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究竟何时迁都[基建]》 第1章 [穿越重生] 《大周朝究竟何时迁都(基建)》作者:佰戈【完结+番外】 简介: 刘子晔穿越了,成为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侯爷。 原主她爹是独得先皇宠爱的三皇子,先皇临终前,让太子跪在榻前承诺,绝不能亏待她爹。太子当面许诺,定给她爹最大的封地。 于是,新皇即位后,她爹就被遣派到了“最大”的封地一一西北的千里边塞。 大周朝治下,不出百里必有一城,每城户均一万。 到了她爹的封地,却地广人稀,连一个像样的城都没有,所有百姓加起来也不足万户。待她爹病逝,皇帝更是褫夺王位,贬她为侯,百般刁难作弄。 刘子晔看着原主她爹用十多年血泪经验著就的封地图志,她一拍桌案,爹、您是我亲爹! 这千里封地,简直是等她去开掘的绝世宝藏! 穿越即绑定了[机械文明系统]的她,撸起袖子。 耕犁农机、纺织机造起来,修路、造车、盖楼,军械战甲搞起来! 原本大片荒芜的土地,在机械的辅助下,一点点被开垦,变成了千里沃野; 原本闭塞到近乎阻断的交通,如今三日之内即可到达封地的每一处城镇; 原本凄凉的破落小镇,高楼渐起,水利工程直通镇中每一户青砖白墙千尺院落的百姓居所; 想要乘机不劳而获前来打劫的大周宿敌蛮族,被冒着白汽轰隆隆的战机、闪着耀眼光芒的精铁军械,打得屁滚尿..... 西北边塞渐渐声名鹊起,成为了闻名大周的富庶强盛之地。 百姓们人人心驰神往,以“西都”称之,争相举家迁往西都。 当初眼看着皇帝对西关王极尽欺侮,却无能为力、暂时蛰伏的大臣们,向皇帝进言:陛下,既有“西都”,燕都何存不如迁都! 听闻了风声的百姓们,日日向皇帝呈送万民表:大周朝究竟何时迁都 皇帝....你们明明都是在逼我退位让贤! 大臣&百姓们:所以,究竟什么时候把皇位还给西关侯 皇帝瞳孔地震:....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当初那太子地位是偷梁换柱来的! 天行健,女子以自强不息。 落魄侯爷,基建登顶。 1基建+夺嫡+女扮男装,前中期女扮男装,后期无所谓装扮; 2有感情线,不过男主与男配皆是女主事业的打工仔;后期会有蒸汽朋克元素; 3初版文案上传于2022.7.28,已截图;封面感谢基友[比心];文案写的比较早,梗和主要设定都不变,但正文展开可能会有不同。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系统 女扮男装 朝堂 基建 主角:刘子晔 莫折念/靳劼 一句话简介:天行健,女子以自强不息 立意:天行健,女子以自强不息。 第1章 大周朝西北边郡,西关王府。 刘子晔猛地睁开眼。 她一动不动,盯着视线上方的滚边青绸帐顶与盘云雕花床顶足有一分钟,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接受了自己重生穿越到另一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事实。 心念一动,双掌手指微微勾起,指尖触碰到一片软和热乎的光滑被面。 呼吸间的热气浮动,胸腔当中心脏健康有力的跳动。 甚至是这具因为沉睡太久突然清醒的身体,不时袭来的晕乎乎又隐隐要撑破了脑仁般的疼痛……都让她不可抑制的感到兴奋。 重获生命的实感,险些令刘子晔激动到热泪盈眶! 胸腹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就在刘子晔肌肉绷起准备掀开被子跳起来的瞬间—— “咚!” 一道沉闷的皮肉骨骼与重物撞击之声刺入耳膜,只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受到撞击的人,定然皮肉开绽,头破血流。 正沉浸在前所未有喜悦情绪当中的刘子晔,当即汗毛直竖,头皮一阵阵发麻。 刘子晔忍住了肌肉反应,将自己牢牢的稳在被窝当中,假装还在昏迷当中。 被窝中的双手猛地收紧,生生在手心掐出了血。 好在她的面部被床帷遮挡,又在光影暗处,并无人察觉。刘子晔用力皱了皱眉,忍住炸裂般的头痛,于轰轰脑鸣当中聚集着精神。 “不能!刘公公,小王……小侯爷他还没死!您不能就这样,就这样把他和老王爷一起埋了!” “没死?” 刘子晔听到接话的是一道阴柔尖利的声音,位于距离乌木架子床几尺开外处,说话之人语调轻蔑:“咱家从燕京随行至此的御医都说,小侯爷已然气绝,你算个什么东西,耽误了咱们给西关王收殓回燕京复命的大事,担待的起吗?” “不是的……小侯爷他刚刚,刚刚真的还有一口气!” “刘公公,我们给您磕头,给您磕头了,再等等,再等等好吗?若现在就封入棺中,就再无活路,那岂不是与活埋无异!” 一时间,靠近她床榻的这一侧,响起了一片叫人牙酸的砰砰磕头之声。 求肯的声音中,有年老、有年幼,有男人、有女人。 “哎哟,真是叫人无法理解啊。这小侯爷生前是个什么愚鲁顽劣的德性,连咱家这等远在燕京之人都有耳闻。你们受他暴虐对待这么久,死到临头,何必这般为了他抵抗,平白叫自己多受罪呢?更何况,就算你们真能阻得了一时片刻,你们那小侯爷当真没死又活了过来,以他的德行,又能保护得了你们几时?又能记得你们的恩情么?” 刘子晔静静听着,一边小心的在被子里转动手脚,为四肢回血。 方才那位带头磕头求情的王府老仆再次出了声,声音听起来已有些虚弱,显然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失血不少,没了力气。 “西关王爷生前于我等有恩,无论小侯爷往日行止有何不端,他都是我们西关侯府的主子,是西关王爷唯一的骨肉血亲,是圣祖皇帝的嫡幼孙!我等又如何能够做出弑主背主之事!” 不过,显然并非所有人都像说话的这位老仆这般硬骨头,而是选择了投靠刘公公,匍匐着向前求得一线生机。 老仆的声音惊怒非常:“你、你可是小侯爷的亲卫,怎么能这般贪生怕死,王府将你抚养成人,你就是这样报答西关王的吗?” 一个年轻许多的男声略顿了顿才回道:“老王爷已死,若说王府养我成人待我不薄,那也是老王爷的恩情,与小侯爷有什么关系?倒是咱们的小侯爷,亲卫算什么,就连管家您,也只不过是供他随意作弄使唤的猫儿狗儿罢了!” 王府管家似是被说到了痛处,回话有了些磕绊:“可……可小侯爷他毕竟是老王爷唯一的血脉,他既还活着,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做这般害他性命的事!” “兴许、兴许,遭逢此次大难,小侯爷再醒来,就转性了……对不对?” 老管家语气虚浮,深知说这样的话,根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满室的王府中人,俱都麻木悲凉,清楚的知晓如今的他们,不过是穷途末路的挣扎。 小侯爷的醒来,根本不可能给他们的处境带来任何益处。 隔着轻薄的床帐,刘子晔微微侧首,目光自幽暗处投向室内。 一间约莫三四十平见方的寝室中,离他张床榻最近的十数人,或倒或跪,却无一例外地将身后的床榻竭力护住,想必都是原本王府之中的仆从。在他们前方,两名甲胄满身、手握剑柄的侍卫簇拥着一名手持拂尘的太监,神情肃穆。 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几排同样身着轻甲的禁卫队,整齐列队,气势比人。 寝室的大门敞开着,隐约还能听到室外偶尔传来的惊愕呼号之声,但很快便被压制下去。显然,这场变故来的猝不及防,寝室内外的王府众人已尽数被控制住。 而此刻,挡在他床前的仆从们,犹如螳臂当车。 在那森冷的甲胄与寒光闪烁的利刃前,显得单薄如纸。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迫,仆人们呼吸沉重,身躯颤抖。他们知道,这场悬殊的对峙,注定是一场徒劳的抗争,只待刘公公那点可怜的耐心耗尽。 刘公公将众人神情收在眼底:“呵呵,指望这样的主子自己转性,还不如指望西关王爷复生呢。”他抬了抬拂尘,下令:“不留活口。” 竟是无论求饶与否,都不打算放过。 毕竟,不过是一群失了主子庇护,蝼蚁般的奴婢罢了。 刘子晔在被单之内,试着抬了抬手臂。 好,可以动了。 而一时之间,满室乒乓之声响起,伴随着咚咚的人体受到撞击,倒在地面或者墙上的声音。 有人一步步的靠近了自己的床面。 刘子晔算准了时机,在来人躬下身子,伸出手臂之时,骤然再次睁开眼,朝着他冷冷看了过去,微微咧开嘴一笑。 “啊啊啊见鬼了啊!” 一声尖叫声震动屋宇,来人倒退着后坐了在了地上。 而室内乱象,也在这突然的变故中陡然停住。 第2章 刘子晔随之一把掀开被褥,动作敏捷的端坐在了床沿之上。 目光所及的,除了地上那名倒退着爬行逃离的太监,还有每一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的佩剑侍卫与王府仆从。 在刘子晔醒来之前,伴随着穿越所绑定的系统,同她谈及了自己需要执行的任务。 系统说,她的任务是拯救二世而亡的大周朝,成为这片大陆之上的千古一帝。 原本她想,当皇帝的任务,还是造反当皇帝,听起来纯粹像是逗着人来玩,但如果可以获得她从未拥有又极度渴求的健□□命、地位与金钱,那个系统听起来也经验丰富很不简单的样子,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试。 毕竟,当时的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先苟来一线生机再说。 但现在么…… 刘子晔暗暗咬了咬牙。 爹的,这原主竟然是这么个德性的主儿!更重要的是,她才刚刚开局就要被团灭! 刘子晔脑子里剩下的就是来来回回几个句子,愚鲁顽劣声名狼藉的女扮男装小侯爷,荒凉贫瘠随时可能面临百姓暴动的封地,时时都想弄死自己的当今皇帝及皇帝的各路狗腿们…… 系统显然选择性隐瞒了部分事实,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坑在前面等着她,都完全说不好。 造反当皇帝。 就凭这? 很好,很好,她想要掀房顶的心都有了! 有些东西,不曾拥有的时候,也许会渐渐麻木渐渐习惯。 可若是期待过久偶得赐予,享受到了片刻之欢,却要眼睁睁看着再次被拿走…… 暗沉的情绪像涌动着想要爆发的滚烫岩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燃起的不仅是愤怒,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不甘。而上辈子的生存经验,却让她习惯了永远不能失控,永远要保持乖巧懂事的笑。 她让自己和煦的笑着。 一张脸生的雌雄莫辨,长眉星目,鼻梁高挺,精致的山根微微凸起,薄刻双唇曲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因着长时间卧床,泛着不健康的青色。 眸色暗沉如深潭,却偏偏吟吟的在笑。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在场之人,心头猛地一跳。 燕京来的侍卫,有不少都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到这恶名在外的小侯爷。这位圣祖嫡幼孙曾经被传说,面相极度肖似大周朝开国圣祖皇帝,如今看来,传言确实不假! 御医颤抖着声音喊道:“不可能……明明,半刻钟之前,小王……不是,小侯爷,已然气绝!我不可能出错,不可能出错!” 怎么转眼就这样诡异惊悚的坐起来了? “哐当——吱嘎——”一声巨响。 木质房门与窗户同时从户外被狂风撞开,呼啦啦的冷空气倾泻而入。 窗外刺目的阳光照的刘子晔瞳孔微缩,冷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衫灌入身体,刮过浑身皮肉,像冻刀子般生疼。 刘子晔眯了眯双眸。 唔,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真的……真的不想再死。 骤然紧缩的瞳孔,令她的视线看起来无比冰冷,刘子晔本人却恍若未觉。 须臾。 在无人知晓的情绪深潭之中,来回走过一遭的刘子晔,凝眉专注好奇的从室内每一个目瞪口呆的众人面上掠过,莫名其妙又极其惊讶的喊了声:“哟,这是干嘛呢?” 话毕,室内之人再次惊恐的倒退了一步。 一位满面鲜血,匍匐在地的王府管家,却圆睁着双目,艰难朝着自己爬行而来。 “小侯爷?小侯爷!您这是醒过来了吗?” 乌木盘云床上,刘子晔一身洗换的洁白干净的里衣,鬓发整齐,显然有仆人每日都为其清洁整理。 眼下这些王府的侍女和管家仆人,的确大多如他们方才表现出的那样,即使原主愚鲁顽劣不堪,仍然尽职尽责的将原主这个沉睡不醒的落魄小侯爷,照拂的非常好。 刘子晔将视线从老管家惨到极致,仿若绝处逢生般渴切热烈的面上移开。 她没有理会老管家的呼唤,双臂在身侧微微借力,不紧不慢的自床架上站起身。双手向后背抄,未着靴履,一步一顿的踩过寒凉的地面。 目光锁定在依然仰倒在地,被骇的苍白无血色的领头太监身上,笑了笑道:“怎么?好歹我也是圣祖天家血脉,大周朝一府侯爷,诸位是连如何给当朝侯爷行礼都不会了?” 一语毕,刘子晔欣赏的看着几人脸上异彩纷呈的表情,挑了挑眉示意,便站在了原处等着。 她说话的语气太过自然镇定,气势又是那样的足。 惊骇怔愣当中的燕京侍卫终于回过神,当即有人抢行了一步,意欲扶起瘫伏在地的刘公公。 在踉跄着被搀扶起来的同时,刘公公用着颤抖的语调哆嗦的开口:“你……你……竟然真的还活着?还知道了被贬为侯爷之事?” 刘子晔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微微倾身,目光冷冽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就在那侍卫躬身用力扶起刘公公的一瞬,她似寡淡似认真地,从这名侍卫腰间“唰——”的一声抽出一柄长剑。 像把玩一般,将剑尖直指刘公公挣扎中露出的脖颈。 她的动作太散漫,以致后排的侍卫即使看到了,也绝不会想到,这样一把剑在她手中,能构成什么杀伤力。 直到下一刻—— 喷溅的鲜血,泼墨般糊满了侍卫伸出去的双手。 嘀嘀哒哒流淌在地上。 第2章 刘公公如死鱼般瞪大了双目,暴突的眼球灌满了红色的血丝,他不甘又不敢相信的抬起双手,企图握住贯穿了自己喉咙的利剑。 不过,刘子晔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剑锋迅疾的抽出,又分寸不差的搭在了那名半俯着身的侍卫脖颈动脉之上。 后排的侍卫们猛地围拢过来,手搭在剑柄之上,却并不敢抽出长剑将锋锐正对自己。 刘子晔心知这是刻在大周朝每一位子民神识之中,对于开国圣祖皇帝嫡氏血脉的敬畏,方才那刘公公敢于上前,将其入殓收棺,其实也是真的以为,在御医诊断的那一刻,原主已然失去了生命体征。 而王府众人之所以拼命抵抗,又是在随后自己穿越了过来,与系统谈判恢复了一线生机之时。 她好笑的看看他们:“圣祖皇帝在上,信不信你们今日若是敢在我府上擅动,我就叫你们再出不了此间门庭。” 收拾了眼前残局,刘子晔在满室震惊的王府众人面前,用一副刚刚斩了皇帝派来的刘太监,不过是砍瓜切菜一样随意的语气道:“把老管家和受伤的人带下去,好生医治照料。” 接着她眼神一转,又道:“叫人把地板清洗干净,本侯爷闻不了这样的血腥气。还有,烧两大桶热水来,本侯爷要沐浴!” 刘子晔眼看着老管家、搀扶着老管家的侯府管事,以及此时离自己最近的贴身侍女与亲卫,俱是微微一僵。 熟悉的小侯爷又回来了…… 但很快的,一位始终守在他几步之外的侍女叩首回道:“是,奴婢阿桓这就去准备。” 待众人走净,刘子晔眼疾手快的从床侧的衣架之上,取了件看起来是外穿的常服,呼啦啦裹在身上,也不理会那什么盘扣腰封腰缠,三下五除二的一裹。 双手微抖,身体轻轻发颤。 在一时无人敢窥视的房间内,独自蹦跳了半晌取暖。 刚才只顾装逼退敌,快要冻死了。 这曾经的王府,现如今的侯府,是已经到了连炭都烧不起的地步了吗? 除了刺骨的寒冷之外,令她身体发颤的另一重原因——那亲手执起冰冷铁剑,令鲜血喷溅的一幕,被她刻意掩埋在情绪的最深处,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在识海当中敲了敲系统,想就眼下的情形,同系统好好说道说道。 以及,她需要试探自己有没有可能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遁了。就这样的开局让她去造反,那不是异想天开么? 系统很快有了回应,但回应她的,却是陌生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机械提示音。 “您的帝王养成系统已完成加载。” “建立威信,是成为帝王的必备素质之一。鉴于你之前的当众斩杀行动,已获得威信力积分五十。” 然而,正经不过三秒。 “我就知道宿主你可以的!” “一开始就能一次性获得五十积分,这样的情形极其罕见。我带过多任宿主,你还是第一个能穿越不到一个小时,就收获五十积分,兑换到五天生命值的。要知道,对于大部分人、以及大部分常规情况来说,一次收获个位数的积分,才是正常情况。” 刘子晔静静听着,并且高度敏感的抓住了关键词。 “五十积分,兑换五天生命值?” “没错,宿主。” “一开始我就同你说过,你穿越到这里是有生命值的,而你需要执行任务获得积分,才能得到生命值的延续。” 第3章 “所以,我的初始生命值有多少?” 系统毫无所觉:“十天。刚刚宿主你获得了五十分的威信力积分,可以用来额外兑换五天的生命值。” 刘子晔的情绪平静极了,甚至平静的可怕。 但仍然下意识的,保持着恰当的微笑。 她就知道,一定还有巨坑。 十五天。 真好。 真、他、爹、的、好、啊!!! 刘子晔当即想到了一个可能,询问:“活着需要积分换。那么你说的那些修路建桥,万国来朝,也是要积分换咯?” 系统:“啊,没错的宿主,要不说你是万中选一,聪慧过人呢!当你执行任务,累计到一定的积分值以后,就可以解锁兑换相应的系统奖励,这个奖励将会为你带来帮助你完成主线任务的,超越这个世界文明的物质帮助。” 果然。 这杀千刀的系统! 迟早有一天,她要把这鸟系统干翻!! 她对系统的不满已然蓄积到随时爆发的边缘,但识海吐出的话仍然是冷静缜密的:“所以,‘一定积分值'、‘物质帮助’,究竟都是多少分,又到底会有什么东西,尊贵的系统你也一概不知?” 系统:“……” 它好像识别出了一丝敌意,但宿主问的这个问题它又不能不答。 “咳咳……是的,这些需要宿主你自己去尝试和探索。” 它有点不安,若是它能够拥有实体,此时一定会下意识的扭动身体。 “宿主,你的帝王养成系统已加载完成。” 它的程序让它自动试图讨好眼前的宿主,道:“宿主,你穿越到的这个世界,在圣祖皇帝统一中原建立大周朝之前,分裂战乱了上百年。大周朝的统一,给中原百姓带来了盼望已久的和平。只不过,在原世界线中,圣祖皇帝在位不足二十年即去世,将皇位传给了你的伯父,也就是现在在位的皇帝。” “你这位伯父呢,野心勃勃,想要成就一番比肩圣祖皇帝的伟业,奈何能力有限而不自知,猜忌心重,不断挑起事端斩杀功勋,反倒闹得四方戎狄反目,大周朝境内诸王动乱,戎狄趁乱南下,最后,大周朝二世而终,前后仅三十余年,中原再度陷入了分裂与战乱,民不聊生。圣祖的血脉,也在四方征讨当中,被一一找出,于万民之前当众虐杀,九族之内无一幸免。” “宿主你的任务,是成为大周朝之千古一帝。扭转大周朝在原世界线的短命王朝结局,成为这个朝代的振兴太宗,挽救无数被战争荼毒的生灵,拯救圣祖皇帝血脉,拯救这个崩坏的世界,你将是万民所仰,你将是心之所向,宿主!” 刘子晔不难想象,如果这个系统能拥有实体,此刻怕不是振臂高呼,唾沫横飞。 然而刘子晔完全不为所动。 什么拯救圣祖血脉,拯救涂炭的生灵,拯救崩坏的世界,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之所以同意系统的绑定,原因只有一个。 拥有健康的生命,如果有可能的话,享受一下无上的地位与无边的财富。 一番自认为激情澎湃的演讲,本打算带动缓解宿主的情绪,却未能得到宿主的丝毫反应,系统不得不尴尬的为此次谈话组织收尾。 “呃,那个,我真的是个超级全能系统,宿主你以后会知道的。不过,我也是个很繁忙的系统,没办法做到专为你一个宿主待机,世界线加载后,很难做到及时响应你的呼唤。我对宿主你的承诺仍然有效,你在我这里,始终会保持最高处理优先级。宿主你可以通过自行随时查看自己的积分面板,解锁奖励面板,并决定如何使用你兑换的奖励。” “那么,祝你成功。下次再次,宿主。” 随着细微的电流音消失,刘子晔的脑海当中,再次重归一片混沌。 撂挑子遁走的可能性是绝对没有了,如果她不抓紧做些什么给自己续命的话,就只有十五天……不对十四天半好活。 而且,这十四天还包括了她吃饭睡觉拉屎放屁的时间。 政治书上背诵过的资本家压榨劳工,就是这样的嘴脸吗? 留下的侯府众人,仍然对刘子晔的吩咐执行的很快,不过片刻,就有人将卧房地板清理的干干净净。 另有调好了水温的浴桶,安置在卧房内隔间屏风后头。 刘子晔叫人都退下,包括本打算留在屏风内本侍候自己的侍女阿桓,自己一个人躺进了浴桶。 她需要一个人,接收消化世界线信息的同时,琢磨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方才皇帝派来的侍卫队伍,抬着刘公公尸体走的时候,那几个表态了要转投刘公公以谋生路的王府旧人,因为刘公公的意外死亡,没被带走,侍卫们将他们留弃在侯府独自回了西关刺史府。 这些人暂时被关在侯府偏院中看管。 从眼下情况看,侍女阿桓起码是知道自己女身身份,据她猜测,侯府的老管家应该也是知情人之一。 不过,对于这些人刘子晔并不担心。 需要她首先处理的,还是这些燕京来的侍卫,以及在一剑斩杀了皇帝派来的太监之后,该如何善后。 虽说她以圣祖嫡幼孙的身份,杀一个天家奴仆太监,那些侍卫们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并不代表那个远在燕京的皇帝,不会借题发挥,给她安些藐视皇帝,斩皇帝来使的罪名出来,这个隐患必须除掉。 这个帝王养成系统,给她设置了三类积分项,分别是帝王威信值、道义值与功业值。 眼下最迫在眉睫的,还有想尽一切办法赚到积分。 可是,她上辈子虽然绞尽脑汁活到十八岁,还出人意料的高考成绩考进全省前三,但也不过是个读背了些历史书的高中毕业生,又如何知道要具体怎么做,才能顺利获取这种帝王的积分? 半个时辰后,沐浴清爽了的刘子晔,故意大剌剌从内推开了房门。 对守在门口的阿桓问道:“府上长史还未走吧?” 西关王府今天起从王府降为侯府,原本属于边地封王才有的配置,便要跟着一起裁撤。王府的这些幕僚属官,圣旨当中完全没提过应该要如何处理,相当于直接抹掉了他们的官身,不再做任何安排。 谁都看的出来,这西关侯府今后,只会是个快速腐烂发臭的泥坑。 他们这些曾经的王府幕僚班底,并不似奴仆这般身契在王府,到了此时,必然是要离开王府,去另投前程了。 阿桓微垂了头回禀:“杜先生还在的。” 刘子晔:“好,你去把杜先生请到我父王的书房,就说本侯爷找他有事相商。” 第3章 刘子晔说完自己的要求,就见阿桓有些惊愕的抬头快速看了自己一眼,接触到自己眼神的同时,又立刻低了下去,恭顺的道:“是,阿桓这就去差请杜先生。” 望着前面小碎步跑开的侍女,刘子晔脑中掠过零星的原主行径。毫不怀疑这个叫小桓的侍女,怕是一边请杜先生,一边速速的传消息搬救兵去了。 内心台词,刘子晔都替她想好了。 不得了了! 小侯爷要去王爷书房?? 全府上下,他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书房!该不会王爷离世,小侯爷就要把书房点了吧?? 还要请长史杜先生! 怕是想到杜先生等要离府而去,有意在人临走前捉弄羞辱吧?? 至于救兵是谁?似乎除了那位老管家以外,也没别人了。 去往书房的路上,刘子晔亲眼见证了原主他爹曾经的这个王府,当的有多么落魄。这满目破旧灰沉沉的府衙,哪有一点王侯府邸该有的规制与气派? 全府上下,也就她自己住的那一套院子,无论室内用品还是室外修缮,都是最好的一处。 走着走着,刘子晔才发觉,这老王爷的书房,距离原主的卧房,可不是一般的远! 对于此前原主,有多么的讨厌书房,有了真切的实感。 等她终于被领导书房时,府上的长史杜先生已经提前于他,在书房门口等候。 见到清清爽爽一身纨绔装扮的小侯爷,忐忑的躬身问候:“草民杜晖见过西关侯。” 虽然,他于刘子晔而言并非陌生人,但如今却是各自有了新的身份。是刘子晔首承侯爵,以及自己复归普通百姓身份的第一次见面,礼节上自然要郑重许多。 还有一点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祖宗他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有多能胡闹,往日里多么看不上他们王府上下众人,杜晖都是一清二楚。 今日事发之时,他身为被免了官职的一届白衣,虽然被排拒在小侯爷卧房之外。 可小侯爷一剑斩了刘公公的事迹,早已传遍了府邸上下。 前脚趾高气昂的免了他的官身的刘公公,一身血污四肢僵硬的被抬出小侯爷卧房的画面,太过震撼。 此时的他,面对着眼前这位行为模式完全无法预测的祖宗,是真的有些怕。 第4章 刘子晔看出他的紧张,随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他随着自己进入书房。 胡桃木的房门开启,这间书房虽然时时有人的打扫,但自老王爷过世至今,已愈三月,户外呛人的冷风灌入,几处书页呼啦啦的翻动,墙上的书画也在冷风的吹拂之下动荡鼓起。 入目的萧条景象,使杜晖不由得想起了老王爷生前,在这间书房,与王府众属官议事的情景。 刘子晔注意到了身后轻微的叹息声。 她对于王府对于老王爷都没有情感,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好苍凉悲戚的,进了书房,满目看了一遍,当先选了那处看起来最舒服的座位,十分坦然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杜晖眼见小侯爷,对自己的父王,没有半分哀思,心中又是一凉。 刘子晔虽然不能产生这样的情感,可也是能够看出来杜晖心思的。 “杜先生可是认为,本侯爷不孝不悌,愚鲁顽劣,不可救药?” 耳听的这般直接明了道出自己所思的话,杜晖神情一凛,忙跪地行礼:“草民不敢。” “呵。” 刘子晔不以为然的轻哼,听到杜晖耳中,不异剐在他心头一刀。 正要再次正郑重俯首请求他的宽恕之时,却听这位侯爷转了话题问:“杜先生准备何日离府?” 杜晖惶恐,他原本打算一刻不再多呆,今日打包好行囊,明日便走。 但此时却不确定该如何说。 若说走的过快,这小侯爷会不会说他对王府无丝毫眷恋,巴不得早日与王府撇清关系?若说还要多盘桓几日,小侯爷素日不喜他们这班王府属官,会不会又嫌他赖在王府,白吃用他东西?* “这……杜某尚未计议妥当,方才听人说小侯爷要见杜某,正欲借此当面向小侯爷拜别,至于何时离府,杜某听凭小侯爷的安排。” 似乎是这一番话,说的还不错。 杜晖只觉室内气氛稍稍缓解,他稍稍松了一口。 “杜先生,过来请坐。” 啊?? 杜晖不敢相信的抬头。 回回见面不薅他几绺毛发作弄,一口一个臭学究的小侯爷,正正经经叫他先生,还请他过去坐?? 刘子晔也无语了。 这原主以前到底都造了什么孽,阖府上下一个个的都拿这种态度对她?? 那什么破系统,不是说有一项积分是帝王道义值吗?道义这东西,叫她来理解,行动正义,礼法正义,人心所向,都应该算作是道义的内容。 那她总要从王府开始,把人心收拢回来吧? 特意拿出一番礼遇的态度,对待曾为官吏的王府办事人员。说不定一番施为,既叫他替自己办了想要叫他的办的事情,顺带把人心收了,自己个自愿表示不走了,追随于他。 哪知会是这般效果? 她想好好说话,都还不成了是吧!!?? 刘子晔代入角色,干脆直截了当的下令:“你给我过来坐下!!!” “暧,好嘞!” 杜晖麻溜从地上站起,“咚”的一屁股坐在往日同西关王议事,他常坐的椅子上。 刘子晔没好气的吩咐:“研磨,写奏疏。” 听到这话,杜晖再次瞪圆了眼睛望向不耐烦的小侯爷。 就还是无声的:啊?? “啊什么啊?叫你写奏疏!” “皇帝派来宣旨的刘公公,就这么死在咱们府上,那些燕京侍卫眼下不敢对我如何,回到西关刺史府之后,必然会把今日的情形一字不漏的报到燕京去。难道本侯爷要坐等他们告状,叫我的皇帝伯父听凭他们一面之词处置我吗?” 有道理。 逻辑在线的话,让杜晖瞬间找回了自我。 他当即挺直腰背,一撩衣袖开始研磨,心下飞速思索着如何措辞,才能将侯府的罪责减至最小。 虽说小侯爷突起杀人这一莽撞的行动,确实震慑那些燕京来人的气焰,杜晖并不认为小侯爷做的不对,甚至,若没有这样的决断,侯府上下的性命已然不保。 只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 更何况这些人还是皇帝亲派过来的。 这封奏疏,必须要用最诚恳的态度向皇帝请罪,小侯爷到底是皇上的亲侄子,若能以同为圣祖天家血脉为由,多提提圣祖当年英勇,唤起皇帝对血脉之情的念想,同时小侯爷自认顽劣,愿意俯首聆听皇伯父的训诫与教导……如此等等。 无论如何,得让皇帝轻饶过小侯爷这一回。 水润的砚台上,渐渐盈满了油亮的墨汁。 杜晖此时计议已定,脑中构思好了如何起笔,如何让文字看起来在痛苦反思,如何表达对皇帝的诚惶诚恐…… 笔尖吸饱了浓墨,杜晖正要挥笔写就,突然听到书案另一头传来小侯爷的声音。 “不要求情。” “绝不认错。” 杜晖笔尖一顿:??? “把刘公公到了西关王府之后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详细的写出来。” “告诉我的亲皇帝伯父,我堂堂圣祖皇帝嫡幼孙,是如何叫一个阉人奴婢,骑在墙头上欺负的,以及这位刘公公,又是如何胆敢起了心思,无皇令而擅自谋夺我天家血脉之性命。” 打刘子晔一开口,杜晖就像是第二次见了鬼似的盯住了他,丝毫不掩饰,杜晖对于小侯爷竟然要亲授奏疏内容的极度震惊。 况且,您都这样了嘿! 还‘不要求情’‘绝不认错’! 就连当初老王爷,不也回回都要夹着尾巴,极尽的谦卑与恭顺,才得喘息之机吗? 你以为你长得好看了,就能比老王爷更牛? 直到他听完了最后一句话。 一个太监奴婢,就算你是天家的奴婢,归根结底都只是一个奴婢。 而奴婢,竟然生出敢取圣祖皇帝嫡幼孙性命的念头。 今天,这个奴婢敢对落魄的西关侯出手,来日,他就敢把主意打到燕京的天家血脉身上。 更有甚者,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圣祖嫡氏血脉都可毙于一奴仆之手,其血脉威严,血脉之神圣压制,将置于何处? 放纵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高座之上同为圣祖血脉的皇帝,真的能够坐的住吗? 刘子晔见杜晖明白了关窍,再次下意识的摆出了自己招牌性微笑。 补充道:“言辞要撒泼打滚无理取闹,但刘公公曾经想取了本侯爷性命这事,一定要踩实。” 虽然她知道,刘公公应该是在以为自己已经断气之后,才敢如此这般大胆的行动。 但,现在她人是活生生的,这屎盆子,还就要给这个倒霉蛋公公扣严实了! 杜晖被小侯爷笑的一怔。 小侯爷长相本是极美,奈何以往总是戾气冲天,拿鼻孔看人,偏又不那么聪明,神情与目光呆滞无光,从不懂得管控面部表情,再好的样貌,也耐不住那人见人憎的性情。 但眼下,整个面相,像是一夕之间发生了由内至外改变。 眸若点珠,眼尾细挑,整个人崩发出来了英气与带点锋利的摄人心魄,千军万马当中,他一定是最灼人眼球的那一个。 在男人当中,那是绝对的一等一,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甚至,就算把他放进女人堆里。 都能艳压…… “倒是……写啊!” “杜先生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没明白本侯爷就再说一遍!” 刘子晔不懂杜晖所想,见他不再像最开始那般避着自己,终于敢抬头直视人说话了,心下稍感慰藉。 暗自总结,看来人心这回事,似乎也不是要好言好语才能争取来的。 可是,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 人瞧着都快要傻了! “哦哦,草民听懂了,这就写这就写!” 杜晖忙停了一脑袋的瞎想,仔细回想了一遍小侯爷刚才的意思,脑中构思片刻,开始提笔蘸墨书写。 不过,他很快想到什么,再次抬起头:“草民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子晔看过去,并不意外他会提出想法,颔首:“讲。” 杜晖平整了气息,冷静下来说:“草民提议,与上奏皇帝相同的内容,另写一份,以幼弟对兄长的口吻,奏递给当朝的太子。” 刘子晔双眸一闪。 还真是,她险些将这个便宜堂哥给忘了。 第4章 结合世界线的信息来看,她这位太子堂哥倒是比他的皇帝老爹清醒理智的多,也没有明显的好大喜功、多疑猜忌的毛病,颇有一些声名。要是他能早点登位,说不定大周朝还不会死的那么快。 把这件事同时告诉这位太子,等于是多加了一道保险。 “杜先生不愧是多年为王府筹谋的大才,思虑周详,就依先生所言。”刘子晔真心称赞。 杜晖在来之前,万万没想到小侯爷是叫他来做正事,甚至还第一次得到了小侯爷的认可和夸赞。只暗暗感叹了一句,王爷在天有灵,世子他真的一夜长大了! 第5章 刘子晔见他进入了状态,独自站了起来,开始在老王爷的这间书房四处探看。 长史的这一封奏表寄出去,远在燕京的皇帝和太子收到并做出最终的决定,怎么也要个把月以后,无论这件事做好了能收获多少积分,那都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眼下,她还亟需快速获取积分的办法。 在书房当中四处乱转的时候,她忍不住几次瞄向亢奋疾书的杜晖。 这人看起来很卖命了,怎么系统就是一点提示没有,积分一动不动?? 之所以选择杜晖这个人,作为收拢的对象,刘子晔自然不是随手抓来的。 她在泡澡的时候,已经接收和消化完了系统加载的世界线信息。就像那个不靠谱的破系统所说,上辈子原主的确是死在了皇帝派来的宣旨太监到来这一天,原主死后,原本的西关王府属官幕僚,有转而投靠了这位刘大公公为奴为婢的,有坚决与王府共存亡被直接灭了的,也有趁乱逃离王府另谋生路的。 杜晖就是第三类中的一个。 甚至他在离开王府之后,还在大周朝搅动起了不小的动静出来。 根据世界线提供的信息,这位杜晖在离开西关王府之后,一路向南投靠了东南的翼阳王。数年后,原主的皇帝伯父受到内外非议之时,正是这位翼阳王,以大周朝封王之身,举起了大周朝内部反皇的第一面大旗。 杜晖当时,就是这位翼阳王身边最重要的三谋士之一。 刘子晔猜测,翼阳王成为反皇的第一支力量,杜晖必定在其中贡献了不少力量。 而杜晖之所以不遗余力的鼓动翼阳王造那位皇帝伯父的反,显然是与他曾经出身于备受皇帝伯父打压的西关王府有关。 这是个能量不容小觑,且对西关王有情谊的人物。 若把这样一个有着搅动风云能量的人物,顺利的留在侯府,并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用。 刘子晔就不信那什么积分能不大涨一波! 除此之外,在接收完世界线信息之后,刘子晔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任务难度之高,再次有了直观的认识。 她如今所谓的千里封地,听起来是不是最起码地盘很大? 可是与整个大周朝相比,根本就不够看的。 圣祖皇帝打下的大周朝江山,自北面古长城直至八千里之外的南海,西起自玉门诸关直达五千里东海之滨。 大周朝境内所辖三十六郡三百二十城,每城户均一万。边州四驻军,中州两驻军,以及燕京禁卫军,共计百万之数。如此这般,现在皆掌于那位皇帝伯父之手。 距离原世界线当中,皇帝伯父花式作死,最终君臣离心,民众悲戚,以致反旗林立王朝覆灭之时,还有八年。 现如今,皇帝伯父虽渐渐失却人心,但有太子堂哥恰到好处的中和,对功勋的斩杀也还未到最凶残的地步。百姓们离乱了太久,好不容易得遇一个承平天下,对他的所作所为暂时也是可以忍耐的。 再看看自己。 所谓千里封地,不过三十六郡之一郡之地,全郡上下民户仅一城之数。 西北古长城与玉门关,分驻两军驻守边境,向东南的京师方向,还有着驻守第二道防线的守卫军。 她但凡有点轻举妄动,都用不着大军出动,随便派个千人部队,就把她整个侯府平了。 再说回她的这块封地。 在原世界线当中,西关王府在原主死去以后彻底泯灭于这片荒凉大地的同年,建朝三十年最大的一场雪灾降临西北边境。 在这严寒大雪的冬天里,西北边境民房倒塌,西塞湖冰封几十里。 当地的住民,习惯于在冬日开凿湖面,取湖中雪鱼佐餐,补充肉食能量以及油脂的需求,再加上一年的储备粮食,以此过冬。 这一年,本就刚刚经历了粮荒,百姓们储粮不足,湖面积雪加上冻深了冰面,使得湖面的开凿难度加大。失去了居所的百姓,本就为严寒侵袭,有无数人倒在了西塞湖的大雪冰冻之中。 尚存生机的百姓围到了西关郡刺史府,求刺史赈济。在这个过程当中,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最终引发了一场灾民围困刺史府的民变。 刺史府虽然规制小府兵不够多,可西关这个地方,周边最不缺的边防驻军。 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又哪里会是朝廷边防精兵的对手? 一场残酷绞杀过后,最终只得数百边民侥幸逃得性命,逃匿山林,直至大周朝覆灭,中原战火不断,这些边民都不知所踪。 之后西关不再独立为郡,并入临近郡守联合管理。当数年后,大周朝内外交困之时,西关沿线边防驻军在皇帝的要求下,放弃了守卫原本的边防线,将这片荒凉大地彻底空了出来,退守第二防线。 而曾经的千里边塞,彻底沦为了边防交锋的战场。 眼下是十月下旬,那场致西北千里边塞于绝境的大雪,即将在不足两月之内降下…… 她现在得益于今日皇帝伯父的圣旨,虽给她留了个侯爵的名分,却有爵无禄,要是西北边民再绝了,她怕不是也只能跟着喝西北风去。 “小侯爷!小侯爷!老奴有话要讲。” 书房外传来喊声,是老管家刘表得到通知终于到了。 刘表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失血,明显的气喘。 急急的喊完,却也没有擅入房内,仍然谨守本分的侯在书房外间。 沉浸在思索之中的刘子晔,将随手捡的几本书拿在手里,跨出排排书架:“嗯,进来吧。” 刘表得了允,忙扶着门踉跄着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亦步亦趋,想要随时搀他一把的管家的干儿子刘丙。 他头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起来,仍然丝丝的渗着血迹。 刘表却顾不得这些:“小侯爷,老奴听说、听说您要找杜先生……王爷在世时,杜先生十几年如一日,为王爷、为咱们西关王府尽心尽力的办事!咱们王府当初是什么境地?后边这些年,大周朝诸王林立,天底下那么多好去处,杜先生不但从无半分怨怼,更从未生过要弃咱们王爷于不顾的念头!如今属官的官职也跟着咱们王府降爵丢了,甚至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 “咱们要对得起人家呀,不能把往日里的混招儿还往杜先生身上使!” “还有这书房,您不能……”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望着一片齐整,丝毫没有破坏痕迹的书房,忽地停住了下半截要说的话。 静静坐在书桌前,手执长笔显然在他来之前正在奋笔疾书的杜晖,此时正一眨不眨满面尴尬的看着自己。 管家刘表:…… 那个……感情小侯爷还没开始砸书房,也没开始打先生呢? 第5章 “没打没砸,没杀人没放火。” “呆会儿也不会。” 刘子晔看着老管家显然有点出乎意料,却又不放心的四处打量的眼神。 试着给予他正向的鼓励,认可他心中的猜测。 “噢,那就好,那便好。” 管家刘表口中习惯性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仍旧不放心的看了眼的确安然无恙的杜晖:“杜先生你……” 杜晖:“刘伯,我好的很。” 不仅好的很,还鸡血打的正足,身心皆处在创作高峰呢! 须臾,杜晖于书案当中支起了头,搁置好毛笔在砚台上,双手捧着奏折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 这才郑重的站起身,呈递给对面的刘子晔:“小侯爷请阅看。” 刘子晔将信将疑接过了奏疏,嚯,不过片刻功夫,这位杜先生就写出了十数张大纸! 上辈子她的文言文水平全靠初高中的课文和课堂,一些基本的名句名篇凑合着也能看个大概,可若是这种实用性的古文,就只能看个热闹了。 不过她基本上也能看的出来,杜晖虽然写了十数张纸,但是刚才她说的核心意思,杜晖在第一页纸上,就开宗明义的写了出来。之后的,都是对于整个事情始末的详细奏告。 奏折被她放置于桌案:“先生写的很好。” “多谢小侯爷称许!这本就是下官……哦不,是草民应当……”杜晖一句话换了两趟,最终还是没能说完。 若说是下官,现在他已非王府属官,可若自己只是一届草民,又还有什么对西关侯府应尽的本分? 刘子晔不以为意的问:“先生认为本侯请先生写奏疏这件事,做的如何?” 听着往里日都是“酸腐”“臭儒”挂在嘴边的小侯爷,如今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杜晖心中颇有些百感交集。 无论真假,若是西关王爷生前能够看到一回这样的小侯爷,临终的时候都不会那么不放心吧! “小侯爷做的不错。应对及时,直切要害。杜某可以断言,这封奏疏递上去,刘公公被杀一事,陛下不会对小侯爷过度追责,刺史府滞留的燕京侍卫,也不会再接到任何对小侯爷无礼僭越的指示,甚至……” 第6章 说到这里,杜晖深感痛快的微微笑了笑。 “甚至,等他们回了京,等待他们的怕是与刘公公一样的下场。” 既然如此,刘子晔他就纳闷了。 明明对我这般赞赏,那为什么道义值、威信值全都一动不动?? 杜先生你倒是看看自己那一副钦服无比的神情,难道我还没有征服你吗? “杜某斗胆请问,是哪位大贤为小侯爷出此一计?” “杜某如今虽只是一届布衣,但追随老王爷多年,若临别之际,得知小侯爷身边能有此般人物,能够为小侯爷出谋定策,杜某当真是欣慰至极,欢喜至极啊!” 刘子晔:…… 合着这位杜谋士,压根儿不认为这事是原主那个脑子,自己个儿能想出来的啊! 也是,想想原主以前十多年,在王府众人面前的形象,恐怕早已根深蒂固。 自己突然来这一遭,杜晖以为她是突然得了隐士高人指点,老管家说不定还以为她这是憋着坏招儿呢。 除了处理刘公公那一遭,血腥威慑性的威信,这般突然转了性的干一回正经事,根本在这些人面前掀不起什么浪花来。可那种血腥威慑,又不能对着自己府里的人胡搞一气。 这可该怎么办呢? 道义道义赚不到,威信短时间内在府里又建立不起来,至于所谓的功业,现在这样的家底,她能去巴拉出来什么功业? 系统吹牛吹的那么高,可是她现在连保命的积分都不够,哪还有多余的积分去兑换系统可提供的物质帮助? 说白了,目前为止这所谓的系统,除了给了自己一些基本世界线信息以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甚至就连世界线,也都是些框架,只有个别关键的人和事才有具体的情节。 书房之中,杜晖与老管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何以杜晖问完以后,小侯爷一句不答,还一副突然丧了气的模样。 杜晖仔细想了想刚才自己问的话,大脑神经不知怎么错乱的搭了一下。 该不会…… 该不会奏疏的事情,不是外人教授,而是小侯爷他自己想出来?? 虽然这事听起来太过惊悚,但除此以外,也没办法解释小侯爷这突然的情绪转变了。 况且,细细想来,这王府上下他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也的确没有什么高人。小侯爷沉睡日久,方才苏醒,除了府上的仆从奴婢,也未曾见过什么外人,第一个叫来相见议事的,就是自己了…… 就好比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做出一件自认为出色的事情,不但没得到大人的认可,还被质疑是抄袭他人。 也难怪小侯爷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 “叮!恭喜宿主,获得关键辅助人物的认可,威信力积分加五分。” 系统积分变动的自动提示音响起,刘子晔猛地坐直了身体。 杜晖信了! 刘子晔喜从中来,不知道这转变是如何发生的,虽然从积分值上来看,杜晖的态度转变很有限,但这个结果证明了她的方向是正确的。 刘子晔当即站起,再接再厉:“杜先生,当初父王在世之时,子晔确实多有冒犯不敬之处。如今还害得先生从王府长史去职为一届平民,子晔实觉心中难安。想必您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去处,杜先生如若不弃,您看是否还愿意继续留在侯府?” 杜晖:!!! 管家刘表:???? 小……小侯爷这是被鬼上身了? 两个时辰以前,他倒是的确说过,小侯爷万一醒过来,说不定就转了性儿的话。可,真等小侯爷醒了以后,老管家早就把那副心思不知抛哪去了。 毕竟,这种事,在十四年来看着小侯爷长大的老管家眼中,的确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刘子晔无视两人震惊的无以复加的神情,继续试探:“刘伯,叫府上给杜先生按侯府教席的身份拨吃用和份例银子。” 她倒是想充充大方,说让杜晖一切待遇如前,可侯府这个烂底子,她只能暂时减省着来。 今后,她再想办法一点点给杜晖涨工资就好了嘛! “叮!恭喜宿主,善待有功旧臣,获得道义值积分十分!” 又是一串系统提示音,主动挽留杜晖的行动,让她首次获得了道义值积分十分。 从系统之前给出的信息来看,十分的积分已经算是不少,想必也和她此次所选取的对象,的确是个比较重要的人有关系。 主动挽留这一举动本身,暂时也还不能获得他彻底的信服与追随。 但摆出这样的姿态,发出这样的邀约本身,已经传递出了这样的讯号,让自己的屁股坐在了道义一边。 而眼看着这戏剧化一幕的老管家,已经彻底找不着北了:“小侯爷……您、这是说真的啊?” 该不会又要憋什么坏? 唉,算了算了,反正把杜先生多留一阵,也是他私心里想做的事。他再往后,叫府里人有什么情况快点来报自己,宁肯叫小侯爷把气性都放到自己身上,也要护的杜先生周全。 原本都做好准备,任小侯爷撕扯一顿然后卷起铺盖卷走人的杜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转变。 西关王于他,是知遇之恩、患难之义,只要刘子晔开了口留他,哪怕什么俸禄银子都没有,他都不会拒绝。若小侯爷哪一天,再次厌弃自己,他杜晖再去谋另一片天便是! 他躬身一揖:“草民,谢过侯爷。” “叮!恭喜宿主,收获[股肱之臣]*1,获得帝王功业值积分五十分!” “先生不必多礼!”刘子晔心中美滋滋,这不又六天半的小命儿让她给赚到了! “小侯爷!” 正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道张皇的通报叫喊声,原主的一名亲卫夕映匆忙赶了过来。 夕映大步奔到书房门口:“刘管家!杜先生!你们也在,太好了。燕京禁卫军的侍卫队从咱们侯府走了以后,竟然去刺史府搬来了府兵,把咱们西关侯府整个团团围住了!” 第6章 刘子晔在府门外一路前行,一出侯府大门,就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特意着了燕京禁卫军侍卫独有的轻裘铁甲,正排布着府兵驻守方位的禁卫军侍卫队队长潘毅。 此前初醒时,在原主的寝室之中,走上前欲搀扶起倒地的刘公公的,正是这位潘毅。 西关侯府遭逢大变,原本王府的五百名侍卫编制被裁撤,原主昏迷期间本就自行四散了大半。 经历了刘公公与禁卫军一事后,又跑了许多,如今还坚持到现在,愿意无名无分留在侯府的,不过三四十人数。侯府突然被围,这几十人也接到消息,齐齐聚了过来,暂时守着侯府大门,与禁卫军和刺史府兵对峙。 看到刘子晔出来,这些人自动以其中一人为首,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刘子晔视线短暂略过那个被几十名侍卫自动当做中心的人。 瞧着二十几岁的年纪,十分结实精神,但除此以外也没什么特别出众之处,甚至原主的记忆中也搜寻不出这个人的半点信息。 想来是个原主从未看上眼的普通侍卫,便蜻蜓点水般迅速划走了。 刘子晔站立在侯府台阶前,笑呵呵的冲着潘毅招呼:“原来是潘队长去而复返,好生威猛啊!” 潘毅在看到刘子晔的瞬间短暂的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翻身下马,在侯府前的大街上单膝跪地行礼:“臣潘毅见过西关侯。” 刘子晔笑吟吟的,却不叫他起来,只看着他道:“不知潘队长此举却是何意啊?难不成准备把我们这西关侯府围困起来,无潘队之令,任何人包括本侯爷都不得擅出?” “臣不敢。” 潘毅再次低首回了一礼。 “臣奉圣命,一路护卫刘公公至西关侯府宣读圣旨,却不料,刘公公却意外身亡。臣恐难复圣命,只能暂时将刘公公一事如实上报,驻扎原地以待圣命批复,在圣命抵达之前,臣需要确保侯府中人不得无故擅离,以免届时有违圣命。但臣绝无限制侯爷外出之意,侯府中人只需照常办事,我禁卫军及西关刺史府的府军,都会派人从旁协助的!” 刘子晔笑了笑。 从旁协助?说的倒好听,不过就是全程跟踪看守罢了。 自己方才一剑斩了刘公公,潘毅必然是震惊愤懑的,但又碍着原主这圣祖嫡幼子的身份,不敢对自己如何,只能带着刘公公的尸身,暂退西关刺史府。 但想来,他自认为自己这口气憋的不小。 从他的角度看,从西关王到西关侯,论血脉,刘子晔的确是大周朝一等一的矜贵,可在实际的权势地位上,却是大周朝诸位王侯当中的末流。无论是当今皇帝,还是已经开始崭露头角的太子殿下,都明确表示出了对西关王爷的极度不喜,只要有机会能给曾经的西关王爷一些教训和难堪的,就绝对不会错过。 他一个禁卫军的队长,是不能擅自拿他怎么样。 第7章 可是,西关侯杀了御前宣旨太监刘公公这一件事,叫他给报到燕京,少不得皇帝要再次降旨,处置这个本就声名狼藉、不得圣心的落魄侯爷! 刘子晔:“若本侯爷要出府办事呢?” “那臣下自当亲自侍奉左右。”潘毅把礼数样子做的很足。 吃一堑长一智,刘公公已然僵硬的尸体尚且停在刺史府,潘毅自然不会再在同样的坑上,去触这位小侯爷的霉头。 “行啊。” “那就随本侯爷往西关刺史府走一趟吧!” 去刺史府? 潘毅一怔,一时之间,他也没有问西关侯为何要去刺史府的立场,只得挥了挥手,叫了十来个禁卫和几十员府兵跟上。 刘子晔则回身对杜晖耳语几句,让他多叫上些王府仆役同去。 视线流转间,她看到刚刚那名打头的侯府侍卫,伸出手指点了点:“还有他,让他再点十几个留下来的侍卫一起。” 杜晖顺着刘子晔所指看过去,认出这是曾经的王府侍卫队的一名侍卫,名叫靳劼。 在西关王去世前一个月才编入王府卫队,不成想王府经历了这等变故,靳劼还能坚持留在侯府。 他颔首道:“好。” 除了这几十名兵士,还有杜晖,夕映,侯府暂时得空外出的十来名管事仆役,浩浩荡荡去了西关刺史府。 要不是这位潘队长调了刺史府府兵来,刘子晔原本还没打算这么快上门去寻这位西关刺史。 在原世界线当中,西关之地独立为一郡,依大周朝制设了治理当地民生与军务的刺史府。 从西关王刘勉举家迁居至此,建府开爵之后,西关郡每年除了盐铁一类由朝廷直营的税收之外,其他地方民赋、商税乃至物产等,都要在送往朝廷之余,按照朝制拿出用于供养西关王的一份。 名义上,西关刺史府位于西关王的封地之内,按理来说西关王对于刺史府的行政,应该具有比较强的干预力。 但西关王从圣祖皇帝驾崩、被当今皇帝打发到这千里荒凉边塞就藩之后,皇帝对西关王的极度不喜与刻意打压,是大周朝上下人所共知之事。不仅西关王于西关刺史府而言毫无节制与威慑力,西关刺史府反过来还是监视西关王与西关王府的一方,负责将王府的一切举动,随时上报燕京朝廷。 兼之西北边塞的千里之地,民户只不过大周朝一城之数,朝廷根本无心在此地深耕治理。 因此,西关刺史府几乎完全就是高度受到皇帝操控,用来监视和控制西关王府势力的工具。 至于什么西关郡的治理,从来都是其次。 刺史府的现任刺史名伊柏利,已经在西关郡刺史这一任上干了将近十年,于西关侯府众人来说,那可是老熟人了。 大老远的,伊伯利就听说了西关小侯爷要来刺史府的消息。 潘毅向他调刺史府的府兵,他自然没有不交出去的道理,这西关小侯爷是柿子只敢挑软的捏,来寻他伊伯利的晦气了吗? 伊伯利一双眼转动,盯了盯被燕京禁卫军高调停放在刺史府前堂正中央的刘公公尸体,脖颈上被利剑切割的狰狞伤疤,黑红翻卷的皮肉,满身的血污,与惨白青黑的面孔四肢。 按说,西关侯已非西关王,连仅存的名义上辖制他这一刺史的权力,也彻底失去,伊伯利根本无需当回事。 可是…… 这西关小侯爷从前还是王府世子的时候,曾经做出多少无礼又鲁莽的事情,甚至把自己这个刺史指着鼻子骂八代祖宗,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伊伯利从来都把这样的行为放到眼里过。 可今天,他莫名的有点没底。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更何况,西关小侯爷这个光脚的,可是圣祖皇帝嫡幼孙! 真就不管不顾,豁了出去拉着自己陪葬,自己窝在这地方兢兢业业多年,一朝成空,冤枉不冤枉! 与其如此,不如现在舍却些脸面,叫这个小侯爷散散他那脾性,熬到圣旨下来那日,就能出头了! 伊伯利一拍桌案站起,在刺史府属官的震惊目光中,断然道。 “走!召集刺史府诸位属官,全部都到府衙外头,迎候西关小侯爷!” 众属官:???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要是没记错的话,三个月前,还是西关王府世子的刘子晔,还因为刺史克扣他们王府爵禄,把他们刺史大人的脸都挠花了,生生半个月没脸出来见人。 怎么就一朝前尘旧事皆泯了! 刺史府的别驾佐官卢彦朋道:“刺史大人,这西关侯为当今圣上不喜,西关王不在了,无人再为其消灾挡难,正是那彻底落了污泥沟的王侯!俗话说,落草的凤凰不如鸡,您还给他个什么脸面?” 一旁的其他*属官也附和道:“是啊大人,想想之前这西关侯还是王府世子的时候,咱们哪个不是绕着他的道走。现而今,还何必要上赶着去会他?” 卢彦朋又说:“伊刺史您就假称有公务在身,不得空闲,叫下官去把这劳什子小侯爷打发走便罢!这位祖宗的手段,还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多叫几个府兵来,挡着些他使蛮也就是了。” 伊伯利想了想,摇头道:“不。” “潘队长虽然已向燕京请了旨,可旨意发还到此地,少说也要一个半月。穷途末路的人,咱们不能和他硬碰硬啊,更何况本官即使今天躲过去了,难不成这一个多月的世间里,时时处处都要躲?” 第7章 刺史府外的衙台大道上,一路人马浩浩汤汤而来。 居于正中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头戴金玉冠顶,身着藏蓝青白配色绸衣,脚踏滚金边黑革长靴,腰间玉佩环扣叮当。 这瞧着顾盼神飞,俊彩照人,恨不得将“王侯贵子”几个大字挂满全身的主儿,不是那新得了爵位的西关小侯爷又是谁? 西关小侯爷此般气势逼人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平地捡了个侯爵,而不是被削了王爵降为侯爵,还被免了三年朝廷爵俸的侯爵! 哪家好人,被削了王,还能这般趾高气昂,将侯爵身份拿出来显摆的? 还有身后跟着的数十名禁卫军与府兵。 也就是伊伯利和刺史府两位属官知道是怎么回事,若只瞧着这气势,还真以为这都是侯府保卫他小侯爷一人的私兵呢! 刘子晔凭着原主的肌肉记忆,在一开始的尝试后,很快就适应了骑马。 直骑行到刺史府门前阶下,伊伯利与几名属官身前五尺放勒了缰绳下马。 伊伯利很乖觉的施礼:“西关刺史伊伯利见过西关侯,不知侯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他姿态做的很足,要的就是,让眼前这个祖宗,找不到由头发作。 然而…… 等着看一鼓囊气没地儿撒的伊伯利,却看到了一张脸含三春笑意的的西关侯。 再看看紧随其后站着的,竟然是西关王府曾经的长史杜晖,而这杜晖同样是一脸的笑眯眯。 这两人竟然安安生生,如此和谐的站到了一起?? 今儿个怕是太阳果真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刘子晔冲着伊伯利点点头,十分好心情的问:“怎么,伊刺史不请本侯进去坐坐?好歹本侯爷可是新封了侯爵,来伊刺史这里讨些彩头,不过分吧??” 伊伯利:…… 您这明明是到手的王爵丢了,连这侯爵都是有名无实。 不嫌丢人就罢了,但凡稍微要点脸面的,也说不出要庆贺讨彩头的话来! 伊伯利挂上公事化标准的笑容:“小侯爷说的哪里话!当然不过分,伊某今晚就在府上设宴,庆祝小侯爷获封侯爵!” 刘子晔看了看天色:“成,这午时才过,伊大人叫人好生准备准备,最晚酉时就开宴。” 说完话,又转向一旁的禁军卫队队长潘毅:“潘队长,你看,本侯爷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伊刺史这么痛快,一时没能准备周全……” 潘毅和伊伯利一起打量这位西关小侯爷。 难不成小侯爷还要叫人回府备礼? 却听刘子晔道:“有劳潘队长回府,将我府上只要还能挪动挪动地方的仆役丫鬟伙计们都叫过来,伊刺史设宴,我西关侯府倾宅相赴!” “哦对,若是实在有事走不开的,记得叫他们安排好轮班,先来吃完了的,早些回去把他们换过来!” 就今天一天,刘子晔在西关侯府上下走了这一遭,一眼就看出侯府的窘境。 也就原主这个小侯爷还能天天的穿金带银,剩下的,就连他的两名贴身侍女都是衣裳半旧,发间蒙尘,显然无论是日常的清洗还是新衣的更替,对她们来说都是不易。 再看府上那些仆役和伙夫等,三个里面有两个都是面有菜色,显然到了这些王府仆役的底层,连吃饱饭都是个问题。 可再看看刺史府这些府兵,看看眼前这伊伯利伊刺史,及伊刺史的几位衙官,一个个油头红面,显然吃用的极好! 第8章 这就让她,不能忍了。 潘毅:…… 伊伯利:…… 杜晖在后面捧着肚子:不能笑!哈哈哈哈 华灯初上之时,西关刺史府前堂大院中,原本刘公公的尸身被西关小侯爷安排,抬到看不见的地方去。此时正是一片热闹非常,这不过十丈宽的府衙前堂大院之内,生生摆出了近二十桌酒席。 刘子晔在刺史府备席之时,拽着伊伯利一起,对着刺史府拉出的菜单挑挑拣拣,不满意的全被他换掉。把每桌的酒席都荤素搭配,布置的满满当当,忙的不亦乐乎。 当一头雾水的侯府众人,在被禁军和刺史府府兵诚惶诚恐的请至这里,以为又要遭逢什么无妄之灾,却猛然瞧见满堂热气腾腾的酒席,纷纷不可置信的发出了惊呼。 杜晖不厌其烦的对陆续入席的侯府中人一一解释:“大家这些时日都受苦了,这是咱们小侯爷特意安排犒劳诸位的,都好好吃!” 热腾腾香喷喷的丰盛酒席在前,这些侯府旧人无不感动的热泪盈眶。 刘子晔含笑听着系统播报:“恭喜宿主,获得原西关王府旧人的初步信任改观,威信力积分增加十分,请宿主再接再厉!” 她心情大好,直接将新到手的积分兑换成一天生命值,然后叫老管家与府上管事,照顾好王府众人吃喝,她自己则抬脚迈入了刺史府后院正中的青松堂。 刺史府专为待客的青松堂内,也摆着一桌同样丰盛的席面。 刘子晔寻着中间的主位坐了,左手边就是一脸郁结难解的伊刺史,以及一字排开的几位刺史府属官。 杜晖作为曾经的王府长史,也被刘子晔邀至这一席上,心下对小侯爷这一番举措也是感叹连连。 虽说还是叫人难以捉摸了点,但,眼下瞧着,总是没像以往那样—— 表面上张牙舞爪,却根本讨不着便宜,回转过头还次次都要吃暗亏。 先由着小侯爷来。 实在不行,他再给往回兜。 老王爷没了,小侯爷大病一场醒了过来,王爵被削,侯爵的爵禄还叫皇帝给免了三年,搁谁谁心里都不痛快! 刘子晔看了满座的菜色,她这副身子板,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今日初醒就这么一番折腾,虽说的确有些饿了,胃口却也并没有大到,可以鸡鸭鱼肉胡吃海塞的地步。 她只略捡了些素色和炖汤来,先打打底子。 等她觉得差不多了,也不管他人如何,当即搁下了筷子道:“伊刺史,今日本侯来,可不是就图这么点平平常常的席面。本侯爷是有些正事要与你相谈。” 哦…… 正在默默低头陪席吃东西的刺史府属官,蹭的抬起头! 噢?西关小侯爷要正正经经谈事? 刘子晔毫不在意他们诧异的目光:“您这么多年在咱们西关郡为刺史,日常政务处理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们西关王府了罢。我皇伯父想着我父王去世,担心我无人管教,索性一把免了我的王爵,还把侯爵的爵禄都给罚去三年!皇伯父这一番小惩,是想叫我明性懂礼,这里边的苦心本侯爷我都懂!本侯身为圣祖皇帝之嫡系血脉,必然能体会皇伯父之深意!今后呢,也会痛改前非,好叫皇伯父他早日回心转意!” “啪嗒——” 有人筷子落了地。 是惊的。 这……这能是那个当初的王八世子能说出来的话?? “可是吧……” 刘子晔话锋一转,拿手指了指刺史府前堂乌泱泱的二十桌人:“我那么大一个侯府,上下近百口老小,要不要吃饭?要不要过冬?要不要活着?啊?” 接着又收回手,挨个指着与他同席的刺史府属官乃至伊伯利:“你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大腹便便!我堂堂大周朝圣祖嫡幼孙,大周朝西关侯,合着却要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叫我全府上下喝西北风?这事要是叫外族人,叫当初我圣祖皇爷爷打的哭爹喊娘的那些外邦孙子们知道了,我大周朝、我圣祖皇爷爷的颜面还要不要?” 她看着震惊的圆睁双目的伊伯利,一鼓作气道:“本侯爷也不欺负你。父王已去,咱们今儿个,就把刺史府欠我父王的旧债,给算算清楚。” 刘子晔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瞧了瞧同样震惊的望着自己的杜晖。 “杜先生,劳您给伊刺史大人好好说道说道,自打我皇伯父初登帝位,我父王来西关郡就藩以来,西关郡两任刺史大人,都少了多少我王府该有的食邑爵禄?” “遵命!” 说起这个事,杜晖“啪”的一声将筷子拍下桌面。 想到故去的西关王,以及西关王这些年来所受到的轻视与打压…… 杜晖深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将自己要算的这一番账,念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西关王乃圣祖皇帝嫡幼子,圣祖帝在世之时,尤为宠爱其嫡幼子西关王,许之以大周朝唯一的正一品亲王爵。自先帝授封西关千里边郡为西关王封地,并令西关王就藩之后,西关王更是大周朝首个获封实地,并就藩于封地的亲王!” “西关王亲王乃是实封王,食邑万户,西关郡全郡万户住民除却每年三户之其一的租税要上交朝廷之外,余下的皆为西关王之封户租税。西关王恪守大周朝祖训与朝廷规章,从不因其就藩于封地,就擅自插手封地封户的租税收缴事宜,而是由咱们西关郡的刺史府代朝廷收缴,之后再由朝廷转赐。” 杜晖凛然怒目注视着敛眸不敢同自己直视的伊伯利:“然,自建昌元年西关王就藩伊始,西关王府无有一年曾完整收到过咱们刺史府收缴之后,再转赐至王府的租税!” 他瞧了一遍满堂的属官,痛斥道:“这些年,每年西关王府应受的租税,身为王府长史的杜某都一笔一笔记在心上!盛宝元年,西关郡全郡租税收入,粟、麻等,共折银等可得六万贯。除去上缴朝廷的两万贯,我西关王府应得四万贯,然西关刺史府当年却以青首三部郡民作乱平乱,刺史府难得支应为由,只给付了一万贯!之后历年,水患、雪灾、旱灾、风灾,蝗灾事件层出不穷,刺史府所给付租税逐年递减,直至如今的盈盈千贯。” “除此以外,亲王封地之内,无论土产、矿产、渔猎货物、棉麻纺织等,亲王皆享受从中经营贸易获取利润的特权,这一项可也遵了朝廷的旨意,由咱们西关刺史府代由管理。可刺史大人您倒是说说,我西关王府可曾得到哪怕一文钱!咱们西关边郡即使人丁稀少,可西塞湖出产的鳕鱼,千松岭的银狐貂皮,百年红松木、冷杉木,哪一项不是朝廷点了名的御供之品?” “难道这些刺史府除了御供之外,竟不曾余得一分吗?!” 第8章 杜晖一口气说到这里,忍不住深深吐出一口胸中沉郁之气。 “历年详录,西关王府当初俱由杜某计结在册。账册就在府中,若伊刺史与诸位大人认为有必要,杜某随时可取来一观。” 杜晖这一番话,说的气势逼人,实在是这些年受西关刺史府的窝囊气太多。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先把这一口气出了再说! 伊伯利最开始的确被这杜晖信手拈来的详实数据所震慑,但到了最后反倒镇静了下来,意味不明的冲着杜晖笑了笑。 他根本都不需要杜晖所谓的账册,就知道杜晖所言,的确无半分虚假。 这本就是他以及上一任刺史大人,“体会上意”而有意为之。曾经的西关王对此心知肚明,只要面子上还说的过去,无论刺史府找出什么借口出来,都不会过多纠缠。 倒是曾经的世子,现在的西关小侯爷,没少因为这事来闹。 可最终都敌不过他一封奏疏送上去,最后只会叫本就百般腾挪盘旋的西关王,把皇帝的斥责与惩戒一一扛下。 你西关王府有账册又如何? 难道他刺史府就没有账册,燕京朝廷就没有账册? 杜晖如何能不明白,这伊伯利一笑之下,所饱含的轻视不屑之意。 想到老王爷生前,以堂堂大周朝皇族嫡系亲王之身,却连这等藩地之郡守,都不将其放在眼里。 自王爷至西关郡就藩以来,已有十四年。 这十四年之中,西关王能安安生生在西关王府住下的时候,连两年都不到。 每一年,无论是春秋大祭,或是圣祖冥诞,又或是当朝皇帝与太后的生辰寿宴,一道圣旨过来,西关王爷就要从这座大周朝最偏远的西关王府出发,骑马驾车跨越两千里地,赶赴燕京。 燕京的庆诞或者祭祀一毕,皇帝就以藩王不可久留京师,亦不能与藩地之外的郡守停留为由,命令西关王再度横跨两千里,赶回西关王府。 一连十数年,无论风雨,无论身体康健与否,西关王爷不曾得到丝毫喘息之机。 也因此,无力亲身管教世子,世子打小受着边地这些人人情冷暖,甚至有些人的刻意奚落与嘲讽,性子渐渐的,越长越歪。 第9章 老王爷自觉对年幼的世子有愧,不忍重责,只能将世子惹下的祸事,一一都承担下来。 所谓的西关郡刺史府,根本就是皇帝派驻在西关郡监视西关王府的机构。 他平静幽深的目光,从伊伯利与在座每一个属官的面上扫过。 这些人,当然对自己曾经用了什么样的借口,克扣了西关王府的王爵食邑之事一清二楚! 现在说出来,就有用了吗? 难道不又是一次自取其辱吗? 果然,伊伯利笑了笑说:“杜先生所说这些刺史府克扣了西关王的食邑一事,在下倒也承认。”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只是,当年无论是上一任刺史,还是我伊伯利,皆非无缘无故肆意妄为!实是我西关郡的百姓艰难,天灾频发,为了救助百姓,实在无余力再按制奉给王府!每一次,都有我等向燕京奏表说明情由,以及燕京发回批复的奏疏!” “这些东西,想必杜先生作为王府的长史,俱是亲自参阅过的!” “兴许小侯爷不爱管这些俗务事,以前咱们也从未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叫小侯爷烦心,今儿个,既然小侯爷当面提了出来,伊某不嫌麻烦,愿意为小侯爷一一详解当年之事。” 伊伯利挥手叫堂内听候的衙役:“来人……” “不必。” 正欲叫人取奏本的伊伯利一顿,转首看向邻座的西关侯。 刘子晔目光诡异温和的看着他:“本侯说不必看。” 她道:“你奏疏究竟是如何书写,皇伯父与皇堂兄又是如何体恤民情,做出批复,本侯爷不需要看。但本侯爷就算不看,也知道那些奏疏之上写的,都只能是'欠'。” “既然是欠的,管你有何情由,在本侯爷这里,就都要还!” “你……” 伊伯利只觉刘子晔铁了心要胡搅蛮缠,以前西关小王爷虽说也常常乱来,可却并不似今天这般,隐隐有些棘手,他只好搬出自己的杀手锏:“小侯爷若执意如此,待我奏明……” “奏明圣上是吧?” 刘子晔打断他的话,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好哇,那正好本侯爷也有事要奏明圣上与太子。关于戎狄八部与我西关郡之间,是不是有谁明知朝廷禁令,还私相往来的事情,也该叫我皇伯父和太子堂哥派人来,好好查一查了!” 咔嚓—— 伊伯利手中的筷子,被他齐齐撅成了两段。 紧紧握住的断筷指尖,微微发着抖,一张脸神色数度变换,青红交加。 伊伯利知道,眼下,青松堂中众人的视线,无疑都交集在他的身上。 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能暴露出端倪。 自己隐藏这么深,除了绝对心腹根本无人知晓的秘辛,这个废物小侯爷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发现这件事的,根本就是当初西关王爷?只不过西关王爷向来隐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让自己以为他已经足够的小心,可以瞒天过海。 他勉强撑着,让自己露出一个和煦体面的笑意来。 “小侯爷当真要如此做?” “小侯爷还年轻,有些道理怕是没人教过你。鱼死网破,从来都不是什么生存之法。我伊某深耕西关多年,可以说对西关郡内大小事宜,俱在掌握。” “噢?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子晔表面淡定,实际上很是没底。 毕竟这位伊伯利,最大的职责就是替皇帝看守住他们西关王府的一举一动。 这么多年以来,王府上下必然渗透的有他的眼线,事无巨细的向他禀告。这还真说不好,他都会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这要是一口被反将了。 接下来,她带着这一府老小,可的确是难办! 短时机内想要赚到足够多的积分,也成了不易完成之事。 伊伯利看着刘子晔稍微虚了一些的气势,忍不住心底的轻视之意。 他学着方才的西关小侯爷压低了声音,向他靠近些许,冷冷道:“敢问西关侯,自打侯爷十二岁初识人事起,究竟有多少流落西关郡的无辜少女少男,糟蹋于小侯爷之手?” 刘子晔本在故作淡定的喝汤,听到伊伯利这句话,险些将喝到口的鲜汤,一瞬间喷将出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伊伯利眼中,十四岁的原主竟然就已经男女通……吃了? 这中间究竟是出现了什么阴差阳错,才使得伊伯利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她隐隐感觉,其中的原因很可能与原主自十二岁始开始了青春期发育有关系,但此时却也不是细分源头的时候。 伊伯利看刘子晔反应,还以为被自己说中了短处。 镇定下来了的刘子晔,此时却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伊伯利。 亏她还以为这在原世界线大周朝后期,于燕京朝堂之上搅动起一坛浑水的伊伯利,兴许真有些能耐。 在系统传给她的原世界线信息当中,的确有伊伯利这一号人物。 原世界线历史当中,伊伯利在原主死后,一直在为自己谋求调任,直到他在燕京攀上的一位皇帝近臣点拨他,叫他在皇帝的寿诞之时,献上地方祥瑞。 伊伯利绞尽脑汁,发动西关郡民近千户,于西林矿上之中寻得一块玉石原胚。 打磨做旧成为至圣的模样,献给了皇帝。 原主的皇帝伯父大喜,将伊伯利从这千里之外的荒凉边塞郡地,调入了燕京。 自此以后,皇帝伯父喜好祥瑞一事,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在伊伯利的授意之下,各地祥瑞,甚至是无字天书,纷涌而出。 伊伯利找准时机,对皇帝伯父的功德以及大周朝的统一盛世连连吹捧,使得本就好大喜功的皇帝伯父,更加不再怀疑自己是天命的圣君,又是封禅,又是多次组织盛大的活动,承接祥瑞,启读天书。 在这一系列的活动中,伊伯利拉拢到许多人,成为了他的团伙。 还趁此机会,打压与排挤对手。 可以说,原世界线当中,大周朝自内部而始的溃乱,军功章上有他伊伯利的一份。 要不是刘子晔从世界线的信息当中,得知伊伯利在西关郡这几年,就曾于西部戎狄私下勾连,牟取私利,她还真就不敢随便上门,企图敲他竹杠。 成就成,不成就原路打道回府呗! 反正有原主的光辉事迹在前,自己即便铩羽而归,也不算怎么丢脸。 最起码,整个王府上下的人,都吃了顿丰盛的宴席,自己也赚到了十积分不是! 倒教她没想到,自己这般严阵以待,以为伊伯利通过多年的监视探查,发现了原主其实为女儿身一事。 却原来…… 她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狭长的眼眸在满室烛光当中,透出摇曳的光线,能教每一个与她对视之人,意驰神迷,见之心折。 伊伯利一怔。 一股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在眼前的少年侯爷面前,忍不住自尾椎骨升起一股颤栗。 刘子晔笑着问:“就这?伊刺史除了这,可还有旁的事要说?” 伊伯利口齿开始不怎么利索,反问道:“小……小侯爷还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伊刺史你还不知道?” “若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本侯爷今日就不奉陪了。不是要写奏疏吗?好啊,明儿个咱们两个一块写。到时候看看,究竟是谁的脑袋,头一个落了地!” 谁怕谁! 无论伊伯利今天能抖搂出什么他自以为是把柄的问题出来,刘子晔都不信这般热衷和恋栈权位的伊伯利,敢真的同自己鱼死网破。 她站起身便要走,态度极其坚决。 伊伯利也顾不得于人前遮掩了,慌忙站起来:“小侯爷留步!” 第9章 伊伯利慌乱之下,下意识一手伸出去,似是要扯住刘子晔衣摆。 却不料,还未及他触碰到分毫,手腕之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伊伯利痛呼一声,这一下变故陡生,端的是满座皆惊。 青松堂内堂外,都有听候指示的府兵和衙役,此时齐齐聚了过来,将青松堂堵了个严严实实。 杜晖也站了起来,挡在刘子晔身前,夕映与靳劼几名跟随二人进来青松堂的私卫也将刘子围在中心。 伊伯利忍痛看了过去,才知道方才对他动手的乃是西关小侯爷身边的一名私卫。 靳劼依旧将手握在剑柄之上,方才就是他在伊伯利伸出手妄图拉扯西关侯衣袍的下一瞬,就挥了剑柄过去挡开。 他自然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断不会伤人筋骨。 只是这伊伯利文人身子,吃不得痛罢了。 一时间剑拔弩张,刘子晔和杜晖却都并不以为意。 刘子晔只是停住了动作,站在人墙中间看着咫尺之遥的伊伯利,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质询。 杜晖则拉下了脸道:“刺史大人,小侯爷是什么身份您难道不知?岂能容你这般无礼亵渎?” 第10章 伊伯利转的极快,他仓促的把衣服袖子一卷,也不敢再表现出来疼痛的样子。当即叫所有府兵和衙役全都退回去,又连连向围过来关心他的属官宣称自己无事,总算是把场面暂时压了下去。 接着极是谦恭的向刘子晔赔礼道歉:“是下官莽撞,请小侯爷恕罪!今儿个说好了,是我刺史府设宴,庆贺小侯爷的封爵之喜,怎能叫小侯爷不得尽兴离席而去?况且,小侯爷说的极是。伊某与西关王爷与西关郡听属六年,西关王爷一朝故去,伊某念及往事,至今伤怀。” “只是,这往年所欠王府食邑爵禄一事,若要一次性清还,却是有些艰难。不若小侯爷宽限我个时日,届时一定全数给小侯爷送到府上去!” “七日之内。” 刘子晔心知,西关郡刺史府府库即使无法一次性给足,这位最善经营的伊刺史大人的宅邸私库,也一定能填的出来! 当此情形,伊伯利面对这位说翻脸就翻脸的小侯爷,知道他根本不是有耐心你来我往交换条件的主儿,万一叫他脾气兜不住意气上了头,真能给自己来个玉石俱焚,他可吃不消! 只能强忍住心中滴血,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七日,就七日!” 刘子晔一笑,对着杜晖道:“杜先生,可听到了?这几天可要劳烦先生,帮着咱们府上一一清核了。” 杜晖精神振奋的很,郑重躬身施了一礼:“小侯爷放心,杜某一定不负侯爷所托!” “叮——” := “恭喜宿主,获得威信力积分二十分。” “叮——” “恭喜宿主,获得功业值积分一百分。” “叮——” “检测到宿主已兑换生命值超过十五天,且剩余积分总值超过一百积分,系统将为您解锁初级奖励系统。宿主可根据自己的积分额度,自由选择需要兑换的奖励品。” “一天之内,累计获得二百八十五积分,宿主获取积分的速度,已超过99.99%的历届宿主,表现十分优秀!” “提醒宿主注意的是,目前为止,宿主所累积的积分,帝王功业值积分已达一百五十分,帝王威信力积分八十五分,然而帝王道义值仅有十积分。宿主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还请尽量保持三项积分之间的平衡,若其中某一项例如道义值的积分持续过低,那么单纯威信力、功业值的积分增长将受到限制。” “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完成任务!” 一连串的系统播报在刘子晔头脑当中震荡,积分入账的信息无疑令她欢欣,但显然随着她积分获取进度的推进,系统也在逐渐解锁更多的规则。 带着满满的收获,刘子晔交代府上其他人好好吃用,自己个儿先带着夕映和靳劼几人回了侯府。 杜晖则当场就同刺史府属官开始了账单清核工作。 伊伯利此人,在原世界线中,最终能成为凭实力搅浑大周朝堂的人物,其人确实是不简单的。 在大周朝这样一个极重门第的时代,他以草根出身,筹谋四十载,方得一郡刺史之职。虽说这样一个边郡刺史,不过是皇帝私人监控西关王的工具,但他并不在乎,并且做的很好,趁着有直报皇帝密信的机会,在燕京皇帝秘报这一条线上,赚到了一个精明通上意的好名头,结交下不少燕京之中以往自己举首不及的人脉。 只不过,关于原西关王府世子此人,曾经伊伯利了解的不能再了解。 这人的作从不遮遮掩掩,他要是有些什么,恨不得吵嚷闹腾的全郡皆知。 实在是个空有其表的大草包! 他对于这位小侯爷只需如实记录上报他的行径,根本无需再耗费过多心思。对这位小侯爷的关注度,还不如王府几位属官和管事来得多。 毕竟担心西关王世子有什么密谋,还不如担心母猪会上树。 又哪能想到,这样一个“草包”,会有一日突然发难,叫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大意了……实在是大意了! 古来凭借装疯卖傻得一喘息之机的大能,最终莫不是登极为人君,就是位极人臣。 谁说这位草包之名传遍大周的西关世子,不是忍辱负重,小小年纪就开始装出这般行止作风? 甚至一装多年,竟然将里里外外朝野上下无数的人都蒙住! 假若这个小侯爷真有这般心智…… 除了勾连外族,又有什么把柄被这位小侯爷抓在手中? 一想到这些,伊伯利不禁后背发寒。 夜深露重,伊伯利起身为自己加了一件御寒的风衣,再次回到书案。 他自言自语道:“假如以前那许多年,曾经的西关王世子都是装出来给人看,那今天,何以他就彻底不装了?” “是真的如潘毅所说,自知老王爷已死,没有最后一道护身盾,命不久矣,干脆彻底放浪形骸了?” 晕黄的烛光中,伊伯利似乎又忆起了那双似笑非笑,眼角眉梢带着风采俊逸,却如刀一般直入人心的眸中暗影…… 还有那整张,酷似圣祖皇帝,雌雄莫辨的脸。 以前看了那么多次,都没有今天所受到的冲击更大! “轰隆隆——” 前一刻还是月明星稀的夜空,转瞬之间黑如泼墨,庭院之中树木摇曳,风雨大作。 伊伯利摇了摇头。 “绝不是这样。” 一定是有什么不平凡的事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在悄然改变。 房外刺史府的衙役在外禀道:“刺史大人,苻氏族长苻明义又来了,正在刺史府的客堂等着您。” 伊伯利今日损失惨重,情绪本就不佳,又正沉浸在幽深的思绪之中。 当即不耐烦道:“这苻明义还有完没完?!” “当我们刺史府是他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见我就见我?当大周朝堂堂刺史府的府兵差夫都是他家的私仆,成日里就光只为了找他那么大的自己个儿跑丢了的儿子?” “我没空见他,该怎么同他说,你自己看着办!” 衙役已然料想到会是这个局面,当即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刘子晔在刺史府所谓的庆贺宴会当晚,就叫伊刺史开了刺史府库,点运第一批历年的欠禄。 杜晖作为总指挥,由吃饱喝足了的侯府中人,热闹非常满载而归回到侯府。连续数月以来,笼罩在西关侯府所有人头顶的阴云,旦夕之间祛阴为晴。 无心吃酒饮乐而早早回府的老管家,看到满满八大车的金银器具、锦帛粮食、油炭铜铁之后,惊的扶了扶墙才勉强站稳。 在侯府上下,都沉浸在点检货品的喜悦中时,刘子晔叫阿桓给她上了一壶热茶以后,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点选自己的积分,以及系统新跳出的物质奖励解锁选项。 她所获得的积分,其中有六十,被她直接用来兑换了生命值,加上初始的十天,减去今天消耗的一个白天。 生命值目前可以支撑的时间还有十五天零一个晚上。 积分账户当中,如今显示剩余的是二百三十五分。 不能动! 不能冲动! 积分以后还能再赚,从明天开始,一定还可以赚到更多的,足够让自己长命百岁的积分! 刘子晔心中狂吼。 她花费了巨大的耐力,才抵抗住将这二百三十五积分,一口气全部兑换为生命值的冲动,将胶着的视线,转向那个随着她积分值累加,而新出现的界面窗口处。 原本是一片灰色的物品奖励模块,现在弹出了可操作的提示。 刘子晔点击界面,首先是一道系统提示音—— “帝王养成系统的物质奖励模块【机械文明系统】已上线,根*据宿主的积分额度,机械文明系统已解锁【初级机械宇宙】,结合宿主任务执行阶段,目前可供宿主选择的选项如下——” 刘子晔咀嚼着‘机械文明系统’‘初级机械宇宙’这些词汇,视线转到那几个漂浮着的,实实在在的奖励物品上。 第10章 刘子晔一一看过去,悬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甚至还有简略图形化显示的几项物品分别是: “ 人力推动滚雪桶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50; v型硬木三角支撑架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50; 竹筒导雪轨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50; 青铜嵌底人力踏雪橇板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00; 速装版蜂巢雪帐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00; 青铜[网梭]冰下捕鱼器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00; 牛转冰凿车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50; 螺旋冰钻淬炼法,所需兑换积分:150.” 她继续往下看,刚才看到的那些都显示在界面最上方,要不是她仔细检查,甚至都没发现在最底层的角落中,还有一处不起眼的文字小标识。 刘子晔放大点开来看,只见显示出来的竟然是: 第11章 “《考工记》文献原稿,所需兑换积分:10分; 《初级机械原理》书籍原稿,所需兑换积分:10分。” 从已解锁的物品来看,摆在明面上的那些都是在二百积分可全部兑换或部分兑换的范围之内,且无一不是专为应对即将来临的雪灾而准备。从雪灾房屋倒塌的防范、到雪中雪后的临时居所搭建、交通、除雪、凿冰捕渔几个方面,都考虑的十分全面。 倒是最后不起眼的这两册文献原稿,对于解决眼前的危难,似乎的确用处不大。 “可是,它们真的便宜好多!” 十个积分可就是她一天的生命,上面那些好东西,对她无疑太贵了! 刘子晔自言自语,《考工记》她在扩展历史书上曾经听说过,好像是古代最早的工艺百科全书,至于《初级机械原理》,一听就是现代社会学校里教材课本一类的书籍。 除了现在看到的这些,‘初级机械宇宙’究竟还能提供些什么给她? 她想了想,以侯府如今七日之内可以从刺史府获得的储备,养活这一府的人生活个几年,已经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单她一个侯府活了。 距离系统所提出的,成为什么千古一帝的任务,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她上辈子不过一个无人在意、无人关心的孤儿,活下她自己已经用尽力气。什么时候操心过上百口人,什么时候操心过苍生国运? 刘子晔脑中简直一片乱麻。 从原世界线的信息来看,这个封地的当地住民,将会在这个冬天面临一场前所未有、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些人必然活不下去。 按照她对自己系统定义的三个积分值的理解:帝王威信值、功业值、道义值。 功业是需要实实在在的要求她干出民生或者国防等方面的实际成绩,这就要求她必须主动出击去做出实事。 道义则需要做出顺应人心、顺应民心的事情,并且以她曾经在初高中学到的历史知识分析,所谓道义人心所辐射影响的范围越广,帝王道义的成就越高。 原本拯救黎民拯救大周朝的任务,根本不在刘子晔脑海设计的范围之内。 但从今日刺史府积分入账时,系统的提醒来看,三项积分值竟然还必须要保持平衡。 也就是说,一味的按现在的路子继续获取积分,很快就会碰壁。 她不得不稍微转变一下思路,假设自己真的是有志于收拢人心、创一番帝业,还要行动小心翼翼的野心造反家,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二天一大早,刘子晔叫来了忙碌半宿的杜晖。 开门见山的对杜晖道:“刺史府那里欠王府的食邑爵禄清算一事,就要劳烦杜先生多掌着些数了。” “小侯爷放心。”杜晖胸有成竹的答应。 这件事可以说是他近几年来,办的最为舒心的一件。况且曾经他就是王府上的长史,对这些东西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于他而言,实在不过是根本不消耗什么心力的事。 只不过呢。 伊伯利既是摆明了认怂,他杜晖就必然不会叫他舒坦。 无论刺史府还是伊府,哪怕是藏到地里的好东西,他杜晖都要一一长眼,给他挖出来,搬回西关侯府! 他这个人,愿意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而长年累月的忍辱负重,可是,但凡能让他有机会翻身,那他心底记得一笔一笔的帐,必然是要好好清算回去。 杜晖忍不住笑了笑。 从前西关王说他,想不到他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竟然能守在西关王府这般窝窝囊囊的一呆十几年…… 西关王说的不错,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以德报怨之人。 正此番作想的杜晖,却听对面的小侯爷又补充说:“杜先生,布料、铜铁料、木料、炭这些,他伊伯利刺史府的府库和私库有多少,本侯爷就要多少!耕牛但凡是活的,也全部拉过来!马匹不必,侯府现在人员大不如前,完全够用。粮食只要够全府上下吃用一到两年之期,多的不用。金银最次,适量即可。” “这……?”杜晖无法理解的迟疑一瞬。 他在西关王去世之后,度过了极其黯然的三个月,昨天总算重新找回了自己。 正处于极佳工作状态当中的他,尽职尽责的替刘子晔分析道:“布料和炭,小侯爷想必是虑着过冬之用,您的心思杜某是能明白的。只是,如今侯府上下不过百口之众,这些东西够用过一两年也便够了,何以要有多少要多少?” “还有粮食,今秋咱们西关郡,经历了一场大的霜降寒潮,粟米在抱浆的时节,产量只有去年的一半。粮食的短缺已是必然!何以侯爷不多多攒些粮食?” “昨日咱们寄送至燕京的奏疏,已可解侯府倾覆之难,就不得不考虑的长远一些。之后咱们只凭借着侯府如今不过百余亩的永业田,如何渡过没有封户食邑,没有朝廷封赏的三年方是关键。杜某认为,粮食是万万不能缺的。” 杜晖心中还有没说出口的盘算是—— 趁着这次机会,多要来些粮食和金银,在即将来临的饥年灾荒时期,以西关侯府的名义施粥或者散钱,必然能大改小侯爷原先在边北之地的不利声名。 刘子晔问:“杜先生可是想,叫本侯以告慰父王在天之灵的名义,在今年冬天设置粥棚,为西关百姓施粥,挽救一下此前的岌岌可危的声名?今后,我西关侯府,也好在此地立足。” 她将杜晖未出口的话直接点明。 因为她记得,在原世界线当中,这位杜先生在转而投靠翼阳王之后,就常以此计,吸引战乱当中离落的流民,一步步扩大翼阳王一脉的影响力和军民实力。 这个做法她不否认,的确很有用。 她也认为在必要的时刻,需要如此来救一时之急,或打出扶济苍生的招牌,以收拢人心。 但眼下,却并非她的当务之急。 杜晖被她一语点中心事。 点了头道:“小侯爷可……当真……是聪、聪慧啊!” 一句发自真心夸赞的话,被他说的磕磕巴巴。 无他。 换做以前,谁能想象,自己有一天要对着曾经的西关王世子,说出发自肺腑的溢美称赞之词! 杜晖有些尴尬的道歉:“小侯爷恕罪,近日事务频发,一时之间转变过大,杜某尚未能习惯……但杜某一定会尽快习惯的!“ 刘子晔喔了一声:“那杜先生你,可得习惯的再快一点。” 杜晖是她眼下最重要的帮手,所以她有必要尽可能清楚的向杜晖详细解释自己的想法。 刘子晔选择性的道:“本侯之所以想叫先生留下尽可能多的皮料与炭火,是因为咱们西关郡眼看着就要入冬。不知杜先生有没有感觉,今年的秋天似乎就比往年更冷,雨水也多。本侯是担心,西北之地即将面对的,会是一个比过往几年都要难捱许多的严冬!” 她问:“杜先生,您在西关郡生活也有十多年了,依先生看,对于咱们西关百姓来说,冬天最大的生存难关是什么?是缺少粮食缺少吃的吗?” 杜晖听着小侯爷这一番中肯入理的话,当即顺着刘子晔的问题开始思考。 不过,刘子晔没有等杜晖回答,就继续道:“我西关郡,地广千里,而人户不足一万,两城十三镇百姓当中,近半数都懂得野猎与野渔的手段。即使种下的粮食收成不够,西塞湖,千松岭,只要人活着,再有渔猎的本事傍身,哪一处不能打来足够百姓们吃用的东西来?” “可设若一场大雪到来,人冻死了,再多的粮食,再多的野味,怕也是无用。” 刘子晔说的这些,杜晖已经在开始思考的瞬间就也有了答案。 小侯爷说的不错,杜晖只有连连点头。 最后,刘子晔补充道:“更何况,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升米仇斗米恩。这样的道理,杜先生总比不学无术的本侯爷,要懂得更多吧?” “懂……我懂。” 杜晖已经无力再为小侯爷的言辞感到震惊,表达不可置信的能力像是已经耗尽。 沉吟半晌后,只得郑重的自座位中站起,向刘子晔行了一个全礼:“是杜某计议失当了,杜某惭愧!” 时至今日,他也算是彻底相信,曾经的那个西关王府世子,是真的经过一难,便彻底回心转性儿了! 该不会…… 当初的小侯爷已经毙了,一场大病过后,回到小侯爷身体里的,成了当年的圣祖皇帝转世?毕竟小侯爷这容貌,任谁见了都无法否认,与圣祖皇帝之肖似…… 打住! 虽则小侯爷与圣祖皇帝像是像了点,但这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况且,若自己又拿这样的态度去看小侯爷,小侯爷知晓以后,怕是又要失落了! “叮!恭喜宿主获得[股肱之臣]进一步信任,威信力积分增加十分!” 第12章 刘子晔脑中响起系统积分到账的提示音,她满意的点了收下。 虽然她不知道杜晖究竟具体脑补了些什么,但从收到的积分数额来看,这一次杜晖的态度改变要比上次写奏疏之时,多出了一倍。 她给自己打气:这位风云谋士的身上,仍然还有未尽的挖掘空间,接下来再接再厉! 第11章 杜晖自行掐断了逐渐发散的思路后,迅速进入状态,他依着刘子晔的思路开始思考具体的部署。 分析道:“依着小侯爷之见,咱们西关侯府要在接下来的严冬,为西关百姓提供御寒支应。杜某担任王府长史之时,因着有西关王的交代,关于封地庶务的治理曾有过参与。无论是咱们西关王府与刺史府所驻的虞城,青城,还是边地十三镇,都曾与当地的主事官及世居族长,都有过交往。咱们西关侯府,若想如此行事,刺史府以及当地的主事官怕都不是我们可以联合依靠的。再者,咱们如今已经不再是西关郡藩地封王,没有了辖制封地主事官的权属……” “以杜某浅见,不若直接同两城十三镇的各主系族长共商此事,如此一来,不仅咱们要做的事无人掣肘,也更易得成,还能少了几层刺史府官吏的盘剥。” 刘子晔上辈子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女高中生,基于成长过程中对社会的一些基础常识认知,以及系统提供的世界线信息,在强烈紧迫的生命值摧拨之下,才生出几分急智来,一步步的为自己筹谋,赚取到了暂保她半个月性命的宝贵积分。 可若到了这种,具体的实务推行上,那的的确确是半分经验也无。 他拿出高中课堂上,听任课老师讲课的态度,认认真真的听完杜晖的话,听他是如何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把自己的一个简单想法,究竟该如何付诸实施设计了个分明。 关注杜晖话语当中有关西关郡民情与政务的细节,又像听课的学生一样及时发问。 “那杜先生认为,咱们要想做成此事,首当其冲的要做的,就是联系和团结群众?” 杜晖:“群、群众?团结?” 刘子晔解释:“哦,群众就是指百姓,团结大概就是把百姓之心、百姓之力聚集起来,同我们侯府站在一起。” 高中政治背的太多,一开口就是政治课本术语…… 看着杜晖熬了一宿,听自己一番鬼扯,再次打满了鸡血继续上工的背影。 刘子晔忍不住第一次对系统当初说的话,有了一点点想要相信一下的冲动。 难道自己还真是个有成为皇帝潜质的天选之人? 一切都在杜晖的调度之下,按部就班的同刺史府交涉,老管家刘表则在刘子晔的授意、杜晖的协助之下,在王府降等为侯府之后,将暂无处安置的原属官、原王府侍卫,现在还在府中的管事、仆役、侍女等,各自一波波集中起来,重新进行安排和调遣。 可用的用,想留的留,愿走的走。 侯府上下,一片沸腾。 就连围守了府邸一圈的禁军与府兵,也没能幸免。 因为要从刺史府府库以及伊刺史的私库,接连运送物资,这些人干脆被刘子晔几句话一说,原地直转为最佳搬运工。 禁卫队长潘毅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却碍于自己已经说了带兵围府,是要保卫西关侯的安排,那么西关侯既然有情理之中的指派,他就不得不应。 况且,西关侯府中人,无论是谁出了这道府门,他们禁军和府兵都要跟着。 顺道帮着搬一搬,运一运的物资什么的,就更不好拒绝了。 潘毅吭哧吭哧的扛了一箱炭,在侯府下人“真大力啊”“真厉害啊”的赞赏目光中,“咣当”一声往地上一卸。 哼,姑且再忍你一个月! 等陛下的旨意到了,任你是天家皇族嫡系血脉,好日子也就到了头!到时候,我看你还跟老子耍什么威风! 潘毅打眼看了看已经堆满了整排库房的货物,心道,等圣旨一到,眼下搬到西关侯府的这些东西,也只有被他们禁军分羹了的命。 至多再给刺史府的府兵们留下两三成。 这么说起来,眼下这搬运的苦力活,倒也没白干嘿! 顺利完成了自我攻略的潘队长,情绪转好,蹭蹭蹭的又去再次搬运了。 刘子晔去看过两回,里外两端,各自熙熙攘攘却又秩序井然。 她放心的再转回了自己主院,继续琢磨自己的积分增长大计。 这西北边塞之地,总体的户数虽不足一万,但也有两城十三镇之数。 例如这刺史府与西关侯府所在的虞城,是西关郡千里边地之内最大的一座城池,在籍民户总数两千有五。刘子晔在交代给杜晖要办的事务之中,最紧要的就是一个时限,那么必然首先就要从虞城本城开始。 她不是救世主,更没有救世主的能力。 她只是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只有十六天的,被资本家残酷压榨劳动力的劳工。 她只能力所能及的捞一捞,让自己舍弃了生命值才攒下的积分,用来兑换出的物资,能够为她带回尽可能多的收益。 “夕映,备马,陪本侯爷在虞城内外,跑一圈马去!” 如此琢磨着的刘子晔,叫来了亲卫夕映,既然要从虞城入手,她就必须去亲眼熟悉熟悉这座边城。 夕映不疑有他,以为小侯爷这些日子憋闷坏了,又要出街去寻些乐子,熟门熟路的去准备马匹,以及小侯爷出门要用的一应物事。 然而等他牵着马,回到院中。 却亲眼目睹了,他们家原本心情大好的小侯爷,转瞬之间竟然一张脸惨白,堪堪扶住了廊柱,才稳住了身体。 “小侯爷!小侯爷您怎么了?” 夕映仓皇松开了手握马匹的缰绳,在马匹得以放纵的厮鸣声中,冲过去,扶助了摇摇欲坠的刘子晔。 刘子晔对于夕映的到来,仿若未觉。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内至外的炸裂开来,仿若有人凭空挥出一把巨锤,砸在她的脑仁之中。 识海巨震之中,怒火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下意识的挣脱开夕映的搀扶,只让自己紧绷着自齿缝中挤出那几个字:“杜先生,现在在哪?” “杜先生在主堂,正和老管家一起,一批批召了全府的人过去谈事!” “去主堂。” 说完这句话,刘子晔顶着天煞的怒火,迈开了去往前院的步子。 就在几分钟前,刘子晔满脑子畅想着,如何把自己这次舍命投出去的积分,赚回个十倍百倍之时—— 现实就给与了她一个迎面痛击。 “叮——” “检测到宿主面临既不利于主线任务的危机。请宿主妥善处理危机,否则,系统将倒扣帝王道义值100分。” “检测到宿主进行物质奖励兑换后,剩余积分不足100,届时系统将从现有生命值抵扣!请宿主注意,务必尽快妥善处理危机!!” 倒扣100积分! 在这条消息突然之间,自识海当中弹出时,刘子晔整个人似被泰山陡然碾过。 这破系统还能倒扣积分?! 而这些,那个杀千刀的狗系统,在绑定前后,都不曾提到过一次! 她为了这一局,把所有家底都押了进去。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这狗系统却过来,釜底抽薪,要把她仅剩十六天的生命值反过去扣掉! 不利于主线任务的危机? 又究竟是什么危机!?它甚至连一句指引都没有! 眼下她除了准备出门,刺史府那里已经谈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而自己出门这件事,根本什么不带任何具体目的,也不应该有什么触发危机的可能…… 除此之外,也就只于杜晖和老管家正在处置中的王府众人了。 夕映看着自家主子阴沉的快要结冰的脸色,一路之上大气都不敢喘。 另一边,对刘子晔处情形毫不知情的杜晖与老管家刘表,刚刚把原属官和王府亲卫的去留谈完。 经过昨日一场刺史府的大宴,以及昨晚到今天,连绵不断的,搬进侯府府库的一车车布料炭火粮食,还有耕牛、铜铁料、金银应有尽有。 因为王府再逢大变而惶惶的人心,终于安定了不少。 有依然不看好西关侯府前程,又能寻得门路的,自然还是选了去另奔前程,其他王府旧人,只要愿意留下的,尤其是属官和侍卫,杜晖一概都选择了将他们留下。 有两个本就与杜晖关系不错的原王府属官,见杜晖这样身兼大能的人,都坚定的选择了留下,当即也改变了摇摆不定的立场,决定继续留在西关侯府。 最后亲王府原七员属官,加上杜晖一共留下了三位。 亲王府五百亲兵,包括靳劼在内,留到现在的有三十六名,今天谈过以后,全数都留了下来。 一切都在按着杜晖和刘表的计划,顺利的推行着。 第13章 属官和亲卫分派完,接下来的就是关押在王府柴房,刘公公宣旨当日,站出来背叛了西关王府,要跟着刘公公走的人。 包括小侯爷的亲卫之一朝照,和数名王府的仆役和丫鬟婆子。 这些人当时站出来的立场各不相同,有的是纯粹处于想要活命的机会,有的却是在最后关头,主动暴露出了自己曾经在王府眼线的身份。 这些人倒不好在这众目睽睽的大堂去审了。 那地方就用不着老管家刘表劳神跟去了,杜晖叫上了其中一名留下的属官郝闻昌,自行去了原王府用于临时关押人的监房。 这地方西关王府虽然不常用,但杜晖对王府上下早已熟悉到了骨子里。 一排简陋的土坯房,王府搭建的时候,因为这一处实在是无法住人,就被改建成了一处王府的杂料库,后来又作为了王府的规训和关押所。 然而,当杜晖来到关着人的几间房时,他突然注意到,最靠里的那一间用来堆货的库房,竟然也是木门紧闭,甚至加上了一把铁链栓锁了几圈的大锁。 原本透气采光的窗户,也被加了几块木板钉上,像是防备有人从里面逃出来。 杜晖下意识的暂时停下要进到前面几间房的脚步,指着最里面那间门,问负责看守此处的一个侯府小管事。 “这一间是关了什么人?” 第12章 听到杜晖问起,小管事禁不住有些紧张,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从今日杜晖指挥着全府大小事务调度情况看,如今的杜晖与小侯爷的关系,似乎真的同以往大不相同!现在的杜晖,虽然没了长史的官职身份,对于侯府中事,管的反倒越多,而已经清醒过来的小侯爷,显然对他十分倚重! 但是,这件事…… 没有小侯爷的亲口吩咐,这位管事又是真的不敢多说。 杜晖了然的问:“是小侯爷让关的人?” 管事想了想,觉得这倒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是的,是小侯爷让关的。” “关了多久?” “从小侯爷骑马受伤卧床当天,就关进来了。” 也就是说将近两个月! 杜晖忍不住抽了一口气:“人……人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呢!” 管事的连忙回话,虽然小侯爷几度差点醒不过来,早就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一档子事!但这关着到底是一条人命,他们西关王府,可从来没有擅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惯例。 即使前些时日,府上人心浮动,人人自顾不暇,也没有彻底放任自流,管事的昨夜吃完酒席来看了,人活着的! 他当时也给喂了水和吃的。 此时,当真是感到万幸,多亏他昨夜来看一眼,否则这人今天还能不能活可就难说了。 听了这话,杜晖调头就走。 他要去找小侯爷。 既然是小侯爷让关的人,就算是伤病前的小侯爷胡作非为惹下的祸事,他也不能擅自要求管事开门放他进去。 小侯爷今后是西关侯府之主。 刚走了几步,迎面就遇上了刚刚自侯府前堂又追来了这里的刘子晔。 而刘子晔此时阴沉的面色,促起来更显狭长的眼眸,让杜晖猛的一怔。 “小侯爷,出什么事了?” 刘子晔却直接反问:“杜先生正在做什么?” “杜某正准备找昨日暂时关到此处王府旧人谈谈。只不过……只不过刚到这里,就发现最里面的一间,还关了个人。” “关了个人?” 刘子晔来回思索,终于从无数世界线信息的细缝儿当中,找出了一缕蛛丝马迹。 她这个穿越,说起来,倒是继承了原主记忆的。 但是从她睁开眼开始,不仅要处理凶险的死亡危机,还要接受复杂的世界线信息,以及那个狗系统的积分赚取规则。 今天不过是第二天,她也刚刚给自己第一次盘顺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哪里还有精力,去一一条分缕析的回忆原主的记忆,以及原主在世之时的所作所为?要处理的信息太多,对于原主的记忆,她根本就难以记得周全。 哪怕方才她用力回想,也都是磕磕绊绊,四处都是遗漏和缺失。 直到此时,经过杜晖的提醒,刘子晔才终于从世界线信息中找出了与此事相关的线索。 原世界线中,原主一死,西关王府也一夜之间走的走,死绝的死绝。 侯府的这处库房监房,也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没有人还记得,还有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已经长达两个月。 而这个人显然也没活下来。 后来,西关郡全郡经历饥饿与冻雪灾荒。没有了活路的西关边地百姓,逃到了虞城西关刺史府,想要请刺史府开仓放粮,请刺史大人为人们辟一块,可以遮挡风雪的地方。 事与愿违之后,西关全郡发生了民变。 组织这次民变的,是西关边郡最有影响力的族属之一的苻氏族长。 这位苻氏族长,本不至于像众多普通百姓那般没有活路,他之所以会站出来,加入到流民队伍当中,发起对抗刺史府的反抗,据说是因为—— 他的独子被西关王府无故关押致死。 当时西关王府已全然消泯,然而苻氏族长痛失独子的悲痛,却需要排解。 独子既去,一切积累于他,再无半分意义。 西关王府乃是大周朝亲王府邸,是大周朝皇族的嫡系血脉。 他们西关郡百姓的苦难,大周朝十年来无人问津,现如今,又有无数流民遭受风霜饥饿流离之苦,不知有多少像他一样,至亲断绝之人。 要这样的朝廷有何用? 所以他干脆的选择,对抗代表了大周朝在西关郡统治的刺史府。 顺势应时的组织起了流民,发起民变。 刘子晔想到这里,再看看那一排矮小破旧的土坯房。 就着管事所指的方向,目光锁定在了最尽头那一间。 所以,此时被关在最里面那一间,铁锁缠绕,门窗封死房内的,就是苻家独子? 这他爹的…… 我去你个三十八代祖宗!! 合着她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要联合西关虞城本地大族,系统就把这个原主埋着的雷给爆了! 杜晖哪知道刘子晔心中百转千回,以及又不知道骂了几百遍系统的祖宗,只看到小侯爷那青红交加、震惊非常的模样。 哎,看小侯爷这个样子…… 也知道自己以前干的实在不是人事儿啊! 现在洗心革面了,总算明事理知羞耻了啊! 老王爷啊,您在天之灵,都看见了吧! 放心,小侯爷既决心向善,杜某我一定不负您临终所托,就算倾尽全力,也要保得小侯爷一世之平安! 他心潮澎湃又忧虑深重的前行一步,施了一礼:“小侯爷!是不是先请管事把这间房门打开?” 激动的情绪一时没能收住,一句话说的几处漏音。 正沉浸在负面情绪深坑中的刘子晔被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怪异的看了眼杜晖。 杜先生这是突然之间,又从哪里给自己打了满满的鸡血来喝? 不管了,总之,卖力总是好的。 刘子晔忍不住揉了揉嗡鸣作痛的大脑,无奈道:“好,把门打开,将里面的人……小心抬出来。” 他们在这里站了半天,这间房内都没有传出半点声音来。 想必里面的人就算没死,怕也只剩半条命。 “是,小侯爷。” 管事的见刘子晔开了口,忙取出了腰间悬挂着的钥匙串,将其中最大的那一把插进锁孔,一片铁链碰撞哗啦啦的声响当中,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熏人的臭气随着木门的开启,自房内涌出。 人类排泄物与凝固变质的血腥气味混杂在一起,直冲天灵盖。 管事强忍着欲呕的冲动,同两名留府的亲卫进去,合力将室内之人抬出。 看着地上那名衣衫破碎,污秽满身,了无生气的趴在地上,已完全无法分辨本来面目的苻家独子。 刘子晔眼前一黑。 真想就这么直接昏过去算了…… 这原主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 苻家独子何以被原主关进王府她需要去弄个清楚,眼下,赶紧把人救活了要紧! “先救人。” 出府去虞城探查的心思自然歇了。 刘子晔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只把夕照一人叫了进去,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完就把夕照放出去,再次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 任谁看来,小侯爷都像是在为过去的行为进行反省和自惩。 以前西关王爷在的时候,都是用这种将小侯爷锁在书房关禁闭的方式,来管教和惩戒犯错的小侯爷。 哎,那个时候啊,小侯爷怎么可能甘心老老实实被老王爷关禁闭? 每一回都要闹的天翻地覆,回回被放出来的时候,都叫嚷着迟早有一天要一把火烧了这间书房! 第14章 现如今,竟然自个儿主动给自己关起来。这事小侯爷干的太过混账,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西关王若在,再宠着她也不能轻饶。不过,刘表方才问了管事详情,小侯爷在将人带回来的当日,也绝没有料到,她自己会在床上一躺这么久,醒来就接连遭逢大变,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小侯爷现在的模样,必然也在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深深自责。 无论如何小侯爷现在,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人他是定要全力医治照料的,他刘表就是整日整夜守着亲手伺候一切擦洗吃用,将最好的大夫日日请在府中,也要把无辜受此大难的年轻人重新养好了! 都是爹娘生养的,若叫这孩子的父母知道…… 哎,刘表忍不住一声轻叹。 想到这里,老管家刘表忍不住揩一揩不受控的泪水。 他犹豫的看了看手中捧着的食篮,最终一咬牙。 “得,这饭还是别送了。” 人还在救治当中,连醒都还没醒。 小侯爷如此诚心悔过,怎么还会在这个时候吃的下饭?? 如此想着的老管家转身即走。 殊不知,身后的书房之中,刘子晔的肚腹之中,肠道“咕咕——”的发出饥饿的提示音。 刘子晔纳闷:“饭点早就到了吧,管家怎么还不派人来送饭?” 第13章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闪了一下就过去了。 在刘子晔的强烈要求下,系统终于现身,此时的她正处在与系统的谈判之中,要不是肚皮抗议,确实没有闲暇多虑其他。 “尊贵的系统你可真忙,从我要求与你谈话开始,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您不是说,永远会把我的请求和需要,作为第一优先级处理,这的确是真的吗?” 刘子晔上辈子是很懂得讲礼貌的人,从来不会对掌控自己命运之人,轻易的不假辞色,甚至情绪失控。 保持乖巧、恭顺,体面大*方的微笑,让掌控了她生存资源,决定了她生存质量的福利院保育员,福利院领导,探访福利院的社会名流,都能看到这个身体不好,送不出去领养的孩子,起码从不惹麻烦,还能成为福利院的孩子得到了良好照顾与教育的招牌证明。 表面上从来如此。 但这时候,她对系统在关键信息上的隐瞒,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言辞当中的阴阳,已经是她唯一可以发泄内心岩浆的出口。 “哦,抱歉宿主,让你久等了。” “宿主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在处理优先级这件事上,你的确是排在第一位的!不仅现在是,今后在你执行任务期间也都会是,这一点宿主你一定不用怀疑!” 系统似乎自觉理亏,但听起来对于处理优先级这件事的再三保证,不似作伪。 刘子晔不再继续追问,直击她最关心的主题:“为什么我的积分还会倒扣?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你作为系统,不曾在任务执行之初就告诉我?倒扣一百积分,你作为系统是在开玩笑吗?” “类似这样会被倒扣积分的风险还有多少?尊贵的系统你能不能做到一次性告知?” “宿主你不要着急……” “不着急?我一共只有十五天的生命值,这个倒扣积分,就要被直接扣走十天,若是你能不着急?” “我着急,我真的着急宿主。我作为系统,同样无比期望宿主你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积分倒扣这一规则,是这个帝王养成系统的底层运行逻辑之一,我虽然自称系统,但说起来我也只是系统的管理员身份,这种底层运行程序,是我无法触及和修改的。” “那就是说,今后我还是会不定时面对这样一个积分倒扣的定时炸弹?苻家独子这件事,根本的来源就是原主过去行为所埋下的坑,那么对于同类的事件,是不是还会有?我需要系统你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否则,这个任务根本就没有完成的可能性。” “如果说的你希望我能顺利完成任务这一点是真的,那我这个最基础的要求,你是不是也应该尽点力?” “额,宿主稍等。” “也不是,我方才经过了运算,积分倒扣的情况,基本上都是出自突发的不可控事件。这类不可控事件,一类是在宿主完成穿越之前,就已经埋下,比如这一次的被关押的苻家独子,一类是之后在世界线的演变之中,出现的严重威胁到宿主执行主线任务的新发事件。” “对于第一类,我刚刚已经对原世界线信息进行了一次全面搜索,除了苻家独子这一件,没有别的事件了,这点宿主你可以放心!” “第二类的新发事件,是不能够提前预知的,这完全取决于这一次世界线将如何演变。但是宿主,如果是这种新发事件,积分倒扣这一规则,也不一定是坏事,它反而还可以起到一个提前预警的作用,对不对?” 确认了除了苻家独子一事,没有其他已经存在的原主留下的坑,刘子晔稍微放松紧绷的心弦。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好。” 倒不是她好商量,而是现在这个系统,似乎真的能力就到这么大。 预知这种事,掌握了原世界线事件走向,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预知。至于自己重新穿来以后,改变了原主已死这一点,会不会就是以此为原点,成为蝴蝶煽动的那一闪翅膀,谁又能知道呢? “苻家独子之事,系统可知道如何处理才是最优解?” “呃……这个,关于任务执行的行动,我作为系统,是不能为你提供具体的行动指导的,这也是系统的底层运行规则之一。” 刘子晔心中冷笑。 她转而问道:“若是称帝了,是不是所有大周朝臣民都要向我行礼?” “那是当然!不仅仅是行礼,大周朝的天下,无论是疆土、物产还是大周朝的子民,都是掌控于宿主你手中的财富!” “噢,那你呢?你到时候会是什么?你也会是我的物产或者子民吗?” “我……我也许还是系统,也许我对于宿主你而言,就此消失了。” “哎,可是这个任务太难了。这些财富和地位,离我又太远。”刘子晔叹气,像是十分忧愁,情绪低落了下来。“系统你就不可以,先充当一下我的子民,满足我的幻想吗?” “啊?” 系统显然被刘子晔这一要求,给惊到了。 “你要我怎么做你的子民?” “就先从行礼开始吧?只是一些口头形式上的东西而已,完全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这……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刘子晔声音低沉下去,悠悠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撑得下去,要不然我还是放弃……” “不不不,宿主你不能放弃!” “你是天选之子,你是系统算法得出的最优解!你不能放弃!” “行礼是吗?这还不简单!我能做到!” “真的?” 刘子晔似是有些欣喜,尾音上扬,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期待。 “真的!”系统保证。 “好,那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朕累了,你跪安吧。” “微臣告退。” 系统即刻配合的发出恭谨肃穆的声音,并模拟了一串跪地俯拜,衣物摩挲的声响。 识海重归寂静之后,刘子晔面上的喜悦与欣慰,恍然间变成了冷笑。 这个系统管理员有问题。 她不过是试探,对于自己有了放弃继续做任务想法的情况,系统显然比自己还要着急。 现在看来,系统管理员说它做不到的事情,应该都是真的。曾经传给她的基础世界线信息,应该也没有问题。 至于其他,可就都不一定了。 刘子晔站起身,打开了书房的木门,老管家叫了夕映一直在门口守着。 夕映见小侯爷终于自省结束,肯开门出来了,顿时喜上心头:“小侯爷!小侯爷您终于出来了!您看您怎么这般自苦呢?那都是以前干的混账事了对不对?”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刘子晔问。 “噢,都安置好了。老管家见您这般自省自苦,回去以后也坚持像您那样,不食午饭以表赎罪之心。还亲自安排,将这位公子安置在他自己那间院里,住在主屋,请来了虞城最好的大夫,他自己也一得空就寸步不离的在旁照顾。大夫说人是虚的狠了,要慢慢细心的调养,方能见好,损伤的根基才能渐渐补回来。这位公子中间醒过来一次,瞧着是神志不很清醒,说话极困难,对自己为什么会在咱们侯府这里也完全没有头绪。”夕映溜溜的一通话秉完情况。 刘子晔心道,被这么关了俩月,半死不活昏迷着,稍稍断片几天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好在这苻家独子的身体还有得救,假日时日也有补回来的希望,他稍稍放下心:“好,随我去看看。” 第15章 接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纳闷的问:“我什么时候说不吃饭了?” 合着你们都眼看着我挨饿,也不给我送! 我倒是想吃,你们也没人给我送啊! 这曾经的王府世子,如今的一府侯爷,到了饭点都还得自己亲自招饭,才吃得上吗? 夕映一怔:“啊??” “给我先弄点吃得,快饿死了。还有,把杜先生请过来。”刘子晔挥挥手。 “唉,唉,好嘞!” 夕映忙接了话,小跑着奔向侯府厨房的方向。 小侯爷还是好面子啊! 都已经把自己关到曾经一刻钟都待不住的书房这么久,还不肯承认自己是在自苦。 毕竟小侯爷以前干的事,的确是太缺德了点。 现在叫小侯爷自个儿亲口承认,是有点丢脸了,他都懂! 现在的小侯爷,还真是彻底改头换面了。 不仅一口一个杜先生,还三句话不离恭敬的“请”。 作为小侯爷现在唯一的亲卫,自己也得跟上小侯爷转变的步伐才行! 转身又回到书房之中的刘子晔,对于亲卫夕照内心自我攻略了些什么是一概不知。 眼下,她愁的是,苻家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以及,假如真的这件事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与苻家交恶,她叫杜晖筹办的事情,绕过苻家,还有没有在十五天之内顺利实施的可能。 不消片刻,杜晖就步履从容的到了。 “小侯爷。”杜晖施了个礼。 他见正在随意的在一处没有文书的书案上,用着自己的午饭。 一份西关当地产的粟米饭,两荤一素三份菜,每一份菜的份量都只有一小碟。 所有东西加起来,大概刚好是一个人可以完全用完,又刚好可以吃饱的份量。 杜晖惊得眉毛高高挑起,站在原地怔愣着说不出话。 他方才来的时候,已经听夕映把小侯爷如何躬身自省的事同他讲了个分明,此时再见小侯爷将一顿临时又简单的饭菜,用的仔细又认真,像是对每一份粮食和蔬菜,都极其的爱惜。 这要搁以前,没有按照他要求备出来的菜品,一律不用,王府上下俭省着给他置办的满桌餐食。 一不高兴,就能连桌子都掀了,彻底糟蹋掉。 习惯使然,刘子晔吃饭的时候往往都很专注,不会边吃边谈事。 她没注意杜晖的神情,只略略回了一声,示意他先自便,稍等自己一会儿。 接着就再次将注意力暂时放到眼前的餐食上。 她用饭细致,一筷子蔬菜一勺饭,很小心不会将饭菜撒出分毫,但是速度却不慢,不消片刻,一碗饭与三碟菜都被她吃了个干净。 当然,如果忽略盘子上仅剩的几粒调味用的葱花与蒜片的话。 她上辈子忍着恶心吃了十几年,现在,再也不用了。 可这种程度,已经足够把杜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震惊上几十个来回了! 刘子晔用完餐,取了巾帕拭手漱口之后,这才抬眼看去找杜晖。 却没想到,杜晖就站在他进门初始就呆着的地方,半步未曾移动。甚至,就那样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自己。 再仔细一看,就对上了一双的饱含热泪的眼睛。 刘子晔:…… 她不着头脑的看看自己的盘子,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她刚刚吃过的菜。 好像,没有什么气味很冲会刺激泪腺的东西啊! “小侯爷真是……真是……” 杜晖哑哑的嗓子,勉强收住自己失控的情绪,他不想让自己在小侯爷面前,一再的失态。 最终,万千感慨只化作一句:“老王爷泉下有知,必然能的安息!” 这下,刘子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不过,她能明白自己与原主之间的差异,会带给王府中人的冲击,却并不能体会如杜晖这般,对于老王爷深沉的感怀。 原西关王于她而言,不过是所听过的故事当中,一个不得志的人物。 没得任何感情的。 她收了手帕,自若的站起身回到议事的座位过去。 又道:“杜先生坐。” “好好。” 杜晖对于刘子晔在提到老王爷时的反应,虽有那么点小小的失望,但如今这么大这么好一个侯爷,他还不满足还奢望什么完美呢? “那个关在咱们府的人,是虞城苻氏族长的独子,苻真儿。” 刘子晔主动坦诚。 果然,杜晖一听,神情立马严肃起来:“竟然是他?” 这下可不太好办了。 第14章 关于苻真儿为什么会被原主关到了侯府,刘子晔想了想,觉得还是要适当同杜晖作些交代:“我……我当初出府散心,在西塞湖北偶遇了这位苻家独子,那个……见其面目俊秀,有那个结拜之心,所以才把他带了回来。” 带、带了回来? 杜晖实在是想用力纠正他的用词,小侯爷您这哪是“带”,这是强掳啊! 哎,不行,头有点痛! 他揉了揉眉心,内心忧愁,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思索对策。 刘子晔也有些讪讪,从那个暂时被关押的另一名原主亲卫朝照曾经所叙当时情形,以及原主实际上是女子之身来推测,当时只怕是原主一时被这苻家独子迷住了眼,硬要带回来意图结交…… 但现在的她还能怎么办? 说这事不是她干的吗?只能暂时把这个雷扛下,押后再论。 先不说接下来的事,她和杜晖正打算与大族之首的苻氏打交道,正是需要联合虞城的大族以施行侯府接下来的行动的时候。 单单这件事本身,假若传了出去,对西关小侯爷本就不怎么好的声名,又是一次重度伤害。 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他们想要联合苻家一事,她都会临道义值积分一次性被扣一百分的结果。 而如今,因为她将兑换出来的积分,投出赚取回报这件事,也压在了联合地方大族上面,那么,如若这件事得不到解决,她的一百五十分的积分投入,也全部都要打水漂! 哦,生命值就不要提了,到时候直接扣除为负数,原地立死。 “杜先生,咱们之前商议的,要将刺史府交付的往年积欠的爵禄,与虞城百姓大族联合起来的事,如果绕开苻家,还有没有十五天之内完成的可能?”刘子晔问他。 苻氏族长上辈子,因为独子在王府之中亡故,悲愤之中连朝廷都敢直接反了。 眼下若是得知了他的宝贝独子,被原主关在了王府被折磨得没了人型,这个与苻家的梁子,怕是很难解开。 要是他们能把苻真儿调养的基本恢复,好生送回去,也许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可若要能联合一心共谋一事,就几乎不可能了。 杜晖稍作思考,摇了摇头:“不行。” “西关郡的民户从外郡迁入者甚少,居住在此的,大都是累世累族聚居。虞城虽然是西关郡最大的一座城,却也不过两千户,也就与咱们大周朝境内其他郡的一个县同大。所以,这大族之数本就极少,苻氏一族千户之众,就可抵大半个虞城,只要我们还想借助大族之力,就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苻氏。” 杜晖并不知晓这件事如果曝光,除了会对小侯爷本就不好的声名再添筹码,还将直接威胁到刘子晔的生存。 他想了想说:“苻氏的族长一直以来都严格按着族谱的嫡系传承,这位苻族长的独子,虽然鲜少露面处理族内族外的事务,却是苻氏族人眼中,下一任族长的不二人选。无论从苻族长仅此一子,还是从普通的苻氏族人的角度来说,苻真儿的重要性,都是绝对不容忽视的。” “如今苻真儿在我们府上,出了这等祸事,咱们西关侯府与苻家的关系,因为苻真儿一事,短期之内已然无解。” 分析完了这些,杜晖真诚建议道:“小侯爷,其实您若是有心要做些什么事情,倒也不必如此急于一时,联合虞城大族之事,大可以延后放缓,徐徐图之。” 然而…… “不行。” 刘子晔果断道。 从杜晖的角度来看,他的建议的确没错,甚至也是更稳妥的办法。 但杜晖不知道自己只有十五天的生命,他也不知道今年冬天会是西关郡命运彻底改变的关键节点。 待明年,自己和西关郡都完蛋了,还图个什么? “这……” 杜晖一时语塞,无法理解小侯爷何以如此执着而急切。 然而,这一次,他并未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只因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对面端坐的小侯爷吸引了过去。 此时的刘子晔正凝神沉思,眉宇间透着一股专注与冷峻。 书房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的侧颜,描画出的轮廓分明、起伏有致的线条,泛起茸茸的金光。 第16章 这样沉静又认真的小侯爷,杜晖何曾见过? 一时间,可不就呆住了。 片刻后,光影之中的刘子晔眸光流转,重新定在了杜晖身上,只说了一句:“请杜先生设计,将我无故将苻家独子掳掠至原西关王府拘禁,如今已经命悬一线的消息,透露给潘毅和伊伯利知晓。” 杜晖闻言,又是一怔。 他稍作思索,随即颔首:“杜某明白了。” 这样的计策,他并非全然想不到,只是在他看来,小侯爷并无必要如此急迫冒险。 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不再想计较小侯爷的用心,以及是否有此必要。 他想做什么,那便去做吧。 无论如何,这点风浪,他杜晖总能为他周全得住。 原西关王府的府库,位于王府的东半园。 因为从前的王府从来没有彻底将这处按着王府规格修建的府库装满过,因此有不少府库因为积年未用,一时之间难以清理出来,管家干脆叫人,临时把一部分从刺史府运来的炭类,挪去了那片用于惩戒和临时关押所用的土陋房处。 潘毅虽然对自己完成了自行攻略,认为如今搬到西关侯府的东西,最后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但他自居身份,当然不会从头到尾,都亲自上阵卖力的去干。 此时的他,正舒服的坐在西关刺史府的客堂中,满室温暖的炭盆,再次蹭了伊伯利的酒席吃。 “来来来,潘队长一日辛劳,用些温酒解解乏!” 伊伯利替潘毅斟满温热的酒液,心里清楚的不能再清楚,这位潘队长对那些从刺史府和他自己的私库当中搬到西关侯府的东西,打着什么算盘,但此时仍然笑脸相陪。 “伊刺史有心,潘某敬你一杯!” 心道,这件事可不能怪我,我又不是从你家府库当中抢走的,我准备动手之前,是你自己看不住已经丢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饮完了这一杯。 当然,眼下两人互相还有用的上对方的地方,尤其是在燕京旨意回至西关郡之前,潘毅都还需要倚靠刺史府的府兵成事。 他放下酒杯,主动示好道:“这段时日以来,刺史府府兵弟兄们也不少受累,潘毅不是小气之人,待此间事了,必然不会亏待弟兄们!当然,伊刺史之首功,潘某必定也会一字不漏的写在燕京禁卫的奏报中,送呈陛下御览!” 伊伯利双眉一挑:“那伊某就多些潘队了。” 两人正相谈间,一名禁卫带着两名府兵在堂外禀道:“潘队,西关侯府处,咱们弟兄发现了一件事,是关于西关侯的,咱们特来相禀!” 听到是关于西关侯的,潘毅和伊伯利都暂时停了原本的话,示意禁卫和府兵继续禀。 “咱们在进出西关侯府,给他搬那些劳什子东子时,在西关侯府的临时库房处,从那破库房的小看管说,就咱们正在搬炭箱进去的那间临时库房,两个时辰以前,还关押了一个人!” “我们当时觉得,能多探听些侯府的秘事,说不定对潘队和伊大人有用,就私下予那小看管几贯钱,那管事的就把什么都倒给咱们了!” “原来,那四面连窗户都给封死了的库房里,关过的人,竟然是虞城苻氏苻明义的独子苻真儿!” “啪——” 筷子落地,伊伯利不敢相信的确认:“苻家独子,苻真儿?” 潘毅对西关郡甚至虞城的情况不了解,此时仍然不明所以。 两名府兵中的一位回:“是的,伊大人,就是那个苻氏全族风风雨雨满城找了两个月,至今不见踪影的苻家独子!” “苻真儿现在人在哪里?” 府兵又禀:“听那个小管事说,苻真儿在那间房关了两个月,今天大概是西关侯终于大病初愈想起来了这一号人,叫了人来把苻真儿抬了出去,当众说是要医治。可那管事却说,他亲眼看到,苻家独子被抬出去的时候,都不成人型,瞧着四肢已然……已然都硬了!” 伊伯利绕过酒桌,跨步走向前堂,看着那名回话的府兵:“消息可真?” “错不了。” “属下特意又寻了两名出入这片临时府库的王侯府中人,单独又行了好处与他们,分开确认过,那名小管事所说不假!” “好。” 伊伯利面上带出了喜意:“你做的很好,方才一共花了多少钱两,待会去刺史府账上,双倍充领!” 府兵欣喜:“谢大人!” 伊伯利又道:“另外,叫人现在就去苻明义家中,将他宝贝独子在侯府中关押致死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亏他伊伯利,还怀疑过,这原来的西关王世子,如今的西关小侯爷,是不是有什么不在他掌控之内的事情发生,是不是曾经自己被蒙蔽了什么。 却原来,还是那个混账不堪的三世祖! 第15章 潘毅听到这里,大致也猜到了,怕是这个被西关侯拘禁致死的人,并非是个随随便便的小老百姓。 伊伯利与西关侯刘子晔结下不小的梁子,此事显然会对西关小侯爷大不利,要不然,就他在燕京之时,就对西关刺史府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以及这几日对伊伯利的了解,伊伯利根本不可能关心什么这虞城当地的苻家,究竟是丢了还是死了儿子。 还这么巴巴的派人上门去送信。 他带着笑饮了一口酒:“怎么,伊刺史有好事,不打算说出来与潘某同乐吗?” “哈哈哈,潘队长哪里的话!” 伊伯利是真的心情大好,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与潘毅同饮了这一杯。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道:“苻氏乃是咱们西关郡虞城的大族,族中人口占全城半数之数,与西关郡青城等地之间,联系也颇为紧密。潘队长也知道,我西关刺史府规制低人手不足,偏西关郡地域广大,治理起来那可不是难那么一点啊!” “因此上,平日里,这西关百姓,都习惯了依着大族自治。苻氏如今的这位族长,人到五十,只这一个独子,将来也是要承继苻氏族长位置的,自小那是爱护甚重。假若要是苻族长知道了,自己的独子死于侯府、死于小侯爷之手,苻氏全族得知自己的下一任族长在侯府死于非命……” “潘队长你就等着瞧,明日这苻氏全族,都要聚众上西关侯府抵命!” 说到这他连忙转了转话头:“哦对了,届时,你我自是要尽力守卫侯府,不受乱民所扰,对不对?” 潘毅这还能不明白,拎起酒杯同伊伯利一撞:“那是自然,我等必定拼死守卫西关侯府。奈何乱民数众,其状疯狂……啊?哈哈哈哈” 虽然他知道自己只要等来了燕京的旨意,这西关小侯爷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如果他现在就要自行作死,加速他自己的死期,他潘毅又何必要拦着呢? 刘子晔昨日同杜晖计议已定,当天晚上吃饱洗净,依着原主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做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轻度锻炼,被子一蒙早早在烧了暖暖和和炭盆的卧房中,睡了过去。 今日一早,刘子晔在系统的播报声中醒来。 “叮——” “检测到危机已发酵,宿主未能妥善处理面临的危机,倒扣帝王道义值一百积分,原剩余积分十五分,生命值十五天零九个时辰,积分扣除后,剩余积分零分,生命值五天零九个时辰!” 紧随系统自动播报而来的,是系统那惊异又焦急的声音。 “宿主,这……这是怎么回事!?你竟然真的让扣除了生命值!” 刘子晔平静的掀开被子更衣,一件一件全部穿好后才慢吞吞的反问:“我如果说不想让它扣,它就能不扣了吗?” “可是,也不应该放弃反抗,你不是最渴望要的就是生命吗?你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刘子晔被它嚷嚷的心烦:“我请求单方面屏蔽除了系统自动提示以外的其他系统声音。” 系统:“……” 宿主拒绝沟通,系统也别无良策。 带着深深的受到的伤害,系统默默隐蔽。 是它大意了,它不该对宿主的求生意志与攫取意志过分自信,更加懊悔的是,它为宿主选择的这个任务开局,是不是真的有点难到惨绝人寰了。 会不会是自己休眠过久,系统算法出了漏洞。 连这样万里挑一的天选宿主,都到了无解必死的地步,恐怕从今往后,再难有人陪着它突破这一系统难关了…… 刘子晔无心理会隐退的系统,也无心猜测系统究竟有些什么数据吐槽与数据心流。 她推开卧房门走了出去净面漱口,到了外间叫阿桓摆早饭。 一份肉粥,两份素拌菜,两个白水煮蛋,一小个银丝花卷刚摆上来,夕映就匆忙奔进了院里。 夕映:“小侯爷!小侯爷!虞城苻氏不知哪来的消息,硬要说他们苻氏族长的独子被您掳至府中,凌虐致死!苻氏族人上千人齐聚府门外沁阳大街之上,要叫咱们西关侯府给个公道与说法!” 第17章 “咱们侯府私卫队长靳劼正同潘队长他们守着府门,杜先生得到消息,已经赶了过去。小侯爷,这事您看咱们可要怎么办呢!” “知道了。” 刘子晔咽下一口肉粥,她从小的生活习惯让她很少会在吃饭的多说话,只对夕映道:“杜先生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在夕映忐忑不安的目光中,一丝不苟的吃完摆上来的所有饭菜,漱口净手站起身。 “走,带我去老管家的院子。” 夕映不知刘子晔这个时候去找老管家是要干什么,露出不解的神情。 刘子晔不得不解惑:“去看看被老管家安置在他院子里的苻家独子啊!” 夕照一听,点了点头明白了。 刚走了两步,又骤然停下来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家小侯爷。虽然这事当初是朝照跟着小侯爷干的,朝照也把当时的情形同他说了明白。 可带回来的人究竟是谁,他却并不知晓。 这……这……原来被小侯爷带到府中的,竟然真的是苻明义独子!? 沁阳大街,原西关王府,如今的西关侯府大门外。 王府规制的十级台阶下,以斑驳的朱红大门照前街为原点,左右延伸向沁阳大街的两头,涌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居中向侯府大门而立的,是一位两鬓斑白,但身躯依旧不减挺拔的人,此人正是苻氏族长苻明义。 而王府的十级台阶上,也正对人群站满了禁卫、府兵,以及王府留下的几十名卫兵,以及现在的侯府私兵首领靳劼。 靳劼一马当先。 对台阶下为首的苻明义问道:“苻族长,无论你今日有何缘由,这里是西关侯府,西关侯的身份你也清楚的很!那是大周朝圣祖皇帝天家血脉,岂能容许你一届草民,擅自闯入侯府,对西关侯无礼!” 苻明义苦苦找寻独子近两月,早已被折磨的形销骨立。 昨夜骤然得到独子竟然被西关侯府虐杀而死的消息,此时双目拉满了红色的血丝。 若不是多年以来苻家一系世代为族人表率的教养底子在,哪还会老老实实的站在这里,先礼后兵,叫西关侯府主动来给一个交代! 苻明义哑着嗓子,稍显老迈却沉着的嗓音中,回荡在侯府门外。 “皇帝天家血脉又如何?圣祖皇帝当年,是靠着胡作非为、滥杀无辜得来的这大周朝天下吗?我苻氏一族的下一任族长,无缘无故被你们西关侯府所凌辱囚杀,若圣祖皇帝健在,也不能容得子孙这般作为,这般败坏他的血脉荣誉与家国基业!” “若不是看在圣祖皇帝的份上,我苻氏一族,早就破府而入!还用得着在这里,等你来和我提什么胡作非为的小侯爷!” 靳劼对于苻明义的指责毫无头绪,只道:“苻族长,我们小侯爷何时曾囚杀了苻氏独子?自西关王去世后,咱们小侯爷紧跟着也因为意外,卧床近两个月,直到前天这位燕京的潘毅潘禁卫队长带来圣旨,才得醒转!” “又哪里会囚杀你们苻家独子?” 靳劼这番话说的真诚,毕竟,他是真的不知情。 纵使当时有不少人知道小侯爷自监房带出了一个关押日久之人,但这个人的身份,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甚至,同刘子晔详细说明了何以这苻家独子会被原主带回王府的亲卫夕映,也不知带回来的人的真实身份。 只有刘子晔自己,通过系统传递的世界线信息,才得以知晓此人身份。 苻明义有刺史府的消息,以及刺史府来人带来的信物,又怎会相信侯府私卫的说法。 只道:“既如此,何以你们西关侯府无一人就此事辩明。” 他举出手中握着的一块青鸟玉佩,对着私卫队长以及看起来显然是官兵领头之人的潘毅道:“这块玉佩,是我真儿的随身之物!是我从刺史府的府兵处得来,府兵向我保证,此物正是从西关侯府得来!” “今日,我苻明义与苻氏一族,是定要进这西关侯府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锋锐的视线从私卫队长靳劼与潘毅两人的面上一扫,狠狠道:“任你是侯府私兵,还是哪里来的官军,苻某今天咱们都和你们拼了!” 这话以一个百姓的身份当面说出来,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不过,让苻明义意外的是,只有那位看起来没有正式的士兵服装的侯府私兵头领,在听到自己的话以后,露出蹙眉不快的神情,显而易见是受到了挑衅和防备。 而那个一身轻甲,一看就来头不小的官军首领,反而像是看戏般的,漠然向下压了压唇角。 再看那些同他一般着燕京禁卫轻甲,以及刺史府府兵服的军士,虽然瞧着极有规矩的绕着侯府列队,像是在为西关侯府守卫,其实大半兵力,戍守的方向都是朝向侯府内部,而不是冲着他们这侯府外的千数苻氏族众。 少数调了头转向他们苻氏族人方向的,也都是一副散漫不以为意的架势。 虽不知是何情由,苻明义却明白,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好事。 他只把视线重新盯回西关侯府私卫首领靳劼面*上,朝着身后手持刀枪棍棒的苻氏族人道:“既然西关侯府无人出头将此事解释清楚,我苻氏人等,自去府中探明!” 靳劼瞧着苻明义破釜沉舟的脸,暗道一声糟糕。 他此前派去通知杜先生和小侯爷的卫兵,到现在都还没将人请出来。 眼前苻氏上千人众,潘毅摆明了要放水和看热闹,他们侯府私卫不过三十来人,按道理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府门! 正当此时,府门“支呀——”一声自内洞开。 靳劼回头去看,只见出来的正是一身对襟长衫打扮的杜晖。 “杜先生,方才我着人同您说了情由,这苻氏族长带了族人来,说是他们苻族长的独子,死于咱们侯府,您可知晓此中情由?” 杜晖点了点:“我知晓,交给我吧。” 他脚步不停,三下两下直接下了侯府台阶,走到苻明义面前,一抱手行礼道:“苻族长,令子苻真儿此刻确在我西关侯府。” 苻明义原本看府中有主事的人出来,暂时叫族人们稍后。 此时一听西关侯府的人当面承认,又是一阵晕眩。 身后的几位苻真儿的族叔和族兄弟,当即朝杜晖不客气的吼道:“好一个西关侯府啊!竟然这般草菅人命!族长,咱们还同他啰嗦什么,破了这鸟府,去把真儿……真儿的尸身抢回来,给真儿报仇!” “不。” 杜晖即时认真向几人纠正:“令公子在我西关侯府之中,却并未丧命啊!这误会究竟是如何生起的呢?苻族长又是缘何得知令公子命丧我西关侯府之中?” 闻言,苻明义疲惫充血的目光猛然看向杜晖:“真儿,还活着?” 第16章 杜晖道:“当然!苻公子不过是与我家侯爷一般,身子受了损伤,正在府上调养。” 他说清楚苻真儿未死这一点后,当即表示:“杜某听到消息就赶过来,就是要请苻族长入府,亲自去看望令公子的状况。” 一听这话,苻明义哪顾得上什么,当先就顺着杜晖请手的方向,快步拾阶而上。 其他几位族叔犹豫着要带多少人进府,杜晖当即道:“杜某知晓众位担忧苻公子,苻公子乃是我们小侯爷的至交好友,是我西关侯府的贵客,无论众位想带多少人入府,我西关侯府都大敞府门欢迎!” 最终,近三十多名苻氏族人,紧随苻明义身后进了侯府。 杜晖招待完众人,又对靳劼交代,叫他好生与苻氏族人相处,并取些府中饮水来招待苻氏族人,接着,看都没再看一眼,闻听苻真儿还活着,面色黑沉紧皱眉头的禁军卫队长潘毅,快步回了府。 在苻明义一头往侯府中赶时,就有杜晖安排的人,带着他一路引到了老管家的院子里。 一推门进去,苻明义一双通红的眼睛,就直往卧房的榻上看了过去。 榻前正坐着一个锦衣贵公子,从身旁老仆的手中,接过一条刚刚投换过水的热毛巾,微微俯下身,低垂着头细致的为床上之人擦拭。 慌张的赶了一路,苻明义感到自己脚下灌了铅,呆呆的看着那华服少年人擦拭完了榻上之人,又在老仆的帮助下,将榻上之人小心扶起,靠在软枕之上,旁边有人端来了一碗热羹。 想来,是要继续再喂羹。 随着榻上之人被扶起,苻明义终于看到了自己儿子那张憔悴无力的脸。 虚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还带着初醒后的懵懂与迟钝。 但,人的确是活生生的! 身后苻氏族人也赶了过来,一个个停在苻明义身后,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病人正是他们的未来族长。 “真儿!” “小真哥!” 一叠声的呼喊响彻屋宇。 而似乎直到此时,才惊动了榻边照料之人。他微微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雌雄莫辨、勾魂摄魄,却也隐隐带着虚弱和病气的脸,带着微微的疑惑,看向围在房间门口的人群。 第18章 苻明义识得这张脸,此人正是原来的西关王世子,如今的西关侯——刘子晔。 不过关于刘子晔被降为侯爵一事,他也是昨夜得知消息以及今晨围府之时,方得知晓。 榻上之人,也随着刘子晔注意力的改变,一同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在认清来人之后,微微抬起了一只手:“爹……” 苻明义深吸一口气,几个大步行至榻前,屈膝握住了儿子的手:“真儿,真儿,你可叫为父好找!” 刘子晔当即识相的退开,为苻明义几人留出了空间。 “爹……” 苻真儿体力严重不支,只能这般简单的回复,虚白发青的面上,瘦的颧骨凹陷,却依然能从眉眼与骨相上,瞧出他原本出尘朗俊的气质相貌。 苻明义瞧见苻真儿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的模样,忍不住的心痛,只道:“好好,不说了,现在先什么都不说了,爹知道你活着便好。” 几位凑上来的苻氏族人,看着小族长此番状况,也受不住的擦起了眼泪。 “原来是苻兄的父亲,苻族长。” 就在这时,几人听到身旁少年人说话,俱都转过头去,瞧着这位他们并不算陌生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 这人虽然年岁尚轻,曾经在虞城上下的声名也不好,但到底那也是大周朝曾经的王府世子,是现如今的当朝小侯爷。 更加有些尴尬的是,他们听了刺史府的消息,误以为苻真儿死于西关侯府,带领了上千族人将西关侯府围住要说法。 但自己的儿子不仅并没有像消息所说的那样死了,似乎还被西关侯上下细致用心的照料着。 苻明义理了理情绪,轻咳一声站起身,准备向西关侯问礼,之后总要好好求问一番,自己儿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噗通——” 却不料,他方站直了身子,还未曾俯下身跪地行礼,就见那位矜贵的西关小侯爷,抢先一步,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请苻伯父原谅子晔照顾不周,才令苻兄遭此大难!子晔实在是……实在是愧对苻伯父……” 手中捧着刘子晔喂了一半的热羹的老管家,身子猛地一抖,险些把碗砸在地上! 他这双老眼,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 交代完了府门应对事宜,晚了一步刚刚赶到,才迈进房内一条腿的杜晖,一眼瞧见这一幕…… “咕咚”一声,在门槛上打了个绊! 一直守在旁边打下手的亲卫夕映,也一把掐上了自己的大腿。 我这不是在做梦呢吧!! 苻明义的震惊,也丝毫不逊于这几位侯府中人,完全忘了自己本该做什么,只能前行两步扶住跪地的小侯爷:“西关小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我苻明义不过一介草民,怎受得住侯爷这般大礼!” “不。” 刘子晔抬眸,一双狭长微挑的凤目,聚起微光,诚恳的望着身前的苻明义:“子晔于心有愧,无颜面对苻伯父,这一礼是子晔应该的!苻伯父是苻兄的父亲,那就也是我刘子晔的长辈,如何就受不起了?” “这……” 苻明义平日里精明强干,这两个月来因为独子失踪一事,颇受煎熬,自昨夜得知独子已死,心中更是大恸! 他强打着精神,整夜未曾合目,聚集起了族人来到西关侯府外。 片刻之前,骤然得知独子还活着的消息,更是心神摇荡。此时父子再见,万般心绪震荡之时,刘子晔又突行大礼,叫他也没能第一时间将一件件的事情,串联出个眉目来。 苻明义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形?何以西关小侯爷你以苻兄称呼我真儿?真儿又是为何时隔两个月,这般出现在你侯府之中?又何以、何以我得到的消息说,是你西关侯府关押虐害了我儿性命?” 刘子晔却继续说:“这便正是我要向苻伯父详加说明的!” “好好。” 苻明义倒底领一族之务多年,刘子晔已然表态坦诚相告,他当即再次拖了刘子晔手臂:“还请西关侯爷莫要以此大礼相待,否则,这接下来的话,苻某何以安心听得!” 刘子晔也极听劝的站了起来:“那伯父,咱们暂至外间稍坐详谈,苻兄还需要静养休憩,您可以留些族人在这里同我侯府的老管家一起照料。” 待两人于外间坐定。 杜晖跟着坐在下首,夕映立在刘子晔一侧。 刘子晔主动打开话头:“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届时我父王去世,子晔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亲人,情绪郁结之中便背着府上众人,独自纵马到了西塞湖边……” 苻明义听着刘子晔语气中的黯然与伤感,这才突然想到,这听起来身份尊贵的小世子、小侯爷,却也是一个新近失去了至亲的十四岁少年人! 刘子晔缓缓道:“正是在西塞湖边,我遇见了也是独自一人游湖的苻兄。当时,我二人相谈之下,颇觉相见恨晚,苻兄一番劝慰人心的话语,亦令我愁绪大消,当即决定以兄弟相称。当日临返之时,子晔又邀请苻兄至我府中小住,苻兄亦欣然应邀!我二人打马并骑回程,一路之上,好不恣意!却不料……” 苻明义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与西关小侯爷如此投缘,竟至一见即结为兄弟的地步。 听到这里,想必定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方致今日局面,神色陡然一肃。 第17章 刘子晔继续道:“却不料在回程途中,突遭变故……” 她满面愧色道:“由于我的任性,怂恿苻兄与我在初秋的风沙道上赛马,苻兄碍于我的接连恳求,不得不应下。果然,人若是任性过了头,总是要受到教训的。” “半途,我一个不慎跌落马下,当即昏死过去,卧床近两月,直至前日方得清醒。而苻兄在我坠马之后,具体经历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将我一路带回府中医治看护,子晔至今都还未曾知晓。” “前日子晔方得清醒,又骤逢燕京来使,削我王爵侯禄,更有胆大妄为的奴才,意欲在我昏迷之际取我性命,致我阖府众人于绝境!子晔一怒之下,斩了这燕京来使,这才被燕京禁卫军调集了西关刺史府府兵,将我侯府上下都看管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变故,一个接一个的发生,竟叫我在醒过来以后,未能第一时间想起当日与苻兄相见相交之事。直至昨夜方知,苻兄将我送回王府之后,也昏迷了过去。因彼时王府遭逢大变,疏忽之下,竟无人问及苻兄家世来处,只看在他将我带回王府的情面上,将苻兄带回了府中。” “可惜……届时我父王新逝,我自己又人事不省不知是否还能醒过来,王府上下离散,走的走、跑的跑,早已乱了章法,对苻兄的照顾也失了周全,竟至于斯……” 她道:“本欲邀苻兄过府做客,不意却叫苻兄反受了王府牵累,受下这般苦楚……” 刘子晔说到这里,嗓音已渐哽咽。 她满面愧容的再次站起身,朝着苻明义郑重施了一礼:“此事责在子晔,因为我的莽撞,与西关侯府的过失,致使苻兄遭逢此难,更令苻伯父忧心日久,苻伯父如有怪罪,子晔绝无二言!” “竟是这般……竟是这般……” 苻明义听到这里忍不住连连感叹。 当初苻真儿失踪,苻氏族人在虞城上下搜寻,也曾派人去了西塞湖周边,都没有找到半点踪迹。 却原来一直都无人知晓的在这西关王府之中。 若依西关小侯爷所言,以及方才他在真儿身上所见之伤口,想来真儿在当时那样的风沙天里,独自一人骑马带着昏迷的西关小侯爷,定然也遇到波折受了坠马伤! 刘子晔看着脸色变幻的苻明义,再度恳求:“苻伯父但有什么怨怼,尽管对着子晔来说,子晔绝无半句怨言!” 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说辞,叫刘子晔天衣无缝的讲了出来。 为了生存,她从来都懂得适度的人前表演。 眼下,为了争取那微弱一线生机,就是叫她指着天,发下如有半句谎话就天打雷劈的誓言,她都毫不眨眼。 苻明义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西关小侯爷。 亲眼看到独子形销骨立的形态,怎么可能对这位西关小侯爷没有怨怼! 只是…… 任他也想不到,这中间还有这诸多的曲折。 苻明义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中疑惑稍解,情绪也基本稳定了下来。 这西关王府自西关王就藩以来,王府上下在西关,在他们大周朝究竟是个什么样尴尬的境地,十余年来,苻明义也都看在眼中。 方才,他们苻氏族人聚众围府,那些燕京禁卫和刺史府府兵冷眼相看,显然没有要维护西关侯府的意思,竟然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看管侯府来的! 面前的年轻人言辞恳切,虽然其过往愚顽的声名在外,但想来连遭大变之后,已与过往大不相同。 他家真儿纵然是受到了刘子晔与西关侯府的牵累,可若两人已互认为挚友,为挚友受些苦累,他作为父亲,却不能没有半分容人的胸怀! 第19章 最终,苻明义一声长叹。 “西关小侯爷既与我儿互认为友,朋友之间患难与共本就是应当的!况且,这一连串的变故扑面而来,你一个少年人自身都难保全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够处置的周全?这一切皆是情有可原,真儿遭受此番变故,也实非你有意为之!” “若真儿自己都不曾、也不愿以此事苛责小侯爷,那苻某也没有强责小侯爷之礼。” 苻明义说到这里,看了看跟着自己到了外间的两位族中话事人,想起至今还围在西关侯府外的数千族众,一抹愧疚袭上心头。 “也怪我苻明义,昨夜骤然得知真儿死讯,一时情急竟不及分辨,叫族人……叫族人这般冲动的围了侯府。苻保四,你现在就去,把真儿活着在府中被西关侯好生照料着的事情告诉我族众人,叫大家尽自己所能向全城围观和知晓了今日之事的百姓们,一一解释澄清!还西关小侯爷清名!” 苻保四颔首道:“好!我这就去。” “还有。” 苻明义又道:“将昨夜来我族传信之人找到,确认他的来处和身份!何以要在这个关口,传出我儿死于西关侯府的消息过来?” “好!”苻保四得了苻明义的话,与另一个族人当即调头而走。 刘子晔顺势问:“是也。子晔也甚是不解,自子晔昨日闻得苻兄在府中状况,当即命侯府上下悉心照料请医问治,何以苻伯父会被告知苻兄于我府亡故?” 苻明义也正容思索。 昨夜来报信的人,来自西关刺史府。 他方才虽然叫苻保四去确认,其实对于确认的结果,他基本上可以确定,来人的确就是刺史府派来的。 此前,苻真儿失踪近两月,苻氏族人苦寻无果,他不止一次求见西关刺史伊伯利,欲请伊伯利以刺史府之力,助其寻人。 可结果呢? 伊伯利一次次毫不在乎的将他拒之门外! 何以,突然之间派人将自己儿子死了的消息传给了自己? 苻明义看着刘子晔问:“小侯爷,除了小侯爷斩了燕京来使一事,近日是否还有什么事与刺史府不谐?” 刘子晔被问的有些尴尬。 她有些赧然的回道:“这个……我醒过来后,见燕京禁卫潘队长从刺史府调了兵围府,一气之下带人去刺史府,以伊伯利在我父王处的把柄为要挟,叫他把积年欠下的西关王府王爵爵禄,于七日之内结清……” “苻伯父大概方才也注意到了,府中人一直在搬运银粮、炭铁等物资,怕是这一番,叫他伊伯利破费不少私藏……” 刘子晔自我罪责道:“子晔性情使然,有时难免好争个一时意气,想是伊伯利私下……” “原来如此。” 苻明义听完,已经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假如方才,侯府中人没有及时出来说明真儿未死的消息,恐怕下一刻怨愤的苻氏族人,已然冲破这只有几十名私兵守卫的西关侯府。届时,众人在混乱之中,即使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真相,怕也根本来不及控制局面了! 这位声名本就不佳的小侯爷,首当其冲的,定然要承受族人的怒火! 怕是不死也要生受不小的罪! 想通了一切的苻明义,再次喟然一声长叹。 罢了当即站了起来,迈步到外间主位前方,跪地俯首请罪:“苻明义鲁莽!受了他人误导,险些做出西关侯府大不利之事,若非侯府及时澄清,此时怕是覆水难收,我苻明义一死都难辞其咎,更将至我儿于不义之地!还请西关小侯爷罪责!” 默默坐在下首、旁观了全程的杜晖:…… 他家小侯爷这一手嫁祸,玩的可真溜! 虽是权宜之计不甚周全,可也的确解了燃眉之急。 直溜溜站在小侯爷身侧,一眨不眨看着的夕映:他怎么不知道小侯爷还有这样一手? 老管家刘表眉毛抽动,一脸的无话可说。 他总不好当场跳出来方面拆小侯爷的台!也只有等事后,他再私下里试着劝解。 无论何时,都应该以诚待人呐! 刘子晔忙起身,去将苻明义扶起:“苻伯父爱子心切,我如何能不懂!苻伯父快请起,莫要自责!” 双方重新坐下后,刘子晔又道:“不过,苻伯父,如今你也看到了,我西关侯府是自保都唯恐不及,苻兄初醒,按理说是不宜擅自搬动,就地休养是最好的……可是,子晔却不得不担心,苻兄继续留在府中,会给苻兄和苻伯父族中带来麻烦。” “不若……不若……” 苻明义岂能不明白刘子晔想说什么。 他当即顺势站起身,重重哼了一声:“怕的什么?我苻明义若此时急不可耐的与西关侯府划清界限,岂不叫人耻笑?真儿知晓后,定然也会怪罪于我!” 西关刺史府于他,从无半分情分。刺史府近些年来的做派,也让他对于刺史府没有半分尊敬可言。 无事自然可以各自相安,若真有了事,他苻明义也绝非伏地认怂的性情! “可是……” “无妨,苻明义相信小侯爷会照顾好真儿。若侯爷不弃,苻某愿意留在侯府,并留下几名族人,近身照料真儿。侯爷若有需要,只要言明,苻某亦能尽我之力相帮!” 刘子晔一脸意外的欣喜:“我不介意,我当然不介意!苻伯父无论要多少人来我府小住,我西关侯府都喜之不尽!” 杜晖:哦豁…… 连苻氏族长都被三言两语留在了西关侯府。 接下来自己要是不能抓住机会,将与虞城苻氏联合之事落到实处,岂不是白费了小侯爷这一番倒转乾坤的表演? 第18章 “叮——” “恭喜宿主成功解除危机,原扣除一百积分全数返还!因为宿主在解决了危机的同时,营造出了改变原主声名,获得封地子民的初步认可与印象改观,获得道义与威信力积分各一百积分!” “当前剩余总积分共计二百一十五积分!请宿主再接再厉!” 这一连串机械的积分变动播报刚刚结束,系统就忍耐不住刘子晔对它的封口令,再次上线了! “宿主!你竟然真的!真的解决了这个危机!” “你是不是早就有计划了?你一定是!只是不肯告诉我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天选宿主!” 刘子晔根本不想同它多说:“告诉你有任何用处吗?既然无用,我何必告诉你。” “额,宿主,其实我真的全知全能,是个不同凡响的系统!只不过……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暂时受到底层规则的限制,一时还没找到办法突破,才会让你觉得无用。” “噢?” 刘子晔语气散漫,一听就知道不过毫不在乎的应付。 系统模拟着受到伤害的语调:“是真的呢,宿主。” 刘子晔不吭声,她之前就猜测这个系统本身一定有什么问题,系统方才情急之中所说,也正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转而道:“你如果是个厉害的系统,也应该知道,我这样的行动本身冒着多大的风险。假如伊伯利或者潘毅不中计,假如苻真儿不是醒过来后短暂神志不清,也失却了此前原主二人相见的记忆,省却我不少功夫,假如苻明义未能如我所愿,陷入情绪漩涡受我引导……” 系统听到这里,也不自禁联想到这些后果。 刘子晔继续道:“还有许多假如。任哪一个假如成了真,我现在都只剩下五天不到的生命。你也距离重新寻找下一任宿主,不远了。” 系统沉默半晌,无话可说的情况下,只能用系统程序毫无感情的来一句:“请宿主再接再厉!” 下线了。 还是先滚回去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吧! 就它来看,这届宿主是个即便到了必死危局也不会放弃,敢于谋算人心、以小博大的主! 只是,万事的随机因素都太多了。 再思虑周全的赌博与谋算,都有可能出现不可控的因素,并因此而面临失算的结果。 万一…… 它必须也尽快让自己在宿主面前,真正强大起来! 西关侯府门外,潘毅亲耳听到杜晖对苻明义说,他的独子并没有死。 他派了人尾随进去打探,此时也跑回来告诉他,苻家公子真的没有死,就在老管家的院子里,妥妥的安置着呢! 潘毅暗道糟糕! 正在此时,自侯府门内走出两人来。 潘毅一眼就认出,这是跟着苻明义进府的苻氏族内的两个话事人。因着方才得知的消息,潘毅不由得对此时出府来的两人多了几分关注,不似初时那般事不关己姿态,客气的对两人注目。 摆明了想要搭话。 这两人倒是回视了过来,只是看向潘毅的神情,显然是极为不屑。 甚至冷冷哼了一声,跨步就从他身旁迈了过去,丝毫没有要同他搭话的意思。 第20章 潘毅:…… 这他娘的,不是一点的尴尬! 两位苻氏话事人出来以后,就投到了苻氏族人当中,一阵讲话之后,苻氏族人渐渐喧闹欢呼起来,庆贺着未来族长还活着的大好消息! 之后,两位话事人又在人群稍稍安稳下来后,再次交代了一番。 不多时,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的,各自分散了去,对今日听到动静来侯府周边围观的百姓一一解说起来,再后来更是此起彼伏的说着他们苻氏如何误会了西关小侯爷,西关小侯爷如何与他们苻小族长一见如故、结为至交,西关侯自身连遭剧变,刚醒过来就亲自侍奉汤水照料他们苻小族长…… 甚至于,说着说着,潘毅就听见还有人说: 他们苻小族长的至交,就是他们苻氏一族的朋友,谁要是给他们的朋友难看,他们苻氏族人也叫他们难看! 一边说着,还一边频频回头,以眼神示意把在侯府大门的潘毅,以及潘毅带着的禁卫和刺史府府兵们。 潘毅&众禁卫府兵们:…… 好气。 可是,苻氏一族在虞城当中,算上妇女老幼,总有三两千众。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节外生枝,只能忍着。 禁卫副队长和府兵的统领心不甘情不愿的看过来,潘毅正愁没地发泄火气,顿时眼一瞪:“看什么看!给老子把侯府守好了!” 副队长和府兵统领默默吃了这句吼,转头又对着旁边的禁卫和士兵,原话又吼了一遍。 一传十十传百。 “看什么看!给老子把侯府守好了!” 潘毅:…… 好想打人! 刺史府。 伊伯利昨天就叮嘱要关注侯府异动,随时报告情况的府兵回来了。 苻氏一族天未明就围了西关侯府,天亮时准备冲入侯府,被侯府中出来的原王府长史杜晖拦阻。原来,那苻明义族长的独子压根没有死于西关侯府,甚至还在侯府当中受到妥帖的照顾,被侯府上下奉为上宾! 现在,苻氏不仅不再向西关侯府发难,更向全城百姓宣扬西关小侯爷与苻氏未来族长的至交友情! 伊伯利大脑当中猛地“咯噔”一声。 他……中计了! 然而,还不及他懊恼,又有人来禀,说西关侯府来人。 伊伯利哪敢再拿乔说不见,当即叫人请进来。 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进了刺史府大堂,不卑不亢的行礼道:“在下夕映,是西关侯府西关侯爷的近卫。我们侯爷使我来传话于刺史大人。” 伊伯利下意识头皮一紧,预感到他即将听到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西关小侯爷他,要同伊某说什么?” 夕映侧着脸看他:“我们侯爷说,为了感谢刺史大人及时的消息传递,他希望刺史大人能将往年积欠王府的王府爵禄,在三日之内交付我西关侯府。否则,三日之后,会有什么奏疏从西关郡送到燕京,小侯爷他可就不能保证了。” 伊伯利:…… 他就知道! 夕映还正正的立在他的厅堂正中,等着伊伯利的回应。 伊伯利控制着自己表情,干笑了两声道:“好,好,伊某定当竭尽全力,三日之内命人全部送到侯府交验,还请小侯爷放心!” 得到了回应的夕照拱了拱手,就准备告辞。 伊伯利却又拦住他,恳切道:“壮士且慢!” 还不过十四岁,发育未完全一身薄肌肉的夕照,无辜回身,狐疑的看着伊伯利。 你确定这一声“壮士”是在喊我? 伊伯利才不管这些,此时就是叫这个西关侯府亲卫一声“大侠”,他也可以张口就来。 “是这样的,少侠。伊某方才得知,西关侯府今晨出了大事,让小侯爷受惊了!好在小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危局自解,否则,万一侯府有个好歹,伊某当真是万死不能辞咎啊!” “少侠稍待。容伊某备些礼品,随你同往西关侯府,拜会小侯爷,以表伊某的歉疚之意!” 哦,带着东西去啊,那成。 夕映点了点头,选了厅堂内一处客座,一屁股坐上去等着了。 然后,他笑呵呵的看着伊伯利,补了句:“咱们小侯爷的性子,伊刺史也清楚的很。天潢贵胄嘛,万事就是一个讲究!若不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必然也都看不上眼的,对吧?” 伊伯利笑的心中滴血:“对对!伊某岂会不知!咱们大周朝的嫡系皇族,能瞧的上眼的必都是些好物,少侠放心,伊某有分寸!啊?哈哈哈哈……” 西关侯府中,苻真儿清醒后的第三日,他连续两日喝下去少量的粥水及药饮,终于恢复了简单交谈的能力。 苻明义带着几明苻氏族人住下后,刘子晔干脆让老管家另换一间院子住,把这一处全都收拾干净,添了各色日用,叫苻家众人和安排这里侍候苻真儿的府中仆人住。 刘子晔每日都会来到苻真儿处,事无巨细的同大夫了解苻真儿的恢复情况,亲手照顾,与苻真儿单方面聊天,同时也会与苻氏族长简短的叙些日常。 杜晖也次次同来,相比刘子晔主要对象是苻真儿,他则是一来就同苻族长几人相谈甚欢。 “苻兄不吃了?” 刘子晔手中端着碗,汤匙置于碗中,温声征询靠着床榻而坐的苻真儿意见。 苻真儿看着对面而坐的刘子晔点了点头。 刘子晔抬手将粥碗递给一旁的夕映,又含笑夸道:“苻兄今日胃口明显见好,这鱼片粥一共喝下了十二匙,比昨天多了四匙。” 第19章 靠卧着的苻真儿仍然是如初醒过来时那般,在刘子晔靠近他照顾他的时候,不错眼珠的盯着对方看。 刘子晔也同样大大方方的回看他。 将养了两三日以后,苻真儿气色明显好转,让人可以轻易看出他原本形貌生的极好。 但是,与刘子晔的那种令人炫目的气质不同。 苻真儿生于西关,长于西关,祖上世代族居于此。 苻氏作为西关郡虞城的大族,也不过是不足千户之众,虞城作为西关郡两城十三镇之首,也与大周朝别郡的城池大不相同。 没有高耸的青砖城墙,没有规划的分明的街道与城市区位,没有高低错落的瓦顶木质民房。 若要形容这个虞城的第一印象,那就是黄土和石头。 城门也有,但也只是像土寨一样的建筑,石头夯底,土夯墙面,再兼草垛子塔楼。进到城内,都是清一色的黄土、灰瓦与不规则的原石基,只有门窗才会用木质搭建。结构多是一层,只少数几个大族有些二到三层的建筑,以及两个大一些的演艺台,建起了高高的地基,看起来十分显眼。 除此之外,唯二采用青砖红瓦筑墙,木制主屋的建筑,一是刺史府,二就是西关侯府。 世代生长于此的苻真儿,眼窝深、眉浓睫翘,肤色是边关常见的浅棕小麦色,唇线分明,在唇峰处汇成好看的一窝唇沟,下颌线流畅。要不是经历两个月的严重消耗,使他的脸部肌肉明显凹陷,以及四肢肌肉中度萎缩,想必行动起来,定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郎。 刘子晔心道,怪不得原主一见之下…… 苻真儿此时带着十足的探索意味,不错眼珠的盯着这位气质不同凡俗,衣着华贵,曾经的西关王府世子,如今的西关小侯爷。 就是眼前这个人,在自己清醒过来之后,像照顾手足、爱侣那般的悉心照顾自己。 刘子晔任他看,起身同照顾苻真儿的仆人嘱咐过今日的几个注意事项后,再次转向仍然在观察自己的苻真儿,问他:“苻兄可是还有话要同我讲?” “嗯。” 苻真儿从喉间一句一句溢出音节:“想听小侯……想听子晔你说说,我们是如何相识……并结为至交的。” 他刚把“小侯爷”说了一半,想到刘子晔的次次纠正,让自己称*呼他的名字,又中途硬生生改为直呼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 刘子晔听后,又笑吟吟的坐于床头,回忆往事般慢慢同他讲述。 他先问苻真儿:“九月初十那日,苻兄可还记得自己是因何事出来的吗?” 苻真儿略垂了眸:“大概有些印象,我记得是那日天气难得不错,就决定到西塞湖北岸松林深处的一处天然盐湖,去看我等了许久要看的出盐晶。到了西塞湖以后、到了以后……” 他眉心蹙了蹙,后面的情形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凝神听他说话的刘子晔眉毛微微一动。 倒是没想到,这位苻家公子是去看什么盐湖出盐晶? 对这个时代的公子而言,应该是个比较无趣的事情。但刘子晔还是暂且记下了西塞湖北岸竟然还有盐湖这件事,她在原主的记忆以及系统传递的世界线信息当中,都没有发现这个讯息。 他接着苻真儿的话道:“到了西塞湖时,你便遇见了我。” 第21章 “我那日,是因为父王去世,至亲离世心下郁结,独自跑到西塞湖去散心。在湖边与苻兄偶遇,苻兄见我情绪不佳,有意与我攀谈开解,初时我因为心情太差又成日里不受管教惯了,对苻兄态度也不好。可苻兄却毫不介怀,教我在西塞湖边上打鱼漂……那个下午是我这些年当中,最珍贵也最开心的时光。之后,我提出要和苻兄皆为兄弟,邀苻兄回府小住,苻兄也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再往后,就是他曾经与苻明义说过的,两人路上遇到意外等等一连串应接不暇的变故。 刘子晔这几日叫了夕映和阿桓在虞城和苻氏族人当中,打听这位苻家未来小族长的性情。 从得到的消息看,他脾气温和,良善直爽,急公好义,又常有急智巧思,解他人之危难,是一位在苻氏族人中口碑极佳的未来族长,与他的父亲苻明义一样,受到族人的拥戴。 所以,听说他失踪,方令全族遍寻两月,得知其丧命于西关侯府,便是有悖皇权,也要来讨个说法! 刘子晔所讲的这一番说辞,也确是苻真儿的性情所能做出的事情。 更何况,过去几个月里,原主所经历过这些事情,稍微言辞修饰一番,就能叫这种天生好性情的人,对其心生怜惜,不由自主的关切照顾。 果不其然,苻真儿点了点头,对刘子晔道:“子晔你也伤病两月有余,不用再这般亲身亲力的照顾我,也要调养自己的身体……等我恢复了,若是想去哪里散心,再随你同去。” 他身体仍然虚的厉害,这一番话说的,一字一顿。 反倒听起来,别样的认真。 刘子晔转动着墨黑莹亮的眼睛,认真的看着真诚的苻真儿。 接着,眼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个期待又明快的笑来:“好,那子晔就等着苻兄践诺了。” 这一笑,为她本就别样又凌厉的气质,平添一抹洒然与明媚。 苻真儿不由得更加相信,对着这样一个人,自己真的会做出,初见就想要为他开解一切烦心事的举动来。 直到刘子晔含笑与苻明义寒暄过后,离开这间卧房,苻真儿的目光都一直追随、盘旋着落在他的身上。 刘子晔感受着背后紧锁的目光,头也不回的出了此间庭院。 刘子晔走了,杜晖却依然坚守着岗位。 小侯爷把苻明义以及几位封苻氏族人都留住在侯府的用意,不言而喻。他当然要在这个小侯爷一手创造的机遇里,将侯府与苻氏联合之事,找到突破口,并落到实处。 这几日之中,他摸清了这位族长的许多习性。 苻明义不喜饮那些燕京流行的繁复茶饮茶点,却不会拒绝自己带来几样干货,切好的腌肉和一壶小酒。 在小侯爷已经顺利的刷出了他好感度的基础上,自己与苻族长的相处,也进步神速。 眼下,喝了几口酒,聊到兴头的苻族长,将鲜少暴露于族人面前的忧虑,向杜晖倾诉:“今年是个大旱年,族里凡是种地的,十之八九都坏了收成。马上就要入冬,这个冬天要想族人不挨饿的度过去,便得多加派人手去捕鱼打猎。只是……” 他说到这里,语气略顿了顿。 杜晖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你们苻氏作为虞城大族,已经到了这种紧张的地步,需要依靠捕鱼打猎过冬。那么虞城其他小族,以及其他两城十三镇的西关驻民,定是更加需要西塞湖与千松岭的渔猎产出,来活过这个冬天。苻族长担心,届时各族之间,为了食物,怕是要不睦。” 苻明义忧色尽显,点了点头。 很快,他又再次豁达起来:“不过,我西关千里之地,虽地势艰险,却所藏甚富,不会将真的弃这片土地上的族民们的生死于不顾。以往咱们也不是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大灾之年,艰难会难了点,但难关总是能度过去的!” 这样的话,若是以前的杜晖,也是同样这般认为。 不过,在与刘子晔几次交谈之后,小侯爷却坚定的向他传达了,今年不同于以往,很可能与人们经验中的一般程度的艰难有所不同这样的想法。 小侯爷的态度是,绝不可以等闲视之。 但这样的说法,他却不能这般同苻明义直讲,杜晖琢磨着道:“咱们西关郡历来的冬天都不是易过的,地广人稀,地势和道路艰涩不通,杜某怎能不知?苻族长身兼全族生计,岂会不知其中艰难!”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似是受苻明义感染,也想到了自己的烦心事:“说起来,我如今身处着西关侯府,倒也并不比苻族长好多少。” 杜晖面带忧虑,独自斟了一杯酒饮下,方道:“自我西关王府封王就藩至此,这么多年来,是如何走过来的,苻族长想必也闻知一二。西关王尚在世时,王府的存续就已无比艰难。西关王爷以一己之力,将所有的阻力都扛下,名义上就藩十四年,可哪一年能完完整整的在西关王府呆上哪怕一个月?如今,西关王身体消耗日久,这才刚刚年方四十便撒手人寰,只余、只余小侯爷这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来撑着如今的西关侯府……” 杜晖说的这些,苻明义此前也都知晓。 西关王毕竟就藩此地十四年,苻明义作为虞城大族族长,还是亲眼见过这位王爷的。 他对西关王爷的印象很好,也更因此,对西关王爷的难堪境遇,更能感同身受。 此时听杜晖当面提起,也不禁轻叹。 杜晖道:“西关王丧事未除,小侯爷昏迷两月之久,清醒的当天,即遭贬黜,免了三年的侯爵俸禄,还要、还要应对那些燕京来的宦官与禁卫的图谋不轨!” “虽说小侯爷一时豁了出去,从西关刺史府兑回了当初拖欠王府的爵禄,如今眼看着一车车的往侯府拉,瞧着物料颇丰的样子……可不瞒苻族长,伊伯利伊刺史的心眼多着呢!” “他交付给王府的这些东西里,也就一成的金银钱谷,余下的,俱是些粗布麻线、生铁、原木料,根本不是可以直接拿用的东西。这么多的粗料搬到咱们王府,一时之间,我们又能拿它们做些什么!?” 说到这,他又思虑着说:“杜某倒是想着,将这些粗布麻线纺织成布,生铁打将出来,木料也做些实用的器具出来,好拿出去换些炭火、银粮等更实用的东西来。可无论哪一样动起来,少不得要许多织工、铁匠和木匠的,我西关侯府上下就这么点人手,又哪里盘桓的开?如今,这些事,杜某不忍在小侯爷面前露出什么忧虑来,也就是今天,喝了些酒,没忍住向苻族长倾吐……是杜某失态了。” 苻明义听杜晖这一番话,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这千里西关,竟连这样的皇亲贵胄,也同他们最普通的百姓一般,关关难过! “不妨事……” 苻明义挥挥手,正打算劝慰杜晖几句,却突然联想到什么,炯炯有神的看向对座强打起精神的杜晖:“杜先生……” 杜晖随口应:“苻族长,何事?” 苻明义面上突然露出一抹笑来,看着杜晖,而杜晖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两人“默契的灵机一动”! 苻明义:“你苦于没有织工、铁匠和木匠,我有啊!” 杜晖:“你苦于没有过冬储粮、没有布料物料,我有啊!” 第20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这么一句话,当即相视大笑。 当天,杜晖将侯府另外两名留下的原王府属官王秩与郝闻昌叫来这间院子,苻明义也将留在王府的几位族人都召集了过来,当日就把苻氏与西关侯府合作的事情议出了个章程。 按着杜晖的说法,侯府准备用新得的储材,纺织厚度可为御寒帐篷的毡布,用生铁打一批地钉和渔猎器具,用木料打造几样从前在燕京学来的冰面捕鱼机械。 苻氏则一一把族中可用的织工、铁匠、木匠甚至石匠等都清点了一番,根据侯府的需要,配上可用的人手。 晚间,几人在侯府共同留了饭,又将整件事情同刘子晔一一禀明。 刘子晔惊喜非常,自然无有不允肯的道理,当下两头各自按着商议的细务,开始了部署。 这些日子以来,夹着尾巴,无论有事无事,每日必至西关侯府报到问候的伊伯利,以及望眼欲穿的等待着燕京皇帝旨意的潘毅,亲眼见着频繁热络的出没于侯府的苻氏族人。 府门外,潘毅扯住与自己越发见外,想要同自己拉开距离的伊伯利。 “伊刺史,怎地与潘某生分了?” 伊伯利自知躲不过,忙笑着打圆场:“啊,潘卫队长说哪里话,伊某岂敢啊!” 他说的是实情,对于西关侯即将受到燕京来旨严厉惩罚这一事,他与潘毅的看法是一致的。 只不过,在靴子最终落地之前,他不敢冒继续忤逆这个叫他有些摸不清套路,还被握了关键把柄的小侯爷的风险。 第22章 潘毅倒是无所畏惧,旨意一下,出了他那一口气,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只要西关小侯爷不被皇帝一击至于死地,他这个西关刺史,就还要继续同他打交道。 从眼下的局面来看,还是风险远高于原西关王在世时的交道。 他余光看了身后,见侯府内无人往他和潘毅这边来看,便亲热的执了潘毅手臂,往外走出几步。 装作要说私密消息的样子,问潘毅:“潘队长可知,西关侯府与这虞城苻氏,如今来来往往间,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事,潘毅也有些奇怪,只是,他的卫队以及府兵,主要用于看守西关侯府中人,没有更多的余力,再去查探虞城苻氏的动静。 听伊伯利这么问,当即一改微微不满的神态,探问道:“我倒是瞧着苻家自侯府的府库,陆陆续续搬出了不少东西,伊大人可是有什么消息?” 本来这些搬入了西关侯府的财货,一直都被潘毅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如今,侯府上下这一番折腾。 好端端的东西,眼看着被一点点从府中抬了出去。 潘毅跟在屁股后面简直干着急。 伊伯利当即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据我探查,苻家从侯府运走了大量的原布与原线,还有生铁木料,正在清点和调度他们族中的织工木匠铁匠等。” 他拉长了语调:“依伊某来看——似是要与苻氏联合,将这些原货制成成品布料或者实用器具销售,为侯府生财。” “噢?” 潘毅听了大感意外。 不管怎么说,这西关小侯爷都是天家嫡系血脉,圣祖皇帝的嫡幼子与嫡幼孙,天潢贵胄的身份摆在这里,竟然能豁出去了脸面,与这边关蛮荒之地的边民联合,行些小本的商人计量。 曾经的受尽了圣祖皇帝偏爱的西关王,所留下的唯一血脉,大周朝之一府侯爷,竟沦落至此…… “啧啧啧,这可真是,令人扼腕啊!” 潘毅与伊伯利两人显然是想到了一处,禁不住会心一笑。 正在这时,身后的侯府大门穿来人声,两人不约而同回头望了过去。只见,西关侯刘子晔自侯府大门内,手推了一辆木质轮车出来,车中坐了一人,正是苻真儿。 初冬的天气,西关之地已然寒凉刺骨。 刘子晔一身蓝白锦缎棉服,外罩一条墨蓝滚了白色毛边的斗篷,腰间一抹白玉镶金的腰封,大周皇族特有的高挑身材,被这墨蓝的曳地斗篷衬托的更加修长,再衬上那么一张灼人眼球,漂亮又凌厉,气质独特的好相貌,端的叫人无法将视线挪开一分。 苻真儿身上也裹了件灰白毛色的狐裘御寒,虽然仍有虚弱之色,但神情却极是满足和平静。 几位侯府中人总过来,将苻真儿连人带车搬到了侯府大门的台阶下面,稳稳坐住以后,就侧了头,专注的看着跟在后面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自己面前的西关小侯爷。 似乎是西关侯微微垂首对他说了句什么,苻真儿眼中带光、唇角含笑的冲着他点了点头。 接着,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再次扶着了封苻真儿轮椅上的把手,在几个侯府中人与一名苻氏族人的陪同下,缓缓离开,瞧着是往苻氏族人聚居的方向去了。 潘毅:…… 率先回过神的伊伯利,忍不住拽了拽这个燕京禁卫队长。 对他道:“潘队长,您在燕京伴驾日久,比伊某更有见识。你说,这圣祖嫡氏,天潢贵胄,他是不是真的,都有着点血脉里带的,蛊惑人心……的本事?” 潘毅被他一扯,也猛地收回了跟着刘子晔离去方向微微前倾的身体。 一回过神,当即叫嚷:“这他娘的!苻家这小子,简直像被灌了迷魂药!邪门!” 这般说着,他也忍不住摇了摇脑袋,像是强迫自己清醒,反而更纳闷的问伊伯利:“你在西关郡,监视西关王府多年,这位小侯爷,他……他……难道一直就这样?” 就这外相、就这气质、就这本领,再加上天家嫡氏血脉的出身,纵使被发配到这西关边地,落魄了一点,也不愁迷倒众生了吧! 又怎么有那般不堪入耳的声名在外? 伊伯利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同样被他这一问给问住了。 为什么以前,他只觉得西关世子蠢坏到了家,令人见之生厌? 若是认真点回忆,这五官和身段,却明明与以前是一模一样。 “西关王世子他……他……以前和现在,是有些不同了。”最终,伊伯利只能如此说道。 此时,再联想到自己之前就有的一些猜测,伊伯利直觉不妙。突然想到,自己可是要在西关小侯爷面前,与这个潘队长拉开距离甚至撇清关系的! 也不知小侯爷刚才看没看到两人在一起? 要是被看见了,说不得又要狠狠出一把血,来府上示好拜会。 嘶—— 心脏抽痛的声音,仿佛能震动他的耳膜。 伊伯利想到这里,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了,留下潘毅独自对着都快看不见了背景发怔。 苻氏不愧是虞城最大的氏族,能工巧匠样样都有。 不出几日,由杜晖交给他们的几份设计图纸的第一个成品,就陆续做了出来。苻明义叫族人直接送来了西关侯府,叫杜晖亲自验看。 然而杜晖并不知晓这些他们小侯爷交给他做的东西,究竟要用来做什么,当下只暂且推脱出府办事,第二日一早必定来看。 到了傍晚,刘子晔回了侯府,杜晖才领着他们小侯爷来到后宅花园一处暂时空置的院落里。 那些第一批做出来的样品,正摆放在庭院正中。却并非如杜晖向苻氏所说的那般,是些普通的,一眼即可明确能看得出来用途的渔猎器具。 第21章 刘子晔提供给苻氏一族的,均是她这段时间,依据自己从系统中兑换的,以及自己在翻阅了《初级机械原理》与《考工记》之后,尝试复原的几样机械工具图纸。 两本书籍文稿,被她用二十积分兑换出来。 除此以外,她只选择了兑换系统提供的唯一一份图纸:v型硬木三角支撑架设计图,以及一个她一时之间难以攻克的“螺旋冰钻淬炼法”。 而当时系统界面当中,其他曾出现过的那些设计图纸。 都在她的夜夜苦读攻克当中,结合两本文稿,自己设计了一份变体出来。 但是,她交给杜晖的并非是完成成品设计图,而是方便打造的,进行拆解过后的零部件图纸。 所以,眼下堆积在两人面前的,要么是一沓一沓双层加厚的毡布,要么是一捆捆拇指粗细的麻绳,要么是一箱箱样式奇特的铆钉,要么是按照刘子晔要求的形状和大小,锻造的三角铁片,或者各种形状、连每一个丁卯都必须按照图纸精确打造的,加工后的木材板件。 凡此等等,任杜晖如何来看,也看不出这一堆奇形怪状的物品,他们家小侯爷这般急切的要联合苻氏赶制出来,究竟能在接下来的冬天,发挥出什么效果。 刘子晔一一看过。 自己交给杜晖的图纸都只是初级的机械类型,重在结构上的设计改造,而非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匠人生产能力的新型材料。 她上辈子虽然只有高中的学历,但这几日来,几乎夜夜都在阿桓阿荜为她收拾好卧房后,独自挑灯,一一拆解和研究系统提供给她的图纸。 这些她亲手交付出去的各式各样的零部件,她已经烂熟于心。 杜晖眼中的一堆堆奇形怪状不知为何物的物件,刘子晔却可以在检视过后,自动在头脑当中构建出组装后的成品。 所以,刘子晔只花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确认这些样品的质量没有问题,只需要最后确认组装无误,就可以继续扩大生产了。 然而,只她自己确认了还不够。 她要做的事,绝非是依靠自己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 她出于天性中对信任的保守态度,初期交付给苻明义及苻氏族人的只是拆解部件图纸,甚至连杜晖也都没透露更多。 有些信任,她必须学着交付,方能成事。 在杜晖困惑的目光中,刘子晔叫夕映为她扎紧衣袍袖口,又叫杜晖亲自去找管家刘表与靳劼,从留下的侯府私兵以及仆人当中,选出来信得过又做过些匠工活计的人过来这里。 等人都到齐了,刘子晔方朝着杜晖神秘一笑:“杜先生,来吧,同本侯爷一起来变个戏法。” 杜晖本就对这些东西究竟有何用处,一直十分费解,此时也知道,他们小侯爷这是要揭晓答案。 他也不复多言,同赶回来的夕映、刘表、靳劼等人,在刘子晔的指挥下,将这些零部件重新一一分类归置,组合安装。刘表倒是也想上去帮忙,都被刘子晔拦住,叫他站在旁边瞧着。 当成品一件件陆续出现在众人眼前,刘表那又惊异又不可置信的神色,简直压都压不住。 第23章 成品组装完成后,多余的人手再次被刘子晔暂时叫了下去,只余杜晖、刘表、夕映、靳劼四人。 刘子晔上前,将四人目所能见的几件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批实用成果的大致用途,一一进行讲解。 杜晖到底是在原世界线中,就可以留下姓名的有见识有谋略之人。 也许一开始有些不明就里,但只需刘子晔稍稍一点,便当即明白了,这些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意义。 满头大汗的几个人,站在这一方四野开阔的侯府后院当中,看着他们侯爷所变出的“戏法”。 听小侯爷天马行空的说着什么“十七齿齿轮”“蜂巢雪帐”、“威型支撑”、“冰钻淬炼”等等新鲜的词语…… 夕映完全是一头雾水,刘表则因过度惊讶而不知如何反应。 靳劼则是万年不改的,非必要即一言不发。 杜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那个最大的疑问:“小侯爷,您……您真的没有什么隐世高人在背后辅佐于您吗?” 这一次,刘子晔不打算再彻底否认。 毕竟,若说有什么隐世高人,那个不靠谱的系统,大概也勉强撑的上。 更重要的是,这样过于引人注目的改变,她自然也要给她身边需要信任度的人,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 她先对杜晖说:“本侯身边,除了杜先生等,再无其他高人。” “可是……” 杜晖惶然的指着面前这些,超越了他所知晓的当世匠人智慧的物品,显然无法理解。 刘子晔却露出些肃穆与萧索之色,叹了一声方道:“本侯只不过是在父王的书房之中,发现了一箱密匣。杜先生目下所见,正是父王匣中所留之秘法。” 杜晖惊道:“西关王爷?王爷他竟然……” “没错。” 刘子晔郑重颔首:“若说有什么隐世高人,那这个人,就是父王。” “我亦不知父王他究竟是如何获得这些东西,但是杜先生,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目下你所见到的,于父王之所存留,不过九牛一毛,下次还有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珍品要拿与你看。到时,你也许能够更加清楚,何以父王他,竟甘于十多年颠簸流离,往返与西关郡各地,往返于京师与西关边郡的漫漫长途之中……” “何以他,以壮年之身,却疲耗过度而逝。” 她语气是杜晖从未得见过的郑重与沉痛。 杜晖想到小侯爷初醒当日,自己还为小侯爷对西关王缺乏父子追思之情而伤怀,此时的小侯爷,却无疑抚平了他心中这最后一点缺憾。 刘子晔目光眺望着西关王那间书房的方向,黯然道:“这都是父王呕心沥血,为我而留的宝藏。” 杜晖的目光追随着刘子晔。 他简直难以想象,西关王在那般艰难的处境之中,究竟是如何一点点积攒下这般惊世之珍宝的? 刘表亦没有想到,西关王爷竟然还留下了这样的“宝藏”给小侯爷,唏嘘长叹、掩面而泣。 众人一时默默无言。 无论是他人还是刘子晔,都给对方留下了片刻追思与抚平心绪的空间。 片刻后,杜晖感慨道:“小侯爷如今已大非昨日可比,王爷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至极!” 靳劼是在西关王出事之后方才入府,对西关王没有那般深厚的感情,却也是庄重肃穆。 夕映作为亲卫,跟在身边,也被默许全程了解了这件事的始末,此时与官家刘表一般,哭的“呜呜”有声。 直到杜晖好言安抚了他几句,这才止住了哭声,只鼻子仍旧一抽一抽的。只不过,当他的视线重新飘回到他们小侯爷刚才带着他组装好的那几样物事之后,却突然“咦”的一声,重新凑了上去。 杜晖本就站得距离他很近,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他跟着一起看过去,只见夕映指着其中一个“蜂巢帐篷毡布”的帷帐顶,诧异道:“这上面是什么?怎么好像是一个记号?” 杜晖凑近了看,也发现了夕映指出来的这处符号。 一眼看上去,是一个边缘规则凸起的圆形,在圆形的上方似乎是一道代表闪电意向的图案。 “这里也有!” 夕映跳着脚,又转到了另一个被他们小侯爷称作“威型三角支撑架”旁边,同样在上面看到了这样的记号。 接下来,他一个一个的找过去,无论是“雪橇式推雪板”、“简易风向标”、又或者是“初级牛转凿冰机”等,全都有这样一个标志。 这下杜晖反而有了猜想,他转过来问刘子晔:“小侯爷,敢问这些标记,可是在王爷所留的图纸之上就有的是吗?” 因为这些标志符号并不算大,且每一样物品之上都只有一处,他一开始只顾得惊叹这些精妙的设计,并没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此时想来,苻氏的匠人当然没有必要会画蛇添足做这样的标记,只可能是他们西关侯府给出的图纸之中,本就包括了这样的标记。 “没错。” 刘子晔走上前,一手抚过那台两人高的凿冰机上标记符号,解释道:“这个是齿轮,这个是闪电,这也是父王为这些图纸所设计的专有标记。父王有言,齿轮为力量,闪电为速度,所以,今后只要是出自我西关侯府的所有图纸,都要做此印记。” 杜晖听罢,不禁喃喃道:“力量、速度……王爷短短四字,道尽这些机械之效用核心。实在是妙!” 夕映虽没能十分明白符号的含义,但是在他看来,只觉得这标识又新奇又好看。 瞧着就很有王族之霸气,自然也是赞不绝口! 有了这些东西,杜晖已经不需要刘子晔再进一步说明,已然知晓接下来的事宜该如何安置。 他可以想象,当这些成品,最终得以亮相于人前,将会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靳劼知道自己还没有同西关侯以及杜晖等人行迹亲近的资本。 西关小侯爷最后将他也留了下来,想必另有用意。 他保持着自己的站立位置,没有人招揽,并不擅自上前探看。 但是——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却在看到那个似飞轮似闪电的标记之时,瞳孔骤然紧缩。 第22章 方才在听西关侯指挥组装零部件之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标识。 只是当时距离过近,图形过于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反而没能触发起他头脑当中的某种意向。 现在,隔了一丈地的距离再看过去。 那有些模糊的图案所勾勒出的图像轮廓,让他神识俱震。 靳劼背着光,像隐形人一般,毫无表情的矗立良久。 当他再次转动幽黑双瞳,将目光着落在那位不知何时,走到距离自己不过三步远,正背朝自己的西关小侯爷之时,已然多出了十分难明的意味。 夜间,阿桓带着侍女阿荜为主角收拾过后,退出房间。 刘子晔却在她们走后,独自点起了室内书案前的烛火。 要应对一场连绵千里的严冬雪灾,她深知自己所兑换出来的物资有多么的微弱。 即使她现在开始了与苻氏的合作,利用苻氏的人力和工匠,为她批量的制作过冬御寒物资,但这些仍然远远不够。 距离原世界线中的大雪之期,还有不足两月。 烛光映照之中,刘子晔真的取出一方紫檀木匣子,打开匣面上的铜锁,一叠叠黄色的皮质图纸与几份书籍显露出来。 晚间在后园,她对杜晖等人谈及那些机械的图纸来源是,所提到的西关王爷的匣子,并非是空穴来风。 她是真的,在西关王爷的书房之中,发现了这样一方留给原主的匣子。 这个匣子之中,自然不会真的有那些来自系统的图纸,却装满了同样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些东西就是—— 千里西关郡的人文地方志与地理地形图。 刘子晔作为一个现代人,作为一个接受了系统那样一个要成为什么千古一帝不靠谱任务的造反家,深知这一匣子图纸与图志对她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据刘子晔分析,现在她所绑定的这个系统,叫帝王养成系统,子系统是机械文明系统。 这个很核心的机械文明子系统,能够提供给自己的是,超越这个世界文明的物质帮助。 那么可以想见,未来它所能提供给自己的,都将是诸如今天所打造出的这第一批机械一样,是可以辅助人力、或者代替人力,提高人类在面对自然时候的生产力与生产效率一类的机械。 系统说她的任务是成为皇帝,要积攒的是帝王的道义值、功业值与威信值。 其中这个功业值,是需要她有所成就的。 就她现在在大周朝这落魄狼狈的状况,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超越西关郡这苦寒之地,向外拓展的可能性。 那么她如果要有什么功业,只能从眼前这处,不太受关注的荒凉西关开始。 第24章 西关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地广人稀。 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却可以知道,一旦有机械力量的辅助,人力的不足将被极大的弥补。 只是,千里西关,有太多的道路难行,人迹罕至之地。 地形地貌复杂难辨,当地住民从来都只根据先辈们的经验,只在两城十三镇,以及部分已探明的可供耕作、渔猎的区域生产活动,从不敢擅自挑战自然的力量,擅越雷池一步。 这样的西关,对刘子晔而言,同样是一片充满着未知与危险,根本不知道究竟应该从何入手的地方。 直到她发现了这一方匣子。 原本只能粗略看到部分点状图景的西关郡,如今被彻底撩开了全部面纱。这一匣子的图志,将西关全郡赤裸裸的摊开在刘子晔面前。 从此,西关边郡在她眼中转而化为无穷宝藏。 也许终极任务依然是那么遥不可及,但是刘子晔却十分清楚,自己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应该如何获取到她的续命积分。 晚间面对杜晖和刘表之时,她所表达出的对西关王怀念之情,并非完全作伪。 正是因为这一匣子及时雨一般的珍贵图志,穿来了这些日子之后,刘子晔才首次对那位原主的生父,大周朝的西关王爷产生了一些情感之上的链接。 与苻氏联合所订制的这些机械成品,后续将会在杜晖的全盘照管下,继续加强与苻氏的合作,在那一场雪灾来临之前,生产制作出尽可能多的数量。 至于她自己么—— 刘子晔将视线重新回到铺陈在自己眼前的西关边郡地图之上。 她手指在地图之上所标识出来的两城十三镇之地一一划过,并对应着取出每一城一县所对应的详细人文志阅看*。 一盏烛火,如同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每一天一样,至晚方熄。 五日后一早。 刘子晔点好了她叫靳劼安排的十几名侯府私卫,马匹以及装载满了从苻氏族人处刚刚交付的三角支撑架、简易风向仪、承重测试仪等的车架,浩浩汤汤集合到了西关侯府门前的沁阳大街之上。 潘毅看着这些装载满满,却不知为何物的车马队,完全不明其意。 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向西关小侯爷问话:“属下敢问,小侯爷这是准备做什么?” 刘子晔已然翻身骑上了夕映牵给她的马匹之上,马匹嘶鸣,马蹄哒哒有声。 她上辈子成长于孤儿院,当然从未曾学习过骑马马术这种有钱人家孩子,才学的起的技术。但是原主却是会骑马的,她的这副身体还保留着原主的一些肌肉记忆。 前几日,她找借口拉了马匹来,适应了一下,今日骑在马上,已经可以基本自如。 此时,她拉了拉缰绳,朝着紧跟在她马侧,生怕自己一句话不交代就驾马而行的潘毅道:“潘队长自从来了西关,还未曾四处转过呢吧?本侯爷正欲出了虞城,到我西关的青城以及十三镇走一趟,潘队长可有兴趣同往?” 虽不知西关侯不安安分分的在西关侯府呆着,又究竟欲为了什么事四处颠跑。 但既然他主动开口要求自己跟随,倒叫潘毅省了心。 潘毅连托辞也都免了,当即点了守在西关侯府外的禁军与府兵,足有三四百人,勒马行装,整好了兵士,纵马到刘子晔跟前。 刘子晔见了他这般郑重其事,生怕自己要在路途之中跑了的阵仗,却并不生气。 在马上笑盈盈望了过来:“那就走吧,潘队长!” 方圆几里的虞城大街上,几百骑兵马列队奔驰而过的动静,惹来了无数人驻足观望。 马蹄踩踏和震动之中,黄土路面顿时黄烟弥漫。 虞城百姓不知发生了何时,却也都看到了,那个向来就引人注目的西关小侯爷,处于马队正前方,由侍卫队们簇拥着,恣意至极的扬鞭奔驰而过。 最终带着一这一队兵马,出了虞城北城门,一路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西关郡一共就两城十三镇,虞城作为西关郡最大的一处城池,坐落于西关郡西南端的一处狭小的河谷平原地带。 再往东北方向,就是西关郡另外一处天然的盆地平原地带,第二大的城池青城就坐落在此。 这两个城池的方位,对大部分西关人来说,都烂熟于心。因 而,一看便知西关小侯爷的目的地。 潘毅跟着走了一段,也已心中有了数。 只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开口去问那西关小侯爷,恐怕不会痛痛快快告诉自己,这一趟究竟去青城做什么。 他假作编队整队,在禁卫和府兵队伍前后奔驰几趟,趁机探看了西关小侯爷所带出的车马之上究竟装了些什么货物。 马车并不多,大部分都装卸在空着无人骑乘的马背两侧。 隔着布料看过去,似乎都是些做成了成品的木料与工具,却不易看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他带着狐疑,重新归列到队伍前排,保持着与西关小侯爷不远不近的距离。 西北边地初冬的劲风扑面而来,已然十分寒凉。 西关小侯爷到底是骄纵惯了的,身上的狐裘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执着缰绳的双手也戴着保暖抗风的厚羊绒手罩。 只是那张脸…… 在这般天高地阔、光亮照人的白日旷野,更显得眉眼夺目,气质逼人。 由此遥想当年圣祖皇帝之英姿,确然是可见一斑。 潘毅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只见前方西关小侯爷的马蹄渐渐慢了下来。 侯府那个所谓的私卫队长靳劼驾马迎了过去探问。 潘毅就听到那位,前一刻还令他遥想圣祖英姿的西关小侯爷,满面不耐与不满的对他的私卫发脾气:“骑马太累了,为什么就不能叫本侯爷坐马车!?” 靳劼回说:“西关道路不平,多沟壑纵横,马车实在颠簸难行。” 西关小侯爷恼恨的甩了甩马鞭,干脆一丢手投掷在了靳劼身上。 颐指气使道:“那你载着本侯爷吧!” 说罢,刘子晔翻身下马,靳劼也二话不说下马接了他蹬上自己的坐骑,先将刘子晔的坐骑交由另外几名私卫牵引着,他自己则跨马上去坐在刘子晔身后。 西关小侯爷给自己调整了个妥帖的姿势,感叹道:“这下舒服多了。继续走吧,去青城,越快越好!” 潘毅:…… 得了吧,还遥想什么圣祖英姿? 这要是圣祖当年这般娇气无用的样子,早被那些戎狄打的找不到北了! 还哪有如今这令四野宾服的煌煌大周朝? 第23章 虞、青两座城池相距不过一二百里,这一队兵马只在半途休整过一次,到了傍晚就到达了青城城外。 青城非刺史府所在之地,但西关郡刺史还是派驻了属官与府兵在此,守门的府兵见来的是西关侯,更有禁卫与西关府兵护持,当即恭恭敬敬放了一队人马进城。 然而直到此时,潘毅仍然还不知晓这位不正经的小侯爷,究竟为何而来。 他倒是不怕这位小侯爷闯祸。 要闯祸是吧?可劲儿来!他高兴着呢。 只是,他总要将自己从这些祸事当中清清静静的摘出来才行。 这一路上,他都保持着恭谨的态度。 再加上这西关小侯爷一路上叫别人载着,舒舒服服的没受什么罪,似乎是心情也不错。 于是,当潘毅进城后,催马上前试探着打问时,西关小侯爷便径直同他讲了。 刘子晔仍然坐在她侯府私卫靳劼的马前。 靳劼虽样貌普通,但身形着实是肩宽最长、壮实有力,这一路上不仅让她靠的很舒服,那长腿长手一伸出来,几乎就将风沙都遮去了大半。 本来不过是想在人前做做戏,对于两人同乘一骑究竟舒服不舒服,并不抱任何幻想的刘子晔,着实迷迷糊糊享受了一路,甚至差点睡了过去。 见潘毅终于按捺不住来问,兵马也已进城,刘子晔便稍稍坐直了身子,笑道:“潘队长没看到本侯爷带的那些货吗?本侯亲自来此,自然是要卖货。” “卖货?” 潘毅视线在那一批货物与西关侯爷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叫他咽了回去。 潘毅:就您那也叫货?那玩意谁没事会花冤枉钱来买? 刘子晔却像是看出了他的话,转而换了副亲热讨好的样子说:“若是货不好卖,潘队长您可要帮帮我呀!本侯爷这堂堂西关侯府,上下近百口人,总要吃饭的对不对?” “我?我怎么帮?” 潘毅摸不着头脑。 刘子晔伸出裹在皮套中的手臂,朝着身后几百名甲胄鲜明的禁卫队和府兵一指。 轻巧道:“若是谁胆敢不买本侯爷的货,潘队长就替本侯爷杀了谁!可好?” 潘毅:…… 他料到了西关小侯爷是来闯祸,却料不到,一出手就这样的大! 第25章 青城有常住人户一千五百户,这个规模若是在大周朝其他州郡,也不过是一个中县的规模。 纵横几里地的城池,这般气势汹汹的涌入了几百名甲胄满身的兵马,转瞬之间就引起了全城瞩目。 单单是铁蹄踏着城门而入时那动静,就险些把青城那年久失修的夯土城门楼震动的摇摇晃晃! 青城的驻地属官听说了这个消息,忙不迭的寻了过来。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这位圣祖的嫡幼孙、西关郡的纨绔三世祖突然间要来青城做什么。 但眼见着来者不善的样子,属官西曹不得不得堆了满脸的笑容,小跑着迎到刘子晔乘坐的马前头搭话:“哎哟,竟然是西关小侯爷您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了!” 刘子晔看了一眼,对这个驻地青城的属官西曹,倒也称的上脸熟。 是原主以前打过交道的,同伊伯利是一丘之貉。从前可向来不把西关王府放在眼里,不是个什么好鸟儿。 要不是今天她兵马旺盛,瞧着就让人惹不起的样子,她才不信这人能还是能这副谄笑的样子。 她连下马都懒得下,居高临下的冲他一点头。 那意思明白的很,本侯爷知道了,这没你什么事儿,退下吧! 属官:…… 不是,祖宗您到底想干什么啊! 事先他根本没有接到刺史府递来的半点消息,究竟该怎么处置,他实在半点数都没有。 若是捅出了什么篓子,可叫他怎么给刺史大人交代? 他强撑起脸皮,一手撂着衣袍,追着西关小侯爷再次开始向前踏足的马屁股:“小侯爷,小侯爷!不知小侯爷今日造访青城,有何贵干啊?您看,若是同下官言语言语,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不是吗?” 刘子晔自马鞍上回了头看他:“大人放心,本侯爷行事向来有分寸,定然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且回吧!” “不是……小侯爷、小侯爷……” 属官狼狈的跟着跑了几步。 什么‘向来有分寸’,这祖宗要是有分寸,大周朝的皇位都得换个人来坐! 然而,西关小侯爷早已不理会他。 正思索间,又有马蹄声靠近,停驻在眼前。属官抬头一看,从甲服规制上面,便一眼认出这人是来自燕京的禁卫。 “西曹大人,在下姓潘,是燕京奉圣命来到西关的禁卫军队长。”潘毅自我介绍。 “原来是潘队长!” 廖西曹早就从刺史府知晓有这么一位禁卫队长,人在西关郡,连忙热情招呼。 潘毅开口道:“大人放心,有我禁卫军和你们伊大人派出的府兵跟着西关小侯爷,无论有什么事,也绝对不会连累到大人头上。” 这话一出,属官这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潘毅这番话,等于明白了告诉他,甭管西关侯惹出什么事来,有潘毅担保,都不会叫这责任落到他这小小西曹头上去。 他感激万分的连连向潘毅道谢。 围着潘毅前前后后尽足了礼数,便顺势推脱还有公务尚待处置,留下一个胥吏在这里跟着队伍,他自己拍拍屁股,事不关己极是放心的走了。 进入城中不久,马速慢了下来,刘子晔重新换回了自己的坐骑。 她扯着缰绳,带着几百名兵士漫无目的的在青城上下游荡,引得青城上下人人侧目。 一时间都嗅闻到了大祸临头的味道,纷纷收拾打点,关门闭户,生怕被这位煞神一般的天家贵胄给盯上。 然而,命运的审判终于还是来临。 刘子晔在这个不大的城属当中转悠了小半个时辰,将青城的街巷部署、房屋建筑、人户分部状况,同自己脑海当中那些图志记载的内容一一映照。 最后,她在一处茅草屋顶黄土夯墙的院子前头,勒马停步。 靳劼与潘毅各自一挥手,行进中的队伍也转瞬之间也停了下来。 狭窄的巷道涌入几百匹兵马,自这一间寻常到再不能更寻常的木栅门宅院门前,一路延伸到巷道尽头。 一瞬间,整条街清冷寂静的,只余马匹喷鼻与铁蹄不安的撞击地面的声音。 纵使好奇心再重的人,也被这乌云罩顶一般的威压,骇的不敢擅自多看一眼。 这一间宅房住了老少三代,共十余口人。 此时全都瑟瑟发抖的围在堂屋室内,男人们将女人和孩子圈在身后,透过门缝与窗棂看着停在了他们家门前,再也不肯多往前走一步的煞神。 天爷啊! 这天家小侯爷为什么会停在他们家门前? 他们不过是最平常普通的人家,只有三四亩田地、靠着点搓麻绳的小手艺和一点渔猎的本领谋生。 为什么这样的大人物,会偏偏盯上了他们这一家? 会不会是院墙的木栅门上,晾晒的缝缝补补破旧衣裤支的太高,叫贵人瞧着不顺眼了? 可方才急着躲进房内,却怎么也想不到晒个衣服也能惹来这样的祸患? 又或者,会不会这天家小侯爷只是暂时停了下来想事情,很快就会重新走过去? 带着希冀的一家人,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位满身耀目白裘的煞神侯爷。 却清清楚楚看到这位煞神,握着马鞭朝他们家房屋的方向一指,道了句—— “把这家的房顶给我拆了。” “啊——” 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无异于一道天雷辟在头上。 室内的一家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门外,却已经有兵士下马,转瞬之间涌入了宅院。 “当啷!” 当先的兵士一脚踹开了堂屋木门,对着瑟缩着抱在一起的十几人道:“都给我到院子里呆着去!” 两名不足十岁的幼童,被这阵势吓得大哭起来。 这家的户主男人也匍匐了过来:“兵大人,兵大人,小民究竟犯了什么罪,叫您来拆咱们的房子啊?房子若没了,叫我们全家老小如何过冬啊?” 第24章 兵士只是奉命行事,他又哪管为什么要这般做? 因此不耐烦的挥挥手,准备叫人把这家子老小全都拖出去。 这时,仍然停坐在院门处坐骑上的西关侯却说了话:“叫你们拆房顶,没叫你们做多余的事。待会谁踹坏的大门,谁就负责修好再走!” 兵士闻言一怔,求助的看了看潘毅。 潘毅却挥了挥手,叫他照着西关侯所说的做。 兵士朝着西关侯抱手应了声是,这才态度还称得上客气的将吓破了胆的一家人请出了屋子。 做完了这些,西关侯府的几名私卫以及刘子晔带来的工匠走了进来,手持一个莫名其妙的物事,爬到了屋内高处,对着室内来来回回左右一通比划,迅速作出了一张图纸,拿出去朝西关侯比划着汇报。 讨论片刻,这些人听着西关小侯爷说话,反复出入这间房屋,修改了几次图纸。 最后,西关侯一点头。 这些人就陆续从带来的车架上,取了一整套的工具,分工鲜明的爬上了这家屋顶,动手拆房。 亲眼看着这一幕的十几口人,再次悲声大作。 然而,他们被那些一身甲胄佩剑的兵士们牢牢守住,哪里还能有反抗的余地? 刘子晔此时已经下了马,有人给他搬来了椅子和木桌,又动手找了这家的灶房烧了热水。刘子晔静静坐在那里,只时不时的听拆房的工匠来给他汇报,全程未曾朝那悲戚哭嚎的一家人看过一眼。 这一家的房子结构十分简单,夯土结构的墙体尚算结实。 但正如刘子晔在门外观察到的那般,草泥与树皮混合的屋顶已然蓬松,几个夯锤下去,便整个裂了开来。 拆起来毫不费力,很快就完工了。 潘毅打眼瞧着,知道到这一步恐怕还没有完事。 毕竟,那位西关小侯爷说,他是来卖货的,这个时候,货还没有卖呢不是? 果不其然,房顶拆完以后,工匠们又返回门外的车架之中,取出了一堆各式各样的木材,比照着这家房子的大小结构以及此前定下来的图纸,几番切割调整过后,一个三边支撑形状的木质房梁隐隐成型。 潘毅了然,看来,这就是西关侯所说的货了! 他表面声色不动,内心却不住冷笑。 这般形状的所谓房梁,他潘毅瞧着也是新鲜,这西关小侯爷还真是,不仅要强买强卖,连所谓的货也这般不着调。西关郡上下恐怕,要遭了个大殃! 只是,这又与他潘毅有什么关系呢? 重新搭木质的房梁,自然要比拆简单的曹泥树皮房顶复杂的多,几名工匠联手,外加潘毅所带的兵士和侯府私卫的帮手,也直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收工。 黄土夯就得墙体,以及单侧坡度的房顶,如今被改造成了双侧倾斜的木质房梁。 木料用的实诚,结构的连接处,竟然除了严密嵌合的榫卯结构,还有加固的铁质的铆钉。 第26章 若非此时看着光秃秃的,只有房梁没有遮盖的瓦顶,还真想叫人忍不住称赞一声好手艺。 潘毅看着成品也有些出乎意料。 但他仔细瞧了瞧这西关小侯爷,带的可没有泥瓦匠和砖瓦。 任你房梁是瞧着稳当,可这没有片瓦遮顶的,对这一户人家来说,不还是无妄之灾? 刘子晔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亲自走进房内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满意的点着头走了出来。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将视线转向那一家十几口人。 微微笑了笑道:“今日贸然登门,多有叨扰,望诸位海涵呢。” 潘毅没忍住喷出了一口热水。 感情西关侯爷你,带着几百个兵马,硬是把人家的房顶拆了换上你那堆光秃秃的废柴,这时候还讲起什么“叨扰”了? 他一个武人,都觉得不伦不类。 他侧目瞧了眼那名侯府私卫队长靳劼。 却见靳劼全程稳稳地一声不吭,丝毫不为他们家小侯爷害臊的样子。 心道,看来自己还是跟着西关小侯爷的时日太短,见的世面不太够啊! 刘子晔却没管这潘队长如何,只继续朝那一家人说话:“本侯爷出来行走卖货呢,定然都是明码标价,一分价钱一分货。方才我那几位匠人,给你们重新更换了更稳固、承重力更强的木质三角支撑结构房梁,算上用料、工费与车马费,一共是八百九十钱。当然,方才本侯已经在你家的钱匣子中自取了,整整八百九十枚五铢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哦!” 这一家人听着刘子晔这一番话,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剩下风中凌乱。 刘子晔自顾自又道:“只不过本侯爷这次出来,不方便携带易碎的砖瓦,你们过后自己再寻来泥瓦匠,重新铺上一层泥瓦房顶。动作快点,过冬之前,也不是来不及!” 她声调尽可能温和,然而听在那一家人的耳中,却比这初冬的冷风更加寒意刺骨。 一名被妇人怀抱着的六岁稚童响亮的答:“可是,我们并没有请你来!” 妇人一惊,连忙低声喊了句:“小六,闭嘴!” 说罢,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妇人与男人、老人,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煞神侯爷,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天知道,这煞神哪里受得住这般的当面忤逆! 眼下是拆了你的房顶,真要惹急了他,动手杀些个人,怕不是砍瓜切菜! 潘毅也冷冷瞧着,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 这西关小侯爷可是来之前就说了,叫他的兵马谁不服气就杀谁来着。 这不就,到时候了吗? 然而,一片静寂之中,那叫人不敢直视的西关小侯爷,却只神色不明的一语未发。 须臾,西关小侯爷迈开脚步。 在这一家老小哆哆嗦嗦的瞪视下走上前,一把夺过了说话孩童手里紧紧攥着的木质小马。 木马的做工极其粗糙,若不是刘子晔眼力好,怕是都难以认出这究竟刻的是个什么东西! 可这却是幼童唯一的玩物,眼见小马被夺,稚童“嗷呜”一声,气愤委屈至极的哭了起来。 刘子晔见状,露出个心情极好的笑来。 视线自这名幼童起,扫视过十几口人:“便是你们有心要请,你觉得又能请得我来吗?” 说完了这句话,刘子晔拿着人家小孩子的玩具,大喇喇的走了院门,勒马而去。 一行人在刘子晔的指挥下,依次又在几处民房停下。 依样画葫芦的一通施为,将人家家的房顶换掉,自行取够了标称的银钱,打马便行。所到之处,无不物议沸腾、哀嚎遍野。 一直忙到了日落西山,刘子晔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今天就到此为止。 几百人的住处不易寻,青城的属官为他们腾出了几处宅院,其余的兵士就当街搭起行军帐篷,这般住了下来。 刘子晔自然是择了最好的一处住进去,靳劼以及几位干活的工匠也被她安排到了自己住处的次间。 潘毅也是青城属官不敢怠慢的对象,第二好的住处就给了他。 夜里,靳劼与几个人留在刘子晔的住处,轮班排了值守。 刘子晔这次出来,没有带婢女,亲卫夕映也被她留在了西关侯府,帮着老管家照料苻真儿的一应日常。 不过侯府这些私卫,也是知晓基本的照料,刘子晔也无需他们近身,自己安安生生的洗去了一整日的灰尘,浑身清爽的在自家侯府私卫看守的室内,开始了今日的清点。 苻氏虽然工匠人数不少,但是着手开始做这些他的图纸的时日尚短,她这次出门携带的成品货物很有限。 况且,后续苻氏再有所出,还需要留给杜晖,由杜晖依样画葫芦,将这些东西在虞城也都换上一轮。 所以,后续她很难再收到虞城那边足量的供货。 这几日,她便要在青城当地,就地取材。 根据青城的实际需要,再次为她做出足够的三角房梁支撑架出来。 好在此一次,有潘毅这数百兵马坐镇,也免得她再施行什么拉拢联合之策。 直接以武力作为明晃晃的威胁,反倒节省她不少的时间与功夫! 沉浸在对自己进度满意情绪当中的刘子晔,并没有注意,此时她这所宅院的室外,正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靳劼排完了今夜的守夜值班,他作为第一组的值守,正守在西关小侯爷门前时。 同住一处的几名自虞城带来的工匠,却在夜色当中探出了头。 奔波又忙碌了一整日的几名工匠,难掩一身疲惫之意,但此时他们找上了靳劼,却并不是来说闲话。 其中一位领头的工匠,也是苻氏族中说的上话的分户管事,他走出来诚恳的请靳劼走过去几步,离得小侯爷卧房稍微远了些,这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靳队长,苻七有话想要求肯您。” 靳劼听到了苻七说话,对他们的这般突然的做派却没有任何意外之意。 只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问他:“何事求我?” 苻七声音悲苦,却不敢搅扰到室内的刘子晔。 他低声道:“我们几个匠人,本是听了苻族长与苻小族长的吩咐,来为西关小侯爷做事的。因着西关小侯爷与咱们小族长之间的结义兄弟关系,咱们来的时候,都是心甘情愿!可是……” 他踟蹰着说:“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侯爷带着咱们来,干的却是这等强拆他们屋宅之事啊!青城的扶余氏虽说与咱们虞城苻氏,一直称不上和睦,可到底也是多年西关老邻,断不能干这等拆别人家舍,断邻人生路之事……” 靳劼岂能不明白苻七的意思,他打断了苻七还要继续下去的诉苦:“所以,你要如何?” “求求靳队长网开一面,趁着夜间,放我们几位族人,回虞城吧!” 苻七几人倒是想自己个儿连夜找机会跑,可是自从到了这住处,他瞧着小侯爷和靳劼这来来回回的安排,知道偷跑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抱着机会来求靳劼一试。 他在距离靳劼三步之处,自下而上的看着这位西关侯府的私卫队长。 朦胧夜色之中,突然发现,这位话不多,但似乎很好脾气的靳劼队长,身形竟然这般挺拔高大。 黯淡的月晖,在地面上将靳劼的身影无限拉长,似乎能够将苻七整个人都完全笼罩吞噬。 一种莫名的威压灌满了苻七全身。 苻七也在这个时候发现,靳劼甚至全程根本没有看过自己一眼,他的注意力,似乎始终投注在身后的西关侯住处。 然而,靳劼却清楚的听到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在他的请求讲出来的下一刻,就得到了一个斩钉截铁的:“不行”。 “为……为什么?” 苻七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一句,却控制不住的牙齿微微打颤。 靳劼似乎终于微微转动了眼珠看了过来,却只冷冰冰道:“小侯爷带你们来,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认真做什么。他没说过允许你们走,当然就不能走。” “这……” 苻七踟蹰着,他还想辩解些什么,可话语刚到嘴边,又下意识咽了回去。 他没想到,靳劼私底下会是这样冷面无情。 即使他们一行人说再多的话,求再多的情,也根本不会令这个侯府私卫队长动摇分毫。 无奈中只得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亦步亦趋的拦住另外几个还想上前的匠人,拖拉间全部把人领回了房内。 靳劼确认几人都基本安生后,重新回到了今晚上需要值守的位置上。 青城与虞城相聚不算远,但位置上更靠北方,夜间的气温也更凉。 靳劼裹了披风,直到室内那一盏烛光,在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时辰熄灭之时,才叫醒了第二轮换班的人。 第二日,天光初亮之时,刘子晔推开了卧房的门,伸了伸懒腰走出来。 第27章 青城属官不敢怠慢,已经叫人准备早饭在厨上热着,刘子晔很满意的吃了个饱。为了表示对随同她来到青城的苻氏工匠表示慰劳,还亲自选了几样送她一筷子没动过的菜和肉,带着去了那几名工匠的房内给他们吃。 苻七见到刘子晔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还是靳劼。 接收到靳劼看过来时平静无波的视线,他连忙带着几个人参拜侯爷,诚惶诚恐的接过了刘子晔送来的饭菜,未曾多说一句话。 刘子晔上辈子就是个情绪极其敏感的人,苻七几人的反应和态度,她都看在眼里。 她视线在跪接饭菜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视而过,想要弄明白这些人何以一夕之间谨慎疏远的原因。 她没有表现出来异常,只如常的道了句:“不必多礼,几位继续吃你们的饭,不用在意本侯。” 苻七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俯首叩拜再起身,重新坐回了餐桌。 筷子刚刚拿起来,旁边的椅子拖动声音响起,抬头一看,就见那位西关小侯爷坐了下来,一脸和蔼的看着他们。 苻七以及几位工匠,默然垂首,再次放下了筷子。 刘子晔见苻七几人又停住了,忙真心实意的劝道:“你们快吃,这道粉蒸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苻七几人只觉听话也不是,不听话也不是。 若是昨日之前,因着他们小族长与这位西关小侯爷之间的情谊,他们对刘子晔还有一种十分自然的亲近之感,就像看待他们小族长一般。 可是,在亲眼见了这位小侯爷指使着官兵,做下那般事之后,这些亲近转瞬间荡然无存。 王侯将相,与他们这些只求一活的荒地边民决然不同。 从前,是他们生了妄念。 可是,苻七在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想起了他们的小族长苻真儿。 苻小族长曾经用着什么样的目光,热情认真的注视这位西关小侯爷,他们苻氏族人有几人不曾见过? 如若苻小族长知晓,他那般珍视注目的兄弟手足,竟是这般作为之人,又将承受着比自己沉重多少倍的打击? 一想到此,纵使珍馐在前,苻七也觉食不下咽。 刘子晔看的有趣,便挑明了问:“你们不认同我的作为,后悔跟着我来到青城是吗?” 苻七连忙给自己大腿掐了一下,让自己暂时不要胡思乱想,口中连声否认:“没、没有的事。” 她昨日这般做之前,就料到了这些人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在今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望和安抚这几位苻氏工匠的情绪。 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反应,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起码她没想到,这几人,连当面向自己表达反抗的尝试都没有。 她再次重新扫视了一圈围坐着的另外几个人,态度几乎一般无二。 刘子晔笑了笑,干脆一扶着桌面站了起来:“那很好。接下来一个月,还有不少用得到你们的地方,希望你们都尽心尽力,好好为本侯爷做事。回去以后,不该叫你们承担的,自然也不会落到你们头上。” 苻七点头如蒜捣:“好好,多谢小侯爷。” 刘子晔推开椅子,走出这间屋子。 靳劼紧随其后,全程不曾在屋内几人身上多停留一瞬。 有了昨天的经验,兵士与工匠们已经基本知晓了刘子晔的路子。 今日已无需刘子晔亲自带领,只分了一队兵带了工匠自行在青城当中,继续他们的拆房换房顶任务。 刘子晔本人则带着大部分人马,由潘毅和靳劼分别跟着,到了青城大族扶余氏族长的宅子。 扶余一族的族长扶余长青,是上一任族长的小女儿。 当时她的长兄壮年去世,只留了一个年幼的侄儿。她爹在权衡之后,召集了族人来商议下一任族长人选。因为扶余长青早就涉入族务,积累下不少的声望,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下一任族长的职责,传给了她。 扶余长青昨天已经知晓了这位突然降临的煞神,在青城上下的所作所为。 她一时却根本想不通,这堂堂的西关小侯爷,究竟为的是哪般? 难道皇族帝王之家,连普通的温饱也难以顾全,要将主意打到这种拆家“做买卖”的地方上? 可若说这小侯爷过不下去了,怎么却又能指挥着几百名官兵,为他的胡作非为保驾护航? 青城扶余氏不过几百户。 扶余长青自己家的宅子也不过是夯土黄墙,比寻常民居稍好一些的,也就是青灰砖瓦的屋顶,又如何阻挡的了这样的燕*京禁卫军与刺史府私兵! 刘子晔大摇大摆的由士兵开路,在扶余长青的怒目之下,进了扶余氏族长的宅子。 她只在进宅之时,短暂瞧了两眼这位年纪不大的女族长。 然后一言不发,像是逛自家后院一般闲适的,里里外外在扶余长青家宅的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了前院中间。 刘子晔点评道:“扶余族长家的宅子,瞧着倒还算是顶用,不至于风一吹雪一压就倒。” “噢。是吗?” 扶余长青简直无话可说。 难道她还要谢谢这位西关小侯爷,对自己家宅子的夸赞吗? 刘子晔并不在乎她的情绪,继续说:“只不过本侯爷瞧着,这灶间和货仓的顶棚仍旧是茅草打的。茅草稀疏,寻常雨雪也便罢了,若是风雪稍大,扶余族长的货仓和灶间怕也难保周全哪!” 说罢,她挥了挥手。 叫随着他来的士兵和工匠,依样画葫芦,旁若无人的开始抬工具,拆房顶。 扶余长青:…… 合着您夸完了,还是要拆! 然而,不待她多说什么,刘子晔又对她道:“扶余族长,你也看到啦!本侯爷这次来,是想同咱们青城百姓做一次生意。” “但是呢,我带来的匠人不多,材料也并不齐备,实在难以一一为青城的百姓们打算呐!少不得还要扶余族长您,将咱们青城的各色匠人们都召集起来,大家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这事儿才办的更顺畅!你看如何?” 扶余长青简直要笑出声来。 她语带讽刺道:“西关小侯爷手下几百精兵,威仪深重,您若要同谁家‘做所谓的买卖’,还能有做不成的?又何须我等小民掺和什么?” 扶余长青言辞和语气都十分不善,刘子晔却并不生气。 她非常严肃的否认:“扶余族长,这你说的就不对了,群众的力量可大着呢!” 然而,扶余长青根本不理会她的鬼扯,只神情不屑的哼了一声。 刘子晔觉得有趣,笑了笑,言辞恳切又温和的‘威胁’:“更何况,扶余族长大概也看到了,本侯爷带来的人,只够拆房加房梁的,这后头的砌瓦活计,可做不过来!” “如若扶余族长始终这样坚持,三五日后,想必这青城上下,屋顶房梁被拆的,绝不止百户。再有一个月就是冬天,扶余族长要眼看着你的族人们没有瓦片遮顶吗?” 刘子晔悠悠然在士兵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十分耐心的补上最后一刀。 “不过是叫你们花些余钱,拆换了新的房梁房顶,本侯爷的价钱也很公道,扶余族长当明白,这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可若是扶余族长继续坚持不合作,到时候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结果,可就不是本侯爷的责任了。您说是吗?” 她倒不是真的就可以这么快的学会威逼利诱,只是她生命值的倒计时,日日悬在头顶之上,若要为自己赚的更多的积分,必须选择最有效率,最能直接达成她目的的那一条路径。 有了原主前面十几年的记忆与经验,如何做一个令人厌憎、高高在上的小侯爷,她有着丰富的素材汲取对象。 而根据素材发挥恰当的演技,上辈子的她,经验可太丰富了。 扶余长青站在刘子晔身前几步开外,恼恨的瞪着这位搅得青城上下天翻地覆的不速之客。 没有人上前控制她的行动。 可面对着满院兵士,两大禁军和私卫寸步不离身的西关小侯爷,她也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片刻之间,扶余长青面色几度变换。 最终只能叹了一声,妥协道:“好吧。” 接下来的几天,青城上下人马喧嚣。 几乎所有与房屋修缮的工匠全部被动员了起来,烧制砖瓦的窑炉更是彻夜不休。 由西关小侯爷带来几名虞城苻氏的匠人为首,集合青城的各路工匠,各自分工,不情不愿、私怨漫天的开始了一场全城“危房改造”活动。 潘毅看着这全城人仰马翻,背地里把西关侯骂的底朝天的大好局面,好几次没忍住夜半笑出声来。 等燕京的旨意一到,若是对这西关小侯爷的处置不解气,自己再将这一桩桩事件奏上去,怎么也要叫西关侯再无翻身之力! 在青城的房屋,在刘子晔的巡视下,拆了个□□成之后,她便只留了一小部分兵士和虞城工匠在青城,准备启程。 第28章 西关刺史府的青城属官,也在潘毅的交代下,连连保证,一定会动员驻扎青城的刺史府兵,全力监督和配合西关侯爷的“未竟事业”。 几百铁蹄踏过。 黄土漫天之中,刘子晔重新坐回她舒服的私卫队长专骑上,自青城城门疾驰而出。 继续向北、向东,然后向南、向西。 等她将西关郡的两城十三镇一一踏遍之后,就是重回虞城之期。 时间就在这样的征驰之中一日日飞逝。 一月之间,西关全郡再无任何一个人的声名与风头,能压的过这位西关小侯爷。 曾经,人们当然也听说过那位西关王府世子。 一提起来,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皇族没有皇族样的感叹,以及不由自主的轻视。 现在么—— 轻视是万万不敢再轻视的了! 那样一个狂风过境一般,狂妄又耀目的天家贵胄,在一个月之间席卷西关全郡。 无论谁愿意与否,通通不由分说,让几百铁骑站在身后,拆了你家的房,换了你家的房顶……再风卷残云一般消失不见。 现在的他们,该怎么来说呢? 西关小侯爷狂妄是真狂妄,他每到一地,背地里几乎没有人不在骂他的肆意妄为与强买强卖。 可等那西关小侯爷走了,有人开始意识到—— 这小侯爷似乎真的只是给他们的危房做完改建,收到了值当的银钱,便调头干脆利索的消失。 再回头看着修缮一新、更加牢固可靠的房屋…… 纵使钱包瘪了些,却也有些人不由自主收了收口角,不再骂的太难听。 毕竟,就西关小侯爷那个架势,就算是什么都不干直接来抢钱,似乎也无人能够反抗的吧? 刘子晔掐算着时间,她将西关王留下的其中一副详尽的道路地形图以及一份各城镇人文志随身携带,夜夜点灯筹算着下一日的计划与路线。 马队在西关边塞广阔复杂的天地间奔驰之时,只有靳劼一个人知道。 他们所行进的路线,其实全部都出自这位西关小侯爷的设计与指挥之下。 刘子晔会在马背上,看似漫不经心的靠着靳劼休憩,实则不引人注目的观察着他们行进中的每一处地势与山脉线索,再低声向靳劼指出她建议的行进方向。 命令由靳劼传达出来,就如同是他在带队指挥一般。 潘毅对西关边地的道路与地形不熟,因而并没有多加干预。 也因此,他并不如靳劼那般明确的知晓—— 他们在一个月零十日的时间内,走遍了西关两城十三镇,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此前从未有人达成的壮举。 十一月初,朔风更劲。 当刘子晔带着几百名士兵自各处汇集,重新回到虞城之时,燕京帝阙的圣谕,也同步抵达。 宣谕圣旨的燕京来使,自虞城的东望门而入。 刘子晔的这一队奔驰了月余,风霜满面的队伍,也从虞城北向的度北门回归。 一个多月的奔波,干的还全都是要出力气的勾当,此刻的潘毅,可以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尘满面,鬓如霜”。 然而,他丝毫来不及做任何休整,一入北城门,就得知了燕京来使抵达虞城的消息。当即整肃全部他率领的禁军兵士,连表面上对刘子晔这位西关小侯爷的客气也不再看顾,驾马第一时间奔赴东望门,迎接燕京圣谕。 当燕京来使,绵延几里的军队缓缓入城之时,虞城百姓,总算见到了盖过西关小侯爷前日里所闹出风头的队伍。 黑底绸布,金线滚边镶字,绣着大大的“刘”字皇族旌旗,在冷风中烈烈响动,抻出亮眼的皇家气势。 千余名全副轻裘铁骑的卫队,踏着坚实冷硬的黄土地面,自城门下列队而入,直走了半个时辰,才得悉数进入城中。夯土木梁结构的虞城东望门城楼,在铁蹄的震动中,在甲胄鲜明的军队背景下,显得如此脆弱荒凉又不堪一击。 当先的领队之人,是一位身裹刺目血红披风,头戴红缨的少将军。 姿态轻松又威严的跨着骏马,旁若无人的自虞城大街驶来。 西关郡刺史伊伯利站在虞城大街道旁,带着虔诚的满面笑意,拱手迎送,而那位马上的将军只略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将他的马头稍停一瞬。 当潘毅带着他风霜满面的队伍,热切的赶到东望门,迎上燕京来使之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风尘仆仆的潘毅,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和脚,被眼前中军禁卫队的阵仗,惊的一咕噜从马上掉落。 为什么燕京又派来如此众多的禁军? 还是由燕京禁军池牧少将军亲自带领,来到这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的西关边郡虞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5章 潘毅同样自燕京而来,当然并非未曾见过中军禁卫队的仪仗与气派。 只是,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在等一个燕京的旨意。 这旨意只需要通过大周朝的官驿邮路即可送达,甚至根本不需要再额外派遣新的、甚至高过他职级之人前来。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今日会在这西关边郡迎来这样一支中军武卫营的禁卫军队伍。 在中军武卫营少将军池牧面前,他根本再无半分颐指气使的资本,当即翻身下马,领着他的那一队禁卫军,齐刷刷单膝跪在了地上。 “燕京内廷禁卫军戊三队队长潘毅,恭迎池校尉将军!” “诺。” 马上的池牧依军制回应,同时举佩剑,示意这一队人站起。 对同属中军的这支禁卫队,他的态度似乎稍好一些。 池牧打眼看了一圈。 潘毅所属的燕京内廷禁卫分队,同他所属的外廷禁军有所不同。 潘毅这些人在燕京时,时常要作为帝王出行的仪仗卫兵,平日里是最重军貌军仪的。却没想到,扎进了西关郡这样的地方不过两个月,就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 年轻的少将军抬头看了看这破落荒凉的所谓城池,没多做停留,再次挥剑带着队伍前行。 事情与潘毅的预料大不相同。 从见到这位池牧少将军开始,他就心不在焉的跟着这位远道而来的禁军校尉将军。 他也试图从池牧身边的副将和亲卫打探,但这些人却一如既往口风紧的很,并未透露多少有用的消息。 只笼统告诉潘毅,他们少将军也是奉命而来,至于圣旨的内容,只有到了西关侯府,在西关小侯爷以及潘毅潘队长、西关郡刺史伊伯利三人俱在的情形下方能开启,此时实在是无法透露分毫。 一路上,西关郡冬日里的凉风扑面,寒意似能穿透潘毅那一身禁卫铁甲,直达心底。 不过,他很快转而想到,兴许是皇上担心,如若要对西关侯府动手,自己这一队人手不足,恐事有所失,这才加了人手过来,以免西关侯府拼死抵抗、不服圣命。 毕竟,这可是一个向来不受欢迎,完全就是皇帝皇族出气筒的所谓小侯爷! 就连曾经圣祖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西关王,也都要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在这边塞之地,看一个西关郡刺史脸色讨生活。日日都生怕触到皇帝霉头,叫皇帝平白无事想起他们。 西关王故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侯爷,竟然胆敢如此对待皇帝派来的人。 皇帝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不去处置他! 忐忑之中,队伍最前方的池牧等人,终于抵达了虞城的西关侯府门外。 刺史府与西关侯府相距不远,潘毅等人自城外迎接回来的时候,被池牧将军当众忽视了的伊伯利,哪里敢有什么怨怼?更加不敢稍有怠慢,紧赶慢赶的抢在队伍前头,带着刺史府一众属官,候在侯府门前百尺之处。 一见池牧下马,伊伯利连忙就迎了过来:“不知燕京圣使驾临,西关郡刺史伊伯利率众属官,恭迎圣使!” 这一次,伊伯利是一一郡之长官的身份,带着属官正式迎接。 池牧也不因身份而张扬,依礼制同伊伯利寒暄几句过后,在伊伯利的谦让之下,以圣使的身份走在前面,往西关侯府而去。 刘子晔毕竟是皇族嫡系血脉西关侯,即使有旨意降临,也不需要他亲自迎出府门外去接。 上千名中军禁卫军,整齐列队,停驻在侯府门前的沁阳大街之上。 然则,这一条主街,根本无法停驻下这样一支军队。各级军官自行整编,将临近纵横的两条街市,也俱数占满。 整个虞城,普通百姓无不避路远观,大气也不敢出。 池牧在伊伯利、潘毅等人的簇拥下,一路毫无阻碍的入了侯府府门。 这才见到立于庭院当中候旨的西关侯刘子晔。 曾经的西关王,时常因为帝王的征召入京,一年少说也要出入燕京两次以上。 可是这位声名在外的小侯爷,却是从出生起,就从未入过燕京。 第29章 池牧今日也是初次见到原来的西关小王爷,如今的西关小侯爷本人。 打上照面的一瞬间,池牧一双黑亮的瞳孔微微放大,双目炯炯有神的看了过去,一时之间只想到了一句话—— 百闻不如一见。 萧瑟冬日,光秃秃的枝丫与残破寥落的灰白侯府院墙映衬下,入目的是一位黑瞳红唇,长眉星目的十四岁少年郎。 一顶青白玉冠将浓密的黑发高高竖起,裸露的额头光洁平整,鼻梁高挺。 池牧年纪虽轻,但他出身于大周朝禁卫军,父亲是曾经跟随大周朝开国圣祖皇帝南征北战的亲信大将。 少时便时常听闻父亲提及当年圣祖皇帝过往,当然也曾经多次亲眼看到过圣祖皇帝的肖像。 此时见到这位西关小侯爷,竟然与圣祖皇帝有着此般肖似的面貌,怎能不心惊? 就连跟在他身边的副将和亲卫,只要是有幸见过圣祖皇帝肖像的,俱都忍不住对这个西关小侯爷瞩目。 毕竟,他们一个个的都太清楚了—— 圣祖皇帝可一直都是他们少将军最为崇慕之人! 即使池牧很清楚,自己的惊异和瞩目,皆是来源于自小对圣祖皇帝的极度崇慕情节。 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再看下去,就有些无礼了。 当即掩饰性的视线短暂下垂,平复了情绪之后,对刘子晔道:“小侯爷,不若咱们先把旨意宣了?”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在对着潘毅与伊伯利的那份矜傲,不自觉就淡了几分。 刘子晔礼貌微笑回应:“自当如此。” 池牧见状也禁不住配合着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少见的一幕,看得随队池牧来到西关郡的副将都呆了。 他们家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破天荒的笑起来了? 他们这些池将军手下的兵士,有谁不知道,就连第一次见到自己许过婚约的未婚妻时,都没舍得露出一分笑来。 圣祖皇帝的威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池牧自身上的锦袋之中取出一封明黄锦缎封皮的奏疏,扫了一眼庭院众人,高声道:“西关侯刘子晔、西关郡刺史伊伯利、燕京内廷禁卫军戊三队队长潘毅,跪领圣旨!” 潘毅原本一直站在池牧的侧后方,等待观看这一期待已久的宣旨过程。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出现在圣旨之上,被点名要跪领圣旨,猛然心头一跳。 只是,任胸中无数巨浪翻滚,到了这个时候,他除了立刻同伊伯利一般,分别站到了西关侯刘子晔两侧,再各自双膝跪地,叩首听命以外,已然没有其他选择。 空旷的庭院当中,池牧的嘹亮沉着的声音回响—— “燕京内廷禁卫军戊三队队长潘毅,奉旨执行护送刘太监赴西关王府宣送旨意不力,致刘太监意外殒命,之后又无故拖延、滞留西关,不按时燕京复命,视圣命与军纪于无物。今令燕京外廷禁卫军、中军武卫营校尉少将军池牧,于圣旨抵达当日,就地收押禁卫军戊三队队长潘毅,并押返燕京入禁军军监候审。” 潘毅不可思议的猛然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池牧。 与此同时,早有站在近旁的几名武卫营禁卫,迅速上前,将潘毅牢牢制住,一副铐锁被快速扣在身上。 潘毅几番试图强行站起,反而在挣扎间,被整个按在了地上。 面颊贴着冰冷粗糙的碎石地面摩擦,迅速就划除了血痕。 潘毅仍然不明就里,嘶吼着质问池牧:“为什么??为什么??” 他瞪视着池牧:“西关侯……西关侯他亲手斩杀了圣上亲派的来使!圣上为什么不治西关小侯爷的罪,反而要拿我潘毅?” “放肆!” 随之而来的回应,是池牧当庭骤然翻脸的一声爆喝。 “西关侯身为皇族后裔、天家血脉,乃是圣祖皇帝之嫡幼孙,岂是你一个小小卫队长能随便指责与呵问的!” 池牧的声音传遍整间中庭:“刘公公是圣上派来宣旨的使节不错,可是他竟然狗胆包天,胆敢生出擅动天家血脉的心思!就算他没被西关侯当场斩杀,待押解回京,也难逃夷族死罪!你潘毅身为皇家禁卫,蒙受天家恩泽,竟然不明尊卑,与刘公公沆瀣一气,就等着回燕京问斩吧!还敢在这里叫嚣?” 潘毅听到这里,瞳孔爆突,不甘的挣扎:“不——不——” 几名副将和禁卫看到池牧眼色,捡起地上一块碎石,就塞进了潘毅口中,堵住了他还要咆哮而出的不敬言辞。 鲜血混杂了被砖石砸落的牙齿,从潘毅口中流淌到地面上,一时之间,满院无不震动。 潘毅被制,池牧继续念诵手中圣旨:“西关郡刺史伊伯利……” 伊伯利早已被这触目惊心的场面给震慑住。 潘毅的下场同样让他意识到了大祸之临头,立马以额头重重磕在地面,高声喊道:“臣在!” 池牧冷冷看着他,对眼前这一幕毫不动容。 继续睥睨着全场念诵:“尔身为大周朝西关郡一郡之刺史,奉西关王不恭、执西关侯无礼,以天家亲封之官身,行轻慢天家嫡氏血脉之事,实属忘恩负义!” “着西关刺史伊伯利即刻去职,遣回原籍戴罪领旨!另着,西关刺史府现任主簿王彦朋暂代西关刺史之职。” 闸刀落下,伊伯利满面死灰,再度重重叩首。 颤声道:“臣伊伯利,领旨谢恩。” 宣完了前面两人的部分,池牧的视线再次刮过居中稳稳跪立,对两侧近在咫尺发生的变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西关小侯爷。 他强行将一双眼睛从西关小侯爷的身上拉回到手中的圣旨上,这才换了个语调,继续宣读:“西关侯刘子晔,无故上书,言辞痞赖,大失皇族体统。令尔闭门思过一月,修行天家之德性,追思先帝先王之风骨。钦此。” 刘子晔安之若素的叩首谢恩。 而一旁听完了这份旨意的伊伯利,全然不似潘毅那般需要声声的质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他已然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圣上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皇族嫡氏,即使再受冷落,那也是天家,是君! 是与他们这些为臣为奴之辈,所泾渭分明的存在! 他们作为臣子和奴才,可以严格的奉圣命行事,却不得生出任何妄图轻视侮辱,甚至胆敢于天家血脉不利之心思! 就算是罚一个这样不痛不痒的紧闭,那也得是圣上自己要罚。 旁人? 呵呵,瑾守好你的本分。 不消说,这位禁军潘队长回到燕京,即将面临什么样杀鸡儆猴的待遇已然明了。 自己暂时被拿掉了官职,几十年经营至此戛然而止…… 好歹,还留下了一条性命,和待命的官身。 这个当口,该怎么做,该如何做,伊伯利已经在几瞬之间,想了个清楚。 在池牧将圣旨合拢,几步上前将手中圣旨交递于西关侯手中,并恭敬的请他站起之时,伊伯利也随着站了起来,又片刻间转了个身朝向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噗通”一声再次跪了下去。 “罪臣伊伯利,向西关侯请罪,请西关侯恕臣过往狂悖失节,目无君臣,藐视天家之罪!” 刘子晔倒是对今天这一场按时到来的宣旨,全无意外。 毕竟,就她从原世界线的信息来看,原主的这位皇伯父皇帝,虽然在历史上自大了一些,妄图建立不世之功业,导致在施政上失却了缓急之分,过度劳民伤财。 但是,他绝对不是个蠢货,同时也是一个对于自己皇位稳固以及皇权威严十分敏感的人。 除此以外,还有那位太子堂哥。 在原世界线中,曾经因为与自己的皇帝老爹政见不合,一度在朝堂之上,与皇帝之间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同样也是一个极聪明,又极有思谋之人,自然更加知道皇权至高无上地位不可侵犯的重要性。 自己只要踩准了他们这个点下去,就一定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叮——” 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这件事最终尘埃落定之后的任务完成奖励终于开始发放。 “恭喜宿主,成功解决了开局击杀刘太监之危机,同时达成了身为皇族血脉之威信重塑的效果,获得系统奖励威信力积分五十分!” 刘子晔心情不错。 有生命值可以入账的感觉,怎么可能差的了。 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很快会爱上这种一分耕耘一分实实在在收获的感觉,彻底沦为为了系统奖励而不去奋斗的新世纪合格打工仔! 甚至可以争当资本主义的劳模! 不过,即使她心情再好,也并不会爱屋及乌的延展到那些,令她讨厌之人的身上。 对于伊伯利此时狼狈万分的认罪,以及看似幡然醒悟之后的求恳,她为什么要宽恕? 此前十余年,原主和原主她爹西关王,曾经受到了多少藐视与欺辱,你伊伯利今日也不过是迟来的谢罪。 第30章 她凭的什么来说出宽恕? 反正此前原主那些狂悖又傲慢无礼的行径多了去了,她也不吝啬于此时再多添上一笔。 她抬起一条腿,蓄上了十成的力量。 一脚踹在伊伯利半边肩膀上! 伊伯利“哎哟”一声,被踹的仰倒在地面上。 刘子晔追过去,朝着他肚腹附近的软肉,一顿猛踩。 刘子晔接着又是一脚,直接踩在已经被按在地上的潘毅脸上。 潘毅本就口中塞了砖石,刘子晔这一脚下去,就让他吃足了苦头,当即牙齿掉落数颗,血沫顺着口齿缝隙蜿蜒流到地面。 看在此人给自己白白当了一个半月苦力的份上,刘子晔一脚过后就放过了他,转而重新去应对那嗷嗷叫唤的伊伯利。 做戏自然要做的足。 况且,她本来就极不喜欢伊伯利这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性情,一边用力来回反复踢踹,一边口中不停叫骂。 “你个狗东西!竟然敢欺负本侯爷!欺辱我父王!欺瞒我皇伯父和皇堂兄!还有你,一个小小的禁卫队长,竟然跟那个死太监一起,胆敢谋夺本侯爷的性命!” “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们是个什么东西!啊?敢欺负本侯爷!” “我踹死你们,踹死你们这些狗东西!” 池牧:…… 亏他刚才还对这空有一身皮囊、极度肖似圣祖皇帝风姿的西关小侯爷印象不错,片刻功夫不到,就本性暴露。 现在这个跳着脚叫骂的,才是真正的西关小侯爷吧? 管家刘表以及躲在墙后暗中观察的杜晖:…… 很熟悉,以前他们家小侯爷的确是这样。 但这一次,却默契的觉得他们小侯爷是在演戏。 两人彼此心意畅通的互望了一眼。 杜晖使了个眼色,在燕京来使面前,他暂时需要避讳,不能擅自出头。 刘表注意到了,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的上去。 苦着脸试图劝阻刘子晔:“小侯爷,小侯爷,您留些力!再打这人可又要被打死了啊!小侯爷,即使王爷当年对伊伯利有怨,也万万不想见到您这样啊!您听老奴一句劝吧……” 他踉踉跄跄的绕着刘子晔转,刘子晔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老管家刘表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往前两步,试图伸手准备去拉扯愤怒暴走状态中的西关小侯爷,于是—— 丝毫不出意料的,被刘子晔一胳膊甩在了一边,趔趄倒在地上。 拐杖脱手滚出老远。 老管家刘表凄风苦雨、老泪纵横。 池牧:……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池牧出手,只一下就扯住了又准备冲着伊伯利和潘毅而去的刘子晔。 刘子晔故意徒劳的扑腾几下,见实在挣不开池牧的手,这才不甘心的收回了腿。 池牧:“小侯爷息怒。” 刘子晔睨他一眼:“哼,看在你池少将军的面子上,本侯爷姑且饶了他们!反正回了燕京,我皇伯父和太子堂兄也绝不会叫他们好过!” 她整了整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袍,扶正头顶的白玉冠带,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像是出了什么丑。 然后一脸极有兴致的冲着池牧热络邀请:“池少将军,从燕京来的一路,吃了不少苦吧?虽然皇伯父命我闭门思过,但在这府内,也不妨碍本侯给池少将军一行好好安排安排!怎么样,你想吃啊喝啊还是那个……玩啊?” 池牧一脸黑线:‘那个’什么玩啊,指得究竟是个啥,他当然能懂! 见西关小侯爷又要再接再厉说些不着调的话,池牧忙道:“不必了,小侯爷!请小侯爷稍安,臣下这里还有圣上口谕与太子印信要谕传,还请小侯爷屏退左右。” 刘子晔一怔,叫人都退了下去。 池牧也安排禁卫队将头破血流的潘毅和伊伯利二人带了下去,整个庭院为之一清,只余池牧与刘子晔二人。 刘子晔一撩衣袍,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池牧也形容肃穆,面朝东方,将皇帝的话一字一句讲了出来:“子晔吾侄,你父王盛年而逝,朕亦感哀思。你的性子朕早有听闻,今后少不得要替你父王好生训诫于你。为了让你长长教训,朕免你三年侯爵禄银,三年之内更不必入燕京,就在西关郡忆苦思甜,好好改改那一身的毛病。" “朕还派了人在西关,时时刻刻都瞧着你,若再有什么不端之事,损及我天家颜面,届时我刘氏皇族家法,必不会轻纵了你去。” 除此之外,燕京这位皇帝还明确规定了,她每日必须辰时在侯府的皇族家庙当中焚香,每三日要将静思己过的亲笔自省书寄于燕京一份,每个旬要上折请安,主动汇报大大小小的府中事务。 凡此等等,足有十数条。 总之全都是些原主最不耐烦做的事情。 这位便宜皇伯父,是真不嫌她的日子艰苦,还要变着法的折腾,叫她日日难安! 刘子晔:好家伙。 她心中腹诽,面上也毫不掩饰的做出悲苦之色,哭丧着脸道:“臣领旨谢恩。” 一站起身,她就径直朝着池牧大吐苦水:“皇伯父叫我忆苦思甜,这其中的苦心,本侯不是不能懂!” “可是池少将军,您来这一趟也见到了,这千里西关那可是苦的不能再苦了啊。以前我父王好歹是个王,年年都有朝廷和封地的王爵俸禄,日子好赖还能过下去。到了本侯这,可是什么也没了!皇伯父还不许我入燕京……” 刘子晔面朝东方,哀戚道:“三年后,恐怕皇伯父他老人家,就算想见,都要见不着我了罢!” 池牧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被西关侯扯歪了的披风。 合着这位小侯爷还以为,若有朝一日圣上当真想见他,会是什么好事? 第26章 西关是个什么情形,池牧此前就有耳闻。 这次奉命来此,更身临其境的体味了一番。 就眼前这个曾经的王府,估计连燕京的一个小富之家的宅院富贵程度,都比不上。 整个西关全境,道路崎岖,秋冬之交风沙极大,所谓的最大的虞城他也见到了,不过是黄沙扑面的一座夯土小城。 这位西关小侯爷,定然是什么经营什么生计都不懂的。 皇上这样断了他的侯爵,还不允许他入燕京面圣诉苦求肯,的确是要叫这位小侯爷吃上不小的苦! 不过,即使皇上再有意刁难西关王一支,透过刘公公这件事,池牧也看的分明,就算小侯爷是皇帝任意欺凌的落水狗,他们这些做臣下和奴才的,也不*能僭越了本份,趁势欺压。 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只从衣袖之中又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太子殿下写给小侯爷的私信。” “好好好!” 一听竟然还有便宜堂兄的私信,刘子晔一把接了过来,也不避讳什么,当着池牧的面就打开了太子的信。 太子的信既然是跟着皇帝的旨意一起到的,这封信的内容,皇上必然也是知道的。 若还遮遮掩掩,反倒没有必要。 对于这位便宜堂哥会说些什么,刘子晔还真是有些好奇。 毕竟,原主与他虽然有着皇家堂兄弟之名,但此前十数年来,却从未有过任何交往。 太子地位尊崇,即使同他的父亲一样,对西关王有所忌惮,却从未将这位不醒事的堂弟看在眼里。 而原主呢。 偏偏性情也孤高的很,知道自家不受皇帝待见,更加不愿意低声下地的同燕京皇族亲贵来往。 上一次听了杜晖的建议递奏疏,还是刘子晔第一次主动联系这位堂兄。 而他和杜晖判断的也不错,这位当朝太子,不仅看了他的信,还亲自回了一封。 信上说,他和父皇不会姑息刘公公这般犯上作乱之举,叫刘子晔安心。 末了,又敦敦教诲,让他谨遵圣谕,在西关郡改过向学,三年后希望能在燕京见到他。 刘子晔全程感激涕零。 看到最后忍不住再次扯着池牧的赤红披风痛哭:“太子堂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哥哥,您就是子晔最敬的亲哥哥!池少将军,您回去燕京以后,替我转告太子堂哥,就说子晔一定好好听哥哥他的话!” 池牧抽了抽嘴角,尝试性的薅一薅自己惨遭蹂躏的披风。 却发现他要是再用力,这被小侯爷死死拽住一角的披风,怕要被当场撕碎。 只好面无表情的放弃。 他已经无力再对这位小侯爷的行径,表现出什么震惊与意外之色。 只尽量态度诚恳的表示,自己一定会把话带到。 今天这一趟宣读圣旨的任务,从开始到结束,池牧觉得自己的情绪,十分少见的经历了一次大转弯。 他表面上恢复了平日里那一副表情寡淡却隐隐很傲很吊的样子,前所未有的,开始在心中默默为自己那些即将留下来监视西关侯一举一动的兄弟们哀悼。 第31章 就这样没心没肺的主儿,也就只是个敢窝里横的。 哪敢对皇帝对燕京皇族有什么怨怼不满,甚至有什么不臣之心? 怕是那些弟兄们,要在这里守到地老天荒,也无法完成他们的使命,回京复命了。 一路好言好语送走了池牧,刘子晔一转身就变了脸色。 强崩着面皮,让自己安安稳稳的走回了侯府书房,“咣当”一声锁上了门。 她不过是一个才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这一轮又一轮的考验,叫她实在难以支撑。 方才那一番看似哭闹平和的会面,实际所暗藏的杀机,也直到此时她才能细细思量。 这位燕京来的禁卫军中军校尉少将,所奉的皇命,显然并非像宣示出来的这般简单。 当初她写那样一封奏疏到燕京,的确达成了预想的效果,潘毅与伊伯利同时都被利落的拿下。 却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影响,那就是今天站在她面前的池牧,以及他带来的近千名禁卫军外廷武卫营兵将。 她的便宜皇伯父和太子堂哥,这个反应程度,有点过于大了吧? 别说是潘毅和伊伯利,都被吓成那个样,她这个冒牌的小侯爷,也不是没有受到震动和威慑。 刘子晔静下来回想。 兴许,这也是燕京那位皇帝或者太子,想要起到的效果? 无论曾经的西关王有什么政治和资源的遗产,无论原主这个十四岁的嫡子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废物无能,这样一队人过来,直接就能剿灭所有不安分的动荡心思。 眼下她撒泼打滚的暂时躲过一劫,可池牧入驻了刺史府以后,这些天自己去向伊伯利索拿了如此多物资钱粮之事,刺史府无数人都看在眼中,只怕很快就要暴露。 以及她这一个月以来,在西关全郡狂风扫境一般搜刮钱财的举动,是不是会被池牧盯上,发现她层层掩盖下的真实目的? 这都不好说。 单单就说她从伊伯利手中要回那么多物资钱粮这一事,显然是不符合皇帝对他提出的,要吃苦思过的要求。 如果她猜的不错,池牧最晚明天就要重新返回西关侯府,以圣上之名,要求他将自西关刺史府所得全部物资交出,带回燕京进献给帝王。 即使她能拿得出账本,证明这是往年积欠王府的,这是曾经的西关王府、如今的西关侯府所应得的,也无济于事。 过去一个月时间内,她们西关侯府与苻氏联合起来,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皮、布、炭火与过冬除雪破冰器具,转眼都要成空。 她眉头深深的皱着,思考着如何才能渡过这个危机。 自打穿越以来,一关又一关,让她想要生存想要活着的愿望,看起来是那么的卑微与艰辛。 刘子晔偶尔也感到气馁和辛苦。 可是想一想上一世,她活得不也并不比现在轻松吗? 甚至她连一个健康的身体的都没有,现在的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时刻高悬于头顶,可只要活一天,她拥有的都是健康又鲜活的生命。 与上辈子仰人鼻息一口饭一口水都要听从指示,看别人脸色才能获得相比,如今她这个小侯爷再落魄,也有这样一座独立的侯府,有上上下下近百口的仆从和私卫,每一顿饭可以自由选择吃什么,每一件衣服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穿戴。 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唯一不足的,也只不过是——还不够、还不满足罢了。 池牧的到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只要她这个圣祖嫡幼孙还活着,就算再废物,当今的皇帝,也不可能真就彻底放下心,放任自流。 她在封地的一举一动,很难完全逃的过燕京的眼线。 究竟应当如何像系统要求那般,大动干戈的获得积分,还同时暂时迷惑住燕京的探查? “嘟嘟嘟——” 书房铜环叩动的声音响起,刘子晔以为是杜先生找了过来,正好她也需要就此事同他商议。 便道:“进来。” 冬日微红的夕阳,随着洞开的书房木门泄了进来,刘子晔抬起头,却见站在门口的人,并不是杜晖。 来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当中,被夕映在身后推着。 竟然是苻真儿。 自从一个多月以前,她带着府上的私卫、潘毅的禁军府兵以及苻氏的工匠出府而去,如今还是时隔这么久头一次再见苻真儿。 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和恢复,苻真儿气色大好。 面部与眼窝充盈了起来,即使坐在轮椅当中的身子还略单薄,却也已经难掩他那一身沉静又清澈的气质。 刘子晔不知自己方才在池牧面前的那一番作态,苻真儿是否听见或者瞧见。 她也并不在乎。 只在看到苻真儿的一瞬,就站了起来走过去接过夕映握着的轮椅把手,亲手将他推了进来。 刘子晔温声问他:“苻兄,你怎么过来了?这段时间……” 她本要说这段时间她不在府中,没能时常看顾和照料苻真儿,十分抱歉云云。 却突然想到,她这一个多月在整个西关全郡狂扫一遍的行径,那是不曾有过任何遮掩。 虞城虽然被她交给了杜晖先生负责,杜晖先生的行事想必也要比自己圆融很多,并不会如她去过的那些地方一般,鸡犬不宁怨声载道,但是人心不孚却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就算你西关侯与苻氏一族的小族长有了这般交情,也不能就叫苻氏全族心甘情愿的掏出一笔不小的费用,来做他们认为并不一定要做的拆换房顶之事啊? 虞城上下,还有三分之一的非苻氏的百姓,他们的怨怼情绪,几乎也会与其他城镇不相上下。 想到这里,刘子晔不由得打住说了一半的话。 只默默地推着轮椅将苻真儿带到书房里间安置好。 苻真儿看着刘子晔沉默的同自己对面而坐,目光在他微微皱着的眉头上扫过。 片刻的凝滞过后,还是苻真儿率先开口。 “我听说你回了府,就来看看你。子晔,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听苻真儿只是问这个,刘子晔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苻真儿每日都有苻氏族人入府陪在身边,不可能不知晓自己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但既然他此时不提,那便是暂时不准备就这些事来当面质问自己。 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心中叹气。 烦心事是大大的有,可是说与苻真儿来听,也并没有什么用啊! 她的烦恼和危险,来自那远在燕京高高在上的帝王与近在眼前威势凛凛的禁军,根本不是苻真儿以及他们苻氏一族所能周旋抗衡的。 如此想着,口中便有些敷衍:“没什么,苻兄不必担心。” 苻真儿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垂了垂双目,而后重新抬起,鼓起勇气说:“你既认我为兄,若有什么苦楚难事,我作为兄长,定然要全力相帮。是这次燕京来使,再次令你难办了吗?” 刘子晔朝苻真儿看过去。 苻真儿自从醒来以后,就对自己的言辞深信不疑。 即使她这样异世界来人,对这里的一切人和物始终都有着隔离感的人,也能感受得到,苻真儿对待自己的一腔真诚。 想到这里,她吐了口,捡部分情况说了些:“不过是皇伯父旨意上说,叫我闭门吃苦改过,日子不能过的太舒坦。这一次,我从伊伯利处讨回的王府历年积欠,以及这一个月侯府辛辛苦苦赚到的银钱,若被燕京的使者知晓情况,多半是留不住的。” 苻真儿听完,也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但很快他开解刘子晔道:“子晔倒也不必过分担忧,若只是银钱之虑,果真留不住,我苻氏族人既已同侯府结盟,侯府百余口人众,只要苻氏一族尚有余力,我作为兄长,定然也不会叫你们西关侯府短了吃用。” “问题就是,我需要的,远不止如此。”刘子晔道。 苻真儿面露惊讶不解之色。 刘子晔苦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走到书房窗口,沐浴着窗棂透射进来的冬日暖阳,闭了闭眼道:“我要体面又有尊严的活着,想要西关侯府上下不倚靠任何人的鼻息。想要西关郡万户百姓,全部都可以安然渡过即将来临的这个严寒冬天。想要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年,我刘子晔、西关侯府、西关郡乃至整个大周朝,都好过每一个昨天、每一个去年!” “想要自己作为一个大周朝子民,自由、健康、富足的活在这片大陆之上!” “我想要这些,无比的想要。可是,如果今天我失去了这批我费尽心思从伊伯利口袋之中拿到的东西,这些准备为西关郡百姓的过冬之务的布匹炭火铁器与钱银收益……那么我想要的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她说的也算是实情。 如果她过不了这一关,西关郡过不了这个冬天,待她仅剩的积分耗尽,便只有一死。 第32章 听着刘子晔这一番剖白,苻真儿直直望着此时背身立于窗边的少年侯爷,已然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苻真儿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起自己混乱的语言:“子晔,你……你……” 刘子晔在日光里转过身,片刻间,她已然再次聚起了斗志。 目光中的迟疑与苦恼尽褪,只余坚定与破釜沉舟的勇气:“我要守住属于我的东西!既然它们入了我西关侯府大门,就绝不允许再被旁人空口抢走!” 她的目光似乎是看向苻真儿,却又像是穿过苻真儿看着一片虚空。 独自低声道:“想要继续活着,就每一局都不能输。” 不待苻真儿仔细辨认出来他的最后一句话,刘子晔突然转了话题道:“苻兄,上次听说你到西塞湖去,是为了看盐晶是吗?” 苻真儿见他有问,从怔愣当中回过神:“不错。每年夏秋之际,咱们西关千里之地有几处天然盐湖出晶,届时湖水将会变成像翠玉一般剔透的颜色,而沉在湖边湖底的,就是白衣盛雪的盐晶。西北之地天高地阔,这盐湖属实是不可多得的盛景!因此,我才独自骑马出城,前往西塞湖。” “我明白了。” 刘子晔听完,脑中思绪飞转,风云激荡之中,已然谋划好了自己的对策。 富贵险中求。 虎口夺生,纵使再难,她也要放手一搏。 她释然一笑:“真是多谢你了,苻兄!” “说起来,子晔的确有件小事,想请苻兄帮忙。” 刘子晔笑的洒然又决绝,配上她如今这样一副凌厉带锋的相貌,苻真儿在一片目眩神迷之中,直为他这个结义兄弟的风姿彻底折服。 那些他想问却又不该问的,苻真儿想,也许时间自会给他答案。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子晔,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当全力相助。” 便是将自己这整个人都交付于你,我也心甘情愿。 西关刺史府。 池牧自西关侯府回来后,他所带来的上千名武卫营整编过后,部分驻扎在城内,部分退出了虞城,于城外暂时扎营。 潘毅已难有生还之机,其他潘毅所率的禁卫队兵士,则被一一关押看守起来,等待池牧的初步审问。 伊伯利作为前刺史,被单独看守在他曾经熟悉无比的刺史府监牢。 西关小侯爷乃至西关侯府,今日一见之下,池牧已经几乎不在放在心上。 这小侯爷,简直比那传言还要胡闹和不醒事几分! 偏偏还对那些远在燕京,从来未曾见过一面的皇帝和太子,驯服和崇拜的一塌糊涂。 他这一次带军前来的其中一项使命,可算告成。 池牧吩咐一名随队前来的文书,起草了一份今日初入虞城后的各项情况奏报。 这时,他的副将苗泰霖过来报事。 “西关侯?”池牧听后,抬首问道。 “是的少将军,伊伯利说,事关重大,请您一定要拨冗见他一面。” 来报信的副将苗泰霖道:“属下本来并不理会他的嚷嚷,但监守他的禁卫说,这伊伯利口口声声事关重大,又是同西关侯有关系,万一他所言不虚,岂不是耽误了您这趟的差事。属下就想着还是报给您来看看,如何决断。” 池牧脑中闪过今天见到的破落荒凉的西关侯府,以及不醒事到令人瞠目结舌的西关侯,不禁有些纳闷。 片刻后。 他一手封好了写给燕京的奏折,对副将一抬首道:“去看看。” 第27章 虞城街头,池牧换下一身燕京禁卫甲裘,换上朴素普通的民服,踩着微微冷硬的黄土路,在街头来往查探。 “池少将军,就是这里了。” 说话之人同样一身西关民装,是这次池牧所带来的燕京旨意之中,从刺史府属官中提拔上来的新任西关刺史王彦朋。 显然这样的服饰让穿惯了文人长衫的他很不舒服。 但他并不敢在池牧面前表现出来,仍然毕恭毕敬的详细禀道:“苻氏是西关虞城的大族,据此前探查,西关侯府这些时日以来,的确与苻氏来往频密。此前西关侯从西关刺史府讨回的往年欠资,有不少都运到了苻氏聚居区的市集街坊之中,也就是咱们现在的这几条街。” 池牧点了点头,环顾着身前街道。 他的出身属于燕京武门贵族,自幼习武,于燕京长大,因家族得帝王信任,十四岁就编入皇宫禁卫军。 此前虽然也出过外派的差事,都因为出色的表现得到了擢拔,这一次能够作为皇帝整肃禁卫军、整肃西关的全权代表来到这里,无疑是极受皇帝信任的。 同时,他们池氏与太子的母族之间也是姻亲,在太子一方,虽然交往上需要避讳,但无疑太子对他也是亲近有好感的。 这一回却是第一次被外派到他们大周朝最荒凉边远的西关边塞。 自入得西关郡以来,一路所见,与大周朝京都燕京和沿途各色风格的繁华,迥异非常。 这西关郡的艰苦和荒凉,超出了他的预料。 就说眼前这处被称之为千里西关郡最大的城中街市,也不过纵横三四条街。 这所谓的街市,几乎清一色的黄土坯房屋,青灰的盖瓦屋顶。 屋瓦倒俱是崭新,显然的确是全城上下刚刚结束了一场“强换房顶”的活动。 眼下入了初冬,黄土的地面已经被冻硬,这才免了车马一过,就黄土漫天的场面。 不过,虽然地方极度贫陋,但的确是他迄今为止,在西关境内所看到的最热闹的一处。 无论是坊工、皮布工还是铁匠,都来往频繁,铺中伙计匠工手中活计不停。 亦有不少来往其间寻货采买之人,他们这一行人走在其间,丝毫不显眼。 池牧问王彦朋:“依你们看,这是西关侯想要同这些边民做买卖?” 王彦朋点头回应:“正是。” 他以自己往日对西关小侯爷的了解分析道:“想来小侯爷此前虽然在刺史府耍强使横,索要了这许多钱粮货物,但西关侯府如今不足百口人众,徒留那么多的布匹与粗铁原料,想必一时之间也并无可用之处。咱们这西关小侯爷池少将军想必也有了了解那,那可是丝毫不忌讳皇族侯爷身份!与这些个边地平头百姓做买卖,换取收入这样的事,西关小侯爷做来,倒也不算稀奇。” 池牧听完,不置可否。 西关侯府境况不佳,他的确是亲眼看到了。 “西关小侯爷绝对有问题!!” 池牧想起昨夜,伊伯利满身青紫伤痕与血痂,却睁着双目,用一种郑重的过了头的语调向自己低喊。 “池少将军,你要相信我!从西关小侯爷不足七岁起,我几乎日日看着他长到今天!七岁的孩子不会作伪,从前的西关小侯爷他是真的恶与蠢到了家!所以……问题就一定出在现在!” 池牧盯着他问:“那么,到底是什么问题?” 当时的伊伯利,在听到池牧的问题时,却神秘兮兮的试图更靠近池牧,并且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什么并不存在的人听到。 伊伯利道:“现在的西关小侯爷……叫人掉包夺魂了!” 池牧闻言,抬头盯了盯伊伯利头顶,那个被西关侯踢出来的碗一样大的肿包高高肿起。 曾经的西关郡刺史伊伯利,双目充斥着血丝,精神亦不正常的亢奋。 “啧。” 池牧露出一分不耐与半分惋惜,冷漠站起,转身即走。 身后却再次传来伊伯利的叫喊:“你不信我!那个妖孽在打我的时候,我都瞧见了!我真的接收到了启示!上天的启示!” “西关小侯爷绝对有问题!池将军……池将军……” 已经走到监牢门口的池牧,抬了抬手。 伊伯利那些未尽的话语,便尽数化为了呜咽。 圣明天子正銮坐燕京,何时还会轮到你一个前西关郡刺史来接受上天的启示? 就凭这一句话,原本还有活路的伊伯利,此次到了燕京,等待他的只有与潘毅一般无二的命运。 这些咬牙切齿、神神叨叨的疯话,池牧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今日的行动,池牧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西关侯府与这些边地百姓,产生了这种过度密切的往来,都与过去十多年来西关王闭府低调,几乎与外隔绝的作风大有不同。 即使只有万一的别有企图的可能,他也要追根究底,查探清楚。 这里的生意基本都是家庭作坊一类,每家每户经营着不同的手艺,最终整条街串联成了一串。 池牧走到一处挂着“苻三皮布坊”木牌的门前。 这家有几座纺机,家中的两个女人,正在纺机前“碌碌”的纺着半粗的黄白线布。 另一边一片木桌案上,整齐的摆放这一片片纺织出来的成品,池牧走过去看着布匹,只觉触手十分坚硬。 第33章 他再细细查看,就见这布料纺的极其厚实,针线压的密不透风。也因此,另一半缝制加工布匹的女人,手中拿的穿布针,是寻常能见到的铁针的三四倍粗长,缝制起来极其费力。 亏得这处院子的正中间,烧着一座镂空的火炉,融融暖意不时传来。 池牧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些厚实坚硬的布片在这些女人手中所组成的形状,既瞧着眼熟,又有些陌生。 他不禁好奇的上前探问:“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正在干活的女人抬头看了看他,十分习以为常的问:“您是外郡百姓吧?” 池牧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这啊,就是咱们西关最寻常的毛毡布和毡布帐篷。马上入了冬,这些毛毡帐篷可是过冬的必备品呢!”那妇人道。 “原来如此,竟然是毡帐。” 池牧神情有一瞬了然,但与此同时,还是有着不小的困惑。 他所在的外廷禁军,在燕京郊外有一片占地极广的训练场,行军训练,自然也有毡帐。 各地驻军之中的军需品类,他也都称得上熟悉。这西北之地,民间所用的毡帐形制,竟然是他从未曾见到过的。 方才他也四处打量过,做这种毡帐的作坊布店不止这一处,虽然不属于同一家户,但做出来的东西瞧着到都是一个样式的。 想必,也是因为他们都是同出于苻氏一族的关系。 池牧微微眯了眼问:“做这样多的毡帐,像是棉麻线布消耗决不在少,据我所知,咱们西关郡的棉麻布料产量可没有那么多,您这些材料都是从哪进的呢?” 到底是边地,民风比较热烈开放。 这些类似于市集商街功能上,每一处作坊都是兼具店铺和工坊甚至住宿等多样用处,工匠们直接就在来往行人能看的清楚的地方直接干活,就连听到人问这些对正常商人会敏感的货源一类的问题,也丝毫不觉需要避讳。 那妇人仍旧随意的道:“这是我家那口子,到族长和族叔处领回来的!咱们的苻小族长跟那位西关小侯爷是把子兄弟,感情那可好着呢!苻小族长身子不好的时候,一直都在西关侯府调养,西关小侯爷对咱们小族长,照料那叫一个细致又周到!所以,这西关小侯爷家的东西,可不就敞开了叫咱们苻氏族人来用了!” 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与苻氏族长独子有私交这事,不是什么秘闻。 因着一个月前苻氏那一场闹了误会的围府要人,虞城上下对此几乎人人皆知。 不仅新任西关郡刺史知晓,池牧在昨晚也听到这方面详细的禀告。 他没多说什么,只假作客气的寒暄两句,就离开了这处毡帐布坊。 同来的西关郡刺史王彦朋,也跟着一路在看,这妇人所缝制的毡帐形制他也觉得新鲜。 但是,这西关刺史府位于西北边塞,对于实际的民治一向涉猎不多。 此时,若要他来说说,这妇人所做的毡帐具体同往年有何不同之处,他也答不上来。 总之,这些边民年年冬天都是这么过的嘛! 再往前行,则是一处木匠铺。 池牧来到近前,也默默打量的半晌后方问:“这位老哥,咱们这木匠铺,都能做些什么?” 一个正手执刨斧,为木材量墨线的中年木匠抬起头回道:“看您想做什么。家用的窗几木凳,拉货的架子车轮,再到房梁屋柱子,只要您说出个道道来,咱们出了图,就都能做!” 池牧问:“那老哥现在做的这是什么?怎地我从未曾见过?” “喔,这个呀!这是今年咱们族长派下来的凿冰架。马上入冬,咱们西关的几处淡水湖年年都要冰封,冬日里要想打鱼填肚子,可不都要靠着凿冰架,将湖面凿穿,这才下网去捕鱼哇!” 池牧一边点头,一边再次看向新任的西关郡守,想从他那里再次得到确认。 此前那妇人做的毡帐,王彦朋就没能一眼认出来,暴露了他对于西关郡民情之生疏。 这次要是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怕是自己这位新任刺史的形象,要在这位燕京权贵面前大打折扣了。 他可还指望着能联络好这条线,往后在燕京好歹也有一条足以通天的门路呢! 西关刺史王彦朋迅速组织起语言:“正是!” “咱们大周朝这千里西北边塞,气候最是多变,冬日极是难熬,搞不好就是千里冰封,万里漂白。每到入冬之前啊,这家家户户都要动员起来,把冬日里活命的家伙事,都准备齐全了!这也就是苻氏是虞城最大的一族,能够这么各有分工的准备,那些次一等的十三镇的散户流民,就更难了。对那些老弱妇孺来说,每熬过一个冬天,那就算是圣祖皇帝的庇佑与恩赐!” 听他这么说,池牧暂时压下了疑惑。 他又分别到了一处铁铺,几家织工铺各自看了看,莫不都主要是在筹备这个冬天的物资。 虽然对于西关百姓过冬准备之繁复隆重,感到惊奇,但如果此地民风如此,其他散户又需要向这些大族购买交换他们无法产出的物资,也倒不足为奇的了。 况且,让他真正感到放心的是—— 无论是今日他亲自走访探查,还是派出去的卫队禁军查访之后带回来的消息,西关几座大城,眼下所筹备的,的确都只不过是些民用之物,并没有一处涉及了刀兵之事。 即使西关小侯爷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内,在两城十三郡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合理等价的买卖”。 就在新任西关刺史以为今日的走访将告结束,这位燕京的禁军中尉终于放下了疑虑之时。 却听他转而神色郑重的对同来的兵士吩咐道:“回去,更甲衣,列队整兵,即刻去西关侯府。”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已经不需要再遮掩身份。 几名随行的禁军兵士当即一改散漫之色,原本刻意委顿的身躯站的笔直,道:“是!” 一时之间,街巷之中的行人,无不震惊侧目。 池牧却如完全感受不到一般,同样一改原先的普通蒙尘之气,锋芒毕露,当先大步走出街巷。 原本冷硬的地面,都被他们再次踢踏出了荡漾的烟尘。 新任西关刺史王彦朋瞠目结舌,看着这一队人大踏步而去,尾椎骨都要震麻了。 直怔愣了片刻,才暗叹一句:“这是……西关侯府这是又要倒大霉了嘛!” 忙不迭迈着步子,跟着后面一路追了过去。 西关侯府府门洞开。 池牧带着几百名一身甲胄、枪剑森然的禁卫队,在靳劼带着的几十名侯府私卫谨慎防备、却无异于以卵击石的对峙之下,丝毫不以为意的大踏步向侯府内逼近。 双方的人数与实力过度悬殊,靳劼自然也没准备同池牧一行人硬碰硬。 在被逼的不得不退入侯府大门以后,转而招呼所有侯府私卫弟兄们掉了个头,往身后散开。 把此时正站立在侯府照壁后的甬道之上,因圣命不得擅自出府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前后包裹了起来。 刘子晔仍然是一身华服高冠,竖起的马尾在冷风中簌簌而动,双颊微红,眼含被冒犯和欺骗的怒意,背抄着手站在侯府前庭的正中央。 看到自禁卫军兵士当中走出的池牧之后,她强撑着架子问了句。 “不知池少将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可是我西关侯府上下,此前得罪于您了?” 池牧看着他趾高气昂,却瞳孔四散六神无主的样子,毫无所动照旧公事公办的客气道:“岂敢。小侯爷乃是大周朝皇族贵胄,我池牧不过是为皇家办事的小小禁卫,又如何敢挑剔侯爷的不是?” 刘子晔满面愤然的一指他的身后,大声质问道:“那你带着这些禁卫军,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这般大张旗鼓气势汹汹的上门,是在做什么!?” 池牧再次拱手禀道:“在下乃是奉圣命来到西关,今日登小侯爷的府门,为的自然也是圣命!” 一听池牧提到的是圣命,刘子晔那副嚣张的想要拿人问罪的气焰顿时消了。 她结结巴巴的问:“皇伯父和太子哥哥还有什么圣命?他们吩咐我的事情,不是都说完了吗?我也,我也都照做了呀!” “是吗?” 池牧意味不明的反问:“小侯爷是否循规蹈矩、谨遵圣命,还是等池某亲自确认之后,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他一抬手臂,对带来的禁卫军兵士道:“搜府!” “喏!” 一声令下*,百余名身着冰寒铁甲的禁卫军,纷纷手握在佩剑剑柄之上,整齐的发出回响。 紧接着,各自队形四散,分向西关侯府四处而去。 “慢、慢着……!”刘子晔气到声音都在发颤。 “我侯府上下,对这等无妄之灾无丝毫准备,你们这么冲进去,若是冲撞吓到了我府上之人,又或者打坏弄丢了我府上的东西,池少将军你待如何?!” 第34章 “小侯爷放心,我手下的卫兵都懂得分寸,若果有什么闪失,我池牧想必也不至于赔不起。至于府上的人嘛,难不成小侯爷您真的在乎?”池牧笑道。 此时的他,几乎与昨日那个矜傲却似乎态度友善的池牧不似同一个人。 刘子晔一边尽职尽责的扮演着她今日的角色定位,一边也心中连连咋舌。 这个家伙,明明一开始对自己花样作死的忍耐度很高样子,一旦翻脸,简直不止一点的危险! 她气愤交加又无可奈何的冲池牧瞪了瞪眼,只好装装架子去使唤自己侯府上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识得了大部分留下来几十名侯府私卫。 这些人说起来,曾经也是王府的亲卫,可这西北之地,王府又境遇难堪,所谓的王府亲卫,多数也不过是一些吃不下饭了只得来谋个生路的普通百姓出身,没多少武艺底子。 多年以来,原主她爹,也就是曾经的西关王,似乎也没有要将这只卫队好好训练起来的打算。 此时,这几十人与方才气势汹汹、甲胄分明的禁卫军一直接照面,真的不是差了一点半点。 先说这私卫服,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布料衣裳,浑身上下除了腰扣以外,再难见一片金属,只是为了方便活动,一身衣裳改的紧凑修身。 武器也是散乱,有的是刀,有的是剑,并且长短大小各不相同。 怎么看怎么寒酸。 刘子晔叹了口气,视线落在此前一直站在她侧前方的私卫队长靳劼身上。 靳劼正背对着她,听一名私卫低声的同他讲话。 左右无事,刘子晔便认认真真将靳劼从头到到腰再到脚后跟打量了一番。 以她上辈子贫瘠的审美经验来判断,似乎肩宽腿长、肌肉匀称、身形高挑…… 虽然相貌普通了点,武艺也很一般,好像身材真是不错,怪不得骑马骑的那么稳。 靳劼正好在此时转过身,直接就撞上了刘子晔探究又若有所思的眼神。 他倒是没有任何异常,只神色如常的问刘子晔:“小侯爷,池少将军带的人,分了四路在侯府搜检了一轮,现下,合为了两队,一队在柴房前,一队由池少将军亲自跟着,在咱们侯府的私库前。池少将军要求府上管事打开库门,管家正在设法拖延。” 刘子晔也没有被人抓到自己偷看的不自在,神情自若的听着靳劼说完,转瞬之间换上了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来。 “哼!走,带本侯爷去看看!” 说罢还重重喷了一口气,以示她被冒犯之后的极大怒火。 靳劼:…… 此时左右并无多余之人,小侯爷这又是演给谁看? 既然非要演,那就演着吧。 刘子晔不知道她的私卫队长这番腹诽。 池牧到来以后,杜晖就自觉低调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许多事都需要刘子晔亲自出面支应。 一看到池牧一行禁卫围拢着几位侯府下人和私卫,不屑一顾的对峙的情形。 刘子晔当即大步向前:“怎么?池少将军竟然连我侯府的私库也都要一一检视,有这样的必要吗!?” 池牧却显然不欲扯皮多说,只微垂着目看他,淡淡道:“在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你奉的什么命!是我皇伯父叫你搜我的府的吗?你把他圣旨拿出来,本侯爷要亲眼看看!” “倒也不必。” 池牧淡淡道:“小侯爷想必知道,圣上的旨意说叫小侯爷这三年在西关侯府,忆苦改过。池某总是要严奉圣令,若小侯爷关起门来在府中日日富贵自在,叫圣上得知,这差事办的不就算砸了。” 刘子晔鼻孔哼了一声,但气势终究是矮了些。 想了片刻,又软了声音道:“本侯爷这……这府库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侯府三年无禄,本侯爷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足三年。根本没有检视的必要呀!” “有没有必要,也要等池某亲自查过当可定论。池某也不想叫小侯爷您难堪,都不过是奉天家圣令行事,若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处,池某自然也不愿与侯爷为难。” “真的?” 刘子晔眸中闪过一丝希冀,望着池牧:“若如此……那你、你就开吧。” 说罢,他一把从老管家刘表的手里,薅过来一串钥匙丢了过去。 “啪。” 钥匙被池牧当空准确的接在掌中握住,交给了身边的副将:“开府库。” 钥匙与铜锁叮当磕碰,夹杂着锁链声响之中,第一道府库门开启。 所有人屏息凝神,在开门的禁卫打开库门之后,不由自主的将视线全都投入了库门之后。 却全部在下一个瞬间,怔愣当场。 第28章 池牧皱了皱眉。 他往前走了几步,跨过门槛迈进去,在整间库所之内来回走了一遭。 正如他所看到的,这寒凉如冰窖一般的府库,无论里外,都和它此时呈现给众人的样子一模一样—— 空空如也。 池牧重新走了出来,就见西关小侯爷满面羞丧,一副自己老底被掀、在众人面前丢了脸的模样。 池牧:…… 他难道真的估错这位西关小侯爷了? 可是,那些从西关刺史府要来的物资钱粮,绝非小数,这小侯爷难不成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全都消耗殆尽了? 即使这一批当真货物耗尽,那西关侯府自己,就没有半分多余的储备? 接下来,随着一道道府库被打开,一间间干净无比的库房,直叫这帮禁卫军啧啧称奇。 堂堂大周朝圣祖嫡幼孙,竟然混到这般地步? 就是他们这些禁卫军之中家境最为普通的,宅内的各类府库也能装满个七八间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们开启了最后一道府库大门。 本以为又将看到一副空空如也、冷风飕飕的景象,却没想到,这一间库房的正中央,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几口黑漆大箱。 池牧也看到这几个箱子,眉宇之间难掩疑惑。 他甚至没有分神去看刘子晔,当即抬了手叫人将箱子打开。 禁卫们一个个都十分好奇,手上的动作也就极其利索,手起剑落,箱子上的铜锁被斩落在地。 随着一口口黑箱,被次第开启,所有人那明晃晃的震惊之色,再难有半分掩饰。 无他。 只因这一共九口大箱子里面,竟然全都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直欲闪瞎人眼睛的金饼与银饼! 亏他们方才还可怜这位小侯爷! 如今看来,纵是瘦死的骆驼,也比糙马大。 池牧上前,绕着几口箱子缓缓走了一圈,他随手从箱中取出几块,确认了成色便再次放了进去。 他重新走到了府门外,看着一脸忐忑的西关侯,问道:“小侯爷,您能同在下讲讲,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 刘子晔结结巴巴不说话。 池牧便道:“无妨,您慢慢想,在下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朝禁卫们挥了挥手:“清点记录,重新封箱,全部抬走。” “喏!” “停!停停停停……”刘子晔一连串的叫着。 库房外,老管家刘表看起来也是满面焦急。 听到刘子晔这般阻拦禁卫军的叫喊声,即使此时双方实力差的再多,靳劼也还是叫府上的私卫全都围了过来,将这处府库的所在的出入口大门拦了起来。 池牧像是看笑话一般,看了看这一帮歪瓜裂枣,连撇撇嘴都懒得费功夫。 他只继续对刘子晔再次解释道:“小侯爷,这些金银我必然是要全部带走,您又何苦阻挠?” 刘子晔却冲开了几名围在箱子四周的禁卫军,伸出一手将其中一口箱子重重封上! 到底他的皇族嫡氏身份摆在那里,这些禁卫不敢同他动手,以免当真的伤损到天家血脉。 虽知如此,此时身为王府私卫队长的靳劼,还是紧随刘子晔身后,也到了这间府库之内,时刻紧跟在刘子晔三步之内。 “本侯爷才没有要阻挠!因为除了这一口箱子,是我给自己留的未来三年本钱,其余八口箱子里的东西,本就是要进献给皇伯父的!” 池牧微微皱了眉头,下意识反问:“进献给圣上?” “没错!” 说到这里刘子晔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对池牧道:“你叫这些人都退下,其中内情,本侯爷不欲叫太多人知晓。” 这倒没什么不同意的,池牧挥了挥手,聚集在箱体周围的十几名禁军,便全都撤了出去。 府门关闭,一时之间,只余刘子晔、靳劼与池牧三人。 刘子晔不放心的看了看门口,才压低了声音说:“明年三月,按制我是可以入京朝见的。” “嗯?”池牧一时不解。 但他的疑惑也就是一瞬。 几乎在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刘子晔这句话的意思。 第35章 地方王侯,新承袭了爵位的第二年,都要按制到京师朝见天子,拜谢天恩。而王侯朝觐,大周朝是有明确的礼制规程的,跟着王侯地位等次的不同,朝觐天子必然要准备朝觐的献酎与奉金。 其中金银是必不可少的。 不单要金银,这些金银的大小重量、乃至形状花纹,都有相当确切的规定。 他的视线重新扫过那几口仍然打开着的箱子,果然,这些金银的形状,已然初具雏形。 想必是刚刚经过第一轮粗烧,尚未来得及做后续几道工艺最复杂的程序。 但对于西关这样的荒凉边地,池牧可以想象,怕是这位小侯爷,早在自己刚刚醒过来,得知获封了侯爵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筹备起来。 还真是,即使被打了巴掌,仍然热切的抱着讨好恭维的期望啊。 刘子晔窘迫非常:“可是……可是皇伯父不是说了嘛,叫我三年之内都不得入燕京。” 就算他再厚的脸皮,到了此时,也不愿意叫燕京那里的人知道—— 他究竟如何在这西北荒凉之地,巴巴的眼望着去燕京,巴巴的想去觐见他的皇伯父与皇堂兄。 池牧颇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唇角。 刘子晔见他只是自然的表情,并没有嘲笑轻蔑的意思,这才稍稍吐出一口气放下心。 池牧又问:“所以,你从西关刺史府府库以及伊伯利的私库之中运来的钱粮布匹,以及在西关郡做的那些买卖,都被换成了这几口箱子?” 刘子晔回道:“那可不是!百姓们可不是家家都有金银的,为了那些散岁的五铢钱换成这些银子,本侯爷将结拜义兄全族的金银都掏空了。整个虞城,还有青城其他富足些的家户,几乎一家不漏,才换回这些。但西关没有好窑,烧那些花纹着实有些难,这才先弄出来个金银饼的模样来嘛!” 她口中说着,又招呼靳劼走近,指着其中一口箱子道:“靳劼,你把箱子的下层打开,再让池少将军看看。” 靳劼上前,将箱子上层码放的金饼银饼一一取出,露出中间的一层夹板来。 紧接着,夹板开启。 池牧也稍稍走近了箱子,往箱子下层看了进去。 入目的是一排排漆了黑釉的陶罐。 这一口箱子,一共码放了两排,一排有九个陶罐。 靳劼暂停了动作看向刘子晔,刘子晔对他道:“取出一个陶罐,打开给池少将军看。” 陶罐被小心的取出,搁置在这间仓房的地面上。靳劼将罐口用麻绳紧紧系着的麻布一一解开,这才露出其内洁白如雪的东西出来。 池牧探手取了一些雪白粉末到手掌之中,放在鼻端下嗅闻。 他问:“这是粗盐?” 刘子晔骄傲的点了点头:“没错。” 池牧面露不解:“这再普通不过的粗盐有什么稀奇,竟然还要这般郑重的装进进献给圣上的箱子里?” “池将军有所不知。本侯爷要进献给朝廷的,可不止是这些金饼银饼,而是盐湖盐矿!” “小侯爷的意思是,西关边郡有朝廷所不知晓的盐矿?这些粗盐,就是盐矿所出?”池牧确认着问道。 “池将军简直聪明绝顶!” 刘子晔笑道:“这几箱子金饼银饼于皇伯父和太子堂哥而言,能算得什么?若是我初次入京,就只带这些过去,岂不是太没有诚意与诚心了!而这一处此前从无人知晓的盐湖,才真真正正是我刘子晔的心意!” 池牧继续循循善诱的问:“那么,小侯爷又是如何发现这一片盐湖的?” “嗐,本侯自己上哪能发现这隐藏在从无人踏足之地的盐湖!这可都要多亏了我那位苻氏的好义兄!”刘子晔似乎对于池牧的套话毫无所觉,继续竹筒倒豆子般向池牧炫耀自己的光辉事迹。 “我这位义兄是虞城苻氏的小族长苻真儿,这身份嘛,当然没什么重要的,不过是一介普普通通的边民。但重要的是,苻氏一族世代居于西关,对西关这地方,那可是最熟悉不过了!苻真儿又生性喜好探险,一到了族务闲暇之时,就时常去往那人之罕至之地冒险。这不,盐湖就是这么给他发现的!打本侯爷知道了这盐湖的存在,就开始计划着,如何在明年给皇伯父和太子堂哥一个惊喜了,只可惜……” 刘子晔说到这里,再次懊丧的垂了头。 池牧又问:“那,你与苻氏的合作……” “合什么作呀!我堂堂大周朝堂的侯爷,怎么会去同普通边民做什么合作?苻真儿有如此大的发现,本侯爷难道不该替皇伯父和太子哥哥给他们些奖赏吗!?否则的话,我皇族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当然,虽然那些东西给他们的时候吧,本侯爷也收取了银钱,但是,池将军你去打听打听,本侯在这件事上面,可绝对没有半分压榨百姓之处,价钱可是绝对的公道!” 刘子晔一手在一箱箱的金饼银饼上面轻轻拂过:“这些钱呢,连同我西关侯府原本的底子,都被本侯爷融进这几口箱子里。请皇伯父与太子堂哥放心,子晔要送给他们的东西中,绝对没有半分民脂民膏!” 她这一番话说得得意非常。 而一旁的池牧,却早已安静了下来。 他看了看这几口大箱中闪亮的金银,与雪白的盐粒。 所以。 这就是西关小侯爷这段时间,强要了伊伯利的府库物资,在西关全郡上下折腾,闹得人仰马翻,与苻氏“结盟”的真相吗? 西关小侯爷落魄至此,却翻遍自己的口袋,要将最后那一点底子都干干净净的掏出来,献给燕京的圣上和太子。 甚至新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迫不及待的,献宝似得要交出去。 池牧摊开手掌,手中握着的雪白盐粒,顺着掌心边缘下坠,滑入陶罐当中。 静寂寒凉的仓室之内,只余盐粒碰撞所发出的极轻的沙沙声。 池牧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个晶莹的颗粒。 须臾。 池牧开口:“小侯爷所说此一盐湖,如今可已是虞城人人皆知之事了吗?” 刘子晔当即否认:“池将军以为本侯爷蠢么!这样好的东西,传扬出去,叫那些狗胆包天、目无王法之辈去盗取吗?知晓此事的,不过三五人而已。” 池牧将空了的手掌一合。 “既如此。这几口箱子,今日我会命人当着侯府众人的面登记清楚,回京之时便一同送入京师进呈圣上。盐湖一事,我也会向燕京禀明,如何处置,再由燕京方面来定夺。” “行是当然行的!但池少将军你可得替我把好口风,千万别叫那些人知道我这是早就准备着的,本侯爷可丢不起这个脸!就当是你今日奉命查府,查检出来的带回去就行了,你看成不?” 刘子晔殷殷的看着池牧问。 池牧似乎再次变回了那个对自己很有容忍度的池牧。 刘子晔看着他表情寡淡的点头应下。 她的登时脸上重新露出了喜色。 这样放松下来,不再唯唯诺诺胆怯的样子,相貌上的天然优势就重新得以崭露头角。 就连这暗室之中,都难掩其光。 可惜一开口,光圈就碎了。 刘子晔扯着闲闲的语调,得寸进尺道:“顺便,池少将军方便的话,可否在我皇伯父与太子堂哥面前,替本侯美言几句?您也看到了,本侯爷最是守规制、知孝悌,哪里似那些没有眼力的贱民和伊伯利等所讲的不堪,没得把本侯爷的声名都弄坏了!您说对不对?” 池牧喉间一哽。 一时之间,只觉得这西关小侯爷真真是辜负了这一副好皮囊,叫他看着,都痛心疾首,暴殄天物。 池牧暂时只得认命一样的顺着他的话点头:“侯爷说的不错,外间传言,的确、多有不实。” 刘子晔闻言,心情大好:“靳劼,听到了吧!把这些盐罐重新封起来,放到箱子底下藏好,再给池少将军开门。” 一声不吭旁观了全程的靳劼,默默收拾好了现场,又转身开启木门。 门外的光线投进来,靳劼侧了身隐在光影暗处:“池少将军请。” 禁卫队从西关侯府撤走的时候,抬走了被他们在库房发现的一箱箱金银。 西关小侯爷跟在队伍后面,满眼不舍不甘又羞愤的样子。 不知为何,亲眼见到了西关侯府内里有多么寒酸的整个禁卫队,都忍不住为这圣祖嫡系血脉的小侯爷感到哀伤…… 竟然任由小侯爷在他们其中几人的头发上薅了几把,还踹了几脚,却只包容的看看他,一点没有真正生气的样子。 管家刘表、亲卫夕映:…… 这也能行? 最后一名禁卫军刚刚从门槛上迈出去,侯府大门在他们身后“咣当”一声就关上了。 那名禁卫露出来的后衣摆子还被夹在了门缝里,禁卫回过身用了扯了两把,嘶拉一声直接扯断了半截出来。 第36章 禁卫苦笑着拍拍身子转过去,就见一众侍卫包括他们池少将军的副将苗泰林,都满面怜爱的看着他,一副“你受苦了”的慈母模样。 如果其中几个人不是顶着一头被揪歪了的鸡窝头,就更像了! 府门内,刘子晔在大门关闭的一瞬间,毫不留恋的扭了头。 老管家却没办法像她一样淡定,追在后面问:“小侯爷,这、这真的就让他们都抬走了吗?” 那可是整整八箱子的金饼银饼! 他们西关王府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金银,却不料一转眼间就要从府中溜走。将来还有三年没有半分收入的日子,他家小侯爷是个从来只管出不管进的,老管家成日里都在这事忧心。 刘子晔却浑不在意的好心‘安慰’他:“不就是几箱金银吗?本侯爷压根儿不稀罕!” 在即将来临的严冬雪灾面前,金银既不顶吃也不顶用,怎么能比得上此前他从伊伯利那里来的物资? 况且,今日池牧所带走的,迟早还要重新送回到他府上。 老管家张了张嘴,整张脸皱成了苦瓜。 他觉得自己生生要被小侯爷“好心安慰”哭。 夕映使劲笑呵呵扶住老管家:“小侯爷说着玩儿呢。您又不是不知道小侯爷就喜欢闹着玩儿,对吧?” 杜晖低调避讳了多日,这时候也从侯府后院的管事仆从房出来。 刘子晔见了他便问:“没出什么岔子吧?” 杜晖胸有成竹道:“小侯爷放心。” “好。先生请随我去一趟书房。” 刘子晔对杜晖道,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冲身后的私卫队长靳劼、夕映两人招了招手:“你们也过来。” 想了想又道:“刘丙,劳你派人去苻兄院子里,告诉阿桓,让她将苻兄也推过来到书房。” “是。”刘丙领了命,这便去请阿桓和苻真儿。 夕映见小侯爷叫他,连忙又将管家刘表交代给其他人照看着。 刘表已经喘过了那口气,对他道:“你便去吧,我好着呢!我看着小侯爷长大,跟着王爷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场面没见过?” 三人跟在刘子晔身后去往书房的途中,夕映忍不住接连几次打量稳稳走在他旁边,个头超过自己将近一个脑袋高,肩宽腿长的靳劼。 瞧着瞧着,他忍不住用力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这个人也就是最近才入了小侯爷的眼而已! 侯府遭难他没跑,接连几次的事办的也叫侯爷顺心,瞧着今后侯府私卫队长的位子算是坐稳了。 可是私卫归私卫,他可是侯府上下独一份儿的亲卫! 他就不信,这后来的小子比得过他与小侯爷从小跟到大的情分! 身材虽然看起来不错,但长相实在普通,他们小侯爷对这种相貌平平之人,可向来没什么耐心。 气势上绝不能输。 高一个头又怎样?自己可是还在长个儿呢! 明天开始,每顿多吃两碗饭! 靳劼目不斜视的跟在西关小侯爷身后。 对一旁夕映莫名奇妙涨起来的气势似乎一无所觉,只微不可察的向下压了压一侧嘴角。 天气越来越冷,室内没有日光照到的地方,已经冻得人无法安坐。 但几人一进这间书房,顿时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她们对此丝毫不感到惊讶,这位小侯爷受不住半点的冷,他们一个比一个的清楚。 一进到室内,将严寒锁在了室外,刘子晔将外袍除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坐在一张铺了毛绒软垫的椅子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夕映习惯性的将他的外袍挂好。 刘子晔指了指围着火炉的地方,对四人说:“都自己找椅子,过来坐。” 杜晖来的次数多了,闻言十分自来熟的自行搬了把椅子,靳劼也跟着为自己找了椅子过来。 等众人全部落座之时,小侯爷似乎已经在室内的火炉旁搓热了双手。 此时静静坐在火炉旁的他,手中展开了一副长宽四尺的暗黄色皮质图,隔着距离看过去,隐约可以认出来一些曲折起伏的线条纹路。 倒像是一副地图。 夕映知道,小侯爷既然在他们面前拿出来了,自然不会避讳被看到。 斗着胆子问了一句:“小侯爷,这是地图吗?” 却不料回答他的不是小侯爷,而是姿态放松的杜先生:“没错。这是咱们西关郡的山川地理地形图。” 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靳劼闻言也十分自然的颔首附和。 合着这书房里,竟然就他一个人不知道吗! 原本的好奇,瞬间被战败了的沮丧困住,夕映眼皮搭了下去,要不是自小学的规矩限制着,险些当着小侯爷的面就长长叹出一口气。 刘子晔听了夕映的问话,抬眸看着他道:“这可不单单只是地图。有了它,你们就等着今后跟着本侯爷发达吧!” 一句话,就令夕映再次蓄满了精神。 他不敢置信的问:“难不成这其实是藏宝图?小侯爷您要带着咱们去挖宝藏?” 虽说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杜晖还是没忍住为他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刘子晔没有说明,仍然是卖了个关子道:“是地图不是藏宝图。只不过,有了它,咱们西关边塞就是遍地宝藏的黄金之地。” 夕映听得满眼放光:“真的吗?” 这时,书房的门被礼貌性的敲响。 不消说,定然是苻真儿到了。 夕映正要站起来去开门,再把苻真儿接到书房室内,刘子晔却将手中地图一收,道了句:“你坐着,我来。” 房门一开,果然是苻真儿正披着一身的狐裘披风站在门外。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调养,他已经恢复了基本的行走坐卧的能力,只是仍然容易疲累体虚。一张清净又五官分明的脸,在狐裘之中,更添几分瞩目。 他没有麻烦阿桓与阿荜二人来送,独自一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苻兄,外面冷吧?快进来暖和暖和。”刘子晔温言道。 苻真儿一看到刘子晔,也露出了融融笑意,点了点头:“嗯。” 夕映看到自家侯爷这殷勤的样子,方才那丁点靳劼竟然比他知道更多消息的不快,被冲散不少。 这才是他们小侯爷最得意的那一款! 小侯爷可以亲自去开门迎,但搬凳子这种事自然不能再劳动他了。夕映很懂分寸的把椅子搬过来,并且自己做主,将苻真儿的椅子同他家小侯爷的座位亲亲热热的摆在了一起。 刘子晔带着苻真儿过来,看了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让苻真儿就这么坐在了身侧。 夕映见状,不无得意的偷偷瞥了一眼一声不吭的靳劼。 然而,对方仍然对他的挑衅毫无反应。 苻真儿看书房中的情形,坐好以后便自然的问道:“子晔,你找我来可是有事要商量?” 刘子晔将手中的西关地形图递过去:“苻兄你看看这个。” 苻真儿接过来,只看了几眼便抬眸看着刘子晔:“这、这竟然是西关地形图?” 第29章 不怪苻真儿如此惊讶。 西关郡地广千里,可是大部分的土地却是始终无人踏足。 他们苻氏作为世代居住在此的大族,手中不是没有地图,可是那种地图往往十分粗犷,不过是一些意象标识和大致的方位示意。根本没有眼前这一幅这般每一笔、每一处都精细勾画出来的程度。 他看到了千松岭绵延在图纸之上,每一条支脉都清晰的勾勒出了走向与形状。 每一片湖、每一片戈壁或沙土,每一条河流,每一座散落的城池村镇,实在是详细的出乎他的意料。 在千松岭与燕塞山,以及虞城和青城所处的区域之间,都被一条一条细而微的线连接起来,蜿蜒曲折,仿佛在这些遥不可及的山脉与平原湖泊之间,搭起了仙界的绸缎桥梁。 苻真儿实在太好奇,很快再次发问:“这些线是什么?” 刘子晔凑过来,看着他所指的那些细线,解释道:“这个,我叫它‘等高线’。” “等高线?” 不只是苻真儿,就连其他三人,也同样从未听说这样的词汇。 刘子晔手指顺着其中一条线轻轻划过去:“你们看。这条线所经过的地方,还有它穿进这两座山的位置。假使我们就以虞城所在的平原为参考对比点,那么这条线所穿过的这座山体位置,对于虞城的地面而言,高度相等。所以,叫它‘等高线’。” 今天刘子晔拿出来的这一份地图,当然并非西关王匣子当中所留下的原版。 去年冬天,当她带着几百兵马在西关全郡扫荡一遍之时,夜夜挑灯,除了要做第二天的计划以外,她还有另外两份工作。 一个是她借由“危房改造”行动,全面动员起来的西关郡各地正式的、非正式的工匠,都被她详细记录整理出了一份《天禧八年西关工程师名录》。 第37章 第二个,就是众人眼前所看到的这份地图。 西关王爷的地图很不错,大大开拓了刘子晔对于西关全郡的认知。但是从她一个后世人的角度来看,却仍然有着十分明显的时代制图局限性。 她在亲自实地丈量了一遍西关的主要地区之后,将她所观察到的地理地形,结合现代地图的制图经验,将西关王的地图完成了一版改造。 几人皆露出钦佩思索之色,杜晖感叹:“原来如此,这个设计当真精巧!” 刘子晔又抬手在地图上的西塞湖北岸点了点:“苻兄你再看看这里,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苻真儿就着他修长匀称的手指看过去,微微幌神了片刻,他眨了眨眼,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地图之上。瞬间就明白了刘子晔为他指出这里的目的。 就连刘子晔自己,此时也将目光落在苻真儿上次所提到的西塞湖北岸盐晶所在地。 也就是今天,他拿出来摆在池牧眼皮子底下,叫池牧来抉择的那一片盐湖。 西塞湖对于西关郡百姓来说,是个人人皆知的地方。但北岸不过十几里外,由一片高耸的密松林所隔断的风沙盐碱地,竟然还有一片盐湖,却是无人知晓。 刘子晔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片盐湖虽说位置不算好找,西关边民人数不多,的确是有无人发现此湖的可能性。但是,此前那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如苻真儿这般,稍微多探出活动区域十几里地的人吗? 刘子晔认为不然。 真正的原因在于,即使曾经也有人意外发现了这片隐藏的盐湖,但对于西关边民来说,能产盐的地方并不止这一处。 那些产生,已然足够他们日常吃用。 而盐铁从来都是官营。 对他们来说,冒着风险多跋涉十几里,到朝廷都尚未开发过得*盐湖去私盗盐晶获利,所承担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 即使私取了湖盐,在西关郡是消化不掉的。 要想获利,就要出郡。 无论是向西向北输送到戎狄八部,抑或者向东向南输送到大周朝民间,没有一个细心又大胆的团伙组织,都很难得逞。 盐湖对于刘子晔的意义,也与普通边民没有什么不同。 在西关郡内没有用武之地,出了西关郡,那他无异于是在找死。既如此,用它来交换些别的,岂不是更实际? 至于,何以从未有人将盐湖上报到刺史府,这就更不必提了。 就连苻真儿这般好性情的,不也压根儿没考虑过报給刺史府?不过单纯将它当做可以欣赏的自然美景罢了。 但苻真儿当初所提到的他曾经去观景的几个盐湖具体位置,刘子晔当夜在这张地形图上,都一一对应的找到了位置,同时还发现,这几个地方,都极其隐蔽的打上了一个标记。 这个发现,让刘子晔惊喜非常。 她重新将整张地图铺展开。 果不其然,又陆陆续续在这张地图之上看到了数十个,形状各异的标识符号。按着他此前的猜测,这一片皮图之上,不仅清清楚楚的将千里西关郡的山川河流地形道路村落城池一一标识了清楚,更注明了数种的自然资源矿脉。 刘子晔还看到,在西塞湖北岸的盐湖标识附近的千松岭支脉处,还有一处打上了十分特殊的标记。 他当晚将杜晖请了过来,一问之下,竟然连西关王曾经的心腹杜晖,都不知晓这张地图的存在,对上面的标记和符号,更是一无所知。刘子晔隐隐有了些猜测,为了试探真假,她第二日就决定派人到这个地方一探究竟。 被她派去的人,便是靳劼,本来就需要隐蔽行踪的杜晖,也跟着靳劼同行。 等杜晖靳劼两人回来以后,刘子晔按捺着激动之情,看见他们给自己打开了一箱又一箱,能把他眼睛闪瞎的金银。 要不是系统叮铃哐啷在她脑子里,一连串的播报积分变动,刘子晔毫不怀疑自己能激动的晕过去。 毕竟,她只是个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十八岁福利院高中生啊! 原本对西关王一直只有一些最初发现地图册时,稍觉感慨的她,此时此刻简直感激涕零。这就是有亲爹的滋味吗? 西关王,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亲爹! 这可比目前为止都几乎什么用的废物系统,靠谱太多了! 这一次行动,刘子晔与杜晖两人,也将忠心耿耿、话少会干事的靳劼,更进一步纳入了可以信任的范围圈。 苻真儿本就聪慧灵性,如今身体恢复大半,一旦凝神想事情,自然是轻松就可以点盖面。 刘子晔将地图托举的离他很近,苻真儿回转间就将整张地图的全貌和一些特殊的标记览入,他抬头看了一眼刘子晔,见他也挂着笑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他发自内心涌出惊喜,感叹道:“子晔,这……我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他们世代居于西关,若说对西关风土的熟悉程度,他们苻氏绝对是最熟悉的那一支。 可苻真儿知晓,就连他苻氏族中,也没有这样遍览整个千里西关再精确的表示出每一处山川河流走向,每一条可容人通行的大小路径,甚至,还有那些散落的在地图各处的或是盐晶或是其他的标识…… 可以想见,这样一份地图,他的意义将会有多大。 刘子晔并没有否认或者赞同他的话,只似乎有些包容的等着他缓和情绪。 片刻心情激荡之后,苻真儿冷静了下来,却是看着刘子晔问:“子晔,你打算怎么利用这张图?除了山川地理道路的指示以外,这上面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各式各样的矿藏标志。可是,这些矿藏于我们,在短时间之内,反而并无多少益处。” 听了苻真儿的话,杜晖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苻小族长说的不错。” “西关千里,百姓却不足万户。先不说根本都吃用不了更多的盐或铁,就是我们想要开采锻造加工,怕是一座矿,就要投入上千人,西关没有人啊!另外,这些矿山矿藏,无不在现有的可便人行之地,西关的地理复杂、气候多变,纵使咱们果真组起来千人的组织,也绝非人力可能达、人力可能开掘的。” “更重要的是,如今小侯爷你已经失去了西关全郡的封地资格,别说矿藏的开采权力,就是从矿藏当中抽成的资格也没有!一旦这个矿藏暴露于人前,只有像今天这般,拱手献于朝廷的命运。” 杜晖所说,正是苻真儿的未尽之意。 他们相当于是怀里揣了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却不但破不开承装宝贝的外箱,只能眼巴巴的干着急。 甚至于,这宝藏如果他们藏不住、用不了,一旦被那些打得开的人知晓了,必定祸事临头。无论是苻真儿,还是杜晖、靳劼都清楚,刘子晔将这样一个东西,直接展示在他们面前,相当于将他的全部身家和后背交托了出来。 苻真儿一时神色凝重:“子晔,我可以问问,你这张图究竟从何而来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在父王的这间书房之内无意发现的,应当是我父王生前所作。”刘子晔道。 杜晖原本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此时得到确认,忍不住一腔复杂情绪在胸腔当中交织翻涌。 他想起西关王自就藩以来,十四年间,每年能留在这西关王府的日子都不超过一或二个月。 余下的大半光阴,俱是不停地来往于燕京与西关之间,颠簸于车马之上。 十余年来,西关王爷出入西关郡的次数,足有三五十数。 杜晖虽然深受西关王爷信任,却更多的被留置在西关郡王府,处断王府及封地事务。除非燕京有旨意,要求属官随行,除此之外,很少会被西关王带着一起颠簸往返。 西关王堂堂一朝之亲王,圣祖皇帝最宠爱的三皇子,每一次出行,却简单的不过十余人马小队。 跟在身边的,从来都只有西关小侯爷曾经的乳娘薛三娘和几名亲信侍卫。 这位乳娘出身武林世家,一身武艺十分了得,因武林江湖的恩怨仇杀,身怀六甲无路可去之时,得了西关王爷庇护入府,后来小侯爷出生,正逢其女阿桓生产不久,她主动请求,做了小侯爷的乳母。 常年在外颠簸、风餐露宿的生活,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 譬如西关王,壮年薨逝。 可当初,却谁也不曾料到,自幼习武,体魄康健普通人数倍的薛三娘,竟早于西关王一年就病逝了。随行的亲卫,曾经都是西关王最信任的心腹,也都一年又一年的折损在了漫漫折磨之中。 此时想来,薛三娘那些年之所以义无反顾一定要跟着西关王走南闯北,那些亲信侍卫们被过度消耗掉的生命,真正的用意,就是他们手中的这张图! 杜晖心中百感交集。 这无疑是老王爷与薛三娘、以及西关王曾经的亲信侍卫们的血泪所著就的。 只不知,这份沉重,他们是否能消受的起? 第38章 也因此,西关王爷直到临终,都未曾再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份地图的存在。 刘子晔对这张图背后的故事,也早就猜测的差不多。此时的她,显然就冷静的多。 她看了看从来到尾都一声不吭的靳劼,问:“你认为呢?” 直到问题被直接拍到了脸上,始终缄默无言的靳劼才开口道:“属下认为,杜先生与苻小族长说的不错。这一张图,既是福也是祸。就连这其中的福,眼下咱们侯府,恐怕也消受不起。” “既如此,这张图我会暂时收起来。等过了这个冬,再行计议。”刘子晔一锤定音。 这个时代的人力、工力都有限,即使坐拥大自然的无数财富,也难物尽其用,的确是现实。更何况西关之地,绝非他郡可比,其中艰难更甚数倍。 她心中有猜想,有计划。 她穿越过来所附赠的那机械文明系统,如果真的如它宣称的那般,说不定借助机械的力量,就能极大的拓展人力穷尽之处。 但是,她也很清楚,那个系统还不如眼前这四个人来的靠谱。 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搁置,以观系统后效。 她之所以今天当着四人的面拿出来,一来展示她的绝对信任,二来展示她的潜能,。 让她想要引为心腹的人看一看,自己不仅对他们信任非常,自身的大腿也是很粗的!跟着她混,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想要团队做事,士气相当重要,鸡血先打上一波! 果不其然,伴随着她敲定此事的声音,系统的自动播报再次响起。 “叮!达成四名关键辅助人物的进一步信任,获得帝王威信力积分六十分!” 威信威信,本就是威与信并举。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刘子晔认为自己已经基本掌握了这一项积分的加分逻辑。 秀完了肌肉,正经事该干一干了。 正好阿桓送来了今日的午食,刘子晔就对几人道:“把饭就摆在这里,苻兄、杜先生你们都留下一起,吃罢饭,就劳烦苻兄带我等到你族中走一趟。” 七日后,办完了西关郡布置事务的池牧,整了队伍,准备趁着严冬未至之前,赶回燕京复命。 若此时不走,冬日一来,他们便至少还要在这西关郡滞留三月以上。 延误了回京不说,早已习惯了燕京的气候与环境的禁卫军们,也巴不得能早一日离开这土坯城,回到他们的燕京繁华安乐窝去。 按礼,池牧出发之前,带了队伍来到西关侯府辞行。 西关小侯爷亲自大开府门,迎送他到了府门外,真情实意的挽留他再多住些时日,等明年春日再走。然则池牧行程已定,自然是不可能听他说几句,就轻易改变。 最终池牧在西关侯府门外,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质披风,朝着矗立在府门外的小侯爷再次一拱手。 “池某先行一步,小侯爷保重,来日若有机会,池某再行拜会小侯爷。” 这腔调拿得甚好,客气又有礼,叫人一瞧一听就对这禁卫队的队长威仪,止不住的钦慕向往。 同时,他口中所说“拜会”云云,不过是交际之词。 看透西关小侯爷处境的人,谁都知道,像池牧这样的燕京高门之后、将坛新星,很难还会再有这般相见的可能。 然而—— “那是自然!本侯与池少将军有缘,必定很快就会有再见之机!”又是惋惜又是兴奋的西关小侯爷连连应声。 马蹄声响起,池牧勒了缰绳调头之际,刘子晔又不顾圣命跨出府门,往前追了几步。 她毫无形象的扯住池牧马头缰绳,仰面高声向池牧再次要一个承诺:“池少将军,您可别忘了答应本侯的事,到了燕京一定要转告我皇伯父和太子堂兄!” 这追着马头殷殷求肯的样子,叫整个禁卫队看的分明。 池牧垂首看着马下的西关小侯爷,最终抱了抱手:“池某自当不负使命。”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刘子晔得到了承诺,这才喃喃着放开了池牧马头。 池牧一夹马腹,整齐划一的马匹护具,轻甲厚批风,踏着冬日的冻土,穿越围观的西关郡虞城百姓,渐行渐远。 直到整个队伍行出了四五里,池牧鬼使神差的向后望去,依然能看到西关小侯爷那一身晃眼又吸睛的蓝白狐裘披风,在光照下熠熠闪着光。 旁边的副将苗泰霖忍不住道:“少将军,西关小侯爷还在目送您呢。” 池牧收回视线,却说了一句:“此地艰辛,今后怕是再难得见。希望西关王在天之灵能稍施护佑,能叫他多赚得几日安稳吧。” 副将苗泰霖听了,虽然并不觉得十分诧异,却忍不住心生几分悲凉。 西关小侯爷口口声声盼着再见,盼着有朝一日能入燕京,拜见他的皇伯父和皇堂兄。 只是,就连他们这些燕京禁卫军,也知道这不过是妄念。 况且,真去了燕京,对西关小侯爷才是更艰险、九死一生的考验。 不若就悄无声息的,烂在这西关。 好歹也能苟活些日子。 一声叹息过后,苗泰霖肩上一痛。 池牧面不改色的收回击打在他肩膀上的剑鞘,他重新双手执了缰绳,看着前方高阔的深蓝天空:“别忘了你我效忠的是谁,差不多就得了。” 苗泰霖闻言,神色一凛,当即停了刻意装出来喊痛的龇牙咧嘴之态,高声道:“喏!” 西关侯府前的沁阳大街上,刘子晔直到池牧的队伍彻底消失在虞城大街尽头,才心不甘情不愿,状似懊丧的转身回府。 侯府大门“哐当”一声,再次严丝合缝的闭上。 按着燕京皇帝的要求,她还有大半个月的禁闭没关完。 池牧走了,可他留下的皇帝的眼线,还不知道潜藏在这西关、虞城、侯府内外的何处,刘子晔当然还要继续老老实实的当她那愚蠢但听话的小侯爷。 只不过,府门一闭,靳劼也带了一队人,默默拜别刘子晔,从后门离开了西关侯府。 第30章 池牧走了。 但是距离他带来的燕京皇帝的闭门思过禁令期限,尚有二十余日。 这期间,刘子晔还是要谨遵圣令,在那些不知潜藏何处的眼线面前,安安生生的待在这侯府之中。 府门一闭,刘子晔那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淡却不少。 老管家刘表想到方才,百姓们围拢在大街上,瞧他们家小侯爷当街举止乖方、惹人讥笑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不过十四岁的孩子。 为了在皇权的深重威仪之下讨一个活路,岂是艰难二字可以详说明白的? 小侯爷遭逢大难,再次清醒过来之后,刘表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如今的小侯爷已然与曾经的小侯爷大不相同。 只是,这才是刚开始。 将来,真不知道小侯爷还有多少关要过,又是否能过的去…… 刘表哀愁之意深重,但他闷声不响的随行在刘子晔身后,跟着他往侯府的内院走。 杜晖正等在二门内,见了刘子晔便道:“小侯爷,我与苻族长已经准备停当,今日就启程往青城与十三镇,我二人直接去青城,联系扶余氏一族,十三镇由郝闻昌和苻保四他们带着人分头去。我们加快行动,尽力将十三镇去过一遍。” 郝闻昌也是曾经西关侯府的属官。 前段时间西关王府大乱,他本来已经离开王府,与家人暂时居住在虞城,筹备着离开虞城,却意外遇见了杜晖。 两人一番相谈,郝闻昌便决定暂时留在西关,同杜晖一起,继续为西关侯府效力。 刘子晔朝杜晖点头:“杜先生辛苦。子晔囿于皇命,不得离府,只能叫先生们奔波了。无论事成与否。两位先生一定要按计议,于八日之内返回虞城。” 杜晖恍然。 时至今日,他都还没办法完全适应,这般自然而然随口向自己表达感谢之意言辞的小侯爷。 他真情实感道:“侯爷哪里话。杜某既决定了留在侯府,决定了继续为小侯爷一尽绵薄之力,这些就都是杜某分内之职。” 他说罢,仍感无法表达心中情谊,遂抱手施了一礼,以示郑重。 郝闻昌在今天之前,已经正式拜见过刘子晔。 之前他只从杜晖口中说,小侯爷与以往不一样,但今天他刚刚看了小侯爷当街那一出,实在是尬的冷汗涔涔。 这似乎与以往的小侯爷,没什么不同啊! 直到此时,他才稍稍回过些神。 耳听得杜晖这一番言辞,也紧跟着道:“郝某与杜先生一样,愿尽绵薄之力。” 刘子晔听闻,没有再继续客气下去,点到为止。 分寸的拿捏她上辈子自小就刻在生存基因里,如今使用起来,也几乎是肌肉记忆一样的自然反应。 杜郝二人辞别而去。 夕映身为刘子晔的亲卫,只要刘子晔没有说话和安排,定然是时时跟在左右。 第39章 此时忍不住感叹:“无论苻小族长还是杜郝先生等,真的都是对小侯爷一片赤诚。就连那傲到了骨子里的池少将军,都对小侯爷另眼相待。难怪小侯爷那般依依不舍,池少将军这一去,还不知下次要何时才能再见呢!” 说罢,竟然抹了抹眼泪。 刘子晔看了一眼,夕映那手背之上,还竟真的染上湿痕。 刘子晔:…… 虽说你小子现在知道了池牧带走的金银,迟早要还回来。但那个池少将军,明显和他们不会是一路人! 自家亲卫这脑子,叫她看着,早晚要治。 管家刘表:…… 池牧、苻小族长、杜先生几个人,完全都不一样,他老头子都分辨的出来! 也难怪以前,小侯爷对夕映和朝照那两名亲卫,从来都是更倚重朝照。 只可惜,朝照已然同侯府离了心,从小侯爷初醒那日就一直在侯府关着。 还不知小侯爷将来,准备如何处置他。 想到这里,刘表忍不出又添一重忧虑。 苻小族长对他们小侯爷是真真正正的一片赤诚,非旁人可比。怕是除了夕映这愣娃儿以外,都看的清清楚楚。 可当初,这苻小族长究竟是为何入了他们侯府,却绝非他们小侯爷同苻氏父子两人所述那般。 偷来的锣鼓敲不得。 刘表就担心到了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他们小侯爷该要怎么办。 西关郡地广,地势地形复杂,最适宜居住的两处小型平原,长久以来分别形成了两个最大的聚居城镇。一个是如今西关侯府及西关刺史府所在的虞城,另一个就是坐落于更北的青城。 虞城总户口数有两千五,青城小一些,不过一千五。 另有分散在西关郡各处的十三镇,每镇不过几百口。 杜晖与郝闻昌两队人各自出发,打着同样的为西关侯府扩展财路的旗号。 实际上是要把西关小侯爷所记录过的西关郡各地工匠再次动员起来,将虞城苻氏这段时间为西关侯府所制作的各式过冬物资,赶在这最后的期限当中,尽可能多的再各地都多做储备。 西关郡各地的宅子叫刘子晔那样一番改造过后,比原先好了不少,大大降低了雪灾来时民房倒塌的概率。 有更多的人有机会从民房倒塌、无处容身的危局之中走了出来。 那么就要面临下一重的考验。 如何大雪覆地的情景下,有充足的吃用、有足够的热源渡过两个多月。 西关刺史府纵然知道侯府有此动作,派了人跟随查探,但王彦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经过了上次池牧带兵查检西关侯府,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这西关侯府是什么样的底子! 侯爵被圣上给罚断三年,之前好不容易从伊伯利手里要回来些陈年旧账,也都换成了那几箱子金银,被池牧悉数带去燕京。 堂堂侯府,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真真正正的要按天来筹划生计之事! 此等窘境之下,西关小侯爷若要再使出些花样来,从百姓头上刮出来银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甚至于,王彦朋关起门来还要庆幸。 总算这回,没把主意打到刺史府以及他王彦朋个人头上啊! 他知道,虞城苻氏与西关侯府来往密切。 但青城嘛,可就不是他西关侯府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侯爷可以轻易沾染的了。 青城的扶余氏,说起来祖上其实西戎鲜卑部的一支。 而鲜卑部,当初被圣祖皇帝大败,被迫举族北迁,其称雄一时的首领又斩于圣祖皇帝之手,同大周朝或者说刘氏皇族之间,有着深仇大恨。 青城这一支得以被允许继续在西关郡居住,一来其数千人众,不为鲜卑部所容,二开他们侍奉西关刺史府、乃至大周燕京皇室甚是谦恭。 可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对西关侯这样一个落魄皇族买账。 依王彦朋来看,青城扶余氏恐怕还要想尽办法表示自己绝不与西关侯为伍,以向西关刺史府及燕京证明其立场。 说不定还要借此发泄一下,他们不敢对燕京刘氏皇族泄露分毫的愤恨之意。 西关侯府。 闭门思过已半个月的刘子晔,正按着皇帝的要求,做每日的皇族祠堂跪思。 苻真儿身体基本大好,即使他与刘子晔如今是结拜兄弟,他也找不到借口继续在西关侯府住下去,在几日前就搬离了西关侯府。 只是,他知道刘子晔不得出府,便照常日日入侯府,聊作陪伴。 面前这间祠堂,是大周朝皇室宗祠,非皇族血脉不得擅入,他也只能站在祠堂外等候。 夕映哆嗦着身子快跑而来:“苻小族长!杜先生写给小侯爷的信到了。” 杜晖与郝闻昌此时按计划应该已经在回虞城的路上,只是先一步送了信回来,报告他们这一行的成果。 苻真儿接了过来:“好,给我吧,子晔今日跪思的时辰快到了,等他出来我交给他。” 夕映已经习惯了苻真儿与他们家小侯爷的亲近,但今日实在了是太冷,他忍不住道:“苻小族长,侯爷进去后您就一直站在这外面等吗?我才从里屋出来这一趟,就冻到骨头缝。小族长你身子才见大好,可还是要仔细着些!” 他把自己带了的一个暖手炉交给苻真儿,又道:“苻小族长先暖暖手。我在这守着,您快去后堂暖和暖和!” 苻真儿却接了过来信笺,只道:“这皇族祠堂不得燃炭火,我站在这里还有日光照着,子晔人在祠堂里,只怕更是阴寒难熬。况且,一个时辰眼见要到了,我就在这里等他一起回去。” 夕映见劝不动,也干脆道:“那成!我去再给小侯爷取个手炉,回来陪小族长一起在这里等!” 言罢一溜烟又跑回去取手炉。 片刻后,祠堂的漆门开启,刘子晔抖了抖身子,裹紧披风扣紧兜帽走了出来。 见等在这里的二人,刘子晔丝毫不意外。 她先抬手摸了摸苻真儿捧着的手炉,触感是热的,这才抄起夕映递过来的手炉收到衣袖里,三人顶着开始刮骨的干冷空气,快步回了后堂。 刘子晔看完了信,随手递给苻真儿叫他看。 苻真儿快速阅看了一遍,倒觉得并不出乎预料。只是,他瞧着刘子晔的神色,显然有一闪而过的,期望破灭的意思。 “子晔,你在担心什么?”苻真儿问。 “我……”刘子晔微微凝眉。 她有时候,真想把西关郡即将迎来一场覆灭性的雪灾这件事,告诉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 好叫他们能够真的同自己一般,如应对刻不容缓的生死存亡大事这般,应对已然降临的严冬。 杜晖的来信,将他在青城所受到的冷待以及他们的努力,在信中大致交代了一遍。 刘子晔脑中闪过上个月,在自己带兵闯进扶余长青的宅门时,扶余长青冷眼瞧着自己的样子。 虽说她想过,杜晖这一趟情形,会有青城扶余氏拒绝合作而失败的可能性,但无论如何,即使只有一线的希望,她都想尝试一下。 虞城苻氏在这段时间之内,在不太能理解何以西关侯府要如此急于赶制这些物资缘由的情况下,已经给予了最大的支持。 只有刘子晔自己知道,这些仍然还不够。 池牧还在时,她不敢太过大张旗鼓派人四处联系,如今却是火烧眉毛。 就连不过几百户人口的十三镇,也几乎是抢得一处算一处。 可是,何以她要如此坚决,如此迫切的联合这么多人,来赶制她所要求的那些物资的原因,却是无法真的向任何一个人透露。 即使这个人,是对她一腔热忱,几乎将整个人和整颗心都捧在自己眼前的苻真儿。 毕竟,他们关系的肇始,以及笼罩在这层关系上的她的刻意欺骗,始终是一团挥之不去的阴云。 片刻的松动与犹疑散去,刘子晔复归平静。 只道了句:“没什么。既然杜先生与苻伯父两人,都无法说服青城扶余氏同我们合作,此事之难可见一斑。我只是……有点可惜罢了。” 苻真儿看出了刘子晔片刻之间的挣扎,甚至也瞧出他此刻所说并非真心话。 他无法猜测刘子晔的心事,但既然刘子晔暂时选择了不说,那么必然有他无法吐口的道理。 哪怕是相互信任的结义兄弟,不刨根究底,强迫对方必须向自己坦诚所有,本就是苻真儿秉持的相敬相处之原则。 苻真儿一时也沉静了下来,给刘子晔自我缓和的空间。 夕映瞧着两人之间的样子,却不知道两人为什么都莫名其妙沉默了下来。 而看着两人默然以对,他不明情由,只觉得空气异常安静,安静的令人滞闷。 难道,小侯爷与苻小族长一言不合,要闹矛盾了吗? 还好靳劼被派了出去执行任务。 第40章 要不然小侯爷若是同苻小族长疏远了,岂不是给了这个半路私卫可乘之机! 但无论如何,夕映认为自己还是要承担起修复两人关系的重任。 他挠了挠头:“那个,小侯爷、小族长,要不我给你们找点乐子去?” 在他眼里,这个冬天够过去就行了,即使他努力的想跟上他们家小侯爷如今奋进的步伐,但是,打小就没正经过的他,一时间是真有点不适应啊。 小侯爷会不会最近精神和身体都绷的太紧了?需要放松放松。 几息之后,却是苻真儿先开了口:“什么乐子?” 他一说话,方才那莫名的窒闷感消散不少。 夕映松了一口气,提了劲道:“那可多着了啊。” 傍晚时分,刘子晔用过晚饭回到她的堂院卧房。 一入卧房,炭火烧的更加温暖,热风扑面,刘子晔搓搓在室外冻红了的双手,习惯性的哈了一口气。 她动手解了自己的一身狐裘披风,便将室外的寒气整个从身体上剥离了出去。 里间的阿桓听到动静,迈着快步迎出来,当先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小侯爷回来了。” 见刘子晔视线在自己身上一落,轻轻点了下头,阿荜这才放下了悬着的,没能守在外间侍候更衣的心。 她上前接过刘子晔已经脱下来的披风,挂在外间的衣桁上。 一转身,见刘子晔又开始自顾自的解脱外衫,险些一个趔趄,忙道:“小侯爷,让阿桓来就好。” 刘子晔在她伸手过来的一瞬,轻轻抬起手臂挡住:“我自己的手又不是废了。” 阿桓不敢忤逆。 小侯爷既然说了,她也不敢再擅动,只得溜溜的跟在一旁,等着接外裳。 “你很怕我吗?” 恍然间,阿桓听到小侯爷似乎是这么问了一句,她连忙点头:“怕,小侯爷是圣祖天家血脉,阿桓如何能不怕您的威严。” “呵呵。” 刘子晔淡淡笑了一声,她穿越过来是保有着原主记忆的。 此时也能分辨的出,阿桓所回答的,正是原主最喜欢、最爱听的话。 阿桓被她笑的心中没底,却又不敢再随便说话。 小侯爷自打重新醒过来,似乎是与以前一样,但又在很多地方不一样。 此前小侯爷是心性不定、喜怒无常,无法预料她会在哪一件事情上发脾气,现在则是更加毫无章法和难寻头绪,甚至连以前她很确信的小侯爷的喜好,如今也都摸不准了。 刘子晔整理好衣衫,入了卧房内室。 另一名贴身婢女阿荜,正在内室侍候。 在她回来之前,阿桓已经带着阿荜两人,将她的床铺收拾更换妥当,即使是冬日,只要虞城这一日的阳光不错,回到卧房,刘子晔就总能闻到棉花曝晒过后的温暖气味。 这样的味道,尤其令她感到心安。 上辈子十几年在孤儿院的生活,留存在记忆之中最温暖的,莫过于她们那些同样无人领养的孩子们,冬天一起晒被子,在没有暖气冷风肆*虐的夜里,钻进带着日光味道的被窝。 阿荜见刘子晔进来,也如阿桓一般迎上来毕恭毕敬的施礼:“小侯爷回来了。” 刘子晔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软软的像云朵一样的软被之上,舒服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重新获得新的生命,她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的好好享受生活呢? 这小侯爷的日子,已然是她上辈子做梦都难以想象得到的。 干什么非要舍弃这安稳的小日子,去造反当那什么劳什子千古一帝? 榻前。 阿荜将一个盛满热气腾腾温水的铜盆端了进来,阿桓挽起袖子接过,放在床边的脚踏上,自然而然的抬起了刘子晔的一只脚。 她陆续除下两只脚上的冬日厚实净袜,露出里面由于近期高密度的奔波而新生了茧子的脚来。 阿桓扶起刘子晔左脚,轻轻撩了一些盆内的温水到脚面上,试探着抬头问:“小侯爷,水温还合适吗?” 刘子晔一晃神的功夫,一只脚就已经被握在了阿桓手里。 她控制着自己下意识想要踢腿的反应,勉强道:“凉了些。” 阿荜已经取了一个装满热水的铜壶守在一旁,闻言走过去递给阿桓。 阿桓要往铜盆内注水,暂时就放开了刘子晔的那只脚。 刘子晔如蒙大赦,面上却不显露。 等阿桓添好了水,她自己直接把脚探入水盆热水中,又道:“今日房内熏的什么香?我闻着不惯,你们去再换一种来。” 正欲伸手入水盆的阿桓动作一顿,小侯爷说的是“你们”,那就也包括了她。 也罢,换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正好让小侯爷泡一会。 于是,等她和阿荜再次回到内室,就见刘子晔已然钻进了被褥之中,正处于神思恍然之中。 榻前脚踏上的铜盆,有几点水迹散了出来,净脚的布巾也是濡湿的。 显然小侯爷已经自行净完了脚。 她也不敢多问,收拾了水盆等物事,准备退出去到外间值夜。 惦记着今日老管家的嘱咐,临走前轻声唤了声:“小侯爷。” 刘子晔转了眼珠过来:“嗯?” 阿桓:“管家刘伯傍晚来报说,近儿天愈发冷了,想问问您要不要叫厨房烧几道温养些的菜色,养养身子。” 刘子晔听出来阿桓言辞间的小心。 天气渐冷是一方面,然而刘子晔也清楚,这不过是管家和婢女掩饰的托辞。 第31章 刘表与阿桓这样遮遮掩掩又郑重其事的样子。 无非是因为,原主那毫无规律可言,三不五时发作一次的信水,又快到日子了。 据原主身体的记忆,虽然西关王府处境不堪,但原主毕竟是一府捧在中心的小世子,自小吃的用的还算是营养到位,十三岁末上,就有了姑娘家的信水。 府上知道原主女子身份的,也只有管家刘表、阿桓阿荜几人。 然而刘表再是操心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这事上却只能叫阿桓来照应着同小侯爷讲话。 此前的原主,对于自己实为女子这一事实,可谓极其抵触。 她自小在所有人面前被当做男孩养大。 再加上,也许是刘氏皇族遗传基因的问题,原主的确生的无论是身形还是相貌,都极具迷惑效果,只要按照男相来装扮,就能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如此到了十几岁时,原主自己也已经完全不能、更不愿意接受自己实际是女子的身份。 当初在燕塞湖边,对苻真儿一见倾心,却也不肯正面承认,只蛮不讲理的把人带回府中关起来再说。 这种独属于女性才有的生理特征,更是让她厌弃至极。 根本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这样的事,哪怕是做一些会让她产生联想的事情,也会惹来她的一通翻天覆地发作。 老管家刘表这是担忧她长时间强行压抑,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最终损伤了康健。 又不能不顾她的意思擅作主张,被她识破以后惹她不快,才变了法的叫阿桓来问她。 刘子晔装作不知:“行,你们看着办吧。菜色要好,不好吃的东西不要端到本侯爷面前来。” 在这方面,刘子晔可就坦然的多了。 一来她并没有那样的性别认知负担,此时扮作小侯爷不过是生存需要。 二来,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会无故作践自己的身体。 “是是,阿桓知晓。” 小侯爷能应了这事,叫她大松了一口气,今晚睡觉都要踏实几分。 否则,一想到明天要面对老管家愁苦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就要辗转难眠。 阿桓阿荜轻轻退了出去,内室之中,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夜灯,这是原主的睡眠习惯。 巧的是,刘子晔对此也十分满意。 全然漆黑的夜晚,她从来都不喜欢。 以前是毫无办法,只能接受,如今总算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她每晚躺在床榻上入睡之前,都会重新盘点一遍自己的积分面板。此时的弹出面板显示,在最新一次兑换了十五天的生命值后,她的积分总额目前还剩余三百七十分。 随着积分的累加,新的可供兑换的物品列表有了更新,除了上次那些图纸和书册: 新解锁可以供她兑换的物品包括: 三脚联动耙设计图纸一张,兑换所需积分:100积分; 连环开荒犁车设计图纸一张,所需兑换积分:200积分; 振动筛土车设计图纸一张,兑换所需积分:200积分; 脚踏五锭纺车(曲柄连杆结构)设计图纸一张,兑换所需积分,200积分; 曲辕犁改良版设计图纸一张,兑换所需积分:300积分; 同上次一样,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中,还有两本书册,分别是《齐民要术》与《土壤地质学》。 第41章 刘子晔只看了一遍,并没再做任何操作,就收起了面板。 从这一个月以来,她观察到的系统陆续解锁的物品项目来看,虽然这个系统在布置了成为千古一帝的任务之后,没有提供过任何行动上的具体任务指南,或者是分解的任务项。 但实际上,系统已经通过这些解锁的奖励物品项目中,给她指出了明确的下一步任务行动的方向。 只要初步通过了几天之后的那场大雪灾情,她新获取到的积分就能支撑她活过这个冬。 春临大地之时,她就该扛起锄头去种地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如果在七八天之前,西关郡虞城、青城以及各地的百姓一见面,打招呼时几乎人人都市这句话。 等到冬天的第一场雪,如鹅毛飘洒一般连续不停撒了三日三夜之后,不安与惊惶越来越多的挂在所有人脸上。 当人们艰难相见之时,甚至不敢将话题往天气上面引。 雪神降罚,白龙翻身。 这个冬天,怕是要有无数的人,要被白龙带走。 第四日,大雪依旧未停,气温却一日冷过一日。 扶余长青裹着厚厚的棉衣棉服,用手中的铁锹作为支撑,一步一顿的踩着冻雪走上青城街头。 视野之内,俱是白茫茫又灰暗的色彩。 青城上下,墙头地面上的积雪足有五六尺厚,从青城那摇摇欲坠的城门楼看过去,城外的那片平地,已然是千里缟素。 究竟何处是平地,何处是田野,何处是道路,谁还能分的清? 她知道,这还只是开始,西关的冬天可是足足有漫长的三月之期。 “族长!” 与她家宅院相邻的族人,也有顶着风雪出户的人,此时正在十数丈外的地方叫她。 风大雪大,扶余长青看过去,隐约看到他又大张着嘴巴,朝着自己喊话,然而她根本无法分辨的清。 那人也知道这样说话是不行的,放弃了徒劳的叫喊。 他看了看自己与扶余长青之间相隔的这段距离,干脆扔下了手中的铁锹,一骨碌躺在了地上,朝着扶余长青的方向,一尺一尺的滚了过来。 用尽了力气,终于到了扶余长青身前,扶余谷站了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头上沾染的雪沫,就急急道:“族长,这雪太不寻常!怕是要出大事!” 他拿着手中的铁锹往雪地里面用力一铲,铁锹的整个铁头全部没入了雪中。 然而,无论是扶余长青还是他,都清晰的听到了“当——”的一声。 那是铁锹头触碰到了坚硬物体后所发出的声音。 “这雪层的底下,已经全部冻硬了!”扶余谷道。 扶余长青当然明白,从大雪降落的第一日开始,她就同往年一般,在青城上下的族人之中,组织起来了例行铲雪。 然而,随后几天的事实告诉他们,即使全族与全城的百姓全都被动员了起来,片刻不停的服从族长的指挥,铲自己家的雪,铲青城主要道路上的积雪。 可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在他们铲过的地方,就再次积蓄了足以淹没脚踝的一层新雪。 更不要提,当人们睡了一夜,打开宅院房门,看到一夜之间又堆积了尺余深的积雪之后,已然只剩下疲乏与绝望。 所以,直到今天,青城扶余氏今年的除雪活动,都没能走出每一户的宅院几步远。 城内的道路,根本没有一条能得到及时的清理,早已如扶余谷此时所展示的这般,底层全都冻硬了。 扶余长青道:“除雪不能停。一会儿想办法对各家各户说,从今天开始,按户出人,无论男女,十二岁以上的全部日夜轮班,编队分片除雪。” “行!” 扶余谷道,眼下也只能这样。大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只依靠白天的除雪,已然完全不行了,日夜轮班势在必行。 只是,这效果可也同样是难以预料了…… “轰隆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扶余长青与扶余谷皆是一惊,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什么声音?” “又出什么事了!?” 还有不少其他正在户外全力铲雪的青城百姓,也听到了这一震耳的声音,俱都停了手中铲雪的铁锹,惊惶的寻找声音来处。 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了。 在原本是青城的北城门矗立着的位置上,此时成了一片空白。木质梁架与黄土草泥混合搭建的城门口,在连日的大雪积压之下,终于承受不住摧残,门楼倒塌、木梁折断,倒在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如今,光秃秃的青城北城门,再无任何遮挡。 人们毫不意外的,看到更远的更无尽的,天空和大地早已失却了界限的灰白。 “天爷啊!”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而这人正是当初被西关小侯爷带着几百兵士,第一个闯进家门的那一户。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己家还稳稳当当的房子,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忍不住油然而生。 此时,他们家的两个孩子,却浑然意识不到大人们所深深忧虑的大雪,正聚在一起,在院中玩雪。 玩的正是,从房顶两侧的两道竹筒当中,徐徐滑落下来的雪流。 当初,那个煞神侯爷来他们家强拆房顶的时候,他带来的人曾经说过,这东西叫什么“竹筒导雪轨”。 想起这些,他的视线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番,被煞神西关小侯爷改建以后的,双侧倾斜屋顶。只要一进入室内,就能看到泥瓦覆盖下的,坚固结实的威型木质房梁支撑架。 若不是有了这些,难不成他家原来那草泥屋顶还能有青城的城门楼牢固? 这城门楼子好歹还有木梁呢! 只不过木梁的结构同他们家这威型木梁完全不同,甚至也没有那一道道真材实料的加固铁质铆钉啊! 男人简直不敢想象,假如…… 假如没有那个煞神侯爷的这一番胡闹,自家的房子怕是早一两天就惨过城门楼了! 哪里还会有哼哧哼哧除雪的自己,以及抓着雪流玩耍的娃儿们。 扶余长青与扶余谷,又或者更多的人,此时的想法几乎同出一辙。 大家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身后自家的宅院,由衷的庆幸着,在这样大雪成灾的气候里,他们仍然还能拥有一个安然无恙的家。 仍然还能在疲劳至极之时,回到自家的小屋,锁上房门,点上一炉灶火,暖身子的同时,烧上一锅的热饭与热汤…… 哦对了,灶火和热饭。 这大雪下成这个样子,他们的灶火和热饭,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啊。 男人面上再次挂上了忧虑,留给他们庆幸生存下来的时间不多。他喘了口气,往握着铁锹的手掌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再次卖力的挥动起来。 扶余长青没有说话,扶余谷同为扶余氏主要的话事人之一,当然知道他们族长的想法。 叹了一声道:“族长,不管西关小侯爷当时多么仗势欺人,单看这结果,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扶余长青慢了半拍道:“你说的不错。” “不过,眼下咱们还没到可以感慨的时候,先去按我说的,分头通知各户,日夜轮班除雪。” “成!” 扶余谷应了一声,就再次滚一段走一段的走了。 扶余长青也用铁锹杵着雪地,到了自己宅院门口,她喊了声:“庆儿!” 七岁的侄子扶余庆正在宅院当中,手中也执了一把短一些的铁锹,正呼嘿呼嘿的扬出雪花,听到扶余长青的声音,这才停了下来问:“怎么了姑姑?” “走,带上你的铁锹头,姑姑带你去给族人们除雪。”扶余长青道。 扶余庆对姑姑叫他去做族中之事,已经习惯,当即欢快的应了句:“来了!” 他顺着院中唯一一条尚且能够行人的小道,拐到主屋旁的货仓,打开货仓间的木门,准备去换一把更大一号的铁锹来。 一直注视着他的扶余长青,此时也将视线顺着开启的木门看进了货仓内。 货仓的角落里,堆着几个黄褐色的编织麻袋。 这是前些时日,西关侯府的教席先生杜晖与苻明义来青城之时,在自己严词拒绝了他们那些莫名其妙的组织工匠,生产乱七八糟货物的要求后,强行要她留下的的几麻袋东西。 这里面的东西,是几袋子尚未如何加工过的粗盐颗粒。 那个侯府教席杜晖当时怎么说的呢? 他说:“如遇除不动的冻雪,将这些粗盐粒撒入冻雪层,半个时辰后,再试一试。” 扶余长青侧了侧首,将视线从这几个麻袋上移开。 须臾,又再次转了回去。 最终,她将手中的铁锹放在一旁,隔墙叫了一句临户的族人。 片刻后,扶余长青家与临户相隔的院墙的积雪开始簌簌抖动,雪花轰隆隆坠落在院墙跟脚,与地面上的积雪融为了一体。 第42章 临户家的男人从半圆形的雪洞上探出了个头:“族长,您叫我啊?” “对。” 扶余长青道:“劳烦你过来我家,帮我一起搬几袋子东西出去。” “成!我这就来!” 族人说着,隔着强挥起铁锹头,戳落墙头上的积雪,直到他破开了一道可以容他翻身而入的空间。 扶余长青带着他走到自家的货仓门口,对他道:“就是这几袋子粗盐,我们把他运到外面大街上。等表层的软雪除的差不多了,就把这些盐撒上去。” 一个时辰后,在族人们的惊呼声中。 扶余长青亲眼看到撒过了盐粒的冻雪,一点点被融出了细小的孔洞,原本冷硬的将握着铁锹的手震得发痛的冻雪,只需要大力一点,就可以一铁锹夯进去,再用力一掀,这层冻雪就被除开了。 “真的好用!” “还是族长有办法!” “快,咱们族里还有多少盐,都收集起来,有大用!” 即使这一点点破开的冻雪,不过是一点微小的成就,族人们仍然大受鼓舞。 然而只有扶余长青,在看到雪融的一瞬间,就无法再展露出一丝笑意。 她想到了当日,杜晖与苻明义堪称苦口婆心的要求自己再次动员起扶余氏全族的人,赶制那些所谓的“人力推动滚雪桶”、“人力踏雪橇板”、“蜂巢雪帐”、“铜制[网梭]冰下捕渔器”以及什么“牛转冰凿车”…… 第一次她被那个西关小侯爷带着兵马威逼上门,要求合作。 为了自己的族人考量,她才不得不退步。 彼时,杜、苻二人没有了那些铁甲的士兵傍身,还想来溜着她的族人来围着西关侯府来转,不仅要出力,还要买他们西关侯府的布线和铁木材料,扶余长青如何会同意? 如今,满目的荒原白雪。 她不需要亲眼看,就能够想想得到。 西关百姓包括他们青城在内,每年冬日渔猎的西塞湖,将会在接下来的一整个冬天都被覆盖在这样深而厚的冻雪与冰层之下。 千松岭更是无人可以在这样的大雪封山之下,顺利的进出。 如果,她当初没有拒绝两人。 是不是现在,青城的族人们,除了手中这把铁锹,还能有滚雪桶来除雪以及雪面运输? 是不是当本就不多的柴火和食物即将用尽之时,可以乘着踏雪橇板,赶往西塞湖,凿穿冰封的湖面,从十余尺的湖水之下,网出用以果腹的鱼获? 是不是可以有能装在货物的雪橇,可以到城外的林中打回更多的柴火,烧制更多取暖的黑炭? 是不是呢? 大雪始终不停。 到了第五日,穴居多天的新任西关刺史王彦朋也坐不住了。 这一日清晨,匆匆忙忙的召集了两三位冒雪而来的几位刺史府属官,以及几十名府兵,勉强在刺史府门外行了一场雪祭。 杀了一只羊,向一片大雪当中撒上米和酒,祈求雪神息怒。 当然,这并没有任何卵用。 就连雪祭之后,张贴在刺史府外布告栏上,宣告刺史府此一政绩的告示,也根本没有人曾经看到过一眼,一个时辰后,就被裹挟着厚重雪片的冷风,卷向白茫茫的天际。 然而终日躲在刺史府,烤着热乎乎炭火的王彦朋,却十分清楚。 根本无需冒着寒风与大雪,再多做什么所谓的政绩。 因为,他已经十分确定的知晓—— 哪怕是这样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雪,似乎对虞城、对西关郡的百姓来说,不过也就是一场根本要不了命的考验。 西关郡可真不愧是千锤百炼之地。 从雪落的第一日开始,他们在应对这一场大雪时,所施展出来的本领和能耐,就叫王彦朋叹为观止! 距离虞城百里之外的燕塞山支脉。 蜿蜒于山脉当中的一条西关郡东出的主道边上,池牧带着他的千余禁军人马,已然困在原地四天之久。 大雪初降的第一日,池牧倒不觉难办。 马匹在雪地当中不易行走,池牧便下令,就地扎营,待雪停之时继续行进。 然而当天夜里,池牧在帐篷中,看着黑洞洞的天空,像彻底漏了个大洞一般,无穷无尽的洒下鹅毛般的雪片。 池牧当即就意识到—— 大事不妙。 果然,从他们的队伍停下来开始,就再没能整军上路。 若非池牧当晚下令,禁卫军弃置马车,牵着马匹下了主路,涉雪到了山脉的背风口,将营地紧急转移到此处。 恐怕此时他带着的这整个禁卫军,都要被覆盖在几尺深的雪面之下。 行军携带的粮草饮水最多还能撑上两到三日,可是,更严峻的问题是。 今天早上,马匹已然陆续被冻死。 然而这样的连绵大雪覆盖下,他们已很难再找得到,足够千余人使用的,可以点燃的木柴。 马匹死了,他们可以吃肉可以喝马血,口粮一时不至于短缺。 但是没有柴烧,纵使他们这些自认体魄强健,非普通人可比的禁卫军,也熬不到这场雪的尽头。 第32章 第六日,大雪终于有了逐渐变小的迹象。 当日傍晚,当最后一片雪沫洒落地面,西关郡天禧九年冬天的这一场连绵大雪,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 在它深深覆盖下的,却是千里冰封的起点。 然而,雪落之后,西关刺史府王彦朋,却在刺史府大门外,登上了刺史府的马车,在微微湿润只一层薄雪覆盖,却丝毫不妨碍车马行走的虞城大街上,驾马而去。 “先去西关侯府!我要探望西关小侯爷!再去找苻氏苻明义,本刺史定要慰劳抗雪之大功臣!” 在他车马走过的虞城街道上,都是宽敞又平坦。 城中的每一条主路,都被清理出了一丈宽的大小,刚好可以容纳两辆马车或者畜车交错而过。 清理出来的道路两旁,则是高高的,同样堆积出了将近一丈高的,平整的雪墙。 王彦朋不无得意的想着,自己这个西关刺史当得,可真是比伊伯利好出太多了啊。不光着这西关小侯爷靠谱了很多,就连这样一场让他都惊掉了下巴的大雪,都得以无灾无难、安然无恙的渡过。 去往侯府的路上,王彦朋打眼看了虞城的度北门与东望门的城门楼。 得!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倒了就倒了吧,又不是不能再有新的了。 西关郡虽然潦倒不受重视,但这城门楼好歹也是府衙和朝廷的脸面,回头他把这雪灾的事情向上一报,门楼重修的款项不就有了吗!? 经过了这一回啊,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瞧明白了,这西关小侯爷啊,简直就是他王彦朋的官运神! 就西关小侯爷在雪前那么瞎胡闹的一通,竟然叫他瞎猫撞着死耗子。 嗳,正巧它就逮着了! 仗势欺人谋取私利的坏事,转而变成了功德至高的大好事。 你说从前,伊伯利在的时候,西关小侯爷闹腾的花样,也算不少。 怎么就没这么巧,没这么灵验呢? 这些天,坐着室内温暖的火炉前时,看着户外纷飞的雪片,他多次陷入深深的思考。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王彦朋同西关小侯爷,同西关郡的气运相合! 他一上任,西关郡就气运大转,尤其是至关重要的西关小侯爷,原本不利不吉之事,都转而变了性。 真真合该这样的好事,都落到他王彦朋的头上啊! 王彦朋摇着脑袋哼着小曲,他必须第一时间去拜一拜他的官运神! 到了西关侯府门外的沁阳大街,王彦朋走下马车,一手撩着衣袍,挺胸抬头气势高昂的踩上西关侯府门前那干干净净的十级台阶。 侯府的门房看见来人,倒是没有不认得他这个堂堂的西关刺史。 门房出来问:“见过刺史大人。” 王彦朋一脸理所应当的对门房道:“本刺史想要拜见一下西关小侯爷,劳你通报一声。” 却不料,这看起来客客气气的门房,却在下一刻直接说:“哎哟,那刺史大人您来的可不巧了!” 王彦朋得意又自满的神情微微凝固,问:“如何?” “咱们小侯爷一大早就同苻小族长出府去了!” “小侯爷这、这就已经出府了?”王彦朋不可置信的问,这天才刚刚亮了不到一个时辰啊。 “那小侯爷要做什么,都是小侯爷自个儿安排的,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您说不是吗?” “额……那是。” 王彦朋不得不承认,就连他这个刺史,不照样丝毫问不得嘛! “那小侯爷去了何处,你可知晓?”他不甘心的再次问道。 “小的只知道,小侯爷带着苻小族长出门滑雪,究竟去了哪里滑,就不能知道了。” 第43章 “什么?滑、滑雪?” 王彦朋忍不住反问,这又是什么新鲜说法与新鲜东西? 之前大雪降临的几日里,他就已经被第一天开始,就在虞城上下各个主道之上,一边抛洒着粗盐颗粒,一边来来回回清理落雪的什么人力滚雪桶,在百姓们自发的严密轮班组织下,将落雪一一除净。 那些新翻修过的双侧倾斜房顶两侧,两道竹筒整日的流动不停,将各家各户房顶之上的积雪,大半导入了地面。 这些过往的年岁中,从未出现过的新鲜法子和物事,叫王彦朋即惊奇又感叹! 此时,瞧着西关侯府门房也不甚明了的模样,王彦朋只得徒劳的张了张嘴。 最后道:“那行吧!” 说罢只得强撑着来时的气势转了身,重新一步步走下侯府门前的台阶。 他神色如常的坐上马车,转道准备往苻氏一族的居住区驶去。 然而,马车之内只有他心里清楚,没能在雪神抽身离去之后的第一时间,见到自己的官运神,让王彦朋多么的沮丧!! 西关侯府,刘子晔居住的堂院中。 刘子晔披着狐裘带着兜帽,将自己裹了严严实实,大开着这处堂院的大门,叫阿桓和阿荜在院廊下的火炉中,点起一堆明火,又煮了一盏茶案,团坐在一张靠椅上,悠闲的一边烤火一边饮茶。 大雪过后的庭院,处处清幽,满目皆是耀目的白。这样一场连绵冻雪,更是让所有生物蛰伏,除了无声悸动的冷风,半点声音都没有。 更直白点说,这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只不过,此时刘子晔的脑海中,却与她身处环境的寂静大不相同。 “叮!经系统评估,西关大雪危机造成的伤害程度,由原世界线的95%下降为21%,伤害减少的主要来源为房屋坍塌与因此而流离失所的西关边民数量!恭喜宿主,获得帝王功业值积分2000积分!” “叮!经系统评估,家宅得保的部分西关边民对宿主的感恩程度,由原来的绝对负数开始初步转正,恭喜宿主,获得帝王道义值积分600积分!” “叮!……” 一连串的系统结算自动提示音,在脑海当中震荡回响,刘子晔却丝毫不觉得吵闹。 她翻了个身,喝下一口热气腾腾的姜麦茶。 心中感叹:真是天籁之音哪! 这个冬天可以安安稳稳的继续活过去,她终于可以再次迎来生命中的春天! 堂院外踏雪声传来,咯吱咯吱的雪声也如音乐一般,律动在刘子晔的心间。 无论是谁来,今日的她,都将是无比好说话,无比心情爽快的一天。 庭院廊前的拱门墙角下,一双手扶住了青灰色的砖墙,苻真儿满面红光,发顶蒸腾着白烟一样的汗水,出现在廊门前。 一见院中悠闲自在,烘着火炉烤火的刘子晔,笑意很快由唇角荡漾至整个心间。 “子晔!” 苻真儿喊。 虽然道路的雪被他们每一日都及时的清理了出来,然则毕竟还是有一层残留的薄雪与碎冰,苻真儿没有乘车骑马,一路几乎是跳跃了跑了过来。 此时的他,说话带着明显的大量运动后的喘息音。 刘子晔也高兴非常的看着闯进来的苻真儿,双目之中的喜悦与惊讶。 此时的她与苻真儿一般无二的,将这样欣喜快意的情绪外露出来,摊开来给人看。 “苻兄,你怎么来啦?” 她从靠椅上站了起来,这一间庭院中,自卧房门口到廊院拱门的人行小路,已经经过了连日的清扫,是可以比较顺畅的行人的。 刘子晔几步迎了过去,执起苻真儿的手臂,带他来到火堆前坐下。 见苻真儿满头满身都是蒸腾的汗水,刘子晔毕竟在苻真儿初醒的那些日子里,曾经亲力亲为事无巨细的照料过他。 此时一见,便忍不住又是笑又是微微皱眉:“苻兄怎把自己搞成这副摸样!不行,即使是在火堆前,你这一身的汗湿,也是要着凉!阿桓——” 刘子晔拉开了嗓门喊,阿桓人就在同样洞开着门扉的堂屋外间,应了一声人便出来了。 “找一套里里外外的衣服来,带我苻兄去更换。” “知道了,小侯爷。” 阿桓脆生生的答应,上前引了苻真儿去烧了炭火的偏房。 苻真儿自然不会拒绝,甚至乐于听刘子晔的这般安排自己,他随着阿桓去偏房,只说*:“等我回来子晔。” 刘子晔笑呵呵冲他点头,瞧着苻真儿脚步轻快的去了。 片刻之后,苻真儿自内室换了一套刘子晔的衣裳出来。 刘子晔的衣服大多样式和衣料都是以明目张胆的华贵为主,与西关边郡普通百姓的着装风格大不相同。 苻真儿这身已经是相对比较低调她自己不常穿的,但到了苻真儿身上,与他方才来的时候的那一套,已然是全然大变。 他生的本就极好,浅棕色的皮肤,恰到好处的浓眉深目与翘睫,身体渐渐恢复以后,体型的优势也开始展现,一出现就是一道风景线。 刘子晔今日本就心情放松,赏这冬日间的景色,见了苻真儿的样子,忍不住拍着手掌叫好夸赞! 苻真儿微微弯唇笑笑,稍显局促的走回刘子晔身前坐下。 他用力控制着自己,待耳畔的热度稍减,方抬起一双幽亮的双目看着刘子晔:“子晔,此前是我和我爹,都误会了你,今日我来,是要正式的向你道歉,还要替我们苻氏的族人们,向你道谢。” 刘子晔知道苻真儿之意。 他所指的,是当初在池牧到西关郡之前,自己在西关全郡上下,那般“强买强卖”闹得人仰马翻之后,苻真儿乃至苻明义曾经对自己的质疑和疏远。 当然,除了苻明义有过明确的表露之外,苻真儿其实从未让人看出过他曾经有过的情绪。 苻真儿此时的道歉,为得是他心中曾经有过的,哪怕只停留过一瞬的,对刘子晔的失望和质疑。 不过,刘子晔已然从积分的变动上,知道了他们心意上的改变。 她已经拿到了她最看重的酬劳。 刘子晔道:“苻兄何时曾误会过我?一直以来,苻兄于我皆是信任照顾有加,我都时时看在眼里。常常提醒自己,要如苻兄待我一般,来看待苻兄,如此方不负我们的结义之情。” 苻真儿赧然:“不……子晔,你不知道,当初……” “苻兄何须多言?当初如何?我刘子晔只看到苻兄从无半分苛责与冷待过我,一如往常的在我回到虞城时,守在城北门外迎接等候于我,也只看到,当我面对着燕京池牧少将军那样的千余精兵压境时,苻兄时刻伴随左右,出谋划策任我驱策。” 刘子晔打断了苻真儿本欲剖白的话语,反而灼灼的表述了一番自己的心迹。 苻真儿一番话哽在喉头,又就着刘子晔的言辞,热烫烫的翻滚进心底。 西关边郡几十年不遇的大雪严寒,却令他如临三月暖春。 “好,子晔,我知晓了。” 苻真儿最终拘住唇间笑意,朝着刘子晔颔首作答。 刘子晔也算是再一次深深的明白了,原主当初一见苻真儿,便要将人掳回家来的劲头。 她这时候近距离的接受这般美颜暴击,也觉胸口发烫,只欲学着她上辈子见到的同班同学追星时的样子,感叹一声:啊啊啊啊好帅啊! “哟!是在下来的不巧了吗?” 说话的是杜晖。 他人就住在西关侯府,昨夜终于雪停,他可是一早上起来用过饭,将自己简单拾掇拾掇,就直奔小侯爷的堂院而来。 不料,就这样,他还被府外的人抢了先! 杜晖是真心的佩服啊,不过知道这个人是苻真儿,倒觉得,的确应该是他。 自己又怎么可能抢的过小侯爷的这位结义兄弟? 苻真儿看到杜晖来,倒是很高兴:“杜先生,早!” 杜晖笑呵呵的回了句:“早。” 到了近前,先是习惯性正经的向刘子晔行礼:“杜某问侯爷安。” 刘子晔挥手叫他起来坐,杜晖道谢,这才在阿桓新搬出来的椅子上坐下。 “小侯爷,杜某是来禀告,城外主道除雪的队伍已经安排出去,从虞城那两处倒塌的城门楼开始,清扫道路。对了,既然苻小族长在这里,等侯府外面清出来个大概,就把清扫雪障碍和一些取暖的物资给苻氏送过去。后头还缺什么,苻小族长随时叫人来讲于杜某。”杜晖道。 苻真儿道谢。 刘子晔很高兴,当即道:“雪橇已经运出府了吗?” 杜晖颔首:“正是。府内通往各处的路径,刘管家都派人清扫的差不多了,那几台可以载货的推拉雪橇已经运到了府前大街上,等两座倒塌的城门楼清理出来后,就到城外的林子里去打冬柴。” 苻真儿听完也说:“我出来之前,我爹就接到了先生的消息。也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去城门处同侯府的人汇合了。” 第44章 这时,刘子晔却道:“咱们有雪橇,出城可以暂时绕过城门的废墟。清理倒塌的城门这种事,如何能叫刺史府没有半分功劳?刺史府几百名的府兵,蜗居了这许多日,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杜晖稍一思量,笑了笑说:“小侯爷说的有理,交给杜某来办。” “好,劳烦先生了。” 刘子晔说罢站了起来,看起来兴致十分高昂的邀请苻真儿:“苻兄,走,我们去城外滑雪去!” 滑雪?? 苻真儿一脸茫然。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第一时间就接受邀请站了起来;“好,同去!” 王彦朋驾着马车,到了苻明义家的宅子,当然也没能见到苻明义。 听遇见的百姓说,苻明义去了东北两座城楼,好像是准备要出城。 王彦朋再一次惊愕。 这虞城城内,确实是清理的人马车辆通行无碍了,可是城外那漫漫大地,就算有那什么滚雪桶,也绝非苻氏又或者虞城百姓,所能清理的过来的啊! 这种情况下,出城? 去那深雪窝子里面,平白的埋着自己个玩儿吗?! 王彦朋无法理解。 然而他这一趟志得意满的出来,官运神官运神没见到,苻明义苻明义没见到,就这么打道回府,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最终,王彦朋再次决定:“追去城门楼!” 马车在原本的度北门废墟前停下。 虞城城门在倒塌过后,又被厚厚的一层落雪掩盖,此时若非众人知晓这里是原本的城门所在,看到的就只有平地升起一片起伏的雪丘。 刘子晔与苻真儿从侯府的马车上相继跳了下来。 一部分西关侯府的人以及苻氏族人,甚至虞城百姓,已经在组织下,来到了这里。 看见西关小侯爷出现,立马全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人们互相捅捅其他没注意到的人的胳膊,一边低声互相传告。 “西关小侯爷来了!” “快,快看,是小侯爷!” 前几日的大雪之中,因为她侯爷的身份,自然是全程都不需要她亲自参与到任何一场除雪的劳动当中。 至于下雪期间的人员组织和调动。 一来有苻明义、苻真儿,二来又有杜晖和郝闻昌,连王彦朋都甩着手整日蜗居在刺史府,自然也更无需刘子晔亲自到场。 所以,对于虞城上下的人来说,这可是他们自雪落之后,自意识到这位西关小侯爷无心插柳的举动,究竟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生存机会之后,第一次再次见到这位他们曾经熟悉无比的天潢贵胄。 上一次,可还是人人腹诽,并且避之不及呢! 现在呢,每个人目光灼灼,将这位小侯爷放在视野的正中心。 似乎第一次在他身上发现了,真正的天家贵胄气质。 苻明义到的早。 在刘子晔与苻真儿两人到的第一时间,他就瞧见了。他停下了讲话,招呼了跟着他的苻保四和苻七等族中众人。 行到刘子晔身前丈许之处,苻明义朝与刘子晔并行的苻真儿招了招手。 “真儿,你过来。” 苻真儿闻言走过去,苻明义叫他站在自己侧旁。 下一刻,以他们二人为首,苻氏一行人不约而同膝盖一弯跪在地上。苻明义双掌覆在地面薄薄的冰层上,额头同样触地,十足十行了一个大礼。 “小侯爷,今日苻明义、苻真儿与苻氏族人,叩谢您的救命恩德!” 这一幕倒是不出刘子晔预料。 她走上前,依次想要扶起苻明义、苻真儿父子,以及苻氏的其他几人。 口中道:“快起来快起来,苻伯父这就见外了!当初我西关侯府可也不是白给咱们苻氏族人改建的房子,大家一分不少的把工钱够给结了! 苻明义坚持道:“哪怕是叫我们翻几倍的工钱结给小侯爷,苻氏族人也够甘愿。工钱有数,可苻氏上下,虞城乃至西关全境,多少人的生命,又如何能够以金钱来衡量?” “百姓们的生命无价,苻伯父说的不错!” 刘子晔顺着苻明义的话说:“如今,侥幸得这么多人能够死里逃生,本侯极是欣喜!苻伯父也当高兴才是,快起来说话!” 该说的话苻明义已然说到,也不再坚持,顺着刘子晔的力道站了起来。 “小侯爷说的不错,苻某是真高兴,又庆幸。这个冬天才刚开了头,但苻某却是第一次可以在面对这样大的雪灾时,仍然能笃定的说一句:有西关侯府指出来的这条路,大家齐心协力,定能安然渡过这个冬。虞城上下,人人得能再见明年的草长花开!” 杜晖原本只在一旁看着,此时见苻明义等人已经站了起来,这才走到刘子晔身侧:“苻族长此言甚好!” 他道:“我们西关侯府,能有幸与苻族长这样的人并肩,同感幸慰!” 杜晖与苻明义早已极其熟稔,杜晖笑着上前:“说起来,有好些日子没能同苻族长坐下痛饮畅谈了,不知苻族长今晚可能拨冗啊?” “哈哈哈,苻某也正有此意!” 这边苻明义与苻氏其他人,被杜晖吸引了注意,闲谈片刻后,继续商议他们今日要做的事宜。 刘子晔轻声喊了苻真儿。 两人沿着刚刚清理出来的绕过城门废墟的小道,来到度北门城门外。 苻真儿这便瞧见了,在一片白茫茫的旷野之上,一字排开的几台人力踏雪橇板,还有十余台被刘子晔称之为“鞍背雪橇车”,据说能装载更多倍货物的机械。 刘子晔带他来到人力踏雪橇板面前。 这些东西,本就有不少都是他们虞城苻氏,结合刘子晔给出的设计图纸打造出来的。虽然他们苻氏的大部分工匠,并未曾见到过组合以后的机械全貌,然而苻真儿却是亲眼在侯府见过刘子晔给他的展示成品。 此时身临其境的处在这样大雪漫盖天际的环境里,苻真儿再看这些东西,仍然抑制不住的惊叹。 “子晔,这些东西的设计,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刘子晔却侧头笑了笑:“这就巧夺天工了?那往后,苻兄怕是会词穷了!” 她率先登上了其中一台踏雪橇板。 这橇板的底部是加长的柞木板,足有六尺长,宽二尺,木板底部镶嵌了减少摩擦的铜制滑条。 橇板后方设计了可拆卸的藤编筐,根据刘子晔的设计估算,可以在有一个人的情况下,承重五十斤的货物。 前段有竖立到腰部的扶手,一来控制方向,二来通过曲柄连杆的牵拉,使得人可以用较小的力气,就可以推动踏雪橇板在雪面滑行。 后置木杆,下压木杆即可使末端的铁刺插入到雪中刹车。 苻真儿也紧随其后,登上另一台橇板。 两人不过是要玩一玩,藤编里面并未承载任何的货物,橇板十分轻便。 “走了,苻兄!” 说罢,刘子晔用力滑动了几下扶手,橇板在地面上缓缓推动,之后越来越快,越来越顺畅。 片刻间,已然推行到距离众人七八丈外。 发现两人动静的众人,只来得及看见西关小侯爷所到之处,都扬起一片雾一样的雪沫。 苻真儿有样学样,跟着刘子晔的身后,也将踏雪橇板缓缓滑动了起来。再抬头,刘子晔已然到了十几丈外,平稳流畅的向更远处飞去。 雪后初晴的日光,将地面照的亮晶晶的。 远处的山脉也在连日的浓雾与密雪之中首次露出了峰峦脉络,山顶高处云雾未散,蒸腾缭绕,直如仙境一般。 视野中的人也一样。 看着人就这么眨眼间,就要不见踪影,跟着杜晖一起来的管家刘表,第一个急了。 他朝着前方大喊:“小侯爷,小侯爷!不要跑远!你带上夕映,带上刘丙啊!” 眼见这时再说话,已经完全无用。 刘表又着急忙慌的催着夕映和刘丙,在藤编的框子里装上些水和吃食,匆匆又滑出两台踏雪橇板,去追赶没了影儿的刘子晔与苻真儿。 当王彦朋自认为历尽艰辛,终于在北城门见到了西关侯府与苻氏族人聚集的情形。 他以为自己找对了地方,凑到前面来。 看到的就是西关侯府的亲卫夕映和管事刘表,各自轻快的驾着一台什么新鲜玩意儿,在雪面上“飞”走的情景。 王彦朋:!!! 难道这就是那什么“滑雪”? 这个冬天,西关郡呈给他的惊喜竟然还没完了吗! 第33章 二百里外的西关郡东南燕塞山余脉的山谷中,同样丝毫未能从这样一场大雪之中幸免。 断绝了柴草与炭火的池牧军队,分散各班隐匿在山谷洞穴或者山坡背风一侧,已经持续了四日之久。 到了第五天,所有可供点燃的柴火已难觅踪迹,士兵们在朔朔大雪当中冻得四肢僵硬麻木,几乎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第45章 池牧身为燕京皇城禁卫四军四帅之一的少将军,纵然有着丰富的带兵经验,却也从未经历过这般冷酷严寒,似白龙降临人间一般的大雪。 即使躲到了背风雪浅之地,他们的行军帐篷也被淹没到齐腰的深度。 在禁军们一日一日组织分明的抢救下,才用手中的刀剑和所有能趁上手的工具,在每一顶帐篷的出口处保留一小片空地,用以连接相邻的帐篷,互通有无,煮饭烧柴,以及外出探查。 过于严酷的自然挑战面前,纵使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也显得那般渺小与无能为力。 大周朝燕京上千外廷禁卫军,此时就如大海当中毫无着力的锁链,即使他们在海浪的冲击之中,用尽力气使得每一节锁扣相连。 但失却了两端的依萍,等待他们的,只有全部倾覆海底的命运。 今天早上,当池牧一如既往的挥动令旗,整结队伍,清点兵员时,却已有三分之一的帐前,无人清扫积雪,更无人响应军令。 空地重新被积雪填满。 池牧带兵来到西关郡之前,从未曾想过。 一生鸿途尚待大展的他,竟然要在这样一处无人知晓的山谷之中戛然而止。 没有为国事而死的风光荣耀,没有沙场拼杀的震天气势,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殒命于荒凉大雪之下。 当他看着士兵与战马一个个倒下,再难站起之时,池牧的心中同样翻滚着深深的不甘与绝望。 池牧拖着冻僵了的双腿,一醒过来就坚持着组织还能活动兵士或劳作或训练来保持身体热度。 然而,他从山谷洞穴之中勉强眺望远方,一片死寂的大地。 即使雪停了,又哪里还有他们的生路? 正当从不轻言失败的他,即将彻底放弃最后一线希望时,池牧站在山谷高处,远远望见西北方向的山谷雪地之上,隐隐有一排排的黑点移动。 池牧以为自己长时间盯着反光的积雪,出现了幻觉,低头闭目歇息了片刻,这才再次睁开双眼。 当他睁开眼睛,却再次看见了那一排黑点。 甚至他能感觉的到,这一排黑点距离他所在的山坳更近了一些。 他猛然意识到,这绝对是正在雪地之上快速移动的活物! 大雪一连漫灌数日,无论来的是什么,这都是他们所能看到的唯一一点还会活动的生命。 池牧打起了精神,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些正在靠近的黑点,将会为他们带来最后的生机。 气息尚存的副将与禁卫军士们,也看到了白雪大地上这突兀的变化。 还能站起来行动的,一个个涌到了这片山坳口,齐刷刷的盯着远处。 当黑点越来越近,有眼尖的人终于看清,这些黑点,是一队驾着雪橇车的的人!! 雪橇体积很大,足有七八尺长,宽四五尺。 前方还有一扇极其显眼的,随着风向而变化角度的风帆。 西关之地常年大风,这风帆无疑是极佳的助力。 “有人!!有人来了!!” 欢呼声断断续续响起,最后一波一波的宣泄呼喊之声,响彻山谷。 “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救我们!!” 池牧虽然没有像他的禁卫兵一样放纵欢呼,但内心那种绝境逢生的体验,依然令他感到刻骨铭心。 他能想象的到,在他人生今后的众多时刻,都将不断反刍。 靳劼带着几十名侯府私卫,在铁器插入冻雪摩擦刹车的声音中,停驻在池牧禁卫军面前的雪坡上。 他取下头上遮挡风雪的头罩,眼睛上方突出一处帽沿,专为防护整个面部唯一裸露在外的双目。 簌簌雪花随着他的拍打,自御风保暖的皮衣皮裤上散落地面,身上各处都沾着的‘暖包’仍在散发余热。 这一趟雪中疾行,他们几十人全靠这些小侯爷想出来的神奇装备和‘暖包’,在风雪当中防护自身。夜间,则架起两顶蜂巢速装帐篷,厚厚的双层毡帐,通过铁质骨爪牢固的深入雪层,将大风大雪阻隔在外。 禁军们看到如天兵天将一般出现在面前的西关侯府私卫。 这些在西关郡高高在上又威严肃穆的武卫营禁卫兵,若不是实在没有了力气,简直恨不得将他们这一队人都高高举起,用这种军队中特有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热情!! 池牧用自己的长剑作为扶手,支撑自己迎过去,激动的禁卫们自觉地给他让出路来。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位领头的西关侯府私卫。 就在几日前,当眼前的侯府私卫队长带着他那些虾兵蟹将,妄图同自己的禁卫军对峙时,池牧连不屑的眼神都懒得递出一个。 现在,他的士兵威风不复,成了一支生机淡薄的残兵败将。 再对上这一支生机勃勃的侯府私卫。 池牧松开支撑自己身体的剑鞘,让自己尽量身躯笔直的迎着来人。 “靳劼。” 明明不曾在意过,但池牧却在这一瞬间,想起了这位侯府私卫队长的名字。 靳劼跳下禁军清理出的雪墙,轻巧的落在池牧身前三尺之处。 回道:“池少将军。” 池牧:“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再见了。” 他看了看靳劼那一长队显然是装载了不少物资,形制特殊的雪橇车。 他问:“靳队长为何会出现于此?” “在下奉西关小侯爷之命,于西关郡大雪第二日整队出发,特为追赶池少将军而来。” 池牧难掩满面诧异之色:“西关小侯爷派你来,专为了寻我?” “正是。” 靳劼坦然回道:“大雪第二日,熟悉西关边地气象的老者就说,这场大雪怕是雷神降罚,白龙翻身。如若不让白龙彻底发泄了它的怒气,吞噬掉足够的游散在外的生命,怕是很难停止。西关小侯爷当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带队出发,身处旷野当中的池少将军。当即在侯府的所有私卫和仆役当中,征集组织起这一样一支四十余人的敢死队,带上物资,一路追赶池少将军而来。” “所以,无论是你们小侯爷还是靳队长你们,在大风雪之中出发时,已然做好了可能就此葬身大雪的准备?西关小侯爷派遣你等执行这般有去无回之事,靳队长竟甘受驱遣?”池牧追问。 靳劼看出了池牧那仍带着犹疑的试探,闻言只极淡的笑了笑。 “我们本就是一些无甚生路却又难离故土之人,行事自然也无几多的顾忌。小侯爷心系燕京,关心池将军的安危,我等作为大周朝之子民,能够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亦感有荣。况且,现在靳某等人不是都还活着,并且成功的见到了池少将军吗?” 池牧看着这位他根本未曾放进过眼里的私卫队长,想要从他的言辞与眼神之中,试着探究他想要找到的答案。 然而,瑟瑟冬风,旷野穹庐下,池牧发现—— 这位靳队长,便如这西北边塞的严冬一般,似单调到了极致,又似辽阔到了极致。 他没能找出答案。 “西关小侯爷如斯盛情,挽救我燕京禁卫兵于绝境,请靳队长替在下向西关小侯爷转达池某的谢意。” 池牧最终道。 他执剑鞘举于前胸,以燕京禁卫军少将之身,郑重向靳劼行了军人之礼。 靳劼复行了一礼致意。 随后,一招手叫他带来的这一队人,开始拆卸雪橇车上的物资。 他们通过几十辆雪橇车带来的物资当中,首当其中就是炭火与干柴。 然后是防寒保暖的棉服皮衣毛靴,干姜、肉桂、丁香等驱寒的各式草药,足量的治疗冻伤的粗盐与猪羊油,最后才是一些谷物类的食物。 一时间,在靳劼与池牧的分配合作下,干燥的柴火燃起火堆,煮上一锅一锅的姜汤和热粥,尚有救治机会的禁军士兵被施予了紧急的治疗处理…… 靳劼所携带而来的物资清单,全部由刘子晔亲自拟定。 哪些是靳劼这一队侯府中人自用的,哪些是为池牧的禁卫军准备的。 什么是必要的救命之用,什么是暂时不适合出现在燕京来人面前的,她都一一做了仔细考量。 当天,武卫营禁军们终于得以围着火炉,温暖冻僵的身体,将冻伤了的脚和手,泡入温热的盐水当中,用烤的温暖干燥的棉布擦拭干净后,再涂抹上滋润的猪羊油膏…… 靳劼一行人,在一顶又一顶的帐篷之间穿梭。 为他们分发物资,帮助照料治疗不便行动的兵士。 这些仍然没有什么像样侍卫服与兵器的西关侯府私卫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这批燕京禁卫军视线的中心,收到他们热烈的瞩目与欢迎。 禁军们毫不吝啬的表达他们谢意,为侯府来人的一举一动投去感激的注目礼。 靳劼在这片禁军临时休整的山坳一直待了五日,直到确认禁军自身已具备了足够的自我修复之力,这才前来向池牧辞行。 第46章 靳劼道:“小侯爷说过,物资卸下后,要将这四十台雪橇车给池少将军留下三十台,以助池少将军的禁卫军脱离雪域。我们就用剩下的十余台,就足以载着所有人返回虞城。” “但是……” 靳劼说到这里,微微顿了片刻方继续道:“小侯爷还叮嘱,请池少将军的人马顺利出了雪域之后,将这三十台雪橇车留在原地,切勿带离西关。我西关侯府自会在道路便利之时,再派人来取回。” “哦?”池牧不甚明了。 “我们小侯爷说,这些车子当初打出来极是不易,费了许多材料银钱,等过了冬,侯府还要指着它们拆出来的木料铁料,好歹卖出些银钱,盘桓以度日。” 靳劼用毫无感情的声调,将刘子晔当初交代他的话,复述了出来。 池牧一怔,随即恍然。 西关侯府本来就没有什么底子,这一趟给他们带来的东西,不用想就知道,又是通过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经过了何等大动干戈的动作,才送到了他池牧的面前。 “好,池某定不负所托,不会令西关侯府的财产无故损没。也请靳队长,一定代池某向西关小侯爷转达禁军武卫营的感激之情!” 靳劼颔首答应,正欲转身时,又听池牧叫住了自己:“靳队长稍等。” 说罢,池牧亲自引了靳劼到其中一处他们暂避的山洞之中,指了指堆放在角落几个保存完好的黑漆皮木箱子。 “这些东西,靳队长还带回去吧,也请西关小侯爷放心,燕京绝不会有再多一人知晓这几箱金银的存在。” 靳劼看了看这几箱前几日从侯府之中,被池牧入府清查后带走的几箱金银,稍有迟疑道:“只是,这些金银,是西关小侯爷一心想要敬奉圣上与太子的。” 池牧轻嗤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圣上与太子根本不缺这样几箱金银。” “就连燕京随便一个中级官吏,府上也不止这些积蓄。西关小侯爷的心意,有池某传达便已足够。” 他没说出口的是,圣上当然是不缺。 圣上想要的,不过只是西关王与西关小侯爷战战兢兢、难得顺意罢了。 这些西关侯府穷尽折腾攒下的家底,到了燕京,也不过是圣上随手赏赐一个得意奴才之数。 靳劼仍在思索,池牧又道:“西关侯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我心中俱都有数,这些金银在西关侯府,能起到的作用,远大于燕京。” 话说着这里,靳劼只好暂且点头同意:“好,多谢池少将军盛情。那靳某先带回去,交给西关小侯爷来定夺。” “夕映,去叫刘管家来,检点入库。” 刘子晔看着原封不动重新抬回来的几口箱子,当然没有如靳劼面对池牧时所说那般推却,而是极其自然的叫成日里忧虑繁重的管家刘表来收。 西关侯府的大院之中,靳劼与随同他一起去追池牧的几十名私卫与仆役,正整齐的列了队站在刘子晔面前复命。 这些人此时的狼狈寒酸形容,无论是谁瞧着都不忍直视。 然而在他们的寒酸外表下,却隐隐的透露出一股属于真正战士的气势,以及一种自内而发的、前所未有的自信。 刘子晔在一队人面前踱了几步。 她知道。 她仅有的杂牌军,完成了第一次蜕变。 他们在风雪正劲的第二日里,带着物资整装离开侯府,一路之上,头顶彻骨的寒风与扑面的大雪。 这样的天气里,连野兽都断绝踪迹,安安静静的待在遮蔽风雪的地方,不敢向自然极端气候发起挑战。 但这些人却义无反顾的出发了,又全部活着回来,站在她的面前。 堪称逆天而行。 这样超强的意志力锻炼,以及在面对燕京外廷武卫营的禁卫军之时,那种地位颠倒的心理冲击,造就了这一批人在疲惫至极之时,仍然腰背挺直、双目炯然有光的精气神。 刘子晔在派出他们出发时,纵使交给了靳劼那些燕京禁卫军所不知晓的保暖之方,但刘子晔深知,人一旦到了那样的风雪旷野之中,根本无法预料还会面临什么样的变故。 她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虽然知晓大概率能成,却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杜晖当时,就曾明确提出了她对刘子晔做出这个决定的不赞成。 从杜晖的角度来看,他认为就他们侯府现在的储备来说,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然而,刘子晔并不仅仅是无法放弃被池牧带走的金银。 一旦此事能成,它所带来的意义,绝不止原封不动送回来的这八口漆皮木箱。 最终,靳劼带着这样一批,从未经历过什么正式的行军训练之人上路了。 尽管刘子晔费劲心思的设计和考量每一样可能面临的难题,却也不能确切的知晓,在过去的几日几夜的当中,这一队人的详细经历。 也暂时无法探究,每一天,支撑着他们继续下去的意志,究竟源自何方。 毫无疑问的是,她精心思虑后为这一队人筹备的物资,是他们能够完成使命的关键。 但最终所有人安然归府,这群人的领队,能在任务全程保持超强意志力与应变领导能力,同样至关重要。 刘子晔眼珠转动,落到队伍最前方的靳劼身上。 却发现靳劼只是自然的目视前方。 这位不声不响的私卫队长,像是洞悉了自己内心深处那半分愧疚,因而刻意的,不将视线同自己相对。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带走的人,全都安然无恙、一个不少的带了回来。 使得刘子晔免去了,一旦出现了人员损伤,而不得不承受的压力与自责。 “诸位辛苦。” 刘子晔移开视线,平等的扫过队伍中的每一个人。 几十人目视前方,整齐道:“不辛苦!” 一听到消息,也立马赶过来迎接一队人的杜晖,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场面。 然而杜晖也只短暂的惊愕,见他们家小侯爷竟然只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再无多余表示,忍不住站出来打圆场。 他上前珍重*的拍着靳劼侧肩:“你们辛苦了,辛苦了。小侯爷早就吩咐刘管家备好了热水热汤热食,就等着你们呢!可有谁身体有何异样?大夫已经叫来,先让大夫给你们仔仔细细检查一下,该治的治,该休养的休养!接下来,咱们侯府上下都可以好好消停的猫冬了,你们居功甚伟!” “多谢杜先生。”靳劼平静的向杜晖道谢。 杜晖再次重重点头,他一个个的走过这几十名私卫和侯府仆役,将他发自真心的感激与慰劳的话,不要钱似得讲了个遍。 杜晖到底是个学问人,不仅每个人说的毫不重样,关键是谁都看得出,他说的这些话,并非用来糊弄人的套话,而是句句发自肺腑。 有两三个面皮薄的,甚至当场被杜晖说的赧然,抓着头发连道:“先生不必、不必如此……” 杜晖全程陪着几十人到大夫处看诊,对每一个人的情况都细致的询问和记录,与郝闻昌、刘管家等将他们全都安排妥当,安置休息下后,这才暂时各自回去准备其他细务。 经历了这样一场十几天的露天旅行过后,这些人几乎都是疲累不堪,盥洗休整过后,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日过三竿之时,靳劼人站到了西关侯府的书房门前。 刘子晔正在里间等他。 书房房门响动时,刘子晔自摊开的书册与自己的手作图纸当中抬首:“进来。” 靳劼推门而入。 冷风随着他一同闯进室内,又被迅速的隔绝在外,靳劼说:“小侯爷。” 刘子晔搁置了纸笔,看着临门而立的靳劼,指了指自己正对面的座椅:“嗯。坐吧。” 与以往每一次见面不同的是,从前靳劼被叫来时,要么杜晖在,要么管家、夕映或阿桓阿荜在,今日却只他一人。 他拉开了椅子,在刘子晔面前坐下,等着刘子晔开口。 然而,炭火融融的书房中,刘子晔搁下了纸笔,坐在他的对面,却迟迟一语不发。 靳劼从室外进来,他所居住的房间中,也不曾向这间书房一般,点着这么旺的炭火。厚实的冬衣下,很快开始沁出细密汗珠。 但他始终保持着平静,并未露出不适与焦躁之意。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静室之中,刘子晔终于开口。 靳劼闻言,这才让自己的视线迎上了西关小侯爷:“小侯爷为何……” 刘子晔看着他说:“当时,我叫你去做那样风险大的事,你就没有犹豫过,就不曾想过反抗我吗?若我是你,也许当时就带着我给你的那些物资,自谋生路去。就算这时候不走,从池牧那里得到那几箱金银后,更不会再回到西关侯府。” 靳劼这个人,无论是从杜晖或是老管家处得到的信息来看,都并非往日曾受过西关王爷恩惠之人。 第47章 即使如此,他也还是在当初刘公公与潘毅初来,侯府遭逢大难之时,留在侯府。此后,即使没有了王府卫兵的正式在册的职务,仍然如杜晖一般,尽职尽责的行驶他作为一位王府卫兵的职责。 然而,杜晖与西关王交情匪浅,刘表与夕映阿桓阿荜等人于西关王府有情谊,她甚至还有原世界线中这些人的遭遇信息,用来佐证她的判断。 靳劼呢? 刘子晔当初准备提他作为侯府私卫队长时,曾问过杜晖,此人是否可信,是否可交付此职。 杜晖回答:“遭逢大难而不弃,当用。” 但也许是天性使然,对于靳劼,刘子晔始终无法将他与杜晖刘表阿桓阿荜、甚至苻真儿等同。 靳劼在她这里,信任等级天然就低了一等。 第34章 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打算倚重靳劼。 甚至在看到他无可挑剔的完成了这样的任务,还带着队重新返回侯府时,刘子晔无比清楚这个人对自己的价值。 要想按照系统现有的规则去获取更多的积分,她需要很多很多的人。 杜晖和管家刘表等人是可以得到她的最高信任,但是那些非西关王府的旧人,也是她绝对不能忽视,要尽可能招纳为自己所用的对象。 靳劼就是在恰好的时机,出现在身边,并且一次又一次向自己展示了能力的第一个。 甚至这一次,也向自己展示了他的忠诚。 如果有可能,如果值得信赖,她希望自己可以不需要过多防备的将他引为心腹之一。 而这一点,光凭此前那样秀一秀肌肉是远远不够的。 这一次,可以说是她的一次试探。 对靳劼的试探,对留下的侯府中人更进一步的筛选和锤炼。 这几箱金银追回来当然好,但如若追不回来,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而今,他们能这样回来,已经通过了她的考验。 曾经的侯府私卫,寒酸而散乱。 在池牧带着禁卫军闯进侯府之时,刘子晔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们骨子里的自卑。那种与皇家头号禁卫军之间宛如天涧一般的差距,给他们这些“歪瓜裂枣”的私卫,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冲击。 要想打磨这支队伍,首要的不是给他们鸟枪换炮,换一身牛逼的装备。 而是—— 在池牧那些禁卫军面前,真正的站起来。 在她看来,昨天站在她面前的,才是她理想私卫该有的雏形。 静室之中,靳劼面对刘子晔这般单刀直入的质问,万年不变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讶异。 似乎没有料到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他停顿了片刻方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刘子晔追问:“怎么可能?我那是叫你去九死一生!你带回来的,是八箱装满的金银,无论你们带去哪里,都足够你们作为普通人富足安逸的渡过一生。” 她心想,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如果没有那个狗系统对自己的束缚。 那她绝对不会让它就这样从手中溜走。 “也许吧。” 靳劼听完刘子晔的话,似乎仍然不觉得她描绘的场景有什么吸引人之处。 依旧语气淡淡的道:“虽然我身入西关侯府时日不久,但我对于什么是富足安逸的一生,并没有具体的想象。若说安稳,如今的日子,于我就是安稳。” 刘子晔有些好奇,问:“侯府究竟有什么吸引你的?” 靳劼:“初来时并没有。但也许是在载着小侯爷走遍西关两城十三镇之后,西关侯府于我而言,就是可以安稳落脚之地。” 他没有更多说明。 但刘子晔却明白了他话语之下隐含的,未曾出口的话—— “我在那一趟过程中,看到了与旁人眼中都不同的西关侯。 他人道你是误打误撞,我却知晓你是早有筹谋。” 更直白点说的话。 靳劼开始认此地为家、认其为主,愿意接受她九死一生的任务与调派,全都是因为她刘子晔这个人。 刘子晔移开一直紧盯着对方,试图探究的目光。 她懂了靳劼的话中之意,没有被人当面宣誓效忠的喜悦,脸色反而沉了下来。 片刻沉吟后,只淡淡道:“你出去吧。” “是。” 靳劼应声,起身不紧不慢的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书房门外靳劼那很难忽视的,沉而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冬日炭火浓重的室内,似乎过于暖和了。 刘子晔怀疑自己身上已经聚起了薄汗。 原本叫靳劼来之前,她只是需要对这个人做最后一番试探,同时也有好奇。 她起身将书房的炉火闭了一炉,又开了一角边窗透气,方才那股燥热之意稍稍被压了下去。 上辈子,刘子晔一直以来的习惯就是,心情起伏时,将自己关起来学习看书;病痛折磨时,将自己关起来,把学校发的课本、参考书以及福利院有限的图书一遍遍的翻检,把每一个字吞进肚子。 当院中有新的领养人出现,别的健康的孩子都被叫去见领养人时,刘子晔在自己的小房间中,默默一遍又一遍的演算物理数学题目。 书本和练习册上的题目被她反反复复做了个遍。 渐渐的,她可以自己给自己出题,再自己来演算解答。 这是她与自己相处的唯一方式。 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这一间原主避如蛇蝎的书房,再次成为了她的一方独处天地。 曾经的西关王府虽然落魄,但西关王显然是个喜好读书,勤于事务之人。 刘子晔如今早已将整个曾经的王府悉数走了个遍,如她所见,全府上下,除了自己现在居住那间堂院的布置和用具都是全府唯一掐尖二的地方外,剩下的最有些讲究的,就是这一处书房。 书房不大不小,但是布局很合理舒服。 内书房与书房的外门之间有一间隔断间,隔断处布置了茶座,可供人在外间等候,也方便亲卫或者仆役们在室内守着。 通常情况下,书房外间的大门都是敞开的状态。 书房的外间,夕映正蹲坐在椅子上,守着在书房内间做事的刘子晔。 如今虽是冬日,外门挂上了厚重的棉帘子,但夕映为了方便及时观察室外来人,还是将一扇棉帘掀了起来。 小侯爷和杜先生都说过,过了这个冬,就从现在的私卫里再选一个来做小侯爷的亲卫,到时候他就能有换班的了。 只是,想到曾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卫朝照,从来情绪乐天的夕映,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窗外鸟兽声渐起。 窗户打开后,冷风卷着雪后清新的空气,裹挟了凉意扑面,驱散了刘子晔隐隐的不快。 她熟练的在案台前坐下,从紧锁的封匣中取出地图册、人文志与一方她自己订制的册子。 除了必要的休息,她不会让每一分能够利用的时间平白从她这里溜走。 上辈子她已然如此,这辈子的每一刻生命,都是在消耗她辛辛苦苦赚来的积分值才换来的,对刘子晔而言,就更不会再有所谓闲暇。 她先是清算了一遍自己的剩余积分,以及系统的最新解锁变动情况。 因为她目前已被系统评估认定为初步解决了封地冬季雪灾的危机,系统发放积分之后,还提示说系统完成了一次升级。 只是具体升级了什么功能和可兑换项目,并没有一一向刘子晔展示出来。 “真是个狗系统。” 刘子晔忍不住骂出来。 对这个自己绑定的系统,她早已耗尽了最后一分的耐心,连流于表面的演戏,都懒得费力。 系统:“……” 它电流滋啦了片刻,像是犹豫着想说什么:“宿主……” 刘子晔不留情面的打断它:“你如果说的还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就请闭嘴退下。我没时间听你啰嗦。” 系统:“……” 它分析了自己想要说的,向宿主再一次强调自己超级无敌厉害的话,又对刘子晔所说的‘没营养废话’的含义做了评估。 结论是,宿主所说的废话,应该就包括了自己要讲的这些,只好委委屈屈的道:“那好的,奴才告退。” 刘子晔冷笑。 别的不中用,一问三不知,倒还没忘了模拟身份呢。 她翻出自己用积分解锁兑换出来的那些新的农耕与纺织图纸,结合之前的那本《初级机械原理》以及《考工记》、《齐民要术》中的部分图纸。 像此前做过的那样,尝试着手绘设计图,以及拆解零部件。 刘子晔看了看这些东西,时间不等人,她需要在西关郡从这场大雪中恢复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布置下一轮的机械器具打造,以及明年开春后的各项春耕准备。 翻开西关王留下的地理地质地图。 第48章 刘子晔可以确认的是,无论是虞城还是青城与十三镇,西关郡全郡百姓目前所开垦耕作的土地面积,其实非常的小。 当然西关也并非良土沃野之地,除了青城与虞城所据守的小平原之外,像样的地块并没有几处,大多都是成片的山林、砂石与盐碱地。 甚至就连这些地块之间,也时常要么受到大山、河湖或者峡谷的阻碍,互相之间很难连通。 这一场罕见的大雪,倒是不用担心开春融雪以后的土地灌溉问题,刘子晔能够拓展她任务积分的地方,就在两个方向: 一是扩大土地耕作面积,二是提高土地单位亩产量。 她倒是也想弄点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高产作物种子,可惜这个废物系统并没有,她也不可能自己凭空培育的出来! 她所能做的,就是把她用自己的生命值积分所兑换的物品,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子晔算完了这些,又开始把她高中物理和数学学过的知识,结合系统所提供的这些机械图纸,消化和理解每一样机械背后的效率原理与力学公式。 除此之外,这间西关王的书房之中,还容纳了不少这个朝代的皇族士人所需要读看的书籍。 要在这个时代生存,就要了解这个时代的思想和学问。 刘子晔请杜晖给她拉了一个书单,准备将书单中的书目也列入学习的项目之一。 必要的时候,还要请杜晖来给她讲课。 一整个上午,刘子晔除了添水添炭喊过夕映一次,其余时间,就全部独自在这间书房之中渡过。 到了午饭时分,刘子晔才从书桌前站起,自行穿上外裳走出去。 守在外间的夕映眼睛一亮:“小侯爷您出来啦!” 阿桓不知何时也来了这里守着,见到刘子晔也当即问她:“小侯爷,午饭已经备好了,要不要奴婢叫人送来这里?” 刘子晔坐了一上午,此时有心走路活动活动,便道:“不必,摆在堂院吧。” 这间书房距离她居住的堂院距离不算近,正好醒醒精神。 “是。” 阿桓应声,施了个礼转身快步先回院子里准备。 刘子晔虽然在室内闷头学习了一上午,但她对这种模式早已熟稔。 上辈子高考备考,那种每天从睁眼到闭眼的高强度学习,同今天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她已经把高效集中学习与定时适当的放松内化到了身体反应链条之中。 此时她的头脑并不昏沉,目光依旧敏锐。 因而她也清晰的捕捉到了,阿桓在离开之前朝夕映投过去的短暂一瞥。 走在往刘子晔所在的堂院而去的侯府小径上,夕映一改平日里话多动作多的样子,老老实实跟在刘子晔身后。 刘子晔明显感受到他几次鼓起勇气想要说话,最后又忍住憋了回去。 如此几番反复,到了堂院门廊前门时,刘子晔脚步一停。 果然就见夕映跟没了魂似得,看也不看就要撞上来。 她轻巧的一躲,随后在夕映脑门上敲了一把:“干什么呢?” 夕映被敲的一个机灵,发现自己竟然差点闷头撞到小侯爷身上,慌忙道歉:“对不住,小侯爷!夕映一时昏了头,小侯爷您罚我吧!” 刘子晔看着他:“你有什么事,要说就赶紧的。” 她来到侯府之后,夕映是最快的一眼她就能看透的人之一。他性子简单,根本兜不住事,要是让他这样继续抱着心事跟前跟后,刘子晔早晚要被他闹得心烦意乱。 “啊?这……这……” 夕映显然是没想到小侯爷已经看出来自己憋了话,被这么直接问了出来,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刘子晔皱了皱眉:“你若是不说,憋在心里成天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看,今后也甭跟着我了。” “不不!” 一听刘子晔不要自己跟着做亲卫,夕映立马清醒了过来,连忙坦白:“我就是,有个事想、想求求小侯爷。” 刘子晔看了看他,示意他赶快继续说。 夕映满面沮丧的道:“就是朝照的事。他自刘公公那日起,被关在侯府一个多月,我和他打小一块跟在侯爷身边长大,前几日想着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去探望他,他当时就恳求我,说他想见小侯爷您一面。虽说我俩一起长大,还是师兄弟,但那日他头一个站出来要背叛咱们侯府,去投靠那个死太监,这件事之后,我夕映早已不当他是兄弟,也不再认他是咱们侯府中人!只是……只是……” “只是,你耐不住他那般殷殷的求肯,是吗?”刘子晔问。 “是……”夕映丧气的承认。 “行了。看在他也是自小跟着我的份上,不过见一面而已,本侯爷允了。” 刘子晔挥挥手,当先拐进院门。 夕映跟在身后,连连带着歉意道谢。 刘子晔却转了头,对他说:“不过,方才我有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你若是连这点事都装不住,频频走神出错,便也不必继续跟着我做亲卫了。” 虽然夕映心思简单,对原主和她都可谓忠诚,但刘子晔来是做事赚命的,没工夫也没精力带孩子。 她不能放任这样与自己极亲近之人,是个随时会出错、随时可能会被点爆的不定时炸弹。 她说出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现在的夕映,于她而言,做亲卫不够格。 这句话直如当头一棒,打的夕映浑身一震。 他停在原地,怔怔看着小侯爷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眼都不再看顾自己的决然背影。 夕映意识到,小侯爷恐怕是认真的。 他再也顾不得他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像小孩子骤然被批评,生怕遭到惩罚,失去自己心爱的宝贝般郑重保证:“我知道了小侯爷,夕映一定、一定会改!” 走在前面的刘子晔,对夕映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小孩子的保证她怎会轻信? 她要看到的是实际行动。 她进了摆饭的堂屋正厅,阿桓已经细致的按着她近日的新习惯,布置好了餐饭,她神情自若的坐下来用饭,不再管室内一婢一卫之间的互动。 阿桓见到了夕映进来时,那霜打了茄子又惶惶不安的样子,也是一愣。 她不知道夕映方才究竟同小侯爷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想来必定是事情不顺,而且不是一般的不顺。 夕映有心事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见得多了,却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惶惶不安、患得患失的夕映。 小侯爷就在眼前,她和夕映都不能擅自离开。 只能惴惴不安、一句话不敢多说的伺候完刘子晔用餐。 刘子晔用饭的习惯一直都很固定,摆多少吃多少,她仔细的吃过饭,接过阿桓递过来的漱口水与手帕清洗。 她看了眼全程老老实实站在近旁一言不发的夕映,说:“走吧,带我去朝照关着的地方。通知靳劼,也带两个人一起过去。” 夕映现在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对刘子晔说的话一点不敢含糊,当即一挺上半身:“是!” 阿桓听了这句,猛地一惊。 见夕映的脸色,她还以为这件事是黄了。小侯爷虽说如今与往日的性情不一样了,可向来也不是特别好说话的主子,却没想到,小侯爷却是应了的。 刘子晔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意外,又说:“阿桓你也跟着一起,这里先留给阿荜收拾。” 正在挂手帕的阿桓微微一顿,然后点了头:“是。” 朝照几人被关着的地方,距离上次苻真儿被关着的那一排土墙库房不远。 管家刘表也很快听说这件事,亲自带了钥匙一路赶过来。他倒不是要来拦着刘子晔,小侯爷能想起来这几个人,要亲自来处置,他也心中一松。 毕竟,始终这么不闻不问的关着,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些人犯的是背主之事,他一个管家,是没有资格代替刘子晔处置的。 刘表近来,一改往日同小侯爷一照面就是各种劝谏的老习惯。 他看着他们这位真的面貌大改的小侯爷,是满心满眼的都是欣慰与欢喜:“此前小侯爷没吩咐,老奴就暂时按着您的吩咐,将朝照他们几个关在这处。这些时日里,饮食用水也不曾短缺。” 刘子晔点了点头,问管家:“朝照关在哪一间?” 刘表当即用手一指:“朝照在这一间。” 这一排房子都有一扇土窗户,虽然临时用来关人,也没有完全将窗户封死。 朝照显然在里面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努力从窗户板的缝隙里面往外看,发现来的是小侯爷时,当即大喜过望。 隔着窗棂,涕泪交加的大喊:“小王爷!主子!您终于来了!” 刘子晔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他的话。 但对于已经在这里关了一个多月,始终无人问询的朝照来说,刘子晔肯来已经是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第49章 尽管小侯爷对他不理不睬,但小侯爷以往这般的时候多了去了,这个时候的他,怎么可能会在乎? 他依旧絮絮不停的说着一些混乱和感激的话,夕映今日本就刚刚经历了从来没有过的沉重打击,此时见到朝照这副狼狈的样子,一时间更不是滋味,忍不住扭过头不再探看。 阿桓一言不发。 静静的看着,曾经无比熟悉又突然间陌生的朝照。她同样心中难受,却并没有像夕映一样移开视线。 朝照这些人毕竟曾经也都是王府旧人,人被关在房内之后,并没有再进一步的绑缚手脚限制行动。 刘子晔拦住了要亲自上前开锁的管家刘表,示意由靳劼接手。 靳劼此前接到了夕映的通知,已经带了两名私卫过来,他走上前接过了刘表手中的钥匙:“我来就好。” 刘子晔叫他带人来就是这个用意,等靳劼带着人开门先进去将朝照看住,并暂时限制了他的行动后,刘子晔才迈步走了进去。 “说吧,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她对眼前的这个叫做朝照的亲卫,既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这个人与夕映、阿桓阿荜一样,频繁密集的出现在原主从小到大的记忆当中。 陌生的是,这是她本人穿越过来,第一次直面此人。 朝照此时被暂时绑缚在一张椅子上,正面对着刘子晔说话。自从那日小侯爷突然醒来,刘公公被杀,潘毅退走之后,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现在的刘子晔。 他不知道刘子晔这段时间的变化,但他却清楚的记得,他与这个曾经的小王爷主人之间那些的过往,更深深的记得,当日小侯爷醒过来,一剑割喉刘公公,那喷溅的撒了遍地的鲜血。 小世子本就性情不好,他作为亲卫从小跟在身边,也是时不时就会招来一顿毫不留情面的打骂。 曾经如果说他对小侯爷是憎恨的话,现在则是背叛了这样的人之后的惧怕。 初见到小侯爷时的狂喜过去,朝照意识到自己的牙齿有些打颤,他颤颤的道:“小侯、侯爷,朝照对不起您,是朝照在侯府最危难的时候背叛了您,朝照对不起西关王爷,对不起……” “行了,我不是要听你忏悔。”刘子晔极其不耐的打断。 她的厌烦情绪很直白,并且十分汹涌,似要无法承载的冲出胸口。 为什么会这样? 刘子晔也在内心问自己。 其实如果换一个角度想想,当时西关王府上下的确是已经在被刘公公团灭的绝境边缘,她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不难理解,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那样义无反顾的放弃生命、直面死亡。 就比如自己,如今蝇营狗苟的,不就是为了多赚得片刻生机吗? 但是她却控制不住不知从何而来的、对朝照的恶感,出口的话,冰冷异常。 第35章 朝照猛的打了个寒颤。 他止住了一连串的话,甚至也不敢再提他从小陪伴小侯爷长大的主仆情谊,以期打动小侯爷分毫。 慌乱无措之中,他看到了站在刘子晔侧前方,面向自己而站的靳劼。 朝照对靳劼并没有太多印象,只隐约记得这个人是在王爷出事后不久进的王府,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显然他已经取得了小侯爷的信重。 靳劼同样不熟悉他,接触到朝照的眼神,也只如小侯爷一般无二的,冷淡移开。 朝照咬了咬牙道:“小侯爷,朝照想要求您,看在我师娘的情面上,能不能绕过我这一次?朝照不敢奢求还能继续留在侯府,跟在您的身边,只求小侯爷能大发慈悲,放我出府!我绝对不会拿侯府一针一线一文钱,出了侯府之后,是死是活,朝照全都认了!您看可以吗,小侯爷?” 他想着,自己并没有真的做过不利于王府或侯府的事情,不过是当时贪生怕死了一瞬,没有与王府共存亡,这也算不得必死的罪过吧? “若是小侯爷您心中有气,朝照任您打骂,绝无二话!”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朝照一个。 房间外面,管家刘表闻言,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夕映与阿桓之所能替朝照去向刘子晔求情来见他,自然也觉得,朝照虽然再不是他们的同路之人,但也罪不至死。 小侯爷今日既然能应了夕映的请求,同意来看他,就说明小侯爷也还是在乎他们这些亲卫和贴身婢女的。 他们四个作为从小跟在刘子晔身边长大的婢女和亲卫,无一不是出自刘子晔的乳母薛三娘一门的徒弟。 其中阿桓更是薛娘的亲生女儿。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朝照再非他们的师兄弟,但也许,小侯爷能同意朝照这样的请求,放朝照离开侯府,从此西关千里,朝照与西关侯府再无关联。 “不行。”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听到了刘子晔斩钉截铁的拒绝之声。 管家刘表闻言脸色微变,阿桓与夕映也是出乎意料的震惊,只有靳劼似乎依然是那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朝照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他怔然的看着眼前不容置疑的小侯爷。 问:“为什么?” “你既背叛过我,我就再不会信你。”刘子晔道。 “可、可是,朝照不求再追随侯爷,只求一条生路……” 刘子晔闻言笑了笑:“你身为西关王府旧人,身为本侯爷的亲卫,背弃了你们师徒多年之主,还奢求什么生路?” 她说出的话,无情又冰冷,朝照当即如被冷箭射中,浑身瘫软靠在椅背上。 片刻后,他突然呵呵笑了起来:“也是,也是。小王爷你何曾将我等当做个人来看?薛师父叫我们把西关王府、把这荒凉的西关郡当做我们的家,将小侯爷当做我们最亲最敬的家长……但她又何曾知道,在小侯爷眼中,我们不过是豢养的家畜罢了!我竟还、竟然还奢求您能念一点我们的主仆情谊!呵呵呵,真是可笑!” 朝照片刻间已经心如死灰,转而挑衅的问:“小侯爷既然不打算放了我,所以是要杀了我这个背叛旧主的贱仆吗?” 想到当时刘公公的死状,朝照目光忍不住看向靳劼挂在腰间的佩剑。他言辞说的似乎坦然无畏,可在看到冰冷剑戟的孙瞬间,大腿肌肉忍不住的瑟瑟颤抖。 下一刻,是不是这一把剑就要斩在自己脖颈之上了? 就在他的盯视下,朝照看到,小侯爷真的探出一臂,握住这把佩剑的剑柄,并缓缓的抽了出来。 剑身与剑鞘的摩擦声,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原本一直在房间外等着的刘表,实在忍不住往前赶了几步。 在房外焦急又复杂的喊了声:“小侯爷!” 夕映今日受了太多教训,阿桓也未曾料到这些时日明显好说话了许多的小侯爷,会突然真的对朝照起了杀心。两人却不能如管家那般上前试图阻拦,只在这样的情势下,忍不住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他们今天是做好了准备,来与曾经的兄弟手足作别的。 却不曾想,要面对的会是一场死别! 已经将整把剑从靳劼腰间完整抽出,正握在手中端详的刘子晔,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 何以当朝照那一番话方才出口,她就难以抑制的生出那样厌恶的情绪。 刘子晔答应夕映的请求时,她并不曾想到,在她来到这个地方后,要面临的会是这样的局面。 方才。 就在朝照恳请她将他放出侯府的一瞬间,刘子晔清楚的听到了来自她脑海之中的系统机械提示音—— “叮——检测到不利于宿主任务的危机!危机严重程度评级:未知。” 刘子晔很快意识到,恐怕这就是那个废物系统升级之后,所出现的新功能——可以正式提前识别并预警危机。 但是,这第一个跳出来的提示当中,给出的危机评级却是未知。 也就是说,系统检测到放朝照离开侯府这件事,将会产生不利于她任务的危机,但是却无法预知这个危机究竟会有多大,所以只能给出一个未知的等级。 对这一点,刘子晔也猜到了背后的逻辑。 在原世界线上,朝照应当也是在临死之前背叛了西关王府,向刘公公求情,但是那个刘公公并未丝毫容情,还是将他们这些奴仆全部团灭了。所以,原世界线的朝照就死于她穿过来的当天。 如今她的穿越以及所*作所为,改变了那一天的事件。 侯府中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朝照作为其中一员,也被关押苟活到现在。 可是,因为朝照在原世界线中已经没有了参照,所以现在的他,处于新的情势之下,假如真的离开侯府,今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和变化,俱是不可预料的。 因而,系统无法评估。 放走朝照的风险,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所以,此时的她,在众人眼中看起来,就是一个冰冷的,丝毫不念旧情的小侯爷。 第50章 她抬了抬手中的剑,正准备试探着伸出去时,刘表噗通一声也跪在了监房门口的地上:“小侯爷……” 刘子晔心中厌烦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你们这样来求我,要我放了他,可又究竟知不知道,我要为了放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们个个以忠诚仆人的名义,声称这是你们的家,要以旧日情谊集体劝谏于我,却又知不知道,我自己尚且从来没有过家!我与你们之间,也根本没有半分情谊,你们真正的旧主早已死了! 我呢? 又真的要为了这一个等级未知的风险,就这样杀了眼前的人吗? 此时此刻的情境,于穿越当日斩杀刘公公都完全不同。 她并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再去动手取走这样一个鲜活的人类生命。即使她上辈子在情绪最阴暗的时刻,曾经诅咒过那些欺负和笑话她的人,也一一用她自己的办法,施予了那些人应得的报复。 但是,这毕竟是人命。 “唰——” 一阵剑锋摩擦的声音响起,刘子晔还剑入鞘。 “其他关着的王府旧人,今天全部出籍离府,从此生死不相顾。但是你……” 刘子晔看着惊魂一瞬满头冷汗的朝照。 “你不行。” 说罢,她冷冷的转身走出这间让她感到窒息的房间。 “靳劼,今后由你派人,将朝照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再见他。” 最终,刘子晔留下这样一句话,快速离开了这一排监房。 夕映如梦方醒。 这短暂的世间里,来回起伏的变化,惊的他满头大汗。 此时他也顾不得再看一眼同样有些瘫软的阿桓,站了起来直追着刘子晔而去。 晚间。 杜晖与郝闻昌各自回到侯府,终于带来了让刘子晔精神为之一清的好消息。 与虞城工匠联合赶制的第一台凿冰捕鱼机,所有零部件都已经打造和检收完成了! 她当即决定,第二天不要再围着侯府内部打转,她要去视察和验收她的成果。 虞城内部的道路经过清理,已经通行无碍,城外的雪道,也有了那些人力踏雪橇板和风帆鞍板雪橇车,用以交通运输。 正是通过这些雪橇车,杜晖等人将捕鱼机拆解之后的零部件,分批运到了每年冬日渔猎最盛的千塞湖湖边。 当苻氏族人抵达千塞湖时,距离这场大雪停歇已有十余日。 无论是青城还是其他西关郡十三镇镇民,有不少免于家宅倾覆大难而存活下来的人,已经稍微得到了喘息。 并且意识到,他们所面临的下一个生存关口就是——灶火和饮食。 千松岭被大雪埋山,这种情形下,必然无法入山打猎。 其他旷野地带,也难觅活物踪迹。 对所有人来说,唯一还可以一试的,就是蕴藏了丰富鱼产的千塞湖。 杜晖与苻明义等人先行探看,发现距离相近的其他城镇以及青城的扶余氏族人,已然各自组队,驻扎在了千塞湖湖面上。 一场几十年不见的大雪过后,千塞湖已被彻底隐匿在雪面之下,一眼望去,除了湖北岸影影绰绰露出的黑松林树枝,整片大地已失去了所有参照物。初晴的冬日照耀在雪面之上,映出点点晶莹的光斑。 刘子晔身在雪橇车上四处瞭望,恍然不知身处天地之间的何处。 原本的千塞湖湖面上,三三两两围聚着第一拨前来千塞湖冬猎之人,在这片渺茫的天地之间,连一个黑点都算不上。 扶余氏今天来了一支三十余人的捕渔队。 每个人都手执一把铁锹,正大汗淋漓的一点一点挖掘湖面上的冻雪。从前天开始,他们已经二十多个人轮班作业了两个日夜,才挖出了这么一片七八尺见方的雪下平地。 湖面的冻雪,不宜再通过粗盐来融。 况且,他们扶余氏几十人,为了抢占先机,在雪停的第一日,就由扶余长青亲自组织起来,涉雪来到这片千塞湖。 除了最轻便的铁锹、铁杵、渔网以外的其他负重,他们根本无法携带更多。 到了千塞湖,选了最理想的地址后,就开始了日夜不停的开掘。 整个过程中,他们还要时时分班值守,以防其他散落的西关族人觊觎他们的成果,试图上前抢现成的。 片刻后,扶余氏捕鱼队上下发出了一阵欢呼。 扶余谷在下层道:“族长,打到湖面冰层了!” 扶余长青也忍不住面露一丝欣喜:“好。你们休息休息,换另外一组拿凿子再来。” 他们终于挖掘到湖面冰层了! “行!” 这一队人已经掘进积雪下几尺的深度,扫完了扫尾工作,就来到雪壁前面,扯着绳子攀援上地面。 湖面的冰层必定要比冻雪更加难以凿穿,但他们带来的还有凿子。接下来,也许夜以继日交班工作,他们真的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天世间里,凿出一个可以容许单人潜入的湖面冰窟。 这时候,最不能气馁。 只要能凿出这么一个冰窟,他们扶余氏今年冬天的渔粮,便有着落了。 扶余长青面上对族人的进展欣慰,但心弦始终紧绷。 这一场大雪究竟如何颠覆了大部分族人的认知,扶余长青心中十分清楚。 在这样的气候下,千塞湖今年的冬猎会有多么的难,她也能够想象得到。 扶余长青打眼瞧了瞧湖面上三三两两的其他捕渔队,以及气势汹汹刚刚抵达千塞湖南岸的虞城苻氏族人。 不光他扶余长青着急,今年西关郡的两城十三镇全都着急。 他们扶余氏算是大族,在这样的困境下,还可以通过不断的轮班消耗人头数,最终能有所获。扶余长青可以想象,那些小族小镇的民户,就很难从这样的局面下,捞到真正可以存续一冬的物资了。 只是一个冰窟的捕获量毕竟是有限的,他们扶余氏这处冰窟口一旦掘开,整个冬日,都要派足了人手,打上扶余氏的标识,轮流日夜再次值守,以防有他人前来盗捕。 这是一场生存竞争,没有人是全能的,只能先保证自己族人的活命。 至于其他,西关大地百年信奉的,都是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她忍不住望了望隐没不见的千塞湖湖边,和望不到边际的连绵西关大地。 千塞湖很大,它冰封之下的产出,足以供给这千里之地内的百姓。只是,想要获得它的供养,还要首先驯服于它,否则,它又如何会敞开怀抱供养于你? 正幌神间,南岸上新来的虞城苻氏捕渔队,也拖着他们的捕渔器物,在湖面上选好了落址之地。 此时扶余长青才发现,随同苻氏捕渔队前来的,竟然还有西关小侯爷! 时隔多日,尤其是经历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灾之后,扶余长青在看到西关侯的瞬间,就再难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 大雪的天气里,西关小侯爷穿了一整套湖蓝镶白色绒边的外罩。 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看到这位小侯爷无论是手,还是脚,都有保暖又不臃肿的毛皮手套与靴子,严严实实的裹着。兜帽罩顶,只露出一张最引人瞩目的脸来。 两队人的距离过远,西关小侯爷自从出现到现在,似乎一直都在看着雪原,没有朝扶余这个方向看过一眼。 扶余长青暂时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就让发现了更令她感到困惑的事。那就是,虞城苻氏捕渔队最终所停驻的捕渔位置。 他们都是世居西关的大族,即使千塞湖如今在大雪之下似难寻踪迹,但他们凭着经验和记忆,也能准确的判断处每一个点位在原本的千塞湖中,其水深如何,湖下的鱼群水草分布如何。 苻氏捕渔队所选择的这一处落脚点,确实是千塞湖鱼群最集中也通常最肥美的一片。 但同时也是湖水最深,最难开掘之处。 即使,此前听杜晖讲述过他们那凿冰捕渔机与铜制网梭捕渔器,但苻氏完全还可以有更容易一点的选择不是吗? 若在往年,也许他们扶余氏也会抢占这一最佳地点,但在今年的情境之下,这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短暂的踟蹰后,扶余长青执了一支拐杖,踩着雪面,一深一浅的迎着苻氏族人的方向走过去。 湖面上几百尺的距离,已使得扶余长青满头大汗。 “青城扶余氏扶余长青,见过西关小侯爷。” 扶余长青躬身郑重的行礼。 就在大雪降临之前,她也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这样心甘情愿的朝着这位无法无天的小侯爷施礼。 刘子晔人虽然来了,但湖面雪深难行,她一直待在她自己的雪橇之上。 今日她既然随同苻氏的捕渔队出来,苻真儿自然也同行而来。 刘子晔当然还记得扶余长青。 她甚至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带着兵马上门,要同她做强买强卖的拆房顶生意时,扶余长青那怒意冲到了头顶,却无能为力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怒火,同自己合作的样子。 第51章 同现在这个毕恭毕敬的样子,还真是不一样啊! 她心情不错的看着来人道:“不必多礼。” 扶余长青稍直了身体:“多谢小侯爷。” 然而,扶余长青知晓,即使她此刻心中再不甘愿,再是难以将那日西关侯的作为好好消化,也必须将该说的感谢之话说出口。 “承蒙小侯爷之厚爱,于月前号召我青城扶余氏上下,将房屋改装为三角支撑木梁与砖瓦结构,这才使得无数族众得以在这场大雪之中,家宅得保。扶余长青身为一族之长,拜谢西关小侯爷救命之恩。” 湖面积雪过深,不便就地跪拜。 扶余长青说罢,再次向西关小侯爷深深行了一礼。 刘子晔此前就已经通过系统结算清单,收到了来自青城以及十三郡各自大大小小的积分。 此时对扶余长青的态度转变自然没什么意外,她挥了挥手:“好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只是,日后本侯爷若还有其他事找上门,扶余族长可要念着今天的情分,一起合作共赢呀!” 第36章 扶余长青一顿,她根本无法确认眼前这位侯爷,还会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想法,但当此局面,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口。 便道:“自然,若是双方共赢之事,长青绝无拒绝之礼。” 她想起自己之所涉雪而来的第二个目的,便道:“扶余长青还想请问小侯爷和苻族长,是准备在这块地方作为捕渔洞的挖掘口吗?” 苻明义此时正带着族中工匠与王府中人,就地组装搬运到此处的机械零部件。 虽然看到了扶余长青过来,一时却脱不开身。 苻真儿闻言颔首:“正是。” 扶余长青知道苻真儿在苻氏一族很受拥护,也愿意将他当做苻氏的领头人来交谈,便道:“长青十分不解,大雪初降,湖水冰封,苻族长与苻小族长,何以要择此最艰难处开窟?” 苻真儿自承是晚辈,不好像刘子晔一般,端坐在雪橇车上,居高临下的同扶余长青对话。 他下了雪橇车,回复扶余长青道:“真儿知晓扶余族长的提醒之意,这处湖水最深,冰面与积雪都冻的深,但也是鱼获最丰富之处,因而择选了此地。” 扶余长青纳闷:“既然苻小族长都知晓,何以执意为此?” “扶余族长稍后便可明白。” 苻真儿没有多说,只这般解释了一句。 扶余长青还想说些什么,可这时他突然听到他们扶余氏正在穿凿湖面的方向,传来呼号呵斥之声。 她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身着西关刺史府府兵衣装的兵士,已然抵达了他们那一处挖掘出来的空地,将他们扶余氏的捕渔队团团围住。 扶余长青大惊,也顾不上再说服苻真儿,颇有些狼狈的踩着雪往回抢奔。 刘子晔与苻真儿也瞧见了那边的动静,她摇了摇头:“堂堂大周朝一郡之刺史,竟然来强抢民利,真是给我皇帝伯伯和太子哥哥丢人!看来清理虞城的两座城门楼,还是没把刺史府的攒下那点力气用尽。” 苻真儿想到他前些时日,比这西关刺史还嚣张百倍的作派,再听他此时说话,忍不住莞尔。 他只问:“子晔你可要管吗?” “我干嘛要管?扶余氏又不是苻氏,同我有什么关系?受点欺负就要我来出头?让他们先咬着。” 刘子晔毫不在乎的道,接着她也下了雪橇车:“走,我们去看看凿冰机组装的如何了。” 方才这话,虽则听起来冷漠无情,但又界限清晰的将苻氏与他人的不同区分开,明示刘子晔对于苻氏一族迥然不同的态度,叫苻真儿只觉又窝心又无奈。 杜晖见刘子晔过来,却也不多说明,毕竟他知晓这些零部件的完整与拆解设计图,无一不是他从刘子晔手中拿过来的,再交由侯府新组建的设计制作组与苻氏工匠,完成各自的分工内容。 刘子晔自然可以一看便知进展。 她四处望了望湖面,见到有些零散的小的捕渔队,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挫折,又是沮丧又是绝望,却仍然不肯放弃尝试挖掘,希望老天爷能够怜悯怜悯它们,给他们一条活下去的生路。 也有些心思活络的,一直关注着扶余氏捕渔队的进展。 想着等扶余氏开凿成了,能否上去讨个活路,好歹换得一些他们的鱼获。 雪降落之前,在杜晖与郝闻昌兵分两路的游说之下,青城无功而返,另外十三镇,也不够时间一一走遍,只到了近距离的五个镇子,且五个镇子中,也只有三个镇子,答应了郝闻昌一行的提议。 集合了镇子上的人手,收粗盐的收粗盐,打雪橇、滚雪桶,打捕鱼机。 但他们的工匠人手,相较苻氏而言还是差了许多,连相对简化了设计的捕渔机都还没有准备好,因而此时的千塞湖上也没有这三镇的踪影。 提前抢着时间赶来的,反而都是如青城扶余氏一般的情形。 这些人眼见着又来了另一个西关大族苻氏,自然又有不少将希望投放在他们身上的。 可是,他们也都如扶余长青一般,一眼就能看出苻氏选址的问题,竟完全不懂何以苻氏一族今年怎么昏了头? 看来还是要寄希望于扶余氏了。 然而,念头稍定,扶余氏眼看着要开凿出个名堂的渔窟就被刺史府围了起来。 扶余长青赶回自己族中捕鱼队所在处,即使心中气得气血翻涌,也忍着不敢发作,只规规矩矩的寻了这队府兵的带头人上前交涉。 她瞧着领头之人的服色,开口道:“队正大人,草民是扶余氏族长,这处是我扶余氏所选的开凿捕渔口,西关郡年年如此冬捕,并无任何不合规矩之处,不知大人这是何意?” 带头的人是一个管百员府兵的队正,他瞧了瞧这位出头的扶余氏中人。 假作客气又关切的道:“原来是扶余族长啊。是这样的,今年西关郡遭逢此等几十年不得一见的大雪,刺史大人实在心忧西关边民的衣食住行,这才命我等带队前来。扶余族长你们放心继续开凿,今冬形势不同以往。族长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十三镇渔队没有? 队正朝着湖面四处指了指:“你们扶余氏这一处渔窟若是凿了出来,可是极容易招来抢乱的!不过,如果有咱们刺史大人出面,我们府兵带队在这里镇守,自然无人再敢造次。” 扶余长青大惊。 她又不傻,甚至向来打算的十分精明。 如何能不知道,眼前这个队正话是这般说,但显然这是要等着他们开凿完成后,直接由刺史府接管了这处捕渔冰窟。 届时,的确是不敢再有其他散民前来招惹。 可是他们扶余氏可也就同样不得捕获,这处渔窟彻底算是白凿了! “可是以往,从无此例。”扶余长青提出抗议。 “我西关边民之间向来无甚大怨,纵有人想要借这口渔窟的产出,却也断不至于如对症所说,粗暴蛮横的上来抢。队正大人一片好心,扶余氏却万不敢因此等琐事劳动刺史府的贵兵。” “以往是没有,今年这不是不同以往吗!?” 府兵的带头人客气过后,已经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识相点,赶紧叫你的人继续开凿。” 扶余长青面色难看,这一队府兵此般态度,已然是吃定了他们。 即使此时他带着人放弃这一处开凿点,另寻新地址,可一旦有了进展,毕竟还是会引来府兵的再次围聚。 往年刺史府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冬季的渔猎收获,刺史府府库常年充盈,到了冬季,西关郡各地还要将他们各自渔猎到的收获,按照比例上缴一部分,说是给西关王的封地爵禄,但扶余长青也知晓,这些收获大部分都是进了西关刺史府,西关王府十能得其一二就不错了。 今年西关刺史府府库不知为何也空了,遇到这样一场大雪,整个刺史府上下乃至上千名府兵都还要过冬,这才看上了他们的捕渔点。 刺史府府兵的一半是由常备府兵组成,自大周朝立朝以来,二三十年的时间,早已习惯了接受官府供养的生活,脱离实际的农耕渔猎生产日久。剩下一半倒是由各地役民轮流充任,但这一半人没什么话语权,通常只是做些简单的盗贼缉捕或者打杂的差使,也没有养成兵士当中的奢侈习气,日常消耗并不大。 那位府兵的队长瞧着扶余长青脸色,不由得笑了笑:“怎么,扶余族长不很服气?” 扶余长青当然不服气。 她看出了自己的族人到头来只会是白忙一场,只为他人做嫁衣。 一旦府兵正式接管了这些开凿渔猎口,根本不会留给他们扶余氏像样的分成。 想到此,扶余长青长长吐一口气道:“不敢。草民只是想,扶余氏在这一次大雪过后,是第一个趟着大雪封闭的道路,赶到千塞湖的,所择的这一处捕渔口也是今年最好的位置。既然咱们刺史府看上了这一处捕渔口,我们扶余氏一族不敢独占,就让与刺史府。我等再另寻它址,自行开掘捕渔,若果然遇到他镇之人抢乱之事,扶余氏一族自行处置,绝不给刺史府府兵添麻烦。您看可好?” 第52章 那队正听完,稍作思索道:“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们若是要走,先把这处的鱼都捕净了再说。”那府兵也不装了,明晃晃的说出了他们的直接目的。 扶余长青见这队正已然摆明了不要脸皮,她也不再装什么恭谨唯诺,冷笑着质问道:“大灾之下,我等小民活人已极不易,刺史府的大人们又何必欺人太甚呢?” “你说谁欺人太甚!?” 府兵队长脸色一变:“我瞧你也是个族长,好生与你言语,你竟不知好歹!来人,给我拿鞭子抽,将扶余氏所有人,包括这什么鸟族长,赶下雪层底下,不把这块捕渔口的鱼一条不剩的捕上来,一个都不许走!” 说着他又手握马鞭朝扶余长青一指:“你也进去,给我凿冰!” 见扶余长青显然是恼恨不服,府兵队长当即一扬马鞭,就要朝扶余长青的面上抽过去。 鞭至中途,却被不知道从哪来的另一条长鞭一卷,府兵队长的马鞭失了方向,同时又被长鞭卷住用力拽过去,当即从马背上滚落至雪地中。 积雪的表层仍然松软,府兵队长跌了下去倒是不痛不痒,只是这情形却着实狼狈难堪的很。 他面上睫毛上都沾了一层雪,视线还没摩挲清楚之时就大喝了一声:“什么人?竟然戏弄本队长!” 然而紧接着,他就结结实实的脸上挨了一鞭子,一道声音清亮微怒的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西关小侯爷咆哮无状。” 西关小侯爷? 府兵队长听到关键,方才他虽然看到了湖面上另有几波人,其中一组是虞城苻氏,但苻氏显然是今日才到,好位置被旁人占得差不多了不说,还完全没有开始动工,他也就根本没多放精力,哪里知道那么多人里,还混着的有西关小侯爷? 他忍着面上火辣的疼痛,抹去掩盖视线的积雪,终于看清了眼前情形。 距离自己身前几步距离,手握皮鞭的,是一位年纪很轻侍卫打扮之人,再往后看,才是那位谁也错认不了的西关小侯爷。 “卑职,卑职见过西关小侯爷。”府兵队长不得不在雪地上面匍匐着屈膝行礼。 夕映又拿皮鞭一指团团围着扶余氏捕渔队的其他府兵,问他:“这些人呢?见了小侯爷也都不懂礼数吗?” 府兵队长忍了忍还是道:“我们府兵队隶属西关刺史府,若是此前的西关王,尚有节制刺史与刺史府府兵的权力,如今的西关小侯爷……” 话没说完,皮鞭的破空声又至,他另一侧脸皮再次受了一鞭,顿时鲜血淋漓。 夕映只道:“小侯爷有没有权力,岂是你能置喙的?就凭皇族天家嫡系这一点,所有人都要老老实实的来行礼!” 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经过了此前潘毅与伊伯利之事,所有人已然吃到了鲜明的教训。 那就是这位被发配到边疆的西关小侯爷,纵使在燕京皇帝父子眼中如何不受待见,如何落魄,却也绝不允许旁的人来轻贱。 当初池牧率领的那一卫燕京皇城禁卫军,是何等的气势,他们都还历历在目。 府兵队长忍着剧痛,叫了今天他带来的所有府兵收队过来,列队齐齐在湖面雪地上成片铺开跪地伏拜:“见过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对夕映方才的反应很满意,鼓励的看了他一眼。 这才对铺了满地的西关刺史府府兵道了句:“都起来吧。” “是。” 府兵队哗啦啦的从雪窝中站起来,也不敢在神色上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这位小侯爷性情阴晴难料,脾气还极大,万一谁撞上他的枪口,当初连燕京皇帝身边的太监他都敢抬剑就杀,何况他们这些边地的普通士卒? “王彦朋人呢?” 刘子晔问那名府兵队长。 府兵队长已然被抽的无法说话,当即踹了一脚近旁的另一名府兵,那名兵士连忙道:“刺史大人他尚在刺史府中。” “雪后道路难行,他倒是知道躲着安逸,把你放出来狂吠欺人。” 刘子晔笑着问:“怎么,堂堂刺史府,数百能跑会跳的兵士,不能自己打一口捕渔口,要这般没出息的抢别人现成?” “不是这样,我们也是奉命来此,担心百姓粗蛮无知,因为捕渔一事闹出争端……” “少同我说这些废话。” 刘子晔打断他,又道:“若果真如你口中所说,你们是来协防秩序,那就好好协防秩序,别打什么歪主意。本侯爷这个冬天,要是听见有任何一处西关的百姓告说,刺史府府兵抢占他们的渔猎收成,就叫王彦朋等着本侯爷上门吧!” 刘子晔说完了这一番话,府兵队长一行人无言以对,又不能明着直接拒绝,只能忍着痛应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府兵队伍当中,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小侯爷,我等与刺史大人敬重于你,您现在说什么,咱们也就怎么办。只是,刺史大人他,到底是咱们大周朝的地方命官,今日我们奉了他的命前来,若是连一丁点能够交差的说法都没有,刺史大人也是能直达天听的。您既然身为大周皇族,应当能明白大人这一腔苦心的吧?” 刘子晔本以为自己这么耍一耍威风,说不定能将这些人糊弄过去,叫这些鱼肉惯了的府兵,乃至刺史王彦朋不要添乱。 不成想,还是遇到这么一个刺头。 她倒是并不着相,微微侧着头观察这个敢开口说话之人,问:“那就请你替本侯爷说说,你待如何?” 那人已经开了头,这时候正处在为自己的反抗勇气而大受鼓舞的小小亢奋当中。 听西关小侯爷竟然请他继续说话,便径自朝着扶余氏那处捕渔口一指:“请小侯爷将这处捕渔口,留给我们刺史府!” “原来如此。” 刘子晔点了点头,转而问扶余长青:“扶余族长,你意下如何?” 扶余长青心中气愤至极,只是他也知道,如果真的要跟这些刺史府的府兵硬着来,他们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于是便道:“这一口,我们扶余氏可以让于刺史府,就作为今冬扶余氏应纳的那一份冬捕渔税。但是,除此一个之外,后续我扶余氏再重新开掘的捕渔口,希望刺史府可以给出一个明确的承诺,绝不再染指!” “当然可以!”那人闻言当即应允。 其他府兵队的府兵,包括那个府兵队长闻言也神色稍缓和。 他们围了扶余氏捕渔队之前,就是知道扶余氏所选的这一处位置最好,并且已经有了凿穿的希望。有了这一处口子,他们大不了动用些府兵里的赋役兵来劳作,这一个口子的渔货产出,也足够他们刺史府以及府兵队之用。 “既如此,小侯爷,扶余长青愿意交出这口捕渔。”扶余长青转了身向刘子晔躬身行礼。 虽然没有保住这一口捕渔猎口,可若不是刘子晔出头,他们连再辟新窟为己所用的机会也没有,她必须要承西关小侯爷的这个情。 夕映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在他看来,这些府兵敢这般跟他们小侯爷不讲道理的讨价还价,那就是在挑衅。 依着他们小侯爷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接受旁人来同他谈条件? 他们家小侯爷那无法无天…… 哦不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是今天把这千塞湖的场子全都掀了,也断没有叫人踩着脸占便宜的份儿! 夕映道:“小侯爷……” 却不料,刘子晔却露出个让人摸不清头脑的笑,看着扶余长青与府兵队众人:“你,撕下一片衣服,当场蘸血立誓。只要你们谨守承诺,事后,本侯爷断不会去寻王彦朋的麻烦。” 夕映惊讶的看着他们家小侯爷,完全没想到刘子晔会这般好说话的应承。 但现在他也稍稍明白了点道理,他们小侯爷开口定下的事,他夕映是决不能当众提出异议的。夕映闭了嘴站在一边,继续当他亲卫应该承担的角色。 府兵队长一时还说不出话,只能眼神示意方才说话之人。 那人知道自己今日怕是立了功劳,自然极是愿意出头立这一个誓,他毫不犹豫的从自己的袍服下面撕下一块浅色的布来,铺在雪面上,咬破手指蘸血书写。 片刻后,恭恭敬敬的递出来。 夕映上前一把接过,交给刘子晔相看。 刘子晔快速浏览一遍,就投掷了回去:“内容是可以了,你们现在就派人回去,叫王彦朋加上他刺史的印章,这事便成了。” 几位府兵稍稍商议,反正这里的事,必定是要回去报告刺史大人的,便点头同意,当即分出几人,由那位今日出头的府兵带队,揣着血书消失在了雪地里。 事情稍定,扶余长青叫了自己族中的捕渔队收拾器具,准备集体拜谢过西关小侯爷,就再另行择址。 经历了这样一翻波折,前几日的辛劳俱数付之东流,扶余氏众人都有些神色恹恹。 第53章 扶余长青带人行了礼,再次郑重道谢之后,正准备带着扶余氏的捕鱼队在这千塞湖上再选他址时,却听那位小侯爷道:“本侯爷倒是有个建议。” 扶余长青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认真听刘子晔接下来的话:“小侯爷请讲。” 刘子晔:“如蒙扶余族长不弃,本侯爷还想同族长您,再做一桩买卖。” 扶余长青:…… 又、又做买卖? 然而此时的她,却不再同当日第一次见那西关小侯爷直闯自家院子时,疾言厉色的反问与指责,反而从心底对这一桩买卖极是好奇与希冀。 “小侯爷想做什么买卖?” 刘子晔:“这冰封的千塞湖湖面,已经没有那么多扶余族长认为的最好的捕渔口,剩下的都大差不差,扶余族长也不必急这一日半日的时间去开凿新的捕渔口。不若先跟着本侯爷亲眼看看,到时*候这生意要不要做,扶余族长再做决定,可好?” 扶余长青听完,简直想感激涕零。 好。 小侯爷考虑的这么周全,怎么能不好? 西关小侯爷这一次,可是客客气气的让她自行决定要不要做买卖,岂不是比上次那般武力镇压的强买强卖好上太多?她还有什么不同意的道理和余地? 扶余长青扶了手一拜道:“扶余一族,愿听小侯爷安排。” 第37章 刘子晔一点头,招手叫夕映带人往苻氏一族的地方而去。 这边刘子晔带着人走了,刺史府的府兵队因为还要等王彦朋的确信,便暂时围着这处扶余氏开凿的雪中凹陷平地,暂时驻扎了下来。 经过了多日大雪累积的湖面,光是积雪就有三尺厚,多数府兵队为了避风,就直接分队进驻到了这被扶余氏清理过积雪露出湖面冰面的凹陷处。 至于那西关小侯爷带着苻氏以及扶余氏一族的人,究竟去干些什么,根本无心去关注。 刺史府府兵的动作不算慢,千塞湖虽然距离虞城刺史府距离不近,但他们大概是也学着叫人弄了个狗拉的雪橇车,第二日就带着盖了印信的血书到了千塞湖南岸。 这些府兵同来的,还有那西关刺史王彦朋。 为了这一场冬日捕渔,各个捕渔队来到这里,都是做好了日日夜夜宿扎在此地的决定。 刘子晔与苻氏族人,来的时候,也携带的有扎营的帐篷以及必需物资,昨夜一行人大半就歇宿在千塞湖南岸的蜂巢雪地帐篷之中。 刘子晔也没有回虞城侯府,昨天一天,苻氏以及侯府的队伍,只才将捕渔位置圈选完毕,又把那些需要的工具、机械,他卖给苻氏族人的除雪机以及凿冰捕渔机组装完成,真正的捕渔还尚未开始。 扶余氏的捕鱼队来的早,已经有了他们自己扎好的营地。 昨晚,当他们看到西关侯府与苻氏所展开的帐篷之后不由得震惊非常。眼前他们看的帐篷,铺展的十分迅速,前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即使是在雪地之上驻扎,也因为有着四面八方伸出去的龙骨铆钉被深深埋入冰雪伸出抓握,显得牢固非常。 帐篷的结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甚至就连帐篷的布面,都是密密实实的三层布面纺织而成。 既稳固,又保暖抗风。 刘子晔当时见了扶余氏震惊的样子,笑着问:“怎么样?扶余族长如今总算看上本侯爷这帐篷了?想要就直说,本侯爷开门做买卖,自然是来者不拒!” 扶余长青当即应允,定下了五套西关侯府这蜂巢速装帐篷。 虽说他们扶余氏这一次,因为西关小侯爷那一闹,有不少家户免去房屋失陷这一难,但到底还是有意外之处,并非所有的家宅都是毫发无伤。 西关今年的冬天才刚刚开始,这样的冬日间是无法再行泥瓦修建房屋的工程,西关侯府这样的帐篷,正好解了他这一忧,自然毫不犹豫的出手! 这一晚,即使自己所住的帐篷仍然漏风又寒冷,但扶余长青休息的格外踏实。 白日里捕渔口被刺史府强占的郁闷与窒息感一扫而空,她隐隐感到,等她真的看完了那个西关小侯爷要她看的事情,接下来她与小侯爷达成所谓的“买卖”的可能性,几乎不用再怀疑。 甚至,她扶余氏,定然会从这样一桩买卖当中,获益匪浅。 王彦朋今日一到,就直寻了刘子晔所在的帐篷。 看到这结构特异的雪地帐篷,他震惊讶异的心情,丝毫不亚于昨日的扶余长青。 只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时间仔细观察,苻氏以及西关侯府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侯府的私卫向帐篷中的刘子晔请问过后,就由那名亲卫夕映带着他直接入了这一间帐篷。 他自那几名回到刺史府报信的府兵口中,听说了西关小侯爷带着人也在西塞湖,并与他们的府兵有了这样的拒绝来往过后,只稍作思忖,就取了刺史印往那血书上一盖,然后亲自随同这几名府兵赶往了西塞湖。 门口带着钩环固定的厚重帐篷门帘被掀开,王彦朋一步迈入室内。 这到底是雪落之后最为严寒的天气,他随着府兵一路露天而来,纵使他也斗篷遮面尽量裹得严严实实,一张面皮也被冻的青红交加。 然而,当他一入西关小侯爷这一间帐篷,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气之后,王彦朋没忍住,不顾形象的搓了搓冰凉的手和脸,眼神在这一间丈许宽的帐篷之中打量。 到底是大周朝的皇族嫡系啊! 就算落魄如斯,照样还能有他这等大族偏支出身的官吏,所从未曾见过的稀罕东西! 刘子晔对每一个第一次看到这帐篷之人的反应,早已见怪不怪。 她好整以暇的用着自己的早饭,等王彦朋自己终于察觉到了不妥,连忙请罪问好:“哎哟小侯爷,下官一时失礼了,只因从未见过似小侯爷这般的精巧抗风的帐篷,实在惊奇万分,还请小侯爷见谅!” 刘子晔的早饭还未吃完,此时并不想同他说话。 寻了个口中食物咽下去的间隙,随口问他:“印信盖好了吗?” 王彦朋恭恭敬敬的等着,闻言忙从自己的衣袖当中取出昨日那一份府兵带回来的血书。 另还有一封他参照血书的内容,腾写在纸面上的文书:“下官见那血书过于粗糙简略,又按着小侯爷血书上的意思,另行誊录了一份,也加了签印,请小侯爷过目。” 夕映接了过来阅看,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暂时展开着放在刘子晔案头,等他用过饭再行查看。 帐篷之中,一时静寂无声。 刘子晔没有吩咐夕映给王彦朋安排地方坐,夕映自然也没有擅自多事。王彦朋有些尴尬的抄了抄手,他不敢直接顶撞和触这位小侯爷的霉头,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等着。 好在西关小侯爷似乎用饭并不慢,不过片刻,已将面前摆放的三两样餐食用完,擦了擦手捡起文书和血书看了一眼。 “那成,这事我西关侯作为中间人和见证,就这么定了。” 刘子晔道,“夕映,将两封文书收起来。” 接着她又对王彦朋道:“王刺史果然是知事明理之一郡父母官,西关郡一场大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生灵涂炭,似昨日这般为了一口渔猎食物而起的争端,日后想必定然不再少数。西关刺史府不畏自身艰难,一力为百姓着想,亲自带人于西塞湖冰封湖面之上,掘雪凿冰,组织边民冬捕以应天灾。这样的用心和功劳,本侯爷下次与太子堂哥的私信当中,定然会好好提一提。” 王彦朋闻言双目迥然一亮。 他这般亲自寒冬腊日的抛头露面,追到西塞湖岸,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西关小侯爷这样一句话嘛! 若是以前,同样身为西关刺史的伊伯利,从来都未曾想过,能够通过西关王爷处,替他争取到什么燕京方面的声闻。 可那是因为,无论是西关王爷说什么,当今的圣上必定是一概不取,甚至伊伯利自己因为多年监察西关王与西关王府的动静,早已建立了他自己与燕京方面的联系渠道,根本也无需西关王来引荐。 现在却大不相同了。 上次池牧少将带着禁卫军来时,所有人都知晓,他除了圣上的圣旨,还带来了一封当朝太子亲自手书的信件,就是写给西关小侯爷的。 所以,这位西关小侯爷,是实打实的同这位未来的国君之间有着直接的联系。 如今的皇帝已然年近知命之年,大周朝国柄交于这位太子之手,便是指日可待之事,他当然巴不得能在太子面前多露露脸。 果然啊,西关小侯爷真的、真的是他的官运神! 王彦朋心潮澎湃,诚挚一揖:“多谢小侯爷!” 刘子晔淡淡嗯了一声,起身穿上外袍,这样子是准备出去了。 纵使这间帐篷之中再是这般温暖如春,纵使还想再同自己的官运神多相处上一时片刻,王彦朋也不能赖在这里不走。 第54章 当即又行了一礼,方恋恋不舍的掀开了帐篷门帘。 跟着王彦朋同来,一直守在帐篷外等候的府兵,见他们刺史大人出来。 上前请示:“大人,那属下们就开始安排自行开凿捕渔了?” 王彦朋想到自己将来大好的仕途,纵使这帐篷外寒风割面,也心情大好,挥了挥手,豪情壮志的道:“走!本大人今天协同诸位,共同冬捕!” 府兵一怔,也不知他们大人方才在这西关小侯爷的帐篷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 竟然一改往日作风,要不畏严寒亲自做这种劳动肢体的粗俗之务。 但王彦朋显然完全不在乎这些府兵在想什么,热情高涨的一路到了府兵所看守的那一处渔猎地,亲自组织接下来的冰面开凿事宜。 两个时辰后。 刚刚还为他们刺史大人前所未有的勤劳所纳罕和鼓舞的府兵们,各个心中忙不迭的叫苦。 刺史大人他哪里会什么凿冰捕渔? 他口中所说,要共同冬捕,当然不会是亲自握着铁锥子与铁锹去卖力气凿冰,而是在一旁指手画脚的指挥。 然而,如果仅仅如此那也便算了,大家本来也不指望大人能真的出什么力。 可是,您也别这样瞎指挥啊! 府兵当中,不乏西关边地居民充役的,对这等冬捕的活计十分熟悉。 当他们被王刺史指挥着,一刻钟换一个开凿口,还没掘出个所以然就又改主意说,这地方冰层裂纹不对劲要另换一处的搞法,弄得无语凝噎。 正在此时,他们却听到西塞湖湖面上传来了一阵喧哗与欢呼之声。 这声音在冬日的旷野当中,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王彦朋也忍不住停了指挥,擦了擦因为觉得这些府兵废物而急出的一头汗水,朝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然而,那显然是西关小侯爷与苻氏族人所在的捕渔口处,因为围聚了太多的人,王彦朋此时根本无法分辨出,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重新看了眼自己这狼藉的,还没有半点进展的捕渔口,干脆丢下一句:“你们自行开凿吧,都动动脑子,用把子力气,要不然这个冬天吃不饱的可是你们自己!” 府兵众人连连点头,心道:好嘞,亲亲大人您,可终于走了! 等王彦朋带了几个人终于赶到苻氏捕渔队所在地的近前,拨开前排围着的人群,人群后面的景象映入王彦朋眼中之时,惊的他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人群围起来的一片白雪覆盖的湖面上,表层的软雪已经被清理出来一大片。 中间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此时正坐落着一台形式怪异,王彦朋从未曾见过的木质结构与铁质混合的大型机械。 这台机械足有两人之高,一面伸出一个长长的螺旋状铁头,尖头朝下直怼在坚硬的冻雪与冰层表面。 机械中间有几个圆形的轮子与皮带组成的结构,再由皮带牵连着到后部,而后部这里则有一处可供三个人站上去的控台。 此时这三个人,正集体踩着控台上的几个脚蹬子一样的东西,快速蹬动。 最神奇的是,就在他们全力蹬动的同时,那些复杂的皮带被带动,接着那几个圆轮子旋转开来,最后就变成了那前方的螺旋铁头飞速旋转着向冻雪与冰面穿凿下去。 尖锐又高速旋转的铁器,毫不费力的破开冰层,带出一片片飞扬四溢的冰花。 在这样冬日旷野,灼灼阳光之下,雪片晶莹,迷人双眼。 王彦朋使劲瞪大眼睛,试图穿破这浓浓雪雾,再更清楚的看一看那个飞速旋转着的螺旋铁锥子。 即使视线频频受阻,他还是可以判断出来,那一方螺旋铁头,已经深入到了几尺深的冰层之下。因为铁头上方的木质机械臂,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渐渐地下沉。 此时,整个西塞湖几里地湖面上的所有捕渔队,几乎都架不住这里的热闹而围拢了过来。 随着机械臂一点点的下沉,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惊呼之声。 当最终后方控台之上的几人,停止了蹬动,开始倒转机器上的一些装置。然后,重新回到脚蹬台上,此时人们看到,伴随着三人的再次蹬动,那深深没入了冰层之下的机械臂,开始缓缓从冰层之下上升。 最后,机械臂重回冰面之上。 而伴随着那一方螺旋铁锥子重回地表,所有清清楚楚的看到,自铁锥子上带出来的,是哗啦啦流淌着的冰水—— 这足有十尺深的冰层,被凿穿了!! 从开始到最终凿穿,甚至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而且,他们所有人都清楚,虞城苻氏捕渔队所选择的这一处开凿口,可以说是今年的西塞湖上,冰层封冻最深,最难以开凿的一处! 阵阵惊呼声中,王彦朋惊的瞠目结舌。 从前他是真的没干过捕渔的活,但在西关郡待久了,往年的冬捕活动他也有参加过。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 况且今天,他可是刚刚才经历了一事无成的两个时辰! 他们那块据说是位置最好的捕渔口,那可是连一点反应都没给他露出来啊,到了这里,竟然……竟然!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快速扫过,很快就找到了西关小侯爷那不容忽视的身影。 这位西关小侯爷显然也觉得今天看了一场极有意思的大戏,连连拍手叫好样子极是兴奋!他的身侧,仍然紧挨着的就是那虞城苻氏的小族长苻真儿,同样是满面欢欣。 苻真儿虽说这段时间与那西关小侯爷过从甚密、交情不浅,但看起来倒是丝毫没有沾染西关小侯爷那些浮华矫饰的习性,依旧是他苻氏一族最寻常惯见的打扮。 但越是这般,才越能衬出他西关生长起来的男儿所特有的,浓郁深邃又清澈的气质。 还别说,这样两个各有风骨又姿容出众的人物站在一起,如此飞扬神采的模样,足令见者心折! 不是,心折个什么心折! 王彦朋打断了他那跑马般不受控制的瞎想,重新接回他原本的思绪。 瞧着西关小侯爷这意外又看戏似的样子,倒是不像提前就知道苻氏族中还有这等本事。 王彦朋心道,他也算在这西关郡虞城浸淫多年了,想不到这虞城苻氏,竟然如此多有藏着掖着的地方,有如此巧思精工的族众! 他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也许今后,他过去对这些西关郡地方大族的看法,需要变一变了。 冰窟已经开凿,接下来就是要将渔网下入那冰窟底部。凿冰机械上的府氏工匠动手将前部的铁锥拆下,看起来像是要把这个机器直接改造成可以下网拖网的捕鱼机。 啧啧啧,这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王彦朋趁着这中间的空档,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形貌,找到苻氏族长苻明义,走上前去。 此时苻明义身边除了他们苻氏的一种捕鱼队,前后忙忙碌碌,还有不少聚在旁边围观的其他城镇捕猎之人,也时不时想要见缝插针的同苻明义搭话。 处在所有人群焦点的苻明义,还要兼顾着指挥张罗捕渔的琐事,忙的不可开交。 王彦朋身为西关郡刺史,自然没有这般与其他普通边民统一等级的自觉。 他和他的随从府兵一上去,那府兵就拽了一把苻明义:“苻明义是吗?刺史大人有话要同你讲。” 苻明义今天也是第一次实际操作这一台杜晖以及侯府中人交给他的捕鱼机,也是第一次见证这一台西关小侯爷当时说着要同他做买卖,他看在恩情上不管究竟是什么,就径自收了下来的凿冰捕渔机。 万万料想不到,今日一上冰面,竟然有如此威力!! 他身为今天苻氏捕渔队的主要带头人,心中的雀跃惊奇丝毫不亚于其他围观众人。 可是,他仍然还要让自己保持稳重,一步一步的按照杜晖给他们的操作说明,聚精会神的执行下一个步骤。 那么多的人,不断的想要来搭讪,他又哪里顾得上? 正全神贯注之时,被人猛地这样一拽,心情可谓极其不耐:“谁?要讲什么话?瞧不见这里正撒不开手吗?” 那府兵被他一噎,登时就要作色。 王彦朋也十分不爽,但是他知道这苻氏如今与西关侯府的关系非同一般,不是他可以擅自轻易拿捏的。 苻真儿瞧在眼中,主动上前替苻明义开解:“刺史大人。家父繁忙之中,一时不察大人身份,多有冒犯,请大人勿怪。” 苻真儿话才说完,刘子晔就从他身后也跟着挤了过来:“哟,王大人怎么过来了?您府上不是有自己的捕渔口吗?那可是今冬西塞湖上位置最好的一处!” 她的话再明显不过,意思是说,你不在你自己那块捕渔口上好好干活,跑人家地盘上瞎溜达什么! 王彦朋面皮一紧,仍然让自己坚持着笑呵呵的面孔:“下官见过小侯爷。实在是因为虞城苻氏捕鱼队这风头太盛啊,下官也忍不住来凑个热闹。” 第55章 刘子晔嗤笑一声:“那热闹凑完了吗?没瞧见这边儿正忙着呢!你非要这时候寻本侯爷的苻伯父,有何贵干啊?” 王彦朋强忍尴尬,又道:“苻氏不愧是我西关郡数一数二的大族,竟然有此等凿冰捕渔利器,实在是我西关郡上下之福!这样好的东西,下官想着……何不拿出来,以助西关四野边民呐!” 刘子晔这回笑的更大声了:“那王大人您可就来晚咯!” 苻真儿适时补充道:“这凿冰捕渔的机器,我苻氏族中一共只有两台,刺史大人眼前所见未其一,另外一台,已经在半个时辰前转手于青城扶余氏。” “什么?卖给了扶余氏?”王彦朋不敢置信。 “不错。” 苻真儿缓缓的答应并解释:“大人也应当看的出来,这凿冰捕渔的机器构造复杂,打造不易。况且,若是没有今年这一场暴雪灾情,这样的机器用不用得上还是两说,因而我苻氏仅准备了这样两台,以应难预之灾。没想到,还真就给用上了。” “这……这样吗?” 王彦朋一时语塞,倒不是他无话可说了,只是他想说的话,如今在那位虎视眈眈瞧着他的西关小侯爷面前开不了口。 刘子晔显然也直接看透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王大人,早前您送来的血书和文书,可还收在本侯爷亲卫身上呢。怎么,这就要变卦了吗? “非也非也,不是不是!”王彦朋连忙否认。 “那你还想干什么?想打本侯爷义兄族产的主意,信不信本侯爷现在就大嘴巴抽你?”刘子晔明晃晃的威胁。 王彦朋后背一紧,再不敢多说,连忙作揖道别。 不是他怂,实在是他可是亲眼看到过,这位西关小侯爷如何在燕京那位池牧少将军面前,将伊伯利以及潘毅踢踹到半死不活,血流了一地。 自己前脚才送过去的血书和文书,还握在人家手里,本就理亏气短。 真要把这小阎罗惹火了,他王彦朋哪里遭的住啊! 刺史大人夹着尾巴遁了,其他人却并不知晓他们三人之间的谈话。 那些零零散散的捕鱼队,肩上担着的可都是各城镇各族户的一冬之生计活路。 他们自从抵达西塞湖这么长时间,均无丝毫斩获,眼见着一天绝望过一天。 多少人曾经盯着扶余氏那一口冰窟,想着倒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试试,从扶余氏这些大族的手下,讨得那一丁点半点。 后来眼见扶余氏额捕渔口被刺史府接管,这点唯一的微小的期望,也转瞬落了空。 毕竟如若刺史府愿意将鱼获分一部分出来给西关边民,他们感恩戴德。 可若是不分,他们可就毫无讨价还价的资本。 这个冬天,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第一场大灾,难道就真的要这样继续缓缓的被饥饿与寒冷吞噬,再也见不到明年春回了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们陷入绝望的谷底之时,虞城苻氏出现了! 第38章 苻氏背靠着西关侯府,为西关郡带来了这般震撼的效果。 高调的宣布,他们仍然还有生路。 方才他们那些真心实意的欢呼,既为苻氏这样的创举而惊,又为再度起复的生机而喜! 大部分人都还是有眼力的,知道苻明义在忙。 待那西关刺史王大人一撤,就纷纷上前围住了苻真儿。 “苻小族长……苻小族长……” 苻真儿一一耐心的回答这些西关边民的问题,也明确表示,他们这台凿冰捕渔机,可以按天轮流租借给其他有意向使用的捕鱼队。 一时之间,西塞湖面上掌声雷动。 苻真儿在西关郡作为苻氏一族的未来族长,本就有些人气,再加上他的性情头脑乃至形貌,都无一不是极其出众,一直都颇得识见过他的人喜欢。 此时,大家激动欢欣之下,一群人一拥而上,将苻真儿从原地托举起来。 欢声雷动中,伴随着有序的“一、二”“一、二”报数声。 苻真儿就这样被一群人,一上一下的抛起又落下,身体在空中不受控制的感觉虽然难堪,却也受到大家的情绪感染,苻真儿笑意满溢。 刘子晔早在王彦朋遁走的时候,也麻溜的从围过来的人群缝隙中,叫夕映带着她躲到了人群外围。 她看到人群中央的苻真儿,每一次升起,都试图抓住那短暂的时间,笑意分明的四处搜寻着什么。 她十分清楚,苻真儿在找谁。 原本刻意躲着的她,瞅准下一个苻真儿被抛起来的瞬间,蹭的站了出来。 果然,苻真儿下一瞬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他高兴的用力朝着刘子晔挥了挥手,刘子晔也扯了扯面部肌肉,同样喜不自胜的朝他挥手。 “叮——西关郡大雪危机进一步解除,恭喜宿主获得帝王功业值积分六百分、帝王道义值积分三百分!” 然而,苻真儿重新落下的一刻,刘子晔面上笑意迅速消退,转身便再次在夕映几人的掩映下,离开了西塞湖湖面。 任务已经完成,积分入账,她就再次获得了生命值的延续。 她当然没有必要继续浪费精力,冒着寒风在此逗留。 刘子晔安慰自己如此做想。 却无论如何不想承认,她有时候会猝不及防的被苻真儿那过度信赖、过度清澈的眼神灼伤。 这边人群庆贺的声音不绝于耳,王彦朋时不时不受控制的瞄上几眼。 依依不舍的收回艳羡的眼神,再看看刺史府占下的这处,所谓最好的捕鱼口…… 人家不到一个时辰就破冰了,他们这十天半个月的能凿穿吗? 王彦朋愤而大喊:“是谁出的馊主意?以堂堂刺史府之尊,去强抢百姓的捕鱼窟?!” “还有那什么要本刺史加印的血书,是谁写给西关小侯爷的?!” 因伤心安理得逃避劳作的队正:…… 自认有功正颐指气使的指挥其他府兵,自己躲懒的报信小兵:…… 二人凄惶的看着刺史大人。 王彦朋一看两人面色,结合前情后事,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俩,都给我到下面去凿冰!!” “十天之内,本刺史看不到你们亲手捕上来的鱼获,就不要再回刺史府了!” 日照大地,西关郡燕塞山脉与千松岭的积雪,在渐渐暖融的天气中,一日日软化消解。 最后化做一股股的清澈溪流,自山体之上蜿蜒而下。 无数溪流沿着燕塞山山脉与地势的走向,不断的转道又汇集,一部分四散到山谷地势低矮的坡地之上,一部分融入河流与湖泊。 春水潇潇,经过水分滋养过得大地,开始渐渐除去封冻了一整个冬天的单调,展露出融融生机。 枝繁林茂,野草丛生,山花遍野,鱼虫鸟叫,几无断绝。 是春天来了。 西关郡边民终于盼来了他们的又一个春天。 猫了一个冬的刘子晔,也适时而动。 草叶刚刚冒出头这一日,她就带了自己的侯府中人,出虞城而去。 虞城地处西关郡最大的一片冲积平原地带,山上的雪水与原本就是河流冲刷所积蓄的泥土交融,土质愈发显得松软又肥沃。 她研究了一个冬天的地图,现如今虞城住户所开发和耕种起来的土地,不过只占去了这片冲积平原不过十分之一的面积。 还有那样多的肥沃又平坦的田地,因为无人耕种而常年荒芜。 这些地方,就是她选定的今年春天,要使劲收一把帝王功业值积分的方向。 在地图上看一片土地,与在现实当中打马探看自然完全不同。 刘子晔身下的马仍然在泥土地面上来回踢踏走动,她坐在马背之上,瞭望这看不到头的广袤山林土地。 想象着她即将在这片土地上开展的作业,以及将来土地大变样,耕作丰收的场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热血与激情,自她的血管之中流淌而过。 她惊讶的意识到,这种热血和激情,无关积分,却那样直接而不可抑制。 同来的夕映与靳劼,各自勒马停在不远处。 看着他们家小侯爷自得其乐的在这片空旷的场地上来回撒欢,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时而勒马绕着一条直线走,似乎是在丈量什么,时而停了马在原地,极目的向远处探看。 夕映呼吸着马蹄踏出的新鲜泥土味道,不自禁的感。 “春天就是好啊!” 不知道他们小侯爷,待会还想不想跟他们跑马呢? 往年他和朝照一到这个时候,差不多次次都要陪着小侯爷四处扬鞭。 虽说惹出了许多动静出来,但春天嘛! 总是叫人按捺不住冲动,只觉的一身的劲儿都要找个地方使出来。 他看了看停驻在平地上,完全没有自己这般躁动样子的靳劼。 忍不住搭讪:“嗳,你说,待会小侯爷会叫咱们去陪他比赛跑马吗?” 第56章 他言辞之中跃跃欲试的样子实在太过明显,虽然是在问话,却几乎已经对自己即将得到的答案,丝毫不会怀疑。 “不会。” 靳劼端坐在马上,声调没什么起伏的回夕映。 夕映瞪了瞪眼:“为什么不会?往年小侯爷可是回回如此!” “往年如何我并不知道,但今年,应该不会。” 靳劼想起当初西关小侯爷躲在他的马前头讨舒服的样子,笃定又四平八稳的继续回答夕映的问题。 “哼,你才来侯府多少天,哪里懂得小侯爷的性情和喜好!你看着吧,待会小侯爷回来,定要咱们陪着跑马!” 夕映不忿的鼓气道。 这个靳劼懂什么,他可是打小陪着小侯爷长大的! 只是,自从去年小侯爷大病一场醒过来以后,似乎就突然开始越来越看重这种,才入侯府不就的私卫兵头。 小侯爷在面对靳劼时候,总是直接又了当的交代吩咐,而靳劼几乎不需要小侯爷过多解释,就总能周到的将事情一概办好,再适时的报于小侯爷知晓。 而自己呢。 小侯爷甚至曾经说过,如果他还继续像以前那般,恐怕连亲卫的这个位子也保不住。 虽说他在小侯爷的连番压力下,已经开始绷紧了神经,让自己一点点改变的更加符合小侯爷心意。 小侯爷也渐渐的对他态度有了改观,多次认可了他的表现,然而,那种始终下意识带出来的,你应该多向靳劼学一学的态度,还是叫夕映这小小少年心中羡慕的泛酸。 靳劼没再多说什么,只尽职尽责的等在原地。 刘子晔牵着马跑的差不多了,她大致上实地丈量了一番这偏平原的主要地势和土地状况,同她自己冬天在图上的作业规划一一做个映照,心中有数之后,便也感觉今日份的骑马份额已经彻底消耗空了。 虽然她借着原主的身体,能够基本顺畅的骑马,但从她穿越过来以后,一共都没骑过几次。 雪水化入后的泥土十分松软,马匹在这样的土质上行走并不如在坚硬地面那般轻松,骑马的人同样也要消耗更多的气力。 今天为了正事,这样接连跑了一个多时辰。 即使整个冬天刘子晔都有按照自己的方式坚持着基本强度的锻炼,以保证身体的健康可持续,但此时两条大腿上的肌肉已经隐隐开始打颤,快要跨不住马腹。 跑的距离过远,她将这片地勘察的差不多,准备回到侯府的侍卫队之前,就远远朝靳劼挥了挥手。 夕映满面疑惑,不知道他们家小侯爷叫人过去干什么,但距离隔得远,他并不确定小侯爷*究竟是在叫他还是叫靳劼。 靳劼却似乎有所预料一般,径自一夹马腹,迎了过去。 夕映忙不甘落后的也催动马匹,抢在靳劼前头几步到了刘子晔面前。 夕映觉得他应该的猜到了,一停下马就欢喜的问:“小侯爷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想叫咱们来与您赛马啦?” 熟料刘子晔毫无兴趣的白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 等靳劼紧随其后也停在了马前,刘子晔才冲他道:“骑不动了。” 她双腿麻木,只觉下马都困难。 靳劼熟练的下马,又接了她下来,扶上自己的马鞍前侧身坐稳。 然后一踩脚蹬双腿发力,利落的翻身坐在了刘子晔身后,双臂扯着缰绳调转马头。 刘子晔两条腿终于得到解放,肌肉打颤的程度大大缓解,片刻后才重新找回知觉。 对于一旁惊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的夕映,她也无心理会。 她只是来苟命的啊! 谁说一定就非要学会古人认为最豪气最飒爽的长途骑马和赛马!她一个孤儿院出身,没享受过什么福气的人,也觉得消受不了古人的这个爱好啊! 况且,这西关小侯爷的人设,也就该如此废物才对的!! 那什么破机械文明系统,将来一定有车子一类的图纸的吧? 到时候驾着车,不比骑这劳什子的马更快更飒吗!! 至于靳劼会不会痛,上次那么西关全郡骑马跑了一个多月,她都没见他哼过一次。 这大概就是古代纸片人和现代文明人的区别吧! 心安理得的躺平以后,刘子晔指挥着靳劼,花了几乎一整日的时间,将虞城外围这片冲积平原的荒地几乎都踩了一遍。 午间一队人就在野外点火,打了野味配着从侯府带出来的佐料和干粮用了饭,直到日头西垂,这才打马回城。 春天降临的新生气息,不止使得西关郡焕然一新,也同样降临了大周朝的每一处城镇。 大周朝地域从南至北、自东向西,广博辽阔,都城燕京地处中部靠北,虽不如西关郡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这般寒凉,总得来说气候也是四季分明的。 春日的气息,也笼罩在燕京城内外。 在西关郡刚刚冰雪消融之时,燕京城内外已经满城春花。到了二月末,更是枝叶青翠杨柳依依,草木兴盛。 大周朝皇族刘氏,虽为汉姓“刘”,然而圣祖皇帝的祖上实实在在是出自北地的少数族裔。 在当年群雄逐鹿的乱世当中,圣祖皇帝这一支四方征战、陆续吞并各地大小势力,最终一统天下,建立大周。 打天下靠兵马,治理天下却还是要靠汉家文化。 虽然大周朝在建立以后,就始终崇尚文治,然而,戎马出身的圣祖皇帝,也深刻的明白一个国家兵马和战斗力的重要性。 所以仍然保留了许多使得皇族子弟以及禁卫中军兵马,保持作战能力的习惯和措施。 一年两次以上的皇家围猎,就是其中一项。 第39章 二月二十日,正是大周皇室今年的第一场春猎。 皇帝携太子与众位文武大臣,出京宿于燕京郊外皇家猎场,春猎期间,大部分的朝堂事务也都会在猎场议决。 天子出行,与皇家禁卫队而言,更是责权重大之时刻。 皇家禁卫军内廷宿卫营分出三分之一的兵力,伴驾天子出宫,外廷武卫营禁军更是有半数兵力,紧紧围绕着皇家猎场,自内而外,从天子、太子,到每一个大周朝的臣公,每一位后宫嫔妃与臣子女眷,都需要精确布防。 剩下的半数禁卫军,也需要高度戒备守卫京师,以防燕京城中空虚之时,有什么异变。 武卫营池牧的这一军,按责负责守卫春猎猎场,从一个月前就开始了相关守卫事宜的布控,几乎日日从早忙到晚。 这几日,正是天子与臣工陆续前往猎场的时候,前期的准备已然就绪,今日大周朝天子与太子将正式出宫,前往燕京外郊皇家猎场。 内廷禁卫少将与外廷禁卫池牧,分别作为守卫天子与太子仪仗队伍的一员,紧随在天子与太子的步辇队列当中。 池牧在整个帝王与太子仪仗队伍的前列,一路从燕京的北大夏门而出,往北面的邙山外郭春猎营地而去。直到半个时辰后,春猎大队抵达营地,各自安置,池牧正按照计划,在各个驻营地周边巡防。 他的副将苗泰霖骑马找了过来:“少将军!圣上召见您!” 池牧停驻了马僵看过来,但苗泰霖却并没有更多皇帝为什么会在大营初定之时,召见池牧的原因。 池牧便也不多说,只道了一句:“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中军帝王的大帐而去,到了帐前一里之处,再下马步行。 负责守卫皇帝大帐的内廷禁卫少将秦盛见池牧过来,着人往帐中通禀,不多时一位太监自帐中而出迎过来道:“池少将军,圣上与太子召您入账。” 池牧听见太子也在帐中,也不意外。 毕竟太子的亲随卫队,此时正有一半都守在账外,池牧一来就瞧见了。 他跟着太监进了皇帝大帐,只见皇帝已经在帐中置起了酒饮与美食,坐于大帐正中,而太子侧坐其左手位,身前的几案上也摆满了各色吃用的美食,一一承装在精致华美的器皿当中。 即使是出宫围猎,皇帝随手带来的每一样器皿物件,也俱是最为华贵富美、价值连城之物。 池牧视线快速回收,躬身单膝跪地拜道:“池牧恭请陛下圣安,请太子殿下安。” 大周朝的皇帝刘坚四十有五岁,从体型上来看,倒是个虎背熊腰、体魄十分健壮的样子。 只是在池牧这样常年练武之人看来,皇帝常年的养尊处优缺乏必要的锻炼,又时常消耗过度,刘坚的实际身体底子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健壮。 肌肉松弛,脸颊充盈,肚子高高隆起,倒显得他整个人在体型上更加令人不可忽视。 侧坐的太子刘子陵却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番面貌。 弱冠之龄的太子,也继承了皇族嫡系特有的生理特点。 身量高,面庞瘦削,眉目含锋,但比之皇帝刘坚,太子刘子陵显而易见的肌肉均匀,体型修长,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也内敛沉静许多。 第57章 皇帝刘坚正在同太子说些什么,一时痛快便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池牧进来,也十分自然的叫他:“池校尉啊,你来。” 池牧应声站起,向前两步到了大殿中央,皇帝刘坚却没顾上继续同他讲话,他的注意力被右边边上另一位小皇子与他母妃所吸引,凑了过去认真听他们说话。 半晌才又潦草的道了句:“太子你把事情说一说。” 刘子陵搁下了杯箸:“是,父皇。” 他转向池牧,轻轻颔首示意之后方道:“池少将军,去岁你曾奉皇命去往西关郡宣谕圣旨,回来时的报告曾说,自西关郡回往燕京的途中,于西关郡境内遭遇过一场大雪,因为队伍受困,武卫营禁军损伤达四之其一。可是如此吗?” 池牧神色不变,躬身回道:“正是。” “好。那你可知道西关郡其他两城十三地,以及西关郡西北向的戎狄八部部落,雪情各自如何?”太子继续问。 池牧看了看账内的其他后妃与皇子,太子与皇帝自然都是知道他们在西关郡留下的仍有眼线和人手,用来监控西关侯府与西关郡的一般情况,并且这些信息的入京汇报上线接口,也正是池牧。 既然太子与皇帝都不打算避讳其他人,那池牧也坦然回应:“西关郡的情况,下官有接到奏报。” “好,那你说说。”太子言道。 池牧:“据奏报,去岁西关郡入冬之初,于十一月二十九日至十二月初五日,的确经历了一场远胜往年的大雪。这场雪,不仅雪势大、持续日久,且降雪日早,也正因如此,当时末将所率禁卫队才会猝不及防困在了燕塞山的山坳之中。奏报中说,西关郡的两城十三郡也颇受到此次雪灾的影响,房屋倒塌和冬季捕猎的活动都受到了一些影响。不过虽然如此,但是这一场雪,在七日之间并非日日不停,而是时降时停,西关边民世居当地,也有丰富的应对经验,并没有收到过大的影响。甚至,属下听奏报说,得益于这样一场大雪,今春气候见暖,雪水消融汇入河流,西关郡今年的春耕还会大大受益。至于戎狄八部的情形,属下暂无细报。” 刘子陵听罢,略一沉吟:“那西关侯府如何?” “西关侯府也因为这场雪塌了几间旧房,西关边郡冬季寒长,多少是因为缺炭少暖吃了些苦头,但也并无大碍。”池牧又道。 皇帝刘坚听到这里,随意的道了句:“吃点苦头是好事。过去,就是朕那位三弟太过宽纵,才养出这般性子来。” 池牧躬身不言,太子则颔首称是。 刘子陵却又看着皇帝道:“如此看来,西关郡刺史似有夸大雪情邀功的嫌疑,若雪情果真大到了西关郡所奏报的程度,想必池将军这支队伍毕竟难返燕京,戎狄八部所言也不尽为真。不过,戎狄八部虽说与我大周之西关郡算是近邻,但其距离西关侯所在的虞城,也在几百里之外,雪情如有不同,也是有可能的。” “嗯。” 刘坚轻轻哼了一句,算是认可了太子的说法,又道:“叫戎狄八部我们的人,再报情形。” 太子颔首称是,转而对池牧道:“有劳池少将军。” 池牧与太子刘子陵的视线转瞬之间交汇而过,他几无滞涩的垂首行礼,退出大帐。 到了账外,池牧迎上等着他的副将苗泰霖,两人多余的话不说,告别了守营的内廷禁卫秦将军,继续春猎巡防。 池牧没提圣上召见因为何事,苗泰霖也不擅自提问。 有些默契在他们之间,早已形成,坚不可破。 虞城所在的冲击平原因地处偏北,自然节气与中原之地略有不同,就连谷物一类的作物,也多是一年一熟,整个冬天都是土地耕作的冬歇期。 然而谷雨才过,虞城的百姓们也陆陆续续携了农具到自家记录在户的田埂间,准备松土除草,施肥下种。 绵绵春雨中,一把磨的噌亮的铁锹顺滑的深入泥土,锹头一翻,掘开一片新鲜的泥土。 刘表弯腰抓起一把黄黑泛红的土壤,五指稍一用力,泥土便在他的手中,松散碎裂滑落地面。 刘表面露喜色,频频点头:“好,好哇!有了这化雪浸润的沃土,咱们侯府这两百二十亩永业田,说什么也不能叫他荒了!” 随他一起来地块的刘丙也大松了一口气:“是啊,这下爹您就不用太担心了。” 刘表颔首,问:“春耕的人手和器具,你可都排好了?” “排好了。府上人手可以下田的,总有二十三人数。去年小侯爷从刺史府带回了足够多的耕牛,这翻地犁地,咱们可以人手一耕牛!这都用不完呢!” 刘丙说着看向刘表,顿了顿又继续后面的话道:“若是能请示请示小侯爷,咱们府上的私卫能拨来一些,就更好了……” “胡闹!” 刘表扶着的拐杖一撑地面:“侯府私卫那是用来保护小侯爷与西关侯府的,向来只由小侯爷一人调派,如何能是你我这等内宅奴仆可以擅自打主意的!” 刘丙连忙认错:“是孩儿想错了,爹您不要生气!” 他转回前面的话题继续盘算:“孩儿算过了,二十三人数,人手一耕牛,两百二十亩旱田,假设一人一牛每天耕出一亩,也就是十天犁完第一遍,后头耙土、下种、盖土、保墒,轮着这么下来,左不过是三十五六日功夫,也定然是耽误不了农时的!” “嗯,那就好。” 刘表平日脾气向来很好,刚才也只是因为事涉西关小侯爷,以及他认为的主子应有的体面不能损这个原则,才严厉了些许。 此时他缓了缓口气说:“虽说有二十三人,可以保不齐谁不会有个小病小灾的,连着三十多日下地,正常人也难吃的消。” 刘丙道:“这不还有儿子儿媳呢,若谁哪一日出不了农活,我们两个就去替他一日便好。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咱府上最后这片永业田荒了的。” “唉,难为你了。” 刘表叹息一声,今年侯府的人力散失大半,若不是多出了这么些耕牛,怕是无论如何也都耕不了两百亩田出来。 “我也养了一个冬天,身子骨好的很,能和你一样下地,到时候我也接补上来。”刘表道。 刘丙不赞同:“爹,您这身体就……” “刘伯!” 正在这时,两人听见大老远的地方传来夕映的招呼声。 夕映骑了一匹马,在田埂之间的道路上驰过来,到了跟前从马上跳下来道:“刘伯,小侯爷马上到了。正要找您呢!” 刘表有些惊讶:“小侯爷来田里了?” “对,还有杜先生、郝先生,一行十几个人呢!小侯爷说他带了东西来,叫您待会等着看。” 夕映把话都带到,说到这里,又想起些什么,补充说:“还有,小侯爷今早上说,要找刘伯你,今日把侯府上的人手给他调过去一半,他有大用!” 这下刘表和刘丙同时都惊了:“调一半人手去??小侯爷……小侯爷要做什么?” 两人方才满打满算的筹划完毕,要是这时候被小侯爷把人抽走…… “这夕映就不知道了,想来小侯爷自有安排,待会见到您就知道了。”夕映回道。 这也就是对着老管家刘表,他还愿意稍微透露一些他所了解的情况,今日若换做了别人,他兴许连最后一句话,都要拦着自己绝对不可以多说。 刘丙忧愁的看了一眼同样有些稳不住了的刘表,知道刘表不爱听,即使心中再次波澜迭起,他也没说什么抱怨之词。 刘表则干脆再也无心田地之事,迈步回到田埂间的道路上,站在那里直直望着小侯爷要来的方向。 须臾,一队人马从远处一排排的榆树遮掩中绕了出来。 刘子晔居中骑在一匹马上,身后跟了十多个人,有的骑马有的拉车,车上装的满满当当,不知是何物,想必就是夕映所说,小侯爷要给自己看的“好东西”了吧? 让刘表诧异的是,小侯爷带来的队伍当中,还有几头耕牛! 大老远的,刘表就听到耕牛被催动前行时,偶尔仰头哞哞的叫声。 明明这声音在田间地头再是寻常不过,可是配上他家小侯爷那高调明媚的装扮与气势,刘表却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刘子晔在榆树林前下了马,将马匹暂时栓在此处,徒步领着车与牛走了过来。 刘表原本焦虑的心情,在看到他们家小侯爷步履轻快从容,英气逼人的样子时,不自觉就散了大半。 能怎么样呢? 他们小侯爷早就不是去年那个不明事理、只知胡闹的小孩子了。 这一个冬天过去,外人不知,可守在最近处的杜晖和他,又岂能不知这西关郡得以免于一场大难,可都是得益于他们家小侯爷的“作为”! 小侯爷要做什么,定然有他的道理。 “刘伯啊,您出城也太早了,害我一路追过来!” 第58章 刘子晔在十几步开外就笑着招呼刘表。 刘表见小侯爷这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忍不住的笑出褶皱:“老奴年纪大了,觉少。” 刘子晔却是一嗔:“不过五十许岁,哪里就叫大了?我带了好东西来给你!” 第40章 “好好,老奴不大!老奴还且得侍候小侯爷呢!”刘表连连笑呵呵的应,又兴趣勃勃的问:“小侯爷要老奴看什么?” 说话间,同来的杜晖已经指挥着几名侍卫,将车上的物件一一搬了下来,整齐的摆在田埂前边。 他笑着对刘表道:“刘管家,这就是小侯爷特意给您送来的好东西!” 刘表上前,仔细的瞧那摆在地上形式新颖的木质器物。整个高度不过成年人的腰腹,最显眼的就是横贯正中央的那一道长长的弯曲的木辕,木辕的一头连着一处扶手柄一样的推手,最底下则是一道半尺来宽的木床。 木床的头部连着一道尖尖的铁质犁头,崭新的犁头被打磨的尖锐程亮。 虽然形制与刘表常见的差别很大,但他还是很快猜到了这个东西的用处:“这是犁?” 刘子晔瞧着他颔首:“没错,耕地的犁!” 刘丙与刘表万万没想到,他们在这里等来的“好东西”竟然会是这样一口从未曾见过的耕犁! 刘丙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这犁辕怎么是弯的?还这么短?” 他用手拨了拨辕头上还可以一圈一圈转动的犁盘,心中不停地盘旋这一道未出口的疑问:……这真的能犁地吗? 刘子晔看出了刘丙的疑问,直接回说:“犁辕是弯的,所以它的名字叫——曲辕犁。杜先生,劳你安排人给管家和刘丙示范示范如何使用。” “是。”杜晖应了一声。 这把曲辕犁,早在冬日雪落之后的时间里,小侯爷就在侯府宅院当中,像上次一样,将工匠们分开打造的木质与铁质部件组装起来,展示在了他面前。 在今天拉来这片侯府的永业田,准备正式交给负责侯府主要农事的管家与刘丙之时,他就已经与几位小侯爷身边的私卫提前试验过了。 这曲辕犁,妙就秒在它的曲辕、短辕,以及辕头上那个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 不仅使犁架变得更小更轻,调头转弯极其方便,大大节省了人力与畜力。以他亲身试验的效果来看,将现在侯府以及西关郡惯常所使用的直辕犁更换为曲辕犁之后,一人一牛每天耕作的亩数,少说可以从一亩提高到三亩! 今天来的几名侯府私卫,都是这些时间里,挑选出来,时时跟在刘子晔身边,给她打下手,并第一时间掌握刘子晔与杜晖所打造出的每一样新东西。 夕映也跳上前帮忙,这个冬天,他随时待命,次次在小侯爷身边跟随。 小侯爷从西关王爷继承来的这些东西,他励志,一定也要样样学的熟练! 于是,刘表与刘丙就亲眼见着几个被他们认为,只负责舞枪弄棒保护小侯爷安全的私卫,一个个熟练的将耕牛套犁,挥鞭赶入田地当中。犁头锋锐,瞬间隐没入泥土之中,随着耕牛哞哞上前,新鲜的泥土伴随着平滑前进的犁头翻涌而出,露出一道道黄红灿烂的湿润新土。 等到了一垄的尽头,耕牛和耕梨丝毫不用停滞,在辕头那个犁盘的牵引下,自如的转了个弯儿。 紧接着,新的一垄开始翻犁。 刘表与刘丙全程不可置信的看着,完全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改变,所带来的巨大改变! 现在他们用的普通直辕犁,不仅笨重缓慢,每到一垄的尽头,想要调头,全要靠人力搬动,对耕者的体力消耗极大。 刘丙在心底快速算了一遍,原本按照他的计划,今年的春耕可谓是一个从早到晚不能得片刻空闲的大农忙! 可是,如果每个人的耕梨换成了这曲辕犁…… 想着想着,他不禁大大乐开了花。 哦对,小侯爷要调走一半的人手是吧? 调!随便调! 就算调走一半,他都还能松松快快的,把这两百亩地给料理明白咯! 刘表也十分清楚,连连感叹道:“小侯爷,这东西可真是好!真是好哇!” 刘子晔笑着说:“那,你们排用来耕这块永业田的人手,可以让本侯爷调走一半了吧?” “没问题,没问题!” 刘表连连答应,口中又补充:“便是没有这曲辕犁,小侯爷只要开了口,老奴……老奴也定是要想办法满足了小侯爷差事的。” 刘子晔颔首,以她对老管家的了解,自然是知道的。 她转而看了看一直满面欣慰望着田间翻滚犁头的杜晖:“杜先生,走了!” 这里的事,她就算办完了,留下一二个人教授更多侯府耕梨的人,她马上还有其他布置要做。从管家这里将人要到了,她可就要带着他们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听到小侯爷的指示,靳劼将自己的视线,自曲辕犁犁梢两侧那“齿轮与闪电”的标志上收回。 他转身迈步,亦步亦趋,跟在西关小侯爷身后。 大周朝西关郡北向,在被燕塞山脉横断的,有一片由广袤的冰川与草原相互交融的地带,正是戎狄八部之中的氐族部落区。 随着气候的变暖,这里的冰层也逐渐开始消解,草叶生发,圈养了一冬的牛羊马匹陆续被放出,到广袤的草原上尽情的啃食新发的嫩草。 氐族王汗大帐之中。 一位斗戴毡绒帽,松散发髻但编盘了一圈密密实实辫子的中年男人,披着虎皮裘衣,坐在大帐正中。 在他面前,坐着的还有另外一位将满头斑白浓密的头发与胡须,也一一编做大小不一辫子的老人,但 老人眼窝极深,一深陷在皱纹之中双眼,眼白与瞳仁之间界限消融,似浑浊似清明。 一头辫子盘的极是毛糙,显然极少打理。 他手持一张黄色羊皮纸,其上被郑重又细致的画了一幅图案。 图案下方是带有十七瓣的圆形花盘,花盘上方绵延而至天空的,是一道闪电。 老人将图案呈递给中座的王汗:“我汗,萨满天音已降。” 莫折一提心情十分的好,双手接过老人手中的羊皮纸,细细观察和描摹图案上的线条,神情极是尊崇与郑重。 老人继续道:“萨满天音启示:‘火莲现世,位在东南。’” “据我族自南部传来的消息,已在周朝境内找寻到火莲现世的踪迹。这张图案上的‘火莲’之形,与天音所示尚有不同之处,但经历了去年冬天,可以确定这必是‘火莲’无疑。当前这般,或许乃是‘火莲’初降之形态。” 氐族的王汗莫折一提听了萨满的话,也极是高兴:“太好了,这可是足以令我氐氏部族强盛不衰的火莲圣物!长生天在上,这是长生天的旨意,要我氐氏部族成为北方之主!” 萨满看着王汗情态,只微微合目,这是对莫折一提所言的默认。 莫折一提继续道:“听说八部之首的西部羌氏一族,在过去的冬天里受灾最重,牛羊冻死大半,部民之中见不到今年春天的不在少数。羌氏部族的王汗姚参,向周朝发了求助信,希望周朝赐予他们粮食和布匹,其他几部也各有不小的损失,怕是要好生休养生息几年方得恢复。而我氐族却能成为八部之中,唯一得以从这几十年一见的严冬之中,保存了绝大部分实力的一族,本王很难不相信,这就是来自长生天,来自火莲圣物的旨意!” 莫折一提在一阵激荡之后,又问萨满:“天师,火莲已降,却何以在周朝之境?接下来,我氐族该如何做,才能真正的掌控火莲神力?” 萨满天师却道:“既是长生天之旨与火莲神力,只可‘借用’,而不可妄言‘掌控’。” “这……” 莫折一提微顿,但很快又诚挚求问:“可是萨满天音虚无缥缈,‘火莲圣物’究竟是什么,我族又该如何借力?” “王汗不是刚刚还提到过去的冬天吗?我氐族是如何成为八部之中的特例的?”萨满天师不答反问。 “自然是听从了我族自南部传来的天音指示。”莫折一提道。 萨满天音颔首:“我族已经做出了迎接圣物现世的准备,一切便自有长生天安排,王汗无须计虑。” 莫折一提闻言深深呼出一口气,重重颔首过后,目光平视前方。 王汗大帐的两侧帐帘被高高挂起,从王帐中央一眼看出去,就是辽阔平坦又单调乏味的无垠草原。 极目之处,是缭绕着蒙蒙云雾湿气的燕塞山山峰。 越过这座山,就是火莲现世之所在,也是如今最为强盛的国家——刘氏大周之所在。 长生天给了他们氐族天音启示,又会给大周朝以何等祥瑞? 燕塞山南,虞城那偏最为广阔的平原地脉上,此时正一片牛马嘶鸣、土地翻动之声,以及几里地外就可以闻到的,浓烈的野草汁液气息。 第59章 原本苻氏族人历年耕作的土地上,泥土被光亮的铁犁翻动,以往每次都要全员起早贪黑,赶着时节气候耕梨土地以及春种的苻氏族人们,这一次却只用了不足三分之一的族中成员在此。 在土地之上运作着的,不再是往年家家户户所常见的铁锹与扒犁,而是形式新颖,只需要一人操作,就同时兼顾了翻地与播种的新式耕梨。 苻氏族人从他们的苻小族长处得知,这个新的东西,名叫“曲辕犁”。 无论是翻动着泥土的犁头顶部,还是犁柄中央的木辕上,都晃动着那一副他们现在已经十分眼熟的,据说是西关小侯爷亲手设计的图形——一个圆形的齿轮”与齿轮正中腾空而出的闪电。 “齿轮”这个说法,据说也是那个天马行空的西关小侯爷起的。 还说现在他们看到的是“标准十七齿齿轮”。 齿轮这个东西,经过了一个冬天,不少人已经在那台凿冰捕渔机上见识过,已然有些明白这看似奇形怪状齿轮的神奇之处。 不得不说,这个“曲辕犁”真的太好用了。往年要全家出动,一亩地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才能翻种一遍,如今,有了这“曲辕犁”,却只需要一个人半天的时间就做齐整了! 至于家家户户这一年剩下的人力,苻族长与苻小族长也另有安排。 被集中带到了那些荒地的地片上——开荒! 开荒啊! 多少年了,他们从来都是拼尽了力气,才能保住已经开垦出来的田地,不会因为耕作不及时而荒废。 族长为此,一到这个时节,都要家家户户动员,铁锹、犁头、耙子该磨的要磨好,每日申时就有族中催耕的人敲锣打鼓的挨家挨户走动,叫大家及时耕种,不误农时。 可即使如此,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天气不善,这地就种不过来了,年年都免不了要荒废一部分。 今年他们可神奇了,要开荒!! 第41章 荒地难开。 一难在其常年无人打理,野草蔓生,单单是除草割草就是极其消耗体力之事。二难又在土质无人管理,砂砾石块等三步其中,极难清理。三难还在即使荒草与大块的杂质一一清理之后,无论是土质还是土壤肥力,都难以预料,难以种出可得收获的作物出来。 刘子晔此前已经勘察过,虞城外面这片平原土质。 有砂土地,也有黏土地。 黏土地自然是最佳的候选对象,第一年的开荒,她势必要从这些黏土地块开始。 苻保四被派来跟着苻真儿,专营今年的开荒之务。 此时,他正亲手赶着一辆割草机,在这片荒土地上按着规划的纵横方寸,一垄一垄的作业。 耕牛在前行走,拉动身后的轮毂,轮毂的转动又通过连杆带动起连环铡刀不停转动。 这些铡刀就在耕牛的走动当中,将一片又一片的荒草收割在铡刀之下,搅碎时候扑在地面之上,然后再经由后面的耙,齐齐整整的疏拢起来。 苻保四在割草机后方,脚底所踏上的,就是荒草尽除的裸露地面。 已经被疏拢成一道道草垛的荒草,再由其他人,手持钩镰,紧随其后,从荒地之上清运出去。 荒草每割出来一亩,就会另有一台滚石耙车驶入。 这台滚石耙车,由铁质的三角形耙架,底部嵌了铜制滚轮。 耕牛在前方拖动时,荒土中的小石块被挤入耙齿间隙,大石块则被撬出地面,最终这些大大小小的碎石,都同被割过的荒草一般,被整齐的梳理成排,集中清理出田地。 接下来出场的,就是连环开荒犁车了! 这辆连环开荒犁,由两头牛牵引,后面拉了三具轻犁。 前犁破土,中犁松土,后犁碎土。 耕梨之后的土地,翻涌出常年掩藏于地下的土壤,使得它们第一次得见天日。 苻保四蹲下身,检查这些翻犁出来的碎土。 他抓起一把土,块状的土壤在他手心,一碾即碎,仍然还是有部分小颗粒的碎石掺杂其中。 这样的土质,用来耕种,还是不易存活作物的。 但是,苻保四却并不忧心。 他还有一道工序还没出手呢! 耕牛哞哞再次踩上松软的地面,一辆振动筛土车在拉动间,一边将地面的泥土经由铁犁与传送带送上竹筛床上下振动。 三层筛网将大一些的石块草根滑入弃石槽,中层的小块砾石被侧向翻入收集斗,下层筛出来的净土,则直接回填到田地之上。 这样一番耕作之后,整片荒地焕然一新*! 苻真儿与刘子晔聚在地头,此时却正在专心做另一件事。 “有机质含量合格。” 刘子晔手持一陶片,她刚刚把翻犁出来的土壤取了一部分出来,用调制好的酸醋浸泡,再静置在陶片上,观察陶片的染色分级。 苻真儿:“所以,这片开出的荒土可以直接种植吗?” 刘子晔摇了摇头,指着另外几处土质实验的样本:“这一排都是咱们今日翻出来的荒地土质样本,目前看来也只有有机质含量合格。但土壤孔隙度过大,且微生物活性不足,土质碱性偏大。需要先改良土质。” 苻真儿微微凝眉思索,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词语,但并没有表示异议。 刘子晔又给他指了指另一排样本:“这是刘丙和苻伯父送来的,虞城在耕土地的土质样本。毕竟是常年耕养的土地,土质要好的多。但是多年消耗下来,有机质含量和微生物活性都差了不少,有的缺氮、有的缺磷。” “也就是说……土地的肥力不足了?” 苻真儿把刘子晔的话转换成可以理解的言辞,试探着问。 “是这样。” 刘子晔笑了笑颔首:“苻兄,之所以我要这样做一番测试,是因为‘土地肥力不足’一说,过于笼统和模糊。要想提高土壤的肥力,我们需要明确的知道,它到底缺什么了?然后才能对应的去给它补什么。就像大夫看诊,把脉之后,精准配药。” 苻真儿恍然:“我懂了!只是此前,从未曾想过,还可以这样给土地精准诊脉。” “我们西关郡最大的问题是人力不足,虽然现在有了苻兄看到这些式样各异的耕梨农机,帮我们大大拓展了人力。但是在子晔看来,开源是一方面,将已经开出来的土地,精耕细作,提高单位亩的产量,方得能令我们的人力投入,受到成倍的效果出来。” “子晔言之有理!” 苻真儿不由得从心底发出赞叹,又道:“眼下我爹与刘丙他们已经在用曲辕犁进行土地翻犁,按往年的办法,接下来就会把犁好的田加粪肥。今年,我们要如何做?” 刘子晔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与炭笔,将这一次的土壤测试结果一一记录下来。 “苻兄你来。” 苻真儿上前,与刘子晔一同看着册子上,拉出的‘表格’书写记录。 这不是苻真儿第一次见刘子晔用这种方法做记录,因而并不意外。 去年冬天开始,他就已经学着刘子晔这种方法,记录和计划族中事务。 只见刘子晔在不同的地块测试结果最后,一一列出她的建议:“刘丙与苻伯父处,除了粪肥补磷以外,再加入鱼杂发酵液提氨。” 苻真儿稍加思索:“这一点不难,有去年一冬的千塞湖渔猎积攒的鱼杂,就是再有一倍的土地也足够了。” 他不由得看了看专心致志的刘子晔,道:“子晔,难怪冬天你要让我们把所鱼获吃用后的鱼杂都留存下来,统一置入‘发酵池’,就是为现在做准备的是吗?” 刘子晔得意一笑:“苻兄猜的不错。” 她在这个世界闷头干活赚积分,一步一步的计算和筹谋。 大部分时候为了避讳燕京的探视,需要随时借苻真儿为掩护,让外人看来,这些成就,都是向来就有‘聪慧急智’的苻真儿所成就。 西关侯府,不过是借势在其中赚取利益。 但能够有人认可和赞许她的成果,还是能让她收获感满满。 毕竟,她可不是只守着系统所提供的那些有限的机械图纸! 不仅实际应用的大部分图纸,都是她为了节省积分,而自己尽力自行拆解和设计的,眼下这些土质分析与改良法,也是她日日翻阅兑换的书籍,以及回忆上辈子所学生物化学知识,一一设计出来的! 苻真儿也会心一笑,顺势又夸了刘子晔几句。 刘子晔享受片刻后,继续指着纸面道:“今天我们新开的这片荒地,鱼杂发酵液、草木灰、粪肥,还有大豆的根瘤土,都需要用上。听起来麻烦,但这些咱们冬天都做了储备。而且,苻兄你看,这是我设计的抛粪机。我算过了,整个抛粪的过程,比翻犁荒地的效率高三倍,但却是咱们想要第一轮作物就取得丰收的关键……” 两人继续对着册子,依次商议接下来的每一步实施计划。 第60章 刘子晔将每一个环节与原理,乃至后世那些分析和实验的系统方法,都尽可能详尽的向苻真儿展示,并解释清楚。 苻真儿明白他的用意,全程聚精会神的接收刘子晔试图向他传达的每一份信息。 绵绵春日旷野,都是他们一教一学的课堂。 她所绑定的系统说,会奖励她超越这个世界文明的奖励。但刘子晔可以很肯定的是,无论什么时候,那个系统的奖励项目之中,也不会有‘点石成金’之法。 她却清楚,将一个人‘点石成金’的办法,是存在的。 教育和知识,就可以将一个人‘点石成金’。 更何况她选择的第一金子梯队人选,如苻真儿这般的,本就并非普普通通的石头。 侯府。 西关小侯爷所住的堂院内,阿桓与阿荜将今日堂内的琐事都料理完毕后,两人看了看时辰,互相对视一眼,默默走进了堂院东厢一间七八尺见方的小厢房。 去年冬天,有一天她们小侯爷正在鼓捣所谓的“脚踏五锭纺车”时,喊二人前去帮忙。 两人听着指挥,一番忙碌过后,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纺车,就、就不知为何,小侯爷她…… 突然就看着二人,露出了一脸诡异笑容。 至今想到小侯爷当时的神色,阿桓与阿荜就觉后脊生寒。 从那天起,这间堂院的小厢房,就成了她们二人的“自习室”。 小侯爷当天就给她们制定了一份“每日时辰表“,要两人每天起码要有三个时辰以上的时间,要抛下手中事务,清清静静的自觉到这里自习。 两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阿桓手捧一本《考工记》,阿桓手捧一本《初级机械原理》,互相怔怔的瞧着各自的书封书皮。 阿桓清了清嗓子,试着念书皮上的大字:“考、考工记。” 阿荜腰背直挺,用力一字一字的读认:“刀、及、几、木、原……原、里……” 然后抬起头,茫然无助的看着阿桓。 阿桓凑过来,认真看了看阿荜的书皮说:“你念的不对。这是‘初、及、几、戒、原、里’。” 阿荜点头:“哦哦,多谢阿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姐姐?” “额,大概……大概小侯爷还是嫌弃咱们没规矩,想要咱们再学学规矩吧,就跟咱们虞城城北,那烟云寺的佛门清规戒律一样……” 阿桓说着,又顺手掂了掂自己手中两寸厚的本子,再看阿荜那个三四存厚的巨大书籍。 一时只觉心情沉重非常,前途虚无渺茫。 小侯爷的规矩,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从前的小侯爷虽说脾气坏,可对她们两个实际上却是没有任何明确的管束。 基本就是今天一个样儿明天又一个样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这次大病一场醒来以后,更加的让人难以捉摸,阿桓与阿荜两人几乎不敢擅自多说一句话。 却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小侯爷心里的规矩过多,才会令他们无从把握了吗? “原来如此,那阿荜一定好好学!” 阿荜听完,却并没有生出畏难情绪,认真握拳保证。 她怀着雄心壮志翻开了线装的书页,准备将这上面不管是上百还是成千的规矩,全都啃进肚皮里。只要能把这些记牢了,今后就不会再动不动挨小侯爷的嫌弃了吧? 然而,书页翻开的一瞬间—— “啪嗒”一声,阿荜惊的打翻了两人手边的鸡毛掸子。 只见里面的书页当中,根本不她想象的那样,标明了顺序的一条一条规矩和戒令。反而时每隔几行字,就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图画穿插其中,每一张图上,还有细线勾连到图侧,用小字密密麻麻的注释着,看的她两眼一黑。 就连那些看似正经一点的文字中间,也奇奇怪怪的穿插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字符。 对于识字水平尚不能完整的认全一整本童学启蒙书的阿荜来说,无异于打开了一本天书。 阿荜备受打击的模样,让阿桓更加忐忑不安,她深吸了一口气,翻开自己手中这一本,做好了迎面接受痛击的准备。果然—— 自己的这一本同样,图是图,字是字,只把她看的两眼昏花,根本不知道,小侯爷弄来这样的东西给她们,是不是纯粹捉弄她们两个人玩! 阿荜苦哈哈的问:“阿桓姐姐,这可怎么办?咱们能去问问府上的先生么?” “不行。” 阿桓想也不想拒绝道:“小侯爷讲过,这两册书除了我们两个,不可以再有第三个人看到。” “那……那我们把上面的字抄下来几个,打散了去问?”阿荜绞尽脑汁。 阿桓听她这般说,还真觉得是个主意。小阿荜年龄虽小了一些,但平日里就机灵的很。 “我看成!” “认字不全的问题,咱们总不好拿去搅扰小侯爷,就把字打散了抄下来,杜先生太忙,咱们就去找郝先生,让郝先生教咱们把字认了。至于这些图和符号……说不得,还是得去问问小侯爷的意思了。” 阿桓将事情定了下来,阿荜也算有了主意。 两人当即磨墨蘸笔,取了草纸来,将书中的字全部打散顺序,一一抄写下来。 两个时辰后,手腕酸痛的阿荜“啪”的放下了笔。 “再多一个字儿,我都抄不动了!” 阿荜嚷道:“走走走,阿桓姐姐,小侯爷怕是就要回府了,咱们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阿桓同样没好到哪里去,这“自习室”的椅子仿佛有针刺,两人忙不迭的跳起来,收拾了笔墨书砚,直奔侯府厨房。 没想到的是,两人刚出了小侯爷的院子,迎面就遇见了飞奔而来的夕映。 夕映瞧见她们二个便问:“小侯爷回来了!晚饭我已经去厨房问过了,小侯爷先去了书房同杜先生谈事,叫我告诉你们一声,回来他要问问,安排你们做的事,今天做的怎么样。” 话毕,夕映就看到—— 对面的阿桓阿荜,上一秒还轻松雀跃的神色,转瞬变成了腌制过头了的菜色。 第42章 两人正如那霜打了的茄子般,瞬间就蔫了下去。 夕映忍不住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阿桓强打起精神回道:“谢谢你了夕映,我们、知道了。” 夕映想着阿桓阿荜日日都在这侯府之中,围着小侯爷的这一方堂院打转,偶尔出府上街,也都是为了单独给小侯爷采办日用的东西,小侯爷安排她们的,想必也还是这些琐事。 他道:“要是你们现在还差什么没办法完,就告诉我,趁着小侯爷还没回院儿,我腿快,这一会儿就去帮你们办了!” 阿桓感动苦笑:“谢谢你夕映,我们其实、其实办好了。你陪小侯爷在城外跑了整日,快去休息一会用饭吧。” “那成!我先去了,反正有事你们就喊我!”夕映说完,便急急忙忙跑走了。 侯府书房,刘子晔一回来,就叫上了同样奔波一整日的杜晖、郝闻昌两人过来。 书房内已经点了茶,杜晖先喝了两口解解渴,当先报说:“西城这一块地是最好的,地势平整,野生的灌木少,咱们的连环犁,前犁破土、中犁松土,最后再用耕牛振动筛土车,三层竹筛床把土地里的石块瓦砾和草根筛除,最后留下净土回填到土地上,成效不错,今天这一日,咱们侯府这十几人的一队,一共开出了八亩荒田。” 刘子晔满意颔首:“甚好甚好。这一整日可还顺利?” 杜晖:“一开始遇到些问题,有两片地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平整度不错,但犁头下去才发现,地里头有不少陈年老树根,咱们那连环犁绞不碎。倒也不是不能处置,用耕牛拖住爪钳,也能将这些树根破开或者拔起来……” 刘子晔当即道:“不必,这样太过费时费力!咱们的虞城郊外旷地多了去了,我们勘察的可供开荒的选择也还十分富裕!舍了这里,另寻良址便是。” “小侯爷说的不错!” 杜晖兴致极高的赞赏:“杜某与小侯爷的看法一致,所以当场就同苻族长与苻小族长计议,将苻氏族人遇到问题的地块都一一在图纸上标示了出来,暂时搁置。” “好。”刘子晔颔首。 杜晖继续道:“另有几处坡地,瞧着虽说不是那么齐整,倒是犁头下去,土质倒是异常的好。这些苻小族长他们也都着力了,这一天下来,苻氏族人辟出来开荒的两百来人力,总共开出将近七十亩。不过……” 他掐算着说:“虽说咱们一日开出的田能有几十亩,但往后用于开荒的人力车力必然都要不断减少。要不断的调整人手,到那些开垦出来的新地上,再细致耕作,播种培土,方不误农时,到了夏秋之际,也就能见到第一拨收成了。咱们侯府对这些开荒和耕地的机械,只收取一次性卖出货物的银钱以及后续的使用帮助。” 第61章 “依杜某之见,青城扶余氏不久就能听到消息。今年的开荒扶余氏是赶不上了,采买些曲辕犁仍然是很有可能。” 刘子晔道:“这便可以了,往后一年一年的扩大。第一次动静太大,少不得还要应付王彦朋这些人的探查。本侯爷瞧见他就心烦!” 杜晖与郝闻昌听刘子晔这般说,忍不住都会心的一笑。 这王彦朋虽说不像之前的伊伯利那般势利,仗势欺人,但性子琐碎、斤斤计较,的确是十分不招人心喜。 “还有一个问题。” 杜晖补充说:“就以苻氏为例,咱们府上那些开荒的连环犁和振动筛车是极其受欢迎的,只是曲辕犁虽好,却并没能十分顺利的在苻氏族中完全推广开。苻小族长曾与杜某谈过,他们族中的工匠,曾经有不少是打农器为生的,曲辕犁一出来,这些工匠原来的直辕和长辕犁骤然无人来订,因而坚决抵制曲辕犁。” 刘子晔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坚持继续花三倍的力气达成同样的效果,对他们能有好处?” 她以自己那个时代的经验,不赞同道:“技术的发展无人能够抵抗,如此固守成规,早晚要被旁人抛在身后。” 杜晖略微思忖了片刻方道:“小侯爷说的道理不错。只是这些苻氏一族的具体事务,咱们不好插手,苻族长和苻小族长暂且也有他们自己的处置分寸。” 刘子晔叹了一口气! “扶余氏有什么消息了吗?”她转而问。 杜晖见小侯爷没有继续再在这件事上纠结,也松了一口气。 他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咱们派出去散播消息的人,前日已经出发了。以扶余长青此人精明,经历过去年冬天同咱们侯府以及苻氏的合作,一听到风声必然是要动作的。” “成!” 刘子晔说罢,这才问起另外一桩他此前交代他们的事情。 她问:“两位先生,此前所说的,今年开春,想要在咱们侯府开一个书堂,请一位教授先生,先从最基本的识字与算术开始,在府上开课的事,如何了?” 这件事是郝闻昌筹办的,闻言便道:“是这样的小侯爷,先生的人选已经选到了。咱们的要求不高,只需要教授识字和算术,所以我和杜先生二人有个想法,正准备请示小侯爷。” “先生请说。” “自咱们要请先生的消息发出去,来应侯府书堂教职的先生总有七八个,我和杜先生看过后,瞧着有两位是合适。一个就是原来虞城私塾的先生,知根知底,识字与算术不在话下,还会讲授一些童学启蒙书册和秀才读诵的经籍,就是请他的话,咱们侯府要给的教资与礼遇必然是要高出许多。另一位,是个西关郡外人,听说了侯府要招教授先生,主动上门应征。这人识字算术是没问题的,甚至似乎在算术一道上,还颇有研究,言谈间对咱们西关郡今年这些犁、耙等耕梨农具的构造,极感兴趣!但是你若问他儒学经典,他却是一个不会的……” 郝闻昌知道这事办的不好,便主动说:“若小侯爷觉得这二位皆不合心意,咱们侯府的书堂照常按时开,到时候我与杜先生轮流去支应便可。” 谁知,刘子晔听完,却说:“不。我觉得这两个都不错,你们即日就把他们两个都请回来吧。” “请两位教席?”杜晖有些诧异。 说起来他和郝闻昌也还各自顶着个侯府教席的名头,但其实大部分时间做的并非教席之事。 侯府上下如今不过几十人,别说刘子晔早已不需要这样的先生来教导,算上郝闻昌他们这些人的家眷,府上所有家口中的小孩子,也不过十人。 小侯爷肯为这些孩子请一个先生回来,就已是绝不仅有的恩德,现在竟然还要请两个? “是的。” 刘子晔道:“你们两位已经事务缠身,不好再在具体的教书识字上耗散精力。” “同时,本侯是希望,两位先生请来以后,就在侯府南院西门外那套偏院讲课,偏院的土墙全都拆了,改成半人高的木栅门,先生们授课之时,若有西关侯府外的人来听讲,一概也不要驱逐设防。” 刘子晔继续说着她的想法:“对咱们侯府中人,小孩子全部要定好时辰表去上课。青壮年也要上,但他们毕竟白日都还有活做。所以,咱们再设一堂夜课。” 杜郝二人讶然。 小侯爷竟然连府上的成人也要考虑上课? 甚至,将授课的地方开放,显然就是想要虞城普通百姓也可以受益。 然则他们作为读过书的人,明白这绝非坏事。朝闻道夕死可矣,无论什么人,只要有心要学习了,何时都不算晚。他们家小侯爷有这样的心思,可谓是极其难得! 况且侯府上如今其实也并不缺多请一位先生的银钱,二人也便在震撼之中颔首同意。 “行!” 今日要说的事都差不多了,刘子晔先自从书案后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二位先生劳碌整日,先去用饭歇息!” 杜晖郝闻昌闻声站起,告辞暂回了二人所在的院落。 刘子晔出了书房外间,只见夕映已经去而复返,守在了门口等她。见了自己,夕映嘴巴一张,似是想说什么,但又忍住憋了回去。 她瞧了一眼,假作没看出来,无声的走在了前面回自己院子。 经过一个冬天的锤炼,刘子晔现在已经基本可以判断,能让夕映纠结反复着不知道要不要说的事,必然都是些以往他忍不住顺嘴就要秃噜出来的,无关紧要的事。 哪些是真正要紧的事,他还是能分得清的,根本不会这般作态。 夕映把自己本来想说的阿桓阿荜似乎精神不佳的事情吞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跟在身后,到了院子后又禀了刘子晔,自行回自己的住处用饭去了。 阿桓阿荜两人已经收拾摆好了饭,刘子晔现在这副身体,也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城里城外的跑过一天,早饿的前胸贴后背。 把厨房准备的荤素搭配均匀的一套餐食,吃的干干净净。 饭后,刘子晔瞧了小心翼翼侍候的阿桓阿荜两人,不用想就知道这二人究竟在提心吊胆些什么。 她毫不留情的说:“用完饭,到自习室等我。” 这才哪到哪? 同她上辈子高考备战那打了鸡血一样的状态,还差的远呢! 看在两个小姑娘还未曾吃过学习之苦的份上,自己已经相当温柔了。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原主这两个贴身婢女,微微笑了笑: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咯噔——” 刘子晔仿佛能听到阿荜心神一跳的响声,一张脸极力控制却也掩藏不住压力与紧张。 阿桓心中也忍不住想叫:她们家小侯爷这也……太吓人了啊啊啊! 但她还是比阿荜直接腿软的状态相对还好一些,一手扶了一把阿荜的同时,另一手在衣袖当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回了句:“是,小侯爷!” 当天晚上,夕映守在那间所谓的“自习室”门外,时不时听到房内传来阿荜与阿桓如泣如诉的声音。 “小侯爷……我们错了……明天一定加倍努力!” “小侯爷,可是……奴婢……奴婢愚笨……” “是、是这个意思的吗,小侯爷!?” 诸如此类。 傍晚才亲眼见到两人似乎没有办好小侯爷差事的场景,晚上就遭受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惩戒…… 夕映忍不住浑身一凛。 原本他还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紧跟小侯爷步伐、严格执行小侯爷要求的表现,还算满意,现在看来…… 自己怕是做的还远远不够! 刘子晔满意的检查指点了一番阿桓阿荜两人的功课。 此前她就发现了,西关侯府上下这教育水平是相当的低。 就连常伴侯爷左右的两名婢女,都连基础的字都认不全。夕映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就只是能在外面大致读懂一篇告示的程度。 她当即生起了请先生专门教授认字与算术的盘算。 府上有一个算一个,不认识字的全都要过来先把字认了。至于往后,她还有一整套的书堂专业科目授课的计划。 除了点石成金的核心第一梯队,广泛且高质量的第二梯队,也是她扩大西关郡实力,获取更多积分,至关重要的一环! 至于阿桓阿荜的功课,就算字认不全,一些基础的力学原理以及机械设计的原理,却也可以先行学起来。 回到卧房里间,她照例将自己每日睡前的功课作完毕,准时在亥时熄灯上床。 第二日清晨,刘子晔起床后,伸着懒腰来到外间,一眼就对上了三双熊猫一样黑糊糊的眼睛。 黑眼圈阿桓:“小侯爷,早。” 黑眼圈阿荜:“小侯爷,早。” 黑眼圈夕映:“小侯爷,早……” 刘子晔瞪了瞪夕映:“她们两个就算了,你昨晚上干什么了!?” 第62章 夕映见小侯爷变色,连忙站直了身子:“夕映、夕映听杜先生说,君子都‘吾日三醒吾身’,就睡前‘醒’了一下。” 刘子晔了然:“然后呢?‘醒’到了今天早晨?!” 夕映垂首:“小侯爷,夕映错了……” 瞧着屋里面三个霜打了一样的黑熊猫,刘子晔感到自己补充了一晚上的充沛体力,都要被他们吸干。 她往饭间一坐,随手挥了挥:“都给我回去睡一个时辰觉再回来!夕映,睡之前把靳劼叫过来替你!” 夕映试图挣扎:“小侯爷,我不用休息……” 刘子晔直接打断:“精神疲劳之下,做任何事情出错的概率都会比平常高出数倍,你这样跟在我身边,我还要担心你会不会出错。” 一句话把夕映的挣扎打了回去。 虽然小侯爷口中所说‘概率’什么的,他不能明白是何意思,但是总之就是—— 小侯爷认为现在这样的自己容易出错,会耽误办事。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在小侯爷跟前犯错。小侯爷这么说,简直就是直掐他命门。 “况且,我现在叫你去补一个时辰,也并不是说今日你的事就不用做了。” 刘子晔补充:“睡醒起来,加时加点,今天原定该你做的事,也一件不能落。” 夕映精神一抖:“嗳,夕映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小侯爷还是叫他办事的! “行了,去叫靳劼过来。”刘子晔挥挥手。 “好嘞!”夕映应了声,撒腿就跑了出去。 刘子晔又看了眼踟蹰着的阿桓阿荜,道:“我自己会用饭。” “是,那阿桓、阿荜先退下了。” 刘子晔要府上给她做的早餐菜色一直很固定,牛羊乳和白水煮蛋是她点明要的,其他则是一概只提了主食、蔬菜、肉食搭配起来便可。 这个时代的人显然还没有这样清晰的营养搭配习惯,但她作为一府侯爷这般要了,老管家刘表必然是绝对不会打半点折扣。 每一样都弄得清新可口,让她的早餐用的十分顺心。 靳劼来的时候,刘子晔的早饭才用了一半,简单行了礼之后,就自动自觉的暂时站在了餐桌几步外候着。他扫了一眼刘子晔面前颜色各异、搭配多样的早餐菜色,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他才站住片刻,又有人来了小侯爷的院子,管事刘丙来报:“小侯爷。” 刘子晔咽下口中的半颗白蛋:“说吧。” 刘丙照着这些日子的成例,简报一下当天主要的耕作计划:“今日可下田的有十人,一人昨日大汗之后贪凉受风,管家允他暂歇一日。昨日耕犁已完成了大半,管家我们商议过后,今日开始就拨出一半人手,用杜先生新送来的耕牛条播机开始下粟米与麦种。” 刘子晔想了想,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 她倒是很想弄点高产的粮食种子,可她这个【机械文明系统】并不提供。虽说今天的人实在是自己过于粗心招来的病痛,但管家既已安排了休息,人毕竟不是机器,她认为也无可厚非。 刘丙一躬身,告辞走了。 一刻钟的早餐时间里,除了刘丙,杜晖等人也陆续来了一趟,皆是简单商议和通禀一遍去向,便开始了这一日各司其职的热情生活。 还有一直忙着族中农忙事务,不得空闲的苻真儿,也托了族人送来他在田间采到的野花,与打来的山鸡野味。 刘子晔细细瞧过,叫靳劼把野味送到厨房,野花则任他在外间找个花瓶插上。 府上的人,如今对他们小侯爷每日卯时中必在堂内用早饭这一习惯十分熟稔,因而也养成了习惯,把当日的重要事务安排掐着点来报他。 一顿饭终于用完,刘子晔擦了擦手站起来,对靳劼说:“走,去西塞湖。” “是。” 靳劼应了声,跟在刘子晔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几天前,刘子晔带着靳劼、夕映三人出府,在街上意外发现了形迹可疑的刺史王彦朋。 当日,她瞧见西关刺史王彦朋乔装改扮,自刺史府侧门而出。 若非靳劼指出来,刘子晔险些就没认出来。 这王彦朋是伊伯利在被免职以后上任的,出身于地方名族之一:溧阳王氏。但是他家这一户,在王氏当中却是不受重视的旁支末流,所以在这极其重视门第仕宦的大周朝,才会沦落到为寒门出身的伊伯利做属官。 在原世界线中,王彦朋似乎被掩盖在了一路高走的伊伯利身后,完全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但如今,他成为了顶替伊伯利的西关郡刺史,刘子晔就不得不对他多加关注。 见了王彦朋此番鬼祟作态,刘子晔对靳劼道:“弃马,跟上他。” 王彦朋一出刺史府,左右张望了一瞬,这才假装若无其事的走上大街。 一开始对于自己这样改扮的信心并不足,生怕自己身为一郡之刺史,音容形貌在西关郡百姓的心目中太过于印象深刻,即使这样易容改扮,也会被大街上的普通百姓一眼认出来。 然而,他端着步子,全神贯注的走了一段,又走了一段…… 王彦朋发现,该在摊位叫卖的叫卖,该忙忙碌碌扛着农具赶着农车擦肩而过的擦肩而过,压根没有人往他身上多关注一分。 王彦朋渐渐放下了心,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不过是画黑了面皮、略改了改眉毛的脸。 这就认不出来了吗?我可是你们的刺史大人啊? 正走神间,一辆农车迎面推了过来,王彦朋躲闪不急,险些撞上去。推车的人“哎哟”一声,连忙用手扶住车上险些倾倒的袋子,这是他要运往开荒田里的种料,可千万不能撒了! 一手扶住了麦种麻袋,确认有没有倾洒出来。 当即作色嗔怪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么宽的路你不好好走,横叉斜杠的往我车上撞!” 王彦朋:??你凶我??你竟然凶我?? 他勃然作色:“怎么说话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是谁咋地?是谁就可以这么不长眼睛吗?现而今就是西关小侯爷出门,也没你这样横冲直撞的!” 那人梗着脖子毫不客气的回怼,说完推着车就走,赶着去田里,根本懒得同这莫名其妙的人多费口舌。 王彦朋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人离开的方向,他仍然没能从方才被怼的境地里出来。 最后他用力一拂袖:“西关小侯爷又如何!他府上的人,还不是连口饭都吃不上,苦哈哈的去跟*着苻氏屁股后边开荒地!” 他气不打一出来,又想着他今天这般乔装打扮的溜出来,是有正事要办的,又岂能因为这个无知贫民乱了阵脚。 找准了自己的定位,王彦朋呼出一口气,挺了挺胸脯,继续往前走去。 刘子晔与夕映、靳劼三人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看着王彦朋这难得的在百姓面前忍气吞声的举动,并不多说什么,只默默继续跟了过去。 虞城本就不大,不多时王彦朋就在一处巷口停下,敲响了巷子入口第一间院子大门。 刘子晔观察来看,这是一间在虞城相对寻常,属于中等富足之户常见的家宅样子。土坯墙体青灰瓦顶,有一扇式样简单的小门楼与木制大门,门上还扣了两道铜制门环。 木门开启,门内的人完全不露痕迹,王彦朋走了进去。 很快,大门又关上了。 刘子晔看了看这处隔绝了视线的院墙,回头低声问靳劼:“你可能跟进去?” 靳劼颔首:“应该可以。” “不要被发现。” “是。” 靳劼颔首,接着身形一闪,转到这处宅院后方,在靠近主屋附近却又能被视线遮蔽住的地方,一跃上了墙头。 这里离的近了,隐约可以听到主屋之中的人声,靳劼仔细分辨,发现说话的人似乎并不止两个。 他运气凝神细听,说话声、呼吸声、轻咳声…… 这一处中等人户家宅的三五间大房与前后院各处,竟然少说有三十人之数! 这些人的脚步沉重,呼吸多沉稳有力,显然都是成年男子,且很大概率是行伍或常年习武之人。 想要不引人注意的进去查探王彦朋等人具体言行,是不可能了。 靳劼不再贸然向前,快速跳下墙头,回去向刘子晔详细禀了情形。 本以为听了自己的打探,小侯爷必然要为这莫名多出来的行伍兵士而惊异。 没想到小侯爷却只了然的一笑,道了句:“这就来了。” 甚至春天这才刚开了几日,雪化路开,他们人就已经到了虞城。 比刘子晔原以为的,还要急切多了! 夕映听到了靳劼所说,心中则是一连串的问号。 这个王彦朋在搞什么鬼??难不成他胆大包天要造反?? 但他已经习惯了忍住不将疑问顺嘴而出,不影响刘子晔想事情。 第63章 刘子晔随即对靳劼道:“先去虞城西郊。晚间回府之后,安排几名侯府私卫,从明天开始,关注这间宅子里人的一举一动。” “是。”靳劼颔首。 三人这才不引人注意的离开了这处街巷。 就在昨日,靳劼向刘子晔报了被他们派去监视那一处住满了私兵院子的动静。 据他们派去的人报说,发现这些私兵连续四五日,乔装打扮以后,分路往西塞湖北岸去。 西塞湖湖岸平坦宽阔,不易掩藏行迹,他们没办法跟的太紧。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分组到达西塞湖北岸的私兵,全都在西塞湖北岸的松林后头,一耗就是一整日。 若是没有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43章 侯府的侧门外,几匹马匹与五六名私卫已经等候在此。 刘子晔与靳劼出了侧门,各自翻身上马,一行人往西塞湖方向驰去。春回大地,刘子晔这一路看到的风景,也与去年秋冬所见大不相同。 马踏青泥。 空气中沁人的青草绿叶与花的香气,充斥着刘子晔的鼻腔与胸脯。 这辽阔西关,千里之塞地,在春回大地的这个时刻,像刘子晔展示了它勃勃的生机与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想到西关王留给原主的那一套千里西关的地理地形徒图,在刘子晔的眼中,这满目的生命力之下,流淌着的,还有数不清的矿产与物藏。 系统给她安排的任务,可是要造反当皇帝。 按照这个任务的规格来计算,她想要达成目标,所需要的物质资产,将会是一个现在的自己所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 无论她是否能够达成最终任务目标,西关郡蕴藏着的这些天然资源,都是她一步步赚取到生命值积分的倚仗。 是她的希望之所在。 只可惜,当初在她第一次向杜晖与靳劼等人,展示这张地图之时,杜晖就曾直接点出过—— 她因为被降为侯爵,撤销了封地,不仅没有西关郡的矿藏开采权,连从中抽成获益的权利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地图上的好东西,她只能干看着,却无法动手。 在过去一整个冬天,杜晖都曾多次设想,要如何在陛下规定的三年之中好好筹谋。 以期三年期满后,皇帝能够高抬贵手,让刘子晔这个侯爵,能拿到一部分侯爵应有的食邑之地。 虽然他极力的筹谋,通过过往的人脉,打探燕京消息。却也清楚,这样的可能性有多么的小! 今天刘子晔带着队出发之前,杜晖与她之间就曾有过一次谈话。 杜晖说:“当初,小侯爷为解池牧的搜府危机,以西关郡大型盐湖献于朝廷为利,诱其暂对西关候府放手。西塞湖北岸这一大型盐矿,就必然难保。” “无论是谁想要拿到这处矿藏,于我们并无区别。大可袖手旁观。” “然则,王爷所留地图之上的其他矿藏,如何能保得住、入的西关府门,才是重中之重。” 刘子晔对杜晖所言当然认可。 只不过,今天的她,还是带着人出发了。 如今的西塞湖,与上次刘子晔来的的时候,已经彻底变了一副模样。积雪与冻冰片片融化,只余零星一些尚在挣扎中的浮冰漂浮在碧绿的湖面上。 西塞湖是淡水湖,湖中的鳕鱼、虾蟹一类的产出,从来都是西关郡百姓最为重要的肉食来源。 但是在距离西塞湖几里地外的砂砾地,却有着一片方圆几十里的盐碱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通过一道千松岭余脉,将这两片地域严丝合缝的区隔开,一边是生机盎然的绿草与湖水,一边是即使春天也无法染指的苍茫黄褐泛白的土地。 此前苻真儿出事之前,要看的盐晶就是在此。 而在西关王留下的地图上,也几乎明确的标识出来,此地不止一处天然的盐矿产出。 当他们探查到,王彦朋与一批来历不明的私兵相互勾连,并且一连几日都在此地流连之后,刘子晔已经无需再怀疑—— 她将西关郡有大片盐湖之事,透露给池牧这步棋,要开始行进到第二回合了。 隔着一段距离,刘子晔与靳劼几人将马匹远远留在西塞湖南岸。徒步沿着湖岸涉北,在那片隔开了两地的千松岭余脉的松林当中,选了一片地,远远观望前面那片开阔的黄褐色盐碱地。 在盐碱地的中心,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 盐湖的冰雪也已融化,露出地下碧绿碧绿的湖水,湖水冲刷着湖岸,留下一片片洁白耀眼的盐粒。 这片松林毕竟视野过远,此前侯府来探查的人,往往就最多跟到这里,就不便上前,因而并不能清楚的看到那些人的行径。 刘子晔在松林外圈站定,大致眺望了一番远景之后,从腰间抽出一个圆筒,抬首放在了一只眼睛前方。 靳劼看着刘子晔拿出的东西,仍然是新奇而从未见过的形式。 圆筒上有一个扶手,扶手与筒身的连接处,就是那他已经熟悉无比的,齿轮与闪电的标志符号。 刘子晔自这副简易的望远镜中,远远瞧见那片盐湖外空地上,扎起了几座小型营帐。 他们一路快马过来,几乎没什么停歇,此时不过隅中时辰。这些人的确一眼看上去,体型与动作皆非普通百姓一类。 刘子晔回想了一遍,她去年才见过的池牧所率领的燕京禁卫军。 此时再与远处这些兵士类比,也觉出这些人身上并没有那种严谨肃穆的行伍军人之气。 是兵,但不像是正规军。 想到这里,刘子晔微微笑了笑,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一侧头,见靳劼刚刚正盯着她手中的物事在瞧,刘子晔随手递了过去:“拿过去看看?” 靳劼见自己偷看被刘子晔发现,微微顿了一下,就接过了那个怪模怪样,被小侯爷搁在眼睛前面的东西:“多谢小侯爷。” 他学着刘子晔的样子,也闭上左眼,将圆筒的一端放置在右眼球前方。 一瞬间,靳劼发现,原本在几里地开外,只隐约能看到一个点的人影,突然像是被拉到了不过百米的距离。每个人今日的穿着,此时手中所握着筛网等工具,一面有一群人正手持铁锹,挖掘这卤水储蓄池…… 甚至有些人的发型与皮肤都看得一清二楚! 靳劼忍不住一惊,猛地取下了手中的圆筒,垂头闭上双眼。 紧接着,他似是重新鼓起了勇气一般,再次抬首看向远方。十几里外的人仍然尽数呆在原地,他看到的仍然还是一个个的黑点。 靳劼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圆筒物事,又看向旁观自己带着揶揄笑意的西关小侯爷。 他忍不住道:“小侯爷,这……” 刘子晔难得能看看靳劼这一番惊讶惊奇,表情少见丰富的时候,很好心情的对他说:“你再看看。” 诱惑实在太大,靳劼也顾不上再问,再次举起圆筒望过去。 果不其然,那些士兵又瞬间拉进了。 还有他们的帐篷,盐湖岸边的白色盐滩,盐湖周围地面上块垒分明的砂石。 随着他带着圆筒转动方向,一幕幕远方的景物,俱都清晰的拉进到了他的身前。 靳劼取下圆筒,小心翼翼握在手中细细端详。 看起来是圆木制作,圆筒外表打磨的光滑,方便一手持有。而在小圆筒的中心,也就是自己方才眼睛位置的正前方,嵌着一块晶莹透亮的东西。 这块圆圆的东西,比他曾经见过的所有宝石都更纯净。 洁白,毫无杂质。 靳劼被这个闪亮的东西吸引,竟然极少见的幌了神。 突然,手中一空。 他惶然的抬起头,只见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一手重新握回了那个圆筒。 春日葱葱绿林中,斑驳的日影打在刘子晔那张令无数人见之心折的脸上。 不知是日光灼了眼,还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此时西关小侯爷瞧着自己,究竟是在笑还是在不耐烦。 只见那个圆筒在小侯爷手中轻巧一转,听到他对自己说:“这个东西叫‘望远镜’,不过,今儿个出来是要办事的,可没时间给你用来研究!” 说罢,刘子晔重新举起了望远镜观察。 从那些士兵的营地,到地上散落的各式工具,湖岸的白色晶体,以及这片盐湖前后左右的地形地矿逐个看了遍。 她稍作沉吟,将望远镜收回阿桓缝制的布袋中。 对靳劼说:“走,咱们过去打个照面。” 刘子晔微微勾起一抹笑,既然你见不得光,那咱们半斤八两,倒是可以好好交交手了。 白茫茫又碧绿无比的湖面周边,湖盐颗粒正被簸箕一斗斗的铲出来,然后雪白的砂盐被倾倒入熬卤的大锅里。 砂砾漫天,即使到了春天,也并无丝毫生机的旷野上,这一行人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俱数落入了旁人眼中。 第64章 突然,有一名正在执行熬盐工序的兵士转过身,发现黄白的土地远方,有一队人突然出现,并且目标明确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队长!有人往我们这里来!” 他连忙奔进不远处的简陋营帐之中,向他们的领队报告这个消息。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停下了手中动作,迅速进入了戒备状态。 领队掀帐而出,喊了一声:“戒备!” 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从身上抽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快速整编了队形。 领队站在队伍最前面,瞧着不紧不慢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的几个人。 他们就在原地守着不动,而对面这些来人,似乎也极度镇定,就这样步履从容的,把两队人手中间,这足有几里地的距离,走的云淡风轻。 明明他们不过七八个人,面对自己这一队显然不好惹的三十人小队,何以竟没有丝毫惧怕之意? 待他们终于能够辨别出来人的相貌之时,赫然发现,中间那个出众的、随时随地都能吸走所有人视线的人…… 竟然是西关小侯爷! “队长……这西关小侯爷为何突然会来到这里?” 一旁有兵士,稍显慌张的问了一句。 领队也同样在认出来人之后,就蹙眉思考眼下的情况。 他没有回答兵士的问话,因为同样的疑问,正半点不差的盘旋在他大脑当中。 这位西关小侯爷,虽说人品名声实力样样不行,按说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真正的影响力。 可领队担心的是,西关小侯爷那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性! 若换成他人,或是想办法说服,或是直接在这杳无人迹的旷野做掉,他都有信心能处置的好。 可眼下…… 领队头脑快速思考着对策,前方已经响起了西关小侯爷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在我西关郡盐湖做什么?” 领队双眸猛然一厉,低声对手下道:“全都假作不识得来人,听我的指令行动!” 一队人闻言,齐齐道了声:“是!” 他往前走出几步,对西关小侯爷的问话充耳不闻。 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腰间佩剑,对他这一队士兵道:“分左中右三路包抄,除了西关小侯爷,其余人一个活口不留。” 一瞬间,二十把长剑“唰”的抽了出来,凛然分成了三队,冲向前方几人。 靳劼调动同来的侯府几名私兵,将刘子晔在中间一护,也毫无惧色的纷纷抽出长剑,对准了包围他们一圈的来人。 他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围着的人是谁?” 领队的摆明了不想戳破刘子晔的身份,糊弄道:“管你们什么身份,既然见了爷们的好事,就别想再活着走出这里!” 他刻意摆出一副谁都不认知,并且准备将包括刘子晔一起杀死的姿态出来,与方才那般凛然的样子截然不同,痞气十足的用胡语对自己的人喊道:“一个个全都给我宰了!送他们去长生天!” 靳劼闻言眉头一皱。 危机当前,他也只道了一句:“保护好小侯爷。” 然后持剑上前,拦下了第一个靠近的兵士。 紧接着,铿锵的金铁碰撞声音在旷野之中传开。 刘子晔却并不慌张。 她清楚的很,这些人潜伏虞城日久,与西关郡刺史王彦朋之间秘密往来,就不可能不认识自己。 说是要把所有人都砍了,可那些挥出来的剑,却连一个都没有尝试往自己这个明晃晃的领头之人身上削的。 知道并且忌惮自己的身份,不敢真的要自己命的人—— 那绝对就是大周朝的兵士无疑,还徒劳的装什么草原八部之人! 她冷笑一声,径直推开护着自己的侯府私卫,朝着对面正在搏斗中对方兵士就迎了上去。 下一瞬…… 对面劈出一半了的剑锋猛地停顿。 明明是执剑处在强势地位之人,却生生露出了一丝惊恐后怕的眼神。 侯府私卫见状,一脚揣了上去,将此人揣倒在盐碱地面上。 刘子晔依样画葫芦,积极充当私卫队急先锋,专挑最棘手的人解决。 对方那名领队本来刚刚与砍到他们两三个人的靳劼碰到一起,一个不防,西关小侯爷窜出来,夹在了两人中间。 靳劼原本不想叫刘子晔冒险,闪身就要将他拦在自己身后。 刘子晔却一挥手,扯住了他的臂膀道:“不必,你就看着。” 她转而直面上后退了一步的对面领队,揶揄道:“怎么啦?不敢砍了啊?你们胡人不是最恨大周圣祖皇帝家的人吗?我可是圣祖他老人家的嫡幼孙呢!怎么不动手哇??” 被刘子晔没多大力气就扯住了的靳劼,就这么看着他家小侯爷这么明晃晃的挑衅,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竟然露出一分无奈笑意。 对面之人面对刘子晔一步步靠近的逼迫,狼狈的连连后退。 如此,再不用做什么,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领队不得不放下了手中长剑,对还在拼斗中的其他人道:“都停手。” 然后收剑入鞘,单膝跪地行礼道:“草民等,见过西关小侯爷。” 领队都已经打了头,其他人也俱都停止继续搏斗,躬身跪地,接连道:“草民见过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人,毕竟人数不足,已经有人在方才的短暂对抗当中受了伤。 她看着一票跪地的人质问道:“草民?你们是何方草民,长了这么大的胆子?偷窃我西关郡盐产不说,还敢谋取本侯爷身边人的命?” 她瞧着垂头不语的领队:“又是什么样的草民,有你们这样大的武艺和整齐划一的军纪?” 现而今,会对她一个落魄西关的小侯爷生命如此忌惮的,必然都是刚刚接受了此前刘公公与潘毅教训之人。 而当时这件事,受到警示力度最大的一拨人,无疑就是燕京的太监与禁卫军,以及西关郡的府兵。 她神色微转,了然的笑了笑问道:“说吧,是不是我太子堂哥叫你们来的?” 仍然伏地的领队双掌猛的一握,当即道:“什么太子?我等不过一介山野草寇,失了生计这才不得不到西关边境来讨点掉脑袋的营生!何曾会同大周朝之太子攀扯上半分关联?” 见他们不认,刘子晔倒也眉宇急着继续逼问。 只对靳劼道:“将他们武器都卸了,全部捆起来。” 靳劼一颔首,就带着几个人开始行动。那领队惶然的抬头看过来:“小侯爷!小侯爷……” 一旦彻底束手就擒,他们被这西关小侯爷捆回去折磨折磨不要紧,要是走漏了消息,可就彻底坏了大事! 铤而走险的办法,他们刚才也试过了,只要这位西关小侯爷继续拿他自己当肉盾急先锋,他们即使占了人数的优势,最终也讨不到好处…… 心念电转之间,那名领队的迅速站起,喊了一句:“撤!” 所有人从地上翻山而起,挣脱已经上前的侯府私卫束缚,疾行奔驰而走。 那些他们的驻扎的帐篷,以及所有淘洗熬煮盐卤的工具,一概也都不要了。 一队人快速在旷野上奔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刘子晔今天带的人数毕竟少,只要他们有心要逃跑,那确实难以拦得住。况且,她的本意,也并不想与这些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今日这一番警醒,起到打草惊蛇的效果便足够。 她选了这些人留下的一处简易毡帐进去避风,展开今天带来的地图。 系统的奖励兑换界面也被她点开。 就在昨天,随着虞城内外的开荒以及春耕的持续进行,今年西关郡的耕作效果已然可定,刘子晔再次收到了一波系统积分的结算提示。 同时,系统也解锁了新的物品奖励兑换项目。 “铜制探矿锥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00分; 便携式磁石探矿器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50分; 楔形裂石器设计图,200积分; 连环锤钻设计图,200积分; 自卸矿车设计图,200积分; 通风竹管阵规划手册,300分; 矿洞支撑框架设计手册,500积分; 木轨矿车道(含风/水力齿轮牵引动力组)规划手册,600积分;” 这一次,系统新解锁的两本书册,分别是《矿冶全书》100积分、《初级地质勘探》100积分。 系统再一次明确为她指明了春耕下一步的方向。 西关郡有矿,并且矿藏相当丰富,她没有的是——合理又低调的开发矿藏的权力。 帐外,靳劼带着同来的侯府私卫,将这一行人留下的东西清点差不多时,刘子晔也一掀帐帘走了出来。 她道:“留一半人就地扎营驻守。什么都不用做,最迟后日,这些人必定还要去而复返。届时,我会再带人来。” 第65章 两日后,刘子晔再次带了十余人从虞城出发,来到西塞湖北岸的松林带。 不过,这一次刘子晔一队人毫不停留,径自驾着马在松林之间纵横穿行。 到了松林北部边缘,靳劼一拽马匹缰绳,马匹在一阵嘶鸣声中,自林间一跃而出。 铁蹄落地,紧接着碾起一阵飞沙走石。 好险才骑着马安安稳稳跑出松林的刘子晔,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她这个拉风的私卫队长。 好你个小子。 平常瞧着闷不吭声的,看不出还是个偶尔爱耍酷的闷骚! 靳劼被刘子晔一盯,下意识紧了紧缰绳。 叫他的坐骑快速冷静冷静,别继续再在小侯爷面前嘚瑟。 再嘚瑟,小侯爷今天也没准备上你的鞍。 这里十几匹马转瞬之间自松林之中出现,所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远处盐碱地几间帐篷所在之处,正陷入对峙当中的双方人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春日的旷野之中,刘子晔一身青衣薄衫,依旧是扣了玉环的马尾束发,在咸味浓重的暖风里摆动。 在盐湖前两拨人马或紧张或激动的注视当中,刘子晔勒起马缰,自马背之上翻身而下。 被她留在此处驻守的那几名侯府私卫,瞬间就像是援军到来士气大振一样,兴奋的奔了过来汇合到一处。 而刘子晔,也毫不意外的,在去而复返的另一波人当中,看到了老熟人——西关刺史王彦朋。 王彦朋对现身于此的西关侯毫不意外,显然早已知晓了前情。 即使知道今日怕是将同这位小侯爷有所不谐,但面对自己的‘官运神’,他仍然发自内心的挂上讨好的笑脸。 当先迎过来道:“原来是西关小侯爷,下官有礼、有礼了!” 第44章 刘子晔手中仍然握着马鞭轻轻摇晃。 瞧了王彦朋一眼,手中马鞭朝他一指:“你为何会在这里?哼,看来王刺史你,身上可不怎么干净哪!” 王彦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被西关小侯爷这一指,指的发怵。 刘子晔绕着王彦朋上下打量着质问:“从前还在我跟前装出一副,想让本侯爷替你在太子堂哥和皇伯父跟前说好话的做派出来,却不成想,王刺史您这跟燕京那头的线,怕不是早就搭上了吧!” 王彦朋此前听这一队私兵带回的消息,知道这位西关小侯爷已经公然提及了太子殿下。 此时他在此处公开现身,本就要当面开诚布公的同西关小侯爷好好谈谈。 他依旧笑呵呵的道:“小侯爷哪里的话。就算下官果真有那么丁点的人脉关系,也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您与圣上和太子这般的血脉联结之情!蒙小侯爷不弃,今后王某仍然很需要小侯爷多多在贵人面前美言几句!” 他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发自肺腑。 若非去年冬天,西关小侯爷后来将封地冬季雪灾治理中的许多功劳,在燕京奏报当中归给了他王彦朋,只怕这一次变故发生之时,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会注意到他这个偏远刺史,点名由他出头解决这一私开盐矿之事。 本来,不知道为什么,燕京那边已经发来了一道奏疏,说他谎报西关郡灾情,妄图为自己添政绩。 眼看代理刺史一职可能不保。 紧接着却又来了一令,说虽然西关郡的雪灾情形并不如戎狄羌族那般沉重,但王彦朋身为刺史,的的确确做了不少抵御灾害的事迹。 对他担任西关郡这几个月的表现做出了认可,并且正式任命他为西关郡刺史。 去了刺史前面那两个字“暂代”,王彦朋可以说是神清气爽。 此前他虽然也同燕京方向自己族中之人有通信,但若不是那些人看在他好歹也是一郡刺史的份儿上,压根就不会理会他。 他的那些企图与权贵们攀交的企图,除了受到些私下的嗤笑之外,根本毫无进展。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回直接接受到来自太子宫中的指示。 授意他在西关郡当地,接应这一队来自太子府的私兵,帮助他们掩藏行迹的驻扎在西关郡。 刘子晔听其言辞,已不似上次那般掩饰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她疑惑看着王彦朋说:“太子堂哥乃我大周朝之储君,下一任帝王,却不知为何要如此掩藏行迹,不欲人知的派人潜藏在这西关荒凉边塞之处呢?” 她瞧了瞧王彦朋身侧的那一批兵士,挂着亲热的笑脸道:“既然是我太子堂哥的人,那就同是我西关侯的人一般无二,上次见面,您们要是早些说清了身份,咱们哪还至于闹得如此难堪不是!” 那位私兵首领见西关侯一脸的刻意亲近之意,只觉一阵头痛。 他们在燕京行走,朝中权贵那也是见过不少,哪一个像这西关小侯爷一般,如此毫不顾忌身份的,只因自己是太子手下一个最底层的私兵头领,就这般讨好和套近乎? 他扶手向刘子晔回道:“草民谷梁志,乃太子府私卫营分队长,见过西关小侯爷。几日前,事出突然,草民职责在身,一时不便向西关小侯爷表露身份,冲撞了小侯爷,还请小侯爷莫怪!” 这位姓谷梁的私卫队长,到底没有正式军籍,面对刘子晔时,仍然自称草民。 “嗳——” 刘子晔拉长了音调,热情的扶起他的手臂:“这就好了嘛!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冲撞的,你说是不是?” 她笑呵呵的问:“怎么样,我太子堂哥他可还好吗?有没有什么话托你们带给本侯的?” 私卫队长谷梁志:“……” 他尽力使自己保持住稳定,回道:“呃,属下们……不过是微末次流,虽说是为太子办事,却并不得直面太子的机会。” “原来如此……无妨无妨!” 刘子晔口中说着无妨,动作上却再明显不过的甩开了这位私兵首领的胳膊,面上殷勤的神色也转瞬褪了个干净。 谷梁志&众私兵:“……” 他不过就是不便直言,这西关小侯爷翻脸翻的可真快。 这般也好,省得今后行走西关,时常受其搅扰。 王彦朋见状,接过来话头,明知故问道:“小侯爷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到这偏僻旱热之地?下官在此都只觉呼吸滞闷,小侯爷金枝玉叶,可比不得我等粗人,千万别受了这暑热!” “是这样。” 刘子晔状作无意的道:“上回这不是跟这些兄弟们闹了误会,他们也不说清楚自己的身份,转头就走,当时本侯爷瞧着这盐湖边上熬了一半的盐卤、晒至半途的粗盐,总不好就白白扔在这里不管是吧?” 王彦朋等人就怕西关侯如此说话。 毕竟就在刚才,他们已经同西关侯留下驻守的人,正处于对峙状态中。 他与谷队长两人一对眼神。 王彦朋满面歉意的向刘子晔躬身:“小侯爷所虑不错,也多亏西关小侯爷的照管,太子殿下的这处盐矿,才没有前功尽弃。下官不才,只因太子殿下授予了下官处置接应此间盐湖开采之责,下官便擅自暂代太子殿下,谢过西关小侯爷了!” “呵。” 刘子晔一声冷笑。 王彦朋听得心下一突。 “你当本侯爷好糊弄吗?”刘子晔质问。 “你是不是没弄清楚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本侯爷说出的他们是太子的人,不仅他们从未亲口承认,今天的你们更没有拿出过实证!你王彦朋还真就把自己当太子的人来蒙我?” 她*瞧了瞧王彦朋,指着那一队私兵:“我太子堂哥是大周朝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国君,若真是他想要在这里开一个盐矿,会只派这么一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歪瓜裂枣吗?” 被指着鼻子骂的众位歪瓜裂枣们:…… “还有你,堂堂西关郡一郡之刺史,口口声声是奉了太子之令。好,那你将太子宫中的行令拿出来给本侯爷瞧瞧?”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王彦朋还是被刘子晔这一通过于通俗的抢白闹的面皮挂不住。 至于太子宫中的行令,自然是没有的。 他试图辩解:“这……下官的确是奉太子之令,只是、只是……” “什么都没有,你就想拿太子堂哥来诓我!” 刘子晔看着王彦朋:“大概你还不知道。西关郡有盐湖矿藏一事,早已由本侯,在池牧池少将军来我西关郡之时,就借由池少将军密报到了燕京。这可是本侯爷要献给皇帝伯父的大礼!岂容你们这些偷腥的猫儿狗儿们来抢食儿!” 王彦朋满面惊愕:“这……这……盐湖一事,竟是小侯爷你……” “不错。” 刘子晔好笑的看着他:“所以,现在你们来说说,本侯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燕京的旨意之前,我西关侯府当然要为朝廷,为皇帝伯父,守好此湖!” “从前那个伊伯利,手脚就一直不干不净。这所谓的太子要的盐矿,依本侯看,怕不是王彦朋你私盗盐矿,意图中饱私囊吧!?你可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从前,我还道你是个没用的怂包蛋呢!” 第66章 怂包蛋王彦朋苦不打一处来:“不,小侯爷!纵使借下官一百个胆儿,下官又如何能敢!” 王彦朋被扣了这么一个帽子,谨小慎微终于谋得一方刺史之职,在家族之中方才稍稍扬出了一口气。 要是被这西关小侯爷这样一闹,事情败露出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以及族中的地位,可就一朝皆失了! 刘子晔却哪管他许多:“不敢!?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回去我就给太子堂哥写信,本侯爷要亲自问问,这究竟是不是他叫你们干的!省得你们这帮人在外面,竟然敢打着我太子堂哥的名头招摇撞骗!” “我堂哥虽说是下一任储君,但就连本侯爷都知晓。大周朝矿山开采的律法有多严苛,即使是储君,没有工部批文,也不能擅自私开盐铁之矿!盐铁乃我大周之基,这样的治国大道理,太子堂哥岂能不知?” 王彦朋简直被西关小侯爷闹得,只恨自己没能多长出八个脑袋来。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西关小侯爷是别有所图还是胡搅蛮缠! 虽然他在家族之中不受重视,但到底出身大族,又跟着擅于钻营的伊伯利做这些年,日常还是有些朝堂见闻的。 当今圣上猜疑心重,人尽皆知。 为了打压那些曾经追随圣祖皇帝创下大周基业的功臣良将、前朝大臣,培植起来自己的势力,不惜在当年西关王就藩之后,将自己还在潜邸时的心腹臣属以及一些明确表达了效忠支持他登基的地方大臣,封下异姓王。 还有那几个皇族的堂兄弟,也被他派到了各地,以封王的身份,压制那些圣祖旧臣在各个地方的控制力。 十多年来,凭此渐渐架空了大半旧臣。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如履薄冰,根本不知道皇帝究竟何时,会将最终的那一把屠刀彻底斩落! 这些人为了保命,自然要在燕京想办法为自己谋求一个生路。 太子就是当中不少人的选择。 可是,皇帝又如何不知? 又如何能容许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挑战权威? 因而当朝的太子,也被他牢牢压制,不容许有任何独当一面的可能。 太子虽为储君,即使已经年过弱冠,却除了被允许为皇帝打打下手之外,根本未被授予过任何实际权职! 可太子不仅身上集中了太多人的生念,他自己又不可能没有半分想要扩大势力的想法。 所以才有了这种,到天高皇帝远的西关边地打主意,贮备物资扩大自己实力的举动。王彦朋明白这一点,他敢于接下来这一点也是因为,皇帝已经年近五旬,当今太子殿下即使没有实权,但位子一直做的十分稳当。 提前为新君效忠,简直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西关小侯爷脑子里转了这么多的弯弯道儿,知道怀疑和查证他们的身份,怎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多关心和分析分析朝廷大事与燕京局势? 王彦朋满腹想法,却无一能够宣之于口。 私兵首领谷梁志也认清了今日情形,站出来道:“王大人,今日我等暂时不便为己证身,如此纠缠下去也是无益。既然西关小侯爷定要明确的说法,待我等请示了上意,再继续此方事宜不迟。” “行吧。” 除此以外,王彦朋也拿这位西关小侯爷毫无办法。 但是,临行前,王彦朋壮起胆子,向西关小侯爷行了一礼。 “小侯爷,下官有一言,想进于小侯爷,不知小侯爷可愿一听?” 刘子晔无可无不可:“说吧。” 王彦朋这才道:“您常年偏居西关,燕京朝堂的许多事,可能不甚明了。” “但是,此间盐湖一事,您曾经经由池牧池少将军上报燕京之事,最好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知晓。以及,下官不知您今日定要阻拦我等的真实意图,下官也想说一句。这盐湖,已经有主了。下官绝不敢沾染,就连西关小侯爷您……您是被圣上褫夺了王爵,也撤销了封地食邑的。” “盐湖再好,他也同西关侯府,没有什么关系。” 刘子晔听了,却不屑的嗤了一声:“你以为本侯爷跟你和伊伯利似得,是那种喜欢监守自盗的东西?” 王彦朋闻言一哽,掩面而走。 第45章 待刺史一行人走净,刘子晔转了个身,正对上她带来的一众私卫难以抑制的兴奋模样。 夕映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虽然压制着没有擅自问话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有满肚子的车轱辘话想要向外倾倒。其他十几名私卫,亦个个如此。 唯一剩下还算稳得住的,也就是那个万年都是一副平静死水般脸色的靳劼了。 她将视线重新转回夕映身上:“说。” “嗳!” 夕映像是终于得到开闸泄洪的堤坝,一个磕巴都没有的将最重要的问题倾吐出来:“小侯爷!咱们侯府是不是要开盐湖贩盐了?” 刘子晔听完不置可否。 她又走过去,一一观察了自己的这些私卫,又点了其中两名问:“你们觉得呢?” 被刘子晔点到的私卫张善忙答:“属下与夕映想的一样!” 另一名叫夏武的紧接着道:“属下也一样!这么大一处盐湖,咱们侯府只要稍取那么一丁点,贩出去,就够全府过两年了!” 刘子晔轻轻点了下头:“你倒盘算的清楚。” 夏武闻言,嘿嘿一笑。 她又问其他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大部分的私卫俱都连连点头。 这白花花的盐矿摆在眼前,那简直跟金银躺在面前没有区别。 况且,在他们看来,小侯爷这般费尽心机的来回打闹,大概就是为了能分一杯羹。 毕竟侯府被皇上罚没了爵禄,自打去年小侯爷醒过来以后,那可真是,为了给侯府多捞回来点钱粮,带着他们干出一件又一件惊煞众人之事。 不就是贩点私盐吗!? 恐怕他们小侯爷这等,上天入地都有可能!若是哪一日带着他们拉起反旗来,都一点不稀奇! “若本侯爷今日说了贩盐,你们就真的敢干?那可是违反朝廷律令之事,你们不怕一朝被发现,被抓去入了大狱吃瓜落?” 前头小侯爷的样子,让夕映重新鼓起了点勇气。 当即一马当先站出来道:“那堂堂太子都敢干,小侯爷您凭什么不能干!” 熟料,一句话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棒槌。 刘子晔收起手中卷起的图册圆筒:“就凭的人家是当朝太子!” 她看了一圈方才还在跃跃欲试的一众侍卫:“一个个的,胆子越来越肥了,我看要是叫你们落草为寇,都半点不带含糊的!” 刚才冒出过头的张善夏武,一看苗头不对,连忙蹭回了队伍里,缩脖子缩脚的降低存在感。 刘子晔却盯住了他们:“若有朝一日,本侯爷叫你们去造反,你们是不是也敢干?” 两人避无可避,夏武尬笑着说:“咱们都是西关侯府的人,那小侯爷您若是说了,哪还能不干……干他丫的,不受燕京那鸟气!” 张善生怕吃小侯爷瓜落,不敢多说话,只附和着连连点头。 熟料,刘子晔听完却是一声叹息:“可惜,本侯爷最是惜命!跟着我,这鸟气怕是还得继续吃下去!” 夏武一哽,尴尬的调转话头:“那……那也没啥。咱们早就吃惯了,就跟吃饭一样,一天不吃说不定还浑身不得劲,哈哈、哈哈哈……” 他干笑着转移视线,冲一直冷脸旁观的靳劼挤眼求救。 然而靳劼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要出手解围的意思。 夏武:…… 他堂堂七尺男儿,还能被吓哭?不鸟咱们就算了! 好在刘子晔听完他这句话,只是打量了一圈站了一队的人,没再继续说什么,就回过了身,对众人道:“留下两个人守着摊子,其余人,都随本侯爷打道回府!” 这就是没有打算掺和盐湖分成的意思。 “是!” 十几人当即整肃了士容,挺直腰背,齐声回应! 靳劼点了两个人留下,其余人跟在刘子晔身后,上马回城。 王彦朋与谷梁志那边,焦头烂额的忙着同上一级联系,以争取尽快把西关小侯爷这个障碍搬开。 然而,刘子晔似乎只这般搅弄了一番之后,就彻底将盐湖一事抛到了脑后。 回府之后,她亲自列了一张单子,交给靳劼,要他筹办和准备即将带队远行的物资。 此前请的两位教席先生也都已经入了府。 刘子晔抽空到书堂看过两次,一开始基本只有自己府上的人,在刘表的施压下,不情不愿的去上课。 虞城的其他百姓,见了这敞开围栏与大门的西关侯府书堂,多数也只是好奇的瞧几眼。 即使书堂没有围栏阻隔,却也很少有人真的在这里耽搁过久。 但等刘子晔第二次去看时,不论孩子们的日课还是大人们的夜课,府上人的态度明显认真了许多。 第67章 围在先生的书堂四周蹭课的孩童与大人,也渐渐增多。一连多日,大家见果然无人阻拦,可以随意蹭课之后,这些人开始自行带着小板凳和树枝石块来,跟着客堂上的先生识字和算术。 阿桓阿荜在书堂开的第一日,就按他们小侯爷的要求,按时去补习上课。 然而,小侯爷的小灶课以及自习室的规矩,仍然铁打一样的准时降临。 每到日落,那间小小的自习室内,总会传来阿桓阿荜两名侍女颤颤巍巍悲戚洞天的声音。 “割草机割刀是什么机械结构?”刘子晔问阿荜。 阿荜:“是、是单封闭、闭环机构……” “谷物收割机的割刀呢?什么结构?” “是多封闭环机构……” “两种机械结构的区别是什么?” 阿荜哆哆嗦嗦把她在刘子晔给她的《基础机械原理》书中这一段的内容,背了一遍。 刘子晔听她背的越来越流利,稍感满意的点了点,以资鼓励。然而紧接着转向阿桓:“攻木之术的车轮术是什么?” 阿桓使劲绷着自己,回顾在考工记本上学到的知识。 刘子晔听完似乎也还比较满意,最后她瞧了瞧两个稍微松了一口气的侍女:“阿桓,将车辆结构图画出来,并写出来基础力学演算公式;阿荜,把两种割刀平面自由度示意图画出来,演算对比两种割刀的自由度差别。” 阿荜终于忍不住一声悲哭:“小、小侯爷……” 阿桓也打了个颤。 她们倒也不是不明白刘子晔在说什么,这些内容在刘子晔给她们的书中全都包括到了,甚至刘子晔还曾经给二人做过专门的讲解。 只是,她们在接受这些内容的过程中,感受到来自她们家小侯爷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东西的极大震撼。 而且这些内容本身,同二人过往十几年的经历和经验之间,割裂太深。 书中的工匠和一些还算常见的机械工具,她们尚能理解…… 可一旦到了结构拆解,每一个单体结构的设计原理、以及所谓的“基础力学原理”,两人只觉如妖书一般。 只是这妖书,并没有任何神啊怪啊的东西,反而一直叫她们去分析日常看到的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去琢磨事物背后隐藏着的那一只看不见的“力”之手。 侯府其他人不明所以,无论是夕映,还是刘表、刘丙等人,只知道小侯爷现而今正在“管教”两名丫鬟。 除了必要的办理小侯爷院子里的事务,其他时间,阿桓阿荜这姐妹俩,几乎就被关在院子里,比真正的名门闺秀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小侯爷想一出是一出,虽说给这俩丫头管的日日挂着黑眼圈,形容萧索,可是侯府中如今最重要的,那一出将所有图纸变化为实物样本的实验场地的钥匙,却也交由这两个小丫头分别保管,甚至可以自由进出,接触到每一张图纸与机械组建。 这绝无仅有的优待与信任,又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本想劝慰小侯爷善待两名婢女的刘表:…… 小侯爷的心思,是越来越像那海底针,任谁人来,都无法看个透彻。 而很多结果无比真实的摆在刘表面前,他知道,现在的小侯爷自有底线和章法。 夜色深沉。 刘表由刘丙跟随着,站在院外的长廊望着小侯爷院中卧房窗口那一盏灯火。 他现在是知道了的,小侯爷自从再次清醒过来以后,几乎夜夜都将自己关在房内,似乎始终在独自思索和筹谋着无数的事情。 他也知道,她每夜亥时中睡下,卯时正起身,从无拖延。 想到此,原本试图劝谏的刘表,转身对刘丙道:“走吧,去厨房看看,小侯爷天天早晨要喝的牛乳送过来多久了?这东西可不能不新鲜。” “嗳,好的。”刘丙跟着刘表走。 刘表:“还有明天的一叠肉菜是蒸鳕鱼吧?一定要早上现杀,这样才新鲜。” “是现杀的爹。厨房那里有挖的有水塘,专门平日里存放新鲜活鱼。” 刘表点头:“嗯。不过若是有当日新送的,还是紧着小侯爷吃用最新的。” “知道了,爹。”刘丙继续保证。 两人商量着没入黑夜。 一道黑影自院墙上腾跃而下,瞧了瞧刘表消失的方向,接着轻快的一转,闪进了院子中。 自刘子晔开始检视两个小丫头的功课开始,靳劼就一直将自己隐匿在廊上,关注着院内的一动一静。此时,院中樱桃树叶随风婆娑,樱花花瓣掉落一地,吹来阵阵暗香。 但靳劼只关注着那一间灯火映照的窗口,以及窗口之上那一抹他已然熟悉无比的烛光剪影。 亥时中。 窗前的人影挪动,随着似乎是纸页合动整理的动作,然后离开了这一方书案。 只是,在室内之人距离窗户稍远,人影逐渐开始变形后,靳劼再次清楚的看到了,室内之人一头马尾长发骤然纾解,在光影中铺落满窗的画面…… 是了。 早在西关小侯爷第一次坐上他的马,窝在他双臂之间,看似废物软弱,却精密计算着每一步行动时,他就感觉到了。 小侯爷那比寻常男子更加柔软的身体与肌肉。 此时的他才明白,这并非是因为西关小侯爷纨绔成性,体虚体弱、肤柔骨脆的缘故。 樱桃树被室内烛光映出的暗影彻底消失,室内窗外同时陷入一片黑暗。 靳劼转身,无声无息离开了这处庭院。 那日从西塞湖北的盐湖回来以后,刘子晔当晚就从系统提供的物质奖励列表当中,用积分将《矿冶全书》与《初级地质勘探》两册书兑换了出来,加入到她每日晚间的功课计划。 除此以外,她尽可能的根据自己的记忆,将上辈子她在学校曾经学习过的物理、生物、化学、数学、地理等学科的内容,一一回忆并书写出来。 尤其是数理化。 毕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样的基础理论武器,必须给她的未来梯队们一点点装备上! 天禧九年春夏之交,西关郡所有下了种的田地,已经陆续冒出了青色粟苗与麦苗。 在刘子晔带着队伍离开虞城之前,杜晖则在与刘子晔的一场长谈当中,无比郑重的接过了为刘子晔“招兵买马”的任务。 之所以杜晖这次用“招兵买马”这样的词汇形容他接下来的行动,是因为,他用自己那颗在原世界线中搅动风云的头脑,从他们小侯爷这一连串的举动与筹划背后,分析出了某种隐藏着的真正意图。 杜晖以为,既然小侯爷没有挑明,也就说明暂时未到开诚布公的时机。 侯府之中,杜晖与郝闻昌等几名侯府现在的办事组成员对面而坐。 杜晖神情坚毅凝重的看了看几人,一番思量过后,心中一定。 不就是造反吗? 他想了想过往十多年受的那些窝囊气,与现如今皇位上那位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国力民力挥霍以及对忠臣良将的打压,这煌煌大周朝,圣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在杜晖看来,已经在腐烂。 多不过十余年,必然分崩离析、四方离乱。 纵有太子尚算清明,短时间内却杳无翻身之可能。 等到太子真能彻底接手之时,那窟窿早就堵不住了。 早该就反他丫的了。 小侯爷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干,他杜晖,还真就无比真心实意的愿意追随到底!大不了,他们干脆舍了这西关、舍了于他们无半分公平与公正可言的大周。 燕塞山连绵山脉后头的草原与冻土,东南的海滨之地,也不至于没有他们的一处落脚之地。 郝闻昌几人与杜晖是多年旧识,然而这么多年以来,却也少见到杜晖这般露出坚忍又狠决的神情来。 郝闻昌不禁惊讶出声:“宜君,你……你究竟在想什么?” 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与刚刚过去的火热春耕季,原本只有杜晖与郝闻昌二人的侯府办事小组,现而今也又吸纳进来三人,侯府的办事团队已经有五个人。 但这些人并不如郝闻昌那般,是侯府旧人,也是杜晖的多年旧识,值得他深度的信任。 杜晖让自己放松下来,对众人道:“无事。” 他解释道:“杜某只是在想,咱们西关侯府的事务越来越多,只我们五人怕是不够。闻昌,劳你今日就拟出一封招工令来,无论是各行各业的出色匠人、还是读书写字的书生秀才、记账擅算的账房先生、抑或者佛徒道士、能人异士,只要登了咱们西关侯府大门,杜某必定亲自相见,设宴款待。小侯爷事务繁多,一旦有合适的时机,亦会亲自接见。” 郝闻昌闻言道:“我倒是赞同宜君你想要再招纳人进来的想法,咱们府上现在单是与两城十三镇各族的合作,就多达几十项。这中间每一个环节,的确是都需要人手来搭衬。侯府中能用的上管事或者但凡机灵点的仆役,能拉过来学着做事的人,也已经被你都盘算尽了。” 第68章 “只是,你要招大量的匠人、账房或者秀才也就罢了,要那和尚道士、能人异士又有何用?” 杜晖却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这西关郡人户太少,咱们这网必须撒的宽些才成。你就照我说的,先写好了找人在西关的几个要道口子上贴出去,即使是西关郡外之人,只要身有一技之长,皆可来我侯府应工。” 郝闻昌想了想,杜晖之言,似乎也有道理。 这可是荒凉西关,出了虞城大街,往往行走个半日,都难得见到同路之人。 要是他们招人的要求多了,能不能真的找到人,还真是个问题! 接下来,杜晖又同几人,就侯府与各城合作之后,所筹建的各色工具器物坊具体进度,逐个审了一遍。 重点更将小侯爷所安排的,核心工程师培育班一事办了。他将候选入班的人,一一叫来见了一面,按照定下来的章程表格,考核他们阶段的培育成绩。 最终,这些人的所有信息和表现,他与郝闻昌都要整理清楚,并且将每人一份单独的档案,递送到刘子晔那里。 再由刘子晔来决定,每一个工程师的等级,以及今后更加具体的深入培养方向。 做完这些,杜晖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思索下一个问题。 他今日叫郝闻昌去发的,都是招纳工匠与能人异士的帖子,可是若要“招兵买马”…… “招兵买马”,这里头的关键可还有个“兵”、“马”。 如今他们侯府能称得上兵的,不过就还是如今扩编了以后,也不过五十人的私卫。除此之外,整个西关边郡,正儿八经的兵,就是西关刺史府的一千府兵。 然而,杜晖也无比清楚,这点兵马的数量,与大周朝盘踞在各处的百万禁军、中军而言,不过是毛毛雨一样的存在。 就凭这? 根本连亮亮肌肉的机会都不存在。 大周朝西关郡东南与西北两道驻军,随便哪一个动动手指头,西关侯府就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西关郡有燕京的秘探,他与小侯爷都十分清楚。 若只是与工匠、边民打打交道,还能说是侯府要谋生。 但若有朝一日,在兵马一事上探出了头,还如何能说得过去? 小侯爷年纪尚浅,又一心扑在开拓之务上。 这些事,他杜晖总要一一为小侯爷筹划起来才是。 正带着队再次离城而走的刘子晔,此时却完全不知道她府上的杜先生正在谋划什么。 临行前几天,她不过是同杜晖再次讨论了接下来的计划,并且要杜晖在西关郡上下,发布一条“招工令”。 是招工,工程师的工,工匠的工! 她甚至将自己记录的那本《天禧八年西关工程师名册》都交给了杜晖,作为参考。 又哪里知道。 她好大的一个风云谋士杜晖,直接就把事办到了“招兵买马”上?! 第46章 旷野之中,一队人马在初夏毫无遮掩的照射下,奔驰前进。 除了去年深秋时节,他们曾经跟随西关小侯爷扫荡了一次西关郡两城十三郡之后,这还是又一次由西关小侯爷亲自押阵的长途旅行。 但无论是靳劼、夕映,还是所有跟队的人,都十分清楚的意识到,这一次出行,与去年的那一次,有着巨大的不同。 虽则上次他们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接连扫荡全境,的确曾经走过一些此前从未听说过的道路。 但整个大方向,还是可以判断的出来,他们是不断的在一个又一个百姓聚居地之间行进。 这一次显然不是。 从一开始,由刘子晔、靳劼以及夕映三人各自调节和带领着,所行进的方向,就是西关郡中西部那片最广袤的,无人居住的高寒冻土与戈壁复合地区,也是西关郡穿郡而过的朔川大河的源起地之一。 道路并不平坦,有许多地方都不适合快马疾驰。 众人不得不或缓缓踏马,或者干脆下马牵着马匹徒步行走。 夕映虽然是亲卫,自小习武,可也鲜少经历这般的野外风餐露宿。 靳劼则跟随刘子晔一路,始终在等着刘子晔再次开口,说出她的极度疲累和难以忍受。 无论是骑马,又或者是步行。 他总还是能有办法,叫她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这一开始的第一日,他们小侯爷像是受到极大的牵引力一般,即使这一路上再难以行走,风沙与曝晒之下,她也只是接过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斗笠,系紧绑带遮阳。 偶尔短暂休息片刻,很快又深吸一口气继续叫队伍行进。 并未似往日那般,没动几下就不愿多出一点力气。 初夏的白日渐长,就这样行了将近六个时辰,才终于挨到夜幕降临。 一队人马选择了一片背着小山坡的避风之地,扎起营帐。 刘子晔面上疲乏难掩,却仍然精神很不错的随队之人说着话。 她一直等着自己的帐篷被靳劼和夕映两人收拾好,才钻了进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部侯府私卫其他人的视线,刘子晔转瞬就垮了下去。整个人连避讳都不避讳,直接当着两个人的面,像面条一般的瘫在了自己的睡袋上。 她有气无力的朝两人挥手:“给本侯爷弄点吃的……和热水来。” 然后自顾自的叹息:“啊……我要死了,我还活着吗?” 夕映前一秒还在为小侯爷今日这令人咋舌的表现而震惊,此时猛地重新看到他往日最熟悉的小侯爷,竟然感到无法适应…… 只本能的应刘子晔的吩咐:“好好,夕映这就去给小侯爷弄吃的和热水来。” 靳劼本打算同夕映一起出去,但想了想又驻足停下,看着脸朝下趴在毯子上,费力呼吸的西关小侯爷。试探着问:“小侯爷可有哪里不适?” 刘子晔乏累的眼皮像挂了铅锤一般中,耳中听得靳劼问话,却连看一眼都难。 只轻飘飘说:“大腿…小腿…脚底板儿,还有胳膊……手。哪哪都不适。” 靳劼沉默片刻,依他对西关小侯爷身体素质的了解,这样一整日的高强度急行军,如今有这样的身体反应,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他蹲了下身子,试探着将刘子晔脚蹬的靴履绑带解开。 刘子晔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却也只是一动不动的由着他来。 她实在是,连手指头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靳劼无声的把刘子晔两足靴子一一除下,他极度小心的动作,奈何靴子与足腿结合太紧,很难丝毫不牵动任何皮肤与肌肉。他清晰的听到了几次刘子晔被牵动疼痛的抽气声。 直到他小心翼翼的把袜子也除掉,丝毫不意外的见到脚底以及脚趾上,有几处鲜红流水的被磨烂了的水泡。 此时,夕映也终于端了刚烧好的热水进来,一见小侯爷露在空气里,斑驳伤痕的脚,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们家小侯爷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啊! 脚都磨成这样了,竟然一整日撑着一声不吭! 他连忙将水端过去,就想离得近一些,查看他们小侯爷的伤势。 谁知,他才靠近了一点,就被一只臂膀伸了出来拦住他继续往前凑。 靳劼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道:“把水给我,不用过来。” 夕映没想太多,下意识将水盆递了过去。 靳劼一手还握着小侯爷的一只脚踝,一手平稳接过水盆,放在榻沿边上。然后熟练的单手拧了水盆中的手帕,轻轻先去清洗那几处破皮了的地方。 伴随着小侯爷“嘶——”的一声抽气,夕映也从幌神中醒了过来。 突然发现,我才是小侯爷的亲卫啊! 怎么这种近身伺候的事儿,还让这个早就出尽风头的靳劼抢了! 他反应过来上前道:“让我来……” 靳劼却打算了他的话,头也不回的道:“你去看看小侯爷的晚饭。” “我……你为什么……” 夕映想说‘你为什么不去’,可两句话质问的话,在他看着靳劼那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极度细致又小心为小侯爷一一清理破开的火泡后,又很快哑了火。 要是换他来,怕是毛手毛脚的,早就把小侯爷痛到吱哇乱叫。 而不是现在这般,虽然嘴巴里面偶尔嘶哼一下,但整个人仍旧软趴趴舒服的,显然是享受的。 夕映垂了垂眼,转身出了帐篷。 哼,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算你行! 看来以后要想不被靳劼这小子挤的毫无容身之地,还要多点满一些技能才行! 毕竟是远途出行,随身所带的物质有限。 一队三十来人,一共扎了四间帐篷。 刘子晔的这一间,扎在最靠近坡地的这一次,另外三间则依次在前面排开,一是防卫一是再多加一重的防风。 四间帐篷中间不大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两堆篝火。 第69章 一边烧*着小侯爷要用的热水,一边开始煮上了随身携带的粟米粥。张善与夏武等人按着分配,去打野味和挖野菜,其余的则轮流看着篝火锅灶休息。 夕映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锅中正煮着的粥,干脆坐在旁边,接过了看火的活计。 见夕映出来,夏武凑过来低声问:“小侯爷还好吧?” “不怎么好。” 夏武叹了一口气:“唉,小侯爷这是何必,咱们也压根不在乎他耐不耐苦吗不是!” 夕映不由自主的点头,反正他现在在乎的,就只是小侯爷受没受苦。 账内,刘子晔自打入了账内就几乎未曾动弹一下。 靳劼此时已经将她双脚的水泡都一一或挑破或清理,然后拖过水盆,浸入水盆用热水一边浸泡舒缓疲乏,一边撩水清洗,恰到好处的在脚踝、脚掌以及小腿几处按压经络,以缓解疼痛。 若是再去瞧瞧毯子里趴着的人,就会发现,刘子晔早已经又疲惫又舒服的睡了过去。 双脚被擦干,几处破裂的水泡处也抹上了清凉的膏药。 靳劼收拾好水盆与抹布站起身,准备离开之前,他顿了一下,目光微转。 账内刚刚点起了一盏避风油灯,昏黄的光影当中,一对黑沉似深渊般的瞳仁,在沉睡中的人脸上定了片刻,紧接着如点水般浮过,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刘子晔浅眠了半个时辰,被夕映端着粟米野菜粥和半块烤熟的兔子腿叫醒。 身体疲累还想睡,但肚子也实在饿的不行,她强打起来精神,坐着吃了晚饭。 想着接下来还有几日的奔波路程,不得不轻叹一声。 算了,她这试图在自己核心班底面前塑造威仪的想法,还是另寻他途吧! 夜间,篝火歇了一处。 除了轮班值守之人,其他人都钻进了各自的帐篷,出门在外,谁也别嫌弃谁,大家都像睡在大通铺一样,挨挤着住在一起。 最里侧刘子晔这间帐篷,照例还是夕映与靳劼两人轮着守在帐门前面,另一个暂得休息的人,则在帐篷内离小侯爷远远的一角,躺下歇息。 第二日,终于睡饱了的刘子晔,总算找回了点自己。 虽然身体肌肉仍然酸痛,但好歹是有知觉了。 然而在她坚持着穿好鞋袜,蹬上靴履试图站起时,水泡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刘子晔脸色一白,一把抓住夕映的胳膊,才勉强没让自己再次瘫倒。 “小侯爷!”夕映着急的喊了一句。 靳劼人本在账外协助拔营,听见动静,也掀帐帘跨了进来。瞧小侯爷的脸色,与夕映两人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夕映正在劝:“小侯爷,您儿身子矜贵,打小都精心调养着,哪里吃的下这种苦,要不夕映背你出去?” 然后被疼出一脸菜色的刘子晔凛然拒绝:“不行!” 就算她不在手下面前立威了,也没必要被人当众背着这样散德行啊! 她继续坚持道:“大家也都是骑了一整日的马,扎营以后干的事还比我多,怎么就没事了!?” 说完,她忍着不让自己痛的面部变形,甩开夕映的手臂,就准备继续迈步往前走。 钻心的刺痛与不听使唤的大腿,再一次出卖了她。 下一秒—— 刘子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线从即将着陆的地面再次转回了前方的帐帘。 没错,是帐帘。 她整个人即将脸朝下趴在地上的时候,被赶过来的靳劼一把抬了起来。 “小侯爷。咱们都是常年习武奔波之人,每一个的脚掌上早就生出了厚厚的茧子,所以无事。”靳劼平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又听他道:“小侯爷若要强身健体,来日方长,无需急于这一时半刻。” 虽然自己人被这个私卫队长抬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以免伤口受力,但是刘子晔发现靳劼一直站在原地,并没有莽撞的直接抬着她走出帐篷。 他在等自己的首肯。 他暂时避免了自己跨出去让伤口再次破裂的风险,却并不敢擅作主张。 想通了这一点,刘子晔方才的那点恼怒稍稍消散,然而,在精神饱满状态下,靳劼这样看似关切的举动,却仍然让她并不舒服。 她脸色有些冷淡,说:“放我下来。” “是。” 靳劼倒也并没有未自己贸然的举动感到不安,只平静的将她重新放回了地面。 刘子晔双脚触底,慢慢摆脱靳劼手臂传递过来的扶力,忍着脚底板上传来的疼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稳住了身体。她忍住龇牙的冲动,一步一缓的走出了帐篷。 夕映在方才的变故当中,被惊得张大了嘴巴。 此时见小侯爷拒绝了靳劼,心中一阵得意。紧跟着刘子晔出帐篷的同时,还忙不迭的白了靳劼几眼。 叫你多事! 看,还是得小侯爷治你! 然而,刚到了帐篷外,夕映就看到他们小侯爷与众位侍卫简单寒暄过后。 神情极其自然的,在靳劼牵过来的他自己的马匹前,借力一把爬了上去。 显然,今日小侯爷又是乘坐靳劼坐骑暂缓的一天! 看看那什么靳队长的坐骑,小侯爷刚一坐上去,它就轻快的嘚嘚小跑了一圈。 那张狂得意又亲热蹭人的劲儿,小侯爷不过几日没上你的鞍!就给你急成这副样子! 而众私卫们,似乎也早已对这一幕接受良好,各司其职的打点物品准备出发。 夕映:…… 这个靳劼,心眼子都从哪里长出来的?? 连他的马都跟成了精一样。自己这辈子,真的还有机会赶得上吗?? 第47章 马匹再次前行,视今日的路况,或奔驰或迂回慢行。 刘子晔侧身靠坐在靳劼的马背上,免了身体的严重不适。 被人当众背着或者抱着行走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与这般将侍卫马背当坐垫靠垫渡过长而艰难的旅程,这两件事,于她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区别。 一路行过来,西关郡的风物地理,刘子晔都在着力观察。 现如今,他们这支队伍正在试图深入的,是西关郡最有名、地域最广的一处,鲜少有人会贸然深入的无人区。 所走过的路程,几乎都是未经开辟的。 不愧是古代这种自然地理尚未经历过极尽开发的时代,即使是这样的无人区,也并非后世现代人所理解的那种沙漠戈壁,而是无论地质地形,还是植被生物,都十分的丰富。 昨日刘子晔过于疲累,还是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没有做晚课,也没有按照自己平日里作息卧起。 靳劼骑马的技术,显然比自己好的太多。 即使路况复杂,也鲜少会让她感到明显的颠簸不适。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图册,就着此时能看到的燕塞山、朔川支流以及昨天他们经过的那片走势酷似五指的丘陵地带,刘子晔在图页之上,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不看地图还好,一看她就止不住的气闷! 昨天给她累成那个熊样,也不过才走了二十里的路程! 这在她那个时代,坐上公交车,不用一个钟头怎么也都舒舒服服的到了。 她喊了一句靳劼,正在集中精神关注地形和路况的靳劼垂头应:“小侯爷。” 刘子晔把地图稍稍举起来,指出他们所在的位置道:“今夜怕是到不了第二处计划的宿营点了,夜间就在这个岔口寻址扎营吧。” 谁知靳劼扫了眼图纸,回了句:“若小侯爷想,今夜便能到。” 刘子晔:“嗯??能到我当然想啊!” “那好。” 靳劼说罢,马鞭轻轻一扬,马匹行进的速度瞬间快了起来。 在刘子晔仍然处于惊愕之中时又补充说:“若到了颠簸下马步行之处,小侯爷最好暂时也留在马背上,属下会牵住马匹,不会将您坠落。” 随着靳劼的马速度提升,私卫队其他人也都不费什么力气的跟了上来。 刘子晔坐直身子环视了一圈,感情昨天一天只走二十里,是她拖后腿了! 行吧,安心躺下当她的废物小侯爷算了! 身强意坚百折不挠这样的人设,怕是暂时不需要她在这地方坚持来凹! 接下来的四天时间,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刘子晔大部分时间都真的可以不用再消耗过多的体力,即使是必要的下马步行,她也可以借助扶力减少脚底伤口的承重力。 自己大半身体的重量,通过两条臂膀卸到了靳劼身上。原主的身量,按照现代的身高标准起码在一米七五以上,体重更是跟轻盈丝毫不沾边。 但几日下来,刘子晔也没见靳劼有过丝毫的难以承受之态。 其他无论是整队带队,还是处理小伤口疏通经络,样样皆行。 真真是,出门在外、长途旅行的必备神器! 第70章 第五日酉时,队伍终于临近此行目的地。 随队的人,若非亲自踏入这片区域,也完全没想到,能在这无人区深处,发现这样一片有水有山的绿地。 即将进入山区,地势再次开始起伏不平,靳劼夕映等人齐齐下了马,这里已经接近了地图上指示的终点处,因而靳劼也将刘子晔扶下了马,一队人栓马后坐于树林边缘暂歇。 刘子晔看了看视野受限的山脉深处,问她的私卫成员:”这处地方,你们此前可曾有人来过?“ 众人皆是摇头。 若非小侯爷一路指引,根本没有人会花费数日的时间穿越那样的无人区,只为了抵达这处,看起来与他们在其他千松岭以及燕塞山余脉山林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同的地方。 此前就知晓内情的夕映忍不住:“小侯爷,这山里边,真有您说的那什么原矿吗?” 刘子晔却不直说,卖了个关子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行吧,但是夕映仍然忧心:“这道山区咱们从无人来过,山路未经开拓,必然十分不易行走。还有这处远山,这看过去连绵十几里地,咱们究竟该从何处下手?” “这个问题问的倒是不错。”刘子晔颔首。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地图制作限制,西关王留下的图纸之上,所标识的矿藏符号的地方,也就只能大概锁定在这一片山区,想要精确到百米、千米,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从马背的挎包当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之后取出十余件,或石头或木制的零件,片刻之间,拼凑出一个悬吊式指南针。 刘子晔先问靳劼夕映等人:“何方为南你们可还知晓?” “那是自然!旷野行走,方向决不会错,这边就是南向!” 夕映率先答,他手指的正是他们这一队人来时的方向。 因为刘子晔问的也包括了靳劼,靳劼在夕映声音落下后道:“夕映说的不错。” 刘子晔微微得意的笑了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悬挂指南针,水平托举住方位盘。 中间那个由丝线悬挂着的小型四面体磁石开始了自由旋转。 大家不知道小侯爷是要做什么,只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片旋转着的磁石上。 磁石终于停了下来,尖端没有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指向南方,而是稳稳的指向了众人北面的这片山区。 靳劼与夕映当即便明白了,他们来的没错! 而私卫队中的其他人,有经验丰富些的,也当即想到了什么,夏武几人惊疑的问到:“这座山区,有磁铁矿?!” 刘子晔笑了笑:“没错。” 闻听此言,众侍卫都震惊的一时无言。 合着他们小侯爷放弃了盐湖那一片盐矿,带着他们苦行军了几日,为的是这一处铁矿山! 任他是谁,把铁矿山和盐矿同时摆在眼前,二者择其一的话,都必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铁矿山! 众人忍不住瞪着眼睛瞧这座表面上平平无奇,却暗藏如此大玄机的山脉…… 乖乖,这可是铁矿山啊! 一炉铁水,十亩良田。 深山藏铁,胜过埋金! 他们西关侯府,这回真的要发了! 夕映也一脸喜色,矿脉真的存在,他们小侯爷一趟就没白折腾! 西关王爷可真是英武啊,真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如何在圣上那样百般刁难之中,还能做下这等足以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的! 刘子晔此时同样也对已故去的西关王,再次涌出了敬佩与感激之情。 此前那处盐湖,于她的系统积分增长增益并不算大,但只要自己能够掌握眼前这处铁矿,外加西关郡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木材与石料,无论接下来她要打造什么,都将不在话下。 而这些对于积分功业值的增长,无疑是极大的利好! 磁针所指的方向瞧着是正北偏西,刘子晔的这块悬吊式指南针上的磁石只有鸡蛋大小,在这里就能受到强烈的磁铁矿干扰,说明矿区距离已经不超过百丈。 她心情不错的对靳劼道:“今夜就在此地扎营,马匹也集中留在这里。大家稍作休整后,派出一个小队,往指针所指的西北向,先行进山探探路。” 靳劼领命道:“是。” 众人得知自己目前竟然是守着一处铁矿山的兴奋,使得原本强度增加了一倍的整日消耗,也无人显露出疲惫与沮丧。 兴致勃勃的各司其职,甚至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被靳劼点名,作为进入山区探路的小队成员之一。 夜间,篝火炊烟升腾,人人挂着满满的喜悦,围坐在火堆边上,一个挨一个的做起了游戏。 夕映自然是忍不住的,第一个起哄着要加入! 整个晚间,营地都在这样又唱又跳的热闹氛围当中渡过,直至夜深,带队探路回来的靳劼,才过去叫大家各自轮值的轮值,休息的休息。 翌日。 刘子晔的脚经过连续几日的热水浸泡、穴位按压与膏药的养护,走路问题已经不大。 昨晚考虑过后,她留下夕映带着五人小队原地驻守,自己则与靳劼等二十几人,共同进了山区。 人迹罕至的山区,根本没有前人踩踏出的可以循迹而行的小路。 即使昨天靳劼几人已经摸索出一条相对来说,可供行人通过的道路,但他们这一路仍然可以说是披荆斩棘,迂回崎岖。 好在直线距离不过百尺,越按照地貌指示的方向走,就越能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比如,寻常的山区,往往越是往深处走,树木与植被往往越来越丰茂密集,然而,他们却能感觉的到,随着行进,地面的树木花草都渐露稀疏。 脚底踩踏的地面,也不是软而易碎的普通沙土质地,碎石遍布,甚至常常一脚踩上去的,就是一整块坚硬的石头。 绿色的植被,自大小不一的石头缝隙当中顽强的探出。 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刘子晔停下来,躬身用小刀掘开一块石头上覆盖的植被。 待底部青白泛红的石头露出,刘子晔挥刀在石面上划开了一刀。 随着锋刃切割过表面,石头表面被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露出内部颜色更加鲜艳的红色石头内里。 刘子晔见状,当即心绪大振。 “就是这里了!” 无论是矿山内部赤红的颜色,还是她手中所持锻造后的铁刃对矿石进行的初步软硬度测试,都无不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处铁矿区,并非只有单纯的磁铁矿藏,还有更不易探测、冶炼程序更简单、但储量往往更少的赤铁矿!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了系统自动提示音,在刘子晔脑中响起。 “叮!恭喜宿主成功确认磁铁矿藏与赤铁矿藏,根据此处可探测的矿藏含量,宿主即将获得帝王功业值积分六百分!” “请宿主科学合理利用铁矿矿藏,最大化发挥其价值,以解锁更高级别的奖励!” 第48章 系统的提示音落下,足足六百积分! 生命值又被续上了的感觉真好。 不过,她有些疑惑的是,这一座铁矿山,就算储量只在中等,六百积分是不是也太少了点? 听系统的意思是,现在她只是发现了矿藏,还没能进行勘测、开矿以及后续的冶炼与机械打造,所以只是给她初步结算了一部分? “系统,解释一下。” 时隔多日,刘子晔第一次主动敲了系统上线。 “宿主,好久不见!” 系统那明显激动又热烈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就快速出现。 “恭喜你宿主,再次取得了卓越又优秀的成就!铁矿山的发现,将会是你成就帝王功业当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我带了多任宿主……” “行了,打住。我用不着你拍马屁。”刘子晔毫不留情面的道。 她继续说:“我的问题是,铁矿山如此重要,为什么只有六百积分?” “额……是这样的宿主。铁矿山此时只是处于被发现的状态,尚未进行任何开掘与利用工作,后续其能带来什么样的功业积分效果,要看宿主您对于矿山资源的利用程度以及使用方式。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您当前并没有合理的开发铁矿山的权力,这将使得您的一切行动效果,都大打折扣。”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额……微臣告退。” 刘子晔站起身,循着植被底层的矿石痕迹,又分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走出了一里地。 每到一处,都用手中的匕首划开岩石表层,观察矿石内部的颜色,以及划痕的深浅程度。除了东面方向是质地更黑的磁铁矿石外,另外三个方向的基本都是赤红的铁矿。 她对于这座矿山的矿藏比例大概有了数。 要开发和利用这一处矿山,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做好矿山的全面地质勘探,并且结合地形地势,以及他们现有的人力、工具等条件,制定出来一个详细的开采方案。 第71章 勘探和初步设计完成后,就要开始开采、选矿和冶炼的全流程。 这一次随同她出来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穿越无人曾及的无人区,抵达此地确认铁矿矿藏的存在,因而皆是侯府私卫为主,暂时未曾布置专业的铁矿处理专业人手。 过去的一整个春天,她都在日日研读从系统当中所兑换的那套《矿冶全书》,更时常借故到苻氏的铁匠作坊,和侯府她自己要杜先生加建在后园角落的铁匠坊中,结合实际冶炼打铁的过程,消化书本当中的知识。 所以此时她相信,放眼整个大周,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更懂得如何做这一整套的勘测、开采、选矿及冶炼的全套流程。 也不会有人第二个人能够设计出更好的,能够更充分利用这座矿山资源的方案来。 她在四处做了初步探查之后,心中对接下来的安排已经有了数。 扎营的地方目前就很好,距离此地不远,还方便观测矿山南面的环境。 之后每日,必定要频繁进出这片矿藏区。 开拓山间道路,以方便人和货物进出是首当其冲的。 她选了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就地坐下。 然后掏出纸张与炭笔,开始以自己所在为中心,简单勾画最初的两到三条路径。夕映留在了营地,靳劼就全程一直跟在刘子晔两三步开外处,以防野外山林发生什么意外。 等刘子晔规划了差不多了,招手叫靳劼过来看。 靳劼当即蹲下身子,在刘子晔束发玉冠差不多平齐的高度,朝她的纸面看过去。 刘子晔指了指图纸中心:“这是我们的位置,从这里往南,沿着咱们进山的路径,清理沿路的植被、初步铲平地面。咱们需要自营地到这里,首先铺设出一条可容轮制车辆进出的道路。” 只是些体力活,一点都不难。 靳劼当即颔首:“好。” 刘子晔接着手指顺着两人所在的中心点,往西向远离磁铁矿藏的区域一路滑过去,到达一处她方才勘测过的地面更疏松,土质含量较高的地面处。 她道:“这里再设一个营地,但主要不是用来居住,里面要搭建冶炼的高炉,而是作为下一步冶炼矿石的第一个选址。高炉的样式在这里,与咱们侯府新建那一间一样,除此之外还需要平整地面,并且将通向这片地方的四周,各自整理处一条通道出来。” 这个冶炼所的选址只是暂时位于此,在刘子晔的计划中,也不会是正式的大规冶炼所。 只是首先开辟和搭建出来,作为她初期的冶炼试验所,以及冶炼流程教学处。 靳劼看地图上的示意,方才他曾随从刘子晔到过这片地方,他回顾这片区域的地形与地面植被情况,也没什么问题,当即颔首。 “好,暂时就这些!” 刘子晔将图纸递给靳劼,自石块之上站起。 此时的她也情绪高涨,满脑都在高速旋转着关于这片矿山的规划和利用前景。她专注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整个所展露出的奇异的状态。 靳劼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不是没见过人雄心勃勃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有的人,在初见巨大的金银财富之时,那被迷惑了神志般的惊喜。 然而刘子晔给他的感觉,却不一样。 她看起来,又专注又热情。 她显然同样雄心勃勃,在谋划着了不得的大事。 却并没有任何试图征服奴役他人、建立权势的野心,似乎只是单纯的为她自己谋划的未来而高兴。同时,她保持着深度的冷静,在面对突然的财富时,仍然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筹划一步步的开采计划。 接下来,他们一行人即将长时间驻守此处,派人回虞城侯府给杜先生送信的人已经出发,后续的人手、物资以及工具等补充,杜晖都清楚应该如何安排。 常年无人造访的山林杂草被一点点清除,点燃的艾烟在林间隐没,驱散此地的原始驻民——各类隐藏的蛇虫蚁兽。 这片山区的山体多以石头为主,除了他们已经学会辨识的赤铁矿石与磁铁矿石之外,还有大量普通的石头。这些石头被斧凿一一撬开,成为了他们搭建冶炼所以及铺设道路的主要材料。 刘子晔全程或者由夕映带人、或者由靳劼带人随身跟着,穿山越野,几乎将整片山区所有人力可达之处,一一跋涉而过。 有些地面的表层,不易发现矿石的存在,刘子晔就继续用随身携带的磁石指南针,通过指针的转动幅度,确认地底矿藏隐没的深度。 整个探测的过程,被她一一详细记录,并且做出图纸标注。 那份矿藏勘测图纸,一点点被她的勾画和标识符号填满,刘子晔内心的充实感也日益盈增。 就她初步勘测的情况看,这里的铁矿储量,绝对不容小觑。 另一边,燕塞湖北岸松林外盐湖。 此时,盐湖湖岸上,再次聚起了一波来人。 总数不下百人,正在湖岸旁的砂石地面上,热火朝天的建造营地,搭建盐卤工坊。 西关刺史王彦朋以及上次那位私兵首领谷梁志,赫然就在这群人当中,充当指挥调停的角色。 那日与西关小侯爷对面相扛之后,回去王彦朋与谷梁志二人商议后,一起向燕京送去了请示的密信。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的密信送出去不到二十日,就收到了燕京太子的最新指示。 信中说太子已经同步晓谕了西关小侯爷,叫他们若遇西关小侯爷不必刻意隐藏行迹,并说他已经派了另一队盐工与匠人来支援,其他人手叫他们就地相机择取,保事无外泄之险即可。 收到信时,王彦朋诧异问谷梁志:“殿下这……显然是,早已决定了要将此事晓谕西关小侯爷啊。” 谷梁志也觉奇怪,毕竟此前他们才入西关郡,掩藏行迹探查矿脉之时,一直都是刻意避讳着,不敢将此事泄露给多一个人知晓。 他想了想道:“或许,西关小侯爷早已发现了我等行迹,甚至早于第一次我等在盐湖相见……并在当时就已经猜测出了我等身份,当即已经与太子进行了联络。” 王彦朋神色一凛:“我们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露了行迹?可是,这西关小侯爷又如何提前得知,咱们是同太子有关系?” 谷梁志也想不通此间缘由,摇了摇头。 却又很快笃定的道:“虽不知具体情由,但西关侯府当中,定有高人。” 王彦朋毕竟也是出身范阳王氏大族,出仕多年,冷静下来分析道:“西关小侯爷虽然落魄,皇帝也对其甚为不喜,但眼下,殿下却也没有为了西关郡尚未探明的矿藏矿脉储量,就冒险叫这位同为圣祖嫡孙的小侯爷彻底封口。既然无法封口,干脆拉为同伙,还能少了一方的顾忌。可是,观太子之旨,并没有任何要西关小侯爷也参与到盐湖开采,分一二分利的安排。想必这西关小侯爷,定是以此事作为交换,向太子殿下讨要了些别的好处。” 谷梁志赞同道:“不错。西关小侯爷这侯爷当得,一无封地二无爵禄,堂堂侯爷被逼的到处与人强作买卖为生计。有这样能捞点好处的机会,必然不会放过!” “既如此,太子殿下已有安排,为我们剔除了小侯爷这一掣肘,接下来,就是你我二人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王彦朋想到那片一望无际,雪白雪白的盐矿湖,仿佛看到了自己今后通天的官途。 谷梁志同样心情不错,这些他倒是免了不少束手束脚。 不说西关郡内是否还有其他丰裕的矿藏,单是这一处盐湖,就够他做出为自己的履历表增光添彩的一笔! 谁说这西关边塞是个荒凉贫瘠破落地? 叫他来看,简直是个风华物宝之地! 开一片盐矿,开出一片青云直上的前途! 与此同时,西关侯府当中,杜晖手中接过一封来自燕京的太子私信。 信中,太子简短问候了西关小侯爷受父皇惩戒之后的府上日常。 最后说:“你我本为血缘至亲,奈何父皇亦是一片拳拳教诲苦心,吾身为兄长亦不可过度为你袒护。然则,吾深知你如今生计之艰难,已特向父皇求肯,允了你所提的那一块侯爵封地,就在西关郡的郡境之内,不日即有燕京旨意送抵西关。” 以及望其克己改过,盼有朝一日燕京相见云云。 阅罢,杜晖精神为之一振。 ——成了! 第49章 小侯爷写往燕京太子的书信,就是由他杜晖起笔的,自然知道其中内容。 他们向太子求肯一块可供侯府谋生的封爵之地,并且看似态度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所有西关郡两城十三郡的百姓聚居地,将封地选在了将西关郡那一大片杳无人迹的无人区以及周边。 虽则在图纸之上看起来地域不小,可若是刨除了那最中心的无人区,其余不过划进了极其有限的山脉余支与西北面的冻土高原地带。西关郡最著名的那些有御供之物产出的西塞湖、千松岭等,均被一一避开。 第72章 祈肯施舍一点生存之机的态度,可谓极尽卑微了。 太子与皇帝允了他这样一块封地,就与当初给西关王“最大”封地一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说起来,帝王是极尽恩慈的,惩戒期未满,就特准了授予方圆三四百里的封属地,更允其无需经由西关刺史府,由西关侯府自行开发利用之权,以图生计。 看看,他一个大周朝帝王,对先皇如斯宠爱的三皇子遗孤,任他恶名在外、愚鲁不堪,仍然恩威并济,以期其自强自新。 甚至连一般封王与侯爵的封地开采之权,都直授于西关侯! 那些至今偶尔还在朝堂上,试图为西关王后代说一两句话的朝臣,也大可闭嘴了。 但只有刘子晔与杜晖知晓,为了这一块封地,二人几乎要将西关王留下的图册与地方志翻烂了,才一笔一划、每一里地都精确筹划过后,才交给了太子这样一份祈求封地的求告信! 今后,在他们地图所圈画的范围内,西关小侯爷再次名正言顺的获得了封地,更重要的是,他们获得了这片封地之内的所有矿藏物产的直接开发经营权! 小侯爷如今正在进行中的铁矿开发,不需要再背负任何违背朝廷律令的风险。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他们今后就可以大张旗鼓,尽可能的掩人耳目、低调行事还是必要的! 谁家的造反物资经营还要大张旗鼓了? 只不过这一个封地,给了他们很好的掩饰自己真行行动的表面借口。若没有这一点,他们西关侯*府突然之间那么多的人与物往铁矿山的方向输送,不可能不引起警惕。 杜晖站起来,手中握着那封书信,激动在自己这间小办事房内来回走动。 “好啊,真是太好了!” “这个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小侯爷!” 想到此,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喊道:“闻昌、闻昌!” 郝闻昌与王秩几人正在另一间房内办事,点校下第一批要运往小侯爷驻扎地的人口与物资。闻言走了出来:“宜君,何事唤我?” “你来。”杜晖径直叫他,待郝闻昌疑惑的走上来,便将小侯爷重获封地一事告知于他。 “真的!?” 郝闻昌一时间也惊喜非常。 “正是。你原计划何时启程去同小侯爷汇合?”杜晖问道。 “计划是五日后,小侯爷这次要的东西,主要以木匠、石匠、铁匠等匠人或者有意的学徒为主,这些人的招纳和入山准备,都还需几日筹备,方更稳妥。”郝闻昌道。 小侯爷如今所在的铁矿山,在今后的规划当中,渐渐的会打造出一片矿藏开发冶炼、以及矿工匠人兵士们生活居住的全套生态区。 而这片区域的管理和具体的规划经营,必须有人主持。 郝闻昌当仁不让的承担了这一职务,此次随队入矿区与小侯爷汇合,也做好了长期驻扎于矿区的准备。 杜晖略一沉吟:“这些你我今日就一同捋出个章程,交给王秩接手继续办。明日,你带着这封信,先行一步去找小侯爷!” “成。” 计议已定,二人当即重整手中事务。 郝闻昌既然明日即行,那必然不可能就让他携带一封信前去,已经筹备好的,可以随行的匠人和物资,都可以提前随同郝闻昌出发。 侯府之内,一片热闹欢腾。 沁阳大街上,一处再寻常不过的馄饨摊,摊主在忙碌着给几位客人住馄饨之余,双眼滴溜溜的直看向侯府方向。 此人正是当初池牧到西关郡之后,所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禁卫军暗卫,专为监视探报西关小侯爷举动,并通过暗卫这条线,直接上报燕京。 看到西关侯府这连日的举动,暗卫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万分! 西关小侯爷总算不老实了…… 啊不是,经过他艰苦卓绝一整个冬天又一整个春天的蛰伏,终于发现重要线索—— 西关小侯爷他竟然不规矩! 一直乔装负责探查西关侯府动静的禁卫军暗卫,本以后自己终于发现了西关侯府的大动静。将打探到侯府的多方举动禀了上线之后,暗卫满怀期待的等待回信,连馄饨摊儿都不出了。 最终等来的,却也只是一个,一切正常,指示他继续蹲守的指令。 暗卫:…… 虽然他是暗卫,可是这个任务,是不是太过暗无天日了一点啊! 究竟什么样的动静才叫不正常,难道要他等到西关小侯爷拉起大旗造反了,才叫不正常? 要是这样,首领你们不如干脆将我等调回去算了! 谁人不知,西关小侯爷日日早晚轮流为皇上和太子祈福敬愿,府内府外,提到皇上和太子,那骨子里的崇敬和热望,恨不得逸散到七八里外。 这煌煌大周朝,就是各地封王反个遍,也绝不会有西关小侯爷这怂包蛋的一支好吗??? 大周朝都城燕京。 春末夏初,大周朝的皇帝再次带领群臣,离开燕京绵延十几里的巍峨皇宫,南向去往燕京陪都的避暑行宫。 帝王出城,随行的王公侯爵与高官家族子弟,扶老携幼,规模宏大。这个时期的都城,除了皇帝与王公贵族大臣们平日里主居的北城区,无论是宫殿、宅邸,还是主要道路,都铺设了平坦的青砖、或玉石地面,其他普通百姓们聚居的区域,虽然有着都城的车马潇潇与行人如织,但无一不是简单原始的土路。 这个时期的主要动力都是畜力,所有重要的道路,都有畜力行走的痕迹,烟尘与动物粪便,以及由此发酵产生的复杂混合气味,是普通百姓区域,最为常见的景象。 百姓们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可帝王和大臣们就不行了。 因为避暑行宫位于燕京南向,皇帝的仪仗,以及大批王侯高官的车马队伍,必然需要穿南城而过。 提前半个月开始,帝王出行将要经过的道路,就被彻底封闭了起来,禁止任何百姓通行。 大周朝立朝已近三十年,燕京这座都城经过了三十年的发展,早已没有任何一条主街不是行人如织。接到再一次的主街封闭通知之时,在这几条街上置办了商铺铺面的百姓,忍不住抱怨。 “自去年起,这光武大街封了几次了?我这一个小小铺面,才开了不足三年,本都赚不回来,现在一年到头,能开门的时候,还不到一半!这样下去,可还了得?” 接到了消息,正收拾摊位的手工小贩道:“你小小声,别叫官爷们听见咯!” 商铺老板是真的气愤:“你当然可以少点抱怨,光武大街封了,大不了你挑着摊子挪到西城集市去,可我可是钉在了这里,哪也去不了哇!” 谁知那小贩苦了苦声音说:“谁道我要去西城支摊子了?唉,我倒是想哟!” 这小贩寻常定时在商铺门前,两人时常照面,互相之间也算的熟识,因而商铺老板诧异问:“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歇业不成?家里老小,不等着你买米买肉了?” “我被里长摊派了这一轮的洒扫嘞!”小贩苦道。 商铺老板一听,顿时了然:“你倒使些银钱去啊,少叫这等摊派轮到自己头上!” “这回不成啦!咱们圣上这一次仪仗,加上陆陆续续的王公贵属家眷,据说前前后后要一个月的时间,陆续迁往凉宫周边。从明儿个开始,到圣上銮驾出行起,整条大街都必须干干净净、香香喷喷,此后每日夜里,都要及时清扫。你想想这么长的时日,想要不摊派到自己,那要使多少钱来?!” 小贩如此道:“只能先紧着,若能偶得空闲,叫我去老板你说的西城出几次摊儿,也就谢天谢地了!“ 商铺老板眼睛一瞪:“什么?现在是三月末,也就是这一回要封到五月头上?”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个消息,气到昏过去了。 明明在他几年前决定买这间商铺的时候,光武大街那个繁华与热闹,怎么能料到,自己花了那般大价钱,置办了这间商铺,就轮到了光武大街百般不顺,如今能搬走的都搬走,燕京城的百姓,也因为这里时常封闭,渐渐的不爱来了。 如今,他就是想要将商铺转手,怕是要比当年他入手的价格打个二三折,都不一定出的去! 看着商铺老板一脸的颓唐菜色,小贩默默收拾了自己的摊板货物,两人各自消沉无声的道了别。一个月以后,是否还能再见,怕就谁也难料了! 第50章 四月初,朔望日。 大周朝天子銮驾自南宫门绵延而出,轻甲满身,头顶红缨的禁卫军,当先开道。铁蹄踏过平整又湿润的街道,亦不曾荡起半分烟尘。 之后陆续是宫中的太监与宫女,手持香扇,皇帝的那驾两丈高、十六匹马的辇车,碌碌前行。 车内,金丝软枕靠垫上,大周朝的皇帝刘坚,正松散舒适的靠坐在上头。 辇车的紫檀桌案上,放着一樽西胡进贡的橙黄色琉璃盏,盏中盛放着打的细碎的碎冰,与牛乳和紫色的冰果切块、天山蜂蜜均匀搭配,单是瞧着色泽就鲜亮晶莹,凉意沁人。 第73章 刘坚体型大,一到了夏日就极易盗汗,最是受不得热。 不仅年年必须要早早的搬去凉宫,这等镇热的冰饮,也日日不间断。此时正舒舒服服的,时不时用一些,压下心头的热意。 与此同时,刘坚对面而坐的,还有另外一人。 若论此人相貌,与刘坚着实有五六分相似,就连年岁看着都不相上下,正是翼阳王刘擎。 “皇兄,听母后说,您夜里见风头疼的毛病,总也不见大好,这样的凉物,进的多了,阴寒之气浸体,总还是不好的。”刘擎面前也有同样的一盏,是刘坚叫太监赐了给他的。 “用你多话?这大热的天,再不用点冰的,还如何过?” 刘坚瞪了他一眼,不满的反驳。 这般话,若是旁人说来,刘坚定然第一时间就要发脾气。 他当皇帝这么久,怎么可能连这等小事,都还要听旁人来无故啰嗦。 但此时说话的人是刘擎,刘坚虽然也不满,但到底并非是动了真怒,只是略带了些嗔意,反倒显得亲近。 刘擎也顺坡下驴的笑道:“是是!皇兄向来沉稳有度,心中都是有数的,是我一时多嘴,皇兄你可要绕了我这一遭!” 刘坚剜他一眼到:“这次,我倒是能饶了你。等你南下到了封地,若是交给你的差事办不好,再来哭着求我饶你,可就不管用了!” “臣弟明白,臣弟明白!皇兄郑重交代的家国大事,臣弟总是日夜不寐,也必定把他办好,决不叫皇兄失望!”刘擎听他主动提起南下封地之事,连忙一叠声的保证。 “哼,姑且听你吹吹,到时候朕要看你的政绩说话。”刘坚并不放过他,继续捶打。 “臣弟请皇兄时时考校!” 刘擎笑着脸再次向刘坚保证,他看了看刘坚神色,见刘坚只轻轻嗤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他试探着问:“皇兄,臣弟是甘愿为了皇兄南下,叫地方上那些子孙们,都好好懂懂规矩。只是不知,朝堂上会不会有人在您耳边聒噪啊?” 刘坚闻言,神色才总算真的冷了下来。 他翻起眼皮,神色不善了看了刘擎一眼。刘擎后背一紧,连忙滚起身子,在车厢当中伏地:“臣弟失言,请皇兄责罚!” “啪啦——” 刘坚原本执在手中的银勺,被他一把掷在了琉璃盏中。碎冰与果肉震荡,洒了一桌的紫色汁液。 刘擎再次叩首:“请皇兄责罚!陛下乃四野大周之主,天下至圣之帝!您既说了要臣弟就藩,自然是一言定乾坤,谁人敢来聒噪?是臣弟失矩妄测了!只是皇兄,大周朝野上下、百姓黎民都还需要您,您千万莫要因臣弟的过失,而有伤龙体啊!” 说罢再次“砰”的一声,叩首于辇车车厢。 “哼。” 刘坚自鼻腔溢出一声重重的哼声,目光却从伏地的刘擎身上移开,往前方长长的仪仗队列看了过去,一时间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襟的刘擎,总算听到了刘坚再次响起的粗重嗓音。 “起来吧。” 刘擎连额头上的汗都不敢轻易去擦,稳着自己强行再次坐会原位。 刘坚见他这般,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了句:“瞧你那点出息,还和小时候一般无用!不过吓吓你,就这样一副样子!” 刘擎忙道:“臣弟打小就是这般无用,跟皇兄那是天壤之别!” “行了,把你的冰盏用完,去太后的车辇陪陪母后吧。时日无多,趁现在人还在燕京,好好尽孝。”刘坚道。 “皇兄教诲的是,臣弟明白、臣弟这就去。” 刘擎说罢,端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盏,将大半盏碎冰和果肉,囫囵吞枣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凉的一坨进入腹中,刘擎只觉整个肚腹已然痛失所有知觉。 他牙齿打颤的向刘坚叩首行礼,这才踉踉跄跄下了车辇。肠道冰如坠窟,却也丝毫不敢停歇,当即着人送自己去了太后的辇车上。 刘坚看着刘擎这般恭谨顺从,胆小如鼠的样子,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再次靠回软垫。 辇车上侍候的太监,已将桌案上翻出的冰盏清理干净,重新换上了一碗新的,还冒着冰气的果乳上来。 刘坚扫了一眼,却没有再闲适的一匙匙嚼冰,而是微微锁了眉头,陷入思索。 御辇车架队伍的后方,由禁卫军中军护持阻隔开的,是另一辆规制逊于帝王车辇,但同样也有着黄色天子照顶,大周朝的太子刘子陵坐于车中。 除了一名随车侍候的太监,车辇之上再无他人。 车轮碌碌声中,刘子陵静静坐在车厢内,手持一卷《孟子》习看。熏香的香炉,反追着车轮行驶的方向划出一道弯曲的折线。太监跪坐在旁,无论是添香抑或添茶,都举动轻盈,不发出丝毫声音。 “笃—笃—笃—” 突然,车辇的窗棂传来三声短促低沉的敲击声。 刘子陵恍若未觉,仍然不分神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跪坐着的太监,则自然的直起了身子,将车辇的窗棂轻轻推开,稍稍探出去,同来人低声交流了几句。 窗棂再次被掩上。 太监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躬身行了个礼:“殿下。” 刘子陵淡淡应了:“说罢。” “翼阳王从陛下的车辇下来,去了太后处。瞧着下车之时,行走不很便利,脸色也不是很好。”太监一叠声,音调平稳的禀道。 刘子陵听完却微微抬起了头,问:“翼阳王径直上了太后车辇?” 太监躬身:“是的,殿下。” 车厢再次陷入一片沉寂,须臾,刘子陵重新将目光聚在手中的书页上,翻起起来,仿佛从未听到这个消息一般。 终于得了太子明令,准备开始大展身手的王彦朋与谷梁志等人。 开始了盐湖开矿全面铺开的准备工作,除了太子又新派的工匠以及账房记事先生外,要想快速的开掘这样一处盐湖,需要的人手绝不在少。 虽说是太子私采,但因为有他这位一郡刺史在,完全可以将此事办成为,为朝廷合理合法合规的开采样子。 既如此,在西关郡当地征几轮役民上来,不仅这些西关郡的百姓本就很少往外郡走,不会走漏了消息,而且,役夫征集的从来都是最底层的贱民,至多给他们口吃的,在矿区扎一扎营帐,让他们有个遮阴睡觉的地方,再无其他开销。 赚哪! 他将此次的役夫征派任务派给了刺史府一个西关郡当地的役吏,叫他去按着役力的分派招人来,想着苻氏一族与西关侯府的牵连,又特意嘱咐,尽量避免征发苻氏族人。 然而那名役吏去忙活了两日后,苦着脸回来告诉他:“大人!这虞城上下,没有闲人啊!” 王彦朋不解:“春忙已经过了,虞城几千户,如何会没有百余赋闲之人?” “大人,您有所不知,现而今,但凡有点手艺的,又或者只是有点头脑和力气的,都去了西关侯府上工!” “西关侯府上工?”王彦朋一惊非小。 “是哇!” 这名役吏道:“大人您忙于庶务,怕是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西关侯府在咱们西关郡各地都发布了招工令!无论是什么工匠西关侯府一概全要,甚至哪怕你就是会唱个曲子挥两板斧头,都能给你收了。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里,有点磕绊。 王彦朋问:“如何?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而且……西关侯府的招工,工钱待遇实在是好的无人能够拒绝!应工期间包吃包住,工钱可以根据每个人的能耐去自己谈,多的一个月几贯的都有,少的也有一贯多!还能由应工的人自己选择工期时长,两个月、四个月、六个月短期的,又或者一年、三年、五年长期的,都是应工的人自己说的算啊!哦对了,还有,这去应工的人,西关侯府每人还按照你的工期长短,给你批医药钱。一进去,你若是手艺能耐欠些火候的,长期的工匠都有专门的师傅,一对一传带,即使你是短工,也会有人先带你上两三天的课,才给你上工,而且这教学的时日里,照样一般无二的给算工钱!” “这……这……” 王彦朋一时无言以对,因为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啊! 堂堂西关侯府,大周朝野上下,哪一家王侯有这样雇人的? 就是那些必须要雇人的商贾之户,也没听说,有这样连医药费,并且给着工钱让你上课的哇! 那名役吏说着说着,也羡慕的眼泪直欲流出:“若不是小的在这衙门里脱不开身,有这样的赚银好门路,定然早也要去了!” 王彦朋瞪了他一眼,然则此时却不是处置他不当言辞的时候。 他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西关侯府,招纳这么多的工匠,究竟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役吏回答不了。 王彦朋挥了挥手叫他先下去,一时愁云惨淡。这可怎么办! 第74章 第51章 西关郡。 五月头上时,又一批十余人的工匠队伍,携带着矿区需要的淡水、盐、粮和布等物资,抵达这处被刘子晔命名为西关雀屏矿谷。 因为经过刘子晔大半个月翻山越岭的勘测,基本摸清了这片矿山的山脉走向。 从他们在山脚南侧扎营地开始,沿着开辟出来的进山道,矿区两侧的山势如孔雀开屏,而赤铁矿藏最丰富的地带,正好集中在两侧开屏的中心。随着山体表面植被的清理进展,渐渐露出越来越摄人心魄,赤红如红眼一般的赤铁矿石。 “吁——” 矿区营地前的下马场上,苻真儿停驻马头,翻身跃下马背。 他抬头瞭望前方,距离这处山区几丈地之处,这片山体看起来除了那一条显然是经由人工开凿出来的道路以外,看起来似乎与普通的自然山脉并无明显不同。 要想经由那条进山主路,进入山林主体,就要先行通过眼前这一片,已经绵延了几里地的,各色烟尘与帐篷整齐规划的生活区。 然而,当他一走入矿区边缘,就有矿区设置的守卫,拦住自己,当自己拿出了西关侯府开出的通行腰牌,才得以顺利进入矿区。自己的马匹,也很快有人接管,带到了专门的马场喂食照看。 “西关小侯爷现在何处?”苻真儿问守卫。 那守卫虽然是新编入的,但在见了腰牌之后,也知道了苻真儿的身份。 当即道:“侯爷日日白天都在山上,若苻小族长要寻侯爷,怕要先入山再具体探问。” “好,多谢你。” 苻真儿谢过守卫,步入这片他在虞城就多次听杜先生提起的矿区。 他暂时没有着急进山,去寻西关小侯爷的踪迹,而是就在这片矿山生活区走一走。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步入的这片区域,竟然已经不异于他们西关郡一个小型县镇的规模。有集中的十几排规制统一的帐篷区,偶有赤着上身肩膀搭着毛巾的工匠在其中出入,显然是矿区为所有工匠所分配的统一休息区。 两口新打出的水井,一口主要用于饮食盥洗吃喝,一口用于清扫和其他公用。 还有其他公共的烧饭区、洗浴区,一片药草味浓重的医药区,甚至苻真儿还发现,有一片搭起的凉棚下面,设了茶饮和干果、肉干,专为了人们休憩之时,三三两两聚于此处闲谈吹牛。 他走到这片区域的西侧边缘时,还能看到仍然有匠人操作着形式新颖的“推土机”,陆续平整土地。 新平整出的地面,即将就地搭建起来几处铁器和木器坊。 背靠可以源源不断提供木材与铁料的雀屏矿谷,这些工坊就地取材。 苻真儿只需要稍稍想象,就似乎看到,这片山脚下,即将越来越大的,新起来的一座又一座加工工坊。 从这一座座工坊里面,会输送什么样的,自己曾经见过,又或者从未曾见过,只能感叹新奇的东西呢? 苻真儿停步,转身。 循着碎石与青泥混合铺就得平整山路,进入了这一片山区。 才走进山林几百步,苻真儿就发觉眼中所见之大不同。没有了前排的密林与两侧山峰的遮掩,苻真儿可以一睹矿区的真正面貌。 脚下这条碎石铺就的道路,到了前方几丈外,就开始分叉为三道。一道直接通向的正前方,沿着两道雀屏的中心,一路蜿蜒前伸。每隔一段,就又有新的岔路分出,指向两侧山体,想必每一个终点都有着正在施工当中的矿石开凿孔洞,抑或者各具匠心。 苻真儿走到第一处岔路口,分别向两边看了看。 只见这一处,两侧均是一模一样的山体开凿矿洞,从矿洞当中有一车一车的新开凿的或赤红色或磁黑色,形状大小不等的矿石从矿洞当中驶出。 十分新奇的是,在这条石子路的半截,都铺设了四五尺宽的两道木轨。 时不时就有一辆辆轮体与轨道完全贴合的木车,装载满了石头,被牵引着运送出来。 木车到了中间的这一处主道,又在绳结的牵拉力量下,自动转向,集中运送到前方百丈出的一片空地上。 苻真儿四处探看,想要找寻刘子晔的踪迹。 稍一思量,干脆跟着木车前进的方向走。 果然,他跟着木车,来到一片平整过的山内开阔地。就见刘子晔在一座石圆顶房子面前,正领着十余人,围着一口炉子,比比划划的讲演些什么。 围着的十余人,全都头上裹着头巾,穿着短打的汗衫和长裤。 其中有些人很是结实精壮、皮肤黝黑发亮的样子,苻真儿一看便知是惯常抡铁为生的匠人。 夕映就跟在刘子晔身边,也一脸认真、全神贯注倾听的样子。倒是暂时还没瞧见那位几乎不离他左右的私卫首领靳劼。 苻真儿一直走到距离一行人身边几尺之处,才终于有人发现了他。这一来,刘子晔也转过了眼珠,瞧见了苻真儿。 他那双凤眸在炉火火光的映照下,更加的发亮耀眼。 苻真儿在对上这双瞳仁之时,清晰的看到了,其中迸发出来的意外和欣喜。 “苻兄!你怎么来了?” 刘子晔微微直了身子问他,接着也不等苻真儿回答,就挥手叫他:“苻兄你先过来坐着,等我说完这些就来找你!” 刘子晔说完,就继续在一名她亲手带出来的工匠的主持下,为眼前的这一批来学习冶炼技术的工匠演示和讲解冶炼过程。 因而,她没能注意到,在自己与苻真儿方才的那一照面当中,苻真儿原本比自己欢欣百倍的脸,很快转为了错愕。 若非苻真儿早已对刘子晔太过熟悉,早就单凭一抹隐约的背影就能在人群当中将他认出来。 换了他人来,可能即使在方才二人那等直接面对面的场景,都有可能认不出这位曾经的西关郡闻名遐迩的纨绔皇族小侯爷! 将近两个月再见面,方才的刘子晔一身衣装虽说依旧干净整洁,却整个风格与虞城侯府所见到的那般奢侈作风大不相同。 没有了那些华贵的布料,以及不是镶金就是佩玉的饰带和发冠装饰。 此时的西关小侯爷,就是一个马尾高高的束在脑后,一身素色的常服,袖子微微露出到了腕部,方便他手中执着一根木棒,跟着心意游走指示。 最让苻真儿感觉到震动的是,小侯爷方才转过来时,那一张被火光映衬的,因为长时间的日光下裸露以及火炉近距离的炙烤,而呈现出浅浅的棕色,紧绷发亮的皮肤。 当然苻真儿丝毫不认为不好看。 相较从前西关小侯爷在长期富贵闲散环境中所养成的,更加骄矜、柔柔脆的气质不同。此时他所看到西关小侯爷,更健康,更有活力。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的,刘子晔身上所发散的,对旺盛生命力的渴求! 苻真儿甚至在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生命活力。 一个正在激昂奋进的西关小侯爷,正在不远处,似要亲手为自己开拓出一片广阔的天地! 心神震动之间,他没有像刘子晔所说那般,在石房子前的简易木凳上坐下。 而是走了过去,悄悄融入到了这个教授与学习的队伍当中。他从人群背后穿过去,站在刘子晔直面的正前方,默然加入了倾听的队伍。 “这个淬炼法,最关键之处就在这里……” “炭量加入的多少,极其讲究,加多了,烧出来的东西就叫不得钢铁,只能叫精铁无论是硬度还是保塑性,甚至不如普通的熟铁。” 工匠们全都听得一脸肃然,他们中间显然是已经有人遇到过了这样的问题。 听到这里,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苻真儿认真听着,他平常帮着苻明义处理族中事务,当然对于最重要的几项技艺,均有涉猎。 只是,如今日刘子晔这般的,什么加炭的量,什么又柔韧又坚硬的钢铁,他却是从未曾听说过! 他打起了精神,抛去那些多余的松散思绪,专心听和看。 刘子晔这边在锻造炉旁的讲授结束之后,却并没有结束。 而是将这一群匠人又招纳到了那一排排木桩子做的椅子上,刘子晔则站在一块也是木头爆光了的竖立的木板前面,在木板上面写写画画。 从他们开采的这片矿山里面,所有矿石的种类,每一类矿石的成分,如何判断矿石的矿产含量,到一些矿石在投入锻造炉之后,每一个步骤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等等…… 直到日头西垂,刘子晔这一日的讲授才终于算完成。 夕映显然已经摸数了自家侯爷这段时间的大大小小习惯,早就提前片刻去打了盥洗和饮用的清水来。 刘子晔接过冰凉山泉浸润的毛巾,舒舒服服的简单擦洗了脸部和脖颈,这才在已经散了场的木桩和木桌子前坐了下来。 苻真儿跟着走过去,刘子晔便道:“苻兄,快来坐!” 第75章 “好。” 苻真儿对面而坐,此时离得近了,也才看清,刘子晔虽然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十足,但双瞳之中还是显而易见的拉出几道血丝。 在他没有来到这里之前,刘子晔必定是很难有安安稳稳休息的时日。 甚至,他惊愕的发现,刘子晔正在水盆当中盥洗的手,有几道十分明显的小破口,有的是新伤,有的已经快要愈合。 他不由得站起来走前水盆面前,蹲下了身子与水盆高度持平,细细观察西关小侯爷现在的这一双手。 手掌表层皮肤经过打磨,出现了自然的增厚迹象,甚至已然生出几道薄茧。 刘子晔瞧他这副蹲着身子出神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苻兄这是做什么呢?” 却没想到,水盆前的苻真儿抬起头,目光说不出的困惑、诧异,又隐隐有些不解和心疼。 他忍不住再一次问起:“子晔,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52章 同旁人时常会问的——“小侯爷,您怎么会冶炼?”“小侯爷,这宝贝钢铁您是怎么听说的?”“小侯爷,您是怎么想出这传送带来搬运矿石车的?简直神了呀!” 与这些日子以来,所听到的数不尽的惊叹和赞美不同。 她确定,苻真儿一开始一定是惊叹的,可到了这时候,却骤然有此一问。 想要什么? 她不过是想要活命罢了! 可是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她道:“我想要的一直都和从前一样。只要能坐在这个侯位上,一辈子躺到头。” 但从苻真儿看来,显然还不足以被说服:“那又何必让自己受这等苦累?” 他问话的时候,接过了夕映递过来的手帕,想要为刘子晔擦拭双手。 然而,刘子晔却将伤口和茧子过于明显的双掌收了起来,对他道:“苻兄,我自己来。” 两人无言站起,刘子晔没有再就这个问题深入。 她曾经对苻真儿说过,她想要有尊严的活着,想要西关郡百姓自由活着。但此时,并没有重述一遍的必要。 显然,于苻真儿而言,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她却无法解释更多。 也不想像最初那般,说一些违心的,只为了笼络苻真儿的话。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夕映有些搞不懂状况。 在他看来,苻小族长大老远的跑过来,小侯爷初见他时,也是很高兴的! 何以三言两语,就莫名其妙了起来。 他挠头抓耳,想要开口说两句话缓和气氛。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比从前有了许多自知之明,也多了更多的谨慎。 好在…… “小侯爷。” 靳劼的声音传来,人也同时已经到了跟前。 他见苻真儿也在,便也跟着问候了一句:“苻小族长也来了。” “靳队长安好。”苻真儿颔首回应。 行了礼之后,靳劼道对刘子晔道:“小侯爷,郝先生说,他已经将小侯爷您需要的人手和物资,从雀屏矿谷中腾挪了出来,向您*请示,何时有时间去查验,是否符合需要。” 刘子晔将手中僵握了半晌的手帕,重新投回水盆,站起来道:“这就去看看。” 靳劼的目光,从她方才紧紧握了片刻,已然勒出红纹的手掌一扫而过,平静的道了句:“是。” 刘子晔若无其事的转身,笑问:“苻兄,要不要陪子晔同去?” “那是自然。”苻真儿接过他的话,也故作轻松的回应。 回去山脚营区之前,刘子晔突发奇想又拉着苻真儿,反向往矿谷深处走了一段。 一路上,细致的给苻真儿介绍,山间的这些传送轨道,每一处岔口,两侧设计和分部了什么的采石区,以及,他对于这整一片矿谷还有着什么样的规划…… 说着说着,两人之间那股莫名的纠结散了个干净。 任整个矿区的所有路过的人瞧着,皆要道一句,小侯爷与苻小族长这感情是真好! 刘子晔和苻真儿两人并排在前,靳劼和夕映错开几步距离跟在后面。 刘子晔踩了踩脚底下铺设的碎石路面,问苻真儿。 “这水泥路,苻兄认为如何?” 苻真儿早就发现了这道路的不同,以及它的好处。 听刘子晔有些得意的问自己,当即笑说:“又平、又稳、又坚硬,子晔你竟能想出这等铺设道路的好办法来。有了这样的路面,轮车行走起来,必定是要快上许多倍!” “其实很简单。” 刘子晔道:“这处雀屏矿谷,山体结构大部分都是石头,以及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铁矿石。我在炼制这里的铁矿石的时候发现,如果将破碎过的石灰石、水和铁矿石混合在一起,再按照与石灰石二比一的比例加入黏土,放入那台——” 刘子晔说着,手指指向一架高高竖起,由一座高高耸立的风车牵引,而不停旋转着的大木桶。 “放入那台水泥搅拌机当中,持续搅拌,倒出来放到炉子当中烧制,然后再重新加入石膏和碎石、水,继续搅拌。最终出来的东西,就是我用来铺这些路面的“水泥”!” 苻真儿频频点头,刘子晔又说:“苻兄,从虞城赶到这里,一路上花费了多久的时间?” 苻真儿道:“大部分道路都是骑马通行,但有几处乱石地面皆需要下马徒步行走。但我这已经算好的,这一次我是随着杜晖先生安排的运输队一同来的,有七八辆大车同行,这路程可就艰辛的多了。从离开虞城,到抵达这雀屏矿谷,总也花去了七日的功夫。” “是了。”刘子晔颔首。 她又问:“那如果,我将虞城至此地的道路,全都用这水泥铺起来,苻兄觉得,运输的车队,可以几日抵达?” 一听此言,苻真儿惊异的微睁双目看过来:“全都铺设成这样的路?” 他忍不住停下来,再次用脚掌在地面上反复踩了几脚,感受着脚下平整坚硬的触感。 “若果真如此,最多三日!什么马车也都能到了!”苻真儿断言道。 刘子晔听他如此说,也十分高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苻兄!那我们现在回营地看看,郝先生都准备的如何了?” “好,咱们这便去!” 说罢,四人前后出了矿谷,重新回到营地西侧,那一片苻真儿此前看过的,正在开拓当中,营建几座工坊的区域。 郝闻昌正带着人,指挥这片区域的布局,见到小侯爷一行人,连忙迎了过来。 “小侯爷!” 郝闻昌本就也是西关王府的旧臣,虽不如杜晖那般,自西关王就藩之初,就一直在王府任职,但也在王府有七八年之久。 他年龄不大,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岁,体力和精力都正处于相对旺盛的时候,也因此杜晖才将他派到这里,作为为刘子晔近身主持具体事务的帮手。 “郝先生辛苦。”刘子晔习惯性的问候。 在郝闻昌的引路下,几人一起走进了一间,已经搭好了的工坊内部。 这间工坊还没有挂出任何表示牌子,因而从外部无法判断,它究竟会用来做什么。等几人走了进去,见到的却只是一些郝闻昌按照西关小侯爷列下的清单,所准备的一些材料。 除此之外,让夕映、靳劼乃至苻真儿大感意外的是,他们所看到的等在这间工坊内的两个人。 竟然是阿桓与阿荜! 两人一间刘子晔进来,各自按着规矩行礼:“小侯爷!” 刘子晔毫不意外的颔首,加二人起来,显然阿桓和阿荜也是她点名要叫过来的人手。 夕映惊诧的喊了句:“阿桓姐姐,阿荜,你们怎么也来啦?” 他想说,这里条件这么艰苦,你们女孩子家不在侯府呆着,来这里受苦吗不是。但话到嘴边,又想到,连他们小侯爷都能身先士卒的在这里一呆就是一个多月,那还有谁不能来的? 阿桓瞧了一眼并没有拘束他们意思的刘子晔,才道:“咱们是听侯爷的安排,由杜先生派人送来的。” 刘子晔颔首对二人说:“原本想再早些叫你们过来,只不过前些时日抽不出功夫安置和检验你们的功夫。现在好了,本侯爷有大用!” 二人一听,小侯爷要检查他们的“功夫”,俱是精神一抖。 但人来都来了,必然是要有如此一刀!况且,她们虽然这段时间被小侯爷留在虞城侯府,但每日都真的很努力,功课都在加倍的完成! 那间“自习室”以及侯府后院二人掌管着钥匙的“研发室”,都被她们盘出包浆了! 想到这里,阿桓和阿荜稍稍安定,各自回了句:“是。奴婢听从小侯爷的考校和调遣。” 苻真儿好奇道:“功夫?子晔,你难道要阿桓和阿荜,开始研究武学了吗?” “非也非也。” 刘子晔心情不错,也打起了文绉绉的腔调:“此‘功夫’可比单纯的腿脚刀枪功夫好上百倍!” 第76章 她稍稍思索又道:“稍后,我就给苻兄展示展示这‘功夫’如何?” “好啊,那我拭目以待。”苻真儿也兴致很好的道。 几人简单叙完话,刘子晔走进去工坊,检查一番地面上的材料。 然后转过身,问苻真儿:“苻兄,方才我说,想要修一条水泥路,从这里一直通到西关侯府。那你觉得,实际做起来,这可能吗?” 苻真儿微微思索:“子晔你有了水泥路这样的想法,是很好的。我认为,如果你下定了决心要做,就一定能做成!不过,暂时不好急于一时,自虞城到雀屏谷,近二百里的路程,若要铺设能够通车的道路,少说要有两丈或三丈宽。无论是这当中要消耗的石料原料,还是投入的人力,必然都绝不再少。眼下,为了这一处雀屏矿谷,杜先生已经想尽办法在招揽一切可能为侯府所用之人才、人力、畜力。” 他坦诚的看着刘子晔道:“若是再同时开始这一条道路的铺设,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支应。” 说出这些话,苻真儿本来还担心会给正在空前热情状态的刘子晔浇冷水。 不光他如此想,此时在这间室内的所有人,也都如此认为。 郝闻昌适时道:“苻小族长不愧是族务处理经验丰富之人,所虑甚是。侯爷曾经也对在下讲过修一条水泥通途之事。在下看来,这样一条连接虞城与雀屏谷的坦途,绝对是极其有必要的!一旦修成,它所能带来的改变,也必将是巨大的。” “只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西关郡无论人力和畜力,都太过稀缺。就这一个雀屏矿谷来说,若非西关王爷所留下的那些极尽巧思的图纸,以及小侯爷您不畏辛劳、天才般的精巧布局设计,这区区百来人,又如何能成就这样大一座矿区,又如何能每日顺利炼出十余炉的精铁出来??” 靳劼与夕映全程在旁,刘子晔不问,他们二人作为侍卫也不会擅自发表意见。 但显然,他们对苻真儿和郝闻昌所说的话,也持赞同的观点。 刘子晔听他们说完,却并不着急,问道:“那如果,我们也更多的借助机械的力量呢?” “小侯爷,咱们现在,就是生产机械,也需要人哪!何况,长达百里的路程,总不好铺设如这里的山道这般的齿轮传送带。雀屏山有水,有大风,可是若是要修路,这风和水就不是那么好用的了!这些机械大部分,就还是需要畜力、人力牵拉,方能行动。” 郝闻昌分析道。 他不是成心要对西关小侯爷的想法,刻意提否定意见,也没有任何想要拖延或者纵容懒怠的意思,而是实事求是的分析,提出他认为的最切实际的看法。 然而,让他以及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 刘子晔却微微勾了唇角笑问:“那如果我说,可以不需要畜力和人力呢?或者说,将畜力和人力的需要减少到现在的十分之一。” 什么!? 郝闻昌不可思议看着西关小侯爷:“不用人力、畜力了,那……那还能用什么?那机器和工具,他们总不会自己动起来吧?” 刘子晔道:“若说它自己动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对。本侯爷现在想要给你们看的,就是‘无外力而自动’。” 这一回,不光是郝闻昌,苻真儿也忍不住面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着刘子晔。 夕映就更甭提了,早就看诈尸……不对看神仙下凡一样,布灵布灵的等他们家小侯爷变戏法。 谁能想到,他们家小侯爷,这路子是越走越仙儿了啊! 还自己动起来,那要不是神仙下凡,那还能是什么? 靳劼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疑惑,不错眼珠的注视着放出“狂言”的西关小侯爷。 若仔细深究,却也能发现。 他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对谜底揭晓的渴切,而不是全然不敢相信的惊异。 毕竟,若萨满天音为真。 西关小侯爷此人,究竟是人是神,抑或者是否她有什么途径,得到萨满神力之助,都并非无稽之谈。 那么,她所说的“无外力而自动”,也并非没有可能! 第53章 眼下,几人的反应,都在刘子晔的预料当中。 她对郝闻昌道:“郝先生,你准备的这些东西,都符合我的要求,还有两名铁匠与设计师,后面这些时间,就暂时不要派遣它务,跟我留在这间工坊,听我安排便可。” 郝闻昌跟着杜晖做事多年,这一次被派到这里,短短的时间内,就意识到了,自己所要承担的,是何等重要又具有开创性的实务! 为了不拖后腿,他甚至比他们家现在脱胎换骨了一般的小侯爷还要勤奋刻苦,从每天醒来的第一眼开始,就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同时,无论是西关侯还是杜晖,都透露出来,这一片雀屏矿谷,今后将由他主要掌管管理细务。 所以他也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稳住,一定要胆大心细,一定要在这个场子里,一切都要按照虽大的程度。 将来他一定要撑起这个场子,那么现在,就不能轻易的在人前乱了阵脚。 他们家小侯爷这样的少年,尚能如此笃定,自己又岂能乱了方寸。 不就是这些铁啊、炭啊以及三两个的匠人吗? 小侯爷要是真能用这么些东西,把神仙都招来了,那也是他们西关侯府稳赚不赔! 郝闻昌深吸一口气,双掌搓了搓脸皮让自己清醒过来。 双目炯炯的看着西关小侯爷:“好!一切都听小侯爷吩——咐!” …… 郝闻昌看着所有人见鬼了似得看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羞愧的低下了头。 一不小心,激动过头,声音过于高亢不说,最后还该死的劈叉了! 他明明是想要稳重的啊啊啊—— 西关侯府。 侯府门外的沁阳大街上,已经套好了一辆马车,杜晖正立于门前,同前来送行的几名掌事以及管家刘表道别。 现在经过杜晖的招揽,在侯府当中任事的掌事先生,除了自己和郝闻昌以外,还有王秩等三人。王秩与杜晖也是旧识,此次杜晖要出门,就将侯府中需要做的事务,暂时交由王秩主理。 刘丙曾经要求过,想要跟着小侯爷去雀屏矿谷,分担一些庶务。 但经过杜晖和刘表的商量,暂时还是将一些必要的人手留在了虞城,提供后方和大局的支应。 王秩向杜晖保证:“杜先生放心,先生的安排和交代,都已有成法,我一定会守好。若真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也会先稳住,并第一时间给先生发信请示。” “好。” 杜晖颔首,又道:“最紧要一点,咱们挂出去的招贤告示,无论是谁来了,无论其贤能大小,一定要以礼相待。” “王秩谨记。” 刘表也道:“这些我和刘丙也已知晓先生的安排,会配合好王先生处事,绝不让进了咱们侯府的人,有半句侯府待人不周的话说出去。” 刘表处事向来稳重,于客人招待的细节上面,只要是自己提出来的,都能周全妥当。 刘丙常年跟在刘表身边,处事风格也受到刘表的影响。 即使刘表的体力偶有不支,还有刘丙接应。 杜晖便不再多言,朝几人拱了拱手:“那杜某就先行一步,早一日顺利回来,再来同大家同聚。” 马车骨碌碌滚动。 杜晖带着其中一名新招纳的掌事,以及几车厢的侯府“研发室”出品的特色工具,以及由侯府和苻族长好不容易拨出来的几名织工和工匠,出发去往西关郡第二城属——青城。 小侯爷深入领地,大刀阔斧的在荆棘丛林当中,开掘出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 那杜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哪怕小侯爷在这条荆棘林中,信手扯下的一截藤蔓,也要经过他杜晖的手,传扬四方,将再普通不过的藤蔓化做披荆斩棘的神鞭。 以及,同等重要的是,他要将西关郡上下,打造城铁桶一样,齐心一致之地。 无论小侯爷在西关郡翻出何等样的天来,封地这里的动静也不会不经由他们西关侯府的控制,被传播到西关郡以外的大周朝其他任意一座城池。 更遑论燕京。 杜晖在上车前,目光在对街街角的一排小贩摊位上扫过。 正巧见到,有几位摊主当下无事,被侯府门前这动作吸引到,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杜晖接收到其中一抹视线,风轻云淡的回以一抹温和又客气的笑来。 馄饨摊主暗卫心头一紧。 这侯府教席杜晖不是认出来自己的身份了吧!? 心脏正扑通通狂跳,想着怎么假装无事的移开视线,就听见相邻的那个摊主兴奋的喊道:“杜先生好走!” 暗卫猛地回头。 嗯?? 原来看的不是我?!! 这他娘的,还以为自己暴露了,吓了一大跳! 第77章 相邻的摊主是个打草鞋还顺带修鞋补鞋的汉子,暗卫瞧他时,只顾着同那西关侯府的教席杜先生‘眉目传情’,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也还在盯着他。 直到杜晖的马车拐出了沁阳大街,那修鞋的汉子才恋恋不舍的回过了头,准备继续做手上这一双鞋底子。 暗卫挨挨蹭蹭的挤过去:“嗳,老七头儿,你还识得侯府的杜先生呢!” 这老七头儿和自己相邻做生意也有些日子了。 只不过以前两人常因一些琐事有口角。 暗卫想着自己一个卖馄饨的,虽说不过是掩人耳目,但也要有点模样的吧!客人来了要招呼,这表面的生意总要看起来,能够经营的下去!况且,这些到侯府附近坐下吃东西的,多半都能对西关侯府有关的事说上那么几句,是个相当重要的情报来源! 那对于卖小吃的而言,不就最忌讳处在一个脏乱差的环境里,叫客人来了都没有胃口吃饭吗? 偏偏这个老七头儿,弄了一个修鞋补鞋的摊子挨着他,干活还埋汰的很,很不讲究。 那些被他收来的补的旧鞋,有的隔了丈许都还能闻到陈年老味儿,简直倒胃口的很! 他敢确信,自从这人来了以后,来他摊子上吃馄饨的客气,起码少了三成!两人当然没少因为这事争执,偏偏那老七头儿犟脾气的很,他自己又离不了这片地儿。 只能这么成日互相看不顺眼的,各做各的生意。 老七头儿见他没事上来贴热脸,毫不给情面的道:“认识!那又怎地,同你有么关系?” 暗卫有心要套话,好言好语道:“这不是,咱们邻居这么久了,都不知道老七头儿你还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呢!” “哼!” 谁知,把老七头儿当即啐了一口:“瞧见老子与大人物有关系,就想着来捧老子臭脚了!?想跟人家杜先生攀上关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他娘的怎么说话呢!?”暗卫也恼了,这老七头儿说话实在太难听。 “就这么说话的!” 老七头儿一摔手里的一跟凿鞋底子的铁杵:“看你那涎样儿,我就知道,你脑子打的什么鸡鸣狗盗的鬼主意!还跟我装个什么蒜!” 暗卫用力握了握拳头,脆骨声嘎嘣乱响。 “咋滴?要打架?你合着我怕你个损色的不成!” 老七头干脆站了起来,一副要冲上来打架的架势。 暗卫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现在这气头上,看着老气头那张脸,他怕自己一出手就控制不住把他彻底揍扁的冲动! “谁、谁要跟你打!” 暗卫一句话出口,生生给自己憋出了十级内伤。 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他是再也过不下去了!今晚就写信,求求他大哥去找池少将军说说情,快给他调回去吧! 池少将军若是再不同意,他这个弟弟就在这里死给他们看! 青城。 扶余长青今日,计划带着自己的侄子,趁着农忙已过,将他们自虞城苻氏与西关侯府手中所得的工具,一一试着拆解学习。 他们族中要铁匠有铁匠、要木工有木工。 扶余长青眼下已然晓得了这些东西的好处,自然还想用最小的成本,再弄出许多出来! 甚至连当初西关小侯爷强行入城,拆了各家各户的屋顶,而加上的那什么三角支撑架,都被拿自家开刀,拆卸了下来。 此时全都一一陈列在扶余长青家,平日里用来摊晒谷物或鱼干肉干的空地上。 “族长,动手吗?” 族中管事之一的扶余谷走过来问。 扶余长青看了扶余谷一眼:“拆完,能够确保复原的把握,有几成?” “今儿个我带来的都是族里最出色的匠人。还有老祝头儿,那日西关小侯爷到青城,第一个就是上他家拆的房!” 说到这,扶余谷瞧见了族长有些不甚高兴的脸,连忙改口:“不是!小侯爷是第一个上他家换的新房顶!老祝头儿当时可是亲眼看着,西关小侯爷带来的那些匠人,是怎么又是量尺又是画,最后又把一堆零件拼合到一起,架到屋顶上去的。后头,小侯爷在咱们扶余氏里头招工匠,也有这老祝头儿的一份!” 扶余长青听完,指了指曲辕犁:“那就先从这一个入手。” 这曲辕犁到底不能完全算是从未见过的新事物,与他们以前都熟悉的直辕犁或者长辕犁,大体结构还是相差不算太大的。 “成。” 扶余谷应了,招呼几人过来,围住地上的曲辕犁,开始研究下手的地方。 就在这时,却有人在前院喊了起来:“族长!族长!” 扶余长青示意扶余谷带着他们继续,她自己起身去了前院,见来家里的族人报说:“族长!咱们瞧见这刺史府的属官大人,派了差役来。说是西关侯府上的教席先生到了青城,一到青城,就指明了要见族长你!” “说没说找我何事?”扶余长青有些疑惑。 什么西关侯府的教席先生?既然是教席先生,那不就是教小侯爷读书功课的? 好端端的,跑到这青城,来找她扶余长青会有何事? “差役没说。”族人摇了摇头。 扶余长青略想了想:“那行,等差役到了,我随他过去看看。” 第54章 在杜晖离开虞城后不到一刻钟。 西关侯府门外的沁阳大街上,来了一位形容萧索,装扮也极其寻常普通的行人。 站在西关侯府门前,看了看门头之上的招牌,以及门前仍然树立着的西关侯府招贤榜。 没有人识得这人的来历,虞城的百姓,此前也从未有人见过他。 但这人纹着香印、没有头发的头颅,以及一身褪色发白的灰色僧袍,仍然能认出,这是一名云游至此地的行僧。 正在与修鞋匠口角的暗卫,都瞧见了这名停驻在西关侯府门口的行僧。只是,这行僧实在太多普通和落魄,西关郡即使偏远,却也还是有一座本地的佛寺,很偶尔的,有行僧会远行至此,并非是什么新鲜事。 暗卫只扫了一眼,便不以为意的再次投入到火热的修鞋匠斗争当中! 行僧脚蹬着一双软底布鞋,踏上了侯府门前台阶。西关侯府现在的看守,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接待各式各样的人来到西关侯府。 侯府如今掌事的杜先生曾多次交代,要他务必礼待每一位登门之客人。因而,虽然见来的不过是个寻常瘦弱的行僧,却也还是在府门前迎候着。 行僧走上前来,先单掌执了一礼。 “请问,此处可是西关侯府所在。”行僧问。 看守也客客气气的用佛门礼仪回了一礼,道:“正是。大师可是要投府?我引大师进府。” 行僧对他的提问未置可否,只再次问道:“此间府邸之主,可在府中?” “您是问我们家小侯爷啊!那大师您来的不巧,小侯爷有事外出,短时间内都不会回府。不过,府上亦有掌事先生在,大师有什么事,可以先见见府上的先生的。”看守十分耐心的回答。 闻听此言,行僧面露了然之色,似乎并不意外。 他再次施了一礼道:“那贫僧就不叨扰了。听说,虞城城郊,有一座西关王就藩之后兴建的佛寺,可否劳烦指个路径?” “您是说烟云寺吧?应该错不了,虞城内外拢共就此一间佛寺。那我当然知道了!当初西关王爷要修这间佛寺之时,我爹还曾经跟这西关王爷出过力嘞!” 看守想起了曾经的事,十分热情的开始说起当初兴建这座寺庙之时,他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趣事。 行僧原本不过是想问一问佛寺的位置,好去往佛寺挂单,却不料,看守的话匣子一打开,止也止不住。 不过。 他仍然神色如常,没有半分不耐的,听看守讲那些不知倒了几手、很可能早已失真了的旧日琐事,全程没有任何打断的意图。 “那时候,我父亲说,府上的管家还有长史他们,一开始都不理解,西关王府不似其他就封的藩王,修一座佛寺,即使规模再小,对西关王府而言,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哪!况且,咱们王府向来行事低调,这兴修佛寺的事,无论如何都是要引人瞩目的,少不得给王府惹下不平!可是啊,我们王爷最终,哪怕认下了那些置喙和责罚,也还是坚持着把这间佛寺兴修出来了!” “可不就是这西关郡上下,唯一的一座烟云寺!” 行僧听到这里,开口道:“西关王佛性慧根深厚,借此佛缘,必有因果之报。” 看守听了忍不住叹口气:“可惜咱们王爷,是等不到那日了。” 片刻后,看守才突然想起来:“哎哟,您看,我今日也不知为何,平白就牵绊住大师您,说了这许多唠叨。还请大师莫怪!” “无妨。”行僧道。 “大师您若要去烟云寺,就沿着沁阳大街直往西城门方向走。那烟云寺啊,就是西城门内的外街上。”看守说着,又朝着烟云寺的具体方位指了指。 第78章 “不过,大师,您若要暂住的话,不若等我去请府上的王先生出来,您就暂住暂府上也是可以的。虽说我们侯府不好夸,但住处也总是要好过烟云寺禅房许多的。” 看守不知为何,对着这位面目普通,却自内而亡散发着舒适气息的行僧极有好感,忍不住的就想要多亲近。 然而,行僧只淡然的施礼拒绝了:“多谢施主好意。只是,既然侯府主人暂时不在,贫僧就暂不叨扰了。” 说罢再次施礼之后离开。 看守见留不住人,颇有些遗憾。等目送这位行僧走远,看守才回到门房,恰巧见到府上有人出来,便喊住道:“小七,你替我看一会儿大门,我进去找一下王先生说个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那人随虽是出府去苻氏那处传消息,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青城。 扶余长青听了属官传唤到了青城属官所在的办事所。 在她来之前,青城属官与杜晖二人在这一间办事所的厅堂,已然对峙良久。 青城城中的官宅之中,杜晖已然端坐在青城属官的大堂之中。 属官上下打量着这位曾经的西关王府长史,如今的西关侯府之教习,对他如今一届草民之身,却这般大大咧咧的登堂入室,也感到惊奇。 其实,对杜晖来说,他此次来到青城,若是要找扶余长青,大可因着此前冬日和春天侯府与扶余氏一族的交情,直接登门拜会。只是这样一来,对于杜晖这一趟出门想要达成的目的,效果就要打个大大的折扣了。 属官对自己的防备怀疑,以及暗暗的瞧不起,他杜晖看的一清二楚。 他倒要瞧瞧,这有着刺史府属官正式官身之身,敢不敢惹自己这西关侯府的一介布衣! 结果不出他的意料。 两人沉寂的对峙片刻后,属官西曹率先败下阵来,他放下了端着姿态请问道:“杜先生此次造访青城,可是西关侯府有何急务?” “杜某今日造访,确是有事,不过也并非是为了西关侯府。” 属官一听,脸皮顿时有些挂不住。 合着你连侯府的事都不为啊?那我同你这一节平民,扯什么闲篇! 杜晖瞧见了属官的脸色,却很淡然的一笑道:“西曹大人,杜某虽说非为侯府而来,可这般劳动大人您,自然也是出于为大人考量的目的。” “为本官考量?” 属官反问出声。 他真的很想骂人,我好端端的一个官,用得着你一个平头百姓来为我考量! “不错。” 杜晖才不管属官那快要暴走的情绪,继续老神在在的道。 “难道,西曹大人不想听听我要同扶余氏族长见面谈些什么吗?今日杜某就是准备,将我侯府与扶余族长所谈之事,全都直接摆在大人眼前。” 属官一听这话,倒着实有些意外。 他暂时稳住自己那濒临爆发的脾气,按捺住性子道:“额,这样啊。那……那杜先生今日,要找扶余族长谈什么事?” “稍后等扶余族长到了,大人便知。”杜晖回道。 “也好也好。”属官按捺住自己,避免显得过于热络和急切。 又道:“本官倒不是想要过多探听你们的消息,只是既然我身为西关刺史府驻地青城的父母官,总要对青城百姓的疾苦时常了解才是。” “大人说的不错,这也是杜某之所以愿意来到大人这里约见扶余族长的原因。若我西关侯府与扶余氏但能有什么利民之事,有了西曹大人在,还可以推行惠及青城其他百姓。”杜晖道。 “虽说青城如今已非我们小侯爷封属之地,但能看到青城百姓安居乐业,也是极其乐见的!” 杜晖这番话,说的面不红心不跳。 属官西曹直直看了他好几秒,这才不得不得对这位西关王府的前长史,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意! 就西关小侯爷这样到处惹是生非的主儿,都能被这位前长史说的像一心为民的贤王良侯,还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样的脸皮和涵养功夫,自己就做不到! 他勉强的笑着应付:“杜先生说的是,说的是。” 还好,有衙役来报扶余长青到了,属官连忙热情满满的回应:“快请扶余族长!” 赶紧来个人吧,再这么跟这位杜先生待下去,自己恐怕要绷不住了! 扶余长青进了官衙见客的客堂,先是循例同西曹大人和杜晖各自寒暄,落座之后当即主动道:“听说杜先生来了青城,长青就做好了准备,定是要主动前去拜会的,不成想先生率先相邀,长青这便毫不耽搁的赶来了。” 原本她听来报信的族人说,是西关侯府的教席先生,一时还有些困惑。* 待到差役说明,来人姓杜,扶余长青自然当便知是杜晖。 她诚心实意的赶了过来,正如她所说,即使杜晖没有这样一入青城就请见自己,她扶余长青也定然要去主动拜会。 杜晖与扶余长青已经算是熟稔,便道:“扶余族长客气了,杜某奔赴青城,本就是欲与族长谋一相见!” 雀屏山矿场。 自苻真儿从虞城赶到这间矿场,已经又过去了十余日时间。 只是,当他来到这里之前,却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这样几乎完全封闭的,在雀屏山矿场十数间作坊当中的一座,闭户驻足如此之久。 这十日之间,他与阿桓、阿荜三人,直接被刘子晔当做了助手。 就在当时刘子晔命郝闻昌特意准备的作坊间内,全心全意的辅助他,完成一个叫做什么“蒸汽机”的动力机器。 据刘子晔说,这就是那种一旦成功,就可以令车辆与机械“无外力而自动”的东西。 苻真儿即使再无法相信这样的东西,是否真的能够存在和诞生,但眼见刘子晔如斯热情与投入,他也毫不犹豫的全情投入了进去。 哪怕最终,这不过一场玩闹与游戏,那又如何? 第55章 夜晚,在于各种高炉、融铁,以及组模具斗争了一整日的刘子晔。 在同样身心俱疲的阿桓阿荜的陪伴下,终于回到自己在雀屏矿山的单人帐篷之中。接连多日的极度考验体力与脑力的闭门研发日程,刘子晔也觉出疲累。 苻真儿全程跟在左右,可刘子晔每一天都能他的目光中读出疑惑。 何以要这般拼命的赶着做呢?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刘子晔真想用力将系统薅出来,摁在地面上用力摩擦的同时,也好好的问问它这个问题! 雀屏山矿场被确认发掘,并通过初步勘测,对矿藏有了大概得规划之后,刘子晔成功收获到了一笔帝王功业值的积分。 之后,她成功通过太子获取到了封地以及封地开发权后,再次收到一笔积分。 随着开掘矿山以及冶炼的进展,以及她身先士卒在这个矿区经营规划以及担任开掘、招工待遇、冶炼的实际指导这些表现,在众人心目中所带来的影响力改变。 刘子晔几乎每一日都能听到系统在经过评估之后,陆陆续续入账积分的提示音。 少则几个积分,多则几十积分。 每天她都可以在临睡前,检查着自己的积分余额,伴着积分持续增长的心安感入睡。 然而,从近来的十余日开始,刘子晔注意到,系统积分入账的数额,渐渐在递减。 就在苻真儿来到雀屏山矿场的前几日,即使她仍然还在有效的推进进展,但积分入账已经彻底断绝。 甚至那天晚上,她还隐隐有一种预感—— 如果她没有新的行动计划迅速开展起来,那么这个破系统,说不定又要开始倒扣积分了! 刘子晔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这问题的根由在何处。 直到前日,她在与苻真儿以及郝闻昌的谈话中,无意间得知—— 西塞湖北岸那处天然的盐湖,盐矿的产出已经开始步入正轨。郝闻昌告诉她,西关君刺史王彦朋,已经将第一批产出的粗盐,运出了西关郡。 刘子晔当时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突然开口询问:“这第一批盐矿,何时出的西关?” 郝闻昌回禀道:“据宜君发来的消息说是,这个月初八日,也就是五天前。” 五天前。 刘子晔瞬间打通了关窍,原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关窍竟然会是在这里吗? 她的积分获取效果,除了同自己实际埋头苦干,所能够主动获得的有关系。同时,还同背景、同这个朝代、同变幻的时局形势紧密相连。 就好比她曾经在学校班级的学习成绩,每一次学校和老师在评价你的成绩时,看的不单单是你这一次所取得的分数,还有你在班级、在全年级,甚至全区、全市的排名。 甚至可以说,后面那个同他们比较而来的排名,比你的实际绝对分数,有着更高的价值。 因为最终,对那些目标学府来说,它录取是按照排名次数,卡人数来录取的。 第79章 对应到她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就是,她的终极任务是成为整个大周朝的南博万。当她在闷着头做题赚积分的时候,如果有队友,人家比自己更努力取得更大的成就,名次会超越自己。 那她闷头搂到的那些积分的效果,就会打折扣。 她的队友,亦或者对手是谁? 这个答案,无需多虑即可呼之欲出。首当其冲的,可不就是那位太子堂哥吗!? 毕竟,若要认真说起来,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煌煌大周,除了太子堂哥以外,是否还会有其他人,结合上个世界线最终那诸王动乱、四方兵戈的形势,有意于大周之皇帝宝座之人,绝不在少。 这队友和对手,根本就是完全不可估量。 郝闻昌看着自家侯爷听完自己说话,就肃然陷入沉思的模样,一时有些摸不准小侯爷的点。 试探着问道:“小侯爷,可还是不甘心那片盐湖,就这么拱手由旁人占去了?” 刘子晔回过神看他,摇头道:“不。”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那里暂时不属于我,强求也非我所能消受的起的。” 郝闻昌见刘子晔并非为此事挂怀,再次问道:“那侯爷,还有何事忧虑?是否可说与我等,我们也才好分忧。” 这本就是他与杜晖等留在侯府的职责,郝闻昌这一问,是应当的。 刘子晔却垂头思虑许久方道:“郝先生,有件事我想请你尽快去办。“ “何事?侯爷但说无妨。” “明天,最晚后天,我会给你一张清单。你按照清单之上注明的内容,尽快将东西置办齐备,单独安置在雀屏矿场营地的其中一处作坊当中。”刘子晔道。 在方才的片刻思量当中,刘子晔想清楚了一点。 想到在同一个赛道当中,进度赶超旁人。那么自己就必须拿出些旁人都拿不出的手段来。 现如今,这无论是开矿还是造机械,虽说有用,但她毕竟是一个龟缩在荒凉边地的落魄侯爷,又哪里比得了那身处燕京,呼吸间就可令大周朝野震动的太子? 太子殿下哪怕是随口说一句话,所能产生的功业效果,就可以远远盖得过自己累月苦战的成就。 刘子晔愤愤。 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但是她打从上辈子就知道,不公平的事太多了。 否则又为什么,她生下来就是患有心病的孤儿,旁人则是父母俱全、富裕受宠? 愤懑怨怼没有用。 “好,那在下就等小侯爷的清单,届时一定竭尽全力,尽快为小侯爷筹集齐备!” 郝闻昌见刘子晔少见的神色郑重,意识到他现在要自己准备的这些东西,可能非常重要,当即也郑重承诺。 刘子晔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颔首。 然后,当即起身,回到雀屏矿场中,继续的她的开矿与冶炼事宜。 眼下,她带着苻真儿与阿桓阿荜三个人,整日整夜在翻腾的,就是郝闻昌在前几日之中为她准备的材料。 但是其中的大部分材料,都必须要按照她设计图纸的具体尺寸,严格的烧制。 好在凡是铁料,他们现在一点都不缺。 矿山当中冶炼的高炉就设置了十几座,这几日之间,一个初具雏形的有七八尺长宽的巨型铁质机械成型。 阿桓与阿荜此前虽然在侯府当中,日日要接受小侯爷安排她们的课业磨炼。 但知道她们第一次离开侯府,到了这穿越无人区之后的雀屏矿场,才知道,她们小侯爷曾经对二人有多么手下留情! 两姐妹在这几日之间,肤色便整个像抹了一层蜜油。 与西关小侯爷如今那一脸的麦色,越来越靠近。发式着装是万没有什么好讲究的得了,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此时,满头大汗的二人,看着辛苦多日终于打造出来的成品。 虽然完全无法明白这巨大的铁疙瘩,究竟为何,却也难以掩盖满满的成就感! 两人自觉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对大小事务几乎都亲力亲为的小侯爷,亲近加倍。 阿桓去工坊外的水缸取回清亮的水,打湿毛巾递给刘子晔:“小侯爷,暂时歇一歇吧!” 刘子晔接过阿桓递来的毛巾,一边擦着汗一边考问:“连杆与曲轴将直线运动转化旋转运动,这次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 阿桓这次应得极快,实在是因为这几日间,她亲手与小侯爷一起打造了这样一个过程。 原本在小侯爷给的书中看过,阿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这样亲手操作过以后,这其中的具体受力原理,连杆的长度与曲轴的直径,究竟应该如何配合,从来产生什么样速度的旋转,她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刘子晔目光又转向阿荜,阿荜也肯定的回答:“明白了!” “成。” 刘子晔听出了两人语气中的自信,总算头一次感受到教书育人的获得感。 她道:“若是这回咱们这个家伙能成,就给你们讲气动力学原理,还有热能与机械能的转化。” 刘子晔十分欣喜,终于可以结束基础的力学和机械原理单元,向再高一级难度的理论物理层面攀登。 然而两名婢女,在听到的一瞬间,面色就成了苦瓜菜。 “是,小侯爷。” 虽然她们体会到了学习带来的成就感,但是却也无法抹煞那惨无人道的学习过程啊! 苻真儿在旁,正接过阿荜递过来的毛巾,也简单擦拭面上的汗珠。 刘子晔既然完全不避讳自己,同两名婢女谈论这些事,他也顺势问:“连杆和曲轴?就是指的这两样东西吗?” 他指着铁家伙后部分突出来的长杆处,看着刘子晔。 “没错,苻兄当真聪慧!” 刘子晔此时心情放松,同时也是想要通过谈话,缓解即将验证这第一台试验品是否能正常工作的紧张。 她指着底座之上的曲柄连杆结构部位,准备将整个蒸汽机的结构,正是同三个人讲述一遍:“这台机器,我叫它蒸汽机。” 刘子晔绕着蒸汽机,指着一个一个的部件道:“这是蒸汽汽缸、底座、活塞、这是调速结构和飞轮。” “这处之所以叫蒸汽汽缸,是因为这里的锅炉将会被注入水,通过燃烧过程水沸腾成为水蒸汽,再通过这一条管道将蒸汽送到汽缸。这两个阀门,可以控制整齐进入汽缸的滑阀室,使蒸汽交替进入汽缸的左右两侧,推动活塞活动。从而带动起这个连杆曲柄转动起来。” 刘子晔看着三人,带着希冀又循循善诱的问:“你们不妨想象一下,如果我把这个转动起来的连杆,接到马车的车轮轮轴上吗,会出现什么效果?” 三人默认片刻。 很快,几乎异口同声道:“车轮会转起来!” “然后,然后,这车子不就走起来了吗?”阿荜眉头拧着,认真的想着。 刘子晔一击双掌:“没错!” “这就是我同你们说的,无外力而自动!”刘子晔道。 苻真儿想了片刻又问:“那我们又该怎么保证锅炉当中的水,能够一直沸腾,持久不息呢?如果想要车辆前行,短暂又慢速的转动,怕是并不能满足需要。” “苻兄问的好!” 刘子晔毫不掩饰她的夸赞。 但在这之后,她却再次陷入了思索:“我们可以先借用雀屏山烧出的木炭,确认这蒸汽机可以如方才所述动起来。” “假如机器运转无碍,这些普通的木炭,燃烧起来所能够产生的热量,的确完全不足以带动车辆快速又持久的行进。”刘子晔道。 “我们需要找到另外一种,热能更加强劲又持久的燃料。而这,也是我需要解决的下一个问题。” 阿桓不解的问:“可是小侯爷,还有什么燃料,能像您说的这般?奴婢们见识短浅,倒是从未听说过。” 苻真儿也微微凝眉,思虑起来。 他听刘子晔说完,也显然意识到,这个燃料将会发生极其重要的作用。 阿桓说的不错,不是她们见识长短的问题,而是,确实并不存在如子晔所说那般,又能产生极大的热量还能持续燃烧许久的燃料。 至少,他们西关郡世代积累的经验当中,都不存在。 刘子晔打断了几人蔓延的思绪,道:“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现在,我们先来用这些木炭试验看看!” 四人经过了短暂的休息,此时俱都恢复了精力。 尤其是,听了方才刘子晔的讲述,都对于这蒸汽机是否能顺利的运作起来,十分期待! 第56章 虞城外城城北。 那名自西关侯府门前大街告辞离开的行僧,踏着夕阳的余晖,抵达了城北烟云寺的寺外。 若非寺中确实还有刚刚传来的钟声,就连这走遍了南北的行僧,隔着距离,都要认不出来,这里竟然还藏着一座不大的寺庙。 第80章 长期风吹日晒又缺少漆皮维护的木质寺门,门柱木缝开裂,又被风沙吹拂了进去再次填满,不少缝隙当中,还顽强的生出了几株小草与野花。看起来,竟与这整座虞城无处不见的黄土,一般恰如其分的交融在了一起。 木门上方挂着一片尚保留有黑灰漆印底子的牌匾,上题三个大字“烟云寺”。 行僧上前,抬首在木门之上轻轻敲了敲。却不料,这门根本没有上锁,只是轻轻掩了起来。 他这抬手一敲,木门“吱嘎”一声粗叫,就打开了一条门缝。 既如此,行僧便也干脆推开了寺庙的两扇门,抬脚迈了进去。正中是一间几丈宽窄的庭院,院中野草菲菲,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院落两个角落处,倒是有两株人为栽种的果子树。 野草的当中,有一条四五尺宽的小径,自大门处一路引入寺院第一间正对的庙堂门前的青绿台阶上。 行僧循着小径走过去,到得门前时,才依稀在夏日傍晚的风中,闻到了极其浅淡又熟悉的香火之味。 行僧抬首,只见这间正堂当中,供的竟然是菩提坐莲像。 木质的佛像曾经雕刻的十分精细,即使经年累月下来,木质渐渐稀疏,依然不减佛祖之宝相威仪。宝相前的香案上,安置了一座不大的香炉,此时香炉之中,正有燃了一半的三炷香,正在袅袅的飘出青烟。 正是行僧在院外所闻到的香火味之来源。 既然还有点了一半的香,那寺院便是有人的。行僧在香案前放置了一块蒲团之上跪下,合十闭目,向佛祖请礼。 片刻中,行僧再次睁眼,香案一侧,正好站了一位灰袍子的老僧。 行僧起身,面向这位老僧,合十行礼。老僧也一般无二的回礼。 行僧这才道:“贫僧云行至此,欲于宝寺挂单些时日,不知可还便宜?” 说着,他从自己绑缚着的袖袋子之中,取出一封自己的度牒来,递给灰袍子的老僧阅看。 老僧垂目接过度牒,申请平静无波的打开度牒。 虽然西关边郡偏远,虞城人口也不多,但三不五时的,仍然有城中百姓来上一上香火,抑或者一年之中也会有几次,接待一下云行至此的僧人,老僧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可是,在他翻开度牒,看到度牒上所印的行僧法名之时,这所谓的平静与淡然咣当一声,就被粗暴的打破了。 老僧惊愕万分的抬首,看着站在自己不过两三步远,其貌不扬,高挑但干瘦的老僧,不敢相信的问道:“您是……玄净大法师??” 行僧合掌确认:“正是玄净。” 老僧度衍方才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 “玄净、玄净大法师!您竟然云行到了西关边郡!老僧听说,燕京的皇族佛寺主持,也就是您的大弟子,一连数年请您到燕京,为圣上与太子讲经说法,都未能得成!这……弊寺如此简陋不堪,竟然能得接待玄净大法师您!” 度衍说罢,连忙朝着正堂后头喊:“净尘!快快到正堂前面来!把你的僧衣、佛珠都穿戴好!” 堂后传来一声年纪轻一些的答应声。 度衍在这空隙当中,再次带着与佛门之人完全不符合的极度热忱道;“敢问法师,您准备在弊寺盘桓多久?” 玄净仍然同此前所见的那般,面色无波的回应:“若佛缘深厚,盘旋半载数年皆有可能。” 度衍听罢,震惊之意更胜。 半载就已经让他大跌眼镜了,而玄净大法师的言下之意,还有可能,在这里一停就是几年!? 他们这间小废寺,究竟是哪里来的佛缘?竟然能得此般佛光照耀! 度衍一时都有些语无伦次:“法师……您竟然要停驻这般久?啊,不是,贫僧的意思不是认为法师您给弊寺带来麻烦,无论您要在弊寺盘旋多久,弊寺都蓬荜生辉。只是……只是……这寺院的情形您也看到了,贫僧只忧心不能接待好法师您……” 后院法名净尘的和尚赶了过来,一来就见到自家师父这大异于寻常的样子。 “师父,怎么了?”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与师父对面而站的一位陌生僧人。 玄净此时正再次合了手,对度衍道:“佛门子弟,但有片瓦遮顶之荫,就是弊寺之佛恩,玄净又如何会挑剔?” 于是净尘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当中的那一句自称——玄净。 瞬间,他就如同他的师父一般,瞪着小铃铛一样的眼睛,瞧着这位其貌不扬的大法师。 “玄净大法师!!” 他这一声险些惊飞了他师父度衍的天灵盖,在净尘想要伸出双手去摸一摸眼前站着的到底是不是真人之时,被度衍及时一把薅了回来。 度衍气自己的徒弟丢人,对净尘吼道:“叫你来是给法师见礼!然后赶紧去把那间斋房收拾出来给法师住!” 经师父这一吼,净尘总算没那么不靠谱了,连忙羞愧的保证:“弟子知道了,知道了师父。你快松开弟子吧师父!” 度衍长出了一口气,叫自己这个弟子气得早已出离了佛心。但在玄净大法师面前,也不是什么教育弟子的好时机。他松开了薅着的净尘的左耳,再次朝玄净合掌致歉。 净尘这一回老老实实地,也同自己的师父一般,见了玄净法师。 虽然想要多看这位人间佛子一眼,可师父瞪视着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无奈只好回了后院,将自己和师父平日里住的那间禅房收拾整理干净,留给玄净法师来住。 师父的那条木床留在这里,自己的木床则直接搬了出去,另外将另一间盛放粮食杂务的屋子收拾整理了一下。 这里原本就是一见备用的斋房,平日因为避光阴凉且烟云寺鲜少有僧人来常住才空置了,但木床架子还是有的。接下来,他们师徒二人就合住这一间。 佛祖开光了! 他竟然见到了玄净大法师!!甚至即将同玄净大法师相邻而卧,长达几个月!! 青城。 杜晖端起面前的茶水,在扶余长青与青城属官西曹目不转睛的瞪视下,淡然的喝了一口。 嗓子清润稍解,杜晖这才问了出来:“扶余族长,你觉得如何?” “当然,这决定必定是不小,您也不必当面就回答我。杜某会等着您同族人充分讨论后的最终决定。” 他说完这番话,便转而面向青城属官西曹:“西曹大人,杜某今日就是为此而来。接下来杜某自会在青城找寻住处,就不多叨扰了!” 说罢,杜晖从容的站起身,向西曹告别。 西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来了句:“这、这就走了吗?我这官宅后院有客房,杜先生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我这间官舍住下?” 杜晖笑着推辞:“不了。杜某虽有幸为西关侯府之教席,但终究只是一介平民布衣,怎好逾矩住入官宅。西曹大人之美意,杜某心领了。改日杜某再来拜会,告辞!” 他再次转向扶余长青:“扶余族长,杜某就在城中,等你的消息。” 扶余长青站起身,看了看杜晖,也平静了情绪道:“好,先生再会。” 出了这处青城官邸,杜晖站在青城的街道的四处望了望。最终决定,像他们家小侯爷上一次来到青城那般,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将青城上下,重新走过一遍。 青城与虞城整体风格相近,只是城市的规模更加小了一些。 因为有了去年冬天他们家小侯爷的一番举动,此时青城的多数房屋,都经历过了一次危房改造活动,全部换成了更加崭新结实的双侧斜顶瓦房。 杜晖走在街头,就可以想见这每一顶屋瓦之下,支撑着的都是虽则大小尺寸不一,但形制统一的威型三角房梁支撑架。 木质结构的丁卯处,一定都能找得到那一个西关王爷留下的,飞轮与闪电的标记。 心底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蓬勃的成就感。 每经过一处青城的作坊,甚至田间道路中所见到的寻常百姓,有的正在用推石机、曲辕犁开拓和整理荒地。有的铺子里,正依着他们侯府所传出的那些图纸样式,打造一样样的生产器具零部件。 扶余长青是个言出守信,处置族务游刃有余之人。 图纸交付到扶余长青手中之时,所提出的那几点要求,第一,必须按照部分零件结构图来交给每一处作坊分工进行打造,最终的结构组装必须交由西关侯府分派在此地的工匠负责,并统一由此作为出货渠道,西关侯府并不会在这件事上抽成,只需要扶余氏按照定好的工钱,给这名派驻当地的工匠支付工钱即可;第二,必须在设定好的位置上,按照标准的图案,镂印那一个分轮与闪电图标。 杜晖在青城上下游走之时,看到的情形,确实俱都按照他们当初的约定而来。 但人非完人。 无论是西关郡,抑或是其中之一城池的青城。 第81章 俱都是几乎与世隔绝之地,在这里生活的边民,在没有动乱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可以一成不变的固守着祖辈的经验,一直到无穷长久的时日。 若非如去年冬天那样的大灾大难,又或者开春之时,小侯爷那些农具过于抢眼的表现,根本无法拉拢和打动的了扶余长青。 可是。 若不能动摇扶余长青的想法意志,若不能将她如苻氏一般,彻底的拉到西关小侯爷旗帜之下,接下来他们在西关郡的行动,就没办法如小侯爷所说那般,拧成一股绳,才能团结一心,让小侯爷心无旁骛的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在青城走了近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杜晖到了他们侯府驻地青城工匠提前给他们安排的一处空置宅院。 前一刻刚刚在这间宅院的正中坐下,点上一壶茶。 下一刻,门扉处传来“嘟嘟”的敲击声。 杜晖抬头,只见扶余长青正在朦胧的天光中站在那里,身边还带着她那个七八岁的小侄子。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扶余长青适时道:“杜先生,叨扰了。” “怎么能说叨扰,杜某可是时时都在等着扶余族长,扶余族长快请进!”杜晖站起来,走到门扉处迎接两人。 见了扶余长青带着的小侄子扶余庆,笑着问:“这就是令侄了?” “正是。” 扶余长青颔首:“庆儿,见过杜先生。” 扶余庆听了扶余长青的话,当即用他半稚嫩半成熟的强调,看着杜晖道:“杜先生好。” “好,你也好。” 杜晖笑着应了,然后迎了两人进院子。 “来来,桌上的茶水都谁现摆上的,扶余族长请座。” 两人在这间院子当中做了下来,扶余庆免不了好奇的四处打量一番,看过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两盏茶碗上,一手拿一个的,开始自导自演编排起了双方打架。 扶余长青将杜晖递来的第一盏茶接过,慢慢道:“杜先生,今日你所提的事,我扶余氏的意见是,同意。” “只不过……” 扶余长青顿了顿:“我个人想提一个条件。” 杜晖似乎对于扶余长青最终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并不意外,听她还有另外的条件,当即道:“什么条件?扶余族长请说。” 扶余长青将目光投向正坐在茶桌旁独自玩着两个茶盏的扶余庆,对杜晖道:“长青想恳请杜先生,能否在百忙之中,略抽闲暇,指点指点我这个侄儿。” “噢?” 杜晖有些意外。 第57章 杜晖虽然如今在西关侯府的名义是侯府教席,但侯府上下人人皆知,他根本不干多少与教席有关的事情。 只不过出门在外,多少还是需要以此名头行走。 扶余长青继续道:“我知道先生其实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先生,长青也并非是要先生手把手的教授庆儿文字与文章,这些长青自己也能教授。此前,长青认为要庆儿学习这些已经足够,但今年以来,越发觉得,长青所曾见识过的天地,实在太过于狭窄了。先生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替庆儿掌一掌方向,解答些疑难,长青就感恩不尽。” 杜晖听她说到这里,已经基本明白了扶余长青的用意。 他看了看那位原本正在玩耍,但听见讨论自己之时,正抬了头认真看着自己的扶余庆。 扶余庆见杜晖朝自己看了过来,连忙认真的保证:“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学,先生可以做我的老师吗?” 这孩子瞧着眼神透亮,心思澄澈。 杜晖突然想到,虞城已经开办了书堂,但目前仍以基础识字算术为主。 也许,他真的应该在收一些学生,专为如小侯爷曾说过的那般,成体系、分方向的培养教育。 这些学生现在只有七八岁,但十年之后,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就连小侯爷都在侯府给阿桓阿荜开课,在矿场为工匠和矿工们开课。 “好,我答应你们。” 杜晖颔首。 扶余长青面上露出喜色:“多谢杜先生。” 扶余庆也当即从座位上站起,噗通一声就叩下了头:“扶余庆见过先生。” 雀屏山的矿谷中,刘子晔带着苻真儿与阿桓阿荜,正严阵以待的看着他们亲手打造出来的“蒸汽机”。 苻真儿手持火柄,将它投入到了燃烧舱室内。 舱体内黑色的炭火与油松枝的木料被点燃,很快就化作一片火红。苻真儿与刘子晔添足了舱内的燃料,将燃料舱关闭。 接下来,室内四人便屏息凝神,将目光投注到了蒸汽机的连杆齿轮上。 究竟它会不会如小侯爷所说,被蒸汽牵拉推动的旋转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刘子晔作为试图复制她所在的那个时代,工业革命当中,最为核心的动力机械蒸汽机这样的举动,同样紧张有又期待。 片刻后,四人听到一丝清晰的铁器牵拉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蒸汽机上的连杆缓缓推动了起来,连杆末端的曲柄,在推拉之下开始旋转。一开始动的极为艰难,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连杆还是曲柄的运动速度,都开始加快。 “成了!” 刘子晔兴奋的一挥手。 苻真儿与阿桓阿荜三人也同样振奋不已。 “是的,子晔!你真的做成了!” 刘子晔也转过身,同他击掌庆祝。阿桓阿荜则如刘子晔所想的那人,已然欣喜的抱在一团蹦跳。 随着第一炉燃料耗尽,蒸汽机渐渐停转了下来。 刘子晔看了看他在旁边设置的计时沙漏。 阿桓和阿荜已经不用吩咐,立马整肃形容,坐在这间作坊的桌案之上,摊开他们的蒸汽试炼记录册子,将这一炉燃料类型、数量,与燃料所得到的曲柄转速、旋转时间都记录下来。 接下来,横亘在刘子晔面前的,一是蒸汽机本身的封闭性,尽量减少燃料燃烧后的热度流失程度;二是,发掘更加持久热量更加强劲的新型燃料,也就是煤炭。 眼下,即使还没有煤炭这样的黑金燃料,这个蒸汽机再经过几次调试和改良,也可以在这片雀屏矿场先行用上了。 例如现在他这个雀屏山矿山蔓延最广泛的动力机械,那一条传送矿石的矿车轨道。 如今这个轨道的牵拉动力,仍然是来自顶部经过了齿轮转换之后的水力。 在没有更好的替代燃料之前,蒸汽机所能够产生的动力也许有限,那她就在轨道的不同节点,多加几台不就好了? 之后只需要有人在蒸汽机旁,持续的添加燃料,就可以保证这条最重要的矿区轨道运转起来。 她曾经想苻真儿所提出的修路的设想,是她对于建设西关来获取积分的第一个关键步骤。只因这个规划,来源于她在现代社会中所深深根植的发展理念—— 要想富,先修路。 接下*来,刘子晔像是一个项目创始人、又或者产业规划师一样,将她对于接下来对这处矿场的进一步改造计划,尤其是蒸汽机的应用,召集起她的核心建设团队,统一了思想,完成了分工。 一个月的飞逝而过。 若非亲眼所见,苻真儿简直无法相信,这一片矿场,在自己初来之时与此时所发生的改变。 然而,此时的他,已然没有足够的时间,继续留在这里,像过往的一个月一样,同他的结义兄弟刘子晔,那样日日同在一个屋檐下,亲密合作,共克难题,并亲手完成一项又一项的改造。 苻真儿骑在马上,对面刘子晔同样正跨坐在她的坐骑之上。 苻真儿身后,带了五六个人,每个人的马背上,两侧都捆满了事先准备好的物资,两名苻氏族人,三四西关侯府的私卫,还有一个就是夕映。 而刘子晔所带的队伍,相对大了许多。 “苻兄,希望我们都能如约定那般,在深秋叶落之时,重聚虞城。” 刘子晔手握缰绳,在偶尔颠簸的马匹之上对苻真儿道。 “好,届时咱们虞城相见。” 在雀屏矿谷渡过了今年夏天最后一个月,此时山谷外的空地上,凉风阵阵吹拂,该说的该计划的,早已说过。此时已然无需再多言。 郝闻昌站在这雀屏山的生活区平地上,向两队人马道别:“小侯爷,苻小族长,你们这一去,郝某只有一言。无论是否能有所获,咱们西关侯府上下,还是苻氏全部,盼望着的,都是你们二人安然无恙的回归!这不单单是郝某今日要讲的话,更是杜先生在来信当中,一遍又一遍交代我向二位转达的!” 刘子晔颔首:“郝先生放心,这一点我二人皆是醒得的。” “好好,那就好啊。” 话已叙毕,苻真儿率先道了句:“子晔,那为兄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一夹马腹,带着队伍转身行入了西向朝南的旷野之中。 刘子晔目送苻儿的队伍越来越远,直达在视野当中化为再难分辨形貌的黑点。 第82章 她才一转身,对着自己队伍的押队人靳劼道:“走,我们也出发!” 马蹄声哒哒,踩踏着砂石碎砾的地面,朝着西北方向列队而行。 “小侯爷!一定要记得先生的话!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阿桓阿荜直到此时才爆发出来的喊话,随着秋风在马蹄声中,阵阵送了过来。 然而刘子晔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头也不回的奔向了她要去的方向。 她要去探险,苻真儿也要去探险。 原本在她的计划当中,并没有苻真儿这一队人马。苻真儿是苻氏的未来族长,他有他应当承担的族务职责。 闲暇之际,能够对她毫无怨言的施以援手,已经是刘子晔所设想的良好局面。 然而,在她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向苻真儿透露的当时,苻真儿就前所未有的,第一次向她表达了鲜明的反对意见。 “不行!” 苻真儿坚决的道。 “你没有真的经历过探险,即使手中掌握着西关郡的地图。然则,当你亲身经历地图之上的每一处未尽之处,都无法预料,在这里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苻真儿道。 “探险是极度冒险的事情,此前我虽然也偶有探险,可是却从未真的涉入到那些过深的,几乎百年都无人涉足之地。就如那处西塞湖北岸的盐湖,也不过向北深入了十几里地。而你的计划,却是几十里、几百里的深探!子晔,你告诉我,这真的有必要吗?” “真的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做吗?” 当时的刘子晔怎么回答的苻真儿了,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坚定道:“是的,于我而言,这极其有必要。” “我不会盲目的深入那些危险之地,苻兄。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探险,你知道的,我只是要寻找更好更完美的燃料。只要实现了这个目的,我不会擅自盲目行动,将自己置于险境。” 苻真儿听他说完,垂目思索了片刻。 最终他抬起头,看着刘子晔道:“如果这真的对你极其重要,那么你别去,由我代你去。” 刘子晔一惊:“不行,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那种燃料是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想要的燃料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会带着这些信息,去为你找到。”苻真儿打断刘子晔道。 刘子晔试图找借口:“我并不能说清楚……” “不。” 然而,不待刘子晔说完,苻真儿就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你一定清楚。子晔,如果你不是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我相信你不会这般漫无目的的上路。” 刘子晔被苻真儿说的一怔。 她不知道苻真儿究竟是如何推断出来的,但实情的确如此。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要寻找的东西,一点都不神秘,她十分确信煤矿一定在这片大陆之上广泛存在。 她要做的,只是找到它,发掘它,像曾经工业革命当中的人们一样,将这种黑色的大自然亿万年沉淀下来的矿产,化为燃烧和催动一切的黑金。 刘子晔听到苻真儿最终恳切又坚定的对自己说:“所以,告诉我。” 于是就有了今天。 苻真儿虽然代替了自己去寻找煤炭的计划,但除了煤炭,刘子晔还要继续去开拓她获得的封地上,其他待开掘的矿藏。 杜晖在之前的一个月之间,也来过一次雀屏山。 刘子晔在杜晖来的时候,交给他一样东西。 在她去不断扩大自己功业值老本的时候,杜晖的能量却也绝对不应该浪费。 为了自己的终极任务蓝图,她作为一方打天下的诸侯,征战四方,但同时在大后方,还有调度和建设一切的总军师。 军师杜晖接过刘子晔交付的任务,只觉肩上的责任更重要。 但同时杜晖感到心安的是,他们家小侯爷这一番布局,果然同他设想的是同一个目标! 当初西关王爷所受到的一切不公,最终的根源皆来自于此。 曾经,他还以为西关王早已看破,是真的想要在西关郡就此苟活。但自从知晓了西关王爷所留下的一匣子图纸,杜晖才终于确认—— 西关王从未放弃。 他一直都在为自己积蓄足够的,翻身而起的力量。 第58章 天曦九年的秋天。 刘子晔带着一行人,在根据西关王所留地图标记,她向太子要到的封地之中,成功再次标记和安置了又一座铁矿和铅矿。 除此之外,因为接下来在她计划当中要进行的大量的工程建设,她还另外选择了一处采石场与木料场。 不过,目前她还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人手,将这两处场子建设起来。只在确定了这两个石料场与木料场之后,第一时间将方位,以及她对这里的规划,详细写了一封信,传回西关侯府。 石料与木料本就是这个朝代的人,所最常见的材料。 对这两个场子的具体建设,她完全用不着像那一处铁矿场一般,花费如此大的心力。杜晖收到自己的信,便会量力调度和安排。 在她的计划当中,一旦蒸汽机把工程动力提起来,她就必然是要把水泥这种基础建设必杀神器给大量生产出来。那么到时候,石料就必不可少的材料。 此时的刘子晔,正停马在一座丘陵的高坡之上。 从她停驻马头望出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周朝北部戎狄八部聚居的部落草原。深秋的季节里,举目望去,看到的都是已经枯黄的野草,以及一座又一座,黄白帐顶的帐篷。 像是秋日里开出的大喇叭花。 蒸汽机的改良应用、接连新开辟的矿山、以及这过去的一两个月内,杜晖在虞城各地安排,使她明显感受到了积分增长速度的恢复。 绷紧了多日的神经,稍得放松。 刘子晔在这里下了马,迎着山风问:“按照咱们行进的方位,这里想必就是草原八部的氐族领地了吧?” 靳劼在她身后也同步下了马。 此时听到刘子晔提问,他走近了几步,眼望了片刻前方的草原,颔首道:“是。” “你倒是方位感也很不错。”刘子晔夸赞。 靳劼听了,再次颔首道:“不过也都是跟着小侯爷学的。” “在你来王府之前,是西关郡沂镇人,那里也可以算是西关郡最靠近八部边境的村镇了。可曾走过这座山脉,到八部去看过?” “未曾。” 靳劼回道。 刘子晔转头看过来,瞧着她家私卫队长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你还能再多说两个字不?跟本侯爷说话,还这般惜字如金?” “小侯爷恕罪。” 靳劼顺从的赔罪,又补充说:“属下的镇子上倒是有人或因为生计、或因为亲族招引,过了此山,去氐族抑或者羌族部落谋生的。但属下的家人,一来自祖上就是世居的汉人,对汉人朝堂的血脉情分在,二来不擅交际,并不识得郡外人士,贸然离开故土,到陌生的土地去谋生,终究不算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属下自小也就没有什么机会往这座山的另一面去过。” “那你自己呢?如今你身高腿长,也没有如此想过?” 靳劼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曾。八部如何比得上大周朝?” 这处山坡顶的视野极好,刘子晔带着的人就在这里停驻了下来,暂时休整。 虽然是秋天,但金黄落叶铺了满地的景致,与清爽的凉风,也吹得人心情畅快。 刘子晔想到距离此地最近的西关郡十三镇之一,沂镇。从这座山头下去,往回走不过百里,就能到沂镇镇口。当然,这所谓的百里,道路可是相当不易行。 这里是中高海拔地,下了这片峰峦叠嶂的山脉群,还要渡船过一条朔川的支流,因为地势的关系,这条支流在边境地带水势湍急。这片又是山又是水的地带,也就成为了一道天然的大周朝与八部的边境线。 她问靳劼:“你是沂镇人。去年冬天,我们从沂镇走过那一趟时,竟然没听你提起。” “小侯爷大事要紧,怎能因这些细枝末节耽误了日程。”靳劼道。 刘子晔一边点头一边道:“古有大禹治水,八过家门而不入。今有靳队长拆房开矿,两过家门而不入。这么看,本侯爷的卫队长,将来也是大贤!” 听刘子晔这般说,靳劼知晓她这是放松之下,拿自己消遣。 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大贤奉明主。那小侯爷您就是明主了。” 刘子晔听了倏然转过头来,直直看进了靳劼眼中,似乎是在探究靳劼这句话中玩笑的成分有多大。 靳劼很诚恳的回视,似乎只是就着她的话随口说说。 罢了,刘子晔站起身。 她临时起意,对靳劼道:“你多久没有回过沂镇了?不如回去一看?” 靳劼闻言一怔。 “怎么?”刘子晔看他这不多见的反应,好笑道:“近乡情怯了?” 第83章 “并不是。” “那是什么?”刘子晔问。 “只是沂镇不比虞城侯府,且除了去年冬天同小侯爷一起快速回了一次之后,已经久未回镇。家宅空置日久,恐小侯爷住的不习惯。” “本侯爷有什么好不习惯的?你瞧着我风餐露宿的难道还少吗?” 刘子晔不以为意的道:“况且,咱们回去绕一趟沂镇,可以称的上顺路。本侯爷还真能让我的卫队长,再来个三过家门而不入吗?赶紧带路。” “是。” 靳劼颔首,一队人马整理了行装,就由靳劼带着队,朝着沂镇的方向出发了。 到了朔川支流河岸渡口,这条河因为多少有些大周朝边界线的意思,一直都有边军驻守河岸渡口。刘子晔带着的一队人,人数不多,又因为她的身份在,驻守的兵士,将这和河岸最好的几条船腾了出来,将西关小侯爷一行人,连人带马送达了河对岸。 从当日刘子晔说过要带着靳劼回沂镇,到马队哒哒踩着黄草与落叶,经过一块倾斜的‘沂镇’石碑,时间已过去了两日。 西关郡地域广大,地占千里。 除了青城、虞城两个主城,是位于一片肥沃平坦的平原地势以外,其他十三镇,不仅位置分散,也没有那样大片的平原地势。兼之,西关郡的郡民,本就不似其他大周朝的郡县一般,汉人血脉比例明显非常高。 对于西关郡来说,反而纯正的汉人比例,还没有世代混血的占比高。 同时,这里的边民,也并不以族人血脉来区分。比如虞城苻氏,说起来他是虞城的最大一族,然而其实苻氏一族当中,有许多并非世代苻氏族人的后代,而是吸收了不少,初入西关愿意以苻姓入族的外乡人。 多少年下来,大家混居在一起,渐渐都不分你我。 十三镇就更是如此。 每一处城镇都存在良久,但是居住在镇上的镇民,若要往祖上去推,那就是各有来处了。 刘子晔在镇碑石前停了马。 靳劼的马头在靠后于她的位置,也得得停了下来。 刘子晔:“带路吧,靳队长。” “是,小侯爷。”靳劼颔首应答,之后一夹马腹,当先领着队伍往镇上走去。 沂镇的位置偏,整个镇子其实也就是个中等村子的大小,全镇上下不过四五百户人口,主街都只有一条。剩下的就都是些十分随意的,联通镇上各户人家的曲折小径。 这个时候已经收完了收,来年的种子也下了地。正是一年当中相对清闲的时候,不过,也只是相对清闲。从前这个时候,人们最多的是筹备过冬物资,或纺布或修补,或晒粮食肉干诸如此类。 镇子上各家各户的人,不用外出的占了多数。 但今年,这一队人入了村子,看到的只是少数当街游戏的孩童,以及浆布晒衣的老人。 刘子晔对此心知肚明,但凡青壮年能做工的,无论男女,都被她的一纸‘招工令’招走了。根据她此前记录过的《西关工程师名册》,以及各自新展现出来的技能,先分专业,再定技术等级,最后核定工钱和工期合同,分到不同的矿区和作坊当中。 现在要是还能看到有人无所事事,赚不到存续生活的工钱,那她可就要开始自责自醒了! 碎石土路旁的一处浅池塘边上,七八个孩童正围在一起做游戏。然而,他们这一队人的马蹄声,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孩子们纷纷看了过来。 对刘子晔这位曾经旋风般扫荡过每一处村镇的人来说,就连孩子们也对她印象深刻。 一见到刘子晔就交投接耳起来:“煞神侯爷来了!” “不对。我娘说了,他不是煞神侯爷!” “嗯嗯,我爷爷也说了,这小侯爷可是救了咱们的命,不兴在这么叫他!” “行行,那就侯爷来了!” 几人嘀咕了几句,然后互相推搡了几下,那第一个说话的小孩子就跑了出来,追着刘子晔只是缓慢行进的马后叫。 “小侯爷!小侯爷!” 刘子晔早看见了这几个小孩,一边用小眼神看自己一边嘀嘀咕咕的样子,并不以为意。却没想到,他们嘀咕完竟然追到自己马前来。她停住马头看过去。 那个大着胆子叫自己的小孩,却在跟她正面对上的瞬间,突然磕绊了起来。 “你……你……长的可真好看!”小孩道。 刘子晔挑了挑眉毛:“多谢你夸奖。你跟着我还有事吗?” 小孩儿得了她的温和回应,小脸红扑扑的,接着道:“就是。就是,我们想把这个送给你……” 他说着将手里几块花纹斑斓,形状各异的石块摊开给刘子晔看:“我们一共六个人,一人一块,都是我们攒下最喜欢的一块,天天带出来身上。” “哦?你们为什么要送我,就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那不是!不是不是的……我们爹娘都说,你救了我们,而且,我爹我娘现在都在您招工的地方做活,爹娘传回来的信说,那里给的工钱可高了,吃住的也好,还给我寄了糖饼吃!” “你其实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你是好人!所以才送你我们最宝贝的东西。” 刘子晔听完,盯着这个小孩笑了笑,又抬首看另几个正挨着墙根,一叠脑袋往这边瞅的另外几个小孩儿。 她从马上探出身子,接过来了小孩儿哥手中的一捧石头。 “我拿走你们最宝贝的东西了,将来不会哭着找我讨回去吧?”刘子晔打趣他。 那小孩儿一听,立马伸着脖子保证:“肯定不会!别小看我们,小孩子说话也都是算话的!” “那成,我可记住了,以后若有人跟我哭鼻子,到了我手的东西,也不会再给出去的喔!” 刘子晔将手中的一把石头颠了颠,这才转了头,准备继续勒马前行。 然而这个时候,那一票趴在墙根儿的小孩子当中,有一个站了出来,朝着他们这一队人的方向也叫了起来。 “大哥哥!大哥哥你回来了!” 男孩满脸的喜悦,迟疑着从墙角后面站了出来,口中热切的喊着,却不敢擅自朝着他们这一队人走过来。 靳劼回首,径直下了马道:“是,我回来了。” 他冲着小孩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男孩儿闻言,先是看了看马上那位太过耀眼,让人无法忽视的西关小侯爷,这才局促的迈开腿,一溜烟冲着靳劼的方向奔了过来。 靳劼揉了揉凑近小孩的头顶,然后一抬手将他带到了自己马上,他自己也重新坐了回去:“走,家里要来客人,先回去。“ 男孩儿重点一点就放在了‘来客人’这三个字上。 他又偷眼瞧了瞧根本没往这个方向看的刘子晔,低低的凑近了问靳劼:“客人、客人就是这位小侯爷吗?” 靳劼答应:“对。” 男孩儿听完不再吱声,只坐在高头大马上面,眼神不受控制的一遍遍往那位小侯爷的身上刮。 刘子晔恍若未觉,只回过头来问靳劼:“到你家了吗?” 靳劼指了指前面的石子路岔口:“从这个岔口拐进去,第三户就是了。” “行。” 其他几个小孩,见西关小侯爷竟然是要去四儿家做客,一个个眼睛都快直了。当然也不肯散去,只跟着这一队人马的后面,赶着跑了过来一路。 第59章 镇子不大,这样一队人自然也吸引了不少注意。 有家中老人也认出来这位西关侯的,停了手中作着的话,走到门外大街上,看着这一队人的行走方向。一见竟然是外小四儿家去的,互相招呼了一句,就也不由分说的跟着走到了小四儿家的院墙外。 刘子晔等人已经下了马,将马匹栓在门口种着的两株榆树槐树上,进了靳劼家的院子。 不过三五丈大小的院落,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院墙外还挤满了看热闹的老人和小孩。 院子里,靳劼正指着一位满手沾着布线残料的六十岁老人说:“爷公,我回家了,这几位是要来家里做客的贵人和朋友。” 这位老人看着面皮黝黑,褶皱纵横,一头盘结多年已经打绺子的辫子,看着就像是常年劳作曝晒的样子。 刘子晔没想到靳劼家竟然如此朴实,便问好:“老人家你好。” 那老人却睁着一双灰白发浑的双目,看了看刘子晔:“您是西关小侯爷吧?” 说完他也不等刘子晔回答,又重新转过去拉了拉靳劼:“西关小侯爷要来咱们家做客?” 靳劼颔首确认。 老人这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事实,神情慌乱了片刻。 他原地盘旋了一圈,打量自己家这处寒碜的院子,最后朝着院墙那溜了几排看热闹的人,叫了句:“都趴着看什么热闹呢!西关小侯爷要来做客,快都搭把手,家里有什么就拿什么,把我这处破院子拾掇拾掇!” 第84章 院外的人,听了这一句,立马一哄而上。 随即发现,他们要是全都这样乱了套的往院子里挤根本不是办法,又有人喊:“靳七大爷呢,叫他来,让他来做主,来主持主持局面。” 一时间,院墙外的人各自分头,叫人手的叫人手,回家清点自己有什么吃的用的,全都忙的不亦乐乎。 就连那一群原本正玩着的小孩,也被留驻在镇上的家里老人们,使唤的像风一样,在镇上的碎石路面上跑腿儿。 刘子晔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一幕。 没想到,自己上回来,还被这些人又是怕又是恨的,一个个恨不得向送瘟神一样的要送她走。 这回竟然成香饽饽了!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她偶尔也会听到系统当中,时时播报的帝王道义值的积分进账。但那些被量化了的数字,与眼前身临其境感受到的场景。 刘子晔终于深度体验了一把,“道义”与“人心”为何物。 被人群这样的追捧,靳劼家里的这位爷公,又把自己当菩萨似得,指挥着靳劼和家里那个靳四儿,一会儿给她搬椅子,一会儿给她置桌子,一会儿端过来炒制的豆子,一会儿呈上来蒸好的枣糕,一会儿又端出来刚刚烧出来的鸡蛋茶。 每一回都恭敬又郑重,刘子晔若是稍微表示一下客气或者谢意,这位老人家恨不得立刻跪下,把头埋在地上给她磕头回礼。 这一通下来,刘子晔哪里还敢轻易动弹! 她把自己当大熊猫似得,深深保护起来,只偶尔动一动桌上摆着的鸡蛋茶和糕点豆子。 又一次,靳劼被他家爷公使唤着,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崭新的棉垫子,要给刘子晔加在凳面儿上时,刘子晔忍不住一把薅住靠近的靳劼。 她把靳劼拉到自己身前,深深弯着腰冲着自己。 低声问他:“你怎么不早说,你家人是这样子的!这样弄得是不是太隆重了?” 来之前,她倒是想到这一行人必然是要搅扰和劳动一下靳劼家人。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全镇动员,然后自己被当珍稀动物和熊猫一样供起来的局面! 靳劼个头高腿又长,被坐着的刘子晔这么拉了下来,整个身子下弯的幅度过大,干脆就着刘子晔的力道曲膝蹲了下来。 这样一来,到刚好与凑过来低声讲话的刘子晔视线平齐。 见刘子晔这副少见的,有些坐立不安、不知所措的样子,微不可察的露了一抹笑出来:“小侯爷今日若非来的沂镇,而是西关十三镇当中的任何一镇,恐怕都只会如当下一般无二。” 刘子晔听完,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的看着靳劼。 “所以,我就哪里都不应该去。沂镇不应该来,其他镇也不应该去。” 她两道黑而入鬓的眉毛蹙了起来,忍不住思索起来,这可怎么办? 沂镇上下这般大动干戈,她若是站起来就走了,那想必是相当的不好,若是留下来了,那她究竟在这里盘桓几日才好? 靳劼似乎看出了她的思虑,便道:“小侯爷,咱们边民热情开放,待客也是如此。即使家中贫寒,也总是要留客尽可能的多住的,哪怕将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客人,也都是常事,您不必因此而有负担。” 刘子晔听他说话,又重新看了回来:“是吗?” “正是。” 刘子晔闻言,眉心稍稍舒展。 就听靳劼又道:“依属下看,小侯爷您若还能住得惯,那就小住五七日。若是不能习惯,二或三日,便足以慰镇民。” 听到这里,刘子晔吐出了一口气。 他们这一队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大片无人区域奔波了许多时日,都快成野人了。在这沂镇上休整几日,重重回回人气儿,也无不可。 “成,那就依你所说,暂定五日吧。” 靳劼又一次牵动唇角,露出一抹淡笑:“好,属下去安排。” 见刘子晔颔首应允,他才双腿一撑直起了身子,转身继续收拾和布置刘子晔晚间的卧室去了。 陪都凉宫,一日朝堂议事毕,仪式官唱礼散朝。 刘坚带着面具一样的笑容回到后殿,沉沉的,不声不响的坐了下去。 殿内金质镂空香炉之中,涎香袅袅升起。刘坚靠在榻上,一手轻轻转动着掌中的两颗夜明珠,一言不发的看着虚空中的隐隐白雾。 太监总管袁其带着一众御前侍候的太监宫女,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他们侍奉的职责在身,又哪里敢就这么跟主子干瞪眼,等着主子自己个儿消气。哪怕是他们没能捋顺了龙筋,让主子把他们当出气筒,也是分内应该的。 小太监诚惶诚恐的准备好清亮的茶饮,踩着比猫还轻的碎步送上来,无声无息的搁置在皇帝手旁的龙案之上。 袁其躬着身子,让自己的腔调,尽可能的如殿内袅袅香烟一般。 “陛下。” “这会暑气正大着,您可要进些西域冰镇葡萄饮。” 他们来的这处凉宫,气候是极好的,即使是每年最热的时候,只要人在树荫或屋檐遮盖之下,就能享受一片阴凉。 况且宫殿的设计亦专为皇室避暑,自有凉风习习,不断送入殿内 袁其说完,原本一动不动支着脑袋的刘坚,掀起一侧眼皮看他一眼。 袁其连忙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关切谄笑来,然而,后背的肌肉却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多年的伴驾经验,袁其时常为自己竟然能撑着这把身子骨活下来,而感到庆幸。他也十分清楚,每一日醒过来,他都要重新全神贯注的踩在一线钢丝之上。 刘坚一言不发,更没有动一动那碗他最常用的葡萄饮的意思。 事已至此,按照袁其对皇帝的了解,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安静的跪在地上:“请主子责罚,只要主子畅快,奴才们任主子驱使。” 一句话说完,满殿的宫女太监悄无声息的跪下。无比熟练,又无比驯服。 不知命运那一刀何时方能自头顶斩落。 须臾,琉璃冰盏的磕碰声音响起,刘坚执了葡萄饮啜饮一口,问:“太子在何处?” 袁其绷了一身的肌肉猛地一松,却丝毫不敢显露的回道:“殿下朝事一散,就回太子宫了。” “嘎吱——” 冰块被牙齿咬碎的声音乍响,袁其心头又是一突。 刘坚将口中的浸润了葡萄饮的冰块嚼碎咽下喉咙,琉璃盏往桌案上一放:“摆驾太子宫。” “是。” 凉宫作为皇帝的行所之一,规模相较燕京皇城的宫殿,规模相对小了一些。太子宫又向来距离皇帝的宫殿不算远,刘坚到时,太子刘子陵已经接到了消息,带了一宫的东宫官属,迎在了宫门的甬道上。 凉宫修的处处用心,就连这些主要宫室的甬道,往往也有种植了高大桐木遮阴。 刘子陵带着一行人却丝毫不敢贪凉,捡了甬道上唯一的一片日光倾泻而入的空地,恭敬的跪立迎候。 一见刘坚辇仗,当即叩首道:“儿臣恭迎父皇。” 刘坚的辇车行到太子身前两步方才停下,他自辇车上看了趴伏在地上的太子一眼,片刻沉默后才道:“此地酷热,太子身兼一国之重,要懂得爱惜身体才是。” 刘子陵听完,当即再叩了一次:“儿臣岂敢。父皇身为大周朝至尊之天子,尚能在署日不畏炎热,躬身政务,儿臣又岂敢妄谈什么惜体?” “嗯。” 刘坚微一沉吟,这才道:“都起来吧。” 一行人进了太子宫主殿,刘坚在当中坐下。 刘子陵向他请问了身体康健,皇家父子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 说起了皇太后,却是早已有了默契,从不提及刘子陵的生母,圣慈皇后。 刘子晔观刘坚神色,似乎并没有真的因为今日朝堂之事而真的动怒。 今日的朝会上,池瞻与风翊伯二人,就各地郡守是否削兵,以及各路驻守的中军是否应当削权,交出一部分节度的军权给封王一事,各执一词,立场迥然相对。 二人在百官面前,寸步不让,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刘坚冷笑着拂袖而走,使得一场朝会不欢而散。 这个时候,父皇突然来到太子宫,刘子陵又岂能不诚惶诚恐。 然则,皇帝似乎真的只是态度平和的同他话话家常,丝毫愠怒与不耐的神色也无。 只是刘子陵却无比的清楚,皇帝越是这般,越是在心中酝酿了万丈雷霆之怒。 他把握着时机,将父子的家事尽了,当先从座位中站起,躬身向刘坚禀道:“父皇。今日朝堂之上,池老将军与风丞相虽各执一词,不相上下,然则,风丞相老成谋国,池老将军亦是圣祖旧部、国之脊梁,二人会有此番争执,皆是为我大周百年计!父皇切莫为此事积郁,伤损了龙体,丞相与池老将*军,以及大周朝万千子民,必不忍闻!” 第85章 刘子陵与刘坚多年父子相处,对自己这位父皇的脾气,自然也并不比袁其这些太监们了解的少。 他根本无需怀疑,今日皇帝摆驾来到他这里,为的就是泻火散气。 他恰到好处的把握好时机,主动提起今日朝堂争端,递出去这个台阶,好叫刘坚顺势接住。 他自己因为贸然劝诫,被皇帝惩戒立威不打紧,无论如何,也比皇帝把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再另寻法子,去出在今日触了皇帝霉头的池老将军身上好! 皇帝看着面前恭顺又器宇不凡的太子,听了太子这一番陈词,却是“哈哈哈哈”大笑了一阵。 刘子陵微微抬首,问他:“父皇?可是儿臣说错了话?” 刘坚收了笑声,看着他道:“你说很好!非常好!我大周朝之太子,果如朝野民间之传言一般,儒孝性纯,一心为国,敢为人先!” “父皇过誉了!儿臣愚钝,又如何能有这般声名?朝野万民,歌颂的向来都是圣祖开国的不世之功,与父皇您志在千秋的大业!” “是吗?” 刘坚语气不置可否,听不出究竟是相信还是不信。 “自然是真。”刘子陵道。 一句话毕,刘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也无意叫跪立在殿中的太子起身。 半晌后,他一手微抬,在他身上的乌木案沿上一抹:“太子这里的乌木香案,竟已色灰而剥皮了。” 刘子陵看不清刘坚此时所指的位置,但他微微凝神思索,并不记得这处香案有何不妥之处。 方才在殿外夏日日光下,刘子陵被晒的皮肤发红,即使到了这清凉的主殿之内,因为一直绷着心弦,也没能丝毫得到缓解。 接着刘坚又道:“还有这殿中的梁柱,朕竟不曾发现,漆色如此暗沉。倒是委屈太子了。” 刘子陵忍着心中怪异,与鼓动的越来越响亮的警钟,淡定道:“父皇圣躬在前,儿臣并不觉得委屈。” “可是朕委屈。” 刘坚沉了脸色。 这一句话落,刘子陵瞬间想到了什么,他按捺住自己的惊异情绪:“父皇……” 刘坚同太子父子虚与委蛇了这半晌,也不准备再继续耗散精力在这里了。 语气淡淡又不容置疑的道:“朕瞩意于陪都东望山上,重修一座规模堪比燕京皇城的行宫。这事,就交给太子你办吧。” 刘子陵蓦然抬首,半身热血瞬间凉透。 第60章 然而,在刘坚如钉子一般的目光盯视下,刘子陵只让自己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意想不到。 “父皇……” 刘坚看着自己这个太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刘子陵叩首:“儿臣,领旨。” 他知道,自己这一叩首间,就是接受了万千朝堂非议与黎民百姓的唾骂。 然则,各地中军削兵权,封王领兵一事,或可再得缓两三年。 沂镇因为地势偏,人户也少,西关刺史府连属官或者胥吏都没有派驻一个。 这里也没有似虞城苻氏和青城扶余氏这样的聚居大族,大家各有来处的汇聚在一起,平日里,主持和商议镇上事务的,都是本镇镇民自己选出来的镇首。 也就是人们刚才七嘴八舌说要去找来的靳七。 靳七今年五十余岁,家中儿子儿媳都出去做活了,他因为一要看家,二还要看顾镇上留下来的这些老弱妇孺,因为虽然也有能力去赚一份工钱,却还是选择了留在镇上。 他一到靳四儿家院墙外,看到院子众星捧月一样坐着的西关小侯爷,忙掐了掐腿,给自己打起精神来。 “草民靳老七,见过西关小侯爷!” 他来的路上,已经见到自己这些镇民大惊小怪、四散奔逃的样子,靳老七当然要赶紧把这份缺了的礼数补上。 刘子晔瞧了眼穿过忙乱人墙,跪倒自己跟前行礼的人:“起来吧,本侯爷就是随便来坐坐,不必多礼。” “是,小侯爷。” 靳老七站起来:“不知小侯爷可有什么要求,草民好去筹备。” “没什么,本侯爷就是顺路经过这里,到靳劼家中看一下,住个三五日的便走,莫要过分劳动镇上的人。” “好好。草民知道了,小四儿家里平常就他爷公和四儿两个人,吃用的东西必然都不那么全。小侯爷既然来了沂镇,咱们就没有叫小侯爷亏了吃用的理儿。一点不劳动!小侯爷若是拦着,不叫咱们好好招待,过后才叫咱们难堪啊!” 刘子晔早知自己不过是说空话,瞧这全镇上下的阵势,她就知道根本拦不住。 只好道:“那就劳烦靳镇首了。” 靳老七也不多搅扰刘子晔,这边告了个辞,先是在靳劼家这院子里外都走了一圈,靳家爷公比划着同他讲了什么,他只大概听听,然后就一直在跟着靳劼来来回回走,两人商议着该怎么布置和准备。 沂镇上下,又一次因为刘子晔的到来而人仰马翻。 到了晚上,刘子晔带来的这一队人,不仅各自都被安置好了分管户的住处,靳劼家这方院子中,还摆起了一桌招待的酒席。 刘子晔自然要上席,她好不尴尬的坐上了席面的主位。 她看了看仍然站着的靳老四和靳家三口人,连连请了几遍,四人这才另外搬了凳子过来坐下。 靳老七是沂镇的镇首,今天自然是主要的陪客之一,坐在了刘子晔的左手。 靳劼一来是主人家,二来还是自己的主力心腹,坐在了自己右手。说起来,靳劼跟着他跑了这么久,野外围着篝火随便坐的那种不算,今天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相对正式的席面上,同桌而坐。 刘子晔率先拿起筷子,听靳老七讲一讲镇上各家各户在刘子晔那些矿区工坊都做的什么活计,每一户的家长里短。 尤其是靳劼这一家,自从上一回靳劼跟着刘子晔来镇上拆完了房顶,一开始镇上的人,为靳劼竟然跟着西关小侯爷做这等强人所难之事,而对靳劼一家多有苛责。 现在嘛。 就不一样了,靳家爷公还有靳家小四儿在村上可受欢迎了!闲来无事,大家都要问几句靳劼在西关小侯爷身边的近况。 靳四儿也跟着爷公上了桌,却全程一句话不肯说。 只每每在自以为刘子晔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偷偷盯着刘子晔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张震撼人心的脸发怔。 晚间,靳老七回了自己家。 靳劼带着刘子晔去院子的卧房里休息,一进房间,刘子晔就闻到了水浇洒过泥土地面以后,空气当中的灰尘被涤荡一清的新鲜感。 这个季节没什么花朵,但刘子晔闻出了空气蛋蛋的丁香和甘松干料的气味。 这些材料在西关不难寻,无需经过复杂的工序,这样简简单单的拿了放出来,空气就为之一清。 室内的陈设还是简单的,但经历了一个下午的清洗更换,旧家具也擦洗的蹭亮,桌子椅子上能铺上桌布垫子的,都换上了新桌布。 床上用具同样是里里外外换了新。 刘子晔忍不住对带她进来的靳劼道:“辛苦你们。” 她想了想又说:“本来是想叫你回家团聚几日,却不成想,叫你和你的家人都费心了。” “小侯爷能来,他们都高兴的很。又哪里会觉得搅扰?”靳劼道。 刘子晔也亲身感受到了这份热情,又问:“那你爷公和四儿都怎么住?” “他们就在对面,四儿平日里就常同爷公同住一室,这一间是一直给我留的。但属下很少回家,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置。” “这么说,我到了你家,抢了你的卧房咯?靳队长夜里在外面打地铺的时候,心里不会骂我吧?”刘子晔揶揄的看着靳劼说。 靳劼微微笑了笑,只简短道:“小侯爷知道,属下当然不会。” 刘子晔点了点头:“嗯,我是知道。” 话到了这里,靳劼知道自己该让刘子晔休息了:“灶上热水一直备着,属下去把热水和木桶送来,给小侯爷盥洗休憩。” 刘子晔没有拒绝:“成。” 他们成日里在外面跑,难得倒了有人气的地方,自然免不了要洗洗风尘。 这些时间里,靳劼贴身跟着自己东奔西走,承担了夕映的亲卫之责。 他话不多,但心思绝对是头一等的机敏。夕映那个榆木脑袋瓜,叠起来几百个也比不上。 从前的朝照,也少有要片刻不离照料原主一切起居的时候,自然也未曾发现端倪。 刘子晔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当中,明白靳劼已然自行发现了些什么。 但是他很聪明很识趣的丝毫不显,刘子晔也默契的假作不知。 夜色深沉。 蒸腾过水汽的房间内,刘子晔挽了头发,坐在点燃一盏油灯,铺着草绿色新桌布的书案前。 房门洞开。 靳劼几次进出,将盥洗过的木桶与残水清理出去,重新将地面收拾整洁。 第86章 有人在身旁这样当着她的面忙来忙去,多少还是让她一个现代穿越来的人,有些坐立不安。可到底,原主的人设和身份在这里,她若是积极的站起来做这些清理清洗的庶务,反倒引人注目。 最后道了句:“小侯爷,属下夜间就在堂屋值守休憩,有事喊我。” 刘子晔自灯光下抬首,看着靳劼真诚的道谢:“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去休息吧。” 木门关闭。 室内再次独留刘子晔一个人,她自然的再次垂首,投入到桌案上的纸页中。 桌岸上摆着她随身携带的书册与图纸,再度开始聚精会神的阅读和书写,习惯性的做每一日的功课。 然而,等刘子晔做完功课,开始每夜例行清点当天的积分入账情况时,却意外的发现—— 今天入账的积分涨幅,远高于昨日! 可是她自己,包括杜晖方面都并没有在今天取得甚么大幅度的进展!也不可能是苻真儿的煤炭发掘有了眉目。 假若是发现了煤矿,那必然要有一条单独的,指向明确的积分入账提示。 眼下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的对手,她的对照组大周朝太子刘子陵那一边,出了重大的篓子。对照组成绩下滑,此起彼伏,这不,她的积分系数就增长了! 刘子晔心情大好。 到了亥时中,她迈着轻松的步子爬上炕,美美入睡。 室外,靳劼在堂屋的空地上,打了一片地铺。 简单的整理过自己后,靳劼只去除了外衫,抱着手臂侧躺在地铺上。 老旧的木门,早已无法严丝合缝的关闭。昏暗的堂屋当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室内自门缝与木制缝隙中,流泻而出的橙黄灯光。 靳劼垂眸一直等着。 亥时中,光影黯淡,室内室外融入了一体的黑暗。在一阵衣裳与棉被的响动过后,静夜只余偶发的几声吱吱虫鸣,与秋风扫落叶的沙沙声。 靳劼阖上了双目。 月落日升,一夜天明。 当刘子晔的生物钟催动她睁开眼睛时,触到宽敞柔爽的床榻与被褥温度,竟然让她舒服的不愿坐起。 她在被褥当中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后,心中默数了十下。 “十、九、八……二、一。” 好了。 赖床结束。 刘子晔掀开被褥,自榻上坐起。穿戴衣服,蹬上靴子,打开房门。 堂屋已经没有任何有人休憩的痕迹,对门靳家爷公与小四儿住的那一间卧房门也已洞开,显然这一家人都已经起床来。 刘子晔走出堂屋,秋天的晨光很亮眼,空气和视野都是一片开阔澄净。 靳劼家院子里的灶间已经燃起了炊烟,一听到这里的动静。刚刚打了水回来,在灶间卸水的靳劼暂时搁下水桶,走出来问:“小侯爷醒了?要打水洗脸吗?” “好哇。” 一夜好眠,加之昨日积分大涨的好形势,刘子晔今天的心情也很不错。 早饭准备好之后,四个人再次坐在了一桌,相顾无言,只在爷公一句又一句的:“吃。”“吃这个。”“快吃,不要客气!”“娃儿还要长身体,多吃一点!”的单方面絮叨中渡过。 然而,吃过了早饭,刘子晔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她似乎无事可做! 总不能到了人家家里做客,还全天都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对着一堆书本和图纸啃吧! 可是,若是不做这些“正事”,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同靳劼家里这一老一小,面对面的干坐一天吗? 刘子晔眉心不自觉的蹙起,陷入认真的思索当中。 正在这时,靳劼去开了院门,靳老七走了进来,一见刘子晔便道:“小侯爷早啊。昨日小侯爷住的可还习惯?” 刘子晔颔首:“特别好,真是多谢你们。” 靳老七一听,当即高兴出一脸的褶子,他笑着道:“草民斗胆问一句,小侯爷今日,可有事要忙?” “这……”刘子晔稍稍踟蹰,不自觉看了一眼站立一侧的靳劼,道了句:“并没有。” 靳老七闻言,脸上笑的褶子更深了:“那可太好了!不知小侯爷是否愿意,参加咱们沂镇的聚火会?” “聚火会?” 刘子晔疑惑。 “是的。这是咱们沂镇接待贵客常有的集会,虽说现在镇上只余了一批妇孺老幼,但咱们这些老的小的,给小侯爷置办一个聚火会,还是不在话下。这不就担心小侯爷贵人事忙,没有时间来参加!这下,可就好了!这些小子们,不知道要多高兴!” “额……” 刘子晔一听是全镇人,要给她办什么欢迎会,立刻想要拒绝。 但是靳老七这热情满满,似乎又有很多人都十分期待自己去的样子,刘子晔拒绝的话,一时就困在了嗓子里,挣扎不出来。 靳劼意识到了她的勉强。 他递了一壶水酒给靳老七,对他说:“七叔,小侯爷带着我们一队人在西关的无人之地奔波了十数日,怕是一两日的都休整不回来力气。不如再等等,叫大家别着急忙。” 靳老七听了靳劼的话,也明白靳劼的意思。 他倒也没有很失望,毕竟再怎么说,刘子晔都是那皇族血脉,圣祖的嫡幼孙,身份地位都在那里摆着。人家这时候能来他们沂镇住上几日,可全都是看在靳劼这儿郎的份儿上。 确实不好在明明身体疲累的时候,再来应付他们这些老弱妇孺。 “好好!” 靳老七痛快道:“也是,小侯爷昨天才落下脚,今天要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事,都待休息好了再说。“ 他话说的圆,也一点没有失望的样子。 然而,刘子晔却清楚的看见,那一排溜着靳劼家墙头的小脑袋尖,一个个“呲溜”的躲了起来。 只余一个胆子大的,正是昨日来给自己送石头的那个男孩儿,眼巴巴又失落的看了一眼自己。 刘子晔:…… 为什么她当初要没事找事,脑子抽了一样的,非要来靳劼家里看看? 给靳劼放上几天的假,叫他自己回来不好吗?? 第61章 靳劼家这方院子内外的那些人一走,刘子晔总觉得待在这里浑身不舒服。 干脆站了起来,再次把自己关进屋里,翻开书册阅看起来。 一整个上午,这方小院陆续又有几次人声。 也许是其他来闲话的镇民,也许是自己的那一队人来找靳劼商议事由,也许就是无聊的人来毫无目的的走一走。 刘子晔不愿理会,也不愿关心。 反正她要做的功课还有太多,需要她掌握和筹划的事情,也还有太多。只要沉浸到这些事务上去,她就可以忘却周遭的一切。 “嘟嘟——” 房间木门被敲响,刘子晔抬首道:“进来吧。” 靳劼推门而入:“小侯爷,午饭要在房里还是院外用?” 刘子晔抻了抻胳膊与脖颈,舒缓身体,晨间那点尴尬,早被她集中精力的一上午学习给抛到了脑后。 当即道:“摆到院子里吧,我去透透气。” “好。” 刘子晔自觉收获满满的来到了院外,然而甫一出正门,她就发现,庭院正中的桌案上,竟然摆了十数道菜与吃食。 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靳劼。 靳劼跟了自己这些时日,总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吃饭习惯。 靳劼见她看过来,只好解释说:“今天上午,镇上陆续有几十户来送家里做出来的吃用食物,要给小侯爷。灶间还有更多,没摆出来的。” 刘子晔恍然。 她点了点头,神色如常的坐了下来,又叫靳劼:“你爷公和四儿呢?” 靳劼回:“马上来。” 片刻后,靳家爷公与四儿走了过来,坐在桌案的另外两侧,爷公一如往常的一上来就指着满桌的菜色,开始说:“这是烧兔,靳老三家送来的。这是干蒸榆钱,胖仔家送来的。这是炖鳕鱼,黑孩家送来的……” 罢了,靳家爷公又道:“小侯爷太瘦,小小年纪还要长个儿,多吃点!” 刘子晔握着筷子半晌:“嗳!” 然后开始闷头干饭。 四儿仍然是一声不吭,见刘子晔开始不说话只吃饭,这才端起自己的碗筷,大快朵颐起来。 一顿饭吃完,刘子晔只觉撑到肚腹鼓起。 她站了起来,想着总不能成日就躲在屋里这样吃完了学,学完了吃吧。 想了想问靳劼:“早上靳镇首说的那什么聚火会,具体是个什么玩法?” 靳劼有些意外,回道:“白天大人小孩子们,聚集到一起,比一比射箭和摔跤,到了傍晚时分,点起一堆篝火。众人围坐篝火一圈,摆上吃的喝的,期间可以自行邀请同伴在篝火前跳舞。” 第87章 刘子晔心说,这不就是她上辈子就听说过的篝火晚会吗? 她记得上学的时候,就曾经听去了北方草原旅游的同桌回来说,她在那里如何骑马、如何参加草原上的篝火晚会、如何偷偷尝了一小口传说中的马奶酒。 刘子晔问:“那若是现在请靳镇首准备,可还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靳劼毫不犹豫。 “那好。” 刘子晔说完,干脆就迈出了靳劼家这方小院。 只见靳劼只是隔墙朝着隔壁招了招手,住在那里的邻居探头过来,听靳劼说完,顿时喜意上涌,撒开腿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因为居家午食而分外清静的小镇,跑步声、呼喊声迭起。 几乎所有人都动员了起来,全镇上下很快一片沸腾。 每个经过靳家门口的镇民们,无不冲着刘子晔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一声一声的“小侯爷!”“小侯爷!” 叫的刘子晔片刻不得停歇。 好在他们这时的心思全都在争分夺秒的筹备下午的篝火大会上,并没有人会停下来面的过多的与刘子晔寒暄。 刘子晔伫立半晌,一个一个的应付着点头回应,脑袋瓜都快要点麻的时候。 就听靳劼在院中也叫了声:“小侯爷。” 即使听过了无数人无数声喊小侯爷,刘子晔还是瞬间就听出了靳劼这一句,她转过头。 靳劼隔着大半人高的院墙说:“镇子上太乱,怕是吵上一时三刻也不得停,要不要属下先带您出去透透气?” 刘子晔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老人和小孩,以及街道上的烟尘,最终一点头:“走吧。” 话毕,靳劼简单收拾了个背囊,装了点果干饮水和几条干净的巾帕,走到院外解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 又要去解刘子晔的那一匹时,只听刘子晔道:“不用牵我的,坐你的就成。” 一个夜晚又一个上午的休整,再加上方才过于饱腹的晕碳感,反倒将她休养的骨头软了。 正值午后,这时的她根本不想劳动半分气力,只想懒懒的到野外吹吹风。 靳劼点头,将自己那匹马牵了过来,接刘子晔上马。 镇子上的石子道路并不算宽敞,七拐八弯的也不利用马儿快行。靳劼就在马前牵着缰绳,带着马上的刘子晔,一直走到镇外开阔的空地上。 这才一踩马镫,翻身坐在刘子晔身后。 “驾。” 马匹也知道主人并没有叫它快跑的意思,听了主人的指挥,在一片金黄的旷野上,悠闲得得的来回小跑。 在靳劼的指引下,马匹走到了一片水塘前停下。 刘子晔下了马,沿着水塘散步,看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日光,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初她骗苻真儿所说的,两人初见那日苻真儿教她打鱼漂之事。 实际上,苻真儿根本没有教过她。 她自己也从来没有玩过。 也不知,苻真儿带着他的探险队,如今到了何处? 又是否能将自己描述和详细图画过的“黑金矿”顺利找到? 她捡起岸边的几块石子,在手中掂量掂量大小和分量。然后抻起一支胳膊,选了一个自认为良好的角度,挥臂投掷出去。 “噗通——” 石头连一次鱼漂都没能留下,在接触湖面的第一下,就直接沉入了水下。 她两辈子都没玩过这种东西,只不过是看过一些影视当中的片段画面,第一次投出去的鱼漂沉了,倒也完全没有气馁。 她又精心挑选了第二块,大小与重量适中的石块,再次对准湖面投掷了出去。 “噗——噗通——” 第二次看起来是有些进步。 刘子晔有些高兴,兴致勃勃的又继续投了第三块、第四块…… 然而她也意识到,自己投掷的力道和技巧没能找到门道,总是这般最多两次,偶尔三次,石块就沉入了水底。 “小侯爷。” “嗯?” 沉浸在游戏中的刘子晔闻声转了头。 靳劼手中装了几块石头:“属下打鱼漂,应该还算不错。” 刘子晔眼神亮了亮:“那你来,教教我!” 她比划了比划自己的右胳膊:“我投的胳膊都要酸了,但还是没找到那个门道。究竟应该怎么发力送出石块?” 不过只是一个孩童们消遣玩耍的游戏,但是刘子晔只要兴趣来了,就会无比的认真。 她眉毛微蹙,思索着下一次的动作应该如何调整。 靳劼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石块递给她一个:“您试试这几块。” 刘子晔接过一看,靳劼选的这几个,大小均匀,并且大多都是扁平椭圆形状。不像自己挑的,什么形状都有。 靳劼手中也握了一块椭圆石头,他将身子半躬下去,弯向一侧,面朝着前方的湖水,将臂膀朝着湖面轻轻一送,一枚鱼漂自他手中投出。 至于蜻蜓点水一般,在水面上接连点了几十圈跳跃的涟漪,直到视线都无法看清水泊尽头,这才骨碌碌轻巧的滚入了对面的黄草之中。 刘子晔惊叹。 这还叫打鱼漂吗!? 简直是水上漂好吗!? 她之前在一些片段影视画面当中见到过打鱼漂,当时那个男猪脚似乎就很得意自己打鱼漂的手法,但也不过点了七八下而已。 她毫不怀疑,若是奥运会比赛有这样一个比赛项目,靳劼毫无疑问将会拿回大满贯冠军! “你怎么做到的?快教我。” 靳劼闻言,讲了几个身体与手臂的角度,以及发力方向的技巧。 刘子晔听完,试了一遍。 这一次投掷出去的石片,足足点了七八下,才中道崩殂。 “咦!” 她精神大振:“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打鱼漂高手!” 靳劼听了却问:“小侯爷从前以为谁是高手?” 想起自己过去骗苻真儿的话,刘子晔自然不会说出来,便道:“没谁。本侯爷也是第一次看人打鱼漂,没想到就是你这样的水准!” 她说着又开始试着弯身挥动手臂,一边找角度比划,一边问:“是这样吗?” 靳劼稍微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站在刘子晔身侧,也弯了身子够到她的手臂:“手腕要直一点,小臂不要抬高。” 他一边说,一边微调了刘子晔的动作:“发力投掷的时候,手腕和小臂都要这样平直于水面的推出去。” 说罢他握着刘子晔的手腕,控制住她的方向,来回荡了两次,找准角度之后,寻了个力度推送出去,然后看准时机道:“松手,投石。” 刘子晔恰到好处的松开握住石头的手,她感觉到手腕和手背上都传来一股推力,将掌心的石块平稳的推了出去。 石块接触湖面。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湖面荡漾,她兴致勃勃的盯着,看着这一块石头如方才靳劼投掷的那一块一般,一直荡漾到了湖对面。 她忍不住挥了臂膀欢呼:“成了!我也是冠军了哈哈哈!” 靳劼已经默不作声了松开了她的手腕与手背,退回到礼让的距离之外,看刘子晔兴奋的样子,也忍不住牵起一侧唇角。 他问:“小侯爷说的冠军是什么?” 刘子晔心情很好,再次举起了一块石头跃跃欲试:“冠军就是说,全天下我第一的意思!” 靳劼懂了。 石块再次离手,在湖面上点出十七八个圈,最终还是在水面中心沉了下去。 “啧。” 刘子晔摇了摇头:“离了你,我这冠军就当不成了。” 靳劼道:“小侯爷聪慧,不过是习练次数尚少。” “非也。” 刘子晔却摇了摇头:“我没有你那样的天赋,即使是天天练习,也必定做不到你那般水上漂。不过,冠军本人已经是我西关侯府的人,这与我自己是冠军,又有什么区别?” 说罢,她毫无芥蒂的又叫靳劼:“冠军,本侯爷不想努力了。再借你两回力如何?” 第62章 “当然。” 靳劼说罢,这才重新走到刘子晔身前,握上她的手腕。 半个时辰后,尽兴了的刘子晔坐上马鞍,回到沂镇。 有人瞧见了两人,当即迎了上来:“小侯爷您回来啦!咱们正欲托人去寻您呢,会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行,多谢你。”刘子晔冲那人颔首。 然后道:“走吧,我们直接去篝火会上。” 马匹掉了个头,转而往镇子南面行去。 一开始的活动就如靳劼所说,就是镇民们设了露天席地的射箭场,考虑到留下的人数不算少,镇民们不论大小的参与热情都很高,特意分了供孩童玩耍的,与大人们玩耍比赛的射箭场。 刘子晔到的时候,已经有小孩子和妇女玩上了。 似乎是都得了叮嘱,并没有在刘子晔一来,就像珍稀动物似得将她围起来,而是纷纷喊了一句“小侯爷”之后,就继续各玩各的了。 第88章 刘子晔松了一口气,下马在射箭场边上观战。 然后惊讶于这些留守镇中的老人和妇女,竟然一个一个的,射箭水平超出她的预料。 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射出了一个正中红心的环数之后,她看到下一个上场举起弓箭的,竟然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 以她的判断来看,这月份少说也有七八个月。 场中那位孕妇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提弓搭箭有什么不对,而热热闹闹围着看的沂镇人,也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刘子晔让自己收拢了满面惊讶之色,等着这位孕妇大展本领,正中红心,好好闪瞎她的眼! 箭矢“嗖——”的一声射出。 紧接着,人群“哄——”的爆出一阵叫喊之声。 刘子晔即使个头很高,也要踮着脚尖用力朝箭靶的方向看。 然而,她看了看去,却发现靶场那个箭靶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再一转头,就见那位射箭的孕妇正爽朗大笑。 有人高声打趣她:“吴娘,你的箭呢,怎么箭靶上到处找不到啊!” 吴娘哈哈笑着道:“射空了呗,往下看,地上呢!” 弓箭再次由另外一人接过,继续一轮轮的射下去。刘子晔这下发现了,沂镇这射箭,根本没有太严谨的要比出个你我高低,就是一场全民娱乐活动。 无论是谁,射成什么样的都有,大家哈哈笑过一阵,各自欢畅。 原本还有点包袱,两辈子都没有什么射箭经验的刘子晔,这下倒真有点按捺不住想上场了。 靳劼跟在她后面观察了半晌,这时道:“小侯爷可要一试?” 刘子晔心下正痒,听靳劼一问,回头冲他洒然一笑:“走,试试就试试!” 不过是玩玩。 刘子晔走过去排在等候射箭的队伍中,前后的镇民瞧见了,全都笑问:“小侯爷,您也来射啦!” 趁着排队的功夫,刘子晔往旁边小孩子那一个场子看了看,却发现,小孩子的那处射箭场反倒认真严肃的多了。 小孩子们,认认真真的按照年龄大小,分成了两拨。 有人专门在场面拿了个树枝,在地面上给比试的人记分。 现在应该*正好轮到稍大一些的那一拨孩子比试,靳劼家的小弟靳四儿,还有昨天给自己送石头,被叫做小胖的男孩,都在这一队当中。 此时握了箭在手上,正瞄准箭靶的,就是靳四儿。 刘子晔只见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腼腆至极,还不曾开口说话就红了脸的男孩儿,这个时候挺直了腰背站在风里,拉开弓弦,眼神无比专注的瞄准箭靶方向。 片刻后,箭矢离弦。 看到结果的一瞬间,刘子晔再一次惊呆了。 她忍不住扯了扯靳劼:“不是,你弟弟这是,天生的神箭手吗!?” 靳劼自然也将小四儿射箭的这一幕收在了眼中,双目微闪,答道:“不过是小孩子平日里无事,射的多了。” 刘子晔当然不以为然:“不是谁天天练,就能轻易在这个年纪就练成这幅样子的。” 靳四儿射完了箭,在小孩子们的呼叫声中走下射箭台时,扭了头往另一边的靶场上面。 很快就找到了刘子晔所在的位置。 刘子晔见他看过来,隔了老远对他竖起大拇指,张大口型对他道:“厉害啊!” 靳四儿得到了想要的关注和夸奖,再次腼腆的笑了笑。 然而,当他移动视线,看到小侯爷身旁那道质问与警告的眼神后,笑容当即冻在了脸上。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再多留片刻,从射箭场上一下来,闷头就准备往没有人的地方扎。 小胖在身后拉住他:“四儿!你干嘛去?从前咱们都不知道,你射箭这样的厉害!怎么就来一手就走了?你教教我啊!” 靳四儿恨不得赶紧摆脱掉身边的人:“我、我就是瞎射的。” “瞎射?瞎射能射你这样?”小胖显然不买账,“咱俩这交情,你总不会是不想教我吧?” “没有、不是。” 靳四儿心慌意乱的辩解。 “不是那你就别走啊!快教教我!” “我教你。”靳四儿妥协道:“改天教,可以吗?” 他求肯的看着小胖。 小胖这时也发现,靳四儿不知何时沁出了一脑门的汗。 “你咋了?不舒服了吗?” 靳四儿微微垂了头,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刀剑:“嗯。我有点、有点头痛。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小胖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一手的汗湿。 “好在应该没有发烧。那成,我也不射了,先送你回去。”小胖道。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射箭场。 另一头,刘子晔见靳四儿跟小胖两人离开射箭场,其中靳四儿垂着头,显然是有些沮丧的样子。 她有些诧异,问:“小四儿怎么回事?射了那么厉害一箭,反倒不开心的样子?” 靳劼面无表情从那两抹小身影方向收回视线,回道:“他面皮儿薄,自小就这样。” 刘子晔闻言摇头,又突然转脸看了一眼表情冷酷的靳劼,问他:“小四儿这腼腆的性子,是不是从小被你吓的?” 靳劼:…… 他第一次认为有必要替自己辩解:“属下只是长的普通,并不吓人。” “呵呵。” 刘子晔轻轻嗤笑:“你以为吓人的只是长相吗?” 靳劼木然求教:“那,还有什么?” “就你这样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呗!哪个小孩子打小在你这冷酷气势威压之下长大,能不被吓出个心理阴影的?” 靳劼:…… “我……属下……” 他磕巴了两句,最后问:“那小侯爷也觉得,属下吓人?” 刘子晔耸了耸肩:“当然不。” 靳劼好奇又探究的看着她,刘子晔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高深莫测的转过身,双目眺望远方,半晌不语。 直到把冷面靳劼吊的在身后无奈的喊了一句:“小侯爷。” 刘子晔才大发慈悲的说:“因为本侯爷见到你的时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呗!” 那时候,她可已经是成年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了呢! 射箭的队伍一点点向前,片刻后,就轮到了刘子晔。 她站到了前排,接过稍显陌生的弓箭。上辈子甭提了,她必然是跟这种东西绝缘的,但是原主倒不算是完全没有接触过。 据原主的记忆来看,也曾经当做游戏一般的玩耍过。 刘子晔左手执起弓箭,右手接过射箭场的一个镇民,从箭靶那头送回来的箭矢。她来回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试图唤醒几分原主的肌肉记忆。 靳劼在身后一直观察着。 射箭场内外的沂镇镇民,都看到了西关小侯爷要上场露一手,互相打着呼哨,喔喔喔的叫着,场面一时热闹无比。 很快,刘子晔将箭矢搭在弓弦上,抬起弓箭,瞄准三十米开外的草编箭靶。 有人“嘘嘘”了几声,“不要影响小侯爷瞄准!” 人群安静了下来,聚精会神盯着场中的刘子晔,等着西关小侯爷技惊四座的一刻。 “噗”的一声。 西关小侯爷手中的弓弦空了,箭矢似乎已经飞了出去。 然而,所有人在箭靶上下盯出个洞来,都没看到西关小侯爷那一支箭在哪。 刘子晔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她面色赧然的弯下了腰,从自己的脚下捡起了一直箭矢。 她笑了笑说:“那啥……没射出去,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很快,回过神的沂镇百姓们配合着刘子晔“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反正小侯爷又不用亲自上阵杀敌,射箭什么的,不需要擅长!” “是啊是啊,也不用考科举去作官,读书作诗更没有必要!” “音律作画,也不需要小侯爷精通,小侯爷就天生是赏画听音的!” “对对,还有那庖厨医术,更用不上小侯爷亲自沾手了哇!” …… 沂镇的百姓太过捧场,不光把射箭奇差这档子事替刘子晔开脱了。 转瞬之间,弓马骑射、君子六艺八才,挨个给她开脱了个遍。 刘子晔听着乡亲们热情体贴的“窝心话”,简直想一头撞死在一块豆腐上。 从前她以为自己只是在立人设,现在却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 自己还真就是个名符其实的“废物”小侯爷! 靳劼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小侯爷不过是玩玩,无需介怀。” 刘子晔黯然退场,将手中的弓箭郑重的传递到他手中,有些费力的抬臂拍了拍靳劼那过高的,宽而厚重的肩膀:“你来,给他们露一手,为咱们西关侯府挽尊!” 西关大地的西南方,一场秋日淋漓的大雨飘洒了整夜。 第89章 满地的枯草与落叶,浸在湿润的雨水中,每一脚踩上去,都能从内里翻腾出泥水来。 苻真儿一队人,此时正驻扎在一片林子的开阔地上。 蜂巢速装抗风帐篷,在林子里的里面上,像雨中茁壮成长的巨型蘑菇头。 偶尔林间鸟兽,皮毛被雨水打的卷曲,对这几个从未曾见过的巨型菌类,又是好奇又是防备。徘徊良久之后,无一例外,俱都保持了距离,躲了出去。 中间的那一顶帐内,苻真儿正席地而坐。 长时间的户外野营与探险,苻真儿本就是小麦色的皮肤,像涂上了一层厚重的蜂蜜,投出一种金棕的色彩。发式与着装,也都极简单,此时在帐篷内,倒是用不上刘子晔给他设计的那一台户外探险服,只着了一身轻便的里衣。 帐篷的底部铺的有隔绝湿气的地垫,苻真儿面前摆着一本册子,正就着帐顶点起的油灯书写。 这是他从刘子晔处学来的习惯。 外出之时,尤其是做这样探险和勘测的工作之时。 会每天夜里对当天的行程和发现分类记录,并记录每一处新发现的,现有地图上未尽的地理地形。 这时,帐篷上封闭入口的拉链“刺啦”一声响。 夕映在账门外的雨搭处脱去了湿衣服,带着雀跃之意一脚迈了进来。 “苻小族长,你看这个!” 第63章 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夕映也大变了模样,个头窜了半个头,身上少年气明显消退,此时无论是从外表还是说话的语调当中,都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他手中抓握着几株蕨类植物茎叶。 “小侯爷说,这种黑金矿所在的地方,往往土壤呈现酸性,会生长出这种喜酸性土壤的蕨类植物。方才我趁着在外寻水之时,就瞧见了一片这种蕨类植物!” 苻真儿闻言,当即将自己的册子整理收纳好,又取了另一个皮包当中的书册出来。 他也很有些高兴和意外,一手接过夕映手中带着雨水与泥土的茎叶,另一手快速在书册上翻动,找到刘子晔当初为他画的植物图纸。 这里刘子晔给他写明了蕨类植物的习性,并且画了几种常见的蕨类植物示意图。 手中这几株植物,茎叶均呈现出锈黄色。 小型叶片,多分枝。 叶片密集,几乎没有叶隙与叶柄。 他两相比照之下,这些特征都与刘子晔图册上所记一一映照起来。 苻真儿再抬首,双眸之中也跃动着欣喜之意:“是蕨类植物没错。你在哪里看到的?现在带我过去看看!” “成!那咱们这就走。” 虽然林间下着雨,夕映对于苻真儿这般要求,也丝毫不感到惊异。 这些日子里,他们同甘共苦。 将这些植物拿进来的时候,他就料到了苻真儿会有此决定。 其他听到了这处动静的,也纷纷从帐篷当中探出头来,两人将情况大致一说,然后留下一半人看守营地,其余人各自带了雨笠与雨蓑,踩着厚重叶片下不断挤压出来的泥水,往夕映所指路的方向而去。 这片林子有些坡度,是一座不大的丘陵山体。 夕映所指引的方向,正是要往山坡高处走。雨下的很大,道路湿滑,向上攀登的过程显然没那么容易。 苻真儿看了看有些吃力的队友,将自己腰间携带的绳索抽出来,叫停了行进中的一行人。 “大家每个人都抽出来绳索,咱们绳段相连,防止有人摔倒下滑。” 众人停了下来,解开捆在腰间的绳索,将绳索头部的金属锁扣互相锁扣起来,牵拉到没人间距三五步的距离之后,这才继续向前。 雨水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自林间密林向头顶望去,尽是如珠线一般的密集雨雾,打的人满面冰凉,视野一片模糊。 夕映一边走一边试图转头像苻真儿解释:“苻小族长,我那会上山的时候,那雨还没这么大!路比这好走多了!” 雨雾之中,苻真儿一边用力听声,一边通过口型,来分辨夕映的话。 他摆了摆:“我知道,没关系,你继续带路!” 他们走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有了可能是找到了的迹象,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安坐帐中等着这不知何时才会停的雨,结束的那一刻。 在这艰难的山道当中行走之时,即使苻真儿知道,他们很有可能又是再一次的无功而返。 但此时的他,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想象,当他把找到了黑金矿的消息,带回去给刘子晔之时,对方那欣喜又快意的神情。 一想到此,苻真儿只觉得,就算这雨势来的再猛烈些,他也还可以坚持! 夕映明白苻真儿的意思,便也不再多少,在山林之间越来越模糊的视野当中,努力分辨此前他走过的路径。 一声惊呼。 苻真儿身后相邻的一位队友,滑倒跌在了泥水当中,身体当即控制不住的往山坡下滑。 苻真儿在他的上方,首当其冲被突然下坠的绳索牵引,猛地下坠了一段。 好在他及时伸手,用力扳住了身侧的一株灌木阻止了下滑的趋势。前面夕映也连连后退了几步,也像苻真儿一样控制住了身体。 苻真儿道:“拉住绳子!拉着绳子借力爬上来!” 那人跌了满身满脸的泥水与草叶,头顶的雨帽也掉了,他伸手抹了把脸上泥沙俱下的雨水与泥土,勉强使得眼睛能够顺利睁开。然后,听着苻真儿的话,双手拉住绳子的同时,也寻找一些可以借力的草木,这才重新爬回了队伍里。 队伍重新编队后,几人短暂的在原地休整,继续向前攀登。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的雨中林间道路,夕映终于从地面的草被当中再次发现了踪迹。 他高兴的扭过头,朝着苻真儿喊:“苻小族长!你看看这个!是不是问荆草!还有这地钱苔!” 苻真儿跨出两步追上去,往地面落叶的间隙当中看过去,就见到了此前在刘子晔给他的笔记册子当中所圈点画出来的,问荆草、地钱苔,正是夕映此前给他带回来的那几株。 他循着草被的生长蔓延方向继续往前走,再往前不远,雨水拍打水面的声音传来,视野也变得更加开阔。 一条丛林当中的溪流,正在雨势的助力下,哗哗向下流淌。 苻真儿对所有人道:“大家分头挖掘这些蕨类植物生长的地面,看看是否能发下植物下的地面有黑色的泥土!” “好。” 已经到了地势相对平坦的地带,众人之间用来相连的锁扣也各自打开。 大家分散行动,掏出随身背包当中的掘土铲,将积累了一层又一层的落叶掘开,把铲头深入地面,翻开土层,观察每一处的泥土颜色。 苻真儿与夕映也各自分头,手中挥着铁铲,几丈地一次的掘开表层泥土。 这般翻看了许久,却并没发现如苻真儿所说黑色泥土的踪迹。 有人找到了苻真儿处,问他:“小族长,会不会是咱们挖的太浅了?” 苻真儿在唰唰的雨中,再次四处看了看周边的地形与植被,道:“不用挖的过深,一来没有必要,子晔说过,如果此地确有矿脉,钱表层的土壤就会有体现,二来这对我们的人体力耗费太大。” 此时,他已经顺着挖掘的方向,靠近溪流河岸。 手中的土铲一个不小心跌落到了地面,滑到了更靠近溪流的方向,苻真儿在同伴的借力下,往溪流岸边靠近了一些,试图去捡掉落的土铲。 然而就在他弯到最低,一只手握住了铲子把柄时,突然发现,正在奔流着的溪水,在挤压着河岸泥土与水草的最边上,隐隐有几道黑色的痕迹混杂其中。 他当即扯动了几下,松开同伴的束缚。 后方的人不明就里,喊了几句:“小族长!小族长!你要干什么?” 大周朝山陵郡陪都东望山。 长长的上山甬道上,交错而过的是一批又一批,背着高过头顶的竹制背篓的百姓。 无论是上山抑或下山的山道,人人的背篓都承装了满满的或石料或木料,或铁料与杂土。上山的人,是为山腰纵横十里的工事修筑点,运送山中不足的原料。下山的,是将工事开掘出来多余的木料与土块,背送到指定的弃料投掷区。 为了让每个人每次尽可能多的运送物料,这一个背篓足有四尺深,两尺宽。 役夫们踏在山间石阶的每一步,都沉闷如击打在鼓面。背篓的两侧肩带,深深的嵌入到皮肤深处,自衣裳内往外渗着血。然而,每个人似乎早已习惯,只眼神空洞麻木的望着前方的路面,机械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迈出去。 一名体型瘦弱的役夫,一个不慎,头脑一黑,滑坐在台阶之上。 连人带背篓直往下跌了十余阶才算停驻,受他牵连,七八名役夫跌倒在地,矿中的石块与木块泥土,散落了一地。 第90章 背篓通过结实的牛皮筋绑缚在他的肩背之上,在这样的跌落当中,除了散落了背篓中的物料之外,仍然牢固的挂在这个人身上。在这几个台阶之间,牛皮筋受力撕扯,本就勒进了皮肉的牛皮筋,更是将他两条臂膀都撕扯的血肉模糊。 这人被这样极度的痛楚,拉扯的不得不清醒过来。 然而他还未曾回过神来,一条黑漆漆挂着刺头的皮鞭,依然抽到到了他的胸膛上,翻卷出一片血痕与血沫。 “废物!蛀虫!快起来!给我起来,把山道清理干净!” 皮鞭一声声落在血肉之躯上,一时响起一片喊叫之声。那几名受到牵连的役夫忙不迭的挣扎着拖着沉重的背篓站起来,半躬着身子,清理山道。 那名头一个倒地的瘦弱役夫,可就没这么轻松被放过了。 皮鞭密密麻麻滚落:“废物!路都走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显然,这个引发了事故,又明显看起来瘦弱没什么劳力的役夫,今日是要被杀鸡儆猴了。 不当众给他打的只剩一口气,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整条山道上,除了这两排交错而过,背负着沉重背篓的农夫之外,多的还是这样手持皮鞭,身着轻甲配着刀剑的兵士。 众人对这样的一幕,也早已习惯和麻木。 在那名瘦弱役夫越来越低的呼喊声,以及脆亮的皮鞭声中,山道很快被再次清空通畅。两排队伍重新恢复到了,原本的交错而过的上下蠕动当中。 兵士们时不时的呵斥与互相调笑的粗野笑声,回传在山道两旁。 东望山东山的坐西向东的山坡上,从此间望去,便能将东山半山美景尽收眼中。 还有东望山四大奇景之一的,日出东方,更能日日坐望。按照图纸,此处正是即将用于为皇帝修建主殿的位置。 陪都与燕京两地,相隔不过几十里。 如今早已到了秋日,皇帝与文武大臣班师回到燕京。独太子因领了兴修东望山行宫一事,与皇帝钦点的另一东望山行宫副督办官崔锐一道,留在了陪都。 当然,真正常驻陪都,负责具体直接的督办筹建事务的乃是副督办崔锐。 太子则是时常要为了凉宫一事,每隔三五日就要快马疾驰至此,尽他这个总督办应尽之职责。 此时,崔锐正当领着刘子陵,对这间正殿的规划与筹建来到实地勘验。 “殿下请看。” 崔锐指着高高架起足有四丈高的云梯,与木质结构的一层一层脚手架。 第64章 这一片的山体,已经被推出一片广阔的平地。 那些木质的架子深深插入到被刨成了竖直裸露的山体之中,以此作为支撑,向外延伸,再每一个木棍的连接处,用两指粗细的麻绳紧紧捆缚。 就这样一点点搭出了五六层高。 每一层都有简陋的施工平台,说是平台,但一条一条的木材,实际上根本无法容人平稳行走。 两根木料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手掌宽。如若一不小心,腿脚卡进去是常事,但人倒不至于被直接漏下去。 每一层之间都通过绳索互相攀援。 那些赤着臂膀,光着脚底板,裹了肮脏头巾的役夫们,在这样的平面上快速奔走,如履平地,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情景。 当然,如果忽视了那紧紧盯视着他们每一个动作的持鞭兵士的话。 每一个役夫都知道,今日因有贵人前来,他们得以暂免如影随形的皮鞭。可是如果他们今日,哪一个敢当着贵人的面出错、犯懒、拖延,等着他们的将会是十倍八倍的惩罚。 崔锐向太子刘子陵介绍:“这座正殿,面朝东方,坐落于云海风林之间。整个宫殿的主体援山体而向上蜿蜒,与山势完美的融为一起,远观有如登仙之境。” 刘子陵闻言颔首:“崔大人果然丹妙,修筑进展之快,出乎本宫意料。” 崔锐谦恭道:“多谢殿下赞誉,这都是崔某应未之事!” 刘子陵又在这山间走了半日,秋日的天气里,竟然也出了一身热汗。 临下山前,崔锐便道:“殿下,臣下为您备了肩,请您登车下山。” 说罢,有四名车夫肩上抬了一担轻巧的车来,半跪在地,等着刘子晔登车。 这种车,刘子晔在宫中常见,自然是一点也不新鲜。 不错这一整日下来,东望山的确是是大周朝以景色优美著称的山峦之一。虽则漫行山间一整日,但景色宜人,山峰清凉,山泉叮咚,却不曾感到有任何疲累。 刘子陵摆了摆手:“不必。本宫自行下山便可。” “听说,东望山西坡秋日红枫与落日,乃是东望山四绝景之一。我们便从西坡下山吧。” 刘子陵说罢,他随行的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 然则,崔锐却在听到太子的话之后,陡然面色一变。西山的落日,他当然知道这是绝景之一。可是眼下,却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子殿下就这么去了…… “殿下!” 崔锐道:“西山落日现在恐怕是看不成。” 刘子陵闻言看过来:“如何?” “如今东望山上下,皆为了营建凉宫,为了凉宫能够早一日兴修完成。咱们的兵士乃是这些来为修宫殿百姓们,自然是要就近宿于山中的。东山修宫,西山宿营。这几日西山落日的观景道,不甚通畅……” “原来如此。” 刘子陵颔首,对崔陵这个说法还是认可的,便道:“可以理解,兴修西堰凉宫是首务。无妨,那本宫原路下山即可。” 崔陵暗暗松了一口气。 苻真儿只好回头对他说:“溪水里有东西,我要过去看看!” 那人却硬扯着他不放:“不行啊小族长!这水势太急了,你这样过去有危险!你把绳索重新扣上!” 苻真儿挣扎不过,同时也冷静了些许,这才顺着这人的力度重新回到稍远些的位置。 夕映等人已经在远处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也停下了四处挖掘的动作,往苻真儿这处聚拢了过来。 重新扣上了腰间绳索,苻真儿再次往溪流方向靠近。那几道掺杂的黑色水纹依旧还在! 他放松了些绳索,干脆双脚都陷进了岸边的草泥之中,更加近距离的观察这些黑色水流的来处。苻真儿顺着痕迹,在河岸边上一直往溪水的上游走,其他几人就这样拉着他的绳索,跟随他一直上游。 直到苻真儿发现,那黑色的水纹是从河岸边上的草泥下层,被涨起了的河水冲刷出来的以后,才停下了脚步。 他抄起手中的土铲,在那片雨水和溪水冲刷出黑色水流的泥土处,一铲子下去。 稀软的泥土,混杂了草叶根茎被掘开。 苻真儿欣喜的发现,在黄色的泥土当中,夹杂着的正是纯黑纯黑的土质!这些黑泥,就是溪水当中黑色水纹的来源! 他当即掘开更大面积的土地,然后惊喜的发现,越来越多的黑色泥土痕迹。 即使隔着雨幕,夕映等人也看到了那让人无法忽视的黑色土质。 “黑土!!黑土!!我们是不是找到了?是不是找到了?” 一行人连连欢呼。 夕映更是高兴的连雨帽都摘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土铲,也向苻真儿的位置而来。 苻真儿抬起头,让自己尽量冷静的对几个人说:“夕映你戴好牵引绳!苻四,你留两个人牵引好绳子,其他人都扣好了绳索,带上铲子过来。” 河岸高处的苻四听了,点头答应。 几人都有些迫不及待,动作利索的将腰间绳索扣好,一个接一个的顺着河岸的坡地滑了下来。 三四个人齐心协力,就着苻真儿挖掘出黑土的位置,扩大了区域并且往土地更深的地方持续挖掘。 表层的黄褐色泥土被混杂着草根翻开,一点点露出越来越多黑色的,有砂砾壮颗粒混杂其中的黑色土壤。 苻真儿绷紧了弦,叫大家再挖一点。 如果只是一小块黑土,就也有可能会面对并非他们所寻找的黑金矿的结果。 直到众人挖开了几尺见方的土地,下方五一不是深黑色的泥土,甚至这黑色明显有着从河岸向山体深处无限蔓延的趋势,苻真儿才叫众人停了下来。 他取出携带的储物袋,从黑土深处尽量攫取一些相对干燥的部分,分装了三袋。 收好以后,对几人说:“大家先将掘开的土层大概封回去,留下咱们的标记。回扎营区,我需要用工具检测这些黑土的成分。” 夕映道:“苻小族长你先去,我留在这里。” 众人分头行事,苻真儿在绳索的拉扯下,上了河岸高处。 这时雨势似乎有了减小的趋势,但苻真儿看了天色之后,对夕映说:“留好标记,我们所有人都回到营区休整。” 夕映虽有些不舍,这一处真的太有可能是小侯爷要找的矿藏了,他恨不得时刻的守在这里看着!生怕一个看不见,这座矿藏,这座山体都要不翼而飞。 第91章 但他们一队人,苻真儿是队长,况且苻真儿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已经冒着深秋的大雨,在户外耽搁了这么久,以及有雨帽与防水蓑衣,夕映也清楚,每个人从头到脚早已湿透了,全靠不停地奔波和出力气,才保住了身体上一丝热气。 若是这样在大雨旷野之中停顿耽搁,就是换了那什么又高又结实的私卫靳劼来,恐怕也吃不消。 “成!” 几人加快手中动作,最后在这片掘过的河岸高处显眼地带,撅了一株红叶似火一样的枫树树枝,牢牢的埋在土地上,作为标识。 泥泞的山间道路,下山也丝毫不必上山时轻松多少。 回到扎营区,人人疲惫异常。 好在他们留的人,已经预料了几人的情形,账内也点起了便携炭炉,煮了大锅的姜汤。 换上干燥的衣服,擦干头发和雨水泥巴,在炭炉跟前喝下一大碗姜汤,顿时活了过来。 苻真儿感觉四肢回过了血,便就着火炉旁的热意,将带回来的几个储物袋一一打开。然后小心翼翼的取出刘子晔那一本笔记,他翻开刘子晔写的“黑金矿滑雪检测法”这一页。 将三个储物袋中的黑色颗粒土质,分成了三伯,分别装进三个罐子当中。 第一个罐子里,加入了盐水,搅拌之后静置。 第二个则去了一张铜网,放到炭火炉上,将黑色土质放置到铜网上灼烧。 第三个则在罐子里滴了少许的醋。 做完这一切,他安静的盘坐原地,等待答案揭晓的那一刻。 片刻后,苻真儿看到第一个罐子里的黑土开始分离,表层漂浮起了更纯净的黑色碎屑,一部分碎岩和矸石则下沉到了罐子底部。铜网上的黑土在烤到干燥之后,底层开始涌现出,红橙色的明火迹象。看到这里,他毫不怀疑,第三个罐子里,一定出现了大量的气泡。 苻真儿双目炯炯,对时刻紧密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夕映道:“成了,就是它!” 霎那间,夕映自原地翻起。 “成了!成了!我们找到了!” 若不是帐篷内的空间有限,夕映只想来回打无数的跟头,来发泄自己的雀跃激动之情。 “待雨停了,我们就分两队,一队在这里驻守,一队回去通知子晔!” 苻真儿也难掩激动。 他很想现在就亲自回去,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刘子晔,看他面上展露出来的欣喜。 但是他知道,他需要是带着队留守下来的那一个。 见识过了此前刘子晔开拓矿场的过程与经历,以及刘子晔写给他的册子当中,所记述的在发现矿藏之后的一系列事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苻真儿从帐篷外的虚空收回视线,说:“夕映,你回去找子晔,把他的想法和计划都带过来。” 第65章 陪都东望山东山的那条上下山主道上,除了上下山的运输之外,还有不少则是在东望山就地取材。那些被砍下来的树木,挖掘出来的泥土石块,被挑拣出来,有可以用上的,会按需再次送往各处工事点。 并未进行过充分开发的山道崎岖不平,甚至还有不少地方的陡峭险峻,役民们一个不慎,就会从万丈高峰之上掉落。 西山的山林密道之中,为数不多的开发之后可以出入山区的登山道上,此时正甲胄森森。 一排排森的刀剑锋芒,在日光之下粼粼反射着刺目的光。 其中一名显然是带队的兵将,面色不善的吼着问:“把下山通道全部给我封死!东面、南面、西面,三线围起来。一层层收缩圈子,不信逮不到那几只老鼠!” “是!” 兵士们分组隐没入山林,秋日的山林枝叶已然剥落大半。 这对于想要掩匿行迹的人来说,却是个十分不利的情形。十几名在秋天愈见寒凉的天气中,仍然打着赤膊弓着背脊的人,仓皇的在树林当中奔走。 深山当中的突发的盲目奔逃,早已令他们失去了方向。 越发沉重与急促的呼吸声*,在山林当中回荡。有人终于扛不住了,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他的面皮已然涨到青紫,躺在地上艰难急促的试图喘最后几口气。 一队人不得不停了下来,来看他的情况:“老三,老三!” 停下来试图将他扶起,给他顺气。然而,这人本就一身淋漓带血的伤口,汩汩流了半日,再加上这样没命的山间奔逃跑,出气多而进气艰难,口鼻喷吐出血沫,显然已经回天乏力。 不可片刻,终于睁大外突的双目,失却了最后一丝活力。 一行人将他的身体放回地面,绝望的互相看了一眼。 山间的风声,林木沙沙的摩擦之声。无一不令他们心神俱震。每个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惹的他们惊跳,身体不受控制的,时时四下张望。 片刻后,有一人道:“我们还能跑的掉吗?” “现在咱们这是到了哪里,可还有人知道吗?” 一行人沉默,刚刚抬起那名叫“老三”身体试图抢救他的人,呼着气看向四周几乎毫无分别的山林,又抬头看一看午后的日光。 正中的骄阳,似乎是往西边落了一些。 “下山是不成了。我们往山上走。”那人道。 “都站起来,不要在这里停下!停在这只有死路一条!”他试图叫自己的同伴。 然而,老三的死亡,显然再一次给了他们冲击,一人绝望的道:“庆哥,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再跑下去,下一个老三就是我。况且,咱们往山上走,照样也没有活路了。早一个时辰死,晚一个时辰死又有什么分别!不若就舒舒服服的躺在这里,好歹偷它片刻清闲!” “既是如此,那么方才又何必反抗!?” “我们跑了出来,为的是什么?就是多活一刻,他也是好的!” 叫庆哥的人说着,上前将几个瘫在地上的人一一薅起:“快走!我们不能就这样在这里投降!” 他说的不错。 两个时辰前,他们几人还在西山的峭壁上,修筑那一座“天外来客”的峭壁楼阁。 然则,大人们为了给皇帝修这样一个天人交界的楼阁,却需要埋葬不知多少名役夫的生命。高山陡峰之上,只有一条两尺宽的石道相连。 想要修出那做楼阁,首先就要在这片陡壁之上,凿出可容大人们通过的栈道。 这一队人,就是修筑栈道的石匠。 为了修筑工事,他们最初全部都是踩在那一条两尺宽的石道之上,面朝着石壁,手持凿石的棒子。每天登上石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头顶高处楔进去一个铁钉,再把腰间的绳索牢牢系在铁钉子上作为避免掉下悬崖的防护。 背后就是万丈深渊,每个人间隔三四尺的距离,从清晨第一缕日光升起,站上着两尺宽的石道,一直不停地挥动手中凿子,一点点破开石壁,将碎石清理出石道,直到天黑。 过于繁重的劳作,有的人实在是累了,没劲了,偶尔会就这样站着在石道上昏过去。 然而这石道根本没有容人休憩的空间,昏聩无力的人,便如那秋日林间熟透饱满即将坠落果实一般,在腰间绳索的捆缚当中悬挂在峭壁之上。 那不过是手指粗细楔进去石壁的铁钉,又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坠力。 很快,这个人就真的像熟透了果实一样,自石壁上坠落,悄无声息的坠入谷底。 庆哥与老三几人本就是同乡相识,被征发来了此处应役。一直以来,想着家中的妻儿老小,互相打气,若谁在壁上要昏累过去,旁边的人,总要互相叫喊,将他叫醒,以免跌入悬崖。 但这般劳作了多日,看着陆陆续续有人再也不能回来,他们仍然是一阵心寒。 直到昨日,他们中有一人实在吃不消病了,却被要求必须上石壁。一整日下来,手软脚软,根本敲不动多说碎石。大家互相给他打气,总算挨到了即将收工下悬崖的时候。 可督工的兵士,却指了指这人,说他偷懒耍滑,罚他今夜不许下崖,把白天缺的工补回来。 一行人毕竟是同乡,有人开口向兵士求情,换来的就是老三那满身的鞭痕。 今日一早,几人毫不意外的看到,光秃秃的已经落了果的石壁。 而兵士这时又来了,手中握着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皮鞭。 也就是那一瞬间,身体深处涌出一种绝望的不甘。为何他们要被困在这里劳作至死? 余庆站起来喊了一句:“横竖都是死,老子他娘的不干了!” 在沂镇停留了七日之后,刘子晔与靳劼等人,在几乎全镇老幼出动的情况下,踏上东归的路程。 杜晖送来了最新消息说,虞城又关键人物,需要她以西关小侯爷的身份,亲自来安排接见。自封地初获,她带着人外出寻找和开发第一处铁矿以来,刘子晔已有大半年未曾回到过虞城。 西关郡的道路还没有开始按照刘子晔的计划整修,靳劼他们从这最边境的小镇重新回到虞城,已经是七八日之后。 第92章 一入虞城的度北门,提前得了消息的杜晖,已经等到了城门口。 看到几个月时间,不仅身高又高了大半个头,同时由于常日里风吹日晒,以及时常的奔波和运动,即使初冬天气里的棉服,他也能看出来,他家小侯爷这副身子骨,简直经历了脱胎换骨。 从前是光焰夺目,但谁都瞧得出,那是个外表光鲜的壳子。 如今则像是经历了打磨的利刃,反倒藏锋了。 一见杜晖,刘子晔稍停了马头,自马背上翻身跃到了地面上。 刘子晔道:“杜先生。” 人前从来稳重自持的杜晖,看着自己小侯爷,那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让他一时高兴的合不拢嘴。 “嗳,杜某见过小侯爷!” 他先是恭敬又郑重的带着一队府上招纳的新的府官,当街向刘子晔行礼。 “诸位先生快请起。” 这些人分别都是因为什么事由招纳到了西关侯府,刘子晔心中都有数,因而今日初见自己这已有了十数人的小团队,丝毫不觉得意外。 杜晖站起身,这才万分感慨又带着点熟稔的对刘子晔道:“一别多日,杜某再见小侯爷,心中欣喜非常!小侯爷日日精进,三日可刮目相看,杜某都要担心,很快要被小侯爷甩在身后了!” 刘子晔笑说:“杜先生本就高才,多年以来没有一日停止过学习,如何能赶不上?” 一行人说着,终于回到了西关侯府。 今年夏秋之际,侯府在刘表的主持下,里外都做了一轮休整。 自刘子晔所住的那套堂院,到他时常耗时甚久的书房,后园的几间机械实验室开始,一一在请示了刘子晔设计整修意见之后,顺便将侯府的门面以及先生们所居住的客堂,全部翻修了一遍。 自府门起,甬道之上的砖石,换成了新的。 二门以内的第一间见客议事的客堂,也经过了重点的翻修。这些地方,主要都是参考的杜晖的意见。 在杜晖看来,一府之主君,今后必然要频繁面对开门迎四方能人的局面,一个体面的客堂,是展示侯府尊重与诚意所必须的。 此时,刘子晔在刘表当先引路之下,于客堂的正厅主位上坐下。 靳劼与另一名私卫,两人分左右两侧,侍立在旁。 杜晖与众人站在堂前,一撩袍袖,当先拜了下去,道:“恭迎西关小侯爷回府。” 十几人显然早已提前就有了共识,紧跟着杜晖一起,当庭行拜礼,声音整齐划一道:“恭迎西关小侯爷回府。” 刚刚在主位上坐下的刘子晔,猛然间见到这一幕,“嘭——”的一声,把茶盏磕在了桌案上。 若非靳劼眼尖手快,及时扶了一把。 这一盏瓷杯怕是要直接掉在地上,碎成渣渣! 刘子晔震惊非常。 不是,杜先生你这架势,当她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呢吗!? 第66章 她从主位之上站起,走过去亲手把杜晖扶起来。 “都是自己人,先生这般郑重又何必?” 扶起了杜晖,刘子晔又去一一扶起其他拜倒在地的人:“诸位先生多礼了,快快请起!” 在这个过程中,刘子晔正好一一对应着此前杜晖纸面上的描述,将十几人认了一次脸。 谁都看得出,她态度极其真诚,是当真对他们从心底礼敬。 一人道:“从前世人皆谓西关小侯爷愚鲁顽劣,狂妄无节,世人大谬矣!” “正是。小侯爷,我等这一拜,俱是心甘情愿!” 刘子晔这些时日以来,一心在外开阔更多的源源不断的场地,对于杜晖在后方的举措,也是了解的。以她来看,但是支撑自己那□□一样的开拓所需,就足够令杜晖日夜不停的计筹。 如今看来,这位名副其实的风云谋士,干的可远远不止这些啊! 杜晖在刘子晔看过来的一瞬,就知道小侯爷应该明白了眼前的局面。 两人就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共识,刘子晔毫无滞涩的完成了她今天应该完成的角色义务,对每一位投入西关侯府的先生,给予充足的礼遇与关切,谈论每一人所擅长的领域,并给予认可鼓励。 一整个亮相,配合的完美无缺。 满堂先生们,无不唏嘘感慨自己果然所投未曾蒙尘的心情,离开了正堂,信心满满。 堂内只余杜晖与刘子晔二人时,刘子晔挥了挥手:“我们去后院书房吧。” 书房经过了改建,加了一道砖墙木顶的门廊,门廊后划出了一片水池,养起了一池塘的鱼儿与水草。 书房整个格局之前都很合理了,所以只是对外墙屋顶,以及室内的墙面器具做了翻修。 刘子晔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想着方才这一幕,不禁有些想笑。 “先生,您这是都给大伙吃了什么大补药哇!” 到了这里,杜晖显然也稍微放松了姿态,但语气却仍然是郑重的:“小侯爷在外开疆拓土,拼打天下,杜某安坐了小侯爷身后,又岂能不发挥些余热?” “小侯爷冲锋在前,杜某若不能令小侯爷之功绩得以彰显,也不必赖在侯府的教席首位之上了!” 刘子晔沉吟片刻。 收服人心,建立除了工程师以外的计谋团队,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只不过是因为事项太多,她不能步子迈的太大,最终根基不稳,风声鹤唳。 杜晖所做的,虽说她没想到,但也正合她意。 刘子晔看着杜先生,没有说话,只简单的露出一抹笑来。 杜晖当即心领神会。 此前若是是他妄自揣测,擅自行动。那么今天,他正式从刘子晔这里,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说明,一切正如他想的那样。 小侯爷要做的事,目在长远,根本不是仅仅依靠开几个矿山,以及后续要做的修几条道路,满足于封地上的物产,从此醉卧于西关。 他确认了,小侯爷是真的志在天下,志在大周。 一场无声的暗语与眼神的交流下,一主一臣达成了共识。 杜晖知晓,从今往后,他再在无人之处向刘子晔见礼之时,出口的称呼将不再是“小侯爷”与“杜某”,而是“主公”与“微臣”。 茶壶翻滚,有水自茶嘴当中滚溢而出,滴落在红彤彤的热炭之上。 “滋啦”一声,化作袅袅白烟。 刘子晔提起了茶壶的把手,将滚烫的开水冲入茶叶之中,水花与茶叶在壶底飞转。 她神色平静的沏茶,直到第二壶茶沏好,方望着对面的杜晖道:“先生喝茶。” 杜晖起身,双手郑重接过刘子晔递来的茶杯:“多谢小主公。” 等他再次似乎与往常一般,却又显然有所不同的重新坐下后,刘子晔问他:“先生信上说,有重要的人,需要我亲自去见?是什么人?” “正是。” 杜晖道。 “不知小侯爷此前,可曾听说过玄净法师?” 刘子晔微微蹙眉思索:“玄净法师?不曾听闻。” 从称号上来看,这应当是个和尚,能被称为法师,想必级别也不低。 “也是,咱们西关边地不似大周朝其他郡县,可以说十里一庙、三十里一寺。除了城北那间烟火寥落的烟云寺之外,便再无其他,小侯爷对此了解不多,也是常念。” 杜晖道:“据王秩所述,在小侯爷与杜某都离府期间,这位玄净法师曾主动登门。当时咱们的门房有意要请王秩来接待,留法师入府。但法师在听闻小侯爷你不在府中之后,就坚持拒绝离开了,并入驻了城北的烟云寺,直至现在。” “杜某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曾经第一时间赶去了烟云寺,拜见玄净法师,但并未能得一见。想来,只有小侯爷您本人,才可能再请法师相见了。” 刘子晔听完,好奇的问:“这位玄净法师,到底什么来头?不过一位佛门僧人,需要我们这样重视吗?” 她上辈子在高中课堂,读背的都是政治课本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理论。 来到这里的几个人,虽然也按照杜晖给她的书单,来习读这个世界的经典。但主要都还是儒学典籍为主,佛、道两家涉猎很少。 杜晖听完刘子晔的问题,正色道:“非常需要。” “请先生详述分明。”刘子晔虚心请教。 对面的兵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七八十名石工手中拿着铁凿子已然冲了过来。顿时头颅被凿穿,留了一地的红白液体。 几十人趁着势头,很快冲出了这片峭壁。 可是前面等着他们的,却是十数倍于他们披甲带刀剑的兵士。下山的道路,根本不可能出去。无奈之中,仅剩的十余人,在余庆的一喊之下,纵身跳进了一侧的陡坡之中。 赤身裸体的在陡坡之上翻滚向下,半途就又有一半的人,或被石块撞破或被草木树枝贯穿了身体。 第93章 最终只余他们这十几人,还能跑的动的,像完全没有了方向的老鼠一样,在这山林之中四下打转。 赚来的片刻生命,最终还是迎来了穷途末路。 但余庆说的对,只要还没到最终的绝境一刻,他们都不能任由自己陨在这山林之中,让家中的亲人失去指望。 瘫在地上的人,在他的这一句话,再次用力支撑着站起。望了望无尽的天光,重新踏上了绝境求生之路。 一个时辰后,山峰封顶,几人再无路可去,众人脚步停下。 向来时的道路回望过去,隐约听到了脚步声与刀枪剑戟的声音。显然,不久后他们将被紧追不放的官兵找到。纵使他们拼尽了力气,想要为自己开辟一方活下去的天地可能,终究还是枉然。 蝼蚁罢了,凭什么祈求上天的瞩目与垂怜? 余庆等人这次,真真正正坐在了地上,在追兵到来之前,坐于东望山举世闻名的凌云峰峰顶上,欣赏那漫天通红的落日余晖,与金光照耀下的山林。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真是阴沟里的老鼠,钻来钻去的徒惹人厌!” “把他们拿下!” 这些声称要保护他们、保卫大周的兵士,他们不知道究竟保护了谁? 在轰然围上来要将他们抓住之时,欣赏过人生最美风景的几人,迈前一步,一起从山峰封顶纵身而下。 崔铭言笑晏晏,陪着太子一路下山之时,十分风趣的讲了一个他所听说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笑谈。 太子刘子陵不是没有发觉他的刻意奉承,然则挤到他面前来的,又有几个人不是这般? 只要这些人真的能用,真的能秉承他的意志来办事,于他而言,就当用。 他放松的笑了一笑。 崔铭即感受到的莫大的鼓舞。 “嘭——” “嘭——”“嘭——”“嘭——” 然而,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打断了他酝酿的接下来的话。 太子身边的禁卫,当即严阵以待,将太子层层围在中心。 “什么人!” 禁卫们中分出一队,严阵以待片刻,发现并无任何后续异动之后,循着声音来处围了上去。 崔铭反应倒也算快,在第一时间就大喊了一声:“保护太子殿下!” 东望山山场的府兵和被征调而来的中军驻军,顿时散了一地。 片刻后,前去探查的禁军自山坡山道的树林当中回报:“太子殿下,看形貌,当是十几名东望山赋役修宫的役夫。不知为何,自高处坠落至此。” 刘子陵问:“可还有活口?” “并无。” 崔铭在听到是役夫的时候,就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全都死了,那便说什么都由着他崔铭了。 他当即道:“定时些奸猾盗懒之辈,不顾勒令,擅自离开营地消遣。滚落到此处,想必正是从那西山的峰顶落下。” “就连太子殿下都惦念着凉宫工事,不曾得闲去欣赏西山的落日与枫叶,这些奸猾刁民倒是贪了个畅快!一不小心把命送了也是活该。” 刘子陵未置一词,他从禁卫指出的尸首坠落之处,向上望去。 只见高处云雾蒸腾之处,隐隐裹住一脉山峰。正是东望山的西山顶峰。这些人大概就是从那处封顶坠落而下。 他说:“若是贪赏风景,又何以十几人同时坠落?一二人不慎跌落还可说的过去。” 崔铭一听,紧张的抖了抖。 “许……许是一二人出了事,其余人眼瞧着要救,这等小民愚蠢惯了的,笨手笨脚,不仅没能救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太子闻言,轻转水墨一般的双瞳,盯了崔铭一眼:“是吗?” 他原本轻松的神态褪了个净,问:“崔大人,何故慌张?” 崔铭忙道:“下官没有慌张!” “是吗?” 刘子陵显然不信。 他回头看了看这些人坠落的方向,说到:“连这些崔大人口中的刁民,都得能一赏西山落日美景。本宫来着一趟,若都未能尽兴,是不是也枉为一朝太子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走,转去西山道!” “太子殿下!” 崔铭急切之中跪伏于地:“殿下,您贵为一国之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大周万里之河山,享百姓万民之供奉!些许小节,并不值得您万金之躯,冒险去探。您说是吗?” “冒险?” 刘子陵很清楚的捕捉他的用词。 他微微聚起一抹笑来,问跪在地上的崔铭:“本宫既然贵为储君,不过至我大周一山之一探。本宫禁卫军、中军,甚至还有崔大人的护持,险从何来?” 崔铭大着胆子直视太子:“殿下!险不在身,而在心。不在今日,却会暗起于今日。您不得不防啊!” “好大的胆子!是什么给了你底气,让崔大人您以为可以这般当面威胁本宫?” 第67章 “臣不敢!” 崔铭再次叩首,然则一叩起身之后,口中言辞却是决绝:“只是太子您即使身为储君,也不能不顾念天子与皇父之所重!微臣愚钝,却也是圣上钦点的副使,一心只想要辅佐太子,完成圣命!请太子成全!” 太子刘子陵贵为一国之储,可是朝野上下,谁人看不清,圣上对太子势力的忌惮。 刘坚将修筑凉宫这件事,在名义上交给了太子,让他担着大兴土木、大发民力的恶名,然则却将实际的修宫事务,另行安排了崔铭来接手。 他这个太子,不过就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背黑锅的。 皇宫的建制与设计,圣上来裁定,发动民力组织修筑的是崔铭,拨款的圣令由皇帝下达了谕旨。 然则这样大一座山中宫殿的修筑,所需金银何止亿万? 圣上是开了口要户部想办法拨款,可真到了出钱时候,那是真真又假假的各种拿不出来!而只有这个时候,他这个太子才会被推出来,去多方运筹,筹措资金。 脏水和脏活,俱都是太子来干。 然则钱款一入帐,便入泥牛入海,转瞬蒸发隐没不见。但在皇帝刘坚的支持下,他这个送钱的人,却连审查账务支出,都遭到重重阻拦。 太子的按例视察,于崔铭而言,本不过就是一种例行公事表演。 他自认给太子的体面,已经十分充足了。 其余的,太子不该、也不适合涉入过深。 “很好。” 刘子陵颔首,常年累月的深重压抑,是他在看到这人猖狂的当面向自己挑衅之时,反倒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他抬首看了看云雾蒸腾一片金灿灿的山林,说:“但你也应当知晓,本宫可也是圣上钦点的正使。难道本宫就不是为了完成圣命吗?” 崔氏一族,自刘坚还未曾登位大宝之时,就一直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刘子陵知道,池瞻为首的人,对刘坚裁撤地方中军与郡兵的意见坚决抵抗,使他极其暴躁不满。 他对池瞻这一股势力暂时妥协了,可是胸中郁结必须要发泄。 这才有了今日这巍巍东望山,连绵数里的山中凉宫。 为了护佑池瞻,为了护佑圣祖皇帝留下的这些中军将领,刘子陵做好准备要接受皇帝的愤怒。 可是…… 父皇啊! 您不该用刘氏皇族的江山根基,来泄愤! 他不用看就知道崔铭究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掩藏着什么。 一宫起,其下奠基的将是万夫之骨!! 崔铭拿了调拨款项,又有几分能实实在在的用到这巍峨宫殿上?又是否能有百分、千分之一,给予这数十万民夫以续命的劳资? 民为国之根本,动摇国本,崔铭罪不容诛! 他本欲继续忍耐,忍到有朝一日,他亲自重整河山…… 刘子陵笑了笑,叫道:“池校尉。” 池牧自随行护卫的禁军中跨出:“臣在。” “我们回去。本宫要再一次,认认真真视察视察,看崔大人是如何完成的生命。” “喏!” 言毕,池牧一挥手,千余名禁卫军列队,护持着太子重返山道。 在禁卫军压阵而来之时,挡着道的崔铭爬地而起,狼狈的躲在了一旁。他看着太子决绝而去的背影,已经清晰的预感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下场,眼神渐渐怨毒。 西关侯府中,杜晖正在为刘子晔分说玄净法师之来历。 杜晖:“大周朝之朝堂,虽未曾明确确立佛、道两门,究竟哪一门为国教。似乎儒学是最受倚重,最受上层所重视的学问,是所以想要搏出一个官身的士子的晋身之阶。然而,儒家的学问,在普通百姓当中,却并非是人人可以学、有机会学的。无论是识字、读书、入学堂,乃至进入科考一途,都需要足够的家境财力支撑。所以,也可以说,儒学是贵族的学问。” 刘子晔听到这里,觉得十分有理。 第94章 生活在新世纪,义务教育早已普及到全民的社会当中。刘子晔回顾自己这半年多来,在西关郡各自奔走,极少见到过学堂。 在与边民打交道的过程中,普通百姓的识字率,十人之中不过二三人。 这二三人的识字量也相当有限,更别说去学习那些自己拉入了清单的儒学经典了。对他们普通人来说,这学问既贵又不实用。 她轻轻点了点头。 杜晖又继续道:“反而是主要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进行传教的佛与道两门,在百姓当中有着十分广泛的基础。” “有道理。”刘子晔颔首。 “佛与道多年来你来我往,时而佛门高出一筹,时而道门占得县高位,佛道两本之间,更是时常因为信众的冲突,而举行大大小小的佛道论辩。这论辩呢,说起来,佛门获胜的次数是更多的,但到底也是有输有赢。” 此消彼长,这倒是符合常理。 杜晖道:“然而,自天禧五年以降,每一年的佛道之论战,道门再不曾胜过一次。这其中的关键,就在这位玄净大法师。” 刘子晔听到这里不禁问道:“有这等厉害?” 依刘子晔的理解,能够起到这样的效果,这位玄净大法师,最起码要形成断崖式的领先,营造出降维打击的差距。那么,这位核心的玄净大法师,其一骑绝尘的造诣水平可见一斑。 杜晖郑重颔首:“称之为,百年不世出,人间之佛祖菩萨,丝毫不为过。” 刘子晔突然想到:“那这样一个人人瞩目的佛子菩萨,就这么来了我们西关郡,还指明了要见我,又是什么道理?” 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吸引火力吗? 连燕京皇室求都求不来的佛子,跑到了西关这荒凉的地方,求见自己,那老皇帝不敢对佛子如何,修理修理现在的自己可还是轻松的很! “无妨。我确认过了,玄净法师的行踪,早已无能知晓。此次入西关郡,并无人知晓其人其意。” “好吧。” 其实说了这么多,刘子晔虽然知道,这个玄净法师大概在民众当中有着极其大的影响力,若能掌握玄净,对自己的民心民意极有助力,可以让最难以增长的帝王道义值实现一次突破。 然则,她作为一个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却很难从思想深处,认同这种收割民心民意的方法。 当然信仰自由嘛! 她不能理解,但是会尊重。 最后她说:“那依先生看,我应该如何去拜访和求见这位玄净大法师?你知道的,我在佛学上面,造诣不造诣的就不用提了,简直是一张白纸!” 然她这样的小白菜鸡,去直接对上人家那种金字塔顶端的大师,刘子晔无法想象。 杜晖却道:“无妨,小侯爷无需忧虑。玄净大法师既然主动表达了想要见小侯爷的意思,小侯爷就如常相见便可。” “成。那今晚稍作休整,明日一早,就有劳先生,陪我走一趟烟云寺。” 西关郡这间烟云寺,刘子晔之前在全城踩点之时,也曾见到过。 一来她作为后世之人,从不信神佛,这样的小寺庙她只一眼扫过,将其当做背景板。 况且,这间寺庙实在太不起眼,后来那一场拆换房梁房顶的改造活动,虞城这里事由杜晖主办,所以刘子晔至今都还未曾迈进过这间寺庙一次。 她人就在虞城,这一次来又是虔心拜访佛子,除了杜晖以外,只有侯府私卫队的副队长夏武同行。 刘子晔听了杜晖的劝告,换了一身稍微低调些的装束,到烟云寺那扇破旧的木门前,轻轻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片刻后,有人前来应门。 木门开启,一个小和尚站在门口,稀奇的看着来敲门的人。 这寺庙冷清惯了,连香火都极其的少。主持师徒两个人,平日里也不常在虞城街市上来往。 但西关小侯爷这样的人,整个虞城上下,甚至西关郡上下,再是闭门不出的人,也一眼不会认错! 小和尚惊呼一声,又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小、小侯爷……!” 刘子晔淡定的朝他拱了拱手道:“小师傅,玄净法师可在寺中?” 小和尚忙不迭点头:“在在的。” 说完才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连忙将寺院的院门打开,一手持了佛礼,躬身请道:“西关小侯爷光临敝寺,快快请进。” 在刘子晔回了一礼,带了杜晖与夏武二人迈入寺门后,这位小师父再次结结巴巴的道:“施主莫怪,小、小僧先行一步,去通知师父和法师。” 刘子晔微笑颔首:“有劳小师傅。” 净尘更觉得局促了,跳着脚跑到了后堂,刘子晔与杜晖几人听到他清清楚楚的放开了嗓门朝寺里喊:“师父!师父!您快快起来吧,西关小侯爷来了!” 刘子晔走到寺院的正厅佛堂台阶前时,那位小和尚口中的师父,也就是这个烟云寺的住持度衍,也从后堂小跑着转了出来。 一见刘子晔,当即双掌合十抱礼:“施主有礼了。” “住持大师有礼。”刘子晔同回。 想来净尘已经告诉了他刘子晔的来意,度衍再次单掌结佛礼之后便道:“玄净法师说过,若是西关小侯爷来访,可径自请入禅房相见。” 第68章 刘子晔道:“有劳大师。” 在住持的接引下,三人入了烟云寺后堂的一排禅房面前。 住持在玄净法师的门前敲了敲:“法师,西关小侯爷来了。”6 这一句毕,竟也不用等室内之人回应,就自外推开了禅房的门,躬身对刘子晔道:“小侯爷请。” 接着又对着杜晖与秦武二人行了佛礼道:“二位施主,可愿随贫僧至廊下饮些粗茶?” 杜晖岂能不明其义,玄净法师要见的只是小侯爷一人,当即笑而应道:“住持大士有请,杜某怎能不至?” 三人礼让着*离开了禅房,刘子晔则已经迈入了禅房。 与她想象中的禅房十分相像,但并没有那种洁净无尘、出世飘逸之感,反而普通、简陋的,与她在西关郡那些家境不良的百姓家中,所看到过的卧房别无二致。 房内一张有了深刻木裂纹路的桌案前,有一位灰色僧袍的干瘦老者,正莲座其上,合目打座。 在刘子晔看过来的时候,老僧也微微开启双目,视线在一瞬间对上。 正准备缓步往老僧近前走过去的刘子晔,骤然被冻在原地! 这是一双她从未曾见过的眼睛,无悲无喜,古井无波,却似无穷浩瀚深渊。更重要的是,刘子晔第一次有一种,被人直击灵魂的感受! 仿佛…… 仿佛这位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僧人,一眼就看透了自己异世来者的身份! 神识翻江倒海,头痛如初醒那般炸裂侵袭。 系统似乎也检测到了不妥,自动出现:“宿主!宿主!你怎么了?现在遇到了什么情况?” 然而此时的刘子晔,根本无法正常听清系统的声音。 她痛到不自觉靠住墙面,脊背弯曲,双手紧紧抱住头面。 与之相对的,却是禅房之内的僧人,依旧平无波澜的看着眼前正在受苦之人。他抬起一只手,执起桌案上的凉茶盖碗,轻轻扣在茶杯上。 瓷器碰撞的清越之音,在寂静禅房之内乍响。 刘子晔神识顿时为之一清。 然而,方才那样的痛楚,实在太过真实。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一手扶住墙面,再次站直了身体。 她满目怒火,再看向那位看似平和的老僧之时,只觉面目可憎! “你是什么人?找到我要做什么!” 她还想再问,你同那个狗系统之间,有什么关联! 但即使经历了方才那样不可思议的处境,她仍然保存了理智,并没有直接掀出自己的底牌? “贫僧也想问,施主是什么人?来此为何事?” “我是什么人?大周朝之西关小侯爷!来此何事?不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老秃驴先到我府上招惹的我吗?” 被这样当面言辞不敬,老僧依旧面色无波,一双眼平静的看着勃然作色之人。 “施主不是。” 刘子晔听他如此说,却丝毫没有被挑衅和身份暴露的慌张,反而看着这位老僧,挑衅道:“那法师您倒是说说,本侯爷是什么人?” 闻言,玄净再次缓缓阖上了双目。 寂静禅室之中,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刘子晔看着阖目的僧人,大踏步走到了他的对面,“当啷”一声。 她一脚踢开了老僧对面的木质长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桌案上尚有空余一个扣上的茶碗,刘子晔伸手将茶碗一掀,执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悠悠喝了一口。 僧人开眼。 刘子晔放下茶碗,看着他道:“你也不知道。” 僧人不说话。 第95章 “既如此,又给本侯爷弄这样一套下马威,意欲何为?” 装神弄鬼,可惜你还是差了一招!既然不能彻底看透,一知半解的,便也毫无威胁之力。 按照容易理解的说法,她刘子晔是魂穿,如今这具身体,可是实打实的原主原货。谁来都验不了假!她又怕得什么破僧? 只是,原本她就对这个世界之人所崇信的佛与道门无甚好感。 但昨夜听了杜晖之说,却也觉应该尊重。这燕京皇族乃至黎民百姓都敬崇的佛子法师,她入乡随俗,也该学一学那‘三顾茅庐’的典故,拜访一二。 若果真能为己所用,即使自己并不崇信,但只要能给她带来积分的就是好东西! 信不信奉的哪里比得上积分重要? 却不料…… 这和尚一见面,就要套自己。 和尚依旧不语,刘子晔冷冷一笑。 她将一杯冷茶喝尽,初冬的寒凉室内,将自己从里到外灌了个透亮清醒。 “我一直都有一个准则——不打小孩、不打妇女孤老。” 刘子晔道:“所以,你应该庆幸自己年纪不小,我才没当面揍你那张装神弄鬼的脸。” “哗啦——” 木凳被蹬开,又“咣啷”一声翻到在地面上。 正在寺庙后堂廊下煮一壶麦茶对饮的杜晖三人,先是隐隐听到禅房内隐隐传来的异常声音,秦武猛地站起来。 杜晖也骤然扯下了谦恭笑意,冷着脸朝秦武点了点头。 秦武当即一扶桌案,自茶桌之上一跃而过,往禅室方向奔去。 就在他奔到门前时,禅房那本就腐朽的摇摇欲坠的木门,“咣当”被人从内一脚踢开,倒在地上荡起一片灰尘。 西关小侯爷面色冰冷的从室内大步走出。 秦武忙喊了一声:“小侯爷!” 刘子晔看了他道:“走,回府。” 杜晖见此情形,面沉如水,一手重重将茶杯摔在案上,瞧了一眼大惊失色的住持,起身便走。 住持慌张站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杜先生!小侯爷!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然而,任凭他与净尘两人如何叫喊,西关小侯爷三人俱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烟云寺。 住持又无奈的回身,到了玄净法师的禅房外,听了室内一如既往平静的打坐之声,最终还是默然的离开了这间禅房。 杜晖也完全没能想到,他们家小侯爷与这位超然的佛门佛子第一次见面,竟然会以这样激烈的方式结束。 然则,他看着刘子晔愠怒的脸色,却也未曾问具体缘由。 离开了烟云寺,刘子晔重新回到侯府,这一路上情绪也已经平复。 她甚至还想着,跟这位老和尚闹掰了反倒好的很。 若真的如杜先生所说,这和尚极其重要,需要她为了拉拢而违背自己的本心,与其谈佛论经,那还不如这样了结了干脆! 杜晖跟着她进了侯府书房,房门关闭后,刘子晔开诚布公率先道:“让先生失望了。不过,我也想告诉先生的是,今后,我西关侯府都无需为了这个和尚,去曲意逢迎于他。” 杜晖叹了口气颔首:“杜某也非佛门信徒。之所以对玄净法师如此看重,无非也是因为,他的影响力,远远不限于咱们西关。大周朝上下,乃至邻邦戎狄,都有其信众百姓。”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 刘子晔道:“不过,在我看来,佛门修心,终是虚幻。人不可能永远只靠着心活着。在我西关侯府带来的切切实实利益面前,与技术和知识的进步面前,佛道于我,并非必不可少。” 听完刘子晔的话,杜晖虽然还是为错失拉拢佛子的机会而惋惜,但也很快不再执念在此。 他转而将视线重新回到眼前的庶务当中,道:“小侯爷这次回来,可还有什么要在下处置的?” 东望山事发半个月后。 崔铭因督建东望山凉宫,吞没工部批款,接受贿赂议价购买建材中饱私囊,以及克扣役夫吃用,致凉宫未成而千余名役夫已成白骨一事,被免职下狱。 这件事也在大周朝野民间,掀起了巨大的舆论风暴! 大周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颂太子殿下之清明!若没有太子殿下自检自揭,似崔铭这样的大族高门大官,又如何能得以落马? 太子殿下甚至因为自己是凉宫主使,自请罪责,愿意与崔铭同罪! 自缚而入天子宫,请圣上亲自裁定,判了太子同样一个入皇族家庙,罚修半年的惩戒来。 即使如果,民间百姓与太学学子们,一波波的发起集会,为太子声援,为太子伸冤。 “都是那奸臣崔铭!欺上瞒下!若非太子殿下查出真相,不知还要有多少冤魂埋于深山!太子无罪!” “太子无罪,不应因此而获罚!” “……” 皇宫大殿之中,刘坚喉头呵呵有声。 “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大周朝寄予厚望的清名太子!” “一手发将,摘干净了自己身上因修筑凉宫而来的恶名不说,还大大收割了民心民意!朕的这位太子,还真是一个万民企望的好太子,好储君呐。” 刘坚悠悠的说着,看着跪在地上自缚双臂,摘冠散发的太子刘子陵。 他问:“既如此,那么朕是不是应该早些把这个位子让出来,以顺民心呐?” “父皇!” 刘子陵惶恐俯首:“儿臣绝无此意!” “啪——” 一台墨玉镇纸砸上刘子陵额头,击打出一片鲜血血花之后,坠落地面,碎裂成十余瓣。 额头上有血汩汩而下,渐渐模糊了刘子陵左眼。 然而刘子陵只道:“儿臣任父皇打骂,父之教子,儿臣皆当受之!只恳请父王莫要误会了儿臣,叫那些旁人的流言蜚语,离间父皇与儿臣的至亲父子之情!” “哦?在你眼里,除了朕屁股底下这把龙椅,还有父子之情?”刘坚玩味,然而还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儿臣从不曾忘。” 刘坚看着他道:“好,你以为你现在拥的民心,朕就不能够动你了是吧。子陵我儿,那么父皇现在还要教你一课。” 刘子陵躬身请教。 刘坚道:“这课就是,民心它就是个屁。” 刘子陵闻言,愕然抬首,看着高殿之上的帝王。 第69章 刘坚冷冷道:“民心就是一阵风,今天东风势强,叫他往东刮,他就向东。明天西风压过了东风,叫他往西刮,你再去看看,他掉头就会往西刮。来来去去,从头至尾,就是一阵恶臭之气。所以,朕从不在乎。” “不要问朕,应该在乎什么?” 刘坚说到这里,看着自己的太子儿子。 “太子你的确是朕最聪明的儿子,难道心里不清楚?” 一时寂静无言。 刘子陵没有回答,额头的血依旧在流,滴滴答答染红了太子的袍裾。 刘坚只打眼瞧着沉默的太子,竟然也没有追问。 这一对天家父子,就这样沉默以对。任太子额头的血流到在地下聚起一滩血泊,再自行干涸。 最终刘子陵不支,晕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在殿内的太监手忙脚乱叫太医,将太子抬上车辇送去医治之后。乾德殿中才传出圣上旨意—— 大周朝太子刘子陵,督修工事不利,至于钱谷被侵蚀、民力被无故压榨役使,身为主使,虽无其罪,其责难逃。令太子自今日起,闭宫修行三月,潜修圣德,无令不得擅自外出,更不得私连外朝。 “先生知我。” 刘子晔已经完全将玄净的不快之事抛诸脑后,思路回到了自己的计划中,当即情绪振奋不少。 她对杜晖道:“有一件事,接下来需要杜先生来筹办。” “小侯爷请说。” 刘子晔从书房的窗棂向外一打量,对杜晖道:“我这次回虞城,发现城中百姓秋收存下余粮,做工也攒下了银钱,有不少家户都赶在入冬之前修补房子。咱们府上这宅子,刘伯修的不错,修的也很是时候。不过,看到这些倒是提醒了我。咱们这宅子,也许还需要再重头修一次。” 杜晖下意识有些意外:“修宅子?” 小侯爷若是对刘表这回修的宅子不满意,那就把刘丙叫来,一一嘱咐过去,叫他亲自监督着,再修一遍不就好了吗? 想到这里,杜晖也直接问了出来:“小侯爷有何不满意的地方,杜某现在就招刘丙来?” 谁料,刘子晔却摇了摇头。 “不能只有刘丙,刘丙一个人修不了。”她道:“因为我要修的,不仅仅是宅子。” 杜晖听刘子晔如此说,便也意识到了,他不再急迫,专心听刘子晔接下来的话。 “杜先生,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一句圣人之言,‘要想富,先修路。’”刘子晔笑着问。 原本全神听刘子晔说话,以为他们小侯爷要说什么哲思哲理之词的杜晖,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简单粗暴到了极致的一句话。 第96章 这分明与普通百姓讲话是一个样子的。 况且,他不用去思考,便知道,无论哪一本点击当中,都不曾有过这样一句‘圣人之言’。 他们家小侯爷这又要淘气了。 看来,玄净法师所带来的短暂不快,已经完全过去了。 他也笑了笑:“小侯爷见识不俗,喜涉百家之学,杜某一介儒生,自愧不如,竟是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过,听小侯爷的意思,这是想要修路?” “没错。” 刘子晔颔首:“杜先生大才,这六个字听起来简单,但其实给一个地方的发展,指明了最至关重要的道路。如果想要从贫穷变得富有,想要从落后变得先进,第一件事就是修路。内部修路,通畅活血,外部修路,开放交流。从第一条路开始,先生有没有想象过一张遍布西关、甚至遍布大周的路网?” 话说到这里,杜晖神色转而郑重,道路在任何时候对于地方和国家的战略重要性,他当然十分清楚。 只不过,习惯了诵读那些高雅又有韵律的经典书文的他,一时之间没能对这样一句平铺直叙的毫无掩饰的话,轻视了。 不错。 他作为小侯爷最重要的谋士与助力,理当充当小侯爷的重要智囊。 可竟然,让自己陷入了一些细枝末节,未曾这样高瞻远瞩、深入浅出的去布局谋划。 只要顺着小侯爷所说的话延展出自,再加上他们西关郡自西关王去世后发生的实际,未来,随着道路网络的一点点蔓延,将会发展处一种何其炫目的景象出来! 他发自内心的叹了一句:“虽未曾目见,但心向往之。” 刘子晔闻言弯唇一笑,这才继续补充说:“第一阶段的路网,暂时先以雀屏矿场为中心,将虞城、青城到雀屏矿区两条路修起来。” “我的封地位置偏僻,从矿山开始投入开发之后,杜先生为了调度和运输矿场所需的人力和物资,想必耗费的精力绝非一点半点。矿场与虞城、青城等地的来往愈来愈紧密,可是因为我封地位置的关系,每一次要进去雀屏矿山,耗费的时间都太过长久。” 他将自己关于道路的规划,以及他会将新设计开发的道路工程机交予杜晖试验,使他根据道路工程机的效率,再来分配人手。 听完了一切的杜晖抑制住自己汹涌的惊叹之情,让自己尽职尽责的去思索和布局,建议道:“这是一个长久的关涉兴盛根基之事,杜某以为,我们是否应该专设专业‘工程师’团队,负责规划与设计监督事宜?” 刘子晔一击桌案:“知我者,先生也!” “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接下来,刘子晔又将他关于宅子建设的思路说了一遍,本以为今天已经大受冲击的杜晖,再一次被他们小侯爷这天马行空一样的想象力所震撼。 刘子晔说:“除了咱们府上的宅子,还有苻氏族长、青城扶余族长两位西关侯府的重要分属伙伴,我们的核心工程师、教席先生与主要办事官员里面,选出第一批二十户,由我们西关侯府出面,为他们兴修福利新房。” “十三镇过于分散,先择其中一二入第一批。靳劼家在沂镇,沂镇就选他家。这是他作为侯府私卫队长应得的。” 杜晖一边频频颔首,一边在刘子晔的想法上,提出他的修正参考意见。 于是除了道路工程师团队,另一组名为城市建设工程师团队,也加入了杜晖的计划表之中。 办完了这两件刘子晔计划中的大事,只觉心神大畅! 什么佛门活神仙,百年不世出的佛子。旁人信得,她却是从来不会信的。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主义、唯物主义的坚定信念者,还是做这种肉眼看得见的事情,才让她更有满满的收获感! 当晚刘子晔清算今日积分,发现今天进账的积分又有变化。 燕京与西关郡相隔甚远,燕京那一场掀起汹汹舆论的凉宫案件,还未曾传至境内。 但她根据穿越以来的积累累积经验,已经初步建立了一套积分入账的计算方式。每天她都可以根据积分入账值的变化,判断她的积分入账系数是又变大了,还是变小了。 今日清算完毕,刘子晔想着这些时间里,如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变化的积分系数。 不由自主的感叹:“就这种震荡幅度,到底每天都是什么心惊胆战,没得一天能安稳落地的日子!人说封建社会最难干的职业是太子,诚不欺我!” 还是她这西关郡好哇! 西关小侯爷回了虞城,这可是人人都不可忽视的大事。 王彦朋听说了消息,第二日就亲自执了拜帖上门,想要一见。 一年以前若说西关小侯爷还落魄,府上生计都难以维持。可现在的西关小侯爷,那绝对是西关郡上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豪富了! 况且,自认自己是太子之人的王彦朋,自那日于西关小侯爷在盐湖分别之后,再没有见过。 而当时在盐湖与小侯爷对峙的他,却完成没先到,这位西关小侯爷,竟然转眼之间,再次拥有了自己的封地! 甚至为了开拓那曾经是无人区的封地,竟然在全郡上下,开出了那等震动人心的招工条件来! 使得他这盐湖输送的调派,一直捉襟见肘。 听说小侯爷出了府,他甚至都不敢擅自离去,只在侯府对街寻了一处馄饨摊坐下,望眼欲穿的等候着西关小侯爷回府。 馄饨摊主暗卫默默观察这位人嫌狗厌的刺史大人,在他的那碗馄饨出锅之后,狠狠撒了一把盐进去。 可恨自己的职责只是上报西关侯府相关事宜,否则,他一定要把这位刺史的尸位素餐之事,一股脑捅到燕京去! 然则,即使他终日这般守着,仍然未曾得西关小侯爷一见。 因为西关小侯爷这一次回来,只在侯府呆了不过三日,就随着西关小侯爷亲卫夕映回到虞城,面见了西关小侯爷之后的第二日,就带着他的亲卫和私卫队,再次离开了虞城! 刘子晔离城当日,王彦朋以一府刺史之尊,在西关小侯爷队伍后面直追出去一里地。 这才得马上的西关小侯爷停驻一顾。 “小侯爷!小侯爷!……” 气喘吁吁的王彦朋上气不接下气:“下官、下官……” 马上的西关小侯爷显然没什么耐性,正要赶赴城外,见他样子便道:“你找我何事?三句话说不完,本侯爷可没耐心听了。” 王彦朋神色一凛,连忙深吸一口气,他要说的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讲,但当此局面不说也不行了。 他往前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禀道:“西塞湖北岸盐湖开采进展不够快,燕京那里已经有了责怪的意思。下官、下官想请西关小侯爷,能否将小侯爷手下的工匠匀给下官一二……” 第70章 刘子晔闻言淡淡一笑。 人就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了一句:“刺史大人到现在,还做着这等不劳而获的春秋大梦呢?我府上亲手教好的工匠,凭的什么要匀给你?” 王彦朋急道:“可下官是为太子办事……” 刘子晔根本不理会他,就是盐矿如今归了太子,才更没有从自己手里抠东西给太子的理! 她一声令下,带着一队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夕映带回消息,苻真儿他们一队人已经发现了黑金矿——也就是煤炭,刘子晔需要先行一步,赶到苻真儿所在地,亲自确认他们这处的煤炭矿藏量,还有后续的矿区开掘规划。 所以,这一队人马人数不多,也没有携带过多的物资,旨在轻便快速。 铁蹄踏过地面的沉重声音,将荡起的烟尘抛了王彦朋一脸。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浓浓烟尘当中快速消息的西关小侯爷,脑中只余西关小侯爷留给他的那句话—— 小侯爷说自己,在做不劳而获的春秋大梦! 他有吗? 留下开启反思之路的王彦朋,刘子晔这一队人,在夕映的带路下,快速行军了五六日,终于看到了苻真儿一行人的临时扎营地。 苻真儿听到了远方的马蹄声,一路迎了过来。 靳劼控制着缰绳,放慢速度,马匹在苻真儿身前几步开外之处稳稳停住。 他甫一松开圈着缰绳的手臂,刘子晔就从他身前一跃而下。 她迎着苻真儿快步过去:“苻兄!好久不见!苻兄这般代子晔在外奔波,着实辛苦了!” 他打量了一番苻真儿形貌,本就偏麦色的皮肤,现在彻底成了棕褐色,然则无论是眉毛又或者是头发和睫毛,也像是同步染了色一般,黑的更加醇厚浓重。 长期的户外条件,让他身形清减不少。 苻真儿也同样瞧了他这位多日不见的结义兄弟,笑了笑说:“子晔你,也不遑多让。” 上次在雀屏山矿场相见,苻真儿就觉刘子晔形貌大变。此次再见,无论内外,也同样再次焕发一种新的生机。 第97章 此时,这样被他热烈的注视着自己,苻真儿相信,无论是谁,都很难不被刘子晔所感染。 他道:“总算我不负子晔所托,应当是找到了你所说的黑金矿。” 夕映赶回虞城报信之时,携带着的,就有一份他们采集出来的黑金样本。刘子晔在出发前,已然确认,苻真儿确实是找到了煤矿无疑! 她当先赶来,一是为了来见苻真儿,二来是要亲自确认此次煤矿可能的矿藏量。 从而决定这一处的煤矿开发计划,以及最重要的,以煤矿为动力,改良她那一版雏形蒸汽机。 苻真儿带着刘子晔,先回到自己的帐篷之中,先取出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留在这里,学着刘子晔在每一座矿场所定下来的规则,以及曾经刘子晔教授给他的那些记录方法,取出一份详细的勘探记录日志与矿区山脉地形图。 他向刘子晔介绍了发现煤矿的地点,并且在地图上给她指出,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在山体的浅表层挖到黑金的位置坐标。 很快,刘子晔便对此处情形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靳劼等人简单扎营后,便随着他们二人,进入山林,实地走过那条发现煤矿的河流。 于日暮方重新回到营帐。 刘子晔心情大好,对苻真儿道:“虽然一听到夕映来的消息,我就迫不及待出发来见苻兄。但是,可也没忘了,给苻兄你们带些好东西!今晚上,我们就在这里,也篝火晚会一次!” 语毕,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靳劼。 想到他们当初在沂镇篝火晚会上,相当愉快的经历。 靳劼牵了牵唇边,知她此时心情畅快,回道:“属下去准备。” 他叫苻真儿一队人全部好好歇在原地,带着自己带来的侯府私卫,砍柴的砍柴、打野味的打野味、烹调的烹调。 从马背上卸下他们带来的葫芦,里面装满了几壶虞城侯府新酿的粮食酒。 苻真儿听刘子晔话音,想必是在其他地方曾经参加过,有了开心的经历,就想着要同自己同享。 当即笑着颔首:“好哇。大家确实应该好好休憩和热闹一下了!” 这一片苻真儿发现的煤矿矿区,地域相较虞城更加靠北。 秋日的夜间,一阵风刮过,扫起阵阵落叶,在这样的山脚旷野,即使扎营点是背风的山坳,气温也是寒凉的。 不过,身处其中的人,却丝毫没有任何寒意。 营地中心,正点着一堆大大的篝火,秋日干燥的树枝以及流着松油的松枝,使得火苗窜出四五尺高,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将篝火四周的营地照的雪亮。 无论是苻真儿这一队人,抑或是刘子晔今天带来的人,都已有数日不曾饮酒。 一口酒下肚,那热辣辣的粮食香味,从肠胃当中暖洋洋的四散开,叫人浑身舒坦、精神百倍! 夕映今天也喝了酒,他与这一队外出探寻黑金矿的队友日夜相处了这么久,早已熟稔非常。此时正跟着一众人,或是回忆这一路以来的见闻,或是说活每个人曾经出过的糗。 “上回,在水岸那里,夕映一铲子铲出了一层黑土。高兴的不行,拉着咱们小族长去看!还拿手一把一把的刨出来,凑上去闻!” “结果呢?哈哈哈,压根不用咱们小族长再验,夕映这小子闻完,就被那发酵了的粪味熏吐了!” 一行人都想起了那日,一起轰然大笑。 夕映不服气,也揭他的老底:“苻四哥你也没好到哪去!是不是忘了你溜到河边洗澡,叫一条水蛇追着,光屁股爬上岸就跑的事儿啦!” 苻保四听完,只指了指他道:“好你个小子!” 后头还要说什么,也都被一阵起哄的笑声淹没了下去。 刘子晔与苻真儿这一堆倒是没那般声浪迭起,然则篝火晚会刚开始没多久,刘子晔就已经接受了一轮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敬酒。 她今日既然带了酒水来,自然没准备拘着,来者不拒的都饮了下去。 大伙虽然热闹的很了,却也都把着分寸,敬小侯爷的酒,那都是匀着最小的份量来的。即便如此,此时的刘子晔仍然感受到了一种,飘飘然的酒醉之意。 再看苻真儿。 大家对小侯爷的分寸,到了苻真儿这里可一点没拘着。 苻真儿自小在西关长大,酒量是很好的,这些人都清楚的很!此时的苻真儿,虽说没有醉的一塌糊涂,却也有了五六分。 刘子晔手中执了一截树枝,在二人面前的泥土地上来回书写比划。 “这是虞城,这是青城,这里是十三镇……雀屏矿山、采石场、木料场、防止场、工程机械场……还有咱们这,黑金矿场。” 她一一点过,然后又将树枝,在这些分散的点位,一条线一条线的连接上。 “苻兄信不信,有朝一日,西关上下,不出三日即可随心所欲的抵达任何一处地方?” 苻真儿双目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光,点头:“我信。” “虞城、青城两大平原,现而今耕作的土地,不过只有十之一二,苻兄信不信,有朝一日,咱们西关郡两大平原处处皆是沃野,灌溉水系直接通到田间地头。西关郡两城十三镇百姓,家家仓储满溢?” “我信。” “虞城侯府的书堂,现在早晚学课的百姓,不过百余人。苻兄信不信,有朝一日,西关郡所有儿童皆可适龄儒学,识字算术、读书作画、学物理学化学、学表格学做实验……百姓们人人识字,届时本侯爷还要建一座图书馆,将我能收集到的书籍全都放进去,人人俱可随心阅读!” 苻真儿眸中含着无尽向往:“我信!” “你再看这个。”刘子晔说着,撸起袖子,又在地面上写画片刻。 然后问苻真儿:“苻兄猜猜这是什么?” 苻真儿借着火光,靠近了看地上的图形。 图形是方的轮廓,中间被刘子晔不知道如何分割出了一块一块的区域,瞧着倒像是…… 他抬了头问:“这是一方宅子?” “没错!” 刘子晔兴致盎然的道:“这是我亲自给苻兄设计的宅子!这次来与苻兄汇合之前,我就将图纸留给了杜先生,交给他来,按照我的设计建出来!这是我送给苻兄之礼。等苻兄亲眼见到宅子落成那日,可不要太惊艳于子晔的天才之思才好!” 苻真儿没料道,刘子晔竟然还做了这样一件事。 别说等到宅子落成那一日了,现在的他,就已经惊讶惊喜的无以言表。 相隔不远的靳劼,上一瞬还在顺着刘子晔的话,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想象。 听到这里,没忍住借着火光朝刘子晔画出的这一方宅院设计图看过来。 他们出发之前,杜先生曾经说过,小侯爷准备在沂镇他家,为他修一座宅子,叫他家中的弟弟与爷公来住。 靳劼当时看过设计中的宅院形制。 与眼前刘子晔为苻真儿设计的这一所,显然不尽相同。 原来他们离府之时,小侯爷亲手交给杜先生的,竟是这一方为苻小族长亲自设计的宅院图纸。 他微微抿了抿唇,将视线自地面上移开,看着面前跃动的篝火,喝下了今晚第一口酒。 今夜他是值守中的一员,本不该饮酒。 第71章 篝火渐熄。 似乎人人尽兴。 夕映早不知何时,就晕乎乎的爬进了自己的帐篷,睡的天昏地暗。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各自醉醺醺回到账内,沉沉睡去。苻真儿最后,终于有了八九分醉,被今天值守的队员搀扶进了帐篷。 刘子晔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醉酒。 只觉身体似乎躺在一片软云里,云朵轻飘飘的带着自己浮了起来,她一睁眼,就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当银河与穹顶即将被一方灰白的帐顶遮蔽之时,她十分不满的在软云中挣扎了几下。 “小侯爷怎么了?” 她听见似乎是靳劼在问自己。 这才视线一转,发现自己大概是被靳劼抱了起来,要送进帐篷里。 她说:“本*侯爷要看星星。” 靳劼闻言抬了头。 星幕低垂,无数银光几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当真好一番美景。 他又重新转了出去,秦武见靳劼抱着小侯爷去而复返,上前来问。 靳劼对他道:“没事,你带着人值守好营地。” 秦武点了头。 就见靳劼捡起两张毡毯,走出营地,到营地外围的一处高地,一手铺了两层厚毯子,一手将小侯爷面朝天空稳稳放了上去躺着。 他自己则安稳的站在毯子一旁。 星辉月光甚好,隔了老远,秦武仍然能看清靳劼直立挺拔的身形。 秦武抬头看了看天,了然一笑。 高坡之上,一站一卧。 等靳劼再次带着人回来时,小侯爷已经阖着双眸,窝在他臂膀上,彻底睡的不省人事。 第98章 氐族王汗大帐。 莫折一提手握氐族萨满自沂镇传来的消息。 其上只写了极为简短的交代:“我汗,我于周朝境内亲眼得见火莲神祇之再世。只要追随着神的脚步,我氐族必定昌盛。” 莫折一提看完这一封,又去拆另外两封。 一个来自他的小儿子,一个来自他的大儿子。 小儿子说:“父汗,我见到神了!从今往后,祂就是我的真神!当然,大哥也永远都是我不变的神!” 莫折一提看完,不由自主扯出一抹笑。 小四儿打小崇拜他大哥,连他这个老爹都难得半分竞争的机会。现而今,竟然能有一个人,轻而易举的站在了与他大哥平齐,甚至高于他大哥一等的位置上,也实属不易。 最后,莫折一提将他从来都最为重视的大儿子的密信展开。 他派了人给大儿子传递消息,想要问问他,既然如今已经找寻到了天音的明确迹象,他是不是可以暂时脱离一个普通私卫的身份,回到氐族,帮助自己更多的处置族中事务。 置于近身侍奉与跟随神祇之事,他氐族大可安排数量更多的人去替他来做。 莹白的纸页展开,莫折一提看到大儿子回信。 “不必了,父汗。” 短短五个字,再无其他。 莫折一提放下信笺,看了看远方枯黄的草地美景,无声的将几页纸笺分别投入了火盆中。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神祇不愧是神祇,这些大小崽子们,一个个都五迷三道的。” 天禧一十二年(三年后),大周朝范阳郡。 境内旌旗招展,人马欢动。 刺史府的府兵与中军西驻军,正在广集兵源,调动粮草,整君点兵,全境上下的官道之上,车马奔驰可谓狼烟四起。 大周朝皇帝,在过去的三年之中,一直在修着的东望山凉宫,至今尚未竣工。 此后不久,又开始了南北大运河、东西粮马兵道的修建。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桥梁、堤坝乃至宫观寺庙高塔的修筑,可谓热闹非常。 去年,翼阳王刘擎在皇帝的授意之下,在东南当地,平了结盟以扛朝廷的豪强反抗联盟。东南当地如今再无大型反抗势力,各方势力四散,乱做一盘散沙,任人宰割。 随同豪强作乱反抗的普通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被官府抓到的,全都送上了修筑各地工事的前线。 再说回此一次的范阳郡动作,则是因为大周朝正在筹备一场新的大战动作。 天禧八年冬,大周朝西关郡与戎狄八部突降大雪。 当年戎狄八部各部损失惨重,尤其以八部之首的羌族最为严重。羌族作为在大周建朝以来,最积极主动与大周朝建立良好关系,传达良好态度的一部,过往曾经得到过周朝最多的好处的羌族,自然而然也向大周朝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却谁知,这一次羌族的求助,却被大周朝燕京朝堂驳回,认为他们夸大了雪灾情形,想要骗取大周朝的物资。 最终大周并没有如羌族所要求的那般,给了他们充足的物资补助,只给了他所求份额不足三分之一的数量。 羌族似有不满。 这个消息传回燕京,刘坚大为光火。 其时正逢刘坚寿诞,刘坚下旨,要求戎狄八部首领前来燕京祝寿,并点明了要羌族王汗亲入燕京赴宴。 羌族王汗姚参自然是没这个胆量入燕京,于是乎就派了他的大王子代替自己。 果不其然,从大王子入燕京到如今,三年未曾得返羌族。 裂隙一旦开启,就再难弥合。 三年之间,刘坚多次要求姚参身入燕京,大王子扣在燕京在前,而大周皇帝明显对他们羌族愈发不满,姚参又哪里还敢来? 多次拉扯之间,最终姚参一狠心。 舍了他那身在燕京的大王子,准备彻底与大周撕破脸皮。 反正他们羌族以及戎狄八部,说起来虽然与大周朝临境。可到底他们与大周朝之间相隔着的,不仅有横贯西北大地的朔川,还有山脉群峰连绵迭起的西塞山山脉。 这些天然的地理阻隔,也是当年大周朝的圣祖皇帝,之所以将边境划在此处的原因。 他们戎狄八部再难对大周朝形成威胁。 但是大周朝想要翻越山川与大河来攻打他们,把他们继续往更西北寒冷荒芜之地追赶,也并不容易。 不仅不容易,与大周朝而言,干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消耗极大的兵力与物资不说,即使真的打赢了,赢下这么一块地理阻隔之外的操场,不仅很难给大周朝带来什么助益,治理也极其不易。 就像离他们最近的那片横跨千里的西关郡。 就已经是大周朝无心理会的边缘流放之地,地理复杂、郡民稀疏,除了象征性的设置一个刺史府之外,压根无人在乎这一大周朝郡内的生计日常。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大动干戈的,真的再次挑起同他们戎狄八部之间的站端。 更不可能自大周朝腹地调集几十万大军,集结出发,不远千里要来攻打他们草原八部!! 但谁知,现而今这位大周朝的皇帝,他还真就不是个脑子正常的人!! 当姚参得知消息,刘坚动员了几十万大军,要来灭他羌族之时,惊的从王座之上滚落。 醒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煌煌大周,英明威武的圣祖皇帝,怎么就传位给这么一个疯子!!” “踏马的疯子!!” “疯子”刘坚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疯了。 面向戎狄的这一场仗,他无论如何都要开打。 “小小蛮夷,不仅欺瞒,还多次轻慢无礼。若不给他们些教训,叫四野邦属如何看待我大周朝!是不是都要像他们这样,承受着我大周朝的天恩雨露,却不知感恩!” 刘坚看着跪在地上太子,怒意勃发。 “太子你事事与朕作对,究竟意欲何为?要不要朕把这个皇位,早些让与你来做!” 刘子陵叩首:“父皇,儿臣绝无此意!” 他道:“我大周朝之强盛卫衣,四海宾服,无一不知。羌氏小族,今日做出与我大周离心之事,来日必定会受到教训!然则,我大周朝天朝上国,实在不宜为这样一个边塞小族而大动干戈!” 刘坚冷笑:“受到教训?他们受到了什么教训?朕现在做的,就是要给他们教训!” “儿臣所说的教训,非此教训。父皇您想,以我大周朝的国力与国威,四方邦国纷纷前来结交,自然是因为,他们能够从我大周朝的结交当中获利!我大周朝之强盛,只要露于他们九牛之一毛,就可使得这些小姓帮助带来翻天覆地之改变。羌氏小族如今既然选择了与我大周离心,于我大周而言,根本无关痛痒!戎狄八部,又不只是他羌族一支,自然还有态度更加恭谨愿意与我大周合作的其他部族。我大周需要专注自身的发展与繁盛,弃羌族而另择他族,不出两年,羌族必定追悔莫及!” “哗啦——” 刘坚怒而推翻了御桌上的笔洗砚台:“所以,太子的意思是,朕身为堂堂大周朝天子,还要受他小小羌族之气两年!是吗?” “不是……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太子你是什么意思?皇族之中,朕要受你这个贤良纯孝的太子之气,朝堂之上,要受那些天天跳起来反对这反对那的老臣狂生的气,太子是觉得还不够!?连一个小小羌族,都还要叫他踩在朕的头上作孽!” 刘子陵用力叩首,额头生生渗出血痕:“儿臣不敢!” “你可敢的很!” 刘坚盛怒之下靠回榻上,不再理会百口莫辩的太子,道:“将羌族王子姚森拘押,如姚参仍然拒不身入燕京,就是姚森之血,来祭我大周出征西北的大旗!” 第72章 “父皇……” 刘子陵还想再试着争取,刘坚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殿。 太子今日与刘坚公开撕裂到此等地步,父子之间的裂隙也已再难弥补。 回到太子东宫,刘子陵清楚的意识到,父子相向已成必然,他再难如过往那般转圜调停。 接下来,父子之间的对决,无可避免。 果不其然,之后的燕京朝野,风雨黯淡,人人都嗅闻到了自最高处而来的危机。 身为平安侯的太子妃亲兄宫心远受人举告,言其贪污枉法,私占良田,欺凌百姓。身为堂堂太子妃亲兄,一国之平安侯,竟然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被禁卫军押入了皇族宗室大狱受审。 又半月,太子的同胞姐姐安平公主驸马下狱,安平公主本人被圈禁府内,不得外出。 四月,姚参回书,再一次拒绝了身入燕京的要求。之后第七日,羌族大王子姚森被押至午门,在中军四卫阵前,当众腰斩。 第99章 大周朝征伐西北的大军,不日即将出发。 刘坚钦点除了池家以外的另一大周朝武门世家风家风文睿,为征伐大将军,中军武卫营少将池牧为副将,领兵出京。 临行前,池牧夜入太子宫外宅邸,长谈整夜。 “殿下放心,圣上应是刻意想要将我以及我武卫营的兵力调离燕京。如今形势风声鹤唳,我父亲尚在京中,中军第一卫兵布燕京外第一道防线,总也能护的太子你身的安全。” 池牧道。 刘子陵微微凝眉:“你此次征伐,本非必要。羌族人在要燕塞山群山之北,离境整讨绝非易事,本宫不看好这一战,不说深入草原腹地广泛作战绝非易事,就是是真的胜那么一两场,于我大周而言,也几无任何助益。” 他看着池牧:“我有一言告知池少将军,此次你为副将带兵出兵,定要切记,征伐西北之战的胜败与战果,位在第二。池少将军能够保留自身、保留住你武卫营将士的生机,当为首要。” 池牧明白刘子陵的意思,这一场征战,即使他们胜利了,对于大周朝而言,也无任何益处。 所以太子根本不在乎这一场胜败。 他真正担心的,是池牧这一支队伍,会不会在这样的大战当中,被借机削弱。抑或以战事为借口,挑起将门势力的清洗。 皇帝刘坚开始削弱太子势力的行动,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摆在二人面前的,非止朝争,实已图穷匕见。 西关侯府。 阿桓阿荜神色郑重,在侯府的书堂开始今日的教授。 今天的这一堂是中学物理,与中学化学。 下面听课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学生。这一间最初是用来给侯府中人开办的书堂,在过去的三年里,逐渐扩展,但凡是郡中百姓,都可以前来上课。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子几乎是免费,不需要交任何费用就可以来听课。 至于年纪稍长的,也设计了各式各样的适合他们学习的方式和内容。 甚至还有如阿桓阿荜如今所教授的这个班,俱是些十三四五岁抑或者十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是因为此前的学习中展现出了特长,西关侯府就会无偿资助他们继续向上学习。 甚至考虑到他们的生活,还会给他们发放定额的补助,好教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在这里学习。 临近傍晚,两人各自给客堂学生上完了课,收拾书包准备回府。 扶余庆今年十岁,但如今也在中学化学的学堂里。自三年前,他经扶余长青接引,拜师于杜晖之后,杜晖虽然没有时间亲自一节节的教授,却还是给他设计了很好的学业规划。 并利用侯府的书堂先生等资源,结合他的兴趣和天赋加以指点。 扶余庆进步神速,是全郡上下唯一一个十岁就在中学书堂,能跟着阿桓阿荜两位老师学习的。 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等在书堂门口,等齐了阿桓阿荜两个老师,一同回到侯府。 入了府,扶余庆恭敬的对阿桓阿荜鞠了一躬:“两位老师明天见。” “庆儿明天见。” 扶余庆抱着自己的书包,往杜晖杜先生的院子去,阿桓阿荜则一路往小侯爷的堂院。 一跨进院门,就见小侯爷今天已经先一步回来了。 西关侯府在三年前,经历了一次重新改建,小侯爷这一方堂院的室外,修了水塘和石道。 她们已经习惯了抽水马桶、太阳能淋浴、地下排水管道,自来水龙头等等这些日常生活用具。她们小侯爷这个时候,正难得清闲的瘫在院中躺椅上,拨弄着一串金属串珠。 这串珠也好生稀奇,一个个同等大小,球状表面被摩挲的噌亮。 每个小铁球上端都连着一条线,通过这条线串到一个架子顶端,小球就这样并排挤挤挨挨在一块。 小侯爷伸出手指,在这小球体上随手一拨。 从一侧开始的第一个小球,击打在一串球体之上,球体撞击,中间的四颗铁球安然无恙,唯独另一侧的最后一颗球,受到击打力之后弹起。落下再次击打,另一端的那一颗球再以同样的高度弹起。 如此往复。 刘子晔看见两人,笑了笑问:“这叫‘牛顿摆’。来,你们说说这其中的原理。” 阿荜一笑,率先走过来,仔细观察了片刻道:“这些小铁球质量相等,每次摆动撞击都只有另一侧最外的球会被弹起。若阿荜猜的不错,这样循环往复,如果没有外力干预,这些小球之间将会始终保持这样撞击与摆动的状态。” 她微微思索这说:“这原理嘛。应当是动量守恒与能量守恒。” 阿桓也同样看出了眉目,跟着补充说:“在理想条件下,这些小球是可以这样永远保持撞击弹起的运动。但是在实际情况下,受到空气阻力、摩擦力等等的影响,这些小球的摆动幅度应该会逐渐衰减。” 刘子晔颔首:“成了!今日可以进门了。” 阿荜闻言:“多谢小侯爷!小侯爷今天心情不错,给我们姐妹出这般简单的题目就放行,明显就是要给我二人放水呀!” “什么都瞒不过阿荜!”刘子晔笑着同瘫着的躺椅上站起来。 三年过去,她的身高又见增长,如今总也有一米七八左右。即使在这个时代的男子当中,也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身高。 西关侯府的经济状况,早已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是阿桓阿荜出门,已经与官户人家的子女穿戴吃用没有什么不同。 刘子晔这个西关小侯爷,一旦从外面回到侯府,刘表心疼她在外奔波露宿受苦,更是恨不得把全府上下最掐尖儿拔高的吃用,一溜都码齐了,送到在她这里来。 此时的刘子晔,玉腰带,锦丝衣。 绣工精致,无论是盘扣、滚边还是阴暗两线交织的锦织法,都无一不精细。 衬着她那一张又成熟了三分的凌厉耀眼相貌,即使她做着再随意接地气的举动,于旁人眼中看来,依旧是格外的贵而出尘。 刘子晔的心情不错。 是因为就在刚刚,她重新点收了自己绑定的这个帝王养成系统的升级消息。 “恭喜宿主!封地建设成效显著,您的剩余积分累计已超过五万积分!” “根据宿主的积分增长情况,以及积累获取情况,即将为宿主解锁第二级别的物质奖励体系——军事扩张系列!请宿主自行在机械文明子系统模块,查看新解锁版块的奖励项目!” “宿主已取得了99.99%前任宿主未曾达成过的成就,请宿主再接再厉,顺利完成最终系统任务!” 这一道系统机械提示音退却后,刘子晔品味着系统方才所说的话,一边到系统面板里面查看新解锁的模块,一边召唤系统管理员上线。 她问:“现在解锁的是第二级别的物质奖励体系,也就是说,我之前那些陆续解锁的东西,都是第一级别?” 系统终于再一次等到刘子晔主动敲它,忙不迭的爬上来回话:“没错宿主!最开始,我的系统加载出了一点点的小问题,有些问题没办法给宿主解释清楚!但是现在,我已经比三年前的我好了太多了!” 刘子晔听它又开始扯远,打断它的话道:“讲重点。” 系统:“哦哦……额,就是我现在理清楚了,此前宿主你陆续解锁的物质兑换项目,在机械文明子系统当中,通通在第一级别范畴,这个级别属于‘生存基建’级别。现在,因为您达成了基础的生存基建级别成就要求,才有了机械文明子系统第二级别的解锁!” 刘子晔懂了,这与她的推测一致,她又问:“那么,这个系统一共有几个级别?” “这个……” 系统说话又开始有些磕绊:“其实,据我观测,宿主你的军事扩张级别升级速度,是有些过快了的。原本在‘生存基建’这一阶段之后,应当还有‘民生筑基’这样的阶段,在这个阶段,您可以大力的发展基础教育、基础医学、改善卫生条件、改善百姓居住生活条件等等。只是,以内这个阶段当中的许多成就,宿主你在没有系统的帮助下,已然自行完成。所以系统直接将你的第二阶段,跳转为了‘军事扩张’。” 它继续解释道:“所以,之后还有几个级别,其实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宿主你在这一阶段当中的行动和成就。” 第73章 刘子晔颔首:“懂了。” 所以,她只要任务做的好,自行发挥发散,就可以实现跳级升班。 这感情好啊! 她这种在千军万马的高考赛道中拼杀出来的学霸,最不惧的就是有跳级通道! 只要给她指出来个道道,有几级她就能跳几级! 她想了想又问:“除此之外,这一次升级,帝王养成系统本身还有什么新的功能解锁吗?诸如此前有的‘危机预警’这一类?” 系统见刘子晔少见的对自己长篇大论的回答表现出满意,忙道:“有的宿主!” 第100章 “宿主此前就已经自行分析出来过,你的任务积分获取情况,有一个对标组——那就是大周朝现在的当朝太子刘子陵。宿主你与刘子陵之间,存在着此消彼长的关系。刘子陵的功业与成就扩张,会使得宿主的积分成果打折扣。” 刘子晔颔首:“没错。” “那么,这一次升级以后,宿主你就可以明确的看到,宿主你与太子刘子陵之间的功业与实力对标值,这个数值会实时每日更新。并且也会实时更新,根据这个对对标值而来的积分叠加系数!” 听到这个消息,刘子晔精神为之一振:“太好了!” 不得不说,现在她最无法掌握的,就是太子刘子陵的动向,以及他对自己的积分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这一点。 有一点认识她一直以来都很清楚。 她这三年来在西关郡是做出了不少成就不假,但整个大周朝的疆域之中,影响力和控制力都还很有限。 况且为了自保和安全低调的谋发展,杜晖一直以来都致力于发展自身的同时,将西关郡打造成团结的一块,在明面上,西关郡已然大换面貌这一件事,从来没有泄露出西关郡。 三年韬晦,锦衣夜行。 于西关郡外,不具备任何明面上的影响力。 但刘子陵可不一样。 人家到底是纵横几千里的大周朝当朝太子,久处万众瞩目的中心,一举一动所能够带来的影响远非自己可比。 他人又远在燕京,即使侯府也已经开展了郡外的情报工作,但刘子晔仍然很难得知他明里、暗里的一举一动。 每一次自己取得了成就,都只能被动的等待和接受这一次积分的折扣效果。 这种滋味实在是很不好受。 这一次的系统升级,解决了她的一个大的信息来源受限问题。 她忍不住夸赞了一句:“你的确还是,变得渐渐有用起来了。” “是的呢!宿主!” 系统第一次得到这一任宿主的认可,激动的模拟“小心肝”都要跳出来。 它信誓旦旦道:“我还会更有用的!相信我宿主!” 刘子晔笑:“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你先退下吧。” “嗻!奴才告退!” 系统在脑海当中暂退,刘子晔尚未能好好探索一番新的系统情形时,阿桓阿荜回来了。 她干脆决定,将查看系统新升级模块这件事留待晚上再做。 心情大好之下,今天对两人的功课考问,自然也就大大放水。 她站了起来,喊了句:“夕映。” 守在堂院的夕映闻言闪身出来,回声道:“小侯爷!” 三年的时间,夕映的身高长高了大半个头,少年感褪去了不少,一身的薄肌也让他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咱们到苻兄新开设的实验所看看去!” 刘子晔说完,又示意阿桓和阿荜收拾了东西跟上。两人听说要出府去闲逛,也心情大好。 利落的收拾了出门的小背包,装上些锦帕之类。 “是,小侯爷。” 夕映听完,也熟练的另外点派了三名亲卫与自己随行,又通知了夏武小侯爷要出府的消息。 这三年中,小侯爷的亲卫早已不是夕映一个人,而是单亲卫就有十名,夕映成了这一队亲卫队的队长。至于原本的侯府私卫队,现在已经叫私卫营了,人数足有千人。 靳劼是私卫营的卫长,夏武担了副卫长。 不过他们通常要领了小侯爷的命,出外办事。就好比这私卫营的靳卫长,现下就不在府中,叫小侯爷派了去青城办事,尚未归来复命呢! 说话间,一行人出了府门。 侯府门前的虞城大街,经过修整,足有四丈宽。 水泥浇筑的路面,灰白平整。道路中间有一道石灰石绘就的雪白中线,以这一条中线为界,两方道路的车辆相向而行,互不干扰。 她没有乘坐侯府的车架,干脆带着一行人,沿着道路边沿划出的人行道,缓步慢行。 昨日西关郡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雨,此时道路两旁的排水道下,仍然能传来汩汩的水流声。 虞城修建的科技馆与图书馆,都坐落在西关侯府所在的大街上。 这两个场馆全都由西关侯府的建筑工坊设计和筹建,所有虞城百姓只要出具了身份证明,都可以进入读书,以及参观各种西关郡常见的耕农机、纺织机、道路机、车辆设计结构等等实物结构展示。 刘子晔从这里经过之时,虞城百姓见到他,完全不会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上前去打扰和套话。 但是他们都会给这位小侯爷投注以注目礼,并且在果真与小侯爷视线相接之时,微微躬身颔首施礼,表达他们的敬意。 终于到了虞城城东的苻氏实验工坊,一到门口苻氏的族人就认出了刘子晔。 “小侯爷您来了!” 苻氏族人走上来:“小侯爷可是要寻小族长来?您先进来歇着,我这就去通知小族长去!” 刘子晔笑呵呵点头,又道:“不必劳烦。苻兄在何处,我自去寻他便可。” 那人听他如此说,当即颔首:“小族长在东三院,具体哪一室……” “不妨事。我去东三院找他。” “好好!那小侯爷您去,我就不叨扰了!”那人笑着目送刘子晔进院。 这个地方名叫“苻氏研究所”,但他们苻氏的族人都知道,这些无论是研究室还是纺织、锻造等工坊,全都是苻氏与西关侯府合作设立的。 西关小侯爷作为创始人、合作方,以及苻真儿的至交,来去当然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到了东三院,同样有来往于院中的苻氏子弟,在其间分工照管各自的事务。一见刘子晔,便有一二个苻氏子弟面带欣喜的迎过来。 “小侯爷您来了!” “小真哥在样本室呢!我去给您叫他!” 刘子晔眼疾手快的薅住这个要跑走的苻氏小弟子,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嘘”。 她道:“都别去,我自己去瞧他。” 那两人见小侯爷这般模样,也都了然的笑了,其中一个还眨眨眼以做回应。 刘子晔留了夕映在这里等着,只带了阿桓与阿荜跟着自己。 三人脚步轻快,猫儿一样的溜到了样本室门外。 刘子晔当先站在门口,扒着窗棂往里面瞧。只见苻真儿正一个人,在样本室的一个个标本架中间穿梭。中间的一个长条形操作台上,也被他搁置了数个玻璃的实验皿。 他身上罩了一套刘子晔设计的白色长外罩,正专注的观测植物生物样本的同时,手持炭笔在记录册上,记录下该有的情形。 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的门口,正有三颗脑袋,挂在门框上,打眼瞧着自己。 片刻,刘子晔判断苻真儿应当是做完了一个阶段的记录,阖上记录本,整理了操作台上的样本器皿。 她这才猛地直起身,大跨步走进去,沉着声音喊:“苻兄。” 苻真儿闻声手轻轻一颤。 一抬首看见刘子晔那清淡狡黠的样子,也无奈又欣喜的笑:“子晔。” 阿桓阿荜也不用躲了,两人一溜站起来,跟着刘子晔屁股后面,滴溜溜的打量苻真儿这间样本室。 看完了样本室,又去看苻真儿这个人。 她们对苻真儿身上这一套“白大褂”倒是不陌生,毕竟她们二人无论是在侯府后院的实验室,还是侯府的几处工坊和矿区基地,都时常见到这样的形制。 但是,苻真儿本就生的好看,眼窝深双眸漆黑有纯真,这一身在苻真儿穿起来,别有一番风采。 阿荜看了一会儿,只觉脸蛋微微发烧,赧然的低下了头。 刘子晔正笑着问苻真儿:“这都戌时了,苻兄可忙完了吗?” “子晔你既已到了,即是没有忙完,也要忙完了才好!”苻真儿笑着,脱下身上的白色褂服,随手搭在角落的一衣挂上。 “苻兄想做什么?今日咱们不做正事了,一起去消遣消遣可好?” “去何处消遣?” 苻真儿问,刘子晔专程过来相邀,他当然不会拒绝。 刘子晔看了看脸蛋上红晕未褪的阿荜,笑道:“科技馆据说今日新上建筑中的数学奥秘展,我们去看看如何?” 出了这处苻氏的实验所,几人一道继续沿着人行道行走。 刘子晔与苻真儿两人在前,夕映、阿桓与阿荜三人跟在身后。 天光渐暗,但行走在马路上的人,一时间还是可以互相辨认的出街边的对象。 刘子晔与苻真儿随意的交谈着,听他讲述他方才那几组生物和植物样本的观测和培养情况。 “小、小侯爷!” 一声夹杂着惊喜与意外的声音,自身旁的大街之上响起。 刘子晔与苻真儿都朝着声音来去看去,只见有一名十余岁的男孩,自一辆虞城常见的蒸腾着白汽的车架上,残影一样的跳了下来,直奔这个方向而来。 第101章 男孩的面孔有些陌生,苻真儿阿桓阿荜都未曾见过。 苻真儿往前挪了一步,站在刘子晔身前。 夕映也很快动作,快一步上前,暂时先拦住了这名突然冲出来的男孩。 第74章 男孩见自己被拦,一脸惊喜之色稍褪,多了几分忐忑和赧然。 夕映问他:“小弟弟,你是哪里人,何事找小侯爷?” 男孩对着问他问题的夕映回道:“我,我是靳四儿,从沂镇来的。小侯爷、小侯爷曾经在我家里住过。” 沂镇、靳四儿。 这些信息放在一起,夕映和苻真儿俱都有了猜测。 刘子晔原本也瞧着男孩儿十分眼熟,此时一经提醒,终于想起那个三年前,同桌吃饭都害羞的一句话不敢多说的靳劼家弟弟。 “这是靳劼家弟,让他过来。”刘子晔道。 没了阻拦,靳四儿反倒更加束手束脚,拘束无比的磨蹭到了刘子晔跟前,道了句:“小侯爷。” 刘子晔笑着看他,三年不见,这十余岁的小孩身条抽高了一个半头,在同龄人里也绝对是拔尖的,将来想必跟靳劼一样,是个身量突出,直奔一米九大个去的小伙子。 “你怎么来虞城了?是来找你大哥吗?” 靳四儿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 夕映看的奇*怪:“到底是还不是啊?” 刘子晔想起当初,靳四儿在他大哥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有些了然:“是不是你来虞城,没告诉你大哥?” 靳四儿闻言,神色更加忐忑了。 夕映一见靳四儿这惧怕委屈的模样,再想想靳劼平日里,那石头块一样毫无波澜的脸色。 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怕他凶你?哼,我告诉你啊小四儿,别看你大哥跟你人五人六的,到咱们小侯爷跟前,绝对半分脾气和脸色都不敢拿!” 苻真儿也瞧明白了端倪。 听夕映这样说,又想到靳劼每回在小侯爷前后,那谁都看在眼里的两副样子,也忍不住想笑。 他跟着凑热闹道:“我可以作证。” 靳四儿这时候才说:“可是……大、大哥他说过,不叫我擅自离开沂镇。” 夕映上前拍了拍靳四儿肩膀,得意的安抚他:“你就放心跟着小侯爷,咱们到时候就看看,他靳铁脸敢不敢跟你吆喝?” “真、真的吗?” 靳四儿带着希冀看着夕映,又巴巴的偷瞄了几眼站在旁边的刘子晔。 刘子晔也正吟吟的笑着,见状抬手在他脑后一兜,带着靳四儿踉跄一把就转了身子,跟自己并排着继续朝他们的目的地去。 然后笑着对靳四儿道:“真的。” 靳四儿被他这般兜着脑袋往前走,又听他亲口应承,顿时欢喜的不得了。 刘子晔又说:“你大哥出去办事,这几日不在城里。把心放肚子里,本侯爷带你在虞城好好玩玩!” 五日后。 正在西关侯府夕映院中住着的靳四儿,就见夕映连飞带跳的从院外赶了回来。 夕映上前,一手拉住靳四儿就走:“走走,小四儿,带你去个地方。” 靳四儿搁下手里的刀剑模具,也不多问,就由着夕映拉着他出去院子。 虽说他在西关侯府住下不过几日,但还是很快看出来夕映要带他去的,应该是小侯爷的那套主院。他忍不住有些紧张的砰砰直跳,过去五日,西关小侯爷自然不可能真的日日都亲自领着他玩。 除了第一日初见那一晚,以及后来又有一次,其他时间,都是夕映派了人来陪他。 看来,小侯爷许是今天又有空了,可以再次抽一些时间来带他玩。 靳四儿想着,跟着夕映的脚步轻快,脸上不自觉就挂着期待的笑意。 然而,穿过小侯爷院外回廊,跨入院门,靳四儿在看到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院中面朝小侯爷的那一道身影时,骤然僵立在了原地—— 这道背影,挑高又习惯性绷的笔直。削直的肩背,自背后看去尤其开阔,筋肉勃发,极有力量。 不是靳劼又是谁。 夕映感受到阻力,他回头试着拉了一把。 却发现,这不过十余岁的小孩,自己方才那样的力道,竟然没能扯动。 他索性问了一句:“怎么不走了?” 听见他说话,靳四儿连忙挥手摇头,那急着的脸都要憋红的样子,一声都不敢出,连连要挣脱夕映手臂往后退。 然而,这里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院中人的注意力。 无论是躺椅上的刘子晔,还是面向刘子晔而立的靳劼,同时转了视线过来。 靳四儿已经躲到了院墙后头,靳劼除了夕映没能看清。 刘子晔虽只瞧见了半截身影,还有夕映两人的情态,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先是弯了弯唇角看着靳劼,见靳劼毫不在意的重新回转过来,瞧着自己。 她用力向下压了压想笑出声的冲动,冲着院墙根处叫了句:“小四儿,你过来。” 果不其然,她这句话音一落,原本正如常瞧着自己的靳劼,瞳孔微微放大,露出一分不可思议的神色。 靳劼原本只是猜测,再瞧着小侯爷这一幅看热闹的坏笑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半侧了身子,回转头看过去。 就见他那个本该在沂镇陪着爷公的弟弟靳四儿,自院墙根处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 靳劼一侧眉峰微微挑动,目光沉沉的落在靳四儿身上。 靳四儿只略掀开了眼皮瞧他一眼,就深深垂了头,恨不能将脸埋进胸口。 夕映这几日的相处,甚是喜欢这靳四儿弟弟的,深深认为,小四儿可比那个脸冷又处处压的自己的靳劼,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一抬头站了出来:“怎么了靳卫长,你弟弟不远几百里的跑来见你,你不高高兴兴的欢迎就算了,还想当着小侯爷面打人不成!” 靳劼移了移目光看他一眼,没有理会。 他重新看向弓着身子站着的靳四儿,道:“过来。” 靳四儿还是有些畏缩害怕的样子,但是听见靳劼说话,当即迈开了腿,听话顺从的大步走了过去。 夕映本想拦一把,都没来得及,只能干瞪着眼,瞧小四儿转瞬就背叛了自己,奔向他亲亲大哥的背影。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靳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敢看自己的靳四儿,只道:“抬头,见过西关小侯爷。” 靳四儿闻声抬头,看着刘子晔,噗通一下单膝跪下去:“靳四儿谢谢小侯爷的照拂!” 看到靳四儿出现在这里,靳劼就明白,必然是西关小侯爷已经收容了靳四儿在府中,那他自然也不可能再冷脸赶人。 刘子晔见到前几天还跟自己颇有点亲近意思的靳四儿,在靳劼的淫威之下,一句话就“噗通”跪地行此大礼。 她挑了挑眉毛,不赞同的看一眼靳劼。 靳四儿这般,不是说她现在上去亲手把他扶起来,并且说一说叫他不必这样多礼的话就可以的。靳四儿的问题,完全就在靳劼身上。 靳劼接受到了刘子晔的目光,他已经无需反应和思考,就能明白她每个眼神之后的含义。 他微微垂了视线,转过身,弯了身子,搭在靳四儿手臂下方,稍一用力,就把他托了起来。 被靳劼这突然的动作,有些震懵了的靳四儿,人还没回过魂,就又听靳劼用前所未有的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叫你见过小侯爷,不是要你这样行大礼。好生说话便可。” 靳四儿震惊非常,一时说不出话。 刘子晔好笑的站起来,看着这两个兄弟,站起来又兜了兜靳四儿后脑勺。 “行了,你大哥回来了,你就别混在夕映院子了,跟你大哥去他那处同住如何?” 她是看出来了,这傻乎乎的靳四儿是怕靳劼没错,但是也孺慕的不行。 若不是靳劼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靳四儿定然是极其愿意时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的。 果不其然,自己话一说完,靳四儿双眸一亮,期期艾艾的想去看靳劼的态度。 刘子晔兜着他脑袋转回来,对他说:“你不用看他。就回答我愿意不愿意?” 她目光里含着笑,个头比靳四儿高了大半个头,这样微微垂了头看人的样子,叫靳四儿又是一阵心如雷鼓。 他回视着这一双晶亮的凤眸,点头道:“我愿意的。” 勇气一旦积蓄了起来,靳四儿又忍不住道:“我一直都愿意,只要大哥不赶我。我也愿意在西关侯府,跟着小侯爷……” 后头的话,他没能再说下去。 因为靳劼一抬手,叫他闭了嘴。 “那就成。”刘子晔笑了笑。 她又走到靳劼身前,状似叹息的拍了拍靳劼一侧肩膀:“回去以后,本侯爷应该不会听到,有一天你弟弟被吓跑出门,这样的消息吧?” 靳劼目光微顿,垂目看着身前的刘子晔,承诺道:“不会。” 第102章 刘子晔闻言一笑,再次满意的拍了拍靳劼肩膀。 拍完了又觉得,这宽阔的臂膀,又骨感又肌肉蓬勃的,手感是真不错。她忍不住又假做安慰下属,流连着来回抚了几下,隐隐感受了一会儿那种富有力量的弹性,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自己的爪子。 靳劼默不作声,配合她的表演。 夕映对他主子这片刻而起的狎昵举动丝毫不察,只感受到了靳四儿小弟弟对自己深深的背叛。 合着自己这么护着他,生怕那什么靳劼欺负他,结果靳劼还没勾勾小手指,他立马就甩开自己投奔靳劼去了! 他气鼓鼓一跺脚,道:“好好,合着就我白护着你了!” 见夕映生气,靳四儿忙回过神,朝刘子晔和靳劼告了罪,迈开腿快跑着,去追撂下话就走的夕映了。 阿桓阿荜各自上课尚未归来,院中就只余靳劼与刘子晔二人。 第75章 刘子晔拢在袖筒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 有些心虚。 不知道方才,靳劼有没有察觉自己多余在人家身上摸了几把的举动。总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清楚的知道,靳劼已经看破了自己女扮男装的真实身份。 这件事两人已经是心照不宣。 那么,靳劼若是方才有所察觉,就多少有那么点……暧昧的意思。 她方才也是一时冲动,身体比意识更先一步的,已然做出了反应。唉,怪还是要怪现在这副身体,确实是有点太饥荒了!否则又怎么做出当初那般见了苻真儿,就要掳掠回家的事来! 转瞬,她又干脆甩开了脸。 反正,那不是她本人,不是她自己的灵魂和意志要做的事! 她若无其事的重新瘫回自己的椅子上,叫靳劼:“你也坐下说罢。” “是。” 靳劼拖开她身侧的椅子,坐下来。 即使是坐着,依旧是肩背挺直,一只手肘自然的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作为支撑,面朝着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不动声色的观察他,即使靳劼此时看起来难得有些姿态放松,却让人觉得,他始终蓄势待发。若有任何突发的情形,他仍然会无需反应,及时暴起。 见他没有选对面那张与自己有距离的椅子,而是选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这一张坐着。 她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嘴,像是满意又像是不满。 靳劼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按捺住不动,未发一言。 刘子晔问:“八部的人马,还有我大周边境驻军,现在情形如何?” 靳劼沉吟,开始一一回禀他这一趟的探查情况。 他这次带着的一队人,在一个月前,隐身埋名,或扮作商贾小贩,或扮作八部其他部族的游民,来往于几大部落之间。 可以很明确的一点是,以羌族为首的八大部分,的确正在厉兵秣马,筹集着要应对一场大战。 王汗集结了部族的青壮年。 而大周朝境内,与西关郡相毗邻的范阳郡境内,兵马粮草也已经开始调动集结。 八部与大周朝之间即将一战,已然是摆在所有人眼前的事实。 当然,对于大周朝而言,他们是绝对不会将战火和战场,选择在自己国境土地之上。即将有大周朝的边境驻军以及中军某部,会跨越西关郡主通道,向八部进发作战。 这对一直以来,拧成一股绳,低调谋发展的西关郡而言。 可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周朝的士兵,若要奔赴与八部作战的燕塞山山脉西北部的草地荒原战场,那么千里西关郡,将是他们必须要穿越过的最后一片大周朝腹地。 如今的西关,早已与四年前的西关今非昔比,面目迥然。 当大批的西关郡外来人进入西关,见到现在这个完全不同于他们想象的西关,将会有什么样的大跌眼镜的表现? 最重要的是,西关郡是否做好了准备,接受整个大周的瞩目? 刘子晔这个落魄的西关小侯爷,又是否又了足够的实力,暴露于燕京皇帝与皇太子面前?暴露于即将过境的百万周朝大军面前? 刘子晔手指捻动,大脑飞速运转。 在原世界线当中,大周朝与八部之间关系的恶化,并没有这样的快。以羌族为首的王汗姚参,虽与大周朝偶有不快,却并不敢真的得罪大周朝皇帝。 他们一直窝着,窝着积蓄自己的力量,想法设法的从大周朝这个巨人身上攫取一丁一点的好处。 直到大周朝内部动乱迭起、反旗林立之时,才拉起大军,进入大周朝,加入了乱世抢占地盘瓜分利益的大军。并且最终,正是这个羌族王汗姚参,在大周朝上下,掀起了狙击清洗圣祖皇帝血脉的风潮。 使得圣祖皇帝皇室九族之内,五一幸免,一一被掘地千尺找了出来,当众虐杀。 姚参是个绝对的王八羔子,坏种小人。 然而,从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年冬季大雪灾,大周朝却并没有如原世界线那般,对刚刚经历了巨大灾情损失的八部部族伸出援手。羌族作为受灾最严重的一支部落,至今都没能依靠自己恢复元气。 又因为大周朝廷的冷漠与不施加救助,姚参等几个部落心存怨怼,也使得大周朝与八部之前的关系,竟然早于大周朝境内的动乱,早一步被触发! 眼下,大周朝内部的动乱基因,尚且隐忍未发。 如果大周朝能在这一场战争中取得绝对的胜利,建立起绝对高的权威,那么国内的乱流,还能继续压制得住。 可是,一旦大周朝失利了,那这一场对外战争,很快就会成为内部乱流汇聚而出的出口、动乱爆发的导火索。她曾经清清楚楚的看到过,煌煌大周朝在内外夹击之中,崩塌溃败的速度之快。 山雨欲来,大厦之倾,只在旦夕之间。 届时,别说自己要完成那劳什子千古一帝的任务了。她这片西关郡,也休想在这样的乱流当中讨到什么便宜! 刘子晔想到这里,轻轻呼了一口气。 系统跳级之后,所升级出来的更高等级是‘军事扩张’。 管理员前几日跳出来同她讲的那番话,这一切明摆着就是告诉她—— 是时候磨刀磨枪,向世人亮亮你的肌肉,拉起反旗,将势力范围扩展向西关郡为,一步步从现在的皇帝手中,夺取土地和人民了! 然而刘子晔的私心里,却是第一次对系统的物质奖励有抵触的心理,并不想真的将它们兑现。 即使她上辈子是生长在孤儿院,却也知道这种军事扩张、这种扩张所带来的冲突与战争,对于普通百姓,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然她也可以像无数人说过的那样,我是为了让你们过上更加美好的新生活! 所以现在需要你们首先做出牺牲! 但她知道这说服不了她自己。 她盘点过自己的积分,就她过去四年之间,所增长储蓄到的积分。如果不再拿去兑换任何物质奖励,全部兑换为生命值的话,还足够她继续兑换够十年的生命! 前几天,当她完全暂时搁置了所谓的任务,同苻真儿阿桓阿荜闲逛溜达之时。 就已经在考虑,如果她能够保有的住这十年的生命,是不是便也足够了? 然而,现实很快告诉了她答案。 不能。 形势变化,逼的她不能再选择停驻原地,苟且偷安。 她陷入在自己的思索当中,一时忘记了正同自己比邻而坐的靳劼。 靳劼当然没有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与小动作,此时也听得出,刘子晔这一口气中,含着化不开的无奈之意。 这情绪不过一瞬。 很快,靳劼又听到刘子晔如常的开口:“你带着人奔波多日,在杜先生回府之前,安排卫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憩。同时,也做好准备,休憩一结束,就又有大事等着你们办了。” “是,属下会安排好。”靳劼颔首应是。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刘子晔稍稍放松:“你弟弟来了侯府,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今晚,叫上他一起在我这院里用饭吧。” 靳劼再次点头。 刘子晔看着他那副表情,问:“小四儿私自跑来了虞城,你回去该不会骂他吧?” “小侯爷既已请了他入府,属下自然不会。”靳劼回道。 也许因为说的是家事私事,他周身惯常的冷硬寡淡气质几乎不见。无论是语气,抑或者面对刘子晔回话时的神情,都十分的柔和。 刘子晔微微笑了笑。 干脆站起来,喊他:“走,开饭还有一阵子,我带你去瞧些好东西!” 现在她的身高差不多一米七八,站在靳劼面前,只矮了大半个头。她当先在前面带路,靳劼则一直跟她侧后方,听她一路扯些闲篇的同时,自己再适时的给些回应。 晚间,刘子晔请了靳四儿与靳劼吃了晚饭之后,靳劼叫靳四儿先回住处,他自己留下将刘子晔饭间提到的事情做完。 第103章 这才辞了刘子晔,回到他在西关侯府前宅的住房。 西关侯府私卫现在已经扩大到了千余人数,对侯府私卫也有新修整的私卫营地。靳劼如今,更多的时间都会直接宿于营地的士兵房。 但侯府中他的这一处院子,是专为他以及夏武张善三人留着的。 有需要的时候,他还是会夜宿侯府自己这一套院子。 推开正中那套他自己的房门,就见靳四儿果然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等着自己回来说话。 一见靳劼回来,靳四儿忙不迭从椅子上站起来。 “大哥,你回来了。” 虽然他们已经在侯府见了两次,但都是与外人同在的场合。现在兄弟二人私下相对,靳四儿只觉暂时压抑的紧张,再次翻了起来。 靳劼回身,关上房门。 他拉开靳四儿对面那把椅子坐下:“你来虞城,萨满可知道?” 靳四儿听他直接问起了萨满,也便明白这里可以放心说话,摇了摇头:“萨满不知。” 果然。 若是萨满知晓,自然不可能没有任何消息递过来,就放小四儿一个人跑到自己面前。甚至,这小子倒是聪明的紧,还知道先抓住了小侯爷这个靠山软肋,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看着自己这个,小了自己十五岁的幼弟,问:“自己说吧。” 靳四儿微微垂了头,老实交代:“我,我在沂镇这几年,一直都在小侯爷修的小学学堂好好读书。现在,我都十一岁了,学会了很多的知识,就想来帮大哥做些事,为大哥和父汗分忧。” 靳劼听了,不置可否。 片刻后道:“既来了虞城,明日我会向西关小侯爷请肯,允你参加虞城中学学堂的入学试。若果如你所说,学会了很多知识,就最好能通过中学的入学试。” 靳四儿闻言,张了张口。 他想说自己来,不是要上课的。但到底还是没敢分辨出口。 他清楚的很,若不是今日小侯爷在场坐镇,自己连留在这里参加入学试的机会,都不会有。想必自己现在,已经坐上了被遣返沂镇的汽车。 况且,他隐瞒不报的真实想法之一。 促使他不顾萨满和父汗的嘱咐,独自跑来虞城的另一原因,本来,只有他自己知晓。 可靳四儿今天,却知道在靳劼看到出现在西关侯府的自己的一瞬间,就洞悉了他所有意图。 “好的,大哥。” 靳四儿老老实实点头。 深夜,靳四儿平稳踏实的呼吸声,在房间中此起彼伏。 室内另一端,本该是靳劼熟睡的床榻上,却被褥平整,空无一人。 第76章 这一次带着西关侯府私卫分别到大周朝临郡,以及深入八部探查之时,靳劼回了一次氐族王庭。 莫折一提看着将近四年未曾再见的长子,走上前重重拍扶了几把他的肩膀。 “念儿。” 莫折一提道:“叫父汗好生想念。” 这还是莫折一提几十年的人生当中,第一次直接的说出‘想念’之词。 莫折念,也就是靳劼,单膝跪地,向莫折一提行礼:“父汗,别来无恙。” 父子二人相携站起,各自叙了一番别情。相聚的时间不多,谈话很快转入正题。 莫折念道:“回到氐族王庭之前,羌族姚参的草原上,几乎已难见到男人的踪影。牛羊与帐区,全都是妇人与小孩。姚参此人,也不在住在王庭,带着羌族的兵士男儿们,在草原之上隐匿流荡而居,以期逃出一线生机。看起来,是准备跟大周来一场游击战。” “游击战?” 莫折一提疑惑,这是什么战术,此前为何从未听说过。 莫折念一顿,这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就在父汗面前说出了西关小侯爷的惯用说辞。 他坦诚道:“真正的‘游击战’是一种战术打法,它的核心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是儿子在西关小侯爷处,所听学来的战术方法。” 莫折一提微微蹙眉,思索着大儿子方才所讲的十六字的精髓。 只觉其中,还真是蕴藏了很深的生存智慧,极其适合他们这样,处于绝对实力弱势,但是作战地域广袤但复杂的环境。 他凛然问:“姚参何时竟然掌握了此等战术?” “不。”莫折念道:“姚参当然不可能有此战术,儿子仅以此类比。” “‘游击战’重点是要在兼具‘游’和‘击’上,一定不是逃跑主义。可是儿子观姚参之动向,则是重点逃避、逃跑,是因为不敢正面大周军队,而胆怯畏惧,退缩不敢出。” 莫折一提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周的皇帝要我八部首领全部去燕京,姚参拒绝,这件事我们其他七部的意见,倒是前所未有的一致。堂堂一族王汗入燕京,绝对是有去无回,大周皇帝假如不守信义,将我等扣留燕京,八部危。然则,大周多次招我等王汗不至,威胁要发兵一事,于大周朝而言,显然并非什么有益之事,你如何看?大周皇帝,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攻打我八部吗?会不会只是虚张声势,妄图使我八部屈服?” 八部当中,关于这种猜测一直都存在。 毕竟,堂堂大周朝,其皇帝真的为了一点所谓的帝王威严,就举国发兵打这么样一场即使是战胜了,也得不偿失的战争,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不会。” 莫折念斩钉截铁道。 “噢?”莫折一提倒是想不到大儿子竟然如此肯定。 莫折念道:“此番来八部之前,我们先行在大周朝郡内做过探查。大周朝的的确确是在诸郡当中,大征民夫充兵。原驻守在西关郡与范阳郡线上的驻守中军,也在调集兵马和粮草。几条西向入西关郡的大周朝主要旱路与水路,日夜不停地运动兵粮物资。大周朝的的确确在举全部之力,筹备一场一举覆灭我八部之战。” 莫折一提愕然:“疯子,果真是一个疯子!当年大周朝的圣祖皇帝,尚懂得做事留一念。知道假使真的拼尽力气,极难真的将我八部真正全灭。只不过将我们八部牢牢封禁在了燕塞山北,不得擅入东南。如今的刘坚,如此劳民伤财,挑动干戈,又岂是良主?” 这番话说完,莫折念却陷入了沉默,未予置评。 莫折一提并未注意到他的沉默,只继续问:“大周朝既已下定决心,要与八部一战。姚参此前号召八部士兵联合抗周,这件事你如何看?” “父汗可曾答应了姚参?”莫折念问。 “哼。虽说周朝大敌当前,但姚参非我氐族可信任联手之辈。我又如何会信他那些表面为公的说辞?” “正是了。” 莫折念颔首:“父汗考虑的不错。一来我氐族在与大周的交往当中,一直都处于边缘地位,不曾向大周讨过什么恩,也就不欠大周皇帝的债。此次就并非大周朝皇帝的怒火之所在。二来,父汗,假如大周皇帝,真的要带着他的兵士穿越西关郡,渡过燕塞山,来到我八部草原。那么,依儿子来看,这一场仗,八部输不了。” 莫折一提闻言,十分惊奇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念儿你认为,大周朝会败?” 虽然莫折一提等八部都认为,大周皇帝讨伐八部的决定,十分不理智。 但是对于战局的结果,却是可以看的出来,八部绝对不是大周朝百万将士的对手。八部根本没有战胜大周朝的信心,否则姚参又如何会此般试图自救自保的举动? “不,父汗。” 谁知,莫折念却否认了莫折一提的想法。 “八部输不了,同样的,大周朝也不会败。” “既如此,这样一场战争,除了劳民伤财,折损两方无数将士,又有何意义?” “战争的确本不该发生。但是儿子看来,如果它必将发生,也必定会有让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意义。” 莫折念道。 说完,他目光微微散开,似乎想到了某些远方的人与事。 莫折一提当然也想到了大儿子可能的意思,他神色转而极为郑重:“念儿是想说。萨满天音启示。” 莫折念双眸微光再次聚拢,看着自己的父亲:“正是。” “我族近几年跟随天音引领,已然走向了强大之路。这一次八部与大周朝之战,儿子给父王的建议是‘拒合纵,行游击’。” 不与羌族为伍,拒绝合纵提议,各自分散兵力,本就已经是第一层面之上的游击。 之后,氐族只需要带领自己的族人和兵士,按照这游戏战的十六字精髓,就可以最大程度规避与敌人的正面对抗,消耗敌人的同时,保有氐族的有生力量。 想通了这一点,莫折一提计议一定。 他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三年前,我还曾经想过换你回来,如今看来。正应该是念儿你,亲自追随天音使者,才能使我氐族真正接的住这一份天音祈福。” 第104章 对此,莫折念有他自己的体会。 但总得来说,他同意父亲的结论。他的确‘需要’一直亲自追随‘天音使者’,他还知道,‘天音使者’的身上,仍然还有无穷多,未曾得以释放的力量。 父子这一场相见,不过片刻时分。 莫折念很快再次离开氐族王庭,再次复归一名深入八部探查情形的西关侯府私卫。 靳劼回到西关侯府三日后,杜晖也回到了虞城。 与此同时,无论是回城的杜晖,还是侯府在外持续探查动向的私卫,都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侯府书房,窗棂洞开。 户外灼热的日光,照的整间书房透亮。 正是暑热,但西关郡地势靠北,就算是夏季最热的时候,只要身处阴凉且通风良好之处,也自有一股凉爽之意。 杜晖面朝着刘子晔禀道:“中军军队已出动,咱们大周的征戎大将军是秦家将门出身的秦峰秦大将军,副将军则是曾到过我西关的池牧池少将军。” 听到老熟人领兵的名字,刘子晔双眉微微一挑。 杜晖继续道:“据咱们出入西关的商队带回的消息,以及杜某京中旧友所言,此次大周朝全面征伐戎狄八部,预计将调动中军十二卫中的六卫。同时,包括范阳郡、庐阳郡、庆北郡等二十余郡,也要将现有的府兵全数集结,从各郡属开拔,在咱们西关郡毗邻的范阳郡完成第一轮集结。” 他又补充说:“原本出兵的郡守是应该包含咱们西关郡的,只是西关郡郡守府兵,总数不过一千,这旨意上,就没提。西关郡刺史王彦朋接受到的任务就是,听从大将军的调度指挥,在大军过境的主道附近,坚壁清野,为大周朝大军越境提供地理和道路上的支持。王彦朋一连几日,闭府议事,想必正事在筹备此事。” 这些兵马动向上的消息,侯府的私卫探查队,也差不多获得了消息。 刘子晔听完道:“中军十二卫,每一卫的将士少则十万,多则二十万,二十四郡府兵,加起来也有十五万之数,如此算来,这一次咱们大周朝的出兵数量,号称‘百万之师’,还真不是虚张声势之数。” 杜晖颔首:“不错。当今圣上,是的的确确大动干戈,要对戎狄八部动真格的了。” 刘子晔又问:“大军预计何时集结完毕,何时会经由我西关郡出燕塞山边境,可有消息了吗?” “有。” 杜晖抽空喝了口凉茶继续道:“百万之师,其调动与集结绝非易事。如今已经在范阳郡内开始扎营集结的,除了本就驻防在范阳与西关郡交界的凌源隘口的中军第七卫,还有范阳郡以及周边三郡赶来的常备府兵。其他五卫中军,以及二十郡常备府兵,即使从绝对地理上来看,集结成军赶赴范阳,少说也要两个月。” “加之。百万大军出动,其所费的钱量物资更是无法计量之众。中军六卫、二十三郡常备府兵,其背后还有面向大周朝全境三十六郡的役民役夫征集,以及各地粮仓的物资运送。大军集结的速度,必然还要受到这全国各地的补给运送限制。” 杜晖稍作沉吟:“依杜某来看,范阳郡的首次大军集结,至少还要四个月。” 嘶。 刘子晔*面上不显,却在心头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77章 至少四个月。 搞这么大的阵仗,几乎倾尽全国之民力,动员半年,集结至边境,只为了去打一个,就算赢了也没有多大益处的草原八部? 万千将士与百姓将在这一场毫无意义的征伐当中失去性命,又或者流离失散。 刘子晔未曾亲身经历过,但她经过了这几年,已经可以有充分的想象力。 此时的万千焦点范阳郡,以及全境三十六郡被征发的普通百姓,正在经历着的,将会是何等的灭顶之灾? 刘坚简直是在疯狂作死,自主自动的从太子刘子陵手里抠出积分来,拱手送给自己啊! 可是说实在的,这样的积分,若不是这么给强行漫灌过来,她真没打算要! 况且,几个月后,百万大军经历西关郡,于她而言,也很可能会意味着一场比普通百姓更加惨烈的灭顶之灾。 杜晖与靳劼见她听完不作声,也暂时停了下来。 他自认小侯爷必然是想到了大受震动的大周朝黎民百姓,受到小侯爷情绪感染,杜晖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悠悠道了句:“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君正而国定矣。然则,君不行仁,不守义,不持正,黎民之罪始也。” 刘子晔从思索中回神。 对杜晖这一套古代仁君的理念不是很能赞同,但眼下却是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现实。 君王为至高无上的主宰,那么君王的每一动念,指尖捻动的,都是万千生灵。 她转而问:“王彦朋目下除了闭府,还未有任何动作是吧?” “不错。” 说到这里,杜晖又直接挑明了道:“依杜某来看,王彦朋所谓闭府议事,也不过是个幌子。就算真的在议事,恐怕也不是在议自要如何为大周军队设计道路支持,而是怎么保住他自己这几年来,隐瞒西关情形不报的小命!” 刘子晔闻言,颔首赞同。 “闭着府门,本侯爷不信他能凭空编出个花来解释。现在他就是同我们西关侯府一条船上的人,若他脑子还算警醒,也该到侯府来,找杜先生好生议一议,才是正经。” 杜晖闻言,了然一笑:“小侯爷明见。” 范阳郡内。 几个城池,无论是市井抑或者乡野村户。 一队一队的从各家各户清点之后的丁口役夫,在府兵的皮鞭与刀剑之下,离开自己的村镇、街巷。兵马欲动,最重要的就是粮草辎重的输送。 范阳的承平仓仓外,一辆辆的人力拉车,运送出来就需要面对不知道多少的能力。 然而,几十万大军,即使仅仅是集结驻军,每一日所消耗的粮草数量,就达万升。 范阳的承平仓仓储很快耗空。 于是,在役夫们离开家乡之后,各地的里长开始在县吏们的要求下,家家户户征缴余粮。哭声喊声,徒劳的试图捍卫最后口粮的努力,最终都在全副武装的士兵面前退让。 孤儿老弱,守着见底了的粮仓与刚刚经历了夏季收成,光秃秃等待翻土犁地播种的田野,只好扶老携幼日日出门向大户讨饭。 大户们有的与官府和吏役们大多熟识,象征性的征缴一部分存粮之后,仍然还有十分富足的家底。 但又有哪一户,会白白施舍粮食出来?卖儿卖女也无法换到足够的粮食。 留下来的人只能靠天吃饭,又或者等着家里役夫回来,能够换来一部谁也没有的好事。 可是这一场征伐不过是刚刚开始,出了门的衣服门,究竟又能不能活着返回家乡? 佛寺外。 越来越多的民户家中没了吃食,范阳郡的几十所佛寺,陆陆续续开始在寺门外设置粥棚。 走投无路的人们在粥棚前排了长队,首执着一个破碗,等待着领取自己的那一份的稀粥。巨大的锅灶前面,站在那里市粥的小沙弥,同样是面黄肌瘦。 即使粥粒稀疏,一人每日也只能领到一碗。 但已经成为了许多人能够活下去的指望,人们口中称颂着佛祖的施恩,靠着这一碗稀粥度日。 每一位领到了粥的人,俱都心怀感恩的向小沙弥单手持一礼。 虔诚至极的念诵一声:“佛祖慈悲。” 施粥的小沙弥手中不便,但也会同样回上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或者“佛济众生苦。” 虞城。 刘子晔听到靳劼报来的私卫在范阳郡打探到的最新情形,也忍不住惊诧。 “不过二个月,范阳郡竟已至这般境地了?” 杜晖也在,听完靳劼所述,忍不住叹了一句:“这还只是开始。燕京圣上举全国之力出征,战前动员四个月,战事持续还不知道要多久。若能在一年之内结束战事,之后好生休养几年,总还是能复原。” 刘子晔适时问:“杜先生看,一年能结束吗?” “这……” 杜晖稍有踟蹰。 刘子晔替他说了出来:“若能决策者与指挥者们,能干脆利落的一年之期结束这一场战争,怕是这耗费糜大却意义难寻的战端,根本就不会开启。” “小侯爷所言甚是啊。” 西关虞城烟云寺。 休憩一新的寺门开启,住持度衍迈下台阶,往虞城中心大街的西关候府宅邸行去。 正在书房议事的刘子晔几人,听到夕映在门外禀了一句:“小侯爷,首门上来报说,烟云寺的度衍和尚求见。” “烟云寺?” 刘子晔自打三年前,在烟云寺与那位所谓的玄净大法师不欢而散之后,早就将这一所寺庙的存在抛至脑后。 虞城的这一波三年为期的大建设,还是杜晖看在烟云寺到底是当年西关王力主建立的关系上,出资将烟云寺翻修,也修成了现在虞城上下风格统一的新式建筑。 第105章 一溜水泥房顶、白色砖墙,虽然仍旧是户户有水井。但却自水井为水源,修了金属管道,通连至室内的灶间、盥洗间。 郡中虽有百姓偶尔会来烟云寺上香敬佛,但三年来人人忙于奔生活,去学习那些实用的文字、数学与科学工程知识, 唯一不同的是,寺庙的房顶和建筑形制,还是保留了寺庙原有的风格。 这三年间,那位名为玄净的大法师,真的就如当时来时所说。 即使面对着西关小侯爷与西关候府上下的白眼,也丝毫不萦于心。他以大周朝皇室于百姓们人人仰望其修行踪影的佛学大宗师,化为一个再落魄与寻常不过的普通游方僧人。 三年间,在西关郡境内游走,缘来则坐地讲佛,不在乎是否有人围坐听讲,更不在乎听讲的百姓是何等样的身份。若遇需要搭把力气的民户,他随即上前想帮,甚至还多次在西关小侯爷修筑水泥道路以及各处的工坊之中,做些短工。 然而他这短工做的,却从来银钱都不要,只要管了他吃喝住宿,工期一到,便翩然离去。 可谓随性至极。 相安无事的这几年,今日倒是头一次再次主动登门,要再次同西关小侯爷恢复联系。 刘子晔当然也大概知晓烟云寺那三名僧人的状况。 只不过,她一心都在利用现代科学技术思想,在封地赚取积分的大业当中,对古代社会的佛寺与所谓佛家思想对百姓的影响力根本不屑一顾。 现代唯物主义科学只要植入人们的思想,哪里还会有什么佛之所存? 就好比这千里西关,三年来,烟云寺依然是当初的那座烟云寺,僧人仍然还是那三名僧人,并没有新增一名的佛教信众。 只是,在她听到烟云寺主持度衍来访的通报时,突然想起一事。 她问靳劼:“我们的私卫在范阳郡看到各地佛寺在为百姓施粥?” 靳劼点头:“正是。” “具体情形你再说说。” “好。与咱们西关郡不同,范阳郡因郡内住民多为汉民,佛教信徒甚重。辖内八城十六县,每一城每一县都有不止一座佛寺。此次大周与八部之战,数十万兵马陆续进驻范阳,范阳郡内及周边的仓储据说早已征调成空,就连专为赈济灾情所需的常平仓也为之一空。官府自然也无力赈济,所以,那些被过度征集了壮丁与存粮而无以为继的百姓,唯一可去的就是佛寺了。” 靳劼说到这里,看着刘子晔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道:“咱们在范阳派出的私卫暗探传来消息说,范阳郡的几十座佛寺门前,都设置了粥棚,日日大排长龙。不过,佛寺的粮储必境有限,根本无法长久支应。” 靳劼这一番话说完,刘子晔也已然想通了一些此前她无法理解的问题。 何以佛门信徒甚重? 不单单是因为佛门的教义入了人心,更是因为,佛寺在古代这个人社会当中,还承担了救济孤弱的社会功能啊! 换做是自己异地而处,恐怕也会对佛寺崇敬崇仰至极。 她对书房外的夕映道:“请度衍主持到主堂,我这就去。” 罢了她又对杜晖和靳劼道:“走,你们也随我一起去见见。” 主堂。 度衍和尚坐立不安的坐于客座,候府的仆役上堂,给他斟了热茶,他却也丝毫不敢乱动。 只端端正正的撩了僧袍,一手结佛印,一手持佛珠,闭着双眼默诵佛经,以保持表面的冷静。 自打当年西关小侯爷自烟云寺愤而离去,度衍今天来西关候府,从首门开始,就时刻担心自己会被候府上下轰出去,自然端着十二分的小心。 像现在这般,竟然将他客客气气请到了正堂,还给他上了热腾腾的茶,度衍更加不知所措了。 片刻后,堂外传来人声。 度衍当即不敢再耽搁,恭恭敬敬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朝堂外,等着西关候府的主事先生来人。 然而,当他看清来人后,却震惊的睁大双眸。 度衍万万料想不到,西关小侯爷竟然亲自来了! 第78章 度衍手中的佛珠飞转,慌的坐立不安。 就他对西关小侯爷的了解,他真的不能不慌啊!连玄净大法师,西关小侯爷都说发作就发作,半分情面不讲,何况自己这所谓的主持。 当西关小侯爷当先跨入客堂时,度衍当即躬身执佛理:“贫僧度衍,叨扰西关小侯爷了。” 刘子晔看了度衍一眼,即使不情愿,还是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当日那个玄净大法师。 她淡淡颔首算作致意,径直到了自己的主座。 倒是杜晖在后面带着笑施礼:“度衍大师。” 靳劼则是与刘子晔一般,只简单致意。 各自入座后,刘子晔见度衍慌得不敢直视自己,便直接问道:“度衍大师怎么独自登门,玄净法师怎么没有同来?” “啊?” 度衍一怔,“那个,玄净法师……额……不便前来。” 他不敢实话实说,若是玄净来,怕不是连西关候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哦。” 刘子晔了然,她当然也对此心中有数,不再戏弄这度衍和尚,便问:“度衍大师今日为何事而来?” 一想到自己今天来要说的事,度衍更加窘迫了。 可是玄净法师交代了他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办:“那个……贫僧登保贵府,是、是想恳请小侯爷,可否借予烟云寺些粮药……” 这几年间,西关郡荒地开垦进展急速。 加上各个地块,俱都因地制宜的施肥,改善土质提高土壤肥力。粮食的亩产量也极高,家家户户的存粮,早就足够西关郡百姓吃上五七八年。 西关候府也储备了吃不完的粮食。 去自前年开始,杜晖就安排了人,由西关候府为首,成立了西关粮食管理工坊。 这间粮坊,将各家各户自愿存过来的粮食统一入库,负责粮食的日常存储和管理,并发给存粮的百姓写明了存储粮食数量和种类等信息的粮票。 存粮之后,可以凭借此票到粮坊支取的粮草。 而这一间粮坊,则会将百姓存进来的粮食向外出借,通过这出借与还粮的过程,收取少量佣金的同时,也将存储的旧粮替换为新粮。 当然,除了存粮,百姓们也可以自由的发卖粮食到粮坊。 对这种粮坊买入的粮食,粮坊也会同样的对外出售。西关郡境内粮食丰盈,需求并不多,因此,这间粮坊化了名,经过几道东家背景的隐匿,开出了西关郡。 一路往西,开到了草原八部。一路往东,开到了大周朝境内。 范阳郡作为西关郡临郡,自然也有西关候府运作的粮坊。 虽然据探来的消息,这些粮坊在当地的存粮早已被官府强制征调走了□□成,几乎库存告罄。但西关境内,却仍然有大量粮储,依西关郡现在的运输效率,送到范阳郡边界,不过两三日的功夫。 所以才会有今日度衍到西关候府这一行。 刘子晔听了,仿佛有些意外,她瞧着度衍,好奇的问:“不知度衍大师要借粮几何?” 度衍面上汗珠滚落:“这……贫僧想向小侯爷借粮三千石。” 说完这句话,度衍只觉力气几乎耗尽,虚虚得靠在了桌案上。 刘子晔微微笑着看他:“烟云寺坐于虞城,寺中僧弥不过住持二人,不知主持凭得什么来借?假使我西关候府真的借了粮食给贵寺,贵寺又是否能还得回来?”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若是本侯爷记得不错,这烟云寺无论是初建还是翻新,皆由我西关候府出资。若住持欲以贵寺为抵,本侯爷可不依。” “不、不。” 度衍连连否认:“小侯爷说的对,贫僧岂敢以烟云寺为抵?” 刘子晔又问:“那主持大师,要如何还粮?” 度衍看了看刘子晔,不得不将今日最后一个使命抛出去,他道:“玄、玄净法师说,西关候府三千石粮,他将以三方佛门信徒之民心作还。” 度衍话出,杜晖精神陡然一震。 西关郡坐于大周朝西北,那么向东、向南再向东南,就是三边。 玄净大法师,这是许了刘子晔大周朝之佛门信徒民心。 杜晖双目炯炯看向刘子晔,意思再明白不过。 刘子晔同他对视一眼,看了看度衍道:“以三千石粮,换取三方民心,我西关候府实在是赚得太大了。” 度衍忙道:“不不。玄净法师说,西关小侯爷得所作所为,是万千黎民之幸。三边民心,终有一日将会尽归小侯爷麾下。大法师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将民心归集之速,加快了一分而已。” 这话出口,刘子晔倒是十分惊讶。 毕竟,她与玄净两人见面即崩盘,这三年之中,刘子晔更是对他刻意忽视。而且,她自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现代社会高中生,行走天下靠的是唯物主义思想,与数理化武装。 第106章 打心底里,就没把这所谓的大法师、高僧乃至佛寺当成一回事儿。 以玄净大法师之慧,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真实的态度。 对自己这等“不信佛、不敬佛”之人,还愿意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刘子晔倒是窥出了一份佛陀佛子应有的超然心胸气度。 杜晖作为这个朝代土生土长并致力于辅佐中兴之主的谋臣,他比刘子晔更能懂得,度衍和尚今天这一番话的含金量。 他在座位上连连向刘子晔眼神示意。 刘子晔颔首:“好!请度衍大师回去告诉玄净法师,西关侯府自明日起,就开始资运粮食入关。” 度衍没想到,西关小侯爷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玄净法师的要求。 当即喜出望外,他站起来,再次结单印行了一礼:“贫僧谢过西关小侯爷。” 送走了度衍,刘子晔与杜晖商议,将粮食输送一事,交代给分管粮行事务的王秩。 杜晖胸怀大畅。 玄净大法师是何许人也? 他今日能叫度衍说出这样一番话,那就是料定了他们小侯爷日后,定然势力生命不可限量。 况且,杜晖也无比相信,玄净绝对有能力,做到以一己之力,将小侯爷声贯大周的那一日提前。这也是为什么,就连目光奇高的当今圣上,都不得不做出礼遇佛子佛陀的姿态,三番五次的想要请玄净入宫讲法。 听什么佛法还是其次,能将玄净请入皇宫,为他刘坚的皇位站台才是真正的考量。 所以当初在他得知玄净法师竟然主动上门之时,第一时间就送了信,要小侯爷回府并亲自去烟云寺拜访的原因。 不过,后来既然两相不合。小侯爷少见的动那么大的气,他也没有要委屈小侯爷去屈就玄净的道理。 却想不到,互不来往这几年下来,玄净竟然还能对小侯爷有这般评价。 一种自家明主被另外一个高等级选手欣赏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院外有人进来,报说:“小侯爷,王刺史登门求见!” 刘子晔与杜晖互望了一眼,她对来人道:“请刺史大人进来。” 说完,她想了想,饮了一口茶后,站了起来走到堂屋门口迎客。 王彦朋满面谦逊笑容的跨进二门,对接引他的侯府仆人十分客气的拱手道谢。 一抬头,见那位长身玉立、光耀夺目的西关小侯爷竟然屈尊降贵,到了堂前廊下等着自己,顿时改快走为小跑,踩着一连串的小碎步赶过去。 “哎呀,小侯爷!小侯爷府上事务繁多,若非事关重大,更与西关侯府命运有关,下官断断不敢贸然登门叨扰啊!” 刘子晔微微笑了笑,对他道了句:“刺史大人请吧。” 杜晖作为侯府的首席掌事先生,也笑着对王彦朋伸手往堂内让请。 王彦朋带着受宠若惊之感,登堂入室,甫一落座便道:“小侯爷,咱们大周朝要同八部开战之事,想必,您已经知晓了吧?” 刘子晔颔首确认。 “这……这西关郡可是与草原八部直接毗邻的大周国境,届时,百万大周朝士兵,即将从大周朝各地汇聚于此。虽然各路军的集结地定在范阳郡,可最终,全都是要从咱们西关郡过境入八部的啊!” 王彦朋搓着手:“届时、届时您看……咱们西关郡这几年的翻天覆地大变化,可就、可就再无法掩饰了!” “王某不过一边郡刺史,朝廷若要因隐瞒不报惩处王某,王某亦无话可说!可是,小侯爷您不一样,您可是皇族血脉,圣祖嫡幼孙!一旦让圣上得知,您如今在西关郡举足轻重的地位,以及您在西关郡这一场巨大变革背后所起到的作用,百万大军当前,这样的雄师要是抬一抬脚……哪怕是我整个西关,亦必将死无葬生之地!” 他头上挂满了汗珠,眼睑下挂着乌青,显然早已为此事焦虑的坐卧不安。 口中虽说不惧怕朝廷对他的惩处,那当然不过是场面的话。 刘子晔今日愿意见他,当然不是要听他这些弯弯绕。 她径直道:“本侯爷自能保全自我,若刺史大人是因为忧虑本侯,那本侯爷谢了刺史大人的一番忧切之情。” “什么?” 王彦朋意外抬头。 第79章 “您、您有办法保全?” 百万大军压境,西关侯府这几年的作为即将彻底暴露于燕京圣上与太子面前。西关小侯爷竟然还能如此笃定的,说他有保全之法? 这、这,以他王彦朋的头脑,是压根想不出半分破解的可能! 但西关郡在这几年当中的变化,一点点的全都在王彦朋眼皮子底下。 有哪一件不是超出了他头脑可以想象的? 他现在清醒的意识到,哪怕西关小侯爷告诉自己,他能上天,他即使在面对与大周朝燕京天子之时,也不惧怕与他的正面对抗。 自己都很有可能相信! “是。刺史大人都自身难保了,还替本侯爷着想,真不愧是一届好官啊。不过,刺史大人多年来效力于太子堂哥,想必太子堂哥总不会叫大人您真的遭难而不救。可是我西关侯府,就没这么轻松了!府上要想应对这一危机,也是不易,本侯爷也确实事务缠身。就不能亲自招待刺史大人了。” 她说着站起身,对下手座位的杜晖示意道:“杜先生,请好生招待刺史大人。” 说罢,抬腿就要离开课堂。 “噗通——” 背后一声骨肉磕在地上的声响。 “小侯爷!小侯爷!您救救下官吧!” 刘子晔笑了笑,回过头看着噗通跪在地上的王彦朋:“王大人既是想要求我西关侯府,何不早说?” “我、我……”王彦朋无从为自己解释。 他原本是想着,西关侯府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他王彦朋还是可以向过往的几年中一样。 事事有西关侯府在前,开出一片局面之后,再功成身退,他王彦朋从那些硕果累累的成就当中,随手捡拾一些,就足以装点他的官途。 与此同时,他还能因为盐矿开掘一事,在太子那里刷着功绩。 两手抓着三条线,简直坐享齐人之福。 然而,这一次,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如果自己不明确表态,西关小侯爷这条线恐怕就要彻底断了。 可是当此局面,他已经只有这一条线可以抓了。 刘子晔对这位西关郡刺史从来没有好感,她留下一句:“刺史大人若是做好了开诚布公的准备,便找杜先生好好谈谈吧。” 王彦朋连连点头:“嗳!好!好!下官一定开诚布公,一定好好谈!” 范阳郡房山隘口。 原本就驻防在此的中军第七卫,秦峰秦将军正指挥着他的兵士们。 马车骡车,拉着一辆一辆的粮草、军械、锅灶器具,碌碌声动。不断有新的征缴物粮自各地而来,畜生们的鸣叫与士兵的高声呐喊交叠在一起。 负责收验的中军司检,神色极其不满的对地方交粮官质问:“怎么就只有五千石粮!?不知道要供的百万大军吗?分给你们范阳郡、庆同郡的,是三十万石!还有成衣、靴子各一万套!你们就送来这么点,糊弄鬼呢?” 交粮官忙解释着求情:“不不,咱们怎么敢呢,是不是!只是,这么多的粮食和衣料咱也一批运不完,剩下的都运着呢!就是咱们百姓再苦再累,不决不能短缺了军粮啊!” 司检见他态度还算不错,神色稍有缓和,但仍然熊了一句:“你们的交运限期,只有一个月!过了一个月,该运的军需运不来,到时候军法处置,可别怪咱们大将军法不容情!” “是是是,一定、一定!”交粮官连连保证。 这才在一众中军司检卫兵的呼喝下,去进行这一批军需的交检。 回去,还得给他们刺史大人好好催一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军粮给凑足了哇! 大不了百姓们再苦一苦,也就是三五年的! 房山中军驻地的大将军营帐中,此时正聚首了七八铭中军第七位的分将军,范阳郡、庆同郡带府兵前来的司曹。 池牧作为此次大周朝征伐八部的副将,也端坐在营帐议事桌前。 众人此时正围着一张最有七八尺大小的地图,地图的前方则摆着几台小型沙盘。 地图上分别插了一些各色的小旗帜与标记,将草原八部目前各自的驻扎地址标记了出来,还有一些圆形标记分散在西关郡燕塞山沿线。中心一个最醒目的红色小旗帜,则指示了第七卫当前所在的房山隘口。 此次征伐八部的兵马总将军秦峰,一手指棍棒,指着挂起来的地图道:“此次中军六卫,以及二十三郡百万兵士,第一个集结地点,皆为此地——房山隘口。但是这处隘口,没有办法同时承载如此多的士兵驻扎,且百万大军若要完全统一行动动作,全部在房山隘口集结完毕再行开拔,也过于浪费时间。所以,在大军尚在集结过程之中,我们必须提前完成各路整军,并且分批次开拔,入西关郡,并围绕燕塞几处隘口与边寨驻防。” 第107章 秦峰的这些布置,在池牧与众人的意料当中。 毕竟百万大军听起来气势威武,可是在实际的调遣当中,它就好比是一个行动极其缓慢庞然大物。 而且一开始,将这个庞然大物的头部身体与四肢全部拼起来,不仅需要消耗巨大的力气和时间,问题还在于即使真的将他拼到了一起,也没有能够承受和运输的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条件。 这样分部分批,统一协调的确是最合适的。 秦峰继续一纸地图:“我大周朝制胜之师,此次伐戎,必定一征而胜之。只是,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我等亦要细作筹谋,谋胜于千里之外,不能堕我大周朝之国威!” 这一番话说的也是情绪振奋,众将领对于这种形式上的东西早已熟练,听到这里,十分配合的齐齐答应。 “必不堕我大周国威!” 秦峰看了一圈,十分满意。 他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立于副手的池牧,转了个话题方向道:“不过,百万大军出征,必有其章法。此次伐戎,我大周朝之西关边郡,将是我百万之师的必经之地。然则,西关郡地势复杂、道路艰辛,大周立朝以来,鲜有驻军,也鲜有过境的军旅商队。” “这一条,是唯一一条粮马道。然而三十余年无军队通行,实不能确保的畅通无阻。因此,我们需要在各路大军集结来范阳郡之前,派出一支先遣队,一位探路、二为在燕塞边线的几大隘口,筹建军队驻防营地。” 这句话说完,几位将领互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今天秦大将军召集所有人前来议事的原因。 这先遣队,实在是个既吃苦,又无任何可表彰功勋的部队啊。 清理道路、筹建驻防营地,那几乎也就比军中的后勤兵稍好一些。将来如果战果有成,也无论如何很难会有人想到这些,或是开路或者筹建营地的工程兵的功劳。 还不都是那些真正在交锋战场上,取得了战果的那些吗!? 大家目光有些躲闪,一时不敢去接秦将军的视线。 毕竟,谁都不想成为这个苦力炮灰。 秦将军了然的看了一圈,视线划过每一个将领,直到最终落到了这一场大仗的副帅池牧身上。 秦峰看着池牧继续道:“百万之师,务必要计划之准确、筹备之万全,其重要性不亚于战场之上的厮杀。诸位都是多年军旅行伍之人,百战之将,想必,都明白这个道理。若无人愿意吃这个苦、出这个头,那纵有百万之师,亦难谈胜迹,” “池副帅,您说是吗?” 池牧在这个时候,被秦峰单独挑出来问,其意义显而易见。 其他诸将心中一松的同时,也显然明白了今天是这两位主副帅之间的角力争锋。他们只要老老实实扮演好参与者与见证者的角色,也就好了。 池牧一张脸上肃穆又淡淡傲然的神色丝毫未变,他径直回复秦峰:“秦大将军所言不错。池某身为此次征讨戎狄之副帅,愿承此职。” 此话一出,旁边诸将惊讶,秦峰更是“哈哈哈哈”笑出了声。 “不愧是我大周朝建朝功勋将门之子!池将军一心为国事的赤诚之心,当为我众军之先锋表率!” 池牧神色不变,只道:“秦大将军过誉。” “好!有池副帅为先锋部队,秦某就再不用担心大军进发路线以及边防布阵驻防的问题,事后,秦某必定会向燕京向圣上彰表池将军之功!” “那就多谢秦大将军了。”池某淡淡扶了手。 三日后。 池牧点选了五万兵马,作为此次大战的先锋先行部队,自范阳郡的房山隘口开拔。 大军过房山隘口而出,向东行出几十里,就到了西关与范阳郡的交界。 沿着这一条主路,继续深入,路况将渐渐不复平整。再继续行进一两日,就会抵达当年池牧带着自己的一千武卫营士兵,在大雪之中被困住的山坳。 在跨越两郡之墓碑时,池牧的武卫营副将苗泰林忍不住道:“将军,想不到时隔四年,咱们又入西关了。您说,咱们可要到虞城拜访一下西关小侯爷?” 池牧闻言,毫不犹豫道:“这一次,大军只是过境。你我受大军瞩目,不便擅动。” 苗泰林有些遗憾,但也明白他家将军说的在理,当即回道:“收到将军!” “过了当年那个山坳,行路多有不便,叫探路兵在前,注意时时回报情况。” “喏!” 苗泰林打马,带了一队人,追去前面接应探路的分队。 后方马上的池牧,瞭望了一番几*年未见的西关边景。只要出了范阳郡,就能感受到两郡之间,决然不同的气质与风貌。 第80章 路上行人几乎难见,地面越来越开阔,时而在行走在荒原,时而行走在山坳,时而盘旋于峡谷。 这里,几乎是一片大周朝弃置之地。 只不过,大周朝即使对这里弃如敝履,一直以来,却也是从圣祖朝开始,就明确的规划了燕塞山为大周之边界,不容许八部跨越燕塞山一步。 晚间,池牧将入西关郡的第一日驻营地,就选在了当日武卫营被困的山坳。 虽然当初因雪灾困死于此的武卫营禁军士兵尸首,都已经在他们成功脱险之后,悉数运回了燕京,葬入禁军的兵冢,但在大军驻扎完毕之后,池牧与苗泰霖等当年经历过此事的武卫营出身的禁军,还是来到了主道旁那一片山坳背风处。 池牧当先在前,手持一碗酒水,在曾经他们竖立的一块半人高的禁军纪念碑前站定,将酒水洒在碑前。 身后,苗泰林等人整齐的将酒水洒落地面。 池牧道:“尔命为天取,无仇亦无怨。安息。” 短暂的祭奠过后,池牧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帐。刚卸下一身的盔甲,帐外突然传来苗泰林的声音。 “将军!末将有事要禀报!” 池牧稍感意外:“进来。” 他就这脱掉了盔甲的里衣,问掀帘入帐的苗泰林:“什么事?” “将军!” 苗泰林语气急切,但池牧从他在账外的语气便知,应该只是些出乎了他们意料,但绝对不算坏的事情。 池牧姿态放松,一边疏松筋骨一边听苗泰林下文。 果然,苗泰林继续禀道:“咱们的探路队刚刚回报,过了这片山坳驻扎地继续深入西关十里地之后,所遇道路根本不复杂难行,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坚硬平整,足有七八丈宽,足够任何车马以最快行军速度前进的道路!” 正处在一日之中最舒松时刻的池牧,骤然转过来看着苗泰霖。 “七八丈宽,坚硬平整的道路?” “没错!” 池牧紧接着问:“你说的这路,有多长?” “长不可限量!”苗泰霖道:“咱们的探路队回来报信之时,便说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几十里,中间道路有分叉,从道路分出去的方向来看,应该是一条通往虞城,一条通往青城。” 池牧沉思,也就是说,西关郡两大主城之间,已经通过这样的道路链接了交通。 西关郡地形有多复杂,池牧曾经亲身经历过,也明白道路修筑之难,以及这样的道路,在西关郡有着什么样改换天地的意义。 他眉头微拧,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探路队可入了虞城?” “未曾入城。发现了这一情况之后,便立即先行探马回报。” “好。” 池牧到:“传令,大军暂时就地驻扎,等待下一步行进指令。明日,你我带一队人,出发与探路队汇合。” “喏!” 苗泰霖得令而走。 帐中,池牧站起身,从他的随行文箱当中,开始翻找。 片刻后,池牧找出此前留驻在西关线的暗卫所上报的西关侯府的一系列探报。 这些探报分了两段,一部分是他亲自带兵去西关郡后的前两年,一部分是之后的两年。 在前两年当中,负责西关侯府线报的,就是出自禁军的暗卫,暗卫所观察记录到的西关侯府动向也会直接上报到他这一条线。之后,因为暗卫自请,以及燕京方面包括池牧在内的评估,认为的确没有必要浪费禁卫军的暗卫在西关,便重新将监视和上报西关侯府动向的职责,交付给了西关刺史府。 所以,后两年的探报,全都出自西关刺史的报告。 池牧将这些报件一一排列,快速看过一遍。 先是禁军暗卫这一叠。 “天禧八年冬初十二日,西关侯府出卖府库存料于虞城苻氏。” “天禧八年冬初十三日,西关小侯爷出府到苻氏工坊,商谈谁也不知道。” “天禧八年冬二十六日,西关郡大雪降,西关侯府教席先生出现在面对谁也不知道。” “天禧八年冬三十日,西关郡大雪停下,西关小侯爷出府与苻氏小族长出虞城,滑雪橇。” “天禧八年冬初六日,西关小侯爷出府与苻氏小族长出城至西塞湖,参加苻氏的西塞湖冬捕活动。” 第108章 “天禧九年初春,西关小侯爷出府,到城外郊区骑马,玩乐过度,回城时由亲卫骑马载回。” “天禧九年初春,西关郡春耕,西关小侯爷猫冬之后,几乎日日随同苻氏小族长出城,名义上参加苻氏族人春耕,实际日日随苻氏小族长挖土游戏。” “天禧九年春二月,西关小侯爷出府,前往西塞湖湖北,行踪不明,大概为了探险无人区。” “天禧九年春二月,西关小侯爷再次出府,再次前往西塞湖湖北,再次进行无人区探险。” “天禧九年春二月,西关小侯爷携侯府私卫出府,前往更深的无人区活动探险。” “天禧九年春三月,西关小侯爷携侯府私卫出府,侯府教席先生派人往无人区西关小侯爷野外宿营点,送补物资。” “天禧九年春四月,西关侯府陆续派了五批次物资。燕京圣旨抵达,西关小侯爷再次获得封地,据悉,其修筑的野外宿营点,正在新获封地范围。侯府教席再次派人通知西关小侯爷的同时,为宿营点运送物资。” “天禧九年初夏五月,西关侯府为开辟位于无人区的封地,在西关郡全郡开出招工令,招纳各类工匠开辟封地。” “天禧九年夏六月,苻氏小族长苻真儿随队前往无人区封地……” 诸如此类的记录,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冬天。 池牧看完,想起其中写的,西关小侯爷在燕京圣旨抵达西关郡之前,就已经身在封地所在地区。 池牧微微凝眉思索。 不过,若联想到西关小侯爷本来就是在之前,因为盐湖私开一事,主动向太子殿下请求要封地,那么他本人提前去了封地设营地,却也并不奇怪。 他从头到尾看完了前面暗卫发来的消息。 不是西关侯府的教席先生被西关小侯爷逼的四处捞歪瓜裂枣进府,再稍微收拾收拾就丢到西关小侯爷所在的封地营地去。 而西关小侯爷呢。 则是在知道自己封地获封之后,就一头扎进了那片荒芜的无人区封地,当个真正的宝贝一样,尽招呼折腾着府上的人,给一批批的送人送货去。 暗卫倒是想去小侯爷所在的地方探一探,但是那地方所在,如果没有明确的地图指引,根本就很难找到。 至于西关侯府送去无人区封地的队伍,他去应了几次招工,竟然都被西关侯府嫌弃毫无用处而撵了出来! 池牧放下手中这几份报告,再去看之后西关刺史府发出来的。池牧快速看了一遍,看完倒是静了下来。 这西关刺史府的刺史王彦朋有问题。 原本想着这王彦朋已经是要搭上太子殿下的人,这才放心将继续监督上报西关侯府动静的任务交给了他,也把那时不时就鬼哭狼嚎一番的暗卫调了回去。 却不成想,正是这个刺史王彦朋,掩盖下了之后发生在西关郡的这一番天翻地覆之变! 池牧将报告重重放在桌案上,最后在唇边噙出一抹冷笑。 第二日,池牧亲自点了一队人马,留苗泰霖驻守这处山坳处的临时营地,他带着队快马往西关郡虞城而去。 到了中午,池牧就在奔驰的马匹上,看到了越来越清晰的道路轮廓。 他没有放慢马速,反而一扬手挥起马鞭。 “驾!” 马儿嘶鸣,在主人的指令之下,肌肉贲张,像闪电一样奔驰向前。 到了土路与截然不同的硬面道路链接处,马儿嘶鸣一声,纵身一跃,跳上了路面。 马掌的金属与碎石铺就的坚硬地面磕碰,发生钻人耳膜的声响。 紧接着,一种马儿也从未感受过的坚实触感,让它奔驰的脚步稍稍凌乱了一瞬。就连马背上的主人,也双手紧握着缰绳,任由马匹在地面上打了几个转儿,适应马蹄之下的路面。 很快,齐整的震人耳膜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池牧带着队向前,又前行了一个时辰,方与昨日报信的探路队汇合。 到了第一个硬石路面的岔口处,池牧明显看到,路面上开始出现了行人与车马的痕迹。 虽说人数还远非燕京城池外围的交通干道所能比拟,但已经令池牧大感震动。 他想起当年第一次来西关之时,从入西关郡开始,一直到禁军队伍开进虞城,几乎从未见到过活动痕迹。西关郡人口数太少,每一城每一镇之间又因为地理和道路的阻隔,相距甚远,大都自给自足,互相之间的交往甚少。 这一次,显然西关郡长期以来,同外部的交流仍然很少,但是在西关郡内部,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大路之上,偶尔驶过的车架形制。 前方竟然没有马匹拉动! 反而每一辆车架,都在嘟嘟的吐着白色烟气。驾车之人,手中操着一个圆盘,控制着车辆的方向。 他在虞城去往青城的这处岔路口停驻,看着一辆又一辆过往的车从他们眼前驶过,普通的车马也是有的,但时不时就会有这样一辆喷吐着白汽的汽车经过。 这些路过的行人,偶尔会朝着他们这一队重甲列队的军队看上一眼,却只偶尔有人看着他们和善一笑,很快就继续他们的路程。 仿佛…… 仿佛他们丝毫不认为,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车马是何等样的惊世骇俗。 也丝毫不认为他们这一队人马,停驻在这里,会对他们带来什么不利之事。 池牧微微皱眉,他想起一种说法。 西关郡的人,似乎自成了一处桃花源。 他们这样的一队,原本应该是,令普通百姓侧目,躲避不及的马上骑兵。此刻,反倒成为了这样一副画面当中,最不和谐和闯入者。 池牧在马上挥了挥手,道:“进虞城。” 第81章 同样震惊非常的士兵们,听到这一声令,忙整肃了军容,齐声道:“喏!” 日头渐渐西移,池牧带着的一队人行进入了虞城。 一路之上,无一不是这般齐整的坚硬石子路面。大老远,池牧就看到了一座,与他记忆当中完全不同的城门。 当年,他带着他的武卫营禁军,自这座城门入虞城之时,它还不过之时一个摇摇欲坠的夯土木梁结构的破旧城门楼。 现而今确实连绵好大一座灰色砖墙、暗红色双侧斜顶结构气派的城门。 这一回,任他们的马蹄声如何震天响动,这城门都坚如磐石的矗立在那里。任风沙侵袭,任震天喊声,都无法撼动它分毫。 这一队被池牧带着先行进入虞城的军士,几乎都是武卫营编属,他们都是在当年曾经来过西关的禁卫军。 今日目之所见,实在大感惊异。 即使池牧治军纪律严明,仍然有人忍不住互相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用口型说话,表达他们的震惊心情。 池牧仿若未觉。 只在入城之后,放慢了马速,嘚嘚的沿着满城铺就得硬路缓缓行进。 一双眼睛,锐利的扫视每一处城中景象。目之所及,无不时刻触动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真的还是曾经的虞城? 就是圣上亲临,也无论如何不能造出这样彻底的、不似人间可实现的变化出来。 当他终于循着旧日对西关侯府地理位置的记忆,停驻在这一所同样陌生又熟悉的侯府台阶门前时,池牧让自己的深深呼吸几口气,才翻身下马。 到底他们这一队人是外来的朝廷军队,当池牧在西关侯府门前下马之时。 不仅西关侯府府门大开,杜晖这次堂堂正正自府门外迎出。西关刺史王彦朋距离西关侯府不远,也乘坐着他的的那辆汽车赶到西关侯府府门前。 “池大将军!” “池大将军!” 两人各自上前迎接,池牧冷冷看了一眼王彦朋,将他那一脸谄媚又热情的笑彻底冻僵。 他轻飘飘转过视线,看着杜晖:“西关侯府首席教席先生,杜晖?” 杜晖忙道:“正是在下。” 他只在最初表达了欢迎之意,并行了礼之后,便不再冒进。池牧出现在这里,此时想必根本无心同自己做无谓的寒暄,他杜晖当然也明白。 只端然的肃立,任凭池牧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番。 “西关小侯爷现在何处?” 片刻后,池牧出声问道。 杜晖躬身回复:“小侯爷三日前刚刚离府,去往封地营区。” 很好,竟然不在。 池牧微微撇了一侧唇角,又道:“池某今日入虞城,可谓大开眼界。不到四年之期,西关郡以及虞城上下变幻如此,小侯爷他必定是重务缠身了。” 说罢,他当先迈步往西关侯府而去。 杜晖跟在身侧,恭敬的做出请他入府的姿态。 被盯了一眼之后,就全程忽视了的王彦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跟,求助的看着杜晖。 杜晖也朝着他一伸手:“刺史大人请。” 王彦朋这才稍稍安定下来,跟在池牧一队人后面,亦步亦趋的进府。 第109章 这一次,池牧带来的兵士不过百人。 除了十几人紧跟着池牧前后,其余人等则被杜晖交代给了王秩,好生安排他们的落脚。 想必今晚上,这个今日的池大将军,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西关侯府做主接待了。 杜晖早有预料,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池牧自打入了府,几乎没有什么停滞,除了用餐以外,其他时间都在西关侯府之中四处探看。一拧开开关,就有水流哗哗流淌,供人随心取用的自来水龙头,自动上水排水的室内盥洗室,从未曾见过的“抽水马桶”,样式新颖坐上去软绵绵的家具…… 第二日一早,几乎整夜未曾合眼的池牧,由杜晖安排的侯府府中人带路,自城北而出,去往西关小侯爷所在的封地营区。 终于到了西关小侯爷此时正在的营区外围,西关侯府带路的人本欲分出一人,提前去通知西关小侯爷做准备,却被池牧拦了下来。 此时一队人在营区外围,由西关侯府来人与营区外围的岗哨交涉。 很快他们得到许可进入营地。 然而,即使是进了营区,似乎这营区之中的地域还非常的广。池牧被带路的侯府中人送过来一张图纸,他垂目扫了一眼,只见这大概是一张区域地图,正上方写着“雀屏山工业园区指引图”。 池牧挥手叫停了带路人的指引,只问他:“小侯爷现在何处?” 那人回禀道:“园区太大,小侯爷此时的行踪亦无人知晓。我们先到小侯爷在此地的宿营房去,通禀一声再看。” 池牧听他说话,眼睛快速的在地图之上扫视,指着雀屏山山南脚下的一片宿营地问:“可是在此处?” “正是。” “好。” 池牧颔首。 紧接着,他也无需人带路,径自依据着这张图纸之上,十分清晰细致的指引,到了宿营区外围。 他们一队人被迎进一处接待休息房,吃了些茶饮,又等了片刻,才终于见到自工坊区匆匆赶来的西关小侯爷。 池牧自从进了这一间接待房,从未曾坐下片刻。 始终站在室内,自两侧的窗户看向户外,细细的观察这一片所谓“园区”的情形,并时时的结合手中地图比照。 一见西关小侯爷,池牧一侧唇角微微上扬,神色不明却恭敬之意甚众的问候:“池牧拜见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也见到池牧之时,微微一笑:“池大将军好久不见。” 池牧抬首,一双黑瞳猛地撞进对方那因为晕染了笑意,而闪烁了诡谲之光的眸子里。 将近四年再见,西关小侯爷已经褪去了大半青涩。 那一双狭长的眼眸,平直的笔锋与墨黑的眉宇,无比凌厉更胜往昔。甚至,因为眸光变幻,现在他眼前的西关小侯爷,更具圣祖皇帝当年之风采神韵。 池牧亦不自觉的回以一笑。 他毫不意外。 这才是真正的西关小侯爷。 当初,抱着自己的大腿和披风,哭的一塌糊涂,闹得人嫌狗厌的西关小侯爷,不过就是他的一重保护色。 可就是这样,如今想起来拙劣又浅显表演,竟然骗过了他的眼睛,骗过了燕京上下将近四年。 池牧始终扶在腰间剑柄的一只手,不动声色的紧了紧。 然而,这样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让池牧瞬间感受到一道凌厉又威逼过来的视线。 他目光微移,正对上站在西关小侯爷侧后方,戒备又警告的盯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侯府私卫队长。 池牧当然还识得这位侯府私卫队长。 他半边唇角微牵,不轻不重意味不明的问候了句:“靳劼。” 靳劼同样一手扶在剑柄,微微颔首回道:“见过池大将军。” 语气是十成十的恭敬,然而一抬首射过来的视线,依旧寸步不让。 无声的宣示着他的防守与警告。 刘子晔自然也不可能看不出,这短短时间之内的暗流涌动。 池牧看着她道:“小侯爷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多年不见,小侯爷您,更是叫人刮目相看、叹为观止。” 刘子晔洒然的耸耸肩。 “池大将军过誉了不是!既是旧友相逢,池大将军可愿到我的营房里,一叙别情?” 池牧:“自然。” 到了刘子晔的营房,池牧毫不意外的发现,这一间房舍与大周朝完全不同的风格。 两人分宾主坐下,刘子晔当先道:“本侯爷要敬池大将军一杯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池大将军今日,既然肯孤身前来相见,本侯爷也自能知晓将军的回护之意。” 池牧也不否认,执起桌案上的茶杯,一口饮尽。 他道:“西关小侯爷之能,池某这一趟来,印象深刻。然则,这般的印象深刻,一旦揭露于人前,却绝非什么好事。” “小侯爷若有什么部署,以及需要池某人大军相助之事,大可言明。池某曾受西关小侯爷性命相救,这一次,自当尽力为西关小侯爷筹谋。” 刘子晔咀嚼池牧这一番话,重复道:“这一次。” 池牧眉目不动,颔首:“正是。” “百万大军囤兵西关边郡,一旦大军发现西关郡这几年隐藏的异变,全郡与全府倾覆不过是瞬息之间。池某为西关小侯爷解此倾覆之危,也算还了小侯爷保我池牧及武卫营禁军性命之情。” 刘子晔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笑道:“很好很好。池大将军所言,十分公平!甚至,细算起来,我西关侯府与西关郡倒还占了便宜呢!” 池牧见他不时乍现的混不吝样子,一时情绪莫名。 刘子晔毫不以为意的继续道:“只是……若本侯爷说,并不需要池牧将军如此计谋呢?那池大将军欠我府上的这一桩人情,是不是还可以等来日再还?” 池牧看着他:“小侯爷当是聪明人。虽然我曾蒙受小侯爷之恩,然小侯爷与池某,终归不是同路之人。” “今天池某愿意给小侯爷这一次机会,但若小侯爷看不上,来日再见,池某是不是还能还上小侯爷曾经的人情,却也不由池某做的准了。” 刘子晔早在四年前,初次与池牧见面时就知道,池牧从头至尾都是太子刘子陵的人。 在原世界线中,最终也是追随太子战败身死。 所以她才会在池牧围了西关侯府之时,以西塞湖北岸的盐湖为诱引,使得池牧暂时放过了自己。 西关郡这一番锋芒初露,在池牧眼中,已然对太子产生了巨大威胁。 他大受震撼之下,这是急于将他们之间的牵扯,于一朝斩断。 来日兵戎相见,便无须再留情。 她浅浅一笑:“既如此,我西关侯府也便不客气了。” 第82章 她冲营房门口守着的私卫道:“来人,去把夏武郝先生请进来。” 很快,早就候着的郝闻昌与夏武两人,携几份文书地图进来。 向刘子晔与池牧、靳劼各自行礼之后,夏武将一方图纸展开,用几枚图钉钉在营房的软木板上。 刘子晔看着池牧:“百万大军过境,换做大周朝其他城郡,必不可能不途经任一城池。但偏偏,千里西关郡,想要绕过地图上两城十三镇,设计出一条完美的过境通道,丝毫不是难事。” 她站起来走到竖立的软木板前,池牧也跟了过去。 刘子晔指着地图上清晰标识出来的一条条路径,继续道:“西关郡地广而地势多变,池大将军与秦大将军若没有经过详尽的设计探查,也不敢贸然带领百万大军入境。总要先摸清了地理,设计出可使得百万大军顺利穿越西关全境,抵达燕塞山边脉的途径。想必,池大将军之所以会提前出现在这里,也是为此目的。” 池牧听到这里,坦然颔首。 刘子晔笑笑:“那么,池大将军有眼前这一张图纸,便可交差。我府上的先生与工匠们,无不是深耕西关郡十数年,对西关郡每一处的风物地理,无不熟稔于心。先生们穷尽数日,为咱们大周朝百万大军,设计了一条,既便捷安全,又能双方互不侵扰的路径来。夏武,你来为大将军详述。” 她说完,自己个就慢慢悠悠走回了座位坐下。 软木板前,夏武开始详细为池牧介绍图纸的整体规划思路,以及每一条路线所穿过的地形,每一条路沿途的水脉与适宜的宿营点位,每一条路当前的路况,大军通行,不同的职能军队,可容许的通行速度等等。 甚至,每到重要的信息解说点,夏武都会自郝闻昌处,再拿出一张手绘的图画。 为池牧详细展示其真实的风貌。 同时夏武郝闻昌两人手中还握着一支被他称作“铅笔”的东西,在软木板的空白纸页上写写画画,辅助说明。 在整份规划当中,为百万大军过境,设计了三主两辅五条行军路线。 可以允许大军自由的选择具体路线规划,而不会担心路线太过唯一,行踪被泄露的风险。 第110章 解说整整持续了大半天。 除了午间用饭时稍作歇息,池牧间或发问,夏武与郝闻昌的声音几乎没有停止过,到最后已然嘶哑。 夜灯掌上之时,池牧终于颔首,起身收起了一张张的图纸。 他回头,看着不知何时早已将他们三人抛在一旁,同样手握铅笔,案前放置着一盏明亮非常的琉璃灯,自顾自的书写着什么西关小侯爷。 池牧道:“西关小侯爷考虑详尽,设计精妙,池某倒要反过来多谢小侯爷了。” 刘子晔在灯光下转过头,又是一抹混不吝的笑:“方才本侯爷说侯府占了大将军的便宜,现在加上这份呕心沥血的方案,便算扯平了。这一桩交易之后,本侯爷与池大将军,正式两不相欠。” 她说到最后,双手微微摊开,笑着看向池牧。 池牧手中笼罩图纸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力气。 刘子晔又道:“那么池大将军,我们可就说定了?” 池牧手上泄力:“好。” 燕塞山山脉关隘口。 原本荒凉的山脉,一座座新的隘口平地而起,为了此次百万大军的驻防,修建营寨,打造驻防工事,方圆几十里燕塞山中的树木几乎被砍伐殆尽。 一个个光秃秃的木桩之间,大周朝全境被征发至此的役夫,扛着一段段新砍伐出来的木料,一队又一队的自林间穿梭而过。 自这场战事开始筹备起,他们自大周朝的天南地北,或运粮或运货,或水路压船或陆路赶车,行走了几百里路,甚至上千里。将近半年时间的役夫苦力。 人人皆是面黄肌肉,皮肤干瘪的包括在骨头上,肩膀上早已磨出了一层厚实的血茧子。 任粗粝的木料在肩上摩擦,人们却已经麻木和习惯,只知道在看守的催促声中,麻木的往前走。 “哗啦啦——” “给我拖出去,当众军杖五十!” 天南关的营寨之中,征讨大将军秦峰将身前的军需奏报推倒在地,与此同时,一方笔洗应声飞出,正中此次的军需运粮副官眉心,一时间血流如注,当场昏倒在地。 然而即使军需副官已经生死不明,仍有一队士兵进入室内,将其拖行出去。 片刻后,营地当中响起一阵“噗噗”的人肉击打之声! 昏迷了军需副官,在几杖之后便疼痛难捱的清醒过来,嘶声痛呼求饶。但很快的,随着军杖不断挥落,求饶的力气不再,声音渐渐再次彻底消失不见。 最终,一个不成人型的血人被抬了出去。 秦峰冷脸看了看此次的军需官:“大军集结,战事一触即发。圣上在京向大周全境发出了军粮军需的征调令。我大周朝富有四海,力甲天下,现而今,你们身为军需官却于阵前说出此等不祥之语!动摇军心!你这军需主职若是不想干了,本将军现在就给你腾位子!” 军需正官早已吓得冷汗直冒,跪在地上趴伏着瑟瑟发抖。 连连叩头道:“大将军,大将军,属下知罪,请大将军给属下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秦峰问着他说:“你还有十五天的时间,若届时仍然不能将足够大军两个月的粮草运抵隘口营寨,保证大军随时得能出征,本将就拿你祭军!”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军需官腿软着退了出去。帐中几位各路大将一时亦无声,秦峰道:“出兵草原八部的部署,我已经向燕京圣上呈上。八部得知我大周百万之师已屯兵边境,带着主力士兵与部落居民弃置驻营地而奔逃,四散深入至荒原深地。圣上已经同意了我军的最新军报,大军将分四路,出燕塞山。此战目的,定要剿灭八部主力,将八部的定居地再次迁徙至北部,擒得以姚参为首的八部王汗,送抵京师,以彰我大周之国威。” 这一征伐大策,此前一进进行过讨论,几位将领自然没有异议。 但秦峰还是敏感的在池牧脸上,捕捉了一丝忧虑与稍显漠然之色。 他只是淡淡冷笑,便揭过这一话题,开始了具体的行军部署。 既然池牧不开口提,那便是心中再不情愿,也要捏着鼻子认了这方案。 他又何必管他有没有什么九曲回折的心路历程? 天禧十三年春。 大周朝百万之师,驻抵大周朝燕塞山边脉防线。 半个月后,大军分四路而出,过境深入西北八部草原。 草原八部望风而走,在西北初化的冰原沼泽与漫漫草原当中,竟然真的不敢有一次带军与大周朝军队交锋。 大周朝四路大军,在草原当中逡巡数月,直至盛夏到了尾梢,也只捉到零星的不及逃避的妇孺,以及小股失散了的兵卒。八部的王庭,却是连边儿都没摸到过一次。 单单这样也便罢了,大周朝军队久未征战,八部草原地形又过于广袤复杂。 春夏之际,原本的大片冰原冻土带,都化作了连绵不绝的沼泽。有不熟悉地形的队伍,整个陷入到了沼泽深处,不得归还,最终粮草断绝,全军淹没。 草原无论夏秋,满目望去,天地都是一片连绵之色。 在这样的地面上行走的久了,失却方向,迷了路的军队,更大有人在。即使好不容易摸回了驻扎大营,兵将也损失大半。 秦峰脚底板踩在枯黄的大草地上,怒火无可倾泻。 他作为征伐大将军,带着大周朝百万之师,消耗了大周全境几年之积蓄,不仅毫无斩获,还损兵折将,狼狈不堪。 最近的一次兵员清点之中,秦峰愕然发现。 一次正面的大战都未曾开展的大周朝百万之师,竟然已经减损至八十万余。 有明确可知损伤的,还有更多,则是失去了踪迹。已经无法确定,究竟是陷入了无尽的沼泽深处,还是在草原当中迷失,又或者是…… 趁乱溃逃。 燕京皇帝发来的旨意之中,已然将他这个主将的不满,跃然纸上。 本以为这一次征伐,将会成就他人生的至高荣耀,却不成想…… 将成为跌落的开始。 然而接下来就是西北边境严寒又漫长的冬季,继续留在这里,不会再有新的斩获。 秦峰啐了一*口嚼碎的草根,转身回到大帐,叫来随军书记。 “起草一封奏疏,向圣上陈明此次战事之得与失,请求班师回朝。” 书记面色纠结,眉头紧皱,苦苦思索。 却不敢贸然问出口。 秦峰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掷出了手中茶盏。 “哗啦——”一声碎裂在地面。 “四月我军掳获羌族部署四千余,这不是我军的战果吗?” “五月我军围杀八部卫军万余,这不是我军的战果吗?” 秦峰一口气数了七八条,直听得书记冷汗涔涔,手中的笔都险些要握不住。 大将军说的这些事,每一桩每一件都似乎确有其事。 可是…… 每一桩每一件却又都对不上啊! 他身在大军,专务战报信息往来,岂会不知晓每一军每一战的战果与兵损。 秦大将军这是摆明了,要假报战果,欺君罔上。 正瑟瑟摆动之时,秦峰猛然一个刀锋过来,问他:“你若不会写,现在就滚出去。” 书记一抖,连忙点头:“下官这就写,这就写。” 现在写了,也许有一天事情败露,他可能会被砍头。但若是不写,走出这间大帐,就是他的死期。 权衡之下,当然还是要写! 第83章 天禧十三年冬,大周朝横兵边境的百万之师回朝。在大周朝也上下,对这一场筹备大半年,耗时一年的战争,舆论分野可谓冰火两重天。 朝堂之上,日日吵成了一锅粥。 西关郡内,从这一年夏天开始,两城十三镇,陆陆续续潜入了一批来历不明之人。 这些人或三五结群,或孤身一人,他们不敢沿着大周朝春天之时越境的道路沿途行走,为了遮掩行迹,或隐匿山林之间,或行进于砂砾地面之上。 靠着沿途的秋果,或者捕渔野猎暂得果腹。 然而,在刻意规避了来时的进军路线之时,有不少人很快发现了,这片在他们的印象当中,被成为荒凉贫瘠的千里西关,其别有洞天之处。 首先被看到的,仍然是连接了整个西关两城十三镇、以及无人区封地各个开发园区的碎石路面。 以及路面上间或疾驰而过的,冒着浪浪白烟的,不用马匹拉动,就自行奔驰的“汽车”! 第一眼见到这样的东西,不知吓破了多少人的胆,只以为这是荒凉边地的妖怪,以及妖怪频出的幻像!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散兵游勇聚头,这些人才终于意识到,或许那路和路上跑着的“汽车”它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躲避潜伏月余的散兵役夫们,终于鼓起了勇气,重新回到这些道路两旁,冒出了头。 一辆原本正在行驶当中“汽车”上的“车夫”,在看到他们这些蓬头垢面的人后,不仅没有惊疑,反倒十分欣喜! 第111章 那“车夫”手脚在“汽车”上一阵摆弄过后,“汽车”稳稳的停在碎石硬路上,“车夫”冲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车夫对着他们高喊:“嘿!你们好啊!你们是外郡的人吗?” 一听“车夫”要问到他们的来处,这些人鼓起的勇气“嗖”的一声又散了,连忙缩着脖子躲避,准备继续窝进秋日的林间。 谁知,这车夫却追在他们身后大喊。 “不要走,不要走啊!我是想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是什么人,只要去了咱们西关郡的西关侯府招工处,都能有一口热饭、有一个住处,什么钱不用花管你一个月。若是你们有心想要留下,还能教给你们技能,给你们派活领工钱哩!” 一听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可以领钱的长工可以干。 正欲溃逃的人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有人大着胆子往回走了几步,问这名车夫:“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那车夫肯定的道:“自然是真的!咱们西关郡啊,最看不得的就是过不下去日子,走投无路的之人,只要你们愿意,还有一双手可以处理,一个脑袋瓜还能思考想事,就不会没你们的活路!不仅不会没有活路,那日子还会越来越好,叫你们想都不敢想哩!” 一群人听了这话,惊呆当场。 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吗? 见这一行人反应,这“车夫”也并不意外,似乎他们根本不是他遇见的第一拨人。 这“车夫”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张纸片,伸出去要递给他们。 “你们看,这是咱们西关小侯爷的招工书,你们看了就知道我说的绝不是假话。” 在对方接过去看的时候,他又补充说:“这是双面印的招工书,正面是招工说明,后头就是招工点的位置指引和报名程序指引。你们就照着这个来,准能找到地方。” 一张两面印刷的纸页,由一个识字的,一字一字的念诵出来。 果然如这个“车夫”所说,这确实是印了西关侯府标志,由西关侯府发出来的。 纸页在一群人当中来来回回传递,即使不识字的,好赖也能看得懂背面的指引图。端看这上面的说辞,还有这张印纸的精细程度,就绝对不是普通人户能做的出来的,更不可能是拐骗罪犯有耐心做出。 众人在此时已然信了个八成。 终于有人诚心实意的对这位热心的“车夫”道了句谢。 不过,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车夫却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指引你们去招工点,也不是白干的。” 他走过去,指着纸页正面下方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小片空白,写着“招工推荐人:虞城苻顺”几个大字。 苻顺道:“你们到了招工点,替上去这张纸,这样的话,只要你们当中有人被招了工,我这个介绍人,都能收到一笔小奖金哩!” 散兵役夫们震惊瞪眼: 还有这等好事的吗?! 不到一个月,西关侯府在西关郡设置的几大招工点,陆陆续续人头攒动。 排队要进行招工登记的队伍,尾巴甩出几里地。 好在这几个招工点的管事,面临这样的情况,丝毫不乱。多加了几台登记处加快队伍行进速度,原本修建的临时营地,一旦有了满员的迹象,立即就会支起一排又一排看起来就保暖厚实,能够渡过冬天的帐篷。 一开始这些散兵役夫们,来之前心中仍然免不了忐忑。 可是当他们从排队开始,就感受到这招工点的人,对待他们平和又周全,根本没有往日里那种当他们是畜生一般的斥责打骂。 让他们感到,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面对的是虽然面目不算熟稔,却是乡亲熟人那般的自在与落叶归家感。 为了提高效率,这最初的登记,被管事的尽量简化。 只着重在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做了初步筛查,对需要医治、或者需要先暂时观察的来人单独分隔了开来,登记了每个人的籍贯与姓名,再一一对应放了号牌,就可以跟着指引找到自己的临时居所与床位。 这些人在深秋的山林之中飘零了如此之久,如今能得片瓦遮顶,能有自动在头顶汩汩流下的热水清洗脏污的身体,能得一方暖和柔软的被褥安枕休息,直觉如入梦中。 待的在营地之中见到失散的旧友与亲朋,无不抱头痛哭。 他们这些人,有的是为军队修筑工事或者运送粮草等杂活的役夫,有的是有正式编制的兵士。兵士也分两种,一种是为了这一次百万大军征伐,临时征调入伍的,在入军之前不过就是或务农或做些小手艺的普通百姓。 还有一种,则本就是被从各地军旅调遣而来的中军、府兵的固有成员,家中多是世代为兵。 若非此次战事失利,担心回了军只有被斩惩戒的下场,不得不流离在外。 不过三五日,这一批批被招纳到安置营地的人数已达千人之多,而这一批世代为兵之人,也很快就与那些平头百姓出身之后,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区隔。 这些人似气味相投一般,自动就能识别出自己的同类,聚集在一起。 旁的人,有的受过他们当中人的直接欺压,有的则是打骨子里厌憎他们那一身的兵痞强盗气,更将他们当做是异类,行走坐卧能躲则躲。 这些曾经的兵士,现而今在此地聚头,皆心知肚明他们都已经成了身犯死罪的朝廷逃兵。 互相反倒没什么好遮掩,一见面都开诚布公的论起曾经的军卫出身与军衔等级来。 如今赫然充当了这一群人的头领的,便是曾经中军三卫的营级校尉。 凡有入了营区的军属兵士,俱都要来他这里拜一拜码头的。这些人如今虽落到这等境地,可大多人身上那股子豪横之气,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凶蛮惯了,普通百姓自是人人退避,生怕触到这些心黑手狠之人的霉头。 至于其他百姓,也自发的因为家乡所在的郡城,有了亲近的结交对象,聊以互相慰藉,乃至结伙自保。 又过两日,营区终于有除了送吃用以外的人前来。 为整个营区收留下的流民与溃兵,一人发了一张纸单。上面用简明易懂的图画形式,印上了许多图形,供每个人勾选。 一是叫他们勾选每人所擅长,二是叫他们勾选招工意愿与方向。 那位中军的校尉朱冰自然是识字的,便也能看得懂纸单上印的说明文字。 他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这张纸,无论是种地、打绳、泥瓦、铁器、木器还是烧陶筑砖酿酒,竟然没有一个是他能选上的。一张纸单,被从头到尾的空落落的,半晌无从下笔。 他往自己近边或蹲或坐的老兵们看看,大多与他一般无二,愠怒又羞愤的无从下笔。 只是少数本就是在军中做过修筑工事或者打造军械的兵士,带着隐隐的骄傲感,在纸上勾画了一两项。原本他们这些主务后勤的士兵,即使混在这兵员队伍里,也有些低人一等。 然而,这一张纸填下来,让他们头一次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连这些人都如此,更别提那些普通百姓了。 这些百姓被从各地征调而来,就算从前不会,这一两年的时间,谁还不会干点什么工活了?况且,这上面可还有种地呢!再不济,也都种过一把地的呀!无论如何,这一张纸便也不会空下了。 大伙儿带着点雀跃,欢快的填完了发到手中的纸单,排队前往登记台上交。 经过那一波波垂头丧气的兵痞子们是,忍不住昂头挺胸,再拿眼角用力夹一夹他们。 仿佛在说:看你们这帮屁本事没有、只会舞刀弄枪作威作福的废物点心! “嘎吱、嘎吱——” 不少人气得,磨牙声阵阵。 那些个后勤兵在这样令人牙酸的背景下,也不敢擅自冒头了。战战兢兢的问朱冰:“朱校尉,你看咱们这单子……” 朱冰冷着脸看过去:“不许交。” 第84章 “放心,一定不交!” 连连保证之后,又退回了自己原本蹲着的地方,按捺着心底的无尽惋惜,将纸单揣回了怀里。 心中滴血。 他们来之前,可都是知道这里是西关侯府的招工安置点。 人家一开始的招工单子上就写的清清楚楚,免费的安置只管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你得是能被招了短工或者长工,才允许你继续纹银不花的住在这里。 今天这单子不交,可不就是不去应人家的招工嘛! 一个月期满,正逢隆冬初降,叫他们这些身无分文之人到何处求生! 朱冰校尉您们从前是高贵的中军和府兵里的大小头领,如今降不下身段来作那些低贱匠人们的活计,我们倒是有愿意的啊!殊不知,若非世代军籍所限,他们也都羡慕那些靠着手艺和劳动,过上殷实富裕日子的百姓呢! …… 十几日过后,随着一波波的登记分类,陆陆续续有人被带走,转移到其他的工坊培训营区。 第112章 就是那些后来的,只要手脚俱全脑子还清醒,也大半都登记完成,找到了对应的事做。这片临时安置区不大,那些离散至此的人们,来了又去,只剩下他们这一批‘什么工业不会的废物’始终盘桓滞留。 眼看着一月之期将近,有人终于忍不住,结了伙来问朱冰:“大哥,咱们该怎么办,您说个话!这时节,怕是豁出去落草为寇,山野之中,也断无咱们的生路哇!” 朱冰嚼了一口草叶,问他:“你们有什么想说?” 有人道:“咱们到底是手脚俱全,若论脑袋灵光,也定是比那些平头百姓要强上数倍!纵使眼下不会种田做工,这西关侯府不是还管教吗?咱们去分说分说,愿意留下学工,先过了这个冬,再行计议。” “对对,咱们也不是说真要去当那些工匠农民,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等咱们攒出些本钱来,再离了此地,另谋其他立身之法,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朱冰听了他们七嘴八舌说过之后,只问了句:“若要去学工,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那些本就为农为工,又早先一步招了工之人的学徒。叫他们手把手的叫你们做活,虚心的向他们请教,听他们的吩咐甚至喝骂,做的好或不好,还要听他们的话梢,来给你们评定。这些,可都能受得?” 众人闻言一梗。 光想象着这场景,就觉浑身难受,无法接受。 一开始劝说的那个劲儿都散了,支支吾吾无人再出声。 朱冰看了一圈这些人的脸,最终道:“既如此,此事也别再提了。你我虽无农工之能,却也还是有一身武艺和兵事经历在身。我观察了这些时日,无论西关侯府还是这营区,日常都是有营卫负责秩序保障的。”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打起了精神。 “那西关小侯爷,竟然能在西关郡做出此番大的事业,又身为皇族嫡系子弟,身边也不可能不需要私卫守护,听其调派。咱们不如走这个路。” 这话真真说到了众人心坎里。 只是…… 有人问道:“可是咱们来了一个月,这西关侯却只是招工,没有半分想要找卫兵的想法啊。” 朱冰思忖着道:“他们不招,或许只是因为,不好明着来做。毕竟西关小侯爷在咱们大周,是个什么处境,各位从前想必也有所耳闻。” 众人一联想,便觉有几分道理。 朱冰下了结论:“我们自己去送上门。” 当天,朱冰便携了两人,求见营区管事,将他们想要投入西关侯府为部曲私兵之事说了。 那管事平静的看了他们半晌,最终挥手叫他们下去等消息。 第二日,刚过卯时,天还乌漆嘛黑,刚有一丝儿的光亮。 朱冰几人所住的这间营房,就有人闯了进来。 朱冰“蹭”的一声坐起。 在昏暗中看着长身立于营房门口的那道挺拔高大的模糊身影。 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开了口,声音低沉却直击人心。 “倒还算机敏。” 说罢径自转了身离营而去。 随其同来的另一人紧接着高声喊道:“废物点心们,都给我起来!一炷香内赶到营区三号开阔地!找不到地方的,按时不能到场的,今天都给我滚出营区!” 一时之间,营区外面又有这样的喊声,朝着他们这些滞留的溃兵集中的营房喊了一遍。 昨日这些曾经的兵士们,都得了嘱咐和消息,知道朱冰校尉在为他们谋侯府私兵一途。 此时,听到这些诏令,虽然口口声声被喊着“废物点心”,还是一个个骨碌碌的爬了起来。 天光渐渐泛出几抹鱼肚白。 露营地上已然人声鼎沸,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但这些人到底曾经是军旅出身,又明白今天怕是西关侯府对他们的初次考校。在几个主要的负责人出声提醒过后,很快自觉地按照他们在营区分配的住宿,规划好了站位,却仍然按捺不住,交投接耳了几句。 露营地正南方有一处高台,高台上战了一队人,当中面朝着他们,正矗立着道高而挺拔的身影,在晨曦之中看得分明。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台上情形。 被台上这沉重具有压迫感的气势震了震,不由自主陆续安分了下来,老老实实站立。 朱冰站在队伍当中,也注视着高台正中的身影,他根本不用确认,便知晓,这就是方才进了他营帐,留下一句“倒还算机敏”之人。 台上,夏武在侧方请问了一句:“卫长,这就开始削萝卜?” 靳劼在台中冲他颔首。 夏武得令,挺了腰板,气沉丹田,一声大喊—— “诸位废物点心们!” “一个一个来,叫爷们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三猫两脚的本事!” 话音落,有几队人自露营区各处骤现,将一块块碑匾抬入场中,所到之处,那些散兵们接自动退让。 无他。 只因他们到了这营区半晌,却根本不曾察觉到这些分散在四处的兵士。 这些人不知是如何掩藏的行迹,叫人根本无从防备,却在台上一声令下,转瞬出现,分寸不乱的游走在他们这些人中间。 都是从过军旅的人,一眼便看着出,这些人虽然做的事布置校场的琐务,然每个人行走间的步法,以及坐着简便粗使活计时,举手投足的那份从容和气魄,力量与身法,无不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高手感! 这样奇诡的混合气质,他们何曾见到过,一时就都被震住了。 片刻间,校场之上,被区隔分明的布置了几处营地。 大家看着眼前被布置出来的网状高台,却是从未曾见过的东西。 直到高台之上再次传来声音:“看到你们面前的攀爬网了吗?” “所有人,列横队匍匐穿越网区,若能在规定时辰内抵达终点,并且全程不沾网面分毫,你们就暂且可称的上还有回收价值的废品!咱们靳卫长,也会考虑考虑是否要留下你们!” 众人忍不住看了看身前,高不过一尺的网布,忍不住全都瞪大了眼睛。 连那句无比刺耳,刺伤他们敏感自尊的“废物点心”“废品”云云,都顾不上了。 从这底下匍匐爬过去,怎么可能全身半点不沾到网面?! 有人提出异议:“这……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一个人开了口,就有其他人也跟着说了出来:“是啊!你们莫不是根本不想收我们,平白弄这些来拿我们取乐!” 这种场面,夏武当然毫不意外。 他不屑的回了一句:“废物就是废物!坐井观天,还以为自己多牛逼!” 他朝场下随便点了三五侯府私卫:“现在,叫这帮点心们都好好看看。” 那几人高声应了令。 在一众人的盯视当中,极其放松的松了两下筋骨,然后眨眼间,动作迅疾又利落的匍匐在了地面。 转瞬之间,身躯便没入网中。 这网面的线绳上,都涂了一层极容易沾染的颜料,只要稍有擦碰,必然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然而,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瞪视中,这几人的身影在网下迅疾穿梭。 不过半炷香的时辰,便一一抵达终点,完好无损,半点颜料沾染痕迹也无的站了起来。 几人回头,目光扫过他们这一群震惊非常的散兵们。 眸中真真切切的印着同台上那人一般无二的,看废物垃圾一样的神情。 台下,隐于众人间的朱冰心神震动。 眼前发生的事实,无不昭示着,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一批西关侯府私卫,恐怕同他家族几代从军生涯所见之情形,皆大不相同。 原本,被那些工匠农夫们相称成“废物”,除了沮丧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龙困浅潭的不得志之感,甚至从始至终端着那一份骄傲,不愿屈居人下。 当一声一声的“废物点心”“垃圾”加诸于身时,不能不说心底是愤怒异常的。 然而当回到属于他们可以驰骋的大海,骤然发现,他们当真不过是一帮小虾小米。 在这些真正的搏击海浪的游龙面前…… 真的是一帮自以为是的废物点心。 这一场初露锋芒的立威,使今日到达校场的千余散兵停了叫唤,服服帖帖再不敢轻易质疑。 夏武在台上瞧了瞧偃旗息鼓的散兵们,咧开嘴笑了笑。 第85章 夏武高声喊道:“现在开始,给你们这些萝卜重新编队,组成一个个萝卜小队来练一练。能把自己从废物里练出来,兴许咱们小侯爷和靳卫长大发慈悲,给你们个为候府效力的机会。若是练不出来……” “对这样的浑身上下一无是处的垃圾,若是还赖在咱们这里,倒也有个好去处——” “一日熔铁百余升的钢铁高炉。" 夏武呲牙一笑:“保你们废物料子进去,滴水儿也不剩的倒出来。” 第113章 他最后这句话说的寒气森森,威胁的意思十足。但这时却无人再提出异议,只在心里卯足了劲,无论如何要争口气。 这不光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物,还是为了这最后的一缕生存之机。 朱冰咀嚼着台上人的话,西关小侯爷今天必定是不会在场的,那此人口中所提的靳卫长,想必就是同在高台,不用刻意声明也知其是众卫之首的那个人了。 很快,他们被打散整编,无论原本的军属与级别,一队一队分列于校场之上。 那些原本身处他们当中的候府私卫们,则一个个随性的择了队列,成为这些队列的教官。 “教官”张善一一点了自己队列的成员号牌与名姓。 听到“朱冰”这个名字时,别有意味的看他一眼:“让人像新兵蛋子一样站着训,感受如何?” 朱冰知他有意想让自己这个散兵的领头难堪,倒也忍得住。 平静的道:“还成。” 接着又淡淡的补充:“万分期待把教官您揍扁的那一日。” 张善闻言挑了挑眉:“这种大话,说的可有些早了。” 接下来月余,这些散兵日日在教官的安排下,不分昼夜的操练。时常夜半睡梦当中,被骤然薅起来,进行夜练。 前一个月游手好闲吃进肚子里的那点子油水,数日间就全吐了出来。 简直可以说人不人鬼不鬼,故人再见不相识。 若单单只是这些身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这西关候府的私卫却几乎日日都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打击。 除了第一日的低网匍匐,之后教官们训练的项目,无不大大出乎意料。 他们这帮当兵的,却被要求在有限的体力恢复间歇当中,识字作书,作图算术,识山川晓地理,更让人绝望的是,还要炼铁打铁伐木开荒,识作物种子,辨矿料,干那些原本他们瞧不上的农夫工匠活计。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曾经试图规避的老路上。 过于惨痛的折磨,有人忍不住再次发出质疑:“我们不是操练来为候府私兵的吗!?为什么要我等学那农夫匠人之计?” 却谁知只换来一句:“你们本就是连农人匠工资格都够不上的残料废料,还有脸来挑拣了?!不练的现在就滚!” …… 倒也有些原本就意动,想要去应招工的散兵,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教官的魔鬼操练。 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心里那种自认高了普通农户匠户一等的心气,早就打没了。 戚戚然的试着主动提出,不想要当兵,想要去应工。 却没成想,他们一经提出说要去应工、并且真的证明自己是有手艺懂行的,这些侯府的教官们反倒态度尊重了不少,好言好语的将其送走。 渐渐地,所有人明白了一件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在西关郡,在西关候府的规矩里,他们这些兵,从来不比农民和工匠们高贵。 假如他们什么都不会也不愿意学,到了士兵队伍里,还“兵艺不精”,那妥妥将成为整个层级当中的最底层!是真的“人嫌狗厌”的终极废料! 一边是魔鬼的新兵训练,一边是雀跃莽撞又全神贯注的招工生活。 这些从战场和隘口关防中溃散而来的役夫与役兵们,在登记招工的之时,万万没想到,这西关候府的招工竟然是这样的! 若是你已经有了一技之长,那自然为你分配相应的工坊工种。 但在开工前,还会安排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用来上工培训。教你这样一个初来的工匠,可以更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若有些出入和不甚懂得,还有专门的引导师傅给你补齐。 在这个时间里,还会对每个人的工匠水平作些简便的考察。 一是为了分给你适合的工种,一是为了给每个人制定有针对性的引导和教学提升的计划。 这已经是足够瞠目结舌的了,更让他们不敢想象的是,这半个月当中,他们也照样人人都有工钱! 一个月的日期很快过去,第一波上岗的工匠们,拿到了第一把薪俸,简直眼热的,一个个窝在工坊和园区专为工匠们修筑的工舍中,一遍遍的来回清点。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突然想到。 “也许……我们现在,可以往家中寄信了!” 经这个人提醒,仿佛在众人脑中燃起一盏灯。 “是啊!原本我等是戴罪之身,不仅再也回不得乡,就连这条命,能不能活过明天都难说!现在,咱们在这西关小侯爷的工坊里,有吃的有住的,有正经八百倍的活干,有工钱领……将来那么有奔头!该叫家人知晓才是!” 这个头一开,每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一边热切的说着自己家人和家人,一边暗自憧憬和盘算着以后怎么才能好好保住手中这份活,怎么把手中的工钱攒起越来越多,也好有一日能托人寄回去,叫家人的日子有活头。 又有人道:“西关郡这般的好,从没人拿我们的命来作践,而是真的教咱们本事,叫咱们赚到安稳生活的银钱……这样的好地方,岂不是比咱们家乡,那些只知盘剥的恶霸腐官、强兵豪族当畜生一样使唤强上太多!” “我们不应该只往家里送钱……还应该拖了信去,叫家人们迁来这西关!纵使在这里,当个黑户,也比在那里做个任人驱使的编户好!只要一家人能在这里相聚,纵使黑户又如何?重新在这里开一个家来!” 几乎没什么迟疑的,就有人附和。 “对!对!咱们都该叫家人,来着西关看一看,什么样是人该过的日子!什么样是每天都有奔头的日子!” 每个工坊或者工坊集中的园区,都设的有专为工匠们开设的通信处。 这样的信件多了,园区的管事便将此事一级级报了上去。 西关候府。 杜晖手中执了这半旬的议事奏报,同刘子晔汇报。 “秦峰所率大周朝各残部,已于本月,仍然按照此前的路线规划,悉数出离西关境域。剩下的,就是那些还未露头干净的散兵游民了。我担心,一旦到了深冬,这些到了穷途末路的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径出来,伤己伤民。” 刘子晔听了问:“咱们的工坊园区,已招纳人有多少?” 杜晖当即回道:“王刺史主责的西关两城十三郡流民登记收容所,共计登记在册的有三千余人,咱们府上的王秩正协同刺史府共同处置流民安置。已经到了咱们各地工坊园区的招纳为工的又有四千余名,待招纳只临时安置的一千余名,伤残老弱近千名。还有靳结带着夏武正在操练的散兵士卒近三千名。总计在册的有一万又三千余人数。” 刘子晔咋舌。 这还真不少,一口气快赶上西关郡全郡郡民的小半之数了。 西关郡上下按人户来计,这三年来已超万户。一户常有三五口,甚至七八口之多。 骤然之间多出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出来,若非她这几年的经营储备,怕也难以吃得消。 不过,即使再来更多的人,于刘子晔而言,在这个当口也仍然吃的下。 甚至可以说,她恰好极其的需要。 这一次系统的升级,解锁了全新的军事基建版块,原有的那些主为民事的工坊,是刘子晔认为的民生的根本,断断不能可能从中抽调人手过去做军事基建。 她需要大量的新的人力,需要专业对口的工匠。 这些从战场当中流散而出的役夫、役兵恰恰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对杜晖道:“继续叫咱们的人,在西关郡两城十三郡外围,以及主要道路、主要渔猎产区张贴西关候府的招工令。这批人,有多少,咱们西关候府就收多少。哪怕这个冬天安置不过*来,我西关候府就是白养他们一冬,也不要叫他们流散冻亡山谷,又或者生出抢掠之乱来!” 杜晖闻言,当即精神一阵。 “好!杜某也正有此意。我西关郡地广千里,若在数年之前,尚有过多人力难以胜天之时,然则,到了今天,咱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该是充实户口广纳四方贤良与百姓之时了!” 杜晖讲的这一层,刘子晔也是赞同的。 当即道:“先生所率甚是。关于那些靳劼正在操练的散兵,先生还有何意见?” 杜晖听刘子晔问,回道:“臣虽未亲至靳卫长等操练新兵的校场,然就此事,靳卫长曾与杜某共议。我与靳卫长皆认为,这些世家为兵的散兵,最大问题不在是否知兵事,而在骄奢狂妄的作风之上。靳卫长提了他的训兵方法,杜某也深以为然。” 刘子晔听了以后问:“所以这训兵之策,皆是靳劼一人策定的吗?” “正是。杜某不过在些细枝末节上略作参详,此功在靳卫长,杜某必不能掠美!” 刘子晔颔首:“那好。” “关于这些流民散兵的安置,还有一事。小侯爷你看。” 第114章 杜晖说着,递给刘子晔一份简薄的纸页。 “这是我西关候府各地工坊园区递交的,自半月前始,各地不少新招纳的工匠提出,要往家乡寄信,将他们的家人接来西关团聚安置。” 这倒是有些出乎刘子晔意料:“可他们自己是流民与散兵也便罢了,他们的家人私自往来西关,可是要冒着在家乡逃籍的风险的。” “正是如此。” 杜晖赞同道:“不过咱们各地的管事说,他们宁可家人来此地为一黑户,也好过在家乡做一个牛马畜生般受人压榨驱策的编户。” 刘子晔闻言,眉峰猛然挑动。 “他们竟愿如此?” 虽然她知道自己开出的招工条件,在这个时代是绝对俱备压倒性竞争力的。却也万万想不到,竟然能够影响到此等程度。 使得这些流民散兵,愿意让自己的家人不远千里来奔,甚至抛却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周朝编户民的身份。 她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又再次抬首,眸中带光看着杜晖:“接!凡是愿意来我西关的,叫王彦朋以西关郡刺史府的名义,一一给予交通旅费的资助。待这些人举家入境之后,由王彦朋为他们落实西关郡落户!他们愿意倾家而来,那么本侯爷就断不能叫他们当真成了不可见天日的黑户!适龄幼童皆可无偿安排入学,居住满一年以上且于境内经营做工者,便可享受同咱们西关郡郡民一般的医疗和教育等同的待遇!” “还有,后续招纳到的新工,分出一半来,用于建造集中的新居所。这个建筑项目就叫‘西关公租房’,但凡是在我西关为工的,皆可以三成的市价,租赁居所用以自住或者安置家人。” “再往后,还有建‘经济适用房’,使那些有余力的外郡移民可以购置属于自己的永久住宅,长久的在我西关安居乐业!” 刘子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直听的杜晖连连点头。 “小侯爷高见!此计之长远,杜某深感钦佩!” 第86章 大周朝燕京外城,绵延十几里的大军,已参照部署,在几处内陆关隘口分别驻防。 秦峰与池牧等此次征伐的大将,最后进行一轮商谈。 在秦大将军一层一层的严令之下,所有中下层将领以及各部署兵士,在心知肚明他们在草原上经历了些什么的情形下,仍然做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仿若他们是为国立功的凯旋之师一般,等着燕京圣上亲自下旨安排的凯旋仪式。 自秦峰的奏报抵送京师,圣心大悦,准备大肆犒劳大军及将领们的旨意发至军中。池牧便“旧疾复发”“伤重难起”了。 如今,重返燕京在即,秦峰在准备带着将士们接受圣上安排的接迎之前,最后一次来探望池牧的“伤情。” 然而,一如既往的,秦峰依旧没能见到池牧的面。 只有他的随身副将苗泰林在外账接应。 秦峰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撕破脸皮,直闯池牧的后账。只能一如既往的问苗泰林:“不知池大将军的伤势,近日可有好些了?” 苗泰林绷直了身子,恭敬回答:“末将代池将军感佩秦将军关怀!池将军此次征戎,于冰原沼泽深陷之时,引发了旧日顽疾,咱们府上本还以为将军这伤多年不发,已然好了,竟不曾料,积压体内至今。一朝引发,竟成汹汹之势!池将军昨日,拢共也就清醒了两个时辰,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无法亲来与秦大将军相见!” 秦峰闻言,神色莫名。 站了半晌只好说了句:“池将军既是伤重不适,秦某就不多叨扰了。你们好生照料池将军,等回了燕京,秦某自会为池将军请功。” 苗泰林郑重的一抱手:“多谢秦大将军!待池将军清醒之时,末将定会转告将军知晓!” 秦峰自鼻孔当中哼了一声,拂袖而走。 既然你不要着天子迎军的荣光,那我秦某人又何必三番五次的强求! 送走了秦峰,苗泰林闪身入了后账。 因为是临时的行军驻营,后账也不过简单的一张行军床,一张简易的桌案,以及三两样挂甲挂剑的木架。 “伤重”的池牧,正坐于桌案前,一手执了笔,在桌案上书写着什么。 听闻脚步声入账,头也不抬的问了句:“走远了?” 苗泰林:“是的,将军。” “行,你回去吧,叫人在帐外继续拦着就行。”池牧道。 苗泰林先是应了喏,却磨磨蹭蹭的拖着步子不愿利索走。 池牧耳听着他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重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本就是半转着身子,眼珠子仍然挂在背后他们家将军身上的苗泰林,眼神猛地一亮。 那一脸期待池牧叫住他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池牧微微挑眉看他,搁了笔道:“回来,坐下。” “嗳!” 苗泰林闻言“嗖”的一下,半点不带磕绊的转回来,一屁股坐在池牧对面。 “有什么话说。”池牧问他。 苗泰林一脸八卦之欲终于可以得到释放的样子,瞪着兴奋的眼珠子问:“将军你自打回军开始,就日日在这桌案前写写画画。就是再多的奏报和书信,也该早就写完了啊!所以,将军您到底是在写什么?跟末将透露透露呗!” 池牧听他这一连串的问话:“所以,你憋了这些日子,想问的就是这?” “那可不是!这行军的这么久,跟着将军这些年,从没见将军什么时候,跟那些文臣士子似的,放着刀箭不练,反倒日日作文了。难不成将军您想著兵书?” 池牧白了他一眼:“著什么兵书,我哪来的资历写?” 不待苗泰林说什么,池牧又道:“更何况我现在‘伤重卧床’,刀剑弓马也不得练的。” 说完,他将自己方才正在写着的纸页捡了一沓,递给苗泰林:“自己看吧。” 苗泰林兴奋的捧过来:“多谢将军。” 初时,他还有些疑惑,这一叠纸上,写的也不是私信、也不是奏报,更不是什么兵法、日记。 渐渐的,苗泰林终于看明白:“这……这是将军您在西关郡的所闻所见!” 池牧点头。 苗泰林得了认可,又开始一张一张翻看起来。 只见这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他们作为探路队,在西关郡看到的一切不同寻常的记录。甚至将那些当时惊煞众人的白汽车马、田间的风力灌溉水系、播种收割耕犁农机、“飞梭”纺织机,还有一些被叫做各式工程机的器件,池牧都一一根据当时的观察,画了形貌出来。 除此以外,还有那些虞城各地新式的家宅、园区的规划等等。 …… “怪不得将军您日日奋笔疾书,原来为得是这个!” 池牧将他这些日子的成果随手整理,意有所指的道:“当初,我与西关小侯爷之间的约定是,在大周军队越境之际,使大军不会当即发现端倪。使她可以暂时从秦峰的大军之下,免于暴露,得以喘息。” “如今,大军已然东出西关,我们的协议已经达成。我们当然也没有继续为其保守消息的义务。西关所见,太过惊异,口说不足以震慑人心。因而,我才在详记之余,作图说明。” 苗泰林显然已经完全明白。 但是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将军这份记录,是准备上呈陛下吗?” 池牧目光微转,神情坚定的道:“当然不。” 大军回京七日后,大周朝太子殿下刘子陵奉圣命出宫,探望因伤未能参加迎军庆功宴的池牧将军。 刘子陵在池府盘桓只小半个时辰,做足了天家以礼待有功将士的姿态,探望仍旧养伤卧床的池牧,对池府上下,半分不曾多顾,便回宫复命。 当晚,太子宫刘子陵书房之内,夜灯彻夜不曾熄灭。 刘子陵翻看着手中那一幅幅震撼了他所有知闻的手稿,尘封多年,早已让他抛诸脑后的那位,愚鲁顽劣,被圣上一纸封在了西关自生自灭的堂弟,终于再一次进入了他的视野。 刘子陵眉心微蹙,狭长的眼眸眯起。 “子晔……倒是叫本宫刮目相看了。” 西关候府,刘子晔将阿桓阿筚新一学年的讲学计划审过一遍后。 就准备带着夕映等一众亲卫,出发去往靳劼如今所在的训兵操场,之后还有筹建和规划中的兵器工厂,初期的部署也需要她在现场逐一核定事项。 然而一队车架整装备发,刘子晔走到西关候府门前准备登上她自己那辆汽车之时,脑中沉寂多时的系统,再一次发出警告。 “叮——检测到不利于宿主任务的危机触发!危机等级:三级。请宿主妥善应对处置危机!” 刘子晔脚步一顿。 升级之后的系统在危机预警方面,已经可以明确告诉她每一个危机的等级。 危机共分了五等,一等就是最高程度危机。 那么眼前这个三等,就是个中等级别的危机。 第115章 她正琢磨着又有什么值得系统单独发出警报的危机事件之时,府上的管事刘丙忙不迭的从院内追了出来,紧随其后的,竟然还有本该去授课的阿桓,以及两三名候府的私卫成员。 刘子晔目光微动,反倒平静了下来。 那两名私卫一马当先,单膝在地请罪:“小侯爷!属下们失职,一时不查,竟叫府上看守着的朝照私逃了!” 果然如此,刘子晔心中了然。 当初系统对于朝照即将被放出府一事,就发出了危机预警。当初她没能做到取人性命,也早知很难不出半分意外的,真的将一个人关上一辈子。 三级危机。 不算大有不算小。 可是究竟,这个曾经背叛原主的亲卫朝照,身上会有什么值得引发这种危机的因素? 那两名私卫还在请罪:“属下已经通知了候府的其他私卫,以及管事刘丙,在候府内外,搜查朝照的踪迹!他长期活动受限,体力有限,不可能真的跑的那么远!属下一定全力追回逃奴,请小侯爷责罚!” 刘子晔已经蹬上了她自己这辆带着轿厢的汽车。 车门依旧开启,刘子晔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私卫和管事刘丙,以及焦虑之色难掩的阿桓。 她道:“不必再追。至于你们走失了犯人一事,查实全程交书至靳劼处,若涉及了府上私卫以外之人,交由刘管家,各自依着规矩领罚。” 说完这些话,“刷拉”一声关闭了车门。 不就是个中等程度的危机吗? 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四年前的自己。她倒要看看,会究竟是个什么! 西关郡的郡关大街上,朝照时隔四年,首次迈出西关侯大门。 这四年来,他被困于西关侯府之中,虽然吃用和应有的日常所需,从来不曾短缺。可到底太久不得见天日。 趁着夜色,看守他的人一时不察,从自己的院子逃了出来。甫一得到自由,那种心脏直欲从喉咙中吐出来的感受,让他又爽快又恶心。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待到天光大亮之时,目中所见,会是这样一副几欲射穿他瞳孔的景象。 道路、宅子,从未曾见过、亦不知究竟是何用的形式奇特的建筑,都让他大惊失色。 当一辆喷着白汽、四个轮子骨碌碌自己往前转的东西,从他面前驶过,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又受了太多刺激的朝照,“嗷——”了一嗓子,躲进一见挂着“公厕”牌子,可以随便自由进出的街边房子里。 在这间公厕的隔间,小心翼翼住了两天之后,朝照确认西关候府上下并没有在全城展开对他的大肆搜捕。 又一个午夜,他终于大着胆子从隔间溜出来。 逃出去,他一定要逃出西关郡。 第87章 燕京。 天禧一十三年大周朝与戎狄八部之间的征战,以大周朝皇帝在燕京极其高调的犒赏全军结束。 然而私下里,刘坚显然对百万大军出征,却不曾擒获任一部族的王汗这一战果感到不满。 第二年,天熙一十四年初春,再发旨意,要求大军再次集结,第二次征伐西北。 隐没在冰川沼泽深处的八部王汗,听闻了消息,自然是继续藏匿。只拿准了一个原则,就是不同大周朝的士兵正面交锋。 是年冬,大周七十万大军,又一次无功而返。 但这一次,大军出征却实际不曾获得任何战果的事实,已难以掩饰。七十万大军也在此次征伐之中,溃散近十万,无从索迹。 燕京朝堂之中,关于这一场战争的反对之声高涨。虽然没有人真的敢站出来,单面直斥皇帝刘坚之非。 但连续两年受命征伐西北的大将军秦峰,却在纷纷朝议当中,不得不自请去职。 秦家乃是刘坚自潜邸之时,就一直支持他的将门,如今秦家正值盛年的秦峰被迫去职,若要再从秦家再择大将,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都难以交托带领全军的大将军之职。 最重要的是,其他人都不足以压制池家如今的新一代主将池牧。 然而池牧与池家是什么立场? 刘坚怎么可能会将军权与兵符交托其手。 日日朝会都被气的脸色铁青,却无法拿出实际的战果出来。 但到了此时,他仍然不认为决定征伐西北是一个错误。 在刘坚看来,朝堂之上那些反对与指责的声音,大半都不过是他那个最善笼络拨弄民心与人心的好太子,在暗中支持挑唆。 这一年之中,之前下狱的公主驸马,虽然被控制在狱中,但案件的调查进展却极其缓慢,始终未能将驸马定罪处刑。 在下定决心要对太子势力进行铲除之时,刘坚未曾想到,自己这个看似纯孝的太子儿子在朝堂之上,已经俱备这番影响力。 使得他的第一波发难,至今未能得见应有的成效。 垂拱殿后殿,大周朝的当朝宰相褚博瞻受皇帝赐座,正坐在一张矮杌之上。 已经年逾五旬的褚博瞻面带忧虑,劝谏道:“陛下,依老臣之见,与戎狄八部争一时之长短当属次要。当此局面,您如何稳住朝中局势,使得您的无上君权,使我大周朝不至于变生肘腋,方为重中之重啊!” 刘坚对褚家的信任绝非其他人可比,因而当这一番劝他中止继续发起与戎狄八部下一次战端的话,被褚博瞻这番在私下会见当中当面直言,反倒没有十分反感。 他稍稍思索片刻,道:“褚丞相一心为君计,朕不是不知。” “只是……”他说到这里抬了眼看褚博瞻。 “丞相所言肘腋之变,可还有更妥当的计策应对?” 事到如今,君臣之间就此事已经勿需避讳。 褚博瞻听完刘子晔所言,又道:“太子以一国储君之尊,行事狂悖,屡屡不敬君上。从前所谓纯孝,皆为虚名。此等不仁不孝之子,难堪继承我大周朝之江山,已毋庸质疑。” “当年陪都凉宫修筑一事,太子妄图取圣上而代之心便已昭然若揭。只是太子早年营织多年,无论朝堂还是军中,其支持与追随者皆不在少。依老臣之间,若长期在朝堂之上,往复拉锯,无论对君上您抑或是万民,皆非福事。” 听他提起旧事,刘坚也忍不住怒火上涌。 “褚公所言不错。当年朕特命你们褚氏女婿崔铭为凉宫修筑副使,就是叫他明白他的界限在哪里。熟料,最终还是叫他闹出那样一番动作出来!倒是委屈了忠心办事的崔铭。” 褚博瞻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褚氏一族,愿为了圣上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区区一个女婿崔铭,为圣上吃上几年牢饭算什么!就是叫他吃上一辈子,也是他崔铭的福气!” 他这一番话说的刘坚心中熨帖,方才那一抹怒气也散却大半。 褚博瞻又道:“如今,太子不臣之心已如司马昭之心,依老臣之间,圣上不若换个路子,莫要总是为了江山社稷之稳、黎明百姓之福,而束手束脚。太子之所以有底气鼓动朝野文臣屡生事端,一来自恃其在太学学子之中的地位,其二,也最为至关重要的是,圣祖一朝的将门池家,对其态度鲜明的支持。” 提到池家,刘坚忍不住眼神一黯:“这个池瞻,多年来,眼中除了当年的圣祖皇帝,再装不下其他人。池家自恃其辅佐圣祖皇帝所创开国之功,当年在朕登基之前,就从不曾对朕一顾。若是他池家一辈子安安生生做一个为大周朝守土的将门,那朕看在圣祖皇帝的份儿上,倒也不愿与其计较。” “可谁知……他偏偏却在十多年后,如此旗帜鲜明的跳出来,站在太子身后!” 刘坚怒火中烧,想起池瞻满头白发,却依旧桀骜的多次公然反对自己意见的场景,以及池家那个年少之时就出了不少风头的池牧将军。 他竟是于前年方知。 这位本该守卫皇帝,只忠于皇帝一人的皇城禁军武卫营少将军,竟然早已与太子有了勾结! 若不是他行动迅速,以军功升迁为名,将池牧从皇城禁军当中调离,转入中军十二卫,还不知这只盘踞在他皇城家门口的池少将,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诸博瞻见刘坚转瞬之间面色阴沉,显然对池家已然痛恨到了骨子里。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用极度郑重又诚挚无比的神情看着刘坚道:“陛下,池氏一日不除,太子之患便一日难解!我大周朝堂的清平安稳,也将是难以触及的奢求!” 刘坚猛的将视线扫过来:“池家在军中旧部亲朋甚重,你有何良策?” “微臣有一计。既能得令陛下再度征伐西戎八部之计得行,还能同时将池氏主要势力,自军中拔除。届时,纵他太子有文臣支持、有太学生得声援,池氏一倒,除了束手待毙,亦别无它途。” 刘坚闻言,眸中兴味大盛:“褚公请言。” 天禧一十五年,燕京再发诏令。 诏命任时年十九岁的皇二子刘子焉为征讨大将军,于是年春带军继续征伐戎狄八部。 第116章 而池牧第三次被任为征讨副将军,辅佐皇二子。并在御前签发军令状,誓要拿下羌族王汗姚参的人头。 大军集结,即将出发离开燕京。 当大军自燕京西城大街,在圣上的迎送仪式后,列阵跨马出京。 极度喧嚣过后的西城玄武大街之上,再次恢复往日的平静。丝丝春雨之中,坐落于西城的远山寺中,一场春季的第一季论佛讲法活动,丝毫不受外界征伐的影响,依然如期开办。 原本大家以为,这不过一场与往年没什么不同的公开经讲。 直到第一日去听了经讲的信众出寺,带出一个足以震动京师的消息。 常年游方,无人知其行踪的玄净大法师,是这一次远山寺经讲的压轴! 就是那个连皇族经讲都多次拒而不出的玄净大法师,现在竟然时隔多年再次开坛说法! 第二日,远山寺外人行如织。 整个燕京,听闻了这一消息的佛门信众,无不带着虔诚无比的心集聚在寺外。 哪怕不能成为千中选一的,进入寺中聆听法师面授的信众之一。能够在外场参与这一场盛世,也能分得佛晖普照。 接下来的几日,燕京上下摩肩接踵,争相往远山寺一听玄净法师。 很快朝野与宫中皆闻玄净大法师,身至燕京开讲的消息。刘坚在褚博瞻的劝谏之下,再次向玄净发出了邀请。 欲延请玄净大法师入宫,为皇族子弟讲佛论法。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玄净大法师此次,没有再如以往那般拒绝皇族的邀请,反而真的应了邀请,不日将于皇族佛寺法源寺,开坛为朝中皇族权贵讲经。 刘坚闻信,龙颜大悦!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民间影响力巨大的法师佛子,愿意接受他的邀请来讲经,这也无疑是对他的地位、对他的统治的认可! 他这个皇帝,是深得人间活佛之崇随的! 那么,这两年因为征伐西北,那些所谓的民间不看征伐徭役之重,四起而离乱反抗的乱流,是不是该安分一些了? 那些在朝堂之上,多次上章,向他诉及连年征战动摇国本的反对声,是不是也能消停消停? 连佛子都站在他刘坚这里,那就是说,大道与佛运站在他这里! 这无疑为即将开始的第三轮西北征伐战,注入一剂强心针。 据说这一日,皇室宗亲、朝堂大臣,甚至后宫的太后与娘娘们,争相前往。 刘坚还特许了一批朝中重臣,也来参与这一场隆重至极的经讲,以示恩宠。同时,为了最大程度的为自己宣传造势,他还允许燕京百姓,与法源寺外围观摩此次玄净开讲全程。 太子刘子陵也不意玄净法师,竟然一改前情,愿意为皇室开讲。 在开坛前一晚,命人递了帖子去,欲拜会玄净大法师。 然而,去送拜帖的宫人回来复命,只带来了玄净法师的一笺字条。 第88章 宫灯被侍女拨亮。 刘子陵打开纸笺,只见上面简单写了八个字:“因缘未到,佛法不广。” 指尖发力,将这一方清简的纸笺揉皱,刘子陵却恍若未觉。 玄净拒绝他的理由如此直接。 佛不渡无缘之人,那么,他的父皇就是有缘人了吗? 若佛眼如此,那他刘子陵,不信不见也罢! 西关郡,正在训兵操练场外的刘子晔,脑中系统跳出提示。 “叮——检测到对标组对象正式引入新的变量,请宿主警惕!” “经初步评估,新变量的系数影响力尚弱,主要参考对象仍然为太子刘子陵!!但鉴于局势变化难以预料,请宿主及时关注对标系统变化情况!” “最后,世界线局势演化速度加快,请宿主再接再厉,快速在新的阶段取得积分成果,努力完成终极任务目标!” 刘子陵微微拧眉。 迄今为止,穿越近七年。 这应该是系统首次将除了刘子陵以外的其他人,正式引入到系统的对标算法当中。 虽说在原世界线当中,确实有过很长时间的四方混乱,无数人妄图一统天下,登顶皇帝宝座。现在她穿过来以后,按照刘坚这个作死的情况,杜晖这次留在了她的西关候府,不能成为鼓动翼阳王这第一面造反大旗的军师。 但继续这么下去,早晚还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成为这第一个出头之鸟。 只不过,现在就明确出现了一位地位挑战者,还是比原世界线的进展快多了。 看来,刘子陵这太子地位,已然开始受到根本性动摇。 今日的校场操练,练的是野外侦察与布阵。 操练的内容包括野外战车驾驶与野外地理方位分辨,野外布阵。每个士兵的手上,都有一套用于定位的简易定位仪器与指向装置。 这些兵工厂出产的,新式高碳钢制的刀剑矛、低碳坚韧易塑形的铠甲、蒸汽动力连弩机、蒸汽战车,以及蒸汽哨、定位指向仪等小型随身军事装备。 无论是应用还是兵法阵型,需要涉及的练兵、训兵尤其是战事阵法改变,都是系统性的。 需要她作为理念和工具的输出者,全程同她的核心私军首领们密切配合。 大周朝与八部的两年征战,使得西关候府从中吸纳了大量役夫与散兵。 其中有超过一半之数分化为各类工坊的工人,以及新筹建的各处兵工厂的工匠。剩下的一小半,则经过整编和操练,扩充候府私军。 除此以外,这两年当中,还陆续有各地的百姓,在收到家人的来信之后,携家带口赶往西川。 如今的西关郡,不仅虞城、青城两大城的人户数激增数倍。 她西关候府的一千员私卫,也已是总数近十万人的私军。 因是亲自带军操练,靳劼此时也是一身闪着银光的轻钢铠甲,他从操练场上走上中台。 对候在台上的刘子晔道:“小侯爷,今天的‘铁骑惊雷’与‘西师大方阵’皆已操练完毕。” “效果如您所见,‘大方阵’在克制草原骑兵冲击方面,可收奇效。‘铁骑惊雷’的重甲骑兵队,其震慑力与攻击力,放眼天下,亦无人能出其右。” 刘子晔当然也看到了。 那所谓的‘西师大方阵’当然就是著名的‘西班牙大方阵’。 但此时亲自在自己的队伍当中应用了出来,她一时也有些情绪复杂。 这一次的军事基建模块升级之后的任务,她始终执行的不是那么痛快。 靳劼这番毫不保留的称赞,她的情绪也只稍稍被感染。 只有些复杂的回他:“你也这么认为吗?这些东西真的很厉害?” “我认为是。” 靳劼看着她,又补充道:“不过,兵者终不祥。小侯爷可是为此忧心?” 刘子晔静静靠在椅子上,一时没有说话。 无声的沉默,已经诉说了她的答案。 靳劼沉吟片刻,一板一眼的念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非为乐于杀人,只不得已而用之。” 这一番说完,正自觉高深忧郁的刘子晔便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快的情绪逸散,她重新将眸光从虚空聚拢了回来,看着他:“你掉这一包书袋之前,要不要去把这一身甲卸了啊!” 时间还真是造物神器。 改变了很多,也沉淀保留了很多。 七年,靳劼表面的冷而沉的气质始终不变。 却也能如方才这般,为了开解她,带着操练场上残留的杀伐气,一身冷硬的铠甲,一脸肃穆高深的给她“之乎者也”背书了。 大周第三次征伐八部的大军,循前例于范阳郡隘口首次集结。 大军军队驻营地,苗泰林掀帘而入:“将军,大将军来信,请您至大将军帐内议事。” 池牧合上手中信笺,在烛台之上引燃烧成灰烬。 他在带队离开燕京之前,与刘子陵的最后一次会面中,为这一次的西征领下真正的任务。 原本,在太子与皇帝博弈已经到了公开白热化的阶段,池牧原本的计划是,即使豁出去给自己身上弄出些伤病出来,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带着兵离开燕京。 可最终,还是太子刘子陵说服了他。 这一场仗是否能真的擒获羌族王汗姚参,刘子陵并不在意,他只要池牧此次,借着征讨大军的副将之势,将一个人从西关郡带回燕京。 这个人就是—— 如今已经在大周民间各地声名渐起,还能得玄净大法师慧眼青睐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 他们到底也是皇族至亲,今时虽不同往日。 当年刘子陵曾在私信之中,许过他的那一场燕京一会之约,也该践诺了。 猩红的火光渐渐熄灭,池牧站起身面向苗泰林:“走。” 中军大帐中,皇二子刘子焉居中而坐,在他的下方左手位,还有两名副将,俱都是皇帝刘坚亲自挑选出来,协助十九岁的刘子焉处理大小事务。 第117章 “池大将军!快请坐!” 刘子焉见到池牧进账,态度倒是极恭敬,像是小辈面见长辈一般。 待池牧坐定,刘子焉又道:“池将军您也知道,子焉年幼,又从未有过这般大仗的经验。此一战,能够完成我父皇交托的重任,能够一洗前耻,扬我大周国威,就全赖将军辅佐了!” 池牧:“大将军过誉了。不过,既然是为我大周出征,池某定当与大将军齐心协力,鞠躬尽瘁。” “好!有池将军这话,子焉我就放心了。”刘子焉似是很欣慰,又问:“那么依将军之见,我大周军师该如何运筹定计?” 池牧稍稍思忖。 前两年的征战,虽然他每次都领了大军副将之职,可在实际的战事定策之中,秦峰防他防的甚为严密。 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也从来想方设法的把他从那些可能取得战果的前线支开。 落到他头上的,大多几乎与后勤无异的任务。 片刻后,他斟酌着道:“燕塞山西北的八部徙居之地,广而博大,又常有沼泽冰川抑或连绵黑森林,草原之上又因为缺少地形标记,辨识方向与路径极是不易。八部世居此地,于地形自然是极熟的,他们的人众又少、机动性极强,若要在这广阔的草地之上,来回的同我们大军兜圈子,我们确实会很被动。这也是前二次,之所以我军出师均不利的原因。” 刘子焉与自己的两位副将对视一眼。 这两位同样出身秦氏的副将,对池牧这般当面直斥秦峰之失,自然是很不痛快。 可秦峰早在燕京就已经被攻击了个体无完肤,要不然也不会辞了所有军职,赋闲在家。 因此,现在池牧说什么,他们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池牧目光扫过他们,极轻的哼了一声。 刘子焉忙轻咳两下,又问:“那池将军以为当如何?” 池牧转动双眸,道:“我大军胜在兵员广众,以池某之间,不宜分散兵力追击八部。姚参乃是八部之首,亦是我大周首患,我军当齐聚所有兵力,只为羌氏一族,势必画地为牢,将其围在垓心,聚而歼之。” “倒、倒也是个办法……”刘子焉含糊的说着。 然后又看了看他的两位副将。 池牧将这一切都扫在眼底,了然。 七月。 燕塞山西北,自大周军队开始第三年的征伐,已经过去两个月。 然而八部士兵依然盘踞与荒原与沼泽丛林深处,大周朝所部所部军队,折损大半军士,仍然无法斩获羌族姚参本人首级。 姚参既狡猾又阴狠,用尽手段,哪怕将亲信一个个当做诱饵,代替自己的送死,也从头到尾在大草原的腹地,在白山黑水,与沼泽荒原之间来回流窜。 惜命的很。 也亏得他真的,极其擅于保命,还真就让大周朝的几十万大军,将他们原本那些牧马放牧的草地追逐了个遍,将妇孺老幼和牛羊布匹,清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将自己老母都亲自丢了出去,也不肯露面分毫。 征讨大将军刘子焉在燕塞山边境的隘口当中,听闻他带来的副将,再一次在大草原当中迷了路后。 气的“哗啦啦”推翻身前的桌案。 怒不可遏的道:“把这个传讯兵,给我拖出去砍了!” “大将军,大将军饶命啊!” 然而气极了的刘子焉又怎么可能听得到这无用的呼号,片刻后,账外就有军士来报:“大将军,传讯兵已斩首!” 刘子焉恼恨之意稍得舒减,目光转向他的另一名副将,质问道:“你们不是从军十余载,世代精研兵书与兵法,如何连这样一个小小羌族,不过万余人,却令我大周几十万大军束手无策!我父皇为尔等筹措诸多军费,养出来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废物吗!” 那副将也是秦家之将,虽说不如此前两次领兵的秦峰那般,声望在外,却也是秦家排在三四位的将领。 被这样一个第一次出宫,第一次离开燕京,整场西北征伐战,连这燕塞山的隘口都未曾出过,全凭各路将士们出境深入草原作战的乳臭未干的皇二子要强的多吧! 被刘子焉这般指着鼻子骂废物,一时间也是羞愤异常。 刘子焉见他不语,火气再次挑了上来:“怎么?你还敢对本大将军心存怨怼吗?当初池牧为我军定策,你们却教唆我不能听他的,叫本将军依你们之计行事,让池牧自己个儿按他说的去行动。现在好了,两个月过去了,你给我说说,现在怎么办!?” 副将闭了闭眼,强压下自己的脸面,想到临行前秦峰与褚丞相的敦敦教诲,叫他好生辅佐刘子焉,定要在这场大仗之中,给刘子焉挣回来一份军功,如此,方能使其稍具同刘子陵分庭抗礼之资本。 默念了两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然后蹭的站起来,跪地请罪道:“末将不敢!末将方才只是一心在想破局之策,一时失了神,请大将军息怒!” “破局之策?” 刘子焉不大相信的重复一遍,暂时放过了在他身上泻火,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有了主意扭转不利的局面?” “正是。” 秦副将抬首回禀:“大将军您想,我们这一次征伐西北,最首要的应当是什么?” 刘子焉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自然是擒获那羌族的姚参,把他的头颅带回燕京,扬我大周之国威!” 秦副将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耐着性子哄:“大将军您再想一想,临行前,陛下还有丞相皆在,都是如何说的?贵妃娘娘呢,没有同您说什么吗?” 经他一提醒,刘子焉想了想:“父皇自然是期望大军能得胜,能把那羌族灭了,带着姚参的人头回去!除此之外,除此之外,父皇还暗示,待我凯旋回京,要为本将近晋亲王爵!” “还有呢?”秦副将殷殷诱导。 刘子焉想道,晋了亲王爵,他可就是皇子当中唯一的那一个。父皇与太子不合,已有废太子之意,已是众人皆知之事。亲王之后,说不定……还会有太子之位,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刘子焉忍不住意气上涌。 直把秦副将看的,急的恨不得自己抓自己脸皮。 终于,刘子焉稍稍恢复些思考,面露阴沉之色:“池牧和他的兵将,都不能再回燕京!” 第89章 秦副将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忙附和:“大将军英明!” “区区羌氏小族,区区姚参,值得什么?还不是次次听闻我大周之军,便望风而逃,何须将这样一个化外荒蛮之地的小蚂蚱放在眼中?池牧却不同,这可是卧于燕京,盘在身边的猛兽!” 刘子焉猛的一击桌案。 “不错。” 只要池牧和他的兵还在,只要池家池瞻还在,他们坚定的站在太子刘子陵身后,就连他的父皇都不敢轻易直接褫夺他的太子之位。 必须要把太子的獠牙都拔干净,才有他取而代之的机会。 他问:“池牧所部现在何处?” 秦副将眼神有些躲闪,却不得不照实回复:“最新的军报上说,池将军部通过羌族与鲜卑部的行军向导,追踪到了两部可能藏身的方位,欲在向导的指引下,率军渡若尔盖沼泽,潜入沼泽北面的黑尔群山,围剿羌族与鲜卑部。” 刘子焉眼睛一瞪,当即道:“这么说,他还真的有可能能把这两部灭了?!” “若消息为真,确实有可能。” 刘子焉轻轻嘶了一声,瞬间又想骂废物了。 若当初他果真听了池牧的话,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是可以点兵凯旋了?! 然而,当时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真的相信身为太子党的池牧,会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定策,更别说这两个副将了。 片刻气闷后,刘子焉道:“那好,咱们就让他立下这个功!只不过,等来日班师回京,他一个失踪了的死人,论功行赏也没他的份儿了!” 秦副将心中也是一喜,若是这般,那这一次回去,他可也说不定要与秦峰比肩了。 当即拍马屁道:“大将军高见!” 若尔盖沼泽外围几里的草场上。 池牧所率的中军一卫众部,正在这里排兵布阵。几天前,他意外抓获到了一名自羌族逃出的向导,说他知道带领大军越过沼泽,侵入姚参所藏匿的黑尔森林的路经。 他当即排了一个小队,押解着这个向导,带他的指引下,验证了他所说话的真假。 这一支小队回来禀告,它们确实顺利通过了这一片连绵十几里的的述尔沼泽,不动声色的抵达了黑尔森林外围! 让连续三年征战西戎都无功无果的大周朝兵士,都大感振奋! 苗泰林忍不住问:“将军,姚参这个王八羔子,终于可以逮住他的尾巴了!我们要带军穿沼泽,把他揪出来吗?” 池牧一时没有说话。 负责带领探查队伍的另一名池牧副将道:“我们在黑尔森林外围,就遇到了姚参布置的防哨。再继续靠近黑尔森林,就很难不被察觉。从属下所探情形来看,黑尔森林之中,驻防的八部兵士不在几万数之下。的确应当是姚参与鲜卑族联合之后,所隐匿之处。” 第118章 “只不过,我军越度沼泽作战,对面既然是姚参主力之所在,届时必定会顽强抵抗。此战怕是不易,是不是先向大将军请求兵力和军备支援后再战?” 苗泰林却否认:“既然这处沼泽带,是姚参部重要防护网,他们就不可能一直对我军的动向没有察觉。大将军人尚在关隘中军营地,这一来一回,难保姚参不会再度逃窜!到时,再想要像今天这般围歼的时机,可就不好遇了!” 那名副将似乎仍然心有忧虑:“可是……” 苗泰林也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当然明白你的顾虑。” 燕京形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他们将军这次再次随军出征,是否能取得对西戎作战的战功根本就不是首要的。甚至,若池牧真的带军攻下了羌族鲜卑两族,在这个过程当中,折损了池牧所部的兵力,反倒更加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些乌七八糟之事,苗泰林最初的振奋之意大减。 最后,他坚决道:“将军所负甚重,属下悉听将军之命!” 将军若说战,他苗泰林就带着兵,穿过这沼泽,誓要把那个八部众恶之首的小人姚参,使大周朝今后得以将这西北征伐战,圆满的画上句号,还大周上下一个太平。 将军若说等待,他也毫无怨言。 时也势也。 他们现在保全自己,保全下来的就是太子的地位,与大周未来几十年,能得一明君垂拱天下。 池牧微微皱眉,也正沉浸在思索当中。 这一次带军离京,他真正的使命,究是什么,暂时只有他最清楚。 捕获姚参,本就绝非他应当在这次出征当中,要全力所取得的战果。 但,不全力去争取,并不等于,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却葸步不前,甚至眼睁睁的让它从面前溜走。 他问:“随军粮草补给还有多少?” 苗泰林道:“昨日自中军关隘大营新运抵一批,按计划五日后还会有新一批补给送到。届时,当可支撑我十万大军半月之余。” 池牧颔首:“够了。” 紧接着,他目光扫视过两位副将:“姚参此人,心术不正,牙呲必报,残暴少恩,有他在一日,无论是戎狄八部,还是我大周,皆是祸患。随军辎重原地停驻,留下一卫驻守,其余部众分批渡泽,势将姚参之患一举拔除!” 苗泰林到底是跟着池牧多年,对池牧最终会做下这样的决定一点也不意外。 两名副将郑重的站起来:“喏!” 接下来几日,大军只随身携带了必要的补给,先是第一批先锋队,用最快的速度穿越沼泽,并衬夜袭击了羌族鲜卑两部设立的一处驻防点。 有了驻防点之后,后续几万大军迅速跟上,抵抗住了几波姚参的攻击之后,成功将姚参等人出黑尔森林以及穿越沼泽地的几个入口封锁,成为瓮中之鳖。 池牧下令,短暂的进行一夜休整,第二日黎明,大军就像黑尔森林发起总攻。 黑尔森林之中,姚参犹豫被激怒的困兽。 “好好,不意想,我羌氏一族竟至于今日!我姚参竟然要陷入这样的绝境了吗?天欲亡我羌氏,天欲亡我姚参!” 这叫作威作福多年的他,如果能够甘心。 鲜卑王汗同样也面临要与姚参一起覆灭的危险,他一直以来都紧紧追随着姚参,此时搓了搓手问:“求和吧。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主动求和,说不定还能赚得一线生机。” 姚参抬眼看了看他。 鲜卑王汗有些心虚:“虽说此时再求和,我们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本。但我们的兵士也有几万数,不战而降,总可免他池牧一场大战,省了他多少兵力耗损!咱们用这个,换来你我两条性命,总还是可以的吧!届时,就算真的去了燕京被扣下,也总好过,当下就战败围困,死在这里。” 鲜卑王汗当然是有私心的,毕竟大周朝皇帝,一直以来叫嚣最厉害的,都是要姚参的人头,以及姚参入京。 他鲜卑王汗不过是陪衬的,要不是战事一开始,受了姚参忽悠,跟他绑在一起。 说不定今天,他鲜卑一族,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就好比那原本最不起眼的氐族,早早的与姚参撇开关系,反倒最安稳。 此前,他就多次想要提出求和,奈何,姚参根本不同意。现在,你在不同意可就是个死了! 大周皇帝最恨的是你,我鲜卑族可还是有机会保存些实力的! 片刻后,姚参转开了视线:“你说的对。” 鲜卑王汗一听,当即心怀大畅。这下好了,不用鱼死网破的去送命。 黑尔森林外围,濒临原定的全面进攻还有不足三个时辰之时,池牧的十万大军。 池牧自短暂的睡梦中醒来,刚一睁眼,就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他一手紧紧抓住木制床板,冷汗打湿了所有衣裳,腹中更是火辣辣的绞痛难当。 “来人!” 池牧大喊一声,帐外亲兵掀帘而入。 但当池牧看清亲兵形状时,双眸骤然一缩! 亲兵显然状况不必池牧好什么,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将军,大将军,您怎么了!” 池牧艰难从床上翻起来,嘶哑着声音问:“有多少人出事了!” “属下、属下还不知……” 很快,帐外陆续传来惊慌杂乱的脚步声,苗泰林等几人陆续同样体虚气弱的赶进来:“将军,大事不好!一夜之间,我大军大半兵士腹部绞痛,卧榻难起……” 池牧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强撑着站起来:“清点召集所有还能行动的兵士,变阵,换攻为守。苗泰林,让军医尽快查明原因,调配药草医治!” 苗泰林站立艰难,但也知此时情形危机紧迫,强捺痛感道:“喏!属下这就去办!” 天光还未亮之时,姚参派出的一小队谈判代表,战战兢兢到了黑尔森林外围。 他们四处望了望,却不意想看到黑尔森林外围的大周朝军帐当中,此时已然灯火通明。 营地当中,呼喊交映之声不断,营账之间来回穿梭奔走之声不绝于耳。 羌族代表很快意识到,情形不对。 这种急促慌乱的状态,完全不像是正在的有序的组织一场进攻。 “大周朝军中发生了何事?” 这一队人还算灵醒,一见情况有变,立马先分了人回去报告。 同时暂时就地停下,不再擅入周营,观察对面的情形。 直到日光大亮,营地之中似乎始终还处于这样的状态,隔了老远,这几个羌族的代表,也闻到了从大周军营当中四散出来的浓烈药味,与淡淡的血腥味。 恰好去给姚参送信的人也回来了,告诉他们暂时原地驻留。 片刻后,姚参亲自带着一队心腹赶了过来。姚参观察了一会儿对面情形,当即喜不自胜! “老天助我!我姚参,我羌氏一族,命不该绝于今日!” 他精神以常兴奋的转过身,对心腹道:“派几名我羌族勇士,到敌营外围近距离打探,务必弄清楚周军此时的变故伤损情形,还剩几分战力!” “还有,去告诉鲜卑王汗那个怂货,将他们鲜卑的兵,还有我羌族自己的兵,集结起来,到了我大羌族奋起,一举全歼大周敌军的时候了!” 虞城中军道上,刘子晔正带着军队。 大周与八部连续三年的战端,即使西关已经在她西关侯府的刻意维护之下,尽量的隔绝与这场战争之外。 但这样连年的征战,仍然还是牵动无数人的大事。 加之有无数战场上出来的役夫与散兵,本来就自带了议论战事的属性。 正赶往西关郡边线的刘子晔,与这段时间随着他在各个操练场,以及兵工厂之间来回奔跑的靳劼,正坐在一间西关郡最新流行的,由外郡来人新开设的一间广南早茶店中,吃着早饭。 西关民风自由,大家聚集在一起,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聊。 尤其是这种早茶抑或者茶棚茶店,已然成了公开的交换消息,互论时事的公开场合。 “我家里的兄弟,前些日子走边郡三镇,回来时候告诉我,咱们大周的驻防兵,已经开始拔营,要赶在入冬前,结束这一场战役。” “这么说,又是一场没头没尾的仗?” “三年了,年年如此,动辄百万的大军,吃空多少粮饷?又靡费了多少随军的物资?咱们大周朝燕京那些高官权贵们,就没有算过帐吗?” “咱们西关现在可是大周朝南北各地,哪里的人都有,你叫他们都说一说。咱们这几千里的大周朝,如今除了西关郡,还有一个安稳的地方没?” “……” 刘子晔耳听的人们议论,随口问靳劼:“咱们的私兵探的消息如何?” 靳劼吃用的速度都比她快,此时已经俱都吃好了,他回道:“咱们西关百姓听到的消息不错,大军的确是在做拔营回师的准备了。” 第119章 “只不过。” 靳劼说这个话的时候,微微皱了眉:“据我们的探查,咱们大周的军部,尚有余部深陷在草原之中。这支部队正是池牧所率,据说他应当是寻到了确切的姚参藏匿之地。” 刘子晔用完了她的一份蒸粉,取了纸巾净口。 听到这里,有些讶异:“既如此,何以燕塞山脉军营的总部,不待池牧回师,便率先撤军了?” 她眉毛微蹙,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就很快想到了什么。 刘子晔一抬首,正对上靳劼同样有些愠怒和忧虑的神情。 显然两人此时想到了同一情形。 她站起身:“看来,咱们这三年养兵训兵,第一次出兵,又是要为了池大将军!” 第90章 燕京,池家大宅。 几重院落的开国将门勋贵宅邸之中,并不像寻常人想象的那般富贵堂皇,奢华金贵。 反倒是因为出身武门,整间宅邸的修筑风格,始终十分粗放。没有亭台楼阁,一花一木的珍奇,反倒是随处可见开阔的演武地与各式宝剑弓马的摆设。 此时的池家正堂上,随圣祖皇帝打过天下的池家家主池瞻,却没有坐于主位之上。 他神色肃然的坐在正堂客位,主座之上,此时正坐着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着暗金锦衣的青年。 正是大周太子刘子陵。 对面还有一人,是太子妃胞弟风名,陪同刘子陵掩人耳目,夜入池府。 刘子陵甫一落座,便问池瞻:“池老将军,您送来的消息,可是真?” 池瞻满面胡须已经白了大半,但说话依旧还是中气十足:“禀太子殿下,千真万确。” 刘子陵神色一凛,风名也显然作色:“西关王好大的胆子!竟然行此欺君之事近二十年!” 刘子陵凝眉看了他一眼,风名也适时住了口。 他再问池瞻:“那个抓到的西关侯府前私卫,可在府中?” 池瞻当即道:“在的。既然禀了太子,这人证,池某自然是要扣在手中的。太子若要审问,现在就可以命人将他带上来。” “好,带人证。本宫要亲自问个清楚。” 片刻后,池府的卫兵押着一个人,跪于堂中。 这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容显而易见的,常年落魄。大概是已经被交代过,知道自己面见的是燕京通天的大人物,这人深深的匍匐在地面上,丝毫不敢擅自多看一眼。 刘子陵皱了皱眉,问:“堂下何人。” 池府的侍卫听了太子问话,对他道:“抬头,回话。” 地上的人身子打了个颤,这才抬起了头,却也不敢看正前面的人,只回道:“小人朝照,自小就是西关王府世子,也就是现在的西关小侯爷的私卫。” 刘子晔端起了手边的茶:“你说你是西关侯的私卫,有什么证据?” “小人有证据!小人绝不敢在贵人面前信口雌黄!” 朝照当即叩首,为自己申辩:“小人自小伴前西关王世子长大,是西关王世子身边唯二的近卫之一。小人熟悉西关王府一切旧事,天禧八年九月末,天子近臣命刘宣太监与潘毅队长至西关侯府宣旨,小人知晓当日所有情形。这些事只有当日西关王府的世子近人,以及天子所派燕京禁卫可知!小人可为贵人们一一禀明当日所有情形,请贵人们明察!还有诸多西关王府府中旧事,小人皆可一一禀述!” 刘子晔与池瞻相视一眼,这件事二人皆知。 当时刘坚将潘毅为首的这一队禁卫,以及当时的西关刺史伊伯利,皆被池牧亲自赴西关郡押房内京师,当众处刑。 就是要给所有皇家禁军与朝野百官一个教训。 池瞻视线重新转向招照:“既说自己知晓,那便禀来。是非真假,自有判断。” “好好!小人绝不敢欺瞒贵人!” 朝照再次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当日刘公公与潘毅潘队长抵达西关侯府之日,西关小侯爷已经因为坠马卧床一个半月之久。小人身为西关小侯爷的近卫,更是时常为了照料和医治西关小侯爷奔走!” “其实,当时包括王府管家长史以及我们几位近卫侍女,都认为西关王世子已经不可能醒过来了。却不料,当日刘太监带着潘毅等禁卫军侵入了小王爷卧房,欲将我们侯府上下,包括小王爷在内所有人,悉数斩杀。” “就在刘太监已命人动手,人欺进小王爷床榻前时,昏迷沉睡了一个半月的小王爷,骤然清醒了过来。当时,在小侯爷卧间的王府旧人,以及刘太监潘毅人等,莫不惊骇至极!” 朝照回忆着当日西关王世子刘子晔初醒之时的情形,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世子自小被人称,相貌肖似圣祖皇帝。当时,小王爷乍醒,那个画面,小人到现在都忘不掉。素来昏聩愚鲁的小王爷,在当时直如精魂入体,凌厉骇人,与从前小人所熟悉的小王爷大有不同!并且,小侯爷当时,一出手就亲自斩了刘太监,镇住了所有人……” 刘子陵手中握着茶杯,轻轻旋转,听着朝照口中言辞。 西关王府当日的情形,他不仅看过后来的西瓜小侯爷亲自发书的禀告,也在池牧调查完此事之后的详报。 这个朝照啰啰嗦嗦,大的事项确实与之前他听过的奏报相符,更加诸了许多细节。 之后又听他细数了几件西关小侯爷幼时之事,又说到当日他因为当日向刘太监求情,被西关小侯爷记恨,关在侯府不见天日长达三年,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刘子陵抬了手。 立刻便有人池府侍卫道:“够了!” 朝照连忙停了口中叙述。 刘子陵又问:“那么你口称有重大事件要禀告,事关西关王与西关小侯爷欺君罔上,又如何说?” 朝照听他这般问,知道自己的身份基本已经被取信,当即双目炯炯道:“当年的西关王与如今的西关小侯爷,共同掩盖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欺瞒君上至今!这件事就是——” “西关小侯爷,她根本就是女子!西关王妃当年所生下的,根本不是世子,而是个女儿!” 刘子陵闻言,手中茶杯猛然击落在案上。 池瞻此前已听过他的叙述,此时沉着气继续追问:“此事事关重大,你有何证据!” 若是三两年前,单单有人声称有关于西关小侯爷之事要密报,根本引不起刘子陵与池瞻这样人的注意。 如今,形势却早已迥然不同。 不仅大周朝佛门第一大法师玄净,公开在燕京为西关小侯爷站台。 从大周朝各地陆陆续续传来的讯息,他们已经无比清楚的知道。 现在的西关郡已然声名远播,再不是大周朝立朝几十年来,那个荒凉偏远,遗忘于满朝的流放贫瘠之地。 自大周与戎狄八部战事烽烟升起的第一年,大周朝民间就渐渐生起了一股移民西关的热潮。如今三年过去,这一股风潮愈演愈烈,人人争相举家迁往西关。 再加上池牧自战事第一年回京,带回了西关郡变化,就令刘子陵惊诧莫名,也渐渐的随着民间的传扬,开始为更多人知晓。 他们这些庙堂之上的人,谁也不曾料到,在那样一个荒凉贫瘠、无人在意的角落,竟然疾速成长出这样一股风潮。 在他们不经意之时,悄然席卷大周。 西关王与西关小侯爷沉寂多年,一露面,就给了所有人巨大的震撼。 这样的人,当然让刘子陵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 站在他身后支持的池家,自然也同样敏锐的意识道这点。他们都做好了准备,假使他们在与圣上之间的这一场拉锯之中,走到胜利的那一端。 那么,这个坐卧于西北,不容小觑的西关小侯爷,就是必须或清理或收纳其羽翼,置其于不可反抗之地的下一个对手。 可若这个西关小侯爷,竟然只是一个女子…… 这西关小侯爷的威胁,根本都不足为虑了! 池瞻一双鹰目盯着地上的朝照,语带威胁的道:“若仍然是这般口说无凭,却也无人能够信你了。” 朝照再次叩首:“小人不敢!小人有真正证据!” 三日后,一件皇室秘辛,点燃朝堂。 同时无数小道消息开始于燕京的茶馆、街市四处流传。 原来,那个无数人暗自度量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竟然从小到大,都是女扮男装! 燕京街头,几个相熟的小贩,趁着集市将散,行人渐渐稀少时,借着互相帮衬收拾聚在一起。 随口招呼了几句,话题就不由自主的转到大周朝今年来最热门的话题之一,西关郡与西关小侯爷。 “你听说了吗?这是真的吗?西关小侯爷如此惊才绝艳,西关郡在他手下焕发出这样的生机,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介女子?” “假不了,我们家老爷回来说,因为这件事,天子当朝大怒,要治已故西关王与西关小侯爷的欺君之罪!” 第120章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 “西关小侯爷他,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个女子了!唉!” “前几日,我们家在这燕京已经过不下去了,正商议着也去那说的像兴盛地的西都去闯一闯,可现在……得了,还是继续在燕京苟着吧。” “可是,就算西关小侯爷是女子,西关郡不还是现在的西关郡,何以大家就犹豫不决了?” “你想啊,西关郡倒是还是那西关郡,可小侯爷如今是犯了欺君,惹了众怒,你说接下来,咱们这当朝天子岂能容她?” “说的对。单说那羌族的姚参,不过是侍天子不尊,就这般被连续三年发兵征讨。西关郡,只怕就是下一个羌族!咱们这时候还去什么?” “唉!好不容易有一个活路,有了一个奔头,为什么要这样?若西关郡和西关小侯爷就这样获了罪,毁于一旦,西关小侯爷可怜可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要跟着一块儿继续挣扎受苦!” 一群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垂头丧气。 一人咬了咬牙道:“要我说,那西关小侯爷是男是女又如何?正因为她是女子,天子不更要偷着乐了!” “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这个理儿,也要看天子认不认。” “天子不认,那天子认的是什么?天子又知不知道,这大周上下,有多少黎民在受苦,他又知不知道,小侯爷已经是那些绝望边缘之人的唯一生存希望?” “咦——你快别说了!别忘了,咱们这可是天子脚下!” 聚在一块的几人,连忙鬼鬼祟祟的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方才没有人听到他们说话,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经过这一吓,却也不敢多说了。 片刻后,各自垂头丧气满面灰败的散了。 第91章 燕京皇城,崇政殿殿中。 朝会一散,刘坚将几位朝中主事大臣,与太子刘子陵留至后殿。 /:. 自那日刘坚请了玄净大法师为皇族子弟与朝中重臣讲经说法,却在玄净法师口中听到了大周西北之兴。那一日经讲,刘坚为了使玄净法师为皇族站台的影响扩到最大,特意设置了传讲官。 将玄净在寺内大殿所讲的每一句话,实时传讲至寺外,叫寺外云集的百姓、学子与官眷,皆能一窥盛世。 当天,几十万人口的燕京,几乎为之一空。 寺内庄严肃穆,寺外人行如织。 堪称大周朝立朝几十年佛界一大盛世。 而这也正是刘坚希望营造出的效果。 却不曾想,这位玄净大法师竟然多次在经讲之中,恰到好处的以大周朝西*北做引。奈何这个玄净,狡猾的很,当场并未言明。他当时只偶觉奇怪,但因为此前他与庙堂之上,还从未听说过民间所流传的西关郡之事,并未觉出不妥。 然而当玄净大法师的经讲,传到寺外普通百姓之中。 西关之名,本来就一直只在最普通的百姓之间流传。 有心之人稍一咀嚼,就发现了这其中的玄妙之处。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实—— 连佛子玄净,都为他们这些人指出了佛门的生路,竟然也是在西北!就是在西关郡! 也就是那一天后,有知晓西关之事的朝臣连夜报到宰相褚博瞻处,刘坚才第一次知道了,那个被他搁置遗忘了多年的好侄儿,竟然默默在那荒凉边塞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刘坚万万没想到,自己耗费这么大的精力,筹办的一场皇家经讲。却被这所谓的佛门法师,暗度陈仓,夹带私货! 要不是褚博瞻连连拦阻,真恨不得当场把那个死和尚捉回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开始让朝臣与禁军把四处打探到的西关郡与西关小侯爷刘子晔的事实,不得不说,刘坚听得越多,越来越心神大震! 当年他那个聪敏至极的三弟,窝窝囊囊的被他困在西关,都没翻腾出来个花。 熟料留下的这个废物儿子,竟然搞出如此气象!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还不待他从西北战事,以及与太子的角力当中抽身出来,竟然传来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原来他那个三弟,根本就没有儿子! 现在顶着他儿子名头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哈哈哈哈 简直是老天有眼。 三弟啊三弟,你竟然绝了后!哈哈哈哈 为了伪装,竟然搞出这么一出女扮男装的事来。可是丫头就是丫头,永远也上不了台面!哈哈哈哈 每每想到此,刘坚险些在众位臣工,乃至他的好太子儿子面前,再次失笑出声。 刘坚强自忍了忍,让自己看起来仍然肃穆且愤怒。 他瞄了一眼几位朝中大臣,用深感愤恨与受到冒犯欺骗的神情道:“诸公想必也听说了,西关王当年,竟然以女代子,欺君罔上,盗我大周朝之侯爵之位达二十一年之久!朕骤闻此讯,简直痛不可当!朕自问待三弟不薄,亦待其假子不薄,何以竟得他如此相待?” 一番话毕,太子刘子陵微微扯了嘴,没有说话。 虽说在西关小侯爷这件事上,他和刘坚是难得的同一立场。 可什么“待其不薄”一类的话,他也没有兴趣继续陪着刘坚来演。 褚博瞻却不能叫皇帝刘坚的话落空,当即也勃然作色:“别说圣上您了,就是老臣乍闻此讯,都免不了要为圣上而怒,为圣上而愤盈于胸!西关王与西关侯欺君之事,罪不可赦免!老臣恳请圣上,下旨削西关王王爵、西关侯侯爵,并押解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入京,当朝审问!” 同来的还有两位中书舍人,池瞻,以及皇太子。 褚博瞻说完,那两位中书舍人当即有一人表示赞同。 刘坚又看了看池瞻和刘子陵,问:“太子与池老将军意下如何?” 刘子陵这才道:“西关小侯爷入京一事,儿臣无异议。” 池瞻亦拖着沉重的声音道:“臣亦赞同此议。” 刘坚稍感满意,轻轻哼了一声。诸博瞻正欲就此事做陈词总结,之后就是下旨削爵,派兵入西关拿西关侯。 “咳……微臣以为、” 正在此时,方才一直没说话的中书舍人马书荣犹犹豫豫的插嘴。 殿中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他身上。显然,大家都没想到,这么一件已经达成一致意见的事情,又生出变故。 况且这个马书荣年纪可不小了,快七十岁的老臣,早就在朝中开始闭目从不问事。 若不是看在他是辅佐过圣祖皇帝的开国之臣,自刘坚登基之后,又十分乖觉,从来不似某些圣祖旧臣那般,时时与刘坚过不去。刘坚这才将他置了一个高位,当做一个他尊崇先皇、礼敬开国重臣的活招牌。 每次议论大事,也时常招纳其同议。 但马书荣显然十分明白自己的定位,从来不擅自发言。 今天要说的西关王与西关小侯爷一事,本就是他与太子两派几乎都没有什么异议之事,却不曾想,这个马书荣,会突然间跳出来。 刘坚双眉一凛,面上已经笼上了寒霜,显然对他的突然发言十分不悦。 然而这马书荣今天,却跟吃了药一般,丝毫认不清刘坚脸色。 在众人盯视的目光中,继续道:“此等西关小侯爷为女子的流言,骤然之间在燕京乃至大周四境流传,此时太过离奇。微臣以为,是否应当首先查证消息之来源,并允许西关小侯爷自辩,以免我大周皇族嫡系子弟,无故被流言恶意中伤,因而获罪,也坏了天家血脉情谊啊!” 马书荣说的却也在理。 按理,这种自民间传出的消息,他们这些庙堂上的人,又岂能不知,想要拿问西关侯,仅凭流言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完备的证据。 但刘坚和太子刘子陵两方却都知道,这不过是他们借以彻底将这个不知何时为患西北的刘子晔彻底拉下的借口。 褚博瞻当即不赞同的驳斥:“马中书此言差矣!” 他本欲强词夺理一番,熟料池瞻沉沉的出声:“池某手中,就有证据,而且人证物证俱在。” 此言一出,再次震惊殿中众人。 池瞻极其肯定的面向刘坚禀道:“微臣有实证,可以确认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实乃女子。圣上无须犹疑,西关小侯爷罪不可赦,请圣上依此前之议严惩!” 他说完,视线极具威压的扫过方才提出意见的马书荣。 马书荣一脸的皱纹,此时又重新被他调整回状似鹌鹑的纹路,微微垂了目,不敢同池瞻正面交锋。 池瞻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看着他问:“不知马中书可还有何异议?” “哦。” 马书荣忙面朝着池瞻,十分低姿态的道:“马某竟不知池老将军已查到了实证,池老将军忠君为国,雷霆手段,不愧为大周朝两朝之中流砥柱,马某佩服,佩服!” 池瞻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 第121章 马书荣歉然的呵呵一笑,重新缩了回去。 褚博瞻见事定,当即断然总结道:“此事既已议定,待陛下中馈旨出,就是西关侯爵尽而入燕京之时!” 西关郡。 刘子晔在与杜晖、靳劼等人议定之后,已经决定要亲自带兵,往西关边境而去,接引池牧大军。 然而,当刘子晔踏上她自己的汽车,前脚刚刚离开虞城。 坐镇虞城的杜晖就收到了侯府私卫的探查队,就自大周境内探查传递而来的消息。 送消息的人是张善。 张善也是侯府私卫的元老之一,经过这些年的历练,这些年主责暗探,杜晖自认他是算稳的。 然而,张善在疾驰着送来这个消息时,满面惊惶,停驻在侯府门前时,险些自车上跌落在地。 众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张善却谁也不理,只问:“小侯爷……小侯爷和靳卫长在不在府上?” 府门的门房管事跟着他小跑着进府:“小侯爷晌午前才跟靳卫长出城了哇!” 张善脚步一顿,面色变幻了一瞬,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调头去追。 片刻后又问:“杜先生可在府中?” “杜先生在的!” “那好,我去见杜先生!” 须臾,杜晖将正在考校学问的扶余庆暂时遣回了自己房中,留下张善,闭锁了他的那间办事书房。 张善这才把憋了一路的话,仓皇的说出口:“先生,大事不好了啊!” 杜晖在张善冲进院子之时,就已经料到,必然是张善负责的外郡暗探查到了什么消息。 他稳住心神问:“出了什么事?” 张善:“咱们在燕京的暗探疾驰回报,说燕京圣上下了旨,要削去咱们小侯爷的爵禄,并且要将小侯爷自西关郡索拿去燕京!” 杜晖神色凛然,问:“为何?” “因为……” 张善突然开始了磕巴,双眉拧成一团大疙瘩:“因为燕京圣上说,咱们小侯爷……小侯爷其实并非是西关王爷世子,而是、而是西关王爷的女儿!小侯爷他、她其实是女子之身!” 听到张善这番话,杜晖猛地看了过来,目光如刀一般紧紧刮向着张善。 紧接着,杜晖站起身,打开房门向院子方向喊话:“庆儿!” 对面厢房的扶余庆闻声走出来:“先生,何事吩咐庆儿。” “去将管家刘伯请到我的院子,告诉他,现在就过来,我有要事找他!” “好,庆儿这就去!” 第92章 院中扶余庆小跑着出去的声音,渐渐远去。杜晖重新回到书房,他看了看惶然的张善,两人似乎心中都装了太多情绪,一时无言。 张善不由得回想过去。 跟着西关小侯爷这几年,他们这些曾经在王府时期就在府中的老私卫们,从来都不在乎他们小侯爷是不是肤柔骨脆,是不是有许多的纨绔生活习性,是不是不善弓马骑射…… 他们都不在乎。 小侯爷就是小侯爷,他们接受他们目中所见的小侯爷所自成一派的气度。 过去的几年之间,他们又同西关小侯爷一道,经历和改变了太多。 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直如五雷轰顶一般。 片刻后,张善只觉双眼已经拉满了血丝,忍不住想要滚落热泪。 杜晖仍然寸步不让的盯着他,观察张善神色在这转瞬之间的变化,他问:“小侯爷是男子抑或女子,在你看来,有什么区别?” “我、我……” 张善被杜晖这么一问,才终于从过分惊愕与激动的情绪当中,强迫自己稍稍冷静。 “若要我说……小侯爷,她就是小侯爷。只是,我担心的是,燕京圣上要拿小侯爷去燕京问欺君之罪!” 杜晖听他如此说,情绪稍缓。 “是了。无论如何,小侯爷仍然还是小侯爷,还是那个我自小看着她长大,又看着她在这几年之中,一步步自西关绝境当中走到今天。小侯爷是无可取代的,无论她是否真如燕京所称,都改变不了这些事实。” “问题只在于,假如果真被燕京拿到了小侯爷身份的把柄,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奉命让小侯爷去往燕京的。” 门外,刘表被扶余庆请来。 刘表这两年因为府上新招纳的人多,又有刘丙等人分担,总算能消停消停好好保养,加上小侯爷请了医师,还给他讲了不少养护关节的法子,如今走路反倒不需要用拐杖了。 扶余庆知道杜先生要谈事,把人接到,就告辞回了自己房中,继续温习功课。 杜晖一脸凝重:“刘管家请坐。” 刘表见了杜晖与张善两人形容,也知怕是有什么不同一般的大事。 可是,若事情真的大到了连杜先生都如临大敌的境地,又怎么会叫他这个几乎不怎么问事的内宅管家 谁不知道,他刘表基本就一件事无论何时都没有卸下过。 那就是事无巨细的照管小侯爷的生活日常。 刘表刚刚走到座位,正准备坐下去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浑身一紧,又是心虚又是探查的来回看着杜晖与张善二人。 杜晖一见刘表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长叹一声:“刘管家啊刘管家,难为你这些年,把上上下下瞒的这般严密了!” 然而,局势当前,没有什么留给他感慨的余地。 他冷静了下来,转过身在书房之中快速踱步,片刻后骤然停下,转身道:“张善,吩咐所有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人,不得将消息泄露给任何人,都给我在肚子里憋紧了。” “可是,燕京的消息,早晚会传到西关,我们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哇!” 杜晖却道:“无妨,我们只需要瞒住半个月便可。” 他走到书房桌案前,凝眉思虑片刻,提笔在案上书写。片刻后,杜晖收起毛笔,手执刚刚书就的一张纸,吹干上面的墨迹。 走过来交给张善:“叫咱们的暗探,苻族长、苻小族长还有扶余族长的族人,以及他们各自所掌的外郡商路人手……从今天开始,私底下在西关郡以及西关郡外,找人传唱。” 张善接过来,先看了一遍:“这是一首民谣?” “没错。” 杜晖颔首:“你这就去安排,速速!” 西关郡燕塞山边界隘口,支起了一片营帐。 西关侯府的侦查兵入大帐回报:“禀小侯爷,禀靳卫长,燕塞山西北边线几大营寨,大半已空。中军的刘姓将旗也已撤下,据属下们从各个营寨所探情形,除了还有少量驻守营地的常备驻军,大周军队已经悉数班师离边。” 另一个负责境内探查的营长补充:“大周的军队,分了两路,分别沿着函谷两条行军路,已经到了咱们西关郡中部,半个月之内就会离境地。” 听了侦察兵的回禀,刘子晔与靳劼互视一眼。 到现在,他们可以确认的一个事实是——大周的军队,这是明摆着要弃池牧于不顾了! 可是,池牧所率之部,总也有十万之众。 他们又是怎么敢,这样公然的弃自己军队于不顾,而毅然班师回朝的? 十万将士,哪怕有几千余部,返回大周,将此事揭露曝光,朝野汹汹之议,能做到公然弃置于脚下吗? 虽然池牧从来都与自己不是一条壕沟上的将,甚至还是她的竞争对手刘子陵的人。但刘子晔仍然为他的境遇,而隐隐不快。 靳劼的目光从她微微拧起的眉心转开,问侦查兵:“羌族与池牧的对战,如何了?” “自从池大将军所部,突发变故之后,池大将军的兵马在渡沼泽和追击之时,兵马失散大半,至于大将军的行踪,咱们的人也一时失了消息。羌族姚参,联合了鲜卑吐谷浑等四部,在八部草原四处搜寻围堵,扬言势要将池牧活捉。” 啧。 刘子晔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这个姚参,上辈子就热衷于活捉圣祖血脉,再当众虐杀。 到了现在,照旧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靳劼对侦查兵道:“行,你们先去,加派人手,潜入八部,务必尽快找出池将军的最新动向。” 几人退下后,刘子晔问靳劼:“池牧的行踪,你怎么看?” 靳劼毫不犹豫的道:“池牧心系大周,又身系太子安危,势必不会向草原西北方向过度深入,迂回退出草原回到大周的境内,是他的不二之选。” 刘子晔也思忖着说:“不光你我这般想,只恐怕姚参等也能洞察这一点。封锁回到大周的路径,将池牧困在草原不得回境,恐怕正是他打得算盘。” “不错。若池牧所部元气大伤,不足以与姚参正面相扛,长久相抗,也难谈回到大周。”靳劼颔首。 他又看着刘子晔明显不很爽快的神情,问:“小侯爷,若要营救池牧,我愿请缨出兵,即日出境入草原。” 刘子晔也回视过来:“可是池牧现在行踪不明,深陷草原失了踪迹,就算你亲自带队去,我们的人还是对八部地形不熟。” 第122章 其实,经过这几年的军事训练以及兵工厂武器库的筹建,刘子晔知道自己的这支侯府私兵,与大周朝的军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更不要说应对八部之一的姚参。 她忧虑不是什么兵力与战力之上的差距,而是……加入战局,直接正面的参与到大型战争本身。 曾经她所生活的时代,和平几十年,承平天下、无人识兵。穿越来的这几年,她为了赚取积分,所做的事情,也无一不是建设与发展民生。 现而今,自己坐在这样一个位子,可以一开口,就决定几万、几十万人参与的战争。 池牧突然失却了踪迹,她的队伍对八部的地形又称不上熟悉。如果没有明确的方向,没有计划,盲目的进入草原,难免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 而这样的变故,很可能就是以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 刘子晔不由得有几分踟蹰,与极高的慎重。 靳劼看着她眉宇之中淡淡的踟蹰与忧虑之色,片刻思虑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小侯爷,有件事,我一直在找机会,向你坦白。” 刘子晔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有些意外的看着靳劼:“坦白?你有事瞒着我?” 这句话问出来,她眉宇间的讶然与不快,更甚方才。 靳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刘子晔紧缩的视线中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了下去。 “其实,我并非沂镇人。” 只听了这一句,不知是震惊与意外过了头,还是根本不在乎,刘子晔情绪反倒转瞬平静下来。 她用浅淡的目光扫视身前矮身抬首看着自己的靳劼:“所以,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人。” “我本名莫折念,现在八部的氐族王汗莫折一提是我的父汗,靳四儿名莫折斛,他的确是我的四弟。还有爷公,他其实是我们氐族的萨满。” 靳劼不多说,直截了当将他来的来历交代清楚。 接着才郑重又认真的剖白道:“我之所以会在天禧八年改换身份潜入当时的西关王府,之后又留在小侯爷这几年,背后并没有半分要对西关小侯爷,对西关侯府乃至对大周朝任何不利之意。” 七年,刘子晔是真没想到靳劼竟然还有这样一重来历瞒着自己。 她冷冷道:“是吗?” 靳劼听她语气冷淡,又含着被欺瞒的愤怒,胸中也如泥水浇筑,沉闷闷的密不透风。 “我隐瞒小侯爷至久,你有此质疑都再合理不过。我莫折念此刻愿以长生天、以我的性命起誓,在这一点上,我绝没有欺瞒小侯爷。” 空气中的气氛实在压抑,刘子晔也觉喘不过气。 从她穿越来这些年,靳劼就如同最永恒的空气和水一般,低调又不可或缺的围在她四周。 一旦发现这必须的空气和水,有可能并不恒定的属于自己,刘子晔一时像上岸的鱼,头脑四肢无不憋闷难受。 靳劼不敢稍停,语带急切的说:“我之所以会来到西关,又留在西关侯府。一开始是因为我族萨满所收到的天音指示,天音有指‘火莲现世,位在东南’,萨满说火莲天音将会带领我族走向昌盛,而火莲指示的方向就在大周朝之西关,这才有了我改名换姓潜入西关。” “之后,我在小侯爷身边意外发现,小侯爷设计出的‘齿轮与闪电’机械图标,正是另一种形式的火莲天音显形,加上之后西关郡与小侯爷带来的一件又一件超越这世间的智慧力量,我和萨满都确认,小侯爷你就是‘火莲现世’,是我氐族一直追寻的神明。” 刘子晔按捺住性子,听他从头到尾的说完。 什么‘火莲现世’‘神明’,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依然让她觉得新鲜。 她不屑的笑了笑:“这世间哪有什么神迹与神明?不过都是人类自己的智慧与创造罢了!” “不。” 却不曾想,一直对自己言听计的靳劼,却在这时表达出坚决的不赞同。 “人类自己的智慧与创造的确是无穷的,这是我这几年在小侯爷这里亲眼见证、亲身实践过的。但是,超越这世间的神明与神迹依然存在。西关这些年,早已过度超越了人类智慧自己能够发展的极限,若说这中间没有神迹,小侯爷您自己可真的能相信?” 刘子晔心里“咯噔”一声。 差点忘了,她自己可是自异时空灵魂穿越至此,甚至还绑定了一个帝王养成系统,附带机械文明子系统! 这个东西,的确是超越了科学认知边界。 若换一视角,用这个世界人们的认知来解释,这样的事情可不就如神迹。绝非人力可能达。 那么会有萨满的神明现世预言,也的确不能说绝无可能。 她一时没了话,胸中的一股火气也暂且偃旗息鼓。 然而,喘息不过片刻,她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个,似乎应该是更加重要,她也的确无比在意的问题。 “所以,你这些年留在西关侯府,留在我这里,对我任劳任怨、听凭差遣,都是因为我是你们氐族昌盛的希望?” 第93章 靳劼却似早对这一问有准备。 又或者他从决定坦白那一刻起,就在期待着刘子晔这一问。 假使刘子晔还想不到这般问法,还想不到这一点上去,他倒要如六年前那般,独自郁闷痛心了。 总之,他做好了准备,会主动将这一点一次性说个清楚。 他道:“最开始是,但早已不止如此,现在这一点更是远远排在次要的位置上。” “小侯爷,现在我留在这里,只因为我想留下,无关其他。” 刘子晔靠回了椅背:“哦。” 方才一瞬间悬起的一颗心,重新吃进了肚腹。 她目光微移:“那行吧。看在你今天是主动坦白的份上,我就允许你将功抵过这一次。下不为例。” 靳劼半边唇角微牵:“那我今后,也就不必戴着面具与小侯爷相见了。” “什么?” 刘子晔惊异之下,重新将视线转回来,不由自主将靳劼一整张脸细细打量一遍。 她忍不住凑过去,伸手在他脸上薅了两把:“就是说,你不是长这个样的吗?” 然而,任凭她一双手在靳劼的耳前、耳后、下巴、脖颈等地方抠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种电视剧里面演的,可以一把撕开面皮的边角。 靳劼先是任她上手抚摸抠挖,后来见她大概是实在摸不清门路,越来越没有章法,眼看她要掰开自己嘴巴伸到里面去检查,这才伸手摁下了那两只爪子。 解释道:“这是氐族萨满秘法,寻常是摘不掉的,需要特制的药水清洗。” “这样啊!” 刘子晔悻悻的抽回手靠回椅子:“也是,若只是寻常的糊在面上,怕是这几年,你早就露馅了!” 想不到,上辈子听说过的那些武侠小说中,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在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 她再次瞄了一眼仍然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靳劼,忍不住纳闷,既然这一张寻常又普通的相貌是假的,那么他到底长了什么样? 不过,既然靳劼此时向她坦白,早晚他总要以真面目来见自己。 这一番情绪剖白之后,刘子晔倒是从一开始靳劼揭晓身份的震动中平复了下来。 她问:“你选择这个时候向我坦白身份,可是为了眼前这一战?” 靳劼点头:“正是。池牧在八部草原失去踪迹,我西关侯府士兵欲援助而不得,小侯爷也担心我们的人对八部地形不熟,擅自出兵会造成意外伤损。” “我自八部草原长大,熟悉八部地形,氐族又是八部之中以擅地形和向导而见长。若小侯爷仍然信任我,我可以带兵,联合氐族,定能为池牧解此危局。” 刘子晔听了,沉下心来思索这一可行性。 他们侯府的兵士,人人配备了简易定位仪和指向仪,在大草原上迷路的概率可以大幅降低。 但若遇上复杂的地形,即使他们有战力超强的车马和武器士兵,却也难得发挥。 必须要有极熟悉的人引路,因地制宜。 现在靳劼的这一身份,恰好补上了这一不足。 刘子晔重新看向靳劼:“你起来吧。” “是。” 靳劼闻声收了膝盖站起来,一米九的身高离得近了,像面墙一样堵的人莫名心慌。 刘子晔也从座位上站起,伸手推了他一把,拉开距离。 又示意他随自己走到演示用的软木板前:“叫夏武进来,让他以副卫长随军,全程协助你。我也与你们一道,出西关。” 黑尔山脉东面,池牧所率残部,在过去的大半个月时间里,狼狈的东奔西走。 因为他的败绩与刻意躲避,姚参越发的猖狂,势要将这位大周朝出名的,圣祖皇帝带出来的将门新星活捉到手。 到时候再在八部军民面前公开羞辱虐杀,以泄这三年来被大周追着四处躲避的怒火。 第123章 森林中,此时的池牧正蹲着身子,亲手照料他的副将苗泰林。 自那日在黑尔森林外围,大军突发中毒事件开始,苗泰林在当天就中毒之症严重。 然而当此危局,大部分的兵士悉数重伤倒地,他强撑着一口气,辅佐池牧收拾残局,召集军医,紧急为士兵解毒医治。 当姚参发现了异常,带着羌族和鲜卑的军队,反击之时。 池牧也撑着身体,组织了所能尚能行动的士兵,进行了一轮抵抗。在那之后,留给他们的整军离开的时间太少,仓促之间,有将近一万名伤重士兵不得不留置在原地。 到如今,池牧仍然无法,也不能回首当日的情形。 苗泰林嘴唇乌青,肩膀与大腿上缠着的纱布内里渗出暗红色血迹。 池牧正在为苗泰林处理肩膀上的伤口,灼烧过的剑锋,刮去伤口的腐肉。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生刮骨肉,苗泰林似乎已然感受不到太多的痛楚。 往日里总是双目炯炯,充满崇慕与信任看着池牧的一双眼,跟着他从武卫营到今天,此时却是灰暗无光,只茫然的看着池牧动作。 片刻后,苗泰林似乎重新聚起了一丝意识。 干燥皲裂的嘴唇翕张,似乎是极轻的叫了一句:“将军”。 纵使这不过是一股再微弱不过的气流,池牧仍然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停了动作,看着已经是弥留状态的苗泰林。 “我在。” 声音像是仍然一如往日的稳,可只有池牧自己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 苗泰林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多年追随,那么耀眼又骄傲的将军,如今这般狼狈灰败的模样。 面皮粗糙,嘴唇皲裂,一身盔甲破旧又脏污。头盔上那一顶红缨也早被污血染成硬邦邦的,死气沉沉的低垂着。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从他们将军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彻骨的痛,与淬入心脏的失望。 当日他们之所以大军集体中毒,原因当场已然查明。 问题就出在—— 二皇子刚刚派人运送来的最新一批粮草上。 二皇子身为大周朝的皇族子弟,为了与太子争夺皇位,竟然不惜以军前下毒这般恶劣的方式,彻底消除池牧这一支支持太子的军事力量! 大周朝的皇储与皇位之争,那也应当是大周朝内部之争。 何以竟能在外族大战之前,对已方大军,行此灭军之行径!将大周朝的士兵与子弟性命,拱手送给外族! 这样的行为,突破了底线。 让池牧极度的愤怒与失望! 被迫留在黑尔森林外,只能任凭姚参宰杀的士兵们,以及这些时日以来,陆续因为毒、伤而不断折损的军士们…… 又深深的折磨着池牧,让他既痛又悔。 苗泰林张了张嘴,池牧连忙更低的靠近,听他要说的话。 “不后悔……不、不要灰、心……” 听清楚苗泰林这断断续续虚弱话语的瞬间,池牧只觉一把长戟贯入心脏。 他猛地闭了闭眼。 脑中回旋过许多年来,苗泰林自幼时起的步步追随,想到他年少时与出宫的太子刘子陵初见,引为挚友相携至今…… 刘子陵就是他年少时就认定,要追随的君。 那日发现姚参藏匿之处,为了大周黎民安稳,为了彻底结束这场旷日持久、又靡费深重的战争,因而决定围剿姚参。 这些他都不后悔。 苗泰林却又叫他不要灰心。 是啊,太子刘子陵可还在燕京,父友亲朋皆在燕京,即使自己兵将折损,即使只剩千余人,也该回去,尽最后一分侍君之职。 而不是这般悄无声息的死在荒原,死在异国他乡。 短暂的思绪翻涌过后,池牧重新睁开双眸。眼中的灰暗褪去大半,重新染上对生的渴望。 苗泰林终于从他们将军身上,再次看到一分昔日神采。坚持到这个时候,最后的那一股劲也用尽了。 灰暗肿胀的眼中,盈了点点湿润水汽,艰难的扯动嘴唇想要笑一笑。 池牧感到始终扯着自己衣摆的手松动,他的副将苗泰林就这样在他面前阖上了双眸。 “将军!” 身后士兵来报:“西南十余里外,姚参的兵又追上来了!现在转移,恐怕无论轻重伤患,都来不及带上……” 池牧将苗泰林的双手交握在胸前,为他扶正身体,整理了最后的仪容。 转身站起。 “那就不转移,不躲避。将伤患集中到后*方,其余兵士,正面迎敌。” 他将自己沾满苗泰林伤口血污的长剑,用衣袍擦拭干净,封入鞘中。 “今日,要么突围,要么与姚参同归于尽。” 士兵怔忡了一瞬,很快也神情转而坚毅:“喏!” 十几里外,姚参带着的三部联合军,也接到了四处追索池牧行踪的兵士报告。 姚参阴沉的一笑:“好!先不用急,池牧的人已经是丧家之犬、残兵败将,叫人盯死了他们的行踪。” 接着又对鲜卑王与吐谷浑王汗道:“把你们部族的所有儿郎全部集结起来,分别从东北、正东、西南三个方向,向池牧的隐匿之地封锁,这一次,势必要把池牧封死,瓮中捉鳖。” 鲜卑与吐谷浑王汗也哈哈笑了一声。 “好!到时候可要叫儿郎们,好好瞧一瞧这大周朝将门明星,穷途末路、困兽之斗的好风采,哈哈哈哈” 广袤的大草原上,一场大仗已经持续了一整个日夜。 池牧所率可战的兵卒不过万余,在姚参集结的近十万草原兵士包围当中拼尽了力气杀敌突围。 然而让姚参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池牧这支队伍早已残败不堪,本以为不过是逗弄戏耍这些大周军士来玩,却不料遭遇的会是这般拼命顽强的绝地反击。 池牧的兵卒力战一整日,虽尚未成功突围,却也叫姚参折损了上万子弟,一开始的嚣张气焰大减。 姚参呸的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强弩之末!给我封死了所有出路,就不信他还能再坚持一整日!把他们的力气给我耗干耗死!” 战局中心。 兵士双目血丝,四肢因濒临脱力而颤抖着,粗喘着声音来报:“将军!锁定姚参的方向了,他在西南向的大军中部!” 池牧握剑戟的手也在微微打颤,闻言点了头:“好。所有人全力向西南,掩护我,取姚参狗命。” 突围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他就要为大周除了这八部的首患。 很快,姚参也察觉到了池牧的意图,他十分蔑视的笑了笑:“去,把那些被咱们在黑尔森林外围一个个杀死的周朝士兵残尸搬过来,全都堆到前面去。” 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将其中还有口气儿在喘的,押到最前面。让池大将军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咱们是怎么像杀畜生一样,一批批宰了他的兵的!” 第94章 阵中,近千名或瘫或跪在地的周朝士兵,一个个被刀戟陆续砍了胳膊和腿,抑制不住的呻吟哀嚎。 在他们身后,则是堆积了近一里地的残尸。 然而残尸身上,却刻意保留了周朝士兵的军服。那些刚刚被折磨新死的士兵,则被随手的丢弃在尸山上,初冬枯黄的草地之上,尸水与血水染红了大地。 池牧感受得到,他的兵尽管仍然还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却已然再难忍受这种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看来—— 他是真的回不去了,无法再侍奉父母,拱卫新君。 池牧抬了抬手,发出了他最后的一个军令:“停战,回退列阵。” 然而,他的士兵虽然听令停战,却大都已无力列阵。 池牧挥了挥手中的剑,浑身的污血,已经无法再擦拭同样脏污的剑身。他抬起剑身,搭在了自己脖颈上。 既不得生,那就体面的死。 士兵们无不凄怆绝望的看着这一幕,又不忍直视的移开了目光。 很快,他们追随的将军,即将永远倒在他们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姚参阵中突然传来异动,一片喊杀叫喊之声,自阵地外围响起。 姚参惊疑的问:“什么情况!?大周朝的军队不是已经撤了吗?怎么还会有援军?他们又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羌族手下来报:“王汗!来的兵打的旗帜确实是‘刘’姓皇族旗帜,但奇怪的是,他帅旗跟之前大周二皇子那旗子并不一样,而是黑底金字,旗上除了绣金‘刘’,还有一个似莲花形的标识!” “这是什么旗帜?” 姚参快速思索:“既是‘刘’那应当还是大周的刘姓皇族,可又不同于燕京刘氏皇旗……该不会……” 他的头脑中猛然想起了什么,却一时不敢置信。 该不会…… 是那个同样是刘氏皇族嫡系,窝囊的被扔在西关边郡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吧!? 第124章 想到这里,姚参瞬间轻松了下来,像是见识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哈哈的笑了半晌。 “这个废物点子,脑子果真是不好使!这个时候竟然敢不自量力,好啊,那就让我们今日,除了杀一个周朝大将,再杀一个刘姓皇族来玩玩!哈哈哈哈” 刘姓皇族啊。 把他当畜生一样玩弄宰杀,想想就更刺激了。 姚参血液沸腾了一瞬:“给我活捉他们的将帅!” 只是,他这句军令刚刚放出口,又有羌族士兵匍匐过来报告:“王汗!王汗!大事不好……对面来的,来的好像不是人啊!咱们的儿郎怕是抵挡不住!” “什么!?” 姚参猛的一震:“你再胡说什么?不是人是什么?” “王汗!那些、那些真的不是人,属下看着、看着怕是妖魔啊!” 言罢,姚参猛地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放屁!老子亲自去看看!” 姚参说罢,带着他的心腹卫士,往原本的阵地后方而去。 只是,这一次,根本不需要他多费什么力气,刚走出去几步,姚参就清楚的看到前方挥舞的旗帜,深秋正午日光下粼粼的利刃光芒,战马的踢踏嘶鸣声,刀兵脆亮的击打声,其中伴随着兵刃不堪击打的折断声,还有更让他无法理解的,从未曾听过的…… 一种震耳的嗡嗡轰鸣之声。 以及老远就瞧见了的,蒸腾着的白雾中,隐隐闪现的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 姚参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 难道真的是什么妖物? 说话间,这些“妖物”像巨石碾过一般,几乎毫无停滞的轰隆隆一排,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碾压过来。每一个“妖物”四周都装满了利刃,将企图靠近的人马悉数砍杀。 “妖物”的身上,正插着那一面特殊的莲花纹路的‘刘’字军旗,还驮着十几名着闪亮银色铠甲,手持寒光利刃的兵士。 他的那些勇猛的儿郎,在这些妖物面前,狼狈后退,吓破了胆,大叫着四散避让。 这几十辆车将他的军阵如流水般冲散,直接贯穿到了阵形的中心,将他们死死围住的池牧残部撕开了一条巨大的缺口。 紧接着,那些着甲的兵士们从“妖物”身上一跃而下,紧跟着又有阵列的兵士,追随着战车已然抵达了阵地的中心。 人与人的对阵喊杀声四起。 姚参在自己心腹卫士的簇拥下,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羌族儿郎们手中的刀剑,被那些兵士手中的利刃,像砍瓜切菜一样,一击折断,变成了毫无战力的废泥。 羌族儿郎身上的皮革护盾,也根本扛不住任何一下对方利刃的攻击。 稍一碰触,便是血肉横流。 姚参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眦欲裂,神魂震动。 这……这他妈的,若不是“妖魔”就是“天兵天将”! 整个部落的兵士无论是心神还是战力,在转瞬之间被击溃,除了奔逃狼蹿,已然毫无斗志。 姚参跌跌撞撞的喊了:“快、快退!” “快逃——快掩护我逃走!” 然而,就在他企图爬上自己的战马,不管不顾的胡乱冲走时,一道银光骤然降临在他眼前。 一名身材魁伟,同样着盔执剑的兵士,竟在方才的一瞬之间,冲破了他的心腹侍卫阻拦,封住他的去路。 姚参猛然扯了扯缰绳,而马匹本就受到方才那“妖物”的过度冲击,又在来人的气势下,再次受惊,当即将姚参掀下了马。 “快!快来人,给我拦住他!” 又有十几名羌族士兵近前,试图围攻这位单枪匹马杀进了他们散兵中心的兵士。 一波波的士兵冲上去,又被闪烁的寒光一一砍下,丝毫没有拦阻半分他朝着姚参迈进的步伐。 终于,这些仅剩的羌族士兵互视了一眼,再不犹豫,调头四散而走! 在这样的天降神兵面前,还管什么王汗不王汗的!反正平日里,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王汗手里的工具而已! 姚参见此情形,愤怒大喊:“什么?!你们都给我回来!?” 却根本没有任何卵用。 他绝望的看着一步步像自己走来的魁伟神兵,距离渐进,日光在他满身盔甲上的反光,渐渐不再那么耀眼。 姚参一点点看清了神兵的容貌。 愣怔片刻,姚参突然指着他喊道:“你……你是莫折念!莫折一提的大儿子!怎么会是你??” 靳劼当然不会回答他。 又一道光闪过,姚参只觉颈间一凉,汩汩热气自身体里喷涌而出,颓然趴在了枯草地上。 正东与西北方向的鲜卑与吐谷浑部,只远远瞧见西南方向变故突起,看到日光折射下的利刃反光,看到一股股蒸腾着的白色雾气。 原本池牧所部就已经集中精力在攻姚参这个方向,已经脱离了他们的兵力有一定距离。 此时一见形势不对,羌族那头显然有池牧的援军加入战局,吃了大亏,当即毫不犹豫的各自下令,带着自己的部族士兵就撤。 这一头,羌族的兵士就那么幸运。 试图逃跑的也悉数被靳劼在布在外围的骑兵包抄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围在了中心,根本不敢生出半分抵抗和冲破包围的念头。 形势初定。 靳劼收剑入鞘,往阵地被围的中心走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用剑鞘撑着身体,才没有倒在地上的池牧,池牧被血液眯了目的眼睛用力睁开,看到一团极其耀目的光影,快速的向自己靠近。 他眯了眯眼,重新聚起精神。 “靳劼,是你。” 靳劼近前,一支力量十足的手臂将池牧搀扶起来:“是我。小侯爷也在阵后。” 池牧看着他,虚虚的问:“西关小侯爷来救我?” 靳劼颔首:“是。” 有人抬来了伤兵担架,靳劼稍一用力,将池牧抬上担架,按了按他一侧臂膀道:“池将军,你的兵我们会接手救治,放心。” 听了这句话,池牧强撑着的一口气,这才散了。 头颅一歪,陷入昏迷。 首先是伤患的就地救治。 池牧的这些兵,本就是身中毒素,又力战过久。一轮轮的糖盐水,先补充给每一个身上,再就是紧急伤情的处置。 等稍微稳定之后,那些方便挪动的,都被运上了战车,带回西关的兵营基地。 前方既平,刘子晔也从后方的阵中来到这片池牧被围困的阵地中央。 目中所见的景象,刘子晔可以肯定,穷尽她曾经的想象,都无法描述这样直观的带给她的震撼! 残肢与尸山,横流的血水。 在她要来这里之前,就提前戴上的防护口罩,也无法隔绝无孔不入,钻入鼻腔的呛人尸味、血腥味。 尚存生机又正处在痛苦之中的人,痛苦又毫无人类尊严的呻吟与痛喊。 成千上万的人类,如腐肉一般,淋漓弃置、散落在各处。 从决定了要来到阵前的一刻,刘子晔就做好了要目睹她无法想象场面的准备。 可是,这一刻。 她发现,她自认为的那些准备,根本无法与眼前受到的冲击相提并论。 不知何时,刘子晔手心冷汗涔涔,口罩之下的脸色苍白,事后的刘子晔,都无法想象,当时的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呕吐或者昏倒在地。 靳劼夏武正调遣着西关侯府的兵士与军医,清理战场隐患,救助伤患。 一时间,倒没有注意到刘子晔的异状。 夕映等十余名亲卫,则虎视眈眈的戒备在刘子晔四周,以防有未曾清理干净的战场余孽,突施袭击。 直到靳劼派人来通知,战场已排查安全。 夕映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那刚刚放进肚里的心脏,再次高高悬了起来。 “小侯爷!您没事吧?” 他回步到刘子晔身前,伸手扶住她。也更加清楚的感受到了刘子晔手臂上,微微的战栗。 只见刘子晔口罩下的额头上,汗珠道道滚落,夕映彻底慌了:“小侯爷!你哪里不舒服?您受伤了吗?” 急切之下,也顾不得平日里,与靳劼的那点龃龉了。 对其他亲卫道:“快去请靳卫长过来!带上军医!” 第95章 不消片刻,暂时卸下了战时盔甲的靳劼,带着一名军医赶来。 一见刘子晔情形,当即让军医上前查探。 他自己也神色焦灼的站在刘子晔身侧,接过夕映,双手扶住她,低声试着唤她的神志:“小侯爷。” 刘子晔只是一时冲击过大,头脑晕眩。 对外界的感知还是有的。 她转了眸子看过来。 靳劼就也看清了,她口罩下苍白又布满汗珠的半张脸。 双眉深锁,平日里时而跳脱时而凌厉的眸中,聚起了那样深重的震动与哀伤。 第125章 刚刚经历了厮杀的战场,仍然毫发无伤的靳劼,此时却觉有一柄利刃,在刘子晔看过来的时候,穿透了他的胸口。 他征求她的意见道:“要不要回后军,暂时休息。” 刘子晔却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要。我没事,稍缓片刻便好。” 靳劼没有劝阻,只点了点头:“好。” 夕映和亲卫搬过来的椅子,刘子晔也只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要坐下的意思。 军医忙前忙后的看了半天,最后也说:“小侯爷只是一时心火攻心,最好能换个环境,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缓解不适。” 他说完这番话,也觉得尴尬。 毕竟小侯爷刚刚才说,并不打算换环境,要坚持留在这里。 靳劼开口,让局促的军医先继续回到伤病去忙,军医这才如蒙大赦的溜了。 刘子晔又站着缓了一会儿,等头脑中的晕眩褪去,呼吸也适应了这里的复杂气味,终于试着脱离靳劼的扶力,站直身体。 夕映忙问:“小侯爷,你好点了吗?” 刘子晔颔首:“嗯。” “那……” 刘子晔:“走吧,去看一看,处置伤患。” 夕映听了,连忙称是。 她又侧头看靳劼:“你继续做你的事,我好了,夕映他们跟着我就成。” 说完又拍了拍他扶着自己的手背,以示自己无事。 这里的场面实在太惨烈,处置起来极其不易,需要靳劼居中组织调度,才好尽快做完收尾。 靳劼点了点头,放开手臂:“好。” 接下来的时间,刘子晔强迫自己,留在这里,尽可能的帮着军医和士兵,处置情况紧急的伤患。 专业的清理和处置伤口不行,那么递送工具,裁剪纱布,清理污秽,诸如此类,能做什么,她便尽力做些什么。 虽然所有西关侯府在这里善后的兵士,悉数都带了口罩,刘子晔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还在清醒当中的兵士们,还是能从刘子晔的着装,身边人的态度和称呼上,知晓她的身份。 处在极限痛苦当中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当他们处于必死的绝境之时,会是这位多年隐匿在西关的小侯爷,如神兵天降一般,解救他们于危难。 当敌军败走,他们挣扎与伤痛之中时,这位皇族嫡氏后代,大周朝的西关小侯爷,会穿梭在他们中间,不顾脏污,亲手照料他们。 他们作为兵士,当然也不是没见过,军队的主帅或者主将,在战后巡视和探慰受伤将士的情形。 可首先,他们本就是主帅的兵,是服从主帅的战事决策而战斗,主帅对他们有一种天然的大家长责任。 更不要说,那些主帅的慰问,也的的确确只是走一走过一过的慰问而已。 哪里会像这位西关小侯爷这般,是真真正正的为他们的伤痛而皱眉忧虑,整日不离不弃的做亲手照料和处置污秽之事。 死里逃生的兵士们,在这一日,无不热泪盈眶,泪洒当场。 “西关小侯爷之恩德,如再造父母。” 战场上的清理,一连持续了十余日。 那些已经战死的大周将士尸首,陈腐的、新鲜的混杂在一起,已难以带回西关境内安葬。 最终,刘子晔决定,尽可能的登记所有亡故士兵信息,尸首就地付之一炬。 焚烧过后,将残留的骨灰收敛,带回大周。 那一日,枯黄广阔的大草地上,火光燃烧整日整夜。所有还留在现场的人,都沉默的注视这这一片火光,从熊熊到渐熄。 鲜卑与吐谷浑暗中派了一些哨兵,隔了老远的距离,打探此处的情形。 也将这里的大部分的行动,没头没尾的探了个大概,就逃也似的回去向两部族王汗汇报。 说那大周朝的西关小侯爷,当真是鬼煞恶神,他手下的士兵个个似阎罗,还能隔空命令几十个巨型绞肉机一样的怪物! 还在草原之上作法,凭空造火,黑色狼烟烧了整日整夜! 说那些小侯爷的士兵,在八部草原各处如入自家后院,人人识路知位,所以当时才会轻松又准确的直接杀到他们围剿池牧的地方! 鲜卑王汗从当日撤兵起,就终日坐立不安。 听了哨兵汇报,更是冷汗涔涔。 “姚参已死,羌族精锐儿郎也在一日之间尽废。我们、我们当日受了姚参蛊惑,跟着他一起追绞那个大周朝的池牧。西关小侯爷该不会、该不会就此跟咱们记仇了吧!” 吐谷浑王汗也同样不轻松。 原本他完全不像鲜卑王汗这般,几乎事事都跟着姚参屁股后跑。 这一次,他也是看清楚了大周朝是内部出了大乱,池牧这支军队那就是惨遭遗弃和暗算的疲弱之师。 这个时候围剿池牧,那几乎是胜券在握。 有了这样与大周朝的战胜功绩,也好给他在部族之中增添威望,巩固他王汗的地位。 谁能料想,却意外的招惹了这样、这样可怕的家伙! 曾经他们与大周朝的军队可以来来回回躲藏拉锯三年之久,可现在,面对这样突破了他们认知,像从天而降的制胜之师时,所有信心彻底被打散了! 他勉强按捺住自己:“往北逃吧。这回咱们是真的,彻彻底底的迁走。” 鲜卑王汗沮丧的看着他。 吐谷浑王汗继续道:“要么,咱们就叫这西关小侯爷自己划个线,他说什么是什么,咱们就照着他的道道,绝不擅自越境。” “除此,也别无良方。咱们吊起十足十的诚心,把咱们愿意听凭调遣的态度广布草原,也发到西关郡上下,叫西关小侯爷能相信咱们的绝对诚心!” 鲜卑王汗又想了想问:“其他五部,要不要通知他们?” “自顾都不暇,那还管的过他们!他们若是警醒,看到咱们这么干,也该明白了!” 两人计议片刻,又各自叫了两部主事来。 两部之人不少都是当日事件的亲历者,也从回来的哨兵口中得知了最新情形,即使心中再不甘愿,却也都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们,只能这般退让。 不消几日,两部派出的使者和以及散布消息的哨兵,各自出发。 当他们抵达西关边境,表明来意后,接待他们的那些留守在大周边防隘口的常备驻军。 皇二子刘子焉带着大军回师,但这个地方毕竟是大周朝的边防点,需要保留日常驻守军备。 再加上连续三年的大战,边防隘口修筑了连绵的工事,日常也需要有驻兵维护。 负责的守备将军也是皇二子刘子焉撤军之前更换留下的,自刘子焉带了军离开边防,早就收缩兵力,成日悠闲消遣起来。 又因为得了命令,无论是否还有池牧的求援消息再度传来,都不得理会,因为多少有些可以的闭目塞听。 以至于西关侯府的部曲私兵,如何在他们不知道的关隘口越境作战,羌族被一战全灭,池牧以及池牧的残部已经被西关小侯爷解救回入西关,竟然一概不知! 守备将军秦孝听完了兵士来报,不可思议的反问。 “羌族被西关小侯爷一战全灭?!姚参也被其被斩首?!” “鲜卑和吐谷浑派使者来,要向西关小侯爷请降,叫西关小侯爷给他们划出道道来,让他们迁徙到哪他们就乖乖去哪?!” 传讯的士兵也战战兢兢的回:“是、是、是的,他们是这么说的!” 秦孝一整个如雷劈过:“西关小侯爷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兵了!妈的,这两个部族一口一个西关小侯爷,把我大周朝廷大周天子的脸面放到哪里了!” 暴跳如雷中的秦孝,正思忖着怎么给这两个不长眼的部族点教训时,突然又有士兵进来传讯。 “秦将军!鲜卑、吐谷浑两部使者,发现咱们是大周边防驻军,不是西关侯府私兵,直接闹将起来,要离营而走,去寻西关小侯爷的人说话!” 秦孝:!?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把大周天子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了! 西关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孝稍微思索,片刻后不得门路,心道,不管了,先把鲜卑与吐谷浑两部的这一异动报到燕京! 遇事不决,先报告准错不了! 西关朔谷的兵营基地。 池牧在当日于靳劼面前倒地之后,一直昏迷了五日。 等他再度清醒之时,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他曾经见识过的,风格不同于大周的营房中。 无论是昏迷前的记忆,还是此时入目的景象,都直接了当的告诉他,如今正身处西关小侯爷所属的营区。 负责照料他士兵是刘子晔的一名亲卫,一见他醒了过来,连忙着人去叫大夫,又通知西关小侯爷。 大夫这段时间本就是全天守在营区的,闻讯直接就进来了。 查探池牧的状态,交代兵士给他喂水,配药煎药。 第126章 片刻后,刘子晔也掀帘进来了。 她走到池牧榻边时,亲卫正在为他喂水。刘子晔便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大夫与士兵的照料。 池牧在刘子晔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 待亲卫喂过了水,却无论如何不愿意按照大夫的要求重新躺会去,他道:“请扶我靠坐起来。” 他不单单是精力体力虚耗过度,身上还有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和几处骨头伤损,是轻易挪动不得的。 奈何池牧却坚持要靠坐,大夫和亲卫只好无奈的求助于刘子晔。 刘子晔冲他们点头:“听池将军的,多来两个人,小心扶起来。” 亲卫道:“是!” 待池牧终于艰难坐起来,刘子晔也坐在了他榻前的椅子上。 池牧刚刚饮了水,声音虽然滞涩,却也还能够正常表达:“池牧再度蒙受西关小侯爷之恩,已非一谢可表,自会铭记于心。” 刘子晔笑了笑:“好啊,那你便好好记着吧。本侯爷把你抬回来的时候,可还真担心,万一救不回来你这条命,这一趟出兵可就亏大了!” 池牧神色稍稍松动。 他知道刘子晔不过是调侃,以缓和过度沉闷的气氛。 然而也只是片刻的松动,池牧的眉目之间再度染上灰暗,有生之年,他头一次畏惧开口,畏惧即将要面对的事实。 他张了张口,强迫自己生涩的问出来:“我、我的那些士兵,不知,现在如何了?” 刘子晔身子前倾,闻言摸了摸鼻子:“我的人在照顾他们。该葬的葬,该救的救。等池将军养好之后,可以亲自去看看他们。” 池牧轻轻呼出一口气,闭目半晌,才将胸腔中翻滚的热浪稍稍平息。 “好。” 第96章 刘子晔没有在池牧这里多留,两人只简单说了几句,她便起身告辞了。 只仍然交代自己的亲卫,对池牧细加看护。 出了营帐帐房,正好遇见经过此处的朱冰。 自打朱冰两年前从大周战场的散兵,主动投了西关侯府,这两年的训练和学习,他还算争气,如今已经被靳劼挑了出来做一营副手。 刘子晔叫住他:“朱冰,你们靳卫长在哪?” 朱冰先恭敬的向刘子晔行了礼,回道:“靳卫长一个时辰前从装甲营巡视回来,看完伤兵,这时刻大概在他的营房里。小侯爷要找靳卫长吗?我这就去找他来见您!” 刘子晔拦了他一把:“不用,既在营房,我去寻他。” “那属下告退。”朱冰一扶手走了。 刘子晔带着跟在身边的夕映一道,往靳劼在这个营区的营房过去。 靳劼现在是掌了几万侯府私兵的总卫长,他的营房外通常也都会有待命的亲卫兵随时待命。 刘子晔走过去时,老远就见有亲卫兵似是刚刚接了信件,掀帘送进营房。 她走近时,营房外就只剩了一名亲卫。 那亲卫刚把视线同刘子晔对上,她就抬手挥了挥,叫他不要通报。在所有人心理,西关小侯爷都是最大,亲卫老老实实听话,无声的立正颔首听令。 刘子晔走到账外,听到营房当中传来隐隐的谈话声,听起来不止一个。 看来靳劼在亲卫拿到信件进去之前,就已经在见客。 既然有客人在,刘子晔倒不好太随便,她站在帘外轻咳了一声。 果然,营房内的谈话声中止,很快,有她极其熟悉的靳劼那沉而稳的脚步声传来,渐渐靠近营房门口。 门帘掀起。 原本侧着身等待的刘子晔转了过去,下一瞬,自认为沉稳多年的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一双凤眸。 不是…… 眼前这张脸是谁啊! 随同她一块过来的夕映,一下子蹿了出来,将刘子晔挡在身后,大喝:“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出现在靳劼的营房里?” 说起来,在靳劼营房里遇到他或者小侯爷不认识的人,并不算极度的意外。 让他和刘子晔同时反应如此震惊的事情是—— 他们一个凭脚步声,一个凭着对靳劼的了解,都确定无疑此时出来迎的,必然会是靳劼本人! 对面陌生的人抬手按上夕映的剑鞘。 “别紧张,是我。” 夕映一怔。 这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丝滑的就叫了出来:“靳劼???” 对面的人颔首,接着一抬手就把他扒拉到了旁边。 夕映人一个踉跄栽了出去,还没站稳就不死心扭着头往这边看。 这他妈的是靳劼?大白天的搞什么大变活人啊? 关键是还突然间变得这么……这么眉目朗俊……这么的好看!? 夕映忍不住嗷了一嗓子。 这要是他妈的靳劼,他们家小侯爷可、可就更完了。 自己就别提了,早就自认别不过靳劼的苗头。现在,恐怕连苻小族长也不是对手了!苍天啊……真的从此要叫他靳劼一家独大了吗? 刘子晔在靳劼一开口说话,就也瞬间回过了神。 自那日靳劼向他坦白了身份后,接着就是紧密的筹备越境援助池牧一事,关于靳劼说的他脸上的面具要用特制药水清洗一事,也被她暂时抛到脑后。 此番骤然之间坦诚相见,却叫她一时受惊不小。 七年多了,靳劼在她眼中,一直就如她第一眼看到时那样,身量出众,但模样普通。 就这样,她还不知道有都多少次,暗暗对人家的身子产生了邪念。 现在这突然变成了个,无论走到哪里,从脸到身体都引人瞩目的样子。 她一时没稳住,有点震惊过度了,也很正常的吧! 靳劼一手搭在营房门口的帘子上,保持着门帘掀开的样子,喊她:“小侯爷,若现在方便,此前您说想让我请的客人,现在就在房中了。” “哦哦。” 刘子晔有点茫然的点点头,突然意识到靳劼在说什么,情绪瞬间恢复正常:“来了吗?” 靳劼颔首:“今日方至,正在营房中。若不是暂时不方便公开露面,定然是要亲自出来迎候小侯爷的。” “好,本侯爷这就去。” 然而。 “小侯爷!” 正欲进营的二人,突然被旁边夕映的一嗓子给叫住。 夕映不认命的挣扎,指着靳劼:“小侯爷,他、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若是他真实面貌如此,那么此前几年,不是一直在欺瞒您吗?” 刘子晔瞅了瞅夕映。 咳了一声道:“你说的很对。” 夕映登时挺直了腰背。 “只是……”刘子晔又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已知晓,也已经惩戒过。” 说罢也不再看夕映,转身当先进了营房。 夕映:什么?? 营账中,莫折一提目光炯炯的看着步入的西关小侯爷,往前迎了几步,停在礼节允许的范围内。 靳劼带着刘子晔走过来:“小侯爷,这就是我氐族王汗,也是我的父汗莫折一提。”又面向莫折一提:“父汗,这就是西关小侯爷。” 莫折一提将全神关注的精神从刘子晔身上暂移。 垂首单膝一弯,扶手*拜了下去:“氐族莫折一提,拜见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一进营房,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位氐族王汗。 一来这次见面,本就是她授意过靳劼安排的,二来,这位莫折一提,有着不逊于靳劼的身形,在这样空间有限的室内,实在是很引人瞩目。 只不过。 在靳劼开场引见过后,却没料到莫折一提会有此一拜。 草原八部自大周立朝始,就在名义上臣服于大周。然而每一部王汗,按礼制享受超爵亲王的待遇,整个大周,需要他们行礼参拜的,只有大周天子一人。 这是其一,其二靳劼跟着她好几年,在刘子晔看来,莫折一提既是他的父汗,那就也是长了她一辈的人。 认真论起来,不论从哪方面,都应该她执礼以待对方才是! 只不过她本就是现代穿越而来,不习这种动不动就跪拜之礼,平日里杜晖、靳劼或者管家刘表、阿桓阿荜这些候府上的人,她从来都叫他们动不动就跪。 二来,这几年的西关生活,也根本没有遇到过需要她执礼之人。 进来之前,关于此事,她还稍稍纠结了片刻。 却不成想…… 她当即走上前,托住莫折一提手臂,不让他把这礼真的行全了,将他扶起,汗颜道:“王汗过礼了!无需如此,快快请起!” 莫折一提也不拖泥带水,利落的站起来。 “久闻西关小侯爷大名,小侯爷当得我这一礼!” 他看了看侧旁得靳劼,又道:“小侯爷也许不知,这几年我氐族蒙受小侯爷之惠良多。前几日围剿擒拿羌族姚参得战事,我族亦有幸参与其中。姚参此人,实为八部内外的祸端,小侯爷除了姚参之害,还了草原一个和平的机会。加之,念儿和小四儿有幸跟随小侯爷,多受小侯爷的教引。桩桩件件,我都应当郑重的向小侯爷道谢!” 第127章 刘子晔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看了眼靳劼。 教引小四儿也就罢了,靳劼她又教引个什么了? 顺便,现在他这个样子,一时间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就,忍不住再看两眼。 但她当然不忘客气的请莫折一提坐下,这才道:“无论事因如何,靳劼在我候府最艰难的时刻,不曾离弃,与杜先生一道,撑起了府门内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是本侯共度患难之人,王汗何须见外!” 她亲自点了一套茶,靳劼适时从她手中接过,放到莫折一提手边案上。 刘子晔:“况且,这一次驰援大周部将,围剿姚参,也多亏了王汗发动族中的向导和猎鹰,才得以及时赶到,本侯也该谢王汗才是!” “哈哈哈!” 莫折一提爽朗一笑:“好,西关小侯爷之惠,也不在我这一言两语之间。再说下去,倒当真疏远了。” “正是。” 三人这般简叙,莫折一提又多次对刘子晔在西关郡的作为,以及通过效仿,他们氐族所带来的改变,介绍一番。 这才重新说回八部与大周的战事上。 刘子晔之所以希望靳劼为她引见莫折一提,为的就是此事。 “过去姚参强横暴虐,不仅于大周而言始终是隐患,于八部部民也是一害。前日,曾经助虐姚参的鲜卑和土谷浑派了人来,说他们自愿退居西北二百里,请我西关候府为八部定界。” 莫折一提虽然料到姚参既死,鲜卑与土谷浑必然不敢再生事。 却也没想到竟然怂的这么彻底。 他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早知如此,当日又何必作恶!” 刘子晔看莫折一提的态度,也道:“大周与八部之界,自圣祖立朝即已界定,我也无意代表大周拓边,过度挤压八部的生存空间。况且,鲜卑与土谷浑自作孽,却没道理到八部共承其罪!” 莫折一提目露钦赏:“小侯爷能有此胸怀,功业只怕在千秋!” 刘子晔笑了笑,千秋不千秋的,她只要积分够用就好。 对八部这事,也不过是用她自己的判断标准,就事论事。 “我的想法是,重新为八部与大周定边界一事,确实不必。但鲜卑与土谷浑也要为之前的行径,接受应有的惩戒。向西北后撤几百里这件事,就让那些应当承受这个结果的人去承担好了。今日请莫折王汗来见,就是想请您出面,在八部当中调停和处置此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件事,刘子晔就这样轻轻巧巧说了出来。 可听在莫折一提耳中,却实在有石破天惊之感。 这…… 无疑是在以西关小侯爷如今在八部树立起来的威严,来指定氐族从这次事件开始,正式成为八部之首。 不仅莫折一提没想到,靳劼也大感意外的看向刘子晔。 第97章 他道:“小侯爷,你已经想好了吗?” 刘子晔颔首:“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假使我凭一时之威,以大周朝的身份强势参与到八部事务之中,也许能成,却并非长久之策。八部之中一直都有一族首领的传统,现在放眼八部,氐族显然已经俱备了这种资格。” “于我而言,需要的只是一个互不侵犯,共同发展,互惠互利的关系。如此,便是最好。" 听到这里,靳劼轻轻呼了一口气,看着莫折一提:“父汗,小侯爷计在长远,氐族却也该当仁不让了。” 莫折一提见大儿子也如此说,这才郑重道:“小侯爷身在大周,却能真心实意的为我八部子民长远计,莫折一提定当不负使命。” “如此甚好。”又处置完一件事,刘子晔轻松一笑。 靳劼却在这时候,离席站起。 他走到刘子晔座位前,刘子晔有些纳闷儿的仰了头看他。 下一瞬,她抬起的头俯了下来,微微垂了头看单膝跪在她身前的靳劼。 她目露惊异。 不是、这爷儿俩是要干什么? 一个一见面就跪的她措手不及,一个转头就跟他爹学了个十成十! 靳劼抬了一手轻轻按了她一下,以示安抚。 “小侯爷,我,莫折念当年入府,虽如小侯爷所说,与候府有过共患难,可若论初心,却绝非赤诚。这几年,我在与你的相处之中,获益良多。至于今日,你却并不真正以我当日的欺瞒为意,仍然信重于我,厚待氐氏一族。” “今天父汗也在,我莫折念愿意当着父汗的面,宣誓放弃氐族下一任王汗的继承身份,只此一身,别无二念,继续追随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手中的茶盏轻轻磕了一下。 一双凤眸微睁,不可思议的看着靳劼。 莫折一提也不意想大儿子会突然有此决定,忍不住惊异:”念儿!“ 大儿子莫折念一直都是他最瞩意的继承人,他虽有四子,却从来除了大儿子,根本没有做过其他选择! 一片静寂中,刘子晔轻轻“啧”了一声。 她回视靳劼,微挑了眉峰道:“谁说我丝毫不以为意了?” “嗯?” 画风突变,莫折一提有点没跟上。 刘子晔:“先前有要事当头,本侯爷不好和你清算。现在看在你大战有功的份上,也不过是暂时按下不提。至于以后,还要看你表现,以观后效。对了,正要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身边那些亲卫,全都要出自我任命。” 她一件一件数:“夏武、张善如今锻炼的不错,今后要给他们一些独当一面的机会。还有那个叫朱冰的,也不错,该用就要用。” “还有那几间兵工厂,阿桓阿荜将分别以总军工程师的身份,参与最高决策与管理……” 她说话时候,眸中再次闪动着有些诡谲又淡淡的混不吝神采。 靳劼对此再熟悉不过,只微微勾了唇角,却绷住了没有让笑意扩大,而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郑重。 等刘子晔把她对军队后续的调整和计划说完了,才道:“好,我好好表现,会一件件办好。” 莫折一提瞪着眼珠,看大儿子一字不辩,西关小侯爷说什么,他便毫不犹豫的应什么。 这位西关小侯爷呢。 嘴巴里说了那许多,姿态却始终是亲昵和轻松的。 像是清楚的知道,无论他抛出来什么,自己那个大儿子都会眼睛也不眨的接住。 莫折一提深深叹了一声,闭了闭眼。 得。 恐怕,他不得不要慎重得考虑考虑,剩下的是那三个儿子里还有哪个有接位的可能性了。 好在他还没到垂垂暮年,花上十年八年的功夫好好培养,倒也不是不行。 莫折一提目光不善的看了看给自己找这么大一件事的大儿子,突然想到—— 既然这活儿是大儿子找出来的,那就丢给他自己来解决好了! 此时的靳劼,还不知道自己父汗,在这片刻当中,将继承人培养这件事安在自己头上的事。 刘子晔朝靳劼挥了挥:“你起来吧。” 然后眉毛微微皱起,不是很高兴的对他说:“这种一言不合就下跪宣誓的事儿,下回能不能少干点了?” 靳劼自然应允。 正在这时,营房外夕映在帐帘外喊道:“小侯爷!有赤色急信送抵!” 赤色是最高紧急程度的信件,按刘子晔的规矩,这样的信件无论什么时候送到,都要第一时间交给她。 她敛去了放松的神色,沉下心绪道:“送过来。” 靳劼也重新站了起来,退开到三步之外。 夕映:“是!” 他自帘外快步进来,郑重的将信件送到刘子晔手中。 特制的火封被拆开,信上的内容十分简洁,刘子晔目光快速扫过,不由自主的抿起了半边唇角。 她重新将信纸收好,从主座上站了起来,对莫折一提一抱手道:“王汗,府上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今日就暂不便继续接待了。” 莫折一提也爽快道:“小侯爷自去处置,无需顾虑。” 刘子晔再次向莫折一提致意,接着目光一转,看了看靳劼,快步离开了这间营房。 帐帘落下,只剩靳劼与莫折一提两人。 莫折一提首先面上着了色,头一次暂时不想理会他这个大儿子,闷闷的坐在了椅子上。 靳劼上前,再次以他们氐族的习俗,右臂抬起扶在左胸前,单膝跪地:“父汗,请父汗恕儿子。” “哼!” 莫折一提不说话。 他也没想到,自己身为一族王汗,在快五十岁的年纪,竟然这般在自己儿子面前,只想毫无顾忌的使性子。 靳劼又说:“父汗,这件事我心意已决。我知道父汗心中有气,却也是实在舍不得儿子,是爱重儿子,是儿子叫父汗失望了。” 莫折一提神色稍缓,叹了一口气:“那又如何?你还有可能改变主意吗?” 果不其然,他问完就见自己的大儿子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第128章 “哼!” 莫折一提又哼了一声,气愤愤的站了起来,转身要往营房后去。 “父汗!” 听到他的声音,快步而走的莫折一提犹豫了一下,还是顿住了脚步。 靳劼道:“父汗,儿子昨日已派了人去虞城学堂接小四儿过来,晌午后便能到。小四儿一直很想念您,父汗既来此一趟,不若多住些时日,叫小四儿好好陪您在西关走走。” 想到自己那个不过七八岁就跟着大哥和萨满,离了家来到西关的小儿子,莫折一提纵然心里还有些火气,却也不忍再发作。 只绷了绷面皮道:“我知道了。” 他回头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请罪的大儿子:“起来吧。小侯爷那里有事要用你,怕是人跪在这,心也早飞过去了!去吧去吧,赶紧走!” “我在这等小四儿陪我,还是小儿子最贴心!” 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房后。 一入西关小侯爷的营帐,靳劼就见郝闻昌、夏武、朱冰甚至还有园区的几名一行人,已经候在了帐中。 夕映也入了账,几名亲卫有的在营内有的营房门外。 但小侯爷此时却没在她的座位上。 见他进来,营帐之中的人一时都没有认出他来。 虽然他彻底换了一张脸,但从他出现的一瞬间,与身俱来的气息就太有辨识度。 夏武和朱冰两人站了起来,来来回回的打量。 终于大着胆子叫了一句:“靳、靳卫长!?” 靳劼此时已经走到了他旁边,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 这就是直接承认了! 一时之间,郝闻昌几人互相来来回回的看,只得问了句:“这才是靳卫长的本来面目吗?小侯爷可知晓此事?” 靳劼早知会有此一番情形,耐心道:“小侯爷知晓,今后这般与诸位相见,小侯爷亦是允肯的。” “那便好,那便好。” 郝闻昌不知所谓的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就全都就着靳卫长这一崭新的头面,展开了兴趣度极高的探寻。 满室之中,只有夕映一人,硬梆梆的站在原地。 偶一将视线触及靳劼那张气死他不偿命的脸,随机就又“哼”的一声扭过去! 夏武和朱冰看在眼里,只忍不住的好笑。 靳劼问他:“小侯爷呢?” 夏武忙止了笑:“在后房。小侯爷方才嘱咐了一句,叫咱们在这里等他片刻。” “好。” 初始的新鲜度过去,大家也不好再继续围着靳劼问东问西。 毕竟靳劼平日里本就脸冷话少,今天耐着性子任他们打量和询问,大家也差不多见好便收了。 夏武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低声说:“桓老师和荜老师也来了,但没像咱们这样在这等,陪着小侯爷在营房后。” 夏武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有点想要同靳劼交流和暗示点什么的意思。 只不过他说完发现,靳劼竟然丝毫没有自己这种八卦的兴趣。 不愧是靳卫长啊! 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又何况是这种,他们早已见过多次的,小侯爷亲近阿桓阿荜二人的事情! 他讪讪的缩回了头,闭上了那张闲不住的嘴巴。 片刻后,营房后传来了脚步声。厅内众人知晓,是西关小侯爷出来了,下意识目光都看向了后堂的入厅口。 布帘被掀起,首先迎入眼帘的是一袭束腰的锦沙罗裙。 这一套天蓝色的罗裙做工精致,绣面大气,却不知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女子入了小侯爷的后营房? 这一丝疑惑刚刚冒头,众人就发现,这女子腰间配着的文龙玉佩,竟然跟小侯爷日常挂着的一模一样! 终于,当大家把视线重新聚在那张眼眸狭长、鼻梁山根高挺的女子面上时,登时一个个鲤鱼打挺一般从座椅上蹦了起来! “小、小侯爷!?” 第98章 刘子晔虽然换上了款式简约的女式裙装,但发型却被没有做大的改变。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穿来以后几年的经历,她都习惯了这种简单又清爽的马尾束顶的发式。只不过束发的发冠换了一面而已。 她将厅内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徐徐的走到自己的座位,执起茶盏饮了一口。 “夕映,把这封赤色秘信给诸位看一看。” 夕映还处在巨大的震荡之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刘子晔睨他一眼,就见与郝闻昌相对而坐,靠自己最近的靳劼站了起来。 他扶了扶呆愣的夕映,道:“我来吧。” 刘子晔今日这般突然的改装出场,靳劼已经不需要看,就猜到这封赤色密信的内容可能是什么了。 他执了信件,首先递给郝闻昌。 受他这唯一一位还保持镇静之人的影响,郝闻昌深呼吸了一口气,接过靳劼手中的信纸,迫不及待的打开就要。 他预感到,小侯爷今日之所以如此石破天惊,毕竟是与此密信有关! 信纸上简简单单的字迹,转瞬便看完。但这其中所包含的巨大消息,却让他久久不能回过神! 竟然如此……竟然如此么?! 信纸很快的在厅内众人之间传递,很快,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可、可这件事太过震惊,太过匪夷所思。 让他们即使明白了状况,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夕映更是直接情绪濒临崩溃。 不是,他从小跟在小侯爷身边长大,怎么就、怎么就……小侯爷突然从男的变成女的了?怎么就突然被告知,其实小侯爷他、她打小根本就是个女娃儿! 怪不得,又觉得怪不得。 小侯爷从小一涉及到近身侍候,穿衣洗浴等事,从来都只叫阿桓阿荜来做。 他和朝照通常都是陪着小侯爷做一些外宅之时。 即使从前因为小侯爷这一“癖好”,传出过许多不利于小侯爷名声的事,小侯爷也丝毫没有过要改正的意思! 就连、就连大事小事,总是不忘时时劝谏小侯爷的管家刘表,似乎也从未在这件事情上,对小侯爷劝解过一次! 如今想来…… 竟然是真的吗? 脑中翻江倒海,巨浪翻转。夕映一点点的回忆多年的往事,终于从无数个被他忽视了的细节中,渐渐发现和承认了这个事实…… 突然又想到。 这么多年,他们小侯爷一个女娃儿,要这样在所有人面前伪装、隐藏。 一个失了父母的孤女,被丢在这蛮荒之地,靠着自己一步步撑起了门户。 该有多么辛苦和不易啊!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喃喃的落了泪:“小侯爷……” 夏武和朱冰等人的震惊程度,自然不遑多让。只不过,他们到底性情不同,不至于像夕映这般瞬间感伤萦怀。 当夏武在从震惊当中稍缓,发现这样一个性别转换的事实,放在西关小侯爷身上,似乎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就像他们在这七八年的时间,从不在乎他们小侯爷是否是肤柔骨脆、弓马骑射样样不精的皇族贵子,现在也并不是很在乎他究竟是男抑或是女? 不论她是谁,真真切切的带着他们走过了过往时光,走到今天的,不也都还是眼前的这个小侯爷 夏武啧啧了两声,用力揉了一把头发。 既然如此,那他娘的,又有什么好想来想去的! 一旦想开,他很快便注意到,整个营房当中,唯一丝毫意外与震惊之意也无的靳劼。 电光火石间,刚刚恢复平静的夏武再一次被震惊。 “靳卫长……所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会在自己方才说什么阿桓阿荜时,那般稳如泰山,不动颜色! 合着卫长您早就洞悉内情了啊! 正沉浸在感伤中的夕映,听到夏武这一声,“噌”的一下抬起了脑袋,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靳劼。 不是…… 靳劼、靳劼你这小子怎么又知道了?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身为陪着小侯爷从小长大亲卫和亲卫长,都还被蒙在鼓里了好吧!? 在众人的审视当中,靳劼平静的将赤色密信收好,重新放回刘子晔案头。 刘子晔给了所有人这段缓冲和接受的时间,此时便也搁下茶盏,开口:“现在诸位已经看到了。如你们所见,事实便是如此。” “如今不只是你们,燕京朝廷也从逃出西关的朝照口中,洞悉了此事。” 郝闻昌的心路历程,与夏武几乎无二。 此时听刘子晔的提了问题,专业度很强的瞬间切换到工作状态。 他眉目凝重,思虑说:“燕京不仅将这个消息传播了出来,试图动摇小侯爷您的民心,更重要的是,发了明旨,要拿小侯爷您去燕京。这燕京,无论如何,小侯爷您都是不能去的。” 他又想到什么:“宜君可已知道此事?” 第129章 刘子晔点了点头:“杜先生已经知道了,这封信就是他在得知咱们打完了姚参那一战,才派人加急过来的。” “宜君可有何良策?” 刘子晔环视了一圈室内她的部下僚属们,没有回答郝闻昌的问题,只道:“今日我与众位相见,只是要在燕京那边的消息到来之前,提前让你们知晓。” 她说完这番话,又唤了一句阿桓和阿荜,两人从营房后拿出一方盒子。 刘子晔漆木的盒子开启,从中取出一封锦书:“从前,你们应当都知道,我父王在生前为我留下了许多山川地理图纸与地方人文志册。其实,除了这些,父王留下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件。” 她将手中卷轴的锦书,缓缓抻开。 于是所有人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一方黑缎镶边金色锦帛绣龙纹的背面,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大字“御旨”。 郝闻昌浑身一震,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圣旨?” 他曾经也是西关王府多年的旧属,见过不少宫中发给西关王爷的谕旨。 但眼前这个似乎与他曾经见到的皇帝刘坚所发的,略有不同。电光火石之间,郝闻昌想到了什么:“这、这是先皇,是圣祖皇帝的御旨!?” 鲜卑与吐谷浑派出的使者队,在大周朝边防营寨出现了的消息,被快速送抵京师。 大周朝与戎狄八部战争连绵了三年,朝野民间苦之甚久。 因而西关小侯爷的军队一战而全歼了羌族主力并斩杀了羌族王汗姚参一事,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自西关边郡民间,飞爷似得向东向南传播。其速度之快,竟不亚于大周朝的送信驿兵。 彼时刘子焉所谓的凯旋之师,尚未回到燕京。 但却提前送回了大军受池牧所部拖累,使得第三次征伐戎狄的大计,中道崩阻。不过池牧也自承其果,其本人与部众悉数陷落于草原沼泽的消息。 刘子陵与池瞻得到消息,无不痛心疾首。 刘子陵自然不相信池牧会如此轻率,他和池瞻无比清楚定然是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否则以池牧的沉稳,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对于自己、对于池家的重要性。 “查!本宫定要查清事实!必不让不顾家国底线,谋害池牧的刘子焉回京!” 池瞻此番痛失爱子,也再无顾虑。 第二日,朝堂之上,刘子陵当庭提出对此战战果的抗辩。 太子一党亦不再避讳,以御史之责,直谏于刘坚。 刘坚身为一国之君,失德于民,要其彻底悔悟这过往为政之失,以及连续三年靡费征战之祸! 诸博瞻以一朝宰相的身份,自然也要全力安排自己的党羽为帝王辩护。 然则刘子陵此次亲自发难,其才思之敏捷,口辩之锋利,竟无人能挡!又有池瞻等人联合,其势如破竹。 一场大朝会到最后,刘坚不得不表态,暂退一步,下旨卸了皇二子刘子焉的大将军兵权,全军就地驻扎不得擅入京师。由京师派出调查组,彻查大军征伐失利、池牧及所部陷落戎狄之事。 朝会终于得以散歇,一回到后殿,刘坚怒意勃发。 将整个后殿砸了个遍! 御前太监战战兢兢守在殿内殿外,除了碎裂的室内瓷器,又有十余名御前宫女太监受到怒火波及。 当天就跟那后殿的各式摆设一般,碎成渣渣,被当做垃圾清除出了宫。 几日后。 边防信报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师。 让刘坚捏着这一封信,又一次怒火勃发。 哗啦啦,御案之上的摆设被刘坚一扫而落于地面。 “刘子晔!竟然……竟然被你们父女二人蒙骗,至于今日!” 好啊,很好! 亏他当年还真信了他那三弟恭顺窝囊之像的蒙骗,一时之间沉溺于掌控和作弄他的快/感之中,而没能彻底斩草除根。 致使这遗落的点点星火,竟然燎原至此! 燕京这里他自己的亲儿子,图穷匕见,早晚要决一一事。自家后院的不肖亲子还没收拾明白,西边就又有亲侄女成了大患! 不过,本以为这已经够让刘坚窝心了。 却不曾想,半个月后,又有新讯息传来。 他那个胞弟翼阳王刘擎,在东南封地举起了反旗,呼应京中的太子。 公然打出要“除暴虐,奉明君”的旗号,要求暴君刘坚罪己退位,由太子登基! 第99章 燕京大街之上。 百姓们几乎悉数出街,携老扶幼,互相传递着边事的消息。 “朝廷征伐西戎三年,次次都是百万之师,更在大周三十六郡征发如此,却次次狼狈而归!殊不知人家西关小侯爷,不过几万兵将,一出师就直破羌族王汗之师!更令其他部族,恭顺拜服,愿意听凭西关小侯爷重订八部与大周边线!” “谁说不是!这一次,八部彻底臣服于大周,这一场大战总算到了头!” “当年圣祖皇帝立国之时,与八部之间的边线,还是靠着圣祖的武功压制,才叫八部服服帖帖的认了下来!到了咱们西关小侯爷,干脆主动提出退迁几百里,这边界也任由小侯爷来定!” “西关小侯爷一战而立威,这八部是从骨子里彻底怕了。” “我兄弟一家,前年就已迁往了西都定居,今年还写了信来,尽说西都之好!叫我也舍了这所谓的大周国都燕京,去往西都。这之前啊我还有些犹豫,毕竟当时,突然之间朝廷说,这西关小侯爷是个女的,欺君罔上什么的……现在决定了,下个月就走!” “如今来看,女子男子又如何?咱们去了只管能不能过上安稳有奔头的好日子!” “同往同往!不光是咱们燕京,我听寒山寺的师父们,也说过西关之地的种种奇闻。大周各郡的佛寺,还有那些逃籍去西关的家人朋友,都在传说这件事!我是无比神往,也相信的。兄台若要去,我们一同前往!”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之势,西都强盛,燕京却动乱在即,我等屁民还是早些趋利避祸的好!” “西都西都,那究竟会是一个何等梦幻仙都,神俊风采之地,迫不及待了!” 街头巷尾各式各样,针对时局的议论。 又过了些时日,皇二子刘子焉奉燕京皇帝圣命,去往西关削爵拿问西关小侯爷的二十五万大军,不战而降。 刘子焉本人也被看守在了西关侯府,不得回京。 二十五万大军,不过一日的时间,尽数不战而降…… 这样的消息传回来,民间与朝堂再一次被点燃。 西关小侯爷如此强悍!曾经百姓们所担心的,西关小侯爷可能要被圣上惩戒的忧虑,似乎可以彻底放到一边。 这样一来,那些亲朋好友的信件里,还有街头巷尾的传闻中,所描述的西关,便越发的有吸引力。 各地郡守包括燕京,也无不感受到了民间的这股情绪风潮。 各自提高警戒,在乡野与城郭之间四处巡逻,以防逃民。 从前若都只是少数的逃籍,也还多少说的过去。可一旦酿成如逃荒一般行事的大批量逃籍,每个地方官都没法交代。 户口的流失,那可就是赋役人口与税赋的大量流失。 这样的损失,谁能承受的住! 很快,燕京朝堂也不得不重视民间这一动向。 然而,混乱当中的刘坚,在朝官禀告了燕京内外百姓的动向之后,思虑片刻后,向燕京以及大周全境下达了一份极其严苛的戒严令。 燕京的几大城门加派了兵员,严查携家带口私自出京的人口。 各地编户属民,也不得擅离开户籍地。 为了最大程度的控制离境迁徙之民,还学着古代在民间掀起告密风潮的办法,发布了《告缗令》。 鼓励全民互相监督,揭发举报擅自离开户籍地的编户民。 一旦举告成功,被举告者的家主当众斩首,全家发卖入奴籍,家产全数没收。 而举告者就可以获得被举告者一半的家产。 一时之间,燕京上下气氛大改,在官府的严查之下,砍头台一连数日血流如注。 那些曾经闪动着希望火苗的脸上,在切身逼近的残酷现实下,重新布满了灰暗与愤怒。 燕京内外,市集十停八/九,日常生活所必须的材料购买,只能通过私下互相以货换货,或者以金银币高价来买。 一言以蔽之,让诸多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再一次雪上加霜。 那些因为告密邻人,而骤然得富的家户,好日子也过不了几天。很快就发现,不知哪天起,民间流传了一份名册,将他们这些告密之人一一列举了上去,但凡是他们要买东西,要在民间办些事,出了门遭遇的俱都是冷眼与拒绝。 即使愿意出血割肉的出高价,也无人愿意换货给他。 更有甚者,连他们去佛寺拜佛,都要被佛寺单独轰出来吃闭门羹! 第130章 这、这可到哪里说理去?? 那告密令,只规定了告逃籍,却根本没人会理会他们被排挤这样的事! 倒也不是官府真的完全不想管,而是因为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朝堂之上,太子与皇帝剑拔弩张,要求皇帝公开下诏罪*己。 大朝会已停了数日,皇帝身在宫中,却拒不肯向大周百姓与文武百官自承其罪。西北有西关小侯爷如夜星当空而照,引得无数人心意动,愿意追星捧月而去。东南又有翼阳王乱流,打出了逼皇帝退位的旗号,已经自成一体,割据一方,不再听从朝廷调遣。 当此情形,谁还有心思管那许多民间死活? 刘坚身据于皇宫之中,由人在燕京的秦峰为统领,将禁卫军内廷与外廷的兵力层层部署,将整个皇宫围的如铁桶一般。 太子早已出宫开府,禁卫军当中亦有两卫,在这个时候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他身后。 再加上池瞻统领在京畿的中军一卫余众,也将太子府保卫的密不透风。 满城戚戚,只待二者一战。 刘子陵人在太子府中,但府门却并不紧闭,敞开接纳朝臣的奏事与拜访。既然已经公开与君父展开了拉锯,刘子陵以太子当国的名义,接受一切递送过来的文书国事。 批地方文书,总朝臣议事,俨然一套小朝堂做派。 褚博瞻身为宰相,却因为被太子围了府不得出,也无法组织起朝臣与太子有效对抗。 皇宫中的刘坚,知道自己被迫封禁于皇宫内城之中,这样下去,怕是天下权柄早晚要被他的好太子彻底揽了去! 太子府。 刘子陵的太子詹事刚刚送走了前来议事的大臣,向太子禀道:“殿下,今日付御史所奏,告缗令伤民甚重一事,我们是不是应该以太子监国的名义,正式废了这一旨意?况且,当此危局,咱们的兵力也有限,不是更应该用在刀刃上,何苦分出来去管那些告缗,让那些喜告密的恶民得势呢?” 刘子陵听他说完,随手从案前的奏疏之中捡出一封。 “你说的可是这一件” 太子詹事接过奏疏,只看了几眼便点头:“正是付御史此议。” “臣以为,告缗一事,在民间积怨极重,臣恐迟则生变哪!” 刘子陵闻言,微微抬了头看他:“詹事所虑不错。只是,詹事可曾想过,若此时告缗令撤,民怨倒是可以适当的释放了,可届时我眼燕京与大周朝各地郡县,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太子詹事稍作思索:“陛下之所以会有告缗令发出,为的是阻断民间逃籍之风。那么如若一朝令改,只怕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逃籍风潮。” 刘子陵:“不错。这也是为什么,本宫不仅不会撤此禁令,反倒要切实的要百姓们令行禁止的原因。” “逃了籍,那便失了民。失了在籍民,失的可不单单是户籍簿上的数字,而是我大周实实在在的赋役人口、财政国力之基!” 太子詹事深深叹了一口气:“殿下所虑甚是!为一国长久之计,民众的流失都是不可承受的,哪怕叫百姓们暂时忍过这一时之痛,待殿下平稳了政局,自会重新还他们一个承平天下!” 刘子陵听了他的这一番话,却显然并不仅仅只为此一点。 他道:“更重要的是,这些逃籍的百姓,他们想要去的地方,也是本宫决不能容许他们离开的原因。” 太子詹事当即会意:“西关郡,西关小侯爷。” 刘子陵颔首:“子晔已然是不可忽视的雄踞一方的真正霸主,此时若在本宫与父皇角力之机,使四方生民大量流入西关。只会让本宫今后平西关的难度,更进一步的加大。本宫岂可放任自流。” 太子詹事听到这里,更是连连点头。 西关无疑是太子在取得高殿皇位之后,头等的心腹大患。 他道:“太子殿下所虑皆为国家稳定之大计,付御史只一心想要为受了一时之屈的百姓说话,臣也只单单看着眼前的局面,到底还是目光过于短浅了!请殿下恕罪!” 刘子陵淡淡一挥手:“你提出这件事,并不是完全不合时宜。” 他缓缓道:“虽则本宫不欲放民自由出入,却也不能不考虑这样下去会不会生出变故。当于民心预以安抚。” “你去,发出公告,开太子府私库,对燕京内外因告缗令而生计难以为计的百姓发放粮米布匹,为他们请医问药。再告令各地州郡刺史,对这些被告的家属预以抚恤。” 太子詹事闻言,双眸一亮。 “殿下英明!臣这就去办!” 恰好也是在这时,大周朝境内风靡一时的民谣,传入了燕京城内。 那些不得外出迁离的百姓家户儿女,在街边嬉戏,各自都唱着: “西北天高女娲来,黄土生金凤凰开。 天边闪过紫霞光,女儿登基坐龙台。” 小孩子们还沉迷于角色扮演,每次都会选出来一个女孩子来,头上带上草编的花环,后屁股坠一条尾巴草当蛇尾,在一众小孩的簇拥下,坐在高一些的石头或者木桩上,接受他们的跪拜。 大人们也知道他们小孩子在玩的什么。 若在以往,兴许觉得这歌谣和游戏似乎有些危险。 但这一次大家似乎都清楚的知道,这一曲歌谣背后可能代表的涵义。也就都默契的,允许了孩子们的疯闹。 女娲转世,女儿登基。 西关小侯爷本为女子,这也可是燕京朝堂今年才公开的消息。 这其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指代含义,傻子都联想的出来! 人们不敢在皇城与各地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的谈论,却无不暗暗地,在游荡的地带,纵容和推动着这民谣的传播. 娲皇转世,所以这大周的天,终于要变了吗? 第100章 数日前的西关郡。 刘子晔在兵营以全新的身份亮相,等池牧的伤稳定下来,就启程回了虞城。 身上最后这一重藩篱扯落,虽然一切看似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刘子晔却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自在与畅快。 七年的女扮男装假冒世子的生活,她都快要习惯自己在面向世人之时,下意识的男性行为习惯。 但现在的她,却觉得更加自如畅快。 她就是她,无论男他女她,她都是刘子晔,是一个有着后世灵魂的古代人。 性别于她,只是一种表象,再简单不过的表象。她可以与任何形式的自我表象和平相处,融洽。 一见面,头一次见到她换了装扮的杜晖,竟然丝毫不觉诧异。 仿佛眼前的小侯爷,无论外相着的是什么,都能与她那一身气韵自然的融为一体。 他满面诚挚又认真的笑容,知道了刘子晔的行程后,特意等在府门外。 “小侯爷,您回来了。” 刘子晔下了汽车,踩着台阶走过去:“杜先生。” 她问:“民谣一事,先生真是急智。” 杜晖:“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小侯爷手中所持的先皇诏书,才是锚定乾坤之举!”他感慨道:“想不到当年,竟还有如斯秘事,刘坚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登上最高的皇位,不顾圣祖皇帝遗命,篡改诏书,控制了皇宫与朝堂,隐瞒至今!” 他遥想当初,知道了这一真相的西关王,心中会有多么的愤懑悲凉。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各自坐下。 刘子晔才补充道:“父王是在已经离开燕京,入西关郡的第二年才突然收到了这么一份先皇诏书,至死也并未查清究竟是何人递送给他的。” 杜晖稍作沉吟:“这件事至关重要。不过当时,西关王势弱,递送先皇诏书之人也许是迫于局势不好露面。但以我西关今日的局面,杜某相信,想要查清背后之人已非难事。” “甚至,小侯爷您只需静候时机,当年之人自会出头。” 刘子晔点了点头:“不错。” 杜晖想了想又说:“小侯爷有圣祖皇帝之诏在手,那么燕京即将送抵的问罪缉拿圣旨,也无任何杀伤力了!依杜某之见,待刘子焉所率的二十五万大军,拿着燕京生旨意送抵西关之时,也是圣祖皇帝诏书重见天日之时。” 圣祖诏书一出,燕京的刘坚与刘子陵无论谁胜谁负,都将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跌落到篡位者的地位。 届时,若剩下的那个人,愿意主动退让,那么一场大周朝内部的战乱,能够得以消弭。 如今他们在各地的消息来源,又比三年前扩了太多。 而且说起来,其实他们可以说在兵力与兵器方面,已经有了绝地反击的大优势。 此时就揭竿而起,凭借先皇诏书以自立,割据一方,并且从范阳郡开始逐步向内侵吞大周各郡,胜算也不算小。 只是从今天杜晖与刘子晔见面起,两人就默契的无人就此提出过任何意见。 当日在兵营训练场中,刘子晔将诏书明着亮了出来,当场就有人提出—— 第131章 既有诏书在手,小侯爷您有实力雄厚,咱们还认什么燕京那冒牌皇帝!? 朱冰跟着刘子晔的时间短,闻言就也想站出来表示赞同! 他可是在大周多年的,以他的经历判断,现在的西关小侯爷只要出手,大周朝野的中军十二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可就在他刚刚冒了个头,骤然看见靳劼看过来的视线。 那目光再明白不过,叫他安坐,不得妄言。 朱冰骨子里对他的钦服,使得朱冰瞬间就把方才那高涨的激情咽了回去。 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听凭刘子晔的调度。 刘子晔只看了眼靳劼。 从开始练兵起,靳劼就一直知道自己对于兵之一事的态度。 他自己以侯府私兵之身,在这些年的兵力扩充当中,一直掌控着西关侯府之兵事。却始终让军队的士兵保持不得骄躁狂妄,不得自诩地位高贵于普通的农夫工匠百姓,不得对生命性灵没有不敬之心。 身为西关小侯爷身边,掌着大杀器的第一将。 却始终如他自己曾经说过的那般,秣马厉兵,藏器于身,示人以钝。 这些年西关的变幻经历,使他更明白建设意义之重,掌兵却从不妄言兵事。 现在看到自己手中所持诏书,身为带兵之将,却也能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亮出杀器去开疆拓土,搅动兵事,成不世之功。 刘子晔懂得,他这样一个出身于崇尚杀伐好战慕强的草原民族、生长于这个时代的人,做到这些,是何等的可贵。 此时,对面而坐的杜先生,又如何不是如此? 在原世界线当中,杜晖可是连没有正统皇位名分的翼阳王,都敢鼓动,挑动他率先起兵造反之人! 这一世,却也懂得了在兵事之上的克制。 刘子晔真的要为自己感到庆幸,左膀右臂,皆全心全意的体谅和支持于她。 但她从来都不天真,她知道,如今的她已经走到了风口浪尖,若要重新走回风平浪静之地,有些席卷而来的风浪,就不能躲避,就要正面搏击。 她看着杜晖,回他道:“好,就依先生所言。” “诏书昭告天下之后,我西关自当正式加入问鼎天下之局!” 此时,范阳郡与西关郡交界的房山隘口,刘子焉所率的二十五万大军,已驻防在此。 因为燕京方面针对池牧战死一事的争论,刘子焉原本被免了征戎大将军的职务,并要求大军停驻原地,不得擅自回京。 但不过半个月之后,就再次收到宫中旨意,命他以皇二子的身份,还是由秦副将辅佐,分兵二十五万重返西关。剩下的兵力,刘坚另外派了人前来接管,用以支援燕京与东南翼阳王叛乱局势。 西关小侯爷带兵与姚参一战的消息,刘子焉也已经听说了。那首传唱民间女儿登基的民谣,他居于西关与燕京的中断,也更早的就曾听到。 这些消息集中在一起,让刘子焉认为,所有消息全都是西关郡放出来的假消息! 刘子焉本就因为大将军一职被免,而十分不爽。 眼看就要回到燕京的安乐窝了,却又被遣回那什么西关郡,再受这军旅颠簸之罪。一腔怒意就都发到了这胆大包天,竟然敢女扮男装肖想大周皇位的西关小侯爷头上。 他不满的向秦副将抱怨:“西关王和他的废物女儿究竟是在干什么!以女子之身代世子侯爵之位二十余年,简直是闻所未闻。害得我大周还要为了惩治她,靡费这般精力!更居心叵测的是,民间竟然敢传唱什么‘女儿登龙台’的歌谣,好一个青天白日大梦!” 秦副将当然也同样为这件事震惊过。 不过,现在兵都回到了西关边境,抱怨就没有用。 他劝慰道:“皇子您想,此事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刘子焉不相信的看过来:“好事?哪里好了?” “燕京圣上因池牧一事,不得不暂时屈服太子的势力,命您驻留在原地不得回京。这样僵持下去,说不定连您这次辛苦出征得所有功劳也一并抹了去!” “但若是我们趁着大军之势,把这个西关狂悖谋逆之女一举除了,诛杀一方之逆,这无论怎么算也是不可抹杀的大功!” 秦副将见刘子焉神色开始松动,又再接再厉道:“我大周之军连续出入西关三年,末将从未见到过一次西关小侯爷那所谓的兵与将,也没见过那些吹的不似人间的花花物什!依属下看,那些所谓的声明,多半是这女子装神弄鬼传播的谎言。就算她真如流言所说,有几万散兵游勇,二皇子您二十万大军压境,她又如何会是对手?” 刘子焉默默听着,思虑片刻后道:“倒也在理。” 即使太子刘子陵被父皇成功拿下了,父皇除了他亦还有其他皇子,自己身上必须要有些旁些人所难以企及的成就,将来那储君之位才坐得稳。 “整军,明日即入西关!” 刘子焉这一次,首先是奉命夺爵宣旨,因而行动上,他还是要先照例将旨意宣读于刘子晔,若刘子晔不服圣意,有抵抗之意,他再大军出动,一举将其围歼。 入西关三日之后,他就调整了军队部署。 带五万精锐直奔虞城东望门,命西关小侯爷孤身出城接旨。其余十五万兵力,则把守驻防在虞城外围,以防其动乱突围。 这一次行军,与此前穿越西关直入边境隘口不同,所行路线自然也大有不同。 当刘子焉与秦副将带着五万大军,第一次遇到那传说当中的硬石路面时,刘子焉震惊的勒住马头。 他跳下马,在这地面上来回踩踏几遍。 不可思议的问同样有些懵逼的秦副将:“这是什么路?何以如此坚硬?本皇子在燕京都从未曾见过!” 秦副将答不上来,但是他想到了一些传闻中的西关风貌。 片刻后又道:“二皇子不必惊慌,想来这刘子晔多少也是有些心智的,懂得虚虚实实的,总要弄出些东西来,才好叫她那些谎言更逼真。咱们且继续往前再探探。” 来都来了,刘子焉也别无他法。 “那就继续吧。” 等他们继续前行一阵以后,也不得不凭良心说,这从未见过的路面真的平整异常,使得他们这一队军马的行军速度,都快上了两倍不止! 当距离虞城城门尚有百里时,刘子焉派了秦副将带人入虞城,通知刘子晔出城来侯旨。 他自己则带着大军就地驻扎。 手中握着圣旨,身后又有几十万大军,去面对西关小侯爷刘子晔,秦副将倒是不怯。 领命而去。 刘子焉就这般于城外大营等候消息,本以为百里之距,秦副将走时也已经是午后,刘子晔见到秦副将,若十分的识相,当即就从府内出发,跟着秦副将来到他们的营地,少说也要到第二日午后。 却谁知,夜幕还未降临,大军刚刚准备埋灶做饭之时,就有士兵来报。 “二皇子,秦副将回来了!” 刘子焉本已有些困倦,一听到这话,当即清醒了过来。 他惊诧之中忙问:“这就回来了?那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呢!?” 士兵道:“西关小侯爷跟随秦副将,一道回来了。只是……” 刘子焉听到西关小侯爷乖乖的束手就擒,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士兵话头不对。 他当即斥了一句:“只是什么!?有什么话就不能直说?舌头痒了还是脖颈子痒了?” 那士兵本就有些慌,被刘子焉这一吓,连忙跪的更实诚,忙道:“只是秦副将的形状神色似有些怪异,秦副将和那西关小侯爷所乘坐的车驾,更是属下们从未曾见过的怪物!” “怪物?什么怪物!” 士兵道:“似乎就是此前西关传言当中的,那种不需要马匹畜生拉动,自己喷着白烟就能飞也似的奔跑的‘汽车’!属下和咱们驻守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汽车’简直比所有马匹都还要快上两三倍!” “秦副将就从那样的一辆汽车中下来的,下车时,腿都软的显些站不住……" 刘子焉蹭的站起来:“什么?这怎么可能?” “本皇子亲自去看看!” 第101章 他大步走出营账,命左右卫兵护卫,气派十足的往驻地外围走过去。 西落的太阳尚悬于地平线上,整个营地与广袤的西关大地,都笼罩在一层橙光当中。 刘子焉就这样,一点点走近。 入目所见的,是身着一身湖蓝色修身罗裙,腰束锦织玉扣腰带,扎着高高的一袭马尾,长身玉立于夕阳金光之中的刘子晔。 刘子晔迎着刘子焉来处,面朝西方,整张脸都镀上了日头的橙光。 在看到那严阵以待,被众卫士郑重其事开路的皇二子刘子焉时,微微弯了一边唇角。 刘子焉心头猛的一颤。 哪曾料到,这个传闻当中的西关王独女,竟然、竟然会是此般模样! 第132章 并且、并且一见面就这般胆大,直接以女子之装来见,摆明了对自己隐瞒性别,欺君罔上之事毫无遮掩! 更让他觉得怪异的是,虽说她着了一身罗裙,但无论是罗裙的式样还是发式,又同他在燕京所曾见过的女子装扮大有不同。 当她就这么朝自己看过来,抿了唇角笑时,刘子焉却觉得后背蹿起一层白毛汗。 就这样,他突然之间不敢再往前。 那一圈护着他的侍卫,便也随他停在了原地,与那位传闻当中的西关小侯爷,隔着驻军营房栅门相对。 秦副将看到刘子焉出来,闪身奔了过来。 “二皇子!”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出发去虞城之前,那份稳稳的压制感,仓惶之色浮于面上。 “二皇子……” 刘子焉愤恨的瞪着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去虞城带刘子晔,反倒把自己的魂弄丢了不成!” 秦副将却眉头凝成深深的川字,苦笑着道:“虽不止于此,却也差不多了啊。” 刘子焉又是一阵心慌,强自撑着,作色就要骂他。 秦副将却道:“二皇子,这西关小侯爷与西关郡,此前我等都错估了她!那些燕京及大周各地传扬的关于西关郡传言,确实都是真的!从前咱们的大军之所以从未曾涉入真正的西关,问题都出在池牧、池牧所规划的行军路线上……” “你说什么!?” 一说起自己这一趟虞城的所见所闻,秦副将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把他从虞城东望门外起,所亲眼见的一切,一一讲了一遍给刘子焉听。 刘子焉越听越是心惊,最后只好惶然的问:“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偷偷转了视线,去瞧那位不慌不忙等在营地驻防口的西关小侯爷一眼。 秦副将道:“这西关小侯爷诡异莫名,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且属下观其行止谈吐,哪怕是摊开了她的确欺君罔上的这一重罪过,却也绝不会束手就擒!棘手啊……” “为今之计,恐怕要首先把圣上的御旨请出来,直接当众宣旨,在道义上先行压制于她!之后她若有任何对抗之举,就都是谋逆犯上、失却道义之举!” 刘子焉稳了稳心神:“好好,你说的对。我们可是有圣旨的,我们是站在道义上的!” 他朝着身边的侍卫道:“去本皇子帐内,将圣旨取过来!本皇子要当众宣旨!” 侍卫领命而去,片刻后将装着圣旨的锦盒取过来,递给刘子焉。 刘子焉深深吐了口气,神色郑重的接过锦盒。 他鼓起勇气,往刘子晔所在的方向前行了几步,直视对方那一双凌然看过来的凤目,气沉丹田,高声道:“已故西关王之女刘子晔接旨!” 他刻意抬高了嗓门,使得这一声,足以震动营地,令面前的刘子晔感受到天家之威。 这一辈子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威严的讲话。 这一嗓子喊完,刘子焉感觉自己的勇气都被自己喊了出来。 没错,他可是代表着大周朝之天子来的!任你刘子晔是何妖邪,也要屈服于大周天子之威。 带着对自己这一股气势的自满,刘子焉昂着头,等待十几步开外的刘子晔诚惶诚恐跪地领旨的场景。 然而。 几个呼吸后,对方一动不动。 刘子焉眨了眨眼,又十几个呼吸后,对方仍然一动不动。 刘子焉绷不住了,他又一次大喊:“已故西关王之女刘子晔,跪领圣旨!”他冲着身边的侍卫们大叫:“你们都给我喊!大声的喊!” 一时间,侍卫们集体机械的喊声,在外城传出,声音震荡出几里地。 此时若有外人靠近,恐怕老远都要被这阵仗给震慑住。 可偏偏…… 那个最应该被震到的人,从头到尾始终如山巅的松柏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既如此,更衬得他刘子焉这一帮人,像个笑话一般的滑稽。 最终刘子焉泄了气,挥手叫停已经有些稀稀拉拉的叫喊声。 他语调里都有些求肯了,在天光渐渐开始昏暗的余晖里,问刘子晔:“燕京皇帝圣旨,是给你刘子晔的,你接还是不接啊?” 对面的人这才笑了笑看他:“自然是不接。” “若是要接,本侯爷又何必等到现在。” 刘子焉被他噎的脸色涨红:“你、你好大的胆子!拒接圣旨,区区一介女子,你还胆敢造反不成!?” 他自以为气势十足的说完这番话,就见对面的人神色很不赞同的轻轻“啧”了一声。 “比起刘子陵,有你这样的对标组,还真是掉价。” 刘子焉听不懂她说的话,但大概是说他不如那个太子刘子陵一类的。 如今的他,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一瞪眼就要发怒。 然而对面刘子晔却在这个时候继续说:“先不说你手里那所谓的圣旨,本侯爷今天也带来了一封圣旨要宣谕给你,顺便把消息带回去给燕京皇宫里那位。” “什么!?你也有圣旨?” 刘子焉酝酿了一半的火气被打断,又听到这匪夷所思的话,哪还顾得上发脾气。 “没错。” 刘子晔只简单的答了他一句,就朝她身后的队伍当中挥了挥手:“杜先生,劳你为本侯爷这位燕京来的堂弟,宣读一下圣祖皇帝留下的诏书。” “圣、圣祖皇帝的诏书!?” 刘子焉简直如被雷劈了一般:“你在故弄什么玄虚?圣祖怎么可能还有遗诏?就算有诏书,又怎么会在你刘子晔的手上!” 然而刘子晔却不再理会他的叫喊,径自踱步到了一边。 一位文人长衫打扮的中年人走到了靠近驻防口的位置,手中执一个锦盒,面朝刘子焉的方向,却看也不看他这个统帅大军的当朝二皇子。 杜晖郑重的从手中锦盒取出圣旨,也不像刘子焉那般定要搞什么跪接圣旨的形式。 他所做的事情本身,太过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全部都投注在他的身上。 “大周朝刘氏皇族听训。朕自乱世微末起家,终至平定乱流,草创大周,建立四海承平之天下。然朕常随史官读书,断乱世而开太平之大一统王朝,国祚却由来甚短,皆因为继承人择之不当,而至国朝二世而终、重陷黎民于祸乱者,历历在目。因此,我大周朝下一任国君人选,重德重才,而不重嫡庶长幼之名分。朕有三子,皆已成年。以治国德才论之,皇三子刘勉皆为冠。今特令诏书,着令朕百年之后,由皇三子刘勉即位。” 杜晖中气十足的声音,一阵阵的送进驻防关卡对面。 听在刘子焉耳中,只觉五雷轰顶。 圣祖皇帝生前就曾立过诏书,传位于皇三子刘勉,也就是当年的西关王爷?! 那何以最终坐上皇位的会是他的父皇刘坚?! 过去他对于皇位传承的过程当然有认识,当时圣祖皇帝在外出围猎之时突发恶疾,终至不治。 临终前曾传大皇子刘坚与佐政大臣褚博瞻、年逾六十的护国右将军秦良入账,嘱托国政大事,并亲指大皇子刘坚为太子,在他驾崩之后继位登基。 除此以外,还有风声说,先皇临终前,要刚刚成为太子的刘坚跪在榻前承诺,绝不可以学那些兄弟相残的亡国手段。 并特特交代要刘坚善待他最宠爱的三皇子,太子刘坚也当面承诺过,会放三皇子刘勉出京,并给予他最大的封地。 这也就有了之后的,刘勉的千里西关之封。 虽然但凡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刘坚对于先皇生前宠爱三皇子过甚,心中芥蒂甚深。但刘坚在先皇面前的那些承诺,到底也还算是没有食言。 当时也曾有过为刘勉抱不平的话,最终一个个都消失了。 这就是刘子焉所知晓的当年刘坚继位情形,而这些也是如今大周多数人的认知。 从未听说过还有圣祖的传位诏书! 刘子焉当即驳斥:“一派胡言!这一定是刘子晔你为了作乱生事弄出来的!先皇当年皇家围猎场,金口玉言传位于我父皇!人尽皆知!” 杜晖施施然收了手中诏书旨意,反驳他:“人尽皆知!?都哪些人知?你又曾亲眼所见吗?不过是当时身为大皇子的刘坚、如今的宰相褚博瞻、已故的秦家秦良将军,以及如今宫中的大太监四人知罢了!” 刘子焉此时也顾不上与自己对话的人身份如何,继续道:“褚博瞻乃我大周朝之忠臣,秦老将军更是开国将领之一,他们在先帝临终之前是唯一守在身边的人!他们说的先皇旨意,谁人能不信服!?” 杜晖不屑的笑了笑:“连别人口传的先皇旨意,都如此笃信,何以真正的先皇诏书就在眼前,却反倒闭目涩听了!” 刘子焉这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堂堂二皇子,竟然被这西关候手下一个不知名的书生给驳斥了,当即怒不可遏的一挥手。 第133章 “你一介布衣,哪来的胆子忤逆本皇子!?" 他视线转向一旁认真看戏一般的刘子晔:“逆贼刘子晔,你父王与你当年不仅以女代子欺君罔上,今天还藐视君威拒领圣旨,编造先皇遗诏意图作乱!本皇子不是没有给你俯首认罪的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刘子晔不说话,还是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着他。 刘子焉咬了咬后槽牙,对他带来的众将领发令:“将刘子晔与西关候府所有拂逆作乱者全部拿下!大军即日全速进发,西关全境但有因西关小侯爷生事作乱者,不留活口!” 第102章 刘子焉一声令下,围在驻防口内的兵士当即应喏,列队做好准备,由将军指挥布阵,出驻防口捉拿刘子晔。 然而,那位本该第一个执行刘子焉命令,并带领将士布阵出驻防口的秦副将,却迟迟没有响应。 刘子焉不解的看着他,质问:“你在干什么!?” 关键时刻这般掉链子,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在刘子晔面前丢脸吗? 不光是他,所有军士也都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实际上的将领。 秦副将苦笑了一声问刘子焉:“二皇子,您到现在就没发现,我去虞城这一趟,回来的有什么异常吗?” 刘子焉不耐烦的问:“什么异常?不就是回来的过快了一些吗?但是,这些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吗!?” “二皇子,要的,就要现在说。否则,我们这些军士接了您的命令而擅自出战,才是更悔之不及的错误!” “你、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想说我二十多万大军,还对付不了这冒牌的西关小侯爷?!” 秦副将朝着驻防口外一排车辆处陟过去:“二皇子,这一趟从虞城回来,返程比我们预计的快了数倍,皆是因为那些比马匹还要快的多的‘汽车’!难道您就没发现,我带了万人队伍出发去虞城,可现在站在您面漆那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刘子焉刚把视线放到后方那一排金属形制的所谓“汽车”上,就骤然听到了秦副将的这下一句。 他顿时后背一股寒意窜上来:“难道、难道他们不是留在虞城、已经控制了虞城吗?” 秦副将一声苦笑:“留在虞城是不假,可却根本不是控制虞城,而是被虞*城控制了。” “什么!?" 刘子焉后退一步。 其他将领听到这些,也忍不住大惊失色。 从秦副将带着人从驻防点出发到现在,不过半日时间,而他们这一万人从出发到虞城,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现在秦副将本人已经跟着西关小侯爷返回了驻防点。 也就是说,秦副将带去万余精兵,一照面,片刻之间就被完全控制,连一次请求支援的信号都未曾发出! 就算是一万对数万的兵力悬殊情形,也绝不至于如此般毫无反抗之力! 刘子焉怒目瞪着秦副将。 “本皇子不信!你不要妖言惑众!秦副将,你于阵前动摇军心,回去等着问罪吧!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 到底刘子焉还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大家心中已经升起强烈的犹疑,却还是执行了刘子焉的命令,将秦副将暂时控制了起来。 刘子焉暂时清理了眼前这个阻碍,再次聚气精力:“众将听令……” 刘子晔悠闲的看了看天戏,到了此时,见刘子焉依旧执迷不悟,要开启大战。她这才对杜晖道:“杜先生,给靳劼发信号吧。” “是,小侯爷。” 所以,在刘子焉这又一轮的将令还没能说囫囵时,所有人就停到了一阵四面八方传来的兵士呐喊声。 还有轰隆隆的,分不清是什么,像是传说中的神兽呐喊一般的巨大咆哮声。 刘子焉心神巨震,惶然的像四周望过去。 不知何时,他们这一处驻防点四周,已经尽数被包围了起来。 虽是落日时刻,仍然能清楚看到那一丛丛的兵甲在余晖之中的闪光。以及不计其数的吞吐着白雾的巨型金属怪兽。 一只只巨大的怪兽旁,严密列阵的是他从未i曾见识过的重甲骑兵。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炸起。 就在刘子焉驻防军营内的一处空地上,狼烟四起、泥沙飞溅。 浓烟散后地面上留下了一出无论是深度还是宽度均有数米大小的深坑。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险些震碎所有人的神识!他们不敢想象,假如方才那一阵爆炸发生在军阵当中,受到冲击的士兵,会以何等惨烈的模样,在瞬间死去! 杜晖带着笃定的神情看着刘子焉:“二皇子,你有二十万大军不假。但你也看到了,假如开战,首先是‘大炮’数百次的轮流轰炸,接着是我‘铁甲惊雷’重甲骑兵冲击以及您可以看到的那上百辆巨大的铁甲蒸汽战车,最后是我西关十万甲兵方阵。您可以猜猜,就您现在带的这所谓二十万军,会支撑几个时辰?” 刘子焉在这一瞬间,受到的冲击太大。 杜晖突然的说话,更骇了他一跳,连连后退,被围着的卫士扶了一把才没有狼狈倒地。 他看了看说话的杜晖,又将视线转向远处仍然气定神闲站着的刘子晔。 “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你一定是妖怪!你们这些兵,这些人,也都是妖怪!这根本不可能……不可能……" 杜晖回头,与刘子晔对视了一眼。 刘子焉会有这般反应,倒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杜晖再次看着他:“现在,二皇子是不是还要坚持与我西关一战?” 刘子焉那边的其他几位将领,本就受到秦副将的影响,又在接连的冲击之下,已然斗志大减。 有人道:“二皇子……恐怕秦副将所说不错,面对这西关小侯爷,我军毫无胜算!” “不错,即使开战了,也必然只是当方面的接受屠杀啊……” “二皇子,将士们的命也是命,既然是必然失败的战局,那就没有开启站端的必要。况且,假如您坚持要开战,届时战败,恐怕二皇子您的处境也不妙……” 说到这,刘子焉终于浑身一阵。 脑中想象了一番,自己被炸的骨肉支离的凄惨模样,光是想想,他就不由自主打起了冷战。 几位将士一看他情形,连忙再催动了几次。 这种实力过于悬殊的场景,他们在大周立朝之后,还从未经历过。 战场生存的经验告诉他们,此时若选择抵抗,那就只有一个死。 他们也都不想平白去死。 片刻后,冷汗涔涔浑身瘫软的刘子焉,终于挥了挥手:“不战了,降。但是、但是我要她刘子晔保证、保证,她不能伤害我的性命,我可是他的嫡亲堂弟弟啊!” 几位将领如蒙大赦,互相看了一眼,连忙道:“好!好!” 当然他们根本不需要商量,就还要再刘子焉的话上再加一条。 也不能伤害他们这些将领和兵士的性命。西关小侯爷既然能够先行威慑,要他们主动投降,而不是直接将她的那些天神一样的兵马直接开过来杀戮,说不定就是有心想要留他们这些人一条生路。 从前听到的那些关于西关小侯爷的传言,在她的西关境内,百姓的发展、百姓的生活、教育和生命都是最受到尊重和重视的。 那时候只觉是天方夜谭,是传播流言的百姓们幻想出来的天方夜谭。 如今这第一次照面,他们就都相信了。 这也是何以在西关小侯爷的军事威胁一亮出来,他们就迅速毫无顾忌的愿意向强者示弱、俯首投降,而不是拼了命的要同归于尽。 须臾,有几位将领前去同杜晖交涉过后。 刘子焉被一行人扶着,尽力保持着自己贵为一国皇子的风度,郑重的走到刘子晔身前五尺之地,躬身一拜道:“我大周军将,愿降于西关。” 刘子晔微微笑了笑,对他道:“这才是本侯爷的好弟弟!” 她对身旁的杜晖道:“杜先生,招待本侯爷弟弟这事就要劳烦你安排了。通知靳劼,按计划接收整编这二十五万兵卒与将领。” 杜晖恭敬领命:“是,小侯爷。” 刘子焉在旁边蔫蔫的听着。 好嘛,人家早就做好准备,把他这二十五万兵吃掉了。 压根打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燕京。 刘子陵自从安排了太子府赈济告缗令被告的事宜,民间那股压抑的愤怒,似乎少了一二分。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百姓们中也有不少看得清时势的。 “太子既然能叫大周大部分的郡县,都听从他的命令,给我们抚恤救助。如何就不能将这伤残害民的告缗令撤销?” 有人说:“太子毕竟是太子,圣天子尚在,到底还是有不少力所不能及之处的!” “不对。” 当即有人表示不赞同:“有什么力所不能及的?咱们燕京如今在街上协助官府封查被告发之户的,可多数都是太子的兵。假如太子有心撤令,只消撤了他的兵,燕京就能不再受其害!说到底,太子还是并不想撤销这告缗令,却又不能不顾念这民心,这才又做出姿态安抚。” 第134章 “这是打一个巴掌,再揉三揉。咱们却还还要感佩他的仁德。” “唉,太子、他可是太子啊!太子如何会如此……” 太子刘子陵多年来在民心民意当中,还是远高于皇帝刘坚的。 这也是许多人觉得暂且可以忍耐,觉得大周还是有转机,他们还是能够等待到柳暗花明一日的。可现在,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让本就灰暗的生活,再一次承受了一次重击。 放眼大周,唯一还闪烁着希望之光的,恐怕只剩一处了吧! 太子府外的主街之上,两拨人马正处于对峙当中。太子刘子陵终于决定,打破最后的僵持,破釜沉舟。 原本他与刘坚,各自处于双方兵马的卫护当中,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刘坚居于皇宫,太子居于城中,外城则是禁军外廷营军与中军一卫对峙的僵持之态。 与八部战败之初。刘子陵暂时迫的刘坚下令,卸了刘子焉之统兵之权,可那几十万的大周驻军,却多数是掌于秦氏、听命于刘坚的。 有一半授了刘坚之令,命刘子焉领了圣旨去往西关。 却不料,二十五万大军一夜之间尽归西关。刘坚的第二个好儿子,也再难有回到燕京之日。此事暂且搁下不表。 另外那二十五万,有十万应了东南诸郡的连番急恳,被刘坚调往东南,去平东南翼阳王之乱。 还剩十五万。 这十五万大军名义上不许离开驻防地,但刘子陵清楚。 皇宫之中的刘坚,必然已经想方设法的发出了调令,令这一支大军回京勤王。 池氏一脉的兵力伤损过重,当下他与刘坚暂时还能保持拉锯。若这十五万大军急速奔回京师,加入战局,那他刘子晔与刘坚之间的胜负,可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 那首娲皇转世的民谣,已经被各自送到了太子与刘坚的案头。 两人都知道,再僵持下去,这西北之患,就要成倾覆之势了。 自从爱子去世,池瞻本就是满面风霜的面上,更是增添了数道刀刻一般的皱纹。 听完了太子府几名官属对局势的分析,池瞻当前从座位上站起,坚决又携带着风雷之势,当中跪地。 池瞻:“太子殿下,我池氏一族,从我池瞻,到池青等一众子侄兵将,悉听殿下号令!” 第103章 池瞻这一起来,厅内十数名僚属,俱都从座位之上站起,列于池瞻之后:“悉听太子号令!” 始终跟在刘子陵左右的太子妃胞弟风名,自然也不甘落后的跟着众人一起宣誓。 刘子陵环视一圈,那刘氏皇族在他身上也十分醒目的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目光骤然一凌,扶案站起。 “好。为了大周朝百年国祚,为了三十六郡百姓,本宫即是身死,也要作此一搏!” 他走下去,当先扶起满头白发的池瞻,与他身旁的池家二子池青。 “诸位快快请起,既要一战,还望诸位为本宫共商大计!” 刘坚也意识到了太子势必要破局,秦峰统帅了燕京城内的禁卫枕戈待旦。 他们当然希望燕京外围援军抵达之时,胜算才最大。可刘子陵和他的人,显然也不傻。 秦峰受了刘坚的诏命,重新复职为名义上的禁军与中军兵马大元帅,此时正在皇城外围与池家二子对面而立。 “池青!你们池家受我周朝皇族圣恩,至于今日,如何要行此悖逆造反之事!你们池家,对得起圣祖皇帝,对得起当今圣上吗!?” 池青又岂会听他之言,同样愤恨莫名:“我池家从来忠的都是圣祖皇帝与圣祖血脉,忠的是大周朝之基业!当今圣上刚愎自用、多年来穷兵黩武致百姓离乱,大周朝江山千疮百孔。池家一心为了大周,长兄池牧更是三度征伐,却落得如今这样冤死西北的下场!圣上要如何解释?就算是君,也当自省自勉,可圣上呢?不仅拒不悔改,拒不承认其执政之失,如今还要父子刀兵相向!” “我等从不想悖逆造反,只不过是要维护大周朝未来之明君,要圣上罪己改过!假使圣上能够做到,我等立刻退兵!” 秦峰想也不想的拒绝,斥道:“你做梦!” “身为臣子,不瑾守为臣为子之道,却公然斥责君上!还敢说自己不是悖逆造反的狂徒!” 双方自然是谁也不可能再说服的了谁。 池青当即一声令下:“保护大周,保护太子!” 秦峰也发出军令:“保卫圣上,将造反逆贼全歼!” 一场武力对冲,就这样在燕京城中展开,相邻的百姓们早已惊恐万状。这种在都城内部的绝杀,无异于近身肉搏,拼的就是人马和战力了。 燕京紧闭的城门外围,另外一场双方的对战,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展开。 池瞻亲自在城外守着城门,对战要攻城的中军二卫分卫长余讳。 余讳虽然从属于秦氏一派,却并不想涉入这一场皇位皇族的争斗。 这些年来,皇帝的所作所为,以及连续三年在穷兵黩武、耗费国力民力,致使兵将折损的行径,还是让他心生退意。 可是刘坚在池瞻全面控制了四大城门前一刻,将一纸调令送出了燕京,送到他驻扎在百里之处的中军二卫大营,命他入京勤王。 他这一支是仅剩的拱卫京师的部队,此时若有诏令而不出,事后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可池瞻又是他向来景仰的大周开国大将,这些时间的对峙,他比谁都急切的希望,刘子焉自边疆带回来的兵马,能尽快回到燕京外围,救援京师。 这样,他就可以退居二线,不用夹在这中间左右不是了。 今天终于到了不得不出战的日子,又是池瞻亲自带队,余讳只得硬着头皮命令士兵上战场。 不仅他无心与池瞻全力相对,他的兵也不遑多让,这样消极的军队又能有多大的战力? 不到半日的时间,池瞻所率的中军一卫部众就结束了这一场,双方都几乎没什么伤损的对战。 池瞻看着手下的兵将押到跟前的余讳,问他道:“中军二卫的兵将,是久不操练了吗?如此不中用。” 余讳跪在地上,双手被捆缚在背后,抬头看着马上的池瞻,被这么问完,竟然嘿嘿一笑:“这不还是因为池老将军您雄风不减当年嘛!” “啧,嬉皮笑脸。”池瞻冷着脸瞧他:“带回城内看押!” “是!” 余讳人被带走了之后,池瞻片刻不得停顿,命自己的手下整兵回营,准备支援城内的池青与太子。 正在这时,军中有兵士来报。 “报——” 池瞻停下了马。 “池老将军,我军收到一封来自西关侯府的急递私信!” 池瞻一双发白的须眉动了动:“西关侯府?信是寄给谁的?” “说是给池老将军您的!已经核验过,信封表面是安全的,没有毒粉毒药。” 这个时候,跟自己对立阵营的西关侯府,要给他寄什么急信? “拿过来。” 传讯兵将手中信件呈上。 池瞻在马上拆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纸。 当他看清信纸上的字迹之时,登时瞪大了双眸! 这…… 这是他的儿子池牧的笔迹! 他迫不及待的看下去,信中内容很简单,池牧将自己所部在八部经历的刘子焉陷害一事、他的兵力伤损情况,以及最终多亏西关小侯爷帅军越境救援,才得免于全军覆没的情况,一一做了叙述。 最后叫池瞻不要担心自己,他会尽快赶回燕京相助于池家和太子。 这一封信看完,年迈的池瞻忍不住双目浑浊。 池牧没有死!他的儿子还活着!这、真的太好了…… 西关小侯爷,她竟然会出兵救了池牧。她应当知道,太子刘子陵将来必然是不能容她的…… 大战当头,这些疑问暂时被他按捺了下来。 得知儿子还活着,池瞻只觉得气息更足,他对大军挥手道:“即刻回程,支援太子!” 太子府。 府门外的大街之上,池家二子带着的人,严防死守着阵线。 皇宫的几道城门,强攻也不是好攻破的,双方一时之间陷入了停滞。 不过,局势在池瞻结束了城外战局回援开始,就开始了明显的逆转。 伴随着池瞻的回城,还带回了一个令所有人振奋的消息—— 池牧没有死!他被西关小侯爷带兵救回,现在人在西关养病! 士兵们势气大涨,本就已经处于优势的太子一方军队,一鼓作气,拼力从四面向秦峰所率的刘坚军力挤压而去。 秦峰眼见不敌,只好一声令下,退守皇宫。 宫门开启,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入皇城内,留守后方的大量士兵,则来不及赶上宫门落钥,就被阻隔在了皇城外。 两方战斗的形势与有关池牧的消息很快送回太子府,彼时刘子陵坐于庭中,太子妃怀抱着幼子,旁边陪着的还是太子妃胞弟风名。 第135章 正于庭院之中,点着一炉袅袅新茶。 府门外尚能听得到隐隐的喊杀之声,这一间室内却是一室宁静。 兵士们首先报上己方取得了上风,已将秦峰等打回了皇城内,彻底围困住了皇城。 刘子陵丝毫不意外,很平静的听士兵说完,面上竟也没有任何喜色浮动。 他执起白烟蒸腾的茶炉,抬手为太子妃空了的茶盏中续茶。 士兵又报:“池老将军收到了池牧池将军的亲笔信,池牧将军没有身死,他本人和其他兵将为西关小侯爷出兵所救,带回了西关养伤。” 风名首先坐不住了:“西关小侯爷救了池大将军??” 刘子陵神情微怔,茶杯满溢,琥珀色的茶水散了一片。 太子妃空出一只手接过刘子陵手中的茶炉,旁边侍女连忙躬身,细致的揩净桌案上的茶水。 士兵回道:“池老将军说,池牧将军的信中是这么说的。伤好之后,便会立刻带兵回京。” 风名一双眉毛拧成了个大疙瘩,看了看太子,这才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士兵下去,刘子陵才擦拭着手说:“池大将军还活着,这就是好事。” 风名却不赞同道:“可是,救他怎么偏偏是那个西关小侯爷刘子晔!池大将军受了刘子晔这般大恩,今后殿下你平西关,还敢放心的任用池牧吗?池家众人,还会全心全意的为殿下攻打西关吗?唉……” 他垂了垂头:“池大将军这,真还不如就战死在八部……” “啪!”的一声脆响。 刘子陵面色微冷的看着他:“休要胡言!池牧与本宫少年相知,本宫什么时候都相信他!” 风名连忙离座跪地请罪:“臣失言,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妃在旁静静地看着,并不插言,只命侍女将太子面前的碎裂茶盏撤下,清理后重新换上新的。 片刻后,刘子陵敛了怒意,朝跪在地上的风名挥手:“罢了,你起来吧,下不为例!” “臣知道了,臣今后一定谨言慎行!” 皇宫被围的第三日。 东南的宫门终于被攻破,士兵们攻入皇宫,突破第二道宫门,直入刘坚的大殿不过是早晚的事。 到了第五日清晨,那十五万援军还没有抵达燕京,刘坚却已经撑不住了。 当日,最后一重宫门防守被破,秦峰被活捉捆缚押缚在皇帝刘坚、刘子焉生母以及太后所在的承德宫宫内大殿外青玉石砖之上。 孤零零一座宫殿,被兵士重重围住。 战局既定,刘子陵着了一身轻甲,自列队而开的队伍当中缓步踱步而来。 他一步步踩上殿前的石阶。 大殿的正门应声而开,众侍卫将太子重重防护在后。 隔着几重侍卫人群,刘子陵与大殿正中端坐的刘坚遥遥相对。 第104章 刘子陵面上没有任何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骄矜之色,一如往常那般,平静中蕴着锋芒。与他相对而望的刘坚,却是怒容满面,一张脸写满了不甘。 “大逆不道!你敢弑父夺位吗?”他隔着大殿怒声斥道。 刘子陵依旧神色恭敬:“父皇,儿臣只是不想,亲眼看着这不过三十余年的大周天下,断送在你手中罢了。” “今日你便下逊位诏书吧。儿臣还会继续奉养你为太上皇,让父皇你颐养天年。” 他目光扫过紧紧依偎在刘坚身侧的贵妃,衰老颓唐一脸悲意看着自己的皇太后,以及满殿的莺莺燕燕,大小皇子公主。 “若父皇执意不肯,儿臣依然会奉你为太上皇。只是您若还想要享齐人之福,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这一番话落,满殿的嫔妃和小皇子公主们,无不瑟瑟。 刘坚依然怒不可遏,满心不甘。 却也明白,到了此等境地,太子既然没有打算取了他的性命,刘坚除了退让已经毫无选择。 片刻的无声对峙过后,刘坚颓丧的朝随侍大太监道:“拟旨。” 西关郡。 刘子焉二十五万大军投降后将近二十天,刘子晔才重新见到了主持大军整编的靳劼。 靳劼则是把重要的事务一一处置妥当,并各自交由原侯府私兵几个营首分别负责,终于得以脱身的当晚。连在训兵营多睡一晚上的觉都等不及,便带上一小队人,飞车回了虞城西关侯府。 之所以这么急,只是因为,那天在他离开虞城,要将已经打散了的大周军马送去各处训兵营区时。 刘子晔送行时对他说了句:“等你回来,有话同你讲。” 夜很静。 汽车行走间发出的响声,却很刺耳。 刘子晔的院子里,虽说阿桓阿荜都还此留了住处,却因为各自担了府上和郡中的大小事务,早已不再做侍女之事,甚是也尝尝因为需要,在各地奔走,不常宿府中。 刘子晔这里的日常琐务都由管家刘表安排了府上的几个婆子,每日来收拾一番,到了夜间除了按例要负责小侯爷安全的私卫会轮值在这里,时常只有刘子晔一个人。 多年来,她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作息习惯。 也早已习惯于在睡前,或做书籍整理、或做一些专项事务记录,以及研究她穿越附带的这个系统当中提供的所有资料。 此时的她,则又一次敲出了系统。 “宿主,你又有事找我了!” 系统的精神很亢奋,能够被这个任务执行进度远超其他历任宿主召唤,它感到很有荣光! 刘子晔却一如既往很不欲同它扯闲篇,她直截了当的提出问题:“嗯。这一次系统升级提供的物质奖励,为什么没有在我取得成就之后,继续升级?” “宿主是说这一次收编刘子焉二十五万大军?” “没错,包括上一次的八部草原之战。之后,我收到了系统积分的清算。刘子焉被彻底清除出对标系,刘子陵的影响系数也前所未有的少,这一次我的积分增长量是巨大的,并且按照之前的经验看,我也已经将系统升级的军事基建模块所提供的物质帮助,尽可能发挥出了效果。这个程度的效果,在我看来,对于这个时代就已经是绝对降维的碾压了。” 刘子晔思忖着问:“我想知道,它何时会升级,升级的下一步又是什么?是不是应当开启除了‘军事基建’以外,其他新的模块了?” 这个军事基建模块,已经跟了她三年。 虽说比起第一个阶段生存基建的四年,还不算太久。但这个阶段的任务,从执行之初,她就始终不情不愿。 那日八部草原,所亲眼目睹的战争大屠杀,更让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如今在军事实力上,她认为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 她不需要,也不希望,系统再为她提供什么更高级别的大杀器武器。 要么,系统开启下一个阶段的任务,要么,系统直接退后。她有信心,曾经那个在她看来天方夜谭一样的最终任务,在她现有的这些成就基础之上,就可以实现。 系统运行了片刻,回答道:“宿主,我对系统当前的运行情况进行了检测。从系统的算法演进情况来看,宿主你应该还要面临一个全新的阶级跃升。” 刘子晔心中不悦,不耐烦的问:“还有什么要升?我只要能完成这所谓的千古一帝任务,不就成了!” 系统检测到刘子晔的不满情绪,小心翼翼的解释:“额,按理说是这样的。宿主你穿越而来,系统设定你的终极任务目标,是成为这片大陆的千古一帝。这千古一帝的定义,似乎并不只是当上大周朝的皇帝这么简单。因此,在系统看来,你当前虽然具备了问鼎大周的实力,却还不能对‘千古一帝’这一成就稳操胜券。” 刘子晔拧了拧眉:“你现在告诉我说,这千古一帝不是当上大周朝皇帝就可以的。为什么以前从未说过!?” 她的恼怒丝毫不加掩饰:“为什么从前每一次的交流,你都误导我认为,成为大周朝的皇帝,在与太子刘子陵的角逐当中胜出,就是任务的结束?” 这样的话,即使她当上了大周朝的皇帝,任务还不算结束。 她早就听说过,古代的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工种。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要操心的大事,一件一件穷尽一生,不眠不休都不可能干的完。 原本还想到时候任务完成了,她随便当个两三年皇帝意思意思,挑选并培养一个接班人,局面稳定之后,就遁了去过更轻松的日子。 现在还怎么遁? 系统也有点慌了。 刘子晔可是它所遇到过的最厉害的宿主,它一直相信她一定能完成最终任务。 它连忙道:“宿主,其实从一开始你还记得吗,我们说的任务就是‘成为这片大陆上的千古一帝’,只不过当时我们都默认这片大陆就是大周,成为千古一帝就是成为大周朝的皇帝。” 那时候它自身也有bug,缺失很多信息。 第136章 这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此时的刘子晔满心烦躁:“即使我的积分足够我活一百年了,我想活着也不需要做这个任务,也不能吗?” 系统嘚嘚瑟瑟的回复:“从我方才检测出来的系统底层算法来看,恐怕是不行的宿主……” “怎么个不行!?” “就是……即使宿主你的积分已经攒到足够你活上一百岁的数量,可假如你的成为千古一帝这个最终任务没有完成,你的全部寿命就只有从穿越起始的二十年。” “那也就是,我还有不到十三年的时间,去完成这个任务。如果时间到了,我还没有完成,那就可以迎接死期了是吧。” “是的……宿主。” 刘子晔一时烦躁异常,愤恨的道:“你还不如从头到尾都像最开始那般废物!什么都检测不出来,什么都不清楚!”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系统也很意外。只好任刘子晔数落,一声也不啰嗦辩解,它也很怕好不容易有宿主走到了这一步,却不能完成最终任务。 “滚蛋!不想看到你!” 系统哪敢多说,立马麻溜的滚。 “嗻!” 夜色深沉,初秋的夜晚更深露重。 她今天与系统谈话的时长超出了预期,到了每日应该入睡的时辰,却了无睡意。 原本以为自己即将靠近终点,却骤然发现路还长着。 被这黑心的资本家坑了一把,身为打工人的抵抗心理,不可谓不强烈! “这片大陆上的千古一帝。” 这里面包含了两重意思,一个“这片大陆”,一个是“千古一帝”。 这片大陆的意思,很可能是说要在大周朝现在已有的疆域之上,继续进行扩张,把包括戎狄八部以及西南交趾、南海游国等,全都纳入到大周朝的版图当中。 千古一帝的意思,则是代表着她在登基为帝之后,要继续文治武功,将这个国家治理到富强昌盛,值得史书大书特书之盛世的程度。 刘子晔忍不住来回在室内走了两圈。 这他爹的不是有病吗? 西戎八部与西南交趾、南海游国与大周朝边界分明,自古以来就没有隶属到大周这里王朝治下的时候,境内之民各有各的独特生活习惯。 各自独立,自由邦交,自由贸易来往,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好端端的,干什么不顾他人的意愿,非要让人家加入你大周朝,成为你大周治下的一个郡?就为了成就一个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大帝吗? 她不能理解这种过度领土扩张的野心。她曾经的现代社会核心价值观教育,也无法赞同这样的行径。 也就更不能说服自己全心全意的去为了这个任务继续。 可是…… 若她止步于大周的皇帝登基之后,她就只剩不到十三年的生命。 这七八年的生命,即使困难和挑战重重,可也真的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和精彩。获取积分,为一天一天的增长生命值,是她几年来做一切事务的原动力。叫她怎么忍心放弃几十年的生命,三十余岁就同这一切告别? 她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院外倒是好一片澄明月光。 走到外间,取过一件厚实的披风裹上,刘子晔刷拉一声打开房门,反正今天睡也睡不着,不如干脆出去散散火气。 只是—— 当房门开启的一瞬,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面前。 “靳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与此同时,在院内值守的亲卫也都探出了头,夕映恰好是今夜值班,站出来问:“小侯爷,您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刘子晔抽空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没事,我就是来院子里待一会。” 夕映“哦”了一声,眼珠骨碌碌的打量几下还站在刘子晔房门口的靳劼,还是挥了挥手,让亲卫们各自回*到原来的值守点去。 靳劼接上了方才刘子晔的问题:“今晚亥时末回的府。以为小侯爷已经睡下了,就没通禀。” 刘子晔又是疑惑:“那现在都要丑时了,既然不通禀,你还在这廊下呆着干什么?” 她抬手摸了摸靳劼的外袍。 到底是秋天,西关郡昼夜温差很大。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片冰凉,与寒凉濡湿的布料上吸饱了的露水。 显然这人是晚间在野外奔波了许久,到了府中又干杵在这里快两个小时。 靳劼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小侯爷今晚有事睡不着?可要出去走走。” 言下之意,他可以陪她随便去哪里溜达散心。 刘子晔却改了主意,她薅了一把靳劼,陪她一块回到了房内。 “大半夜的,还喝什么冷风!” 房门“咣当”一声重新关上。 不远处轮班值守的夕映,听得心头一颤。忍不住薅了薅满头茂密的黑发。 啊啊啊——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吗??? 第105章 房内,刘子晔将门关上后,就重新解了身上披着的外氅。 扭头对靳劼道:“把你这一身湿衣服都脱了,往里走就是洗浴室,自己去洗洗。” 如今的侯府,早就让她改建的同后世的现代化别墅差不多,除了差了电,其他设施一应俱全。煤炭高炉昼夜不停地供着热水,铺设了完备的入水和排水管道,盥洗室有花洒有浴缸有马桶,日常生活模式几乎与现代人一般无二。 也因此她现在除了白天有管家派来的人来收拾收拾,其他时间完全独立,不需要专门有人来守着伺候。 靳劼对她的生活模式当然也不陌生。 闻言只稍微停顿了一下,很快自如的除下外裳去了盥洗室。 黑夜之中,水声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刘子晔坐在内室的书案前,慢慢的喝着一壶热茶。 首先是刘坚,这个导致大周朝二世而亡的罪魁祸首,关系到她眼前的生死存亡以及系统任务的完成,是无论如何要把他从皇位上踢下去的。在这一点上,她可以说与刘子陵暂时立场一致。 只不过,假若刘子陵在这个世界线下,不同于原世界线的兵败身死,而是在与刘坚的对决当中取得了胜局。 倒是给她刘子晔提出了一个问题和挑战。 刘子陵显然与暴君刘坚不同,在他的治理下,大周朝的命运也许会走上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 大周不会再二世而亡,不会再重新陷入分崩战乱。 系统给她的任务,让她成为这片大陆上千古一帝,有一个很重要的出发点是,改变大周朝二世而终、中原再度分裂战乱,以及圣祖血脉被一一残杀的局面。 若刘子陵上位,就能把这事改变…… 即使她刘子晔手中有圣祖诏书,从大周朝和大周百姓的角度来说,她的起兵、她向刘子陵直接发起的皇位争夺,除了在已经稳定的局势之中,再添变数之外…… 真的还很有必要吗? 正思虑间,盥洗完换了一身浴室备着的内穿长袍的靳劼走了进来。 刘子晔自案前抬了首。 即使是秋季的深色家常棉质长袍,也丝毫不厚重,服帖帖的裹着人的身体。唉,果然是与平常一身厚重的军服或者盔甲,完全不同的观感。 刘子晔突然有些后悔。 怎么她就,平白的忍到了今天啊! 淡淡的气闷涌上来,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 因着心头那点不平之气,茶杯落到桌面上时,发出了大于平常的磕碰声。 “叮咚”一声。 在静寂的内室之中,清晰的钻入两个人耳膜。 刘子晔原本打算直奔靳劼而去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靳劼目光从茶案上轻轻扫过,不知刘子晔的烦闷情绪因何而起,却也主动迎着她走过去。从刘子晔将他带进房开始,他就明白,从六年半前那一日旷野的星辉与月光的守候开始,他终于迎来了他的月明。 刘子晔心中没有那般严谨的男女大防,出身草原的他更是没有。 琴瑟和鸣,本就是大自然赋予人们再寻常不过的本性。 刘子晔回神,也走过去,接住对面的人。从前她不知有多少次,躲在这人的一双臂膀和胸膛之中讨安逸。 今天头一次由她伸开了双臂,粘上去用力抱了抱这人的腰腹。 果然,同她想的一般,手感好的不得了! 她带着十分满意的笑,抬首看近在咫尺的,进化到无比帅气版的靳劼。 “唉,说起来,我应当是早就对你有想法了。真后悔没早点动手!” 本来她是打算在靳劼整编过队伍回来后,把两人之间那层关系正式挑明,并没有想要直接就这般一步到位。 但方才那一瞬间,却下意识的就直接将人拉进自己房间。 那来都来了,澡都洗了,再矫情,不是浪费他们本就不多的光阴吗? 靳劼听他这般说,竟也难得笑出了声。 第137章 室内的玻璃汽灯打在他疏朗开阔的眉目上,浓黑的双眸似黑暗虚空中点亮了一抹烛光。 脖颈和胸口处裸露的麦色皮肤,更像是摸了蜜一样的微微发亮。 他止了笑,状似淡定的回道:“我也早就知道。” 刘子晔看他看的入了眼,那双手便也忍不住,伸进了他衣袍里面,掌心贴着他后背的肉,来回摩挲着。 口中却道:“那你还天天端着,跟毫无察觉似得!” 靳劼浑身绷的极紧,忍了一会儿实在难以忍受。刘子晔不光到处摩挲,还时不时爱不释手的在他的腰腹和后背的肌肉上抓一抓,虽然每次都因为肌肉太紧,并不能真的抓起来一手的肉。 但那种指甲时不时带了力道刮蹭过皮肤的感觉,还是让他气息渐渐乱了。 靳劼将她的手从后面抓到胸前暂时摁下,好不容易缓着情绪喘了几口气。 才回她:“我是小侯爷的下属,若小侯爷对我无意,又或者小侯爷不愿捅破窗户纸。” 他眸中的光愈加暗沉,声音也有些不稳:“我总不好,擅自以下犯上。” 刘子晔听完,噗嗤一声笑了。 “那现在开始,我允许你,以下犯上。” 第二日。 刘子晔虽然昨天基本没怎么睡,但常年的生物钟作祟,让她还是在卯时末就躺不下去了。 靳劼的状况也差不多,干脆都重新盥洗了一次,照常叫私卫放人进来摆早饭。 房门一开。 守着一夜本该替换下去休息的夕映,盯着两颗大黑熊猫眼睛走了过来。 “小侯爷,可是要摆饭?” 刘子晔瞧他模样,忍不住在他黑黢黢的卧蚕上点了点:“你也不是头一回值夜班,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赶紧回去休息!这几日你都别来值夜班了。” 夕映微微瘪了瘪嘴。 再看一眼气定神闲的靳劼。才一个晚上过去,就一副同小侯爷过上日子的模样,无比自然的从卧房里间走出来! 夕映忍不住气结,他这是熬心熬的啊!! 然而到了此时,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多说什么。这是小侯爷的决定,那么他就应当尊重和守护小侯爷的选择。 他顺从了垂头道:“是,小侯爷。那夕映先下去了。” 夕映刚出了院子,那边刘表就亲自带了人来送早饭。 看到垂头丧气的夕映,也关怀了他几句。 “好的,刘伯。”夕映同样乖乖的答应。 心道,刘伯你待会去了,看到小侯爷一夜之间就给那多年心术不正的靳劼扶正了名分,可千万要稳住啊! 他想不到的是,当刘表在看到了从刘子晔房里,一身常服走出来,与刘子晔同桌用早饭的靳劼时。 却只是由衷的抓着靳劼,连连感叹:“好,好哇,好哇好哇!” 他们小侯爷,今年都要二十二了!小侯爷打小扮作男孩,又一桩一件不停当的不如意事,那寻常姑娘家早就该有的情郎和婚事,他们小侯爷却迟迟不得顺心的拥有。 他一个奴仆,又不能擅自包揽这种事,早就心急的快要上了房! 还管什么符合不符合礼节的!高门贵族人家,先入了房再正婚,他从前听说的也不少。 反正,谁也不能说他们小侯爷浑! 一顿早餐吃的,熟悉又有些新鲜。 吃的东西都是常年惯用的,陪着的人也是多年不离身边的,但刘子晔却平白吃出了一种过上新日子的味道。 她与靳劼倒也没有因为关系的突破,而在这一顿饭上,你来我往的夹菜亲昵。 今天的早餐,是她当年详细交代过刘伯,让厨房做出来的油条、葱油饼、面筋木耳胡辣汤、蒜腌小黄瓜、与清口的果奶。 说的内容,也同往常一般无二。 昨夜靳劼回来的突然,到现在也才开始捡一些重要的整编刘子焉军队的进度,说了说。 刘子晔问他:“大军拆对重组的时候,没遇到什么大的反抗吧?” 靳劼回:“个别几个分将领,有提出异议的,想让咱们保留他们旧有的兵和军衔,这也在预料当中,都处置好了。这批大军,看着人数众,各个分部却心思各异,实如一盘散沙。整编最初是有点小波折,但既然那么菜,就得守我们的规矩。想说话,等练出来了再说。” 刘子晔听到这里,口中虽然正吃着油条,也还是笑着颔首赞同。 靳劼在整军带军,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兵将,是又利落又干净的。 她倒是并不担心刘子焉那熊将带着的一窝熊兵,还能在靳劼手里翻出什么花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几年间暴涨到几十万的大军布置问题,等这里的队伍安置妥当,她的西关军,是必定要如她那些先一步走出西关的粮食和奇巧实用货物一样,要走出西关去的。 正式开始她收缴大周各地势力的进城。 等刘子晔用完了自己那一份,漱口净手后,拉着他道:“走,我们去看看苻兄阿荜的……” 话说了一半,被刘子晔骤然掐断。 因为,就在这时,她的脑中突然弹出系统提示—— “叮!检测到帝王养成系统的对标组下线!” “经系统评估,当前世界线中已不存在具备竞争力,可以成为宿主对标组的对象!系统的积分累加速度,将直接由宿主取得的成就所决定!” “恭喜宿主,宿主任务进展十分顺利,请宿主再接再厉!” 刘子晔停在了一手握着靳劼手掌的姿势。 系统播报的内容,对于刘子晔而言,显然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但不知为何,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面上罩了一层寒霜。 靳劼转了过来:“怎么了?” 刘子晔抬首:“太子刘子陵,怕是身死了。” 此话一出,靳劼也很难不震惊。 “竟然是太子败了?刘坚杀了他。” 太子与刘坚的对峙,他早已熟知,有一方最终败阵,都不算特别意外。 他的震惊还在于,何以刘子晔会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突然如此笃定的说出了这个消息。 刘子晔心情大受影响。 一直以来,她对刘坚的反感可谓真情实感,但是对刘子陵还是有容忍度的。 就在昨晚,她还设想过刘子陵取胜的局面。 却不想,刘子陵最终还是败了。 她道:“这下,刘坚倒是胜了。可他以父杀子,杀的还是朝野民间势力和口碑都不容小觑的当朝太子。日子,可也不好过。” “不错。” 靳劼看了看刘子晔:“若你想要即刻开拔入关,我今日便去整军。” 刘子晔暂时平复下最初的震惊,问他:“关内地形道路情形与我西关大不相同,战车的杀伤力虽强,但行动不便,带上十辆便足以起到震慑之用。‘铁甲惊雷’的骑兵与弩机营、炮营,加上装甲陆兵,总数十万之师,你需要多久完成集结?” 靳劼微微思忖:“三日足矣。” “好!那三日之后,我在虞城东关的行军大道等你。” 第106章 千里之外的燕京皇宫。 刘子陵兵变成功,逼迫皇帝刘坚写下了退位诏书。皇帝退位,当朝太子理所应当主持政局,正式登基的大典,也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定在了五日之后。 还有十五万大军正在往燕京奔来,这是首先需要解决的。 当日除了一纸退位诏书,刘子陵还从刘坚手中要到了调令,命这十五万大军从此听从太子新君号令。 除此之外,朝政的处置,燕京都城官民以及各地郡守的安抚,以及登基大典的筹备,事务繁多,刘子陵几乎日日通宵达旦。 但只要他出现在人前,始终保持着精神的矍铄与思维的高度敏捷,半点疲态不显。 第四日,大典前最后一日。 过午之后,刘子陵在送走了又一波朝臣与典仪式官后,终于就在他处置事务的书案上,卧眠了片刻。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又有太监前来禀事。 刘子陵本就是浅眠,在太监的脚步声跨到殿外时,他就清醒了过来。 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只因他听出了内侍脚步的慌乱。殿门外他太子府上时就掌事的太监,似是以他正在浅眠为由拦住了来人,因而便响起了低低的交谈声。 他从榻上重新坐起,理了理衣袍道:“何人来禀?让他进来。” 他的掌事太监忙踱步进来回:“殿下您醒了,是皇太后宫里的人。”同时,也叫那门外的人进得殿来,远远的跪在殿门内。 “禀殿下,皇太后、皇太后她老人家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一句话说完,刘子陵微微皱眉。 自那日围宫之后,皇太后就病了,这他知道的。 他的掌事太监则当即斥了一句:“怎么说话呢?太后金玉之躯,纵是有些不适,到你这奴才嘴里到诅咒上了!” 第138章 “不、不,奴才不敢!就是借奴才八百个胆,奴才也不敢呐!” “可请了太医?”刘子陵问。 “禀殿下,请了。太医也毫无良方,只说,只说怕是回天乏术了。” 刘子陵的生母德容皇后,在他幼年薨逝。他作为刘坚的长子,在最开始的一年里,曾经养在过皇太后的宫中。 皇太后对他不算十分亲热,却也绝对算不上冷淡和苛刻。 虽说自他越来越大,与皇太后还是亲近不起来,只是例行的探问和请安,可这份情刘子陵还是始终记得的。 更何况,若皇太后真的殡天,只怕他这登基大典的礼法都要重议。 “去太后宫中。” 掌事太监躬身:“是。” 一众更换过了的禁军侍卫,紧跟着太子往皇太后宫中而去。 到了皇太后所居的仁德宫,宫中的守卫也俱是刘子陵所派。见他到来,全都跪地请安。 步入寝殿,一众侍卫排开,先把不必要的太监宫女都清了出去,只留一个跟前侍候。刘子陵迈步往前,隔了一段距离,就敏感的嗅到了一股濒死的味道。 他走近床帐,看到床榻之上处于弥留之际老年太后。 不需要太医赶到,他已经可以确定,她的确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寝殿之中一片死寂,刘子陵就静静的站在这位太后的榻前。须臾,床上人的眼皮颤动,极缓慢的睁开来,露出一对浑浊的眼球。 眼珠转动,看向了他的方向。 老太后的嘴唇翕张,低低的叫了声:“陵儿……你来了吗……”这是刘子陵小时候,寄养在太后宫中时,曾被叫过的称呼。如今,早已多年无人再如此称他。 薄被之下的手动了动,往前探出来,似乎是想握住刘子陵的手。 刘子陵看着这张脸,犹豫片刻,迈步上前握住了那张只枯老的手掌。 老太后便像那幼时的婴童一般,紧紧的抓我住了递送到手中的任何东西。 刘子陵也稍稍露出一点放松的神色,只当做自己送这位养育过自己的老太后最后一程。 手掌上的力道并不强,即使被握着刘子晔也不觉压力。 可是…… 不过片刻,他就感到从太后抓握自己的皮肤接触之地,有微微的麻意传来。这不正常…… 刘子陵猛然惊醒,将自己的手从太后手掌之下极速抽出。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侍卫们一拥上前,将那名宫女与濒死的太后围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 刘子陵一张脸冷如寒冰,额头上爆出青筋和汗水:“去请太医!太后的手上有毒!” 这句话直如一声炸雷,太监扶住刘子陵,侍卫一边急请太医,一边奔出去通报池家将军这起异变。 满殿张皇。 刘子陵隔着侍卫阻隔的缝隙,重新看了一眼帐中的老太后,却见那双浑浊的眼中,竟然闪出了几分得胜的风采。但也仅仅只那一瞬,便再次阖上,彻底熄灭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你何以、恨我如此?” 毒素通过他的手掌再到手臂,迅速蔓延,刘子晔说完这句话,已经开始头脑昏沉难以直立。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宿命。 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最让他感到遗憾的,不是自己功亏一篑,没能登临帝位,为大周开创一片承平天下。 而是—— 到死都没实现与刘子晔的燕京一会之约。 子晔。 从前的堂弟,如今的堂妹。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风采的人? 他是真的,很想亲眼看一看…… 就在此时,在燕京西侧一支从未曾听说过的暗卫队,趁皇宫一片混乱之际,将已退位的刘坚以及看押起来的秦峰救出皇城。 登基大典自然是无法再照常举行。 刘子陵也在中毒三日后,药石无医,骤然薨逝。 燕京局势大变。 刘坚心腹势力被除的除,控制的控制,想要重新夺回局势,当然没那么容易。 可刘子陵一党,突然失却主心骨,就是池瞻再老成,没有他可以执奉的君,也难以完全控制局面。 况且,刘子陵的临终遗言,也让他们无需对抗,更不要试图拥立自己的幼子。 燕京再次陷入混乱。 半个月后,尚未正式退位禅位的刘坚,等到了那十五万援助燕京的兵力。 这一批兵原本已经改弦更张,准备好了效忠新君。可谁料新君还没登基就暴毙,而刘坚还是统治大周二十余年的皇帝,占据着道义上的最高旗帜。 这支队伍,便重新投到了刘坚旗下,应他之诏,奔赴了燕京。 就这样,刘坚再一次回到燕京皇宫,坐回了他的那把龙椅之上。 他一手抚摸着龙首上的东珠,面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太子啊,朕的好儿子。” “你总是这样,假仁假义,狠也狠的不彻底。斩草不除根,没有勇气弑父杀君,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朕?” 池瞻等人,则率领余部,一路掩护着太子妃与刘子陵的三名幼子幼女,携了刘子陵在病榻之上口述留下的遗言,打马朝着西北方向,奔驰而去。 这边朝堂大乱,另一边刘子晔在收到系统消息后的第三日,带着大军自西关而出。 池牧原本伤病好了大半,正欲辞别刘子晔带着余兵返京,骤闻噩耗,悲愤难已。 这一次,自然也随军同行。 天禧一十六年秋,十月初三日。 西关十万兵,由西关小侯爷亲自坐镇,陈兵西关与范阳郡的房山隘口。 范阳郡刺史与驻扎在此地的中军三卫四个营兵力,已经得知了刘子焉二十五万大军一日之间降了西关的消息,哪里敢贸然迎战? 紧锁隘口关防,闭而不出。 一群人聚在一起,就降还是不降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刘子晔倒也没有急于出击,她很有耐心的驻扎大军于隘口西侧,似乎什么也不打算做,也似乎稳操胜券,坐等范阳郡出降。 第二日,范阳郡中开始流传圣祖皇帝诏书一事,原来当年的西关王才应当是继承皇位之人,现在的皇帝刘坚,则是在先皇病中,用了阴司手段,谋夺而登位。 范阳郡本就是受到西关郡影响最深的临郡,那些佛门僧徒最早就是在范阳郡传颂西关小侯爷之善德。 过去几年之间,因着最靠近西关的地利之便,半数郡民都迁往了西关。 现在听说西关小侯爷来了,而且西关小侯爷才是那个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更是人心思变!人人争迎西关小侯爷入范阳郡,接管范阳! 可那些范阳郡的守官与房山隘口的守将,却不能如此毫无负担的接受西关侯入境。 毕竟他们可是刘坚或者太子刘子陵所任命的官。 谁知,又过去了两日。 竟有消息传来,大周朝当朝太子刘子陵,起兵围宫,却兵败而被诛戮! 开国四将之一的池瞻,也已经逃离了燕京!燕京朝堂因为太子谋反一事,双方军马在城中展开大战,半数街区成为废墟,朝堂重臣与武官亦因为这次大战,以及战后的清算,而空出了大半。 局势风雨飘摇。 中军三军留驻在房山的三个营官,有两个都是池家派系的兵出身。范阳郡刺史当年也曾受过太子刘子陵的举荐之恩。 这个消息传来,终于击溃了他们最后一丝防守。 当天傍晚,房山隘口的关防洞开。 中军三卫的三个营长,范阳郡刺史携刺史府属官,出关迎西关小侯爷入驻范阳。 范阳易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 刘子晔并没有在范阳郡停留过久,十日后,由杜晖派人接手范阳郡后续的接洽事宜,又带着大军,按照规划的行军路线。 出范阳,过北面的平山,过平阳、邙山郡,所到之处,官民百姓悉数开城门,夹道相迎。 大军几无停滞,直指刘坚所据守的大周都城燕京。 第107章 燕京城中。 刘坚重新收拾组织起来的皇廷禁卫军,在城西的寒山寺外,列阵摆出几里地。 寒山寺外的数里山门石阶上,慢慢前往寺门的百姓们仍然数众。但这一次明显不同的是,这些百姓行动迟缓,毫无争抢涌入之感。 不过是在禁军的看守之下,不得不前行而已。 偶有禁卫发现故意磨蹭之人,登时会被揪出来。 “你在干什么!?你们不是最追捧玄净大法师了吗?现在圣上允许你们,进到寺门内听玄净经讲,还有什么不满意!” “快点给我走!误了经讲时辰,小心你们的脑袋!” 几个踢踹之下,队伍又不情不愿的加快了前行速度。 山门内,三面洞开的宝殿正中,玄净面朝南,双眸合着,一掌结印,散盘坐于蒲团之上。 在他的正后方,本该是佛祖身像与供奉香案的地方,如今却被临时改成了与朝会大殿一般无二的盘龙柱、登云阶,高高在上的,则是那把象征着皇权无上威严的龙椅。 第139章 刘坚半靠着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玄净那一抹枯瘦不起眼的背景。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要不得不拿来,为他的皇位正统做背书! 他可是堂堂的圣祖长子,是理所应当的皇帝! 父皇才没有留下什么诏书!他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留下这么一个诏书出来? 二十多年了,还要清清楚楚的再告诉天下人一次,他不如当年的三皇子刘勉,他不配继承他的大统! 如今却要沦落到这种境地,要一个不情不愿的和尚,为本就应当属于他的统治站台…… 偏偏这老僧,真的太不识相!非要叫他的人,以燕京内外几十间大小佛寺与寺中僧众为威胁,才肯老老实实坐在今日这经讲台上。 那些百姓们,更加不识相! 玄净法师要专为他刘坚讲经的消息发出去,竟然丝毫没有上次那般举城为之一空的疯狂热忱。 要让秦峰派了禁军,挨个街坊的摊派催促,才不得不动身前来。 他目光冷凝,心中却是巨大的空洞与不安。 就在昨夜,平阳线驻军疾驰回报,继他的二儿子降于西关之后,西关小侯爷带十万天兵神将入关,范阳郡同样不战而降。 刘子晔的大军一路往东南而来,直如入无人之境。 几道防线的兵力,因为当初他与太子在燕京的战乱,都回防到了燕京外围。此时才再次匆忙接了调令,分出一部分兵力,离京去阻拦刘子晔的大军。 可即使这些该做的他都做了,浓浓的不安感,仍然强烈的笼罩着他。 此时的他,眼中看这些不情不愿,不得臣服于自己的武力胁迫之人时,格外的…… 不顺眼。 半个时辰后,还在位的文武官员携带着在京的家眷陆续进到大殿。 殿外四周的广场上,也涌满了侍卫小吏们的家属。再往二门外去,就是连绵不绝,人头攒动的在京子弟百姓。 刘坚看着眼前,仍然可以称得上如出一辙的场景,不由得扯出一丝笑来。 他对一直近身跟着他的大将秦峰道:“命台下玄净这就开始吧。” 秦峰微微欠了身:“是。” 他站起来,从高处先对台下的禁卫们道:“全场肃静。” 一声令下,殿内外的禁卫侍卫们,也纷纷将手中兵甲顿地,发出整齐的声响:“肃静!肃静!” 人群中嗡嗡的声音传过,很快彻底静了下来。 秦峰这才面朝台下玄净的背景,语气还是恭敬地道:“玄净大师,可以开讲了。” 能够有幸进入到宝殿内的,都是刘坚一派的坚定支持者,主观意愿自然比外围那些无知百姓好的多。 再加上,玄净法师讲经,极难一见,即使他们这些权贵,还是很期待的。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着蒲团上静坐着的法师开眼,开始今日的经讲。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淌,宝殿之内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寂静。 所有人也能清楚的看到,玄净的那一双眼睛始终闭着,完全没有要睁开的迹象。 秦峰微微凝眉,绕过龙椅所在的高台,走到台前玄净所坐的位置。 只见玄净依然稳坐蒲团,安然闭目。 他不由得有了几分火气:“玄净,圣上命你开讲!” 说罢,又稍稍矮了身子凑过去,低声喝他:“你最好识相点,否则,今天晚上燕京五十六寺,必将悉数付于大火!” 可是他的这一番恫吓,却仍然没能换来玄净的半分反应。 殿中的人有些忍不住,开始低声交头接耳。殿外的人也开始疑惑,何以大师迟迟未开讲。 秦峰环视了一圈,干脆再走近一步,到玄净身前,上手推了他一把。 “玄净法师!” 下一秒,被他手掌触碰到的玄净,依旧阖着双目,在他的推力下,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秦峰双眸猛地睁大,上前捞住倒在地上的玄净。 整间大殿的人,注意力也都在这里,一瞬间都发出惊讶的呼声。 “玄净法师怎么了!??” 守在玄净身旁的寒山寺住持以及两名小沙弥,也抢步上前。 “玄净法师!玄净法师!” 秦峰到底是军旅武人,他动作极快的在玄净的鼻息和脉搏上一探,登时心中冰凉。 他一抬头,对上高台之上的刘坚,刘坚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刘坚蹭的从龙椅之上站起,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毫无反应毫无知觉的玄净法师,神情暴怒又阴沉的扫过殿中,那些想看他却又不敢直视的人脸。 这个玄净,宁死也不愿意帮他。 连他身后那些千百间的佛寺,数万的佛门僧众也都不顾了! 一座火山在胸腔之中毫无顾忌的喷发,刘坚将自己的手心掐出滴滴血流。 好好好,那朕就要你佛门,从此在大周绝迹! 褚博瞻一见情形,连忙站了出来。与秦峰低语过后,试图暂时隐瞒过这个事实。 “玄净法师想是辛劳过度,今天略感不适。经讲不能如期开展,待法师身愈,再择良日重开经讲!” “玄净法师圆寂了!不是身体不适!” 却不料,一旁的寒山寺住持以及两名小沙弥,却扬起了声音高喊起来。 “法师圆寂了!法师不愿助纣为虐,坐化往生!” 秦峰眼疾手快,挥手叫殿中禁军:“将这几个妖言惑众的和尚拿下!” 一时间,殿中刀剑寒光乍起。 住持三人在人数众多的禁卫军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反抗力。 可是他们方才拼了最大力气,向殿外喊出的那一声,还是如一道惊雷,登时将人群炸裂。 人群开始骚动,自殿门出向二门,一路向外延伸。 玄净法师拒不为刘坚所代表的皇廷做经讲,坐化圆寂的消息,如狂风掀起的海面波涛,迅速传递到山门外。 “玄净法师既慧勇如此,我等为何还要受这暴君的奴役和驱使!!??” “没错!宁可头颅不要了,也拒做暴君治下之民!” “暴君退位!暴君退位!暴君把从西关小侯爷那里抢来的皇位还回去!” “……” 纷杂的呐喊声,最终汇聚为一个统一的出口—— “暴君退位!还政西关!” “暴君退位!还政西关!” 整间寒山寺,为了今日的经讲造势,被强迫塞进了巨大的人流*。 此时的人流聚成人潮,声浪迭起,一阵高过一阵! 人数过于众多,燕京城百姓本就因为迁移和此前的战乱数量大减,这一次为了刘坚所谓的经讲,几乎举城来到寺中。禁卫们面对这集体暴动起来,激愤昂扬,当真不顾性命的人之时。 倒反过来被震慑。 手中握着刀剑,却迟迟不敢挥出去。 片刻后,一波波激愤的人群,将外围的侍卫封锁冲散,奋力的想要往寒山寺寺内刘坚和玄净所在的大殿方向去。 寺内的几处禁卫,在冲击之下,盔甲寥落,从人群的夹缝和仅剩的还能自如活动的禁卫开辟出一条通道。 奔进大殿,向秦峰禀告。 “秦将军,寺中百姓们情绪过度激动,已经失控了!” 寺中这样大的风潮与呐喊声,这个开阔的殿堂之中也早已听了个清楚。 刘坚面色铁青,那一声声让他这个暴君退位的呐喊,每一声都像剐在他的身上。 剥皮削骨,鲜血淋漓。 褚博瞻到底是文臣,年纪又大了。亲眼看到此番场景,也是出了淋漓的满头大汗。 秦峰算是唯一还保有了理智的,听了禀告,当即道:“将寺外的兵力集中至寺内,回守住寒山寺二门与此间大殿!” 又道:“此间一营禁卫,随我将掩护陛下,从后殿离寺回宫!” 褚博瞻听了,随着殿中几个老臣,一起劝谏还在高殿之上无言站立的刘坚。 “陛下,有禁军掩护,先回宫,保重龙体为重!” 熟料,此时的刘坚已然被面前的场景激怒,他咬了咬后槽牙:“不,朕不要逃!” 他看着褚博瞻,又看向秦峰:“此间数万重甲持刀的禁卫,何以能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贱民近的朕身?!今日所有闹事贱民,当场斩杀!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禁军的刀剑硬!” “陛下,万万不可啊!” 刘坚的话音刚落,褚博瞻当即扑地叩首:“陛下!您今天若要是这般做了,那可就是真的,毫无半分挽回之地了!此前燕京百姓,因告缗令被抓被罚,因废太子刘子陵叛乱受到波及而身陨家灭,这些事情是死了很多的百姓……可是却与今日这般,聚众杀戮完全不同!况且,这几乎已经是燕京仅存的百姓了!陛下,您一定要冷静,再冷静啊!” 又有数位臣工,紧随褚博瞻道:“陛下,丞相所言甚是,请您一定要冷静慎重!” 第140章 马书荣也在此次的大殿之列,此时他无比冷静的,也拖着自己的身子加入劝谏的队伍。 刘坚看着倒了一地的臣属:“连你们,也要忤逆朕,也要谋反吗!?” 这时候,原本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秦峰,突然间也跪了下去。 膝盖上的金属甲胄,与地面磕碰间发出嗡鸣的声响,引得所有人瞩目。 刘坚猛地将视线看向他,带着审视,带着防备。 果不其然,跪地的秦峰也道:“陛下,请三思。末将现在掩护您出寺,是最好的选择。” 狼狈回到宫中,刘坚当晚就开始惊悸噩梦。 梦里无数人潮齐齐向他涌来,高声喊叫着:“暴君退位!暴君退位!” 从前几十万上百万的征集军队出征,调动民夫赋役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人少,人怎么还是不够用。 在这个梦里,他目之所及之处,能看清楚的,也不过万余人数。 却让他感到如泰山压顶,如狼卷波涛,仿佛下一瞬他自己就会被这巨大的浪潮彻底吞没。 人怎么这么多? 山摇地动,他四处躲藏,想要抓握住一个稳固的支撑,想要找寻一个安全的遮蔽所。却触手所及的每一样物件,都在他伸手过去只是,碎裂成齑粉。每一处遮蔽所,都在他赶过去之前,就崩塌滑入地裂巨缝。 刘坚无处躲藏,无可依靠。 而身后愤怒的人潮,还在巨声吼叫着像自己压过来。他第一次看清这些普通人,看清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的脸。本就枯黄瘦弱双目颧骨突出的面上,此刻更因为切骨的痛恨与激愤而变形扭曲,拥挤在一起朝自己一步步靠近。那些脸越来越近,渐渐生出一张深渊巨口,大张着向他凑过来。 刘坚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双臂一个扶空,惨叫着跌入了那无穷无尽的地缝深渊…… “啊啊——” 夜色浓黑,刘坚大喊着从噩梦当中醒过来。 值守的太监听到喊声,战战兢兢的进来:“陛下,您怎么了?” 刘坚坐在帘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片刻后,他冷又沙哑的声音传出去:“为什么不进来服侍?” 他这个帝王的卧榻,外面隔着三重帘帐,直有十余尺。 按往日里的规矩,主子深夜但凡有什么吩咐,这些人都要近前来看顾。 帘帐外的太监战战兢兢回复:“奴婢怕惊到了陛下,这就来这就来。” 当太监入帐,又是揩汗又是轻声问着哪里不适,是否需要揉捏。刘坚却始终一声不吭,冷冷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朕是暴君,应该退位?” 太监一听,连忙跪地:“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陛下饶命!” “饶命?” 刘坚又一声冷笑:“所以,你还是怕我杀了你。” “下去吧,不用伺候。” 等太监小心翼翼端着自己的命下去,长呼出一口气后,寝殿之中的刘坚,却再也无法入睡,就这样睁眼到了朝会时分。 他表面一如往常,再一次着朝会盘龙黑袍,戴上九珠冕旒,步入朝会大殿,于龙椅之上端坐,俯视殿中候立的群臣。 昨日燕京发生如斯民变,今天这一场大朝会,朝官们竟然无一缺席,整齐又肃穆的等待开朝。 刘坚一言不发。 不出他意料,那个老鹌鹑一样的中书舍人马书荣,自群臣之中列步而出。 马荣会已年余七旬,平日里总是顶着满面的褶皱,不声不响的蹲在他应该在的位置。 刘坚记得,昨日,他就是继褚博瞻之后,第二个站出来,劝谏自己的大臣。 今日他又要劝谏什么? 马书荣今天一扫往日的衰老疲弱之态,七旬老人眼眸坚定,站在大殿中央。 “陛下,臣有本奏。” 刘坚面目镇定:“你说。” “老臣这里有两份奏疏,想呈送陛下。” 马书荣说着从衣封中取出两份文书,有太监下去接过来,呈送到刘坚手中。 马书荣这才继续禀道:“这两份,分别是在京百官联名签署的奏疏,与燕京百姓呈送的万民表。” 他调整了自己语气:“百官与百姓们的意思就是,燕京如今诸业凋敝,民生惨淡,已不堪为我大周之一国国都,而西北虞城盛名在外,实为我朝兴盛气象汇聚之地。特奏请陛下,为我大周百年之计,择日迁都西关虞城!” 高殿之上寂静无声。 连从来有话说的褚博瞻,此时听到马书荣这石破天惊的“迁都”论,竟然也一声不吭,隐身于百官之中。 刘坚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两份奏疏,只觉俱都是沉甸甸的。 他扫视了重臣,又从褚博瞻躲闪的面上一略而过。 “秦将军,你觉得呢?” 被点了名的秦峰站出来,跪地叩首:“末将认为,燕京确实已经不适合再为都城,迁都一事可以一议。” “所以,朕的文武朝臣,与数众子民,万众一心,势要迁都了。” 秦峰躬身在地:“陛下,末将并无逼迫之意,末将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 “为了我的安全?也许你有一分,其他朝臣与百姓们,却根本不会如此作想吧!到了这种时候,连你也还要这样诓朕吗?” 刘坚嗤笑着反问。 笑着笑着,渐渐成为响彻大殿的狂笑。 殿上文武,一片寂静,无比镇静的看着高座之上的帝王渐趋疯狂。 “哈?哈哈哈哈……为了朕的安全,哈哈哈哈哈哈……” 随侍的太监距离太近,被这渗人又癫狂的笑声震慑,刘坚于他们而言,是盘踞太久的阴影,此时很难忍住浑身肌肉下意识的颤抖。 褚博瞻到底是追随刘坚最久,也最坚定的人。 他一时再也难隐藏在百官之间,他匍匐出来跪倒在地,痛声道:“陛下!陛下,您要冷静啊……” 刘坚笑了个痛快彻底,直笑的声音沙哑破碎,连连呛咳起来。 良久。 殿中人才听到刘坚再一次的发声:“迁都,迁都。其实,你们想说的,是要朕主动禅位给西关那位刘勉之女,刘子晔吧。” 刘坚话出,殿中众臣互视一眼。 他双眼在方才的狂放中早已拉满了血丝,却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殿中的暗流。 他再次嗤笑:“怎么不说话?敢叫朕迁都,却不敢承认你们是在逼着朕主动禅位吗??” “不。臣敢。” 说话的人,还是马书荣。 这位韬光养晦了二十余年的老臣,一改随波逐流的模样,站了出来,直视着大殿之上如兽一般的刘坚。 “陛下,臣等以迁都为名劝谏,也是为陛下您、为圣祖皇帝保留最后几分天家颜面。现在您借迁都之风潮,主动提出禅位,对您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假如到了城下之盟那日,同样的退位,可这中间的差别,陛下您不可能不清楚。” “况且,陛下您应该也更清楚,当年您的皇位,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马荣书一脸淡淡的扔下这么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难道您想要自己弑君杀父夺位的丑事,毫无遮蔽的抖落在天下百姓面前吗? 即使你不觉得丢脸,圣祖亦要为此蒙羞! 他最后郑重躬身:“陛下,请三思。” 他态度恭敬,言辞却突然之间比从前锋利了数百倍。 刘坚在听到这句的瞬间,眉峰猛烈跳动。他惊讶的视线,来回在褚博瞻与秦峰二人转圜,想知道是不是他们泄露消息,出卖了自己! 然而他们二人的反应,却无疑在告诉他,他们没有。 那也就是说,马书荣早就知晓此事?! 假如刘子晔手中的先皇诏书为真,那么他三弟刘勉也早已知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他惶然的视线在大殿之上,来回飘荡。 原来这些多年,他一直都活在自我沉浸的虚假幻想之中吗? 刘坚只觉马书荣这一句话,裹挟了此前无数击打在他身上的利剑,将他浑身刺了个透,一口气都不留的,全部倾斜了出去。 他颓唐的靠坐在龙椅上,神情逐渐呆滞,独自喃喃着:“为了最后的、最后的天家颜面……” “好好,既如此,那朕,就如你们所愿。” “朕会昭告天下,自罪登基二十载之暴政,历数子孙之不贤不孝不堪继承大殿。因而…因而禅位于,万民心之所向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 刘坚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番话。 顿时,大殿之中一片叩首之声。 “陛下英明!” 天禧一十六年腊月。 大周朝第二任皇帝刘坚,下罪己禅让诏书于天下。 帝历数自登基二十二载之失德与暴政,罪已之过,承认其与前太子刘子陵,终至父子反目、刀兵相向,过皆在于刘坚,为自己大兴土木、过度征掠民夫民力,连年征战,使得大周朝立朝几十年的财富与民力被挥霍一空,兵民死伤不计其数等等一系列暴政,向大周圣祖皇帝与大周臣民罪已之责。 第141章 最终,又以同样大的篇幅,对西关在西关侯刘子晔手中的繁兴赞颂。今为政失德,愧为帝君,故将禅位于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使得大周有一明君临朝,富惠万民。 诏书足有千言。 广布在燕京几大宣告坊上,百姓们人头攒动,争相听人一句句读诵诏书的内容。 前半段刘坚罪己的内容,百姓们传读之时,咬牙切齿! 只觉得就这么点吗?就这么点吗? 你二十多年干的那些事儿,五百字能说的清吗?!简直是罄竹难书!! 后半段写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之功善德行,又觉得怎么听都不够,都不过瘾。 怎么,夸夸西关小侯爷就这么吝啬!? 果然是心胸狭隘之恶君! 还算你识相,知道民之所向,知道大周气象之所在,老老实实禅位给了西关小侯爷! 一想到今后,整个大周朝都要由西关小侯爷来治理。 女皇临朝,每一城每一郡,都有可能在她的手上,经历当年西关郡那样的变幻…… 哎呀!简直不敢想! 未来太美好,曾经吃过的那些苦,总算是熬到头了。 可惜那些逝去的亲朋故友,没能等到这样的一天……若刘坚能早一日悔过,又何至于今日! 随着诏书的下达,燕京城内外的城防大开,禁卫们不再拦阻百姓们的自由出入。 刘子晔的大军已经几无阻塞的行至燕京五百里外,各地郡守本来对是否没有任何反抗,便直迎其入城有那么一点小纠结。 纠结的点在于,是不是应该稍微有那么一点抵抗的姿态。 现在,最后一丝顾虑也无。燕京北部各郡,一一发出布告,并且远远的做好准备,迎接大周朝之新君驾临! 南部暂时距离刘子晔的兵马威胁较远。 他们虽然对刘坚已经谈不上有几分真心,但翼阳王裂地称王的行径,也给有些人树立了一个榜样。 原本还都打着表面上卫护国君的旗帜,对刘子晔进行谴责。 现在好了! 这块遮羞布没有了,他们到底是自立啊,还是臣服于女皇啊?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翼阳王刘擎王府上下。 翼阳王王府长史参谋着说:“王爷,当初我们打出的,是拥立刘子陵为新君的旗帜,现在前太子刘子陵身陨,咱们此时若是打出不承认暴君的禅让以及所谓的圣祖诏书,倒也还是可以继续自立下去。” “只不过……刘子晔虽为女子,却占了道义、民心与实力三重,若她登临天下,必难容王爷啊。” 第108章 刘擎自打离了燕京来到封地,不用成日心惊胆战的侍候在他那个皇兄刘坚身侧,竟然瞧着人都比当初年轻了许多。 他的神态倒是瞧着比长史轻松的多。 靠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王府的一众属官:“本王知道你们在忧虑什么。当初我皇兄刘坚在位,本王旗帜鲜明的打出旗号来,支持我那个侄子刘子陵。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本王拥立太子不过是旗号,想趁大周疲弱之时,裂土自立才是真?” 他这话一问出来,几位属官不由得顿了顿,不敢接话。 刘擎笑了笑道:“无妨,你们不用说出口。” “其实,本王今天也想告诉你们。当初,本王是真心想要拥立刘子陵登基为新君。可后来刘子陵死于我皇兄之手,皇位还是在我那个好皇兄的屁股底下,本王的确是动过自立的心思。” “可现在呢?” 他目光扫过满堂属官,一边嘴角微微下撇,传达他的疑问,另一边却是止不住的上扬,含着种终于卸下重担的轻松笑容。 “本王三弟的女儿如此出众,甚至更神武英明过当年的圣祖先皇。刘子陵是本王的亲侄子,刘子晔可也是本王的亲侄女!甚至,认真说起来,本王当年同三弟的兄弟情谊,更甚于皇兄。” “有他的女儿登基,让这样才绝天下的人去劳心劳力治理国家,百姓们有好日子,我刘擎也能做一个太平王爷,你们有机会出去大展治世才能,不好吗?” “这等好事摆在面前,本王干么要去裂土自王?!干什么要去掘我刘氏皇族自家的江山!?” 这一番话轻轻松松说了出来,却是掷地有声。 几位王府属官互相对望一眼,都彻底明白了刘擎的立场。 二月初春,鹅黄柳绿之时。 刘子晔的大军,踏着春泥来到了大周朝的国都,燕京城下。 已退位并搬离皇宫,暂居于燕京别苑的刘坚,同燕京文武朝臣一道,在中书舍人马书荣的带领下,出城相迎。 燕京城的百姓们就更不用提了,从城外十余里直到燕京内城,直通向正阳南门的玄武大街,挤满了夹道相迎的人群。 大周朝内陆没有如西关那般平整的水泥石子路,刘子晔的汽车不便行驶,这一次随军,她时隔几年,再一次骑上了高头大马。 但这支队伍在一路前往燕京的路上,其军备实力已经震慑了无数大周官军。 黑金绸底绣着齿轮闪电花纹的“刘”姓皇旗,在大军最前方迎风飘扬。 刘子晔穿越到此将近九年,终于第一次见到这位穿越之初,就派了太监去西关,削她王爵的前皇帝刘坚。 此时的刘坚,看上去十分的衰老颓唐。 原本壮实的身躯像是泄了气一般显出下垂之势,面上的皱纹,从前有一股气势撑着,现在彻底耸拉下来。 他等在城门外,想要等着刘子晔的马匹一点点的靠近,刘坚用力睁着眼睛,想看清楚他三弟的这个,从西北荒凉之地,走到大周朝至高位置的女儿。 马匹渐渐靠近,马书荣一行人当先往前迎过去。 马上那位玉冠束发,一身行军束身装扮。无论面貌和气质无疑是万众当中,都是最为夺目又闪耀之人。 这些人今日无一不是首次见到这位名冠大周内外的西关小侯爷,这位实为女子,却创下如此基业的圣祖嫡氏血脉。 若说曾经他们中有许多人,为西关的霸业、为西关所开创的奇迹而震撼,今日—— 他们更加直观的,为刘子晔本人而震撼。 马书荣是曾经辅佐过圣祖皇帝的开国之臣,当年他在刘坚势力掌控了朝堂之时,拼着全力保存下圣祖皇帝那封传位诏书,并借西关王被刘坚诏回燕京,将诏书传递给他的时候。 也未曾料想的到,他会在今日,迎回来这样一位新君。 她似当年意气风发的圣祖皇帝归来。 她又自成全然不同,甚至更胜圣祖当年的新气象。 马书荣一双老眼昏黄,在看到刘子晔的瞬间,忍不住一股热泪盈眶。 这样郑重地场合,不是抛洒热泪之时。他快速的抬起袖口,将泪水一抹而净。 接着郑重无比的一撩衣袍,带着一众文武官员向前迎过去,恭恭敬敬的向马匹之上的人行礼。 “恭迎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尚未正式接受禅位,以及举行登基大典。此时众人对她的称呼,便依然还是她当前的爵位。 “恭迎西关小侯爷!” 随着文武官员的下拜,夹道而迎的百姓们,也都一片片,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绵不绝的拜了下去。 整座皇城内外,此起彼伏的,都是“恭迎西关小侯爷”这么一句话。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一片人潮当中,唯一的那一个,没有下跪的人,就显得十分突兀。 刘坚本身是退位的皇帝,又在皇族辈分上是刘子晔的长辈,从礼法上来说,他确实不需要下跪。只是,处在这样的人潮之中,整个人被热烈真诚的一波波声浪所淹没,刘坚一时手足无措。又想着,既然我都这么突出了,西关侯总该不能忽视自己吧? 这样的场面,对于刘子晔来说,同样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她已经行到了官员队伍之前,下了马扶起已经年迈,还坚持深深跪在地上的马书荣。 “马中书,快请起!” 又对那些夹道的官员,以及周边的百姓们也说了请起。 这个时代的人,表示自己内心极致的崇敬,尤其是面对她这样即将登临帝位的皇族,刻在骨里的反应,就是下跪。 她虽然不能适应,却不能苛责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的心也是真诚的。 简单与几位官员寒暄,刘子晔又走到百姓们中间,亲自扶起几名跪在地上的人。她身旁跟着的夕映等几名私卫,以及杜晖、郝闻昌等几名文官,也一一将相邻的人扶起来。 这样一来,西关小侯爷刘子晔的意思就很明显—— 她要燕京的百姓们都站起来。 两道人流,便以她站立的地方为起点,又如翻涌的波浪一样,传导出去,直到所有人都重新稳稳的站起来。 刘子晔这才返身,回到自己的马上。 “驾”的一声,往燕京城内而去。 马书荣等人已经得了吩咐,由杜晖接引,相携一道跟在刘子晔的身后。 第142章 西关小侯爷本人渐渐消失在城门内,她的文武官队,她的精兵良将也一道道,缓步分批入城。 一阵春二月的剪刀风吹来,从头到尾无人在意的刘坚,看着这支从眼前绵延而过的队伍,用力搓了搓脸取暖。 行吧。 成王败寇,既然输了,他就得认。 他倒是也想过逃出大周,到邻国去寻求庇护。可放眼四周,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接受他的友邦邻国…… 从前他闹得太难看,现在只好自食其果。 再怎么样,刘子晔也都还是她的亲侄女,自己也还是大周朝当了二十余年的皇帝。无论是为了宗亲人情,还是考虑一国之威严,总不能杀了自己这个退位皇帝吧? 这一点,他猜的倒是不错。 刘子晔没有打算要他这个前帝王的命,只不过,他没猜到的是,刘子晔要的,还不如让他死了的好。 当年西关王曾经受过什么颠簸流离之苦,他在今后几年生命中一一体味了个遍。他曾经大肆征发民夫民力,去做那些修路搭桥拉货搬砖卸货等等的苦差事,参普通民众做的种地浇水、纺衣搓绳、打铁劈石、劈柴烧饭等等工事民事,成了他这几年生活的主旋律。 刘坚从出生起,圣祖皇帝就已经是一方大诸侯势力,何曾经历过普通民事? 几年下来到最终,他憔悴蹒跚,只剩一把瘦弱的老骨头,最终伤劳病死在床上时,只感到一种由衷的解脱。 刘子晔入燕京十日后,正式接受了刘坚的禅位,并在同日,于燕京登基为帝,昭告天下。 大周朝迎来了他们建朝三十三年的第三位皇帝,以及立朝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刘子晔一身黑底绣了龙凤金纹的衮冕,头戴十二旒翠冕冠,一袭朱缨自冕冠绕过耳后,系于颌下,垂下朱红的缨结。 于大周朝的垂拱御殿,接受百官朝拜。 改年号觉章,寓意新纪元的开始,以及新知识新技术新意识觉醒的启蒙肇始。 新帝虽于燕京登基,然大周朝施行的是双都制。 燕京与西都同为大周之国都,新帝会在一年中的不同季节,各自居于两个国都处置朝务。 新帝登基颁布的第一道诏书,与此前大多帝王的大赦天下之诏不同。诏书公布了新帝的三项新政: 自由落户,取消所有商税关防,以及修建燕京与西都之间的第一条贯穿大路。 经历了上千年编户限制,以及地方关税盛行的年代,新帝的这三道诏书,可谓石破天惊! 没有户籍地的限制,想去哪里落户就可以随时随地去往任何向往之地,争取当地的落户。 商旅在大周朝三十六郡属之间自由行走,不会有任何一地的官属出来,向他们征收或明或暗的过路关税,甚至朝廷说了,今后就连去往八部和西南各国的关税,也会逐步减免…… 西关郡那样四通八达的宽阔坚实的水泥石子路,将从燕京与西都这一条线路开始,逐步在大周朝野上下铺开。 有朝一日,人们都可以坐着汽车,自由的,没有限制的行走在大周的每一片土地之上。 这究竟…… 将会是一个何等样的气象,是一个何等样的未来! 第109章 两个月后,燕京局势初稳。 曾经追随刘坚作乱的文臣武将,在新朝堂组织的公审当中,一一接受了惩治。 其中当年圣祖皇帝在狩猎之时突发恶疾病故的隐秘,也在公审当中曝光。参与谋害病中的圣祖皇帝,并矫饰遗诏的刘坚、褚博瞻等人,被百姓们日日唾骂,前太后虽已亡故,也难逃民间言辞的审判,其一切封号殊荣,也被刘子晔悉数摘了去。 秦峰虽没有亲自参与当年的弑君夺位之举,然此后他在为刘坚效命期间,恶迹简直不要太多。就单说是前两年的西戎八部征伐战,其矫饰战果掩盖士兵役夫伤亡的行径,就是足以治他一个死罪。 大周朝一国之都的朝堂,在经历了连番乱流之后,官位十缺七八,所有的行政处置秩序皆是一片乱麻。 朝臣们每日陀螺一般旋转着,一个人顶七八个人用的时候,心中却还无不庆幸和感恩! 放眼数千年之历史,一个偌大的王朝中枢,萧条混乱到此等程度的,就没有一个还能稳得住自己的政权,不使国家陷入新一波权力厮杀与征战离乱之中的。 若非有他们的圣上,若非有新帝这样举国无可匹敌的强势威严存在,压制住一切魑魅魍魉…… 这偌大的周朝,可就要亡了啊! 这万千的黎民,包括他们自己,就要重回那战乱的年代! 现在辛苦点算什么,他们愿意为新帝抛头颅撒热血! 好在,新帝潜邸时期的西关臣属之中,可以说是人才济济。 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能叫他们这些人惊佩莫名。这批人充抵了大量的重要空缺职务,缓解了许多压力。 新帝还在大周各地发布了招才令,从四方郡守属官当中广纳贤才,征调入京。百姓之中哪怕是布衣,只要能通过新帝所制定的考核,也都可以征纳到各级地方官属之中。 马书荣被尊为一国之宰相,然则这位宰相,却在迎回新君后,再次恢复了一问三不知,成日放纵消遣的状态。 “哦,你说东南翼阳王的臣服表封啊,老夫老眼昏花看不清,送去杜中书处,交陛下处置吧。” “你说今日要公审秦峰?哎哟,老夫腰腿疼痛,怕是去不了,就由杜中书主持吧……” 渐渐地,在马书荣的刻意推让,与新帝的默许之下,杜晖虽官为中书舍人,却成了实际上的宰相。 这天晚间,刘子晔在燕京的寝殿准备入睡之时。 因为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许久未曾得到刘子晔召见的系统,窸窸窣窣的上了线。 小小声的唤:“宿、宿主……” 刘子晔微微睁开眼。 系统:“我可以问问,问问宿主接下来的计划吗?” 在刘子晔登基为大周朝皇帝的那一日,这个帝王养成系统的机械文明子系统终于开启了第三次升级。 这一次,它倒是没有在“军事基建”这个模块上,再进一步的升级,而是解锁了第三阶段“文明跃迁”。 刘子晔倒是认认真真的研究了一番,这所谓的“文明跃迁”都有些什么。 然后点算了自己的积分库,把升级以后提供的各类法典、教育、现代政治学、哲学、建筑、医学相关的文库资料,一口气全部兑换出来。算了算,又兑换了十二年的生命值,直到自己穿越满二十年那一日。 还给自己留下了五年的积分余量,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系列的操作,把系统看的心肝胆颤。但那时候,刘子晔新登帝位,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它不敢跳出来打扰。 现在,局面渐渐步入正轨,它才冒出了头。 刘子晔这次倒是没有敷衍它,竟然又重新坐了起来,靠在床榻之上。 “可以。”她说。 系统有些受宠若惊,语音颤颤:“那、那……” 刘子晔:“接下来我会改革大周朝堂,建立人民议会,提名宰相,建立君主立宪,从皇族之中挑选和培养接班人。” “我不会一直当什么大权独揽的古代王朝皇帝,也不会执行新升级的‘文明跃迁’系统所暗示的,要我清理拖累王朝千古一帝霸业的不完美人类计划。最多做满五年的皇帝,我会退位去建一所综合性大学。” 上辈子她刚刚高考结束,取得了理想大学的通知书。却没来得及去上一天,就意外来到了这里。 若说有什么最大的遗憾,那也就是没能真真正正的到顶级大学的校园当中,学习过一天。 既如此,她就在这里,自己建一所理想的顶级大学。 系统瞠目结舌:“那、那宿主你要放弃继续执行任务?十二年后,你怎么办!?” 刘子晔听它这么问,神态却是很轻松自然:“我自有计划。明日靳劼南部巡边回京,我可陪不了你没完没了的夜聊。你跪安吧。” 她重新躺回去,又补了一句:“以后,也不要再出现。” “宿主、宿主……” 系统还想说什么,刘子晔直接选择了将它永久性屏蔽禁言。 这狗屁的系统。什么是不完美人类?什么叫拖累王朝霸业? 若按系统的定义,上辈子那些陪伴着她在福利院成长的人,是不是都该一键销毁?是不是不应该存活于这世间?还有哪些人,会被机械定义认为是不完美? 要她发起吞并邻国的战端,还有这般人类清洗计划? 我刘子晔脑子有包,才要继续执行你们的任务! 脑海之中一片澄明,困意不由自主上涌,又是一夜好眠。 梦中,她穿到了五年后的大周。那时的自己已经退了位,是朝臣民众*当中的周太宗。 修建综合性大学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 第143章 但在此之前,她准备先在大周四境周游一遍。 五年的时间,各郡之间的主要干道都已经修整通畅,还开设了第一条贯穿大周中部与西部之间的铁轨,铁轨上跑着嗡鸣的蒸汽火车。 她和靳劼一路上或乘车自驾,或搭火车线路,或搭载公共交通。 这一日南下到了吴郡钱塘。上辈子她早就听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样的美誉。那时候她只想着,等自己上了大学,能够打工的时候,就去穷游。 现在的她,坐在望湖楼的阁楼里,吹着西湖的春日新风,看看湖面水光一色的美景。 好不惬意。 望湖楼是名楼,引得无数名人商旅民众争相来此,饮上一品茶,题上几首诗,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坐在这里谈天说地。 楼内宾至沓来,座无虚席。 “凭什么按三年前的市价补偿?修路虽说是好事,可现在我这铺面拆了,只够再去郊区买住处!官老爷们自己住着大院子,倒是把我们普通老百姓往郊区赶!” 有人道:“老王你这话就不讲理了!新城规划是钱塘城代表们表决通过的,补偿标准也公示了三个月。你要嫌钱少,当初怎么不提?现成修路工程已经开始初期勘察了才闹,耽误了通车怎么办?” 几位学生打扮的年轻人看到有热闹,也凑了上来,其中一名女学生反驳道:“这位大哥,公示期公告栏就叫民主?我查了《大周物权法》第四十三条,补偿要按照当季度“市场价格”!我们就问道路工程办事处,他敢公开招标文件吗?” 一个商人打扮的人笑了笑说:“年轻人,你们这是读书读傻了!没有旧的拆迁,哪有新的气象,哪有雨后春笋一般的繁荣新商机?那么多的工程师工匠们都等着开工领工钱呢!” 学生们可不服气:“我看你才是只顾着自己要赚钱,不顾他人死活!为了多数人的商机,就要牺牲少数人的财产权益?大周的基本人权精神你到底学没学好?大叔我们支持你,钱塘县政府的这一次招标过程存在不透明、不合规之处,我们支持你为自己的权益去维权!” 一开始说话的老王得到鼓励,一拍桌案道:“行!明天我就去道路工程办事处门前,扯帘子拉大旗!” 有人一听要去找官办衙门的错处,立马撸起袖子,热烈的出谋划策。 当然也有不赞同的,一叠声的说着要“大局为重”。 双方你来我往,就这事来来回回的争论,到底是谁的错,应该是哪个衙门担责? 现在大周朝的民风开放,百姓们人人关心时事,也爱议政论政,互相之间争的面红耳赤场面,也都是常事。毕竟,就连吴中郡的人民议会、甚至大周两都最高级别的人民议会上,那些代表们,因为政见不合,都能大打出手。更何况民间呢? 望湖楼的东家和管事,自然是早已习惯。 刘子晔坐在自己的临窗座位上,听到这里,冲靳劼使了个颜色。 俩人悄悄溜到热议的人群后面,有新来的人,想要往前去,见前面有人挡着,离人群中心有些距离,口中道:“嗳,麻烦让一让,让一让啊!” 这人说着似乎要伸手拨,但还没近到刘子晔的身,就被一只手掌拦住。 手臂的力量很足,这人原本脖子伸的长长的看里面,感受到这磐石一般大的阻力,这才回过了神。 靳劼依旧伸着手臂,将他捞捞锁在刘子晔旁边两步外,平静的说:“你要撞到人了。” 那人当时也是一时情急,这时被人指出来,连忙道歉:“抱歉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靳劼松开手臂,那人才重获自由。 这里的动静不算大,但也还是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刘子晔今日是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就势一摇折扇,正好插入到对话当中。 她道:“这件事就是吴中郡与钱塘镇执法不严,督责不利,才让道路工程办事处钻了漏洞。” “这位大爷,您应该去讼师行申请一位讼师,整理您手中的财产证明、道路工程办事处的补偿协议、公告,收集您权益受损的证据,去钱塘镇法院提告这三处衙门,要求他们公正裁决补偿标准。” 这话一出,登时把议论的热度再度点燃。 那老王惊得不行:“我、我一个人,去同时告三个衙门?” 几名学生听完,思索片刻,就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是这个理!应该是这这么办的理!这才是书院里教过的法治精神!衙门不合规,侵犯了百姓的利益,任他是谁,我们当然都可以提告!” 这国家新法施行不久,百姓们并不是人人都能适应,那些民万不可同官斗的思想,还是有些根深蒂固。 一时之间,人群再次纷纷攘攘的吵起来。 但渐渐地,支持老王去提告的越来越多,那几位学生还当即表示,他们愿意帮着老王去联系讼师,准备证据。 老王神色渐渐坚定:“成!” 这件事终于议论出了个首尾,人们终于想起最初那个,提出要他们去提告三家衙门的富家公子。 可是,任他们把这望湖楼上下寻了个遍,却早已不见那人踪影。 杨柳依依的西堤上,刘子晔一把折扇轻摇,自在惬意,浑身的舒服劲恨不得从骨子里逸散出来。 靳劼见她模样,也忍不住微笑。 他是知道的,这湖光山色是很美,但也还美不到能让她这般得意。 还是方才那场煽风点火,既给当地衙门找了事,又点了一些人,叫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善法用法,才让她如此的舒畅! 他们这一趟出游,每到一处,做些这样的事,几乎就是刘子晔最大的乐趣。 只听刘子晔兴致到了,随口念起从前上学时背过的西湖诗词。 “北高峰上月轮斜,十里湖光共一涯。 破晓春天青白色,东风吹冷碧桃花。” 这四方山河,当如她,自由又绚烂。 却又更胜于她——可承千秋鼎盛,万千黎民生生不息,经久而不衰。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