,他们若真混入了婚礼,仙契一试,便一清二楚。” “况且,这婚礼的新郎,如今玄清宗的二公子,性格懒散,行事风流,不爱仙道,反而痴迷魔道。护法早有把他收入麾下之心,若是打扰了这位祖宗的婚礼,怕是要去护法跟前闹上一闹。” “那便去其他地方搜查吧,这里等婚礼办完再说。” 婚礼的鼓乐声如潮涌,队伍浩浩荡荡,轿子不费吹灰之力,抬进了玄清宗的大殿。 第53章 时妄和宁鸢站在了拜堂的高台上,前方是红烛高悬,香气扑鼻,檀木香夹杂着合欢香令人醉心。 司仪喊:“一拜天地。”两人便拜天地。 “二拜高堂!”两人便拜两边父母。 “夫妻对拜,验契!” 仙契,乃是古修界传下来的极为强大的誓约,一旦签订,便意味着两者之间的命运紧密相连,生死相依,互为依托。 仙契不仅仅有情感的牵绊,它还融合了血脉,能够令两人的血液相互认同,彼此相辅相成。门派传承或是宗门联姻都可,但由于其特殊性质,签订仙契的双方往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责任。 对于原本的新娘——镇远侯府的嫡小姐,她和新郎——玄清宗二公子之间的仙契,正是为了宗门的联姻而定下的。 仙契作为一种绑定手段,既是为了确保两家之间的深厚关系,也是一种对于婚姻的保证。仙契的存在意味着,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彼此两家族命运的守护者,能够为对方提供修炼的助力,乃至极为珍贵的资源互换。 宁鸢心中一跳:倘若仙契不存在,他们两个的身份——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便是所有玄清宗弟子和仙魔两道的追杀。 “紧张什么?”时妄低声笑道,两人现下牵着红绸,他并不能伸过去安抚性地牵牵宁鸢的手。 夫妻对拜完,一阵微风吹来,烛火轻轻晃动。宁鸢本能地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战。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空气突然变得凝重,红烛光芒一闪,猛然迸发出一道绚光,照彻了整个大殿。 宁鸢愣住了,微微一怔,眼中满是疑惑。 这是什么东西? 时妄低头微笑:“你的血,早就跟我契合了。” 这是之前结下的道侣契约的效果么?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和时妄手腕上闪烁的仙契光芒,竟然在这众多人的注视下显现出来,光辉耀眼,恍若仙家赐福。 “顺理成章,”时妄挑眉笑道,众人露出慈爱祝福的目光,“既然仙契已经显现出来,这场婚礼就真的不能再真。” 宁鸢深吸一口气,慢慢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时妄的脸上,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 时妄倒是早就知道,单单吓他。 “心机男。” “现在,你是我的娘子了,你还逃得掉么?”时妄轻笑,顶着二公子那张脸,那张扬的样子,倒不像他本人了。 两人成功入驻玄清宗,假扮夫妻,宁鸢灵力无法维持容貌,时妄日日替他易容。宁鸢明面上是娇滴滴的玄清宗少夫人,赢得宗门上下怜爱。时妄则成了纨绔二少爷,人人口中的宠妻狂魔。 玄清宗的偏殿,宁鸢依旧是那副虚弱的模样,身体靠在榻上,白纱帐幔轻轻垂下,遮掩了他几分模样。 他脸色苍白,嘴角微微带着一丝血迹,时不时地咳一声,显得更为虚弱。旁边的桌子上,茶水不断被送来,时妄正端着一盏温热的药茶,细心地喂给他。 宁鸢勉强抬起一只手,接过茶杯,轻轻一口,随即一阵咳嗽,仿佛随时会因过度虚弱而晕倒:“哎呀,夫君,帮我再去买些药材,要补气养血的那种。”娇滴滴的语气,眼角带着几分嗔怒。 时妄深吸一口气,微笑:“夫人啊,为夫我堂堂剑修,怎能专做这些打杂的琐事……” 宁鸢轻咳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微微侧头:“再厉害的剑修,也是奴家的夫君啊,岂有不帮夫人干活之理。” 不容置疑的语气,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 时妄只得点头:“是是是,夫人。” 时妄穿着华贵的衣服,身上没有一丝往日的仙气,正拿着一篮子菜,在宗门外的菜市场上挑选着新鲜的蔬菜。 摊主瞥了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惊讶:“哟,这不是二少爷吗?怎么来买菜了?又给夫人煲汤呢!” 时妄表情僵硬,他没有回话,只是低头拿着菜篮挑菜。宁鸢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夫君,不是说还要买些新鲜的桃子吗?你忘啦~” 时妄只得拿着篮子走向水果摊,接过一袋桃子,沉默地付钱。 本想暂避魔道追杀的风头,谁知身边这人演上了瘾,在宗门一待就是一个月。 回到房间,时妄把菜和水果一一摆放,宁鸢在一旁摇着扇子:“二少爷,二少爷,算了,忍一忍,过两天这戏就能收场了……” 日头正盛,玄清宗的书院内,书声琅琅。时妄打书院门口经过,面色如霜。 “二少爷,快进来学习夫道了。”书院的长老们笑容和气。 时妄:“我是剑修。” 然而,长老们不容置疑地把他推进了书院:“修夫道也是修炼的一部分,修为的高低,取决于心性。你与夫人的契合,也需通过此道来磨合。” “修夫道……也是修炼?” 熟悉的懒散嗓音:“剑修也是夫君,得学。” 书院里,时妄的脸色依旧凝重。他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满了各种典籍,尽管这些典籍大多都是关于夫妻之道、房中术、男女合和的古籍,但他却一脸的严肃,仿佛这是一项严谨的修炼。 “二少爷,这些是夫道的基础知识,”书院的长老笑眯眯地递过一本典籍,满脸的慈祥,“你要多加学习,以便更好地陪伴夫人。” 这所谓夫道中,有许多内容,让他感到十分尴尬。 时妄接过书本,翻开第一页时,目光便顿时一滞。 一些图。 不太正经的图。 甚至分了步骤,异常详细,生怕人看不懂。 关于如何与妻子和谐相处、调情的技巧,还包括一些令人脸红耳热的描述。 时妄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加速。 他想要把书合上。 长老却在一旁耐心地解释:“这些是夫妻之间相互关爱的技巧。对身体的调理、心态的引导,都是夫道中的重要部分。” 时妄抚剑:“我是剑修。” 长老不为所动,轻轻一笑:“剑修的武道已然成型,夫道也同样需要修炼,修为在心。” 傍晚时分,时妄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饭,宁鸢依旧躺在榻上,衣裙华丽,神情懒散,俨然是一个得宠的贵妇。 “夫君,你回来啦?”宁鸢睁开眼睛,眼角带着促狭笑意。 时妄放下手中的食盒,坐到桌旁,声音低沉:“今日又被书院长老强行逼着学习所谓夫道。” 宁鸢微微挑眉,似乎有些兴趣:“哦?那夫君是否学到有趣的东西?” 他看到时妄脸色一红,恍若没有听见。 宁鸢继续带着俏皮的笑意:“听说有些方法很有趣,夫君学了没?” 时妄猛地看向宁鸢:“你怎么知道……你也,学过这些?” 宁鸢轻笑,嘴角微微上扬:“我可不像你那样,天天沉迷修炼,倒是听说过许多——”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 时妄一时语塞。 宁鸢懒洋洋地靠回床上,打了个哈欠:“夫君学了这些,回来总该有点实际用处吧?”他目光带着几分揶揄。 “我堂堂剑修。” “剑修嘛,当然要练剑,但偶尔也得陪着你夫人我修炼一下其他。” 时妄眼神一变。 “夫君到底学了什么技巧嘛,不妨也让我看看。” “吃饭吧。” “好嘛,吃饭是应该的,不过,你不讲清楚,我可吃不下去。” 时妄微笑:“乖,吃饭。”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洒在玄清宗的院落里。室内一片安静,唯有墙角的烛火摇曳,发出微弱的光亮。 宁鸢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时妄坐在书桌前,手中捏着那本《夫道秘笈》。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咳嗽,时妄目光转向窗外,宁鸢也察觉到了什么,略带戏谑地扬了扬眉:“似乎有人在偷听呢?” 话音未落,又听到一声轻轻的“沙沙”声,仿佛有人悄悄在窗外移动。 宁鸢轻笑一声:“看来,家里人并不打算给我们夫妻留点隐私空间。” 时妄打开窗户,往外一望,果然发现几个人影蹲在窗下。侍女见状,连忙低下头,脸红耳赤,想要溜走,但显然有些慌乱,脚步踉跄,显得极为狼狈。 “二……二少爷,您……您这……我们只是……我们不是故意的……”一位侍女满脸通红,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解释。 “你在听墙角?” 侍女紧张地低下了头:“不、不敢,二少爷,少夫人......” 宁鸢笑着道:“以后再敢偷听,信不信我让你去打扫整座玄清宗?” 侍女连忙连连点头:“不敢了,少夫人,绝对不敢了!” 宁鸢笑得更开了:“今晚我夫君要验证他所学之道,我们不希望有任何打扰。” 侍女秒懂:“二少爷,少夫人,您们慢慢来,小的……小的先告退!”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宁鸢终于忍不住宅在屋内的无聊,偷偷溜出了玄清宗的大门,打算去坊市逛逛。 第54章 虽说身体虚弱,时常咳嗽不止,但这不妨碍他对周围事物的好奇。平日里,宗门上下都将他捧在手心,连个小小的逛街自由都难以享受,今天终于趁着没人注意,他决定畅享一番。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纱衣,步伐轻盈地走进坊市。站在摊前,挑选香料,正打算细细闻一遍,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低声的议论。 “哎呦,这不是玄清宗的少夫人吗?新婚娇妻,病弱成这样,还要出来采购?” “二少爷真是冷情无义,连自己娇妻的病都不管,怎么能这样?” 宁鸢闻言微微一愣,转身看到一群看热闹的邻里,面带着八卦的笑意和同情的眼神。显然,他的出现已经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宁鸢轻轻叹了口气,眼角带着一丝无奈,轻声说道:“夫君确实不会照顾人……”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一片哗然,邻里们纷纷点头,纷纷叹息:“这二少爷简直没良心!” 宁鸢一脸幽怨地低下头,仿佛在默默承受着什么不可言说的苦楚。 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可真是冤枉为夫了。” 众人一阵哗然,纷纷让开一条路,时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此时,他一身玄清宗的道袍,显得很周正。 “夫君,你怎么来了?”宁鸢睁大眼睛,顿时脸上浮现出惊讶。 时妄看了看他,转头对周围的人说道:“我在宗门里修炼,不知道我的夫人想要到坊市走一遭,却也是罪过。抱歉,我来迟了。” 邻里立刻低下了头,面色变得有些尴尬,心里一阵愧疚,连连道歉:“二少爷,误会了,误会了,您太忙了,二位夫妻情深,怎么会不照顾少夫人呢……” 有了对新婚夫妻,玄清宗上下的关注,可以说是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内门集会上,宗主终于忍不住,特意对二人殷切关怀。 宗主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语气慈爱:“你们新婚也有月余,怎么还没有动静?倒是也该早些有个小家伙了。早些生孩儿,养着也好,宗门也能安心啊。” 宁鸢深吸一口气,抬手轻咳了两声:“咳咳……夫君整日忙着修炼,顾不上照顾自己,身子弱,怕是要再缓缓。”他故作一副病弱模样,顿时让在场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二少爷身子弱?哪方面的?细说? 时妄扯扯嘴角:“夫人啊,你身子弱就算了,怎么到我这儿也身子弱了?” “好吧好吧,夫君厉害得很,是小女子弱。” 宗主笑得更开怀了:“你们两口子拌嘴,倒是有趣。好了,记得早些努力,我这老骨头也等不及了。” 第35章 喜脉 玄清宗宗主宗贤坐在书房内, 书桌上堆满了厚重的宗门典籍和账簿,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一纸遗书上,片上的字迹清晰可见——“玄清宗之未来, 托付吾儿。” 宗贤叹了口气,沉默许久, 眼中闪过焦虑。 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字迹。 自他家这一代,宗门虽看似繁华, 弟子众多, 但事实上, 他大儿子早夭, 家族的血脉危机已迫在眉睫。 他早已年届古稀,虽有弟子与长老们的支持,但他心里清楚——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玄清宗的荣耀便会在这一代断送。 他皱了皱眉, 视线下移, 看向桌面上的一份下人关于自己二儿子——玄清宗二公子宗玮的行踪记录。 宗玮,自小风流成性, 曾让宗主几度为其操心。虽然年轻气盛, 但才华横溢, 修为也不差, 正是未来继承宗门的希望。 但这一代传完, 下一代又如何呢?宗贤愈加忧虑——宗玮至今未曾真正接纳他的新娘,镇远侯府的嫡小姐劳嫒。 他按了按眉心。儿子与儿媳成亲已经多日,可儿媳的身体状况依旧虚弱, 面色苍白,毫无婚后的喜气。 而且,儿媳的病弱究竟是什么原因, 几番诊治后,竟然没有实质性的改善。 若说这两人夫妻恩爱和谐,似乎有些难以令人信服。 纵使表面一切风平浪静,但他早已隐约察觉,儿子似乎并不履行夫妻义务,儿媳身体不适,是否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思及此,宗贤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奈。 若他们的婚姻不如预期,宗玮迟迟未能得子,玄清宗又如何能够安稳渡过接下来的风雨? 若是没有继承人,他下一代就注定要断送这份庞大的基业,所有的荣耀都将随之消失。 他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书架旁,取出一枚古老的玉瓶。 瓶中的药剂闪烁着淡淡的蓝光,这是他在多年修道途中,曾从一些遗留的古籍中得到的秘方。 这种药,虽然外人不知,但却是他为应对宗门血脉危机,所悄然调配出来的。 秘药的配方从一位久负盛名的女修手中得来,历代宗门的先祖们也曾用过,只是极为隐秘。 这药剂,女性服用,可以固本培元,调理身体,使其恢复健康并助孕;若男子服用,虽然并不会真的怀上孩子,却也会产生类似的孕期反应,如情绪波动、食欲改变等现象。 希望这药对劳嫒有用。 他轻轻摇晃着玉瓶,瓶中药水泛起微光,但即便如此,他的心里依旧不免生出几分顾虑。 宗玮的态度呢?若是真心待劳嫒,怎会在这大婚之后,还如此冷淡? 不由得,他再次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无星的夜空,内心的焦虑难以平息。 若是再不采取措施,这场局面怕是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玮儿……你终究还是要为家族的未来负责,”宗主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决绝,“孩子之事,绝不能再拖下去。” 他手中的玉瓶悄然被握紧。最终,他转身,轻轻将药瓶放入袖中,走出了书房。 那一夜,宁鸢和时妄依旧在偏殿,宗主十分关爱地送来了一碗养生汤,叮嘱宁鸢一定要喝下。虽然两人心中都有些微妙的疑虑,但喝下宗主亲自送来的养身汤后—— “……没什么反应?” “似乎没有。” 宁鸢并不太在意所谓偏方,只是考虑到宗主的好意,只是当作普通的保健汤来饮用。 汤的味道略显怪异,带有些许草药的苦涩,但喝下去后却让人觉得暖意融融,一切都安然无事。 宁鸢侧躺在床榻上,微微闭上眼睛,感到一阵阵的困倦袭来,慢慢地进入梦乡。时妄也闭上眼,想着这段时间的诸多事宜,内心难免生出一些烦忧,然而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宁鸢先醒,感觉到一阵异样的燥热感从体内蔓延开来,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内力也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他坐起身,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昨晚他并未多想,可此刻,他感觉到体内一股隐隐的不适感,有一股燥热的能量在体内游走,肆意地撕扯着他的每一寸肌肉和经脉。 时妄闻声醒了,抬头看向身旁的宁鸢,心中一惊——宁鸢的脸色异常红润,显得不正常。那平时苍白的面庞现在透着些许嫣红,眼角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情.欲之色,呼吸也有些微乱,宛如刚从春.梦中醒来的娇媚。 “宁鸢?”时妄的声音低沉,试图让他清醒。手伸向宁鸢的额头,顿时被一股异常的温度烫得微微一愣。只见宁鸢的额头发烫,温度明显高于正常,他的心头顿时一紧,眼神不由得一凝。 “怎么发热了?”时妄声音急切。 宁鸢的眼皮轻轻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迷离,带着一丝水雾般的湿润,嘴唇微微发红,似乎还带着些许未散的睡意。 他看着时妄,语调虚软,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明的暧.昧:“时妄……” 时妄的心一跳,耳根竟然不由自主地发热,意识到宁鸢不对劲。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便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情况。这股不寻常的热流,像是药物效果。 宁鸢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沙哑:“……宗主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药?” 时妄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他真是我们亲爹。”宁鸢感到荒唐。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气息依旧微乱。 身体的燥热感越来越明显,仿佛随时都会突破极限。宁鸢咬了咬下唇,声音有些无力:“劳小姐跑得妙,这罪我替她受了。” 时妄深吸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宁鸢那带着红晕的面庞,心中一阵混乱。 “先冷静下来,”时妄低声说道,“我们得找到解决之法。” 宁鸢微微点头,脸色依旧带着虚弱。 几日后,宁鸢如往常般在床榻上醒来,身体依旧感觉疲惫,微微的头晕和不适感让他皱了皱眉。 刚一坐起身,便觉得胃中翻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肠胃间翻滚。随即,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几乎忍不住冲向床边的夜壶。他紧紧捂住口鼻,艰难地压抑着那股涌上的呕吐感。 第55章 “呕……”宁鸢低低的呻吟声从床榻上传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的汗珠不停地渗出。 他努力忍住翻涌的胃液,但依旧有几分未能抑制的恶心,从喉头传到心头。那种酸涩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再度弯下腰,紧紧捏住被子,眼中闪烁着泪花。 “少夫人,您怎么了?”一名侍女看到这一幕,急忙赶上前来,慌乱地扶住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宁鸢轻轻摆手,稍微恢复了一点平静,眼神依旧有些迷茫。 他抬起眼,低声道:“不……只是有些不舒服,”他的声音沙哑,透着一丝虚弱,“可能是喝了药汤的缘故。” 侍女见他脸色苍白,心中不由得一紧,急忙派人去找大夫。片刻后,负责诊脉的长老赶到。长老沉默了片刻,拿过宁鸢的手腕,静心为他诊脉。 “少夫人脉象平稳,但却有些异样……”长老微微皱眉,随即站了起来,“这是喜脉!” “喜脉?”宁鸢惊了,男人也能有喜脉??! “大夫,您再看看呢?莫不是诊错了,我这身子......” “确乎是喜脉!”长老微微一笑,“少夫人此时的症状,正符合怀孕初期的特征。” “哎少夫人,您怎么晕倒了!” 宁鸢被扶着坐了起来,衣服稍微松散,小腹处轻微鼓胀。那微妙的变化无声无息地发生,但却又是那样明显,不容忽视。 “既然如此,少夫人应当多加静养,避免劳累,才不至于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谢谢长老,我明白。”宁鸢想哭。 随着宁鸢的“喜脉”被诊断出来,整个玄清宗的人都知晓了这一消息,宗门上下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少夫人怀上了宗门的继承人! 热烈庆祝,宗门九代单传,终于迎来了第十代继承人! 这是多么重大的消息,整个仙门都应该为之欢欣鼓舞。 在宗主的安排下,玄清宗的各大堂口纷纷为宁鸢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从早到晚,门内门外都弥漫着香气四溢的美食和甘醇的美酒,忙碌的弟子们穿梭其间,气氛热烈非凡。 在大殿上,宗主站在高台上,笑容满面。 “诸位门中同道,今日是我玄清宗大喜之日!”他激动地举起酒杯,“嫒儿怀了宗门血脉,承载我玄清宗的未来,实乃我玄清宗的福分!” 台下的弟子们纷纷高声回应,掌声如潮。 “二少爷、少夫人这气质,到时候孩子生了,绝对是人中龙凤,不负宗主的期望!” “听说少夫人即将接管宗门事务,真是有福!他日诞下继承人,咱们整个玄清宗的威望必定会更上一层楼!” 各大长老接连祝贺,弟子们献上美酒,几乎所有的高层人物都齐聚一堂,就连久居关外的长老都被召回了。 少夫人宁鸢,简直被捧上了顶峰。 他坐在主位上,依旧维持着那副虚弱的模样,脸上带着些许的柔不自胜。身边的侍女们一边为他端来茶水,一边低声恭维:“少夫人真是天赐之福,您这一怀孕,玄清宗的未来便有了!” 时妄站在旁边,面上虽然看似淡定,但心里却暗自无奈。 他是真没想到宁鸢能怀。 只怕这男子假孕之症,也是药水所致。 看着宁鸢被捧上了天,他却不能说什么。 “为嫒儿祝酒!为宗门传承祝酒!”宗主举起酒杯,目光炯炯地望向宁鸢,眼中满是欣慰,“从今以后,嫒儿便是宗门的恩人,宗门的大功臣!” “少夫人可真是天命之女,天赐的机缘啊!我等修士,能亲眼见证这历史的一刻,实在荣幸!” “祝宗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时妄站在床榻前,眉头紧蹙,看着宁鸢那副娇弱孕态。 宁鸢靠在软垫上,双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脸上带着几分悠然的神色。 时妄的目光扫过他,忍不住低声说道:“你是不是……有点太投入了?” 宁鸢抬起头,轻轻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宗主送的药,药效还没散,这几天确实有点反胃,干脆装几天,正好顺便养伤。” 他微微一叹,声音中带着几分作态,却又不失轻松:“就当是调养身体,不急着恢复,反正大家都以为我怀孕了。” 时妄嘴角一抽,宁鸢的演技堪称一绝,甚至爱上了这种感觉,而他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这一场闹剧的同谋。 “你胆子真肥。”时妄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他捏了把宁鸢的脸,心中有些佩服。 宁鸢这副怀孕的模样,确实做得太过于自然,连他这个旁观者都难以分辨真假。 宁鸢轻笑一声,微微抬起下巴,眼中闪过挑衅:“你要是不配合,我就说是你有问题。” 时妄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既然你想装,那就装下去吧,反正也没谁怀疑你。” “你配合我,事情自然好办。”宁鸢嘴角带着得意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头疼。 时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真是戏精转世。 宁鸢淡然,语气微冷:“你不配合也没关系,反正我总能找到说辞。”他轻轻摆了摆手。 “不过,”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认真,“你怎么才来看我?” 时妄皱眉,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什么意思?我方才在账房帮着算账。” 宁鸢轻轻一笑,神情不变:“我都怀了你的孩子,你不来看我一眼,真是太不称职了。” 时妄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说:“你够了。” 时妄没想到,自己也能卷入其中。 作为玄清宗的“即将为人父”的少主,他不得不忍受一波接一波的“关心”与“帮助”。 每一餐,宗主和一些长老们都不忘要给他送上“补身子”的灵丹妙药。每一个药方都是精心挑选,配方里充满了各种灵草和补益的成分。 “我不需要这些药材,身体没问题。”他微笑着说。 长老们却毫不犹豫地按住了他的手,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药材非但对身体有益,还能调理气血,确保下一个宗门继承人的顺利降生。” “这一个还没生,就下一个了吗?” “你既然是宗门的少主,未来的继承人,如何能不做好充足的准备?”其中一位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期待,“我们的宗门一直人丁稀薄,你必须好好养护自己的身体。” 时妄崩溃。 他本是剑修,内力浑厚,哪里需要这些补气养血的药物?但面对那些满怀热情的长老,他只得勉为其难地吞下那些药丸。 这些药物让他的内力越来越紊乱,气血逆流,差点让他走火入魔。每当他感到体内内力不稳,便急忙闭关调息,幸好没有真的失控。 宗主几乎每天都亲自来关心,关切地问他:“玮儿,身体怎么样?吃药了吗?” 时妄硬着头皮:“挺好,吃了。” 除此之外,还要忍受宗门上下对“继承人”名字的讨论。 长老们一个接一个地给出建议,似乎每一个名字都能成为这个宗门未来的象征。 有的提议:“我们可以叫‘天佑’,这名字听起来吉祥、权威。” 有的则说:“‘承泽’如何,象征着传承与泽被苍生。” 还有的说:“不如叫‘继云’,寓意承接云霄,步步高升。” “宗天佑,宗承泽,宗继云!都好听!” “到底选哪个?”他们拉着时妄。 时妄已经神志不清:“不如三个都用?” “妙哉,三个都有了!” “三个可不够!” “还得再想!” “半天不见,你就给我赊出去三个孩子?”宁鸢轻笑着望向时妄,“夫君,想必你已经准备好了。” 时妄:“......”你听我解释。 宁鸢被众人吵得头疼,低头走在石板小路上,脚步轻盈却略显无力。他微微倾身,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接踵而来的问题。 这孩子,他是真生不出来啊。 咦,脚下有一块石板。 略显松动的石板。 他踩了上去。 石板突然向上一翘,瞬间绊住了他的脚。 “啪!”一声轻响,宁鸢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 他的双手本能地伸出,但因过于虚弱,连支撑自己的力气也不足。他的脚踝狠狠地撞上了石边,整个人前倾,失去了重心,扑向地面。 “啊!”宁鸢低声惊呼,感受到地面坚硬的撞击,他的头似乎猛地一阵晕眩。手肘、膝盖和小腹都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几乎让他无法忍受。 他试图挣扎着抬起身子,但身体的力量已经完全透支,站不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阵黑,耳边传来阵阵耳鸣。他只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肩膀和膝盖狠狠撞击地面,一阵刺痛。 第56章 远处的侍女们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少夫人!”她们的喊声带着几分慌乱,急忙想将他扶起,却发现宁鸢的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紫,显然是在强忍着痛楚。 时妄也闻讯赶来,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夫人!”他紧张地看着宁鸢,低声问道,“怎么样?” 宁鸢轻轻摇头,虽然脸色苍白,但眼中依旧带着一丝淡定:“没事……。”他说完,嘴角轻轻扯了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太过虚弱。 “血,血!”有侍女眼尖,发现了宁鸢裙摆下缓缓沁出来的红色血水。 “少夫人!孩子......” 宁鸢反复说着:“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罢了,大家不用担心。”但他那虚弱的样子与眼底透出的疲态,却在场的每个人都揪心不已。 小小的事故让整个玄清宗上下瞬间炸开了锅。宁鸢摔跤流产的消息传到了宗主耳中。 宗主连哭了三天三夜,原本他以为这孩子会顺利诞生,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宗门人皆空欢喜一场,令人唏嘘。 “我的天佑啊!” “我的承泽啊!” “我的继云啊!” “都没啦!” 宁鸢站在宗主面前,虽然面色虚弱,更多的是局促。他知道,这局面迟早要面对。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宗主,不是我不愿替玄清宗留下血脉,而是……这孩子,我真的生不出来。” 宗主一把鼻涕一把泪,愣了半天,似乎在消化着这些话语。 他的眼神本应是震怒,然而,几秒钟后,却只见他露出了一抹落寞。 “罢了……我本就知道。”他叹了口气,眼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时妄和宁鸢皆是一愣,不明白宗主为何会如此反应。 宁鸢的心中涌起一丝警觉,而时妄则是神色微变,沉声问道:“……你知道我不是你儿子?” 宗主沉默片刻,他的眼神变得幽远,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以为,我老到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吗?”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自嘲:“其实……我早就怀疑,我那儿子,怕是已经投奔魔道了。” 宁鸢和时妄都愣住了,这话让他们感到有些震惊。 宗主继续说着,回忆着往事:“我那个儿子,死了娘和大哥,从小便性格乖戾,虽才情出众,然而心思阴暗。他不愿做玄清宗的继承人,反倒醉心魔道。” 宁鸢与时妄沉默不语,他们本能地能感受到宗贤话语中的痛楚与失望。 宗主低头,轻轻叹了口气:“我那儿子离开后,我便将一切寄托在你们的身上。我骗自己说,你就是他,或许可以替我完成玄清宗的责任。你知道吗……如果我连自己都能骗过,也许这宗门就不会断了。” 时妄的心中一阵波动,这一切突然变得如此复杂,仿佛玄清宗的现在与未来都牵连在他的身上。 宗主深吸一口气,收起那份情绪,目光变得坚定:“罢了,你们也不必替我惋惜。” 他抬起头,看向时妄与宁鸢,眼底浮现出几分真诚:“倒是……若你们真有心,可以帮我把那孽障带回来。” “清虞宗时妄道子与前任魔尊之纠葛,我亦有所耳闻。虽然玄清宗百年中立,从不理会仙魔恩怨,但我好歹帮你们赶跑了几波魔教的走狗。” “宗主你。”原来宗贤帮他们掩护了,难怪这段日子如此清静。 “处理几个臭虫,顺手的事。” 看来这百年中立,是很难中立了。 宁鸢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力。” 宗主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似乎是释然。 他随后看向宁鸢,语气变得温和:“你身上旧伤,是合欢神诀导致的,世间唯有合欢宗的‘琉璃心灯’能重塑经脉,助你恢复。若你真想痊愈,便去合欢宗寻一寻那‘琉璃心灯’吧。” 这一番话让宁鸢的心中一震,合欢宗……没想到宗主真留意着他的身体。 他知道宗主的话是真的,可要取那琉璃心灯,只怕不容易。 时妄皱眉,看向宁鸢,似乎不太想让他再次承受这么大的风险:“我去吧。” 宁鸢却低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去。”他那稀碎的经脉,如果有办法重塑,有办法让他回到巅峰状态,别说找灯,他死都愿意。 宗主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去吧。你们能入我宗门,经我指点去合欢宗,也是天意。” 第36章 合欢双璧 客栈外, 长街上灯火通明。 商贩的叫卖声、江湖人的谈笑声交织,茶楼酒馆人来人往,风尘仆仆的旅人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 就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突然出现了两道格外惹眼的身影。 一白一紫,两道身影缓缓而行, 恍若从画中走出,一人冷若冰霜, 一人妩媚入骨, 宛如天地间最极致的泾渭分明的美。 其中那位紫衣仙子, 衣袂翻飞, 腰肢纤细,行走间都带着淡淡的幽香。她抬手轻扬衣袖,轻笑一声, 风情万种, 魅意横生, 只要一眼,便能勾走行人的魂魄。 而另一位白衣仙子身姿挺拔, 气质冷峻, 眉目间透着几分疏离与凌厉, 如一柄用霜雪淬炼的寒剑, 不染人间烟火。她步履稳健, 仿若踏雪而行,不紧不慢,却自带一股威压, 让人望而生畏。 两人并肩而行,宛若风月无双的画卷,引得无数人驻足观望。 一路人目瞪口呆:“这……这两位女子, 简直如神仙下凡!” 另一路人深吸一口气,脸色涨红:“一冷一媚,绝配啊!这世间竟能出现如此风华绝代的姐妹!” 又一路人低声嘀咕:“看着不像凡人,倒像是哪家仙门的传人,莫非是合欢宗的高徒?”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街头已经有人悄悄开始绘制画像,甚至连名号都想好了—— 《清冷仙子x媚骨妖姬——合欢双璧》! 霜冷仙姬时妄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江湖人士,嘴角微微抽搐,隐隐觉得这次答应宁鸢的请求,可能是个错误。 而旁边的瑶烟仙子宁鸢却心情极好,姿态愈发妩媚,行走间故意带风,腰肢轻轻一扭,扬起衣袖,唇角勾起一抹娇媚的笑意。 他凑近身旁那位冷若冰霜的女子,眉眼含笑,声音甜得几乎能滴出蜜来:“姐姐,你觉得我这身段如何?” 时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冰冷:“妖里妖气,仔细扭着腰。” 宁鸢轻笑一声,得寸进尺地靠近一步,纤细的手指勾住时妄的胳膊,嗓音娇软,尾音微微上扬:“那姐姐教教人家嘛~该怎么做才不会妖里妖气呢?” “啪。” 时妄毫不犹豫地拍开了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宁鸢被拍得踉跄了一步,但丝毫不恼,反倒娇笑连连,低声嗔道:“姐姐好冷漠,莫非是吃不消人家这副柔弱可怜的小模样?” 时妄:“……” 他深吸一口气,手微微一抖后捏紧,强忍住把人捆起来丢进客栈的冲动。 然而,他们的互动落入旁人眼中,却成了一场仙子间的旖旎戏码。 围观群众:“!!!这、这对姐妹好绝!”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用扇子捂住脸,悄悄吞咽口水,心神荡漾地感叹:“霜冷仙姬高岭之花,冷艳绝尘;瑶烟仙子风情万种,娇媚入骨……这简直是绝配啊!” “嗑死我了。” 瑶烟仙子微微偏头,睨了一眼那群被他们迷得神魂颠倒的江湖人,心情愉悦,甚至还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影响力。 “姐姐,咱们名气大了呢。”他笑意盈盈地朝时妄挑了挑眉。 时妄:“别说了。” 宁鸢眨了眨眼,嗓音懒懒的,笑意更深:“姐姐这般高冷,可惜了这副皮相,若是再妩媚些,怕是能让全天下的男子都拜倒在你裙下。” 时妄扫他一眼:“妖言惑众。” 宁鸢轻轻一叹,嗓音娇柔:“哎呀,姐姐凶我……” 围观群众:“……呜呜呜!霜冷仙姬凶归凶,但好宠啊!!” 宁鸢忍笑忍得肩膀直抖,趁时妄还没忍不住掐死他,果断拉着人继续往前走,留下一群五迷三道的男人,痴痴望着他们的背影,彻底陷入了对合欢宗“绝代双娇”的幻想中。 这一路,他们的名号也愈发响亮了。 画报从最初的《清冷仙子x媚骨妖姬——合欢双璧》,到后来的《冷艳剑仙 x妩媚妖姬——天下第一仙侣》…… 甚至,在某个城镇的书铺中,已经有人开始连夜赶制话本,准备出版名为——《霜冷仙姬和她的娇媚小师妹》的风流故事! 等到时妄发现这事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而宁鸢抱着一本《合欢宗双仙情事录》,边嗑瓜子,边看得津津有味。 “你看,他们写得还挺像回事的。”宁鸢指着话本封面上“她们深情对望,携手共游江湖”的画面,笑得花枝乱颤。 第57章 时妄:“……”他的怀秀剑已经出鞘了。 宁鸢一溜烟躲到门后,朝他扔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姐姐动怒可是不美的哦~” “宁、鸢——!” 宁鸢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趣,这一路行来,被围观的频率堪比江湖头号风云人物,甚至还有人偷偷在墙上画下他们的画像,贴在各个城镇的茶楼和酒馆门口,标注上 “江湖新绝色,合欢双璧”。 他心情大好,甚至忍不住停在街边,伸手招了招一个摊贩,买了一面铜镜,照了照自己。 铜镜里,瑶烟仙子美艳绝伦,眉目含情,眼尾微微上挑,唇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风情万种。 宁鸢欣赏片刻,顿时觉得这副皮相当得起“媚骨妖姬”这个称号。 他顺势把镜子一转,对着时妄的脸晃了晃,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姐姐,你看看,你这张脸冷冰冰的,该不会真想出家做个无情道道姑吧?” 时妄刚喝下一口茶,闻言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宁鸢根本不理会他的冷淡反应,自顾自地凑近了一步,语气娇滴滴地问:“姐姐,你看我的腰细不细?”他说着,故意侧过身,挺了挺腰肢,像是在卖弄似的。 时妄语气淡淡:“细得跟麻杆一样。” 宁鸢:“……会不会形容?”这人真是毫无情.趣。 他不死心,又仔细端详了铜镜里自己的眉眼,故作惆怅地叹道:“姐姐,我这眉形是不是比你的更勾人?” 时妄抬眼扫了他一眼:“不比。” 宁鸢噘嘴:“姐姐你整天摆着这张冷艳臭脸,江湖儿女当快意潇洒,你笑笑嘛?” 他说着,还伸出手作势要捏时妄的脸,想把那张冰雕一般的冷漠面孔捏出一点表情来。 然而,下一刻—— 宁鸢腰间突然一紧,被人狠狠一把掐住了。 时妄的手掌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丝警告意味,嗓音低沉冷淡:“闭嘴。” 宁鸢被掐得微微一抖,愣了片刻,然后嘴角勾起更大的笑意:“哎哟,姐姐你害羞了?” 时妄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 宁鸢赶紧举起双手投降,笑得一脸乖巧:“行行行,不比了。” 时妄这才松开手,坐回原位继续喝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宁鸢摸了摸自己的腰,心想这事儿可有意思了。 这一路上扮妖女,简直比他当年仗着魔尊名头惹是生非还有趣得多。 入夜时分,城镇灯火辉煌,远处的青楼笼罩在红色灯笼的微光中,似一方独立于尘世的温柔乡。 时妄与宁鸢刚走到城门口,便听见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几辆笼车停在街边,车内挤满了衣衫褴褛、面色惊恐的女子。她们神色苍白,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满脸绝望,还有几个不甘心的少女仍在拼命挣扎,却被凶神恶煞的镖师死死按住。 “老实点!到了地方,你们就是贵人们的玩物了!别不识好歹!”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恶狠狠地呵斥道。 宁鸢眨了眨眼,眼中微微泛光,转头看向身旁的时妄:“姐姐,见义勇为可是正道中人的美德……” 时妄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你什么时候成了正道?” 宁鸢一甩衣袖,微微扬起下巴,眼尾含笑,笑得既妩媚动人,又正气凛然:“今日就做一次好人。” 时妄:“……” 小东西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但不管如何,事态紧急,拐卖的女子们即将被押送出城,若是等到他们入了黑市或者某些贵人手中,再救就难了。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 宁鸢轻笑一声,指尖轻扬,拇指与食指轻轻一弹,一缕细不可察的烟雾从袖中逸散开来,在夜风的推动下,烟雾悄无声息地潜入青楼后院之中。 与此同时,时妄迈步向前,姿态闲庭信步,目光淡然,宛如月色下踏雪而来的谪仙,走进了青楼大堂。 他白衣如霜,眉目冷艳,冰雕玉琢一般的脸庞无懈可击,一举一动皆带着不染凡尘的仙气。 一时间,整个青楼安静得可怕。 “天啊……这世间竟有如此风华绝代之人!” “这气质,这容貌!” “我直接退了算了!花魁的位置让她当!” 霜冷仙姬一现身,所有的姑娘全都惊呆了,手中拿着的折扇、酒杯、丝帕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甚至有几个被贵客搂着的花魁都开始挣脱开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这位冷艳无双的“仙姬”,仿佛看到了凡世间最不可得之绝色。 就连正在赌博喝酒的几个男人都愣住了,神情恍惚地看着站在大堂中的时妄,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美人!” “若能一亲芳泽,此生无憾!” “这位开价多少两银子?!我要赎她!” 时妄:“?” 他就站在这里一句话没说,就差点被卖了? 宁鸢跟上来,差点笑翻在地,咬着袖子才勉强忍住没当场出声。 “姐姐,你看看你。”他低声笑道,眼里满是促狭之意,“一举一动都让女子倾倒,这要是被正道中人看到,不知道会不会以为你要在这里开个合欢宗分部……” 时妄扫了他一眼,目光隐隐透着一丝危险。 宁鸢忍笑,连忙拢了拢衣袖,语气正经了几分:“行吧,姐姐,快去后院把人救走,我怕那些女子再多看你几眼,估计要自愿留在这里了。” 说完,他轻轻吹了口气,指尖一点,那抹无形的烟雾悄然弥漫开来,逐渐扩散至整个大堂。 不消片刻,青楼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地,不管是姑娘还是客人,全都被这无色无味的迷烟迷晕过去。 宁鸢一甩袖,靠近时妄,朝他抛了个媚眼:“姐姐,走吧。再不走,等他们醒了,这青楼里的人连神魂都跟着你走了。” 两人迅速行动,趁着迷烟蔓延,悄无声息地穿过青楼,潜入后院。青楼的后院比想象中更加森严,四周布满了黑衣护卫,个个手握刀剑,警惕地巡视着周围,显然不是寻常的青楼护院。 而那几辆囚笼,正被关押在角落,里头的女子衣衫凌乱,神色惊恐。 宁鸢扫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凝。 这些女子,并不都是普通人。 其中有几个,身上带着未完全隐去的灵力波动,分明是修行之人,但此刻却被封了修为,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再看那些黑衣护卫,动作凌厉,出手带着修炼者的章法,显然不是寻常拐卖的贩子。 这不是普通的贩卖人口,而是江湖上的一桩黑幕交易。 时妄的目光冷下来,低声道:“这些人,是被专门挑选出来的。” 宁鸢轻轻一笑,声音慵懒却危险:“这回又是魔族、妖族还是仙门干的?” 他低头,轻轻一抬手指,一丝无形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悄无声息地钻入地面,顺着青楼的阵法纹路游走,很快便捕捉到了一股不寻常的灵气波动。 在青楼地下,竟然还有一层暗阁,灵力波动正从那里传来。 宁鸢眸色微变,靠近时妄,低声道:“有妖气。” 时妄微微颔首,目光深沉:“能把修士拐卖进青楼,这些人背后的靠山,绝对不是普通的江湖帮派。” 他抬起手,缓缓握紧剑柄,嗓音冷淡:“先解决上面这批人。” 宁鸢勾起唇角,手中折扇轻轻一转,风情万种地朝着黑衣护卫们走了过去,脚步轻缓,笑意温柔,仿佛只是一个娇弱的美人,毫无威胁。 但他轻柔的嗓音落下时,空气中的杀气却骤然凝聚。 “各位哥哥,这么晚了,还不打算休息吗?” 黑衣人们警觉地抬头,却只见那紫衣仙子衣袖翻飞,宛如夜风中的妖娆梦影,眨眼之间便已欺身而至,折扇轻轻一挥,一道暗藏的灵力卷起飓风,顷刻间便将几人掀翻在地。 “不好!有劫匪——”其中一修士惊呼,然而话音未落,另一道凌厉的剑光便从侧方划过,如霜雪般迅疾无匹,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时妄立于暗影之中,白衣猎猎,剑光寒凛,身形未曾停顿半分,便已如鬼魅般闪入人群。 “敌袭!保护货物!” 黑衣修士们立刻警惕地散开,手中刀剑出鞘,朝着两人围攻而来。 然而,时妄根本不需要任何防守,她的剑光游走在黑暗之中,像是凌寒之风,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剑锋寒冷,剑意如霜。 一名黑衣修士刚刚抬刀,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一剑削去了半个肩膀,鲜血喷洒而出,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已经倒下。 另一人惊恐地挥刀想要反击,然而宁鸢轻笑着侧身躲过,折扇顺势一翻,宛如无形的刀刃,精准地斩断了他的手腕。 “啊——!” 那人痛呼一声,跪倒在地,眼神中满是恐惧。 第58章 宁鸢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轻声道:“你们背后是谁?谁让你们做这些事的?” 黑衣修士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肯开口。 宁鸢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啧,不说话,那就只能换个方式了。” 他手指轻轻一点,一丝灵力直入那人的神识,那黑衣人瞬间浑身一僵,随即脸色剧变,眼中满是恐惧,竟直接跪地求饶:“别……别!我说,我说——!” 时妄站在一旁,剑尖滴着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冷声道:“说。” 黑衣修士咬着牙,颤声道:“是……是仙首丁临!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供奉要求我们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尤其是天赋不错的女修送去……送去……” “送去哪里?”宁鸢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 黑衣人额头满是冷汗,战战兢兢地低声道:“送去……送去炼魂台!” 宁鸢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骤冷。 炼魂台。 那是血魔谷专门用来炼制活人灵魂的禁地。传闻中,女子的魂魄炼制而成的魂灯最具灵力,若是修士被送去,魂灯的威力更是数倍提升。 也就是说,这些女子被拐卖之后,最终的归宿,竟然是被用来炼制魂灯的祭品。 宁鸢的手指在折扇上轻轻一扣,喃喃道:“小徒弟竟然做了仙首,还和薄暮冥串通?有意思。”他轻笑一声,手中折扇陡然展开,一道狂风席卷,瞬间将最后几名黑衣修士震飞,狠狠撞在墙上,气绝身亡。 “走吧。” 两人迅速解开囚车的封印,放出被困的女子。 “快逃,往最近的宗门去。”时妄低声道。 女子们纷纷点头,感激地向他们行礼,随后迅速撤离。 而宁鸢则轻轻甩了甩袖子,神色悠然地望着夜色下的青楼,唇角微微一勾。 “丁临。” 丁圆的丁,阿临的临。 而在他们离去之后,画坊又迅速推出了一幅新画报——《合欢双璧,青楼义举》,迅速风靡整个江湖。 短短数日间,无数关于她们的传闻流传出来——一对合欢宗女修,一人冷若霜雪,一人媚骨天成,却偏偏行侠仗义,救人无数! 各大酒楼、茶馆、赌坊,甚至连镖局的车夫和城门口的守卫都在热烈讨论着这对奇女子的事迹—— “你听说了吗?合欢宗的‘霜冷仙姬’和 ‘瑶烟仙子’ 大闹风月场所,救出了许多女子!” “听说她们是姐妹,可是……她们比寻常夫妻还要亲昵。” “嗐,你们没看到吗?霜冷仙姬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却护着瑶烟仙子不离不弃!” “更别说瑶烟仙子,虽然对谁都笑嘻嘻,但一旦霜冷仙姬受伤,她便立刻变脸,那眼神,啧……比情.人还要情深意重!” “说真的,她们要不是姐妹,我都要怀疑她们是道侣了。” 时妄听着这些无比离谱的传言,脸色愈发不好。 而宁鸢,已经笑得快要断气了。 他坐在客栈二楼,整个人半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支着脸,眉眼弯弯的,听得起劲,连茶水都顾不上喝。周围的江湖人越吹越玄乎,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为他们写话本了。 “哈哈哈哈哈——”宁鸢捂着肚子,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姐姐,你听听!他们说咱们比道侣还亲密!” 时妄看着他笑得毫无形象:“你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不不不,这哪里过火呢?这种时候,我们得把戏做足一点……”宁鸢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促狭。 然后,他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忽然一把拉住时妄的手,声音软得简直要滴出蜜来,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姐姐相公~” 时妄:“???” 宁鸢这声音娇媚至极,又甜又腻,简直像是在闺阁中唤夫君的千娇百媚小娘子,配上他妩媚的姿态和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活脱脱是个勾人的妖精。 周围的江湖人:“!!!” 大街上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看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场面。 下一秒,围观群众炸开了锅—— “啊啊啊啊啊——她们好配啊!!” “感天动地姐妹情!” “仙子和仙姬,她们是真的!!!” 甚至已经有人在地上狂拍大腿:“我就说吧!我早就看出来了!霜冷仙姬表面冷漠,实际上对瑶烟仙子宠得不行!这要不是夫妻,我把头拧下来当夜壶!!” 时妄眼皮一跳,耳朵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然后,他忍无可忍,一把拎起宁鸢的衣领,声音低沉而危险:“跟我走。” 宁鸢晃了一下,却笑得更欢了,甚至边笑边躲,像只欠揍的狐狸。 “哎呀,姐姐——别害羞啊,”宁鸢挑眉,一副得逞的模样,“这可怎么办?这下江湖人都知道了我们姐妹情深,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呢。” 而这一幕,已被无数江湖人看在眼里,消息甚至已经在各地迅速传播开来。 “霜冷仙姬不爱言笑,却对瑶烟仙子百般宠爱,纵然对方玩闹,也只是无奈纵容。” “瑶烟仙子千娇百媚,遇事不慌,唯独对霜冷仙姬言听计从,姐姐长姐姐短,撒娇声甜腻得让人浑身发软。” “她们之间,绝不仅仅是姐妹情!” 宁鸢笑得差点背过气,凑近时妄耳边,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我们这合欢妖女身份,做实了吧?够有说服力吧?” 时妄眯着眼睛看他,脸上挂着危险的笑意,声音低沉,捏住他的脸:“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眉毛擦了,让你变回男人?” 宁鸢眼睛一瞪,立刻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果断认怂:“呃……别别别,戏还没演完呢……姐姐不是最宠我的吗?我的眉毛可是你亲手画的呢,我可舍不得擦掉。” 时妄笑:“宠你?” 他抬手作势要拔剑。 宁鸢见状,立刻缩到一旁,顺手抬袖一拂,遮住半张脸,轻声娇笑道:“哎呀,姐姐生气的样子也好美,我好动心~” 时妄:“……” 忍住,不能杀。 下一次,不能让这小东西这么肆无忌惮地胡闹了。 第37章 合修 合欢宗内, 琉璃仙光浮动,空气中氤氲着一股不知名的甜意。 时妄与宁鸢悄然潜入,隐匿于层层华美的宫殿之间, 却没想到刚踏入主殿范围,便被灵力锁定。 “今日乃合欢圣女选拔之日, 各位佳人皆请上前测验。”一名身披绛紫道袍的女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温润缠绵。 宁鸢刚想退后一步, 便见殿中悬浮着一座金色的试炼法阵, 层层合欢花光影旋转, 环绕其上的合欢印缓缓浮现。而他体内的灵气在瞬间躁动! ——仿佛遇见了久违的归属, 竟不受控制地激发了体内残留的合欢神诀的禁制。 宁鸢:“……”不妙。 时妄见状,眼神骤冷,手微微一抬, 正欲阻止, 却为时已晚。 嗡! 整个大殿骤然震动, 法阵在感应到宁鸢的气息时猛然大放异彩,万千金色符文如飞花般席卷而出, 直接将宁鸢包围, 金色光流将他托举而起! 宁鸢衣袍猎猎, 灵力如潮水般涌动, 与法阵交汇相融! “天赐圣女!”一名合欢宗弟子惊呼出声, 随即跪地膜拜。 “此女天命所归!” 整个殿堂骤然喧嚣起来,无数弟子纷纷俯身朝拜。而那些本欲参与选拔的天之骄女们,此刻皆呆愣当场, 脸色惨白。 这什么异相? 还没比就结束了? 合欢宗宗主墨琴蓦地站起,目光炽热而激动:“合欢印自行择主,天命已定!我合欢宗, 终于等到了真正的圣女!” 宁鸢:“???”等等,他怎么就成圣女了?!他明明只是偷偷摸摸潜进来偷灯的啊?! 宁鸢被一群合欢宗弟子簇拥着,眨眼间就被送上了圣坛,整个人被按在铺着金缕绣锦的软垫上,头上瞬间被扣了一顶金灿灿的圣女冠。 四周弟子虔诚地跪伏,宗主和长老肃然而立,古老的吟诵声响彻天际。 宁鸢:“???”偷偷潜入,直接被供起来了?! 可宁鸢还没回过神来,宗主含笑开口,声音慈爱又满含期待:“圣女大人,请您接受洗礼吧。” 宁鸢:“等、等一下——” 他才刚开口,便感到体内灵气自行涌动,原本在他体内尘封许久的合欢神诀被触发,主动与那道灵压呼应。 刹那间,璀璨的光辉冲天而起,整座圣坛震颤,灵气缠绕,将宁鸢整个人托举了起来。 宁鸢:“……” 时妄:“……” 宗主激动无比:“果然是真命圣女!” 弟子们山呼万岁,甚至已经有虔诚信徒当场热泪盈眶:“自百年前圣女陨落,宗门终于迎来了真正的继承者!” 第59章 时妄拧眉——这什么破圣女选拔,合欢宗到底是拿什么标准筛的人?! 更离谱的是,宁鸢竟然毫无阻碍地通过了?! 宁鸢被金光包裹,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迷茫中。 不对,他是来拿琉璃心灯的,不是来继位的啊?! 但等他想要辩解时,突然感受到体内的合欢神诀自行运转,下一秒,他的神魂仿佛被拉入一片浩瀚无边的境地。 四周浮现出合欢宗历代圣女的虚影,她们眼含笑意,围绕着他低声吟诵。 一道道神秘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 “你来啦!” 宁鸢:“???” 他好像,没法跑了。 合欢宗的后山,桃叶摇曳间落英缤纷,微风吹拂着几名女修轻快的笑语。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的圣女继位大典,出了个大变数!” “天降圣女!哪有自己走进合欢宗,才刚踏入大殿就直接被合欢印认主的?” “是啊,我们合欢宗百年才选一位圣女,以往哪一次不是层层筛选,反复考验,接受试炼?可她倒好,光是踏进宗门,合欢印便主动浮现,直接将她选了出来。” “我听宗主提起过,我宗至宝琉璃心灯,非天赋卓绝、体质特殊者不可触碰。只有被它认同的圣女,才能引动它的封印,获得合欢宗真正的传承。” “说起来,圣女灌体仪式才是关键。光是天赋契合还不够,必须接受宗主的合欢真元洗礼,以稳固体质,让琉璃心灯彻底与她相合,否则便只是一个空有名号的傀儡。” “可惜了……圣女灌体不能有丝毫抗拒,否则真元倒逆,经脉寸断,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当场毙命。” “嘘!别乱说,宗主已经定下了人选,那位新圣女能被琉璃心灯认可,必然不同凡响,哪里会出差错?” “话虽如此,但听说她刚被推上神坛时,脸色可不太好看。” “哈哈,说不定是太惊喜了呢?” 几名女修相视一笑,低声细语间,目光皆望向远处主殿方向。那里,金色光芒映照着天穹,代表着合欢宗至高荣耀的琉璃心灯,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辉。 合欢宗的圣女,已经选定。 琉璃玉台上,合欢宗主墨琴端坐正中,手中托着一盏金色流光萦绕的琉璃心灯,那灯火仿佛能照见人的心魄,温润却危险。 宁鸢坐在中央,目光微垂,似在思索什么。 其实他的内心已经风暴肆虐。 合欢真元?全身心投入?不能抗拒? 他能忍。 可是……谁来为他举行仪式? 他才刚刚坐下,就听到宗主声音温柔道:“圣女大人,请宽衣。” 宽、宽衣? 宁鸢猛地抬头,对上宗主那温柔而笃定的笑容,仿佛在等他顺从地卸下外袍。周围的合欢宗长老和弟子皆屏息以待,满脸敬仰,就连琉璃心灯的光辉都温柔地跳跃着。 宁鸢沉默了,心里飞快算计——跑不掉,打不过,还不能露馅。合欢宗的圣女灌体若不全心接受,就会经脉逆转,修为尽废,而他若是抗拒,就等于暴露了自己。 ……所以,他必须顺水推舟,忍辱负重,先当几天圣女?! “我来替他宽吧。” 时妄破门而入,脸色比寒霜还冷,勉强微笑。 “也好,你们姐妹情深,还是你想的周到。”宗主慈爱地笑着。 合欢宗主殿,玉坛中央,琉璃心灯悬浮。圣坛之下,数百名合欢宗弟子屏息凝神。 宁鸢安然地盘膝坐在中央,面色平静,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这场仪式。 时妄呢? 宁鸢神色微动,抬眸看去,便见时妄穿着合欢宗的护法长袍,立于宗主之侧,剑眉微蹙,一副冷美人模样。 宁鸢:“……”这家伙是怎么混到这里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传音询问,便见合欢宗主已经缓缓走到他面前,目光温柔,唇角微弯,却让他感觉到危险意味。 “圣女大人,”宗主轻声笑道,素手轻抬,宽大的袖袍缓缓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掌心缓缓浮现一缕温润的灵力,宛如轻柔溪水般缓缓注入宁鸢的经脉,“如今琉璃心灯已到,便该正式开启仪式。” 宁鸢安静地感受着灵力流转,发现这股灵力的确没有恶意,甚至带着合欢宗特有的润养气息,的确像是正统的灌体之术。 但下一瞬,他便听见另一护法柔和的声音响起—— “圣女与宗主,需合修方能开启琉璃心灯。” 宁鸢:“???”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他差点从圣坛上跳起来,可宗主的灵力已然顺着经脉渗透进来,将他的气息与琉璃心灯的封印逐渐勾连,仿佛连锁机关。 时妄的脸瞬间黑了。 他的手已经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眼神幽深而危险,浑身气息冷得仿佛能凝出冰霜。 而合欢宗主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场仪式的最大变量,依旧笑意盈盈,轻声道:“圣女不必紧张,本座定会小心,助你脱胎换骨。” 宁鸢:“……” 脱胎换骨个屁啊! 你想吃嫩草啊! 宁鸢脑子疯狂运转,试图理清合欢宗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而时妄的手已经悄然微动,眼看就要拔剑。 但在这一瞬间,宁鸢忽然微微敛眸,语气缓和下来,似不经意地问道:“宗主,这琉璃心灯的封印……是否与圣女的体质有关?” 宗主眸色微闪,笑意不减:“圣女聪慧。此灯灵力浩瀚,唯有与你契合之人方能开启,宗主一脉,天生便与圣女一族契合。” 宁鸢闻言,眼神微微一动,心中已有定计。 如果说琉璃心灯的封印必须由圣女的体质解开,那是否意味着—— 只要找到另一个契合之人,就根本不需要宗主插手?! 于是,在合欢宗主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宁鸢猛地抬手,一掌震开她的灵力,长袖翻飞间,他直接挣脱了对方的真元束缚,利落地退后一步,眼中浮现一抹狡黠的光。 大殿瞬间一片哗然。 宗主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宁鸢竟然会在仪式中途出手,她原本笃定宁鸢无法违抗琉璃心灯的指引,可眼前这位新圣女显然不是个能乖乖听话的人。 众弟子惊愕抬头,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位刚继任的圣女为什么突然反抗。 然而下一瞬,他们便看见—— 宁鸢在震开宗主的同时,竟毫不犹豫地回头,目光灿然地看向一旁的霜冷仙姬,笑容无比明亮。 “姐姐,”他眼中带笑,语气轻快至极,“还是你来吧。” 时妄:“好。” 琉璃心灯的光辉映照整个大殿,宁鸢站在圣坛之上,衣袍猎猎,目光微沉,体内灵力狂涌而出,气息陡然一变。 合欢神诀! 刹那间,整个大殿的灵气似被一股力量牵引,所有合欢宗弟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极为熟悉却又前所未有强烈的波动! 可更让他们震惊的是,瑶烟在运转合欢神诀的同时,竟调转灵力,将霜冷的灵息一同引入,借助她的力量,与自己的合欢神诀交融! “圣女大人竟……竟主动运转神诀?!” “等等!这根本不是渡法的方式啊!” “怎、怎么可能?!她竟能用自己的力量强行引动琉璃心灯?!” 灵力激荡间,宁鸢眸光闪烁,整个人的气势在瞬间攀升到极致。他感受到时妄的灵力顺着他的经脉交融,与自身气息完美契合,如同破开一层无形屏障,直冲琉璃心灯的封印核心! 琉璃心灯猛然震颤,金色流光汹涌而出,整个圣坛上的符文阵法瞬间崩裂! “轰——” 无形的气浪席卷,琉璃心灯彻底解封,火焰剧烈燃烧,耀眼的神辉映照得整个大殿如同白昼! 合欢宗众弟子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个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等等……圣女竟然与……与霜冷仙姬神魂契合?!” “天呐!原来她们才是天命之人!”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事实冲击得头晕目眩——合欢宗的规矩自古以来未曾改变,唯有与圣女灵契相合之人,才能助其开启琉璃心灯。 她们原以为只有宗主一脉可以,可如今,琉璃心灯竟是在霜冷仙姬的灵力助推下解封的?! 可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宁鸢已经趁乱伸手一捞,直接将琉璃心灯握在了手中! “承让了。”他笑得云淡风轻,袖袍一拂,便要将法宝收起。 合欢宗弟子猛然惊醒,顿时怒不可遏,纷纷将两人团团围住,厉声喝道—— “圣女大人不能离开!” “琉璃心灯是我宗至宝,岂能外流?!” 无数道法器与灵剑浮空,隐隐将两人包围。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宁鸢却不疾不徐地抬眸,轻轻拂去衣袖上的尘埃,笑意愈发肆意。 第60章 “你们不是说,唯有与我契合之人才能开启它吗?”他目光微挑,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琉璃心灯,“这东西跟了我,也算是它自己选的。” 合欢宗众人:“……” 时妄站在宁鸢身侧,目光冰冷,周身剑意弥漫,寒意逼人。他神色漠然地扫视着四周,只要再有人敢阻拦,他的剑便会当场出鞘,杀出重围! 空气中的紧绷感几乎凝滞,所有人的灵气都处于蓄势待发的边缘—— 然而,下一秒。 “放她们走。” 不疾不徐的声音骤然响起,仿佛在滔天剑雨中投入了一滴幽静的泉水,让所有人动作一顿,瞬间噤声。 众人惊愕地回头,只见墨琴依旧站在圣坛之上,神情依旧温柔,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这一切皆在她的意料之中。 “宗主?”有弟子惊疑不定地低声道。 合欢宗主却只是抬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声音柔和如常:“她们既然能解开封印,便有资格带走琉璃心灯。”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死寂,所有合欢宗弟子神情复杂,却不敢违抗宗主之令。 宁鸢微微眯起眼,心底隐隐觉得不对劲,可他还是一拱手,笑意更甚:“多谢宗主成全。” 时妄则始终沉默,眸色深沉地看了宗主一眼,随即收敛剑意,转身护着宁鸢,想带着他踏出合欢宗主殿。 琉璃心灯的光辉已然暗淡,唯余点点微光浮动。 宁鸢站在殿门口,指尖轻扣着琉璃心灯的灯身,然而合欢宗主忽然开口,声音轻柔而缥缈,如同从极远的过去飘来的叹息—— “……你和他,实在太像了。” 宁鸢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是谁?” 墨琴静静看着他,眼神复杂而遥远。她本该冷厉肃杀的眼眸此刻掀起了一丝动荡。 她的目光落在宁鸢的眉眼之间,似是透过他,望向了更久远的过往。半晌,她轻轻吐出四个字,声音低得仿佛怕惊扰了这段回忆—— “你的父亲。” 宁鸢瞳孔微缩。 他打小便是个孤儿,被大司命捡回去的,哪儿来的父亲? 琉璃心灯的微光映照在墨琴的脸上,她的神情带着一丝恍惚,眼底的波澜翻涌。 “你的眼神……你的骨相,甚至你下意识的神态,皆与他无比相似,”她轻叹,眼神略过宁鸢的眉宇,低语如在梦中,“多年之前,仙魔大战爆发,战火遍布三界,世间生灵涂炭……那时的我,尚未执掌宗门。” 她微微垂眸,仿佛看见了往昔的自己。 幼年生于军中,流离失所,被养母丢在前线,她的养母是一名军妓,而她——是另一个军妓的私生女。 战乱席卷而过,城池易主,母亲死于动乱,尸骨无存,她连收敛亲人尸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作“不祥之女”卖到魔军前线,任人糟.践。 她本已绝望,直到那一天。 仙门修士的突袭,打破了她的囚.笼。 火光在战场上吞噬了一切,她跪在满地尸骸之间,浑身浴血,抬头望见光。 仙门修士的剑光,一位仙风道骨的仙长。 他一袭道袍,白衣翻飞,手执长剑,所过之处魔兵尽退,仿佛凡尘不染的天人。他轻易摧毁了囚笼,然而,在她颤抖着以为自己终于获救之时,那位仙长却未曾将她带走。 他只是俯身递给她一柄剑,语气清淡却坚定:“你并非生来卑微。你的剑,今后由你自己来握。” 那时的她仍是个懵懂的少女,满目血色,尚未知晓修行之路的艰难。她本以为自己被救赎了,可仙长却未曾施舍怜悯,而是将选择交还给了她。 他救了她,却未曾施舍她,他给了她剑,也给了她自己决定命运的权利。 她握住了那把剑,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最终回到合欢宗,拼尽全力修行,终于站上了宗门之巅,执掌合欢宗。 可那位仙长……再未曾见过。 宁清远仙长。 她曾数次试图打听他的下落,亦曾在数次大战的战报中寻觅过他的名字,却始终无果。后来,她终于得知,那位无情道的仙长已有道侣,娶妻生子,涉足红尘情爱。 她以为,这段往事会随岁月湮灭,然而如今—— 她终于明白,为何眼前的这名“圣女”如此不同。 因为,她是那位仙长的血脉。 她终于找到了他留在这世上的遗珠。 合欢宗主静静望着宁鸢,眼底的情绪复杂而晦暗。她并未曾流露太多哀思,只是这样看着他,看着这个与“他”如此相似的人,仿佛隔着时光,看到了某个未曾成真的幻梦。 宁鸢亦沉默地望着她,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瞬。 他以魔尊身份行走江湖时,幻化有九九八十一张脸,应是没有真容示过这位合欢宗主。而且,时妄当年逼他上凤凰山时,她大概也是不在的。 良久,他垂眸,声音淡淡地问:“那……我父亲他,叫什么?” 墨琴怔然片刻,随即轻笑了一声,似是在自嘲:“你该去问你的母亲。” 她知道那个名字,可她并未说出口。 她知道,终究,她不过是那位仙长人生长河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她唯一留下的,只是她自己。 宁鸢心想,问他母亲,他母亲又是谁? “所以,你其实早就认出我是谁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笃定,像是一记直指核心的剑锋,试图戳破合欢宗主最后的隐瞒。 墨琴却没有否认,她只是微微一笑,神态依旧淡然:“是。” 空气中一瞬间陷入沉寂。 时妄站在宁鸢的身侧,眼神扫过宗主,目光锐利如刀,似是要从她的表情中撕扯出一丝可疑。他眸光如霜:“既然如此,你为何还选他做圣女?” 合欢宗主抬眸,眼神深远,仿佛望向的不是大殿,而是极遥远的过去。她缓缓开口,声音清缓如流水,带着叹息—— “因为我欠他一个承诺。” 宁鸢微微一怔,眉头轻蹙。 宗主轻叹,语气温柔而淡然,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教会了我什么是选择。我曾立誓,若有朝一日能执掌合欢宗,我便不会让任何人因身份、因出身而受苦。” 她垂眸,眼中微微泛起一丝波澜,像是被压抑许久的愧疚和遗憾。 “可我终究未能救回我的同伴,也未能阻止合欢宗变成旁人眼中的‘淫窟’。更无力改变世人的偏见。” 她话语停顿了一瞬,轻轻闭了闭眼,像是在压下心中的某种情绪。 “但如今,我终于能守护一次自己曾立下的誓言。” 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宁鸢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琉璃心灯,既然与你契合,那便该归你。” 合欢宗弟子们沉默地看着宗主,没有人敢反驳她的决定,甚至有些人眼中隐隐浮现复杂的情绪——他们从未听宗主提起过这些过往,也从未想过,合欢宗的传承,会在这一日被打破。 墨琴嘴角微微弯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决绝:“你走了,我合欢宗确无圣女了……”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似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缓缓开口—— “但这样也好,合欢宗不必再受圣女一制的束缚。” 这句话落下,全场哗然! “宗主?!您是说——” “可是圣女之位……若无圣女——” 众弟子脸色微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宗主,这个决定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然而,合欢宗主只是缓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她的神情始终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宁鸢身上,轻轻一笑,像是看着自己的一个晚辈,语气柔和而坚定。 “你既是他的孩子,这次……”她顿了顿,语气微微一顿,像是在这一刻下定决心,缓缓道—— “便由我来护送你一程。” 宁鸢怔住了。 一瞬间,他从宗主的眼中,看到了太多未曾言说的情绪——遗憾、愧疚、释然,还有某种他无法形容的执念。 那是一个女子,终于可以守护一次自己曾许下的承诺。 时妄站在宁鸢身旁,目光微敛,看着墨琴,眼中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原以为合欢宗主会拦住他们,甚至会为琉璃心灯大动干戈,可她没有。 她没有阻拦,甚至主动为他们开了一条路。 第38章 宁宁 宁鸢与时妄一路疾行, 终于找到了一处隐秘之地。这里灵气充沛,地势隐蔽,正适合修复经脉。 宁鸢盘膝坐下, 抬手摊开掌心,琉璃心灯浮现而出, 柔和的光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缓缓运转灵力,试图借琉璃心灯温养自身, 却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琉璃心灯的灵力过于精纯, 而他的体质特殊, 无法直接吸收。灵力在体内运转几息, 便如烈焰灼烧经脉般,无法顺畅流通。 第61章 宁鸢眉头微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行。” 时妄闻言, 沉吟片刻, 目光扫过四周, 最后落在不远处的一株合欢花上。 他抬手摘下一朵,指尖轻轻碾碎, 灵气弥漫, 淡粉色的花瓣在掌心化作点点光芒。 宁鸢看着那抹柔和的光, 心下微动。 “或许可以借此为媒。” 他接过花瓣, 将之融入琉璃心灯的灵光之中, 随后闭目凝神,缓缓引导灵气进入体内。 灵力顺着花瓣的媒介渗透进经脉,温润而平和。最初的冲突感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润的暖意,如春雨般滋养着干涸的筋骨。 宁鸢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异变骤生! 时妄的眉头忽然紧皱。 他注意到, 宁鸢的呼吸愈发轻微,气息波动变得诡异,他的皮肤逐渐失去血色,竟开始剥落! 时妄脸色大变,刚要出手阻止,却见宁鸢的身形迅速缩小,体表灵光交织,最终化作一朵盛开的合欢花! “宁鸢!” 时妄猛然伸手去抓,指尖却只触及轻柔的花瓣。 花瓣随风飘散,灵光四溢,化作无数莹莹光点,在空中回旋。 时妄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颤抖,想要攥紧那些光点,却发现它们无法被握住。 就在这时,光点汇聚。 在那片漂浮的灵光中央,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浮现。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静静地躺在其中,肌肤莹白,睫毛微微颤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陷入沉睡。 琉璃心灯的力量仍在流转,灵气温养着新生的血肉。 时妄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宁鸢……竟然在重塑经脉的过程中,变回了婴儿形态?! 他沉默了数息,最后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 婴儿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小小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嘴角还带着一丝甜津津的笑意。 时妄的神色复杂极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团子,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该如何是好?” 时妄抱着哭得惊天动地的奶娃,踏入了一座小镇。 镇上炊烟袅袅,街道两侧摆满了小贩的摊位,人来人往。可当他们看到时妄怀里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娃娃时,议论声顿时此起彼伏。 “哎哟,好俊的小哥!这么年轻就死了妻子,一个人带娃,真可怜呐!” “是啊,孩子还这么小,他一个男人怎么带?” “看那娃哭得,八成是饿了。” 时妄脚步微顿,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眼神冷若寒霜,周遭的气温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怀里的奶娃竟然“呜呜呜”地哭得更可怜了,小小的手攥着他的衣襟,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委屈巴巴地抽噎,像是感觉随时都会被抛弃。 围观的嬢嬢们心都要碎了。 “这孩子可怜呐!你这当爹的,就不会好好哄哄吗?” 时妄脸色微沉:“我不是——” “行了,别说了,先去找奶喂他!娃都快哭晕过去了!” 时妄话音未落,便被几个嬢嬢推着去了镇上的奶坊。 不一会儿,他拎着一个温着的羊奶瓶回来,怀里的奶娃依旧饿得直抽噎,小手攥着他的衣襟,吸鼻子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时妄低头看着手里的羊奶,脸色复杂。 他会御剑杀敌,会破阵屠魔,可他不会带孩子啊! 何况这是小孩子宁鸢。 他将荷叶折好,盛了一点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喝吧。” 奶娃不接,眼巴巴地看着他,嘴角扁了扁,眼里泪水打转,奶声奶气地抽噎:“……哥哥喂……” 时妄额角微跳,片刻后,终是拧着眉,将羊奶递到奶娃嘴边。 奶娃吸了几口,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吃着吃着,还顺势抓住了时妄的手指,小手软软的,依赖地看着他。 时妄低头看着怀里这一团粉雕玉琢的小东西,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还要给宁鸢喂奶。 折腾半天,给小宁鸢喂完奶,时妄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带娃的痛苦。 他怀里的奶娃忽然脸色微变,圆滚滚的身子轻轻一抖,下一秒,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时妄:“……”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宝宝。 奶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纯真无邪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如繁星。 时妄死死盯着他,嗓音低沉,带着某种生无可恋的情绪:“……你干了什么?” 奶娃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辜地望着他,然后,软乎乎地答:“嗯嗯!” 时妄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崩溃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这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此刻,他拿着一块干净的布,低头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奶娃。 他闭了闭眼,认命地解开襁褓。 然后,他愣住了。 他放下尊严,抱着奶娃,走向一旁正在织布的阿婆。 “怎么换尿布?” 阿婆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杀人,再看看他怀里粉嫩嫩的小团子,顿时心生怜爱。 “唷,小乖,怎么哭啦,不哭不哭,阿婆疼你。” “来,你,看着学。” 阿婆乐呵呵地招呼他过去,手把手教了一遍。 时妄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学。 他动作僵硬地照做。 奶娃倒是很配合,软软地躺在他的怀里,偶尔还咯咯笑两声。 终于,终于,他把奶娃弄干净,重新包好。 奶娃舒服了,软软地趴在他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眼睛眯成了月牙,声音奶糯糯的:“哥哥……” 时妄低头,看着这团粉嫩的小家伙。 白白嫩嫩的脸蛋软乎乎的,小嘴微张,呼吸均匀,乖巧得像一只刚喝饱的小猫。 时妄抿了抿唇。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小宁鸢…… 有点可爱。 有点,舍不得放手。 夜里。 时妄抱着怀里的奶娃,背靠着一棵老树坐下,他低头,目光落在小团子的脸上。 小奶娃睡得极安稳,呼吸轻缓,睫毛微微颤动,圆鼓鼓的小脸透着点浅浅的红晕,嘴巴微微嘟起,像是做了个极好的梦,连指尖都蜷缩着,抱着他的衣角不放。 时妄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曾见过宁鸢太多样子——嚣张的样子、恶劣的样子、玩世不恭的样子,仗着脸好看天赋强,时常惹得人恨不得掐死他一了百了。可现在,这个从前仗剑横行、嘴巴毒得要命的家伙,却安安静静地缩在他怀里,软得像一团云。 小手也软软的,五根手指微蜷着,不知是无意识还是下意识,死死拽住他的衣角,一副怕被抛下的模样。 时妄微微侧头,看着那只手出神。 他记得,这只手曾握剑杀敌,也曾搅得仙魔两道翻天覆地,如今却只会软绵绵地攥着他的衣服,毫无杀伤力。 杀伤力——大抵还是有的,他觉得,自己心头的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地戳了一下,有点疼。 他轻叹了口气,收紧了手臂,把小团子往怀里抱了抱。 这家伙长大后,真是欠得让人想掐死,一张嘴能把天聊死,气得人恨不得一巴掌拍进土里。 可小时候……小时候怎么这么乖,这么小,这么软? 让人想护一辈子。 风起了几分,夜里带着凉意,时妄垂眸,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微微调整了姿势,轻轻地替他盖好小毯子。 怀里的小奶娃似是感受到温暖,哼唧了一声,眉头轻蹙,软乎乎地拱了拱,像只安然入梦的小兽。 时妄低头看着他,忽然,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那软乎乎的小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真软。 他神色复杂地收回手,沉默半晌,忽然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时妄发现,宁鸢因琉璃心灯重塑经脉,导致体内灵力异变,陷入了奇特的时间流速之中。 他一天就会长大一岁,相当于每过一天,他的外貌、体能、灵力都会随着增长。 时妄最初没有察觉,直到第一晚睡觉时,怀里奶乎乎的小团子变成了个一岁多的幼崽,才猛然发现不对劲。 夜里他还抱着熟睡的奶娃,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怀里的娃不仅长高了一点,还会坐起来咿咿呀呀地拍他脸。时妄盯着他看了半天。 第二天,宁鸢已经可以扶着墙乱跑了。 时妄刚接受宁鸢在一天内从婴儿变成小奶娃的现实,转头就发现这小东西已经能在地上爬得飞快了。 小宁鸢:“咿呀!”屁颠屁颠往外爬。 第62章 时妄:“回来。” 小宁鸢:“不!”继续往前冲。 时妄一把拎回来,小宁鸢委屈巴巴地“哼唧”两声,然后继续趁时妄不注意溜出去。 时妄扶额,深刻怀疑人生。 第三天,宁鸢已经能流畅地喊“哥哥”,摇摇晃晃地在地上爬,奶声奶气地追着小虫子跑,时妄认命地跟在后面,确保这小家伙不会一头扎进泥巴里。 第四天,娃娃开始满地乱跑,拽着他的衣袖要抱抱,一会儿想吃糖,一会儿又要看鸟,嘴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时妄的精神状态:冷漠,疑惑,疲惫,麻木。 仅仅五天,时妄便从抱奶娃的爹变成了满山追小孩的哥。 宁鸢彻底化身成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一天到晚都在想方设法挑战时妄的耐心。 早上:宁鸢跑去村口追鸡,时妄去抓人。 中午:宁鸢翻墙去采野果,时妄去抓人。 晚上:宁鸢蹲在屋顶上看星星,时妄……又去抓人。 村里的嬢嬢们:“你家小孩挺活泼的。” 时妄面无表情:“……活泼过头了。” 山林间的风微微吹拂,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点点斑驳的光影。 时妄刚从村外挑水回来,甫一进院子,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小东西,不见了。 他放下水桶,眯着眼睛迅速扫视四周,目光一寸寸掠过院落的角落、门槛下、柴堆旁,最后停在了一棵大树上。 五岁的宁鸢正蹲在树杈上,黑亮的小脑袋探出来,兴奋得不行,睫毛翘翘的,嘴巴咧得小脸都快笑开了花:“哥哥,你看!” 他晃着小腿,奶声奶气地叫得可欢了,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得意洋洋。 时妄眯了眯眼,神色不变,语气平静:“下来。” 小宁鸢晃了晃腿,身下的树杈轻轻一颤,非但没有听话,反而咯咯笑了起来,小脸蛋上带着点狡黠:“不要——哥哥,你抓不到我!” 他眼睛闪着光,显然是对自己的攀爬技术相当自信。 时妄眼皮微跳,刚要迈步走过去,下一秒—— “咔哒”一声,树枝猛地一晃。 小宁鸢的小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连一声“啊”都还没喊完整,瞬间从树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宁鸢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嘴微张,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掉向地面——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骤然腾空,快得几乎像闪电一样。 一只手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 宁鸢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牢牢抱在了熟悉的怀里,温暖而稳妥。 时妄单手抱着他,轻巧地落地,衣摆微微翻飞,沉稳如山。 怀里的小宁鸢缩了缩,心跳砰砰直跳,险些哭出来,小小的身体埋进时妄的胸口,怯生生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哥哥……” 时妄低头看着他,黑眸微沉,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他抱着这团小软肉,轻轻地捏了捏,确认没有摔到哪儿,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宁鸢毛茸茸的小脑袋。 声音低沉,却难得温和了几分:“宁宁,以后别乱爬,知道吗?” 小宁鸢歪着脑袋,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嘴巴微微一扁,眼圈都红了点,像是被吓得不轻,鼻尖都酸酸的。 他吸了吸鼻子,小奶音委屈巴巴:“可是……哥哥,刚才你都抓不到我……” 时妄:“……” 他深深地看了这调皮小崽子一眼,自己之前怎么会心软,还觉得他有点可爱? 真是要命。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评价:“你摔下来了。” 小宁鸢:“……” 宁鸢觉得这句话里饱含着某种冷酷的事实,他张了张嘴,刚想争辩两句,结果时妄已经懒得再说,径直抱着他进了屋,一路上气息沉沉,显然对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忍耐度已经快到极限了。 等到被放在床上,小宁鸢缩在小被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怕挨训,时妄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帮他把小被子掖好。 时妄沉声道:“睡觉。” 小宁鸢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时妄的袖子,小奶音软软的:“哥哥,你明天还会陪我玩吗?” 时妄垂眸,看着这个圆乎乎的小崽子。 明明刚才还得意洋洋地爬上树,现下却乖得像只小猫,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时妄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宁鸢顿时眼睛一亮,欢快地笑了起来,小小的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满足得不行,嘴里还嘟囔着:“哥哥最好了……” 时妄望着那团软乎乎的小家伙,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背。 屋内,灯火摇曳,昏黄的光线映在时妄怀里的小团子身上。小宁鸢蜷缩在他怀里,软乎乎地贴着他,像是要汲取一些安全感。他的小手紧紧攥着时妄的衣襟,指尖泛着一点粉白,攥得用力极了。 时妄低头看着他,眉头微蹙。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冷静,却又透着柔和的耐心。 小宁鸢没有立刻说话,他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有些扁,小脸皱成了一团,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小声问:“哥哥……会不会不要宁宁了?” 他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点奶音,却藏着几分真正的害怕。 时妄神色微顿,眉间的冷意微微一收,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嗯?” 小宁鸢没有抬头,只是攥紧了他的衣襟,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缩了缩,声音糯糯的,带着一点哽咽:“……我梦到,我被丢掉了……哥哥不要我了……” 时妄的心口猛地一紧。 他低头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小孩,夜色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着一点点泪光,像是一颗被雨水打湿的小珠子,委屈得不行。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宁鸢虽然变成了一个孩子,记忆也随着身体的变化倒退了许多,可那些曾经埋在心底的阴影,却依旧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里。 那些被抛弃、被拒绝、被孤立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 他依旧害怕,依旧不安。 时妄喉结微动。 他伸手抱紧了小宁鸢,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 “哥哥永远不会不要宁宁。” 小宁鸢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时妄目光微敛,手掌轻轻落在小团子的后背上,温柔地抚了抚,声音沉稳而温和:“哥哥永远爱宁宁,不会丢下宁宁的。” 小宁鸢的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襟,指尖微微蜷缩,黑亮的眼睛看着他,里面的泪光颤了颤,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假。 片刻后,他小小的身体终于松了口气。 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也没哭出来,只是软软地凑过去,小小的手紧紧地抱住了时妄的脖子,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安稳入眠的地方。 “……哥哥好好……”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宁宁也爱哥哥……” 时妄的心口猛地一震。 怀里的小团子温温热热的,软乎乎的贴着他,呼吸平稳,像只刚被安抚好的小兽,带着点依赖,带着点不安,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 时妄微微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家伙,眼神幽深,片刻后,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宁鸢柔软的发顶,目光缓缓柔和下来。 这一刻,他竟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宁鸢再长大了。 天色晴朗,村道上人来人往,炊烟袅袅,远处还能听见小贩的吆喝声。 时妄抱着小宁鸢,一路上神色淡然,步伐稳稳的。他手里提着些新买的布匹和糕点,想着这小崽子最近一天一个样,得给他多准备点衣服,省得又长个儿穿不上。 宁鸢则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小小的身子趴在时妄的肩膀上,睫毛翘翘的,眼睛黑亮黑亮的,东瞧瞧、西看看,偶尔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还要扭着身子朝那边指指点点:“哥哥!那个糖葫芦好红——!” 时妄:“嗯,待会儿给你买。” “哥哥!那个小兔兔好可爱——!” “……兔子不能买。”他懒得养。 “可是我想摸摸——” “回来,别乱动。” 一路上,时妄嘴上嫌弃,但手却把人抱得紧紧的,生怕这小崽子一扭头又跑没影了。 可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宁鸢的逃脱能力。 时妄只是低头付了个钱。 心头猛地一紧,他瞬间察觉不对,猛地转身,四处寻找。 身侧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们吆喝声不断,但那一身小小的青衣身影,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63章 时妄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迅速在原地扫视一圈,随即迈开步子,沿着街道寻找,目光冷冽,步伐越来越快。 “小孩?刚才还在这儿呢?”卖糖葫芦的老伯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哎呀,刚刚还在我摊子前指着糖葫芦呢,这会儿人就不见了?” 时妄沉声问道:“朝哪边去了?” 老伯被他这冷漠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指向前方:“好像往那边去了……” 时妄转身快步追了过去,衣摆被风掀起,脚步带着压抑的急促。 他找遍了整条村道,连角落都翻了几遍,却仍旧没有看到那小崽子的影子。 他眉头一点点皱紧,指尖微微蜷缩,心底升起一丝恐惧。 他又把宁鸢弄丢了。 第39章 坏孩子 时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指尖已然按住剑柄。 可还不等他拔剑,远处的小路上突然传来“蹬蹬蹬”的细碎脚步声,急急忙忙, 夹杂着微微的喘息。 时妄蓦地抬头。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一路小跑地冲过来,稚嫩的嗓音脆生生地喊着:“哥哥!宁宁回来啦!”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眼眸微缩,刚要迈步向前, 就在看清那小团子的模样时, 脚步硬生生顿住。 宁鸢整个人脏兮兮的, 衣摆沾满了泥, 脸颊上还蹭着不知是灰还是泥巴,乌黑的发丝乱翘着,像只在地里打过滚的小奶猫。 可他毫不自知, 怀里抱着一大堆板栗, 仰着小脸, 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甜甜的, 满脸都是得意洋洋。 时妄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蹲下身, 接过他手里的板栗, 低声道:“你跑哪去了?” 小宁鸢眨巴着眼睛,软乎乎地扑进他怀里,仰起小脑袋, 奶声奶气地说:“宁宁去找吃的啦!” 时妄眉头微蹙:“你自己去找了?” 宁鸢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小脸上带着小小的骄傲:“哥哥说宁宁是小孩,不能爬树, 宁宁就等村口的老爷爷打板栗,偷偷捡了一些!” 他捧起一些板栗,双手郑重地递到时妄面前,眼里盛满了得意和期待:“哥哥吃!” 时妄怔住了。 怀里毛茸茸的小家伙仰头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喜欢,像是在等哥哥的夸奖。 时妄喉头微微一紧,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 这个小崽子虽然一天到晚乱跑、调皮捣蛋,但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他。 小宁鸢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是“哥哥”。 心底柔软的一角被彻底击中,时妄没忍住,伸手将宁鸢紧紧抱进怀里,掌心覆在他的背上,温柔地拍了拍。 小宁鸢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小脸埋进时妄的怀里,软绵绵地蹭了蹭,像只满足的小猫。他试图掰开板栗,却被蹦了一脸碎壳。 时妄无奈接过去,掰好递给他。 “板栗坏!哥哥好~宁宁最喜欢哥哥啦!”他奶声奶气地说道,语气认真极了。 时妄嗓音低哑,手掌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嗯,哥哥也最喜欢宁宁。” ------ 天边泛起浅淡的鱼肚白,薄雾笼罩着村落,空气里还带着夜晚未散去的寒意。 溪水清浅,倒映着少年微显瘦削的身影。 少年宁鸢光着脚站在溪边,脚踝被溪水轻轻拂过。他沉默地凝视着水中的倒影,那张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脸,五官愈发清隽,可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不合年纪的冷漠和疏离。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眸幽深。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得变强。”他喃喃低语,嗓音冷淡,像是在给自己下命令。 他转身。 空地上,架着一排木桩,是他亲手搭起来的。 木桩高高矗立,带着木料的清香,略显粗糙的表面还残留着他昨日留下的血痕。他站在木桩前,眯着眼,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光芒冷冽如刀。 拳风呼啸而过,砸在木桩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震得木桩微微晃动。每一拳都毫不留情,每一下都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 拳头一次次砸落,手指的皮肤被粗糙的木桩擦破,鲜血渗出,却只是顺着指尖缓缓滑落,滴在地上,晕染开一抹深色的印记。 宁鸢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血液顺着拳面流淌,他浑不在意,继续挥拳,继续狠狠地砸下去。 不知道疼,也不觉得累。 只知道,他必须变强。 比任何人都强。 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辱他了。 晨曦落在他的肩上,洒在他满是血痕的指节上,映得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更冷,更漠然。 许久之后,宁鸢一言不发地收拳,扫了眼被自己鲜血染红的木桩,旋即抬手轻轻擦去额角的汗水。 他的掌心一片刺痛,可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淡淡地吐出一口气。 仅仅歇息了片刻,便再次摆好架势。 少年宁鸢的世界里,信任是可笑的。 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唯有力量,才是唯一的支撑。 午后,炊烟袅袅,村子里弥漫着饭香,鸡犬相闻,孩童的嬉笑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夹杂着村民的闲谈声,温暖而祥和。 可这份温暖,却与宁鸢格格不入。 他坐在木桩旁,手上还缠着随意包扎的布条,隐约透出血迹。指尖沾满尘土,风吹过,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只是望着前方。 大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过来,叹了口气,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娃,练功归练功,饭还是要吃的。你这些天都不回家,天天在这儿练拳,再这么下去,身子还要不要了?” 宁鸢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垂眸看着那碗饭,眼神冷淡至极。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 “我用不着别人施舍。”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将那碗饭打翻。 饭菜滚落在地,米粒洒了一地,热腾腾的汤汁渗进泥土里,蒸腾起一缕白气。 大娘气得直跺脚,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宁鸢看着地上的饭菜,站起身,看着大娘:“我不需要。” 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也不需要任何人以“关心”为名,闯入他的世界。 大娘气得直喘气,抬手就想敲他脑袋:“犟得要命!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什么叫施舍,什么叫不需要!你练功练得快饿死了,我是怕你倒在外头没人管!” “倒下?”宁鸢冷笑了一声,“我不会倒下。” 大娘简直被气得无语,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随你去吧!爱吃不吃!等哪天你自己饿晕了,别指望大娘我再管你!” 宁鸢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地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香气不再。 宁鸢低头看了一眼,最终冷漠地转身,走向木桩。 没有人会真正对他好。 他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 乌云遮住午后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暴雨将至。 宁鸢站在院子里,周身泥水淋漓,湿透的衣摆贴着单薄的身躯,黑发也被污水浸湿,紧紧贴在脸颊和颈侧。泥水顺着额角滑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他缓缓地抬起眼,眼神像是一潭死水。 院门外,几个少年正捂着嘴,忍不住得意地笑,有的拿着水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甚至笑出了眼泪。 “妖怪!” “坏种!” “滚出我们的村子!” 尖锐的叫喊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石子从少年们的手里砸了过来,打在宁鸢的身上,击在他瘦削的肩膀,划破手臂的肌肤,在衣料上留下一道道灰白色的痕迹。 村里的大人们站在远处,或是佯装看不见,或是微微皱眉,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 他们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幕。 那些少年的笑声逐渐放肆,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宁鸢低头看着那些掉落在脚边的石子,眼底的阴影愈发浓郁。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越来越讨人厌,他也清楚,村里的人对他从未真正接纳过他。 一天长大一岁的人,真正的怪物。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也不想讨好。 他只是觉得,所有人……都不会真的喜欢他。 他们迟早都会远离他,抛弃他,将他视为怪物,任由那些人欺辱他。 他抬起手,随意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垂眸望着那群笑着的孩子们。 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瘦削的身躯,冷风吹过,寒意渗入骨髓,可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第64章 那笑声透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少年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住了,纷纷收起笑意,愣愣地看着他。他们没想到,被泼了一身泥水的宁鸢,竟然会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肩膀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少年,那些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脸上,惊恐开始浮现。 “怎么?怕了?”宁鸢慢悠悠地说道,嗓音里带着一丝邪气。 少年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嘴硬地叫道:“你、你笑什么?你是个怪物!我们不怕你!” 宁鸢歪了歪头,笑意更深。 他缓缓地抬起脚,将地上的石子一颗颗踢开,动作悠闲至极,可下一秒,他猛地抬手,一块尖锐的碎石从指缝间弹出,如箭矢般精准无误地打在那个少年的脸上! “啊!”少年捂着脸,惊叫一声,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其他少年连连后退,脸色霎时煞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你——” “怎么,不敢玩了吗?”宁鸢冷笑,一步步朝他们走去,满身泥水,“来,陪我玩儿啊,继续啊!” 少年们愣住了,有人下意识想再捡起地上的石头,可是看到宁鸢那双邪气的眼睛时,心里猛地一寒。 “你、你想干什么?”他们害怕了,开始往后退。 “怕了?”宁鸢笑了一声,“刚才不是挺开心的吗?不是想让我滚出村子?嗯?”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眼里的冷意让人心头发颤。 那群少年已经吓得不敢吱声,甚至有人腿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哆嗦着不敢动。 “滚!”宁鸢嗓音压低,“下次再敢出现在我眼前,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少年们再也不敢多说,连滚带爬地跑了,惊恐的哭声和叫喊声消失在远处的小路上。 宁鸢站在原地,满身污泥,风吹乱了他湿漉漉的发丝,他抬手随意地擦掉脸上的污渍。 “……真无聊。” 如果所有人都讨厌他,那就让他们更加讨厌好了。 他们想让他消失,他偏要站在这里,让他们睁着眼睛看清楚。 宁鸢转身,背脊笔直地走进屋内。 身上的衣物湿透,泥水顺着指尖滴落,耳边的叫骂声还未散去。 宁鸢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手掌紧紧攥住了衣角。 他的世界,似乎愈发冷了。 夜幕缓缓降临,山林深处,冷风掠过枝叶,带着夜晚特有的寒意。 宁鸢沉默地走着,脚步虚浮,泥水在他身上干涸,衣摆僵硬地贴着小腿。他抬起头,看着这片无人的山林,半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洞,他走了进去。 山洞里黑漆漆的,空气中透着潮湿的霉味,石壁冰冷坚硬。没有篝火,没有温暖,也没有人声。 这里什么都没有,但至少……没有人讨厌他。 宁鸢缓缓地靠在石壁上,整个人蜷缩起来,缓缓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额头抵在手臂上,呼吸绵长而沉闷,像是在把所有的声音都压抑在胸腔里。 他很累。 身上还残留着那些被砸过的疼痛,手掌也因为训练而破皮,但最痛的……却是心里。 他不是不知道,村里的人不喜欢他。 可他真的有做错什么吗? 他只是不会表达自己,他只是害怕……害怕别人骗他,害怕那些关心只是一时兴起的怜悯,害怕自己会再一次被抛弃。 他从小到大,看到太多这样的事了。 那些人说着关心,说着“会一直陪着你”,可最终呢?最终他们都会像捡起又丢弃的石子一样,把他丢到角落里,不再回头。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是……心口依然钝钝地疼。 “所以刚刚那样做,大家更讨厌我了,对吗?”他轻轻笑了一下,嗓音低哑,眼底有一丝绝望的麻木。 原来长大了,就不再可爱了。 小时候,他软乎乎的,被人抱在怀里哄着,虽然那时候的他也不懂得表达情绪,但至少……至少还有人愿意拉着他的手,愿意给他一个拥抱。 可现在呢? 他已经学会了不去期待,也学会了让自己不要再轻易动摇。可是,他仍然没有学会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黑暗中,他抱紧了自己,眼神空洞,像一只被遗弃的狼崽,躲在角落里舔舐着伤口。 没有人会等他,没有人会找他。 时妄站在山洞外,目光落在洞口。他几乎翻遍了整座村子,踏遍了每一条小路,问遍了所有人,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少年。 直到找到这座漆黑冰冷的山洞。 他迈步走进去,洞内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夹杂着石壁的寒气,映入眼帘的,是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宁鸢缩成一团,瘦削的身子紧紧蜷起,脸埋在膝盖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整个人像是个被风雨摧残得无处可逃的小兽,孤零零地窝在这黑暗里,一声不吭。 时妄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口猛地一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宁鸢。 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总是嚣张又恶劣,笑得漫不经心,眼神中永远是骄纵和锋芒,就算是疼了、伤了,也不会露出半点软弱的姿态。 可现在,这个少年却狼狈地躲在角落里,身上还带着泥污,膝盖上沾着碎石划破的痕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咬牙忍耐着什么,任由夜色一点点将自己吞没。 时妄的喉头发紧,脚步放得极轻,慢慢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他垂眸看着少年,目光柔和而深沉,最终,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指腹划过发丝,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兽。 “宁鸢。”他低声唤道,声音温和,却有压不住的心疼。 少年身体一僵。 他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又慌乱,漆黑的瞳孔微微缩紧,仿佛下一秒就要逃开。夜色下,那双眼睛藏着警惕,藏着戒备,也藏着……深深的、不愿被人窥探的脆弱。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嗓音干涩,带着疲惫和疏离,像是竖起了全身的刺,逼迫自己维持冷漠。 时妄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少年,小时候是这样过来的吗? 一个人,被整个村子厌恶,被孩子们欺辱,被大人们冷眼旁观。他受伤了,没有人替他包扎,他被骂了,没有人替他说一句话,他饿了,连旁人好心递来的一碗饭都要被自己亲手推翻。 他只能一个人缩在这里,冷着脸,蜷着身子,沉默地舔舐伤口。 时妄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钝痛。 他一直以为,宁鸢是个肆意张扬、天赋卓绝的人,光芒耀眼,无所畏惧。 可他从未想过,在那些无人可见的过去,他竟是这样孤独地长大的。 时妄的手还停在宁鸢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告诉他,他已经找到了他,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宁鸢没有躲开,似乎也没力气躲开了。 他只是抬着头,盯着时妄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眼底的倔强一点点消融,像是再也没有力气维持伪装。 山洞里安静极了,只有夜风穿过狭窄的缝隙,带着些微凉意。微弱的月光透过洞口洒落,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时妄缓缓伸手,掌心覆在少年的肩膀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带一丝犹豫地,将宁鸢抱进怀里。 他的手臂收紧,用尽全力,把这个倔强又孤独的少年牢牢抱住,就像抱住一个快要崩溃的世界。 宁鸢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下意识的抗拒,像是一只被人突然碰触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试图阻隔一切外界的温暖。 时妄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用力抱紧了他,感受着少年分明的肩胛,在怀里微微颤抖着,像是拼命咬牙忍耐着什么。 宁鸢挣扎了一下,手腕抵在时妄的胸膛,想推开他,可是…… 他的动作一点点缓了下来,眼睫轻轻颤动,嗓音沙哑得像是被风吹干的枯叶,透着可怜。 “……他们都讨厌我。” 时妄的指尖微微收紧,眉头轻蹙,没有说话。 “我练功,他们说我暴躁;我反击,他们说我歹毒;我不笑,他们说我吓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越来越空洞,像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的星光。 “……我是不是,真的是个怪物?” 时妄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少年的头,指腹划过冰凉的发丝,语气低沉而坚定: “宁宁不是坏孩子。” 宁鸢怔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时妄……带着一点渴望,又很快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 第65章 时妄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是一片湖泊,包容着少年所有的棱角、所有的防备。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宁宁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 “没关系,哥哥懂你。” “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宁鸢的眼睫狠狠一颤,鼻尖微微发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真的懂他,更不会有人愿意无条件站在他身边。 他喉咙发紧,死死地抓着时妄的衣襟,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骗人。” “你也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的指尖抓得那么紧,像是要拼命留住什么,眼里藏着近乎偏执的绝望。 他怕,怕自己又一次被抛弃,怕自己再一次相信之后,又被狠狠撇下。 时妄闭了闭眼。随即,他低下头,郑重地吻了吻少年的额头,语气轻柔而坚定: “不会了。” “哥哥再也不会欺骗、不会离开宁宁了。” 宁鸢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撕心裂肺,他只是死死地抱住了时妄,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肩膀微微颤抖,低低地呜咽着,像是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无脚鸟儿,带着害怕,带着委屈,带着这一路上积攒的所有压抑的痛苦,终于彻底释放了出来。 时妄只是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掌心轻轻地覆在少年的背上,耐心地安抚着他,像是在告诉他: 你可以哭。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第40章 犯贱 宁鸢正百无聊赖地倚在茶馆门槛上, 腿翘得老高,整个人懒洋洋地半靠着门柱,悠哉悠哉地看戏。偶尔还顺手抓几片茶叶丢进嘴里嚼, 那清苦的涩味也能打发他无处安放的闲暇。 一声细微的动静从巷子里传来,他扭头那么一瞟, 就见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正围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那少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破旧的书,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任对面人怎么嚷嚷, 他也只是咬着唇, 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呦, 小白脸还敢瞪我们?” “看看你这小手,真是细皮嫩肉的,你是不是被哪家富婆包.养的啊?” 两个流氓一唱一和, 表情里写满了饥.渴。 少年依旧抿着唇, 脸上虽没什么表情, 但那泛白的指尖昭示着他的怒意早就在胸腔里翻腾。只是碍于什么原因,他生生忍着。 宁鸢看得颇有兴致, 一边咬断茶叶的梗, 一边似笑非笑地眯起眼。 他将嚼烂的茶梗往旁边一吐, 声音带着点吊儿郎当:“哟, 这么好欺负?” 那几个流氓闻声回头, 瞧见宁鸢,登时脸色一沉:“少多管闲事!” 宁鸢挑挑眉,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偏要管。” 话音未落, 他指尖轻弹,一粒小石子破空而出,直击其中一个地痞的手腕。那流氓本就抓着少年没放, 这一下吃痛,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少年乘机抽身而出,退至一旁,警惕地盯着他们。 “赶紧滚。”宁鸢像教训自家小厮一样,挥挥手打发着流氓们,神情慵懒。 流氓愤愤不平,但一看这人不好惹,身上还有佩剑,真要闹起来只怕后头还有大麻烦,只得悻悻地骂骂咧咧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少年默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起头朝宁鸢这边看了一眼。 宁鸢笑吟吟地踱过去,故意伸手在少年头顶揉了揉:“好了,别瞪着我。我这是在帮你啊。” 少年皱着眉退开半步,捧着那本旧书,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表情依旧淡漠,却在听见“帮你”两字时微不可察地别了下头。 宁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道:自个儿果然还是爱掺和这种场面,比看大戏带劲儿。今日这无聊难得多了一分趣味。 他拍拍衣摆,悠哉地回到茶馆门口,还顺手招呼伙计:“再给我续一壶茶,顺便弄点儿点心来。”随后又侧头瞥了一眼那少年,笑得像只猫:“既然我救了你,别客气,一块儿过来坐吧?” 少年皱着眉看了看他,沉默片刻,终是垂眸敛下眼底那点倔强,轻轻“嗯”了一声,脚步却仍有些迟疑。 宁鸢勾起唇角:“别瞅我,看戏。好好的戏看一半,可不值当。” 瘦削的少年还站在原地,头微微垂着,好半天,他才轻声道:“……谢谢公子。” “啧,”宁鸢微皱眉头,“你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也不还手?” 少年垂眸,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他们人多。” 宁鸢甩了甩衣袖,瞧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突然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结果肩膀底下全是骨头,连点肉都没摸着,顿时让他皱起了眉:“你怎么瘦成这样?一天吃几顿饭?” 少年声音很轻:“一顿……或者不吃。” “你没地方去?” “嗯。” “嘶,”宁鸢暗自咂舌,心里顿时生出一点“欺负老实人”的恶趣味,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现在整日无所事事,多一个人跟着似乎也挺有趣。 他唇角一勾,语气随意得不得了:“要不然,以后跟着我混吧?” 他原本就随口一说,没想过对方真会答应。哪知少年微微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犹疑,却终究轻轻地“嗯”了声。 宁鸢挑眉,心说这小子也太听话了点。 一时脑海里还浮现出自己从前捡过的某个人影,旧日投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竟让他莫名出了会儿神。 那个人是谁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算了。 翌日清早,宁鸢无聊地晃到茶馆门口时,一眼就瞧见那少年正乖乖地立在那里,怀里依旧抱着那本破旧的书。 看着他过来,少年抬头:“公子昨日说过,让我跟着。” “你还真来了?”宁鸢有点意外,绕着少年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笑得促狭,“你这也太听话了吧?” 少年不接话,仍是安静地站着。 看他那乖顺的模样,宁鸢心头那股想逗弄人的恶趣味更浓了。 他抬手,勾住少年的下巴,调侃:“你叫什么?” “单名一个怜字,怜爱的怜。” “小怜啊,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名唤小怜的少年被他那样勾着下巴,瞳仁微动,却只是轻轻别开脸,低声道:“公子取笑了。” 看他脖颈间浮起淡淡一层薄红,宁鸢觉得心里好像被挠了一下。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随意一抛,丢进小怜怀里:“拿去买吃的,别哪天饿死了。” 小怜愣了愣,终归是伸手接了下来,指尖微微攥紧,似乎对这点银两有些不知所措。 接下来几日,小怜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他话不多,总是低头翻那本旧书,要么就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只等宁鸢发号施令。 宁鸢瞧着他老实得跟只小狗似的,心里时不时就想逗一逗,一会儿让他跑腿买个吃的,一会儿又塞给他新衣裳让他换上,自己则一副“有钱有闲好心人”的姿态,肆意欣赏少年那局促又不得不听从的模样。 傍晚,宁鸢正带着少年闲晃,意外碰到了一个人——他眯了眯眼,似有顾虑。 他和时妄原本就有过节,只是不知道这人现在为什么总要跟着他,却不动手。 宁鸢瞧得出来,时妄神情古怪,像是在忍着什么。 这家伙居然没当场找麻烦,不符合他以往那性子。 倒也罢,自己又正懒得应付。遂也懒洋洋地挥挥手,算是送客。 而小怜从头到尾都把头垂得很低,一声不吭,显然在极力回避与那人的目光对上。 宁鸢将扇子往肩上一搭,微微眯眼,扫了少年一眼——他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指尖攥书的力道已经能把书皮快要捏皱。 “走吧,先去吃点好的。”不过随口一句话,小怜立马乖乖跟上,一句话都不问。那副温顺得近乎无害的模样,真真把宁鸢逗得心里直痒。 “又捡到个小麻烦啊……”宁鸢在心里咕哝,却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似乎真有“捡人”的经历,神色在灯火的掩映下,莫名多了几分怔然。 这一次,会与那过去的故事稍有不同吗? 他看向身后跟着的少年,轻哼了一声,心道:不管怎样,先让他跟着吧。打发闲时、解个闷,也算有意思。 街头巷尾,总能看见宁鸢带着小怜晃悠的身影。 早晨在茶肆里闲坐,午后就跑去赌坊门口看热闹,夜晚再找家灯火通明的小酒馆要两杯浊酒,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每回有人问起两人是如何相识的,宁鸢总是懒洋洋地甩着扇子,一句“偶然救的穷小子”就给糊弄了过去。 第66章 这日,太阳还高悬在半空,街上店铺正热闹。宁鸢刚逛完一处商号,一手提着两串糖葫芦,另一只手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信步闲走,边走边瞄着身边的小怜,打量那人清隽的眉眼。 乍一眼,小怜看似冷淡寡言,实则五官生得极好,尤其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像是浸过夜露的寒星,教人移不开视线。 但他始终淡淡地垂着眼,不大与人对视,让这股好看更带了几分若即若离的意味。 宁鸢瞧得心里生出些混不吝的兴致。 他在镇上混得风生水起,日日里都是这般悠闲,偏就喜欢逗弄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家伙。 见小怜安静地跟着,他忽然扯了扯狗尾巴草,笑道:“你这么漂亮,不去卖.身投靠富婆,跟着我混,算怎么回事?你当时答应的那样轻易,难道真的心甘情愿?” 小怜脚步微顿,似乎不适应这种直白的调侃。 但他只是垂下眼,声音很轻:“公子救过我,我愿为公子做事。” 宁鸢本就叼着草梗,闻言“噗”地笑出声,狗尾巴草跟着抖了抖,眼神里透出一点恶意:“哦?做什么都行?” 小怜眼睫微颤,沉默了片刻,还是轻轻点头:“单凭公子吩咐。” 宁鸢眯了眯眼,揣着一副嬉皮笑脸的纨绔模样,上前一步凑近,故意压低声音:“那……让我亲一下?” 一句话仿佛在空气里炸开,连带着街边的蝉鸣都忽然显得安静了。小怜肩膀一僵,原本清冷的神色微微泛紧,像只被踩到尾巴却还强忍不叫的猫。 但最终,他还是垂下眸,仿佛将全部情绪都压了下去:“公子若要,便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鸢瞧见他那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大笑不止。 “你还真是听话啊。”他嘴角弯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没有真去吻,只是抬手,狠狠揉乱了小怜原本整齐的发髻,末了还啧了一声,“算了,没意思。” 指尖从小怜的发间抽离时,宁鸢能感受到那人一瞬间的僵硬。 小怜依然维持着略微弯腰的姿势,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情绪,片刻后才恢复原状,轻声道:“公子玩笑开过了。” 宁鸢歪着头,慢条斯理地把狗尾巴草从嘴里抽出来,捏在指尖,神色带着半笑的审视:“别摆出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来,给哥笑一个?” 小怜停顿了一下,抬眸看他,那双眼里似有潮水翻涌,却隐忍得完美无缺。最终,他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温顺无害——像精心雕刻的面具,轻轻浮现,又小心翼翼地收敛,让人难以辨别真假。 宁鸢瞧着那抹笑,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那么一瞬的怔忪。 等他回过神来,那股异样的悸动又像泡沫般迅速消散。 是幻觉吗?怎么如此熟悉? 他清了清喉咙,拿狗尾巴草敲了敲小怜的肩,一副懒散玩世的口气:“乖。” 简单一字,一场逗弄的落幕。 小怜敛下眉,收好那丝笑意,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日头炽热,街上人来人往,热浪翻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那稍纵即逝的奇怪氛围。 不远处的店铺前,有人热闹地招呼着,叫卖声此起彼伏。宁鸢恢复了往日的嬉闹,甩了甩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冲动,大步朝前走去。小怜亦步亦趋地跟上,依旧垂着眼,不声不响。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一个懒散随性,一个沉默若水。 两人逛了会儿,坐到茶馆门外的竹椅上喝茶。 宁鸢身子随意往后一靠,狗尾巴草还半吊在嘴边。他微仰着脸,发现了不远处的时妄。小怜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手端杯茶,小口啜饮,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了也与他不相干。 时妄就那样站在不远处,指尖时不时收紧,仿佛忍耐着什么。视线从宁鸢和小怜身上扫过时,他的眸色微沉,额角的青筋隐约绷着。 宁鸢瞧着他这副憋闷的模样,心底那恶作剧的心思又被撩.拨了起来。 他勾唇,故意高声说道:“哟,这家伙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跟着我,怎么甩都甩不掉,真他.妈晦气。” 这样赤裸裸的揶揄,让周围路过的人也投来好奇的眼神。时妄没有躲,垂着眼,脸上隐隐带着冷意,却一句反驳都没有。 小怜闻言,轻轻挑眉,将时妄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 那副眼神,似带着好奇,又似含了几分嘲弄的味道。 时妄察觉到他的注视,视线猛地对上——四目相接,一人神色讥讽,另一人极力压抑情绪。 最终,时妄只是唇线紧抿,并没有说话。 宁鸢见状,更是兴致高涨,嫌热闹不够似的,抬手一指时妄:“时妄,你以前见谁不是一副拽上天的模样?啧,现在怎么跟个舔狗似的,追在我后边跑?” 时妄没什么表情,半晌,他才低哑地开口:“……不是。” 宁鸢冷嗤:“不是?那你跟着我做什么,见不得我过得好?” 时妄稍微垂了垂头,声音依然闷:“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出来帮你。” 这话听得宁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恶意与嘲讽,好似刀尖在对方心上随意划过。 他懒洋洋地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时妄面前,近距离打量着他的神情,语带讥讽:“行啊,时妄。你现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轻轻眯了眯眼,上下审视:“我需要你,你就来帮我?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空气中仿佛蔓延出一股紧绷的暧.昧。时妄的喉结微动,唇线绷得更紧。 他没有马上回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嗯。” 宁鸢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眼眸里不以为然的戏弄。 他扯了扯狗尾巴草,似乎嫌弃地将其丢到地上:“真恶心。”他低声啧道,像在笑时妄的不知自重。 小怜始终坐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般的对峙,唇边噙着一抹淡然的笑。 茶杯里氤氲的雾气映着他平静的面容,像是在欣赏一场好戏。 宁鸢拍了拍衣袖,似乎觉得无聊了,又或者说,他对时妄突然如此卑微的顺从并无兴趣。 他只是想看他是否会露出挣扎或痛苦的神情。可时妄的隐忍,显然超出预期。 “哼。”宁鸢最终只是低声嗤笑,把时妄晾在那儿,转身回到竹椅,将目光转向小怜,“走了,咱们换个地方。这里……有东西碍眼。” 小怜闻言,放下茶杯,勾起嘴角极淡的笑,站起身准备随他离开。 只是他路过时妄身边时,仿佛有意无意地停顿了那么一瞬,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没有言语,却像一把尖细的刀子,试图划开什么。 时妄感受到这目光,神色微暗,哪怕掌心攥得发白。 宁鸢没有回头,只是脚步不停,边走边扬声道:“时妄,别老在后面跟个鬼魂似的。反正,我现在过得挺好,你爱看就看。” 时妄沉默地望着那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良久,他将微颤的呼吸收定,抬步跟了上去。 夜晚,酒楼。 宁鸢慵懒地倚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无聊地敲击着桌面,每一次清脆的“笃笃”声,都扣在谁的心尖。 他斜眼打量时妄,语带挑衅地轻笑一声:“时妄,来,把这杯酒喝了。” 桌上摆着一只青瓷酒盏,酒液晃动着浅琥珀的色泽。 时妄本可以不答理,但想起自己曾经把对方逼下山崖,心里的愧疚愈发清晰。 终究是欠他的。 他垂了垂眸,什么都没说,执起那杯酒,一仰脖子便尽数吞下。 酒香入喉,略带呛辣,像是在烧灼他的理智。 宁鸢眯着眼,看他动作利落,嘴角冷冷勾起一抹邪笑:“不错,挺听话的。” 说罢,他忽然伸手攥住时妄的衣襟,将他扯近几分。 那股带着酒香的呼吸拂上时妄的面庞,带着不可忽视的侵略性。 宁鸢目光轻佻地扫过他颀长的身形,开口时声音低哑,带着戏弄的味道:“酒是喝得痛快,那倘若我的下一个愿望,是让你跪下呢?” 时妄的睫毛轻颤一下,手心还攥着酒盏,微凉的瓷面被他指尖抠得咯咯作响。 他沉默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反驳。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迎上宁鸢的目光。 不知为什么,宁鸢心中有气。 时妄这什么表情? 一副“你要我怎样都行,我绝不躲不闪”的态度? 他让他跪,他还真想跪? 宁鸢稍微往前靠近一点,笑得残酷:“时妄,你说你是不是犯贱?好好的人不当,也想给我当狗?” 时妄微不可察地将酒盏攥得更牢,随时可能粉碎于掌心。但他终究只是垂眼,低低吐出简短的话:“你想让我当,我便当。” 第67章 短短一句话,听不出任何喜怒,却让听者心头一紧。 宁鸢气愤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轻笑出声:“想当狗?那你也得排队。” 说罢,他转身毫不犹豫地靠进身旁人的怀里。 他用一个过分亲昵的姿势,把自己半倚在小怜的身上,手臂随意地搭在那人肩上,慵懒又肆意:“毕竟,我的小怜还在这儿呢,对吧?” 小怜淡淡地笑着,眉眼间带着一抹从容。他顺势搂住宁鸢的腰,声音也带了些附和的笑意:“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这场景在时妄眼中刺目至极。 宁鸢瞧着他那副隐忍的神色,更觉有趣。 眼里浮起一抹促狭的光,似是在欣赏对方的痛苦。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故意当着时妄的面,在小怜耳边低低地笑:“小怜,你说,他是不是病得不轻?” 小怜垂下目光,一抹淡淡嘲弄的笑意从嘴角一闪而过,随后轻声道:“嗯。” 时妄微微咬紧后牙关,胸膛起伏不定。 他也无法理清自己对宁鸢到底是何种感情,但只要能补偿曾经的亏欠,即便是如此自我折辱,也算不上什么。 只是当他看到宁鸢和薄暮冥这亲昵无间的一幕……然而,他唯有将一切强行按捺下去。 宁鸢现在的记忆停留在二十岁左右,正是和他死对头的年纪,而现在贸然拆穿薄暮冥的身份,对宁鸢恢复经脉有害无利。 为避免横生枝节,他也只有和薄暮冥互相伪装着,只要薄暮冥不作出更出格的行为。 最终,宁鸢似乎觉得没趣了,嗤笑一声,甩手扔了几个铜板给店家,算是结账,然后捧着小怜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转身便走。 走出两步后,宁鸢想起什么似的,半回头盯着时妄:“想跟就跟,不想跟就滚。反正,你自己选。” 语毕,他便径直走远,嘴角还噙着冷漠讥诮的笑。小怜随之侧身,淡淡看了时妄一眼,那眼神转瞬即逝,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 夜幕下,屋内烛火晕黄。桌上摆了不少酒坛酒盏。 宁鸢和小怜对坐,说说笑笑,偶尔碰杯;而时妄独自坐在角落里,一杯一杯喝着闷酒,身影被烛影拖得格外寂寥。 宁鸢察觉到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嫌恶似地“啧”了一声:“时妄,你这是在借酒浇愁吗?” 时妄垂眼,指尖在酒杯上来回摩挲,似乎根本没听见,也不想回答。 那一身玄色衣衫衬得他面庞越发冷峻,可微垂的眉眼,又暴露出连日的疲倦。 宁鸢看他不吭声,更加来劲,转头对小怜说了两句闲话,然后起身踱过去,声音里透着嘲弄:“看看你现在,跟以前比,简直判若两人。” 宁鸢俯身靠近,手指捏住时妄的下巴,迫使他略略抬起脸来与自己对视。 指腹下,是时妄有些泛凉的皮肤,他也能感受到对方骤然绷紧的呼吸。 宁鸢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刻意的戏弄:“怎么,犯.贱上瘾了?” 时妄握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却能看见指骨微微紧绷。他眼神暗了暗,低沉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宁鸢冷嗤,“你喝这么多酒干嘛?”他的语气压低了几分,似要把对方逼进角落,“是在装可怜吗?想用这种破方法博我同情?” 时妄嘴唇紧抿,像是在衡量应不应该回答。最终,他嗓音低哑:“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喝了。” 他话音极轻,却在宁鸢心头激起了一阵莫名的烦躁。 宁鸢本以为能看到时妄爆发或者反驳,却没想到,自己语言极尽羞辱,换来的居然是逆来顺受。 面上是逆来顺受了,两人相蹭的地方却—— 他猛地一把推开时妄的肩,语带厌恶:“你贱不贱啊?!对着仇人都能硬?” 那一下推得不重,但时妄身体原本就因酒劲发沉,被这么一激,肩膀微晃,险些将酒杯碰落。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是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 宁鸢猛地一滞,直勾勾地看着他。 往昔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仙门道子,如今却这样卑躬屈膝的姿态,只叫他莫名地心里憋着火。 不痛快!不解气!反而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泛出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宁鸢抓起桌上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重重地将空杯子砸在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木桌面轻颤,烛火在晃动的空气里抖了抖,映得宁鸢那双眼里透着的冷厉。 “时妄,你真是……越来越让我看不起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呵斥的语气压过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来的怒气。但话一出口,他就像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他转回到窗边,半靠在榻上闭眼,懒得理会时妄的反应。 时妄依旧沉默地坐在原地,盯着那只空酒盏,终究一句都没说。大概是酒意涌上头,他又自顾自满上一盏,仰脖喝干。如此反复,一杯接着一杯,夜色越深,他喝得越多。 他只想借这苦涩的酒,狠狠惩罚自己。 不知坐了多久,宁鸢感到醉意渐渐缠上脑袋,困顿之中,他听见时妄低声呢喃着谁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带着微微的沙哑。 宁鸢。宁鸢。宁鸢。宁鸢。 宁鸢闭着眼,蒙住耳朵,心底像被乱麻缠住,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妄的声音从耳朵里挡出去。 你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呢喃我的名字? 第41章 仙魔道 入夜时分, 小镇边缘的一处僻静角落,云月无光。 月色淡淡,若隐若现地映出一座破败的宅院。宅院外围弥漫着一层水波似的淡淡光晕, 将整座宅子牢牢笼罩其中。 这是一道极为巧妙的阵法,在夜色中透出几分妖异诡谲。 一群衣衫破旧、满脸污痕的孩童聚集在院子的中央。他们或蹲或坐, 蜷缩在一起,年纪最小的才不过四五岁, 年长些的也不过十一二。或许是因为恐惧和寒冷, 他们瘦小的身躯不停地瑟瑟发抖, 目光茫然而惊惧地四处张望。 宅院高处的一座废旧阁楼之顶, 檐角的青瓦斑驳,挂着几根枯败的藤蔓。 暗影中,宁鸢一袭玄色衣衫微微飘动, 半倚半靠, 手中一柄细长的折扇轻轻叩在手心。他敛眉望向阵法内的孩童们, 神色几分审视。 时妄藏在他身后一步之外,敛去浑身气息, 微微皱着眉, 神色肃然。夜风吹拂他的月白长袍, 月光下映着沉静的侧颜, 隐隐透出一丝寒意。 而小怜站在两人不远处, 眼底平静无波。 宅院的一隅,几名身着青衫的仙门弟子正在喝茶闲聊。虽是仙门装扮,却并无半分仙人风骨, 脸上多了些俗世的圆滑。 其中一人抬眼看了看庭院中那群缩成一团的孩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些小东西天天哭哭啼啼,真是烦人, 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送走?” 旁边一名弟子轻哼道:“资质好的,自然早送到山门里享福去了。这些嘛……”他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又冷漠的笑,“宗门又看不上,还能怎么办?” 另一弟子低声嗤笑:“资质差的就圈在这儿呗。反正最后都是炼药的药引、双.修的炉.鼎,要么就是秘法的祭品,别指望还能逃出生天。” “可不是吗,”第一个弟子接话,神情间带着习以为常的淡然,“长老、真人们说了算,咱们底层弟子跟着做事,哪儿敢多问半句?” 一旁的弟子压低声音附和道:“可惜了这些小崽子,偏偏还指望着来仙门能出人头地。” 之前说话的弟子冷笑一声,举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神色阴冷:“仙途漫漫,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走的。资质差些,就该认命。”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低低笑了起来。那阴沉压抑的笑声,伴随着院落中孩童细微的哭泣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呦,仙门的正派弟子,干得可真是光明正大。” 宁鸢双臂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说着,语气透着点玩味。 他身旁的小怜低低笑了一声,唇边漾出一丝冷冽而嘲弄的弧度,眸色深邃幽暗:“虚伪罢了。” 时妄立于一旁,手中长剑紧握,剑鞘上泛起冰冷的月色。他的目光紧盯着那些仙门弟子,耳边不断回响着刚才他们说的话—— “这些孩子命苦,若是没有灵根,倒不如贡献给宗门,化作养料,也算有点用处。” 时妄心头沉重,连呼吸都隐隐变得滞涩。 他一心向道,真心相信过仙门乃是天下正义所在,而如今,这些所谓的仙门弟子,竟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语,脸上却丝毫不带半点愧色。 似是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变化,宁鸢侧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时妄,你是不是很心痛?” 时妄抬眸望向宁鸢,沉默不语。 宁鸢嘴角微微扬起,眉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你不是一直都以‘正道之人’自居吗?现在看到你曾经效忠的‘仙门’干这些腌臜事,难不难受?还是……你本就觉得自己和我混在一起,成了魔道之徒?” 第68章 时妄指节攥紧,眼睫微颤,沉声道:“……我没这么想你。” 宁鸢却轻嗤了一声,丝毫不留情地补上一刀:“可仙门的人不这么想啊。” 说着,他抬手向前方随意一点。 只见不远处,一队身着青衫的仙门弟子正飞快地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赶来。为首的弟子目光锐利如剑,迅速锁定了他们,厉声喝道: “魔尊宁鸢?你们竟敢擅闯仙门重地!” 当那弟子目光扫过三人,落在时妄脸上的刹那,脸色骤变,随即浮起一抹轻蔑的冷笑:“时妄?你竟然仍与魔道中人为伍……自甘堕落!” 时妄呼吸猛然一滞,眼神沉郁晦暗,剑柄被攥得更紧,指骨隐隐发白。 宁鸢脸上的笑意更显玩味:“怎么,看到他站在我们这边,你们很失望?” 那仙门弟子冷冷一哼,语气满是讽刺:“时妄,你曾是正道天骄,如今却与魔道厮混,甚至与魔尊同流合污,你当真甘愿至此?” 这句话落在时妄耳中,像是重重的一击,他垂眸闭目,胸膛剧烈起伏。 宁鸢脸上的笑意收敛,转而露出几分不耐:“行了,少废话,赶紧动手吧,我可没时间跟你们扯皮。” 对面的仙门弟子脸色难看至极,迅速拔剑戒备,厉声喝道:“拿下他们!” 一时间,剑拔弩张。 时妄眉宇微蹙。 他心中明了,从踏出这一步起,自己已再无回头之路。 小怜闻言微微一笑,眼底掠过一丝幽冷的寒芒。下一秒,他手腕微抬,修长指尖翻转之间,一股暗色魔气倏然自他掌心涌出! 那魔气浓烈而阴寒,仿佛月夜深潭中升起的暗雾,携着滔天的魔压之势,顷刻间便席卷而去! 那几名仙门弟子来不及反应,就被强悍的魔气冲击,脚下连连后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脸色顷刻变得惨白。 为首弟子惊怒交加地瞪着小怜,厉声道:“你——!” 宁鸢视线扫过那几名狼狈不堪的仙门弟子,语气带着几分肆意的讥诮:“既然你们那么喜欢污蔑我们魔道,那我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魔道手段。” 他话音未落,便轻巧地翻动手腕,随手向空中一抛—— 一颗漆黑的珠子凌空飞起,在半空中骤然炸裂! 只听“砰”地一声脆响,珠子炸开之处,瞬息间滚滚黑雾如潮涌般弥漫开来,将那几名仙门弟子瞬间吞没其中。 黑雾如潮水,散发出浓重刺鼻的妖邪气息,犹如黑夜中苏醒的恶兽,将那些弟子的视线尽数吞噬! “这是什么东西?!” “该死!摆阵!” 弟子们惊惶失措,拼命挥剑抵抗,却发现剑气根本无法穿透这诡异的浓雾,只觉眼前愈发模糊,灵力更是被压制得无法施展。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身影骤然掠入人群之中——小怜步伐极快,宛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梭于浓雾之内,袖中剑锋一闪,一道道无形的魔气精准无误地点在弟子们的穴道上。 只听一阵闷哼,弟子们几乎同时瘫软在地,手中兵刃“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完全动弹不得! 顷刻之间,战局已定。 时妄站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眸色渐深。他胸膛微微起伏,目光落在那群瘫倒的仙门弟子身上,眉心蹙起。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刻起,他就彻底站在了曾经所鄙弃的魔道的立场之上。 宁鸢却闲闲地负手而立,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神态自若地观赏着眼前的好戏。 待到小怜从浓雾之中缓步走出,身后黑袍轻扬,回到宁鸢身边,唇边笑意温柔而从容:“阿鸢,解决好了。” 宁鸢微挑眉梢,语调带着几分满意:“挺快啊。” 小怜垂眸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温柔,犹如耳语一般:“你吩咐的事,我自然要尽快完成。” 两人言谈间自然而默契,仿佛这世间已无人能插入半分。 薄暮冥,原本就是宁鸢的护法跟班,从小两小无猜,感情甚笃。此时的宁鸢,脑子里还没有薄暮冥背叛他的记忆,只有最初最纯粹的少年情谊。 时妄静静看着这一幕,心口蓦地一阵钝痛。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那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已根深蒂固,从未需要多余的言语。 而他,如今却成了彻底被抛弃的局外人。 三人成功劫走孩子们后,慌不择路地一路狂奔,最后摸黑儿钻进了一处偏僻的山野村庄里。幸好天色已晚,村民早睡,一个个鼾声如雷,倒也没人发现这群奇奇怪怪的外来人。 宁鸢在院子里寻了张小板凳,刚坐下歇口气,便感觉腰间被什么软乎乎的小东西给紧紧抱住了。 他低头一瞧,怀里一个小孩正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脸颊肉嘟嘟的,抬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宁鸢眼神微妙,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为什么抱着我?” 小孩软声软气地答:“哥哥,你是好人!” 宁鸢闻言顿时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以言说:“……?” 原来我是好人? 我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薄暮冥见状,忍俊不禁地低声轻笑:“阿鸢,你很受孩子欢迎。” 宁鸢抬头,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废话,我又不吃人。” 他随即又低头瞧着怀里的小孩,神色颇有些无奈,眼底却悄然泛起一丝温柔,只是嘴上依旧嫌弃:“仙门掳你们的时候,你们中就没人反抗?” 小孩们闻言,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小脸皱巴巴的。 其中一个小孩说:“他们骗我们,说带我们去修仙、长生不老,后来却又说如果我们没有灵根,就要被送到别的地方去……” 说着,小孩小小的肩膀忍不住一抖,眼底浮现出些许惧意和迷茫。 宁鸢见状,眉头微皱,心底难得地软了一瞬,伸手揉了揉小孩软乎乎的脑袋,动作温柔了不少:“行了,以后没人敢再送你们去别的地方了。”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扬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哥哥,难道仙人都是坏的吗?” “你们是魔修吗?” “还是魔道的人好啊。” 宁鸢干咳——竟然能得出这种结论? “不对不对,应该是仙人是好的,魔道是坏的才对!” “可是......” 宁鸢闻言挑了挑眉,随即忍俊不禁:“谁告诉你们仙就是好的,魔就是坏的?” 小孩疑惑地歪了歪头:“村里的大人说的呀,魔修都相貌丑陋、歪瓜裂枣、性格扭曲,没有人要的人才去修魔道!” 歪瓜裂枣、性格扭曲,没有人要的宁鸢闻言懒懒一笑,挑着小孩的下巴,故意板起脸道:“错了,真正的坏人,长得都挺好看,还专挑你们这种傻乎乎的小孩下手。” 小孩眨了眨眼,又瞧了瞧宁鸢那张风流俊秀的脸,忽然点点头,特别认真地道:“哥哥,你长得最好看。” “!所以哥哥是最坏的人?”小孩们一齐退了十步远。 宁鸢:“……?” 一旁的薄暮冥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宁鸢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薄暮冥便赶紧抬手掩住唇角,神色间却依旧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阿鸢,你吓到他们了。” 宁鸢冷哼:“我怎么吓他们了?” 薄暮冥意味深长地瞧了眼那小孩,低声道:“你看,他都夸你长得好看了。” 宁鸢脸色微僵,瞬间有点接不上话。 坏人好看的挺多,就代表好看的都是坏人了吗?! “行吧。坏人就坏人吧。” 小孩倒是没觉得气氛有多怪异,又软乎乎地抱住宁鸢的腰,仰头期待道:“坏人哥哥,以后我跟着你行不行?” 宁鸢无语地望着怀里这个软绵绵的小团子,犹豫片刻,嘴上却依旧逞强道:“跟着我个坏人干嘛,我不养小孩的。” 薄暮冥悠悠道:“他喜欢你。你何必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宁鸢被他戳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话真多。” 薄暮冥低笑,语气温柔:“我只是替小孩们说句公道话而已。” 宁鸢啧了一声,终究没再反驳,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抱得更紧的小孩,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抬手忍不住又揉乱了小孩的头发:“我会送你们回家。” “回家?” “嗯,去找你们的爹爹娘亲。” “找不到怎么办?” “我不记得我家在哪儿了。” “我没有爹爹娘亲。” 宁鸢想了想:“找不到啊,找不到也送你们去好人家。” “好人家是哪里?” “有对你们好的新爹爹和新娘亲的地方。” “会有香喷喷的鸡腿吃吗?” “会。” “有暖和的棉花被子睡吗?” 第69章 “有。” “有好朋友一起玩儿吗?” “小朋友可多了。” “那太好啦!” 小孩顿时露出明朗的笑容,像一只讨到糖吃的小奶猫:“谢谢坏人哥哥!” 宁鸢被他笑得心底微微一暖,神色却仍故作淡定地撇开眼:“别叫坏人哥哥,听着怪别扭的。” 小孩不解:“那叫什么?” 宁鸢想了想,随口道:“随你,别叫爹就行。” 一旁的薄暮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轻笑出声。 宁鸢转头:“薄暮冥,你又笑什么?” 薄暮冥咳了一声,收起笑容,目光含笑地瞧着他:“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阿鸢确实挺适合带孩子的。” 宁鸢嘴角一抽,正欲回怼,忽然感觉腰间又多了一双手。 低头一瞧,原来是刚才被救出来的其他几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也偷偷摸摸地凑了过来,正齐刷刷地望着他,目光闪闪发亮:“阿鸢哥哥,我们也要抱!” “阿鸢哥哥!” “阿鸢哥哥,你长得最好看啦!” 一时间,宁鸢整个人被孩子们围成了一团。 他顿时脸黑了一半,无语地抬头看向薄暮冥,后者却只是抱臂站在一旁,笑得一脸温柔而纵容。 “你还不快过来帮我一把!” 薄暮冥低低一笑,缓缓踱步上前,将几个小孩逐一抱开,却悄悄凑到宁鸢耳边,声音带笑,语气宠溺:“阿鸢,我也想抱你。” 宁鸢瞬间耳根一热,抬手推开他:“滚。” 薄暮冥低低笑出了声,月色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院子里的气氛竟透着几分难得的温馨与安宁。 远处一直沉默看着这一幕的时妄微微垂眸。 他……好像越来越没有插足的余地了。 晚上,宁鸢睡得不甚安稳,半夜忽然睁开眼,觉得口干得厉害,便索性起身推门出去,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壶,仰头饮了几口。 凉凉的茶水缓缓入喉,他闭着眼叹息了一声,心中烦乱的思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正想回房,却忽然看到院中的廊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时妄。 月光笼罩着院落,洒落在时妄的肩头,那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冷孤寂。他站在那里不知多久了,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寂静而沉郁。 宁鸢顿了一下,轻轻走过去,倚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大半夜的不睡觉,杵在这里干嘛?” 时妄侧眸瞧了他一眼,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睡不着。” 宁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唇角却带了一丝戏谑:“被仙门弟子那么一顿骂,觉得委屈?” 时妄沉默片刻,低声道:“不是,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微哑:“你真的相信魔道那套是对的?” 纵使仙道有怀有邪念之人,可魔道杀人纵火难道就对了? 宁鸢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笑意:“相信?仙道魔道,本就只是修行的道路而已,有什么值得特别纠结的?什么道有用,我就修什么道。” 时妄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宁鸢的侧脸上,低声道:“可你分明和他站在一起。” 宁鸢耸了耸肩,淡淡道:“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双眼,语气透着几分随性,“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 时妄默然半晌,神色似乎有些挣扎。他垂下眸,沉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宁鸢抬头看了眼天上清淡的月色,半晌,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我看到了很多啊,仙门的虚伪,妖族的残忍……” “至少眼前的他,对我很好,一直护着我。” 说到这里,他忽然偏头,目光落在屋内那盏昏黄的灯火下——薄暮冥还没有睡,正坐在桌旁,神色专注地翻看着一本书卷。灯影柔和地打在他眉眼之间,勾勒出柔软而宁静的轮廓。 宁鸢嘴角的弧度渐渐温柔了些许,眼底那丝不羁的冷漠也缓缓褪去。他眼底的神色,在这一瞬间柔和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与眷恋。 他轻轻笑了笑,声音也变得低了些:“如果你问我的立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收回视线后,再次望向时妄时,眸中带着几分认真:“我自然是站在他那边的。” 时妄听到这句话,呼吸猛然一滞。 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低声道:“你就那么信他?” 宁鸢闻言轻哼一声:“废话,他在我身边待了那么久,陪着我的只有他。我自然信他。” 时妄听着,眼底浮起一抹苦涩,终究只是苦笑了一下,半晌才又道:“你就不怕,他骗你?” 宁鸢懒洋洋地摇头,抬手拨开一根垂落的竹叶,声音懒散却笃定:“他不会骗我。” 这五个字极轻,却像尖锐的刀子,戳向时妄。 此时的宁鸢,尚无法穿过岁月,窥见未来的挚友离心、拔刀相向。 宁鸢瞧着他神色复杂的模样,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你羡慕?” 时妄垂下眼,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世界上谁都会骗我,唯独他不会。不会就是不会,比起魔道真谛,这一点更毋庸我置疑。” 这话一出口,宁鸢竟罕见地沉默了。 他微微侧头,认真地打量着时妄此刻阴郁而紧绷的神情,脑海中莫名浮现过去种种纠缠,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他淡淡瞥了眼时妄绷紧的侧脸,忽然嗤笑一声,随即转身朝屋内走去,声音飘忽地丢下一句:“不知道你在瞎想什么,睡你的觉去。” 院中风声依旧,竹影婆娑。 时妄依旧站在廊下,望着宁鸢离开的背影,心口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宁鸢走向那个始终等待着他的人。 心头这种感觉,便名为嫉妒吗? 第42章 苦肉计 宁鸢从外面回来, 刚踏进房门,便察觉屋中多了几分不寻常的气息。 他的屋内,窗扇微启, 清冷的月光洒入,映出一道修长而孤寂的背影。 时妄一身月白衣衫, 立于窗前,正微微侧首, 执起酒盏浅酌。他眉宇微蹙, 目光望向窗外, 神色清冷落寞, 周身萦绕着难以言说的寂寥,仿佛一轮孤月映于寒潭之上,透着清清凉凉的惆怅。 若是旁人见了, 恐怕会心生怜惜, 以为此人正因着一段旧情难以释怀, 独自暗自伤神。 宁鸢望着这一幕,唇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心中略感烦躁, 便径直往里走去, 懒得理会时妄这番刻意做作的模样。 时妄却在此时缓缓回头, 目光一转, 恰好落在宁鸢身上,唇角随之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嗓音低缓轻柔:“回来了?” 宁鸢面色微僵, 抬眸扫了他一眼,冷淡道:“你在我房中做什么?” 时妄闻言,神色淡淡地一顿, 仿佛这才惊觉自己身在何处,便垂眸放下酒盏,语气轻描淡写:“不小心走错了。” 宁鸢冷笑:“你房间就在隔壁,能错我到这里?” 时妄抬眸看向他,目光坦然,唇畔却若有若无的缱绻:“我只是闻到此间熟悉气息,不觉就进来了。” 宁鸢眼底满是讥诮:“什么熟悉气息?” 你的气息。 时妄低垂了眸,神色落寞。屋内烛火幽幽,映在他眉目之间,竟透出几分淡淡的无措伤怀。 若是旁人见了,必会误以为他委屈至极,为此心疼不已。 宁鸢看着这张脸,心底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焦躁。他咬牙暗道:这人又何苦来此装模作样? 正欲开口讥讽两句,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鸢。” 听到这声音,宁鸢眉眼间的烦躁瞬息消散,唇角微扬,面容如冰雪初融,转头便露出几分欢喜之意:“小怜!” 门外薄暮冥一身素净黑袍,眉目柔和,温声道:“方才见你回来,特来看看。” 宁鸢眸色柔和下来,连语气都轻了几分:“进来吧。” 时妄站于窗前,目光在听到薄暮冥名字的一瞬微微黯淡。他收敛神色,却难掩饰眸中的沉郁。 薄暮冥迈入房中,目光扫过时妄,神色依旧淡然温和,却有种莫名的敌意:“时道子今日倒是兴致不错,竟跑到阿鸢房中饮酒?” 时妄淡淡道:“一时疏忽,走错罢了。” 薄暮冥唇角带笑,不紧不慢:“既是误入,何故久留?” 时妄闻言,目光落在宁鸢身上,欲言又止。 宁鸢见二人气氛微妙,微一挑眉,淡声道:“你若无事,便走罢。” 时妄抿唇未语,片刻,才极缓地点了点头,转身缓步走到房门边。却不出去,眼底闪过不甘。 宁鸢抬眸瞥了眼薄暮冥,嘴角带了丝不满:“你怎么才来?再晚些,我恐怕要被某人烦死了。” 第70章 薄暮冥见他那副故作不耐烦的模样,忍俊不禁:“既知他烦人,何不干脆赶出去?” 宁鸢微微一怔,忽然轻笑一声:“也罢,下次直接将他扔出去便是。” 薄暮冥眼底划过笑意,柔声道:“好,或者,下回我依旧替你赶人。” 宁鸢唇边笑意更甚,唇角勾起一丝狡黠之意,似玩笑又似认真地瞧着他:“那小怜,你也莫再离得远了,免得旁人再恶心我。” 薄暮冥微微一顿,旋即无奈一笑,叹息着摇头:“阿鸢何时受过旁人欺负?” 宁鸢得意地扬眉:“那可不一定,某些人脸皮厚得很。” 薄暮冥轻轻一笑,神色却十分认真:“有我在,阿鸢不必顾忌任何人。” 宁鸢闻言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避开,耳根不易察觉地泛起浅浅的红晕,嘴里却故意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薄暮冥不语,只轻轻抬手,抚了抚他额前垂落的碎发,动作轻柔似水:“是,我多事了。” 宁鸢微怔,轻哼一声,却未推开他的手,只是唇角抿起,神色间透出几分掩不住的暖意。 而不远处的阴影中,时妄静立许久,面色晦暗。他看着屋内二人温柔而亲密的交谈,心口莫名一阵钝痛。 薄暮冥目光微微沉了片刻,却又迅速温柔地移开视线,朝宁鸢迈近一步,递给他一个小纸包:“今日我去了镇上,特地带了你爱吃的绿豆糕回来。” 宁鸢眼神顿时一亮,嘴角上扬:“还是小怜好!” 说着便随手拆开纸包,取了一块,迫不及待地塞入嘴中。 唇齿间顿时弥漫起淡淡清香,绿豆糕沙沙糯糯,带着满口甘甜。 他嚼得欢喜,不觉唇边沾上了些糖粉,含含糊糊地开口道:“嗯,好吃!” 薄暮冥瞧着他这模样,唇边不自觉地浮起淡淡笑意,抬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拂去嘴角的糖渍:“慢些,没人跟你抢。” 二人亲昵无间,竟仿佛旁若无人。 时妄默然地站在窗边看着这一幕,心口似被什么扎了一下,隐隐作疼。片刻后,才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从前最爱桂花糕。” 宁鸢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瞧他,目光带着防备与不善:“时妄,你别胡说八道,什么时候的事?” 时妄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桌上精致的糕点上,带着淡淡的怅惘。 他可还记得,那年在清虞宗的青贝集市上,宁鸢缠着尚为孟莳的他讨要桂花糕的情景。 “你说你喜欢,总缠着我要。” 宁鸢心中猛然泛起一丝异样。 似乎是有这么段记忆,可是究竟是何时发生的呢?太模糊,他想不起来了。 时妄淡淡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取了桌上的桂花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动作缓慢而专注。他神色微微一僵,似是被什么回忆戳痛,唇角竟还沾了几分白色的糖粉,透着几分脆弱与难掩的落寞。 宁鸢瞧着他此时脆弱而无措的模样,莫名生出一股邪气——明明知道这人最擅伪装,可眼前这副神态,竟也让他心口一窒。 时妄似察觉他视线,微微抬眸,语气低哑中夹着几分苦涩,似无奈似怀念:“……宁宁。” 这称呼一出口,宁鸢浑身猛然一颤,耳尖隐隐发烫,竟险些不敢再与他对视,气恼道:“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叫我?” 薄暮冥见状,眼底已然渐渐冷了下来,声音却仍是温柔沉静的:“时公子,请自重。” 时妄仿佛并未听见,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宁鸢,眼中透着几分伤怀:“我只是一时忘了,也许你如今已不再喜爱桂花糕了。” 他嘴角那一点淡淡的糖粉未擦去,反而衬得他此刻神色间更显几分落寞。 宁鸢心底咯噔一跳,忽然有些不自在。 不是,他反应过激了,其实他没想骂时妄的,时妄这样是做什么。 他正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僵局,就见时妄神色微微一收,低头笑了笑,嗓音略有些低哑:“不过没关系,以后若是你还想吃了……我随时能给你买。” 宁鸢:“……” 他忽觉时妄有些古怪,莫名说不出口,只憋得脸色微微泛红。 薄暮冥见他神色为难,脸色愈发冷了些,眉梢却轻轻挑了挑:“时公子若真闲得无聊,我魔宫之中倒有许多玩意儿可供消遣。”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你若太闲,我不介意给你找些事情做。 时妄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糕点,淡淡道:“多谢魔君关怀,不过,在下只愿留在阿鸢身边,就不去那么远了。” 宁鸢脸色一黑:“谁让你留了?” 时妄却像是没有听到,抬眼望向宁鸢,声音轻缓:“你若还想吃这桂花糕,我去找掌柜的取。” 宁鸢忍无可忍地开口:“不必!” 时妄唇角轻轻一压,眼底掠过难过,垂眸道:“好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低柔如叹息,又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明明一个简单的词语,硬生生地让宁鸢心底生出几分莫名的内疚。 一旁的薄暮冥瞧着,眸中温和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时公子还打算在此处扰人兴致到何时?” 时妄似是察觉到了薄暮冥的冷意,终是放下手中糕点,神色微微淡去几分。他目光幽深地望着宁鸢,轻声道:“罢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说完这句,微微颔首,不再纠缠,身影寂然地出了房门。 门口重新恢复了安静。 真他.妈.的绿茶。宁鸢气极了。 薄暮冥走近半步,将宁鸢揽进怀里,低声问道:“阿鸢可是心乱了?” 宁鸢抿了抿唇,努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嘴硬道:“乱讲,我才没有。” 薄暮冥轻笑出声,指尖轻轻抚过他耳边垂落的发丝,眼底满是温柔,语气低柔而宠溺:“若真乱了思绪,告诉我,我替你理清便是。” 宁鸢闻言一愣,随即抬手掩住微微发烫的耳根,故意装作镇定:“你别误会了,总之,不准再提。” 薄暮冥轻笑着应了一声:“是。” 时妄回了屋,窗外月色皎洁,屋内斯人憔悴。 远远眺望宁鸢房中,人影交叠,只有那盘未食完的桂花糕,静静摆在桌上,甜香微微逸散,却终究无人再动一口。 夜已深。 宁鸢斜倚在软榻之上,眉目低垂,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眼底隐约带着些倦意。他外袍微松,露出纤细白皙的锁骨,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如玉般柔润的光泽。 薄暮冥见状轻笑一声,俯下身替他理了理衣襟,语调温柔而带着纵容:“阿鸢,天色已晚,歇了吧。” 宁鸢懒懒地抬眸,神色间泛着几分微妙的旖旎,抬手揉了揉眼角,含糊道:“还不困……” 薄暮冥轻叹一声,唇边笑意更深,语气愈发宠溺:“不困,也该躺好了,小心着凉。” 宁鸢被他近乎亲昵的举动撩得微微脸热,嘴上却不服软,刚想开口顶一句,却见薄暮冥忽然撑手探下,身形微倾,将他笼在自己身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宁鸢清晰地瞧见了薄暮冥眼底浓重的温柔情意。 宁鸢呼吸微滞,脸颊忍不住微微泛红,唇瓣轻抿,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低声道:“你……” 薄暮冥却轻笑一声,嗓音低哑,隐隐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渴望:“阿鸢……” 眼看他便要再进一步,房门外忽地传来不小的动静,叮叮当当的,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宁鸢皱了皱眉,不悦地抬眼:“外面是谁,在干嘛?” 薄暮冥脸上的温柔之色顿时收敛,眉头微拧,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快。他定了定神,随即长叹口气,无奈地道:“我去瞧瞧。” 话音未落,他已起身迈步,缓缓推开房门。 屋外夜色如水,冷风带着丝丝苦涩药香扑面而来。宁鸢探头看去,顿时神色一僵。 只见庭院的石凳上,时妄正独自坐着,一身月白衣衫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寂寥。他低垂着头,手中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目光沉沉地望着药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脚下,几块碎瓷片,应是他打碎的碗。 听到开门声,时妄微微抬头:“……你们还没睡?” 宁鸢微微抽了抽嘴角,忍着心底古怪的感觉,强自冷静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这里乱鼓捣什么呢?” 时妄神色微微一顿,似自言自语,又似刻意说道:“睡不着,便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竟扰了你们。” 宁鸢闻言心中泛起几分不适,眉头紧紧皱起,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薄暮冥淡淡开口,语气虽温和,眼神却隐隐泛着寒意:“时公子若真无聊得紧,不如回房静坐修炼,想必对修道更有裨益些。” 时妄沉默片刻,随即轻轻一笑,缓缓起身,唇角隐隐带了几分自嘲:“我确是扰了你们雅兴。” 第71章 宁鸢眉头微皱,面前的小案摆着一只青瓷药碗,里头药汁颜色浓郁,正冒着丝丝热气。 月色微凉,夜风携着一丝苦涩的药香,飘进鼻子里,令人心头无端地泛起些微酸涩。 “你到底在做什么?”宁鸢不觉皱眉,语气带了几分不悦。 时妄微微抬头,月光映入他的眉眼,淡淡的影子勾勒出他神色间浅浅的温柔。 “……熬药。” “深更半夜的,熬什么药?” 时妄沉默片刻,指尖微微一颤,唇边浮起一抹略带苦意的笑:“我听你今日咳了几声,怕你夜里难受,便寻了些药材熬了。” 他语声虽淡,语气中却难掩在意。 宁鸢闻言心中一动,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时妄的手上,只见他修长的指尖泛着一片微红,竟是被药汤烫伤了。 宁鸢神色微微一变,心中忽生出几分莫名的慌乱。他抿了抿唇,冷冷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给我熬药?” 时妄闻言,将手藏进袖中:“无碍,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 “拿过来我看看。” “确乎是无碍。” 宁鸢却觉得胸口堵得慌,语气更为烦躁:“叫你拿过来,你拿过来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时妄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缓缓伸手,掌心向上,露出那道被药汁溅出的红痕,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刺目。 宁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指尖触及时妄掌心的刹那,他心口蓦地一软,却依旧嘴硬道:“你是不是有病?莫不是故意用这点伤来吸引我的注意?” 时妄唇角扬起一抹淡笑,声音低柔,却带着几分欣喜:“我很高兴,你一直在注意我。” 宁鸢脸色顿时微微泛红,胸中刚泛起的一丝怜惜瞬间烟消云散,恨不得当场一拳将时妄砸倒在地。 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指尖狠狠戳了一下时妄的掌心,咬牙切齿道:“你再胡言乱语,受的伤就不只是这一点了!” 时妄只笑了笑,眼底那丝黯淡却仿佛骤然散去许多,神情间隐隐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满足:“原来,你当真是在意我的。” 宁鸢听着这句,耳根瞬间一片滚烫,恼羞成怒地猛然抽回手,恶狠狠地瞪着他:“时妄,你今日是存心气我?” 时妄见他生气的模样,心情反而好了几分,唇角含着笑,微微倾身靠近他,低声呢喃道:“宁宁,若你不在意我,又怎会因为我受伤而心疼?” 宁鸢险些被气笑,正要发作,却忽然感觉腰间一暖,薄暮冥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轻轻揽住他的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着几分淡淡的寒意:“时公子夜深未眠,实在该去休息。本君倒是不知,你何时如此在意阿鸢了?” 时妄抬眼瞧着二人亲昵的姿势,神色微微一沉,笑意缓缓收敛,目光幽幽落在薄暮冥的手上。 片刻后,才低低一笑,眼底掠过一丝不甘与晦涩。 一旁静静观望许久的薄暮冥,脸色已从最初的不耐,逐渐转为淡淡的冷漠。 他冷眼旁观,看着时妄那副满含委屈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只觉好笑。 ——这苦肉计用得倒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不愧是时妄。 薄暮冥心中冷笑一声,无奈地抬手轻轻扶额,深吸一口气,懒得再与时妄周旋。他直接走到宁鸢身旁,伸手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声音淡淡道:“阿鸢,时辰不早,回房歇息吧。” 宁鸢被他一拉,动作顿时一滞,下意识皱眉,犹豫道:“可是他手上的伤……” 薄暮冥眉梢微挑,冷淡地扫了时妄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冷讽:“既然时公子如此喜欢熬药,那今晚不如就在外头慢慢熬个够,也免得扰人清梦。” “等下,我把药碗拿上,好不容易熬的......” “走啦。” 薄暮冥说完,便不由分说地牵着宁鸢的手转身回了屋,顺手将门轻轻合上。 屋内烛影朦胧,薄暮冥将宁鸢按坐在榻边,低声道:“你啊,莫要再随便被那人三言两语哄过去了。” 宁鸢顿时一阵无语,耳根微红,没好气道:“谁被他哄过去了?” 薄暮冥唇边含着浅浅笑意,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没有最好,若真被他哄了去,我可不依。” 宁鸢神色一僵,耳根更红了些,嘟囔着避开目光,不再作答。 他望着桌上那碗时妄熬的颜色浓郁的汤药,眉头微微一蹙,神色颇有些犹豫。 这药汁黑沉沉的,泛着丝丝苦涩之气,光是看着便令人望而生畏。他盯着这药看了半晌,终于狠下心来,伸手拿了过来。 仰头,小口小口地抿了下去。 药汁入口,顿时一阵苦意弥漫开来,宁鸢眉头蹙得更深了些,细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脸色因苦涩而微微泛红,唇瓣更是不由自主地抿紧。 他似乎有些受不住,放下药碗皱起眉头,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怎的如此难喝?” 薄暮冥在一旁瞧着他这模样,忍不住低低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颗小巧的蜜饯递到他唇边,语气带着淡淡的纵容与宠溺:“阿鸢乖,吃颗蜜饯,便不苦了。” 宁鸢犹豫着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张嘴含了那颗蜜饯。 差点咬住了薄暮冥的手指。 甜丝丝的味道逐渐在唇齿间晕开,缓缓驱散了口中的苦涩。他眉眼微微舒展了一些,抬眸瞧着薄暮冥,声音含糊地抱怨道:“下次熬药时,让他放些糖进去罢,这般苦楚,我可不愿再喝。” 薄暮冥眉眼温柔,微笑着替他拭去唇角沾染的药汁,声音轻缓:“好,都依你。下次便不让他替你熬药了,我来。” 宁鸢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虽还带着些许不满,眉眼间却早已透出几分掩不住的恍惚。 时妄他......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还有他的手,不擦药,会不会很痛? 时妄静静地站在庭院中,望着宁鸢的窗边剪影,唇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微微垂眸,看向自己掌心那道浅浅的红痕,月色之下,那伤痕很是显眼,却格外值得。 无妨,来日方长。 至少今日,他终于又让宁鸢为自己心软了一回。 第43章 三位强者 宁鸢不知道自己在这片天地间停留了多久。 这里四季不变, 桃花总是盛放,溪水始终澄澈,竹林永远青翠。 他每日醒来, 看到的总是相同的景色,相同的人, 相同的生活。 他的世界里没有外人,只有薄暮冥, 曾在他最狼狈之时救下他的亲信。他信任他, 依赖他, 因为是薄暮冥护着他逃出那场围剿, 让他免于落入敌手,免于被那个该死的时妄的折磨。 时妄……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宁鸢便觉得心头浮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恨意, 像是毒刺一般, 狠狠扎在心口, 令人呼吸不畅。 他痛恨那个人,不愿去回想一切。 他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绝望, 不愿意再感受到那种被围困、被碾碎的无力感。他只想留在这里, 留在这个没有时妄的世界, 永远不去面对过去。 日子过得平静而恍惚。 宁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晨间, 他会在院中醒来, 听着溪水潺潺,薄暮冥会为他煮好热腾腾的茶,端上点心。 午后, 他偶尔会去山中采药,也会在竹林深处练剑——虽然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外敌,但他还是习惯保持警觉。 傍晚, 他靠在软榻上,听着属下汇报事务。 夜晚,他在灯火微明中入眠,安心又惬意。 有时候,他甚至会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他对薄暮冥无比依赖。 那是他的亲信,是他唯一的依靠。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是薄暮冥拼死相护,把他从围剿中救出,把他送到这里,让他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他记得自己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眼前是一片焦黑,耳边是凌乱的杀喊声。 他记得自己已经绝望到几乎放弃生存的念头,直到那些熟悉的身影冲破包围,带着他逃离,护着他杀出一条生路。 是薄暮冥让他活下来了。 所以,他愿意相信他,依赖他。 “阿鸢,该吃饭了。” 薄暮冥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打断了宁鸢的思绪。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院中发呆。 薄暮冥端着一碗汤羹,轻轻放到他面前:“今日有新鲜的鱼,尝尝?” 宁鸢抬眸看了看他,眼底是习惯性的信任。 他点点头,伸手接过汤羹,轻轻地抿了一口,温热的味道滑入口中,带着淡淡的甘甜。 他看着薄暮冥,微微勾唇,唇角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辛苦你了。” 薄暮冥微微一怔,随即轻轻一笑,神色温和:“阿鸢愿意吃,我便不辛苦。” 第72章 宁鸢继续低头喝汤,心头却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这片幻境太过温柔,太过平静,让他懒得去追寻过去的答案。 也许……就这样也挺好。 夕阳斜洒,小院笼在一片温暖的橘色光晕里。 宁鸢倚在长椅上,姿态懒散,手里捧着一本旧书,随意地翻阅着。书页边角微微卷起,显然是被翻阅了无数次。他指尖轻轻划过字里行间,眼底带着几分迷惘。 薄暮冥静静地坐在他身侧,眸色温柔而沉静。他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剥开一颗糖果,糖纸轻轻地发出窸窣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鸢,”他的声音低柔,“张嘴。” 宁鸢眼皮都不抬,随意地“嗯”了一声,懒洋洋地微微张口,任由对方将糖果塞入唇间。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微凉的薄荷香带着淡淡的果味,沁人心脾。他舔了舔嘴角,瞥了魔君一眼:“你怎么总是这么殷勤?” 薄暮冥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语气温柔:“因为我欠你太多。” 宁鸢翻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嗤笑一声:“会吗?我感觉是我一直在欺负你。” 薄暮冥抬手替他拂开鬓边的一缕碎发,声音温缓:“我上辈子欠你的。” 宁鸢怔了一下,目光轻轻一闪,随即冷哼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阴郁:“欠我的人多了,都死了。” 薄暮冥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暖,掌心宽厚,像是要把他从无尽的寒冷中拉回来。 “我不会死。” 宁鸢低头看着那只手,心头微微一滞。 这个世界对他不好。 所有人都欺骗他、伤害他,唯独他的手下薄暮冥……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腿。 “爹爹!” 宁鸢微微一愣,低头看去——一个白嫩嫩的小孩抱着他的腿,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空里最干净的星子,笑得甜甜的,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那张脸,一半像他,一半像薄暮冥。 他皱了皱眉,伸手抵住孩子的额头,将人轻轻推开一点,目光狐疑地落在薄暮冥身上:“谁家的孩子?” 薄暮冥眼底含着笑意,语气自然:“我捡的。” 宁鸢神色微妙地盯着小孩,眉头微拧:“你捡他做什么?” 薄暮冥唇角微扬,语气带着宠溺:“你不是喜欢捡孩子吗?我都是你捡来的。” “而且你不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么?一半像我,一半像你,倒像是......总之,他与我们有缘,便唤作缘缘。” 宁鸢怔住。 他低头看着缘缘圆滚滚的脸,白嫩嫩的,软乎乎的,眼里满是天真无邪的笑意。 “爹爹。”孩子又喊了一声,稚嫩的嗓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紧紧地抱住他的腿,生怕他会推开自己。 宁鸢本能地想摆手拒绝,可看着孩子肉乎乎的小脸,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情绪——这种感觉……好像也不坏。 爹爹。 他想,他本该厌恶这个称呼的。 但当这小家伙软软地喊他“爹爹”时,他竟没有感到很大的厌恶,心里竟然暖暖的。 是的,他很喜欢捡人。因他被亲生父母抛弃,他是大司命捡来的,而薄暮冥也是他捡回去的。 他抬手揉了揉缘缘的脑袋,似是无奈,纵容道:“算了,随你吧。” 缘缘高兴得一蹦,抱着他的腿不放,软软地蹭了蹭。 薄暮冥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温柔与耐心。 他成功了。 宁鸢已经完全接受了幻境里归隐田园的生活,沉浸在这场虚假的温暖之中,不再想着离开,也不再想着找时妄。 宁鸢的世界只有这片安静的小院,这无忧无虑的日子。 宁鸢没有发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薄暮冥的手掌缓缓收紧,指尖微微颤抖。 他害怕。 他害怕宁鸢想起来,他害怕宁鸢恨他。 所以…… 他宁愿永远把他关在这里。 ------ 时妄是在诡异的安静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的刹那,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他的身体仍然沉重,灵台混沌了一瞬,随后,他猛然坐起。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那熟悉的身影,没有那人爽朗的笑声。 宁鸢呢? 他闯进隔壁房间,目光四扫,房中一片空旷,他最熟悉的那缕淡淡的气息已然消散。 他脸色猛然一沉,指尖微微颤抖,拽住门外路过的店小二,声音嘶哑而低沉:“这里住的两个修士呢?” 被他拽住的小二显然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啊……” 时妄猛地松开他,脚步踉跄地冲出门去。 他疯了一样地翻遍了整个镇子,踏遍了所有宁鸢和薄暮冥可能去的地方。 空无一人。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心口泛起难以遏制的恐慌。 他不信。 宁鸢怎么可能会不告而别? 他一步步踏遍所有可能的地方,从晨曦到黄昏,从白昼到深夜。 一天。 两天。 七天。 十天。 他的眼神越来越红,脸色越来越苍白,整个人憔悴至极,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生机。 仙门食用辟谷丹便可不用日日进食,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嘴里反复呢喃着宁鸢的名字,仿佛一只迷失方向的孤魂。 祝奚传音劝他,魔君既然带走了宁鸢,便不可能再让他找到。 可他不能接受。 他的宁鸢,怎能无声无息地离开他? 直到第十五日。 道侣契约残存的一丝联系,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感应,若非他灵识一直紧绷,几乎无法察觉。 他本该欣喜,可当那丝感应浮现,他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不是普通的存在感。 那是一种……带着颤动的,依恋。 一种他未曾想象过的、可怕的认知,从他的灵台深处缓缓浮现—— 宁鸢在依赖别人。 时妄的心脏狠狠一颤,双手冰冷,指尖几乎要嵌入掌心。 他一直确信,当宁鸢记忆恢复,得知薄暮冥也曾背叛过他时,他一定会头也不回地与那人决裂。 按一天增长一岁的速度,此时宁鸢应该已经恢复了到如今的记忆,该回来找他,与他汇合了。 可是,宁鸢不仅没有与薄暮冥分开,反而与他......破镜重圆了? 时妄几乎无法呼吸。 他一刻也坐不住了,沿着那丝若隐若现的契约牵引,一步步追寻而去。 他的宁宁……不要他了。 宁鸢所爱另有其人。 时妄知道,自己已经疯了。 他沿着道侣契约的残存感应,一步步追索,夜以继日。 他的灵识近乎耗尽。 这已经是他能感应到的最后一丝牵引了。 如果再找不到。 如果再找不到,他真的会死掉。 天色晦暗,阴云低垂,风里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湿冷气息。 时妄单膝跪在山崖之上,整个人像是被风雪摧残的枯枝,嘴唇发白,呼吸急促。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深沉如黑夜。 眼前是一片荒芜死寂的废墟。 这里曾经是某个隐秘的修行地,连时间都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枯草蔓延。 可就是在这里——他感应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道侣契约原本已经残破,像是一根濒临断裂的线,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可此刻,那道线似乎在轻轻震颤。 微弱,却真切地存在着。 宁鸢……在这里? 时妄缓缓地站起身,步伐踉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干裂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朝前踏出一步。 空间震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 然后,整个世界猛然塌陷,扭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出一道缝隙! 狂风乍起,天地间陡然泛起一层诡异的涟漪,现实被一点点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怪陆离的虚妄之境。 时妄目光一沉,毫不犹豫地抬手,强行撕开那道裂缝! 下一瞬,天地骤然翻转! 他的身影被吸入黑暗之中。 空间塌陷,他的灵识剧烈震颤,耳边响起无数低沉的呓语,在他的耳畔低语,拖曳着他的意识。 “离开吧。” “不要靠近。”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幻境排斥他的存在,像是要将他从这个世界彻底剔除! 第73章 可他不甘,他绝不甘心! 时妄咬牙,手指狠狠掐进掌心,生生以自身灵力抵抗幻境的侵蚀,沿着契约感应的方向,拼命往前冲去! 天地变幻,光影交错! 他终于重重地摔在了一片柔软的土地上! 耳边,是遥远的街市喧嚣。 空气中,是炊烟和糖炒栗子的香气。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然后,他抬眸,看见了那副让他崩溃的画面。 白衣青年怀里抱着孩子,神色温和,低声哄着。旁边,气质温润的男人轻声笑着,对他说:“阿鸢,我们回家吧。” 时妄的瞳孔骤然紧缩,指尖狠狠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窟。 “阿鸢,我们回家吧。” 这句话,曾经是他无数次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 他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等到这个时刻,能够站在宁鸢身边,对他说这句话,然后牵起他的手,带他回清虞山。 可是清虞宗回不去了。 他现在看着的,是宁鸢依赖着另一个人,温顺地把自己交付出去,毫无防备地,安心地……被人守护着。 时妄意识里的弦,被狠狠扯断。 他的道侣,正站在别人的身边,低声哄着孩子,露出那样温柔的神色。 可这温柔,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的心口像是被锋利的匕首一点点剜开,血肉翻涌,痛得他几乎站不稳。 他的灵力开始疯狂暴动。 幻境的法则因他的暴力闯入而震颤,风声猎猎,空间晃动。 宁鸢感受到动静,缓缓回身,看见那道身影的瞬间,他的眸色顿时冷了下来。 “时妄?你还敢来?” 时妄的脚步猛然顿住。 “怎么?没杀成我,心有不甘?竟追到了这里。” 时妄的心狠狠一抽,嗓音沙哑:“宁鸢……我并非想杀你,我想保护你。” 宁鸢看着他,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你?保护我?” “以前带人围剿我,现在改变心意,想捉弄我?” 时妄的指尖微微颤抖,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 他看着宁鸢眼底的厌恶,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那仿佛要将他生生焚尽的冰冷目光…… 仿佛那道契约已经彻底被斩断,那个曾经会冲他笑、会叫他哥哥的人,真的已经彻底不在了。 薄暮冥站在宁鸢身侧,语气平静从容,对时妄道:“你该走了。” 时妄的手微微握紧,呼吸粗重,眼尾泛红,眼神隐隐透着疯狂。 他猛地伸手,想要拉住宁鸢的手腕。 “这里是幻境,随我出去!” 可宁鸢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 “什么幻境,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滚!” 时妄手臂僵硬在半空,眼眶一点点发红,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缘缘被这阵仗吓得大哭。 宁鸢盯着时妄,轻摸孩子的脑袋:“缘缘乖,这是个疯子,我们不理他。” 薄暮冥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平和,却带着无可撼动的胜券在握。他轻轻牵起宁鸢的手,抱着怀里的缘缘,缓缓道:“阿鸢,我们回去吧。” 宁鸢低低地“嗯”了一声,眼底没有丝毫犹豫,回头不顾。 幻境之外,阿临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站在阵法外,望着眼前扭曲的空间裂缝,眉头微皱。 宁鸢失踪已经许久了,他原以为不过是薄暮冥又在搞什么鬼,把宁鸢藏了起来,以便继续诱导他。 毕竟,他们早就暗中结盟,一起图谋着宁鸢,这个容易被人轻易欺骗、却偏偏对他们有着巨大吸引的人。 可如今,这幻境的存在,分明意味着薄暮冥那家伙并不想要和他分享宁鸢,而是彻底把宁鸢困住了! 不讲道义! 阿临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薄暮冥与他的结盟,未必真心,他不过是比自己更早一步占据了宁鸢的信任。 这人竟然想独占宁鸢,甚至不惜耗费巨大魔气,动用幻境,构造出一个世外桃源? 痴心妄想! 阿临蓦地冷笑了一声,身形一掠,周身混杂着妖气的灵力暴涨,猛然轰向幻境! 宁鸢手中抱着孩子,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困惑,抬头望向天空,像是有所察觉。 下一瞬,他的识海轰然震颤。 天地骤然变色,妖气狂卷而来,整个世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撕裂,幻境的天空中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师尊!” 一道熟悉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宁鸢猛然回头,看见了满身鲜血的男人。 这人又是谁?叫他师尊?他有收过徒弟吗? 阿临的身影狼狈地立在崩裂的空间边缘,浑身带伤,手中死死攥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剑,像是一头挣脱锁链的疯狗,拼命地朝他奔来! “师尊……”阿临的嗓音喑哑。 他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他了! 可他才刚踏入这片幻境,猝不及防地,一道狂暴的气息从他身侧骤然袭来! “找死!” 薄暮冥的身影浮现,眼底闪过一丝彻骨的杀意,毫不犹豫地朝时妄出手! 原来时妄也趁机想要抢夺宁鸢。 轰——! 浩瀚的魔气翻腾,如汹涌的海浪般席卷而来,瞬间将时妄的身影吞没! 宁鸢下意识向二人而去。 “师尊——!” 另一道狂猛的剑光破空而来,阿临从虚空中杀出,眼神狠厉,猛然挥剑,欲斩向薄暮冥! “宁鸢是我的师尊,你们……休想独占他!” 三个强者的力量,在幻境之中□□撞! 天地间的气流疯狂涌动,幻境的结界在剧烈震颤,街道崩裂,虚空塌陷,整个世界开始扭曲、变形,随时都会被彻底摧毁! 宁鸢站在薄暮冥身后,怀里还抱着孩子,脚步微微僵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薄暮冥的气息暴虐而狂乱,掌风凌厉无比,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威势,毫不犹豫地轰向时妄! 时妄已经狼狈到了极致,他的白衣被撕裂,满身是伤,眼底的血丝密布,目光却始终死死盯着宁鸢。 哪怕他根本无力抵抗,哪怕他已经在这场混战中濒临崩溃,他依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破的身躯,朝宁鸢靠近。 “阿鸢……跟我走……”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带着微微的战栗,央求着。 “住口!” 薄暮冥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眼底的杀意森然如寒冰,手中一道幽黑的符印骤然浮现,直取时妄的眉心! 宁鸢的心脏猛然一跳。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恍惚。 他知道薄暮冥的性格,也知道薄暮冥不会留活口。 可他疑惑…… 他的死对头时妄……有点奇怪。 为什么,那样看着他? 为什么……那样狼狈? 而他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丝说不出的刺痛? 轰——! 薄暮冥的力量疯狂倾泻,一瞬间,天地变色,整个幻境都在崩塌! 宁鸢心头一震,眼底闪过迷茫。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宁鸢——!” 就在那毁灭性的力量即将吞没时妄的一瞬间,突兀地传来一道惊呼! 薄暮冥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 宁鸢的身影在他眼前坠落! 身后凭空出现一层断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身形不受控制地从空中跌落,直直朝着幻境底部那道无尽的裂缝落去! 薄暮冥的脸色瞬间大变:“阿鸢!!” 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可幻境一旦撕裂,整个空间都会随之崩溃,强烈的吸扯之力猛然涌出,会生生将宁鸢卷入其中! 他的指尖险之又险地擦过宁鸢的衣角,却什么都没抓住! 下一瞬,一道身影从狂风中冲了过去,比他快了一步! 是时妄! 时妄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扣住宁鸢的手腕,随即猛地将他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他! 风声狂烈,天旋地转。 两人的身影,一起坠入深渊! 宁鸢的瞳孔骤然紧缩! 耳边风声呼啸,狂风凌厉,像是无数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衣角,黑发铺天盖地地盖住两人的脸。 可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来自紧紧抱住他的人。 时妄的手臂死死地扣着他的肩膀,掌心滚烫,怀抱坚实,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狂暴的魔气,生怕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他抬头,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哪怕在此刻,哪怕他们正一起坠入无法预知的深渊,那个人的目光,仍旧死死地锁在他身上。 第74章 “时妄……” 宁鸢的喉咙有些发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你为什么……” 你明明是我最痛恨的人,你明明恨不得我被千刀万剐、恶鬼分食! 为什么事到如今,只有你会这样护着我? 风声在耳畔呼啸,天旋地转,万物都在急速下坠。 时妄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底有一抹极深极重的情绪,仿佛有无数压抑下的隐忍和执念。 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宁鸢的头发,指尖缓慢地拂过那丝柔软的发尾,像是珍视到了极致。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哑得不像话:“宁鸢……”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掉下去。” 宁鸢的心脏猛然一顿。 时妄的怀抱温暖,是这狂风之中,唯一稳固的存在,唯一不会松开他的依靠。 恍惚间,仿佛有一丝极其遥远的记忆浮现。 曾几何时,他似乎……真的曾跌落过一次万丈深渊。 不,好像是两次。 那两次,他跳得决绝,没有人来救他。 可这一次—— 有人陪着他了。 第44章 众生皆苦 天地倒转, 狂风席卷。 宁鸢被时妄牢牢护在怀中,两人一起坠入深渊。空间在他们身侧剧烈塌陷,碎裂的光影如同黑暗潮水, 将他们吞没。 “师尊!” 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啼鸣,带着穿透云霄的震颤。 紧接着, 大片阴影从裂隙之中浮现,一只足有百丈长的庞然大物掠过虚空, 金红色的羽翼如燃烧的烈焰, 猛然张开, 卷起狂风, 生生托住了坠落的两人! 宁鸢的眼前闪过一片金光,那羽毛在夜色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辉,神异非凡, 翅膀扇动间带起层层罡风, 强行稳住了时妄和他的身形。 “妖兽?”宁鸢微微皱眉, 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师尊!” 阿临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别怕!我带你走!” 话音刚落,另一道身影破空而出! 薄暮冥周身魔气暴涌, 几乎是在阿临现身的刹那, 他已然调动所有力量, 冷声道:“想带走阿鸢?你问过我了吗?” 他抬手, 掌中一道黑色的印记骤然凝聚, 魔气翻腾间,直直朝阿临笼罩而去! 阿临神色一冷,座下巨大鸟羽猛然一震, 卷起狂烈的罡风,迎着那道魔气狠狠冲去! “你困住我师尊这么久,还不肯放手?”阿临冷笑, 语气森寒,“真以为你的幻境做得天衣无缝?” 薄暮冥的脸色骤变。 宁鸢微微一怔。 就在刚刚,他的识海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瞬,一些原本模糊的记忆,像是碎裂的镜片缓缓拼凑,隐隐浮现出一些让他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幻境……” 他低声喃喃,指尖微微收紧。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 这时,天穹震颤,一道光芒自虚空中裂开,一条形似游鱼的巨大虚影腾空而起,躯体透明,仿佛游荡于另一重空间,身侧泛起道道涟漪。 阿临轻喝一声,猛然抽出一柄细长的妖骨剑,狠狠一挥! “破!” 虚空之鱼长啸,身形一转,骤然化作一道银色的光流,狠狠撞向幻境结界的边缘! 整个幻境像是遭受了难以承受的重击,天空扭曲,地面裂开,无数细碎的符文溃散,原本宁静的场景在剧烈震颤中一点点崩塌! 宁鸢瞳孔微缩。 那一方小院,竹林,永远盛开的桃花…… 一切都在崩溃,露出其下破碎的真实。 原来,自己是被困在了一个人为构造的虚假世界里。 薄暮冥脸色陡然冷了下来,眼底浮现一丝极深的狠意。 “阿鸢。” 他低声唤道,嗓音平静:“离开我,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宁鸢的目光扫向他,淡漠至极:“你骗我?” 薄暮冥呼吸微滞,指尖微微蜷紧,眼底的神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事出有因,我随后慢慢与你解释。” 他缓缓地抬起手,黑色的魔气在掌中凝聚,直直朝宁鸢席卷而去! “住手!” 阿临身形一闪,妖力翻涌,手中妖骨剑骤然燃起金色的火焰,他猛然一跃,直直拦在宁鸢面前,长剑横扫,狠狠斩向薄暮冥! 嘭——! 两股力量在空中碰撞,罡风肆虐,幻境的裂痕越发扩大,虚空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时妄终于抓住机会,猛地拽住宁鸢的手腕,灵力翻腾间,周身仙气暴涌。 “走!” 他低喝一声,强行撕裂虚空,借着幻境崩塌之势,带着宁鸢纵身跃出! 阿临冷哼一声,长剑震颤,妖力再次爆发,冲天而起的金色羽翼将整个幻境完全撕裂! 天穹裂开,光芒乍现。 幻境彻底崩塌。 宁鸢被时妄拽着冲出幻境的刹那,身后的一切轰然碎裂。 统统消失了。 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灵气在体内重新流动,他的识海恢复了清明。 宁鸢微微喘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时妄还死死地握着不放。 宁鸢皱了皱眉,轻轻甩开。 时妄脸色一白,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痛意。 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阿临拂袖落地,衣袍翻飞,眸色冷淡地扫了时妄一眼,随即立刻转向宁鸢:“师尊,你现在感觉如何?” 宁鸢微微抿唇,摇了摇头,语气低淡:“……无碍。” 可他心中却浮起了一种难言的空落感。 明明知道这是幻境,明明知道那只是虚假的温柔,可当一切都碎裂时,他仍旧感受到了一丝恍惚的难以适应。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穹。 幻境之外,才是真实的世界。 可他忽然有些分不清,真实……究竟是什么了。 身后,薄暮冥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衣袍翻飞,周身魔气翻涌,气息阴沉至极。 他缓缓抬眸,黑色的瞳仁深沉如夜。 “阿鸢。” 他轻声道,嗓音微微嘶哑,像是被某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吞没。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瞒你。” 宁鸢没有回头,只是抬步,头也不回地,真正地,离开了幻境。 “师尊!你被他们骗了!” 阿临火力全开,语气又急又气,像只炸毛的鸟,恨不得把宁鸢当场摇晃清醒。 宁鸢被晃得头晕,皱了皱眉,甩开他的手,语气不快:“阿临,你胡闹什么?我知道。” 一听宁鸢这话,时妄便明白了。 踏出幻境,宁鸢的记忆又往后流动了些,这下他想起了薄暮冥对他的背叛,却仍停留在阿临忠心耿耿的时候,因此对此人仍抱有信任。 阿临炸毛得更厉害了:“我胡闹?是他们胡闹!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被那个魔头困一辈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转头狠狠瞪了薄暮冥一眼,眼里满是警惕和敌意:“这个魔君,心思深沉,阴险狡诈,绝不是好东西!他设计困住你那么久,师尊你居然一点都不怀疑?” 薄暮冥笑了笑,眼神依旧温和,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值一提的指责:“丁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保护你师尊。” “误会?!”阿临怒极反笑,“你敢说你没有之前骗师尊?你敢说你对师尊不是别有用心?” 薄暮冥依旧笑着,语气温润:“我自然是有用心的,不过阿鸢愿意留在我身边,也并不算什么坏事吧?在我身边,时常也能见到你,你不乐意吗?” 阿临简直气到炸肺:“你!!” 宁鸢听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按住了阿临的肩膀:“行了,别吵。” 阿临立刻委屈巴巴地看向他:“师尊,你不会真的信他吧?” 宁鸢一脸淡然:“信不信与你无关,我只是不想听你聒噪。” 阿临:“……” 薄暮冥:“……” 气氛微妙地沉默了片刻,阿临被自己的师尊噎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宁鸢现在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还是个忠心耿耿的徒弟的阶段,所以此时拉回他的理智才是上策:“还有时妄!” “他可是你的仇人!他对你好,绝对是别有用心!”他曾从薄暮冥那里听过两人的龃龉,这么说绝不会错。 宁鸢的眼神终于变了变,眉宇间浮起阴郁。 时妄站在一旁,脸色微妙地黑了下来,心里暗骂了一句:一个薄暮冥从中作梗还不够,怎么又来一个? 而且这小徒弟的嘴比他的剑还快,连插话的时间都不给他。 阿临见时妄不说话,更是得寸进尺,冷笑着道:“时妄,你敢说你没有骗过师尊?” 时妄终于抬眼,缓缓开口:“我们在场的,有人没骗过吗?” 第75章 阿临嗤了一声:“呵,我就没......” 时妄懒得拆穿他,看向宁鸢,目光深沉:“前尘不计,从今往后,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会一直在。” 阿临冷笑:“你的意思是,师尊要是不信你,你也死皮赖脸缠着他?” 时妄毫不避讳地点头:“是。” 阿临:“……不要脸!” 宁鸢皱了皱眉,心烦意乱地看了他们一眼:“够了,你们吵得我头疼。” 两人瞬间闭嘴,连气氛都安静了下来。 薄暮冥轻笑一声,语气平和:“阿鸢,我们别理他们,回去休息吧。” 宁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朝前走去。 阿临不放心,立刻跟上,警惕地盯着薄暮冥和时妄,仿佛他们下一刻就会趁机绑架宁鸢。 时妄和薄暮冥并肩而行,气氛微妙。 时妄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又来一个。” 薄暮冥笑得意味深长,慢悠悠地道:“是啊。” 从幻境里逃出来,宁鸢原以为能耳根清净,结果身后的争吵一刻也没停过。 三人一同寻了个客栈当住处,阿临一边走在薄暮冥旁边,一边愤愤不平地控诉:“师尊,你看看他!他竟然还敢跟着咱们一起走?” 宁鸢捏了捏眉心,眉宇间浮现不耐烦。 “我一个也不想一起走。” 他原本想这群人在幻境打完了也就算了,结果出了幻境还不散场,这出戏要唱到哪天去? 薄暮冥终于冷笑出声:“难道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阿临猛地炸毛,怒道:“我怎么可能有问题?!” 时妄轻嗤一声,目光幽幽:“那你为什么不反思,为什么你家师父现在谁都不想见?” 阿临一噎,顿时憋得脸红,气势瞬间弱了三分。 宁鸢在旁边听得更烦,额角隐隐作痛。 他声音冷淡:“行了,都闭嘴。” 往后的日子里,三个人开始了争相刷存在感的戏码。 一大清早,阿临便捧着一沓东西,兴冲冲地献宝:“师尊!我特意去集市给您买了您最喜欢的小人书!” 宁鸢低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他记忆中曾经爱看的书,当时和阿临走南闯北,闲得无聊,夜里看来打发时间,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时妄端着一个碗走过来,带着一丝讨好:“宁宁,我亲手做的面,你尝尝?” 宁鸢看着那碗面,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曾随口说过一句“想吃面”,结果第二天那人真的学着做了一整天。虽然那时候他对那人已经没什么好感了,但不得不承认,那碗面味道还算不错。 那人是谁呢? 但他正想着要不要接过来,薄暮冥悠悠然地走过来,嗓音温柔:“阿鸢,你不是喜欢甜点吗?” 他手里还端着一盘点心,绿豆糕。 宁鸢:“……” 好家伙。 一个送书,一个送饭,一个送点心。 三个大男人在他面前你来我往,像极了摆摊卖艺的,争相推销自己。 “看我的书!” “吃面吧。” “你不是最爱吃点心了吗?” 宁鸢看着他们。 深呼吸几下。 “你们慢慢掐,我走了。” 他一甩袖子,转身就溜。 三个人看着他果断离开的背影,一时间竟然谁都没能开口阻拦。 阿临一脸茫然:“师尊……怎么就走了?” 时妄沉默片刻:“他看着我下的面的时候,眼神停顿了一下。” 薄暮冥低笑:“他看我的点心时,停留得更久。” 阿临瞪眼:“胡说!师尊明明对我的小人书最有兴趣!” 三人各执一词,气氛又要剑拔弩张起来。 可此时的宁鸢已经甩开他们,独自跑到城外的河边,租了一艘船,拿着鱼竿安安静静地钓鱼去了。 让他们见鬼去吧! 他现在只想远离这群疯子,好好享受片刻的清净。 湖面平静无波,夕阳洒落水面,泛起一片粼粼的光。 宁鸢坐在船头,手里握着鱼竿,漫不经心地抛下鱼钩,看着水面荡起一圈圈柔和的涟漪,心头那股焦躁的情绪终于缓缓散去了一些。 自从离开幻境,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平静。 先是阿临。 他的徒弟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忠心耿耿,甚至比他记得的更加激动,更加偏激。他知道阿临对他忠诚,可有些时候,忠诚过了头,就成了让人头疼。 阿临从小流浪,不信任任何人,凡是接近他的人,他都要拼命地驱赶,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对他有害。 薄暮冥也让他头疼。 那人虽说总是温温和和的,说话不疾不徐,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偏偏,他背刺过自己,而且看他的眼神很是不对劲。 就像……他是某样被珍藏的孤品,早已被放进一个看不见的牢笼,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还有薄暮冥看时妄的眼神,那种漫不经心却透着深意的打量,仿佛早已将局势掌控在手,像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闯入者。 可是。 他握了握鱼竿,眉间微蹙。 最让他心烦的,还是时妄。 时妄一直都在他的仇人名单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他对时妄没什么好脸色,甚至可以说,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会本能地感到厌烦、抗拒。 可有时候,他却忍不住去想…… 时妄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说他接近自己是为了算计,那为什么……他宁愿拼着受伤,也要挡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对他没有任何信任,他还是不走? 为什么在幻境塌陷的那一刻,是时妄第一个冲过来抱住了他? 他不是该死的围剿者之一吗?他不是一直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吗? 可当他从那场混乱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时妄狼狈的模样,那双眼睛里没有得逞的笑意,没有冷漠,只有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情绪。 隐忍、执着,甚至带着一点点痛苦。 他不喜欢这样的时妄。 比起那个冷漠阴狠的仇人,这个时妄……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宁鸢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着鱼漂微微晃了晃。 他忽然有点烦躁。 钓鱼是件很安静的事,可他的脑子却没办法真正安静下来。 阿临、薄暮冥、时妄……他们到底在争什么? 他不想管,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生活实在是乱得让人心烦。 他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收紧手中的鱼线,眼底浮起一丝无奈。 “人生啊。” 宁鸢静静地坐在船头,指尖搭在鱼竿上,心思却远远游离了。 不远处,一艘小舟顺着水流缓缓而来,舟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神色淡然,持桨缓缓划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年纪轻轻,就跑来钓鱼避世了?”老者轻笑,声音带着几分随意。 宁鸢抬眸,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远离烦心事罢了。” 老者微微一笑,随手投下一枚鱼饵,目光落在水面:“你认为人生,为何如此纷扰?” 宁鸢皱了皱眉,没怎么犹豫:“因为人心。” 老者点头,似是认可,又似是叹息:“人心难测,人心难足。可你是否想过,这世间万物,本就是虚妄?” 宁鸢微微一怔,眉头蹙起,眼神微妙地打量着他:“何解?” 老者望着水面,眸色悠远,如同深不可测的湖泊:“人活一世,总是执念太深。执着于情,执着于仇,执着于曾经不愿放下的东西。可到头来,那些人,那些事,真的重要吗?” 湖面倒映着两人的影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仿佛连他们的存在都是模糊不清的。 宁鸢沉默了。 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是时妄毁了他的一切,是那些曾经围剿他的修士让他无家可归,他痛恨他们,想尽办法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现在…… 时妄已经不是曾经的时妄了。 那个曾经冷漠地看着他受伤、将他逼入绝境的人,如今却狼狈地追着他不放。 如果恨是枷锁是执念,那他是不是该放下了? 那爱呢?爱是否也能放下? 宁鸢轻轻垂下眼,目光落在湖面,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顿悟。 老者见他沉思,轻叹一声,语气淡然:“若人生不过是水中倒影,那你为何要为虚幻之物劳心劳力?” 宁鸢望着湖面,声音低低的,似是喃喃:“我还以为,世人中,只有我最挣扎。” 老者淡淡一笑:“众生皆苦,你不是唯一。” 是了,人人都以为,自己的痛苦是独一无二的,自己的执念是无人能懂的。可其实,世间的苦与执,皆是一样的。 第76章 众生平等,众生皆苦。 他紧紧抓着不放的东西,千千万万的人都沉浮爱恨无法自拔,真的如此重要吗? 风拂过湖面,带起层层细碎的涟漪,映照着他微微变幻的神色。 湖面微风轻拂,水波泛起淡淡的涟漪。 老者缓缓起身,衣袍微微晃动,转头望向宁鸢。 他微微一顿,忽然轻声道:“未央城主想帮你,请你去见他。” 宁鸢倏地抬眸,目光微微凝起。 未央城主……? 确有过交集。 老者轻轻一笑,持桨一转,小舟缓缓顺水漂流而去,转眼消失在湖面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宁鸢站在船头,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水中晃动的倒影,半晌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 另一边,三个人已经彻底疯了。 阿临满脸惊慌,抓着袖子四处张望,嗓音里带着隐隐的急躁:“师尊怎么还不回来?!” 时妄冷着脸,声音比湖水还沉:“你问我?” 薄暮冥的神色不比他好多少,目光阴冷,周身魔气翻涌,语气透着毫不掩饰的怒意:“要不是你们在他面前吵个不停,他会走?!” 时妄嗤笑一声,冷冷道:“要不是你在他面前煽风点火,他会这么烦?” 阿临咬牙切齿:“要不是你们两个一天到晚黏着师尊,他至于连个清净的地方都没有?!” 薄暮冥冷笑:“那你呢?” 阿临:“……我什么我!” 空气里弥漫着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三人谁都不肯让步,周身气息暴涨,眼看就要当场打一架。 阿临抽剑,灵气暴涌,直取薄暮冥:“你根本没安什么好心!” 薄暮冥袖袍一拂,魔气翻涌,冷笑着迎战:“至少我不会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是啊,你不逼他,你骗他!” “是谁出卖了他?” “你没有出卖他吗?” 时妄眸色沉沉,掌心聚起灵力,神情阴郁:“真是聒噪。” 灵力、魔气、妖气瞬间交错,三人战成一团,天地间风暴骤起,地面寸寸裂开,飞沙走石,气浪狂涌。 正当他们三人打得难分难解之际,突兀地,一道气息骤然靠近。 “魔君!” 一名魔族属下匆匆赶来,神色焦急,单膝跪地:“未央城给我们带来了重创,事情紧急,需要您立刻回去处理!” 薄暮冥的脸色顿时一变,眸色森冷。 “未央城?” 他微微眯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魔族属下低头:“就在刚刚,未央城调动了数名高手,突袭我们在西境的据点,右护法受伤,三千兵力被拦截,形势危急。” “带我过去。”薄暮冥话还没说完,时妄掌心翻转,指尖灵力浮现。 嗡—— 两道禁制瞬间落下,结界在阿临和薄暮冥周身浮现,如同无形的囚笼,将他们牢牢困住。 “你!”阿临瞪大眼睛,怒吼一声。 “时妄,你够阴!”薄暮冥眼底杀意毕露。 时妄轻笑:“不敢。” “我要去找宁宁,可没兴趣陪你们争吵。” 薄暮冥和阿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灵力翻腾,强行冲撞结界,然而这禁制是时妄亲手设下,短时间内根本破不开。 第45章 和离 天穹泛起淡淡的云色, 晨光微熹。 宁鸢缓缓闭上双眼,长身立于庭中,感受着魔气在体内流转。经脉通畅, 气海澄澈,一道道熟悉的力量自丹田深处涌起, 如大河解冻,奔腾而出。 他的五感前所未有的清晰。 风拂过指尖, 落叶旋转飘落, 万物的呼吸在他心间清晰勾勒, 是天地间最自然的韵律;就连远方山林中鸟雀振翅的声响, 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活。 这就是巅峰的感觉——凌驾于天地之上,身心无所滞碍。 宁鸢缓缓睁开眼,目光澄澈如镜, 所有往昔的阴霾, 皆在这一瞬彻底荡清。 他轻轻抬手, 指尖微动,黑色魔气自掌心流泻, 宛若星光坠落, 纯粹而锋利。过去那些被封锁的记忆, 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每一寸过往都在脑海中清晰回溯, 连带着所有情绪、所有痛楚、所有执念,一并苏醒。 不过曾经的失落、愤怒、不甘,与仇恨很快一同燃烧殆尽, 而今留存的,只有沉淀后的冷静。 他,回来了。 真正的宁鸢, 那个曾傲立九天之巅、傲视万界的魔道至尊,如今终于重归这一方天地。 他微微勾唇,眼底闪过一丝兴味,随即抬手,一道凌厉的魔气自指尖疾射而出,瞬息间斩断了庭院中的一片枯枝。落叶随风旋转,尚未飘落,便在余波的震荡下悄然化作齑粉。 宁鸢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掌心之中魔气凝聚,光华流转,温热而充盈。 曾经失去的,如今悉数归还。 甚至,比以往更强。 宁鸢低笑了一声,很是愉悦。 屋内静得仿若无声,唯有淡淡的檀香在空气中弥散,浅浅地浸入鼻息。时妄端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打着剑鞘。 微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的侧颜,映出眉宇间的冷峻。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不远处,那道正在整理行囊的身影。 宁鸢的动作从容,黑色衣袖拂过指尖。他低垂着眉眼,神色淡然,仿佛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他路过的一场短暂停留。 两人无言,沉默在屋中铺展,隐隐将气压压得更低。 良久,终是宁鸢先打破了这份死寂。 “时妄。”他的嗓音带着晨间的微凉,轻轻落在空气里,如春水浮雪,波澜不惊,“我的伤已经好了。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吧。” 不带丝毫犹豫,平静得像是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偏偏透着一抹疏淡。 时妄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开口,嗓音低哑,似夜雨敲窗,心绪难宁:“你我有道侣之契,在我身边,有助于你疗伤。” “你的意思是,以我现在的实力,还会受伤?”宁鸢挑眉。 时妄:“......也有助于修炼。” “你还想双修啊。”宁鸢冷笑。 时妄:“......” 他的目光落在宁鸢指间收拾着的细软,薄唇微抿,嗓音低沉地续道:“你放心,我不会强求你。你如果真想走……” 他顿了一下,微微阖了阖眸,最终低声道:“等事情彻底解决,请随意。我不想连累你。” “哦。” 宁鸢的手指轻轻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 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街道上人声鼎沸,摊贩们吆喝叫卖,孩童追逐嬉闹,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烤制食物的香气。宁鸢本是径直往马市的方向走,奈何身侧的时妄并不像他那般目标明确。 “宁鸢。” 宁鸢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他。时妄站在一个糖画摊前,手里捏着一枚铜钱,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 摊主是个手艺精湛的老匠人,正用糖浆熟练地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雀,糖液缓缓凝固,薄如蝉翼,折射着琥珀色的光泽。 “要不要一个?”时妄语气温和,伸手递给他,“你以前在清虞宗的时候,不是喜欢这些?” 宁鸢眉眼微挑,看着那枚糖画,似笑非笑:“那时候的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时妄轻笑:“记得清楚的不止这些。” 宁鸢懒得理会他,倒是摊主已然利落地将糖画插在竹签上,递了过来。时妄随手接过,竟没自己拿着吃,而是直接递到了宁鸢手边。 “尝尝?” 宁鸢:“……” 他低头看着这小孩儿吃的玩意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随意地咬了一口。 糖画入口即化,甜味蔓延开来,让他微微发愣。 还怪好吃的。 在清虞宗的时候,青贝集市的师兄骗他说他们做的是仙家秘制的灵药,能让人“增长仙骨”。他当年信了,每回见着都要讨一个。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记性,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记得? 他看了时妄一眼,见对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竟像是在等他的评价。 宁鸢顿了顿,嘴巴微微鼓起,冷淡地评价:“过甜。” 时妄一顿,忍俊不禁:“嫌甜还吃?” 宁鸢淡然:“花钱买的,不吃白不吃。” “……” 时妄失笑,无奈地摇头。 二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小摊时,时妄又停下了脚步。 这回是个小玩意儿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雕、玉佩、绣囊。 摊主见二人停下,立刻热情推销:“两位公子看看,可有中意的?这些都是老朽亲手雕刻的,寓意极好。” 时妄目光落在一只纸鸢上,伸手拾起,随意把玩了一下:“这个如何?” 第77章 宁鸢看着那只纸鸢,眉头微蹙:“你要买这个?” 时妄不答,倒是摊主笑呵呵地补充:“公子好眼光!这纸鸢的骨架乃是灵木,寓意一飞冲天,前程似锦!” 宁鸢:“……” 时妄递向宁鸢:“买了吧?” 宁鸢看着他,嗤笑一声:“……我要这个做什么?赶路呢,难道去找块草坪放纸鸢去?” “也未尝不可?你喜欢,我就陪你。”时妄一本正经地道。 宁鸢抬手,一把把那玩意儿拍回了摊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要,走不走?” 宁鸢本不打算停留,但听见了“咔——”的一声…… 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前裂成两半的桌子。 纸鸢摊主:“……?” 时妄:“……” 周围吃茶的路人:“……” 短暂的沉默后,摊主目光惊悚地看向宁鸢。 宁鸢神色微僵,沉默地收回了手。 “对不住,我会赔你。” 时妄掏了块银子放到摊主手心,忍笑忍得肩膀微微颤抖。他咳了一声,伸手拿过宁鸢的手掌,翻过来看了看:“手还好吗?”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宁鸢的掌心,温热的触感在皮肤上掠过,让宁鸢不大好意思。 这人什么毛病?有事的是桌子,不是他的手。 功力恢复后,他总把控不好力度,下手没个轻重,损坏了不少东西。 但周围的人可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目睹二人动作,立刻有人笑着打趣道:“哎呀,这两位郎君长得都真好看,感情也好啊。” “是啊是啊,手都要揉一揉。” “你看,那位黑衣公子脸都红了!” 宁鸢:“……!” 他没脸红!他只是烦躁! 他猛地抽回手,冷冷道:“走了。” 时妄含笑地看着他,倒也没拦着,而是随意地跟了上去,语气里带着点揶揄:“宁宁,真不考虑再歇一歇?街市挺热闹的。” 宁鸢步伐未停,语气冷淡:“不必。” “还有,不要再叫我宁宁!” 时妄无奈地笑了一声,叹道:“这条路太短了。” 宁鸢脚步慢了些,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时妄重复了一遍:“我说,这条路太短了。” 他目光幽深,低声道:“如果能长一点,走不完就好了。” 宁鸢被这话噎了一下,抿了抿唇,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语气不咸不淡地道:“疯言疯语。” 他说完,径自往前走,仿佛要将这个话题彻底抛在脑后。 可时妄只是轻轻一笑,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背影上。 这条路是短。 可若是他一直在宁鸢身侧,陪着把一条条路都走下去……似乎,就不短了。 反应过来时,宁鸢已站在前面的路边,看着自己指尖断裂的风车,眉头皱得极紧。 刚刚不过是见一名孩童风车掉落,随手捡起递给对方,谁知指尖微微用力,那风车竟是“咔嚓”一声,在他手中断成了两半。 小童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眼看就要哭出来。 宁鸢束手无策:“别怕别怕,哥哥再给你买一个。” “时妄!你人呢?拿银子来!” 时妄忍不住唇畔的笑意,加快了脚步。 “来了。” 他顺手从旁边摊位上买了一个新的风车,递给小孩,笑着安抚:“乖,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宁鸢在旁边抱着手臂,抓耳挠腮,显得十分别扭。 路再长也有个尽头,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二人终于来到城郊的马市。 马市里人来人往,驯马师牵着骏马在场地中奔走,商贩高声吆喝,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皮革的气息。 时妄牵着缰绳,正低头审视着一匹体态匀称的青骢马,目光沉稳,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卖马的老板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见他们二人气质不凡,眼里笑意更深了几分,热情道:“公子好眼光,这匹青骢性子温顺稳健,最适合你们这样恩爱的道侣共骑,路上也能互相照应。”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二人挤了挤眼睛,这对神仙眷侣,丰神俊朗,简直是侠侣风范。 谁知他自认得意的一番话刚说完,气氛陡然一滞。 站在一旁的宁鸢神色微变,眼底划过一丝冷意。他眸光轻轻一扫,淡淡地道:“您误会了,我与他早已和离,现在不过是前道侣的关系。”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周围几个挑马的客人都竖起了耳朵。 好家伙,出门一趟,能大饱眼福看到仙长还不够,这俩仙长还有感情纠葛。 恨不得切块西瓜,搬个板凳,凑到跟前边吃边听。 一旁的时妄指尖微微收紧,握着缰绳的手僵了一下,脸色瞬间暗了几分,但最终没有开口反驳。 卖马的老板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有些尴尬地凝固在嘴角:“这……前道侣?” 他干咳一声,试图缓解气氛,勉强地笑道:“那也算是缘分未尽嘛,和离了还能一起走在路上,说明彼此还是放不下……” 他原本是好心劝和,可宁鸢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他懒得多做解释,直接伸手指向另一匹毛色漆黑的战马:“我要那匹,单独的。” 语气坚定,毫无回旋余地。 卖马的老板眨了眨眼,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总觉得自己像是无意间踏入了一场火葬场之中。 时妄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宁鸢的背影,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才掏出钱袋,低声道:“那就两匹。” 卖马的老板搓了搓手,赔着笑:“好嘞,两匹,两匹。” 老板心里暗暗叹气——唉,这年头,仙门侠士的道侣分分合合,比市井里夫妻还快。 可看着这位白衣公子的脸色,他怎么总觉得,这两人怕是和离了心还没离呢? 小路蜿蜒,延伸向远方,两匹骏马并肩而行,一前一后,气氛沉闷。 宁鸢牵着缰绳,步履不疾不徐,神色冷淡。身后的时妄几次欲言又止,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背影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缰绳。 他追,他逃。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如此。 终于,宁鸢不再忍受这股沉闷的气氛,他翻身上马,微微眯眼,手指一紧,轻喝一声,催动胯.下的黑色战马—— “驾!” 蹄声骤响,战马如离弦之箭,猛地冲出! 时妄一愣,随即勾唇,眼底浮起几分势在必得:“想跑?” 他亦上马,长腿一夹马腹,青骢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小路变作大路,大路变作山岗,他们沿着狂奔,尘土飞扬,风声呼啸而过。 宁鸢的身影极快,姿态稳健,发丝在狂风中飘扬,透着几分恣意的洒脱。 可时妄始终紧随其后,怎么也甩不掉。 烦人透顶。 时妄盯着宁鸢的背影,目光一瞬不瞬。 他追得上。但他更想知道,宁鸢想逃到哪里去? “宁鸢!” 时妄忽然开口,嗓音压过风声,低沉得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剑:“你怕什么?” 宁鸢闻言,手中的缰绳微微一顿。 怕? 他嗤笑一声,根本懒得理会,加快了速度。 时妄的眼神微沉,突然抬手,猛地一挥袖,一道灵力破空而出,直直掠过宁鸢身侧,惊动了黑色战马! 黑马猛地嘶鸣,前蹄高扬! “阴险小人。” 宁鸢眼神一变,翻身而起,凌空而落! 几乎在同一时间,时妄也自马背跃下,袖袍翻飞,带着疾风冲向宁鸢! 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灵力魔气爆发,拳脚相击,激起一阵狂猛的气浪! 宁鸢抬掌便是一记疾风劈去,时妄侧身避开,手掌翻转,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试图将人压制下来。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时妄嗓音低哑,隐隐透着几分压抑。 宁鸢冷笑:“你管我去死?” 他手腕一翻,灵力震开对方,反手便是一击肘击,凌厉狠辣! 时妄眸色一沉,竟不退反进,借力一带,直接揽住了宁鸢的腰,猛地往下一压。 “砰!” 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泥土翻飞,草叶四散! 宁鸢被死死按在地上,手腕被时妄扣在头顶,膝盖被禁锢着,动弹不得。 时妄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呼吸急促,眼神深沉,带着压抑至极的占有欲。 “躲什么?”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额前的发丝微微凌乱,眼里翻涌着某种不加掩饰的情绪。 宁鸢仰躺在地,气息微乱,白皙的脖颈微微扬起,双眸冷冽,然而眼尾却因剧烈的动作微微泛红。 “滚开。”他咬牙道。 第78章 时妄却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嗓音低哑而温热:“宁宁……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微微俯身,贴近宁鸢,彼此的气息交缠,暧.昧至极。 宁鸢猛地皱眉,心头莫名一滞,周身的燥热让他不耐,抬膝就要顶开对方。 时妄却提前一步察觉,稳稳压住他的膝盖,低笑道:“还想踢我?” 宁鸢目光阴冷,咬牙切齿:“时妄!” 时妄的笑意更深,忽然抬起宁鸢的手腕,贴在自己胸口,掌心下的心跳清晰可闻。 “听到了吗?”他低声呢喃,“如果你听不懂我的话,就听这个。” 宁鸢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神经病。” 他目光冷漠,周身魔气暴起,强行挣脱对方的压制,翻身一滚,直接滚到了数丈之外! 时妄并未阻拦,只是侧身,眸色深沉地看着他。 宁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冷淡:“别再跟着我。” 时妄笑了笑,也站起身,声音淡然:“你说了不算。” 两人对峙半晌,终究谁也说服不了谁。 夕阳的余晖洒落,金红色的光线洒在山岗。微风拂过,带起尘土轻轻扬起,落在两人之间。 时妄终于开口,嗓音低沉,隐隐透着几分压抑:“你就这么急着和我划清界限?” 宁鸢牵着马的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时妄,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也没忘,”他语气淡漠,话语却如剑般锋利而直白,“我们现在井水不犯河水,只合作调查真相,等各自夺回想要的东西后,就分道扬镳。” 时妄听着,掌心的缰绳被攥得发紧,勒的生疼。他垂下眸:“你以为,我是在意你的身份?” 宁鸢微微一笑,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倦意,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说什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我是魔尊,你是清虞宗的道子,正邪殊途,这个身份摆在这里,就注定我们不能再有什么牵扯。” 他的语气像是一道剑意,划开了彼此的世界,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时妄忽然抬头,眼底沉沉,像是压抑了无数翻涌的情绪。他的声音低哑:“我当真不在意。” “而且,我现在已经不是道子了。” 宁鸢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良久,他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讥讽:“你迟早会回到你的仙途。” “你现在护着我,可一旦面对那些曾经被魔道伤害过的人,你会怎么办?” 时妄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眼神沉稳而坚定。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夜风拂过山峦:“我信你。” 宁鸢的心微微一震,指尖收紧。他盯着时妄,仿佛想要从他眼底看出一丝犹豫或是虚假,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只有坦然和执着。 不,这是时妄的谎言。 时妄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他们之间的过往,错综复杂,夹杂着恩怨、欺瞒、利用,甚至是血与痛…… 时妄昔日,是多么坚守正道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他,跨过正邪的界限? 宁鸢很快恢复了冷静,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时妄,我不需要你为了我牺牲。” “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他的声音坚定,不容置疑,“所以,我们还是约法三章吧。”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虚空,在两人之间筑起三座看不见的壁垒。 “第一,一起调查真相,但只限于合作,并无其他瓜葛。” “第二,谁也不干涉对方的决定。” “第三,完成目标后,我们就此别过,各走各的路。” 时妄静静地听着,每听完一条,眼底的光便暗淡一分。 等到最后一句话落下,他的心像是被一柄钝刀狠狠剜了一下,痛得没有知觉,却连表情都未曾改变分毫。 他缓缓抬眸,望着宁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波涛汹涌,却终究只是化作一句平淡的话:“好,我答应你。” 如果宁鸢希望的话。 宁鸢的目光微微闪动,似乎在揣测他语气的真假。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转身,跨上马背,声音低淡:“走吧。” 时妄站在原地,望着他孤冷的身影,他的手仍然紧紧握着缰绳,指节微微泛白。 井水不犯河水吗?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尊重你。 但我不会轻易放手。 他翻身上马,轻轻一抖缰绳,追了上去。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宁鸢再次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46章 小任性 宁鸢这时才想起来, 他现在能倚仗的,竟是一个早在许多年前就许下的承诺。 那承诺来自未央城城主。 传说中,未央族在一片远离尘嚣的土地, 建造了未央城。未央城高耸云霄,四方结界坚不可摧, 不受仙、魔、妖任何一界的统辖,也从不参与三界纷争。 未央族生来便三头六臂, 具有难以想象的肉身力量与天赋神通。化成人形, 容颜清隽, 眸似星辰, 隐隐散发出令万物敬畏的神圣气韵。 未央族人数不多,却个个修为高绝,因其族群独立, 极少与外界往来。传闻中, 他们是先古神祇遗落在凡间的后裔, 恪守古老信条,不愿插手尘世争端。久而久之, 未央城便成为了一个传说般的存在:遥不可及, 却又神秘万分。 未央城的城主曾与宁鸢有过一桩约定。 那并非因情或因义, 而是一次利益互换:在宁鸢年少时, 某夜险些葬身妖窟, 恰逢未央城主也受了重伤。两人互为助力,城主得以回归未央城,也因此对宁鸢立下诺言——倘若将来有一天, 宁鸢陷入绝境,可凭此约定,入未央城求得一次援手。 彼时, 谁能料到三界会发生后来的事?妖皇陨落,魔道崛起,仙宗亦在内乱中分崩。 而如今,漫天刀锋横亘。无论仙、魔、妖,都在追杀他和时妄,两人已是四面楚歌。 唯一的希望,好像真的在那座孤悬天外的未央城中。 那未央城据说在群峰绝壁之巅,常人难以踏足一步。可即便路途再艰险,宁鸢也别无选择。 唯有穿过一段危途,抵达那未央城下,敲响沉重的城门。若城门为他开启,便是生机;若城主因种种变数而拒绝——那也无从挣扎了。 但既然派了老者来替他传话,应该不会言而无信吧。 宁鸢攥紧缰绳。 无论如何,他必须前往未央城。唯有在那里,他才可能寻得一线生机。 云岭层叠,薄雾缭绕于山腰,初时不过若有若无,渐近却愈发浓稠,恰似一层轻纱,笼住了一方尘世。 时妄跟随宁鸢行至此处,见一片香樟林横亘眼前,树影绰绰,枝叶间渗出淡淡的香气,香气愈深愈醇,直侵肺腑,使人神魂微荡。 二人甫一迈进林中,便觉脚下青石隐约潮湿,周遭红绸迎风招展,曳动如灵蛇般环绕树干。 宁鸢走过去看了看,每一道红绸之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与心愿:“愿家人平安”、“祈先妻安息”、“求科举高中”……字迹或苍劲,或稚拙,皆带着对人间烟火的执念,与这空谷的脱俗形成奇异对比。 “这林子,好像有点不对劲。”他道。 时妄点头:“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穿过这里,万事小心。” 香樟林深处弥漫着更加浓郁的芬芳,伴随淡白雾气,仿佛无形的手,将人心牵引进幻梦。 时妄忽觉耳边似有女子低吟,回荡在林间,让他陡然停步——那声音轻柔似水,却唤着他的名字。 宁鸢。宁鸢。 恍惚间,他似见一位白衣女子的背影,在风中含笑回眸,而后消失于蒙蒙雾霭之中。 他分明又听见谁的声音,自雾中传来,不容抗拒:“离开吧。”语调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正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林中传来——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神色慌张,似在逃离什么,却屡屡被迷雾逼回,进退两难。 见到时妄与宁鸢,他急忙低声告诫:“小生冯疏影,此处乃沉香寺外的香樟林。若想离开,须得听见寺堂的钟声。” “这有何难,寺堂在哪?”宁鸢道。 “即使找到了寺堂,未必能这么巧听到钟声。”时妄道。 宁鸢:“你傻么?没人敲钟,我们自己不会去敲?” 时妄:“......那倒也是。” 冯疏影道:“那钟声虽能唤醒人,却也会夺走你最重要的记忆。” 宁鸢咋舌:“这么玄乎?”明明是找未央城,他们怎么闯进这香樟林来了? 冯疏影将一块古朴木牌递给时妄,上面刻着奇异的符纹。 “香樟魂守在林中,以香迷人。许多人一旦陷入幻境,便再也寻不回自我。” 第79章 话音甫落,雾霭又渐浓郁,香气如潮水般涌来。 时妄与宁鸢眼前的林影恍惚颤动,宁鸢仿佛看见了大司命的身影,脚步不自觉地朝某处飘去,眼眸渐渐失了神。 时妄心念一凛,猛地抓住宁鸢的手腕,取出那木牌轻轻碰触他的眉心。 木牌上淡淡的光辉一闪,恍若清风拂面,转瞬间便驱散了萦绕的诡异香气。 宁鸢醒转,额间薄汗淌下,面色苍白,心神犹自未定。 “我刚刚?” “稳住心神。” 时妄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往前看去。只见林木尽头,若隐若现一座古寺门楼,上书“沉香寺”三字。 字体古拙,门侧悬着钟鼓,微微颤动间,发出极轻极远的嗡鸣。 那叫冯疏影的男人低叹一声,道:“我想逃走,可总被雾气困住。你们若真要入寺,须得谨防那钟声,亦当提防香樟魂的幻术。有人说,若你在寺门前遗失了记忆,便再也记不起此番为何而来。” 时妄和宁鸢相视一眼,深吸口气。 虽不知前方还有什么凶险,但既已踏足此地,想要去未央城,也只能穿过此寺,一探究竟。 香樟林的风拂过脸颊,带来阵阵暗香,仿佛催眠之手欲将人拉入沉眠。 幸而有那木牌相助,时妄与宁鸢小心避过林中那缭绕如蛇的雾影,循着微光走向沉香寺大门。红绸依旧在身后晃动,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默默注视他们离去。 寺堂之内,幽暗深沉,墙壁隐于暗影之中,唯有无数悬挂的香囊散发淡淡金光,宛如萤火点点,将周遭烛影映照得愈发诡谲。 宁鸢推门而入,便看见老僧端坐堂前,灰袍几近与黑暗融为一体。 时妄躬身行了个佛礼,宁鸢高声:“大师怎么称呼?” 时妄拉拉他的衣角,替他道歉:“我这朋友性子耿直,无意叨扰,大师见谅。” “无妨,小友赤子丹心,可爱得紧。贫僧法号渡缘。” “渡缘大师,请问这寺内的钟在哪儿?” 老僧眼睑微垂,声线低哑,似叹:“钟声可唤醒执念,若不敢直面,便永陷沉溺。” 时妄闻言,环顾四周。 “可是与那香囊有关?” 老僧却再不肯吐露一字,只默然收回目光。 二人穿过幽暗回廊,忽然听得有人压低声音唤他们:“两位公子,此地怪异,钟声每响一次,寺堂便夺一缕生魂。” “又是你,冯疏影。” 来人乃先前那持木牌的男子,神情恍惚,却依旧咬牙撑着。 他颤声诉说:“这木牌乃吾妻梅儿所留。她的魂灵被困在寺里,欲救她唯有破去钟声之源。可若以香囊焚香,引魂出离,整座寺堂便会化为灰烬,所有被禁锢在此者——不论是渡缘大师,还是被困村民——皆难逃一劫。” 宁鸢和时妄正要示意他走远点再说,老僧渡缘忽地出现在道路尽头。 他缓缓抬起昏黄眼眸。那目光中凝结着无尽悔恨:“当年,吾徒为引妖魔之力敲动古钟,害得一村生灵涂炭;如今贫僧自愿留守寺中,不让更多人离去,也不愿众灵再度被放逐。若古钟果真被毁,便是寺毁魂散,再无回转之机。” 香气骤然浓郁,一抹森然白雾自四方弥漫,宛若水波般卷入堂前。 香樟魂现身,隐约可见男子三头六臂的虚影,透出难辨的凶戾气息。 香樟魂袍袖翻飞,操纵漫天的醉人香息,直冲时妄与宁鸢而来,欲夺其心智。 时妄神色微变,正要凝神抵御,宁鸢却抢先一步跃入雾海中央,将自身灵力注入那木牌,强行压制香气。 时妄见状,低声喝道:“别乱动,我可以撑住!”宁鸢一声冷笑,咬紧牙关:“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二人共同抵御香雾,宁鸢用剑斩断香囊,半只香囊坠落入古钟,魂影古钟登时开启! 钟声一出,仿若击破层层幻境。 “玄音!” 原来那香樟魂乃是渡缘弟子当年遗留的执念与怨毒所化,本体寄于那尊刻满法纹的铜炉之内,飘散千缕妖异香气。 “只要破坏铜炉,便可斩断香樟魂的根基,助群魂解脱!”时妄提醒宁鸢。 “明白。” 香樟魂见阴谋暴露,身躯倏然一变,化作巨大樟树,根须扭曲如蟒,四面八方地朝两人袭来。 时妄以木牌牵引木灵之力,不断格挡缠绕而来的根须,因攻势猛烈,他的右臂上被深深划伤。血痕映在昏暗光影中,触目惊心! 宁鸢趁势闪身,寻到铜炉所在之处,集全身灵力劈向炉身。轰然一声巨响,炉壁碎裂,黑烟翻腾,伴随刺鼻异香冲出。 此刻,寺堂支柱亦随之断裂,石壁龟裂,摇摇欲坠。魂影古钟急促震鸣,震得堂梁乱颤,却也似号角般召唤沉滞于此的无数冤魂。 他们挣脱香雾之囚,化作万千幽光,绕寺四散。 老僧渡缘佝偻着身躯,看着漫天飞舞的光影,神色悲戚,却无意逃离。 “玄音吾徒,回头是岸呐。” 他终是坐回禅座,任尘灰与乱石倾颓,将自身封入香气深处——成了最后的守寺者。 烟尘弥漫间,男人冯疏影终于看见妻子梅儿的身影自朦胧光芒中缓缓走来。 她轻柔地抚过他的鬓角,似旧日夫妻对坐灯下,只余无言的温暖。他们轻轻相拥,随后便化作点点灵光,飘出寺门,散落在清凉夜色里。 顷刻间,沉香寺崩塌,碎瓦横飞,尘土蔽日,钟声回荡于山野之间,忽高忽低,最终归于无声无息。 古钟化作一道幽光,碎片纷飞间仅余一块巴掌大小的小钟坠落于宁鸢掌中。 小钟刻有古老符文,光华流转,宛若当年寺堂供奉的魂器微缩。 时妄试探片刻:“这小钟尚留几分魂影古钟之能。” 宁鸢:“怎么说?” “我猜测,这小钟可在幻术侵袭时,瞬间屏蔽精神干扰,令持有者于短暂呼吸间清醒自持;又可共鸣寺堂遗存的亡灵残念,传递简单讯息。虽威力有限,但在危机关头,可作保命之器。” “那倒还算个好玩意儿。” 收好小钟,渡缘大师残留的微弱记忆亦浮现在二人眼前,他们看到了个熟悉的黑衣之人,于不久前出现在山门口。 “薄暮冥?” 此间“沉香寺”,本为隐世高僧的清修之所,群山环抱,香樟遍野,常年雾霭迷蒙。后为魔族所觊觎,寺内遂被布下阴诡困阵:以人心为媒,令入阵者沉溺于执念幻境,失陷于无尽轮回。那传说中的古钟,每每钟声敲响,便直引心底最深恐惧,趁虚而囚其魂。 薄暮冥和手下密谋,以渡缘为阵中傀儡,反复敲钟以吞噬灵魂、维持囚.禁。 “渡缘自以为赎罪,却是被魔族暗中操纵,成了寺堂的看守者。”宁鸢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为险恶的是,此阵法的目的之一,竟是试图半路断绝时妄的性命。 “寺堂虽毁,恐怕魔族与妖族的密谋不会止步。”时妄面色沉重。 渡缘记忆残影中显露,妖族正于未央城外筹备更大规模的“锁灵阵”,欲以此封禁仙门高手,削其根基。一旦那座阵法成形,恐怕又会掀起更浩大的腥风血雨。 宁鸢将小钟拿在手心:“我们得去提醒未央城主。” 出了连绵的山,再翻过一片黄沙漫天的荒漠,便能远远瞧见一座城池巍然屹立于尘沙之中。那城外铸有三座高耸的火红尖塔,穹顶半圆形,覆着青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乍看之下,宛如西域的迷幻海市,静静伫立在黄沙与薄雾的交界,给人以不切实际的美感。 未央城高墙绕城一周,其上绘满华丽而神秘的图案,似飞天与神祇的交错流连,也夹杂着三头六臂的奇异形象,象征这片土地属于未央族——一个独立于三界之外、拥有近乎神族血统的神秘种族。 一路行去,宁鸢发现,城中百姓多喜爱穿镶嵌宝石的丝绸长袍或飘逸的白袍,男女皆以宽衣束腰为主,男性喜在腰间佩戴精致的金属挂饰或玉石流苏,女性则多戴色彩斑斓的纱巾与多层银饰。细碎的铃铛垂在额前,随步履声清脆作响。 街道两旁开满了香料铺与小吃摊,空气中混合着异域香辛料的浓郁气息。走过拱廊时,乐手或弹奏弦乐,或吹奏芦笙,一曲悠扬,带着西域的浪漫韵律。小巷深处还自发聚集了一些热情的舞者,踩着拍子舞动飘逸的袍摆,金铃在腕间叮咚作响,宛若天外神韵。 城门口常常停驻驼铃阵阵的商队,运来珍贵丝绸、宝石与灵药,又从未央城里买走稀罕的魔金器具、灵兽幼崽或特制香料。来往人群之中,不乏三界各色修士,亦有面容带着沙漠风霜的西域客人,且常常停留下来观赏未央城里三头六臂的护卫身姿。 也许是未央城主提前打了招呼,卫兵扫了他们一眼,虽平日神色不苟言笑,难得地露出一丝尊敬的神情,随即立刻放下锐利长戟,为二人让出通道。 第80章 大殿内,城主天刑正含笑而立,身姿修长,气度不凡。见到宁鸢,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欣喜:“你这个小家伙,可算到了。一路上可顺利?” 宁鸢微微一笑,直截了当:“有一桩要紧事——未央城外很快恐怕会有大变动。” “什么大变动?” “抽空与你细说。” “好,先休整。”天刑拍拍他的胳膊,目光已落在他身侧的时妄身上。 时妄面容苍白,体侧衣袍隐隐带着血痕,肩背之上更是血肉模糊。 天刑眉头微蹙:“怎么弄成这样?” 宁鸢解释:“半路出了些意外,他替我挡了几下。” 天刑闻言,眼底多了敬佩之意,瞧向时妄又带着几分好奇:“原来是你的道侣?倒是用情至深。既如此,我先让人替他安排住处,好生养伤。” 随即,天刑亲自设宴款待,两排宫灯沿着回廊通明,莹白玉桌之上佳肴美酒琳琅满目。 天刑与宁鸢共席而坐,席间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天刑抿了口酒,笑着朝宁鸢眨眨眼:“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这种洒脱不羁的人,无心情爱,怎么突然找了个道侣,给自己套犁拴缰?” 宁鸢正端起酒盏喝了口,咳嗽几声:“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如今得自己收拾烂摊子。等此间事了,也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他话音平静,却在安静的堂中听来格外清晰。时妄原本正低头用膳,闻言抬起头来,看向宁鸢。 他唇微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天刑见状,目光在两人之间掠过,似有所悟,只是笑而不语。 他轻轻击掌招来侍从,吩咐为时妄备下药汤,请他去静室休息。转头又望向宁鸢,神色虽然玩笑,却不乏关切:“这次你来,有要事相谈,咱们不妨先吃好喝好,养足精神,再慢慢谋划。” 宁鸢微微点头,心绪却不在酒席之上,想起未央城外潜伏的风雨,不禁暗自担忧。时妄默默坐在一旁,低垂着眸,也似在思索什么。 回到城主特意安排的房间,房门刚阖上,时妄便在床榻上一屁股坐下,垂着眼帘,眉头微皱。 宁鸢觉得,此人脸上写满了两个大字——委屈。 时妄怎么回事?一反平日里那冷峻模样,方才还轻描淡写地压着伤势,现下却像彻底卸下了面具,似乎连从前根本就不曾有的小任性,都在此刻冒了出来。 时妄哼哼唧唧地开口:“我饿了,想吃点心。” 宁鸢本来正低头帮他摆弄伤药的瓶瓶罐罐,连看也不看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没手吗?” 时妄立刻接上话茬,一脸理所当然:“樟木须抽到了,举不起手。”那神情既可怜又无辜。 宁鸢看向他,被这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正在琢磨要怎么毒舌回怼,城主派来的丫鬟便适时敲门,轻声问候:“公子们在吗?小的们来服侍时公子上药。” “不用,他有我呢。”宁鸢立马回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时妄笑吟吟地望着他的脸:“不用,我道侣不喜欢其他人靠近我。” 门外似乎传来丫鬟们的轻笑:“小的们知道了,不打扰两位休息,小的们告退。” “什么叫,我道侣不喜欢其他人靠近我?”宁鸢差点没被这话雷得外焦里嫩。 “难道不是么?还是,你喜欢让她们帮我上药?那不如我把她们再叫回来?” 时妄受了伤,彻底变成了个胡搅蛮缠的撒娇的小孩儿,宁鸢拿他一点辙没有。 “我想吃点心。” 宁鸢:“......” 可他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压下满腔的无奈,走到桌边,拿起那盘精致的西域甜点,端到时妄面前,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句:“张嘴。” 时妄目光微微一闪,脸上还带着丝笑意,接着竟真的像个听话的孩子那般张口。 宁鸢随手拈起一块果仁蜜饼,颇为粗暴地塞了过去——时妄倒也不恼,一口咬住,细细嚼着,眼角眉梢都透着难以掩饰的满足。 “唔,”他抬眸望着宁鸢,神情里忽然多了几分趣味,“喂得太快了……下一块慢点。” 那语气似撒娇,又似命令,听得宁鸢额角一跳,险些没稳住手里碟子。原本想怼回去两句,可对上时妄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竟下意识地顺从了。 再怎么说,时妄也是为了护他而受伤的,他总不能狼心狗肺。 宁鸢深吸口气,手指略带克制地从盘里捏起另一块点心,稍稍放慢动作送到时妄唇边。时妄就那么含着浅笑,神色平静地等着,仿佛他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四目相对的瞬间,宁鸢忍不住想:这还是平日那冷峻强势、一言不合就拔剑的时妄吗?看起来倒像是个闹小别扭的孩子…… 居于高台的时妄仙君,原来也是这么怕疼的啊。 第47章 子虚乌有 自从时妄在沉香寺受伤后, 宁鸢就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 正常的时妄,冷得跟冰块似的,话不多。可现在的时妄, 居然……开始撒娇?而且还是理直气壮的那种? 这太荒谬了。 入住未央城的第一天,时妄伤口疼, 要揉揉。 宁鸢坐在窗边打磨剑刃,忽然就听见床上那人慢吞吞地开口:“宁鸢。”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手上的动作不停。 时妄顿了顿, 声音低沉, 还带着点莫名的可怜:“我伤口疼。” 宁鸢眉头一皱:“那你躺着别动。” 时妄一本正经地道:“我疼得睡不着, 你帮我揉一揉。” 宁鸢手里的剑差点没直接劈了过去。 他猛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再说一遍呢?” 时妄坦坦荡荡地重复了一遍:“我疼,你帮我揉揉。” 宁鸢:“……” 他深吸了一口气, 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毕竟这人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 于是他沉着脸走到床边, 伸手探了探时妄肩膀上的伤口,发现伤口已经快愈合了, 但周围的皮肤还有些泛红。他犹豫了一瞬, 还是用指腹在远离伤口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时妄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 忽然低笑道:“力道可以再重一点。” “……要不我一巴掌糊你脸上?”宁鸢警告地看他一眼。 “再帮我吹吹。” “你去死吧。”宁鸢虽是这么说着, 却还是别别扭扭地, 凑过去轻轻地在那伤口上吹气。 时妄笑而不语,只是靠在床榻上,眉眼之间尽是心满意足。 入住未央城的第二天, 时妄渴了,要喂水。 宁鸢刚进房间,就看见时妄半躺在床上, 眼尾微微发红,声音低低地又唤了他一声:“宁鸢。” 宁鸢心里一个咯噔,怎么回事,他现在一听时妄这么叫自己,都有点条件反射了? 他警惕地走过去:“又怎么了?” 时妄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茶盏,神情无辜得很:“我渴了,喂我喝水。” 宁鸢:“……你没长腿?” “腿疼。” 宁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秒,深吸口气,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到时妄面前。 时妄不接。 宁鸢:“你又搞什么?” 时妄望着他:“手疼,端不动。” 宁鸢差点把茶盏摔他脸上。 他强忍怒气,一手扶着茶盏,凑到时妄唇边:“张嘴。” 时妄微微一笑,乖乖地张口,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眼神意味不明地望着宁鸢,嘴角边甚至还沾了一滴茶水,透着点无辜。 “还要喝。” 宁鸢:“……” 他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厚脸皮且黏人的猫,还没办法赶走。 来未央城的第三天,时妄终于能下床了。 伤势虽说恢复得差不多,但时妄走起路来还是一副虚弱得不行的模样。 宁鸢忍不住怀疑:“你这伤……是不是装的?” 时妄:“当然不是,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宁鸢皱眉:“可你这恢复速度未免太慢了点吧?”分明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哪里还能天天喊疼? 时妄叹了口气:“要是你能扶着我,我兴许能走得快些。” 宁鸢觉得时妄这人已经无耻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但没办法,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黑着脸伸手扶住了时妄的手臂:“行了,别啰嗦,快走。” 时妄顺势靠近了一点,语气亲昵:“宁鸢,你对我真好。” 宁鸢快被这人逼疯了。 时妄的撒娇变本加厉,他时刻处于崩溃边缘。 每日相处,时妄的撒娇和耍赖简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宁鸢,我累了,给我靠一下。” “宁鸢,我有点冷,你帮我暖暖手?” “宁鸢,抱抱。” 宁鸢一开始还能忍,后来实在忍无可忍,直接一脚踹过去:“你给我滚啊!” 第81章 时妄稳稳地捏住他的脚,反问:“害羞了?” 宁鸢:“???” 果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以后宁可自己受着,也再也不欠此人的人情。 宁鸢对自己发誓。 时妄只是笑着,眼神深沉,心满意足。 毕竟,这是宁鸢唯一会心甘情愿地靠近自己的时候。 所以,他这伤,一点也不急着好。 一点都不。 未央宫的大殿,巍峨肃穆,层层殿宇之间,雕梁画栋,金光流转。 宁鸢和时妄在这里暂居已有数日,因着天刑太忙,宁鸢对于妖族大阵之事只提了一嘴,还没正式商量应对之法。 不过估摸着,天刑应该早有筹谋,他也不需要太过于担心。 作为城主天刑的贵客,宫人们对他们格外尊敬,尤其对时妄。兴许是时妄那张脸的缘故,大家的态度那叫一个热忱。 这让宁鸢非常难受。 他从前就见惯了时妄的众星捧月的地位,而他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 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这个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更让他不爽的是,时妄这家伙,仗着自己是个伤员,一直在装柔弱。 未央宫里的宫人们,出于好意,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居所——两个紧挨着的房间。 宁鸢本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摆脱时妄那每天的日常折磨,终于可以清净几天。 结果。 清晨,宁鸢被门外的低声议论吵醒。 “唉,昨夜时公子受伤未愈,独自住在偏殿,想必寂寞难耐吧?” “可不是吗?听说他向宁公子求安慰了,宁公子都不理他!” “真的?宁公子看着热情开朗,竟然对自己的道侣这么冷漠?” “时公子可是个温柔至极的人啊,昨夜他一个人在殿里坐了许久,连茶水都没喝下去,想必是伤心了吧?” “天哪……宁公子不会是负心汉吧?” 宁鸢:“???” 不是,他就睡个觉,怎么就成负心汉了! 他一个激灵,立刻冲到隔壁推开门,兴师问罪。 “时妄!” 床上的时妄悠悠转醒,披着宽松的外袍,神情带着一丝睡意,见他站在门口,微微挑眉:“怎么了?” 宁鸢深吸一口气:“你搞什么?” “我搞......什么?” “宫人们说你昨夜伤心欲绝,茶都没喝完,你装什么?” 时妄一愣,随即不慌不忙地看了看桌上——果然,一盏昨夜剩下的茶,凉透了。 他轻轻勾唇,竟还露出一点点委屈的模样:“你不在,我有些睡不着,索性起来泡了壶茶喝。” 宁鸢:“你这举动,会让人误会我们关系你知不知道?” 时妄懒洋洋地撑着额头,语调漫不经心:“你我关系,不是误会。” 宁鸢:“?” 两人开着门吵,外头的宫人们屏息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天哪!闹矛盾了!” “冲着伤患还喊那么大声,宁公子果真是个负心汉。” 宁鸢:算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宁鸢决定远离时妄,独自去找天刑商量阵法之事。 时妄看着他要走:“你又要丢下我?” 宁鸢脚步一顿,咬牙回头:“你不是养伤吗?安安静静待着行不行?” “可我伤还没好,你不陪着我吗?” 宁鸢眼角一跳——这是什么霸道的要求? 时妄垂眸,语气低了几分:“我只是……觉得你不管我了。” 我为什么要管你啊,我是你爹啊! 宁鸢狠狠按住太阳穴,想了想也的确是他带此人来未央城的,也算是在他的管辖范围。 忍耐片刻,他最终丢下一句:“等我忙完再来看你。”然后匆匆离开。 结果才走到宫门口,就在路边偶遇几个宫女,眼神里全是控诉。 “宁公子真是太狠心了!” 太狠心的宁鸢:“?” “时公子如此温柔,伤还未痊愈,便丢下他不管。” “他都伤成那样了,还不陪着?!” “天哪!他是为了宁公子才受的伤,宁公子怎么能这样!” 宁鸢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短短几日,时妄就如此深得人心么? 恐怖至极。 午后,宁鸢与天刑商讨完事情回房,结果他经过偏殿,就看到—— 时妄被一群宫人围着,各种献殷勤。 一个宫女在给他捏肩,一个在递茶,还有一个小心翼翼地问:“时公子,宁公子真的不理你了吗?” 时妄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点无奈和委屈:“他最近……确实对我冷淡了些,但是你们莫要怪他。” 宫人们顿时“哗”地一声炸开了锅! “宁公子太过分了!” “薄情寡义!” “抛夫弃子!” “要不要我们帮你劝劝他?” 宁鸢抓个正着,他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一步步走过去:“时妄。” 时妄听到声音,慢悠悠地抬头,露出一个“受尽委屈但仍然温柔以待”的笑容:“你来了?” 宁鸢额角一跳,冷笑:“我要是再不来,你怕是要在这未央宫里登基称帝了吧?” 时妄眨了眨眼,眼神无辜:“我哪里敢?天刑还未退位呢。” 宁鸢被气笑了,环顾四周:“你们是当我是恶人,来围观我负心的?” 宫人们被他冷冷一扫,顿时瑟缩了一下。 但很快,有个胆大的宫女鼓起勇气:“宁公子,时公子如此待你,你怎么能忍心冷落他?” “是啊!”一旦起了头,便马上有人附和,“时公子可是顶好的人。” 宁鸢怒极反笑:“温柔?你们可知道他平日是什么德行?” 宫人们齐齐摇头。 时妄面不改色,温和一笑,静静地看着宁鸢,看得他心里一股无名火。 宁鸢笑笑:“好奇啊?不给你们看。” 他直接一把抓住时妄的手腕,拖着他往外走。 宫人们震惊:“宁公子要做什么?!” “他要带我回房。”时妄温和地解释。 宫人们:带回房??? “宁公子是要体罚吗!” 宁鸢冷哼一声:“我管教自家道侣,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光天化日之下!” 时妄:“嗯哼。” 当晚,未央宫中盛传—— “宁公子终于肯好好哄时公子了!” 宁鸢一脚踢上房门,反手把门闩落下,转头冷冷盯着时妄,眼神危险得像是要把人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时妄被他一路拖回房间,眼底笑意未减,甚至还有几分愉悦地欣赏着宁鸢因怒火而微红的眼角。 “你玩够了吧!”宁鸢眯着眼,语气阴沉,“骗宫人们说我冷落你,让他们集体来谴责我!时妄,三天不和我对着干,你浑身不自在是吧!” 时妄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甚至懒洋洋地坐到了床榻上,单手支着额角,轻声道:“我可一句你的坏话都没说,宫人们不过是关心我罢了。” “关心你?”宁鸢咬牙切齿,凑过去一点,“你知不知道,未央宫里现在都在传,我把你这个‘可怜的道侣’冷落在宫里,让你伤心欲绝,夜不能寐?” 时妄微微一笑:“他们有说错吗?” 宁鸢:“……” 虽然但是。 “偷换概念!胡搅蛮缠!子虚乌有!” 他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冷静,忍着不去掐死眼前这张嘴角带笑的脸。 但时妄偏偏又不怕死,声音温和地补充了一句:“毕竟,没有你陪,我确实睡得不太好,昨夜……还梦见你不要我了。” 宁鸢:“???” 他猛地靠近,眼神压得极低,声音咬得极狠:“时妄,你别装模作样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妄没躲,甚至还挑了挑眉:“就是想你管我。” 宁鸢听完这话,冷笑了一声,直接抬手就要把人从床上拎起来:“你还真当自己是未央城的公主了?孟莳大师姐?嗯?” 可他刚伸手,时妄便一个翻身,顺势扣住了他的手腕。 宁鸢一惊,想要挣开,结果时妄直接顺势用力,把他压在了床上。 宁鸢:“??” 这一下翻转太快,宁鸢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困在了柔软的锦被之间,头顶的床幔轻轻晃着,洒下一片暧.昧的光影。 他猛地抬头,瞪着时妄:“你不是伤没好吗?” 时妄笑得意味深长,低头靠近了些,嗓音低哑:“是啊,要不要试试看?” 宁鸢后背贴着床榻,半个身子被时妄牢牢扣住,他下意识想反抗,但又意识到——这人明明才受过伤,竟然能这么轻松地制住他? 他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狐疑地眯起眼:“……所以你之前到底有几分是在装?” 第82章 时妄没回答,只是俯身得更低了一点,鼻息几乎擦过宁鸢的耳侧,嗓音缓慢而危险:“你猜。” 时妄死骗子。 宁鸢知道,如果他现在露出半分怯意,时妄绝对会得寸进尺。 于是他猛地收回目光,冷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时妄:“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是不是不用再照顾你了?” 时妄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忽然轻叹了一声,嗓音微哑,带着一丝极淡的委屈:“状态时好时坏,应该是极重的内伤。” “……”宁鸢被噎住,忽然有种自己掉进了陷阱的感觉。 时妄看着他,眼底带着淡淡的光,像是在看一只落网的小兽。 他手掌撑在床沿,缓缓俯下身,嗓音极轻:“要不……你再照顾我几天?” 宁鸢:“……滚开。” “宁宁,你可不能真的不要我啊。” “我说滚开呀!” 宁鸢咬着后槽牙,终于意识到,这人早就已经恢复如初了,只不过……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 天刑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但他这些日子,看得可太清楚了。 宁鸢表面上对时妄横挑鼻子竖挑眼,实则但凡时妄皱一皱眉,他能比宫人们先一步送上热茶,甚至连药膏都替人细细调好。宫人们背地里都在感慨,“宁公子对道侣是嘴硬心软,这人啊,刀子嘴豆腐心。” 而时妄此人呢? 更是懂得顺势而为。 天刑将两人关系尽收眼底,却始终没有点破,只是偶尔在一旁轻笑着摇头:“原来你这道侣这么娇气,倒也有趣。” 宁鸢被这话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半晌没找到反驳的词。 “我和他现在并不是——” 可惜,时妄却比他还要理直气壮,一脸坦然地说道:“没错,我是他的道侣。” 宁鸢:“??” 天刑挑眉,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宁鸢冷笑一声,立刻转移话题:“咱们是不是该谈谈锁灵阵的事情了?” 天刑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人感情状态,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宁鸢的肩:“随你怎么说吧。不过,你若真觉得这只是误会,为何这几日你对他照顾得比宫人还尽心?” 宁鸢:“……” 他为什么要被未央城主质问感情问题?! 在宁鸢和时妄的协助下,未央城的护城大阵终于布设完成。 巍峨的城墙之上,流光溢彩,磅礴的灵力自地脉涌动,沿着精妙的法纹缓缓流转,一道无形的屏障如水波般扩散开来,将整座城池稳稳护住。 宁鸢打量着时妄的成果,微微点头:“这样一来,锁灵阵若真成形,也无法轻易影响未央城了。” 天刑站在一旁,眯着眼望向那层若隐若现的结界,嘴角微微勾起:“不愧是清虞宗道子,这阵法做得比我们族里最擅长阵术的长老还要完美。” 他转头看向宁鸢,眼里带着一丝笑意,语气真诚:“宁鸢,多谢你替我带来这个贵人。” 宁鸢摆摆手:“谢就不必了,毕竟我也不想看着未央城被妖族折腾得不成样子。” 天刑闻言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时妄,忽然轻笑了一声。 宁鸢一愣:“你笑什么?” “正事干完了,该解决一下私事了。” “什么私事?” “我兄弟的终身大事啊!” 天刑挑眉,眼神玩味:“你们俩之间的事,我看得清楚。” 宁鸢:“……” 不,不是吧?天刑这家伙不会以为他们—— 果然,天刑神色自若,继续道:“别嘴硬了,复合吧。大家都能看出你们其实彼此在意,不必硬撑着分开。” 宁鸢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你、咳咳,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开口反驳,却发现时妄站在一旁,神情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对这番话丝毫不意外,甚至——还颇为享受。 这让宁鸢心里升起一股极度不妙的预感。 果然,天刑话音未落,便从怀中拿出一对玉佩,形状古朴,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绿色光辉,玉佩上刻着未央族特有的符文,透着一股神秘而强大的灵韵。 天刑笑着将玉佩递了过来:“这是未央城有情.人特有的玉佩,能保佑持有者平安。” 宁鸢:“……”他总觉得事情正在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天刑却没有停下,继续补充道:“此外,只要对玉佩施法,未央城精兵便会出现,助你们一臂之力。” 这东西确实有用,特别是在眼下三界局势混乱的情况下。可问题是,为什么要给他们俩一对?! 天刑似乎看出了宁鸢脸上的抗拒,但完全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把玉佩递了出去。 就在宁鸢准备找借口推脱的时候。 时妄出手了。 他动作流畅自然地伸手,毫不犹豫地将两块玉佩都接了过去,低头端详了一下,然后十分自然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接着,他郑重地抬头,看向天刑,语气平稳且果断:“多谢城主。这份心意,我替宁宁收下了。” 宁鸢:“???不是,什么叫——” 他嘴角微微抽动,手指颤了颤,差点直接把时妄手里的玉佩抢过来。 什么叫“替我们俩”收下?!这人怎么脸皮厚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嘟囔:“谁跟你‘我们俩’……” 然而,他的声音被时妄捕捉到了,时妄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问:“哦?你不想要?” 要当然想要,谁不想要未央城的精兵护卫。只不过...... 宁鸢刚想开口,时妄便语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和我佩戴情侣配饰呢。” 宁鸢狠狠地咬了咬牙,死死地盯着时妄,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一点羞愧的迹象。 然而——一点也没有。 时妄仍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继续嘴硬啊,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显得他像个没事找事的小怨夫。 而时妄像个大度包容的丈夫。 宁鸢深吸一口气,最终决定不再跟他计较这种小事。 “算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收着吧,多谢了。” 时妄轻轻地拍了拍怀中的玉佩,语气低沉:“城主放心,我们会好好保管它们的。” 天刑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笑出声:“宁兄弟,看来是你要输了。” 宁鸢冷笑:“我可没和他比赛。” 天刑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时妄,又看了看宁鸢,笑着摇头:“哦?那你可要看看,你的道侣是不是这么想的了。” 时妄胸有成竹地笑笑:“我会赢的。” 宁鸢真的要被这俩人逼疯了!!! 第48章 曲终人散 宁鸢原本以为, 即将离开未央宫,总算能清静几天。 但时妄显然不这么想。 “逛街?”宁鸢皱着眉,怀疑地看着时妄, “你什么时候喜欢干这种姑娘家家的事了?” “不是喜欢逛街,是喜欢和你逛街, ”时妄道,“既然我们都在未央城待一阵子了, 却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 岂不可惜。” 宁鸢看了看他, 觉得这人是不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想继续折腾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几天除了应付宫人们的闲言碎语外,确实没怎么正儿八经地看看未央城。 “行吧, ”他勉强同意, “但丑话说在前头, 我不陪你买些有的没的,也不喂你吃东西, 更不会搀着你走路。” 时妄眉一挑, 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宁宁, 你最近脾气真大。” “因为你太烦了。” “可你还是愿意陪我出来。” 算了, 没法跟这人讲道理。 宁鸢无视了时妄那副稳操胜券的表情, 大步走出了未央宫。 城内繁华依旧,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空气里弥漫着糖果、烤肉与香料的混合香气。 但走着走着, 宁鸢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两人漫步至城北,街道比起城中心要冷清许多,房屋的窗户紧闭, 连风都透不进一丝。但最诡异的,是这里的居民。 居民们无声地站在街头,一动不动,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两人。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指令下发,所有人同时低头转身,默默散去。 宁鸢忍不住低声道:“他们好像不太正常。” 时妄淡淡地笑:“宁宁,未央城可比你想象的有趣得多。” 宁鸢:“有屁快放。” 时妄轻声道:“这些人没有灵魂。” 宁鸢怔住,扭头看他。 “他们的身体有气息,但眼神空洞,行为死板,像是一群被操控的傀儡。”时妄眯起眼,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第83章 宁鸢心头一震,刚想继续问,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他下意识回头,便见到一队身穿青黑色长袍的未央城士兵,手持长戟,从巷口经过。士兵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毫无一丝多余动作,他们的脸上甚至没有表情,像是行走的木偶。 士兵们行至街尾,缓缓停下,头盔之下,空洞的眼睛朝着未央宫的方向投去。 宁鸢脊背一寒。 “走,”时妄低声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离开城北,绕道来到了城东的集市。 这里比城北要热闹,各种摊贩沿街摆满,贩卖着新鲜的水果、奇异的灵药、还有各式各样的法器。 同样——整个集市里,摊主们的动作过于机械。 他们像是被设定好了一样,每隔一刻钟,便会重复一次同样的动作。 宁鸢走到一个卖玉佩的摊前,发现摊主的表情呆滞,眼神无神,连招呼顾客时的语气都是一成不变的。 “公子,看看这个玉佩,雕工精美,价格公道。” “公子,看看这个玉佩,雕工精美,价格公道。” 每走过来一次,语调和语速都一模一样。 宁鸢指尖微微颤了颤,他低声问时妄:“他们被人做成了傀儡?” “不是,他们还活着。” “身体是活人,但思想已经不属于自己,”时妄微微停滞,“未央城里,有什么在控制他们的意识。” 宁鸢咬紧牙关,正要再问,却见摊主忽然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公子,看看这个玉佩,雕工精美,价格公道。” 他的眼睛里,映出一丝淡淡的银光,仿佛……有别人从他体内窥视着他们。 一股彻骨的凉意爬上宁鸢的脊背。 这城池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回到未央宫时,天刑正在凉亭喝茶。 “两位,逛得怎么样?” “城主,”时妄走上前,打了个招呼,“未央城的街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宁鸢心头一沉:“未央城的居民,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像是按照某种规则运作。” 天刑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得毫无破绽:“未央城一切正常,你们无需担忧。” 宁鸢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深了。 他猛地看向时妄,而时妄只是看着天刑,眼神意味深长。 “宁宁,我们好像……掉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局里。”走远后,他道。 “等下再出去看看。” “好,我陪你。” 夜色下的未央城,沉寂而诡异。 宁鸢和时妄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街灯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困倦。宁鸢下意识皱了皱眉,他已经察觉到,从他们踏入未央城的第一天起,整座城池都弥漫着这股熟悉的香味。 就在这时,一段奇异的琴声忽然自不远处传来。 琴声悠远绵长,穿透夜幕,带着某种不属于现世的温柔,又蕴藏着淡淡的哀愁。 琴弦拨动间,未央城换了一副模样——街巷变得热闹非凡,行人如织,酒楼茶肆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刚出炉的糕点的香甜气息。 宁鸢脚步微顿,眼前一花,像是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梦境。 梦里,未央城的街道繁华如昔,街头巷尾是奔跑嬉戏的孩童,酒楼之中是吟诗作赋的文人雅士,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街心广场上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琴师。 他坐在台阶上,指尖流转,一曲轻拨,琴音灵动,似能洗涤人心。 “璃影琴师,好高妙的琴技!”有人称赞着。 宁鸢的理智在瞬间绷紧,他猛地眨了眨眼,发现幻觉稍纵即逝——未央城仍旧是那座沉寂而阴郁的城池,四周的建筑在夜色下显得阴森压抑,仿佛时间停滞后又继续,而那热闹的人群也消散不见。 但那位叫做璃影的素衣琴师仍坐在原处,琴声未停。 他垂着眼眸,面色平静,神色间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凉。他的曲调渐渐柔和下来,却隐隐透着一股哀伤。 宁鸢和时妄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璃影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发现他们并没有完全陷入琴音带来的幻象,他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淡淡地开口:“你们还算清醒。” 宁鸢警惕地看着他:“你的琴音……能破除城中的异象?” 璃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尖轻轻一拨,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连同那股让人昏昏欲睡的香气也随之消散几分。 “未央城的香气,是梦境的引子,”璃影抬头看了看天幕,声音温和而平静,“你们没有完全陷进去,算是幸运。” “所以,你的曲子能短暂让人清醒?” 璃影垂眸,没有否认。 “你们所看到的未央城,只是一场梦罢了,”他轻声道,“梦醒了,什么都不会剩下。” 宁鸢神色微变。 璃影没有再多说,起身时,他的身影淡淡,与夜色融为一体。 “别深入未央宫禁地。”他留下这句话,随即转身离去,步伐轻盈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回到未央宫后,宁鸢和时妄立刻将这件事告知天刑。 天刑静静地听完,脸色比平时更加深沉了一分。 “……琴师璃影?”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一闪而过的微妙变化,却被宁鸢捕捉到了。 “你知道他?”宁鸢试探着问。 天刑却只是摇头:“我并不认识此人。未央城的灵脉平稳,请不要多想。” 他说得太快,甚至像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宁鸢皱起眉头:“但城里的异象。” “你们不必担心,”天刑看着他们,语气安抚,“未央城一切正常。” 宁鸢和时妄对视了一眼。 未央城的秘密,似乎远比他们想象的藏得深。 “你急着走吗?”宁鸢回去的路上问。 “不着急。我知道,你若是现在走了,必不会安心。我陪你解决。” 时妄还真是了解他。 “谢谢。”宁鸢丢下一句,走得飞快。 第二日入夜时分,空气中淡淡的香气重新笼罩上来,让人头脑昏沉。 但此刻,宁鸢和时妄却格外清醒。 他们手中紧握着一小袋粉末,是白天在集市上,一名衣着朴素的老人悄悄塞给他们的。老人神情凝重,低声叮嘱道:“这座城池被梦境包裹,唯有此物能助你们保持清醒。但要记住——别相信城主的话。” “为什么帮我们?” “帮你们就是帮我自己。” 老人的话让他们心生警觉,而净香粉的效果也极为显著——在吸入微量后,他们立刻感到头脑一阵清明,那种若有若无的困倦感顷刻间消散。 宁鸢潜伏打探,在主殿后方,找到了一座隐藏的院落。院落的灵障极其精密,风水极好,听宫人们说,未央城的灵脉应是汇聚于此。 两人破开灵力屏障。 推开石门,露出了一条幽深的暗道。 宁鸢握紧剑柄,目光冷凝:“这里果然藏着什么。” 时妄调侃:“我还以为你会听信你兄弟的说辞——‘未央城一切正常’。” “你当我傻。” 宁鸢冷哼一声,率先踏入暗道。 密室之中,幽光浮动,气息沉寂。 宁鸢与时妄缓步前行,墙壁上镶嵌着古老的铜灯,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一道道斑驳的纹路。 到达深处,一幅破旧的画像静静悬挂在墙上,画布早已泛黄,边角破损,但其中的两道身影依稀可见。 画中一人身披玄色长袍,眉目清俊,酷似年轻时的天刑。而在他身旁,一名白衣男子侧身而坐,怀中持着一支竹笛,眸光微垂,唇角似有一丝羞赧的笑意。 那人,分明就是璃影。 宁鸢眯起眼,凝视着画卷,心中浮现出诸多猜测。 “这两人……”他低声道。 时妄扫了一眼,笑了:“城主不愿提起璃影,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会破除梦境那么简单。” 宁鸢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股萦绕在未央城中的幽香,竟然在这间密室里浓郁起来! 他顺着香气望去,目光落在密室中央。 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球。 水晶球晶莹剔透,内部似有微光流转,映照出淡淡的氤氲雾气。宁鸢心头一震,隐约看到,在那层层雾气之中,浮现出一道人影—— 璃影。 他静静地站在一片朦胧之境中,衣袂轻扬,神情温和,像是在吹奏着什么,可声音却无法传出水晶球之外。 宁鸢心下一沉:“璃影……被困在这里?” 时妄缓步上前,指尖轻敲水晶球表面,灵力微微激荡,但水晶球并未产生任何反应,仿佛将璃影彻底封锁在另一个世界。 第84章 时妄看向那水晶球:“璃影的几缕分魂,被禁锢在这水晶球之中。” 宁鸢心脏一跳。 未央城的梦境,究竟是谁在操控?璃影又是为何被囚.禁?天刑究竟隐瞒了什么? 宁鸢往核心走去。 幽深的石道,被密密麻麻的符文阵法所包围,中央是一处半塌陷的入口,石壁上刻满了古老的未央族铭文,灵力微弱地跳动着,仍在守护着这条通道。 宁鸢嗅到了空气中残存的幽香,不同于城内令人昏沉的气味,这里的香气带着一丝奇异的冷意,让人心神恍惚,仿佛即将坠入另一个世界。 雾气在脚下蔓延开来,灰蓝色的波光涌动着。光线扭曲,远处的阴影似乎在缓缓浮动,像是有无数双手在黑暗之中悄然伸展,试图捕捉他们的身影。 “这地方不太对劲。”宁鸢的声音低沉,指尖微微收紧。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忽然一花。 他看时妄背对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时妄!”宁鸢猛地伸手,想要拽住对方的手臂,可无论他如何呼喊,时妄都毫无反应,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未知的黑暗。 宁鸢的心猛地揪紧,他拼尽全力追赶,可是下一瞬—— 时妄消失了。 只剩一片漆黑的虚空,冰冷无声无息地将他吞噬。 与此同时,时妄的视野里,映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幕。 他看到宁鸢,站在灵脉核心,被无形的光束包围。他的身体在一点点消散,化作无数碎裂的光点,像是被什么吞噬,逐渐溶解在虚空之中。 他伸手,想要将宁鸢拉回来。 可却什么都抓不住。 “宁鸢!”时妄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罕见的慌乱。 他从未怕过死亡,但这一刻,他却害怕那道身影在自己眼前消散,怕得几乎无法思考。 “宁鸢回来!” 可幻象没有终止,他们的意识在挣扎。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悠长的笛声缓缓响起。 未央玉佩的光芒骤然亮起,指引着他们。 金色的符文自掌心浮现,化作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气息,逐渐驱散了弥漫的幻象,将他们拉回现实。 当他们猛地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仍站在通道的中央,而未央玉佩正微微颤动着,散发出柔和的微光。 宁鸢的额头浮现细汗,他喘了口气,握紧玉佩:“……刚才,那是什么?” 时妄眼神复杂地盯着玉佩,缓缓道:“未央玉佩的共鸣……果然不止是单纯的信物。” “这对玉佩原本的主人,应该是天刑与璃影,它似乎还残存着当年的气息,能抵御这片灵脉的影响。” “这里不只是灵脉失控那么简单。”宁鸢感受到一股细微却异常强烈的波动,“……还有其他力量在作祟。” 走到通道的尽头,一座半毁的地下宫殿映入眼帘。 这里看上去曾是某处祭坛,但如今只剩断裂的石柱与链条。宁鸢缓步走近,手指在地面一抹,沾染上了一丝隐隐泛黑的气息。 魔气残留? “时妄,过来看看,”宁鸢低声道,“是魔族干的,薄暮冥的手笔。” 他的目光落在宫殿中央,一个盘旋交错的法阵显现出来,细密的灵符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光网,像是一层网罩。 这个阵法的构造极为复杂,细微的能量流转间,甚至能感受到灵魂波动。 未央城的居民,他们的记忆、灵魂,都被这个法阵所扭曲、吞噬,进而化作了幻觉的一部分。 他们所看到的未央城,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梦境。 原来薄暮冥和阿临要设的阵不在城外,而早已设在了城内? 宁鸢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聚气。 魔气,他最熟悉、最擅长驾驭的力量。 他轻轻将魔气注入,法阵微微震动。就在这时,一道藏匿在黑暗中的影子骤然浮现。 黑雾翻涌之间,素衣琴师的身影显现出来。 他立于法阵之上,散乱的长发轻扬,目光平静地望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被你们发现了啊。” 璃影轻叹,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如果能成功,我便能用所有人的灵魂练化魔气。” 他缓缓抬手,指尖拂过空气,一道琴弦般的波纹扩散而出,与幻世阵的光网交织。 “我的曲子,与这座城的幻觉相辅相成,”璃影轻声道,“借助居民的恐惧,加速梦境的扩散……很快,未央城的灵魂,将尽归于我和魔君大人。” “就是你和薄暮冥勾结?我还以为你是驱散幻觉的好人。难怪天刑要将你的分魂锁住,还要一声不吭地收拾你弄出的烂摊子,你对得起谁?” 他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宁鸢身上:“你是魔族,应该明白……力量的重要性。” 宁鸢冷笑:“不好意思,我对蝇营狗苟之辈的计划没兴趣。” 璃影的眼神变得幽深,指尖轻轻拨弄虚空中的琴弦:“可惜了。” 下一瞬,整座祭坛开始震动,浓郁的雾气从幻世阵中涌出,化作一片幽冥般的黑影。 “苏醒吧。” 轰然一声,整个未央城在一瞬间被无尽的雾气吞没。 雾气弥漫,未央城的轮廓模糊不清。 宁鸢和时妄站在幻世阵的中央,脚下的符文闪烁不定,空气中浮现出未央族逝者的幻影。他们低声呢喃,声音交错着悲凉与愤怒,无数被囚禁的灵魂,在这一刻寻求着解脱。 那些虚影在雾气中徘徊,时而清晰,时而破碎。宁鸢看到了一名穿着未央族华服的女子,她的眼神空洞无神,嘴唇微微翕动,低声诉说什么。 “长夜未央……长乐未央……” 忽然,一道琴音划破夜幕,雾气被拨动的琴弦搅动,幻影们的低语更为激荡——璃影的身影自雾气中浮现,手中持琴,神色冷然,与宁鸢和时妄缠斗。 琴音如刀,撕裂空气。 宁鸢闪身避开琴弦凝成的锋刃,低声骂道:“狗天刑什么眼光?” 时妄微微眯眼,抬手弹指,一道剑气撕裂琴音的束缚,冷声道:“此人像是根本不打算活着离开。” 璃影不语,指尖再次拨动琴弦,幻影随之舞动,如潮水般将两人包围。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凌厉的掌风自高处轰然落下! “小影!” 天刑的声音从雾气之中传来,掌力如雷霆般轰击在璃影的心口! 璃影闷哼一声,身形一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琴音戛然而止。他踉跄后退,低垂着眸子,看了一眼胸口被灵力灼伤的痕迹,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天刑哥哥……你终于愿意对我动手了。” 他看向天刑的目光带着一丝遗憾,像是早已料到结局,又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解脱。 天刑站在雾气中央,金色的灵力环绕在指尖,声音低沉:“你当真要走到这一步?” 璃影轻轻一笑,目光掠过天刑,落在宁鸢身上,低声道:“救一座城,毁一己身,我从未后悔。” 他的眼神带着温和的沉静,仿佛是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 “只是……我没有机会告诉他,我不是背叛。” 雾气翻涌,未央族逝者的幻影越发激荡,他们的哀嚎在天地间回荡,像是对现实的控诉。 璃影深知,自己无法彻底解除魔族大阵,唯一的办法,是以自身为引,将幻世香魂彻底唤醒。 宁鸢猛地抬头,眼神骤冷:“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璃影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抬手,笛音再起。 幻世阵中央,璃影立于法阵之上,衣袂翻飞,黑色的雾气在他掌心凝聚,他目光坚定,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宁鸢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头一紧,立刻低声道:“璃影,你想做什么?” 璃影缓缓抬眸,声音淡然:“宁鸢,我知道天刑哥哥不会允许我消失,但我必须离开。” 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变强,而是要让未央城彻底摆脱幻世的影响。 他要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将整个无主领域彻底消散。 魔族就算不找上他,也会找上其他人。与其让其他人毁了城邦,不如利用自己城主亲近之人的身份,做个内线,盗取香魂,谋一线生机。 宁鸢眸色一沉,厉声道:“以命换城,你以为是天刑想看到的吗?” 他猛地冲上前去,试图拦住他,却被法阵的光芒狠狠震开! 时妄稳稳地接住了他,沉声道:“宁宁!” 宁鸢咬牙,猛地站稳,目光凌厉地扫向法阵。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的魔气翻涌。 如果幻世阵无法停止,那他就用魔气直接封印它! “璃影,我不会让你死。” 宁鸢低喝一声,掌心的魔气瞬间爆发,狠狠冲入法阵中央! 璃影的身影一颤,法阵的光芒随之剧烈震荡,在他周身炸裂开来! 第85章 可惜没用。 璃影的身体在雾气中微微颤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香魂是幻世阵的唯一弱点,香魂死,阵法亡。 他选择化为香魂的一部分,和香魂一起消散,将未央灵脉彻底净化。 天刑哥哥,我从未背叛你。 你不必再为难了。 璃影的声音在风中消散,他的身影被雾气吞没,化作了一道淡淡的白光,融入未央城的灵脉。 宁鸢站在雾气消散的废墟中央,微微喘息,低头看着地面上唯一遗留的东西。 那是一支笛子,雕刻着未央族的古老花纹,灵力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片寂静。 他缓缓拾起笛子,抬眸看向天刑。 天刑的眼神微微颤动。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滴泪水滑落,却比悲伤更让人难以承受。 “这是我送他的,可惜自我们决裂后,他就不吹笛子,改奏古琴了。” “我以为,曲不终,人不散。” “……我一看到这笛子,就受不了,”他掩面,掌心推开笛子,“你们拿着吧,或许有用得上的地方。” 第49章 退路 市集繁华, 沿街的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新鲜出炉的糕点香气,偶尔有孩子在人群中穿梭。熙攘的人群中, 宁鸢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心里有些烦躁。 时妄刚走开去买点心了。 刚出未央城, 他本不想停留太久,奈何这人不知道又在哪家铺子里挑挑拣拣, 折腾半天还不回来。 宁鸢抱着胳膊倚在街角, 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 想着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先歇着, 免得等会儿被那道子念叨——什么不知道照顾自己云云。 但下一瞬,他的动作微顿。 熟悉的气息,自人群中央逼近而来。 宁鸢的指尖一紧, 眸光微微一沉。他还未来得及找个地方避开, 便见市集之中, 人潮如潮水般向两侧退散,一个身着青白道袍的年轻修士大步踏入。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阿临。 他的徒弟阿临, 带着一群仙门修士, 浩浩荡荡地站在市集中央, 身姿挺拔, 衣袍无尘, 周身缭绕着锋锐的剑气。 糟了。 宁鸢本能地想绕道走,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双锐利的眼眸已经精准地锁定了他,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唇角挑起疑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笑意。 “师尊,”阿临迈步上前, 语调平和,藏着一丝玩味,“你跟时妄分开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们......吵架了?” 四周气氛一瞬间凝滞。 宁鸢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袖口,语气凉凉:“是啊,正合你意吧。我和时妄早就闹掰了,现下各走各的路。” 阿临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眼中波光流转,带着一抹揣测。他的视线落在宁鸢身上,似是无意间停留在他袖口泄露的一缕淡淡魔气,指尖微动,却没有立刻发作。 宁鸢感受到他的目光,心里暗暗叫苦。 这小崽子妖识敏锐,必然察觉了他想要动手的心思。 果然,阿临轻轻笑了一声,眼尾微微扬起,语调不紧不慢:“既然如此,不如跟我回去喝杯茶?聊聊这些天的经历,也好叙叙旧情。” 这话听着温和,但字字带着试探。 毕竟阿临如今是仙首,在仙门弟子面前,不得不沉稳一些,比不得往昔在他面前上蹿下跳的猴子模样。 倒真是长大了。 宁鸢眸色微冷,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局势。 他这徒弟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表面亲亲热热,实则城府极深,他之前不就被摆过一道? 今日这一出,绝不只是想让他去叙旧那么简单。 必须要提醒自己的是,阿临和薄暮冥结盟了。 时妄此刻不在,至少能稳住阿临…… 宁鸢沉默片刻,忽然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好啊。” 他微微挑眉,似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聊聊旧情,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你。” “真的?”阿临大喜过望,完全没料到宁鸢答应得如此轻易。 “真的啊。”宁鸢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很唬人的笑。 在仙门弟子的护送下,宁鸢一路跟着阿临穿过市集,绕过几条隐蔽的小巷,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四周行人寥寥,街灯也稀稀落落。 宁鸢目光微敛,脚步不动声色地放缓,四周扫视了一圈——他们来到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仙门驻地,而是个隐秘的宅院,门前布满了隐匿阵法,不仔细探查,甚至都觉察不到这片宅院的存在。 “行啊,特意挑的这么个僻静地方,给我养老?” 阿临没管他的调侃,推开宅院门,侧头看着他,反倒把他的话当了真,顺着他说:“师尊,住这里可比你流浪在外强多了,也免得人追杀,我自会护你周全。何不干脆就留在此处,安心待着?我还能时不时来看看你。” 宁鸢懒得理他,瞥了一眼四周。庭院静谧,花木修剪得一丝不苟,假山流水潺潺,处处透着规整和清雅,唯独屋檐之下隐隐浮动的灵光,显得有些碍眼。 这里的结界极其精妙,别说用来关人的,只怕是连妖兽都能困住。 这么大的阵仗?他可真荣幸。 宁鸢眸色微冷,心知对方是铁了心要囚住他。 果然,下一瞬,阿临轻轻一抬手,身后两名弟子立刻动作迅速地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 门后是间封闭的石室。 宁鸢看了看屋内,一眼就看到四周布满的符咒——一层层繁复的仙门封印,贴满了整个石壁,连屋顶也刻着封灵阵。 他进去了,别说用魔气破阵,怕是连正常的灵力流转都会受限。 “进吧,师尊,”阿临面带笑意,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别担心,这里灵气充足,不会委屈你。” 宁鸢站在门口,没动。 他缓缓抬眸,看向阿临:“不是说叙旧的么?” 阿临依旧笑意不变。 “师尊不妨数数,徒儿如今,身后有多少人?” 宁鸢望向那群黑压压的仙门弟子,还有他们手中闪着金光的法器。 正面硬刚,伤筋动骨。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宁鸢冷哼了一声,迈步走进了石室。 砰!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轰然关上,符咒瞬间亮起,灵力流转,禁锢了整个房间。 阿临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扉,语气淡淡地说道:“师尊,别怪我心狠。我只是想让你离那人远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沉静:“你留在这里,对仙门、对你自己、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屋内沉默片刻,宁鸢靠在墙上,微微抬眸,眼神冷淡。 外头脚步声渐行渐远,阿临显然并不打算多做停留,也许是急着去叫薄暮冥来——他自信这个阵法能够困住他,连看守的人也只留了两名弟子,显然认为宁鸢无法脱身。 天真。 宁鸢低头,手指落在腰间,轻轻一扣,取下了一枚通体温润的笛子。 未央笛。 他指尖摩挲了一下笛身,眼底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东西是天刑给他的,如今却成了他破阵的助力。 对宁鸢来说,万物皆可作兵器,笛子可是老相好了。 他目光微微一冷,掌心一转,指尖按上笛孔,轻轻一吹。 呜—— 清幽的笛音回荡在石室之中,泛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宛若流水般顺着符咒的缝隙渗透出去。 门外的两名弟子正背靠墙角闲聊,忽然眼神一滞,眉头紧皱,仿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幻觉之中。 “你……听见了什么?” “……笛声?” 他们的语气微微迟滞,随后目光涣散,神情茫然。片刻后,膝下一软,砰然倒地。 门内的宁鸢收起笛子,嗤笑了一声。 “真不经吹。” 他慢悠悠地踱到门前,聚集魔气,抬手一推。 门扉轰然敞开。 宁鸢迈出一步,夜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天上的星光映照着庭院,他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意。 “这宅子……倒也不赖。” 他翻身跃上屋檐,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色渐深,市集灯火依旧,热闹已稀零。 宁鸢从高墙之上跃下,衣袂翻飞,脚步轻盈地落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四周无人,他微微喘了口气,眼底带着些许冷意。 阿临算计他?呵,还嫩了点。若此番来的是薄暮冥,倒会难缠许多。 宁鸢略一辨别方向,便循着来时的路往市集中走去。 人声鼎沸的街道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 时妄。 第86章 时妄站在市集中,手里拎着一纸包点心,白衣清冷,和这繁华的街景格格不入。一身衣袍沾上了些许露水的寒意,眼睫微垂,神情淡淡的,看似无心无情,实则沉沉地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落寞。 宁鸢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上前,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时妄闻声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微闪,随即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倒是跑得快。” 宁鸢听着这语气,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带着点埋怨?还带着点……委屈? 他诧异地看着时妄,忍不住道:“这里很危险,恐怕会有仙门的人。我刚解决完,赶快走!” 然而时妄却不急着动,反倒往前一步,站得离他更近了一些,眼神微沉:“我以为你跟他走了。” 宁鸢微微一滞,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他挑眉,目光带着几分揶揄,“你还怕我真回去继续当他师父?” 时妄冷哼一声,神情不耐,偏过头去:“你爱当不当。” 但宁鸢看得分明,他握着点心纸包的手指收紧了一些。 这人,嘴硬得很。 宁鸢懒得拆穿,只是目光一扫,落在他手里的点心上,随口道:“这是你买的点心?” 时妄低头看了一眼,皱眉道:“等太久,凉了,不好吃了,我再给你买。” “还能吃啊,”宁鸢接过,拆开纸包,随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挺甜的。” 他慢吞吞地嚼着糕点,目光却始终落在时妄身上,眼底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时妄明明可以独自脱身,却还是在这里等他。 风吹过廊下灯笼,市集烟火氤氲。时妄站在微光之下,眉目清冷,衣不染尘。 宁鸢舔了舔唇,觉得嘴里甜得发腻,可心头,却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温热。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咬着点心,正准备再揶揄时妄几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听就修为不低。 宁鸢警觉地抬眸,和时妄对视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人一同躲进了街边一处昏暗的角落。 两道熟悉的身影霎时出现在街道另一端。 宁鸢一眼便认出,那身银铠沉沉、气势骇人的高大身影,正是薄暮冥,而他身侧并肩而行的那人……则是方才才把他关进禁室的徒弟阿临。 两人步伐不快,之间的氛围却剑拔弩张,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拔剑相向。 宁鸢微微挑眉。 哦?这俩果然凑到一起了。 他心下虽疑惑,却没有贸然露面,而是安静地缩在阴影中,打算看看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跑了!” 徒弟阿临按住耳朵,片刻开口,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人的传音,语气中透着一丝恨意。 薄暮冥顿住脚步,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阿临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讥讽的笑意:“还用我重复一遍?你的主人、我那尊敬的师父,跑了。” “那你派人传信把我叫来干什么?!” “我传信的时候他还在!你和我吵有什么用?赶紧去把人找回来吧!” 薄暮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眸色森冷得骇人,下一瞬,他猛地抬手,一把掐住了阿临的脖颈! “你自己没能力找,全都指望我来?” “是啊,我就是没能力,你找不找嘛!”阿临像癞皮狗一条,任薄暮冥拎着,身边的仙门弟子想要上前帮忙,也被他挥手叫退,“宁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薄暮冥沉声低喝,指节泛白,力道丝毫不留情,“好端端的人跑了,我还没找你要人,你还有脸怪我?别忘了,若不是我护着他,他早就被你那些仙门走狗逼得走投无路了!” 阿临被他狠狠按到墙上,脖颈间传来窒息感,但他非但没有惧意,反而嗤笑了一声,眼神像淬了毒。 “你护着他?”阿临语气微讽,喉咙被压得发紧,但还是强撑着笑道,“是护着,还是害得人受了重伤,让时妄有机可乘?” 薄暮冥神色陡然一变,眸底划过一丝晦暗,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阿临冷哼一声,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灵气自袖中疾射而出,直逼薄暮冥的颈间! 薄暮冥察觉到了,眉头一皱,松手的瞬间顺势一侧身,堪堪避开,冷声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地痞流氓,终究上不得台面。” “彼此彼此,”阿临咳了一声,揉了揉脖子,目光带着几分戏谑地盯着他,“合作归合作,我不想和你拌嘴。还有,我劝你最好别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薄暮冥目光微沉。 阿临微微一笑,语气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 薄暮冥眸色一凛,隐忍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想和我争?你也配?” “当初是你先背刺他的,我是他最疼爱的徒弟,你才不配!” 两人气氛一瞬间冷到极点,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杀气在彼此交锋的目光中翻涌,下一瞬便可能拔剑对上。 不知是碍于什么,他们终究没有再动手。 气氛紧绷至极,最终还是被二人各自的算盘强行压了下去。 薄暮冥冷冷地收回手,目光警惕地盯着阿临,而阿临也没有继续挑衅,只是整理了一下被掐皱的衣领,轻轻一笑。 两人最终交换了一些信息,压下怒火,甩袖离开。 街角的阴影处,宁鸢看完一场好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感叹道:“还挺刺激。” “就是没真打起来,可惜了。” 时妄侧目看他:“你还挺享受?” 宁鸢冲他挑眉,耸了耸肩:“他们狗咬狗,关我什么事?” 时妄面无表情,低声凑近他耳边:“可你才是他们争的‘骨头’。” 宁鸢:“……” 宁鸢和时妄一前一后地走着。路上,气氛沉闷得要命。 宁鸢一开始还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直到走了好一段路,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时妄一直没说话。 这人真吵起来嘴巴比剑还利,连打架的时候都不忘讽刺他两句,如今却一路沉默,脸色还黑得像挤一挤便能滴出墨来。 ……有情况。 宁鸢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了?从刚才出来就一直这副表情。” 时妄终于有了反应,他嗤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你没发觉吗?” “发觉什么?” “你的后路真是多得很啊。” 宁鸢皱眉,听出他语气里的情绪,语调也不自觉地沉了几分:“什么后路?我连前路都迷茫,哪儿来后路。” 时妄侧眸看他一眼,目光深沉,眼里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压抑的寒意。 “你的徒弟,你的手下,”他的声音淡淡的,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个为了你争得不可开交,谁都想保护你,谁都想掌控你。倒是我……” 他轻笑了一声,眼底泛起一点自嘲,“无路可走。” 话音落下,四周的声音都像是一瞬间安静下来了。 宁鸢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侧头看着时妄,目光微微一冷,语气中透着压抑的怒意:“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没有在拼命夺回自己的力量,而是在享受这种局面?” “你觉得我是什么,窑.子里的小.倌?非要委身于人才能活下去?” 时妄一怔,显然没想到宁鸢会这么理解他的话。 他眉心微微皱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语气顿时收敛了一些,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宁鸢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语气毫不客气地逼问:“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这番是所为何事?别莫名其妙发脾气,还怪到我头上。” 他的眼神冷漠,语气锋利,像是一把利刃,不给时妄任何回旋的余地。 时妄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宁鸢说得没错。 他刚才的确是在无理取闹。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宁鸢的过去里,有太多纠缠不清的人。徒弟、旧部,仙门、魔族,都有一堆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或算计着,或窥探着——可他呢? 可他时妄,从头到尾,仙途寂寞。 他不想比较,也不想被置于那些人之中,可他嫉妒的发疯。 但这话,他没法说。 说出来,未免显得太狼狈了。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宁鸢,最终收敛了所有情绪,冷着脸,不再开口。 宁鸢见他这样,心里更是烦躁至极。 “行吧,既然没什么可说的,就别站着恶心我了。” 他甩下一句,率先迈步往前走去,带着不耐烦。 第87章 时妄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唇角抿得更紧了几分。 一路上,两人各自冷着脸,谁都没有再说话。 转眼深夜,篝火微熄,火光隐约在静谧的林中。 时妄独自坐在火堆旁,手中握着天刑送给他们二人的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纹路,眼神幽深,心绪翻涌。 另一枚玉佩,在宁鸢那儿。 对于宁鸢来说,这就是个玩意儿,没什么稀罕的,甚至当时都不想从天刑手里接过,可时妄此刻拿着,却是握住极其珍贵之物,不想放开。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时妄的眉目半明半暗,沉思良久,他忽然低声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的醋意,并非无缘无故。 宁鸢,那个家伙,太容易让人动心了。 在别人眼中,他是潇洒又惹人怜惜的存在,随便站在那里,都会让人忍不住靠近。无论是手下还是徒弟,甚至是昔日的仇敌,对他的情感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敬畏或者顺从。 可他时妄呢? 他曾经利用过宁鸢,甚至亲手伤害过他。 凭什么,妄想着比那些人站得更近一点?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时妄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对自己嗤之以鼻。可这月色之中,他的疑惑无人能解。 他的手微微收紧,玉佩被握在掌心,指节泛白,最终,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不管过去如何,不管宁鸢对他是怨是恨,是嫌是厌…… 他只要现在,能守住宁鸢,就足够了。 哪怕不被宁鸢所喜欢,哪怕只能站在宁鸢身侧。 再不甘心,时妄也只能顺从自己的心,别无选择。 火光晃动,映得时妄侧脸冷硬。时妄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玉佩重新扣回腰间,仿佛将心绪也一同藏入其中,沉入这夜色之中,不愿再让任何人窥探分毫。 即使是宁鸢也不能。 第50章 灯火长明 时妄昨夜失态, 言辞过激,宁鸢甩袖离去的背影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 这点不用猜,宁鸢当时的眼神已经很明显了——冷漠、不耐烦, 甚至还带着一点压抑的怒意,就差没直接拔剑给他一下, 让他清醒清醒。 可时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去想阿临、薄暮冥那些人天天苍蝇似的围着宁鸢转, 忍不住去想自己在宁鸢的一生里, 似乎是个迟到者。那些人和宁鸢有共同的回忆, 有复杂的纠葛, 有无法割裂的牵绊,而他呢? 他跟宁鸢坏的羁绊倒很多,好的羁绊, 说起来……根本没什么。 他甚至不是陪伴宁鸢最久的那一个。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 便像针扎似的, 扎得时妄心里隐隐发疼。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就变成了冷嘲热讽, 讥诮带刺, 把话说得难听极了。 时妄气自己说话不中听, 也气宁鸢听不懂他的话, 更气这些情绪无处发泄, 最终全数化作带着恶意的风凉话,直直地砸在宁鸢心头。 结果可想而知。 宁鸢气得转身就走,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时妄枯坐良久, 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眉心拧得死紧。 他得想个补救的法子。 可宁鸢什么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上赶着去认错, 宁鸢多半不会搭理他,甚至兴致来了还能倒打一耙。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适合那种一本正经的道歉。 晚上,宁鸢要去市集买点吃食,时妄想了很久,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宁鸢喜欢漂亮的东西。 时妄早年在清虞宗的时候,见过宁鸢养的花,种在后山的院子里,极娇气,也极难养。那时的宁鸢修为不高,灵气滞涩,偏生执着得很,硬是将一株株奄奄一息的灵花给救活了。时妄路过的时候,总是能远远地看见宁鸢坐在台阶上修剪枝叶,神情专注,修长手指捻着花瓣时,动作格外轻柔。 ……那画面至今还牢牢刻在时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如就做一盏花灯送给宁鸢。 花灯不算难做,可要做得好看,就得花点心思。时妄借口去买药材,选了质地极好的宣纸,小心翼翼地糊在临时的竹架上,亲手研墨,提笔落下柔软的莲瓣。 时妄不擅画工,勾勒了几次才勉强满意,莲花舒展,瓣心点缀些许淡色,像是在月色下微微摇曳。 画完后,他停顿了一瞬,目光落在灯面的空白处。 执笔,落字。 对不起。 三个字,清隽俊秀,带着真挚。 他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指腹无意识地在纸上摩挲着,微微发怔。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郑重的道歉了。 宁鸢会不会收下?还是会嗤笑一声,把这盏灯随手丢开?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他会彻夜难安。 只待夜幕降临。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街道两旁灯火如昼,彩灯高悬,千百盏灯笼随夜风轻晃,流光溢彩,如天幕坠星。沿街小贩热情吆喝,叫卖着精巧的花灯,孩童成群结伴,提着各色灯笼在街头嬉闹,笑声清脆。 街道尽头,一座高台耸立,放置着一盏巨大的莲灯,灯身通透,灯火摇曳,映得莲瓣柔和如水。人群熙攘,纷纷驻足观赏,赞叹声此起彼伏。湖上更是灯影浮动,一盏盏河灯顺水漂流,承载着人们的心愿,点点星火,与夜空的星辰相互映衬,恍若银河倒映凡尘。 正可谓是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灯市美不胜收,时妄却只看向身旁的人。 亦是美不自胜。 宁鸢抱着手臂,懒散地站在人群边缘,显然没什么兴致去凑热闹。时妄背着手,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花灯,心里暗自调整情绪,迈步走到他身边,递给了他。 “给我的?” 宁鸢闻声侧眸,看见他手里那盏灯,微微一怔。 “嗯。” 宁鸢接过灯,翻看了两下,莲花盛开,灯光晕染墨迹,纤细的笔触勾勒着柔和的花瓣,而那花旁的空白处,写着三个小字——“对不起。” 宁鸢一愣,抬眸望向时妄,挑眉道:“你还特意做了个灯啊?” 时妄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歉意:“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情绪不好,还冲你发火。我……这灯就当是赔礼吧。” 宁鸢低头看着花灯,指尖轻轻拂过灯面,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还挺精致嘛。” 宁鸢晃了晃花灯,灯火在夜色中摇曳,映得他眉眼间浮出几分暖意。片刻后,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其实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你最近心情有点阴晴不定,我还想着该不会是你修行出了什么问题吧。” 时妄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 时妄本以为宁鸢多多少少会再挤兑他两句,或者拿这个赔礼好好说道他一番,可宁鸢竟然……没放在心上? 他一时间有些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心里有些古怪的不甘。 见时妄怔在那里,宁鸢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 时妄回神,轻笑了一声,语气温和:“你收下了吗?” 宁鸢抱着花灯,目光扫过灯市热闹的人群,夜风拂过,带来几分烟火气息,灯火璀璨映在他眼底,使他眼神都明亮了几分。他垂眸看着手中那盏灯,随口说道:“既然是赔礼,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将灯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对这个赔礼确实颇为满意。 两人沿着河道慢慢走着,夜风拂面,水波微漾,万千灯火倒映在水面上,整个天地都沉浸在这片温柔的光影之中。 远处的街市仍旧热闹非凡,但这一方水岸,却被夜色笼罩,独成一隅静谧的天地。 两人走到一座拱桥上时,宁鸢停了下来。 宁鸢倚着桥栏,目光懒懒地掠过河面。无数盏河灯顺水而行,灯火摇曳,宛如天上的繁星跌落人间,在浮光跃金的波澜间缓缓流转。 垂眸望着水面,宁鸢低声感慨:“这些灯看起来像是会把烦恼都带走一样。真希望我们的人生,也能如流水般自如。” 时妄站到宁鸢身侧,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眸光微动。 桥下的河灯流淌而去,载着世间千万个未曾言说的心愿,在水面浮浮沉沉,最终消失于夜色尽头。 时妄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暖:“烦恼不会一直留着,总会有解决的时候。” 宁鸢闻言,侧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许笑意:“看来你心情不错?” 时妄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低声说道:“和你一起,总能觉得轻松点。更何况,某人今天接受了我的花灯。” “咳咳。”不就是个灯吗?至于吗? 第88章 时妄站在宁鸢身侧,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忽然笑了笑。 “数河灯吗?” 宁鸢侧眸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谁会无聊到去数这个?” “那今天,不如试试?” 宁鸢没说话,但时妄已经抬起手,手指轻轻比划着,像是在为他描绘那片流光溢彩的河面。 “那边,有一盏金色的,灯面上画着一尾游鱼,灯火轻晃,像是真的在水里游。” “再过去一点,那是一盏红色的,灯面裁了梅花形状,风吹过时,梅瓣的影子落在水面上,像是刚刚飘落的落英。” “还有那里,一盏蓝色的灯,灯上写了几行小字,看不清是什么愿望,但大概是个少年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连墨迹都洇开了。” “再远一点……” 时妄一盏盏地数着,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宁鸢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可听着听着,竟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 其实小时候,大司命带他看过河灯,那是一段不太好的记忆,因为那河里全是尸体,河水都被血水染红了,所以他不愿意回忆。 水面上的光影仿佛随着时妄的声音流转,随着他的指尖浮动,每一盏灯都像是有了灵魂,在夜色之中燃着自己的故事。 宁鸢垂眸,静静地听着,他一时兴起,转头去看时妄。 夜风吹过时妄鬓间的发丝,温暖的灯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流转的光影。 宁鸢盯着他专注的侧脸,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隔得这么远,都能看清。看来你是真喜欢赏灯。” 时妄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宁鸢眼底的光里:“我一个人的话,也不会来赏。” “但我想和你一起。” 宁鸢微微一怔。 时妄没有看他,而是依旧看着河面,眸光映着万千灯火,眼底深沉如夜色。 “你刚刚不是说,谁会无聊到去数这个?”他唇角微勾,语气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可我觉得,这世上一定有人愿意陪另一个人去数。” 他顿了顿:“就像曾有人愿意,陪我数遍满天星辰……” 夜风轻拂,灯火摇曳,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片刻。 宁鸢记起来了,清虞后山的夜里,他曾陪着孟莳,观过星。 宁鸢眸色微动,唇边的笑意淡了一些,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懒懒地勾起唇角,嗤笑了一声:“啧。” “你真有本事,哄人倒是越来越有一套了。” 时妄轻轻笑了一声,伸手从他手里取过那盏花灯,俯身,将灯轻轻放入河面。 花灯落水,缓缓漂远,最终融入那万千灯火之中,成为这一片流光中的一缕微光。 宁鸢看着那盏灯远去的方向,眼神微敛,声音带着点听不出的意味:“我可没什么愿望。” 时妄淡淡道:“我有。” 宁鸢微微侧眸,看向他,挑眉:“那你许的是什么?” 时妄望着水面,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宁鸢的侧脸上,缓缓道:“许一个……灯火长明。” 愿宁鸢走的路,不再那么暗。 夜已深,市集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两人最近找了个百姓自家的偏房借住,灯火温暖,隔绝室外寒意。 宁鸢本想着随便点点吃些糕点便算了,谁知刚踏入屋内,时妄便脱下外袍,径直走向厨房。 “你干什么?” 炉火燃起,热水翻滚,氤氲的雾气弥漫在窄小的厨房里。 宁鸢倚在门框上,半眯着眼,看着站在炉灶前的时妄。 时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手腕线条流畅而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撮细面,顺着水流落入锅中,掌控得极稳,一点都没有沾湿衣袖,行云流水。 锅里的水泛起沸腾的气泡,白色的面条在其中翻滚,被热气包裹着,软化、舒展,渐渐浮起。 时妄垂眸,目光专注地盯着锅中的变化,一手执着长箸,轻轻搅拌,另一手则是不紧不慢地拣葱,刀工利落,青翠的葱花落在案板上,极其均匀,精雕细琢的美。 这人下起厨来,竟然比持剑杀敌还要认真。 宁鸢懒懒地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时妄一贯清冷,沉默,像极了一座孤峰,不近人情,不生烟火气。可此刻的他,却站在这间温暖的小厨房里,洗葱切菜,手法熟练地掌控火候,甚至在面条即将出锅时,侧身拿了个汤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清汤,认真地嗅了嗅味道。 宁鸢一时有些怔然,心里浮起几分说不清的异样情绪。 没读过几本书的他,突然想起之前薄暮冥在他面前念过的一句酸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吃时妄做的吃食也好几次了,之前怎么没发现,时妄竟然这么……宜室宜家? 这人是剑修,出剑果决,杀伐狠辣,天生的剑中孤客,可他此刻站在这锅灶之间,眉眼沉静,动作娴熟,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安稳。 那种不动声色的沉着,那种低垂着眉眼、安静做事的模样,让人觉得……哪怕天塌下来,时妄也会淡淡地撑起一片天,护住家里的人,让这屋子里,灯火始终不灭,炊烟始终温暖。 哪是仙门孤客,根本是人夫典范。 宁鸢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莫不是受了风寒,烧糊涂了,他竟然在自己昔日死对头身上,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宁鸢轻咳了一声,偏过头,随意地踢了踢门框,佯作不经意地问:“你还真会做饭?” 时妄头也不抬,顺手将面捞起,放入碗中,语气淡淡:“我给你做的还少吗?” 宁鸢挑眉:“跟谁学的?虞——长老们吗?”他知道不该提起那个令时妄伤怀的名字。 时妄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如常,但微微侧首的动作,却让炉火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了棱角,让他眉眼的锋利褪去几分,只余下温柔。 “以前学着给自己做。” 宁鸢瞧着他这副模样,忽然半真半假地笑了一声:“你不嫌弃油烟味吗?仙修不是不该沾染凡俗之气?” 时妄安静地撒上一点葱花,汤面热气氤氲,将他睫羽微微熏湿。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碗,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语气淡淡地道:“有些事,不会也得会。” 宁鸢一愣,想到时妄年少时,应该是经历了不少孤独寒苦的岁月。他的眸光不自觉地落在他指尖。 时妄的指节很是修长,骨节分明,那双曾经执剑杀敌、轻描淡写间破万阵的手,此刻却轻巧地扶着一只瓷碗,掌心微微一扣,将汤碗端起。 没有用灵力,只是单纯地用手去感受那点温度,只是要确认它会不会烫着人。 然后,时妄将那碗面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宁鸢面前,抬眸,目光沉静:“趁热吃。” 宁鸢怔了一瞬,低头看着碗中的清汤面,轻轻笑了一声:“你还挺有耐心,像我就不会下厨。” 时妄的神色未变,只是微微垂眸,视线落在那碗汤面上,语气依旧平静:“你喜欢吃就好。” 宁鸢:“……” ……好家伙,还挺有把握。 宁鸢最终还是拿起筷子,挑起一口面送进嘴里。清汤鲜香,味道简单,却透着一股温暖的热意,顺着喉咙落入胃中,连逛灯市带回来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他吃得狼吞虎咽,时妄则是安静地坐在对面,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吃。 灯光映在他清冷的眉眼间,薄唇微抿,神色淡然。 宁鸢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习惯了些什么。 习惯有人陪着他走过灯市,习惯有人会在夜里燃起炉火,为他煮上一碗热腾腾的面…… 习惯,时妄在身边。 他咬着筷子,嚼着面,闷声说道:“……味道不错。” 时妄抬眸看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对这个结果早已在意料之中。 晚风萧瑟,河灯已远,而屋内的灯火,仍旧安稳地燃着。 宁鸢垂眸,看着眼前剩下的面汤,热气氤氲,葱香四溢,小段面条柔软地泡在清汤中,勾勒出一片安宁。他的指腹轻轻摸了摸碗沿,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我真没生气,”他的语气随意,“你也不用这样哄我。我一个大男人,又不计较那些。” 时妄坐在他对面,掌心微微收紧,目光却仍旧沉静。炉火的光映在他眉眼间,柔和了他一贯清冷的神色。 “我知道你不计较,”他的声音低而稳,像夜风吹过湖面,平静无波,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涌,“但从头到尾,我欠了你很多。这些事,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他看着宁鸢,目光专注而认真,像是某种隐忍已久的情绪终于溢出了些许,却又被他克制地收敛。 第89章 “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努力改。” 宁鸢微微一顿,指尖搭在筷子上,眼神复杂地看着面汤里浮起的一点青葱。他漫无目的地拿筷子搅动着,将青葱从面汤上赶到瓷碗边。 然后,他放下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总是这样,背负太多东西,我都替你累得慌,”他的声音很轻,很无奈,却带着某种认命的妥协,“归根结底,我是魔族,你对我做的任何事,都符合你的身份,没什么不对的。” 他偏头看了时妄一眼,眼底映着摇曳的炉火:“其实我根本没期待你有什么改变,没指望你做这些。我只想早点把这些烂事处理完,过个清静日子。” 屋内陷入了一瞬的沉默,烛火跳跃,照出时妄微微收紧的指节。 他的目光微微一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沉稳,薄唇抿了抿,语气平静得几乎不带波澜:“所以,你不需要?” “......我只希望你做自己就好,反正我们迟早要分道扬镳。” “那如果清静的日子里,我还能在你身边呢?” 宁鸢的指尖微微一滞。 他怔了一瞬,像是没料到时妄会这样问。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连屋内的炉火噼啪声似乎都安静了一些。 宁鸢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垂下眸,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慢吞吞地拿起勺子,又舀了一口面汤,低头喝下。 “到时候再说吧。” 他的声音懒散随意,像是在敷衍,又像是在逃避。 “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事了,”他放下勺子,抬眸冲时妄勾了勾,“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也别想那么多。” 宁鸢似乎是真的不愿多谈这个话题,语气里透着一股不想被束缚的洒脱,连身上的姿态都懒懒散散的。 时妄没有再说话。 他的眸色深了些许,盯着宁鸢的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明白宁鸢的意思,也明白宁鸢生性自由,从来不喜欢被任何事束缚。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宁鸢未来的日子里,他到底有没有一个位置。 哪怕只是一个边缘的、微不足道的位置。 宁鸢低头搅着面汤,面无表情,而时妄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沉默地收起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绪。 第51章 生随死殉 第二日, 灯市的热闹尚未散去,孩童们提着花灯跑来跑去,笑声清脆。 宁鸢和时妄沿着河道散步, 糖炒栗子和糖葫芦的叫卖声彼此呼应。 “要不要来一串糖葫芦?”时妄侧眸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挺喜欢的。” 宁鸢双手抱在胸前, 瞥了他一眼:“你这记性可真好。”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接过了时妄递来的糖葫芦, 懒懒地咬了一口, 冰糖脆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两人并肩走着, 气氛倒是意外地平和。 直到他们走到一处街角的茶馆, 刚想穿过人群,忽然听到了一些模糊的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魔族三日后要血洗清虞宗!” “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消息都传开了,说是魔族尊主亲自下令, 魔军已经在暗中调兵, 清虞宗根本拦不住!” 宁鸢脚步微顿, 侧耳听去。 魔族尊主?那不是他么?他何时下过这种命令? 那说话的几人围坐在茶馆门口,一边喝茶一边激动地讨论, 言辞间煞有介事。 “听说这次魔族带的可不只是普通魔军, 还有那些上古妖兽, 若是清虞宗不敌, 这次怕是真要灭宗了!” “我可是听得更详细, 说是宁鸢——就是那个魔族尊主,亲自定下的时间,三日后夜半, 直接攻破清虞宗的护山大阵!” “宁鸢不是死了吗?” “听说没死,被魔教护法找着了,迎回去了, 这次就是要报当年凤凰山之仇!” “是啊,清虞宗如今上下已经乱成一团,连七剑苑的弟子都开始从剑冢运剑,看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宁鸢微微眯眼,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嘴里咬着的糖葫芦一顿,咔嚓一声,冰糖脆裂得格外响亮。 时妄站在他身侧,脸色也沉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这谣言,是冲他们来的。 宁鸢舔了舔唇角的糖渍,嗤笑了一声:“都替我定好时间了。” 他转头看向时妄,挑眉:“你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时妄语气淡淡:“的确。” 如果魔尊连自己什么时候要攻打清虞宗都不知道,那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宁鸢懒散地转着手里的竹签,目光随意地扫向街上的行人,果然,许多人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色,低声议论着这则突如其来的消息。 宁鸢微微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你觉得,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这消息传播得如此快,绝非普通流言,而是有人刻意推动。 时妄的目光沉了下来,低声道:“若是有人刻意造势,那目的很简单——是想让你出现。” 宁鸢眯起眼睛,手指轻敲着竹签,若有所思:“嗯……也就是说,这谣言的制造者知道,这种事传到我耳朵里,我不会坐视不管。”他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挺会算计。” 这么会算计的人,除了时妄,他也就只认识薄暮冥一个了。 回到住处后,时妄站在窗前,望着远方黑沉的夜色。 宁鸢随手把外袍甩在一旁,抱臂倚在门框上:“你怎么打算?” 时妄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宁鸢,你应该知道,这个消息是个陷阱。” 宁鸢不置可否,踱到桌前,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当然知道。” 他端着茶杯晃了晃,茶水微微荡漾,他低头抿了一口,眼神一冷:“这陷阱摆得这么明目张胆,我能不知道?” 时妄终于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语气冷硬:“既然知道,你就该明白,清虞宗不是魔族真正的目标——他们要的,是你,还有我。” 宁鸢闻言,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所以呢?” 时妄深深地看着他:“我必须去。” 空气静了一瞬。 宁鸢的手指在杯沿轻点,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行啊,带上我。” 时妄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你不可以。” 宁鸢挑眉:“理由。” 时妄的声音不容置疑:“太危险。” 宁鸢嗤笑了一声,放下茶杯,双手环胸:“你觉得危险,所以你就能去,我就不能去?怎么,你以为我会拖你后腿?” 时妄的神色一沉,像是被他这句话刺到了某根神经。他看着宁鸢,声音冷硬:“清虞宗,与你无关。” “与你就有关?清虞宗已经把你从弟子名录剔除了!”宁鸢笑意一收,目光微冷,“时妄,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那个被人谣传要屠宗的人?怎么,这种时候,我还得躲在后面,让你一个人去?” 时妄看着宁鸢,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我真的不想让你涉险。” 宁鸢闻言,眼底的冷意更深了几分。 “所以,你是打算自己去送死?”他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不耐的怒意,“你真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破这个局?” “至少……我能问心无愧。”时妄的语气很轻。 虞夜虽负了他,但清虞宗其他师门弟子没有,好歹待了这么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宁鸢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呵,好一个问心无愧。” 他抬步逼近,盯着时妄,眸光冷冽:“时妄,我是魔尊,我比你更清楚薄暮冥的算计。我若不去,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 “清虞宗虽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个叛徒、是个威胁,而我……”宁鸢吸了口气,“这场局,不只是冲着你去的,也是在逼我现身。” “所以,你让我待在这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行啊,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去?单枪匹马?顶多再加个祝奚?” 时妄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 宁鸢眯了眯眼,忽然伸手拽住时妄的衣领,语气危险:“你别告诉我,你是真打算一个人去。” 时妄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推开他,他只是低声道:“宁鸢,会有办法的。” “办法?”宁鸢微微眯起眼睛,冷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把自己丢进这个陷阱里。” 他咬了咬牙,语气透着怒意:“时妄,你什么时候能学聪明点?你对付我的时候手段不是挺多么?” 时妄低声道:“我与虞夜,迟早要交手。” 宁鸢盯着他,半晌,他忽然松开手,退后一步,笑了一声:“行啊,你要去就去。” 时妄心头一紧,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太对:“宁鸢。” 第90章 “不过……”宁鸢打断了他,唇角的笑带着凉意,“你要是不带我,我就让魔族大军直接杀过去,反正他们都说我是罪魁祸首了,不如成全他们的传言。” 时妄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威胁我?” “没错。”宁鸢笑得漫不经心,“你要么带我去,要么我们一块儿过去,反正你休想让我待在这里等。” 时妄皱眉,语气更冷:“你别跟来。” 宁鸢眉梢一挑,懒懒地靠在桌子上,目光微转:“看你拦不拦得住我啰?” 屋内气氛僵持,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三日后,清虞山。 山门被冷雾笼罩,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时妄脚步疾行,周身灵力隐而不发,谨慎地探查着周围的情况。 他一路潜入清虞宗,却发现四周静得不寻常。往日里仙门重地总该有弟子巡逻、长老坐镇,但此刻,整座宗门空荡荡的,唯有夜风穿过,吹起枯叶飘落在青石地面上。 不对劲。 他心中暗生警觉,正要继续向前,忽然脚下猛地一沉,空气中传来微弱的嗡鸣声。 阵法已起! 刹那间,四周灵光骤现,交错的符文如蛛网般密布在空气中,将天地瞬间分割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时妄目光一沉,脚下猛然爆发灵力,欲强行破阵,可刚运转灵气,阵法的灵纹竟与他的经脉产生共鸣,一股强大的反震力猛然袭来,逼得他瞬间后退数步! 这是……针对他修炼法门的阵? 时妄眉头一皱,手指微微收紧,意识到这阵法与自己修炼的功法极为契合,竟能精准地克制他的灵力流转! 他再次试图调动灵气,发现灵力在体内运转时,竟被阵法牵引,生生被削弱了三成! 这是一个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困阵!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暴烈的灵力炸裂声,似乎是有人闯阵。 时妄神色微变,立刻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被另一道阵法吞没,顷刻间消失在迷雾之中。 “宁鸢!” 他低喝出声,纵身欲冲过去,却见眼前阵法陡然变幻,符文交错之间,形成一条条迷宫般的路径,彻底将他与宁鸢分割开来。 时妄目光沉了下去,咬紧牙关,拳头紧握。 他们被冲散了! 宁鸢压下心中的焦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当前局势。 这座阵法……不仅仅是为了困住他们,它的核心,似乎隐藏着某种更危险的意图。 时妄收敛气息,脚步放缓,沿着阵法边缘缓缓前行。没走多久,他的目光一顿,神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到了清虞宗的弟子们。 弟子们被禁锢在阵法的中心,手脚被灵锁束缚,面色苍白,气息萎靡,仿佛被什么力量不断抽取灵力。 时妄目光一冷,迅速扫视四周。 此刻,整个阵法的光纹隐隐交错,像是某种复杂的献.祭阵型,而在阵眼之处,刻画着一道猩红的铭文。 血祭。 言下之意,要救这些人,需以血为祭。 时妄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困阵,而是一座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解救的献.祭法阵。 这意味着。 要么,清虞宗的弟子死在这里。 要么,有人……拿命去填。 四周静谧得可怕,唯有那些被困的弟子们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或是虚弱地挣扎,试图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九阳苑、八榆苑、七剑苑,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摆在时妄面前。 时妄缓缓闭上眼,指尖微微发颤,半晌,他睁开眼,目光中已不见挣扎,唯余决然。 他握紧了拳,指节泛白,最终,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缕锐利的灵力,朝着自己的手腕缓缓割去。 “时妄——!”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带着暴怒的魔气震荡! 时妄的动作顿了一瞬,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宁鸢竟破开了阵法的一角,浑身杀意凛然地冲了过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时妄的动作,瞬间气血翻涌,怒意冲天! “你敢!”宁鸢眯起眼,声音压得极低,隐隐带着杀气。 时妄眸光微颤,却没有后退,他低声道:“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个屁!”宁鸢直接暴躁开骂,眼底的情绪翻滚如风暴,他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魔气朝着阵法的纹路轰去! 砰——! 阵法震颤了一下,却并未破开,但光纹明显黯淡了一瞬。 时妄心下一惊:“宁鸢,你——” “你闭嘴!”宁鸢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语气恶狠狠的,“这点破阵法也想困住老子?” 时妄皱眉:“这个阵法的核心是……” “少废话!”宁鸢冷冷道,“有人想要你的命?我偏不让!” 宁鸢刚想过来,却踩中什么机关,一下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清虞宗山门之内,狂风骤起,夜色被血色的阵法光芒映得扭曲诡谲,天地间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沉闷气息。 “师父,”时妄低声唤道,声音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疲惫,“你早就来了?” “当然。”虞夜神色淡漠,目光冷冷地落在他染血的手腕上,唇角勾起一丝讥讽,“不然,你以为是谁布下了这座阵法?” 时妄瞳孔微缩,旋即垂下眼,仿佛早有预料般,轻轻吐出一口气。 “真的……是你。” 虞夜轻嗤了一声,剑尖微微上挑,压低声音:“你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可笑。” 时妄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指节泛白。 空气安静了一瞬,下一秒,虞夜猛然出手! 他手中剑锋骤然袭来,快若惊鸿,直取时妄的命门! 时妄反手格挡,剑气交错间,火星四溅,他的身形猛地一震,脚下的青石地板寸寸崩裂,鲜血顺着掌心滴落,在阵法之上绽开猩红的痕迹。 虞夜出手狠辣,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封锁着时妄的所有退路,逼着他硬抗每一击。 毕竟是上界的执棋者,纵使是下界仙君,也难以抵抗几击。 剑光交错间,虞夜的身影鬼魅般瞬移,忽然闪身逼近,手中剑刃顺势划过时妄的手腕, 嗤—— 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鲜血猝然涌出,如断裂的丝线般直直落入半空中的血玉。 血玉霎时绽放出妖异的红光,像是嗜血的魔物,疯狂吞噬着时妄的生命。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灵力在疯狂流逝,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不稳,但他咬紧牙关,死死撑住。 阵法在血的灌注下,光芒变得愈发耀眼,血纹缓缓消融,原本被禁锢的仙门弟子们开始逐渐恢复意识,他们的身体颤抖,虚弱地睁开眼睛,发出微弱的呻吟。 但与此同时,时妄的生命也在一点点燃尽。 他抬眼望着这片即将解开的阵法,眼神模糊间,心中最后的念头竟是—— 希望……宁鸢不会看到这一幕。 希望宁鸢的余生顺风顺水。 希望宁鸢无论心中何愿,皆能得偿所愿。 ——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夜风凛冽。 宁鸢被死死地按在石柱旁,他身上的锁链由妖族秘术和魔族符咒交织而成,牢牢地禁锢住他的魔气,令他无法动弹。 而他的徒弟阿临站在他身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抬手,指向远方被血色光芒笼罩的阵法,语气冰冷:“师尊,你看清楚了吗?” 宁鸢的瞳孔骤然收缩。 远处,阵法的中央,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屹立不倒,鲜血从他的手腕汩汩流出,滴入半空中的血玉,染红了整个天地。 “你的道侣,时妄,他的命马上要走到头了,”阿临低笑了一声,眼神冷漠,“为了救那些人,正在献出他的命。” “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阿临眯起眼,唇角讽刺的笑意更深,“现在,就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住口!!!” 宁鸢的怒吼几乎震裂苍穹,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 他猛地挣扎,身体狠狠地撞击着身上的禁制,魔气疯狂翻涌,但那符咒的封印太强,禁锢得他动弹不得。 阿临看着他拼命挣扎的模样,眼底满是冷漠的嘲弄:“别挣扎了,没用的。” “这禁制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师父,”他俯视着宁鸢,笑得轻蔑,“你今天,逃不掉。” “滚!”宁鸢的眸色彻底冷了下去,他暴怒之下,竟生生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身上的符咒上! 轰——!! 一瞬间,整座高台剧烈震颤! 魔族之力疯狂暴涨,血色的符咒在暴烈的魔气冲撞下寸寸碎裂,锁链被震得崩开,整座高台妖气爆裂,狂风席卷! 阿临脸色猛变,惊愕地后退一步:“师父你——!!” 第91章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宁鸢已经猛然挣脱,满身鲜血地冲了出去! 他没有任何歇息,哪怕体内的力气几乎透支,哪怕骨骼隐隐作痛,直直地朝着那血色阵法冲去! 要赶不及了! 必须阻止时妄! “时妄!!!” 宁鸢声嘶力竭地怒吼,可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就看到那道被血色吞噬的身影,终于撑不住了。 那白衣仙君的膝盖一软,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下一瞬,直直地倒了下去。 宁鸢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撕裂,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要——!!” 他的怒吼撕裂了夜色,魔气轰然爆发,直冲向阵法! 血色光芒瞬间剧烈震颤,宁鸢化作疾影冲入阵中,毫不犹豫地伸手,死死地抱住了倒下的时妄! “时妄!”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指尖颤抖着抚上那张惨白的脸,“时妄睁眼!” 可怀里时妄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夜色浓重,血色阵法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一切归于死寂。 空气中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令人窒息。清虞宗的弟子们已经被解救出来,他们虚弱地靠在残破的石阶上,看着这片狼藉的战场,却无一人敢靠近那道颤抖的身影。 那个传说中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魔尊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抱住倒在血泊中的人。 清虞宗曾经的道子,时妄。 他的全身血液早已流尽,苍白得透明,仿佛从尘世彻底抽离,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黑色的发丝垂落在肩头,被血染成暗红,静静地贴着冰冷的皮肤。 宁鸢的手指微微颤抖,缓缓地抚上他的脸,想要擦去他眉眼间沾染的血迹。可无论他怎么擦,指尖触及的,都是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肌肤。 他的喉咙像是被生生扼住,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时妄……”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是被刀刃碾碎,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 “别睡……时妄你别开玩笑……” “别、别离开我……你说过不会放开我的……时妄,你醒醒啊……” 他轻轻地摇晃着时妄的身体,试图让他睁开眼睛,试图像往常一样,听他冷淡却温和地说一句:“别闹。” 可时妄再也不会睁眼了。 他不会皱眉,不会不耐烦地看着他,更不会再用低沉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宁宁……宁宁…… 那个心疼地叫他宁宁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风吹过,宁鸢的长发凌乱地散落,衣袍上沾满了鲜血,指尖颤抖得厉害。他的眼中映着时妄苍白的脸,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痛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咬着牙,额头抵在时妄冰冷的额上,声音破碎得几乎不能听:“是他们害了你……是他们让你走到这一步……” 他的身体微微弓起,像是一只濒死的兽,被生生折断了最后的支撑。 “可我为什么会让你独自面对……” “时妄……你回来啊!!” 泪水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时妄的脸上,融入那本就苍白无血色的皮肤里。 他从不信眼泪能换回什么。 可现在,他多希望时妄能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哪怕只是嘲讽地笑他一句:“宁鸢,你竟然也会为了我哭?” 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他只能抱紧时妄,将他搂在怀里,仿佛要把他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拼命地留住他,哪怕这只是徒劳的执念。 四周,那些仙门弟子们早已被解救出来,他们站在远处,无人敢靠近。 他们看着那个曾经让整个仙门忌惮的魔族之主,如今却像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无家可归的人,狼狈地跪在地上,死死抱着怀中那具冰冷的尸体,任由泪水滑落,染湿了血迹斑斑的衣襟。 他们忽然想起那个少有人相信的风闻——这位魔尊,与他们的道子,是结过道侣的。 第52章 失心疯 宁鸢抱着时妄的身体, 眼底的情绪终于被癫狂取代。 眼泪滴落,混着鲜血,缓缓浸入时妄早已染红的衣衫。 忽然, 他体内某处被封印已久的力量,仿佛感受到主人此刻的悲痛, 骤然裂开一道缝隙,封印松动, 一股强大的仙力滚滚入体。 宁鸢身躯猛地一震, 眉心剧烈刺痛, 一道金色光芒从他眉心涌出, 瞬间笼罩了二人。 与此同时,体内那本已冰凉的契约,也在此刻重新复苏。契约光华万丈, 竟硬生生地托住了时妄那残存的一丝魂息, 不让他彻底消散。 狂暴的力量席卷四周, 仙魔两道顿时惨叫连连,纷纷重伤倒地。原本还在狞笑的虞夜也被这股仙力狠狠击中, 嘴角沁出鲜血,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这是来自和他一样的上界的力量。 宁鸢一抬头, 目光骤然锁定虞夜, 犹如淬了冰的刀锋。 “虞夜, 本尊要你偿命!” 虞夜手中长剑泛着寒光,擦掉唇边鲜血:“你以为凭你区区下界之人,能杀得了我?” 宁鸢唇角微微扬起, 那抹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彻骨的狠戾。 他缓缓站起,怀中抱紧了时妄, 指尖凝起的力量混杂着体内奔涌而出的仙魔之气,宛如毁天灭地的风暴,席卷四方。 在场的众人被这股力量震得纷纷倒退,难以喘息。 虞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骤然大变,刚要转身逃离,却被宁鸢的气息牢牢锁住。 “逃?”宁鸢眼中寒意如冰,“今日你若能活着离开,本尊便自废修为!” 宁鸢抱着时妄的身躯,身形如电般掠过虚空,眨眼间便抵达虞夜面前。 虞夜仓皇挥剑相迎,长剑上的剑气轰然爆发,却被宁鸢指尖轻描淡写地击碎。 指尖一点,金色的仙力瞬间穿透了虞夜的胸口,鲜血迸溅而出,洒在宁鸢苍白绝美的脸庞上。 宁鸢却似未觉,眼底只有彻骨的恨意:“血债血偿四个字,你可会写?” 虞夜踉跄着后退,满眼惊骇地望着胸口血洞:“不……绝不可能……” 宁鸢毫不留情地再次逼近,一脚狠狠踩在虞夜胸膛,将他死死踩在脚下,狠狠碾压着他的血肉:“这是偿还他多年来被你瞒骗的苦!” 虞夜痛苦挣扎,却根本无法摆脱宁鸢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宁鸢扭曲的面庞透着彻底疯魔的狠戾,手中仙力化为无数锋利的金刃,狠狠刺入虞夜身体之中。 每一道金刃穿过,都带起血肉横飞,虞夜的惨叫响彻天际,听得在场仙魔胆战心惊,浑身发抖。 “宁鸢……饶我一命……我错了!”虞夜终于低头求饶,脸上已没有半点作为上界人曾经的高傲。 宁鸢闻言却只是冷笑,声音轻如耳语:“你们执棋者,不就是喜欢看我们下界人自相残杀吗?越乱越好?嗯?” 话落,手中仙力骤然炸开,虞夜的身体瞬间被撕裂得四分五裂,鲜血溅满了整个道场。 血色中,宁鸢抱着时妄的尸身,静静立于漫天血雨之下,满眼冰冷:“时妄,你看,你师父他死了。” “欺负你的人,本尊替你杀了。” “所以……你该醒来了吧……” 虞夜惨死当场,漫天血雨飞溅,浓郁的血腥味在场中疯狂蔓延。 仙魔两道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还想趁乱而上的仙门弟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个眼神惊恐、嘴唇发白,手中的剑几乎都握不稳了。 有人低声颤抖着喃喃:“这……这还是人吗?” “宁鸢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个魔修更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尊上,满眼都是震惊与敬畏,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尊上竟然连自己都不顾了……” “不,他不是疯了,”另一魔修喃喃道,“他只是太痛了,痛到宁愿和整个修真界同归于尽,也绝不放过虞夜。” 仙门众人此刻哪里还敢靠近宁鸢半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后退,眼中满是骇然。 “快退……快离开这里……”终于有人回过神,声音都变了调。 “这次宁鸢是真的要屠尽天下了!” 仙门众弟子如惊弓之鸟,纷纷惊惧而退,哪怕连仙门的尊严也顾不上了,只怕下一刻便步虞夜后尘,血洒当场。 而魔族这边,一个个目光复杂地望着宁鸢,既敬畏,又害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有魔修低声叹道:“尊上彻底疯魔了……以后再也没人能制得住他了。” 却被旁边的魔修冷冷打断:“尊上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跟着便是。” 魔修们默契地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尊上若要屠仙,他们便提刀上阵;尊上若想灭世,他们便陪他一起; 第92章 只要尊上不再露出那样悲痛绝望的神色,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此时,宁鸢怀抱着时妄的身影孤零零地瘫坐在漫天血色中,竟显出几分苍凉落寞。 再无人敢上前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宁鸢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手指紧紧地扣在时妄的衣袖上,将那冰冷的身躯一点点抱起。 魔气自他周身翻涌而起,如狂风骤雨,席卷整个清虞宗,逼得剩下的修士纷纷后退,脸色苍白。 他们不敢看他。 因为他们知道,时妄是被仙门逼死的。 宁鸢望着怀中冰冷的尸体,指尖轻轻摩挲着时妄的发丝。 良久,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偏偏要死,除我之外,谁会为你收尸!” 宁鸢站在那里,眼底燃烧着疯狂的光,语气讥讽至极:“我站在仙门立场上帮你,简直可笑!” “你死了正好,我重新做回魔尊,去血魔谷岂不逍遥快活?” 魔尊宁鸢带着一具尸体,重新回到了他的老巢血魔谷。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摆宴席,请了所有仙门的人来吊唁。 此消息一出,修真界哗然。 “魔族宴请仙门?这是什么荒谬的事?” “宁鸢疯了吧!” “他到底想做什么?羞辱仙门吗?” 宴席的请帖光明正大地送往各大仙门,言辞恳切,甚至在结尾还特意加了一句:“时妄道子,为仙门之安危舍生取义,理当厚葬。请诸位来此为他送行。” 仙门高层震怒,却又无法和血魔谷对着干。 有人说,魔尊宁鸢,狂妄至极。也有人说,这是宁鸢死了道侣,彻底失心疯了。 宁鸢端坐在魔殿之上,轻轻抚着身侧棺椁,目光扫过那些受邀前来的、面面相觑的仙门高人。 执棋者,除了虞夜,还有哪些呢? 他不急着杀了他们,他要像猫玩老鼠一样,让他们在恐惧中,生生地被玩弄致死...... 不知是谁传来的消息,说魔族即将大举进攻,目标直指仙门。 消息真假不明,却闹得仙门人心惶惶,一时间剑拔弩张,各派弟子齐齐在山门前布下严密阵势,满眼皆是凝重。 然而,等了大半日,也没见半个魔族的影子。 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通报:“魔族袭击东部仙门了!” 众人急忙御剑飞往东部,等到了目的地,连个魔影都没瞧见,只有冷风呼呼刮得人脸疼。 不多久,消息又传来:“魔族又去了南部!” 诸位弟子立刻又飞奔南部,可到了那儿依旧空空如也,只有几只懒洋洋的飞鸟停在枝头,茫然地望着他们。 折腾了整整一天,仙门弟子终于筋疲力尽回了山门,却见自家山门前站着一道奇特的身影。 宁鸢头戴魔角,身披法衣,妆容妖艳,手舞足蹈地喊道:“魔族来袭啦!魔族来袭啦!诸位道友还不快点迎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弟子望着他荒唐的模样,频频皱眉。 “这宁鸢发什么颠?” “嚣张至极!” “谁叫我们打不过他呢?” “宁鸢,你闹够了没有!”终于有长老忍无可忍地喝道。 宁鸢却只是眉眼一弯,轻蔑地笑道:“哦?刚刚不还如临大敌?仙门原来这般胆小,连我的玩笑也经不起?” 而薄暮冥和黑铠站在远处,一脸无奈。 黑铠低声问:“尊上这样闹下去真的好吗?” 薄暮冥道:“只要他高兴就好。” 身旁魔修齐齐点头:“对,只要尊上愿意回来,闹闹又如何?” 宁鸢冲着仙门弟子露出个狂妄又张扬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冷凉。 他转身大笑着离去,魔角下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身后魔修们面带纵容地紧紧跟上。 留下的仙门弟子们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却又无人敢再言语一句。 宁鸢不再掩饰自己任何念头,彻底放飞自我。 既然仙门如此无能,那便干脆耍个痛快! 他自封为帝,扬言仙门若不按时上供,便即刻灭门。仙门众人看着那封措辞嚣张的圣旨,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清虞宗上下,三日之内交出所有灵药、仙器、法宝,否则魔军即日降临,寸草不留!” 血魔谷的魔修们得到命令,都觉得自家尊上比以前还要开明。 他们本就喜欢烧杀抢掠,高兴奉陪到底。 仙门这边还在犹豫是否妥协,黑铠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杀到仙门外围,明目张胆地征税来了。 一群魔修高喊:“交保护费啦!不给保护费,就把你们全收了去血魔谷种魔药!” 两边打的不可开交,胜负难分,仙门却还是被魔族翻箱倒柜地抢走一堆东西。 宁鸢又下达仙魔令,勒令仙门弟子全天候服从他的吩咐,什么端茶倒水、揉肩捏背全都安排上了,简直把仙门弟子充成了魔宫的奴仆。 “你们仙门弟子既然这么闲,便给本尊剥灵果吧!”宁鸢半躺在大殿之上,旁边仙门弟子跪了一地,小心翼翼地给他剥灵果皮。 仙门的长老们咬牙切齿,宁鸢却愈发狂妄,竟然公然颁布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荒唐命令:“仙门若想苟延残喘,必须让各宗长老替魔族献魂,方能证明忠诚!” 此命令一出,震惊修真界。 献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仙门的长老们必须主动赴死,将元神奉献给宁鸢,换得他所谓的宽恕。 众仙门弟子哀鸿遍野,哭天喊地。 “宁鸢彻底疯了!魔尊这是要逼死仙门啊!” 就在各宗长老焦头烂额时,宁鸢却又派人来传话:“诸位宗主若想免去献魂,也可,亲自来与本尊见面谈判。” 各大宗主纷纷赴约,以为终于能谈出个结果来,却没想到,所谓谈判根本就是宁鸢戏弄他们的把戏。 仙门宗主们站成一排,像罚站的弟子一样任他嘲讽。 宁鸢坐在上首,一脸懒散地打量着他们,忽然一指其中一人道:“听说你剑法厉害,来,给本尊表演个剑舞。” “你!去给本尊唱个曲儿,唱得不好,灭你满门!” “你,跪下给本尊磕三个头,再喊三声‘魔尊万岁’!” 一时间,各宗主羞愤难当,却不得不听他摆布。堂堂仙门宗主,竟落到这种地步,羞辱至极。 宁鸢瞧着他们气得发抖,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你们这些正道人士,不是最讲究忠义与道德?怎么如今跪在本尊面前,倒是没什么骨气了?” 仙门宗主们面红耳赤,却不敢多言半句。 而后,宁鸢竟然又在仙门遗址上堂而皇之地举办了一场登基仪式。 他穿着华丽的衣袍,头戴重金打造的冠冕,端坐于高台之上,朗声宣布:“从今日起,本尊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帝王!” 魔修们齐齐跪拜,仙门弟子们惊惧欲绝。 这场荒诞至极的加冕典礼,竟被宁鸢演得冠冕堂皇、煞有其事。仙门彻底沦为了他的掌中玩物。 仙门弟子们跪倒一地,不知所措,有人悲哀叹息:“时道子若还在世,宁鸢岂敢如此嚣张?” 可惜,那个能制得住宁鸢的人,早已死了。 从此以后,再无人能拦得住魔尊宁鸢。 他要的,就是天下人陪他一起发疯,永不安宁。 发疯发累了,宁鸢突然没了兴致。 偌大的血魔谷里,整日死气沉沉。他靠在椅子上睡觉,一觉睡到日落西山,醒来也懒得动弹,只是无聊地盯着眼前一群小心翼翼的手下。 大司命到处游山玩水去了,似乎也不想管他回来的事。薄暮冥、黑铠和阿临费尽心机讨他开心,什么赏花、狩猎、吃葡萄,天天变着法地伺候他。 然而宁鸢只是懒懒地坐在那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葡萄也不想吃,花也懒得赏,更别提狩猎这种无聊至极的事情了。 他玩弄着手里的水果,脸上满是漫不经心的冷淡,忽然开口:“本尊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吃葡萄和赏花?” 众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终于,有个胆大的手下硬着头皮试探道:“尊上,你回来不就是玩乐么?难不成你还真在为时妄守寡?” 宁鸢手指一顿,抬起眼皮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戾气,嘴上却极其不屑地道:“为他守寡?笑话。前道侣而已,他死了便死了,只是世间对手难得,没了他,打起来实在没意思罢了。” 话虽如此,宁鸢的眼神却又变得冰凉,沉默下来,嘴角紧抿着,表情阴晴不定。 薄暮冥见他并未大发雷霆,走上前去试图靠近宁鸢。 就在薄暮冥刚刚伸手想触碰宁鸢的刹那,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然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溅落一地。 第93章 宁鸢面无表情地看着薄暮冥,冷冷吐出两个字:“走开。” 薄暮冥痛苦地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忍不住咳血质问:“你……你在怪我?” “我不能怪你么?” “你在怪我害了时妄?你……还放不下时妄?” “忘了他?”宁鸢忽然嗤笑一声,语气冰冷刺骨,“你以为本尊失忆了?就算不提时妄的死,你做的那些烂事,本尊能忘了?” “可时妄骗了你,伤了你两次。” “莫要忘了,我第一次坠崖,是拜你所赐!你别以为你比时妄又好到哪里去!滚开!” 宁鸢再也不看薄暮冥一眼,抬起头,目光空茫地望向窗外。 这一次,再无人敢上前半步。 为了消磨时间,宁鸢变得更加荒唐。 他坐在血魔谷的主殿之上,手里随意地翻着本书,目光懒洋洋地落在殿下战战兢兢的薄暮冥与阿临身上,忽然便笑了起来。 “本尊今日忽然想吃仙雪莲了。”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道:“尊上……仙雪莲早已……” “早已什么?” “早已过了时令,不剩几朵了。” 宁鸢抬眼冷冷扫过众人,挑眉道:“你们不去采,怎么知道本尊收到了会不会心情好起来?” “去采。”薄暮冥皱眉道。 一句话,手下们便不敢再多言,急匆匆冲出门去,连夜赶往天山,只为博取宁鸢那转瞬即逝的笑容。 折腾了整整半月,手下们好不容易带回了一朵品相略微一般的仙雪莲,结果宁鸢只瞥了一眼,便嫌弃道:“就这?这么丑,不吃了。” 众人顿时心如死灰,又不敢发作,只得默默退下去,捶胸顿足。 谁知没过两天,宁鸢又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忽然叹了口气:“本尊想吃荔枝。” 殿中顿时一片安静。 有人提醒道:“尊上,如今是严冬啊,哪来的新鲜荔枝……” “本尊就是要在冬天吃新鲜荔枝,”宁鸢挑起眉梢,唇角挂着诡异的笑,“你们若办不到,那就全都滚去南海喂鱼吧。” 一句话,所有人顿时如临大敌。于是手下们日夜兼程地赶往遥远的南方,只为寻得一棵荔枝树,风雪交加之中,险些冻掉了半条命。 而宁鸢,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殿中,盯着那些徒弟与手下狼狈地跑来跑去,笑得前仰后合。 那日宁鸢吃着早餐,突然发现送饭的这几个人,有些眼熟。 当初协助阿临困住他,害死时妄的那些人里,就有他们吧。 “本尊饿了,想吃鱼,你们去捞几条上来吧。”宁鸢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 “尊上想吃哪里的鱼?” “我带你们去。” 宁鸢闲庭信步地带着人走到一片魔湖边,指了指:“喏,这里的鱼群最是肥美,下去吧。” 那几名魔族面色煞白,却不敢违抗,硬着头皮跳进了水里。 湖水漆黑如墨,片刻之后,湖面突然剧烈翻涌,惨叫声响彻四方——宁鸢知道,那水下沉睡了一头千年妖兽,见人靠近便醒,小时候大司命都不让他靠近玩儿。 千年妖兽骤然苏醒,瞬间将那几名魔族吞噬殆尽,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薄暮冥看到满地狼藉与惨状,皱眉:“阿鸢,你何必如此?” 宁鸢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正优哉游哉地给自己的指甲涂着鲜红的颜色,神情漠然,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啊,本尊不过是想吃鱼罢了,”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笑意戏谑又冷淡,“没想到,我肚子还饿着,妖兽的肚子倒是抱了。” 薄暮冥心里一惊,看着他用最天真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泛起浓浓的心痛,却无可奈何。 宁鸢变本加厉,身边人拼命讨好他,却始终无法真正让他高兴。 阿临精心挑选奇珍异宝进贡,他却随手摔在地上踩得粉碎:“就这点东西,你们也想哄本尊开心?” 薄暮冥费尽心思讲笑话给他听,他听到一半便沉下脸,随手扇了他一耳光:“有这么好笑?” 整座血魔谷,每天都被他闹得鸡飞狗跳,宁鸢时而狂笑,时而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坐在主殿之上,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抱腹大笑,笑声癫狂而又嘲讽。 这场游戏,似乎没有尽头。 薄暮冥明白,宁鸢这般胡闹,并非真的快乐,只是偶尔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整个血魔谷都被宁鸢拖着发疯,可又能如何? 除了陪宁鸢疯下去,他们别无他法。 第53章 你哭什么 宁鸢懒洋洋地坐在殿中, 手指随意拨弄着一堆从清虞宗抢来的物品。他眼神淡漠,原本只想随手翻翻,却不经意间在角落里摸到了一样奇特的东西——一个看似普通的练功木人。 木人残破, 表面有些许裂纹,浑然不像什么值钱的宝物。宁鸢随手一碰, 忽然间,一股奇异的光芒从木人身上溢出, 瞬间将他整个人吞没。 意识坠入, 一片混沌。 等他再睁开眼时, 眼前的世界已经彻底改变。 四周白雾缭绕, 金色光影浮动,一个看似虚幻却极为真实的世界出现在他面前。是清虞宗的场景,殿宇巍峨肃穆, 甚至连山间的草木都和真实的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 这里没有半个人影, 空荡得令人不适。 宁鸢环顾四周,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好个玄妙的幻境。”他轻声笑了笑, 慢步向前走去, 鞋履踏在青石板上, 竟发出清脆的回响。 他在幻境中游走, 走过幽静的竹林, 途经藏书阁,穿过清虞宗的大殿,每一处都细致入微, 仿佛是真实存在,可偏偏,这里只有景物, 没有活人。 直到他来到莲花池。 池水幽深,波光粼粼,中央悬浮着数十座空荡荡的莲台,每座莲台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金光微微闪烁。 宁鸢眼神微动,迈步走近,眸中泛起一丝趣味。 他仔细看去,正中间的莲台上的名字赫然是清虞宗掌门,虞夜。 宁鸢眯了眯眼,这幻境,有些老旧了,死人依旧在里面。 他手指轻轻一点,莲台骤然亮起,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湖面剧烈震荡。下一瞬,一道身影从莲台中缓缓浮现。 清虞宗掌门,虞夜的幻象! 幻象虞夜身着玄色道袍,目光威严,身上仙气缭绕,威势不减生前。他缓缓睁眼,望向宁鸢,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擅闯清虞宗禁地者,受死。” 话音落下,他抬手之间,剑气纵横,瞬间斩破虚空,朝宁鸢疾斩而来! 宁鸢站在原地不动,眼见剑光破空,唇角却勾起一丝微笑,手腕轻轻一翻,指尖浮现出一丝淡淡的魔气。电光火石间,他一掌拍出,与剑气狠狠撞在一起! 轰—— 虚空震荡,莲花池上掀起滔天水浪,整个幻境都震颤了一瞬。 宁鸢退后半步,舔了舔唇角,眼底浮现出兴奋的笑意:“呵……有点意思。” 幻象虞夜没有半点情绪波动,长剑回旋,再度攻来。宁鸢却不急不躁,脚步轻移,在剑气与掌风交错之间,游刃有余地化解对方的攻势。 两人交手,一连数日。 宁鸢耐心地应对着,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无比,不急不躁。终于,在第七日清晨,宁鸢抓住幻象虞夜剑势微微一滞的瞬间,手中魔气骤然凝聚成一把漆黑的长刀,凌空一斩。 刀光闪烁,虞夜的幻象瞬间溃散。 宁鸢微微眯眼,看着消散的光点,唇角缓缓扬起:“原来如此。” 这莲花池的阵法,竟是清虞宗设下的仙阵,记录了强者的战斗意识,供弟子挑战历练。若是能一一击败这些幻象,便能得到战斗的经验,甚至……继承部分他们的功法? “啧。”宁鸢轻笑,低头看向池中的其他莲台,眼底燃起兴致盎然的光芒。 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玩意儿。 他屈指一弹,下一座莲台亮起。 清虞宗执法长老,庄穆之。 虚空震颤,庄穆之的幻象现身,手持拂尘,目光肃穆,仙气冲天:“妖孽,受死!” 宁鸢无声地笑了,眼中杀意浮现,身形一闪,瞬间杀入战局。 这场战斗,比掌门之战更加激烈,幻象庄穆之不仅仙术高超,阵法造诣更是登峰造极,莲花池周围瞬间被仙光覆盖,无数剑影浮现,层层叠叠,将宁鸢包围其中。 宁鸢面色不变,脚步踏碎虚空,避开剑阵的封锁,手指轻点,指尖魔气凝聚成一柄凌厉的黑刃,朝幻象庄穆之直刺而去! 刀光穿透虚影,庄穆之的幻象缓缓消散。 宁鸢轻吐一口气,眉眼间带着几分餍足,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迹,目光又落向了下一座莲台。 清虞宗丹药长老。 清虞宗观星长老。 清虞宗炼器长老。 第94章 …… 每一次战斗,宁鸢都全身心投入,在酣畅淋漓的厮杀中感受到久违的快感。他冷静地应对每一个幻象,精准地掌控每一次出手,游刃有余地磨砺自己的战斗技巧。 当最后一座莲台上的幻象彻底消散时,宁鸢立在莲花池中央,身上的衣袍被血迹浸染,眼神却越发冷冽。 他轻嗤一声,唇角缓缓扬起:“这清虞宗的底蕴……也不过如此。” 他已经击败了清虞宗的所有长老、执事,甚至连掌门的幻象也未能阻挡他分毫。胜利的快感逐渐变得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 目光缓缓扫过池中尚未被触发的莲台,忽然,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道子时妄。 他的名字静静地刻在莲台之上,像是一道不曾消逝的痕迹。 宁鸢怔了片刻,缓缓抬起手,指尖点在那道熟悉的名字上。 莲台微微颤动,泛起淡淡的光辉。但,光芒只是闪烁了一瞬,随即归于平静。 无法触发。 宁鸢微微皱眉。 他不信邪地再次触碰,却发现莲台上浮现出了一道屏障——“莲台主人闭关中,无法回应您的挑战”。 宁鸢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冷色。他本能地想破开屏障,然而下一刻,他的余光瞥见了莲台旁的另一个名字。 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 大师姐孟莳。 宁鸢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怔然地望着这五个字,心底某个模糊的角落被轻轻撩拨。 不同于男相时妄,孟莳的存在,是时妄隐藏的另一面,一个几乎未曾在世人面前展现过的秘密。 宁鸢犹豫了片刻,缓缓伸手。 光芒炸裂,幻象浮现。 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在莲台之上,衣袍翻飞,气势冷冽如霜。 她的五官与时妄极为相似,却比他更加秀美,黑发高束,神情冷峻,仿佛一柄尚未出鞘的神兵。 孟莳垂眸看着宁鸢,眸光淡漠,如俯视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就凭你,也想与我切磋?” 她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天生的威压,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她倾注半点精力。 宁鸢怔住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心绪翻涌,鼻尖甚至有些发酸。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甚至学会了嘲笑自己的愚蠢,可是…… 为什么只是听到她的声音,他的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不应该的。 不该是这样的。 孟莳微微一顿,显然没料到宁鸢的反应,她冷冷地打量着他,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嫌弃:“你哭什么?” 宁鸢也不知道。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泪水逼回去:“你太凶了。” 孟莳顿了一瞬,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宁鸢只是看着她,眼神微微发红,嘴角却挂着笑:“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孟莳别过脸,声音依旧淡漠,却带上了一丝迟疑:“……倒也不是不行。” “如果只是对你一个人的话。” 宁鸢心头微微一震。 他轻笑了一声,缓缓拔出武器,目光微微一沉:“那便开始吧。” 战斗骤然爆发! 幻影孟莳的速度极快,剑影在空中划出冷冽的弧度,几乎瞬间便逼近宁鸢。她的剑法与时妄相似,却更加纯粹,每一剑都透着杀伐果断的气息,毫无留手之意。 宁鸢却没有还手。 他以极快的身法游走在剑影之中,每一次明明可以反击的机会,他都不着痕迹地让了过去,仿佛刻意让孟莳占据上风。 他在享受这场战斗。 孟莳的剑光犀利无比,而他却毫不在意。他甚至笑着,目光紧紧锁着眼前的幻象,透过这道身影,看到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这场战斗,持续了数日。 宁鸢始终不曾真正反击,他一次次让步,甚至故意露出破绽,让自己处于劣势。他不想结束这场战斗,他想要在这幻境中,拼命延长与“孟莳”对峙的时间。 最终,二人战成平手。 孟莳停下,微微喘息,眉头轻蹙:“你在故意放水?” 宁鸢却只是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水,轻声笑道:“明日我还来。” 他目光炙热地望着她,眼底藏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念。 从那天开始,他便沉迷其中。 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他几乎天天待在莲台幻境,与孟莳对战。 他逐渐适应了她的剑法,也逐渐看到了她与时妄不同的地方。她更加干净,更加柔软,和时妄一样……让他感到无法割舍。 “你能多跟我讲讲,关于时妄的事吗?” 孟莳却缄口不言。 宁鸢嗤笑一声,仿佛在喃喃自语:“你这幻觉,怎么会这样冷血?……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孟莳沉默片刻,目光微微一变。 她似乎在思考,最终,她只是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他的一切吗?” 宁鸢心中一震,猛然抬头:“你知道什么?” 孟莳冷笑:“你不过是个外人,不懂他修行的真谛。你看不见的,正是他最深的秘密。” 宁鸢的心脏猛然一紧,声音有些沙哑:“……什么秘密?” 孟莳垂眸,看着他,轻声道:“他一命双魂。若是身体死去,魂魄却能暂时保全,只需要在金灵气充沛的池水中温养九九八十一天,他便能复生。” 宁鸢浑身战栗不已,瞳孔骤缩:“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莳淡然点头:“他不会这么容易死去。女相的灵魂不灭,哪怕肉.身已毁,魂魄依旧能够等待复生的时机。” 宁鸢站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 九九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后,他还能回来? 金灵气丰沛的地方,他倒是知道一个...... 时妄也知道。 难道时妄就是算准了他会带他去那里? 宁鸢抱着时妄的身体,一步步踏入未央城的大门。 他的怀中,那具冷透的尸身一动不动,血早已干涸,失去生机。 城内的人纷纷驻足,他们看见那个曾经让整个修真界胆寒的魔尊,此刻竟然像个寻常凡人般,低着头,步履沉重,在城外绝望地叩门。 天刑闻讯赶来,望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紧。 “他已经……” 宁鸢没有说话,手掌微微收紧,将时妄抱得更紧了一些,嗓音低哑得像是被风吹散:“未央城的生灵复苏池,可救他?” 天刑沉默了许久,才轻叹一声:“这池水能重塑生机,但他能否撑过,还得看缘分。”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宁鸢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沉睡般的人,眼中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光亮,似是奢望,又似是执念。 “我只借池子八十一天,八十一天后,若他还不醒,我便带他走。” 他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抱起时妄,走向复苏池。 金子铸成的池水幽幽,泛着淡淡的青光,水面平静无波,像是一面镜子,映照着天际的流云,也映照着宁鸢苍白的脸。 他弯下身,缓缓地,将时妄放入池中。 水面泛起涟漪,轻柔地包裹住那具在冰棺中放久了的、冰冷的身躯。刹那间,整个池水仿佛活了过来,微微翻涌,一道道光晕顺着水波扩散开来,如同细密的脉络,将时妄紧紧包裹在其中。 复苏池的水,乃金灵力凝聚而成。 而时妄的命格和功法,正是水属性。 宁鸢站在池边,望着那浮沉于水中的身影,目光呆滞。 天刑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他,皱了皱眉,语气缓和了一些:“小子,你这样下去,迟早自己也要倒下。时妄命大,撑得住,你倒是要照顾好自己,才能等他醒来啊。” 宁鸢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盯着池水,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 日复一日,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片池畔。 白日里,他便坐在池边,身形一动不动,任晨曦照在身上,任冷风拂过脸颊,也不曾眨眼。夜晚来临,他便靠在一旁的石阶上,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连睡梦中也会突然惊醒,盯着池水里沉浮的人,仿佛担心只要自己一闭眼,时妄便会彻底消失。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守着,守着那道躺在水中的身影。 城内的侍从们私下议论纷纷,无不为宁鸢的状态感到心疼。 “他以前那么洒脱,怎么会变成这样……” “道侣之间的生死契约,果然不是闹着玩的。看他现在的样子,活像个行尸走肉……” 天刑也渐渐变得焦躁,他每日派人送来饭菜,亲自来劝说,然而宁鸢总是吃得寥寥无几,或者干脆不碰。 虽说辟谷丹有用,但食欲也是人求生本能的一部分啊! 第95章 天刑气得几乎想拂袖而去,但终究舍不得。 有一夜,他忍无可忍,走到池边,沉声道:“你若是要这样折腾自己,不如也跳下去陪他好了!” 宁鸢终于有了反应。 他微微偏头,看向这位未央城主,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会等他。” 天刑皱眉,怒道:“可你要是倒下了,他醒来也见不到你了!” 宁鸢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嘶哑:“那也挺好。” 天刑愣住。 他望着宁鸢这副模样,如今的他,比疯的时候还要可怕。 因为他已经没了情绪。 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人——那个沉睡在池水中的人。 天刑意识到,宁鸢这场等待,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痛苦。 九九八十一天,对修道之人来说不长,但对宁鸢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像个被困在时间里的囚徒,眼睁睁地看着时妄沉在水中,哪怕池水依旧温暖,哪怕生机正在慢慢滋养他的肉身,可那双曾经望向他的眼睛,仍旧没有睁开的迹象。 但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会离开。 只要时妄在这池水中,他便会一直等下去。 九九八十一天,如无边无际的炼狱。 最初,宁鸢还能抱着一丝希望,每日盯着池水,等待它泛起一丝生机的波动。可当日子一天天过去,池水仍旧温和宁静,丝毫没有变化,他的信念也开始渐渐崩塌。 那个幻影说的难道是假的吗?复苏池根本没有用? 或许,时妄真的回不来了。 他闭上眼,身形微微晃了晃,长时间的疲惫和焦虑让他的身体几乎撑不住,可他还是固执地没有挪动一步。他怕自己一旦离开,时妄就真的不在了。 终于,最后一天,池水却忽然发生了异变—— 宁鸢原本麻木的神情骤然一滞。 池水光芒大盛! 一旁负责照看的小侍惊得瞪大眼睛,连忙转身狂奔出去,声音激动到颤抖:“大人!他醒了!” 然而宁鸢却没有动,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 等了整整八十一天,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耗尽——时妄真的醒了? 他死死地盯着池水,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猛地收紧,下一秒,整个人疯了一样冲到池边! “时妄!” 他扑倒在池边,湿润的池水染湿了衣摆,他的手颤抖地伸出,几乎不敢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曾经紧闭着的、毫无生机的眼睛,此刻,缓缓地睁开了。 黑色的瞳孔映着池水的光芒,带着迷茫和虚弱。 宁鸢猛地屏住呼吸,下一刻,所有情绪彻底决堤。 “你个混蛋……!” 他哽咽着,泪水一瞬间决堤而出,嚎啕大哭:“你吓死我了——!!” 他哭得毫无形象,眼泪不停地滚落,像个被人遗弃了的孩子。 他的手死死地攥住时妄的手,指尖发白,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嵌进骨血里。他就这么低着头,眼泪一滴滴砸在时妄的手背上,肩膀不住地颤抖,像是终于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池水里的人静静地看着他,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拇指擦过那被泪水浸湿的眼角,嗓音带着难掩的歉意和温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宁鸢咬着牙,却哭得更凶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他浑身颤抖,像是终于崩断了的弦。 时妄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宁鸢一向骄纵跋扈,疯魔不羁,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脆弱的情绪。可如今,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就这么抱着他的手,哭得像个毫无依靠的孩童。 时妄的眼神复杂。 他以为,宁鸢这样,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依靠。 “别怕,”他低声说道,声音虚弱却温柔,“我没事了。以后,不用担心……没人会欺负你了。” 宁鸢闻言,哭声微微一滞。 下一秒,他猛地抬头,眼圈猩红,怒不可遏:“时妄!” 他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哽咽:“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成这样?!你以为我是怕没人保护才担心你的吗?!” 时妄愣住了,神色不安。 “……我不是说你很弱。” 宁鸢死死地攥紧了他的手,指尖几乎要嵌进骨缝,眼圈红得滴血。 “你就这么看我的吗?”他的声音发颤,眼中满是受伤的光,“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胆小怕事、只知道躲在别人后面的人?” 时妄被他看得心头微微一颤。 他想解释,可是喉咙发涩,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 他从未想过,宁鸢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一直以为,宁鸢只是对所有人都抱着戏谑,所有的情绪都带着轻狂,他不可能真正为任何人伤心。可此刻,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情绪是如此炽烈,几乎要把他灼伤。 时妄的喉咙微微滚动,最终,低声说道:“……不是。” 他缓缓地握紧宁鸢的手,声音里带着迟疑,甚至有一丝心虚的软弱:“我只是以为,我没资格让你……” 宁鸢狠狠地攥住他的手,指节泛白,整个人埋下头,泪水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声音微颤,带着浓浓的委屈:“你个混蛋……以后再敢擅自冒险,我一定不会再管你了。” 时妄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他望着眼前的人,看着他因为哭得太久而微微泛红的鼻尖,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满脸的倔强和不甘…… 他好难受。 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这一刻狠狠地撞进他的心脏。 他缓缓地伸手,轻轻抚摸宁鸢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试图弥补什么。 宁鸢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欺负到极致,却又舍不得放手的小兽。 “好,”时妄低低地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以后不会了。” 第54章 追妻 时妄醒来的那一刻, 窗外天光晦暗。 他睁开眼,感觉到身体久违的轻盈。九九八十一天的死亡结束了,他的气息重新凝聚。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上。 宁鸢靠在窗边, 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窗棂,眼底空茫, 像是在神游天外。他没有注意到时妄已经醒来。 时妄从未想过,宁鸢会守着他。 宁鸢自由散漫, 活得洒脱, 向来不喜欢被什么人或事束缚。时妄可以想象, 自己真正死了之后, 宁鸢该是什么样的——会照常过日子,会继续找新的乐子……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宁鸢身边那么多男人,早就有人替他陪着他了。 时妄轻手轻脚地坐起身, 走到宁鸢身边, 轻声道:“醒得这么早。” 宁鸢的眼睫微颤, 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神色平静得可怕, 没有惊讶, 没有激动, 甚至连多余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仿佛和昨日池边哭泣的是两个人。 宁鸢微微偏过头:“你醒了。” 时妄试探性地往前一步, 语气放缓:“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宁鸢顿了顿,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时妄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哄他, 只是试图找回昔日的相处方式。 无论宁鸢去哪,他都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他想要弥补, 想要证明自己还在,想要让宁鸢知道,他没有真的消失。 可宁鸢的耐心显然没有那么好。 当时妄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试图接过他手上的茶壶时,宁鸢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甩开时妄伸来的手,语气带着火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妄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怔住,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宁鸢嗤笑了一声,眼神冷得像刀,“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以为你是谁?” 时妄的呼吸微微一滞。 宁鸢不再看他,转身大步往前走,像是连再多待一秒都嫌烦。 可时妄仍旧跟在宁鸢身后。 哪怕宁鸢不需要,他也想跟着。 宁鸢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一掌拍在桌案上,目光凌厉,语气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听不懂吗?” 时妄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住,连呼吸都变得窒痛。 宁鸢的眼神冷漠,像是真的厌烦到了极点,他扬手指着门口,声音里透着隐忍的暴躁:“滚滚滚!我不需要你在这里!” 可即便如此,时妄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宁鸢,最终,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嗓音嘶哑而固执:“……我不会走的。” 宁鸢气得几乎想一剑劈过去,可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懒得再理他。 第96章 清晨的阳光洒满院落,院中的石桌上摆着几碟新鲜的点心,透着温热的香气。 宁鸢一如既往地坐在院中,身子微微后仰,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他伸了个懒腰,眼尾微眯。桌上糕点的甜香勾得他馋虫上来,正准备随手拿一块尝尝。 时妄缓步走来,手里端着一壶刚煮好的热茶,白雾氤氲,在晨光下浮动。他径直走到宁鸢面前:“喝点茶?” 宁鸢眼皮都没抬,手指敲了敲桌面,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时妄一点都不意外,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动作流畅地将茶壶放下,还顺手替宁鸢斟满一杯,态度自然得像是根本没听见刚才那句“滚”。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点心旁,视线一扫,看见了一碟葡萄。思索片刻,他熟练地捻起一颗葡萄,剥掉外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轻轻递到宁鸢嘴边:“你喜欢吃这个。” 宁鸢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得可怕。 他没说话,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单纯地看了看那颗葡萄,又看了看时妄的脸,最后慢悠悠地张嘴,把葡萄叼走了。 时妄的嘴角微微上扬,正准备再剥一颗,宁鸢已经慢吞吞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动作优雅而冷漠,随即又开口:“叫你滚啊。” 时妄沉默了一瞬,手上剥葡萄的动作停住,视线在宁鸢和那颗已经吃掉的葡萄之间来回流转。 一旁的侍者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强忍着笑,悄悄低声嘀咕:“这哪是想让人滚?这分明是想让人接着伺候他吧。” “对啊……这感觉,在享受吧?”另一个人憋着笑,小声附和。 众人憋笑憋得脸都快红了,唯独时妄神色淡定,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端起茶壶,继续给宁鸢斟茶,顺手又剥了一颗葡萄,若无其事地递到他嘴边,声音低柔:“再吃一颗?” 宁鸢眯了眯眼,盯着他看了一瞬:“你不怕死是吧?” 时妄眉目温和:“你吃东西,心情总会好一点。” 宁鸢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而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张嘴,咬走了第二颗葡萄。 “吃完就滚。”他含糊地吐出几个字。 时妄:“好。”手上却又剥了一颗。 众人:“……” 这是滚还是贴身伺候? 院中的剑气凌厉,空气中翻腾着被劈开的劲风。宁鸢手中的剑疾如闪电,招式干脆利落,每一剑都带着锋锐的杀气,剑光纵横间,落叶被搅成碎片,瞬息间化作粉末。 站在不远处的时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神沉静,深处却藏着愧疚。 他知道,宁鸢心里有火。 这火,是他这段时间惹得。宁鸢不说,他便只能看着,等着,然后死皮赖脸地贴上去。 剑光一闪,宁鸢的最后一招干净利落地收回,他微微喘息,身上透着一层薄汗。 时妄眼疾手快,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用这个。” 宁鸢侧目扫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像是看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随即毫不留情:“你怎么还没滚?” 时妄没动,手里的帕子还维持着递出去的姿势。 宁鸢没理他,随意地擦着汗。 时妄靠近一步,手上的帕子轻轻伸出,动作小心翼翼,想给他擦额角的汗。 宁鸢一顿,微微抬眸,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下一瞬,他手腕一翻,长剑直直挑起了时妄的衣摆,冰凉的剑尖抵在他的腰侧,声音缓慢而凉薄:“再不滚,我拿你练剑。” 时妄:“……” 他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抵在自己身上的剑,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意有一丝勉强。 旁边围观的侍者们早就看呆了,几个胆子大的偷偷躲在廊下,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你说他们这是在冷战,还是打情骂俏?” “我觉得更像是一个死缠烂打,一个口嫌体正直。” “道子都被嫌弃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走?” “因为他是假死回来,现在觉得自己有罪,死皮赖脸地想补偿。” “那他要滚到什么时候?” “等魔尊气消吧……不过看这架势,俩人估计能滚个一辈子。” 众人对视一眼,忍笑忍得肩膀发抖。 而院中,宁鸢收剑,淡漠地转身离开。时妄盯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默默地把帕子收好,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不管宁鸢让他滚多少次,他都不会真的走。 夜晚寂静的偏院,偶尔有几声虫鸣,风吹过廊檐,撩动垂落的灯笼,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宁鸢独自坐在房檐下,手里把玩着短剑盈香。剑身寒光微闪,剑尖在他的指尖来回转动,灵活得仿佛随时能化作杀伐的利刃。宁鸢神色却显得不专注,目光落在遥远的星空,带着些许散漫。 宁鸢今晚心情不佳,烦闷得厉害,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地,带着一丝犹豫。宁鸢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时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侧脸,嗓音低浅:“你在想什么?” 宁鸢闻言,慢悠悠地抬头,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口道:“在想你怎么还没滚。” 时妄的呼吸微微一滞,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下,小声道:“……你真的就一点也没心疼我?” 宁鸢手上的剑微微一顿,似是被这句话逗笑了,冷笑一声,转头看着他,眼神危险地眯起:“我没心疼你?” 他的声音低缓,带着丝丝凉意:“是想你怎么自己去送死还不告诉我,还是想你怎么放心得很,觉得死了也没关系?” 时妄被怼得说不出话,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沉默了很久,最终低低地吐出一句:“……是我错了。” 宁鸢嗤笑了一声,眼神凉薄,站起身,随手把盈香插回剑鞘,抬步往房间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就滚。” 时妄看着他的背影,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动作束手束脚,像是怕惊扰到他。 然而,还不等他踏进房门,宁鸢的脚已经精准无误地踹了过来。 “砰——” 门被重重地甩上,时妄毫无防备,身上一片尘埃。 四周的仆人们在墙角亲眼目睹这一幕,顿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可怜啊,堂堂天之骄子,现在落得个被赶出房间的下场。” “这都第几天了,道子还不死心?” “魔尊是真的生气了啊……” “不过,怎么感觉他赶人赶得有点娇羞?” 众人对视,眼里憋笑憋得辛苦无比,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而被踹出房间的时妄,静立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拍拍衣摆上的尘土。 未央城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穿梭,茶馆里有人品茗闲谈,小贩们吆喝着兜售各色小吃,街头巷尾都是一派热闹景象。 然而,今日的未央城,又添了一道格外吸引人的风景。 宁鸢走在前面,步伐不紧不慢,脸色冷淡,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模样。而他身后,某位仙君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完全不加掩饰,身形笔直,如影随形。 一前一后,距离刚刚好——不远不近,不疏不密,拉扯默契。 宁鸢快一步,时妄就立刻加快步伐。 宁鸢停下,时妄也立刻刹住,装作四处看风景,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在跟着某人。 宁鸢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 时妄依旧一派正经模样,假装欣赏着街边摊贩的糖画。 围观群众目睹了整场大戏,彻底看呆了。 有人低声议论:“这两人……什么情况?” “看着像是吵架,怎么这么奇怪?” “等等,那个追在后面的,不是那位很厉害的仙君吗?” “……仙尊在追着骂他的道侣跑?” “追妻啰!” 宁鸢终于忍无可忍,脚步猛地一顿,冷声道:“你能不能走啊?你再跟着我,我就——” 时妄立刻乖巧地接口:“那你想让我走哪边?你左边还是右边?” 宁鸢:“……” 他脸色一黑,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时妄肩膀上,怒道:“别靠近我!” 时妄被拍得微微踉跄了一下,然后立刻又跟了上去,脸上写满无辜:“哦,那我离远一点点?” 宁鸢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迟早得被这人烦死。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自己找死去吧。 想到这里,宁鸢冷冷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缓缓道:“既然你这么想待在我身边,那我给你个机会。” 时妄眼睛一亮,眼神满是期待:“什么机会?” 宁鸢勾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随意地道:“我正缺个跑腿的。去,把天山雪莲摘来,半天内送到我房间。” 第97章 时妄:“……” 宁鸢见他不动,继续添柴加火,语调懒洋洋地道:“天山雪莲太简单?那就再去东海取点真龙之血回来。” 时妄:“……” 围观的路人、茶馆客人、小摊贩听到这句话,彻底震惊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天山雪莲?东海真龙之血?” “魔尊果然是魔尊,张口闭口都是这种东西。” “仙君怕是要疯。” “等等,为什么仙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真的要去吗?” 宁鸢看着时妄一脸沉思的表情,笑眯眯地问:“还不快滚?” 时妄抬眼看着他,突然也笑了,语气不疾不徐:“你对付薄暮冥和阿临那套,对我没用。” 他目光深沉,带着一点无赖的坚定,缓缓道:“宁鸢,我不会离开你的,一步也不会。” 宁鸢的笑意微微一僵,他走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天刑都跟他讲了? 宁鸢冷哼一声,甩袖转身。 时妄嘴角含笑,不紧不慢地继续跟上。 第55章 抱月怀砂 时妄又一次吐血晕倒, 宁鸢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他像个影子,白天陪着,夜里也不肯挪开, 生怕自己稍微一放松,时妄就会再一次从他眼前消失。 时妄稍微想要动一动, 宁鸢便立即察觉,立刻伸手扶住。他的手掌温暖, 带着一点常年使用兵器的薄茧, 但握着人的时候却出奇的小心, 像是生怕力道稍微大一点, 就会让时妄重新碎成一地。他甚至连时妄的被角都会整整齐齐地掖好,眼神沉沉的,专注认真。 时妄迷蒙中试着自己坐起身, 可宁鸢见状, 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按住他的肩膀。 “别乱动。”他的声音低哑,透着脆弱。 时妄微微顿住, 抬眸看他, 眼神有些无奈:“我的伤快好了, 没那么娇气。” 宁鸢盯着他, 瞳眸黑沉沉的。 半晌, 他缓缓地收回手,没再说话,而是起身走到床榻旁的小案前, 取过瓷碗和汤勺。碗里盛着刚煎好的药汤,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温度适中, 不烫不凉。 他端着碗走回来,蹲在时妄身边,语气轻柔得不像他:“喝了。” 时妄看着他这副模样,竟然莫名生出一丝不适应。他习惯了宁鸢疯疯癫癫的样子,习惯了他满口调侃的轻佻语气,可如今,眼前的宁鸢却格外安静,甚至连一丝戏谑的神色都没有。 宁鸢见他迟迟不接,眉头皱得更紧,索性直接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乖,张嘴。” 时妄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无奈地张口含住了勺子。 苦涩的药液缓缓滑入口中,带着浓烈的草药气息。时妄皱了皱眉,还未吞下,便看到宁鸢已经递来了温水,语气不自觉地放轻:“喝水,漱漱口。” 时妄没有接,他只是盯着宁鸢,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宁鸢,你一直这样照顾我,累吗?” 宁鸢微微一顿,随即勾了勾嘴角,低声笑了一下:“不累。” 他伸手摸了摸时妄的脸,指腹带着微微的凉意,顺着他的眉骨一路滑到脸颊,像是在确认他是真的存在,而不是某个随时会破碎的幻觉。 “时妄,你要什么尽管说,我不累,真的。”宁鸢的嗓音低哑,带着疲惫感,可眼神却透着执拗的认真。 时妄看着他,心脏微微一紧。 他有些想抬手碰宁鸢的脸,可还没碰到,宁鸢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像是怕自己手上的寒意沾染到他,甚至有些不自觉地避开。 时妄的手僵在半空,最后无声地收回。 时妄心里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他知道,宁鸢这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又会像之前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他。 他想安慰他,可宁鸢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将瓷碗放下,俯身去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到近乎过分,指尖从时妄的手腕处擦过,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按回被子里。 “躺好,别乱动。” 时妄盯着他,喉结微微滚动,目光沉郁。 他不想让宁鸢变成这样。 他想看见那个放荡不羁的宁鸢,而不是现在这个小心翼翼、甚至连埋怨自己都不忍心的模样。 他微微垂眸,藏住了眼底的思绪,一个隐秘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或许,放手才是对宁鸢最好的成全。 这一夜,宁鸢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蜷缩在床沿,一只手仍旧搭在时妄的手腕上,仿佛即便睡着,也要确认他的存在。他的呼吸浅浅的,眼睫微微颤动,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显然已然疲惫至极。 时妄静静地看着他。 昏黄的烛光洒在宁鸢的面容上,勾勒出他锋利又脆弱的轮廓。宁鸢向来喜欢睡得张扬,随性得很,若是往常,早就四仰八叉地占满整个榻席,可如今,他却像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窝在一角,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在梦里仍旧下意识地抓紧什么。 时妄的喉结微微滚动,眼神幽沉。 时妄伸出手,指尖缓缓划过宁鸢的眉心,轻轻拂开他额间被汗水沾湿的发丝,眼底掠过一抹晦暗的情绪。 其实,前世的记忆,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一点点浮现出来了。 千年前,他的身份不过是仙君长玦的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一个被小仙门赠予长玦的奴仆。 那时的长玦还是个天之骄子,上界最耀眼的剑修,十世仙骨,光风霁月,谈笑间便能搅动风云。 而他,只是他身边最卑微的存在,连姓氏都没有的奴仆,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斟茶递水,替他挡去所有可能的刀剑,甚至连名字,都是长玦随手取的。 “洁身自好,抱月怀砂,”那日清晨,长玦居高临下,“你今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他只是恭敬地应声,未曾有半分异议。 他以为,这一生都会是这样的——安静地站在长玦身后,仰望他,追随他,等长玦羽化之时,他便会默默地退到无人知晓的地方,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 可他从未想过,长玦会堕入杀戮道。 更未曾想过,他会成为那场灭世浩劫中,唯一一个站在长玦身边的人。 仙门围剿那一夜,天空被无数的剑光撕裂,天雷滚滚,四方云动。 长玦重伤,被诸天长老、亲传弟子围困在结界之中。他满身是血,手中的剑早已断裂,衣衫破碎,狼狈不堪,可他却依旧站得笔直,眼底燃烧着炽烈的怒火。 怀砂曾以为,这些曾并肩作战的同门,会在长玦堕入杀戮道后拉他一把。 可他错了。 他们没有半点犹豫,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意,将长玦逼入绝境,剑光交错间,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长玦,你已经堕入杀戮道,回头无岸。” “休要再负隅顽抗,你若自刎,便还能留你一丝尊严。” 长玦昔日的旧友们站在阵法之外,言语冷漠地劝说。 长玦看着他们,神色讥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回头无岸?” 怀砂低低地喘息着,眼底染上疯狂的笑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怕是忘了,当初是谁拼死拼活地替你们守着宗门?是谁救过你们一次次?是谁在你们道心破碎时,替你们挡过雷劫?”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被压抑至极的愤怒,嘴角的血丝沿着下颌滴落,融入脚下的残破血泊。 “结果呢?”怀砂笑了笑,眉眼带着彻骨的冷意,“就因为他堕入杀戮道了,你们便要杀他?” “你们,还真是好得很。” 没有人回应他。 那些人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执剑不动,目光冰冷,早已对长玦做出了宣判。 怀砂知道他们不会放过长玦。 这是一场必死的局。 怀砂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往的画面,那些他默默跟随的岁月,那些在宗门中的日子,那些长玦偶尔无聊时与他闲聊的片段,甚至是那些他在夜里偷偷出门,看着长玦背影时的目光。 他曾以为,这个人会永远高高在上,耀眼得无人可及。 可如今,长玦站在绝境之中,被自己最信任的同门所背叛,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魔头。 若是这世间所有人都站在长玦的对立面,那怀砂便宁愿化作魔,成为那个唯一站在他身旁的人。 那一夜,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积成山。 长玦死后,怀砂一夜成魔,屠尽上界仙门,以绝望与恨意为引子,化作魔族的最强杀器。他的剑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眼中除了漠然,别无其他。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让长玦复活。 他似乎看见那个白衣仙人对他失望摇头:“怀砂,你……不该为我如此……” 怀砂笑了,眼底满是血色。 “可我就是想陪着你,”怀砂的声音轻轻的,透着绝望的温柔,“这一生,不,下一生也是。生生世世,不论是仙是魔,我都追随你。” 第98章 怀砂亲手将长玦的魂魄送入轮回,然后紧随其后。 时妄从回忆中回神,眼前是宁鸢熟睡的侧脸,呼吸平稳,睫毛微微颤动。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过宁鸢的发丝,指腹带着一丝眷恋的轻柔。 低低的叹息,似呢喃一般落在夜色里。 “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我拖垮……” 夜深,未央城内一片寂静。 天上的星光被云雾遮掩,夜风微凉,吹动廊檐下悬挂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时妄站在庭院中,借着月色,深深地望了一眼屋内熟睡的宁鸢。 那人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梦里也不肯放松。他蜷缩着,一只手下意识地朝身侧探去,像是要抓住什么,可指尖却只摸到一片空荡。 时妄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他轻轻地转身,忍着虚弱的身体,朝着未央城主的住处而去。 天刑向来是个警觉的人,尤其是璃影死后,他夜里极少安眠。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便缓缓睁开了眼。 下一瞬,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屋门前。 时妄衣衫单薄,比以往更加清冷瘦削。他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分明还未彻底恢复,竟然还强撑着身体走到了这里。 “怎么,半夜不睡,跑来找我做什么?” 时妄没说话,他缓缓地走上前,伸手取出一块玉佩,轻轻放在桌案上。 那玉佩泛着柔和的光芒,通体剔透,正是之前天刑送他们的,未央城的信物 ——未央玉佩。 天刑微微皱眉,还未开口,却见时妄又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 一缕温润的光从指尖浮现,那光团小小的,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天地的清明大道。 天刑瞳孔微缩,猛地坐直了身子:“你——你这是做什么?” 时妄将那缕道心放在玉佩上,声音低沉而平静:“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这道心就归你。你帮我保护他。” 天刑怔住了。 烛火微微晃动,映照在时妄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决绝。 “他……很好,”时妄的声音很轻,“但他太傻了,总是牺牲自己,护着别人,也不管值不值当。” 天刑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时妄,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他语气嘲弄,眼神却带着几分复杂,“这可是你的道心,世间所有人都想要它,你就这么给我?” 道心是什么? 那是修士的根本,是他们悟道、证道、长生不灭的关键。 没有道心,修士的修为便会崩塌,境界跌落,甚至彻底沦为凡人。 世间多少修士拼尽一生,都想要稳固自身的道心,以求飞升。可眼前这个人,竟然不假思索地将它交给了自己? 时妄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那道心,眼神平静得可怕。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我托付的了。” 天刑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眸光幽深。 天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清冷自持、连生死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人,如今却愿意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只为换取宁鸢的一丝保障。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抬手,将那缕道心推了回去。 “拿回去吧,”天刑语气淡淡的,“宁鸢是我朋友,我自然会护着他。” 天刑眯了眯眼,目光扫过时妄苍白的脸,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而且我觉得,自己的道侣,还是你自己照顾比较好。” 时妄怔了怔。 他沉吟片刻,郑重地向天刑点了点头。 “……多谢。” 天刑眯起眼,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宁鸢死不放手。 时妄此人,亦是真的打算用尽自己的一切,只为了宁鸢。 可惜,时妄低估了宁鸢的执念——若是他真的敢不管不顾地死掉,那个疯魔一般的家伙,怕是能把整个修真界都掀翻。 天刑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有一天你真的救不回来,你觉得宁鸢会放过他自己吗?” 时妄垂眸,指尖微微收紧,半晌,声音低低的:“……我不会让他走到那一步。” 天刑摇了摇头,靠回椅背,目光意味深长:“那你最好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 天色未明,未央城的密室内,一名黑衣细作悄然跪伏在地,将一封密信呈上。 天刑单手托着下颌,随意地扫了一眼。可当他目光落在信纸上的内容时,眼神微微一变。 他垂眸沉思片刻,轻轻一笑,将密信丢到桌上,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时妄。 “看来你这颗脑袋还挺管用,”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妖魔两族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你和那小子倒是可以消停一阵了。” 时妄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幽深,不见波澜。 天刑对他的冷淡反应毫不意外,继续道:“细作刚刚传回消息,魔教内部因为利益分配出了问题,各大势力之间撕破脸,已经开始火拼。更有意思的是——”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闪烁,“宁鸢那位好徒弟的妖族身份,就快要被仙门揭发了。” 时妄的指尖轻轻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妖魔两道原本还在暗中合作,可仙门抓住了这点不放,给妖族施加了不小的压力。现在,妖魔两族已经彻底反目,原本稳固的联盟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天刑看着时妄,挑了挑眉,“宁鸢那位徒弟,最近怕是不好过。” 时妄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只怕他尚能应付。” 他语气平静,带着对阿临能力的忌惮。 时妄当然担心。 妖魔两道反目,意味着宁鸢可能会成为两方都要清理的对象。 但他如今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若是让宁鸢知道这情况,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杀回去,彻底卷入这场风暴之中。 他不能让宁鸢独自回去。 宁鸢已经为他牺牲了太多,这一次,该由他来帮宁鸢。 时妄静静地看着天刑,语气沉稳如常:“你手下的情报还能挖得更深一些吗?” 天刑闻言,笑了:“你要深到什么程度?” 时妄淡声道:“魔教现存的派系,妖族内部的分裂情况,以及……仙门的动向。” 天刑轻轻“啧”了一声:“时妄,你不会是打算趁乱做点什么吧?” 时妄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睫,指腹轻轻摩挲着桌面。 天刑盯着他片刻,忽然笑了:“罢了,反正这乱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做什么,我便让人去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得提醒你,妖魔两道虽已分裂,但仙门也未必会放过宁鸢。你要护着他,就得提前想好对策。” “这不劳你费心。”时妄淡淡地道。 天刑笑意更浓了:“你倒是护得紧。” 黄昏时分,天光沉静如洗,落霞如火,映照得未央城的莲塘波光潋滟,金红交错,天上云海跌落人间。 宁鸢扶着时妄,缓缓沿着池畔的青石长廊走去。莲叶层叠,浮在水面,几朵晚开的荷花亭亭玉立,清香浮动。锦鲤穿梭其中,尾鳍轻摆,漾开圈圈涟漪,倒映着天边瑰丽的霞光,灵动不输仙境。 时妄的身子仍虚,靠在宁鸢肩上。宁鸢替他挡去微风,目光落在池水中那些游动的鱼影上。 他忽然笑了:“时妄,你说这些鱼,有没有烦恼?” 时妄侧首,看向他微微蹙起的眉峰。 宁鸢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水面,目光随着锦鲤的游动而轻轻流转。 “它们整天游来游去,是不是比我们快活?”他低声问道,嗓音被晚风吹散,轻得几乎化进池水的波纹里。 时妄静静看着那几尾锦鲤,缓缓道:“它们此生,只在这一方水塘,”他顿了顿,嘴角含着笑意,声音轻缓,“你爱自由,定是不甘于此的。” 宁鸢微微一愣,随即低低地笑了,时妄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的确,”他轻松地叹息道,眸光微扬,似乎带着几分随意的洒脱,“我还是喜欢自在些。”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倚在自己身上的人,目光温柔下来,带着一点担忧。 “你身子好些了吗?”他轻声问道。 时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眼,望向水中倒映的残阳。他的声音像是沉在了暮色里:“总觉得这样安静的日子,像梦一样。” 宁鸢闻言,微微一怔,随后不着痕迹地收紧了扶着他的手,眼神沉了几分,却没有开口。 入夜,湖面被夜色覆盖,波光粼粼,星辰浮沉。 一叶扁舟在莲池中缓缓荡漾,桨声轻柔,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宁鸢半倚在船边,手腕一翻,取出一只温润的酒壶,轻轻晃了晃,舀出两杯酒,递给时妄一杯。 第99章 “既然待在梦里,便别想那么多了,梦醒了再说,”他的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眸光落在时妄的脸上,带着些许夜色的柔和,“今天是个好日子,喝一杯吧。” 时妄接过酒杯,低头看了看琥珀色的酒液,眸色微深。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唔,一同出游,便是好日子。”而且是和你。 时妄抬眸看着宁鸢,无奈摇头:“你啊。” 宁鸢勾起唇角,轻轻抿了一口酒,微醺的红晕在月色下悄然浮上眼尾。他半侧着身,目光落在时妄的脸上,眼神有些飘忽。 时妄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偏过脸,侧眸看他:“怎么?” 宁鸢的手指握紧酒杯,思索片刻,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时妄……我有件事想说。” 时妄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专注:“嗯?” 宁鸢垂下眼睫,似是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开口:“你知道吗……你活着的时候,我总想报复你,”他低笑了一声,语调轻柔,像是在回忆什么,“可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到底有多害怕。” 时妄闻言,指尖微微一紧。 “你怕什么?” “怕......失去你。”最后三个字声音极轻,险些被吞进了肚子里。 湖风吹拂,船身微微晃动,灯火摇曳,将宁鸢的眉眼映得格外温柔。时妄静静地望着宁鸢,仿佛在细细品味这句话的重量。 许久,他轻轻一笑。 然后,时妄伸手,将宁鸢揽入怀中。 时妄的声音低沉,带着夜色般的沉静,让他贴近自己的胸膛,听那清晰的心跳:“那你现在,还怕吗?” 宁鸢微微一颤,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意,却倔强地摇了摇头。 可宁鸢的双手,却紧紧地攀住了时妄的肩膀,力道微微发紧,仿佛生怕他再一次消失。 时妄低头看着他,眼底浮起一抹藏不住的温柔,嗓音低低的:“从今往后,我都在。” 他说完,缓缓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宁鸢的额头上,鼻息相融,呼吸交缠。 宁鸢感觉到有双手在解自己的衣带。 宁鸢心跳一滞,忍不住半推面前的人,直起身子:“这样不会让你伤口崩掉吧?” 时妄轻轻地勾起唇角,脸色苍白,却反手将宁鸢压在船舱内。 “无妨。” 烛火微微摇晃,塘中花叶交缠。 湖水拍打船舷,夜露渐浓,星辰与莲波一齐浮动,惊动一群游鱼。 意乱情迷,缠绵如丝,融进这荷香之中。 第56章 妹子 时妄躺在床榻上, 黑眸微敛,目光落在窗外树影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胸口缓缓起伏, 呼吸微浅,神色间却隐隐浮现出几丝回味。 昨夜的一切, 似乎仍未散去。 床榻的另一侧早已空了,连被褥都整理得异常匆忙。 宁鸢早已起身, 正满脸涨红地站在铜镜前匆匆穿戴, 衣带竟系了几次才勉强理顺。铜镜映出的面容红得过分, 不知是羞还是恼, 眼神飘忽得厉害。 他在原地踟蹰片刻,深吸一口气后,方才推开房门, 迈步走了出去。 院中小径处, 天刑正悠闲地站在石阶前, 低头打理着袖口,见到宁鸢出来, 正要开口招呼, 却又一怔。 宁鸢素来神采飞扬的脸此刻透着股不自然的尴尬, 目光躲闪不定, 嘴唇似乎还有点肿。 天刑挑了挑眉, 忍不住揶揄:“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早竟成了这副德行?难不成昨晚没睡好?” 宁鸢面色顿时爆红:“你管我睡没睡好!”他支支吾吾, 语气凌乱地又补充一句,“你、你早啊……” 天刑眼底闪过玩味的笑意,目光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地转了一圈, 随即神色蓦地一凛,绕过他大步朝屋里走去。 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时妄依旧静静躺在床上,衣襟松散,长发散落,虽然面容依旧沉静冷淡,却明显气色比前几日更差了几分。胸口原本干净的纱布此刻竟然微微透出了一丝触目惊心的血迹。 天刑眉头紧皱,上前两步:“这是怎么回事?” 他打量着时妄:“伤口明明已经愈合大半,怎么又裂开了?这几日你是不是没好好养伤?” 时妄静静听着,神色淡淡,甚至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只端起床头放着的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像是根本没听到城主的发问。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天刑忽然想起方才宁鸢不自然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原本还紧绷着的脸顿时缓和下来,目光在时妄脸上停顿片刻,唇角轻轻勾了勾。 “啧,”他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摇头失笑,“看来倒是我多嘴了。” 时妄听他这么一说,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赧然,仍旧没有答话。 “行吧,”天刑自知再问下去也讨不到好处,索性摆摆手,“既然你俩都不想说,那我也就不自找没趣了。” 说罢,他瞥了一眼门口不远处正满脸通红、努力装作没事的宁鸢,故意扬高了声音,笑道:“宁鸢,下回至少提前提醒我一声,省得我来得不是时候。” 宁鸢一听,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他气急败坏地暗骂一句“多管闲事”,头也不回地转身快步离开了院子,背影慌乱中透着几分狼狈。 时妄望着他的背影,低头掩藏唇边的笑。 两人不日便离开未央城,宁鸢走到城门前,忽然顿了顿步子,回头看了一眼时妄,犹豫半晌,才开口道:“不如我们共骑一匹马吧,也方便照应。”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中刻意装出些许随意,仿佛根本不在意答案。可说完这句话,心底又莫名紧张起来,暗暗觉得自己大概又会讨个没趣。 时妄静静地看着他,眸色深邃,沉默片刻后,竟轻轻点了点头:“好。” 宁鸢怔住了,一时间竟有些没回过神来,眼底快速闪过一丝难掩的喜色。他掩饰般轻咳了一声,牵过其中一匹马,先利落地翻身上去,随后朝时妄伸出了手。 另一匹马似乎察觉自己多余,孤零零地跟在后头,不满地喷着鼻息,发出几声幽怨的嘶鸣。 马儿慢悠悠地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宁鸢坐在马背前,腰间环着一只手臂,身后传来时妄温热的呼吸,胸膛贴着背脊,隔着薄薄的衣衫,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稳定的心跳。 他的脸颊渐渐染上了薄红,原本嚣张的气势顿时消散干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山路上,连大气都不多喘一下。 时妄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后背上,沉静幽深。 他的手臂轻轻环住宁鸢的腰,却又始终与他保持着几分微妙的距离,没有再更近,仿佛生怕眼前这一幕会突然消散。 两人沉默着一路向魔域前行。 越靠近魔域,时妄心中便越清楚,要彻底解决魔族与妖族的乱局,他必须将梦境中残存的前世记忆彻底唤醒,只有这样,才能取回属于前世的力量。 只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想要唤醒那些沉睡的记忆,他就必须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 宁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坐在马背上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眼神满是担忧:“时妄,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时妄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沉静温和:“这是唯一的办法。” 宁鸢眸光微闪,脸色微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再开口,只垂下眼睫,轻轻地握紧了缰绳。 前方的道路蜿蜒崎岖,远处的天空阴云笼罩。 宁鸢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悄然向后靠了靠,将自己的背脊贴近时妄的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不安。 “若真是唯一的办法,那便由我陪着你吧,”宁鸢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倔强的温柔,“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去。” 时妄目光微微一凝,垂眸看着怀中人的侧脸,眼底终于多了一丝真实的暖意,手臂也渐渐收紧了几分。 他低头,唇角轻扬,语气柔和:“好。” 途经一片山林时,宁鸢正安静地坐在马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喊声。 “阿鸢!时道子!” 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仿佛追了很久。 宁鸢与时妄同时回头,便看见京家姐弟,还有祝奚正急匆匆地朝他们赶来。 京容与一见到他们,脚步顿了顿,随后快步上前,目光复杂地盯着,透着几分难掩的愧疚:“时道子……。” 京清阳也赶忙跟上,接着道:“道子,仙门如今已经知晓你当年被诬陷一事,掌门......虞夜的执棋者身份暴露后,我们便已将他的党羽处置了。现在仙门的事务暂由我与姐姐暂时打理……我们姐弟二人,都欠你一声对不起。” 他声音低沉,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歉疚与自责。 第100章 时妄静静地看着他们,沉默着未曾开口。 祝奚此时也上前一步,语气郑重:“妄兄,当年他们确实误信了谣言,害你受了诸多委屈。这次,他们必定全力助你,帮你彻底解决妖魔之乱。还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容与和清阳这一遭。” 时妄目光微动,脸上神情平静,却微微点了点头。 京家姐弟见状,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时妄和宁鸢身上,看着他们并肩而立,宁鸢甚至下意识地护在时妄身侧的模样,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渐渐带上了几分释然。 “你们……”京容与先是一怔,随即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快了几分,“现在这样,倒比以前好多了。” 宁鸢闻言,脸颊一热,立刻瞪了她一眼,刚想反驳些什么,却听京清阳在一旁感叹道:“说实话,我们都以为像道子这样的人,心里只容得下大道……没想到居然也能谈感情?还是和——和小鱼干这种人。” 京清阳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揶揄与促狭,宁鸢的耳尖顿时红透了,却还是佯装镇定地转开了目光。 怎么说呢,京清阳不把他当人人喊打的魔尊,叫回小鱼干这个绰号,他心里倒是挺开心的。 祝奚也不由笑了笑,神色柔和:“如此甚好。经历了这些波折,能确定彼此真心相待,也是一件好事。” 气氛瞬间柔和下来,只有时妄却始终微微敛眸,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他沉默片刻,还是淡声开口:“你们……别误会了。他留下来,不过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契约罢了。” 话音刚落,宁鸢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僵,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祝奚见状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们,语气轻柔而坚定:“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 宁鸢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时妄,见时妄正垂着眼睫,脸色苍白,眉宇间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自责,心底顿时微微一痛。 他抿了抿唇,犹豫一瞬,还是轻轻握住了时妄微凉的指尖,轻声道:“契约不契约的,我也没那么在意。反正人我已经认定了。” 时妄呼吸微顿,眼底原本隐藏的犹豫渐渐被温柔取代,轻轻回握了他的手,嘴角缓缓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京家姐弟和掌门师兄默契地相视一笑,纷纷露出欣慰的神色。 “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宁鸢问。 “一是为了妖魔之事,二是挂心不下你们。现如今薄暮冥杀红了眼,四处找仙门泄愤,我们也是焦头烂额。你们后面什么打算?”京容与问道。 “去魔域。” 通往魔域的道路上,有一座城,名唤鬼城。 这座城市,位于生与死的交界之处,隐藏在凡世与魔域之间。其本身便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神秘与禁忌,仿佛不属于任何一界,也不属于任何规则。 宁鸢与时妄踏入鬼城的瞬间,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时妄为了行事隐秘,再次化为了女相。 城内破败而诡异的屋宇在昏暗的天色下默默矗立着,墙壁斑驳腐朽,残破的窗户里透出微弱幽绿的灯火,透着荒凉衰败。 街道上行走着形态各异的鬼魂,有些鬼魂甚至脸孔扭曲,痛苦地低声呢喃,仿佛灵魂被某种力量永远囚禁在这里,无法解脱。 宁鸢走在孟莳身旁,眉头紧紧蹙起,低声说道:“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活人能待的……你看那些鬼魂,好像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了似的,根本无法自由行动。” 他声音低哑,神色警惕,目光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四周。 孟莳面容平静,目光深邃地望向周遭景象,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这座鬼城,本就是一片脱离了天道掌控的特殊领域,”孟莳声音低沉而清冷,“这里早已失去了生死轮回的规则,天道也无力干预。” 宁鸢闻言微微一怔:“脱离天道掌控?” 孟莳微微颔首,继续缓缓解释道:“传闻,它就像是被遗弃在世间的一块孤岛,所有被困的亡魂,都永远无法超脱,只能被禁锢于此。” 他的视线从街道上飘荡的鬼影间掠过,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悲悯。 宁鸢听着,心底微微一沉。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里正是鬼城最繁华的所在——鬼市。 鬼市是整座鬼城的核心,生灵与亡灵的界限在这里彻底模糊,无数诡异的摊位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灵宝与秘物,更有数不清的鬼影穿梭其中,面容晦暗难辨,时而有凄厉的笑声响彻街道。 宁鸢低低叹息一声,轻声道:“难怪总有人说,这地方……一旦踏入,便再难抽身。的确惑人心魂。” 孟莳目光一沉,似有些感触:“人的欲念无穷,而这里正好承载了他们无法满足的执念。” 他看向宁鸢:“但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只要记住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不会迷失方向。” 宁鸢侧首望着他,神色一顿,随即轻轻地笑了笑:“有你在,我自然什么也不怕。”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并肩向着鬼市深处走去,身后的阴影仿佛也随之变得浓郁,层层叠叠,将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吞没在昏暗之中。 “哥哥哥哥,快来看那边的糖葫芦,好像很好吃!” 宁鸢闻声侧目,只见不远处一对青年男女正朝摊位奔去。女子模样甜美,身着浅粉色罗裙,嗓音软软糯糯,能叫人骨头都酥了。男子则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面容俊逸清冷,气质内敛,嘴角却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 宁鸢挑眉,正要出声,身旁的孟莳忽然偏过头,黑眸微微弯起:“哥哥,咱们也去看看糖葫芦吧,给我买一串。” 这声“哥哥”软得不行,清清浅浅地飘进宁鸢耳里,让他脚下一顿,险些没原地栽倒。他眼角抽了抽,缓缓转头,盯着眼前装模作样的男人,皱眉无语。 “你也和人家那妹子一样了?嘴巴甜,心思却不正,”宁鸢轻哼,“哥哥我,不喜欢这些。” 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没停,倒是被孟莳轻轻扯着衣袖,跟着走到了摊前。 四人站在糖葫芦摊前,摊主殷勤地招呼着。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怎地就聊了起来。 那位姑娘笑靥如花,眼波流转:“我们刚到鬼市不久,哥哥带我来看热闹的。” 那位兄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孟莳和宁鸢。 “出来乍到,不妨结个伴?我叫碧落,这是我哥,叫紫霄。” “也好。”宁鸢和孟莳对视一眼。 四人结伴,围着摊子转悠了会儿,玩起了旁边的套圈游戏。 紫霄拿起一张弓,神情冷静地瞄准远处一个摆着灵器的摊子,“嗖”地一箭,将铁圈精准地套在一件黑曜骨制成的护腕上。 宁鸢眯了眯眼:“紫霄兄,护腕有了,不如再套个更酷点的武器?你这弓看着都旧了。” 紫霄淡淡道:“不需要,这是我妹妹做的。” 碧落在一旁扬了扬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哥哥就喜欢低调,不爱招摇。” 孟莳突然羞涩开口:“我哥哥也给我做过香囊。” 碧落哼了一声,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你哥哥有那么好么?哪儿有大男人给姑娘家做香囊的。” 宁鸢向来话多,开始和姑娘插科打诨:“其实我觉得,碧落这脾气,也挺像我家妹子的。” “哥哥我脾气不好么?”孟莳立即无辜地看向宁鸢,唇角向下。 “我没这么说啊……”宁鸢愣住。 碧落撇撇嘴:“我看啊,你们也就嘴巴厉害,打起来才能见真章。” “那我们打个赌?”孟莳挑眉,长袖一指,“看谁先套中那只灵兔?” 灵兔似是察觉危险,竟挣脱笼子,“唰”地蹿了出去。 下一瞬,宁鸢与碧落同时扑出,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追着那团雪白的兔影,直奔街道尽头。最终,两人同时将手搭在灵兔身上,谁也不肯松手。 “我先碰到的。”宁鸢挑眉。 “我腿短,跑得慢,这你也要争?”碧落咬牙。 “你不说,我都以为你腿比我长呢。”宁鸢一本正经。 紫霄揉了揉眉心:“他们俩这一唱一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夫妇。” 碧落站了起来,指着一旁并肩而立的孟莳和紫霄:“你们才像夫妇!真是没救了。” 紫霄笑笑,忽然侧头,欣赏地看着孟莳,低声道:“这位姑娘确实很特别,和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我挺喜欢你的。” 孟莳眨眨眼,毫不犹豫:“不好意思,我已有良人了。” 紫霄一怔,轻咳一声,神色略显复杂:“这样啊,是在下冒昧了。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妹子很像。” 孟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是因为我们两对,都是兄妹吧。” 紫霄微顿,沉默半晌:“是啊,我们只是兄妹,不可能有其他的。” 第101章 “哦?”宁鸢慢悠悠地凑过来,玩味地笑道,“你们只是兄妹?可我怎么看,紫霄兄你似乎……也挺喜欢你妹妹的?” “你想说什么?”紫霄眯起眼,笑意不减。 宁鸢歪头,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你看,你这么护着她,她凶你你还笑,她喜欢什么就给买什么……啧,比情郎还要好。” “你——”碧落一愣,连连摆手,“你别瞎说,他是我哥!” “我只是实话实说。”宁鸢无辜耸肩。 碧落恼道:“我也有良人了!” 孟莳:“我哥哥可不够好吗?你居然不选他?” 宁鸢看他一眼,冷哼道:“我才是没想到,我妹妹还挺受欢迎的,连紫霄兄都给你表白。” 孟莳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没办法啊,你妹妹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哥哥你若抛下我,小心被别人抢走了哦。” 宁鸢冷笑一声:“那我得拴根链子给你戴上,挂在我腰间,免得你哪天真给人拐跑了。” 孟莳:“嘻嘻。” 鬼市外围,零星散落着几家昏暗破旧的铺子,其中一家酒馆门前悬挂着几盏黑色灯笼,透出幽幽的暗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宁鸢与孟莳对视一眼,便决定推门而入,借此探听一些关于鬼市更深层的信息。 酒馆的门年久失修,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混杂着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下意识皱起眉头。 屋内昏暗,桌椅破败不堪,仿佛随便一碰便会散架。几个鬼魂默默地坐在阴暗角落里,时不时投来飘忽不定的目光,却都沉默无言。 酒馆老板站在柜台后面,是个模样恐怖的鬼魂,只余半张面孔,另一半被深深的黑雾所遮盖。他的眼神空洞,盯着两人的目光毫无生气,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外来人,这地方可不适合你们。” 他话中透着阴森的警告:“如果不懂规矩,最好不要乱走。” 孟莳眉头微蹙,神色严肃:“规矩?” 老板发出低低的冷笑声,残破的脸孔扭曲出诡异的弧度:“鬼城有自己的规矩。这里是生死交汇之地,生人和亡魂的规则不同,你们若想活着离开,就得搞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宁鸢沉默片刻,目光冷静地盯着对方,开口道:“老板可听过魔域?”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低语的酒馆骤然变得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的鬼魂齐齐将空洞而冷漠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视线中带着惊讶、警惕与隐隐的敌意。 沉默间,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角落缓缓传来,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魔域?那是禁忌之地,活人不可踏足。” 那鬼魂抬起头来,眼底跳动着幽绿色的火焰,嗓音阴沉无比:“你们最好趁现在,还能离开的时候,赶快放弃。” 宁鸢回头,视线落在对方身上:“多谢提醒。” 孟莳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但目光沉稳,静静地扫过那些满脸戒备的鬼魂,神色间毫无动摇。 酒馆老板叹息般地低笑了一声,半张残缺的脸孔在阴影中模糊不清:“我奉劝一句——在这里,记得收起你们的自大,否则,到了魔域,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沙哑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如同预言一般阴冷而诡异。 四人围着一张木桌坐下,菜刚上齐,碧落便主动给宁鸢夹了一筷子菜:“这个看起来挺好吃的,你尝尝?” 宁鸢瞥了她一眼,语气凉凉:“我可不想被误会成你的相公。” “你嘴巴太贱了,能不能学学我哥哥?” “我嘴巴不贱,谁来护着我家妹妹?”宁鸢理直气壮。 孟莳笑眯眯的:“哥哥,我就知道你最爱护我。” 紫霄默默低头扒饭,感觉好好的饭菜,吃到嘴里,一口都不香了。 “你给我过来!”碧落放下筷子,叫了下宁鸢。 “干嘛?” “你衣服刚刚被我弄乱了,我来给你整理一下。” 碧落将人拉到一旁,低头替宁鸢整理衣角,小声嘀咕:“你怎么比我哥哥还不懂事?” 宁鸢忽然问:“你哥哥那么懂事,想来你很喜欢他啰。” 碧落怔住,耳根红了一点:“喜欢什么?他只是我哥哥啊。” “你们的感情……”宁鸢意味深长地笑着,“真是兄妹情深。” 碧落咬牙切齿:“闭嘴!” 宁鸢慢悠悠地摸着下巴:“你心里自己清楚就好。” 吃过一顿气氛诡异的饭后,四人便在鬼市分道扬镳。 碧落在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撇撇嘴,对宁鸢丢下一句:“嘴巴贱归嘴巴贱,人还挺好,下次请你吃糖葫芦。” 宁鸢懒洋洋地挥手:“下次你要是能可爱点,我也许就不毒舌了。” 第57章 轮回难渡 对方翻了个白眼, 转身就拉着她那位始终沉默寡言的哥哥走入夜色之中,很快便没入了鬼流。 宁鸢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声嘀咕:“这两兄妹……有点古怪。” 孟莳嗯了一声, 回头:“但不是恶意。” 他停下脚步,侧头望了一眼宁鸢, 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向摊位, 向摊主要了两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他转过身, 将其中一个递到宁鸢眼前, 眼神中多了几分温柔:“给, 暖暖身子。” 宁鸢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红薯,微微皱眉,语气有些不确定:“我不饿, 你吃吧。” 孟莳没多说什么, 只是低头默默将红薯掰开, 露出金黄的、热气腾腾的薯肉,细心地替他吹了吹热气, 又再次递到他面前。 宁鸢一愣, 视线下意识地落在时妄手里香气四溢的红薯上, 犹豫一瞬, 还是接了过来, 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甜糯的口感瞬间化开,却意外地柔软香甜,让他心下一暖。 孟莳见他乖乖吃下去,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目光中带着温柔:“怎么样?” 宁鸢正咬着红薯,迟疑着没说话, 嘴角却沾上了一抹红薯皮上沾染的灰。 孟莳见状,眉眼更加柔和。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替宁鸢擦去嘴角的灰尘,低声道:“吃得脸都弄脏了。小花猫,还说不饿呢。” 宁鸢怔住了,脸颊忽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却并未躲开孟莳的动作,只是略带羞恼地低声咕哝道:“我、我自己会擦……你吃你自己的啊。” 孟莳收回手,淡笑一声,嗓音柔和:“好,剩下的我吃。” 两人站在昏暗的鬼城街头,静静地吃着红薯,一时间竟让阴冷诡异的气氛变得温暖柔和。 街道旁边几个游荡的鬼魂远远地盯着这两人,窃窃私语着,满脸羡慕:“瞧瞧那俩人的关系,真是要好。” 宁鸢耳尖微微泛红,目光飘忽着别开去,可孟莳听着,却悄然勾起嘴角,目光温柔地望着宁鸢微微泛红的侧脸。 “好得跟鬼王兄妹一样……” 听到身后鬼魂们的议论声,宁鸢正拿着烤红薯微微一怔,不由疑惑地转头望向身旁的摊主:“鬼王兄妹?他们是谁?” 摊主原本正低头拨弄着炭火,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幽幽地扫了宁鸢一眼,随即缓缓开口道:“怎么?你们连鬼王兄妹都不认识?他们的故事,没听过?” 宁鸢面色微讪,有些不好意思:“还真没听过。” “孤陋寡闻!” 摊主叹了一声,神色忽而变得感慨万分,缓缓开口道:“鬼王兄妹的故事啊,早在百年间便已流传。哥哥便是那鬼王,曾经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只是他心如明镜,不愿卷入天界诸神的纷争,于是自愿前往冥土镇守轮回,从此终生孤寂,再未踏出过冥土半步。” 摊主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又怅惘,接着说道:“妹妹却截然不同,她性子张扬,骨子里便不甘于冥土的死寂清冷。她曾与天帝之孙有过一段未尽的情缘,谁料那位天孙后来要迎娶修罗道的女王,妹妹闻讯,怒极之下直接大闹了婚礼。” “后来怎么样了?”宁鸢忍不住追问。 摊主摇摇头,眼中满是叹息:“后来,自然被那天孙亲手镇压。妹妹受尽折磨,哥哥听闻此事,不惜与天界谈判,甚至用冥土镇守百年的镇魂灯作为代价,才换回了妹妹的自由。从此之后,他们兄妹隐居在这鬼城深处,彼此成了对方唯一的依靠。” 摊主停顿片刻,又幽幽道:“可惜,天界并未就此罢休,在他们离去之后,布下重重禁制,彻底阻绝了鬼城与外界的联系。如今的鬼城,早已成为他们兄妹终生无法离开的牢笼。” 摊主说完,目光扫过宁鸢和孟莳:“你们两兄妹,看上去关系倒好,真是和那对兄妹差不多了。” 宁鸢听得一愣,下意识地瞥了孟莳一眼。 孟莳倒是沉静依旧,只嘴角微微上扬,没说话,却伸手揉了揉宁鸢的头顶。 宁鸢微微一僵,随后又悄然低下了头,心跳悄然加快,却没再多做辩解。 第102章 周围的鬼魂们则依旧聚在不远处低语,似乎是在羡慕,又像是在感慨——好久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活人了。 两人继续在鬼市中闲逛,街道上的摊贩依旧熙熙攘攘,不少摊主都是面容模糊、气息微弱的游魂,有的卖残缺的法宝,有的贩卖禁忌秘术,甚至还有在角落低声兜售活人物品的黑衣鬼影。 宁鸢看着看着,忽然驻足在一个满是符箓的摊前。 摊主是一位披着破麻衣的老鬼,脸上满是褶皱,眼神却极为清明。他正拿着一串残破的铜铃轻晃,似乎是在辨别什么。 “这铃有什么用?”宁鸢开口问。 老鬼头也不抬:“断魂铃,能辨天道封印之力。” 宁鸢与时妄对视一眼。 “天道封印?”时妄平静问道。 老鬼终于抬头,盯着他们看了片刻,语气晦涩:“你们是想离开这里的吧。”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黑牙:“那就绕不开三道锁链。” 时妄神色一动:“哪三道?” “天道锁,人道锁,魔道锁。”老鬼每说一个词,声音便低一分,像是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禁忌。 “早在百年前,鬼市便被天界封印。传说是怕魔域之力外泄,也怕……某些不该活着的人回去了,”他压低声音,“所以布下三重锁链,彻底斩断生死通道。” 宁鸢挑眉:“若是三道都破开呢?” 老鬼阴测测地笑:“没人试过。或者说,没人有能力。” 一旁另一个摊主插嘴道:“你们去看看桥边的石碑吧,那玩意儿才是镇住全城的关键。” “有人说,三道锁其实不是锁在城门口,而是……锁在那对兄妹的命上。”摊主压低声音,“他们,是天道选中的守锁人。” “兄妹?”宁鸢喃喃重复,忽然想到刚刚他们才分别了一对兄妹,眼神微顿,“你是说……哪一对?” 摊主耸耸肩:“自然是鬼王兄妹。” 街道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安静,喧闹声仿佛隔了重重雾气,只有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巷道之间。前方隐约出现一片开阔地,中央立着一根漆黑的高杆,杆上悬挂着一面布满裂痕的破幡,随风猎猎作响。 那幡颜色已经褪得泛白,边角破烂,却仍能清晰看见中央四个用鲜红勾勒出的血字: 轮回难渡。 那字迹像是被某种力量活生生烙进布面,线条不规则地扭曲着,透着不属于人间的混乱感。 宁鸢下意识驻足,目光落在幡上,轻声念出声:“轮回难渡。” 他眉头微蹙,眼神沉了几分:“这是在警告那些执念未了的亡灵,别妄想挣脱轮回?” “也许不仅是亡魂,”孟莳低声道,目光落在地面上斑驳的符纹,“也包括那些想打破规则的生灵。”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嗓音自背后传来:“这是天道的惩罚。是对亡魂越界后果最直白的警示。” 二人回头,只见一位拄着龙头拐杖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他面容枯槁,眼神却仿佛能穿透魂魄,死气沉沉的鬼市中,他的出现甚至没有引起什么注视。 宁鸢抱臂,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可这里早就不像是受天道掌控的地方了。亡魂成群,生人随意出入,连规则都早被撕碎成废纸了。” 孟莳开口:“若真是天道的惩罚,为什么这鬼市还能存在?为何这些鬼魂,还未被超度?” 老者闻言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叹息。 “因为鬼王兄妹打破了天道的枷锁,将整个鬼城自轮回中剥离。”他说话时眼神空茫,“这里已不在六道之中,不归彼岸,不属阳间,只存于……缝隙之间。” “缝隙?”宁鸢皱眉。 “是被遗忘、被放逐的角落。”老者声音如同风沙,“曾经,他们是天界布命的镇魂者,掌控阴阳交界,守轮回之门。可他们违逆了旨令,私自封锁鬼市——为的是阻止魔域之力逆流。” “也是他们一手将这座城,变成如今的牢笼。” 孟莳微动眉:“他们为何这么做?” 老者盯着他,缓缓道:“因为若不封锁此地,天道便要以整个鬼城……献祭轮回。” 那一刻,宁鸢也沉下了脸色:“牺牲全城,换取秩序?” “在天界眼中,这是一场必要的清理,”老者目光遥远,“但对鬼王兄妹而言——是他们的子民,是百姓……无法眼睁睁看着毁灭。” “他们抵抗天道,却也因此……背负了代价。” 孟莳沉声问:“那魔域的封印,也是他们设下的?” “是,”老者点头,“那时魔域之门已有异动,他们用自己的灵力,协同三道封印,将魔域彻底锁闭。” “可代价,是轮回不再接受此地——此地不死不生,沉沦千年。” 空地上,幡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四字“轮回难渡”宛若鲜血般铺在天幕之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今的鬼市,已成死地,”老者低声道,“想破封印,必须找到三道锁链之源——而要找到它们,就得先……。” 孟莳眸光深沉:“他们……可还活着?” 老者忽而一笑,笑意里却带着难以言明的疲惫与讥讽:“你们不是已经见过他们了吗?” 他拄着拐杖,背影慢慢隐入鬼市的黑雾中。 鬼市深处的街道更加阴暗,两侧摊位错落不齐,灵火摇曳,照出摊主或残缺或模糊的面容。 两人心思沉闷地走着,思考那些鬼刚刚的话。 宁鸢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摊前,目光落在一个雕工精致的灵药瓶上。瓶身通体泛着淡淡的蓝光,瓶口刻着细密的符文,仿佛曾被高阶炼器师锤炼过。哪怕在这鬼气森森的市集之中,也透出几分不属于此地的温润。 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他随手拿起瓶子,转头对摊主问道:“这个瓶子多少?” 摊主是个形容枯槁的老鬼,脸上堆着笑,语气热情:“客官好眼光!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灵药瓶,灵气不散,稳固聚元,只要五十灵石!” 宁鸢眉头一挑,笑容却没带进眼底:“五十?你在骗我吧?这东西顶多值五灵石。” 摊主神情未变:“客官您说笑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瓶子,这瓶子啊,乃是——” “别的地方可买不到是吧?”宁鸢冷笑一声,将瓶子放回摊子上,转身就要离开。 摊主还想再劝,话到嘴边却忽然哽住。 孟莳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宁鸢身侧,眉目淡淡,目光落在摊主身上,没说一句话。 空气却像凝结了一瞬。 摊主浑身一紧,笑容都带上了几分僵硬:“要不这样吧,看二位是有缘人……二十五灵石,怎么样?” “不要了。”宁鸢语气干脆,头也不回地走向街道另一头。 孟莳望着他的背影,忽而开口:“瓶子,我要了。” 摊主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换上殷勤笑脸:“客官果然爽快!二十灵石,二十灵石您拿去!” 孟莳没有讨价还价,只是从袖中取出灵石,丢进摊主手中。 他接过瓶子,目光在其表面缓缓滑过,指尖轻轻摩挲着。然后,他将瓶子收进包裹中,束好袋口,快步追了上去。 宁鸢仍走在前头,肩背挺直,似乎并未察觉身后人的动作。 孟莳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动,手指在包裹上收紧了几分。低头再看了一眼那只瓶子,眼底泛起一抹晦涩的温柔。 算了。 等以后……或许会有机会。 随着他们逐渐走入鬼市的最深处,街道两侧的摊位也变得诡异起来。 一些摊主面容全无,甚至没有五官,只是一张空白的皮囊。摊位上摆放着的物品也不再是寻常灵宝,而是——人.皮、魂灯、封印着痛苦尖啸的灵魂碎片,甚至还有形似活人却双目无神的身体,被封进琉璃瓶中的灵魂,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频率与生者交流。 宁鸢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一排魂灯,低声道:“他们……在交换灵魂?” 他看向不远处一个鬼魂与生者完成交易,那生者将自己指尖的血滴入魂灯,鬼魂则缓缓爬入他的肉.身中,下一瞬,原主人的眼神便悄然褪去,只剩下一抹诡异的笑容。 孟莳站在他身侧,面色冷凝:“这些亡灵已不再受轮回掌控。” “他们交易的东西,甚至触碰到了天道禁忌。” 宁鸢咬紧牙关:“生者与亡者的界限已经模糊。鬼市……早已腐烂透底。” 孟莳看着这片阴沉的世界,低声道:“鬼王兄妹的力量,虽然维持了这座城的运转……但他们,无法阻止这禁忌规则的根基。” 大雨倾盆,哗啦啦地砸在屋檐残瓦上,声声密如急鼓。 冥土殿深藏于鬼市最西端,殿门残破,神像倾斜,一尊早已风化的鬼王像静默坐镇,双目垂合,似在沉眠,又似在窥视。 第103章 雨水从殿口斜灌而入,潮湿的气息笼罩在空气中,冷得直钻人骨缝。 孟莳脱下外袍,肩上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透,剑柄边缘隐隐透出寒光。他却全然不在意,淡然靠着墙角坐下,只随手拧了拧衣摆,褪下外衣,便阖眼小憩。 宁鸢在他身旁坐了会儿,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那件衣服被划破的肩头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殿中火堆是用湿木勉强点起来的,火光昏黄,映在破败的墙壁上,晃动着断裂的光影。 孟莳呼吸绵长,面色也在火光中多了几分安宁。 宁鸢却轻手轻脚地从包袱里取出一小团针线,衣角一卷,动作笨拙地开始缝补那块破布。 雨水将线浸湿,针脚也变得打滑,宁鸢一心一意地缝着,不知不觉,指尖被针尖划破了几次,鲜红的血珠染在线尾,却被他全然无视。 他手指细瘦,动作却带着一种固执的认真,眉头微微蹙着,唇角抿得发白。 火光悄然跃动,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映在那尊鬼王像下,与神像一同守夜。 不知过了多久,孟莳轻轻睁开眼,目光在火堆前一顿。 宁鸢坐在火边,低着头缝衣,那件原本沾满雨水的衣服正一点一点恢复原状,每一针都扎得极认真,像是要将他的什么心思,也一并缝进布里。 孟莳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用缝,破一点没关系。” 宁鸢头也不抬:“你睡吧,我睡不着,找点事做而已。” 语气听起来不冷不热,但孟莳听得出来,他的坚持。 缝完衣服,宁鸢却没有停下,而是从包袱底层翻出一块干树皮和几枚钝掉的金属片。他盯着时妄护手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又像是在犹豫。 不多时,他便动手做起了什么——剪裁树皮、磨合金属,手法极不熟练,边角生硬,甚至用牙咬了几下才勉强定型。 火堆快熄时,他终于将那只护手做好。 他捧着它走到时妄面前,耳根有些泛红:“这个……随便凑合用吧。” 那护手看起来不甚美观,金属拼接处还有些歪,但却细致地缠了绳扣,还刻了个小小的“妄”字在内侧——若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孟莳接过那护手,指尖一顿,目光在粗糙的边缘停留了片刻,然后抬眸看他。 “真好,”他声音低哑,似乎藏着什么情绪,“比仙门市集买的都好。” 宁鸢转过身去:“我手里没什么好材料,觉得不好用就扔了。” “不会。” 孟莳一字一顿地说,随后将护手装好,动作极为仔细。 “我会一直用。” 冥土殿内的火堆熄灭,只余下幽暗的残光投在残破的鬼王像上,被夜色一并吞噬。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密密细细地打在石阶上,很是催眠。 宁鸢蜷缩在斗篷下,瘦削的身形显得小小一团。他闭着眼,呼吸平稳。 他原本是想强迫自己入睡的,毕竟明日还要继续深入鬼市,可下一瞬,从对面传来的呢喃,却让他猛地一惊。 “……宁鸢……” 声音低哑,带着梦境中无法抑制的渴望和苦涩,如同被夜雨打湿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宁鸢心头。 宁鸢心口微震,睫毛轻颤,眼睛在昏暗中悄然睁开一线,余光投向对面的人影。 孟莳额头覆着冷汗,脸色苍白,似是刚从梦魇中惊醒。 他抬起手,缓缓掩住自己的面庞,指节发颤,动作里尽是止不住的自责。 他梦到了我? 宁鸢一瞬间几乎要坐起身问出口,可理智让他忍住了。 直接问,多尴尬啊。万一孟莳说他偷听呢? 他只好静静地躺着,假装自己还在沉睡。 孟莳缓缓坐起,手掌压着额头,沉默良久。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但神情却越发沉重。 “怎么会……”他轻声自语,几不可闻,“又梦到他了?” 宁鸢的心猛地一沉。 孟莳为什么会梦到他呢? 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去想太多,怕一想,就再也装不下去。 而此时,孟莳的目光落了过来。 他凝视着宁鸢熟睡的模样,目光温柔又纠结,无数情绪纠缠在一起,在夜色中悄无声息。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手指却在离宁鸢肩侧不过一寸的地方停住。 指尖轻轻颤抖,却始终未曾触碰。 那一瞬,宁鸢几乎以为他要抱住自己。 可最终,那只手还是慢慢收了回去。 孟莳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中尽是藏不住的苦涩与无奈。 ……还是不要惊动他了。 他低下头,从包裹中摸出那个粗糙的护手——那是宁鸢用树皮和金属片做的,缝线歪歪扭扭。 他指腹缓缓地摩挲着护手的边缘,眼神沉静,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从梦境里一点一点回神。 宁鸢悄然睁开眼一线,看到那自己刚做好的物件,喉头忽然像是被堵住了。 他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沉默中,一人低头回味,一人假寐无声。 第58章 碧落紫霄 等到孟莳抱着剑沉沉睡去时, 宁鸢才悄悄睁开了眼。 他微微抬头,看着孟莳侧脸的轮廓。借着微弱的火光,那张熟悉的面容透着一丝疲惫, 眉宇间的凌厉却丝毫未减。 他的视线顺着孟莳的肩膀缓缓向下,停在了他被划破的里衣上空。 宁鸢犹豫了一瞬, 指尖终于向下,朝着孟莳的衣角伸去。 可还未触碰到衣摆, 手指却在半空中生生停住了。 他重新点燃火堆, 火光微弱地闪烁着, 投射在孟莳身上, 两人身影在墙上微微晃动。 宁鸢咬了咬唇,指尖慢慢蜷起,又缓缓缩回。他垂下眼睫, 目光暗了几分。 越发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宁鸢睁开眼睛, 隐隐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冥土殿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意迅速蔓延, 一瞬间置身冰窟。他缓缓吐息, 却发现呼出的气息竟凝成了一片淡淡的白雾。 宁鸢心下一惊, 猛地抬头望去, 却见不远处原本安静的鬼王石像, 在昏暗的灯光下竟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睁开那双闭合百年的双眼。 空气中传来了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宁鸢心头警觉更盛。他立刻侧过头, 果然见到黑暗中涌动着诡异的黑影,像被什么力量唤醒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朝他们二人缓缓逼近。 宁鸢连忙坐起, 毫不犹豫地伸手拍醒了孟莳:“孟莳,快起来,有东西来了!” 孟莳骤然睁眼,顷刻间便警觉地起身,剑锋寒光乍现,稳稳挡在了宁鸢身前。 “这地方果然有问题。”孟莳语气沉静,却带着几分冷意。 话音刚落,那些黑影如潮水般涌来,尖锐的嘶鸣瞬间填满整个冥土殿。孟莳剑锋一转,灵力瞬间迸发,灵光炸裂,将黑影震得四散。宁鸢也丝毫不慢,指尖凝起一道魔气结界,将两人护在其中。 黑影被暂时击退,却并未散去,反而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影,金光浮动间,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外人擅闯此地,该死。” 金色的光芒散去后,显露出的身影带着一股奇特的气息。 “鬼王的分.身?”孟莳道。 鬼王分.身神色淡漠,目光锐利如冰:“我已见过太多口称正义,实则心怀鬼胎之人。” 话落瞬间,他轻轻一挥手,冥土殿中原本寂静的石像竟纷纷震颤,石屑落下,逐渐活了过来。这些石像皆身披厚重盔甲,手持长戟利剑,迅速形成包围之势,将二人困在中央。 宁鸢心下一沉:“这可麻烦了。” 孟莳却不慌不乱,握剑的手稳得出奇,低声道:“小心。” 数尊石像同时冲杀而来。孟莳身形如疾风,剑锋凌厉,几乎一瞬便斩碎了两尊石像。但奇怪的是,每被击碎一尊,周围便又会浮现更多的石像幻影,将空隙迅速填满,阵势竟丝毫不减。 宁鸢皱起眉头,细细观察片刻后,忽然眼神一动,低声道:“这些石像的行动规律很奇怪,似乎被某种力量控制着。” 孟莳点头,目光微凝,道心之力悄然展开,感知着石像内部的灵力流动。片刻后,他忽然出声提醒:“在这些石像身后,有几个灵力节点,它们才是操控石像的关键。” 宁鸢闻言,立刻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道亮光:“你掩护我,我去破坏节点!” “好!”孟莳剑锋一震,剑气如海,骤然将攻势逼退,宁鸢则趁机如轻风般掠出,指尖迅速凝起灵力,朝着孟莳指出的方向一击而去。 随着节点逐个被破坏,石像的行动也逐渐迟缓混乱起来。孟莳与宁鸢早已培养出默契,一个精准感知,一个利落击破,不过片刻便已瓦解了大半阵势。 最后一道符文破碎之际,所有石像顷刻间化作碎石,纷纷坠落,尘埃四散,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第104章 宁鸢缓缓抬手,轻轻触碰石像眼睛。 石像眼睛骤然一亮,机关轻响,一扇厚重的石门徐徐开启。宁鸢与孟莳相视一眼,同时踏入了石门后幽深的暗道。 暗道狭窄逼仄,阶梯盘旋向下,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石阶尽头,隐隐约约透出微弱的光晕。宁鸢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中央那盏摇曳的古灯上:“镇魂灯……” 话音未落,那灯火忽然一闪,灯影摇晃间,四周骤然升起浓雾般的气息,刹那间包裹了二人。 他只觉眼前一花,意识恍惚间似被一股力量牵引。 再睁眼时,自己竟仿佛化身为另一名女子。 冥河岸边,长夜如墨,四野死寂。漆黑的天空悬着一轮幽冷的弯月,河畔朦胧飘荡着点点鬼火,将周遭彼岸花映出诡异的紫红色光晕。 忽地,一缕皎洁白光自远处出现,穿透了重重夜色。 宁鸢循光望去,只见彼岸花丛中不知何时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周身笼罩淡淡金辉,仿佛将幽冥的黑暗也驱散了几分。 时妄? 月光洒在他俊美如画的侧脸上,眉目清朗却透着出尘之姿,眉心一点朱砂红痣更添一丝神秘妖冶。 不是时妄。 宁鸢屏住呼吸躲在暗处,不由自主地被此人吸引。心头猛然一颤,从未见过这般超凡脱俗之人,胸口陡然涌起又惊又喜的悸动。 正在此时,那男子似有所觉,微微侧首朝宁鸢隐身的方向望来。 四目遥遥相对刹那,宁鸢心神巨震,慌乱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背脊紧贴在身后的枯树上。 一阵夜风拂过,宁鸢脚下枝叶簌簌,竟踩断了一截枯枝,“喀嚓”一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男子闻声,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宁鸢面前数步处。 他并未拔剑相向,反而神色带着几分关切和好奇:“姑娘为何在此逗留?”声音清越如玉磬轻鸣,在寂静夜色中格外动听。 宁鸢怔怔走出暗影,心如擂鼓,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眼前人仙气萦绕,目光澄澈如星辰,又含着淡淡笑意静候回应。 宁鸢只觉脸颊发烫,结结巴巴道:“路过此地。”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却听见了,唇边漾起一抹笑:“夜深露重,姑娘独自在此,小心着凉。” 宁鸢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他却忽然侧耳一听,轻声说道:“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他日若有缘,再与姑娘一叙。” 他朝宁鸢微一点头,转身踏步而去。 宁鸢的目光不由追随,只见那人的背影翩然出尘,白衣在夜风中猎猎,仿佛月下谪仙。 一阵轻风吹过,他的身形已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冥河尽头。 宁鸢仍然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方才那短短数语与惊鸿一瞥,如春雷般唤醒他沉寂多年的心。 宁鸢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再次相见——哪怕明知彼此身份悬殊,如同天上月与水中花,可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已深深烙在魂魄之中。 自那夜初遇后,宁鸢的思绪竟被他牢牢牵系。明知身为幽冥鬼王之妹,不应与天界仙族有所纠葛,可他的身影总是不由自主闯入脑海,令他昼夜难安。 几经踌躇,宁鸢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到冥河岸边,邂逅的彼岸花丛畔,期盼着再度相逢。 不知等了多少个夜晚,月华再临幽冥之时,一阵清润熟悉的仙气自远而近。 宁鸢抬眸望去,心跳骤然加快。 白衣胜雪的男子御风而来,在他身前不远处落下。 他乃九重天帝之爱孙,众神口中的“天孙”,可他笑着说让宁鸢直呼他的名字“慕晚”。 自那晚起,他们趁两界守卫松懈,常于幽冥与天界交界的荒野幽林私会,月下絮语,共度良宵。 幽冥有冥河潺潺,彼岸花如火照亮夜色;天界有流云缥缈,繁星灿烂宛如银汉。 两人并肩漫步在幽冥与天界的交汇处,头顶是一半幽暗一半璀璨的奇异苍穹。 他指给宁鸢看天际最明亮的那颗星辰,说那边是天界的长明灯火;宁鸢则牵他走过忘川河边,陪他聆听幽冥深处亡魂低回的呢喃。 那夜,慕晚从天界圣池为宁鸢摘来一朵洁白曼陀罗花,花瓣流转莹光,芳香圣洁。 慕晚将花轻轻别在宁鸢发间,柔声道:“这花名昙华,转瞬便凋。可只要你喜欢,我愿摘尽天上繁花与你。” 宁鸢鼻尖一酸,心中感动难抑,也解下自己贴身佩戴的玉珮,小心放入他手心:“此乃幽都之玉,其中温凉,只有心意相通者方能触知。今日赠与你,望你时时佩戴,便如同我一直伴你左右。” 慕晚低头凝视掌中玉珮,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紧扣住宁鸢的手,眼眶似有些发红。 四目相对,心意尽在不言中。 宁鸢踮起脚尖,斩断一缕发丝绕在慕晚腕间,而慕晚也取下佩戴的一支通体晶莹的白玉簪,郑重地插入宁鸢发髻。 “此玉簪慕晚从不离身,如今起便是你的了。”慕晚的声音微微发颤,将一颗真心尽数托付。 宁鸢抚摸着发间簪饰,上面仍残留着他的体温。 慕晚轻抚宁鸢的长发,在他耳畔立下誓言:“无论天上人间,我心唯汝。待我回去禀明天帝,请下旨意,必择良辰,风风光光迎娶你为妻。此生此世,绝不负你。” 宁鸢泣不成声,只能用力地点头,哽咽道:“我信你…我等你回来。” 因为妹妹的异常举动,幽都城中已有流言传至时妄耳中:鬼王之妹每夜独出幽城,行踪诡秘。 时妄素来疼爱妹妹,这些时日却满腹疑虑。 妹妹浑然不觉,一心只想与所爱之人相会,终究还是引来了时妄的察觉。 一日清晨,碧落披星戴月归来,还未来得及回房,便见时妄肃立在殿门前等她。 晨曦熹微中,他高大身影逆光而立,神情凝重。 “阿妹,”时妄低沉的嗓音在空荡殿前响起,“你近日神思恍惚,夜里屡屡独自外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目光锐利又透着担忧,直直看进碧落眼底。 碧落深吸一口气,上前扶住兄长的手臂,轻声道:“兄长莫怪。我……我结识了一位天界之人。”话音出口,她已是满脸烧红,声音细如蚊蚋,生怕兄长震怒责罚。 然而等待片刻,却不闻斥责,只听他长长叹息一声,拉着她步入殿内。 殿中烛火幽幽,映得兄长眉宇间忧色更重。他定定看了她片刻,缓缓道:“看来果真如此。你可知天界与幽冥素来泾渭分明,你与那天孙情愫深种,日后恐多磨难波折。” 言辞中虽有责怪之意,语气却更多是担心。 碧落攥紧衣袖,小声却坚定地答道:“兄长,我知此事非比寻常,他对我一往情深,已向我立誓此生不负。我相信他绝不是贪新忘旧、薄情寡义之人。” 时妄看着她如此,终究不忍再责备。他沉默半晌,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头,语气放缓道:“罢了。你自幼失恃,我这个做兄长的只愿你平安喜乐。既然你认定了他,为兄便不横加阻拦,只求你自己多加小心……但若他日他敢负你,纵是九重天之上的天孙,我亦决不轻饶!” 得兄长默许,宁鸢与心上人的往来更添几分底气。 自那以后,慕晚每每离别都会郑重再三承诺,不久便会光明正大来娶他过门,让他稍安勿躁。 宁鸢也开始憧憬起嫁入天界后的生活,甚至偷偷为自己裁制嫁衣,幻想着穿上它与心爱之人拜堂成亲的模样。 约定的良辰渐渐临近。天界吉日,也是宁鸢与他立誓相守的期限。 宁鸢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日夜将玉簪握在掌心,静数着再过几日慕晚便会驾云而来,履行他的誓言。 然而临近约定之日,慕晚却音讯全无。 宁鸢白日强自宽慰,想或许是天帝一时未准,慕晚还在努力周旋;夜晚守在幽冥边境苦候,却再没等来那熟悉的身影。 隐隐的不安犹如阴云般在心底滋长,可宁鸢始终不愿多想,一遍遍告诉自己:慕晚不会骗我,他定是在筹谋更周全的计划。终于,约定的日子再剩三日。 宁鸢精心打点妥当,甚至在镜前试穿了一次嫁衣,只等慕晚出现。 不料,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冥风卷着鬼气扑面吹来,紧接着鬼王兄长骤然出现在庭院门口。 “阿妹!”紫霄神情匆匆,眼中布满怒火,几步来到宁鸢面前。 宁鸢从未见兄长露出如此神色,心脏蓦地沉了一沉,几乎要窒息:“可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兄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摊开掌心,手中捏着一卷黑色缎面的卷轴:“你自己看吧……” 紫霄哥哥的声音沙哑低沉。强烈的不祥感令宁鸢手指发抖,费力接过卷轴打开细看。只一眼,眼前景物便天旋地转般模糊起来,宁鸢踉跄后退两步,险些站立不住。 第105章 那卷轴上,触目赫然的大字——“天孙将于三日后迎娶修罗道女王烟罗,共掌两界,盟誓永结”。 宁鸢愣怔地盯着那行字,不敢置信地反复念出声:“迎娶…修罗道女王…?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耳鸣阵阵,胸口仿佛被钝器狠狠一击,痛得呼吸都停滞。 “不!”宁鸢失声尖叫,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卷轴从指间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怎么会娶别人?!他说过只爱我一人,他明明答应了要迎我为妻的!” 心口剧痛,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连声音都因绝望而变了调。 兄长一把扶住他,眉目间是压抑的愤怒与心疼,沉声道:“阿妹!冷静些!也许此事另有隐情。天界与修罗两界结亲,多半是天帝之命,未必是他自愿。” “那他为何不早告诉我?!”宁鸢痛苦地打断兄长,泪水大滴滚落,“为何要瞒着我到最后?让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他怎能如此对我!” 想到痴心错付,宁鸢心如刀割,胸口窒闷,悲愤之下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夺口而出。 “不…我不信…除非让我亲眼所见,亲耳听他亲口解释!” 兄长察觉到他眼中的决绝,脸色骤变:“你要做什么?莫非你想去天界?!” 紫霄一瞬揽住宁鸢的肩,急声劝阻:“阿妹,天界岂是你我能闯之地!你这样去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啊!” 可他的劝声此刻已经完全传不进宁鸢耳中。 宁鸢一把推开兄长的手,绝望与愤怒烧成熊熊烈焰,吞噬了理智:“他负我在先,纵使刀山火海,我也要讨个公道!” 话毕,宁鸢拂袖抹去脸上泪痕,毅然决然转身化作一道疾风而去。 身后传来兄长含怒带痛的吼声:“回来!阿妹——” 鬼王的喊声回荡在幽都上空,震落漫天鸦羽。 宁鸢咬牙,一路冲天而上,视线尽头,北方天空的云层之上隐隐透出金碧辉光,那里便是天界所在。 宁鸢满腔悲愤燃烧成只剩一个念头:亲眼问问慕晚,曾经的誓言究竟算什么! 不知飞了多久,穿过层层天阙云霭,宁鸢只觉眼前霍然开朗,一片金碧辉煌扑入眼帘。 宁鸢已闯入九重天上的凌霄宝殿,大红的喜庆绸缎高悬殿宇,四下仙鹤齐鸣,瑞祥云绕,显然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白玉砌成的广阔大殿上,仙官侍女两列而立,满堂宾客衣袂飘飘,个个仙姿出尘。殿中央高设喜台,台上红绸铺地,龙凤花烛摇曳生辉。 那个日日出现在他梦中的白衣男子,此刻一身赤金色华丽婚服,俊美的面庞略显苍白,正与一名艳丽尊贵的女子并肩而立。 那女子身穿猩红嫁衣,凤冠霞帔,眉目凌厉间自有一股威严煞气——不用猜宁鸢也知晓,她便是修罗道女王,慕晚的新娘,烟罗。 眼见慕晚携着烟罗的手站在喜堂之上,司婚仙官高声唱礼:“良辰已至,天孙与修罗女王结为夫妻,礼成——” “且慢!”宁鸢再也无法克制心中滔天的恨意,一声断喝,携着浑厚鬼气在大殿门口炸响。 殿内刹那大乱,众仙愕然回首,只见一个浑身缭绕黑雾的女子突兀地出现在门前,眸中噙泪,神情悲愤欲狂。 以鬼族之姿怒闯天宫的大逆不道之人。 顷刻之间,十数名天兵天将已闪身护在新人身前,纷纷拔出神兵,如临大敌地将他团团围住。 满堂宾客亦面露震惊,不少人失声惊呼。红衣新娘凤目怒睁,厉声喝道:“何方妖女,敢擅闯天界婚礼?” 她周身杀气腾腾,显然动了怒火。四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之声不断。 宁鸢听得真切。有人惊疑:“这女鬼是谁,竟敢闹到天庭来了?” 也有人不屑冷笑:“区区鬼族,也配来搅天孙殿下的婚礼,找死吗?” 种种鄙夷嘲弄,但此刻的宁鸢满眼只看得到前方那对璧人,其他一切都化作虚无背景。 慕晚终于缓缓转身,朝他的方向看来。 那熟悉又陌生的俊颜映入眼帘,宁鸢心头猛然一痛——只数月不见,慕晚依旧俊逸非常,却少了往日对他的温柔缱绻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愧疚。 慕晚张了张口,似是叫出了他的名字,碧落,却终究没有声音传出。 遥遥对望,他眉宇间的慌乱被宁鸢尽收眼底。满腔委屈酸楚再也压抑不住,宁鸢几步上前,嘶声质问:“你当真要娶她?” 大殿之上,那位风姿卓绝的青年冷冷看着他,眼神决然:“你本是冥土之灵,我与修罗女王联姻,乃是天界旨意,不容你放肆。” “你忘了吗?你亲口对我许下的诺言,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说话间,泪水已模糊了视线。 宁鸢一把扯下发间的玉簪,高高举起,声音悲恸:“这玉簪是你赠我的定情之物!而今你却在此另娶她人,当真要将我置于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无数双眼睛在他们之间扫视:“她说什么?定情之物?” “莫非天孙殿下早与这女鬼有私?这……” “笑话!堂堂天孙怎会看上一个鬼界女子。” 嘲笑、质疑、不屑,犹如无数锋利的钢针刺向宁鸢,让宁鸢羞愤欲绝。 宁鸢紧紧盯着慕晚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哪怕只要一句辩护,为他解释半分也好。 可慕晚只是脸色青白交加,额际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几下,却迟迟未能开口。四周哄闹声愈发大,慕晚身旁的修罗女王脸色铁青,显然对宁鸢的话将信将疑,已勃然大怒地瞪视着他。 慕晚眸光冰冷:“大胆妖女,这簪子我不知何时遗失,被你捡到,就在此妖言惑众!” 挥手之间,浩荡天威如山岳般倾压而下,宁鸢感到浑身剧痛,如万千利刃穿透灵魂,身体猛地跌倒在地。 宁鸢抬眼,满目皆是鲜红,目光却望向远处,一个模糊而温柔的身影快步赶来,将他护在怀中。 “哥哥……”宁鸢喃喃,声音虚弱无比,“哥哥……” 时妄低头看着怀中伤痕累累的妹妹,心如刀绞,眼底却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天孙,她只是想要一个交代,你何必如此绝情?” 天孙冷冷看着时妄:“她冒犯天界,我不取她性命,已是仁至义尽。” 时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若我以冥土镇魂灯的灵力为代价,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呢?” 天孙神色微动,却故作淡漠:“紫霄,你确定要以冥土重宝,换一个违逆天命的妹妹?” 时妄声音低沉,却毫不犹豫:“若无她,我守着轮回,又有什么意义?” 怀中的宁鸢听到这话,眼泪忽然滑落,声音轻如细丝:“哥哥,不值得……不要管我……” 时妄轻柔地抚摸着妹妹苍白的脸庞,眼神温柔:“值得。为你,哥哥做什么都值得。” 画面忽然变幻,宁鸢眼前再次回到冥土之殿,然而他的脸上却早已满是泪痕。 孟莳立于他对面,眼神复杂,两人目光相触,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深刻的哀伤。 “原来,他们兄妹竟是这般过来的……”宁鸢声音沉闷,微微颤抖着。 孟莳低垂眼帘:“鬼王心如明镜,孤独终生,却唯独放不下一个妹妹。以镇魂灯之力换她平安,从此两人却再也不得离开此地。” 宁鸢轻声叹息:“可天界依旧设下重重禁制,鬼城最终还是成了他们无法挣脱的牢笼。” 孟莳抬头,望向头顶之上摇曳的野火,目光凝重:“百年镇魂灯是鬼王镇守轮回之根本,如今灯影微弱,恐怕再难支撑多久了。” 宁鸢沉默良久,忽然轻声道:“孟莳,你觉得他们后悔吗?” 孟莳定定地望着他,神色间多了几分释然:“不会。” 宁鸢点头:“我也这么想。” “你们碰了它,就不能轻易离开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骤然从黑雾深处响起,光影摇曳间,鬼王与妹妹的身影缓缓显现。 紫霄和碧落。 鬼王依旧神色冷峻,目光复杂地望向孟莳与宁鸢,声音透着难以掩盖的苍凉:“这盏灯,没有得到我们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触碰它。” 他身旁的碧落轻轻一笑,柔和的嗓音中却透着一丝难掩的嘲讽:“你们以为拿走了它,就能轻易打开禁制吗?” 灯火剧烈摇曳,黑雾骤然浓厚,如浪潮般涌动而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孟莳与宁鸢同时感受到那股无言的压力,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 鬼王兄妹的身影渐渐模糊,灯火中闪烁的符文,缓缓映照出他们过去的一幕幕—— 紫霄自愿踏入冥土,心如止水地镇守轮回,孤独一生。 碧落张扬肆意,追逐天孙的身影,却换来遍体鳞伤。 以镇魂灯之力为代价,换取妹妹的安全,却落得兄妹皆困鬼城,无法逃脱。 第106章 宁鸢咬紧牙关,声音低哑:“你们守护鬼城,我们能够理解,可你们真的甘心被困在这里?” 鬼王的声音淡漠,却透着决然:“甘心与否,并不重要。这是我们的选择。” 碧落垂眸一笑:“世人皆说我为情所困,却不知,我们早已不在乎天界如何看待。” 黑雾骤然涌动,鬼王手中骤然浮现一柄金光璀璨的长剑,剑气流转之间,隐隐透着轮回之力,朝着孟莳直袭而来。 孟莳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抬剑迎击,与那金光□□撞在一起,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鬼王冷声道:“你的道心虽稳,但终究难敌轮回之力。” 孟莳沉静不语,周身剑意涌动,不断抵挡着那股强大的压力。他感知着鬼王的每一剑,内心却逐渐平静下来,最终在攻势之中捕捉到了那一丝破绽。 孟莳低声道:“执念过重,终有破绽。” 利用此前感悟到的天道剑意,以心为剑,天道规则为锋,强行抗衡着鬼王轮回之力的压制。 “无执无念,方为大道。”孟莳语气坚定,剑意冲天而起,化作漫天剑影,如星辰坠落一般,齐齐朝着鬼王斩去。 无数剑影汇聚而成的杀招威势滔天,鬼王目光一凛,急速后退,身前金光暴涨,勉强挡下了那漫天剑芒。 剧烈的碰撞让整个空间剧烈颤抖,鬼王身影一晃,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却依旧紧握长剑,神色坚毅。 “你心中执念,比我只多不少!” 宁鸢望着孟莳与鬼王的身影,心口一阵刺痛。他忍不住低喊道:“孟莳,小心!” 孟莳听到他的声音,眼神微动,握剑的手指却更加用力。他知道,唯有破开鬼王兄妹的执念,才能真正破除此地禁制,找到那通往魔域的真正道路。 鬼王却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宁鸢,声音带着几分苍然:“但愿你们的结局,不会与我们一般。” 黑雾翻涌之间,碧落的身影再度显现,她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却冰冷无情。 黑气在她指尖翻滚,瞬间形成重重幻象,将宁鸢笼罩其中。 “看看你自己吧,看看你藏在心底最深的渴望。”她轻声笑着,语气如同呢喃,又带着几分冷嘲,“你为了自己的野心,曾不惜让无数生命成为牺牲品。你真的认为,你有资格解开身上的封印?” 宁鸢被幻象笼罩,眼前骤然浮现出自己最想逃避的一幕幕。 尸横遍野的仙魔战场、无数死去的修士、鲜血染红的天空……他听到有人在质问,有人在哭喊,有人在低声诅咒。 “都是你!你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魔尊宁鸢,死有余辜!” 幻象中的声音尖锐刺耳,直击他的心脏。 宁鸢咬紧牙关,竭力抵抗着那股几乎吞没理智的幻象,可碧落的力量却直透他的内心,将他所有的痛苦无限放大。 他喘着粗气,声音低哑,喃喃自语:“不……我不是故意的……我……” “不是故意的?”碧落冷笑一声,幻象越发真实,“你只是在自欺欺人。你的心早已被魔气浸透,你的任性,只会让更多人陪葬!” 宁鸢心神剧颤,身体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幻象吞噬之际,他猛然咬破指尖,剧烈的痛楚瞬间清醒了几分神智。他将指尖渗出的魔血狠狠地抹在胸口之上! 执念不是枷锁,而是他的武器! 既然放不下,那不放下又如何?! 魔血的力量轰然爆发,冲破了幻象的束缚,剧烈的黑气翻滚中,宁鸢一声厉喝,强行突破幻象,冲向碧落。 他的鲜血在半空中洒落,溅到了不远处那条沉寂已久的魔道锁之上。 刹那间,锁链爆发出刺耳的颤鸣,震动了整个冥土之殿。周围的魔气骤然疯狂涌动,呼啸着冲击着四周的禁制。 锁链上浮现出古老而神秘的符文,那符文璀璨夺目,竟与孟莳梦中的印记一模一样。 孟莳目光微震,声音低哑:“那是……” 宁鸢也震惊地望着自己的鲜血与那符文交织在一起,魔道锁链开始剧烈震动,甚至出现了裂痕,魔气与金光不断冲撞,掀起惊人的灵力波动。 碧落脸色骤变,眼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愕:“这是……魔域的力量!你们竟然引发了它!” 鬼王目光冷冽地望着宁鸢,声音低沉而复杂:“看来,你真的是它选择的钥匙。” 宁鸢咬紧牙关,胸口剧烈起伏,望着逐渐崩裂的魔道锁,竟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魔道锁彻底崩裂的一刹那,黑气与金光瞬间爆发,将众人彻底笼罩在其中。 第59章 与君长玦 男人的身影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如虚无之间的神祇,容颜如玉,气质如寒月。仙气缠绕着他, 化作纤细的光丝,轻轻飘逸在空中, 那人不食人间烟火,带着上界的尊贵。人间所有绝色都凝聚在他的一瞥之间, 几分悲凉。 “尊上, 不要。” 那一抹轻柔的仙气, 如同春风拂过, 弥漫开来,萦绕在怀砂的身侧,有一种无言的温柔。那清冷无双的人, 十世仙骨, 本不该为人间的纷扰所沾染, 却生生地堕入修罗道。 “怀砂。” 长玦眼眸深邃,如同古老的星辰, 隐隐流转着冷冽的光辉, 任何人都无法窥见其中的寂寥。他轻轻扬起的眉宇, 那双看透了所有世间的悲欢离合的眼, 怀砂惊觉, 长玦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自己的心情。一直独自流连,任自飘摇,任世间一切如烟如梦。 怀砂伸出手, 想要握紧这颗飘浮在天际的星辰,想让这万千光芒的孤高独属于他,仙气却随风飘散。仿佛在告诉世人, 他已注定无法逃脱那无望的命运,无论长玦如何挣扎,终将消逝。 天上人间不相见,不知不觉恨无言。 “不要......尊上不要走......” 怀砂跪伏在地面,额头触及冰冷的石板,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地面,指尖的骨节已然发白,整个人如同一尊被雷电击中的雕像,绝望包裹着他。 长玦的背影渐行渐远,怀砂的心也在一点点破碎。 “长玦……”怀砂低声央求着,声音几乎不能为人所闻。 他的眼中布满了痛苦。 不要去送死好吗? 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随你走,哪怕是替你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不要一个人去送死好吗? 不要丢下我。 怀砂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凝望着那冰冷的背影。 长玦依旧没有转身,他的身形如同一座高耸入云的山,漠然而不动摇。长玦没有回应,仿佛身后人从未在他人生中留下过一丁点分量,心中曾经的那份温情早已化为灰烬。 “怀砂,你不懂,”长玦终于低语,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清冷,不带丝毫温度,“我已无路可走,你亦不该再跟随我。”他的眼中是决然的深渊。 怀砂心头猛然一沉,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在眼前崩塌,那人的乌发是拴住他心的绳索,他无法抓住丝毫。怀砂无法再忍耐下去,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尊上!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愿与您同往,求您——” 长玦轻轻摇头,转身的动作却干净决绝。 “到此为止吧。”长玦的眼神透过怀砂,似乎看到了理想中那个早已不存在的世界。 “你属于自己的道,而我,早已无法回头。”说完,他抬手轻轻一挥,一道禁制如轻纱般罩住了怀砂。 怀砂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紧紧束缚,灵魂仿佛被冰冷的锁链缠绕,无法挣脱。 “你自由了。”长玦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随着禁制的降下,长玦缓缓转身,消失在风雪中,而怀砂只觉身体失温,一切如同梦境般远离。他的心跳逐渐变得沉重,被一股无形的重压压迫着,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离。 怀砂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远。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只有长玦的背影,永远定格在怀砂眼前,无法再触及。 怀砂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怀砂突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从远处传来,仿佛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 日月无光。 未等他反应过来,心中便猛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长玦,不见了。 他拼尽全力,强行挣脱禁制,那禁制失去了主人的控制,一碰便碎。 血脉喷张,双腿如同失去感觉,拖曳着他走向那个气息的来源。 当怀砂踏出那片山谷,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愣住——长玦被围困在无尽的剑光和魔气中,身躯早已伤痕累累,眼中那一抹曾经的光辉已消散殆尽。四周的仙门弟子个个无情,剑光如雨,刺入他的身体,每一刀都在撕裂长玦的灵魂。 “尊上!”怀砂疯狂地冲上前,眼中尽是血红,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人从里往外撕裂,每一次呼吸都痛不可遏。 第107章 长玦不能死!长玦怎么可以死!长玦可是那个救他于水火,给了他一方天地的人。 怀砂无声怒吼着,眼中充满了愤怒。 “怀砂……”鲜血大口大口地从长玦的口中呕出,他叫着他,却没了力气。 “你……终究是,跟不了我了。”那一声低语,犹如一柄刀,直插怀砂的心房。 怀砂双膝一软,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长玦死了,如同一颗巨石狠狠砸在怀砂的灵魂上,粉碎他所有的理智与情感。 恍若瞬间陷入深渊,怀砂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甘,强烈的情感火焰般炙烤着他,痛苦成倍地在身体里蔓延。 周围的仙门子弟都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个疯魔的人。 “你死了,我岂能独活?”怀砂的眼中完全被血红所占据,他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体内的魔气如洪流般爆发,吞噬了他的一切理智。魔种早已悄然融入他体内,而长玦的死,让这股力量彻底觉醒。 “长玦,这辈子、下辈子,我跟定你了。”怀砂低语,声音却透着浓浓的冰冷,许着血腥的誓言。 在那一瞬间,他的灵魂彻底与魔道合二为一,成为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魔尊。他的身体在魔气的包围中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一夜之间,怀砂堕入魔道,那个仙尊长玦曾经最忠诚的追随者,成为了六界最恐怖的存在。 怀砂屠尽了所有的仙门,毫不留情,只为了一个目标——为长玦报仇,为那个永远无法再回到他身边的人,倾尽一切。 怀砂的脚步沉重,站在这片曾经属于仙门荣耀的圣地,四周的天空被他的魔气压迫,失去了颜色。 他抬起眼,看向远处高坐的长老们,那些曾经亲切劝导他的长老,如今却变得高高在上,冷眼看待他堕入魔道的宿命。 “怀砂,长玦堕入杀戮道,罪有应得,”一位年老的长老站了出来,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深深的指责,“你如此信他,不知道他曾背弃了我们,背弃了仙门的道义吗?你为了他,变成了今日的魔头,难道你不清楚自己的下场吗?” 怀砂站在那里,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冷笑。曾经的仙门长老,长玦曾经的朋友们,他们现在却站在这里,理直气壮地宣判他堕入魔道的罪名。 “罪有应得?”怀砂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遏制的怒火。 他的眼神如刀般凌厉,步步逼近:“你们就这么轻易地抛弃了他,为了所谓的道义,站在这里批判他!他是为了谁,才堕入杀戮道的?你们就在这里颠倒是非,分明是出于嫉妒,想借机除掉他!” 长老突然冷笑出声:“他从未考虑过你,为了所谓的‘大义’,他放弃了自己,最终堕入杀戮道,是他自取灭亡,与我们何干?而你,怀砂,跟随他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执念和龌龊的心思罢了!” “你那么信他,他有看过你一眼吗?” 怀砂猛然转头,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魔气环绕在剑锋之上,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压迫感。 “长玦那条不归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我的路,也是由我自己选择。”怀砂的声音冰冷,像寒霜覆盖了天地,“而你们,抛弃我们的人,今天依旧站在这里,为自己的错误辩解,给自己找借口!” 他不再等待,几乎是一个闪现,怀砂已经跃至那名年轻长老身前,剑光如同霜刃撕裂空气。年轻长老眼中惊慌失措,然而剑锋已然无情斩下,瞬间血光飞溅! “你们人,一个都别想活!”怀砂的眼中闪过一丝血红,冷冷开口。他的声音越发沙哑,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杀意。 其他的长老们,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曾几何时,这个少年也曾是他们最为看重的弟子,和长玦并肩而行,举世无双。而现在,怀砂竟然如此冷酷无情,丝毫不留情面地挥剑斩杀他们! “怀砂,你疯了!”另一位老长老忍不住站出来,脸色苍白,“你如今已经为复仇陷入魔道,连自己都无法救赎,你竟然还妄图复仇?长玦已经死了,你能改变什么?” 怀砂的眼中闪过无情,他冷笑道:“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他的手再次挥剑,剑气如闪电般劈下,老长老的声音尚未完全落下,他的身影便被黑刃吞噬,鲜血如潮水般涌出,染红了大地。 随着一名又一名长老倒下,怀砂的脸色愈加冷峻。他不再是那个怀抱理想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看着长玦牺牲,却无能为力的追随者。 他是魔尊!是三千魔域的主! 怀砂坐在魔王殿内,没有一个手下不敢打破这片沉寂。长玦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他怀中,面容如冰雪般苍白无色,怀砂的双手紧紧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却掩藏着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长玦冰冷的额头,感受着那一瞬间的空.虚。那曾经屹立在天地间的仙尊,如今只剩下冷寂的尸体,而怀砂依旧紧紧握住他,生怕一松手,这一切的存在便会彻底消失。 “你说过,你会收留我,”怀砂低声喃喃,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惜,“即便是进入轮回,你也不忍丢了我,对吗?”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所有的执念都集中在眼前的长玦身上——他要带着长玦的魂魄,走出这片死亡的荒原,穿越六界,迈向万世轮回。 怀砂的双眼泛红,血色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流转。身为魔尊,他的力量已达到无可匹敌的境地,但即便如此,面前的人,依旧让他心头一阵剧痛。长玦死了,他无法承受这份深重的孤独。 怀砂猛然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天地间似乎都为之颤抖。他的身躯笼罩在黑气之中,魔气翻腾,吞噬一切。这股魔力的爆发,震得四方天地失色,连远方的星辰都在这一瞬间黯然失色。怀砂的双手微微举起,指尖勾画出一道道古老的符文,随着每一个符文的显现,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 “长玦,我会找到你。”怀砂的声音低沉如雷,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决绝。他的魔气将长玦的尸体笼罩,将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带起,缓缓飞向天际。每一次长玦的魂魄与魔气碰触,怀砂便感受到一阵阵痛苦的心悸,那灵魂的牵绊与他的心息已不可分离。 怀砂的魔气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强行撕裂了天道禁制,为长玦的魂魄开辟出一条通往轮回的路。他将长玦的魂魄轻轻引入那条路,带着他走出这片孤寂。 “别怕。” “无论你投胎为何,何时何地,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宁鸢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翠绿,兰草花海中,阵阵芬芳随风飘扬,环绕着他的身躯。四周是静谧的湖泊与悠悠的白云,此处不再属于凡间,而是一个超脱世俗的仙境。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剑气自指尖涌出,四周的空气因这一道气息而微微震荡。那份久违的力量,在瞬间涌上心头,灵力波动使他整个人再次焕发出仙尊的威严。 十世仙骨的力量,终于回到了他身上。 宁鸢看着手中的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的前世是长玦?人族的仙尊,肩负着解放人族的使命,带领他们推翻了妖族的暴政。然而,这一切的代价,却是如此沉重。 如今,他重回仙格时,那些负罪的阴影,如影随形地跟过来了。 而更加复杂的,是他和怀砂的关系。怀砂,是时妄的前世。 前世就伴随在长玦身边的男人,他唯一忠诚的追随者,更是为他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价。 时妄是怀砂...... 宁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想要抚平内心的波动。再度觉醒的前世记忆,他没法当做不知道。 长玦亏欠怀砂良多。 而一旁的时妄只是看着他,眸色越发深沉。 魔域的核心处,周围不复曾经的辉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的幽暗。 四周弥漫着浓烈的魔气,空气中充斥着腐朽的气息,整个空间都被这股黑暗的力量所侵蚀。远方的裂隙如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张开得深不可测,吞噬着一切光明。裂隙的另一端,黑暗中有无数邪恶的意志在蠢蠢欲动,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令人不寒而栗。 “魔域大门已开,这里的魔气源头正在扩散,如果不封印,恐怕六界都将受到波及。”宁鸢站在裂隙前,语气冷静,眉头却紧蹙,凝视着那汹涌的黑暗,能看见其中潜藏的无穷恐怖。 时妄站在他的身后,目光紧随裂隙的波动,终于低声回应:“一起稳固封印。”他身上魔气微微波动,与那深渊中的黑暗交相呼应,与这片魔域的气息融为一体。 宁鸢扭过头,虽然他刚刚恢复了一部分修为与前世记忆,但依旧感到力量不足。此时的他,依然无法独自承受这股黑暗的冲击。他需要时妄刚觉醒的魔气,二者的力量相辅相成,才能有可能封印这巨大的裂隙。 “这是融合仙气与魔气的阵法,我需要你的魔气作为另一股平衡力量。”宁鸢的双手凝聚出一团柔和的仙光,那光芒清澈如水,温和而不张扬,在深渊中闪烁。 第108章 时妄没有多余的言语,缓缓举起了黑刃,刃锋上闪烁着幽深的光芒:“明白。” 他将浓烈的魔气注入黑刃之中,周围的空气随之变得更加沉重,整个空间开始产生震荡。黑色的光芒与宁鸢手中的仙光交织,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威压,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对抗中碰撞,燃烧出熊熊的烈焰。 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裂隙的黑暗开始逐渐被光芒吞噬,阵法逐渐形成,就在封印即将完成时,裂隙中的魔气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冲击!整个魔域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点,黑暗与魔气如潮水般涌出,势不可挡! 宁鸢的身形猛然一晃,整个人差点被那股冲击波击倒,脚下的地面也因为魔气的暴动而剧烈震动! 时妄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目光紧张地扫过宁鸢苍白的面容:“没事吧?” 宁鸢咬紧牙关,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体,紧握住手中的仙光,继续引导阵法的修补。他匆匆瞥了一眼时妄,却迅速移开。 “专注阵法,别管我。” 时妄的眉头微微一皱,但并未再多言,他的手中黑刃的魔气愈发浓烈,身躯也随着那股魔气的涌动微微前倾,尽全力稳定封印的边缘。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再次袭来的魔气冲击,魔气与仙光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出耀眼的光芒。 两人的力量如同两股巨大的洪流,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织中不断碰撞融合,阵法的光芒逐渐变得愈发强烈,整个空间也开始发生剧烈的波动。裂隙中的黑暗似乎被金黑交织的力量所吞噬,逐渐开始闭合,渐渐消退。 最终,伴随着一声深沉的轰鸣,裂隙缓缓闭合,四周的魔气也被成功压制,魔域的入口终于恢复了平静。两人站在原地,气息沉重,胸口剧烈起伏,周围的空气还残留着刚才爆发的力量。 宁鸢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闪烁着一丝久违的轻松。 回程的路上,宁鸢与时妄一前一后走出那片神秘之地,气氛在无声之间愈加微妙。 兰草的清香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但那种沁人心脾的安宁感,却早已被沉默和尴尬所取代。 四下一片宁静,偶尔有风拂过,草丛摇曳,似乎连秘境里的万物都在屏息聆听他们的步伐。 宁鸢低着头,刻意放缓了脚步,试图拉开与时妄之间的距离。 他不敢去看时妄,只是感受着那道总是在他身后,近得似乎随时可以对上的目光。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前世的画面——那双曾为他染血的手,那句“主人,我的命早已是你的”,以及时妄,不对,是怀砂,怀砂为了他不惜一切的过往。 宁鸢的胸口仿佛被压上一块沉重的巨石,闷得无法呼吸,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一种无法言说的内疚,不断在心里来回提醒着他。 “我上辈子,是不是太过分了……”宁鸢轻声低语,声音微弱,几乎只能自己听见。他想要逃避,却又觉得这事不该他负责。 他是他,长玦是长玦,长玦亏欠怀砂的,难不成要他来还时妄么? 可是,时妄的的确确也为他做了很多...... 两人继续前行,周围的寂静异常,唯一打破这份宁静的,是偶尔一阵风从草丛中吹过,带着几分凉意,拂过他们的发梢与衣袖。 宁鸢的心中依旧满是复杂的情绪,始终无法放下那个他刚得知的前世真相。 他停下脚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路边的一株草药上。那草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清辉如月。宁鸢低头看着那株草药,心中闪过一丝兴趣。 这种草药他从未见过,似乎蕴含着特殊的治疗效果,给人一种神秘又安心的感觉。他暂且忘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只是片刻后,宁鸢的手便慢慢伸出,想要摘取那药草。 就在他触及草药的瞬间,他的手与时妄的手几乎同时碰到了一起。 一瞬间,宁鸢感到一股灼热的电流迅速传遍全身,心跳骤然加速。他迅速撤回了手,身子微微后退了一步,受到惊吓般,脸色微微泛红,无法言说的紧张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怎么和时妄想一块儿去了?都想采这棵药草。 “你来吧。”宁鸢的语气冷淡,带着刻意的僵硬。他不敢看时妄,他无法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怀砂的脸,和时妄长得一模一样。 时妄的目光低垂,视线落在草药上,没有多言。他的动作依旧平静,缓缓伸手,将草药摘下,轻轻放入袋中。手指在触及草药的瞬间微微颤抖,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语气依然低沉且稳重:“好。” 宁鸢瞥了一眼时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看着时妄垂下的眼眸,感受到低低的气压。 宁鸢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夸张,但那种错乱的情绪令他不知所措,只能选择沉默尽量回避。 时妄察觉到了宁鸢的变化,那股刻意拉开的距离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的手微微握紧了剑柄,心中却没有多余的言语。他知道宁鸢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刚刚恢复前世记忆的他,必然需要时间去消化那些情绪。 时妄并不想逼迫他接受过去的情感,也不希望宁鸢感到负担。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默默地跟在宁鸢身后,尽量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守护。 空气中的气氛愈加微妙,宁鸢觉得终有一日他要逼迫自己去面对时妄那份情感。 可时妄对他,究竟是前世带来的情分,还是源于他这辈子本人的想法呢? 宁鸢觉得自己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真想趁热喝了。 第60章 山水共看 两人走到秘境边缘, 穿过银白光圈。 光影逐渐散去,宁鸢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竟已回到鬼城密道中央, 而时妄已经幻化回孟莳的模样。他与孟莳相视一眼。 “这里是……我们回来了?”宁鸢低声。 孟莳轻轻点头,目光冷静:“魔域入口封印暂时稳住, 但想要彻底打开,还需破解天道锁与人道锁。” 黑暗深处却骤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 清冷如霜:“你们终于回来了。” 二人循声望去, 只见鬼王兄妹静静立于镇魂灯旁, 目光探寻。 紫霄踏前一步, 缓缓说道:“你们知道人道锁存在的真正意义吗?” 宁鸢心下一紧,微微皱眉:“人道锁不是约束亡灵通行的规则锁链吗?” 紫霄淡淡一笑,眼底却掠过沉重:“表面如此。但真正的核心, 却是维系鬼城所有亡灵的生存。我的力量, 正是维系这道锁链的关键。” 此言一出, 宁鸢的神情骤然凝重,语气微微颤抖:“所以……你, 才是人道锁的真正核心?” 紫霄颔首, 语气清淡, 却掩不住话语中的决然:“正是。我以自己的力量支撑着整个鬼城, 让无数亡灵能够安稳于此, 静待转世轮回的时机。镇魂灯原本就是我与天界的一场交易,它的熄灭,不但会解开鬼城的封印, 更将彻底释放我的力量,用以送亡灵轮回。” 孟莳的目光骤然沉了下来:“原来如此,天界早已知晓一切, 却将你们兄妹困于此地。所谓守护,不过是他们操控平衡的借口罢了。” 紫霄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难掩的苦笑,目光无奈萧索:“没错,这就是所谓的秩序。可是,对我而言,这已是我唯一能为鬼城所做的事。” 他缓步走向镇魂灯,伸出手指,轻触着那抹微弱摇曳的灯火,目光柔和又带着寂寥:“千年苦守,我早已习惯了。如今,我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妹妹碧落骤然上前,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哥哥,你不能这样做!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守护鬼城!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不能再失去你了!” 紫霄转头凝视妹妹,眼底浮现悲伤的笑意,轻声道:“傻妹妹,鬼城不该是你的囚牢,而亡灵也不该是天道手中的棋子。只有我消失,人道锁才能真正被解开,所有亡灵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宁鸢看在眼里,他知道,紫霄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碧落能够平安自由。 碧落的神情恍惚,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滑落,声音几近呜咽:“可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自由……而是和哥哥在一起啊。” 紫霄抬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目光温柔而怜惜:“你还有未来。”而他,早已没有未来。 随即,他缓缓站到镇魂灯前,神色一肃,回头望向宁鸢和孟莳,神情凝重,语气庄严:“你们二人继承了魔道与仙道的力量,解开了鬼城封印。我只希望你们记住,力量之于六界,永远不该是束缚与操控,而应是平衡与守护。” 说罢,他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彻底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融入镇魂灯中。 刹那间,灯火暴涨,光华灿烂夺目,将整个鬼城笼罩在澄澈的灵光之中。光晕流转间,曾经被压抑的鬼城,瞬间焕发了新的生命。 碧落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她怔怔望着兄长消失的地方,眼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哥哥!哥哥!!” 第109章 孟莳与宁鸢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良久,心头皆是敬重。 宁鸢望着逐渐稳定下来的鬼城,轻声叹息道:“他真的走了……” 孟莳缓缓点头:“紫霄他早已做出选择,我们无法阻止,也无权阻止。” 灯火在鬼王化作的光影中瞬间炽烈燃烧,光辉如同喷涌而出的熔岩,将整个鬼城瞬息之间照耀得亮如白昼。 浓烈的灵光席卷四方,鬼城上空那道曾经坚不可摧的人道锁骤然碎裂,化作亿万点细碎星芒,犹如流星般向四面八方飘散而去。 伴随着星芒的流动,鬼城中原本徘徊的无数亡灵身躯逐渐透明,他们茫然抬头,神情从最初的迷惘,逐渐转为平静。 街巷中,曾经徘徊、悲戚的鬼魂们也纷纷扬起面容,脸上久违地露出轻松的神色。他们抬头望向高空中逐渐消散的人道锁,眼神中带着感激,仿佛在感受着重归轮回的喜悦。 “我可以轮回了!” “娘子,来世再见!” “娘亲,爹爹,我来了!等着我!” 他们的面容开始变得柔和,带着淡淡的笑意,任由灵魂逐渐化作晶莹的光点,缓缓飘向远处轮回的通道。 镇魂灯的光焰跳动着,传递着鬼王最后的意志,他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轮回已通,鬼城不需要继续存在。妹妹,忘记这里,忘了我,好好地去追寻属于你的未来。” 声音如风,飘荡在空旷的鬼城中,逐渐散去。 碧落站在原地,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她望着逐渐消失的兄长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而颤抖:“哥哥……” 你要我如何忘记你,如何忘记我们曾经共同守护的一切? 宁鸢与孟莳静静站立,沉默不语。 周围的空间因人道锁的消散而变得不稳,那道悬挂在鬼城中心,原本被人道锁与魔道锁共同压制的天道锁,也在此刻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会崩裂。 孟莳目光骤然变得凝重:“不好,天道锁在失去人道锁力量的支撑后开始崩溃,魔域封印可能随时会再次失控!” 宁鸢迅速踏前一步,衣袍翻飞间凝起灿然的仙光,双手轻扬,修长指尖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道繁复的符印,沉声道:“我们必须阻止天道锁彻底崩溃,用新的力量稳固它,重建六界的平衡!” 孟莳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黑刃,剑身上魔气翻滚如浓云。 他冷静地踏至宁鸢身侧,手握剑柄,黑色的魔气顷刻间暴涨,与宁鸢的仙光相辅相成,交织着覆盖向天道锁。 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彼此交融的强大力量在虚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阴阳太极一般缓缓旋转,将原本剧烈震颤的天道锁逐渐稳固下来。 可是,锁链上蔓延的裂痕却如伤口般难以愈合,不断散逸着令人不安的波动。 宁鸢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低声说道:“我们两个的力量,恐怕还不足以彻底稳固天道锁……”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的碧落缓缓走出,眼中悲伤未散,却透着坚决。 她站到孟莳与宁鸢之间,平静地开口:“哥哥已经为鬼城付出了一切,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守护的地方变成六界灾难的根源。我虽不及哥哥,但我体内尚存鬼道的力量,或许还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她便缓缓扬起双手,纤细的指尖凝聚起幽黑而深邃的力量。 幽黑的鬼气轻柔却坚定地汇入宁鸢与孟莳的力量之中。三股力量——仙道之力、纯净魔气与鬼道阴魂之气交织融合,彼此依靠、彼此平衡,最终形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稳固力量。 阵法在三人的合力之下缓缓旋转着,形成巨大的力量漩涡,稳稳覆盖在天道锁之上。逐渐的,天道锁上原本密密麻麻的裂纹终于开始缓缓愈合,空间逐渐恢复平稳,鬼城中心的震荡也终于缓缓平息。 宁鸢长长吐出一口气,望向天道锁恢复平稳后的模样,轻声道:“终于稳住了。” 孟莳的目光也缓缓柔和下来,看向碧落,低声说道:“谢谢你,若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恐怕无法这么顺利。” 碧落淡淡一笑,虽然眼中仍带着未干的泪痕,但神色却已逐渐释然:“不必谢我,我只是……完成哥哥未能完成的使命。” 她抬起头,仰望着鬼城上空逐渐散开的阴云,仿佛看到了新的未来,语气坚定:“如今,哥哥的心愿终于达成,鬼城不复存在,亡灵得以轮回,而六界也得到了新的平衡。余生漫长,我会去替哥哥好好看看他未曾见过的风景。” 碧落转头朝孟莳与宁鸢温声说道:“时候已晚,这鬼城虽空,但留宿一晚倒也无妨,你们今晚便去之前我们一起吃饭的客栈歇息吧。” 宁鸢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谢,便转身随着孟莳向着客栈的方向缓缓走去。 曾经热闹的客栈,如今只剩孤零零的两盏风灯悬挂在门口,随着夜风摇曳出黯淡的光晕。两人踏入客栈时,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不愿惊扰这片重新回归寂静的空间。 孟莳踏入走廊,回头看了一眼宁鸢,声音轻缓而克制:“时候不早了,我们……各自歇息吧。” 宁鸢手中正把玩着那株刚摘的草药,听到这话,指尖微微一颤,低头假装仔细端详药材,掩盖着眼底那一丝微妙的失落,声音却故作轻松:“嗯,你也早点休息。” 孟莳没再说什么,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宁鸢待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孟莳房门紧闭的方向,心底涌起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回到自己房中,宁鸢随意地坐下,拿起手里的药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地落在窗外,落在对面孟莳所在的房间门口。 宁鸢轻轻叹息,眉宇间渐渐浮现出难掩的愧疚与挣扎。 他心里很清楚,孟莳的沉默,都是因为不想给他任何压力。可这种克制,非但未能让宁鸢释怀,反而更令他难受。 时妄他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却因我的刻意疏远而受伤……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宁鸢闭上眼睛,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前世的画面:怀砂开辟三千魔域、不惜背负轮回枷锁,只为了能让长玦顺利转世。 而如今,这份深沉厚重的情感对却像是沉甸甸的枷锁,压在宁鸢的心上。他害怕的,并非是时妄和自己不爱,而是怕自己所拥有的这份感情,并非源自真心,而是被回归的记忆所强行唤醒的。 宁鸢揉了揉眉心,夜色渐深,房间里也逐渐透出几分凉意。他站起身来,决定去院中取些柴火添进炕里。 刚打开房门,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宁鸢忍不住低头缩了缩脖子,却未料一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对方。 “啊……”宁鸢本能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捂住额头,惊慌地低声嘟囔,“对不起,我没注意……” 抬眼间,便对上孟莳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孟莳似乎也没想到会与他相撞,神色微怔,随即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轻声道:“没事,是我不小心。” 宁鸢这才发现孟莳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他心里骤然一颤,有些难堪地垂下视线,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莳见宁鸢始终躲闪着目光,心底不免涌起一丝苦涩。 他抬手揉了揉宁鸢刚刚被撞到的、微红的额头,神色里多了几分黯然,却还是轻声解释道:“夜里冷,我熬了些姜汤,可以驱寒,你……喝吗?” 宁鸢听到他的话,心口顿时像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心疼又酸涩。他默然伸手接过了姜汤,指尖无意碰到孟莳微凉的手背时,下意识地抽回了手,低声道:“多谢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话音刚落,宁鸢便迅速转身,推门回了房间,连一句再见都不敢再多说。 房门重新合上后,宁鸢背靠着门板,视线低低地落在手中的姜汤上。姜汤依旧温热,热气袅袅升起,萦绕在眼前。他看着那缓缓散开的雾气,心底却更加酸涩了几分。 时妄对他越好,他越觉得愧疚难当;时妄越是克制,他的心反而越发惶惑。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宁鸢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内心深处的挣扎让他感到疲惫。他害怕自己再一次无法回应对方那样炽烈的感情。 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否认,前世时妄为他所付出的一切。 睁开眼时,姜汤早已冷却,失去了原本的温度。宁鸢将姜汤轻轻地放在桌上,抬眼望向对面的房门,心底隐隐生出了酸楚。 他不该再这样逃避下去了…… 不该再伤害时妄了。 时妄倚靠窗边,目光落在窗外寂静的月色中。他的脸庞半隐于暗影里,淡淡月光柔柔洒落在他坚毅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上,将他平日里凌厉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第110章 窗外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静静流淌,而他心绪难平。 方才那短暂的触碰仍旧停留在额头,带着微微的热意,似乎也在心底灼灼燃烧。时妄无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角,眼底掠过一丝温柔而苦涩的笑意。 这样的距离,已经很好了……不能再靠近了。 他低垂眼帘,藏起目光中翻涌的情绪,缓缓合上窗子,将内心深处的波澜再度压回沉寂。 翌日清晨,宁鸢早早起身,简单洗漱过后,便见孟莳也已在堂内坐定。他走过去,安静地坐在孟莳对面,目光自然地扫过孟莳握剑的手。 只是一眼,他便察觉到孟莳握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指节泛着一丝病态的苍白,那是之前为了稳固天道锁时留下的伤。 宁鸢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心底悄然泛起难以言说的怜惜。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草药,起身走到火堆旁蹲了下来,默默煮药。 宁鸢低垂着头,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手中小勺缓缓地搅拌着药汤,偶尔轻轻地舀起一点,用嘴唇小心翼翼地试探温度。 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神情,与平日里淡然疏离的模样有些不同,倒多了几分难得的细腻。 孟莳坐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宁鸢细致的动作上,心头涌起了暖意。他静静地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影,胸口微微泛起酸涩的暖流。 待药汤煮好,宁鸢站起身来,端着药碗走到孟莳身前,将药碗递了过去,低声说道:“喝了。” 语气生硬淡漠,却掩盖不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紧张。 孟莳微微挑了挑眉,接过药碗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宁鸢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尖一颤。他微笑着说道:“小伤而已,不必为我挂心。” 宁鸢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视线投向别处,声音也变得僵硬了几分:“别废话,让你喝你就喝。” 宁鸢迅速地转过身去,开始收拾火堆旁的药罐。看似从容的动作下,却难掩手指微微发抖的局促。 孟莳低头看着手中微微泛着热气的药碗,心头顿时涌起了酸甜情绪。他缓缓吹了吹药汤上方萦绕的白雾,眼底渐渐柔软下来,喉咙也跟着微微发热。 药汤入口微苦,却逐渐在胸口散发出温暖的余韵。他不自觉地抬眼,看向宁鸢的背影。 那道纤细的身影安静地蹲在火堆旁,低垂着头,发丝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孟莳目光微微颤动,心头隐隐作痛。 宁鸢是想弥补什么么?这份用心,又让他如何舍得拒绝…… 孟莳静静地凝视着宁鸢那道努力掩饰关心的背影,心底苦涩又甜蜜。 另一边,宁鸢默然收拾着药罐,耳根微微发烫。他悄悄瞥了一眼孟莳,见对方安静地喝着药汤,才稍稍放下心来。 宁鸢咬了咬唇角,努力掩盖内心汹涌的情绪,却发现心跳越发紊乱而难以平复。 宁鸢还沉浸在自己的纠结里,就听到客栈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碧落已踏入了房门。 她眉眼含笑,视线落在孟莳手中尚未放下的药碗上,又扫了一眼背对着孟莳假装收拾药罐的宁鸢,脸上的笑意顿时变得暧.昧而玩味起来。 “哟,”她故作惊奇地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道,“大清早的,两位便如此恩爱亲密,倒是让人羡慕啊。” 宁鸢的动作顿时僵住,脸颊迅速染上了一层可疑的薄红,勉强镇定地转过头,低声辩解道:“你……你胡说什么呢,只是给他熬伤药而已。” 碧落却完全不吃这一套,掩唇一笑,眨了眨眼睛,故意用打趣的语气继续道:“哦~我闻你药里加的东西,倒像是生怕伤了某人的胃啊。” 宁鸢彻底没了话语,脸色由红转白,又转回红,咬了咬唇,只能故作冷漠地别过头去,不再搭理她。 孟莳也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他轻轻咳了一声,将药碗放下,抬头望向鬼王妹妹,故意转移话题问道:“你今日有安排?” 碧落见两人这副被戳穿心事的模样,也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逗弄下去,而是收敛了笑意,目光望向窗外,神色间多了几分淡淡的忧伤。 “哥哥离开前,让我忘记这里,去追寻自己的未来,”她微微扬起脸庞,嘴角带着一丝轻浅的笑容,“但这地方,我又怎能轻易忘记呢?” 宁鸢回过头,看着她的眼中那抹隐隐的落寞,心头微微一颤,声音也缓和下来:“那你打算……” 碧落收回目光,重新恢复了轻松随意的神态,语气轻快地说道:“我想遍访这六界的名山大川,将哥哥未曾见过的风景都替他看上一遍。无论是大漠孤烟、江南水乡,还是冰原雪域、天山湖泊,都替他一一记录下来。”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认真:“哥哥生前被囚于鬼城,眼底心中,只有亡灵。如今亡灵得以轮回,他却已经不在了……我想,带着他的那份期盼,好好走一走,看一看,也不辜负他为我换来的自由。” 孟莳微微颔首,眼底透出几分敬佩:“不错的主意。” 碧落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她转而望向宁鸢,轻声调侃:“不过你们两位也不必太羡慕我了,若你们二人有兴趣,倒不如也一道同行,我们互相有个照应!” 宁鸢一愣,随即脸颊又是一热,垂下眼睫小声嘟囔:“谁要跟他同行了……” 孟莳则目光柔和,安静地看了宁鸢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容,没有多言,只是眸中闪过一丝难掩的期盼。 “我们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去做。” 碧落看着两人这副微妙的反应,不由叹了口气,故作夸张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若再说下去,怕是某人的脸要烧起来了。” 宁鸢狠狠瞪了她一眼,佯怒道:“你再胡说!” 碧落吐吐舌头,飞快逃到门口,背对着两人扬了扬手,潇洒不羁的模样:“好了,逗你们到此为止。我这便出发了,前路漫漫,有缘再见。” 门口的光线洒落在她肩头,她回头望向两人:“若有机会,记得来寻我一道看这世间风景。” 孟莳与宁鸢同时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晨光里。 客栈内重新安静下来,两人目光无意相碰,又迅速移开。 宁鸢垂头收拾着桌上的器具,心跳仍未完全平复,而孟莳则低头凝视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碗,唇角隐约透着微苦的笑意。 宁鸢抬头间又悄悄瞥了孟莳一眼,心头竟泛起一丝微妙的忐忑。 他忍不住暗自想着:若真有那么一天,便如她所言,与孟莳同行,共看六界的山水,似乎也不错…… 但很快,他便察觉自己有些过于出神,脸颊再度微微泛红,迅速地低下头去,掩住心底那丝若有似无的悸动。 第61章 恩爱夫妻 走出鬼城, 空气中的压抑渐渐消散,迎面而来的清风让人心生一丝解脱。他们的脚步刚刚踏出鬼城的边界,还未彻底进入人间的领土, 就突然听到了一阵破空之声,紧接着, 几个黑影飞速逼近。 “师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男人的身影从空中迅速降落。 宁鸢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会是阿临?” 时妄受着伤, 脸色苍白,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宁鸢的前面, 冷冷地看着冲上来的阿临。 阿临眼中却带着满满的怒火:“时妄?你竟还活着!我不会让你再继续纠缠师尊!”他挥动手中的剑,剑气凌厉,直冲向时妄。 “阿临!”宁鸢怒声制止, 但却未能阻止这一击。就在剑气即将临近时妄胸膛的一刹那, 阿临却一转, 剑气直指宁鸢。 时妄伸手一挡,将那道剑气硬生生地挡了下来。 “走!”时妄脚步一点, 便将宁鸢带着传送到百里之外, 阿临无法追踪的地方。 “你不要命了?”宁鸢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无法接受时妄如此不顾自己安危的举动。 “我没事, 你比较重要。”时妄声音低沉。 宁鸢猛地愣住, 一股深深的内疚让他的胸口发紧。 时妄总是为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危。 时妄微微转头,目光深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宁鸢。可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值得担心的了。”他低声说道。宁鸢,是他现在唯一的牵挂。 宁鸢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底的纠结再次涌了上来。 他知道, 时妄为他做了太多,承受了太多。而自己却一直无法回应他,始终未能给予他一个真正的答案。 宁鸢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混乱愈加明显。 这些年,时妄经历了太多,或许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前世的延续。这个情感,或许仅仅是因为前世的种种羁绊,而非真正的爱。他不想再继续让时妄为这段关系背负太重的负担,不能让时妄再被束缚。 第111章 “时妄,”宁鸢低声开口,语气微微颤抖,“你……”他的话卡在了喉咙深处,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一路行走,来到了一处峭壁山崖,远处的风景苍茫辽阔,山谷中的云雾缭绕,将世界隔绝。 时妄从背包中拿出一些简单的干粮,轻声说道:“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他将食物递给宁鸢,目光里有一种难掩的温柔。 宁鸢接过干粮时,目光却不自觉地闪避开了时妄的眼神。他手指与时妄的手指一触而过,结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险些失去平衡,差点跌倒。 “当心!”时妄反应迅速,伸手扶住了宁鸢的手臂,稳稳地将他拉回。他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宁鸢的手臂,温度透过衣袖传递,让宁鸢的心跳骤然加速。 宁鸢抬头,视线碰触到时妄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心头猛地一阵悸动。 但很快,宁鸢把视线移开,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谢谢。”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像是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时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 宁鸢到在一棵苍老的树旁,目光远远地望向天际,那些轻盈流转的云彩。 是不是因为前世的记忆,让他对时妄心软?因为怀砂的深情,让他觉得无法拒绝? 宁鸢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清空。 他轻轻摇了摇头,暗自告诫自己:过去的记忆,不能成为现在的束缚。他更应该专注于当下,而不是沉溺在前世的影像里。 感受到心中一股决然的力量,宁鸢继续告诉自己:时妄对我……也不过是因为那个长玦。 他紧了紧手中的干粮,指尖微微发力。 宁鸢看向时妄,不远处的时妄在整理随身的物品。 宁鸢不由得心想:我还是和时妄保持点距离,这样对时妄更好…… 宁鸢想着,带了几丝坚定,仿佛在自我打气。 他和时妄还是做盟友吧。 宁鸢用力压下了心底的那份情感波动,刻意与时妄保持了一些距离,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交流。而时妄,也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陪伴着,他们之间的东西无法用言语说清。 经过一个山脚的小溪时,宁鸢停下脚步,低头装作认真检查水源。实际上,他只是想借此缓解内心的紧张。 时妄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理解,却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累了,可以歇会儿。”时妄开口,语气低沉平静,仿佛在关心,却又不失距离。 “没事,继续赶路吧。”宁鸢没有回头,语气中带着刻意的冷淡,想要拉开与时妄之间的距离。 时妄微微握紧了拳头,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明白,宁鸢是在故意疏远自己,尽管他心中不愿意接受,依然默默地退后了一步,给宁鸢留出足够的空间。 如果宁鸢真的不想与自己有更多的牵扯——时妄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尊重宁鸢的决定,哪怕这份疏离,令他痛苦。 两人终于行至一片山间空地,忽然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京容与和京清阳正站在不远处,刚从仙门的事务中出来,目光投向他们的方向。 京容与见到他们,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真的是你们。”她的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清雅,带着些许惊讶。 京清阳在姐姐身旁静静站着,眉头微蹙,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的目光在时妄与宁鸢之间游移,带着深意的凝视让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你们离开后,我们非常过意不去,”京容与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又停下了,转而继续说道,“如今看来,你们的力量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想必经历了许多非凡的事情。” 宁鸢淡淡一笑,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他没有接话,而是低头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似乎有意避免过多的谈话。而时妄则依旧保持平静,他站在一旁,面色淡然。 京容与似乎察觉到这一刻的尴尬氛围,她微微一笑,态度温和却充满诚意:“我们京家就在附近。二位不如到家中做客,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也好叙叙旧。”她话语轻松,眼中带着真挚的邀请。 宁鸢微微犹豫了一瞬,内心做着某种挣扎。不过,他看向京容与那双真诚的眼睛时,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他的声音平静,没有过多的情感波动,仿佛只是顺应了一个久未见面的朋友的邀请。 时妄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目光掠过京清阳,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两人跟随着京家姐弟走进了他们的家族府邸,路途中,宁鸢偶尔抬眼,看着京容与和京清阳,心中却涌动起一股淡淡的感伤。 曾几何时,他们曾在这里并肩行走,面对过许多不同的挑战,而如今,重逢的场景却显得有些陌生,情形又带着些许复杂。 京家府邸的气派和奢华远超他们的想象。步入府邸的大门,便可以看到一片庭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每一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说是人间的皇宫也不夸张。空中漂浮着轻盈的灵力屏障,给整个府邸笼罩了一层光辉,显得既威严又富丽堂皇。 宁鸢环视四周,心中有些感慨。京家果然是仙门中的强大势力,背后不仅有强大的力量支撑,还有这座令所有人都艳羡的家园。 京容与带领他们穿过一座座宫殿般的庭院,最终进入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大厅内金光闪闪,灵气浓郁,一些精致的古董和灵器摆设使得空间更加华丽,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料香气。 宁鸢不由得轻轻感叹,目光扫过京家府邸内一片华丽的景象:“早听说京家势力大,没想到这般繁盛。” 府邸内来往的修士们个个衣着华丽,气质非凡,神态傲然,每个人的气场都不容小觑,整座府邸都被一种高贵的氛围笼罩着。 京容与淡淡一笑,眼中没有一丝炫耀,神情温和:“家族的繁荣离不开族人这些年的努力。”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世家大族多年心血积淀的自信,每一句话都显得自然从容。 京清阳轻松地笑道:“要不是姐姐嫁得好,哪能有今天这般气派的场面。”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眼睛闪着光。 京容与眉眼微挑,笑着嗔怪道:“住嘴!不许打趣了。” “我和祝奚师兄......”京容与轻轻一笑,似乎并不想多谈,只是简短地提了一句,却已经让宁鸢和时妄心中有所察觉。 祝奚掌门师兄,这样的联姻无疑为京家带来了更强大的资源与支持,也能解释为何京家现在的力量如此庞大。 时妄和宁鸢礼貌地表示了祝贺。家族之间的联姻,在修真界总是充满了权谋与利益,而京容与与祝奚的结合虽是有真情在,显然也少不了这座府邸背后所蕴藏的无尽资源。 京容与示意二人入座:“请坐。”她向他们介绍着宴席上的佳肴,亲自为他们斟上美酒,态度亲切且不失大方,整个人没有任何距离感。 接着,她挥手示意随侍的侍女奉上精致的灵果和仙酿,那些灵果色泽鲜艳,散发出一股清香的灵气,仙酿则是散发着温润的柔光,充盈整个宴席。 宁鸢和时妄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举起杯盏,向京容与与京清阳表示感谢。随后,宴席上便开始了谈笑风生,京容与与京清阳用心地为他们介绍家族的近况,以及最近的修真界动向。 宁鸢不太关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 席间,京容与坐到宁鸢和时妄面前,眼中带着关切:“你们俩,是否已经和好如初了?”她的声音温柔,带着试探,似乎很希望看到他们之间的和解。 宁鸢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京容与会提起这个话题。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掠过时妄的脸,却又很快移开。 他浅浅一笑,语气平静地说道:“如今我们只是同盟,过往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时妄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听着。他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湖水,没有波动,眼睫低垂,下颚微紧。 京容与听罢,神色间不禁带着些许遗憾,她低下头轻轻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也好。毕竟缘分无常,能够并肩作战,已是莫大的福分。”她的话语轻松,为了化解空气中的那份沉重。 时妄低下头,眼神落在桌上的酒杯上,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边缘。 有些东西似乎在他心中越积越重,他默默叹息:他对宁鸢的感情,早已不再仅仅是前世的忠诚与感激,而是超越了时光的。 他却从不表现出来,也从不敢触及。因为他知道,他不过是宁鸢疗伤过程中的“工具人”。他还怀疑,宁鸢之所以允许他一路同行,或许只是还未完全适应前世记忆带来的情感冲击。 等自己彻底洗清冤屈,找回真正的自我,他就会放宁鸢离开。时妄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 第112章 这份情感,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表达,因为他知道,在宁鸢心中,带来愧疚的,是那个前世的影像,而不是现在的他。 而此时,宁鸢也在内心深处暗自挣扎。他不敢直视时妄的眼睛,因为他害怕被看穿。前世的记忆和感情对他来说,既真实又遥远。尽管他不能否认自己对时妄的依赖,但他也害怕这份依赖,只是对过去的延续,而不是发自今生的真心。 他不能让自己沉溺其中。宁鸢低下头,掩饰住内心。 宁鸢拿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温润的仙酿在舌尖回荡,带来一丝清凉与微微的苦涩。他缓缓放下酒杯,低声说道:“我们现在只是盟友,这样的关系才是最稳妥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而理智,心底那股莫名的痛楚却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他知道,不开始就不会结束,不得到就不会失去。如今这样的关系,才是最安全的。他必须这样告诉自己。 无论时妄如何为他付出,如何在背后默默守护,他都无法回应那份情感,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疑虑,太多的恐惧。那些前世的牵扯,那些他还没有理清的情绪。 时妄沉默地坐在一旁,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宁鸢。至少现在,他不能越过这道无形的界限。他和宁鸢之间,或许永远只能是盟友,而永远无法成为更多。 正当大家在院中闲谈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笑声:“阿容,我回来了!”声音清脆而有力,带着一股轻松的愉悦感。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迈步走进了庭院。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整个人的气质如山岳般沉稳,给人一种威严而不张扬的感觉。正是京容与如今的夫君,祝奚。 看到京容与,祝奚的步伐不禁加快,直接走上前,伸手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宠溺:“今天忙得晚了,让你久等了。”他的声音温和,只对京容与一人有着这样的关怀与柔情。 京容与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眼中闪烁着柔光,她笑着摇头:“夫君,回来就好。”说完,她轻轻拉着他的手,两人自然地坐下,低声交谈,眼神中满是深情。 京清阳坐在一旁,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他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能不能收敛一点?这里还有客人呢,真是虐待单身的我。”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却又不乏幽默,引得在场宾客频频发笑,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姐姐姐夫之间的亲密举动。 看到时妄和宁鸢,祝奚远远地点了下头,时妄也点头,算是回应。 庭院中随即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似乎有宾客讲了个笑话。宁鸢和时妄坐在角落,两人没有参与这场轻松的玩笑,反而各自沉默。 宁鸢端起酒杯,缓缓地喝了一口,眼神飘向不远处恩爱的京容与与祝奚,心中却隐隐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感。 他不自觉地感到不是滋味。 嘴角是淡淡的笑意,但却掩饰不住眼底的羡慕。 “真好啊,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宁鸢有种淡淡的向往。 时妄坐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微微侧头看向宁鸢。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地沉了沉。 宁鸢羡慕这种感情,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在自己身上真正体验过吧。 时妄的心里浮现出一丝苦涩,他也渴望与宁鸢之间那样纯粹的情感,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宁鸢心中那样的人。 亲密无间的,恩爱夫妻。 月光洒落在廊桥上,空气中弥漫着兰草的清香,风轻轻拂过,带来微凉。 宁鸢端起酒杯,走了出去,低头细细品味,酒液的香气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周围的笑声渐渐远去,只有风声在耳畔回响。 他察觉到了身后时妄的目光,心跳莫名加速,转头轻轻扫了一眼时妄。那一瞬间,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空气仿佛停滞了片刻。宁鸢的心跳微微一滞,但他很快收回了目光,低头继续饮酒。 时妄凝视着宁鸢的侧脸,那张暖玉般清俊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勾人。 那双杏眼中似乎有些迷茫,他看着宁鸢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眼底那丝若隐若现的委屈,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隐痛。时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的心像被什么重重压住,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在这一刻,宁鸢突然轻轻踮起脚,靠近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时妄的心跳一滞,只见宁鸢的嘴唇轻轻触碰到了他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 时妄仿佛被电击了一般,整个人愣住了。 宁鸢迅速缩了回去,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低下头喃喃道:“对不起,我……我没忍住。”他的声音几不可闻,透着懊悔。 时妄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月光下,只有兰草轻轻摇曳与风的低语。 片刻的沉默后,时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扶住了宁鸢的肩膀,语气低沉而克制:“你喝多了,我们回去休息。”他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清的程度,带着一种难以隐藏的温柔。 喝醉的宁鸢却没有动,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眼中闪烁着湿润的光,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时妄,我知道我让你很为难……” 时妄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下手,低声说道:“你醉了,不用说这些。” “我没醉!”宁鸢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微微泛红,他抬头直视时妄的眼睛,那双湿润的眼眸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情感,“我是真的觉得……对我来说,你很重要……” “重要得……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才好。” 时妄的心狠狠一震,只是静静看着宁鸢。那份柔软的依赖,打破了他心中早已筑起的坚硬防线。可是,他知道,宁鸢这样的情感来得太快,太混乱,他不敢贸然回应。 他终于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宁鸢的肩膀,语气低沉不容置喙:“你需要休息。等你清醒了再说这些话。”他知道,宁鸢的情感混乱,而自己也同样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他将宁鸢轻轻带回房间,看着他在床上沉沉睡去,目光复杂。宁鸢的睡颜安静,似乎从未如此脆弱,时妄的心中掠过一丝愧疚。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等你找到自己真正的答案,我会放你走。” 而在床上的宁鸢,沉浸在梦境中,眉头微微皱起,嘴里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时妄……别走……”声音低沉而痛苦,带着无意识的依恋。 第62章 错过 自从代理清虞山事务后, 京家姐弟疲于应付,繁杂的宗门日常把他们的时间几乎填满。 时妄提议,清虞山之事他可代为分忧, 若有解决不来的事务,他远程协助处置便是。 宁鸢看了看他, 微微皱了皱眉。这提议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时妄突然抽身去帮忙宗门事物,难道是想避开他? 他忍不住想,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同时, 时妄心中所想, 也远非表面所示。 对他而言, 这段时间的疏离,是让一切归于理智的最好契机。 他与宁鸢之间,是今世命运的缠绕, 也有前世未解的情结, 可如今, 他愈发清楚地意识到,宁鸢对他的感情, 未必能如他所愿, 可能只是由于愧疚、习惯或是依赖, 而非发自内心的爱。 若能疏远几日, 或许能够给彼此想清楚的机会。 时妄心中想着, 目光从宁鸢身上滑过,陷入思考。 可对于宁鸢来说,这段时间, 时妄做事冷静,时妄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可靠的大石头,始终默默支撑着他。 不和时妄待在一起, 却总让宁鸢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越来越依赖时妄的存在,习惯有时妄在身边安静的陪伴。 他几次三番去找时妄,却每次都被下人挡在门外。 刚开始宁鸢还没有多想,直到次数多了,他才有些忍不住了,站在门外轻声抱怨:“你这么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话语里掩不住的,是一股子不甘心和小小的恼怒,更多的却是那种迷惑,他的心仿佛一团不知该如何解开的线。 时妄没有回应他。 宁鸢轻轻转身,脚步不由得重了几分,心里有些不甘。 或许他真该冷静冷静。 他对时妄,真的是愧疚,是依赖,还是……? 宁鸢轻轻甩了甩头,想要甩掉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复杂情绪,但不由自主的,心中又浮现出时妄那张脸。 时妄真的想摆脱他吗? 宁鸢想着,渐渐放慢了脚步。 或许他自己情感的根源,真的只是源自前世的责任和一种深深的愧疚罢了。 宁鸢叹了一口气,走得愈加缓慢,心底却决定,要给自己和时妄一段独立的空间,或许冷静之后,一切都会有答案。 第113章 “该死的,真是头疼。”他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到底是在纠结什么?” 就在宁鸢深深陷入对时妄感情的纠结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宁鸢转头看去,眉头一皱,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薄暮冥的外貌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出众,甚至更加邪魅。高挑的身形,面容轮廓分明,五官如同刀刻般锐利,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几缕散发着妖异光泽的发丝随风微微晃动。 那双暗紫色的眼睛仿佛能够吞噬一切,透着不加掩饰的挑衅。一身银色劲装,掩不住他身上散发的狂放气质,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任何人都无法预料他下一刻的动作。 此时的薄暮冥显然喝了不少,身上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混杂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的眼神迷离,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气,一步步朝着宁鸢逼近。 “你为什么对那个人那么上心?”薄暮冥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醉意,却依然不失威胁,“他利用过你!你怎能这么心软?” 宁鸢心中一紧,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不想与薄暮冥争执,但此刻的薄暮冥显然有些失控。 薄暮冥的手指突然一抓,紧紧抓住了宁鸢的手臂,那股粗暴的力道让他有些不适,但宁鸢依旧强自忍耐,低声道:“你喝多了,退出去!” 薄暮冥没有理会,反而将酒气喷洒在宁鸢的脸旁,眼中的狂热未曾减退。 “我不走!”他的语气充满了决绝,发疯一般,手臂猛地一扯,将宁鸢硬生生拉向自己。 宁鸢心头一震,立刻反应过来,皱眉推开薄暮冥,冷声道:“放开!” 薄暮冥的力道极大,宁鸢未能成功挣脱,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心底的愤怒与无奈交织。 “放开!你疯了!”宁鸢终于忍不住怒喝,脸色已经由平静转为愠怒。 他心中本就有着不为人知的怒火,自己始终以冷静的姿态面对这一切,而薄暮冥此刻又无缘无故地做出这样的举动,简直是对他最大的挑衅。 薄暮冥的双手更加用力地环住了宁鸢的腰肢,将他紧紧禁锢在怀里,嘴唇轻轻贴近了他的脖颈,带着酒味的热气让宁鸢不由得皱了皱眉。 “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吗?”薄暮冥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诱惑。 “宁鸢,你不许把我推开。” 宁鸢的心跳骤然加快,身体微微一震,眼中的愤怒逐渐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推开薄暮冥的手,眼神凌厉,声音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冷意:“你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薄暮冥并未放开,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眼中闪烁着某种疯狂的光芒。 “你不喜欢我,那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捡回去?”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醉意,却依旧带着一股霸道。他再次俯身,几乎是用力压住宁鸢,企图以嘴唇逼近他。 宁鸢眼中的冷光爆发,瞬间用力一推,将薄暮冥撞开几步,迅速躲开了他的纠缠。 虽然身体依旧有些微微发抖,但宁鸢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波动,冷冷道:“你喝得太多了,出去。” 薄暮冥看着他,眼神愈发阴沉,似乎心中的不甘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他再次上前,低语道:“宁鸢,你不会永远这样拒绝我的。” 宁鸢被薄暮冥禁锢在怀中,挣扎的动作愈加激烈,而薄暮冥的力道却并没有丝毫放松。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宁鸢的心跳如擂鼓,眼中充满了愤怒。 他试图用力推开薄暮冥,却发现自己越是反抗,那股来自薄暮冥身上的疯狂的气息就越是强烈。渐渐地,他的力量有些不敌那股压倒性的狂躁,薄暮冥的嘴唇终于贴近了他的脖颈,带着醉意和侵略性。 房间门外的走廊一侧,时妄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眸光骤然定格在两人纠缠的身影上。 时妄的心脏猛然一颤,眼中没有惊怒,反而是一片深深的沉静。薄暮冥抱住宁鸢,强行欲吻的情形,像是一根无形的刺,刺入了时妄的胸口。 他的神识其实早已在每个夜晚悄然守在宁鸢的房门外,为了防止任何不利的事情发生。可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幕,却是一种完全无法预料的画面。 宁鸢和薄暮冥推推搡搡地纠缠在一起,这一切看起来如此混乱而又暧.昧,仿佛是他根本无法插足的领域。 时妄并没有立刻冲上去,而是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凝视着这一幕,眼神渐渐变得深沉。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猜测——宁鸢和薄暮冥,或许早有一段感情。 他不过是宁鸢一时的避风港,如今宁鸢和薄暮冥误会解除,他也该放手了。 心头的痛楚迅速蔓延开来,时妄不再看那对身影,转身离开。 他的脚步迅速,仿佛是想要逃避,逃避这一刻的刺痛。胸口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刺中,那种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低下头,眼眸中波澜起伏,已经无法平静。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宁鸢在心底低语,自嘲与痛苦交织。 宁鸢会更幸福,而他……应该彻底退出。 时妄摸到怀中之前在市集买的玉瓶,他本来打算将那瓶玉瓶亲手交给宁鸢,作为一份心意,也作为自己对这段关系的最后一丝希望。 看到那一幕后,宁鸢的手顿时冰冷,心中所有的犹豫都已经如烟散去。 时妄将那瓶玉瓶放入护城河水之中,任其随波漂远。 水面泛起涟漪,玉瓶缓缓远去,随着这一瓶的漂流,他心头所有的希望也被带走。 时妄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流动的水面,直到玉瓶消失在远方,似乎他的一部分也随着它消失了。 时妄的心情变得异常空荡。 宁鸢早已不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那边,宁鸢用尽全力,终于将薄暮冥从自己身上推开,那股沉甸甸的酒气和狂乱举动让他心中非常不满。 宁鸢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一股无法抑制的火焰,愤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滚出去!不要再让我见到你!难道你想让仙门修士们过来吗?” 薄暮冥摔倒在地,狼狈地扶住地面,浑身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失落。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盯着宁鸢那张已经冷若冰霜的面庞。 宁鸢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了房门,却看到走廊尽头时妄转身离去的身影。 那一刹那,宁鸢的心狠狠一沉,一种恐慌笼罩住他——他又伤害了时妄吗? 宁鸢冲出门外,急步追了上去,心头的迷茫让他几乎失去了方向。 “时妄!”宁鸢喊了一声,语气无奈焦急。 时妄停下脚步,目光依旧冷淡,他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道:“不用顾及我,你的任何决定我都尊重。” 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入了宁鸢的心底。 时妄并没有什么激烈反应,也没有询问薄暮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好像他已经完全放下了一切。 宁鸢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瞬间静止了。 他想开口解释,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中那股酸涩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时妄转身离去,毫不回头,仿佛从那一刻起,宁鸢不再是他需要守护的人。 时妄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处理清虞山的事务。心中所有的情感都被压抑得严严实实,他如往常一样冷静自持,面无表情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工作。 即便,他脸上始终带着那种冷静的面容,却难掩内心深处的那份失落。 京容与悄然走到时妄身边,察觉到了他这微妙的变化。 她轻轻开口,语气带着关切:“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有些人和事,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时妄闻言微微一愣,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冷静,如同早已准备好般应对一切:“有些感情,从未属于过我,便谈不上错过。” 京容与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时妄没有再继续处理公务,而是静静地看向窗外,心头的情感依旧翻涌不已,但他知道,有些人,他无法再去触碰。 与此同时,宁鸢则将自己完全埋入了修炼中。 他的修为虽然已经恢复,但重新调动那些力量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试图让自己忘掉外界的纷扰,尤其是时妄的冷淡。 每当他闭上眼,冥想修炼时,那张脸便会悄然浮现,像有一阵风,吹动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宁鸢暗自告诉自己,也许两人的路本就不同。 与其执着于无法得到的答案,不如学会放下。 他逼迫自己去专注于修炼,试图让自己不再去思考那些纠结的情感。 渐渐地,他开始将自己与过去的一切隔开,重新做回一个独立的自己。 第114章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忽视,心底那份情感始终无法消散。 时妄的冷漠,时妄的疏远,宁鸢都感知得到,那种隔阂让他无法真正走向内心的平静。 两人看似都各自忙碌,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但每一次他们的目光交汇,那看不见的屏障依旧存在,两人始终相隔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终于,宁鸢按捺不住,站在时妄的房门前,手指紧握成拳。 心中那股难以名状的情感像涌动的潮水,迫使他无法再静默下去。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敲门的声音清脆,却也带着无法再等待片刻的急切。 门后静默了片刻,随即缓缓打开。 时妄站在门口,目光冷静,眉眼间依旧不见一丝波动。 宁鸢强装冷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为什么一直避着我?有什么话,能不能当面说清楚?” 时妄微微皱了皱眉,目光冷淡地落在宁鸢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冷意:“没什么可说的。我觉得我们各自冷静下来,对你、对我,都好。” 那句话像是一道冷箭,狠狠刺进宁鸢的心口。 他的心猛地一沉,内心深处无形的痛楚瞬间蔓延开来。 他咬紧牙关,低声质问:“冷静?连见面都要躲着?我们之前的并肩作战,难道都是假的?” 时妄站在那里,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微微闪动,似乎有一丝犹豫。 但最终,他的脸色却越发冷峻:“不是假的。只是我们的关系,早就不该这么纠缠。”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宁鸢心头。 他愣了一下,目光瞬间变得迷茫,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宁鸢忍不住抬手,抓住时妄的袖子,那只手微微颤抖,仿佛在发泄着心中积压已久的情感:“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 时妄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更加冷冽,他轻轻挣脱开宁鸢的手,语气决绝:“你值得更好的,而我……”他顿了顿,语气愈加轻柔,“我是你的过去,不是你的未来。” 宁鸢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看着时妄转身准备离开,他感觉自己像被丢弃的物件。 他原本以为,他的执着,也能换回时妄的坚定,可现在,他才明白一切不由他一个人说了算,时妄的决定如同一座高墙,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时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宁鸢站在原地,胸膛起伏,委屈像洪水般汹涌而来。 他的手握紧了拳头,几乎无法忍受自己内心的混乱:“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做决定?凭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 他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 每一次,他都无力反抗,每一次,都是他被抛下,无法避免。 宁鸢的目光开始模糊,一些无法言明的东西堆积成一座难以跨越的山。 他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他站在那里,沉默无言,仿佛被困在无形的牢笼中,四面八方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宁鸢独自走回庭院,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正当他低着头,走得有些心不在焉时,突然听见一个轻轻的叹息声。 他抬起头,看到京容与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悲伤的神情,仿佛早就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她站得不远,也不靠近,似乎在等着他先开口。 宁鸢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她刚刚……难道一直在看着他们? “容与姐。” 京容与轻叹一声,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笃定:“你们两个,其实谁都放不下彼此,却偏偏谁都不愿承认。这样下去,只会伤得更深。”她的声音很轻,说的话却在宁鸢心底掀起了层层波澜。 宁鸢愣了愣,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声音有些低哑:“我也不知道,我对时妄到底是什么感情。我想靠近,却又害怕失去。每次看到他冷淡的样子,我都觉得自己只是他的累赘。”他的话语轻飘飘地落下,心中的压抑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京容与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满是关切。她拍了拍宁鸢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是靠逃避能解决的。感情,只有说出来,才有答案。” 宁鸢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更深了几分沉思。他低下头,微微叹息,挣扎着是否要把心底的情感完全吐露。 正当此时,京清阳从旁边走来,提着一篮水果,脸上带着调皮的笑:“你们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走,去逛街,换换心情!”他拍了拍宁鸢的肩膀,完全不顾他在发什么愁。 于是,在京清阳的强烈撺掇下,几人决定一起去山脚下的集市走走,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 集市的喧嚣声、摊贩的叫卖声让宁鸢短暂地忘记了那些压在心头的情绪。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目光在各个摊位上来回扫视,感觉这一切都那么热闹,却又离他如此遥远。 最后,他停在了一个卖菜的摊位前,认真地挑选起食材。摊主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客官,您真有眼光,这菜是早上刚摘下的。” 宁鸢低头挑挑拣拣,嘴里小声嘟囔着:“这样普通的食材怎么给他吃……”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大,摊主笑得更加灿烂:“这么讲究,是给谁准备的?是身后那个仙风道骨的道长吗?” 身后那个?宁鸢转身,一愣——时妄怎么也跟了过来? 宁鸢顿时愣住,脸色微红,像是被逮个正着。他干笑了两声,依然倔强地低头继续挑选菜肴,手指在菜叶上来回蹭着,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少一些羞愧。 他的心里想着,京容与说的对,感情要说出来才有答案。今天,自己一定要亲手做顿饭给时妄吃,尽管知道时妄并不需要他做这一切。 “你怎么还在挑啊?别弄得一桌菜吃不完,最后还得倒掉。”京清阳打趣道。 时妄站在一旁,声音低沉,轻轻开口:“何必麻烦。” 宁鸢的眼神一抬,随即直视时妄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今天听我的。”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软硬兼施的坚定,似乎在逼迫自己,也在逼迫时妄。 时妄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从宁鸢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关心——他一直渴望,却又从不敢真正接受的东西。 那厢,宁鸢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完全不理会时妄的迟疑。 宁鸢做的理所当然,时妄心里有些不知所措,但最终,他还是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宁鸢。就算时妄不愿承认,心底宁鸢带来的、那份隐隐的温暖,还是悄然生长了出来。 宁鸢将选好的菜递给摊主,目光在时妄身上停留了一秒。 所有的言语对他们来说,都太过多余。 不如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心吧。 第63章 强大 宁鸢回去后, 径直走到灶台旁,将从集市上挑选好的食材一一摆放开来。 厨房里弥漫着新鲜蔬菜的香气,宁鸢深吸了一口气, 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亲自下厨给时妄做菜。 他抓起一把菜刀, 拿在手中,虽然动作有些笨拙, 但却一脸认真地开始处理食材。 时妄站在一旁, 眼神微微迟疑, 低声问道:“你确定要做吗?” “你歇着吧, 等着吃饭。”宁鸢语气坚定,但他自己也没有多大的信心,低下头继续切菜。 没切几下, 刀便猛地滑到了桌边, 差点掉到地上, 吓得时妄赶紧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宁鸢甩开他的手,皱了皱眉, 弯腰捡起刀, 继续切着那一堆菜。他显然掌握不好刀法, 切得东倒西歪, 完全不美观。 他将这些切好的菜丢进锅里, 拿起水瓢往锅中倒水。没掌控好水流的力度,水溅了出来,洒湿了他的衣袖。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样, 宁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时妄站在一旁,看着宁鸢忙得手忙脚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是想做饭, 还是打算给自己洗个澡?” 宁鸢咬了咬牙,强忍着不满回道:“我自己能行。”他转过身继续,但眼看着手上又打翻了一罐调料,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时妄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亲自帮他处理那些烂摊子。 宁鸢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抢过来,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时妄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坐下等着吃饭就行了。” 宁鸢愣了一下,低头咬着下唇,脸上有几分不甘。 他默默地退到一旁,坐下后将目光锁定在时妄身上,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变成你给我做了啊……” 时妄没有理会宁鸢的嘀咕,依旧动作娴熟地整理。他将散落的菜叶轻轻归拢,手法熟练地将它们切成均匀的块状。接着,他熟悉地添了些柴火,调整了火候,锅里很快便传出了“滋滋”的声音,香气弥漫。 第115章 宁鸢坐在那里,低着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时妄的一举一动。 他靠到一旁,双手抱膝。火光映照在时妄的侧脸上,柔和的光晕将他的轮廓映衬得更加清冷。 宁鸢的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所有的烦恼都在这温暖的光中消散,只剩下此时此刻的宁静安逸。 渐渐地,宁鸢的眼皮开始沉重。他闭上了眼睛,身体放松,轻轻靠着墙,感受着周围的温暖。 锅中的香气愈发浓郁,宁鸢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片温暖的氛围中慢慢入睡。 片刻后,时妄端着煮好的饭菜转过身,刚想喊醒宁鸢,却看到他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宁鸢的呼吸平稳,眼睛紧闭,脸上微微舒展的表情显得格外安宁。 原本因不满而皱起的眉头此刻已经舒展开来,安静的睡颜仿佛是脱离了所有烦恼的无忧模样。 时妄看着他,心中不禁涌上一阵柔软,他原本想去叫醒宁鸢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时妄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碗,小心翼翼地找来了一个枕头,垫在宁鸢的脖后,以免他睡得太过僵硬。 时妄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宁鸢的睡颜。 夜风渐渐变得凉了些,时妄又轻轻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宁鸢的身上。 他小心地将宁鸢抱起,温柔地将他放到床上,轻轻为他掖好被角,确保宁鸢能睡得更加舒适。 宁鸢在这温暖的被褥中安然入睡,时妄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柔和地凝视着他。 宁静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很快被一阵急促的消息打破。 不远处的村庄传来了紧急的讯息——瘟疫爆发了。村民们无一例外地陷入了高烧的折磨,整个人迅速虚弱,体力逐渐衰退,面容煞白。 随着病情的加重,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出现了身体腐烂的症状,皮肤溃烂,□□逐渐溶解,仿佛有魔气在他们的体内肆虐,侵蚀着每一寸肌肤,让人变成了一个个腐朽的躯壳。 消息迅速传遍了附近的各个山村,眼看着这些病症愈发严重,村庄中的人们陷入了绝望,甚至开始纷纷逃离,试图避开这场灾难。 彼时,时妄和宁鸢正在屋内,宁鸢在修炼,而时妄则在翻阅与清虞山事务相关的文书。 一股突如其来的魔气波动让他们都停下了。那股气息混杂着一股浓重的腐烂气息,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眼神在空中交错。 宁鸢的眉头一紧,寻思:怪不得薄暮冥那天过来,原来是要办坏事…… “这瘟疫与魔气波动应该有关系,我必须去调查。” 时妄微微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凝重。他放下手中的文书,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宁鸢略微一愣,似乎没料到时妄会这么直接地要求。他看着时妄那坚定的眼神,心中有些涌动,但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股腐烂的魔气逐渐席卷了周围的空气,在悄无声息中吞噬着一切,他知道,不容拖延。 “你知道要带些什么吗?”宁鸢轻声问道。 时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几件护具,检查了几遍。而宁鸢则在一旁迅速整理着自己的行装,神情也愈加严肃。 “我们走吧。”时妄开口。 宁鸢点了点头,紧了紧手中的剑鞘,随即与时妄并肩走出房间。 一路上,气氛渐渐沉重,魔气的波动越发明显。 “我们到了。”时妄的声音低沉。 前方的村庄已经出现了朦胧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正是这股异样的气味让宁鸢心头的警觉感愈发强烈。两人并肩走进村庄,目光扫过一片片破败的房屋,地面上零散的血迹和尸体,让这片曾经繁荣的村庄看起来如同废墟。 “这些人……已经完全没救了。”宁鸢低声说,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这一切让他心中满是不忍。 瘴气如同一道道黑色的洪流,狂暴地席卷而来,弥漫在四周。那股气息带着浓烈的腐蚀性,令人感到窒息,几乎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如同毒液般侵蚀着人的五脏六腑。 宁鸢与时妄站在村口,目光一同凝聚在那铺天盖地的毒瘴上。 “避开!”时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瞬间动作迅猛,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冲到人群面前,迅速从怀中掏出一瓶防瘟的药水,洒向周围。药水化作透明的光雾,瞬间覆盖了他们的四周,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离了那可怕的毒瘴。 时妄没有停顿,迅速从背包中掏出一个特殊的面罩,递给宁鸢。 “戴上它,不要靠近瘴气。” 宁鸢愣了愣,低头看着时妄递来的面罩。此时的时妄,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全然是为了他的安全在考虑。 那股暖流悄悄涌上宁鸢的心头,令他瞬间没有拒绝,乖乖接过面罩戴上。 宁鸢刚刚戴好面罩,视线便触及到站在他面前的时妄。时妄在他前方,挡住了所有即将涌来的毒瘴。 “你……”宁鸢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时妄的衣袖,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这瘴气对你也有害。” 时妄听见这话,微微转头,看向宁鸢:“我比你抗得住。”他不会让宁鸢受到一点伤害。 宁鸢的心中涌上一阵酸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那股翻涌的情感,轻声说道:“小心点,不要逞强。” 时妄没有再多说什么。瘴气渐渐逼近,空气中的腐臭味愈加浓烈,但时妄依旧站在那里,像是为了宁鸢,便愿意承受这所有的危险。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几道身影,京家姐弟赶到,他们手中提着几袋防疫的物资和药水,朝着两人走来。 京容与站在前面,看到时妄立即开口:“道子,快退到一旁!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时妄微微一笑,转头对京容与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做好了防护。他目光扫过几人,见四人纷纷服下了药水,顿时也松了一口气。四人齐心协力,面对这股毒瘴。 随着药水的作用逐渐显现,四人站在瘴气的边缘,几乎没有再受到太大影响。即便瘴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他们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周围弥漫的毒瘴渐渐散去,而他们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放松。 两人开始在村庄中仔细查探蛛丝马迹。经过一番细致的搜查,他们终于找到了重要的线索——村庄的水源。水源附近,虽然看似平静,却弥漫着一股沉重的魔气,水中漂浮着微小黑点,隐约呈现出扭曲的波纹。 宁鸢的眼神锐利,他蹲下身,伸手触及那浑浊的水流,感受到其中带有的魔气波动。 慢慢地,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这股魔气非常特殊,还带有一点妖气,十分明显。” 时妄靠近,低声:“妖族的力量?怪不得那瘴气如此狂暴。” 两人正在分析水源污染的源头,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宁鸢抬头一看,便见到阿临带着一队仙门弟子风风火火地赶来。 阿临走近,随即开口:“师尊,我奉仙盟令,前来处理瘟疫,您这是?” 宁鸢看着阿临,徒弟的目光中并不像过去那般单纯。 阿临忽地下令,仙门弟子们齐齐祭出了法宝。 阵法迅速展开,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光环,将宁鸢和时妄牢牢困在其中。 阵法四周,仙门的追缉令逐渐浮现,随着阵法的变化,追缉令上的字迹如火焰。 宁鸢和时妄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其中,指控他们勾结妖族,策划瘟疫。 宁鸢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嘴角泛起冷笑。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阿临身上,声音冷冷地道:“我们?策划瘟疫?” 阿临似乎已不再隐藏心中的恶意,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目光戏谑地注视着宁鸢:“师尊,今天我可是名正言顺,替仙门清理门户。这位道子与妖族勾结,危害万民,罪行累累,而我,正是奉仙门命令,除掉他!” 时妄的眼神骤然变得寒冷如冰,他的长剑突然从鞘中滑出,剑身上涌动着浓烈的灵光,顿时将整个阵法的光芒映照得更加刺眼。他的声音低沉且充满杀气:“这么说,瘟疫是你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我和宁鸢?” 阿临没有丝毫犹豫,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愈加肆意,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他压低声音:“只要我能除掉你,仙门就会彻底信任我。而魔道的力量,也将成为我称霸六界的基石!我不再是那个站在你们背后默默无闻的徒弟,仙门的未来,将由我掌握!” 宁鸢听到这些话,冷笑一声:“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你。你居然为了这些权力,毫无底线地出卖一切,连你的师父也不放过。” 阿临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冷冷道:“师父,你错得不止一点。时妄早已被仙门抛弃,你也不再是魔尊,唯有跟妖族合作,才能拥有真正的力量。你早该知道,我的路,不再是你所能理解的。” 第116章 时妄握剑的手微微一紧,剑刃上寒光四射,他没有立刻出手,而是深深地看了宁鸢一眼。 宁鸢的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刃,彻底洞穿了阿临的虚伪。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当初那个刚刚踏上修仙之路的纯真弟子,而是已经迷失在权力与欲望中的傀儡。 “既然如此,”宁鸢的声音冷得如同冰雪,“那就由为师来给你上最后一课。” 阵法的光芒如同牢笼,将宁鸢紧紧包围。四周,魔气与毒瘴交织成一片混沌,越来越浓烈的瘴气将一切吞噬。 阵法的气息压迫着他的身体,灵力受到限制,但他依然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变化。阵法的构造复杂,但宁鸢敏锐的目光却捕捉到了其中的破绽。 时妄则毫不犹豫地拔剑,目光冷峻,面对那只肆虐的瘴气妖兽。他如同一道凌厉的利剑,身形矫捷,冲向妖兽。长剑挥动之间,剑气交织成网,将妖兽的毒瘴攻势一一切割。每一剑下去,妖兽的魔气似乎都被迫退散一分,它的怒吼依然震耳欲聋,挥动巨大的爪子,狠狠地扑向时妄。 京容与迅速带领队伍,将药水分发给周围的村民,并指挥他们避开瘴气,保护自己的同时,避免大家接触到妖兽的攻击。京清阳则抽出双刃,身形一跃,迅速和时妄一同迎接妖兽的猛烈攻击。双刃与长剑碰撞的声音震天,火花四溅,京清阳的身形灵活如风,不断与妖兽周旋,丝毫不畏惧那庞大的身躯和凶猛的攻势。 宁鸢的目光扫向四周,京容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阵法中枢就在北面的灵石柱!只要击破那里,阵法就会崩溃!” 宁鸢应声道:“明白!” 他迅速调动体内的灵力,手中符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指阵法的核心。符咒以惊人的速度冲击而去,击中了灵石柱的位置!随着石柱震动,阵法出现了明显的裂缝,空气中的压迫感也瞬间减轻。 宁鸢心头一喜,立刻高声:“时妄!” 时妄的眼神骤然冰冷,手中剑气猛然暴涨,他猛然挥剑,将一道凌厉的剑气斩向那裂缝。剑气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开了阵法的防护屏障。随着阵法的崩溃,四周的毒瘴和魔气猛地被冲散,空气变得清新而干净。 阿临站在一旁,冷笑着看着这一切。那笑容冰冷而得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师尊,我早已在仙门中安排好了一切,”阿临的声音满含挑衅,“只要有这份追缉令,全仙门都会相信你们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而我,将成为仙门的救世英雄!” 宁鸢冷冷一笑,语气犀利:“可惜,你能控制仙门的一部分人,却无法逃过所有人的眼睛,”他转头看向京家姐弟,“麻烦你们,把事情传出去吧。” 京容与早有准备,她取出一面光镜法宝,微微一笑,目光充满自信:“放心,我们已经在全仙门中开启了投影。这场对话,已经被所有仙门长老和弟子看得一清二楚了。” 阿临的笑容瞬间凝固,脸上的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目光猛地变得惊慌,甚至有些愣住:“什么?!” 京清阳则在旁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带来了证据——你身体中的妖族印记和瘴气的源头是一致的。这一点,我们也会让仙门长老们知晓。” 阿临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身体周围的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随着一丝丝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他的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恐慌。他意识到事情无法挽回,事情已经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他的表情开始逐渐扭曲,最终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没错,我的确是妖族之子!”阿临的声音变得尖锐,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疯狂,“可是,这有什么关系?仙门腐朽不堪,凭什么让我这样的天才低声下气?我妖族的血脉,比仙门那些所谓的高尚更为强大!” 他说这话时,声音几乎是咆哮,眼中的疯狂逐渐取代了曾经的理智。他的身上爆发出更加浓烈的妖气,那股气息已经完全失控,疯狂地翻腾在他的体内,仿佛一切都将在下一刻爆发。 宁鸢和时妄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没有一丝动摇。阿临的扭曲,已经让曾经的恩情,从他们的世界中消失了。 随着京容与的一声令下,她迅速挥手祭出一枚法印,闪烁着光芒,直击阿临身上的妖族印记。那妖族印记如同一颗暗红色的符号,悬浮在空中,逐渐放大,投影在四周的空中,清晰可见。妖族印记的光芒随着法印的引导,慢慢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犹如烙印般深深地镌刻在所有仙门弟子和长老的眼中! 随着这道投影的出现,场面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紧接着是激烈的哗然声。所有观战的仙门弟子和长老们惊愕地看着这枚妖族印记,原本那些一直对阿临心存疑虑的人,此刻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阿临站在一旁,冷笑着看着那悬浮在空中的妖族印记,眼中闪烁疯狂:“看到了吗?你们这些所谓的仙门高层,除了表面的正义,还有什么?你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选择让我潜伏在这里,目的不过是想利用我的力量,除掉自己看不惯的人!现在事情暴露了,你们就想拿我当替罪羊?” 从投影中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正是仙门长老的声音:“住口!妖族余孽,胆敢挑拨仙门!” 阿临毫不退缩,继续大笑:“挑拨?我不过是说出了真相!仙门高高在上,可你们为了利益,与妖族秘密交易,甚至默许这场瘟疫的发生。你们真的以为,这种事情能永远隐瞒下去吗?”他的语气变得愈加尖锐,愤怒地揭露。 宁鸢的眼神逐渐变冷,插话:“仙门的腐败从未是秘密,但你以此为借口行恶,害了无辜的村民,又将瘟疫的罪名推到我身上。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卑劣。” 阿临的脸色瞬间狰狞,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卑劣又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只有力量才是真理!你不也是因为时妄强大才跟他的吗?如果我强大,你就会跟我!”他的语气愈发狂躁,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叫。 宁鸢低声冷笑:“如果你认为强大就是一切,那么你也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行尸走肉罢了。” 阿临身上的妖气开始剧烈波动,暗红色的气息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漩涡。 阿临的身体开始变形,四肢渐渐变得粗大,面容扭曲成可怖的模样,妖族的血脉彻底觉醒。他的气息暴涨,浑身散发出滔天的妖气,与瘴气妖兽的气息合二为一,瞬间化作半人半妖的恐怖形态。 巨狼咆哮一声,眼中满是疯狂与不甘,猛地扑向时妄和宁鸢,企图与他们同归于尽。 两股力量碰撞,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风暴,四周的空气为之一滞。时妄挥剑迎战,他的剑气如洪流般不断压制阿临,但阿临身上的妖气愈发狂暴,几乎要吞噬一切。剑气与妖气交锋,天地似乎都要被撕裂! 宁鸢的目光迅速扫过阿临的变化,他敏锐地察觉到阿临体内的妖气已经彻底失控,暴虐而狂乱。他迅速将自己的灵力调动起来,集中在阵法中,默默引导着瘴气的核心向一个安全的地方汇聚,削弱阿临的力量。 他低声对时妄说道:“快解决他,否则妖气会波及整个村庄!” 时妄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剑刺向阿临的胸膛。 剑气如闪电般穿透了阿临,瞬间击散了他体内的妖气!阿临的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苍白,眼中充满了不甘。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仿佛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他的身体随着妖气的消散,化作了一团黑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阿临的死,带走了所有的妖气,瘴气渐渐消散。村庄的空气逐渐恢复了平静,原本扭曲的天空开始变得明朗。 村民们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64章 退出 密林深处, 一处平坦的林地静默无声,落叶铺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与血战之后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时妄站在林中, 手中长剑轻挥,地面被削得平整如砥。他袖袍一扬, 斩去了周遭横生的藤蔓与枯枝,清出一方净地。 宁鸢安静地站在一旁, 怀中抱着阿临残存的衣袍。血迹斑斑, 却仍依稀可辨出仙门的样式。 他蹲下身, 掌心轻抚, 一口灵棺自地面浮现。 宁鸢将衣袍轻轻放入棺中,指尖拂过时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阿临。闭棺时, 他指间微顿, 却终究缓缓合上, 灵气凝成的棺盖无声落下。 他低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小木剑——那是他曾在阿临刚拜师时亲手所制, 剑身雕有花纹, 却因岁月久远, 已隐隐发灰。宁鸢抬手, 将这柄木剑插入棺前的泥土中, 作为墓碑,静静立于风中。 时妄走至墓旁,指尖一弹, 几根灵丝飞出,搭在木剑之上,织出一道几不可察的结界, 灵光闪烁而隐没于林风之中。 第117章 “这样一来,村民不会误闯进来,也不会被残余的魔气侵蚀。”他语声低缓,带着一份轻微的疲倦。 宁鸢立于墓前,眸光沉沉,唇动了动,最终才开口:“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声音轻微颤抖,几乎要融入风中:“明明……阿临以前是那么聪明,那么听话。” 时妄沉默良久,终是向前一步,伸臂轻轻环上他的肩,将他拥入怀中。 “世间之事,谁也说不准,”时妄温声道,“一念成仙,一念成魔。阿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尽力了,不用为他的一切承担所有责任。” 宁鸢靠在时妄怀中,眼神却仍落在那柄小木剑上,那一方新土下埋葬着他曾经的失败。 “我只是觉得……”宁鸢声音微哑,“如果当初我能看得更清楚,或许……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时妄垂眸,轻轻叹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教导了他,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是你做的不足,而是他的心,早已偏离了正道。” 山风吹过,枝叶轻颤。宁鸢在时妄怀里靠了许久,才缓缓抬头,目光中不只是单纯的痛,还融进了更多不舍。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觉得,他走错的每一步,我都有责任。” 时妄俯下身,与他目光相接:“你尽力了。我相信……阿临在最后一刻,其实明白你从未放弃过他。或许,他的心底也有过悔意,只是来不及说出口。” 宁鸢眼眶微红,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喃喃:“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也不想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时妄伸手将宁鸢抱得更紧些:“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你尽力过,已经够了。珍惜当时的相处,就已经是最好的回忆了。” 两人站在那座孤坟前许久,直至天光将晚,才转身离去。 山林复归寂静,新坟在这广袤的林海中悄然沉寂。 宁鸢忽地回头,目光落在那小小的木剑之上。 他低声开口,像是对着风,也像是对着那片黄土下的人:“如果还有来生……愿你再也不要背负这些痛苦。” 时妄站在他身侧,侧眸望着宁鸢的身影。片刻后,他轻轻动了动指尖,却终究未伸手。 时妄的眼神晦暗不明——宁鸢对阿临的情感,是曾过往的师徒情,还是有其他?他们之间,有许多未竟的遗憾吗? 他无法问出口。 几日过去,山林间春寒散尽,残余的瘴气也终于被彻底清除。 时妄与宁鸢的伤势已大致痊愈,外表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行动间仍有些许未消的沉重。 这天清晨,宁鸢将缠在手腕上的绑带解下,微侧头看向窗外山色。他目光凝了片刻,转身看向正添火煮水的时妄,道:“我们该继续出发了。” “他……不会轻易停手。” 据传,薄暮冥近日频繁出没于玄天宗旧址。那处山庄,正是薄暮冥家族的故地,也是宁鸢少时将薄暮冥救起的地方。 他们动身时天光微白,雾气浓重。 玄天宗旧址位于北岭深处。一路寂静无声,唯有风拂树梢,带着一股微腥的凉意。 山庄隐在雾中,远远便能看见那座昔日辉煌的牌楼——如今却早已倾颓破败,柱基歪斜,匾额上的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斑驳模糊,只隐约可辨“玄天”二字。 宁鸢停下脚步,静静凝视着那断裂的旧柱。风自残垣断瓦之间穿过,带起一缕缕低语似的哀鸣,在空气中回荡不止。 山庄门前长阶早已裂痕遍布,杂草疯长,蛛网密布,昔年景象不复存在,反而多了几分凄凉。 时妄站在他身侧,目光沉凝,望着前方昏黄天色下的断壁残垣,低声问道:“这里……曾经是薄暮冥成长的地方?” 宁鸢垂眸,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沉重:“嗯……是他一生的起点,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宁鸢的眼中浮起一点遥远的暗光,如同记忆深处被尘封的夜。 “那时候薄暮冥十三岁,满门被屠,是我将他带回血魔谷,”宁鸢顿了顿,“他天赋极高,一年便能练器,可惜……后来大司命逼他吞下魔血。” 时妄闻言,眉头不自觉皱紧。 宁鸢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他那时跪在院中三日三夜,说他不怕,只要能活下来,就算变成魔,也无所谓。” 两人静静伫立于山道之上,脚下的青石台阶早已布满裂纹,在诉说着无数沉默的过往。 “他记得是你救了他,”时妄道语气平静,“所以愿意为你放弃仙门,甘愿成魔。” 宁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那破败山门,眼底神色幽深。 可惜。薄暮冥以为他给了他全部……其实,宁鸢也不过是在试图救想象中的自己。 山林又是一阵风起,卷动枯叶。玄天宗旧址在这风声中愈发显得破败,连空气中都浸着过去的哀伤。 时妄静静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言,只是伸手将宁鸢的手轻轻握住。 “我一直在。”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却如磐石般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宁鸢轻轻一震,缓缓回握住他的手,点头:“好。” 玄天宗旧址的残垣之下,风声愈发森冷。 时妄眉头微蹙,目光掠过四周,被斑驳瓦砾掩盖的地面上隐隐可见阵法的痕迹,年岁久远,早已模糊不清,但阵眼的残余仍未全散,夹杂着异样。 “这里……不太对。”时妄低声道。 宁鸢微微点头,伸手轻触脚下的青石,一缕灵识探入其中,随即神色一变。 “有封印。” 宁鸢眉心微蹙,神色凝重:“果然,传闻不假……玄天宗灭门之后,这一带曾被风水大阵封锁,自那以后再无人能靠近。” “你是说,这整座山庄,其实是一座阵法?”时妄问。 宁鸢望向眼前这片早已荒芜的山林,声音低缓:“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风水奇阵。” 他们翻越破败的石阶,绕过倒塌的回廊,终于在主殿前的地砖下方,发现了阵法的主引线。地面上早已尘土厚积,然而当灵气拂过的那一瞬,旧年的铭纹清晰浮现,一条条盘旋交错的线条,如龙似蛇,沿着墙壁游走。 “迷龙锁气阵。”宁鸢轻声道,眼神隐隐闪动。 “这是……薄暮冥家族的阵法?”时妄问道。 宁鸢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这阵法应该是薄暮冥父亲所布,原意是用来庇护山庄风脉、藏匿家族的核心机密。可惜……玄天宗灭门之后,阵法失控,又被魔气侵染,如今已成杀阵。” 时妄看向阵眼中央,那是一处早已坍塌的石庭,乱石之中似有灵光微闪,像是残存未熄的守护意志,仍在苦苦维系什么。 “有什么秘密,是需要隐藏的?”时妄问。 宁鸢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才缓声开口:“据说薄家家主一生行事谨慎。传闻……他在阵中封印了有关‘玄脉源息’的秘法,那是一种可左右整个家族命运的灵脉术。他曾说过——若玄天宗倾覆,这个秘密将永远与山庄一同沉没。” “可若真如此……”时妄的眼神冷了几分,“那灭门的原因,恐怕不止是魔教寻仇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宗门内斗。” 宁鸢没有应声,只是伸手一挥,灵气落在石庭中央的一块破碎石碑上。那碑下赫然浮现出一抹金色微光,一枚令牌静静躺在其间,仿佛早已等待多年,只为这一刻苏醒。 “这是……”时妄走近。 宁鸢眼眸微敛,伸手将那枚令牌拾起。 令牌通体乌黑,边缘镶嵌灵银,正面篆刻着一个极古的“玄”字,背面则是阵法主图的精简缩影,中心一抹淡金色的灵线通向外圈,恰如一条被锁住的龙。 “是家主之令,”宁鸢指腹拂过令牌的边缘,“也许是进入阵法核心之地的钥匙。” 时妄望着他,语气沉稳:“不只是开启阵法那么简单,它还藏着薄家主留下的答案。” 宁鸢抬头看向那逐渐暗沉的天光,神色在一瞬间显得有些渺远:“那人从未将家主之令交给薄暮冥。也许……薄家主早知道,薄暮冥终有一日会踏回此地。” “也许,他只是怕薄暮冥看到太多。”时妄轻声道。 令牌发出淡淡金芒,伴随着阵法微动,山庄深处一扇沉封已久的石门缓缓开启,门后是一条密道。 一座藏书阁建于山腹之中,虽经百年风雨洗礼,殿顶已有塌落之迹,但阁内却仍保留着诸多遗物。木架错落,微光浮现,在岁月中固守着不肯倾颓的记忆。 宁鸢踏入其中,指尖划过布满灰尘的经卷,一股遥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声道:“这里……竟还如此完整。” 时妄走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四周残破却依旧肃然的陈设。 宁鸢走向角落的一排木架,那里陈放着一叠已经泛黄的手札。 一卷山水画册静静躺在其间,封面上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小字:“山川图。” 第118章 他轻轻摊开,眼神骤然一滞。 画上绘着玄天宗旧日风貌,山门、回廊、演武场、藏经殿……每一笔都透着细致,尤其灵脉走向,竟与此前推演的风水图一模一样,甚至更为精准。 “这是……薄暮冥的笔迹。”宁鸢的声音有些低哑。 字迹稚嫩,墨色斑驳,却在每一笔勾勒中,写满了对山庄的珍爱。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年幼的少年,趴在藏书阁中,捧着书卷,目光亮如星火。 “他曾经是这样的少年啊……”宁鸢轻声叹息,眸光落在画册上久久不动,“那时的他……一定不屑与我这样的人为伍。” 话音方落,时妄却道:“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的语气不高,但那份笃定却如山石般沉实。他望着宁鸢的眼神温柔,没有半分犹疑。 宁鸢微微一震,眼睫颤了颤,嘴角像是想笑,却又没能笑出来,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只有你会这么认为吧。” 他将“山川图”轻轻收起,正欲转身,忽见一角暗格微露出一缕异光。 他伸手一探,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厚重的古籍。封面已破损,但隐隐可见其上赫然书着四字——《玄天密录》。 宁鸢与时妄对视一眼,缓缓翻开书页。 书中记载着玄天宗往昔镇守灵脉的使命,乃是奉上界之命守护“天极玄脉”之一。而更令两人神色剧变的,是密录中隐藏的一段注解。 “玄脉之力,每五十年供上界一缕,凡尘得保安宁,宗门得以传承……若断供,则镇门之气逆转,祸乱自生。” 时妄低声念道:“上界……仙门……他们早知此脉重要,却在宗门灭亡之时,无一人施救。” 宁鸢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原来玄天宗的灭亡,并非只是权力倾轧……是因为这条脉,断了‘供’。” 忽地,藏书阁深处的阵眼处光芒闪动,一股波动骤然炸开。 “封印启动了。”宁鸢迅速转身,将《玄天密录》护入怀中,“这是用于护藏重要文献的护阵……怕是薄暮冥的父亲,早有预料。” 时妄脚下灵力溢出:“怎么破?” 宁鸢手指迅速划地,调动地火、风木、水脉之气,五行灵气随令牌引动,一道道光线顺着地脉流转,渗入藏书阁各处。 封印阵法缓缓显形,犹如一道交错流转的阴阳双轮,中轴旋动间,凝出一道灵气化身,仿佛当年布阵之人的残魂——眉眼间竟隐有几分薄暮冥的影子。 灵气化身目光冷凝,手持虚影之剑,朝宁鸢挥斩而来。 时妄身形如风,拔剑迎上,一击荡开虚影攻势,灵气溅起如雪沫。宁鸢趁机完成阵眼逆转,以木为引、金为斧,削开封印边缘的一道裂隙。 “我来对抗化身,你破印。”时妄喝道。 宁鸢运起灵识,灵力融入令牌,五行之气融汇一体。天地灵光汇聚于指尖,那裂缝终于应声而碎。 “破了!”宁鸢低声,额角有薄汗滴落。 灵气化身渐渐淡去,只留下一抹静默的眼神,如有残识凝望宁鸢,似在说着“谢谢”。 藏书阁深处,一扇秘门悄然开启。 其上铭刻着三个古老大字——灵堂殿。 宁鸢眼中神色微变,缓缓道:“若《玄天密录》所言不虚,那座灵堂之中,藏着玄脉的源头……也许还有薄暮冥父母更多的遗物。” 时妄轻声问:“你要进去?” 宁鸢抬眸:“去看看吧。” 家主殿的门扉缓缓开启,一股沉重的旧日气息扑面而来。 宁鸢走在前面,目光在踏入殿门的一瞬便停滞了一下。 这里,曾是玄天宗的权力中心,亦是风水枢机所在。往昔玉阶铺地、朱梁画栋,如今尽数覆尘。高台之上,家主座已坍塌半边,一旁摆放着破碎的灵器残骸、染血的长袍。空气中弥漫着早已干涸却难散的血腥与杀伐气息。 “这里……像一口.活.墓。”时妄低声道。 宁鸢不语,目光落在正殿中央的一面残镜。 灵镜高及一人,周身镶嵌银纹,镜面幽深如水,似有隐光流动。他走近,指尖轻触镜面,灵气顿时泛起涟漪。 镜中浮现画面—— 年幼的薄暮冥正伏在一堆书卷上打盹,窗外落雪,风吹入榻前,他却仍小手紧握笔墨,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山川风脉。 下一瞬,画面骤变。 火光冲天,哭喊刺耳,家主殿中血流成河。薄暮冥的母亲挡在他身前,灵力强行将他护入石床之后,眼神凄绝。 “冥儿,别出声,别动……”她声音颤抖,话未尽,一剑穿心。 少年伏在地底,睁大眼睛目睹这一切,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泪水悄无声息地打湿了衣襟。 而不久之后,废墟之中,一袭红衣穿尘而来。 红衣少年俯身,将薄暮冥从碎石与血泊中抱起,薄暮冥浑身颤抖,却死死咬住下唇不发一声,只是瞪着那双泪痕未干的眼,仿佛凝视着整个天地的背叛。 时妄默默看完,许久不语。 他终于轻声问道:“你救他,是顺手?” 宁鸢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脸,轻轻点头:“是。” “……但我后悔了。” 宁鸢语声极轻,却像是剜心剔骨:“他成了我最大的心病。” 忽而,殿中传来一声古老的兽吼,带着穿透灵魂的愤怒。 两侧壁画裂开,四灵石像裂纹乍现,一白鳞玄武、一火鬃麒麟,从阵心跃出,灵气翻涌之间,却夹杂着强烈的魔气。它们本为护宗之灵,今被魔气侵蚀,目光血红,扑向两人。 “它们是守门灵兽!”宁鸢抽剑低喝,“要想进入灵堂,必须通过它们的认可!” 时妄身形跃起,欲以灵力正面抵挡,然而玄武麒麟却忽地顿住。 它们四蹄重重一跪,低首伏地,朝宁鸢低低咆哮,却并不攻击,反而光华隐隐,似在……臣服。 宁鸢愣住了。 时妄在空中止步,眸光一震。 “它们……认得你?”他低声道。 宁鸢神情复杂,似有说不清的滋味在心中翻涌。他望着那两头灵兽逐渐退回石台,语气低沉:“……或许是因为薄暮冥。” 薄暮冥心中,有太多宁鸢未察觉的念头。 灵兽消退,殿后地板自开,一道螺旋石阶缓缓现出,通向下方秘殿。 那是玄天宗灵堂。 先祖供奉之地,家族灵源之眼。 殿中仍燃着最后几柱灵香,香火虽微弱,却未断。四周供台破碎,灵像半毁,唯有殿心残留一缕纯净灵气,如最后的烛火,在颤抖中坚守。 供台之上,静置着两件衣物与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函。 宁鸢走上前,展开遗书。 字迹清隽端正,开篇即署:薄承叙、林苓之留。 “冥儿,若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你活下来了,我们便已心安。” “玄天宗的覆灭,不是魔教之手,而是仙门默许。他们需要新的‘供灵地’,而我们,太早发现了真相。” “我们唯一的愿望,是你能活下去,不要沉溺仇恨,要守护人界的平衡。” 信纸末尾,还有一道风水指引图。 正是“山川图”的另一半。 图中标注着数道封印阵眼,并在角落注明:破解之法,唯有灵脉主与其血契后人齐心共引,方可成功。 宁鸢低下头,指尖紧紧攥着信,良久不语。 灵堂中,阵阵灵息开始回流,尘封的灵脉在此刻苏醒。山庄灵光自地脉处升起,薄雾中带着温和之意,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宁鸢的神情却愈发低沉。 “我曾轻视他的天赋……”宁鸢的声音颤抖,带着后悔,“没有给他应有的重视。他这样天之骄子,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时妄站在他身后,心口一沉,想伸手拍拍宁鸢的肩膀,却忽然顿住。 时妄怕——怕他的安慰是多余的,怕这一刻宁鸢心里想的……不是他。 时妄的手抬了又放下,最终只是低声道:“薄暮冥爱慕你,也许……从未真正怪过你。” “他背负的东西,并非你能左右,但你……让他知道了这世间仍有善意,也许,这已足够让他守住最后一丝清明。” 宁鸢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时妄。 眼中那一点水光未落,但情绪却柔和了许多。宁鸢的嘴角轻动,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点头。 他看着时妄,眼底浮现出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这一程中,不论前路如何,时妄始终都在。 而时妄,却误以为那沉默中藏着宁鸢与薄暮冥的旧情未了。 时妄垂下眼帘,静静地退后半步,神情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终究只是守着宁鸢而已。 宁鸢心悦薄暮冥,而他终究要退出。 玄天宗山庄背后,有一条鲜有人知的小道,沿着山壁蜿蜒而下,通往一处藏于山阴的市集。 第119章 此地名为“风烟巷”,传说为当年玄天宗弟子与凡人交易之地,虽因宗门覆灭而逐渐没落,但至今仍自有一番热闹。 巷中街道不宽,两旁挤着低矮木檐的小铺子,香料、草药、绣帕、糕饼……热气混着叫卖声在空气中翻滚。 “上好的烤饼!刚出炉的馅饼啊——香得很咧!” “新磨的药粉,驱寒去毒,仙家用的都是这款!” 人声鼎沸,孩童奔跑打闹,炊烟缭绕——是喧嚣、是平凡,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温暖。 时妄与宁鸢并肩行走在人群中,换了寻常青衫。那一身灵光褪去,两人竟如凡尘中再普通不过的行人。 他们都未说话,只静静走着。 直到一阵烤饼的香气扑鼻而来,宁鸢忽而停住脚步,抬手一指前方的街角小摊,唇角微勾:“这家的饼闻着不错,尝尝吧?” 时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他们在街边一间小馆坐下,店里桌椅漆色斑驳,老板却热情地摆上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蒸饼、汤盅、豆腐白菜,最寻常不过的人间食物。 宁鸢拿起筷子,却在半空中顿了顿,像是有话想说,可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筷子缓缓落下。 时妄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转而夹了块豆腐,细细咀嚼。两人食不多言,饭桌边却静得能听见账房先生打算盘的清响。 吃到一半,时妄忽然放下了筷子。 他的语气极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等这件事结束,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 宁鸢正在夹菜的手顿住,菜落回碗中,汤汁微溅。 他抬头看着时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分头?” 时妄没有看宁鸢,手指紧握住酒杯,关节微白:“你有你的逍遥快活,我不该总缠着你。等事情结束,各走各的,也好。” 这话听来理所当然,带着一丝风轻云淡。 可宁鸢的心口,却像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神低垂,唇瓣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半晌,他勉强勾出一抹笑:“……也好。” “你也该去修你的道,不必总被我拖累。” 话落,宁鸢低头咬了一口饼,咀嚼得很慢,仿佛在逼自己将心口那点什么一起吞下去。 时妄静静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模样,眼中情绪翻涌,终究只化作一句沉默。 时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意微辣,他却如饮清水,眉眼一动不动。 这酒真不算辣。 他的舌尖感觉不到疼,也许是因他的心早已麻木。 第65章 囚徒困境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微妙。宁鸢尽量表现得自然, 但动作却开始僵硬。 他试图去夹一块菜,手指却不听使唤,夹了两次都没有夹稳, 最终直接将筷子掉到了地上。 宁鸢尴尬地笑了笑,低头捡起筷子, 手却不自觉地颤抖。 低头去喝水时,动作匆忙, 差点把茶水洒到桌上。宁鸢立刻用袖子擦了擦, 低声嘟囔:“今天好像有点笨手笨脚。” 时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心底的疑惑渐深。 宁鸢的表现太过明显, 眼前的他像是一个迷失的孩子,表面努力维持平静,却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安。 时妄没有拆穿, 只是轻声问道:“菜的味道怎么样?” 宁鸢愣了几秒, 才反应过来, 随便地点了点头:“挺好的。” 时妄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收紧,眼中的不解转为沉重。 看着宁鸢不安的样子, 他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宁鸢的每个动作都让他想起山庄里的那些情景。 或许宁鸢还未放下那段过去。 时妄最终放下酒杯, 低声说道:“如果不想和我吃这顿饭, 也可以直说, 我不勉强。” 宁鸢愣了一下, 强笑着答道:“我没有勉强。我只是……有点累了。” 时妄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将酒杯递向宁鸢:“喝一点,或许会放松些。” 宁鸢接过酒杯, 却迟迟没有喝。他低头看着杯中的酒,目光呆滞,心中有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却无处可说。 两人默默走在路上,街道上的热闹声依旧,但对他们来说,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远得近乎无法触及。 宁鸢的步伐加快了,每一步都像是在驱赶心中的纷乱。他不敢回头看时妄,因为他知道,一旦目光与时妄交汇,内心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便会毫不掩饰地涌现出来。 那一瞬间,心中的难受几乎压得他无法呼吸。 时妄为什么突然提分开?难道……时妄早就厌倦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每个念头都像是针刺入心,痛得让宁鸢无法再忍受。 时妄走在后面,紧跟在宁鸢身后。看着宁鸢的背影,他的眼神充满了痛心。 他认为自己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但现在,他却无法克制地关注着宁鸢的每一个动作。 宁鸢买了一串糖葫芦,却只咬了一口就扔了;逛摊时,拿起的物品总是不小心掉落。 时妄没有开口提及刚才的对话,只是默默帮他捡起掉落的东西,心中却涌起无尽的纠结。 他们走出市集,天色渐渐变暗,路边的灯笼点亮,投射出斜斜的影子,仿佛映照出他们之间越来越深的隔阂。 宁鸢终于忍不住回头,轻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时妄停下脚步,目光深沉地看向他。 “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宁鸢能听出那其中的决绝。 宁鸢低下头,试图掩饰眼底的失落。 他的嘴角勉强勾起一抹淡笑,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祝你顺利。”说完这句话,他低头不再看时妄,只是沉默地转身,继续向前走。 空气中一片沉默,连周围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时妄的心,却在宁鸢的道别后开始摇摆。 他想,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难道放开宁鸢,真的是他所能找到的最优的解决办法吗? 但是他心中又有太多未解的情感和难以言明的顾虑。 这一切,他是否真的能放下? 他们依旧没有再说话。只是彼此默默地走着,距离依旧是那么遥远。 每一步,都像是在无声的告别,而内心深处,却不知何时开始沉重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宁鸢明白,这段关系,或许早该结束,是他一直在狗尾续貂。 时妄心中那未曾解开的结,依旧紧紧缠绕着时妄,没有放过他俩。 市集后方,穿过幽深的山谷,正是玄天宗家族曾经守护的五行灵脉汇聚之地。这里曾是灵气流转的圣地,如今,整个秘境早已被黑暗侵染,变得不再安宁。 山川间弥漫着浓郁的灵气,然而这些灵气与魔气交织成一片奇异的混沌。清晨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射下来,却只能在迷蒙的雾气中微弱地挣扎,被压抑着不敢放开。 原本清澈的溪流,如今散发出一种血红色的诡异光芒,水面反射出的光线扭动,吞噬了周围一切的生机。 树木不再繁茂翠绿,而是枯萎成黑色的骨架,枝干像锋利的骨刺,凌乱地伸展开来。 曾经高耸的古木,如今只剩下腐朽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浓烈魔气,犹如沉重的铁链紧紧锁住每一寸空间。 呼吸之间,能感受到灵气与魔气的剧烈碰撞,令人心神不宁,难以忍受。 在这一片令人胆寒的废墟之中,屹立着一块古老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八个大字——五行归元,天道长存。 这八个字苍劲有力,似乎承载着无尽的过往,但如今,它们却似乎被这片土地的黑暗所吞噬,显得格外孤寂、苍凉。 石碑的周围散布着五个残缺不全的阵眼,每一个阵眼都散发出微弱的灵光,灵气从其中溢散而出,如同被困在囚笼中的野兽,时而急躁,时而萎靡。 阵法原本该是强大的屏障,如今却已经残破不堪,隐隐有魔气渗透其中,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腐蚀着这片圣地。 这里的景象,既美丽又恐怖。曾经的五行灵脉,如今已沦为魔气肆虐的禁地。 每一步走进这片区域,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着毁灭与重生的世界,灵与魔的边界在这里模糊不清。 宁鸢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的灵气渐渐汇聚,但周围的魔气却像是不安的野兽,不断在空气中翻腾,愈发浓烈。 四个阵眼渐渐被他们的灵力修复,灵气重新在阵中流转,但这片区域的灵脉已经受损太深,修复的进度远不如预期。空间中弥漫着愈加沉重的压迫感,这片天地都在等待着最终的崩溃。 “看样子,魔气的侵蚀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宁鸢的眉头紧皱,目光沉重。 宁鸢接着道:“五行灵脉本应平衡,但此时的失衡不仅仅是修复阵法的问题,魔气的腐蚀已经渗透到这片土地的根本。” 第120章 时妄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言语,但眼中深沉。 他关注着宁鸢的动作,心中清楚,眼前的局势远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复杂。 魔气的力量压得灵气无法顺利运转,每一个阵眼都在显现出不稳定的波动,随时可能再次崩裂。 “我们得加快修复速度,”宁鸢低声说道,“这些阵眼一旦崩溃,不仅五行灵脉无法恢复,甚至连这片区域的灵气都将彻底消失。再加上魔气的蔓延,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妄点了点头,伸手运转灵气,协助宁鸢更加集中地修复阵眼的裂缝。 两人的力量交织,灵气与魔气的博弈逐渐变得更为激烈。 周围的景象愈发诡异,血红色的溪流在眼前流淌,像是凝固的鲜血,涌动的水波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腐蚀大地的一切生机。 宁鸢感受到灵气流动的剧烈波动,时妄亦看着那渐渐波动的阵眼。魔气已经逼近阵眼的核心,几乎要将阵法的平衡打破。 就在这时,天地间的灵气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整片区域陷入了空前的寂静,连风也停止了呼吸。 突然之间,一道黑色的气流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魔气暴动,几乎是要将整个区域吞噬掉。宁鸢和时妄紧握手中的灵力,顷刻间他们的身边亮起一道护罩,试图抵挡那股翻滚的魔气。 “时妄当心!”宁鸢的声音几乎被风压得听不清,将所有灵气灌注到阵眼中。阵法的光芒微弱却顽强,灵气开始再次流转! 魔气并没有放缓的迹象,反而愈发强烈,似乎察觉到他们的修复行动,开始变得更加暴躁,压迫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时妄握紧了剑柄,他知道,他们必须在魔气完全吞噬阵法之前,彻底恢复这片土地的灵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穿过一片被魔气弥漫的空旷森林,两人终于走到了一个村庄。 村庄四周被浓密的雾气笼罩,给人一种隐隐压迫的感觉。 村庄的街道狭窄而错综复杂,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杂草和藤蔓悄无声息地生长着,没人打理。 尽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魔气,村民们依旧表面镇定,走在路上的人们有的低头走路,有的低语交谈,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带着一丝刻意的小心翼翼。 时妄和宁鸢走进村庄,村民们的目光默默落在他们身上,有的眼神充满好奇,有的眼底却闪过一丝警惕。 宁鸢能感觉到周围气氛中的微妙变化,心中不禁一沉。他知道,这里的村民并非无所察觉,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然而似乎都被故意回避。 走到村庄中央伫立着一口古井旁,井口的石砖上布满了时间的痕迹,斑驳不堪。 奇异的是,井水中散发出微弱的金光,映照出周围萦绕的浓厚魔气,那魔气毒蛇般缠绕在井口,不肯散去。 宁鸢走近,眉头微皱,感受到那股魔气的侵蚀与灵气的扭曲。这里的灵脉,显然受到了严重污染。 “这井水……”宁鸢低声说道,“应该是村庄灵气的源头。”但魔气的侵蚀太深,灵气几乎被扭曲,导致井水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时妄走到他身旁,目光也落在古井上,沉默了一会儿。 “灵脉被修复后,村庄才会恢复生机?” 刚巧,这时村中一位年长的村民走近,声音沙哑地插话:“是的,修复灵脉之后,村庄便会恢复以前的模样。但也有人说,若灵脉修复,村庄可能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作尘土。” 宁鸢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时妄,那人的话语含糊不清,透露出某种犹豫。 “这村民为何说得这么模糊,难道他们知道些什么?” 另一个村民察觉到两人并不完全相信,轻声说道:“你们若能修复灵脉,或许会带来改变。但没人知道那改变究竟是好是坏。毕竟,这里曾是五行灵脉的源头,而今灵气紊乱,魔气横行……” 正当他们准备继续交流时,几位年轻的村民悄悄走近,低声交谈着不明所以的言语。 他们用眼神偷偷打量宁鸢,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什么。 “二位看起来关系很好,”其中一人不经意地开口,话语中带着调侃,“你们是不是打算修复灵脉?要是修复了,村庄恐怕就消失了。” 另一个村民微微笑着,眼中同样闪烁着一丝不明的光芒:“修复灵脉完灵脉,二位仙长就会离开了吗?是不是你们俩人也会就此分道扬镳?”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有对他们关系的洞察,也有不易察觉的挑衅。 “只是同行一段路而已,没必要这么较真。” 宁鸢的心情顿时更加烦躁,他能感受到这些话语背后的隐晦意味,这群人一直在试图挑起他和时妄之间的矛盾,一切的言语都在朝着着他那本就动荡的内心施压。 素昧平生,仅仅是路过,就上来挑拨离间? 莫不是他们的能力,让村民察觉到了危机? 宁鸢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剑柄,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即使这些言语正说中他纠结的事,他依然不想在这些村民面前展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最终,宁鸢冷冷地回应道:“你们的顾虑我知道,但灵脉的修复是我们的事,不是你们该担心的。” 村民们的目光似乎微微一滞,但并没有进一步挑衅,宁鸢也不再理会。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口古井上,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片村庄的情况远比他们所见的更加复杂,或许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时妄看到宁鸢的情绪波动,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没有开口。 村民带他们来到一座古老的石屋前。屋外的空气紧绷,屋门缓缓打开。 “你们终于来了。”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充满威压。 “这是我们村子的长老。”村民介绍道。 “我知道你们的到来,并且理解你们的责任。” 宁鸢和时妄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警觉。尽管这个长老的外表没有什么异样,但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灵脉的失衡已经影响到这里的生机,只有你们这样的强者,才能拯救我们。” 长老的话语如春风般温和,仿佛要消融掉宁鸢和时妄心中的一切疑虑。 宁鸢轻轻皱眉,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隐约的警惕。他清楚地感受到,长老的话语并非单纯的请求,而是带着某种深深的诱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步伐声,紧接着,一名身穿火红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 他看向宁鸢和时妄,目光锐利:“你们敢来修复灵脉,但真有信心活着出去吗?灵脉的力量不是你们能轻易驾驭的!要知道,这力量曾经让许多强者都陨落了!”他的声音中带着试探,带着挑衅,更带着一种威胁。 时妄眉头微蹙,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他能感受到,此人似乎是在用极限的激将法来怂恿他们。 “灵脉的力量若我不敢承受,如何能修复它?”他淡淡道,语气中并无多少波动。 激将也罢,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红衣男子并未因为时妄的话而退却,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么就看你们的能力了。” 门口又一个瘦弱的女子出现,眼中带着泪光,承载着无尽的无助。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谢谢两位恩公,只有你们能拯救我们。否则,我们都会死。灵脉已经快要崩溃,这片土地将彻底消失。”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每一句话都带着迫切的求生欲望。 宁鸢的心中一动,他能感受到那份深深的恐慌。尽管他心中依旧充满疑虑,但看到那女子真挚的眼神,他的内心却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他看向时妄,眼神中多了一丝肯定。 “我们不能让这村子消失。”宁鸢轻声道。 时妄默默点头。无论如何,灵脉的修复是他们必须完成的。 灵脉秘境深处,阵法的力量犹如潮水般涌动,空气中的压迫感愈发强烈。 宁鸢和时妄被分别带入不同的区域,走过的每个区域似乎都与五行有关。 木之区域四周是生机勃勃的森林,树木翠绿,枝叶繁茂,当宁鸢走入其中时,忽然间,树木的影像开始发生变化。 他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纯粹的森林,而是一面面隐秘的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反射着时妄的身影。 时妄在对面? 宁鸢下意识唤了声:“时妄?” 镜中的时妄站在那里,眼神空洞,看着他:“你只不过是我的垫脚石,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陪护他的蓝衣女长老的声音突然在宁鸢耳边响起,低声轻语:“他心中对你早有怨言,你以为他愿意为了你牺牲一切?他早在等待一个抛弃你的机会。” 镜中的影像不断变幻,那个冷漠的时妄逐渐取代了宁鸢心中曾经温暖的形象。 第121章 镜中的时妄,完全无视他,只是在远处冷冷地望着他,仿佛从未在乎过他。 与此同时,时妄被带入灵脉的金之区域,四周是流动的金属墙壁,每一道反射出的光线都映照着宁鸢的身影。 镜中的宁鸢,冷漠且无情,眼中似乎没有丝毫的感情。 火灵长老的声音如烈火般急躁:“难道你真的以为,他会为了你放弃魔教,放弃魔君薄暮冥?” “你能为他牺牲吗?”红衣男人的声音充满试探,“当然能,因为你没有别的价值。你不是他的同伴,只是他的工具罢了。”话语中的讥讽试图撕裂时妄的理智。 宁鸢的内心不由得翻涌,水灵长老的话语再次传入耳中:“时妄已经决定牺牲你。他正在另一边启动阵法,准备用你的生命换取灵脉的安定。” 这些话像毒蛇一样爬入宁鸢的心里,此片区域的气息在干扰着他的神智。他开始回忆过去的种种,是否自己无意中忽视了时妄的算计? 这时,阵法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镜子中时妄的身影开始扭曲,两边彻底失去了联系。 宁鸢咬紧牙关。 他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必须相信时妄。 他不能被动摇。 金之区域,时妄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他看着眼前镜中的宁鸢,终于释然一笑:“这样也好,心狠手辣,这样才是他。”他微微闭眼,将自己的灵力注入灵脉,准备让宁鸢逃脱。 他的心中并没有怨恨,只有一份深深的成全。 随着灵力的爆发,金属墙壁轰然倒塌,宁鸢冲进阵法,迅速拉住了时妄!灵气爆发,阵法的力量被直接冲破,两人终于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五行守护者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满脸的震惊与愤怒。 他们未曾料到,宁鸢和时妄竟然能在如此强大的阵法下突破!! 这两人竟然有如此坚固的信任和默契??!在如此的囚徒困境中,一个相信对方不会背弃自己,另一个即使接受对方的冷酷也温柔成全? 灵脉的力量开始平复,之前的压迫感渐渐散去。 宁鸢看着时妄,眼中充满了埋怨,声音颤抖:“你不相信我?你还要一个人扛下所有?”他真是被时妄气疯了! 还好这幻境被他打破了,时妄竟然想要为他牺牲?! 时妄看着宁鸢,只是轻轻抬起头:“我以为你已经走远了……这没什么,我愿意的。” 宁鸢忍不住抱住了他,眼泪终于从眼中滑落,湿透了时妄的衣襟。 “你傻吗?”宁鸢低声问,泪水浸湿了他的声音,“这么傻做什么,就爱一个人扛下所有?” 时妄轻轻抬手,摸了摸宁鸢的背,语气柔和:“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 宁鸢的手抱得越发紧了。他想长长久久地这么抱下去。 第66章 钥匙 风轻轻掠过, 木灵脉所在的森林。 曾经的生机已被扭曲成一片荒芜,树木枯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不过, 若细心探查,依旧能感受到某种微弱的生命力, 犹如埋藏在泥土中的种子,虽然被重重压制, 却依然渴望破土而出。 宁鸢站在废墟般的林地中, 目光沉沉。他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力量, 灵气与魔气交织, 形成一种近乎扭曲的平衡。 “薄暮冥没有完全摧毁这里……”宁鸢低声自语,心底忽然有了几分明悟,“他只是……不想让这些力量流向仙界?” 他忽然意识到, 薄暮冥的行动并非完全出于破坏, 而是有着更深的考虑。 或许, 薄暮冥所做的一切并非单纯的发泄,而是一种反抗, 对仙界力量的不满。 “时妄……”宁鸢缓缓回头, 目光凝视着身后那个依然稳重站立的身影, “你明白了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妄微微皱眉, 刚刚用剑劈开枯藤时的剧烈痛感还在, 他的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没有退后一步,看着宁鸢。 “我了解他的做法, 但,他这样做,终究会有更大的代价。” 宁鸢低下头, 双手紧握,指尖泛白。 “是的,我知道。” 他轻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生机交织的味道:“这片森林里,有他的一部分。” 突然,周围的树木似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声音,仿佛回应着宁鸢心底的疑问。风变得不再平静,树叶轻微颤动,那些枯藤慢慢抽回去,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回收它们的侵蚀。 “这些力量……”宁鸢低声说道,“并不是完全消失了。它们不是枯竭了,只是被某种方式压制住了。” 宁鸢心中那股困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的理解。 他低下头:“薄暮冥果然早有准备,他比我们都清楚这片灵脉的意义。” 时妄低声说道:“他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宁鸢,但你不用背负他的选择。作为旧友,你尽力了。”他走到宁鸢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宁鸢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他低声说道:“我从未放弃过他,但我也无法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为了灵力不流向仙界就破坏灵脉,危害百姓?这和不能保护世界索性就毁掉世界有何区别?他实在无法苟同。 宁鸢缓缓转身,目光望向前方那片已被修复的灵脉,心中开始有了决断。 “我们继续修复吧。”他轻轻说道,“虽然薄暮冥破坏了这里的一部分,但这片森林依然有复苏的可能。” 时妄点点头,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火灵脉的熔洞中,岩浆翻滚,四周的空气几乎被炙热的火焰撕裂。 宁鸢全神贯注地破解阵法,他的目光紧锁着眼前的灵阵,手指在空中飞舞,灵气流转的轨迹逐渐成形。 火焰的侵袭并没有因为他的专注而停下。每一道波动都仿佛是地狱之火,直扑向他们二人! 时妄站在他身后,毫不犹豫地以灵力构筑起一道防御屏障,将所有的火焰与岩浆攻击尽数挡在外面! 炎热的气流灼烧着他的衣衫,火焰将他的外衣烧焦,皮肤上布满了鲜红的灼伤印记,但他咬紧牙关,依旧没有丝毫后退的意思。 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剑尖深入地面,支撑着自己不倒,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专心一点,别回头,”时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静而有力,“有我在。” 宁鸢的手微微一顿,几乎失去了对阵法的专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心头翻涌的情感,继续专注于破解阵法。 当他转身不经意看到时妄——时妄的衣服已经被烧焦,火焰吞噬了他身后的部分防御。 宁鸢心中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眼前有些模糊。 土灵脉的沙漠中,狂风席卷,沙暴滚滚而来。天地间弥漫着沉闷的沙尘,视野模糊,空气中弥漫着灼热。 宁鸢因为长时间破解阵法,早已耗尽灵力,步伐踉跄,几乎被风沙卷走。他站不稳,眼前一黑,差点被沙暴吞噬。 时妄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猛地将他拉住,用自己的外袍紧紧裹住他,将他牢牢护在怀里。 宁鸢的身体因为过度疲惫而无力反应,但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安全感。 “你靠着我,我不会让你被卷走。”时妄低声说道。 宁鸢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时妄怀里,听着他那稳定的心跳声,内心的波动渐渐平息。 几日后,土灵脉的阵法终于破解,宁鸢在恢复灵力,心中依旧不断回想着刚刚过去的沙暴。 时妄走到他身旁,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薄暮冥把土灵脉封锁起来,实际上是在防止它被用来构建仙界的大阵,”时妄的声音低沉,“这是束缚,也是保护。薄暮冥宁可牺牲这片大地,也不想让它成为仙界的工具。” 宁鸢的眉头微微皱起,凝视着远方的沙漠。 “薄暮冥……的确不想让这些力量被仙界所利用,”宁鸢低声说道,他和时妄的猜想逐渐被证实,“薄暮冥并非单纯的破坏者,他的手段更迂回,也更悲哀。” 时妄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时妄望着宁鸢,眼中浮现一丝理解:“有时,我们并不知道真正的牺牲与选择背后隐藏着什么,不是吗?” 宁鸢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远处的沙漠,眼中隐藏着决断。 宁鸢知道,薄暮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深藏心底的坚持。而这份坚持,也许只有薄暮冥自己才能真正理解。 金灵脉的矿洞内,灵气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化作无数锋利的刀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每一片灵气的流动,都带着致命的锋利,令人无法避开。 两人站在矿洞深处,身边的灵气屏障环绕,犹如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将他们笼住。 “时妄,你去破解左侧的阵眼,我来处理右侧。”宁鸢目光不离眼前的阵法。 第122章 时妄点了点头。 在宁鸢专心破解阵法时,他的视线一闪,突然看见了些许模糊的影像,犹如幻觉般在他眼前浮现。 影像中的薄暮冥,手中举起的魔气,正缓缓布下那道巨大的屏障,似乎是在切断仙界的力量。 他隐约感受到薄暮冥亲手布置屏障时的决断,眼中透着浓烈的决心。 薄暮冥的行动,过于激烈,甚至险些将天地间的平衡打破,宁鸢始终无法完全认同,却也无法否定薄暮冥的动机。 矿洞中的攻击愈发猛烈,灵气的暴乱几乎让整个矿洞开始震动!两人必须同时破解两个阵眼,但在这种压倒性的攻击面前,他们不得不分开行动。 时妄走向左侧阵眼,宁鸢则集中精力处理右侧阵眼。阵法的威力实在强大,连他们的灵力都被压迫得几乎无法控制。宁鸢的动作越来越快,他也感到自己的灵力消耗正在加速。 终于,宁鸢完成了右侧阵眼的破解,紧接着转身寻找时妄。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 时妄的身体几乎被鲜血染红,衣衫破碎,伤口触目惊心,但他依旧强撑着步伐,一步步朝宁鸢走来。鲜血顺着他的身躯流下,几乎染红了整个矿洞的地面。 “时妄!”宁鸢顿时失去了冷静,他快步上前,抓住时妄的手臂,目光充满了心疼。 “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妄的眼神依旧平静,嘴角勾起一抹安抚的微笑。 他轻声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分心。而现在,你做得很好。” 宁鸢的手指紧紧抓住时妄的衣袖,眼中充满了不自觉的愧疚。 “每一次,你都这么强忍着。” 时妄没有答话,只是缓缓伸手,将宁鸢的手握住,温暖而坚定。 “因为你已经有足够的负担了,不必再为我分心。” 宁鸢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在乎的是你!” 时妄明知道他会担心,却还要忍受这些痛苦。 时妄的目光渐渐柔和,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宁鸢眼角的泪水。 “你相信我,好吗?” 宁鸢低下头,双手紧握时妄的衣袖,心中那股无法言说的情感几乎要爆发。他咬紧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有默默地任由时妄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对方。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时妄低声说道,语气带着温柔的坚定。 宁鸢的心中无数的情绪,这段时间的伤痛、愧疚、依赖,交织成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时妄,就是那把钥匙,能够解开他内心深处所有的困扰。 如果钥匙丢了,有些东西就永远都无人能解了。 --------- 暗影城,这座由薄暮冥亲手打造的魔教核心之地,笼罩在一层厚重的阴气之中。 整个城市被一片无尽的黑暗笼罩,魔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一切生灵都感到窒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宁鸢与时妄并肩走在暗影城的外城中,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商铺,商贩们的叫卖声音喧嚣。他们穿行在人群中,伪装成普通的商人,面色悠闲,却每时每刻都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外城看似平静,却暗藏着诸多危险。”时妄的声音低沉,几乎被人群的喧闹声淹没。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眼神锐利,已经看穿了这座城池的每一个细节。 “魔教的眼线遍布城中,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身份。” 宁鸢点了点头,他的心情也并不轻松。这座城虽然是如今魔教的核心,每一处看似普通的建筑,都有可能是通往魔教秘密的门户。 两人行至集市的尽头,远处的街道拐角处,几个摊贩似乎在暗中观察他们。每当他们的目光扫过那些摊贩时,总能看到眼神中的警惕。 商人们不时低声交谈,在讨论些什么,宁鸢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像是有人在暗中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有人在监视我们,”宁鸢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些摊贩不简单。” 时妄微微颔首,轻轻拉住宁鸢的袖子,示意他保持冷静。他们必须保持低调,任何不慎的举动都可能导致暴露。 “不要打草惊蛇,先保持伪装。” 两人继续在集市中徘徊,试图通过这些商贩收集情报,寻找通往内城的入口。外城的混乱掩盖了许多细节,但也让他们暴露的风险大大增加。 每一位经过的低级魔教弟子都会投来探寻的目光,都像是在提醒他们——外城并不简单。 宁鸢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他的心思依旧集中在那个目标上——寻找暗影城通往内城的入口。 虽然这座集市充满了杂乱无章的气息,但他明白,真正的危险并不在外城,而是在那座充满防御阵法与灵气压制的内城中。 时妄的手不自觉地放在剑柄上,步伐轻巧,每一次移动都尽量避免引起注意。周围的商贩似乎并未对他们产生过多怀疑,但宁鸢知道,这些人只是伪装得更好,真正的威胁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突然,一个摊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随后低声对另一位摊贩交谈着什么。 宁鸢心中一紧,微微转过身,试图避开那摊贩的视线。尽管他们伪装得很好,但在这座充满眼线的城市中,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暴露他们的身份。 “继续走,别回头。”时妄低声命令道,目光始终不离那摊贩。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集市时,突然,一名魔教弟子从人群中走出,直接向他们走来。 那人身形高大,面容严肃,眼中带着警觉,似乎对两人产生了怀疑。 是黑铠! 宁鸢心跳骤然加速,伪装可能就要被戳破! 时妄微微皱眉,靠近宁鸢,低声说道:“他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宁鸢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他们只能继续走下去,寻找机会突破这道障碍。 黑铠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宁鸢瞥了时妄一眼,二人默契地加快步伐,试图装作不经意地走开,保持着他们的伪装。 就在黑铠即将走到两人身旁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凝视着两人,似乎在辨认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宁鸢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黑铠开口:“你们是新来的商人?” 宁鸢脸色不变,微微一笑,语气轻松:“是的,刚刚才进城,听说这里的市场热闹,所以特地来看看。” 黑铠似乎没有起疑,点了点头,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后,转身离开。宁鸢松了一口气,刚刚的紧张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时妄轻轻拍了拍宁鸢的肩膀,低声道:“还好,暂时安全。”但他的眼神依然充满警觉,显然,暗影城熟人很多,情况相当复杂。 街道上人来人往,摊贩们的叫卖声混杂在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杂乱的气息。 时妄手中捏着一小袋低级灵草,故作不经意地与摊贩攀谈。 他的言辞机敏,动作轻松自如,仿佛真的是一个初入暗影城的散修,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摊贩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低声和时妄继续交谈,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声称要进货的商人其实并非他所见的那般普通。 时妄故意将目光落在灵草上,故意与摊贩讲解一些关于灵草的小知识,巧妙地引导对话,分散周围人的注意力。 宁鸢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手中刚购买的灵草。突然,宁鸢的目光落在街道尽头一处不起眼的小酒馆上。 他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警觉。酒馆的门口,几名魔教弟子频繁进出,来往匆匆,显然这里并非普通的场所。 宁鸢轻轻靠近时妄,低声说道:“那家酒馆,是通往内城的入口。” 时妄的目光随之落在酒馆上,眉头微皱:“果然。” “我们得尽快找到机会,混入酒馆。” 宁鸢点了点头,目光微微一沉。两人已经摸清了通往内城的路线,但要顺利潜入,仍需保持谨慎。 宁鸢注意到时妄一身黑色衣服,满是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递给他一块帕子:“擦擦脸,怎么这么脏。” 时妄本想接过,随意擦拭,但就在他伸手的时候,宁鸢却迅速把帕子伸到他面前,主动替他擦了擦脸。 时妄愣了愣,随即低头看着宁鸢那熟悉的动作,心中有一丝微妙的情感在悄然升起。 他顺势将帕子揣进怀里,嘴角轻扬:“你这帕子倒挺好,收下了。” 宁鸢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那是我的!” 他有些恼火地看了时妄一眼,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 尽管他们身处这座危险重重的城市,但时妄的举动,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 时妄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宁鸢的肩膀。 第123章 “酒馆就在前面。” 两人穿过人群,步伐轻快地走向酒馆。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小心,用伪装掩饰自己的一切。 酒馆的门口,守卫严密,但并没有引起过多注意。宁鸢与时妄靠近,表面上看似不经意地走进去,好像真的只是两位平凡的商人,刚刚进入这座充满危险的城市。 酒馆内的空气潮湿,几张破旧的桌椅围绕着低矮的灯火。酒气混杂着霉味,空间昏暗。在这些低级魔教弟子和商人之间,隐藏着许多暗流涌动。 穿过魔气屏障,两人踏入内城。 内城的防御远比外城严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魔气波动。 四周的通道曲折蜿蜒,墙壁上布满了隐蔽的符文。宁鸢的目光扫过一处古老的雕刻,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突然,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宁鸢眯起眼,脚下的地面似乎开始摇晃,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仿佛进入了一个虚无的迷宫。 “幻象阵,”宁鸢冷静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心。” 时妄眼神锐利,他已经感受到了阵法的压迫。 “你先专心破阵,我来挡住前面的东西。”他说着,迅速拔出剑,挥动剑气将一只扑来的傀儡劈开。 傀儡的外形狰狞,速度极快,灵力与魔气的融合使得它极具攻击性,几乎是难以预判的存在。 时妄没有丝毫迟疑,他将剑气凝聚成一道锋利的光刃,迅速击退迎面而来的傀儡,并用屏障将宁鸢保护在内,防止他被幻象困扰。 宁鸢专注于阵法,他的手指快速飞舞,仙气环绕在他身周。 他凝视着眼前的阵图,迅速感应到阵法的核心所在。 “我需要摧毁核心,才能破解幻象,”他低声自语,“时妄,你挡住前面的傀儡,我来破阵。” 时妄没有多言,挥剑继续清除道路上的傀儡。 与此同时,宁鸢迅速布下破解阵法的灵咒,灵气与魔气交织的屏障开始逐渐消散,幻象的范围逐渐被压制。 阵法的威力仍然没有完全消失,宁鸢能够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力量,正不断削弱他们的力量。 “快些!”时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我们不能在这里耗太久。” 就在这时,一处机关突然触发,地面骤然塌陷,宁鸢猛地一跃,却不小心踩到了时妄的脚。时妄脚下的石板颤动,随即剧烈的痛感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宁鸢回头看了一眼,嘴硬地说道:“谁让你站得那么近?” 时妄微微挑眉,笑道:“我没站近,倒是你自己没看清楚。” 宁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靴子,懊恼道:“我怎么知道暗影城的路这么坑,早知道不穿这双了。”他一路别别扭扭地走进来,险些崴脚。 “要不我背你?”时妄的声音带着调侃,眼中却闪过柔和的关切。 宁鸢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冷硬:“少废话,我专心破阵不看路,还不是在救你!”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灵气冲击突然爆发,整个空间震动了起来! 两人被一股强大的力场卷入,一个小型结界将他们彻底包围! 宁鸢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拉扯,身形失衡,猛地摔倒,却意外地落在了时妄的身上。 “你没事吧?”时妄迅速扶住宁鸢,慢悠悠的,脸上任何慌张之色。 宁鸢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被结界的压制力束缚住,无法动弹。时妄的身体被压在下面,呼吸略显急促,眼神玩味。 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压得我透不过气了,要不换个姿势?” 宁鸢脸色瞬间红了,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姿势。他猛地拍了一下时妄的肩膀,恼羞成怒:“你以为我想啊!” 时妄一笑,轻轻回应:“是是是,您先起来,好吗?” “还是,你觉得这样挺好,不想起来?” 宁鸢心跳加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摆脱了结界的束缚。 他起身后看向时妄,脸上带着几分羞恼。 “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宁鸢低声说道。 时妄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个害臊的人,手中剑光一闪,准备继续前进。 暗影殿中,厚重的魔气弥漫,空气沉重。 殿内的灯火昏黄,古老的石柱屹立。殿堂的中央,一颗巨大的魔气结晶静静伫立,散发着浓烈的黑色光芒。 这颗结晶是整个暗影城的核心,内中储存着从灵脉转化而来的魔气。它像是一颗心脏,脉动的黑色能量将整个城池的灵气与魔气交织,构成了某种平衡。 宁鸢和时妄站在暗影殿的门口,目光锁定在那颗魔气结晶上。 “这是……”宁鸢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整个暗影城魔气的源头。” 时妄点了点头,眼神紧绷。 “是的,这颗魔气结晶将整个城池的灵脉与魔气紧密相连,一旦它崩溃,整个天地的灵气循环都会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剑光微闪,目光凝视着结晶。 “我们尽快摧毁它。” 就在两人准备行动时,一股强大的气息突然从暗影殿深处席卷而来,空气都为之一滞。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沉的咆哮,黑色的阴影如同疾风一般掠过殿内! “镜魇。”宁鸢的目光骤然一凝,眼中闪过惊讶与警觉。 镜魇——魔教的守护者,大司命夜玄离亲自创造的魔气生命。 它是由纯粹的魔气构成,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和几乎无法被伤害的身体。它的攻击速度极快,刀剑根本无法伤及其本体,而它的灵力吞噬能力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我们得分开行动,”时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果断,“它的力量来源于魔气结晶,我们必须先吸引它离开,给你创造机会破坏结晶。” 宁鸢点了点头:“小心。” 时妄没有再说话,他迅速走向镜魇,剑光一闪,冲向那黑影。 镜魇的攻击速度惊人,它的利爪闪烁着黑色的魔气,瞬间逼近时妄。时妄的剑气迎面而来,然而镜魇犹如鬼魅般迅速闪避,迅速接近他。 与此同时,宁鸢盘膝而坐,迅速布下阵法。 咒文在空气中飞舞,开始逆转魔气结晶的能量流转。 他的灵力与魔气的碰撞在空气中激荡,每一次咒文的形成,都会带来一阵震动。 镜魇感知到威胁,猛然转向宁鸢,挥动爪刃以极快的速度扑向他!不料,时妄已经在第一时间挡在了宁鸢身前,剑气交织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将镜魇的攻击拦住! 两人默契配合,虽然力量逐渐被削弱,但依然紧紧支撑着对方。 就在这时,突然,四周响起低沉的脚步声。宁鸢的眉头微皱,灵识瞬间扫向四周。 无数魔教弟子从殿内涌出,将两人团团围住!每一位魔教弟子都目光凌厉,手中握紧武器,准备随时扑上前来! 而在魔教弟子之间,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 宁鸢定睛一看,顿时心头一震。 薄暮冥目光中带着玩味。 他的出现,意味着两人此刻的行动已彻底暴露。 “你们来的,比我预计得晚了些。” 第67章 囚鸟 “你……”宁鸢的目光锐利, “你到底想干什么?” 薄暮冥的笑容未曾改变,语气却变得冰冷:“你知道的,我不在乎你们干什么。今晚, 你们只不过是来为自己的失败做最后的挣扎。”他一挥手,几名魔教弟子立刻上前, 将时妄团团围住。 薄暮冥的步伐充满威胁,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刃, 他踏进暗影殿前, 便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了准备。 时妄站在宁鸢旁边, 虽然表面冷静, 眼中却疲惫难支。长时间的修复灵脉,他的灵力早已消耗殆尽,伤势也渐渐浮现。 那股从魔域中汲取的力量逐渐回流, 但每次灵魔两气在身上的流转都像刀割一样痛苦。 时妄感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胸口有一股闷痛感, 呼吸不自觉地急促。 “时妄,别勉强!”宁鸢低声提醒, 但时妄笑笑, 以示安抚。 薄暮冥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时妄, 你怎么还站得住?难道你以为能在我面前保得住什么秘密?”话音未落, 他猛地挥手, 一道暗紫色的魔气袭向时妄。 时妄的眼神微动,刚准备拔剑反击,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背后袭来。薄暮冥身形如鬼魅般迅捷, 他的手掌仿佛瞬间穿透了空间,猛地抓住了时妄的肩膀。 “早就看你不顺眼。”薄暮冥冷笑,手中凝聚的魔气如同钳子一般, 狠狠地压向时妄的伤口。瞬间,时妄的身体一震,鲜血几乎从口中喷出。 他本就在修复灵脉时因过度消耗灵力而受伤,此时的他身体虚弱,刚才的防御也因为过于专注宁鸢而被薄暮冥抓住了破绽。薄暮冥抓住时妄的伤口,用更强的魔气继续压迫,让他无法动弹。 第124章 “时妄!”宁鸢大喊,是个人就能看出他的焦急。但薄暮冥却不为所动,他冷冷一笑,手掌一紧,魔气瞬间充斥时妄的全身。 时妄痛苦地咬紧牙关,尽管伤势严重,仍试图将不属于自己的魔气排出,但薄暮冥的招数太过阴毒,令他无法挣脱。他的力量在体内打架,如同被枷锁束缚住,无法自由流动。 “你终究也只是人。”薄暮冥的声音带着不屑,仿佛他在面对一个即将倒下的猎物。 时妄的眼中闪过愤怒,他强行调动体内最后的力量,剑气骤然升腾,朝薄暮冥斩去。剑锋虽锐,但他的动作已经开始迟缓。气力不足,剑气也显得无力。 薄暮冥毫不慌张,他的手掌轻轻一扬,瞬间,魔气席卷而来,将时妄的剑气一一化解。他轻轻摇头,满是不屑:“你连最基本的反击能力都丧失了,真是让人失望。” 时妄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跪倒在地,喘息急促。他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却依旧带着不屈。 “我不会……让你带走宁鸢……”他低声说道,声音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薄暮冥俯下身,眼中带着戏谑:“是吗?那你就继续挣扎吧。”他没有给时妄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加重了压迫。 “别动!”宁鸢猛地伸手拦住,眼中满是警告,“若敢伤他,我定让你后悔!” 薄暮冥的目光微微一沉,随即却冷笑出声:“你以为,你还是昔日的魔尊,还能左右局面吗?”他转身一挥手,指向角落中暗影中的一名弟子,“带他过去。” 几名魔教弟子立刻冲上前,将时妄架起,向着暗影城的深处拖去。时妄虽然受伤,但依旧咬紧牙关,朝宁鸢摇头。 “不要。”他说。 “你要他做什么?”宁鸢的声音颤抖。 薄暮冥不急于回答,他缓步走向宁鸢,眼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威胁:“如果你想让他活命,就来我这里,交出灵脉的控制。否则……”他伸出手,指向时妄被带走的方向,“你会后悔的。” 宁鸢的心中一阵剧痛,他能想象到时妄会被带到哪里,可他又能如何才能救得了时妄。 薄暮冥恐怕早已做好了布局,甚至在这暗影城的每个角落,都布下了无数的陷阱。 他们低估了薄暮冥的蛰伏,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宁鸢的声音无奈,“你已经知道我不会轻易妥协,你为何非要逼我走这条路?” 薄暮冥站在宁鸢面前,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因为你很清楚,我有无数的手段,”他缓缓将一只手放在结晶上,结晶的黑色光芒猛地一阵剧烈的波动,“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若不想再见到时妄的尸体,就来屈服于我,交出灵脉。” 宁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那股压迫感愈加沉重。 “你真是……让我无路可走。”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嘲。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薄暮冥的笑容渐渐加深,“我能给你最后的机会,已是极大的偏爱。选择好吧,宁鸢。” 这座宫殿的奢华超出了宁鸢的想象,墙壁上雕刻着细腻的魔纹,幽暗的光辉从无数琉璃灯中透出,照亮了每一寸空间。上空悬挂着由上百种魔兽皮毛编织而成的华丽帷幕,脚下的地砖由矿石铺就,闪烁着微弱的光。 宁鸢站在这座无比华丽的宫殿中央,冷眼打量着四周。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既有对被迫囚.禁的愤怒,又有深深的无力。他短时间无法逃脱这座囚笼,无法逃避眼前的束缚。 “阿鸢,”那道温柔的声音响起,薄暮冥满面春风,端着一杯红色的琉璃酒盏走到他面前,语气中带着恭敬,“尝尝吗?” 薄暮冥弯身,美酒递到宁鸢面前,微微低下头,等待着宁鸢的接受。 宁鸢没有接过美酒,他直直地盯着那人,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冷笑:“想关住我?你早就不配待在我身边了。”他毫不掩饰他心中的厌恶。 薄暮冥微微一愣,眼神一沉,被宁鸢的言语击中,但很快他又恢复了笑意,眼中的情绪依然是那般温柔,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刚才言辞的影响。 “阿鸢,我不需要你的认同,只要你人在这里,其他的我不在乎。”他说完后,竟然单膝跪地,替宁鸢整理他的衣服下摆,动作轻柔。 宁鸢愣了一下,低头目光锋利地盯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薄暮冥低声:“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人,我会释放时妄,给他一条生路。”他将一缕乌发缠绕到宁鸢的小指上,神情中带着几分期盼,“结发成同心,恩爱两不疑。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 宁鸢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声音毫不留情:“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他说得决绝,他和薄暮冥的恩怨早已注定,无法改变。 薄暮冥却又笑了,眼中的温柔未曾动摇:“阿鸢,时妄的命在我手上,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他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但语气中却透露出微妙的威胁。 宁鸢的眼睛瞬间变得愤怒,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无力。 他明白,薄暮冥所说的并非空话,时妄的命掌握在他手中。 宁鸢坐在雕花的椅子上,冷冷地注视着薄暮冥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他感到身心俱疲,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心中对这座宫殿、对薄暮冥的束缚都感到憋屈。 “阿鸢。”薄暮冥轻轻地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件精致的嫁衣。那衣服质地柔软,色彩明丽,璀璨的金线勾画出繁复的图案,每一针每一线都完美无瑕。 这是宁鸢第几次穿嫁衣了? 薄暮冥轻轻走到宁鸢身前,弯下腰,温柔地低声道:“你是暗影殿里唯一珍贵的存在。你不需要再为任何人操心,只要享受我安排的一切。” 那声音若是旁人听来,温柔得几乎可以让人沉溺其中,忘却一切,而宁鸢的心中却是如同死水。 宁鸢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件嫁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只想知道时妄关在哪儿了。” 薄暮冥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随即轻轻叹息:“阿鸢,你为何总是关心无关紧要的人?只需一句话,我可以让他活,也可以让他死。”他说话时那种温柔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却让人发自内心颤抖。 薄暮冥的功法长进这么快,是宁鸢没能料到的,或许汲取了天道的力量,或许兼并了妖族的力量。 宁鸢深知自己无法再正面与这人对抗。每次他尝试反抗,都会被更加严密的控制所压制。薄暮冥的监视无所不在,宁鸢的尝试都不过是自取其辱。 宁鸢不想放弃寻找时妄的下落。可借侍从的帮助获得信息,却都被薄暮冥察觉。 每一次,宁鸢都被带回自己的房间,严密地锁在这座宫殿中,无法动弹。 宁鸢知道,薄暮冥是想一步步消磨他的意志,让他逐渐屈服。 薄暮冥将一张黑金色的布料铺开,在桌面上摆放了一面镜子。 镜面上显现出一处幽暗的地牢,阴暗潮湿,四周围绕着弯曲的铁栏。 镜中,时妄正被困在黑暗中,虚弱不堪的身影让宁鸢心中一阵剧痛。 时妄往日不染尘埃的衣衫破旧,身上布满了未愈合的伤口。 “阿鸢,这就是你最在意的那个人,”薄暮冥的声音寒凉,“我可以放了他,但你需要答应与我成婚。” 宁鸢的目光冰冷如刀,他紧握拳头,心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你用这种方式,永远不可能得到我!” 薄暮冥依旧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没关系,阿鸢,你答应与我成婚就好。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仪式,一个身份,其他的我并不急。” 宁鸢的眼神如冰:“如果我与你成婚,你必须放了他。” 薄暮冥低下头,摸他下巴,语气中透着无尽的耐性:“当然,阿鸢。对你的承诺,我一定会遵守。” 宁鸢闭上眼,心中满是苦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和无尽的屈辱。 可他明白,自己此时无力反抗,唯一的希望,便是答应眼前这个人的要求,换取时妄的一线生机。 他无法放弃时妄。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争取未来,哪怕会得到无数的误解,哪怕违心的过程无比艰难。 殿内正中,宁鸢静静地立于镜前,一袭红嫁衣缓缓加身,繁复华丽的金线刺绣若隐若现,衬得他肤若凝脂,冷艳倾城。嫁衣贴合着他纤瘦而挺拔的身躯,描摹出修长的腰身与轮廓,袖口层层叠叠,垂落着暗金色的流苏,映衬着他那冰雪容颜。 镜中的宁鸢眉眼冷冽,唇色殷红,墨发如瀑般垂落,顺着肩膀倾泻而下,宛如幽夜红药。他微微抬起下颌,眼底透出淡漠,气质如霜似雪,美得令人心悸。 “尊上果真是这世上最美的人,从你带我回来那天起,我就这样认为……”一声低沉的叹息从身后传来。 第125章 薄暮冥缓缓靠近,伸出手轻轻拨开宁鸢耳畔垂落的墨发,指尖轻巧而霸道地抚过他苍白如玉的脖颈,随后缓缓滑至他的锁骨,暧.昧至极,却透着无法抗拒的强势。 “你放开我。”宁鸢眼神倏然冷了几分,声音冰冷刺骨,浑身泛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薄暮冥却仿若未闻,唇角扬起一抹肆意的笑,反而更近一步,胸膛贴着宁鸢冰冷的背脊,低头凑到他耳边轻语:“尊上,何必如此抗拒呢?这嫁衣是我亲手为你而制,只有你才能穿出这世间无人可及的风华。” 他话音刚落,便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握住宁鸢冰凉的手腕,将嫁衣上繁复的金丝系带逐一扣上,手指缓慢而刻意地划过每一寸肌肤,动作温柔却满含占有,仿佛是在昭示着对他的绝对掌控。 宁鸢呼吸微滞,颈间泛起一层薄红,他猛然挣动,却被薄暮冥轻易地禁锢在怀中。 “别乱动,”薄暮冥声音里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指腹轻轻按在宁鸢唇角,缓缓描摹着唇线,“你越反抗,我越喜欢。” 宁鸢冷笑一声,眼底寒芒更甚:“薄暮冥,你当真以为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便能得到我?” 薄暮冥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更浓,眼神中却透出几分森然的寒意。他一手抬起宁鸢的下巴,迫使他正视自己:“你可别忘了,现在你的时妄还在我手中。你越是不愿,我便越想要。” 说罢,他俯下身,唇瓣几乎贴着宁鸢的耳廓,声音低哑:“嫁给我,不是你能选的,而是你的命。” 宁鸢身体僵住,他闭上双眼,心中想的却是多年前清虞山上,与他对镜而立的另一个人。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眼角濡出湿意。 薄暮冥缓缓退后一步,欣赏着眼前这个冷艳绝美却充满抗拒的美人,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等成婚之日,整个六界都会见证,你是如何成为我薄暮冥的人。” 魔气凝结的请柬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六界,到达每一个宗门、每一位修士的眼前。 “魔教之主薄暮冥恭迎昔日魔尊宁鸢为后,成婚之日,望六界共贺。” 言语直白刺目,毫不掩饰的占有和羞辱之意,令人难以直视。 六界瞬间震动,议论之声如惊涛骇浪般掀起。 “宁鸢堂堂魔尊,竟沦为旧属的囚鸟,甘愿成为后宫玩物,当真是可悲可叹!” “昔日不可一世的魔尊,如今竟成了别人的阶下之臣,如此屈辱,他也能忍?” “时妄为他出生入死,到头来不过换来如此结局,哈哈,真是替他不值!” 宁鸢被困于华丽却冰冷的后宫深处,听着外间风言风语。他靠坐在复杂雕饰的窗前,冷如寒玉的面容不带一丝波澜,眼底却掩不住寂寥。 帘外廊下,两名宫女低声交谈,却仍旧清晰入耳。 “你听说了吗?各宗门的回信可真是难听至极,仙门中人说尊主自甘堕落,竟与属下苟且,令人不齿!” “何止仙门,妖族也讥讽说尊主当年何等桀骜,如今却落得一介男.宠下场,着实令人耻笑。” 宁鸢听着这些言语,只觉耳中轰鸣作响,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 房门缓缓推开,薄暮冥温柔如昔地走入房内,手中捧着礼盒,微笑着在他身旁坐下:“阿鸢,你看,这些都是六界各方的贺礼,回信言辞虽刻薄,但他们又怎会明白你与我的关系?” 说罢,他随手取出一封回信,缓缓念出信中言语:“昔日魔尊宁鸢高高在上,如今甘愿为属下禁.脔,尊严扫地,实乃六界之耻,我宗上下无一人愿前往观礼。” 他眼中带着些许揶揄,又打开另一封,悠悠道:“魔教果然堕落至此,昔日的魔尊如今被自己的手下压在身.下,可笑可叹。” “这些仙门,倒真是嚣张。” 宁鸢冷冷地抬眸,摸着指甲:“我在位时,无人敢对我如此不敬。” 薄暮冥眼底微微闪过愠怒,却很快掩去,只余森然笑意:“天下人迟早会明白,这世上唯有我,才是真正适合你的那个人。” 宁鸢冷笑一声,眸底讽刺毕露:“适合我?我看你只适合一个人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薄暮冥眼神骤然冰冷,语气不再温柔:“你再嘴硬也无妨,待成婚之日,六界都会对你不齿,而唯独在我这里,你依旧高高在上,受人敬仰。” 他缓缓倾身,指尖轻抬宁鸢的下颌,眼底晦暗不明:“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除了我身边,还有何处可去。” 幽暗的地牢内,一盏昏黄的魂灯孤零零地悬挂在石壁之上,火光如豆,将周围阴湿的苔石映得斑驳陆离。 时妄靠坐在墙角,身上的伤口早已干裂,衣襟沾着褐黑的血迹。他垂着头,双目空洞,感知变得麻木,只靠本能,一次次地去感应远处那道熟悉的灵息。 可无论他如何坚持放出心神,却始终没有一丝回应。 他在这里,似乎被世间彻底隔绝,只剩这一具残破的身体,枯坐在冷铁之中。 “啧,真是可怜。”伴随着一道轻浮的笑声,一名魔教弟子拎着食盒走进地牢,脚步跋扈,脸上满是毫无掩饰的嘲弄。 他故意将食盒重重砸在铁栏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响声,随后从怀中抽出一物,随手丢在了时妄脚边。 “你看看吧,”那人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发黄的牙,“你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可了不得,要嫁了!还是我们魔君亲自迎娶!” 时妄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低头看去,只见那是一张魔气凝成的请柬,暗红色的纹路盘绕着一行刺目的字眼。 【魔教之主薄暮冥恭迎昔日魔尊宁鸢为后,成婚之日,望六界共贺。】 他怔怔地看着那些血红色的字,像是被人利刃割过心脏,鲜血淋漓,疼得他无法呼吸。 “怎么,傻眼了?”那弟子笑得越发放肆,“曾经仙姿玉骨的仙君道子,竟沦落至此。你以为那人会为了你做什么?逃婚?他如今可穿着嫁衣,被咱们魔君宠得不行呢,连回头看你一眼都嫌弃脏!” 时妄缓缓俯身,手指颤抖地拾起那封请柬,指节青白,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将那张薄薄的纸撕成碎片。 “他们要成婚了?”他低声开口,嗓音干哑。 “是啊,”那弟子啧啧感叹,“宁鸢那般高傲的人,居然也会低头。可惜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己活命吧。也许是心甘情愿也说不定——毕竟我们魔君……可比你体贴多了。” 他说着,眼中露出一抹恶毒:“你不过是个被丢下的累赘,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 时妄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些曾在记忆中明亮如星辰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宁鸢眼眸微亮,在桃花树下挖出一坛酒;宁鸢在他重伤时不言不语地守在床前;宁鸢黑衣如墨,山花丛中回眸看向他。 他以为那是相爱。 原来,只是错觉。 宁鸢和薄暮冥才是一双璧人。 他早该放手。 那弟子嗤笑一声,不屑地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嘴里还哼着下流的调子。 第68章 不嫁他 成婚的大殿恢弘, 四壁缠绕魔纹,空中灵晶璀璨,冷冽逼人。黑曜石筑起的主坛高耸于众目之中, 凌驾六界众生之上。 两侧看台早已座无虚席,各宗门来宾分列其中, 虽衣袍颜色各异,却无一人敢高声言语。 正道诸修虽满面冷肃, 却不得不应承这场讽刺至极的婚礼之邀。妖族与散修则多是看戏的姿态, 唇角藏着讥讽, 眸中尽是幸灾乐祸。 “魔尊宁鸢……竟穿了女人的嫁衣?” “薄暮冥这狗东西, 敢立旧主为后……莫非真是被伺候得心服口服?” “听说那位仙君也来了,只不过……是被押着来观礼。” 人们的低语如潮,终被主坛之上, 那一声声悠长而的钟鸣盖过。 轰、轰、轰。 魔钟三响, 婚礼开始。 红纱铺地, 直通主坛,仪仗肃穆, 金甲魔卫列阵如林, 黑袍使者手执婚册, 缓缓走上高台。 宁鸢立于红毯尽头, 嫁衣加身, 静如寒玉。他的气息沉冷,令人不敢逼视。 步伐不疾不徐,身影在周围火把和灵晶辉映下, 如绝世幽莲,在万目注视中缓缓步入大殿。 另一边。 时妄双手被以玄铁锁链紧缚,身周封印灵阵层层叠叠, 连动弹指头都显艰难。他的视线被强行牵引向前方魔影镜,那是薄暮冥设下的观礼镜台,专供他“亲眼见证喜事”。 镜中,宁鸢身着血红嫁衣,一步步踏入那座巍然魔殿。 时妄眼中倏然失神,血液在那一瞬仿佛冻结。 “不……”他喃喃,声音破碎,指节剧烈颤抖,几乎要将锁链挣断。 “宁宁……”他的唇动了动,双目猩红,心口传来无法承受的撕裂之痛。 红嫁衣之下,那人却不曾回头。 第126章 时妄猛地前倾,整个身躯被灵阵电光劈得颤抖不止,却依旧拼命往镜前逼近。 宁鸢真的甘愿穿上嫁衣,走向那个人。 一步、两步…… 仿若千刀万剐,生生将时妄的心削去。 “宁宁。” 金缕垂珠拂面,红衣如血,宁鸢静静立于主坛之上,眉目间无喜无怒。 薄暮冥身着金纹玄袍,接过红绸,掌心紧握那人素白无瑕的指尖,缓缓执起,立于万众瞩目之中。 掌心相触的那一瞬,全场寂静无声,只有薄暮冥唇角微扬,眼底尽是狂喜。 “从今日起,宁鸢,便是我薄暮冥明媒正娶的正后!” 他故意握紧那只修长的手,微微抬起,朝着台下所有来宾一字一句地宣告:“宁鸢,是我的人。” 掌声未起,众修纷纷变色。 那位昔日高不可攀的魔尊,如今却穿着红嫁衣,被自己旧部牵上主坛,成为六界众人的笑柄。 而另一边,侧殿深处,铁链横亘,魔气凝成锁链。 时妄被强行压入殿角,双手高高缚起,跪在冰冷的石砖之上。 他抬起头,透过法阵投影,看清那一袭红衣被牵起的瞬间。 心脏仿佛被人一寸寸捏碎。 成了薄暮冥的后。也许……这就是宁鸢真正的选择? 思绪如刃,一寸寸撕裂时妄的心魂,眼底血丝交错,心死成灰。 主坛上,仪式步入尾声。 当那凤冠缓缓被端起,移向宁鸢头顶的刹那,宁鸢眸光骤冷。 他指尖一扣,袖子悄然翻转,灵线般顺着脚下流淌出去,悄无声息地唤醒灵阵。 “合卺——” 薄暮冥嘴角正欲扬起。 嗡——!! 整座大殿忽而剧震,大地崩裂,灵气逆流冲天而起! “什么?!”众人惊呼未落,脚下黑曜石猛然炸裂,十数道灵光冲天而起,在空中交错成阵,如雷霆般向四周席卷! 凤冠坠落,红衣飞扬。 宁鸢倏然拔身而起,长发在风中狂舞,指尖银芒一闪,袖中灵刃疾刺而出! “薄暮冥,”他低声冷笑,眼中杀意如狂风骤雨,“就陪你演到这里吧。” 灵刃瞬间穿胸而入,薄暮冥瞳孔一缩,身形被震飞数丈,狠狠撞向石柱,黑血飞溅! “你敢——!” 周围魔卫惊怒交加,瞬间包围上来! 宁鸢立于中央,红衣猎猎,长发如夜,身后灵阵犹如天网,将整个婚殿笼罩,杀机四伏! 他唇角带笑,眼神却寒冷至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今的魔族也是安乐太久,得意忘形了。” 与此同时,侧殿之中。 铁链交错,魔阵封锁。时妄跪坐于冷石之上,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太大波澜,只有那双眼眸,在那一瞬间,泛起震动。 他望着魔镜中的红衣身影,静静地看着宁鸢于混乱中反杀,指尖悄然收紧,掌心抵住锁链,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原来,宁鸢没有妥协,没有屈服。 时妄闭了闭眼,有些心绪在心底缓缓翻滚,宛如一朵被厚雪压住的梅花,终于破冰绽放。 下一刻,他静静地伸出指尖,缓缓按在锁链之上。 灵气激荡。 不是暴力冲撞,而是精准地寻到薄弱之处,一点一点,从缝隙中渗入灵力,像是滴水穿石。 “宁宁,”时妄轻声道,“我可不能比你慢啊。” 黑铁咔哒一声轻响。 禁锢多日的锁链,开始崩裂。 魔阵封锁之下,时妄缓缓吐出一口气。 经脉早已干涸,体内的灵气像沉睡已久的冰河,在极限的压迫下,一寸寸被逼至崩裂边缘。时妄低声一叱,五指紧扣锁链,指骨泛白,掌心早已渗出血丝。 咔哒——! 魔气锁链陡然一震,瞬间疯狂反噬,漆黑魔纹如毒蛇般缠上他四肢百骸,灼烧他的经脉、撕裂他的识海。 “……咳。”鲜血自唇角滑落,滴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晕开。 眉眼仍是沉寂如昔,唯有眼底深处,那道被死意浸染的冷光,骤然裂开了一丝光亮。 下一刻—— “破。” 一字低语,冰冷如霜。 时妄周身灵光暴涨,灵气瞬间冲破压制,炸裂成一圈凌厉的冲击波,光芒撕裂封阵,震碎锁链,四周魔气顿时溃散如潮! “啊啊——!!”数名守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那股力量掀飞,撞入石壁,吐血昏迷。 有人惊叫:“时妄……他冲破封印了!” 时妄缓缓起身,长剑从地上飞回掌中,剑身轻颤,映着他惨白而冷峻的脸。 他没有再看一眼那些匍匐在地的魔教弟子,只是单手执剑,踉跄着一步步走出地牢,踏入那座血与火交织的大殿。 时妄的身影一现,原本混乱嘈杂的大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宁鸢一剑尚未收回,灵阵仍在空中呼啸运转,台下众人正惊魂未定。那突如其来的一道银光,将众人的目光尽数牵引! 那人白袍沾血,鬓发微乱,手中长剑寒光逼人,却偏偏神情寂然,眼中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令人心悸的冷意。 薄暮冥捂着胸口,踉跄从废柱后站起,见到时妄的身影,唇角勾起讥笑:“一个弃子,也敢来闹场?” 他一声厉喝:“杀了他——” 话未落,十余名魔教弟子已扑向时妄。 时妄眼神未动,长剑微提,一道银色剑气骤然裂空而出! 嘶啦! 血光四溅,魔卫尽数被震退! 时妄声音低冷,仿佛千年冰雾轻轻拂过众人耳侧:“那便试试。” 他一步步走上前,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主坛之上那抹红衣身影之上。 “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他。” 时妄自血泊中一步步逼近主殿。 白衣胜雪,剑意如霜。 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上,大殿之中无人敢动。 薄暮冥脸色阴沉至极,他陡然伸手,狠狠扣住宁鸢的肩膀,声音透着癫狂的笑意:“你想带他走?” “晚了!宁鸢已经是我的人了!你闹这一场又能改变什么?不如现在就跪下,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宁鸢眼睫微颤,却未说话,只是偏过头,静静地看向下方的那道身影。 那一眼,仿佛穿越千山万水,隔着无数血光,终于落于彼此眼中。 时妄站在漫天红光与剑芒之间,脸上染着血,眉目冷得令人心惊。 他的眸子里好像有一片沉静的雪——极寒之后出现的微光,冷冽中透出温柔,一切纷乱都无法撼动他眼中的那个人。 时妄眼中唯一的人,是他。 “你的人?他是不是你的,”时妄低声,字字如冰刃,抬头直视主殿之上那狂妄之人,“得问宁宁自己。” 宁鸢唇角微勾。 他袖下一翻,灵力暗涌如波,瞬息间震开肩头那只肮脏的手。 “薄暮冥,你永远,”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都不可能是我的选择。” 话落的瞬间,时妄也动了。 剑气如雷。 “宁鸢!”他的身影闪电般破开结界。 宁鸢尚未反应,已被人紧紧握住手腕,一把拉入怀中! “抓紧我。”时妄的声音极低,贴在他耳侧,宛若风雪掠过。 “不要松手。” 宁鸢怔了一瞬,指尖微颤,却没有任何迟疑,反手握紧了那人满是伤痕的手。 “好。” 下一瞬,金光暴起! 两人背靠背杀入魔教人群之中,长剑划破天空! 魔教弟子惊怒交加,却在灵气震荡之下连连退却。薄暮冥捂着伤口,眼神癫狂,怒吼响彻整座大殿:“拦住他们!时妄!我要阿鸢亲眼看着你死!!” 时妄听闻此言,眉眼不动,唯有握住宁鸢的指尖轻轻收紧。 他道:“那得先看你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 血光炸裂,灵气交锋,主殿之上剑气纵横! 宁鸢冷眼看着薄暮冥的震怒,周身阵法早已陷入崩溃边缘,灵气如碎星般四散。魔教弟子四面围杀而来,气势汹涌,意图将他们彻底困死于这座大殿! “拦住他们!”薄暮冥撕心裂肺地嘶吼,眼中血丝暴起,灵脉带来的损伤让他几近癫狂。 时妄面色冷沉,长剑一翻,剑气如练,横扫而出! 宁鸢唇间翕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引动残阵,一枚血色符箓贴地而起,与他先前埋藏的阵眼产生共鸣! 轰! 地面再次塌裂,魔气倒卷,巨大的灵气风暴席卷而起,将逼近的魔卫尽数震退! “走!”时妄冷声喝道,一手执剑,一手反握住宁鸢的手腕,护着他往大殿后方冲去。 “那里有封山迷阵!”宁鸢沉声提醒,脚步不乱,“后山出口被魔教重重封锁,外层还有八重锁灵阵!” 第127章 “信我。” 言罢,时妄身形已快如流光,一剑震开石门,一掌轰碎封印,护着宁鸢杀入大殿后方密道! 通道之内机关密布,灵气乱流横生。时妄一马当先,长剑拂开密布的灵刃,衣袍上早已血痕累累。宁鸢紧随其后,步步不离。 时妄眼神一凛,反手将宁鸢护在怀中,一剑斩出! 剑气如雪崩雷动,一瞬之间斩裂整道火狱结界,灵火灼身,但他眼神未变。 宁鸢眉心一紧,抬手为时妄护住背后,却没说话,只是紧紧拽着他的衣角。 冲出密道之时,最后一道封锁出现在眼前,整个山腹中聚集的魔气正汇于此处,封印几近自成天地。 “轰——!!” 山门被撕开一条口子! “走!”时妄回身一掌震飞追兵,长剑化作流光,将宁鸢护在剑芒之后,背后魔兵呼啸而至,灵光接天而落。 两人身形一转,化作两道残影,从魔殿后山劈开生路,踏入夜色之中。 山林深处浓雾弥漫。 纷乱早已被甩在身后,逃了许久才发现一间掩于山石藤蔓之间的林间小屋,静静地矗立于斜月之下,与尘世隔绝。 两人毫不犹豫地躲了进去,设下禁制。屋内,昏黄烛火摇曳,隐隐草药香。 宁鸢坐在床榻边,身上的嫁衣早已被鲜血浸透,衣襟凌乱,鬓发垂散。可他的神情仍是冷静,眉眼之间依旧是那种无人可近的疏离。 无人可近,除了时妄。 时妄走到他身边,取来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蹲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汗水和灰尘。 每一次触碰到宁鸢的皮肤,宁鸢便会轻颤一下,时妄的心中便如被什么狠狠刺中。 千思万念的人就在咫尺之隔,恍若梦境。 时妄手指微微颤抖,却仍旧温柔地擦拭着宁鸢的脸,动作细致。他的视线凝聚在宁鸢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 “我不该让你受这些苦,”时妄带着几分自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 宁鸢闻言微微一愣,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冷冷地看了时妄一眼,目光锋利:“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嫁给薄暮冥?”想到薄暮冥对他做的那些事,仍是无法掩饰的厌恶。 时妄眼神微动,嘴唇张了张,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的目光再次沉沉地落在宁鸢身上:“我宁愿你幸福。” “幸福?”宁鸢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跟一个我厌恶至极的人在一起,是幸福?” 他缓缓起身,俯视着时妄:“时妄,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有多可笑?你以为我和薄暮冥成婚,是为了谁?” 时妄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宁鸢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时妄的肩膀,目光如刀般直视着他的眼睛。 “时妄,我不嫁他,是因为我从未想过属于任何人,除了你!” 时妄的心猛地一沉,唰的一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眼神中泛起不可置信。 宁鸢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时妄的唇,那个吻并不热烈,带着逃亡后的疲惫,柔情万丈。 一吻终结,宁鸢轻声说道:“我本以为这份感情是源于前世的执念,可越靠近你,我越清楚,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 时妄的心跳骤然加快,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伸手,想要推开宁鸢,却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宁鸢的异样。宁鸢的身体微微发烫,温度不正常。 他的眼神变得迟疑,瞬间明白了。 “你好烫……薄暮冥给你下了药?”时妄低声问道。 “我是不是清醒,我比你更清楚。你总是这样,宁愿欺骗彼此,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时妄的手微微颤抖,将宁鸢扶住,他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微微晃动,明显是药效发作了。 “你需要休息。”时妄低声道,语气柔和。他轻轻地将宁鸢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为他掖好被角。 宁鸢微微闭上眼,轻轻喘息,身体仍然灼热不已。 时妄坐在床边,低声说道:“等你醒了,我们再谈。” 他低下头,轻轻地拿起宁鸢的手,将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不,我要和你说清楚!” 宁鸢挣扎着想要起身,时妄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无法动弹。 宁鸢的目光迷离,想要挣脱,却被时妄一手固定在床上。 屋内弥漫着微弱的花草香气,夜雾悄无声息地铺开一层薄纱,轻柔、模糊。 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悄然颤动,感知愈加敏锐,恍若触电。 宁鸢的呼吸轻轻飘散在时妄的耳边,带着一点慌乱、一点不安,也许还有那么一丝渴望。眼神交错的瞬间,一切都变得不言而喻,却又让两人深陷其中。 夜风轻拂过窗外的枝叶,带着湿润的气息,是大地在轻轻呼吸。草丛里的露珠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夹杂虫子静谧的低鸣,野草在悄无声息地疯狂滋长。 宁鸢的心跳随着风声起伏,像是枝头颤抖的叶子,忽然又被一阵无形的拉扯所牵动。 时妄的手指从宁鸢身旁滑过,像是无意中触碰到一片湿润的叶子,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窗外的花草,月光倾洒在每一片叶子上,它们低垂着,仿佛在沉默地等待着什么——悸动、隐忍,却又无法控制地渴望。 时妄微微倾身,无法名状的香气在夜晚悄然绽放。宁鸢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就像那夜晚的风,轻轻扑向他,带着丝丝冰凉,却又诱使他靠近。 距离越来越近,两颗星辰在黑夜里静默碰撞,绽放出一瞬的光芒。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所有的外界声音都化为无形。 宁鸢挣扎了几下,手臂无力地在空中划过一圈,又被时妄轻轻地按住。宁鸢心跳在胸口迅速跳动,像是要突破皮肤的束缚,四散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为什么时妄的指腹温暖,却又带着让人无法逃离的控制? 一切都慢了下来,或者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呼吸与触感。 他的指尖滑过时妄的肩膀,皮肤下的血液像是沸腾起来,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反应。 他想要远离,又不知不觉地靠近。视线低垂,却又忍不住抬起——时妄的眼睛,太过深邃,让他无法片刻喘息。 终于,身体轻轻地压了上去,温度交织,心跳纠缠,成了无法再被解开的结。 手掌在时妄胸口停滞,像是想要抓住一切,又害怕什么都没有留下。 时妄感觉到宁鸢稍微的呼吸,带着一种令人迷失的节奏,而他的意识,在每一次接触间,逐渐模糊,变得失控。 一切都如潮水般汹涌,消退后,又带着一种空旷的安静。宁鸢几乎无法分清,自己是被时妄拉扯进了这场无声的漩涡,还是他自愿地坠入了那样的深渊。 窗外,月光更深了,露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悄无声息地从叶间滑落。 时妄穿好衣服,坐在窗边,凝视着外面昏暗的夜色,声音沙哑呢喃:“如果你明天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那些,是认真的话,那就等你清醒了再告诉我。我一定会给你答案。” 宁鸢的眼皮微微颤动,慢慢失去意识。 次日,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时妄依旧静静坐在窗边,似乎就那样枯坐了一夜。 宁鸢轻轻起身,拿起衣服,踱步走到时妄的身边,替他披上。 他低声问道:“昨晚我,有没有做一些奇怪的事?” 时妄的身形没有转动,语气平淡:“你说了一些话。但那不是你清醒时该说的。” 宁鸢微微挑眉,嘴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如果我现在再说一遍呢?” 时妄终于转过头,眼神温和:“我愿意等你真正确认。” 宁鸢靠近了他,轻声道:“早就选好了。” 第69章 传闻是假 自宁鸢逃婚后, 天象开始错乱。白日浮雪,往昔灵气充盈的土地,如今仿若被无形之手割裂筋骨, 流血不止。 苍穹无语,大地沉吟。 那日凌晨, 天际忽裂雷光,灵脉在一夜之间崩碎了三成, 灵气如奔流狂涌外泄。数百里内的药田尽数化为焦土, 原本青翠欲滴的灵植一夜黄萎, 药农跪倒田头, 哭声震天。 “种了三十年……灵根全毁啦!” “这药救不了人了……救不了人了……” 他们痛哭失声,眼前是寸草不生的田垄,背后却是愈来愈密集的送葬人群。 灵脉崩塌的消息还未传开, 山下的灵井便已彻底干涸。那是百姓赖以饮水、治病、灌溉的源泉, 一旦枯竭, 村落便成死地。 “爹娘快不行了,灵石换不到水……求求大人, 买了我, 只要救他们……” 市井之中, 孩童跪倒青石板上, 不断叩首。鼻青脸肿, 骨瘦如柴,却仍被灵药铺老板一脚踢开。 第128章 “别挡路!谁家不是死人?这年头……” 老板骂骂咧咧,却不敢说出更深的怨毒——灵气消失之后, 整个大陆已不再是修士的天下,而是逐渐滑入“谁能活下去,谁就是王”的黑暗时代。 田地里的作物干裂, 堆积如山的麦秆早已无一可食。 有的村子传出“以老换幼”的风俗,年老之人自愿步入山林,以食物换小儿口粮。 有人用泥巴和树皮熬汤,喝下去无法排泄,硬生生把自己憋死。 人心惶惶,却无处可避。 因为整个大陆的灵脉,已被悄无声息地,全部破坏。 各派开始猜忌,互相指责。灵脉所属之地的门派愤而讨伐他宗,强占资源,血战不休。 而在背后,有人递去挑拨信函。 “你宗门主早与魔道勾结,此劫非天灾,乃人祸。” “你父兄的死,是有人默许。” “倘若再忍,来年你族子弟,便要死于水尽粮绝!” 信函或真或伪,但人心,早已布满怀疑的裂缝。 大战就此爆发。 起初只是零星冲突,尔后逐渐蔓延至各地——正道宗门、散修、世家、魔族,乃至中立凡俗王朝,都被卷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之中。 凡人村庄被辗成焦土,青壮被征走,女子老者逃入山林,却冻死崖前。 平民的哭声太小,终究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 斜阳如血,晚照沉沉。一道道瘦削的身影流落在村庄四周,面黄肌瘦,眼神浑浊,连说话都显得艰难。 京家姐弟站在村口,身后的护卫结界已被反复冲撞得几近破裂,京容与的脸色惨白,灵气几乎干涸,却仍咬牙维持着最后一道防线。 “别再逼近了!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给……” “我儿子快死了!” “你们这些修士早干什么去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七日七夜,连滴水都没有!” 人群怒吼着,混杂着哀嚎、嘶喊。有人向前扑来,有人倒地哭喊,有人以头抢地,誓要换一口水! “求求你们,修士,给我们食物!” 那是一名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的父亲,他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孩子的眼珠早已浑浊发干,小小的手蜷曲如枯枝,一动不动。 “哪怕……只是一点儿也好……” 他跪在地上,双膝已被磨得血肉模糊,仍一步步往结界处磕去,泪水与尘土混杂,化作一道深深的沟壑。 宁鸢和时妄于此时现身,踏入这片如人间炼狱的边界。 宁鸢一袭红衣立于高坡,眸光扫过人群。村民争抢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已无理智,甚至开始撕扯彼此。有人被挤倒在地,牙齿嵌进石子,却仍死死抱住牛腿不放。 “住手!” 时妄低声,灵气震开乱动人群:“再这样下去,你们连最后的力气都要耗光。” 宁鸢则站在他侧旁:“你们若再争抢,连被仙门救助的机会都没有了。” 两人声息落下,众人竟一时静默。 一名妇人站在不远处,怀中裹着破布,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硬得发霉的干饼。她迟疑片刻,终于咬下一口,却因心酸落下泪来。 “这是……我最后的粮食了……” 她的声音哽咽,经风吹过,支离破碎。 京容与踉跄着跪在一口干涸的井旁,双手颤抖着试图凝聚水灵,却只引出一丝丝白气,转瞬即散。 “撑不住了……这里需要更多的灵气……”她低声哽咽,肩膀剧烈颤抖。 几位清虞宗的师兄师姐也早已力竭,他们尝试用灵力聚水,结果反被反噬,嘴角溢血,却仍不肯停手。 祝奚面色铁青,将最后一块干粮递给一个小女孩,那孩子手指如柴,却仍双手合十道谢。 他眼中血丝密布:“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吗?薄暮冥……到底对这些无辜的人做了什么!” 人群中,一名青年村民目光锐利,冷声质问:“你们这些修士,只知道争名逐利!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们?!” 时妄上前一步,沉声回应:“我们来晚了,但现在,我们会带你们走出这里。” 宁鸢却冷声开口:“你们若连一点秩序都无法维持,就别怪任何人。” 话音未落,一名年迈的老人忽然冲破人群,抱着一个瘦弱至极的孙儿,直扑向京容与,泪如雨下:“求你了!把我的命拿去!只要换他活下去!” 宁鸢伸手挡住了他,语气冷硬,带着说不清的心酸:“牺牲谁,都不该是答案。” 他看着那名老者的眼神里,并没有厌弃,只有深重的疲惫。 “你们不是修士么,我们不该是你们守护的人吗?”老者喃喃低语,却无人能答。 时妄握紧了剑柄,指骨泛白。他走上前,一掌镇住纷乱,转向身后众修。 “再撑一炷香,我们带他们离开。” 京容与颤声道:“可……我们能去哪里?” 宁鸢没有回答,只望向远方山脉——那里,是灵脉曾经的中心,如今却灵气全无。 他心中翻涌,却未显于色。只是转身,对时妄低声开口:“薄暮冥破了灵脉,我们就重铸。” 时妄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有我陪你。” 宁鸢走到那口干涸的井前,低头看着那片黯淡井壁中的自己。 时妄跟了上来,站在他身侧。两人并肩而立,肩膀轻轻擦过。 “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时妄低声道,不是询问,而是很笃定。 井口灵光乍现,水声轰然落下,众人惊喜未褪,宁鸢却猛地一晃,几欲站立不稳。 时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掌心贴上他腰侧,几乎能感觉到他体内灵力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别再勉强了,”时妄低声劝道,“你的灵海几近枯竭。” “他们需要水。”宁鸢淡淡开口,声音却因力竭而微颤。 时妄看着他,心中一阵翻涌。 这人明明是魔尊,却总在做着最不像魔尊的事。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宁鸢的名字,曾是六界人人畏惧的存在。 魔道之主,血衣修罗。 他亲眼见过宁鸢独闯秘境,从魔徒手中救下一众被困孩童,却在走出秘境时,身沾血迹,无一字解释。 他那时以为宁鸢在杀人,曾拔剑怒指:“你魔性入骨,竟以孩童献阵!” 宁鸢只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轻声:“嗯,我是魔,合该害人。” 那一声,时妄听来,是承认,是挑衅,是不屑。 可前段时间在魔窟才知,那些孩子是宁鸢拼命救下的,那些尸体,是宁鸢斩落的恶徒。 时妄当时却信了“魔尊残暴”的传闻,将他困入冰狱三日三夜。 宁鸢也未辩解半句。 是否公布真相于时妄,对宁鸢来说并无差别,那时宁鸢早已被六界共弃。 如今这片破败村庄,宁鸢甘愿耗尽灵力,也不让百姓渴死。 “你总这样,”时妄低声开口,“总是什么都不说。” “说了你们也不信。”宁鸢声音轻淡,却听不出情绪。 时妄眼睫微颤。 他如今已能分辨宁鸢言语背后的情绪,可曾经却连他好意还是坏意都看错。 风从远山吹来,卷起宁鸢鬓边发丝,时妄抬手替他拨至耳后,动作极轻,仿佛生怕惊扰这脆弱如梦的宁静。 “你从未变过,”时妄说,“是我明白得太晚。” 宁鸢眸光轻颤,却未接话,只伸手撑住井沿,缓缓站直,身影瘦削却如剑锋。 这世人都说魔尊心狠手辣,六界祸首,但他如今才知,宁鸢唯一的错,或许只是生错了立场,还倔强不肯解释,不愿低头。 宁鸢轻轻侧过脸去:“你别这样看我。” “哪样?” “……像是你会替我做任何事。” “不是‘像’,”时妄顿了顿,声音低哑,“我是真的会。” 宁鸢别开眼,低低一声:“疯子。” “只对你。” 背后是一地残阳,身前是干涸水井与濒死的村庄。短短数息,在这片焦土上,却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安静片刻。 直到一名小女孩轻轻拉了拉宁鸢的袖角,声音怯怯的:“修士哥哥,你的手……好像在发光。” 宁鸢低头,那是他强行逆转灵脉的异象,强行调动的灵力正凝于掌心,隐隐泛出银白色的光纹。 “你在拿命换水吗?”小女孩睁大眼睛,声音带着一点迷惘,“我爷爷说……你们修士的命很值钱。” 时妄一把抱起那孩子,语气不轻不重:“你修士哥哥的神通很大,一点点水,还不至于搭上命。” 宁鸢伸出手掌轻触井口。 银光逐渐汇聚,灵力被他强行调动至极致,地脉残存的灵气被他引出一线,汇聚于井中。 京容与惊喜地喊道:“有水了!” 第129章 村民蜂拥而上,却不敢太近,只是仰望那道红衣身影,像在看什么遥不可及的神祇。 而宁鸢的脸色,却比初来之时更苍白几分。 “你可以不必强撑,”时妄站在他身后,轻轻扶住他腰侧,力道极稳,“你不是不怕死,是怕别人看见你死,对吧。”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样任性的性格。”宁鸢喘息一口气,淡声问。 时妄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这样恣意,才叫活着。” 听到喜欢的答案,宁鸢抿唇笑笑,指尖一顿,井水猛地涌出。 他忽然抬头问:“时妄,如果……最后我们也无法保住这个世道呢?” 时妄沉默片刻,紧紧握住他的手。 “那我便陪你到最后一刻,但求问心无愧。” 山林深处,苍石断崖之后,一道巨大的灵脉断口赫然显现。 如同大地的血管,如今却伤痕累累,仿佛被生生撕裂。泥土干裂如龟纹,残存的灵气从缝隙中逸散,而浓烈的魔气则如毒蛇般盘踞四周,疯狂蚕食着仅存的生机。 断裂灵脉中央,原本应澄澈的灵泉早已化作一滩污浊,宛如死水。 “这便是……饥荒的来源。”时妄眸色沉沉。 宁鸢缓步走上前,手指微抬,灵识探入断裂之中,片刻后眉头紧蹙:“灵脉被人为切断,还被灌入魔气……这是在活生生掐断整个区域的命脉。” “像是……” “像是要将这一片,化作坟场。” 时妄目光一凛,猛然跃至断崖边缘,长剑出鞘,剑气震荡而出。 他剑锋直插断口两侧,金光爆发,将崩裂边缘强行锁定。 地势剧震,石屑飞溅,他周身剑气如潮,却仍不断有魔气顺着缝隙渗出,腐蚀周围土地。 宁鸢立于崖前,指尖飞出灵力,如丝线牵引,穿梭于断裂灵脉之间,一点一点,将那濒死的气脉重新编织。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镇守一端。 灵气回流,魔气震荡,天地间风云剧变,虚空中响起隐隐雷鸣,像是大地也在挣扎喘息。 宁鸢眉间凝汗,双手连掐法诀,将灵力如织线般牵回地脉:“快接上了……”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闷哼。 他猛然转头,只见时妄单膝跪地,唇角溢出殷红鲜血,长剑插地支撑身形,血顺着指尖滴落,却不曾松手半分。 “时妄……”宁鸢疾步上前,稳稳扶住他的肩,声音透着罕见的急切,“别逞强。” 时妄侧头,微微喘息,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强撑着对他笑了笑。 宁鸢扶紧了他:“撑住。” “嗯。”时妄轻应。 宁鸢转身再引灵线,银光贯入地脉深处,天地灵力轰然一震,断裂的脉络终于在那一刻缓缓接合。 一道清泉自断崖下重新喷涌而出,土地震颤,草木微颤,久违的生机终于从断裂的伤口中缓缓溢出。 原本死寂的大地,重新苏醒。 远处村庄上空,死灰般的天色终于泛起一丝青蓝。 时妄撑着长剑缓缓起身,看着眼前重新流转的灵脉:“你做到了。” 宁鸢没有回答,只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有风雪将融的温暖,有千帆过尽的疲惫,也有无法言说的……在意。 灵脉贯通的那一刻,大地震颤,山川长吟。 断崖下方,原本干涸的溪流重新涌出清泉,水声潺潺,流过焦黑的田地,润湿裂开的泥土。 几株残枝顶着残阳,从地底缓缓抽出绿意,像是久病之后的一线生机。 村民惊愕地望着那片原本死寂的土地,眼中映出天边隐约泛蓝的天光,仿佛做了一场梦。 有人试探着跪下,用指尖触碰那滴新涌出的泉水,指节颤抖着落入泥中。 “有水了……真的有水了……” 一时间,无数人哽咽出声。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慌。 “可庄稼还没长出来……我们还是没东西吃啊!” “这水是救命的……但水救不了饿着的人啊!” 一名中年男子突然跪倒在宁鸢面前,双手撑地,额头死死磕在泥里:“求求你,修士大人,带我们走吧!” “是啊,求你们带上我们!” “哪怕只带我家孩子,带一个也好!” “我们不想死在这里,我们想活下去!” 哭喊声此起彼伏,有人抱着孩子跪倒,有人牵着年老父母,有人抱着米袋空空的麻袋,眼中满是绝望与渴望交织的光。 宁鸢站在泉口边,沉默地看着众人。 他缓缓握紧拳头。 “不是我们不愿救你们。”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却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们带不了这么多人,无能为力。” 四周一片死寂。 村民的呜咽渐渐止住,却没有一人责怪。他们知道,这两个修士已经做得太多太多。 京清阳忽然上前一步,坚定开口:“我留下。” 京容与一怔:“你疯了?” 京清阳抿唇一笑:“我愿尽一份责任。” 他望向村民:“灵脉已经稳定下来,土地终会复苏。你们不必担忧,我会留下来,护着你们熬过这段最难的时日。” “我会去找主家请粮,等到春耕起芽,等到第一茬粮食收成——你们就活下来了。”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宁鸢静静看着京清阳,眼中敬意闪过。 曾几何时的不靠谱少年,也长大成这副有担当的模样了。 时妄看着那片远方的天际,轻声对宁鸢道:“该走了。” “嗯。” 此刻的村庄,虽有水光新生,却依旧是战后的焦土。而他们二人,背负着这场战火之后的更大敌人。 京容与与祝奚也决定同行,四人将前往各大仙门,携手唤醒真正的抵抗。 他们回望村口,村民正簇拥着京清阳,火堆旁亮起一缕缕微光。 那光并不强势刺眼,却如星点浮光遍布。 “走吧。”宁鸢转身,声音极轻。 时妄却看了那村子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们终究……救不完每时每地的人。” “可我们要让作恶的人,一个都别活!”宁鸢咬牙切齿。 山风卷起他的衣袂,风中传来那孩子脆生生的一声喊:“修士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 宁鸢脚步一顿,背影在暮光下拉出一线孤影。 他没回头,只留下一声轻笑:“好。” 第70章 桃花废墟 山路盘旋, 荒野寂寂。四人缓步前行,脚下的土地仍残留着焦黑裂痕,那场灵脉断绝的苦难仍未散尽。 沿途的村庄多是残垣断壁, 鸡犬无声,唯有挂在门楣上的白幡, 提醒着路过之人,这里曾有过人烟。 死气沉沉的大地, 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京容与轻挽着夫君祝奚的手臂, 眉眼间皆是柔意。她拎着一只水壶, 壶身被她缠上了新的红线, 拇指轻轻拂过,递至祝奚唇边。 “相公,渴了吗?” 祝奚毫不扭捏, 接过水壶饮了一口, 咽下后还不忘回她一个痴缠笑意:“夫人亲手递的, 自然甘甜如灵泉。”说罢,还极认真地擦了擦壶沿, 像是什么无上传世宝。 京容与笑眯了眼, 眼角如春水涟漪:“那我就天天喂你喝, 喂到老。” 祝奚顺势捏了捏她的脸, 语气黏糊:“你若在, 我便百病不侵。” “你这张嘴,怕是比青丘狐狸还要会哄人。” “可你还不是被我哄得舒心极了?”祝奚一脸无辜。 “呸!”京容与笑着低嗔一声,却没松开挽着他的手。 这一幕在黑沉的山道中, 如同一束不合时宜却又暖意融融的光,叫人心里一软。 宁鸢走在两人前头,闻言脚步微顿, 转头淡淡一看:“麻烦两位收敛些。” 时妄步子一缓,轻轻扶额,面色不改地补了一句:“至少……也该考虑下旁人的感受。” 京容与眨了眨眼睛,丝毫不觉尴尬,反倒俏皮一笑,望着两人道:“哎呀,别这么说嘛,你们两位怎么看都不像是孤家寡人啊,嗯?” 祝奚也笑着附和:“我也觉得。” 宁鸢:“……” 时妄:“……” 四周沉默,只有枝叶在风中细碎作响。 宁鸢微微眯了眯眼,斜睨了时妄一眼:“……他们调笑我们,你别介意啊。” 时妄垂眼咳了一声,语气极轻极正经:“我觉得……他们说得倒也不无道理。是吧,宁相公?” “谁是你相公?”宁鸢挑眉。 “汝妻姓孟名莳,你当真忘了?” 京容与在一旁忍笑不迭,咬着帕子笑得几乎站不稳:“哎呀,夫君你快扶我一把……这山风好大呀,吹得我都站不住了。” 祝奚果断将她揽在怀中,姿态自然,早习惯了她偶尔这般胡闹。 第130章 宁鸢轻“啧”一声,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时妄亦步亦趋地跟上,步伐稳重,语气却忽然低低地落下句:“你若愿意,我也可以天天喂你喝水。” 宁鸢脚步微顿,片刻后淡声道:“不必费心,我不渴。” “那我渴,”时妄又慢吞吞补了一句,“宁相公喂我。” 宁鸢轻笑了一声,音调极淡:“那你去喝你祝师兄那壶。” “他不会让我喝的,人家只给娘子喝。” “那你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娘子。” 时妄没再说话,只轻轻叹了一声。 叹息里有藏不住的愉悦,像是终于追上了谁的脚步。 山脚下满目荒凉,只有一处背风的石崖勉强能避开寒气。枯枝残叶堆成的篝火正微弱地跳着焰,火光映着四人斑驳的影子。 京容与半蹲在火堆边,手中挑着刚烤热的干粮,滋味虽普通,却是这几日里难得的闲适。她抬眼朝对面的时妄、宁鸢二人扬了扬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你们两位之前不是一直一起赶路吗?怎的如此拘谨?” 时妄正低头倒水,闻言手一顿,随即装作未闻,端着水袋缓缓喝了一口。 宁鸢却轻笑出声,眼神懒懒扫过火光:“我们只是同行,你们这夫妻恩爱,怎么比得。” “只是同行?”京容与挑眉,一副打趣的模样,“可我瞧某人每次护着另一个人时,那眼神啧啧,和我看我家相公时,一模一样。” 祝奚在旁认真地点点头,神情比她还要正经:“别说,还真有点像。尤其修复灵脉的时候,那默契。” 时妄听罢,眼神微晃,轻咳一声,低身擦拭长剑。 “妄兄,怀秀剑天天在使,怎还有灰?”祝奚促狭道。 “别说了,”时妄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们就是同行罢了。” 宁鸢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淡声附和:“是啊,各取所需,别多想。” “啧,”京容与叹了一口气,抱膝而坐,语气却愈发轻快,“听你们斗嘴,也挺甜。” 祝奚点火的手一顿,笑着接了一句:“和我跟夫人比,也就差个拜堂了。” “你这张嘴!”京容与嗔他一眼,掐了他一下。 火光摇曳之间,四人影子交错。 宁鸢忽然抬头,望着这片荒山下方延绵的残垣与断壁,眼中却没有笑意,只余沉沉静寂。 “再过几日......” 京容与却不惧,站起身拍拍裙角,挽着祝奚的臂弯:“天塌下来,还有我家相公顶着。” “夫人信我,我自不会退却。” 宁鸢望着这对璧人,又看了眼时妄。 夫妻二人调侃里的甜意,竟在这破碎山野间,生出些许不真实的温暖来。 苍穹如墨,星光寥落。 一阵极轻的沙沙声,自密林深处传来,如蛇行草叶,悄无声息。 宁鸢猛地睁眼,下一瞬,指尖灵光凝聚,身形瞬间跃至篝火前方。 “有动静。” 几乎同时,时妄已拔剑在手,长剑寒芒乍现。他站在宁鸢身侧,目光沉如井底寒潭,锁定林中异动。 灌木被撞开,数十双泛着幽光的野兽眼眸在黑暗中浮现,伴随低低的咆哮与饥饿的喘息。一群浑身毛发倒竖的山中野狼扑袭而出,直取篝火而来! “退开!”宁鸢低喝一声,袖袍飞扬,将京容与与祝奚挡到他身后。 下一瞬,他五指掐诀,地面腾起数尺高的青光墙,逼得狼群奔窜撞击,却难以寸进。 时妄剑锋划出一道弧光,剑气交织如网,瞬息间斩落数只最先冲近的野兽。 光影流转,两人并肩而立,攻守有序,几乎不需言语便已心领神会。时妄的剑势凌厉而迅猛;宁鸢则以阵法牵引变幻,将野兽分割压制,使其难以围攻成形。 “右后方!”宁鸢低声提醒。 “明白。”时妄应声而动,剑身横扫,正将一头即将冲破阵边的狼首斩落。 身后,京容与一手托符,一手掐诀,衣袖翻飞间击出一记灵咒,炸翻三只奔逃之兽。 “敢打扰我和相公休息,真是不想活了。” 祝奚笑着护在她身边,抬手一道灵光出手飞旋,拦下冲来的两只黑影:“夫人动怒了。” 京容与回眸一笑:“相公,给我记下,一击三狼,厉不厉害?” “夫人自然是厉害的。” 战斗在一盏茶后渐趋平息,残败的野兽尸身堆叠在林边,黑血溅地。 宁鸢挥袖将最后一头狼送出结界,气息稍缓。时妄收剑入鞘,额前薄汗细密,却仍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应该是被我们的火光吸引过来的,”他说,“这一带灵气稀薄,野兽多已异变,饿极了便什么都敢扑。” “看来这营地还得再移。”宁鸢道,却被京容与眼尖拦住了话头。 她忽然走到他身侧,盯着时妄的手臂,惊呼一声:“啧啧——时公子,这一护,可真够深情的啊。” 时妄一怔,顺着她目光低头,只见手臂上有一道不浅的血痕,衣袖被撕开,血早浸湿了一大片,显然是在适才替宁鸢挡那一扑时所伤。 “我没注意。”时妄语气毫不在意。 宁鸢从怀中取出一块药布,走近两步:“拿去,包着。” 时妄抬手接过,却不慎指尖碰到他。那一触极轻,却仿佛有微电在掌心流转。 宁鸢收回手便往旁走。 “哎呀呀,”京容与捂着心口笑得直不起腰,“我和我家小相公这回算是甘拜下风了——你们这同行者之间,看着也夹缠不清,不甚清白呀!” 祝奚笑而不语,似乎也赞同得很。 宁鸢本已转身,却在那句“甘拜下风”出口的瞬间耳根微红,脚步顿了顿。 “我不理你们了。”他低声嘀咕一句,绕到林边假装巡视营地。 时妄望着宁鸢背影,眼角微弯,低低笑了一声,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碰的余温。 时妄顺手系好药布,手法慌张,似临战之人。 他看着那抹红衣的背影,眼中微不可察的柔意。 林间山道崎岖不平,碎石嶙峋,野草丛生。天色已亮,昨夜的战斗在四人身上都留下了些许疲态,然路仍须行。 京容与拉着祝奚走在最前头,步伐轻快,仿佛走的不是苦旅,而是山野郊游。 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缓步而行的宁鸢与时妄,唇角带着藏不住的坏笑。 “你瞧他们走得多慢,”她悄声凑近祝奚耳边,“是故意落在后头吧?” 祝奚哭笑不得:“夫人,别闹了。他们要是真没成,回头你这火上浇油可要背锅。” “我这是替月老撮合,”京容与理直气壮地挥了挥手,“他们本来就是一对,装矜持呢。你瞧时道子那眼神,恨不得把人捧手心里疼着,还嘴硬。” 祝奚低低一笑,摇头不语。 而山道后方,宁鸢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余光一直落在前方石坡上,提防着周遭。 脚边一块突起的石头险些崴住他的脚踝,宁鸢身体一歪,尚未落地,便被人一把稳稳扶住。 时妄不知何时靠近,手掌结实地托住他腰侧,语气关切:“没事吧?” 宁鸢反应极快,甩开他的手,退了半步,脸色淡淡:“你以为我们是容与姐和祝奚师兄啊,需要互相搀着走路?” 时妄怔了怔,继而轻笑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 “我知道你不需要,”他望着他,眼神温柔,“但我想护着你,我怕你摔跤。” 宁鸢没有再回应,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耳尖却在不知不觉间,泛起了微不可察的红。 夜晚再次临近,四人扎营,篝火映着断瓦残垣,在这乱世之中显得格外温暖。 京容与靠在祝奚肩上,一边烤着干粮,一边笑眯眯地看向对面靠树而坐的宁鸢。 “小宁鸢,你说,你们什么时候能和好?时道子什么时候答应你,和你在一起?” 祝奚一口水差点呛住,轻咳着转过脸去装作不听。 宁鸢挑了挑眉,没有立即回话。火光跳跃映在他眼中,映出一层琉璃碎影,他指尖拈着一根干草,垂眼盯了半晌,才轻轻开口。 “……或许等这一切结束吧。”出奇的认真。 篝火“哔剥”一声爆响,空气仿佛凝了一瞬。 对面时妄正低头拭剑,听见这句话时动作微顿,眼神抬起,看向宁鸢的侧影。 火光倒映在那张清冷的面孔上,将他脸颊的弧度映得柔和了几分。他的眼神里掠过太多复杂,愧疚、自责、难以言说的柔软,一一融进沉默中。 时妄轻轻勾了勾嘴角,笑得极浅,极温柔。 那一笑里,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京容与没放过他们,偏头低声对祝奚道:“你看,他没否认。” 祝奚一边擦手一边笑:“你呀,少招惹他们了,我都替你胆战心惊的。” 第131章 “我是催促良缘早成。” 她笑着眯起眼,眼中全是看穿一切的光。 而另一侧的宁鸢,却忽然轻声自语一句,声音极轻。 “若能活着……若真有‘结束’那一日。” 时妄听得清清楚楚,指尖一紧,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靠得更近了一些,像是在无声中许下了什么承诺。 时值暮春,城外遍野桃花烂漫。碎石瓦砾旁,新抽的绿芽与嫣红的花瓣相映成趣。 昔日繁华的小镇如今民生凋敝,街巷尽头仍可见遗留下的焦黑废墟,但那废墟边却聚起一个小小的集市,袅袅透出人间烟火气。 宁鸢放眼望去,只见集市上三三两两的摊贩穿着粗布衣衫,摆着简单的陶碗,几名老者围坐在一口破旧的土灶旁烤火闲谈。 不远处,一个卖酒的中年汉子正仰头往木碗里斟酒,醇厚的酒香伴着桃花的芬芳随风飘散开来,引得路过的行人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 几个瘦瘦小小的孩童在断墙间追逐嬉戏,衣裳打着补丁,却笑声朗朗。他们头顶还戴着用桃枝编成的花环,一路跑过,粉红花瓣纷扬而下,落英缤纷如春雨。 “真是……苦中作乐啊。”祝奚望着这一幕,不由感叹道。 京容与在一旁微微颔首,神色怜悯又欣慰:“民心不死,希望犹在。” 她轻声道,目光追随着那几个欢笑的孩子,眸中柔光流转。 宁鸢默然驻足良久。看着眼前桃花与废墟共存的景象,心中亦有波澜。 “天行有常。” 自古世事无常而天道有序——无论乱世抑或治世,春天总会如期而至,桃花也终会在废墟上盛放。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们:京容与神情坚定,祝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朵掉落袖口的桃花瓣,时妄则站在稍远处,默默凝视着孩子们的笑闹出神。 穿过集市往里走,只见小镇中央一条清浅溪流旁围了不少人。 溪水潺潺,被人用石块引导出曲折水道,溪畔摆放着几案矮几,酒壶杯盏散落其上,似乎正在举办什么雅集。 几位白须白眉的老人正围坐在溪边,捋须高声吟哦,一旁还有青年执笔在木板上记录诗文。 周遭围观的镇民时不时拍手叫好,气氛热烈。 京容与见状笑道:“此等民间风雅之事,被我们赶上了。” 祝奚闻言挑眉:“既来了,不如咱们也凑个趣如何?” 没等宁鸢他们回应,他大步上前,朝那几位老者抱拳行礼:“各位,在下等四人途经贵地,见此盛会,甚是仰慕。不知可容我们旁听,与诸位一道曲水流觞、坐而论道?” 为首的一位老者抚掌笑道:“旅人有兴致,自当欢迎!正好人多更添热闹,几位请坐!” 众人闻言纷纷让出位子,请宁鸢几人入席。一旁少女赶忙奉上几只空杯,斟满清酒。 宁鸢随京容与等一起道谢落座,选了溪边一块青石坐下。 潺潺水声贴耳,酒香混着桃花香气拂面,不禁让人心神一畅。 酒杯依次在弯曲的溪水上漂流,在谁身前停下,便需即兴吟诗或阐述心中所感,以言志趣。 已有几轮下来,人们吟诵的多是赞美春光、感怀家国的诗篇。 宁鸢静静聆听,只见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昂首念道:“乱离年月伤心事,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尾句“桃花依旧笑春风”引得旁人连连称赞,说是在劫后余生中仍能见桃花绽放,正是上天垂怜。 一曲饮尽后,众人将空杯重新放入溪中,任其漂向下一个人。 不多时,一只雕花酒觞顺流而下,滴溜溜转了几圈,缓缓停在京容与身前。 四座登时安静下来,许多期待的目光投向这位气宇轩昂的女子。 京容与略一沉吟,端起酒觞仰首饮尽,朗声吟道: “上善若水济苍生,虽千万人吾往矣!” “妙哉妙哉,短短两句,善道如水,润泽万物;掷地有声,豪气干云!” “女侠心怀仁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吾等佩服!” “好!”人群中不知谁率先鼓掌叫好,随即满座皆赞。 那几位老者连连颔首,赞叹道:“博闻强识,胸怀悲悯,真乃女中豪杰!” 京容与面露些许赧然之色,谦逊道:“前辈过奖了,在下惭愧,只望尽绵薄之力,扶济一二罢了。”但她眼中坚定光芒不减,宁鸢瞧在眼里,心下微动。 酒杯再次顺流漂远,众人的赞叹声犹未平息。 过不多时,那酒觞打着旋儿晃悠悠,又停到了祝奚身旁。 祝奚端起杯,一仰脖便饮了个干净,随即长笑一声,拍着膝盖站起身来。 “在下才疏学浅,不会作什么雅诗,”祝奚眨眨眼,朗声说道,“倒是想起《逍遥游》里一句话——‘乘物以游心’,天地广阔,何其逍遥!” 他随手拈起几片飘落的桃花花瓣,抛向空中,任由粉瓣在清风中打着转,散落溪水。 “人生天地之间,譬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祝奚望着那一溪逐流的花瓣,悠然说道:“既人生苦短,何不快意而行?喝酒赋诗,畅叙幽情,于乱世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岂不快哉!” 说到得意处,他哈哈大笑,颇有几分狂放不羁。 众人听得纷纷叫好,连声称“逍遥!”、“快哉!”。 就连京容与也被他感染,露出难得轻松的笑意,摇头笑道:“你啊……”语气中尽是纵容。 宁鸢瞥见京容与脸上的笑意,不由莞尔。 祝奚对上京容与的目光,举杯示意:“夫人,且再饮一杯!” 京容与无奈失笑,只得端起身旁新斟满的酒杯,同祝奚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两人对视而笑,情谊在无言间流转。 正说笑间,下一只酒觞已经漂至时妄跟前。 时妄低头注视那停在自己身前的酒杯,杯中清澈酒液微微荡漾,他的神情却仿佛未见一般凝滞。 周围的喧声渐渐低了下来,有人轻声提醒:“这位公子,该您了。” 时妄这才如梦初醒般回神,缓缓伸手将酒觞捧起。 他没有似前两人那般痛饮,只是低低啜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良久,他顿了顿,眼睫微垂,沉声吐出一句:“物固有所然,心固有所执。” 话音虽轻,却清晰可闻。 宁鸢心中一震,抬眸看向时妄。 只见他神情黯然,那一瞬仿佛千言万语凝结于心而无法言说。 他放下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仿佛有什么执念也一并握在掌心。 四下里一时静默。那领头老者抚须沉吟,喃喃重复:“好一句‘心固有所执’!”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头。有人低声道:“物有本性,心有所执,公子此言,真真是红尘客。” 祝奚却皱了皱眉:“这算哪门子道?人都说破执,你却……”他见气氛有些凝滞,忙住了口。 宁鸢仍望着时妄,只觉方才那几个字从他唇边溢出时,带着淡淡的惘然。 时妄心有所执——至于那执念为何,虽未明言却早有察觉。 一时间,宁鸢心绪复杂。 他素来自诩洒脱无情,可见到时妄此刻落寞的神色,心头竟涌起一丝隐痛。 “好,好!”老者见气氛凝重,捻须笑着打圆场,“这位公子之语,发自内心,也是道家真趣。来,依老朽之见,这杯算公子过了!” 说罢,他颔首示意旁人,让酒觞继续漂流。 时妄却并未松开紧握的手,似是浑然未觉周围变化。宁鸢犹豫片刻,轻轻伸出指尖,在桌下碰了碰时妄的袖角。 时妄微惊,侧首看向宁鸢。四目相对,宁鸢眸光如水,清清楚楚映出他略带怔然的面容。 此时,最后一只流觞正顺流而下,泛着涟漪缓缓停在宁鸢面前,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了过来。 宁鸢略一思忖,并不推辞,双手捧起酒杯,轻轻嗅了嗅酒香。 清冽的酒液入喉,如同吞下一口春日山泉,甘洌中带着微辛的后劲,在胸臆间化作一片辣。 宁鸢放下酒觞,目光掠过眼前流水与满树烂漫桃花,缓缓开口道:“天行有常,尽兴而归。” 声音本不高,语调平静如叙家常。 在座几位饱经世事的长者皆露出赞许神色。 为首老者抚掌笑道:“年纪轻轻,竟参得此等忘情之境。” “这句与祝小友的‘逍遥’虽是殊途,却是同归;与时小友的‘情执’虽是同道,却不强求同果;反倒与京姑娘的‘大道无情’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另有一位白发婆婆接道:“老身听来,纵天道恒常,不为人所逆,却仍是全力以赴。尽人事、尽情志,然后随缘而归。这洒脱自适之态,真真难得。” 宁鸢微微一笑,谦逊道:“前辈谬赞。不过是行路有感,略述拙见。” 第132章 祝奚举杯笑道,“来来来,为阿宁这一句‘尽兴’,干了这杯!”众人纷纷响应,气氛为之一舒。 京容与也微笑举杯,宁鸢浅浅一笑,同众人碰杯,一口饮下。 时妄默默望着杯中残酒,过了片刻,方才举杯放至唇边,仰头喝尽。 第71章 道心一缕 山路尽头, 白云深处,一座仙门赫然映入眼帘。 与沿途残垣断壁不同,此地尚保有几分清灵之气。朱漆山门虽然斑驳, 门内却仍有灵光缭绕,一道道浮空的石阶延伸至天穹, 宛如通往仙界之径。 四人立于门前,风尘仆仆。 有守门弟子见状, 低声通禀。不多时, 一位中年修士率众而来, 面容肃穆, 目光一扫众人,在落到宁鸢身上时,明显一滞。 再看那修士身后, 已有数十名门内弟子聚在侧后, 不乏眼熟之人。他们神色不一, 或惊或疑,皆将目光聚焦在那抹红衣身影之上。 “……那人是魔教的宁鸢?” “听说曾是魔尊, 后来叛出魔教, 怎会出现在此处?” “仙门大开, 是准备接纳妖魔了吗?” 窃语低响。 京容与闻言脸色一沉, 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 还有人分什么正邪?若不是宁鸢,我们早就死了!” 祝奚立在她身侧,面上仍带笑意, 却轻轻按住她的手臂,语气不急不缓:“夫人,此地终究是别人的地盘, 不必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我就是见不得他们瞎眼!”京容与哼了一声。 宁鸢却未有半分恼意,他静静站在风中,神色淡然如水。 他只略一环顾,便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诸位,”他开口,声线沉稳清润,“不论过去如何,今日我等只为一事而来——共谋存世之道。” 他顿了顿:“若诸位觉得不妥,现在我便离开。”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他立于光影交织之下,神态安然,气度不凡,那眼中更无一丝低姿。宁鸢并非是来寻求庇护的,而是来提议并肩作战的。 数名年长修士对视一眼,竟无人出言反驳。曾经的身份在他眼神中失了要紧,反倒显得众人计较来历,格局狭隘了。 那领头的中年修士终于出声,语气较先前和缓几分:“时下确实非常之时……阁下之意,我已明了。请四位随我入内,先行休整。” 京容与瞪了他一眼,冷哼转头不语。祝奚在她耳边低声笑道:“算他们还有点眼力见。” 宁鸢未作多言,只与时妄一同点头,步入山门。 他眼前的仙门虽仍矗立于山巅,但不知为何,那些白石廊檐之间,却弥漫着一股人心惶惶的躁动。昔日仙门修士步履从容,如今却行色匆匆、言语急促,偶有传来灵器铮鸣的躁声。 时妄走在他身旁,低声道:“看来这座尚未崩踏的仙门,也撑不了太久了。” 宁鸢应了声:“那便帮着他们撑一撑看。”他眼角余光掠过某个拐角,落在一名偷偷看他的弟子身上。 那弟子立时低头,却仍压抑不住满脸惊惧。 “你倒是大度。”时妄道。 “我本就不是来讨好他们的。”宁鸢侧首看他一眼,语气淡淡,“若他们能理解最好,若不能,我也不必解释。” 时妄唇角微扬,未语先笑:“的确。你若真计较这些,又怎会挡在他们前头。” 宁鸢偏头不语。 京容与与祝奚一前一后,脚步未停,但神情也明显放松不少。 主殿高阔,檐角云纹盘绕,琉璃瓦下垂灯万盏。此刻却没有往日的安宁肃穆,反倒似积压了风暴。 仙门高层尽数到齐,诸长老分列两侧,皆神情凝重。宁鸢立于殿中一隅,红衣如焰,姿态却极静,眉目淡然。 “我来之前,灵脉崩塌已至耒阳,”宁鸢缓缓开口,声如寒泉敲石,“西北连线断裂,东南裂痕蔓延,短则三月,长不过半年,整片修界的根基都将崩坏。”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色变。 时妄补充:“崩坏之地,灵气枯竭、妖兽异动,民众饥馑,魔域势力趁机滋生,已有不少边境村镇沦陷。” “幕后之人,是我昔日旧部,”宁鸢目光冷静,没有一丝回避,“薄暮冥,曾是我护法。如今野心暴涨,意图重铸天地法则。” 一名银须长老眉头大皱,拍案而起:“重铸天地法则?他莫非疯了?!此举无异于引天劫覆世,不仅是自取灭亡,更将苍生沉入大劫之渊!” “他非是疯了,而是极聪明,”京容与冷笑出声,目光寒锐如刃,“利用灵脉崩坏引发各地修士争抢、仙门互斗,名为救民,实则诱敌自毁。他静坐幕后,坐等大局瓦解。” “我们已落入他算计之中,”祝奚叹息,“而不自知。” 宁鸢拂袖一动,浮光凝出一幅阵图虚影,呈于殿前空中。 “薄暮冥的计划,便是逆转天地法则,以灵脉为线,百姓魂魄与天地生机为祭品,以此再造天地。” “若能找到他逆转大阵的阵眼,”宁鸢目光如炬,“便能将其破除。” 殿中一片沉默。 良久,掌门长身而起。 “若如你所言,”他沉声道,“则此事已非一宗一门之事。我等唯有同心协力,方可守住这最后的清明。” 时妄起身,目光坚定,声音铿锵:“与其被动守阵,不如主动出击。薄暮冥必然以某一灵根尚存之地为阵眼核心,必须及早查出所在。” “我愿带队,赴各灵脉重地探查,调动旧部情报,筛查可疑异动。” 京容与扬声附和:“我和祝奚愿同行。若再有人试图阻扰,管他正邪,我自亲手斩之。” 众人对视片刻,终有长老缓缓点头:“如今局势已乱,是非早已模糊。既如此……宁……”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道友便好。” “宁道友,便请你引路。” “我等愿与君共谋此计。” 宁鸢垂眸,神色未变,只低声一句:“你们不需勉强相信我。只需信你们自己……尚且不想死。” 众人一愣,旋即有人失笑:“这话倒叫人信服得紧。” 时妄却望着他,眼底笑意极轻极淡,却藏着未说出口的深意。 红衣立于殿中,众目之下,依旧不躲不避,不张不扬,唯独那目光,沉如千钧,早已看穿这一场浩劫的真相。 “就从此刻开始吧,”宁鸢抬眸,语声不高,却像锋刃落地,字字有声,“分头搜查,协力破阵。” “成败,”他顿了顿,目光一扫,“只看我们,能不能快过薄暮冥半步。” 灵脉核心之地,已不复是昔年灵气丰沛的福地。 荒芜大地上裂痕纵横,焦黑岩石如被猛火灼烧,四周魔气翻涌,与残存的灵气缠斗如龙蛇纠缠不休,化为遮天蔽日的黑风,凄厉尖啸震耳欲聋。 狂风之中,一道高大人影立于阵法中央,衣袍猎猎,面容隐在战甲之下,唯有那双眼,沉冷如夜中冰潭。 宁鸢止步,望着那阵中央的人影,眸色深沉。 “……薄暮冥。” 那人缓缓转身,眉目间带着讥诮。他身后的巨阵如幽光龙盘,刻着万千符纹,宛若吞噬一切的深渊。 “阿鸢,你终于来了。”薄暮冥轻声开口,声音如寒针刺骨。 宁鸢的指间轻轻一颤,却终是握紧了手中兵刃。 他不带情绪地回望对方:“别让我亲手杀你。” 薄暮冥闻言,嘴角浮出一抹冷笑,目光却晦暗不明:“杀我?你有这个决心么?魔尊大人——还是如今的,救世者?” “你教会我如何杀人,也教会我什么是情义与背叛。今日你来,是为救世?还是为自证清白,向仙门投诚?”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震颤! “阵起——”薄暮冥手指轻抬,灵脉之气轰然暴动。 原本沉寂的符阵骤然亮起赤黑交织的光芒,如狂潮翻涌,席卷整片区域。魔气瞬间冲天而起成柱,撕裂天空万丈! “快散开!”时妄厉声提醒众人,怀秀剑出鞘,剑光如雷霆乍破,迎面斩断一股扑来的魔光。 宁鸢掠身而上,与之并肩而立,袖袍掀起风雷,手中灵刃灼灼:“薄暮冥将阵眼布于灵脉核心,借天地之气,不可让其继续运转!” “晚了!”阵心之中,薄暮冥的声音自风中透出森寒,“我已用万千黎民的魂魄为引,你们的命数已经注定。” 下一瞬,四周爆裂出一道道交错的柱子,攻击带着斩裂虚空的威压直扑时妄和宁鸢而来! “小心!”时妄剑锋横转,将一道魔刃斩飞,却被余波震退三尺。 “怕什么,薄暮冥的每一招……”宁鸢冷笑一声,目光森冷,“……都是我教的。” 他飞身掠上,手中银刃画出万千符咒,绕刃而出,逼得薄暮冥须退阵心半步。 “再熟不过。”宁鸢语气冷到极致。 第133章 远处,京容与掐诀起符,身侧浮动五枚焰印,火符交错,落入阵法边缘的魔气团中,“我来牵制魔气蔓延,祝奚,帮我!” “得令!”祝奚脚步一顿,双掌贴地,一道灵光自他掌心流泻而出,稳住崩裂大地,使浮石再难崩塌。他抬头看了眼前方的两道人影,不禁低声嘀咕:“果然是……天翻地覆。” 阵中心,薄暮冥右手猛挥,唤出一柄由魔气凝成的长枪,横扫千军。 宁鸢疾掠而上,侧身避开枪锋,一招贴身强攻逼近,冷电般的剑气直取咽喉。 却被薄暮冥骤然翻身反击,二人气息交错,招式之间竟无半分保留,刀来剑往皆杀机四伏! 时妄冷眼旁观,忽而直取阵法薄弱处:“阵力从那处牵引,我去破了它!” “你一人小心。”宁鸢顾不上回头。 时妄剑气破风而出,直斩灵力节点,暴力斩断一束灵脉主线! 整片阵法猛地剧震! “……时妄如今,成了你的心头肉?”薄暮冥咧嘴冷笑,面上却浮现一丝苍白。 宁鸢眸色微变,下一瞬猛然加速,一击猛劈而下! 他声音冷厉:“你执意要逆天而行,我便断你法身于此!” 雷霆裂空炸响。 阵法已被撕裂大半,灵脉汹涌逆流,天地元气乱作一团。时妄与宁鸢并肩而立,衣袍猎猎,发丝飞扬,宛若执剑问罪的神祇。 时妄怀秀剑气如潮,一道剑锋直掠而去,逼得薄暮冥再退三丈。 宁鸢挥袖掠起风雷,一道纯净灵力如流光倒灌,直贯而出! 薄暮冥身形摇晃,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他忽然撤去了全身防御。 “……!”宁鸢猛然察觉不对,身形一顿,却已来不及。 下一瞬—— 时妄的剑锋已深深刺入薄暮冥的胸膛,剑身透体,血光炸裂。 而宁鸢的灵力也在同一刹那穿透他的丹田,搅碎经脉,魔气断绝。 鲜血如雨般飞洒,在半空化作一片血雾。 薄暮冥的身子颤了颤,却没有痛呼,反而极安静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利刃。 他缓缓抬眸,眸中不再是癫狂,而是一种诡异的、近乎宁静的释然。 “尊主……”他喃喃,声音细得仿佛风中落叶,“……是我做错了吗?” 宁鸢站在他面前,灵力尚未收回,指尖微颤,面色苍白。 “你……疯了。”他低声。 薄暮冥微笑着,不再言语。他的身子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终于失力般倒下,瘫软在血染的大地之上。 地面很快被殷红染透,那柄刺穿他胸膛的剑仍未抽出,钉入焦黑的大地之中,仿佛封印了一段再也无法回溯的过往。 宁鸢怔怔地看着那具倒下的身躯,耳边仿佛听不见喧嚣,一切声响都已远去。 “薄暮冥!” 怎么会这样,薄暮冥怎么会突然撤了防御,放弃攻击,自己撞上来? 宁鸢喃喃:“……他真的,死了?” 声音低不可闻,像是问人,更像是在问自己。 京容与站在他身后几步外,目光复杂,终是轻声开口:“他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祝奚一言不发,只缓缓抬手,将周围尚未散尽的魔气压回地脉。 宁鸢低下头,凝视着薄暮冥平静的面容。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仍带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孤绝。宁鸢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松开了,像是一根勒紧咽喉的线,终于被斩断了。 “终于……结束了,”宁鸢的声音沙哑,“他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时妄走上前,在宁鸢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风吹过废墟,吹动阵法残痕中残余的光点,微微闪烁,如同将熄未熄的烛火。 无人注意到,在薄暮冥倒下的方向,裂缝深处,一缕极微弱的魔气悄然沉入地底,像是埋下了一粒尚未发芽的种子。 天地初定,灵脉渐稳,山河之间总算恢复了些许喘息之机。 炽热的魔气早已散尽,昔日焦黑的土地上,竟已生出一丛丛嫩绿。春风吹过,带起新翻泥土的气息,竟生出几分人间烟火味来。 河水缓缓,清波潋滟。田间新芽破土而出,几名孩童在田埂边追逐打闹,笑声清脆。老农背着锄头,站在地头望着自家地里第一缕青绿,脸上满是久违的笑意。 驻地旁的集市也热闹了些,一些小贩支起摊位,叫卖起布料、首饰与茶点。 祝奚便是从那儿买回了那支发簪。 簪子不过是青铜制胎,却嵌了一颗通透的石英珠,珠心有一道细细红线,如水中凝霞,不张扬却极好看。 他将簪子藏入袖中,一路回了驻地。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斜照,光线柔得像是给世间都披了一层薄纱。 “夫人。”祝奚踏进营帐,一本正经地唤。 京容与正在书案边拢发,闻声抬眸:“做什么,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闭上眼睛,”祝奚笑容可疑,“我有个惊喜给你。” 京容与斜他一眼,眼尾带着笑意,似嗔非嗔:“这是想干什么坏事?” “天地作证,我可是个正经人,”祝奚站到她身后,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乖,闭眼。” 京容与挑了挑眉,终是依言闭眼,睫羽轻颤。 片刻后,只觉发后一紧,有什么微凉的物件插入鬓边。 她睁开眼,回首一看,正对上祝奚满是期待的眼神。 手一抬,指尖触到发簪上那颗温润的石英珠,惊讶一瞬,旋即低笑:“哟,今日怎这么体贴,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祝奚立刻挺胸:“我对不起天地,也绝不会对不起夫人!” “贫嘴,”京容与嗤笑着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对着镜子,目光却柔了几分,“簪子好看。” 祝奚眨眨眼:“是你好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眉目间全是情意暗藏。 不远处的树下,时妄与宁鸢并肩而坐。两人之间仍有半臂距离,却谁也未移开。 他们远远望着那对夫妇打打闹闹,衣袍交缠在夕光中,像是山河安宁后的安然画卷。 “你笑什么?”宁鸢看着时妄眼里含笑,问道。 “夫妻典范。” “你说这话……”宁鸢偏头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听着真怪。” “怎么,羡慕了?”时妄侧眸,目光定在他脸上。 “我羡慕什么,是你羡慕才对。”宁鸢哼了一声,手指慢慢拨着一枚不知从哪拾来的枯叶,语调漫不经心,却耳尖悄悄泛了红。 时妄看着他那副明明嘴硬却又不躲不避的模样,忽然低低一笑:“是,我羡慕他们,他们有的,我却没有。” 宁鸢没说话,只是把那枚叶子丢回地上,站起身。 “别发病了,天快黑了。” “这就走了?”时妄起身,跟上,“不好意思了?”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踹进河里。” “踹我之前,能不能先抱抱我?” 宁鸢停下脚步,缓缓转头:“你有病?” “是啊,我病得不轻,”时妄一本正经地回道,“得的是相思症。” 宁鸢深吸一口气,默默转身继续走。 时妄在后头笑着追了上去。 此刻山河静好,大劫过后,终是得了一瞬安宁。 月光洒在驻地外围的林间。 京容与与祝奚早早归了帐,只余时妄与宁鸢在林中小径静坐。 银辉洒落两人衣袂,映出微微泛光的轮廓。篝火已熄,只剩几缕温热残烟缭绕。 宁鸢抱膝而坐,风吹乱他鬓角几缕发丝,他却没动,只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时妄偏头望他一眼,唇角轻扬,语气温和:“怎么这般安静。” 宁鸢抬起头,月色落进他眼中,像碎了一地的星辰。他目光清透,神情却比平日更认真几分。 “时妄,”他低声道,“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但之前……一直没机会。” 时妄愣了一下,眼神随即沉下来,眉眼间的笑意却更柔了。 “我听着。” 宁鸢微微低头,像是酝酿着如何开口。他指尖轻搅着衣角,片刻后才抬眸,声音轻而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一路走来,我曾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走到底——可以撑起所有、担下所有,哪怕是千夫所指,亦不需旁人回护。” “可后来我发现……有你在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风拂过枝头,月下林影轻晃,万物仿佛都在为这句话屏息。 宁鸢目光一寸一寸地落回时妄脸上,声音诚挚:“我不知道我们接下来还能有多少时间……若可以,我希望,不管未来如何,都有你在。” 时妄没有立刻作答,他只是望着他,许久未语。 第134章 夜风吹动他长发,他的眼里映着宁鸢的轮廓,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又像是早已知晓,只在等对方亲口说出。 过了片刻,他终于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白玉瓶,递了过去。 “早就想给你,只是一直没机会。” 宁鸢微怔,接过瓶子,疑惑地拔开瓶塞,一股极为清纯的灵息扑面而来。 瓶中盛着一滴剔透灵液,澄澈如晨露,而灵液正中,浮着一道细细的光线,竟是时妄一缕道心。 他瞬间明白了这代表的意义。 “这是……” “我想,无论未来如何,它能提醒你——我们曾一起做过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时妄轻声说。 宁鸢手指微紧,视线未离那滴灵液,良久,他缓缓阖上瓶口,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极重要之物。 “谢谢,”他说,“我会……好好珍藏。” 那一刻,宁鸢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两人相对无言,只让夜色裹着心意流转。天地虽寂寥,却仍藏不住人心中悄然流淌的温度。 谁也未注意到—— 不远处的密林深处,一缕极淡的魔气在夜风中悄然逸散。 第72章 诱饵 月色渐浓, 夜风带着山林间青草的香气,温柔地拂过耳畔。 宁鸢靠坐在树下,身旁是还未熄尽的篝火, 火星偶尔跳跃。他一手支颊,一手轻放于膝盖, 眼神落在前方微微泛光的小路尽头。 “如果……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低声开口, 语调轻缓, “你想去哪里?” 时妄倚在宁鸢身旁, 月色映着他浅色的衣袍。他没有立刻作答, 只侧身看了宁鸢片刻,眼底映着火光和他眼里的倒影。 “哪里都好,只要有你。” 宁鸢轻哼了一声:“真不挑。” “都由你挑, ”时妄嘴角微扬, “你想在哪里安家, 种什么花,养什么草……都听你的。” “那便找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 ”宁鸢望着夜空, 语气轻淡却透出一丝向往, “四季如春, 灵气充足。地方不必大, 有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便够。” “我来开田种地,”时妄笑, “草药园、果树园各一块,收成好的时候,便收些果子, 博你一笑。” 宁鸢侧眸看他:“你倒是安排得清楚。” “我想养灵兽。”宁鸢接着说。 时妄:“甚好,你养灵兽,我养你。” 宁鸢:“我想要一只灵狐,通人性,爱趴我肩膀撒娇;再来一头小灵牛,蠢得可爱,天天跟你后头拱你袖子。” 他笑了下,眼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轻声道:“到时候,家门口种点花,院子门口挂个风铃。门一推,叮铃响,你便知我回来了。” 时妄应了声,语气极轻:“好。” “夏日树荫下饮茶乘凉,冬日屋中围炉煮茶。雪下时,你煮汤,我为你添衣。灵狐窝在炉边,小牛守在窗外。” “早起练剑,夜来闲坐,你我皆相伴,”时妄低声应着,“你喜欢桃花,我种几株在墙根下;你怕冷,我屋里每天换新的火石,不让你冻手。” 宁鸢静静听着,眼里月色似水,许久才低声:“若真有那一日就好了。我愿一世与你。” 时妄偏头看他:“那便一言为定。” 月下二人不顾天命,不怕劫数,只问此生可安否。 那晚,宁鸢做了一个梦。 梦里,薄雾弥漫,屋檐上挂着昨夜残露。小院中,灵狐蜷在树下打盹,小灵牛懒洋洋地趴在柴房旁,尾巴甩得一下比一下慢。 灶台前,时妄正握着锅铲,一手翻炒,一手熟练地将鸡蛋饭盛入小瓷碗。香气飘出门外,引得灵狐鼻尖轻颤,却仍不愿睁眼。 宁鸢斜倚门框,袖子挽了一半,手里拿着半根削得细细的菜,却看了半天也没切下去第二刀。 “……你在想什么?大可以坐下来参悟,把刀放下,莫伤了自己。”时妄头也不抬地调侃。 宁鸢冷哼一声,把菜扔回篮子里:“你这菜炒得也不过如此,口气倒挺大。” “但你每次都吃得连汤汁都不剩。”时妄扬了扬眉,“嘴上嫌弃,身体倒是很诚实。就像——某人在床上一样。” 宁鸢脸一红,转身往屋内走。身后却传来碗筷落桌的声音,他停了一下,终是回头坐下。 一桌菜,朴素却香气扑鼻。 “尝尝我新煮的药膳,”时妄斟了一碗,放在他面前,“你昨晚不是说腰痛么?” 宁鸢瞥他一眼,未说话,只抬手接过,低头抿了一口。 “怎么样?” “还能吃。”宁鸢淡声。 “你嘴上说着只能吃,每次我转头回来你碗都空了。”时妄笑。 “时妄你能不能别这么烦人,每次都要戳破吗?” “烦我了?” 宁鸢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菜,眼角压不住地轻弯:“你不烦,我倒觉着不对劲了。” 日头渐升,小院中洒满斑斓光影。 饭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小径,溪水潺潺。 他们沿着山间小道慢慢走,时妄忽然道:“你说过,想看看外头的世界——那些曾经荒芜的村子,还有……” “那些被战火撕裂过的地方,”宁鸢接上话,轻轻点头,“我们可以去教他们怎么种地,怎么储存水源,不再靠着哪家宗门,也不必再仰望仙人。” “让他们知道,没灵气也能温饱,也能治病,也能种出好果子和好茶。” “而不是非要筑基飞升。”宁鸢目光落在远方云岫。 时妄静静听着,忽而低声道:“如果哪天你厌倦了这些,我们可以再搬到别处。” “去海边,去雪原,去沙漠里采灵晶。” “你若想安静些,我们也可以找个没人的岛。” 宁鸢转过头,目光像揉碎了晨光般柔和。 他想起了碧落。 “我不需要天涯海角,”他缓声道,“只要有你,哪里都是家。” 这一生,要和时妄一起,慢慢走完。 ----------- 今晚忽然刮起了风雪。灵灯如豆,江皎皎独坐在仙门后山的灵泉边。 她披着一件素色长袍,身旁伏着一只灵鸟,却无往日欢声笑语。泉水映出她的影子,那张面容仍是在清虞宗时的模样,眼角却已没了昔年的无忧无虑。 父亲死后,她便是这副模样了。 不知道向谁哭闹,也无法去质问谁。 只是将父亲昔日所留的每一枚玉简、每一道笔录都读了一遍,又默默跪在墓碑前,几日几夜未曾合眼。 慈父虞夜之墓。 所有人以为她终于接受了现实,甚至称赞她“识大体”“明大义”,却无人看见,那晚她指尖刺破,血洒于土,一字一句刻下——此仇,不共戴天。 她第一次见到薄暮冥,是在清虞宗山脚下。 他衣衫破败,是个将死之人,一身修为淡到感知不到,仿佛随时会在风中化成灰尘。 她却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从未在仙门看到的东西—— 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执念。 “你也是被同门抛下了吗?”她那晚坐在他对面,眼中重新有了光。 “你说得不对,”薄暮冥笑了,声音低哑,“是我看清了他们。” “是我抛下了他们。” “你也可以和我一样。” 她便信了。 哪怕心底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相信魔族、不要靠近疯子。 可薄暮冥是唯一一个,在她哽咽失语时,没有说“你要振作”的人。 他只是默默看着她,为她煮了一壶微苦却温热的茶。 “我父亲……他是执棋者。”江皎皎低声说。 薄暮冥垂眸:“他的棋落在下界,那他便该知,一旦失败,便要为棋局陪葬。” “可他是我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他为了保护我,不能与我相认,”皎皎眼圈发红,“可他们凭什么从我身边夺走他?” 薄暮冥静静地看她良久,然后道:“虞皎皎,若我死,你也会为我复仇吗?” 江皎皎那一瞬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她低头,语气却坚定得出奇:“我不会让你死!” 从那之后,她开始为他寻灵材、盗秘术、夺魂骨,甚至不惜在仙门假扮成受了惊的乖顺模样,以求换得更多时间与资源。 薄暮冥假死,她悄悄重铸他的丹田,用上了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道上界灵诀。 她将宗门祖库中的灵髓偷了出来,只为替薄暮冥重铸法体。 她用心头血为他养魂,夜夜梦中惊醒,喃喃自语:“你不会死,等我亲口……告诉你。” 她知道他不爱她。 他的身体时而出现,时而透明,却会在她夜半发烧时温一碗姜汤,在她炼丹失败时递来一块擦汗的手帕。 他看她的眼神,虽然温柔,却始终隔着一道叫名为利用的薄雾。 第135章 可江皎皎心甘情愿。 哪怕,她也开始学会了他那般心冷如铁。 “冥,”轻唤他那日唤出的名,“等你彻底复生之日,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罪人,都该去死!” 依稀间,仿佛那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 夜雨初歇,天边浮起一缕薄光。清虞宗议事殿前,檐下滴着水珠,庭中青石被冲得发亮。 江皎皎眉目清润,站在廊下。 “师兄,”她轻声唤道,略带急促,“昨夜又有人偷袭了太极门!还说是你们干的!”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是不是有人故意栽赃于你们啊?” 时妄只淡淡应了一声:“未必不是。” 宁鸢站在石阶上:“近来有太多事,发生得蹊跷。” “可恶的是,那些传言居然说你们修复灵脉,是为了……垄断灵气?”江皎皎咬着唇,眸中盈着委屈,“简直荒唐!” 时妄眼角微挑,语气平缓:“这种话若是无人推动,再荒唐也传不远。” 江皎皎一怔,旋即低头轻笑:“道子还是同以往一样颖悟通达。” 她步子轻盈地走近几步,又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说……这片天地,真的能恢复和平吗?” 宁鸢终于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地说:“你觉得现在还没有恢复?” 江皎皎抬起头,笑容柔和,眸中却仿佛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我只是觉得,天道既已倾颓,哪还有真正的平和呢?总要有人……被牺牲的吧?” 她语气极轻,却如掷石入水,泛起圈圈涟漪。 时妄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片刻后,他只道:“若真有牺牲,我们会尽力,不让它落在不该落的人身上。” “你们啊……”江皎皎摇头笑了笑,轻轻,“这天下多亏有你们。” 夜幕降临,江皎皎独自一人回了驻所。她从发间拔下一枚发簪,发簪中赫然藏着一枚黑色印符,符上魔纹隐现。 她咬破指尖,一点血落入符中,不多时,屋中灵气涌动,幻化出薄暮冥的身影。 “他们已经起疑,”她开口,声音冷了数分,“再不收网,怕是要反咬!” 薄暮冥站在虚影中,面容藏在阴影里,唇角却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疑心?很好——说明他们开始怕了。” “皎皎,”他忽然唤她名字,语气温柔,“你怕吗?” 江皎皎怔住,垂眸:“我只怕……不能助你赢。” 薄暮冥目光一深,未再言语。 虚影散去,屋中重归寂静。江皎皎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天光,眼底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挣扎。 “若我站在你对立面……”她喃喃自语,“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吗?” 血魔谷后山禁地之上,一座废弃魔台静默矗立,阵法已褪,荒草丛生。 风吹起宁鸢朱红衣袂,如同天边欲燃的火。 他低头整理袖口,语气不紧不慢:“此地封魔已久,昔日是我闭关之地,薄暮冥若真还在世,定不会对这里没有执念。” 时妄站在宁鸢身后,眉头紧蹙,沉声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宁鸢侧眸看他,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你不觉得,用我自己来做诱饵,他才最可能动心?” 时妄眼神微动,终是低声问:“你要怎么引他现身?” “他一直想知道我这颗心,会不会回头,”宁鸢眸光微沉,“那我便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看看我是否还会为了他,留下。” 时妄脸色更沉了几分,眼神中多出一丝不悦:“你要用色.诱?” 宁鸢轻笑出声:“色也好,情也罢。魔族崇尚欲念,他曾是我的护法,哪怕死过一次……心也未必死得干净。” 他顿了顿,挑眉看向时妄:“怎么,你吃醋了?” “我心疼你以身犯险,”时妄语气低哑,“他不是别人,是薄暮冥。他若真现身,绝不会只看你一眼。” “那便让他看,”宁鸢将外袍褪下一层,仅着里衣站在风中,月光如水落在他肩头,衬得他身形修长绝美,“你信不过我?” “我不信,薄暮冥真能活着走出这场局!一次杀不掉,我就杀一百次!” 时妄一步上前,伸手替他拉好衣领,动作轻柔:“你身上哪怕多一道伤,我都会让他血债血偿。” 宁鸢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触动,没说话,只安静地靠了时妄一下。 “别担心,”宁鸢低声道,“我不会让他碰到我。” “你是诱饵,”时妄看着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可我也是钩。” 林梢青翠入云。 山腰一隅,一座凉亭孤立在崖前悬泉之畔,雾气缥缈,仿若世外。 宁鸢身着黑色长袍,独坐亭中,一盏茶温着,轻烟未散,姿态慵懒,眉眼淡淡,带着一种极致的冷艳。他一手支颊,似随意望着泉面,却又似等着某个注定要来的人。 阵法已布下,灵气隐匿,宛若沉眠中的灵蛇,悄无声息。 散出的消息早已传出:他孤身一人,追查灵脉新的异动。 诱饵抛出,只等鱼儿上钩。 亭外雾色骤然一荡,一道熟悉的魔息缓缓靠近。 薄暮冥,现身了。 薄暮冥步入阵中,脚步极轻,每一步似都在试探地脉,却终究没能察觉出半分破绽。 他目光落在宁鸢身上,停滞了片刻,语气低哑:“你这般孤独寂寞,是为了引我出来吗?” 宁鸢抬眸,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唇角一挑:“你来了。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薄暮冥轻笑出声,眼神沉沉:“尊主这副模样,倒让我怀念起过去了。” 宁鸢却慢慢起身,衣袍轻卷,靠近一步,语气绵里藏针:“你一直在逃避。你怕面对我,也怕面对你自己的选择。” “我从不逃避,”薄暮冥眼神微冷,嘴角却带笑,“是你反复无常——今日正气凛然,明日离经叛道,你还未厌倦仙门的虚伪吗?” 宁鸢停在他一臂之外,眸光如水:“你说得对,我确实厌倦了。” 他忽而靠近,近得几乎可以触到薄暮冥的气息。 “但我更厌倦……看到你站在我对立面,”宁鸢低声道,语调软得像拂过一池春水,“你我曾同生共死,我知你之傲、你之恨,也知你……并非彻底无心。” “我们可以一起改变这一切。” 薄暮冥一震,眼中划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似是动摇,又似在犹豫。 “你是在试探我,”薄暮冥低声问道,“还是……认真的?” 宁鸢不答,只是唇角轻扬:“你觉得呢?” 薄暮冥倾身欲吻。 就在薄暮冥呼吸微乱,逐渐放下戒备的那一瞬—— 一道灵光悄然引动,自亭下激荡而出,化为万重灵锁,骤然将薄暮冥周身封锁! 灵力瞬间如洪涛震散四方! 亭外时妄身影一现,双掌结印,神色冷峻。十余个仙门的长老弟子一同现身,将四方围死,仿若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将薄暮冥兜住! “你——”薄暮冥怒吼,身形暴震,猛地挣扎,却发现丹田气海被死死锁住,再无法调动一丝魔力! “你骗我!” 他死死盯着宁鸢,眼中怒火与痛意交织,带着从未有过的悲恸! 宁鸢静静望着他,眼神中没有得意。 “是你先背叛我的信任。”他说。 声音不高,却如最锋利的刀,划开他们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回忆。 “你可还记得凤凰山捅我那一刀?” “你若不假死,我不会设此局。” “你……若还有半分真心,我怎会……” 宁鸢声音一顿,终是抬手拂袖,转身而去:“……亲手将你封在这阵中。” “是你先背叛我的信任。” 灵光四合,将薄暮冥牢牢困住于阵心之中。 薄暮冥仰头长笑,笑声中带着恨、带着怨,却也带着一点,极轻极淡的遗憾。 “尊主啊……原来你比我还狠。” 阵法光芒炽盛之时,一道急切的呼声撕裂夜空。 “放开他!!” 一道身影如流星坠入阵中,灵力暴动,硬生生穿过了外层防护结界! “江皎皎!”时妄目光骤凝,手中剑锋即刻刹住。 宁鸢眉心微皱,袖间灵光闪动,强行压下即将暴走的阵势波动。他看向那冲入灵阵的少女——昔日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师妹,此刻却满脸戾气,目光炽烈得如同试图烧尽一切的火焰。 “放开他!”江皎皎死死护在薄暮冥身前,“他是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你们凭什么要杀他!” 宁鸢眼神复杂:“师妹……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何谓沦落!”江皎皎眼圈泛红,泪光在眼底翻涌却不肯落下,“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比你们更值得信赖的人!” 第136章 “你们杀的虞夜,他是我父亲!” 她忽然抬手,掌心浮现一枚残缺的上界秘印,灵力失控般在半空激荡,试图撼动结界! “不能让她破阵!”时妄神情一凛,脚步一踏,瞬身挡在裂缝前,长剑凝光,死死压住即将失控的局面! 宁鸢长袖一扬,引动阵法中心,一道幽深的裂缝缓缓张开。 “该送你走了。”宁鸢语气冰冷,一缕漆黑灵光如锁链般缠绕上薄暮冥的手腕、肩骨、神识。 “走开!!”江皎皎怒吼着冲上前,却被时妄以剑气震退数步! “你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师妹了,”时妄语气淡漠,“再执迷下去,连你自己都回不去了。” “我早就回不去了!”江皎皎咬牙,声嘶力竭。 薄暮冥神情狰狞,魔力逆涌,强行从体内撕裂,掀起一阵足以扭裂空间的震荡! “你以为封得住我?!”他嘶吼着,魔焰翻腾! 宁鸢与时妄对视一眼,同时出手,灵力交汇化作压制阵法,将魔气裂口强行固定,避其吞噬世间! “再挣扎也无用。”时妄低声道,“这一次,你无法再逃!” 一瞬封死薄暮冥,天地一颤,阵法将他强行拉入那幽深的虚空之中! 就在他身影被彻底吞没之前,他却回望了宁鸢一眼,眼中闪过痛楚。 “若来生还有一次机会……” “您……会原谅我吗?” 那声“您”,像是某个远去旧梦中才会出现的称呼。 宁鸢怔了一瞬,唇角动了动,最终只低声吐出一句:“来生,不必再见了。” 虚空彻底闭合。 薄暮冥,被封入了不归之境,死不见尸。 “冥!!!” 江皎皎怔在原地,泪水终于落下,她死死咬着唇,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点。 下一瞬,她猛地转身,身形化光而去! 宁鸢:“皎皎!” “拦不住她的,”时妄轻声道,“她早就做了选择。” “她的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宁鸢望着虚空缓缓闭合的裂缝,久久无言。 “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吧。” 第73章 大结局 天地间, 风声渐止。虚空裂缝在最后一缕光芒中缓缓闭合,犹如一只缓缓合上的巨眼,万丈黑暗吞没于无声。 余晖在山巅散去, 天地灵气随之回流,像是久旱后的甘霖, 温柔地渗入大地。曾经龟裂的地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点点新绿;荒芜的山坡间, 清泉自石隙涌出, 蜿蜒而下, 汇入村口久已干涸的河道。天边厚重的乌云被风卷散, 露出一片明净的青,阳光透过云缝洒落,山川披上一层薄金。 宁鸢立在崖前, 衣袂微动, 目光追随那道彻底消失的裂痕, 良久未语。风带着泥土与新草的气息拂过,仿佛在提醒他, 眼前的一切——虽付出了代价, 却终究有了结果。 “薄暮冥, 你终究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宁鸢的声音很轻, 被风带得很远, 像是说给消失的薄暮冥听,也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低语。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安定。时妄走近, 站在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被光照亮的大地。 “至少,此后, 他无法再伤害任何人了。”时妄的语气平缓。 宁鸢垂下眼,嘴角似笑非笑:“可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了。” 他没说是谁的伤——是江皎皎眼底的怨恨,是自己腹部那道已不可见的疤,还有百姓流离失所。 时妄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在风中抬手替他理好鬓边的一缕碎发。阳光洒在他们之间,温热的静谧。 随着薄暮冥最后一缕魔息在天地间消散,压抑已久的灵气彻底回归平衡。山河之间的震荡渐渐平息,灵脉重新在地底流转,宛如一条条温润的玉线,将断裂的天地重新缝合。 各大仙门的修士沉默地望着这片焕然一新的大地,神色各异。有人眉头微蹙,眼中仍有疑虑;也有人悄然舒了一口气,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戒备。宁鸢的名字,曾与魔道相连,如今却与复苏一同被提起。 一位白眉长老缓缓收起拂尘,凝视着远方灵光闪烁的山脉,感慨:“这一战虽损失惨重,但……我们终究是保住了天地间的希望。” 时妄并未回应,只侧头看向宁鸢。阳光下,那双曾经冷冽入骨的眼睛如今被映得微微泛暖,却依旧看不透心底的深处。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喂!你们两个——” 京容和祝奚终于赶来,京容还未来得及开口,祝奚便抢先抱怨:“你们两个又独自做决定,真不把我们当朋友吗?” 宁鸢转过身,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像风拂过水面般轻柔无痕:“不是不告诉你们,而是不想连累。” “少来!”祝奚瞪眼,“真连累了,也是我们自己认的!” 京容伸手按住宁鸢的肩膀,带着几分认真:“下次,不管什么事,都别自己扛了。” 宁鸢只是静静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风声自耳畔吹过,带着泥土与新芽的气息,这一刻仿佛被凝在了初春的光景里。 山脉边缘,灵光在深渊中翻涌,宛若一张无声咆哮的巨口,随时能将一切吞噬。风声在崖间呼啸,带着令人心底发寒的荒凉。 江皎皎立在崖前,素色衣袖猎猎作响。她的眼中没有泪,却比有泪水更绝望——像一片被烈火灼烧过的土地,连最后一点生机都被蒸干。 她想起薄暮冥最后一次看她时,那句留在她在心底,反复回荡的话:“你是世间唯一理解我的人,我需要你。” 指尖微微蜷紧,江皎皎的唇轻轻颤动,几乎是无声地吐出:“冥,现在……你不在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灵气一震,两道身影疾驰而来。时妄落地时剑锋犹带寒意,宁鸢紧随其后,眼神凌厉地锁住她摇摇欲坠的脚步上。 “师妹,回头吧,”宁鸢声音沉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忘掉这一切……还来得及。” 江皎皎缓缓转过头,唇边浮起几近狰狞的笑:“回头?你们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父亲,又剥夺了我的爱人!现在,让我回头?” “师兄!你凭什么让我活下去!” 时妄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你可以选择活下去,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江皎皎失声笑了出来,笑声中带着彻骨的讥讽,“那是你们这些胜利者的特权!我呢?我还有什么?” 崖风骤然加大,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她转过身,面对深渊的黑暗,嘴角泛起一丝解脱的弧度。 “既然父亲和冥都不在了……” “那我——也不必再勉强留下。” 她的身影一倾,如断线的风筝投入深渊! “皎皎!”宁鸢瞬间冲出,指尖几乎触到她的衣角,却被一股暴烈的灵气反震开来。 时妄一剑劈向崖底,光芒照亮深渊片刻——空无一物,只有翻涌的灵息将一切吞没。 风声渐渐归于沉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宁鸢立在崖边,垂眸望着下方,指节死死收紧。时妄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抬手覆在他的肩上,给予唯一的支撑。 崖风猎猎,带着深渊中升起的寒意,仿佛要将人的心一寸寸冻住。 宁鸢立在崖边,眼底眸色沉如墨海。他的手指在风中颤抖,终是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又一个……”宁鸢的声音低哑,像从喉间挤出,“又一个被我推下深渊的人。” 时妄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呼吸与宁鸢的呼吸重合,像是要用这种同步的存在感,让宁鸢别再往自责的死胡同里钻。 “这不是你的错,”时妄的声音低低,稳如磐石,“是她选择了自己的路。” 宁鸢缓缓摇头,唇角牵出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弧度,不是笑,而是某种自嘲的疼痛。 “可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或许,她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不远处,脚步声轻轻传来。京容上前安慰道:“有些人,我们注定是无法救赎的。” 她顿了顿,目光在宁鸢与时妄之间徘徊,“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别再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宁鸢闭上眼,长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也许吧,”他低声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将痛意深埋的平静,“我会记住皎皎……也会记住这一切。” 云影掠过崖顶,阳光在下一瞬穿破云层,照在他们身上。阳光很温暖,却依旧照不散那份失去旧友的沉重。 人生南北多歧路,终不似,少年游。 归途漫长,山川沉默无言。宁鸢与时妄并肩行走,背影被落日余晖拉得很长,却始终紧紧相随。心中的沉重并未因走远而消散,他们都明白,有些痛苦无法忘怀,只能带着它们,一路向前走。 第137章 回到仙门驻地时,诸峰长老与弟子齐聚,原本都对宁鸢很是戒备,已在这一战后悄然松动。虽然仍有人在暗处观望,但更多的,是愿意接纳的目光。各大仙门不再彼此猜忌,而是放下门户之见,与他们并肩重整灵脉秩序。 很快,修复灵脉、重建家园的消息,传遍了曾被灾劫笼罩的村镇。灵气回流,溪流再度清澈,荒田里长出新芽,孩子们在田埂间奔跑,笑声被风声传向远方。 新月挂上天穹。田野间,月华与灵光交织成一片温柔的光海。 时妄立在田边,目光落在不远处劳作的人影上:“这些百姓们,都需要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宁鸢静静看着这片重新焕发生机的土地,牵动他心底深处那一抹微光。 “是啊,”宁鸢轻声应道,“大家还能坚持走下去。” 两人并肩,望向深邃的星空。那些未曾消散的遗憾,如同夜色般深沉,却被一点点星光照亮。 无论将来有多少风霜,这片土地、土地上的人们,都会被好好守护。 山谷四面环山,云雾在晨曦间缓缓散开,露出层叠的青色。溪水绕着谷地蜿蜒而过,水声清脆如琴响。据说这里四季分明——春日百花齐放,夏日蝉鸣阵阵,秋来稻香十里,冬雪覆地如银。 宁鸢与时妄选了一片临溪的空地,亲手搭起一座小木屋。木屋不大,却温暖舒适,外头绕着一圈篱笆,篱笆上缠着攀援的藤花,淡紫色的花穗在风里轻轻摇曳。院子中央立着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树,树冠像一把巨伞,将半个院落笼在荫凉里。老树的一根横枝上,挂着一个铜风铃,风一吹,叮铃声清脆悠远,将人的心都安静下来。 院中灵草与花卉交错生长,青翠与繁花在阳光下各自成景,空气里总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几只灵兽在院子里自由穿梭——一只毛色雪白带红、眼睛像琉璃珠般的灵狐,正趴在宁鸢肩上打着盹;一头憨厚的小灵牛慢悠悠地跟在时妄身后,偶尔用湿漉漉的鼻尖拱他衣袖;还有一群圆滚滚的胖鸡,总是为了院角的灵谷抢得不可开交,咯咯声此起彼伏。 日子在这样的景色中缓缓流淌,天地终于对他们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午后,阳光透过老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时妄站在木屋的屋顶,手里握着木槌,额间的汗水沿着鬓角滑下,在日光下闪着细微的光。他的衣袖早已挽到肘上,露出结实的手臂,动作干脆利落。 院中,宁鸢正倚在竹椅上,手中端着一盏清茶,茶香氤氲在唇齿间。他仰头看了屋顶上的人一眼,唇角微勾,慢悠悠开口:“堂堂仙门剑尊,如今成了山间木匠,滋味如何?” 时妄低头瞥了他一眼,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总比你这个甩手掌柜强。” “仙君未曾听说过能者多劳?能干的人,自然多劳一点。” 宁鸢懒洋洋地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我在旁边看着你干活,心情很好,这样才叫分工明确。” “分工明确?”时妄挑眉,纵身而下,稳稳落地,走到宁鸢身边,“等田地开垦出来,你可别又只坐在这里喝茶嗑瓜子。” 宁鸢放下茶盏,眉眼弯弯:“那可不一定,得看我心情。” 院外的风铃被微风拨动,清脆的叮铃声在他们之间荡开,混着笑意与阳光,把这山谷里的日子衬得格外悠长。 又一个雨后带着晨雾的早晨,宁鸢坐在院中石桌旁,面前摊着一张细致的风水图,手里执着毛笔,煞有介事地在图上勾勒。 “这块地适合种灵谷,”他抬手指向溪边的一片空地,又在另一处画了个圈,“那块地要种果树,背风向阳,灵气聚得快。” 时妄正挽着袖子在篱笆边翻土,抬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你站着指挥不腰疼,敢不敢下地试试?” 宁鸢连头都没抬,唇角一挑:“我的强项是动脑,而不是动手。动手的事还是交给你。” 时妄摇头轻笑,正欲再说些什么,肩膀忽然一沉——那只雪里带火的灵狐轻巧地落在他肩上,尾巴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痒意。 “又来了,”时妄伸手将娇娇抱下来,语气无奈,“你撒娇得找你爹爹去。” 灵狐娇娇在地上一顿,抬眼看了宁鸢一眼,随后——尾巴一甩,又跳回时妄肩上。 宁鸢挑了挑眉:“看来娇娇知道谁好欺负。” 院门口,小灵牛憨憨正安安静静地立着,像个守卫。宁鸢一走进院子,它立刻抬头,乖乖地往一边退半步,站得笔直,眼神恭敬。 时妄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声:“真是物似主人形。” 宁鸢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和某人一样,我初见你时,你就这样呆呆的,笨笨的,总受人欺负。” 宁鸢唇角却微微上扬:“这是有教养,不是受欺负。” 山谷里的一日,便在这种轻松的调侃中慢慢过完。 日子久了,山谷里的小木屋渐渐有了烟火气。 时妄的厨艺意外地好,每天三餐都能换着花样做——清晨是米粥配野菜包,中午有清蒸鲈鱼或煎香谷饼,晚上则是药膳汤加上院里种的新鲜蔬果。 宁鸢总爱拿着筷子站在一旁尝味道,总要挑几句刺:“淡了点……嗯,这口又咸了点……” 时妄只是淡定地把锅铲递过去:“你行你上,不行别吵。” 宁鸢又夹了一口,慢慢咀嚼,沉默片刻,又默默夹了一口:“多吃几口还可以,勉强及格。” 时妄笑着,却没戳穿他只是想多吃几口。 有时下河捉鱼,时妄挽着裤脚站在浅滩里,肩背微湿。宁鸢便站在岸边,摇着一柄竹骨扇:“快点,好了没,我热死了。” 时妄挑着满桶的清水走回来,水珠顺着木桶边缘滑落,经过宁鸢身边时,时妄忽然作势将水桶一倾:“要不要凉快凉快?” 宁鸢立刻跳开,抬手护着衣袖:“浑身湿成这样,有本事回来别上我的榻了!” 种田时更是如此。时妄埋头在田里松土、播种,额间挂着细密的汗珠。宁鸢走过来,低头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弹过去:“喂,这儿有根杂草。” “那你拔了。”时妄头也不抬。 “拔草这种事,不归我管。” 时妄笑着反击:“好,那你别吃我种的粮食。” 宁鸢“哼”了一声。 这死对头归隐田园了也要和他对着干么。 转身回到院里,动作闲适地开始泡茶,嘴上嘟嘟囔囔:“不吃饭也无所谓,我有茶喝。” 风铃在院中轻轻作响,娇娇趴在木椅上半眯着眼,憨憨在树下反刍。两人的斗嘴,就在山谷的清风中一声声散开,化作最寻常、也是最难得的日常。 闲暇时,院中老树的浓荫下总能见到两人的身影。石桌上摆着一盘棋,风吹动树叶,投下斑驳的影子。 时妄执黑子,落子缓慢,却每一步都像是早已算好。宁鸢凝神对弈,眉头微蹙,时不时抬眼看他一眼。棋局临近尾声,时妄忽然轻轻一笑,手中黑子落下,封死了宁鸢最后的退路。 宁鸢放下棋子,语气凉凉:“你再赢一次,我就不下了。” “你输了这么多次,还没习惯?”时妄懒洋洋地倚着石桌,语调带着几分故意的挑衅。 宁鸢眯了眯眼,伸手将棋子推远:“不下了。” 时妄笑意更深,把棋子收进竹盒里:“行,改天我让你一局。” 夜幕降临,两人搬了竹椅坐在院子里。 天上圆月如银盘,洒下清辉,把院中的花草都镀上一层浅浅的光。 宁鸢望着天色,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这样的日子,真希望能一直过下去。” 时妄转头看他,月色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温柔:“有你在,就能一直过下去。” 往昔的风雨都被隔在了院门之外。 山谷渐渐热闹起来,周围的村民偶尔会顺着溪水的小路来拜访,有时是送来一篮新采的野菜,有时是求他们帮忙修屋、劈柴、挖水井。 他们并不知道宁鸢与时妄的身份,只当这两位住在山谷里的,是对寻常夫夫。 那日,一个抱着柴火的村妇站在院门口,笑着打量木屋:“两位大哥真是心灵手巧,这木屋造得真漂亮,比我们村长家的还结实。” 时妄擦了擦手上的水,笑笑:“没什么,自己住的地方,简单点就好。” 宁鸢正替院里的一盆花草理枝,闻言淡淡补充:“是啊,我们生活一向简单。” 院外传来一阵笑闹声,几个村里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跑进院子,直奔娇娇而去。娇娇一开始还乖乖蹲着任摸,不多时就被逗得四处乱窜。 时妄一见,低声喝止:“别闹它。” 孩子们被吓得一愣,脚步顿住,眼中带着几分畏怯。 宁鸢抬眼看了时妄一眼,唇角微勾,从一旁的竹篮里拿出几颗香甜的果子,递到孩子们手里:“别理他,他就这样。” 第138章 孩子们接过果子,眉开眼笑,跑到树下坐着分吃。娇娇也凑过去,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 时妄收回目光,没再说话,只在走回屋里时,淡淡瞥了宁鸢一眼——那眼神里,有无奈,也有纵容。 山谷的日子格外悠长安稳。 时妄又去弯腰整理药圃,忽然在篱笆角落看到一簇朝阳花,花瓣金黄,迎着晨光微微张开,映得整片绿意都亮了几分。他怔了怔,伸手摘下一支,指尖沾了些花上的水珠。 回到屋中,宁鸢正坐在桌旁翻着账本,听到脚步抬眼看去。时妄装作随意地将花递到他面前:“挺配你。” 宁鸢接过,指腹摩挲着花茎,嘴角微微扬起,却故意带了点调侃:“种地的还会送花了?” 时妄轻笑:“种地的就不能疼媳妇儿了?” 到了晚上,宁鸢注意到时妄的掌心因这几日种田,磨出了一层薄茧,甚至在虎口处有细小的裂口。他便去柜中取出一瓶自己炼的药膏,在灯下招呼了一声:“手伸过来。” 时妄挑眉,依言伸出手,看着对方低头的模样——烛光映在宁鸢的睫羽上,投下一片细密的影子,宁鸢的神情专注而安静。 “其实我可以自己来。”时妄说。 “分什么你我,”宁鸢头也不抬,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伸好手。” 药香在屋中氤氲开来,这一刻的温度,悄然爬升。 傍晚的天色被霞光染成温柔的橙金,田野间的稻谷在风里轻轻起伏,像一片流动的海。远处的溪水淙淙,娇娇在院边蹲着,仰头冲他们发出软软的一声叫。 时妄与宁鸢并肩站在田埂上,目光落在那片盎然的生机中。 “这样的日子,不用惊天动地,也挺好。”时妄道。 “嗯,”宁鸢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简单而安稳,比什么都好。” 两人对视一瞬,眼底眸光在夕阳里交缠。他们牵起彼此的手,在晚风与稻香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家常,沿着小路缓缓走回院子。 风铃声随着归家的脚步轻轻摇响,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暖,被稳稳地留在了山谷之中。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