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种咖啡的人先富起来》 第1章 [现代情感] 《允许种咖啡的人先富起来》作者:爱喝水【完结+番外】 简介: 靠天吃饭的咖二代靠爹吃饭的星二代 (非娱乐圈文) 听说狗老板路东祁死了,周蒾连夜辞职逃离帝都,重回云南大山种咖啡。 半年后,咖啡庄园来了位体验生活的男演员,自称路东祁。 被周蒾虐生虐死的第n天,路东祁偷偷拨通心理咨询热线—— “我现在每天都想杀了周蒾,我不会变态了吧?” “周蒾现在每天都说我暗恋她,她不会傻了吧?” 撂下电话,路东祁咬牙切齿:“确实傻,我是明恋!” ----- 写一座名叫“玫瑰”的咖啡庄园; 写一对性格迥异的欢喜冤家; 写一群可爱可敬的咖啡人。 西南三部曲之云南篇 阅读指南: 1.非纯感情流,无极限拉扯,主热血群像 2.基于真实咖啡行业背景,时间设定2024 第1章 巨大的惊吓 种植,是一场人类的历险。 ——伊波利特库尔蒂《咖啡全书》 1 立春。 艳阳高照,晴朗而舒爽。 路东祁有点醉氧,脑袋晕乎乎的,觉得自己钻进了待开发的5a级自然风景区。 蓝天白云群山环绕,美是美,他却无暇欣赏。 经历近六小时的颠簸,一下车就吐了,五脏六腑上演乾坤大挪移,他蹲在树荫下佝偻着背。 没吃饭胃里空吐不出什么东西,但就是止不住干哕。山风清凉,缓过口气索性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下。 他手搭凉棚,望去蓊蓊郁郁的树林,拨通了经纪人王串串的电话。 “我说串儿姨,你确定周蒾是回家,不是出家?” “警告过你多少次,不准用儿化音,整得我像卖烧烤的一样。” 前脚送路东祁上飞机,王串串后脚就飞往马尔代夫,这通电话显然妨碍到了她趴客厅玻璃地板上看大海龟,语气里多少有些不耐烦。 “确定啊,是回家了啊! “听说你出车祸连夜辞的职,我隔天再联系,人已经在回云南的高铁上了。好家伙,当月工资也不要了,说没法参加你的葬礼,当是封的白包。我说你人在icu一时半刻死不了,她说信号不好听不清,火车马上进山洞了到家再联系。 “好嘛,不光没联系我,身边同事没一个联系的。” 路东祁干笑两声:“她也拉黑你了?” “倒是没有。” 海里忽然跃出个穿三角泳裤的肌肉猛男,王串串大走神。 她自言自语般展开道:“隔三差五刷到小周朋友圈,发的全是田间地头的照片。农庄生活,诗和远方。小周知道我爱喝咖啡,年前给我寄了他们咖啡庄园出品的咖啡豆。味道醇厚,不输我高价买的黄金曼特宁。” 路东祁咖啡因过敏,对此一窍不通,认知仅限于“苦,加糖加奶,拉花好看”。 而此时此刻,他更在意似乎周蒾只拉黑了他一个人。 什么意思? 田园生活是“诗和远方”,他路东祁是“眼前的苟且”呗。 右臂桡骨骨折落下使不上劲的后遗症,手机换至左手,路东祁继续问:“所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没死?” “但凡你有一丁点红,她应该不会不知道。”王串串着急去浮潜偶遇肌肉男,匆忙道再见,临了又追加一句,“记得给你爸报个平安。” 路东祁扯动嘴角:“他忙着筹备婚礼,有空搭理我?”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闭眼走,他不至于没空接你电话。” “新娘又又又又又不是你。” “我谢谢谢谢谢你。” 2 王串串,路东祁父亲路烨的前经纪人,路东祁的现经纪人。 业内王牌,带过的艺人不多,要么影帝要么影后,个个拿奖拿到手软。 可惜,路东祁是她从业以来唯一的“败笔”。 童星出道圈内沉浮二十余载,确切地讲,只有沉。无作品无代言无超话,工作室的员工背地里都说他是“三无艺人”。明面上,提及路东祁,至今头衔仍是“影史传奇路烨的独子”。 八卦营销号们从不关心路东祁能不能红,也不关心他是死是活,只热衷于猜测路东祁的亲妈到底是谁。路东祁同样不知道自己亲妈是谁,曾经一度以为,和路烨患难与共朝夕相处的王串串会成为他的后妈。 事实证明,近水楼台的距离不会产生美,只有年龄才会产生美。 随着路烨再婚对象不断低龄化,别说叫妈,阿姨两个字路东祁都叫不出口。 他也很多年没叫过一声“爸”了。 将着嘴角未消的弧度,电话接通,路东祁开口第一句话:“路影帝,恭喜啊,五婚快乐!” 电话那一端,路烨正陪新婚娇妻试穿婚纱,听见儿子久违的声音猫腰钻进隔壁试纱间。 “让你去国外住一阵子调养身体,你怎么跑云南去了?” “彩云之南,没来过,好奇呗。”路东祁信口胡诌,半真半假。 假在,路烨带着年幼的路东祁天南海北拍戏那几年,云南知名景点父子俩通通打卡玩了个遍。真在,路东祁确实从未踏足过滇西,没来过保山境内的孟多镇。 陈年往事如隔云端,路烨息影已久,路东祁笃定他已经不记得了。果然,欣然接受儿子的理由后,路烨提醒他注意安全。 路东祁漫不经心嗯了声,一只黑色虫子爬上鞋面,他捡起根树枝拨弄起长长的触须。 手机里隐约传来娇滴滴的催促,更聊不下去了:“先这样吧,你忙你的。” 捂紧手机三两句话哄好娇妻,路烨还惦记儿子,苦口婆心道:“好奇完了暂时先去国外呆一阵子。你那场车祸发生得离奇,我找大师算了算——” “等会儿。”路东祁忍不住打断,“你觉得车祸有问题,应该找警察查一查吧?” “警察调查过了,是意外,我不放心又找的大师,办场喜事能消灾挡难。” 路东祁听乐了:“没听说过儿子水逆,要靠亲爹结婚冲喜的。” 手机那边安静数 秒,响起低微隐忍的饮泣音:“终于啊!爸爸不怪你不能出席我的婚礼,你这一声爹就是最好的新婚礼物——” “打住。” 受不了老戏骨随时随地发作的精湛演技,路东祁率先挂断电话。 丑虫子顺着树枝安全着陆地面,路东祁爬起来拍拍屁股,问朝他走来的司机,咖啡庄园到底还有多远。 密林间有一条羊肠小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司机努努下巴,递给路东祁瓶矿泉水:“不远啰。面包车开不进克,等一哈会有摩托车来接你。小兄弟,我还有事先走了嘎,各活?” “活?我都要死了。你不能走,万一没来人接我,山里野兽把我吃了怎么办?”手脚软趴趴拧不开瓶盖,路东祁递回去,“劳驾帮个忙,谢谢啊。” “我说呢是我先走了,可不可以?”司机操着生涩的普通话拧开瓶盖,上下打量路东祁,“山里头早就某得野兽喽,你瘦津津嘞,肯定也不好吃。”又看回他细皮嫩肉的脸,“你是去庄园做义工呢大学生嘎,干体力活风吹日晒,怕是吃不得苦哦。” 全身多处骨折路东祁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原本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弱的青白色。体重也从一百四直跌至一百二。 不幸中的万幸,一张帅脸完好无损。 二十有七的路东祁今天穿了身烟灰色运动套装,宽松休闲减龄,难怪司机错认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面书生。 没晒多一会儿,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微微泛红。 路东祁懒得解释,喝口水躲回树荫下,犹豫数秒后挥手道:“你先走吧,我等人来接。” 前往庄园的人和车全是王串串联系的,路东祁像被托运的物件仅需换乘交通工具,没留任何联系人的电话。全孟多他只认识周蒾,如果不放心,完全可以现在借司机手机打给周蒾。 但他不。 既然周蒾不知道他还活着,他决定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吓。 3 面包车腾云驾雾般乘着滚滚尾气扬尘而去,路东祁可怜兮兮夹在俩28寸旅行箱之间,打开了手机里唯一一张微博截图。 一场车祸不仅严重摧残了路东祁的身体,也撞伤了他的脑子。脑症荡引发短暂性失忆,车祸前一个月的记忆变成一片空白。能不能恢复,什么时候能恢复,医生也不知道。问及如何恢复,医生说刺激刺激脑神经兴许管用。 劫后余生清醒后,带给路东祁最大的刺激,是车祸发生当晚周蒾发的微博。 ——你失去的是生命,而我失去的是工作啊!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热爱工作啊?!”无论看多少遍,路东祁总不由咬牙切齿。 第2章 周蒾当了路东祁五年的助理,每天丧着张公事公办的脸,上班像上坟。 他确定,她绝不可能热爱工作。 所以,周蒾这条微博的真实含义应该是——你终于死了狗老板,简直大快人心啊! 幸亏命大没死成,路东祁必须亲口问问周蒾,她和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远千里来到孟多,飞机转汽车再转摩托车,如果接他的人再不来…… 刚刚痊愈的身体快散架了,全凭郁结心底的一口气支撑,路东祁腾地挺腰而起。 如果再不来,他就…… 多等等吧。 密林深处阴森幽暗,即便没有猛兽,保不齐有个毒蛇毒蝎子什么的,照样暴毙荒郊。 路东祁乖乖蹲回了旅行箱中间。 几分钟后,羊肠小道远端响起阵阵吱哇乱叫的引擎声。一辆摩托车冲出纵横交错的树枝,如风驰电掣的骑士一般,出现在路东祁面前。 摩托车听着破,近看更破。 满车身泥浆点子不说,缺个后照镜少半截脚踏板,后座还破了道口子,爆出里面糟烂海绵。 骑士衬衫短裤夹脚拖,戴着顶破草帽。草帽一摘,露出张十六七岁黝黑的脸。高鼻梁深眼窝,双眼皮很厚,见人先笑,一口大白牙灿亮整齐。 “哥哥,你就是蒾蒾姐请来呢世界级冠军咖啡师嘎?”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4-23 每整点更新一章,今日四更~祝阅读愉快,求推荐票~ 第2章 天上掉下个…… 1 男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溢热情之色,路东祁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点点头。 他真的不想流落荒山七窍流血死的很难看。 “哥哥,我叫董六一,你呐?”男孩热络问。 “我姓路,路东祁。” “路,路……”董六一歪过脑袋皱起眉喃喃,”我记得好像不姓路,蒾蒾姐说姓,姓……” “你记错了,就是我。”路东祁怕他想起来,伸出手岔开话,“等你半天了,安全帽给我。” “安全帽……”董六一扭脖子前后左右找了一圈,取下车把手上一顶更破的草帽。 路东祁没接:“这……安全?” “不安全。”董六一老实摇头,“不过可以挡哈太阳。” “……行吧。”有总比没有强,路东祁安慰自己扣上草帽,回身指去旅行箱,“这怎么办?” 董六一又皱眉毛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乍现,他示意路东祁先上车,而后张开左右手再同时攥拳。 理直气壮:“哥哥你可以拖起走嘛。” 路东祁无奈:“行吧。” 刚跨坐上后座,不知从哪里蹦出两颗锈迹斑斑的螺丝钉。 两人面面相觑。 男孩反应奇快,夹脚拖用力一踩,欲盖弥彰嘿嘿笑着说:“哥哥,你放心,我车技还可以。” 路东祁无语了,认命了。 他倒要试试,是摩托车先报废,还是旅行箱先报废,又或者是他先散架。 2 沿小路盘山而上再逶迤而下,“玫瑰咖啡庄园”坐落于两丘之间的山岬。 标志性建筑是庄园西北角一座废弃教堂,具体修建年代不详,据传已有百年历史。 饱经风霜侵蚀,哥特式教堂主体已严重损毁。如今只剩下正脸的外立面墙矗立在山野间,尖顶高耸直入云天。 墙面粉红色玫瑰纹饰仍依稀可见,所 以当地人称它“玫瑰教堂”。 玫瑰咖啡庄园创始人——周蒾父亲周博平当年一眼相中这片土地,庄园名字立刻应运而生。同时也为致敬在云南种下第一粒咖啡种子的法国传教士田德能。 庄园大门是两扇对开的厚重大铁门,锈迹斑斑,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 大门正对一幢二层红砖主楼,一层办公,二层是员工宿舍。主楼东侧有两间平房,一间厨房兼食堂,一间公共浴室,檐下临墙是露天水房。主楼后方百米开外,是鲜果加工厂和库房。 站在主楼二层外走廊放眼远眺,便是千亩咖啡种植园。 晴空下,漫山遍野的咖啡树如鱼鳞般闪闪发光,随风而动,又如金色碧波荡漾。 “冠军哥哥,你看你看。”董六一兴高采烈指向远方,“那一片是林子我家嗫,我爸妈在地里摘红果。” 路东祁视野里只有茫茫无尽的翠绿色,晃得睁不开眼。 他半眯着眼皮说:“我看不见。” “你仔细看嘛,看得见呢。”董六一不依不饶。 路东祁没接话,打了个意兴阑珊的哈欠。 “冠军哥哥,我老早盼着你来了。”董六一没看见似的,依旧兴致勃勃,轻松提起两只战损旅行箱,“走,我带你克蒾蒾姐办公室。”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雀巢公司的带领下,董六一爷爷成为最早一批由茶叶转种咖啡的农民。董六一是名副其实的孟多咖三代,从小不爱读书,却喜欢在咖啡田里打转。高中没考上,职高读了半学期,年前他被父母送来庄园打工。 和只种咖啡不喝咖啡的祖辈不同,待没多久,董六一便立下志向——成为一名咖啡师。 正愁没人教,天上掉下个黏豆包! 周蒾办公室冰柜里有现成的豆子,董六一从玻璃柜里取出全套器具,恳请路东祁现场教学,做一杯手冲咖啡。 “蒾蒾姐说,你是全球首位囊括wbc世界咖啡师大赛和wbrc世界咖啡冲煮大赛冠军的咖啡师!”他满脸殷切,激动到声音颤抖,“冠军哥哥,请你收我为徒!我一定会好好学!!” 他哪知道,站他面前的不是什么世界冠军,真就只是个黏豆包。 五花八门的冲煮工具路东祁全不认识,假模假式每一个都拿起来瞧了瞧。 他慢吞吞道:“……我肚子饿了,有东西吃吗?” 满怀期待的董六一怔愣半晌,忙不迭点头:“有有有。” 掌管厨房的麻嬢嬢正处理新买的火腿,空气中荤香四溢。董六一嘴快,开口便介绍世界冠军大驾光临。麻嬢嬢笑说稀客稀客,特意在世界冠军的清汤米线里切了几片生火腿,加了一大勺自制牛肝菌油,最后铺上厚厚一层薄荷叶。 新鲜薄荷叶味道略冲,路东祁吃不惯,一片一片从碗里摘出来。 趁麻嬢嬢背身看不见,董六一飞快夹进自己碗里,悄声道:“浪费粮食麻嬢嬢要骂人。” 米线也多,路东祁分一半给他:“年轻人长身体,多吃点。” “哥哥你太瘦呢,也要多吃点。”董六一不客气,大口吸溜米线,“蒾蒾姐刚回来呢时候也瘦,大城市流行饿肚子。不吃饱在我们这点不得行。带你上山摘一天果子,保证你连吃三碗饭。” 提起周蒾,始终不见她出现,路东祁问:“周蒾去哪里了?” 董六一埋头吃得欢,反手虚虚一指:“进山啰。” 窗外层峦叠嶂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路东祁不知道他具体指的哪一座。 他又问:“进山干什么?” “找人。”满满当当的米线眨眼见了底,董六一喝干最后一口汤,放下碗,“庄园前段时间来了个临时工,是个逃犯,蒾蒾姐带警察进山抓他。” 话音刚落,一辆皮卡车冲进庄园大门。 嘎吱一声,车尾飞甩漂移急停在前院中央。 车子将将停稳,车门推开,驾驶位跳下个人。 t恤工装裤马丁靴,外罩一件宽松格子衬衫。身形高挑匀称,小麦肤色,露耳短发,五官不算精致但足够立体,显得英气飒爽。 厨房里的董六一仰着脖子说:“那就是蒾蒾姐。” 路东祁目不转睛:“我知道。” 周蒾这副“假小子”的面貌,早在她第一次去工作室面试的时候,路东祁就见过了。 那时两人互不相识,在卫生间外碰到,周蒾闷着头往女卫生间进。路东祁近视,不高不低左右眼睛各二百五,平时不爱戴眼镜,看什么都是朦胧美。周蒾美不美他没看清,只朦胧判断出她性别男。卫生间标识是路东祁从东欧某旧货市场淘的,相当抽象的设计,经常被认错。他见惯不怪,二话不说上前揪起周蒾后脖领,直接把人领进了旁边一道门。 小便池前,路东祁掏裆的动作到一半扭过头,正对上周蒾面无表情的脸。 他还纳闷:“看什么看,你没有吗?” 周蒾:“确实没有。” 这之后,路东祁火速做了飞秒。 周蒾也因为深得王串串的赏识,顺利入职工作室成为路东祁的助理。 路东祁问为什么? 王串串说,我欣赏她的处变不惊。 王串串嘴里的“处变不惊”,在路东祁看来应该是“莫得感情”。 路东祁日常生活里的大事小情,周蒾从来有求必应,哪怕是无理要求,她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路东祁半夜三点夜钓想吃炸鸡,周蒾可以驱车数十公里送货上门。路东祁找不到游戏搭子,周蒾可以随时上线。路东祁自称有阅读障碍看不懂剧本,区区两页纸的台词,周蒾可以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就连路东祁要求她减肥美白蓄发改变中性化穿衣风格,她也照单全收逐一办到。 第3章 你说她对路东祁唯命是从吧,她没给过他阿谀逢迎的笑脸,但也没摆过臭脸。 路东祁越是挑不出错,就越觉得周蒾没有灵魂,没有感情。 直到看到那条朋友圈。 恨也是感情的一种,路东祁后知后觉,周蒾简直感情充沛。 跋山涉水再相逢,路东祁一只脚跨出厨房门槛,下一秒又收了回来。 周蒾迅速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门,小心翼翼扶出个男人。 同样的t恤工装裤短靴,情侣装似的。男人比172的周蒾还高半头,步履虚浮面色苍白。右手捂着左肩,指缝里渗出鲜血。两人没有交谈只有眼神交流。周蒾眼神里的坚持明显占了上风,用半边身子架起男人,径直快步走进办公室。 路东祁一把拽住往外冲的董六一:“那男的是谁?” 董六一急道:”宗源哥,蒾蒾姐高中同学。” “他是警察?” “不是呢,开民宿呢。” 第3章 又上当了 1 周蒾和高宗源是同班同学,高中毕业各自考上大学再无往来。周蒾半年前回到孟多,通过老同学两人互加微信才重新有了交集。 高宗源在芒市开民宿,爱好徒步旅行。约莫一个月前,偶然得知高宗源要去牙买加南山国家公园徒步,周蒾主动联系了他。她一直想买牙买加当地庄园的蓝山一号,奈何网上假货太多,于是请高宗源帮忙代买。 今天高宗源来送豆子,遇到来庄园追捕逃犯的警察。千亩咖啡林山山相连,熟悉地形的周蒾主动请缨进山带路。地毯式搜捕是个大工程,警察人手有限,高宗源也主动提出帮忙。 山里寻人有如大海捞针,说来也巧,还真让他俩和逃犯来个狭路相逢。 急红眼的逃犯举刀乱刺,为保护周蒾,高宗源左肩挨了一刀。闪避及时伤口不算深,也没有伤及要害。镇卫生院在六十多公里外,周蒾开车先载宗源回庄园处理伤口。她急救知识有限,做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随后再送他去卫生院缝针。 全神贯注之余,周蒾一眼认出了墙边的旅行箱。 路东祁外出拍戏帮他整理行李,也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 但她没有留意到办公室窗外两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董六一不知道路东祁为什么不直接进去,而选择偷偷摸摸蹲在窗后偷窥。 可他是双料世界冠军啊,世界冠军不管做任何事,肯定都有他的道理。 董六一如是想,也跟着当起偷窥狂。 只听旁边的世界冠军嘀嘀咕咕:“她不是晕血么?” 路东祁清楚记得,有回他拍打戏撞到鼻梁鼻血长流。他没晕,给他递纸的周蒾先翻白眼晕过去了。 “谁?蒾蒾姐吗?”董六一压低声音,“她不晕血啊。上次林老叔遭蛇咬了,也是蒾蒾姐紧急处理呢伤口。” 路东祁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也不相信董六一的话:“周蒾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 董六一云里雾里:”某得,蒾蒾姐是独生女。” 说着话,周蒾和宗源走出办公室,并肩直奔皮卡车。 路东祁不假思索冲过去:“我也要去!” 时隔大半年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周蒾既不惊也不喜,回身问:“我送宗源去卫生院,你跟着去干嘛?” 路东祁撸起袖子露出泛红的手臂:“晒伤了,我去看看。” “小题大做。”周蒾拉开车门,翻出管芦荟胶扔给他。 路东祁用过的品牌不少,从没见过手里芦荟胶的牌子,“这是三无产品吧?” 周蒾抬腿上车:“三无艺人用正合适。” 路东祁被堵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原来认识的周蒾吗?! 皮卡车驶出大门,他气急败坏弯腰捡起块石头砸过去,连带芦荟胶也一并脱手。 石头没砸中,芦荟胶不偏不倚掉进了皮卡后面的货箱。 董六一终于看出点门道,上前狐疑发问:“哥哥,你不是世界冠军嘎?” 动作幅度太大,刚骨折痊愈的右臂疼得钻心,路东祁倒吸凉气。 不装了,摊牌:“我是演员!” 董六一哦哦哦恍然大悟,咧开满口白牙:“演员哥哥,你今天演呢是世界冠军嘎,演技真好!” 太过真诚,路东祁都不知该回什么,只能说:“谢谢,你是第一个夸我演技好的人。” 2 高宗源的伤不深但长,整整缝了十六针。无妄之灾因周蒾而起,她过意不去,留他在庄园过夜,明天开车送他回芒市。考虑到自身伤情,连夜赶回芒市不现实,宗源没有推辞接受了她的提议。 回庄园的路上,周蒾接到警方电话。 嫌疑人仍然在逃,他们会增派警力彻夜搜捕,也提醒周蒾加强防范。嫌疑人可能会潜回庄园打击报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蒾很自责:“怪我,检查不仔细,没看出他用的是假身份证。” “现在的造假技术,仅凭肉眼很难识别。”民宿老板现身说法,见她神情阴郁,高宗源开解道,“乐观点讲,你虽然大意了,好在没有造成任何财物损失。” “可是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周蒾没说什么,目光掠过被鲜血洇红大片的t恤,心里越发愧疚。 同学三年,高宗源知道她有时候爱钻牛角尖,开解不通索性转移话题:“对了,三无艺人是?” “路东祁,我前老板,演员,星二代。”周蒾精准概括道。 高宗源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红吗?” “没红过。” “来找你的?” 似乎没别的可能,周蒾点点头:“应该是吧。” “找你干什么?”高宗源又问。 “谁知道呢。”周蒾也在猜,“他性格就那样,天一脚地一脚想一出是一出,随心所欲惯了。一时兴起,来看看他的前助理混得有多惨吧。” 高宗源笑意上扬:“听起来,你对你的前老板评价不高。” “他还算是个合格的老板,至少从没拖欠过我工资,每年的年终奖也很可观。其他的……”周蒾稍作停顿,“我不予置评。” 3 周博平农大毕业,分配进云南农研所做了几年科员后,投身滇西深山开启咖啡种植之路。园主的科班背景决定了玫瑰庄园的调性。不同于商业化的咖啡庄园,玫瑰庄园没有咖啡厅和民宿,更像是座大型农场,专注致力于咖啡种植和鲜果加工处理。 不用接待游客,庄园的固定员工常年保持个位数。晚饭时间,董六一给路东祁一一做了介绍。人少,没有固定岗位有活就干,董六一介绍起来千篇一律,不是这个叔叔就是那个嬢嬢。路东祁半上心不上心地,没记住多少,叔叔嬢嬢们倒是对他格外好奇。 往常来庄园的多是咖啡从业人员或者狂热拥趸,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演员,他们实打实头一回见。望西洋景似的,围着路东祁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方言听着费劲,经董六一归纳总结翻译,叔叔们最好奇的是——演员来干什么? 路东祁张嘴就来:“采风,体验生活,我下部戏要演种咖啡的云南农民。” 叔叔嬢孃们连连摆手:“不像不像。” 嫌他太瘦太白太帅,不会讲云南话,演不了咖农。 路东祁不服气:“我不像,周蒾就像了?” “像呢,像呢。”董六一自豪道,“年前我跟蒾蒾姐去普洱咖啡协会开会,人人都夸蒾蒾姐漂亮,可以拍广告,做云南咖啡代言人。” “是嗫嘛。”一双下巴大肚腩的叔叔随即附和,“我刷抖音看别呢庄园都在做直播,火得很了嘛!小周蒾要是开抖音,肯定不输他们。” “算喽。”另一位叔叔说,“老周不会同意呐。要种咖啡就好好种,他最烦那些乱七八糟不务正业呢人。” 大肚腩叔叔摇摇手指:“你错啰,农文旅结合电商平台是大趋势,老周落伍喽。” “这话你敢当到老周面讲不?” “小周蒾都不敢,我咋个敢哦。” 大家聊得火热,路东祁一知半解像听天书。 无意间转眸,发现角落处坐着位两鬓飞霜的叔叔。 沉默安静似乎不太合群,软皮本摊在膝盖上,手里捏只短头铅笔,他深深弓着背一直在写什么。似乎感觉到外来者的好奇打量,叔叔抬起头,一张国字脸线条硬朗。 他朝路东祁略略颔首,继续若无旁人地埋头写字。 插不进叔叔嬢嬢们的闲聊,路东祁凑过去问:“叔叔,你在写什么?” 国字脸叔叔忙合拢笔记本,拘谨笑道:“某写哪样,某写哪样。” 晚风袭来,路东祁冻得直打哆嗦。 孟多早晚温差大 ,山区尤甚,一入夜气温骤降像过冬。国字脸叔叔提醒他加件衣服,当心感冒。听不懂孟多方言,路东祁正好也觉得无聊,回办公室翻旅行箱找了件夹棉冲锋衣。 第4章 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搬把木凳坐到庄园大门口,等周蒾。 单调乏味的田园生活不适合他,他想好了,找周蒾解开心中疑惑,明天就走。 “演员哥哥,你咋个想到来我们庄园体验生活呢?”董六一仿佛从天而降,在他身旁蹲下。 年轻人火气壮只加了件薄外套,路东祁看回自己的冲锋衣,默默把揣袖筒里的两只手抽了出来。 他问:“周蒾没告诉过你们,我是她前老板吗?” 董六一摇摇头。 “她以前做什么工作,你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她从来不讲。” 当艺人助理不体面吗?是因为他不红吗? 路东祁没想通,抬眼望去大门外。 见多了霓虹闪烁万家灯火,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路灯?” “因为某得公路。”董六一双手托着下巴颏,“以前连土路都某得,这条土路还是运输生豆的大卡车轧出来呢。一下大雨稀巴烂,只能走摩托和皮卡。” 路东祁:“没钱修路?” “要修呢。”董六一眼神明亮,闪出憧憬的光,“蒾蒾姐说会修公路,会建民宿,还要建咖啡厅,咖啡教室,咖啡博物馆。到时候我来做首席咖啡师,用我们庄园的豆子,招待四面八方的客人。” 眼前漆黑一片,路东祁弯弯嘴角:“想得很美好啊。” 董六一笃定极了:“会实现呢。” 忽然间,黑暗中响起几声犬吠,两只土狗快活地从远处跑来。 一黑一黄,一大一小。 路东祁下意识抬高双腿,把自己缩成一团。 “不怕,不咬人呢。”董六一亲昵抱起扑进他怀里的两只狗,笑眯眯说,“它们是蒾蒾姐收养的流浪狗,黄呢叫小米渣,黑呢叫大洋芋。” 来新人了嘿,两只狗冲路东祁咧开大嘴吐舌头,喷着热气表示欢迎。 汪汪汪…… 比起狗模狗样的狗,路东祁更喜欢公仔一样的比熊,马尔济斯。他曾考虑过养一只当宠物,首先征求周蒾的意见,因为他养等于周蒾养。 周蒾表示拒绝,说自己狗毛过敏。 呵呵,又上当了。 路东祁顿时没了耐心:“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董六一站起来:“回来啦!” 引擎轰鸣,两道远光灯强光刺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第4章 凶案现场 1 到了鲜果采收季,庄园会雇佣临时采摘工和义工。现在采收进入尾声,编外人员们走的差不多了,周蒾把员工挨个劝回家后,庄园里除了她,只剩董六一,高宗源和路东祁。 少年人死活不肯走,说什么誓与庄园共存亡,还问要不要通知远在海南考察的周博平。周蒾果断摇头,催他去锁冷兵器重地——厨房的门。高宗源有伤在身需要休息,周蒾率先把他安顿在靠近楼梯的宿舍。 等人进屋关了门,路东祁追着周蒾打听:“我呢?住哪儿?” 周蒾停下脚步略作思考,问:”你肾好吗?” 路东祁错愕:“关你什么事儿?!” 指指挨着楼梯的厕所,再指指端头的空宿舍,周蒾解释说:“你如果没有起夜的习惯,就住这间。” 路东祁拥有婴儿般的睡眠从不起夜,点着头猛想起,同样的问题周蒾并没有问高宗源。 调转脑袋瞄眼他住那间的位置,路东祁看回周蒾露出耐人寻味的笑:“你怎么知道你高中同学肾不好?以前谈过?” 这回换周蒾错愕:“关你什么事?!” “随便问问呗,你急什么眼啊。”路东祁嘴角越发上扬,表情生动的周蒾鲜活多了。 周蒾闭闭眼深吸口气,如实道:“我住他隔壁,夜里有什么事方便照应。” 路东祁笑容僵在脸上:“我呢?!谁照应我?!离你们那么远,我夜里喊救命你们听得见嘛?!” 十来米的距离,呼噜声大点都能听见,更何况声嘶力竭的救命声。 周蒾没理他这茬,偏头问:”害怕了?” “怕,当然怕!”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路东祁不想这么快又回去,“我没有你高中同学的强健体魄,也没有董六一的中二牺牲精神,我是民及民以下身份,枉死在逃犯手里多冤啊!” 周蒾不该笑的可没忍住,见路东祁脸色青白,立刻捻平嘴唇。 “你不该来的。”她发自内心道。 “是,我已经后悔了。”路东祁甚至不愿独自走进空宿舍,“串儿姨说这里是田园生活,我一来,好嘛,变凶案现场。” 周蒾也不确定到底会不会遇到万一:“宗源那间是上下铺,实在害怕,你可以和他一起住。” 保命要紧,路东祁勉强点头,“我可以,他可以吗?” 周蒾:“我去问问。” 2 路东祁高中出国从没睡过上下铺,选了上铺担心自己弱不禁风爬不上去,改换回下铺。 心里害怕睡不着,数完绵羊数饺子,眼睛睁了闭闭了睁,他抬手敲响上铺床板。 也不管人睡没睡,脱口就问:“高同学,你和周蒾以前谈过?” 须臾。 “没谈过。” “她暗恋过你?” “应该没有。” “你暗恋过她?” “也没有。” 路东祁鲤鱼打挺坐起来,斜仰着脑袋问:“那你为什么敢替她挡刀?不是爱给你的勇气,谁给你的勇气?” 高宗源觉得他问的有意思,也探出头:“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吧。遇到危险,男人应该主动挡在前面保护女人。” 路东祁不理解:“自保是本能,观念能战胜本能?” 高宗源回答不了,平躺回去盯着天花板:“也许……我对她有好感?” “你问我?”路东祁也趟回床头,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实不相瞒,我虽然长得帅,但我没谈过恋爱。 ” “没演过感情戏?” “男五六七八号能有什么感情戏。” “抱歉,我对你们行业完全不了解。” “嗐,我也不了解,瞎混呗。”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路东祁还是睡不着。 可能因为没洗澡。 先前跟周蒾提了,她让他自己去楼下公共浴室洗。路东祁不敢,也没好意思让周蒾陪他。 可不洗浑身难受,路东祁再度开口:“高同学,你能陪我去洗个澡吗?” 上面半天没动静,路东祁以为高宗源睡着了,就听他说:“我不好那口。” “哪口啊?”路东祁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好洗澡?不好没关系,你受伤了也不能沾水,陪我……” “兄弟。”高宗源打断下面的喋喋不休,“外面是不是有脚步声?” “什么?!”路东祁抓起棉被蒙头盖脸。 糟糕,躲被窝里听觉更灵敏。 心跳和脚步声一样快,而且越来越快。 片刻。 叩叩叩—— 3 这一夜,周蒾同样睡不着。 躺下了又爬起来,她下楼检查庄园大门厨房门办公室门,最后敲开两间宿舍的门,把其余三人全部叫起来。四人两狗聚集在办公室里,决定睁眼到天亮。打了几轮扑克,路东祁哈欠连天,董六一也眼皮子打架,周蒾想起高宗源带来的蓝山一号,提出为大家冲咖啡喝。 “我咖啡因过敏。”路东祁故意问,“你应该还记得吧?” 周蒾回头睨他一眼:“嗯。” 下午见过五花八门的冲泡器具,不喝咖啡的路东祁难免产生好奇,玩会手机实在无聊,他也凑到桌边围观周蒾冲咖啡。 指着个形似沙漏的玻璃器皿,他小声问高宗源:“那玩意儿是什么?” “滤壶。” 为迎合当代嗜咖啡如命的年轻人,高宗源的民宿设有小型咖啡吧。主打意式浓缩和拿铁,店里咖啡师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做手冲。听出路东祁是个外行,高宗源跟随着周蒾的萃取过程,主动做起讲解员。 “首先用磨豆机将咖啡豆磨成粉,然后把折好的滤纸放入滤壶,再把滤壶放到电子秤上。用冲泡壶淋湿滤纸,让它紧贴滤壶壁。接着加入咖啡粉铺平,电子秤归零。 “现在开始注水。注水分三次,以咖啡粉为中心由内向外再由外向内绕圈注水。你可以想象成用水流画‘蚊香盘’。注水的过程就是咖啡闷蒸的过程,每次注水的水量和时间间隔都不一样,所以要注意看电子秤上显示的重量和时间。 “整个冲泡过程结束,你看,电子秤上时间显示刚好是两分钟。最后一步,轻轻摇晃滤壶使咖啡液充分混合。” 看到这里听到这里,路东祁讲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麻烦。 但不能直说,于是委婉道:“讲究。” 浓郁香气弥漫开来,他无福消受,仍夸了周蒾一句:“你手法挺娴熟的。” 第5章 周蒾抿唇:“谢谢。” 手冲咖啡是个慢工细活,第一杯递给高宗源,她开始冲泡第二杯。 未来首席咖啡师董六一按捺不住,献宝似的滔滔不绝,现卖起他新学习的萃取知识。 “手冲咖啡最合适的粉水比在1:15到1:18之间。一杯手冲咖啡的好坏,国际上有通用的金杯准则。萃取率要在18%到22%,tds浓度要在1.15%到1.35%之间。tds浓度越高,咖啡浓度越高。萃取率等于咖啡液重量乘以tds浓度除以咖啡粉重量。” 路东祁被一堆数字和公式绕晕了:“到底是冲咖啡,还是做数学题?” “因人而异。”注视着电子秤上的时间,周蒾幽幽道,“可量化的标准是给新手和普通人使用的。有天赋的人只需稍加练习,仅凭舌头和手感就能做出不错的手冲。而真正的高手,可以达到从心所欲而又不逾矩的境界。” “你呢?你是哪一种?”路东祁顺着她的话问。 周蒾没有回答,将滤壶里萃取出的咖啡液倒入杯中,转而对董六一道:“第三杯你来做。” 端起瓷杯和受宠若惊的董六一交换位置,她很自然地和高宗源站在一起,交流起对蓝色一号的感受。作为曾经的咖啡届王者,他们一致认为口感顺滑,酸甜苦味均衡。 啜一口咖啡,周蒾若有所思:“或许因为口感均衡没有哪种味道特别突出,它才会过气吧。没有让人一口难忘的记忆点,没有独特的风味,在这个崇尚鲜明个性的年代,蓝山的均衡就变成了平庸。” 听出她似乎意有所指,并不单纯只是在讨论手中的咖啡,高宗源笑着说:“更重要的原因是产量太低假货太多。如今市面上可选择的咖啡品类太多,没有人会愿意花大价钱,买一袋里面只有一颗蓝山豆的豆子。” 周蒾也笑了,“很有可能一颗蓝山豆都找不到。” “所以,能喝到一杯正宗蓝山,我们应该——”高宗源话音一顿,看向董六一,“小六一,我们应该整哪样?” 高高起亲手萃取的咖啡,董六一乐开了花,热烈响应:“我们应该发朋友圈装杯!”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有咖啡喝,路东祁什么都没有,只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因为爸爸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他初中三年被全班孤立。跟在路烨身边,他是人见人爱人见人夸的小帅哥。回到学校像变了个世界,没同伴没朋友,每天充斥在耳边的,是各式各样阴阳怪气的嘲讽。他受够了,发疯之前哭着求路烨送他出国,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路大影帝的国家。 死去的回忆重拳出击,路东祁胸口一阵堵闷,踢醒睡得四仰八叉的两只狗。 从三人中间径直穿过,他黑着脸说:“我出去遛狗。” 黑灯瞎火不敢乱走动,路东祁领狗子们回到二楼宿舍。 他睡下铺,狗睡铺下,三双眼睛都瞪得溜圆。 “我睡不着情有可原,因为没洗澡,因为害怕,现在还有点抑郁。”抱着枕头盘腿而坐,路东祁开始对狗弹琴,“你们为什么也睡不着?认床啊?我也是哪哪都不适应,我就不该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听不懂你们这地儿的方言,吃不惯你们的饭。就今晚上吃的那什么牛干巴,又咸又干难以下咽。要不是我打不过那个麻嬢嬢,我早吐了。 “还有那w什么c冠军,手冲啊,蓝山啊,这个比那个比啊,均衡啊平庸啊,我通通听不明白。你们能听明白吗?敢点头试试,我打不过麻嬢嬢,我还打不过——” “汪汪汪……” “好吧,我也打不过你们。” 抡起的枕头塞回怀里,路东祁打算继续躺尸,一扭脸看见窗外闪过抹黑影。 “卧槽!救命啊!” 敲门声随即响起。 “是我,周蒾。” 第5章 能人满婆婆 1 路东祁没想到周蒾会来道歉,更没想到他最最亲爱的串儿姨,会把他糟心的初中遭遇一字不落告诉周蒾。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周蒾坐他对面:“我进工作室第一年,串串姐帮你争取到一次重要的试镜机会。院线电影,大公司大制作大导演,你还记得吗?” 常年在各类电影里客串刷脸,路东祁回忆着,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我演男二那部?” “对。” 看他样子,周蒾知道他能想起来是哪部戏就不错了,于是详细说道:“导演让你先研究角色,写出人物小传再去试镜。你看完剧本,跟串串姐说,你没想法没思路不会写。好不容易有机会演男二,你不珍惜,串串姐珍惜,给了我剧本让我一定用心写。那角色的童年经历和你相似,串串姐就把你初中被孤立的事告诉我了。” “试镜的时候,导演夸我写得好来着,人物性格分析得很全面,很透彻。”路东祁全想起了,当时没觉得有问题,此刻,“你写得那么用心,是因为同情我吗?” 四目相对,周蒾眼睛里划过一丝疑惑,她摇摇头:“不是。那是我的工作,是我的工作我一定会认真对待。” “这样啊……”路东祁缓缓皱起眉头,流露出少有的严肃神情,“所以半夜给我送炸鸡,陪我打游戏,帮我研读剧本,还有按照我的要求改变自己形象,也因为都是你的工作,所以你认真对待?” 周蒾:“当然。” “你工作态度这么端正,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晕血,狗毛过敏?”路东祁越发看不懂她了。 面前的人不再是她的老板,周蒾坦白道:“怕你给我找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祸前一个月的事我全忘了,那一个月里我没虐待过你吧?”路东祁又问。 “忘了?”周蒾怀疑自己听错了,“意思是,你失忆了?” “短暂性失忆。”路东祁解释说,“也许还能想起来,也许没戏。” 心底偷松口气,她摇头:“你没虐待过我。” “周蒾。”路东祁倾身趋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你发那条微博什么意思?我承认我没少给你找麻烦,但你也不至于恨我吧?” 下意识往后躲,周蒾困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微博?”又问,“哪条微博?” “搜我自己的时候,大数据推的。”路东祁翻出截图给她看,“不承认是吧。” “哦,这条。”周蒾的反应出奇平静,“牛马发疯文学,你过度解读了,我不恨你。” 路东祁将信将疑,又靠近她一些:“我死了,你难道一点不难过?” “不难过。” “你说什么?!” “我,不,难,过。” “你果然莫得感情。” 路东祁很失望,原本指着她的回答刺激脑神经恢复记忆,看来白跑一趟。 周蒾开门要走,他又叫住她:“光说对不起就完了,诚意呢?” 周蒾不解:“你想干嘛?” 路东祁没说话,弯腰抱起小米渣放进怀里。 他缓缓抚摸着狗头,淡然而平静地望向周蒾,不疾不徐道:“我去浴室洗澡,你在外面帮我把风。万一有危险找上门,你不准逃跑,要战胜本能,挡在我前面保护我。” 2 逃犯凌晨被捕,一夜相安无事。 路东祁睡至日上三竿,醒来便决定留在庄园休养身体。不为别的,只为看好戏。看看“英雄救美”的高宗源,能不能追到“莫得感情”的周蒾。 其实他睡得正香的时候,男女主角已经离开了庄园。送高宗源回到芒市,周蒾又北上去往昆明接正牌世界冠军。原计划当天去当天回,赶上昆明草莓音乐节,冠军临时起意改变行程。 没有好戏可看,路东祁整日无所事事,成了全庄园最自在的“富贵闲王”。 大家都忙没人陪他玩,路东祁穷极无聊开始训练两条狗子握手和装死。 满山头撒欢惯了,狗子们根本没有上进心,学不会尽挨骂,再远远看见路东祁,立马扭头绕道而行。 董六一怕他闲出病来,几次邀他去咖啡田采收鲜果,他都摇头。 一来确实不感心趣,二来即便感兴趣,也力不从心。 “你不是说是来庄园体验生活吗?”董六一直言直语,“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演员哥哥,我觉得呢嘛,你就是懒。” 路东祁没解释,垂手拉起裤管。 车祸后过几次大手术留下满身的疤,随便亮出一道都是他力不从心的最佳证明。 沿脚踝至小腿肚像条粉色肉蜈蚣,董六一骇然,惊圆了乌漆漆的大眼睛。 路东祁云淡风轻:“没多大事儿,也就是被下过三次病危。” 这天之后,路东祁每顿饭碗里都会多一个大鸡腿。吃完还不用他收拾碗筷,麻嬢嬢眼疾手快,指去天边红红紫紫的火烧云,撵他出去散步消食。 举着手机按快门,路东祁直接走出庄园,然后用晚霞照,开启每日例行事务——找高宗源闲聊,旁敲侧击问他什么时候再来庄园。 第6章 照片发送出去,高宗源很快打来电话:“兄弟,我真的是直男。” “我知道啊,你是弯的我还不爱搭理你呢。”路东祁浑然未觉对方的无奈。 “天天发微信,我以为你在追我。”高宗源哭笑不得。 ”我不是追你,是催你。”感觉旁边有人经过,路东祁侧过身,“你对周蒾有好感,应该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吧。” 高宗源:“兄弟,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是吗?身为你们的朋友关心你们的进展,我以为很正常。”路东祁装傻。 说着话不经意回头,刚才经过的人是位老人家。 身上背着个大竹篓,手里拄根木棍。背篓里叠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上面那袋沉甸甸摞在老人家干瘦的双肩。为保持平衡,老人家深弯着腰几乎与地面平行,举步维艰走得格外慢。 高宗源回了什么路东祁没听清,匆匆道再见收线,他三两步追上去。 “奶奶,你是去玫瑰庄园吧,我和你同路,来来来,我帮你背。”为能和老人家对视,干脆蹲下来说话,嗓门也拔高了好几度。 老奶奶不累不喘,闻声停下脚步双手撑住木棍,稍抬脸,细细端详起路东祁。 逐渐产生怀疑:“重得很,你各背得动?” “瞧您说的。”路东祁佯装不满,“您能背得动,我一年轻大小伙怎么可能背不动。” 他背不动。 扎马步双手勒紧背带,路东祁使出吃奶的力气头发丝都在用力,背篓依然稳稳站在地上纹丝不动。 反反复复几次后,老人家差点拿棍子削他:“算喽算喽,你莫耽误我时间。” 路东祁较上劲似的,憋到脸红脖子粗硬扛起一袋,“奶奶,走!背不动全部,我还不信我背不动一半!” 老人家莫可奈何,把木棍递给他,重新背起减重的背篓。 “小伙子,外地人嘎?” 路东祁吃力点头:“嗯,北京人。” 夕阳落尽暮色渐起,老人家走两步停两步,回头望望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豆大的汗珠滴进泥土,路东祁人落在后面,声音不能落,远远喊声奶奶。 故作轻松聊闲天似的:“袋子里装的是咖啡果吧。送到庄园您再回家天都黑了,这路上又没个灯,您可要千万小心。以后天晚了就别来了,第二天再送也一样。” 老人家心说,要不是你帮忙,我早送到了。 “你小点声 ,我耳朵不背。”她停下来等他,“你不懂。鲜果娇气不能隔夜,摆久了容易坏。” 路东祁确实不懂。 这几天不断有咖农进进出出,往庄园的加工厂里送鲜果,加工厂昼夜灯火通明,他半点不好奇。 如果不是逞能帮老人家扛大包,他也不会走进这里。 听董六一熟络喊她满婆婆,路东祁一打听才知道,这位瘦弱矮小的满婆婆是个能人,承包下庄园两亩咖啡田,地里农活全凭她一肩挑。 论力气,只能说,路东祁自不量力造次了。 满婆婆走后,他靠坐在水槽边喘粗气,揉着肩膀问向董六一:“这么大年纪还要务农,满婆婆家里没别人吗?” 将新鲜送达的咖啡果全部倒入水槽,董六一得空道:“儿子儿媳出克打工啰,家里只有个孙子。” 路东祁回头,满池的果子鲜红欲滴,不由赞叹:“真好看,长得像樱桃。” “嗯,鲜果也叫咖啡樱桃。”董六一抄起长杆网兜,轻轻打捞出浮于水面的果子,“烂果,坏果和不成熟的青果不沉底,沉底的都是成熟的全红果。” 路东祁不想听他授课,绕回之前的话题:“麻婆婆孙子还小吧?” “比我大几岁,可能二十二三。”答完这头,董六一又忍不住说起自己那头,“青果不能丢,可以当商业豆卖,全红果才能制作成精品豆。” 路东祁只知道mm豆,他当没听见:“二十出头……在外地读大学?” “和我一样,初中读完就某念书啰。前几年在昆明打工,现在在孟多镇上。”董六一讲到这儿,网兜往水里一打水花四溅,他垮下脸对向路东祁,“哥哥,你问嫩个多整哪样,没看见我在忙嘎?” 路东祁不明白他生的哪门子气,望望天色,他好心道:“忙一天了,明天再干吧。” “你不懂。”董六一重新举起网兜继续干,“采收到加工间隔时间最多五到六小时,不然会影响豆子呢味道。” “好好好,我不懂。”掠过水槽里娇气的咖啡樱桃,路东祁摆摆手,“你慢慢干,我回去睡觉了,再见。” 第6章 上春山 1 运动量严重超标,累瘫的路东祁沾床即着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好眠无梦,照例日上中天才起床。拉开宿舍门,明媚阳光扑面,他眯着惺忪睡眼伸着懒腰走出来,目光倏然一定。 庄园前院突然间多了七八顶露营帐篷,有大有小五颜六色,像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花蘑菇。 几天没见的周蒾头戴棒球帽,站在顶帐篷前,正和一外国男人聊天。 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棕色卷发过肩,唇上两撇小骚髭。穿件无袖圆领t恤,露着两条大花臂,下面是破洞牛仔裤和脏兮兮的红色匡威鞋。 给他把贝斯,整个一放纵不羁的摇滚青年。 “周蒾。”路东祁攀在栏杆边,扯着喉咙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蒾循声抬头:“昨天半夜。” 路东祁杵杵下巴:“你身边这位是?” “你好,我叫朱和平。”外国男开口便是纯正到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是中意混血,我母亲是中国人,我的意大利名是费德里克。” “ciao,federico.”路东祁挥手致意,“我知道,‘和平’的意思,难怪你中文名叫和平。” 路东祁语言天赋不错,欧洲留学几年学会了法语和意大利语。不算精通,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 云南保山孟多镇,是朱和平此次中国行的第一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意大利语如此流利的中国人,他很是惊喜,远远地,和路东祁你来我往闲聊起来。 帐篷里陆陆续续钻出些年轻人,都是咖啡狂热爱好者,追随他们的偶像朱和平而来。有男有女,有国人,也有老外。 大部队深夜抵达庄园,二楼宿舍住不下,便在院子里搭起帐篷。动静不小,庄园员工们纷纷起来帮忙,只有睡梦中的路东祁雷打不动全然不知。 见陌生面孔们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朱和平,路东祁不用问也知道,他就是董六一口中的双料世界冠军。 “帅哥,你也是慕名而来的粉丝吗?”其中一圆脸女生问。 没等路东祁回答,旁边和她手挽手的女生插话道:“诶,我看你有点面熟。” “长得帅的你都面熟。”两人是闺蜜,小圆脸笑着吐槽。 路东祁也乐呵呵的,指去他唯一的熟人:“我是冲着她来的。原本有点小过节现在解开了,你说对吧,周蒾?” 周蒾没理睬。 俩女生穿着短袖半裙,她提醒她们,待会儿进山最好换成长衣长裤,怕晒记得戴帽子。有人问咖啡田里需要注意什么。周蒾言简意赅,注意听注意看,注意不要单独行动。厨房门口麻嬢嬢朝她挥手,周蒾定好集合时间,招呼大家先去吃午饭。 等人走光了,她才重新抬头面向路东祁:“听六一说,昨晚你帮满婆婆扛咖啡果,你还好吧?” 不问也罢,一问开始腰酸背痛,路东祁感叹道:“你们庄园的人都是大力士吧。满婆婆就不说了,董六一提我的旅行箱跟玩儿似的。麻嬢嬢一只手就能把一整条火腿从墙上勾下来。还有那些叔叔们,看着瘦浑身腱子肉,那力与美,比健身房里的双开门强多了。” 自上而下的角度,一身黑衣黑裤的周蒾挺拔板正。 路东祁话不过脑:“前助理,你该不会也有腹肌吧?” “你和我们一起进山吗?”周蒾不答反问。 “不去。”经昨晚一役,路东祁对自己的单薄身板已经有了最清醒的认知。 他放眼眺望浩瀚无边的咖啡林:“山上风大,我怕自己被吹跑了。万一被吹进缅北电诈园区,不用多久,我这张脸,就会出现在全国单身女性朋友们的手机里。” 嘚吧嘚再一低头,哪还有周蒾的影子。 只有个董六一,嘴巴半张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演员哥哥,你再不去吃饭,你呢鸡腿要被个美国老外抢走啰。” 2 咖啡产地之于咖啡发烧友 ,是他们“朝圣地”。 怀着“亲眼看看咖啡树,从树上亲手摘颗咖啡果”的心愿,足以支撑他们突破体能极限,走得再远一些,爬得再高一些。 仿佛一种信仰的力量。 毫无疑问,路东祁是没有这种信仰的。 从一开始就掉队,周蒾一路走一路回头,确保他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到半山腰再回头,已经看不见路东祁的踪影。让负责带路和讲解的董六一,领着大部队保持进度继续往前走,周蒾快步折返。 第7章 还好,人没丢。 歪倒在路边的树荫下,满头满脸的汗,面颊通红双目无神。 从背包里掏出运动水壶,周蒾说:“我没喝过,不介意的话,多喝点水。” 废掉半条命,路东祁哪有心思介意,咚咚咚灌下几大口。 “说不来,怎么又改主意了?”周蒾问。 “谁让那美国哥们儿挑衅我。”路东祁说话有气无力,累归累,不影响他嘴皮子利索,“我说我是演员,他不信。不信不信吧,可是他当着我的面跟旁边人蛐蛐,说在他们好莱坞,我这样外形的演员,只能演校园片里的四眼弱鸡书呆子。无趣,沉闷,严肃,没有性生活。” 周蒾挺无语的,默默抱膝蹲在他面前。 路东祁用手扇风:“你先走,不用等我。” “不行。山里容易迷失方向,不能让你落单。”周蒾摘掉棒球帽,盖他脑袋上,“你如果想坚持,不要一直歇着,会越歇越累。走慢一点没关系,我陪你。” “你对我这么好?”一根指头顶起帽檐,路东祁有点受宠若惊。 “不是对你好,是对每一个走进我们庄园咖啡田的人负责。”水壶收入背包,周蒾站起身,“走吧,需要我拉着你的手吗?” 路东祁犹豫半秒:“免了,我也没那么弱鸡。” 说不用,遇到一段漫长上坡路的时候,路东祁两腿灌铅,还是把手主动伸向了周蒾。 隔得有点远,只抓住了她的小手指。周蒾感知到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反住握他的手。 演过牵手戏,在路东祁扁平的认知里,女演员的手大多纤细,柔若无骨。可周蒾的手打破了他的刻板印象。手掌大手指长,能感觉出手心长了薄茧,也能感觉到它的力量。 从紧紧相握的手,望去她的后脑勺,路东祁说:“周蒾,我以为你会劝我放弃。” “我劝你你也不会听。”周蒾放慢脚步,边走,边顺手拔除田边的杂草。 路东祁轻笑:“我有那么固执吗?” “你不算固执。”周蒾低下头,轻轻呢喃,“有人比你固执多了。” “谁啊?”路东祁耳朵尖。 “你不认识。” “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 周蒾拔草,路东祁也跟着照猫画虎。 懒得弯腰,见一株杂草长得出奇高,他伸手就薅下一片长叶。 啪! 周蒾返身迅速打掉他的手:“别乱摘,那是刚种下去的牛油果幼树。” 路东祁来不及喊痛,先奇了怪:“这里不是咖啡田吗?为什么种牛油果?” “农林间作法。”周蒾抬手指去不远处叶大如蒲的香蕉树,“这些都是遮阴树。遮阴,防风,固土,还可以增加咖农收入。” 大小树木高低错落,精心呵护着娇贵的咖啡树。 周蒾环顾一圈,继续说:“咖啡是一种生态型农作物,需要弱光系统和非暴晒种植。‘上有大树下有杂草’才能健康生长。” 知道路东祁不感兴趣,她没再详细解释。 斜坡过后道路平缓,她松了手,径自朝前带路。 手一空,顿时没了安全感,路东祁追上去:“就这么干走太无聊,你再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 “随便。” 周蒾没想法,只能说回自己最熟悉的咖啡。 “天然咖啡树高度可达15米,人工种植的咖啡树经过修剪,采收时的高度是2到3米。咖啡树的年限大约20年,前三到五年是幼树成长期,几年后进入丰产期。咖啡果的成熟期一般是9个月。成熟咖啡果的颜色是——” “我知道!”这题路东祁会,他像踊跃发言的学生高举右手,”鲜红色。” 常识性的内容难免枯燥,没想到路东祁会听进去,周蒾被他逗笑了下。 “不全是。有些品种成熟后是黄色,或者紫色。”她继续说,“我们云南大多种的是杂交品种卡蒂姆,包括我们庄园。卡蒂姆在云南有着三十多年的种植史,早已被我们脚下的土地所驯化。产量高,抗病虫害能力强,但是……” 一路上山,周蒾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沿途的咖啡树,不自觉加快脚步恢复日常速度。 意识到讲得有些深入,她掐断话音,停下来等路东祁。 隔着几米远,路东祁呼哧带喘,望去前路漫漫:“走这么久一颗红色的咖啡果没见着,到底还要走多久?” “快了。”周蒾解释说,“现在是采收末期,只有海拔较高的田里能看到全红果。” 路东祁双手叉腰:“树上的和昨天满婆婆摘的,有区别吗?” 周蒾摇头:“没有。” “既然没区别,那我不是非看不可啊。”他忽然醒悟。 “美国人说你无趣,沉闷,严肃,没有性——” “看,必须看!”帽檐往后一转,路东祁咬咬牙,雄赳赳气昂昂,”我可以!我没问题!” 第7章 保命要紧 1 董六一带领大部队直接前往庄园海拔最高的咖啡田。周蒾带着个“拖油瓶”,犹豫后,她临时改变路线,领着路东祁钻进两棵遮阴树间的小道。 “去哪里?”路东祁个子高,不得不弯着腰。 周蒾拨开旁逸斜出的树枝:“带你去我们庄园元老级咖农的咖啡田。” 向上爬过一段平缓斜坡,忽如柳暗花明,前方山地一片开阔,满眼都是绿账般身姿曼妙的咖啡树。 路东祁直起腰杆,终于看见了结在树上的咖啡果。 丰茂绿叶掩映下,成串成 串的咖啡鲜果挂满枝杈,红绿相间丰盈饱满。 周蒾踮脚,朝东南朝向的树枝顶端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浆果,娴熟一扭,鲜红完整的咖啡樱桃被迅速摘下。 似乎不难,路东祁提出也想试试。 周蒾忙阻止他:“没你看起来的简单。如果动作过于粗鲁,咖啡树就不会再长新叶子结新果实,只会长枝条。” “好吧。”路东祁听话缩回手。 周蒾递去摘下的新鲜红果:“你尝尝。” “苦的吧?”红宝石般捏两指间,路东祁疑神疑鬼,“还是有毒?” 周蒾皱眉:“你为什么会觉得它有毒?” 路东祁迎着阳光举起咖啡果:“大自然里,越美丽的东西越有迷惑性,往往越致命。” “那你别尝了。”周蒾伸手欲夺。 路东祁先一步喂到嘴边,轻咬下去眼睛一亮:“甜的!” “要不咖啡里的甜感从何而来?但也有人说,咖啡中的甜只是一种感受。” “那苦呢?” “咖啡豆烘焙过程——” 话没说完,前方树林窸窣摇动,从里面突然走出个大活人。 六十岁上下,腰间个小筐。身量不高体形精健,微有些驼背。一寸来长的短发,花白颜色,如钢针般粗硬。面堂熏黑,眉心中间一道川字纹,相貌十分严肃。 乍一瞧,像土匪头子山大王。 “林老叔。”周蒾张口喊道,脸上带笑。 那人没应声,没好脸色地睇了眼周蒾,双手一背调头钻回咖啡林中。 明摆着热脸贴了冷屁股,路东祁好奇不已:“他就是元老级的咖农?怎么好像一看见你就不高兴啊?” 周蒾没吭声。 她屈膝蹲在咖啡树下,用手指翻动起树干附近的土壤。 路东祁不明所以,俯身问她在干什么,她也不回答。 还想着刚才那位黑脸的林老叔,他胡乱猜:“该不会因为你偷摘了一颗他的咖啡果吧?整座庄园都是你家的,你个少东家——” “别瞎说。”周蒾严厉打断他,“我们和咖农是合作关系,我不是什么少东家,林老叔更不是什么佃户长工。” “那他气什么?”路东祁挨着她蹲下,随手捡根树枝,也开始戳地里的土。 周蒾还是不愿回答。 她指着路东祁戳开的小土块问:“你觉得这土怎么样?” “就土呗,能怎么样。”路东祁漫不经心。 很久没玩过泥巴了,他想起小时候陪路烨在深山老林里拍武侠片。 路烨扮演白衣大侠,吊着威亚和群蒙面人在天上飞来飞去,打来打去。 镜头里刀剑恩仇腥风血雨。镜头之外,他蹲在树底下捅蚂蚁窝,一会用火烧红莲寺,一会水漫金山寺。 记忆里蚂蚁窝一捅一个准儿,路东祁一使劲,啪嗒,树枝拦腰折断。 他这才上了心:“这土好像有点硬啊。” “现在是旱季。”周蒾拂开厚厚一层枯枝落叶,仔细观察土质,口中念念有词,“腐殖土深厚,土壤疏松排水量好,有微小动物生存……” “你是在夸土壤肥沃吗?”路东祁虽然不懂农业,但有基本常识,他仰脸望去硕果累累的咖啡树,“难怪长得好,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亭亭如盖。” 他装模作样也这里戳戳那里捅捅,沾了满手泥,找周蒾要纸巾。 第8章 周蒾的手更脏,但她没动作,反而问:“你知道为什么小朋友喜欢玩泥巴?” 路东祁哪儿能知道:“讨嫌呗,找妈妈揍呗。”又说,“我没妈,我没挨过妈妈揍。” 语气极顺理成章,好像他天生异类,根本不需要妈妈。 周蒾平视他缄默了两秒,认认真真解释:“因为土塘有种常见且无害的细菌,‘牛分枝杆菌’。它的化学成分和抗抑郁药百忧解很相似,能令人感到快乐。所以,在山里,手被弄脏是值得的。” 路东祁听得一乐。 稀奇古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呢。 他因而玩心大发,笑得邪恶,抬手就把泥往周蒾脸颊上抹。 周蒾反应快,腿脚更快,闪身站起来:“口渴吗?” 没能得手,路东祁悻悻转回脸:“还行。” 周蒾好像没听见:“走,我带你去讨水喝。” 路东祁懵了:“你背包里有水啊。” 2 周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路东祁不清楚,也没有问。怀揣颗好奇心,跟着她在咖啡田里东转西转,稀里糊涂地就下了山,一起走上条人踩出来的蜿蜒小路。 路的尽头是一座农家小院。 靠山而建的青瓦平房,正脸白墙,侧脸土墙。水泥浇筑的前院地面已龟裂起壳,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从缝隙中冒出头来。散养的公鸡满院子溜达啄食儿,伴着林间的虫叫鸟啼,对歌似的,偶尔骄傲引颈打出几声响亮的鸣。 沿石板铺就的台阶而上,路东祁一脚踩中个灰白色细长网状物。他以为是废弃的尼龙袋,低头凑近了细瞧。忽听周蒾说是蛇蜕,差点摔个人仰马翻,没敢继续往上走。想问这到底是哪门哪户,路东祁话没问出口,脚步轻捷的周蒾已经进了院子。 “周蒾,我真不渴。”被蛇蜕击退好奇心的路东祁,打起退堂鼓。 周蒾回道:“你站原地等我几分钟。” 谁知道原地有没有蛇出没,路东祁打个激灵,硬着头皮改口:“喝两口也行。” 进了小院,西侧有几垄整齐菜畦,旁边两棵橘子树枝叶葱郁。堆在菜畦里的塑料小盆同样排列整齐,盆里长着带壳的青嫩幼芽,像头顶灰白色小帽子。 路东祁五谷不分:“菜地里种的什么蔬菜?” 周蒾没多看:“不是菜地,是苗圃,培育咖啡幼苗,现在也叫豆芽苗。” 有人从堂屋出来,她笑容可掬迎上前,喊,李嬢嬢。 出来喂鸡的李嬢嬢大高个儿,南人北相脸盘子饱满。听见声音一扭头,便放下搪瓷食盆,笑呵呵招呼周蒾屋里坐。 打着讨水喝的幌子,周蒾介绍路东祁,说他是从北京来的咖啡爱好者,体力不支掉了队,找地方歇歇脚。路东祁也配合,进屋先找地方坐,病歪歪端着杯子眼睛却炯炯有神。 实在太好奇,周蒾演的到底是哪出。 堂屋里没别人,周蒾环顾道:“林老叔呢?” 李嬢嬢朝里屋努努嘴皮,悄声回:“山里头招了风,一回来就趟下啰。” 又嘀咕句老顽固不听劝,她端着盛满咖啡生豆的平底筲箕,挨门边坐在小板凳上,借着自然光线挑拣起里面的瑕疵豆。 “不听什么劝?”周蒾问。 “林茜嘛,在成都读书工作几年,年年喊我和他爸去成都耍。都说成都好耍,吃火锅,看大熊猫,我从来某克耍过。”像是故意说给屋里人听的,嬢嬢拔高嗓门,“姑娘提过好几回啰,你林老叔不克,怕耽误田里收成。” “不克!”隔着面刺绣的门帘,里屋骤然响起林老叔的怒音,“出克耍重要?还是收咖啡重要!” “都重要!”李嬢嬢不甘示弱吼回去,“你儿子说呢嘛,请假回来帮你收。” “不准!”老林叔粗声粗气,“马上高考啰,个人把成绩搞好,我不需要他这个时候尽孝!” 李嬢嬢无言以对。 她从筲箕里捏起颗铁锈色的瑕疵豆,悄悄向周蒾抱怨:“你林老叔和这颗坏豆子一样,苦呢,涩呢。” 可她却没有把坏豆子丢掉,而是装进脚边的口袋里。 路东祁来了好奇心,靠近问:“既然又苦又涩,留着干嘛使?” 李嬢嬢眼睛快速一睒,低头捡着豆子说:“都是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呢,留到起卖钱。” “卖给谁?”路东祁更纳闷,“谁会眼瞎买烂豆子?” 李嬢嬢抬脸,意味深长道:“年轻人,以后少喝速溶咖啡。” 路东祁似懂非懂,不明白其中门道,只暗暗庆幸自己不喝咖啡。 坐这一会儿灌了个水饱,揉着发胀的肚子,他直直站到周蒾跟前:“你到底来干嘛?吃瓜,听老两口斗嘴?” 周蒾当然不是来吃瓜的,她偏身绕过路东祁,朝里屋喊:“林夏是学霸,林老叔是怕累着学霸儿子。而且精细采收是项技术活,要心细眼明下手准,还要多年呢经验积累,他也不放心让儿子代劳。林老叔火眼金睛,看一眼就认得果子好坏呢 本事,不是谁都能练成呢。” 路东祁眉梢轻挑,心说周蒾还挺会说话,不料她下一句就急转直下。 “可是先天血统不良,再精细呢田间管理和加工处理,也种不出一支赛级精品咖啡豆。” “放屁!” 暴呵声起门帘翻飞,林老叔披着件旧夹克,凶神恶煞出现在门口。 “你才回来几天,就打起我地里咖啡呢主意!全庄园啷个多地,你非要盯到我这一块!我再告诉你一次,不可能!你想砍我呢咖啡树,先把老子砍啰!” 墙边正好立了把镰刀,林老叔一抓一扔,咣当砸落在周蒾面前。 险些误伤吃瓜的路东祁,幸亏他反应及时闪躲得快。再回头瞧周蒾,木头桩子一样扎在原地,眉头紧锁,一脸的端正严肃。 似乎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老叔,我朋友从牙买加带回来一袋正宗蓝山一号,晚上来庄园我冲给你喝。” “不喝!”林老叔丝毫不领情。 “不喝咖啡也行。”周蒾以退为进,不依不饶道,“我请了位世界冠军级别呢咖啡师,老叔,欢迎你克庄园和他交流种植经验。” “不克!”林老叔仿佛铁板一块,既果断又坚决,“我不需要和哪样冠军交流经验。你克问问你爹周博平,我种出来呢卡蒂姆照样也是得过奖呢竞拍豆。” 周蒾恳切道:“我希望我们庄园呢豆子不止在国内得奖,也能参加国际级赛事。” 林老叔不屑:“你们年轻人崇洋媚外,迷信国外呢豆子,国外呢比赛,国外呢专家。” “可咖啡本来就是舶来品。”周蒾小声嘟囔。 “我不懂!”林老叔烦躁一挥手,“我只知道,我种咖啡呢年头比你年纪都大!” “老叔你是最早跟着我爸种咖啡呢人,在你面前我确实没有资历可言,可是,”周蒾说着有些激动了,“老叔,我砍咖啡树是为了种植新品种没有错,更是为了生态环境可持续发展。为什么一定要选你那块地,我可以解释——” “老子不听!” 林老叔的耐心也到了头,骂骂咧咧撵周蒾出家门。 李嬢嬢看不过去:“老头子,你不要搞忘记掉啰,你遭蛇咬,是哪个帮你清洗呢伤口。” 林老叔面不改色:“无毒蛇,她不管我也死不了!” “怎么着,救您还救错了呗?”路东祁嘴快,替周蒾打抱不平。 林老叔气咻咻哼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路东祁撇嘴笑:“那您干脆说,蛇也是周蒾放的,故意设套让您欠她人情。” 软硬不吃的林老叔哪句话没听进去,唯独对这句话上了心。 他疑神疑鬼睇向周蒾,愠色渐起也不求证,更不听周蒾解释,捡起镰刀便是一通乱砍。李嬢嬢人高马大挡在前面护着周蒾,劝不动老头子,忙劝她赶紧走。 话赶话赶到真抄家伙,路东祁属实没想到。镰刀无眼,他怕被真的被误伤,先一步溜之大吉。 到石阶发现周蒾没跟上,才意识她是个不怕死的犟种。思想斗争三秒钟,他鼓足胆子冲回堂屋,一把攥紧周蒾的手。 “先保命再从长计议啊!” 周蒾无动于衷,林老叔的镰刀连同一句豪言壮语先劈了过来。 “云南呢卡蒂姆是全世界最好呢卡蒂姆!我种呢卡蒂姆是全云南最好呢卡蒂姆!” 第8章 中西结合疗效好 1 有朋自远方来,平静的玫瑰咖啡庄园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入夜后,在路东祁和朱和平的提议下,前院点燃篝火,办起欢迎晚会。 大家围坐在一起尽兴畅谈。关于咖啡,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咖啡千香万味,各持己见难免会有争议,朱和平就成了最权威的定夺者。 庄园的叔叔们不善言辞,脸上挂着质朴笑容,怕客人们挨冻,不停往火里添柴。 第9章 噼里啪啦间,篝火越烧越旺。 风一吹,扬起的火星子像萤火虫满天飞舞,与点点星光相映成趣。 麻嬢嬢更是一刻也闲不住,生怕饿着客人,一会儿端出盆土豆,一会儿端出盆饵块,绕着圈教年轻人们如何烤制乡间美味。 吃饱喝足,有人抱起吉他唱起歌。旅行团乐队《永远都在》,文艺小清新的调调和歌词,结尾引发全体大合唱。 而后众人起哄,董六一作为庄园代表,含羞带怯唱了首佤族民歌。 大白嗓唱出最简单的旋律,佤语无人能懂,大家仍情不自禁随着少年的歌唱轻轻晃动身体。 周蒾跟着哼唱了两句,她告诉路东祁,这是首关于咖啡的古老民谣,常常唱响在田间劳作时。 歌词大意是感谢阳光,风雨和土地,赐予我们甜美的红果果。 路东祁不解:“咖啡是舶来品,怎么会有专门歌唱咖啡的民歌?” 周蒾单手托腮,用根竹签挑起个焦糊的土豆:“云南有百年的咖啡种植史,云南咖啡的发源地朱苦拉村,是一座彝族村落。董六一一家是佤族,和我们庄园合作的农户,还有白族,哈尼族,布依族……” 短短几天时间,路东祁已经深切感受到周蒾对咖啡的热爱。 热爱到林老叔的镰刀就那么险险擦过耳际,路东祁腿都吓软了,她愣是不带眨一下眼睛。 天黑了不见林老叔出现,她的失落也显而易见写在脸上,欢声笑语的快乐仿佛与她无关。 路东祁不禁问:“你这么痴迷咖啡,为什么要去北京读大学?学了个和咖啡没多少关系的英语专业,还当了我五年的助理?” 周蒾没回答,塞给他冒热气的烤土豆。 咬一口烫嘴,路东祁囫囵咽下又烫了嗓子眼,他还紧追不舍:“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你爸不同意你种咖啡。和林老叔一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当农民种地多辛苦啊,风吹——” 话没说完,嘴巴里又被塞了块饵块。 周蒾扭过身子刷手机。 以前为工作需要关注了不少娱乐八卦号,辞职后没删干净, 蹦出条影帝路烨第五次大婚的消息。 她没点开,飞快划掉。 “你没必要避讳我,我早习惯了。”路东祁左手土豆右手饵块,脖子伸得老长,飞秒后视力奇佳,“路影帝不像我爱好广泛,他没别的爱好,就爱好个结婚。” “你有很多杂七杂八的爱好,唯独对你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爱好。”周蒾转身与他面对面,抱着膝盖认真道,“明明你有不错的表演天赋,有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资源,你——” “说啊,继续说啊。”路东祁倒是闲散得很,一口土豆一口饵块,鼓着腮帮子说话,“听你的意思,你对我的工作态度很不满意啊。讲,大大方方讲,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我保证不小肚鸡肠,不生你气。” “真的?” “真的!” 周蒾真的当真了,火光映红的脸逐渐变得严厉:“你总是在无关紧要的爱好上,显得格外执着和努力。比如推掉通告去夜钓,比如进组后通宵不睡打游戏排位,比如在车祸前你又迷上了传统相声,到处找门路说要拜师学艺。” “学相声?”短暂性失忆的路东祁对此毫无印象。 周蒾:“对。” 路东祁歪头忖了下,笑说:“可能是因为我想给人当爹。” 周蒾无语。 她没心情和他插科打诨,正色道:“你这些心思肯放在工作上一半,你的事业也不至于一直没起色,不至于被嘲是‘三无艺人’。” 路东祁这下不嘻皮笑脸了。 两只眼睛盯住她不放,同样映出火光,红红的,闪闪的。 忽然被土豆噎到似的,他重重咽了咽喉咙。 周蒾的话还没讲完:“我说我不恨你,但我也不喜欢你。不喜欢你随心所欲的生活态度,不喜欢你放任自流的工作态度。更不喜欢你的不自量力,手无缚鸡之力非要帮满婆婆扛咖啡果,只因为别人一句话爬山进林耽误我的——” “够了周蒾,我要生气了!” 路东祁本来挺平静的,没想到周蒾会如此直言不讳。尤其你那句“不喜欢你”,尖锐到刺耳,一起急一上火,将手里的半个土豆像掷手榴弹,扔给周蒾。 “差不多得了,吃!” 董六一跑来想说什么,周蒾直接转手递给他赶他走,然后正气凌然继续“审判”路东祁:“你生气我也要说。如果不是和你共事,像你这样的人,我是不会结交的。 “还有,你不觉得工作室的每个人都像大人哄小孩一样,陪着你在圈子里混吗?因为是我的工作,我必须认真对待,有时候我又觉得我的认真是个笑话。工作室其实是个草台班子,因为你是个……” 周蒾的话音弱了下去。 路东祁瞪眼:“我是什么?!” 周蒾一骨碌爬起来:“草包。” 说完走人,任凭路东祁大呼小叫喊她回去。周蒾当然不会回去,她这番话是肺腑之言,也为故意气路东祁,气到他离开庄园最好。 因为在周蒾眼里,路东祁不仅仅是个草包,还是个懒蛋,是个麻烦。 2 路东祁当然没有去追,凭周蒾刚才骂人不带脏字的较真劲儿,追上去必然讨不到好果子吃。 前老板受不了被前助理批斗,窝着一肚子火只能自己对自己发,他怒啃了好几块干饵块。 生嚼死咽嘴里干得像沙漠,正口渴,刚巧有人递水。 可惜是杯黑咖啡。 没糖没奶,路东祁没接。 他半扬脑袋,没好气地瞥去朱和平:“谢谢,我不喝咖啡。” “哥们儿,喝点吧。”朱和平端着咖啡挨他坐下,“咱中国有句老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黑咖啡香气浓郁闻着就苦,路东祁皱眉:“你这也不是酒啊。” 朱和平眨眨青蓝色的眼睛:“在我们意大利有另一句老话,浅焙如葡萄酒,重焙如威士忌。这杯黑咖啡和杜康一样,都是高度酒。可以以咖啡代酒,解你的忧愁。” 路东祁一愣,觉得朱和平像中西结合的大忽悠。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马克杯,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需要借酒浇愁?” 朱和平耸耸肩:“你看起来不高兴,周蒾看起来也不高兴。” “我不高兴是因为她,她不高兴……”路东祁顿了顿想了想,“应该不是因为我。” 朱和平:“因为谁?” “林老叔,一位元老级的咖农。他和周蒾意见不合大打出手,我不太清楚因为什么,总之一个比一个固执。”路东祁说着放下马克杯,比划了几招中国功夫,最后手刀一抹脖子,“好险,周蒾差点小命呜呼。” 路东祁的表演夸张,朱和平的反应更夸张,眼睛和嘴巴齐齐放大。 “可是……假如我不胡说八道,他俩兴许打不起来。”路东祁回想着,低头陷入呢喃自语的反思,“周蒾难道是因为这个对我有情绪故意针对我?那也不该骂我是草包吧。” “草包?”朱和平露出欲知详情的表情。 路东祁觉得自己不适合反思,脸一变没事儿人似的:“咱们聊点别的。” 瞧着朱和平的大花臂有点意思,还有点怪,又是数字又是图案,他问:“你这都纹的是些什么?” “我拜访过的咖啡庄园的坐标和logo。”朱和平津津乐道,介绍起每片纹身的出处,最后说,“我这次中国咖啡产地之旅,收到了很多庄园的邀请函,你知道我为什么把第一站定在玫瑰庄园?” 想起周蒾代笔写的那篇人物小传,路东祁由彼及此道:“因为周蒾写的邀请函足够真诚,打动了你。” “nonono.”朱和平摇晃手指,翘起两撇小唇髭,“我翻了她微博上的照片,我是被她的美丽打动的。” “周蒾美吗?”路东祁有疑议。 “不美吗?”朱和平的大巴掌拍响他的瘦削肩膀,老大哥一般道,“哥们儿,和女人吵架,尤其和美丽女人吵架,错的永远只能是男人。” 路东祁扬眉:“又是你们意大利的老话?” 朱和平笑说:“是我三姑父的老话。” 篝火对面的年轻人再起争执——烘焙后的豆子需不需要养味熟成——讨论半天没个定论,众人齐声呼喊federico。他挥手示意,端起地上的马克杯重新递给路东祁。 “这支豆子是我从哥斯达黎加带来的,自然放凉后别有一番风味,你不容错过。” 第9章 拉呀嘛拉郎配 1 路东祁咖啡过敏,其实是对咖啡因不耐受,一杯拿铁就能引发心悸。 他怀疑朱和平做过直播带货,煽动性太强,又顶着双料世界冠军的头衔,他到底没忍住诱惑,尝了一小口凉掉的黑咖啡。 似乎是有些不同,苦香中带着点黑糖的甜感。 即便如此,路东祁仍觉得这口黑咖啡喝得不值,付出了彻夜失眠的惨重代价。 第10章 天亮才睡着下午才起,路东祁饿得前胸贴后背下楼觅食,厨房门口遇到他日盼夜盼的高宗源。 “来追周蒾?”路东祁靠近打听。 “带店里咖啡师来上免费大师课。”门口停着麻嬢嬢拉菜用的人力小三轮,车后轮瘪了,高宗源正往里打气。 路东祁拨响车把的小铃铛:“朱和平,朱大师?” “对。”瞅见路东祁不怀好意的笑,高宗源补充说,“今晚上完课,明天一早走。” “甭解释,我懂,细水长流,细水长流。”路东祁没收敛,嘴角高高翘着,车铃铛拨得越发欢实。 麻嬢嬢闻声从厨房探出头。 看见路东祁,像当妈的宠孩子嗔了句又睡懒觉,她拿出蒸屉里的煮玉米递给路东祁。 “麻嬢嬢,我也要!”董六一远远跑过来,抹掉一脑门子的汗。 他也像一天没吃饭,玉米啃得又快又急,边吃,边催命似的问高宗源快打好没有。 “你急什么?”半边屁股墩车座上,路东祁歪着身子问。 董六一嘴角沾着玉米皮儿:“急到起进山。” “该不会又是进山找人吧。” 路东祁随口一说,还真让他蒙对了,董六一猛点头。 朱和平的粉丝里有位网红博主,昨天咖啡田之旅直播效果不错,她打算趁热打铁再做一场,大清早擅自进了山。想当然以为重复昨天的路线不会出问题,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也低估了山里地形的复杂程度。迷了路打电话向同伴求救,描述不清自己的具体位置,周蒾立刻带员工进林搜山。 天黑前能把人顺利找到,两条狗子立了大功。 人没大事,受了点惊吓把脚崴了,董六一特意跑回来取小三轮。 听名字路东祁没分清具体是谁,董六一描述完外貌,他想起来是昨天说过话的圆脸美女。 “演员哥哥,你各要一起克?”董六一蹬上三轮问。 “不去。”路东祁蹲门边吃玉米,慢悠悠剥一颗喂一颗。 人都找着了他去干嘛,再说没找着他去也不顶用,谁让他是个草包。 转念又一想,凭什么周蒾骂他是草包他就得认,活了二十六七岁就这性格,喜欢自不量力,喜欢瞎凑热闹。 三两口解决玉米,路东祁说:“我去!” 赶董六一去后面车斗,路东祁歪歪扭扭骑出一段,脚底板刹住车,扭头喊高宗源:“你也一起,表现的时候到了。” 高宗源有点无语:“我还有伤。” 路东祁:“有伤好啊,更显出你很在乎周蒾。” “演员哥哥,崴脚呢不是蒾蒾姐。”董六一眼光茫然。 “崴脚是的周蒾他去叫理所应该,不是周蒾他去叫关心则乱。”路东祁头头是道,等不及开拔,他拨响车铃铛,急匆匆催促高宗源,“快点吧,赶着拉伤员别耽误时间。而且我嘴闲不住,你一起咱俩同龄人还能聊会儿。” “我和你能聊什么?”高宗源说着走了过去。 “聊聊怎么追女孩子啊。你实践实践,我观摩观摩。”路东祁踩着脚蹬子,回头对董六一说,“你学习学习。”脚蹬子没踩动,他也没跟高宗源客气,“来来来,搭把手。” 三轮动了,路东祁快蹬两步,又对高宗源说:“再上来该超载了,你受累腿儿着吧。” 2 山里和城市里不一样,太阳一旦落山,天黑得特别快。 周蒾背着小圆脸,小米渣和大洋芋像左右护法跟在两侧。 黄昏将熄时,她先望见步行而来的高宗源,然后才是把三轮车蹬得比蜗牛还慢的路东祁。 “你怎么来了?”她问高宗源。 对方笑笑:“怕你前老板出岔子。” “你的伤?”周蒾关切道。 “不要紧。”高宗源偏头,看去心安理得趴周蒾肩头的小圆脸,“要不你先下来?” “下不了一点。”小圆脸可怜巴巴扁嘴,“一沾地就疼。” “还不是你自找的。”一路上坡好不容易蹬到跟前,路东祁累半死,可不惯着她,“没事找事,赶紧上车。用我们这行的话说,你这是占用公共资源。” 小圆脸自知理亏,不敢多说什么,单腿蹦跶着靠董六一搭把手,乖乖坐进车斗。 路东祁从车上下来,腿一软,险些栽跟头。 小圆脸弱弱来一句:“帅哥,我觉得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占用公共资源。” “少废话。”路东祁站稳脚跟,拽过董六一,“你来骑。” 他本来是想坐三轮的,听小圆脸这么一说,打死他也不会上去。 换个人蹬,带轮儿的势必比人快,董六一载着小圆脸很快没了影。 风清月朗山间小路,路东祁趁机挤眉弄眼暗示高宗源。等他和周蒾肩并肩往前面去了,路东祁招呼两条狗子作伴,一个人慢吞吞跟在后面。 点开手机电筒,低低照亮脚跟前,路东祁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他听见高宗源问周蒾,周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周蒾说:“考察快结束了,应该会再多待几天逛逛海南的景点。我爸已经很久没出去玩过了。” 高宗源举着手电:“庄园现在有你在,他以后可以多出去转转。” 明亮射光里,无数芝麻大点的飞虫纵情乱舞,似一场盛大狂欢。 “谈何容易。”盯着那些迷失方向的小生命,周蒾弯唇苦笑,“实不相瞒,我爸不知道朱和平来庄园,我是偷偷瞒着他把朱和平请来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宗源好心提醒。 周蒾眼眸低垂:“他回来我会主动坦白。” 一只小飞虫蓦然跌落在地,扇动翅膀挣扎了几下终于穷尽一生。 她小心避开它,缓声道:“请海内外咖啡从业人员来庄园交流我提过,庄园应该顺应现代化立体农业发展的趋势,走农文旅结合的路子,我也提过。无一例外全被我爸否定了。 “他觉得我所有的方案无非是想推进庄园的商业化,他说,庄园不是观光旅游的地方。人的精力有限,如果都花在自我行销上,哪还有心思钻研咖啡种植。我爸坚持的是,一辈子只专注做一件事,立足于土地把咖啡种好,该来的自然会来。” “你说的有道理,如今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隔行如隔山,给不了实质性的建议,高宗源只能鼓励她,“别灰心,等他回来,你们再好好谈谈。” “谈过,不止一次。”周蒾没有灰心,却轻轻叹了口气,“每次谈完我都怀疑,他还是曾经那个云南咖啡的领军人物吗?十几年前,全云南种的几乎种都是廉价商业豆,我爸早那时就大力倡导提高咖啡豆品质,最早尝试精品化种植的也是我们庄园。可是现在——” 话没讲完,周蒾整个人突然往前一扑。 高宗源飞快伸手拽住她胳膊:“小心!” 周蒾吓一大跳,回头瞪眼:“路东祁,你撞我干什么?!” 某人嘴巴微张,也有点懵。 只顾着侧耳偷听,没留意保持距离,不知不觉越走越快。被抓现行难免尴尬,幸亏脸够帅,将将压制住呼之欲出的猥琐气息。 亮堂堂的手机扣往身后,路东祁随机应变:“我怕黑,借你们点光,不行吗?” 周蒾眼不瞎,没接他的鬼话,转脸关心起旁边高宗源。 扶她时太用力牵扯到伤口,高宗源忍痛摆摆手:“不要紧。” “要紧的,要紧的。”俊脸往两人中间一塞,路东祁比谁都主动,“周蒾,他可是因为你受的伤,你光用嘴问问算怎么回事。真关心我兄弟,你搀着他回去啊。” “兄弟?”周蒾困惑地问, “他什么时候成你兄弟了?” 路东祁连退三步:“《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嘛。” 虽然觉得他的回答像抖机灵,周蒾仍绕去高宗源右侧,挽过他的手臂。 高宗源倒觉得路东祁有意思,忍笑问:“你不借光了?” 眼前一对璧人,路东祁掬起一脸不值钱的笑:“不借了,我现在锃光瓦亮的。”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4-29 记住小圆脸,后面会考。五一节快乐~拜托各位投票了! 第10章 听兄弟讲那过去的事情 1 三人回到庄园,大师朱和平站在二楼外走廊,正大展歌喉引颈高唱。 下午有咖农来送咖啡果,朱和平找人闲聊,聊高兴了大哥请他去家里吃饭。中国人向来热情好客,菜是自家地里种的,鱼是自家塘里养的,酒也是自家酿的苞谷酒。朱和平没喝过粮食酒,图新鲜喝起来没数。 一顿饭吃完,土坛子见底,大师还学会了用云南话划酒拳。 出门时人好好的,和咖农大哥勾肩搭背,感谢他们一家人的盛情款待。 回庄园的路上状况来了。 粮食酒后劲生猛,一般人挡不住,更何况是头回喝的朱和平。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还一口一个我没醉。人高手长搂着咖农大哥跟挟持人质似的,自顾自狂飙意大利语。 第11章 回到庄园,众人翘首以盼早早聚集前院,大哥得知耽误正经事不停道歉,朱和平已经摇摇晃晃上了二楼。 大师课确实没法上了,都不白来,直接改个唱。 周蒾他们回来之前,朱和平唱完了法版《巴黎圣母院》里吟游诗人的所有选段。这会儿,又化身皇家卫队长菲比斯,用一首歌《美人》深情演绎他对爱丝美拉达的爱慕之情。 天幕星月作伴,歌声悠扬徜徉。 青蓝色的眼睛迷离,缱绻,又明亮。 路东祁上过几节声乐课,不专业多少懂点皮毛,他频频点头:“别说,唱得真不错。” 目光搜寻到人群中小圆脸的身影,周蒾放下心来,这才说:“朱和平大学学的音乐,因为太热爱咖啡中途退学了。” 路东祁哦了一声:“你还挺了解他。” “因为我看过他的比赛视频。”路东满脑袋问号,周蒾接着解释,“世界咖啡师大赛比的不单是制作咖啡,咖啡师还要在十五分钟的制作过程中,讲解自己的作品和构思。能拿冠军的咖啡师通常都很善于表达。善于在讲解中融汇自己和咖啡的故事,传达对咖啡文化和咖啡美学的个人见解。” “咖啡……美学?”路东祁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美学。”周蒾点点头,侧首问路东祁,“当咖啡发展成一种美学的时候,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路东祁当然不知道,“是什么?” 周蒾:“天赋。” “天赋……”路东祁喃喃重复着看向周蒾,“你好像很在意这两个字。” 一曲终了,董六一带头,掌声雷动。 周蒾举目仰望如痴如醉的朱大师,没再言语。 众人齐声高喊安可,朱大师满脸红光摆摆手,一转身,看见开着门的房间就往里钻。 后踢腿,“砰”,门关了。 只片刻,房间里鼾声大作,拔高音似的声调节节上扬,有种响彻云霄的穿透力。 “大师就是大师,不拘小节随遇而安。”路东祁叹为观止,忽想起什么,他诶了一声,胳膊肘捅捅周蒾,“那好像是你住的宿舍。” 不指望能叫醒楼上的醉汉,周蒾环顾四周:“我今晚找顶帐篷睡。” “你也够随便的。”路东祁咂嘴,双臂环抱转向她,“要不我发扬发扬风格,我宿舍的上铺借你睡一晚。” “宗源要睡。”周蒾想也不想,走了。 2 在路东祁的印象中,上一次睡帐篷还是九岁,在敦煌月牙泉。 那时路烨刚红,厚积薄发大器晚成终于在不惑之年,夺下第一座影帝奖杯,迅速跻身一线男星行列。得奖后接的第一部戏是部武侠片,演个孤绝冰冷的大漠刀客。剧组进驻大西北,路烨趁路东祁放暑假,照例把他带在身边。 以前路烨不红,路东祁满片场乱窜,也没人打听一句他是谁。现在当爹的荣升影帝,拍戏待遇好了,八卦记者闻着味儿也来了。 更有无良狗仔,不知道怎么钻空子溜进片场,把录音笔硬怼到路东祁面前,直截了当问,你妈是谁。 路东祁小小年纪半点不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大概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当晚,路影帝带儿子住进了沙漠帐篷。 透明的帐篷顶,路影帝亲昵搂紧儿子,陪他看月亮,数星星,讲故事。 路东祁记得,那晚路影帝的话出奇的多。不间断地讲着他这些年拍戏遇到的轶闻趣事,甚至不乏亦真亦假的鬼故事。他明白,路影帝是怕他追问妈妈是谁。 路东祁还记得,那晚帐篷外的夜空和今晚一样。 苍穹高而幽远,散落着几颗疏星,弯弯的月亮像蒙了层半遮面的云纱,若隐若现。 再美的夜空看久了也犯困,路东祁眼皮子打架的时候,门帘被掀开,高宗源钻了进来。 发扬风格到最后,宿舍让给了周蒾,路东祁和高宗源从上下铺的兄弟,进一步升华成为睡同一顶帐篷的兄弟。 “今晚月色这么美,你该多陪陪周蒾,聊点风花雪月什么的。”路军师上线,强打起精神献计。 两张单人气垫并排,中间隔盏汽灯,快没油了半亮不亮的。 高宗源平躺在另一边:“已经很晚了,她睡了。” 开门帘飞进只小虫子,嗡嗡嗡绕着路东祁脑袋飞,他边扇虫子,边说:“她以前可不这样,熬最晚的夜加最多的班,年年都是我工作室的优秀员工。”一看腕表刚十一点,又说,“她回来也挺好,不用加班,早睡早起作息规律。” “在咖啡庄园工作同样要熬夜加班。”高宗源伸手调亮油灯,“采收高峰期,白天采收,晚上脱 胶、水洗。忙起来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 “你在庄园干过?”路东祁问。 “我以前也是咖二代,不过我和周蒾不一样,我从没想过种咖啡。”高宗源笑说,“可能因为我吃不了苦。我记得周蒾很早就以她父亲为目标,励志留在云南种咖啡。她还写过一篇赞颂云南咖农的作文,被当成范文贴在了教室后面的板报墙上。” 提起以前,路东祁顿时没了睡意来了兴致。 他侧过身卧佛似的手掌托头,看向高宗源:“周蒾读高中的时候什么样啊?也像个假小子?” 高宗源拉上冲锋衣拉链,抱着胳膊说:“和现在差不多,是班里最高的女生。如果不按成绩排座位,她可能和我一样,常年坐最后一排。” 路东祁听出来了:“她成绩很好?” 巴掌一合拍死虫子,高宗源掏张纸巾擦手,说:“特别好。我是体育生和她坐的远,高中接触不多,我也知道她学习刻苦。早自习最早来晚自习最晚走,错题本是全班最厚的。考大学当然是首要目标,我也有听说她憋着股劲儿,势要赶超年级第一。那家伙是个学神,逢考必第一,后来市状元去了北大。” “都成神了,有什么可赶超的。”路东祁不理解,然后乱理解,“那家伙是个男的吧?周蒾该不会暗恋他,所以暗暗较劲非要和他争个高下?” “我不清楚。”高宗源扭头,“暗恋所以较劲,你的逻辑是什么?” “没逻辑啊。”路东祁打哈哈,“我性缘脑。” “我以为你了解周蒾。”高宗源顿了顿,“毕竟她为你工作了五年。” “嗐,草台班子罢了。”路东祁自嘲,他翻个身,脸朝冲着帐篷外静谧的夜,“我呢,也以为我了解她,来庄园之后,完全不了解了。” 沉默一阵。 “兄弟,周蒾让我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汽灯快熄了,高宗源伸手调节阀门,似随意地,“明天走的话可以搭我车,我送你去保山。” 昏暗的帐篷倏忽亮了一瞬。 “她想我走我偏不走。”路东祁小声嘀咕,较劲谁不会,他对高宗源说,“不麻烦了。反正我闲,再呆一阵子。” 汽灯的光再度黯淡下去,高宗源索性关掉。 他在漆黑中开口:“如果你决定留下,我建议你不要白吃白住。” “交钱嘛,没问题。”路东祁爽快道。 高宗源:“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路东祁嗤笑:“我一草包能干什么?” 空气又安静了几秒,高宗源缓缓道:“只要有心,总会有的。” 第11章 世界冠军大师课(上) 1 因为不可抗力,大师课延至第二天上午。 八点不到,前院露天课堂已人流攒动熙熙攘攘。有朱和平的粉丝,有从周边省市专程赶来的咖啡从业者,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咖农。 住帐篷的路东祁想睡懒觉也不能睡,起晚了容易遭人围观。哈欠连天顶着头蓬乱短发,他没吃上早饭,先被董六一拖去见父母。 “他们认识我?”路东祁问。 “不认识呢。”董六一诚实作答,“我爸爸妈妈没见过活呢演员,他们想看看活呢演员长哪样。” 董爸董妈都是佤族,普通话口音重。尤其是董妈妈,五句话路东祁只能听懂一句。那一句还是夸他亲切,不像电视里光彩照人的大明星。大明星谈不上,路东祁摆手笑说,他就是个小演员。 董妈妈惊讶:“小演员长楞个子弟,怕是吃花瓣长大呢。” 路东祁好像听懂了:“子弟是夸我长得帅吗?” 董六一:“是呢,是呢。” 路东祁帅也不是一天两天,溢美之词听到耳朵起茧,按理说早免疫了。今天不知怎的,来自佤族阿姨的赞美特别受用,每个字都那么真诚可信,路东祁飘飘然乐开了花,主动拉董家三口拍照留影。 面对镜头,董爸董妈微微抿唇有些拘谨。董六一笑咧开整齐的大白牙,憨直中冒着点傻气。路东祁比他更傻,比着剪刀手,眉眼弯弯神采纷扬,看样子是真的很美,很开心。 这一幕发生在厨房附近,周蒾和高宗源坐里面正吃早饭。 第12章 外面拍照时,高宗源探头瞄了眼,对旁边说:“他这人蛮单纯的。” 周蒾埋头吃米线,好像没听见。 高宗源个儿高,将就矮桌矮凳弓着腰吃了两口,自言自语般又说:“懒是懒了点,但有颗热心肠。” 睡帐篷不比睡床,昨晚上路东祁再度失眠。先被飞虫骚扰,后来嫌隔壁帐篷汽灯太亮说话声太吵,他自己懒得动,把高宗源踹醒支出去解决问题。 干扰项全部排除,他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又开始路军师附体,喋喋不休为高宗源指点迷津。四六八句儿一套一套的,听得高宗源怀疑他之前撒谎,不可能没谈过恋爱。 周蒾依旧不发一语,高宗源叩响桌面:“你前老板真没交过女朋友?” 周蒾终于停筷抬起头,微微发:“你问这个干什么?” 高宗源一五一十道:“他怂恿我追求你,给我支了一晚上的招。” “他有毛病吗?”周蒾脱口而出,想想不对,“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高宗源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温慧。”周蒾说,“高中同桌。” 高宗源嘴角微微扬起,语气如常:“去年十一分手了。” 周蒾没问,他继续又说:“我们是在黄石公园徒步认识的。她那时还是留学生,回国后我们确定了关系。家里的独生女,她父母希望我能去上海,主动提出给我们买房买车。没明讲,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可能思想比较传统,考虑——” “你们聊什么呢?”路东祁走进厨房,用脚勾个板凳,坐到周蒾对面。 “没什么。”高宗源笑笑,收拣碗筷站起身,“吃撑了,出去转转。” 庄园今天有大活动,麻嬢嬢炖了整整五只老母鸡。无需添加任何调味料,切块火腿炒一炒,放进去提味增鲜。经过一夜 小火熬煮,金灿灿的鸡汤咕咚着浓郁气泡,满室飘香。 路东祁咽着口水端一碗鸡汤米线上桌,见周蒾要走,他叫住她:“你先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看眼时间,周蒾站门边,“你说吧。” “你对我能不能有点耐心?”忍住不动筷子,路东祁挺直腰杆坐端正,难得正儿八经一次,“你骂我草包我没对你发火吧,就冲我这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不值得你坐下来听我说话吗?” 周蒾确实有事。 大师课怎么能少得了朱和平的现场展演,她要为他准备制作手冲咖啡的器具。 但路东祁的话她无法反驳,重新坐回他对面,周蒾眉平目静,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没什么大事。”路东祁不自觉又坐直了些,“我想问问,你们庄园有没有我能干的活儿?” 周蒾蹙眉:“你想干什么活?” 路东祁从自身能力出发:“不费体力和脑子的活儿有吗?” 周蒾不意外:“没有。” “这样啊……”路东祁拖着长音思考,用嘴分析,“我对咖啡一窍不通,估计要干也只能干点体力活,那稍微费点劲儿的有吗?” 周蒾探究地看着他,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 她说:“厨房帮忙,给麻嬢嬢打下手。” “我看行。”路东祁眼睛一亮,转头就对灶台边的麻嬢嬢道,“嬢嬢,从今天起有事儿您吱声。动刀子动铲子我不行,帮你洗洗菜,剥剥蒜,看看锅什么的,我保证可以。” 麻嬢嬢抄起围裙擦手,没说不同意,表情却为难:“我这点活路不算多,都是些杂七杂八呢事情,有时候离不得人,你身体各吃得消?” “吃得消,吃得消。”路东祁不想当白吃白喝的草包。 周蒾也说:“嬢嬢,你先让他试试嘛,不行——” “我肯定行!”路东祁抢话,自信飞扬道,“我刚就是跟你们谦虚一下。放心吧二位,帮厨能有多难,当过留子的人,多多少少肯定会点。” 2 十点整,精神抖擞的朱和平出现在前院露天课堂。 干净的白衬衫搭原色牛仔裤,袖子挽至手肘,露出大师引以为傲的咖啡版图。过肩卷发高高束起,绾成利落的道士髻,整个人焕然一新帅气逼人。 唯一的美中不足,嗓子哑了。 面对来自四面八方不同职业不同背景的人们,朱大师气定神闲面带微笑。 他说:“孟多的平均海拔是1680米,水的沸点大约是94摄氏度,正好在理想的咖啡冲煮温度范围内。这意味着,孟多简直是咖啡人的乐园,很高兴和大家在乐园相聚,祝大家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玩得开心!” 优秀的咖啡师往往也是优秀的演说家,朱和平这两句开场白,充分展现出他的语言魅力。 既通俗易懂又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尤其是和孟多当地咖农的距离。同时也为大师课提前定下了轻松活泼的基调。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冠军咖啡师,这里也不是真正的课堂,平等对话和真诚交流才是大家聚在一起的目的所在。 话音落掌声响,在座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接下来,正式进入朱大师的展演环节——制作手冲咖啡。 完全复刻他在wbrc比赛中的流程,一边制作,一边进行生动讲解。因为没有时间限制,他特意放慢了制作速度,以便在阐述过程中,扩充更多的相关知识和信息。 全程使用中文,但他有限的词汇量不足以支撑全场。遇到较专业的术语,特别是做风味描述时,朱和平找不到对应的中文词汇,只能使用英语。 这时,他身侧的周蒾充当起了翻译。 两人没有事先交流但配合默契。 朱和平在关键点略做停顿,周蒾立刻就能做出最简省精准的翻译。她声音平稳语速适中,保证了制作过程的流畅度,也照顾到了在场大多数的咖农。 周蒾今天同样是偏正式的着装,半袖条纹针织衫,同色系西装阔腿裤。鬓角短发抿在耳后,背着双手脊骨笔直。脸上没有笑容,始终是一种风止浪静的沉和。 朱和平是主角,全场关注的焦点,周蒾的存在感并不强。可只要她一开口,又会不自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短暂停留两三秒后,很顺滑地回到主角身上。 如此隆重的场合,怎么可能少得了爱凑热闹的路东祁。 搬把条凳摆在人群最外围,路东祁高高往上一站,正对着两位中心人物。 今儿天好,他穿了条运动大裤衩,上面是宽松卫衣。两只手揣在前兜里,身子歪着,大长腿岔开着,脚上趿拉双蓝白拖鞋。 不看脸,像极了村里懒汉出来放风晒太阳。 路东祁凑热闹不为别的,之前见过周蒾做手冲,他就想看看同样的器具和流程,双料世界冠军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看之前他有个疑问急需科普:“那个wbc和wbrc的比赛具体是什么,你展开讲讲。” 问的是长板凳另一侧的董六一。 有咖农嬢嬢来晚了,董六一主动让出第一排的位置。没地儿坐,被纯外行路东祁喊来充当他的人肉解说器,顺便压压板凳。 “好呢,好呢。”最近没少看书,董六一有点好为人师,有问必答特起劲,“wbc是世界咖啡师大赛,比的是咖啡师在十五分钟内,制作出四杯意式浓缩,四杯牛奶咖啡,四杯以浓缩为基底的特调咖啡。” 前面坐着位职业咖啡师,听出问题,回头低声纠正:“去年出了新规,也可以使用植物奶。” “哦哦哦,谢谢哥哥。”董六一虚心接受,照本宣科出了纰漏,他朝路东祁不好意思地笑笑。 听着大差不差,路东祁不在意:“没事儿,你接着说。” 董六一:“wbrc是世界咖啡冲煮比赛,分指定冲煮和自选冲煮。指定冲煮是用官方指定的豆子,在七分钟内制作出品。自选冲煮是用咖啡师自选的豆子,在十分钟内制作出品。” 瞧着朱和平的动作确实有如行云流水,路东祁似懂非懂长哦一声:“所以朱大师牛逼在哪里呢?” 董六一也望了过去,双手胸前交扣,呈现出近乎痴呆状的无限崇敬。 “这两项比赛相当于咖啡界呢奥林匹克。奥林匹克啊!双料冠军啊!史上第一人啊!” 解释变成抒情诗,没有干货全是感情,路东祁听了和没听一样。 前面职业咖啡师又转过头来:“将一颗咖啡熟豆里的精华提取出来转化为液体,有无数种调配的方法。每种方法都需要完全不同的技巧,所以很少有能兼顾两项比赛的全能型咖啡师。朱和平是个例外,不仅兼顾还拿了冠军,前后只用了三年时间,这就是他的牛逼之处。” “原来朱大师是个天才啊!”路东祁不由感叹。 那他可得睁大眼睛,好好欣赏天才的精彩表演。 欣赏着,眼珠子不由自主斜去大师旁边,路东祁小声咕哝:“周蒾……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董六一奇怪:“哪点不一样?” 第13章 路东祁形容不出来,还记着被骂草包的仇,半晌琢磨出几个字:“人五人六的。” 第12章 世界冠军大师课(下) 1 以路东祁对咖啡的浅显认知,他觉得,朱和平大师一定会表演炫酷的拉花技巧。 天才嘛,肯定能拉出复杂度堪比《清明上河图》的图案。 结果,路东祁眼巴巴守到最后,压根没有拉花这个环节。前排观众有幸品尝到朱大师的手冲咖啡,个个赞不绝口。用嘴喝的轮不到路东祁,用眼睛看的人人有份,他也没看出大师手法的过人之处。 连朱大师也说:“拿冠军没有诀窍和捷径,只有‘勤加练习’。用咱们中国人的老话说,‘无他,惟手熟尔’。做一杯美味的咖啡不难,难的是日复一日地复制它。练的是肌肉记忆,咖啡是一门手艺,咱们都是手艺人。” 朱大师还说,冲煮咖啡和做任何事一样,细节决定成败。没有绝对正确的方法,但有需要注意的细节。而后他和大家分享了一些他个人的小细节。 比如他更喜欢用白色滤纸,而不是原色滤纸;比如他会提前预热器具,包括温杯;比如他会根据当时当地天气状况,进行变量微调;比如即使只冲一杯咖啡,水壶也一定要七八分满…… 细微处见真知,全场再度响起热烈掌声。 紧接着,周蒾宣布:“下面进入自由问答环节。” 一句话像开启静音键,瞬间全场岑寂,落针可闻。 咖农们大多腼腆,冲煮咖啡不在他们领域范围内,他们不敢问,怕问得不专业。 懂行的同样犹犹豫豫,也担心问得不够专业,被内行笑话。 全场属路东祁最业余,无知者无畏,他高举右手:“朱大师,我有问题。” 一鸣惊人,所有人整齐划一调转脑袋,向他行注目礼。 朱和平微笑点头:“好的,请讲。” 演员毕竟是演员,路东祁超松弛,站得高高的,笑容灿烂的:“俗话说众口难调,请问评价一杯咖啡的好坏,有统一标准吗?” “好问题。”朱和平深入浅出道,“首先我必须强调,风味是一种经验性的感受,因人而异。我们行业内使用标准化的语言,是为了就咖啡本身进行有效的交流。 “接着,我来回答你的问题。这个标准有位知名艺人常说,‘balance’。酸甜苦咸四种味道以一种令人愉悦的方式有机结合,达到风味平衡,就可以称得上是一杯美味的咖啡。” 路东祁思索着,余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周蒾,继续问:“有人认为,蓝山咖啡因为口感太过平衡,没有独特突出的风味,所以没落了,朱大师你怎么看?” 朱和平:“大众喜好的不断变化是正常现象。拥有绝妙平衡感的蓝山,当然是好咖啡。一杯好咖啡,我们没有必要追求一致的享受,完全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欣赏它,品味它。” “能举个例子吗?”有人问。 “好的。”朱和平环视全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周蒾身上,小声说句希望没有冒犯到你,然后对大家说,“以我身旁美丽的周蒾小姐举例,只谈外表,我欣赏她健康的肤色和身材。” 有意为之似的,他又问向远处的路东祁:“你呢哥们儿?欣赏她什么?” 路东祁没回答,有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先开口:“我认同,就是那种月经规律的美感。” 周围的年轻人听听笑笑,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比起都市男女的自由开放,混坐在其间的咖农难免要保守些,表情略显惊讶和尴尬。 女性生理期不是禁忌话题,但这时候谈不合时宜,也跑题了。 周蒾站出来,主动拉回正轨:“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2 路东祁的首当其冲开了个好头,陆陆续续有人举手提问。大家畅所欲言问题五花八门,朱和平总能轻松应对,言语诙谐。 问来问去离不开咖啡二字,路东祁兴趣不大,仗着地理位置的优势,正大光明地盯着周蒾看。 站那儿一动不动像一棵笔直的松树。看似专注投入,其实路东祁发现了,她时不时会不动声色地四处瞄瞄,像在寻找什么。几次和路东祁目光相撞,她并不闪躲,嫌他碍事似的快速忽略,寻望去更远的地方。 周蒾不躲,路东祁也不躲,继续大大方方注视她。 暗自寻思:“我欣赏她点什么呢?” 这时,坐在路东祁正前方,一位戴无框眼镜的男士举起手:“朱老师,从2013年到底去年为止,wbc的十位冠军中,女性只占三位——” “稍等。”听出苗头不对,朱和平抬手打断他,“九位,2020年的比赛因故取消了。” 眼镜男浑然不觉:“即便是九位,男性夺冠者也远多于女性,你是否认为男性咖啡师比女性咖啡师更具有先天优势?” 显而易见,他在有意挑起性别对立。 事出有因,眼镜男开了家独立咖啡馆,小圆脸以咖啡博主身份去做过探店。店里的镇店之宝是一支来自埃塞俄比亚南方高原的水洗耶加雪菲,眼镜男自称有卓越杯全球最具权威的精品咖啡生豆比赛及拍卖活动。的竞拍证书。小圆脸品尝过后对其评价不高,在自己的直播间里,质疑眼镜男造假。眼镜男驳斥小圆脸纯业余空口鉴假,可他却出示不了证书,两人直接开麦理论,论着论着变成直播对吵。 本来吵完就该不了了之的,谁承想又在玫瑰咖啡庄园狭路相逢。 这几天一直互相无视对方存在,快结束了,眼镜男居然憋出坨大的。问的是朱和平,针对的是小圆脸,眼镜男盘算着——如果大家共同的偶像都说女性从业者不行,那她们是真的不行。 头脑简单,又蠢又坏。 小圆脸没在怕的,不用偶像出马,她当即和他正面刚:“你天天张口闭口‘精品咖啡’,你一定不知道,精确定义‘精品咖啡’这个概念的人就是位女性。还有啊,你炫耀的sca精品咖啡协会咖啡师证书,她也是sca的前身scaa美国精品咖啡协会的创始人之一哦。” 小圆脸声线甜美软软糯糯,很轻松就用知识打败无知。 眼镜男下不来台还不服气,急眼道:“我没和你讨论咖啡史,我说的是技术!技术!” 很久没说话的周蒾忽而开口。 她走到操作台前拿起一张滤纸,陈述的语气:“1908年,一位德国女性申请了滤纸的专利。她的确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 “无独有偶,再说回我们保山。六七十年代,潞江坝水洗厂的女工推动了当时处理技术的革新。她们发明了用于剔除瑕疵豆的‘三灯筛选法’,发现了甘蔗渣过滤废水,可减少60%的耗水量。 “而她们,只是一群平均学历小学四年级的普通工人。” 事实摆在眼前,眼镜男彻底哑口无言,丢光面子臊眉搭脸提前离场。 小圆脸痛快极了,朝周蒾竖起大拇指。 某种直觉使然,路东祁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他忽然理解了王串串评价周蒾的那四个字——处变不惊。 虽说不是什么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周蒾表现出的沉着冷静,令路东祁刮目相看。 他好像知道,该欣赏周蒾什么了。 3 小风波平息,提问环节 继续进行。 有人问起各个国家的咖啡特色。问题涵盖范围太广,朱和平选取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国家,作出详略得当的回答。 突然间,美国哥们儿像旱地拔葱嗖的站起,挑刺儿一般:“你刚才提到了意大利,法国,英国,美国呢?美国是全世界咖啡消费量最多的国家,你不应该略过不谈。” 做惯了超级大国的公民,字字透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大家坐着提问,只有他特意站起来,这架势也有些咄咄逼人。 友好平和的交流氛围再次被打破。 朱和平有一半中国血统,他微微一笑:“谢谢你的提醒。” 毕竟意大利人身体里都流淌着咖啡色的血液,他先礼后兵不甘示弱:“难喝就是美国咖啡的特色,和你们的密西西比河一样稀薄。”瞧见美国哥们儿穿着件星巴克联名的t恤,又补充道,“一个推崇用纸杯喝咖啡的国家,是没有好咖啡的。” 美国哥们儿也杠上了:“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第三次咖啡浪潮的经典名豆全部来自美国。星巴克至今仍是全世界经营最成功,连锁店数量最多的咖啡企业。而且你们意大利人视为国粹的意式浓缩,也是由我们的星巴克发扬光大,推广到全世界。” “那又怎样,论辈分,你们还是要喊我们一声爷爷。”朱和平继续保持着他的幽默感,如数家珍道,“意大利拥有西方最古老的咖啡种植业;最好的浓缩咖啡机绝大部分是意大利品牌;意大利还有全世界最著名的咖啡品牌;许多和咖啡有关的词汇也来源于意大利。” 美国哥们儿:“全球有17%的咖啡被美国人喝下肚。按人均算,美国平均每人每年喝掉4千克,远高于全球平均的1.3千克。” 第14章 朱和平:“意大利总人口约6千万,职业咖啡师有27万,每一百人就有4个职业咖啡师。” “新旧世界”的两位“话事人”用中文展开激烈论战,没有硝烟,依然火药味十足。 越辩越深入,路东祁听不懂更不感兴趣了,他也站累了,跳下板凳一屁股坐下。 掏手机打算玩会儿游戏,不经意间转头乱看,庄园大门外闪过个人影。 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玩着游戏回想片刻,路东祁猛一激灵。手机掉了都没顾上捡,他拔腿就追。 长板凳那端的董六一直接来了个掉凳。屁股摔成八瓣,他疼了两秒人就愣住了,直勾勾望着大门方向,从没见跑得那么快的路东祁。 再看看摔地上的手机,董六一挠头:“哥哥咋个啰……”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02 推荐票终于满百了,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13章 林老叔和李孃孃 1 路东祁今天的运动量又超标了。 林老叔在前面跑,他在后面玩命追。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六十多岁老头健步如飞,半跑不跑像竞走,遛路东祁跟遛狗似的。熟悉脚下的每条山路,林老叔闭着眼睛都知道哪有坡哪有坎,遛着路东祁还能接李嬢嬢的电话。 “老林,你是克庄园啰,还是在河边钓鱼?”李嬢嬢问。 “钓鱼嘛,我克庄园整哪样!”林老叔说起谎来和跑步一样,脸不红心不跳。 李嬢嬢不大信:“六一妈妈说在庄园看到你呢。” “看错啰。”林老叔挂断电话。 再回头,那年轻人居然没放弃。脸煞白,游魂野鬼般,摇摇晃晃要死不活地迈着腿。 林老叔脚步一转,拐进旁边林子。 体能告急,路东祁实在追不动了,眼睁睁看着林老叔消失不见。 一口气没喘上来,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身体不受控前倾,有大头朝下栽倒的危险,他忙顺势用两只手撑住膝盖。真玩命了,眼冒金星,好半天只进气没出气。 艰难调匀呼吸,路东祁直不起腰,翻起眼珠望去林老叔消失的密林。 他有预感,老头没走远,肯定在哪棵树后面躲着,偷偷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追是没本事再追,路东祁保持脸朝地的姿势,索性扯开喉咙大喊大叫:“林老叔,我跟你说,大半年前我出过车祸,死里逃生那种。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光重症监护室就住了一个多月。我现在处于康复期,要是因为追你,跑死在这树林子里,我做鬼也不会——” 话音戛然而止。 一双灰扑扑的老式旅游鞋出现在路东祁低垂的视线里。 然后,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钳住路东祁胳膊,硬把他拽了起来。 林老叔川字眉紧锁,照例一副拒人千里的凶相:“你莫黑我,是你自己要追呢。” “多新鲜啊,你不跑我能追吗?”路东祁脸皮厚,越凶越往上凑,搭着林老叔肩膀借力,贱嗖嗖地笑,“林老叔你跑什么?心虚啊?怕我告诉周蒾你来过?” 林老叔鼓起眼睛:“不准讲!” “难为我了吧。”路东祁站没站相抖起腿,笑得蔫儿坏,“我话痨,嘴上没个把风的。秘密啊,到我这儿全变新闻,添油加醋广而告之。” 碰上个耍无赖的,林老叔闷着头,没说话。 “不过呢,”路东祁话锋一转,“你答应我个条件,我也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林老叔:“哪样条件?” 正当午的太阳有点毒,路东祁不着急开口,硬拉着林老叔去路边香蕉树下乘凉。 薅根狗尾巴草玩,他开始东拉西扯:“林老叔,你种的卡蒂姆真的是全云南最好的?” 衣兜里摸出副墨镜戴上,林老叔说:“得过奖,当然是真呢。” 镜子腿上的logo金光闪闪,比太阳都晃眼,路东祁勾唇:“呦,名牌。” “我姑娘送呢。”墨镜后面的眉毛不自觉扬了扬。 林老叔眼睛总是迎风流泪,路边摊随便买的墨镜戴了好几年,镜片花了也舍不得换。姑娘林茜大三那年暑假没回家,在咖啡店打了两个月的工,挣的钱自己 一分没留,全用来给家人买礼物。林老叔的墨镜,李嬢嬢的肩颈按摩仪,弟弟林夏的降噪耳机。 林老叔对名牌没概念,向来节俭的林茜说不贵,他就信了。 这会听路东祁的口气,他起了疑心,摘下轻飘飘的墨镜左看右看。 他问路东祁:“哪样名牌?各贵?” “国际大牌当然贵。”路东祁正吹蒲公英玩,斜眸见林老叔变了脸把墨镜往回揣,他立马又道,“这牌子最近不行了,一年到头在打折。你这副应该是几年前的老款,打完折更便宜。” 林老叔还是舍得不戴,捏手里:“能有好便宜?” 路东祁接着瞎掰:“比假的都便宜。”劝他道,“戴着吧,你姑娘眼光好,你戴起来特像一美国老牌明星。” 林老叔:“哪个?” 草丛边蚊虫多,路东祁挠着腿说:“《终结者》里的阿诺德施瓦辛格。” 估计林老叔可能对不上号,路东祁搜剧照给他看,一摸裤兜空的,想起手机掉地上没来得及捡。林老叔也不关心终结者是谁,两人蹲在一起,很难不留意到路东祁小腿的伤疤。肌肉绷着,更显出粉红色的蜈蚣疤狰狞可怖。 他看回路东祁的脸,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改口:“你说嘛,哪样条件?” 路东祁套近乎,胳膊肘搭上林老叔的肩,用有商有量的口吻道:“林老叔,给周蒾个解释的机会吧,让她讲清楚为什么非要选你那块地。” 提起周蒾,林老叔的脸又阴沉下来:“关你哪样事?” “不关我事啊。”路东祁卖乖似的嘿嘿笑,“拦不住我好管闲事。” “闲事多得很。”林老叔打掉他的胳膊肘,“你为哪样要帮她?” “不算帮。”继续套近乎说一句林老叔不是外人,路东祁没瞒着,忿忿不平道,“她瞧不起我,骂我是草包。林老叔你评评理,哪个男人受得了!你如果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到时候一定要说,我是看在路东祁面子上来的,看她还敢不敢小瞧我!” “我不信。”林老叔摇头,脸还阴沉着,就开始维护周蒾,“她我是从小看到大呢。小时候老成,长大了稳重。和老周一样,从没跟哪个红过脸,更不可能骂人。” “这会儿夸上了。”路东祁吊起眉梢,“那天跟你急的人不是她?” 这话倒提醒了林老叔,他态度坚决:“我是不会给她机会解释。”说完起身走人。 路东祁吆喝:“我不帮你保密了啊。” 林老叔大步流星没回头:“不需要。” 路东祁望着他微驼的背影:“啧,老头真倔。” 2 捡片香蕉叶顶头上遮阳,路东祁慢悠悠走回庄园。 比起上午热闹得像庙会一样的前院,现在只有两只狗子在悠闲打转。午饭后,周蒾带领大部队去参观咖啡鲜果加工处理厂,接着还要去西北角的老教堂遗址。 路东祁没赶上饭点,麻嬢嬢疼人,单独给他开小灶。洋芋火腿焖饭,也许因为体力消耗大,路东祁吃得特别香,一碗没够又添了第二碗。麻嬢嬢坐着陪他,问他什么时候来厨房帮忙。今天被遛了半座山,路东祁吃一半开始晕碳犯困,说,明天。 麻嬢嬢盛碗鸡汤端上桌:“明天可以呢。明天他们走了,厨房没好多事做,累不到你。” 一碗鸡汤半碗肉,路东祁美滋滋嘬口汤:“嬢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长得帅?” 麻嬢嬢哈哈大笑:“帅,肯定是帅呢嘛。”她眼里充满慈爱,端详起路东祁,“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也是瘦津津呢,吃下克呢东西不晓得长到哪点克啰。” 路东祁这些天没少和庄园的叔叔嬢嬢闲聊,他们的子女大多出门在外,要么求学,要么打工。保山和缅甸接壤,很多年轻人嫌当农民太辛苦,社会地位低,宁愿去滇缅公路跑运输。 既然年纪相仿,于是路东祁很自然地问:“你儿子也出去打工了?” 麻嬢嬢:“死了。” 汤勺急刹车停在半空,路东祁不敢再动,连呼吸也不自觉闭住了。 麻嬢嬢是笑着说的,或者说她一直在笑,笑是麻嬢嬢最日常的表情。开心要笑,不开心也要笑,思念儿子要笑,谈起儿子也要笑。 “我儿子名字里有个‘磊’,三石磊,我们喊他小石头。大名小名都是我取呢,希望他能长得像石头一样结实,可怜——” 路东祁勺里的汤洒了,麻嬢嬢抻起袖套擦干净,笑着唏嘘:“还好,走得快,没受好大苦。” 自我安慰完,她回忆着又道:“克掉两年多快三年啰。骑摩托下夜班嘛,天还没好亮,下起雨又某得路灯,摔到路边沟沟头,刚好撞到脑壳。警察说当场就死了。” 第15章 赶紧把汤喝完,汤勺放回碗里,路东祁觉得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麻嬢嬢催他快吃,他就使劲吃,吃到一粒米不剩,碗底干净到不用洗,麻嬢嬢又笑了。路东祁抢着洗碗,她不准。不是偏爱路东祁,因为她厨房的碗谁都不准洗,只有她自己洗的她才放心。 厨房归麻嬢嬢管,吃她做的饭就要遵守她定的规矩。 路东祁跟旁边站着,小心翼翼问:“他结婚了吗?” “某呢,有个女朋友,他们多好呢。”水龙头习惯只开一半,水流细细的,麻嬢嬢洗碗不急不慢,说话也不急不慢,“我儿子走得太突然,多对不起人家呢。儿子厂头发呢抚恤金,我说给她一半她不要,这些年还经常倒给我钱。我能来庄园做饭,也是她介绍呢,她和小周蒾是高中同学。” 路东祁顺着又问:“那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嘛。”聊伤心事都不难过的麻嬢嬢这才叹口气,忧心忡忡道,“我好怕她是心头放不下我儿子。多乖呢姑娘,把她耽误啰,我过意不去呢嘛。做梦梦到我儿子,我跟他说,让他去劝劝小慧。劝她不要再惦记个死啰呢人,她还年轻,有……” 说着麻嬢嬢像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扭头问:“你有没有耍朋友?” 路东祁一愣,而后忙不迭摆手:“我不行,我不行。” 麻嬢嬢可不这么认为:“哪点不行?为哪样不行?我觉得你行得很呢嘛!” “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为哪样?” “因为我不想结婚。” “为哪样不想结婚?” “我,我……” 能说会道的一张嘴突然卡了壳,路东祁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离厨房老远,还能听见麻嬢嬢的热情呼唤,不要跑嘛,可以先见见面吃吃饭嘛,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讲嘛…… 第14章 卧龙与凤雏 1 路东祁回二楼宿舍刚躺下,董六一敲门来送手机。 脖子后面挂着破草帽,人在倚门边没进屋,好奇打听:“哥哥,你中午整哪样克了?跑得真快!” 路东祁低头划手机,随口道:“遇见个熟人。” 董六一有点摸不着头脑:“除了蒾蒾姐,你在这点还有别呢熟人?” “没有啊。”路东祁圆得快,“追出去才发现眼花看错了。” 微信飘红,路影帝发来数十张结婚当日的现场照片,他躺回床上,心不在焉地逐一翻看。 甭管路影帝婚史有多丰富,至少每次婚礼都像头婚一样盛大隆重。 结婚像做项目,路影帝会尽可能满足甲方新娘子的要求。达不到十全十美,至少不留遗憾。 第五任新娘爱大海,仪式设在东南亚某小岛的白沙滩。业内数一数二的主持人担任司仪,圈内好友共襄盛举,半隐退天后倾情献唱,还有泰斗级的老导演上台致辞送祝福。 照片里群星闪耀,人人面目精致,笑容得体,举止优雅。本该是路东祁最熟悉的花花世界,可他一下子觉得这些好陌生,仿佛离他很远很远,像是他前世里的浮光掠影。 论真实,还是今天的大师课更真实。 有其乐融融的掌声与欢笑,也有不和谐的对立与冲突,而连接这一切的,仅仅是一粒小小的红色果实。 路东祁咂摸着觉得有意思,笑出了声,紧接着又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手机扔去旁边想睡觉,骤然发现董六一还在原地杵着。手指挠门框巴巴望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路东祁不得不坐起来:“盘算什么呢你?有话快说别耽误我睡午觉。” 董六一磨磨唧唧兜圈子:“我今天上午收获很大,演员哥哥你呢?” “我睡觉了啊。”路东祁两腿一抬作势躺倒。 “我说我说。”董六一疾步来到床边,半跪半蹲低低地仰视路东祁,黑眼仁又亮又大,“哥哥,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我没听错吧,你不是一心想拜朱和平为师吗?”路东祁掏掏耳朵,生怕他真跪下,用玩笑的语气打趣道,“难不成他不收你,你退而求其次找上我?那你也退得太次了吧,我又不懂咖啡。” 董六一耷拉下眼角快哭了:“他确实不肯收我。” 路东祁:“为什么?”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董六一原原本本道:“我说我想当咖啡师,像他一样去参加世界咖啡师大赛拿冠军。他让我先把英语学好,说咖啡师站上赛场,不仅是咖啡师,还是艺术家、表演家、咖啡文化呢传播者。清楚流畅呢语言表达是最基本呢要求,对冠军要求更高。想裁判打高分,要特别特别特别会讲故事。” 连说三个特别,董六一嘴皮发颤哭腔都出来了:“哥哥,我初中才学英语一直成绩稀烂,会呢单词某得几个,现在已经全部忘记掉啰。让我用英语讲故事比登天还难,我这辈子肯定当不成冠军啰!” 像天塌了似的,董六一哇哇大哭。 哭就哭吧,抓起枕巾擦眼泪。 擦就擦吧,别擤大鼻涕啊。 路东祁不能忍了,一把扯回枕巾:“咖啡师那么多,有几个能当冠军的。你这还不是咖啡师,就开始愁达不到人生巅峰,会不会忒早了点?再说了,拜师你该去找周蒾,她大学学的就是英语,专业对口。” “我找呢。”董六一用力吸吸鼻子,抽噎着道,“她让我来找你呢。说你心血来潮到处找活干,又不想出力又不想动脑子。她觉得呢嘛,教我英语最符合你呢要求。” 话是没错,路东祁心里犯嘀咕,听着怎么又像是在骂我呢? 他催董六一赶紧起来:“别跪了,回家把初中英语课本找来,明天开始背单词。初中单词全部背完,我再教你英语。” 董六一打着哭嗝:“咋个背?” 路东祁:“硬背。” 2 连续两晚失眠,路东祁的午觉直接睡到了午夜。凌晨两点生生饿醒,未免惊扰到楼里院里熟睡的人们,他贴墙边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溜去厨房找吃的。 到门口,竟然还有另一位大块头的“贼”。 手里拎只土坛子,扎着小辫儿,正撅着屁股拉门栓。 路东祁悄悄靠近,凑他耳边压低声:“朱大师,忙着呢?” 人吓人吓死人,刚打开门,朱和平也跟着摔了进去。抱紧酒坛子被迫来了个笨拙的侧滚翻,后背直接撞倒把矮凳。矮凳又撞到靠墙竖着的勾火腿的铁杆。铁杆往旁一倾,砸中搁在土灶边的铁锅铲。锅铲弹起来老高,再直直落下,不偏不倚插进墙角的竹篓子。篓子里有只正打盹的公鸡,突来横祸吓一大跳,它扑棱着翅膀居然飞了出来。满屋子乱窜火花带闪电,眨眼功夫又蹦跶着上了桌。大翅膀一扫,带倒桌上的竹篮。篮子侧翻,从里面掉出十几个鸡蛋,噼里叭啦在地上开出金黄色的花。大公鸡好像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刻不停原地起跳,从桌子飞出窗外逃之夭夭。 每一步都那么寸,像精准联动的机关。 全过程发生在黑暗中,路东祁摸到开关揿亮灯,入目的便是“鸡飞蛋打”的事故现场。 他茫茫然问向朱和平:“刚才发生了什么?” 朱和平还坐在地上抱着酒坛子,他也恍惚,摇摇头:“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咚,砰,哐当,噌噌,嚓,啪啪啪,喔喔喔——” “行了,别原音重现了。”路东祁奇怪,“不是,你来干什么?” 咖农大哥送的苞谷酒太诱人,朱和平半夜被馋醒:“找下酒菜。”他也问,“你来干什么?” 路东祁张开嘴没说上话,高宗源有如天降神兵出现在门口。 “你又来干什么?!”厨房里俩人异口同声。 “听见声音过来瞧瞧。”高宗源极力忍笑,侧让开一步,“不止我来了。” 如果高宗源是神兵,那周蒾就是神兵之首。 被跳上二楼的大公鸡吵醒,她急匆匆赶来亮灯的厨房,还穿着中性风的条纹家居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路东祁和朱和平也不意外,目光却犀利,手里抓着成功擒获的“逃犯”。 折翼的大公鸡原本垂头丧气,突然间回光返照直起脖子,朝屋里俩人喔喔叫了几声。 响亮又悲壮,找同伴求救似的。 3 回云南大半年,周蒾已经习惯了日作而出日落而息的生活。半夜三点不睡觉,对来她说,像烧灯芯。可她实在不放心路东祁和朱和平祸祸厨房。 无奈之下,她提来铁皮炉桶,添上煤块,架上铁网,给一对卧龙凤雏烤起了饵块。高宗源利用厨房现成的调料,制作出云南特有的腐乳蘸水,看起来闻起来不咋地,蘸饵块吃起来特别够味。 朱和平就着酒吃,嘴还能停一停,找劳苦功高的周蒾和高宗源聊上几句。路东祁饿坏了,只顾吃,根本停不下来。四个人围坐在炉桶边,路东祁一抬眼就能看见周蒾和高宗源。他们从声音到眼神即便没交流,仍怎么看怎么般配,像一对勤劳小夫妻。 第16章 路东祁觉得自己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可他似乎高兴不起来。 当再一次瞄去对面二人时,他鬼使神差冒出一句:“哥们儿,我能和你换换座吗?” 高宗源竟然没有问为什么,非常爽快地站起身和他交换了位置。 反观周蒾,眉间轻蹙,有不解也有警惕,他一坐下就小声问:“你要干什么?” 路东祁哪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临场反应快:“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把我拉出黑名单,和我恢复邦交?” 周蒾默默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进入微信把他放出黑名单。 路东祁满意地点点头,在她将手机揣回兜里前,他心血来潮似的又说:“麻嬢嬢去世儿子的女朋友小慧,对,小慧,你有她照片吗?我想看看她长啥样。” 翻 动饵块的筷子尖轻微抖了下,稍稍偏去侧边的肩膀转了回来,周蒾正视路东祁,有些难以置信。连对面的高宗源也中断了和朱和平的闲聊,看向路东祁,眼神微妙。 周蒾摇头:“我没有她照片。” 路东祁有点意外。 能介绍麻嬢嬢来庄园工作,路东祁以为周蒾和小慧交情不错。 见周蒾不像骗人,他没多想:“她朋友圈呢,肯定有照片吧。” 周蒾还是摇头:“她很少发朋友圈,也没发过照片。” “我有。”高宗源忽然插进话。 一张手机翻拍的班级合照,画质还算清晰。应该是学校组织的春游,全班在公园大门口合影留念。 厨房的大灯泡一照,屏幕反光,路东祁擎着手机换个角度,低头仔细辨认起来。 朱和平也好奇地凑过去,他不认识小慧,只想知道:“有周蒾吗?哪个是她?” 路东祁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指着照片说:“这个这个,和现在基本没变化。” 中间高两边矮的队形,周蒾身材高挑却站在了第二排的最边上。 大概是讨厌成为中心,也不喜欢面对镜头,为了尽可能不表现出来,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刚正不阿”形容,也可以说五官僵硬。 相较而言,她旁边的小个子女生就自然多了。 身形微胖,长相清秀柔和,不露齿的笑容大方得体。同样是身穿校服,女孩左边领口别着枚发卡。看不清具体款式,阳光下闪闪发亮,泄露出爱美女孩的可爱小心机。 路东祁觉得她应该是小慧,但他不敢问周蒾。 从他接过高宗源手机那一刻起,周蒾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厨房拢共那么大点,再找角度也避不开,他感觉半边身子都被她盯麻了。 心里更发毛,他只敢找高宗源求证:“周蒾旁边的女生是小慧吗?” 光提周蒾两个字都莫名心虚,路东祁梗着脖子不自觉斜过眼风偷瞄她,瞬间有种被锐利目光烫伤的灼烧感。 眼珠子立马回正,他假装自己不慌张,失忆般又问一遍:“左二的女生是小慧吗?” “是的。”高宗源说,“周蒾同桌,我们班学习委员。” “记得真清楚。”路东祁还回手机,嘴角勾起抹暧昧的笑,用很没底气的蚊子声儿调侃高宗源,“谁没事会把班级合照翻拍进手机里保存,肯定是因为合照里有心上惦记的人。” 高宗源没接话,找朱和平讨了口苞谷酒喝。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05 推荐票有吗?评论有吗?可以给我吗? 第15章 夜谈会 1 领教过粮食酒的威力,朱和平今晚有所收敛,也可能因为喝一口少一口他舍不得。微醺的状态刚刚好,半坛酒被他收到桌子下面。朱和平没醉,喝的没他多的高宗源却醉了。他酒品好不会散德行,一声不吭自觉坐去旁边,抱窝似的趴矮桌上睡觉。 炉桶里的煤块添了又添,周蒾还在烤饵块,因为路东祁还在吃,胃像个无底洞。 她半垂眼帘单手托腮,问:“你不困吗?” 路东祁倏地瞪大眼睛:“不困啊,扛过了前半夜,后半夜就是我的统治区。” 那是车祸前的路东祁,过日子晨昏颠倒,热衷于与太阳共枕眠与月亮肩并肩。车祸后,打散重组的身体大不如前,这会儿已经有了困意,强撑着不肯去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围炉而坐的氛围很温馨,而且身边都是有故事的人。 比如旁边睡大觉的那位。 路东祁斜扫一眼高宗源,对朱和平说:“看见没有,这才叫‘借酒浇愁’。虽然我不知道他愁什么,但他一定在愁什么。” 喝得刚刚好的朱和平脸颊酡红,酒后自动切换成意大利人思维,根本听不懂路东祁的废话文学。 他也扭头看了看高宗源,发表自己的感想:“unavoltaassaggiatoilcaffeitaliano,nonsenevuolepiutoccarenessuntipo.” 路东祁听笑了:“你真行,三句话不离本行。” 意语“咖啡”的发音和英语相似,周蒾能听懂,出于职业敏感发问:“他在说什么?” 路东祁:“一旦品尝过意大利咖啡,你将不再想碰其他咖啡。” 朱和平赞许他翻译得很好,可周蒾依然很疑惑,这句话和高宗源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她没开口问,路东祁似乎早有预料,高深莫测地笑:“这是直译,根据语境翻译,应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朱和平也不管自己明不明白,只会听个抑扬顿挫,张口便夸:“好诗!好诗!” 意大利人的浪漫特质完全迎合了路东祁的神神叨叨,周蒾和他们不同频,用沉默划清彼此的界限。 腐乳蘸水见了底,周蒾递给路东祁最后一块烤饵块,他终于摆手说自己吃饱了。两瓣嘴唇辣得又红又肿,灌下一大杯凉白开,路东祁揉着圆鼓鼓的肚子,又精神了。 一张俊脸杵到周蒾鼻尖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模样:“高宗源表现得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我点你呢,你听不出来吗?” 再帅的脸突然放大都吓人,尤其嘴唇丰满至极,心脏猛地一颤,周蒾差点当场扇路东祁耳光。她有修养不会动粗,假装没听见,转而问起朱和平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微醺的朱大师滔滔不绝讲了一长串意大利语。忽然意识到周蒾听不懂,脑子晕乎乎的一时不灵光,他好像忘了中文怎么说,忙拉过神游的路东祁做同声传译。 路东祁真困了,内心是拒绝的。要不是周蒾想听,难得满含殷切地望着他,他才懒得废脑子。 肚 子胀,两只胳膊架上背后的桌沿,他伸长腿摊平了坐着,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我这次中国行遵循从‘种子到杯子’的线路安排。接下来要去普洱,临沧,德宏,争取走遍云南境内各大咖啡庄园。然后去逛逛生豆交易中心,见见国内的烘焙商,再去上海的独立咖啡馆和同行们交流……” 路东祁越翻译越纳闷,忍不住停下来,坐直了问:“我知道你很全面,可当咖啡师真的需要这么全面吗?‘从种子到杯子’每个环节都要懂,都要成为行家里手?” 朱和平使劲捋了捋舌头,终于找回中文语言系统,他微笑着慢悠悠道:“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拼命去寻找自我表达的方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音乐最能具象化我的奇思妙想,所以我选择进入大学学音乐。 “很快我发现我错了,咖啡才是我此生挚爱。泡咖啡简直太好玩了,有太多参数和变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杯是天使还是魔鬼,完全能够满足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以前当选手,后来当教练,我又发现比起咖啡豆,做咖啡其实很简单。咖啡师能做的事有限,手里没有好豆子,再厉害的技法也无力回天。用我们中国的老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酒精的加持像打通任督二脉,朱大师的中文表达能力突飞猛进有了质的飞跃。 路东祁听得和周蒾一样专注,他问:“所以你打算改行种咖啡?” 朱和平哈哈笑开:“种咖啡的重任交给周蒾,我现在还是咖啡师,还是教练,同时兼寻豆师。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说着朱和平激动地站了起来,青蓝色的眼睛光芒四射,他像位意气风发壮志踌躇的少年郎。 “中国的咖啡师能带着本土的咖啡豆,走上wbc决赛舞台,勇夺冠军!我更希望有一天,wbc的决赛能在中国举办。不管是咖啡爱好者,还是普通老百姓,在家门口就可以看到全球最顶尖咖啡师的精彩对决。” 激昂了,澎湃了。 满怀宏远理想的朱大师扯掉皮筋散落长发,挺胸昂首张开双臂,欲一展歌喉。 大事不妙,周蒾和路东祁几乎同时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路东祁比周蒾慢了一步,他的掌心安全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视线撞在一起又迅速弹开,两人脸上都有些尴尬,但谁也不敢松手,因为酒后的朱大师真的太不可控了。 第17章 合力把朱大师按坐回矮凳,路东祁像威胁人质一样警告他,敢唱歌就把他宝贝的苞谷酒全部喂狗。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朱大师一个劲儿点头,歌可以不唱,酒不能没有。 双方达成共识警报解除,朱大师的激情失去了燃烧的途径,他憋不住,硬拖着周蒾和路东祁继续聊咖啡。 周蒾当然乐意听,路东祁已然昏昏欲睡。 用脚尖勾一把高些的木凳到身前,他抱着胳膊软塌塌趴上面,眼睛半睁不睁,有上句没下句地听着。 朱大师谈兴正浓,估计奔着通宵畅聊去的,周蒾肯定会奉陪到底,劝路东祁先去睡。 “我不睡。”路东祁挑起眼皮,为展现自己的参与感,他稍微动了下脑子但动的不多,胡乱问,“朱大师,玩音乐和玩咖啡有共性吗?” 朱和平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又开启另一番长篇大论。 自己提的问题,路东祁两只手托住脑袋,强打精神很努力在听。朱大师口若悬河说了很多,大多都像风过无痕,他听完就忘。直到朱大师提及咖啡美学。他说一杯咖啡重要的是余韵,在音乐里,余韵就是华彩泛音,之于咖啡,就是杯尽后无尽的余味。 听起来玄之又玄,但路东祁似乎懂了,他回想着:“你那天晚上给我的咖啡,凉凉的一入口就是个苦味,后面开始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再回味好像还有股黑糖味。” 朱和平的蓝眼睛又是一亮:“你的感觉很对!形容得也很准确!”他用力拍响路东祁的肩膀,如获至宝般,“哥们儿,你有当咖啡师的天赋啊!” 大巴掌没轻没重,把路东祁直接拍醒了。 他不以为然:“我一纯外行瞎说八道,你不用抬举我。”又哼笑一声,“天赋……我现在听到这个词儿就应激。” 应激是因为有人很在意,路东祁假装挠痒痒,偏过脑袋偷瞟旁边的周蒾。 一愣。 周蒾居然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直视直白直楞,被发现了也不收敛。反倒搞得路东祁不自在,想躲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躲,屁股在板凳上挪来挪去像犯痔疮一样。周蒾照旧大眼不眨随着他移动视线,执着得像牢牢钉在了他的脸上。 第16章 神灯与豇豆 1 因为周蒾的诡异眼神,从不做梦的路东祁接连做了好几个恶梦。 梦到最后,周蒾竟然对他深情表白,说什么一见钟情仰慕已久。简直太可怕,路东祁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吓醒了,他最后一个赶到庄园门口为朱和平送行。 大师正和庄园的每个人一一道别,男的拥抱,女的握手。送苞谷酒的咖农大哥也在,感情充沛的朱大师再度激动上头,抱紧大哥照他脸上响亮亲了一大口。路东祁东张西望没看见周蒾,转回脸来,朱大师已经站到他跟前。 面对面大师笑意更浓更热烈,路东祁感觉苗头不对,下意识往后撤。撤到一半,大师一把抓住路东祁胳膊,拉他到门外单聊。 路东祁没来得及问聊什么,朱和平先背包里拿出个手冲壶,说要送他留做纪念。 贵不贵重路东祁不知道,拿在手里是真有分量,造型也很别致。 黄铜质地泛着低调的金属哑光,上面瘦下面肥,壶嘴细长如天鹅的颈,同样细长的壶柄弯出漂亮弧度与壶身相连。 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路东祁两手空空,不愿收大师的礼物。 “这么好看的物件你送我浪费了,我真对咖啡不感兴趣。就算有天赋也没用,我有伤,当不了咖啡师。”怕他不信,路东祁抬起右臂,比出个注水的动作,“你说过做咖啡师要反复练习形成肌肉记忆,我这手骨折过,没办法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没等练出肌肉记忆,我的手已经废了。” 朱和平闻言流露出遗憾表情,忽而又像得到什么灵感似的,轻啊了一声。 路东祁没给他说话的气口,把手冲壶还回 去:“你甭劝我,周蒾还说我有表演天赋呢,我不照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想想不应该太贬低自己,路东祁灿烂一笑,“那是因为我没好好演,混日子混习惯不知道什么是上进心。没准啊,有些天赋就是用来浪费的。” 清醒状态的朱和平真说不过路东祁,他看了看他的右手臂,想讲的话变成了未尽之言。 没接手冲壶,照例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朱和平说:“留着吧,这壶叫阿拉丁神灯壶,不拿来冲咖啡,还可以留着许愿。”他也幽他一默,“没准啊,有些壶就是用来许愿的。” 路东祁一乐,拎着壶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啦,朱大师。” 可能大师被叫多了,朱和平有点飘。 他自以为古道仙风地用两根手指捻动唇上的小胡子:“不客气,不客气。” “哈哈哈。”路东祁捧腹大笑,“你这跟谁学的?我上一个见这么捋胡子的人,是西游记里的龟丞相。” 朱和平还真看过《西游记》,也记得贼眉鼠眼的龟丞相。路东祁笑得太放肆,他脸一沉,让他赶紧滚。 挥挥手道声一路平安,路东祁一转身,看见了周蒾。 恶梦照进现实里,周蒾又双叒叕用瘆人的眼神望着他,再结合梦里她的深情表白,路东祁彻底魔怔了。 他紧闭双眼高举手冲壶,喊出一句:“神灯护体!” 周蒾知道路东祁抽象,没想到他这么抽象,和他工作室卫生间的男女标识一样抽象。 有世界冠军在只能假装没看见,周蒾嫌弃地移开视线,对他后面的朱和平说:“朱老师,我开车送你去镇上。麻烦你等我两分钟,我回办公室取车钥匙。” 说完她就走了,走得特别快,恨不能跑起来。 周蒾没走多远,路东祁追上来拦住她:“不行,我得问清楚,从昨晚到现在你看我的眼神太古怪了,我做了好几茬恶梦。你怎么了?到底什么意思啊?!” 周蒾没回答,望去炊烟袅袅的厨房,平静道:“你该去厨房帮忙了。” 2 周蒾的眼神古怪,路东祁进了厨房,麻嬢嬢的眼神更古怪。 她眼里笑光荡漾,满是喜欢,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喜欢。 路东祁避之不及又不能再逃跑,满厨房里打转找活儿。重活累活麻嬢嬢肯定不会让他干,安排的都是些鸡毛零碎打下手的小碎活。路东祁干得不说有多好,总归能看的过去,没出什么纰漏。麻嬢嬢再一夸,他信心倍增,打算过几天熟练上手了,学几道地道的云南家常菜。 一上午相安无事。 临近午饭时间,麻嬢嬢要去屋后菜地里掐小葱,吩咐路东祁看着锅里的豇豆,等煮熟了捞出来晾凉,她回来做舂缸豆。路东祁嘴上说没问题,麻嬢嬢一走,他双手叉腰站灶台前开始犯难。 豇豆多熟算熟呢?面对这样一道世界性的难题,路东祁陷入沉思。 水已经滚了好几分钟,他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提起筷子伸进锅里。古有神农氏尝百草,今有路东祁试豆角。第一根绿莹莹的咬起来有点硬,他确定没熟。几分钟后夹出第二根,外软里硬不好做判断,他决定再等等。当第三根豇豆嚼到一半的时候,麻嬢嬢回来了。 小葱一抛,麻嬢嬢飞快上前打掉路东祁手里的筷子,又马不停蹄兑了杯肥皂水,逼他喝下去催吐。肥皂水是人能喝嘛,路东祁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就犯。 麻嬢嬢踩着小板凳卡着他后脖颈,准备硬往他嘴里灌的时候,周蒾进来了。 看两人动作和表情像上刑,周蒾惊诧道:“出什么事了?!” “这个憨包嘛!”麻嬢嬢又气又急,虎口掐紧路东祁脖子,冲他瞪眼睛,“半生不熟呢豇豆有毒,你晓不晓得?!” 路东祁龇牙咧嘴:“痛痛痛……” 麻嬢嬢绝不心慈手软:“痛也要喝!” 周蒾见状立刻转身跑了出去,冲进库房抓把咖啡生豆,再跑回厨房起锅烧水。 几分钟后,一碗咖啡生豆煮的水,端到了路东祁面前。 虽然很不想接,但比起难以下咽的肥皂水,路东祁宁愿选择不那么恶心的。 一边喝,他一边质疑:“能管用?你该不会故意整我吧?” 周蒾无语:“你有被害妄想症吧?”又命令道,“连豆子带水一起吞下去。” 难喝到五官打皱,路东祁还要贫:“这你都怕浪费啊。” 就这样,上午上岗中午下岗,自称多少懂点厨艺的留子路东祁,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煮熟的咖啡生豆的确可以催吐。路东祁实践出真知,吐到最后胃酸倒流喉咙疼,他没吃午饭,软趴趴躺回宿舍的硬板床。周蒾来送吃的,他没力气下地开门,哑着嗓子说不饿,让她从窗户递进来。 掠一眼摆窗台上的阿拉丁神灯壶,周蒾站窗外问:“真走不了路?” 路东祁抱着被子哼唧,没好气地回:“你吐一个试试。”继续哼哼唧唧,片刻稍抬脑袋,“碗里是什么?” 第18章 “酱油素面。” “我想吃鸡汤米线。” “开门!”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05 “生咖啡豆煮水可催吐”是我在专业书籍上看到的,没实践过,不保真。 第17章 眼神不对,情况有变 1 一点不饿的路东祁把酱油素面吃得一点不剩。 吃完抹抹嘴,他对周蒾说:“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周蒾没接话,视线落在角落摊开的旅行箱上。 脏衣服堆成小山,她指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洗?” “取决于我什么时候找到洗衣机。”路东祁答得理所应该。 “公共浴室里有一台,你没看见吗?”周蒾记得他天天洗澡。 “没仔细看。”路东祁想起在庄园度过的第一晚,心有余悸道,“自从你不帮我把风以后,我每次进去都有点害怕,总觉得墙外面躲着个人 ,随时准备袭击我。所以我都闭着眼睛洗澡,确实没发现里面有洗衣机。” 周蒾冷脸:“你真有被害妄想症。”又说,“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应该用在演戏上。” “车祸停工大半年,我现在哪儿还有戏演啊。”路东祁懒洋洋侧躺在床上,摸出手机给她看,“我刚加了横店的群演群,实在不行我从头再来呗。演演路人甲、死尸乙、太监丙、日本兵丁。” 已经远离娱乐圈,周蒾不想看:“别忘了你是星二代。” “拐着弯骂我草包。”路东祁快免疫了也不生气,正巧群头发出条面试通告,他照着屏幕念,“前景15人,7男8女,要求瘦,高,形象好气质佳。仙侠剧,无外露纹身,无染发烫头——” 没念完,经纪人王串串打来语音电话。 一句嘘寒问暖没有,王串串开门见山道:“你爸一导演朋友最近开新戏,听说你车祸后一直没工作,找你客串个小角色。戏份不多,三五天能拍完。剧本我马上发给你,抓紧时间背一背,我明天派人去云南接你。” 左手杵着脑袋,右手举不动手机,搁枕头上,路东祁直接点的功放。 要周蒾不在场,他肯定立马接了这工作。 但情况有变。 他刚刚才立了个独立自强的人设,打脸不能来得比厨房上下岗还快。 周蒾正看着呢,他假模假式清风傲骨地回一句:“我需要被同情?” 手机那边立刻回:“你需要。” 周蒾没绷住,扑哧一笑。 路东祁不带脸红的:“我这人没主见,经纪人说什么我听什么。”他低头凑近手机,“我说的对吧,串儿姨?” “你旁边有人?”王串串问。 “周蒾。”路东祁飞起眼稍觑向周蒾,故意说,“就是那个见血就晕狗毛过敏,对老板言听计从,连续四年荣获优秀员工称号,得知老板出车祸连夜辞职的周蒾。” 手机那端的王串串没接他话茬,问:”小周好吗?” 路东祁回:“比我好。” 阴阳怪气的语气,斤斤计较的神态,周蒾默默别开脸望去窗外。 鲜果采摘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一场久违的初雨后,千亩咖啡树将绽放白色花朵。到时,满山遍野会变成纯白海洋,弥漫着类似茉莉花味的清雅香气。 越绚烂越短暂,花海美景如薄命美人,短短两天后就会香消玉殒。花瓣落尽,枝头结出青色果实,然后便是至少半年的漫长等待。等待果实将它对阳光,土壤,清风,雨雾的记忆,储藏进体内两粒小小的种子里。 当风土记忆加载完成,它会由青转红,变成一颗饱含“地域之味”的咖啡樱桃。 种咖啡不容易,要听从时间安排,遵循四季轮回,往往丰俭不由人,全看老天爷的心情。 周蒾由此想起一句话——种植,是一场人类的历险。 因为这句话,她转看回蔫了吧唧的路东祁,他好像也是来庄园历险的。 暗忖着,周蒾不自觉弯起嘴角。 好巧不巧,路东祁讲完电话抬眼看见了她的笑,联想到的却是恶梦里的可怕表白。 他毛骨悚然:“你还不走?” 笑容顿消,周蒾莫名其妙:“是你说有事和我商量。” “哦,对。”路东祁翻身坐起来,像谈正事一样道,“如果有人问起来,咱们能统一口径,说我是吃蘑菇中毒的吗?” 周蒾不解:“为什么?” 路东祁:“在云南吃蘑菇中毒,别人顶多说你倒霉。吃缸豆中毒——” 周蒾面无表情接话:“会说你又蠢又倒霉。” “周蒾!”路东祁老大不高兴,一挺身撞到上铺床板,疼到龇牙,他捂着脑袋说,“你能不能委婉一点,比如说我没常识不接地气。” “好。”兜里手机响,周蒾从善如流点头,站起身说,“你背台词吧,我走了。” 2 周博平毕业于华南热带农业大学,工作定居云南后,他曾回母校和老同学们聚过两三次。自2007年母校合并至海南大学,他就再没去过海南。 这次借着考察的机会和老同学重新聚首,太久没见有忆不完的往昔岁月,周博平的回程时间一延再延。电话里他告诉周蒾,在当地种香蕉的老同学要带着他环岛自驾游,大约一周左右。 周蒾站在自己宿舍门口,背靠门板低着头说:“爸,你安心玩,庄园一切都好。” 周博平是个寡言的人,他嗯了一声:“周蒾,做好你该做的事。” 庄园虽然交通不便但信息并不闭塞,世界冠军的大师课办得有模有样,不用周蒾主动交代,远在海南的周博平已有耳闻。性格使然,即便不认同,他也不会正面否定,看似留有三分余地,实则点到为止。 周蒾呢,处事风格随了父亲。 加上深知自己说话不委婉不圆滑,总小心避免与人发生正面争执和冲突。 周博平的态度昭然若揭,她轻轻回个字:“好。” 父女俩日常相处话就不多,打起电话来更没有絮语闲言。 有事说事,说完就开始冷场。 彼此沉默大约十秒钟,周蒾率先道再见,而后举目眺望远方,静静等待周博平挂电话。 儿时,她听父亲讲过一则咖啡花的传说。 因为咖啡花花期短暂,又往往在雨后清晨悄然开放,如果能在醒来后第一眼就望尽繁花盛开,将会幸运一整年。 年幼的周蒾曾深信不疑,甚至于雨夜偷偷蹲守在咖啡田里,等一树花开好运降临。结果事与愿违,她睡太熟半夜被周博平抱回了家,也因为淋雨着凉患上一场重感冒。怕打屁股针哭哭啼啼,一瘸一拐离开卫生院,还要怪父亲害她错过了整整一年的好运气。 童年一去不返,敢跟父亲赌气撒娇的周蒾已经长大成人。 越长大,反倒越不会和父亲相处,周蒾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后知后觉周博平早已挂断电话,手机那头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望着已经熄屏的手机,她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感觉什么东西晃了下眼睛。 侧首寻看过去,路东祁大半截身子探出窗外,两手高举阿拉丁神灯壶迎着阳光。像小时候玩镜面反射一样,正故意朝她闪来闪去。 周蒾抬手挡着眼睛走过去:“很好玩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你啊,就是小心眼,嫉妒我人缘好。” 路东祁自顾自聊开了,上炕似的抬屁股蹭坐在窗台:“先说麻嬢嬢,我猜她儿子的事儿庄园里没几个人知道,却让我一没来几天的外人知道了,你觉得不可思议。再说朱大师,你们是同行,人又是你专程请来的,临走没送你礼物,反而送给我这个不懂行的,你心里肯定膈应。” 周蒾一言不发看着他。 举起阿拉丁神灯壶端详两眼,路东祁硬塞去周蒾手里:“喏,转送给你,与其放我这儿暴殄天物,不如让你物尽其用。” “我不要。”迅速将手背到身后,周蒾说,“你只分析对了一半。” “不要算了,我自己留着许愿使。”神灯壶抱怀里,路东祁问,“哪一半?” “准确地说,全庄园只有我知道麻嬢嬢儿子的事,所以我确实很意外。”周蒾神情严肃,很郑重地提醒他,“你知道就知道了,不要再往外传,明白吗?” 路东祁不爽:“我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嘛。” “你是。”周密不假思索,“昨晚上你提的时候,朱老师和高宗源都在。” “那是因为当时我不了解情况,我要早知道麻嬢嬢不拿我当外人,我肯定连个偏旁部首也不带提的。” 后背抵着窗框的路东祁突然转过肩膀面向周蒾,得意忘形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我这么有亲和力你没想到吧?你眼里的草包居然也有闪光点,可把你吓死了吧?” 周蒾抿唇:“你很在意我对你的评价?” 路东祁闻言一愣。 第19章 满面春风的笑容立时碎了个干净。 他滑下窗台,两手拉动对开的窗户,“砰”地关严。隔着窗玻璃,冷艳高贵地朝周蒾例行公事一般挥手。 人走了他猛想起什么,又拉开窗户探出脑袋:“喂,后面一半呢?我错哪儿啦?” 周蒾充耳不闻。 听见前院有人喊她,像是满婆婆的声音,她快步走下楼梯。 第18章 满家废财 1 昨天朱和平离开庄园,全员到场欢送。今天换成路东祁,除了打算出去玩顺便送送他的两只狗子外,只有麻嬢嬢提着袋煮鸡蛋,让他带在路上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路东祁严重怀疑他的好人缘其实是幻觉。他甚至阴暗推测,周蒾因嫉生恨,背地里故意使坏,发动大家伙孤立他。 站大门口等王串串安排的人来接,路东祁给周蒾发微信。 刚打两个字,董六一蹬着小三轮风风火火冲出来。看着像有急事,路东祁明知他不是来送行的,偏要手欠把人拽下小三轮。 “去哪儿啊你?今天单词背了吗?”路东祁问。 “镇上。”地面像有刺,董六一急不可耐又跨上小三轮,“回来再背。” 右手攥着车把,路东祁又问:“去镇上干什么?” 董六一想拨开他的手,没挨着先听他喊疼,像故意碰瓷。 董六一没辙:“找蒾蒾姐。” 原来周蒾不在庄园,路东祁更好奇了:“她去镇上干什么?” 董六一木着脸:“找人。” “又找人?!”路东祁瞠目,“她找人上瘾啊?” 董六一突然大受刺激似的,踩着脚蹬子直挺挺站起来:“都怪那个满家财!” 路东祁跟着仰头,疑惑道:“满家财又是哪路神仙?” 满婆婆孙子满家财,自昆明回到孟多镇后,没有一份工作能干满一个月。最后干脆连工也不打了,窝出租屋里没日没夜玩游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信誓旦旦说要当职业电竞选手,三天两头找满婆婆要钱。 儿子按月转的生活费全让孙子造光了,满婆婆不得已承包下庄园的咖啡田,靠种咖啡供养吸血虫一样的孙子。 前天满家财又来电话“讨债”,开口就是八千,他要买最新上市的游戏外设。满婆婆早习以为常,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问,只管说好。 儿子媳妇在外打工不容易,没能把他们的儿子培养成才,满婆婆始终心怀愧疚。就因为觉得对不起儿子媳妇,她常年省吃俭用,总竭尽所能满足孙子的各种要求。 再节俭一时也凑不齐八千块,留着买肥料的三千全部转给了孙子,麻婆婆没办法,昨天厚着脸皮找周蒾借钱。 “蒾蒾姐说,借可以,但她要当面交给满家财。我认得她肯定不是去送钱呢。”董六一义愤填膺,“我要去帮蒾蒾姐教训满家财!替满婆婆狠狠收拾他一顿!” 路东祁看看他,再看看小三轮:“周蒾如果真是去教训满家财,好几十公里等你骑到地方,周蒾已经教训完回来了。”又问,“你那辆破摩托呢?” “坏啰,那天载你回来就坏啰。”董六一一把子力气,坚信自己能把小三轮蹬成风火轮,“哥哥,你走你呢,莫管我,我可以呢。” “你再快能有四个轮子的快?”路东祁看眼手表,“你先下来,接我的车马上到了,我和你一起去找满家财。” 董六一听话照办,推着小三轮进庄园,扭头问:“你克整哪样?” 路东祁笑笑:“我去看热闹。” 几分钟后,一辆银色小面包飞驰而来。 车身红底白字货拉拉,路东祁瞧着眼熟,等司机下来,果然是熟人。 他上前问:“你这不能开到庄园门口么,上次为什么把我一人丢荒郊野岭?” “上次真呢是有急事嘛。”司机大哥取下耳后的香烟叼嘴角,“哪个说是荒郊野岭,明明是风水宝地呢嘛。诸葛亮七擒孟获各认得,就是在我放你下来呢地方。” 路东祁嘁了一声:“比我还能瞎扯,诸葛亮七擒孟获其中一次是在保山腾冲,可不是在孟多。” “哦,是我搞错逑啰。”大哥嘿嘿一笑,把烟又卡回耳后,伸手提起他的旅行箱,“走,上车。” “等一下,还有个人。”路东祁说着回头,“人呢?” 正想找,董六一扛着把锄头跑了出来。 锄头刃沾满黄泥巴,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 路东祁顿时有点后悔:“放回去放回去,你是去要人命的吧?” 董六一忙解释:“不是呢,不是呢,这是我自己壮胆用呢。” “人命?壮胆?你们要克整哪样?”司机大哥闻声而动,走到他们中间。 眼神机警来回打量路东祁和董六一,然后反手指去自己的车,他声色俱厉:“上面贴呢‘退伍不褪色,换装不换心’,各看得懂?我是退伍军人,告诉你们老实点。不准聚众闹事!不准持械斗殴!” 警告完,他没打招呼,三两下直接缴了董六一的锄头。 身手太利落路东祁什么也没看清,下意识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老兵大哥!” 2 满家财租住的单间是老式单元楼最顶层的加盖板房。冬冷夏热当西晒,一到下午,夹在电脑桌沿的摇头电扇呼呼地吹。满家财穿件领子油亮的t恤,正连麦打游戏,脏话不停。 两个月前,满家财忽然良心发现跑去芒市的发廊当洗头小哥。入职当天免费剪了个莫西干头,染成了鲜艳的大红色。不到一周因为和客人吵架,被当场辞退。满家财打道回府继续白天黑夜打游戏。 不出门也不打理自己,脑袋长出一截黑发茬,中间一溜红发黯淡无光。 猛一看,像顶着头半打蔫的鸡冠花。 人邋遢久了,会散发出一种腐败的味道。五六平米的单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又透着股酸臭味。 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被风扇送入周蒾的鼻端,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显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她和满家财说好,等他打完这把游戏,两人谈一谈。 满家财可能觉得女人都对游戏一窍不通,接连玩了好几把,还骗周蒾说快完了快完了。 周蒾忍无可忍,上前摘掉他的耳机:“满家财,想借钱就把电脑关掉。” “傻逼。”满家财面黄肌瘦颧骨高耸,伸出骷髅爪一样的手夺回耳机,重新罩住耳朵。 当周蒾不存在,他拿起裂成蜘蛛纹 的手机点外卖。选了最近最便宜的,再抬头看回电脑,屏幕全黑。 周蒾捏着电源插头,心平气和对他说:“满家财,你有手有脚出去随便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应该不难。满婆婆七十多了,你忍心让她下地干活供你玩物丧志?” 满家财吊儿郎当地笑了:“我奶奶身体好得很,下地干活咋个嘛,可以防老年痴呆。”桌上放着半个干掉的面包,他拿起来就啃,满嘴喷屑,“等我以后打比赛挣到大钱,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我奶奶,不用你操心。” 脏兮兮的插头一扔,周蒾点头:“我可以不操心,但从今天起你不准再找满婆婆要钱,靠你自己实现你的电竞梦。” 见满家财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不急不缓又道:“满婆婆不会微信转账,我知道她每次都是找麻嬢孃帮忙给你转钱,再给她现金。麻嬢嬢已经拉黑你了,不信,你自己看。” 满家财一听就慌了,忙发送表情给麻嬢嬢,果然出现个红色的惊叹号。 断了经济来源等于要了亲命,他暴跳而起,一头干枯红发像炸了一样:“我奶奶愿意给我钱,管你屁事!你算哪样东西?!我凭哪样要听你呢!!” 周蒾冷冷看着他:“还有前天的三千,那是麻婆婆买肥料的钱。我给你两天时间,把钱还给满婆婆。” 钱到手头脑一热买了个超预算的键盘,别说还钱,满家财饭都快吃不起了。 他不敢明说,被周蒾的正义凛然震慑到了,心里发怵。但又觉得自己必须像个真男人,于是气急败坏骂出一连串脏话。越骂越不敢直视周蒾锐利的目光,声音渐渐没了底气弱下去,满家财又硬着头皮梗起青筋毕露的脖子,强撑出一脸威风。 他扯着喉咙大声嚷嚷:“那是我奶奶对我未来的投资!” 周蒾觉得他很可笑,说话仍是徐徐的:“你奶奶给你钱,是不想你因为没钱而变坏。她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宁愿你游手好闲打游戏,总好过走上一条不归路。” “你,你……”满家财气到失语,两只眼睛都鼓了出来,“你不要瞧不起人,我说过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职业选手!三千块钱算什么,到时候我拿冠军出了名,挣钱比喝水还容易,我的钱会多到花不完!” “喜欢玩游戏和成为职业选手是两个概念。”周蒾灼灼直视蓬头垢面的满家财,“你以为像井底之蛙一样天天缩在这里打游戏,就可以成为职业选手了吗?满家财,你几岁了,清醒点吧。” 第20章 “想当电竞选手啊,要不你先和我打两把?” 第19章 切磋切磋,安排安排 1 轻飘飘的声音忽然响起,周蒾和满家财同时扭头看过去。 门口站着面带微笑的路东祁,身后是横眉立目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董六一,以及怕他们真违法乱纪特意跟过来的老兵大哥。 全是陌生面孔,满家财有点发懵:“你是哪个?” 路东祁慢条斯理踱步走进小单间:“我是谁不重要。你不是打算走职业路线吗,刚巧我有几个朋友也是电竞选手,我和他们玩游戏交流过,要不咱俩先切磋切磋?” 说着话,眼风带过立在电脑桌旁的金属密码箱,路东祁一眼认出是高奢外设品牌——怒喵的专属军火箱键盘包。桌面上的所有游戏装备也都是知名牌子货,路东祁心道,小子真舍得花钱。 他看回仍在愣神的满家财:“玩什么游戏你来定。” 满家财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连外卖员来也从不开门,都让人挂门把手上。狭小单间里突然多出四个人,围着他像瓮中捉鳖,他好害怕,条件反射拔腿就跑。 路东祁应变能力不是盖的。 他没有追,反而弯腰提起怒喵的军火箱,两手高举过顶,冲站门口的老兵大哥高喊:“大哥,快控制住他,他非法持械!” 换装不换心的老兵大哥对“非法”俩字超敏感,没太看清路东祁举的什么,先已迅捷施展出退伍不褪色的擒拿术。 手一伸一抓再一拉一掰,便轻而易举地反剪住满家两只细溜溜的胳膊。骨瘦如柴的满家财动弹不得,只剩嗷嗷呻吟的份儿。 军火箱里当然没有杀伤性武器,只有一把崭新的键盘。 听满家财说值三千多,董六一叹为观止,碰也不敢碰:“妈妈耶,金子做呢?” 被老兵大哥控制住的满家财好像忘了自己的处境,忍不住插话:“真呢有黄金键盘,24k纯金。”对上周蒾凌厉眼神,他脖子一缩,忙埋头做伏法状。 路东祁走到他面前,先向他身后的老兵大哥微笑道谢,然后保持笑容对满家财说:“跑呢,你肯定是跑不掉了。你不想切磋呢,也由不得你。这样,如果你赢了,我们立马走人。你输了,卖掉所有的游戏装备,把钱还给满婆婆。” “你说话各能作数?”满家财将信将疑,偷偷瞄他旁边的周蒾。 路东祁不乐意了:“你怕她干嘛,看清楚形势,你应该怕我。” 满家财老实作答:“她看起来更像领导。” “那我呢?”路东祁问。 满家财说:“你像替她办事呢小弟。” 董六一和老兵大哥都笑了,周蒾也嘴角微弯。 “嘿,我这暴脾气。”路东祁觉得没面子,撸袖子作势要打人。 “不要闹了。”周蒾出声阻止,她面向满家财,“就按他说的办。你如果能赢,我绝对不会再为难你。” 周蒾没明讲,听口气是百分百相信路东祁的实力。 夸的这么含蓄,他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抱着胳膊翘着眉毛对满家财说:“别挣扎啦,赶紧想打什么游戏,我都可以奉陪。” 满家财深思熟虑半晌,说:“斗地主。” 2 满家财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中途耍赖无数次,把自认擅长的对战类游戏和路东祁玩了个遍,无一例外均已失败告终。输到最后人崩溃了,蹲地上抱头痛哭,好像还不足以表达他的绝望,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起来。 “我没满周岁,我爸我妈 就出克打工了。最开始他们每半年回来一次看我和奶奶,后来变成一年,再后来三四年。我上次见他们,已经是七八年前呢事情了!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就某得呢!问他们哪时候回来,他们总说忙得很!他们长哪样,我已经快忘记掉了!你晓得为哪样他们不回来?因为他们又生了个儿子! “一样是他们生呢儿子,他可以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在大城市生活读书。我呢?!从小到大除了我奶奶,哪个管过我?!我又不是没爹没妈呢孤儿!他们不要我了,我就是他们练废呢号!某得前途,某得希望,想学坏都某得勇气,只有靠打游戏逃避现实! “呜呜呜呜呜,奶奶,家财不孝!我对不起你!” 谁也想到满家财会真情流露到歇斯底里,四个人并排站着,表情都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老兵大哥率先破防,靠近蹲他跟前:“小兄弟,你各会开车?要不要跟我一起跑货拉拉?” 涕泗横流的满家财呜咽道:“会开,某得驾照。” 老兵大哥莫可奈何退回去,换董六一上:“你以前学习成绩好不好?你可以回家复习参加成人高考,大人们都说,读书改变命运。” 鸡冠花头一颤一颤的,满家财哭得更伤心了:“高中都某考起,我能考得起大学?” 这时的路东祁正大走神,一根指头戳戳周蒾,悄声道:“你说他弟弟是不是叫万贯?满家财满万贯,家财万贯,好寓意啊!” 周蒾没吭声,斜乜了他一眼。 路东祁悻悻,上前轻踢董六一的屁股,让他腾地方。 没辙的董六一蹲去旁边,路东祁俯身薅了下满家财的红毛:“你没勇气学坏,应该也没勇气去死吧。周蒾说的没错,你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满家财叹气:“找不着呢嘛。” “去咖啡庄园打工啊。周蒾那儿可多活了,干不完,根本干不完。”路东祁扭头朝周蒾使眼色。 周蒾没看他,直白道:“我们庄园不招人。” 满家财泪汪汪的眼睛里本来燃起点希望,一听被拒绝,又开始嚎啕痛哭。 路东祁简直服了,扯着周蒾胳膊拉她到门外:“拜托你变通一点行不行?他那副熊样万一真想不开寻死怎么办?你怎么跟满婆婆交代?甭管你们庄园招不招人,你先骗骗他,给他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嘛。” 周蒾轻轻蹙眉:“你为什么不能给他机会,在你工作室给他安排个职位?” “哎呦我去,你可真会戳人肺管子。”路东祁有想掐死她的冲动,脑仁嗡嗡的,他按着太阳穴说,“我停工,工作室也跟着停摆,身边就剩下串儿姨对我不离不弃。我现在真成了‘影史传奇的三无独子’,我倒想给他安排职位呢,可惜已经没那本事了。” 周蒾沉默着抿了抿嘴唇,里面哭声仍在继续,她颔首道:“我明白了。” 重回满家财面前,周蒾说:“不要哭了,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等满家财止住哭啼,她细细交代道:“你先把游戏装备变现,能还多少还多少,再在家陪陪满婆婆,帮忙干干农活。然后去庄园找我,我不了解你的情况,你先跟着董六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之后想学咖啡种植,或者想学鲜果学加工处理,我都可以请人教你。 “嫌工资低、不感兴趣也没关系,你随时可以离开。只要不违法乱纪做什么工作在你,最重要的是自力更生。你如果感念满婆婆的养育之恩,就不要自暴自弃,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孝敬她老人家。” 虽然周蒾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番话讲下来是温和的,周到的,有余地的。 满脸泪痕的满家财立时笑了:“要得要得,我不会偷懒!我会好好干!” 周蒾点点头,转过身来正对上路东祁一双直勾勾的眼睛。 “我说的哪里不对吗?”她心里莫名。 路东祁察觉到自己看她看得入了迷,像眼睛进沙子一样忙用力眨了眨,夸张地咧开嘴笑赞道:“对对对,每句话都非常完美。” 周蒾面色如常:“你再不赶路去昆明,该误机了。” 路东祁一拍脑门:“我去,今晚上有大夜戏,差点耽误正经事。” 第20章 归心似火箭 1 按口头之约,满家财是第三天来的玫瑰庄园,成为董小弟的小弟兼舍友。 当天下午,董六一气冲冲跑进办公室,推开门张大嘴巴喊蒾蒾姐。见周蒾正在打电话,他忙噤声退回门口,排队等厕所一样原地直跺脚。 周蒾睇他一眼,他才想起来关门。动作毛毛躁躁,碰掉了挂在门板上的佤族织锦香包,捡的时候又磕到脑门。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董六一两手捂着痛处,五官皱成一团不敢吱声。 天生性子急,干什么都像火烧眉毛,周蒾边讲电话,边用眼神询问他有没有事。董六一摆手,撞了头终于知道慢下来,他揉了揉脑门,小心翼翼挂回香包,轻轻合拢办公室的门。 新一届云南生豆大赛开赛在即,电话那端是赛事主办方云南国际咖啡交易中心负责人。 周蒾父亲周博平的老朋友,佤族,家中排行老七,佤语“七”的发音近似“阿乐”,所以周蒾喊她阿乐姨。 聊完赛制,阿乐姨激励年轻人:“我记得往年你爸带来参赛的水洗豆,一直在三四名徘徊,最好成绩是第二名。战绩保持得不错,可惜没拿过第一,老周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遗憾。今年由你出战,怎么样,有信心拿水洗组的第一吗?” 第21章 办公室后窗面向西北方向,玫瑰教堂的尖顶隐约可见,周蒾站在窗前:“阿乐姨,我今年会参加日晒组的比赛。” “日晒?”阿乐姨疑惑道,“你们庄园一直做的是水洗豆,品质优良也打出了一定知名度,怎么突然转换赛道了?” “响应国家绿色农业的号召节约水资源。”周蒾解释说,“现在只是小规模的日晒处理。如果能取得好成绩,我希望可以取得好成绩,庄园以后会加大日晒处理的比重,未来也会尝试更多新兴的处理方式 。” “听起来,老周还不知道你的新规划。”手机那头传来阿乐姨带有浓浓笑意的清亮声音,“年轻人有魄力,先斩后奏。” 天气晴好,远远望去教堂尖角如白玉蒙尘,周蒾也笑着道:“阿乐姨,请务必帮我保密。” 那头豪爽大笑:“那是当然,我也希望你带来的日晒豆能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绩。用实打实的好名次说话,治治你爸那个老顽固。” 阿乐姨所希望的,也正是周蒾参赛的初衷。 父亲是老一辈咖啡人里著名的实干派。发表过十几篇专业论文的他,从不会把复杂艰深的理论知识挂在嘴边,就是带着咖农埋头苦干深根细作。种出高品质的咖啡豆,用成果说话。 有其父必有其女,周蒾亦是如此。 讲完电话她打开门,顺手取下有些褪色的织锦香包。 董六一来不及收回附耳偷听的姿势,先侧身跨进办公室,紧张兮兮提醒:“周叔叔出发去海南前,特意叮嘱过你把参赛呢水洗豆准备好,蒾蒾姐你偷偷换豆子,怕是瞒不住哦。” 周蒾早有计算:“我会同时准备两支豆子参赛。一支我们常规的微批次玫瑰3号水洗豆,一支全新的日晒豆。” 董六一似懂非懂地:“蒾蒾姐,你是不是用水洗豆掩人耳目,转移周叔叔呢注意?” “算是吧。你记住,千万保密。”周蒾闻了闻香包,填充的咖啡渣香气已散尽,只余淡淡焦苦味。 董六一猛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坚定支持你响应国家号召。我看过书,推进全球农业循环发展是大趋势,蒾蒾姐,这就是大局观吧?” 香包收进抽屉,周蒾轻笑:“对,大局观。”示意董六一坐下,见他好像忘记了什么,“讲嘛,你急急忙忙找我哪样事?” 刚沾座的董六一立刻弹起来,满肚子的愤恨像洪水出闸奔涌倾泻:“满家财嘛,干了不到半天呢活,就开始偷懒!让他去水池浮选,他说自己太瘦举不动网兜!让他守果皮机,他说机器太吵他耳朵痛!让他去发酵槽测温,他说味道重。让他去场院耙豆子,他嫌太阳太晒睁不开眼睛!不管让他干哪样,他都有借口偷懒!” 一大步迈至周蒾面前,董六一气成大红脸,好大声控诉:“蒾蒾姐!满家财根本不是来庄园安心干活呢!” 高频声波震得头皮发麻,周蒾自己往后退,问:“那他来干什么?” “来当大明星!”董六一愤怒升级再次拔高调门,“他在等演员哥哥回来,让哥哥带他进娱乐圈,捧他当大明星!做完电竞选手梦,又开始做明星梦,我看他样样不会做,只会做白日梦!!” 周蒾偏头:“哪个说路东祁会回来?” 董六一被问得一愣:“他不回来嘎?” 周蒾又问:“他回来整哪样?” “对哦。”董六一醒悟过来挠挠头,“这点又不是他呢家,他某得必要回来嘛。” 确实没必要回来,周蒾也不想他回来,更没有必要再继续谈论他。 周蒾安抚地拍拍董六一的肩膀:“你先不要告诉满家财,路东祁不会回庄园,他要做白日梦让他继续做。你只需要告诉他,不干活没得饭吃。再偷懒你就揍他,揍一顿他就老实了。” 董六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蒾蒾姐,真呢可以动手嘎?” 满家财从小缺乏规训,反复灌输大道理没用,制服他要么饿要么打,没别的方法。 周蒾肯定点头:“对,让他知道在庄园不干活是要挨揍的。”又补充道,“只准动手,注意分寸。” 董六一领命走了,办公室的门关没两分钟,又被重重推开。 林老叔黑面煞星似的,强行拽着个男人踏入办公室:“上回发现你在我田里东看西看,我就警告过你,把撵你走起喽。大白天呢,你小子还敢来!鬼鬼祟祟,肯定是来偷我树苗呢!” 那男人清瘦,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也不反抗,像只孱弱的小鸡仔任人摆布。 头发也乱了,银边眼镜一边镜腿也断了,衬衫领子也豁开了,裤腿上沾满了苍耳子。 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黑色公文包,被他双手紧紧攥着护在怀里。狼狈如此,他脸上竟看不到一丁点慌乱或者害怕,平静得过了头,甚至可以说木讷。 周蒾惊讶起身:“谭老师!” 2 路东祁拍了五天戏,五天没住过酒店,都住在剧组安排的房车里。 戏里路东祁饰演一位郁郁不得志的青年推理小说家,整日沉溺于自己虚构的离奇凶杀事件,变得精神恍惚,神志不清。王串串发现,路东祁这三天似乎也过得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的,常常走神发呆。 以为他突然领悟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流派的精髓,将角色融入生活,真正做到了人戏合一。再仔细观察,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导演出了名的脾气火爆爱在片场骂人,仗着路影帝和导演关系铁,路东祁天天阴魂不散跟人屁股后头等戏,胆子大到敢催导演加快进度。 就这么嚣张,导演愣是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导演当年初出茅庐,路影帝对他有知遇之恩,看了剧本立刻决定自己投资导演的首部长篇,并且零片酬出演男主角。要没有这层深厚感情在,路东祁已经被撵出剧组了。 路东祁的状态举止实在诡异,王串串忍到最后一天,终于问出口:“你到底怎么回事?我都开始怀疑你终于热爱工作了。” 微信界面开开关关数次,路东祁低着头心不在焉:“没什么,有点归心似箭。” “想家了?”王串串拿起手机,“你家里大半个月没人住,我先找保洁归置归置。” 再次点开微信,路东祁指尖戳着周蒾的头像,纠正说:“不是,我要回云南,回玫瑰庄园。” “回云南?” 王串串似意外又不意外,她放下手机注视路东祁,有些耐人寻味地沉默片刻,问,“你想起来车祸前的事儿了?” “一点没有。”路东祁头也不抬,盯着空白的微信对话框,“本来指着周蒾刺激我恢复记忆呢,我确实没少受她刺激,但啥也没想起来。” 王串串兴起:“说来听听。” 话音落,保姆车外响起敲门声。 男主角请全剧组喝冰美式,某知名连锁品牌。王串串笑纳,咖啡星人打算两杯都据为己有。 没想到从来不碰咖啡的路东祁忽然伸出手:“串儿姨,给我尝尝。” “去一趟咖啡庄园,你就对咖啡因脱敏了?”王串串奇怪。 路东祁接过咖啡:“尝一点不要紧。” 浅尝辄止咂咂嘴,他迅速拍张杯身特写照发给周蒾,然后编辑信息—— 【为什么喝起来又苦又淡?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不会是毒豇豆损伤了我的味觉神经吧?!】 后面一串惊恐捂脸的小黄脸表情。 检查一遍,非常十万火急,路东祁满意笑着点击发送。 几分钟后,周蒾回复:【过度萃取后加水稀释。】 相当官方,一个多余的字没有。 “没了?!不能简单表示一下对前老板的关心吗?”路东祁泄愤似的抛掉手机。 王串串看在眼里,弯嘴笑:“东东,你对周蒾——” “没感觉,我就是无聊。”路东祁飞快接话,一头躺回沙发,“你忘记我和她怎么认识的了。在我眼里她的性别很模糊,忽男忽女,可男可女。” “胡说!”王串串隔空扇他耳光,没再多问,坐去旁边刷抖音。 约莫一小时后,路东祁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 周蒾问他,如果给咖啡写一句文案,他会怎么写。 总共十五个字,路东祁看了整十五秒,每个字看足一秒钟。 快看包浆了,他才回:【为什么问我?】 周蒾:【你表达能力强。】 难得被周蒾夸,路东祁得意地扬起嘴角,但他完全没有思路,无意识地茫茫然望去王串串。 驻颜有术走贵妇路线,目测年龄四十出头实则五十好几的王串串,只有在刷抖音的时候,才会被大数据精准定位。 她正在刷违背老祖宗的老中医的养生短视频。 神乎其 神的养生大法传进路东祁耳朵里,他一下来了灵感。 飞快敲字:【提神醒脑,滋肝养肾,上补元气,下通大便。】 第22章 第21章 归心继续似箭 1 林老叔长得凶,像庙里的哼哈二将。谭致远不是不害怕,是早在咖啡田里就被他吓恍惚了,三魂七魄飞掉一半。庄园二楼宿舍里躺了两天多,人还没缓过来。吃了睡睡了吃,木木呆呆不说话。吃的时候黑色公文包压枕头下面,睡的时候又抱回怀里。 麻嬢嬢负责送饭,她爱看谍战片,送完回来跟周蒾说:“他好像国共时期呢地下党。包包里头装呢绝密文件,关系到我党生死存亡。被叛徒出卖接头失败又被特务追杀,跑呢时候撞到脑壳失忆啰,变成哪样都不晓得呢憨包,只晓得宝贝他呢包包。” 故事编得太顺畅,周蒾被逗笑:“谭老师可不是憨包,他来头不小呢。”抬头望去二楼宿舍,她问,“林老叔和李嬢嬢进去了?” “进去啰。”麻嬢嬢掩嘴偷笑,“李胜英揪起他耳朵进去呢。” 二楼宿舍。 谭致远吃完饭刚躺下,一抬眼瞄见林老叔,立刻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抱紧公文包缩到床角抖若筛糠。 一路压着不情不愿的林老叔来庄园,李嬢嬢本就憋了一肚子邪火。只听周蒾说谭老师受到惊吓,没想到如此严重,她直接原地大爆发,冲向林老叔劈头盖脸一顿批评。 “林贵泉,你看看!你看看!你个老头子,把人家谭老师黑成哪副可怜相啰!小周蒾说,全世界咖啡育种专家只有40个,我们云南农科院占1个,就是谭老师!国家当他是宝,只有你把他当成贼。你两只眼睛除了看得到树上呢果子河头呢鱼,还能看到哪样?有眼不识泰山,挖掉算啰!” 林老叔站角落里,背驼得厉害头埋得低,手里提着满满一篮鸡蛋,一声不吭。 把专家当成毛贼他当然懊悔,怪自己太冲动太鲁莽,更知道该道歉,可嘴像上了把锁,死活张不开。 闷葫芦一样看得人毛焦火辣,李嬢嬢不想理他了,一把夺过篮子,赔上笑脸蹲到床边。 怕再吓到谭致远,呼吸都变缓慢了,她操起重口音的普通话细语轻声说:“谭老师,谭专家,我家老林嘴笨,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呢,就是太宝贝他呢咖啡树啰,就像你宝贝你呢包包一样。他对他呢咖啡树呢嘛,比对他姑娘儿子亲。不信你可以问小周蒾,问庄园里呢别个人。” 李嬢嬢挎起提篮,热络送往谭致远面前:“这些鸡蛋是我家土鸡下呢,某喂过饲料,有营养得很。我家姑娘儿子从小吃到大,所以学习特别好。我姑娘读呢是985哟,我儿子在曲靖也是读呢省重点高中。他们——” “李胜英,你扯远啰!”林老叔冷不丁截断她。 李嬢嬢狠狠剜一眼林老叔,转回头又笑容可掬:“谭老师,谭专家,我们农村人不会讲话,让你笑话啰。我不多说啰,鸡蛋你一定要收下,带回昆明慢慢吃。吃完了你给我打电话,我找人送上昆明克。” 篮子快碰到谭致远的脸了,他下意识抬手挡开。 像是终于元神归位,缓缓开口:“不,不必了,我知道是个误会,林老叔不是故意的。” 李嬢嬢大喜,喜色中又糅着怨怒,回身瞪去林老叔:“你各听见,谭老师好大度,好讲事理呢嘛!谭老师不跟你计较啰,你还不搞快说谢谢!” 国宝专家替他说话给他台阶下,嘴硬的林老叔越发愧疚,他双手合十不停鞠躬:“谭老师,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啰。” “不怪你,不怪你误会,是我没提前通知周蒾,一个人直接进了咖啡田。”谭致远同样的一脸抱歉,他扶了扶缠着透明胶带的眼镜,主动翻篇另起话头,“林老叔你确实是种咖啡的一把好手。田间管理相当科学,株间距合理,遮阴树的分布也是高低错落疏密有致。” “谢谢,谢谢谭老师呢肯定。”林老叔微赧,平时不爱笑,这会儿一笑显得脸僵。 谭致远拉开公文包:“不过——” “谭老师,你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林老叔似乎猜到他会说什么,拉起李嬢嬢,放下满提篮鸡蛋,火速离开宿舍。 楼梯口碰见周蒾,林老叔照旧没给她好脸。他也不准李嬢嬢和周蒾打招呼,硬拖着李嬢嬢咚咚咚下台阶。李嬢嬢拗不过他,回头朝周蒾无奈摇头,用口型说,犟老头子。 周蒾笑了,扬声道:“林老叔,有时间我找你一起钓鱼。” “不钓!”林老叔没回头,“我不和想砍我咖啡树呢人钓鱼!” 2 一个客串演员杀青,剧组居然买了蛋糕,足见路东祁在导演心中的重要性。 导演可太喜欢这位晚辈了,一巴掌扣住他后脑勺,把路东祁的整张脸重重按进蛋糕里。 几日怒气尽消,导演乐得合不拢嘴:“你小子太招人烦了,赶紧滚吧。” 抠掉奶油露出两只眼睛,路东祁也跟着笑,没心没肺地:“叔叔,你不会上映前把我的戏份全剪掉吧。” 接过副导递来的纸巾,导演帮他擦脸:“不会,我是那种人嘛。” “你是啊。”路东祁哪敢享受大导的服务,忙抢过来自己擦,“我爸息影前最后一部戏,就被你‘一剪没’了。” “那是因为你爸在戏里的表演大失水准,他那时兴趣已经完全不在演戏上了。”导演回忆道,“后来你爸毅然决然转型当导演,看完他执导的第一部成片,我就想拍得太他妈好了。早知道我肯定不删他的戏,不让他抢我饭碗。” “从一个巅峰直接走上另一个巅峰,我爸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父子关系日渐疏离,但路东祁还是很佩服父亲的演艺成就。 “你小子啊,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导演拍拍他的头,又爱又恨地道,“小时候演戏明明很灵光。不过这次表现不错,烦是烦了点,比以前投入多了,值得我在你爸面前夸奖一番。” “您可别。”路东祁不假思索摇头,“万一我爸自作主张帮我到处接戏,我现在这副身体可吃不消。” “我看着挺好,比刚出院那阵胖了,也黑了。”导演后退两步,从专业眼 光出发道,“经历过生死,眼神也比以前有东西了,以后可以尝试演演更复杂的角色。” 路东祁顺杆往上爬:“叔叔,下部戏记得找我演男一。” “我下部戏是爱情文艺片,你小子演不了。”导演嫌弃得不行,“这把年纪还没谈过恋爱,好好和你的情圣爸爸学学。” 路东祁不屑:“他是他,我是我。” 就因为对演员要求向来苛刻的导演夸了路东祁两句,王串串比他本人都高兴,开车送他去机场,唱了一路凤凰传奇。 航站楼临停,王串串塞给路东祁一大包零食。 “以前不准你吃垃圾食品,逼你减肥控制体重,这是你拍戏表现好奖励你的,让你吃个够。”王串串又从置物匣里拿出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小周年前给我寄咖啡豆不肯收我钱,这是送她的小礼物,也谢谢她把你照顾得黑黑胖胖。” “其实吧,和她关系不大。晒黑是因为我忘记带防晒,变胖是因为庄园的麻嬢嬢老给我加餐。”说是这么说,路东祁顺从接过小礼物,贴耳边摇了摇,问,“是首饰吗?” “对。”从马尔代夫回国经迪拜转机,王串串在免税店一眼相中的款式:“樱桃项链,很适合她。” 路东祁犹疑:“从没见过她戴配饰,能喜欢吗?” “少废话,让你送你就送。”见机场的执勤警察走过来,王串串忙催促,“走走走,落地有人接你,到庄园发信息。” 礼物顺手塞进零食口袋,路东祁匆匆道别下了车。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13 “全世界只有40位咖啡育种专家”是书里看的,我没找到相关佐证资料,直接借用了。“我国仅有唯一的一位”是私设。 第22章 可疑的中年男子 1 不同于大半月前坐车从昆明到保山,这回路东祁直接在长水机场转乘直飞保山的航班。 猜接机的人还是老兵大哥,路东祁走出云瑞机场一看,果然是他。 一见面老兵大哥就说,今天开的是三厢小轿车,保证他不会再晕车。神采奕奕的老兵大哥又说他快当爸爸了,买新车方便以后带一家三口自驾游。 路东祁刚道恭喜,老兵大哥的手机响了。 接完电话,老兵大哥激动地抓住路东祁的胳膊,欣喜若狂一通猛摇:“我当爸爸啦!我当爸爸啦!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姑娘,八斤八两!八斤八两!” 路东祁的惊讶也不小:“你说的快原来这么快!” “离预产期还有几天呢嘛。”着急去停车场,老兵大哥干脆扛起旅行箱,“我要赶克医院,某得办法送你去庄园啰。送你克客运站,你自己买票坐大巴克孟多,各活?” 这次路东祁听懂了:“活活活,你见老婆女儿要紧。” 保山到孟多的大巴滚动发车,每小时一班。 第23章 路东祁的座位靠窗,邻座是一手里捧书的中年人。车程九十分钟,玩手机的乘客居多,也有睡大觉打呼噜的,唯独路东祁旁边的中年人始终专心致志在看书。完全不像装叉,因为他长得就像文雅知识分子。 身形瘦高,五官周正,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气度不凡。 穿件黑色行政夹克,拉链到顶,露出立整的衬衫领。前座背袋里装着他的保温杯,看书间隙拿出来喝两口。喝水的动作也文雅,不会吹浮沫,也不会发出吮吸声。 路东祁就是趁这个时候,看清了封面的书名——《咖啡之味》。 “咖啡”两个字像道谜语,路东祁不由来了心思,暗暗揣度起中年人的身份。 路东祁觉得他不像咖农,对行业认知有限,只剩咖啡师的选项。为求证自己的推测,他抱起满满当当的零食大礼包,翻翻找找,挑出袋无核话梅。 撕开包装,路东祁主动搭话:“叔叔,坐车看书容易晕车,吃颗话梅吧。” 中年人从书里移开视线,没有情绪地看他一眼,无声摇头。 嚼了两颗话梅酸得倒牙,路东祁不甘心,继续找话:“叔叔,你是去孟多的咖啡庄园吗?” 中年人侧目,轻轻“嗯”了一声。 肯定猜的八九不离十,路东祁笑了:“我能问问去哪座庄园么,兴许咱俩同路。” 中年人没说话,默默放下书,默默把头靠向椅背,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一看就是晕车了呀。 路东祁献殷勤似的忙又推销起话梅:“叔叔别客气,吃一颗吧,管用的。” 中年人睁开眼,路东祁抖落抖落包装袋,他从袋口拿出一颗:“谢谢。” “不用谢。”路东祁趁机盘道,“我去玫瑰咖啡庄园,叔叔你呢?” 闭阖的眼睛再度睁开,中年人投去疑惑目光:“你去玫瑰庄园?” “对呀,我前助理云南人,回来种咖啡了。”路东祁擎起手机,点开大师课的视频,“就是她,咖二代。喏,这个,正给朱大师做翻译。朱大师你知道吗,朱和平,中意混血的咖啡师,双料世界冠军。就那什么什么大赛和什么什么大赛,具体比什么我忘了,总之非常牛掰。周蒾也厉害,咖啡知识张口就来,我以前还不知道她有这本事……” 路东祁光顾着自己讲,没注意中年人的目光已经回到他身上。 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等他讲完,中年人又要了颗话梅,含在嘴里露出微笑,很自然地问:“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路东祁。” “我认得你,你是个演员。” 话梅吃完路东祁又拿出袋薯片,一听此话他惊讶不已,扯封口不小心劲儿使大了。大巴车刚巧一颠,薯片像仙女散花飞跳出来,落了两人满裤腿。 路东祁来不及收拾:“叔叔你居然知道我!” 说完大巴车又是一颠,什么东西从零食袋里滚出来,落在中年人脚边。他弯腰捡起还给路东祁。 “哎呀,谢谢叔叔。”是礼物盒,路东祁自己没发现,改收入衣服口袋,自言自语,“送周蒾的礼物,丢了可麻烦大了。” 他低着头,再次错过中年人复杂眼神中,又陡然生出些讶异与疑惑。 后半程,中年人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对娱乐圈的极大热情,问起路东祁的日常工作。路东 祁没多想,当是打发无聊旅途时光,一边吃垃圾零食,一边事无钜细地聊了起来。 但凡提及他的前助理,中年人总会客气打断,更具体更深入地多询问两句。 问多了路东祁终于产生怀疑:“叔叔,你该不会想转行当艺人助理吧?” “你觉得我是做哪一行的?”中年人不答反问。 指指他膝上的《咖啡之味》,路东祁自信答:“你肯定是咖啡师啊。” 路东祁一路大聊特聊,吃光了零食,也讲光了这些年的演艺经历。 下了车两人并肩而行,中年人似随意问一句:“你不演戏,去咖啡庄园干什么?” 路东祁推着旅行箱想了想:“庄园生活更有意思。” “是觉得咖啡种植有意思,还是觉得庄园里的人有意思?”中年人又详细问。 “我对咖啡不感兴趣。”路东祁照实说,“人更有意思。” 出站口正对站前广场,地方不大,中央矗立着一座地方历史名人的雕像。 接站送站的人挺多,熙熙攘攘中,路东祁一眼就瞧见了周蒾。 个子高而挺拔,很难不引人瞩目。 路东祁大感意外,快步走近道:“你居然良心发现来接我!” 眼底惊诧转瞬即逝,周蒾越过路东祁望去他身后:“爸。” 2 周博平已经坐进皮卡车副驾,路东祁仍未从滔天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行尸走肉般被周蒾拉去车尾,他还没头没脑地问:“他真是你爸?你没认错吧?” 周蒾无语:“你会认错你爸?” “没准。”路东祁一本正经道,“他有阵子沉迷微整形,见一次面一个样儿。还好后来又调回原样了,不然我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周蒾没心情和他东拉西扯,压低声问:“你和我爸说了什么吗?” 路东祁屈膝坐在旅行箱上,半抬脸:“我一直在说,你问的‘什么’具体指的什么?”见周蒾神情过于严肃,他于是大胆猜测,“你有事瞒着你爸,怕我说漏嘴?” 周蒾不答,思索片刻:“你有没有提你出车祸?” 路东祁摇头:“没提。” 周蒾牢牢盯着他,好像信又好像不信的样子。 前方忽然传来周博平的呼喊:“周蒾,要下雨了,走得啰。” “好。”周蒾快速应声,伸手拉下货箱后挡板,对路东祁说,“你坐后面。” “为什么?!”路东祁站起身,望进空荡荡脏兮兮的货箱,“我不,我要坐后排座。你如果担心我胡说八道,我可以上车立马装睡。” 周蒾担心的不是他那张嘴:“后排座放着我帮满婆婆买的有机肥,不能淋雨。” “你说的是人话吗?”路东祁气够呛,“我就可以淋雨了?!” 周蒾望望铅灰色的天:“信我,应该下不下来,我会开快一点。” 路东祁的脸色比天色更阴沉:“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知道你爸不知道的?” “一两句话讲不清,回庄园我再告诉你。”周蒾抓起旅行箱推入货箱,“你快上去吧。万一下雨我和你换,你来开车行吗?” “不行,我车祸后ptsd,开不了车。”路东祁没得选只能妥协,蹲货箱里攀在挡板边,冷着脸警告她,“你最好开的比乌云快,否则我淋雨着凉了真的会大病一场,我没跟你开玩笑。” 周蒾用力点头:”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淋雨。” 稀松平常一句话,路东祁听得心脏莫名一拧,像复健治疗扎的穴位针,感觉酸酸胀胀的。 忽然间就不敢和周蒾对视了,他难得没接下茬,踅过身坐在了旅行箱上。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4-29 《咖啡之味》我编的,没这本书。 第23章 学习知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1 坐货箱有个好处,视野开阔。 从小镇街景到乡间野趣,再到锦绣山川,流动的好风景一览无余。 可惜路东祁没这眼福,垃圾零食吃太多不消化,晕车虽迟但到。胃里难受,他闭着眼睛抱紧自己,蜷缩在靠车头的货箱角落。卫衣兜帽压得低遮住小半张脸,脑袋抵着后车窗以免被风吹掉。 此刻的路东祁肠子都悔青了,又不缺钱,为什么没想起来打辆网约车舒舒服服坐去庄园? 还好如周蒾所说,乌云散尽重现晴空,一抹绚烂斜阳染红了整片天际。 路东祁挑起眼皮望了只一眼,就回忆起很多年前路烨教他的一首儿歌。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闭眼哼唱着小曲儿,延绵不绝的儿时回忆浮现于脑海,路东祁有些沉浸,完全没察觉皮卡车停了下来。直到“咚”的一声闷响灌进耳朵,他吓得陡然睁开双眼,货箱里多出个巨大的登山背包。紧接着一个圆脸女孩利落翻过挡板爬进货箱。 对上路东祁不解的目光,她粲然一笑:“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又”字提醒了路东祁,很快想起她是那位网红博主,但仅限于此。 女孩背对他摆弄起随身携带的gopro:“我闺蜜觉得你眼熟查了百度百科,原来你是演员,帅的很合理。” 说着话回头,看出路东祁似乎对她还很陌生,于是大大方方做起介绍:“我叫吕琳,双口吕,琳琅满目的琳。朋友都叫我困困。id是困困爱喝咖啡,全网同名,记得关注我。” 路东祁也正式道:“我叫——” 第24章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爸是大名鼎鼎的路烨。”困困坐到他对面,举起gopro,“我习惯随手记录每天的生活,你介意入镜吗?” “随便。”路东祁无所谓,兜帽被风掀掉了,乱糟糟的头发也懒得理一理。 拍一圈沿途美景,困困以画外音的形式侃侃而谈:“我以前主要做探店,做评测,做推荐,做科普,时 间长了难免灵感枯竭。几天前产地之旅不仅见到了我仰慕已久的朱和平老师,也带给我很多启发。我计划在庄园住一段时间,与咖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多收集些素材,做一个聚焦于咖啡种植的系列视频。” 镜头回到路东祁身上,困困偏头问:“你呢,为什么又回庄园?塌房了没工作无所事事?” 路东祁哼笑:“你可真会聊天。” “我确实爱聊天,所以你千万别误会我是在找你搭讪。”困困放下gopro,边绾起长发,边解释说,“我是智性恋不看脸,我注重的是才华和智慧。你爸如果年轻几十岁,他会是我的理想型。” 路东祁撇撇嘴,鼻子出声又哼了下:“你可真会骂人。” “你要知道上帝是公平的,开一扇窗关一道门。”困困以自己为例,安慰他道,“我很爱喝咖啡,但我做的手冲没法入口。” 又是个三句话不离咖啡的狂热爱好者。 路东祁和她没共同语言,而且话说多了想吐,他扣回兜帽,歪着头恹恹地合了眼。 “你生气啦?”困困问。 路东祁摆手。 “嫌我太吵?”困困又问。 “是有……”话音一顿,路东祁突然想起一事,随即睁开眼,“我请教你个和咖啡有关的问题可以吗?” 谁能拒绝帅哥的虚心请教呢,困困笑着点头:“好呀。” 路东祁坐直起来拂下兜帽:“玫瑰庄园种的卡蒂姆是很厉害的品种吗?” “当然不算。”没少做咖啡科普视频,困困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简单来讲,目前全是世界大面积种植的咖啡树种分两大类,风味好但娇弱的阿拉比卡和风味差但强壮的罗布斯塔。卡蒂姆是染有罗布斯塔基因的杂交品种,所以尾调有杂味不干净,业内称之为‘魔鬼的尾韵’。 “不过随着品种和加工技术的不断改良,现在的卡蒂姆也能有很好的出品。比如玫瑰庄园的玫瑰3号水洗豆,在连续几届的云南生豆大赛上,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不难推测林老叔种的就是玫瑰3号,路东祁问:“因为比赛成绩优异,咖农称他种的卡蒂姆是全云南最好的卡蒂姆,不算是自吹自擂对吧?” “就冲去年前六名的水洗豆每公斤高达172元的竞拍成交均价,我是咖农我也骄傲啊!” 身为大赛亲历者,困困讲起来仍激动难耐,吹吹风冷静小会,她拿出科普博主该有的客观专业。 “但是话又说回来,放眼全球来看,和其他知名产地的豆子相比,卡蒂姆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差距在哪里?”路东祁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这问题可深可浅,考虑到面对的是纯外行,困困深入浅出道:“我偶像朱和平老师参加的世界赛事你知道吧,历届选手没有一位选择用卡蒂姆参赛,可见国际上对它‘魔鬼的尾韵’有多诟病。这也许是刻板印象,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换成更通俗的讲法,卡蒂姆可以做成精品咖啡,但做不了高档精品咖啡,差距就在“高档”这两个字,你能理解吗?” 路东祁:“基本理解。” 先前周蒾和林老叔“吵架”,他当吃瓜群众看热闹,没太听明白他们争执的点。经过困困的科普,路东祁现在大概捋清了其中的逻辑。 周蒾希望通过参加国际赛事打响云南咖啡的知名度,靠卡蒂姆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她想改种新品种。可立足于本土的林老叔压根不买国际赛事的帐,他已经种出了能力范围内最高品质的咖啡,没必要再去追求周蒾所“迷信”的国际高水准。 路东祁捋到这里,自称对咖啡毫无兴趣的他,也难免产生好奇——庄园上千亩的咖啡田,周蒾别的不选,为什么非要盯着林老叔的地? 2 皮卡车抵达庄园,仿佛历史重演,路东祁是被周蒾和困困搀扶着上的二楼。 接受完困困的科普,他一个没忍住开始大吐特吐。吐到最后浑身冷汗两腿发飘,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车怎么上的楼怎么躺的床。 迷迷糊糊睡醒一觉,窗外天色擦黑,似乎还有人在外面说话。 像周蒾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路东祁只听清一句—— “串串姐,他频繁呕吐是不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不是!”像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路东祁没忍住开嚎。 呕吐造成胃酸反流灼伤喉咙,嗓子沙哑,声儿一高特别难听。 片刻,宿舍门开,周蒾端着碗鱼汤走进来,用胳膊肘按开关。 房间瞬时大亮,路东祁被晃得眯了眯眼:“我睡了多久?几点了?” “九点多。”周蒾喊他起来喝汤,“新鲜的鲫鱼豆腐汤,鱼是林老叔钓的。” 汤色奶白,喝一口鲜美无比,路东祁问:“知道我可怜,他特意送来的?” “你想多了。”周蒾当即浇灭他的自作多情,“我爸今天回来,林老叔知道我爸喜欢喝鱼汤。” 有的喝管他为谁而送,路东祁挺乐呵:“也不错,沾了叔叔的光。” 现在的路东祁有说有笑,似乎已经忘记了下车时的惨样。 可周蒾记得。 面色惨白意识模糊,整个人直直倒在周蒾身上。冰凉额头碰到她脖子,激得她一僵。 问困困,吐成这样为什么不喊她停车。困困表情无奈,她也想但路东祁坚决反对,说不想被周蒾看笑话。吓得不轻的周蒾无言以对,觉得他这人又可笑又可气。 放着舒适便捷的都市生活不过,周蒾更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回来?” 一碗汤喝完意犹未尽,路东祁先问还有没有吃的,然后才回答:“答应教董六一英语,不回来怎么教,改线上?” 好了伤疤忘了疼,周蒾说:“让你脆弱的消化系统歇一歇吧。” 至于他重返庄园的原因,她听听作罢,交代一句好好休息,周蒾起身离开。 “你先等等。”路东祁叫住她,“我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窗外晃来晃去,是你吗?” 言下之意,天黑了他更害怕,想周蒾留下多陪陪他。 周蒾只听懂字面意思:“不是我。安心睡觉,我已经在庄园安装了摄像……” 话没讲完,路东祁睁大眼睛咋呼道:“你看你看,真的有人!” 一窗之隔,三颗脑袋叠成“品”字型,左右是董六一和满家财,上面是困困。 周蒾打开门,三人鱼贯而入,像瞻仰“遗体”一样并排围在床边。 满家财两眼放光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大明星,你终于回来啰!” 董六一的反应和周蒾如出一辙:“哥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困困则本着科普博主的怀疑精神:“孕妇都没你能吐,你是为了留在庄园,故意使的苦肉计吧?” 听得路东祁百感交集,朝他们做个“好走不送”的手势,“安详”地合上双眼。 周蒾忍俊不禁,跟在三人后面,反手轻轻带上宿舍门。没走几步,里面路东祁又哑着嗓子喊她名字,让她回去。前面三人同时回头,多多少少看出周蒾的不情愿,便开始各抒己见。 怀揣明星梦的满家财恨不能代替周蒾,一个劲催她快进去。董六一也提出替她进去,但出发点完全是为了不想见蒾蒾姐为难。困困则更好奇两人间的关系,不像朋友,更不像情侣,打听起他们以前有什么过节。 路东祁从窗口探出半张脸:“我建议你们小点声议论,我全听见了。”又提醒周蒾,“我不是没事找事,你忘了上车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第24章 滑天下之大稽 周蒾暴走一圈,回到她面前,“这种鬼话你爸能信?!”周蒾再次艰难点头。可路东祁不敢相信:“这种像狗血现偶一样的鬼话,我都不屑演,叔叔一知识分子,真能信?!”“也没人找你演。”周蒾小声嘟囔。路东祁:“你说什么?”“没什么。”周蒾轻勾嘴角,扬起一点点讽刺的弧度,“父亲眼里诚实懂事的好孩子,撒一次谎,是很容易被相信的。”太荒谬了!路东祁坐回原位失语半晌,而后感慨万分地道:“我原以为,只有我这样的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周蒾浓眉大眼的老实人,也会撒谎!”周蒾料到他会有激烈反应,也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我骗他的时候,真的以为你死了。”“死无对证你的弥天大谎就圆满了,行,你真行!”路东祁简直想为她鼓掌,脸上挂起讥诮的笑,靠近周蒾,“没想到我会回来吧,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吧,这回瞒不住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场!”周蒾叹气:“对不起。”路东祁一字一顿:“我,不,接,受。”周蒾无话可说。一直记着被骂草包的仇,路东祁终于逮到机会治周蒾。他觉得很解气,重新翘起二郎腿将自己高高挂起,摆出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如果你事先征得我同意,我也许帮你圆谎。现在… 第25章 1 周蒾没有忘,不然不会趁父亲周博平和林老叔一起去了加工处理厂,特意来给路东祁送鱼汤。她只是有些难以启齿,和路东祁面对面坐着,迟迟没开口。 如此反常,路东祁不自觉心生忐忑。未免胡思乱想,他故意装出很松弛的样子,二郎腿一跷,没心没肺地调侃起周蒾。 “你总不能骗你爸说,你暗恋你前老板吧。”路东祁放声大笑。 笑声中,周蒾闭着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卧槽……”笑容凝固,路东祁双目呆滞看着周蒾,人傻了。 周蒾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加快语速解释道:“我爸一直反对我回庄园,所以我骗他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暗恋你五年多。你出车祸死了我失恋了,必须离开北京那座伤心地,否则我会——” “否则你会轻生?!”恶梦成真路东祁坐不住了,也不知急什么,绕着周蒾暴走一圈,回到她面前,“这种鬼话你爸能信?!” 周蒾再次艰难点头。 可路东祁不敢相信:“这种像狗血现偶一样的鬼话,我都不屑演,叔叔一知识分子,真能信?!” “也没人找你演。”周蒾小声嘟囔。 路东祁:“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蒾轻勾嘴角,扬起一点点讽刺的弧度,“父亲眼里诚实懂事的好孩子,撒一次谎,是很容易被相信的。” 太荒谬了! 路东祁坐回原位失语半晌,而后感慨万分地道:“我原以为,只有我这样的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周蒾浓眉大眼的老实人,也会撒谎!”此处致敬小品《主角与配角》 周蒾料到他会有激烈反应,也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我骗他的时候,真的以为你死了。” “死无对证你的弥天大谎就圆满了,行,你真行!”路东祁简直想为她鼓掌,脸上挂起讥诮的笑,靠近周蒾,“没想到我会回来吧,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吧,这回瞒不住了吧,我看你怎么收场!” 周蒾叹气:“对不起。” 路东祁一字一顿:“我,不,接,受。” 周蒾无话可说。 一直记着被骂草包的仇,路东祁终于逮到机会治周蒾。他觉得很解气,重新翘起二郎腿将自己高高挂起,摆出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如果你事先征得我同意,我也许帮你圆谎。现在你想都别想,我反正不会去找叔叔解释。发挥演技的时刻到了,我会忘掉你刚才的话,继续假装一无所知。你想怎么办随你,我还挺好奇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周蒾抿唇,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离开。 没等来她的低声下气,路东祁急问:“真走了?你不说点什么?” 周蒾回头:“你想听什么?” “你不劝我两句帮你圆谎?” “你会听?”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听不听劝。” 周蒾垂眼想了想:“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2 周博平和周蒾都是习惯早起的人,瞳朦清晨日月同天,两父女一前一后走进厨房。 彼此没有交流,各自和忙碌的麻嬢嬢闲聊几句,他们对坐矮桌边吃早饭。周博平有慢性胃炎饮食清淡,早餐向来只吃稀饭和煮鸡蛋。他埋头喝小米稀饭,周蒾给他剥鸡蛋。 周蒾母亲走得早,周博平没考虑过再婚,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这些年既当爹又当爹。 “父兼母职”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周蒾十二岁月经初潮,做父亲的手足无措,大老远把阿乐姨请来教女儿生理卫生知识。周博平没好意思跟进屋,躲厨房里给女儿煮糖水鸡蛋。 母女间能自然展开的话题,到了周博平这里就变成难题,他始终不得其法。 以前庆幸周蒾没早恋,随着女儿年纪增长她总会交男朋友谈恋爱,周博平知道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正常交往不谈也罢,偏偏女儿的暗恋对象“起死回生”,离奇得像是天方夜谭,周博平很难不闻不问。 斟酌再斟酌,不知不觉大半碗稀饭下了肚,周博平接过剥了壳的鸡蛋,心宁气静对周蒾说:“你暗恋小路是骗我的吧。如果真喜欢人家,你不会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确定,就着急回来。周蒾,我说的对吗?” 装蛋壳的卫生纸揉成团扔进桌下的垃圾桶,周蒾点点头。 承认就好,周博平一半的心落了下来,另一半仍高高悬着。 昨天和路东祁短短九十分钟的相处,周博平有点吃不准他对自己女儿的态度。聊起来似乎是普通上下级关系,可他没必要一次二次大老远跑来云南找周蒾。尤其偶然发现他给周蒾准备了小礼物,看起来像是某种首饰,周博平更没头绪了。 他想过直截了当问路东祁,昨晚在宿舍外面徘徊许久,到底觉得不妥。夜里躺床上周博平反复问自己,假如路东祁真喜欢自家姑娘,他会欣然接受,还是反对。 那小子热情,开朗,健谈,这是他留给周博平的好印象。 优点很突出,缺点同样明显——年纪轻轻,身体实在太差。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周博平不能不在意,吃完鸡蛋他问周蒾:“小路身体一直都不好吗?” 周蒾闻言一怔,讷讷答:“……车祸之前还可以。” 说明身体底子是好的,周博平在心里说,转念又问:“车祸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好像没有吧。”周蒾也不确定,觉得和父亲过多讨论路东祁的身体有些奇怪,她直接把话题转移开,“谭老师赶着去版纳热经所开会走得匆忙,这次没能见到面,他说下次一定专程来庄园拜访你。” 周博平又恢复往日的沉默寡言,“嗯”了一声。 若干年前,谭致远年中进的农科院,周博平年底辞职,两人短暂共事过半年。如今已贵为国宝级育种专家的谭致远,仍尊称周博平“前辈”,周博平也和以前一样,喊他“小谭”。这次海南考察行,是小谭推荐周博平去的。名为考察,说白了就是带有工作性质的公费旅游。 出去给小谭打通电话道谢,周博平很快返回厨房,坐下又问:“小路的身体——” “爸,”周蒾打断他,再度岔开话,“海南的咖啡种植发展得怎么样?” 周博平就事论事一针见血:“海拔太低,种不出好咖啡。” 3 本该很习惯剧组生活的路东祁,这次出去拍戏没睡过一天囫囵觉,可一回到玫瑰庄园,婴儿般的睡眠又回来了。 宿舍窗帘没拉,海拔高阳光强烈,路东祁是被晒醒的。 睁开眼正对窗外高挂的艳阳 ,视野里白茫茫一片。忽又一暗,没看清是什么挡住了阳光,只听玻璃窗被叩叩敲响。 “大明星,你醒了,我各可以进来?”笑容谄媚的满家财整张脸紧紧贴在玻璃上,挤得五官扁平鼻孔朝天。 刚睡醒就看见只红毛猪精,路东祁心里瘆得慌:“不可以。” “开窗子呢?开窗子各可以?”满家财不依不饶。 “有什么事你说,我听得清。”路东祁勾下搭梯子上的外套,手伸进口袋找手机,摸出来王串串给周蒾准备的小礼物,才想起来还有这茬。 窗外满家财嘴巴开开合合说了半天,他全没听见。 披着外套趿拉蓝白拖鞋,路东祁过去打开窗户:“你再说一遍,只说重点。” 满家财堆笑:“哥,你各能借我两千块钱?” 窗台摆着之前留下的洗漱用具,路东祁懒得下楼,找瓶矿泉水挤牙膏开始刷牙。 满嘴泡沫问:“借钱干嘛?” 满家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拍马屁:“我以为明星都有偶像包袱,哥,你真特别。还是帅呢,刷牙也比一般人帅。” 路东祁不吃他这套:“得了吧,赶紧回答问题。” “买手机。”笑脸变哭脸,满家财讲起了自己变卖家当的悲催遭遇。 那天路东祁他们走了之后,满家财决定痛改前非,当即把全部游戏装备挂上闲鱼。很快就有买家拍下所有大件,满家财说着急等钱用,对方承诺到货后第一时间确认付款。可当物流显示已签收时,买家却第一时间申请仅退款,理由是没收到货。满家财向平台申诉不管用,又给买家打电话,对方压根不接听。 倒霉遇到羊毛党,满家财一分钱没收到只能认栽。周蒾定了还钱的期限,剩余不值钱的装备草草低价处理,他又卖掉破手机,才将将凑够三千还给奶奶。 现在的满家财不仅没有一分家财,还要时刻提防董六一的拳头。处境凄凉想着就心酸,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坠。大声哭诉,如果再没个手机用,他真的活不下去了! 自作孽不可活,路东祁一点不同情:“这理由不成立,你再换一个。” 满家财吸鼻子抹眼泪:“工作需要。处理厂离得远,某得手机联系不到董六一,他又该冤枉我偷懒啰。” 第26章 路东祁姑且当真话听:“那就是用来打电话呗。” 但不能全当真话听。论心眼子,满家财有八百个,那么路东祁就有一千八百个。 他继续说:“我可以借你钱,但你只能买电话手表。” 满家财一愣,立马变回卖惨的哭相:“哥,我二十几岁呢人用电话手表不好看呢,你各是在羞辱我?” “没错。”路东祁摆明道,“钱你随时借,就看你愿不愿意忍辱负重。” 目的达到了又似乎没达到,满家财挠着干枯红毛纠结一阵。 猛想起他的新目标,于是觍着脸,自以为含蓄地周旋:“哥,买电话手表呢钱,可不可以等我以后进了娱乐圈当了明星,再还给你?” 含蓄没用,路东祁早在剧组拍戏的时候,已经收到风声。董六一发信息跟他抱怨,满家财好逸恶劳心比天高,每天做春秋大梦。 他懒洋洋倚在窗边:“你又找我借钱,又想我带你进演艺圈,你当我什么?金主爸爸吗?” 满家财太瘦,一笑满脸褶子:“梦想一定要有,万一实现了呢?我说呢各活,义父。” 没羞没臊喊爸爸还不够,像为证明自己的确有成名的本钱,满家财又没脸没皮地当场学起男明星红毯凹造型。装酷一甩头,好像突然撞见什么怪物,他吓得方寸大乱掉头鼠窜。 “满家财!你又偷懒!” 眼看着无路可逃的满家财翻出水泥围栏,抱着悬挑梁直接滑了下去,董六一气呼呼挥拳站定在窗前。 “满家财!蒾蒾姐说过,在庄园不干活就要挨打!你跑不掉的!” 这话传进路东祁的耳朵,像故意点他,手伸出窗外拍拍董六一:“我不想挨打,要不你派点活儿给我?”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16 恭喜小路,恶梦成真~ 第25章 掩饰就是暗示 1 咖啡是生产链最为复杂的作物,生产过程中充满变量,稍有不慎就变质。因而无所不在的瑕疵豆,成为精品咖啡最大的梦魇。 如同一颗老鼠屎会坏掉一锅汤,一粒瑕疵豆也会毁掉整批好豆子。所以从采摘到处理发酵,再到储存,必须进行反复筛选,力求剔除每一颗瑕疵豆。周博平常说“瑕疵尽除味自美”,咖啡生豆装袋入库前最后一次筛选,他总是亲力亲为。 现在多了个路东祁。 搬把椅子坐周博平旁边,路东祁脸上带笑:“董六一说以我的体力,全庄园只有这个活儿我能干。”可他完全分不清哪些是瑕疵豆,便虚心请教道,“叔叔,要不你先教教我怎么区分好豆子和坏豆子?” 周博平没言声,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千头万绪。 回庄园不到一天,已经有不少人在他面前提起路东祁。整体风评还不错,都说他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整天笑呵呵的,见谁都能聊上两句。 唯独有一点城市孩子的通病——干不了活。啥也不会干,体力也不行。 今天一反常态主动找活,周博平难免多想。想路东祁是不是真当他是“准岳父”,故意接近他,试图讨他欢心。 暗忖着,周博平看向路东祁的眼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颜色。 路东祁会错意,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车祸后出现短暂性失忆,有些事不记得了,但我智商一点没受影响。叔叔,你尽管教,我肯定能学会。” 失忆也没有忘记周蒾,“准岳父”看“未来女婿”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挑剔。 果然是两父女,路东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心里发毛,惴惴不安道:“叔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周博平收回视线:“没有。”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真心或者假意,年轻人只要愿意学,他没有理由不教。 挑出一颗标准颜色和形态的咖啡生豆,周博平详细讲解道:“你可以看颜色区分。灰绿、翠绿、蓝绿、浅绿、黄绿属于正常色泽。如果是黑色、铁锈 色、褐黄色、红褐色、暗灰色、豆子表面有绿斑、白斑、褐斑、或者虫蛀的小孔,都是瑕疵豆。” 路东祁现学现用,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尝试从面前的平底筲箕里找寻瑕疵豆。 越仔细,脸不由地越贴越近,鼻子快掉进豆子里了,他纳闷道:“叔叔,我明明不是色盲,为什么看起来颜色差不多?” 周博平:“你先把墨镜摘掉。” 刚说自己智商正常就犯蠢,路东祁简直无地自容。 埋低脑袋小心翼翼挑出瑕疵豆,他随口找话化解尴尬:“叔叔,周蒾好像不在庄园,她去哪儿了?” “给满婆婆送肥料。”周博平嘴上答,心里道,你暴露了,年轻人。 路东祁问完也觉得突兀,学习要有学习的样儿,应该探讨点更专业的话题。 他搜肠刮肚又问:“叔叔,这些就是精品咖啡豆吗?” 周博平听笑了。 倒不是笑他的问题太业余,而是:“商业豆平均十五块一斤,精品豆价格是它的两三倍,我也希望我们庄园出品的豆子全是精品豆。但这只是美好的愿望,精品咖啡豆成本高,制程繁复,我们庄园的产量算高的,直到去年也才达到35%左右。你说的竞标级别的精品豆产量就更低了,只有0.05%。” “这么少!”精确的数字带给路东祁最直观的冲击,他想了想,点点头,“也对。如果所有咖啡豆都可以高价出售,咖农们早发财了。” “能不能出品一支高品质的竞拍豆,有时候是可遇不可求的。同样的栽种环境,同样的处理方式,不一定会得到一支同样品质的竞拍豆。” 周博平转身对向路东祁,说:“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你父亲从影四十年,拍过上百部的电影,代表作有多少?称得上影史经典的又有多少?” 路东祁面露讶色:“叔叔,你认识我爸?!”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周博平微笑道,“我应该算是他的影迷。” “早说嘛。马上啊,你马上就认识他了。”路东祁掏出手机,飞快拨打影帝父亲的号码,二话不说递给周博平。 条件反射接过手机,周博平一时有些发愣。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显示已接通,他的心也跟着抖了抖,暗道,这算什么事啊,两亲家提前电话会晤吗? 隐约听见手机里传出路烨的声音,身为影迷的周博平又激动又忐忑,想把手机还给路东祁也来不及了,他已经跑远了。 2 周蒾送完肥料回庄园,一下车就看见董六一满院子追打满家财。 论体格满家财远不如董六一,胜在跑得快身体灵活。借助各种现成的“障碍物”辗转腾挪,眨眼间,又跟窜天猴似的爬上了二楼,得意洋洋冲董六一大做鬼脸。困困举着gopro全程跟拍,镜头扫过厨房门口看热闹的叔叔们和麻嬢嬢。她招呼一声看这里,大家不约而同冲向镜头挥手致意,脸上洋溢着丰收后的喜悦。 镜头再一转,对准周蒾。 她要去库房,提着个纸箱摆摆手,转身一边走,一边接听林老叔儿子林夏的电话。 玫瑰庄园初创那年,周博平刚成家,林贵泉是个老光棍。为纪念庄园成立,在玫瑰教堂前,他们很有仪式感地,共同移栽下第一株咖啡幼树。 三年后,咖啡树结出丰盛果实。周博平怀抱不满周岁的女儿,捉着她肉嘟嘟的小手,从枝头摘下第一颗全红咖啡樱桃。小小孩开心地笑个不停,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也没谁教她,自己将这颗拥有特殊意义的咖啡鲜果,转送给了终于娶到媳妇的林贵泉。 隔年,林老叔女儿林茜出生,很自然成为周蒾最亲密的玩伴。周蒾大两岁,小时候带着林茜在咖啡田里疯跑疯玩,后来又牵着她一起去上学。俩小女孩情同姐妹,周蒾三年级母亲因病离世,她在林家住了半年,朝夕相处的小姐妹陪着她渐渐走出丧母之痛。 再后来林家有了小儿子林夏,摇摇晃晃刚学会走路,天天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姐姐们。得不到关注,他就哭起来没够,非要等姐姐们来哄。年龄悬殊大,姐姐们宠林夏,他次次故技重施,次次得逞。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家孩子有一共同点——学习成绩优异。尤其是林夏,中考市状元进的曲靖一中,理科成绩出类拔萃,有望考取最高学府。林老叔对儿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和女儿林茜一样,彻彻底底走出云南大山。 但林夏有自己的目标和理想。 他想考农业大学,学成后回云南进农科院做科研,专注于培育咖啡新品种。他的理想是,培育出耐旱、扛病、高产又美味的超级品种。 暗暗下定决心的林夏在电话里说:“我已经征求过我姐的意见了,她尊重我的决定。蒾蒾姐,你呢?我知道,你也一定会支持我。” 昔日的小屁孩如今怀揣鸿鹄之志,周蒾替他高兴,想起十八岁的自己,又不免隐隐担忧。 第27章 她放慢脚步:“你和林老叔商量过了吗?” “没有。我爸一定不会同意,没准还会给我两耳光。”林夏的口气很笃定,笃定到他自己笑出了声,又说,“我本来打算瞒着他,等填完志愿再摊牌。我姐不同意,觉得父母辛苦供我们念书,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擅自做主。我姐说的有道理,我考虑好了,下个月学校开高考动员大会,到时候我找班主任一起做我爸的思想工作。” 周蒾听着赞同地点点头,说了几句鼓励林夏的话。 口头上的支持显然还不够,她驻足思索片刻,接着谨慎道:“如果你决定把咖啡育种当成毕生奋斗的事业,就不能只有一腔热血。我认识一位农科院的育种专家,我先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他平时工作很忙,我尽量找个合适的时机,安排你们见一面。好吗?” “太好了,求之不得!”手机那边的林夏激动地跳了起来,“谢谢你,谢谢你,蒾蒾姐!” “不客气。”周蒾往前走着,遥遥望向玫瑰教堂,“等将来你培育出的超级品种在玫瑰庄园开花结果,我还要谢谢你呢。” 林夏难为情地笑了:“蒾蒾姐,冲你这句话,我一定加倍努力!” 讲完电话仓库已近在咫尺,见路东祁和父亲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周蒾原地愣住。 正奇怪,手机又响了。 鲜少打电话,微信也从不发语音的温慧,接通便问:“你看我发的朋友圈了吗?” 周蒾回说:“没有,怎么了?” “我摸鱼刷出张华山长空栈道的图片,心血来潮转发朋友圈,说五一想去试试胆。高宗源点了赞在下面评论,如果需要有人壮胆,他愿意奉陪。”温慧有点看不懂,“我和他平时没联系,为什么突然‘活’了?” 周蒾轻笑:“你觉得为什么?” 温慧想了下:“我记得他喜欢徒步,看到图片冒险的dna动了吧。” “你回复他了吗?”周蒾问。 “回了,私戳回的。”温慧说,“我才发现我们上次联系是大半年前,他找我要你的微信。” “你回他什么?”周蒾又问。 温慧很是随意地道:“告诉他,我打算去华山找个悬崖跳下去,问他是不是也愿意奉陪。” 周蒾皱眉:“温慧……” 那边咯咯笑开了:“逗你玩的。如果我五一真能鼓起勇气去华山,就没有多余勇气跳崖了。” 没说再见温慧径自挂断,周蒾担心她,发消息问要不要陪她一起去。没等来温慧的回复,路东祁已出现在面前。周蒾来不及张口说话,先被他扳动肩膀,两人一起转身背对仓库方向。 路东祁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小礼物,偷偷摸摸道:“串儿姨送你的。” 周蒾左手提纸箱右手握手机,总要先放下一样腾出手,才能接礼物。 稍微慢了些,路东祁就开始催:“快快快,万一被你爸看见又误会什么,你更解释不清。” “我已经解释清楚了。”盒盖上系有漂亮的丝带蝴蝶结,周蒾垂着眼睛,用指尖轻轻拨了拨。 路东祁的目光落在她的小动作上,想也不想问:“你解释清楚什么了?” 周蒾抬起头:“我没有暗恋你。” 四目交接,路东祁倏地一愣。 他觉得自己应该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然后他如释 重负地长舒了口气。 “解释清楚最好。咱俩一直都是单纯的工作关系,当年我把你拽男厕所闹那么大一乌龙,你怎么可能对我一见钟……”路东祁说着想起什么,转口问,“你当年去我工作室面试,是因为你爸是我爸影迷?” 周蒾点头:“对。” 意料之中的答案,路东祁觉得自己不应该失落,觉得没用,他不可控地感到失落了。 头一低瞥见她提着的纸箱,随口问:“拿的什么?” 礼物揣进衣兜,周蒾说:“师傅寄的智能烘焙机。” “师傅?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很多吧,路东祁在心里自问自答,手揣口袋返身走回仓库。 “路东祁。”周蒾叫住他,“你怎么啦?” “没事儿。”路东祁没回头,摸出墨镜架回鼻梁望去天上红彤彤的太阳,“糟糕,又忘带防晒了。” 第26章 搞点大事 1 繁忙的采摘季结束,人和土地都进入短暂休整期。 咖农的日常工作就是修剪咖啡树和施肥挖渠,然后静静等待下一个花期的来临。困困进咖啡田跟拍了几天,发现素材内容欠丰富,于是决定发挥自己播音主持出身的专长,在庄园里搞点有意思的“大事情”。 这天中午,庄园宰了两只羊,前院席开十几桌,周博平招待劳苦功高的咖农们吃火锅,共同庆祝又一年的大丰收。周博平平日滴酒不沾,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会主动端起杯子,挨桌敬他的农民兄弟。 今年稍有不同,周蒾跟在周博平身边,专门负责给叔叔嬢嬢们倒酒。一句“你们辛苦了”和一句“今年的生豆也会买出好价钱”,能顶一万句天花乱坠的漂亮话。叔叔们大多不善言辞,越不声不响的,喝起酒来越干脆豪爽,以此表达心中的欣悦之情。嬢嬢们则个个花枝招展,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夸赞周蒾懂事能干。 一时间,到处是张口闭口喊“小周蒾”的声音。 敬完酒周蒾回到原位,路东祁来庄园第一天就留意到一小细节,这会儿逮着机会问出口:“为什么他们要在你名字前面加个‘小’字?” 旁边吃饱喝足的困困同样好奇,照例举起gopro。 镜头到跟前了,周蒾不太自然地抿唇微笑,转回脸来说:“我们本地的一种昵称。” 路东祁也冲镜头打了个招呼,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觉得好玩:“我也可以叫你小周蒾吗?” 周蒾下意识摇头:“不行。” 路东祁:“为什么?” “我听习惯了云南话,用普通话这么叫我,有点……恶心。”周蒾说着,已经感觉浑身寒毛倒竖。 “有区别吗?”路东祁从小到大只会说普通话,咂摸不出区别,他灵机一动,“这样,你用云南话喊我一声‘小东祁’,我听听恶不恶心。” “不要。”什么鬼提议,周蒾更恶心了,忙埋头吃菜。 “我会点云南话,可以喊给你听听。”gopro后面冷不丁冒出人声,困困朝路东祁娇俏一笑,挑着眉毛故意大抛媚眼。 “不用了。”什么鬼提议,碗里的羊肉突然不香了,路东祁拿起手机装忙。 困困乐不可支,附在周蒾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换来周蒾惊讶回视,困困做了个“嘘”的手势,仿佛天机不可泄露,而后举着gopro起身离席。来到十几张桌子的正中央,困困从兜里摸出枚口哨,脆亮的哨音迅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众目睽睽豪不怯场,困困拿出专业主播范儿:“我宣布,这周六庄园将举办一场趣味咖啡知识问答赛。欢迎大家两两组队报名参赛,报名截止日期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届时,我将邀请周博平和林贵泉两位叔叔担任评委。此次比赛由我主办,我主持,我——” “姐姐,奖品是哪样?”满家财端着碗,满嘴油光大声抢话,像课堂上爱接下茬的显眼包。 困困没搭理他,继续说:“此次比赛由我主办,我主持,我出题。题目涵盖咖啡史,咖啡种植,咖啡处理烘焙和——” “姐姐,各能划个重点呢?”满家财既想参赛又想钻空子,再次抢话。 惹得困困不高兴,她走过去,抓起口哨对准他耳朵眼,用力哔哔两声:“重点是‘趣味’!q—u—qu!w—ei—wei!趣味!听懂了吗?!” 满家财鹌鹑似的缩起脖子:“听懂了,听懂了。” 众人大笑,困困回到正中央,一秒恢复端庄仪态,微笑道:“本次比赛的大奖是西双版纳双人豪华三日游,由我出资赞助,吃住行我全包。欢迎大家踊跃报名参赛,找好队友现在就可以报名!参赛就有奖,暂定参赛人数五队十人。机不可失,神秘美丽的西双版纳在等你哟!” 困困会挑时候,慷慨赞助的大奖也诱人,叔叔嬢嬢们纷纷放下碗筷,交头接耳起来。 望见有人脸上露出点跃跃欲试的苗头,困困兴冲冲走近一问,对方怕露怯,又连连摆手说不参加。 “叔叔阿姨们不用害羞,我说了重点是‘趣味’,答不上来没关系,重在参与嘛。”万事开头难,困困不急不躁,闲庭信步般穿梭在各张桌子之间,“比赛只是个由头,我其实是想把大家聚在一起,图个高兴热闹。平时你们都在田里忙着干活,也没什么休闲娱乐,我这人呢,最擅长搞气氛找乐子。上次大师课大家有来吧,觉得有意思吧?这次比赛也一样,能拿大奖当然最好,拿不到就当是逗兄弟姐妹开心了呗。” 听到这里,林老叔歪过身子悄悄对周博平道:“我不信老外呢大师课,我某克。” 刚说完,只见圆桌对面李胜英和旁边麻嬢嬢手牵手,一起高高举了起来。 第28章 一对中年姐妹花异口同声:“我们报名,我们要克版纳耍!” 困困大喜,快跑至二人身后热烈鼓掌:“第一组参赛选手诞生啦!两位嬢嬢勇于参赛,简直是女中豪杰!在座的叔叔们你们还在犹豫什么?一场小小的趣味竞赛,就难倒你们了吗?” “是呢嘛。”性 情直爽的麻嬢嬢起身附和,用女中豪杰的眼光睥睨众人,“我个厨房煮饭婆都敢报名,你们天天围起咖啡转呢人,怕哪样嘛?!” 激将法立竿见影,两位咖农叔叔当即举手报名。 十根手指头眼看着弯下四根,满家财心急如焚。早受够了庄园半封闭式的单调生活,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出去玩,他怎么可以错过。 左一个“好兄弟”,右一个“六一哥”,满家财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董六一和他组队。董六一瞧不上他根本不为所动,满家财就发动奶奶一起游说。看在满婆婆的面子上,董六一要他当场保证,如果赢了,他必须带满婆婆去版纳玩。 满家财拍着胸脯发完誓,抓紧补一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六一哥,我一定认真恶补咖啡知识。” 董六一听了,勉为其难点点头。 满家财生怕他反悔,飞快奔到困困跟前:“姐姐姐姐,我和董六一报名!” “第三组。只剩最后四个名额啰。”困困慢悠悠踱步扫视全场,最后看向置身事外的某人,点名道,“周蒾,你不参加吗?” “不了。”周蒾从热气腾腾的火锅后面抬起头,“我要准备生豆大赛,明后天先烘焙几批豆子做杯测。” 很有自知之明的路东祁原本在玩手机,闻言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我报名。” 后面桌坐着董六一爸爸,他背过身低声问:“叔叔,杯测是什么?” “可以嘛,不认得杯测,也敢报名。”肩膀碰肩膀,董爸爸笑眯了眼,“某得队友你咋个参加比赛,当心出洋相噶。” “不可能。”路东祁指指旁边,神采飞扬道,“我队友是周蒾,有她在,我完全可以躺赢。” “小周蒾不参加呢嘛,你某听见?”董爸爸奇道。 /:. “我有办法。”路东祁表情高深莫测,踅回身子坐正。 山人自有妙计,他抱着胳膊看向专心吃饭的周蒾,嘴角缓慢上扬,露出阴测测的笑。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15 520快乐~小路过不了520,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第27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1 储存咖啡生豆的库房旁边有一间小平房。里面有煤气灶,油烟机,冰柜,橱柜和桌椅。看着像厨房,其实是一间烘豆室。 早年间庄园财力有限,市面上烘焙机的种类也不丰富,周博平习惯用明火烘焙新豆样品,需要随时观察豆子的变化,调整火力大小。现在有了智能化的小型烘焙机,只需要根据既定程序进行简单选择,就可以轻松完成生豆烘焙。 即便如此简单便捷,周蒾仍会守在烘焙机旁。 透过机身的玻璃小窗,用眼睛观察咖啡豆的颜色变化,用耳朵捕捉豆子的爆裂声,偶尔还要凑近闻一闻散发出的香气。 烘焙好的豆子要用做杯测,董六一负责准备杯测用具——磨豆机,烧水壶,电子秤,玻璃杯,汤匙。 心里装着小九九的满家财也没闲着,手拿纸笔紧跟其后问东问西。 态度是谦卑的,字是鬼画符的,知识是一点没听进去的。 董六一不傻,倒也没拆穿满家财的装模作样。“为人师”能满足虚荣心,他自己讲得挺高兴,讲着讲着就提到了他的偶像朱和平。翻出大师课后的集体大合照,听见周蒾喊他名字,董六一直接把手机递给了满家财。 一部不知道倒过几手的战损版荣耀v8,再看看手腕上的小天才,满家财只能酸溜溜安慰自己,好歹他的小天才是一手全新的。 照片里的外国人有好几位,满家财捧着手机问:“哪个是朱和平老师呢?” “花臂比我花呗都多的那个。” 回答来自身后,满家财循声回头,又是满脸的没见过世面:“大明星,你还认得花呗呢。” “我是活人。”路东祁翻个大白眼,已经进了屋又退回门边,他假模假式地敲门,“快中午了,麻嬢嬢让我来叫你们回去吃饭。” 嗡嗡翻转的烘焙机前,周蒾似充耳不闻。 手边笔记本电脑与烘焙机相连,屏幕上呈现出实时烘焙曲线,她专注于每一处细微变化,全然不知身旁多了双好奇看向电脑屏幕的眼睛。 全英文界面,起起伏伏的曲线瞧着颇有技术含量,路东祁问:“你干嘛呢?玩什么高科技?” 周蒾目不斜视:“点石成金。” 路东祁:“嗯?” 递给他一颗灰绿色生豆,又递给他一颗栗褐色熟豆,周蒾说:“你闻闻。” 生豆是淡淡的青草香气,路东祁再闻熟豆:“香!咖啡香!” “通用高温把深藏在咖啡豆里的芳香发掘出来的过程,叫烘焙。生豆是农产品,而熟豆是食品,烘焙的过程像什么你知道吗?”周蒾侧首微微一笑,“像毛毛虫化茧成蝶。” 不知是周蒾的形容太生动,还是笑容太生动,路东祁看着她,傻傻呆了两秒。 周蒾一下想起昨天困困的悄悄话,她迅速压平嘴角,将烘焙机里的熟豆倒入托盘,打开电风扇。 空气中顿时充满浓郁咖啡香气,她又开始着手准备做杯测,端起烧水壶去接水,这才留意到董六一和满家财不见了。 周蒾问:“他们呢?” “吃饭去了。”路东祁跟着她来到水槽前,帮忙拧开水龙头。 “你也去吧,我有点忙。”接上电源烧开水,周蒾见他没动,“你有事?” 周蒾不问,路东祁自己差点都忘了。 看出她是真忙,他没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咱俩组队去参加比赛,我就原谅你造我黄谣的错。” 周蒾拿着磨豆机正调节粗细刻度,思维没跟上:“我什么时候造你黄谣了?” 路东祁怀疑她故意装糊涂:“是谁骗她爸说她暗恋我来着,好像是你本人吧。” 已经解释清楚的事周蒾直接跳过,她问他:“你为什么要参加比赛?我记得你去过西双版纳,工作室走廊墙上有你小时候骑大象的照片。” “记这么清楚,你真暗恋我啊?”路东祁揶揄 周蒾,自己笑得像朵太阳花,亦真亦假道,“我是去过,但我没和讨厌我的人去过,我就想和你一起去,恶心死你。” “无聊。”周蒾推开他。 路东祁跟上去,换了副正儿八经的表情,“我跟你说实话吧,困困打算全程直播,需要我和你做门面担当吸引流量。” 称出12克熟豆倒进磨豆机,周蒾说:“我不信。”嫌他碍事,又说,“你赶紧走,我忙着呢。” “不信算了。”路东祁逼逼赖赖半趴在桌边,玩起杯测用的长柄不锈钢汤匙,“我反正已经报名了,你要能找出长得比你好看的人替你参赛,也不是不行。” 话说得天经地义,汤匙敲得叮当作响,周蒾斜睨他一眼,没作声。 研磨好的咖啡粉倒进玻璃杯,她从另个托盘里随手抓出几颗熟豆放进磨豆机,匀速转动起把手。 “诶,这你怎么不称重啊?”路东祁看得仔细,“别是光顾着跟我说话,忘记了吧。” “我没忘。”将咖啡粉倒进垃圾桶,周蒾解释说,“这是我下一杯样品要用的咖啡豆,先磨一些除去之前研磨残留在磨豆机里的粉末,以免蹿味。” “有点意思。”路东祁来了兴趣,小汤勺放回原处,他直起腰规矩站好,“你昨天说的杯测,我想看看怎么个测法。” 谁知道是真想看假想看,周蒾只想专心工作,从网上搜了段杯测视频传给路东祁,催他去吃午饭。他磨磨唧唧不动窝,她就强行推他出烘豆室。 大半边身子吊在门外,路东祁五根手指像五齿钉耙倔强地抠住门框,问她到底参不参加比赛。周蒾还没表态,他先伸手找她拉钩,谁反悔谁是小狗。他还想说明后天找她抱佛脚来着,话没出口后背像挨了记铁砂掌,整个人趔趄着栽了出去。 没站稳呢,砰的一声,门关了。 2 周蒾发给路东祁的是段杯测体验课的短视频。 七八个人围着一圈咖啡,人手一把小勺和一只纸杯。车轮战似的绕圈快速品尝一勺咖啡,也不往肚里咽,又迅速吐进纸杯里。边喝边吐的动作不太文雅,有些人还会发出响亮尖锐的辍吸声,听起来也不太妙。 正是这些奇怪细节让杯测变得很有趣,路东祁一路走,一路反反复复地看。 跨进厨房,大家正在吃饭,路东祁稍抬眼瞄见个空座,便径直走了过去。 桌对面是周博平。 解开杯测是什么的疑,路东祁又产生了新的惑,落座便问:“叔叔,为什么做杯测要猛吸一口咖啡?”他模仿视频里的人,抿合嘴唇一撅再一吸,“喝咖啡像嗦田螺,非得弄出这么大动静?” 第29章 这问题之于周博平复杂吗?不复杂。 复杂的是一位单亲爸爸的内心活动。 初次见面,路东祁曾明确表示对咖啡不感兴趣。得知他的身份后,却在他面前展现出旺盛的求知欲,为什么?透过现象看本质,答案在周博平心底昭然若揭。 默默思考完,他回归到表象的问题本身:“杯测辍吸使咖啡液快速发生雾化,雾化后液体表面面积变大,我们的味蕾和嗅觉神经就能更全面地捕捉咖啡的风味。发不发出声音因人而异,可以很夸张,也可以很安静。” 周博平思想发散得有多深远,路东祁问题的出发点就有多肤浅。 他只是单纯觉得杯测很好玩,又问:“为什么吐出来?怕喝多了涨肚子?” 光提问不吃饭,周博平心说,小伙子的求知欲不仅旺盛,而且很迫切。 于是他同样认真对待,碗筷放回桌面,更加详细地解释:“吐杯是为了避免过量摄入咖啡因。吐掉了也还是会吸收一部分,如果工作量大,一天下来难免会出现牙龈肿痛,心跳加速恶心想吐,甚至会亢奋到彻夜失眠。” “想吐……嘿嘿,这我熟啊。”肤浅的路东祁用肤浅的感叹终止了话题。 麻嬢嬢的三菜一汤令他食指大动,夹起一筷子老奶洋芋,吃得津津有味。 最近是西双版纳的旅游旺季,旁边桌困困刚电话当地民宿,确认她订的独栋吊脚楼别墅可以如期入住。 强调完是单卧大床房,她挂断电话赶着回宿舍准备竞赛题。 起身问了路东祁一句:“你说服周蒾和你组队了吗?没成功我可取消你的参赛资格啦。” 路东祁埋头吃得正香,反手比出个“ok”的手势。 困困:“成功了?” 路东祁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一来一回间,对面单亲爸爸脸上的表情已是风云变幻阴晴不定。 几个黑体加粗的词组在周博平头顶不停环绕——年轻男女,版纳三日游,独栋别墅,单卧,大床。 最后汇成一句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往日里饭后习惯喝碗汤的老父亲汤也不喝了,面上从容淡定没事人一样,出了厨房立刻加快脚步追赶困困。 他得厚着老脸告诉她,他改主意了,趣味知识问答赛的评委他当定了! 第28章 有人蠢蠢欲动,有人心情复杂 1 接下来的几天,麻嬢嬢的厨房成了咖啡知识小课堂。董六一当老师,下面坐着即将参赛的叔叔嬢嬢们,以及勤奋好学记笔记的满家财。 最应该恶补的路东祁不在其中,比起临时抱佛脚,他更担心周蒾临时变卦。周蒾一天8小时待在烘豆室,他480分钟形影不离,打出来的嗝都变成了咖啡味。 而令两人费解的是,周博平也来了。 不进屋,也不过问俩孩子干什么,房门虚掩着,他就坐在外面。脚边搁着不离身的保温杯,边晒太阳边看书。 四平八稳安安静静,像一尊镇宅的神兽。 在父亲眼皮子底下给两支参赛豆做杯测,周蒾怕暴露,一切举动变得小心翼翼。 透过门缝能望见周博平的后脑勺,路东祁频频侧目,也起了疑心:“你确定你解释清楚了?我怎么觉得叔叔像在监视我?” “监视你什么?”周蒾不解。 “我哪知道。”水开了,路东祁手长, 转个身就提起烧水壶,“我做人做事从来光明磊落。” 周蒾:“最好是。” 她已经求证过困困,“需要门面担当博眼球”的言论纯属子虚乌有。困困能做成头部咖啡博主,从来不靠脸,靠的是质量过硬的视频内容。周蒾另有打算,才没有戳穿路东祁的可笑谎言。 桌上三只玻璃杯里各装有同等克数的咖啡粉,周蒾回归正题,开始引导路东祁采用远近交互的方法逐一闻香。并告诉他,杯测时靠鼻子辨别香气的不同,成功率可高达百分之八十。 路东祁不用问也知道周蒾在教他做杯测,认认真真把三杯咖啡粉闻了个遍,指着其中一杯道,应该是这杯。 周蒾不答,把咖啡杯摆成三角形,对他说:“你来倒水。” 路东祁记得手冲咖啡的步骤,没找到滤壶,他问:“不用过滤吗?” 周蒾:“不用,直接倒。” 倾斜的壶嘴一顿,路东祁又谨慎问:“有什么手法吗?” 周蒾:“匀速平缓倒至满杯,确保沾湿所有咖啡粉。” “简单。”热水如线缓缓注入玻璃杯,路东祁这才好奇道,“摆成三角形是什么讲究?布阵吗?” 周蒾压低声:“三角杯测,三杯里面有两杯用的是水洗卡蒂姆,一杯是日晒卡蒂姆。” 倒至第二杯,见路东祁手臂微微发抖,周蒾以为他紧张,不动声色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托住他的手肘做支撑。 路东祁穿着短袖,周蒾一碰他就感觉到了。那一点点温热的触感像带着电,酥酥麻麻流经全身,刺了一下他的心脏。 耳尖开始发烫,他若无其事说:“有点热,你开下窗呗。” “热吗?”室内温度并不高,周蒾还是推开了玻璃窗,又仔细观察路东祁的面色,“你如果身体不舒服不要硬撑,回宿舍休息。” 的确不舒服,手臂酸胀,心跳也有点快。 可路东祁打死也不会承认:“我没有。” 避开周蒾的视线,他不眨眼地紧盯着玻璃杯,直到水线与杯口齐平,才暗暗长松了口气。 余光瞄到周蒾还在看他,路东祁心头又一慌,随便端起一杯咖啡就往嘴里送。 “别喝,要先等温度降下来。”周蒾赶忙提醒,将玻璃杯放回原处,“高温下味蕾的敏感度会降低,不利于分辨咖啡各种风味和特性。” 她低头按亮手机看时间,心里想着接下的安排,自顾自说:“等浸泡三四分钟后,你先闻再尝。我传给你的视频看过了吧。撇开没有沉降的粉末舀一勺咖啡,用辍吸法让液体在口腔中充分弥漫开来。切忌张嘴,要闭嘴慢慢呼气出鼻腔,用鼻后嗅觉体验咖啡的湿香。然后停留三五秒钟,像漱口一样让咖啡在嘴里转几圈,用舌头划过上腭和口腔,感受咖啡的黏稠度和顺滑度……” 路东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耳朵仍在持续发烫,因为周蒾刚才拿杯子时又碰到了他的手。 他后退几步站在她的侧后方,后背对着窗口,一点没觉得凉快,脑子也像发烧了一样晕晕乎乎停止运转。 鬼迷心窍地,突然很想摸摸周蒾的头,摸摸她蓬松柔软的短发。 身随心动,路东祁缓缓走近…… 周蒾似有察觉猛地回头,不由皱眉:“你干什么?” “不轨”的手悬停半空,路东祁被抓现行错愕了几秒,手臂向后抡了一大圈摸到自己后脑勺。 心里自我安慰,他的头发也很蓬松柔软啊,而且发量惊人。 同时还要替自己解围:“手酸了,活动活动。” 自认遮掩得滴水不漏,却忘了门外有人。 周博平和爱人自由恋爱,他追求的她。也当过懵里懵懂的愣头青,走过别扭拧巴的爱情之路,周博平如果看不出来路东祁那点小心思,他这半辈子算白活了。 可他现在已经是位老父亲。 老父亲有老父亲的想法,觉得全天下没有男人配得上他的女儿。想归想,周博平还不至于付诸于行动,当面阻止路东祁追求自己的女儿。 早知道会面临的现实,真到面临的时候老父亲的心情很复杂,很微妙。 夹起书拎起保温杯,周博平叹着气摇着头走了。 2 探头确认父亲离开,周蒾目光仍停留在他离去的背影,便伸手去拉路东祁,“开始吧。” 偏巧一拉一个准,路东祁下意识地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被周蒾拉到桌子前,他还舍不得松,指着三杯咖啡转移她注意力:“开始什么?找不同吗?” “对。”有些粗线条的周蒾根本没在意,递给他吐杯用的空纸杯,“你对咖啡因敏感,不用喝。” 要拿杯测勺又要拿纸杯,路东祁不得不松开她的手。 演员的模仿能力强,尽管是第一次做杯测,路东祁仍表现得像模像样。没有偶像包袱的他,这时候开始注意形象了。记得周博平说辍吸时可以不必发出夸张响声,他就尽量保持安静。吐杯的动作也干净,杯沿抵在两唇中间,头一低迅速吐掉口中咖啡。 颜值高,姿态又从容优雅,做过也看过很多杯测的周蒾,脑海中不禁冒出四个字——赏心悦目。 依次品尝完三杯咖啡,路东祁不假思索平移出左边一杯:“就是它。” 周蒾心头一动。 她没有立刻公布正确答案:“能简单描述一下它们的不同之处吗?” “我想想啊。”路东祁咬着汤匙望向天花板,搜肠刮肚思索一阵后,“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感觉这一杯比较厚实,另外两杯比较柔顺。”说完没把握,他问周蒾,“能这么形容咖啡吗?” 第30章 周蒾点点头:“通常而言,水洗豆酸质明亮,干净度好。日晒豆更醇厚,风味丰富,如果处理的好,还会带有轻微的辣味和‘酒’味。”激赏般,她朝路东祁弯唇一笑,“所以有人形容水洗豆是女性,日晒豆是男性。” “我选对啦!”路东祁激动地快跳起来了,“我这么厉害的吗?!” 周蒾:“世界上约有25%的人天生味觉灵敏,朱老师也说过你有天赋,还记得吗?” 嘴角翘上天的路东祁谦虚道:“我哪有什么天赋,我靠的是直觉。” “真正的杯测大赛,会有八组这样的三角杯,比的是谁用时更短,正确率更高。”周蒾并不认同他的谦虚,她眉眼认真道,“参赛选手遇到风味复杂的咖啡,也会难以分辨它们的细微差别,这时候就需要依赖个人直觉。所以直觉精准也是一种天赋。” “那我就是有天赋。”路东祁真是个听劝的,他想起之前,“我以为你对‘天赋’很在意,提到这个词你好像也不太高兴。” 不是不高兴,是羡慕拥有天赋的人,周蒾在心里说。 伸手摸摸杯身感受温度,再凉一些的咖啡会出现新的风味,她拿起汤匙各喝了一口。 然后对路东祁说:“你也再尝尝,从你个人口味出发,告诉我你觉得哪杯口感更好。” 路东祁又走神了。 他和周蒾间接接吻了! 如果再喝一次,就是间接吻了两次!! “好嘞。”路东祁应得特利索,喝完犯了难,他咂咂嘴,“我感觉差不多,口感都不错。” 周蒾拧眉:“难吗?” “难。”路东祁又细品了品口腔中残留的余韵,“比你问我,‘我妈和你掉进河里,我先救哪一个’更难。” 周蒾听了,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路东祁很快也觉出不对劲,讪笑道:“好像不太恰当。” “是非常不恰当。”周蒾没笑,反而很严肃。 “肯定是你想多了,我就打个比方,没别的意思。”路东祁无辜地眨眨眼睛。 周蒾不想理他,打发他走人,说今天工作已经完成了。 路东祁是不会走的,赖也要赖在她身边。即使赖,也要赖出技术含量。 从她最专长的话题展开,同样豆子因为处理方式不同产生明显的风味差异,简直太有意思了,他缠着周蒾带他去旁边鲜果处理厂转转。 一半是真感兴趣,一半是真耍无赖。 最后补一句:“万一明天比赛会出相关题目呢,你如果打算让我这个门外汉轻松躺赢,不担心会引起公愤,那就不去了。” 居然很有道理,周蒾无奈同意。 3 住在庄园这段日子 ,路东祁来鲜果处理厂的次数屈指可数,直到今天才真正主动走近它。 周蒾先带他去看了名为“非洲床”的高架网棚晾晒架,告诉他日晒法是最古老最自然环保的处理方式,不消耗水资源,也不会造成任何环境污染。传统日晒因为制程粗放,被认为是一种低端处理方法。而现在日晒处理讲究的是精细化。譬如精选全红果,每天翻动三次日晒果保证均匀脱水,日照强烈时要及时遮阴降温,还要调整堆栈高度控制干燥速度,以及晾晒过程中增加多道挑除瑕疵果的工序。 周蒾讲到这里时,有几位叔叔嬢嬢正站在晒床前,顶着烈日埋头工作。 黝黑的皮肤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抬头看见路东祁,纷纷露出热情笑容。 路东祁朝他们挥挥手,不由发出感慨:“原来种咖啡和种粮食一样,都是粒粒皆辛苦。” 周蒾笑着点头,又带他进入水洗处理棚。 “现在除了少量微批次的豆子会使用日晒法处理,我们庄园绝大多数出品的豆子都是水洗豆。”周蒾领着路东祁来到水泥浇筑的发酵池前,“水洗法顾名思义,从头至尾都需要大量用水。过程中产生的废水含有一定毒性,必须经过净化处理才能排放。每生产一公斤带壳咖啡豆,用水量可能会高达一百公斤。” “既然用水量大又有污染,为什么不全部采用无污染的日晒法处理鲜果?”路东祁问。 他是真的在听,而且听得很用心,问的问题也是经过思考的。 “因为相较于日晒法,水洗法的成功率更高,而且孟多就在怒江边上,水资源丰富。”绿色兴农是现代农业发展的主流,周蒾又何尝不想转型,“庄园从建立之初就一直采用水洗法,技术成熟,能稳定出产高品质的咖啡。” 她顿了顿:“要做改变,是需要时间的。” 巨大的水洗槽一个挨一个,路东祁再望去晒场上寥寥的“非洲床”。 规模差距显而易见,他问周蒾:“那就是你做的改变吧?” “对。”周蒾收回视线,低头望进发酵池里正在悄然发生变化的咖啡豆,“我爸常说,和土地打交道最忌急功近利,所以我不断告诫自己,不可以太激进,太想当然,一定要慢慢来。” “周蒾。”路东祁轻声喊。 她扭头:“嗯?” “你毕业没直接回庄园,而是阴差阳错当了我的助理。”路东祁说着自嘲地笑笑,“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份工作,后悔吗?觉不觉得浪费了五年时间?” 周蒾抿唇默了几秒:“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路东祁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仍紧张地偷偷咽口水。 “后悔没找你爸要签名。”周蒾眼角弯弯笑出声,语气轻松像和他打趣,“你爸出演的每部电影我爸都看过,如果能送他特签,他应该会很高兴。” 路东祁顿时舒坦多了,又不敢轻易相信:“你这是实话吗?” 收回笑容,周蒾沉声道:“再问和明天比赛无关的问题,我就弃赛。” 路东祁一愣,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服软:“行行行,亲爱的队友,您请继续。” 周蒾没忍住,借着查看水槽边的温度计,别开脸无声笑了下。 再转回来一切如常:“水洗处理的过程也有很多变量,发酵池里的水量,换水频率,水温和ph值……这些往往都要通过个人经验来酌情判断。我们庄园除了我爸,只有一位老师傅能够通过目视,嗅闻,揉捏来灵活把握分寸,完成这些复杂工序。” 周蒾四下张望,抬手指去不远处。 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坐下树荫底下刷抖音。 近视眼镜卡在头顶,不修边幅衣服半掀,露出滚圆分层的肚子。他若无旁人地挠着肚皮,放着搞笑短视频。功放音量奇大,乐得直拍大腿前仰后合。 路东祁认得他,全庄园属他最能吃,饭量起码是路东祁的三倍。 也是全庄园唯一一位没有肌肉的叔叔。 人不可貌相,路东祁不禁投去崇敬目光:“原来是位扫地僧。”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12 下章进重头戏,精彩纷呈的趣味咖啡知识问答。周一不见不散~ 第29章 趣味咖啡知识问答(上) 1 虽说是时髦的趣味咖啡知识问答比赛,但困困将现场布置得很乡土。 天上飘着气球彩旗,拉着绸布横幅。红底白字有振兴农业的宣传语,也有某某有机肥的广告语。五组十把带桌板的折叠椅面向观众,摆成半弧形。左右两端各一座大音箱,长长的电线连着困困手中的圆筒麦克风,上面裹着红布头。 正值农闲,拖家带口看来热闹的人不少,乌泱泱席地而坐。年纪小的孩子坐不住,绕着人群追逐打闹,疯狂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困困早有准备,用水果棒棒糖哄他们坐回父母身边。谁不吵不闹表现得好,还会额外奖励一块牛奶巧克力。 评委席设在前排观众正中间,两把靠背小竹椅是权威和公正的象征。 周博平和林贵泉一出现,大家伙自发地鼓起掌来。为凸显出两人的评委身份,困困发给他们一人一个写有“我有话讲”的手举牌,又分别为他们戴上了“我是评委”的发箍。 鲜艳活泼的卡通字体童趣满满,与两位德高望重的评委形成反差萌,引得笑声一片。他们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尴尬对视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可笑,立马就不尴尬了,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造型。 比赛开始前五分钟,十位选手依次入座。 花样百出的困困神神秘秘捧出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专为这次比赛设计的抢答器——葫芦瓢。 抢答方式更别出心裁,哪组最先敲响队友脑袋,即获得答题权。 观众席里挑出个一看就头很硬的男孩做示范 。困困刚举起葫芦瓢,小男子汉搓搓脑袋,凭着股蛮劲,冲天炮似的自己先直直撞了上去。 瓢没事,男子汉一步三摇坐回观众中,现场又是笑声阵阵。 热场结束,困困举起麦克风对五组选手说:“给各位三分钟时间,自行决定谁抢答谁挨敲。” 中年姐妹花组最先完成分工,麻嬢嬢说自己手重,葫芦瓢敲坏了她可没钱赔。 第31章 另外两组的四位叔叔决定一题一换,谁也不吃亏。 董六一和满家财这对活宝,比赛没开始先发生内讧。都想掌管葫芦瓢,都不肯退让,只能把命运交给剪刀石头布。 一局定胜负,再三局两胜,再五局三胜,董六一脸色越来越难看。葫芦瓢把膝盖骨敲得邦邦响,满家财的脸快笑烂了。眉梢高吊鼻孔朝天,一副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样子。挨了这么多天揍,风水轮流转,是时候报仇雪恨啦! 周蒾和路东祁坐在最右边。 先敲自己脑袋试试硬度,路东祁递出葫芦瓢:“你来。” “要不我们也轮流来?”周蒾没接,商量道。 手拢在嘴边,路东祁凑近她,悄悄说:“我垫了好几层假发片,不会痛。” 知道他开玩笑,周蒾仍不肯接,路东祁没多废话,直接硬塞给她。 时间不等人,周蒾只能说:“我会轻轻敲。” “不用,抢到答题权要紧。”路东祁求胜心切,不自觉又挨近她一些,“困困的眼睛不是鹰眼,有时候真不一定能看清谁手速更快,比的就是谁敲得够大声。声音越响,越能引起她的注意。你真不用顾及我,听完题玩命敲准没错。” 积极讨论着战术,忽然感觉自观众席射来一道炙热目光。 路东祁好奇望过去,正正对上周博平的视线。 笑嘻嘻用口型喊叔叔,路东祁捣着周蒾胳膊说:“你看你看,叔叔的眼睛多炯炯有神,肯定是在给你加油。快快快,一起比个大拇哥,告诉他全场第一咱俩势在必得。” “你确定?”周蒾不确定。 路东祁:“确定确定。” 听见困困开始倒计时,在路东祁的催促下,周蒾还是配合了他的幼稚提议。 2 三,二,一,比赛开始。 音箱里传出逐渐加快的密集鼓点,五个人手握葫芦瓢竖起耳朵,五个人绷紧头皮咬紧牙关,拭目以待的观众们也跟着紧张起来。 结果困困宣布,第一轮是必答题,第二轮才是抢答题。 “每组五道必答题,每题十分,从左至右依次作答。”困困拿出秒表,“快问快答,限时两分钟。” 必答题等于送分题,全是基础常识,三组选手都顺利拿下五十分满分。 轮到一对活宝,前四题董六一只用时三十秒,第五题他故意装聋作哑交给队友回答,成心等着看他出洋相。 情急之下,满家财顾不了太多,从屁股兜里抽出课堂笔记一通狂翻。还真让他在龙飞凤舞的鬼画符里找到了正确答案,最后一秒涉险过关。 “这……”十分给不给呢,困困扭头问评委,“明目张胆作弊,会不会太不尊重比赛了?” 周博平和林老叔快速商议后,转而问起大家的意见。 年事已高的满婆婆也是大家之一,大家自然都很宽容,一致决定答题有效。 “早知道这么随便,我也做小抄。”发完为时已晚的牢骚,路东祁又跟周蒾交底,“我刚才仔细听了题,全部在我射程范围以外,只能靠你了。” 不用路东祁开口,周蒾也知道他靠不住。 困困来到他们面前,周博平忽然举起手中“我有话讲”的小牌,他提出建议:“我认为这组应该适当增加难度。” 路东祁惊了:“为什么?!” 周博平慢条斯理道:“因为周蒾的能力远高于水平线,问题如果太简单,对其他几组不公平。” “那我还远远低于水平线呢,一高一低正好扯平。”周蒾没说话,路东祁先替她据理力争。 “没关系,我接受评委的提议。”用眼神阻拦还想争辩的路东祁,周蒾微笑面向困困,“出题吧,难度随意。” 既然选手无异议,而且十分自信,困困决定尊重她,也遵从评委。 手中题卡上是一道最简单的判断题——卡蒂姆是带有四分之一罗布斯塔基因的杂交种。 困困以此为基础,直接连跳三级:“为什么说阿拉比卡是造物主的‘奇迹’?” 家学有渊源,父亲传授的咖啡知识周蒾自幼就当成故事听,她无需思考:“因为上万年前,罗布斯塔和尤金诺伊狄丝两个不同物种在自然情况下,发生了一次跨物种的‘恋爱’,阿拉比卡是它们‘爱情的结晶’。之所以称之为奇迹,是因为它是两个二倍体异种,孕育出的能够稳定繁衍后代的四倍体物种,也是唯一带有44条染色体的咖啡树种。” 谈物种起源必然会涉及生物遗传学,周蒾尽可能讲得通俗易懂,满家财仍跟听天书似的。 他稀里糊涂问董六一:“我某听明白,奇迹在哪点?” 董六一摇头,满肚子书面知识的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 “我告诉你。”路东祁转头,压低声道,“马爸爸和驴妈妈生出的骡子有下一代了,万年单传的老骡家居然有后了,你说是不是个奇迹?” 敏锐的困困提前把话筒伸过去,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既形象又妙趣横生的比喻。 笑声骤然爆发,路东祁反应不及有点发懵,奇怪大家无缘无故笑什么。 迷惑的眼神投给周蒾,见她也冲着自己笑,路东祁更一头雾水:“我是不是也应该笑一笑,不然会显得我很不合群。” 周蒾没说话,唇角越发上扬,转而对困困道:“继续出题吧。” 遇强则强,接下来的四道题堪比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不仅难度变态,而且布满陷阱。 周蒾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不是她被难倒,而是她在力求言简意赅的同时,也开始注重措辞表达的趣味性。这是刚刚路东祁带给周蒾的启发。他幽默生动的解释一出口,便迅速吸引了小小咖二代们的注意,他们被逗得最开心,也笑得最大声。 路东祁或许是无心插柳,但周蒾意识到,比比赛本身更有意义的是寓教于乐。 路东祁却误以为困困故意刁难周蒾,周蒾掐着点顺利答完题,他忍不住抱怨:“比赛就比赛,没必要借机搞雌竞吧。” 他觉得自己明察秋毫,却遭来周蒾和困困如出一辙的嫌弃瞪视。 自讨没趣怪尴尬的,路东祁悻悻玩起了葫芦瓢。隔壁满家财捂着嘴老鼠似的叽叽偷笑,怕大明星生气,忙进贡一般献出自己的笔记本。 路东祁不屑与他同流合污:“赛程刚过半,还没到我大展身手的时候。”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3 名单推荐票垫底的我,打滚来求票。 第30章 趣味咖啡知识问答(中) 1 第二轮,趣味知识抢答题。 总共二十题,同样是每题十分。优先获得抢答权的队伍,如果答错,或者限时内没有回答,其他队伍可继续抢答。 葫芦瓢抢答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伴随着经久不息的爆笑声,五支队伍展开激烈争夺。 为营造紧张焦灼感,困困故意加快读题语速,题目也是难易交替。抢答的队员精力越集中,挨敲的队员越可怜。往往来不及做好准备就挨了一葫芦瓢,更来不及喊疼又迎来第二瓢。 最惨的当属董六一。 满家财带有报复性质的抢答,总能占尽先机。他每次痛到想还手,都会俱全大局逼自己强忍下来,然后飙着高音答题发泄心头恶气。得分节节攀升,胜利在望的满家财更来劲了,下手愈发迅猛,一抢一个准。董六一也像打了鸡血杀红了眼,题题命中。 一对较劲反较出默契的活宝表现太神勇,其他几组偶尔捡漏还能答对一两题。唯独周蒾轻拿轻放一题没抢到,她和路东祁暂时得分垫底。 “你倒是抢啊!”路东祁急得百爪挠心又帮不上忙,改拿话刺激周蒾,“你不是讨厌我嘛!你不是在我这个草包身上浪费了五年嘛!把你的负面情绪全部调动起来,我不信你一道题也抢不到!” 送人头一样,他伏低腰,把自己脑袋戳到她眼皮子底下。 周蒾情绪太稳定,一声不吭地用葫芦瓢把他脑袋又戳了回去。 而且她没自己想象中那么讨厌路东祁,更下不去手。 隔壁遥遥领先的满家财膨胀了,敢和路东祁开玩笑了:“哥哥,你某谦虚嘎,我拜托你快点大展身手。” “第十题,请听题!”困困举着麦克风叫魂一样拽回尾巴翘上天的满家财,面对面站他跟前,大声念出题干,“用来装咖啡豆的包装纸袋,最早是为了装什么而发明的?请抢答。” 砰! 快准狠的满家财又一次成功抢到答题权。 他吹响得意的口哨,旁边队友大白天看见了星星。 董六一痛苦地捂着头答:“花生。” 困困原地不动:“第十一题,音乐家贝多芬每次冲煮一杯咖啡,会精确数出多少颗咖啡豆?请抢答。” 尾音刚落敲击声起,时间抓得刚刚好,满家财的尾巴又快压不住了。 第32章 痛到麻木的董六一活人微死,有气无力道:“六十颗。” 困困偏不信邪:“第十二——” “等等。”始终没开过口的老林叔缓缓举高牌子,脸上没表情,声音也粗实,“听来听去全是外国呢题,你各能问点我们国家呢?” 他临时打断比赛不是故意为难困困,确实因为听不下去了。 “没问题。”题库丰富,困困快速浏览手中题卡,“第十四题,众所周知保山有著名的潞江坝小粒咖啡,请问首株咖啡苗是哪一年由谁引入保山?” 和蠢蠢欲动的满家财大眼瞪小眼,困困提起一口气:“请抢答!” 手正热,满家财看也不用看,照样弹无虚发。 可这一次饱受摧残的队友没能再接再厉,这题他真不会,属于他书面知识的盲区。 董六一用功好学书没少看,但市面上咖啡科普书籍的作者多是外国从业者,且出版年代久远,少有涉及后来居上的云南咖啡。土生土长的保山孩子眼光放远于全世界,却不了解自己脚下这片土地,董六一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不会,别的组更不会,场上场下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在了周蒾身上。 机不可失,路东祁一把抓起周蒾的手敲响自己脑瓜:“快答!” 手腕被他牢牢攥着挣脱不开,周蒾慌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1952年,在已故爱国华侨梁金山的资助下,由云南农科院热经所将咖啡苗引入潞江坝进行试验性种植,并于1956年获得成功。” 提到热经所,她不自觉望向父亲周博平,那里曾是他工作的地方。这半年和热经所的叔叔阿姨频繁接触,周蒾听他们说起父亲不无钦佩有加。 云南咖啡种植多集中在偏远山区,早年间,农技员们日常工作之一,就是走村串户普及咖啡种植知识,推广精细化种植。常常是这边村头咖农们正在听讲座,旁边山头的咖农却在大面积砍伐咖啡树,换种经济价值更高的农作物。如果不能取得咖农的充分信任,就无法帮助他们改变“豆贱伤农”的现状。于是周博平毅然放弃铁饭碗,扛起锄头进大山,成为了热经所和当地咖农之间的桥梁。 父亲的高度望尘莫及,她呢?做女儿的周蒾不禁想。 转瞬,缭绕的思绪就被骤然爆发的掌声打断。 “漂亮!”路东祁的一声高喝,引发全场叫好助威。 每个人都喜欢看反转,看后来者居上,大人们拭目以待,孩子们争相引颈喊起了加油。比赛出现悬念,现场气氛变得格外热烈。困困很善于捕捉大家的兴奋点,连续出了几道关于云南咖啡的问题。路东祁也找到了抢答的妙招,就像刚才一样,抓紧周蒾的手带着她完成关键一击。 答完第十七题,周路组合的得分追至160,距离目前第一的董满组合只差10分。 领先优势眨眼间就没了,满家财急到生气,耍大刀似的把葫芦瓢挥得虎虎生风。看阵势像要下死手,董六一心里害怕,知道不能临场脱逃,只能借口尿遁暂时躲厕所里缓一缓。 比赛暂停五分钟。 “再答对一题,我们就追平啦!”路东祁既兴奋又紧张,心率狂飙还要帮周蒾松弛神经,现套起冥想引导词儿,“放松你的面部表情,放松双肩,放松双臂,放松每一根手指。感觉你的心,你的心如莲花般开——” 会的挺多但没用。 比赛现场人气旺,两只狗子也来凑热闹。周蒾轮流撸着它们的头,嫌路东祁太吵:“你能把嘴闭上吗?” 一旁困困也说:“要不你先缓解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路东祁嘴硬:“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我不紧张。” “不紧张你腿别抖啊,小桌板快被你抖塌了。”困困笑着揶揄,“答题的不是你,瞧人周蒾多稳健,你穷紧张个什么劲儿。”又对隔壁虎视眈眈的满家财说,“你也冷静冷静,还有三道题呢,你们不一定会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别太激动,搞得像人杀了你全家一样。” 想出去玩已经想疯了的满家财根本听不进去。 他高举右手,告状似的喊话评委席:“我抗议!抗议困困姐一直出他们组擅长呢题目,对我们,我们四组不公平。” 路东祁的手像长在周蒾手腕上一样久久不松,周博平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平声道:“抗议有效。” 上完厕所回来,董六一听到这四个字只觉眼前一黑,原本沉重的脚步变得更加沉重。队友满家财看到的却是胜利的曙光,催他赶紧回来坐好,又急不可耐催促困困重新开始比赛。其余三组已经无缘问鼎,索性主动放弃最后三题的抢答,当起观众给四个年轻人加油鼓劲。 困困重新举起话筒,在场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第十八题,请听题。”困困放缓语速,“十八世纪,巴西官员帕赫塔是通过什么方式得到咖啡种子,并将它们带回巴西?” 左右梭巡四位选手,她稍作停顿,“三,二,一,请抢答!” 两组的敲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困困没看清,问评委,他们也摇头说没看清。 总要分出谁先谁后,观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通过举手表决,董满组合拿下答题权。 离第一名又近了一些,满 家财按捺不住渴望胜利的心,双手合十拜大佛一样,虔诚又殷切地看着自己的队友。董六一也不知是被敲懵了,还是答不上来,难以启齿一般支支吾吾,只动嘴唇不吐字,很快便耗尽了宝贵的答题时间。 满家财不甘心:“你各晓得答案?” 董六一低着头:“晓得呢嘛。” “晓得你不说?!”满家财快气炸了,脸和鸡冠头一样红,“整哪样?!你各是在发扬风格噶?!” “我不好意思说呢嘛。”董六一声如蚊蝇。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满家财拍案而起:“憨包!!马上我们就赢呢嘛!!现在各是你害羞呢时候!!” “喂喂喂,满家财,你们可还没赢啊,请控制好你的个人情绪。”困困出示黄牌警告完满家财,转对另一组说,“其他三组弃权了,你们自动获得答题资格。” 感觉路东祁的手心在冒汗,周蒾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回答道:“帕赫塔是通过和法国总督夫人偷情从而获得咖啡种子。” 原来如此。 理解了清纯小伙的有口难言,在座的叔叔嬢嬢们也都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换成二十出头的母单满家财,当这么多人面,他也不一定能张开嘴。错怪了董六一,他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旁边路东祁肩膀歪斜,也在小声和周蒾说话:“真的是偷情吗,我想听,等有空了你展开讲讲。” 周蒾目不斜视坐姿笔直,假装没听见。 困困盈盈笑着凑过去:“又说悄悄话呢,你不紧张啦?” “我们赢定了。”路东祁胸有成竹。 想起下面坐着对他们寄予厚望的周博平,他自作主张拉起周蒾的手,像挥舞胜利的旗帜,向周博平致意。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像臭小子赤裸裸的炫耀,单亲爸爸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第31章 趣味咖啡知识问答(下) 1 比分扳平,两支队伍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最后两题至关重要。 董六一脑壳生疼,求生欲远超求胜欲,终于开口求满家财手下留情。刚刚错怪他,满家财多少有点歉疚,知道自己下手狠,也怕真把董六一敲出问题,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反观路东祁,那是胜券在握神采飞扬。 有张帅脸,人又风趣,小孩子们特别喜欢他,加油声就没停过。更有两三岁的小妹妹跑上场,踮起脚尖伸长小手,把舍不得吃的棒棒糖硬塞进路东祁嘴里。 这位北京小爷得意极了,嘬着棒棒糖跟周蒾臭显摆:“和我组队组对了吧。瞧我这爆棚的人气,不赢你都对不起大家对我的厚爱。” 神态语气太欠扁,周蒾没忍住,冷冷吐槽:“你是该高兴,毕竟当了这么多年演员连个接送机的粉丝也没遇到过。” 路东祁意外一愣。 没留神棒棒糖捅进嗓子眼,他弯下腰一阵干哕。 就这样也没松开周蒾的手,评委席里的周博平不由眉头紧锁。 困困上前确认路东祁无碍,比赛继续:“第十九题,请听题,请问哪个国家的国徽上点缀有咖啡红果?” 路东祁成功抢得答题权。 周蒾迅速作答:“也门。”顿了半秒,她又补充,“哥斯达黎加的国旗和国徽上也印有咖啡,不过不是红果,是咖啡叶。” “完美!”困困不由带头鼓掌,“回答正确,得——” “不能得分。”周博平果断接过话,不容置疑地纠正道,“巴西圣埃斯皮里图州的州徽同样是以罗豆红果为点缀,周蒾的回答不够全面,不能得分。” 困困忙说:“可是叔叔,我问的是国徽,不是州徽。” 第33章 “我没有质疑你出的题,我还是那句话,我对周蒾的评判标准和其他人不一样,以她的能力不应该局限于表层的题意。”周博平坚持道。 既然邀请人做评委就该尊重他的权威性,困困无话可说,表情为难。 旁边林老叔也觉得他鸡蛋里挑骨头,侧过头低声商讨:“趣味比赛呢嘛,小周蒾答得也某错,不给十分,给五分也说得过去嘛。” “不行。”周博平态度气坚决,“其他人回答不全面可以得一半分,周蒾不行。” 和周蒾交换眼神,路东祁摆着手代为发言:“算了算了,不得分就不得分。反正还有一题,叔叔,周蒾肯定能回答得很深入很全面,包你满意。” 周博平沉默不语,小幅度点了点头。 没想到评委会如此严苛,搞得困困也开始紧张。 慎之又慎之后,她选了道最简单最万无一失的题,朗声念出:“请问‘滴滴香浓,意犹未尽’是出自哪位总统,对麦斯威尔咖啡的评价?” 决胜负的最后一题,卯着股劲儿的路东祁再次成功抢下答题权。 不自觉也被调动起胜负欲,周蒾与他对视一眼,不假思索道:“罗斯福。” 暗暗吁口气,困困欣喜高喊:“回答正确!” 瞬间,全场掌声雷动。 只有周博平一动不动。 待掌声渐弱,他站起身面向观众示意全场安静,而后看回周蒾和路东祁,面上如古井无波。 他说:“这是麦斯威尔的广告语没有错,但所谓罗斯福的评价,极有可能是广告人捏造的。因为可口可乐早在麦斯威尔之前,已经用过了同样的广告语。” 前一题周博平的确有吹毛求疵之嫌,这一题他的解释却是有理有据。 对自己女儿都这么铁面无私,众人哗然,包括最想赢的满家财。 路东祁忍不了了,忿忿不平申辩:“叔叔,题出的有问题,不能全算在周蒾头上吧。这题我们可以不得分,我申请加赛一题。” 困困随即点头附和:“同意同意,是我准备不足题出的不够严谨。” 周博平也还是那句话:“我不是质疑你,我是质疑周蒾。如果这就是一道故意误导答题者的陷阱题呢?周蒾思考问题不仔细,自己掉进陷阱里就是答错。” “是的,是我急于得分,未经思考错误答案就脱口而出。”话题中心人物终于开口表态,不想尽心尽力组 织这场比赛的困困难做,周蒾微笑着对她说,“我不服气,再来。” 密密麻麻写满字的题卡揣回口袋,困困摇头道:“没啦,我已经用完了所有准备的题目。” 当众撒谎实属无奈,她担心再问下去气氛会变得更僵,有违她办比赛的初衷。 可大奖仅有独一份,必须分出胜负,困困随机应变生出了新点子,于是走下场征求两位评委的意见。 2 等待的间隙,满家财重燃斗智,现场抱佛脚开始狂翻笔记本。 旁边董六一抱臂趴在小桌板上,仍旧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必输局没输成,见路东祁黑着脸生闷气,他还挺自责的。 “哥哥,对不起,是我们胜之不武。” “等你们赢了再说这话也不迟。”路东祁口气不爽。 关键两题因为周博平全部作废,他琢磨不通,问周蒾:“叔叔为什么接二连三挑你刺儿?因为从小到大一直对你要求这么高?” 假用功的满家财听见了,飘飘然回他一句:“叔叔是可怜我爹不亲娘不爱过呢太苦,故意向着我们组呢。” “比惨是吧。”路东祁要笑不笑地扯扯嘴角,“照你这么说,他更应该可怜我,我连我妈是谁都不知道。” “看你呢笔记!”抓起笔记本罩住满家财无事生非的嘴,董六一是个内心柔软的孩子,由衷安慰路东祁,“哥哥,你妈妈一定是个大美女。” “那是必然的,我估计,我也就遗传了她一半的美貌。”说到遗传,路东祁续上刚才的话头,偏过脑袋问周蒾,“你觉不觉得你和你爸一样,对待工作特严肃特较真?”问完又觉得不对,“可咱这就是图一乐的趣味比赛,他也太较真了。” 说完还是觉得不对,眼风偷摸扫过评委席里的周博平,他疑心重重又道:“叔叔嘴上说对你要求高,该不会是故意找理由阻止咱们拿第一吧?也不合理呀,自己女儿凭本事拿第一有什么可阻止的?” 路东祁一个人絮絮叨叨猜来猜去,旁边周蒾像处于真空状态,沉默着,毫无反应。 她解答不了路东祁的疑惑,更费解向来最反对泛娱乐化的父亲,为什么会参与这场别开生面的知识问答赛。 正想着,困困重新回到场地中央。 “经我和两位评委投票表决,投票结果二比一,我宣布临时加赛一轮。” 尾音兴奋高扬富有感染力,场下掌声四起叫好不断。 困困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既然是趣味比赛,我和其中一位评委一致认为,加赛轮应该同样延续之前的风格,越欢乐越好越有趣越好,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鼓掌喝彩:“对!” 五指凌空一捏又比了个“收”的手势,困困喜笑颜开走近大家:“加赛轮比唱歌好不好?” 众人:“好!” 困困:“唱歌词里带‘咖啡’的歌,比哪个组唱的多好不好?” 众人:“好!” 三两句话互动完,全场气氛再度回归热烈高点。 压的题一道不考,满家财捧着笔记本傻眼了,怔怔问董六一:“我五音不全,你各会唱歌?” 董六一先点头再摇头,眼里同样黯淡无光:“我只会唱一首,里面某得‘咖啡’两个字。” 然后同时问对方:“咋个整?” 不劳他们费心思考对策,自诩“中华小曲库”的路东祁已经站定在场地中央。 从困困手中接过麦克风,他咿咿呀呀简单开嗓,便神采奕奕地唱了起来。 台风自然笑容明媚,就像个阳光开朗快乐的大男孩。 一首接一首,加赛轮成了路东祁的个人秀。 远山如黛碧空如洗,时而舒缓时而轻快的歌声徜徉在大美天地之间—— “你是我的红药水,他只是杯咖啡。” “咖啡飘散过香味,剩苦涩陪着我。” “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 “塞纳河畔,左岸的咖啡,我手一杯,品尝你的美。” “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你爱咖啡,低调的滋味。” “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 第32章 勇夺第一之后…… 1 华彩时刻俘获众多粉丝,演员路东祁终于尝到了当“明星”的滋味,签名合影忙不过来。 不过这种快乐并没有延续太长时间。隔天午饭后,他像遇事绝不忍气吞声的雪姨一样,重重敲响了周蒾宿舍的门。 门打开,路东祁满脸写着不高兴,大刀金马地控诉:“没征求我意见就把三日游让给李嬢嬢和麻嬢嬢,你太不尊重我了!周蒾!” 说着话想进宿舍,周蒾随即挡在他面前,路东祁又更不高兴了:“我发起脾气来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讲出口,未免你难堪,我建议进去说。” 周蒾没有让步,平静得好似早有预料,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很想和我一起去版纳旅游吗?” 路东祁哽了下:“没有啊。” 她又问:“提前征求你意见,你会不同意吗?” 路东祁摇头:“不会啊。” 周蒾:“那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我……”结巴两声,路东祁兀自偏头朝屋里打望,“为什么不让我进?偷鸡摸狗干什么呢?你完蛋了周蒾,我要去找叔叔告发你。” “幼稚!”周蒾抬手关门。 大巴掌抵住门板,路东祁佯怒:“我当然生气!要不是我最后大展歌喉一举拿下比赛,哪还有你现在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好人好事?大奖有我一半所有权,甭管我同不同意,你没事前征求我意见,就是不对!” 周蒾没接话,兜里掏出件东西递给他:“这次不是三无产品。” “防晒霜?”拿手里翻来覆去地瞧,嘴角翘起来一丁点又迅速压回去,路东祁问,“补偿我的?” “算是吧。”勾出领子里面的樱桃项链,周蒾说,“我又给串串姐寄了今年的新豆子,也谢谢你亲手转交给我。” 两颗红宝石小樱桃透亮圆润,像极了树上的咖啡鲜果。 难怪串儿姨 会说适合周蒾,没来由地,路东祁伸出手抚上吊坠。 小樱桃还带着她的体温,指腹微暖,路东祁觉得自己脸颊也有点热。 “你喜欢吗?”他轻声问。 “很喜欢。”周蒾抽回吊坠,目光划过他泛红脱皮的脖颈,“你的皮肤太脆弱了,前天晒伤的吗?” 第34章 “谁能想到一个趣味比赛会一波三折。”路东祁现挤出点防晒霜往脸上抹,“你发现没有,叔叔好像真的不想你拿第一。困困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他都没笑。” 周蒾嘴角轻轻一撇:“可能因为我确实不应该参加,我爸说的没错,我参赛对你们不公平。” “哦,我懂了。”路东祁恍然大悟,“你不是被我说服的,是你自己早想好了,你参赛拿第一孃孃们去版纳旅游,对不对?” 周蒾点头默认。 “小算盘打得真够精的。”路东祁还想说什么,她手机响了。 周蒾背过身接听:“谭老师。” 2 趣味知识问答赛比困困预想中更精彩,有冲突有反转还有美男solo,她连夜剪辑视频上传平台。因为内容新鲜有趣平台大力推广,热度持续发酵,播放量蹭蹭往上涨。 经同事安利,育种专家谭致远看了视频,特意打电话给周蒾,他有感而发道:“以前我们下村寨开展科普讲座,只会照本宣科,填鸭式地灌输枯燥理论知识。咖农们个个听得哈欠连天,更别提小孩子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创意,普及知识像玩游戏一样,咖农们有参与感,孩子们也爱听。你们比我们有办法啊,周蒾,干的不错!” 周蒾哪敢居功自傲:“谭老师,真正的幕后功臣是主持人吕琳。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咖啡视频博主,这全是她的创意。” 谭致远在电话里笑:“你也好,她也好,都很优秀。” “谢谢您的夸奖。”周蒾稍作思考,斟酌着措辞,“谭老师,吕琳其实一直想邀请您去她直播间做客,为咖啡从业者和广大咖啡爱好者,揭开咖啡育种的神秘面纱。她没机会结识您,所以我想帮她问问您的想法,您愿意接受自媒体博主的直播采访吗?” “不是采访,是交流。”谭致远很是谦虚,“和年轻一代的咖啡人,用你们年轻人的方式进行交流,是我的荣幸。” 得到科学家的首肯,周蒾心花怒放,一扭头路东祁还在门口,下意识间就会想与人分享喜悦。 周蒾注视着他,一双晶亮眸子明净清澈,唇角一弯露出璀璨笑容,就像孟多每天的好天气。 就挺突然的,路东祁没出息地呆住了。 周蒾已经低下头,详细询问起手机那端的谭致远,什么时候方便接受采访。 3 同一时间,周博平的手机也响了。 采摘季结束,鲜果加工处理也进入尾声,空置的发酵槽必须及时清洗消毒,以供来年使用。 手机响的时候,周博平和扫地僧师傅正举着高压水枪冲洗池壁。见来电显示“阿乐姐”,以为找他谈生豆大赛的事,周博平便当着同事的面接听电话。 听了两句,他神色微变,低头转身出了水洗处理棚。 同样是看了比赛视频,阿乐姨一开始还挺欣喜,老顽固终于不再顽固。再看到后半段,这个泼辣女人气得火冒三丈,在电话里臭骂周博平。 “我以前以为你只是顽固,某想到你还很自大。某得人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当评委吧,你自愿参与比赛,居然如此藐视比赛规则。你说上难度就上难度,你说不得分就不得分,你在搞哪样?一言堂?!倚老卖老?!唯你独尊?! “还说哪样‘对女儿高标准严要求’,不过是你冠冕堂皇呢借口!你就是在用你爸爸呢身份压制和掌控周蒾。你以为你够严就会让周蒾变得更优秀噶?不阔能!她只会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我不是在无中生有吓唬你,周博平。你自己好好看看视频,周蒾对你的忍耐和顺从,仅仅是出于女儿对父亲呢尊重嘎?她是在努力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可以达到你自说自话呢高标准!周博平你哟,爹味太重! “要我说呢嘛,她已经足够优秀了,这种无聊呢自证对她根本某得意义。我宁愿相信,她是在‘哄’你这个老顽固开心!” 字字珠玑不留情面,周博平胸口堵闷再没心思工作,蹲在太阳底下直委屈叹气。 版纳三日游的事儿一说,他和盘托出道明苦衷:“你误会我了,我的本意是阻止他们得第一。周蒾和小路又不是男女朋友,年纪轻轻一起出去旅游,睡一张床不合适!” 手机那边的阿乐姨直接气笑了。 她笑得特大声,连说了好几个荒唐:“两个成年人男未婚女未嫁,一起出克玩不可以嘎?睡一床张就算发生点哪样,不是也很正常吗?不犯法吧?你周博平难道要凌驾于法律之上?” 周博平想说“我是她爸爸我担心她”,到嘴边又想起阿乐姨刚刚的“爹味太重”,于是生生咽回肚子里。 他改口道:“姐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确定关系,我担心周蒾吃亏。” “周博平啊,周博平,你让我说你哪样好。”阿乐姨骂累了缓口气,“那么大一座玫瑰庄园,周蒾不到半年管理得井井有条,耍朋友那点小事,我不相信她会处理不明白。不要拿‘父母心’当挡箭牌,满脑子封建思想你瞎操心!要我讲呢嘛,你就是太闲了没事找事!” “我事情多得很呢嘛。”被骂多了气不顺,周博平一下站起来,单手叉腰为自己辩解,“今年参赛的豆子马上要送去普洱入库公证,照以往惯例我要先全部做一遍杯测,我怎么会无所事事。” 周蒾准备日晒豆参赛的秘密阿乐姨记在心里,她故意问:“杯测周蒾没做嘎?” “做了。年轻人,我不放心。”周博平直截了当回。 阿乐姨一听,又气急败坏喊他老顽固:“你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当初就不应该同意周蒾回云南!‘用人不疑’呢道理你不可能不认得,何况她还是你姑娘,你应该最了解她呢能力。孩子已经长大了要对她有信心,你管太多手伸太长,到头来影响呢是你们父女关系。” 最后半句狠狠戳中周博平的痛点,他骤然沉默了。 那边阿乐该骂的也骂了,该劝的也劝了,挂机前苦口婆心地叮嘱:“如果我是你,我会去跟周蒾认错。然后明明白白告诉她,我不反对她和异性朋友出去旅游,但希望他们能分开住。这是我呢建议,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我都尊重。”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6 周末数据太虐了,这周调整为五更,周六日不更了,周中随机掉落加更。大家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周末谁来看文我跟谁急,推荐票是可以有的。 第33章 最怕空气一直安静 1 当晚,父女俩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面对面都不怎么动筷子,周博平心事重重,周蒾也心事重重。 旁边路东祁倒是忙的不可开交,边吃饭边回信息。 视频火了,圈里真朋友假朋友们纷纷发来“贺电”。有问他是不是堕落了打算转行做直播带货;也有问他要不要趁热打铁去某音综做飞行嘉宾;更有人坚信他准备当导演,问能不能安排个小角色…… 海量信息中,路东祁只在意一条,来自同样童星出身,小时候一起拍过戏,如今已贵为顶流的某一姐。 一姐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谈过几任小爱豆,每一个她都自降身价为他做配帮他抬咖。被劈腿了,也没说过对方一句不是,更不会利用自己的舆论声量打压对方。 一姐拥有演技和美貌,也拥有难能可贵的正直人品,可惜一恋爱就降智,回回栽跟头。不长记性最近又失恋了,想找个地方散散心,正巧刷到视频。她问路东祁咖啡庄园好不好玩,又问会不会打扰到他“千里追爱”。 因为和路东祁相熟,一姐也认识周蒾,夸过她有独特的个性美。而一姐有张精致清纯的初恋脸,从五官到肤色再到身材,完全符合时下最主流的审美。 可人嘛,总是缺什么渴望什么。 一姐欣赏周蒾骨子里透出的英气,也羡慕她长了副很有主意的聪明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藏着智慧。 夸完周蒾,一姐又会用她的恋爱脑揣度路东祁:“明明周蒾很不适合‘淑女风’,你非要让她改变风格。好阴险,故意丑化周蒾,别的男人不会对她动心,你就可以把她据为己有。” 路东祁嗤之以鼻,反奚落一姐:“低幼偶像剧演多了果然伤脑子,难怪你总是识人不清。” 彼时,路东祁对周蒾没有半点男女之情,逼她改变风格无关风月,纯粹因为他很狗。 此时,“千里追爱”四个词赫然出现在屏幕上,他居然产生出“被扒光衣服示众”的羞耻感。 被抓包似的慌忙将手机倒扣桌面,路东祁起身去添饭。 旁边桌董六一和满家财正掐架,为本初二英语书争得面红耳赤。输掉比赛两人越发互看不爽,董六一一如既往嫌满家财好吃懒做,满家财就拿他学英语说事儿。嘲笑董六一背单词像和尚念经,十个单词念叨两天还没认全,他都已经会背了。 说大话多简单,董六一不服气当场下战书。他抓着刚添完饭的路东祁主持公道,抽查他和满家财那十个单词。 第35章 耽误了几分钟再坐回来,路东祁才发现周家两父女似乎都没什么胃口。 两人像照镜子,动作神态简直一模一样。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挑起米粒,光吃白饭不夹菜,心不在焉地慢吞吞咀嚼。偶尔对上视线会默默错开,像是欲言又止。 桌上一大半菜进了路东祁的肚子,他捧着饭碗不敢再继续吃,眼光探究看看左看看右。 半天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他揣着小心试探道:“有外人在场你们不好开口的话,我可以回避。” “不用。”父女二人异口同声。 2 视频火了,这两天许多咖啡爱好者和从业者在视频下面留言,希望来玫瑰咖啡庄园参观交流。随口一说的居多,通过困困联系到周蒾的人也不在少数。 明知这是个打响庄园知名度的好机会,周蒾却只能婉拒,因为庄园基础设施落后没有接待能力。且不谈食宿问题,光是庄园外面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就能劝退一大波到访者。 视频爆火是个契机,连接省道和庄园的公路必须修,可是修路的钱从何而来呢? 艰难挺过三年疫情几乎掏空了周博平所有积蓄,周蒾工作五年攒下来的钱,也全部投进了庄园。好在有新出台的助农政策,政府可以提供专项资金补贴。这就需要周博平和村支书逐级上报申请。 最困难的疫情时期,周博平从没伸手向政府要过一分钱。那三年里,他和周蒾通电话,常常说咬牙坚持就是帮国家减轻负担,有太多举步维艰的农民农企,比他更需要政府扶持。 周蒾觉得修路刻不容缓,申请专项资金是唯一的筹钱途径。 可是父亲会同意吗?周蒾踌躇不决。 见父亲频频皱眉气色也不好,她更犹豫了。 3 视频火了,听从阿乐姨建议,周博平躲烘豆室里看了一下午。 满屏弹幕眼花缭乱,他不会关,也只关注到了骂他的那些条。和网友的用语措辞一比,阿乐姨电话里对他的批评称得上非常客气委婉。 嘲讽的,谩骂的,周博平可以一看了之,可其中有一条弹幕却深深触动了他。到此刻仍像块堵在他心脏的血栓,胸口又闷又痛。 弹幕说:【这位爹太令人窒息了,幸亏我不是他女儿,否则我一定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从第三视角自省当时的一言一行,周博平体会到了什么是“令人窒息”。应该给女儿道歉,周博平对自己说。应该怎么道歉,阿乐姨也一个字一个字教他了。饭没吃多少,腹稿已经打了无数遍,周博平还是犯了中式父母的通病。 瞧出女儿同样是食不知味格外安静,寡言的父亲就更沉默了。 其他人吃完饭陆陆续续走了,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外人路东祁夹在两父女中间,受他们的低气压影响,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他忽然想起某对谈节目嘉宾讲的一句话——中国的小孩都跟父亲不熟,跟母亲不合。原来他的家庭,她的家庭,其实都一样——缺失的母爱,高山仰止的父亲,以及无所适从的我自己。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路东祁左思右想,决定抬出自己的影帝父亲当话头打破岑寂。 调动面部肌肉,笑容像男大一样人畜无害,他先对周博平说:“昨天我爸给我发信息,说上次和您通电话,他提到过向往田园生活,有机会一定要来庄园转转。昨天看了他视频更想来了。到时候,我让他把那些得奖影片的海报签上名,全部带过来送您。” 又对周蒾说:“我爸看视频差点没认出来你,夸你比以前当我助理的时候漂亮,还夸你短发好看,特有精气神。哦,对了,他还问为什么串儿姨有咱们庄园的咖啡豆,他没有。不是,你瞪我干什么,是他想要,不是我想要。我爸那人就那样,年纪大了喜欢争宠,他以为是咖啡豆是我寄的,串儿姨有,他也要有。回头我按市场价买不就……” 术业有专攻,路东祁毕竟不是擅长活跃气氛的困困。 喋喋不休制造了一堆废话,感觉空气逐渐变冷,一对沉默的父女也没太多反应,路东祁识相地及时闭了嘴,默默端起碗来吃饭。 口水可以浪费,但菜不可以,否则会挨麻嬢嬢骂。 刚吃两口饭,只听他们再度同时开口:“我想——” “小路,快帮嬢嬢瞧瞧,穿哪条裙子更显瘦拍照更上相?”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7 这章字数有点少,今天中午12点加更一章,后空翻求推荐票~ 第34章 情朦胧,路漫漫 1 麻嬢嬢喜气洋洋出现在厨房门口,她独有的充满欢乐的高门亮嗓,打断了父女俩的声音。 刚吃饭还穿着儿子的旧校服,这会儿已经换上了条中式碎花连衣裙。像只翩然飞舞的花蝴蝶,她步态轻盈转着圈来到小桌前。左右手还各拎着条碎花连衣裙,和她身上那条款式和颜色略有不同。三条崭新的裙子都挂着吊牌,麻嬢嬢试来试去挑花了眼,特意回厨房征求“大明星”的意见。 路东祁一点没敷衍,摸质地看剪裁,又分别将两条裙子贴到麻嬢嬢身前仔细比对。 果断得出结论:“全带上!这条适合去大金塔穿,这条适合去逛星光夜市,去傣族园一定要穿现在身上这条。何止显瘦上相,和园里孔雀合照都不会输。” 一句话逗得麻嬢嬢花枝招展,直夸路东祁嘴甜会哄人。 她摇动着裙摆对向窗玻璃,边偏来偏去地照,边自言自语:“还是小慧眼光好,买呢时候发照片给我选,我说太花了不要买,她不听呢嘛,一下子干了三条。怕快递太慢我克版纳前收不到,大清早从昆明坐高铁下来——” 周蒾闻言眉眼一动:“温慧来了?” “来了嘛。”麻嬢嬢心疼道,“把裙子送到门口就克掉呐,某讲到两句话,饭也某来得及吃,急急忙忙要赶回昆明上班。” 周蒾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微笑着点点头。 “多好看呢裙子,我一个人穿浪费掉了,胜英跟我胖瘦差不多,克了版纳我们可以轮流穿……”麻嬢嬢嘀咕着又揽玻璃自照了会儿,猛然想起件大事,她高喊一声老周,“我呢厨房就交给你啰。你只管做哪样菜都不用买,该买呢我已经全部买好呢。” 说着仍不放心,麻嬢嬢拉起周博平去开冰箱,像盘点库房一样巨细靡遗交代他哪天做哪道菜。 路东祁偷偷觑了眼脸上带笑的周博平,一瞬间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不太确定,他小声找周蒾求证:“叔叔会不会一直以为是我和你要去西双版纳,所以刚刚脸色那么臭?” “你下午去找我爸,不是去说这事儿?”周蒾微讶。 “没找到啊。董六一告诉我叔叔在处理厂,我去了没找到人。”饭添多了吃不下,路东祁单手杵着腮帮子,筷子尖戳着碗里饭粒,“再说了,我去找他是为了别的事儿。我一铁瓷是独立纪录片导演,咖啡因成瘾每天至少三杯冰美式,看了视频想来庄园采风找找灵感。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所以直接去问叔叔。”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主?”周蒾低低问。 “你能做主就不会把想来玫瑰庄园的游客介绍去别的庄园了。”路东祁嘴角漫开一抹了然的笑,“我懂,我以前拍戏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先要串儿姨点头,再过我爸那关。我爸的嘴比我碎多了,聊剧本聊导演聊制作公司聊对手演员,聊他以前拍戏的经验教训,聊高兴了还会讲他历任剧组女友,跟做报告似的几个小时不带停的。” 周蒾在工作室干了五年,和路烨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次次都是进办公室送茶水匆匆一瞥,再说再见就是路烨黑着脸离开工作室。对面嬉笑嫌弃的语气,周蒾自觉能听出路东祁对父子相处的旧时光的怀念。 她没接话,眼睫低垂抿嘴咀嚼米饭。 而此刻的路东祁已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觉得误会闹大了细思极恐,他夸张地睁圆眼睛:“我想通了周蒾,比赛的时候叔叔老针对你找你麻烦,八成也是因为他要阻止我们赢大奖。” 周蒾静默片刻,故意慢半拍岔开话题:“你以后不要再偷听我讲电话。” 路东祁愣了一愣,想起是她和那什么谭老师的通话,急忙澄清:“我没有啊,站门外没走不小心听到的。” 周蒾没再追究,端起自己的碗:“吃不完给我。” “啊?我吃过的,不好吧。”路东祁小鸡护食一样,双手把碗护在胸口。 “我以前又不是没吃过你的剩饭。”周密不以为意,“进了伙食不错的剧组,串串姐每次只准你吃一半,剩下一半去哪里了,你没想过吗?” 路东祁茫茫然摇头,回想着说:“那另一半我都没动过,也不算是剩饭吧。你知道的,我有套宝宝餐具,串儿姨买的。每顿饭量固定就那么点,少的可怜,多一口都不行。” 第36章 “别废话了,赶紧的吧。”把碗朝他递了递,周蒾催促道。 “行吧,你不介意,我就不客气了。”路东祁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说不客气,他动作其实很小心,换了个汤匙,一点一点将干净的米饭舀进周蒾碗里。 这一幕,被不早不晚转过身来的周博平看个正着。 他坐回原位,麻嬢嬢的叮嘱仍在继续:“记到喊老林来吃饭。胜英不在家,他肯定顿顿烧洋芋蘸油辣子,光涨肚子某得营养。” 吃饭事大,麻嬢嬢第一次离开厨房三天之久,又不厌其烦地交代了许多琐碎。 周博平一一耐心听完:“我晓得了,你放心去耍。”又跟她和周蒾商量,“借这个机会,我觉得也应该让满婆婆去版纳耍几天,老人家不容易,一辈子没出过保山。旅游费用不能让小困出,庄园出,当是为你们补过三八妇女节。” “我同意。”麻嬢嬢当机立断,“有我和胜英在,可以照顾到老辈子。” “我也同意。”周蒾憋笑,“爸爸,困困姓吕。” 听林贵泉喊小困,周博平也跟着称呼,他忙赧赧纠正:“小吕,小吕。” 父女间气氛回暖,路东祁很有眼力价地快速收捡碗筷,起身道:“嬢嬢,我有自拍杆,走走走,我教你怎么用。” 路东祁一手挽着两条连衣裙,一手挽着麻嬢嬢胳膊,高高兴兴离开厨房。 背影亲昵,像极了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子,一对真正的父女久久才收回视线。 周博平率先开口:“小路人不错,确实是个热心肠。” “可能比起当演员,他更适合当社区干事。”周蒾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见父亲笑了,她也弯起嘴角,“爸爸,是他先提出来让两位嬢嬢去版纳旅游。” 照路东祁的个性周博平不意外,再一深想又觉得不太合理,他沉吟道:“小路早有打算,为了赢所以和你组队?” 周蒾偏头避开父亲的视线:“也许吧。” “不要骗我,周蒾。”周博平的声音沉 了些。 “好。”周蒾微笑着看回父亲,开门见山道,“爸爸,我刚回庄园半年有很多事要做,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暂时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嗯,我明白。”这回换父亲低头回避女儿的注视,两只手掌心像磨盘一样按着膝盖打转,周博平咬咬牙,“周蒾,是我心胸狭窄误会你和小路。下午看过比赛视频,我的做法确实不妥,我跟你——” “爸爸。”周蒾轻柔打断,知道时机恰好,她继续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第35章 娇气的他 1 满婆婆去版纳旅游,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她的宝贝大孙子,而是她的咖啡田。嫌大孙子笨手笨脚,满婆婆临走前指名道姓,一定要周蒾帮她修枝施肥。 翌日一大早,路东祁难得没睡懒觉,帽子口罩墨镜防晒霜防晒衣一应俱全,像超级顶流出街,自告奋勇跟着周蒾进了山。 从小和咖啡树打交道,周蒾只需简单观察树形就能做到心中有数,知道每株咖啡树会长成什么样子。带着新手路东祁绕咖啡树转了两圈,她快速总结出三条修枝原则。 “第一,打顶控高,你184,以你踮起脚的身高为参照,凡是超过的顶芽全部要剪掉。 “第二,修剪直生枝,喏,像这样长在主干向上生长的枝条就是直生枝。记住,靠近根部的不要剪,留着以后替换现在的主干。 “第三,除枯枝。哪些是枯枝不用我教你辨认了吧,你应该一眼能看出来。” 边讲解边示范,周蒾徒手操作,攥着一把废枝回过头。 看不出全副武装的路菜鸟有没有认真听,她问:“学会了吗?” 路东祁滑下墨镜,谦虚道:“眼睛学会了。” “你先试试,不确定的可以问我。”修枝剪和防护手套递给他,周蒾力气大自己留下把小砍刀。 咖啡树细细瘦瘦,路东祁只拿了修枝剪:“不用手套,我没那么娇气。” 一看就会没有想象中难度高,跃跃欲试的路东祁摘掉墨镜,只身深入咖啡田间。 心中默念修枝三原则,眼到手快咔咔几剪刀下去,他兴奋喊声周蒾,高高举起刚剪掉的枝干向她展示学习成果。得到周蒾的肯定,他劳动劲头更足,化身剪刀手爱德华又是一阵忙活,不久便热出满头大汗。 握剪刀的两只手火辣辣的,掌心起了几个大水泡也没知觉。 一看时间刚过去半小时,望一眼周蒾忙碌的身影,路东祁没脸喊苦喊累,咬着牙继续坚持。 很快,水泡被磨破了钻心的疼。 正当路东祁低头吹着红殷殷的伤口,周蒾似有感应,远远招呼他去遮阴树下休息。 遮阴的菠萝蜜树高大葳蕤,路东祁故意像老干部一样双手背在身后,靠着树干席地而坐。不小心磨到伤口,忍疼忍到眼角直抽抽,他还假装一身轻松,冲周蒾露出悠然自得的笑。 眼风扫过路东祁古怪的坐姿,周蒾没说什么,径直屈膝蹲在他面前。 从兜里掏出一次性碘伏棉棒,她撕着塑封袋,没抬头:“伸手。” 笑容立时变得傻里傻气,路东祁再故作不了一点坚强,他乖乖照办:“特意为我准备的?” “常备的。”周蒾抓牢他指尖,动作轻柔,“干农活难免磕磕碰碰,有伤口要及时消毒,这是常识。” 往自己脸上贴金失败,路东祁弱弱哼唧两声:“疼。” “又不是酒精,不会疼。”周蒾仍旧头也不抬,无情拆穿他的拙劣演技,“别演了,你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我没同情过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你也知道很严重,所以我说你以前‘莫得感情’。” 消完毒的左手似乎不疼了,路东祁掏出手机划开图库,碎嘴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一定要让你看看那半年我有多惨。这是重症监护室护士长姐姐拍的。小时候看港片,车祸受伤浑身裹得跟粽子一样,我以为是搞笑的夸张桥段,嘿,没想到是真的很搞笑。 “还有这张,我刚转回普通病房,串儿姨偷拍的。瘦到不成人形,胡子拉碴脸都嘬腮了,她居然说我还和车祸前一样帅。太惨不忍睹了,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夸出口的。 “这张是尿壶特写,我照的,新的啊,没用过。不出车祸,我一辈子也无法想象有一天会躺床上小便。” 周蒾一直默不作声,视线稍稍偏向手机屏幕,不自觉眉头轻拧。 “你做过手术吗?”见她摇头,路东祁接着说,“我猜你也没做过,一看你就是从小到大身体很好很皮实的孩子,打个针输个液都算了不得的事儿。没做过手术,你肯定觉得会很疼。其实不疼,全麻,睡一觉就结束了。你知道最疼的是什么吗?” 左手手心的碘伏没干全沾手机上了,周蒾用眼神示意他重新消毒。 掰断新的棉棒,她才说:“不知道。” “最疼的是拔导尿管,不打麻药硬拔。”路东祁讲起来仍头皮发麻,回想起火烧般的疼痛感他龇了龇牙,“一护士妹妹给拔的,巨疼巨羞耻,我躺床上用枕头捂着脸,差点哭出来。” 他的描述画面感十足,周蒾没绷住笑出了声,一不留神棉棒头戳进破皮的伤口。 路东祁条件反射一缩手:“这回不是演的,真挺疼。” 周蒾立刻说对不起。 “没事儿。”路东祁大大咧咧又伸出手,“我不吵你了,你继续。” 巴掌心就那么大点,周蒾消毒消得很仔细,没有必要再继续。 有人眼巴巴地望着她,她怔了下心里一软,什么也没说,重新掰开根棉棒。 管住嘴的路东祁发呆似的盯着她脑袋看了会,抬起头望去叶隙间漏下的斑驳光影,片刻再看回周蒾,她整个人像镶了层毛茸茸的光圈。 到底没忍住,路东祁很自欺欺人地,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周蒾,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娇气?” “你不算娇气,咖啡树比你更娇气。”用过的棉棒装进随身携带的垃圾袋,周蒾转身坐在他旁边,双手环抱膝盖,目视前方望去枝繁叶 茂的咖啡田,“咖啡树只生长在南北回归线以内的黄金地带。是热带植物,却更适应千米海拔的气候。怕冷又怕热,需要日照但要避免直射。它们喜欢云雾缭绕背阴静风的山坡,一旦气温降低出现霜降,对它们又是致命的打击。” 周蒾朝收回目光,打趣般道:“咖啡树很难伺候的,比你这个前老板难伺候多了。” 路东祁脑子转的快:“或许正因为伺候过我这个难搞的前老板,你伺候咖啡树才会变得更得心应手。” “也对。” 周蒾点点头,心里想着即将开幕的新一届云南生豆大赛,她再度将目光投向咖啡田:“想要种出一支竞拍精品豆,单靠咖农全年无休的勤劳工作是不够的,必须从源头,从树种优化做起。我之前请朱和平来庄园教大家喝咖啡,教大家学会欣赏一杯好咖啡,目的是让咖农们意识到咖啡品种存在很大的优劣之分。只有意识到品种差异,他们才不会像过去一样‘懒庄稼’,为图省事而盲目选择抗病高产的低端品种。” 第37章 “叔叔讲过,竞拍精品豆的产量只有0.05%。”渐渐融入庄园生活,路东祁一路上山留意到并不是所有土地都种植有咖啡树,于是他提议道,“优化树种说到底就是为了提高咖农的收入。林老叔种的卡蒂姆能拿奖,应该不算差吧?我看山里好多地空着,精品咖啡太难种,干脆全种上卡蒂姆呗。咖啡树多了产量提高了,咖农的收入自然也会增加。” “行不通的。”原因很复杂,周蒾一一解释说,“全球变暖引发的高温、干旱、雨量脱序,世界各个产地的咖啡都在减产。另外还有病虫害。问你个问题,提起斯里兰卡,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红茶。”路东祁不假思索,“大学和同学做沙发客经过斯里兰卡,给我爸和串儿姨带的礼物就是锡兰红茶。” “现在的红茶产地早在一多百年前种的是咖啡。因为一场波及全国的叶锈病,咖啡树死光了,斯里兰卡不得不改种红茶。” 周蒾随手拾起一根修剪掉的枝条,摘下其中一片泛黄的咖啡树叶:“这是真菌感染引发的褐斑病。还有叶锈病,咖啡果小蠹,天牛……咖农年复一年和病虫害做抗争,病原体通过基因突变也在抵抗咖农,卡蒂姆的抗病虫害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在路东祁看来,她手里捏的不过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黄叶。 这病那虫的他也听不懂,仍由衷道:“周蒾,你懂的真多。” “谢谢。”周蒾抿唇笑了笑,接着解释,“你刚提到的那些空地不能种咖啡。坡度太陡不利于种植,采收和土壤保肥。热经所的农技员在指导种植的时候,会特别强调坡度要小于25度。为了尽可能保护生态环境,山顶和山脊不宜种植咖啡树。” 路东祁虽然不知其所以然,至少知其然,他想了想问:“你看中林老叔那块地,打算换种什么品种的咖啡树?”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8 第二赛段结束啦,哈哈哈,我成功从倒数第一飙升至倒数第二~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 第36章 劳动最光荣,然后呢? 1 “云咖5号。” 说出这四个字时,周蒾内心是不平静的,所以眼睛里焕发出光芒。 太想云咖5号能在玫瑰庄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她甚至有些雀跃。 毫无意识地抓住了路东祁的小臂,她语速飞快:“云咖5号是农科院育种专家谭致远老师,带领团队通过十多年努力培育出的全新品种。他远去埃塞俄比亚提取当地独有的地方种基因,经过分离、提纯、复壮,现在已经进入试种阶段。只要试种成功,再经过严格选拔,就可以释出种子在全云南大面积种植!” 美好的梦想总会令人心潮澎湃,周蒾的激动溢于言表,通过她不小的手劲传递给了路东祁。 没见过如此情绪外露的周蒾,路东祁一时间有点反应迟钝。 一知半解的他稀里糊涂问:“埃塞俄比亚?我只知道它有‘非洲屋脊”之称。” 周蒾重重点头:“你说的没错!埃塞俄比亚是高原,咖啡的发源地。那里的野生咖啡树林是座基因宝库。最近几年国际赛事上很多获奖的豆子,都带有埃塞俄比亚地方种基因!” 谈及梦想,周蒾兴奋又憧憬,表达欲如流水般源源不绝:“你知道么,云咖5号也许会是一支强健,高产,美味,更能适应逆境的咖啡。如果咖农们都种下云咖5号,他们的生计就能获得保障,进而带动整个产业链的繁荣。” 追逐梦想的人身披万丈光芒,路东祁从周蒾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执着与坚定。 执着到不惧林老叔的镰刀,路东祁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因为记忆犹新,所以想起来还有点后怕,路东祁放眼望去:“我看满婆婆这片地也不错啊,不能试试种云咖5号吗?” “土壤是万味之母,种植精品咖啡更讲究‘微地形’和‘微气候’。”周蒾抬手指去远处的两座山头,“它们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五百米,种植同样的品种,只相差五百米,风味上会产生明显差别。海拔,水土,气候,处理方式,栽种的用心度,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有能使味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了能找到适合种植云咖5号的试验田,谭老师走访了云南全境的咖啡庄园。一共选出五块地,林老叔家的小片咖啡田是其中之一。前不久谭老师又来了趟庄园,他说他更看重林老叔丰富的种植经验,和杰出的田间管理技术。” 听到这里,路东祁觉得完全没理由不种云咖5号,忍不住撺掇周蒾:“那你去跟林老叔解释啊!就把你刚才说的一字不漏解释给他听。林老叔是凶了点,人也倔了点,但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下巴颏轻抵膝盖,周蒾淡淡斜乜他一眼:“之前带你去他家讨水喝的时候,我是打算解释的。” “想骂我是搅屎棍对吧, 我替你骂了。”路东祁赔了个笑脸,又不轻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为了你心心念念的云咖5号,你再去一趟。我也要去,这次我保证不插嘴不多话。” 出乎他意料的,周蒾摇摇头。 她说:“那次之后我认真反思过。林老叔种咖啡三十多年,能种出我们庄园的王牌咖啡,证明什么?证明他是个善于学习,善于吸纳新知的人。我刚才讲的那些话,讲的那些困境和现状,讲的云咖5号,林老叔会不了解不清楚吗?我再讲去一遍,等于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既然他心知肚明,又不是个固步自封的人,为什么不愿意试种云咖5号?”路东祁大惑不解。 “因为钱。”周蒾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一小片田现在种的是玫瑰3号。” 记得高达的拍卖均价,路东祁恍悟:“难怪他要和你拼命,玫瑰3号肯定是他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我算过一笔账。”声音低了,周蒾的目光也低垂在地,注视着一只正在努力爬坡的蜗牛,“幼树成熟挂果需要三到五年。只有接了果,才有可能判断那片土地究竟适不适合种植云咖5号。如果试种失败,再换种回卡蒂姆,又是三到五年的成熟期。前后加起来算十年,试验田按五亩地算,以现在玫瑰3号的市价,每亩地的年收入是1.3万。五亩地6.5万,十年就是65万。” 周蒾转头看向路东祁,幽幽发问:“十年,65万,去冒一场‘前途未卜’的风险,换成任何人大概都不会同意吧?” 65万…… 好像也没有很多吧,养尊处优的北京小爷暗暗想。 不等路东祁开口,周蒾继续说:“林夏马上读大学,要交学费,要给生活费。林茜刚生完孩子,还在租房子住。李孃孃告诉我,他们想趁这两年咖啡米价格高,多攒点钱给女儿付首付。这些现实问题我没能力帮忙解决,又怎么有脸再去劝他们试种新品种呢。” 你没能力,我有钞能力啊! 路东祁刚想说,周蒾已站起身,摸出两张创可贴连同手套一起递给他,“走啦,该干活了。轻伤不下火线,你忍着点,不许偷懒。” 2 修剪咖啡树上手快,没有复杂技术含量,可一旦干起来就会发现这是项耐力活儿。 咖啡田仿佛一望无际,有修剪不完的顶芽枯枝直生枝。周蒾和路东祁从早忙到晚,直至夕阳西斜光线不足,才结束一天的劳作。中午两人就吃了周蒾带的几个烤洋芋,路东祁苦中作乐,开玩笑说正好当有氧加减脂餐。 收工的时候,他彻底笑不出来了。 浑身无力饥肠辘辘,长时间举着剪刀的胳膊久久不会回弯。右臂旧伤复发出奇的疼,他非但没明讲,还特争强好胜的逞能。 “今天劳动强度有点高,我明天可能会睡个懒觉。你给我半天,只需要半天,我保证满血复活。”右胳膊好像不能动了,才退一步说,“再多给我半天也行。” 事实证明,路东祁低估了自己缝缝补补的身体。 睡梦中被疼醒,整条右臂虚肿,是左臂的两倍大。就这样仍旧打算瞒住所有人,路东祁躲回被窝里,给远在北医三院的主治医生打电话,问他该怎么办。 偏巧满家财从窗边经过,见被子拱成小山包,他很自然地把耳朵贴在了玻璃上。偷听完整通电话,满家财又第一时间原封不动上报周蒾。 路东祁是被周蒾硬塞进皮卡车副驾驶位的。 右臂废了伸不进袖管,外套穿的像藏族同胞,左手也使不上劲,死活扯不出安全带。 周蒾不得不探身过去帮忙。 离得近,她周身的怒火灼烧到路东祁的脸,他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 嗫嚅道:“真要去卫生院?用冰袋冷敷就可以了吧。” “没有冰袋!”周蒾瞪他,“必须去!” 路东祁还想说什么,周蒾当即拽出安全带,故意卡着他脖子把卡扣按进固定器。 搭顺风车的困困坐在后排,看的直乐:“你们这是在演性转版偶像剧吗?” 第38章 路东祁没演过也瞧不上偶像剧,回头反问:“你见过被安全带勒脖子的女主角吗?” “活该。”困困笑嗔,人坐在中间双手搭着前排座椅,继续找乐子拿他开涮,“你自己看你那胳膊肿的,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大力水手吃了菠菜能英雄救美,你呢,只能被美女拯救。上回也是,吐得七荤八素,一脑袋晕倒在周蒾怀里。啧啧,投怀送抱哦,要多准有多准,旁边又不是没别人。” 路东祁没有一丁点印象,狐疑问向周蒾:“你是不是下一秒就把我推开了?” 周蒾面色不虞,手握方向盘又瞪了他一眼。 困困:“怎么说话呢,你有被害妄想症吧?” 周蒾:“他有。” 困困:“是当演员的职业病吗?我听说演员是高敏人群,精神一般不太稳定。” 周蒾:“他的演技还不足以让他精神出问题。” 困困:“既然没才华,为什么不靠脸吃饭?” 周蒾:“因为可以靠爹。” 调侃的是路东祁又和他关系不大。嘴张了几次愣是没插上话,他索性假装自己耳聋,闭眼打起瞌睡。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8 据相关资料,宝山地区每亩咖啡地的年收入是8千到1.1万。因为林老叔是种植能手,所以我擅自提高到1.3万。 第37章 没用的东西 1 看出来路东祁装睡,反正也吵不醒,周蒾和困困一路闲聊。 话题呢,可想而知,还是她们最熟悉最热爱的咖啡。 这几天困困住在咖农大哥家,大哥姓蒲,就是招待过朱大师的那位。近距离接触咖农的日常生活,困困收获颇丰,收集到了丰富素材,也学习到了不少种植知识。 为表感谢,她主动提出为大哥一家做顿饭。三道菜忙活近两小时,唯一能勉强入口的是西红柿炒鸡蛋。表达了谢意,也浪费了粮食。淳朴 善良的大哥大姐不计较,困困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决定去普洱买件礼物送他们。 她道明原委,找周蒾出主意:“帮我想想,买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周蒾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说:“请朱和平老师来庄园交流分享,你知道最早是谁给我的启发吗?是浦大哥。” “具体讲讲呢。”职业神经敏锐,困困迅速打开gopro。 周蒾实在不习惯面对镜头,稍微偏了偏肩膀,眼睛注视着前方道路回忆道:“六七年前吧,我还在读大学,放暑假回庄园帮忙遇到浦大哥。听说我学的是英语专业,浦大哥让我教他说一句话——我想喝咖啡。” “iwanttodrinkcoffee.”困困脱口而出。 假睡的路东祁睁开眼:“为什么要学这句?” “那时候陆续有国外的寻豆师来云南找豆子,他们就像徒步旅行的背包客,不管多偏僻多闭塞的咖啡林他们都能找到。浦大哥是个特别热情的人,很想和他们交流,可是他不会英语。” 崎岖的土路结束,皮卡车驶上省道,周蒾继续说:“像浦大哥这样三十多岁的咖农,其实很愿意学习咖啡制作,学习杯测。以前条件不允许,现在他靠看视频学会了手冲,还打算买台咖啡机学意式,学拉花。” “他的手法很娴熟,我以为专门学过呢。”困困赞叹道,“他的手冲,真的,不输某些咖啡店的出品。” 路东祁虽然没喝过浦大哥的手冲,但他知道:”浦大哥家酿的苞谷酒也是一绝。” 说完,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周蒾回归正题:“老一代的咖农只把咖啡当成没有辨识度的普通农产品。价格高了种咖啡,价格低了砍咖啡,忙忙碌碌永远赶不上变化多端的期货市场。到了浦大哥他们这一辈,已经逐渐意识到,咖啡豆不仅仅是期货市场里的廉价原料,增加产量并不会带来更多的收入,提升质量才能创造更高的价值。” “我明白你的意思。”困困举着gopro身体前倾,“老一代的咖农大多不喝咖啡,有些甚至连自己种的咖啡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如果分辨不出自己种的咖啡豆风味是好是坏,提升质量又从何谈起呢。” “我有疑问。”路东祁像个好奇宝宝,“一定要把咖啡豆变成一杯咖啡,才能分辨好坏吗?” “那当然。”困困说,“杯测是判断咖啡品质最有效的方式,全世界的生豆大赛都是通过杯品评分来一较高下的。” “懂了。你们聊。”路东祁侧枕着车窗又合上眼睛。 “先别忙装睡。”困困伸出根手指戳他肩膀,“勤学好问的演员朋友,你是打算长期待在庄园吗?以后不演戏了?” 路东祁没睁眼:“演啊,怎么不演。我演戏挑本子,暂时没遇到合适的角色而已。” 困困从镜头里审视他:“你可以演偶像剧。偶像剧不需要演技,只需要帅得尽职尽责。你这张不劳而获的脸没问题的。”又问周蒾,“你觉得呢?你喜欢看霸总小说,有发言权。” “什么?!”路东祁瞬间惊醒,“你居然会看霸总小说!” 他被震撼到了,那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震撼。 “当睡前读物,不费脑子。”周蒾被他的大惊小怪弄得有点尴尬,兀自转移话题,回头问,“困困,你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家用咖啡机。我现在就联系我闺蜜。”gopro顺手递给路东祁,困困擎起手机发信息,“家里闲置了好几台厂家送测的样品机,我让她全寄过来。反正没花钱,有需要的咖农我免费送,免费教他们使用。” 路东祁左手接过gopro,很自然地将镜头对向周蒾,还揪着她看霸总小说的事儿不放:“你的阅读品味原来这么下沉。” 周蒾梗着脖子没搭理他,又问困困:“你还去普洱吗?” “去呀,去探店。”困困低头飞快敲字,“圈里朋友推荐了家店叫‘是啡之地’,老板是个常年三件套的老绅士。朋友说店里用的杯子啦,椅子啦,墙上挂的装饰物啦都很考究,值得一探。” “确实。”周蒾缓缓点头,“老板是我师傅,高中毕业我跟着他学做了两个月咖啡。” “真巧啊。”困困自信满满地笑了,“你师傅在日本住过吧,也一定是在日本学的咖啡。” “没错。”周蒾回她个肯定的微笑,“早年他在东京的咖啡店当学徒,后来在大阪开过咖啡店。回国后在上海也开过店。中间休息了几年来云南旅游,因为喜欢普洱,决定定居下来重新开店。” “人才啊你,神机妙算。”夸的是困困,路东祁眼睛却盯着gopro屏幕里的周蒾。 “对,我还会算姻缘,熟人八八折,有需求找我哟。”困困开个玩笑,手伸进镜头挡住他的视线。 要回gropro,她才解释说:“日本咖啡圈最讲究师徒传承那一套。他们玩咖啡也和其他国家不一样,追求‘匠人精神’。我个人觉得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用什么豆子不重要,器具也不重要,关键在于制作咖啡的人,在于咖啡师的那双手。强调用手思考,用手造物。” 2 说说笑笑到了孟多镇,周蒾先送困困去客运站,再载着路东祁赶往卫生院。 x光片显示复位后的桡骨没大碍,医生开了些止疼消炎的药,叮嘱路东祁多静养,多晒太阳补补钙。 两人在卫生院附近的清真牛肉馆吃米线,周蒾发现路东祁居然会用左手使筷。 “打了俩月石膏,不能老让护工大哥和串儿姨喂我吃饭吧。”路东祁不以为然,像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住院的日子很难熬吧?”见他左手不算利索,周蒾自觉放慢了吃米线的速度。 “还行。白天看剧看综艺看电影,到处找人聊天,时间挺好打发的。晚上惨点,晚上伤口比白天疼,我……”两根米线嗦进嘴里,路东祁截断话音,过了会,他笑着埋怨,“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当初连夜辞职的时候,你就没想过万一我福大命大呢?” 周蒾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 说收到他“车祸身亡”的消息,首先想到的不是确认真伪,而是终于可以辞职回云南? 说回云南没多久就知道了他还活着,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所以假装一无所知? 还是说她以前真的很讨厌他,讨厌他不务正业,讨厌他不思进取,讨厌他浪费生命?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路东祁,不再是难搞的前老板,也不再是任性的星二代,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变。 “想什么呢?”桌上新鲜薄荷叶随便加,路东祁搛了一根扔进周蒾碗里,“聊聊呗,那段日子你都怎么演的?” 周蒾微愣:“哪段日子?演什么?” “就我‘死翘翘’的那段日子,你在叔叔面前,怎么演的失恋?演‘痛失我爱’?”路东祁好奇得很,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出周蒾失恋的样子。 周蒾没多想,一五一十道:“刚回庄园正赶上幼苗分盆移栽,我爸让我负责苗圃管理,浇水施肥,拔除杂草,做病虫害防治。入秋后是炭疽病和褐斑病的高发期,我还要定期喷洒杀菌剂。” 第39章 路东祁长哦了一声,很懂的样子:“装忙呗,用工作治疗‘情伤’。” 周蒾无语:“是真忙。”看着他半废的右手,不由劝道,“你回北京吧。现在这样,你在庄园生活不方便。” “赶我走啊,我偏不走。”路东祁语气欠欠的,“我要遵医嘱多晒太阳补钙。现在回北京,回北京我上哪儿找太阳去。” “晚上起夜怎么办?” “我肾好不起夜。” “洗澡呢?” “我可以忍着不洗。” 周蒾劝不动也说不过他,默默吃完米线,走去店外打电话。 被周蒾从被窝里薅起来,路东祁说的第一句话——不准告诉串儿姨和我爸。周蒾当面点头说好,这会又反 悔了,背着路东祁打给王串串,详细询问起他的伤后恢复情况。 坦白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害路东祁旧伤复发。 周蒾自动代入前助理身份,声音里充满歉疚:“串串姐,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 “嗐,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甭道歉,跟你没关系。”王串串倒觉得小事一桩,在手机那端笑起来,“东东从小娇生惯养,能坚持干一天活不喊苦喊累,证明他觉得很开心。如果不开心,他早要死要活撂挑子走人了。对他来说,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听出她话里有话,周蒾没吭声。 王串串也沉默了数秒,斟酌着再度开口:“小周,你当时着急辞职,是不是因为东东的表白太突然?” “不全是因为他。”抬眼望去牛肉馆隔壁的小超市,三个小学生站在冰柜前猫着腰挑雪糕,周蒾说,“他那天喝多了,说的应该是醉话。” “不管是酒后发疯,还是酒后吐真言,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了。”说多了像在给年轻人施压,王串串又笑起来,闲聊般道,“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喝大了冷不防来那么一出深情款款,我听了都觉得肉麻。换成是我,我也会吓跑。没事儿,小周,嫌他烦你只管随时开口,我找个理由喊他回来。” 听着电话,周蒾已经走到超市门口。 仨小孩手心攥着几张零钱,还围在冰柜前。大概是嫌贵,挑出的可爱多又恋恋不舍放了回去。 周蒾等在他们身后,问:“真的吗,串串姐?” 手机那边一顿,狠狠骂出句:“大爷的,忒没用!”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30 发现有读者不会念女主的名字,“蒾”同音“迷”。不是随便起的,后面会解释。 第38章 等他死了挂他坟头 1 周蒾买了一大袋雪莲冰块充当冰袋,驾车返回庄园。 半截胳膊埋进冰袋里,路东祁也不怕冷,拿出包雪莲用牙撕开包装。 冰块含嘴里清清凉凉,他大舌头似的道:“还挺好吃,有种廉价的小时候的味道。” “几个小学生推荐的,便宜大碗。”周蒾侧目,“你能老实坐着不玩手机吗?” “我在回我爸信息。叔叔邀请他来庄园玩,来不了了,他要复出拍戏。”又要敲字又要吃冰,一只手忙不过来,路东祁改发语音,“路大影帝,好奇问一句,现在还有什么样的角色能打动你,让你重回大荧幕?” 路烨也回的语音:“改编版《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我演欧维,年轻时为出人头地不择手段,到老了众叛亲离没亲人没朋友,他决定一路西行,走一条孤独寒冷的赴死之路。” 路东祁:“哦,丁蟹。” “丁蟹是变态,我演的是老登。”路烨回说,“角色吸引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串串姨不能总闲在家里没事做。风风火火忙忙碌碌几十年,她需要工作,闲不住的。” 路东祁听完,照以往相处模式,戏谑起自己的亲爹:“漂亮!这角色就该您演,您这就是典型的老登发言。明明是您离不开串儿姨,不承认就算了,凭什么说是她热爱工作啊。 “就算串儿姨热爱工作,她也可以同时热爱点别的吧。她在马尔代夫发的朋友圈您刷到了吗?像您热爱年轻漂亮的脸蛋一样,她也热爱年轻发达的肉体。离了您,离了我,串儿姨的小日子过得甭提有多逍遥滋润,不劳您费心啊。 “哦,对了,您的新婚生活该不会不太顺心吧?别不服老,夫妻俩有代沟您得认。进剧组逃避现实,嫉妒我串儿姨过得您比潇洒,非拉着她陪您工作。您要真这么自私,不用准备了直接演吧,这老登角色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 一长串冷嘲热讽发过去,路烨再没回复。 周蒾被迫旁听,忽然明白了路烨为什么每次都是黑着脸离开工作室。 被亲儿子气的。 路东祁不避嫌,周蒾自己有边界感。别人的家务事她无权置喙,假装无事发生,专心开车。 旁边路东祁冻得一哆嗦,抽出湿漉漉的右臂,肿没消多少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找周蒾要纸巾,她一拿一递的动作像机器人,腰板直挺,目视正前方看也没看他一眼。 她不看他,他就故意不错眼地盯视她,脸上挂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能不能和我爸和平共处。”嘎吱嚼着冰块寒意扩散全身,连带着笑容也变得凉薄,“他是你爸的偶像,又是你来我工作室的唯一理由,你肯定还想劝我说,积点口德吧路东祁,他毕竟是你爸。没有他,你算什么玩意儿,草包一个狗屁不是。” “你太敏感了。”周蒾心平气和道,“我没有。” “你有。”路东祁异常笃定,非要钻牛角尖似的,他神情冷淡继续说,“不能,我不能和他和平共处。从我拒绝他推荐的剧本,从他轻视我演的角色,从我第三次做他婚礼的伴郎,从我不再追问我妈是谁。” 不知打哪儿窜出一股邪火,路东祁任由其攻心上头。 他没有失去理智,相反,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要用这股无名怒火逼周蒾站队,逼她必须站到他这一边。 皮卡车刹停在省道旁。 周蒾拉了手刹,双手握回方向盘,十指捏紧,很慢很慢地做了两次深呼吸。 还是不行,又做了第三次。 而后她转身面向路东祁,关切而沉静地问:“你胳膊还疼吗?” 等半天等来这么一句,像他的重重拿起被她轻轻放下。 太轻了,路东祁没接住懵了几秒,磕巴道:“疼,疼啊,怎么可能不疼。” “那我现在揍你一顿,是不是对你不公平?”他手里的半袋雪莲开始融化滴水,周蒾抽两张纸巾递过去,“明知我吵不过你,你还找我吵架,是不是对我不公平?你不会处理你和你爸的关系,我就会了吗?那天在饭桌上你也看见了,沉默,就是我们相处的常态。要么没话讲,要么不知道该怎么讲。 “路东祁,你的臆测只是你的臆测,你有你的问题,我有我的问题,我真没资格说你什么劝你什么。激怒我没用,我脑子里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腾不出地方来关心你的私事。” 水珠沿小臂流到胳膊肘,黏糊糊的,路东祁低头擦着:“我没想找你吵架。” 周蒾不懂了:“那你想干什么?” 路东祁提起嘴角假笑:“心情不好抽风呗。” 水珠跟眼泪似的一直流,擦了也白擦,索性扬起下巴连汤带冰将半包雪莲全倒进嘴里。 包装袋揉成团捏手心里,他别过脑袋脸对着车窗玻璃,含混道:“开车吧,我抽完了。” “胳膊疼所以影响心情?”周蒾发动引擎,皮卡车重新驶入省道。 “我只对路影帝有情绪,从不藏着掖着。”与车玻璃上的自己漠然对视,路东祁说,“有情绪全挂脸上,所以我们一见面就掐架。” “非得挂脸上吗?”周蒾从没吵过架,更不会和自己最亲的人发生激烈冲突。 路东祁转回头来,似笑非笑:“不挂脸上,难道等他死了挂他坟头?” 周蒾哑然,这话太地狱,她实在没法接。 以为话题就此终止,路东祁却自顾自嘀咕上了:“息影十来年居然会复出……”倏然来了灵感,他越发百无禁忌,兴冲冲问周蒾,“如果在路影帝有生之年,我们一起入围最佳男主角,要是我拿奖了他会是什么心情?他拿奖了我又会是什么心情?” “我不知道。”周蒾直白道,“以你现在的努力程度,离入围遥遥无期。” “不用你提醒,我自己心里也有数。”路东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撇开自己的空想不谈,他改和周蒾聊实际,“你呢?你秘密准备的日晒豆和庄园老牌玫瑰3号同时参加生豆大赛,相当于你和你爸同场竞技,你什么心情?” “两支豆子分属不同组别,不存在同场竞技。”周蒾解释完才觉出不对劲,“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教董六一英语的时候,他不小心说漏嘴。”说曹操曹操到,路东祁隔着前挡风玻璃朝外指,“马路对面那个,就那个小三轮蹬得快起飞的小孩,是不是董六一?” 第40章 2 改不了万事像火烧眉毛一样的急躁性格,董六一不顾来往车辆,猛蹬小三轮飞快横穿马路。 皮卡还没停稳,他丢了三轮车,又急忙伸手去拉落锁的驾驶位车门。拉不动,等不及周蒾下车,他啪啪砸响车窗。 “蒾蒾姐,出大事了!比赛用呢精品日晒豆遭偷了!” 见他汗流浃背气喘如牛,路边也不是问话的地方,周蒾干脆没解锁,落下车窗镇定道:“三轮放后面,你先上车。” 等待的间隙,路东祁模仿柯南摩挲下巴,皱着眉毛率先分析起案情:“目前看来,日晒豆的事你知,我知,他知……所以,除我们三人之外,豆子是被第四个人偷的。你不可能外传,我也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那只能是董六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又说漏嘴了。” 董六一钻进后排座位,他立刻回头求证:“大老远蹬三轮来找周蒾,你多半已经知道了小偷是谁。看你又气又急的表情,也像奔着揭发检举来的。综上所述,小偷是满家财,我猜对了吗?” “就是他!”董六一重重点头,汗涔涔的手伸进裤兜摸出个东西,他铿锵有力道,“我在库房找到呢,肯定是他,不会错!” “电话手表?”路东祁一下乐了,“指向性太明显了吧。这也能丢在现场,不是他太蠢,就是,”递张纸巾给他擦汗,路东祁仍是轻松玩笑的口气,“就是你故意栽赃嫁祸。” “我,我没有!”纸巾像道符一样粘在左边额头,董六一高喊蒾蒾姐,奋力为自己辩护,“手表是我在库房捡呢!豆子真呢丢了!我某骗你!” 路东祁咦了声:“丢了?你刚刚才说是被偷了。” “某捡到手表前,我以为是丢呢嘛!”董六一急得抓耳挠腮,捡起掉地上的纸巾,绕着圈绞在手指上,“蒾蒾姐,满家财偷豆子,肯定是因为某克成版纳心头有气,故意搞破坏。从来庄园呢第一天,他就不老实——” “小六一,你莫着急。”周蒾打断他,脚下催油门提速,她从后视镜里睨他一眼,“出了事,你有没有惊动我爸?” 董六一忙摆手:“某得某得!叔叔某在庄园,一早克村头找支书商量打报告申请修路。”仿佛为安抚周蒾,他一改激动紧张的情绪,咧嘴笑着问,“蒾蒾姐,路修好了,是不是很快我就可以当咖啡师,给来庄园呢客人煮咖啡?” 周蒾没有回答。 她的“胜利”来得并不“光彩”。 故意阻拦父亲说对不起,然后利用他的歉意,趁机找他谈修路的事。 她甚至不禁想,她或许也是丁蟹,为了成功不择手段。 “蒾蒾姐?” 闻声收拢复杂心绪,周蒾提出疑义:“库房堆满各种豆子,以满家财对咖啡的了解,应该辨识不出参赛用的日晒豆。” “是我呢错。”董六一耷拉着脑袋,纸巾绞烂成了碎渣,落的到处都是,“比赛前他拿个笔记本天天跟着我,我以为他改邪归正呢嘛,把我会呢都告诉他了。带他去库房,我也某想太多,专门把你准备呢日晒豆拿出来给他看。还跟他炫耀,这是我和你呢秘——” 似惭愧,似惶惶不已,声调减弱。 周蒾再次打断他:“好,我知道了,回庄园再说。” 第39章 凄厉的惨叫 1 后半程,车内陷入疑云笼罩的沉默。 董六一坐立难安热汗长流,周蒾开着车若有所思,而路东祁的注意力则全在手机上。 反复解锁熄屏,犹犹豫豫一阵后,他敲出“对不起”三个字。没点发送,转念又全部删掉,改成官方式发言—— 【祝路大影帝拍摄顺利,复出成功。】 “对方正在输入……” 显示许久,依然没收到路影帝的任何回复。 皮卡车颠簸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怕晕车,手机揣回口袋,路 东祁抬起眼睛,远远看见了庄园大门外的满家财。 董六一先下车,冲过去便高声呵斥:“做贼心虚了嘎!想畏罪潜逃!” “畏哪样罪?!潜哪样逃?!”满家财比他调门高八度,“我又不傻,走呢就等于承认我是偷豆子呢贼。走开!我跟你两个整不清楚!” 董六一不让,满家财一把推开他,怨气冲天快步走近周蒾:“我晓得你们瞧不起我,嫌我好吃懒做,嫌我只会做白日梦。我满家财再某得出息,也不可能偷东西!” 周蒾刚张嘴,他一闪身又站定在路东祁面前,怨气中掺杂着委屈倾诉道:“先前我在芒市发廊打工,给熟客洗头,她非说我趁她睡着偷了她呢金耳环。要我赔钱,要我认错,店老板还说要报警抓我。我没偷,我不怕!他们骂我某文化素质低,耳环落她衣服领子里面,最后找到了也某人跟我道歉!我是不是也可以报警抓他们,告他们冤枉我?!我穷,我某得本事挣钱,我就活该被当成小偷,被你们所有人欺负了嘎!” 尾音颤颤,满家财红了眼睛。 路东祁轻拍他肩膀:“我们没说是你偷的。” 余光掠过咬紧嘴唇的董六一,周蒾问:“你的电话手表为什么会落在库房?” “我咋个晓得!”满家财猛吸鼻子强忍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晚上放枕头边边充电,早上起来就某得啰。董六一!”满家财怒不可遏,上前揪起他的衣服,“你看我不顺眼,捡到手表就说是我偷嘎!我也可以说,庄园进了小偷,先偷了我呢手表,又去库房偷豆子!” 比他高,比他强壮的董六一,一瞬间似乎变成了弱者。 埋下脸避开他的咄咄逼人,不反驳,也不反抗。 “满家财,我向你保证,没人会冤枉你。”周蒾正色道,掰开他的手,挡在他和董六一中间,“你奶奶的咖啡田明天该除草了,我没时间,你去行吗?”又回头沉声对董六一说,“你再去库房仔细找找,兴许豆子没有丢。” 两个人都听安排,各自调转方向,一个朝北,一个朝南。 性子急的人通常心都浅,董六一的“指控”可谓漏洞百出。 等人走没影了,路东祁才说:“小伙儿还是年纪轻,为赶走满家财,他谎扯得也太拙劣了。” “我知道。”周蒾同样心如明镜,“希望他只是撒了个谎。” “所以豆子应该没有丢吧。”路东祁忖度道。 周蒾没接话,转身走进办公室。 2 冒充采收工的逃犯被捕后,周蒾听从高宗源的建议,在庄园各处安装了摄像头。 包括库房。 库房内安有一台固定角度的摄像头,调看监控事情经过基本一目了然。 昨天上午,董六一和周博平先后进出库房。 显而易见,董六一知道周博平要取玫瑰3号样本做杯测,为保守住日晒豆的秘密,他提前进入库房将其转移。固定机位有监控盲区,库房外的监控显示,董六一空着手出来。每支豆子规定参赛重量是九十公斤,整整三袋日晒豆目标太大,移进移出反而容易暴露。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它们肯定还在库房里,只是被董六一换到了不宜察觉的位置。 有椅子不坐,路东祁又cos柯南,双手插抄斜倚桌边:“怪了,董六一不知道库房里有摄像头?” 坐在电脑前的周蒾按下暂停键,她回想道:“安装那天他不在庄园,我好像之后也没跟他说。” “还是不对。”路东祁缓缓摇头,“摄像头又不是隐形的,你不说,他自己看不见?” “库房恒温恒湿。百分五六十的湿度,厂家不建议安装多台摄像头,成本太高,所以我只装了一台。为防止镜头进水起雾外面套了防潮罩,不容易被发现。”周蒾抬手示意他环顾办公室,“而且除了库房之外,所有室内都没有装摄像头,他可能想当然的以为库房也没有。” 路东祁推推莫须有的眼镜:“没查监控前,你已经推测出豆子还在库房?” 周蒾看他跟看中二少年似的:“我不是柯南。” “那你为什么让他去库房再仔细找找?”桌子角膈屁股,路东祁老实换坐到椅子上,刚问完他就拍脑袋,“明白了!你让他仔细找的不是豆子,是摄像头。发现摄像头,董六一的谎言不攻自破,然后呢?” “然后等。”周蒾合上电脑,“等他主动找我坦白,这次我会原谅他。” “如果他没找你呢?” “没有如果。” 2 中午口口声声说可以忍住不洗澡,晚上躺了一多小时,路东祁忍无可忍。 换洗衣物和洗浴用品通通扔进塑料脸盆,右手仍使不上劲,他浮夸地将脸盆顶脑袋上,左手托着边沿,轻哼小曲出了宿舍。 楼梯拐角,遇到正上台阶的周蒾。 总不能当场把脸盆吃掉毁尸灭迹,路东祁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感,富有节奏地前后扭动起肩膀。 “我说我在练舞,蒙古族的顶碗舞,你信吗?” 第41章 “你别停,就这样一路舞到浴室,我就信。”周蒾被他随机应变的笑话冷到了,面无表情转身下楼,“我陪你去吧。” 路东祁站着没动:“不好吧。万一被叔叔看见,该误会我和你纯洁的友谊了。” “他回家了,明天才回来。”周蒾脚步未停。 ”家?”路东祁奇道,“庄园不就是你们的家吗?” 发现他没跟上,周蒾停在原地,回头说:“我家在孟多镇。我妈是一小语文老师,她病逝前,我们一直住在镇上。” 家里至今仍保持原样,处处留有母亲生活过的痕迹。想她的时候回去住上一两天睹物思人,是父女间形成的默契。更有默契的是,自周蒾高中毕业后,他们再没有一起回去过。 这些话,周蒾当然不会告诉路东祁。 他的父子抵牾像惊涛骇浪,而她的父女矛盾则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涌动。 所以,她才会对他说,你有你的问题,我有我的问题。 头顶的红外感应灯灭了,她听见路东祁在黑暗中说:“周蒾,对不起啊。” “没关系。”她迈下楼梯,光明重启。 路东祁顶着脸盆连跨几节台阶,追上她:“董六一来找你坦白了吗?” “还没有。”周蒾说,“一下午没见他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没回来吃晚饭。”路东祁又想了下,“林老叔今晚上也没来吃饭。” 3 少了一对打打闹闹的活宝,庄园今晚分外安静。 两人刚走到公共浴室门口,周蒾手机响了。 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周蒾迟迟没有接。 铃声响延续十几秒,跨进浴室的路东祁又退出来,好奇凑近。 “林茜是谁?” “林老叔的女儿。” 撵他快去洗澡,周蒾紧走几步拐到侧墙,就站在露天水房亮堂的白炽灯下,接起电话。 微微局促和生疏的语调,她问候道:“林茜,好久不见。” “周蒾,我长话短说。”手机那端回应利落干脆,“我接到我妈电话,我爸今天去参加高考动员会。知道我弟打算考农业大学,他很生气,和我弟吵起来了。我现在打给我爸,麻烦你也跟我弟聊几句,安慰鼓励都行。你说话比我管用,他从小就愿意听你的。” 周蒾看时间:“他应该在上晚自习,能接电话吗?” ”没心思学习逃课了。”林茜忧心忡忡,“在网吧打游戏,找人借的手机刚给我打的电话。人很低落没讲什么,我不放心,所以想让你再和他聊聊。” 周蒾没犹豫:“好,你把手机号发给我。” “马上。谢谢。再见。”语速短促迅疾,林茜却没以同样速度挂线,停顿两秒,她补充说,“也谢谢你安排我妈去版纳旅游,她说吃得好住得好,玩得也很开心。” “不客气。”尽管对方看不见,周蒾仍扬起嘴角,忙道,“林茜,恭喜你,当妈妈了。” 那边也带着笑意:“谢谢。” 收到号码立刻拨过去,联系上林夏,周蒾始终声线温柔沉和,有安慰,也有鼓励。 不知不觉过去十几分钟,手机开始发烫,周蒾最后说:“你专心复习冲刺,不要胡思乱想,我会有办法说服林老叔。” 讲完电话一转身,路东祁不躲不闪,大大方方抱着脸盆靠在墙边。 周蒾吓一跳,面露不悦:“我说过不要再偷听我讲电话。” “注意,你说的是不要‘再’。”重音着重强调,路东祁抓住漏洞特有理,“我上次是碰巧听见,这次是真偷听,有下次才是‘再’ 。” 玩文字游戏等于浪费时间,周蒾推着他后背去浴室。 “林老叔一柴米油盐不进的倔老头,你能有什么办法说服他?”路东祁扭脸问。 “和你没关系。”周蒾硬邦邦回。 “诶,你现在应该不讨厌我了吧,什么时候跟我说话也能刚才一样温柔?”路东祁酸溜溜又问。 “不讨厌你,我烦你,话太多。”周蒾冷冷答道。 也没好到哪里去,路东祁识趣地闭了嘴。 浴室门口,周蒾下意识问:“你拿内裤了吗?” ”拿了呀。”内裤压家居服下面,路东祁勾起黑色的边儿给她看,“我以前确实太依赖你,洗完澡没少让你递内裤。还好你没把我当男的,我也没把你当女的,不然就成职场性骚扰了。” 难得自省一次,周蒾根本没在听。 老式门锁栓里的插芯不翼而飞,门里门外的地上也没有。 “不会吧。”路东祁蹲下又寻摸一遍,抬起郁闷的脸,“锁不了门,我怎么洗澡?” 这点小状况难不倒周蒾,厨房里找了根竹筷当插芯。 关门前,想起他有被害妄想症,她问:“你不会害怕吧?” 透过门缝,路东祁垂着眼角示弱:“你像上次一样守门口,我就不害怕。” “好,我不走。”周蒾信以为真,“你现在行动不便,不要再闭着眼睛洗澡。” 怕什么来什么,约莫三分钟后,只听浴室里传出一声凄厉惨叫。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6-04 你的推荐票就是投给倒霉蛋的同情票。抱歉,我犯蠢了,定时发布设定错时间,昨天没更新。 第40章 倒霉事一桩接一桩 1 澡没洗成,浑身湿透,一瘸一拐的路东祁被周蒾架回了宿舍。 竹插芯不结实,周蒾两三下撞开浴室门,水声淅沥,路东祁躺在湿滑的地板上痛苦哀嚎。 只穿条内裤,万幸,屁股先着的地。 周蒾帮他擦干身子穿的家居服,路东祁全程“装死”没睁眼。 暂时只能大字型趴床上,他整张脸埋进枕头,懊恼捶响床铺:“太羞耻了,像又被拔了一次导尿管。” 周蒾忍俊不禁,坐在床边滑手机。 丢人是次要的,路东祁真正在意的是,周蒾看见了他留下永久烙印的身体。 “实话跟你说吧,术后第一次洗澡,我没敢开灯。男人嘛,我以为我能面对,特乐观跟串儿姨炫耀,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我不是遍体鳞伤,是遍体勋章。光溜溜站在镜子前面,我才发现我不行。《机械师》那张著名的剧照你看过吗,和电影里暴瘦的贝尔一模一样。感觉扒一层皮,就能摆进实验室里当骨架标本。不对,我可比他丑多了,我不是说脸……” 心里忐忑容易喋喋不休,路东祁也觉得自己啰嗦。 绕来绕去他其实只想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身上的伤疤很丑?每一次停顿都希望周蒾能打断他回一句,我不觉得。 直到讲不下去了周蒾仍缄默不言,路东祁支起脑袋往回看,她的手机屏幕赫然映入眼帘。 一副手工刺绣。 白色底布上,有疏有密深浅不一的丝线呈放射状交织重叠。 “这是什么?”路东祁有点蒙,他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只有四个字——故弄玄虚。 “《星空》,艺术家赵赵的作品,是一次车祸后带给他的灵感。”周蒾说着将手机退远一些。 一近一远间,每针每线仿佛产生了魔力,原本被子弹瞬间击穿的碎裂玻璃,变成了闪烁的粒粒繁星。 “好玩。”路东祁会意地笑了,“你还懂当代艺术?” “不懂,上网现搜的。”周蒾停了一下,点开手机笔记,逐字念出刚刚编辑的一段文字,“刘天池老师说,演员对角色的构思,是从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开始的。生活是最好的老师,艺术创作的源泉。车祸也是一种人生体验,这期间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成为你未来塑造角色的宝贵素材。没准有朝一日你真的能入围最佳男主角,无论得奖与否,你爸……” 没念完,手心一空。 路东祁擎着手机,好笑得看着周蒾,露出“他自己都不信”的表情。 周蒾垂眼:“我不会安慰人。” 路东祁不信:“你安慰林老叔儿子的时候,挺会的啊。” “不一样。”周蒾低呼,想说什么,抿紧嘴唇却没有说。 冲进浴室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路东祁伤痕累累的身体一霎那撞进眼睛,带给她的视觉冲击力,可以用“震撼”来形容。他大半年前经历的严重车祸具象化了,她的冷酷与自私也具象化了。 也许他说的对,她就是个“莫得感情”的人。 眼看着她面色越来越沉重,路东祁慌了:“你可别哭啊,周蒾。” “我没有。”周蒾别开脸。 “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单手撑坐起来,路东祁贱嗖嗖往她面前凑,给演员导戏似的,“来来来,我再给你点情绪。来云南这段日子我有多倒霉,我一件件一桩桩数给你听。第一晚惊魂夜,然后是进山差点累断腿,再然后是食物中毒,接着是坐货箱吐到晕倒,昨天旧伤复发,今儿滑倒,到现在屁股还疼。” 周蒾本来也没想哭,听到这里没忍住:“谁让你光着脚洗澡的。” 第42章 “哦,不赖地滑,赖我忘换拖鞋了。”屁股真疼,路东祁又倒回枕头里,侧着脸说,“总之,我和庄园八字不合,它克我。” “你回家吧。”周蒾轻声劝道。 “不回。”路东祁扬眉,“我不怕!我命硬!” 与此同时,外面有人敲响了宿舍门。 先是重而急促的两下,停顿几秒,变得极轻几乎听不见。 周蒾和路东祁闻声对视,产生同样预感——是董六一。 打开门,果然是他。 明显哭过眼睛又红又肿,打了两个哭嗝,一开口便是涕泪俱下的呜咽。 “蒾蒾姐,我错咯!我是千古罪人!” 2 董六一好心办坏事。 参赛的日晒豆被他转移到库房最角落 ,的确够隐蔽,谁承想正上方的空调管道漏水。 一夜时间,参赛豆全部报废。 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董六一吓得六神无主,一时糊涂想到可以嫁祸给他最反感的满家财。 深更半夜的库房门外,围着泡涨的咖啡生豆,三个人三种表情。 董六一流着追悔莫及的眼泪,祥林嫂一样抽抽噎噎第n遍重复:“我不该乱动豆子……不该没勇气承认错误……不该陷害满家财……” 一番心血化为乌有,周蒾蹲在地上眉心拢着愁云,人有些发懵。 她现在没有心力教训董六一,双手捧起已经膨出胚芽的咖啡豆,绞尽脑汁该如何补救。 朝董六一比个闭嘴收声的手势,路东祁蹲到她身边,盯着她手里的豆子,也琢磨着出出主意。 他问:“烘干以后还能用吗?” 周蒾摇头:“风味会大打折扣。” “有准备其他豆子当planb吗?” “没有。” “要不明年再参赛?” 周蒾无言以对,不是不行,是她不甘心。 不战而退,她不甘心。 “大晚上呢,你们三个娃娃整哪样?” 冷不丁凭空响起道中气饱足的声音,路东祁率先回头。 体态如笑弥勒的扫地僧师傅边朝他们走来,边低头刷抖音。还是搞笑视频,还是音量奇大,老师傅开怀的笑声更响亮。站定在报废豆子前,划视频的手没停,卡头顶的近视眼镜架回鼻梁,他抽空挪眼瞄了瞄。 颜色微黄银皮较完整,老师傅眼力神准,无限惋惜道:“参加比赛呢精品日晒豆嘎,泡过澡嘎,白拉拉呢可惜掉啰。” “赵师傅,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还有救吗?”路东祁真当他是身怀绝技的扫地僧。 “某得救头。”赵启明瘪瘪嘴,转身就走,“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嘎。” 刚消停没一会,董六一鼻子一酸,又开始绝望大哭。 引得赵启明折返回来,抬脚踹他屁股:“小声点嘛,鬼喊辣叫呢!豆子是被你眼泪泡坏呢嘎,哭哭哭,有哪样用?!”转脸又凶周蒾和路东祁,“你们憨不撸出站到比哭有用嘎?!站一晚上,豆子能起死回生?!” 一筹莫展的时候往往需要有人当头棒喝。 泥沼里的周蒾从他话中听出了希望,满眼欣喜:“赵师傅,你有办法?” 路东祁也反应神速,拉着哭傻的董六一,忙上前用实际行动讨好他们唯一的希望。 经路东祁示范,董六一的笑脸挂着泪,又是捶肩又是揉腿,又是不停问力道合不合适。 路东祁则小心摘下赵启明的近视镜,对着镜片哈两口气,勾起自己的大牌卫衣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一尘不染的眼镜重新戴回去,他直接改口喊扫地僧师傅,把关注的搞笑达人全部分享给了赵启明……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6 这章字数也有点少,中午12点加更一章,继续后空翻求推荐票~ 第41章 神秘的后山顶顶 1 夜更深了,四人席地而坐。 “几年前——” 赵启明刚张口,二愣子一样的董六一性子急嘴又快:“比赛规定只能用当季采收呢生豆参赛,不能用老豆和陈豆。” “就你懂!”好不容易哄扫地僧高兴,路东祁立马上手捂紧董六一的嘴,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赵师傅别在意,你继续。” 赵启明没在意。 忙着学年轻人们盘腿坐,费半天劲快抽筋了,也没能把两条腿叠在一起。满头是汗嘟囔句该减肥了,赵启明改成舒坦的“自在坐”——右腿曲左腿盘,右手搭膝左手支地。 配上头大耳垂圆润丰腴的面相,一笑起来,更像弥勒佛。 圆月皎洁有如佛光普照,扫地僧神性俱现,三位年轻人看他的目光不由变得虔诚。寄期望于赵启明真如佛陀降世,为他们指点迷津。 只听他慢悠悠道:“几年前,林贵泉有次请我吃饭喝酒,偷偷问我铁皮卡是水洗好,还是日晒好。” 铁皮卡是什么? 路东祁没好意思直接问,递给董六个疑惑眼神,捂他嘴巴的手撑开条指缝。 “一种古老的咖啡品种。”董六一小声说。 “铁皮卡?”周蒾同样疑惑。 庄园每季收购的咖啡生豆会按批次记录在案,林老叔家的清单里从没出现过铁皮卡。 尤其听到“偷偷”两个字,她更加诧异,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是呢,铁皮卡。”肯定地点点头,赵启明侃侃而谈,“十多年前,那时候你还念小学应该记不得,市政府组织我们去朱苦拉村参观学习。那个来传教呢神父叫哪样我已经忘记掉了,不过我还记得,他当年种下呢铁皮卡,到现在活着呢还有二十多棵。全是上百年呢宝贝!村里十几亩呢林地,好几十岁呢老咖啡树也有上千棵。 “我们走呢时候,村里兄弟特意送了我们铁皮卡老树幼苗。移栽回庄园水土不服,有只开花不结果呢,有生虫生病呢,没几年差不多全死光了。林老头要是不问我,我还不晓得,老小子闷声不响呢,居然种成功啰!” “为哪样只有林老叔能成功?”扒拉下路东祁的手,董六一迫不及待问。 “你们都晓得林老头痴迷种咖啡。”赵启明一脸的讳莫如深,探身往前凑了凑,他压低声,“为能成功,他违反规定,把咖啡树种在了他家后山呢山顶顶上。” “没人发现吗?”路东祁难以置信,“违反规定没人管吗?” “违反规定又不是违法。林贵泉毕竟是老农户,远近闻名呢种种植能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赵启明说着,伸手遮住一边眼睛,“林老头心里也有数呢,他自己种自己收自己处理,从某拿出来卖。” “不卖?”三个人觉得不可思议,同时惊呼。 路东祁突发奇想:“铁皮卡是不是和新会陈皮一样,年份越久越值钱?” “确实有人追捧经过老化处理的咖啡生豆,但前提是生豆的品质特别好。”没见 过林老叔种的铁皮卡,周蒾不能下判断,于是问赵启明,“赵师傅,你去过林老叔家的后山吗?” 赵启明遗憾摇头。 “上山呢路只有一条。”他伸出手,神秘兮兮在四人中间画了大圈,“想上山,先要绕到他家屋后。某得他们两口子呢同意,谁也上不克。” “真的假的,至于吗,过了吧……”路东祁听得眉头打结,纠结于信或不信之间,脑子一乱脱有感而发,“他们种的确实是咖啡?我怎么听着像种的是大麻。” 胡诌完,遭来周蒾一记严厉警告的瞪视。 赵启明却放声大笑:“不愧是演员,比我会编故事。” “编呢?!”董六一鼻翼阖动嘴角颤抖又快哭了,他滑跪在地,“赵师傅,求求你,千万不要是编呢故事!” 赵启明笑得慈眉善目,仿佛不可说,又有些高深莫测。 双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拍着屁股仰起头,像夜观星象:“林贵泉那年请我吃饭喝酒,月亮和今晚上一样圆,嗯,好像就是这几天……” 犹如追忆往事的喃喃自语,赵启明一路望天笑眯眯地走了。 “什么意思?”路东祁似懂非懂,问周蒾,“他在暗示我们什么吗?” “是明示。”目光追随着赵启明远去的敦实背影,周蒾面露微笑,“他是在提醒我们,这几天是林老叔家后山铁皮卡的成熟期。” 未免他和董六一过于激动,她紧接着淡定道:“太晚了,先回去睡觉,明天再说。” 2 连定三个闹钟,六点来钟,路东祁哈欠连天经过周蒾宿舍门口。 照旧懒得下楼洗漱,他端着脸盆去厕所接水。 董六一比他更早,背靠墙壁坐地上正埋着头使劲薅头发。心里不踏实夜里几乎没合眼,额头爆痘哑着嗓子喊哥哥,他死气沉沉问路东祁,如果林老叔不肯用铁皮卡去参赛怎么办? 路东祁:“不能吧。” 周蒾宿舍窗帘紧闭,兴许还没起床,他接完水,顺道把董六一带回自己宿舍。 第43章 觉得他的担心很多余:“我虽然外行,但听昨晚赵师傅的口气,林老叔的铁皮卡品质肯定不会差。比赛赢得好名次再拍卖个高价,他没理由拒绝的。” 董六一仍旧愁眉不展:“图赚钱呢话,林老叔为哪样从某卖过他呢铁皮卡?” 牙刷到一半,路东祁被问住了。 林老叔总不能真种的大麻,董六一又是副要死不活的萎靡样,他只能咬着牙刷回:“也许他有囤积癖。”刷完牙,又继续解释,“有种人叫‘生存狂’,他们相信总有一天末日会降临,所以会修建安全屋,大量囤积生存物资。” “哥哥,我不是三岁小孩。”眼睛红红的董六一心领了,“谢谢你安慰我。” “倒是不用客气。”猛想起换种新品种的事,路东祁问,“林老叔会因为和周蒾有矛盾拒绝参赛?” 董六一担忧地点点头:“他很久没给过蒾蒾姐好脸色了。” “我先去找他聊聊。”顶着湿哒哒的脸,路东祁迈开大步就要出门。 “哥哥。”董六一拦住他,“我犯呢错该由我来弥补。” “一起一起。”拿毛巾潦草抹把脸,路东祁勾起嘴角笑着说,“谁让我最爱管闲事呢。” 两人刚跨出宿舍门,楼下便传来周蒾的喊声:“董六一,路东祁,下来吃饭。” 3 周博平不在,周蒾做的早饭。 乌骨鸡冷水下锅,中小火炖熟后,将鸡肉捞出放凉撕成细丝备用;大米倒入鸡汤,小火煮至浓稠状;出锅前十分钟,加入鸡肉丝,茴香,芫荽和小米辣。 鸡肉烂饭,一道佤族待客的上等佳肴,可以当饭也可以当菜,营养又美味。 做法简单,但耗时耗力,熬煮过程中必须不停搅拌避免糊锅。 佤族孩子董六一最熟悉的美食,不用问也知道,周蒾不可能无缘无故早起做这道菜。 满满一碗浓香的鸡肉烂饭摆在面前,他食不知味深埋着头,默默掉眼泪。 金豆子滴进碗里,周蒾打趣:“太淡了?再加点盐?” “不淡不淡,正正好。”路东祁吃得香,矮桌后面,一包纸巾被硬塞进董六一手心里。 人哭得像失掉神志半天没反应,桌子底下,路东祁又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 用专心干饭打掩护,路东祁再抬眼,人没了。 一抽一抽的哽咽声仍在继续,他一偏身,董六一弱柳扶风地趴在地上。 “你空心的吗?”路东祁睁圆眼睛,用同样力道踢下桌腿,“就这么轻,我没使劲啊。” “不是呢不是呢,是我自己某坐稳。”董六一有气无力地回。 这两天没少掉眼泪,哭久了才发现这是个力气活。再加上没怎么吃过东西,董六一病秧子似的,双手攀着桌沿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 爬到一半爬不动了,身子半挂在桌边,下巴颏垫着桌面,他眼泪汪汪问:“蒾蒾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林老叔?” “不着急,起来吃饭。”周蒾从容如故,“去之前我要先给李嬢嬢打个电话,问问她具体情况。” “我捉急,现在打嘛,蒾蒾姐。”董六一鼻音浓重像撒娇。 “先吃饭。”周蒾没让步,“太早了,李嬢嬢她们应该还没起床。” “我看看攻略。”路东祁掏手机点开笔记,滑动屏幕寻看下来,点住手指说,“今天上午的行程是去野象谷景区。车程大约一小时,景区八点开门,按计划她们应该已经在车上了。” 周蒾好奇望去他的手机,眼里带出笑意:“你有心了。” 路东祁没有和她对视,舀勺烂饭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像是被烫到了,龇龇牙表情有些古怪。 周蒾夸的没错,可此心非彼心。 知识问答赛前一晚,抱持必胜信念的路东祁兴奋到睡不着觉,连夜起来做攻略。 和衣靠坐床头,划过一张张西双版纳美图,他不自觉浮想联翩。 乐陶陶地憧憬着和周蒾在曼听公园手牵手漫步,在总佛寺前合掌许愿,在澜沧江边闲坐小憩,在星光夜市推杯微醺…… 想着想着,心猿意马难以自抑,路东祁嘴角荡漾自我陶醉的憨笑。 下意识间敲敲手机,搜索栏里多出一个关键词——情侣。 “哥哥,你脸好红哦。”终于坐回板凳,董六一捧起饭碗刨两口,溜圆眼珠盯住路东祁,好奇中带着关切,“你发烧了嘎?是不是昨晚上也某睡着觉?各要吃退烧药,我克给你拿?” “红吗?”从那夜美妙憧憬里回过神,路东祁摸摸自己的脸,是有点烫。 转眸迎上周蒾的目光,他心头惊然一跳,像突发躁狂症,脸色大变提高声音:“你看我干什么,快去打电话啊!” “有病。”眸光瞬时变冷,周蒾拿起手机,疾步走出厨房。 董六一不明所以:“哥哥,你比我还捉急嘎?” 路东祁一手扇风给自己的脸降温,一手捂住咚咚直跳的心口:“急啊!我快急死了!” 什么时候周蒾才会对他有所改观? 什么时候他才能表白? 路东祁心里没准谱,知道急也没用,他顺两口气平复浮躁心情,也出了厨房。 第42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1 抖音短视频兴起前,赵启明的男神是单田芳,女神是刘兰芳。 听多了横跳江河竖跳海万丈高楼脚下踩,听多了遁破玉龙飞彩凤打开金锁走蛟龙,赵启明耳濡目染,自己讲起故事来,难免会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电话里,李嬢嬢只消几句话,就彻底打破了昨晚赵启明营造的神秘感。 明知违规操作,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老叔和李嬢嬢自然更要低调行事。总共五分地的铁皮卡,从屋后上下山又方便,他们两口子伺候起来绰绰有余,最繁忙的采收季也不用请人帮忙。毕竟是公开的秘密,那片地鲜有人去,久而久之就传成了林家后山“禁止入内”。 至于咖啡豆的去向,也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铁皮卡首次成功收获那年,林老叔女儿林茜正上高三。挑灯夜读分秒必争,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她全靠父亲种的铁皮卡提神续命。两口子文化程度不高,在学业上给不了女儿任何帮助,林茜最终超水平发挥考入川大,林老叔多少信点玄学,觉得他们种的铁皮卡功不可没。至此以后,每年收获的铁皮卡鲜果,林老叔从没考虑过售卖,自行加工处理后,全部寄去成都给女儿当口粮。 一句话,林家后山顶上的铁皮卡,是父母对女儿爱的特供。 周蒾想买铁皮卡参赛,开明的李嬢嬢全力支持,但她也说:“我一个人同意某得用,你还要问问林茜和老林。儿子想报考农业大学,老林气得一天某吃饭,你去找他要小心哦。他小气呢很,敢把火发在你身上,你一定要跟我讲,我明天回去收拾他!” 周蒾听笑了:“要得呢,谢谢嬢嬢帮我撑腰。” 手机开的免提,路东祁听得一清二楚:“想不到,林老叔居然是个耙耳朵。” 方言里的专有名词,他模仿的也是四川话,发音吐字惟妙惟肖。 周蒾被他逗得眉弯眼笑。 “耙耳朵。”路东祁重复一遍,得意洋洋问,“标准吧?” 西南地区的方言只有云贵川三地的人能分辨出细微差别,周蒾点头肯定:“很标准。” “我还有更标准的。”抓着周蒾胳膊往旁边带了带,避开厨房里大快朵颐的董六一,路东祁献宝似的显摆道,“我现在和董六一是语言搭子,我教他英语,他教我云南话。我已经会用云南话喊你的昵称了。” 男人的感情世界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暗恋。 即便不宣之于口,他们也会在举止,眼神,表情里,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俘获女人的野心。 更何况是恋爱经验值为零的路东祁。 直挺挺站在周蒾面前,他做作地清了清喉咙,眼睛脉脉含情,表情郑重透着些微紧张。 酝酿完准备开口,周蒾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夸张地打个冷颤,而后落荒而逃。 路东祁一头雾水在后面追:“你干嘛跑啊?!我就是简单展示一下我的学习成果,有那么恐怖吗?!” 周蒾跑到厨房背后的小菜园,绕行在窄窄的田埂间,顾左右而言他:“你小心点,踩坏麻嬢嬢种的菜,她回来会骂你。”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路东祁脚下一滑,晃荡着险些栽进菜地里。 踉踉跄跄找回平衡,他隔着绿油油的青菜喊话:“我不展示了行了吧。过来呀,嘛呢?秦王绕柱啊你。办正经事要紧,过来赶紧给林茜打电话。” “我在这儿也能打。”周蒾原地站定,低头滑动手机。 2 周蒾去北京读大学那年,她单方面断绝了和林茜的友情,到如今已经有小十年。 十年间,她无数次点开林茜的微信,却没有一次成功输进“对不起”。时间越久,这三个字的分量就越轻,她始终没有找到挽回林茜的更优解法。 第44章 其实周蒾心里很清楚,最优解法就是一句“对不起”。 只不过她太怂,哪怕用文字形式,也没有勇气讲出口。 今天,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林茜。 如果前晚没接到对方的电话,她也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拨出号码。 “犹豫什么呢?”目光从虚虚点在绿键上的手指,移向周蒾迟疑不决的脸,路东祁遐想道,“你和林茜有过节?喜欢过同一个男生?还是你喜欢的男生喜欢她?或者她喜欢的男生喜欢你?” “肤浅。”周蒾皱眉,停顿了下又追加,“狭隘。” “行行行,我肤浅,我狭隘。”路东祁也就随口掰扯,他没再多话,直接捉住周蒾手指,重重按定绿键,“你不说,前晚上天我也听出来了。家里人闹矛盾她能第一时间想起你找你帮忙,说明什么?说明她信任你。不管你现在什么想法,她肯定当你是朋友,真朋友!” 周蒾没接话,定定地看着他。 “不肤浅狭隘了吧,我一本正经的时候是很一本正经的。”目光落回她手中的手机,路东祁眼睛一亮,“接了!快说话,别耽误事。” 手机贴近耳边,周蒾低低喊了一声,林茜。 用简洁语言道明前因后果,周蒾意外于林茜的爽快。手机那端的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给她一个字,好。 转念,又觉得到底是疏远了,她记忆里的林茜做人做事一直干脆果决。当初她提出绝交,她甚至没有追问为什么,和刚刚的回话一样,一个“好”字结束友情。 “周蒾,你在听吗?”手机那端又响起林茜的声音。 “在听。”周蒾定住思绪,“你说。” “需要我打给我爸,说服他把铁皮卡卖给你吗?”林茜问。 “嗯?”周蒾微讶。 “当我还你人情。我弟说,你会想办法说服我爸接受他的择校选择。” “我暂时还没想到办法。” “所以我在倒逼你呀。”林茜话里带笑,大方敞亮道,“我说服了我爸,就是逼你必须想到办法。” 周蒾也笑了:“好,我接受你的倒逼。” 达成约定挂断电话,周蒾马不停蹄赶往林老叔家。 如此容易渡过最难关,路东祁愣了一阵,才抬脚追上她:“也太简单了吧,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林茜信任我,我也应该信任她。”周蒾毫不怀疑,她加快脚步和语速,“走路太慢,我去办公室拿车钥匙。你回厨房,让董六一把赵师傅一起喊上。抓紧时间,我在大门口等你们。” 路东祁也有了紧迫感:“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周蒾:“中午。” 3 皮卡开不到林老叔家门口,下了车还要走一段石阶小路。 赵启明大腹便便追着年轻人的脚步紧赶慢赶,没多久便哼哧哼哧停下来摆手,让他们先走。 董六一留下来等他,周蒾和路东祁先行一步。 到了山前的青瓦平房,院子里静悄悄的,大门紧闭,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家里似乎没人,路东祁附耳凑近窗玻璃。里面隐约传出人声,听着像林老叔在讲电话。再仔细捕捉林老叔的口气,居然有些温柔,路东祁推测通话的应该是林茜。 看来她果然言而有信,路东祁用口型道:“在家。” 闻言片刻不停,周蒾大步来到堂屋正门前。没等抬手敲门,先 被路东祁果断拦了下来,他二话不说攥起她的手腕旁边走。来到小院西侧的菜畦,按住周蒾的肩膀往下一压,两人一起蹲在了橘子树下。 树荫笼罩的阴凉地儿不大,半边身子暴露在阳光里,他名正言顺地旁周蒾身边挪了挪。 肩膀挨着肩膀,他这才开口:“林茜刚做完思想工作你就去敲门,这不明摆着给林老叔施压嘛,他就算同意也不会给你好脸色。逼急了万一他当面反悔,你有招吗?所谓和气生财,再等等,给他点缓冲的时间,顺便等等赵师傅和董六一。急事慢做,也不差这几分钟。” 周蒾颔首:“有道理。” “但也不能这么干等着。”路东祁又来个转折,回望关着门的堂屋,“还是得让他知道咱们来了。急是急,咱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所以再急也有充足的耐心……” 自觉人情世故方面的考量不如他周详,周蒾保持沉默,静静等他的下文。 路东祁托着下巴思索数秒计上心来:“嗐,反正是个等,咱可以聊天啊。声儿别太小,也别太刻意,能让屋里听见就行。” “聊什么?”周蒾问。 “该轮到你了。”路东祁揉着太阳穴故作疲惫,“今儿起太早,我想不动了。” 周蒾点点头,不知道聊什么,她很自然地望去菜畦里的咖啡幼苗。 比上次来高了一些,大约五六厘米,帽子似的羊皮层已经脱落,抽出一两对真叶。 “咖啡很聪明的,生长过程中会在不同部位制造咖啡因,以此抵挡自然界中近千种对它有威胁的昆虫和有害生物。咖啡因有阻碍生物生长的作用,同时也会抑制咖啡种子的萌发,所以聪明的咖啡会通过快速吸收水分快速膨胀,来促使种子里的根芽远离咖啡因聚集部位,脱离而出进入生长期。这个时候,脱落胚乳里的咖啡因就会渗透进土壤里,变成天然的‘除草剂’抑制周边植物生长。” 路东祁在听,也在想。 大概每个咖啡人聊起咖啡都会变得格外健谈,会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对咖啡的热爱倾注于字里行间。 周蒾忽而扭头,面露微笑对他说:“你知道吗,咖啡花蜜里也有咖啡因。蜜蜂采蜜的时候会摄取微量咖啡因,咖啡因刺激蜜蜂的神经元反应,形成一种大脑的‘奖励回路’。这样一来,蜜蜂对这条采蜜路径留下了深刻印象,从而多次光临。” “好精妙的设计。”路东祁不由赞叹。 深看着周蒾,同时在心里说,你也会制造“咖啡因”吧。 不然,他不会刚痊愈出院,就千里迢迢跑来云南找她。 没准他大脑里也有一条印象深刻的奖励回路。 可是,奖励呢? 周蒾听不见路东祁的心声,但敏锐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她迅速转头望去另外的方向。 堂屋那边仍毫无动静,她若无其事呢喃:“林老叔没听见吗?” 第43章 铁蜜小纵队 1 “林老头不在家嘎?白跑一趟累死我呢嘛!” 大汗淋漓的赵启明终于走到院门口,拥有超大腹腔,声音自带共鸣浑厚有力。 空气也仿佛随之震荡,紧闭的林家大门被震开了。 由内而外被拉开半扇,从里面接连扔出三只采收鲜果用的小竹篓。哐哐哐落地后,砰的一声山响,半扇门又严丝合缝关上了。 董六一兴高采烈跑进院里捡起竹筐,不敢靠近堂屋,只壮起胆朝里大喊:“谢谢林老叔!” 这边树荫下的路东祁也放声道:“林老叔,我一定要送您副阿诺德施瓦辛格的同款墨镜。” 见周蒾没动静,又冲她使眼色。 绕过橘子树,穿过院子,周蒾来到堂屋前:“林老叔,我会认真对待你呢铁皮卡,争取拿个好成绩。” 一门之隔,声量不高不低,字字真挚诚恳。 静默等待几分钟,对开的两扇木门依然纹丝不动。 林老叔至始至终不肯现身,三个年轻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互相看了看,而后共同望去坐在屋前台阶上休息的赵启明。 抬头瞧瞧天色,赵启明果断冲他们挥手:“你们搞快上山,我不克啰,肉嘎嘎太多爬不动。”打手势催他们赶紧消失,他又扭过脸,嗓门洪亮朝屋内喊,熟稔揶揄的口气,“林老头,脾气固得很呢嘛!小娃娃些在你害羞嘎?他们已经克掉啰,你把门开开,我来趟你家不容易,请我进克吃两块清明粑粑嘛。” 三人踏上陡峭山路,没走多远,后方又传来赵启明故意拔高的嗔怨:“某得清明粑粑?!玉米粑粑也某得?!林老头,你想长生不老在偷偷修仙嘎?!” 一惊一乍唱大戏似的,无非是想让三个年轻放心进山采收鲜果。 董六一顿时来了干劲,身轻如燕像练过凌波微步,眨眼工夫就窜到了路东祁需要抬头仰视的高度。 周蒾暂停脚步,捡根树枝回身递给他当登山手杖:“时间有限我就不等你了。这条路应该一直通到山顶,你别逞能,按你自己的速度慢慢走,累了该休息就休息。” 路东祁也不想周蒾等他:“明白明白,你快走吧。” 坡陡路窄,只要能顺利抵达山顶,他已经做好了当狗熊手脚并用爬上去的准备。 2 备受咖啡之神眷顾的孟多,最不缺阳光,高山和河流。 而玫瑰庄园的千亩高山咖啡林里,属林家后山的海拔最高。 近一千八百米,常年云烟缭绕,如临仙境。 六七分地虽不多,但铁皮卡正值最黄金的丰产期。咖啡樱桃沉甸甸压弯枝条,颗颗鲜红似血,粒粒饱满匀齐。 第45章 董六一大喜过望,像发现了一座神秘宝藏,手挽竹篓围着咖啡树手舞足蹈。 周蒾同样内心激动。 果然是古老的铁皮卡树种。树体高瘦,枝叶松散,果实稀疏。因了林老叔和李嬢嬢爱的灌溉,品相不亚于同样是他们亲手种植的玫瑰5号。 旁边气喘吁吁的路东祁也叹为观止:“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周蒾莞尔,指指自己左边面颊:“你先擦擦脸吧。” 登顶 后一眼被近乎完美的咖啡樱桃吸引,路东祁忘了两手沾满泥土,又汗又脏的脸越擦越花。 周蒾笑吟吟抽张纸巾,揭开,一整张飞快拍在他大花脸上。 没来由地,就是想通过这种幼稚玩笑释放愉悦心情。 让路东祁去遮阴树下休息,周蒾走近一株咖啡树,经目测,完全符合aa级鲜果标准。 掏手机想打电话,很快改成发信息,周蒾说:【林老叔,2a级鲜果市场价是6块每公斤,我先按8块收购你的铁皮卡,过磅称重后一次性付清。后续生豆参赛,如果进入前六,我们再按具体竞拍价进行分成。】 盯着微信对话界面,没等来林老叔的回复。 /:. 董六一先跑过来,笑脸没了,又变回愁眉苦脸:“蒾蒾姐,现在做日晒至少一个月,肯定赶不上交豆日期。” 周蒾摇头:“不做日晒。” 董六一:“水洗?” 周蒾仍摇头,她并不愿和父亲引以为傲的玫瑰5号同组竞技。 “蜜处理?”董六一老气横秋地皱起浓眉,“太冒险呢吧,我们庄园好像某得做过蜜处理。” 见路东祁来到身旁,不用他问,董六一已形成惯性,自动开启释义功能:“蜜处理也叫半日晒。日晒是咖啡樱桃直接曝晒,蜜处理是先去除果皮和部分果胶,再进行曝晒。根据果胶保留从少到多,分为黄蜜,红蜜和黑蜜。果胶保留呢越多,日晒需要呢时间越长。” 快速消化完新知识,路东祁问:“哪种风味更好?” "黑蜜。”周蒾说,“黑蜜保留了至少80%的果胶,照料不周果子很容易腐烂。对干燥条件的要求最苛刻,需要根据天气,选择最合适的干燥地点,每隔几小时翻动一次。干燥发酵的时间至少要两到三周,制程长,意味着品控更难把握,很考验处理者的水平,经验和耐心。极易失败,风味要么大好,要么大坏。” 董六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急迫问:“哪个能做?” “赵启明。”周蒾和路东祁似有默契,几乎同时开口。 “没有他,我们不会知道有这片铁皮卡的存在。”路东祁条分缕析道,“赵师傅一方便是想帮咱们,另一方面,扫地僧他自己肯定技痒了,想借机大展身手。” 董六一掰手指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呢话,刚好能卡在截止日期交豆。”和时间和天气赛跑,他心里没底,“蒾蒾姐,改成黄蜜,或红蜜各更保险?” “与天斗其乐无穷。”周蒾铿锵含笑,扬起手机,“我刚问过赵师傅的意见了。” 他的回复简单明了——黑蜜! 明确战略目标,周蒾开始布置战术:“90公斤参赛豆,算上损耗,我们要采收600公斤全红果。你和我是熟练工,每人每天按50公斤计算,至少需要五天时间。” “算我一个!”同样热血燃烧的路东祁挺身而出,“时间紧任务急,多个人多双手,多收一斤是一斤。” “不行,你还有伤。”周蒾果断否决,压根儿没考虑过让他加入。 撵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她继续对董六一说:“在保证全红果采收的前提下,只有我们缩短采收时间,才能为赵师傅赢得更多加工处理的时间。我想了想,困困和李嬢嬢应该可以帮忙采收。你去给……” 似乎预感到她接下来的话,董六一不等听完,逃也似的闷着头就往咖啡林里钻。 “小六一!”周蒾一把抓住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去给满家财打电话,叫他来帮忙。” “不克。”一张脸当即垮到地上,董六一摇着头找理由,“我嘴笨,不晓得咋个跟他讲。” “嘴笨不怕,我教你。”凉快回来的路东祁揽过他肩膀,“来来来,手机拿出来,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 别的不行,舌灿莲花的路东祁“忽悠”人最在行。 周蒾看笑了。 正巧路东祁回头,却没给她好脸,忿忿不平表明立场:“我也是‘铁蜜小纵队’的成员之一,你休想把我排除在外!” 周蒾:“铁蜜?” 路东祁:“铁皮卡蜜处理,简称铁蜜。” 亏他想的出来,周蒾打心眼里佩服,笑意更浓了。 第44章 表白变坦白 1 交豆截止日期如一条生死线,铁蜜小纵队这几天一睁眼就是干。 为节省运输距离和时间,林老叔家成为临时加工厂。家里有现成的小型脱皮机,前院搭上遮阳棚就可以当晒场。小分队成员分工明确。周蒾,董六一和李嬢嬢负责采收运输。满家财和困困负责协助赵启明处理鲜果,和后勤保障。 林老叔仍是倔驴一头,要么地里修枝除草,要么提着渔具早出晚归。 三顿饭也不回来吃,夜里关上门就蒙头大睡。像个透明人,对家里发生的一切不看不管,不闻不问。 被排除在外的路东祁也没闲着,自己给自己派活干。 周博平走到哪里,他东躲西藏盯梢到哪里,随时做好通风报信的准备。 周博平在办公室准备申请修路的材料,他改暗哨为明哨,大大方方往会客沙发里一坐,玩起手游。 几小时后,伏案的周博平抬起头:“小路,你这是?” 路东祁笑容殷勤:“怕您无聊,我陪陪您。” “我不无聊。” “我无聊,您陪陪我。” 周博平被逗笑,正好有点累,他放下笔,揉着后脖颈和年轻人打趣:“怎么,不黏着我家周蒾,改黏着我了?” “我……”路东祁心虚,磕巴了一下,欲盖弥彰解释道,“前些日子是为了参加知识问答赛,我想跟着她学点知识。”又摘出自己撇清道,“最近她天天神龙见首不 见尾,我真没遇见过她几回,毕竟庄园这么大,谁知道她在忙什么。” 周博平打量着他,眼里波澜不兴,也没和他兜圈子:“小路,你喜欢周蒾?” 既没征兆,也没铺垫,路东祁猝不及防傻傻愣住。 “喜欢吗?”周博平又问。 “喜,喜欢。”丢开手机,路东祁正襟危坐。 一紧张,话唠的老毛病犯了,周博平什么没问,他自己主动交代起来:“叔叔,我喜欢周蒾绝对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我也不怕跟您交底,拍戏这些年我见过的漂亮女演员多了去了,也有跟我主动示好的。可能因为受我情圣老爸的负面影响,我一直对谈恋爱不感冒,也有点轻视所谓的小情小爱。” 他嗖地挺身站起,三两步跑到办公桌前:“叔叔,周蒾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真的!” “你先别激动。”递瓶桌上的云南山泉给他,周博平问,“你喜欢我女儿什么?” 路东祁差一点脱口而出“什么都喜欢”。 这样不经大脑万精油似的回答,只能当甜言蜜语用一用,显然不是周博平想听的。 拧开瓶盖喝两口矿泉水,路东祁缓了缓,郑重说:“喜欢她勤奋努力,遇事沉着,做事认真,有理想有冲劲。” “你呢?”周博平继续追问,“你有什么优点?” “我……”路东祁拖出长音思考,嘿嘿一笑,“人缘好,心态好,睡眠好。”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周博平顿了片刻,这才显出些许惊讶,从眼底转瞬而过。 本以为路东祁会谈家世,谈外表,谈他世俗意义上光鲜亮丽的工作。 而周博平听到的,却是年轻人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用他最近常看到的一个词概括——松弛感。 面露和蔼微笑,周博平也跟他交底:“可我女儿说,她暂时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没事儿,我能等。”周蒾的事业心有目共睹,路东祁更是深有体会,他丝毫不觉得这是阻碍,笑着说,“只要她开始考虑的时候,我排第一个就行。” 人还挺深情。 周博平没话讲了,沙发里手机震鸣,他偏头提醒:“你手机响了。” 路东祁听见动静一转身,t恤后背洇湿小片。 2 怎么会还没对周蒾表白,就先跟她爸坦白了呢? 路东祁没想明白,头顶艳阳在来回踱步。 心里直打鼓,反复回想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有没有纰漏,够不够稳妥。 手机捏手心里愣是没感觉,第三次嗡嗡震鸣,他终于如梦初醒。 是发小一姐,常秋澜。 常姐天生一副与之长相气质不相符的烟嗓。童星转型最不顺的那几年,不是主演的电视剧口碑收视率双扑,就是被八卦号用她的烟嗓做文章。坎坷演艺经历被编排得有鼻子有眼,说她是被素人父母压榨的小可怜,长大了没戏演了,被逼无奈当起陪酒小姐。烟酒都来天天熬夜,堕落成了粗粝沙哑的烟嗓。 第46章 事业低迷期,人人骂常秋澜原声难听,用配音会死全家吗? 如今大红大紫,又变成了一姐的个人特色,别家妖艳贱货模仿都模仿不来。 波云诡谲的娱乐圈,“红”,就是最至高的道德标准。 路东祁接通电话,那边常姐先开口,熟悉的京腔,熟悉的烟嗓。 常秋澜兴师问罪:“发信息不回,打电话半天不接,乐不思蜀啊你路东东。玫瑰庄园到底有多好玩,说给姐听听?” 偌大空旷的前院,除了两只忙着互咬尾巴的狗子,只有路东祁一大活人。 他一本正经回她:“全庄园属我最好玩,你来吗?” 手机里,常秋澜哈哈哈笑个不停,快撅过去了似的对旁边人道:“我就说吧,这角色非他莫属。” “跟谁说话呢?什么角色?”换成左手拿手机,路东祁闲逛着,跟两只狗子出了庄园大门。 “我新戏的投资人。”常秋澜说,“里面的男二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北京土著,胡同串子,最大的特点是嘴贫。白天提笼架鸟招猫逗狗满处闲逛。晚上开豪车跑滴滴,不图别的,只图小爷爱聊天。小三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家底厚也没什么上进心,逢人就说他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心不在焉听电话,路东祁捏着半根火腿肠,正弯腰逗狗玩。 好似已经自动带入角色,演起了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他嘴硬:“我的愿望不是世界和平。” “甭打岔。”北京大妞常秋澜说话直,“你也知道,我戏里的男二通常轮不到你这样的糊咖,我可是力排众议定的你。月底开机,我就问你来不来吧?少跟我说你没时间,我提前问过你经纪人串串姐了,这大半年你只进过一个组,还是个客串,档期和我的胃一样空。” 要说路东祁自夸心态好呢,他还挑上了:“又是偶像剧?” “对。” 料定他会拒绝,常秋澜不给他张嘴的时间,紧接着又打起感情牌:“咱俩认识没二十年,也有十七八年了吧,就冲小二十年的革命友谊,你不该来助阵吗?而且这戏我演女一,也是制片人。第一次当制片人,肯定要选个我最熟悉的类型,有底气才有把控全局的自信。当制作人有多少破事儿要操多少心,不用我吐槽了吧,老娘头都快秃了。 “咱这行永远不缺年轻漂亮的脸蛋,我也不能演一辈子偶像剧。演太多大同小异的角色,我在投资人眼里已经定性了。转型想演的角色,本子根本递不到我手里。当演员永远摆脱不掉被选择的命运,多红也没用,除非自己全权做主。这部戏如果成了,有了话语权,我的事业才能更上一层楼。毕竟我不是你,你基本盘好,我只能靠自己打拼。” 路东祁停下脚步:“你也变事业脑了?” “老娘已经封心锁爱了。”常秋澜霸气回说,“这么多年我算看透了,只有事业不会辜负我的付出,男人算个屁!” 路东祁没接话,远远望见满家财细脚伶仃的瘦小身影。 “怎么,有顾虑?”没听着回音,常秋澜试探道,“担心演感情戏周蒾会吃醋?不应该吧,她在咱这行待过,肯定知道当演员的特殊性。没那么多假戏真做,都是工作需要。” 路东祁:“和她没关系。” “那就还是你瞧不起偶像剧。”常秋澜不遗余力地劝他,“存在即合理,演偶像剧怎么了?下沉市场也是市场,女性受众也是受众。现实生活找不到像样的男人,在偶像剧里看帅哥美女谈恋爱,满足幻想零成本造梦。我们认真塑造角色把偶像剧拍好,相当于姐妹们的造梦师,功德无量啊!” 只有在遇到北京大妞的时候,北京小爷才会插不上嘴。 常秋澜脾气大直率,但她讲理。 “我没说这戏你非接不可,赶鸭子上架也出不来好戏。剧本先发你,你自己考虑吧。”她也不可能无限期等下去,“给你一周时间,接不接都回个话,我好对接其他男演员。” “行。”路东祁停顿几秒,那边说再见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这戏的男主角是霸总吗?” “必须是啊。偶像剧制造的是极致浪漫爱,霸总是标配。贫穷的美丽通常很短暂,没有人想看寒酸帅哥疲于奔命,变成秃顶肥胖不爱洗澡的油腻男。”常秋澜讲到这儿有点奇怪,“男一已经定了,这角色不适合你,你咖位也不够,问这个干嘛?” 路东祁敷衍:“随便问问,挂了。” 手机揣进牛仔裤口袋,他伸出手,一把拉住唯唯诺诺低头经过的满家财。 “哥哥,我某偷懒嘎。”已经形成草木皆兵的应激反应,满家财本能地为自己辩解,“赵师傅让我回来拿筛网,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他。” “放轻松。”路东祁拍拍他单薄肩膀,“我只想问问你,你喜欢种咖啡吗?” 满家财眼神警惕且困惑,使劲看了又看路东祁,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故意下套。 路东祁:“借你买电话手表的钱不用还了,我现在买你的真心话。” “真呢?” “真的。” 满家财鼓足勇气,宣誓一般:“我不喜欢种咖啡,种哪样我都不喜欢,我根本不想当农民!” “好的,我知道了。”路东祁又拍下他的肩,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满家财懵然愣在原地:“哥哥,你哪样意思哦?” 路东祁没回头:“等我消息。” “哪样消息?”满家财更惝恍了,瞬时又心花怒放,“哥哥,你各是要捧我当大明星嘎?!” 路东祁抬手挥一挥:“别做梦了,不可能。” 第45章 “你做我女朋友吧” 1 用于修路的专项资金补贴申请流程繁琐。逐级上报的过程中,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新问题,周博平开始频繁往返于庄园和孟多镇,时不时还要去趟保山市政府。为方便出行,周博平暂时住回家里。 目标人物不在,路东祁的盯梢工作告一段落,他热血未凉,想去林老叔家帮忙。 周蒾一通电话,又撵他回了庄园。 路东祁收到新戏剧本的同时,常秋澜顺手也发了份给周蒾。并打电话拜托她,敦促前老板抓紧时间看剧本。一边骂常秋澜太鸡贼,路东祁一边老老实实干回自己的本职工作。 经纪人王串串看过剧本,也觉得路东祁和男二角色很适配,本色出演驾轻就熟。 而且她找大师算过了,她苦不成器久矣的艺人即将迎来事业转机,演这部戏准能爆。 似乎预感到路东祁一定会演,王串串打电话直截了当问:“你的戏和你爸的戏开机时间冲突了,我跟谁进组,你说了算。” “我不一定会接,你跟他进组吧。”昨晚看剧本看到半夜三点,路东祁懒洋洋赖在被窝里,很是随意地问,“他最近怎么样?” “他是谁?”王串串假装听不懂。 路东祁对着上铺床板翻白眼:“路大影帝,我亲爹,行了吧。” “少翻白眼,容易长抬头纹。”远在北京的王串串像有千里眼,她说,“你亲爹忙着极速瘦身。演的老登肺癌晚期,他现在太胖和角色形象不贴。” “他还胖?!”路东祁按摩着额头坐起来,“极速瘦身不就是节食加高强度运动,他一把年纪吃得消吗?” “关心他?吃不吃得消你得打电话问他自己,我可不当你们爷俩的传声筒。” “我不打。” “爱打不打。”王串串知道劝不动,话锋一转,“甭管你瞧不瞧得上偶像剧,常秋澜这个人情你必须卖!‘偶像剧一姐’的眼光不会错,男二这角色确实适合你。” 路东祁打个哈欠:“我考虑考虑。” 恨铁不成钢,王串串真想穿过手机给他一拳:“那什么咖啡知识比赛的视频我看了,你在周蒾身边像只花瓶。你甘愿当花瓶?不得在自己事业上努把力,争取向小周看齐?” “我不是花瓶,我是绿叶。”pua没用,路东祁笑得无关痛痒,“红花还需绿叶衬。当绿叶也没什么不好,我做了这么多年配角,已经很习惯当绿叶了。” “每个配角都有一个主角梦。”王串串语重心长,“你爸的演艺成的确难以超越,你不能因为超越不了就得过且过不思进取吧。” 路东祁翻身下床,趿拉拖鞋来到窗边。 拉开窗帘,明媚朝阳如流金倾泻而入,他被晃得眯了眯眼。 孟多的天可真蓝啊,澄净而高远,令人内心沉静。 路东祁轻声问:“我喜不喜欢当演员,你们有问过我吗?” 信号突然中断,手机里变成单调忙音。 自嘲地嘴角下撇,路东祁自问自答:“当然喜欢,有其父必有其子。” 2 熬半宿看剧本,路东祁回笼觉睡至正晌午。 难得的变了天,太阳时隐时现,他端着脸盆下楼,去紧挨厨房的露天水房洗漱。 第47章 厨房里破壁机声音大作,麻嬢嬢站旁边剥小蒜,摆面前的手机正在播她最爱的谍战剧。 路东祁驻足窗前,笑容满面高喊一声麻嬢嬢。 等她闻声抬头,他问:“说好帮你修图,记得把版纳的照片全部发给我。” “不用啰。”麻嬢嬢摆手道,“照片我已经发给小慧啰。听小周蒾讲你在看剧本,耍朋友呢电视剧嘎?中央八台各会播?” “没拍呢,暂时还不清楚。”探头瞟去破壁机里青绿色的半流体,路东祁努着下巴好奇问,“里面是什么?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新鲜毛豆。”麻嬢嬢骄傲道,“我们云南呢懒豆腐,别呢地方吃不到。” “懒豆腐,光听名字就很适合我。”新鲜感十足,路东祁食指大动,“我先去洗漱,做好了记得叫我。” 走几步拐过墙角,意外地看见了周蒾。 背对他蹲水泥洗漱池旁边,不知道在忙什么。 脸盆慢慢搁进池子里,路东祁悄默声靠近她,半猫腰自上而下打望。 周蒾左手边摆着装满咖啡樱桃的竹篓,右手边是盆清水,正前方还有一个平底竹簸箕。鲜果夹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中间,她轻轻一捏,挤出的两粒咖啡豆落入清水里。捏烂的果皮也没浪费,她顺手扔进竹簸箕。 路东祁正考虑要不要恶作剧吓她一跳,周蒾似察觉背后有人,先一步扭过头。 猝不及防,反倒把他给吓得肩膀一抖。 尴尬转移视线,路东祁故作镇定问:“为什么不用脱皮机?” “要留来做种,不能用脱皮机。”周蒾转回脸继续工作。 加快速度洗漱完,路东祁岔开腿蹲在周蒾旁边,不由自主地端详起她。 这些天两人几乎没有相处的时间,但总能碰上面,他却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 高强度的采收工作很辛苦,周蒾明显瘦了一圈,小麦肤色也黑了一个度。 感觉她下巴都变尖了,路东祁真情流露,眼里满是疼惜神色。 低头挤咖啡鲜果的周蒾恰巧抬眼,眸光锋利,似乎一眼就洞穿了他隐秘而柔软的内心。 四目交汇,路东祁又尴尬了。 慌忙错开眼睛盯住她手里的咖啡樱桃,他赶紧找话:“看着好像很解压,像捏气泡膜。” 周蒾也假装无知无觉,顺着他的话说:“解压,也能缓解紧张情绪。” “你紧张?” “天气预报最近几天都是多云转阴,我担心赶不上交豆截止日。” 路东祁掏手机查看天气,还真是持续多云。 “肯定不准。”他语气笃定,“现在的天气不是预报,是实时报,跟着天气变。过几个小时你再查,也许就变多云转晴了。” 有道理,周蒾听笑了。 看见她笑,路东祁也跟着笑,拿起颗鲜果学她挤种子。 “你居然会 紧张,我以为你从来不会紧张。”他想起了两人初相识的窘迫场景。 “我是不容易紧张,高考也没紧张过。”周蒾放慢手里动作示范给他看,接着说,“可能因为我静息心率只有五十出头,每年体检报告上都会写‘窦性心律过缓’。” 下一秒,路东祁变了脸。 他郑重其事:“你做我女朋友吧。” 周蒾闻言一愣,不自觉劲儿使大了,挤出的咖啡豆飞出去老远。 “哈哈哈哈……”路东祁再度变脸,没心没肺地大笑出声,“我逗你玩的,就想试试你会不会心跳加速。” 周蒾似听若罔闻,依然怔忪地看着他。 笑声一下变成了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声,路东祁捂着喉咙咳得直不起腰。 仿佛历史重演,他感觉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工作室卫生间。 咳到双脸通红,他忙续上刚才的话题化解尴尬:“心率过缓好啊,证明你有颗运动员一样的大心脏。” 相比之下,大心脏的周蒾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指去正前方的平底簸箕:“咖啡果皮晒干后可以泡水喝,清热祛火。” “有现成的吗?我要喝。”路东祁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心说,必须降降火了。 周蒾点点头,提议说:“如果铁蜜能顺利出品,你和我一起去普洱交豆吧。” 第46章 心事重重的她 1 天公作美,接连数日的晴朗天气顺利发酵出了铁皮卡参赛豆。 赵启明为追求他自认最佳的11%的含水量,直到交豆截止日当天,才完成最后的分拣装袋。 没有多余时间做杯测,就不知道豆子风味究竟是好是坏,参赛等同于“裸考”。 带一支全新的,未知的蜜处理铁皮卡参赛,与全云南众多优秀的生豆比拼,饶是有颗大心脏的周蒾也不免捏了把汗。 手握方向盘的她一直没说话,目视前方,神情紧绷。 想到此时人在保山的父亲周博平,心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周蒾的脸色又沉了些,不自觉眉头微蹙。 修建公路造价高,所属县政府财政吃紧,专项资金补贴申请报告递交到保山市政府,就如同泥牛入海再没了消息。 周博平和村支书找熟人多方打听,终于知道递交资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国家确实有针对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倾斜政策,可才刚出台不久,市县级政府对政策的把握尚且处于摸索阶段。尤其涉及到专项资金补贴的细则,更是慎之又慎。保山市政府目前为止,还没有拨发过任何一笔专项资金补贴。市领导担心一旦为玫瑰庄园开了先例,近年来兴起的大大小小的咖啡庄园也争相效仿,都来找政府要钱。 振兴乡村的国家政策肯定要贯彻实施,以“严进严出”为方针,主管领导既要找玫瑰庄园法人周博平了解情况,也会派专人去实地考察,去庄园所在地周边村落走访。前期调研工作完成,再组织各相关部门人员开会讨论,最终确定是否拨发专项资金补贴。 周博平能做的,除了积极配合政府工作,只剩一个字——等。 至于要等多久,没有人能给他确切答复。 周博平心里七上八下,和女儿通电话,还要给她打强心针:“各项条件都符合,资料也准备得很齐全,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拨款下来。” 周蒾不傻,再打给村支书,很快便问清楚真实现状。 坚持修路的是她,而父亲却独自承担下了所有繁冗和奔波,周蒾越想,心头滋味越复杂。 2 路东祁坐在副驾,早看出周蒾心事重重。 长久沉默令车内气氛逐渐压抑,斟酌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轻松话题切入,他转头去找后座的困困闲聊。 闺蜜被长跑多年的男友劈腿,困困着急赶回去陪她,带她出国疗愈情伤。 一路给意志消沉的闺蜜发信息,好不容易安抚完她,困困抬头,正对上路东祁求助般的目光。 没等他开口,困困先兴致勃勃问:“我刷到影视博主爆料,你这位资源咖接了个大饼,女一是常秋澜。真的假的?” 她的无心插柳,正好解了路东祁的燃眉之急:“真的,我快进组了。” “你演男二,和常秋澜肯定有感情戏吧?”困困说着,暧昧不明地扫了眼周蒾。 “没有。”路东祁忙澄清,“我演她男闺蜜。” “男gay蜜吧。”困困坏笑,“听说你们娱乐圈长得帅的一般都男女通吃,你呢?” “我,很,直。”路东祁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他后悔了,不该和困困讨论自己的新戏,随即将目光移去她旁边。 六麻袋咖啡豆分成两摞整齐摆放,每袋30公斤,共计180公斤。 左边是玫瑰3号,右边是他自命名的铁蜜。 路东祁另起话头,问向周蒾:“参加比赛为什么需要准备这么多豆子?” “30公斤用于比赛,三个组别决赛的前6名,剩余的60公斤会用于拍卖或者交易。”红灯停车,周蒾偏头问,“你知道是哪三个组别吗?” “考我啊。”路东祁对答如流,“日晒,水洗和蜜处理。” “可以嘛,没白在庄园混吃混喝。”后排的困困笑赞。 “你也可以,夸人比骂人难听。”路东祁也不生气,炫耀似的道,“我会的不少,还做过‘三角杯测’。那么我的问题又来了,杯测用不了多少咖啡豆,比赛用30公斤会不会太多?” “因为比赛分初赛和决赛。”困困解释说,“初赛会在全国几十个分站点进行,招募上百名初审评委。由赛会统一烘焙参赛豆,然后寄送各个站点。初赛评委通过小程序评分,得分前12组的参赛豆晋级决赛,决赛评委20名。初赛站点多评委多,每支参赛豆的重量肯定要管够。” “我觉得,我也可以做评委。”路东祁扬起得意的小眼神,“周蒾和你偶像朱大师都夸我味觉灵敏有杯测天赋。” “得了吧,做评委首先要有q-grader证书由国际咖啡品质协会认证的咖啡感官测试系统。拥有该证书,即成为咖啡品鉴的专业人士。。”困困先浇他盆冷水,然后嘴角漾开不甘示弱的笑,“我去年因为在初赛评委中表现优异,为自己赢得了决赛评委的席位。优秀评委奖状就挂在我直播间后面的墙上,你有空可以去开开眼,欢 第48章 迎打赏哟。” 路东祁“切”了一声,不以为然:“你偶像亲手送了我只阿拉丁神灯壶,就摆在我宿舍窗台上,你有空也可以去开开眼。摸一次一百,合影二百。” “他为什么要送你个外行?”困困又羡慕又不解。 “可能因为……他爱我吧。”像小孩子争强好胜,路东祁臭不要脸的表情贱嗖嗖的。 “哦,我就说吧。”困困前倾身拍拍驾驶位椅背,告状似的,“周蒾,这家伙被我试出来了,他是个双!” 怎么聊半天又聊回去了,路东祁急赤白脸:“我不是!” 可惜没人搭理他。 困困已经翻篇了,她想起个事,攀着椅背继续找周蒾说话:“上次我去你师傅咖啡馆探店,闲聊的时候,他提过一次林茜。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林茜就是林老叔的女儿,所以没多问。不过听他的口气,他好像很器重林茜。林茜和你一样,也是他徒弟吧?” 周蒾似不愿多谈,只轻轻地回了个“嗯”。 3 生豆大赛初赛是“云杯测”,而决赛会在普洱的国际咖啡交易中心进行。 交豆地点设在中心二楼的金融大厅。 卸车的时候,周蒾让路东祁靠边站,她自己一个人从后排座一袋一袋抱出参赛豆。 路东祁只有干看的份儿,头回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 他走上前,清楚看见她额头的细汗:“你再强也不可能一次搬六袋进去,我帮你。”生怕她拒绝,又追加一句,“我用左手,提30公斤应该不成问题。” 周蒾没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用眼神示意他先试试。 车祸前路东祁单手硬拉能到60公斤,他以为减半会很轻松,不可能在周蒾面前出洋相。 提是提起来了,站也站直了,可够呛送进去。 “是不是感觉比同等重量的哑铃更重?”周蒾问。 路东祁点头:“哑铃有握杆。” 周蒾:“所以撸铁和干体力活是两回事。” “你能行?” “我也不行。” “那怎么办?” 路东祁话音刚落,困困推着平板小推车过来了,几米开外就揶揄他:“有车不用,你是不是傻?” 说完双手一松,小推车顺着惯性滑向路东祁。 握住横杆,路东祁抬脚踩定小推车:“第一次来,我哪儿知道。” 困困眼波流转掠过旁边发信息的周蒾,她又改主意把小推车夺了回来,低声道:“要不我把车还回去,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算了。”路东祁拎起袋咖啡豆扔上车,“知道有车还不用,那我就是真的傻。” 推着参赛豆走进交易中心,困困忽然叫住周蒾:“我们走楼梯吧?” 周蒾表情困惑,抬手指去不远处的金属门:“电梯没坏。” 陈述事实的一句话,好似戳中困困的笑点,电梯里还没压住肆意上扬的嘴角。 周蒾更看不明白了,问旁边:“她在高兴什么?” 路东祁牙根痒痒:“满足恶趣味当然高兴。” 周蒾秒懂,电梯门开,快步走了出去。 4 周蒾来交易中心,一为交豆,二为见见在这工作的阿乐姨。 得知阿乐姨在上海出差,她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失落。 路东祁和困困以为她找中心负责人谈工作,她没解释,只微笑着摇摇头。 阿乐姨和周博平相识于微,也在周蒾成长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随着年纪增长,周蒾有越来越多敏感话题,在父亲周博平面前难以启齿。她逐渐变得不爱讲话,被周围人解读成“温顺乖巧”的优点予以称赞,她又被规训得越发沉默。 月经初潮那天,阿乐姨教会她很多事,她也第一次对仍有些陌生的阿乐姨敞开心扉。有人理解和支持的感觉真好,阿乐姨陪伴周蒾渡过了整个青春期,她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第一次被男生表白,第一次为自己的刻苦用功感到疲倦,第一次因为嫉妒和最好的朋友绝交…… 当路东祁助理的五年,周蒾总能在他和王串串身上,看到她和阿乐姨的影子。 她们像妈妈,也像朋友。 送困困到思茅机场,驾车返程的路上,周蒾问路东祁:“你有没有想过,让串串姐做你妈妈?” “想啊,小时候做梦都想喊她一声妈。”路东祁把玩着图新鲜在街边买的热情果,“是我爸没眼光没福气。那时候我还跟他赌气,傻了吧唧质问他为什么不娶串儿姨,如果和我串儿姨结婚,他就不会结一次离一次了。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即便他俩结婚早晚也是个离,我无所不能的串儿姨就适合独自美丽,我爸根本配不上她。” 周蒾:“我也想过撮合我爸和阿乐姨。” “我真撮合过我爸和串儿姨。方法相当简单粗暴,故意把他们锁房间里。”讲起自己“拉郎配”的黑历史,路东祁仍觉得可笑至极,“房间钥匙被我顺手扔窗外河里了。别墅区没人贴开锁小广告,我爸只能厚着脸皮打给物业管家求助。出来之后,狠狠削了我一顿。 “串儿姨也气得不轻,把我一人发配去天寒地冻的黑龙江拍戏。那地方特偏,剧组也特穷,安排的小旅店半夜会停暖气,只能在房间里烧蜂窝煤。去的第一天晚上,我一氧化碳中毒上吐下泻,差点客死异乡。” 故事很惨,听起来却充满喜剧效果,周蒾抿唇极力忍笑。 “你呢?有什么实际行动吗?”路东祁好奇心旺盛,扯松安全带,整个身子侧向驾驶位。 论任性,周蒾自叹不如:“我可没你那么大的胆子,但我跟阿乐姨提起过。” “她怎么说?说你幼稚?” “她让我反向思维,也许正因为她不是我的妈妈,我才愿意和她分享我的秘密,我的阴暗面。” “阴暗面?”路东祁诧异。 “对。”周蒾神情如常,“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47章 一些沉重的回忆 1 “是啡之地”——不在闹市区,也不临街,是“藏”在曲径幽巷中的一间社区咖啡馆。 原 木风门头质朴简约,唯一装饰来自二楼民居阳台野蛮生长的三角梅。 花海如瀑布倾泻而下,木质招牌半遮半掩,走近了才能看清店名。天然形成的小巧思,营造出悄然偶遇的小惊喜。 店门一侧铺了层青灰色碎石子,上墙是大大的玻璃窗,下墙延伸出一排原木条凳,随意散落着几只编织抱枕。 没有“仅消费入座”的标识,任何人都可以在阳光里打盹,在飘荡出的音乐中神游。 店内同样小而精美。 后面是烘豆室,弥漫着浓郁迷人的咖啡香气。一扇门连接开放式吧台,分成浓缩咖啡吧台和手工滤泡式专区。没有悬挂咖啡杯,操作台上除了七把造型各异的手冲壶外,再没有摆放多余的器具。客人可以坐在舒服简洁的吧台前,近距离观看一杯咖啡的制作过程。边喝咖啡,边和咖啡师聊天。 店里的座椅不多,每一把都各有特色。 牛角椅,温莎椅,半岛椅,扶手椅……或倚墙,或临窗,或置于角落,客人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来,独自慢品。 常用于店内装饰的画和花,“是啡之地”都没有。 唯二的墙面装饰物,一副非名家书法,书有“众缘和合”四字,和一排表面黑得发亮的竹筲箕。 此时店里清闲无客,只有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咖啡师。 路东祁多看了两眼墙上装饰物,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咖啡师立刻绕出吧台,来到他身边。 经常为店里客人做讲解,咖啡师熟门熟路:“这是句佛偈,意指一颗咖啡豆要走过千山万水才能来到顾客的手里,是众缘和合的结果。旁边这些竹簸箕是我们烘焙室用于冷却豆子的容器。使用时间久了,豆子油脂浸透进去,自然形成像漆器一样的沉厚光泽。” 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意义深远,路东祁又望去墙上独具匠心的装饰物。 “很用心的设计师。” 咖啡师含笑:“设计师就是我们的店老板。” “他不在吗?”路东祁四顾着问。 “他今天休息。”咖啡师彬彬有礼道,“抱歉我们店不提供扫码点单,你想喝什么可以去吧台点。” 路东祁选的位置临窗,窗外是坐在条凳上的周蒾,正低头讲电话。 他努努下巴:“我不太懂,我朋友会过去点。” 2 听的多,说的少,周蒾一通电话讲了许久。 五一临近,温慧收到高宗源信息,又提起她那条长空栈道的朋友圈,问要不要一起去华山徒步。温慧是昆明户籍辅警,在区政务中心坐窗口。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早忘了还有这回事。她自己没当真,曾经关系一般的高中同学倒上了心。 觉得高宗源实在古怪,温慧趁午休打给周蒾,仔仔细细分析起他的动机。 第49章 当局者迷,温慧思维很发散,却没一条说到点子上。 答应过高宗源保守秘密,周蒾几次压下提醒她的念头,全程默默聆听。 小石头的忌日快到了,不免担心温慧情绪有波动,比如此刻她就显得格外亢奋。 适时地打断,周蒾小心翼翼问:“你今年年假休了吗?要不要来庄园住几天?” “没时间休,要准备考公。”情绪急转直下,温慧叹口气,声音沉了又沉,“再转不了正,我不是死在窗口,就是被我爸妈打死。” 像是突然电量耗尽,她匆匆道再见,兀自挂断电话。 周蒾攥着手机,目光紧紧追随一朵飘然掉落的三角梅。 清风徐来,三角梅刚落地又打着旋被吹到小巷对面,周蒾的目光也浮定在不远处的某点虚无…… 3 高中时代的周蒾和温慧,都沉默寡言,也都是勤学刻苦的典范。 因为期中考成绩优异两人成为同桌。性格使然,相处半学期,她们的日常交流仅限于讨论难题。是同桌,不见得能成为朋友,两个同龄女孩并没有共同语言。温慧喜欢托着脑袋对着窗外天空发呆,周蒾则喜欢埋头刷题。 最深的交集,是一次物理课温慧突发心悸。 物理老师出了名的暴躁易怒,她极力忍耐和掩饰,仍没能逃过同桌的眼睛。周蒾当机立断举手,声称自己肚子痛要去厕所。老师一点头,她立刻拉起温慧冲出教室。逃掉大半节物理课,周蒾陪温慧在操场散步透气。事后老师追究,周蒾又坚称是她自己贪玩,硬拽住温慧不让她回教室。 之后,温慧只淡漠地对周蒾说了声谢谢。 周蒾也不是个好事的人,能感觉出同桌生病了,但从没追问过一字半字。 连温慧自己,也习惯了自欺欺人。 和小说里有着悲惨童年的主人公一比,温慧的原生家庭,可以说一点也不“原生”。 父母自小是邻居,成人后看对眼自由恋爱,卡着法定婚龄领的证。双方都是家里独苗,成长路径顺风顺水,多少带着些小孩心性。即使组建小家庭有了女儿,他们大开大合的脾气也没有收敛多少。 爱的时候,会当着女儿面腻腻歪歪,感情浓得化不开。为点小事爆发战争的时候,又跟仇人似的,乱砸东西恶语相向。情绪一上头就提离婚,次次把女儿叫到跟前,逼她做选择,到底跟妈还是跟爸。女儿吓得哇哇大哭,他们立刻又会和好如初,抱紧孩子互相道歉。 或许正因为女儿是他们爱的结晶,理所应该地,也成为他们化解争端的不二法宝。 小温慧消化不了父母时好时坏的情绪,压在心里时间久了积郁成疾。可切实存在的家庭温暖又令她感到矛盾。父母给了她吃穿不愁的安逸生活,她觉得自己没资格,也不应该生病,所以将一切归因于自己太敏感,太脆弱,太矫情。 周蒾努力学习,是为了创造奇迹。而温慧的努力,是为了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她发现只要坐到书桌前,大动干戈的父母哪怕吵得再凶,也不会打扰她学习。保持成绩优异,逐渐地,也为她赢得了某种家庭“权威”。忍无可忍只要她大声吼一句“别吵了!”,父母就会瞬间止戈,噤若寒蝉。 分数成绩是温慧反制父母的“利器”,却并没有带给她快乐。 直到高二,她偷偷开始和隔壁职高,一个叫小石头的男生谈恋爱。 情窦初开的快乐是藏不住的,温慧变得开朗爱笑,同样没能逃过同桌周蒾的眼睛。 她不说,她不问,这是女孩之间天然的,通过意会就能传达的秘密。 同样地,保守住这个秘密,温慧无需叮嘱,周蒾自然会守口如瓶。 尽管日常中,她们仍是关系普通,淡如白水的一对同桌。 可世界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 高考前夕,偶然得知女儿早恋的父母大发雷霆,采取各种强制方式“棒打鸳鸯”,温慧因此大病一场,以至于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考场。大失水准的发挥换来仅够上大专的分数,分别前班级最后一次聚会,温慧没有出现。 离开云南北上求学的周蒾,也就此和温慧断了联系。 一年多前的某个深夜,周蒾的手机里突然跳出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我又突发心悸了,这一次好像更严重。 那一刻,周蒾又变回了多年前仗义的同桌,当即决定乘早班机回昆明。抵达候机大厅,她才打电话向老板告假。路东祁还纳闷,优秀员工怎么也有先暂后奏的时候。追问起请假原因,周蒾只说家里有急事。 温慧在政务中心附近与人合租,三室一厅,她住主卧。 周蒾下飞机马不停蹄找上门,把形如枯槁的温慧从凌乱大床里拔了起来。 既要粉饰太平隐瞒父母,又要正常上班隐瞒同事领导,温慧心力交瘁,已经没有丁点能量支撑她走进医院。最后的力气全部用来发短信,是周蒾带着她求医问药。 短短三天时间的陪伴,温慧讲了很多很多话。 关于她似幸福又不幸的童年,关于她和小石头更不幸的爱情。 高考失利,父母将所有责 任归咎在小石头身上,变本加厉阻拦温慧和他来往。麻嬢嬢同样反对儿子和温慧交往,一是因为她有门户观念,农村单亲家庭配不上省城小康之家。二是她也觉得温慧高考失利儿子有责任,他会耽误优秀聪颖的小慧。 所有人都反对,一对刚刚成年的小情侣不得不假装分手。 因为他们清醒认识到,至死不渝的爱情不会打动双方父母,只有普遍意义上的“成功”带来的自强自主,才有可能获得家人认可和祝福。 为了尽快独立,更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失败者,温慧凭借自身努力,毕业后顺利入职昆明辅警。她向父母保证,积累三年工作经验达到报考条件,她会第一时间考公转为正式编制。 而她的男友小石头,职高毕业后也顺利进入汽车厂做技术员。他肯学肯干肯吃苦,三班倒下了夜班回宿舍也不睡觉,先花两小时恶补汽修知识。手里有了技术,他利用空余时间去私人汽修厂打零工攒经验。不玩游戏了,烟也戒了,小石头省吃俭用把钱一块一块存起来,向着“自己开店”的目标奋进。 不能像普通情侣一样正大光明的牵手约会,温慧和小石头只能通过手机互相鼓励支持。 他们达成约定,在各自岗位每取得一点点小成绩,要偷偷看场电影以示庆祝,同时排解相思之苦。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 渐渐地,温慧和小石头的工作生活都有了起色,双方父母慢慢地也有了改观。他们嘴上仍不愿松口,但默许了年轻人愈加频繁的往来。 似乎苦尽甘来,似乎前途光明,似乎一对小情侣已经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那天,是他们定情八周年的纪念日。 夜色尚未褪尽,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小石头骑着摩托车冲出工厂大门。 因为心情雀跃,速度比平时快。 为庆祝八周年,他提前制作了情侣“心愿清单”,想给温慧个惊喜,然后带着她用一整天的时间一一实现。 糟糕,走得急忘记戴头盔。 那是温慧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挂在宿舍的侧墙上。刚开始他总不习惯戴,是温慧不厌其烦提醒注意安全,一定要戴头盔,一定要戴头盔…… 算了,早一分钟接到小慧,就多一分钟和她约会的快乐。 晃神瞬间交通灯由绿变红,下意识踩动后刹,前轮却突然打滑,摩托车失控地冲向路旁的水沟…… 没能接到心爱的女友,“心愿”变成了“遗愿”,小石头失约了,也永远缺席了温慧的未来人生。 帮麻嬢嬢操办儿子的身后事,温慧没掉过一滴眼泪。浑浑噩噩又过了几个月,走出考场那天,她站在路边等交通灯,绿灯亮起的一刹,她开始崩溃大哭。生活里再没有小石头,她也失去了奋斗的目标,任何事都变得毫无意义,她考的一塌糊涂。 白天继续扮演体面的正常人,夜晚,僵直地躺在床上,睁眼至天明。 房间门被撞开,父母气急败坏冲了进来。 他们故技重施,像挖坟鞭尸一样,穷尽恶毒言语谩骂小石头。 活着的时候死缠烂打,害他们的宝贝女儿没考上名牌大学。死了又阴魂不散,又害宝贝女儿考公失败。他们厉声质问女儿,是不是要把大好年华葬送在个死人手里?! 假装体面太累,温慧装不动了,和父母大吵一架。 撵他们出房间,她跌坐在地上,抖着手给周蒾发信息……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6-13 写个文还要设计咖啡馆,我可太厉害了。拜托点个全订送我进决选!! 第48章 月亮的另一面 1 周蒾和路东祁面对面而坐。 第50章 一杯法兰绒手冲,一杯低因拿铁。 “你在外面待了快一小时。”路东祁面露忧色,“我出去几趟,又想着你应该更愿意一个人待着。进进出出的,搞得咖啡师以为咱俩吵架,我拉不下面子找你和好。” 把装有柠檬千层的小碟子推到周蒾面前,他又说:“这是他们免费送的,说甜品是心情调节剂。” 周蒾舀一勺抿进嘴里:“你也吃。” “我可吃不下了。”路东祁揉着肚子摇头,“我现在血糖估计至少两个加。” 云南买卖论公斤,路东祁只想买两斤热情果,错买成了四斤。 等的无聊,他一口气全部炫完。 瞥见塑料袋里满满的果皮,周蒾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外面坐了真的很久。 “我想起些以前的事。”她说。 “温慧的事?”听她接电话喊了名字,路东祁思忖道,“她还陷在男友过世的阴影里?” 周蒾没有回答。 她沉默几秒,指指手边的玻璃杯:“一家用心的咖啡馆,不用客人另外要求,就会自动在送咖啡的时候配一杯白水。”喝口咖啡,她端着白色陶瓷杯展示给路东祁看,“通常敞口杯子的重心会偏向杯柄对侧,不便于手持。所以这款杯子,特意将杯柄中间空隙留得很小。手指穿不过去,需要用手夹住杯柄才能拿起来,这样杯子的重心自然会偏向手的一侧。” 路东祁端起自己的杯子,瞧了瞧试了试:“还真是。” 周蒾接着又说:“喝完咖啡你会发现,杯底不是常见的圆筒形,而是圆锥形。这种形状会将杯子内侧反射的光线聚拢起来,让咖啡在视觉上看起来更加明亮。”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门道,路东祁露出“受教了”的表情。 可他总觉得,周蒾虽然句句不离咖啡,而她真正想说的其实和咖啡无关。 喝咖啡,也不是她带他来“是啡之地”的真实用意。 于是忐忑问:“周蒾,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周蒾刚动唇,他立刻竖起手掌心,比了个“先等等”的动作。 猛喝一口咖啡,丝滑拿铁变得不再丝滑,路东祁艰难下咽:“事先声明,拍完戏我肯定会回来。就我那非要当独立记录片导演的铁瓷,我打算做投资人,请他来拍一部反映云南咖农真实现状的纪录片,正好他个咖啡狂魔 也感兴趣。 “你知道他现在混的有多惨吗?硬着头皮接了部竖屏短剧。能找他当导演,可见剧组有多穷。其中有场男女主去海洋公园玩的戏,穷到舍不得买门票,直接改去海鲜市场拍了。 “‘宝宝宝宝,快看大鲍鱼、梭子蟹、青口贝、象拔蚌’!‘哇,那池子里还有波士顿龙虾’!” 一紧张就犯病,路东祁讲着讲着,居然眉飞色舞演了起来。 周蒾扑地一笑:“你是故意的吗?” 戏精上身的路东祁没听懂:“故意什么?” “故意逗我开心。”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她的笑容似乎消解掉了路东祁的紧张和不安。 他挺直腰板调整成端正坐姿,双手交握往桌面上一搁,正色道:“你说吧。” 一本正经像参加面试,周蒾反倒有些不习惯,让他放松做自己。路东祁一做自己就变葛优瘫,周蒾又觉得公共场合不应该太懒散。他不得不并拢膝盖把自己立成如松的坐姿,周蒾还是不满意,说像小学生听课。路东祁忍住没翻脸,翘起二郎腿托着咖啡杯,试图表现出既松弛又正式的姿态。 周蒾摇头,太装x。 变来变去,路东祁终于恼了:“来劲了是吧,搁这儿看我才艺表演?!我是不是还得给您盘个腿儿打个坐?再不满意,胸口碎大石要不要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带钩儿的带刺儿的,我挨着个儿给您来一遍呗。” 周蒾语塞:“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说你的阴暗面吗?人无完人,有道德瑕疵很正常。”折腾半天路东祁彻底放松了,靠坐椅背,两手揣进卫衣前兜,他冲周蒾笑笑,“我上不得台面的坏心思多了去了,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就踏踏实实说。真要触及到法律的红线,我会大义灭亲带你去自首。” 周蒾瞪他:“没那么严重。” “那你赶紧说,我尽量管住自己不插嘴。”路东祁比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 2 周蒾也讨厌瞻前顾后的自己,呷口咖啡,她直切正题:“你说我对‘天赋’两个字很敏感,是的,我承认。因为我身边好像总会出现天赋异禀的人。高中年级第一,从不听课不写作业,体育成绩优异,还有音乐特长。大学同寝室友,我没见她背过单词,只看看英剧美剧听听英文歌,照样年年拿奖学金。还有你,撇开工作不谈,只谈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爱好。虽然你大多只有三分钟的热情,可就在这三分钟里,你也能玩得像模像样。 “有句话说,‘只有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不是的,这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的成功就是信手拈来。需要非常努力的人,是我。我以前一直坚信,只要我足够努力,总会创造奇迹。 “事实上,奇迹并不会发生。我敢说我是全年级最刻苦的人,但我是没从没考过年级第一,稍微懈怠一点就会跌出前十。和室友去同家公司面试,我全力以赴只走到二面,最终拿到offer的是她。我需要不断练习才能区分出日晒豆和水洗豆的口感差别。而你,一个不喝咖啡的外行,仅凭天生灵敏的味觉,就能准确描述出它们的风味。 “我羡慕你们的天赋,也嫉妒你们的轻而易举。即便你们失败了,也可以以轻松姿态应对,说因为我没有努力。就好像你们根本不屑于努力。你们的失败也不是失败,是你们把机会施舍给了我们这样奋力奔跑的人。只要你们愿意努力,你们做任何事都会成功。我们呢?注定只能是失败者。” 听到这里,眉头紧锁的路东祁忍不住迫切张口:“不是的,周蒾,你这话说的有点钻牛角尖,有点偏激了。” “偏激,偏激……”周蒾呢喃重复着端起咖啡杯。 杯沿只碰到嘴唇又移开,把咖啡杯捧在手心,她继续说:“没错,我曾经一度偏激到产生了恨意。先是放弃从小到大的理想,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咖啡。我爸确实不希望我和他一样种咖啡,又说如果我非要坚持,他也不会反对。是我自己先放弃的,当着他的面填报的学校和专业,还保证毕业后会留在北京打拼。我爸听完就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 慢慢喝下咖啡,周蒾也自嘲地笑了。 她垂下眼帘,盯着碟子里的柠檬千层,仍能感觉到路东祁寸步不离的目光。 “放弃了理想,我又放弃了最好的朋友。开学报到那天,我甚至不敢给她打电话,发的信息。没有任何铺垫和解释,只一句话,‘我们绝交吧’。前一天她还去火车站送我,约定说她也要报考北京的大学,让我在北京等她。她没有来,去了成都。” “是……林茜?”路东祁几乎可以肯定地问。 周蒾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仍浸没在自己的时光河里:“以前看明星访谈,谈起入行经历,总有明星会说是无心插柳。陪朋友或家人参加比赛,真正想入行的人没被选中,不想当明星的那个却走上了成名之路。 “我和林茜也差不多。高考完我爸提议让我来普洱学手冲。我想过,或许因为他早看出来我只有一腔热情没有天赋,所以用这种方式打击我的热情。我社恐,不敢一个人来,拉着林茜作伴。她对做咖啡完全不感兴趣,从小喜欢画画,早定下未来走工业设计方向的目标。 “因为是我,她才肯来的。来了之后才发现,她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对比之下,我像一块不开窍的木头。记得第一次学习杯测,练习时师傅故意混入了瑕疵豆。烂豆的味道明显,一般对新手而言,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既增加了自信心,又增添了杯测的乐趣。学员里,只有我体会到的不是乐趣,而是挫败感。 “同样在咖啡田里长大,我在操作台前手忙脚乱,林茜呢,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周蒾扬起杯底:“你看,是圆锥形。来学习的第三天,林茜手绘出了这款杯型。师傅如获至宝,当众盛赞林茜,说她是天才型的咖啡师,前途无量大有可为。那一个月,我每天都生活在漫无边际的挫败情绪里。热爱和努力为什么不能让我变优秀,而最优秀的榜样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更令人气愤的是,她对自己的天赋和优秀毫不在意,说她志不在此,只是来陪我玩玩打发时间。” “不生气,不生气。”路东祁忙舀一大勺蛋糕,送往她嘴边,“快快快,吃口甜品调节调节。” “我没生气。”周蒾偏头躲开,无奈道,“如果我没想通,今天不会跟你说这些。” 蛋糕转喂进自己嘴里,路东祁含混不清地问:“没想通我可以开解你,想通了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第51章 “早认识到是自己的错,我却一直没有试图挽回我们的友情。面对我另外一个朋友的不幸遭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她,帮助她。”周蒾看向路东祁,放慢语速很认真地说,“我可能天生就是个人情淡漠的人。” 嘴角沾着点奶油,路东祁也摆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所以呢?” 递张纸巾过去,周蒾皱眉:“装傻?” “这回是真傻,我确实没闹明白你的意思。”路东祁并不打算追问。 三两口解决掉柠檬千层,又喝光低因拿铁,他站起身:“走吧,该回庄园了。” “路东祁。”周蒾没有离座,转身叫住他,欲言又止。 “走晚了天就黑了,开夜车不安全。”路东祁抬手,擦着她的肩膀迟疑片刻改抓住椅背,他嘴角挂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吓唬她,“别忘了我有ptsd,坐夜车我会害怕。到庄园的路没路灯,当心我吓晕过去又对你‘投怀送抱’。” 第49章 想她 1 农民靠天吃饭,但往往天不遂人愿。 庄园上空的天像一块湛蓝幕布,终日澄澈万里无云。午后黄昏,远处天际倒是偶尔响起过几声春雷,却始终不见雨点落下。 已结出花苞的咖啡树放缓脚步等春雨的眷顾,庄园的叔叔嬢嬢们自然要顺应天时,也跟着慢了下来。 有长期合作的豆商来收豆,他们出库装车。闲来无事就搬出厨房桌椅,聚在前院聊天打扑克。到了正中午,麻嬢嬢抬出一大盆凉米线。新鲜的配料,秘制的调味,点睛的是她亲自腌制的酸菜。吃起来酸酸辣辣,清爽可口。 吃着饭有叔叔抬头望天:“云走东,车马通;云走西,披蓑衣。”辨清方向,他露出欣喜期盼的笑容,“往西呢嘎,不出三天,肯定会下雨。” “该下得啰。”赵启明端着只大海碗,高高仰起双下巴,“以前最迟不过惊蛰,大小总会下场雨。最近几年,雨是来得越来越晚啰。” 董六一忙放下碗筷,双手合十朝天上拜:“求求老天爷,下雨吧,快下雨吧。” 路东祁坐他对面,一根米线嗦进嘴里,他下意识地也把脑袋支起来。 眼神放空,神游的状态,碰掉了剧本也没察觉。 路东祁不喜欢死记硬背,习惯用对词的方式熟悉剧本。正好大家最近都闲,今天找这个工友叔叔对词,明天找那个,几天时间,把剧本背的滚瓜烂熟。常秋澜打视频验收成果,特意走了场台词巨多的对手戏。路东祁不仅一字不差,而且稳稳接住了常姐的临场发挥。 应对自如证明他做足了功课,常姐相当满意:“业务能力看涨啊你,不错不错。我还担心你光顾着谈恋爱,拿千篇一律的行活儿应付我。” 路东祁没接话茬,嘴角带出一缕讽刺的笑。 他倒是想谈,可人都跑了,他跟谁谈去?! 从普洱回来的第二天,周蒾就去了保山找父亲周博平。修路是她心中的头等大事,路东祁不可能横加阻拦,纵使心里清楚,周蒾也是借故躲他。 周蒾的态度不言而喻,没表白先被拒绝,一下子把路东祁整不会了。 人像害了相思病度日如年,一转眼发现距离进组没剩几天,又觉得时间飞逝过得太快。 想打电话问周蒾哪天回来,怕她嫌烦,不问吧,他又不甘心。 “哥哥,你牙痛嘎?” 对面董六一猛不丁开口,路东祁听是听见了,但没听清他说什么。 一把拽回杂芜心绪,他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动作没变,问了句:“满家财呢?怎么不来吃饭?” 董六一浑身一僵。 充满抗拒地,捧起米线,转了半圈背对路东祁。 筷子尾狠狠敲他脑袋,路东祁口气责备:“不会说对不起?是不是也要我教?” 董六一怨声载道:“我说呢嘛!他故意找我麻烦,嫌我不真诚呢嘛!” 话不凑巧,出现在他身后的满家财听个正着。 双手插兜故意坐到董六一旁边,他要笑不笑阴阳怪气道:“又在背地里讲我坏话嘎?某得关系,我已经习惯啰,我某得光明正大呢好人脸,被栽赃嫁祸也是活该呢。不像有些人,年纪不大心眼不小,长得老老实实,最会耍阴招。” 董六一想还击,话到嘴边咬紧牙又硬生生憋回去。 整张脸埋进碗里,用最快速度吃完米线,羞愤难当地走了。 逮到机会泄愤,满家财尖嘴猴腮笑起来活像小人得势。 他转脸过来看见掉地上的剧本,忙弯腰捡起双手奉上,殷勤道:“哥哥,各还要米线?我帮你加。” “不用了。”剧本卷成桶塞进衣兜,路东祁顿了顿,“我能问问,你找他什么麻烦吗?” 满家财喊冤:“某找麻烦啊,让他喊我声大哥不过分嘛,我本来就比他大呢嘛。” “喊爸爸岂不是羞辱性更强。”路东祁挑起一根米线,慢慢嚼。 “我也还是个孩子呢嘛。”满家财忸怩作态,堆砌出满脸阿谀的笑纹,“哥哥你是贵人多忘事噶,你是我满家财唯一呢义父。” 路东祁恶心坏了,刚咽肚的米线差点哕出来。 娱乐圈也是名利场。路东祁自小跟在路大影帝身边,见多了各色溜须拍马的人,满家财算是最没技术含量的。正是因为没有任何技巧,倒显出几分笨拙的真诚。 吃完米线,路东祁没走,等满家财填饱肚子,他问:“不喜欢种地,你喜欢干什么?”知道他好高骛远,又追加一句,“当大明星除外。” 满家财挠头琢磨一阵:“我也不晓得,不管干哪样,我想走得顺一点。” 路东祁轻嗤:“下坡路最顺,你走吗?” 满家财语顿,难为情地嘿嘿笑着摇头。 虽然不喜欢种地,但他真的改邪归正,打定主意绝对不走回头路:“哥哥,我晓得你不相信我,我还是要说,只要是我愿意干呢事呢嘛,我一定会好好干,不怕累不怕苦。” 生怕他不信,满家财又竖起几个手指发毒誓。 如果和以前一样好吃懒做,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路东祁没再多问什么,收拣碗筷起身,走之前还是那句话:“等我消息。” 听得满家财抓心挠肝,想问又不敢问,巴巴望着路东祁进了厨房。 2 厨房空无一人,碗筷堆在水池里还没洗。 按麻嬢嬢的规矩谁也碰不得,路东祁盯着看了会,没等来正主,索性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丝瓜瓤上挤点洗洁精,他想起什么,伸手调小水流。 当留子那几年,路东祁没学会做饭,洗碗倒是很在行。每逢周末,朋友同学聚在他公寓烹饪中餐,他只需坐享美食和尽兴后洗碗。寒暑假他也不回国,满世界旅行做沙发客。 自由自在过得快活,除非路烨逼他演戏。 演艺圈“人情”为大,路烨混迹数十年,人情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像一笔无形的财富,必须有人继承,所以路烨从没问过儿子,喜不喜欢做演员要不要入行。资历成就摆在那里,路烨常常大包大揽自作主张帮儿子接戏。演多了路烨中意的角色,路东祁越发觉得自己不是演员,而是提线木偶。息影已久的路烨在背后操纵着他的四肢,想要延续大影帝曾经的辉煌。 一代影帝培养出新一代影帝,有如亲手缔造传奇般令人痴迷。 率先清醒的路东祁自然会反抗,第一次拒演仿佛引爆核弹。路烨接受不了儿子的忤逆,嘴上没吵赢,急火攻心狠狠掴了儿子一巴掌。路东祁小时候没少挨揍,打脸却是第一次,恼羞成怒要还手。如果当时没有王串串拦着,很可能会发生人伦惨 案。 自那以后,父子见面再没有过和平时刻,冷嘲热讽是基操,吵架是家常便饭。 上次那条主动示好,且带有道歉性质的祝福信息,路烨至今没有回复。暗暗较劲似的,得知路烨节食瘦身,路东祁也没有打电话关心过他的身体。 昨晚,王串串朋友圈发了路烨瘦身前后的对比照。反差之大,像黑心减肥机构的虚假宣传广告。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瘦身后那张是角色定妆照。 两鬓斑白,双颊凹陷,脸色蜡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可以想见装里面的一把嶙峋瘦骨。 上次看路大影帝照片,他还是西装笔挺荣光焕发的五婚新郎。一眨眼间,就显出油尽灯枯的迟暮病态,变成了行将就木的孤寡老人。 路东祁点开只看了一眼,心头惊跳大受震撼,无措般接连敲击屏幕退出。 六十多的人折腾成这样,明知是妆造也很难不心疼,正如王串串的配文,是“玩命”的节奏。 洗完碗,路东祁靠在灶台边发信息:【串儿姨,我爸新戏在哪儿拍?我想去探班。】 等待的间隙不经意抬头,厨房后窗外缕缕黑烟升腾。 那外面是麻嬢嬢的小菜园,不会着火了吧,路东祁想着快步冲出厨房。 第52章 绕过水房,望见麻嬢嬢蹲在菜地边烧什么东西,路东祁以为是某种祈雨的仪式,走近一看,烧的是金纸元宝。 一瞬了然。 “麻嬢嬢。”路东祁轻声喊。 听见声音,女人忙勾起围裙揩净潮湿眼角,扇远蓬飞的烟灰,撵人的口气:“边边上克,烟子大得很,熏到你啰。” 路东祁听话地点点头,后退两步蹲了下来。 寻常里麻嬢嬢笑容多,话也不少,此刻她却是格外安静。万语千言皆化作袅袅烟雾,上了青天。金箔纸的元宝,她昨晚叠了大半宿,装了好几塑料袋,只只大小规整鼓鼓囊囊。为了多陪儿子说会儿话,麻嬢嬢纸烧得很慢,一只金元宝烧成灰烬,才添进去第二只。 火盆旁边还摆了盘儿子生前最爱吃的盐水黄豆腐,同样是金灿灿的颜色,一块块摞起来像座小金山。 一阵风来,几只金元宝被轻飘飘吹进菜地里。 路东祁手长,蹲田埂边探出身子一只只够回来,递还给麻嬢嬢,又默默站去她身后。 麻嬢嬢没回头,但好像知道他没离开,细细碎碎地开了口:“小石头走没好久,我也寻过死。大半夜站到楼顶上,想呢不是我儿子,是他呢女朋友小慧。想起她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她和小石头最后呢联系,是她呢寄托。所以我不能死,死了就太自私了。我不为自己活,也要为小慧活。高高兴兴呢活,让她安心。小慧安心,九泉之下呢小石头才会安心。 “去年呢今天,我和小慧一起克上坟,小慧说她很后悔,没能和小石头早点结婚生娃娃。这个姑娘哦,太善良太傻啰,一个人养娃娃好难嘛。当妈呢造孽,当娃娃呢也造孽。我某得儿孙福,这是我呢命,我认。我跟小慧说,你不一样。你和小石头呢缘分尽了,你呢人生还长得很,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比小石头更好呢男人。 “小石头啊,你也要保佑小慧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呢。” 最后一支金元宝烧尽,麻嬢嬢端起盘子,单手撑住膝盖站起身,转过脸又变回了笑口常开的麻嬢嬢。 拿起块黄豆腐,她和路东祁打趣:“各敢吃?” 城市孩子民间风俗少有接触,路东祁心存敬畏,还真不敢接。 见麻嬢嬢径自送进口中,有滋有味地嚼,他于是放下顾虑,也拿了一块。 招呼他往回走,麻嬢嬢又问:“怕我又撮合你和小慧,不敢说话嘎?” “拜托您高抬贵手。”摆出苦哈哈告饶的表情,路东祁如实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晓得嘛,小周蒾呢嘛。”麻嬢嬢笑成了眯眯眼,“小周蒾不在,你这几天吃饭都不香了嘎。” 路东祁脚步一顿,呆呆愣住原处。 明明没有表白,为什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周蒾了?! 第50章 继续想她 1 下午,路东祁去了趟咖农浦大哥家。 困困送的意式咖啡机出现故障,浦大哥看不懂全英文说明书,请路东祁帮忙翻译。过滤器残留物堵塞造成水流不畅,卸下来清洗后死活安不回去。路东祁和浦大哥鼓捣了几个小时,总算恢复原状。 咖啡机重新启动,浦大哥做了杯澳白犒劳路东祁。看视频新学的拉花,手法不算熟练。能拉出一颗完整大白心,在路东祁看来,自学成才的浦大哥已经很厉害了。 不同于“是啡之地”的精致小资,坐在农家小院里喝咖啡,是另一番返璞归真的全新体验。 没有紧张的脚步,没有刺耳的喧嚣,有的只是草木芬芳,鸟鸣啁啾。 两人坐在古旧斑驳的小木桌旁,路东祁一边喝澳白,一边和浦大哥闲聊。 浦大哥是云南昭通人,多年前来孟多探亲,第一次见有人种咖啡,他觉得新奇,就此决定举家迁来孟多。变卖家当的两千多块全用来租地买咖啡幼树,从一窍不通到靠种咖啡安身立命,给予浦大哥帮扶最多的人,是林贵泉。 浦大哥说:“别看林老叔天生一副‘恶人’相,其实是个大好人。” 身为玫瑰庄园元老咖农,林贵泉有一种天然的使命感。刚加入庄园的新农户向他请教种植方法,他总会倾囊相授,下入田间手把手教学。有的农户一学就会,有的则需要反复示范和强调。幼树成长的头三年尤为关键,往往能决定未来十几年的收成收入。林贵泉一年到头投入在这些幼树林里的精力和时间,比在自己家地里的都多。 浦大哥转述林贵泉的原话——等他老了走不动了,咖啡树还活着,总要人继续种下去。 深知传承的重要性,却不准亲儿子学农,路东祁不免在心里感慨,人啊,有时候真的很矛盾。 浦大哥还说:“林老叔受博平叔影响,几十年刻苦钻研咖啡种植,所以能种出全庄园 最好呢玫瑰3号。我呢嘛,比种咖啡肯定比不过他,但我肯定是全庄园最会冲咖啡呢人。” 自家男人大言不惭,旁边嫂子替他害臊,笑着泼瓢冷水:“小路是从北京来呢,哪样咖啡某喝过,你莫当起人家说大话,出丑嘎。” “北京有北京呢咖啡,我们云南有我们云南呢咖啡。”浦大哥被激发出胜负心,“我敢说,他肯定某喝过彝族呢古法咖啡。”扭头便问,“小路,你各要喝?” 路东祁重重点头:“喝。” 古法咖啡源自云南咖啡发祥地朱苦拉村。拥有百年咖啡种植史,当地彝族早已养成喝咖啡的习惯。就地取材的制作方法很是独特,风格更是粗犷豪迈。 咖啡生豆在柴火铁锅里炒熟,然后用石磨研磨成粉,再用炊壶烧煮。煮好的咖啡倒入碗中,最后加入核桃,红糖和土鸡蛋。看起来“不伦不类”,喝起来别有滋味。既保留了红糖鸡蛋的甜蜜嫩滑,又增添了咖啡的苦香醇厚。 路东祁大开眼界,用手机记录下制作过程,顺手发给了他的铁瓷,那位正在短剧行业历练的独立纪录片导演。几分钟后,导演激动回复,等他把手头几部已签约的短剧拍完,第一时间飞云南。暂时来不了,他跪求路东祁多帮忙收集些类似素材。 路东祁打电话回说:“爱莫能助了兄弟,我马上要进组拍戏,你也认识周蒾,自己和她联系吧。” 那边的口气立马变了,上下嘴皮像黏了浆糊,说话一点不利索:“这,这样啊……不太好吧……会不会太突然,我,我……” 语焉不详肯定有问题,路东祁听得难受:“你能把脑浆子摇匀了再说话吗?” 导演一鼓作气:“我以前追过周蒾。她特高冷,约她从不出来,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不收礼物不收鲜花。再后来我一冲动表白,她二话没说彻底把我拉黑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路东祁差点惊掉下巴。 导演回忆道:“一两年前吧。” 胸口腾地燃起一股无名火,路东祁怒斥:“你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导演也不是吃素的:“我特么不要面子啊!” 2 天黑留客,路东祁在浦大哥家吃的晚饭。 郁郁寡欢胃口不佳,奈何两口子太热情,轮流往他碗里添饭。路东祁盛情难却,觉得端的不是碗,而是聚宝盆。米饭总也不见少,越吃越多越吃越满。整整三大碗米饭硬塞进肚里,他独自步行回的庄园。 走进大门,抬眼便看见一楼办公室透出灯光。 灰暗黯淡的一张脸,瞬间也亮了。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按捺住心情没有推门而入,路东祁偏过脑袋,隔着窗户朝里张望。 眼里跳动的雀跃光芒,一瞬间又怅然熄灭了。 里面伏案工作的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周蒾,是周博平。 踩着失落一步步后退,路东祁抬起头,二楼周蒾的宿舍依然和过去几日一样,黑咕隆咚。 周博平回来了,周蒾却没回来,为什么? 路东祁不禁胡思乱想,难道要一直躲到他离开庄园,她才肯回来。 孤零零站在院子里,路东祁觉得自己像置身大海中央,四周围全是水,他彻底迷失了方向。 微信通讯录从字母“a”划拨到字母“z”,又上划回字母“g”,他最终敲开了高宗源的头像。 怀着复杂心情编辑信息,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你之前追周蒾的时候,她也故意躲着你?】 只两三分钟的时间,路东祁像焦急等待了两三年。 高宗源回复:【误会,我从没追过周蒾。】 确实找错了对象,但好歹心里舒坦一些。 路东祁脑子乱不知道该回什么,盯着屏幕发会呆,又跳出一条信息。 【不过,】 像故意搞路东祁心态,留下充满悬念的两个字之后,高宗源再没有了后文。 路东祁自己也怂了,没勇气直接打电话追问详情。 原地蹲下,他给濒临绝决裂的铁瓷导演发语音,不容反驳的强硬口吻:“等我拍完戏回庄园,你再过来。” 第53章 导演回了仨字:【为什么?】 路东祁举起手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奓毛道:“你一人来周蒾能搭理你吗?她不搭理你,你个死要面子的玩意儿能不尴尬吗?一尴尬,你好意思继续待下去吗?待不下去,还拍个逑的纪录片!” 不料对方堂堂正正回了句:“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是去工作,我不尴尬。” 路东祁被堵得无话可说,气得肝疼。 光顾着郁闷,不知道周博平已经出来了,静静站在他身后。 听到“纪录片”三个字,周博平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想具体问问又怕突然出声吓到年轻人。正伸手打算拍拍他,路东祁先霍地起身,肩膀先撞到了周博平的手。本来心情就差,还以为谁恶作剧,脏话冲口而出,路东祁自己把自己带了个趔趄。 看清来人,他狼狈又抱歉,含胸道:“对不起啊叔叔,我不知道是您。” 看他有些失魂落魄,周博平摆摆手说没事,接着问:“谁要来拍纪录片?” “我一哥们儿。”也是假想敌,路东借机道,“您要是不同意,我这就跟他说,不让他来。” 周博平没明确表态,只回说:“你去和周蒾商量吧。”转身走回办公室。 很想知道周蒾为什么没回来,路东祁紧追了几步,半臂之遥,周博平忽然回头:“听周蒾说,你父亲重新演戏了,麻烦帮我转告你父亲,我这个老影迷非常期待他的新作。” “好,一定。” 眼看着周博平关了办公室的门,路东祁踌躇不决,终究没能问出口。 3 一楼到二楼,路东祁一直低头看手机。 提示音不断,全来自铁瓷导演的狂轰乱炸,追问他是不是和周蒾好上了。 路东祁一条没回,对方故意打击报复似的:【多水灵的白菜啊,居然让你头猪给拱了。】 路东祁没跟他废话,直接发语音:“还钱!” 铁瓷导演并非科班出身,怀揣“纪录片导演梦”,几年前打着“献身艺术”的旗号,决绝辞去公职。独立纪录片导演,可以用一个字精准概括——穷。一部九十分钟的纪录片,通常需要拍摄上百小时的素材。连续两年跟拍三和大神,导演最后穷到变卖父母留下的老破小。居无定所全靠朋友接济,睡遍了朋友们家的沙发。找路东祁借了15万完成后制,他把成片送去海外大大小小影展参赛,希望通过得奖打开局面。愿望很美好,可惜颗粒无收。 理想不用吃饭,但追求理想的人要吃饭。 欠下一屁股人情和外债,导演不得已接拍短剧,勉强能糊口,钱是一分还不上。 路东祁当然不是真要为难哥们儿,五脊六兽的他只想求个清静。 手机倒是哑火了,他仍旧不错眼地盯着屏幕,还在等高宗源的下文。 “哥哥。” 路东祁闻声抬头,董六一站在周蒾宿舍门口。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路东祁奇道。 “晚上有蚊子,我给蒾蒾姐送蚊香。”董六一说着抬起胳膊,给他看手里的蚊香盘和打火机。 路东祁好似没听懂,眼神蒙蒙的,就看见他握住了门把手。 周蒾走前居然没锁门?正犯嘀咕,董六一已经推门进去了。 房间大亮,某人智商终于上线,又惊又喜:“周蒾回来了?!” 董六一背对他蹲地上点蚊香:“吃晚饭呢时候回来呢。” 路东祁掉头就走,片刻又折回门口:“她现在人呢?” 董六一差点迎面撞上:“玫瑰教堂。” 他没看清路东祁的脸,像阵风,嗖地一晃,人就不见了。 董六一莫名其妙挠挠头,只见他再度折返回来。 “玫瑰教堂在哪儿?”路东祁耐着性子问。 “后面,有条路。”董六一指指大致 方位。他还没反应过来,眼睛追赶路东祁快速移动的身影,没头没脑问,“哥哥,你急急忙忙克整哪样?” 路东祁头也不回:“拉屎。” 第51章 一处“致郁”的所在 1 从周蒾记事起,对自己的父亲周博平,她感觉很陌生。 庄园初创的头一年条件很艰苦,没修路没建房,固定资产只有一辆二手破卡车。坡陡谷深进出极为不便,周博平和林贵泉两位拓荒者,干脆把卡车开到山里咖啡田边。白天全心全力伺候咖啡幼树,晚上风餐露宿睡在车厢里。每周回一次家,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周博平活像个野人。 那时周蒾尚未出生,关于父亲创业故事全来自母亲的讲述。 在她的印象里,仍旧每周回家一次的父亲不再像野人,但总是显得很疲惫。因为累,所以分外地安静,在家几乎不说话。周蒾从父亲口中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爸爸走了,乖乖听妈妈话,好好学习。 三年级母亲突发急病过世,周博平把周蒾接回庄园,父女俩才同时开始学习如何朝夕相处。 为亲近女儿,尽快消除她对自己的生疏感,周博平把咖啡种植史当成故事讲给女儿听。他知道周蒾最喜欢听故事,她是听着妈妈讲的浪漫童话长大的。可与奴隶制密不可分的咖啡种植贸易史是血腥的,黑暗的,暴力的,完全超出一个小学生的认知范围。周蒾听不懂也不喜欢,可她好像与生俱来就懂得如何迎合父亲,总会睁大眼睛假装津津有味。 久而久之地,周蒾也爱上了咖啡。 源于父亲的启蒙教育,有时候她会产生怀疑,到底是纯粹的热爱,还是自我催眠。 因为咖啡是她和父亲之间唯一的纽带,只有咖啡能短暂打断他们相处时的沉默和尴尬。 今天从保山回来途径孟多,在周蒾的提议下,两人一起回了家。 家里的一器一物仍维持原状,保留有熟悉的生活气息,已经很久没有同处一室的父女俩却都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都把对方当成了登门拜访的客人,周蒾换了鞋径自去厨房烧水泡茶,周博平摆手道不用,让她去沙发坐。坐在一起又局促无言,于是双双离座,一个提着拖把,一个拿起抹布,不约而同地开始大扫除。 想起来有点可笑,周蒾勾起嘴角,带出一抹并不快乐的微笑。 路东祁与她并肩而坐,物理距离这么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笑什么,又觉得自己离她很远很远。 纵使挖空心思也猜不透,用手指轻轻叩一下她的手背,他索性直接问:“在烦什么能聊聊吗?” “我没烦什么。”下意识间否认,周蒾岔开话头,“我有刷到串串姐发的定妆照,你爸为塑造角色瘦了好多,你会去探班吗?” 路东祁没吭声,从兜里摸出手机。 消息发给串儿姨,回复来自路大影帝,简单明了三个字——不准来。 方块字不带感情色彩,但路东祁能读懂其中情绪,他有些刻薄地说:“以前演惯了大哥大侠大人物,这回演个落魄潦倒的糟老头。太久没拍戏一复出就挑战高难度,他肯定不想我去探班,万一找不到状态反复ng,破坏了儿子心目中的完美影帝形象,当爹的多丢份儿啊。” “是你的真实想法?”周蒾直视他的眼睛,表示怀疑。 “我也不信你没在烦什么。”双手托住后脑勺,路东祁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没有烦心事大晚上的来这儿干嘛。我一路走过来出了一身白毛汗。玫瑰教堂,恕我眼拙,玫瑰在哪儿?我看着像香港八十年代鬼片的取景地。保不齐待会儿跳出个穿清朝官服的僵尸,咦,吓死个人。” 月光光,心慌慌。 路东祁仰躺着,仅余一片单薄前脸的教堂遗址,位于他正前方,占据了他全部视野。 月辉下反射出凄清白光,就像一张巨大的,阴冷的,森然的能面具。 路东祁在京都看过能剧表演,没品出任何美感,只觉着鬼里鬼气,表演者脸上那张白面具尤其可怖。 联想力过于丰富,他成功把自己吓出了巨物恐惧症,打着冷噤一把抓住周蒾。 “我去,你不害怕吗?” 周蒾拖他起来,没好气地道:“我以前只要心情不好就来这儿,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路东祁乐了:“说漏嘴了吧,你——” “嘘。”周蒾打断他,抬手指去斜前方。 近三十年的老咖啡树仍葱葱茏茏,叶间枝杈绿光点点,一闪一闪地,好似繁星坠落人间。 “萤火虫!”路东祁轻呼。 早些年周游世界,饱览过无数旖旎风光,记忆中的姹紫嫣红,一瞬间全部黯然失色。 身边有周蒾,他觉得此时此刻简直浪漫至极,悄悄地伸出手,捉住了她的小拇指。 2 周蒾手机里保存着一张翻拍的老相片。 不满周岁的她被父母高高托举在中间,一家三口喜气洋洋笑容灿烂。 他们身后挂满鲜红果实的咖啡树,也以傲然姿态,展示着它蓬勃的生命力。 第54章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相片里的婴儿长大了,女人过世了,男人衰老了。这株与庄园同龄的咖啡树,也早已不复往昔盛荣,再结不出甜美的咖啡樱桃。得益于庄园大家的精心呵护,它仿佛深知自己特殊的象征意义,一直顽强地活着,变成了暗夜精灵的乐园。 一处最治愈的所在。 感知到路东祁不规矩的小动作,周蒾本能地缩了缩手指,挣脱未果,就由他去了。 她没有看他,单手支颌一直望着如梦似幻的精灵树。 “我师傅说,他只要一拿起手冲壶,心情会立刻变畅快。我爸不顺心的时候会去库房,坐在一一袋袋咖啡豆中间,心无旁骛地拣瑕疵豆。我呢,”周蒾支起一根手指戳戳自己的鼻尖,“喜欢来这里寻找儿时的回忆。你失忆,是车祸后的应激反应,是大脑有意识地对你的保护。我好像也失忆了,一点也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可那明明应该是我最快乐的几年,为什么大脑要让我忘记它?” “周蒾,你喝假酒了吧。”路东祁听得云山雾罩,“想不起来你怎么知道是最快乐的?” “我妈讲的呀。”周蒾回脸冲他抿唇浅笑,“那时候我还没上学,我妈有空就带我来庄园玩。我爸会让我骑在他肩膀上,一起进咖啡田里摘鲜果。我为能看眼咖啡花,在田里睡着了,我爸半夜抱着我回的庄园。我全忘了,忘了我们曾经那么亲近,忘了他……” 尾音渐弱,周蒾低下头,借夜色掩盖她惘然若失的神情。 默了会,她轻声呢喃:“抱我的感觉。” “什么感觉?”路东祁太想听清她说的话,换到她正对面,半蹲半跪。 周蒾不想重复,摇了摇头。 “不说不说吧。”路东祁岔开两条腿原地坐下,“我能 问你个问题吗?” 周蒾点头。 “那天在是啡之地,你说你已经放弃了咖啡,为什么你又放弃了你的放弃?” 路东祁当时没深想,也不敢多想,第一直觉告诉他,周蒾是在用“人情淡漠”拒绝他蓄势待发的爱情。 几天不见,他冷静下来,才开始细细咀嚼她当时的每句话。巨大的疑问应运而生,他现在敢问出口,是因为比起被拒绝,他更愿意多了解一些周蒾。 对于他的疑惑,周蒾并不意外。 如果那天他没有催促她回庄园,她会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故事。 现在也不迟:“意大利有一家历史悠久的咖啡馆坐落于威尼斯,叫弗洛里安。” “花神。”路东祁自动翻译。 “对,花神咖啡馆。”周蒾继续娓娓道来,“几百年前,喝咖啡是一件奢侈的事。花神咖啡馆常有贵族出入,也广受艺术家和文学家的青睐。拜伦,歌德,巴尔扎克都是那里的常客。咖啡馆经历过数次搬迁,仍一直保留着19世纪初期的模样,墙上挂的全是传世名画。我一直有个愿望,有一天能去古老的花神咖啡馆,坐下来喝杯咖啡,感受历史的余味。” 朝圣两字何其虔诚,路东祁听笑了:“原来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 “不是的。”周蒾立即纠正,“我想去是因为它是最早接纳女性的咖啡馆。” “想去就去啊,一张机票的事儿。”路东祁不假思索,一股子纨绔子弟挥金如土的做派。 周蒾深深看了他一眼,停顿两秒才说:“1720年创立,三百年里,先后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数次经济危机,它始终屹立不倒,却在疫情期间被迫暂停停业。” 听起来似乎答非所问,但路东祁有百分之二百的耐心。 周蒾沉默,他也沉默,周蒾凝望熠熠闪烁的咖啡树,他凝望她。 周蒾很快感觉不自在:“你能离我远点吗?” “离你远了我害怕。”路东祁坐回她身旁,双手后撑半仰头也望去咖啡树,“这样行了吧,你继续。” 周蒾斟酌着措辞说:“那几年,云南有很多庄园经营不下去陆陆续续倒闭。我被困在北京回不来,知道我爸咬紧牙仍在苦苦支撑。太难了,可我从没听他抱怨过什么,他总在电话里说还能坚持。其实我宁愿他不要坚持,甚至产生出一个卑劣的想法,希望玫瑰庄园也关停倒闭。” “为什么?”路东祁不懂。 周蒾好似置若罔闻,仍沉浸在那段静态管理的封闭叙事里:“不是偶然划过的闪念,每通一次电话,听我爸说‘坚持’,我的邪恶念头就会加深一些。我才意识到,我还是不甘心不服输不愿意放弃,于是我又重新开始练习冲煮咖啡练习杯测,没日没夜的,也不睡觉,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路东祁回忆被唤醒,他长长喔了一声:“难怪我三更半夜找你,你都秒回,感情是咖啡喝多了失眠。”拿胳膊肘撞撞周蒾,他接着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工作室坚持不下去嘎了,你不照样可以回来,不必非得盼着你爸数十年的心血化为乌有?” “不一样。”周蒾目光灼灼,声音却冷酷,“比起守住我爸的心血,我更想做把他拉出绝境的人。换一种说法,我想做‘救世主’。我要打破所谓的‘天赋论’,要制定新规则。要证明给包括我爸在内的所有人看,即便没有天赋,靠我的不懈努力和坚持,照样可以让庄园起死回生。 “欲新生者必先摧毁世界,哪怕它是我爸数十年的心血。这就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时间倒转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想。” 周蒾的直言不讳道出她的欲望和野心,令路东祁一时失语。 那天的预感是对的,周蒾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拒绝他,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开始后悔,只听她用更加冰冷的声音说:“我说过我人情淡漠,而且,我也很自私,可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我对你出车祸漠不关心,毫无负担地利用你的‘死亡’编造谎言。修路这件事,是我利用我爸对我的歉意,逼他不得不妥协。我口头承诺林夏帮他说服林老叔,其实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是借莫须有的承诺,促使林茜主动修复我们的友情。 “还有林老叔被无毒蛇咬的那次……” “真是你故意放的蛇?!”路东祁激动抢话。 心揪成一团,嘴角神经质地抽了下,他跳起来面向周蒾,感觉自己的脸都狰狞了。 可周蒾仍旧平静如无波古井,好似真的无情无义。 她微微抬起头:“我当时走在林老叔后面,先看见蛇从草丛里钻出来。我完全有时间把蛇打跑,避免林老叔被咬,但我迟疑了。我清楚知道我不是害怕,是我那一瞬间确实想到了也许是个‘救人机会’。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林老叔被——” “够了!”路东祁强行打断她的话,想说什么嘴张到一半又紧紧闭上。 乱糟糟的情绪在胸口翻腾,他怕自己口不择言,旋即转身背对周蒾。 以为可以多了解她一些,到头来却越发看不懂她,路东祁用力深呼吸:“你拒绝我可以明讲,真没必要把你自己剖开来给我看。做不了情侣,咱还可以做朋友,我又不是爱情至上的人,也许吧,你就更不是了。你讲这些话是想让我讨厌你,对你敬而远之,连做朋友的余地也不给我留吗? “说真的,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我要说我根本不在乎你那些个,到底是显出我包容性强呢?还是显得我特别贱?又或者我也把我的缺点毛病全部坦白给你听,谁也别对谁抱有不切实际的完美幻想。” “你是个很真实的人,我对你没有幻想。”周蒾也站起来,盯着他后脑勺,“路东祁,我——” “我不想听了。”路东祁彻底失去耐性,转回身面色发青,忍不住讥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勇敢,特坦诚,特有创意?别人拒绝表白发好人牌,我一个字没说,你先给自己发了张坏人牌。你这么冷血自私不择手段,我要是再喜欢你,我多蠢啊,跟没长脑子似的!” 说完,他抛下周蒾转身走了,气咻咻头也没回。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7 大肥章,求表扬。 第52章 事出必有因 1 泄愤似的,一巴掌重重推开宿舍门,路东祁把自己拍进下铺木板床。 这边门板撞得山响,一墙之隔那边是董六一和满家财的宿舍,隔山打牛一般震出满天墙灰。以为隔壁出了大事,他们赶紧跑出来查看情况。屋里没开灯,隐约瞅见路东祁正使劲捶枕头,大门洞开他们也不敢往里进,一左一右躲门框后面,各探出半颗脑袋。 “他咋个啰?”满家财压低嗓门问。 先前和路东祁打过照面,董六一一知半解:“哥哥克玫瑰教堂找蒾蒾姐,克呢时候好好呢,我不晓得咋个了。” “肯定是因为我吵架呢嘛。”满家财当即定夺,一脸深谙其道很懂的样子,大言不惭道,“哥哥慧眼识珠识出我是可造之材,留在庄园太屈才,他要送我克大城市干一番大事业。蒾蒾姐嘛,也舍不得我这个人才。他们需要我,离不开我,一来二回吵起来呢嘛。” 第55章 话音刚落,一只蓝白拖鞋削着他美得冒泡的脑袋尖飞了出去。 “你干脆说你是宇宙中心,地球也围着你转。”路东祁坐在床边,脸色奇差。 满家财吓一激灵,调动全脸肌肉赔笑,操着烫嘴的普通话逗闷子:“大明星哥哥,我胡说八道呢,肯定是我呢脑袋遭驴踢啰。” 路东祁阴沉沉睇他,冷笑:“这驴一天啥都不干,净踢你脑袋了呗。” 气头上嘴跟淬了毒似的,把满家财损够呛,他打着哈哈逃下楼去捡拖鞋。董六一嘴笨舌拙,更不敢往枪口上撞。他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关了房门,默默退回隔壁宿舍。 路东祁一脑袋重新躺下,被他爆捶的枕头委屈缩在旁边,后脑勺直接砸进薄薄的褥子。一声闷响,脑浆快震出来了,他龇牙咧嘴又坐起来,揉着痛处直犯晕。 兜里手机嗡嗡响个不停,他当自己耳背,不想看,更不想接。 再一转念,万一是周蒾关心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安全回宿舍呢? 路东祁想着飞快摸出手机,见是高宗源,抽自己俩大嘴巴的心都有了。 点接听,他口气不爽:“有事吗?” “抱歉,客人迷路了找不到民宿的具体位置,我刚开车去接他们。”高宗源解释道。 “关我……”屁字到嘴边及时打住,路东祁猛想起那条不了了之的信息,迅速重振精神,“现在你能告诉我,‘不过’后面是什么了吗?” 高宗源多少听出些他的情绪,也没啰嗦:“哦,我想起件以前的事,也许对你有帮助。高中同宿舍兄弟暗恋周蒾,应该是高二上学期表的白,据他自己讲,周蒾当场被吓跑了,之后到毕业周蒾再也没有和他讲过一句话。” 不问不知道,原来铁瓷的遭遇不是个例。 路东祁没有表白的经验,娱乐圈混迹多年,被表白的经历倒是一大把。 如困困所言,圈子里的男女观念开放,明里暗里对他示好的人,有男也有女。含蓄的约他去玩密室,露骨的会直接约他进卧室。有次在成都拍戏,男四是个白净的小gay,几次邀他去酒吧。路东祁明确表态不喜欢男人,小gay还不依不饶地怂恿,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路大影帝的感情史丰富多彩,现实中上演恨海情天的轰轰烈烈,路东祁见多了像吃积食一样,对谈恋爱本能地反感和排斥。连带着他也对路大影帝充满怨言,女朋友常换常新,年纪越换越小,路东祁的憎恶也因此逐步升级。 吵得最凶的一次,路大影帝带着第四任未婚妻和他吃饭。未婚妻年轻貌美,也不知是故意或无意,微醺时甜甜喊了路大影帝一声“爹地”。路东祁恰巧从洗手间回来,这辈子没这么无地自容过。做不到佯装无事发生,他也不想和亲爹当众大翻脸,黑着脸夺门而出。路大影帝追出餐厅,把他拦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 大影帝好言相劝一番,解释说:“这只是恋人间的小情趣。” 来往行人如织,路东祁忍无可忍,指着他鼻子尖利痛斥:“去你大爷的恋人!你特么就是《倩女幽魂》里的姥姥,不断吸取年轻女人的精气,用她们激发你自己的生命活力!” 就此,路东祁对男女之情更加不齿,厌恶路大影帝的滥情做派,甚至觉得自己开始厌女。 再遇到表白,无论对象是男是女,路东祁都统一口径——路大影帝不准他恋爱,因为找大师算过,儿子做演员必须戒色。 在这行,迷信比真话更有说服力。 与其相信路东祁是个童男子,圈里人更愿意相信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真话也罢,假话也罢,路东祁表态的方式就是直给,绝不拖泥带水模棱两可。吃一样米养百样人,周蒾缩头乌龟似的拒绝方式,他真是头回见。前车之鉴,路东祁发扬阿q精神,又有些庆幸和释然,至少周蒾对他是特别的,没有故技重施对他施行“全面封锁”。 思及此,他不由产生怀疑,当初周蒾连夜辞职拉黑他,真的仅仅因为讨厌他这个前老板吗? 反推回去,周蒾选择逃之夭夭,有没有可能是他表白导致的结果? 就发生在他丢失记忆的那一个月里,所以他忘得干干净净。 记忆没恢复只能找人求证,路东祁忙打给王串串,迫不及待直切正题:“串儿姨,车祸前我有没有对周蒾表白过?” 王串串也在云南。 穿着加厚防寒服裹得像粽子,她拔掉便携式氧气瓶,不答反问:“你想起来了?” “嗯,脑子里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路东祁顺着她的话道,“具体细节还没想起来,串儿姨,你应该知道吧。快帮我回忆回忆,说不定我能全想起来。” 王串串嘴唇发白胃里难受,长话短说:“你喝多了突然深情告白,把人小周吓跑了,就这样。” 路东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所以我早喜欢她上了?” 王串串吸口氧,声音发飘:“这可问不着我,你得问你自己。” “也倒是。”路东祁嘴角漫开傻笑,听见听筒里传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好奇道,“串儿姨,你怎么有点喘啊?在健身?不会吧,我记得你从不健身,坚信生命在于静止不动。” 王串串下意识瞥去旁边:“我在玉龙雪山,高反。” 路东祁愣了愣:“陪我爸?” “对,陪你爸。”王串串刻意重复加重音。 路东祁沉默小会:“他没高反吧?” 王串串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喊头疼匆忙挂断电话。 她旁边躺着路烨,面容憔悴缩在睡袋里,外面罩着床羽绒被。头身比例失调,显得路烨的脸越发瘦削。一只干瘪的手露外面输液,鼻子里夹着输氧管。眼睛是闭着的,但人没睡着,在等晚些时候的大夜戏。 进高原最怕生病,怕什么来什么,路烨刚进组就发起高烧。第一场重头戏要拍男主角深夜独自步行登顶雪山,方方面面都协调好了,未免拖延拍摄进度,路烨坚决不去医院。谁劝也没用,他撂下一句话,一切等拍完再说。 王串串和路东祁通电话,路大影帝一直没睁眼,假装丝毫不在意。 当儿子提起他时,轻微蠕动的眼皮出卖了路大影帝的坚强伪装。 所有细枝末节尽收王串串眼底,她于心不忍:“东东想来探班让他来呗,难得他主动张口,你何必呢。” 路大影帝默不作声。 输液的手长时间没动早已冰凉,五指僵硬收拢慢慢攥拳,像是被埋在血管里的输液针刺痛,他蓦地皱紧眉心。 静静躺了半晌,他仿佛才听见王串串的话,喉咙干哑气若游丝:“来干嘛?他是哪门子灵丹妙药,来一趟我还能痊愈不成?” 王串串很无语,翻出好大一个白眼。 使劲帮大影帝掖实被角,她小声嘟囔,既无奈又不满:“你们爷俩儿到底多大仇啊,一个比一个心狠。” 第53章 穿拖鞋爬雪山 1 路东祁不用问也知道,极速瘦身后的路大影帝抵抗力下降,串儿姨高反,他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心里不踏实,他立刻联系王串串要剧组下榻酒店的地址,然后紧急下单采购抗高反药物。王串串回说,算你有点孝心,路东祁无言以对。 躺在床上,他不禁懊悔,真不该骂路大影帝是吸人精气的姥姥。 自己嘴下不留情一时痛快,害路大影帝深受刺激,换种方式激发生命活力——复出拍戏。 可别没激发出活力,先要了他的老命。 想着后怕,路东祁又爬起来给王串串发信息:【串儿姨,帮我转告我爸,拜托他千万悠着点,想抱孙子,务必保重身体。】 王串串恶狠狠回条语音:【你没长嘴吗?!自己说!】 路东祁没辙,硬起头皮用特别官方的口吻语音路大影帝,晚上会有跑腿小哥送抗高反药物上门。如此迂回地表达完对老父亲的关心,路东祁左等右等没等来回复,自己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下午喝过两杯咖啡,晚上又和周蒾闹得不欢而散,心里还记挂着玩命拍戏的路大影帝,路东祁能照常入睡属实心态好。 睡着容易,睡踏实难,恶梦一个接着一个。 一会是路大影帝再度突破底线,迎娶年芳二十的第六任娇妻,婚礼上强迫路东祁喊她一声妈。一会是在事业与爱情的抉择面前,周蒾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路东祁,选择了事业。一会又是路大影帝反对儿子和周蒾恋爱,豪掷千金逼周蒾远走高飞,她又一次弃路东祁而去。 最后一个梦更加狗血荒唐。 路大影帝千帆阅尽宣布终于找到此生挚爱,祝福声中他揭开新娘面纱,露出的竟是路东祁魂牵梦萦的一张脸。他冲上礼台试图抢婚,路大影帝护妻心切对儿子大打出手,当众上演“父子反目为红颜”的恶俗戏码。一场闹剧过后,周蒾为拯救濒临破产的玫瑰庄园,当着路东祁的面,面露微笑戴上了钻石婚戒。路东祁失心疯似的抵死阻拦,不慎被钻戒尖利棱角划破脸颊,瞬时血光四溅…… 第56章 路东祁被吓醒了。 鲤鱼打挺坐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没有血,只有冷涔涔的汗。不敢再继续睡,心有余悸怕被更荒谬的噩梦侵袭。 凌晨五点,窗外淅淅沥沥,叔叔嬢嬢们日盼夜盼的春雨终于喜临人间。默默聆听雨声,路东祁一动不动平复了会,伸手勾下床头的冲锋衣。趿拉着一只拖鞋单腿蹦跶到窗前,又穿上另一只,他推门而出…… 2 姗姗来迟的春雨叫醒了庄园的每一个人,大家纷纷走出宿舍,个个面露喜色,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庄园大门口。 咖啡花朝开暮落,盛放之时不容错过。 天色渐亮细雨如丝,周博平领头,一行人仿佛临时起意的春日郊游,有说有笑去往咖啡田。 人群里,周蒾撑一把黑色大伞,左边挽着麻嬢嬢,右边是董六一。 后面是怕打湿半长红毛,顾头不顾腚的满家财。没醒透,哈欠连天眯缝着眼睛,眼角还挂着眼屎。被张牙舞爪兴奋过头的董六一吵醒,听说看见头茬咖啡花能交好运,他也跟着爬起来。 撑开眼皮回头瞄一眼,满家财凑近周蒾,悄声道:“蒾蒾姐,你昨晚上跟大明星哥哥吵架了噶。哥哥脾气多好呢,又通情达理,你们有哪样矛盾可以静下心来慢慢谈嘛,吵架解决不了问题呢。” 听口气像做和事佬,却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周蒾没作声。 “你哪样意思?!”旁边董六一瞪圆眼睛不忿还击,“意思是蒾蒾姐脾气不好,不通情达理嘎?满家财你不要忘啰,是哪个让你来庄园工作呢。你不珍惜就算啰,咋个能帮外人说话呢。” “我满家财绝不是忘恩负义呢人!”满家财重重拍响胸脯,“蒾蒾姐是我呢恩人,大明星哥哥也是我呢恩人。他们咋个教育我都某得问题,还轮不到你个小迷小眼呢小米渣来教训我!风水轮流转,等我哪天飞黄腾达——” 董六一抬头望去雨蒙蒙的天空,鄙夷地啧啧两声,打断他:“天亮啰,你又开始做白日梦啰。” 平日里天真淳朴的少年人,只有和满家财斗嘴时,才会显现出他刻薄的一面。 年纪小爱憎分明,即便故意制造冤假错案心怀歉意,也改变不了董六一对满家财根深蒂固的恶劣主观印象。 满家财倒不在意,带着虚长几岁的大度,笑嘻嘻道:“这次还真不是白日做梦嘎,大明星哥哥让我……” 话到一半,满家财自己速速闭了嘴。 昨晚送拖鞋回宿舍,路东祁让他收拾行李,嘱咐他今天和奶奶告别,又说后天一早出发。只字不提去哪里去干什么,满家财不清不楚没敢多问,一个劲点头如捣蒜。单凭路东祁无条件信任他没有偷豆子,他也愿意无条件信任路东祁。只要能离开庄园,离开云南,他已经受够了天天围着咖啡转的无聊生活。 大千世界精彩纷呈,同样年纪轻轻,满家财完全无法理解董六一固守土地的执着。 同样地,董六一也理解不了满家财的执迷不悟。 以为他语塞,董六一语气里又多了几分轻蔑:“大明星哥哥,大明星哥哥……哥哥给你买块电话手表,你就喊他义父。天天追着巴结他,你真以为当明星很容易嘎。要是很容易,哥哥咋个不是大明星呢?他不讲,我们哪个晓得他是演员?” “你讲那个姓朱呢冠军世界闻名,我也某听说过。”满家财振振有词反驳。 “不许你污蔑我偶像!” “也不许你污蔑我义父!” 年轻人火气旺,一两句话不对付开始挑眉瞪眼。叽叽喳喳聒噪得很。破坏了麻嬢嬢的愉悦心情,她一人给了一记飞刀似的眼神警告。 俩孩子算乖,迅速收声低下了头。 看回专心走路观雨的周蒾,麻嬢嬢将手伸出雨伞外,自语般喃喃:“好像下大啰……” 3 路东祁本打算站走廊透透气重新酝酿睡意,见大家全出来迎接新雨,他也动了心思。 尤其当周蒾撑着黑伞出现视野里时,他仿佛感受到了难以抗拒的无声召唤,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雨后的土路湿滑泥泞,路东祈趿拉着拖鞋容易跌跤,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自然落在最后面。没走多久两条腿挂满泥浆,湿乎乎沉甸甸的,速度又更慢了。经过一处水洼,拔腿跟拔萝卜似的,手机进来条信息,眼瞅着已远远落后大部队,他索性钉在泥浆里点开微信。 惦记一夜终于等来路大影帝的回复,简单且生疏的两个字——谢谢。 估摸着他还在生自己气,路东祁卸下心理包袱,主动回拨过去,柔声细语地喊出一声“爸”。 手机那端的路大影帝生着病,或许因为身体虚弱,特别容易动情。 久违的亲昵感奔涌上来,他心脏一颤捂紧听筒咳嗽几声,声带微抖:“嗯。” 空气安静几秒,路烨用玩笑般轻松的口吻又问:“抱孙子前,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见见我?” 路东祁也笑:“那你可有的等了。你儿子出师不利也没经验,能不能追到还真不一定。” “问我啊,我教你。” 雨下大了,雨点密集敲响在耳边,路东祁垂眼压低卫衣连帽:“倒是不必,我不会轻易放弃,高低得再试试。” 路烨还想说什么,被王串串一把夺过手机,她点开免提:“依我看,你先管住你那张嘴,学会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哑巴,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性格互补不行吗?”路东祁玩似的趟着泥浆,“周蒾不爱说话,我再装哑巴,两个人都当闷葫芦,多没劲啊。” 王串串想起车祸前那场醉酒告白,于是悉心提点:“那你就真诚一点,少胡言乱语说些肉麻兮兮的话。记住,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小周个性沉稳,更不吃你那套。” “没错没错。”路烨也插话,“我对小周了解不多,看过你们知识比赛的视频,也觉得她是个务实的孩子。你该收敛要收敛,有她一半的成熟也好。” 路东祁谨遵两位长辈教诲:“明白,明白。” 而后岔开话题问起路烨的新电影,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一阵,路东祁忽然感觉雨停了。 一仰头,24骨的黑色大伞撑在正上方。 周蒾不知何时出现,稍欠身立在水洼边,握伞柄的手笔直伸展,像五星酒店尽职尽责的门童。 路东祁拂下帽子,也不说话,安安静静与她对视。 很快他率先破功,撇开视线满处乱飘,看看头顶的伞,看看伞外的雨,看看裹满裤腿的泥。 低着头就听周蒾开口:“你说过不能淋雨,着了凉会大病一场。” 路东祁心里乐开花,表面上仍满不在乎地哼笑:“骗你的你也信。” 周蒾清楚记得:“可你当时说没跟我开玩笑。” “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装可怜博取你同情而已。”路东祁把伞推离自己,负气似的道,“除此之外,我这人随心所欲不思进取,放任自流不务正业,不自量力爱管闲事,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不瞒你说,昨晚上我又发现自己一新缺点,不,弱点,恋爱脑。” 承认完有些难为情,路东祁艰难拔出左腿,保持金鸡独立,不停乱蹬甩起泥点子。 周蒾没作声,又将伞推回去,注视着他弯了嘴角。 “你笑什么?”路东祁不解。 周蒾回:“想起一位咖啡界大拿曾经说过,精品咖啡的推广像穿拖鞋攀雪山。”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路东祁觉得,周蒾之所以拒绝他,根本原因在于,她更愿意和咖啡坠入爱河。 “追求你,我又何尝不是穿拖鞋爬雪山。”满怀哀怨,他悄默声咕哝。 一不留神,拖鞋甩飞出去老远。 人也失去重心,左摇右摆要倒不倒,幸亏周蒾及时出手相助,攥住他胳膊。 光脚踩进泥里站稳,路东祁狼狈道:“谢谢啊。” 周蒾没松手,顺势拉他出水洼,笑意更深:“我带你另外去个地方。” “去哪里?” “人间仙境。” 第54章 花田深处 1 怒江有一条流经庄园咖啡田的支流,叫“卡克河”,佤语“牛”的音译。 据传,解放初期孟多曾爆发过一场严重旱灾,延绵数月河水几近干涸。当地佤族偶然间在裸露的河床里,发现了一头古时用于敬献河神的石牛,因而得名“卡克河”。 河道细长蜿蜒,河水潺潺流得仔细而缓慢,水边芦苇荡荡,深处鱼虾丰沛。 此时春水新涨,两岸已是千树万树繁花盛开的热烈景象。经过一夜细雨洗礼,清晨的花朵纯净又妖娆。潮湿空气里,清雅香气萦萦绕绕。置身其中,果真如临仙境般的纯白幻梦世界。 美景当前,路东祁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洗脚。 裤腿卷得高高的,脚心沁凉,带着点刺挠的寒意。 第57章 雨后初晴,阳光暖暖地洒下来。柔软的微风从芦苇丛间翩然而来,也带着河水的清凉,亲吻在脸上。 鼻端弥漫的幽香似茉莉花,路东祁不禁想,以后再闻到茉莉香,他一定会想起此刻身旁周蒾的恬淡模样。 仿佛不愿破坏安宁浪漫的情景,两个人并肩而坐,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过了好一阵,路东祁侧首问:“生豆大赛什么时候出结果?” “5月10号开赛,决赛是15,16号。”周蒾没看他,指尖轻轻拨弄石头缝里一朵无名小花。 “中旬……我在组里拍戏,可能赶不回来。”胳膊肘捣了捣周蒾,四目相对,路东祁认真叮嘱,“如果我赶不回来,不管名次好坏,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结果。” 周蒾说好,又问:“你什么时候进组?” “后天。”不舍留恋揣进心里,路东祁举目望去河对岸的咖啡花海,“听董六一说,在初开的咖啡花下许愿特别灵。你赶紧的,别浪费。” 周蒾不假思索:“希望有一天我们庄园能出品一支顶级精品豆,备受业内和消费者青睐,不输享誉全球的巴拿马翡翠庄园的瑰夏。” 敏锐捕捉到新名词,路东祁很自然地问:“瑰夏很牛掰吗?” 周蒾点点头:“全球各大赛事的常胜将军,带有浓郁的柑橘味和花香韵,曾有大赛评委形容,‘在咖啡杯里看见了上帝的容颜’。” “也不贴切啊,谁知道上帝到底长得是帅是丑。”无神论者路东祁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煞有介事道,“凭我的灵敏味觉再勤加练习,说不定哪天也能当上国际大赛评委。玫瑰庄园到时候去参赛,我会公正客观地做出点评,嗯,不错,我看见了西施貂蝉王昭君杨贵妃,集四位美人大成于一身的容颜。” 周蒾听笑了,她举起手机拍照,将一年一见的美景分享至朋友圈。 一边低头敲配文,她一边说:“你的形容也不够贴切,我会说,看见了女神茵娜。” “茵娜?”路东祁闻所未闻,“希腊神话里的女神?” “咖啡女神,欧美咖啡玩家自创的神明。”周蒾解释道。 【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黄庭坚《诉衷情小桃灼灼柳鬖鬖》】,敲下最后一个字,她点击发表。 路东祁最先点赞评论:【春风十里,不】 感受到身旁来自周蒾的目光,尽管不情愿,他老脸一热,仍老老实实地删除了当下最真实的内心想法。 转念又觉得不该辜负此情此景,路东祁抬手遥遥一指,示意周蒾去看侧后方芦苇丛里的水鸟。 待她转身,他迅速拍下她的背影,然后用闪电般的手速编辑文字,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图文朋友圈。 【春风迎面吹来的时候, 我就站在你身后, 就好像,春天正把你推向我。林舒曼蒂《喜欢》】 “哪儿有水鸟?”周蒾转回身来,恰巧看见他匆忙将手机塞进裤兜。 欲盖弥彰的慌乱,周蒾看破不说破,转口问:“你呢?有什么愿望?” 路东祁佯装镇定陷入沉思,双脚拍打着水花,一道彩虹若隐若现。 他就盯着七彩光芒想了几分钟,终是摇头:“我没什么愿望,得过且过安于现状。而且我一直觉得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相当虚无混沌。” 各人有各的生存哲学,旁人无权置疑评断。 周蒾正欲收回目光,只见路东祁提起嘴角粲然一笑。 他眼神明亮表情昂扬,又徐徐而笃定地道:“人生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爱情确实让生活更加美丽。五条人《阿珍爱上了阿强》” 所以啊,周蒾,我的愿望很浅薄,希望未来能和你谈一场美丽的恋爱。 2 当晚,路东祁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旖旎的梦。 他和周蒾在白色海洋里激情拥吻,他手忙脚乱褪尽她的衣衫,在她身上横冲直撞…… 梦境过于真实美妙,清晨的水房,路东祁冷脸洗起了自己的内裤。 好巧不巧遇到习惯起早的周蒾,他的脸色更难看了,黑里透红。 周蒾站旁边洗漱,她没细瞧,还有些纳闷,随口问:“这么早,你洗什么呢?” 路东祁恨恨地:“都怪你。” 周蒾皱眉:“我怎么了?” 顶胯使劲挤开她,路东祁赧然侧身遮掩盆里的内裤,戾气很重地道:“你离我远点。” 周蒾莫名其妙,以为他撒起床气,惹不起她躲远远的,拿着洗脸毛巾转去里面澡堂。 “周蒾。”路东祁又偏头叫住她,“你明天上午有空吗?我中午的航班飞昆明,你方便开车送我去云瑞机场吗?” 市政府已成立专项工作小组,近几天会来庄园进行实地考察,周蒾和周博平随时待命准备接待。 想到往返机场顶多只需要三个小时,实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周蒾说:“可以。” 路东祁强压住上翘的嘴角:“谢谢。” 周蒾一进澡堂,湿哒哒的两只手来不及擦,他关了水龙头摸出手机发信息。 【老兵大哥,抱歉啊,你明天不用来了,接送费我照付。】 老兵大哥是个实在人,不出车不肯收钱。路东祁微信转账,编辑两句祝福的话,回说,这是给孩子的。 老兵大哥正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随即发来张怀抱酣睡女儿的照片。 动作还稍显笨拙,两只肩膀高高耸起,看不见脖子,只看得见新手爸爸骄傲又幸福的开怀大笑。 周蒾洗完脸出来,路东祁拿给她看,有感而发:“我小时候怀疑过,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每次问他,他就给我看我刚出生的照片。和这张差不多,不过我没老兵大哥女儿好看。前半脑袋没长毛,皱巴巴像个清朝小老头。我说这丑了吧唧的照片也不能证明我是你亲儿子。我爸特大言不惭,骗我说,医院有明文规定,不是亲爸爸不能抱刚出生的婴儿,万一抱错了找谁说理去。” 周蒾听得一笑:”然后呢?” 路东祁低头敲字大夸小团子可爱:“然后什么?” “发现被骗然后呢?”周蒾默了片刻,抿抿嘴唇,严肃又说,“换成是我,我不能接受对母亲一无所知,我会想尽办法寻找真相。” “真相真的重要吗?我打破砂锅追寻到的一定是真相吗?”路东祁拧开水龙头继续洗内裤,洗着洗着自己笑了,“我出生前,串儿姨就是我爸的经纪人。从小到大给予我最多陪伴和照料的人,也是我串儿姨。不是亲妈胜似亲妈,她如果和我爸同时掉河里,我肯定先救她,不带考虑的。” 说着话路东祁扭头,只是想确定周蒾没悄悄消失,却听她条件反射似的发出低呼。 “我会游泳!” 周蒾一愣,路东祁也是一愣。 对视中,周蒾脸颊逐渐晕开羞涩的红,她敏锐察觉到异样升高的体温,低眉错开视线。 路东祁也忙转移目光,改不眨眼地死盯住哗哗水流。心跳不受控地紧张加速,手劲生猛揉搓内裤,终就改不掉一慌张就变碎嘴子的臭毛病。 眼里有什么聊什么:“记得四五岁的时候,串儿姨开始教我洗内裤。她教育我,现在不养成自己洗内裤的习惯,难道以后结了婚让老婆洗?” 大清早洗内裤,但凡是个成年人,不难猜出其中端倪。 路东祁后知后觉,话不过脑咬断自己舌头的心都有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难再直面周蒾,他含胸垂头端起水盆火速遁走…… 第55章 化干戈为玉帛 1 路东祁童星入行,圈里称兄道弟的朋友不少,真正能交心的,一只手就能数全。 常秋澜算一位,铁磁导演算一位。 还有一位姓彭,名靖,大路东祁整一轮。相识时路东祁还是个小屁孩,他打小嘴甜,至今仍习惯于亲昵地称呼对方“靖哥哥”。 早些年,武侠片盛极一时,彭靖入行的第一部戏便是部武侠巨制。路烨在片中饰演大漠刀客,因为功夫过硬身形相似,彭靖有幸成为路大影帝的武替。 小东祈被无良八卦记者围堵在角落那天,刚来片场的彭靖恰巧经过。他并不知道路东祁是谁,当时只觉得小孩可怜,于是路见不平上前驱赶记者。还因为呵斥声太大,被前辈武行臭骂一顿。 后来得知路东祁身份,彭靖怕人说闲话避之不及,谁料倒先被小屁孩缠上了。自称齐天大圣孙悟空,路东祁找道具组叔叔做了根“金箍棒”,追着彭靖喊靖哥哥,各种卖乖求彭靖教他甩棍花。影帝儿子提要求哪敢拒绝,工作之余彭靖教得认真,小东祈悟性不错,学会棍花又要学武术。 调皮儿子有人帮忙带,路大影帝乐见其成,而且儿子早产体弱,正好学学武术强身健体。也因为彭靖和路东祁玩得来,路烨之后接的几部武侠片,均指名道姓要彭靖做他的武替,相当于给儿子找了个免费的体能教练。路东祁不负众望,学会一身足够唬住外行的花架子。疏于练习,现在花架子早丢了,他和彭靖的交情依然在。 第58章 随着观众口味变化,武侠片逐渐没落。工作机会少了年纪也大了,彭靖转做武指,带领自己的小团队,常年混迹于横店大大小小的仙侠、古偶剧组。路东祁上部客串的电影拍摄地在杭州,顺便抽空和彭靖小聚。饭桌上接到董六一的信息,抱怨满家财又懒又爱做明星梦。路东祁随口问了彭靖一句,团队招不招打杂小弟。 虽没跟满家财提起过,但路东祁一直有放在心上。后来亲眼看见满家财被董六一追打,他上蹿下跳灵活逃脱,路东祁琢磨着,兴许这小子能做武行。毕竟不是专业眼光,谨慎起鉴,路东祁私下里特意找困困要到当时拍摄的素材,转发给彭靖。 “是块干武行的料,个子不高,皮包骨头,适合做女演员的武替。” 这是彭靖的原话,他还问路东祁,武行一般人干不了,红毛小子能不能吃苦? 武侠片不复往日辉煌,连带着武行的收入也大不如前,试图通过做武行转型做演员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满家财好高骛远,做武行既发不了财又成不了名,路东祁真不确定,他能不能吃得下武行的苦和累。 如果满家财没有被诬陷偷豆子,也许这事儿路东祁会一直搁置下去。 反复试探满家财的态度,暗中对接彭靖约定时间买机票,路东祁直到昨晚才跟满家财摊牌,希望他能珍惜这次触底反弹的机会。 仿佛梦想成真,满家财当时就流下了的眼泪。路东祈鼓励的话没说两句,他百感交集彻底绷不住了,鬼哭狼嚎似的,惊动了全楼的人。 都以为满家突然遭遇不测,大家伙急忙赶来宿舍安慰满家财,再一听说他明天要去横店做武行拍戏,登时转忧为喜。没谁知道武行究竟是什么,但能拍戏就是演员,将来能上电视更了不起,叔叔嬢嬢们围着满家财送上热情祝福。 几张嘴热热闹闹同时张开根本听不清说什么,赵启明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推举周博平做代表,送出最具份量的祝福。 身为路烨的影迷,周博平对武行略知一二,他拍拍满家财的肩膀:“要争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满家财红着眼睛哽咽点头:“为了我奶奶,再多苦我都能吃。” 虽和满家财相处时间不长,但满婆婆是老熟人,大家打心眼替她大孙子感到高兴。 唯独董六一,独自缩在门外,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2 昨晚一一话别,清早叔叔嬢嬢们又来送别满家财。 被父母早早放弃,满家财第一次感受到家人以外的温暖和关爱,再次感动落泪,泣不成声。 气氛有些伤感,路东祁站出来,满脸不高兴:“我也今天走,你们怎么不送送我呢?” 明知他故意斗趣找存在感,小家子气的争宠口吻仍逗笑了在场每一个人。 早以视路东祁为玫瑰庄园的一员,大家认为他只是出去工作一段时间,肯定会回来。 麻嬢嬢说:“我还有好多云南菜某做过,你要回来吃呢嘛。” 赵启明说:“我打算搞个抖音号拍搞笑小视频,等你回来帮我出主意嘎。” 这位叔叔说要带路东祈多上山锻炼身体,那位叔叔说要跟他学讲标准普通话。 提到学语言,路东祁想起他的语言搭子董六一。 昨晚躲门后偷看,今早干脆不出现,路东祁心道,年纪不大心思挺重。 再收回视线,周博平站在他跟前,没有笑容,眼里却有温情。 他慢声问:“学了识别瑕疵豆,你还想学点什么?” “叔叔您这话问着了,我还真有!”眼睛偷瞥去周蒾,路东祁宣誓一般陡然提高调门,“众所周知我的舌头天赋异禀,叔叔,等我拍完戏回来,想跟您学习做杯测。” 眼神像飞鸟寻找天空,年轻人的热切情愫昭然若揭。 周博平提醒自己要做个开明的父亲,便直接问:“到底是想跟我学,还是跟——” “爸爸。”周蒾适时打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我们该走了。” 周博平点点头:“走吧,开车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路东祁还想说什么,先听见滑动滚轮的声音。周蒾推着他的旅行箱,低头转身走去皮卡车。 坐进副驾,来不及系安全带,路东祁面向周蒾开始做反思:“我刚才的语气是不是有点欠?是不是不该提‘天赋’俩字儿?” “不欠,不欠。”后排满家财抢白,红毛脑袋凑近路东祁,他谄笑道,“我觉得哥哥你呢嘛,是个全才,搞哪样都有天赋。” “谁问你了?”路东祁没好口气。 见周蒾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悻悻扭头,用行注目礼的方式,默默告别车窗外的绿树蓝天。 皮卡车开出一段,周蒾才回答:“还好,我已经脱敏了。” “那等我回来,你可以教我……”话没说完,脸还朝着车窗的路东祁眼珠骤然一定,紧盯住右边后照镜,“车后面那个,就那个小三轮蹬得起飞的小孩,是不是董六一?” 他觉得这台词听着耳熟,周蒾瞄向车内后视镜,也觉得画面很眼熟。 董六一火急火燎追上减速的皮卡,并排而行,他像表演杂技似的踩着踏板高高站起来。 黝黑脸堂大汗淋漓,隔着车窗大喊:“蒾蒾姐,等几分钟要得不?我想跟满家财讲两句话。” 危险驾驶没看路,车轮直冲上前方小土包,连人带车狠狠一颠,顷刻摔得人仰车翻。 满家财跳下皮卡飞奔过去,半蹲半跪,使出吃奶的力气推起压在董六一身上的小三轮。 细瘦胳膊吃不住劲,他改用肩膀竭尽所能撑高小三轮,两眼一闭咬紧牙关:“你搞快,搞快,我马上坚持不住呢嘎。” 其实董六一早爬出来站他身边了。 皮糙肉厚特瓷实没受伤,也没被小三轮压,他仍是说:“谢谢你,家财哥。” 这声“家财哥”喊的满家财如有神助,喉咙里发出力拔山兮的低喝,单薄肩膀猛地往上一顶,小三轮平稳落地。 “你某得事嘎?”力气用完了腿软,满家财靠着车斗问。 “某得事,某得事。”董六一也关切问,“家财哥,你某得事?” “ 某得事,眼睛有点花。”满家财眨眨眼重新聚焦,看回董六一,“你有哪样话想讲?” 董六一伸出手:“把你电话手表给我。” “你讲哪样?!”满家财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的眼珠子几乎夺眶而出,“你捉急忙慌追上来,是找我要电话手表呢?!我刚刚救了你呢命,你各认得?!” “不是呢!不是呢!”董六一也急了,手忙脚乱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旧手机,“我是要跟你换。你不嫌弃呢话,我呢手机给你用。你克大城市克拍戏,用电话手表会被人笑话。” 从昨晚到现在光顾着激动开心,满家财满脑子充斥着新鲜刺激的武行生活,真没考虑到这么细。 横店影视基地,随地大小见明星偶像,即将成为其中一员,戴电话手表确实很没面子。 满家财想着,手机接得特别利索。 摘下自己的电话手表,他却犹豫了,攥手心里问向董六一:“你戴电话手表不怕被人笑话?” 董六一丝毫不担心,笑着答:“我不出庄园,某得人笑话我。” 向往外面世界的精彩繁华,满家财难免会觉得庄园生活枯燥乏味。 而他最留恋的,也是这座名叫“玫瑰”的庄园,因为这里的人儿最朴实最善良。 即便是面前诬陷过他的董六一,他也从没怀疑过他的人品,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 多可爱的一群人啊,一旦远走高飞,或许再遇不到。 把电话手表塞给董六一,眼角潮乎乎的,满家财偷掐大腿忍住没哭。 他大咧咧龇牙笑,习惯性吹起牛皮:“等我混出名堂,我出钱请你坐飞机克横店耍。” “要得,一言为定。”董六一大眼睛里充溢着期待的笑意,他祝福,“家财哥,希望你梦想成真。” “你努力当咖啡师,我向你学习,也要努力!”满家财举拳轻轻擂他肩膀,“谢谢你,小兄弟!” 3 皮卡车外,一对活宝化干戈为玉帛,边称兄道弟,边互换sim卡。 皮卡车内,周蒾也发自内心地对旁边人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路东祁明知故问。 “谢谢你帮满家财另谋出路。”望去主动拥抱董六一的满家财,周蒾说,“我知道他迟早会离开庄园。如果找工作不顺利再四处碰壁,说不定他又会走回老路,靠玩游戏逃避现实,混混度日。满家财来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不是件坏事,至少他有了向上的动力,愿意为之付出努力。” 俩男的依依不舍搂搂抱抱,路东祁瞧着恶心,收回视线:“我可没资本捧他做大明星。” 后视镜上挂着个手工编织的香囊。 第59章 方方正正巴掌大小,艳丽的彩色条纹富有民族特色,路东祁伸出只手,好奇地把玩起来。 周蒾也看去香包:“可你让他离梦想近了一点,不再那么虚无缥缈。” “别夸我了,我不经夸,容易骄傲自满。”路东祁已经有点飘飘然,他握着香包,岔开一句问,“这是哪个民族的?” “佤族织锦香包。”周蒾答说,“庄园和佤族民俗文化园有合作,这是他们新推出的文创产品。” 有合作说明和咖啡相关,路东祁推测道:“里面装的是咖啡渣?闻起来不太像。” “旧款填充的是咖啡渣,这款是香料,但更特别。”瞧他似乎很感兴趣,周蒾进一步解释,“简单来讲,这款香包用的纱线,是从咖啡渣转化而来。脱水后的咖啡渣经过高温碳化处理制成晶体,再研磨成纳米级的粉体,混入纺丝液中再经过一系列特殊工艺,制成咖啡纤维。” “厉害!利用科技变废为宝!”路东祁更爱不释手了,“你光夸我哪够,这个能送我吗?” “好,送你。” 周蒾爽快点头,路东祁却撤回了手。 他用表情提示周蒾,必须由她亲手相送,才能显出仪式感。 周蒾照办,摘下香包随口一提:“在土耳其咖啡渣还能用来算命。” “准吗?你会吗?能算姻缘吗?”路东祁敏锐逮住话头,眼里放出热切的光,“还是说由你来算我的姻缘,会特别准?” 这问题暗示性太强,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周蒾没有回答。 将头探出车窗外,她招呼满家财上车。 路东祁还是嘴欠,笑逐颜开追着问:“你害羞啊?是不是害羞了?” 周蒾瞪他:“闭嘴。” 路东祁脸皮厚假装耳背,得寸进尺道:“我再提一个小要求,我走之后给你发微信,你要回。你给我发,我肯定回。”后排车门被拉开,他加快语速,“多发长句,不要用两三个字唬弄我,表情包也少发,可以吗?” 满家财爬上车,没听着头,只听着路东祁碎碎念的尾。 习惯成自然,屁股没坐稳,他脸上笑容如礼花噼啪乱炸:“阔以呢,阔以呢。哥哥,我最不喜欢发表情包,某得礼貌,特别敷衍!” 路东祁脸黑:“闭嘴!” 周蒾忍俊不禁,朝车外目送他们的董六一挥挥手,重新发动皮卡。 久久,她轻轻回了路东祁一个字:“好。” 第56章 偶像剧一姐 1 剧组前期取景地在大连,五月间阴多晴少,变天像翻书,拍着戏突然就狂风大作打起雨点子。 坐房车里等风停雨驻,路东祁百无聊赖对着窗户发呆,很是怀念孟多碧空如洗的晴朗天气。 好在周蒾言出必行,每天和他保持联络。 虽然多是路东祁变着法子找话聊,但周蒾没有辜负他临行前的反复叮嘱。路东祁仔细数过,她最长一条回复高达56个字。 周蒾没他 能侃,只主动发过两条信息。 一条是市专项工作小组顺利完成对庄园的考察,申请修路资金的事又进了一步。 一条是玫瑰3号和铁蜜双双挺进生豆大赛决赛。 周蒾愿意与路东祁分享喜悦,她高兴,他更高兴,自掏腰包请全剧组喝下午茶。 甜品来自凯宾斯基,搭配的咖啡规格自然也要高。探店达人困困力荐当地一家小众咖啡馆,路东祁全天包场,请主理人为剧组全体人员制作咖啡。 一姐常秋澜那份,路东祁当然要亲自送进她的房车。 为在荧幕前保持纤细到病态的“完美”身材,一姐常年减肥,饮食清淡,只喝黑咖啡。 路东祁知道她总饿肚子,又递出一杯提前备好的冰牛奶:“你先喝一口咖啡,吞下后再喝一口牛奶。相信我,绝对比混合在一起喝味道更好。” “真的假的?” 常秋澜不大信,但不妨一试。 破例试完果然惊觉牛奶的香甜味大增,苦苦的黑咖啡再入喉也带着奶酪味,变得更加丝滑,回甘悠长。向来以自律著称的常秋澜没忍住诱惑,像打开禁食封印,一口接一口,很快各喝下去大半杯。 负罪感陡增,常秋澜及时打住,忙拉着路东祁陪她聊天转移口腹欲。 齿颊留香,她意犹未尽地道:“周蒾教你的?不错嘛,在庄园住了几个月,你一个不喝咖啡人,居然变成了咖啡博士。” 路东祁瘫沙发里发信息,心不在焉的样子:“损我。我算哪门子博士,和周蒾比差远了。” “忙什么呢?能不能把头抬起来好好聊天。”常秋澜不满,作势要夺他手机。 抢先将手机揣回裤兜,路东祁直起腰:“我问周蒾,我能不能参与生豆竞拍。我打算拍下他们庄园的两支豆子,送串儿姨和我爸。竞拍价越高越好,既孝敬了长辈,又增加了庄园的收益,双赢。” 桌上甜点卖相同样诱人,常秋澜眼不见为净,歪过身,抓起粉丝送的玩偶抱怀里。 瞧着对面路东祁却晦气,她斜着眼睛凉凉睇向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主意特正,觉得你是在锦上添花?我怎么听出一股公子哥儿高高在上的铜臭味。有钱了不起啊!农民白天黑夜种出来的豆子,不是你用来展示深情的求爱工具。 “我告诉你,你如果真照你说的做,周蒾不会感动,更不会高看你一眼。因为对她来说你的行为不是示爱,而是一种经济压迫。路东东,姐劝你一句,尽早收敛你的纨绔做派,否则,你等着被周蒾甩吧!” 路东祁吓的,脸色刷白,掏手机紧急撤回信息。 听劝归听劝,他嘴上还是要为自己辩解:“我爸听说周蒾给串儿姨寄咖啡豆,他小心眼,串儿姨有的,他也想要。我这不想趁着竞拍的机会,一举两得嘛。” “哎呦我去,你可真是个糊涂车子!”常秋澜被他蠢笑了,“你好好琢磨琢磨,你爸想要的是咖啡豆吗?他想要的是你的关心!你把你串儿姨当心肝老宝贝儿,他是你亲爹,他也想要!” 到最后,嗓门越扬越高,烟嗓都变尖利了。 路东祁不禁奇怪:“你的话没错,很有道理,可你未免也太激动了吧。” “我不光激动,我还想抽你丫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常秋澜再度破例,抓起块玛德琳塞嘴里,用甜食抚慰心绪。 眼一闭,就此结束不想再聊。 “不是,别闭眼啊,你这明显是带了主观情绪的借题发挥,到底怎么回事?”路东祁急道。 如果“高敏感度”是做演员必须具备的先决条件,路东祁无疑是拥有这项天赋的。 机械咀嚼完蛋糕,常秋澜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来的却是一声叹息。 她睁开眼:“你爸复出的新电影,我去试过戏,试你爸大女儿的角色。算女三吧,我准备充分,自我感觉发挥的也不错。本来挺有信心的,呵,没试上。组里有我一旧相识,偷偷告诉我,不是我演的不好,是导演从不和偶像剧咖合作。 “甭管你在小荧屏的表现有多出彩,成绩有多优异,到了大银幕都他爷爷的是狗屁!偶像剧一姐又怎样,照样鄙视你!” “你当时如果跟我说,兴许……”想起刚才常秋澜的一番话,路东祁当即住了嘴。 “兴许我能得到那个角色?”常秋澜轻提唇角,是清醒到悲哀的微笑,“所以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你命好,凭你大影帝爸爸的资源人脉,你的起点天然就比普通人高。你爸帮你接戏,你不乐意,觉得自己是没有自由意志的提线木偶。 “依我看,你纯粹是无病呻吟,圈子里就没有比你更自由的人。玩票一样,想拍戏就拍,不想拍就摆烂。不用担心无戏可拍,不在乎红与不红,不用演你最不齿的偶像剧。更不会被资本包圆,变成精致完美又无聊僵硬的商品。 “好比现在,你不计片酬接咱这部偶像剧,是看在咱俩多年交情上给我面子。归根到底,还是你影帝爸爸给你的底气。我问问你,没有你的影帝爸爸,你还能活得像现在一样潇洒吗?” “我……”路东祁停了几秒,低声说,“不能。” 视线飘去雨雾氤氲的车窗,片刻再转回头,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眉宇间显露出罕见的忧郁与伤感。 央求似的道:“常姐,我们能聊点别的吗?” “成,我们聊回咖啡。”收敛劲儿劲儿的怨怼气,常秋澜调整好情绪放缓语调,“我手里有个非常不错的女性悬疑本子,正码盘子找投资。经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牵线,刚认识了一大佬。我最近打算请大佬吃饭,打探过了,大佬明面上有两大爱好,雪茄和咖啡。雪茄我已经买好了,咖啡还在挑。我想送他麝香猫咖啡,够稀有,够猎奇,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拿的出手?” 聊咖啡轻松多了,路东祁没思考太久:“人嘛,都喜欢尝试稀奇古怪的食物。物以稀为贵,论价格,麝香猫咖啡肯定能拿出手。口味嘛,因人而异,我没喝过,不能随便下定论。换个角度想,如果风味真的好,应该早参加比赛拿奖了。 第60章 “如果大佬崇尚另类,你送猫屎咖啡算投其所好。可我觉得,大佬肯定吃过见过。而且经过动物消化道发酵的食物市面上也不少见,比如蜂蜜,比如燕窝。大佬但凡懂点,也不会觉得猫屎咖啡有多稀奇。 “还有,假货太多。你哪怕去一趟印尼,也不见得能买到正宗的。与其冒险,不如花一样的,甚至更少的钱去买知名产地的精品咖啡豆。稀有猎奇肯定比不了猫屎咖啡,至少风味有保证。说到底,咖啡不就是用来喝的嘛。” “你丫行啊,路东东,头头是道。”常秋澜笑眯眯问,“又是周蒾教你的?” 路东祁:“我认字儿,会看书。” 语气欠扁,但他的态度绝对端正。 拍戏小半个月没少用功,他想和周蒾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想离她更近一些。 进组这些天确实没少见他看电子书,常秋澜觉得自己问对人了:“你推荐一款呗,我听你的。” 路东祁当场露怯,摇着头说:“我可以帮你问问懂行的朋友。” “你推荐不了啊,那你可以走了。”常秋澜看眼时间,再看看车窗外的雨,“雨停之后我有场大爆发的哭戏,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被你一搅和心流全乱套了。别跟我这儿杵着啦,去找化妆师把你那头发重新吹吹,塌得跟条形码似的。” 路东祁犯懒,对着镜子随便拨弄了几下算交差。 常秋澜抄起玩偶砸过去:“你两条腿只会直立不会行走吗?!赶紧去!!” “得嘞,这就去。”见她美眸圆瞪,路东祁好心劝道,“吃碳水不容易暴躁,你多少吃点吧。” “姐不用你管!”常秋澜凶巴巴抓回玩偶,“女演员胖是‘原罪’,暴躁不是。” 北京小爷再次败给北京大妞,路东祁无言以对。 走到车门边,他又回头:“常姐,我不懂,你这么聪明,活的这么明白,为什么每次谈恋爱都拉胯?” 常秋澜叹气:“活的明白很累的,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更痛苦,谈恋爱是我的‘难得糊涂’。” 这话很值得细品,可惜路东祁没时间品。 临走猛想起一大事,他笑容可掬问:“姐,15,16号我能请两天假吗?” “无事献殷勤,哦,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眼风扫过桌上的咖啡,牛奶和甜品,常秋澜吃人不嘴短,无缝切换成精打细算的制片人,“不行!凡是影响我拍摄进度的事儿,通通没得商量!” 第57章 争分夺秒奔向你 1 制片人铁面无私,路东祁持之以恒软磨硬泡。 纠缠到14号下午,常秋澜依然没松口,他去普洱观赛的希望彻底破灭。 给困困发信息请她推荐精品豆,听她炫耀受邀成为这届大赛的决赛评委,路东祁又更难受了。 等戏的时候,他孤零零蹲墙角,打电话找周蒾求安慰,顺便蛐蛐常秋澜。 “我发现,她是真断情绝爱了。最近有一it男追她,天天派人送花送轻食。他从北京飞来大连探班,常姐故意安排吻戏,当他面抱着男主互啃。还警告他,他再敢来,她就敢安排和男二的大尺度床戏,不清场的那种。 “你说我个安分守己的男二招谁惹谁了,搞得那it男看我像看杀父仇人一样。我还得求着他千万不要再来探班,我可不想和常姐演床戏。我会有乱伦感,比大尺度更大尺度。笑场倒没什么,万一我当场没忍住大吐特吐,你知道的,这我熟,常姐估计后半辈子都不会再搭理我了。” 听路东祁讲得绘声绘色,决赛前的紧张情绪得到充分缓解,周蒾笑着问:“你这半个月拍戏顺利吗?能不能适应偶像剧的节奏?” “非常顺利。我是本色出演,在镜头里做自己。”路东祁也想让周蒾来探班,到嘴边没好意思明讲,拐着弯探她口风,“比赛结束之后你忙不忙?除了工作,你有别的安排吗?” 短暂沉默后,周蒾说:“温慧最近状态不好,我在想,如果她愿意,我就陪她出去走走。她发过华山长空栈道的图片。她微信头像是张剧照,文秀在阿勒泰草原奔跑。读高中的时候,她提过她祖籍佛山,一直没机会去。陕西,新疆,广东,只要她愿意,我都可以陪她去。” 手机里突然又安静了。 久到周蒾以为线路故障:“喂,喂,路东祁,你听得见吗?” 然后,她听见那端传来一声夸张到抓马的惊呼。 “81个字!整整81个字啊!早知道你讲电话比发信息字数多,我早打给你了!亏了亏了,亏大发了我!!” “大惊小怪。”周蒾没笑出声,假装严肃,“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我有一正到不能再正的正事和你商量。”路东祁一通穷嚷嚷,生怕她手快,“说服林老叔同意他儿子考农大那事儿,距离高考只剩半个多月了,你如果还没想出招儿,我倒有一法子。” 刚结束一天的日常巡检,周蒾正走在咖啡田边,闻言不由停下脚步:“你说。” 办法是先前和困困聊微信时来的灵感。 路东祁三两句话讲完,听周蒾说可行,还夸他是个小机灵鬼…… 后半句是他自己脑补的,周蒾说的是,我先替林夏谢谢你。 路东祁听着刺耳,有点吃素未谋面的林夏干醋,飞起的嘴角立时压了下来:“我又不认识他,我只想帮你解决问题。办法不能白送,你得答应我一小条件。” “多小?”周蒾随即问。 真会抓重点,路某人腹诽,你才是个小机灵鬼。 “明后天全程图文直播比赛实况。”路东祁说,“铁蜜能进入决赛,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好像也没什么苦劳。反正肯定有我一份绵薄之力,赶不回去我已经很遗憾了,图文直播的临场感能稍微弥补一下。我的小条件不过分吧?” 非但不过分,即使路东祁不提,周蒾也会拍照发给他。 “好,我答应你。” 路东祁心满意足讲完电话,起身回头,只见常秋澜歪着头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冲他一挑眉。 常秋澜刚下戏,带着完整妆造——白纱长裙女鬼妆。 路东祁不经吓,手机差点砸她脸上,惊魂未定道:“姐,你来多久了?” 拨开两边挂面一样的黑长直,常秋澜轻飘飘向他靠近:“你是想问我听到多少吧。也没多少,从你和周蒾讨价还价开始。我以为你俩早谈上了,听你刚和她说话的口气,原来八字还没一撇,你是一厢情愿的单箭头啊。” “没错,周蒾太难追了!以前她对我有成见,经过我不懈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一点点改观。这一进组又是三个多月见不到面,我真怕前功尽弃,我的努力全白费!”路东祁顺水推舟装可怜,耷拉下眼角哀求,“姐,放我走吧。两天比赛一结束我立马赶回来,不吃不睡连轴转都行,绝不延误拍摄进度。” “说的轻巧。”常秋澜冷哼,“你追女孩子是你的事,拍戏是全剧组的事。你愿意连轴转追进度,没道理所有人陪着你不吃不睡。我不放你走人,周蒾是你前助理,肯定能理解。你也赶紧收起你的卑微嘴脸,死了这条心。” 言毕,常秋澜决绝一转身,甩了路东祁一脸如丝假发。 飘没多远,她又回头:“对了,送大佬的精品咖啡豆,你朋友那边有回复了吗?” 路东祁原话转述:“她说可选择的豆子太多,各有各的风味。贵的能拿出手,不见得符合大佬的审美。建议你再多打听打听大佬的喜好。” 常秋澜胸有成竹比个ok的手势:“交给我。” 2 屁股决定脑袋,常秋澜咬死不松口,路东祁工作之余,只有靠周蒾的图文直播望梅止渴。 转机出现在15号中午。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下午的通告安排,外场临时转室内,全是男女主的对手戏。男二路东祁白捡了半天空档,还来得及赶14点的航班飞昆明。常秋澜可能觉得天都帮路东祁,反正明天的通告单也要调整,索性卖他个人情,再多给他半天凑个整。 路东祁算算行程哭笑不得:“我下了飞机还得赶高铁,到普洱快11点了,天不亮又得返回昆明坐早班机回来。姐,你真是精打细算分秒必争!” “知足吧你。”常秋澜拿起粉饼补妆,挥手撵人,“你不是想见周蒾,这点折腾经不起等于没诚意。飞机不等人,甭跟我这儿絮叨了,该争分夺秒的人,是你!” 来不及收拾行李,似乎也没必要,路东祁从片场直奔机场。 落地昆明便收到周蒾的好消息——铁蜜一鸣惊人,以90.47 的高分勇夺蜜处理组第一名。 而玫瑰3号仅以落后第一名0.2分的成绩,屈居水洗组第二名。 平铺直叙的文字,连一个感叹号也没有,符合周蒾沉稳冷静的风格。 可也没有现场照片,路东祈不由怀疑,周蒾是在故镇定,其实已经激动到忘记发照片。 第61章 心说,你不可能还稳得住,我一个既没功劳也没苦劳的编外人员心潮都澎湃了,手指都颤抖了,公共场合都快失态了。 忍着没打给周蒾,路东祁赶去高铁站的路上,发信息联系困困。 【替我保密,我想给她个惊喜。】 困困:【你尽快。晚上有庆功宴,周蒾喝高兴了,可不一定能认出你的惊喜。】 真喝醉了他也没辙:【我赶到的时候估计你们已经散场了,拜托帮我留住周蒾,我好歹见她一面,道句恭喜。】 困困:【只道恭喜你可以打电话,没必要大老远飞一趟。】 盯着一串捂嘴偷笑的表情包,路东祁没等回复,困困又发来一条信息刺激他。 【获奖名单公布,周蒾拥抱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哟!】 路东祁嫉妒的要命,还垂死挣扎:【无图无真相。周蒾的性格我了解,她……】 字敲到一半,困困甩过来一段现场视频。 如她所言,名单公布的一刻令所有人兴奋,欢呼,击掌,用相互拥抱传递喜悦。 玫瑰庄园取得傲人战绩,年轻的庄园代表周蒾自然而然成为最受瞩目的焦点,与她拥抱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路东祁不认识的,最后才是他熟悉的面孔。 庄园几乎全员出动,成为全场最开心自豪的一群人。周蒾和周博平被围在中间,转着圈与每位功臣拥抱。轮到赵启明,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周蒾明显一愣,随即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周博平。 视频结束的前一秒,她低下头背过身,偷偷揩了揩眼角。 周蒾哭了? 带着疑惑,路东祁反复重播时长不足一分钟的视频,度过了近三个小时的漫长车程。 披星戴月走出普洱站,手机电量仅剩10%,根据困困发来的实时定位,路东祁一头钻进路边的出租车…… 第58章 让我们同在一起 1 平时各忙各的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庆功宴结束后,阿乐姨又换地方请几位老朋友吃烧烤。 开在思茅老街的一家路边小店,从里到外朴实无华。夜生活刚刚开始,周围商铺霓虹斑斓,唯独这家灯光昏黄。桌椅板凳用得久了,甚至还带着些脏脏旧旧的岁月痕迹。 也没个响亮的店名,简单四个字——“宣威烧烤”。 阿乐姨是老熟客,点菜点酒安排座位,就坐路边,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有“客人”舟车劳顿远道而来,阿乐姨特意叮嘱老板先来盘炒米线。 高炉旺火爆炒出配料丰富的平民滋味,大师傅手法熟练,大黑铁锅来回颠几下,霸道浓香肆意扩散开来。 路东祁着急赶路没吃饭,本来也没感觉到饿,闻到香味瞬间饥肠辘辘。 油汪汪的炒米线端上来锅气十足,卖相比香味更诱人,他提起筷子潦草吹吹热气,就是一大口。 吃完才想起来假客气,端起盘子问周围人要不要也尝尝。 小孩桌大多是和周蒾一样的返乡咖二代,带着各自引以为傲的生豆来参赛。不比大人桌的畅喝畅聊,年轻人都挺i挺慢热,面对北京小爷自来熟的热情,他们连连摆手,腼腆表示不必客气。 圆桌对面趴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路东祁落座一直没抬起来过。 他小声问周蒾:“那是董六一吧,怎么了?” 推给他一瓶酸角汁,周蒾回说:“庆功宴没人管,偷喝了半杯白酒。听说你赶回来了,我们不让他来,他非要来。” 周蒾呼吸间没有丁点酒气,路东祁推测她滴酒未沾,又觉得庆功宴不喝酒不太可能。 太多陌生人在场,他没好意思问,更不好意思直接凑近闻。 过于好奇,于是想了个狗血烂招儿,想借由说她头发上有东西,再仔细闻闻。 旁边困困似乎瞧出了他的小破心思:“我怕她真喝醉了跟那位一样不省人事,让你白跑一趟,所以提前告诉她了。抱歉,破坏了你的惊喜,走一个呗。” 困困绕过周蒾,以饮料代酒找路东祁碰杯,又压低声说:“敬酒的人一茬接一茬,连周叔叔都没少喝,周蒾愣是一口没碰。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觉得你有戏。” 路东祁喜不胜收,他没接上话,周蒾先歪着头问:“你们聊什么呢?” “聊咱的冠军铁皮卡,我问她有多好喝?”路东祁机智反应。 一支新豆子横空出世,同桌的年轻咖啡人们同样好奇。 他们抱持学习心态,都想了解玫瑰庄园蜜处理铁皮卡的魅力所在,为什么能征服评委味蕾高分夺冠。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才叫行业繁荣。 在坐的只有困困是决赛评委,她当然乐于分享:“来自cqi咖啡品质协会,致力于提高咖啡品质和咖啡生产者生活水平的国际性非盈利组织。的主审评委说,这支蜜处理的铁皮卡拥有三合一的世界味,有非洲日晒的水果韵,有亚洲印尼曼特宁的丰厚感,以及中南美洲水洗的酸甜震。” 世界之味,何其美妙又让人心神向往的形容。 年轻的咖啡人们跃跃欲试,纷纷道有时间一定要组团去玫瑰庄园参观学习,尝一尝古老铁皮卡的世界之味。 周蒾笑说:“欢迎欢迎。” 环顾一圈热热闹闹的大人那桌,路东祁慨叹:“可惜最大的功臣没有来。” 周蒾何尝不遗憾:“玫瑰3号第一次闯入决赛那年,林老叔来过。当时也是以微弱之差屈居第二,有省台记者和纸媒采访他,他吓得躲进厕所里,以后就再不肯来现场。” “林老叔原来这么社恐。”路东祁仔细想想也合理,“不愿抛头露面,全身心专注于精品咖啡种植,难怪他能种出两支得奖的豆子。” 桌子中间的铁网烤炉里炭火猩红,周蒾单手托腮盯着看:“你这话对,也不对。” 路东祁放下筷子:“怎么说?” 大人桌那边忽然有人喊“小周蒾”,她迅速应声起身过去。 恋恋不舍目光有如莲藕拉丝儿,路东祁半天收不回扭转的脑袋。 困困“喂”了声:“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说’。只愿意听周蒾解释,你也可以等她回来。” “谁解释 都一样,我等她回来可以聊别的。”路东祁洗耳恭听。 “国内外有不少精品咖啡的包装袋会印上咖农照片。一来是因为精品咖啡贵在源头可溯。越是高品质的咖啡,越会明确标注出它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谁,怎么栽培出来的。 “二是做品牌就是讲故事,而咖农的辛勤耕作,就是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咖啡故事。他们全年无休为消费者严选每一颗咖啡豆,应该被看见,更值得被看见。把咖农的形象做起来,做到深入人心,做成响当当的品牌。品牌价值提升了,咖农的收入自然会水涨船高。” 困困解释完,路东祁深表认同,年轻的咖啡人们也不住点头。 等周蒾坐回来,路东祁立刻主动请缨:“以后咱玫瑰庄园的咖啡包装要印咖农照片,一定找我。我认识业内最出色的人像摄影师,我请他们来给咖农拍照。”又笑若春风看去在坐的各位,“你们有需要也可以找我,千万别客气。完全免费估计悬,我砍个友情骨折价肯定没问题。” 此话一出,瞬间拉近和咖二代们的距离,路东祁很顺滑地融入其中。 天南海北他都能聊,而且绝不让一句话掉地上。 困困看路东祁像看朵“交际花”,悄悄和周蒾咬耳朵:“我以为他金玉其外,是我刻板印象了,他其实有脑子。” 周蒾也佩服他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赞同地点了点头。 谈笑间有人提议喝酒,响应声随之而起。 路东祁要赶高铁赶飞机回剧组不方便喝,周蒾捧着饮料也说不喝,要开夜车。 云南人酒桌文化很讲道理,喝多喝少随意,不愿喝也不多劝。 路东祁一看时间十二点半,他没深想,笑话起周蒾:“不想喝不喝呗,你的理由忒烂了点。” 周蒾抿口饮料,淡笑不语。 只听困困又在她耳边嫌弃道:“有脑子,但不多。” 路东祁想问她们讲什么悄悄话,身后忽然传来悠扬歌声。 陌生的语言,旋律却耳熟,他很快想起是董六一曾经唱过的佤族民歌。 唱歌的人是阿乐姨。 不同于少年人毫无修饰的大白嗓,阿乐姨的嗓音婉转动听。 她高举酒杯面向天地,放缓了节奏轻轻地唱,像吟游诗人娓娓道来她对咖啡的热爱。 用情之深至真至诚,令所有人感动,投入,沉醉…… 2 阿乐姨22岁离异,此后再没有走进婚姻。 长达30年的独身生活,她用一句话概括——与咖啡为伍,与酒作伴。 酒量深不见底,阿乐姨爱喝,能喝,也会喝。 一晚上连喝两顿酒,她控制得张弛有度。庆功宴带有工作属性,重在感谢每一位共襄盛举的参与者,酒是烘托气氛的点缀。和老朋友们难得一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能尽兴,酒是千言万语,酒是情真意切。 第62章 尤其今晚多了一桌年轻人,阿乐姨更高兴。 这桌是旧雨,那桌是新知。 这桌是云南咖啡的今天,那桌是云南咖啡的明天。 少数民族多才多艺,唱完歌助完兴,阿乐姨酒意阑珊,轩昂高喊:“姑娘小伙子些,你们各要听故事?” 路东祁最先举手附和:“我想听!” “想听故事,你各听得懂我们云南话?”阿乐姨打趣。 “听得懂,我还能说几句。”云南话不能白学,管他标准不标准,路东祁放得开,鲁班门前耍大刀,“各活?咋个说?克哪点?整哪样?板扎得很!改手克这边!上厕所去这边。” 最后一句最标准,神态语气模仿得入木三分,瞬时笑倒了众人。 周蒾暗暗扯他衣角,眼里也满是熠熠笑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又没喝酒。”连屁股带板凳一齐转向大人那桌,路东祁兴致勃勃,“阿乐姨,我现在有资格听你讲故事了吗?” 阿乐姨连回两句有资格,扭脸就问周博平:“他各是想和你一样,做我们云南女婿?” “看他个人造化。”周博平呷口酒,舌头早麻了喝不出是苦是涩,热辣辣穿肠而过,心头滋味亦是复杂微妙,“我不问。问多了管多了,你又该骂我倚老卖老,爹味太重。” “你还多记仇呢嘛。”将他的酒杯倒扣,阿乐姨劝道,“你某喝啰,听我讲故事。” 把酒满上,阿乐姨擎着酒杯站起身,满目含笑环顾一圈。 她个子不高,长相不锋利,着装也不贵气,一眼看上去就是平凡普通的劳动妇女。 眼睛澈亮有神,眼神和善,却绝不温顺驯良。 方下颌厚嘴唇组成刚毅倔强的线条,光阴在她脸上雕刻出的细腻沟壑也清晰可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历经风雨后,不忧不惧的淡定从容。 不十分美丽,但非常迷人。 第59章 一个“疯”女人的史诗 1 阿乐姨开口先自报家门:“我是佤族,生在佤寨长在佤寨。上头有六个姐姐,全家人都喊我阿乐阿乐,快读书啰才有了自己呢大名。 “佤寨重男轻女。从我一生下来,我就认得,新谷子打下来,男人先吃,家里呢大小事情,男人来做决定。男人出克打工赚钱,女人留在屋头照顾一家老小,一辈子某翻出过家门外那座大山。她们某得一分钱收入,全靠男人养活,连买根扎头发呢皮筋也要看人脸色。 “寨子里呢女娃娃某得几个读过书,我是唯一读到小学毕业呢。读过书也某得用,照样该嫁人嫁人。十八岁出嫁那天,我认得我会和寨子里呢其他女人一样,把我这一辈子全部奉献给我呢男人,我呢娃娃,我呢公公婆婆。 “我男人常年不回家,一回家稍有口角就往死里打我。我实在忍无可忍要离婚,全寨子呢男人女人都说我疯啰。我确实疯啰,我是我们寨子第一个提离婚呢女人。我不光疯啰,我离了婚还要出克打工。克北京克上海,自己挣钱自己花,发誓再也不看任何人脸色! “到着上海,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你们各晓得我最先学呢是哪样?普通话!学完普通话,学缝纫,学 做保洁,学做家政,学用电脑打字,哪样能挣钱我学哪样。每天起早贪黑打好几份工,常常想啊,总有一天要把我儿子接来上海,带他去克逛外滩,爬东方明珠塔。 “我从书里看过一句话,‘人生的拐点,往往出现在不经意间’。” 讲到这里,阿乐姨用的是普通话,她笑看去路东祁:“我呢普通话各标准?” 被点名的小路同学站起来,竖起大拇哥:“标准,比我的云南话标准多了。” “你坐你坐。” 阿乐姨隔空与他碰碰杯,小酌一口,继续她的故事:“在上海打着几年工,我有天突然想赶赶时髦,学本地人克逛淮海路。逛呢路上,我看到一家咖啡店门口摆着个牌牌,上面写呢‘云南小粒咖啡’。怪啰!我就是云南人嘛,我咋个不认得我们云南有咖啡。小粒咖啡又是哪样咖啡? “我好奇得很呢嘛,卯起胆子走进克,花啰整整35块钱点了一杯云南小粒咖啡喝。我呢妈妈耶,一股焦糊味,苦得要死!像喝中药!太贵啰,再苦我也要把它喝完,一滴不剩!走回家呢路上,我一直在算,我吃一顿炒饭4块钱,一杯云南咖啡35块钱,我如果回云南种咖啡,岂不是会发大财!” 阿乐姨说完开怀而笑,笑声爽朗欢快,感染了所有人。 笑青年时代的阿乐姨多么时髦,多么风趣,多么率真。 “我这个人呢嘛,有个最大呢优点——敢想敢干!第三天我就收拾包袱回了云南。在昆明到处找人问,哪点可以买到咖啡种子,有某得人会种咖啡。问来问克问到个云南农科院热经所。 “我一路找过克,刚好从门口走出个男呢。我管他是哪个哦,上克一把拉住他呢手,问他晓不晓得云南小粒咖啡。我运气不错,瞎碰也能碰着个农技员。那个农技员不是别人,就是周博平。” 周博平闻言恍惚了一下,匆匆拿起酒杯,发现是空的,忙又左顾右看找酒瓶。 阿乐姨压压手腕制止他:“不关事。我和你呢交情,多喝一口酒少喝一口酒都不关事。” “必须喝!”周博平执意起身倒酒,“你的娘子军团带领佤族村寨脱贫致富,你这位执牛耳者功不可没!这杯酒,我必须敬你!” 这话夸到了阿乐姨心坎里:“干杯!” 周博平敬完,旧雨新知们也纷纷举轮流敬阿乐姨。 她摆手笑道:“酒是喝不完呢嘛,故事要先讲完。” 等大家全部落座,她重新拾起往事:“为说服寨子呢人种咖啡,我一家一家上门做思想工作。这个寨子做不通,就去下一个寨子,凡是有佤寨呢山包包全被我走遍啰。那个年代,村寨头某哪个认得咖啡是哪样东西。我解释给他们听呢嘛,愿意听呢也某得几个。还有人说风凉话,你个女人,种撒子咖啡嘛! “我是女人,我是疯女人。疯女人想做呢事,就某得做不成呢!!” “说的好!”困困激动高呼,率先大力拍响巴掌。 紧接着,掌声雷动。 连大师傅也忙里偷闲,拎着瓶啤酒端着只板凳,安坐店门口加入听众行列。 醉生梦死的董六一终于醒了。 陡然挺直腰杆,一双大眼睛又惊恐又迷离。眼珠茫茫然乱转,被酒精麻痹的舌头不利索,半天问不出一个字儿,于是有样学样,稀里糊涂地跟着鼓起掌来。 周蒾被他的憨态逗笑,稍稍倾身靠近路东祁:“如果没有阿乐姨,董六一也许会变成第二个满家财。” 掌声渐止,董六一“大功告成”,又一头栽回桌面继续睡。 到了也没搞清楚状况,路东祁也望着他笑,问:“为什么?” 像课堂上偷讲小话的学生,周蒾不自觉离他又近了些,压低声:“说起来董爷爷是云南最早一批咖农。因为生豆价格暴跌,又转种回茶叶。到了董爸爸这一代,男人们都出去打工,女人成了主要劳动力。 “董爸爸也随大流去了广州,在工地当水电工。建筑工人很辛苦,但收入高,干一天活挣一天工资,算下来比种地挣得多多了。董爸爸本来打算,过完春节带着董妈妈一起回广州,跟着他学做水电,两个人挣两份工资。假如她当时真离开佤寨,董六一就成了留守儿童。” 路东祁略做思考:“她没去,是因为她决定和阿乐姨一起种咖啡?” 周蒾点点头:“她第一个站出来表态,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佤族妇女愿意试一试。所以,我爸说阿乐姨带领的是娘子军团。 “熬过三年幼树成长期,在热经所农技员的指导下,挂果后第一年产量喜人。几年后进入丰产期,随着鲜果产量的增加,收入也逐步提高,有更多人开始尝试种植咖啡。 “那些年,你如果去山里田里转转,会发现农房有新有旧,新的多半是咖农修建的。不用出远门打工,靠种咖啡也能赚到钱,董妈妈反过来把董爸爸叫回云南,和她一起做咖农。 “董六一家不是个例,如果没有当年阿乐姨的敢想敢干——” 路东祁结接过她的话:“我已经义子绕膝,安享天伦了。” 不着调,嘴太贫。 周蒾忍住没笑,反瞪他一眼,拉开距离坐回认真听故事的好学生。 中间错过一段,不知阿乐姨回忆起什么,眼神依然很亮,又多了些异样情丝。 像是酒精烘托出的一种柔软伤感。 半杯余酒一饮而尽,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这辈子嘛,最对不起呢人,是我儿子。闹离婚呢时候他太小,我某得办法跟他解释。我不是不想要他,是我某得一分钱收入争不过他爸爸。他爸爸,他爷爷也不可能好心把他让给我。 “等他长大点,他开始怪我,不听我解释。怪我不爱他,所以抛弃他。当妈呢,哪有不爱自己孩子呢!后来他成年啰,为人父母啰,不用我解释,他也能理解我啰。认得我这些年不容易,他慢慢开始愿意和我交流。 第63章 “他肯认我这个妈,我还不知足,问他要不要回云南建设家乡。他坚决不回来。我不用问也认得,他还是在怪我。怪我有机会弥补他却某弥补,把所有呢时间精力都用在了种咖啡上。他觉得呢嘛,就算他是我儿子,比起爱他关心他,我更爱更关心呢是咖啡。 “进交易中心工作,有人问我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我呢回答是,某得法子平衡。我工作上取得呢成绩,是用我对儿子呢亏欠换来呢。” 当众自揭伤疤,心很痛,可一个坚韧要强的女人是不会轻易落泪的。 酒杯放回桌面,阿乐姨双手叉腰抬起头,朝众人豁达一笑:“人一生呢嘛,是不可能某得遗憾呢。我有段失败呢婚姻,是个失败呢母亲,但是呢嘛,种咖啡这条路我绝对某选错!带领佤寨脱贫致富不是我呢目标,我呢目标是让全云南,乃至全国呢咖农都过上富足生活。” 阿乐姨说着,看向在坐的老朋友们:“我们都认得,这个目标靠我们这代人是完不成呢。所以我羡慕你们,你们呢儿子姑娘愿意回云南,把你们呢事业继续下克。尤其是你!” 借着酒劲,阿乐姨一把拽起周博平:“玫瑰庄园呢豆子连年获奖,值得你骄傲。更值得你骄傲呢,是你姑娘,周蒾!你总说她还年轻,恰恰正是因为她还年轻,她才会有我们某得呢眼界和冲劲。最最关键呢一点嘛!” 阿乐姨抬手指去隔壁桌:“这些娃娃年轻,他们有更多呢时间去闯去拼,甚至去失败,去实现我们实现不了呢目标!”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6-24 我很喜欢这一章,我很喜欢阿乐姨。她的部分经历取材自保山当地一位知名的佤族女咖农。 第60章 想起来了! 1 征得周博平同意,周蒾连夜开车送路东祁去昆明。 董六一喝醉了,周博平喝多了,两人先把他们送去酒店,交由赵启明照看。临出房间门,躺床上的周博平忽然嘟囔了声什么。口齿含糊不清,路东祁没听明白,进电梯了找周蒾打听。 周蒾按下关门键:“我小名。” “你小名是什么?” “果果。” 路东祁先抓下她按向楼层“1”的手,又一通猛戳开门键:“走走走,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酒喝多了容易发冷,正是你发挥小棉袄作用的时候。” 左手拉不动周蒾,他特意改右手。 用侧肩抵住电梯门,回头看着周蒾,无赖且嚣张地又道:“你别跟我较劲啊。我弱不禁风,你稍微用点力气,我可能会脱臼。万一造成我右臂二次伤害,保不齐我又得回医院躺着,你可赔不起。” 周蒾还是没动:“他已经睡了。你要赶早班机,不瞎耽误工夫行吗?” “说两句关心老父亲的话,耽误不了几分钟。”路东祁不依不饶,“你爸肯定没睡着。我经历过我懂,酒后真情流露。车祸前我喝醉那次,对你说了一卡车情话那次,你记得吧?” 话音刚坠地,电梯斜对面房间的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对年轻小情侣,看见他们在电梯门口拉拉扯扯,俱是一愣。 而后女孩甩开男友的手,光速般冲过来:“姐妹,不用怕!我帮你报警!”一转脸又杀气腾腾警告路东祁,“放手!我男朋友是巴西柔术教练,分分钟把你拧成天津大麻花!” 路东祁瞧着她竹竿一样的男友才像麻花。 “他是巴西柔术教练,我还是日本相扑——” 后半截话被周蒾捂死在手心里,她推他出电梯,笑着跟女孩解释:“你误会了,我们是朋友。” 女孩将信将疑:“真是朋友?你如果被挟持了,就眨眨眼。” 路东祁不能忍了,扒下周蒾的手:“你不觉得我更像被挟持的人吗?” “坏人脑门上又不会写‘坏人’两个字,我凭什么相信你?!”女孩两手一横坚决不让路。 竹竿男友忙上前阻拦,在她耳边道:“你不要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声儿不大,但路东祁听觉敏锐,这话他更不爱听。 把周蒾拖往身后,他反过来声讨竹竿男:“管闲事怎么了?我也特爱管闲事。我觉得她管的挺好,正义勇敢机智,只有一点小瑕疵。”路东祁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嘱咐女孩,“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甭跟坏人理论,直接报警。” 女孩不停点头,终于相信他拿的是张好人牌。 误会解除,周蒾和路东祁微笑目送小情侣进电梯。 金属门一关,路东祁的笑容即刻消失:“那男的不行,配不上正义女侠。” 周蒾无语:“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怕她临阵脱逃,路东祁名正言顺一直牵着她的手,“以前常秋澜失恋,我没少陪她喝酒听她诉苦。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渣男我见的多了。每次她失恋,喝醉的都是我,不然不会烂醉到突然找你表白。” 周蒾脚步一顿:“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路东祁冲她歪嘴坏笑,“你还记得吗?要不你提示提示我?” “我忘了。”周蒾硬邦邦回。 路东祁自我安慰:“忘了也对,被醉鬼表白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抬手摁响门铃,房间门朝内被拉开。 两三句话说明去而复返的原因,路东祁推周蒾进去,换赵启明出来。 两人站在走廊等。 赵启明刷抖音嘎嘎乐,路东祁倚靠墙边使劲回忆遗失的“美好”。 总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没喝醉,并没有刚描述的那么不堪。 想到头疼依然空白,反而想起了那段庆功视频,他拿给赵启明看:“你悄悄对周蒾说了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谁知赵启明惊恐万分低呼:“我咋个会楞个胖!!脖子都看不着啰!!你瞧瞧你瞧瞧,衣服扣子崩开着啰,拍视频前咋个不跟我说呢?!” 路东祁汗颜,这是重点吗? “为了健康你确实该减减肥,但没必要过度身材焦虑。”把进度条拖至讲悄悄话的画面定格,路东祁又问一遍,“赵师傅,你当时说了什么?” 赵启明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吸气再吸气,一点没见小,他愁得连叹几声气,才回答:“我告诉小周蒾,那天晚上老周喊我克检查发酵池,半路上遇到你们三个娃娃对着泡水呢豆子哭丧。” 路东祁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周叔叔早知道周蒾秘密准备参赛的豆子,也知道豆子坏了不能再参赛,所以故意支你去处理厂和我们‘巧遇’,好让你帮忙出谋划策。我们以为周叔叔一无所知,其实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对吗?” 赵启明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撇清关系似的:“这话是你讲呢,我某讲哈。” “不对呀。”姑且当自己推测无误,路东祁匪夷所思,“叔叔既然不反对,为什么不明讲?非要兜这么大一圈子帮周蒾?” “老周反不反对,你认得?小周蒾认得?”赵启明犯愁没两分钟,又笑呵呵开刷抖音,随口道。 “啊?叔叔到底反不反对?周蒾到底知不知道?”跟打哑谜似的,路东祁听懵了。 手机贴肚皮上,赵启明稍抬眼:“他们两父女一天讲不到三句话。你不讲,我不讲,两个都闷起脑壳,咋个认得嘛。认不得嘛就猜呢嘛,猜多啰就乱呢嘛,乱呢嘛就更不认得呢嘛。”看回手机刷几条短视频,他又添一句,“他们认不认得,只有他们自己认得,我反正不认得。” 语速快的像背绕口令,路东祁听云南话本就费点劲,他还没理清逻辑,周蒾已经开门出来了。 看时间刚过去十分钟,也太快了,路东祁嘴张到一半,先被周蒾打断。 她似乎猜到他会问什么,不容置疑道:“再不出发,你会误机。” 2 普洱距离昆明四百余公里,车程五个多小时。 凌晨的高速公路车辆稀少,夜车开久了容易犯困。 ptsd的路东祁心里真害怕,点开音乐调高音量,一眨不眨盯紧了前方道路,不厌其烦地提醒周蒾千万打起精神。 可能因为周蒾车开得太稳健,也可能因为疲于奔波太劳累,路东祁强撑了十几分钟,终于败给瞌睡虫歪头睡了过去。睡着了一只手仍牢牢握住车门上方的把手,可见车祸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有多重。 周蒾关掉音响,又推了推副驾出风口拨片避免直吹,不小心碰掉夹上面的米奇头香薰。 掉在路东祁腿上,他骤然睁眼:“周蒾!” 惊惧到破音的声量,吓周蒾一跳:“你怎么啦?” 路东祁没有回答。 魂不附体似的定定看了周蒾几秒,他面无表情转开脸,又合上了双眼。 他想起来了,但不多。 一部他刚杀青的电影,车祸当晩接到制片方电话,临时喊他回去补拍几个镜头。地方不远,就在隔壁天津。类似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照惯例,都是周蒾负责开车,路东祁负责睡觉。那天晚上他突然良心发现,自己开夜车去天津。 第64章 因疲劳驾驶酿成车祸,下了高速和迎面而来的货车相撞瞬间,路东祁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幸亏周蒾不在车里。 偶然唤醒的记忆片段令路东祁心头一跳。 难道那一瞬间的闪念不该是——“完蛋,我要英年早逝了”吗? 难道他对周蒾用情至深到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几个月前,他还高度质疑高宗源的英雄救美,认为本能不可战胜。 记忆是回来了,认知被颠覆的路东祁却更糊涂了。 他扪心自问,如果用情至深,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觉察出对周蒾的爱? 回溯五年里和周蒾相处的点滴,他确实很依赖周蒾,工作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她。久而久之形成一种固定思维的习惯。 而人越依赖于习惯,对自我的觉察往往就越少。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爱而不自知”,喝醉了反倒变清醒,勇敢表白。没征兆没铺垫,难怪周蒾会吓跑,因为路东祁自己也稀里糊涂。直到车祸前一刻他才彻底顿悟,可惜车祸后遭遇失忆又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潜意识里仍旧对周蒾念念不忘,他才会格外在意她那条牛马发疯文学的微博。 大老远跑来云南,说是想找周蒾问清楚,其实他的真实目的,是追爱。 这合理吗?路东祁在脑袋里画了个巨大的问号。 合理吧,他在心里自问自答。 因为周蒾曾经科普过,咖啡因会刺激蜜蜂的神经元,从而形成“奖励回路”。 周蒾当然不会制造咖啡因,但她拥有令他爱上她的超能力。 路东祁想通了,心宽了,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61章 庆祝 1 路东祁只想睡五分钟,再睁眼,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天色大亮,“长水机场”四个字近在眼前。 习惯的力量太可怕。 周蒾暂时回归助理身份,和以前一样任由前老板睡到天昏地暗,抵达目的地才会叫醒他。 这习惯不好,必须改,生自己气的路东祁如是想。 单独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皮卡车却没有驶向航站楼,而是拐进了露天停车场。 周蒾边找车位,边说:“不用托运行李你先办理值机,我和你聊几句。” “巧了不是,我也有话和你聊。”路东祁窃喜,手伸进衣兜。 昨晚吃烧烤他提前去买单,柜台上摆着盘薄荷糖,顺手抓了几颗。 等周蒾把车停稳,他办完值机递去一颗:“你先讲?我先讲?” “我先讲。”周蒾撕开糖纸,“插句题外话,以后再有机会一起吃饭,你不要抢着买单,否则阿乐姨还会当众骂你。” “我是真没想到,阿乐姨讲故事一流,骂人也一流。云南话夹杂普通话,不带脏字儿,不带重样的。”路东祁含着清凉薄荷糖,抿嘴一乐,“幸亏我脸皮厚,换一般人真不一定受得了。也可能我脸皮厚是因为早练出来了,串儿姨以前也没少当众臭骂我。” “她们是一类人,聪慧强悍,独立自我。她们不必遵循社会时间,对她们来说年龄也只是数字,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充沛能量,去做任何她们想做的事。”周蒾视她们为榜样,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崇拜神色。 初次见面,阿乐姨就带给路东祁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周蒾的观点佐证了他的感觉,他无比赞同她说的每一个字。 可是…… 他心生忐忑:“你也想和她们一样?比如不结婚?” “和她们不一样,也可以不想结婚。”周蒾低头看眼时间,笑说,“麻嬢嬢告诉我,你就不想恋爱,不想结婚。” “那是情况特殊,她乱点鸳鸯谱想撮合我和,和,和……”话在舌尖路东祁结巴半天,抱歉道,“刚睡醒,一下想不起来你同学的名字。” “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聊回正题吧。” 把手机摆到两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周蒾侧身面向他:“我妈下葬那天,我当人面不敢掉眼泪,忍了很久,回到家才躲在房间里哭。我爸进来拍拍我的肩,说,‘周蒾,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人了’。 “我当时只有九岁,刚失去我最爱的人,我根本不想当大人,哪怕我爸不安慰我,也希望他能抱抱我。但我不敢直说,故作坚强地点了点头。第二天我找借口住进了林老叔家,一住就是半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当时不可以抱抱我?是不是不爱我?” 正题切入得太快,周蒾的语速也快,路东祁还在想人名没跟上趟,愣了一愣。 “话题太沉重?”周蒾敏感问。 “不是,和话题没关系。”再撕颗糖扔嘴里提神醒脑,路东祁问,“你现在想通了?” “嗯。”周蒾点头,“开来机场的路上想通的。他不是不爱我,他是不会爱,表达情感的方式只有那么多。我想要拥抱,他只会给我鼓励。我想要他的正面支持,他只会暗中帮助。几小时前在酒 店房间,我想做他的小棉袄,他喝多了依然很克制,只说开车小心,注意安全。 “反观我自己呢,会的也不——” “等等。”路东祁听出苗头,果断打断她,“咱不做自我反思行吗?我串儿姨有句话,女人太爱反思自己,就不会爱自己了。” “我不是反思,是自我觉察。”周蒾再次看时间,“我可以继续了吗?” “你说,大不了误机。”路东祁干脆将手机倒扣,“我没托运行李,也没买头等舱,飞机不会等我。” “不行。”周蒾又把手机翻正,语速更快了,“我表达情感的方式也很匮乏,很被动。面对亲情,友情,爱情我总是显得束手无策。和我爸的微信里,最常出现的对话是,我问他你吃饭了吗,他回问我有什么事。不会关心我爸,我也不会主动关心我的朋友。和林茜绝交了快十年,和温慧平时也疏于联系。 “以前有人追我,我拒绝的方式是冷处理对方。对你,我一开始也是如此。后来觉得这种方式太不成熟,我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自认为只有把缺点暴露在你面前,讲清楚说明白,你才能真正了解我这个人。但其实我是错的,我太自以为是,蔑视了你独立思考的能力。” 周蒾面向他,郑重直视他的眼睛:“路东祁,对不起。” “我接受你的道歉,虽然我觉得你还是在做自我反思。”甚至觉得她太言重,路东祁怕她去往新的极端,转口便问,“9岁的你没有得到父亲的拥抱,昨天你主动和他拥抱,算不算一种弥补?代表你释怀了,原谅他了?” 周蒾先是点头,下一秒又摇头:“昨天的拥抱是感谢他对我的默默支持。我不知道,不知道27岁的我能不能替9岁的我做决定。” 路东祁还想说话,周蒾快速推开车门:“你真的该走了,我送你。” “不用,你一送我更舍不得走。”路东祁让她就站车门边,自己转身径直离开。 “路东祁。”周蒾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他,扬声问,“你想和我聊什么?” 路东祁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一两句话讲不清,拍完戏我回来找你。” 昆明的天真蓝啊,晨光也好看,如水波般温柔。 路东祁抬头迎向晴空,沐浴在和煦朝阳中,嘴角漫开笑意。 带着笑,他忽而折返,重回周蒾面前:“如果我昨天早点到,是不是也能和你拥抱?现在补来得及吗?还是过期作废?” 周蒾微微一怔,很快回:“等以后再遇到值得庆祝——” 话没能讲完,路东祁已经先一步行动,自作主张紧紧抱住了她。 他在她耳边振振有词:“我和你不一样,我表达情感热烈主动。毕竟我是那种‘对着亲爹也要把情绪全挂脸上,等不到他死后再挂坟头’的人。”又追加一句,“你应该向我学习。” 周蒾静静站着,她可没那么好忽悠:“并不值得鼓励。” 虽然很想多抱会儿,路东祁仍克制住冲动,松开了她。 只是带离怀抱,仍牵着她的手。 他脸上笑容和阳光一样好看,温柔似水波:“那我换个理由,一首老歌送给你。” 路东祁指指头顶骄阳,欢乐唱响:“每盏灯都像许愿的蜡烛,每一天都值得庆祝!杨丞琳《庆祝》” 第62章 沾益辣子鸡 1 李胜英年轻时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男人因场医疗事故意外离世。 一场切除阑尾的小手术,男人被紧急推进手术室,打了麻药再没睁开眼。新婚不久就守了寡,李胜英四处讨要说法大半年,公道没要回来,却落得个“泼妇克夫”的坏名声。 庙小妖风大,乡镇里的流言蜚语能把人活活淹死。 男人没了,李胜英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只身搬去德宏,开了间小食馆养活自己。 食馆邻近热带农业科学研究所,生意勉勉强强。保山离德宏不远,老光棍林贵泉每周都会来研究所听免费讲座,学习咖啡栽种知识。他常去李胜英的小食馆解决午饭,时间长了,两人也慢慢熟络起来。 第65章 一开始李胜英对林贵泉印象并不好,觉得他长相凶,也舍不得花钱点菜。一碗米饭,一碗干酸菜洋芋汤从来吃不腻,林贵泉进店也不用打招呼,落座等着李胜英上菜便是。李胜英有时兴起,会调侃林贵泉,出门吃饭这么抠,是不是屋头婆娘管得紧,不给他零花钱。林贵泉似乎对她也没有好感,从不会跟着笑,也不会回话,闷着头把饭菜吃完,默默结账走人。 一个寡妇,一个老光棍最终走到一起,大概只能用一个俗套至极的词做注解——命中注定。 某日中午,李胜英突发腹痛恶心呕吐,当时店里只有林贵泉一个客人,义不容辞地送她去了附近医院。检查后得知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李胜英痛到半跪在地上,走不动路讲不出话,仍死死拉着林贵泉的手。 她害怕做手术,她男人就是割阑尾死在手术台上的。 绝不手术疼死算逑,李胜英眼泪花花地用眼神哀求林贵泉,求他随了她的心愿。他对她说了什么,李胜英已经忘了。没准什么也没有说,林贵泉嘴笨也讲不出动听的话。 可她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在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脸上看到了柔情与怜惜。 出院后,李胜英请林贵泉吃饭,端上来一盘她的拿手好菜——沾益地名,隶属云南曲靖市。辣子鸡。 她说,你舍不得吃肉,我请你吃。 两人都喝了点小酒。 李胜英哭哭笑笑地讲起了她苦命的男人,林贵泉还是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很久很久,他才红着脸对她说,我是光棍,屋头某得婆娘。 你不嫌我又穷又老,我不嫌你寡妇克夫,两个人像是搭伙过日子,却能将小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六零年代的人绝不会把情情爱爱挂嘴边,可培养出的一双优秀女儿,就是他们松萝共倚的最佳例证。 2 这天,深得姐妹真传的麻嬢嬢,喊他们夫妻来庄园吃沾益辣子鸡。 一大桌子吃饭,麻嬢嬢关心起姐妹的小儿子:“离高考某得几天啰,你们各是要上克曲靖,陪小林夏考试?” 林贵泉提起杯子抿口酒,呲了呲牙没接话。 李胜英不咸不淡瞥他一眼,也没有作声。 周博平以为他们有顾虑:“孩子考试要紧,你们克,咖啡田我来照管。走之前告诉周蒾,她帮你们订考场附近呢旅店。”又转头叮咛女儿,“房间不要临街,影响孩子休息。” 周蒾:“好。” 发现女儿正低头划平板电脑,周博平不由皱眉:“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专心吃饭。” 立刻将平板倒扣在膝盖上,周蒾冲他微微一笑,看去圆桌对面的林贵泉和李胜英:“我记得林夏最喜欢吃桂香楼呢鸡蛋糕,到时候我送你们克高铁站,顺便买几盒带给他。” 酒杯一撴,林贵泉反应冷淡:“我不克,要克,她一个人克。” “我巴不得一个人克。”李胜英不惯着他的臭脾气,说话也硬邦邦的,“你不想见你儿子,你儿子也不想见你。” 自从高考动员大会在办公室大吵一架,父子俩的关系变得格外紧张。 林夏打破每月回一次家的惯例,吵架后再没回来过。他的理由很充分,曲靖保山没有直达动车,回趟家要大半天,与其把时间都花在赶路上,不如留在学校多刷几套真题。 儿子倔,老子更固执。 爱回来不回来,林老叔连通电话也不打。李嬢嬢想儿子给儿子打电话,犟老头嫌她吵,轰她去院子里打。李嬢嬢好几次讲着电话回头,都发现他躲在窗帘后面偷听。转回屋里再一问,他板着张凶脸矢口否认,就当没有这个“不孝子”。可李孃孃一骗他说儿子病了,他又会心软。躺被窝里睡不着,深更半夜叫醒李孃孃,让她一早去曲靖看看儿子。 林老叔像小屁孩犯别扭,闹得李孃孃也是一肚子火。 搛一只鸡爪扔林老叔碗里,她冷嘲热讽道:“给你吃抓钱爪!你是对呢,学农某得出息。将来你儿子读个好大学,学个好专业,找个好工作,抓好多好多钱送来给你,就是你要呢大孝子啰。” 最亲密的人,往往说话最伤人。 林老叔面色一沉,夹起鸡爪:“我不吃!” 李孃孃立马端起碗拧肩膀躲开,鸡爪无处安放,斜对面赵启明捧着碗伸直胳膊。 “我吃我吃,我最喜欢吃抓钱爪。”他笑呵呵打圆场,“不管咋个整,总是要先考完试出了分数,才认得报哪样学校读哪样专业。事分轻重缓急,小林夏高考现在是你们家呢头等大事,你们该克,还是要克。” 林老叔油盐不进,睇他:“我某文化,撒子都不懂,我克整哪样?!克了他嫌我是老农民,丢他呢脸!我也看他翅膀硬了不顺眼!” “喝着两杯酒,你胡说八道嘎!”李孃孃鬼火冒,抬手狠狠捶他一拳,“你儿子从来某得嫌弃过你嘎!不听你呢安排,就是嫌弃你嘎?那我李胜英嫌弃你好几十年啰,你各是也不认我这个婆娘?!” 林老叔虎着脸,双眼猩红:“你某胡扯嘎,和你某得关系!” “和我某得关系?!和我某得关系?!和我某得关系……” 李孃孃气到发出荒唐笑声,抓着好姐妹麻嬢嬢的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问遍了在坐每一个人。 最后她恨恨瞪回林老叔,尖刻责难道:“你是我男人,林夏是我儿子,你们两个吵架,你说和我某得关系!林贵泉,你不是老农民,你是老糊涂!” “老子不是老糊涂!!” 林老叔拍案而起,抓起酒瓶,咕咚咕咚一气喝光。把酒瓶往桌上一掼,他怒目圆睁再不说话,一张红红黑黑的脸暴烈狰狞,煞是震慑人心。 仿佛警铃大作,众人忙丢了碗筷蜂拥而上,几个劝一个,连拉带拽把他们隔离在厨房两端。 热闹的大圆桌瞬时空了,只剩个年纪最小的董六一,像只受惊过度的雏鸟,大眼无神瑟瑟发抖。 周蒾同样不在劝和的行列。 平板摆置桌子正中央,她悄悄退去一旁。 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异常举动,直到凭空响起一道熟悉的甜美嗓音。 第63章 面对面,心连心 1 “hello,各位咖啡玩家们,又见面啦。我是困困,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困困爱喝咖啡。” “今天,我把直播间从北京搬来昆明,也请来了两位嘉宾。” “这位是云南农科院的咖啡育种专家,谭致远,谭老师。” “这位精神小伙叫林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准高考生,也是来自云南保山的咖二代。” 几分钟前人人口中的小林夏,理所应该正处于最后冲刺阶段。 可他却不在学校,甚至不在曲靖,居然出现在了大家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媒体直播间里。 众人惊呆了。 林夏举止大方同直播间的朋友们问好,董六一也傻不愣登地扬起手:“林夏哥哥,你好。” “我们云南娃娃板扎得很呢嘛!”麻嬢嬢眼睛放光,拿肩膀撞旁边的好姐妹,“你儿子各帅?和国宝级呢咖啡专家坐在一起,你各骄傲?” “他是咖二代,你是咖一代。”赵启明笑眯眼睛提醒林老叔,“某得你这位一代,哪来呢二代。林老头,你儿子是沾着你云南老农民呢光,你各认得?” 一对淳朴老夫妻比所有人更意外,更惊讶,比起高兴他们更多的是紧张。 忘记了争吵,忘记了周遭,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直播间里的儿子。 周蒾稍使眼色,大家默契会意,麻溜又把他们推回圆桌旁坐定。 中间隔着个空位,正对平板电脑。 c位留给二老,其他人肩并肩排成行站在他们身后。 “天天刷抖音,我咋个某想到嘎。”重度短视频用户赵启明拍响自己大腿。 年轻人不得了了不得,他大加称赞周蒾:“还是你脑子灵光,会想办法。” 周蒾摇头:“办法不是我想呢。” “小路的主意。”周博平语气肯定, 视线不离前方平板电脑,他自语般低喃,“不同的领域带来不一样的视角,有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直播间里,困困正通过玩热场小游戏的方式,增强观众和嘉宾间的互动。 趣味性强收效甚好,左上角直播间人数蹭蹭上涨,左下角观众评论不停刷新。 脑袋微微偏向父亲,周蒾轻声道:“路东祁说,我就是把他们父子矛盾想得太严重太严肃,才会一筹莫展。” 周博平没有接话,回个女儿一个意味深远的眼神。 周蒾鼓起勇气,朝他弯唇一笑:“爸,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学着给自己松松绑。”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主播困困为两位嘉宾播放了一段趣味知识问答赛的剪辑切片。 参赛者的脑袋瓜被次第敲响,葫芦瓢应声四分五裂,哀嚎此起彼伏。 第66章 无论看多少遍都会引人发笑,直播间里的两位嘉宾也不例外。 困困趁势道:“虽然我们身份各不相同,我是咖啡博主,您是育种专家,你是咖二代,但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咖啡人’。我希望我们接下来的交流,能像这场趣味比赛一样,轻松加愉悦,好吗?” 谭致远,林夏异口同声:“好的。” 2 深耕咖啡领域,困困早就想采访国内唯一的咖啡育种专家谭致远。 苦于一直没有合适时机,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可谭致远有工作在身不能久留,困困优中选优,最终只保留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咖啡品种改良的重要性。 谭致远说:“在谈品种改良前,我首先想谈谈环境问题。温室效应导致气候变暖是全球性问题,由它而引发的咖啡大面积减产,也是全世界咖啡产地未来几年必须面临的挑战。 “有的国家选择砍伐森林增加耕种面积来应对挑战。有的国家则寄希望于下游烘焙商、跨国公司,希望他们能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而有的国家因为局势动荡,战争连年客观上无力改善现状。为什么会出现上述情况?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咖啡只产于非洲,中南美洲等欠发达国家和地区,使得咖啡育种和咖啡学长期处于荒漠状态。 “有人说咖啡是‘孤儿作物’,在贫穷国家种植,在富有国家消费。产国没有资源培育更强的品种,而消费国也没有必要研究。也有人戏言,‘等哪一天,咖啡在欧美国家的土壤上开出耶加雪菲的花,结出瑰夏的果,他们才有可能真正关心咖啡种植和育种。’ “咖啡在人类历史上是一种非常年轻的饮料,它的出现远远晚于我们的茶叶。相较于我们悠久的茶叶种植史,我们国家也是非常年轻的咖啡产国。说起茶叶,有趣的是,有咖啡史学称,郑和是咖啡全球推广的先驱人物之一。这里我就不展开聊了,有兴趣的咖啡玩家,可以去查阅相关资料。 “再说回品种改良。想要抵御气候变化,必须从源头,从咖啡树的优化做起。我们是最年轻的产国,我们有潜力,有活力,有能力,也有实力去主动推进这一过程。 “自上世纪50年代,我们国家就开始进行咖啡品种的培育工作。我们科研人员的目标是,为云南咖啡注入中国‘芯’,实现咖啡品种的中国育。目前我们拥有的国审咖啡品种是8个,都是我们云南自助培育的。今年,云南农大设立了全球首个咖啡科学与工程专业,被誉为最‘香’的本科专业。 “所以我认为,借助科技的力量,找到把咖啡从气候恶化中拯救出来的基因,诸如更强壮,更高产,更美味且低因,才是咖啡产业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唯一途径。” 科研人最务实,一句废话没有,全是干货。 直播间里的观众听得热血沸腾,“质问”困困为什么关闭打赏,强烈要求知识付费。 困困谢过宝宝们的热情,提出第二个问题,咖啡品种改良的难点。 谭致远没立即回答,而是低头靠近屏幕,看了看观众实时留言。 谈及专业难免会一板一眼,他担心自己讲解内容过于枯燥,没想到看到的第一条留言竟是—— “谭老师温文儒雅,声音也好好听!磁性低音炮,耳朵会怀孕!” 不适应直播间观众的表达方式,谭致远想说谢谢又觉得尴尬,神情微微一僵。 他扶扶眼镜,直接把问题递给旁边的年轻人:“林夏同学,针对这个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少年人正襟危坐。 他神经紧绷,沉默了好一阵。 不是脑袋空空的怯懦,而是面对榜样的郑重与谨慎。 谭致远投以鼓励目光,随和道:“这里不是课堂,我不是老师。我的确是想和你们年轻人面对面交流,才来的直播间。而且你是咖啡田里长大的孩子,你有一位极其杰出的咖农父亲,我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困困也逗趣般附和:“都说高三是知识储备量的巅峰期,小林同学,大胆开麦,尽管发表你的观点。” 这个时候便凸显出了一个学霸的特质。 即便心里有波动,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回来,恢复从容自若。 林夏报以颔首微笑,他长了张娃娃脸,有点婴儿肥,笑起来显得格外腼腆。 快速组织好语言,他不疾不徐张了口:“我认为品种改良的难点源自于咖啡的天性。 “一般的农作物有高达20%到30%的遗传多样性,而多为自花授粉的阿拉比卡只有1.2%。其中绝大多数集中在咖啡故乡——埃塞俄比亚的野生咖啡林。那是座基因宝库,埃塞俄比亚政府将其视为国家机密,至今仍未对外开放,严禁任何外国科研机构染指。 “前面谭老师提到,咖啡是一种很年轻的饮料。因为它的进化时间短,再加上阿拉比卡先天上多样性的不足,即使咖啡具有较高经济价值,仍是目前世界范围内研究和创新最不足的作物。 “我看过相关书籍,谈到基因多样性,书中特意将草莓和咖啡放在一起做过比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草莓有6640个品种在国际植物新品种保护联盟注册,而咖啡至今只有111个品种注册。也就是说,草莓育种的创新能力是咖啡育种的近60倍。” “抱歉,小林同学,我不得不打断你一下。”困困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发问,“众所周知现在的中学生特别特别卷,你又正处于最地狱的高三模式,怎么会有时间看所谓的‘闲书’呢?还是说你是学神?看闲书不耽误你成绩,所有考试,包括高考,对你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不是不是,我不是学神。”林夏忙谦虚摆手,“书我不是最近看的,可能因为我记忆力比较好,所以一直没有忘。” “哦,听起来你似乎对咖啡育种很感兴趣?”谭致远面露温和微笑。 “对,我的目标是中国农业大学。”林夏不自觉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笃信而昂扬,“将来考研也会选择作物遗传育种专业,走作物基因组学和生物信息学方向。 “我是咖农的孩子,父母靠种咖啡把我们姐弟俩抚养长大。我很感谢我的父母,常常想该用什么方式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也许是体面的工作,也许是不错的收入,也许是生儿育女,也许……” 3 林夏话音停顿,转眸看向镜头。 他知道父母就坐在镜头的那一端,正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看母亲李胜英高高壮壮,其实是个细腻敏感的女人,偶尔会多愁善感,此刻大概已经红了眼睛。 父亲林贵泉矮小瘦弱,却有着一身钢铁般的强硬筋骨,且心有韧性,百折不挠。 父亲坚决反对他学农,他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父亲大概已经因强忍怒意而攥紧了拳头,皱紧了眉头。 可他真的很想对他们说:“爸爸妈妈,也许我该把你们种着大半辈子呢咖啡,当成我毕生呢事业。” “小林同学!”困困大为动容,“有志气!好样的!” 放弃电视台事业编而选择做自媒体的她,因为有着和林夏相似的经历,情不自禁地为年轻人鼓掌呐喊。 谭致远也用力拍去小林同学的肩:“咖啡育种研究急需注入新鲜血液,在这里,我预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林夏重重点头:“谢谢谭老师!谢谢困困姐!” 稍稍平复激动情绪,他站起身笔直如松,虚心向谭致远求教:“谭老师,刚才斗胆在您面前班门弄斧,我没有任何实际经验,全靠书本知识凭空想象。我知道,我说的都只是些皮毛,咖啡品种改良的难度之大,肯定远远超过我的描述。您是冲在最前线的科研人员,我也想听听您的声音。” “小林同学,请不要抢我饭碗。”困困开玩笑提醒他放松 ,“你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学生,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你先坐下来,你个子高,脑袋出了画,会吓到我直播间的宝宝们。” 谭致远同样道:“是啊,你快坐。” 常年沉溺于繁忙工作,换个环境对他而言,也是种放松。 他不想小同学太拘谨,也风趣道:“我希望和你们平等交流,你站着,我坐着,就不是平等交流了。现在这样,你知道像什么吗?像我在办公室里批评年轻科员,怎么可以连犯两次同样的错误。我很热爱我的工作,但也请允许我偶尔偷个懒,暂时把工作忘掉,可以吗?” 林夏听笑了,顺从地坐回原位。 谭致远继续对他说:“孩子,你太谦虚了,我赞同你刚才的观点。我只想再补充一点,简单又不简单的两个字——时间。” “时间?”困困问,“谭老师,您能展开说说吗?” 很快适应直播间的节奏,谭致远已经学会时刻关注观众留言。 当“谭老师声音好听,拜托大说特说。”的留言出现时,他不再感到尴尬局促。 第67章 宝宝两个字叫不出口,他直接省略:“谢谢喜欢我的声音,但我还是想长话短说。 “品种改良是个漫长的过程,从育种选拔,到多产地多环境试种,再到向咖农释出推广,在过去往往需要30年的时间,才能培育出一个新品种。第一次收获表现佳还不能算数,品种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必须经过长期检测,持续追踪4个产季。连续4年在各项指标均取得优异成绩,才能通过考核。 “打个比方,这是一场持久而严格的考试,最出类拔萃的品种才能脱颖而出。 “现在,随着新科技的不断迭代,育种‘考试’周期已缩短至10年。科研人员的工作年龄是有限的,即便只需要10年,同样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们终将老去,而总有人正年轻,为云咖植入中国‘芯’的工作……” 说着话谭致远转身面向林夏。 这一次他率先站起来,郑重伸出右手:“就请你们继续努力。” 林夏紧随其后,深受鼓舞目有繁星:“谭老师,我一定会!”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可成。 两代人坚定对视,两只手紧紧交握,是科学信仰的传递,是理想使命的交接。 是功成不必在我。 是功成必定有我。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6-28 这一章偏科普向,可以一笔带过,但我觉得如果不写清楚,后面倔老头的转变说服力就不强。 第64章 最深沉的爱 直播结束,一切似乎归于平静,大家重新坐回圆桌,继续吃饭。 中午从不喝酒的周博平拿来杯子,把酒满上,朝林贵泉举杯:“老哥,整点嘎?” 林老叔依然惜字如金:“整。” “莫慌。”眼尾水光漾漾,李胜英飞快用手背蹭掉,拦了他们一下,“我也要整。” 然后是麻嬢嬢。 再然后是赵启明。 再再然后是周蒾。 …… 最后是董六一,急猴一样窜起来,理直气壮:“你们都整,我也要整嘛!” 话没讲完,两侧各伸出一只粗厚大手,铁砂掌似的,按住他左右肩膀敦实往下一压。 “浑水摸鱼”失败,但信念感不能丢。 董六一添了几大勺汤,如梁山好汉般豪情万丈,端着碗再次起身。 碰了杯,喝了酒,众人脸上多多少少显出些和缓颜色。 麻嬢嬢见林贵泉不再和自己的老闺蜜剑拔弩张,又给他夹了块辣子鸡,试探的语气:“尝尝各好吃?” 林贵泉咬了口,仍旧板着张凶巴巴的脸:“一般,某得以前我在德宏吃呢好吃。” 犟老头只字不提李胜英,任谁都能听出他在含蓄求和,别扭示好。 警铃解除暗暗松口气,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 李胜英却没笑,半领情不领情地,回呛她男人一句:“我呢辣子鸡呢嘛,只做给讲道理呢人吃。” 赵启明忙顺水推舟问:“林老头,你现在各同意小林夏学农啰?” 林贵泉谁也没看,低着眼稍:“不同意。” 果然还是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 “不同意!不同意!人家国宝级呢谭老师都支持你儿子学农!你只会说不同意!”李胜英觉得自家男人简直不可理喻,忍不住高声咆哮。 要不是旁边麻嬢嬢拉着劝着,她没准会上手捶他两皮坨。 抚着胸口慢慢吐出恶气,李胜英放软声音:“你为哪样不同意,总要讲出个道理来嘛。” 是啊,哪有无缘无故的反对。 李孃孃问出了每个人的心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贵泉身上。 不习惯成为视线焦点,林贵泉的头埋得更低了,闷声不语喝光杯子里的酒。 然后默默将目光投去窗外,群山连绵,处处是四季常青的咖啡树。 大半辈子如一日的勤勉劳作,他熟悉那里天上的每一朵云彩,山里的每一寸土地,咖啡树上长的每一片叶, 开的每一朵花,结的每一颗果…… 林老叔长久沉默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静静等待。 董六一年少性急沉不住气,不消他张口,左右的叔叔先施以眼神训告。 周博平为他最敬重的老哥斟满酒,无需言语自有默契,两个人同时提杯,互敬对方。 林老叔再次一饮而尽,抹掉嘴角残酒,他终于打开话匣:“儿子从小成绩好,学习从来某让人操过心。我嘛嘴笨,教育他呢嘛,来回来去只是一句话,‘好好学习,将来当个科学家’。 “儿子孝顺我认得,他想学农报答我们,我不同意,也讲出不哪样大道理。我是觉得嘛,我能靠种咖啡脱贫,靠呢是国家呢扶持,国家呢好政策。所以呢嘛,他真正应该报答呢是国家。 “假如他成绩撇,不想回来种地,我逼也要逼他回来。但是他成绩好呢嘛,应该克研究高科技,造芯片,造火箭,造飞机大炮。他造哪样我都支持,学农我不支持,太大材小用喽。 “你们看看我,我林贵泉某得文化,照样种出了玫瑰3号,老种铁皮卡。哪个当父母不想儿女成龙成凤,我儿子如果真是块材料能有大作为,那他就应该克。 “说到底呢嘛,咖啡不是粮食,某关系到民生问题。他哪怕克研究水稻,做水稻育种专家,我都不会反对。” 林老叔不鸣则已,一开口便捧出了他的一颗真心。 于情,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于理,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多说无益,真情实感就是最大的道理,在座的人体会到了自然无言以对,齐刷刷看去周博平。 一庄之主神情徐徐,招呼大家先吃菜,饮酒不宜过量,他又让董六一把酒瓶酒杯全收走。 端起碗来吃饭,他才像闲话家常一般慢悠悠地说:“老哥,我不劝你,我也想和老哥你交交心。 “全世界呢咖农,包括你,包括我,都希望可以在自己呢土地里种出瑰夏。种出来不表示种的好,味谱要不输翡翠庄园呢瑰夏,甚至要比它更惊艳。屡试屡败呢原因,你我也都知道,海拔,风土,微气候…… “我认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值得探讨。” “还有哪样原因?”林贵泉闻言停筷,求知仿若本能,他下意识间就摆出了侧耳倾听的样子。 周博平仍旧慢条斯理:“瑰夏原产于埃塞俄比亚,漂洋过海克到巴拿马,终于在翡翠庄园成就一代风华。这中间有偶然,也有必然。巴拿马博克特镇是翡翠庄园的所在地,那里咖农中博士和硕士学历呢比例嘛,高居全世界咖啡产地之首。” 暖烘烘地又喊了一声老哥,周博平玩笑般问:“你觉得,高学历算不算他们能种出顶级瑰夏呢‘独门秘笈’?” 这问题不科学,也不严谨,却能很好地调节氛围。 尤其出自向来追求科学严谨的周博平之口,效果翻倍,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到底是同甘共苦走过几十年的兄弟,林老叔水泥般牢固的表情总算有所松动。 但也仅限于勉强提了提嘴角。 周蒾看在眼里有些意外,父亲选择用轻松的方式说服林老叔,难道是受了路东祁的启发? 正想着,和周博平对上视线,她好像读懂了什么,微笑着接过父亲的话:“林老叔,我也想讲个小故事,各得行?” 林贵泉看看她,再看看老弟周博平,点点头:“好嘛,你讲嘛。” 换坐到董六一身边,周蒾娓娓道来:“耶加雪菲,西达摩和哈拉尔是埃塞俄比亚最知名呢三个咖啡产地,却被星巴克抢先将它们进行了商标注册。意味着星巴克可以不经埃塞本国同意,任意使用这三个产地商标,用它们创造超额利润,明目张胆剥削埃塞咖农。 “好在埃塞俄比亚意识到了产地威望的重要性,把星巴克告法庭,要求他们撤销这三个地名的商标注册。两方闹得不可开交,某位星巴克高层甚至公开叫板埃塞俄比亚,说他们用地名申请商标是非法行为。而埃塞俄比亚做的,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商标诉讼案历时两年,最终埃塞俄比亚与星巴克和解签约,夺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利。” 真实故事告一段落,周蒾转头笑对董六一:“大家都喝着酒,你某喝。你现在是我们中间头脑最清醒呢人,各能讲讲你呢感想?” “感想……”突然被点名,董六一心慌冒汗,小脸皱成苦瓜,“蒾蒾姐,我好像某得感想。” “那你听完故事呢第一反应是哪样?”周蒾耐心启发。 “就是,就是……”董六一底气不足,挠着头蠕动嘴唇,声音小得像蚊子,“埃塞俄比亚呢咖农被欺负,是吃了某得文化呢亏。” 周蒾投以激赏目光,鼓励他大声点说慢点,董六一于是放开音量,吐字清晰重复一遍。 第68章 传进叔叔嬢嬢的耳朵,换来他们不吝言辞的花式表扬,都夸小六一聪明伶俐。 念书时门门功课垫底,班主任甚至怀疑过董六一的智商,曾温婉暗示董爸董妈带孩子去医院做测试。 自我认知是个笨小孩,和聪明二字不沾边,董六一哪想到有天竟然会被当众大夸特夸。 有些惭愧,有些难为情,还有些犹疑,他躲躲闪闪靠近周蒾耳后:“蒾蒾姐,我是不是也该回学校把书念完?” “你不是不爱念书?”周蒾笑着反问,又悄悄对他说,“把你呢想法讲出来,讲给林老叔听。” 董六一年纪小,全庄园属他最怕不苟言笑的林贵泉,有点老鼠见猫的意思。 刚被夸聪明树立起信心,他没多犹豫,小跑绕过圆桌来到林贵泉身边。 低低蹲他面前,抬起已初具成年棱角的黧黑脸堂,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溢真挚的光。 “林老叔,我爸爸妈妈也某得文化,我觉得嘛,我再某得文化,怕是种不出好咖啡。”面对严肃的林老叔,董六一仍不免紧张。 口水卡喉咙停顿了片刻,他咽咽嗓子,继续说:“种咖啡如果一代不如一代,那我们就太对不起你们,太对不起土地啰!” 林贵泉没有接话,伸出粗粝大手,轻轻柔柔抚摸他的头。 感受到他深沉的爱,董六一绽放出灿烂笑容:“林老叔,我决定回克学校读书。以后呢嘛,林夏哥哥培育出呢新品种,交给我来种,各好?” 第65章 爱她,还是爱我 1 收到周蒾信息的时候,路东祁正坐在遮阳伞下等戏。 一场海滩边的浪漫告白,男主角状态不佳频频 ng。路东祁等到心浮气躁脑袋冒烟,觉得自己在被迫做日光浴,已经晒黑了一个色号。 解暑神器是周蒾的信息,她发来一张室内设计图。 手绘的彩色线稿,工业风,以黑白灰为主色系。原始的水泥天花板,裸露的金属管线,斑驳的红砖墙面,点缀以带有时代温度的老物件。 看见居中位置的开放式吧台,路东祁猜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打电话问周蒾:“你打算开咖啡店?” “不是我,是林茜。”不同于往日的四平八稳,手机里周蒾的声音轻快又明朗,“她大学的时候做过宿舍咖啡,因此和她老公结缘。他喝到的第一杯云南咖啡,就出自林茜之手。在成都开家咖啡店,也是他的提议。 “店里专售云南精品咖啡豆,生豆由各大庄园直送。林茜的经营理念是,消费者在品尝最新鲜云南精品豆的同时,也能听到最真实的产地故事。光设计图她就出了五六版,最后定稿简约工业风,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路东祁有点敷衍了事,因为他更关心,“你们和好了?” “是的!”周蒾越加雀跃,“你说的对,表达情感应该直接主动!道完歉,我告诉她,我爱她,生命里不能没有她。和她绝交的十年里,我一直是个懦夫,尽管无时无刻不在想主动和好,却——” 钻进耳朵里的每个字眼都耐人寻味,路东祁听得心惊肉跳,忙打断:“周蒾,要不你先确认一下,你对她只是单纯的友——” “我爱她!”像是故意气他,周蒾再次强调。 心凉了一半,屁股不自觉离开出工椅,路东祁走到火辣辣的烈日下。 面朝波光粼粼的大海,他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你爱她什么?” 周蒾不假思索:“爱她的才华横溢,爱她对咖啡始终保持着一种单纯的,轻盈的热爱。” 担心语速太快路东祁没听懂,周蒾停下来问他能不能理解,得到确定的回复后,她才继续:“昨晚我们聊了很久,她给了我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理解咖啡,理解我从事的这份工作。 “她告诉我,在从业者眼里,咖啡味谱像光谱一样千变万化,但对普通消费者来说,它只是一杯棕色液体,一款提神的饮料。第一要务是‘好喝’,是仅凭本能,不需要学习就体会得到的好喝。 “一家咖啡店越是强调咖啡,强调它千变万化的风味和香气,越容易让客人觉得进店门槛很高。经营者真正应该做的是,告诉每一位进店的客人,你爱喝什么就喝什么,可以加糖加奶,也可以什么也不加。不要再把咖啡和品位、档次、身份捆绑在一起,也不要再把咖啡神秘化,高端化,美学化。 “听完她的话,我反思我自己——” “你怎么又做自我反思?”路东祁没忍住再次打断,他又好气又好笑,醋意十足地抱怨,“林茜的话你能流利背诵全文,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 “我记着呢,你别急,先听我说完。”周蒾哄小孩似的笑出了声,“同样是热爱咖啡,我和林茜最大的区别在于,我的热爱太复杂,太沉重,掺杂了太多与咖啡本身无关的私人情感。林茜启发了我,以前加法做的太多,我现在应该学着做减法。” 路东祁还在吃飞醋:“她才华横溢,举重若轻,所以你爱她?” 周蒾:“对。” “这两个优点我也基本具有,你是不是也可以爱我?”路东祁没开玩笑,独自站在空旷的海岸边,望着白花花的浅浪,他眉眼格外认真。 手机里顿时陷入沉寂。 潮来潮去后,周蒾不知对谁应了声,而后对路东祁道:“做道路测绘的技术员来了,我去门口接他们。” 路东祁难掩沮丧:“周蒾……” “嗯。” “算了,你忙去吧,你先挂。” 周蒾没挂:“你说吧。” 路东祁撇嘴笑笑,呼之欲出的话突然不想说了。 点开免提,他把手机朝向大海:“没事儿,就觉得海浪声挺好听,想让你也听听。” 2 吹了会儿忧郁的海风,路东祁晃晃悠悠走回遮阳伞下。 专属出工椅被女一号霸占,常秋澜臭着脸,左手拿小风扇右手叼烟。 常姐没烟瘾,除非特别烦躁。 瞟去低眉耷脸走向保姆车的男一号,路东祁问:“又没过?” 常秋澜郁闷死了:“一条比一条差。” “向异性告白,是对他演技的双重考验。”路东祁挨边站着,“常姐,想听实话吗?” 人一红,周围全是捧哏的,听不到半句大实话。 常秋澜经历过无人问津的低潮期,没那么容易被浮华洗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他没有cp感。可他帅啊,有流量啊,也还算有演技。”精致下巴颏努向远处的监视器,“所以我请了位最会拍氛围感的导演。剪辑,滤镜,加bgm,没有cp感也要硬造出cp感来。” 路东祁突发奇想:“你觉得我和周蒾有cp感吗?” 常秋澜吊起眉梢斜乜他:“想听真话假话?” “必须是真话。” “有,不然我以前怎么会老说你想把她据为己有。” 一句话瞬间安抚受伤心灵,路东祁扫尽阴霾,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先别高兴的太早。”常秋澜立刻泼他凉水,“拍了两个多的月,你和车队混的最熟。天天开着车瞎转,我以为你角色附体跑滴滴去了。” 她从兜里摸出张收据:“开剧组的车跑滴滴算公器私用,麻烦结下油费。” 路东祁没解释是为克服ptsd,接过收据一看,瞳孔地震:“用油量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常姐,你是在车上装了针孔摄像头吧?” “犯法的事儿我可不干。”挥动风扇隔空打他一下,常秋澜说,“抠门是制片人的本分,我呢,每天收工都会去抄油表。” 路东祁心服口服:“还得是我常姐老谋深算!你不成功谁成功?你不成功没天理!” “少来这套。”油腔滑调准没好事,常秋澜门儿清。 明天剧组转战武汉继续拍摄,拍摄器材运输需要两天,置景一天。 对老朋友锱铢必较少了点人情味,常秋澜盘算道:“想离组是吧,放你三天大假,准你屁颠颠去找周蒾。另外再多给你一天假,感谢你和你的朋友们推荐的咖啡。” “常姐真仁义。”路东祁抱拳,又问,“大佬很满意?” 常秋澜一展笑颜:“简直‘龙心大悦’。” 大佬行事极为低调,常秋澜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打探出两条有效信息。 一,大佬是位咖啡饕客,只钟情于单一产地,单一品种,单一发酵的咖啡。 二,大佬白手起家,早年远渡重洋,靠在巴西捣腾蔗糖赚到第一桶金。 困困和周蒾商量后,决定打情怀牌,推荐了一支巴西精品拼配豆——“达特拉甜蜜总汇”。 品类太小众国内不好买,路东祁专门找到当地华人朋友,拜托他前往达特拉庄园购买,然后人肉空运回国。 皇天不负有心人,大佬品尝完动了情,发出一句肺腑感慨:“我这辈子没喝过这么甜的咖啡。” 第69章 功成名就的人才会忆苦思甜。 大佬回味的不仅是巴西软豆的极柔极顺,还有记忆中的阳光沙滩,热情桑巴,神秘丛林,和回不去的旧时光里的苦中作乐。 好喝的咖啡自己会说话。 大佬手握达特拉甜蜜总汇,感受到专属于他的岁月如歌,这才是真正的“投其所好”。 投资有了着落,约等于项目成了一半,约等于早想涉足女性悬疑题材的常秋澜心愿达成。 心里想着新项目,头顶酷暑等男一号调整状态,也没那么烦躁了。 一姐脸色阴转晴,小助理终于敢往伞下送椅子,常秋澜换坐过去玩起手机。 见她目光如炬手指戳得飞快,路东祁好奇:“你忙什么呢?” 常秋澜没抬头:“抢东西。” “零元购啊?”路东祁更好奇了。 “你脑子里怎么净装些违法乱纪的事儿?”下单成功,常秋澜得空解释,“我在抢故宫联名款彩妆,全球限量两百套。” “理解。我也无法抗拒‘限量’这俩字儿。”路东祁没留神看她抢的什么牌子,忆起昨天刷到她的新广告,忽而觉得不对劲,“你不是代言人吗?代言人还用自己抢?” 常秋澜抿着红唇,给了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路东祁恍悟:“哦,抢的是竞品。” “就你嘴巴大!”常秋澜气死,“你换个地儿坐,我可不想和影史传奇的丑儿子传绯闻。” 明天就能见到周蒾,路东祁心异常美丽。 他丝毫不生气,笑嘻嘻臭贫道:“我又不丑,我是帅儿子 。与其担心我和你传绯闻,不如担心你昨晚和it男单独吃饭被拍到。”路东祁匪夷所思,“不是封心锁爱了吗?怎么又变回纯爱了?” “他就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常秋澜也是几天前知道的,她很庆幸之前行为没太过分,关系还能修复,“他是大佬亲外甥。没有他,我上哪儿认识大佬,获取大佬私人信息。只要能找到投资,别说吃饭,我和他谈恋爱都成。” 路东祁真佩服一姐的敞亮,接着问:“真谈恋爱?还是各取所需?” 小风扇拂起秀发,常秋澜美眸灵动,顾盼生姿。 她落落大方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既要他感情,又要他的人脉?” 路东祈虚心求教:“可以都要?” 一姐霸气赐教:“女人可以,你们男人不可以,因为你们要的已经够多了。” 路东祁再度心服口服。 想夸她“大女主”觉得太烂大街,正现攒新词儿,手机嗡嗡震响。 接通电话,路东祁来不及喊串儿姨,对面先说:“你爸进医院了。” 知道剧组去了西安,路东祁腾地站起来:“我马上订机票!” 不想王串串来个大喘气:“拍戏。” 虚惊一场,路东祁腿软跌回椅子,他心脏着实受不了:“串儿姨,不玩心跳吓唬我成吗?” 对面回了句什么,他又弹起来:“什么?!拍到一半晕倒了?!这回真成病人了?!” 也不知王串串真冷静假冷静,还在电话里安慰路东祁:“原地就医,原地确诊,原地住院,一秒钟也没耽误。” 他根本听不进去,匆匆挂断电话,着手订机票。 旁边常秋澜跟着起身,再扯拍摄进度未免太冷血,她沉着道:“你先去拿身份证,我派车送你去机场。” “谢啦常姐。”路东祁边走边说,“我会尽快回来。” 第66章 太阳底下无新事 1 众目睽睽下,路烨突发低血糖晕倒在镜头前。 节食减肥反噬身体,每日高强度工作,再加上重感冒没好透,年轻小伙不一定能扛住,更何况是年过六旬的路大影帝。他高估自己硬撑的结果,是不得已中断拍摄进程,被迫住进病房,接受全面身体检查。 不上不下的年纪,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 主角缺席剧组停摆,烧着资方的钱躺医院里啥也不干,路烨有负罪感,吵着闹着要出院。 王串串不同意:“知道你敬业,几十年累积的好口碑,不会因为这一次毁于一旦。” “我已经好了,头不晕眼不花,健步如飞。”路烨拿出昔日大侠风范,硬要拔输液针。 “大半夜的出什么院啊!你给我老实待着!”王串串冷冷回他一记白眼,“你不是戏痴吗?你不是爱演吗?等你儿子来了,你可劲儿演,演出肺癌晚期的死样,我不信你儿子不可怜你。” “你这张嘴唷……”路烨不情不愿缩回床头,“我知道我儿子随谁了,随你。” “我教的可不随我。”王串串厥功至伟,从果篮里拿出个桔子奖励自己,她翘起二郎腿,美滋滋道,“不用我生不用我养,白教出一好大儿。现在对我巴心巴肝,以后为我养老送终,这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上哪儿找去。” 既是工作伙伴,又是多年老友,王串串戳起路烨的软肋,一戳一个准。 圈里出了名的毒舌经纪人,她对内嘴下不留情,对外更是火力全开,容不得自家艺人受半点委屈。 路烨习以为常,且始终秉持一条原则——打不过就“装死”。 王串串吃桔子,他也想吃,但他不说。 王串串受宠,他尽管心里嫉妒得要命,仍假装满不在乎,头枕着墙壁半靠半躺,闭眼假寐。 王串串刀子嘴豆腐心,抓起枕头塞他背后:“这世界上就没有永远听老子话的儿子。我觉得他演偶像剧挺适合。你失落也好,失望也罢,路总归是他自己的,你不想放手也要放手。” 路烨敷衍地“嗯”了一声,闭着眼问:“他什么时候到?” “飞机晚点,起码还得一小时。”王串串起身合拢窗帘,“你睡吧,他来了我叫你。” 路烨睡不着,想起什么,骤然睁开双眼:“小婉什么时候到?” 太了解老伙计,王串串早有预料:“放心吧,明儿一早你就出院,他们遇不到。你老婆明天上午的航班,我安排她在剧组酒店等你。你儿子知道她要来,已经订了别的酒店。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他们比你更忌讳见到对方。” “不住一起,我想我儿子了怎么办?”路烨大发牢骚,像小孩犯别扭。 王串串倒觉得不是事儿:“你自己去酒店找他呀,你不说你已经好了,头不晕眼不花健步如飞。” 用路烨的原话把他怼了个无话可讲,王串串擎着手机走出病房。 2 路东祁风尘仆仆赶到病房门口,王串串刚和制片人通完电话。 继续维持高强度拍摄,路烨的身体准得报废,王串串必须为自己艺人健康着想,放缓拍摄进度是唯 一解决办法。 今日不同往昔,电影行业早已变了天。尽管路烨仍是业内“神一般”的存在,可毕竟太久没有出现在大银幕,复出回归成败未可知。谁也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他依然是票房保证的“金字招牌”。 王串串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手机都干没电了。 路东祁来的正好,找他借手机,又示意他先进去,王串串接着给资方诸位大佬打电话。 大佬不会接陌生来电,得先换sim卡,她耳钉取到一半,路东祁出来了。 轻轻关门,他小声道:“我爸睡着了。” 状况百出的一天,路烨身体透支,王串串同样能量告急。 把手机还给路东祁,她说:“走,陪我下去吃宵夜。” 医院附近的羊肉泡馍馆,夜阑人静,只有王串串和路东祁两位食客。 一人面前一碗羊肉汤,两只白馍馍。 馍饼得自己掰成细碎颗粒,王串串掰了半只没力气了,递给路东祁让他帮忙。 有些日子没见,她端详起自己的“好大儿”,脑海里像过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回闪过路东祁的成长画面。 从婴儿初啼,到牙牙学语,到荧幕首秀,到被霸凌的小可怜,再到只身远赴欧洲留学…… 画面停止在父子俩闹翻前,王串串是旁观者,也是亲历者,她感触良多:“东东,想不想听听我和你爸的一段‘孽缘’?” 掰馍的手一顿,路东祁低呼:“你俩真背着我谈过?!” “谈个屁!”王串串怒瞪他,“要不是我前两天刚做了黄金微针,早打死你了。” “没谈过啊,我爸确实没眼光。”路东祁失望极了。 “纯革命友谊,爱信不信。”王串串夹起块糖蒜送嘴里,“你到底听不听?” “听听听。” 3 王串串家住北影厂。 父亲是导演,也是北电老师。母亲是位化妆师,合作过的演员不计其数,也化过几任央视春晚主持人。王串串小时候把片场当游乐园,见的太多早早祛了魅,她对这行完全不感兴趣。 有年轻人主动放弃得天独厚的优势,比如王串串。 同样地,也有很多入行无门的年轻人,每天蹲守北影厂,只求一次被“慧眼识珠”的机会。 第70章 比如其中之一,不顾家人反对只身进京的北漂青年路烨。 王串串常年频繁进出电影厂,和追逐电影梦的男男女女无数次擦身而过,唯独只对路烨有印象。 路东祁问:“是因为我爸长得最帅吗?” “再帅能有真正的电影演员帅?”王串串解释说,“因为你爸比其他人有脑子,会自制简易名片逢人就发。说他有脑子吧,明明看见我随手扔垃圾箱了,下次遇见,他照样神采奕奕又递我一张。” 她回回扔,他次次递,怎么可能不印象深刻。 有次王串串去北电找她爸,赶上刚下课,学生们从教室门口鱼贯而出。她一眼认出混在其中的路烨,主动上前打招呼。 两人一攀谈,她才知道,路烨还是个艺考生,目标北电表演系,已经连续两年名落孙山。除了去北影厂碰运气,还打着两份工,一有空就来北电蹭课。如果第三年再考不上,他打算回老家,就此放弃电影梦。 王串串她爸教的是外国电影史,王串串纳闷,问他为什么不去蹭表演课。 路烨一五一十答:表演课是小班制根本蹭不到。 即使不蹭课,他灰心丧气的时候,也会来北电校园走一走。专业学府里的空气有魔法,他只要用力吸上几大口,又会重燃斗志。 王串串觉得这人有意思,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囊中羞涩的路烨,以打工为由婉言谢绝。仅有的存款全部上交表演培训班,他已经苦哈哈熬了大半个月,顿顿鸡蛋灌饼不加鸡蛋。 王串串也看出了他的拮据,校门口分别,特意祝他金榜题名,将来大红大紫。 “可能因为太穷吃不饱饭吧,那是我印象里,你爸最潦倒的时候。人一穷就容易显得丑,我当时对他的祝愿只是客套话,言不由衷,说完就忘了。没两个月,我高中毕业直接出了国。” 至此一面,两人再重逢,已经是几年后…… “在外面工作了两三年,因为我妈身体不好,我决定回国发展。”话音停顿,王串串抿唇轻轻一笑,抒怀般特文艺范儿地道,“人和人的相遇里是没有距离的。谁能想到,我刚回国第二天,临时回趟以前的老房子拿东西,居然又在北影厂门口碰见你爸了。” “他咋样了?”路东祁听得入迷,连环炮似的追问,“考上北电了吗?当上演员了吗?有戏演吗?” “按他自己的说法,不好不坏。”王串串依次回答,“考上了,配音系的大专班,但是他很满意。演员也算当上了,演过几部戏的配角,混了个脸熟。 “住在北影厂附近的地下室,地下两层半,你爸每天从‘洞’里钻出来到处跑活儿,我给他起过一外号,‘洞主’。那地方我后来去过几次,次次迷路,像你小时候玩的蚂蚁工坊,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记得有次遇到一西装笔挺戴劳力士的男人找我搭讪,自称民间金融家。你爸后来告诉我,他就是一放高利贷的。” “住地下室……所以我爸还那么穷困潦倒?”路东祁迫不及待。 王串串点点头:“听说我刚回国,他坚持要请我吃烤鸭。我吃,他看着我吃,说自己刚吃过不饿。其实他不敢吃,兜里没多少钱怕付不起账。吃完饭我提议开车送他回家,他还打肿脸充胖子,坚持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哪有钱坐车啊,全吃进我肚子里了。 “我记得那天北京出奇的冷,下着鹅毛大雪。后来我才知道,他饿着肚子,愣是从全聚德走回了他的地下室,差点没冻死在半道。” “死要面子活受罪。”路东祁哭笑不得,“好歹吃两张面皮垫吧垫吧。换成我,不吃烤鸭,我吃小料。葱白丝儿,黄瓜条儿吃到饱,反正可以免费续。” “谁能有你脸皮厚啊,面子是小饿死是大。”王串串笑嗔。 “我爸面子肯定没白要。”路东祁一脸八卦,“串儿姨,你是不是被我爸的‘义举’感动到了,对他有一点动心?” “看怎么论。”王串串慢条斯理答,“我们人生路径不一样,要是不重逢,我压根想不起你爸这号人。六七年没见,我们又算不上朋友,他肯掏空腰包请我吃饭,我不可能一点不感动。可是我又想,他知道我爸是导演,为我下血本也许别有用心。” 客观上,路东祁觉得串儿姨的怀疑很合理。 主观上,他更愿意相信他爸是个胸无城府的人。 所以忙问:“究竟有没有?” 王串串用调羹舀起吸饱肉汤的馍粒:“如果有,今晚上和你一起吃羊肉泡馍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知道他会问为什么,王串串接着说:“我判断的依据是,吃完烤鸭,你爸没找我要联系方式。那时候不比现在,没手机没电脑,写信比车马还慢。我家倒是有座机,你爸那寒酸样儿估计也掏不起电话费。” “那你怎么会当上我爸经济人呢?”路东祁不禁好奇。 “嗐,说难听点,我是拿你爸当实验对象。”陈年往事敞开了聊,王串串加瓶冰峰,喝两口续上话,“你没在那个年代生活过,你体会不到。政策一天一变,真正的翻天覆地。人人开始做发财梦,想着怎么钻空子,怎么吃时代红利。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路东祁也不是全然不知:“改革开放嘛,邓爷爷在南海边画了个圈圈。我还知道个词儿,‘北京倒爷’。俗称二道贩子,从南方进货倒腾回京城卖,牛仔裤,蛤蟆镜什么的。” “你说的那是改革开放早期。”王串串拉回正题,“我回国那时候,正流行‘走穴’。甭管是歌手,还是演员,但凡有点知名度,全国演一圈就能挣个盆满钵满。你爸虽然没什么名气,别人吃肉,他跟着喝汤,肯定比当小演员赚得多。可他不愿意走穴,说他只喜欢演戏,也只会演戏。” “我好像没听明白。”路东祈有点晕,做了个先等等的手势,捋着思路问,“他不肯走穴挣大钱,和你做他经纪人拿他当实验对象,有什么关系?” “我想试试,如果我做他经纪人,动用我所有裙带关系把他捧红,名利双收之后,他还会不会保持‘戏痴’初心。”王串串竖起四根手指,依次蜷曲,“酒,色,财,气最伤人,是很容易腐蚀初心的。” “我记得我爸对我的40岁才拿影帝,照你的捧法,会不会红的晚了点?”路东祁匪夷所思。 “那是因为你爸年轻时和你一样——不!听!话!接戏从来不问片酬,只看角色合不合他心意。日子能凑合,演戏不能将就。没钱赚,接着顿顿鸡蛋灌饼不加鸡蛋都行,宁缺毋滥。” 吃完羊肉泡馍,正好故事也告一段落。 手机没电,王串串催路东祁去结账,见他坐着发愣:“还有一点我刚才忘了提。你爸有天赋但不多,演技提升靠‘走量’,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 “串儿姨,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你们以前的事?”路东祁惴惴不安地看着她,“该不会我爸——” 王串串打断他:“你爸好得很,努把力能给你们家添 新丁。” 看眼小店墙上的挂钟,又催他买单:“咱该回去了,你爸应该睡醒了。你甭瞎想,我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们正在经历的东西,我们也经历过。我们也年轻过,也精彩过,所以会怕老,也不服老。” 第67章 重回花田深处 1 羊肉泡馍味道不错,结账时路东祁顺着香味,寻摸到砂锅里浓油赤酱肥瘦相间的卤肉。 估计老爸睡醒一觉肚子会饿,他特意要了个肉夹馍。 记得路影帝挑食不吃青椒,刚想提醒师傅,就瞥见旁边墙上贴了张大字报—— “西安人庄严宣誓:肉夹馍里绝对没有青椒!!!” 路东祁看笑了,冲这句宣言,必须再加四个。 拎着满满一口袋肉夹馍出馆子,王串串以为他嘴馋:“不准吃!吃胖了回去不连戏!” 路东祁这点敬业精神还是有的,解释说:“孝敬我爸的。他不高兴我接偶像剧,用西安美食哄哄他,省得一见面就急赤白脸吵架。” “该哄。”老故事没白讲,王串串很欣慰,转而又强调,“他胆固醇高,只准他吃半个!” 路东祁亲昵揽过她的肩,往灯火通明的住院部走:“串儿姨,同时当我们两父子的经纪人,特劳心,特费神吧?” “可不。”王串串一肚子牢骚,“尤其你们闹翻这几年,我夹在中间,一根蜡烛两头烧。要没你们两位任性的‘祖宗’,我起码年轻20岁。” 路东祁本想继续问,是不是因为他们,她才一直没结婚。 不知怎的没问出口,他搂紧她:“对不起啊,串儿姨,辛苦你了。” “只会用嘴说啊?没点实质性的表示吗?”王串串说着不满意的话,嘴角却高高扬起,“你爸比你懂事儿多了,说我受的夹板气算工伤,全额报销了我所有医美项目。” 当儿子的不能输:“我带你去东京逛牛郎店,去伦敦看魔力麦克,去赌城chippendales。” 第71章 “去牛郎店我要一对多,专挑最贵的。去看秀我要坐第一排,没有互动我不走。” “没问题,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想去就去?” “去!” “说走就走?” “走!” …… 亲亲热热聊了一路,走进住院部电梯,路东祁收到条信息。 周蒾发来一张静物照。 进组前,路东祁临时起意,把闲置在窗台上的阿拉丁神灯壶改成花器,种上庄园随处可见的狗尾草。生怕自己不在,空宿舍被别人“霸占”,他像宣誓主权似的,贴上自制姓名牌,又搁回窗台。 走前两天,逢人就交代:“有空帮我浇浇水。” 照片里,狗尾草长高了一节,旁边还开出一朵粉白色小野花。 阳光斜斜切进窗台,灰尘在光束里漫舞,野草野花随风轻轻摇曳。 那么普通,又那么姿态动人。 路东祁发现了,比起用文字保持联系,周蒾更愿意与他分享随手捕捉的日常瞬间。 一朵像垂耳兔的云; 振翅的七星瓢虫; 枝头的咖啡青果; 焖蒸咖啡粉时如呼吸般的气泡; 穿梭于咖啡田间的农户; 赵启明慢跑的背影; 捧着英语书打瞌睡的董六一; 菜园里播种的中年姐妹花; 卡克河边钓鱼的周博平和林贵泉…… 如此平凡,也如此美好。 路东祁依稀记得,以前在北京的周蒾,朋友圈里偶尔也会出现记录生活的九宫格。 过于稀松平常,他总是匆匆掠过,最多顺手点赞,从不会一张张点开来看。 忽然想回翻周蒾的朋友圈,可惜她设置了仅半年可见。 路东祁正遗憾,身旁王串串拍他肩膀:“看看谁来了?” “谁啊?” 视线移开手机,路东祁下意识先看一眼串儿姨,而后顺着她的目光,疑疑惑惑望去走廊那端。 黑眼珠子蓦然一定。 周蒾坐在病房门外,似有觉察,她转过头来。 四目交汇的瞬间,她朝他温柔一笑。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消失了,路东祁仿佛又回到了咖啡花开的卡克河边,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不再是曾经的咖啡小白,他知道那叫“阿拉伯茉莉香”。 路东祁有些恍惚,分不清现实或梦境,呆呆站在原地。 被串儿姨拽着来到周蒾跟前,他仍旧两眼发直。 好大儿像被抽了魂儿,王串串成心看他出洋相,又装傻又装凶:“你呲着大牙花子乐什么乐?!你老子还在里面躺着呢!赶紧收一收,进去进去!” 说着把他硬推进病房。 片刻,一颗脑袋“破土而出”。 路东祁双手扒着门框,用力挤挤眼皮,只怕自己看花眼:“真是你啊周蒾?!你怎么会来?” “是我。”周蒾点头微笑,“秋澜姐通知我的。” “怪不得我一落地,她就问我哪家医院。”路东祁后知后觉。 还想说什么,王串串一巴掌把他塞回去:“走你!” 病房门一关,她拉着周蒾坐回长椅。 “他爸身体虚,不能熬太晚。”解释完当即变脸,王串串面带笑意,低声道,“装的,苦肉计,博取东东同情。” 周蒾也笑了:“刚我进去看叔叔,他可能以为路东祁也在,正看电视,听见敲门声立刻关掉电视,还把遥控器藏枕头下面。” 王串串笑容更开:“大影帝走下银幕和普通人没区别,幼稚老头一个。” “串串姐,我来的匆忙,这是临时在机场买的 鲜花饼。”周蒾从旁边座椅提起两只精美礼盒,“叔叔让我交给你,他怕自己控不住偷吃。” “唷,这牌子我爱吃,给我正合适。”王串串也没客气,看着礼盒上的玫瑰花,似随意问,“你们聊了什么?” “叔叔问起庄园的日常工作,还问路东祁每天都做些什么,有没有给庄园添乱。”周蒾如实回答。 “半夜去厨房偷东西吃闹得鸡飞狗跳,食物中毒靠生咖啡豆催吐,洗澡不敢睁眼赤条条摔一屁墩,干点农活把自己搞得旧伤复发……”王串串掰起手指如数家珍,语气笃定,“他干得这些‘好事儿’,我猜你肯定都没讲。” 周蒾点点头。 路东祁出的糗她只字未提,只讲了他热心肠的一面。 组织篝火晚会,积极参与知识问答赛,教咖农孩子英语,为咖农修咖啡机,帮留守青年寻求新的出路…… 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分辨瑕疵豆,做三角杯测,为咖啡树修枝剪叶。 这些与从王串串口中听来的大相径庭,路烨简直不敢相信,甚至质疑周蒾张冠李戴。 周蒾想起刚才路叔叔既惊讶又惊喜的表情,不由问:“串串姐,路东祁和路叔叔一直是通过你来了解对方的生活?” “可不,他们有‘仇’,见面说不到两句话必掐架,我是他们的地下交通站。”王串串任劳不任怨,使小性子似的,“伺候人的老妈子也不是什么都讲,不高兴了,我专挑东东的‘好事儿’气他爹。” “气到了吗?”周蒾笑问。 王串串得意挑眉:“气到不愿承认是他儿子,怎么能这么蠢。我故意火上浇油提醒他,你年轻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干过的蠢事儿可不老少。” 听到这里,周蒾忽然明白了路东祁曾经的执着。 一物降两物,串串姐能治住路叔叔,更能轻松治住路东祁。 她又想起了同样“合纵”在她和父亲之间的阿乐姨。 跳出固化的母职标签,她们反而更自如,更强势,手腕更灵活。 母性的无私与伟大,以各种方式被不断重复和强调,是不是一种对女人的规训绑架呢? 周蒾陷入沉思,并没有察觉到王串串正细细端详她,也在思考着什么。 “小周。”短暂沉默后,王串串好似不经意地重启话头,轻轻问,“你觉得东东和他爸长得像吗?” 周蒾回过神,下意识回答:“不太像。”觉得不妥,飞快补充一句,“他可能长得更像他妈妈。” 惊觉言多必失,她又怀着歉意:“对不起,串串姐。” 王串串摆手:“没有血缘关系,当然不可能像。”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5-29 “阿拉伯茉莉香”是个有香味的误会。咖啡经也门摩卡港(摩卡咖啡由来)传播至欧洲,所以欧洲人误以为咖啡源自阿拉伯半岛。 第68章 最好的归宿 1 就那么轻松平静讲了出来,字字分明,字字如迷雾深渊。 周蒾愣住了,惊诧万分地看向她。 王串串没有看她,双眼长久凝视对面雪白墙壁,仿佛生了根。 墙上一张淡蓝色暖心标语——“祝你早日康复,身体健康!” 王串串默念了两遍,再度开口,声音依然无波无澜。 “路烨有年去华北平原拍戏,戏份不重,演个石油工人。拍到一半扁桃体发炎,和这次一样,不想耽误剧组进度,他一直靠吃消炎药拖着。拖到杀青,扁桃体化脓高烧不退,我陪他去了招待所附近的卫生院。 “输上液我出去买饭,再回来,他怀里多个婴儿。缩在脏不拉叽的襁褓里,又瘦又小像只无毛猫。倒是很乖,眨着眼睛不哭不闹。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身体太虚弱,即使哭闹也发不出丁点声音。 “路烨那年三十出头,一心拍戏没谈过恋爱,慌张无措的表情,看着比他怀里的孩子还无助。我问他怎么来的。他说有个女人要上厕所,拜托他临时帮忙照看孩子。我又问去多久了,一听说有十来分钟,我脏话都出来了。 “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一个头脑简单的男人,一个早产多病的婴儿,不知道哪个更倒霉。” 王串串说着讽刺地笑了笑。 “你们没去找过那女人吗?”周蒾急切地问,忘记了思考。 “找啊,怎么不找。” 王串串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女士烟,在指端慢慢摩挲:“把孩子送进县医院,我们开始马不停蹄地找。我反反复复逼路烨回忆那女人的长相。他的回答永远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了张大众脸,没有明显外貌特征。二十六七年前的中原小县城,找个普通女人,比海底捞针难。 “无头苍蝇一样不是办法,找不到那女人,我们改从孩子的出生入手。我让路烨抱着孩子拍了张照片,拿着照片,我们问遍了全县大大小小的医院卫生院私人诊所,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路东祁提起过的那张照片? 周蒾想着,不忍问出口,心里堵得慌,她紧紧抿住嘴唇。 “对了,路烨听出那女人有口音。奇奇怪怪的腔调,应该不是当地人,可他分辨不出是哪里口音。”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王串串停下来,朝她微微一笑。 第72章 待人转进病房,她才继续:“后来全国各地拍戏,走遍了大江南北,他再也没有听到过类似的口音,奇怪吧?” “有意的吗?”被情绪左右的周蒾再次脱口而出,“她有什么苦衷不得已决定抛弃孩子,所以故意改变口音?” “谁知道呢,也许吧。”王串串耸耸肩,捏着香烟又望回雪白墙壁,神情悲悯,“不管哪个时代,永远不缺命运凄惨的女人。” 说完便沉默了。 实在无法将热情开朗的路东祁与可怜弃婴联系在一起,周蒾也跟着沉默。 走廊顿时变得格外空寂,又好像充斥着无数女声,不同的口音,同样的如诉如泣。 直到王串串发出一声苦笑:“人还没找到,县医院通知我们,他们医疗条件有限,孩子必须转去更大的医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先转省医院再转回北京,好不容易痊愈了,终于会哭会闹了,我们也折腾够了,没心思继续找他生母。我和路烨都是单身,常年生活在剧组,一开始真没考虑过收养他,那只能往福利院送。 “我们去看过,不会走路的孩子像阿猫阿狗一样全摆在地上,任由他们或哭或闹,简直太震撼了。” “为什么?”周蒾不解。 “因为抱了他们,他们会产生依赖,哭的更凶闹的更凶。院里那么多 孩子,根本抱不过来。”像是想到了平行世界里的孤儿路东祁,王串串转看向周蒾,哀凉地道,“被抛弃的孩子,同时也失去了被爱的资格,他们必须学会孤独长大。” 心里滋味难言说,周蒾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她问:“所以你们改变主意决定收养他?” 王串串点头:“接下来我们又开始考虑由谁来收养他。结果你已经知道了。那天路烨想了很久,后半夜他终于下定决心。他觉得未婚女青年收养来路不明的弃婴,以后进入婚恋市场,身价会大大折扣。我虽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我坚决拥护他的决定。 “孩子住院那段时间,他天天往医院跑,还没康复出院,玩具已经买了一大堆。他显然比我更难以割舍那个小生命,我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何不成人之美呢。” 不知哪间病房突然响起嘟嘟嘟的警报,尖锐而急促。 医护人员从她们眼前匆匆跑过,一下子把周蒾拽回了现实之中。 她满怀疑惑扭头就问:“串串姐,路东祁并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警报声戛然而止,周蒾的话音也顿了两秒,“……我这个外人?” “不告诉东东是因为,作出决定那晚我们发过誓,保守住秘密,绝不能让他知道。”王串串大概猜到周蒾会说什么,紧接着又道,“我当然明白东东有权利了解他的身世。但你别忘了,没有我们,他可能连命都没有了。现在想想,路烨真是单纯善良,那天晚上他单独发了另外一个誓。” 周蒾:“不生孩子?” “对。”王串串说,“路烨居然他做不到绝对公平,如果生小孩,一定会更偏爱自己的骨肉。我告诉他,你这叫‘因噎废食’。哪怕两个都是亲生的,照样难一碗水端平,何必对自己要求太苛刻。我真没想到,他态度还挺坚决,闷声不响地,第二天就去做了结扎手术。” 医护人员步出病房,从一张张略显疲态的脸上,看不出结局究竟是好是坏。 目送他们离开,王串串收回视线有感而发:“人能看淡生死,不一定能看破红尘。他儿子反感他把婚姻当儿戏。我也问过他,结了离离了结的,是不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他不承认,我不信。道德感太强是种负担,我不信他不后悔。” “串串姐你也后悔了?”周密推测道。 “路烨能保守住秘密,我当然也可以,但我比他鸡贼。”王串串保持着她轻松释然的心态,冲周蒾眨了眨眼,“我们只发誓对东东保密,我告诉你可不算违背誓言。” “可是你并没有回答我,为什么选择告诉我?”周蒾追根究底地问。 王串串不答反问:“当初那女人为什么选择路烨?因为他面善?看起来比较有钱?还是看起来比较好骗?又或者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会是她儿子最好的归宿。” 面露微笑看着周蒾,王串串终于正视她的问题,一字一句回答:“如果秘密也需要一个最好的归宿,我觉得,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第69章 点球和老姜 1 路烨津津有味吃第一个肉夹馍的时候,墙上电视突然诡异一亮,中央体育频道台标赫然出现。 老子用屁股压实枕头欲盖弥彰,儿子当场“缴获”遥控器一只,陪他看起欧洲杯1/4决赛的直播。 路东祁不懂球,但他高中室友是一瑞士哥们儿,所以他临时决定支持瑞士队。 不巧,路烨是英格兰铁杆球迷。 一听儿子站错队,好像故意跟他对着干,他更卯足劲为球队加油助威,高呼英格兰万岁。 太投入费体力,他偷偷摸摸拿起第二个肉夹馍。 路东祁瞄了眼,假装自己不识数。 加时赛终场哨声吹响,一比一战平,紧张刺激的点球大战前,父子俩也进入了休息时间。 人一开心胃口就好,路烨第三度伸向“万恶”的碳水化合物。 和儿子对上视线,他脸上挂出心虚的笑:“没事儿,大不了挨你串儿姨一顿骂。” 路东祁比他反应快,伸手抓过口袋,三两下打个死扣:“有事儿,我会挨串儿姨一顿打。” “我是你亲爹!”路烨吹胡子瞪眼假装生气。 “和亲不亲没关系,我已经很纵容你了。”肉夹馍不能吃,路东祁指着果篮问,“肉吃多了不消化,吃点水果,你想吃什么?” 路烨当机立断:“桔子。” “我给你剥,还是你自己剥?”路东祁挑了个大小适中的。 路烨勾起嘴角:“你剥。” 路东祁剥着桔子:“不用我喂你了吧,怪恶心的。” “嫌我恶心?”路大影帝又不满意了,斤斤计较开翻旧账,“你小时候得流感,被浓鼻涕堵得没法呼吸,是我用嘴一点点吸出来的。我都没嫌你大浓鼻涕恶心,喂我吃几瓣桔子,你敢嫌我恶心。” “那这天没法聊了,要不我滚?”剥好的桔子递给他,路东祁作势起身。 “你滚吧 。”路烨也不留他,潇洒一挥手,“知道外面有人等你。当爸爸的只能陪你走一阵子,外面的人,才能陪你走一辈子。” 路东祁一屁股又坐了回去,笑说:“爸,你居然是个文艺范儿的老登。” 路烨大度:“念在你喊我爸的份上,我原谅你。” 看得出他确实心情好,因为如此和睦的相处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 路东祁同样珍惜,主动展开话题:“说到小时候,爸,你还记得我的第一部戏吗?” “当然记得。”往嘴里扔瓣桔子,路烨不假思索,“你跟着小彭学了点花拳绣腿的功夫,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找人比武。你这股不混不吝的劲儿,被我一导演朋友一眼相中,邀你出演他的新戏。武侠片,我演男主角,你演男主角小时候。” “可我长得和你完全不像,你不觉得吗?”路东祁眼神探究。 老登心里一咯噔。 路东祁盯着他的脸,认真道:“我比你帅多了,应该是中了基因彩票。”见他没反应,“爸,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后悔让我入行?” 心里藏着秘密,路烨的思绪没跟上,似是而非地应付了一声。 “真后悔了?”路东祁又问一遍。 路烨这才回过神,迟钝地追问他后悔什么。 茫然的表情显出几分老态,路东祁迟疑过后:“你不能接受我演偶像剧,更不能接受我没有走你规划好的演艺路线,后悔当初让我入行。” “你问我记不记得你的第一部戏,我也问问你,你以前演的那些戏,有哪一部是我按着你脑袋逼你演的?” “我不演你不高兴,和逼没分别。” “我再不高兴,你不也反抗成功了?” “那是你因为你想让我延续你的辉煌,可我觉得,辉煌是不能被规划的。” “你有为自己做过规划吗?还是你的规划就是一事无成?” “如果影帝的儿子一定要继承影帝出色的演技,像他一样成为影史传奇,我宁愿一事无成。” “不要为你的平庸找借口!”路烨的语气越发严厉。 路东祁视而不见,讥诮反驳:“你过分用心的安排,只会让我感到无趣。复制粘贴你的人生就不平庸吗?” 熟悉的火药味扑鼻而来,眼看着有翻脸掀桌的苗头,他们同时闭了嘴。 点球大战拉开帷幕。 双方球员轮流射杀皮球,不知是绿茵场上的他们更紧张,还是看台上的观众更紧张。 亦或者,是目不转睛紧盯电视屏幕的路烨。 第73章 路东祁凑近他:“爸,如果英格兰赢了,咱俩能各过各的吗?你爱娶谁娶谁,我不管你;我爱演啥演啥,你也别管我。” “我不和你赌。”路烨坚决摇头,“我看球这么多年,苏格兰在重大赛事的点球大战,一直是输多赢少。” “万一这次赢了呢。”路东祁怂恿他,“这不二比零了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被充满悬念的大战吊足胃口,路烨犹犹豫豫间:“二比一了。” 轮到英格兰第三名球员萨卡登场,路东祁继续游说:“这小黑哥们儿眼神很坚定嘛,我觉得他能改写比分。” “你懂什么。”路烨依然不为所动,“太年轻,三年前的欧洲杯,他就没能经受住考验。” 话音刚落,“小辣椒”萨卡成功骗过守门员,将皮球送入瑞士队球门。 路烨大呼好球,路东祁也跟着吆喝:“漂亮!三比一!” 见儿子兴奋地高举起右手,击掌响应,是路烨下意识间的举动。 以为他为父倒戈共庆进球,谁料却中了儿子的圈套。 路东祁得逞大笑:“击掌为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2 一门之隔,病房里隐约传出欢呼声,等在外面的两个女人疑惑对视。 王串串太了解那对父子,很快猜到:“八成是在看球。年轻时候,路烨最大心愿是演一部足球题材的电影,年纪上来了,又改成指导一部足球电影。等等等,等到彻底隐退,心愿也没能实现。” 王串串叹息:“唉,你懂的。” 周蒾了然一笑,点点头。 片刻,病房门由内而外被拉开。 路东祁走出来,先对周蒾说:“我今晚上留下来陪我爸,酒店我已经订好了,你过去休息。”又对王串串说,“我叫辆车,先送你回剧组酒店,再送周蒾。” “不用。”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路东祁看着她们,会错意:“太晚了,你们自己打车我不放心。” “不用。”两个女人又异口同声。 “为什么?”路东祁更奇怪了。 王串串笑着用眼神示意周蒾,让她先讲。 周蒾说:“我买好了早班机回云南,待会儿直接去机场。” 王串串接着道:“我开了剧组的车,你陪你爸,我送周蒾。” 不被需要有点失落,路东祁对周蒾恋恋不舍:“待会儿走啊,不能把机票退了,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吗?” “不能。”两个女人再次异口同声。 王串串揪着他耳垂,强行把他脑袋拧过来,与她对视:“你爸难得病倒一次,你给我老实待在他身边。” 周蒾也附和:“你还要回组里拍戏,多陪陪叔叔,别把时间浪费在路途上。” 不等路东祁开口接话,王串串打个哈欠,一手拎鲜花饼,一手拉起周蒾胳膊:“现在送你去机场,困死了,我要回酒店补觉。” 先前是她把路东祁拽到周蒾跟前,这回颠倒过来,她把周蒾越拽越远。 临近电梯,周蒾回头,路东祁木头似的仍傻傻怔愣原地。 金属门弹开,王串串却松了手,独自走进去。 她冲周蒾做个俏皮鬼脸:“我故意的。一把年纪,没那么多觉睡。去吧,我在停车场等你。” 周蒾失笑:“谢谢串串姐。” 转身,迎着路东祁倏然绽放的笑容,她步履轻缓地走向他。 第70章 爱情的科学道理 1 因为浮尘,阳光有了具体的模样;因为周蒾的去而复返,路东祁的快乐触手可及 。 她是他的丁达尔效应。 一步之遥,他二话不说捉住她的手,牵她一起坐进长椅。 像是被快乐冲昏头脑,除了傻笑,什么也不会。 周蒾被他盯得不自在,移开视线,看去他提着的食品袋。 路东祁也觉出自己傻冒烟,迅速敛笑改大皱眉头。 他故意逗周蒾:“又吵架了,不给他吃!”把肉夹馍硬塞给她,“你吃!”下一秒又收回,“算了,热的好吃,凉的不好吃,又冷又硬还伤胃。” “你和叔叔真吵架了?”周蒾将信将疑。 “不吵不正常。他说演偶像剧磨练不出演技,是浪费生命,没前途。我说他那个年代如果有偶像剧,他肯定也没跑。甭管以前现在,电视剧都是用来娱乐大众的,类型不同受众不同而已,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你夸周蒾稳重优秀,她还看霸总小说解压呢,她因此变得低俗了吗?” 周蒾还是不太信,眼睛里充满质疑。 麻溜编完瞎话,路东祁换副可怜面孔:“我爸病殃殃的,我也不好发挥我吵架的功力,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周蒾,你安慰安……” 话没讲完,病房门被拉开一条缝。 路烨探出头,义正词严地对周蒾说:“别听他满嘴放炮,我们没吵架,小周你不用安慰他。” “爸,偷听可耻。”路东祁被当场拆穿也不脸红,“差一点吵起来,总没错了吧。我这么弱小无助,让周蒾安慰一下不为过吧。” 路烨充耳不闻,不带瞅他一眼,慈眉善目继续和周蒾聊:“我这个儿子哪儿哪儿都挺好,唯独嘴太碎。肯定不是什么优点,但他也不是对谁都这样。遇到他愿意倾诉的人,句句都是真心话。” “爸。”路东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断他,“您要是睡不着,我找护士给您来针镇定剂,还世界一个清静,还我们年轻人一个安宁,您看行不行?”又不怕死地补一句,“上述也都是真心话。” 说护士,护士小姐姐真的来了。 估算时间来拔输液针,顺便严肃提醒路烨老师,该休息了。 留给年轻人独处的时间也不多了,周蒾不想串串姐久等:“要不你也进去吧。” 隔门有耳,路东祁拉起周蒾,拐进斜对面消防通道。 关了防火门,他顾左右而言他:“林夏收到农大录取通知书了吗?” 周蒾:“应该快了。” 问什么答什么,见路东祁双手合十求她多说点,周蒾无奈,于是详细扩展道:“林老叔和李孃孃会送他去北京,还要带满婆婆一起去。满婆婆可高兴了,年轻时总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终于有机会去金山看看了。董六一也想去,董爸董妈不同意,把他领回家准备复学考试。 “对了,满婆婆问我金山在北京哪里,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路东祁想了想:“可能是金山岭长城。” “好,我回去告诉她。”周密继续说,“满家财知道奶奶要去北京旅游,特地给她转了两千块钱。满婆婆警惕性还挺高,以为是电信诈骗,差点报警。我告诉她真是满家财转的,她不信,一直重复问我大孙子是不是做的正经工作,那么多钱到底怎么来的。我说做武替演员,满婆婆听不懂。我改说跟着路东祈的朋友打工,她说好啊,小路人不错,他朋友肯定也是个好人。” “满婆婆人老眼不花,她看人真准,说的对。”路东祁喜上眉梢,“等我回庄园,我还要去她的咖啡田,帮她干农活。” “你真要回庄园?”周蒾说,“北京才是你的家。” “怎么,嫌我死乞白赖缠着你?”笑容瞬间荡然无存,路东祁垮下脸,振振有词道,“我是为了大家回去的,而且我答应过叔叔,要跟着他学做杯测。” 说话间,想起前几天围观了一场男主壁咚女主的亲热戏。 路东祁有样学样,刚把手伸过去,周蒾就灵巧闪避开。 大写的尴尬印在脸上,快速收回手改给自己扇风。 嘟囔句有点热,他强装镇定:“再说了,我回去是有科学原理的。” “什么原理?”周蒾不懂。 “咖啡因会刺激蜜蜂神经元形成‘奖励回路’。我是那只蜜蜂,你是……”路东祁没有继续说,怕他的肉麻又吓跑周蒾。 “我再告诉你个科学原理。”周蒾眉平目静,“阿拉比卡是雌雄同体,绝大多数靠自花授粉,风一吹,高处的花粉落到低处的花蕊里。” 学成半吊子的路东祁听傻了:“你的意思蜜蜂做的是无用功?!纯粹自作多情?!” 真的该走了,周蒾刚转身,路东祁飞快捉住她手腕:“你是不是又拐着弯拒绝我?” 周蒾挣脱不开:“你松手,我告诉你。” “你先说,我再决定松不松手。”路东祁攥得更紧,一副正大光明耍赖皮的模样,“我知道你收着力道没使劲。没关系,万一你把我手废了,我可以立刻就医。” 周蒾无语:“你怎么又来这套?” “拦不住好使啊。”路东祁哼哼,“死猪不怕开水烫。” 纠缠下去更浪费时间,周蒾说:“阿拉比卡借风传粉的比例约占95%,另外5%则靠蜜蜂和其他昆虫传粉。” 居然又是科普,路东祁闻言一愣。 “5%,5%,5%……”他喃喃重复着,忽地醍醐灌顶眼睛一亮,“我还有希望对不对?!” 第74章 “你小点声。”周蒾忙道。 内心的狂喜几乎要喷涌而出,路东祁哪还能控制住声带。 他单手捂嘴瓮声瓮气:“月底杀青,你能去云瑞机场接我吗?”知道自己得寸进尺,紧接着解释,“以前经常接送我的老兵大哥,你见过那个。最近忙着赚奶粉钱在边境跑运输,我不好意思麻烦他。” 周蒾没作声,垂眸看了眼他的右手。 路东祁松的那叫一个利落,甚至高举过头,以示信誉度优良。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他一惊一乍口不择言:“其他昆虫?!除了高宗源,难道我还有其他情敌?!” “莫名其妙。”周蒾觉得他可能中邪了,“高宗源早有喜欢的人。” “谁啊?”路东祁八卦的dna动了。 “秘密,不能告诉你。”周蒾走下楼梯,间隔四五节台阶,她脚步停顿转回头,“订好机票通知我,我去机场接你。” 第71章 三角关系 1 住院部禁止吸烟,地下车库同样贴有醒目的警示牌。 一根女士烟捏了很久,烟身微微发软,王串串终究还是把它点燃了。 副驾座椅上躺着她的手机,亮屏,界面停留在她 和路烨的微信私窗。 前天半夜,路烨连发两条信息—— 【东东和我不亲,是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你们也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他对你无话不说?】 路烨老花严重,敲键盘废眼神,能打电话发语音,他绝不发文字。 王串串知道,这两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多年,宣之于口,难免带有语气、表情和肢体动作,自然会泄露他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而文字是一种不完美的媒介,很容易被曲解被误读,反倒会带给他安全感。 王串串没有读心术,一直没有回复。 慢慢抽完一支烟,她拿起手机,点击语音:“老路,还记得你是哪年隐退的吗? “那年东东15岁,第一次触电大银幕。导演也是个新人,还不到30岁,故事是根据他亲身经历改编的。 “《左山》,主人公是个聋哑少年,性格孤僻,因为一场无声的争吵,错手杀死了酒鬼父亲。惨剧发生后,他没有报警自首,而是选择肢解尸体,带着父亲的一只左手,踏上逃亡之路。 “男主角戏份吃重,几乎是一部九十分钟的独角戏。导演找了我们很多次,我们都拒绝了。觉得以东东当时的演技和阅历,实在难挑大梁,根本驾驭不了如此复杂幽微的人物。如果没有东东的一再坚持,我们……呵,世界上哪有什么‘如果’。 “拍戏的三个月里,东东好像变了个人,完全沉浸在角色里,沉默寡言,自卑敏感。不仅不愿意和我交流,而且禁止你来片场探班。太反常了,我们居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可能因为越是这行的人,反而越不敏感。我们都没有多想,自以为他是为了更好地揣摩角色,贴近角色,而做的物理性隔离。 “我还记得,粗剪的成片我和你是在剪辑室里看的。我紧张到全程握拳,看完东东的表演,心里喊出两个字——‘成了!’。你呢,一个人在剪辑室又看了一遍,很久之后才出来,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要退休’。 “因为什么?因为你和东东不仅是父子,也是同行。 “一个15岁孩子展现出的惊人表演能力,令你嫉妒。这是人性,你控制不了。你会想,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吗?是的话,可这天赋并不来源于你的血脉遗传,只会令你更痛苦。我能体谅你的心情,所以你要退休,我什么也没有说。 “很可惜,《左山》到现在都没能拿到龙标公映。东东也好像就此一蹶不振。演技明显退步,接了很多你为他精心挑选的角色,却再没有《左山》里的惊艳发挥。 “‘昙花一现’似的急转直下,老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在《左山》里的表演,不是演技,而是他的真情流露。 “那几年他一直生活在两个完全割裂的世界里。一个世界充满光鲜亮丽,一个世界只有孤立和排挤。他从来不讲,只提过很多次想出国念书。你不同意,永远用‘你还太小,心智不健全,没办法独立生活’,这样简单粗暴的理由打发他。 “他是《左山》里的孤僻聋哑少年,也是现实中孤立无援的‘失声’少年。他在戏中失手杀死无能的父亲,同时也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弑父’。因为现实中的你太过强大,他杀不死你。 “一部戏,一场自我救赎。东东开始学着反抗,出国留学是第一步,是靠他大哭大闹为自己争取到的。临行前一晚,东东才告诉我他在学校的遭遇,要我保证,绝对不对你透露一个字。可是他出国了,工作量却没有因此减少。你退休了,所以理所应当地把你‘戏痴’的初心转嫁给你的儿子。有过一次‘惊艳’,你就希望他可以次次‘惊艳’,一个角色不行,就再来更多。 “东东持续不断反抗,不断挑战你的权威,是被逼无奈,他不想被你剥夺属于他的人生。 “老路,反过来想,你又何尝没有被他剥夺你的人生呢? “如果你没有好心抱他,如果你没有大发慈悲收养他,如果你没有一意孤行去做结扎手术,如果你没有坚持隐退…… “还是那句话,这世界上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 “老路,我心疼你,也心疼东东,这些年看你们吵架,像看自己的双手左右互搏,我却总是袖手旁观。我以为我是想做到保持中立,不偏袒你们任何一方,所以不插手不干涉。但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三角形绝对稳定,而三角关系总是摇摇晃晃。为我的工作也好,为我的控制欲也好,你和东东矛盾越深,我存在的价值越高,我在你们各自心里的分量就越重。” 60秒,语音信息自动发送。 握手机的手失重般垂置方向盘上,王串串眼角擒泪,内心平静如深海。 等泪珠滑落脸颊,她重新举起手机,嘴角带笑:“老路,我比你小几岁,以前总喜欢在你面前自称‘姑奶奶’。年轻的时候发起火来更是肆无忌惮,骂你像骂孙子一样,什么难听的都敢往你脸上招呼。你啊,拿我当你自己亲妹妹,从来不跟我计较。我呢,耀武扬威惯了,从没喊过你一声‘哥’。我想,现在有必要补上。 “哥,听妹妹一句劝,放过你儿子,就是放过你自己。” 像是郁结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落地,王串串丢开手机,重重吁出一口气。抽出根香烟含在唇齿间,望去“禁止吸烟”的标示,没点燃,又拔出来塞回烟盒。 手机屏幕忽而点亮。 她低头一瞥,不觉勾起了嘴角。 【别喊哥,我受不起,怕折寿。】 …………………………………………………………………………………… 第72章 关于热爱 1 路东祁新剧杀青前一天,最后一场戏是在武汉龙王庙码头。 江水映余晖的景色特别美,导演临时起意,决定加一场女主和男二在江边看落日的戏。 中远景,没台词,任演员自由发挥,主打一个男帅女美的浪漫氛围感。 要画面不要人物逻辑,路东祁忍着没吐槽,他高度配合表演耍帅,完全是看在常秋澜的面子上。 单看两张脸,确实是唯美偶像剧画风,可他们嘴里聊的,却是南辕北辙的另外一回事。 路东祁:“这地儿瞧着眼熟,好像在哪部片子里出现过。” “《万箭穿心》,我最喜欢的国产女性电影。”常秋澜拍了拍身前的石栏杆,“女主角李宝莉和要离婚的老公争房子,就站在这里说了句,‘我就是不信这个命’。” 北京大妞一口原汁原味的武汉话还原台词,路东祁可想而 知:“你有共鸣了,所以专程在这里取景?” 远眺去江心半抹夕阳,常秋澜慢悠悠道:“小时候拍戏稀里糊涂的,感觉像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不想写作业,只想玩。后来跌入谷底闲赋在家抠脚,又不想玩了,想拍戏。没戏可拍只能靠看电影过瘾,国内的国外的新的旧的,最喜欢的还是《万箭穿心》。明明我和李宝莉没有丁点相似之处,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特别有共鸣。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转型失败必将陨落是童星的宿命。老娘不信!我只信,我一定能从谷底一步步走出来。” 和她一比,路东祁觉得自己除了不红,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 常秋澜有句话说的对,他命好。 好到当演员是他唯一的选择,那等于没有选择。 路东祁彷徨地笑笑:“还是因为你喜欢当演员,爱演戏。” “你不喜欢?你不爱?”常秋澜偏头发问,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挽到耳后,“你别忘了我初恋男友是谁。我看过《左山》。虽然他是个绝世大渣男,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拍得很牛,你演得也很牛,你们互相成就了一部好片子。” 第75章 “超常发挥而已。”路东祁不以为然,他转身背对江水,似不经意地瞥了不远处的镜头一眼,“多少年了,我都不敢再回看那片子,觉得好像是自己演的,又好像不是。” “姐是过来人,姐给你个建议,路东东。”常秋澜也转过身,与他肩并肩,“给自己放两年假,干什么都行,唯独别演戏。两年后,你自然会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爱不爱。” 一个最擅长不务正业的人,听完她的建议,居然懵圈了。 路东祁问:“不演戏我干什么去?” “去云南跟着周蒾种咖啡啊!”常秋澜厌蠢症犯了,险些五官乱飞,没绷住精致易碎的女主脸。 导演没喊卡,她绝不能停。 慢动作缓缓看向路东祁,常秋澜眼神羞中带娇,笑容柔美:“你丫要是有种,就跳出你爸的光环,远离熟悉的剧组生活。两年后还惦记着演戏,你铁定不会再迷茫。这法子不好使,老娘名字倒过来写!” 用楚楚动人的神态放狠话,严重的声形不符。 路东祁差点笑场,可他也不能停。 “好像……也不是不行。”装深沉思忖着,他望去最后一点红日,不由自主轻哼起了歌,“一生之中兜兜转转,哪会看清楚……” 2 距离上次西安匆匆一面,已经过去度日如年的20多天。 杀青直奔天河机场,路东祁在长水机场附近酒店对付一晚,翌日9点直飞保山。 10点10分航班准时降落云瑞机场,周蒾如约而至。 接站楼外,两人面对面相视一笑。 路东祁难掩激动,真想来个小别重逢的拥抱。 但保山毕竟不是北上广。 大城市你当街热吻都没人多瞅你一眼,民风淳朴的小地方,他只含情脉脉地对着周蒾发了会儿呆,已经有不少路人侧目。 主动催周蒾赶紧走,路东祁揉揉自己笑烂的脸:“我现在这样儿是不是有点傻缺?” “比有点多一点。”周蒾忍笑,很自然地接过他的旅行箱,“我不反对你来种咖啡,可两年时间不算短,你可要考虑清楚。” “你怕我吃不了苦半道跑路?”路东祁假装会错意,帮她出谋划策,“怕我跑,我可以和你签劳动合同,你是甲方用人单位,我是乙方牛马。” 周蒾领他往停车场走,亦真亦假地商量:“签合同要写明岗位,你觉得什么岗位合适你?” 仔细想了一遍庄园里叔叔嬢嬢们的日常工作,路东祁遗憾摇头:“确实没有我合适的岗位。要不你现加一新的,预备男友岗,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蒾不假思索,“签了合同就要给你发工资,这岗位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我花钱请你来追我,像话吗?” 路东祁等的就是她这句,立马顺杆往上爬:“太不像话了!我追我的,坚决不让你花一分钱!” 周蒾一愣。 湿云密集细雨霏微,她没再搭理姓路的,推着旅行箱径自加快脚步。 路东祁忙追上去:“开玩笑的。你放心,力所能及的活儿我肯定会干,不要工资。我物欲很低的,和之前一样,有张床有口饭吃就行。” “物欲低?”周蒾觉得他的确在开玩笑,“你家里一房间的电影周边,绝版的占绝大多数,你好意思说你物欲低。”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说话间熟悉的皮卡车进入视野,路东祁想起什么一把拽停周蒾,心有余悸地问:“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吧?不会又突然冒出个长辈吓到我魂飞魄散吧?” 周蒾抿唇:“没有长辈。” 此话不假,因为皮卡车里坐着的两个人和他们年纪相仿。 后排是多日未见的老面孔高宗源,路东祁勉强笑着和他打招呼。 副驾驶位的中长发女人闻声回头,第一次见,路东祁却瞧着有些眼熟。 周蒾张嘴刚想做介绍,他抬手做了“先不用”的手势。 大脑飞速运转,路东祁很快将她的五官和某张照片里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长相大差不差,身型却变化巨大,现在的她非常消瘦,病态的瘦。 路东祁惊呼:“你是高宗源手机里那个,那个高中同学!温慧!” “手机里?”温慧面露疑色,转睨去高宗源,“我为什么会在你手机里?” “我晚点解释。”高宗源局促笑了下,像是为化解尴尬,他随即对路东祁道,“你先上车。” 早瞧见他旁边的肥料,路东祁指指后面货箱:“那儿才是我的专属敞篷座位。” 一回生二回熟,利落翻越挡板,他大咧咧靠坐在后车窗旁,敲敲车玻璃,示意可以走了。 皮卡却没有动,周蒾背个帆布书包,也爬进货箱,挨着他盘膝坐了下来。 第73章 关于老实 朝怔忪的男人宛然一笑,周蒾探头朝前喊:“宗源,开车吧。” “你 干嘛坐后面来?陪我淋雨?” 路东祁穿了件防水防晒的轻薄连帽外套,打算脱给穿着短袖t恤的周蒾。 拉链拉到一半,周蒾从书包里掏出把雨伞:“我不会让你淋雨的。” 同样的话,上次听得路东祁心脏悸动,这次他整个人都荡漾了,又变回只会痴笑的傻缺。 撑开雨伞,周蒾又从书包掏出盒纸包传统点心:“这是保山特产,董记桂香楼的鸡蛋糕,你尝尝。” 拆开包装,一股油香气袭来。 捏在手里松松软软,路东祁咬了一大口,带点韧性甜度适中,口感细腻绵密,蛋香浓郁。 他大爱:“嗯,好吃,是小时候的味道。” “你之前形容雪莲冰块也说是小时候的味道。”周蒾擎着伞柄伞面微斜,“我看书里写,喜欢用‘小时候的味道’形容美食,代表有个美好的童年。” “我想想……”路东祁歪过脑袋,望去细如丝线的小雨,“跟我爸到处拍戏那几年是挺美好的。小孩子嘛,图新鲜,每去到一个新地方,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你觉得种咖啡有意思吗?”周蒾问,猜到他赶早班机没吃早饭,递去第二块。 “搁半年前你问我,我肯定说没意思。”路东祁边吃边聊,“此一时非彼一时,现在情况有变,具体怎么个情况,你心里清楚。” “我们庄园有明文规定,禁止办公室恋爱。”周蒾一本正经。 “可以啊你周蒾,有段日子没见,你居然会跟我开玩笑了。”路东祁信她才怪,哈哈大笑。 很快乐极生悲。 皮卡过路障颠了一颠,路东祁也跟着抖了一抖,半块鸡蛋糕喂嘴里没嚼,直接噎进嗓子眼。 周蒾忙给他拍背:“你使劲咽。” 不用她帮忙,路东祁自己用口水也能顺下去。 没被鸡蛋糕卡死,周蒾快把他拍死了。 拉下她的手,路东祁痛到不爽:“你也忒使劲了!话头是你先挑起来的,不能因为我拆穿你的谎言,就打击报复吧。” 说完,撒气一般,他又抓起块鸡蛋糕一口吞,还给她表演了个丝滑吞咽。 最后张开嘴吐出舌头:“看见没,我噎不死,完全有理由怀疑你蓄意行凶。” “幼稚鬼。”周蒾笑骂,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聊别的,给你看林茜细化后的室内装潢图。” 半边阴雨半边晴,皮卡驶过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分界线,高远蓝天重现。 嫌路东祁手指油叽叽的,周蒾放下伞,举起手机,一处处放大设计细节。 路东祁看得仔细,不停夸林茜厉害,最吸睛的当属一面文字涂鸦墙。 字迹如泼墨淋漓,看似凌乱,实则乱中有序,趣语妙言字字不离咖啡。 “咖啡是一种‘东方的’植物。” “咖啡是你每天做的最‘全球化’的事情之一。” “最酷的咖啡馆都在咖啡生产国。” “好看的杯子会让咖啡喝起来更美味。” “品一杯香浓咖啡,收拾一下浮躁的心情。” “一百个人喝咖啡,就会有一百种偏好。” “你爱喝什么就喝什么!” “谁都有可能欺骗你,而咖啡不会。” “记得和咖啡师聊聊你杯中咖啡的味道。” …… 路东祁逐字逐句朗读,周蒾边告诉他分别来自谁的创意。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耳边划过,他羡慕极了。 “我也想有参与感。”他恳请周蒾,“能把我的那句文案加进去吗?” “哪句?” “提神醒脑,滋肝养肾,上补元气,下通大便。” “不行。”周蒾坚决摇头,“你觉得加进去合适吗?” 灵感源于虚假养生大师,路东祁没法狡辩:“是不合适,像电线杆小广告。”他不死心地继续问,“店名有了吗?我可以帮忙起名。” 周蒾点头:“老实,老实咖啡。” “啊?老实?”大大出乎意料,路东祁憋着没嫌名字土,而是委婉提议,“或许可以取个更时尚的店名?” 第76章 周蒾解释说:“‘老实’有双重含义。在云南话里,老实有‘很’、‘非常’、‘特别’的意思。” 指去他手里的鸡蛋糕,她改换成家乡话:“鸡蛋糕老实好吃。”又指向流动的绿野青山,“风景老实漂亮。” 最后笑看回路东祁:“你长得老实帅啰。” 像是这辈子从没被人夸过,路东祁睁圆眼睛狠狠呆住。 比城墙厚的脸皮顷刻变薄了,居然知道难为情了。 他窃喜地摆摆手,想谦虚两句,只听周蒾话锋一转:“‘老实’的另一层含义,我们的确是老老实实种咖啡的农民。” “一语双关,这店名取得好。”路东祁口气敷衍,又沮丧带出句嘟囔,“你还挺会造句。” 白高兴一场,原来不是真心夸他帅。 手里的牛皮纸包装空了,他决定化悲痛为食欲,伸手找周蒾要第二盒。 “没有了。”周蒾把书包拨往身后,“当心又晕车。” 路东祁火眼金睛:“那里面明明有好几盒,我再吃……” 话音一顿,敏锐捕捉到她眼神里的闪躲,他茅塞顿开:“你不是专程来接我的就算了,鸡蛋糕也不是特意给我买的?!我又自作多情啦?!” 周蒾微窘。 她避而不谈,小声问:“要不我们再换个话题?” “不聊了!不想理你!”路东祁气哼哼地,挪动屁股拉开距离,转身背对她。 周蒾失笑,好声好气主动搭话茬:“你听的歌多,帮咖啡馆选选适合的背景音乐吧。” “哼!” “或者帮忙起个英文店名?” “哼!” 周蒾彻底没辙:“不想聊就算了。” 过了会儿。 路东祁慢慢扭头,没事儿人似的:“聊八卦可以。温慧来庄园干什么?看麻嬢嬢?” “可能吧。”周蒾把伞递给他遮阳,“我只比你提前两小时知道她要来。” “高宗源呢?他没事来干什么?”路东祁不自觉带着敌意问。 阳光强烈,周蒾觑着眼睛:“他和温慧同一班飞机。” “巧遇?浪漫邂逅?”路东祁挪回她旁边,两人共撑一把伞,“不会吧,又不是演偶像剧……我靠,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高宗源的秘密就藏在他手机里!那张春游集体照!” 第74章 究竟谁有病? 1 虽然周蒾没承认,路东祁已认定高宗源是暗恋温慧多年的大情种。 下了车,他表现热络勾肩搭背,揽着高宗源道:“你知道的,我最爱管闲事。需要有人出谋划策,甭客气,尽管找我。” “心领了,不必了。”高宗源推着他自己和温慧的旅行箱,腾出手,拂下他的胳膊,“你追周蒾的难度也不低。” “再难也没你难,我好歹没情敌。”路东祁觉得他的痴情底色悲凉,“你是和已故前男友交锋,别说公平竞争了,连个正面战场也没有。” 同住一顶帐篷那晚,路东祁当过狗头军师,给高宗源支了不少五花八门的追女招数。 不靠谱的居多,高宗源都记得,于是说:“我以为你会建议我趁虚而入。” “不用我建议,是个人都能想到。她男朋友去世三年了,你真有这打算早行动了,不用等到现在。” 周蒾和温慧走在后面,他回头轻探一眼,怀着十足把握对高宗源道:“你一直按兵不动,想要的肯定是健康的恋爱关系,而不是替身文学。” “替身文学是什么?”高宗源听的茫然。 在组期间,路东祁找周蒾推荐了几本霸总小说。上百万字的大部头,他好几次看着看着睡过去,手机重重砸了脸。 付出“惨痛”代价,某些他情节记忆犹新:“她把你当已故男友的替身,用来寄托她无处安放的感情。” 高宗源一点就通,脸上露出苦笑:“有感情总比死心强。” “不能吧,哥们儿,出师未捷先自闭。”路东祁挑高眉毛以示震惊,“能转正的替身个个是霸道总裁,你资产过亿了吗?!再者说,温慧死没死心,你问过她本人吗?!” 高宗源不解蹙眉:“你激动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路东祁也奇怪:“是啊,我激动什么,你暗恋的又不是周蒾。”想不通只能怪,“八成是看霸总小说闹的,周蒾推荐的都是些什么,精神鸦片。” 白白牺牲掉宝贵的睡眠时间,路东祁再次回头,眼珠子瞅准周蒾,忿忿瞪她。 数米之隔。 温慧瞧个正着,低声问:“你朋友好像不高兴,一路坐货箱回来是不是生你气了?” 周蒾同样不明白路东祁玩的什么抽象。 回了路东祁一困惑眼神,她对好友说:“不用管他。” 温慧拎着三只特产礼盒,周蒾顺手接过来:“新疆酸奶疙瘩,西安腊牛肉,佛山盲公饼。去这么多地方,你休年假了?” “辞职了,两个月前。”温慧笑吟吟说的轻巧,扭头对上周蒾讶异的脸,“你能别这么吃惊吗?我想起我爸妈了,想起他们可不利于我身心健康。” 周蒾收敛表情:“他们同意你辞职?” “先斩后奏。”笑容里添了几分快意,温慧说,“果然我所料,又跑来我租的房子,当着我两个室友的面大吵大闹。他们质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春天是精神病高发的季节,然后把他们拉黑了。我虽然烂命一条可有可无,可我不想死他们手里。” “温慧……”周蒾担忧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我现在挺好的呀,除了还活着,一无所有。”收回迈出的脚步原地驻足,温慧转身面对周蒾,炫耀战绩似的道,“我一个人把阿勒泰,佛山,西安全玩遍了。每吃一样当地美食,我就告诉自己,多吃点,做个饱死鬼。确实想一了百了来着,我居然还记得按时吃药。 “死到临头的时候,翻翻你的朋友圈,我又退缩了。尤其你拍那张‘春暖花开’的照片,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田园牧歌,也太有生活情趣了吧。” “所以你来庄园寻找生活情趣?”周蒾问,试图理解她的动机。 “才不是。”温慧用力摇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朋友圈里的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热爱生活。尤其是你,所以我要来看看,究竟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周蒾听得直皱眉头,愈发不懂她了。 “你不理解是对的,证明你身心健康。”温慧语气里没有羡慕,是接受现实的坦然,“我不会死的,已经做好了终身服药的准备。” 无法感同身受的周蒾沉默了。 面前娇小玲珑的女人却宽慰她似的回以微笑。 温慧挺胸抬头对天发誓:“保住狗命,无所畏惧!此处致敬人间天使张春。” 听到这句话,周蒾终于舒展眉心:“麻嬢嬢知道你要来,决定晚上吃烤鸡和烧洋芋。” “太棒了。”温慧雀跃拍手,“在外面玩了一圈,还是最想念家乡的烧洋芋和灵魂蘸水。” 牵挂着小石头母亲麻嬢嬢,她催周蒾快走。 ”温慧。“周蒾叫住她,斟酌着问,“高宗源为什么会和你坐同一班飞机?” “在华山碰巧遇见了呗。”温慧丝毫未觉有异,“他去徒步,知道我要来庄园,就改签了航班,说孟多山好水好也过来玩几天。” 你真的觉得是巧合? 周蒾在心里想着,没有问出口。 2 回到庄园正值午休,宽敞前院铺满阳光,两只狗子精力旺盛,围着四个人撒欢打转。 兵分两路。温慧去看寸步不离厨房的麻嬢嬢,高宗源主动帮她拿特产,找借口说也有东西顺便带给麻嬢嬢。周蒾和路东祁负责把旅行箱运上二楼宿舍。 调养半年,路东祁体能见涨,试图重振男子气概。 周蒾让他少废话,他只需要负责自己的旅行箱,另外两只她分两趟送上去。 她忙活完一抬头,路东祁站在间宿舍窗外,抱着胳膊正朝里观望。 宿舍里传出闹哄哄的说话声。 待她走近,路东祁不挪眼地说:“直播呢,和网友吵起来了。” 赵启明如愿做起抖音号,奈何创意有限,只发出两条搞笑视频就灵感枯竭。 设备买了不能浪费,他改成直播日常生活工作。 昨天和困困连线引来一波流量,今天直播间里就冒出几个自称说话难听的momo。 庄园上下一条心,叔叔嬢嬢们来给赵启明助阵,其中有俩年轻人路东祁不认识。 女的戴眼镜,男的娃娃脸,五官六七分相似。 路东祁不用问,他们是林老叔的一双儿女——林茜,林夏。 众人簇拥着林茜坐在落地三脚架前,林夏则独自站在一侧角落,怀里抱个白白胖胖的婴孩。 孩子嘬着安抚奶嘴睡得黑甜,哪知道大人们的世界早已沸反盈天。 第77章 某momo嫌弃云南咖啡又贵又难喝,价格不输埃塞精品豆,味道却不如巴西商业豆。 赵启明普通话不灵光没发挥好,把麦交到林茜手里。 对方愈发气焰嚣张,嘲笑云南咖农没底气没文化,所以说不清一二三。 触及林茜雷区,她直接开怼:“我现在哺乳期脾气大得很,为保持我乳腺通畅,我也横,我说话也很难听。 “我告诉你,省农科院曾在我们保山做过调研,每公斤咖啡豆的成本是15块。早些年,一杯35块的咖啡,到云南咖农手里只有2毛钱。云南生豆的价格更是低于国际市场价格。卖一斤咖啡豆的钱,买不起一杯咖啡,农民一直靠贴钱种咖啡。我们贱卖了二十几年豆子,21年,云南豆价格才第一次实现高于国际期货价。 “现在好不容易价格涨起来,你却嫌贵。贵也是在应该的!因为除夏威夷外,我们的人工是全球最高的,本来就没有成本优势。巴西平原种植全机械化采收,埃塞俄比亚至今童工泛滥。请问我们要怎么降低人工成本?把高原全部推平,还是非法雇用儿童进行采收? “再说风味。少怪我们云南豆,我建议你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是不是你喝惯了国外的豆子,不适应我们本土风味?或者你储存烘焙冲泡出了问题,破坏了原本该有的风味?又或者你买的就是以次充好的豆子,然后以偏概全一杆子打死所有云南豆?还是你觉得国产豆不配拥有高价,就 应该是便宜货? “什么?!你说我过度吹捧云南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盲目崇拜国外豆? “云南豆的产量只占全球产量的1%,从来没有话语权,很长时间不被世界‘看见’。我是云南保山人,我父母都是种咖啡的农民,搞笑了,我不为云南豆说话,为谁说话?!我不吹捧我们自己的豆子,难道要让你这种人来带节奏大放厥词?!” 林茜伶牙俐齿痛快还击,大家为她叫好,窗外路东祁也听得带劲。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没有她了。我能猜到,她是那种为了朋友可以不讲原则不讲道理,只讲江湖义气的人。”他心有戚戚地看向周蒾,“万一我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她绝对能把我大卸八块。” 周蒾觉得他想太远,没搭茬,轻推他:“走吧,回宿舍,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儿,风吹的。”路东祁往旅行箱上一坐,兴致不减,“多有意思啊,再看会儿。” 周蒾要走,他抓住她的手:“你学着点,没准以后和我吵架用得上。” “我为什么要和你吵架?” “嘘——,注意听。” momo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林茜骂走一位又来一位,坚称咖啡是“软性毒品”,有成瘾性,会危害身体健康。 “又是抛开剂量谈毒性的老问题。”从语气到表情流露出的鄙夷,林茜丝毫不加以掩饰,“咖啡因确实是受管制的精神类药品,但不能因为咖啡天然含有咖啡因,你就污名化咖啡。照你的流氓逻辑,茶,可乐,红牛同样含有咖啡因,也该被列为违禁品。 “想通过喝咖啡达到致幻效果,没等嗨起来,你已经撑死了。滥用毒品后抢劫杀人的社会新闻没少看吧,你有听过咖啡喝多了去作奸犯科的吗?喝咖啡是会上瘾,可戒断也快呀。不适感一般只会持续10天,最多两个星期,大多数人的戒断反应就会彻底消失。” 目光划过弟弟怀里安睡的宝宝,林茜无所忌惮地继续道:“我是咖啡重度依赖者,初三开始喝咖啡,怀孕和哺乳期间仍保持每天喝一杯自己做的手冲。我儿子喝的就是母乳拿铁,现在半岁多,体检指标样样正常。少拿网上育婴专家的屁话审判我。习惯不同,体质不同,我也没有提倡所有孕妈妈都应该和我一样。 “怀孕哺乳漫长艰辛,我有放松的自由,也有懈怠的权利。我享受的不仅仅是制作与品尝一杯咖啡的过程,还有与自己独处的宝贵时光。”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07-10 感谢所有所有,我的比赛完结啦,我的文还没有,一切照旧~ 第75章 第二部关于咖啡的电影 1 窗子变成屏幕,路东祁津津有味像看“舌战群儒”,只差把瓜子为他助兴。 收到温慧信息,周蒾连箱子带人一起推往宿舍:“天气热,麻嬢嬢做了木瓜凉粉,叫你下去吃。” 死乞白赖又要了盒鸡蛋糕,路东祁吃顶了,揉着肚子道:“等我消化消化再下去吃。” 进宿舍,他背着手先巡视一圈,物件没多没少,和走之前一样清爽简单。 阿拉伯神灯壶里的狗尾草身姿柔韧,毛茸茸的花穗问着风的去向。 寻回想念已久的熟悉感,他满意笑着转回身,周蒾立马递过去一把扫帚。 她理由充分:“做卫生有助消化。” 指腹划过窗台纤尘不染,水泥地也干净,路东祁象征性地挥动扫帚,装模作样一路扫到周蒾跟前。 消化完毕,双手杵着扫把头,找她闲聊:“我又发现一我和林茜的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周蒾低头回消息,随口一问。 “讲义气。”路东祁津津乐道,“常姐前前任男友是一有点流量的偶像,两人分手,他粉丝组团去冲过常姐微博。我一晚上没睡觉,用小号把他们怼了个遍。谦虚地说,我骂人不带脏字儿是有一套的。你现在去看,教科书级别的阴阳怪气,全是中华文字的博大精深。” “我可没听出来你谦虚。”周蒾斜乜他,迷惑中带着警惕,“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东祁冲她笑得磊落:“多找到一个我和林茜的共同点,就多一个你也应该喜欢我的证明。” “我和林茜是姐妹,你也想和我做姐妹?” “哈哈哈——,周蒾你变有趣了!我越来越喜欢你全新的表达方式了!” 周蒾脸上有些发讪,推开捧腹大笑的路东祁:“扫地去,我走了。” “别走啊,我有事儿问你。”路东祁不嘻嘻了,伸手拦住她,“儿子考上农大,女儿要开咖啡馆,林老叔是不是也转变态度,同意试种云咖5号?” 周蒾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没找他谈过。” 路东祁大呼意外:“那你赶紧趁热打铁去找他谈啊。” 周蒾有她自己的考量:“林茜专程回来接一家人 去成都玩,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扫林老叔的兴。” “哪天走?” “没具体问,过几天吧。” “过几天啊……”路东祁沉吟着提起扫帚,心不在焉地往门口扫。 “东祈哥哥,你好!” 门外冷不防冒出个男声,路东祁一哆嗦,差点施展童子功一扫帚舞对方脑袋上。 林夏怀抱婴儿没躲没闪,满心满眼的诚挚笑意:“东祈哥哥,谢谢你。没有你出的好主意,我——”千谢万谢不如实际行动,他箭步上前,“哥哥我来扫。” 想起怀中沉甸甸的外甥,他特信任地双手递出:“哥哥,麻烦你先帮我抱一下。” 路东祁活到27没抱过小小孩儿,他可不敢接:“别别别,当心我给你顇啰。” 林夏被逗笑:“他是小娃娃,不是瓷娃娃。” 周蒾瞪一眼路东祁,主动接过孩子:“我来抱干儿子,你休息。”又说,“我背包里有给你带的桂香楼鸡蛋糕,你拿去隔壁和你姐他们一起吃。” 路东祁酸了。 胃里没消化完的鸡蛋糕飘出醋味儿。 他先向林夏道抱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给你带的,肚子饿吃了两盒。”再背对他,换副面孔故意挑事儿,“周蒾,我吃都吃了也吐不出来,要不把钱转给你?” 周蒾单手抱娃,夺过扫帚塞回给他:“自己的事自己干。” 路东祁没动,继续阴阳怪气:“看不出来,你挺会抱孩子的嘛。” “小时候练过。”兵来将挡,周蒾下巴努去林夏,面无表情陈述事实,“林老叔李孃孃忙地里农活,我没少抱他。” “青梅竹马呗。”路东祁歪起一边嘴角假笑,“谁没有似的,我和常姐也青梅竹马。” 熟睡的孩子嘬动奶嘴似乎要醒,周蒾顾小的要紧,没再理睬他的无理取闹。 林夏夹在中间最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左顾右看,揣着小心试探着道:“蒾蒾姐,东祈哥哥,我有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周路二人异口同声。 周蒾惊讶的是:你年纪不大居然有女朋友。 路东祁惊讶的是:你年纪不大居然有女朋友,而我却没有。 “嗯,初中同学。”林夏是个实诚孩子,微微红了脸像汇报工作,“中考约定一起考曲一中,她没发挥好,留在保山读高中。高考我们又约定一起考去北京,她已经收到华北电力的录取通知书了!” 欢欣笑容盛绽在略显稚嫩的面庞,明亮眉眼间有对爱情最热忱的想象。 第78章 路东祁又羡慕又唏嘘:“学习已经够苦了,还要忍受相思的苦,你高中三年一定过得比咖啡还苦吧?” “苦是苦。”林夏笑着点点头,继而大声无愧地道,“可木心说过,那种吃苦也像享乐的岁月,才叫青春。李大钊也说过,青春之字典,无‘困难’之字,青年之口头,无‘障碍’之语。” 练太多八股文章,不自觉引用名人名言,像即兴口述一首青春颂歌。 察觉到自己意气张扬,林夏害羞了,说去找姐姐,低着头匆匆跑开。 翩翩身影掠过窗口,鲜衣怒马的风华,在阳光下坦坦荡荡。 路东祁引颈张望,情不自禁发出叹惋:“年轻真好,他们靠爱情和理想就能生活。” 周蒾失笑:“你也不老。” 路东祁像没听见,继续他亦真亦假地怅怅低喟:“下个月满28啰,没爱情没事业,我活得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啊!” 说着话偷瞄眼她怀里的宝宝,用长吁短叹做掩护,他鬼鬼祟祟举起手机。 “你干嘛?”周蒾反应敏锐,护牢孩子旋身躲开。 “拍张合照而已,你紧张什么。”路东祁扳过她肩膀,高擎手机接着解释,“路影帝年纪大了,难免会有儿孙绕膝的遐想。我这不进度太慢嘛,拍张照发给他看看,让他提前体验体验。” 见周蒾不为所动,他转而攻略宝宝。 想摸摸红彤彤的脸蛋,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抽张纸巾来回擦。 擦干净了先给周蒾确认,得到她首肯,他才小心翼翼轻而又轻地触碰娇嫩的小生命。 撺掇她道:“拍吧拍吧,你干儿子白白胖胖多可爱啊,谁见了能不稀罕。” 周蒾最稀罕自己干儿子:“合照可以,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怕周蒾站着抱孩子累,路东祁拥着她坐到床边,端正道:“你问,我保证如实回答。” 周蒾也严肃:“两年不演戏,你征求过叔叔和串串姐的意见吗?” “嗐,我当多大事儿呢。”路东祁顿时松懈,身子一歪懒散靠去铁爬梯,做回万事不愁的自己。 态度仍端正,他仔仔细细作答:“剧组在天水,正好离西安不远,我连夜开车过去请示他们。比我预期中顺利。我串儿姨答应得挺爽快,大说风凉话,两年后万一没戏演,可别当她面哭鼻子。 “我爸嘛,一开始跟我讨价还价,半年行不行?一年行不行?我说两年时间不算长,从种下咖啡种子算起,至少三年才会结果投产,大影帝你知足吧,我本来想待满三年的。他一听不高兴了,你到底是去种咖啡,还是去思考人生?我说互不耽误,咖啡要种,人生也要思考,更重要的——” 接下来的话周蒾心知肚明,快速截断他:“你敢开车了?” “这是重点吗?!”路东祁阴沉沉佯装不满,她不想听,他偏要继续说,“更重要的是我不了解种植过程,怎么投资拍纪录片?我哥们儿是个什么货,是个单枪匹马拍纪录片能拍到倾家荡产的缺货,我要什么都不懂只负责投资,他肯定当我人傻钱多随便造。” 周蒾先是一愣,而后扑哧一声,冷脸变成了笑颜。 “真要拍?”她问。 “当然。”倏地倾身靠近周蒾,路东祁凝视她的眼睛,“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质疑,你是怀疑我的经济实力,还是怀疑我的工作能力?” “后者。”周蒾如实答。 “我就知道。”路东祁早有预料,有条不紊道,“我做过功课,目前较知名的纪录片,是个商业广告出身的导演拍的,叫《一部关于咖啡的电影》。那么多老牌精品咖啡产地不选,偏偏选卢旺达,有做商业软广之嫌。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他给卢旺达打广告,我给云南打广告,给玫瑰庄园打广告。片名我都想好了,《第二部关于咖啡的电影》。” 周蒾看过纪录片,却对导演背景不甚了解。 这下她相信路东祁不是空口白话,由衷笑道:“期待你和你哥们儿的纪录片。” 路东祁也高高翘起嘴角:“瞧好吧您嘞。” 说话间,一只红蜻蜓忽然误打误撞穿窗而入。 满宿舍低低盘旋好似迷了路,然后径直飞去向阳处,停歇在一株狗尾草上。 隔壁的论战仍在继续—— “……跑来我们咖农直播间打广告,你纯属找骂。雀巢星巴克每年投入多少钱研发新产品,他们没研究出来减肥咖啡,倒让你先研究出来了。还什么‘左旋肉碱白芸豆酵素黑咖啡’,知不知道前缀越多越假冒伪劣,真当我们女人的钱很好赚呐!” 怀里的婴孩不知何时醒了。扑棱着两只小手,眨巴眨巴澄澈透亮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眼前未知的新世界…… 第76章 有限杯中无穷事 1 夏夜似永昼,黄昏总是悠长。 太阳已经落了山,夕晖仍流淌在天边。 云霞终于散尽,晚星一一就位,和风携着凉意徐徐而来。 庄园前院,六个年轻人围坐火盆旁,人手一碗清凉解暑的木瓜凉粉。 吃完甜品,还有啤酒——麻嬢嬢提前为小娃娃些备好的“风花雪月”云南当地啤酒品牌。——低醇清淡,更适合女娃娃小酌。 儿子最近夜里能睡整觉,林茜放心大胆地率先启开一听。 林夏想拦没拦住,反遭姐姐一记白眼。林茜甩给弟弟一听,弯腰干脆抱起整件啤酒。依次递给左手边的温慧和高宗源,又扔了两听给对面的周蒾和路东祁。 林夏举起啤酒,隔空示意路东祁:“听周蒾说你已经选好了我咖啡店适合的背景音乐,放来听听。” “好。”路东祁拿起手机,拉出歌单点开功放。 精挑细选两小时,以爵士、蓝调和纯音乐为主。 悠扬舒缓的旋律徜徜徉徉,身心灵短暂出窍,挣脱开日常琐事,得到片刻的专注与宁静。 正中的铁盆里噼啪爆着火星,像最小规模的烟花绽放。 仲夏,烟花,啤酒,朋友,音乐,组合在一起,在各种意义上都浪漫且愉悦。 直到。 手机里突兀响起一首陈粒的《小半》。 唱的是喜欢但讲不出口的暗恋。 路东祁夹带私货,周蒾和高宗源秒懂。 临时打断会显得更加刻意,高宗源报以无奈宽容的微笑,侧目问温慧:“你觉得好听吗?” “还行。”温慧没看他。 双手捧着易拉罐,牙齿轻咬在边缘,她答的含糊不清。 像心不在焉,也像故意不与他对视,就看不见他怅然若失的表情。 帆布鞋尖轻踢路东祁,周蒾让他先调小音量,而后提高自己的声音吸引大家注意。 她问路东祁:“咖啡店的英文名呢?你有想法了吗?” 路东祁:“‘once’。” 点到为止他切了歌,具体解释道:“‘老实’是一语双关。‘once’也有两层含义。 “一层是谐音‘忘时’。灵感源于林茜下午和网友的论战,意指每一位走进‘once’的客人,都可以用一杯咖啡的时间忘记时间。 “第二层含义源自爱尔兰音乐电影《once》。手持dv,素人演员,平淡剧情,讲述一对没有姓名的普通男女因音乐相遇,短暂相爱,最后道别回到各自平凡的生活。 “成都是座旅游城市,会有相当一部分客人是远道而来的游客。他们一生也许只有这一次和‘once’邂逅的机会,‘once’在这里寓意短暂而美好的曾经。” “我喜欢这个英文名!”林夏首当其冲表态,受到启发他侃侃而谈,“我虽然没有看过电影,但是我觉得两者气质很契合。可以在店里循环播放这部音乐电影,里面的音乐也一定很适合店内的氛围。”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看向旁边真正的主理人。 林茜笑而不语,朝路东祁竖起大拇指。 圆满完成周蒾下达的任务,路东祁得意忘形地吊起眉梢,找她碰杯:“就我这脑子,我这创意,我这效率,等我把《第二部关于咖啡的电影》拍出来,随随便便拿小金人。” “口出狂言的路同学,片子没拍出来呢,先别着急吹牛。”林茜笑吟吟喊话,又提醒弟弟林夏,“他这叫有毒的男子气概,你可不要学。” 闺蜜情深,一句话顶一万句。 路东祁慌了,忙问他最在意的人:“你也觉得我有毒?” 周蒾眉眼一弯耸耸肩,没等张口说话,她身后先响起个幽幽切切的女声。 温慧越过周蒾,看向路东祁,疑惑且真诚地发问:“既然是电影,为什么不能安排他们在一起,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路东祁哑然呆住。 信口胡诌蒙混过关不是不行,但一想到温慧的遭遇,他迟疑了,不忍心敷衍她。 求助的目光扫荡一圈,其他人都没看过这部电影,只能爱莫能助地保持缄默。 “算了。”温慧失落摆摆手,“我自己去看,自己找答案。” 第79章 “我陪你一起看。”高宗源脱口而出,见温慧不解皱眉,他忙给自己打圆场,“我去过爱尔兰徒步,但没看过爱尔兰电影,有点感兴趣。” 温慧依旧眉心不展,为难的表情:“可我喜欢一个人看电影。” “去电影院也一个人?”林夏不明所以,下意识追问。 “对。”温慧抿口酒,目光投向猩红炭火,喃喃呓语般声音极轻,“我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咖啡厅,一个人去看海,一个人搬家……离十级孤独患者,只差最后一项,一个人做手术。” 腾地挺身站起来,她一瞬变了脸,兴冲冲问所有人:“做手术简单,我去隆鼻吧?” 五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她。 “不好笑吗?”温慧悻悻然撇嘴,又坐了下来,继续自言自语,“我去西安大风天看过开放麦,有女生讲失恋经历,我觉得我好像也能讲,可能我觉得错了吧。我呢直觉太恼火啰,从来某准过。觉得生活开始变好,它一下子山崩地裂。觉得我可以走出来呢嘛,不行,迷路喽,走得鬼火绿……” 声音减弱,空气开始凝固。 又是林茜先有动作。 一件啤酒12听,她把剩余的一人一听全部分完。 接着高高举起手中啤酒罐,与盛大夜幕干杯:“不聊了!听歌!喝酒!” 2 夏夜天气多变,远处传来阵阵闷雷时,年轻人们的小聚散了场。 温慧借酒撒娇,缠着周蒾说她醉了,非要周蒾送她去找麻嬢嬢。 男朋友死了,父母拉黑了,她只剩最心疼她的麻妈妈,她要和麻妈妈一起睡。 周蒾送完温慧回来,遇到从林贵泉家回来的周博平,父女俩在办公室门口聊了会儿天。 周博平抬头望望天色:“你林老叔和李孃孃大后天去成都,今晚下了雨,明天一早你们几个年轻人去他地里帮忙除草。” “好。”周蒾想了下,又道,“路东祁就不用去了,他容易帮倒忙。” “那他更要多锻炼。”周博平持相反意见,“下午他来找我聊他纪录片的构思。我告诉他,多和咖农接触,多去咖啡田里走走,多干干农活,自然会有思路。” 周蒾下午去咖啡田巡检,不知道路东祁找过他,有点意外:“爸,我以为你会反对路东祁拍纪录片宣称庄园。” 周博平说:“人啊,随着年纪增长,似乎就会没来由地认定过去比现在好。” 他迈下台阶,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进黑寂的夜:“我是农民的儿子,学的是种植,干的也是种植。几十年如一日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再直起腰,世界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农民不像农民,咖啡地不像咖啡地。电商直播、文旅文创、咖啡+、亲子研学、三产融合……太多陌生的词汇应接不暇。去市里开会,工商联领导,市咖啡专组负责人也说,保山咖啡产业链发展要围绕‘咖啡庄园化、庄园景区化、景区特色化’的思路展开,让保山咖啡庄园成为体验‘云南生活’的标杆。 “我也想顺应时代发展,跟上新一代咖农的脚步,可就是不如你们年轻人视野开拓,思维灵活。力不从心的时候,会很有挫败感,反而更依赖几十年的经验说话做事。接受新鲜事物像道难关,害怕失败,害怕被淘汰,我这个曾经的保山精品咖啡种植带头人,落后啰,变得故步自封啰。” 像为自我解嘲,周博平尾音里夹杂 着莫可奈何的笑。 他走到半开的庄园大门前,粗粝指腹缓慢抚过斑驳凹凸的锈痕。 轻轻一掰,一块薄如纸屑的铁锈皮脱落下来,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 等来与他并排而站的女儿,父女俩同时举目远眺。 与老土路平行的数米外,新的双向四级公路已动工。两辆土方挖掘机如钢铁巨人般,影影绰绰矗立在夜幕中。 新公路建成,意味着经历数十年日晒雨剥的老铁门也该退休了,正好暗合市政府的新倡议——“开门办庄园”。 是偶然,也是必然。 晚上和林贵泉小酌,喝了他浸泡十年的杨梅酒,酒色深如琥珀,沉淀着悠悠岁月。 酒过三五巡,周博平收到一条路东祁的信息。 密密麻麻满屏全是字儿,凑近了模糊,拿远了又看串行。 他不得不找李胜英借来老花镜,架上鼻梁。 【叔叔,我知道您为什么表面上反对周蒾改革庄园,暗地里出手帮她。您爱周蒾,所以您心里很矛盾。我爸和您一样一样的。嘴上说我拍纪录片是在瞎胡闹,实际上比谁都在意我的新目标,偷摸找我经纪人打听我的前期进度。】 【传统曲艺行有条规矩,孩子不能拜父亲为师,因为父亲教孩子下不去手打。不支持周蒾,您是在人为制造困难,想多让她经历些磨练。可她真遇到困难,您又会忍不住帮忙。】 【您觉得年轻人就该吃苦耐劳,不然您不会对满家财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儿晚上酒壮怂人胆,我斗胆对您说句真心话,您信奉的老话已经过时了。现如今,没苦硬吃不一定会成功。千古不变的老话也该改改了——吃得苦中苦,方为大苦逼。】 扣下手机摘掉老花镜,而后拿知心话下酒,周博平不知不觉喝多了些。 此刻后劲袭来,他忽的想起杜甫的一句诗。 莫思身外无穷事, 且尽生前有限杯。 第77章 风花雪月后的浪漫 1 送父亲回屋休息,周蒾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夜已经很深了,路东祁还没有睡,软绵绵趴在窗台边,闭着眼睛,一脸惬意地吹着凉风。 周蒾悄无声息经过,他不用睁眼就好似有感知,将胳膊伸出窗外,一把攥牢她手腕。 慢条斯理撑开眼皮,好看的眉脸上散发出迷醉微茫,眼睛却出奇地亮,熠熠注视周蒾。 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笑。 周蒾有些讪讪然,等了会儿不见他开口,于是找话问:“还不睡,你在干什么?” 他懒洋洋动唇:“借得小窗容吾懒,五更高枕听春雷。《自宗正府西移居尚食局后杂书二首》(其二),元,柳贯” “是夏雷,不是春雷。”周蒾笑了。 “让你纠正了吗?!”路东祁单手托腮支起脑袋,大倒苦水似的,“你看你拍的那些照片,眼睛里明明装得都是生活小情调,为什么一看我就变得没情调了?诗情画意懂不懂?讲究的是氛围意境,不是精确。” “我不会。”周蒾说,“嫌我大煞风景,你松手,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路东祁含笑朝她勾勾手指,“你过来点,我喝多了眼睛花,看不清你的脸没法教。” 周蒾半信半疑犹豫两秒后,弯腰趋近他。 近在咫尺,路东祁特认真:“注意听。” “嗯。” “周蒾,我老实喜欢你啰。” 周蒾一愣,本能地拉开距离想跑。 路东祁再次提前预判,大手掌住她后脑勺,不准她逃跑。 他说:“我试过,克服开车的恐惧就是直面恐惧,你也一样,要学会直面我的喜欢。” 接连两次表白,周蒾脸发烫了,心跳乱了。 身后有虫鸣,有蛙叫,有风儿吹响树梢,可在她耳边,除了路东祁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 萌动的心脏夺走了她思考的能力,想也不想笨拙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能感觉到你也喜欢我。”路东祁指指旁边的阿拉丁神灯壶,嘴角上扬美滋滋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把我的狗尾草养得很茁壮,把我的宿舍打扫得很干净,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手掌悄悄按在胸口,周蒾稳住心律的节拍,面上薄凉:“单纯因为我爱劳动可以吗?” “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路东祁条件反射似的顺口接唱,不负“中华小曲库”的美名。 唱完他马上不屑反驳:“骗谁呢,谁信啊,我又不是坐摇摇车里听儿歌的小孩。” “你喝多了。”周蒾掰下他的手,“明天要早起,你和我们一起去林老叔地里除草。” 路东祁听若罔闻,固执地重复:“你喜欢我。” 周蒾也假装没听见,把他往窗里推。 “我也喜欢你。”路东祁魔怔似的,带着摇摇欲坠的醺然,直勾勾盯视她。 窗户关到一半被他用手抵住,周蒾无奈,退一步道:“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不要满脑子情情爱爱喜欢来喜欢去的?” “我喝了‘风花雪月’,现在当然满脑子风花雪月。”路东祁理直气壮。 他站起来探出头,把一张俊脸杵到她眼皮子底下:“周蒾,我想亲亲你。不亲嘴,亲脸或者额头就行。” 周蒾没理他,偏头望进宿舍,发现上铺空空如也。 “高宗源呢?”她问。 “不知道。”路东祁的眼睛已经黏她脸上了,“回来一趟,没待多久闷闷不乐又走了。” 第80章 “你没问他去哪里?”周蒾奇怪道。 路东祁哼了一声:“他一成年人,爱去哪儿去哪儿,我问他干嘛。” 周蒾看回他:“你不是最喜欢管闲事?” “我最喜欢你。”路东祁装疯卖乖,咧开嘴露齿一笑,“我可以亲你吗?” 周蒾顿了顿:“眼睛闭起来。” 路东祁摇头:“你害羞你闭,反正我不害羞。” 逃跑计划失败,周蒾心下一横,贴过去蜻蜓点水一般,轻啄路东祁面颊。 趁他发呆,连忙把窗户关严实,她隔着玻 璃凶巴巴命令:“睡觉!” 2 一夜小雨后,山中空气清新潮湿,远岬氤氲含烟,阳光明媚而不炽烈。 林贵泉家拢共40亩地,不止年轻人,全庄园人员出动,进咖啡田里帮忙除草。 众所周知林贵泉最宝贝他的咖啡树,只有把活儿干精细,他才能安安心心去成都玩。 除草不打药,纯人力砍除,当地俗称“涮草”。看似简单,其实大有学问,涮多了不利于水土保持,涮少了会抢夺咖啡树营养。 全员听从林贵泉指挥,背割草机的负责开路,使锄头负责殿后,靠双手的负责查漏。 给路东祁派的活儿最省力气——解开和咖啡幼树缠在一起的蔓草。 除了废腰,关键在于动作要轻,要有耐心。 吸取经验教训,路东祁老老实实接过周蒾给的手套,边戴边问:“昨晚上你主动亲的我,敢做敢当,你跑什么?” 四周围都是熟人,他声音之大,好似昭告全天下。 幸亏几部割草机同时作业,嗡嗡震鸣的马达更响亮,更嘈杂。 “我没有,是你喝醉了做的梦。”周蒾矢口否认。 “对,我做的梦,美梦。”路东祁陪她一起装糊涂,摆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奇怪了,我的梦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我还说了梦话,你蹲墙角全部听见了?” “无聊。”周蒾没他能掰扯,转身走人。 “等等。”路东祁拉住她,“分享给你一小八卦。高宗源彻夜未归,天亮才回来。我猜他去找温慧了,两只眼睛通红,不知道是熬了一宿,还是哭了一宿。” 话题的主人公就离他们不远。 温慧不会用锄头,高宗源正在教她。 不是手把手教学,而是一个示范,一个模仿。 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周蒾和路东祁同时收回视线。 她提醒他:“不要说漏嘴,也不要再做小动作暗示什么。” 路东祁面露难色:“那你另外给他安排间宿舍。天天对着个爱而不得的苦主,我怕我动了恻隐之心,怂恿他表白。” “不,许,多,事!”周蒾一字一顿严肃警告。 “我尽量,我尽量。”路东祁弯下腰准备开干,片刻又直起来,“我再多嘴问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小秘密?” 因为日子特殊,周蒾印象深刻:“高中毕业聚会那天。” “那么久远!”路东祁简直佩服她,习惯性调侃,“嘴可真严,保守秘密多难啊!世界上除了死人,就得是你了吧。” 想起打算永久封存心底的另一个秘密,周蒾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什么也没有说,返身走入咖啡林。 第78章 情不知所起 1 日悬中天时,气温攀升至30度,大家三三两两坐在遮阴树下休息。 午饭是麻嬢嬢提前分装好的凉卷粉和烧洋芋。油辣子拌卷粉开胃,洋芋蘸腐乳顶饱。 吃着饭聊着天,一位国字脸叔叔忽然阔步迈上山岗。 捏手里的软皮本塞进口袋,他面朝向阳的咖啡田,任山风鼓涨衣摆,昂首挺胸放声吟诵—— 不是所有成长都要按标准来/ 有些答案,土地早就写好了/ 它们是山里千千万万的“野孩子”/ 春天,饱喝怒江私酿的珍珠/ 夏天,晒足北回归线的阳光/ 秋天,让根系深深拥抱土壤/ 冬天,在云雾里畅想未来/ 它们是山里千千万万的“野孩子”/ 是红土地镌刻的人生格言/ 是书写在高原的浪漫情书/非纯原创,取材自《拾在云南》,每个精神云南人,都在小粒咖啡里尝到了生活解法。 吐字归音带有浓浓的地方特色,但并不妨碍他纵情抒发对家乡,对土地,对咖啡的热爱。 没有晦涩难懂的隐喻,没有故弄玄虚的辞藻,最简单的词汇传达最质朴的深情。 不知谁先带的头,延绵掌声在山间回荡。 周蒾告诉路东祁:“吴叔叔是我们庄园名副其实的文艺青,中年。他平时喜欢写现代诗,一有灵感就会记在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 “去年,阿乐姨联系的出版社,我爸出的钱,自费帮吴叔叔出版了一本诗集,《土地给了我们什么》。等以后老实咖啡贩售庄园的咖啡豆,我也会在包装袋上印吴叔叔的短诗。” 听完她的话,路东祁想起来了。 初到庄园那晚,原来吴叔叔心无旁骛写的是诗,生活的诗。 望去一鸣惊人后埋头钻进咖啡林的民间诗人,再望去菠萝蜜树下勾起旧衣擦汗的扫地僧,又望去头挨头说着什么的两位创园元勋,还有忙着为大家盛木瓜水的中年姐妹花…… 当演员的情感充沛,路东祁有点热泪盈眶:“周蒾,我向你发誓,为了大家,我一定会不计成本地把纪录片拍出来。如果食言,我种一辈子咖啡,再不演戏。” 周蒾非但不感动,反而沉了脸:“不要拿我们各自热爱的事业发誓。” “我爱演戏?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你只是不想承认。” 路东祁再追问为什么,周蒾踌躇不决地沉默了。 旁边传来隐忍低啜,她心头一颤,立刻投去关切眼神。 目光交接的瞬间,温慧破防了,扑倒进她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不问她为什么哭,也不去猜,任由泪水打湿衣衫,周蒾一下一下轻顺她后背。 另一侧的林茜走过来,一颗柔软的女人心外化成展开的双臂,将她们紧紧环抱。 她卸下身上坚硬铠甲,她稳稳接住她的脆弱与无助。她不懂她的悲伤,也不懂她的疼惜,仅凭女性异于常人的心灵感应,责无旁贷地用拥抱为她们筑起城堡。 温慧哭得厉害,也很突然,旁观者难免望哭兴悲。 叔叔嬢嬢们默默散开,重回咖啡田间各自忙碌。知其苦知其难的麻嬢嬢最是心痛,眼含热泪要过去安慰温慧。可以想见一对可怜“母女”相拥而泣,李孃孃抢先上前拽定她,生拉硬扯走远远的。 留在原地的三个男人乱了方寸。 路东祁和林夏手忙脚乱到处寻摸纸巾。 高宗源则眉目凝重蹲在温慧身后,几次伸手想拍拍她单薄的肩。 尽全力克制,终是回攥成拳,自己和自己较劲,绷得骨节泛白。 “温慧,我昨晚看了那部电影。”声带也因压抑的情绪,变得发音僵硬而干涩,他不得不减缓语速,“一部很真实的电影。两个失意的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发乎情止乎礼,互相治愈找回对生活的勇气。最后因为都抱持着成年人最大的理性,重新变回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温慧抬起朦胧泪 眼,如凄如惶地望向他。 昨晚她失眠很久,等麻嬢嬢熟睡后,悄悄起身坐到窗边。 山月荒凉,霜自冷其冷,月自光其光,不知不觉间却已泪流满面。 是无意间的发现。 数米外的榕树下坐着个人,手机冷光映出模糊眉脸,指间微红闪闪。 温慧一刹明白了什么:“你——” “电影的结局确实不完美。”似乎猜到她会说的话,高宗源故作轻松地笑着打断,“应了那句古早的广告语,‘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不过不用替他们感到遗憾,我查过相关新闻,男女主因戏生情,在现实生活中走到了一起。” 其实还有很多感想,高宗源就停在了最唯美的地方。 他不会告诉她,这部电影之于他是人生写照——如果有些人终究只是路过你的生活,爱而不得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他也不会告诉她,男女主因年龄相差悬殊,婚姻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生活啊,有太多现实的无奈,终究不是即使错过依然美好的爱情电影。 2 大哭一场释放负能,温慧像变了个人,精神异常亢奋。 翌日大早,她兴致勃勃拖着周蒾进了烘豆室。体验过田间劳作,她要再尝尝玫瑰庄园出品的咖啡。 苦主高宗源没来,路东祁倒像块狗皮膏药出现在门外。 探头探脑,一通打哑谜似的比手画脚把周蒾叫出烘豆室。 周蒾以为他有急事:“你旧伤又复发了?” “别咒我。”隔着窗玻璃朝里偷眼看,他拉起周蒾往墙根走,神神叨叨道,“高宗源从西安一路追来庄园,你不好奇他今天为什么没跟来?” 第81章 “你直说,不要卖关子。”周蒾一点不好奇。 “喝醉了起不来。”路东祁站定在阴凉地儿,“昨晚上在宿舍一个人喝闷酒,我听他的口气,好像打算放弃。” 周蒾没明白:“所以呢?” “你确定要袖手旁观,不帮帮他们?” “帮不了,这种事我不擅长。”周蒾径直摇头,低眉默默忖了数秒,她再度开口,“温慧的情况有些特殊,你以为的‘帮’,她会觉得是在给她施加压力。” “我懂。”路东祁讳莫如深地点点自己心口,“我当年如果没有出国念书,八成已经不在人世了。换个环境换种心情。温慧这趟来庄园是对的,山有灵万物生,水有气澈见底,咱这儿特适合做正念冥想。” “冥想?”周蒾听笑了,“你的新爱好?” “周蒾啊周蒾,这我就不能不批评你了。”路东祁抬高下巴双手抱胸,一副高人赐教的模样,“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年的wbc你没看吗?拿冠军那印尼咖啡师,就是用正念冥想作为展演主题打动评委和观众的。” 周蒾过去年年关注国际赛事,回到庄园变得格外忙碌,所以错过了今年的大赛。 她虚心接受批评:“谢谢你的指教,有时间我一定会把这场比赛补上。” “完了?!”路东祁双眼一瞪做惊讶状,“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勤奋好学?” “为什么?”周蒾顺着他问。 “因为我联系了朱大师,请他指点迷津。他说,要拍咖农,就不能只拍咖农。”话音停顿,路东祁像人肉弹幕,岔开两句,“这话耳熟不?我怀疑他是央视春晚的忠实观众,毛不易歌迷。” 周蒾莞尔:“你继续。” “朱大师说,想拍好咖农的纪录片,首先要全方面了解咖啡行业。镜头可以只聚焦于云南这片土地,但必须具有放眼全球的开阔视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纪录片太浅薄,像空中楼阁,没有拍摄的价值和意义。” 说完,他邀功似的补充:“朱大师的中文造诣有待提高,最后一句来自我的原创。怎么样,我的悟性不错吧?” 周蒾站在阳光里,只笑没说话,欣喜于他的改变,毫不掩饰眼光里对他的欣赏。 看得路东祁脸红心跳,偷偷深吸口气。 “周蒾。” “嗯。” “叔叔早告诉我,你现在不想谈恋爱。”路东祁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少有的神情庄重,“我完全尊重你的决定,就是想,能不能和你交换个约定。” “什么约定?” “你把庄园做大做强,我拍我的纪录片,这期间我保证不和你谈情说爱。等片子拍出来,咖农们如果满意,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摈弃了含混吞音的京腔儿,最标准的普通话,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无疑地传递给她。 前半夜听高宗源讲苦恋故事,他像大受刺激,后半夜辗转难眠。腹稿打了无数遍,删删改改最后剩这两句话,能做到言辞恳切真挚,又带着无法自抑的忐忑。 他紧张到不会眨眼,直愣愣盯紧周蒾,心脏失序狂跳。 周蒾感觉到了,忍住笑:“你不用紧张。” 路东祁咬死后槽牙,下颌绷得棱角分明,使劲把嘴唇抿成一条线。 憋半天到底没憋住,他一股脑道:“我一紧张就爱乱说话。甭管多正经的场合,也能被我这张嘴给祸祸没了。老毛病了,一时半刻改不掉。你不给我个准话,我会一直紧张下去。一紧张嘴在前面跑脑子后面追,根本追不上。完了完了,嘴越跑远了,你别乐啊,快说点什么啊!” 脑子彻底宕机,路东祁开始语无伦次。 周蒾已经笑到肚子痛,说不出话来。 这时,墙边冷不丁闪出个人影。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温慧朝周蒾扬起频频闪烁的手机,“你电话,阿乐姨。” 没有半秒犹豫,甩开路东祁的手,周蒾接过手机:“喂,阿乐姨,我不忙,你说。” 低着头说着话,她居然走了!! 留路东祁孤零零站在原地,一脸震惊。 阳光炙热,他的心却拔凉拔凉的,周蒾果然最爱的还是工作。 第79章 她们 1 乡村振兴需要新生力量,“咖二代”返乡潮正在重塑云南咖农人口结构。 “新农人”日益崛起,国际咖啡交易中心决定联合共青团保山市委,保山市青年联合会,共同举办首届保山青年咖啡论坛。 玫瑰庄园的两支豆子在今年生豆大赛上表现不俗,中心负责人阿乐姨在电话里,向年轻的主理人周蒾发出正式邀请。 论坛开幕日当天,请她作为优秀返乡青年代表,做开场演讲。 周蒾很感谢阿乐姨的肯定,却并不认为她有足够的底气和勇气当众发表演说,再三婉言谢绝。 “我回云南时间不长,去年也没能让庄园入选首批‘云南精品咖啡庄园’。保山有很多更早返乡,贡献更卓越的年轻同行,他们比我有资格站上演讲台。” “你在质疑我的选择?”阿乐姨独有的清亮嗓音陡然一低,变得凛冽,“你就当我是老眼昏花任人唯亲。” 心目中的偶像莫名使起小性子,把周蒾整不会了,支支吾吾:“阿乐姨,我,我……” 故意逗逗小姑娘而已,阿乐姨说:“我当然知道保山有很多杰出的青年咖啡人,中心最终选择你,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听见关门声,周蒾顿了下,问:“什么道理?” “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我说出来也不怕你有想法,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你形象好。”工作中向来作风雷霆,阿乐姨直来直去道,“论资历论贡献,确实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但既然是青年咖啡论坛,我们面向的就是你们年轻人。 “我不是说你们年轻人肤浅,事实上,没有人不爱看漂亮娃娃上台发言。我们交易中心有自己的和抖音号,现场视频一发布,总会有人会被颜值吸引,点进来望望稀奇。 “从业这么多年,我的观点一直是要跟上时代发展,顺应时代潮流。流量不分好坏,有总比没有强。我们也想让更多人打破对农民的刻板印象,我们云南新一代的咖农不光年轻漂亮,而且有知识、有热情、有干劲。 “选开场演讲代表,不是我们一拍脑袋的决定,更不是我任人唯亲。有很多参考项,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必须能代表新农人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 “而且,‘新农人’需要成长为‘兴农人’,周蒾,你应该接受这个挑战。” 阿乐姨是做思想工作的一把好手,可她的话越有说服力,周蒾反倒越觉得自己难担重任。 从小害怕成为目光焦点,拍照片都要往最旁边站,她仍犹豫不决,迟迟没有答复。 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阿乐姨不愿强人所难,最后用激励她自己的话激励年轻晚辈。 “我知道我无论去到哪里,做什么,都会遇到无数非议和挑战。我命里好像全是困难,没有一条平坦的路。命不好,我认,但我绝不向困难低头,我偏要选一条最曲折的路,鼓起脑壳我也有走下去。” 一番话振聋发聩。 想想“疯女人”阿乐姨一路走来经历的风雨,也不过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和阿乐姨一比,周蒾觉得自己很矫情,一场当众演讲就吓得畏畏缩缩。 汲取到榜样的力量,她终于坚定信心,点头说好。 “阿乐姨,我尽快写出初稿发给你看。” “不用。你对自己有信心,我就对你有信心。” 周蒾鼻头一酸:“谢谢你,阿乐姨。” 自从父亲一句——周蒾,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人了——她开始强迫自己迅速长大。 大人的世界不相信眼泪,周蒾很早便固执地认定,哭是软弱与无能的表现。 她觉得情绪是低效的存在,太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感,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生豆大赛夺冠那天,感动于父亲深沉的爱,她的理性仍占据上风,只偷偷掉了一滴眼泪。 今天不知怎的,挂断电话周蒾深深埋下头,放任眼泪夺眶而出。 知道温慧就在身后,也知道她不会轻易靠近自己,周蒾纵容了眼泪,仍克制住没有发出一点呜咽声。 哭,也仅允许自己哭一小会儿。 迅速用手背蹭掉眼泪,周蒾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下意识间先偷瞄眼门口。 温慧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留意到对方的小动作,她嘴角漾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 “已经走了,你——要——追——吗?” 字字拖出极长尾音,像教小孩学说话,生怕周蒾听不懂她的双关语。 “不追。”周蒾回得傲娇而果断,径直走去冰柜,“你不是想玩三角杯测么,开始吧。” 第82章 2 温慧有严重睡眠障碍,听从医生建议,几乎戒掉了一切含咖啡因的饮料。 今天心血来潮,也不敢多喝,模仿周蒾的啜饮方式,她依序每杯浅啄一小口。 “怎么样,能喝出区别吗?”周蒾问。 她仔细回味,分别指着三只杯子,发表纯主观看法:“第一杯很苦,还可以吧。第二杯很酸,我不喜欢。第三杯最好喝,不苦不酸。” 接收到她询问求证的眼神,周蒾揭晓谜底:“第二杯用的是浅烘水洗豆,第一杯和第二杯用的一样的豆子,都是深烘日晒豆。” “不会吧。”温慧蹙眉质疑,“第一杯和第三杯明显口味有差别。” “确实是一样的。”周蒾拖两把椅子,与她并排坐在桌前,“一杯咖啡对下一杯咖啡的影响称为‘残留效应’。很显然,你能接受口感偏苦的的咖啡,不喜欢酸感重的咖啡。经过前两杯的铺垫,等再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你的味蕾已经适应了苦和酸两种口味,不再敏锐地感知它们,第三杯恰好达到了你喜欢的‘不酸不苦’。用科学术语来讲,这就是‘抑制释放’。” 听完她解释,温慧觉得很有道理,笑着点头:“你是专业的,我信你。” 周蒾:“还有。” 答应陪温慧玩杯测,满足她好奇心在其次,周蒾实则“动机不纯”。 见温慧露出好奇表情,她继续说:“你刚刚尝完第一杯咖啡就问我的想法,我没有说,因为这是杯测的‘大忌’。品鉴者的意见会影响其他人的观点,被称为‘社会偏见’。尤其你认为我是专业人士,我的意见对你的影响会更大,你会倾向于追随所谓的‘权威’。” 留心观察着她的反应,周蒾停顿片刻,轻轻问:“小慧,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听不懂。”拒绝对视,温慧随便端起杯咖啡,没喝,懊恼放回桌面,“好吧,我听懂了,谁让我聪明呢。” 周蒾笑了:“我知道你一定能懂。” 被旁人看透就容易被拿捏命门,即便知道周蒾不会这么无耻,温慧仍非常不爽地斜睨了她一眼。 而后认命地点点头,她说:“高中和小石头陷入热恋,越偷偷摸摸越沉迷,我满心满眼全是他,所以感觉不到周围任何男生的示好。而你呢,早知道高宗源暗恋我,也知道我信赖你,担心会影响我的判断,一直守口如瓶。” 用“正确”的方式重新解读科学术语,温慧侧身与周蒾面对面:“我想知道,究竟有多早?读高中的时候?还是毕业后?” “高中毕业最后一次班 级聚会,高宗源喝多了,一直追问我你为什么没有来。我猜他是想借着酒醉告诉我他的秘密,没能讲出口,被他舍友捂住嘴强行拖走了。那晚之后,我们再没见过面,也没留联系方式。我当时已经猜到他暗恋你,后来慢慢回想,才找到些蛛丝马迹。 “他常年坐最后一排,挨着教室后门,只要你在座位,他一定会绕到前门进出。 “你当过一学期学习委员,他自己不交作业,收发作业比谁都积极。每次全班的作业本堆在你桌上,你总会跟我开玩笑,田螺姑娘又下凡了,却从不会问田螺姑娘究竟是谁。 “他还会找你问数学题,一个体育生,问的全是些不需要掌握的难度大题。你总记不住他名字,私下里给他起外号,‘傻大个儿’,又笨又好学。你说的也没错,他不仅听不懂解题步骤,常常连题目也不仔细看。上午问完,下午又拿着同一道题来找你。频繁发生过几次,我都发现他不对劲,你可能没察觉吧,也可能故意假装不知道。 “只有一次,你发脾气骂了他,他——” “让我自己想想。”温慧抬手阻止周蒾继续说下去。 闭眼凝视回忆一阵,她像从海底打捞沉船,缓缓开口:“那天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和小石头约会,他突然把我拦下问题。我心思早飞了,还耐着性子反复讲了两遍,突然发现那题他上午问过。 “我没多想,当时只觉得他可能知道什么故意整我,心虚嘛,一下子火就窜上来了。气急败坏骂完他以后,他再也不敢找我问题了。在教室前门撞见,他都低着头假装不认识我。 “我以为他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毕业没两年,他主动来加我微信。莫名其妙发条祝福我和小石头的信息,我回了句谢谢,他又莫名其妙销声匿迹了。 “再联系,就是他知道你回云南,找我要你的微信号。” 这是温慧视角的过往回忆,周蒾紧接着从另外一个视角切入,拼拼图一样,将整个故事补充完整。 “你痛骂高宗源那天,可能因为你太上头,不自觉说漏了嘴,高宗源才知道你谈恋爱了,之后开始刻意和你保持距离。 “毕业后重新和你取得联系,是因为他觉得高中生的恋情一般不长久,抱着试探心理给你发了那条祝福信息。确定你和小石头一直很恩爱,他再次选择放弃,也真心祝愿你们幸福。 “他交女朋友又分手,和你也没关系,他只是单纯不想去上海做上门女婿。我回云南,他主动联系我,其实是想通过我获得更多有关你的消息。” 感受过最高浓度的爱情,也经历过生死离别的淬炼,温慧早已修成一颗“淡薄如水”的心。 高宗源确实很长情,可说到底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单恋,她整个人显得很平静,既没有被感动,也不觉得意外。 她淡淡问:“这些全是他告诉你的?” 周蒾答:“对。有次打电话聊起你,他有些动情就全说了。” 温慧一动不动地坐着,表情疏离,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 半晌,她轻不可闻地叹气,叮嘱周蒾:“今天的话哪儿说哪儿了,不要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 “好。”周蒾也不想过多参与他们的事,转口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还没想好。”温慧失神望着虚空的某处,双手抱头摇了摇,是怅惘的情态。 忽而她扭脸冲周蒾俏皮地笑:“知道我哪儿来的钱全国各地到处玩吗?我中了三注福彩二等奖,税后有45万。”说完脸又一板,“不准找我借钱!这是老天看我太可怜,补偿给我的精神损失费,概不外借。” 周蒾一听眉弯眼笑:“天降横财什么感觉?快乐吗?” 温慧半眯眼睛故作神秘,左右晃动食指:“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话音落地,外面响起敲门声。 周蒾打开门,居然又是路东祁。 没等她张口,他先歪脑袋朝温慧微笑,彬彬有礼询问:“请问你们聊完了吗?我找周蒾有点事。” 温慧做了个你请随意的手势:“聊完了。” 周蒾刚想说话,手腕一紧,路东祁急匆匆把她拉出烘豆室。 没走几步,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高宗源。 顶着张宿醉浮肿后的脸,又委顿又落寂,一开口喉咙沙哑,语气还特卑微。 他问周蒾:“我能进去和温慧说两句话吗?” 周蒾回说:“她在里面,你自己去问她吧。” 路东祁抬手和他简单打声招呼,拉着周蒾走得飞快,一步三回头地道:“要不是有急事,我高低得偷听两耳朵。” “你太八卦了。”周蒾有点跟不上他的长腿阔步,“去哪里?你能有什么急事?” “卡克河,钓鱼。”路东祁直冲庄园大门方向,头也不回。 第80章 有毒的道德绑架 1 正式表白中道崩殂,路东祁原地反思,将周蒾的迟疑归因于她对他还没有完全改观。 必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林贵泉一家明天去成都,他想周蒾之所想急周蒾之所急,决定再去试试说服倔老头。 独自进山容易迷路,他先回宿舍挖出烂泥似的高宗源,又去厨房找麻嬢嬢借小三轮。 一路狂奔到林老叔家门口,高宗源酒醒透了,路东祁也累瘫了。 抖着手接过林夏递来的凉白开,他问林老叔在不在家。一听李孃孃说在卡克河边钓鱼,顾不上喝水,路东祁抬起屁股跨上三轮就要往河边赶。正给儿子拍嗝的林茜忽然叫住他,建议他和周蒾一起去。 差点忘了高宗源,催魂不守舍的他赶紧上车,路东祁才问:“为什么?” 林茜上上下下打量他,玩笑似的道:“就你这身板,我怕你一个人打不过我爸。” “打不过我也不能让周蒾上啊。”路东祁脱口而出,接过林夏贴心递来的草帽罩脑袋上,他道声谢谢,继续对林茜说,“我这人最听劝。你是周蒾闺蜜,我听你的,你绝对不会坑我。” “我能猜到你找我爸干什么。说好听点,你这是热心,难听点就是多管闲事。”吃饱饱的胖小子歪着头枕在妈妈肩膀进入梦乡,林茜双手托稳儿子,放低声音,“逞英雄也算有毒的男子气概,叫上周蒾,她可以帮你消消毒。” 第83章 路东祁猛一听有点懵。 细品之后,他豁然开朗:“明白,你就是担心我一个人搞不定你爸,让周蒾给我当军师。” “你这么想也行。”林茜抱着孩子要回屋。 脚蹬子踩了半圈,路东祁问:“要不你也一起?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林茜回头:“我可以帮她,但我不想帮。我很记仇的,我要惩罚她晚了十年才跟我道歉。” 一会出主意,一会又要报仇,路东祁理解不了她们的闺蜜情。 咋舌道:“至于吗?” “当然至于。”林茜没开玩笑,义正词严告诉他,“结婚,生娃,我的两件人生大事她都缺席了。我不惩罚她,我心里不痛快。” 路东祁越听越晕:“如果真在意她的缺席,你这惩罚会不会太轻了?” “别问了,你不会明白的。”林茜懒得解释,挥挥手,“走吧,祝你们成功。” 路东祁确实想不明白,蹬着三轮 车回庄园的路上,他还问高宗源能不能理解闺蜜间的相爱相杀。 头痛欲裂的高宗源脑子更不够用,久久没吭声。 快到庄园了,他骤然挺身而起,用近乎声嘶力竭的方式向天呐喊。 2 “我喜欢她!我不想放弃!”路东祁坐在车斗里,一比一复刻高宗源的语气神态。 面前蹬车的周蒾没反应,他顶起草帽沿儿,主动找她互动:“你觉得高宗源能有戏吗?” “我不是他们,我不知道。”周蒾答得冷淡,忽的想起什么,她问,“没带渔具你怎么钓鱼?” := 背靠挡板,路东祁盘起两条腿,摇头晃脑神神秘秘:“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去河边找林老叔?”周蒾神经敏锐,当即压下手动刹车,扭回头严肃警告,“我说过了,解决不了他们的现实问题,就不要再提试验田的事。” 路东祁一个倒栽葱,脑袋差点掉裤裆里。 跟练瑜伽似的,大腿肌肉扯得生疼,他扣紧草帽,倒吸好几口凉气:“好久没摸鱼竿,我技痒行不行?我找他借渔具,顺便聊聊天行不行?” 周蒾迈腿下车:“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你别走啊!”路东祁急忙跳出车斗,“哎呦!” 周蒾闻声回头,他已经表情痛苦地跌坐在泥土路中间。 哼哼唧唧哀嚎两声,见周蒾没动,路东祁垂头丧气:“你走吧,我脚扭了,没法追你。” 未免过于凑巧,周蒾半信不信:“真的?” 路东祁今天穿了条休闲五分裤,他戳着满小腿的伤疤,恼羞成怒:“我什么身体状况你不知道吗?!我还想装呢,我也得有那假摔的技术和体格啊!爱信不信,你不想扶我就拉倒,我也不需要你同情,走吧走吧!” 妥妥的道德绑架,周蒾还真拿他没辙。 她走回去,伸出手:“我服了你了,回庄园?” 快摸到她手指尖,路东祁一听紧急撤回,改双臂交叠环胸:“你蹬三轮回去吧,我身残志坚,可以瘸着腿去河边。” “你找的到路?”周蒾忍着笑问。 “我打电话找高宗源来带路。”坐地上的反而趾高气扬,路东祁侧过身没看她,下巴颏朝天,“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就算有两百句话,也该讲完了。” “非去不可?”周蒾没再忍耐笑意,又问。 “我要钓鱼!爬我也要爬到河边!”路东祈转回头来,“你笑什么?” “笑你像超市里躺地上撒泼打滚闹着要买玩具不买不走的熊孩子。”周蒾一口气道。 路东祁也不觉得羞耻,低眼环顾周围的红泥巴,大言不惭回嘴:“我今儿这件可是名牌,但凡穿身优衣库,我铁定满地打滚。” “行行行,我送你去河边。”周蒾妥协了,弯腰扶他,“聊天可以,不要提试验田的事。” 路东祁立马点头:“我不提,纯钓鱼聊天。”又说,“只送不行,我没那么快痊愈,你还得接我回来。” 顾着喋喋不休,没提前想好该扭伤哪只脚,他借力起身很明显顿了一下,险些露馅心里也跟着抖了一下。 反而歪打正着让周蒾误以为他真的很疼,紧张道:“你慢慢站起来,不要着急。” “露馅了吧。”路东祁窃喜,倒打一耙似的,“承认你也喜欢我很难吗?” 疼就疼,周蒾推他进车斗:“你扭到的为什么不是舌头?废话太多。” “那难度有点高,我可办不到。” “这时候知道谦虚了。” “主要是我找老师练过声台形表,口条贼溜,一般不容易闪到舌头。” “我也找老师练练。” “没必要。只要承认你喜欢我,以后斗嘴我都让着你。” “我不用你让。” “不对吧,你应该说‘我不喜欢你’。” 放肆的大笑随风高涨,艳阳的金波向车轮两旁溅开。 周蒾无语了,后悔了,就不该和路东祁逞口舌之勇。她置气般打定主意,剩下的一路再不和他说半个字。 第81章 哥俩好啊,六六六啊 1 卡克河边,天气转阴。 云千重,水千重,林贵泉独自垂钓,身在千重云水中。 早接到女儿电话,也准确算出他们到达的时间,林贵泉收起一钓空杆,拆解着勾缠的鱼线,慢吞吞转过身。 脸上没表情就是凶,像无时无刻不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一上午没收获,说话口气也差:“你们来整哪样?” 对周蒾比个“包在他身上”的动作,路东祁紧赶几步来到水边,就近挨着林贵泉蹲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摘下草帽,把嘴角提到耳朵根,钜细靡遗地说明情况:“林老叔,我打算拍摄一部反应咱云南咖农真实生活的纪录片,想邀请你作为其中之一的主角出镜。深入了解拍摄对象,相互建立信任感,是前期重要的准备工作之一。我今天来呢,想和你一起钓钓鱼聊聊天,听你讲讲你和咖啡的故事。” 刚说完第一句话,林贵泉就想打断路东祁。 见孩子满脑门的汗,短裤还脏兮兮的,林贵泉耐着性子听到最后,态度没变。 他断然回绝:“我不拍。” 路东祁的脸好似摄像机镜头,他迅速回避,甩出长长的钓竿,专心致志等鱼上钩。 早料到亲近倔老头很难,路东祁败不馁,笑意不减朝周蒾比个“ok”的手势。 然后不依不饶继续纠缠林贵泉:“要不这样,咱哥 俩比赛钓鱼。半小时谁钓的多算谁赢,你赢我走人,我赢你讲故事。” 倔老头抗拒得很:“某大某小,哪个跟你是哥两个哦。” “称兄道弟这不显得你年轻嘛。”路东祁蹲累了,顺手抓过搁钓鱼箱上的折叠椅,瞥见箱体上的logo,“这牌子的钓箱不错,我也有一个。带四脚独立升降,铝合金超轻材质,承重也不错。” “你会钓鱼?”林贵泉听出点新鲜货,吊起眉梢问。 “谈不上会,以前有段时间经常钓。”边拿草帽扇风,路东祁真当自己是体谅大哥的好弟弟,“你不想比我能理解,赢了没意思,输了没面子。你是当哥的,我尊重你的决定。那能借我根钓竿,我也钓会儿鱼吗?” 这时周蒾走了过来,林贵泉扭头问:“他真呢会钓鱼?” “会。”周蒾说,“他为钓鱼耽误过工作。” “问啥你答啥呗,提我黑历史干嘛。”路东祁不满归不满,仍很自觉地让出折叠椅,蹲回林老叔身旁。 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相:“我说你不信,她说你就信。我说不会,是因为我不走技术流,单纯鱼运好,怎么钓怎么有。你不比,我也不想比了,万一赢了胜之不武。” “比嘛。”林贵泉无端生出些胜负欲,态度说变就变,他指着鱼竿包道,“钓竿任你选,半小时定输赢,你小子不要耍赖皮嘎。” “比赛哪能玩赖,你信周蒾,让她当裁判监督我。”路东祁也不挑,随便拿了根钓竿。 找到鱼线鱼钩,他一猫腰钻进旁边齐人高的芦苇丛里。 林贵泉和周蒾都被他偷偷摸摸的举动整蒙了。 “路东祁,你干什么?”周蒾喊道。 “放大招,使出我的独家绝技。”他的声音穿过芦苇缝,“你们不能看,一看就会了。” “不准耍赖嘎!”林贵泉再次强调。 “我保证绝对尊重比……”话到半截,路东祁骤然痛叫,“哎呦我去!” 周蒾眉心一拧:“你怎么了?没事吧?” 芦苇丛里高高伸出只手:“没事儿没事儿,手指让鱼钩扎了下。” 周蒾和林贵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表情里读出两个字——“无语”。 “他各是真呢要拍纪录片?”林贵泉低声问。 “是真呢,还说要在庄园种两年咖啡。”周蒾如实回答。 第84章 “种咖啡?”林贵泉觉得不可思议,“他各能吃苦?当演员混不走了来当咖农,各是以为当咖农比当演员容易嘎?” 周蒾听笑了:“干哪行都不容易。” 又过了会儿,路东祁一手提竿,一手小心翼翼护着他的秘密武器,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跃跃欲试:“准备完毕,可以开始比赛了。” 2 一条河,两根竿,三个人。 林老叔和路东祁各自选定的落竿点相隔一小段距离。 周蒾当裁判,只负责监督路东祁,站在他身旁。 水中央竖着两只红绿相间的浮漂,五分钟过去,它们随风顺水晃了晃,都没有大动静。 又十分钟过去。 除了林老叔有一次鱼脱钩,路东祁有一次空钩,依旧没人开张。 时间过半。 林老叔改坐为站,目不转睛守着浮漂。反观路东祁,非但不着急,还悠哉悠哉地哼起了小曲儿。 周蒾忽的靠近,在他耳边道:“你仔细看林老叔的右手。” 路东祁闻言转移视线,林老叔右手持竿,大拇指食指形成v字型。 经周蒾提醒,路东祁留心观察到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明显粗壮一些,关节有轻微变形。 “腱鞘炎,也叫‘扳机手’。”周蒾解释说,“修剪枝条,采收,到后期处理,大拇指、食指使用频繁,肌腱和腱鞘长期过度摩擦造成损伤。更严重的,大拇指弯曲后无法伸直,像被卡住一样酸痛难忍,必须用外力扳动,才能重新活动。” 十指连心,路东祁想想都觉得疼:“在咖农里很常见吗?算职业病吧?” 周蒾点点头:“女性咖农里更常见。因为每年一到采收季,她们是主力军。天不亮就进山,冬天阴冷潮湿,咖啡树枝上结着白霜。全红果采摘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施力,动作一定要轻。她们从早忙到晚,一天干下来手指关节会像针扎一样疼。疼得厉害的时候,连碗都端不起来。” 也许有一天,周蒾也会变成“扳机手”,忍受疼痛,端不起碗。 思及此,路东祁彻底忘记了比赛,低头瞧着她的手:“有什么办法防止腱鞘炎吗?” “全人工采摘损伤是不可避免的。”将手背去身后,周蒾提醒他留意浮漂变化,接着才说,“戴手套采摘御寒,可以有效避免症状加重。我们庄园还会发放腱鞘炎矫正手套,能缓解疼痛,起到一定康复作用。” 路东祁忙问:“哪里可以买?以后庄园所有合作咖农的矫正手套我全包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出钱。”望着他焦急且心疼的模样,周蒾认真道,“我是想让你尽可能多的了解咖农。不要为了把纪录片拍成广告片,而忽略他们‘为人知又不为人知’的辛苦付出。人人都会背《悯农》,农民很辛苦也是众所周知的常识,反倒很少有人真正关心他们的辛苦从何而来。” “路东祁,”郑重喊他全名,周蒾莞然一笑,“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不会!”路东祁也深看着她,“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这边说着话,那边潇洒一提竿,肥美草鱼扑腾腾跃出河面,水花四溅。 林老叔钓到第一条,路东祁眼巴巴又目睹他紧接着钓出第二条。 二比零遥遥领先,周蒾看时间,只剩最后两分钟。 比赛似乎已经没有悬念,她说:“你要输了。” “不到最后一秒钟,不可以轻易言败。”路东祁给她,给自己打气。 气定神闲握着钓竿假装胸有成竹,手心早冒汗了,感觉比上午表白都紧张。 时间每流逝一秒,他默默求一位天上神仙保佑。 四面八方的神仙全部拜完,比赛也来到尽头,就在他即将认输的一刻,奇迹居然从天而降。 浮漂动了! 路东祁眼疾手快一通极限拉扯,三只疲惫的小鲫鱼依次浮出水面,连成一串被他钓了上来。 原来他所谓的“独门绝技”,就是一线三钩。 难怪不让人看,确实一看就会。 周蒾又好笑又无奈,只能说他擅于钻空子,不能判他犯规。 林老叔收回钓竿,一张凶巴巴的脸上也难得亮出点笑意:“你小子,运气是不错。” 第82章 厚厚的老黄历 1 愿赌服输,林贵泉当然会信守承诺。 收拾渔具,他带俩孩子到河岸高处的草坪坐下,把用作中午口粮的荞面鸡蛋饼,分了几个给他们。 他没吃,从钓鱼箱里掏出一小号矿泉水瓶,里面装着他自己酿的杨梅酒。 周蒾记得父亲提过,林老叔平时沉默寡言,只有喝了酒才会愿意多讲两句话。 看来他早有准备,周蒾心照不宣地抿了抿唇,对旁边路东祁说:“你看杨梅酒的颜色,像不像成熟的咖啡樱桃?” 路东祁肚子饿正吃得香。 他觉得云南人很神奇,能把最普通的食材组合成人间美味。 又是小时候的味道! 听见周蒾的问话,他抽空瞄了一眼,点点头。 肚子里的咖啡知识快溢出来了,没人问,他自己条件反射往外涌:“红到发紫代表咖啡樱桃完全成熟,吸取天地之精华甜度到达最高。一颗咖啡树的年产量少的可怜,约等于20杯美式。从采收到处理,间隔最多不能超过8小时,否则果实会开始发酵……” 完全自我沉浸,像上紧发条的背书机器,林老叔奇怪地斜了他好几眼。 周蒾也看笑了。 她轻咬荞面饼,慢慢咀嚼着想到什么,及时打断刹不住车的路东祁:“吴叔叔是拉祜族,他们也有自己口口相传的民间智慧。判定咖啡果成熟度,要像少女初遇情郎时的脸颊。” “咖啡樱桃,少女羞红的脸颊……”路东祁沉吟着顿时豁然贯通,“太有诗意了!吴叔叔会写诗一点也不奇怪,拉祜族的血液里自带诗性。”又问,“是不是云南所有少数民族都这么能歌善舞会作诗?” 几口小酒下肚,林老叔冷脸接过话:“我是少数民族,你各是觉得我会唱歌跳舞?” 咬着荞麦饼路东祁面目一呆,哑口无言。 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 周蒾笑盈盈抓起草帽,扣他脑袋上:“这回你该老实了吧。” 何止老实,路东祁甚至不敢再开口讲话,长手长脚缩成一团以示弱小且无助,默默吃他的荞面饼。 说被林贵泉降住了吧,也只降住一小会儿。 吃完饼子,他就忍不住弱弱问:“林老叔,你是哪个族的?” “傈僳族。”摇晃着微有沉淀的杨梅酒,林贵泉说,“我不会讲故事,你想听哪样,你问嘛。” 路东祁拍拍两只手端正坐姿:“随便,随便你讲什么,和咖啡没关系也可以。” 林贵泉迟疑:“老黄历呢事,你们年轻人各有闲心听?” 目光碰在一起,周蒾和路东祁点了点头。 老黄历太厚,一篇一篇往回翻也需要很久。 林贵泉一边砸吧小酒,一边丝丝缕缕地回忆:“小时候呢嘛,家里穷,穷到看不起病。生病了咋个整?睡觉。睡一觉起来,好了就好了。某好嘛,就等死。记得有次我病得厉害,睡觉也某得用。我妈从村头走到村尾借着五角钱,带我把病瞧好了。她对我说,你呢命贱,只值五角钱。 “爹妈走得早,哥哥姐姐命也短,家头最后剩我一个人,和家外面呢三分苞谷地。还是穷,长得又丑,某得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我。我也不敢奢望哪样,打一辈子光棍,伺候好我呢苞谷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那天呢嘛,有人来敲我家门,说他是热经所呢农技员。” 周蒾:“是我爸爸嘎?” 路东祁:“是周叔叔吗?” 他们几乎同时发问。 “是呢,是周博平。”林贵泉遥想两人第一次见面,染了些杨梅酒色的嘴角微微弯起,“打开门,我看他穿呢干干净净,夹只人造革包包,我以为他是村小学呢老师,来做思想工作劝娃娃回学校读书。 “我喝着点酒二麻二麻呢,说你走错啰,我是老光棍,家头某得儿子姑娘。怕他不信,我把他请进屋,让他看家头有好穷。穷到天气冷了向不起火,靠喝酒取暖。我还说,要是我有娃娃,我可以不喝酒,砸锅卖铁也要供娃娃念书。我记得嘛,老周夸我明事理觉悟高。” 酒意朦胧间,白衬衫黑筒裤的周博平穿越时光,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头一次被文化人夸奖,林贵泉又高兴又面有赧色,不知该如何应对,仓促嘿嘿笑了两声。 听着他的笑,路东祁好奇地问:“林老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记性真好。” 骤然回神,林贵泉稍稍恍惚了几秒:“少说也有三十年啰。那一天呢嘛,不管再过好多年,我永远记得。他还夸我地里苞谷长得好,他走遍了周围几个村,只有我地里呢行距和株距最合适。 第85章 “他说他要来孟多种咖啡,问我愿不愿意进山跟他一起干。我连咖啡是哪样我都认不得,我就同意了。他说山上种咖啡辛苦得很,让我再考虑考虑。我说我一穷二白不用考虑,我最不怕呢嘛,就是吃苦。” 周蒾也回想着说:“我听我妈妈讲过,庄园初创呢头两年,只有你和我爸爸两个人。你们日夜照管咖啡幼树,吃住就在田边,一周下一次山。” “是呢嘛。”林贵泉连连点头,“你爸爸下山回家,我就赶客车克德宏。克研究所上免费呢培训班,学咖啡种植知识。在德宏,我遇到了你们李孃孃……” 老脸一热,林贵泉兀自掐断话音,拎起半瓶杨梅酒,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 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无声对视,露出了然于心的笑。 “林老叔,你和李孃孃是谁追的谁?”路东祁故意八卦。 以为他会避而不谈,却听他爽快骄傲地道:“某得哪个追哪个。互相看对眼,她不嫌我穷,就跟着我来孟多种咖啡了。” 人精路东祁反应机敏:“肯定因为李孃孃看中你是潜力股。事实也证明,她独具慧眼,没有压错宝。” 马屁拍得恰如其分,林贵泉醺醺然了,罕有的和颜悦色的脸上,又泛出几分得意神采。 人有了自信,声调也会随之走高,洪亮如钟:“我和一般咖农不一样,我爱学习,我基本功扎实。我一看这棵树嘛,就认得是哪样病虫害。他们不行,要拿小刀去刮树皮皮才认得,太费工。我打药只打附近一排,他们不懂,一整片都打农药。” 说着说着,林贵泉站起来:“我觉悟也比他们高。他们家里头,娃娃到了五六岁要跟起上山,哪怕去跑跑玩玩,也要让娃娃适应山里呢地形,不然长大了不会干农活。我也让林茜林夏上山,但我不是为着让他们以后当农民。我要让他们认得大人干活有好辛苦,他们读书呢话就会努力一点,认得要好好学习。” 第83章 云咖5号 1 周蒾和路东祁抬头仰视林老叔。 微驼的脊骨变得笔直,沟沟壑壑间飞扬出疏狂霸气,骄阳里整个人闪闪发光。 迎风流泪的眼睛里逐渐盈满湿意,他仰头饮尽杨梅酒,像似醉了东摇西晃两步,很快又稳稳站住脚跟。 看似酒兴酩酊,其实林贵泉心里一直很清醒,很清楚两个年轻人今天来找他的真正目的。 迈腿跨坐在钓鱼箱上,两只粗粝大手虎口大张撑住膝盖,他定睛望向他们:“早十年前,我也种过新品种,老周花大价钱抢购回来呢瑰夏种。金贵得很,娇气得很,我搭了个棚棚,就住在田边边白天黑夜伺候它们。后来成功挂果某好久,林夏出生,名字是老周取呢,纪念瑰夏试种成功。林茜呢名字也是老周取呢,也和咖啡有关。”他问路东祁,“你各认得为哪样取个‘茜’字?” “因为咖啡属于茜草科。”路东祁应答如流。 “活呢。”林贵泉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望去碧波荡漾的卡克河水,继续他和瑰夏的故事,“种出瑰夏,我和老周高高兴兴带着生豆去参加当年呢生豆大赛……” 这时,路东祁开了小差。 根据周博平取名的逻辑,他出于好奇,在手机搜索引擎里输入“蒾”字。 【蒾:一种灌木,红色果核可食用。】 再搜索图片,果然形状颜色和咖啡樱桃极其相似。 擎着手机,路东祁凑过脑袋找周蒾窃窃私语:“我知道你小名为什么叫‘果果’了,因为——” 林贵泉转回视线,他忙不迭噤声归位,欲盖弥彰快速问:“林老叔,你种的瑰夏赢了吗?得了第几?” “赢?连决赛都某进得克。”林贵泉扼腕长叹,“总共有32支豆子参赛,我种呢瑰夏评分排在31,倒数第二!前天晚上和老周喝着酒,他有句话说的对,‘人老了,身体就会变成禁锢灵魂呢枷锁’。 “以前某得负担,认不得咖啡也敢进山种咖啡,哪样都敢试,哪样都敢种,一穷二白大不了重头再来。现在呢嘛,有姑娘儿子,有小外孙。我和李胜英年纪也大了,某得以前有力气啰。好生活来之不易,我们也某得哪样大追求,种好自家呢四十亩地,过好自己呢日子……” “林老叔,我们理解的。”忘记先前周蒾的警告,路东祁冲口而出,“我听周蒾算过笔账,如果用五亩地试种‘云咖5号’,前前后后少说也要十年,意味着你的家庭收入也会少六十几万。这笔钱——” 林贵泉目光下斜。 他认出年轻人衣角显眼的标识,和姑娘送他的墨镜是一个牌子。 于是冷眉冷眼斩断他的话:“我认得你有钱,我不要你呢钱。” 周蒾也变了脸,惊诧于他的出尔反尔,她抓起块荞面饼塞他嘴里,不客气地道:“知道你财大气粗,现在不是你显摆的时候!” 路东祁急了,拔掉草帽,一下子跳起来。 塞满荞面饼张不开嘴,也没功夫细嚼,他喉咙一滚硬生生咽了个干净。 “你们误会我了! “我没想装财大气粗有钞能力!我爸知道我要拍纪录片,觉得我是在胡闹,演员还没当明白,拍哪门子纪录片。说要断了我的经济来源,让我自生自灭。他做的可绝,也不准串儿姨接济我。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没多少存款,大头留着拍纪录片,小头留着生活。打算超支了就变卖我的限量电影周边,能不能撑过两年我都不知道,现在哪儿还有钱摆阔!” 周蒾和林贵泉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不早说?”周蒾缓和下语气问。 “有什么可说的。”被误会心里憋屈,路东祁扁扁嘴蹲下来,眼睛没看他们,薅两根野草撒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就算再落魄也不会过得很拮据。和咱庄园的咖农生活一比,我那点拮据算什么,说出来才是显摆,才是高高在上的无病呻吟。” 落魄的星二代也是星二代,路东祁真不一定能做到由奢入俭,但他时刻提醒自己,要收敛自己的优越感。 上次打算高价竞拍玫瑰庄园的两支豆子,假如没有常秋澜及时的当头棒喝,他也不会得此觉悟。 常姐点醒了路东祁——无论有意无意,他的纨绔做派都会对周蒾造成一种无形的经济压迫。 出身无法改变,至少要做到他“被需要”的价值不是源于钞能力。 林老叔误会他,他没怨言,周蒾居然也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乱扣帽子! 路东祁越想越生气,起身站她跟前,愤愤瞪她:“我承认,我以前是给你留下了娇生惯养自由散漫的坏印象,我这不正在努力改嘛!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扭转自己的形象,想让你也能喜欢上我!我才不走高宗源那条苦情暗恋路线,人有七情六欲,我正大光明喜欢你,当然希望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喜欢我。” 没想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周蒾脸上阵阵发烫,一时窘迫语塞,又想拿荞麦面堵他的嘴。 见她没当场落跑,路东祁推心置腹地接茬说道:“当着林老叔的面,我向你坦白,我当初确实想过用钱说服他同意试种‘云咖5号’。因为我以前觉得,凡事都可以用钱解决,没解决,就是钱没花到位。 “直到我出主意让林夏和谭老师一起上困困的直播间对谈。一分钱没花,难题照样迎刃而解,我才明白,不是钱不好使,是钱对你们这些咖啡人不好使。 “如果你们爱钱,周叔叔不会辞职进山种咖啡;你不会从北京回云南;租房住的林茜不会开咖啡馆;林夏不会考农业大学;李孃孃不会跟着林老叔来孟多;还有林老叔他自己……” 话音停顿,路东祁转看向林贵泉:“我知道试种‘云咖5号’会冒很大风险,你也要面临很多现实性的问题。但我总觉得,不仅仅是因为那六十多万。” “这就是你刚才想跟我讲呢话?”林贵泉面无表情走近他。 “对。”路东祁侧身和周蒾站在一起,“她不肯来找你,因为她觉得不能帮你解决现实问题,就不要再继续烦你。我没想那么多,我也不怕烦你,我想问清楚,到底因为什么。” 林贵泉听完蓦地一笑。 仅限于嘴角的微微翘动,仍像封冻的土地裂开一条细缝,漫出一丝温暖热气。 “好,我告诉你们。”眼睛里也流露出和蔼温情,林贵泉看着两个娃娃,“我伺候过试验田,认得要花多少心血。我不是怕吃苦,是怕年纪大了苦坏着身体,变成姑娘儿子呢负担。一代人有一代人呢不容易,我们吃过呢苦,你们年轻人不用再吃,但是呢嘛,你们也有自己呢苦要吃。姑娘儿子我能帮呢一定会帮,哪样忙都帮不上,我们就把自己身体顾好,咋个整都不能拖累他们。”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为人父母,永远不知父母的良苦用心。 一位老父亲朴实无华的回答,大大超出两个年轻人的意料,可又那么合情合理,令人动容。 周蒾和路东祁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第86章 就在这时,林家姐弟和李胜英出现在了卡克河边。 或许听到了林茜怀里外孙嘬动奶嘴的吮吸声,或许 只因家人间的心灵感应,林贵泉猛然一转身。 “你们来整哪样?”算不得温柔的语气,声音却不大,怕吵醒隔辈亲的小外孙。 林茜笑容灿烂:“爸爸,我和你女婿有钱买房,是我们不想当房奴。我们想把钱用在更有意思呢地方,比如说老实咖啡。” 林夏紧随其后:“爸爸,你肯同意我读农大已经是对我最大呢支持,以后我会自己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 李胜英是不会笑的,照旧没给家里老农民好脸色瞧,一颗豆腐心,一张刀子嘴:“要我说呢嘛,你种咖啡苦,全怪你自己。你技术最板扎,你要求最高,样样你都要自己干,舍不得把你宝贝呢咖啡树交着别人打理。我李胜英也活该命苦嘎,跟了你林贵泉某享过一天福。你又老又丑又凶,唯一呢优点是愿意听我呢话,让我做主。今天呢嘛,我再替你做一回主。” 李胜英气昂昂向中间迈出一步,铿锵宣布:“我家出地,大家出力,一起试种‘云咖5号’!” 第84章 有人依依不舍,有人自作多情 1 清晨送别林家祖孙三代,路东祁再没搭理周蒾。 麻嬢嬢想给厨房后面小菜园砌圈竹篱笆,高宗源主动请缨,他也跟着来搭把手。 大多数时候,高宗源在忙活,路东祁在看,心不在焉地找他聊闲天。 天气炎热没遮没挡,一个人干到满头大汗,高宗源忍不住发难:“不帮忙你来干什么?” “来给你提供情绪价值。”路东祁头顶香蕉叶答得顺溜,攥拳振臂,“高同学辛苦了!高同学你最棒!高同学继续加油哦!” “你不去缠着周蒾?” “你怎么不去缠着温慧?” 高宗源眉头一紧,竹片上的倒刺扎破了手指。 冒出鲜红血珠,他定定看着,好似被抽走心神。 “昨天表白不顺利?”路东祁好奇问。 指腹捻掉鲜血,高宗源重新举起砍刀劈鲜竹,手起刀落有破风之势,明显比刚才更卖力气。 不用他回答,路东祁也能猜到必然不顺利。 没好意思再戳苦情人的痛处,却听他淡淡道:“她要走了。” “走去哪儿?去干什么?什么时候走?”皇帝不急太监急,路东祁也不知道自己急什么,连发三问。 “继续她的全国旅行。”高宗源忙自己的没停手,声音很平毫无生气,“现在走。” 路东祁忙上前夺过砍刀:“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我看有什么用,走走走,一起去送送她。” “我不去。”高宗源一动没动,“我知道说透了就没办法再做朋友,去了尴尬。” “说的好像你们以前是朋友一样。”路东祁一针见血地点醒他,“你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你不尴尬,没人会觉得尴尬。” 高宗源仍旧固执地立在原处。 “小高,小路,你们克送小慧嘎?”麻嬢嬢从厨房后窗探出身,高高提起一袋煮鸡蛋,“火上炸呢排骨我走不开,你们帮我带给小慧,喊她在路上吃。” 路东祁那边迅速应声好,这边朝高宗源两手一摊:“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太重了,我可提不动。” 话撂下他径自大步流星走人,不相信高宗源不会跟来。 2 接收到麻嬢嬢递来的眼色,周蒾会意且无奈地点了点头,小跑追上前面的温慧。 “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太晚别出门,别去冷僻的景点,每到一个地方发条信息报平安。”她仔细叮嘱。 “我是27岁,不是7岁,现在满大街天眼,哪那么容易发生危险。”知道她担心自己,温慧用力点头,“明白明白,你只要不让我找旅行搭子,你说什么我都听。” “接下来去哪儿?”周蒾放缓脚步问。 “丽江。”温慧低头笑笑,很慢很慢地说,“当了一辈子云南人,从没去过丽江。昨晚通宵看完吴叔叔的诗集,大数据又给我推了本《我在白沙做馒头》。我要去白沙古镇的‘馒头诗人’打卡,尝尝诗人做的馒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变得有好奇心了。”皮卡车前,周蒾停了下来,面向她。 温慧拨着旅行箱上的拉链头,侧眸:“怎么说?” 余光不着痕迹地带过远处徘徊的人影,周蒾答:“你以前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几次问你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你的回答只有三个字,‘我不去’。” “以前工作忙呀。以为忙到飞起能让我忘掉痛苦,不会,工作只会把人‘杀’死。”辞职后一身轻松,温慧才敢明目张胆地吐槽,“要不是穿着辅警制服,我真想拉着那些‘听不懂人话,还总拿投诉威胁我’的老登同归于尽。” 周蒾听得笑出了声,又问起她之后的安排。 温慧零零散散回答着,手伸进兜里摸手机,带出蓝牙耳机,砰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拾起,再抬头,高宗源变戏法似的突然现身,手里提着一大袋煮鸡蛋。 微微一愣后,温慧心如止水,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两个人平静而沉默地相互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高宗源想象中无所适从的尴尬并没有出现,她越坦然,他越觉得自己很失败。 甚至愚蠢,长期沉湎于自我感动式的独角戏里无法自拔。 甚至怀疑,他对温慧的念念不忘到底是基于爱,还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僵持的局面是被路东祁率先打破的。 他拍拍男人的肩,低声说:“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看他快碎了,更小声补劝一句,“剃头挑子一头热没用,感情的事确实不能勉强。” 言尽于此,和周蒾交换眼神,两人默默走开。 似乎都有预感不会等太久,他们没有走远,就站在另一对一眼望得到的地方。 男性之间存在天然的同盟关系,以路东祁的立场,他自然希望高宗源终能抱得美人归。 手搭凉棚瞧着兄弟实在可怜,他本着“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原则,想找周蒾打听温慧的态度,转念又把嘴巴闭严实。 因为周蒾不止一次提醒过他不要插手。 而且周蒾也看出来他的欲言又止,她先一步转移话题:“昨晚对不起,误会你了。”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哪舍得记仇,路东祁笑得豁达:“误会我证明我还努力得不够。我觉得吧,我现在只能靠拍好纪录片为自己加分。”他反身面对周蒾,“虽然没签合同,我还是得正式跟你请个假。我有要务在身,要离开庄园几天。” “要务?”周蒾表情疑惑,“你能有什么要务?” “又瞧不起我。”路东祁不满地瘪瘪嘴,解释道,“浦大哥在网上认 识一来云南种咖啡的美国人。那老外特热情,天天用拼音发微信‘骚扰’浦大哥,分享各种咖啡冲煮方法。他还拿从全球产地搜罗的稀有豆子诱惑浦大哥,邀请他去参观他在普洱的咖啡园,讨教种植技术。浦大哥让我陪他一起去,做他的翻译,午饭后出发。” 行业内本就应该多往来多交流,周蒾听完便点头:“你去吧。普洱的咖啡店也很有特色,你可以陪浦大哥多逛逛。” “啊?”两条浓眉一拢,路东祁的脸又垮到地上,“你怎么还自作主张安排上了,我以为你会说早去早回。” 周蒾笑了,用商量的口吻问:“你争取下周四前回来,行吗?” “这么具体?你有要紧……”话没讲完路东祁恍然悟到什么,表情再一变,忸怩暗爽地道,“你还怪精的,让我周四回来,没让我周六再来。明白了,我等着你的惊喜。” “你在说什么?”周蒾满目茫然,觉得他在玩抽象,她实诚道,“我没有惊喜要给你。” 瞬间陷入自作多情的尴尬境地,路东祁下不来台,干脆发疯原地爆炸。 “我!礼!拜!天!生!日!” 就直直冲着周蒾耳朵眼喊的,她被震得头皮发紧,浑身难受。 那边两人似乎已经聊完了,正朝这边张望。 路东祁沉着脸摊手:“车钥匙给我,我去送温慧,你去小菜园帮高宗源建篱笆。” 他的怒吼仍在耳边回荡,周蒾有点懵:“为什么?” 路东祁煞有介事:“万一高宗源想不开寻死,篱笆建到一半总不能没人接手吧。” 地狱笑话周蒾不会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交出车钥匙。 路东祁顺势狠狠捏了下她的手,泄愤还不够,边走,边自认倒霉地抱怨:“我喜欢谁不好,喜欢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路东祁。” “干嘛?!”他不耐烦回头。 周蒾言笑晏晏:“记得争取周四回来。” “不一定,看我心情。”某人嘴硬。 第87章 “我等你。” 周蒾身姿挺拔,温柔眼神似水的倒映。 注视着常把“喜欢”挂嘴边的男人,第一次回应他的热情,大方袒露她的爱意。 等待片刻,她扑哧笑了。 风水轮流转,路东祁被她吓跑了。 第85章 关于爱,我们懂得太少 1 周蒾和路东祁担心的“万一”没有发生,她和高宗源合力为小菜园筑起一米高的竹篱笆。 麻嬢嬢切好西瓜,招呼他们进厨房休息。 等高宗源洗完手坐下,麻嬢嬢又是递毛巾,又是递西瓜。殷勤里夹带的歉意全写脸上,她几次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讲出口,朝周蒾投去求助的眼光。 麻嬢嬢的难以启齿,周蒾明白的。 慧慧一天走不出来,她就多一天愧疚。在她朴素的思想观念里,慧慧交到新男朋友,才能证明她彻底放下了小石头,开始新的生活。 三年时间不短,她替慧慧着急,她不敢催;三天时间不长,她是明眼人,替高宗源着急,她也不敢催。 就怕因为她九泉之下的儿子,耽误了一对好端端年轻人的姻缘。 也因为她是小石头的妈,面对高宗源身份尴尬,见周蒾迟迟未语,她只能一块接一块往俩孩子手里递西瓜。 一时间厨房里安静极了,各怀心事的他们都低着头,不断重复机械的咀嚼动作。 西瓜明明很甜,他们却味同嚼蜡。 周蒾不禁想:如果“点子王”路东祁在就好了,他擅长插科打诨,一定有办法化解跌至冰点的局面。 眼风扫过愁眉不展的麻嬢嬢,再扫过萎靡不振的高宗源,周蒾想完便硬起头皮找他闲聊:“你最近有徒步的计划吗?” 高宗源的视线垂得低,眼睛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鞋面,他摇摇头:“民宿最近天天满客,下个月也全部订满了。人手不够,打电话催我回去,我吃完就走。” “人手不够?各是缺做保洁呢?”麻嬢嬢热络插进话,“我以前做过保洁,我可以去帮忙,不要钱。” 过于急切弥补对高宗源的歉意,麻嬢嬢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提议并不现实。 “嬢嬢,你呢好意我心领啰,民宿呢事我会安排。”高宗源勉强露出点笑意,踌躇片刻,他开诚布公地道,“嬢嬢,我也认得你呢心意。温慧她有自己呢人生规划,我不能因为我呢坚持去打扰她呢生活,该放弃呢时候,我还是应该放弃。” 眼睛里泪雾朦朦,麻嬢嬢哽咽了:“多好呢姑娘啊,我怕她钻牛角尖,这辈子再也不耍朋友。” 揽过她的肩,高宗源也眼圈泛红:“嬢嬢,她是我见过最坚强呢女生。我们要对她有信心,她如果决定独身,代表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麻嬢嬢连连摇头:“我一个人过着半辈子,难过得很。”她一把抓紧高宗源的手,像抓住最后的希望,“小高,算嬢嬢求你,你再等等慧慧,各可以?” 说着双腿一弯,就要给高宗源下跪。 眼前一幕不忍直视,周蒾飞快把头扭开,手机在兜里震响。 进来条温慧的信息。 【如果没有我,小石头也许不会那么早离开人世。所以我常常会想,小石头生命的最后一秒在想什么,有没有后悔认识我。】 2 与此同时。 风驰电掣的皮卡车里,路东祁单手握方向盘,突然抽了自己一嘴巴。 不重 ,声儿挺清脆悦耳,吓得副驾划手机的温慧一惊。 “你,你还好吧?”她小心翼翼问。 “没事儿。”路东祁目视前方,表情一切正常,心里已经唾弃了临阵脱逃的自己一百遍。 手机倒扣在腿上,温慧的语气更加谨慎:“我听周蒾说,你一年前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 发现抽自己没用,路东祁心里还在懊恼错过和周蒾增进感情的最佳时机。 开着车他也没转脑子,保持惯常的随性,答得轻飘:“对,差点没命。哥们儿人品好,给抢救回来了。” 淡淡哀伤笼罩在温慧面庞,她抿唇笑笑:“我男朋友人品也很好,运气不好,三年前出车祸当场死亡。” 路东祁面上一僵,恨不得再给自己一大嘴巴。 后悔没让处事稳重的周蒾跟来,有她在,他也不至于口无遮拦。 “对不起,我没那意思。”忙不迭给人赔礼道歉,路东祁难得有嘴使不上力,打着磕巴往回找补,“我,我想表达的是,是事故对方的那货车司机。对!货车司机!那哥们儿人品特别好,出了事没吓跑,及时打了120。” 好歹圆回了来,后背冒汗一阵发凉,路东祁暗暗长吁口气。 “不不不,你不用说对不起,突然提起是我太冒昧。”温慧更觉抱歉,犹犹豫豫最后说,“其实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我想请教你。” “谈不上请教。你问,随便问。”路东祁痛快点头。 温慧用近乎虔诚而殷切的目光看向他:“都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像演电影一样出现回忆走马灯,是真的吗?” “假的。”直觉敏锐,路东祁不假思索地选择扯谎,“大脑应激的时候,只会下达命令让身体感觉不到疼痛,死得舒服一点。” “不会在瞬间想起任何事或者人吗?”温慧执着追问。 保山高铁站遥遥在望,最后一个路口,皮卡车停下等绿灯。 路东祁回视她,眼睛里装满真诚:“那瞬间太短了,根本想不起什么。” “真的吗?” “信我,真的。” 三年了,萦绕心间眉头的迷雾终于渐渐散去,一抹熟悉的人影自温慧身体深处,穿过流岚雾霭走了出来。 一步之遥他停下脚步,十七八岁青春洋溢的模样,乌浓眼睛将她深情凝望。 笑容明亮,浅浅酒窝里涡着的也都是温暖笑意,如澄澄春光,如风的轻歌。 至始至终没有说话,挥手与她告别,带着笑转身离开。 强忍住泪意,在还算陌生的路东祁面前,为维持住体面,温慧迅速低下了头。 颤抖着双手给周蒾发信息:【我以为我永远找不到答案,就在刚才我好像找到了。我以为我永远走不出来,有了答案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 第86章 终章 1 年轻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没了往日的喧嚣,恢复清静的玫瑰庄园变得有些暮气沉沉。 结束一天的辛勤劳作下山,大家坐在厨房里吃晚饭。 有叔叔跟麻嬢嬢开玩笑,埋怨她偏心,做的菜汤汤水水,没有小路在的时候丰盛。 麻嬢嬢赏他一巨大号冷眼:“天气热,饮食要清淡,多喝汤生津止渴。” 赵启明提不起兴趣刷抖音,也开始念叨:“满家财走啰,小六一回家啰,小路最近也不在,确实有点不习惯嘎。”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端着绿豆稀饭,吴叔叔点头附和,“某得吵吵闹闹呢年轻人,我这两天写呢东西也不得行,老气横秋。” 连周博平也低低问了女儿一句:“小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周蒾正走神,慢半拍才回答:“李大哥已经回来了。路东祁的导演朋友昨天赶到普洱和他汇合,他们打算多待几天,去其他庄园采采风,多收集些素材资料。” 周博平点头:“到处走走看看也好。”又问,“你的演讲稿写完了吗?” “今晚应该能写完。”周蒾说着话,心里计算着时间。 后天上午九点保山青年论坛开幕,她明天下午开车去市里,不知道路东祁是否记得他们的约定。 思绪仅旁逸斜出几秒钟,工作永远摆在首位,匆匆吃完饭,周蒾一头钻进办公室,坐在电脑前继续写演讲稿。 全身心倾注于文字,再抬起头,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 久久等不来结尾的灵感,周蒾起身站在窗前,不知何时造访的小雨,轻轻悄悄地下着。 青草香混合泥土湿哒哒的潮意,从纱窗缝里偷偷漫了进来。 张开双臂,用力舒展僵硬的身体,周蒾深深吸了一口水世界微凉的空气。 桌上手机震动,回头一看是路东祁,她一下子抓了起来。 这边还没张口,那边兴兴头头已经开始大聊特聊:“这两天总听人说智慧农业,智慧农业,今天参观完普洱市郊的一高科技庄园,我可算大开眼界。 “庄园主理人,斯坦福博士,前硅谷工程师。引进区块链技术管理庄园,庄园里每一颗咖啡豆的生命周期都被分解成上千个数据节点。只需要扫包装上的溯源码,就能追踪咖啡豆的生长轨迹,还能用vr还原采收当天的天气情况。甚至采收工的掌纹特征都和采收的鲜果做了生物绑定。 “我以前以为用无人机撒农药 第88章 算高科技,来了才知道我的认知有多浅薄。庄园已经采用全智能化地块监测管理,能实时监测地块内的气温、温度、湿度、雨水酸碱度等关键指标。哪个地块温度骤降,通过5g网络即时将数据传输至后后,就会触发智能合约,开启自动防霜喷淋系统。不必再像你一样,天天翻山越岭做巡检。 “对了,他们还装了三十多台高光谱成像仪,每天生成上百万张叶片气孔开合影像,用来训练识别叶锈病的模型。现在准确率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几,简直就是“ai模型版”林老叔。虽然准确率不低,但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人。庄园里有位有着近五十年种植经验的老咖农,已经推翻过好几次机器的错误预警。 “所以说,根本不用担心ai会统治世界,人类……卧槽!” 路东祁激情澎湃一通输出,周蒾听得专注投入。 那边冷不丁飙出脏话,她这边忙问:“你怎么了?” “出来买点东西,光顾着跟你汇报工作,走过了几个路口。”路东祁拎着便利店的口袋,站在街边举目四眺,“这是哪儿啊?酒店又跑哪儿去了?我好像迷路了。” 周蒾哭笑不得:“挂了吧,你查查导航。” “不用不用,我就站这儿不动,待会儿再查。”只听她说了一句话,路东祁哪舍得挂断,“工作汇报完毕,你在干嘛呢?” 周蒾重新坐回电脑前:“写点东西。” “写什么?” 故作神秘谁不会,滑动鼠标,周蒾俏皮一笑:“情书。” 手机里安静两秒,传来醋意十足的声音:“虽然我知道肯定不是写给我的,但一定也不是写给其他男人的,我没算错吧?” “没错。”周蒾笑意更浓,本想问问他后天能不能回来,话到嘴边又作罢。 不想打断他高涨的工作热情,她转口问:“在普洱这几天还有什么收获吗?” “去了不少庄园,收获有很多,唯独一点,任何庄园都比不了玫瑰庄园。”路东祁这回没卖关子,直接公布答案,“玫瑰庄园有一棵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咖啡神树。” 神树? 周蒾诧异皱眉,心说,她怎么不知道。 很快,只听路东祁解释:“就玫瑰教堂前面那棵,萤火虫的家,会发光的老咖啡树。” 树? 树! 刹那灵感迸发,将鼠标拖动至文末,周蒾急匆匆兀自道再见:“我先忙,挂了。” “等等等等等等……”路东祁一口气用尽,连呼吸带暗示,“你没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注意力全面转移,指尖飞快敲响键盘,周蒾迷惑反问:“提醒什么?” 也不知道她真忘还是假,路东祁只能暗示改明示:“明天礼拜四……” “哦,你手头工作要紧,约定取消。” 周蒾单方面反悔的速度之快,令路东祁措手不及。 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她挂电话的速度,连个插话的气口都没给他留。 陌生的街头,频闪的路灯,哀婉的月色,凄凉的他。 求人不如求己,路东祁擎起手机,点开国际咖啡交易中心的。 最新一条推送文章正是首届保山青年咖啡论坛的活动安排。 “杰出返乡青年,周蒾。” 几个字映入眼帘,路东祁郁闷到发笑,盯着她的名字自言自语:“本来还想假装你给我个惊喜,得,不用演了,等着我后天给你惊喜吧。” 2 路东祁赶到会场的时候,周蒾正在太阳底下来来回回踱步。 紧张到心慌手抖不停深呼吸,有人靠近,也全无觉察。 路东祁推着旅行箱跟在后面走了两趟,快踩到她脚后跟,人终于“活”了过来。 一张熟悉的俊脸凭空出现,周蒾以为自己被晒花眼,足足愣住十秒钟。 第十一秒,俊脸陡然靠近,笑容比阳光更明媚,欠欠的语气:“你化妆了,周蒾。” “花了吗?”周蒾仍木呆呆的,下意识伸手摸脸。 “别动。”路东祁擒住她手腕,“没花,很好看。” “阿乐姨说正式场合要注重仪容仪表。”周蒾后退一步,“你再帮我看看,我这身够正式吗?” 小翻领落肩白衬衫,下搭黑色高腰直筒裤,加一双黑色乐福鞋。 路东祁仔细端详一番,够简洁正式,也能展现周蒾的挺拔飒爽,只稍显沉闷。 快速思考后,他放倒旅行箱,摊开,从乱糟糟的衣服里抽出一条黑色真丝领带。 周蒾有些抗拒:“会不会太正式了,而且我不会打——” 话没讲完,领带已经绕过她后颈。 领带翻入领子内,路东祁手法熟稔打出个蝴蝶结,特意将飘带留长。 简单点缀一下,她整个人便多了几分灵动活泼。 路东祁很满意自己的小巧思:“完美!你就这样走进会场,我保证,你说什么大家都爱听。” 周蒾不信他的浮夸措辞,但消解掉不少紧张情绪。 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路东祁蹲在地上:“我早关注了交易中心的,等着你给我惊喜,没想到你的出尔反尔比惊喜来的快。” 衣服塞太满,旅行箱打开容易关上难,他拉过周蒾让她坐上面,自己绕着圈继续和卡壳的拉链纠缠。 “难得见你对工作上心,我不想……”错了就是错了,周蒾没再继续解释,怀着歉意改口直接承认错误,“对不起,出尔反尔是我不对。” 扯着拉链头正好绕到周蒾面前,路东祁一抬头,对上她略施粉黛的脸。 眉如墨画睛若秋波,他情不自禁凑过去,吻了一下她的唇。 太快,太突然,周蒾迟钝呆住。 偷香成功,心里爽翻天,也有点怂,路东祁表面上假装淡定:“刚才没注意,离近了才发现口红太红,现在正合适。” 目光落在他唇中一点艳色,周蒾回过神,不由笑出了声:“你挺会找理由。” “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嘛。”路东祁随即笑逐颜开,就低低蹲在她面前,一双笑眼脉脉含情,“好像还是红了点,要不再亲一下?” 周蒾脸热,摇摇头。 她岔开话题问:“你导演朋友呢?没来吗?” “我让他留在普洱继续采风,不拍够一百小时素材不准来保山。活儿都当让我这个投资人包圆儿了,还要他何用。”看眼手表,路东祁拉周蒾起身,“开幕时间快到了,进去吧。” 一摸手指冰凉,他问:“还紧张?” “嗯,很紧张。”周蒾第一次主动回握他的手,坦诚道,“我怕表现不好让阿乐姨失望,也怕会当众出丑。” “脱稿吗?” “对。” “大心脏不好使了?” “可能只对你好使。” 腿都软了,居然还有心情说笑,周蒾任由他牵着走向会场,合上眼睛再次深呼吸。 “这好办。”路东祁灵机一动,“待会儿我找个合适的位置,你就看着我讲,一定不会紧张。” 周蒾睁开眼:“能有用吗?” “试试呗。”环过周蒾的腰,把她带往身旁,路东祁如数家珍举例道,“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我拉你进男厕所差点对你‘耍流氓’,你完全不害怕,也没紧张。还有好几次表白,刚刚的吻,你紧张吗?既然你的大心脏只对我好使,你就谁也别看,只看我,把我当成你的人形安定。” 听起来头头是道,周蒾也没深究里面的逻辑,顺从地点了点头。 担心她临阵脱逃似的,路东祁收紧手臂:“你没问题的。万一的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我上去表演小节目,跳段《apt》转移焦点。反正我脸皮厚,我不怕当众出丑。” 一想到他真能干出这种事,周蒾被逗笑了:“你跳你的,我会假装不认识你。” 路东祁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明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周蒾瞪他:“不要趁我心神不宁占我便宜。” “好好好,解压小段子听不听?” “听。” 肚子里没存货,路东祁低头划手机现上网找。 奈何笑点太高,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好不容易挑出来一小段子,刚念个开头,已经到了会场门口。 周蒾按下他握手机的手,眼角缀笑:“我已经不紧张了,谢谢你。” 路东祁探头朝会场里偷瞄一眼,乌泱泱坐满了人。 他睁圆眼睛嘴巴半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嚯,这么大阵仗!” “因为是首届青年论坛,主办方很重视,请来了省里领导,还有全国各地的青年从业者。”周蒾不疾不徐解释说。 她的确不紧张了,他开始忧心忡忡了:“你演讲的时候,能看见我吗?” 周蒾目光如炬:“我站得高,一定能看见你。”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第89章 12小时前 正文完结,有番外~ 第0章 番外一,二 番外一我是一颗遮阴的树 大家好,我叫周蒾,来自云南省保山市孟多镇。 很荣幸能作为杰出返乡代表,为首届保山青年咖啡论坛做开幕演讲。 首先,我想提一个地点和两个数字——“朱苦拉村”,“67%”和“9%”。 朱苦拉村,云南咖啡的发源地,一座位于搭理宾川县大山深处的彝族村落。朱苦拉,意指“弯弯曲曲的山路”。67%,是云南咖啡在国际采购商中的知晓度,而9%,则是终端消费者对云南咖啡的认知度。 两个数字间巨大的悬殊,正是一条从父辈到我们一直在走的“弯弯曲曲的山路”。 十几年前,云南咖啡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有积累有规模,但一直没能打出口碑。到了国际市场,通常会被认为质量低人一等。即便被摆上精品咖啡的货架,包装上也只有“阿拉比卡豆”的标注,从不会出现“云南”两个字。 在外求学工作的几年,每逢自我介绍,说起我是云南咖农的女儿,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云南居然种咖啡!”。我看见你们中间有人笑了,相信你们也有过相似的经历。 而如今,不管是国际连锁咖啡店,还是私人咖啡馆,又或者网络电商,随处可见云南咖啡。从深山到都市,这样巨大的改变,全来自于我们父辈数十年的辛苦付出,是他们实现了为云南咖啡“正名”。 被父辈们正名的“东方风味”走到世界舞台,出口量连年飙升,可仍旧不乏质疑的声音,“云南咖啡正在经历一场身份危机,既是全球化供应链上的熟练工,又是文化叙事种的沉默者。” 我今天站在这里,真正想说的是,我们不是失语者。 每一颗云南豆都在用方言书写百年高原种植史。每一杯云南咖啡都拥有“三世”的记忆——前世的土地,今世的阳光,来世的回甘。云南咖啡文化叙事从来不是空白,一直有迹可循。 是朱苦拉村延续百年的“咖啡祭”上,祭司毕摩念诵的“苦树结甜果,东方的星光照亮咖啡魂”; 是保山段氏马帮古旧帐簿里的斑驳墨迹,“驮咖啡十二担往腾越厅,每担二两六钱”; 是腾冲海关关员1937年的日记,“英方检验员袖口藏微型相机,专摄水洗池构造”; 是美军飞虎队地勤人员的口述史,“运输机货舱保留两个固定咖啡桶位”; 是1956年《中苏技术合作协定》第27条附注栏里的一行小字,“咖啡种植技术换乌拉尔重型机械图纸”; 是1972年潞江坝水洗厂,由一群普通女工推动的技术革新; 是1974年意外成就的冠军品种“东风7号”; 是1984年热经所《咖啡产业危机评估报告》里的预言,“跨国公司可能通过价格杠杆使云南沦为原料附庸”; 是1993年纽约期货交易所的电子屏,首次闪现“yunnanarabica”的代码; 是2001年“911”后,咖农张建国账本里的两组数据,“9月15日,鲜果1.8元每公斤,9月18日,鲜果0.72元每公斤”; 是2007年普洱诞生的中国首个“咖啡银行”; 是2008年病虫害造成咖啡种植面积锐减,给咖农们带来的集体创伤; 是2009年保山咖啡合作社成立文件里的记录,“首批23户社员抵押78部诺基亚手机”; 是时至今日的“第四波咖啡浪潮”,全世界从业者都在追求用科学诠释咖啡美学,追求更标新立异的处理方法,我们云南咖啡也从未缺席。 从三台海尔洗衣机改造的烘焙机,到个人研发的“宣威火腿式烘焙法”,到实验室独创的“四象限杯测法”,再到ai烘焙系统”昆仑”构建出的“普洱茶发酵式烘焙模型”,不一而足,无不见证了云南精品咖啡的觉醒和崛起! 谢谢,谢谢你们的掌声。 普洱咖啡博物馆解说词里有一句话,“1892年,咖啡在东方找到第二故乡”。历经百年驯化与锤炼,咖啡早已不再是异域的惊喜,而是故土的呼吸。拥有一杯独属于“云南味道”的咖啡,应该是在座每个云南咖啡人共同的情结。 什么是“云南味道”呢?我想,应该是用一杯咖啡,将百年种植史、民族匠人魂、现代创意潮,浓缩成彩云之南的味觉基因。 所以我们回来了,回到乡村,回到大山,齐心协力共同寻觅一杯“云南味道”。乡村不是城市的对立面,也不是国家的边角料,站在脚下这片故土,我们同样可以施展能耐,实现梦想。 回云南后,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父辈们完成了为云南咖啡“正名”,我们这一辈的使命是什么?我想,是让云南咖啡“出名”。 当来自亚洲产区的“东方味道”被“旧霸主”们一再打压和边缘化的时候,一场关于“原乡”与“新土”的话语争夺战已经打响,每一粒咖啡豆都在试图重绘世界权力的等高线。云南咖啡不再是被言说的客体,“北纬25度的咖啡树,正在结出改写世界版图的种子”。我想参与其中,想加入这场“创世纪”的文明叙事争夺战,想成为风味新世界秩序的建立者之一。 而我能做的又是什么呢? 是一棵树,一棵重新回归,拥有四季的乔木。 从北京回到孟多,努力长成一棵为咖啡遮阴的树,将是我这一生的荣耀。取自返乡咖二代王大勇原话。 番外二“我爱你。” 中午论坛圆满闭幕,意犹未尽的年轻咖啡人们聚在咖啡馆里,又开怀畅聊了整整一下午。阿乐姨晚上接待完省里领导,约周蒾和路东祁吃宵夜。周蒾陪她喝了点小酒,两人驱车回到黑漆漆的庄园,夜已经很深了。 路东祁不知打哪儿来的精神头,居然说不困,提议去玫瑰教堂看萤火虫。 通宵背稿周蒾精疲力尽,借着微醺的醉意先谈条件:“陪你去可以,我 走不动了,你背我。” 路东祁掂量掂量自己,再掂量掂量她:“你多重?” “一百二。”周蒾累得蹲在地上,双手托腮仰视他。 和路东祁目测的不一样,他说:“看不出来。” 合作过的女演员就没体重过百的,瞧着周蒾也不比她们胖多少,他心“脏”,怀疑她为达目的谎报体重。 “每天上下山巡检,我肉长得结实。”周蒾眨眨似醉非醉的眼,嘴角带出一抹狡黠的笑,“我有腹肌,你要看吗?” 说完,大喇喇地伸手,真把衣摆从高腰裤里扯了出来。 路东祁吓够呛,慌慌张张忙阻止她:“你也没喝多少啊,怎么还耍上流氓了呢。” “逗你玩的。”抓着他胳膊借力站起来,周蒾说,“走吧,去玫瑰教堂。” “不用我背了?”路东祁牵过她的手。 周蒾从一开始就在逗他:“你背不动。” “羞辱我。” “我背你还差不多。” “比划比划?” “又不是打架,比划什么?” 路东祁没她接话,自顾自比划上了,又是活动筋骨热身,又是假装撸袖子,又是假装朝手心里吐唾沫。一段多余的前奏准备完毕,周蒾已经丢下他,自己走出去一大截。 小跑追上她,重新手牵手,周蒾犯困恹恹地,脑袋一歪,倚着他的臂膀。 一段路不长,似乎走了很久。 他们于斜坡青草里坐地仰卧,肩碰着肩,正对似被银河缠绕的老咖啡树。 玫瑰教堂在旁边,风霜凝练史迹留痕,与玫瑰庄园共生共息,古今交织如梦一场。 “上次来觉得这里特可怕,今天不一样,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凝望着古砖旧墙,路东祁悠悠道,“以前去巴黎娘娘庙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震撼。” “巴黎娘娘庙?”周蒾侧目。 路东祁也转过头:“巴黎圣母院。” 眼神交汇,同时间想到曾动情吟唱《巴黎圣母院》选段的朱和平大师,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手臂环过周蒾肩膀,拥她入怀,路东祁说:“下午你和同行聊天的时候,我给朱大师打了个电话,还是聊拍纪录片的事儿。他问我有没有去过埃塞俄比亚,我说没有。他跟炸了毛似的,直接用意大利语臭骂了我一顿,那词儿用的,可难听了。” 周蒾靠在他胸膛,没忍住笑:“为什么?” “他坚称一个没去过咖啡原生地的人,没资格拍咖啡纪录片。虽然他‘唯原生地至上’的论调,我不敢苟同,但我想,我还是应该去一趟。”说着话怀里人没动静,路东祁摸摸她的头,“周蒾,你该不会听睡着了吧?” “没有。”感觉他胸膛还蛮好睡,周蒾舒服地闭着眼,“你继续。” “马上到重点了。”路东祁加快语速,“朱大师认为,只要拍纪录片,一定会涉及咖啡风味的描述。如果杯测经验不够丰富,就做不到准确描述。我说,我总不可能把全世界的产区挨个走一遍吧,求大师指条明路,捷径更好。朱大师给了我五字真言——捷径在埃塞。” 第90章 听到这里周蒾抬起头,认同的表情:“埃塞咖啡风味的多样性堪称世界之最,自西向东走一遍各个产区,就可以尝遍全球的咖啡味谱。你味觉敏感有天赋,这确实是条捷径。” “对对对,你和大师英雄所见略同。”路东祁脸黑,夸得言不由衷。 把她脑袋按回原处,他言归正传:“下午围观你们聊天,我发现好几个男的对你有意思。我真不是多心,我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同行,有相同的目标和志向,共同话题就更多了。我一插话师,下午愣是一句话没插进去,有一瞬间特别嫉妒他们。 “我承认我现在有危机感,去了埃塞,肯定会更提心吊胆,没着没落的。铺垫这么半天,我其实是想说,咱俩能不能先把关系定下来,你做我女……” 怀里女人又没动静了。 脸颊枕在他胸膛,左手搭在他肩膀,这回是真的沉沉睡了过去,气息绵长而均匀。 几只萤火虫自银河而来,围绕着他们蹁跹飞舞,用翅膀绘制辉芒星图。 忽然间,其中一只摇摇晃晃停栖在她左手无名指,犹如从遥远宇宙坠落人间的神秘浪漫。 凝视着小精灵簌簌的光,路东祁不自觉放轻呼吸,怕惊扰这场仲夏夜的好梦。 而后他会心一笑,亲吻她的短发:“周蒾,我爱你。” 参考书籍包括但不限于: 《精品咖啡学实务篇》韩怀宗,《精品咖啡学总论篇》韩怀宗,《咖啡全书》伊波利特库尔蒂,《第四波精品咖啡学》韩怀宗,《我的咖啡生活提案》陈春龙等,《咖啡处处开》杰里米托茨/史蒂文马卡安东尼,《如何品尝一杯咖啡》杰茜卡伊斯托,《厦门咖啡馆小旅行》谷声图书编著,《爱上手冲咖啡》田口护/山田康一,《和日本文豪一起喝咖啡》坂口安吾,《世界咖啡学:变革、精品豆、烘焙技法与中国咖啡探秘》韩怀宗,《好的咖啡》井崎英典,《杯中的咖啡:一种浸透人类社会的嗜好品》马丁克里格,《咖啡新规则》乔丹米歇尔曼/扎卡里卡尔森,《咖啡之道》大坊胜次/森光宗男,《第一次学煮咖啡》陈健/双福,《咖啡制作》徐春红,《i享香浓咖啡》王德磊编著,《左手咖啡,右手世界》马克彭德格拉斯特,《咖啡,你想知道的那些事儿》童铃,《一路向前》霍华德舒尔茨/乔安戈登,《世界尽头是一杯好咖啡》临风君,《咖啡馆的梦想与实现》赵珂僮,《手工咖啡:咖啡爱好者的完美冲煮指南》杰茜卡伊斯托/安德烈亚斯威尔霍夫 番外一取材自文章《云南咖啡简史》 作者的话 爱喝水 作者 15小时前 全文完结啦!隔壁买股文《走火》已放出文案,预计九月一日开文,欢迎收藏~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