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阴功信徒撒野指南》 第1章 [现代情感] 《冬阴功信徒撒野指南》作者:陈与瞳【完结】 简介: 哑女,是个不上学的数学天才。 她唯一“能交流”的朋友,印度人拉祖失踪。 哑女潜入寺庙,拍下拉祖被拍卖器官的证据,却意外被黑警昌叔盯上。 于是哑女和养母水姐再次踏上逃亡之路,和5年前哑女的策划一样。 大力傻人皮拉吨误入,逃亡组合变成“三人一猴”。 经过一系列被动或主动的犯罪后, 水姐终于明白跑得再快也甩不掉命运,哑女如释重负。 他们决定赌一把, 在被杀死之前,找出5年前害死水姐女儿的凶手。 而凶手一直在身边。 “我的孩子杀死了我的孩子” 【华裔母女联手,和命运对赌】 〖底层复仇/救赎/侧重女性成长〗 第1章 ☆、1这么冷的天儿吃宋丹啊 "华人信什么?佛?基督?还是阿拉?" "华人不信神。" "那信什么?" "因果。” “若恶人未得恶报?” ——题记 褐色石臼里,翠青木瓜丝铺底,两粒鲜红辣子躺在上面。碎椰糖如琥珀,轻伏在一只臭蟹表面,木杵起落闷响,一下一下舂着。 暴雨如瀑,雨点如鼓,几乎淹没了木杵的声响。 一只在屋檐下避雨的长尾猕猴,正捻着晾衣绳上水姐晒的炸蚂蚱,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它湿漉漉的毛发猛地炸开,身体弓起,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嘶嘶嘶”叫声。 这叫声就是警报。 听到这信号,哑女的木杵悬在半空,粘稠的酱汁顺着杵头缓缓滴落。 她左手还保持着捣碎青木瓜的姿势,右手已经摸向案板旁的剔骨刀。 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锐利,透过因雨模糊不清的窗棂,警觉地刺向院门方向。 屋内光线昏暗。养母水姐正对着佛龛下神。 三支线香烧到了尽头,灰白的香灰在潮湿的空气里不堪重负,弯曲、断裂,最终垂落成几个无力的问号,散在香炉边。 “有人,两个。”哑女双手上下翻飞,打着手语,动作快而精准 水姐眼皮都没抬,仿佛早已预料。 她眼珠在眼皮下微微滚动,随手抄起果篮里一个熟透的芒果,精准命中皮拉吨——哑女唯二的朋友之一,撅起的肥屁股上,在藏蓝色短裤上炸开一朵橙黄色的花。 “噢咦!”皮拉吨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跳起来,手里正吃着炸猪皮撒了一地,委屈地大叫:“你干嘛打我,水姐?” “有人来了,躲躲。” 皮拉吨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是我妈吧?”他顾不得心疼地上的猪皮,慌忙把手里剩下的一大把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又随手在油腻的短裤上抹了一把,留下更亮的油印子。 “再不躲就真是你妈了。”这个威胁像闪电般击中皮拉吨。 他慌得原地转圈,赘肉在汗湿的背心下晃动,嘴里嘟囔着破碎的句子:“就偷了她50铢...还都是硬币...真真不可爱...” 最后竟一头钻进了餐桌底下,圆滚滚的肚子卡在桌腿间,撞得桌上的素白瓷碗一阵乱响。 水姐转动轮椅,滑到桌旁,毫不客气地伸手,掐了一把皮拉吨后腰上那坨颤巍巍的肥肉,力道十足:“吨吨,别在那儿给我演人啊。再不出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妈,让她亲自来揪你耳朵?” 皮拉吨权衡了一秒钟,就从桌底拖拖拉拉退出来了。 水姐没再废话,迅速从轮椅旁的竹筐里,抽出一把伞面破洞的旧折叠伞。塞进皮拉吨汗津津的手里:“拿着,从后门出去,顺着椰林往深处走。数到一百才能回来。要是听话,明天给你买五串烤鸡皮。” 皮拉吨眼睛一亮,他舔舔嘴唇,试探着讨价还价:“再加两串烤米肠……” “成交。”水姐干脆利落。 得到应允,他接过破伞,动作竟出奇地敏捷,“哧溜”一下就从后门窜了出去。 肥硕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屋后,只留下几个被雨水迅速冲刷掉的脚印。 几乎就在后门关上的瞬间,两道刺目的白光,穿透雨幕,直直地扫射进屋内,粗暴地在墙壁和家具上晃动。 雨声太大,淹没了敲门声,来人显然是用强光手电代替了敲门。 哑女眼神一凛,无需言语,一个手势。空空便闪电掠过地板,长尾巴卷起皮拉吨留下的厨余垃圾。 “萨瓦迪卡普,打扰了。”穿着明黄色雨衣的大漂亮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帽檐在他面前形成一道透明水帘。 他身侧站着同样湿透,身形显得更为纤细的小可爱。 大漂亮和小可爱是附近警局的老面孔。 大漂亮的母亲当年为求子,笃信“名字骗鬼神”的法子,特意给长子取名“大漂亮”,意指漂亮的女儿),企图迷惑送子佛,以为家中已有千金,好保佑后续生儿子。此法果然“奏效”,她又接连生下六个儿子。只是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的男人顶着“大漂亮”的名头,总有种荒诞的违和感。 小可爱的母亲则恰恰相反,她极度厌恶男性,一心渴望生三朵金花。在接连生下两个姐姐后,小可爱被迫顶着这个名字降生,试图以此“欺骗”命运,圆那未圆的女儿梦。小可爱倒也不负妈望,生得唇红齿白,皮肤细腻,眉眼精致得胜过许多女孩,穿上警服也掩不住那份阴柔的俊美。 哑女用脖子和肩膀夹住伞柄,腾出双手,先歪头检查了一下塑料袋下旧锁有没有受潮。 确认无误,才转向门口。双手合十置于鼻前,微微躬身:“萨瓦迪卡。” 大漂亮抹了把顺着络腮胡往下淌的雨水,提高音量盖过雨声:“这几天你见过拉祖没有?就是那个骑自行车卖雪糕的印度小子。”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自行车的形状。 哑女摇头,神情茫然,仿佛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拉祖确实是哑女的另一个好朋友,但他们的交情,除了当事人,就只有天知地知,以及轮椅上的水姐知。 “你上次见他是 什么时候?”小可爱插嘴问道,他的声音清亮些,目光在哑女脸上逡巡,似乎想捕捉一丝破绽。 哑女竖起大拇指,在泰语中,是“6”的意思。 “6号?上周日?”大漂亮掏出笔记本,塑料封皮在雨中噼啪作响。 他艰难地用手指翻着被水汽洇湿的纸页,“能让我们进去避避雨吗?还有点事想问问你妈。”他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汗水。 哑女的黑眼睛眨眨,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跑回去问水姐,得到肯定答复后,迅速地开了大门。 水姐双手合十,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萨瓦迪卡,警官。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吗?” “水姐,打扰了。我们在找拉祖。你最近见过他没有?”大漂亮迈步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雨气和泥腥味。小可爱紧随其后。 “哪个拉祖?”水姐微微皱眉,似乎在回想。 “就是之前经常蹬个破自行车,在这附近卖雪糕,有时候也卖点煮花生、酸芒果的那个印度男孩,十七八岁,又黑又瘦,嗓门挺大。”小可爱补充着细节。 “他呀!最近很少见到了。711门口的香蕉饼车呢?你们去问了吗?那也是个印度人。" “问了,就是他报的案,他说拉祖两天没回去了。” 大漂亮隔着防水袋操作手机,屏幕上是拉祖的证件照,面容青涩,一口白牙。 “他是拉祖的舅舅。一个小时前还在警察局闹,说拉祖是他带来的,如果找不到,他没办法跟姐姐交代。” 小可爱无奈耸肩,雨水从他裤脚滴到地板上,补充道:“不然这鬼天气,谁出来找人啊。” 他边说边打量这个很少来拜访的家。 典型的泰式老木板屋,空间不大,一眼望去只有一客一厨和两个紧闭的卧房门。 空气里混杂着木瓜沙拉的酸辣、线香的余烬、潮湿的木头,以及浓烈的药味。 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屋角靠近佛龛的地方,一处细细的水线从天花板缝隙渗出,滴在接水的搪瓷盆里。 母女俩的生活显然清贫,家具寥寥无几,最醒目的是一张宽大的旧书桌,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数学书,旁边放着一沓演算纸和几支笔。 奇怪的是,这个家里,竟然找不到一张照片,无论是全家福还是个人照,墙壁光秃秃的,只有佛龛和几张褪色的年历。 水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转动轮椅问:“警官还有别的事吗?”语气里带着送客的意味。 小可爱有点尴尬地清清嗓子:“哦,咱们村学校有活动,领导要求我们警局也参加,要求用中英泰三语进行【禁烟宣传】。所以想请您去帮我们培训下,简单几句就行。” 第2章 “你们不是上个月刚宣传过吗?” “那是禁酒宣传。”小可爱自嘲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下个月还有禁毒宣传。”大漂亮适时接上,语气带着点习以为常的疲惫。。 “那行,周二还是周三?”水姐了解他们临时抱佛脚又任务繁重的作风。 “周四吧,提前一天就行。麻烦您了!”小可爱连忙说。 这帮人真的能拖则拖,水姐早就习惯了他们的脾性。 就在两个警察准备撤退的时候,小可爱瞟到了木臼里的宋丹,红的酱料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疑惑道:“这么冷的天,还下雨,做木瓜沙拉(宋丹)啊?” 水姐没挪动轮椅,声音平铺直叙:“准备做的时候,雨还没下呢。” “也是,这鬼天气。”小可爱随口应道,像是没话找话,“换成煮锅冬阴功也行,汤煮起来快,省事。” 水姐在阴影里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哑女默默上前,准备送客。 警察离开后,母女俩的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交汇,无需任何手语或言语,都清晰地读出了对方眼中骤然升起的疑惑: 为什么拉祖的家人昨天报案说他失踪呢? 他明明半小时前来过。 第2章 ☆、2有猴挂件 九点一过,礼乐队打头,后面是懒散但浩荡的学生们,像一条困倦的蟒蛇,缓慢地从校门口蠕动出来。 哑女咬在队尾,步伐轻盈,踩在滚烫的路面上毫无声响,像是未被圈养的野猫。 两条粗大的麻花辫松散地垂在肩头,发梢不安分翘着,与她那对浓密得几乎连在一起的眉毛相映成趣。 她算不上传统意义的漂亮,颧骨略高,嘴唇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抿着,但那双黑曜石眼睛亮得惊人,野草般蓬勃的生命力满溢。 挂件空空在她头顶的树枝间跳跃,长臂舒展,毛茸茸的影子掠过地面,和学生们无精打采的头顶。 它时而倒挂在粗树枝上,小脑袋好奇地探下张望;时而猛地一荡,精准地落在哑女的肩膀上,爪子轻轻勾住她的衣领,仿佛她天生就该是它的栖木。 道路两旁的村民被这动静吸引,纷纷走出家门。 有人杵在竹篱笆边,胳膊搭在栅栏上; 有人坐在自家门口的凉棚阴影下,摇着蒲扇; 还有几个骑摩托的也停下来让路,引擎怠速发出单调的嗡鸣,车把上挂着的冰杯被塑料袋束着,可乐或泰奶摇摇晃晃。 人群的目光扫过队伍,最终大多停留在哑女和猴子身上,窃窃私语如蚊蚋嗡嗡。 “喏,水姐家的哑巴丫头,还是这么瘦。” “她养的那只猢狲倒是胖了不少,毛光水滑的。” “别看她瘦,力气不小的嘞!那个空空一下子跳上去,你看她晃都不晃一下的呀!” “就是可惜了,这么大个姑娘也不去学校。” “害,水姐在家教点医术,饿不死。” “水姐不是华人吗?这哑巴丫头看起来又有点不像。” “谁知道呢?一个瘸腿寡妇,一个哑巴女儿,难哟~” “噢咦!合上你的臭嘴吧!你们家可没少往水姐那跑,你男人那条被蛇咬得肿成冬瓜的腿,还不是她给你救回来的?” “那倒也是,嘿嘿,水姐本事是有的……” 空气中弥漫着熟透芒果的甜腻与腐烂木瓜的酸 臭,混合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焦糊,形成一种热带独有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学生们举着花花绿绿的条幅,最前面的两个高个子女孩扯着一幅手绘的禁烟海报,焦黑肺叶配上猩红字体。 泰英宣传语中,歪歪斜斜的几个汉字——“不要吸烟”——一看就是画上去的。 哑女的目光掠过那些海报和标语,又扫过一张张或兴奋或疲惫的脸。 她的眼神复杂,蒙着一层薄雾,说不清是羡慕他们集体的归属感,还是庆幸于自己游离其外的自由。 她不是不喜欢上学。 在跟着水姐搬到暖村之前和之后,她都短暂地踏入过学校的门槛。 在那些“正常”的学校里,其他孩子总是像发现了新奇玩具。 他们嘻笑着模仿她发不出声的嘴型,故意在她背后做鬼脸,甚至比赛谁的法子更新奇:偷偷藏起她的课本,往她凳子抹黏糊糊的树胶,在她经过时突然伸脚绊她…… 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人儿却有那么多整人法子。 哑女被倒打一耙的时候,总是满不在乎笑笑,看不下去的老师也没办法,老师无奈的眼神比任何责骂都更令她心痛。 水姐的女儿珍珠意外在寺庙溺亡,他们的生活也彻底被改变。 水姐试图寻找真相,却搭上了双腿,不得不带着哑女远走南方——到了暖村。 彻底放弃上学后,哑女就买来旧课本,自学数学。 只有那些严谨的公式,才能给她带来一种近乎神圣的秩序感,让她着迷。 她和拉祖也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游行队伍缓慢地挪动,才走了一公里,几个小胖子已经气喘吁吁,脸颊涨得通红,像两颗熟透的莲雾。 过高的糖分饮料吸走了他们的体力,吹胀了他们的肚子。 体育老师开着皮卡车,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像收容车一样,随时准备把力竭的学生捡上车斗。 “快快上来!别磨蹭了!”老师不耐烦地挥手,几个男孩立刻如获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进车斗,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几个瘪了气的旧足球中间。 哑女瘦削的身影在脚步踉跄的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已经19岁,可仍像个没穿校服的逃学少女。 留意到她经过后,卖椰子的阿婆从小板凳上站起来。 布满老茧的手探进冰桶深处,从里面捞出一个青椰。 阿婆动作麻利,用厚实的砍刀“嚓嚓”几下削去顶端的硬壳,露出雪白的椰肉,插上一根吸管,不由分说地塞到哑女手里。 “喝吧,孩子,”阿婆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祥,“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 哑女接过椰子,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入袖口。 她表示感谢,却知道这份善意并非给她,而是给会熬药治病的水姐。 阿婆儿子去年被蝰蛇咬伤小腿,整条腿黑紫肿胀,是水姐连夜捣制草药,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再往前几步,烤香蕉摊的炭火正旺,大叔正用铁夹翻动着烤架上的香蕉。 乳白色的果肉被烤得微焦,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他熟练地往上面淋上炼乳,那甜腻的奶香混合着炭火的烟熏味,霸道地钻进鼻腔。 大叔抬眼看到哑女,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齿。 他挑了一串刚烤的香蕉,用芭蕉叶一裹,递给哑女:“给你和水姐的,刚摘的,本地蕉,甜得很。” 哑女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空空趁机偷舔了一口滴落的炼乳,满足得吱吱叫。 这滑稽的一幕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几个还没到上学年纪的小孩子,追着队伍跑了一段,嘻嘻哈哈,又像小鸟一样欢叫着四散跑开了。 就在这时,空空开始不耐烦了,它扭动着身子,爪子轻轻揪了揪哑女的耳朵。 她明白它的意思——这闹哄哄的热气让它烦躁了,想回家了。 哑女滑出队伍,拐进一条被葛藤掩盖的小径。 寺庙的后墙爬满青苔,斑驳的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砖块。 一人一猴轻车熟路地穿过杂草丛生的后院,穿过一堆枯萎的茉莉花环和香烛残骸。 空空一进入这熟悉的环境,立刻兴奋起来,窜上就近的黄金雨树。 它长臂舒展,在枝桠间灵活地腾挪,看准位置,猛地一荡,精准地扑向烧尸房那扇歪斜的木窗。 坏啦!臭猴子以为有烤蚂蚱吃! 哑女急得拍手,但猴子已经消失在窗洞的黑暗中,只留下窗框还在微微摇晃。。 她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张望。 烧尸房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顶几块破碎的瓦片投下的光柱。 空气中檀香的甜腻与肉体烧焦的恶臭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 哑女捂住口鼻,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她看到空空正蹲在一具盖着脏兮兮白布的尸体旁,好奇地用爪子拨弄垂落的布角。 “别闹!”哑女无声地呵斥,顾不得许多,伸手就去抓猴子尾巴。 空空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到,敏捷地往旁边一跳躲开。 然而它立足未稳,脚下一滑,整个毛茸茸的身体失去平衡,不偏不倚,“噗”地一下跌坐在那白布覆盖下的腹部位置! “噗呲——”一声诡异的放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哑女惊恐地看到,白布下那原本隆起的腹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干瘪下去! 第3章 就像……就像一个瞬间被抽空了气体的皮囊。 哑女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僵在原地,喉咙发紧。 犹豫了几秒,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下半部分一角。 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痉挛——尸体腹部有一道粗糙的y形缝合口。 黑线像蜈蚣的脚一样杂乱无章地排列在棕黑的皮肤上。 更可怕的是,原本应该隆起的腹腔,此刻完全塌陷,软塌塌地贴在脊柱上,形成一片诡异的凹陷。 那里面,似乎早已被彻底掏空了! 哑女踉跄后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撞翻了一叠锡制盘子,在空旷的房间里哐啷作响。 “谁?谁在里面!”门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再也顾不得空空,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扑向窗台,慌乱中一把拽住还在发懵的猴子尾巴,用尽全身力气把它往怀里一塞,同时手脚并用地从后窗翻了出去。 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但她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像受惊的鹿一样窜进茂密的灌木丛。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冲进自己院子时,水姐正坐在藤椅上碾药,石臼里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她抬头,看到哑女苍白的脸色,深深叹息。 “你知道了?” “什么?” “拉祖死了。” 那是拉祖! 第3章 ☆、3那是拉祖! 拉祖死了,死于溺水。 雨,像永远流不完的泪,顺着低矮的屋檐,一滴一滴砸在泥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坑洼。 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雨季的霉味渗进苦涩的草药里。 水姐正蹲在檐下,熟练地甩掉簸箕边缘粘着的药渣,继续道:“刚才屁嘟来拿跌打草,顺嘴说了句,拉祖……找着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村子深处,“就在河沟里泡着。警察看过了,说是雨天路滑,自个儿摔下去的。” 屁嘟就是皮拉吨的妈,面阔嘴大,在村里经营一家老式小卖部,相当于非正式情报站。 村里有什么大小事情,无一例外都由她转播。 听到这解释,哑女猛地向前,打翻了水姐晒药用的竹匾,姜黄粉散了一地。 她比划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水姐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活计,把哑女拉到身边。 她的辫子散了,乱糟糟还夹着草屑。 水姐一边说,一边把草屑摘下来。 “他家人找了几天了,没想到一直在水里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现在停在寺庙里,等葬礼结束就火化。” 哑女的心跳得厉害。今天早上? 她幼时见过溺毙数日才被发现的浮尸,面目狰狞,肚腹高高隆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可今早停尸房匆匆一瞥,拉祖的身体干瘪、棕黑,虽然她只看到腹部和腿。 但哪有半点“泡了几天”的痕迹? “可是他不是信印度教吗?为什么去寺庙火化?”哑女接着打手势。 水姐已经把她的头发重新梳好了,两条油光的大辫子一边一个。 她拉着哑女的肩膀,左右看看,确认满意了,才接着道:“好像是拉祖舅舅说的,拉祖是佛教徒,他们家只有他例外。” 哑女的手指急促地比划着,指尖勾勒出今早在停尸房,见到的那道狰狞缝线。 ——像一条扭曲的蜈蚣,横亘整个腹部,但跟缝线比,伤口出奇地整齐。 她的瞳孔微微颤抖,仿佛那骇人的画面仍烙在眼底。 水姐眯起眼睛:“你看清楚了吗?确定是拉祖吗?” 哑女比划:“烧尸房只有一具尸体。” 水姐听完,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她不自觉地摸摸断腿,最终下定决心:“你怕不怕再去看一次?” 哑女不解,睫毛如蝶翼轻颤。 “拉祖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哑女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竹椅。 她捂住嘴,指缝间漏出一声破碎的抽气。 “而且拉祖的死,警察可能知情,不然法医又不是没眼睛,不会瞧不出这其中的门道。” 她盯着哑女的眼睛,侧耳听了听外面的雨声,声音压得很低,才继续道,“我再问一次——你怕不怕?” 哑女眼中最初的惊惧迅速被烧灼取代。她用力摇头,幅度很大,两条黑亮辫子都跟着晃动。 “我知道,”水姐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拉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我们得给他讨个明白,懂吗?”她顿了顿,“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哑女重重点头,眼神里只剩下决绝。 “好,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皮拉吨懒洋洋地瘫在竹编凉棚下,头顶的棕榈叶被热风吹得簌簌作响,光影在他脸的疤痕上跳跃。 这道疤,从右耳垂一路撕裂到嘴角,让他成了村里小孩眼中的怪物,只敢远远尖叫着跑开。 ——那疤痕从耳垂撕裂到嘴角,靛蓝色宛若小蛇。 其实这狰狞的印记来自三年前那场荒诞的“出家”。 屁嘟听信游方和尚“刺符保平安”,用两只香茅草烤鸡哄得皮拉吨脱了背心。 老和尚的刺针刚碰到后背,皮拉吨就疼得鲤鱼打挺。 “刺啦”一声,蘸着孔雀蓝颜料的钢针斜斜划过右脸,一条青疤就此留下。 皮拉吨坚持不要刺青,住持比他还坚持不要。 他的性格也是村里的异类。 同龄人读书的时候,他总躺在凉棚里睡大觉,看蚂蚁搬家能看一整天。 可对于哑女来说,皮拉吨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狗。爱吃,护食,永远填不满的肚子,馋急了连屎都能尝两口。 不懂的时候就歪着头,嘴巴微张,瞪着一双茫然又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你。 这种奇特的“同类”气息,让他们成了朋友。 此刻,他眯着眼,用指甲掐开第十三个百香果,黄澄澄的汁水顺着指缝滴在汗衫上。 脚边散落的果壳,引来一小队锲而不舍的蚂蚁。 正当他百无聊赖对着太阳吐籽时,灌木丛里突然传来窸窣声——顶着草屑的空空钻了出来,圆眼睛咕噜噜望着他。 “哎呀,我的好朋友,你可来了!” 皮拉吨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沾着果浆的手在裤腿上胡乱蹭着。 空空根本不给他磨蹭的机会,小爪子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拼命往外拖。 没人的芭蕉林中,哑女正用木棍在湿地上划字。 她写字像在跳舞,手腕一甩就扬起细小的金沙:“玩不玩斗狗游戏?” 哑女给了一个手势,空空立刻领会。 它猛地昂起头,龇出尖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极其高频的嘶鸣。 这声音无形无质,却像鞭子一样抽过寂静的村庄,带着一种隐隐的召唤。 不过半支烟的功夫,十几条油光水滑的黑狗,从不同的巷口狂奔而来! 它们喘着粗气,眼神兴奋,迅速在空空面前聚拢。 最壮硕的那条头犬“一撮毛”,额前有一撮醒目的白毛,恭敬地俯下身,在空空面前停下来。 皮拉吨咧开嘴笑了,随手抄起地上的棕榈叶梗,左挥右指,那破叶子在他手里竟有了几分招魂幡的气势。 随着他含糊不清的吆喝和手势,狗群开始整齐地跑出之字形路线。 “快看!小卖部那傻小子又玩狗了!”凉棚下歇脚的几个警察果然被这阵势吸引,嬉笑着指指点点。 只见皮拉吨画个大圆,狗群突然变阵围成圆圈狂奔,扬起的尘土里活像滚着个黑毛线团。 看到警察们被吸引,皮拉吨挥舞得愈发起劲,时而左右开合,时而跃起,像听了家长说“再来一个”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群狗被空空指挥着,有序跑动,像训练有序的士兵。 就在这喧闹的掩护下,哑女的身影如同鬼魅,正屏息贴在停尸房木门上。 她耳垂上的银耳环随着心跳轻颤,指尖碰到门闩的瞬间,远处突然爆发出喝彩声——想必是空空又搞出了新把戏。 哑女走后,水姐一直跪在佛龛前。 昏黄的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映着她紧绷的侧脸。 五年了。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躲再躲,从北到南,活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为了避开那些可能从北方追来的阴影。 可是,躲有用吗? 躲着,黑暗就不会吞噬过来吗? 躲着,就能在这湿热的角落里,假装岁月静好,喜乐平安吗? 佛龛里那尊小小的观音低眉垂目,沉默不语,仿佛也在无声地诘问。 停尸房内,拉祖的尸体在竹席上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条被晒干的鲭鱼。 “水姐猜得没错。”哑女强忍着呕吐的想法,屏住呼吸靠近。 第4章 她拇指按在拉祖凹陷的胸骨上,皮肤下没有泡水的 肿胀感。 当按压到腹部时,指尖突然陷进棉花般的虚空。 整个腹腔,空空荡荡,内脏果然被掏空了! 窗外又传来狗群的狂吠,她迅速掏出老式相机。 对着拉祖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刺目的镁光灯,在昏暗的停尸房内骤然亮起,照亮了拉祖青灰的面容! “嗯?”远处凉棚下,正饶有兴致看着狗群的警察大漂亮,狐疑地望向停尸房方向。 他刚才好像瞥到那旧窗上,闪过一道极其短暂的白光。 “配电箱怎么啦?短路了?”他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 “不对!”他身边的小可爱反应更快,脸色骤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根本来不及解释,拔腿就朝着停尸房猛冲过去! “哎!哎!别跑啊!还没看完呢!”皮拉吨急得直跺脚,抓起烂芒果就往狗群里扔:“翻跟头!跳大神!快啊!” 但已经太晚了。警察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小路上。 停尸房内,感知到危险的哑女,后颈汗毛瞬间根根倒竖! 她清晰听见皮带扣碰撞的脆响正逼近门口,原路是出不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纵身扑向虫蛀的窗棂,腐朽的木头在肘击下“咔嚓”裂开。 顾不上手臂被碎木划伤的刺痛,整个人重重摔在湿软的泥地上,又立即爬起。 等警察踹开房门时,只剩一扇吱呀作响的破窗,窗外芭蕉叶上还留着半个带泥的脚印。 第4章 ☆、4你是猴神的朋友吗 哑女蹲在屋后的石阶上,雨后的凉意顺着青石板缝渗上来,浸透了她的薄裤,她却浑然不觉。 细长指尖蘸着洼陷的积水,一遍遍,勾勒着交错的曲线。 那是只有她和拉祖才懂的密码,是心形函数r=a(1cosθ)的变体。 水痕很快被石板吸干,留下淡淡的印迹,又被新的覆盖,如同她心中翻涌,却无法宣泄的悲鸣。 唯一能读懂这些符号的拉祖,如今就躺在寺庙的火化房里,草草被裹尸布盖着,等待回不了家的结局。 那是唯一能听懂她“讲话”的朋友啊! 他们相识在万佛节那天。 寺庙里人头攒动,香烟袅袅,信徒们神情肃穆地绕塔行走,对着墙上整齐的黑白照片顶礼膜拜,祈求逝去的魂灵安息。 在当地,寺庙会建额外的庙堂,单独用围墙圈起来,墙上掏出一个个小洞,把往生者的骨灰放进去,然后再用他们的瓷照片封好,留作装饰和标记。 一到佛教的重大节日,村民或者学生就被组织起来,绕着村庄和庙堂唱跳,为的是不忘记黑白照片里封存的亡魂。 哑女早早就完成了仪式,觉得无聊,就带着小猴空空溜到了寺庙后的小路上。 这里常年淤着一条臭水沟,积聚着腐烂的树叶,虽是蛇虫鼠蚁的乐园,却是哑女喜欢的清净之地。她习惯独处。 突然,一个黑影从沟边的灌木丛中窜出。 她本能地想要回避,那个黑武士般的男孩却已经跳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双手合十行礼。 哑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男孩指向蹲在她肩上的空空——那只宛若挂件的小猴子。 “你是猴神的朋友吗?”男孩用生硬的泰语问道。 哑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她先是指指自己,又指指空空,小拇指拉钩,用力点头;接着做了个拜神的动作,再指向空空,使劲摇头。 男孩恍然大悟,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好吧,我明白了!在我看来,它就是猴神。” 他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也驱散了哑女眼中的戒备。 就在这时,男孩的目光突然被什么吸引,他惊喜地指着空空的肚子——那里有一圈白毛,隐约形成个膨胀的心形。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坐标线,一个同样膨胀的心型横跨四个象限。 哑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激动地连连点头,抢过树枝,写下:r=a(1cosθ)。 “你也懂数学?”男孩惊讶地睁大眼睛。 哑女先是点头,随即脸上掠过一丝黯淡。 然后双手交叉比了个“禁止”的手势,指向远处的学校;接着指指自己的脑袋,比了个大拇指,不好意思地笑笑。 “天啊!你是自学的?”男孩的声音因极度的兴奋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钦佩,“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他竟然听得懂! 第二次见面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那天日落鎏金,将暖村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 一辆花花绿绿的冰淇淋自行车突然停在哑女家门口。 车刚停稳,那个黑皮肤男孩拉祖,就急忙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哑女面前,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个插着粉色小纸伞、散发着椰奶清香的冰淇淋。“吃吧,不要钱!” 他的泰语依然生硬,但一口白牙使人温暖。 哑女接过冰淇淋,飞快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抱出一摞用旧了的数学课本。 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笔记,有些地方还画着可爱的猴子图案,显然是空空的“肖像”。 她把书一股脑儿塞给拉祖时,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屋里的水姐听到动静,摇着轮椅从厨房探出身来。 从那天起,水姐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翻译官。 看着哑女和拉祖用手语、公式和零星的泰语交流,水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孩子啊,终于找到了能听懂她“说话”的朋友。 后院那几级冰凉的石阶,成了他们的秘密王国。 常常是日落时分,一个用树枝在泥地上推演公式,另一个则用雨水描画几何图形。 拉祖会突然丢下树枝,跳起来模仿空空抓耳挠腮的样子,逗得哑女捂着嘴,肩膀剧烈抖动,眼中笑出了泪花。 哑女则会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用彩色糖纸折成的立体模型——三角锥、立方体、甚至更复杂的多面体。 那些公式和图形仿佛有了生命,在暮色中翩翩起舞。 拉祖还喜欢玩跳水游戏,他和哑女约在村外的小湖边,从岸边不远处助跑,腾空,“扑通”一声落在河里,激起的水花溅到空空和哑女身上,一个闹一个笑。 空空吓得吱吱乱叫,上蹿下跳;哑女则被这清凉“袭击”逗得眉眼弯弯。 玩闹完了,拉祖就下水捉鱼。他力气不大,只会用巧劲儿,用一小团黏米饭就能抓上十几条鲶鱼。 哑女就边捡边往竹背篓里丢,大的送人,小的放在水里养着。 如今,石阶上只剩下哑女一个人。 她画完最后一个符号,如同一个问号,泥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裤脚。 远处,寺庙沉闷的钟声“铛——铛——”地响起,惊起一群在佛塔金顶上歇脚的乌鸫,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天空。 哑女抬起头,又是日落时分,什么都没出现。 再没有那辆花花绿绿的冰淇淋车,没有那个带着一身阳光的男孩,也没有一口白牙跳到她面前。什么都没有。 她匆匆跑进客厅,跪在神龛前的蒲团上,学着水姐的样子,祈求菩萨怜悯。 水姐听到声响摇着轮椅进来,她问:“你想为拉祖讨个公道吗?” 哑女重重叩头,泪眼婆娑。 “去试试阿赞。他报失踪的事情很蹊跷。” 拉祖的舅舅,也就是那个香蕉摊主,是这边印度佬里的老资历。他比哑女搬来得还早,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他。是他把拉祖带来暖村的。 拉祖的家乡遥远而贫穷,走出村子是唯一能赚到钱的方式。兄弟姊妹太多张嘴要吃饭,母亲东托西托,已经扎下根的阿赞才同意把拉祖带过来。 找到阿赞的时候,他正蹲在庙外的阿勃勒树下抽烟,烟头明灭,眼圈通红。 哑女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 她用手语,急切地比划着,指向寺庙火化房的方向,做出一个割开的动作,又指向自己的腹部,眼神锐利如刀。 阿赞的烟掉在了地上。他瞪大眼睛,上唇胡子抖动:“你……你怎么知道的?” 哑女毫不退缩,继续用手语描述着她看到的可怕细节:那腹部不自然的的缝合痕迹,以及她猜测缺失的器官。 阿赞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低伏的树枝。 “不可能!”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警察说就是意外!法医都检查过了!小孩子别乱说!” 哑女比划:我有证据。我有照片! “照片?”阿赞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什么照片?” 拉祖尸体的照片。我拍的。 阿赞瞬间由震惊转为愤怒:“你跑去拍拉祖尸体的照片?你对得起拉祖吗?拉祖怎么入土为安?”他稍稍压制自己的情绪,接着问“照片在哪里?” 第5章 哑女几乎可以确定,但她又怕阿赞不是真正的鱼,她比划,在手机里。 “你把照片给我看看。别告诉其他人。”阿赞捡起燃尽的烟头,烦躁地用脚碾进泥里。 葬礼的诵经声嗡嗡响起,低沉而压抑。 哑女挤在攒动的人群边缘,踮起脚,看着几个男人抬着覆了白布的棺木,一步步走向那黑洞洞的焚烧炉。 就在棺木经过她面前的刹那,风吹起了白布一角。 让她震惊的是,白布之下,拉祖的腹部明显鼓起,将寿衣顶起一个圆弧。这与她之前在停尸间看到的凹陷腹部截然不同。 哑女猛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过度悲痛产生了幻觉。 她急切地想再凑近看清楚,可抬棺的人已经走了过去,人群也随之移动,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往前挤,试图跟上那具棕色棺木。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同时,她被一个戴警帽的男人挡住。 是那个下巴有疤的警察,哑女听别人喊他“昌叔”。 他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哑女,手按在腰间的警棍上。 “是你呀?阿赞都跟我说了,小朋友,你不知道,人死后肚子里的东西排泄出去,就是会凹陷的。”他轻笑,似乎嘲笑哑女的无知,压根没把她当回事,“好几天不吃东西了,肚子瘪瘪的,你也是这样,能懂吗?” 哑女迎着他轻蔑的目光,顺从地点了点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恍然大悟。 她怎么会不懂? 她不长的人生中,就有好几年是在诊所度过的。 那时候妹妹珍珠还小,水姐和养父在诊所里忙得脚不沾地,处理着各种外伤、发烧、腹泻。 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会帮忙递递纱布、倒倒脏水、安抚哭闹的孩子。 小镇不大,却是个连接几地的交通岔口,南来北往的货车司机、小贩、过客络绎不绝。 就在养父的诊所里,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活人、死人,她如何会不懂这些呢? 转过头,哑女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第5章 ☆、5这次是为了别人的肚子 拉祖的葬礼过去几天后,似乎一切恢复了平静,他的死带来的变化不大。 “他家小卖部东西都生虫的呀!吃了要烂肚子的呀。”皮拉吨的妈屁嘟冲天双手挥舞,像个突然做法的神棍。 “他们家炸猪皮都是蜥蜴皮炸出来的!吃垃圾长大的呀!” 远处几个小孩子听她骂都吓得缩回家去。 卖炸串的阿发嫂子冲阿发努努嘴:“看她,生意不好就开始骂人!有这精力怎么不管管自己儿子。” 屁嘟因为生意不好,大骂同样经营着小卖部的塔哥。 塔哥经营着村里的另一家小卖部,可他的店新鲜明亮,和连锁便利店一样干净,价格还更便宜,他把铺子开起来后,屁嘟的生意就大不如从前。 但其实,屁嘟赚不到钱的很大原因是皮拉吨。因为售卖的零食多半都被皮拉吨偷吃掉了。 暖村的午后热得像蒸笼,连知了都懒得叫唤。 屁嘟骂累了,后背的衣裳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像裹了层浆糊。 她家淋浴间建在屋后的芭蕉园边上,四周围着一人高的竹篱笆。 暖村并无高耸的建筑,所以好多人家都把淋浴间建在室外。 用篱笆或者水泥墙 围一圈,挂一两株乌巢蕨或鹿角蕨添些绿意,再接个水管,热季的任何时间,都能拿来冲凉。 她一边搓洗一边盘算着晚上去市场买条烤鱼给皮拉吨补补——那小子最近跟着哑女学算数,脑子用得勤,得补补。 突然近处芭蕉叶抖动,屁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竖起耳朵。 起初她以为是自家养的那几只老母鸡在芭蕉树下刨食——那些扁毛畜生总爱在热天里躲在阴凉处,时不时扑腾两下,下完蛋就咯咯叫得全村都能听见。 可咔嚓声隐蔽,不像老鸡的肆无忌惮。 屁嘟哼哼依旧,却顶着一头洗发水沫子,透过篱笆的缝隙往外瞄。 芭蕉叶还在轻微晃动,但看不到人影。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是鸡,就只有皮拉吨来偷自己老子。 三下五除二把头发上的泡沫冲掉,随手扯下挂在篱笆上的浴巾往身上一裹。 抄起靠在墙边的木棍,蹑手蹑脚地靠近声源处。 听到窸窸窣窣停了,似乎在掏自己裤兜里的东西。 当机立断,屁嘟猛地拉开篱笆门冲了出去,捏紧水管,对准来人就是一顿猛冲。 “看老娘不打死你这只水牛!” 诶,不对!不是皮拉吨。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下一秒,屁嘟的怒火更旺了。 她抡起木棍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哎嘿呀!哎徒烈!哎罢!老娘一把年纪了你也来偷看!混蛋!” 木棍在空中呼呼作响,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抱头鼠窜,嘴里连连求饶:“别打别打!我不是故意的!我走错地方了!” “放你娘的狗屁!”屁嘟追着他打,浴巾都快散开了也顾不上,“偷看老娘洗澡还敢狡辩!” 就在这当口,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像炮弹一样从屋里弹射了出来。 皮拉吨光着膀子,胸部随着肚皮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手里还抓着半根啃了一半的烤玉米。 “妈!咋回事?”他边跑边喊,玉米粒从嘴角喷出来。 “抓住这个不要脸的!”屁嘟气喘吁吁地命令道。 皮拉吨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像只小牛犊似的把男人撞倒在地。 两人在泥地里滚作一团,扬起一片尘土。 等尘埃落定,皮拉吨已经压在男人身上,把他百分百控制住了。 “阿赞舅舅?”皮拉吨突然惊讶地叫道,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屁嘟提着木棍走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认识这个鬼?” “是拉祖的舅舅嘛!”皮拉吨解释道,但还是没放开对方,“村里水灯节时他还给我们小孩发过香蕉饼。” 屁嘟用木棍戳了戳地上的男人:“你鬼鬼祟祟躲在我浴室外干嘛?” 阿赞瘫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 他的衣服被水淋得透湿,紧贴在精壮的身体上,显得更加凄惨。 听到质问,他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后颓然地垂下头。 “我......”他声音沙哑。 屁嘟冷笑一声:“偷财还是劫色?” “我……偷财。”阿赞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怕死了!把我送去警察局吧!反正我也好几天没吃饭了,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钱都赔给了拉祖家。送我去警察局吧!” 皮拉吨和屁嘟两母子面面相觑,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手足无措。 就在他俩停歇的当儿,阿赞抓住屁嘟的手:“就借给我1000泰铢吧,就算我借的可以吗? 屁嘟拿不准主意,还在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拉吨却附和道:“妈我再也不偷你的钱了,就借给拉祖舅舅吧。” 阿赞一边哭一边说:“求你借给我1000铢吧,就算你把我送去警察局,我也认了,还能管吃管喝,反正我现在也吃不起饭了。” 他话倒不像假的,双眼黢黑,两颊凹陷,看起来苦相得不行。 屁嘟虽然凶悍,但人心不坏。她把包里所有的零钱抓出来,一股脑塞给阿赞。 还告诉他不用还了,想吃什么去小卖店里拿一些。 阿赞点点头,双手举过头顶:“你就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啊!谢谢你!我全家谢谢你!” 接着补充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可以吗?我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没脸面对邻居们啊,太丢人了。” 屁嘟拍拍自己:“你放心吧。我,信得过。” 阿赞千恩万谢地走了,背影佝偻得像只虾米。 屁嘟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芭蕉丛后,摇了摇头。 阿赞走后,屁嘟要去水姐家拿艾绒,上次安努妈妈说,水姐的艾绒驱蚊还减肥,她熏了几天瘦了两三斤。 皮拉吨自告奋勇要去。 屁嘟知道皮拉吨跟哑女关系好,那孩子还教他算数,就放他去了。 一进门,皮拉吨就顺手抓了一把芒果干放口袋里,腮帮子鼓得满满的。 他神秘兮兮地问哑女:“能不能借我点钱?” 又要去买烤翅? 皮拉吨猛摇头:“这次是为了别人的肚子。” 别人的肚子? “这是个秘密。” 那算什么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皮拉吨被哑女一逗,着急地喊出来,未嚼完的芒果干混合着唾液四溅:“拉祖舅舅也来你家偷钱了吗?” 哑女自然地接下去,皮拉吨很快就和盘托出,他是如何听到他妈喊叫的,他是如何擒住阿赞的,阿赞是如何哭诉的,屁嘟是如何给阿赞钱的,他们是如何答应保守秘密的。 第6章 水姐家的芭蕉园和屁嘟家的芭蕉园原本是一个。 后来水姐搬来暖村后,就从屁嘟手里买下了一小块芭蕉园,在里面建起房子来。 所以很可能阿赞要进入的芭蕉园,并不是屁嘟家的芭蕉园。 傻子才会去凶婆娘那里找不痛快,更何况偷钱不去小卖部,反而趁别人洗澡翻裤兜? 他可能估错了位置,那他一开始想去的,是? 第6章 ☆、6什么都吃专吃不会算数的小孩子 既然阿赞心里有鬼,那拉祖的事必有蹊跷。 哑女打算去村里转转,顺便去警局探路,知己 知彼百战不殆。 长长的雨季蓄足了水,鱼类的活动空间拓宽开来,池子里鲶鱼的个头也愈发肆无忌惮。鬼魅般没在泥里,几把玉米棍丢下去,就能引出密密麻麻的翻腾。 哑女和皮拉吨坐在沟边,这本是开垦出来蓄水灌溉椰子树的,后来别人送了一小桶鱼苗,剩饭剩菜烂果子丢下去,没几年时间就成了规模。 花花绿绿的玉米棍不贵,一大袋才50铢,一点点喂能玩好一会儿。 “这玉米棍我能吃吗?”皮拉吨捏起一个红色的问。 “有颜色,不好,吃了拉肚子。”哑女解释。 “那鱼吃了怎么不拉呀?” “他们拉在水里,变成肥料,养着椰子树。” “哎呀,那我不等于喝鱼屎吗?” 哑女点点头。 皮拉吨懊恼地撅起嘴巴鼻子,又劝慰自己,小声嘟囔:“没事,鱼屎肯定被净化过了,才变成椰子水的。我不怕的。” 哑女为他还能说出“净化”这样的词拍拍手,虽然完全不通。 水姐喊:“抓几条小的给警局送去吧,让他们自己烤着吃。” 皮拉吨又问:“干嘛抓小的呀!水姐你太抠门了!” 水姐没有理会他,继续叮嘱哑女送完东西赶快回来,这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场兜头暴雨。 哑女穿上胶裤,猛地用力往水沟里一叉。 鱼群一哄而散,被按住的鱼却不能挣脱,费力扑腾把水变得更混了。 等大团暗红色慢慢洇开,那扑腾也就停了。 哑女丢掉鱼叉,弯下腰去在水里摸索。 她眼珠一转,抓住鱼鳃后,恶作剧地快速甩出。 那条将近一米长的巨型鲶鱼就直挺挺逼近皮拉吨。 “噢咦!!”皮拉吨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鲶鱼血,光顾着躲闪,却忽视了巨型鲶鱼的重量,没想过就凭哑女看起来瘦弱的身板,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的? “鱼怪……这是鱼怪!” “这是鲶鱼。” “鲶鱼怎么……怎么大?” “吃得多。” “它们吃什么?” “什么都吃,专吃不会算数的小孩子。” 看到皮拉吨害怕又怀疑的表情,哑女被逗得哈哈大笑。 皮拉吨抱住双臂,扭过圆滚滚的身体,生起闷气:“皮拉吨再也不跟哑女好了!哑女最坏了!” 哑女不好意思地哄他,道歉,答应再也不会吓唬他,这才作罢。 这条大鱼太过骇人,没法送,哑女拿过剔骨刀来,灵巧地把鱼肢解,剔骨,顺手把鱼肉又丢回水沟里去。 刚才还四下奔逃的鲶鱼们,又不长记性地聚回来了。 “鱼也会吃鱼?” 哑女没回答,她想人也会吃人,何况鱼呢? 又捞了十几条小臂长的鲶鱼后,哑女拿上背篓装好,往警局送去了。 等着警局的人把背篓还给她的时候,哑女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奇怪,村里没几个摄像头,连警察局里都没有。 记得她问过水姐,水姐说:穷乡僻壤哪有什么摄像头,在这里,人眼就是摄像头,无数双眼睛都在门后紧盯着热闹,像恶狗追逐肉骨头。 警局是孤零零的一栋建筑,进门就是办事大厅,打架斗殴、酒驾闹事、吸毒嫖娼……都是在一楼解决,二楼应该是高级警察的办公室,哑女看不到上面的内容。但是她常来送鱼,有印象的是,几位资历老的警察曾经从上面下来过。 在公告栏那里,所有正式警察的照片都有,除了常见的几位,大漂亮,小可爱,塔万,纳塔朋……还有那天在拉祖葬礼教育哑女的警察——昌叔,他竟然是局里的二把手。 警局自带院子,从大厅的后门也能进去,几辆警用摩托车停在里面。 刚才在墙板上看到的警局平面图,与实际基本无差,哑女心里默默记着。 很快塔万把背篓拿了出来,一块给的,还有瓶冰水。 就在哑女要回家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开小卖部的塔哥扛着两箱啤酒大步走进来,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滑落,浸湿了白色背心的领口。 当他看到哑女时,不自然地活动了下肩颈。 哑女不理会他的小动作,水姐告诉过自己,不要跟塔哥有联系,虽然哑女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她相信水姐不会平白无故与人交恶。 哑女趁着他们嬉笑,背起空竹篓向门口走去。 转过两个街角后,她突然停下脚步,耳朵微微动了动。身后有摩托车引擎的嗡嗡声,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 不用回头,哑女就知道是谁。 她假装整理鞋带,身后的摩托却径直开了过去。 哑女不再理会,怕空空太热,把它和冰水一起放在了背篓里,空空被晃得昏昏欲睡,索性闭上了眼睛。 路边的狗胆子大起来,看哑女一个人,便冲她悄声靠近,甚至形成包围之势。 它们各有领地划分,定是把哑女当成了闯入者。 一条黑狗,两条黑狗,全部都是黑狗,在这里你很难凭借花色辨认不同的狗,因为每条狗都身披近乎一样的黑。要分辨每条狗,靠的是皮肤病带来的长期斑秃和定居者蜱虫的位置。 包围圈越来越小,哑女捡起地上的木棍驱逐着,并不想跟它们浪费时间。 狗群反而“啸叫”起来。 叫声吸引了空空,它探出头来,很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长臂一卷,荡上树枝,比在地上跑步还快。 它识得首领,直奔而去,坐在头狗的背上,指挥着它横冲直撞,很快狗群四下而散,再不敢嚣张。 哑女呼噜着空空的肚子,拧开水瓶喂它喝了一口。 好笑,今天终于人仗猴势了。 回到家时,哑女放下竹篓准备清洗,却发现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不知何时被放在了里面——是青辣椒酱,用烤过的青辣椒、蒜、虾酱捣碎制成。 哑女疑惑:水姐喜欢的小吃,但塔哥怎么会知道?莫非他也是北方人? 水姐冷笑一声,告诉哑女全都丢去喂鲶鱼。 “记住”,水姐背对着哑女说,“塔哥的东西,连喂鱼都嫌脏。” 水池里,鲶鱼们仍在贪婪地吞食着青辣椒酱,搅动的水声混着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 哑女知道,养母又在剁鸡了。 每次都是这样,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买一整只鸡。 整鸡便宜,只要三十五铢。 她拿着刀,先把鸡劈成小块,再剁小,剁细,乒乒乓乓的声音能持续个把小时。 等声音停下的时候,鸡肉连同案板屑,都变成了泥质。 哑女走到供着菩萨的案桌旁,从白酒瓶里倒出一小瓶盖。 拜了拜,请求菩萨原谅,慧眼请暂时闭一闭。 她知道,下个镜头,水姐就会满世界找酒喝,疯了一般。 这是陈家豪死后,她留下的毛病。 她嗜酒,但是酒量极差,只要一小瓶盖低度白酒,就能昏昏沉沉睡过去。 那时候再把她拖回房间,就容易多了。 哑女把水姐拖回房间,帮她擦洗改好薄被后,才去收拾厨房。 那些鸡肉骨泥根本烹饪不了,也只能便宜那池鲶鱼了。 哑女把骨泥收到菜盆里,一股脑儿倒下去。 不一会儿,鲶鱼群闻着腥味儿就来了。 哑女站在岸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它们的嘴巴真像粉碎机,吞噬着任何人类不想要的东西。 她突然觉得,这些鱼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就像它们知道什么人类不知道的秘密。 第7章 ☆、7啊来哇老娘洗澡你也要管你妈洗澡你管不管呐 哑女除了去警局送鲶鱼,还帮皮拉吨家小卖部去送炸猪皮,一来二去,基本上摸清了警局的构造和黑猫们排班的规律。 这天,傍晚时分,哑女帮屁嘟往警局送完辣椒盐,她没急着回家,反而绕到了警局后的芭蕉林里。 几棵高大的棕榈树穿插其中,哑女利落地跟着空空攀上其中一棵。 良好的视野,把灯火通明的警局院子一览无余。 拉祖舅舅阿赞的老婆阿普,跌跌撞撞冲进警局后院,拦住正准备下班昌叔:“我丈夫一夜未归!” 第7章 昌叔摆摆手示意身后没拦住人的塔万别在意,他问阿普:“你没去牛奶街看看?” 牛奶街是离暖村最近的红灯区。 阿普皱眉直盯着昌叔:“你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昌叔陡然严肃起来,反问:“我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 阿普软下来,哀求道:“阿赞不会这样的,他从来没夜不归宿过,前几天,阿赞还告诉过我,说他觉得……”阿普咽了口唾沫,“有人跟着他。” 第二天,警察小可爱带队在全村调查的时候,皮拉吨正坐在自家小卖部门前,双脚悬空一荡一荡,脚下是条雨水天然蓄成的河沟,他边吃边往里面丢鸡骨头,几条科莫多巨蜥伺机而动。 “你妈呢?” “洗澡呢。”皮拉吨冲园子里努努嘴。 “你妈怎么天天洗澡?” 正说着屁嘟围个浴巾就出来了,她踩着湿哒哒的拖鞋啪啪响,木地板震动,悬挂在门楣上椰子壳做的大蟑螂就像活了一样。 “啊来哇!老娘洗澡你也要管!你妈洗澡你管不管呐?” 大漂亮简明扼要说清楚了阿赞失踪的消息,问她最近见过阿赞吗? 皮拉吨刚要抢着说,被屁股一脚踢歪:“小孩子别听大人谈话,去后面挪石头去。还等什么?等榴莲落下来啊?天天吃饱了就在那不动弹,我去菜市场买半扇猪都比你肉紧实。” 皮拉吨不敢不动,球一般地滚进院子,照他妈的指示,动手把屋后阴凉处的几十块大石头挪到太阳下。 他曾经问过一次为什么要搬石头,被他妈抄起棍子就打,石头不晒就发霉啊,你小子想让老娘花辛苦钱买的石头都坏掉啊。 很多东西不晒太阳确实会发霉,但是石头也会发霉么?皮拉吨不知道,也不敢再问。毕竟他怕他妈,不仅他,整个暖村都怕,他们背后喊她“疯鹦鹉”,因为屁嘟嘴快,爱骂人,经常穿一身黄绿色,就像鹦鹉一样。 屁嘟正色道:“别什么阿赞阿普阿猫阿狗都要来我家!我是杂货店,不是收容所!真有什么人失踪了,我看塔哥小卖部最可疑,这个外来户经常关门出去,生意还好得不行,一看就是养了鬼!” 大漂亮一语道破:“屁嘟,这是调查,不要带个人情绪去指认,你说这些话有证据吗?” 她被问得一滞,随即顶起胸脯,抬起脑袋,嚷嚷道:“你去问问,他是不是天天关门不开张,就这样人还愿意往他那里簌簌跑!谁知道有什么鬼!我不管,来我家问也要去他家问,谁也别漏掉!” 大漂亮说:“我们肯定是要去的,但是你得先回答我,最近见过阿赞没有?” “没有!”屁股拿起扫帚乱扫,尘土四溅,边扫边嘟囔:“昨天那个失踪,今天这个失踪,谁知道是不是又掉水里死掉了!真晦气!” 塔哥的小卖部果然如屁嘟所说关门了。 他的店很小,就在大门旁边加的铁皮屋,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满满当当流行的零食饮料,窗明几净跟便利店一样。 透过铁门缝隙,能看到院子很大,竹架子下有序地摆着不少绿植,看起来有些拥挤。中间有个藤萝架,空气凤梨鬼魅一样吊挂着,随风摇来摆去。 小皮卡车和摩托车都停在院里,看样子人还在家。 村里人都知道,塔哥是几年前搬来的。从档案上看,他北方来,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这里落了根。 暖村里有好几户外来的,很多人租房子在这边工作读书,人口流动挺大,因此也没人细究塔哥。 门铃响了几下后,塔哥出来开小卖部的门,以为警官们偷偷买啤酒。便利店的酒只在规定时间售卖,所以要是没存货又想喝只能找相熟的小卖部拿货。 大漂亮拿出笔记本:“你见过阿赞没有?” “没见过。” “你认识阿赞?” “啊……不熟,买过香蕉饼,知道这个人而已。” “他老婆报案说昨天晚上没回去。” “害!”塔哥坏笑,在场的几个男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小可爱提出买几瓶水,大家都跑半天了,热得不行。 塔哥让他们等一等,自己去冰柜里拿。 “不能进你家吹吹空调啊?” “进来也行,就是有点乱。”塔哥挠挠脖子。 大漂亮问:“买完水直接回局里吹得了。” 有人说:“还有水姐家没去呢。” 塔哥拿了几瓶冰水和切好的冰莲雾,请他们进来歇歇。 “又不是什么大事,兴许阿赞玩完,今天自己就回去了。”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脱掉靴子赤脚进门,在塔哥家的沙发上坐下来。 小可爱环顾这个单身男人的家,面积不大,家具有质感,应该都是前屋主留下来的。厨房的水槽里没有堆积的碗碟,客厅桌子上有一只空咖喱面碗,一双筷子搁在旁边,仿佛这个家的一切都在安静地诉说着独居的痕迹。 几个人被空调吹得软绵绵,都不想出去询问,大漂亮资历最老,他提议等下不去水姐家了,直接回警局交差得了。 小可爱却提出,再去水姐家看一看,反正就在附近,也不差这几步路了。 透过篱笆门,水姐正在屋前晾晒中药材,听到来人的声音,她转着轮椅出来开门。 问话内容千篇一律,阿赞就像突然蒸发掉的,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几个人的制服紧箍在身上,此时已经汗透。 小可爱注意到空空挂在晾衣绳上,断定哑女在家。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装出喉咙不舒服的样子,想让水姐顺便给他抓几副草药。 水姐也不好放他们在日头下晒着,就喊他们进来等。 果然,后门传来“梆梆”声,几人好奇地往后门探头。 哑女正蹲在石板上忙活什么,周围一圈儿血迹。 小可爱大呼小叫:“哑女你受伤了吗?” 哑女转过身,愣了愣。 水姐笑嘻嘻地责怪她,这孩子,杀鱼呢,手生的很,鱼血总是溅一身。 果然,木呆呆的哑女正拿着小刀在解鱼。 小可爱走上前探着身子看水池,不动声色蹭了一点血迹在身上。 几个警察走后,水姐折返回来,哑女冷 不丁地从水里捞出来一根白骨。 鲶鱼被血味儿吸引,贪婪地跳起。 白骨只剩一点血肉相连,却也不难分辨,那是人的小腿和脚掌。 “活的。”哑女打着手势说。 她们几乎是同时发问。 “是你?”是你? “不是。”不是。 “芭蕉林那边发现的。” “干他娘!那就是有人要害我们。” 第8章 ☆、8小印度 “27+15=?”哑女在纸上写下题后,从包里拿出一本旧解剖书翻。 一学算数,皮拉吨脑子就进入了暂停状态。他扣扣脚,摸摸地上太阳投下的光斑,蛄蛹到桌子那边,摆弄抽屉里积灰的小玩意儿,给哑女展示有些年头的相框:“嘿嘿,这是我。” 哑女懒得理他,皮拉吨往哑女的方向挪了挪,小眼睛转转,生硬地撒娇:“吨吨不会做的,太难了!哑女教……” 哑女没法,在纸上写下:5+7=? 皮拉吨伸出手指算算:“2?不对不对。12?” 哑女点点头,继续写:“20+10=?” 皮拉吨算得很快:“等于30!” 哑女把30和12圈起来,写了个“+”号,皮拉吨脱口而出:“等于42!我会的!” 哑女拍拍手,把书装进包里,示意今天就到这里,皮拉吨如蒙大赦。 “我想吃萨莫萨,你要吃吗?”萨莫萨是一种金黄酥脆的三角炸饺,内馅是土豆、豌豆、洋葱和咖喱粉。 “要要要。萨莫萨香香正好补补脑。” 皮拉吨一走,屁嘟便骂骂咧咧地收拾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客厅。当她瞥见那个被翻出的旧相框时,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这帧泛黄的老照片,少说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 照片里,年轻的屁嘟身着一袭正红连衣裙,站在金灿灿的阿勃勒树下嫣然浅笑,她怀中的娃娃雪白可爱,看上去刚满百岁。 路过神龛,哑女静心礼拜。 水姐说过,站在光明处看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可当你进入黑暗就会发现,暗处的一切都清晰可辨。 萨莫萨在隔了一条街的小印度售卖。那里是印度人聚集区,不管有没有身份,印度人都会落脚在那里。 小印度不大,就一条主街。街边经营着糕点、布料、香火,还有几个印度馆子。往里面延伸,是横七竖八的住宅区。有钱人的房子就大点,一家人有个独立院子;没钱的人就十几个租一处,一个小房间塞下三四张双层床,地板上也横七竖八躺着人。但是很奇怪,不论有钱还是没钱,他们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来不会想搬到别的住宅区。 主街上人来人往,被售卖的金盏花和茉莉花串堆得小山一样高。女人们身着艳丽,三三两两闲聊;不少男人蹲在路边,就着报纸包着的炸豆饼喝茶。一家纱丽店门口的老式音响震天响地放着宝莱坞舞曲,几个小孩光着脚在脏兮兮的地上跑来跑去,汗水在他们黝黑的小脸上闪闪发亮。 第8章 看起来宁静祥和的街区,突然人群呼隆隆往一个方向跑去,他们或惊慌或嬉笑。哑女懂得,那是看热闹的架势。 在小印度主街拐角处,一群人围在一栋蓝色的小楼前。几个强壮的男人正粗暴地将家具扔到街上,一张木椅摔得四分五裂。 当他们挤进人群时,一个瘦小的印度女人正跪着哭喊:“求求你们!别扔了!不是都还清了吗?”她把头放在领头的脚上祈求,“不是说钱够了吗?不是说放过我们了吗?” 男人不耐烦地把腿抽出来:“还的只是利息。我们老板脾气好,说拿房子抵本金,多的就不要了。”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但没人敢上前。 “这才几天啊,好好的家,七零八落。” “听说他们不信象头神!遭报应了吧。” “她男人呢?前几天警察来问,还没找到吗?” “躲起来了呗!输了那么多钱。香蕉摊车被拉去卖了还不够。” “欠了多少钱啊?这房子值不少呢。” “应该有个几百万吧?” “天哪!” 强拆壮汉们驱赶着人群,威胁道:“看什么看,生意不想做啦?” 一个背着手的老人摇摇头走开了,隔壁香料店的老板娘赶紧躲了回去。人群不着痕迹地流向四面八方。 哑女拉着皮拉吨去找萨莫萨,小摊却没开门。 他们选了家招牌褪色得厉害的馆子。店里光线昏暗,墙上的日历印着象头神画像,神像前的铜盘里堆着发硬的糯米团和蔫巴的万寿菊。 老板是个留着八字胡的胖男人,见到空空时眼睛瞪得溜圆。 “哈努曼!哈努曼!”他激动地用印地语念叨着,双手合十朝猴子拜了拜。其他食客也纷纷转头,有个包着紫色头巾的老妇人甚至从座位上站起来,颤巍巍地想摸空空的脚。 哑女点了飞饼和咖喱羊肉,老板免费送上香蕉给空空。 得到哑女允许后,空空兴奋地大快朵颐起来。 窗外一个印度老人,正佝偻着后背,费力把煤气瓶绑到一辆旧摩托车上,等他忙活完了,餐厅老板给了50铢。 哑女看得出神,什么情况能输几百万? 就在这瞬间,街角传来手鼓声,一群举着彩旗的人转出巷口,最前面的人顶着装饰繁复的卡瓦迪枷。 游行的队伍像条花蛇滑过街道,所过之处,店铺里的人都跑出来往神像上撒花瓣。 几个孩子却胆怯地站在窗外,他们跃跃欲试,想近距离摸摸空空,却又害怕哑女。 哑女轻轻拍了拍空空的头,敲敲桌面,空空眨了眨黑亮的眼睛,突然从桌上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顿时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哑女笑着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几个孩子兴奋地跑向前,急刹在空空面前,先是拜了拜,又满心欢喜地摸了摸空空的后背。 哑女给每人买了一杯冰甘蔗水,请他们坐下来。 孩子们欢呼着围坐在哑女周围,小手捧着结满水珠的杯子,猛喝一大口再摸空空,满足得摇头晃脑。 空空本来昏昏欲睡,被几个冰冰凉凉的小手 一刺激,眼睛瞪得溜圆,几个孩子又是一阵惊呼。 蘸着冰甘蔗汁杯壁的露珠,哑女在桌子上写下“raju”,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们。 几个孩子挠挠头,面面相觑。 “哪个拉祖?”扎着长辫子的女孩问,“我们认识三个叫拉祖的。” 哑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冰激凌小车。 “哦!前阵子死掉的拉祖!他不信印度教!”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孩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卖冰淇淋的!” 另一个孩子也嚷嚷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妈还给我买过他的冰激凌,椰子的,奶味儿很重。” 哑女微笑着,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一个小胖子不甘示弱,却压低了声音神秘秘地说:“我妈说,拉祖是被人卖了。” 哑女挑起眉毛,做出夸张的“我不信”的表情,还摆了摆手。这激起了小胖子的好胜心。 “真的!”他急于自证,声音都高亢了三度,引得餐馆老板朝这边看了一眼。“我妈经常去庙里打扫卫生,她说这几年有好几个跟拉祖差不多的年轻人都莫名其妙死了。”他掰着手指头数,“卖花的普拉卡什,修自行车的阿里,都是……” “都是聪明的年轻人。”辫子女孩接话,突然打了个寒颤,“那我们长大了怎么办?”她的大眼睛里盛满恐惧。 小胖子拍拍胸脯,一副万事通的模样:“放心啦,我妈说了,死的都是孤儿,家很远的那种。” “可是拉祖有舅舅啊,”瘦男孩反驳,“他总说舅舅对他多好多好。” 小胖子嘘他:“拉祖舅舅自己都顾不过来!他最近欠了几百万。家都给卖了!” 原来刚刚被强行赶出的女人就是阿普!是拉祖舅舅阿赞的老婆。 阿赞做了什么能在短时间内欠几百万? 哑女知道,她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赌。 第9章 ☆、9为还赌资,20万卖女儿 哑女想起了陈家豪第一次晚归的那个雨夜。 那是初春时节,早晚气温很低。 水姐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珍珠,在客厅来回踱步。 墙上的老式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桌上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可能是急诊耽搁了。”水姐自言自语,把珍珠哄睡后,又拿起抹布擦拭早已一尘不染的茶几。 陈家豪的诊所就在两条街外,平时最迟八点就能到家。 直到凌晨一点,门锁才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陈家豪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沾满泥水,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 “怎么这么晚?”水姐连忙递上干毛巾。 “皮蓬家的孩子发高烧,我去看了看。”陈家豪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飘,“后来又去药房配了副中药。” 哑女注意到他说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摸着左腕——这是他说谎时的小动作。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跑过去接过他脱下的外套,一股淡淡的烟味留在上面。 那晚之后,陈大夫的“急诊”越来越多。 有时是去患者家出诊,有时是车子半路抛锚,最离谱的一次,他说自己去邻县采购稀有药材,却连一味药都没带回来。 七月的某个深夜,哑女被一阵剧烈的砸门声惊醒。 她透过门缝看到,陈家豪瘫坐在门口,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衬衫前襟沾满呕吐物。 “开门……嗝……我回来了……”他含糊不清地喊着。 水姐怕吵醒两个孩子,赶紧拉开门。 陈家豪像一滩烂泥般倒进来,带进一股刺鼻的酒精和汗臭味。他的额头有一块淤青,右手关节擦破了皮。 “你又去赌了?”水姐压低声音质问,同时费力地把他往沙发上拖。 “放屁!”陈家豪突然暴怒,一把推开她,“我是去……去谈生意!有个大客户要投资诊所……”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转眼就打起了呼噜。 三个月前,陈家豪也是这样烂醉如泥地回来,第二天醒来后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发誓再也不赌了。 “你知道赢钱的感觉吗?”那天他眼睛发亮地描述着,“就像在海上冲浪,一直飘在水面上,又刺激又害怕。” 当时水姐还以为他真的悔改了,甚至偷偷把自己的金镯子当了,帮他还了一部分债。 可不到两周,他又消失了三天。回来时左眼肿得睁不开,说是遇到了抢劫。但哑女在他口袋里发现了当票——他把珍珠的周岁金锁给当了。 今晚的月光特别亮,透过窗户照在熟睡的女儿脸上。 珍珠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完全不知道父母亲之间无声的战争。 水姐轻轻抚摸女儿柔软的头发,想起哑女白天在菜市场听到的闲话。 “陈大夫最近手气背得很,听说把诊所都抵押了。” “可不是,昨天还看见他在老街场被人追债呢。” 诊所是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如果连这个都没了…… “再给我五千块,就五千……”他声音沙哑,“我找到翻本的办法了,这次一定能赢回来。” “家里哪还有钱?”水姐声音发抖,“三个月了你一分钱没给我,家里米都是去档口赊的。” 陈家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出眼泪。“你不是还有个玉坠吗?” “那是观音!”水姐挣扎着,“你连菩萨的主意都要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水姐眼前一黑,脸颊火辣辣地疼。 珍珠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哑女跑过去,一边哄她一边害怕地留意着客厅的动静。 陈家豪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他后退两步,突然跪下来抱住水姐的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逼我的!那些人在牌局上做手脚,他们合伙骗我的钱……” 第9章 他的眼泪鼻涕蹭在水姐的睡裤上,声音哽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把玉 坠给我,等我翻本了,给你买更好的……咱们换大房子……” 哑女怕极了,耳边是珍珠撕心裂肺的哭声和陈家豪语无伦次的忏悔。 她想起水姐和陈家豪结婚那天,自己挤在人群里有多羡慕。陈家豪是有私人诊所的年轻医生,水姐是华校最受欢迎的女老师,他们的样子简直是幸福家庭模版。 “可是离了婚,咱们娘仨怎么活?”水姐问哑女。 镇上对单身女人并不友善,去年王寡妇的摊位就总是被人故意找茬。而且诊所是陈家豪的名字,离婚后她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日子就这样在提心吊胆中过去,她们总以为他会改。 可是陈家豪的赌瘾越来越严重,诊所经常无故关门,老患者们纷纷转投其他医生。家里的东西一件件消失——先是电视、冰箱,后来连水姐的嫁妆首饰和珍珠的童车都不见了。 十月中旬的一个雨夜,哑女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凌晨两点,一阵震耳欲聋的砸门声,珍珠哭着醒来。 还没等水姐反应过来,门就被踹开了。 三个彪形大汉闯进来,为首的刀疤脸一把揪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陈家豪。 “陈大夫,欠的钱该还了吧?”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 水姐赶紧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安抚着瑟瑟发抖的她们。 “龙哥,再宽限几天..……只要几天……”陈家豪声音发抖,“我诊所马上就有笔进账...” “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龙哥一耳光扇过去,陈家豪嘴角立刻渗出血丝,“连本带利二十万,今天不还,就拿你大女儿抵债!” 哑女如坠冰窟,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她祈求地望向陈家豪那张油腻的脸,期待他能说个“不”字,哪怕只是犹豫一下也好。 可他没有。 陈家豪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扑向债主。他佝偻着背,谄笑着露出满口黄牙:“那......把她......那个给你们......能两清吗?” 第10章 ☆、10十分钟暴雨天没有交通工具拉祖能走多远呢 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般流淌在药材上,哑女不在家,水姐一个人晒药晒得腰痛。 她忍着酸涩直起身子,准备去市场的按摩店马杀鸡一下。 虽然哑女在家的时候,水姐也不舍得让哑女多干活。 哑女因为不会说话,在学校又受排挤,很早就不想读书了。水姐尊重她的决定,但要求她在家学习。 因为她不想哑女像自己一样,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只靠男人的人生,容错率太低了。 所以每次哑女想学什么,水姐都鼓舞她去,技多不压身。虽然自己没有能力给哑女很好的生活,但是一定不会让哑女再走自己的老路,她应该向上走。 去按摩店的路上,很多小摊摆出了五颜六色的纸花,中间插着蜡烛和线香,有摊贩招呼水姐买做水灯的材料给孩子。 水姐问:“怎么没有芭蕉叶呀?” 卖花的大姐说:“今年换了,芭蕉叶污染河面,政府还得请专人清理,”她指着一袋五颜六色的玉米棍,“现在时兴这个玉米棍,蘸一蘸水就能粘到一块,五颜六色的还好看,往水里一放,鱼也能吃。既放水灯,又做功德。” 水姐挑了几袋什么颜色都有的,又多拿了一袋绿色的。哑女肯定喜欢,虽然她年龄不是小孩子,但小孩子的玩意儿让她欢喜。 按摩店就在市场里面,120泰铢可以按一整个钟头。 水姐推门进去的时候,屁嘟正好从里面出来。 水姐跟屁嘟叮嘱:“喊哑女回家吃饭,饭在锅里热着的。” 屁嘟疑惑:“哑女不是早就回家了吗?下午的时候吨吨就回来了,他说哑女要去二手书店,刚才我从书店经过,已经关门了呀。” 水姐狐疑,哑女去了哪里?她想起桌子上哑女写的解剖笔记,她知道哑女肯定还没放下拉祖。 一个钟的时间实在漫长,于是按摩的大姐就挑起话头来问水姐怎么会认识屁嘟的,她可是出名的绿鹦鹉。 水姐说:“我们是邻居,他儿子经常和我女儿在一起读书。” “那个傻小子吗?他10几岁还是20多了,呆愣愣的,听说算数都不会。” “我没问过,但是年纪应该也不小了。” “哎呀,我跟你说,”隔壁的大姐透过布帘伸进头,满脸写着八卦…… 水姐知道哑女有分寸,但还是担心她的安全。 按到50多分钟,她就借口说约了病人来取药,一下子忘记了,慌忙往家赶。 院子门开着,水姐着急,连轮椅也不用了,两只手一撑,屁股点地,三两下往屋内挪去。 刚推开门,一股腥冷的湿气就扑面而来。 哑女僵立在门框边,青白的面皮下泛着死灰,嘴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紫黑色。 “怎么啦!”水姐关切地问。 “阿赞,找到了。” 在小印度吃完饭后,哑女打发皮拉吨先回去,她说要去书店买几本书。 等皮拉吨走远后,哑女绕回蓝色小楼,拐进对面的纱丽店,手上忙活着挑拣,眼睛却留意着对面。 那些强拆壮汉忙活得差不多,就把大门锁都换了。 阿普坐在地上,靠着门边的墙上,面如死灰,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后,阿普先是愤怒大哭,然后疑惑,接完电话左右张望,确认没人留意后,悄不留声地走了。 哑女猜测,对面肯定是阿赞。阿普不管等下去哪里,肯定和阿赞有关,要么去找阿赞,要么替阿赞做事。 于是哑女快步跟上。 阿普没有去哑女以为的郊外赌场,反而进了暖村。 借着月色掩护,她挑着一个挂满棉花糖的担子,就像赶着去餐馆推销的摊贩,走在暖村完全不觉得突兀。 阿普去的,是警局的方向? 哑女一边留心周边环境,一边小心跟着。 可阿普没有进警局,而是拐进了居民区,那里有十几栋二层民 居连在一起,阿普径直往一处房子走去。 那是暖村多年前废弃的医院,门窗还是老样式,玻璃都是破的,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猫猫狗狗的尿骚味儿。 之前就有关于这家医院的传闻,阿发嫂子住在附近,她说晚上听到医院里有动静,有女人哭,有婴儿哭,可是医院早就废弃多年,怎么会有声音呢? 传言越传越玄乎,晚上也就没人敢经过了,宁可绕路也要避着。 为什么阿普要独自一个人进去?难道阿赞在里面? 哑女犹豫着,她太想摸清真相了,这个念头像蜘蛛般在她心里结网。 昨天她又把拉祖的照片找出来,拿着水姐给的解剖书,仔细查找着疑点。 按照警察的说法,拉祖是失足落水,但疑点有三: 一,如果是溺亡,泡了几天,那尸体起码有浮肿,可是拉祖没有。 二,生前溺水,可是拉祖的口鼻处干净,没有水草,指甲里也没有泥。 三,失足落水,可能有伤口,但是伤口在腹部的可能性很小。而且腹部的伤口非常整齐,不像是碎石头擦伤,或者动物咬伤,更像刀切割伤。 但这刀伤又不太像仇杀,因为仇杀可能会泄愤,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哪能一刀就收手?退一步说,真是一刀就收手,那脏器为什么会缺失? 哑女翻着解剖书,更加确定拉祖的伤口像手术切口,很像是……器官移植。 而且,拉祖也说过,因为自己经常流鼻血舅舅还带他去做了全身检查。 但是,这么明显的证据,却没有深入查下去。法医不作为,说明警察有内鬼。 警察有内鬼,是不是说明,在暴雨天警察查找失踪的拉祖之前,他们或者阿赞至少确定见到了拉祖呢? 在那之前30分钟,拉祖跑进来避雨,然后他匆匆接到电话,舅舅喊他去什么医院。 如果减去警察来村里调查路上的用时,自己家不是第一家被问询的,那可能只有10分钟。 10分钟,暴雨天,没有交通工具,拉祖能走多远呢? 答案是不是就在这个医院里? 顾不得那么多,仗着自己力气大,她决定赌一把。 把空空留在门口放风,哑女小心跟着阿普。 医院一楼长长的走廊又昏又暗,消毒水味儿从墙体中散发出来,混合着经年累月的潮湿,更加重了这里的恐怖氛围。 但她不能退,她如果后退,拉祖可能就永远都不能往前走了。 忍着不适和害怕,哑女跟着,眼瞅着阿普闪进了其中一间。 她猫在门口,房间里空荡荡,一眼能扫到底,根本没有阿普。 就在哑女疑惑阿普去哪儿的时候。 回头,一股腐气喷到哑女脸上。阿赞眼眶凹陷,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坟墓里刚爬出来:“你,是在找我吗?” 第10章 作者的话 陈与瞳 作者 04-30 感谢大家的评论投票收藏提意见!!您的喜欢对我非常重要!(′`)比心 第11章 ☆、11阿赞就挂在天花板上如同一块风干的腊肉 哑女被撞上斑驳的墙面,发霉的石灰粉末簌簌落下。 阿普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小个子女人奋力跳起,钳住哑女的脖子,把她拖拽到地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阿普掌下疯狂跳动,太阳穴的血管突突作响。 他们夫妻俩前后夹击,把哑女困在中间。 阿赞的影子笼罩下来。他跛着脚逼近,空荡荡的左裤管随着动作晃动,质问哑女:“你为什么老跟着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哑女摇摇头,脖子被阿普钳得发痛,她快要窒息了。 阿赞却还在逼近,饿狠的豹子,两只眼睛冒着绿油油的光。 氧气越来越少,如果再不发力,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哑女腾出后肘猛顶阿普的腹部,小个子女人吃痛松手。 哑女趁机抓住对方手腕,一个背摔将人掼到身前。 阿普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 哑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右臂立即夹住她的脖子。 形势陡然急变! 这两下阿赞从来没见识过,他只见过哑女稳稳接住那只猴子,却没把这看起来文弱的少女放在眼里。 如果他知道哑女杀百十来斤的鱼毫不费力,说什么也不会和哑女正面交锋。 “别!”阿赞残缺的身体轰然跪地,“你要我的命就拿去!”他疯狂撕扯左腿的空裤管,露出末端狰狞的疤痕,“一条腿还不够么?你要把我和阿普的命都拿去吗?” 哑女明白了,那是阿赞的腿。阿赞失踪那天,警察也来家问过,当时水姐在阳台晒药,自己正钻进一道数学题里绕不出来,空空慌张地在门外啸叫,引着哑女走进芭蕉林。被它撕咬开的黑色垃圾袋敞开着,血水里汪着一条棕黑色的腿。 哑女没有回答,她想,杀人是要偿命的。 阿赞说:“你就把照片给我吧!求你了!你留着也没什么用,这是个炸弹,不定把谁炸伤。” 听到照片,哑女回神,她加重手上的力度。 吓得阿赞连连后退,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像个被按住的百节虫:“求你了求你了!另一条腿也拿去吧!对我怎么样都行,别伤害我老婆!” 哑女示意阿赞把自己双手捆绑起来,随后也把阿普绑住。 她要去其他房间检查。 哑女转了一圈,发现走廊尽头的房间有些奇怪。 这医院早已破败,可斑驳的墙皮到这里戛然而止,外墙包着泡沫和铁皮,与其他房间泾渭分明。锁也没有生锈,就像新挂上去的一样。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这么精心保护? 她示意阿赞打开。 阿赞跪下哀求,用头去碰她的脚:“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的命吧,也可怜可怜你自己的命,不要再查下去了……” 阿赞不停磕头,哑女没理会,有谁可怜过拉祖的命吗? 她拿起旁边的石头猛地往门锁上砸去。 竟然是一间手术室。和外面的破败相比,这里称得上一尘不染,显然被人精心打扫过。 阿赞双手合十哀求:“放了阿普吧 ,你杀了我都行,放了阿普吧,都是我的错。” 哑女从包里掏出解剖书,翻到内脏那一页,指了指大肠。阿赞摇头。 哑女又指小肠,阿赞还是摇头。 直到哑女指到肾的时候,阿赞终于不可抑制地倒了下去,全身颤抖,痛苦万分:“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他们告诉我,只要一个就好了,只要一个就好了……可谁能想到呢?他们那么贪心……拉祖还那么年轻,我只是想……都怪我,我该死,我欠了太多钱,我鬼迷心窍……” 哑女闭上眼睛,想起了拉祖——想起他的样子,黑武士一样健康强壮的身体,多聪明的他,解起数学题来飞快……那是17岁鲜活的拉祖,17岁鲜活的生命。 哑女把两个人捆在一起。 在书上写下“警察?”,看向阿赞。 阿赞慌张地摇头:“没有没有,都是我们自己做的。阿普在印度是外科医生。” 阿普也猛地点头。 哑女并不想问他们,哑女只是想看他们的反应,他们的反应才是真正的答案。 阿赞哀求:“求你放了阿普吧,我自己一个人去自首……我逼她做的,我赌博输了很多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哑女把他们关在手术室中,在书上写:“不要动,我还会来。两天后,放你们走。” 你觉得阿赞和阿普是凶手吗? 水姐摇摇头——不太可能。阿普是医生,但如果她的技术能做器官移植手术,也不至于靠阿赞卖香蕉饼。退一万步讲,这手术至少需要两个专业帮手。而且还需要找到上游的买家,所以她更倾向于是团伙作案。 “如果假设成立,你觉得有几个人?” 哑女想了想,至少法医也参与了——是他做的尸体检查。另外,应该还有一两个医生。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后天就是水灯节活动的第一天,僧人带着信徒绕村祈福。村民们边走边跳,欢庆这里的情人节。 阿发嫂子黑眼圈浓重,走在旁边的屁嘟问:“你怎么了?” “唉,别提了!连续两天我都没睡好,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晚上,老医院就有婴儿和女人哭声,断断续续的,又凄厉又吓人!” “我也听到了,我以为只有我自己听到了呢……是什么鬼啊?是以前的那些吗?”那沐恩奶奶也凑过来问。 “什么以前的那些?什么鬼?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啊,这里以前是个老医院,后来被查封了,因为他们偷偷替人堕胎,没了好多小孩……造孽哟!” “这犯法啊!被抓了没有?”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后来一个女人大出血死了,她的家属来闹,才知道我们医院也是个黑诊所。” “警察也吃他们的回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出事了,人告到上级警局去,不得不查,村里的警察头儿也被调到别处去了。诊所也关了。” “那肯定有很多亡魂,尤其是未出生的婴灵,怨气太大了!大师,求您去超度超度吧……” 已是正午时分,外面日头毒辣,医院内部却清凉得很。 主持手持铜钵,带领众僧人,一边念着梵语一边洒水,消解这里的怨气。 村里的人轰隆隆跟在后面,也都双手合十。 人群浩荡,令这医院的阴冷消减了几分。 就在众人前进的时候,一扇紧闭的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说不定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呢,打开吧,打开看看,大家也放心。” 几个胆大的信徒往前推门,门上的锁虚虚地挂着,“咔嚓”一声,门开了。 灯竟然亮着,照出房间惨白的底色,衬得那猩红分外扎眼。 阿普浑身赤裸,开膛破肚,像被宰杀待售的动物。 她的血被涂抹到整个房间,地板、手术台,甚至天花板上。 阿赞就挂在天花板上,如同一块风干的腊肉。 第12章 ☆、12少年落水总在暴雨后 突然,腊肉阿赞扯断脖子上的麻绳跳了下来。 走到手术台边,他抓起阿普散落在外的小肠,像塞一团发霉的棉线那样胡乱塞回腹腔,黏腻的内脏在他指缝间拉出暗红色的血丝。 他一边装一边喃喃道:“再等等,再等等,不要急,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他拿起装订机,粗暴地把阿普的肚子“咔嗒咔嗒”钉起来。 钉完后,伸出手抹抹阿普脸上的血迹。 阿普睁开了眼睛,死人脸笑得异常诡异。 看到他们站起往门口走来,人群早已吓得四散,只剩哑女呆呆站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他们两个直冲哑女而来,腥臭的尸气灌进鼻腔。 阿赞念念有词:“哑女哑女,我来找你索命了,杀人要偿命,是你杀了我们!” 两双手紧紧掐住哑女的脖子,她动也动不了,呼吸越来越困难。 哑女想开口求救,可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她即将死去时,猛地醒了过来。 环顾四周,发现正躺在自己床上,大汗淋漓,毯子如水洗过一样。 原来是一场梦。 听到卧室的动静,正在煎药的水姐双手撑着跳到哑女身边,关切地问:“怎么啦?好点儿没?这毯子又湿透了,等我给你换床干点的,别的都在外面烤着。” 哑女还是恍然。 “你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昨天上午你们一起去旧医院,记得不?然后你被吓得晕倒了。怎么样?烧退了吗?” 第11章 说着伸出手探哑女的额头。 昨天昏倒后,不多久,哑女就烧到了40多度,整个人如谵妄般,“咿咿呀呀”的,迷瞪着眼,分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吃了医院开的西药,但是汗发不出来,烧一直退不了,水姐配了几味解表发散的药,还加了羚羊角粉,药服下后不久,汗就像水一样往外滚。 水姐不停地给她喂水,天黑以后,毯子也晒不了,只能架在火上烤,又折腾了一夜,终于好转了。 皮拉吨原本在这里帮忙,水姐怕哑女醒了问阿赞阿普的事,就打发他回去了。 哑女点点头,发完汗后,整个身子舒爽多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那么久。 记忆碎片逐渐拼凑——旧医院斑驳的墙皮,手术台上干涸的血迹,阿赞悬在房梁上来回晃动的双腿……哑女的胃部突然痉挛,酸水涌上喉头。 “阿赞和阿普……呢?” 水姐叹了口气:“在你晕倒后不久,警察就赶了过去。阿赞在窗帘后写下了血书,内容大概是,他恨死阿普了,所以就把阿普杀了。然后他们驱散了人群,封锁现场。今天早上警察发了公告。” 水姐用火钳拨弄炭块,火星噼啪爆开,她接着说:“阿赞的遗书说,他恨死阿普了,因为阿普一直不满足于现状,所以他才会去赌博。没想到赌博输了那么多,阿普就煽动他去找自己的医生朋友,最后帮他介绍上游的买家。不得已在阿普的百般哀求下,他才把拉祖卖了。可是他很后悔,所以把阿普杀害后,他把阿普的内脏都掏了出来,以告慰拉祖的在天之灵。然后他写下遗书后就上吊自杀了。经过法医的检查,现场痕迹确实符合阿赞遗书所说。就这么结束了。” 哑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用双手捂住了脸,心想:如果不是我,阿普和阿赞会死吗?如果没有把他们关到那里,他们会死吗?对,他们该死,可如果不是我,他们,会死吗? 水姐似乎读出了哑女心中的悲痛和愧疚。 她安抚哑女说:“他们的死和你无关。即便你把他们绑在了屋里,他们能解开绳子,完全有的选,离开那里甚至远走他乡躲起来。自杀也是他们的选择,可能是他们觉得更好解脱的一种方式而已,或许他们背负这些事情也太久了。” 哑女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偷放在医院屋顶上的复读机,晚上播放里婴儿哭声,吸引村民们进入医院。等很多村民进入医院后,无数双眼睛和无数个嘴巴就是摄像头和传声筒:为什么这里会有手术室?为什么阿赞和阿普会在这里?为什么……然后给警方压力,让警方主动自查。 当然,哑女并不是要看警察调查结果,而是观察对比阿赞阿普昨天说的话和警察调查有没有出入,来判断到底谁在撒谎,问题出在哪里。 可这下线索,断了。 警方的解释以及阿赞的遗书,简直是天衣无缝——如果哑女误以为阿赞恨透了他老婆阿普的话。 可阿赞阿普,虽然死状诡异。但是感觉,死法太潦草了,就像想匆匆结束这一切一样,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哑女问水姐:“你怎么看?你觉得事情真如警察所说吗?” 水姐眉头紧蹙,她说:“我很想让你收手,不再查下去,因为我怕你受到伤害。可是我必须得告诉你……” 撑着板凳挪到门口,她确认门锁好后,从神龛底下抽出一张泛黄的报纸。1994年6月的《暖府日报》,社会版角落里有则豆腐块大小的新闻:《高中生雨季溺水身亡》。 “前天你去医院时,按摩店的人告诉我件事。”水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屁嘟以前有个大儿子,和拉祖差不多大时死了。” 报纸上的黑白照片里,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孩在毕业照里腼腆地笑着。报道内容写:遗体发现时已呈现明显巨人观,确认系意外溺水。 于是她把那天按摩店店员告诉她的八卦讲给哑女听,是关于屁嘟和她儿子的—— “哎呀,我跟你说,”隔壁的大姐透过布帘伸进头,满脸写着八卦……“屁嘟之前有个大儿子死了,聪明得很,跟那个傻小子简直相反面。” 水姐惊讶屁嘟还有一个孩子,说:“我们搬来得晚,不知道呢。” “聪明的呀,和我大女儿初中在一个班,现在我大女儿的孩子都10多岁了。那时候他总考班上的第一,特别聪明,瘦瘦弱弱的一个小男孩,简直就是皮拉顿的反版。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们都猜他去哪个好大学呢?结果还没到高中人就死了。” “也是雨季,那天下了暴雨。不知道怎么着人就没了,” “好像是掉河里了?人都泡发了。屁嘟在外地进货,回来的时候孩子都火化了。” —— “如果拉祖的幕后凶手只是阿赞,可是二十几年前的阿赞来没来暖村都不知道,这两起意外也太像了。如果凶手另有他人,那应该不止一个,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医院、警方、买家……查起来不简单。” 哑女点点头,她望向神龛前的蒲团,两个窝深深地凹陷着,她知道水姐跪了很久,她的断肢该有多痛呢? 哑女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13章 ☆、13渡鸦,鸦女,哑女,和小野 案子破了,真相大白。 阿赞因为欠下巨额赌债,所以打起了亲外甥的主意,把拉祖卖给需要移植肾脏的外国人,谁承想手术出了差错,拉祖意外死亡,阿赞无法,报警伪装成拉祖失踪,等找到后,要求迅速火化,草草结案。阿赞东躲西藏,压力巨大。在激烈争吵中,杀死老婆阿普。事后留下遗书,自杀了解。 可是,看到的真相就是真正的真相吗? 吃过晚饭后,皮拉吨非得拉着哑女去码头放水灯。 皮拉吨说:“只要水灯能飘远,你的爱情就会顺利。” 哑女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搞得想笑:“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皮拉吨说:“等哪天我碰到一个人,她善良又可爱,就像你一样!我会买很多烤鸡给她吃!我还会像空空对你一样,整天跟着她。” 哑女瞪他一眼,手势飞快:少给我们俩加感情戏了! 皮拉吨慌神:“哎哎哎!我可不是说你啊!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哑女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前后矛盾的家伙,但的确很真诚。 哑女许愿,她不想要爱情,她只想要水姐平安健康,永远幸福。 那水姐对她来说是什么呢?是妈妈?是姐姐?还是相依为命的人?这是 个复杂的问题,哑女想不清楚。 但是,水姐领养她后,也从来没说明这点。她也从来没叫过水姐妈妈或者姐姐,只有一次,她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姆”或者是“母”,那是唯一一次她喊水姐。 那已经是遥远的七年前了! 那时候他们住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上,附近有个中转火车站,南来北往的人很多。 当然哑女的亲生父母并不爱她,刚出生的哑女比一般婴儿皮肤更黑,头发也更茂盛,所以母亲叫她“渡鸦”,小孩子就叫她“鸦女”。 哑女的亲生母亲是老挝人,生下她一个月后就跑回了家乡。父亲是卡车司机,另有女朋友且常年不回家。 哑女就跟着年迈的祖父母一起生活。 两个老人带孩子不容易,平时就靠着在市场卖菜维持生计。 市场的菜摊不少,争抢摊位要交钱,早起批发菜要出力。哑女祖父母没钱也没力,只能把家里种的菜和水果拿去卖。不外乎是空心菜、豆角、木瓜和香蕉这些本地人家并不缺的蔬果,所以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好在哑女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就很少去学校了。不然虽然免学杂费,校服、书本等也是笔不小的支出。 不再读书后,哑女就承包了家里家外的体力活,穷所以吃不上多少油水,小小的人儿发育不良,看起来山洪一来能第一个把她冲走似的。 可即便是最贫瘠的年月,哑女的辫子和眉毛还是又浓又黑,看上去真像渡鸦一样。 但是水姐从不喊她“渡鸦”或者“雅女”。 水姐原来的家和哑女斜对门,她家也是后来户。 刚搬来的时候,水姐和男人一起。她男人是个医生,会抓草药会打针,水姐在村里的华小当汉语老师。 水姐第一次拜访哑女家,就明白坦诚地说,总不能一直叫乌鸦,孩子大了总有自尊心,喊来喊去也不好听,不如叫“小野”,“野”和“鸦”发音很像,“野”代表坚韧、有生命力,就像野草,虽然不起眼,但是春风吹又生,总能成燎原之势。 阿公阿婆却满不在乎:费那么多功夫也没用,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哑女眼睛亮起来又暗下去。 水姐不再言语,却有意无意地教哑女写字,怀孕后更常常喊她来家里帮忙,其实是为了给她加餐,用帮忙的名义,送她身新衣服。用这种方式,守护着女孩敏感而自卑的心。 第12章 可是,即便没钱,好歹阿公阿婆健在,这种日子,有一天,老天爷也要夺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老人省吃俭用,他们从来不买饮用水,都是把自来水煮开作罢,什么烂菜霉果子更是不舍得丢。两个老人,一个胰腺癌,一个胃癌。 小小的哑女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村里对癌症有了解的本来就没几个,大家只知道哑女的阿公阿婆快走了。 医院不再收治,开了几瓶止痛药让他们回家。 后来连止痛药也不管用了,阿公总是不知所踪,等再出现就是浓重的烟味;阿婆常常整个人痉挛跪在床上,背部拱起,像虾米一样,似哀求似祈祷。 哑女自觉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但她很矛盾:既想维持现状,阿公阿婆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又希望阿婆阿公阿婆解脱,早日去往极乐世界。 那天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些,先是阿公肚子痛要去厕所,过了很久都没出来,等进去看的时候,阿公整个人扎在茅厕里。阿婆情绪太激动,血压蹿升,大悲也把人送走了。 在同一天失去唯二至亲固然悲痛,但对幼小的哑女来说,更多的是害怕。 天黑之前,她去伙伴家里想请他们陪自己,儿时他们总是去对方家里过夜。但那次,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大人们婉拒说明天再说,然后就把门关上,仿佛哑女是不祥之人。 哑女跨坐在木头门槛上,不敢进去也不敢出去。那时候她多想有个人出现,夜太黑了,哪怕只是陪她坐在一起。 那个人真的出现了,就是哑女不愿去打扰的水姐。 当时距离水姐的预产期只有一周,哑女怕水姐有个闪失,所以即便在最难的时候,也没有动半分求助她的想法。 关于阿公阿婆的事情,水姐整日在家中养胎并不知情。 她要给哑女送椰子糕,却看到人坐在门槛上。 小小的人儿一看到她,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哑女自阿公阿婆死后第一次流泪,也是唯一一次流泪。 在她此后漫长的人生,再也没有因为什么事流过眼泪。 了解详情后,水姐挺着大肚子笨拙地搂着哑女。 葬礼结束,水姐问哑女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她没有说是做女儿,还是当妹妹。 总之,哑女就跟了水姐,好像生来就是这样的。 很快,水姐生下了女儿“珍珠”,也帮哑女找到了新学校,生活短暂地平静过一阵子。直到—— 这些遥远得都像上世纪的回忆了。 因为是水灯节,所以原本空荡的街道临时增加了夜市,有很多卖小吃、小玩意的摊子,也有打气枪送玩偶的。 皮拉吨带着哑女灵巧地穿过人群,前面呼喊震天,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边上挤满了人。 皮拉吨喜欢泰拳,他很迷这个,平时也没少练,但总没机会上台,所以每次看到有比赛都会挤到最前排。 哑女任由皮拉吨拉着,空空就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跳跃。 台下人头攒动,呼喊声、口哨声、跺脚声交织成一片狂热的浪潮。 观众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死死锁住台上那两个缠斗的身影——这一战不同寻常,其中一方,那个穿着卡其色裤子的精壮男人,竟是个职业警察。 “揍他!别给条子留面子!”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挥舞着酒瓶吼道。 警察背对着哑女和皮拉吨的方向,宽厚的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他的polo上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精壮的轮廓。 皮拉吨握紧双拳,恨不得替台上的人出手;哑女并不紧张,她对血脉喷张的场面从不兴奋,反而沉静。 “铛——”回合铃炸响。 拳手一个箭步冲上前,右肘击撕裂空气。 警察踉跄着侧身闪避,卡其色裤腿擦过台面发出刺啦声。 观众席爆发出喝彩,有人把花生壳抛向空中。 第二记踢腿接踵而至,警察仓促抬臂格挡,小臂肌肉猛地绷紧。 “砰!”闷响声中他连退三步,后腰重重撞上围绳。 “站起来啊警官!”染黄发的小混混吹着口哨起哄。 拳手甩了甩汗湿的鬈发,露出一口白牙。 他忽然跳起,运力膝盖,直指警察面门。 “哐当!”两人砸在台面上震起细尘。 警察已经倒在地上,裁判蹲在旁边计数,手指在空气中划出残影。 就在大家以为警察肯定输掉比赛的时候,他站了起来。 他的双眼因为充血而泛红,视线却像刀锋般钉在对手身上。 哑女终于认出了他的眼睛。 她全都记起来了,是七年前的那双眼睛,也是芭蕉林里的那双眼睛,是充满杀意的眼睛。 是昌叔的眼睛。 第14章 ☆、14我不怕危险我只怕危险在你身边 水灯节过后的暖村夜晚,凉丝丝的风裹挟着鸡蛋花的香气。 哑女蜷缩在警局对面茂密的九重葛灌木丛中,尖锐的刺藤划破了她的运动裤,分不清是血珠还是红花。 这是她连续蹲守的第三晚。 她的黑色运动服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正好有两个醉汉在洗衣房大打出手,被巡逻的警察抓了回来醒酒。 哑女望着警用皮卡车驶入院子,两个男人垂头丧气地被押进大厅。 局里有三个警察,人已经齐了。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九点整。按照前两天的观察,再过半小时,警察们就该饿得受不了了。 “嘶嘶”,脚边的空空轻轻叫了一声,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腿。 哑女蹲下身,用手指梳理着空空油亮的毛发,示意空空绕到后面。 以前来警局送东西的时候,她观察过,院子后面就是一片树林,有几棵棕榈树高耸其中。 哑女把空空放出去在前面探路,空空灵巧地穿梭,引领哑女攀上一棵高大的树,这里距离警局有些位置,灯光映不到,除非拿手电筒扫射,否则极其隐蔽。视野非常好,警局院子一览无余。 哑女再三检查,确认院子里没有摄像头,等待着。 夜晚潇潇,偶尔有风吹过,叶子哗啦啦响。 九点十五分,第一个小贩骑着摩托三轮车出现在路的尽头。车头灯光笔直,在夜色中横冲直撞。 哑女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警局里几个值班的警察陆续走出,围在小贩的摩托车旁。 他们点了几串小吃,油炸丸子的香气飘散开来。几人站在路边边吃边聊天。 就是现在! 哑女拍拍空空的后背,猴子立刻灵巧地窜了出去,像一道黑色闪电穿过密林,直奔警局后院的围墙。 哑女紧随其后,不敢大意。 后院比她想象中还要安静。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斜倚在围墙边,枝干粗壮,树皮粗糙。 空空已经爬到了树干中段,回头看着主人,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哑女深吸一口气,抓住树干上的突起,开始攀爬。 她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像是空空的同类。 树皮摩擦着她的掌心,即便隔着运动手套也能感受到那种粗糙的质感。 爬到与二楼平齐的高度时,她停下来观察。 警局的建筑老旧而简单,二楼窗户的防盗网约等于摆设——在这个偏远的小村,没人想过会有人敢潜入警局。 哑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在空空的帮助下,轻松撬开了窗户的插销。 “吱呀”——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哑女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异常声音。 楼下警察们的谈笑声依旧,没人注意到这微小的动静。 她翻身进入,落在一条昏暗的走廊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哑女迅速在脑海中回忆警局的平面图——昌叔的办公室应该在走廊右侧尽头。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大笑声,哑女贴在墙边,屏住呼吸。 是那个叫小可爱的年轻警察,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 “那俩醉鬼还在闹呢!说要把拖鞋塞进对方嘴里!” “让他们闹去,等昌叔回来有他们好看的。”这是大漂亮的声音。 哑女松了口气,踮起脚尖快速穿过走廊。每经过一扇门,她都停下来辨听里面的动静。 二楼办公室都黑着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找到了写着“警长”牌子的门口。 昌叔的办公室比想象中整洁。一张老旧的木制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文件;一个金属档案柜靠在墙边;墙上挂着几张集体照。 哑女迅速行动起来,先检查档案柜。 “拉祖……拉祖……”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手指快速翻阅着标签。 印度街小孩子们提到的那几个名字的文件很快找到了,但就是没有拉祖的。 第13章 楼下突然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哑女立刻停止动作,躲到办公桌下。 脚步声在隔壁房间停下,有人进去翻找东西,然后又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搜索。 终于在上锁的抽屉里找到了标有“拉祖”名字的档案袋。 哑女一边翻看,一边震惊地拿出相机。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然后是警员们同昌叔打招呼的声音。 昌叔怎么来了! 今天并不是昌叔值班,所以哑女才大胆地翻进了警局。 她迅速将文件塞回抽屉,但已经来不及完全复原。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能躲到阳台的窗帘后面。 门开了,昌叔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办公桌,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哑女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昌叔的手停在抽屉把手上。他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抽屉被人动过。 昌叔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视房间,最后停留在微微晃动的窗帘上。 “谁在那里?”昌叔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哑女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下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紧接着整个警局陷入一片黑暗。 “啊来哇?”昌叔咒骂着掏出手机照明,“大漂亮!去看看电闸!” 趁着混乱,哑女迅速从阳台翻出,沿着排水管滑到后院,闪入芭蕉林中。 但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束留意到了芭蕉林的动静。 “站住!”是小可爱的声音,他已经冲到了后院,手枪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哑女没有犹豫,发狂般往树林深处跑去。 子弹擦着她的耳边飞过,打在树干上发出“噗”的闷响。 突然,一只手从灌木丛中伸出,哑女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一股蛮力拽倒在地,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她正要反抗,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嘘,是我。”塔哥捂住她的嘴,低声道。 警用手电筒的光束在不远处晃动,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塔哥一个利落的翻身,拉着哑女滚进路旁的莲花池。 浑浊的池水瞬间吞没了两人,水面只留下几串急促的气泡。 空空适时地在另一侧制造出剧烈的响动,成功引开了追兵的注意。 当塔哥和哑女一起,浑身滴水回到家时,水姐并不意外。 “你们得走了,像上次那样。” 第15章 ☆、15通往地狱的路都是由良善铺成的 北部有个叫夜丰颂的小村子,藏在群山褶皱里,外人要想找到她,可得费上一番功夫。 村子依山而建,青石板路蜿蜒,雨季一来,龙王们开会,路就变成了河;冬天结满霜冻,路面泛着青白的光,老人活动总要格外小心,但小孩子们喜欢,放学后一路打着滑儿往家去,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村里人都说,夜丰颂是块风水宝地。六十年前,我们的祖辈翻过七座山头,才找到这个三面环山的洼地。当时带头的太爷爷说,这地方有“藏风聚气”的格局,于是三十几户人家就在这里扎了根,开荒建房,种下玉米和红薯。 如今村里还是那三十几户,可年轻人像候鸟一样往山外飞,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守着这些斑驳的土墙。 村小学是70年代盖的,红砖墙早就褪成了土黄色,像一块被岁月啃噬的干酪。水老师——就是水姐的父亲——在这里教了二十年书。教室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夜丰颂小学”五个字是他自己刻的。 水老师家就在学校旁边,三间瓦房围成个小院,院角的龙眼树比水姐的年纪还大。 脱下教书匠的衣服后,水老师喜欢带着水姐去后山抓草药。 逃难过来之前,水爷爷是当地有名的赤脚医,尤其擅长解毒,那时候山上挖野菜的多,保不准吃进去是野菜还是药毒,水爷爷有套祖上留下来的方子,什么断肠草毒,对症下药,灵快得很。可惜,水爷爷去世得早,没把手艺完整传下来。水老师学会的,就只有识毒了…… 为此,他总是特别遗憾,“要是没当老师啊,我高低得继承你爷衣钵”。 水姐打小就泼辣,两条腿又长又匀称,像只纵情于山林的小鹿。水老师经常笑着打趣“我这女儿,野啊”,透过眼镜却是满目宠溺;水妈吼她“跑里跑外,猴子一样。怎么嫁得出去”。可不管怎么评价,两夫妻都真切地爱着这个女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 塔哥家就住水姐家对面,祖辈过来的时候带了些金银细软,开始两家看不出差距来,可等村子能和外面联系上,塔哥家换了顶气派的门面,青砖黛瓦,门楣上还雕着花鸟图案。 唯一的缺憾是,塔哥念书不行,一首《蜀道难》念几百遍也不往脑子里走,字句像滑溜溜的泥鳅,根本抓不住;水姐却是他的相反面,读书只用两遍,正着问反着问,就不带一个错的。所以水老师忙的时候,也会喊水姐帮忙代代课,那些教科书的内容,只要讲过一次,就像磁铁一样吸在她的脑子里。 塔哥羡慕,羡慕水姐,更喜欢水姐。一想到她,他就忍不住嘿嘿笑:怎么有那么会读书的脑袋!怎么有那么漂亮的腿! 村里的小孩都怕水姐的“凶”,一张利嘴总饶不了人。可塔哥不,他喜欢喜欢水的“凶”。 水姐越骂他,他越巴巴黏着,水姐凶得狠了,见他也不恼,便问他:你不烦我么? 他不会说漂亮话,只是摇摇头,掏出好吃的跟水姐说“骂累了就歇歇,吃点好吃的,嘿嘿”。 气得塔妈戳他脑袋:“呆瓜一样,猪八戒都没你呆!” 水姐倒不讨厌塔哥,他和水爸妈都是一样的人,底色极其善良。别人找他帮忙,他都应着,扛粮食、修屋顶、赶野猪,从不推辞;别人笑他傻,他只嘿嘿笑:“善有善报,”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年岁渐长,两个孩子愈发出落着,水姐的眉眼长开后,杏眼如星,唇红齿白,隔了好几座山都有人来提亲;塔哥像笋子一样,转眼成了一米八的小伙子,一身肌肉也越发精壮,干活时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塔哥爷爷在的时候,被孙子央求着,去水姐家提了亲,算是把事情定下来了。那天晚上,塔哥兴奋得睡不着觉,跑到水姐家窗下学猫叫,水姐偷偷溜出来,两人坐在龙眼树下,望着满天繁星,心跳如鼓。 两个人的情谊飞速生长着,像春天的竹笋,见天儿地疯长。他们谈论共同的梦想,不外乎走出大山,开个小店,赚一笔钱,然后结婚养孩子。 水姐想读完高中后去当老师,塔哥说要开个饭馆,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可,天不遂人愿。 变故来得像山里的阵雨一样突然。那是清明前后,下了一场冷雨,水姐想吃菌子,水老师宠她,挎上竹篮就上山去寻。 可是雨后路滑,水老师从崖上摔了下来,虽然只有几处淤青,但水老师高烧不退,许是伤到了内里,村医没辙,嘱咐水妈去镇上请西医开刀。 临走前,她把煎好的药煨在灶上,嘱咐水姐:“给你爹半个时辰喂一次药,要是……要是情况不好,就去喊村长叔叔。” 没多久,水老师的呼吸突然变得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水姐慌慌张张跑出去叫人,等她回来,水老师已经咽气了。 “去叫你娘回来。” 水姐跌跌撞撞跑出去,赤着脚踩过冰凉的青石板。她爬上村后的山梁,看见对面山路上有个芝麻大的黑影。 “妈!别去了!没用了!”山风呼啸,把水姐的声音往相反的方向送走。 水姐翻过一座山又翻过一座山,妄想追上母亲,可是耳边的风声太大了,水妈急着赶路并未留意。 母亲的身影就像一个幻觉一样,渐渐消失在群山之中。 等到第二天,水妈带着医生到家的时候,水老师已经凉透。尸僵形成,寿衣怎么都穿不上去,最后只能用白布裹着下葬。 翻越十几座山头赶路,身体被极度透支,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水妈也轰然倒下! 不到一天,失去唯二至亲,这打击太大,水姐失心疯一般,整个人被收走了精气。 村里人帮着把丧事办完,水姐依然在神游之外。 塔哥只能自己先下山打工,他以为等自己赚到钱,和水姐组成新家庭,这一切就都好了。于是拼命赚钱,每次从镇上打工回来,总给水姐买身新衣服,带些头绳、擦脸油之类的小玩意。 可塔哥妈的态度却微妙地变了,私底下和人议论:“克父克母的命,我家塔要是娶了她……难啊!再说他爷爷许的亲,我可没同意,如今老爷子去了几年了,这个主我还做不了啦?”她撇着嘴,眼神中透着嫌恶。表面上见了水姐却热情灿烂,打着别的主意。因为,水姐疯了。 第14章 父母去世以后,她的生活彻底被击碎,也放弃了挣扎,每天窝在家里,别人送来的米饭,能吃好几天,馊了也无所谓。 她想,死不了就行……能死也行。 “娶一个克父克母的疯子回家,那我才是真疯子。”塔哥妈暗中出力,很快就给水姐寻下了人家,村里人也煽风点火,自以为做着菩萨满意的好事。 “塔那模样,确实不能找个疯子。” “那塔有了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我都看过照片。” “不然那小子为什么在镇上一直 不回来。” “我也看过,两个人站在一起,笑得甜蜜得哟。” “不如成全,断了念想。一辈子怎么都是过。” 水姐也不是全无所谓,她是赌气嫁的人,过程像场荒诞戏。先是许给另外一个村的泰族人家,后来听说她“命硬”,瘸腿男人摆摆手,把她介绍给了自家表哥。 出嫁那天没有花轿,只有个牵驴的老汉。等到了婆家,水姐才发现堂屋里供着个年轻男人的遗像——她要嫁的是个死了三年的矿工,这叫“阴婚”,是给死人找伴的陋习。新婆婆笑容满面:“你命硬,正好配我儿子,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要守妇道。” 山风掠过坟头的纸灰,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极了当年她在山梁上的呼喊。 记起她成亲那天,远远地,塔哥站在人群中,那么显眼,身边站着的女孩,打扮时髦漂亮,自然地依偎在塔哥身边。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心实意,塔哥鼓掌的样子比谁都用力。 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啊,那个说要把她带出大山,让她过上好日子、有点吃的总想攒着给她的人啊!怎么一转身就能牵起别人的手呢? 是爱的不够深还是造化弄人呢? 她笑笑,都无所谓了。 等几年以后,她和塔哥相遇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塔哥早就弄清了母亲的过分,知道了母亲曾拿裁剪过的照片去骗水姐嫁人,知道了母亲自私自利把他们拆散,知道了造化弄人天各一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两人站在铁轨两旁,塔哥发疯般喊水姐名字,却被呼啸进站的火车隔开,等火车走后,水姐也没了踪影。 她多恨他,她真恨他,她发誓要永远恨他。 第16章 ☆、16从前的日子又像饿狼般瞪起了绿油油的眼睛 空空就被束在脚边的小笼子里,他正偷吃水里的鲶鱼,小脸血刺呼啦的,被哑女抓了个正着,把它关了起来,以示惩罚。 水姐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抽动。 她太了解这只猴子了——自从五年前,哑女从野味饭店把它买下来后,空空就养成了偷吃的坏习惯。 但鲶鱼太脏了。偷吃,该关。 塔哥走后,哑女和水姐相对而坐。 最近几天,哑女怕水姐担心,总是借口去皮拉吨家。 水姐觉得蹊跷,但从没过问。 碰巧屁嘟来家里取东西,问水姐,最近怎么没看到哑女? 水姐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应承着:“这孩子肯定是看书入迷了,等空下来我让她过去。” 塔哥送面来时,水姐罕见地没有立刻把咖喱面倒进鲶鱼池。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塔哥愣在原地——五年来,他每天送面,水姐每天倒掉,这是他们之间早已习惯的模式。 今天的水姐却接过面碗,随手放在灶台上。 “哑女这几天晚上总是出去。”水姐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冰冰,“我怕她还是对拉祖的事儿没断念想。”她抬起眼睛,直视塔哥,“你跟着她,看看做什么。” 塔哥得令,自当全力以赴。 第二晚守在水姐家对面的芭蕉林里,潮湿的夜风裹挟着腐烂的植物气息,蚊虫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果然,七点多,一人一猴灵巧地从家里闪了出来,猫一样隐在黑夜里。 塔哥屏住呼吸跟上去,有好几次,哑女突然停步回头,他不得不紧贴树干,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 跟踪路线逐渐清晰:哑女先在警局对面的九重葛里蹲守,然后绕到警局后方,从二楼走廊的窗户翻了进去。 塔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刚摸到警局后墙,刺耳的警铃突然划破夜空。 昌叔带着三个警察冲出来,手电混着手枪乱射。 不好!哑女有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塔哥冲向哑女,带她跳进了莲花池。 今晚,水姐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 她把空面碗还给塔哥,又添了满满一碗泰北米线。 热腾腾的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谁都没有提起今晚的细节。 “后来呢?”哑女听完这个故事,手指悬在半空,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却始终问不出口。 从水姐和塔哥现在的状态看,“后来”显然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水姐的目光穿过哑女,落在远处某一点上。 “那时候我多恨他,”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打算永远恨他,把自己的一切不幸都归咎到塔哥身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腿的伤疤,“可是他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命的另一个受害者。” 窗外没有风,静得能听到空空尾巴扫笼子的声音。 水姐转向哑女,眼神锐利如刀:“可是我为什么恨他?不恨他我就要恨自己,而我又有什么错呢?我本可以幸福过一生。” 哑女感到喉咙发紧,她看见水姐眼中有泪光闪动,但最终没有落下。 “我以为让他不好过,我就能更好受一些。”水姐突然抓住哑女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可是,你也看到了……”水姐的声音低下去,“小野,你真像我。但我已经老如枯竹,被蹂躏成这样,反击的力气没有了。”她摩挲着哑女的双手,“但你,我的女儿,你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哪怕我死,我也会给你换一个干净清白的人生。你,相信我吗?” 哑女的睫毛终于承担不住水汽,她闭上眼,热泪滚落。 不忍再看水姐的目光,她转头看见,空空大眼睛咕噜噜,像个认错的小婴儿,哑女却不为所动,鲶鱼是最肮脏的鱼类,吃不得的。 夜晚寂静,两人各怀心事,内心的挣扎如同窗外摇曳的树影。 她们都知道,暖村已经不再安全,离开只是时间问题。 寂静维持了半个多钟头,突然,“咔”的一下,有什么倒下的声音,紧接着,停电了。 水姐用手撑着,快速跑到哑女身边。 她知道,眼睛尚未适应黑暗的一瞬间,她会害怕。 “没事,应该是树被风刮断了,倒在了电线上。”水姐安慰哑女。 哑女紧接着掐紧她的手 ,水姐明白过来:今天晚上没有风! 危险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难以察觉的一声喀嚓声过后,哑女闻到了雨水裹挟的泥土腥气。 有人来了! 哑女已经适应了黑暗,她快速地在水姐手心画了一把刀,水姐会意。 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厨房,抓到剔骨刀后,哑女返回水姐身边。 水姐左手抄起桌上的墨水瓶往相反方向丢去,右手随即打开了空空的笼子。 哑女紧紧握住剔骨刀,拍拍空空,猴子倏地弹出,准确无误地跳在来人身上。 哑女左手出刀,划破了来人右臂。但对方反应极快,不理会冒血的伤口,反而把哑女踢踹出去。 这一下力道不小,哑女重重摔在地上。 空空尾巴挂在灯绳上,荡着发起攻击,它发疯般抓挠,却只听到布料的刺啦声。 哑女胸口隐隐作痛,但她顾不上那么多,立即翻身爬起。 摸索到几个瓷碗,哑女扔飞碟一样甩出去,对方反应极快,只听到瓷碗撞墙碎裂的声音。 哑女猛地转向侧面,一个低扫踢,对方重心不稳,趔趄了一下。抓住这个机会,空空抱住来人的脑袋,哑女用大腿压住来人的胸口,水姐背后锁喉,试图把对方牵制住。 水姐发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 “你要杀我们?” 没有回答。 “你是北方来的人?” 没有回答。 黑暗中,哑女和来人一瞬间面对面,却只看见了全黑面罩下的一双眼睛,滴血一般。 正要扯下面罩的时候,来人看清了他们的意图。 用尽全力,掀翻他们,打破僵局,从后门跑走了。 空空要窜出去,被哑女从雨中拉了回来。 擦擦手,哑女合上了电闸。 屋内一片狼藉,麻利地收拾了碎瓷片和被撞翻的桌椅。 她们有种幻觉,仿佛这七年是一场梦,从前的日子又像饿狼般瞪起了绿油油的眼睛。 男人,体型精壮,大概1米75左右。 会是谁呢? 最像阿赞,可阿赞已经死了。 是警察?为什么现在才来? 第15章 是北方派来的人?为了一个瘸子和一个哑巴大费周章? 水姐打扫完一地狼藉,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 天已经亮了。打开门,晨烟四起,一片薄雾。 并不新的柏油小路两旁,芭蕉树摇曳,紧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像质疑,每个人都是异乡人。 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走,为了活下去,走。 第17章 ☆、17健步如飞的截肢女教师 凌晨四点,暖村封存在一片墨黑里,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划破夜的寂静。 哑女无声无息地走进客厅。 水姐早已穿戴整齐,正将最后几件物品塞进背包。 “都准备好了吗?”水姐轻声问道。 哑女点点头,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腰部,还有后背的大包,方便把空空藏在里面。 水姐打量着她的辫子,睡了一夜后,有些发丝已经跑出来了。 她站到哑女身后,手脚利落地帮她梳了个新发型。 一条大辫子垂在脑后,看起来利落了不少。 哑女目光落到书桌前的镜子上,她从不觉得自己好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水姐总是这么看重头发。 最后一次摸过那些书和笔记,在暖村的五年几乎都浓缩在这张桌子上了。 “走吧,再拖天就亮了。”水姐收起梳子,催促道。 她们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没有告别,就像只是短暂的出门,就像她们五年前来到这个村子一样。 凌晨五点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凉意,两人踩着潮湿的泥土路,尽量放轻脚步。 宋条车的站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晨雾中投下模糊的光圈。 哑女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凌晨寒气重,薄外套并不保暖。 水姐则不停地左右张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应该很快就有车。”水姐打手势,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的裂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就像她们此刻紧绷的神经。 当那辆破旧的宋条车摇晃着驶入站台时,车上果然空无一人。 司机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对这两个凌晨出行的女子投来好奇的一瞥。 水姐大大方方迎上他的视线。 “两位去哪儿?”司机打着哈欠问道。 “码头。”水姐简短回答。 车子在公路上起伏,哑女透过车窗看着暖村最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黑雾中。 她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腾——五年了,这个既不是家乡也不是归宿的地方,终究还是成为了记忆中的又一个节点。 下车后,两人迅速闪进路边的公共厕所。 水姐从包里掏出两套提前准备好的装饰——穆斯林头巾和白色口罩。 水姐熟练地帮哑女系好头巾,确保每一缕浓黑的发丝都被严实遮盖。 “记住,就像上次一样。”水姐最后检查了一遍两人的伪装,哑女用力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喉咙——那个永远沉默的部位。 她们从厕所出来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浅蓝色的头巾把脖子也盖了个严实,口罩遮住下半张脸,只有疲惫的双眼露在外面,就像两个普通的穆斯林妇女。 晨光已经染红了东方的天空,浮台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渔民准备出船。 水姐拉着哑女的手,快步走向约定的登船点,心跳随着脚步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一堆渔网后面猛地跳出来,像笨重又灵活的熊猫,duang的一下,砸在了浮台上。 “水姐!哑女!你们这么早准备去哪儿啊?” 皮拉吨那张总是挂着傻笑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水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哑女的手指在她掌心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水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想要绕过去,但皮拉吨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又跳到她们面前。 “嘿嘿,别装了,水姐,”他得意地皱起鼻子,“你身上有药香。”说着还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你 说是不是啊,空空。”说完拽了拽空空探出背包的尾巴。 水姐千算万算,却忘了自己身上常年浸润的药草气。 她改变策略,声音刻意装出轻松愉快的样子:“我们要出去玩,你也一起吗?” 哑女猛地拽了一下她的手,但水姐轻轻回捏示意信任她。 “好啊好啊!”皮拉吨兴奋地跳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我从来没出过暖村!” “你妈会同意?”水姐故意问道。 “我没告诉她!”皮拉吨高兴地炫耀自己的小聪明。 水姐看了看表,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五分钟了。 她必须想办法甩开这个意外的绊脚石。 “那你去711买两瓶水,再要几个面包,咱们带着。”水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要冰的。” 皮拉吨犹豫了一下,歪着头,眼睛在她们和便利店之间来回转动,脸上一副明显的思考表情,似乎担心她们会趁机溜走。 “快去啊,我们就在这儿等你。”水姐推了他一把,“要坐一天船呢,万一饿着你!” 这个理由终于说服了皮拉吨,他抓过钱,像只撒欢的小狗一样冲向远处的便利店。水姐和哑女立刻转身向浮台边缘跑去,那里已经能看到接驳的小船正在靠近。 “快!”水姐几乎是拖着哑女在跑,两人的头巾在晨风中翻飞。 “两个?”老船长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水姐点头,正要跨上摇晃的船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喊。 “等等!等等!还有我呢!” 皮拉吨挥舞着两瓶水朝她们奔来,脸上满是汗水和不甘被抛下的紧张。 “我看你们要上船了,我来不及了!面包也没买。”皮拉吨喘着粗气,脸上却挂着胜利的笑容,“幸好。” 哑女和水姐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幸好个鬼!这个意外出现的皮拉吨彻底打乱了她们精心策划的逃亡计划。 见没人搭理他,皮拉吨往水姐身边挪了挪:“水姐!你会走路啊!我还以为你只能坐轮椅呢!” 水姐不胜其烦,拉起裤腿,露出支撑着残肢的金属器械腿。 皮拉吨好奇地歪下头去看,忍不住赞叹:“酷啊水姐!机器女侠!”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码头?” “这是个秘密。” 水姐不再问他。她领教过,只要皮拉吨说“这是个秘密”,不管怎么问下去,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只是望着越来越远的岸边,知道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 她只能强作镇定,思考如何在下一个停靠点甩掉这个不请自来的同伴。 小船在晨光中划破平静的海面,两岸的景色悠悠闪过。 长长的堤坝上,几个光膀子的小孩挥着鱼竿钓鱼,皮肤晒得黝黑。 哑女想起了拉祖、阿赞,想起了屁嘟、塔哥,还有昌叔、大漂亮和小可爱…… 五年前也是一条船,把她们送到了暖村。 命运似乎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她们在船上开始又结束这段旅程。 只是这一次,船上多了一个不确定因素。 第18章 ☆、18再废话就拿你换100个鸡腿 船开了一个多小时后,两岸的景色已经悄然变换。 棕榈树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橡胶园,标志着船只已经驶入下一个府的地界。 河面陡然开阔起来,多了很多货船南来北往,大多数货船都裹着灰绿色的防水油布,像一个个移动的蚕茧,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比起客船来,货船更长,通常由好几节船舱组成,负重不少,行驶缓慢。 水姐望着远处的红庙,三层僧舍邻水而建,整座建筑鲜红得刺眼,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群中格外醒目。 她知道,只有大庙才撑得起不停粉刷的奢侈。 在35c的热带,颜色是最不容易留住的东西。因为一接触到阳光,紫外线就狠狠攫取色彩,把亮橙变为暗橙,把血红变为暗红,把柠檬黄变为乳黄……所有东西的表面,都像蒙了一层灰。 可这层灰是水洗不去的,哪怕再大的热带雨。 所以热带人都爱好艳丽,那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奢侈。 红庙也是大站,船刚一停靠,几百只鸽子就从浮台上腾飞,随后落在寺庙金顶上。 紧接着,人群涌进客船。 哑女用眼神询问水姐,现在走吗? 水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但要在哪里甩掉他呢? 这个问题像只烦人的蚊子,在水姐脑海里嗡嗡作响。 皮拉吨就像刚出壳的小鸡,从来没离开过暖村的庇护。他的智商停留在八岁孩童的水平,如果突然被丢在外府,外面的野狼一定会生吞了他。 那真是造孽了。 “菩萨啊,我该怎么做呢?”水姐闭上眼睛。 她被两只手拉扯着,一边是现实的冷酷,一边是良知的温度。 第16章 过了大站后,小船开得飞快,泛滥的水葫芦和塑料垃圾被推向岸边,积累了厚厚一片。 “还有多远?”皮拉吨兴奋地东张西望,他还没见过那么多的水葫芦,出了暖村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还有一站。” 水姐背起行李等在出口,哑女和皮拉吨跟在她身后,船上的防撞轮胎不再弹起后,他们下了船。 “这路怎么在晃啊?”皮拉吨像个醉汉似的左右摇摆,困惑地眨着眼睛,“你觉得晃吗哑女?” 哑女没有搭理他,只是轻轻拉开背包的拉链,让空空的小脑袋探出来透气。 小猴子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机警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们要绕过两条街,去100米外的私人码头上等着,这条路线像迷宫一样曲折,需要穿过几个狭窄的巷道。 再过一个小时,就会有货船开过来,那是他们离开的希望。 货船主要运载货物,但也有船员为了赚点外快,藏人在船上。船票比火车票便宜,重点是沿河直达,省去了弯弯绕的时 间,所以有人选择这种方式出行。 沿途有几个路边摊,水姐点了两份炒河粉和一碗冬阴功。 河粉是现成的,橘色的粉和黄澄澄的鸡蛋再配上翠绿的韭菜,看着就有食欲。 冬阴功也不麻烦,小锅煮着滚汤,高良姜和青柠叶丢下去,再抓几个虾和草菇,酸辣开胃的鲜汤让人光是看着就口舌生津。 拉吨吵着肚子饿想去前面买几串烤猪肉,水姐没理会他,只是喊店主多打包了一份炒河粉。 上船的码头是私人的,位置很隐蔽,要通过一条巷道。 走到尽头,没有正式码头那种浮台,只有一处台阶,旁边泊着几条独木舟。 水姐嘱咐俩人快点吃,等上船以后还要小心藏着,吃东西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哑女把米饭泡到冬阴功里,边吹边小口喝着,虾和米饭挑出来喂空空,小猴子吃饱了发出满足的“哼鸣”声。 等皮拉吨吃饱了,水姐问:“吨吨,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皮拉吨噘嘴瞪眼:“你又想甩掉我。” 水姐哈哈大笑:“不甩你了,这次我们一起,玩个游戏。” 皮拉吨把食指放在下巴上,佯装思考:“什么游戏?” “躲藏游戏。这次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其实是为了玩一个游戏。如果,我们能一直不被发现,直到顺利下船,那我们就赢了。这个游戏,你是老大,你来指挥我们俩。要是能赢呢,你功劳最大,我给你买100个鸡腿。” “这么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很快,接他们的独木舟就来了,一个老人撑着船,问他们:“是去花府的吗?” “对。” “这是我弟弟,他也要去,我们没什么行李,坐一块就行。钱我照样给。” 说着,水姐给接船的人塞了100铢。 “奇怪……本来不就是三个人吗……”老头嘟囔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接了过来。 “好嘞,考昆卡!”水姐笑盈盈。 很快皮拉吨就明白了“没什么行李,我们坐一块就行”是什么意思。 货船虽然大,但一方空间算一方的钱,要想偷着渡人,靠的是船员腾挪货物。 船票是早就定下的,突然加塞也没有更多的空间,只能自己人挤挤。 两平米的空间本就逼仄,再加上一个心宽体胖的皮拉吨,顿时塞得满满登登。 皮拉吨的新鲜感很快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他的声音闷闷的:“水姐,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水姐闭着眼睛,说:“100个鸡腿。” 皮拉吨抵抗:“我其实也没那么爱吃鸡腿。” 水姐恐吓他:“我的意思是,再废话就拿你换100个鸡腿。” 皮拉吨服软:“那好吧。”委屈巴巴又挤了挤。 空空在哑女怀里眨巴着眼睛,哑女不停拍着它的后背以示安抚。 船早就启航,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像头困兽在咆哮。 燃烧的柴油味穿过层层货物的缝隙钻进来,浓烈得几乎能在舌头上尝到苦味。 货舱里永远点有一盏昏黄的灯泡,勉强驱散些许黑暗。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货舱牢笼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她们的人生,她们的命运,再一次变成了这艘船。 哑女靠在冰冷的货箱上,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河水一样流淌。 ——现在到哪里了? ——不知道。 ——终点在哪里? ——也不知道。 第19章 ☆、19男儿郎,女娇娥 船已经开了一夜,按照船员的说法,再过几个时辰,就到华府了。 睡眠空间过于逼仄,再加上马达声轰轰,三人一猴就只有皮拉吨睡得香甜。 期间水姐总怕睡过站了,两三个小时就被动醒一次。 看看表还早,但头顶的小灯悬在那里,船舱里也没有变化,人总有种错觉,好像尚未启程一样。 皮拉吨睡着后皮肉摊开,挤占着他们的空间。 哑女试着用力推,吨吨纹丝不动,她放弃使劲儿,大眼睛干睁着,不得不护着空空缩在角落里。 每到这种情况,哑女就放肆想象以后的生活,从眼前的痛苦中短暂挣脱出来。 等到了新地方,水姐买上地,请人建一间木房子。 自己可以去市场租个摊位,做些小吃赚钱。 做得份量大些,穷人也能吃得饱,价格再低一点,不愁没有客户。 等攒下一笔钱,就买上辆摩托车,来来回回也方便,皮卡车也要买,批发食材的时候用得上。 钱再赚多一些,就盖大点的房子,里面带厕所那种。 院子里的草都清掉,铺上石砖,下雨走起来也不会到处都是泥。 还有给空空买张小床,养两条狗,自己忙的时候,空空可以跟狗玩。 院子里种很多花,红的黄的蓝的白的紫的都要。 还有,不要再养鲶鱼了,希望再也不用养鲶鱼了。 哑女在自己构想的未来中肆意驰骋,突然,船身猛地一滞,空空和皮拉吨都被惊醒。 什么情况?哑女用眼神询问水姐。 “应该是到哪个码头了。”水姐看了眼手表,按照预计的时间还有3个多小时。 再加上船员们因为是私下接活,嘱咐过他们不要自己去甲板,等快到时间了有人来喊。 水姐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就安稳等着。 空空醒了要尿尿,哑女带他去厕所。 上完厕所后,空空再也不肯回小箱子里去,无视哑女的跺脚和警告,顺着两宗货物的缝隙,攀到了防水布顶上。 哑女怕它被发现,急着追回,也扒着箱子,双手一撑,攀了上去。 水面上鎏金一片,哑女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防水帆布被太阳烤得滚烫,空空“嘶嘶”地跳来跳去。 哑女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想赶快把它带回货舱。 奈何空空本就是天性自由的猿猴,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更不舍得回去。 两岸的风景早已变换,只有连绵不绝的红树林和几个孤零零的渔屋,偶尔有海鸥腾空飞起 。 水姐说过,这艘船会在中午十二点到达华府码头,他们应该在那里下船。 哑女看了看手腕上的塑料手表——才十点多。 她再次望向河岸,突然意识到岸边的景色有些不对。按照水姐的描述,出现红树林就到了华府,可现在已经是连绵不绝的树林。难道已经到了华府境内么? 哑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用力跺脚,那是生气的信号。 空空委屈巴巴地返回来,哑女抓起它就往货舱跑去。 一种不安爬上她的脊背。 “怎么去这么久?等下就要下船了。”水姐没什么表情。 哑女迅速打着手语:“外面都是红树林,华府早就到了。” 水姐咒骂了一句“干他老母”,嘱咐哑女看好空空和皮拉吨,她去问问情况。 水姐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一个船员,她问:“华府几点到。” 船员疑惑:“华府?你说的是花府吧。我们这艘船是去花府的。”船员以为她口音问题。 水姐突然想起来那个撑船老头的嘟囔,当时以为他年纪大了糊涂!原来糊涂的是自己! 船员问:“你们是医生的客人?” 为了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水姐没否认,她问:“那哪一站能停?” “你等等,我去问问。你先回货舱。” 水姐回货舱后不久,一个年纪大的船员过来通知他们:“你们坐错船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要不你们到终点下,要不等船返程,两天后就回来了,不多收你们的船票。” “两天?我们仨挤在这儿两天?"水姐的声音提高,指着狭小的货舱。 第17章 船员冷笑,威胁到:“船上都是我们的人,你们如果想现在就下去,我也没意见。”他顿顿,继续说,“安静待着,天黑以后给你们换个货舱。” 说完,船员头也不回走了。 水姐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愤怒船员的不作为。 哑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我们到终点下吗?哑女问。 水姐摇摇头:“终点在边境,那边走私活动猖獗,我们四个,不安全。” 水姐望向哑女:“再忍忍吧,就两天。” 不久后,船员送来两盒油腻的炒饭和几瓶矿泉水,警告她们不要随意走动。 炒饭已经凉了,散发出一股腥味,但哑女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在不确定下一餐什么时候的情况下,有机会就要进食。 舱门突然被敲响,三短一长。是约定的信号。 水姐迅速起身开门,一个瘦小的船员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 “跟我来,”他低声说,“别出声。” 新货舱比她们之前的舱房大得多,但堆满了各种杂物:旧渔网、木箱、几桶不明液体,还有一股浓重的霉味。 角落里铺着两张简陋的垫子,算是她们的床铺。 “至少能伸直腿睡觉了。”水姐苦中作乐地说,把背包扔在垫子上。 带路船员正要离开,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哑女的背包:“哪里的猴子?” 空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拉链正打量着外面。 “我们从小养着的。” “哦……这……这是长臂猿猴?猴子上船要消毒,你们不知道吗?” 哑女本能地后退一步,护住空空。 “什么消毒?”水姐挡在哑女前面问道。 “船上规定。所有动物必须经过检疫消毒,以防传播疾病。”船员机械地复述着,眼睛却不断瞟向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们上船时没人提这个。”水姐眯起眼睛。 “你们也没说带猿猴啊。”船员反驳。 “猴子携带病毒。”陌生的男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哒哒哒”的高跟鞋节奏。 可进来的却是个穿着一尘不染白大褂的娇媚女人。 “我是医生,负责动物检疫。把猴子给我,消毒后再还给你。” 哑女盯着这个所谓的“医生”——穿着干净,好似白大褂不是工作服,而是重要行头。 最重要的是,他看着空空的眼神不像医生看动物,而像……商贩看商品。 “明天再消可以吗?”哑女挂上可怜巴巴的表情,“他今天第一次坐船,受惊尿闭,明天再消毒吧,我保证它不乱跑。” 水姐帮忙翻译。 对方两个人对视一眼,妥协道:“那行,就明天。” 临走前,医生媚眼如丝,冲着水姐挑了挑眉。 皮拉吨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哑女却觉得哪里怪怪的,假医生那一眼,更像是——职业习惯? 第20章 ☆、20我们是不是输了呀? “还有两个小时太阳就落山了。”水姐低声说,眼睛扫视着甲板上零星的几个船员,“记住,一旦他们去吃饭,我们就跳船。” 哑女点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皮拉吨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水姐,我们为什么要跑走啊?” 水姐笑笑:“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现在我们碰到了坏人,要跑出去。” “医生也是坏人?” “有的医生是,”水姐想起了从前,补充道,“很多医生都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探风回来的哑女说,甲板上的船员逐渐减少,基本上都去吃饭了。 “现在就走。”水姐一把拉起皮拉吨的手,“跟我来,别出声。” 三人一猴贴着船舷的阴影处快速移动。 水姐对货船的构造竟然意外熟悉,她带着两人避开可能的眼线,来到船尾的救生设备存放处。 “拿这个。”水姐取下两个橙色救生圈,递给哑女和皮拉吨一人一个,“绑在身上,跳下去后能浮起来。” 皮拉吨看着小小的救生圈,有些退缩:“水……水姐,这能行吗?” “过来吧你。”水姐勉强把救生圈套在皮拉吨身上,捏捏他的肚肚,“放心,吨吨。我们四个最没可能沉的就是你。因为你自带游泳圈。” 哑女探头望向船尾,突然缩回身子:有人。 两个船员正靠在船尾栏杆上抽烟,时不时扫视着海面。 “为什么医生非得要 这只猴子?”一个船员问。 “别提了,后天交货,就差一只猿猴,九爷的朋友,谁敢怠慢。” “龙虎庙那边没货吗?” “老虎易得,猴子难求,唉……”另一个船员用脚把烟捻灭,清清嗓子吐了口痰。 “换个地方。”水姐快速思考着,“从船顶去船尾,那里没什么人。” 三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舷梯向上爬。 船顶比甲板高出许多,海风更加猛烈。 皮拉吨紧紧抓住水姐的衣角,胖脸煞白。 “看,那边就是岸边。”水姐指向不远处模糊的陆地轮廓,“我们跳下去后,就往那个方向游。” 就在水姐准备跑向船尾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站住!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猛地回头,只见两个船员站在舷梯口,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假医生。 他脸上的假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玩味表情。 “跑!”水姐大喊一声,抓起皮拉吨就往船顶另一端冲去,哑女背着空空紧随其后。 “货跑了~”假医生吆喝一声,如动物长啸。 船顶空间开阔,几乎没有藏身之处。 水姐目光急扫,发现下方堆放着几摞捆扎好的空木箱。 她拉着空空冲向那堆货物,哑女紧随其后,突然转身将手中的救生圈狠狠砸向追来的船员。 “啊!”一个船员被砸中面部,踉跄着后退。 “快!躲到箱子后面!”水姐压低声音喊道,顺手把走道上的散货丢进了水里。 几声连续的“扑通”声吸引了船员们,他们以为三人跳进了水里,正决定是否下水搜索。 三人迅速钻入木箱堆叠形成的狭窄空隙中。 木箱散发着鱼腥和海水的气味,空隙勉强容纳着他们蜷缩着身体。 空空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水姐从木箱的缝隙中看到船员们正聚在岸边。 “分头找找,他们还在船上。”假医生胜券在握。 水姐感觉到哑女在她手臂上快速划了几个字:“回—货—舱”。 她立即会意,借着木箱的掩护,指向不远处一个敞开的货舱天窗——那是装卸货物时使用的垂直通道,此刻正敞开着,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深度。 船员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水姐咬了咬牙,从缝隙中看到两个船员正朝他们藏身处走来。 三人没有犹豫的时间,依次从通道跳下,落在堆积的货箱上。货舱内闷热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和鱼腥味。 水姐拉着两人躲在一堆渔网后面,屏息聆听。 突然,渔网被猛地掀开,刺眼的手电筒光照在三人脸上。 “找到他们了!”一个船员大喊。 水姐本能地将哑女护在身后,皮拉吨则抓起一根木棍挡在前面。 “别反抗了,”假医生腰肢婀娜,笑得花枝乱颤,假设绕过他的声音,那真是一个极其妩媚的女人,“你们逃不掉的。乖,把猴猴给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水姐厉声问道,尽管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医生脸色一沉:“这是正常程序,把猴子给我!”他突然提高音量,伸手就要去抓空空。 哑女迅速后退,同时空空灵巧地跳到她肩膀上,龇牙咧嘴地对着“兽医”发出威胁的叫声。 “你根本不是兽医,”水姐冷笑道,“你是走私贩子。想抓空空去卖?我听说黑市上一只训练好的猴子能卖不少钱。” 哑女心头一震。她听说过这种事——边境有不少走私野生动物贸易,训练有素的猴子更是抢手货。 空空似乎也听懂了,紧紧抓住她的头发,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医生的脸色变得狰狞,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聪明,”假医生转了转手腕,露出那个蛇形纹身,“既然你认出了这个,就该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船员。” 水姐倒不慌乱:“但是,假设我跟你做笔交易呢?” “什么交易?” “猴子给你们,放我们走。我知道你们做这行生意要什么,这种品相的猴子可不好找,但是一旦猴子受惊尿闭,货没了,你对货主也不好交代。” “你究竟是什么人?”医生疑惑。 “我从北方来。爷那边,认识。” 假医生又换上一副媚笑:“哎呀,真是误会。放心,我们只要小猴子,等到了边境,就放你们走。我们有原则的。”他指挥几个壮硕的船员上前,“但是在那之前,先得委屈你们了。” 第18章 说完他立即用酒精擦着手,连手缝间都没放过。 船员把猴猴和三人分开,把他单独装进了小笼子里。 空空紧张地“嘶嘶”,哑女做出安抚的手势。 “乖乖听话就不会吃苦头。”假医生冷冷地说。 三人被押着穿过迷宫般的货舱,来到一个隐蔽的楼梯口。 楼梯向下延伸,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一个船员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传出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呜咽声。 地牢内几乎漆黑一片,只有高处一个小通风口透进微弱的光线。 哑女摸索着靠近,在黑暗中握住水姐的手。水姐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冷汗和细微的颤抖。 适应黑暗后,他们看清了,那些黑暗中的光亮来源,是几十双眼睛。 缅甸蟒、巨蜥、穿山甲们被分门别类地关押着,他们血红的眼睛打量着这三个人类。 水姐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好好相待,而是一个有预谋的囚禁场所。 她想起假医生手腕上的蛇形纹身,和那些关于北方边境走私帮派的传闻,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皮拉吨沮丧地问水姐:“我们是不是输了呀?” 第21章 ☆、21森蚺芯子捕捉到血的味道 “没输,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输。” 哑女背靠着斑驳的舱壁,指尖无意识地刮蹭着墙面上凝结的盐霜。 她的目光落在两米外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那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大的障碍。 思考着,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哑女试着晃了晃,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打不开。 回头看向皮拉吨,他正跟一条黄金蟒大眼瞪小眼。 她知道皮拉吨的力气大,他这一身可是脂包肌,无数鸡 肉、鱼肉高蛋白堆起来的。 在暖村的时候,屁嘟为了让皮拉吨变壮,经常打发他去搬芭蕉林里的石坨。 皮拉吨不会数数,屁嘟让他搬100块,他只能数到20,过了20就从头再来,因此哪怕数到几百了,嘴里还嘟囔着“17、18、19……” 甲板上,船员们料定他们几个翻不了天,悠闲地喝酒打起了牌。 一个年轻船员疑惑:“那个女的不是说认识爷吗?这样把他们关起来会不会不合适?” 医生白他一眼,甩甩头发:“她说认识,你就信啊?” “那咱们怎么处理他们?” “放了。” “就这么放了?哪个码头放?” 艳红的长指甲划过牌面,医生思索着:“过了攀府?那边人少。” 坐对面的黄毛笑嘻嘻出主意:“反正都是卖货,卖猴卖人有啥区别?” 医生笑着看他,似乎鼓励他说下去。 黄毛的胆子和声音都大起来:“虽然不是我们主动抓的他们,但是既然他们送上来了,不如和其他货一块出手吧?”他看看左右两边的人,寻求某种认可,“一条人命值十几万呢,比货价格还高,你们说对不对?” 医生问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中几个人点点头,医生抓起高跟鞋冲着黄毛兜头砸去:“妈个鸡!你不想干了是不是!入行的时候爷怎么交代我们的?”医生睥睨众人,“你他妈一个走私的,跑去当人贩子,那走私动物和贩卖人口能一样吗?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精一行!你左插一脚右插一脚还干什么事业?一点原则性没有!” 黄毛点头称是,但还想为自己辩白,窝着脸委屈道:“这不是想多赚点吗?走私这点东西也就喝点肉汤,人别的船都吃上肥肉了。”眼瞅着医生又要发飙,黄毛服软,“再说……再说他们都看到仓库那些货了,三个人三张嘴,万一出去招来警察,我们这条线就……就废……就危险了呀!” 医生瞥着黄毛,对他的回答并不信服,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缓缓道:“黄毛,你也知道我们为什么上的这条船,要不是我被医院开除,你差点活不下去,九爷把我们从泥潭里拉出来,恐怕我们都不会有今天。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一切以九爷的话为主。不然,你自己去问九爷好了。” 黄毛缩了缩头。 医生沉了一口气,闭起眼思索着:“线那么容易废掉,那我们还做什么生意。等我找找牛叔,请他再去打点黑猫们,他们胃口不小。” 黄毛还想说什么,医生摆摆手制止了他:“花点钱是小事,赚不到钱也是小事。但是不按规矩来,爷那边知道了,我们几个就没小事了。” 黄毛讪讪地点了点头,见医生松口,忍不住谄媚道:“不得不说,医生你这脸,越来越漂亮了!” 医生愣了愣,被这突然转向的话题弄得五迷三道,当下调出手机上的镜子检查面部细节:“废话,老娘在这张脸上花了大价钱的!” 随即,他转向黄毛,骂道:“赶紧把烟给我掐喽,天天被你们这帮臭男人的烟油熏着,大几万的项目白做了!” 黄毛嬉皮笑脸:“哎呀,我这不是嘴馋吗,穿上吃不到好东西,总忍不住往嘴里嚼点什么。” 医生略一思索,拿出地牢的钥匙,交给做饭的老马,喊他去抓条蛇来补补,转头吐槽:“妈个鸡,老子一年到头辛苦送货也尝不到鲜,今天拿货让兄弟几个尝尝。” 几个小弟嘿嘿笑起来,感谢当家的慷慨。 此时船舱里的三人还在努力,哑女指挥皮拉吨脱下背心,把背心拧转成一股粗绳,绑到两根锈蚀严重的钢管上,中间穿过一条地上捡的短木棍,像洗衣服那样用力绞。 哑女转了一会儿,钢管微微变形,再也转不动了。 换上皮拉吨,他大力出奇迹,竟把钢管拧到一边。 哑女试了试,可以轻巧钻过,但是皮拉吨出不去,还需要加把劲儿。 皮拉吨实在没劲儿了,他蹲在地上耍无赖,双手充血生疼,打死也不想干了,可钢管的变形程度还是不够。 哑女急得团团转,她突然想起来,水姐小时候经常被蛇突袭,因为总是磕碰出血,蛇顺着味儿就来了。 后来村医教给她个土方子,驱赶蛇,最好的东西是雄黄酒,把衣服洗了里里外外用雄黄泡过,蛇就躲得远远的。因为蛇怕雄黄,酒能加速挥发。 酒倒是有,水姐腿痛,常年备有一小瓶药酒。可这艰苦条件去哪里找雄黄?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哑女脑海中成形。她飞快地比划着问水姐:“蛇最怕什么?” 水姐忍着腿痛回答:“雄黄……酒……大蒜……还有……”她指了指皮拉吨,“汗臭!” 哑女突然有了主意,她把背心还给皮拉吨,嘱咐他俯卧撑,越用力活动越出汗越好。 等皮拉吨大汗淋漓,哑女往他的背心上淋上药酒。 嘱咐皮拉吨保护好水姐。 她找到关着蟒蛇的笼子,一共有四五个,每个笼子里都单独关着一条大蛇。 挑了一条百十来斤的森蚺,哑女打开插销,蛇却岿然不动,只是吐着芯子。 皮拉吨的背心赶不出森蚺,反而让它更紧地盘成了一团。 情急之下,哑女摔碎空药瓶,拿起碎玻璃,从手指尖“刺啦”一下划过,血珠顿时冒出来。 森蚺芯子捕捉到血的味道,兴奋地游移出来。 哑女用血珠小心引着这巨物,绕过钢管,再穿过另一条,哑女把血滴在一只死掉的缅因猫上,丢到刚扭过的钢管中间,抖动着猫的尾巴。 森蚺上当了!森蚺误以为缅因猫是活物,开始缓慢地收紧包围圈。 哑女屏住呼吸,看着巨蛇不断收紧身体。 钢管也在它的身下严重变形,锈屑簌簌落下。 随着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门框被硬生生撑开了一个半米宽的豁口! “快!”哑女无声地催促。皮拉吨抱起水姐,像只灵活的熊一样钻过缺口。 哑女最后看了一眼仍在与“猎物”纠缠的森蚺,轻盈地滑过缝隙。 三人终于逃出了牢笼,但危机远未结束。 船舱里堆满了各种笼子和箱子,里面关着珍禽异兽——色彩斑斓的鹦鹉、萎靡不振的红毛猩猩、甚至还有几只装在特制笼子里的穿山甲。 他们必须在船员发现前找到空空。 可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歌声。 第22章 ☆、22但她这次不打算求神明了 “南奔的姑娘啊……你的笑容……如月亮般美丽……你的心……像蟒蛇一样……紧紧缠绕让我心碎……姑娘啊……” 水姐乜着眼睛仔细听。十三年了,自从离开南奔府,再没听过这首在北方水灯节上广为传唱的民谣。 三个人隐藏在暗处,不久,门口进来个一瘸一拐拿着手电筒的老头。 最下层有个笼子里的老蛇正在蜕皮,腐烂的伤口上爬满白蛆,散发出一股甜腥的死亡气息。 “造孽哦......”老马嘟囔着放下手电筒,皲裂的老手开始搬动上层笼子。 第19章 老大交代的,品相不好也卖不出价钱,不如炒着吃了给兄弟们开开荤。 可这些都是北方的生灵啊~ “别动。”冰凉的玻璃碎片紧贴着脖子,这个驼背老人像被点了穴般僵住。 老马不敢回头,哑女一手控住他,一手把他身子扳过来。 “哦哟,你这脸够长的。”皮拉吨惊地往后避,双手避着。 “他们喊我老马。”讪笑了一声,试图缓解气氛。 “乖乖听话,不会伤你。我问,你答,别耍滑头。” “好好。” “我们那只猴子,关在什么地方?” “它……隔壁还有个仓库,贵货在那边。” “你有钥匙没有?” “这……”老马权衡着,哑女的手一用力,细密的血珠登时渗出来。 “有有有!在腰上挂着,写着5的那个就是。”老马不敢动,皮拉吨伸手取下来,确实有一大串标着数字的钥匙。 “上面还有多少人?在干什么?” “七八个人,都在上面打牌。” “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取蛇,他们要炒了吃。”老马指指角落里的蛇笼。 “我们怎么能跑出去?” “其实……他们说……等下一站就放你们走。” “少废话,我们不想节外生枝,怎么才能走?” “船尾有个小仓库,里面放着皮划艇,我们用那个出去。” 把老马交给皮拉吨后,哑女去救空空。 水姐蹲下来与他平视,"我母亲家在南奔府,铁路旁那个种满木棉的小站。" "南奔府!"老马激动得差点撞上玻璃片,"我家在森林公园另一头!每年水灯节,铁路桥下会有集市,卖糯米椰丝糕的跛脚阿婆——" "——总在摊位上挂盏红灯笼。"水姐接上话,嘴角浮现怀念的弧度,"我六岁那年偷吃过她的糕,被她用竹竿追了半条街。" 两人相视一笑,紧绷的气氛奇异地缓和下来。 皮拉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出认亲戏码,直到哑女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老乡啊。"水姐拍拍老马膝盖,触感像在摸风干的树皮,"我们不想惹麻烦,只想带着猴子悄悄离开。" 老马眼神闪烁:"其实医生说下一站就......" "船尾真有皮划艇?" "有有有!就在备用锚旁边的小舱里!"老马急切地点头,脖子上的血珠滚进衣领,"但经过厨房时会经过牌桌......不过,他们已经喝了三箱啤酒……" 水姐正想追问细节,头顶突然传来重重的跺脚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由远及近:"老马!啊来哇!你他妈在蛇坑里孵蛋呢?" 黄毛。 哑女反应最快,她斜过身子捂住老马的嘴往阴影里拖。但已经晚了——舱门被猛地踢开,刺眼的光线里站着个穿骷髅t恤的年轻人,右臂上的蛇形纹身在灯光下泛着青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天不凑巧,老马一直不回去,医生以为他老眼昏花,让黄毛去帮帮忙。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刺目的灯光立刻聚焦过来。 医生站在楼梯中间,红裙鲜艳如血,露出枪管寒光。 他身后五六个船员端着各种武器,有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甚至拎着把砍鱼刀。 "有意思。"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我明明说过明天就放你们走。" 水姐笑得真诚:"我们只是不想夜长梦多。" “哦?你还是不相信我?“ 皮拉吨和哑女也被押了上来。 医生突然笑了。他挥手示意手下退后,自己俯身凑近水姐耳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普通游客可不会用玻璃片当凶器。"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带着薄荷烟和福尔马林的混合气味。 水姐绷紧下颌没有回答。甲板某处传来猴子焦躁的啼叫,混着河水拍打船身的声响。 "算了。"医生直起身,笑得轻松妩媚,"佛祖说,成人美事,今天就成全你们。"他招招手示意两个壮汉过来,“绞碎了喂货吧。” 医生带着几个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婀娜,红裙翩跹。 皮拉吨虽然害怕,但总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看哑女和水姐不吵不闹,满不在乎还以为真是在玩游戏。 水姐胸口的白玉观音温热,但她这次不打算求神明了。 本来有机会逃走,可命运开了这样大的玩笑,就在这里结束吧,自己并不可惜。只是,可惜了皮拉吨和小野啊,她合上眼,泪扑簌簌洒落。 终究还是没能从这命里挣扎出来。 她想起了陈家豪,自己遇到陈家豪的时候,他身上总是有咸腥的海气。 可是她从没问过他的来处,他也从来没问过她的来处。他们就是这么结了婚。 即便不知对方的来处,他们也总能从对方的习惯和语气里听出一二。 水姐讲大山,讲树,讲似浪的青。 陈家豪讲船,讲海,讲绿青的浪。 她听着,听一遍就记住了船的构造,怎么翻浪、怎么划船,好像陈家豪的日子她也亲历过一样。 渔人从浪里搏出命来,她从山里搏出命来,她有什么错,为了搏命,手上沾了血,菩萨就会因此惩罚她吗? 被指派的船员似是木头人,动作麻利地执行着医生的命令,一人钳住皮拉吨,一人抓着水姐和哑女,往地下室走去。 一路都是关押野生动物的船舱。 机器启动,不知道动物还是人类的血液组织立马飞溅出来,迸在几人衣衫上。 船员把哑女和皮拉吨一推:走好。 第23章 ☆、23高价收购的正佛牌啊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三人一猴跳上皮划艇,不要命地往岸边划去。 尽管再小心注意,皮划艇扔进水里的“扑通声”还是吸引了警察们注意。 探照灯突然锁定他们。 大漂亮的吼声穿透夜幕:“站住!”紧接着是子弹上膛的“咔嗒”声。 皮拉吨吓得一哆嗦,桨板差点脱手。 水姐猛地踹了他一脚:“想活命就使劲划!” 此时皮划艇离货船已经有段距离,大漂亮和小可爱留了两个警察看守船上的人,带着剩下的三个人坐上另一条皮划艇。 就在5分钟之前,船员把皮拉吨和哑女推下绞肉机的瞬间。 空空突然从后面窜出来,蹦上控制哑女的船员肩膀。 尖尖的两只爪子,对准两只眼窝,用力一抠一攥。 几乎一瞬间,两颗眼珠就变成了熟透的番茄,红色的汁液迸出。 船员吃痛,放开哑女,转身想甩掉空空。 猴子却灵巧地一蹦,再跳上钳着皮拉顿船员的肩头。 同样的手法,同样的速度。 两个人像被斩断的蚰蜒一样,左拧右摇着吃痛的身子。 哑女拉住其中一个船员,对方挣扎躲避,往相反的方向使力,哑女松了手,他刚好跌入绞肉机。短暂的一声“啊”后,没了生息。 另一个也是同样的办法,借力打力。 借对方对抗自己的力,哑女轻松解决掉了两个人。 这是水姐教过的,水姐说中华功夫并不见得有多凶狠,但是一定要学会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关键时候,顷刻之间就能扭转形势。 可是甲板上却是诡异的安静。 原来医生他们刚回到甲板上不久,趁着夜色掩护,就有几只黑猫攀上了船舷。 几个人似有醉态,黑猫们有备而来,兵不血刃地控制了他们。 哑女和水姐对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在前面带路,飞快地往船尾跑去。 皮拉吨他们行进的方向灯火通明,看样子是个寺庙夜市。 寺庙夜市每过几个月就在在寺庙办一次,有主办方搭起舞台,过气歌手在寺庙隔壁开拼盘演唱会。 这时候附近的摊贩都可以来摆摊,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三人一猴一进夜市,水姐就嘱咐他们分头跑,危险解除后,寺庙后门汇合。 哑女把空空塞进一个婴儿车后,迅速跑到服装摊躲了起来。 夜市熙熙攘攘少说也有几千人,要想找个人实在不容易。 但是两位警官不这么想,他们十分了解皮拉吨,这小子看到吃的比亲妈还亲,在船上饿了那么久,一有机会肯定先大吃一顿。 这样,只要以皮拉吨为突破口,抓住了他,水姐和哑女自然手到擒来。 “你去烤摊上看看,皮拉吨这小子肯定在哪儿猫着呢。”大漂亮吩咐手下。 “甜食和油炸的也都转转。”小可爱补充说。 皮拉吨实在太饿了,他边跑边馋得流口水,可是水姐警告过他不要靠近吃的,暖村的狗都知道他爱吃,大漂亮和小可爱一定在哪里埋伏着他。 没办法,皮拉吨只能往相反的方向冲去。 在小吃摊的对角线上,几百个人聚在那里,皮拉吨计上心来:蹲在人群里,就是妈来了也找不到。 第20章 可是皮拉吨刚一靠近,就有人推搡他。 “借过借过!”他只能不停地蛄蛹,蛄蛹,再蛄蛹…… 终于,挪到了空地,可以松口气了。 谁知,一个戴着厚镜片的老头,逮住他就责备:“上个厕所怎么这么慢,就等着你了!”说完不由分说拉起皮拉吨,往他的脑袋上罩了一个蓝色头盔。 “啊?”皮拉吨站着不知所措。 老头把他推上拳击台,对裁判说,来了来了。 还没站稳,红方拳手上来就是一拳,皮拉吨一屁股蹲在地上。 台下欢呼声、喝彩声混成一片,一个情急的男人大喊:“打他!”他手里攥着下的赌注,全都押了蓝方赢,此刻恨不得替皮拉吨上场。 “打哪儿?”皮拉吨微张着嘴,依然不在状态。 “水牛!出拳!” 红方又一次进攻,皮拉吨躲避不及,抬起胳膊肘格挡,对方被打得后退好几步。 裁判的声音从音响中扩散出来:“漂亮的肘击!蓝方加一分。” 场子更热了,台下押注的男人还想再教皮拉吨几招,却被红方教练训走了。 皮拉吨被动地拆着招,即便如此,双方实力还是过于悬殊。 最后,皮拉吨适应比赛节奏后,使出一记高抬扫腿。 “砰!”红方拳手直接被ko倒地。 这个灵活的胖子,是大熊猫啊! 触发攻击点后,虽然笨重但是战斗力超群! 皮拉吨看过不少泰拳比赛,但毫无实战经验,再说能ko的比赛见得也不多。 把人打倒后要做什么呀? 他看似面无表情,其实不知道该干什么。 望着台下欢呼的人群,皮拉吨更被动了,他小心翼翼挤出个笑容,经过脸上的伤疤一诠释,反而增加了几分狰狞。 另一边,终于拉完肚子的蓝方拳手被教练拉着回来了。 红蓝两拨人立在裁判前面面相觑。 “是这场比赛吧?还没开始?”蓝方疑惑。 “打完了,结果都出来了!”裁判疑惑。 “不对啊,我们人没来,比赛怎么打完了?”蓝方疑惑,指指自己的选手。 “刚才你们拳手自己过来的呀,我以为拉肚子的是你呢。”裁判更疑惑了。 “诶诶诶,不是,你故意的吧?”红方输掉了比赛,教练很不满意。 红蓝双方推搡起来,一方质疑拉外援,一方质疑泼脏水。 竟然没人质疑皮拉吨这个不速之客! 趁着众人吵架不带脑子的时候,皮拉吨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还不忘把头套背心丢了回去。 脱了保护面罩的皮拉吨又变成了馋猫,他肚子饿,口袋也没钱,四处搜索水姐哑女,还顺了观众挂在摩托车车把上的烤米肠,边走边嚼。 留意到警察去往别处后,哑女脱下草帽,扯下身上的泰服布料,吓得旁边正在选购的老太太捂着心口直颤:“哦咦!你们模特用活的啊?” 衣服堆后的店主一脸懵,等她站起来往摊外看去,哪里还有哑女的踪迹。 另一边的水姐,头上戴着刚40泰铢买的二手渔夫帽,穿了一件军绿色马甲。 她蹲在摆满佛牌的桌子面前,圈起左手,框住眼眶,弯腰驼背的样子活像个久患风湿病的老头。 摊主热心介绍:“大师嚼的槟榔丝可都在里面了。” 古老佛牌通常使用特定材料,比如寺庙泥土、香灰、花粉、草药……部分佛牌可能有高僧的手写符文或圣物嵌入,比如头发、袈裟碎片,甚至是大师嚼过的槟榔丝。 水姐头没抬:“多少钱啊?” 摊主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 水姐不懂老头的“这个数”是哪几个数,她抬头捕捉到警察远去的身影后,放下了手中的佛牌。 “你这货不正。” “哪不正啊?” “你自己悟吧。” 留下老头一脸呆愣,他高价收购的佛牌啊!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哑女找到空空的时候,小婴儿车车主正在买水果。 拉开罩布,一只博美睡在空空怀里,空空正吃着小狗零食不亦乐乎。 行啊你,训狗小天才! 哑女撑开刚顺的二 手包袋,空空一跳,完美隐身,任谁都会以为她拎着个平平无奇的菜篮子。 就差把夜市翻过来的警察来来回回一无所获,认定皮拉吨他们早跑了。 哪成想,这几个,就藏在眼皮子底下呢。 第24章 ☆、24佛珠烤肠和mookata 经营着炸鸡摊子的胖厨娘,正对着自己的丈夫破口大骂:“死瘦猴,天天偷吃也不见长膘,不知道偷吃的东西都去了哪里!” 说完不解恨地掐了一把老板爷,在对方的“嗷嗷叫”中又不解气地骂了下去。 镜头一转,皮拉吨像只兴奋的小马,“哒哒哒”地跑着,嘴角挂了不少遗落的油渣。 他用舌头卷了一圈,满足地咂摸着味道。 三人一猴在小路上游荡,此时已是十一点多,路上行人稀疏。 偶尔有车经过,车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我走不动了!”皮拉吨突然大叫一声,像一袋面粉般“扑通”瘫坐在路肩上,圆滚滚的肚皮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吨吨要被饿死了!饿死了!” 哑女走过去蹲下,摸摸他圆滚的肚子,问:“吃了烤米肠对不对,还有炸鸡。” 被猜中已经吃了不少,皮拉吨瞪大眼睛,追问哑女怎么猜出来的。 水姐在一旁忽悠道:“她的手有特异功能,吃没吃饭、吃了什么,一摸就能摸出来。”看着皮拉吨嘴角的烤米肠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幕真温情,让她有些恍惚,甚至忘了他们仍在逃亡中。 皮拉吨狐疑地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哑女的手,歪着脑袋,小眼睛里满是困惑。 就在这时,“咕噜——”一声悠长的肠鸣打破了沉默,接着又是一声。 皮拉吨猛地抬头,发现声音来自空空和哑女的肚子。 皮拉吨像抓到同盟一般,兴奋地跳起来,对水姐喊:“看吧,他们也饿坏了!走吧,咱们去吃一顿好的,反正警察已经跑没影了。” 水姐环顾四周,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胃袋,他们已经一整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白天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他们在狭窄的巷子里上蹿下跳,消耗了太多体力。 “好吧,”水姐最终妥协,“但,速战速决。”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前行,皮拉吨像只猎犬般不断抽动鼻子,试图捕捉任何食物的香气。 然而路边的店铺全都拉下了卷帘门,只有一家卖佛珠烤肠的小摊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酸酸辣辣的烤米肠,佛珠一般圆滚滚,不管直接吃还是裹满酸甜酱,都刚好一口一个。 想想就口舌生津,皮拉吨忍不住小跑起来,空空紧随其后。 “老板!老板!”一人一猴差点撞翻摊位。 可惜等他们赶到跟前,炭火正好熄灭,摊主正在收拾工具准备回家。 “明日请早,小伙子。”摊主头也不抬地说。 皮拉吨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好饿呀,吃顿饱饭就这么难吗?” 摊主惊讶他们的外地口音,好心指着一条小路说:“从这条路进去,走几百米,有家凌晨营业的自助,我们本地人常去吃,就是价格稍贵。” 皮拉吨央求着,水姐点了点头。 哑女却有些担心——逃出来时为行动方便,他们把背包留在船上,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付钱? 水姐看出哑女的疑虑,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时髦精致的黑色钱包。 她与水姐会心一笑——这肯定是水姐在夜市混乱中“顺手牵羊”的成果。水姐早已想到没钱吃饭的问题。 自助餐厅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明亮的灯光下,几十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香料混合的诱人香气。 中央的取餐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鲜红的牛肉片、粉白的猪肉卷、五颜六色的蔬菜和水果,还有各种泰式小吃。 “是mookata!”皮拉吨兴奋地叫道,口水几乎要流出来,“250铢随便吃!” mookata是一种本地涮烤锅,底下燃着木炭,中间是凸起的烤盘,周围有可涮煮的火锅汤底。 水姐迅速扫视整个餐厅,选择了靠近后门的一张桌子。 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到入口,又能在紧急情况下快速撤离。 “我去拿肉!”皮拉吨像皮球般弹向取餐区,差点撞翻一位端满食物的服务员。 他的动作灵活得惊人,不一会儿就端着十几碟肉片回来,像杂技演员一样在拥挤的餐桌间穿梭。 “魔法时刻!”他大喊一声,不等烤盘完全热起来,就把整盘肉片倒了上去。 第21章 “滋啦——”油脂遇到高温立刻爆出诱人的声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水姐和哑女相对谨慎,一次性拿够了食物就开始大快朵颐。 哑女还没忘给空空拿了一盘炸蚂蚱,趁人不注意倒进了手提包里。 猴子立刻安静下来,专心享用它的美食。 望着皮拉吨滚来滚去的背影,水姐自言自语:“有时候我真羡慕他,有吃的好像就能拥有全世界。” 就在皮拉吨撅个肥腚铲冰块的时候,离他不到5米的柜台,三个警察一边逡巡,一边问服务员是否见过三人一猴:一个胖男孩,一个腿脚有问题的中年女人,一个瘦高女孩,还有一只长臂猿猴。 店员说没看到猴子,但二十分钟前确实有三个人来过,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孩、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头来吃过自助。 “人呢?”大漂亮问。 店员指向靠近后门处的一张桌子,原本坐了三个人的地儿,只有细烟升腾。 大漂亮和小可爱面面相觑,店员大呼小叫跑到桌前,烤肉已经焦糊,呛人的味道四下乱窜,引来其他食客投诉。 店员赔笑撤下烤盘。 其实五分钟前,哑女先留意到警车后,就悄默跑到了皮拉吨身后,带着他猫进了停车区。 就在这时,一辆皮卡车的车灯突然闪烁两下——车主正在远处解锁。 哑女当机立断,拉着两人跳 上了这辆已经装好货物的皮卡后斗。 车上堆满了蔬菜筐,他们迅速钻入防水布下,屏住呼吸。 警察们冲出后门时,那辆皮卡正好启动。 车灯扫过三个躲在菜筐下的身影,却没能穿透厚重的防水布。 皮卡缓缓驶出停车场,转入主路。 “烤肉可真好吃。”皮拉吨还在咂嘴回味五花肉的滋味,“可惜咱们没吃几块。” 水姐和哑女心照不宣,下意识摸摸肚子,不敢附和皮拉吨。 正发愁今夜的住处,不远处,一大片未完工的烂尾别墅群在夜色中静默。 哑女笑:看来,今晚的住处有着落了。 第25章 ☆、25有人不在乎慈悲可没人不在乎金杯 别墅群规模巨大,横亘出去几公里,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弃置了。 空洞的窗口没有玻璃,只剩下巨兽的骨架。 三个人往里走了一会,找到一处门前野草半人高的院落。 想必,最近几个月没什么人来过。 一楼地上散落着空啤酒罐和用过的避孕套,墙上有潦草的涂鸦和干涸的血迹。 他们爬到第三层,选了一间角落的房间。 皮拉吨这次没被哑女要求,就主动检查了每个房间。 真的确认没有其他人后,他们用一块破木板挡住了门口。 逃亡这一天,除了划船就是徒步,都不是轻松的运动。 终于能喘口气,几人都不讲究环境了,随便找了块地儿躺下。 哑女把背包递给水姐,示意她枕在脑袋下。 水姐疲倦地挤了个微笑,努努嘴,让她留着,自己则靠在未粉刷的墙边闭上了眼睛。 哑女环抱着空空,脑袋垫着手提包,虽然不舒服,但聊胜于无。 抬眼一瞥,皮拉吨早就四仰八叉,呼噜二重奏上了。 哑女想到以前睡的硬板床,小小一张,是阿公用捡来的门板做的。 门板太硬,也没个床垫,以至于她每天起床后全身酸痛,好像被人揍过一样。 那时候她见识过同学家又软又弹的席梦思,吵着也想要一张那样的床。 自己并非不懂事,而是太难受了,小孩子怎么能忍门板呢? 可是在船上睡过后,在地板上睡过后,她想,那张门板床真好, 阿婆甚至用旧垫子裁剪出一张不大不小的褥子,再睡上去就不会那么硌了。 太阳毒辣的午后,她小心拖着褥子烤太阳。 小小的人儿就躲在褥子下,热烘烘的,好像自己有了个小小的家。 那张被阳光检阅过的褥子呵,晚上睡起来舒服极了。 还记得自己的同桌,扎着的头发那么光鲜漂亮,可是轻轻揪一揪,被惊扰的小虫子就在头发间逃窜。 他们家条件那么好,能买得起那么漂亮的发夹,怎么会晒不起太阳呢? 哑女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地板冰凉。 不是那种夏天凉席的舒服,而是钢筋水泥带来的寒意渗骨。 可是,管她什么明天呢,先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闭上眼睛,哑女奢望做个甜美的睡梦,可最终只是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还雾着,阴沉沉分不清是何年何月。 哑女迷瞪着眼望向水姐,水姐不在! 她清醒了三分,目光转向皮拉吨,皮拉吨也不在! 一骨碌翻身,双手撑着坐起来,人彻底清醒了。 被惊扰的空空打了个寒战。 早市的喧嚷声钻进楼道里,哑女跑到最近的窗口,探出身子,寻找声音来源。 隔得不远,也就五十米。 此刻天还没亮,早就有人做起了生意。 竟然在这无主的别墅外聚起了早市,真是稀奇。 摊位前来来往往,充斥了不少的人,鱼片汤、肉丸粥、炭烤猪肉串、火烧糯玉米、炒河粉、椰丝饼…… 虽然大部分食物都包装好了,闻不到它们的味道,可是光看着就能想象出,痛痛快快吃一顿热汤饭该有多舒服啊! 就在哑女愣神之际,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哑女警惕地爬到楼梯口,水姐臂弯搭着几身仍挂着衣架的衣服, 皮拉吨则抱着一个大泡沫箱,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抬头撞上哑女探寻的目光,水姐招呼:“快下来试试。” 皮拉吨把泡沫箱往地下一丢,沉闷的响声伴随着灰尘四溅。 他把手里的炭烤猪肉串塑料袋递给哑女:“烤得差不多了,又刷上一层蜂蜜酱,这家可好吃了!尝尝!” 哑女边吃边打开泡沫箱,几百瓶养乐多整齐地被码在冰块里,这么一大箱少说也有几十公斤。 看皮拉吨搬箱子的轻松程度,还真以为他托着个空泡沫箱。 水姐手里也提着不少塑料袋,她把泡沫箱重新盖上:“先冰着。” 盘腿在地上坐下来,就着泡沫箱当桌子,打开早上买的餐食。 “没想到大早上还有卖冬阴功的。”水姐把碗推到哑女跟前,招呼他们吃饭。 水姐解释:“这临期的饮料,一大箱才一千铢,等下你们穿上校服,红灯的时候,就去推销,敲敲车窗,然后双手拜一拜,100泰铢一提。” 吃饱喝足以后,水姐开始往塑料袋里装,10瓶一袋,这些能装几十袋。 全卖出去的话,他们好几天不用愁吃饭了。 “可是警察那边……”哑女担心被发现。 “放心,昨晚他们连夜回去了,今天早上塔……他们告诉我的。” 水姐在去批发饮料之前,先打电话回暖村,确定警察都回去后,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水姐,警察还会告诉你回暖村?你真的没骗我,在跟警察玩游戏奥!”皮拉吨兴奋起来。 “没骗你,但是我们现在换游戏了,我们现在是生存游戏,先赚钱吃饱肚子。”水姐将计就计忽悠他。 “我要玩!我要玩!”皮拉吨忙不迭点头。 水姐指挥皮拉吨把一楼的几根竹竿捡上来,她三下五除二扎了个空架子,罩上偷来的旧床单后,一个简易的淋浴装置就做好了。 两个10l的水桶,是从前面别墅群的垃圾堆旁边捡的。 刚捡完,水姐就从路边的过滤水站,顺便接了两桶饮用水。 “桶是干净的,但是以防万一,咱们还是跟之 前一样买纯净水。” 皮拉吨和哑女点点头。 “哑女你先去洗澡,洗完了皮拉吨洗,省着点用水。”水姐递上刚顺来的衣服,“对了,洗完换上干净衣服。” 两人应着。 他们都小心用着水,20l水洗了三个人,还剩下半桶,哑女把空空按着脑袋,它不情愿地扭来扭曲,好不容易洗完了,立马甩了哑女一身水。 皮拉吨好不容易塞进了一件大码旧t恤中,哑女则换上了中学生的衣服。 等两人换好衣服,水姐左看右看,还觉得差点什么。 她拿出一件hellokitty的t恤,三两下撕开,把皮拉吨的脑袋严严实实裹起来,只剩两只笑眼。 “这下好了,完美伪装。”水姐满意地挑眉。 他们趁着天刚亮摸出门,有人竟然光明正大地在点火生灶,过起了小日子。 这片荒废的别墅群里,像他们这样的寄居者并不少。 原来不通水电也是能活的,哑女想。 和烂尾楼一墙之隔的,就是另一片别墅群,只不过里面设备完善,家家户户都已入住完毕。 第22章 距离他们落脚点不远处,在一大丛三角梅后,有个不明显的豁口。 哑女想,在楼上很容易发现这里,估计水姐是从这边进去拿的的衣服。 “饮料是从那栋买的。”皮拉吨指着一栋介绍说。“看你睡得沉,水姐说先别喊你。” 那里面俨然是个小型仓库,烂尾楼的住户有不少来采买临期食品。 三人一猴坐上双条车,准备找个繁华的大路口下车。 早上六点半,双条车塞满了人。 放眼望去,尽是学生。 一车的乘客中,坐着的是少数,多数人站着,挂着,吊着,卡着…… 皮拉吨站在车尾,把水姐和哑女用力一推。 他自己充当人肉门板,站在加固板上,一只手抓着栏杆,一只手抓着吊环,半个身子被挤在车外。 他大吼一身:“叔叔,开车吧!”颇有些豪迈。 可是下一秒,车身颠簸,人群晃荡。 皮拉吨“嘭”的一下被弹开,像皮球一样被拍在了地面上。 双条车呼啸而去,只落下一脸无奈的哑女和水姐,还有嘿嘿傻笑的皮拉吨。 坐嘟嘟车吧,哑女打着手势。 她怕早高峰过去,车流量会大大减少。 路过鲜花市场,水姐喊司机停车,又去批发了一袋茉莉花。 等下自己在天桥下坐着,可以串串茉莉花串。 很多司机不想买饮料做慈善,但他们喜欢在车上挂茉莉花串。 一来清新空气,二来可以供奉佛像。 哑女两条油光黑亮的麻花辫,和一双澄澈的眼睛,比她身上的校服更有说服力。 她双手合十,把饮料递上,就那么看着司机们,很多人就乖乖掏钱。 谁都想当善人,帮助可怜人是人们获取心理安慰的一种方式。 尤其是看着在大太阳下跑来跑去的学生,只要100铢,就能展示自己的慈悲,还能获得一大袋饮料,何乐而不为呢? 另一边的皮拉吨,走的是喜剧路线。 他跑来颠去,穿梭在车流中,捧着茉莉花串,双手合十,圆滚滚的笑脸咧张大嘴,大喊一声:“祝您发财!” 司机们也都乐呵呵掏钱,毕竟,有人不在乎慈悲,可没人不在乎金杯。 一天下来,两人贡献了无数次笑脸,以至于脸都发酸。 皮拉吨扯扯自己的脸颊,把两只手圈起来放在眼前,像眼镜一样。 他边逡巡四周,边提议:“要是有种笑脸面具就好了!就不用那么累了呀!” 哑女飞快地打了个手势,打完咯咯笑。 皮拉吨不懂,追着水姐要解释。 水姐笑得直不起腰:“她说你是懒人多忧思,不着边际!” 皮拉吨一手拉着哑女,一手装出狠狠的表情,指着哑女:“你你你!怎么打手语也这么厉害的嘴!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哼!” 哑女手上讨着饶,表示绝不再犯。 水姐也打圆场,指着不远处路上,一座显眼的寺庙,藏经阁上镶嵌着的金箔、彩色玻璃、镜子碎片、彩色陶瓷片……流光溢彩,就像佛法光辉的具象化。 “咱们多久没去寺庙了?”水姐扭头问两个人。 “得有个十来天了吧?”哑女打着手语。 “哎哟,那是够久了!平时路上碰到佛龛也没机会拜一拜,失了诚心了都。” 这座村里的寺庙,比起大庙来,算不上有特色。 但是作为整个村庄最金碧辉煌的建筑,被周围晒得墙体褪色的板房一衬,更加恢弘高大了许多。 本地人每年去寺庙的次数可以周计,除了节假日、平时的周末、生日、葬礼,甚至有的集市,都在寺庙里过。 信仰已经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跟吃饭喝水呼吸一样自然。 哑女把露出膝盖的短裙往下拉了拉,看起来刚好能遮住膝盖,才跟着水姐走进了寺内。 台阶两侧是造型精美的多头那伽(蛇神)栏杆,象征着连接人间与佛国(须弥山)的彩虹桥,也寓意着守护佛法。 脱掉鞋子后,整齐码好,走上主殿,三人都安静了许多。 水姐帮他们拿了多瓣重莲和线香、金箔,连皮拉吨都闭着嘴巴专注手上的莲花。 他先把莲花在手里拍拍,然后把外面的叶子叠成三角形尖尖,两只手利落地上下翻飞,看得哑女目瞪口呆。 等他弄完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指导哑女折的手法。 “想不到你手工活不错!”哑女冲他竖个大拇指。 他小声解释:“我每年都去寺庙出家,有一年在寺庙折了两个星期的莲花。嘿嘿~”他小眼神狡黠,“不过我学了两天才学会……” 哑女知道他每年都要出家,可是至今不知具体原因。 前面参拜的人走了,他们跪到了垫子上,男女跪的方式有区别,这些做惯了的内容,从出生就被大人教习。 反而是水姐,按照华人的方式来拜,她留意过当地人的拜法,觉得改来改去太麻烦,心诚则已。 等拜完了,随着人群往另一处偏殿走,几尊佛像上,早就叠了几层金箔。 菩萨慈悲,善女心诚。哑女想。 第26章 ☆、26老虎凶猛,菩萨慈悲 日子贫苦,但也清爽。 暂时到了这么个不着南北的地儿,甩了尾巴,也没新的麻烦。 更何况,还有塔哥这个内应。 昨天水姐刹住口的,不是“他们”,而是“塔哥”。 从暖村出走之前,塔哥执意要同她一起。 我们已经分开那么久了,你不爱我也罢,恨我也罢。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待在你身边,外面凶险,我保护你呢?塔哥问。 面对年少时的爱人,再见已经物是人非,人到中年。 按理说,别再执念,以前的恩怨、前世的爱恨……又如何,带上哑女,和塔哥躲进乡下,这种日子不好吗?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 可,她宁可痛苦,也不想假装忘了,忍受麻木。 她一只手扯着塔哥的衣襟,像小女孩一样怯怯地。 她内心汹涌,几乎要落下泪来,还是放下了手,说,不行。 定了定神后,她说,等我回来,我们去北方,去下雪的地方,离开这热带。 但是眼下不行,一起走目标太大,我也需要一个人接应,暖村这儿,绝对还没完。 塔哥没说话,低下头,狠嗅着水姐身上的药草香。 他如何不答应呢,哪怕她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 这几天他们仨除了花销,倒也攒下几千铢。 皮拉吨虽然算数不行,但是串茉莉花串又快又好,还有些新花样,他试着做了几串复杂的,结果溢价几倍卖了出去。 哑女夸他手艺不错,他害羞地挠头:可是别的我也不会呀。 于是他和水姐的工作掉了个,水姐负责销售,他坐在天桥下串茉莉花串。 生意稍好后,水姐下一次去批发市场,多买了些金盏花、玫瑰、万寿菊、缅栀子……花种类多了,更繁复的花串就能做了。 甚至有个司机专门跑过来为他的母亲订退休花串,提前给了200铢订金。 皮拉吨有些臭屁,两张纸币在他手里灵巧地变成了小扇子:“诶,水姐,你说以后我开个花串店怎么样?” 水姐鼓励他:“开,开成连锁,我们都给你打工去。” “水姐,你又打趣我!”皮拉吨不好意思地瑟缩了回去。 “哎哎哎,我说真的,吨吨!你这手艺,棒的!” 哑女挤到他身边,伸出大拇指,空空也有样学样,伸出了毛茸茸的大拇指。 几个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皮拉吨就势举起空空:“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啊!”转头嘱咐哑女,“那可说好了哈,等我有钱了,我就给你买一间书店,隔壁给水姐开一间中医店,我妈的小卖部也可以一起!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拿鼻头蹭蹭空空的肚皮:“你也有份!我买很多小狗陪你玩!” 空空被痒得咯吱咯吱叫,哑女看着他们闹,水姐看着他们笑。 他们温馨得像一家人。 不,他们就是一家人。 晚上收工,水姐带他们去二手店,挑了几个枕头和泡沫垫,皮拉吨抱着个射箭玩具不撒手,水姐也给他买了。 回去的路上,皮拉吨一路踢着石子,一路对着影子变身。 许是白天太累了,睡眠环境一改善,皮拉吨就呼呼大睡。 月光明亮,屋内清清白白。 哑女睡在新垫子上,翻了几个身。 了解了皮拉吨的兴奋和憧憬,哑女反而隐隐担心,难以入睡。 听到水姐也在翻身,她转过头,两人躺着四目相对。 哑女看到水姐头上已经有了几根显眼的白发。 她用手势问:要不要把白发拔掉。 在暖村的时候,水姐常常找哑女帮她拔头发。 第23章 下雨的时候、不忙的时候、想吃完饭的时候…… 水姐小声问:“多吗?” 哑女犹豫着,抿了抿嘴,点点头。 水姐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哑女也坐到她旁边。 水姐把头枕在哑女的腿上,她开始拔白头发。 哑女看到白发,想起了白雪。 她问:“等这里结束,我们去有雪的地方,好吗?” 水姐曾经向哑女描述过北方,甚至是更北方,自己父辈的来路。 那是另一个国家,有几个月的时间被大雪掩埋。 她出生的时候,山里下了一场大雪,那是她一生中唯一见过的一场雪。 父母怀念着故乡,想给她起名为“雪”,但是“雪”太寒了,所以改成了“水”。 可那场大雪她并不记得,每次都是刷新父母的描述。 她也想看看,雪是什么样子的,下雪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好,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再也不回这里了,我带你去下雪的地方。” 哑女安心地闭上了眼。 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要是能一直这样按部就班就好了。 水姐站久了腿痛,和皮拉吨换了岗位,这次还是他去推销。 正在串茉莉花串的水姐,远远留意着皮拉吨。 就低头抬头的功夫,皮拉吨不知哪儿去了。 水姐心想这臭小子,不定在哪猫着躲懒呢! 可她环顾四周,却没瞅见皮拉吨半个影子。 只看见一群穿着橘色马甲的司机围在一起。 心想大事不妙,赶紧跑过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却见皮拉吨被围在中间,他暴怒地抖着。 在他面前,一辆摩托车车灯稀碎四溅,摩托车前挡板,一个拳头大的凹陷兀自诉说着。 摩托车的主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似乎刚刚恢复血色。 水姐安抚着皮拉吨,问什么情况,他却两眼直瞪着,呼呼喘着粗气。 周围好事的人帮他解释:“人司机就说了他句‘胖胖’,就……” 听到“胖胖”两个字,皮拉吨再次暴起,像柴火被风箱煽动。 水姐赶紧把哑女喊过来。 几个司机叫嚷着:“把车打成这样,修一下也要5000铢,赔钱!不赔钱不能走!要不去警局也行,咱们一块儿去警局!” “对,就要去警局!” 眼瞅着就要坏事,水姐赶忙说和:“不好意思,这是我家孩子。”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赔着笑说,“您看,我们赔钱,你们要多少钱?1000铢够不够?这就是我们今天全部赚的钱了,家里还有两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呢。” 对面一个年长的司机并不松口:“他把车打成这样,一个车灯都要2000铢了,修摩托车不要误工费呀?他家里也有两个瘫痪的老人要养呢!不给5000不能走!” 那破摩托车卖了也不过一两万,张口就要5000铢,摆明了讹钱。 水姐怕他们去警局,那麻烦就大了,她商议着:“那这样您看行不行,我再去筹钱。” 她和哑女商量着,又拿了一千铢,凑成两千给他们。 “几位师傅,行行好,留几百给我们,不然回去还有几张嘴,没法交代。”水姐作揖。 看不下去的路人也往回劝:“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都退一步,以后发大财。” 拿钱走人前,几个年轻的司机还是不依不饶:“看管好你家孩子,傻子就不要带出来了!” 水姐赶忙拉住要发作的皮拉吨,连声说:“好好好。” 这已经不是皮拉吨第一次这样了。 在暖村的时候,有人叫他“胖胖”,本是觉得他可爱,结果他不知道怎么受了刺激,突然跳上去又打又咬。 当时屁嘟赔了一笔钱,还得天天往医院送吃送喝,对方硬是拗了半个多月。 屁嘟说,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你说多难听的话损他骂他,顶多撅着嘴不说话。可你要是提一句“胖胖”,他就像被按下“攻击按钮”一样。 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破坏力十足。有什么办法呢?他天生力气就大,发作起来根本拉不住。 后来有人指点说,他是“犯心魔”,把他送进寺庙里净化净化就好了。 说也奇怪,屁嘟死马当活马医,自从每年把皮拉吨送进寺庙短期出家,他这毛病再也没犯过。 不知道是信仰的力量还是因为寺庙气场干净,没什么起冲突的机会。 “吨吨,你今年去过寺庙没有?”皮拉吨茫然摇头,显然还陷在刚刚的冲动里。 “走,咱们去吃一 顿好的。” 水姐自有打算,吩咐哑女把剩下的饮料便宜处理了。 拿上全部钱,带着他们两个又找了一家自助餐厅。 等他欢天喜地吃完后,水姐向老板打听:“您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能短期出家的寺庙吗?” 老板说:“寺庙有,在我们这一带很出名,叫龙虎庙。据说以前有龙飞升走了,如今寺庙里只剩一百多只老虎。” “龙虎庙?”哑女觉得奇怪,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水姐接着问:“真的有老虎吗?” “对啊,这也是他们一大特色。只不过我也很多年不去了,以前门票只要20铢,现在涨到了300,本地人就很少去了。去也是做义工,帮忙打扫寺庙,算是短期出家。” 寺庙就在一个小村子里,周围的人家都破破烂烂,但道路却修得崭新宽阔,撇开一两处坑洼不谈,简直跟府中心的大马路差不多。 偶尔有一两辆运输车经过,上面写着“冷鲜蔬菜”等字样,遇到坑洼降速,司机边骂边往车窗外吐痰。 三人如西天取经般朝龙虎庙而去。 接待他们的小沙弥说:“我们寺庙没有短期出家,只有义工。但现在义工已经饱和了,暂时不需要义工。” 水姐哀求道:“我们刚从北方过来。就为了这孩子。” 她把皮拉吨拉到小沙弥面前,“这孩子紫外线过敏,”说着揪了揪皮拉吨包裹严实的头巾,“能来龙虎庙,是他最大的心愿。我们赶了很远的路,您就帮他了了这个心愿吧。”说着要把两百铢塞给小沙弥。 “不不不,我们有规定。”小沙弥双手合十,摆手拒绝现金。 可毕竟是出家人,看着憨憨傻傻的皮拉吨竟有些心软。 他下定决心般:“稍等,我去问问主持。” 过了一会儿,小沙弥跑过来兴奋地说:“过来吧!主持说还缺一个饲养员。” 一路上,十几只老虎就散落在场院里——看上去像个废弃的采石场,它们就在寺院的围栏里走来走去。 围栏外还有不少其他动物:孔雀、火鸡、兔子…… 几个僧人竟和老虎一同坐在树下乘凉,他们靠在老虎身上,仿佛它们是温顺的小狗。 皮拉吨被这场景惊得目瞪口呆:“这些人会魔法吗?” 哑女快速地给水姐打着手势:“不是打了镇静剂吧?老虎怎么这么温顺?” 水姐笑着问小沙弥:“为什么你们这里的老虎这么温顺呀?看上去并不凶猛。” 小沙弥双手合十,看样子不是第一次被质疑,解释道:“我们寺庙里的老虎,从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已经习惯了和人一起生活,所以格外温顺。再说,佛门香火多,哪怕是畜生,也会被感染慈悲心怀。” 水姐笑笑,没再问下去。她想起了走私船上那些被关押的动物。 它们被锁在和身体差不多大小的笼子里。那里的动物一个个神情呆滞,仿佛眼睛也被拷上了枷锁。和龙虎庙的动物们相比,可谓天上地下。 确实,菩萨慈悲啊! 第27章 ☆、27《潜伏游戏》 “嘘——”水姐竖起食指贴在唇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她压低声音对皮拉吨说:“我们现在玩的游戏叫‘潜伏’,就像上次在夜市那样,我们几个人埋伏在不同的地方,等到时间了再汇合。” 尽管这些天的逃亡生涯,缺餐少顿的,皮拉吨已经比之前清瘦了些。 可庞大的身躯蹲在灌木丛后,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他不安地扭动着,粗大的手指不停地揪着地上的杂草。 “这么快就回去吗?”他瓮声瓮气地问,声音里满是不情愿,“我妈知道吗?她会打我吗?” 水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皮拉吨肌肉虬结的手臂。 “看你表现。”她放柔了声音,“你不是个小孩子了,要懂得照顾自己。”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不是每个人都和你的力气一样大,小心不要伤到别人,你能明白吗?” 皮拉吨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十根手指绞在一起。 虽然皮拉吨名义上是义工,可他央求着住持帮他剃去眉毛和头发,算是一块出家。 哑女倒觉得,没了毛发,吨吨看起来又丑又可爱,像那种萌萌的毛绒布娃娃。 第24章 空空一见到他,就立马抱住了他的圆脑袋,怎么喊都不下来。 哑女只好去揪它,结果一和皮拉吨对视,就格格笑个不停。 “很丑是不是?”皮拉吨转过身,生气不看哑女。 “不不不,很可爱!像布娃娃!”哑女转过去,解释着,“而且,吨吨,你眼睛嘴巴看起来很像妹妹,妹妹,女孩。” 说完,她忍不住捏了捏皮拉吨的脸颊。 皮拉吨被她一夸,咧个大嘴摇摇脑袋,开心地发出拟声词。 他高兴的时候喜欢说一些拟声词,“wawa”、“nunu”、“ouou”……倒是有些,可爱。 水姐眼珠一转,也凑近皮拉吨,神秘兮兮地说:“等这里结束后,我们去吃海鲜自助,听说花府的海鲜自助是最有名的。” 黯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猛地抬头,差点撞到水姐的下巴。“真的?” 兴奋地搓着手,口水几乎要流出来,“能去那种可以钓虾的地方吗?玻璃池里养着罗氏虾,虾是活的,我想钓虾玩!” 水姐一挑眉:“你说了算。” 看着皮拉吨重新雀跃起来的样子,她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虽然龙虎庙人来人往看似安全,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去处,倘若这次没送皮拉吨出家,以后不定发作出更大的麻烦来。 再说,水姐觉得,大庙肯定比小庙安全,小庙什么都不透明,大庙则有无数双眼皮子盯着。 远处传来小沙弥的呼唤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水姐快速对皮拉吨说:“我 们隔天见次面,到时候我们来找你。” 皮拉吨依依不舍地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前来接他的僧人走了。 水姐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寺庙侧门,才转身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哑女使了个眼色。 两人装作普通游客的样子,慢悠悠地在寺庙里闲逛。 开放日很多家长带着小孩子来龙虎庙,卖小吃的商贩也瞅准了商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热烘烘地像一锅沸腾的饺子。 水姐掏出手机假装拍照,实则暗中记录着寺庙的布局。 这座由采石场改建的饲养场占地广阔,除了中心区域供奉佛像的主殿外,四周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兽笼和围栏。 “看那边。”哑女轻轻碰了碰水姐的手臂,用眼神示意。 几个志愿者推着小推车经过,车上堆满了新鲜蔬果。 水姐眯起眼睛,留意着那些蔬菜的种类,很多都不是热带常见的,价格算不上便宜。 “有意思,”水姐低声说,“一个寺庙需要这么多新鲜食材喂养动物?” 她们继续向前走,来到老虎观赏区。 几只慵懒的老虎躺在特制的平台上,任由游客在僧人的指导下抚摸拍照。 水姐注意到每只老虎都懒洋洋的,显然对游客见怪不怪。 她们花了将近一小时才逛完整个寺庙,水姐的手机相册里多了十几张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抓取的照片。 离开寺庙后,两人没有立即返回,而是沿着高大的围墙缓步行走。 水姐假装系鞋带,检查围墙下的排水沟是否可以作为进出通道。 哑女则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下记号,为下次与皮拉吨碰面做准备。 “这边不行,”水姐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有监控。” 她们继续向前,绕到寺庙后方的一片树林。这里的围墙年久失修,有几处砖块已经松动。 水姐和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点点头。 离开寺庙范围后,两人开始寻找合适的住处。 烂尾别墅群显然已经不安全,皮拉吨离开后,两个女人住在那里太显眼。 “我们需要一个既能隐藏身份,又方便行动的地方。”哑女边走边思索。 她注意到路边一家半拉着卷帘门的小餐馆,几个女人正在里面忙碌。 “饿了吗?”水姐问哑女,不等回答就拉着她走进餐馆,“正好打听一下租房信息。” 餐馆里弥漫着香茅和椰奶的浓郁香气,小铝锅里沸腾着外卖餐点。 一个扎着长马尾的瘦女孩抬头看了她们一眼:“要吃饭吗?但现在不是饭点,菜还没齐。” 水姐微笑着点头:“没关系,我们要份冬阴功,加虾的。可以多加一份虾吗?” “60泰铢。”女孩麻利地转身,从冰柜里取出鲜虾。 店子不大,老板娘兼做传菜员,吆喝完又噼里啪啦算账。 等待食物的间隙,水姐故作随意地问老板娘:“请问这附近哪里租房便宜?我老公在附近伐木场工作,孩子要来上学……” 老板娘还没回答,煮冬阴功的女孩就凑了过来:“往里走第一个岔路口拐进小路,有我们村的自建公寓。便宜,但条件差。” 水姐接过打包好的冬阴功,道谢后和哑女离开。 按照指引,她们很快找到了那栋藏在村子深处的二层自建房。 房子漆成刺眼的粉红色,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房东“茄子花”正如描述中那样夸张——紫色上衣配柠檬黄帽子,眼影浓得像被人打了两拳。 她正窝在旧沙发里刷手机,听到动静才懒洋洋地抬头。 “租房?”她上下打量着两人,“短租加钱,不包水电。2200铢一个月。” 水姐假装犹豫:“能先看看房间吗?” 茄子花哼了一声,不情愿地领着她们上楼。 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 二楼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只有一扇小窗,窗外正对着一条发臭的水沟。 水姐勉强笑道:“再便宜一点呗,我们就租了。2100怎么样?我们住的时间长。” 茄子花嘬了一下嘴:“楼下交钱。” 水姐争取:“行李还在工地呢,房子你帮我留下,晚点再来付钱。” 茄子花无所谓地摆摆手,又窝回她的沙发去了。 离开公寓后,水姐找到一家不起眼的牙科诊所。 她毫不犹豫地躺上诊疗椅,指着自己左下颚的一颗金牙:“拔牙。” 牙医惊讶地看着她:“这颗牙还很健康……” “没办法的,我妈生病,在医院等钱呢。”水姐扮可怜。 “那拔牙费我不要了,你就给个麻醉的钱吧。”医生叹了口气。 “祝您发大财!”水姐感激地双手合十。 随着嘴巴的麻木和金属钳的冰冷触感,那颗陪伴她多年的金牙离开了牙床。 水姐吐出一口血水,接过牙医用酒精棉包好的金牙,头也不回地走出诊所。 隔壁的典当铺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头,他眯着眼睛检查金牙的成色,边检查边说,最近金价降了不少。 水姐没理他,数了数钞票,给的价格勉强公道,点点头塞进内衣暗袋。 她们叫了辆摩的,哑女坐在后座,紧紧抱着购物袋,眼睛却不断扫视着周围的街道,分辨着小路和岔道。 回到公寓时已是傍晚。茄子花不在前台,只有一只肥胖的橘猫蜷缩在沙发上。 哑女迅速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然后用手语比划:“没有别的,但墙太薄,隔音很差。” 水姐点点头,开始布置这个临时据点。她把即食面放在床下,将一部分现金缝进窗帘的褶边里,另一部分塞进香皂内部。 最后,她取出二手店买的廉价手机和sim卡,组装成一部临时通讯设备。 夜幕降临,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悠长而沉重,像是某种说不清的预兆。 哑女躺在床上,手握着刀柄,窗外臭水沟里青蛙鸣叫正兴,她终于沉沉入睡。 第28章 ☆、28超级老虎节,我当妈妈啦! 收拾停当后, 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这是自暖村那场大火后,她们头一回睡得这般踏实。 夜色像块浸了油的绸布,湿漉漉地裹着这间廉价公寓。 她们从傍晚六点一直睡到次日晌午。 直到几只灰鸽子扑棱棱落在生锈的铁栏杆上,哑女才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敲敲铁栏杆。 可这些城市里的飞贼早不怕人,翅膀一振便散开,不多时又落回原处,趾高气扬地踱步。 哑女忽然想起20铢店给的红塑料袋。 她把它撕成条状挂在栏杆上,晨风一吹,那些红色触须便张牙舞爪地飘起来,活像夜市里卖的恐怖面具。 鸽子们这才悻悻飞走,羽毛掉在晾衣绳上,像几片灰色的雪。 这房子的确够阴,极好地避了太阳。 太阳热烘烘的,他们却感觉不到。 本想再睡会儿,敲敲打打的声音又闯进来。 哑女扒开窗帘望去,只见一辆彩绘广告车被围得水泄不通。 穿橙黄袈裟的僧侣和花枝招展的舞者混作一团,金箔纸折的老虎头在人群里时隐时现。 第25章 “干!搞什么鬼?”水姐在后面拍哑女,阳台太逼仄了,并排两个人站不下。 哑女摊摊手,表示不知道。 楼下摩托车摊主正支起褪色的遮阳伞。 玻璃柜里摆着些模糊的吃食,融化的冰水顺着柜角滴答成线。 睡了一觉后,肚子饿得很。 水姐打算去瞅瞅,临出门突然转身,食指在唇边竖了竖。 哑女会意,把门链扣得严严实实。 房东茄子花正往神龛前摆新鲜茉莉。 见水姐经过,她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突然抓住水姐手腕:“今天不去龙虎庙?电视台都来啦!” 水姐问:“什么活动啊?这非年非节的。” 茄子花说:“哎,‘超级老虎节’呀!你不知道吗?有名得很,电视台和报社都来拍,宣传采访呢。有村民在山上发现了几只幼虎,前几天送到龙虎庙去了,今天举行收养仪式,好日子都赶一天去了。” 顿了顿,她疑惑地问:“你男人不在工地吗?就是他们那边发现的。这么大事儿没跟你说吗?” 水姐漫不经心地捋捋头发:“他们男人聊工地,比念经还无聊。” 茄子花赞同地点头:“我觉得也是。你下楼干什么?” 水姐回答:“饿了,去门口看看卖的什么吃的。” 茄子花连忙提醒:“哎,我跟你说,那摊子宰人的!你往左拐,那边有卖香蕉的,便宜!就是水果老三样——香蕉、芒果、菠萝蜜。门口那家,一小块就收你20铢!” 水姐道了谢,往门口走。 小摊摊主窝在玻璃柜后,正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柜里的水果满满当当,铺垫的冰块融化,滴滴答答化成了水。 她按照茄子花的指示往里走。 卖水果的老妪蹲在塑料布上打盹,苍蝇在她腌菜似的脸旁盘旋。 水姐挑了串青芒果,突然听见身后有小孩在唱:“老虎老虎吃大餐,吃完大餐瞅不见……”调子古怪得很。 水姐买了几样,顺便给茄子花带了一份。 寺庙的场面比她们在公寓里听到的还要壮观。 整个寺庙洋洋洒洒铺满了人,勉强让出一条小道来。 记者们的摄像机像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后面跟着主持和一头成年大老虎。 有人看热闹,有人等开斋饭。 哑女踮脚张望时,正撞见皮拉吨顶着满脸油彩从偏殿溜出来。 他新剃的光头上画着黑色王字,那道青疤倒成了老虎的胡须。 不过他混在一堆画着老虎颜料的工作人员中,整个人反而变得不起眼来。 “昨天让他不摘头巾,骗小沙弥说紫外线过敏,转头就忘了。”哑女心想,不过既然没被发现,也就算了。 她绕到皮拉吨身后,冷不防拍了拍他右边,然后快速闪到他左边。 皮拉吨往右边看去,什么都没有,转向左边才发现是哑女。 胖脸立刻咧开傻笑:“哑女,你就会捉弄我。” “吃饭了吗?吃的怎么样?”哑女打手势问。 皮拉吨说:“喝了红薯粥,味道还不错,吃了好几个鸡蛋。” 他神秘兮兮地扯着哑女,非要给她看自己刚认识的小老虎。 “这是星星,就是天上的星星!他多可爱呀,刚会走路呢,像小猫一样。” “你负责养着他吗?”哑女问。 皮拉吨点头:“对,我负责养他。偷偷跟你说,每次我都多给他一块胡萝卜,他吃得可开心了。” “那你就是他的妈妈了,他会把你当成他的妈妈的。”哑女逗皮拉吨。 “呀!那怎么办?我可是男的呀?”皮拉吨又急又疑惑。 看到哑女偷笑,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歪着头指着哑女,一副“我都不稀罕说”的表情。 “你们住哪里呀?”皮拉吨转而发问。 哑女笑笑:“就在那边村子里。” 这时,摄像头转向他们这个方向,哑女悄悄拉着皮拉吨走开了。 他们找了个清闲去处,两个人靠在厨房后门,偷吃喂老虎的芭乐。 庙里的铜钟突然敲响。 惊起的鸽群中,有只灰羽的屁股开了水闸,白的黄的绿的撒了皮拉吨一脸。 “我也太幸运了。”皮拉吨不在意地抹了抹脸。 “别这样,去洗一下,水姐说过,鸽子很脏,会有病毒。”哑女打断他。 皮拉吨想起来什么:“对了,水姐呢?没跟你一起吗?” 水姐正在园子里逛着,记忆被拉回女儿珍珠溺亡的那天。 修道院也是这样隆重的活动。 大善人来寺庙捐助,给几个学生捐钱,举行仪式,还有斋饭随便吃。 自己带着珍珠和哑女去看,听讲经的时刻,珍珠吵着要去上厕所,水姐没在意,任由她自己出去了。 哑女却不放心,一路说着“对不起,让一下”闪出了人群。 过了一会儿,人群轰隆隆地往外跑去。 珍珠溺亡在厕所门口的蓄水桶里,小脸就那么飘在水面上,像跟自己捉迷藏一样。 第一个发现她的哑女在原地怔怔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时的哑女还是鸦女,从此变成了哑巴,也变成了“哑女”。 事后问什么,她都不记得。 寺庙的一个小沙弥说,珍珠像是上完厕所后去舀水,探着身子,不小心栽了进去。 可是蓄水桶里的水并不少,舀子是塑料的,就浮在水面上,说什么也不用探着身子去取。 邻居大嫂猜测,是不是哑女不小心导致珍珠落水,所以她才心怀愧疚,不敢说话? 可水姐知道,别人拍照的角落里,事发时哑女并没有和珍珠在一起。珍珠去厕所的那几分钟里,哑女正忙着摘树上的黄花。 可到底是谁杀了自己的女儿呢?是小孩子意外落水吗?还是另有凶手呢? 法医的诊断是溺水而亡,可这就是真相吗? 第29章 ☆、29佛祖开眼啊 几次三番下来,哑女和水姐已经摸透了与皮拉吨接头的门道。 每逢双日,趁着龙虎庙对外开放的午后时分,在香烟缭绕的游人堆里碰头。 这天日头毒得很,庙檐下的铜铃被晒得发烫,鸽子都躲到檐缝里不出来。 水姐正拉着哑女往外走。 青石板路上突然窜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支快化完的甜筒,奶油顺着她黝黑的手指往下滴。 小丫头就这么直愣愣杵在两人跟前,一边舔着黏糊糊的掌心,一边用黑葡萄似的眼珠上下打量。 “你家大人呢?” 水姐蹲下身,红绸衫下摆扫着地砖上的香灰。 小丫头扭头往功德箱那边努努嘴,人群里有个穿筒裙的妇人正在添香油钱。 “找我们有事?” 水姐从兜里摸出张印着老国王头像的纸币,在指间转得像扇子。 小姑娘突然踮起脚,带着椰子冰淇淋的甜腻气息凑到水姐耳边:“那个胖哥哥......”她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被坏人抓住啦。” 水姐收起笑容,装作整理鬓发的样子,眼角余光扫过庙门外的棕榈树,捕捉身后的人群。 她知道,关皮拉吨的人正站在不远处观察着。 她表现得特别慌乱,故意让对方在这场猫鼠游戏中占了上风。 把纸币塞给小女孩,拍拍她的头,说:“再去买支冰激凌吧,这只快要化掉了。” 等那抹鹅黄色身影蹦跳着消失在大殿拐角,她拽着哑女的手腕快步钻进放生池边的竹林。 二十分钟前,皮拉吨刚跟他们见过面。 但她们没想到的是,几天前的电视报道上,皮拉吨脸上厚厚的油彩却没盖住那道青色疤痕——大师刺符失败的产物。 走私团伙看到那道青色疤痕,认出了皮拉吨。 “佛祖开眼啊。”医生摩挲着翡翠佛牌冷笑。 此刻皮拉吨正被关在食物储藏室里,全白的义工服下捆着浸水的麻绳。 走私犯们要拿他当饵,钓出这对总坏好事的凶母女,还有那只该死的猴子。 皮拉吨没扛过第一轮拷问,连偷吃过给老虎的芭乐苹果都招了。 现在医生的人就埋伏在寺庙后墙外,那排铁皮屋顶的僧舍在烈日下泛着白光。 “不能在庙里动手。”医生嚼着槟榔吩咐黄毛和老马。 香客们的手机镜头比枪口还麻烦,更别说那些总爱多管闲事的外国义工。 他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像处理上个月湄南河捞出来的那具浮尸。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引出寺庙,悄悄地解决他们。 水姐和哑女得到消息后如法炮制,也找了个小孩传消息给皮拉吨,然后急急赶回了公寓。 主持看着包装完好的炸猪皮,总觉得不对劲,遂打开检查。 果然,在炸猪皮中藏着一张米色的纸条,上面写着:“我现在在公寓等你,快跑,现在就走。” 第26章 主持把纸条递给医生。 “走!”医生猛地踹飞脚边的蒲团。 老马手里的佛珠“啪”地断了,檀木珠子还有佛牌滚了一地。 几人都领教过哑女的逃脱术,赶忙开车往公寓去。 公寓里的陈设一清二白,床底、衣柜、甚至空调外机……都检查过了,连个活物都没有。 水姐的确回了公寓,但她们并没有进房间,没进楼道的阴影后,她打开一楼丢垃圾的小门——这是前几天去买水果留意到的。 然后,两人又从后门又绕了出来。 她们翻到小路上,蹲在附近。 等送蔬果的冷藏车开到地势平缓的地方时,从后面迅速爬上,伏在车顶。 医生带着人在自建房守株待兔的时候,两人早又回了寺庙。 可是医生毕竟不是傻子,越等越觉得不对劲。 忍不住冲上楼去,结果房间里只有一些不值钱的日用品,别的什么都没留下。 茄子花还想拦一拦,被医生的眼神吓回去,瓜子壳还粘在嘴角,气势不足地问:“她们欠钱了吗?” 医生没回答,反而提问:“人呢?” 茄子花指指不起眼的小门:“那呢!”补充说,“刚刚我看他们回来了,以为他们要上楼取东西,结果直接又从后门出去了……” “你这里还有后门?”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屋子,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 果然,在破败的围墙阴影下,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蜿蜒着斜伸向后门方向。 黄毛踢翻了脚边的塑料凳,骂骂咧咧地跟出来:“这两个娘们又跑了!” 他抓了抓不舒服的帽子,又补充道:“没事儿,不是还有皮拉吨吗?她们能跑哪儿去?” 医生喝道:“皮拉吨顶个屁,那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再晚5分钟,哑女一行人就能跑出包围圈。 “他们是不是去救皮拉吨了?”老马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医生闻言一怔,随即脸色大变。 立即发动汽车,往寺庙蹿去。 黄毛的棒球帽在急刹时飞出了车窗,露出地中海发型上黏腻的汗珠。 “饵要是没了,那就全完了。”医生咬着牙自言自语,车速表指针不断向右偏移。 老旧的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老马双手紧紧捧着佛牌,急得结巴:“我……我还能看……看到……阿霞吗……九爷……还能让我……让我……见阿霞吗?” 医生喝道:“闭嘴。”医生厉声喝道,随即深深吸了口气,鼻孔扩张又收缩。 “留意路边,看有没有那俩娘们的影子。九爷已经发话了,抓不到他们,我们都难做。” 黄毛抓着车顶的把手,随着汽车颠簸左摇右晃:“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黑猫找他们,九爷也找他们?” 医生说:“应该是别的线出了问题,意外被他们发现了。不该问的别问。干好九爷交代的就行了。” 黄毛和老马下意识地抿住了嘴,望向窗外炙热太阳下的芭蕉林。 风一吹,它们像极了人手在招摇。 转眼间,龙虎庙斑驳的围墙就出现在视野中。 医生一个急刹,轮胎在砂石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说来也巧,就在他们准备下车找住持帮忙搜查的时候,一辆白色冷藏车从庙侧的小路缓缓驶出,几乎迎面而来。 老马眯起眼睛:“今天有发货吗?”他的声音里透着困惑。 黄毛摇下车窗,伸长脖子张望:“没接到通知啊。” 医生笑了出来。 冷藏车的驾驶座上,水姐紧张地握着方向盘。 第30章 ☆、30猎人与猎物 四周寂静得诡异,诵经声、虎啸、蝉鸣全都消失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 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调换 黄毛正沉浸在轻易得手的狂喜中,杀了他们两名同伙的水姐,此刻也不过是他们砧板上的肉。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回去邀功领赏,或许还能趁机多揩点油水。 就在这忘乎所以的瞬间,脖颈侧面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啊来哇!”他下意识地咒骂出声,以为是蜂虫叮咬,伸手就往痛处摸去。 指尖触到的却不是毛茸茸的虫体,而是一枚冰冷的针头。 狂喜瞬间冻结,化作恐惧直冲头顶。 “医......”他刚要转头呼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眼角的余光瞥见几步开外的医生,同样正捂着自己的脖子,那张平时总是倨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和难以置信。 医生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如烂泥般瘫软在地,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 在彻底陷入混沌之前,黄毛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了哑女的身影。 她无声地靠近,弯腰,动作利落地捡起地上的钥匙。 然后,她走向车斗里的水姐,三两下就解开了手铐。 水姐活动着手腕,眼神扫过地上的两具躯体。 医生的判断确实精准,他捕捉到了皮拉吨这个关键人物,也猜到了哑女和水姐会来救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哑女对这座龙虎庙秘密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深得多,也早得多。 一切的线索,早在那个记者蜂拥而至日子里,皮拉吨就断断续续向哑女透露过了。 那天,寺庙里人山人海。 皮拉吨不断地推着新鲜的蔬果和昂贵的牛羊肉出来。 在他眼里,动物没有高低贵贱,所以他平等地给每个动物分配食物。 可是小沙弥却阻止他这样做,指挥着优先给那些品相好的老虎喂食。 其中,“星星”是最受优待的——它体型最健硕,斑纹最漂亮,是庙里的明星。 然而后来,一次皮拉吨进入围栏,想近距离看看“星星”,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只,耳朵里有一撮标志性白毛的老虎。 小沙弥随手指了一只,说那就是星星。 皮拉吨却记得清清楚楚,星星的耳朵里面有一撮白毛。 那头老虎体型和星星很像,但是少了那撮白毛。 他还以为是自己脑子笨没记清楚,可是后来又有一头小老虎找不到了。 更蹊跷的是虎崽的数量。 他清楚记得虎妈妈生了七只幼崽,再去时却只剩六只,其他僧众也坚称原本就是六只。 “我十以内的数还是数得清的!”皮拉吨私下对哑女嘀咕,百思不得其解。 但疑惑归疑惑,他也不敢多问。 更让皮拉吨和哑女感到蹊跷的,是维持这座庞大寺庙运转的资金来源。 新鲜的蔬果、大量的牛羊肉,这绝非小数目。哪里来的钱支持呢? 门票?重大节日免费,平日票价高昂,游客其实很有限。 媒体曝光后名声是大了,但游客并未如想象中暴增。 反而寺庙收容的受伤动物越来越多,村民们在山上捡到被偷猎者捕兽夹所伤的动物,都往这里送。 光靠门票,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如此庞大的日常开销? 私人捐助? 哑女思忖着。如果有,为什么不公开? 她见过的“善人”,哪个不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恨不得把名字刻在庙门口。 可龙虎庙的捐助者,似乎从未在公众视野中出现过。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捐助者? 那这源源不断的资金从何而来? 哑女曾仔细观察过庙里的僧人。 他们衣衫朴素,甚至打着补丁,身上也无金银首饰。 但他们的鞋子——哑女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脚上——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鞋子,却是轻奢品牌的运动鞋,一双就要好几千块。 僧人的清贫并无硬性规定,但这与他们外表的朴素形成的反差,以及这明显超出正常化缘收入的消费能力,都指向一个可疑的收入来源。 哑女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逐渐成型:没有捐助者,只有交易者。 寺庙可能在进行某种隐秘的交易。 但这仅仅是猜测,毫无实据。 直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深夜。 那天深夜,皮拉吨饿得睡不着,偷偷溜进食材储藏室翻找吃的。 冰箱里堆满了新鲜的牛肉和水果,他拉开最底层的巨大抽屉,想找点能垫肚子的干货。 手指却在抽屉深处意外碰到一个冰凉的凸起。 他下意识地一按—— “咔嗒”一声,冰箱后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幽暗的通道,一股比冰箱更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皮拉吨愣了一秒,“饿”向胆边生。 他咽了口唾沫,摸黑走了进去。 皮拉吨看到了几乎让他血液凝固的景象:一排排铁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具具老虎的尸体! 第27章 它们如同巨大的毛绒玩具,安静地“沉睡”在冰霜之中,每一具身上都贴着一张标签——a7、b3、c12……冰冷的字母和数字,像商品的条形码。 皮拉吨惊恐的目光扫过,心脏猛地一沉。他在其中看到了“星星”! 那熟悉的身形,还有耳朵里那撮标志性的白毛!它真的死了,被冻在这里! 而在冷藏室最深处的角落里,几个单独的冷藏柜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玻璃瓶。瓶身上印着复杂的英文标签。 皮拉吨一个字也不认识,但他努力记住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字母组合——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后来,当皮拉吨颤抖着向水姐描述这一切时,水姐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她告诉皮皮,那些瓶子,是高度浓缩的兽用麻醉剂和镇定药物。 谜底揭开了:寺庙里那些老虎为何如此温顺?是长期的药物控制。 而要无声无息地杀死或转运这些猛兽,还有什么比先用强效麻醉剂放倒它们,更简单高效的方法? 水姐后来悄悄拿走了几支最新效期的麻醉针剂。 “以防万一,”她那时对哑女比划着,“但愿永远用不上。” 得知皮拉吨的发现后,哑女立刻开始思考另一个关键问题:体型庞大的老虎,如何能掩人耳目地运出去? 僧人们日常出行靠走路或小电动车,根本不可能。 答案,就藏在那些印着“龙虎庙慈善基金会”字样的冷藏车里。 哑女曾多次观察过这些车辆,外表平平无奇,但每次打开后厢卸货时 ,那喷涌而出的白色冷气异常强劲,站在几米开外都能感到刺骨的寒意。 蔬菜水果,真的需要如此低温吗?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此刻,所有线索瞬间贯通——那些所谓的“食材运输”,不过是完美的幌子! 冷藏车强大的制冷系统,根本不是为了保鲜蔬菜,而是为了运输那些冰柜里冻得硬邦邦的虎尸、虎骨、虎皮,甚至可能是在深度麻醉状态下、被伪装起来的活虎。 还有什么比这些日常进出、运送“慈善物资”的车辆更隐蔽的运输工具呢? 哑女终于想起,为什么“龙虎庙”三个字听起来如此耳熟。 在船上,医生和他的手下曾不经意地提起过,说要去“龙虎庙拿几头老虎还是什么”。 那个“拿”字,当时听起来就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那不是偷,而是去取自己的东西。 原来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医生三人发现皮拉吨的时间是白天,间隔很短。 哑女推断,皮拉吨一定还被困在寺庙里。 寺庙结构简单,除了僧舍、动物活动区,唯一一个非人非兽居住、又足够隐秘的地方,就是那个食材储藏室。 找到被困在冰冷库房里的皮拉吨后,哑女没有立刻冲出去营救。 医生他们手上有枪,自己和皮拉吨就算力气再大,正面硬碰硬也毫无胜算。 更重要的是,必须弄清楚他们穷追不舍的动机:是为了北方那个庞大的网络?还是暖村那边暴露了? 于是,一个计划在水姐和哑女之间迅速形成。 由水姐故意暴露行踪,充当诱饵,上演一出“引蛇出洞”再“瓮中捉鳖”的好戏。 她们一直在暗中准备着这个计划,等待合适的时机。 只是医生意外发现了皮拉吨,迫使她们不得不提前行动,按下了这个计划的加速键。 当哑女在寺庙外隐秘处,看到医生三人的车驶回时,水姐立刻发动了汽车,故意迎面开了过去。 果然,鱼儿上钩了。 医生他们以为抓到了落单的水姐,欣喜若狂地将她制服,铐住,塞进了那辆已经关闭了制冷的车斗里。 当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全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进哑女精心编织的猎网。 就在黄毛和医生放松警惕,以为大局已定之时,阴影中潜伏的哑女果断出手。 她利用皮拉吨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麻醉吹针,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细小的针头带着药剂,悄无声息地刺入他们毫无防备的脖颈。 现在,三人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偶尔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呼吸虽然平稳,却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车斗里,水姐揉着手腕,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31章 ☆、31怎么被这娘们灌迷魂汤了 “你怎么在这儿?”皮拉吨上前就是一脚,那一脚结结实实蹬在黄毛蜷缩的腰肋上。 力道之大,让黄毛整个人像只被开水烫过的红虾,猛地弓起背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皮拉吨一把揪住黄毛的衣领,双目赤红,声音发颤:“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星星!” 黄毛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憋成了猪肝色,却倔强地别过头,一个字也不肯吐。 老马瘫在墙角,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前襟湿得能拧出水来。 药房里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气味,若有若无,却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医生冷着脸,头侧了侧,露出脖子上的针眼:“说说吧,怎么发现的?”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水姐没有回答医生的质问,反而直接反问。 然而,没人接她的话。 地上三人,黄毛忍着痛蜷缩,医生眼神阴鸷,唯独老马还在抽抽噎噎:“阿霞可怎么办啊……呜呜……没了爸爸,她一个人可怎么活……” “闭上你妈的臭嘴!”医生厉声喝道。 吓得老马浑身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控制不住的呜咽。 水姐蹲下身,直视老马的眼睛:“你可以不说,但永远别想再见阿霞。” 老马猛地抬头,皱纹里夹着泪,嘴唇哆嗦着:“你认识阿霞?” 水姐肯定地点点头:“她长得很漂亮,我知道。” “噗嗤!哈哈哈哈!”医生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几乎岔了气。 整个药房都回荡着他夸张的笑声。 水姐眉头微蹙,冷冷看向他:“你笑什么?” 医生好不容易止住笑,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戏谑:“笑你们这群臭骗子!连编个瞎话都他妈漏洞百出!” 水姐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是哪里?是语气?眼神?还是对“阿霞”这个身份的臆测过于草率? 黄毛嗤笑:“阿霞要是美女,母猪都能上树咯!她是老马的闺女,亲闺女!丑得能把鬼吓跑!” 得,诈胡被当场抓包。水姐抿紧了嘴唇,一丝懊恼飞快地掠过眼底。 她低估了这些人的警惕性,也高估了自己临时编造的谎言。 老马又急又臊,连忙辩解:“也……也没那么吓人!我闺女……她只是……只是不爱笑罢了!她心好着呢!” “够了!”医生猛地喝止,脸上那点戏谑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和厌烦,“都他妈给我闭嘴!再吵吵这些没用的屁话,老子现在就送你们上路!” 哑女和水姐飞快地打着手语——这三个滚刀肉凑一块根本问不出东西。 水姐当机立断要分开关押,让哑女和皮拉吨看住医生黄毛,自己拽着老马进了里屋。 皮拉吨守在门口望风,水姐临走前比划着约定:三长一短的敲门声是暗号——这里只有她们两个懂手语,更保险些。 药房里的玻璃柜挤满瓶瓶罐罐,水姐扶老马坐在药箱上,蹲下来平视他:“老马,阿霞是你命根子吧?” 老马眼神剧烈地闪烁,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呼吸变得粗重。 水姐趁热打铁,语气里揉进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共鸣:“老马,我的确不认识阿霞,刚才是我情急之下胡说的。但我能猜出来,她对你是顶顶重要的人,比我这条命都重要,对不对?” 她微微前倾身体,制造出一种压迫性的亲密感,“我们之间,无冤无仇。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是一头雾水。你们,为什么像疯狗一样,从船上追到这破庙里,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我 们碍着你们什么了?” 老马拒绝回答,水姐继续开导:“我们都是有儿女的人,谁不想让孩子好好活着?可你也知道,我女儿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从小就任人欺负,我恨不得一个个杀了那些畜生。” 老马喉结滚动,水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松动,立刻压低声音,如同耳语:“咱们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图什么?你配合点,我问完几个问题,立马就放你走。绝不食言。” 她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却带着强大的诱惑力,“我们几个立刻找个老鼠洞躲起来,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回去也好交差,就说我们死了,随你怎么编。皆大欢喜,不好吗?” 老马看看水姐那双真诚的眼睛,又想想自己那“不爱笑”的阿霞,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未来的担忧终于压倒了恐惧,他点了点头。 第28章 “好。”水姐精神一振,但语气依旧平稳,“第一个问题:黑猫,跟你们是一起的吗?听你们指挥?” 老马摇头。 水姐又问:“那天晚上在走私船上发生了什么?” “本来要去喝酒……”老马声音发飘,“突然闯进来几个人……后来医生跟他们嘀咕几句,就……”他猛地刹住话头。 水姐紧盯着他:“这庙里的人和你们什么关系?” “就是买卖关系。”老马眼神躲闪。 “买卖?买卖什么?”水姐追问。 老马闭紧了嘴,用力摇头,显然不敢说。 水姐换了个方向:“你们多久来一次这龙虎庙?” “看……看情况。”老马稍微放松了一点,“有时候我们缺货了,会主动找他们要。有时候,他们手里有‘好货’了,会打电话通知我们,再来取。” 水姐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好货”。 她决定抛出那个在船上听来的名字,试探这潭浑水的核心:“最后一个问题:九爷是谁?” 这个名字按下了暂停键,老马立刻变成锯嘴葫芦,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水姐的心沉了下去。她明白了——医生、黄毛、老马,甚至可能包括这庙里的人,都是“九爷”庞大阴影下的爪牙。 他们对这个存在讳莫如深,唯命是从。这就是问题的核心,也是危险的根源。 她还想再迂回地问问走私船上的具体细节,门外却传来了三长一短的信号。 水姐示意老马噤声,迅速起身,走到门边,问:“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然而,门外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冻结! 一把枪却直直抵在她脑袋上——敲门的是医生。 哑女和皮拉吨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 “惊喜吗?”医生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 他揉了揉脖子上的针眼,笑得猖狂:“没想到这批药被做过手脚吧?早就失了效期啦!标签被换了而已。”说完嘱咐黄毛,“等下记得告诉那帮管事的,再他妈敢拿这种假药糊弄人,下次出事躺地上的,可就是他们自己了!” 黄毛一边龇牙咧嘴地点头应着“知道了”,一边把那个劣质的假发套重新戴好,遮住了他原本乱糟糟的头发。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能看懂手语,对吗?”医生冷笑,“因为我母亲也是聋哑人。你们打的北方手语,我自始至终都懂。” 原来,就在几分钟前,当水姐和老马在隔间里“谈心”时,医生和黄毛看似被控制住,却悄悄交换了几个眼神。 趁着哑女搜查药柜后面是否有其他出口的瞬间,医生猛地暴起! 他用不知何时藏在袖口里的一截输液管,勒住了哑女的脖子。 哑女猝不及防,向后倒去。 听到异响的皮拉吨冲进来,迎接他的,正是黄毛手里的枪口。 在绝对武力的威胁下,两人很快被医生的麻绳捆成了粽子。 绑好两人后,医生示意黄毛看好“粽子”,自己则走到了隔间门前,敲出了那个“安全”的暗号——三长一短。 “把他们交给主持处理,还是我们自己带走?”黄毛走过来,拿出粗糙的麻绳,开始捆绑水姐的手腕。 绳子勒得很紧,深深陷进她手腕上的旧伤里。 缩在隔间角落的老马,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不忍,小声哀求:“算了吧?他们也不容易……” 医生猛地回头,抬脚就狠踹在老马的肚子上:“放你妈的屁!怎么?被这娘们灌了两句迷魂汤,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忘了九爷的规矩了?” 他这一脚极重,老马惨叫一声,剧烈地干呕起来,再也不敢吭声。 医生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老马。 他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枪,踱步到被黄毛捆好的水姐面前。 毫不客气地挑起了水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好了,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们了。”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女人,疑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跟北方有什么关系?”他加重了“北方”两个字。 水姐的下巴被枪管顶着,声音有些发闷:“我从小在北方长大,成年后才搬到了南方讨生活。”这是她之前就想好的说辞。 “你为什么一直追问九爷?”医生的目光锐利。 水姐笑笑:“我只是想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追我们,想要我们的命。” 她试图举起被捆住的双手,做出一个无奈投降的姿态,“总得知道仇人是谁吧?” “放下手!别他妈乱动!”医生厉声呵斥,枪口警告性地往前顶了顶,“为什么要上我的船?那条船,可不是给普通人走的!” 水姐垂下眼睑:“为了省钱。也为了……”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艰难地吐出后半句,“我们欠了高利贷,很大一笔钱。坐火车要身份证,我们不敢,怕债主顺着线摸过来。只能走这种不用登记的水路,赌一把运气。” 医生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再次哈哈大笑起来:“高利贷?就你们?两个娘们带个傻小子?”他笑声里充满了轻蔑,“欠了多少?十万?二十万?这点钱也值得跑路?说出来谁信啊!” 水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是赌博。”她仿佛被这个词压垮了肩膀,“输了很多很多钱,具体多少,我自己都不敢算了。地下赌场的人,要把我的孩子卖掉抵债……”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真实的恐惧和绝望,“我们没办法了,只能这样逃……” 医生狐疑地盯着她,试图分辨她话语中的真假:“我不信!你一个女人,会赌博?还输那么多?你去过地下赌场?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他显然表示怀疑。 水姐无奈地摇头:“你们如果你们是赌场派来的人,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几天就好!”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我一定能弄到钱!一定能还上!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相信我!我发誓再也不赌了!再赌就砍了我的手!” 背景板里,哑女非常配合地垂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也为母亲的堕落和家庭的悲惨感到羞愧和绝望。 而皮拉吨,这个耿直的孩子,此刻却完全懵了!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跪地磕头的水姐,脑子里嗡嗡作响! 原来水姐赌博?还是个亡命之徒? 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简单的世界观,让他一时无法消化,只剩下满脸的震惊和茫然。 “你不是黑猫?”医生将信将疑,但核心的疑虑仍未消除。 水姐抬起头,自嘲笑笑:“你见过一个拖家带口,还带着个残疾女儿的警察吗?” 医生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细节。 突然,他眼神一凝:“等等!你怎么知道九爷的?这个名字,船上我可没提过!” 这才是关键!他死死盯着水姐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水姐坦然地看着他:“船上听你们聊天,断断续续的。你们好像很怕他,又很听他的。我觉得他肯定是你们的头儿。所以刚才被逼急了,就顺嘴胡诌出来,想诈一下老马,看能不能套出点活命的路子。我们,太想活命了……” 医生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 水姐的话,逻辑上似乎没有太大的破绽。 一个欠了巨债的赌徒,带着 哑巴女儿和一个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帮手,为了躲避追债,慌不择路上了走私船,又为了活命,撒点谎,编点身份,甚至不惜下跪磕头……这很符合亡命之徒的行为模式。 “这话,听着倒也什么破绽。”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语气似乎松动了一丝。 但他紧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偏偏跑到这龙虎庙来?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你们来调查什么?” 水姐立刻摇头,语气非常肯定:“不是调查!是这孩子!” 她看向皮拉吨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有个云游的和尚说,必须每年到清净的庙里住几天,吃斋念佛,才能化解。”她苦笑了一下,“遇到你们,纯粹是撞了大运的倒霉。” “那你知道,”医生话锋一转,“为什么黑猫,也要解决你们吗?他们可不像追高利贷的。” 水姐脸上露出茫然:“还是,还是欠钱的事吧?我们欠了太多钱了。可能赌场老板跟警察……有点关系?”她小心翼翼地猜测着。 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心中最后权衡了一下,这女人话里的可信度。 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得出了某种结论。 “行,问完了。” 下一秒,枪口再次抵住了水姐的眉心。 同时,医生的熟练地拉开了保险栓。 第32章 ☆、32穷是原罪弱小是原罪女人也是原罪 第29章 就在医生扣动扳机的刹那,手指突然僵住了。 阳光透过破旧的百叶窗和树杈,在他脸上投下忽闪忽闪的影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那只猴子呢?” 水姐嘴角微微上扬,朝医生身后努了努嘴。 医生三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只见小猴空空荡着生锈的灯绳一个俯冲,长尾如鞭子般甩出,枪已经稳稳落在哑女手里。 “胖胖,上!” 指令一出,皮拉吨像头愤怒的水牛,闷哼一声冲上前去。 他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将几人狠狠撞向斑驳的砖墙。 灰尘簌簌落下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个个龇牙咧嘴。 水姐指挥着,皮拉吨捡起刚刚的输液管,把他们几个牢牢捆了起来。 “你们打算怎么办?”医生抬起头,目光越过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望向水姐。 阳光在他眼镜片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水姐说:“有问必答,我就放了你们。”顿了顿,她抛出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医生三人还是不配合,一副要杀便杀的样子。 哑女捡起小刀,在医生脸上比划。 这张被钱堆起来的脸,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多少针才有现在的美艳。 可只需要一刀,一刀轻轻划过,医生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被迫配合:“上头悬赏你们的人头。我们只走私,不杀人。但……命令就是命令。” 水姐问:“是黑猫吗?” 医生别过脸去,沉默像一堵墙。 水姐问:“你们走私过器官没有?” 医生反问:“什么器官?” 水姐说:“人体器官。” 医生摇摇头,看那样子不像是撒谎:“我们分工明确,走私的只走私,不然在船上也不会放你们走。” 哑女打手势问:“杀了这么多动物,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几个人没吭声,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表情。 哑女继续问:“我数过,十四具幼虎尸体。皮拉吨说,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小老虎也在里面。”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些……只是没运走的,对吗?” 没人回答。老马的脸埋在阴影里,黄毛盯着自己破洞的球鞋。 水姐补充:“动物们何其无辜……” 医生冷哼一声:“何其无辜?动物无辜,人就不无辜了吗?” 他眼镜片后的眼睛通红:“老马的女儿智力不到三岁,可她有什么错?难道因为不够聪明,就可以任由人欺负吗?九爷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像狗一样被人拴着铁链。黄毛呢?他小时候不懂事,偷东西犯了错,出来后这世界已经变了天,怎么都找不到工作,连饭都吃不上。他何其无辜?” 哑女的手势停在了半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冲击到了。 地上的医生冷笑一声:“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应该怀疑你,手语也有方言,而你打的,却和北方的手语无差。你的来处是什么?” “我确实是北方人,你的母亲……还在吗?”哑女问。 盯着哑女上下翻飞的手势,甚至是和母亲相同的小动作,医生有些恍惚。 “她不在了。”似乎是想到了母亲,医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一个人把我抚养长大,捡破烂供我读书。我以为……我们有什么错,错的是他们,是大多数人!多少人不费力就能活着,我们呢?我们活得那么用力,可命运像狗一样穷追不舍。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想活下去啊。” 医生昂起头,直视着哑女:“知道为什么在船上没杀你们吗?因为九爷的规矩。九爷教过我们,点到为止,我们走私只对动物下手,绝不杀人。可我们一次又一次放过你们,你们呢?” “我们不算受害者吗?无缘无故坐错船,又被你们盯上?我们四个,本来就要过上安生日子了,因为遇到你们的船,又被迫开始逃亡。一心求生的我们,不知道被谁追杀的我们,又有什么错?”水姐反问。 医生没有接话。 双方的无奈和残缺,苦衷和不甘,倔强和不认输……全都融在一起了,此刻。 “谁是九爷?”哑女问。 提到九爷,几个人再次噤了声。 “谁是九爷?”哑女再次提问。 还是没人说话。 “是那个大善人吧?”水姐又诈他们。 医生别过头去。 老马浑浊的双眼似乎蒙了一层雾,他以头叩地:“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是我的女儿……她先天智力缺陷……比三岁的孩子还不如啊……” “她不是天生傻的。错过了最佳时间,只能用土方子,等治好,她就变成了傻子。要不是九爷,我们父女二人早就死了无数次了……求你们,别再问下去了……” 医生突然开口:“别求他们,老马。别担心,阿霞在九爷那里不会出问题的。就算我们死了,有九爷庇护她。” 说完这话后,医生就怎么也不开口了。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哑女打着手势:“你以为,我们要杀掉你,对吗?” 她突然笑起来:“当然不会杀你,但我会在这里,这里……”哑女指着医生的鼻子和嘴巴,“这些你花了大价钱的地方,动些手脚。” 医生往避着,似乎这威胁比“死”还可怕。 水姐告诉过哑女,对很多人来说,死亡不是最可怕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怕处。 具体分析,才能拿捏人心。 哑女打着手势,把黄毛和他们分开。 她蹲下身,凑近医生:“只要有一处不一样的,我就割你一刀。” 说完,水姐带着黄毛进了里间,对他们分开提问。 “你现在可以回答了吗?”哑女笑笑。 医生无可奈何地点头。 “你之前在娜娜街工作过,对吗?”哑女问。娜娜街是北方有名的红灯区。 医生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而且你曾经是个护士。” 听到这句话,医生再也绷不住,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哑女:“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 “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认识你。”哑女回答,“可是我能猜到。”哑女接着打手语,“上次在船上,你的手碰过猴子后,转头就用酒精仔细消毒,那是职业习惯,跟我在医院见到的护士一样。” 几个人除了水姐都是一头雾水,看着哑女快速地打着手语。 “而且我猜,你曾经是脱衣舞娘。在我和你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你经常做撩头发的动作,而且你走路的时候似乎是跟着某种节奏,哒哒哒。”哑女疑惑,“可是你为什么不做护士,反而想去当脱衣舞娘呢?因为来钱快。” 医生点头:“的确来钱快。我妈是个聋哑人,她一辈子都在拾荒,也拾到了我,把我抚养长大,拿出全部积蓄供我读医学院,直到我考进了大医院,本以为能过几天幸福日子,结果被喝醉的摩的司机撞了……” 哑女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烫伤,她打起手语:“其实我们有相似的过去。” “可是你那么年轻……”医生吃惊地看着她。 “年轻又有什么区别呢?在他们眼里,只要你是个女人……” 医生点点头,眼睛起了一层雾,不得不认同:“……你多大的时候?” 水姐听到声响,走出来拍拍哑女,试图阻止她说下去。 哑女却给了个“没关系”的表情,接着说:“12岁。被我的养父——他是个赌鬼——以30,000铢卖给了地下赌场。我母亲知道后……” 医生望着那些伤疤,突然抽噎起来。他的哭声闷闷的,像受伤的野兽。 “后来呢?”他红着眼睛问。 哑女望向水姐,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们杀了他。” 医生惊愕地合不上嘴巴:“没有人救我们的时候,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穷是原罪,弱小是原罪,女人也是原罪。” 哑女问:“谁帮了你的母亲?还是九爷?” 医生点头又摇头:“九爷替我付了几万铢。我去谢他,他问我愿不愿意一双手谋活路,一手自己谋生。那时候我因为做脱衣舞娘被同事拍下来发到了网上,工作也丢了。可是我有技术,虽然是护士,但并不比那些医生差。我知道对症下药,我知道什么可以镇静,我也可以开刀。就这样,九爷把我安排到了船上。” 阳光突然暗了下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屋里顿时阴冷了几分。 也问得差不多了,哑女转过头,望向水姐。 “走吧。”水姐突然说。 医生震惊不已:“就这么着了?为什么不杀我们?”声音里充满了死里逃生的茫然和巨大的疑惑。 哑女顿了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何必背上那么多仇怨呢?更何况,我们和你们又有什么分别?猎狗和兔子罢了?” 第30章 水姐率先起身,皮拉吨立刻跟上。 哑女将小刀和枪都轻轻放在地上,抱起空空。 三人一猴,悄无声息地推开储藏室的后门,迅速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里。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隔绝了那间对峙与绝望的屋子,寺庙的钟声正好响起。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跑,隐隐约约闻到了烟灰的味道。 回头望去,储藏室竟陷入火海! 赤红的火焰裹挟着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贪婪地吞噬着破旧的建筑,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火光中,十几个和尚静静站立,袈裟被热浪掀起一角。 拿打火机的那个,正巧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是他们点燃了火?杀了那三个走私贩? 可他们不是和尚吗? 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大火映红了他们的脸,也扭曲了时空。 冲天火光里,水姐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第33章 ☆、33死去老公的爹要跟她传宗接代 她的新生,始于一场焚尽旧我的大火。 水姐第一次披上嫁衣,新郎不是后来的陈家豪,而是一个名字刻在墓碑上三年的矿。 嫁过去那天,水姐觉得自己也成了个空心人偶。 婚房里黄烛高悬,烛泪蜿蜒,凝固成浑浊的琥珀。 她那 枯瘦的新婆婆,一边给她套上新衣服,一边跟她絮叨:“哎哟,打听了几个人,都说华人结婚头天要燃红烛。红烛没寻着,只买到庙里的常用的黄烛嘛,差不多的。” 水姐的眼珠木然地转动了一下,映着跳动的烛火,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衣服穿妥,婆婆又开始在水姐脸上涂抹,桃红的腮,乌黑的眉,血艳的嘴唇,活脱脱一个被妆扮好的纸人,眉眼间透着死气。 门轴“吱呀”一声呻吟,新公公推门,探进头来,浑浊的眼睛在水姐身上刮过。 婆婆不满地推搡了他几下,嘴里骂着“老不死的”,他也不恼,涎着脸,只是嘻嘻笑着。 等不及了,才用胳膊肘轻轻捅捅老婆,示意她劝劝水姐。 婆婆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我儿子……死得早,可我们把你娶回来,也是费了钱的。” 水姐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只管听着。 婆婆从东扯到西,从南扯到北,终于扯到正题上,冷不丁地问水姐:“你还是个……新姑娘吧?”语气是试探,眼神却是笃定。 水姐没有回答,低垂着眼,不去看这两公母。 婆婆把这沉默当成了默认,眼里闪过一丝急切的光:“我儿子死得早,眼看我们家就要绝后了。可我不是那种封建的人……”她摇着头,解释道,“我们不想委屈你守活寡,你要不就生个孩子出来吧。我一定待他跟待我儿子一样,一家人团团圆圆,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公公打量着水姐,眼神饥渴又贪婪。 婆婆最后用力一拍大腿,做了总结:“今晚你就跟彭猜他爸圆房吧。” 彭猜就是水姐那死了三年的新老公。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盯着这两公母——这竟也是人能说出来的话?畜生尚且不如! 可她太累了,累得连愤怒都提不起力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诞得像一出劣质的鬼戏,不真实地晃动着。 婆婆说完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最终下定决心般,长叹一口气,阖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男人粗浊的喘息。 公公搓搓手,声音令人作呕,问:“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水姐的目光越过他油腻的头顶,落在床边那支燃烧的黄烛上。 跳跃的火焰,在她的眼底投下一小簇摇曳的光。 她异常顺从地在铺着红布的床上躺下,像个等待献祭的祭品。 公公见状,哪里还忍得住,胡乱蹬掉裤子,带着一股浓重的体臭,像一堵沉重的肉山,朝她压了下来。 他哼唧着,凑向她的脖颈。 “观音啊,求你救我……”水姐目光投向墙上,那里贴着一张崭新的观音像,乜着眼,无悲无喜。 就在那臭嘴蹭上她的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直冲喉头! 她胃里翻江倒海,求生的本能击穿麻木。 水姐猛地屈膝顶开身上的肉体,在男人错愕抬头的刹那,她一把攥住了床边的黄铜烛台,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烛台底座,朝着那颗油光的脑袋砸了下去! “呃啊——”一声闷响夹杂着凄厉的惨叫。 男人像截被砍倒的朽木,半褪着裤子,歪斜着瘫倒在床上,裸露着惨白的屁股。头上一个大洞汩汩冒血,混着融化的黄蜡,糊了半张脸。 水姐强压住呕吐的欲望,胸口剧烈起伏。 她抄起另一支蜡烛,毫不犹豫地丢向床铺。 火苗先是舔舐着旧棉被,又迅速攀上蚊帐,卷向木床架、糊着旧报纸的土墙…… 她冲到门边,侧耳倾听。 院子里传来婆婆焦躁的踱步声和含混不清的咒骂。 水姐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栓,声音带着哭腔尖叫道:“快来,他……他晕倒了!” 婆婆一听,又惊又怒,破口大骂着“没用的老畜生”,心急火燎地就朝屋里冲来。 水姐屏住呼吸,紧贴在门后的阴影里。 就在婆婆跑进门槛的瞬间,水姐猛地将木门合上,“咔哒”一声脆响,门外挂着的旧铜锁被她扣死。 “啊!开门!死丫头!开门……”婆婆尖叫着捶门。 所有的家具,包括房子都是老木头,很快浓烟滚滚,卷着婆婆的捶门声和喊叫声,越来越弱。 水姐没有回头。 她撞开院门,朝着村外无边的黑暗奔跑。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肺叶火烧火燎。 她多想跑回夜丰颂,跑回那个虽然贫穷却熟悉的山村,跑回阿爸阿妈身边…… 可是,根本回不去了。 她知道,身后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已经彻底烧断了她的归路。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喉咙腥甜,她才爬上村外的高坡。 回头望去,那栋老屋在夜风中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墨黑的天幕。 零星的火星被风卷起,飘向更深的黑暗。 周围死寂,最近的邻居也在山坳那边,没人能赶来扑灭这场宿命的烈焰。 趁着夜色浓重,水姐一头扎进莽莽群山。 山路崎岖,碎石硌着脚底,荆棘撕扯着她的嫁衣。 她跌跌撞撞,只知道向前、向前,下坡的路带着惯性,让她几乎要飞起来。 可那盘山的土路仿佛没有尽头,一个弯道接着一个弯道。 转过几百个一模一样的弯,直到双腿麻木,天际透出灰蒙蒙的蓝,依旧看不到集镇的影子。 精疲力竭之际,路边出现一座破败坍塌的观音庙。 断壁残垣间,野草疯长,半截泥塑的菩萨身子掩埋在砖石中,慈悲的面容沾满灰土。 水姐再也支撑不住,匍匐着爬过去,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淌下:“菩萨啊,我只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求您怜悯……” 那观音依然低眉垂目,不言不语,可山间的冷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又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裹紧身上的红衣,咬着牙,继续往山下逃去。 这山路漫长,到达村镇只有一条路,但要在群山褶皱中走上一轮,实在太难。 “哒哒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突然从身后山道上传来,敲碎了清晨的寂静。 水姐浑身一僵,是村里人追来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路边的灌木丛,蜷缩着身体,心脏狂跳如擂鼓。 “诶?师兄,你看,这里怎么有块红布?”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带着好奇。 脚步声靠近,灌木被拨开。 水姐惊恐地抬头,对上的不是凶神恶煞的村民,而是两张年轻的脸庞,带着疑惑与关切。 是两个穿着橙色僧衣的和尚。年长的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沉静;年幼的不过十五六岁,眼神清澈。 “女施主?女施主?”小和尚蹲下身,声音温和,“你怎么了?一个人大清早在这山里头?” 水姐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我……我要去镇上,我阿妈病了,我去请医生……”声音干涩嘶哑。 年长的和尚仔细打量着她,凌乱的头发、沾满污迹的红衣,以及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惊恐不定的眼神。 他沉吟片刻,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矮脚马:“这山路太远,去镇上靠脚力,两天两夜也未必能到。骑马吧,我们正好顺路,送施主一程。” 小和尚利落地扶起水姐,把自己的马让出来给她骑。 两匹马驮着三人,穿行在晨雾弥漫的山谷中。 第31章 水姐抓着粗糙的马鬃,冻得指节发青。 年长的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还温热的东西,塞进她冰冷僵硬的手心——是一个烤得焦香的红薯。 “施主,暖暖手,”他指着前方山谷拐弯处,几缕灰白的烟柱袅袅升起,“过了那个冒烟的石灰窑,就彻底出这村子的地界了。” “哒哒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载着三个同路的身影,冲破迷蒙的晨雾,奔向未知的前方。 很久以后,水姐才知道,在北方的深山里,村落稀疏散落,有的寺庙僧人,便是这样骑着马,翻山越岭去化缘的。 在尘土飞扬的小镇路口,年长的和尚勒住马。 他跳下来,从随身的褡裢里摸索着,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碎纸钞,又把化缘钵里的斋饭,用干净的芭蕉叶包好,一并递到水姐手中。 “施主,”他看着水姐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我知道你不是为母亲寻医的。不然,见人为何躲藏?” 水姐猛地抬头,眼中再次盛满震惊。 “但,”和尚双 手合十,微微颔首,目光平静而悲悯,“既然你想出来,必有你的苦楚。记住,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萨瓦迪卡普。” “萨瓦迪卡……”水姐哽咽着,也双手合十,深深回礼。 她攥紧那带着体温的零钱和饭团,转身,像一滴水汇入奔腾的河流,瞬间没入小镇熙攘的人潮中。 在小镇唯一的站台,她登上了那列通往山外的绿皮火车。 当火车嘶鸣着冲进幽深的隧道,窗外骤然一片漆黑。 水姐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蓬头垢面,脸上残留着血迹和烟灰,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求生光芒。 她以为,用力擦拭着自己的脸,就能将所有的不堪都抹去。 她以为,这列喷吐浓烟的火车,会载着她彻底逃离过去。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此可以洗白。 可是,没有。 第34章 ☆、34没把第二个老公喂鲶鱼就好了 水姐坐上火车一路南下,火车穿过无数隧道,在群山里翻涌。 在山里,层层叠叠的绿总是努力攀高,为了争抢阳光,新叶踩着枯叶的尸体,把它们当做肥料,连树顶上都挂着藤蔓,草绿、油绿、翠绿、乌绿、墨绿、琉璃绿、苔藓绿……目之所及,只有绿色。 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都在挣扎,都在向上,踩着些什么,或者被什么踩着。 渐渐地,浓稠的绿意被撕开,裸露出土棕色的山脊和坡地,并且比例越来越多。 水姐知道,火车已经彻底离开北方。 最终火车停在了清苔府,那是中北部交界,最繁忙的交通城市。 站台上人声鼎沸,提着公文包的生意人、满脸青春痘的学生、吆喝卖小吃的摊贩挤作一团…… 南来北往的火车、汽车、船,在这里搭建成一个庞大的交通枢纽。 快节奏的城市带来了无数机会,没人在乎你的来处,只在乎你能做什么。水姐就这样留了下来。 90年代后,随着政策的变化,以前被关停的华校又重新开门招生,甚至扩建了不少。 大量的华校出现,老师却稀缺的很。 水姐抓住了这股东风,伪造了一份某某大学的学历证明,凭借之前帮父亲教书的经验,轻易当上了华校的汉语老师。 日子过了没几年后,她遇到了陈家豪。 他年少有为,在繁忙的小镇边缘,经营着一家诊所。 清苔的人流量大,陈家豪诊所看病收费低,再加上他嘴巴严实,从来不问客人怎么伤的。几年下来,这间不起眼的诊所,在明暗两道,都积累起一份“名气”。 水姐从没去过他的诊所,但陈家豪却来了华校。 他带着一个护士,两人义诊,帮孩子免费看牙。 水姐领着自己班的学生排队,小小的队伍鸦雀无声。 别的班都吵吵闹闹,他们班不仅安静,每个人看完医生后,还会规规矩矩鞠上一躬:谢谢医生叔叔和护士叔叔。 不仅陈家豪,连带着他的助手都夸这个班有礼貌,别人最多谢医生,哪有人看得到护士的付出? 可水姐就是这样,她是个凶婆娘,人厉害,学生见了她都噌噌贴着墙根走。但刻在骨子里的书生教养,往那儿一站,便自带威仪,学生不得不规矩。 牙医义诊每年两次,说也奇怪,这差本来落不到陈家豪头上,毕竟他不是专门的牙科医生。 可校长跑了几个牙科门诊,大夫们手头忙着箍牙,哪舍得撇下钱不赚去义务劳动。 有老师想起陈家豪曾帮邻居看过龋齿,技术麻利,事后见那邻居家徒四壁,连诊费都摆手拒了,便提议去问问他。 陈家豪听罢,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句“行,几号?”,干脆利落得让校长都忘了准备好的说辞。 义诊那天,他甚至自费买了冰激凌,检查完正好赶上午饭,他和护士又紧接着,挖了两百多个椰子球。 很久以后,当水姐和陈家豪的已走过几个年头,她才问起他当年为何答应。 陈家豪没回答,深吸了一口劣质香烟,烟雾在暗光下盘旋。 他忽然问:“你说,我们华人信什么?佛?基督?还是阿拉?” 水姐被问得一怔,想了想:“华人不信神。” “那信什么?”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若恶人未得恶报?”陈家豪追问,眼神藏在烟雾后看不真切。 水姐答不上来,陈家豪哈哈大笑,似乎不在乎“若坏人未得恶报”的答案,他接着说:“多做好事,洗清以前的恶,得个好因果罢了。” 那一刻,水姐心头猛地一紧,她忽然惊觉,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自己从未看懂过。 她为什么和陈家豪在一起,多少因为他是个医生。 未曾谋面的爷爷和疼爱自己的父亲都会行医,水姐在陈家豪身上看到了他们的影子。 她想当然地以为,医生陈家豪也会如父亲般疼爱、庇护自己。 可惜,这匆忙结合的婚姻,更像是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赌赢了是安稳,赌输了,便是万丈深渊。 后来他们有了女儿,女儿眼眸清澈,取名为珍珠。 他们都想把女儿当成掌上明珠,给她一个清白的人生,别再走自己以前走过的路,尽管他们从未对对方提起自己的来时路。 为了多看看珍珠,陈家豪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 一家三口围着小桌吃饭的时光,是水姐记忆里最暖、最亮的碎片。 他贪恋地嗅着妻子发间的皂角香,听着女儿咯咯的笑语,仿佛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样子。 可惜好景不长,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陈家豪不知何时染上了赌瘾,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味越来越重,眼神越来越浑浊。 他像被置换了灵魂,皮囊每天来去,但却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珍珠出事那天,水姐带着哑女和珍珠一同去了城郊的禅修院。 邻居大嫂热心地说,院里正举行助学仪式,有免费的斋饭供应。 她们对素斋兴趣不大,只是想去凑个热闹。 禅修院香火缭绕,人声喧哗,谁也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珍珠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再被发现时,她小小的身体,整个浸在厕所门外的水桶里,已没了声息。 珍珠死后,很快有流言蜚语钻进耳朵,矛头隐隐指向同去的哑女。 水姐断然否定了这种说法,她看过路人的视频,哑女当时离得很远,确与此事无关。 但她也看到另一个视频,教育局长的孙子和哑女差不多大,案发时他曾凑近珍珠,并且给了珍珠一根棒棒糖。 然而,发现珍珠的水桶里却没有那根棒棒糖。 寺庙的老式厕所,木门外都放着蓄水桶,桶壁滑腻腻地长着青苔。 法医的结论是,小珍珠可能想舀水冲厕所,脚下打滑,一头栽了进去,不幸溺亡。 水姐不信这套说辞,质问珍珠脖子上的红痕怎么解释? 法医说,红痕系生前造成,符合颈部细小绳索类物品,在剧烈动作下被外力挂扯、勒压形成的特征。与溺亡原因无直接关联。 水姐才不信,那么明显的红痕,就是谋杀的最重要证据。 求神拜佛,不如自己把刀。 她拿着翻拍的视频截图和照片,冲到教育局长家门口质问,大人却替男孩辩解,几个人面色慌张,都在替孙子否认。 后来连华校的校长也匆匆赶来,将她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又带着无奈:“水老师,珍珠的事,大家都很痛心,理解你的心情,但凡事要讲证据,不能捕风捉影啊,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理解?怎么理解?干你老母!”水姐积压的悲愤和绝望瞬间爆发,声音带血。 第32章 当天,她就辞掉了华校的工作。 从此,“找出杀害女儿的凶手”成了她唯一的工作,活着的意义。 然而,厄运如同跗骨之蛆。 那天,她带着哑女刚从一家小餐馆出来,走到马路对面,一辆在加油站加完油的出租车,毫无征兆地猛然启动,冲过隔离线,直直朝她们撞来! 巨大的撞击力将两人狠狠掼倒在地。水姐在剧痛中,眼睁睁看着那辆出租车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调整了方向,车轮朝着她的双腿碾压过来。 骨头碎裂,紧接着是淹没一切的黑暗。 失去双腿后,威胁并未停止。恐吓信、深夜诡异的电话、门口被摆放的不祥之物,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水姐躺在病床上,看着空荡荡的裤管,心越发坚硬冰冷。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一定和那个教育局长家脱不了干系! 可一个失去双腿的母亲,带着一个哑巴女儿,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在这庞大的恶意面前,又能怎么办? 要是当初没一时心狠,没把烂赌成性的陈家豪喂鲶鱼就好了。 没了珍珠,还有哑女。这孩子沉默的眼睛里,藏着同样的惊恐和无助。 挣扎了许久,她怕这无休止的黑暗牵扯到哑女身上。于是,她带着哑女,一路辗转,最终躲进了这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偏僻角落,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可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她日夜梦到珍珠,小小的珍珠像团子一样,咯咯笑着扑向她。 可那笑容总会被脖颈上刺目的红色勒痕粉碎。 哑女曾有一次,用手语比划着,眼神执拗,说要回北方,要找出害死珍珠的真凶。水姐当时像被烙铁烫到,厉声呵斥,将她所有的手势和念头都狠狠摁了回去。从此,哑女再没提过。 本以为到了暖村就能过上安生日子,可命运像疯狗一样,一次又一次不放过他们,逼得他们苟延残喘。 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即便能勉强活下去,等到死的那天也不知道是谁害了珍珠,珍珠会原谅自己吗? 自己可是珍珠的妈妈啊!是那个本该为她讨回公道的妈妈啊! 悲愤从最深处冲撞上来,烧干了最后一点犹豫,水姐的喉咙因激动而发紧,一字一顿道: “收拾东西,我们回北方。” 第35章 ☆、35拜佛久矣,仍是百鬼挡道 水姐终于下定决心,回到禅修院——那个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地方。 她下意识摸了摸残肢的断端,时间把它打磨成了两个光滑的小肉球,创口早已不再鲜血淋漓。 但每次触碰时,神经末梢仍会传来幻痛。 “腿没了就没了,”她对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低语,“可天天求佛问路,结果路越走越窄……” 陈家豪那张带着笑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他问:“若恶人未得恶报?” 水姐答不上来,那时候陈家豪哈哈大笑。 陈家豪告诉水姐“做好事求好果”,可好果到底在哪里?拜佛久矣,仍是百鬼挡道。 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水姐猛地一打方向盘,老旧皮卡车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这辆临时“征用”的交通工具,此刻正塞满了时令蔬菜,像个移动的小型菜摊,在通往清苔镇的盘山公路上艰难爬行。 副驾驶座上,哑女蜷缩着身子,怀里抱着一筐还带着湿泥根须的空心菜,随着颠簸微微摇晃。 后车厢里,皮拉吨则被淹没在黄瓜堆里,刚才一个剧烈的颠簸,让他刚偷吃的香蕉“噗”地一下掉了出来。 黄澄澄的果肉在车厢板上滚了几圈,立刻裹满了尘土。 “哦哟!这破车再这么颠下去,我肚子都要变成榨汁机了!”皮拉吨哀嚎着,死死抓住车厢挡板,生怕再来什么考验。 在车斗两侧,挂满了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豆角、辣椒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山野菜。路一颠簸,袋子就哗啦作响,成了精一般。每个袋子上都用马克笔标着价格,10铢或者20,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辆寻常的卖菜车。 选择这辆车是不得已。 去禅修院的公共交通只有一趟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坐到清苔镇后还得转乘小巴。那辆小巴车漆皮剥落,每天仅有一班,能不能挤上去全看运气。 交通工具,成了此行必须解决的难题。 几小时前,在花府码头一个僻静的居民区,水姐带着哑女和皮拉吨像寻宝一样,试了几辆积满灰尘的皮卡。 当他们撬开一辆看起来还可以的古董车时,甚至惊飞了一窝在引擎盖下筑巢的麻雀。 所幸,钥匙还在,几番寻找,终于找到了一辆 能发动的老皮卡。 有了车,下一步是“货源”。 他们直奔城郊的批发市场,转了一圈后,最终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在郊区的一片疏于看管的菜地,哑女和皮拉吨三下五除二就摘了小半车的空心菜、长豆角,还顺手牵羊地从路边的果树上撸了些芒果。 “幸好坐错了去华府的船,”水姐再次转动方向盘,拐过一个急弯时想道。 错乘的渡船把他们带到了花府码头,这个意外反倒成全了他们——花府恰好在暖村和清苔之间,现在,只要再熬过这几小时的山路,就能抵达隐藏着真相的起点。 后视镜里,哑女正用担忧的目光望着养母的侧脸。 这些年来,哑女曾劝过养母回到北方,查出妹妹珍珠真正的死因,那时候她们弱小卑微……最重要的是,没被逼到那个地步。 现在,命运的绳索终于勒紧了脖子,她们别无选择,必须去揭开被掩盖了七年的秘密。 皮卡车吭哧吭哧地开到清苔镇。趁着在油站加油的功夫,三人蹲在车旁,就着瓶装矿泉水,囫囵吞下了几个饭团,算作一顿简餐。 从清苔镇到禅修院,地图上不过一指的距离,却还要在更陡峭的山路上攀爬半小时。 禅修院藏在群山褶皱里,它的入口毫不起眼,像一道天然形成的石门,外地人就算拿着地图也常常错过。 当地人不信风水,但都传说这处选址是某位华裔大师亲手点的穴,说此地“聚气如瓮,藏风得水”。 水姐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时,只报以一声嗤笑:“出家人要聚什么气?莫不是聚香火钱的气?” 几小时后,皮卡车终于喘着粗气,停在了禅修院崭新的汉白玉牌坊下。 昔日的破木门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鎏金铜钉的朱漆大门。 听见车声,一个年纪稍大的义工扫了他们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专注于脚下的杂草。 水姐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的布衫,走上前去,双手合十,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萨瓦迪卡,我们是来禅修的。” 这进入禅修院的法子,是在清苔镇买矿泉水时,从杂货店老板嘴里套出来的——禅修院常年对修行者敞开。 很快,一个圆脸义工应声而来,她笑容平和,白衣白裤,手腕上缠着星月菩提手串。 她微微颔首:“请随我来。”引着三人穿过牌坊。 经过放生池时,水姐的假肢突然卡进了木板缝隙。 她身形一晃,赶忙稳住身形,池水里游动着十几条肥硕的锦鲤,水池边立着放生的功德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捐款者的姓名。 前面不远处,客堂前巨大的紫藤花架下,二十多个同样身着雪白禅修服的人正盘腿坐在蒲团上。 衣袂铺展,远看像一地骤然盛放的玉兰。 他们都面向着花架深处的一个讲经台。 圆脸义工示意水姐他们静候一旁。 水姐的目光越过众人肩膀,看见讲经台上坐着个披橙色袈裟的僧人——当年珍珠落水时,他还是个小沙弥! 如今他的样貌改变不大,只是眉心多了颗朱砂痣,眉宇间多了几分慈悲。 圆脸义工小声介绍说,这是我们禅修院的主持,虽然20出头,但得高僧点拨,几年前在菩提树下开悟,听他讲经,老虎也会安静。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住持沙查朋的嗓音轻缓柔和。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虔诚的信众,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安然。 等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水姐上前合十行礼:“师父慈悲,我们漂泊日久,心生烦扰,特来寻求清净,望师父收留修行。” 住持温和地望着水姐和哑女点头,唇角微扬:“随喜功德。” 他随即转向圆脸义工,“带他们去领衣物安顿吧。” 众人刚准备随着圆脸义工退出客堂,门口方向猛地传来皮拉吨变了调的惊叫! ——他追着一只彩翼山鸡跑进了禅修院。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水姐心头一紧。按照计划,三人要装作不相识,分两批进入禅修院。皮拉吨这场追逐戏,直接把他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第33章 好不容易在圆脸义工的指引下,三人到了弥漫着樟脑味的服饰间。 架子上一排排叠放整齐的禅修服,都是统一的宽大白棉麻,布料硬挺,摸上去像浸过浓稠的米浆,有种粗粝的质感。 皮拉吨凑到水姐耳边,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未消的兴奋问:“水姐,这次我们玩什么游戏呀?装和尚念经吗?” 水姐没出声,只用眼神制止了他。 倒是哑女比划着:“吃饭游戏。这里的素斋能把豆腐做出红烧肉的味道,冬瓜能变成清蒸鱼……”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皮拉吨反应奇快,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钻进了旁边堆叠如山的衣物里,谨记着水姐“绝不能引人注目”的叮嘱。 哑女则借着整理衣领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七年光阴,这里早已面目全非。记忆中低矮的僧寮,如今已扩建成连排的精舍;隔壁洗衣房里,八台滚筒洗衣机同时运转;房前晾衣绳上的白衣飘飘,远看像一群白衣鬼在开派对。 她正瞅着那片飘摇的白色出神,突然被一股力量撞得一个趔趄。 皮拉吨不知何时又从衣堆里钻了出来,嘟着嘴,焦急地扯着她的袖子,用气声说:“我刚才听外面两个扫地的说,这里‘过午不食’!而且吃饭还不能贪多!哑女,我们回暖村摘菠萝蜜吃好不好?我饿了……” 水姐眉头紧锁,正要用手势告诉他稍安勿躁,后山有大片的野生榴莲树时,服饰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圆脸义工探头进来:“几位,衣物还合身吗?”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三人僵住,随即装作翻找衣服,动作略显慌乱。 水姐拿起一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量,哑女低头抚平衣角,皮拉吨则飞快地把头又缩了回去。 “都挺合身的,谢谢师父。”水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圆脸义工似乎并未察觉异样,温和地点点头:“那就好。安顿好了早些休息,晚课时间快到了。” 说完离开了,她那哒哒的木屐声,终于再次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刚一合拢,水姐立刻转身,飞快地比划着手语:“先住下来,稳住。别惹事!” 哑女用力点头,眼神坚定,表示明白。 就在她转头,试图用眼神警告皮拉吨的刹那,发梢不小心扫到了门后的一个竹编簸箕。 一声清响打破了禅修院的寂静,也惊飞了屋顶上密密麻麻的渡鸦。 第36章 ☆、36佛门禁食肉可心里想着红烧肉,佛祖总不会怪罪吧! 禅修院的修行者宿舍只有两栋对立的木楼,男女各踞一方,像两尊沉默的守门神。 水姐站定在女宿楼前,仰头打量着眼前这幢两层建筑。 岁月侵蚀下,漆皮大片剥落,露出深浅不一的陈年木纹。屋檐边,几串褪了色的铁皮风铃,发出零星的叮当声。 推开虚掩的木门,便是通铺的格局,棉布做的各色床垫铺在地上。 已有几张垫子被主人占据,散落在各处。 哑女目光扫过,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 她俯身,仔细抚平两张垫子——一张是草绿色,一张是枣红色——将它们并排铺在窗下的木地板上。 其他修行者都避开了这个角落,大约是怕正午的太阳灼热。但水姐恰恰喜欢阳光。 窗户是旧式的木框结构,没有纱窗,奇怪的是,扰人的蚊虫竟不多见。 水姐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出去,雨后初霁,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气涌入。 窗外,几座山峰拔地而起,将整个禅修院紧紧环抱其中。 半小时前雨留下的水汽尚未散尽,此刻正化作缕缕白雾,萦绕在峰顶之间,缓缓流动。 放眼望去,整个禅修院以各种不同的绿为底色,散落着白色的衣服,像悄然绽放的小白花,煞是好看。 十几间红棕色的木质小屋,像散落的棋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禅院各处。 “那些小屋,”水姐收回目光,好奇问旁边正在整理行囊的修行者,“是做什么用的?” 对方抬起头,声音平和:“那是单人居住的房子,申请可以进去。但最近禅修院要来客人,我们就都班会这里了。” 水姐点点头,没再追问。 她和哑女动作麻利地将随身行李,归置在各自的垫子旁,拢了拢,便起身走了出去。 由于他们到的时间不早,发放斋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只剩下些残羹冷炙。 两人腹中空空,便决定先熟悉环境。 她们沿着碎石小径,细细将整个禅修院走了一遍。 布局与几年前她们离开时相差无几,主殿、经堂、斋堂、僧舍的位置依旧,只是明显多了几排新建的宿舍,几处大殿也粉刷描金过。 路上遇见不少修行者,个个敛目垂首,双手交叠覆于心口,赤着脚,在湿漉漉的山径上缓步徐行,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似乎行走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第一天安然度过。 晚上九点多,冗长的讲经终于结束。皮拉吨只觉得腰背僵硬,眼皮沉重。 他强撑着昏沉的脑袋,拖着脚步挪回男宿舍,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垫子上,连外衣都懒得脱。 意识模糊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睡吧,睡醒了,明天就能吃到红烧肉一样的斋饭了! 谁知,凌晨5点不到,起床的号角就在整个山间回荡。 皮拉吨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身边已是窸窸窣窣一片,影影绰绰中,同室的修行者们正动作迅速地穿衣起身。 他慌忙摸黑套上衣服,跌跌撞撞跟着人流涌出门外。 清冽的晨风让他打了个激灵,睡意消退几分。 只见所有人都朝着讲经堂的方向匆匆赶去,步履虽急,却无人交谈,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他知道这是要上早课,可早课的时间也太早了。 之前在暖村时,天亮以后僧人们才招呼大家起床。 油亮的光在屋檐下折射,灰沉沉的天色给整个禅修院披上了一层厚重感。 领到坐垫后,修行者有序地找位置坐下,禅修院里的义工叔叔正帮大家调整位置。 皮拉吨困得东倒西歪,险些栽到旁边同行的人身上。 义工叔叔眼尖,不动声色地将他拉到队伍最后。 领到硬邦邦的坐垫,皮拉吨盘腿坐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抗议。 主持开讲后,两个年轻的义工拿着手机,开始多角度拍摄,大家旁若无人,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唯有皮拉吨觉得时间漫长,屁股都要坐麻了。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小时,讲经的僧人离席,管事的义工立刻上前,清清嗓子,开始布置明日的安排:“各位同修注意,明日有重要的捐赠仪式,届时会有贵宾莅临。大家务必打起精神,仪态端庄,表现得好一些,莫失了禅院的体面。” 哑女在一旁听着,眉头微蹙:“修行的地方还要表现得好一些?怎么表现?拿本经书向主持提问吗?还是站得规规矩矩,来人以后大喊一声'老师好,欢迎您来'?” 水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示意噤声。 终于熬到了开斋的钟声!皮拉吨弹射出去,抢到几个盘子后,第一个抡起了盛饭的勺子。 饭菜极其简单:一口大锅里是寡淡的冬瓜汤,飘着几片几近透明的冬瓜;另一口锅里是南瓜玉米汤。 在斋堂橙黄色灯光下,倒显得有几分暖意。 皮拉吨毫不犹豫地抄起最大号海碗,抡圆了勺子,狠狠往碗里摞到冒尖,满得几乎要掉下来。 “今天我可得好好尝尝,这红烧肉味儿的饭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美滋滋地盘算着,迫不及待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也顾不上寻找水姐和哑女。 他直接端起碗,将碗沿凑近嘴巴,用力往里扒拉了一大口,腮帮子瞬间被塞得鼓鼓囊囊。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需要咀嚼。 然而,味蕾传来的反馈却让他瞬间僵住:这饭的味道不太对—— 太!难!吃!了! 别说红烧肉的咸香鲜美,连半点油星和盐味都欠奉! 他眼睛瞪圆,鼓着腮帮子,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吞不下去,又不敢吐出来。 管饭的师傅拿着细细的竹条正挨桌巡视。 天啊,世界上怎么有这么难吃的饭? 正和嘴里的饭僵持着,水姐和哑女端着小碟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她们的碗里食物少得可怜,只有薄薄一层铺着底。 哑女看着他滑稽又痛苦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用手语无声地问:好吃吗? 他摇摇头,却不敢动作幅度太大,生怕嘴里的饭喷出去。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使劲咽了下去,他立刻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控诉:“骗人!你俩骗人!这哪里有半点肉味儿?连猪食都不如!” 第34章 水姐忙制止他,小声絮叨:“哎,别说,这可是佛门重地,你提肉不太好。” 哑女则伸出手指,指了指他面前那堆积如山的碗,飞快地打着手语:“粒粒皆辛苦,不可浪费。” 他望着自己碗里比别人多好几倍的饭量,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打饭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积极,眼神里也透着淡淡的倦怠——原来吃饭,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他再抬眼,正对上管事大叔那审视的目光,对方手里的小竹条正有节奏地敲打着掌心。 皮拉吨尴尬地笑了笑,大口吞咽,暗示自己这都是红烧肉——心里想佛祖总不知道吧。 到了晚饭时分,皮拉吨磨磨蹭蹭缩在队伍的最末尾。 探头一看,果然,大锅里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冬瓜汤和南瓜玉米,回锅后显得更加黯淡。 他彻底没了心气,只象征性地舀了两小勺,勉强盖住碗底。 蹭到水姐和哑女身边坐下,哭丧着脸哀求:“水姐,我求你了……把我送回暖村吧!” 水姐抬眼看他:“你不怕你妈了?” “我怕,可是这饭也太难吃了,我怕在见到我妈之前,我就被饿死了。” 一直安静吃饭的哑女停下动作,用手语比划道:“在这山后,有一大片榴莲园。” “又骗我!”皮拉吨不信,他已经被 “红烧肉”伤透了心。 “她没骗你。”水姐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压得极低,“几年前我们来的时候,确实有。就在后山坳里,很大一片。今晚熄灯后,我带你们去摘几个,吃完了再悄悄回来。” 皮拉吨终于又欢欣鼓舞起来。 月牙弯弯,像一道清浅的眉毛。 宿舍楼里早已漆黑一片,鼾声隐约。 待到查房的脚步声远去,水姐、哑女和皮拉吨三人趁黑摸出了宿舍,顺着记忆中的小路往两山中间走去。 几年前,寺庙举办盛大法会时,一位内急难忍的大嫂因厕所排长队,便想偷偷溜到后山解决,阴差阳错发现了小径,尽头竟通果实累累的野榴莲园。 小径久无人迹,野草疯长,几乎齐腰深。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拨开茂密的草叶艰难前行,幸好路径在月光下尚能辨识。 终于,他们费力翻过一块写着“禁止入内”的木牌,又手脚并用攀上了山坡顶。 月光照亮了坡下的山谷,一片被三面山壁包围的盆地展现在眼前。 然而,皮拉吨期待中的榴莲树却杳无踪迹。 整个山谷里都是草,密密麻麻的草。 直立生长的茎秆,一到两米不等,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白色绒毛,仿佛披着一层磨砂外衣。 “这是什么东西呀?怎么只有草?树呢?哑女,是不是你又骗我?” 水姐没有回答,她眉头紧锁,蹲下身,摸摸那些耸立的草的叶子,一股臭鼬味儿混合着草药味就在手上蔓延开来。 第37章 ☆、37眼前的草不是草,是大麻! 皮拉吨捏着鼻子,臭鼬味儿还是直冲脑门。 他下意识地后退,试图逃离这包围圈。 鞋跟却不偏不倚,狠狠硌在一块湿滑溜圆的石头上。 “哎哟!”他短促地惊呼一声,直挺挺地朝后栽进了那片茂密的草丛里。 那些绒毛立刻窸窸窣窣缠上来,争先恐后地缠上他的脖颈和手臂。 皮拉吨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要撑地爬起,掌心却按到了叶片背面的树脂,顿时怪叫:“妈呀——” 他的声音刚出口,哑女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按回潮湿冰冷的地面。 就在他们身体紧贴泥土的瞬间,几束刺白的光,倏地从下方大麻地晃了出来,毫无章法地扫过他们山谷口的灌木丛。 光柱停顿了几秒,在枝叶上留下晃动的影子。 “这儿鬼都没有,够隐蔽的。”一个粗喇喇的男声响起,带着点本地口音,“那些天天阿弥陀佛的蠢蛋,八辈子也摸不到这儿来。”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显得谨慎些:“赶紧的吧,大师那边催得紧,这批‘货’要得急。” “急什么?不是说就这两天,会有人进来收吗?”第一个声音有些不耐烦。 “这么大一片……”第二个声音透着隐隐的忧虑,手电筒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扫过眼前的山谷。 月光下,无边无际的墨绿色叶片层层叠叠,在山风里起伏,如同翻滚的海浪,散发出浓郁的臭鼬味,令人作呕。 “就凭咱们,得摘到到猴年马月?” “啧啧,淡定。”粗声音的主人拍了下同伴的肩膀,脚步声开始往更深处移动,“大师自有安排,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走吧,再巡一圈。” “倒也是……”忧虑的声音低了下去,紧紧跟上,手电光渐渐远去,最终被浓密的植被吞没。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停,哑女才缓缓松开手。 皮拉吨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糊满了泥巴和草屑,心有余悸地嘟囔:“我的老天爷……这些草是活的?会咬人?”他甩着手,试图弄掉那恶心的气味。 水姐掰开一片叶子示意:月光下树脂腺里渗出乳白浆液,在叶片脉络间凝成蛛网状细丝。 “根本不是草……”她声音发紧,把后半句吞了下去,“是大麻。”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水姐说,“就像皮拉吨说的,这些草是会咬人的” 水姐果断地掐下几片大麻叶子,用一小块布包好,递给哑女,示意她藏好。 哑女心领神会,将小布包塞进了空空的项圈内侧。 三人屏住呼吸,沿着来时的小径,悄无声息地溜回了修行者宿舍。 木门发出轻微的一声“吱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让皮拉吨心头都猛地一跳。 所幸,屋里鼾声依旧,无人察觉。 他们蹑手蹑脚地摸回自己的铺位,刚和衣躺下,困倦便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阵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敲碎了宿舍的宁静。 “开门!快开门!出事了!”门外是管事义工之一,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瘦高男人,此刻他尖利地催促着。 人都被惊醒了,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满腹被搅扰清梦的怨气。 门一开,管事义工就挤了进来,他急得语无伦次:“快!都起来!寺里用来制药的毒蛇,好几条,跑了!主持怕它们乱窜咬伤修行的善信,请各位赶紧出来搜一搜!” “毒蛇?”这个词浇醒了所有人的睡意。抱怨声瞬间被惊恐的低呼取代。 一个戴着玳瑁框眼镜的斯文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手脚并用蹦到了房间中央的木桌上,惹得周围几个人发出一阵哄笑,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丝。 众人被催促着,裹紧单薄的外衣,不情不愿地站到了宿舍外的窄木台上。 管事义工则带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土狗,一头钻进了宿舍开始搜查。 哑女站在人群边缘,观察着那条黑狗,不由得惊了一下:那畜生通体黢黑,竟找不出一丝杂色来,就像活的影子一样。 黑狗在女舍里东嗅西闻,最终一无所获。 接着,管事义工又带着它转向了隔壁的男修行者宿舍。 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那 条一直沉默的黑狗突然变得疯狂,冲着一角疯狂地吠叫起来。 被吠叫的对象,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外国人。 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吠搞懵了,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whatmeno,nosnakehere!”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管事义工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如释重负道:“找到了!在马桶后面!”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捕蛇钳,钳子末端夹着一条一米多长、通体翠绿、三角头高昂的竹叶青! 毒蛇鲜红的信子急速吞吐,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人群“哗”地一下炸开了锅,本能地向后退去,拥挤在狭窄的木台上。 皮拉吨拍着胸口,声音发颤地大声道:“老天爷!怪不得!晚饭前,我就听见窗户那边有怪响,还以为是老鼠!吓死了!大师,请问还有别的毒蛇跑出来吗?可别再来一条啊!” 住持不知何时也赶到了,他站在稍远处,双手合十,温和地安抚道:“阿弥陀佛。惊扰各位善信清修,实在抱歉。只有这一条,请大家放心。明天,请大家喝一杯发酵饮料压压惊,抱歉各位。” 他话音刚落,旁边中年女修行者立刻凑到同伴耳边,消息灵通地分享着“内部消息”:“我就说吧!住持师父出家前,家里可是世代酿米酒的!以前偷偷做,这几年听说拿到正经的酿酒许可了,规模还不小呢!哎,你知道他以前的小名叫什么?” 她卖了个关子,看到同伴好奇的眼神,才神秘兮兮地嗤笑道:“就叫‘米酒’!哈哈哈……” 两个人捂着嘴,发出窃笑,仿佛知道这些,就拉近了与住持的距离。 第35章 折腾了半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众人才得以重新躺下。 第二天早课讲经时,诵经声如同催眠曲,让哑女的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栽到前面人的背上。 主持在讲经后发表了一通欢迎大家来此学习修身的言论,突然话锋一转说:“但是也请那些心浮气躁、沉不下性子的修行者坚定信仰后再来此修行。” “寺院不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像某些人,来了没几天,天不亮就偷偷跑走了。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 一堆修行者点头称是。 坐在她旁边的水姐也是强打精神,腹中空空,饿得难受。 她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中年大姐:“这都过饭点了,怎么还不开饭啊?” 这位大姐约莫四五十岁,保养得宜,丰润饱满,在一群干瘦的修行者中显得格外扎眼。 更显眼的是她十指和露在凉鞋外的脚趾甲,都涂着纯黑色的指甲油,带着一种冷硬的时髦感。 她手腕上戴着的珠子,颗颗圆润,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泛着青白色光泽,水头十足。 水姐的目光被那串珠子吸引,忍不住问道:“大姐,您这珠子真好看。是玉的吗?本地也出产这么好的玉?” 大姐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被识货的得意。 她抬起手腕,将珠子在光线下转了转,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身体微微倾向水姐,神秘兮兮道:“妹妹,好眼力。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玉石头……这是‘骨’。” “骨头?”水姐狐疑,“骨头……怎么能这么透亮?看着比上好的玉还润。” 大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对吧?这种透亮,这种灵气,玉哪能比?玉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物件儿,沾着活人的生气儿呢!” 她轻轻摩挲着珠子,眼神虔诚,“这可是开过光的‘童子骨’,得是未成年的男童,骨头才够纯净。再经大师亲自加持开光,用心盘磨十年以上,才能养出这种成色来。” “人骨?”水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她盯着那串白皙手腕上晃动的“法器”,瞬时感觉那光泽透着一股子邪气。 看到水姐脸色发白,被彻底震慑住的样子,手串的主人,笑容更深了。 她显然非常享受这种来自他人的惊骇,随即用手指,轻轻拍了拍水姐的大腿,仿佛在安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的意味:“妹妹,这种真正的法器,外面可不好找。姐姐我……倒是有个门路。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价钱嘛,自然也不便宜。像我手上这一串,当初请回来,也是花了百十来万的。” 没等水姐缓过神,黑指甲大姐又自顾自地灌输着:“贵是贵了点,可绝对值啊!自从戴上它,我这身子骨儿,一天比一天舒坦,气色也好多了。咱们修行的人,讲究个内外兼修,没几件像样的法器护身、增持功力,怎么行?” 她再次拍了拍水姐,眼神意味深长。 就在她们谈话时,讲经堂另一侧的动静吸引了水姐的注意。 等到中午的时候,巴车拉着接受捐赠的学生来了寺庙,他们早早地在讲经堂坐下来,有管事的男义工帮他们协调着位置,看起来更整齐些。 学生们被安排站成几排,对着前方一排空荡荡的椅子,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感谢词。 管事义工穿梭在队列间,不断教着。 “笑!要发自内心感激的笑!” “鞠躬要深一点,虔诚一点!” “手别乱动,放两边!” 水姐看着这排练的场景,再想到价值百万的“童子骨手串”,只觉得一股荒谬的寒意包裹着她。 她正想再试探着问点关于手串“的事,讲经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声,紧接着是杂沓而克制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 几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院中。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几个穿着深polo衫的随从人员。 随后,一个穿着考究、气度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脸,义工小声说,是清苔府的府尹大人到了。 住持早已率领几位僧人快步迎了上去,他微微躬着身,陪在府尹身侧半步之后。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向讲经堂走来。 他们身后,跟着黑压压一大圈人。 寺庙的执事、教育局的官员、府尹的随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这前行的队伍形成了一种无声的等级差序,前面两人是绝对的中心和高度,后面的人群则沉默得如同背景板。 当这一行人穿过廊道,逐渐走近讲经堂前方的主位时。 坐在后排的水姐,终于看清了来人那张保养得宜、带着官威的脸。 那张曾在地方新闻里见过,在女儿案发现场见过,在警局对峙中见过的教育局长! 那个害死了她女儿,最终却逍遥法外的嫌疑人的亲爷爷! 第38章 ☆、38空空危险! 讲经堂的木地板被无数双赤脚磨得油亮。 水姐先是看到地板上那双脚,再看到他的脸,是教育局长。 教育局长一进到讲经堂,就自然而然在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住持谦卑地躬身立在他身侧,声音拔高了几度。 向满堂的修行者、义工和受捐学生介绍:“诸位善信,这位就是我们清苔府的府尹大人,钢炮先生!” 府尹浓眉如刷,眼若铜铃,宽阔的肩膀撑起昂贵的泰服衬衫。 确实,这身板配上这名字,再贴切不过。 就是不知道他一介武夫,怎么做到了教育局长的位子上,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清苔府的最高权力者——府尹。 水姐混在人群后排,眯着眼睛盯着台上,试图从他的脸上,抠出一丝与记忆重叠的痕迹。 哑女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轻轻扯了扯养母的衣衫。 水姐这才回神,把注意力集中到府尹空洞的讲话上。 “教育,是根本!是清苔府未来的希望!”府尹的声音在堂内回荡。 他正侃侃而谈自己如何从行伍转战教育,又如何在府民拥戴下担此重任,多年来如何资助学子,言语间充斥着“奉献”、“感恩”、“发展”这类闪亮的词藻。 水姐听得难受,不自觉把嘴角向下撇了瞥。 冗长的“善行宣言”终于到了尾声。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被义工引导着,怯生生地在堂侧跪成一排。 穿着白衣白裤,双手捧着一个金灿灿的锡制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府尹身后。 每到一个学生跟前,不用府尹伸手,义工就把准备好的现金信封递到府尹手中。 学生匍匐着对府尹感谢,府尹也微笑慈祥地摸摸学生的头,以示关爱。 “好了,请合影留念!”府尹的见机立刻高声指挥起来。 学生们被拉起,僵硬地按位置站好。官员们迅速占据核心c位。 镁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府尹的随从像只敏捷的猴子,前后左右地蹿着,寻找最佳角度。 “这边再来一张!” “对对,府尹大人请再微笑一点!” 小小的讲经堂瞬间成了临时摄影棚。 府尹起初还配合着调整姿势,几分钟后便不耐烦地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举着相机的下属这才点头收工。这合影的阵仗,足足耗掉了仪式大半的时间。 合照是最不能忽视的环节。 在当地,哪怕是葬礼,穿着黑压压礼服的人也要整齐地排着合照。 泰族人手机每年能拍几千张照片,绝非笑谈。 捐助仪式差不多结束了,堂内的空气也终于松弛下来。 这时,一个管事义工匆匆进来,低声在住持耳边说了几句。 住持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提高声音:“诸位辛苦!我俗家的姐妹特意送来了些自家酿的风味饮料,给大家解解乏!” 话音未落,两个工人已抬着个硕大的木桶进来。 这突兀的景象让在场不少人面面相觑,寺庙禁酒,这可是大忌。 住持显然捕捉到了这丝疑虑,连忙摆手解释:“莫慌莫慌!纯天然果子发酵,绝无半点酒精。兑上冰镇的气泡水,正好消消暑气,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府尹大人和诸位官长的善举。” 府尹闻言,朗声一笑,显得颇为受用:“哈哈,好。今天托学生娃娃们的福,我们也尝尝鲜。” “小孩子肠胃弱,就不要喝发酵饮料了,喝些牛奶吧。”住持笑眯眯地说。 孩子们感谢着住持的牛奶,匍匐在他的脚下。 只是这一次,可能牛奶并不贵重,所以并没有人拍照。 水姐接过那杯深褐色的液体,一股浓郁得有些冲鼻的植物气息直钻脑壳。 第36章 她不动声色地用宽大的袖口遮掩,假装啜饮,实则迅速将饮料泼洒在身后阴影里。 哑女也有样学样,悄悄将饮料倾倒在蒲团缝隙里。 水姐小声对哑女说:“听说住持俗家靠酿酒为生。酿造酒精的许可证非常难拿,他们也算是有些本事。” 哑女的目光飘向台上,住持正端着同样的饮料杯,与府尹钢炮低声谈笑,神情热络,心下更是了然。 正想着,住持的妹妹走到她身边,双手合十,请他到一旁说话。 母亲也赶来了,看上去并不年老,也就四五十岁的光景。 她亲热地叫着住持的小名,喊他“酒哥”。兄妹二人在远处交谈。 仪式彻底散场。官员们被引向精舍小木屋,修行者们也被允许回到集体僧舍。 很快,喝过饮料的皮拉吨在房间呼呼大睡,其他人也跟他无异。 奇异的是,不消片刻,女修行者的宿舍里也响起一片鼾声,只剩下哑女和水姐两人。 “为何大家睡得这般深沉?”哑女和水姐同时望向对方,眼睛里都有深深的疑惑。 唯一的问题可能出在饮料里。刚才她们俩怕饮料里有问题,都偷偷倒了。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水姐和哑女立刻闭上眼睛,放缓呼吸,伪装成熟睡的模样。 白天管事的义工踩在窗边,伸头向昏暗的宿舍内仔细张望了片刻,不一会儿,他对同伴说:“都睡熟了,去报告住持吧。” 待那窸窣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哑女立即弹起,扒着窗沿向外望去。 只见草地上的小木屋开合,慢慢地拢出来几个人。 他们聚到一起,正是白天来的官员们。 住持和管事的义工早就候在一侧。 众人汇合,并无言语,只有府尹钢炮朝住持微微颔首。 住持立刻在前引路,府尹紧随其后,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径直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那是昨天的那片山谷,长满了大麻的山谷。 哑女迅速缩回身子,借着月光向水姐打出手语:“他们去了山谷!钢炮和住持领头!” 水姐十分确认,他们栽种的并非工业大麻,而是供人吸食的迷幻大麻。 怪不得昨天住持派人搜僧舍。 那条毒蛇很大概率也是他们带进来的。 毒蛇张嘴的时候,哑女眼光犀利地注意到毒蛇的牙齿早就被拔除了。 也就是说,昨天那条蛇是寺庙的人放进来的。 而且,早上住持的那份言论十分令人生疑。 那个突然离开的外国人在前几天还跟其他义工攀谈,水姐从他们的对话中拼凑出,这个男孩儿来此三四次了。 按这种情况,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尤其是不告而别。 昨天回寺途中,哑女就留了个心眼。 虽然在山谷里似乎未被发现,但皮拉吨那几声怪叫总让她心头不安。 所以还是谨慎地把藏在空空身上的大麻叶子分了一片出来。 路过公共厕所的时候,那个外国人正在里面边拉屎边唱歌,他脱下的裤子就搭在门板上。 水姐把大麻叶子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搜查的时候,那条黑狗也是冲着他的口袋狂叫不止。 因为大麻油的味道非常强烈,经过训练的黑狗轻而易举就找出了携带大麻的人。 水姐和哑女屏息凝神,确认宿舍内外再无动静后,悄然溜出房门,融入浓重的夜色里,朝着山谷潜行而去。 他们把空空留在了房间里,小家伙白天被折腾得不轻,正蜷成一团熟睡。。 然而,空空毕竟是只猴子。 就在水姐她们离开不久,它的小耳朵动了动,似乎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正在远去。 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家人”不见了,立刻灵活地窜出房门,凭着天生的敏锐和记忆,轻车熟路地攀上屋顶, 在树梢间快速跳跃、穿梭,朝着山谷方向奔去。 它身影轻巧,竟比水姐和哑女更早抵达了山谷边缘。 兴奋的空空吱吱轻叫了一声,刚想从树冠跃下,正好撞到在采收的众人。 一个眼尖的官员发现了他:“府尹大人!看!有猴子!”声音里充满了惊诧。 府尹问住持:“你不是说你这里交不出猴子来吗?” 住持说:“对呀,我们这里没有野生猴子。上次为了找只猿猴,我带着人翻山越岭,去到原始森林深处,都没发现猴子的踪迹。” 府尹眯着眼问他:“那这是什么?” 住持看着那只莫名出现的小猴子,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冷汗,张了张嘴,却吐不出理由来:“这……这……”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时刻,哑女和水姐终于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灌木丛后。 她们拨开枝叶,眼前的一幕让人血液几乎凝固: 空空爪子边撕挠着尼龙袋,边发出紧张的高鸣嘶叫。 两个寺庙义工,正一次次将空空往尼龙袋里按去! 第39章 ☆、39有个无所不能的猴子叫孙悟空 空空啸叫尖利,像只被掐住喉咙的雏鸟。 它小小的身体疯狂地扭动着,不停地顶撞着,可都是徒劳。 哑女和水姐躲在一大丛鱼尾葵后,宽大的叶片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她们的目光穿透叶片交错的缝隙,紧盯着几人的一举一动。 看到空空被欺负,哑女呼吸急促,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身体前倾蹬地,本能地冲出去,却被水姐一把拉了回来。 水姐紧锁着眉头向她示意,哑女透过鱼尾葵间隙,望向养母点头的方向。 她发现,何止是养母点头的方向! 就在主持和府尹高大的身影周围,影影绰绰地,还散落着其他官员和管事义工的身影。 只不过大麻草有高有低,又是晚上,很容易看不清那些散落的人。 她差点忘了这茬,刚刚他们所有人是一起出来的。 即便加上天生神力的皮拉吨,满打满算,他们也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去对抗十几个正当壮年、可能还带着武器的男人? 更何况,这是人家的地盘,谁知道这里有没有机关小道? 贸然冲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不仅救不了空空,还会把她们自己彻底搭进去。 水姐打着手势:“别慌!看仔细!他们不像要下死手,倒像是想把空空捆结实了,估摸着是要卖掉换钱!短时间内这里没有进出的车辆,等明天再做打算也好。” 哑女胸腔里狂跳的心,被水姐的冷静和判断强行按捺下去。 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悄无声息地从鱼尾葵丛后撤出,沿着来时的阴影潜行回去。 路过府尹住的独栋房时,水姐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点,向哑女打了个手势——进去看看! 也许是笃定这佛寺深处无人敢造次,也许确实没放什么要紧物件,府尹房间的门只是虚掩着,并未落锁。 两人侧身闪入,迅速掩上门。 一股混合着古龙水、烟草和汗液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两张简易床铺,显然住着府尹和他的秘书。 水姐示意哑女警戒门口,自己则开始翻检。 抽屉、柜子、床铺下、行李袋…… 哑女则跟在她身后,小心地将每一处翻动过的地方恢复原状。 除了一些寻常的日用品、文件和几件换洗衣物,收获寥寥。 就在水姐几乎要放弃时,她在一个放在床头柜上的小提包内袋里,摸到了一个硬挺的皮夹。 皮夹打开,几张崭新的大额泰铢现金躺在里面。 水姐的目光却被一张照片牢牢吸住。 她抽出照片,凑近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 照片上,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站在正中央,他穿着小学校服,戴着毕业方帽。脖子上挂的新钞票串成的花环,层层叠叠坠着。他手里更是捧着一大束用鲜红纸币折叠成的“花束”。男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 簇拥在他周围的,除了府尹那张她们熟悉的脸,还有另外五个成年人,估摸着是男孩的长辈们,脸上无一例外洋溢着幸福。 水姐摩挲着照片,这张脸,和七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时,几乎重叠——轮廓更清晰了些,但那眉眼神情,错不了。 这个被金钱和宠爱包裹的男孩,就是府尹的宝贝孙子。 “这个杀人恶魔......”水姐喉咙里滚出低哑的几个字。 她们没有相机。哑女从水姐颤抖的手中接过照片,凑到眼前,借着微光,目光如炬地扫过每一个细节。 照片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学校徽图案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努力辨认着上面的泰文——“清苔府中心小学”。 第37章 “先走吧,怕他们一会儿回来了。”哑女打着手势。 “等等……”水姐的目光从照片移回皮夹里。 她眼神闪烁,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抽出了两张千元大钞。 哑女想要制止她,急忙打手势阻止:被发现钱少了,府尹立刻就会知道有人进来过。太危险了! 水姐狡黠一笑,把一张钞票放进自己上衣口袋,另一张塞进府尹手下的包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对哑女打手势解释:“放心。就算府尹发现少了钱,他只会怀疑他手下手脚不干净。绝不会想到是我们拿的。再说……” 水姐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窘迫,“钱,太重要了。我身上,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能再拿去卖了。” 哑女明白了水姐的用意和无奈,沉重地点点头。 两人最后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房间,恢复如初,这才屏住呼吸,轻轻拉开 一条门缝。 确认无人后,溜了出去,无声地掩上了那扇木门。 回到女修行者宿舍时,鼾声此起彼伏,如同沉闷的潮水。 其他女修行者显然仍陷在药物带来的深沉睡眠中,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但,水姐和哑女却睡不着。 那张刺眼的全家福仿佛烙在了水姐的视网膜上。照片上每一张笑脸都在她眼前晃动——那都是小恶魔的血亲至爱! 她的珍珠,像天使一样纯净美好的女儿,却因为那个恶魔,永远沉在了冰冷黑暗的水底。 而那个恶魔,却享受着金钱堆砌的荣耀,被整个家族捧在手心! 水姐不嫉恨那些“钱花”,她嫉恨那孩子拥有的家人亲情。 而她的珍珠呢?只能孤零零地躺在荒凉的地下,连祭拜都只能朝着远方。 一个念头越来越强:该怎样逼他承认犯下的罪行?该怎样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呢? 不过,这认定里,掺杂了多少是基于线索的推断,又有多少是母亲绝望恨意的投射? 与其说他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不如说,他是所有线索指向的唯一、最接近凶手的嫌疑人。 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水姐只能这样一遍遍说服自己,用这个念头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恨意。 躺在旁边的哑女,思绪也如脱缰野马,奔回了珍珠落水的那一天。 可她想的却是:自己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拼命回想着自己走出讲经堂后的情节。 可是记忆就像被台风洗劫过一样,所有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甚至自己是如何哑掉的,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事后,当水姐撕心裂肺地冲出来寻找珍珠时,她张着嘴,拼命想喊,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流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因为被人下药? 还是因为吃的食物? 又或者自己当年看到了什么吗? 哑女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从那片混沌的黑暗中抓取一丝线索,却徒劳无功。没有答案,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虚无。 她只能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到珍珠跑出去之前的讲经堂内。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在。 普通僧众和修行者们席地而坐,面对着上首的僧侣和捐助贵宾。 为首的住持手持一柄蓝扇,蓝扇掩面,念了几段晦涩难懂的梵文后,所有人匍匐着往地下拜去。 哑女和小小的珍珠随着大人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学着。 当时与主持坐在一起的就有现在的府尹(当时的教育局长),还有一个大善人——哑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其他人都叫他佛爷。 关于佛爷,哑女至今不知道他的真名。 据说他是华裔,这座寺庙真正的金主。在捐助现场,他笑容可掬,慈眉善目,宛如真佛临世。 不知道是不是记忆混乱,毕竟事情早就过去了那么多年。 可是在珍珠出事前,哑女并没有看到佛爷的身影,他好像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还有府尹的孙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偏巧在路人拍的脸书视频里,他曾经举着棒棒糖引着珍珠往厕所方向走去。 不管府尹的孙子是不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但毫无疑问,他和珍珠的死,有着无法撇清的关系。 这些事毫无头绪,哑女也没有停止担心空空。 那个毛茸茸的生命,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恐惧? 把空空从野味餐馆救下来时,它只是一只小猴子。 父母早就被人端上了餐桌。 由于它年纪过小,体格不大,对那些老饕来说,吃起来没什么内容,所以饭馆想把它养肥了再杀。 哑女一遍遍哭着,哀求水姐买下它。 水姐说,在华人的神话故事里,有个无所不能的猴子叫孙悟空,他无父无母却本事强大。 于是,哑女给小猴子起名为“空空”,愿它像齐天大圣一样。 纵然身世飘零,也能拥有撼动命运的力量,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不再被这残酷的世界随意摆布。 ——她把自己无处安放的渴望,投射在了这只同样孤苦无依的小猴子身上。 小时候,母亲给她起名为渡鸦。 白天在禅修院的菩提树下,她终于亲眼见到了渡鸦。 它们通体乌黑,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金属光泽,喙部粗壮有力。外表确实不如画眉、鹦鹉讨喜。 但哑女却近距离目睹了渡鸦的猎杀:一只野兔刚从地洞探头,几只渡鸦便如黑色的闪电俯冲而下,尖喙利爪瞬间撕裂皮肉,场面原始而血腥。 妈妈,或许我该这样称呼你。 妈妈,你知道吗?渡鸦不美丽,但它们是鸦科中的大佬。 它们捕食昆虫,猎杀小型动物,甚至能撕开大型动物的尸体。 它们是清道夫,也是掠食者。 哑女在黑暗中,感受着这个名字沉甸甸的分量。 渡鸦,或许不够漂亮,但它足够强悍,足以在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 一丝微弱的力量感,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她心底悄然燃起。 第40章 ☆、40猴心就是药引子 哑女咬着铅笔头,在笔记本上写着数学题。 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像蛛网,可比起现实中的谜案,数学题可简单多了。 大麻地?那不过是节外生枝,对她们真正要追查的珍珠死因,几乎毫无用处。 不过话又说回来,至少,它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露出“官僧勾结”的污浊一角。 这为她们提供了新的方向:当年珍珠溺亡,这座香火鼎盛的禅修院,是否也曾扮演过不光彩的角色,为其打过掩护?甚至,提供了庇护所? 正是基于这个推测,水姐才决定:在禅修院久住下来。 日子长了,再滴水不漏的地方,也总会渗出些破绽。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细雨将青石板地面浸染成墨玉色。 湿滑的石径容易生事,原定的光脚徒步冥想活动被取消了。 为了不让修行者们浪费时间,管事义工抱来一摞陈旧的佛学刊物,分给大家自行阅读。 纸张霉旧,黄烛摇曳。 神奇的是,刊物堆里竟夹杂着几本相册,内容是禅修院历年重大活动的纪念。 哑女随手翻了翻,褪色的照片上是各种法会、捐赠仪式的场景,僧侣和信徒们的笑容在时光里凝固。 她对这一 切兴趣缺缺,脑海里盘旋的,仍是未解开的公式。 小腹一阵微涨,她合上笔记本,踩着湿漉漉的石板,穿过回廊,跑向户外的厕所。 或许是哑女身形本就灵巧,走路悄无声息,又或许是雨天让义工松懈了精神,竟真的无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厕所狭窄简陋,只有一扇薄薄的木门。 解决完内急,哑女正要推门,却听见门外传来清晰的交谈声。 两个负责巡院的义工,正对着钉在墙上的镜子整理头发,雨水沾湿了她们的义工服肩头。 “哎,你瞧见没?后院柴房那边,怎么突然多了只猴子?关在笼子里,瞧着怪可怜的。”早前打过招呼的圆脸义工问,声音带着好奇。 她那天晚上不在采摘现场,自然不知内情。 另一个尖脸义工立刻警惕地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凑近同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还说呢?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在后面采摘,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嘿,你猜怎么着?府尹看到它,高兴得不得了!说是有大人物病了,正缺一味药引子,就是这猴心!” “大人物?”圆脸义工撇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是不是常来助学的那个……‘大善人’?” “对呀,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大面子?”尖脸义工撇撇嘴,“他们这些有钱的华裔,就爱吃些稀奇古怪的野味,偏要扯什么药引子,呸!也不怕遭报应。” 尖脸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听说,为了这个‘药引子’,原本过几天才启程的运草车,计划都改了。改成今晚!提前送走,先把这猴子送过去。” 第38章 “今晚?”圆脸有些吃惊,“那运草的人不是要白跑一趟?多折腾!” “谁知道呢!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呗。”尖脸耸耸肩,整理好衣领,“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茅房内,哑女背靠着薄薄的木门,心脏狂跳。 空空! 越遇到天大的事,哑女越能逼自己沉住气,可空空,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事关空空,她怎么能镇静呢? 确认两个人已经走远到看不清影子后,哑女即刻闪出了茅房。 她顾不得湿滑的地面,跌跌撞撞地沿着回廊狂奔,一心只想找到水姐。 慌乱中,她甚至撞到了禅堂门口放供品的小桌,杯子“哐当”一声倾覆,红水泼了一地。 “哎!看着点啊!”管事义工不满地喊了一声。 水姐正坐在角落的蒲团上,手里捧着一本《无常经》,似乎看得入神。 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哑女煞白的脸,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手上却把经书倒扣在桌上,站起身,跟着哑女走了出去。 路上碰到几位修行者投来目光,水姐随意指了指后院方向,用口型小声地说了句:“喂猫。” 对方便释然地点点头。 情况陡变!如果空空今晚就被送走,那再想找到它,无异于大海捞针。 原先的计划是:在禅修院慢慢寻找线索,伺机救出空空。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再傻等下去,空空就真的没了! 水姐迅速把皮拉吨喊到僻静处。 皮拉吨听完水姐的指派,嘴巴立刻撅得老高,小声嘟囔:“怎么又是我啊?老是我干这种得罪佛祖的事……” 哑女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跺脚质问水姐:“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水姐不耐烦地摆摆手,刻意上下扫了哑女一眼,然后对着皮拉吨说:“你当然不如皮拉吨!皮拉吨多厉害,又聪明,身体又强壮得像头小牛,做这种事经验丰富,得心应手!他可是咱们的‘泰拳小王子’呢!” 这顶高帽子一戴,皮拉吨的背脊瞬间挺直了几分,下巴一扬,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就上来了:“哼,这个说得倒没错!” 很快,斋堂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皮拉吨故意找茬,以一“敌”三,推搡了几个正在安静读书的外国修行者,场面一度混乱。 他梗着脖子,一脸“是他们先惹我”的倔强表情。 管事义工焦头烂额,根本压不住这个刺头,只得匆匆请来了住持。 就在大家注意力都被这场闹剧吸引时,水姐和哑女悄无声息地潜向了僧舍区。 她们之前踩点时,就仔细观察过这片区域,本打算在合适的时机潜入,翻找可能与旧案相关的证据。 没想到这踩点的功夫,竟提前用在了救空空上。 找到关押空空的地方并不太费劲,虽然不知道精确位置,但他和哑女之间有联络的信号。 只见哑女站在僧舍后墙处,把双拳紧紧交握在一起,只留一个进气的风口,然后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 “嗡——” 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口哨声穿透僧舍外墙。 就在角落,堆放着杂物的柴房里。 一个简陋的铁丝笼子摆在地上,空空蜷缩在里面,小眼睛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听到哨声,笼子里的小猴子猛地抬起头,耳朵警觉地转动。 确认这声音来自哑女后,很快,他发出了模仿蟋蟀的虫鸣。 这是只有她和空空才懂的暗号! 哑女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沿着柴房外的小径慢慢移动,断断续续地吹着。 两股声音相距越来越近,直到靠在一起。 看到被这样对待的空空,哑女的心生疼,黑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她真后悔,当时怎么就心软放走了走私船上的人呢? 水姐动作麻利,用一根细铁丝三两下捅开了笼子上的挂锁。 笼门一开,空空“嗖”地窜出来,一头扎进哑女怀里,小爪子死死抓住她的衣襟,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来不及安抚,水姐低喝一声:“走!”三人一猴迅速撤离。 与此同时,斋堂那边的辩论也接近尾声。 面对油盐不进的皮拉吨和几个愤怒的外国人,住持捻着佛珠,面色沉静,最终裁定:“阿弥陀佛。小庙容不下大佛,施主心不在此,强留无益。还请另寻清净道场修行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皮拉吨努力装出一副“哼,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愤懑表情,昂着头,在几个义工“护送”下,大步流星走出了禅修院的山门。 门刚在身后合拢,他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拔腿就朝着约定好的小路方向狂奔。 小路上,水姐和哑女已经发动了那辆老皮卡。车灯在雨雾中划出两道昏黄的光柱。 皮拉吨冲跑过去,拉开车门一跃而上。 车门还没关严,水姐已经一脚油门,皮卡车低吼着冲了出去,溅起一路泥水。 空空看到皮拉吨,立刻兴奋地扑上去,小爪子在他乱糟糟的头发里一阵乱挠。 皮拉吨被痒得咯咯直笑,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猴猴:“哎呀,好朋友!为了你,我可是在佛祖面前把面子都丢光啦!以后佛祖怪罪下来,你可得替我说情!” 劫后余生弥漫在小小的驾驶室里,水姐紧绷的嘴角也松弛下来。 哑女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爱怜地用下巴轻轻蹭着空空毛茸茸的小脑袋。 皮拉吨夸张地抱怨着,空空则不明所以地眨巴着大眼睛,只是本能地感受到大家的高兴。 皮卡车在泥泞的乡间道路上颠簸前行。 经过路边一家飘着油炸香气的小馆子时,空空突然伸出小爪子,使劲揉了揉自己瘪瘪的小肚子,又眼巴巴地指向餐馆方向,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水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食指,狠狠戳了一下空空的小脑门:“馋猴!还想进餐馆呢?差点你就要被餐馆‘进’了!给人当药引子炖汤了!” 哑女看着空空委屈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心疼地把它搂得更紧了些。 车子驶入最近的小镇。 她们原本打算,先去找府尹的孙子探探口风,毕竟禅修院的线索暂时断了,换个方向或许能有突破。 虽然小镇不大,但找一个多年前的陌生人,她们也做好了费一番周折的心理准备。 谁曾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在小加油站给皮卡车加油时,旁边公告栏上,巨幅海报攫住了她们的目光! 海报上一个年轻男子抱着吉他, 笑容张扬,下面一行醒目的大字: 乡村巨星清苔之夜! 特邀本地人气歌手:巴颂猜纳吉。 旁边还印着一张清晰的照片——正是她们要找的府尹的孙子! 海报上标注的日期,就在今晚。 三人一猴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运气这么好。 原来这位少爷在当地摇身一变,成了小有名气的乡村歌手,还要参加拼盘演唱会。 紧绷的神经放松后,饥饿感涌了上来。 她们不再着急,先找了家路边的自助小餐馆,痛痛快快地饱餐了一顿。 皮拉吨风卷残云,连呼过瘾。 她们开着这辆卖菜的皮卡过来时,沿途经过几个社区,车斗里的蔬果竟也卖了几千铢。 当时皮拉吨一边收钱,一边不解地问水姐:“你看,咱们这样不也挺好?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还去那禅修院做什么?” 他以为水姐去禅修院,是像其他人一样求佛祖保佑发财。 水姐当时只是笑笑,没有解释,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拼盘演唱会就在一座名寺庙边的空地上。 工作人员用巨大的蓝色塑料布,在庙前广场围出一块临时场地,搭起一个不算高的舞台。 入口处有人把守,门票只要120铢,买了票就在胳膊上盖一个荧光印章,演出从晚上八点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期间可以随意进出。 一听说有热闹可看,皮拉吨立刻把之前抱怨抛到了九霄云外,兴奋得摩拳擦掌,再也不提回那个叫“暖村”的地方了。 哑女却不敢放松。她紧紧贴着背包里的空空,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喧嚣的环境。 灯光闪烁,人声鼎沸,她总觉得暗处会突然伸出一双手,再次把空空夺走。 水姐原本考虑,再次乔装成穆斯林妇女。但在北部,穆斯林并不常见,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最后水姐自己用简单的道具,一顶破旧帽子,粘上些灰白胡须,微微佝偻着背,扮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干瘦老头。 哑女倒无所谓,女大十八变,她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那个鸦女早已判若两人。 第39章 夜幕降临,简陋的舞台灯光亮起,震耳欲聋的音乐响起。 哑女抱着空空,站在躁动的人群边缘,目光却越过狂欢的人群,落在场地外寺庙的庭院里。 一尊巨大的纯白菩萨像端坐在莲花座上,宝相庄严,微眯的双眼仿佛穿透了时空,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舞台。 那蓝色的塑料围栏,在菩萨的目光下,显得如此单薄。 劲歌热舞在菩萨脚下上演,欲望与躁动在圣地旁沸腾。 不知道这尊菩萨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哑女微微蹙眉。如果菩萨有知,预见了她们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她又会想什么呢? 可是,要怎么着才能跟府尹孙子搭上话呢? 哑女扫视着舞台下激动呐喊的粉丝,一张张涨红的脸庞在灯光下晃动。 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轻轻拉了拉水姐的袖子,眼神指向那些疯狂涌向舞台前的少女,手指快速比划了几下,嘴角现出了笑意。 第41章 ☆、41我是刚刚送你玩偶熊的女孩还记得我吗 几分钟前,水姐站在演唱会海报旁,盯着那个高饱和度色印刷的名字。 海报为了吸引看客,布置得花里胡哨,但其实早已沾满油烟。 掏出手机,屏幕光在昏暗的角落,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社交媒体排在前列的账号头像里,那个男孩正对着镜头比着摇滚手势,耳钉在舞台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粉丝数不多,动态里除了演出片段,就是和朋友勾肩搭背的自拍,或是和家人出游时阳光沙滩的背景。 哑女安静地站在水姐侧后方,目光掠过屏幕,最后定格在几张背景里:府尹孙子卧室的床头,十几个形态各异的玩偶排排坐;沙发上更是夸张,五颜六色堆叠成一座小山,几乎要把沙发淹没。 显然,这孩子对玩偶娃娃有着近乎偏执的收集癖。 哑女抬起眼,望向不远处临时搭起的舞台。 台下人头攒动,手机灯光汇成一片晃动的星海,粉丝们忘情地尖叫着,脸上是纯粹的狂热。 她眨了眨眼,头转向水姐。 水姐的目光也恰好从手机上抬起,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她们想到一块去了。 演唱会外围,临时摊位像雨后蘑菇,挤挤挨挨地占满了人行道。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劣质音响的鼓点声震耳欲聋。 一个射击摊前挂着醒目的红布横幅:“二十发全中!巨型玩偶等你抱回家!” 摊主是个皮肤晒成酱紫色的中年汉子,正叼着烟,用打火机燎着气球的充气口,动作熟练得有些麻木。 劣质橡胶被灼烧的刺鼻气味不断飘来。 哑女看着几个年轻女孩围在摊位前,跃跃欲试地端起气枪。 她们扣动扳机,塑料子弹却总是擦着气球边缘飞过,引得一片惋惜的叹气。 哑女想,自己的枪法只会更差。 但她知道一个作弊办法。 记忆里,学校大礼堂庆祝儿童节,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 老师们还准备了不少水果,她领到一个橘子。 结果刚在角落坐下,指尖触碰到橘皮,还没来得及剥开,离她最近的两个气球就毫无征兆地“嘭!嘭!”炸开了。 老师怒气冲冲的训斥声犹在耳边,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后来,她在学校阅览室落了灰的百科全书里找到了答案:柑橘类果皮里藏着一种叫“柠檬烯”的东西,是橡胶气球的天敌。 水姐在旁边的水果摊麻利地买了一提橘子,花了五十铢。 她慢条斯理地剥开橘子,把果肉塞进皮拉吨的大嘴里。 皮拉吨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呜呜咽咽地摆手表示塞不下了。 另一边,哑女已经悄悄蘸取了橘子皮的汁液,涂抹在了气枪的准星上。 摊主忙着数零钱,周围的看客忙着烘托气氛,完全没注意到哑女做了 什么。 面板上的气球排列成向心圆,红的、蓝的、黄的、白的,色彩俗艳而廉价,被细绳勒得紧绷绷。 哑女站在那道象征性的白线后,笨拙地端起气枪。 第一发子弹射出,角度歪斜,擦着最边缘一个红色气球飞过,带起的气流却意外引爆了旁边的三个! “啪!啪!啪!”连续三声脆响。 摊主诧异地抬头看了看,撇撇嘴,又低下头去。 他太熟悉这些准星歪到姥姥家的气枪了,偶尔瞎猫碰上死耗子爆几个,不稀奇。 然而,爆裂声并未停止。 哑女屏住呼吸,手指僵硬地扣动扳机,每一次枪响都伴随着一个或多个气球的殉爆。 穿校服的女生们兴奋地捂住耳朵尖叫,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挤在最前面,扯着嗓子计数:“……十七!十八!十九!” 围观的人群像被磁石吸引,越聚越厚,惊叹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对最后结果的押注: “肯定中不了!” “最后那个白的太小了!” “我赌她能成!” 只剩下孤零零一个白色气球,在面板中央微微晃动。 哑女手中的子弹,也仅剩最后一颗。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没怎么瞄准,凭着感觉扣动了扳机。 “噗——!” 一声沉闷的、带着橡胶撕裂感的响声。 最后一个气球化作几片残骸,无力地飘落。 摊主的脸瞬间拉得老长。在围观人群的喝彩和催促声中,他不情不愿地踮起脚,从顶棚挂钩上取下一人高的棕色熊玩偶。 哑女伸手去接,巨大的玩偶瞬间淹没了她娇小的身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没人注意到,蹲在摊位顶棚阴影里的空空,舌头卷着几颗小小的柑橘核,大眼睛眨巴着,正咧着嘴笑。 等水姐带着哑女和抱着巨熊的皮拉吨挤出人群,空空从顶棚滑落,轻盈地缀在了他们身后。 水姐目光扫过人潮:皮拉吨正笨拙地挥舞荧光棒,傻气直冒,指望他跟府尹孙子搭上话,简直是天方夜谭;哑女倒是带着一种野性未驯的鲜活,但年龄差太大,府尹孙子那样的半大少年,未必会对她产生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扎着麻花辫的初中女生闯入了她的视线。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正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摆,浑身散发着青春甜美,正是少男少女会喜欢的类型。 两张红色的钞票和几句低语之后,女孩欣喜地点点头,随即像只欢快的小鹿,奋力挤开人群,冲到了舞台的最前沿。 被人关注本就是令人愉悦的事,尤其是,这份热烈的喜欢,来自一个清秀可爱的同龄女孩时。 舞台上,一曲终了。府尹孙子正擦着汗。 看到那个巨大的玩偶熊被递上台时,他明显愣了一下。 当看到台下女孩满眼崇拜的笑容,他的耳尖“唰”地一下红透了,像两颗熟透的莲雾。 旁边的队友立刻夸张起哄,你推我搡,台下更是尖叫声一片。 女孩趁机从身后掏出一张纸条,展开,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我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府尹孙子看着纸条,又看看女孩期待的眼神,羞涩地笑了笑,手指了指自己校服胸口绣着的名牌。 女孩心领神会,带着得逞的喜悦,迅速退回了人群中。 府尹孙子则高高举起那只巨大的玩偶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得意,台下回应他的是又一轮震耳欲聋的欢呼。 远处,水姐隔着攒动的人头,静静望着台上的少年。 他看起来那么鲜活,那么快乐。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刺入心底:如果珍珠还活着的话,跟他也差不多高吧。那个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儿,最终却溺亡在了禅修院里,像个命运开出的恶毒玩笑。 第二天清晨,阳光斜斜地照进府尹家装修奢华的玄关。 府尹孙子对着光可鉴人的落地镜,弯腰系着崭新的名牌球鞋鞋带。 手机在他裤兜里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新好友发来的地址,要他在咖啡店赴约。 他对着镜子,最后抓了抓头发,嘴角忍不住上扬。 其实,在舞台表演结束后,他就收到了顶着玩偶熊头像的好友申请:你好,我是刚刚送你玩偶熊的女孩,还记得我吗? 面对女孩汹涌的喜欢,和可怜的身世,府尹孙子决定给粉丝送些温暖。 刚好是个星期六,他熟练地拨通足球教练的电话,捂着肚子,声音装得有气无力:“教练……我、我肚子好痛……今天训练可能去不了了……” 挂掉电话,他却没有换下那身蓝白相间的训练服,反而仔细拉平了衣角。 家里的司机把他送到体育场外围的路口,他跳下车,摆摆手:“我去买瓶运动饮料,你先回吧!” 第40章 等司机刚走,他已迅速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出租车汇入车流。少年靠在后座,内心激动又澎湃。 自己已经受人喜欢到这个地步了吗?这算不算私联粉丝呀?等以后被人扒出来会不会影响自己的舞台生涯呀?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问题。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丝毫没察觉,自己正一头扎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直到傍晚降临,华灯初上。府尹家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 灯光冰冷,才真正显露出慌乱的气氛。 儿媳第三次拨打孙子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仍是冰冷的提示音。 “妈,别急,也许……也许是手机没电了……”她安慰着不断捻动佛珠的婆婆,内心却惴惴不安。 电话终于打到了足球教练那里。 “他说肚子痛要请假!”足球教练在电话那头嚷嚷,背景音里还有队员训练的哨声。 司机被急匆匆找来,面对婆媳二人焦灼的目光,一脸茫然和冤枉:“他让我送他到体育场外沿就停下了,我以为他要去买饮料。” 府尹太太怒道:“那你怎么跟我说他到体育馆了?” 司机委屈道:“小少爷说要去买运动饮料……太太您明令禁止的那些……” 同一时间,在市区边缘一处廉价公寓里,空气弥漫着腐旧气味。 府尹孙子身上的名牌训练服沾满了污迹,昂贵的球鞋一只掉在地上。 他被粗糙的麻绳牢牢捆住,缚在一张旧木椅上。 嘴被胶带封死,那双不久前还正处兴奋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 皮拉吨盘腿坐在他旁边的水泥地上,毫不客气地翻着他的背包,掏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嚼得山响。 他歪着头,模仿着少女娇嗲的腔调,对着惊恐的少年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地说: “嗨~我是刚刚送你玩偶熊的女孩呀,还记得我吗?” 第42章 ☆、42红色轿车和挠门声 水姐一把将皮拉吨从地上拽起来,顺手往他怀里塞了提鼓鼓囊囊的零食。 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里头装着几包膨化食品和巧克力派。 “去。”她朝卧室方向努了努嘴。 皮拉吨会意,抱着零食蹑手蹑脚钻了进去。 几乎就在卧室门关上的瞬间,隔壁骤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金属摔在地上。 紧接着,两个孩子尖利刺耳的吵闹声穿透薄墙: “给我!那是我的变形金刚!” “你胡说!明明是我先拿到的!” 争执迅速升级,只听得“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旋即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炸开。 大人的厉呵紧随其后,带着被吵醒的暴怒:“再闹!再闹都给我滚出去!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但这威胁反而让哭闹声更响了,大的小的都在扯着嗓子嚎叫,震得薄薄的墙板都在发颤。 水姐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这破房子的隔音简直跟纸糊的一样。 他们手头紧,挑来挑去不需要押金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就只能租这种廉价的自建房。 现在好了,左邻右舍放个屁都听得一清二楚,成了眼下最大的麻烦。 哑女突然急切地拽了拽水姐的袖子,水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府尹孙子还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的那团抹布已经浸满了口水。 男孩的脸憋得通红,额上全是冷汗。 水姐心里咯噔一下:这布团要是现在扯下来,这小子扯开嗓子一嚎,就这隔音,保不齐整栋楼的人都探头探脑。 万一哪个好事之徒报了警…… 水姐的目光落在桌上,男孩的手机躺在那里。 就在刚才,她快速翻查过他的社交账号,那些精心修饰的照片里藏着不少线索。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里逐渐成形。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上硬手段的。对付这种细皮嫩肉的少爷羔子,皮带沾凉水或者烟头烫胳膊,总有一样能撬开他的嘴,问出珍珠落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看来,凭这破房子的隔音,不得不换条道走了。 “咳咳。”水姐清了清嗓子,在男孩对面慢慢坐下。 她故意把椅子往前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找我女儿做什么?”她压低声音问道。 男孩那双原本写满恐惧的眼睛,在听到“女儿”两个字时,猛地瞪大了,表情变得错愕,随即放松了不少。 水姐看得分明,这小子八成以为自己撞上仙人跳了。 现在这副如释重负,让水姐心里一阵冷笑。蠢货,你以为这就没事了? “唔……唔……”男孩挣扎着想要说话,被堵住的嘴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我可以把布拿掉,”水姐故意放慢语速,“但你要保证说实话。问完就放你走。” 她顿了顿,看到哑女急切的手势,又补充道:“要是敢撒谎,我就用你的手机给你爸妈发消息,告诉他们你今天干的好事。你说,府尹大人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孙子‘偷尝禁果’,会是什么脸色?” 男孩忙不迭地点头,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哑女上前一把扯出他嘴里的布团,男孩立刻大口喘气,像条搁浅的鱼。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水姐开门见山。 “昨、昨天才认识的。”男孩声音沙哑,“是她加的我,今天约我出来......” “放屁!”水姐猛地拍桌,桌上的手机都震得跳了一下,“我女儿会约你?你个不要脸的小流氓!” “真的!阿姨!”男孩吓得直往后缩,“我们本来约在咖啡店的......” “咖啡店?”水姐挑眉,“那怎么跑家里来了?” 男孩涨红了脸:“我也不知道……我刚上出租车她就改主意了,说……说家里没人……比较方便...” “方便什么?”水姐冷笑,“你脑子里那点龌龊心思,当我不知道?” “不信您看聊天记录!”男孩急得声音都变调了。 水姐没接这茬,仿佛没听见他的辩解,话锋一转:“你爸妈知道你来这儿吗?” 男孩顿时蔫了,眼神慌乱地垂下,摇了摇头。 这反应印证了水姐的猜测。 她和哑女刚才翻他社交账号时就发现了,那些炫耀的派对照片里,几乎清一色都是男生。偶尔几张全家福,无论是海边度假还是节日聚餐,照片里人人正襟危坐,透着一股子刻板家教的味道。 今天这事,九成九是他偷摸溜出来的。 “在哪个学校?几年级?”水姐继续盘问,语气像闲聊。 “清苔中心学校,初二……”男孩老实回答。 “最喜欢什么颜色?”水姐冷不丁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啊?”男孩明显愣了一下,“白.……白色。” “家里几口人?” “六口,爷爷奶奶、爸妈,还有姐姐和我……” 水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早从社交动态里摸清了答案,现在不过是在校准这台“测谎仪”。 等铺垫得差不多了,她突然话锋一转:“经常去寺庙吗?” “啊?哦……去的。”男孩下意识点头。 “从几岁开始去的?出过家没有?” “记事起就常跟爷爷奶奶去...每年短期出家一次...” 水姐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几张打印的照片,哗啦一声在桌上摊开。 大部分是男孩社交账号上的近照,他扫一眼就能认出来,眼神里带着确认的放松。 但有两张照片是背景里模糊的路人,他皱着眉头仔细看了又看,茫然地摇头,表示没印象。 倒数第二张照片被水姐单独抽出来,轻轻推到男孩眼前。 那是珍珠的照片。 “不认识。”男孩皱着眉头,神情不似作伪。 水姐故意诈他:“这照片可是从你相册里找的,怎么会不认识?睁眼说瞎话是不是?” “啊?哪年的啊?”男孩被她的气势吓住,身体前倾凑近照片,仔细辨认着,“真……真没印象啊阿姨……这都多久以前了?” 最后一张是珍珠出事那天在寺庙的照片。 禅修院下雨的那天,大家都在借阅室休息。管事义工给大家分发了书,照片上是本摄影集里的一页,没什么关键信息。 水姐要的,是试探他关于那天的记忆。 男孩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爷爷带我去过这个寺庙!”他眼睛亮了起来,“我还给一个小妹妹棒棒糖来着……就照片上这个女孩?后来听说有小孩落水,爷爷当时脸色很难看,马上就带我走了,都没参加完……” 水姐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男孩的叙述太过自然,连细节都栩栩如生,有着伪造不了的生动质感。 第41章 哑女一直站在水姐侧后方,观察着男孩的反应,此刻对着水姐,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她觉得,从他的微表情、呼吸节奏到眼神变化来看,确实不像在说谎。 水姐强压住翻涌的情绪,还想追问关于珍珠落水的具体细节。 然而,男孩却在这微妙的间隙,突然抬起头,困惑道:“阿姨,您为什么问这些?” 水姐冷笑:“没什么。就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王八蛋,敢打我女儿的主意。顺便问问,有没有欺负过别的小姑娘。” “我没骗......” 男孩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低下头。 “最好没有。”水姐冷冷道。 她又问了几个关于学校生活的闲话,男孩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讨好,眉飞色舞地讲起班级里的糗事。 水姐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进椅背里。 她招手把哑女和皮拉吨叫到身边,背对着男孩。 哑女比划着:“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当年的事对他冲击太大,或者他本身就有问题。这么多年,他不断给自己洗脑,用虚假的记忆覆盖了真实的恐惧,把自己和别人都骗得死死的。这种状态,我们就算把他吊起来打,也未必能问出真东西。” 水姐眼神灰暗:“那第二种呢?” 哑女的手势更加急促:“第二种……可能根本就不是他干的。虽然只是直觉,但这小孩,跟昌叔那帮心狠手辣的老油条完全不一样。而且看他小时候照片,比珍珠高不了多少,怎么可能把更重的孩子扔进水桶?可能真就只是给过棒棒糖。”哑女打着手语,补充道,“不管一还是二,都很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水姐烦躁地抓头发:“那我的腿呢?当年为什么有人报复我?难道白断了?” 哑女摇头:“这事八成和府尹有关……” 就在这时,阳台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笃笃笃”,又快又密,像是有人在用指关节叩击玻璃! 水姐和哑女同时一惊,猛地转头。 哑女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到阳台门边,小心地撩开窗帘缝隙,向外窥视。 几只灰扑扑的野鸽子,正落在生锈的铁栏杆上,啄食着不知哪来的的饭渣,刚才那阵“笃笃”声,正是它们啄食时发出的声响。 虚惊一场…… 哑女松了口气,但没有立刻退回屋内。 她借着窗帘的掩护,仔细地扫视着楼下的街道。 正午的太阳毒辣,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道路两旁的广告牌,静默地伫立着,几位府尹候选人笑容灿烂。 早上还在卖水果的小摊,此刻只剩下几张落灰的桌子,被随意地堆在路边。 马路对面,一家不大的泰式奶茶店还开着门,几辆摩托车围在取餐窗口前,骑手们懒洋洋地等着。 再往前几十米,一个简陋的摩的站旁,十几个摩的司机正靠着墙根打盹,头盔歪在一边,半天也等不到一个客人叫号。 哑女的目光扫过街角,猛地一顿。 一辆崭新的红色轿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车身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早上她们回来时,那地方好像是空的?它停在那里多久了? 就在哑女凝神观察,水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的刹那。 单薄的铁皮门板外,响起了诡异的声音。 不是敲门,也不是撞击。 是“挠”。 “咔嚓……咔嚓……咔嚓……” 指甲刮擦着金属门板,一下,又一下,缓慢,带令人毛骨悚然的试探意味,清晰地钻进屋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第43章 ☆、43被虐残的少年小吉 门外诡异的声响,使屋内刚刚缓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水姐猛地屏住呼吸,哑女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冰凉的手掌死死捂住了府长孙子的嘴巴,将他未出口的惊呼闷在喉咙里。 皮拉吨也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瞪着门板。 屋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哑女示意水姐别动,自己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猫眼。 视野里却是一片混沌的灰——那小小的玻璃镜片不知被什么污垢或灰尘堵得严严实实,只透出满眼模糊的灰暗。 水姐吸了口气,粗着嗓子,努力模仿着老迈沙哑的男声:“谁呀?”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外,只有一片更深的沉默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 就在这时,隔壁那户刚打过孩子的人家开门了,小孩哭哭啼啼的抽噎声和踢踢踏踏跑过门口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哑女侧耳细听,等脚步声远去,才对着水姐飞快地打手势:“没动静了,可能是听岔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旋开了门锁,将门拉开一条细缝。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隔壁小孩残留的哭声在远处回荡。 然而,就在楼梯拐角,一个模糊的灰色影子似乎一闪而没,快得像错觉。 哑女低头,发现门缝下静静躺着一张对折的、花花绿绿的奶茶店宣传单。 她迅速扫视左右邻居的门前——干干净净,唯独她脚下有这张纸片。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哑女迅速关上门,重新落锁。 她不死心,再次趴回猫眼。 怪事发生了!刚才还灰蒙蒙一片的视野,此刻竟清晰了许多,能勉强分辨出对面墙壁斑驳的痕迹——仿佛那层遮蔽视线的灰雾,随着门外人的离去而消散了。 哑女猛地转身,手指翻飞,急切地向水姐传递信息:“外面有人!刚刚离开!我们是不是被盯上了?” 水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哪边的人?大漂亮和小可爱?不至于这么快摸到这儿吧?登记用的假身份,路上也没见尾巴。” 哑女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的目光转向被皮拉吨按着的少年,那张年轻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写满了恐惧和不安,身体微微发抖,看着确实不像装的。 皮拉吨对手语只能猜个大概,此刻只能干着急地看着两人无声地交流。 “那怎么办?就这么把他放了?白忙活一场?”水姐的声音里压着强烈的不甘,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哑女没有立刻回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闪过楼下的景象。 道路两旁,那些印刷精美的竞选广告,在灼人的烈日下静默地矗立着,色彩鲜艳却透着股无言的焦躁。 站在楼上窗口往下望,视野所及,无论宽阔的大路还是狭窄的巷弄,凡是有电线杆的地方,都被这些或大或小的广告牌钉满了,见缝插针,密密麻麻。 哑女这才恍然记起,现在是清苔府的换届期。 怪不得那天她们从禅修院回来,车轮刚一轧进清苔府的地界,路两边就像变戏法似的,突然冒出了这么多印着竞选人标准笑容的招牌。 大街上也不得清净,时不时就有宣传皮卡车轰鸣着驶 过。 除了车头,车身三面都被巨大的广告牌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移动的彩色铁皮盒子。 车顶的喇叭更是片刻不停,循环播放着对候选人的溢美之词,那调子单一又亢奋,钻入耳膜,听得人脑仁发木。 这些铁皮盒子不知疲倦地走街串巷,就为了在选举这口沸腾的大锅里,替主子多捞一勺选票。 除了现任府长及其助手的头像占据了不少位置,数量上能与之抗衡甚至略占上风的,是一个叫“他潘”的年轻人。 那面孔年轻、英俊,带着一种精心打磨过的精英气质。 在楼下小超市等结账时,哑女曾不动声色地留意过。 店里的阿婆絮叨着府长做过的善事,说他还资助过自己侄孙读书;而旁边两个年轻女孩则兴奋地低语,说他潘才是清苔府的未来,海归精英,简直就是现实版偶像剧里的钻石王老五…… 一个小时后,清苔府府邸…… 刚从禅修院匆匆赶回的府长,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出一条冰冷的短信:退出竞选吧。 发送号码赫然是孙子小吉的手机! 禅修院所在的山里,信号断断续续,他接到家里打来的求救电话时已经耽搁了。 此刻家里早已乱成一锅粥,远在外府的儿子甚至比他更早一步冲回了家。 府长颤抖着手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心腹属下。 属下只看了一眼,立刻咬牙切齿:“肯定是他潘干的!现在除了我们,就数他声势最大!我们一退,这府长的位置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府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愤怒和忧虑。 “府长,我们绝不能……”属下的话刚开了个头,手机又“嗡”地一声。 第42章 第二条短信,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的宝贝孙子小吉倒在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泊中,那张稚嫩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狰狞得近乎失真。 府长只觉得眼前一黑,手猛地一抖,手机差点脱手摔在地上! “府长!”属下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接住手机。 他强作镇定,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放大照片的每一个角落,试图辨认出拍摄地点。 照片的色调明显被刻意处理过,泛着一种不祥的、非自然的青灰,让人心头更加发毛。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扒拉着屏幕一角时,手指猛地顿住,随即像被烫到般失声惊叫,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怎……怎么了?”府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把夺回手机。 属下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屏幕的一角:“小……小拇指……您看那地上……” 府长强忍着眩晕,将手机凑到眼前,死死盯住属下所指的地方——在血泊边缘的阴影里,赫然躺着一截苍白、细小的……手指! 那形状,分明是小孩子的小拇指!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几乎令他窒息。 而就在这时,第三条短信如同索命的符咒,准时抵达: “你一个人来。清水寺。”后面紧跟着一个网址链接。 府长儿子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几乎点不准屏幕。 链接打开,显示的却是“清风寺”的详细地图定位。 “府长!要不要通知警局?让他们……”属下急切地建议。 “不!不行!绝对不行!”府长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而坚决,“万一……万一激怒了他们,对小吉下死手……”他不敢再说下去。 “那……那怎么办?”属下的声音也带着颤。 府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做出决定:“这竞选,要是搭上小吉……我还争什么呢?” 他闭上眼,老态尽显的脸上是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绝。 属下张了张嘴,终究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为了这次选举,他们投入了多少心血、多少资源?如今眼看就要化为泡影!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果这事能曝光,选民们会因此憎恨他潘的卑劣,转而同情他们吗?这损失,还能挽回多少?府长年事已高,这些年团队运转的核心资源,全靠府长几十年积攒的人脉和拉来的赞助支撑着啊! “记住了!”府长睁开眼,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多一个人知道,小吉就多一分危险!明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几个属下连忙惶恐地点头应承。 一个巨大的疑问却在府长心中盘旋:他潘是第二次竞选府长了没错,可“清水寺”?这名字早在十多年前那场山洪后就废弃不用了,后来迁址重建,改名清风寺,再后来又搬上了山顶。他潘那时还在国外念书,根本不在本地。是谁,对这段旧事如此熟悉?难道,是他整个团队在背后策划? 府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比山里的溪水还要冷。 他决定独自一人上山。 作者的话 陈与瞳 作者 06-17 感谢读者把俺送进初选!!求推荐票!!祝好!! 第44章 ☆、44以恶为饵 皮拉吨和府长孙子小吉盘腿坐在起边角的木地板上,中间散落着薯片碎屑和开了口的洋葱圈袋。 两人中间摊着一副扑克牌,你来我往,打得兴起,俨然一对相见恨晚的知己。 严严实实的窗帘隔绝了太阳,分不清是几时几分。 小吉甩出一张牌,然后抓起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那你没反抗过你妈吗?就由着她管?” 皮拉吨捻着牌,眼皮都没抬:“反抗了呀!我是离家出走的!” 他把“是”字咬得特别重,带着点炫耀的意味。 小吉听完, 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 他猛地将手里剩下的牌狠狠拍在地毯上,纸牌四散弹开。 “哼!”他鼻子里重重喷出一股气,“我也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以后看他们还敢不敢!”他越说越激动,脸颊微微泛红,“姐姐早去国外逍遥自在了!他们屁都不放一个!到我这儿呢?成绩要好,钢琴要考级,足球要进校队拿名次……样样都要拔尖!连交朋友都得他们点头!那些他们看不上的同学,连话都不许我多说一句!” 他抓起手边喝了一半的冰可乐,咕咚灌了一大口,碳酸气泡刺激得他眯了下眼。 “来!”皮拉吨拿起冰镇的可乐瓶,“再干一杯!” 两只玻璃杯在空中豪迈地一碰,少年仰头一饮而尽,冰可乐顺着喉咙滑下,带走了些许烦躁,也助长了某种冒险的冲动。 就在小吉掏出手机,准备发送那些足以引爆家庭炸弹的短信之前,水姐已经策反了他。 她斜倚在沙发扶手上,嗅着手指缝里的药油味儿,眼神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你呀,”水姐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满是揶揄,“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规矩得跟个小学生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梗着脖子反驳:“谁是小学生!我可叛逆得很!我经常跟着乐团全国到处跑,有时候爸妈根本不在身边!” 他努力想证明自己的“独立”。 水姐嗤笑一声,红唇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那也叫叛逆?顶多算放风。真正的叛逆,”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蛊惑,“得干票大的!让你那帮朋友看看!”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抠着木地板的倒刺,声音闷闷的:“我……没什么真朋友。能一起玩的,都是爸妈筛选过的,家里条件……都差不多。” “想不想,让你爸妈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管你?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乖乖,不是只提线木偶?” “想!当然想!”小吉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渴望自由的火焰。 “那好,”水姐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阿姨教你个法子。咱们……演一场戏。”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听完,小吉脸上的兴奋褪去一丝,染上些许犹豫和怯懦:“这……这样不好吧?水姐,会不会闹得太大了?我爷爷他……” “怕什么?”水姐打断他,语气笃定,“我会跟你爷爷打招呼,让他别声张,就当是咱们年轻人玩的一个游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证你一根汗毛都不会少,还能让你爷爷奶奶爸妈长长记性!怎么样?敢不敢玩?”她挑衅地看着他。 少年的心剧烈摇摆。最终,那点怯懦被“游戏”的兴奋感和对父母权威的挑战欲压倒了。 他一咬牙,拳头攥紧:“行!干就干!” 他全然沉浸在这场刺激的“游戏”里,却不知这轻飘飘的“游戏”二字,在家人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 府长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清苔府府邸。 沉重的雕花铁门刚一打开,两个女人的哭嚎声便像潮水般涌了出来。 府长沉着脸站在门口,比起对孙子被绑架的震怒,眼前这呼天抢地的场面竟让他先感到一阵难堪的丢脸。 他眉头紧锁,威严的目光扫过两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人还没死呢!” 话音落下,如同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跟随的属下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他们太了解这位老长官的脾气了。 军人出身的府长,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最厌恶拖泥带水和无谓的情绪宣泄。 “去书房,开会。”府长简洁利落地下了命令。 见几人鱼贯进入书房,府长太太才缓过神,强打起精神,拉着儿媳低声说:“去备茶点。” 两人互相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向厨房的方向。 然而,府长本人却并未直接进入书房。 他脚步一转,走向了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书房里,气氛凝重,几个属下站在昂贵的柚木书桌前,面面相觑。 有人则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得飞快。 一个年纪稍长的属下,眉头拧成了疙瘩,指着手机屏幕上他潘几天前发的一张照片——背景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证据,语气笃定地说:“看!这小子前几天还发过寺庙!我看就是早有预谋!踩点呢!” 照片上,他潘双手合十,虔诚微笑。 旁边几个人凑过来看,纷纷点头附和。 这种推测其实相当牵强。在本地,去寺庙祈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人均一年少说也得去个十几次。 况且照片里的寺庙是知名大寺,去一次实在算不上可疑。 然而,在巨大的压力和先入为主的偏见下,所有人的思维都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钉在“他潘就是绑架犯”这个结论上,自动屏蔽了其他可能性。 第43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没人敢去敲那扇紧闭的卧室门,老长官的积威让他们望而却步。 终于,那个年长的属下沉不住气了。 他猛地收起手机,下定了决心:“不行,不能再等了!我去问问府长先生!” 他刚站起身,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府长太太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杯装的咖啡和几碟小点心。 她看着站着的属下和空着的书桌主位,脸上露出深深的疑惑:“已经……开完了?” 年长的那位硬着头皮低声道:“太太……还没,还没开始呢。” “还没开始?!”府长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吉他……” 她焦急地探头往书房内望去,却根本没看到丈夫的身影。“府长他人呢?” “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属下们一脸茫然,“府长先生回来后,就直接进了自己房间……一直没出来。” 两拨人——焦急的家属和茫然的属下——在书房门口面面相觑。 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却无人敢上前叩响。 通往清水寺的荒径上,府长正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茂密的植被中艰难穿行。 他身上是一套耐磨的旧作训服,腰间别着一把军用匕首。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清水寺荒废已久,隐于山脚林莽深处。 原本上山的小路,早已被疯狂滋长的杂草、藤蔓和灌木占领。 通往更远处香火鼎盛的清风寺,修通了宽阔的盘山公路,这条通往破败清水寺的旧路,便彻底被人遗忘,成了植物和野生动物的乐园。 这里人迹罕至到,连那些喜欢探索秘境的外国徒步客也极少涉足。 藤蔓如巨蟒缠绕着朽木,灌木丛生,高过人头的野草随风摇曳,高大的树木枝叶相连,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绿色巨网。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和草木的清香,间或夹杂着几声不知名鸟雀的啼鸣,更显幽深寂静。 幸而脚下残存的石板路尚未完全湮灭,能勉强踏出一条路来。 越靠近清水寺,路况越加凶险,有的地方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陡坡。 府长仔细扫视着四周的细节:几根低矮的树枝被新鲜地折断,断口还透着白茬;一片蕨类植物被踩踏得东倒西歪……这些细微的痕迹表明:不久前,确实有人从这里经过。 “他潘那小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府长一边费力地拨开一丛坚韧的藤蔓,一边在心里暗骂,“市区人多眼杂,那去郊区不行吗?随便找个乡下空房子,车往院子里一停,门窗一关,要谈什么谈不了?非得选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最关键的是,他那个从小锦衣玉食、身体不算强壮的孙子小吉,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没脑子的年轻人!自以为喝了几口洋墨水回来就了不起!净搞这些虚头巴脑、装神弄鬼的名堂!”府长狠狠啐了一口带着草腥味的痰,抬起手臂,用袖子用力抹去从额前一直流到脖颈的汗。汗水蛰得皮肤发痒。 走了不过半个多小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终究是老了。想当年在部队里,这种强度的徒步拉练算什么?翻山越岭几十公里都跟玩儿似的。可现在…… 对孙子的担忧和对自己身体机能衰退的感慨,如同两条藤蔓,交织缠绕着他的心。 “得亏没跟手下那帮人商量!”他伏下身,继续前行,心里暗自庆幸,“那帮家 伙,遇事就知道开会讨论、请示汇报,拖拖拉拉,效率低下得像老牛拉破车!” 又奋力前行了二十多分钟,小路终于变得宽阔了一些,脚下的石板路也规整起来,甚至依稀可见两侧残留着低矮的石柱,和锈迹斑斑的铁链扶手栏杆。 这些残存的遗迹,顽强地抵抗着植物的侵蚀,勉强维持着一条通道。 府长停下脚步,靠在一根冰凉的石柱上大口喘气。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除了无边无际、深浅不一的绿色,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从家里偷跑出来时,府长胸中燃烧着一股近乎悲壮的热血。 对绑匪的愤怒和对孙子的担忧,如同炽热的燃料,推动着他冲破一切阻碍。 然而,随着清水寺那破败的轮廓在密林缝隙中若隐若现,距离危险的中心越来越近,一丝名为“后怕”的隐忧,悄然爬上心头。 对方到底有多少人?装备如何?小吉是否安全?绑匪提出的条件(如果真的有)……他该如何应对?答应还是拒绝?这些沉重的问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异响! 一坨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鸟粪,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他微秃的头顶中央! 府长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抬手摸去,指尖传来粘腻湿滑的触感。 他愣了几秒,看着手指上那坨黄绿色的污物,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竟咧开嘴:“呵……幸运鸟屎?好兆头!” 这突如其来的“天降之物”,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放松了一瞬。 再往前一百来米,就是废弃的清水寺了。 凉季的尾声,山里的气温比外面低了好几度。 刚才跋涉流出的热汗此刻已经变得冰冷,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一条丰沛的瀑布从更高的山崖跌落,汇成一条湍急的溪流,在寺庙残破大门前一个布满青苔的蓄水池里打了个旋儿,又汩汩地向下游铺展而去。 寺门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残存的石基。 几尊风化严重的石像半埋在荒草中,或断头,或残臂。 清水寺的主体是三栋高大的寺庙建筑,虽已倾颓,骨架犹存。 入门处的主佛殿最为宏伟,依稀可见当年融合了印度教风格的辉煌轮廓。 然而此刻,殿宇的砖石上爬满了厚厚的青苔和藤蔓植物,精美的雕刻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整个建筑几乎与周围浓得化不开的绿意融为一体,透着一股庄严又苍凉的死寂。 另一栋大殿的木门倒是尚未完全腐烂,但原本鲜艳的彩绘早已褪色,只有那些描金的线条,在晦暗的光线下,还能勉强辨认出昔日繁复华美的轮廓。 府长孤身一人,站在这片被时光遗弃、被自然吞噬的坍圮建筑群中。 高大的寺庙残骸投下巨大的阴影,四周是深不可测的林海,耳畔只有风声、水声和偶尔的鸟鸣。 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荒凉、古老、蕴含着某种神秘力量的空间,让他内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畏,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想对着这片废墟深深跪拜下去,祈求神佛的庇佑。 就在他强压下这股冲动,警惕地四下张望,犹豫着该先从哪栋建筑开始搜寻时。 一个女声,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你来了。 作者的话 陈与瞳 作者 06-18 这期的原型是,清迈的啪啦寺!!真的很好徒步很好逛很好拍!!想念清迈!想念pai! 第45章 ☆、45杀女仇人1号 老府长猛地回头。 离他最近的寺庙大殿,门洞幽深,檐角的阴影斜斜切下,正好落在一个倚着门框的身影上。 那人戴着副劣质的塑料鬼面,夜市里20铢一副的那种,面具下露出的下巴线条紧绷,竟是个中年男人。 “我孙子小吉在哪里!”府长的吼声撞在空旷的殿前石坪上,惊飞了檐下几只灰鸽子,扑棱棱的翅膀声搅碎了午后的死寂。 面具人喉咙里滚出几声低笑,嘶哑低沉:“急什么?府长大人。总得先让我瞧瞧,您这趟‘微服私访’,后头有没有跟几条尾巴。” “放心!老子是一个人来的!”府长啐了一口,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少废话,人呢?” 面具人点点头,声音透过面具更显冰冷:“尾巴有没有,不打紧。要紧的是,我这里但凡出点岔子,”她刻意顿了顿,“您那宝贝孙子小吉,可就……呵呵,再也见不着喽。他嘛,当然不在这儿。” 府长眼珠四下急扫。 大殿黑洞洞的,只供着几尊蒙尘的菩萨,影子拖得老长;左右偏殿门窗紧闭,树影摇曳,哪有半个人影? “小吉!小吉!别怕,爷爷来了!爷爷在这儿!”他扯开嗓子喊,声音在几栋青灰色的古建筑间撞来撞去,片刻后,只落得一片空荡荡的回响。 “省省力气吧,”面具人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踱前两步,“他自然在个更‘舒服’的地方。再说,”她话锋一转,带着点刻薄的奚落,“就您孙子那小身板儿,您心里还没数?孱弱瘦小,您觉得,他能自己走到这深山老庙里来?”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府长的心尖上。 可不是么?他这宝贝孙子,打小就跟他拧着劲儿。 第44章 府长一心想把他摔打成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足球健将、运动尖子,恨不得他晒成条黑泥鳅才顺眼。 可这小子倒好,鬼精鬼灵。 司机前脚把他送到足球场门口,后脚他就能换下训练衫,直奔他那破乐队的排练室。 眼瞅着队友们一个个在太阳底下滚成了炭球,小吉那张小脸依旧白净得像个姑娘家。 府长起疑,派人一盯,肺差点气炸——敢情那足球鞋都是新的!合着每周俩钟头,这小子全在拨弄他那破吉他! 他们这个年龄的小孩子,“瘦”反而成了时尚,要是自己不管他,那头发都能遮住眼睛咯! “你到底想要什么?”府长压下翻腾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话。 他心里明镜似的,九成九是为了逼他退出那该死的竞选。 但这条件,必须得从对方嘴里清清楚楚吐出来才算数。 可对方没接这茬。 面具后的声音反而沉了下去,像在讲一个尘封多年的老故事: “七年前,禅修院厕所前的水池里,有个小姑娘,跟你孙子差不多年龄,捞起来的时候,人早就咽气了。府长大人,这故事,您听着,耳熟吗?” 话音未落,面具人抬手,“咔哒”一声轻响,摘下了那张廉价的鬼面。 一张清瘦、带着风霜刻痕的女人脸露了出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剜向府长。 “她用了七年,”水姐一字一顿,“爬,也要爬回来,站到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面前!” 府长眯起老眼,脑子飞转,试图把这张脸和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对上号。 水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再言语。 她弯腰,动作有些滞涩地卷起挂在小腿上的裤管。 裤管卷起,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两条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假肢。 “认不出我这张脸了?”水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恨意,“那这双腿呢?府长大人,您总该记得吧?” “是……是你!”府长连退几步,浑浊的眼里满是惊骇,“你不是……不是早滚去南方讨生活了吗?” “嗬,府长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水姐冷笑,往前逼近一步,“几天前,在禅修院,咱们不是才‘叙过旧’么?” “禅修院?你又去查禅修院了?”府长声音都在发颤,“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紧张,”水姐的语气又诡异地平缓下来,眼神却更冷,“不过是去看看故地,会会故人罢了。” 府长猛地吸了口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明白了!你,你以为你女儿的死,跟小吉有关系?所以你就绑了他,对不对?” 他眯起眼睛,试图找回一点谈判的主动权。 水姐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一开始,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嘛,”她笑声骤停,“我发现,你那个瘦得跟小鸡崽儿似的宝贝孙子,屁都不知道!但是——”她猛地指向府长,指尖几乎戳到他鼻尖,“你这个当爷爷的,可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我……”府长喉咙发紧,嗫嚅着,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猛地一咬牙,像是豁出去了:“小吉……我要见小吉!让我先见到他!”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水姐厉声打断,“只要我弄明白当年禅修院到底发生了什么,您那宝贝孙子,自然平平安安地给你送回去。” “平安”这两个字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府长压抑的恐惧和愤怒瞬间爆燃,他面孔扭曲,指着水姐嘶吼,“你们这帮畜生!已经把他手指头都掰掉了!还他妈跟我谈‘平安’?” “手指?”水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懒洋洋地侧过身,朝府长身后抬了抬下巴,“你说那个?” 府长心头剧震,猛地转身。 不知何时,那个一直像影子般沉默的瘦高少女,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手里拿了一把零食,边嚼边往外吐。 一节小拇指,还有眼球,从她嘴里吐出来,骨碌碌滚落在布满灰尘的青石板上,沾满了灰土。 府长目眦欲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几乎是扑了过去,抖着手捧起那截“手指”和那颗“眼球”。 触手冰凉滑腻,带着点弹性,他下意识用力一捏——“噗嗤。” 那截“小拇指”和“眼球”在他掌心碎裂开来,黏糊糊的胶质物沾了一手,一股廉价果冻的甜腻香气钻进鼻孔。 几天前,哑女去小卖店买卫生巾,收银台显眼处,正清仓甩卖临期的万圣节零食。 那果冻质地的“眼珠”实在潦草,倒是“手指”有模有样。 她想起府长孙子那细白的小拇指,又用指甲在果冻手指上掐了几道细微的褶痕,然后随手扔在屋角处。 灰土一裹,昏暗光线下,竟也唬得人肝胆俱裂。 “还好这几人还没丧心病狂到真对孩子下手……”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升腾上府长头顶。 “庆幸是果冻?”水姐看穿了他的微表情,“但这次我可不敢保证了哦。” 府长浑身一颤,沾满果冻残渣的手无力地垂下:“你们,想问什么?” “到底是谁!”水姐一步踏前,金属义肢撞击石板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府长痛苦地闭上眼,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一直在讲经堂里……我不是目击者!我不比你出去的早!” 他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恳切,听起来不似作伪。 水姐原本打算,只要府长承认,她就在此结果了他,热带雨林深处,杀人都不必分尸,几个月后,这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眼下,似乎情况有变,不知是不是府长故意拖延时间。如果这样的话,真得给他点厉害瞧瞧了。 她死死盯了他几秒,眼神变幻,忽然换了方向:“好,那你总该知道,”她指着自己那两条铁腿,“是谁,让我变成今天这副鬼样子的吧?” 府长身体猛地一僵,强撑着体面。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枯枝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鸦鸣。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分钟,又或许只有几秒。 他终于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我找人做的。” 他猛地抬头,似乎想辩解:“可我,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水姐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叫没有办法?有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知道太多,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府长低下头。 “为什么人人都说没办法?到底有什么秘密?”水姐想起了医生几个人,他们也在劝她,好像,在畏惧什么背后的人一样。 府长的目光在水姐的脸上停留片刻,又飞快地、不易察觉地扫过她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瘦高少女。 就在他第一眼看到这少女那空洞眼神和异乎寻常的安静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就闪过了脑海,水姐当年似乎是有两个女儿?那个大的? 不能再让她挖下去了。禅修院的秘密,绝不能从自己这里泄露半分,必须立刻打破这僵局! “我……”府长像是被逼到了绝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靠近水姐说话。 就在水姐下意识凝神细听的刹那—— 府长那看似老迈的身体,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熊,猛地蹬地,整个人借着前冲的势头,用尽全身的重量,狠狠撞向身后。 哑女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被这蛮横的冲撞带得向后倒去。 在哑女身体失衡倒下的瞬间,他已从厚重的马丁靴筒里拔出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匕。 刀刃冰冷,带着亡命的凶狠,精准地抵在了少女纤细的脖颈上! “放了我孙子小吉。”府长眼睛赤红,威胁道,“现在!立刻!否则我就割断她的脖子。” 被他死死勒住、刀刃加颈的哑女,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 然而,在那乱发遮掩下,那双一直空洞无神的眼睛深处,却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微光。 她微不可察、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第46章 ☆、46成为弱者利用弱者反制真正的弱者 水姐放肆大笑:“在乎她?” 她尾音高高挑起,满是轻蔑,“哈!她不过是我随手捡来的,流浪狗一般。要挟她?府尹大人,您这双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练就的火眼金睛,今儿个是喂多了猪脚不成?大油蒙了眼咯!” 府尹钢炮不动声色,眼睛却利如鹰隼,死死攫住水姐脸上每一丝抽搐。 他太懂这种虚张声势,从基层一路踩着无数对手,爬到这府尹高位,什么样的人精鬼怪没见过? 水姐这急于撇清的姿态,在他眼中不过是拙劣的表演。 那骨节粗大的手,捏着匕首的力道又沉了一分。 一瞬之间,少女纤细脖颈上,几颗殷红的血珠沁出,直流而下。 第45章 水姐极微地向前倾了一下,随即用更夸张的冷笑,来掩盖这本能的失控。 府尹却看破了她的克制:“我就说嘛,”他声音低沉,带着胜利者的笃定。 刀刃在那道血痕上轻轻抽拉,引得哑女身体无法抑制地一颤。 “你这心肠再硬,也是肉长的。这条贱命,你丢不起。” 他手腕一翻,闪着寒光的刀尖,精准地抵住了哑女颈侧搏动的大动脉。 “再敢往前挪一步,”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我就把这刀扎进去。黄泉路上,有你们这对‘母女’作伴,老夫也不算太寂寞!” 水姐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副轻飘飘的面具重新覆上。 她甚至抬手,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从二手市场买的旧工装裤。 “同归于尽?府尹大人豪气。”她语气平缓,仿佛是最平常不过的闲聊,“可您那宝贝疙瘩小吉呢?就算您不顾他的性命,可死和死也是有区别的呀。” “为他考虑?”他声音陡然拔高,暴怒道,“我当然为他考虑!可为他考虑的前提,就是让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牵着鼻子走?就是要我钢炮晚节不保,向你们低头?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个干净!” “晚节不保?”水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她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外壳磨损严重的旧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几下,一段清晰的录音开始播放: “爷爷……爷爷救我!这里好黑……我好怕……” “你就那么相信你爷爷?” “爷爷很厉害的,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他是个大英雄!” “大英雄?那要是你爷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肯救你呢?” 小吉声音带着哭腔,既愤怒又委屈:“不可能!爷爷不会不救我的!爷爷最疼我了!” 水姐按下暂停键,将手机屏幕晃了晃,嘴角噙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府尹大人,您说,要是把这段,还有刚才那句‘死个干净’的话,发给您那宝贝小吉听听,他会怎么想呢?” 府尹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但水姐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手指一动,另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小吉,你爷爷平时工作很忙吧?” 小吉的声音充满自豪:“嗯!我爷爷可厉害啦!他是管很多很多人的大官!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爷爷一定很爱你,经常陪你玩吧?” 小吉的声音低了下去:“嗯,爷爷是爱我,可是……可是他很忙,我很少见到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在带我……” 小吉那未变声的稚嫩里,潜藏的失落和依然固执的崇拜,反复切割着府尹的心房。 录音里那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在带我”,更是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愧疚。 他握着刀的手,力道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一直如同待宰羔羊的哑女,眼中骤然发出凌厉的光! 那不是恐惧,而是猎人等待猎物分神时特有的狠厉! 她一直被反剪在身后的左手,向上猛击,精准地撞在府尹箍住她脖颈的左臂麻筋上! 剧痛和麻痹感让府尹的手心一松。 匕首“哐啷”掉到地上。 几乎在同一毫秒,哑女的右手出击,死死扣住了府尹持刀的左手手腕!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与瘦弱身躯完全不符的爆发力。 扣腕!下拉!旋扭! 借着府尹吃痛前倾的力道,腰肢一拧,整个人已如鬼魅般滑到了府尹身后!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 府尹惊怒交加,本能地想要屈肘后撞,同时另一只手试图去抓身后的人影。 然而,哑女的动作更快! 她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压制着他所有的发力点。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一个冰冷、尖锐的物体,精准地抵在了他后颈的皮肤上! “别动!”水姐说,“针管里有杀死一头大象的麻醉剂!” 府尹停止了挣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哑女动作麻利地用早已准备好的塑料扣带,将府尹的双腕在身后死死捆牢,接着又捆住他的脚踝。 整个过程,哑女异常平静,仿佛反转前的局面不存在一样。 成为弱者,利用弱者,反制真正的弱者。这是她十二岁时就熟用的手段。 府尹被推搡着靠坐在石柱旁,他终于能打量刚刚瞬间制服自己的女孩。 她那么瘦,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站在残破的佛像阴影里,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府尹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翻涌着惊愕、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这个和自己孙女年纪相仿的女孩,这身手、这心性……若是在他当年执掌的部队里…… 再次沦为阶下囚,府尹钢炮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不再徒劳挣扎,只是任由那荒谬感将他淹没。 可笑啊,真是可笑!他钢炮,行伍出身,枪林弹雨里闯过,官场倾轧中拼杀出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自诩体力脑力都远超常人,临老了,竟然栽在这么一对组合手里—— 一个瘸腿的疯婆子,一个沉默如幽灵的少女! 这简直是命运最辛辣的嘲讽! “小吉……”府尹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 “小吉不会有事,”水姐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完全笼罩了他。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俯下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只要你肯张嘴,说出我想知道的。你孙子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府尹喘息着,问出了盘旋已久的疑惑:“所以你跟他潘一点关系都没有?” 水姐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赤裸裸的嘲讽:“他不过是个烟雾弹。我的目标,从来就只有你,府尹大人。” “哼!你倒是‘坦荡’!为了你那点私仇,搅得我全家上下鸡犬不宁,连我手底下那帮人,也被你这疯婆子搞得人人自危!好手段!” “手段?比起你们当年对我女儿做的事,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 她猛地直起身,指着府尹的鼻子,“所以,到底是谁!是谁害死了我的女儿!她是怎么死的?真相到底 是什么?说!” 府尹钢炮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任凭水姐如何厉声质问,他都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就在母女准备采取更激烈手段的瞬间—— 不远处的密林深处,一大群被惊扰的乌鸦如同炸开的黑云,猛地从附近的草丛和树冠中冲天而起! 它们的翅膀疯狂拍打,发出混乱而刺耳的噪音,黑压压一片,瞬间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光,将古庙笼罩阴影之中! 水姐脸色骤变,猛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哑女迅速打手势:有人!很多! 打完她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府尹钢炮的衣领,水姐也迅速架起他另一只胳膊。 两人合力想将他拖起来。 然而,府尹钢炮的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他闭着眼,对她们的拖拽毫无反应,仿佛真的决心要在这里“死个干净”。 水姐眼中厉色一闪,猛地蹲下身,凑到府尹耳边,低吼道:“想死?容易!但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我保证,黄泉路上,你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能听见你那宝贝孙子小吉的惨叫!” 府尹钢炮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 那双浑浊的眼里,不再是空洞的平静,而是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屈辱,死死地、如同要将水姐生吞活剥般瞪着她! 他终于不再“装死”,三人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府尹钢炮被拖拽着,一步一跳,看着越来越近的瀑布和溪流,忍不住抗议:“你想干嘛?带我跳河吗?这点水量,连只鸡都淹不死!” 水姐根本懒得理会他的聒噪,和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 哑女率先踏入冰冷的溪水中,水姐则半推半架着府尹,粗暴地将他带进了齐膝深的激流里。 冰冷的溪水立马浸透了他们的裤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逆着水流的方向,艰难地向上游跋涉了十几米。 湍急的溪流像一只无形大手,迅速冲刷、抚平了他们留下的脚印,和一切挣扎拖拽的痕迹。 就在那轰鸣着坠落的水帘后方,紧贴着湿滑的岩壁,哑女拨开一丛茂密的、常年被水汽滋养的藤蔓和蕨类植物—— 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 洞口边缘布满青苔,水流不断从上方叠落,形成一道天然的水幕屏障。 哑女将府尹猛地推进洞内,水姐紧随其后。 她最后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古庙方向,才闪身钻入。 水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洞内一片潮湿阴冷,弥漫着苔藓和水腥气。 第46章 他们刚在狭窄的石洞深处勉强稳住身形,就清晰地听到—— 一个刻意压低、却透着焦躁和狠厉的男声: 还有活口吗? 第47章 ☆、47空空如也 水姐蜷缩在石洞最外侧,紧贴着湿漉漉的岩壁,边听边推测着。 数量不少,至少有十几个。 靴底碾过湿滑的石阶,金属皮带扣相互碰撞。 不知道是军人,抑或者警察? 瀑布下的石洞距离寺庙建筑不过十几米,属于放个大声点的屁都能听清楚的程度。 她侧着脸,一只耳朵几乎要探出水帘,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洞外咫尺之遥的嚣闹,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的闯入。 哑女也严阵以待,右手紧握着府尹掉落的军用匕首,左臂紧紧环箍住他的脖颈。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两母女,在这方绝境之地,构成了一个沉默而稳固的包围圈。 被钳制的府尹,却意外地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激烈反抗。 一方面,他投鼠忌器,孙子小吉那张稚嫩惊恐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两个亡命的女人一旦出事,天知道她们的同伙会对他唯一的孙子做出什么?他不敢赌。 另一方面,浸淫官场数十年,从基层摸爬滚打到一府府尹,他最擅长的就是“周旋”。 面对上峰的压力,同僚的倾轧,下属的阳奉阴违,乃至更危险的局面,他都能凭借一张巧舌和精准的算计化险为夷。 眼前不过是两个女人。 虽然手段狠辣,处境凶险,但他内心深处那份上位者的倨傲和多年斡旋养成的自信仍有余力支撑他。 连这两个女人都对付不了?那这几十年真是在官场上白混了。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破绽,或者一个契机。 洞外,搜捕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洞内三人的心上。 “报告,这边没发现。” “这边也没有。” “藏经阁都看了,空的。”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带着困惑和焦躁跑向某个方向:“长官,都搜遍了,府长和小吉都不在啊!怎么办?” 紧接着是府长副手难掩疑惑的声音:“怎么会没人?我明明看清了消息,难道又约了别的地点?或者……他们转移了?” 警长解释:“根据路上折断的植物痕迹,今天确实有人往这边来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府尹大人……” 府尹副手又下了命令:“再看一遍!犄角旮旯,树根底下,岩缝里面,甚至每一块地砖的缝隙!给我一寸一寸地搜!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肯定是哪里遗漏了!” 警长沉默了几秒,显然对这种近乎偏执的命令感到无奈,但他终究没有反驳。 面对这位府尹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他只能服从。 “是!都听到了?再搜一遍!仔细点!边边角角都别放过!”他粗声粗气地对手下吼道。 杂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棍棒敲打灌木和翻动石块的声响。 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瀑布永不停歇的奔腾和洞壁渗水的滴答声。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结果毫无悬念, 依旧是徒劳。 “报告局长,真没有!” “这边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把你的人分一半,立刻上山搜!沿着山路,往密林深处去!就算把整座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剩下的人,随我回府邸!”他的命令斩钉截铁,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明白!” 警长的声音很快远去,伴随着大批人马向山上移动的沉重脚步声。 洞外暂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两个政府官员和一半警力。 一个陪在他身边、级别更低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充满了忧虑:“长官,这样大张旗鼓地搜山,动静实在太大了。万一,万一惊动了里面的匪徒,府尹大人的安全,可就……” 他没敢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府尹副手道:“哼!安全?你倒是挺会替府尹大人着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野心勃勃的算计:“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府尹大人和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或者被胁迫着答应了什么不该答应的条件?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费了多少心血,熬了多少日夜,眼看就要……你告诉我,到时候怎么办?嗯?我们所有人的前程、心血,都付诸东流了怎么办?” 那下属被这番毫不掩饰政治野心的质问噎住了,连忙诚惶诚恐地应和:“是是是。您深谋远虑!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我这不是,也是担心府尹大人的安危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讨好和急于撇清干系的慌乱。 “府尹大人?哼!他老人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是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老虎豹子见了都得绕道走!区区几个上不了台面的毛贼,能把他老人家怎么样?你这纯粹是担心不该担心的!” 府尹紧闭的双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养不熟的白眼狼!府尹的内心在咆哮。 他恨不得立刻挣开束缚,夺过哑女手中的匕首,冲出洞去,亲手把这个满脑子只有换届选举、只有夺权上位、全然不顾他生死的副手捅个透心凉! 多年的提携、信任,竟换来如此赤裸的背叛和毫不掩饰的野心!把他当成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和绊脚石! 府尹气血上涌,汗毛扩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洞内本就极度阴冷潮湿。三人为了进入这个隐秘的石洞,更是直接穿过了瀑布。 不速之客突然到访,刚才各路虫豸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又很快发现这些“入侵者”似乎动弹不得,于是试探着,沿着湿冷的裤管、袖口,甚至衣领,悄悄爬了上来。 皮肤上传来冰凉、滑腻、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养尊处优多年的府尹哪里受过这种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条细长的多足的生物正沿着他的小腿内侧缓慢向上蠕动。 一阵难以抑制的瘙痒让他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试探性地扭动了一下脚踝。 水姐也抬手,弹飞了一只正试图爬上她裸露手臂的棕色马陆。 唯有哑女,微眯着眼睛,注意力都在手里的匕首上,动弹都不曾有一丝。 虫子爬过她同样湿透的裤脚,甚至有一只大胆的蜈蚣在她紧握匕首的手背上蜿蜒前行,留下泥水的轨迹。 可哑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仿佛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虫,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时间在冰冷的湿气、虫豸的爬行和洞外若有若无的警戒声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终于,剩下的几个人似乎也耗尽了耐心,确认此处确实不可能藏匿目标后,也随着搜山的队伍向山上走去,脚步声渐渐融入山林深处。 直到人群远去,水姐立刻掏出电话,快速按下皮拉吨的号码。 他们约定好,每小时一个电话确认安全,现在已经推迟了七分钟。 “嘟……嘟……嘟……” 漫长的忙音在狭小的石洞里回响,每一声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无人接听。 水姐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又重拨了一次,结果依旧。 “嘟……嘟……嘟……” 忙音如同冰冷的宣告。 一股寒意,瞬间从水姐的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原本她把皮拉吨和府尹的宝贝孙子小吉留在那个看似普通、实则隐蔽的城郊结合部公寓里,是经过周密考虑的。 他们诓骗小吉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所以少年人极其配合。 当府尹方面手忙脚乱的时候,火力都集中到了竞争对手他潘身上。 理论上,后方应该是安全的,是灯下黑。 可是此刻,这无人接听的忙音,实在诡异。 就在府尹上山前的不久,她刚刚和皮拉吨通过电话! 电话里,皮拉吨还像往常一样汇报着。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电视声,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府尹是独自一人行动,他怎么可能那么快、那么精准地找到藏匿小吉的公寓位置? 从时间上推算,从他离开官邸到出现在寺庙后山,中间根本不够他往返城区并找到人质! 而且,就在刚才,当水姐用小吉威胁府尹时,他眼中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恐惧和担忧,绝不是伪装!那是至亲骨肉被威胁时最本能的反应! 如果府尹本人没有小吉位置的信息,他的手下更不应该有。 刚才洞外和警察的对话,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是尚未找到府尹,也没有找到小吉。 可如果不是府尹,也不是他的手下……是谁找到了小吉和皮拉吨? 第47章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水姐的脑海,带来的是灭顶的恐惧。 她猛地转头看向哑女。 几乎在同一瞬间,哑女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也正看向她。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就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寒意。 还有其他人! 她们精心策划的行动,自以为掌控了局面,却不知暗处还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皮拉吨和小吉落入了谁的手中?是敌是友?目的何在?是府尹的政敌?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水姐的心脏。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慌!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府尹面前露出破绽! 小吉是她和哑女此刻能威胁府尹、逼他就范的最后一张、也是唯一的底牌! 如果这张牌没了,水姐不敢想象后果。 以他的身手和搏命的狠劲,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她和哑女就算能制服他,也必然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同归于尽!到时候一切就都完了!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冒险,都将化为泡影。 冷汗,混合着冰凉的瀑布水,浸透了水姐的内衣。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转移。必须立刻带着府尹转移! 离开这个已经被搜过、随时可能被再次光顾的危险之地! 但是,用什么理由?怎么才能让这只老狐狸心甘情愿、不起疑心地跟着她们走? 继续用武力胁迫?在得知底牌可能失效后,他的反抗意志会成倍增长,风险太大。 就在水姐心念电转、焦急万分之际,哑女动了。 她环锁着府尹脖颈的左臂没有丝毫放松,但持刀的右手,那紧握匕首的食指,却极其灵巧地、无声地在府尹肩头的湿衣服上,划动了几下。 水姐读懂了那无声的“手语”。 那不是复杂的手势,而是她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最紧急情况下的几个关键“词”。 她的目光猛地聚焦在府尹的侧脸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声音里所有的颤抖和不安,一字一顿地,顺着哑女无声的指令“念”了出来: 走,我们,带你,去找小吉。 第48章 ☆、48这一人一猴如此默契捡来的 小吉这张原本攥在手里的王牌,瞬间变得烫手又模糊不清。 哑女心里咯噔一下,尤其想到府尹一旦确认小吉脱离了她们的掌控——那就不再是筹码,而是一个彻底失控的核弹。 他自带的危险,会呈现指数爆炸。 就在这时,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闪了闪,手指翻飞,比划出她的主意:带府尹去找小吉! 起码用这个动作,确认皮拉吨安全,延缓“小吉失踪”这张牌失效的时间,把府尹本人——危险源——暂时转变成她们手中新的、可控的牌。 哑女总有这种本事,在绝境里找到一条看似荒诞却能撬动局面的缝隙。 “带我去找小吉?”府尹听完水姐转述的哑女意思,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嗤笑,“前面怎么不早说?你何必大费周章?”他满是怀疑。 水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眼下火烧眉毛,皮拉吨和小吉的安危像块巨石压在心头,可面对府尹这头老狐狸,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周旋。 “好心?”她慢悠悠地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当然不是白给。我有条件。” “条件?”府尹立马拒绝,“又是问你女儿凶手的事?我说了八百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休想再拿这个套我!” “不不不,”水姐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眼神却锐利如刀,“既然你咬死了不知道,我姑且信你。我们华人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不问那个了。”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股压抑多年的恨意,“告诉我,当年那个轧断我双腿的出租车司机,他在哪儿?”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府尹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丝。 他沉默着,眼珠在浑浊的眼眶里转动,权衡着利弊。 半晌,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等我亲眼见到小吉平平安安,我就把那个司机交给你。” 水姐盯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她似乎在掂量这话里的分量,判断这是缓兵之计还是真能兑现。 几秒后,她朝哑女递了个眼色。 哑女会意,上前利落地解开了府尹腿上捆得死紧的绳子,但留了个活扣,只松到能让他勉强拖着脚挪动的地步,远谈不上自由。 “委屈你了,府尹大人。”水姐声音平淡顺手摸走了他的手机。 府尹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得到确认后,哑女吹响口哨,听到召唤的空空从树冠里跃了下来。 “这不是大……大庙的那只猴子吗?” 水姐装傻:“什么庙?”随即笑笑,“你说这只小猴子呀?我们从禅修院里捡的,不知道是不是哪家养的,他好像挺聪明,能听懂基本的指令。” 大麻地也是底牌,她知道得越多,境地越危险。 府长狐疑的目光在水姐和哑女脸上打转,这一人一猴如此默契,捡来的? 但事出紧急,他顾不上思考这其中的曲折,应着水姐的催促,潜回了临时租住的那栋廉价公寓对面。 府长疑惑:“什么情况?人不是你们关的吗?” 水姐解释:“电话打不通,不知道有什么新情况。” 府长刚要发作,水姐按下他的恼怒:“你当然可以选择报警,但是我们总得搞清楚情况吧。” 想起在清水庙里,自己下属们的对话,他把质问收了回去。 府尹被哑女要求,换下原本体面的工装服,套上了一身散发着廉价洗衣粉的旧t恤,头上绑了个四角方巾,活脱脱一个路边摊贩的模样。 三人猫腰钻进对面一户早已废弃、门窗破败的院子里,借着半人高的荒草和断墙的掩护,盯住公寓三楼那个亮着灯的窗口。 那扇亮着的窗,像黑暗中一只诡异的独眼。 皮拉吨和小吉如果安然无恙,为什么到现在打不通电话? 可如果他们出了事,又是谁打开了房间里的灯?这灯亮得让人心头发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 半个小时的煎熬观察,那窗口除了亮光,再无任何动静。死寂得可怕。 哑女深吸一口气,做了个手势。 小小的空空像一道灰色的闪电,从她肩头滑落,落地便蹿上公寓楼前那棵老槐树。 它灵巧地在虬结的枝桠间攀爬跳跃,借着树枝的弹性,它一个漂亮的空翻,精准地落在了阳台外侧狭窄的水泥沿上。 空空扒着玻璃窗沿,小小的脑袋努力往里探。 阳台的推拉窗半开着,连防蚊的纱窗也被推到了一边。 就在它努力探头,看看屋内情况时,一股辛辣的烟草味缓缓从房间里飘出。 空空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哑女脸色骤变,她猛地抬手,用尽全力吹出一声急促尖锐的口哨。 空空闻声,强忍着咳嗽,几个起落就扑回了哑女怀中,还在不停地打着小喷嚏。 “里面有人抽烟!”哑女的手指飞快地比划着,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来,“皮拉吨不抽烟,小吉更不会!绝对有别人!” 这个发现像一盆冰水浇在两人心头。 他们屏住呼吸,继续盯着那扇窗。 空空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们这才看清,窗边那明灭的烟头。 可声响丝毫没有引起屋内人的警觉或查看。 这反常的平静,更添几分诡谲。 水姐和哑女无声地对视一眼,不能再等了! 哑女检查着府尹的军刀,水姐重新试了试麻醉剂针头。 她们架起伪装好的府尹,三人像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穿过马路,闪进了公寓黑洞洞的单元门。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败的酸臭。 劣质的灯泡大部分都坏了,剩下几盏也半死不活,光线昏黄黯淡,像电影里旧时代的场景。 他们踩着水泥台阶往上走,刚到三楼拐角,走在前面的府尹猛地刹住了脚步,紧跟其后的哑女和水姐差点撞到他背上。 他猛地回头,头巾下的眼神锐利如刀,盯着水姐,声音压着怒火:“你们……又在玩什么花样?嗯?” 水姐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爱信不信!你以为我追查凶手是儿戏?费这么大周章,就为了在这破公寓里解决你?府尹大人,真想杀你,在你踏进这栋楼之前,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这直白到冷酷的威胁反而让府尹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丝。 他盯着水姐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那倒也是。” 第48章 他最终低哼一声,不再言语,转身继续向上走去。 三楼走廊更加昏暗,几人摸索着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 按照事先记好的台词,府长敲门:“诶,你们的菠萝猪肉串外卖,打了电 话,怎么不去取啊?”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活动的脚步声都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没有任何门锁转动的声音,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嘎吱——”一声,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门内是单身公寓常见的布局,客厅连着卧室,但看不清格局。 就在他们上楼的功夫,灯,竟然灭了。 昏暗中,只有卧室窗前有一点猩红的火光明灭闪烁,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小吉?小吉你在里面吗?”府尹再也按捺不住,焦急地一步抢上前,声音带着颤抖。 “嗬……嗬嗬……”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极其古怪、嘶哑难听的喉音,像是喉咙被火燎烧过,完全不似人声! 就在府尹话音落下不久,那点猩红灭了。 水姐反应极快,在看不到烟头的同一刹那,她闪电伸手,“啪”地一声拍亮了门边的电灯开关!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黑暗,整个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 窗前空空如也,只有那截还在冒着最后一丝青烟的烟头,孤零零地夹在窗缝里。 哑女不甘心,冲向卫生间和狭小的阳台查看,同样空无一人。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脸色煞白,猛地扑到窗边,急切地向下张望。 街角,一抹难以捕捉的红色影子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客厅地板上,散着一圈被踩碎的洋葱圈残渣,油已经浸透了木地板,说明落在地上的时间不短。 小茶几上放着皮拉吨和小吉玩的扑克牌,看样子还没结束。 “小吉呢?!”府尹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水姐,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他一步跨到水姐面前,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巨大的力量瞬间剥夺了水姐的呼吸,她的脸迅速涨红,双脚几乎离地! 哑女想上前帮忙,府尹毫不客气,左手握住水姐的右手小拇指,“咔吧”一声,生生掰断了。 水姐痛得几乎晕厥,伸手制止哑女上前。 “再耍这种鬼把戏……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说!我孙子在哪?” 水姐被掐得眼前发黑,却依然死死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你…可以…不信我…信不信…由你…我朋友…也消失了…不光是…你的小吉…你自己…想想…到底…得罪过什么人?” 府尹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他冷笑:“我得罪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湄南河!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哑女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大脑飞速回放着一路上见过的所有面孔。 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她打过交道的仇家,能发出那样恐怖、非人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不像是来自这个世界…… 等等!一个模糊的影像闪过她的脑海,那抹消失在街角的红色…… 府尹思索着,缓缓眯起了眼睛,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他潘?” 哑女对“他潘”这个名字背后的纠葛一无所知,但府尹的反应和这个名字的出现,让她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攀升至顶点。 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孩子?为什么是皮拉吨和小吉? 难道早就有另一双眼睛,在她们毫无察觉的阴影里,死死盯住了这里? 她毕竟只是个混迹市井的哑女,从未踏入过官场那深不见底、布满陷阱的泥潭,对那里的规则和凶险,实在陌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地打出手语,指向窗外街角的方向: 红色,轿车。 第49章 ☆、49少年骨头 哑女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搜寻,洗手间完全是干的,看起来没人用过;小厨房桌子上,也只有布满油污的说明书和没用的螺丝钉,似乎他们搬来之前就存在那里;卧室也没什么新发现,窗户凹槽里的灰尘和死虫子,很久没有清理过了。 府尹早已放开了水姐的脖子,刚刚的一番发怒,累得他有些气虚。 他抱着双臂,稳住自己,目光钉在哑女忙碌的背影上。 他倒要看看,这个不会说话的丫头,在这一览无余的公寓里,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只有哑女急促的呼吸和翻找的窸窣声。 水姐揉着被掐得生疼的脖颈,喉头干涩,目光追随着哑女,心一点点沉下去。 希望渺茫得如同沙漏里的最后几粒沙。 就在这时,一直焦躁地在各个角落嗅闻的空空,突然发出短促而兴奋的吠叫,它小小的身影箭一般蹿到哑女脚边。 接着,它仰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哑女,喉咙里发出邀功般的呜咽,小心地摊开了毛茸茸的小爪子。 爪心里,赫然躺着一团揉得皱巴巴的卫生纸。 更引人注目的是,卫生纸上还缠绕着一根细细的、磨得有些发毛的白色棉绳,绳子的末端,拴着一个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玩意儿。 水姐的心猛地一跳,几步抢上前。 哑女已经将东西拾起,递到她面前。 水姐先拿起那团卫生纸,上面印着俗艳的粉红花朵图案,边缘已经起毛。 “不是皮拉吨的。”她低声说,又转向府尹,“你家有这种纸吗?” 府尹不屑道:“你觉得呢?这玩意儿。” 他眼神里的讥诮更深了,仿佛在嘲笑她们的徒劳。 水姐没理会他的嘲讽,注意力完全被那根白绳和拴着的小东西吸引。 她把卫生纸装起来,两根手指捏起那根白绳。 绳子下端拴着的“装饰品”在空中轻 轻晃荡起来,在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竟折射出一种温润、近似玉石的奇异光泽,质地细腻,带着一种内敛的莹白。 水姐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捏紧了那个小玩意儿,指腹感受到的是一种奇特的、非玉非石的冰凉和硬度,一种源于生物本质的触感。 她凑近细看,“是骨头。”水姐的声音干涩。 “骨头?”府尹脸上的讥讽更深,“什么骨头?狗骨头?鸡骨头?” “人骨。”水姐抬眼,斩钉截铁。 她捏着那小小的骨饰,让它再次在府尹眼前晃动。 “而且是少年的骨头。盘磨久了,吸足了油脂,就会透出这种玉一样的光泽。我知道你们本地人对玉没那么痴迷,但在某些地方,人骨,尤其是少年的骨头,会被制成法器。” 她的语速加快,记忆被这小小的东西激活,“就在上次那个禅修院!我见过一个富态的大姐,手腕上戴着一串,光泽比这个更润,她炫耀说,是少年人骨手串,价值不菲。后来我特意查过资料,在印度,甚至有人专门贩卖尸骨,小腿骨被做成骨笛,卖给不丹的佛教徒,当作通灵的圣物!” “什么不丹佛教徒!什么人骨法器!乱七八糟!” 府尹烦躁地挥手打断,像要驱散这些令他不安的怪力乱神,声音带着被愚弄的愤怒,“说重点!这鬼东西跟我孙子小吉有什么关系?” 水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语速更快更清晰:“第一,这骨头不是小吉的!要盘磨出这种光泽,需要很长时间。第二,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带走了小吉和皮拉吨,但我百分之百确定——” 她再次举起那串白绳,让那小小的骨饰悬停在两人视线之间,“这东西,跟那个禅修院脱不了干系!” “禅修院?”府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惊疑不定。 “对!就是你去捐赠助学的禅修院。”水姐斩钉截铁,转身就要往外冲。 目标明确,一刻也不能耽误。 府尹高大的身躯再次像一堵墙般横亘在她面前,手臂强硬地拦住去路,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和最后一丝理智的挣扎:“不可能!他们绑我孙子做什么?他一个孩子……” “别的用处我不清楚,”水姐猛地停下,晃动手中的白绳,那块小小的骨头在空中划出弧线,光泽冰冷刺眼,“万一有人不知道他是你孙子呢?”她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府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终于不再犹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府尹动作极快地掏出手机,不再信任任何下属甚至警方——他总觉得警局里有内鬼,这念头根据不强却根深蒂固。 电话直接打给儿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促:“听着!立刻!叫上你叔叔家的男人,带上家伙!去城西那个禅修院!小吉可能在那里!快!” 第49章 几人冲出公寓楼。夜幕低垂,街灯昏黄。 他们在路边焦急地招手,好不容易拦下一辆黄绿色出租车。 驾驶座上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他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动作不急不慢。 水姐拉开车门坐进去,看着老爷爷慢条斯理地调整后视镜,忍不住忐忑地问:“老师傅,您……高龄啊?” 老爷爷转过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但坚固的牙齿,带着一种老骥伏枥的自豪:“七十六喽!放心小姑娘,我开车六十年了,稳得很!闭着眼睛都能摸清城里每一条道儿!” 他拍着干瘪的胸脯保证,然后慢悠悠地挂挡,松离合。 出租车像一头年迈的老牛,吭哧吭哧地驶入车流。 速度表指针颤巍巍地指向30公里,就再也不肯往上挪动分毫。 窗外,一辆又一辆摩托车、小轿车带着不耐烦的喇叭声,嗖嗖地从他们旁边超车,卷起一阵阵尘土和尾气。 老爷爷稳如泰山,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哎哟,年轻人,急什么嘛……慢点好,慢点安全。你看他们,开那么快……咳,危险呐!”他摇着头,一副“啧啧”的表情。 水姐心急如焚,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前座靠背。 照这个速度,府尹儿子那帮带着家伙的人,怕是能把禅修院翻个底朝天了,他们还没到城郊! 她心里哀叹,寄希望于出了拥堵的市中心路况能好些。 然而,车子驶离了高楼林立的闹市区,进入稍显空旷的城郊公路,老爷爷依旧保持着他的“安全速度”,甚至还有闲心从后视镜里打量府尹,操着浓重的口音搭话:“这位老板,您……看着有点面熟?嘿,跟电视上那个府尹大人……有点像!就是您这身打扮……” 他指了指府尹身上那件为了掩饰身份临时换上的宽大旧t恤,“太……太不像了嘛!” 府尹正全副心思都在禅修院和小吉身上,闻言只是心不在焉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他思绪奔腾,想打个电话确认,手指停在通讯录的“九”上,终究还是没拨出去。 水姐更是焦躁,频频看表。路边的出租车越来越少,想换车几乎不可能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缓慢行进中,府尹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府尹猛地回神,几乎是抢着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儿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狂喜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小孩的吵闹声。 “爸!爸!找到了!小吉……小吉自己回来了!” “什么?”府尹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破音,“你说清楚!小吉找到了?没搞错吧?” “没错!没错!他刚跑进家门!好好的!跟他一起的,还有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好像是叫……皮拉吨?” 水姐猛地扭头看向府尹,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半——孩子安全! 府尹脸上的阴霾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不敢置信的狂喜冲散,他对着电话吼:“在家等着!我们马上回来!” 他挂断电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对着司机道:“老师傅!掉头!不去城西了,回府尹府邸!” 开车的老师傅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 他慢悠悠地在府尹脸上和那身小贩打扮上来回扫视,迟疑地问:“府尹府邸?真的假的?” 不知道他是在确认目的地,还是在确认眼前这位“小贩”的身份。 “当然是真的!快掉头!”府尹此刻哪还有心思伪装,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水姐急切地指着前方一个车辆稀少的豁口:“师傅,前面那儿就能掉!” 老爷爷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固执地坚持着他的“规矩”:“不行不行!姑娘,那里没有掉头标志的呀!” 他无视了水姐的指示,刻板地把车开到几百米外的十字路口,等绿灯,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打方向盘,一点一点,稳稳当当地完成了掉头动作。 水姐忍不住跟府尹确认:“要是你孙子小吉没事的话,你不会追究我们几个人的责任吧?” 府尹瞥了他一眼,无奈道:“当然不会追究你们,前提是我孙子没事。” 水姐稍稍松了口气,又紧接着问:“那个出租车司机……” “等下我把家庭住址和名字写给你。”府尹说道。 水姐重新靠回座椅上,两眼盯着窗外的风景。 车内的气氛却比来时更加微妙。 水姐和哑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庆幸、疑惑,还有新的、更深的紧张。 空空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变化,不再焦躁地扒拉车窗,而是安静地趴在水姐脚边。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小吉是回来了,但事情真的结束了吗?府尹真的会像他承诺的那样,放过她们这几个绑架他孙子、还把他本人劫持出来、惹下天大麻烦的人? 鬼才信!她太了解这些大人物的手段了。 表面的平静下,往往是更汹涌的暗流。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目 光扫过脚边的网兜。 那里面塞着一些零碎杂物:半瓶水、揉成一团的塑料袋……在网兜的最底层,一把水果刀的塑料刀柄半露着。 她飞快地抬眼,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府尹的表情。 然后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哑女腿上点了点。 /:. 哑女几不可察地眨了下眼,表示收到。 出租车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 就在老爷爷拉起手刹,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的瞬间,水姐的身体借着惯性微微前倾,右手极其自然地伸向脚边的网兜,手指灵巧地探入杂物底部,握住了那把水果刀的刀柄。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借着身体的遮挡和车内光线的昏暗,手腕一翻,那把冰凉的水果刀便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她机械腿里。 水姐重新靠回椅背,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车子正经过一个熟悉的路口——一条稍窄的支路拐进去,尽头就是那所她曾经短暂工作过的、如今不知还在不在的华文学校。 再往前开一点,街角那间小小的门脸,是陈家豪曾经开过的诊所。 物是人非,在她离开前,那里就已经换了主人。 没想到啊,水姐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这个起点。 不,更准确地说,她们不仅回到了起点,还又惹下了更多未知的麻烦。 而最初困扰她们的那个问题,那个驱使她们铤而走险的谜团,依然像浓雾般笼罩在前方,答案依旧不清晰。 胸口传来一丝温热的触感,隔着衣服,是她贴身戴着的那块白玉观音,这是父母最后的遗物,在关键时刻总能给她力量,不知道这一次,她还能逢凶化吉吗? 菩萨啊,给条明路吧……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离府尹府邸越来越近。 府尹闭目养神,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哑女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只有老爷爷依旧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沉浸在他“安全驾驶”的满足感里。 车厢内,一种虚假的平静下,暗流正无声涌动。 第50章 ☆、50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啊 出租车碾过抵达府尹府邸前最后的水泥路,终于停下。 平日里森严紧闭的雕花铁门,此刻竟大敞着。 庭院里果然已塞满了各色车辆——公务车、私家车,甚至还有几辆警用摩托斜插在角落。 车刚停稳,老管家的身影便从门廊的阴影里急步抢出。 迎着府尹推门下车,管家顾不上喘匀气,立刻朝着灯火通明的宅邸内高喊:“府尹先生!府尹先生回来了!” 司机爷爷搓着手,笑眯眯的:“273铢,先生。给我270铢就行。” 府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向他,径直迈步,裹着一身外界的尘土与戾气,踏入那灯火辉煌的喧嚣中。 老管家面无表情,精确地按打表器上的数字,数出有零有整的钞票塞给司机。 他的眼神掠过紧随府尹下车的水姐和哑女,有过一瞬凝滞,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恭谨,微微颔首。 屋内人听到管家的喊声,立即簇拥着小小的人影涌向门口。 儿媳和太太挤在小吉身侧,两人眼睛红肿,像是之前刚做完医美还没恢复的样子。 看到府尹终于平安归来,太太双手合十抵在唇边,不住地喃喃:“平安就好,菩萨保佑,平安就好啊……” 人群后面,皮拉吨几乎被完全淹没。 他两只手里被塞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和饮料,像个移动的杂货摊。 左手正捏着一大袋薯片,隔着塑料包装袋粗暴地揉搓着,然后一仰头,整袋薯片就进了嘴里,还不忘灌下一大口草莓牛奶顺顺。 第50章 就在他狼吞虎咽时,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捕捉到了府尹身后的水姐和哑女。 他眼睛一亮,立刻扬起右手的牛奶瓶,兴奋地朝她们挥舞,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薯片渣和奶渍的憨笑。 水姐冲他使着眼色。皮拉吨却不明所以,完全接收不到这危险的信号,只顾着傻乐。 这本该是家人劫后团聚的温情戏码,府尹的一位心腹部下也忍不住挤上前,语气关切:“大人!您没事吧?可把我们急坏了,全城都翻遍了……” 府尹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接着,他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向前一步,阴影完全将小吉笼罩。 小吉吓得浑身一哆嗦,像只受惊的鹌鹑,直往奶奶怀里钻。 府尹太太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把孩子护得更严实。 儿媳妇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爸!有什么火您冲我和他爸发!孩子不懂事……” 出乎意料,府尹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 那张严肃的脸上只有一种深沉的、混杂着疲惫的无奈。 儿媳妇还想为小吉争取:“再说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听到“自愿”两个字,小吉不动声色低下了头。 水姐和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想趁这混乱的当口,用眼神把皮拉吨这傻小子“钩”出来溜走。 偏偏这时,府尹的儿子,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或转移焦点,疑惑地看向水姐她们,扬声问道:“爸,这两位是……?” 两个正拼命“眉目传信”的人动作一僵,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换上一种混合着尴尬的僵硬笑容,双手合十,朝满屋子权贵人物微微躬身。 府尹当然没忘记她们,他走到哑女面前,伸手:“刀。” 哑女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双手奉上。 水姐已经提前把针管丢到了地上,解释道:“其实是生理盐水。” 生理盐水?!这两个蟊贼实在可笑,更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轻信了。 府尹神情别扭,此时此刻,他实在不想看见这两张脸,下命令道:“先关起来。” 府尹的副手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凑近府尹耳边,谨慎提醒:“府尹,这没有正当手续,恐怕算非法拘禁……” 府尹缓缓转过身,眼睛睥睨着噤若 寒蝉的众人,最后钉在副手脸上:“哼。”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你也想知道非法拘禁的滋味吗?” 副手被这从未有过的赤裸裸威胁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紧紧闭上了嘴。 他不明白,一贯以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著称的老领导,此刻为何发飙? 他还不知道的是,在清水寺的那番对话与野心,早就尽收府尹耳朵,倘若是当时情景,府尹的愤怒会比现在加倍严重。 听到府尹下令,在场的几名警察立刻上前,将水姐和哑女扭住胳膊,带向宅邸侧面的偏房。 他们很快折返,请示道:“府尹大人,需要带回局里走程序吗?” “不需要。”府尹斩钉截铁,“我自己审。” 他目光锐利地一扫,立刻捕捉到了那个正猫着腰、试图降低存在感的皮拉吨,“还有那个胖子,一块儿关起来。” 两名警察立刻转向皮拉吨。他突然被左右架住胳膊,薯片袋子“噗”地一声脱手,黄灿灿的碎屑撒了一地。 “哎!哎!关我可以!行行好,能不能把薯片给我留下呀?我才刚吃没几口呢!” 他徒劳地扭动着,哀嚎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滑稽。 警察面无表情,像拖一袋面粉似的把他推搡着,也塞进了同一间屋子。 “外人”处理干净了,现在轮到“家事”。 府尹一把攥住小吉细瘦的手腕,像拎一只小鸡仔,把他从奶奶怀里“提溜”了出来。 府尹太太和儿媳还想阻拦,但看到他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戾气,又想到毕竟是亲孙子,终究没敢再硬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小吉一路提上了二楼书房。 沉重的柚木书房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楼下所有担忧的目光。 府尹松开手,小吉踉跄了一下。 府尹背对着他,走到宽大的书桌后,没有坐下,只是双手撑着桌面,宽阔的背影像一座压抑的山。 “坐吧。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小吉膝盖一软,“咚”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抽噎着,语无伦次,但还算清晰地把前因后果倒了出来:如何被水姐的花言巧语拐骗,水姐如何用“自由”诱惑他,如何一步步把他拉进游戏。 只是,关于偷偷约见心仪女孩的关键动机,被他巧妙地替换成了“去见粉丝皮拉吨”。 与此同时,在楼下闷热偏房里,被麻绳捆得像个粽子的皮拉吨,没由来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什么人把你们掳走的?你们又是怎么回来的?这次也是你们跟人玩的又一个‘游戏’?”府尹追问。 “不不不!爷爷,第二次的人跟水没关系!”小吉慌忙摆手,“那天我和皮拉吨在家,听见有人敲门,是我们跟水姐约定的信号,皮拉吨就去开门,结果门外的人一下子冲进来把他按倒了!是个很高的女人,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灰蒙蒙的,像死鱼!她讲话的声音……哑哑的,像指甲刮玻璃,跟鬼一样!我和皮拉吨当时就吓傻了……” “然后呢?”府尹转过身,目光如炬。 “她有枪,皮拉吨挡在我前面,挨了她一脚。然后,她威胁我们,不准喊叫,就把我们带上了她的车……” “什么车?” “一辆,红色的旧轿车。” “你们俩就那么乖乖跟着去了?街上那么多人,不会分开跑?” “她……”小吉犹豫着,脸瞬间涨得通红,似乎有难以启齿的屈辱,“她逼我们……把外面的衣服裤子都脱了!就……就剩内裤……然后丢给我们一人一块又脏又破的布,让我们像……像裹裙子一样围在腰上……我们得拼命用手捏着,才不至于掉下来。她威胁说,要是敢喊一声,或者想跑,她就当街把布扯下来……”小吉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命都快没了!还怕丢这点脸?!”府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 “马路对面不远处,是个学校,那个时间,正好放学……” 府长实在不理解这小孩的脑袋:当众裸奔的“丢脸”,真的比挨枪子儿还可怕? 实在荒谬。 “后来呢?怎么跑出来的?”他强压怒火追问。 “后来上了她的车,开了好久,到了郊区,一个荒废的芭蕉园里,有个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她把我们关进去,用绳子捆得死死的,尤其是皮拉吨,缠了好多圈。然后她就锁上门走了,再也没回来。我们等啊等,天都快黑了,皮拉吨就用牙咬我手腕上的绳子,咬了好久好久,都流血了,才咬开一点……”小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后怕。 “等下,”府尹突然打断他,眼神锐利。他拿起书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门卫室,声音冷硬:“偏房那三个人,嘴巴也给我绑结实了。” “……” “接着讲。” “我手腕松了以后,就赶紧帮皮拉吨解绳子。然后我们俩偷偷溜出屋子,跑到大路边。运气好,拦到一辆愿意搭我们的顺风车,直接把我们送到了最近的警局……” 小吉一口气说完,偷偷观察爷爷的脸色,鼓起勇气小声补充:“爷爷,能不能,请个医生给皮拉吨看看?他舌头被麻绳刮破了好多口子,嘴巴里都是血……” “哼!”府尹从鼻腔里重重喷出一口气,不知是气孙子的愚蠢轻信,还是气这整件事的荒诞离奇。 还想再问些什么,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突然袭来,胃部隐隐作痛。 这两天为了这臭小子,他几乎水米未进,此刻疲惫和低血糖的感觉一起涌上。 他烦躁地站起身,打算下楼叫人送点吃的。 “咔哒。” 书房厚重的门锁刚被拧开,门外几个紧贴着门板的身影像受惊的壁虎般瞬间弹开,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衣服或望向别处。 府尹看着妻子眼底未消的红肿和强装的镇定,心中了然她对孙子的担忧。 他没戳破,只是疲惫地吩咐:“去准备点吃的吧。” 目光扫过挤在楼梯口、同样一脸紧张的儿子儿媳,“你们也收拾收拾。禅修院那边的捐赠会,明天一早,我们全家都得去。” 刚刚就在回程的路上,他犹豫着给九爷发消息,虽然没发出去,最终却收到了九爷的消息,通知他明天去禅修院的活动。 他知道,这只是名义上的活动,可能还有别的要解决。 反正水姐几个人暂时跑不了,自己也不想看见他们,明天再审也行。 第51章 自己的问题再紧急,都比不上九爷一句话。 他叹了口气,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疲惫,大步走向主卧方向。 府尹的身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头,书房门口那点强装的平静瞬间瓦解。 太太、儿子、儿媳几乎是扑进书房,把还跪在地上的小吉团团围住,摸着他的脸,捏着他的胳膊腿,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七嘴八舌地询问,生怕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会再次消失。 而被遗忘在偏院幽暗房间里的三人,境况倒不算太糟——至少对水姐和哑女而言。 显然,府尹是第一次“领教”水姐的逃脱能力。 那把出租车上缴获的水果刀,锈得不行,但聊胜于无,早已被她巧妙地卡在了那条金属机械腿的夹缝里。 哑女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壁,正利用墙壁的棱角,以一种极其微小却坚韧的动作,反复磨蹭着手腕上的麻绳。 粗粝的绳索纤维一点点崩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嘣嘣”声。 她们一边动作,一边竖起耳朵,捕捉着窗外庭院的动静。 磨了整整一夜,三个人轮流倒班睡觉,剩下的两人,一个磨绳子,一个留意窗外动静。 天光乍亮,几辆车和人的喧闹声重新出现又消失,偌大的府邸庭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时机到了。 哑女手腕猛地一挣!最后一缕麻绳应声而断。她双手重获自由,没有丝毫停顿,立刻转身,用恢复灵活的手指,飞快地替水姐和皮拉吨解着身上复杂的绳结。 奈何绳结太死,要想解开,得费上一番力气。 有了这次的教训,下次一定要备好刀片。 好在,哑女的双手已经解开了,皮拉吨和水姐的自由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偏房门,竟从外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锁舌弹开的声响。 紧接着,门“咔哒”开了一条缝。 第51章 ☆、51香蕉长在了椰子树上 锁芯转动的声音像一根细针,扎破了出租屋里的寂静。 哑女和水姐猛地抬头,连蜷在角落里的皮拉吨都瞬间支棱起耳朵。 门缝里,先探进来的是一张白净的小脸,带着点迟疑和小心翼翼。 刹那间,几双眼睛撞在一起,空气凝滞了片刻。 皮拉吨率先活了过来,那点惶恐“噗”地一声,全化成了热乎乎的激动:“哎呀呀!我的好朋友!佛祖保佑,你可算来了!” 他欢快地扭动着被捆住的身体:“快快快!” 原本因为“出卖”朋友而蔫头耷脑的小吉,被皮拉吨这毫无芥蒂的热乎劲儿一冲,心头那点沉甸甸的羞愧和尴尬,像阳光下的薄冰,竟无声地消融了大半。 他咧嘴笑了笑,知道他们还是好朋友。 应着皮拉吨的招呼,小吉赶紧关好门,蹲下身,手指急切地去抠那绑在他手腕上的麻绳疙瘩。 可那绳结系得死紧,又硬又涩,指甲抠了几下只留下几道白印,纹丝不动。 水姐的目光越过小吉的头顶,锐利地扫向门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紧绷的警惕:“家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小吉一边跟绳结较劲,一边头也不抬地小声回答:“我听他们说,要去禅修院……说今天有重要的助贫活动,除了屁鹏和屁宁,全都去了。” 屁鹏和屁宁就是守门的警卫和厨房里忙活的保姆。 “你爸妈,爷爷奶奶……都去了?”水姐追问,眉头蹙起,似乎在掂量这消息的分量。 小吉用力点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嗯,都去了,一大早就走了。” 水姐的眼神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把生锈的水果刀往身后藏得更深了些,没打算告诉小吉。 她果断指挥道:“去找把锋利点的刀来!有没有那种……军用匕首?” “这鬼绳结,紧紧!痛痛!”皮拉吨附和着,手腕被勒得生疼。 小吉得令,转身就窜出了房间,熟门熟路地朝着府长那间令人望而生畏的书房跑去。 平日里,这地方对小吉而言,几乎等同于“风暴中心”。 厚重的柚木木门后,弥漫着陈年书卷、昂贵雪茄和某种无形威压混合的气息。 每次被喊进去,不是劈头盖脸的训斥,就是戒尺落在皮肉上的脆响。 那些高大书架投下的阴影,房间里沉默的木质家具,都给他留下了湿冷的童年阴影。 他站在书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点暗揪揪的空气钻进肺里,心跳得厉害。 但是,为了皮拉吨,为了水姐,为了哑女和空空…… 小吉咬咬牙。在出租屋那个怪腔怪调、眼神像毒蛇的女人闯进来时,是皮拉吨第一个跳出来,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身板挡在了他前面。哪怕对方手里有枪,他还是要保护自己,就因为他们是相处了几个小时的好朋友。 想到这里,小吉有些鼻酸,他给自己打气。 现在,轮到他了。如果连这点儿牺牲都不能做,还算什么好朋友? 推开门,光线昏暗。 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靠墙那个巨大的玻璃柜。 柜门拉开,没有想象中灰尘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枪油味。 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乌黑锃亮的长短枪械,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幽暗中闪烁。 小吉的目光掠过那些危险的铁疙瘩,落在下方一格——几把造型各异、刀鞘精美的军刀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挑了一把看起来最趁手、刀刃最锋利的,站直身子。 转身时,视线扫过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深绿色的天鹅绒桌布沉沉地垂到地面。 小吉灵机一动,蹲下身,用军刀锋利的刃尖,小心翼翼地在桌布垂地的内侧边缘,轻轻一划—— 嗤啦!一道干净利落的口子出现了,露出底下光滑的木质桌面。他满意地掂了掂军刀:“好刀!” 有了这利器加持,效率倍增。坚韧的麻绳在锋刃下如同朽木。 很快,皮拉吨手腕脚踝的束缚被割断,他夸张地活动着发麻的肢体,发出开心的“nunu”。 水姐和哑女也迅速解开了手脚,哑女第一时间扑向那个装着空空的铁笼,手指灵巧地拨开插销。 空空“嗖”地一声窜出来,精准地跳上她的肩头,毛茸茸的脑袋急切地蹭着她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委屈又依恋的“唧唧”声。 一人一猴,无声的亲昵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水姐立刻警觉地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哑女却飞快地打着手语,眼神坚定:等等! 她指向禅修院的方向,手语清晰:助贫活动人多,很像珍珠落水那天。机会来了,正好去住持房间。 水姐沉吟片刻,眼神锐利地扫过哑女的脸,又看看皮拉吨和小吉。 哑女说的没错,混乱的人群是绝佳的掩护。 “有道理,但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忧虑,“我们几个,特征太明显了,尤其是皮拉吨,怎么混进去?” 皮拉吨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闻言嘿嘿一笑,挤了挤眼睛:“水姐,别忘了,咱们从走私船上跳下来,在夜市人堆里钻来钻去那天,我可是完美伪装呢!” 水姐一愣,随即想起那晚的惊险与狼狈,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 可看着眼前这几张脸,皮拉吨的圆润,哑女的清瘦,还有空空那禅修院求之不得的小身体,去自投罗网? 哑女的目光落在皮拉吨脸上,又看看小吉,突然,她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她急促地向水姐比划起来。 按照水姐的指令,实则是哑女的主意,小吉再次发挥地头蛇的优势,一阵风似的跑去了附近市场的旧衣店。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抱回一堆五颜六色、散发着樟脑丸和陈旧织物混合气味的二手衣服。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一场混乱的变装秀。 水姐利落地帮他们套上那些不合身、风格大异的行头。 哑女被塞进一件过于宽大的长袖衬衫,空空则暂时委屈地蜷在一个竹编菜篮里。 皮拉吨……皮拉吨的改造最为“突破”。 等他们勉强“打扮”妥当,小吉深吸一口气,跑到大门口,扯着嗓子,用一种刻意轻松又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开始和守 门的屁鹏爷爷聊天,东拉西扯学校里的事,把老人家的注意力牢牢拴住。 就在这“主仆情深”的背景音掩护下,三人一猴,大摇大摆地从警卫室背后溜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府邸外的小巷里。 小吉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们安全消失,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和屁鹏爷爷闲扯了几句,才借口买饮料飞快溜走,朝着伙伴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在一个僻静的街角,他追上了他们,变戏法似地从自己背着的书包里掏出几个儿童节cos用过的假发套。 很快,一辆空客的出租车被他们拦下。 第52章 小吉坐到了副驾驶上,水姐和皮拉吨挤进了后座。他们中间,隔着装着空空的菜篮。 空空从篮子的缝隙里探出小脑袋,看看左边一身市井小贩打扮、戴着斗笠压低帽檐的水姐,再看看右边…… 它那双圆溜溜的猴眼瞬间瞪得老大,小嘴微张,露出粉色的牙龈,脸上呈现出一种猴生以来最难以理解的表情——仿佛看到了香蕉长在了椰子树上。 水姐强忍着笑意,侧过脸,飞快地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吨吨”。 他身上套着小吉姐姐压箱底的减肥前旧裙子——粉色格纹及膝裙,配着一件带有蝴蝶结的白衬衫。 为了效果逼真,他的“胸部”被塞得鼓鼓囊囊,仔细看形状还有点怪异,那是小吉情急之下塞进去的两个老椰子,沉甸甸地坠着。 视线再往上移,红艳艳的嘴唇,挺翘的小鼻子,虽然是单眼皮,但被水姐用小吉妈妈的化妆品改造一番,竟也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乖巧”。 厚重的刘海假发遮住了他一部分额头和脸型,乍一看,竟真透出几分……清秀。 皮拉吨显然很不习惯,他别扭地动了动肩膀,用两只手往上托了托那沉甸甸的“胸脯”,哭丧着脸,压着嗓子用气声对水姐说:“水姐……我……我怕我露馅儿啊……这玩意儿太难受了……” 水姐看着他那张此刻写满委屈的小脸,再配上那身可爱装扮,憋笑憋得肚子疼,肩膀微微耸动。 她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笑:“放心,你肯定行。你这张小脸儿啊,这么一拾掇,比好多女孩儿还……还惹人怜爱。” 坐在前排副驾的小吉,棒球帽下,顶着一头飘逸的亮黄色假发,鼻梁上架着几乎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大圆框眼镜,哪里还有半分白净少年的影子。 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从后视镜里反复打量着后座这奇特的组合——一个挑担的妇女小贩,一个“羞答答”的格子裙“少女”,还有副驾这个非主流少年,以及空气中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猴臊味?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你们今天,是要去禅修院参加什么角色扮演大会吗?”说完他自己又觉得离谱,挠了挠头,“啥大会开在禅修院里啊?新鲜……”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着。谁也没注意到,在它后方隔着几辆车的位置,一辆带着“至尊披萨”外卖箱的小摩托,正不紧不慢地跟着。 骑手全身裹在宽大的防风服里,戴着严实的头盔和面罩,身形显得瘦削,像是个半大男孩。 只有面罩眼洞处露出的两双眼睛,亮如黑曜石般,沉静地锁定着前方的出租车,在车流中无声穿行。 禅修院门口香客和参加活动的人流,比平日多了几十倍不止。 出租车停下,他们分批次下车,融入人群。 水姐重新戴好斗笠,挑起扁担,一头一个筐,一个装着警惕地缩在里面的空空,另一个装着刚买的几十颗水灵灵的莲雾。 皮拉吨则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女孩的姿态,低着头,在寺庙庭院里“漫无目的”地瞎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无论是好奇、打量还是别的什么,都比平时多得多,每一道都弹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倒是小吉,自觉地扮演起“护花使者”的角色,紧紧跟在皮拉吨身边。 一旦捕捉到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过来,他就立刻摘下那碍事的圆框眼镜,用府尹孙少爷那与生俱来的、带着点骄横和警告意味的眼神,狠狠地瞪回去。 第52章 ☆、52灰眼睛 禅修院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十倍,尤其靠近讲经堂的地方,热闹滚烫。 水姐在攒动的人群中费力地挤着,好不容易找了棵枝繁叶茂的芒果树。 她利落地卸下肩上沉重的扁担,两个大背篓“咚”地一声落在树荫下的泥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过分留意这边,她才松了口气。 掀开其中一个背篓的盖子,一道灰影“嗖”地窜出,迅捷地消失在浓密的树冠里,只留下枝叶一阵轻微的哗啦声——那是空空。 另一个背篓里,所谓的“货品”莲雾,可怜兮兮地只铺了浅浅两层,连半筐都填不满。 水姐麻利地将两个筐盖翻过来,权当简陋的摊板,把莲雾摆上去,堆成一个小尖,稀稀拉拉地。 左右瞅瞅,看起来就没有购买的欲望。 无所谓,她并不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只是为了让这些家伙行头看起来更像个小贩而已。 免费的斋饭像块巨大的磁石,吸来了形形色色的人:虔诚的信徒、图方便的市民、想积功德的有钱人,还有纯粹来凑热闹的,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香火味和一种混杂的期待。 水姐原本以为有免费的斋饭,大家对他这个要钱的水果摊不会感兴趣。 可刚摆上没多久,就有一对穿着新鲜的小情侣走过来,女孩声音清脆,问:“莲雾多少钱啊?” “一个20。” “那么贵呀?市场的莲雾才六十一公斤呢。” 水姐心里嘀咕:祖宗,别买了,快走吧!总共就这点道具,卖光了我演啥? 嘴上却不得不编:“我这一路背过来,花了一个多钟头,车费不要钱啊?” 她希望这蹩脚的理由能劝退对方。 可女孩儿看起来是真的想吃莲雾,她犹豫着问水姐能不能把筐里的拿出来一些,上面的看起来有些磕碰。 水姐只好说:“都卖完了,就剩下这些。” 这话反而像激将法,女孩的购买欲被点燃了。 扭头对男友撒娇:“你看嘛,都快没了!” 身后男孩豪气地掏出钱包:“买!想吃就买,我给你付钱。” 一下子买了八个。 水姐装袋时才猛地想起:糟了!只顾着装小贩,忘了准备塑料袋! 她心里骂着自己大意,脸上却堆起歉意的笑:“哎呀,不好意思,我再送你一个莲雾吧,我塑料袋用完了。” 男孩倒是机灵,直接把他车把上的饮料拿下来,快喝完的椰子冰沙紧嗦几口,顺手把冰杯丢了。 八个莲雾塞在小饮料袋里还是不够,又和女孩分装到了口袋里。 “谢谢,谢谢惠顾哦。”水姐腆着笑,她心里想的是:谢个鬼。 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不到5分钟,又有几个人来买莲雾。 水姐不得不告诉他们说:“不好意思啊,刚刚有人预定了,包圆了,我在这里等着呢,实在是不好意思。” 来人遗憾地咂咂嘴,转身离开。 打发走顾客,水姐才真正开始打量环境。 禅修院门口车水马龙,小轿车、皮卡车进进出出,引擎声混着喇叭声,间或夹杂着摩托车灵活的穿梭声。 头顶树冠又是一阵剧烈的哗啦声,夹杂着细微的吱吱挣扎。 水姐抬头,只见空空不知何时溜了下来,毛茸茸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拼命扭动的小松鼠。 水姐压低声音厉喝:“空空!” 猴子不情愿地龇了龇牙,爪子一松,小松鼠如离弦之箭,“嗖”地往电线上窜去。 水姐朝树梢指指,空空才悻悻地又窜了上去,留下一树摇晃的叶子。 她的目光扫过停车场最外围,锁定了一辆不起眼的摩托车。 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崭新的绿色外卖箱,上面印着某披萨店的logo。 为了配合这身外卖员制服——长袖长裤,外加包裹严实的头套。 一小时前,哑女路过那家披萨店时,趁着店员们扎堆在门口抽烟刷手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借”走了这个箱子。 此刻,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禅修院里的游客看到“他“疑惑道:“这么远的地儿还有外卖员啊?配送费不便宜吧。” “兴许人家休息日来做功德呢。” “那也是。” 还好本地的外卖员为了防晒,都长衣长裤,头套加面罩。 所以哑女这身看起来并不突兀。 议论声飘远,哑女的目光却牢牢锁在讲经堂的方向,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微弱地闪烁,她心里焦灼:皮拉吨和小吉,这两个活宝跑哪儿去了? 此刻在讲经堂里面,地板被拖得锃亮,散发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压过了淡淡的汗味儿。 几张长条桌子在外沿依次摆开,穿白衣的义工和修行者站在内侧,正给前来的民众免费发放切好的盒装水果和瓶装冰水。 皮拉吨庞大的身躯就巧妙地“镶嵌”在排队领水果的人流里。 他已经成功领了两份,此刻第三次挤到桌前,伸出胖乎乎的手。 面前的义工是个中年妇女,眼尖得很,一把按住他伸向泡沫箱的手,只塞过来一瓶冰水:“这位胖……这位善信,您已经领过三次了。水果有限,留给后面的人吧。” 皮拉吨捏着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少女:“哎!水果你还没给我呢!” 第53章 义工不吃这套,板着脸:“您都来第三趟了!我认得您这身格子裙!” 皮拉吨一时语塞。旁边的小吉立刻顶了上来。 他顶着那顶刺眼的黄毛假发,梗着脖子,声音拔高,带着股街头混混的横劲:“对,怎么了?我‘女朋友’多吃点怎么了?你们搞歧视啊?看不起胖子?” 小伙子这股混不吝的气势果然唬人,中年义工明显被噎住了,气势弱了下去。 旁边一位年长的管事赶紧打圆场,脸上堆满佛系的笑容,拿起两盒水果就往皮拉吨怀里塞:“哎哟哟,佛门清净地,莫生气莫生气,菩萨都看着呢,和气生财,和气生福!来来,拿着拿着,多吃点!” 皮拉吨立刻眉开眼笑,冲两人装模作样地合十拜了拜,他心思简单,有吃的万事足。 拉着小吉就溜到一边,美滋滋地边吃边逛起来。 小吉正叼着一块菠萝,得意地晃着脑袋,突然,一个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他猛地一僵,眼角的余光扫过去——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全家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在五米开外!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就想往斜前方的人群里钻。 身后的府长太太和儿媳犯嘀咕:“那个黄头发的怎么那么像小吉呀?” “不能吧?”妈妈也眯起眼仔细瞧,“这才多大功夫?他头发就染黄了?还烫卷了?” 两人越看越不对劲。 府长小心陪着身边的人说话。 那是个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白色绸衣绸裤,整个人身形挺拔,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矍铄而锐利,透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沉稳和干练。面容轮廓比周围大部分人更立体些,带着明显的华裔特征。 他听着府长和旁边住持的汇报,不时微微颔首,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小吉慌不择路,像只没头苍蝇在人群中乱窜,试图躲开家人的视线,却一头撞进了奶奶和妈妈组成的“包围圈”。 “小吉?”妈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带着一种“卧底游戏当场穿帮”的戏剧性紧张感。 “啊?”小吉浑身一激灵,僵硬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一个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笑容,冲着两张熟人脸:“奶奶!妈!好巧啊!你们也来啦?”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府长和那位华裔男人的注意。 府长侧目一看,只见自己的老婆和儿媳正扯着一个顶着黄毛、穿着花哨的小子。 待看清那张白净小脸,府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尴尬、恼怒、无奈——这不是他那不省心的孙子小吉还能是谁? 连那位被尊称为“佛爷”的华裔男人,镜片后的目光也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府长强压下火气,脸上挤出极其勉强的笑容。 一把将还在傻笑的小吉拽到佛爷面前:“佛爷,让您见笑了。这,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孙子。小吉!快叫人!这是佛爷!” 小吉瞬间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规规矩矩地站好,双手合十,指尖抵在鼻尖上,恭恭敬敬地躬身:“佛爷好。” 佛爷打量着他那顶扎眼的黄毛,爽朗地笑起来,接着摸了摸小吉的头:“哈哈,小孩子嘛,蛮有个性的!挺好,不像我们这些老头子,暮气沉沉的!” 府长和住持等人也赶紧跟着赔笑,气氛一时间似乎缓和了些。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贴近了佛爷身后。 来人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戴着口罩和手套,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 他凑近佛爷耳边,低声快速地说着什么。 佛爷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专注地听着。 小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西装男吸引。 那包裹严实的打扮透着一股神秘和肃杀,但那双露出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起初,西装男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佛爷身上,并未留意到小吉。 但府长儿媳看着儿子那顶夸张的黄毛假发,越看越觉得碍眼。 她忍不住伸手,略带责备地一把将那顶假发薅了下来! 假发离头的瞬间,小吉头皮一凉,露出修剪整齐的黑发。 西装男被小吉的小脸吸引,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他眼睛里现出了大大的惊讶。是他! 小吉也想起来了,那双眼睛。是他! 第53章 ☆、53拉肚子了吨吨 小吉感觉自己的脑袋是个烧开的瓦罐,里面沸腾着几百个疑问,几乎要顶开天灵盖。 眼前这位被爷爷称为“佛爷”的人,爷爷对他那副恭敬到近乎卑微的态度,他们显然熟识。 那……要不要告诉爷爷,就是这个“佛爷”手下的人绑架了自己? 皮拉吨会不会因此陷入更大的危险? 那个灰眼睛的女人、随时扣动扳机的手枪、被蒙住眼睛的黑暗……恐惧像毒蛇芯子,舔弄着他的心脏。 “小吉,你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煞白煞白的,不舒服吗?” 妈妈温热的手突然贴在他额头上,关切的声音将他从惊惧的漩涡里拉出来一点。 “没……没事,”小吉猛地一缩,声音干涩,“我……我想去上厕所。” 他不敢看妈妈的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告诉妈妈,关于自己的害怕。 “哦,厕所在讲经堂后面,”妈妈不疑有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有个蓝色的‘水房’标志牌,很容易就能找到。快去快回,一会儿斋饭仪式该开始了。” 小吉用力点头,转身就钻进了人群缝隙。 刺鼻的线香味、汗味和果皮变质的发酵味混杂着扑面而来,让他更加窒息。 他朝着厕所方向疾走了一段,紧张地回头张望,确认家人们和那个“佛爷”的视线都被攒动的人头挡住后,立刻猫下腰,灵活地一拐,朝着相反的大门口方向拔腿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必须立刻找到皮拉吨!危险就在身边! 他是在斋堂后厨堆放空箩筐的角落里找到皮拉吨的。 皮拉吨穿着新行头格子裙,确实清秀可爱。 然而,这份“可爱”显然让他不胜其扰。 小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愤懑地揪着地上的草叶,嘴里念念有词:“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有些女孩打死也不愿意穿短裙了!那些眼神,黏糊糊、脏兮兮的……等我将来有了女儿,谁敢用那种眼神盯着她看?我一拳!就一拳!把他门牙打掉!” 他边说边恶狠狠地挥了挥小拳头,脸颊气得鼓鼓的。 “快走!”小吉一个箭步冲过去,不由分说地把他拽起来,打断了他的控诉,“出大事了!哑女呢?看见哑女没?” 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全是未退的惊恐。 皮拉吨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吓了一跳,抱怨卡在喉咙里:“怎…怎么了?” “别问了!快走!”小吉拉起他就跑,一边跑一边急促地低声嘱咐,“你离我远点跟着,别让人看出来我们是一起的,小心点!赶紧去停车区找哑女!” 在停满摩托车的杂乱停车区,他们找到了正蹲在一辆破旧皮卡阴影里的哑女。 看起来,她和那些外卖骑手无异,送餐空隙,见缝插针追逐着手机里的热闹。 但其实,那些再热闹的场景对她吸引力都不大,她不时抬起头,在短视频噪音里,留意着讲经堂的动静。 小吉冲到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边喘,边开门见山:“哑女!我……我看到那天绑架我们的人了!红色汽车!那个把我们带到郊外的!” “什么?”皮拉吨差点原地蹦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不早说?在哪!”他的小脸瞬间褪去了血色。 “嘘——!”小吉急得一把捂住他的嘴,食指死死抵在自己嘴唇上,眼神惊恐地扫视四周,“小点声!你要害死我们啊!” 哑女眉头拧了起来,她快速打着手语,指尖翻飞。 皮拉吨扒开小吉的手,声音又气又急,翻译道:“她问,你确定?在哪里看到的?” 小吉用力点头,语速飞快:“就在讲经堂里!跟我爷爷一起的,那个绑架我的人,鬼鬼祟祟凑到那个‘佛爷’跟前说了些什么!我看得清清楚楚!” 哑女听完小吉的解释,脸色沉静如水。 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靠近答案的中心了,可这些答案是混在一起的乱麻,只有无端猜测,并没有确切头尾。 她嘱咐俩人在这里待着,自己去看看什么情况。 随即无声无息地融入后方等待斋饭的人群,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锁住讲经台。 台上,府尹正襟危坐,那位清瘦干练的“佛爷”微笑着坐在主位,只有住持的位置空着。 第54章 这熟悉的“配置”,猛地打开了她的记忆深处——珍珠落水那天!台前不也是这般景象吗? 只不过当年坐在府尹位置的是教育局长,住持也换成了如今这位。 唯独那个华裔“大善人”,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宽容。 “嗡”的一声,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有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太阳穴,珍珠苍白惊恐的脸、脖子上的勒痕、众人狞笑的脸……碎片化的记忆疯狂闪回。 她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再次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上。 府尹表情有些心不在焉,“佛爷”则稳如泰山。 这时,她注意到府尹身后不远处侍立的一个身形精悍的男人,穿着普通的西装,侧脸的轮廓……竟有些像医生? 可医生生死未卜,再说,他不是常以女装示人吗? 冗长的梵音吟诵开始了,僧人们蓝扇掩面,低沉的诵经声如同潮水般在经堂内回荡。 哑女充耳不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台上的“佛爷”和府尹身上,以及那个可疑的身影。 她注意到府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频频看向住持空着的座位。 没过多久,脸色明显苍白的住持匆匆返回,刚坐下片刻,额头上就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宇间尽是强忍的痛苦。 他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倾身向旁边的“佛爷”急促地耳语了几句,然后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小跑着冲出了讲经堂,一出去,就立马捂住了肚子。 这仓促的离席在庄重的仪式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失礼。 然而,那位“佛爷”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悲天悯人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丝毫不见愠色。 哑女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 就在住持冲出去的同时,那个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住持的俗家姐妹也立刻起身,一脸忧色地快步跟了出去。 哑女的余光像钩子一样紧紧锁住他们。 只见两人并未走远,就在讲经堂侧门外不远处一棵茂盛 的菩提树下站定。 俗家姐妹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瓶冰水,拧开递给住持。 住持佝偻着腰,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着后腰,痛苦地喘息着。 姐妹轻柔地帮他捶着背,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心疼和焦虑。 哑女收回目光,再假装不经意地瞥向那个方向时,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不能再等了!哑女当机立断,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仪式上,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讲经堂,汇合了焦急等待的皮拉吨和小吉。 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水姐不见了! “水姐呢?”小吉急得直跺脚。 眼瞅着就要发斋饭了,人群一散,那时候就会更加混乱。 哑女眉头紧锁,时间紧迫。 她想起了上次来禅修院,趁着人都不在,她和水姐翻进府尹房间,就是那次,他们发现了小吉的照片。 后来,因为空空被抓,几人提前离开,也就一直没进去住持的房间。 眼下,奇怪的点是,才几年时间,就从小沙弥,摇身一变成了禅修院的大主持。 而且包括上次的大麻地,住持显然知情并且是重要参与人。 但哑女怎么都想不出,住持、府尹,再加上大善人佛爷的关系。 她看看小吉,再看看皮拉吨。 无论如何,小吉都是府尹的孙子,万一出了问题,像上次那样…… 皮拉吨倒是手巧得不行,而且他短期出家的时候,曾负责侍奉过住持,对僧人房间多少有些了解。 她果断做出决定,对皮拉吨打了个手势:跟我来!去住持房间!小吉留下,去找水姐,也留意里面的动静! 住持的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比起府尹他们之前住过的、仿佛样板间的小木屋,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床头柜上放着半瓶清水,几本翻得卷边的经书散在矮桌上,墙角叠着洗得发白的橘色僧衣。 更有意思的是,房间窗前的横梁上,一只戴着细细脚链的绿鹦鹉东张西望。 哑女想的是,这鹦鹉品相真好,应该不便宜。 皮拉吨却和鹦鹉大眼对小眼,他觉得鹦鹉的衣服好漂亮,黄绿红,新鲜的很。 只可惜,脚腕上拴着细细的铁链,皮拉吨想。 哑女率先回神,她拍了皮拉吨一下,把他拉回抽屉和矮桌前。 除了更多的佛经、一些零散的文具、几封未拆的信件,并无特别发现。 皮拉吨紧张地守在门边放风,忽然想起什么,小声提醒:“哑女,看看蒲团下面!以前帮别的住持收拾房间,他们有时候会把重要的东西塞在那底下!” 哑女立刻掀开那个陈旧的蒲团。 果然!下面压着几张折叠起来的纸和一个装着胶囊的透明袋。 她迅速展开纸张,有医院的诊断单,还有只写了数字的纸片。 胶囊包装简陋,透明袋上只有几行模糊的英文标签,像是某种处方药。 哑女的心跳加速,她莫名其妙想起了阿公阿婆和拉祖。 阿公阿婆担心自己病情暴露,一直瞒着,吃药都偷偷摸摸的,还是自己翻东西偶然发现了报告单,知道他们得了癌症。 拉祖出事前,曾经在自己家避雨,那天暴雨如注,他接到舅舅的电话,说结果出来了,让他去取诊断单。 她来不及细想,打开透明袋,取出一颗胶囊,小心塞在贴身口袋里,把纸张也迅速叠好藏起。 看得差不多了,就剩一个没锁的柜子还没翻腾。 柜子又高又大,哑女和皮拉吨左右分工,各自检查一半。 就在两人在柜子里翻找的时候—— “咔哒。” 门锁从外面被拧开了! 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朝着房间走来! 哑女瞳孔骤缩,猛地一把拉住吓懵了的皮拉吨,以惊人的速度闪身躲进了他们正在翻找的旧木柜里。 柜门刚刚合拢,房间门就被推开了。 三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伴随着低沉的交谈声。 “九爷,那笔款子……”是府尹的声音,谦卑地不行。 良久,没人说话。 “我这边能帮着催一下。”接话的是住持! ——九爷,款子。——我帮催。 住持就是酒爷?! 哑女心跳如鼓,她要告诉水姐,住持就是下令追杀他们的酒爷!不是九爷,是酒爷! 柜子里的空间狭小逼仄,充满了陈年木头的味道和灰尘的气息。哑女和皮拉吨紧紧挤在一起,连呼吸都屏住了。 皮拉吨却因为紧张和刚才一路奔跑,加上之前吃了太多免费水果,肠胃本就翻腾得厉害。 此刻,极度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肚子…… “噗”—— 皮拉吨放了个屁。 门外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府尹狐疑的声音响起:“嗯?什么声音?” 柜子里的皮拉吨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煞白,整个人都僵住了。哑女的手瞬间冰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住持略显虚弱却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及时响起,他指向窗边挂着的绿毛鹦鹉。 “咳……是它。这小东西,学舌学得杂,怕是……怕是平时在房间里没顾忌,也被它听去学了个大概吧。”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和自嘲。 紧张的气氛似乎被,有些滑稽的解释稍稍冲淡了一些。 三人注意力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然而,柜子里的皮拉吨,在经历了这极致的惊吓之后,紧绷的神经和翻江倒海的肠胃终于彻底失控—— 一股温热、粘稠、带着难以言喻气味的不祥之感,瞬间浸透了他的裤子。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第54章 ☆、54不是九爷,是酒爷? 皮拉吨心想,完了完了,这次算玩完了。 他不由得低头往腿中间看去,拉了,但又没拉,更像是一个长而响的屁。 哑女摆出一副向外面拼命的架势,脑子飞速旋转着。 房间里寂静无比,只有鹦鹉脚链的细碎声响。 府尹率先打破尴尬,说:“学的有模有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房间里 还有其他人呢。”他边说,边用眼角瞟了瞟佛爷的方向。 佛爷没动,依旧稳坐在太师椅上。 住持则配合着府尹,脸上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附和着笑了两声。 逢迎,又透着点不安。 笑罢,住持米酒搓了搓手,那串玉一般光泽的佛珠在他指间滑过。 他向前微微倾身,对着佛爷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恭敬:“佛爷,我……我想回家侍奉一段时日。” 他说完,飞快地抬眼觑了一下佛爷的脸色。 哑女看不到他们的面部表情,只能凭借对话内容做判断。 第55章 她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酒爷母亲身体不好,为什么要向佛爷请求?这禅修院当家作主的,难道不是他自己这个住持吗? 佛爷仿佛没听见米酒的请求,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开口,声音恳切:“要不要手术?我安排一下。” “医生说今年或者明年了。” 住持叹了口气,认命道:“这么快?我帮你安排移植手术吧。”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或许……或许是我在禅修院里做这种事,被佛祖降罪了吧?”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米酒,”佛爷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你莫要怪自己。清苔府多少穷苦人,多少等着上学的娃娃?光靠我们这几个人的善心?古董店收入?府尹工资?善信捐赠……佛祖慈悲,怎会怪你救济众生?况且——” 佛爷的声音顿了顿,“我们种的叶子,又不祸害本地人,都卖到国外去,害的是外人。这账,佛祖算得清。” 主持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扑倒在佛爷脚边,声音带着哽咽,几乎泣不成声:“佛爷!我……我愧对您的大恩啊!想当年,我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沙弥,是您一手提拔,我才能有今天,管着这么大一座禅修院,现在……现在我却要撂挑子,最最对不住的就是您啊!可是我……”他语无伦次,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佛爷伸出清瘦的手,轻轻拍了拍米酒的肩膀:“好了,好了。起来说话。我懂。” 他声音温和了些,“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心里不要有负担,想做什么就去做。孝道也是大善,禅修院这边,你放心,我会找人接手。” 米酒抬起涕泪横流的脸,感激地望着佛爷,用力点了点头,嘴唇翕动着,却再说不出话。 府尹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岔开:“九爷,那对瘸母哑女,又回来了。” 没人说话,还是主持接口道:“我也知道。他们来过禅修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敲响了房门。 一个管事模样的义工冲了进来,脸都白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不好了!出大事了!中毒!好多善信都中了毒!上吐下泻,乱成一团了!”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随即炸开。 佛爷猛地站起身,府尹和米酒也惊得脸色大变。“怎么回事?快!” 三人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匆匆地跟着管事义工,像一阵风似的朝外涌去。 陈旧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把皮拉吨和哑女锁在了房间里。 皮拉吨心跳如擂鼓,他握住哑女冰凉的手,两人紧贴着柜子内壁。 等外面声音平息了,他们才打开柜门爬出来。 尽管情况紧急,哑女还是打着手势:吨吨,你也太厉害了!要不是你屁股有眼色,我们早就被发现了! 经哑女一打趣,皮拉吨的紧张消了大半,他推了推哑女,催促说:“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房间门从外面锁上了,是把大锁,要想从里面打开,简直难如登天。 哑女环顾四周,除了三面墙和门口,就只有一个出口了——挂鹦鹉的横梁前,有个小小的透光窗口。 皮拉吨明白哑女的意思,可他实在畏难,那扇窗户又小又高,能跑出去吗? 哑女指挥他把柜子搬过来,哑女踩着皮拉吨的肩膀,爬到柜子上去,双手一探,就挂在了鹦鹉站的横梁上,惊得它私下逃窜,又被脚上的脚链限制住,刚飞出去又被拉扯回来。 “救救它吧,它刚刚也救了我们。”皮拉吨仰着脸哀求哑女。 哑女叹了口气,他们都自身难保了,皮拉吨还顾念着别的生灵,这个吨吨啊! 她按住鹦鹉,打开它脚腕上的细锁链。 这次没有细锁链的束缚,鹦鹉直直往外飞去。 等鹦鹉飞走后,哑女双手一攀,撑着身子坐到了横梁上,她小心腾挪着,把身子翻到外面,按照上来的办法,跳了下去。 那口洞太小,皮拉吨是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 哑女在门口站定,重新打量门锁,犹豫着是砸开还是去偷钥匙。 门里的皮拉吨却喊哑女:“别管我了哑女,你赶快跑!万一他们等下再回来,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时候,刚刚飞走的绿鹦鹉去而复返,哑女以为它被关久了所以不知道怎么跑,正准备抬手把鹦鹉轰走。 却没想到鹦鹉飞到大门角落里,不停地用身体撞那扇侧门。 按道理,侧门平时是从里面别上的,不然正门落锁又有什么意义? 皮拉吨急得在里面敲门,告诉哑女“快点走”,可就在他情绪激动,对着门又拍又拉的时候,门开了。 门没有落锁。 再回头看时,那鹦鹉早就远去了,一抹绿色背影,深藏功与名。 顾不上纠结多想,哑女和皮拉吨往外面跑去,就在这时—— “谁在那里?”回来取药品的圆脸义工,盯着刚从主持房间出来的不速之客,面露狐疑。 “抓小偷啊!有人偷东西!”圆脸义工反应过来,一边高声叫嚷,一边追了过来。 皮拉吨和哑女哪还顾得上许多,两人当即沿着僧舍后的小路狂奔! 圆脸义工紧追不舍,叫喊声在巷道里回荡:“站住!抓小偷!” 所幸讲经堂那边中毒事件吸引了几乎所有人,圆脸义工的呼喊声被远处的哭喊和混乱淹没,显得孤立无援。 哑女和皮拉吨凭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拼命向前跑,肺里像着了火。 他们慌不择路,眼看要冲出连接僧舍和前院的月洞门,却猛地与另一拨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嘶……” 混乱中,皮拉吨差点摔倒,哑女被撞得眼冒金星。 定睛一看,对方正是心急如焚往里跑的水姐和小吉! 四人撞在一起,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和欣喜。 哑女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水姐的胳膊,手指翻飞,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住持米酒,就是酒爷! 水姐语速飞快:“跟我猜的一样!后面还有追兵吗?” 皮拉吨喘着粗气,指着身后:“有!有个圆脸的义工!其他人好像都去讲经堂那边了!” “好!”水姐当机立断,眼神扫过皮拉吨和哑女,“你们俩,现在把人引开!拖住她!我得去一趟住持的房间!有要紧事!”她语气斩钉截铁。 哑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手紧紧按住水姐的手腕,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太危险了! 水姐眼神坚定:“没事,放心。我有分寸。” 她用力捏了捏哑女的手,然后迅速闪身,隐入月洞门旁的阴影里。 皮拉吨和哑女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计划。 皮拉吨故意踢倒旁边一个闲置的陶罐,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这边!他们往这边跑了!”他扯着嗓子喊,拉着哑女朝另一个岔路跑去。 果然,紧追而来的圆脸义工被声响吸引,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站住!别跑!” 水姐像一道影子,紧贴着墙壁,看着圆脸义工的身影消失在岔路尽头。 她立刻转身,脚步轻捷无声,再次潜入了那间刚刚锁闭又 重获“自由”的住持房间。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水姐背着她的竹编筐,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位置,往禅修院小摊贩集中处挪了挪,挤进几个卖茉莉花、棉花糖和冰沙的小贩中间。 这里离讲经堂不远不近,既能观察到主要人流,又能借着人群和摊位掩护自己。 虽然禅修院供应免费的斋饭,但总有不少孩子扯着大人的衣角,哭闹着要买那些花花绿绿的零嘴儿。 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孩子们的吵闹声,香客们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水姐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人群。 忽然,她身体微微一僵,迅速低下头,下意识地拉了拉头上的旧头巾。 水姐看到了她的前同事,她走的时候,同事的大女儿才几岁,如今已经亭亭玉立。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是如此唏嘘。 正当她平复心绪,将自己更深地隐没在一堆摊位后面时。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住持米酒跟着上次来禅修院的俗家姐妹,步履匆匆地穿过广场,径直朝禅修院外停车区走去。 直觉告诉她,有情况! 她不动声色地收拢了一下背篓的带子,远远地跟了上去。 出了禅修院大门,是为着重大活动,临时开发的停车区。 水姐借着几辆厢式皮卡车的掩护,屏息凝神。 她看到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一位打扮高贵的年迈老妇人走下来。 住持米酒立刻迎了上去,他身子往前探着,突然一跪。 第56章 水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借着车身和旁边一丛茂密的芭蕉叶的掩护,悄悄挪近了几步,竭力捕捉着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 “酒哥,你受累了。”妇人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她抬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米酒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 酒哥?水姐心中疑惑。 住持微微偏头,让母亲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声音是水姐从未听过的温顺和依恋:“没关系的,母亲。” 老妇人端详着儿子,眼睛里满是忧虑:“比去年更瘦了,脸颊都塌下去了。这禅修院的事务,太耗心神了吧?” 米酒没有接母亲关于消瘦的话头,反而低声问:“家里,酒坊的生意怎么样?” 提到酒坊,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生意好着呢!自从你帮着把酿酒许可证办下来,咱们家终于能光明正大地酿酒了!价钱也提上去不少。” 她顿了顿,笑容又被担忧取代,“可是,管着这么大一座禅修院,操心劳力的,真不是轻松活儿。酒哥,你什么时候还俗呢?当初送你进禅修院,家里实在是穷得不行,想着能少一张嘴吃饭。可谁能想到你这一待就这么多年。为了我们家,你牺牲太多了……”老妇人说不下去了,重重叹了口气。 旁边的俗家姐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米酒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沉默了几秒,才犹豫着开口,声音干涩:“我……我看看吧,母亲。看能不能……找到个合适的、能接手的人。” 老妇人听了这话,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欣慰:“好,好,你心里有数就好……” 听着他们的谈话似乎接近尾声,水姐不敢再停留,她迅速缩回身体,沿着来时的阴影小径悄无声息地退走。 脑子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名字在疯狂回响:酒哥!酒爷! 原来米酒住持,就是那个“酒爷”! 自己一直以为是九爷,没想到不是数字“九”,而是米酒的“酒”! 水姐压下翻腾的心绪,她必须立刻找到哑女和皮拉吨! 然而,当水姐再次混入讲经堂外围喧闹的人群时,心却沉了下去。怎么也找不到哑女和皮拉吨的身影。 台上三张主桌空荡荡,主持、府尹、那个华裔都不知所踪。 环视周围,几个人只有小吉站在右排。 人呢?都去哪儿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攥紧了水姐的心。 她不动声色地挪到小吉附近,迅速对小吉使了个眼色。 小吉认出了水姐,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和找到主心骨的放松,他趁着爸妈不注意,飞快地侧身,用极低的声音对水姐说:“水姐!我看到那天绑架我和皮拉吨的人了!” 水姐瞳孔骤缩:“在哪里?是禅修院的人吗?” “我……我不确定是不是禅修院的,”小吉语速飞快,“刚刚,就在讲经堂,我看见他和佛爷在说话!就是那个捐了很多钱的华裔大善人佛爷!今天不是他搞的助学仪式吗?” “还有,皮拉吨和哑女去了住持房间,说要找东西……” 干你老母!水姐低骂,“这么重要的事儿不早说。” 第55章 ☆、55是药,也是毒 原来就在刚刚,水姐去找哑女和皮拉吨的路上,她误打误撞到了禅修院厨房的侧边。 几台偌大的机器正发出嗡鸣,贪婪地汲取着地下水,一刻不停地净化、过滤。 就在净水器旁边,一片无人搭理的灌木丛已疯长到半人高。枝叶茂密,在机器的阴影里肆意伸展。 她盯着那些叶子,形状长卵,叶尖细锐,心头猛地一跳。 去龙虎庙之前,他们住在烂尾楼里,哑女和皮拉吨跑去偷菜,就曾误带回过类似的草。 那次三人加猴猴,连吐带拉个干净。 她才记起,父亲还在的时候,曾教她辨认过——番泻叶!一种再常见不过的强力泻药。 一个念头像闪电劈开迷雾:威胁酒爷! 小吉不知情、府尹不知情,她就不信,连禅修院的住持对当年的事还不知情?就算跟他关系不大,医生等人解决自己,也一定有隐情。这笔账,必须算! 只要能威胁酒爷,还怕揪不出当年害女儿的幕后黑手吗? 更何况,她早就觉得这件事蹊跷:为何当年住持只是个小沙弥,短短七年就火箭般窜升成一方大院的住持? 原来他就是酒爷,控制着走私船的酒爷! 他们一直以为,医生口中的“jiu爷”是“七八九”的九,所以当主持的俗家姐妹喊他米酒的时候并没有联想到。 直到刚刚他的母亲唤他“酒哥”,水姐才幡然醒悟。 一提到酒爷,医生几人就噤若寒蝉!府尹也劝自己不要再查下去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禅修院后的榴莲树都换成了大麻,原来是有他这个总指挥坐镇。 而且为什么医生几个人三番两次对自己穷追不舍?他们只说奉了上头的命令,所谓上头,不就是酒爷? 念头一定,水姐再无犹豫。 她迅速采下大把番泻叶,趁着四下无人,掀开净水器巨大的储水桶盖子,将叶子一股脑塞了进去。 叶子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慢慢沉下。 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全院上下喝的每一口净化水,都将被这泻药浸泡。 只要整个禅修院的人集体出问题,她抖出酒爷的把柄,逼问真相就容易多了。 做完这一切,她四下张望,心却沉了下去—— 皮拉吨和哑女的影子都没有,连住持酒爷、府尹钢炮、那个华裔,三人也不在讲经堂的座位上了。 好在小吉站在讲经堂,水姐挪动到小吉身边,小吉说华裔大善人叫佛爷,那个绑架他们的人也在,皮拉吨和哑女去了主持房间…… 空落落的蒲团像无声的警告。她有些慌了。 难道哑女他们出事了? 可番泻叶见效没这么快,等五六个小时后发作,黄花菜都凉了! 情急之下,水姐瞥见厨房门口正摆着几大桶供免费取用的热茶。 她快步上前,装作取水,飞快地将剩下的番泻叶碎末撒入茶桶,用长勺搅了几下,看着碎末消失在水面下。 做完这些后,水姐等待着…… 不一会儿,讲经堂那边开始有了异动。 起初是零星的骚动,很快便连成了片。 有人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地匆匆离席;有人扶着墙,脚步虚浮地冲向厕所的方向;一个壮汉刚跑出几步,“哇”地一声在廊下吐了出来,引来几声惊呼和更浓的恐慌。 跑厕所的人越来越多,队伍排到了门外。 禅修院那点可怜的公厕根本不够用,很快,庭院角落、树后、但凡有草丛遮挡的地方,都成了“临时解决点”。 呻吟声、催促声、尴尬的排泄声交织在一起,庄严的讲经堂彻底乱了套。 水姐和小吉躲到一边,等待着住持等人一出现,趁着混乱,他们就往主持房间跑去。 直到水姐和哑女相遇,更加确定酒爷就是关键人物,她才决定把威胁酒爷的计划提前,趁着乱子,去酒爷房间留下纸条。 可圆脸义工穷追不舍,皮拉吨和哑女很难甩掉她。 皮拉吨、哑女和小吉手无寸铁,对方手里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匕首,径直往皮拉吨身上砍去。 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武器,情急之下皮拉吨从胸口一掏,胸脯干瘪下去,两个青椰却出现在了手上。 他胳膊奋力一抡,第一个青椰呼啸着飞出,精准地砸在圆脸义工手腕上。 “哐当”一声,匕首应声落地! 圆脸义工吃痛,转身就要逃跑呼喊求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哑女眼疾手快,抢过皮拉吨手中另一个青椰,用尽力气朝圆脸义工后脑勺砸去! 沉闷的一声响,圆脸义工哼都没哼一声,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水姐借着这个空档潜回了住持房间。 没一会儿,她便折返回来,对哑女和皮拉吨、小吉使了个眼色。 三人趁着混乱,悄无声息地重新混入了讲经堂。 此刻的讲经堂已彻底沦陷。善信与义工混杂在一起,界限全无。 唯一的区别只有中毒的和尚未中毒的。未中毒的人自发组织起来,有的搀扶呕吐者,有的递水,有的焦急地询问状况,场面一片狼藉却又带着点奇异的和谐感。 府尹钢炮、住持酒爷、大善人佛爷三人坐在主位稍后的地方,脸色铁青,低声急促地商量着什么,周围几个勉强站立的亲信捂着肚子,强撑着维持秩序。 水姐本能地想远离那三人。 目光扫过混乱的庭院,她发现角落一处树荫下异常空旷,竟无人占据。 皮拉吨也看到了,他如获至宝,兴奋地指指那边,率先跑了过去。 水姐和哑女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树下有张方形石桌和几条长石凳。皮拉吨一屁股坐下去,占了半条石凳,长长舒了口气,就想往后躺倒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第57章 哑女见状,连忙笑着打手势提醒:吨吨,你现在可是个女孩子了,别忘了你穿的裙子! 皮拉吨猛地想起自己穿着裙装,赶紧坐直,手忙脚乱地整理裙摆,窘得耳根都红了。 几人刚在树下站定,皮拉吨忽然觉得腿上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痒酥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紧接着,“嘶——!”他倒抽一口冷气,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痛得几乎原地跳起! 低头一看,穿了薄丝袜的腿上,赫然爬着几只火红的蚂蚁! 它们个头硕大,身体通红发亮,正沿着他的腿迅速向上攀爬,眼看就要钻进裙摆。 皮拉吨“嗷”一嗓子弹跳开,惊魂未定地看向刚才坐的石凳下。 果然,石凳与地面缝隙处,一个硕大的火蚁巢穴暴露出来,无数红点在洞口涌动。 怪不得没人往这边凑!这树荫底下,竟是火蚁的大本营! 下一秒,火蚁大军仿佛认准了皮拉吨这个目标,锲而不舍地追袭而来。 有的已经钻进裙摆,爬到了他的后背上,一路攀爬,一路毫不留情地啃咬! 皮拉吨疼得龇牙咧嘴,又蹦又跳,拼命拍打,可那些火蚁像长在了他身上,怎么也抖不掉!连假发里也传来了爬动的触感! “快!去厕所!把衣服脱了弄掉它们!”水姐急声指挥,“这东西咬住就不撒嘴!” 皮拉吨又气又痛,跑进厕所,一把扯下假发——假发上赫然爬着好几只火蚁! 他像被烙铁烫了似的把假发甩开。 小吉眼疾手快捡起来,竟像抽鞭子一样,用假发狠狠抽打皮拉吨身上、腿上的火蚁! “啪啪”声伴随着皮拉吨的怪叫,这法子竟意外地奏效。抽打了好一阵,身上的火蚁总算基本清除干净了。 两人刚松口气,准备从厕所隔间出来,皮拉吨猛地又“嗷”一声惨叫,单脚跳了起来——一只狡猾的火蚁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脚趾缝里,对着那最娇嫩柔软的趾间皮肉,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皮拉吨痛得眼前发黑,哆哆嗦嗦地用手指把那罪魁祸首抠出来,狠狠摔在地上,用脚后跟碾成了泥。 等他们狼狈地整理好,走出厕所去找水姐和哑女时,皮拉吨依然觉得浑身又痛又痒,像有无数小针在扎。 小吉边忍着笑边帮他拍打后背,安抚他可能是幻痛。 “不对啊,”皮拉吨龇牙咧嘴,疑惑地看着同样站在树下却安然无恙的水姐和哑女,又看看小吉,“为什么就我被咬?你们都没事?那火蚁还专门绕开你们往我身上爬?”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跺着脚驱赶想象中的蚂蚁,“退!退!退!” 哑女目光敏锐,忽然指着皮拉吨鞋子、丝袜上几处不起眼的浅色黏腻痕迹,快速打着手势问:你是不是吃甜食了? 皮拉吨一愣:“甜食?没有啊……就是之前吃了好些发的水果,可能不小心把汁水溅到鞋袜上了……” 哑女恍然大悟,立刻打手势催促:火蚁就是顺着甜味儿来的!快!帮他把鞋袜脱掉! 皮拉吨赶紧弯腰脱左脚的鞋袜,小吉也蹲下去帮他脱右边的丝袜。 两人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着黏糊糊的丝袜时,一个极力压抑却依然充满不悦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你看看!我跟你说了你还不信?!” 是小吉妈妈!她正怒视着这边,小吉爸爸站在旁边,一脸尴尬和无奈,似乎想拉她走。 小吉妈妈压低了嗓子,却字字清晰地冲着丈夫发作:“我说他早恋了吧!早上我就看见他跟个女孩在一块儿!不是,他平时最烦来这种地方,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来是陪女朋友来了!” 她越说越气,手指几乎要戳到皮拉吨的背影。 小吉爸爸急得直“嘘嘘嘘”,却完全拦不住妻子的怒火。 水姐和哑女见状,立刻默契地低下头,装作只是路过的香客,不动声色地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小吉妈妈见“女孩”的同伴识趣地走了,以为他们是听到自己训儿子尴尬回避,也没多想。 她似乎懒得直接跟“儿子的女朋友”打交道,只是恶狠狠地瞪了皮拉吨的背影一眼,然后冲着还在脱丝袜的小吉厉声命令:“小吉!” 小吉无奈地站起身。他妈妈一步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胳 膊,不由分说地把他往与皮拉吨相反的方向拽去,力道大得让小吉一个趔趄。 小吉爸爸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此时,仍然沉浸在火蚁叮咬带来的刺痛和奇痒中的皮拉吨,对身后发生的这场天大的误会还一无所知。 等他好不容易脱下沾满果汁的丝袜,再一抬头,小吉不见了,哑女和水姐也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人群里。 他茫然地看看前面空荡荡的石凳,又看看后面小吉消失的廊道,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也顾不上脚疼了,赶紧飞跑着去追哑女和水姐。 水姐正低声向哑女解释自己的行动:如何发现酒爷,如何下毒,以及她潜回住持房里做了什么。 哑女听完,眉头紧锁,飞快地打着手势问:用他的家人威胁他?这……能成吗?她脸上写满了担忧。 水姐的眼神却异常笃定,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笃定:“放心,肯定可以。因为……”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迫做选择了——拿自己,换家人。” 第56章 ☆、56我的孩子杀死了我的孩子? 暮色四合,河岸边的灌木丛仿佛吸饱了阴影,愈发浓密。 皮拉吨缩在枝叶深处,被狗尾巴草弄得痒酥酥的,他左挪右挪,焦躁地问:“水姐,你确定住持会来吗?这都几点了?” 水姐没回头,目光像钉子一样楔在远方,那条唯一通向废弃码头的水路,声音沉静:“他没得选。” 三人一猴,就窝在这丁字形河道的“胳肢窝”里,紧挨着一个破败的小码头。 码头上搭着个简陋的浮台,是用几十个废弃的塑料桶捆扎成的。 长年累月的暴晒让桶身褪成了惨白和污黄混杂的颜色,散发着淡淡的、混合了淤泥和塑料老化的怪味。 这浮台是条脐带,一头连着村里那条在旱季像臭水沟似的小河,另一头则探入眼前这条沉默而强大的运输动脉——湄南河。 旱季的小河令人掩鼻,但这大河,无论何时都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命脉。 水姐早就备好了后路。在大河岸边不起眼的芦苇丛里,一艘细长的长尾船潜伏着。 那是他们万一失手后,逃遁的最后指望。 时间在蚊虫的嗡鸣中缓慢爬行。 河面上的风带着水汽,温度降了下来,却驱不散那些执着的小吸血鬼。 皮拉吨烦躁地拍打着裸露的皮肤,嘴里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河面仍旧静悄悄的,月光洒在上面,风一吹,就泛起粼粼波光。 远处岸边,几座吊脚楼临水的木柱上挂着昏黄的防风灯,光晕在水面拉长、摇曳,倒影破碎又重圆,构成一幅静谧的异乡夜景。 可水姐却无心欣赏这幅安静的景致,她紧紧盯着丁字的尾巴。 只是不知道,这次谁又是猎物?谁又是猎手? 终于,比约定的时间迟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河道的尽头,一个橘红色的身影出现了。 还是那身熟悉的橘黄袈裟,住持独自一人,盘腿坐在一艘简陋的小木船上。 他摇着橹,动作不疾不徐,小船便如一片轻盈的叶子,无声地滑破水面,缓缓朝浮台驶来。 船尾拖曳出的涟漪在月光下铺展开,像一把巨大银扇。 水姐扫视着他身后的河面,确认着再无第二艘船的影子。 等住持走近,她才从灌木丛中钻出,几步踏上那咯吱作响的塑料浮台,站定了。 住持的小船轻巧地靠上浮台。 他并未起身,而是双手在船帮上一撑,整个身体便轻盈地跃了上来,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僧人。 他站定,双手合十,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温和笑容:“萨瓦迪卡普。” 双方不像是剑拔弩张的关系,更像是两个老朋友照面。 可是这平静湖面下,蕴藏着怎样的疯狂漩涡?局外人又怎能看得清呢? “这位女施主,”住持先开了口,语气诚恳,“心中有何疑惑,但问无妨。贫僧定当知无不言。” 水姐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还要装不认识?酒——爷!”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又重又狠。 不知道是不是哑女的错觉,听到水姐喊自己九爷后,住持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似乎鼓励水姐说下去。 水姐盯着他,一字一顿:“你就是‘酒爷’,没错吧?之前听人提起‘jiu爷’,我一直以为是数字九。直到你那俗家姐妹情急之下喊你‘酒哥’,我才恍然!是米酒的酒!我说的对是不对,酒爷?” 住持微微颔首,眼中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施主聪慧。” 第58章 水姐不再废话,一个眼神甩向哑女。 少女敏捷,几步蹿到住持所站的浮台上,手中麻绳翻飞,在住持尚未有任何反抗动作前,已利落地将他手脚捆了个结实。 住持不由得打量了一眼这哑女,昨天寺中大量善信中毒,他们三人的谈话被打断,匆匆往外走的时候。 九爷终于开口:那瘸女人还是那么难搞? 府尹顿了顿,斟酌着说,似乎,那个哑巴女孩,才是核心角色,我……我上次就着了她的道,聪明缜密,而且灵巧有功夫。九爷,请多加小心…… 话题在这里就被打断了,再往后的记忆里就是讲经堂乱哄哄的画面。 水姐看着被缚的住持,脸上笑意难以捉摸:“得罪了,酒爷。您手段高,我们仨自认没那本事控制住您,只好委屈您配合配合。” 她的目光扫过住持被捆住的手腕。 酒爷竟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无波,仿佛被捆住的不是自己。 “之前在禅修院,有个大姐炫耀她手上那串‘少年人骨’手串,”水姐切入正题,目光如刀,“说是你卖给他的?” 住持闻言,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河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哈哈哈哈哈!少年人骨?从痴心信众口袋掏钱的把戏罢了!那就是狗骨头!” “狗骨头能有那种成色?”水姐逼问。 “简单得很,”住持语气轻松,“用药水泡,先防腐,再漂白。别说狗骨, 鸡骨头也行。” “那大麻地呢?总不会也是你们种的野草吧?”水姐步步紧逼。 “大麻地确有其事,”住持坦然承认,“这点贫僧不狡辩。但你也清楚,我们要供养学堂里的孩子,光靠上头那点布施,杯水车薪。” “哼,”水姐冷笑,“我不信所有的进项,都填了那些无底洞!” 住持摇摇头,神情竟显出几分“无奈”:“自然不是。修桥补路,建新校舍,周济孤寡老人…还有,各处神仙,总得打点妥当,香火钱不能省。”他话说得冠冕堂皇。 “再说,我们从不害当地人,只卖往国外。”他机械地复述。 “那医生呢?走私船呢?派去杀我们的人呢?”水姐继续逼问。 住持顿了顿,没说话。 “也是你,派人追杀我们吧?” “那倒是。”住持承认道。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们知道的太多了。”住持抬起头,“妨碍我们做生意了。” “倒卖野生动物也算生意?一船一船的蟒蛇、缅因猫、猴子,还有老虎!就是你们的生意吗?” 住持眼里微微惊讶,但他还是稳住自己,轻声“嗯”了句。 “没办法,有需要才有买卖,也不怪我们,怪,怪穷人太多了,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 “够了!”水姐猛地打断他,积蓄多年的痛苦和愤怒终于冲垮了堤坝,她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颤抖,“当年!到底是谁!杀死了我的女儿珍珠?” 仿佛为了回应这声泣血的质问,刚刚还晴朗无云的夜空,骤然被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的乌云吞噬。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起初稀疏,瞬间便连成了线,继而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 风也骤然狂暴,卷着冰冷的雨水抽打在脸上生疼。 河面瞬间失去了月光的银辉,变得漆黑一片,只余下风雨的咆哮。 住持在风雨中抬起头,雨水顺着他光滑的头皮和袈裟流淌,他脸上的温和终于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谁杀了你的女儿?” 他重复着问题,突然发出一串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呵呵呵……告诉你吧,答案,就在这里。” 他的头猛地转向旁边一脸冷静的哑女,“你不是一直在找答案吗?答案就在你身边!” “不可能!”水姐如遭雷击,嘶声厉喝,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指着哑女,“如果是她!当时你为什么不说?你凭什么替她遮掩?” 她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 住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质问,反而抛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那你就不觉得,她哑得蹊跷吗?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说不出话了?” “那是因为,她做了亏心事!这声音,就是她付出的代价!”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住持那张扭曲的脸和哑女毫无血色的面孔。 紧接着,滚雷在头顶炸开,震得脚下的浮台都在颤动。 狂风卷着岸边的灌木丛疯狂摇摆,影子投在动荡的水面上,如同群魔乱舞。 水姐如坠冰窟,浑身颤抖,喃喃道:“我不信,不可能是哑女……不可能!” “你不信?”住持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洞悉,“就因为你看到过她摘花的视频,对吧?那天,我其实看到她了。” 他死死盯住哑女,语速加快,“在摘花之前,珍珠就已经溺亡了!而你不知道的是,她当时为什么跑去摘花?知道吗?因为,她早就做完了!你的亲生女儿,那时候早就在水底了!早就被溺死了!所以她才……” 住持的目光析出快意:“……才没有出现在珍珠身边!你才以为有了时间差!但当年的法医报告你看过吧?珍珠几乎是刚出门就溺亡了!哑女,她怎么会没有作案时间!” 这致命的一击,逻辑清晰,直指核心。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和分析,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哑女。 她整个人僵立在风雨飘摇的浮台上,如泥塑,如木雕。 连最基本的、本能的用手语辩解都忘了,只剩下瞳孔因巨大的恐惧和震惊而急剧收缩,脸色死灰。 雨更大了,如同天河倒灌。 湄南河像被激怒的巨兽,水位肉眼可见地暴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汹涌奔腾。 连接着哑女所站浮台的绳索被河水猛烈拉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浮台开始剧烈地左摇右晃,仿佛随时会散架解体! 皮拉吨彻底吓傻了,嘴巴大张着,雨水灌进去也浑然不觉,只是空茫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水姐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佝偻下身子,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分不清是雨是泪,她梦呓般喃喃:“我的孩子,杀死了我的孩子?” 就在这心神剧震、天地变色的混乱瞬间—— 住持酒爷,他手腕上看似牢固的绳索竟不知何时已被割断! 一道寒光在他手中闪现——是一把藏在袈裟内的锋利匕首! 他动作快如鬼魅,不是攻击任何人,而是猛地挥刀砍向连接哑女浮台的那几根早已被暴晒得疏松朽坏的绳索! “崩!崩!崩!”绳索应声而断!只剩下几缕纤维在风雨中徒劳地牵扯! 哑女脚下的浮台瞬间失去了牵绊,被暴涨的、狂怒的河水猛地推离! 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扑倒在剧烈颠簸的浮台上。 一只手绝望地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冰冷的雨水和虚空! “小野!” “哑女!” 水姐和皮拉吨同时惊醒,失声惊呼,想要扑过去救援。 然而,酒爷的动作更快! 他并未追击,反而将滴着雨水的匕首闪电般抵在了自己的颈侧大动脉上,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疯狂与嘲弄的诡异笑容,对着水姐嘶吼道:“还有更多!你想知道吗?哈哈哈哈哈!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握着匕首的手用尽全力,狠狠向内一刺! “噗嗤——!”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狂飙而出。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哑女所在的浮台,残余的绳索在暴涨河水的撕扯下,彻底崩断! 那小小的塑料平台如同脱缰野马,被汹涌的浊流裹挟着,狠狠撞向湄南河主流。 哑女被巨大的惯性甩得在浮台上翻滚。 “阿母——!” 一声撕心裂肺的、沙哑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挤出的呼喊,穿透了风雨的咆哮! 那是哑女失声多年后发出的、唯一也是最后的悲鸣! 随即,暴怒的湄南河张开巨口,一个浪头打来,瞬间将她连人带浮台吞没! 哑女双手死死抠住那湿滑的塑料桶边缘。 浮台在水中剧烈沉浮,一个浪头打来,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呛咳着,又被浮台带出水面。 模糊的视野里,天上那轮被乌云撕裂的残月,在泪水和雨水中扭曲、分裂,变成了无数个晃动的、惨白的光斑…… 暴雨、惊惧、猜疑……她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天上的月亮变成了好多个。 我要死了吗?还是要睡去了? 水姐在遥远的地方猛烈地呼喊着,可她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59章 第57章 ☆、57猪血汤船面 哑女睡了好长的一觉。 在梦境的深处,水姐依旧是三十来岁的模样。 她穿着一件反着光的蓝色丝质衬衫,下身是条朴素的黑色过膝裙,齐肩的短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颈边。 那神情,既有老师特有的一丝不苟,又有记忆中母亲的温柔。 哑女在梦里终于找回了声音,那被死死封存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 禅修院那天的一切,裹挟着尘土与花香,汹涌地倒灌回来。 那天,一踏出肃穆的讲经堂。她就被院里的黄金雨树吸引了。 她想起珍珠穿的蓝色裙子,配黄花编成的花环极好。 好在,珍珠还在视线之内,在禅修院里,自己小时候也是挣脱阿公阿婆跑来跑去,所以珍珠追逐蝴蝶的时候,她也没在意。 哑女眼睛追逐着黄金雨树的花朵,采了一朵又一朵。 采完总觉得下一朵开的更灿烂,不一会儿,手里已经聚了一大把明黄。 整个院子静得出奇,蝉鸣都歇了,只有风偶尔撩动树叶的沙沙声。 没人注意到穿着嫩黄色连衣裙的她,几乎融进了这片金黄的花影里。 直到指间那束花沉得几乎握不住时,她才猛地一个激灵。 珍珠呢?小小的蓝色身影,什么时候消失在了视野里? 她压低声音呼喊:“珍珠!珍珠!”手里还握着那把黄花。 小吃摊前空无一人,连院子里懒洋洋的狗都安静地趴着,没有一丝被孩童惊扰的痕迹。 她甚至跑到最偏僻的角落,扒开椰子树旁,那片覆满绿藻的臭水沟,浑浊的水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挣扎或落水的涟漪。 她彻底慌了,四下跑着,又不敢惊动讲经堂里,正襟危坐的僧人和信徒,花瓣也顾不上拿了,身后黄色撒了一地。 就在绝望崭露头角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身影——一个男人急匆匆地从女厕所方向出来。 太奇怪了! 她心下一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 女厕的门虚掩着,她猛地推开,里面空空荡荡。 更奇怪了! 疑惑着转身,靠门口的蓝色水桶,水很满,水面平静得像一块墨色的玻璃。 天蓝色的裙摆像水母般散开,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仰面朝上,双眼紧闭,嘴唇泛着异常的青紫,早已没了呼吸。 一声“呵”的气音从哑女口中迸出,像垂死鸟雀的最后哀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出那个角落的,只知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喊人!救命! 可当她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央,迎着刺目的阳光,张开嘴,却只有无声的气流在喉间徒劳地翻滚。 她像个被操控的木偶,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棵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前一片模糊的金色光斑。 直到一个提着裤腰,从厕所跑出来的妇人发出尖叫,才吸引了讲经堂的注意。 混乱,哭喊,脚步声纷至沓来…… 在梦的尽头,她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那张曾隔着缭绕的香火烟雾,在信徒仰望中无比慈悲的脸。 是佛爷的脸。 下一幕,她急切地伸出手,想要紧紧抓住水姐的手,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倾诉,要解释,要坦白。 可水姐却越来越远,直到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蓝色。 “妈,她好像动了……”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随着这声呼唤,那最后一点蓝色也彻底消散在虚无里。 哑女急急地定住,想大声呼喊:“阿母!”可她却发不出声音。 焦急!太焦急了! 她越急,就越发不出声音,急得大汗淋漓,猛地惊醒,上半身直挺挺地弹坐起来,额头却“咚”地一声狠撞在了硬物上,木木的痛感。 一旁站着个小女孩,捂着额头“哎哟哎哟”。 见她醒了,女孩儿兴奋地朝着身后喊:“妈,她醒了!” 远处一个妇人在忙活,她喊:“小蝶,好好照顾姐姐,别毛手毛脚的!” 哑女忍着额头的钝痛和脑袋里的嗡鸣,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临河的小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鱼露香味,还夹杂着炸猪皮的油香。 她躺在一张窄小的折叠床上,上面铺着素色床单,紧靠着墙角。旁边堆放着一些杂物,似乎是店家自己休息的角落。 视线越过低矮的隔断,能看到外面大堂的情形:不是饭点,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散坐着。 众人临河而坐,脚丫子悬在凳子下,百无聊赖地晃荡着。 一个伙计正站在巨大的、雕刻着龙舟图案的木制装饰后面,麻利地将一团团粉面投入滚沸的大锅里烫熟,动作熟练。 墙上挂着褪色的菜单和泛黄的照片。 这是一家卖船面的馆子。 水姐呢?皮拉吨呢?空空呢?都不在! 码头、翻滚的河水、混乱的追逐、佛爷阴鸷的脸……昏迷前的碎片记忆骤然拼接起来,如同重锤再次击中她的太阳穴,刚缓和的头痛又猛烈地袭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喉咙,肌肉僵硬,一片死寂。 码头上那声“阿母”,此刻遥远得像一场幻觉。 小蝶的妈妈似乎是这家船面馆的老板,她应着声匆匆走了过来。 把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探探哑女的额头,说“不烧了,退烧了就好。”接着问,“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碗面吧,吃不吃辣椒?” 哑女只是呆愣愣地望着她,眼神空洞,过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然后左右摆动着手掌。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和怜惜:“哦……是喉咙痛得厉害说不出话?还是,不会说话?”她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更轻缓。 哑女用力地点点头,又在嘴巴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x”。 老板娘了然地“哎”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能明白就行。你先歇着,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辣椒……还是放一点?”她再次确认。 哑女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嗯”。 小蝶妈妈走后,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的衣服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略显宽大、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 她脸色大变,扯着自己的衣服,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不安。 小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立马解释:“姐姐,你的衣服湿透了,都是河泥。妈妈帮你洗好了,晾着呢。” 她指指哑女身上的衣服,“这是我小姨的旧校服。” 哑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晾衣绳上那件熟悉的旧衣,心才稍稍放下。 但下一秒,更担心的念头攫住了她——药! 那颗用油纸仔细裹好,藏在贴身口袋里的胶囊。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床上翻身下来,赤着脚就扑向晾衣绳的方向,慌乱地摸索着衣服口袋。 小蝶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歪着头看她焦急地翻找。 大眼睛眨了眨,忽然一拍脑门:“啊!姐姐,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她噔噔噔跑回小床边,指着旁边一张小木桌。上面躺着的一个被水汽微微浸软,但依然完好的油纸包。 哑女冲过去,几乎是抢一般拿起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油纸发挥了它绝佳的隔水作用,里面的胶囊安然无恙。 她吁出一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迅速将药包仔细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向小蝶,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小蝶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开心地笑起来。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哑女对面,双手托着圆圆的脸蛋,目不转睛地盯着哑女看,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新奇。 过了一会儿,她又“噔噔噔”地跑开,很快抱回来自己的作业本和一支削得短短的铅笔。 哑女看着她,心想这女孩儿个头小小的,大概也就三四年级的样子,还在用铅笔,作业本。 果然,本子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大大的“p3”。 “姐姐,”小蝶把作业本和铅笔塞到哑女手里,声音清脆,“你会写字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哑女接过本子,笔尖摩擦着纸张。 她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龙小野。 “龙小野?”小蝶凑近看着,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小脸上满是惊奇,“哇,好特别的名字!是华人生肖里那个很厉害的‘龙’吗?”她比划着想象中的龙爪。 哑女肯定地点点头。 “那……姐姐你是华人吗?”小蝶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 哑女想了想,先是点头,随即又缓缓摇了摇头。 第60章 她拿起笔,在“龙小野”名字的旁边写道:我妈妈是华人。 “哦……”小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她的问题似乎永远也问不完,“那你的妈妈呢?她现在在哪里呀?” 哑女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有些泛白。 笔尖在纸页上方悬停了片刻,才缓缓落下:我和她走散了。 “走散了?”小蝶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那你的家在哪里呢?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家?这个字眼让哑女心头一涩。 暖村?清苔府?哪里才算家? 但此刻,要找到水姐,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是清苔府。 她定了定神,在纸上写下:清苔府。 小蝶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立刻欢呼一声,高高举起作业本,像举着胜利的旗帜。 她欢快地跑向正在大锅前忙碌的妈妈:“妈妈妈妈!你看!姐姐叫龙小野!她家在清苔府!她和妈妈走散了!” 老板娘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哦?清苔府啊,那可有点远咯。别缠着姐姐问东问西了,面快好了。” 不一会儿,小蝶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几乎有她脸那么大的粗瓷碗走过来。 碗里是深褐色的猪血汤底,汤面上浮着点点油星,一大坨米面蜷缩其中,还卧着不少的鱼丸和炸得金黄的猪油渣,几丛罗勒叶点缀在顶上。 这显然不是寻常的船面份量。 通常为了便宜快捷,一碗船面不过一筷子,三五口就能吃完,食客桌上往往叠起高高的空碗。 显然是心疼这个落难的女孩,怕她吃不饱,特意煮了满满一大碗。 小蝶妈妈也跟着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煮面的长柄漏勺,眼神慈爱得像看自己孩子:“快吃吧。别怕,吃不完也没事,能吃多少是多少。” 她转头对女儿招招手,“小蝶,去给姐姐倒杯冰可乐来,解解暑气。” 很快,一杯冰块碰撞作响的可乐被送到了哑女手边。 船面血汤的气味钻入鼻腔,哑女的胃袋鸣叫。 她真的饿极了。顾不上烫,她拿起筷子,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血汤的咸鲜,粉面的嫩滑,炸猪皮的酥脆把嘴巴填满。 吃得太急,一大口面刚下喉咙口,另一筷子就赶上来了,实打实的分量噎得她直翻白眼,却也带来了久违的饱腹感。 小蝶适时地将冰可乐递到她嘴边。 哑女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带着气泡的甜水瞬间冲开了阻塞,一路冰爽到胃里,整个人都像被重新激活了,畅快地打了个小小的激灵。 能吃饱饭,真好。 能喝到冰可乐,真好。 这种最简单也最珍贵的“好”,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整整两大碗船面,被哑女吃得干干净净,这远远超出了她平时的饭量。 老板娘一直笑盈盈地看着,关切地叮嘱:“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 看她吃完,又连忙问:“够不够?要不要再煮点粉?汤还开着呢。” 此时已过了午后最热闹的饭点,店里的食客陆陆续续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两三个还在慢悠悠地喝着汤。 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带着慵懒的气息。 小蝶又坐回哑女面前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妈,”她忽然转过头,带着点小得意和撒娇的语气,“我就跟你说过吧,我从小就想要个姐姐。你看,菩萨听到我的心愿了,我现在真的有个姐姐了!” 说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脸微红,往旁边挪了挪凳子。 老板娘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嗔怪道:“可是姐姐的妈妈找不到她,也会很着急的呀。” 转头对哑女温和的说:“你别急,吃完了慢慢说。等下客人都走了,我就去警局,我就带你去警局报案。没事儿,很快就会回家的。” 小蝶有些不高兴的盯着母亲:“妈,一定要把姐姐送回去吗?” “小蝶。”她妈妈有些嗔怪地念着小蝶的名字。 她不情不愿地噘着嘴:“知道了。” 等到最后一个食客抹嘴离开,老板娘手脚麻利地将桌子上的碗筷残羹收到一个大盆里,简单归拢了一下。 她走到院子里,发动了那辆有些年头的旧摩托车,引擎发出“突突突”的响声。 她把车开到店门口停稳,朝屋里喊道:“小蝶,带姐姐出来,上车!咱们去警局!” 哑女原本坐在靠窗的矮凳上,透过栏杆间隙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河面。 听到喊声,她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她慢慢站起来,脚步却有些虚浮踉跄,刚迈出一步,便猛地扶住额头,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又倒回了小床上。 “哎哟!”老板娘吓了一跳,赶紧熄了火,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屋里,蹲到床边。 她焦急地问:“怎么了这是?头又疼得厉害?晕得站不住?要不要我再去把医生请回来看看?他说你只是受了惊吓和着凉,没大碍的啊……” 她粗糙的手掌再次贴上哑女的额头试探温度。 哑女脸色苍白,紧闭着眼,无力地摇摇头。 小蝶很机灵,立刻又把作业本和铅笔递了过来。 哑女喘息着,手指有些颤抖,在本子上慢慢写道:头很痛,很晕。坐车过去路上颠簸,怕会更痛更晕。 字迹都有些虚浮。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老板娘急得直搓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警局是必须得去的呀……可你这……” 她猛地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主意,眼睛一亮:“这样!你和小蝶留在店里歇着,哪儿也别去!我骑摩托快去快回,直接把警察请到咱们店里来问你话!这样行不行?” 哑女睁开眼,看着老板娘焦急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感激。 老板娘松了口气,赶紧嘱咐女儿:“小蝶,伙计在厨房收拾,你就在店里陪着姐姐,一步也别离开!有事就叫叔叔帮忙,知道吗?” 她又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声,交代伙计帮忙照看两个孩子。 然 后,她风风火火地跨上摩托车,一拧油门,车子“突突”叫着冲上了午后寂静的街道。 警局里,气氛和外面毒辣的太阳一样懒洋洋的。 几个制服松垮的警员歪在长椅上,有的在玩手机游戏,有的在打盹。 老板娘焦急地报案,语速很快地描述着哑女的情况。 值班的警员漫不经心地听着,推说人手不足、案子太小,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指派了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实习警员,让他跟着老板娘“去看看情况”。 午后的路面被晒得发烫,几乎看不到行人。 老板娘心急如焚,把摩托油门拧到了底,指针颤巍巍地指向了80迈,引擎嘶吼着。 即便如此,一来一回还是耗去了十多分钟。 当摩托车带着一股热风刹停在店门口时,老板娘疑惑:怎么只有小蝶一个人?小野呢? “小蝶~”老板娘的声音都变了调,“姐姐呢?” 小蝶茫然地站起来,指着门外:“姐姐,姐姐说去找你了呀!她说等不及了,要去找你……” “找我?”老板娘一脸错愕,“我自己去的警局啊!她去哪里找我?” 这时,实习警员也走了过来。 老板娘、小蝶、实习警员,三个人站在店门口炽热的阳光下,面面相觑,空气里只剩下摩托引擎冷却时发出的“咔哒”声,和远处河水流淌的单调声响。 第58章 ☆、58好人和坏人,女人和男人 船面血汤味还粘在鼻腔里,哑女压低了随手抄来的帽子,往远离河道的方向,阔步向前走,丝毫不回头望。 午后的乡村,溽热难耐,行人少之又少。 哑女热得不行,她想,早知道就把剩下的冰块都吃了。 在学校的时候,极少数同学有保温杯,一到正午,他们就“哼哧哼哧”嚼冰块,那种吃法,带着一种炫耀。 冰水比水更好喝,哑女从小就知道。 可她得不到,家里没有冰箱更没有制冰机,只能喝被太阳眷顾过的温热水。 水姐向她许诺过,等事情解决完,就带她去北方的北方,下雪的地方。 她不敢想,那里的孩子该有多幸福啊! 她一定要亲口尝一尝,在热带花钱才能买到的冰雪! 就在她向前的路上,一辆摩托车在她前面停了下来。 一个年纪不大的妇女,穿戴着玫红色围裙,似乎是要回家的摊贩。 她问,学生,要去卡奈寺庙吗?我送你。 哑女不知道卡奈寺庙在哪里,但她判断,可能自己是张生面孔,再加上这条路只能通往河边的寺庙,所以妇人才那么问。 她摇摇头,摆手笑笑。 第61章 妇人没停留,一拧油门,消失在了弯角处。 哑女继续往前走,她想走到大路上去,这样随便坐哪辆双条车,都能到车站或者河边。 可又有一辆摩托车停在了哑女面前。 还是那个大姐! 她语速很快,干脆利落喊哑女上车:“前面很多野狗,你自己不安全。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哑女犹豫了一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车站。” “噢咦——”大姐夸张地感叹,“你知道路吗?车站在相反的方向,你这再走就没有路了。” “快上来吧!” 这次,哑女没推辞。顺从地坐上了摩托车后座,闻着大姐身上好闻的椰浆香,她觉得有些开心。 等把哑女送到车站,大姐还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一把零钱里抽出两张20的,叮嘱哑女去买瓶饮料。 “你有钱买车票吗?” 哑女点点头。 大姐才放心走了。 哑女对着她的背影双手合十,学着皮拉吨的样子,对着口型:“祝您发财。” 她原本打算偷辆摩托车的,现在她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汽车站缩在巨大的蓝色顶棚下,一进去,汗味、廉价香水味和油炸食品味混在一起。 哑女转来转去,终于找到清苔府的标志,她挤到售票窗口不远处,隔着队伍张望,玻璃上用红色胶带贴成车型和价格:大巴,200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除了大姐刚给的40铢,里面只有几枚硬币。 偷?可行吗?这么多双眼睛,就怕被警察亭注意到。 哑女目光投向汽车站对面那个热闹的小市场。 她的眼睛像雷达,扫过每一个摊位,每一个口袋,每一个可能松懈的瞬间。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些在生活的夹缝里,靠着展示伤口和不幸来换取生存的人。 市场入口的阴凉处,几个身影格外扎眼。 一个穿着旧校服的少年,胸前挂着的硬纸板写着“贫困学生,求助学费”,他大大方方地唱着歌吸引行人;几步之外,一个盲人老者,被一中年女人搀扶着,女人手里拿着个奶粉罐,边走边讨要着。 路人偶尔驻足,硬币落入碗底或纸盒,发出清脆或沉闷的声响。 哑女站在一个卖二手衣服的小摊后面,隔着五颜六色的polo衫,观察思索着。 靠什么?她问自己。 自己是个哑巴,声音恢复过像一场幻觉,总不能装盲人吧? 对,装盲人!一个看不见的、无声的、需要怜悯的弱者。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放下戒心,掏出那点微不足道的善心? 念头一旦成型,行动便有了方向。 她从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里,捡了个别人不要的纸盒子,拎着纸盒子闪进了便利店。 一进去,冷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冷藏饮料和速食便当的味道。 店员正埋头整理货架,听到开门声响机械地喊了句“欢迎光临”。 哑女迅速闪到监控死角,背对着店员,从货架上的文具区“借”了一支圆珠笔。 她写:盲人学生,请捐款。 好家伙,这下既是盲人,又是学生,双重“保障”。 提着这个简陋的道具,她走出便利店。热浪重新包裹全身。 她在路边捡了根还算直溜的树枝,权当盲杖。 闭上眼,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橘红。 各种声音被无限放大:摩托车的轰鸣,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笑塑料拖鞋拍打地面的啪嗒声…… 她学着记忆中盲人的样子,用树枝小心地探着前方的路,脚步迟疑,身体微微前倾,纸盒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的希望。 刚开始几步,笨拙得像个刚学步的婴儿,差点撞到路边的彩票摊。 一个急转弯,一辆青少年骑着的改装小摩托,排气管轰鸣,紧贴着她的衣角呼啸而过。 热风卷起尘土,扑了她一脸。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本能地睁眼跳开,但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硬是没睁开。 同一时间,一只粗糙但有力的手猛地将她拽了回来。 “哎哟!水牛!不长眼啊!撞到人怎么办!”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阿姨,声音尖利地斥责着那个骑手。 骑手是个染着绿毛的半大小子,大概也被吓了 一跳,尴尬地挠挠头,嘴里嘟囔着道歉。 他瞥了一眼哑女紧闭的双眼和手里的纸盒,忙不迭从裤兜里,摸出一张20铢纸币,塞进了盒子里。 “对不起啊。” 阿姨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转头看向哑女时,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怜悯道:“造孽哦,这么年轻就看不见了,家里也没个人跟着?一个人多危险啊……” 她絮叨着,也往盒子里塞了10铢。 首战告捷!硬币和纸币在纸盒里碰撞出悦耳的声响。 哑女紧闭着眼,双手合十,朝着声音的方向深深弯下腰。 阿姨叹了口气,竟没有立刻离开。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自然地扶住了哑女的胳膊,“走走走,学生,这里车多人乱,你跟着我,找个方便坐的地方。” 不由分说,便搀着哑女,熟门熟路地穿行在嘈杂的市场里。 哑女顺从地跟着,脚下是坑洼不平的路面,鼻尖是各种气味混杂的洪流。 她们穿过卖活鱼的血腥摊位,绕过堆满热带水果的香甜角落,最终停在了一条人流量明显更大的岔路口。 这里是市场东区和西区的交界,也是行乞者的“黄金地段”。 “喏,就这儿,别乱跑啊。”阿姨拍了拍哑女的手背,把她安置在路边,一个稍微干净点的水泥台阶旁。 哑女抱着她的纸盒,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在旁边坐下。 人潮如织。有人步履匆匆,视而不见;有人驻足片刻,目光扫过,带着审视或同情。 每当有硬币或纸币落入纸盒,她都双手合十,朝着施舍的方向,深深地将上半身弯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借着又一次鞠躬的机会,眼皮飞快地掀开:纸盒里花花绿绿,有硬币也有纸币,多是10铢20铢的,竟然还有张50的! 大脑高速清点,绝对超过两百铢了! 她快地将纸币和硬币理顺、卷起,一股脑地塞进自己裙子口袋里。 纸盒瞬间轻了不少,但她依然紧紧抱着,再次“摸索”着站起身,树枝重新点地,闭着眼,谨慎地“挪”出了市场。 直到拐过一个弯,确信自己脱离了市场里可能的视线,她才睁开双眼。 阳光刺得她瞬间眯起了眼,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她迅速环顾四周,辨别方向,然后快步向汽车站走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去往清苔府的大巴带着一股陈旧的皮革味道。 她买好票,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把那个空纸盒塞进了前排座椅背后的网兜里。 车子启动,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窗外矮楼和杂乱街景开始缓缓后退。 刚松了一口气,一股劣质古龙水的刺鼻香气就强势地挤了过来。 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中年男,头发抹得熨帖,冲着哑女笑笑。 车子开了不久,男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往哑女这边蹭。 哑女不动声色地往车窗边缩了缩,几乎要把脸贴在玻璃上。 售票员过来查票,顺便发放用塑料盒装着的简易午餐——猪肉末或者炒米粉。 哑女接过,放在腿上,没有吃。 售票员查完票离开后,旁边的男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眼睛一亮。 他刚才看到,哑女选饭时打的手势。原来是个哑巴! 这个情况似乎瞬间卸下了男人最后的顾忌。 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粗糙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拍了一下哑女的肩膀,在她挪开时,那只手又顺势滑下,用手背蹭了蹭哑女放在腿上的手背。 哑女猛地抽回手,像被烙铁烫到,嫌恶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无声的警告。 男人却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笑了两声。 哑女觉得好笑,看起来那么干净的一个人,竟然这么脏。 大巴在烈日下行驶了几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服务区停下休息。 车门一开,憋闷已久的乘客争先恐后地涌下去。 哑女也想下车透口气,顺便上个厕所。 然而女厕所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队伍甚至蜿蜒到了停车场的马路上。 大巴只停二十分钟。她焦急地看着表,又看看那缓慢移动的长队。 她的目光扫过停车场角落,那个挂着轮椅标志的独立小门。门口空空荡荡。 犹豫只在脑中闪过一瞬,她立刻拔腿跑了过去。 推开门,里面空间狭小但还算干净。 她想反锁门,门却被猛地从外面推开了。 第62章 那个衬衫男挤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他的古龙水味填满。 哑女挂上一副求饶的表情,指指自己的校服名牌。 她不是给自己机会,她是给面前的男人机会。 衬衫男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猥琐和兴奋的狞笑,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拉下了自己的裤子拉链,露出了丑陋的下体!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的得意,对哑女说:“放心,小哑巴……嘿嘿,没人会信你的。不如就吃点亏,让哥哥我摸一摸,亲一亲?我给钱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油腻腻的手就朝哑女胸口抓来。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衣襟的瞬间,哑女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 她没有尖叫,没有躲避,反而像是被吓呆了一样,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类似顺从的弧度。 男人眼中欲火更炽,毫无防备地凑近。 捕猎时刻到! 哑女的动作快如闪电,左臂勒住了男人粗短的脖子,右手同时捂住了他试图呼喊的嘴! 巨大的爆发力让男人猝不及防,虚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哑女借着这股冲势,腰腹发力,腿脚使劲!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男人那沉重的身体,被狠狠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剧痛和窒息让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哑女没有丝毫停顿,顺势扑跪下去,双手抱住男人那颗打过发蜡的脑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坚硬冰冷的地面—— 一下!两下!三下! 男人当即昏死过去。 哑女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定定神,掏出男人的钱包,拿了一千铢。 把男人的脑袋转向墙面,确认他背向自己。 然后站起身,走到马桶边,慢条斯理地开始上厕所。 上完厕所,她打开水龙头,仔细地搓洗着每一根手指,直到皮肤发红。 水声哗哗,掩盖了她略微急促的呼吸。 洗完手,她甩了甩水珠,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地上瘫软如泥的男人。 然后,她抓住内侧的门把手,用力一拉。 “咔哒。”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响起。反锁了。 半个小时内,不会有人费力来开这扇残疾人厕所的门。 等他们发现这个烂摊子的时候,这辆开往清苔府的大巴,早已在山间公路上,不知驶出多远了。 她拉开车门,重新走回闷热嘈杂的停车场。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晃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就在这炫目的光晕里,一个模糊的影像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不是地上的衬衫男,而是另一个男人。 皮肤黧黑,眼神浑浊,骑着辆破旧的摩托。 那个载过她无数次的司机。 那个,她们杀死的第二个人。 第59章 ☆、59哑女的过去 清苔府的雨季粘腻漫长,充溢着泥土和腐败植物的味道。 小时候的哑女,虽然算不上活泼,但眼神清亮,远不是如今这般。 她出生几个月后,母亲就回了远方的故乡,连照片都没留下。 父亲呢?父亲很快也有了新的女朋友。 小哑女像件不合时宜的旧家具,被留在了阿公阿婆那间老屋里。 在当地,这算不上稀奇。 那些年,年轻人像赶集似的早早成双,又像露水似的轻易离散。 生下孩子,感情淡了,或是肩上扛不起生活的担子,往父母怀里一塞,便又各自奔前程去了。 阿公阿婆们便成了另一代“父母”。 所以,在那样的大环境下,哑女并不显得格外可怜。 小学的班上,和她一样由阿公阿婆牵着手送来的,总还有三五个。 日子清苦,但他们尽量给她创造条件。 阿公会用晒干的竹篾编小小的蝴蝶发卡,阿婆会把她蓬乱的头发梳成紧实的小辫,锅里偶尔飘出的肉香,也总是先紧着她的小碗。 直到后来,爷爷奶奶去世后,她由水姐收养。 爷爷奶奶的死亡,使她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成长。 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至亲同时离去,她一下子就无处可依。 别人还在烦恼穿什么花裙子、怎么对喜欢男生表白、成绩不理想怎么办的时候,她唯一想的只是怎么活下去。 还好水姐待她极好,与亲生女儿无异。 如果当时能那样平安顺遂地长大,哑女倒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可惜,没有如果。 水姐的男人陈家豪,染上了赌。 他从没有改变,也可以说,他那层勉力维持的老实人皮囊终于被撕开了。 很久以后,她们才辗转得知,陈家豪本就是南方帮派里混的,在船上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犯了事才仓皇北逃。 这是后话,却像一道阴影,提前罩住了她们的日子。 紧接着,便是珍珠溺水而亡。 哑女亲眼目睹了那过于骇人的场面。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从此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段记忆,也被她自己深埋、封存,仿佛从未发生。 陈家豪和珍珠走了,就只剩下水姐和哑女。 那时哑女还在镇上的中学念书。 家里值钱的皮卡、摩托早被陈家豪抵了债,她们的日子过得像被水反复淘洗的米,寡淡而贫瘠。 每天接送哑女上放学的,是一位话不多的摩的司机。 他看上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常年穿着一件洗得起毛的格子衫,见人总是微微垂着头,不太爱笑。 可他的孝心是出了名的,曾经勒紧裤腰带攒了好几年的辛苦钱,就为了给守寡多年的老母亲买条金项链,这事迹还上过府里的报纸,在当地都是一段佳话。 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藏着豺狼的心肠。 起初,他送哑女,总爱在过桥时,猛地加速。 哑女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惯性,常常重重地撞在他厚实的背上。 那时哑女只是觉得别扭,像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沾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后来,她学乖了,死死抓住车后座的铁架,哪怕冒着被甩出去的危险,也绝不再靠上去。 王师傅最开始也给她带些小东西:塑料小发夹、零食、甜水饮料。 哑女起初还心存感激,以为他是可怜自己没了爹妈。 可渐渐地,那试探变了味。 他会在路上突然捏一下她的胳膊,或者冷不丁在她耳边发出怪声,甚至故意绕远路。 直到那天放学,夕阳把土路染成一片浑浊的橘红。 摩托车本该在岔路口左转向家,王师傅却猛地一拧车把,拐上了右边那条通往废弃芭蕉园的荒僻小路。 哑女的心瞬间沉到冰窖,她拼命捶打他的后背,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王师傅像没听见,反而把油门拧得更响,摩托像脱缰的野狗在坑洼的土路上癫狂。 路两旁高大的芭蕉树投下浓重的阴影,宽大的叶片像人手。 她被粗暴地拖拽进密林深处,那只粗糙油腻的大手开始撕扯。 她踢打着,指甲在那人手臂上抓出血痕。 就在绝望没过头顶时,隔壁榴莲园里突然传来几个半大少年的笑骂声。 声音很近! 司机动作猛地一僵,警惕地抬头张望,咒骂了一声,终究不敢冒险。 他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脸,低声威胁:“敢说出去,弄死你!” 才悻悻地把她推出芭蕉林。 哑女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裙子破了,膝盖擦伤,头发上粘着枯叶。 她想告诉水姐,可看到水姐在昏暗的灯下,对着几张催费单发愁,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一夜,她像惊弓之鸟,蜷缩在薄被里瑟瑟发抖,稍有风吹草动就惊醒,梦里全是那张狞笑的脸,和令人作呕的芭蕉腐臭。 第二天一早,王师傅的摩托车又准时停在门口。 哑女缩在门后,脸色惨白,死活不肯出去。 水姐不明就里,只当女儿病了。 王师傅却异常“热心”,提着一袋木瓜走进来,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敦厚笑容:“水姐,我顺道买的,给哑女削了吃吧。” 水姐连声道谢,哑女看着阿母感激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水姐不是寻常的母亲。她自己就曾被生活粗暴地侵犯过,对危险的嗅觉异常敏锐。 哑女连续两天拒绝上学,异常的眼神,终于让水姐警铃大作。 第三天清晨,当摩托的引擎声再次在门外响起时,哑女惊恐地抱住门框。 水姐蹲下身,握住女儿冰冷的小手,声音放得极轻:告诉阿母,怎么了? 哑女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对上水姐那双饱含担忧的眼睛。 第63章 所有的堤防瞬间崩溃,她“哇”地一声扑进水姐怀里,瘦小的身体剧烈抽搐,双手颤抖着,混乱又急切地比划着,将那场噩梦和盘托出。 水姐紧紧抱住女儿,牙关紧咬。 报警?没有实质证据,那王八蛋在村里还有“孝子”的名声,警察会信一个哑女的话吗?只怕反咬一口。 但放任?那就是把女儿往狼口里推! 一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第二天午后,水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故意在村里最热闹的杂货店门口招摇。 有人问起,她就扯开大嗓门,兴奋地嚷道:“回娘家去!哎呀,远着呢,中部,坐车得 熬大半天!哑女一个人在家,劳烦各位多照应着点啊,有事打我电话!” 村里人纷纷应和:“是是是,放心回吧水姐!”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小村的犄角旮旯。 夜幕低垂,哑女独自在小小的院子里,心不在焉地给狗添了点剩饭,又往浑浊的鲶鱼池里撒了把鱼草。 空气闷热,虫鸣聒噪。 水姐就藏在厨房旁边的偏房里,屏住呼吸,手里紧握着一根沉甸甸的木棍,眼睛透过门缝死死盯着院子。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黑影熟练地翻过低矮的土墙,正是那摩的司机。 他手里又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些廉价的零食。 熟门熟路,径直走向哑女的屋子,甚至没多看院里的哑女一眼。 哑女惊恐地想躲,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拖了进去。 门被粗暴地关上。紧接着,屋里传来挣扎的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水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无声息地摸到哑女房间窗外,借着月光,看见司机已经把哑女死死压在床上,一只手粗暴地按着她,另一只手正猴急地撩起她的裙子。 时机到了!水姐猛地踹开门,高举木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颗急促后脑勺狠狠砸下! “砰!”一声闷响。 司机身体剧震,动作顿住了。 他甩了甩头,竟然没倒! 缓缓从哑女身上爬起,他转过身,直勾勾盯向门口的水姐。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那曾经敦厚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了句脏话:“水姐?你竟然在家?” 随即狞笑,“急什么?你也想一起?不好意思,你太老了,老子只喜欢嫩的!” 水姐和哑女都吓得魂飞魄散! 她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不是被赌掏空了的陈家豪。眼前这人敦实强壮。 水姐咬牙再次挥棍,却被他一抬手轻易格开! 木棍脱手飞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两个女人脆弱得像待宰的鸡雏。 司机暴怒,一把将水姐掼倒在地,一只膝盖死死压住她的胸口,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左右开弓,狠狠扇在水姐脸上。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贱货!坏老子好事!找死!找死!”他咆哮着,极度的性压抑和功亏一篑的暴怒让他彻底疯狂,下手越来越重。 水姐嘴角鲜血直流,耳朵嗡嗡作响,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水姐快要支撑不住时,缩在床角的哑女,冲进厨房,摸到了那把水姐用来剁骨头的刀。 刀身狭长,冰冷,沉甸甸的。 她好怕,怕得牙齿咯咯作响,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厨房窗外,大黄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焦躁地低吠着。 可她不能怕!她的阿母,那个唯一给她温暖的人,就要被打死了! 她双手死死握住刀柄,回忆着陈家豪诊所墙上那幅褪色的人体解剖图,心脏的位置,左边,肋骨下面…… 她冲回房间,对着那个正疯狂施暴、毫无防备的宽阔后背,用尽一个少女所有的绝望和力气,将那把锋利的剔骨刀,高高扬起,狠狠刺下! “噗嗤——” 刀锋穿透单薄的衬衫,穿透皮肉,穿透肋骨间的缝隙,穿透了他的前胸…… 司机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滴着血的刀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哑女吓得松开手,踉跄着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 水姐感到胸口的压力一松,她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上前,双手握住滑腻的刀柄,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拧! 鲜血汹涌地喷溅出来,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母女俩瘫坐在血泊旁边,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手上都沾满了黏稠的猩红。 最初的恐惧过后,麻木迅速蔓延开来。 处理陈家豪尸体的记忆,像一本被强行翻开的旧账。 比起第一次的慌乱与刻骨仇恨,这一次,只剩下一种被命运碾压后的麻木。 两母女沉默地协作起来。 水姐主刀,剔下骨头上的肉;哑女分割,将大块切成小块。 屋后的鲶鱼池,成了最终的归宿。 贪婪的鲶鱼,在月光下翻腾起浑浊的水花。 但司机和陈家豪不同。 陈家豪是赌鬼,是“人渣”,他的消失,村里人只会觉得是报应。警察曾来过一次,水姐一番哭天抢地、破口大骂,指责他肯定是被赌场的人“做掉了”, 警察也懒得深究,这种失踪案每年太多了。 司机不同。他有个眼巴巴盼着儿子回家的老母亲。第二天天刚亮,老太太就拄着拐杖,央求邻居去报了警。 这样一个“孝子”、“好人”失踪,警察不能不管。 接下来的日子,警察挨家挨户地盘问,重点就是司机可能去过的方向。 水姐和哑女强撑着每一次询问。 另一边,她们争分夺秒。那些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被水姐用锤子仔细砸碎,装进几个蛇皮袋。 她们借口去爬清水寺还愿,沿着荒芜的山道,少量多次,把那些碎骨,撒得漫山遍野。 也就是在寻找抛撒点时,水姐意外发现了那个藏在瀑布后面的石洞。 然而,警察的调查并未停止。 他们排除了另一个摩的司机的嫌疑,线索又隐隐约约指向了哑女家附近。 水姐甚至来不及卖掉那个浸透了秘密的小院,匆匆将几件还能换钱的旧家具贱卖,揣着那点微薄的血汗钱,带着哑女,在一个飘着冷雨的深夜,登上了南下的货船。 汽笛呜咽,船身摇晃,她们像两片被狂风卷走的落叶,逃离了清苔府,也逃离了北方。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水姐总问:“是北方来的人吗?” 她以为那名摩的司机的事情败露了。 可是,警力怎么会为了一名普通的摩的司机去搜查漫山遍野的骨头呢? 早在她们到暖村的第二年,那司机的母亲就去世了。 这桩案子也成了悬案,没有人再申诉,也没有人再提起。 可是水姐不知道这些。 她们一直以为追查的人还在继续,所以从不敢回北方,即便从暖村出来,也想去往更南的南方。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们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清苔府了。 第60章 ☆、60白玉观音 这些事情都遥远得像上辈子的回忆了。 哑女扯了扯嘴角,想,才十九岁,就透着 一股子老气。 自嘲刚冒出来,就被挂念的几个人挤走了。 不知道水姐腿还疼吗?皮拉吨吃饱没有?空空有调皮捣蛋吗? ——他们,怎么样啊? 住持酒爷自杀,死前给她扣了一顶大帽子,水姐会怎么想? 失望?愤怒?还是,寒心? 哑女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才勉强压下难耐的酸涩。 皮拉吨和空空呢?他们是不是也以为是自己? 以前从来不管多么艰难,多么危险,只要他们三个在自己身边,都不会觉得难。 可现在,住持的嫁祸和汹涌的湄南河,硬生生把他们分到了两岸。 要怎么办啊? 哑女思索着,重新把目光投向现实中。 破旧的汽车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牛,吭哧吭哧地在山坳里爬行。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皮革、汗酸和陈年油垢混合的闷浊气味,熏得人脑仁发昏。 窗外,偶尔有瀑布从陡峭的崖壁上摔下来,溅起的水汽在阳光下蒸腾,竟也扯出了几道若有若无的彩虹。 车上的人瞬间骚动起来,争着抢着挤到狭窄的车窗边,伸长脖子,发出啧啧的惊叹。 司机粗嘎着嗓子吼了几声“坐好!坐好!”,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毫无作用。 哑女兀自钉在靠窗的座位上。 窗外的流光溢彩、车内的喧嚣吵闹,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那些沉甸甸的问题,水姐的眼神,皮拉吨可能的质问,空空或许的疏离,还有酒爷死前的眼睛,在她脑子里搅成一锅滚烫的粥。 第64章 当汽车一头扎进清苔镇中心车站,距离哑女和水姐被仓促分开,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天。 哑女几乎是第一个冲下车的。 车站广场上的摩的司机,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吆喝着。 她好不容易挤出司机群,走到车站信息栏前面。 浏览着双条车的停靠站点,找了辆能最接近码头的,跳了上去。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镇道,扬起一路灰尘。 离码头越近,哑女的心跳得越厉害。 然而,当哑女深一脚浅一脚挣扎进灌木丛里,在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水域停下时,眼前只剩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浑黄的河水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岸堤,浮台四下分散又聚拢。 别说人影,就连住持留下的血迹,也被大雨冲刷干净了。 仿佛那刻骨铭心的冲突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风卷着腥咸的水汽扑在脸上,热得难受。 哑女四顾茫然,水姐,会去哪里?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拔腿就往那个曾经落脚的小公寓跑——就是他们为了绑小吉,短暂藏身过的地方。 狭窄的楼梯间依旧昏暗,墙壁上贴着各种褪色的广告和模糊的涂鸦。 她气喘吁吁地拍响那扇熟悉的铁门。 /:.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陌生的、睡眼惺忪又带着警惕的胖脸。 哑女急切地比划着,试图询问之前的住户。 女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眉头越拧越紧,似乎认定她是来“讨债的”。 不等她发问,胖女人“砰”地甩上门—— 紧接着,门里就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和摔打声,女人尖利的咒骂和男人含混的辩解混在一起,中间夹杂着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 哑女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在混乱的噪音中,转身跑下了楼。 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在哪里?去哪里? 他们仨像是人间蒸发了。 清苔镇像个巨大的迷宫,而她手里连一根线头都没有。 小吉!这个名字像黑暗里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但总算有了点光。 哑女立刻蹲守到府尹府邸外。 烈日当空,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她缩在街角一株茂盛的芭蕉树影里,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好不容易等到小吉出门。 哑女心头一喜,刚要上前,视线却扫到他身后的保镖。 一个穿着便装的高大男人,亦步亦趋。 哑女只能把身体更深地缩回阴影里,眼睁睁看着小吉上了门口一辆黑色轿车。 社交媒体?可是哑女没有手机,也记不住水姐的手机号。 那号码早就换过无数次,不知道哪天就被舍弃,没人刻意去记那号码。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小吉排练的足球场了。 那里人多眼杂,或许有机会。 哑女混在给球队送水的学生家属里溜了进去。 绿茵场上奔跑的少年们像不知疲倦的野马,喧嚣震天。 她终于在一个角落逮住了刚下场休息喝水的小吉。 “皮拉吨?空空?”小吉读着哑女写下的名字。 抹了把下巴上的水珠,小吉一脸茫然,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的轻微不耐,“我也两天没见他们了,你们不是一起的吗?跑哪里去了?” 他拧紧瓶盖,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困惑,“我还想问你们呢,神神秘秘的。说做我的好朋友,他转头就跑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线索,全断了。 清苔府不大,地图上不过巴掌大的一块。 可除了这熙熙攘攘的镇中心,还有多少蜘蛛网般的小巷?多少散落在山脚河边的、连名字都没有的村落?更别提山里那些伐木工、采药人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 要想找到对方,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果水姐也在找自己……哑女心里存着一丝侥幸,那至少方向是对的,只是过程艰难。 可如果,水姐压根儿就不想再见到自己了呢? 如果她认定了自己是杀害珍珠的凶手呢? 那真是彻底的穷途末路。 不能这样下去。哑女揉了把脸,仿佛要把那些消极的念头揉出去。 坐在原地等,只会等来更糟的结果。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着一团乱麻。 找到水姐和皮拉吨,固然是当务之急。 可是,找到了又能怎样? 酒爷的死,像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 无法洗清嫌疑,任何重逢都带着猜忌和裂痕,那疙瘩只会越长越大。 必须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哑女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珍珠! 一切的源头,是珍珠的死。 那个被佛爷失手溺死的女儿,水姐心头永远的伤疤,也是后来所有纠缠的起点。 如果,能找到杀害珍珠真正的凶手,揭开当年的真相呢? 如果还有那一天,能再见到水姐的时候,起码,水姐不会怪自己。 哑女不敢奢望更多。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灯塔,虽然遥远,却清晰地指明了方向。 哑女深吸一口气。心神,在纷乱中奇异地定了下来。 目标清晰了:白玉观音!当年挂在珍珠脖子上的白玉观音! 水姐虽然很少细讲,但哑女在她零碎的的讲述里,拼凑出了关键的信息:那是一对合璧白玉观音。 白玉观音洁白无瑕,温润如凝脂,是水姐祖上传下来的,是她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是她飘零半生唯一能证明自己“根”在何处的东西。 再穷再苦,水姐也从未动过卖掉它的念头。 那是她的命,她的魂。 珍珠脖子上挂着的,就是其中一半。 当年,那个道貌岸然的华裔大善人“佛爷”,极可能为了抢夺这半块白玉观音,在水边与珍珠拉扯,失手将她推进了水里。 哑女清楚地记得,水姐并非没有怀疑过,珍珠脖子上那道清晰的勒痕。 可当年的法医,却言之凿凿说那是皮肤表皮磨损,平时看不出来,人溺水后被水泡发了才显得明显。 这解释有多牵强,连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哑女都听得出来。 可华人讲究入土为安。挣扎、哭嚎、质问了两天,水姐已是心力交瘁。 就在珍珠小小的身体开始腐败时,水姐说她做了个梦。 梦见珍珠穿着她最喜欢的碎花裙子,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小脸湿漉漉的…… 醒来后,水姐决定了:下葬。就葬在院子里。 哑女永远忘不了那个深夜。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子。 水姐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半夜两点突然从床上弹起来,眼神直勾勾的,抄起墙角一把生锈的铁锹 就冲进了院子。 哑女吓得缩在门框边,大气不敢出。 养母平日里虽严厉,却从未如此疯狂。 铁锹掘进泥土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哑女就那么站着,陪伴着养母的疯狂。 坑挖得差不多了,东方天际也透出了一丝灰白。 水姐跳进那个长方形的土坑里,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用薄木板钉成的小小棺椁放下去。 填土之前,她掀开了盖子。 哑女站在坑边,借着熹微的晨光,瞥见棺内珍珠小小的脸已经有些微微变形了。 那根红绳引着半块白玉观音,依旧挂在她僵硬的胸口上。 水姐恋恋不舍却又决绝地盖上了棺盖。 泥土一锹一锹地盖上去,渐渐淹没了那小小的木盒。 填平,踩实。 天彻底亮了。水姐扔下铁锹,脸上沾着泥点,失魂落魄地走出院子。 哑女以为她要去睡一会儿。 没多久,她却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小纸包。 她把纸包里的花种和菜种,均匀地洒在那片新翻的土地上。 她不想忘记女儿,可她又不想总是记得女儿。 日子还是得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她不止有一个女儿。她这样提醒自己。 哑女不知道的是,那晚水姐动了无数次随珍珠去的念头,可在她犹豫的时候,瞥见了睡着的哑女,她那么瘦弱,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哑女不知道,她是水姐活下去的因。 她的目光穿过眼前清苔镇喧嚣的街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 念头变得无比清晰:找到白玉观音。 第61章 ☆、61在水姐的心里自己终究不是她真正的女儿么 夜色浓稠,沉沉地压向大地。 就在这墨色穹顶之下,一大片渡鸦骤然掠过,黑压压如鬼魅般,盘旋着发出几声嘶叫后,最终又隐没回寺庙的檐角处,融为夜色的一部分。 哑女,此刻也像一只归巢的渡鸦,借着这浓稠的黑暗,将自己小心地藏匿起来。 第65章 清冷的晚风钻进她单薄的衬衫领口,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落脚之处。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阿公阿婆留下的那栋老竹楼。 两层,简陋,全凭竹子的韧性支撑,当年家里拮据,用的都是最便宜的材料。 只不过,七年了,那竹楼还立得住吗? 抑或早已在风吹雨打中化作一滩泥泞? 怀着近乎渺茫的希望,她沿着记忆中的脉络摸索。 然而,脚下的“乡道”早已面目全非,泥土路被水泥覆盖,村子变成了社区,房子都被重新规划过,哪里还有半分旧时模样? 她像个闯入异域的游魂,在陌生社区间徘徊。凭着残存的方位感,终于锁定了老竹楼大概的位置。 心,瞬间沉了下去。 曾经屋后那片在风中摇曳的芭蕉园,消失了;屋前那条被她和伙伴们踩得光溜溜的土路,也被彻底抹平。 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拔地而起的公寓楼,七八层高,方方正正。 走之前的最后几个月,她还常常偷偷跑回来,忍着蚊虫叮咬,费力地清理老屋周围的荒草,生怕那小小的家园被彻底遗忘。 如今看来,那点微末的努力,不过是徒劳的螳臂当车。 老屋连同承载它的土地,不知辗转经过谁手,最终变成了开发商图纸上的一个数字,与她再无半分关联。 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了这沉沉的失望。 就在那栋崭新公寓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地基,一片绿色分外眨眼,那是水姐家的芭蕉园。 虽然社区和公寓挤压着,但院子确确实实还在。 更关键的是,这栋突兀耸立的公寓楼,此刻竟成了绝佳的观察地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努力挺直背脊,学着公寓里那些人走路的样子,慢悠悠走向公寓入口。 门卫室里,一个穿着褪色制服的大爷正喝着红牛,注意力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她,那目光里带着审视和狐疑。 哑女只能装作熟门熟路,老房客了。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睡衣下楼取外卖的女人,刷卡开了门禁。 哑女在她关门的瞬间挤了进去,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泄了气。 按照公寓大门口的宣传图,她一口气爬上八楼。 顶楼天台的门虚掩着,推开,一股带着漂白粉味的凉风扑面而来。 不大的天台中央,是个狭长的泳池,水在夜色下泛着幽蓝的光。 几把廉价的塑料沙滩椅随意丢在池边,一只空啤酒罐滚落在角落。 哑女无暇他顾,径直走到天台边缘,抓紧铁栏杆,俯身向下望去。 整个水姐家的院子,此刻如一张摊开的旧地图,清晰地铺展在她脚下。 记忆里那生活过的小屋,早已彻底坍塌。 曾经是墙壁和房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堆高低错落的土石瓦砾。 泥土之上,荒草野蛮生长。 然而,从天台俯视,荒草并不均匀。 靠近院子中心的位置,荒草长得异常丰茂,颜色也更深 沉。 她知道,那里原本是鲶鱼池。 雨季时,池水暴涨,鲶鱼尚能翻滚挣扎;可旱季长达数月的暴晒,池子干涸,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鲶鱼,变成了最好的肥料,滋养出茂盛的野草。 哑女屏住呼吸,视线在荒草、废墟和新公寓之间快速移动。 她在心里默默丈量着,回忆着房屋的布局,院门的位置和鱼池的方位。 最终,她的目光聚焦在鱼池旁侧,靠近院墙根下那片荒草高度稍逊的区域。 那里,应该就是珍珠棺椁掩埋的地方。 院墙外路灯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院内的轮廓。 荒草在夜风中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想到要钻进那片能没过她头顶的草丛,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还要精准地找到那个小小的埋骨之处,突如其来的畏难情绪便攫住了她。 然而,这令人望而生畏的荒草,此刻也是一种掩护。 如果没有这荒草,只要有人站在对面公寓稍高一点的楼层,微小动静都暴露无遗。 这荒草,既是阻碍,也是屏障。 院门早已形同虚设,锈蚀的门锁和腐朽的栅栏合在一起,哑女试探着轻轻一推。 “噗噗——”两声后,被葛藤纠缠着的门就倒向一边。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树枝,定了定神,回忆着从前穿过院子的小径走向,有节奏地抽打着草丛。 “啪,啪,啪”,声音不大,但足以惊走可能盘踞在路径上的蛇虫。 回到清苔府的第一件事,她就去了二手市场。 大巴上那个男人让她心有余悸,她尽量藏起自己的女性特质。服装就是最简单的变身工具。 换上散发着淡淡机油味的工装,戴上老头渔夫帽,穿上磨旧的马丁靴。 好笑,一个女人,要隐藏自己是一个女人。 在工装裤厚实的后口袋里,沉甸甸的触感来自于一把匕首,那是她在刀具店花不少钱买的。 钢口很好,开刃处泛着幽冷的蓝光,握在手里有种冰冷坚实的安心感。 但她舍不得用它来开路劈草。 草汁浓稠,带着腐蚀性,沾在锋刃上很快就会锈蚀,让它失去那份赖以自保的锐利。 她只能依靠手中的木棍。 好在,荒草果然没有一视同仁。 越往里走,院子曾经的格局就在野草的高度差异中隐隐显露。 靠近院门通往小屋的方向,荒草明显低矮稀疏许多,土壤板结得厉害,踩上去硬邦邦的。即使荒废多年,草籽也难以在那坚实的“地基”上扎根。 她走到院墙根下那片锁定的区域。 放下背包,解开系带,里面露出一把崭新的铁锹,木柄光滑,铁锹头在微光下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这是她白天特意去五金店买的。 她估计,七年了,阿公阿婆家的农具,水姐家的家什,要么早已不知所踪,要么就锈蚀得如同院门上的铁锁,不堪一用了。 她需要一件趁手的工具。 脱掉外套,露出里面同样宽大的旧t恤,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草腥气的夜风,回忆着水姐当日掘开泥土的方向。 哑女双手握紧锹柄,学着那样子,用力将锹头踩进泥土里,然后奋力一撬。 “噗——”沉闷的声响,只有泥土被翻开的动静。 一下,两下,三下……挖出的土坑里除了湿润的泥土、细碎的石头和纠缠的草根,什么都没有。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进泥土里。 她停下来,抹了把汗,喘息着。 是被人挖过了?还是位置偏差了? 她退后半步,重新比划,回忆着珍珠小小的身体躺下的角度,调整了挖掘的方向。 再次挥动铁锹。这一次,锹头下去,感觉明显不同。 不是碰到石头的硬,也不是草根的韧,而是一种腐朽的的阻涩感。 她心头一跳,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用锹头一点点刮开周围的浮土。 很快,一小段深褐色、布满裂纹和孔洞的朽木显露出来。 是棺木! 就是这里没错了!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骤然窜起。 她握紧铁锹,双手并用,沿着那段朽木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扩大挖掘范围。 不知挖了多久,手臂早已酸胀麻木,掌心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终于,一个长方形的棺椁轮廓,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晰地呈现在土坑之中。 哑女丢开铁锹,跪在土坑边缘,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她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的力量,一点一点,将覆盖在棺椁上方的木板掀开,挪到旁边。 清白的月光,终于照亮了那方小小的黑暗空间。 里面,一具迷你的白骨骨骸,安静地盛放在棺底。 骨骼纤细,洁白得刺眼。 她眨了眨眼,鼻腔酸涩得厉害,强迫自己定睛看去。 在白骨的颈项处,一圈褪色发暗的红绳依稀可辨。 而红绳原本系着的白玉观音,因为肌肉和皮囊的彻底腐烂消失,早已滑落,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胸腔肋骨之间。 月光穿过肋骨的缝隙,落在那块白玉上,反射出一点微弱而温润的光泽。 这白玉观音值多少钱?哑女并不知道。 清苔府这边的人,大多戴的是名庙大寺出品的佛牌,除了像水姐这样的华人,很少见人佩戴玉石饰物。 但这块白玉观音,哑女从小就好奇。 它很特别,可以是一个完整的双面观音,一面慈和,一面肃穆;也可以从中间分开,变成两个独立的挂件。 水姐和珍珠,各有一个。 水姐的那个,总是被她小心翼翼地贴身戴着,藏在衣领深处,极少示人。 第66章 小时候,哑女常常偷望着珍珠脖子,白玉观音随着她跑跳而晃动,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羡慕。 那莹润的光泽,那细腻的触感,仿佛代表着某种她无法企及的亲密和宠爱。 她不敢否认,自己真的很喜欢。 可水姐,从未主动提起过。 她也从不敢开口讨要。 那份渴望,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在心底沉默地生长。 此刻,哑女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 她极其小心地避开那些脆弱的骨骼,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轻轻捏住那截褪色的红绳,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将它从珍珠胸腔的骨骼缝隙间提了出来。 白玉观音沾着些许泥土,落在她同样沾满泥土的掌心。 她用手心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才敢去触碰那小小的玉坠。 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但很快,又被掌心的温度焐暖。 她用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玉观音的轮廓、线条,每一处细微的起伏。 那温润细腻的质感,穿越七年的时光,终于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指尖。 然而,在她心里翻涌的,并非对这白玉本身价值的珍视。 一个难以压制的念头,如同棺椁中冰冷的白骨,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不是只有戴上这块珍珠拥有的白玉观音,水姐才会真正地、像对珍珠那样,认定自己这个女儿呢? 在水姐的心里,自己,终究不是她真正的女儿么? 作者的话 陈与瞳 作者 07-10 看到这里的伙伴!!非常感谢!!最近还在修文,如果等不及的朋友可以重新退出加载。等得及可等全文更差不多了再重读哈!增加了哑女不会梳麻花辫(因为她没有朋友姐妹,所以从小并没有机会编辫子练习),而她的头发都是水姐梳的,这也是母女间的情感联系。水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剁整只鸡,变成骨泥(鸡很便宜,而且压力真的很大哈哈哈)。然后水姐嗜酒,酒量极差,每次都是哑女从菩萨供桌上倒一小瓶盖给她。希望细节让人物更立体些!感谢不作雨老师的建议55555 第62章 ☆、62八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儿子 哑女还陷在遥远的回忆里,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观音。 “突、突、突”,摩托声由远及近,又走远了。 被声音打断,她才猛地回神,一把将手中之物藏进口袋深处。 指尖随即触到另一个硬物,那粒在住持蒲团下发现的胶囊。 她小心地隔着纸包捏了捏,内容物仍旧挺括,还好。 紧绷的心弦略松了半分。 眼下,整条街都沉入了睡眠,药店的卷帘门紧闭。 现在想打听胶囊的事,恐怕难度不小,只能按下,等明天再说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去哪儿过夜。 老院子或者这儿?不行,蛇蚁蚊虫太多。 刚离开的公寓楼?摄像头太多了,保安难免不会发现。 回想来的路上,她似乎瞥见一家超市,灯火通明,就在前方不远,顶多四五百米。 哑女打定主意,把东西收拾好装进背包,铁锹留下,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土,往大马路上走去。 晚上十点多的超市,没有白日的热闹,连光亮也透着一股倦怠。 空气里混杂着熟食区的香气和日用品好闻的味道。 哑女直奔打折区,时间不早了,只剩下些实在卖不出去的产品。 临近保质期的面包,蔫头耷脑的水果和冷柜里的速食。 她目光落在两盒“嘎抛”上,嘎抛就是加了椰糖的辣椒炒猪肉末。 这家十分难得,每份饭上还赠送一个煎得金黄的溏心蛋。 性价比合适,她连保质期都没看,就走向了收银台。 餐饮区的塑料桌椅全都空着,荧光灯管滋滋作响,映着地面油亮的反光。 她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先拧开大瓶水的盖子,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 然后撕开饭盒的塑料膜,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来。 米饭裹着辛辣鲜香的肉末,再吸一口溏心蛋液,一大口混在嘴巴里搅拌着,甜的辣的咸的都有。 她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习惯性地打量着整个超市的格局:收银台、出口、监控探头的位置、通往仓库的窄门等等。 这是她自逃亡来养成的本能,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 胃袋被填满,紧绷的神经也松缓了些许。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还不到十二点,一个穿着超市马甲的年轻店员就搓着手,带着歉意走了过来:“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们准备打烊了。” 哑女一愣,顺着店员示意的方向望去,门口玻璃上贴着营业时间:6:00-24:00。 她抱歉地点点头,尽量保持乐观:还好,晚饭吃完了,不然在大马路上吃饭就太狼狈了。 似乎全然忘了,她正流落街头的无奈。 走出超市,凉意袭来。 超市门前街灯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几个卖炒粉、烤串的夜宵摊子还在顽强地亮着灯,油烟混着辣椒味飘散,零星几个食客缩着脖子,正在等取自己的餐食。 更多的小摊早已收拾停当,用石块压着油腻的防水布,把车子停到了角落里。 街道两旁,店铺的卷帘门紧闭,整条街新与旧混杂。 很奇怪,明明新建了不少建筑,可是很快新的就和旧的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 大概是因为颜色,不论多新的建筑,只要被太阳晒过,就等于强加上了灰扑扑的滤镜。 哑女想,绝不能露宿街头。 她深知夜晚的街头等于什么,没有监控,只有醉汉和眼神不善的男人。 目光逡巡着远处,终于定格在那熟悉的红绿招牌上。 走了3分钟,哑女站到了便利店前,711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 店员程式化的“欢迎光临”飘过,哑女没回应,低着头,径直飘向最里侧。 那里,靠着墙的矮货架上堆着些蒙尘的报纸杂志。 她蹲下身,背靠冰冷的金属货架,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随手抽出一份当天的《清苔府报》。 府报版面简陋,头版是国家大事,翻过来是占据版面一半的国际版和另一半的府内新闻,尽是些“张三家鸡丢了”、“李四家狗找到了”的豆腐块。 她原本只想用这油墨味打发漫漫长夜,或者碰碰运气看有没有禅修院住持的蛛丝马迹。 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佛爷。 报道篇幅不小,细数这位华裔“大善人”如何慷慨解囊,几乎包揽了清苔府大半慈善事业的光彩。 字里行间堆砌着赞誉,甚至提到他“孝感动天”,再忙也坚持陪母亲用早餐。 报道末尾不经意带了一句: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上有八位姐姐的佛爷…… 八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儿子! 哑女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坐直身体。 “咚!”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铁货架上,剧痛让她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声音?我会说话了? 她惊愕地捂住自己的嘴,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又试着说了句“萨瓦迪卡”。 是真的,不是幻觉。刚才那声痛呼,真切地来自自己的喉咙。 巨大的惊喜隐去了疼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拿起那份报纸,一字一句地重新咀嚼那篇报道。 八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儿子。 原来她和水姐最初的直觉没有错。 这个佛爷,就是他们要找的“九爷”! 那天府尹恭敬禀报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住持。住持只是接话,但他不是该回答的人。 难怪当时水姐质问住持“你是不是佛爷,是不是九爷”时,住持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那不是身份被戳穿的惊慌,而是被错认的愕然。 豁然开朗的瞬间,寒意却更深了。 府尹、医生、住持……他们都在拼命掩盖的人,就是这位披着慈善家外衣的佛爷,也就是九爷! 疲惫像潮水般重新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需要休息,哪怕片刻。 哑女小心把那份报纸塞回架子最底层,从背包里扯出一件脏兮兮工装外套,把它蒙在头上,严实地裹住自己,蜷缩在货架与墙壁形成的夹角里,与环境融为一体。 极度的疲惫和紧张让她很快沉入黑暗,但便利店的自动门每一次“叮咚”响起,都将她猛地拽回现实。 惊醒,迷糊,再沉下去…… 睡眠反反复复,夜晚支离破碎。 所幸她蜷缩的角落靠着文具货架,深夜里鲜少有人光顾。 就这么,终于捱到了凌晨五点。 天色由墨黑转成灰蓝,她掀开外套,活动着僵麻的四肢。 走出711店门后,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第67章 便利店旁的小巷深处,一个不大的早市已经苏醒,人声混杂着各种食物的气味飘散出来。 她走进去逛了逛。新鲜的蔬菜水果、温热的粥粉面饭,价格确实比便利店亲民许多。 最爱喝的冬阴功汤标价50铢,她犹豫着,摸摸口袋里的钱,最终还是咽下了口水。 逛了一圈,只买了一盒最便宜的嘎抛,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坐在台阶上,再次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拧开那个大矿泉水瓶,灌下几大口凉水。 瓶子空了,哑女捏了捏塑料瓶身,心里盘算:以后不用买水了,找过滤水龙头接也行,才1铢。 填饱肚子,她捉摸着,得知道口袋里的胶囊是什么。 小城的节奏总是慢一拍,此时商铺大多还沉睡着。 她像只幽灵在街上游 荡,直到早上十点多,一家药店的卷帘门才吱呀向上拉起一半。 里面透出灯光和一个店员懒洋洋的身影。 哑女小心弯下腰,从卷帘门下半截的空间往里探看。 店员正打着哈欠整理柜台,瞥见她,含糊地问:“要什么?” 哑女没说话,双手抓住冰冷的卷帘门底部,用力向上托了一把,门顺利滑到顶。 店员愣了一下,嘟囔了句:“谢了。” 哑女这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捂得微温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那颗胶囊。 还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开口,她尽量让语气显得焦急又茫然:“阿姨,我阿公让我来买这种药。他的药快吃完了。”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模仿着老年人糊涂的样子,“他这里不好,老年痴呆。记不清药盒丢到哪里了,就剩这个。” 店员接过胶囊,凑到眼前,眯着眼辨认胶囊壳上的字母。 随即,转身在药柜里翻找,手指划过一排排药盒,又和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同事低声商量了几句,才转回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个,”店员把胶囊递还给她,语气比刚才慎重了许多,“这是一种口服化疗药,我们这种小药店是不卖的。你得带你阿公去公立医院,让医生开处方才行。” “你阿公是晚期吗?胃癌还是大肠癌?”旁边的老店员插话问道,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同情。 哑女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迅速维持着那种懵懂的无助:“不知道,他就老是喊肚子痛得厉害。我们平时也不在家,上个月阿婆说他去了医院,我们以为是小问题的……”她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 老店员叹了口气,目光在她略显脏污的脸上扫过,那份同情似乎更深了些:“你要真想买,只能去最近的公立医院试试了。医生不给开,我们也没办法。” 问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哑女捏紧油纸包,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走出了药店。 午前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站在街边,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白色胶囊,店员的话在耳边回响。 所有断裂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颗胶囊串联起来。 为何住持在典礼上捂着肚子匆匆跑出去,佛爷却没有说什么? 为何佛爷提到移植手术,住持却说自己时间快了? 为何他嫁祸给自己,不惜以死结束所有线索? 哑女低下头看着手心的胶囊,一切都明了了。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望向药店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两条辫子松松垮垮,看上去凌乱而潦草。 她想,水姐在的话,辫子肯定不会松的。 呼…… 第63章 ☆、63佛爷 禅修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为何住持要以死来陷害自己? 为何住持要替佛爷打掩护? 住持和佛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佛爷为何一直在做慈善事业? 佛爷到底是不是幕后大boss? …… 这些问题,原本在哑女的脑中纠缠,像鲁班锁的六条木头,摆来摆去还是合不成一个整体,但是,那粒胶囊标记了第一块木头的形状和位置,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 哑女猜测,当年的住持,不过是一个小沙弥,根据住持母亲和他的谈话,似乎一开始,他只是想来寺庙短期出家。 后来,出现了珍珠溺亡的事件,他晋升的时间点,与珍珠溺亡的时间,几乎完全重合。 当时小沙弥米酒,很可能也在现场。 作为片段的目击者,作证珍珠身边没有其他人,为“意外”增加了可信度。这份“识时务”的忠诚,成功赢得了佛爷的赏识。 于是,佛爷将他视为可造之材,一路扶持,最终坐上了禅修院住持的宝座。 坐上这个位置后,为了巩固地位,回报“知遇之恩”,更为了保住家人的生计,他与佛爷和府尹彻底绑在了一起,成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知道是住持酒爷自己的运作,还是佛爷给的甜枣,总之,之前一直偷偷酿酒的家庭作坊,突然有了酿酒许可证,从此住持俗家过上了小康的日子。 直到住持得癌症,生命无常让他意识到,钱不重要,名不重要,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一切都晚了,癌症晚期,一切难以挽回。 可能住持见识过佛爷的凶残,也可能感激知遇之恩,总之他一直小心翼翼请辞。 至于最后为什么,他一定要自杀呢? 哑女猜测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结合当时他们三人在住持房间的谈话,似乎住持非常非常懊悔。一个佛教徒,在大限将至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病其实是佛祖的惩罚,所以自杀谢罪。 第二种可能,就是他自知死期不远,而他死后,担心家人的安慰,毕竟他们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内幕。 所以,不如用自己的死,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让哑女和水姐反目成仇,解决“真正佛爷”的烦恼,换取佛爷对家人的放过。 水姐未能料到这决绝的自杀,因为水姐根本不知道,那具看似平静的躯壳里,癌细胞早已疯狂肆虐。 想到这里,鲁班锁的最后一块终于归位…… 哑女感到心力交瘁,但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明确:佛爷。 她思忖着,如果运气够好,只需要去佛爷开的古董店外蹲守,等到他出现,再悄无声息地尾随。寻到合适的机会,绑走逼问或者除掉他,为珍珠,也为自己讨回公道。 如果运气不好,可能根本就见不到佛爷,更别提有合适的时机下手。 果不其然,她 是运气不好的那个。 古董店外,她像个幽灵般,徘徊了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 她看尽了店门开合,顾客来往,甚至看熟了店员换班的时间表,唯独不见佛爷的半点踪影。 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时间在焦灼的蹲守中流逝,每一秒都在啃噬她所剩无几的耐心和资源。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钱不多了,身体也需要休整,再这样下去,只能是竹篮打水一航空。 无奈之下,哑女只能先寻个最便宜的落脚点先安顿下来。 同时,必须搜集更多关于佛爷的信息。 她需要找到他的软肋,他的习惯,他可能出现的下一个地点。 “人人都服气他,人人说他好,把他当佛一样供着,所以他才有了‘佛爷’的名号。” 街巷间的议论,报纸上的颂扬,无不如此。 可正是这份“完美无瑕”,在哑女看来,才是最大的破绽。 一个能把坏事做绝,手上却不沾半点血腥的人,靠的是什么? 无非是精心驯养了一批替他行凶作恶,承担罪责的爪牙。 他永远站在阴影里,指挥若定,而爪牙们挣扎在最前线。 他的“清白”,是无数人的鲜血和冤屈堆砌而成的。 哑女渴望知道更多,但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她没有手机,无法连接那无所不包的网络。 再买一部手机?对她此刻窘迫的口袋来说,是个奢望。 转机出现在一个饥饿的午后。 她在一个路边摊买鸡肉卷充饥,目光无意间扫过摊位后面狭窄的通道。 几个穿着校服的青少年正从里面鱼贯而出,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亢奋。 摊位油腻的帆布,巧妙地遮掩了后面一个不起眼的门脸,是家黑网吧。 哑女心中一动。她迅速吃完鸡肉卷,走向那几个学生。 “请问,”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自然,“这家网吧多少钱一小时?” 其中一个叼着烟、耳朵上钉满耳钉的男孩斜眼打量了她一下。 大概是看她衣着朴素,面容沉静,不像找麻烦的,便带着点炫耀地介绍:“二十铢一小时,贵是贵点,但好处是不查身份证,随便玩。” 他朝那幽暗的门洞努了努嘴。 哑女道了谢,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贴满游戏海报的玻璃门。 第68章 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泡面味和机器散热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只有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 门口简易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剃着青皮寸头、脖子后纹着佛文的年轻男子,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眼神里立刻充满了警惕和疑惑。 “打游戏还是?”他粗声粗气地问,手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哑女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不打游戏,想查个资料,家里……没有电脑。”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虚拟世界中的身影,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查资料?”纹身男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想从她朴素的衣着和略显疲惫的脸上找出破绽。 但哑女那坦然又带着点窘迫的神情,加上“家里没电脑”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最终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指了指里面靠墙的一排机位,语气缓和了些:“喏,那边。一小时20铢,先交钱。”他补充道,语气不容商量。 哑女从口袋里摸索出两张皱巴巴的二十铢纸币,递了过去。 纹身男收了钱,随手丢进一个铁制饼干盒,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找台空的开机吧。有问题喊我,别乱动别人东西。” 说完,又低头沉浸到手机屏幕里去了。 哑女找到一张相对干净的靠墙桌子前坐下。 面对眼前这个扁平的液晶屏幕和陌生的键盘鼠标,一股陌生感涌上心头。 上一次接触电脑,还是在小学电脑课上,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那时的机器笨重得像老式电视机,屏幕鼓起一个大包,嗡嗡作响的风扇声充斥着教室。 现在眼前这台,轻薄、安静,却让她感到无从下手。 她有些笨拙地弯腰,学着旁边刚坐下就开始噼里啪啦敲键盘的男孩的样子,摸索着按下机箱上一个发着幽光的按钮。 “嗡”的一声轻响,散热扇转动起来。 屏幕亮起,开机的画面和图标,与记忆中模糊的印象似乎区别不大,这给了她一点信心。 她移动鼠标,找到那个蓝色“e”字母的图标,点开。 屏幕跳转,出现了一个搜索框。 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她略微停顿,然后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敲下: 慈善、佛爷、捐助学生。 按下回车键,页面瞬间被各种新闻报道和图片填满。 她暗自庆幸,网吧里玩家们忘情的呼喊和键盘的噼啪声,成了她最好的掩护,没人会留意靠墙位置的她。 她滚动着鼠标滚轮,目光快速扫过屏幕。 最上面的几条新闻,内容和几天前她在报纸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歌功颂德。 再往下翻,类似的报道层出不穷,助学、捐款、寺庙布施…… 焦点永远聚集在佛爷的善举上,关于他个人的信息,尤其是家世背景,讳莫如深。 她删掉搜索框里的字,重新输入: 华裔、佛爷、家庭。 这次跳出来的信息,时间线明显更早了。 在一条关于某老社区拆迁的旧闻评论区,一条不起眼的留言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名网友评论:“佛爷他老妈以前就住我们这条巷子尾啊!跟我阿嫲是邻居来着。后来他发达了,全家就搬走咯,再没回来过。啧啧,真是同人不同命。” 哑女的心跳快了一拍。 她立刻点进这个人的主页,照片背景陈旧,是那种最便宜的联排民居,院子里杂物堆放,看得出家境普通。 既然他们曾是邻居,那么佛爷家发迹前,想必也是类似的清贫之家。 她继续在评论区里挖掘。果然,有人试图解释“佛爷”这个名号的由来: 另一位网友说:“这都不知道?佛爷在家排行老九啊!他阿妈是本地人,生了九个都是女儿,他阿爸是华裔,一心想要个儿子传香火,没办法了。就跟一户只有儿子的人家偷偷换了孩子。换来的那个儿子,就是现在的佛爷!” 那么,这个被“换”来的佛爷,究竟乘上了什么东风,才发迹到如今只手遮天的地步? 哑女蹙紧眉头,指尖在油腻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摩挲。 网络像一片浩瀚而杂乱的海洋,信息碎片沉浮不定。 她耐心地一条条筛选,连评论区的蛛丝马迹也不放过。 有信息提到佛爷的父亲是早年下南洋的华裔,据说祖上有些造船的手艺。但这门手艺在泰北的山林里毫无用武之地,家道自然也就中落了。 造船?哑女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医生控制的那些走私船。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秘的传承或联系?这或许就是佛爷最初的“东风”? 还有人提到佛爷的父亲,说:“小时候,佛爷因为数学成绩不好,天天被做生意的父亲打骂,不是说华裔数学成绩都很好吗?怎么这人是个例外。” 底下有人回复他说:“你是不是水牛?傻的呀?都说他不是亲生的了,怎么会遗传老爸的生意头脑。” 关于佛爷以前的消息,真真假假倒是不少。 然而,关于佛爷现在的行踪,线索却戛然而止。 自从搬离那个老社区,他就像隐入了热带雨林,再无确切消息。 他的姐姐们,也从未被人提及,如同人间蒸发。 就在哑女几乎要放弃时,一条咖啡店的评论跃入眼帘: “佛爷人真的超好超低调!他经常一个人走路来我们店里喝咖啡,就点最普通的泰奶,喜欢加很多很多糖!然后就安安静静看报纸,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善人!” 哑女立刻记下了这个网友id和咖啡店的名字。 评论者强调了佛爷是“走路”来的,而且咖啡店位置“离市区颇远”。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佛爷的住处很可能就在那家咖啡店附近!一个需要他经 常步行前往的地方。 在一大堆看似无用的碎片信息中,哑女的目光最终被一条定期出现的活动信息牢牢锁住: 佛爷似乎每年都会以个人或旗下基金会的名义,牵头举办全府性的华文写作比赛和数学竞赛。 比赛规模不小,面向所有中学生开放,优胜者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金,更重要的是,将由佛爷本人亲自颁奖! 报纸上甚至登过他与获奖学生亲密搂肩的照片。 哑女的呼吸微微一滞。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一个光明正大、近距离接触佛爷的机会!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衣襟内侧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片温润冰凉的硬物,是那尊贴身藏着的白玉观音。 就像水姐在紧张或祈祷时,总会不自觉地抚摸胸口那尊玉观音一样。 哑女紧紧攥住了它,冰冷的玉石被她的体温渐渐焐热。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的网吧光线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菩萨,”她在心底无声地默念,“请保佑我。” 作者的话 陈与瞳 作者 07-12 3839404142章已修改完毕,请放心食用! 第64章 ☆、64难道只有成为男孩才有资格活下去么 走出网吧后,路过商店外的橱窗,对着反光玻璃,哑女下意识摸了摸两条垂在胸前的大辫子。 它们毛躁散乱,用磨毛的皮筋绑着,像个没打理的的草窝。 她又一次想起水姐来。 跟了水姐后,水姐把梳头发当成头等大事。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水姐总是一边细细梳通她的长发,一边念叨,“头发衣裳,就是人的精气神儿。” 她的手又快又巧,一丝不乱,油光水滑,总能编出同学们都羡慕的花样。不像很多女生,家里孩子多,父母没精力为每个孩子打理头发,只有在头发乱得不行的时候才拆开梳梳。水姐是日日不落,风雨无阻。 可如今,哑女看着自己蓬乱的发辫,心里一阵发涩。 她从小就不会编辫子,念小学的时候,娱乐项目少,午间休息,要好的女生总是三五一起,互相拆解了辫子,然后编出各种花样玩。哑女没有这样要好的姐妹团,自然没有练习编辫子的机会。 后来越来越,她把更多的目光投在了“力气活”上,双手越来越笨拙,编花环卖的时候,比皮拉吨还差了不少。 路边有卖冰激凌的小车经过,哑女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中。 她重新看向玻璃窗,这模样,别说接近九爷,就连在街上,也会被人多看几眼。眼下,有三个问题: 其一,她这形象,在禅修院和府尹等一众亲信面前,早已暴露无遗,清苔府就这么小,难免不够小心被揪住把柄。 其二,那些新闻中,数学竞赛的颁奖照片上,清一色的男孩。难道就没有一个数学成绩好的女孩?还是说,这光鲜的领奖台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门槛? 第69章 或许,想要接近九爷,成为“男孩”,是最安全的方式。 念头一起,她便不再犹豫。 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曾是她身上最像女孩,也最被水姐珍视的部分。 下一刻,她已经推开了那扇贴着“男士精剪”招贴的玻璃门。 “欢迎光……”店主是个中年女人,正低头整理工具,抬头看见哑女,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学生?我们这儿只剪男士发型。”她下意识地补充。 哑女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努力让声音平稳:“我……对的,剪短发。” “蛤?”店主手里的推剪差点掉下来,声音都拔高了,“为什么?学生妹,为了那些坏小子剪头发?不值得噶!”她显然把哑女当成了失恋想不开的小女孩。 哑女心里早有预案,微微垂下眼睑,声音低下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不是的,阿姨。我,得了皮炎,头皮时好时坏的。医生说的,最好剪短,方便搽药。”她刻意加重了“医生”两个字。 店主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带点不好意思,拍了拍身边的理发椅:“哦,这样啊,坐下吧,唉,可惜了……”她绕到哑女身后,轻轻摸着那两条浓密的长辫。 “我先给你剪掉,再帮你推平哦。”店主问询着。 镜中的哑女点点头。 冰凉的剪刀贴上后颈皮肤时,哑女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辫子根部被齐整地剪断,被理发师搁在了桌子上。接着是另一条。 两条曾承载着水姐无数精力的辫子,像失去生命的藤蔓,软软地搭在那里。 “卖了还是自己带回去?”店主问。 哑女看着那堆乌黑的发丝,之前并不觉得多,剪下来竟也有那么一大盘。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水姐梳头时哼的小调仿佛还在耳边。 她甩甩头,把那份酸涩压下去:“卖了吧。” 眼下每一铢钱都至关重要,带着它,不过是徒增负担。 店主仔细掂量着发束,哑女的头发又粗又韧,长度足够,发质虽不如从前水亮,但底子仍在。 “一千二。”店主报了个价。 哑女点点头,没讲价。 接下来是剪刀在头顶飞快的咔嚓声,推子贴着头皮嗡嗡震动。 碎发像黑色的雪片簌簌落下,扫过她的脸颊、脖颈,痒痒的。 她望向对面墙上水银剥落的大镜子。 镜子里,那个熟悉的女孩影像迅速模糊。 一个顶着参差不齐短发的陌生脑袋逐渐清晰,发茬刺棱着,像刚被粗暴收割过 的麦田,邋遢又突兀。 很快,这个新生的脑袋,就融入了后墙上贴着的男士发型海报中,毫无违和感。 店主最后用海绵扫掉她颈后的碎发,动作麻利,开玩笑道:“好啦,学生哥。” 钱币带着店主掌心的微温递到她手里,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 她甚至免了理发费,只收了卖辫子的钱,末了还叮嘱,“如果还有其他人要剪头,介绍给阿姨啊,一个客,阿姨返你一百。” 哑女含糊应着,推门走开了出去。 见哑女走远了,店主立马摇着头,把推子泡到了酒精里消毒。 夜风毫无遮挡地吹过来,头皮一阵冰凉,从未有过的通透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哑女抬手摸了摸,刺手的发茬摩擦着掌心,一种奇异的陌生感,混合着新生的冲动涌上来。 她把那顶旧草帽扣在头上,压住那点不适。 还要多买几身行头,伪装起来更方便些。 她一头扎进还未散场的夜市,熟门熟路地摸到那个专卖二手校服的摊档。 在一排排挂着的旧衣服里,挑拣着。 一条深蓝色的男生短裤,尺寸偏小,腰身勉强合适;一件白色男生校服衬衫,特意选了大一码的,宽宽大大能遮掩身形。 付了钱,她钻进附近公厕隔间。换上短裤和那件过大的衬衫,扣子只解开最上面一颗。 站在洗手池那面模糊的镜子前,她仔细打量着陌生的自己。 藏蓝短裤下是细瘦却笔直的腿,宽大的白衬衫罩着单薄的身板,新剪的短发茬在灯光下发青。 镜中的少年,瘦削、沉默,眼神带着点初生牛犊的硬气,抛开过于清秀的眼睛,几乎可以乱真。 除了数学竞赛这条把自己变成“猎物”送上门的路,哑女心里还盘算着另一条“猎人”的路径。 古董店那次虽未等到九爷,但未必行不通。 她捏了捏贴身藏着的白玉观音,这就是最好的鱼饵。 她又折回夜市,挑了件洗得发白的宽大旧t恤和一条肥大的喇叭裤,还买了条廉价但闪亮的银色细链子挂在脖子上。 换上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活脱脱一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少年。 她没直接去九爷的店,而是先找了一家本地人开的小当铺。 店主是个皮肤黝黑的老头,对那块白玉只随意瞥了两眼,兴趣缺缺:“两百铢啦。” 哑女二话不说,卷起东西就走,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又如此这般跑了两三家,开价都不高,无人挽留。 最后,她才晃悠着,带着一身刻意模仿的街头痞气,走进了那家熟悉的“古斋”。 果然,小伙计懒洋洋地迎上来,以为又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直到哑女把那块白玉观音漫不经心地拍在柜台上,小伙计拿起对着光看了几眼,脸色变了变,朝里面喊了句什么。 很快,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留着山羊胡,气质迥异于本地人,但也不像华裔的管事快步走了出来。 他拿起白玉,凑到手电下,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每一道纹路,表情凝重。 “这位先生,”管事的开口,语气带着试探的恭敬,“请问这件东西,您是从何处得来的?”他推了推眼镜,目光紧紧锁住哑女的脸。 哑女正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一鼓一鼓,闻言立刻伸手去抓那观音,动作又快又野,一副被冒犯的样子。 她粗声粗气地顶回去:“坟里挖的!怎么,嫌晦气不要啊?”眼神里全是混不吝。 “要,要。”管事的连忙按住她的手背,堆起笑容,“先生别误会,行有行规,总要问一句来路。您若不方便,不说也行。” 他不动声色地探问,“那……您打算要个什么价?” 哑女嚼着口香糖,慢悠悠地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张得开开的,在管事的眼前晃了晃。 她根本不知道这“五”代表多少,五百?五千?五万? 她只知道,要摆出这副架势,让对方去猜,去琢磨。 管事的盯着那五根细长的手指,又看看眼前这穿着廉价,却眼神沉静的少年,心里直打鼓。 年纪不大,倒像是懂点门道里的虚张声势? 他犹豫着,试探道:“这个数……先生,能否再让一让?” 哑女二话不说,一把抓起白玉观音,利落地用那块包玉的旧布一卷,塞进宽大的t恤口袋里,转身就往门外走。 “算了,别人出得更高,我都没舍得。看你店名头响才来。再会!”她声音拔高,带着街头少年特有的不耐烦。 “先生!先生留步!我们再商量……”管事的急忙绕过柜台追出来。哑女却充耳不闻,径直穿过马路,跨上旁边一辆摩的,报了个地名。 摩的司机一拧油门,迅速冲了出去,消失在街角。 第二天,古董店内室。 管事小心翼翼地向正在翻看账簿的九爷汇报完日常,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九爷,那尊白玉观音,又露面了。” 九爷翻动账簿的手指猛地一顿,缓缓抬起头:“哦?”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是那个女人?” “不是,”管事摇头,“是个男的。” 九爷又问:“是个胖子?” 管事的还是摇头:“很清瘦的一个少年。” 九爷眉头紧锁,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疲惫中透着困惑。 账簿上确实没有这件东西的进项。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如炬:“那怎么没拿到?” 管事的额头渗出细汗,声音发颤,伸出五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他要……要这个数。” 九爷没看他的手势,只盯着管事的眼睛,再次追问:“东西哪来的?他说了么?” “说了,”管事的低下头,“说是……坟里挖出来的。” “坟里……”九爷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将账簿的硬纸封面捏得皱起。 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被愚弄的懊恼,随即被更深沉的狠戾覆盖,嘴角绷紧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抬眼,寒光四射,一字一顿地命令: “下次。他再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人怎么样。把观音,给我留下。” 管事的背脊一凉,瞬间明白了那平静话语下的血腥意味。 第70章 垂下头,恭谨地应道:“明白,九爷。” 第65章 ☆、65数学竞赛 从古董店出来后,哑女坐上摩的,说的地点是“复印社”。 她请店员打印了一份往年参赛和获奖的学校名单。 名单上,带着香火气的寺庙学校占了大半:“帕辛寺学校”、 “卡奈寺学校”等等。 而夹杂其中的华校名字“光华”、“崇文”……虽然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席位,但明显比七年前多了不少。 水姐说过,当年她来清苔府工作的时候,就只有一家华校,那时候刚恢复不久,许多华校还在筹建中。 等到哑女读书的时候,随着不少华人过来做生意,本地人也开始学华文,汉语课程多了起来,读华校的学生也多了起来,华校又多了几所。 而华校与寺庙学校最大的区别,就是华文课的比重。 华校里,孩子们嘴里蹦出的华语,虽带着点糯软的泰腔,却也流利清晰。每年的华文比赛,奖杯几乎都被这些华校学生抱走了。 可是,到了数学竞赛,结果就像雨季的溪水,流向不定,寺庙学校和华校的水平,搅在一起,分不出高低。 哑女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那些在历届比赛中频频露脸的学校,冒充不得。 她的目光,往下移去,落在后半截,从未获奖的几所学校的名字上。 这些学校,主打“重在参与”,比赛结束,往往不会等到结果,就带着学生往回赶了。 这些,才是她的目标。 到了比赛这天,北部地区的几个府,几十所学校,几百名学生都来了。 礼堂外的小广场人头攒动,喧嚣得像个集市。 初中生们的身形差异大得离谱,六年的年龄跨距和发育速度不同,有瘦弱的小豆芽,也有几乎与成人无异的高个男孩。 学校也各不相同,有的学校财大气粗,同时参加数学、华文比赛,队伍浩浩荡荡,直接包下一辆锃亮的大巴车;有的三两个学生,只有一个带队老师。 面对这么多学生,哑女目光逡巡着。 她换了身打扮:一件半旧的蓝色polo衫,外面罩了件荧光橘红的马甲,胸前几个大字“迪迪面粉厂”格外刺眼,背后还印着公司logo,这是她从旧货市场一堆杂物里扒拉出来的,洗了三遍,那股子霉味才淡了些。 脚边摆着两提瓶装矿泉水,塑料包装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 其中几瓶,藏进了她的“秘密武器”。 她紧盯着人流。不一会儿,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老师,带着三个好奇张望的学生,从广场边缘挤过来,他们胸前绣着“邦帕农县立中学”几个小字。 哑女眼睛一亮,这是她在名单上特意圈出过的“小透明”。 机会来了。哑女立刻挤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矿泉水一瓶瓶塞进他们怀里,冰凉的塑料瓶身瞬间沾上了汗湿的手印。 她指了指自己马甲上的字,热情介绍说:“请多多关注我们公司,免费赞助的。” 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点头,用浓重的口音连声道谢:“谢谢,清苔府真是好啊,比赛还有免费水喝!” 他催促着学生们:“快喝点,等下进考场了。但别喝太多,省的上厕所。” 队伍里,一个看着就口渴的瘦高男孩,迫不及待地拧开瓶盖,仰头就“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哑女退回她的“摊位”阴影里,目光如影随形。 不到十分钟,那男孩果然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地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直奔向操场尽头那排灰扑扑的平房厕所。 哑女在心里飞快确认了那个名字——颂猜拉达纳翁。 她迅速扫视四周,果断地将剩下的矿泉水和马甲往旁边树丛里一踢,抓起脚边一个不起眼的旧帆布包,低头快步走向厕所。 后排的教师厕所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这里基本没人过来。 她闪进最里面的隔间,反锁上门。 一把扯下那顶劣质的棕色卷发假发套,几根短发夹住,被带得生疼。 从包里掏出黑框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脱掉外面的蓝色polo衫,换下男生白衬衫和藏青色校服裤子。 然后对着隔间门后的金属片,捋了捋自己本就偏短的头发,让它更像男生常见的寸头模样。 最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铅笔、圆珠笔和一块橡皮。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顶假发塞进帆布包深处,推开门,像任何一个急着赶考的男生一样,拎着文件袋,微微弓着背,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学楼。 门口负责登记的老师正忙得焦头烂额。 轮到哑女时,老师头也没抬:“名字?学校?” “颂猜拉达纳翁。邦帕农县立中学。”哑女刻意压低了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老师在名单上找到名字,划了个勾,塞给她一张座位条:“c区17号。快进去吧!” 旁边一个老师顺口嘟囔了一句:“咦?邦帕农那个不是说拉肚子想退赛吗?怎么又回来了?” 登记的老师忙着应付下一个学生,只挥挥手:“赶紧的赶紧的,别堵着门!” 哑女捏着纸条,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 她找到c区17号座位,安静地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考场: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老旧的风扇在天花板上有气无力地转着,空气里弥漫着木头桌椅和少年人汗水的味道。 她扶了扶鼻梁上有些下滑的眼镜,目光扫过窗外。 平房厕所门口,邦帕农的老师正焦急地踱步,对着厕所方向喊了几声。 后来,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楼下的等候区长椅上,掏出手机打电话。 过了大约十分钟,哑女透过窗户,看到那个脸色苍白的真颂猜被老师搀扶着走了出来,两人步履匆匆地朝校外走去,大概是去诊所了。 哑女心底最后一丝紧绷的弦,松弛下来。 试卷发下来了。题目难度对高中生或许有些挑战,但对哑女而言,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在她无数个无聊的夜晚,早已像木头的纹理般,深深镌刻进脑海深处。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解题过程流畅得如同预先写好的剧本。她写得飞快。 借着抬头看墙上钟表的动作,哑女环视周围,右手边隔着一个过道,坐着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男生,看起来更像是在绿茵场上奔跑的体育生。 他也写得很快,笔走龙蛇,但最后一道几何证明题显然卡住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草稿纸被画得乱七八糟。 这时,走廊传来一阵说笑声。 监考老师走过去开门,学校宣传处的几个人涌了进来,拿着单反,开始对着考场拍照,捕捉“认真答题”的瞬间。 镜头扫过哑女时,她下意识按了按眼镜的鼻托,这个形象,天王老子来了也认不出。 宣传老师们拍够了,又和监考老师寒暄几句,才满意地离开。 没过多久,教务处的人端着托盘来了,小碟子里装着速溶咖啡和小包装饼干。 他们挨个给监考老师分发,说着“辛苦了”。 趁着这个小小的间隙,几名认识的学生交换着答案,教室里嗡嗡的,有些躁动。 监考老师清了清喉咙,示意大家安静,自己答题。 哑女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掠过墙上的挂钟。 时间才过去一半,她已经答完了所有题目,正在做最后的验算。 但她不想成为第一个交卷的焦点。 旁边的体育生似乎放弃了最后那道题,他重重地把笔拍在桌上,举手示意交卷,动作带着点懊恼的泄愤。 哑女耐心地等了大约五分钟,估摸着体育生已经走出考场范围,才平静地举手,将试卷和草稿纸整理好,放在桌角,拎起她的透明文件袋,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考场。 楼下的等候区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学生和老师,哑女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监考老师们效率极高,从开始收卷那一刻起,就拿出红笔,在讲台上当场批改起来。 时间到了,她看到监考老师从教室里走出来,手里捏着那个写着“数学”的牛皮纸袋,匆匆走向位于另一栋楼的组委会会议室。 随后教室被清场,最后几个学生稀稀拉拉退了出来,门“咔哒”一声关上。 哑女并不紧张结果。 题目对她来说过于简单,她坐在这里,更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确定的坐标,一个接近目标的必经步骤。 她再次检查了一下文件袋,里面有两支hb铅笔,其中一支的末端,被她巧妙地改造过。 削开的木头里,藏着的不是石墨芯,而是一长截磨得极其锋利的钢针。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周围熙攘的人群,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晃动着的脖颈上,皮肤下隐约可见血管走向。 第71章 她在脑海中无声地演练着:角度、力度、刺入后手腕的旋转…… 目标只有一个,九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校园广播里开始播放轻柔的泰式 民谣。 终于,几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校门,停在办公楼前。 九爷到了。他穿着一身米白色亚麻唐装,在一群西装革履的随从簇拥下,气定神闲地走向会议室,笑容可掬地与迎上来的校领导握手寒暄。 哑女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现在不行,人太多了,那些随从看似随意,站位却封死了所有可能的攻击路线。 她垂下眼睑,最好的时机,是稍后的庆祝晚宴。 那时灯光昏暗,人流混杂,觥筹交错间,警惕性会降到最低。 终于,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个老师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获奖名单走了出来,纸张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学生和老师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伸长脖子,焦急地在纸上搜寻自己的名字。 哑女落在最后,像一尾沉静的鱼。她耐心地等最初的拥挤过去,才走上前,目光冷静地从名单顶端开始,一行一行,向下搜寻。 c区17号,邦帕农县立中学,颂猜拉达纳翁。 没有。 她以为自己看漏了,屏住呼吸,重新从第一名开始,更加缓慢、更加仔细地扫过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学校。 依然,没有。 第66章 ☆、66她,是龙小野 发榜半小时前,九爷走进会议室。 原本略显嘈杂的房间,骤然安静下来。 无论是监考老师还是学校领导,都像被无形的线引着,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九爷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轻轻摆手:“不必客气,请坐。” 他径直走向主位,坐下后,目光便转向校长,关切道:“今年的成绩怎么样?” 校长立刻从座位上欠身,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恭敬地递上一张试卷:“托九爷的福,今年出了个不得了的学生,答了满分!” “哦?”九爷挑了一下眉梢,镜片后的眼睛放光,“答了满分?不错。” 他伸出手,接过试卷,目光落在姓名栏上。 颂猜拉达纳翁。 这时,旁边的一位监考老师也忍不住插话,语气里满是赞叹:“这孩子真让人意外。开考前15分钟,他还脸色煞白地说闹肚子,差点就要退赛了,没想到,成绩这么好。” 一旁的摄影师也适时凑近,手里捧着几张刚打印好的照片,指着其中一张:“您看,就是这个戴圆框眼镜的男孩儿。他表现得特别沉静,我就忍不住多拍了两张。” 照片上,一个清瘦的少年微微低着头,大框眼镜占据了半张脸,但眼睛下的神情沉静,和周围兴奋的学生泾渭分明。 九爷身后的管事,原本垂手侍立,此刻也忍不住倾身上前。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猛地一缩,凑到照片前,更加仔细地端详着少年的眉眼轮廓。 片刻后,他猛地吸了口气,凑到九爷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九爷,这就是那‘白玉观音’!” 九爷微微惊疑,声音低沉:“你确定?” “这眉眼轮廓,错不了。”管事的声音斩钉截铁。 一丝疑虑浮上九爷心头,他想起老师刚才说的“闹肚子”,这巧合未免太刻意。 他不动声色,沉声道:“把参赛的报名表拿过来。” 厚厚的报名册很快被送到面前。 九爷不疾不徐地翻动纸页,发出规律的哗哗声。 终于,他的动作停在某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略显模糊的证件照,也是个瘦高的男孩模样,但与那考场的少年,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九爷把照片递给府尹钢炮,问:“见过吗?” 府尹钢炮接过照片,眉头紧锁,目光在照片上反复扫视。 他努力在记忆库中搜索着相似的影像。 忽然,他眼神一闪,脱口而出:“哑女,看着有点像哑女。但又……不太像。” 他压低声音比划着,“哑女有两条大辫子,脸盘也圆润些。照片上这个,太清瘦了……”他有些词穷。 在场的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按捺下狐疑,不敢上前提问。 九爷发出一声冷哼,指尖在照片边缘轻轻叩了叩。 变换发型,用眼镜修饰脸型,刻意饿瘦些改变轮廓……这些不过是最低阶的易容把戏。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出门对管事下令:“带几个人下去找。她既然来考试,人肯定没走远。尤其留意犄角旮旯,一寸地方都别放过!” 管事领命,带着几个精干手下迅速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九爷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和众人屏住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管事的回报很快传回:厕所隔间空空如也,楼梯转角堆满杂物却无人影,所有可能的藏身角落都搜遍了,哑女如同水汽蒸发在空中。 九爷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他放下名单册,语气沉稳:“先把获奖名单张贴出去。她费尽心机考了满分,不可能不关心结果。盯着公告栏,所有去看榜的人,一个不漏地给我看仔细了。” 与此同时,楼下公告栏前 。 哑女并不知道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 她等在渐渐散去的人群后,目光一遍又一遍扫过获奖名单,还是没有“颂猜拉达纳翁”的名字。 怎么会?那些题目,明明那么简单,她全都会做。 一股不甘和疑虑涌上心头。 哑女低着头,转身离开公告栏。 在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上榜,打算返回网吧搜索标准答案的时候,几只爪牙已经悄无声息的撵上了她。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她在路边小摊喝了三大碗冬阴功,看着她在角落里检查文件袋里的钢针,又看着她进了小吃摊后的黑网吧…… 另一边的九爷,正放松地参加竞赛后的宴席。 每半小时,他就收到一条消息,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哑女的行踪。 此时已临近泼水节,可空气里却嗅不到多少节庆的水汽,只有耐不住的燥热残留。 从网吧出来后,哑女在空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答案全对,为什么没上榜呢? 她有些懊悔,早知道就故意改错两道了,谁知道那帮初中生那么菜啊! 这一天过得好快,哑女有些恍惚。 十点过后,街道的店铺大多拉下了卷帘门,二楼的住家灯光亮了起来。 她踢踏着磨损的旧板鞋,地面粗粝,水泥里的石子裸露着,每走一步,就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机械地向前挪动,思绪如同飘散的蛛丝,无处着落。 忽然,毫无预兆地,一片异样的光华撞入眼帘。 她反应过来,顿住脚步,抬起头。 在左前方一栋双层骑楼顶上,一条用彩色小灯扎成的巨龙,正昂首盘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条昏暗的街道。 那龙通体闪耀着金、红、绿三色光芒,龙须飘然,爪子遒劲有力,在漆黑的夜幕背景下,栩栩如生,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刺破了沉寂的夜。 哑女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撞击着。 龙! 她想起了水姐给她取的中文名字,龙小野。 水姐说过,龙是华人十二生肖里最神秘的存在,可哑女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龙,哪怕是一尊石雕。 她讲过的故事在脑中回响,爷爷老家的枯井里,铁链锁着一条大龙,后来它挣脱束缚,渡劫飞走了。 水姐笑着说,龙啊,凡人哪能轻易得见? 龙小野,哑女舌尖无声地滚动着这个名字,一种奇异的暖流在心底漾开。 她喜欢这名字,喜欢这名字背后她无法触及的传说。 她痴痴地站在楼下,仰着头,脖颈酸胀也浑然不觉,整个人被那流光溢彩的巨龙攫住了心神。 楼下一间小小的杂货铺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汗衫、趿拉着人字拖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盆水走出来,正要泼向街面,一眼瞥见了呆立在灯影下的哑女。 他动作顿住,疑惑地皱起眉,鼻腔里发出一声浓重的:“嗯?” 哑女被这声音惊动,下意识以为他是华人。 她转过身,尽量清晰地用华语问:“请问……这是你做的吗?”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男人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他扭头冲着光线昏暗的铺子里大喊,是本地话:“阿爸,阿爸!出来看看~” 很快,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有着典型的华人轮廓。 父子俩交谈了几句,目光都落在哑女身上。 老人开口,用的是哑女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既非华语,也不是泰语。 第72章 哑女明白了,立刻切换成本地话,重复道:“请问,这条龙,是你们做的吗?” 中年男人似乎松了口气,带着点恍然:“哦!我还以为你是华人呢。” 他指了指身后的老父亲,“对,是我阿爸年轻时候的手艺,他是老华人。他会说老家话,我嘛……就不大会说了。” “哦,是这样。”哑女点点头,明白了那方言的来历,怅惘一闪而过,解释道,“我妈妈是华人。” “你妈妈教过你华语?”男人随口问了一句,带着点好奇。 哑女又点点头,算是回应。 短暂的对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平复。 再没什么可说的,她朝父子俩微微颔首,转身,重新融入街道的昏暗中,留下那对父子在龙灯的光晕下面面相觑。 彩龙的光在背后渐渐微弱。 她加快了脚步,只想重新回到那个临时的、能给她些许安全感的网吧角落。 突然,一阵低沉而稳定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行到哑女身侧,几乎与她步履平行。 车窗玻璃是深色的,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哑女心头一跳,她立刻警觉,下意识地朝路边一家亮着灯便利店快走了几步。 就在她快到便利店的瞬间,那辆黑车猛地向前一滑,稳稳地停在了她正前方。 哑女脚步一滞,身体绷紧,正要向后退。 副驾驶的车窗毫无征兆地降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窗后,正是古董店那位精明干练的管事。 他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点。 哑女只觉得血液冲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后排阴影里,一张熟悉的脸庞显露出来。 九爷微微侧着头,盯着她惊惶的双眼,带着猫捉老鼠的愚弄,笑得慈悲,问: 小朋友,你在找我吗? 第67章 ☆、67复仇母亲联盟1 哑女不知道的是,当日在浮台上,激流把她冲走,水姐第一个跳进了水里。 可是,河水过于汹涌,水姐头刚入水,就被呛了一口。 还好皮拉吨大脑没宕机,他凭着本能抓住水姐的脚,把她重新拉回浮台上,声音结巴着喊:“船!船船!” 水姐大口喘息着,抹开脸上的水,定了定神,指挥皮拉吨和空空上长尾船。 皮拉吨慌忙抱着猴子爬上摇晃的船板。 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长尾船劈开水浪,顶着越来越密的雨幕,向着哑女消失的方向猛冲。 马达声在汹涌的河道上显得格外孤勇。 水流湍急如奔马,但长尾船加足了马力,竟真的渐渐追近了那个漂浮的黑点。 然而命运的捉弄无声无息。 哑女在湄南河上被裹挟着漂了一个多小时,一个漩涡将她猛地甩进了旁边的支流。 支流河道水葫芦浓密,她卡在其中不能进退。 水姐的船,就在这条支流入口附近的水域,来来回回搜寻了几次。 她明明看到哑女就在附近,难道看错了? 最近的一次,他们距离哑女的位置,不过十几米。 皮拉吨和水姐嘶哑地喊叫着,空空也发出啸鸣,可是无人回应,因为那时的哑女,早就因为高烧晕厥了过去,根本听不到近在身边的呼喊。 水姐焦灼的目光扫过主河道的每一寸水面,却独独没有投向那条看似平静的支流。 咫尺天涯,他们就这样,绝望地错过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雨也渐渐停了,河面重新 恢复平静。 水姐驾着船,沿着落水码头一路向下游搜寻,来来回回。 每一次折返,都伴随着希望的衰减。 皮拉吨抱着空空,蜷缩在船尾,眼神空洞地望着茫茫水面,空空则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她不会游泳……”水姐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散。 在这样狂暴的湄南河上,仅靠一块浮木,即便是水性极好的人也凶多吉少,更何况不会水的她。 搜救的意志,在反复的徒劳无功中,被一点点浇熄。 水姐几乎要放弃了,她盘算着先返回清苔府落脚。如果哑女真有神明庇佑,奇迹生还,她一定会回到熟悉的地方找他们。 就在这时,兜里的电话震动起来,是塔哥。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混合着紧绷和放松,显得特别怪异:昌叔死了。 水姐猛地攥紧了电话,指节发白,听塔哥快速讲述了原委。 几天前,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一名中学生离奇失踪。 家人寻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消息,绝望中报了警。 然而不到二十四小时,这个少年毫发无损回到了家,带着一段毛骨悚然的经历。 前天他刚拿到数学竞赛第一,和朋友在小吃店里庆祝,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分别后,他去买了一杯抹茶饮料,然后在车来车往的路上边走边喝,留意着能回家的双条车。 一辆面包车戛然停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径直将他掳了进去,紧接着毛巾捂上鼻子,几秒钟后,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刺眼的手术灯悬在头顶,金属器械碰撞声清晰可闻。 他在手术室里! 发生了什么?自己出车祸了吗? 他已经恢复了意识,可麻药尚有余力,全身没有力气,只能微睁着眼。 似乎是手术出了什么纰漏,医生接了个电话后,几个人嘟囔着“该死,又要加班了”,把他装到了车上。 就在颠簸的转移途中,或许是麻药剂量计算失误,效力提前消退。 意识模模糊糊,他感觉到车子停下,后车厢看守的护士下车去买咖啡。 求生的本能令他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推开虚掩的后车厢门,一头栽进瓢泼大雨中。 他赤着脚,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片农田和茂密芭蕉林的边缘,看到几处孤零零的民居。 体力透支到极限的他,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其中一户人家的门前,失去了知觉。 后来的监控录像记录下了惊人的一幕:少年倒地后,屋内冲出了两只成年的阿拉斯加犬。 它们围着不速之客嗅了嗅,没有狂吠,反而用嘴咬住少年湿透的衣角,丝滑地将他一点点拖拽进了开着门的屋内客厅。 当那些打手心急火燎地驱车返回,在这片区域疯狂搜寻时,少年正安全地躺在陌生人的客厅地板上,被两只好奇的大狗围着,监控清晰地拍下了院子外一张焦急而狰狞的脸——正是昌叔! 几个小时后,民居的主人下班回家,推开门,赫然发现一个陌生少年仰面躺在客厅中央,两只大狗正欢快地围着他打转。 主人吓得魂飞魄散,第一反应是进了贼,被自家狗子制服了。 他慌忙调看监控,却看到了那两只神兵天降般的救援过程,以及监控镜头外昌叔那张令人胆寒的脸! 醒来的少年断断续续讲述了遭遇。 主人震惊之余,立刻联系了他的父母。 亲人团聚,悲喜交加,同时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也随之而来。 少年的经历像一块石子投入池塘,人们猛然发现,那个曾因印度人阿赞和他妻子阿普“自杀”而关闭的偏僻诊所,不知何时竟又悄然运转起来! 更可怕的是,附近村镇近年来发生的多起青少年意外死亡事件,被重新翻出,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可怕的猜测。 网络上的讨论越来越燃,youtube上各种分析博主纷纷登场,矛头直指黑暗的器官交易。 就在舆论沸腾,所有人都盯着警局要求交代时。 昌叔,消失了。 他被发现死在了一栋豪华别墅里,房子登记在他某个情妇名下,现场留下了一份措辞详尽的“忏悔书”,上头确认是“畏罪自杀”。 这自杀手法,这忏悔书,和拉祖舅舅舅妈,竟如此相像。 水姐听着塔哥的讲述,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想起了拉祖,想起了皮拉吨的哥哥…… 但一个疑点很难解释:皮拉吨哥哥出事时,昌叔还在北方当小混混,并未涉足暖村,他应该不是最初的主谋。 现在,住持死了,昌叔也“自杀”了。 不管这自杀是真是假,是迫于压力还是更高层级的弃卒保帅,追查幕后真凶最直接的两条线索,都“恰到好处”地断了。 昌叔一死,他手下那些亲信势力立刻被停职查办,警局经历了一场大清洗,换上了一批全新的面孔。 昌叔势力的土崩瓦解意味着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与其在清苔府等待渺茫的奇迹,不如回到一切悲剧的起点,从拉祖的死开始,重新抽丝剥茧。 她脑中闪过那个禅修院的黑指甲大姐,闪过她白皙手腕上的少年人骨手串,一种冥冥中的联系让她不寒而栗。 第73章 “我要回暖村。”水姐对着话筒,声音斩钉截铁。 于是,长尾船调转方向,载着水姐、皮拉吨和空空,顺流而下,驶回一切的开始:暖村。 船刚靠岸,皮拉吨的身影出现在码头,屁嘟就像一颗被点燃的炮仗,“嗷”一嗓子就冲了过来。 她的眼泪和怒骂同时喷涌而出:“水牛!死水牛!你还知道回来啊!” 拳头和巴掌劈头盖脸落在皮拉吨身上,虽然力道不大,但架势十足。 皮拉吨抱着头,笨拙地绕着码头跑,空空吓得吱哇乱叫。 屁嘟足足追着他跑了三圈,才在水姐的阻拦下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她一把将儿子拽到跟前,粗糙的手颤抖着,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吨吨!我的吨吨啊!你看看你,都瘦脱相了!遭了大罪了……” 周围的人探出头,看着皮拉吨那依旧圆润的身形,忍不住发出哄笑。 这“瘦脱相”的评价,实在有些主观。 然而,重逢的温情与笑闹之下,沉重的阴影并未散去。 水姐看着屁嘟爱怜地拍打着儿子身上的浮土,想起了那张泛黄的旧报纸,想起了皮拉吨哥哥那些止于街头的八卦。 她深吸一口气,示意塔哥把皮拉吨带去小吃摊。 独自面对屁嘟,水姐试探着开口:“屁嘟,有件事,我一直在想,关于你大儿子……” 屁嘟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眼神闪过警惕和一抹痛楚,语气生硬起来:“提他做什么?都过去多少年了。” 水姐没给她回避的机会,抢先一步:“他,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谁?”屁嘟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陡然拔高。 “你不觉得蹊跷吗?”水姐迎着她惊疑的目光,分析着,“先是你的大儿子,聪明成绩好,意外没了。然后是拉祖,聪明,也意外没了。现在又出了这个中学生的事!我不信,这么多年,暖村附近,就没别的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也这样意外走了?你消息最灵通,仔细想想,这样的事,多不多?” 屁嘟被水姐问住了。她脸上的怒意渐渐被疑虑取代。 她拧着眉头,眼神飘向远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回忆盘点。 半晌,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带着恐惧:“十几例,总有的。怎么会……这么巧?” “不瞒你,”水姐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很多年前,我见过昌叔。那会儿他混在一帮追高利贷的打手堆里,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喽啰。可没过几年,他摇身一变,就成了暖村的警长!这中间,你不觉得太蹊跷了吗?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大儿子出事前后,暖村还发生过什么怪事?或者,昌叔刚来那会儿,有什么不对劲?” 屁嘟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闪烁不定,她下意识地别过头,望向远处的皮拉吨,脸上写满了挣扎。 “都过去了,我只想我的吨吨能平平安安长大……”她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别的, 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这是她作为母亲最本能的选择,保护眼前的孩子。 “可如果,”水姐刺破她构筑的脆弱屏障,“那些人,并没有打算放过你呢?就像他们没放过我,没放过拉祖,甚至没放过那个素不相识的中学生?” 水姐直视着屁嘟的眼睛,开始讲述自己这七年来隐姓埋名、步步为营的经历,那字字句句里浸透的血泪和仇恨,像重锤敲在屁嘟心上。 两个母亲,在这一刻无声地对视着。 从某种意义上讲,屁嘟和水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面对戕害孩子的凶手,独自拉扯孩子的女人,一个选择了隐忍和逃避,用表面的泼辣掩盖内心的恐惧;一个选择了沉默和蛰伏,将仇恨磨成利刃,等待致命一击。 然而,剥开这截然不同的外壳,她们的内核却又如此相同:所做的一切,无论什么手段什么态度,最终的目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 水姐的经历,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屁嘟最深的恐惧。 她眼眶发红,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开始松动。 但她仍有顾虑,手指紧紧揪着衣角:“但,我只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不参与……” “放心,”水姐保证,“这些事,由我和塔哥来做。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 “那我,该怎么做?”屁嘟茫然问道。 水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快速地交代了一番。 她的计划核心,就是利用屁嘟在村里“泼辣”、“爱嚼舌根”的固有形象,让她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极具煽动性的方式,去散布信息,搅动一池静水,引出暗处的鱼。 “这……”屁嘟听完,眼睛瞪大,脸上写满了抗拒,“那我跟泼妇有什么区别?” 水姐直视着她,带着“你没开玩笑吧”的无语表情,反问道:“那你觉得,你跟泼妇有什么区别?” 这句直白的反问怼得屁嘟哑口无言,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烦死了!就按你说的办!但这是最后一次啊!你要答应我,把吨吨的脑子治好!” 水姐迷惑地回应:“蛤?” 屁嘟用力拍了水姐的胳膊一下:“你们华人,不是有很多很灵的秘方吗?吨吨又不是打娘胎里傻的,他是后来发烧烧坏了脑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眼巴巴地。 水姐看着屁嘟眼中天真的希冀,一时哭笑不得。 把皮拉吨的智力恢复到正常水平?这要求未免太过异想天开,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可转念一想,要不是这份异想天开的执念,屁嘟怎么会配合呢?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罢了,水姐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无奈的纵容,含糊地应承下来:“……嗯,我想想办法。” 说完这话,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白玉观音,心想:菩萨,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撒谎了…… 第68章 ☆、68复仇母亲联盟2 “警官,你们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一声尖利的哭嚎穿透了警局。 屁嘟几乎是拖着塔哥闯进来的。 她头发散乱,眼睛红肿,一只手死死揪着塔哥的背心领子,力道之大,把领口都扯得歪斜变形,露出塔哥古铜色的胸膛。 塔哥被她扯得踉跄,脸上是除了窘迫还有不耐,进了警局,他用力甩开屁嘟的手:“你闹够没有?” 屁嘟气得跺脚,指着塔哥鼻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你你!” 年轻的实习警员是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面对这阵仗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徒劳地安抚:“大姐,您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屁嘟的回应只是更大声的嚎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这一路从村尾哭嚷到警局,凌乱的头发和主角男女,早成了移动的八卦发射塔。 一传十,十传百,骑摩托的半道折返,连挎着菜篮子的都挤了过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迅速在警局门口聚拢,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嗡嗡的议论声清晰可闻。 阿发嫂子抱着胳膊,稳稳站在人群最前头,一副热心肠的模样朝里喊:“屁嘟啊,别光哭!塔哥怎么欺负你了?放心讲!他一个外来户,我们还能不向着你?” 她旁边的那沐恩奶奶也颤巍巍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有乡亲们呢!” 这话像火星溅进了干草堆,门口顿时群情激愤,嚷嚷着要“主持公道”。 屁嘟被这“声援”一激,仿佛得了莫大的勇气,猛地转身,对着塔哥的胸膛又捶又掐,指甲尖利,瞬间就在塔哥裸露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塔哥闷哼一声,想出手又碍于警察的面子,只能钳住屁嘟的两双手制止她。 谁承想,这一举动又给了诸位看客莫大的想象空间。 众人无一例外,全都使着眼色“啧啧啧”。 年级较大的警员赶紧冲出来拉架呵斥:“住手!警局里不许打闹!” 可屁嘟撒起泼来不管不顾,她力气大得惊人,手被钳住了,就用脚踢。 门外的人见里面拉得吃力,也纷纷挤进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拉扯,脸上却分明带着看戏的兴奋,更有几个年轻的,手机镜头悄悄对准了混乱的中心。 警局里此刻只有两名警官,因为附近学校正进行汉语等级考试,值班的四五个,都被抽调去维持秩序了。 年长的警察经验丰富些,和实习警官一人一边,死死别住屁嘟的胳膊,才勉强将她制住。 可无论怎么问, 屁嘟就是哭天抢地,语焉不详。 打完了塔哥,似乎觉得关注度还不够,她身子一软,竟直接瘫倒在地,蹬着腿干嚎起来。 人群骚动更甚,更多的人举起手机拍摄。 水姐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眉头紧锁。 第74章 她挤到年长的警官身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警官,这样不行,人越来越多,拍上网更麻烦。把她带到楼上单独问吧。” 听了这话,年长的警官不由得扫了水姐一眼。局里前阵子就因为被拍了视频闹大了,刚换了血,他们这些继任者可早有耳闻。 看到警官似乎听进去了,水姐顺势蹲下,连哄带劝:“屁嘟,地上凉,咱有事上楼好好说,让警官给你做主……” 边说边拉着实习警官一起,半扶半拽地把哭闹不止的屁嘟,弄上了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年长的警官示意实习生上去审问屁嘟,自己则在楼下给塔哥做笔录。 安排好了,他赶紧过去把看热闹的人轰了出去,紧闭上警局大门,好隔绝外面的摄像头。 楼上,实习生耐着性子问询,屁嘟依旧前言不搭后语地哭诉。 水姐站在门边,看警察正忙着记录,轻声说了句:“警官,她肯开口就好,我去个厕所。” 实习生不以为意,示意她厕所在楼下。 水姐闪身出来,并未走向厕所,而是迅速拐进走廊尽头挂着“档案室”牌子的房间。 塔哥的情报没错,上次交接,档案确实临时堆放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归档。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她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扫过堆积如山的牛皮纸袋。 默念着屁嘟聊八卦聊来的少年名字,指尖在卷宗脊背上飞快划过。 按到年份和姓名首字母,她几乎没花时间就翻找到了最近的案卷。 侧着耳朵听了听门外,还好,屁嘟还在哭嚎着讲述,水姐迅速抽出那叠案卷,然后小心地将空档案袋塞回原处,尽量不弄乱顺序。 就这么着,很快找齐了十二份卷宗。 案卷比预想的厚实,每份十多张,摞在一起,竟有厚厚一沓。 水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小木凳上。 她走过去,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拧开固定机械腿的铁质螺丝,把厚厚的案卷卷紧,塞进金属腿管空腔里,再迅速将螺丝拧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抹额角的细汗,若无其事地走回询问室。 推开门,屁嘟还在抽抽噎噎、颠三倒四地讲述着,内容之无聊,让做笔录的实习生听得眉头紧锁。 水姐打招呼说:“警官,看来她情绪稳定些了,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实习警官点点头,他其实半分都不想听屁嘟废话了,真想把她一块送走,可碍于流程,还得记录完备。 下楼时,水姐的目光飞快扫过角落里的塔哥。 塔哥正低着头配合老警官问话,但水姐经过他身边时,一个极其细微的眼神交汇,他知道,事成了。 塔哥下意识抿了抿嘴,终于不用再兜圈子了。 他开始辩解:“但是我觉得,上面的这些都是揣测,最重要的是,她嫉妒我生意做得好。” 水姐走出警局大门,融入看热闹的人群,不少人凑上来问她情况,她笑着说当事人在后面呢,兀自消失在小巷里。 不久,被教育了一通的屁嘟和塔哥也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在他们身后,警局里老警官正焦急地对着电话的领导解释。 实习生一边把人送出,一边嘟囔:“抢生意就抢生意,两提水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怎么了呢?” 屁嘟依然不依不饶:“今天两提水,明天四提水,一年就是上千提水,那我这铺子还开不开?” 刚打完电话的年长警官窝着一肚子火,他厉喝道:“去去去!去别处理论去!再来捣乱直接拘留!”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门口的众人猜测了个大概,都嘘着没趣,本想看场好戏,以为是乱搞男女关系,结果只是小卖部经济纠纷…… 水姐绕到后巷,熟门熟路地打开塔哥家后院的小门闪了进去。 塔哥也很快确认无人跟踪后溜了回来。 两人默契地检查了门窗,拉好窗帘,确认安全无虞。 水姐这才露出装了案卷的机械腿,三两下拧开螺丝,将里面卷得紧紧的案卷倒在塔哥的木板床上。 一共十二份,按年份排列,像一堆未解答的试卷。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埋首卷宗,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持续了几个小时。 塔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指着一份记录提问:“屁嘟之前提过,这些孩子,都是学校里拔尖的。为什么专找成绩好的?还都是男孩?” 他声音低沉,带着困惑,“拉祖的案子,你说过,肾脏没了。可这跟聪明不聪明、男不男的有什么关系?器官移植还挑智商和性别?” 水姐摇头,眉头紧锁:“不知道,没听说过这讲究。” 她掏出手机快速搜索,屏幕的光映着她凝重的脸:“器官移植,和这些无关。” “那图什么?”塔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继续埋头在案卷中搜寻蛛丝马迹。 翻到前面几份,塔哥突然“咦”了一声:“你看,这七份,结案签字的不是昌叔,是达万!” 水姐凑过去看,果然,签名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达万。 “达万……”水姐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塔哥已经掏出手机搜索起来,片刻后,他脸色一变,把屏幕转向水姐:“达万!清苔府府尹钢炮的副手!他之前在暖村干了五年警长,调回清苔府后,就进了政界,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已经成了政府高层。” 水姐凑近细看,达万的公开照片不少,位置紧挨着府尹钢炮。 她的目光在一张张合影中快速扫过。 突然,她的指尖猛地顿在一张照片的角落。 “是他!”她低呼,指着照片上一个婀娜的女人,“那个走私船上的医生,他站在那个华裔大善人旁边。” 水姐的思绪飞速运转,将手中的碎片信息强行拼合。 酒爷,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他。 可酒爷几天前已经自杀了!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凛。 太蹊跷了。以酒爷的身份地位,何至于走到自杀这一步? 而且,自杀前为何非要栽赃哑女? 珍珠的死,绝不可能是哑女干的! 水姐心里无比笃定,即便天塌下来,哑女也做不出这种事。 他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一个能指挥走私船、让府尹这种人都能为其所用的大佬,遇到麻烦,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麻烦,而是解决自己? 这说不通。 除非,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掌舵人。 水姐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禅修院和慈善活动的照片上,仔细分析着人物的站位和姿态。 那个被称为“佛爷”的华裔大善人,总是处于绝对的核心位置,好几张照片里,他甚至独自坐着,周围的人都恭敬站立。 “难道,真正的幕后,是佛爷?酒爷,不过是个摆在台前的傀儡?”这个想法让水姐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一把抓过塔哥的手机:“快,查查佛爷的最新消息!” 塔哥迅速操作,屏幕上跳出最新新闻标题:《清苔府数学竞赛圆满落幕,著名慈善家佛爷出席颁奖礼》。 “数学竞赛?”水姐和塔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呼出来,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拨云见日的恍然。 困扰他们的迷雾,被这道光刺穿了一个口子。 塔哥放大着新闻配图,试图在佛爷周围找到更多信息。 照片拍的是颁奖现场和考试现场,佛爷正笑容可掬地将奖状递给一个获奖学生。 塔哥的手指迅速滑动屏幕,镜头掠过教室里整齐的学生。 突然,水姐失声尖叫,手指戳向屏幕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身影:“那是小野!” 塔哥不明所以,凑近细看。一个留着寸头,戴着笨重黑框眼镜的清秀“男孩”,穿着和其他学生一样的校服,正坐在考场里答题。 “寸头?眼镜?男的?”塔哥满脸疑惑。 “是她,绝对是她!”水姐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第一反应是巨大的庆幸——哑女还活着! 但紧接着,那狂喜冻结成更深的恐惧:“糟了!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小野有危险!” 第69章 ☆、69砰!砰! 哑女被关在在一个四平米见方的小屋里,出口木门厚重无比,且早已从外面被铜锁闩死。 她抬起头,望向屋顶上的透气窗,那里能透进一小撮光来,勉强分得清晨昏。 她不是没尝试过从这窗口爬出去,可当她撑着墙角,爬到上面时,才发现,连那小口,也横亘了几条钢筋。 钢筋是封在水泥里的,要想从这方寸之地逃脱,除非把自己拆成零件,一块块递出去。 哑女只好借着对角线躺下,保养体力,再想办法。 第75章 被关起来后,每天只能吃一顿,她也无所谓剩菜剩饭。没有筷子,没有汤匙,就用手抓着,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为身体积攒着反击的力气。 今天的饭菜还没有送来,此刻,胃袋又开始空虚地抽搐,她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起了水姐做的冬阴功。 水姐虽然是个华人,可她做的冬阴功,是哑女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在北方颠沛流离的那些日子,每到寒冷的雨夜,水姐总是支起火,咕嘟咕嘟煮上一大锅。红艳艳的汤汁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然后,水姐会把锅里的大虾分成两份,她和哑女一人一半。 她不是那种苦哈哈的母亲,即便在最贫瘠的日子,她也想方设法创造条件,制造点乐趣。那酸辣滚烫的滋味,香茅和柠檬叶的清香,让哑女在多少个难捱的日子,都有了活下去的奔头。 还好,在她被掳走的那个傍晚,经过一个小摊时,她仿佛早有预感般,买了三大碗冬阴功。坐在摊子的灯泡下,她捧着温热的碗,一口气喝了个痛快。那饱胀的温暖感,此刻成了支撑她熬过饥饿和寒冷的精神支柱。 要是有机会再喝一碗水姐做的冬阴功就好了,她边想,边蜷缩得更紧了些。要是时间能倒流,停在他们从府尹府邸跑出来的那个清晨就好了,那他们就不会分开,自己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可是,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就在哑女思绪万千时,车声,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又戛然而止。 一阵吹吹打打的喧嚣,穿透了囚室的死寂,从不远的前院隐隐传来。 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模糊的人声…… 哑女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门边,侧过脸,将耳朵紧紧贴在木门上。 声音变得响亮了一些,但隔着厚重的门板和长长的院落,依然听不真切。 是数学竞赛后的庆功宴吗?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立刻否认了。 那场为“天才少年”们举办的盛宴,早在几天前就热闹过了。 她记得那天送饭的时间特别晚,送来的是比平时更丰盛的泔水。 不是庆功宴……那是什么? 记忆的碎片在饥饿和疼痛中浮沉。她扯了扯嘴角,一个自嘲的笑绽开。 她以为自己是智商超群的天才少女,装作猎物送上门去,只等引九爷出洞。结果呢?在九爷那老狐狸眼里,她这点把戏简直可笑。原来,她本就是不自量力的猎物。 从踏入“古斋”那一刻起,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回到数学竞赛那天,她带着满腹的疑虑从网吧出来,漫无目的地在清苔府街头游荡。 霓虹闪烁,车流喧嚣,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然停下,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颈就传来一阵刺痛,像被毒蝎狠狠蛰了一口。 再睁眼,就是这散发着霉味的四壁,管事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诱哄道:“丫头,别犟了。只要你乖乖交出白玉观音,九爷立刻放你走。另外,再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舒舒服服过日子。怎么样?” 哑女靠着墙,努力挺直早已酸痛的脊背。 她抬起脸,笑得了然:“我就知道,你会为了白玉观音找我。所以,我早就把它们放到了更安全的地方,一个你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九爷就站在旁边,听到囚牢内哑女的反抗,他闪过一丝被愚弄的不满意,连多余的话都懒得再说,只是一个眼神递向手下。 一旁的管事立刻打开铜锁,把哑女拖麻袋一样,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突然的光线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没防备地,一双大手狠狠掴在她脸上。 她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未站稳,又被推到了地上。 被注射的麻醉剂药效仍未完全褪去,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她尝试着反抗,可念头刚刚升起,就被身体的虚弱再次击溃。 她只能本能地弓着身体,用双臂死死护住头脸和要害。 管事的动作粗暴而熟练,没有丝毫怜悯。 他三两下扒下哑女那件外套,在夹层里仔细地摸索着。 很快,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物件,献宝似的递到九爷面前。 油布层层剥开,一尊温润洁白的观音像在灯光下显露出来,慈悲的面容显得格外讽刺。 九爷一把抓过,摩挲着,眼中闪烁光芒。然而,这光芒立即被更深的贪婪取代:“另一半呢?” 哑女费力抬起眼皮,啐出一口血沫,嘶哑道:“想拿到另一半?呸,你的狗命可不配!” 九爷的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 没等他示意,管事的立刻上前,这一次更加凶狠,一下一下狠踹在她柔软的腹部上! 剧烈的疼痛让哑女瞬间蜷缩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涌上腥甜。 她的意识变得模糊,眼前阵阵发黑,直到她像一滩烂泥般不再动弹。管事的才不慌不忙收手,探了探鼻息,确认她还活着后,把她重新丢回了小屋。 沉重的木门再次关闭,铜锁落下,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过了许久,久到身体的剧痛从尖锐变得麻木,她才一点点地挪动身体,盘 腿坐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凝神内视,活动着手臂、腿脚,确认着骨骼的情况。 万幸,骨头没有断,都是些淤伤。这让她心头略微一松。 几天后,那要命的剧痛终于稍稍减轻了一些,变成了可以忍耐的钝痛。这成了哑女开始行动的信号。 她扶着青砖墙艰难地站了起来,试着活动身体,拉伸、俯卧撑……刚做了两个,手臂和核心肌肉就剧烈颤抖,她把衣服塞进嘴里,咬牙坚持。 每多做一次,就是多一份胜算。 她永远记得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她和水姐,两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是如何用搏命的凶狠,最终杀死了那个意图不轨的摩的司机。 那一刻,她深刻体会到,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不值一提。 此刻,她正哼哧哼哧地靠着墙倒立着,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流进眼角。 突然,“咔哒——”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穿透了囚室的寂静! 声音来自门锁! 哑女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她无声无息地翻落在地,后背紧贴着门边的墙壁,将自己完全融入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高度戒备。 不管进来的是神是鬼,她都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对方开门一刹那,用尽全身的力气,直取要害。 扼喉、插眼、膝撞、用牙齿撕咬……她复习着步骤,这是她唯一逃出生天的希望。 门轴发出令人心焦的呻吟,一道微弱的光线,随着门缝的缓慢扩大,试探性地渗了进来。 就是现在! 哑女猛地从阴影中弹出,她的手指弯曲如铁钩,带着风声,直取来人的咽喉要害! 然而,那凝聚了她所有希望和力量的一击,却在半途硬生生地僵住了—— 逆着门外渗入的光线,站在门口的身影轮廓,并非预想中神鬼, 而是塔哥! 塔哥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反应极快,在哑女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另一只手闪电般抬起,格挡弹开。 塔哥的声音压得极低:“是我!走!快!” 他还不知道哑女已经恢复声音,哑女也没机会解释,只能跟上塔哥。 他们穿过回廊,往墙边赶去。 哑女的心脏还在狂跳,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着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塔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原来,水姐第一个发现了数学比赛中的哑女! 照片上的孩子剪着利落的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男生校服。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倔强、警惕、野性,不是哑女还能有谁? 那一刻,她只想立刻飞到清苔府,把她带回来。 当水姐决定独自北上时,塔哥拦住了她,他说:“我跟你去,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万一有人认出你呢?” 一向木讷的皮拉吨也不知怎么发现了异常,他找上门:“水姐!塔哥!你们不够意思啊!怎么能少了我皮拉吨?别忘了,咱们可是‘三人一猴’的组合!” 水姐看着皮拉吨憨厚又坚定的脸,又想到哑女虽然穿着男装但行动自由的样子,似乎暂时没有危险。 她最终点了点头:“好,一起!” 出发前夜,水姐独自跪在佛龛前,对着胸口贴身佩戴的白玉观音,用尽全身的虔诚起誓:“只要能让小野平安回来,我愿意放下一切!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执念,甚至我现在拥有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不要!求您,保佑她……” 第76章 可是,清苔府那么大,茫茫人海,仅凭一张模糊的照片,就能找到失联的哑女? 清苔府城市的庞大远超他们的想象,站在高楼林立的十字路口,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不是每次找人,都有当初找到小吉那样的好运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三人却毫无头绪。 直到一个傍晚,他们路过便利店,水姐的目光却像被钉在了一幅海报上。 那幅巨大的古董店宣传贴,精心展示的,正是那对白玉观音中的一尊。 那温润的玉质,那慈悲的眉眼——正是水姐亲手放进了珍珠棺椁里的那一尊! 海报正下方,还贴着大幅的剪报,是《清苔日报》对九爷的专访。 报道主要描述哑女是如何走投无路,才出售这尊白玉观音的,在末尾,还不经意地提到了一句:“后天便是佛爷母亲的八十大寿,佛爷决定将此稀世珍宝作为寿礼,献于慈母,以表孝心。同时对奉上寿礼的女孩,给予嘉奖。” 看到白玉观音是哑女送上的,水姐脱口而出“放屁”。 如果真是哑女,那她大费周章去参加数学竞赛做什么?难道,她要行刺九爷?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九爷主导的数学竞赛,哑女的失踪,白玉观音的现身……水姐的手脚一片冰凉。 到了晚上,三人一猴借着夜色掩护,潜行到了九爷的宅院外。 院墙高耸,黑沉沉的影子压下来,隔绝了视线,只能听到墙内隐约传来的喧闹声。 正门紧紧闭着,门下的两个红灯笼映照出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的是龙飞凤舞的“佛”,那字不够大气舒展,透着一股邪气。 门前两侧各蹲踞着一尊石狮子,石狮子的底座旁,几丛红色的三角梅开得正艳,血一般的花朵在月光下透着一种妖异的美感。 水姐伏在阴影里,望着那高不可攀的院墙和紧闭的大门,手心全是冷汗。 她压低声音,问身旁紧盯着院墙的塔哥:“你确定消息靠谱?寿宴就在这里?” 塔哥用力点了点头,异常肯定:“放心,我花了大价钱,里面一个负责采买的小管事,是我以前的朋友。今晚,清苔府有头有脸的,都在里面给老太太贺寿。” 水姐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打了个手势,三人一猴悄无声息地绕着那深宅大院开始探查。 围墙高大光滑,砖石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可供攀爬的着力点。 终于,在宅院的西北角,他们发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 “这里!”塔哥眼中精光一闪。他示意皮拉吨蹲下,自己踩着皮拉吨宽厚的肩膀,借着皮拉吨向上托举的巨力,双手扒住了墙头。 他双臂肌肉贲张,一个利落的引体向上,整个身体便悄无声息地翻了上去,伏在墙头,警惕地观察着院内。 确认后院无人后,他迅速放下随身携带的绳索。 水姐抓住绳索,塔哥在上面用力拉拽,皮拉吨在下面奋力托举。水姐也轻盈地攀上了墙头。 接着,两人合力,将体重最大的皮拉吨也拉了上来。 空空则灵巧一跃,顺着墙就攀爬了上来。 三人一猴,趴在高高的屋脊上,如同蛰伏的夜鸟,屏息凝神,观察着身下的院落。 这是一个二进二出的大宅院,他们现在所在的,是里院的屋顶。 院落格局方正,回廊环绕,整体风格带着浓厚的中式祠堂韵味,又融合了兰纳建筑的元素,显得古朴而森严。 借着屋顶高度,他们向前院望去,那里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大厅里列席,可没半点哑女的影子。 如果没在前院,那,哑女在哪里呢? 三人一猴等待着,他们看着宾客们散去,九爷母亲的轿车也开走了,塔哥掏出手机,水姐却按住了他,挑眉直指院子里,立在暗处的府尹钢炮和七八名打手。她示意再等等。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钢炮带着一半打手也离开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塔哥打开了手机。 院外传来“砰砰“两声枪响。 九爷身侧的打手冲出去一半,只剩下两个围在九爷周围。 见效果差不多了,塔哥用气音说:“小心点!九爷心狠手辣,手下亡命徒不少。一旦找到人,救出后立即撤,找不到也别拖延,不然,惊动了佛爷,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水姐和皮拉吨用力点头,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空空小巧的身体在塔哥肩头轻盈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下方院子的阴影里。 三人紧随其后,有序沿着廊柱滑下。 按照计划,他们分成两组。 空空拥有灵敏的嗅觉,它和塔哥一组,负责侦 查,搜索各个房间;水姐和皮拉吨一组,负责警戒和策应。 今夜特别冷,空空的小鼻子翕动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它在回廊和厢房间快速穿梭,终于,在后院角落,一个极其偏僻的小房间门外,空空停了下来。 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回望着身后的塔哥。 塔哥会意,碍于上面的门锁,他掏出钥匙串,把上面挂着的小铁丝取下来,捅了进去。 好在那挂锁老旧,显然九爷认为哑女逃不出去,并未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 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的浊气扑面而来。 救出哑女后,塔哥拉着她,往围墙边奔去。 身后却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咳嗽声,他们下意识回头。 就在几步之外,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廊下,僵立着两个身影——是水姐和皮拉吨。 水姐脸上的表情,有着哑女从未见过的复杂。 在这里看到哑女的瞬间,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眉头却紧紧拧着。 皮拉吨也是激动得嘴唇哆嗦,眼眶发红,却不言语。 他们俩像木偶一样,定定地站着。 塔哥也察觉到异常,他压低嗓子,催促道:“中邪了?磨蹭什么!快走!” 就在这死寂的月光下,一道生锈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玩味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哑女,好久不见啊,还记得我这双眼睛吗?” 一个身影,缓缓从廊柱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脸隐在黑暗中,一半脸露在昏黄灯光下。 那双眼睛,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翳。 哑女终于记起来了:他们绑架小吉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敲门声。透过门上的猫眼,她看到了一片灰,现在她终于知道了那团灰是什么。是医生的眼睛,被烈焰灼伤后,病变的眼睛。 此刻,这个被称为“医生”的灰眼男人,双手各持一把自动手枪,枪口正稳稳地抵在水姐和皮拉吨的后腰上! 灰眼男人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笑声令人头皮发麻。 他透过额前几缕乱发缝隙,盯住哑女的脸:“嗬嗬嗬……看来你还不算记性太差。”他毫不掩饰语气的怨毒,“九爷心软,留着你,是你自己,不识抬举啊!你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亲手拧断你的脖子!要不是九爷拦着……” 哑女的身体在塔哥的支撑下微微颤抖,她茫然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 “为什么?”医生咆哮起来,“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在龙虎庙!你他妈打着手势,放我们走!结果呢?”他激动地晃动着枪口,那张被严重烧伤的脸因愤怒更加恐怖,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 哑女焦急地解释:“放火的不是我们!那天我们往后山跑,跑远了,才发现背后火光冲天,是那帮和尚!是他们干的!” “别说了!他不会信的!他只会相信他愿意相信的!”水姐摇头制止哑女。 “没错!我当然不信!”医生发出更加癫狂的怪笑,“龙虎庙跟我们合作多少年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对我们下死手?”他将枪口更用力地向前一顶,“倒是你们!一群满嘴谎言的骗子!假惺惺地答应放我们走!背地里点的不是给我们指路的光,而是送我们上西天的火!老马!黄毛……活活烧成了焦炭!连个全尸都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恨意,“我呢?你看看我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真他妈恶心透了!我自己看了都想吐!”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那灰暗的眼球里,只剩下疯狂燃烧的复仇火焰。 哑女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只会刺激对方立刻扣下扳机。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解释,而是指向自己,然后做出一个点燃、泼洒的动作,最后双手在胸前交叉——火是我放的。 “你胡说什么!”水姐厉声喝止,“放火的事,怎么可能是她?放火是我的意思,要杀要剐,冲我来!” “嗬…嗬嗬…”灰眼睛男人喉咙里滚出一串怪笑,“演,接着演你们的母子情深。” 枪口在水姐和哑女之间来回点划,仿佛在挑选下一个祭品,“放心,黄泉路上,你们一个都少不了。” 第77章 他缓慢地摇着头,“我挨了那么多刀,才换来的这张脸,全毁了!”他眯起眼“你们欠我的,欠老马的,欠黄毛的!今天,用你们的命来还!这次,我看谁还能救你们!”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脸上所有的疯狂、痛苦、怨毒都凝固成一种纯粹的杀意,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砰!砰! 第70章 ☆、70母亲和父亲 九爷母亲的八十大寿,排场铺得极大。 从傍晚起,九爷府邸附近的空地上,就塞满了各式汽车。 但不论达官还是显贵,一律把车停在空地上,步行至那深宅大院门口。 且入场时间只有二十分钟,等通知的时间一到,九爷带着管事的在门口接客。等二十分钟后,大院门立即合上,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再入场。这是九爷的规矩, 人不止来自清苔府,邻近几个府县,但凡在黑白两道、商贾仕途上数得着名号的头脸人物,几乎收到了请帖,众人备了厚礼,亲自登门。 有人为的是拜会九爷,混个脸熟,以后行事方便;有的是结交贵人,趁着觥筹交错,向平时难约见的贵人多敬几杯酒,无形中,牵桥搭上了线。 宅院外和平常区别不大,但宅院内张灯结彩,红绸金缎挂满了廊檐。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菜香、酒气、和昂贵的檀香混杂的气息。 前几天,九爷刚得了那尊白玉观音。 他没声张,而是悄悄找来了府尹钢炮。 就在那间堆满古董珍玩、檀香缭绕的书房里,九爷从紫檀木盒里取出观音,递过去,声音压得低:“钢炮,那天在禅修院,你说见过那瘸母脖子上挂的白玉观音。你当时离得近,眼睛毒,再仔细瞧瞧,是不是这块?” 府尹钢炮哈着腰,双手小心捧过那温润生光的白玉,凑到 灯下亮处,眼珠子几乎粘了上去。 他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额角渗出细汗,最终肯定地摇头:“九爷,在清水寺水帘洞里那次,她坐的离我是不远。可,不是这块。那观音的玉料、形制,跟这块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分毫不差。唯独神情……不太一样。那块观音低眉垂目,面容肃穆得紧,透着一股子悲悯天人的庄严,跟这块的温和柔美,大不相同。” 九爷紧抿的唇线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丝。 他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这下只要找到那“水姐”,凑齐这一对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作为母亲的寿礼,定能博她老人家开心。而且,这么多年耗费的心力,也算有个交代了。 只是,自从阿昌出事后,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暖村势力,基本崩了。 水姐此刻是藏匿在清苔府,还是早已潜回了暖村?人海茫茫,如何寻她?九爷盯着窗外喧闹的街巷,眉头锁紧。 沉思半晌,他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放出风去,就说白玉观音和哑女都在我手里。那瘸母既然把小的看得比命还重,知道东西在我这儿,放心不下,必定会来救她的宝贝女儿。” 侍立一旁的心腹管事和府尹钢炮飞快地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忧,但谁也没敢吭声。 他们太了解九爷了。这九爷性情沉静如水,可一旦认定了他想要的东西,那股执拗劲儿不管不顾,哪怕付出的代价远超那物件本身的价值,他也绝不会回头。 管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默默垂下头,盯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应了声:“好的,九爷。” 大寿当天,九爷的母亲穿着簇新的绛紫色团花绸衫,端坐在主位上,虽然有些不自在,可每每有人来敬酒,她都象征性地抿一口,笑得得体。 红烛高照,映着她眼角深深的皱纹。 可每年生日,小九偏要这般大张旗鼓,仿佛要用这铺天盖地的热闹,才能弥补些什么。她其实倦极了这份浮华,可看着小儿子忙前忙后,她终究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 满院的喧嚣、满耳的恭维、满目的珍馐,都不是她心头所求。 她从十六岁就开始拉扯第一个孩子,等小九,这个并非她亲生的孩子被抱进家门时,她刚满三十。这些年,她待他视如己出,甚至比亲生的那几个更挂心。她惟愿膝下儿女个个平安顺遂,少些算计,多些团圆。 夜深人静,宾客终于散尽,偌大的宅院瞬间冷寂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空盘残酒。 母亲没急着走,她牵起九爷微凉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向那间供奉着祖先牌位的祠堂。 祠堂里烛火幽微,檀香清冷。 她示意九爷给早亡的父亲上一炷香。 九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不想在母亲寿辰这天惹她不痛快,只得依言上前,取了香,在烛火上点燃,对着那乌沉沉的牌位,程式化地拜了三拜,插进香炉。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母亲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却僵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在空寂的祠堂里显得格外苍老:“小九,还在恨你父亲?” 九爷没有回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算哪门子父亲。” 母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嘴唇翕动,轻轻唤了一声:“小九……”见他毫无反应,母亲疲惫地摇摇头,不再言语,转身慢慢往祠堂外走。 夜已深得浓稠,月光惨白地铺在青石小径上。 走到门口,母亲习惯性地停下,回头叮嘱:“小九,把灯都熄了吧,别费电。留一两盏,有个亮就行。”穷日子烙下的习惯,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知道了,妈。您慢走。”九爷恭敬地应着,声音温和,与方才祠堂里的冷硬判若两人。 他亲自将母亲送上门前的轿车,看着汽车灯光消失在黑暗里,才往远门走去。 他并未立刻回屋,只是独自呆呆地伫立在廊檐下。 灯基本熄灭后,月光清冷如霜,将庭院照得一片澄澈,也映得满院的三角梅如同泼洒开的血,红得惊心动魄,像燃烧的大火。 这些三角梅,母株是父亲当年从遥远的家乡带过来的,种在这院子里不过几年,便疯长蔓延,连假山的石缝里、墙角的老砖缝里,都顽强地探出几丛艳红的花枝。 九爷心情阴郁时,常抄起花铲去铲它们,甚至提来滚烫的开水,狠狠地浇下去。 可邪门的是,这花仿佛被下了咒,越是这般糟践,反倒开得越加旺盛,那红,一年比一年更浓烈、更刺眼,带着一股野性十足的生命力,简直比那个早已化为牌位的父亲,对他影响还要顽固。 他又想起方才祠堂里母亲的叹息和问话。 童年时,他的数学成绩奇差,是父亲对他最深的鄙夷之源,这也是他们关系崩裂的开始。 那个传统的华商父亲,将算盘珠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每次九爷数学考砸回家,等待他的从无宽慰,只有皮带抽在皮肉上沉闷的声响和刺耳的咒骂:“早知道就不要你这废物!隔壁那小子多好?人家算盘打得噼啪响!你长大了能干什么?白瞎了我的米粮!” 那个“隔壁小子”,是他童年唯一的玩伴,与他同一天生日,家境贫寒,样貌普通,一无是处,却偏偏擅长数学。 父亲的每一句比较,都扎在他心上。他渴望父爱,在一个全是女人的家里,以为父亲是自己的唯一同盟,可每次示好,换来的只有冷眼的毒打。 父亲厌弃他,从头到脚,厌弃他数学成绩差,厌弃他文弱一股子女人气,厌弃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个夏日的午后,暴雨刚过,池水泛着浑浊的绿光,他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伙伴,那个父亲“精神上的儿子”,一股邪火猛地窜上脑门。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狠狠一推。 水池淤泥湿重,伙伴越挣扎,越往池底滑去。 他不敢看伙伴的眼神,心跳得要炸开,只能拿着一根树枝,远远地在岸边探着,却始终不送到对方手上去。 等伙伴终于没了声息,他才丢下树枝跑开,着急忙慌地去找大人。 警方查不出端倪,只能断定为意外。可父亲那双眼睛却仿佛穿透一切,盯得他心虚,大骂他是个杀人犯。 巨大的愧疚和害怕缠绕着,他只能用更深的恨意去包裹父亲,去合理化这场意外,全都是因为父亲的苛责和伙伴的存在本身。 直到后来,他做起了那门见不得光的“生意”,有一条铁律始终未变:只挑数学顶好的男孩。仿佛只有彻底摧毁那些“天才”,才能填补自己心里永远填不满的空洞。 九爷摊开掌心,白玉观音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还差一半……他攥紧拳头,冷硬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只好等明年母亲生日时,再奉上这保佑平安健康的白玉观音了。 大厅里,虚暗的灯照着杯盘狼藉的餐桌,两个专门伺候母亲的老佣人,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残局。 九爷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声音透着疲惫:“都回吧。” 第78章 他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气。这么多年,连同管家和必要的佣人,这座深宅大院的常住人口,从未超过五个。 人多,太容易泄露秘密,也不安全,他谁都信不过。 府尹钢炮没走,他一直站在廊柱的阴影里。 此刻见九爷打发走了佣人,才悄无声息地踱步上前,低声问:“九爷,院里的守卫,要不要留几个?” 九爷目光扫过空旷的庭院,略一沉吟,点了头:“留一半儿吧。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他接受了钢炮提议。 一侧的管事担忧地望向无边黑暗的院外,道 :“这女人,怎么这么倔呢。”这话像说给九爷听,也像自言自语。 他清楚,这对瘸母哑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比他们有钱有势的多了去了,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碍于九爷的势力,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就跟仇恨和解了。唯有这俩人,跟疯狗一样,咬定了不撒口。 钢炮应声退下安排。 九爷抬起头,望了望墨汁般浓稠的夜空,四野沉沉,万籁俱寂,只有他这座宅院尚有灯火,像个漂浮在黑暗海洋上的孤岛,明亮得扎眼,也脆弱得扎眼。 他转身踱回堂屋,望向挂在正墙上的老式自鸣钟,钟摆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指针已稳稳指向九点一刻。 九爷心想,看来那瘸母今晚是不会来了。 他转身走向通往里屋的月亮门,唤出一直候着的医生,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去,把后院那哑女,处理掉吧。” “处理”二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医生领命,身影迅速没入通往后院的黑暗甬道。 九爷没有跟进去,他独自站在空旷的前院里,微仰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月光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院子里只剩下三四个守卫,分散在角落的阴影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添死寂。 约莫着医生已经走到了关押哑女的房门口,九爷屏息凝神,想捕捉那宣告终结的枪响。 然而—— “砰!” 枪声提前想起,但那声音,并非来自的后院,而是从院墙之外几十米处猝然炸响! 第71章 ☆、71终 院外,突兀的枪声扎进九爷耳朵里,他脊椎倏然绷直,朝阴影里两个打手一摆下巴:“去,瞧瞧。” 他自己却钉在廊檐的阴影下,目光透过院门缝隙,死死盯着被夜色吞没的空地。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 是那瘸腿婆子?可真会挑时候。他下意识摸了摸食指上的金属戒指,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那股邪火。 就在几分钟前,他已经对医生下了命令,处理掉那个哑巴丫头。 此刻,估计已经完事了。 他厌恶那哑女,像厌恶一切无法掌控又顽强的东西。医生、钢炮,米酒都曾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哑女的聪明”,这些话扎在他敏感的神经上,令他越来越恨。 他恨她的聪明,恨她眼底烧不尽的野火,恨她年轻得刺眼的生命力——那都是他早已流失的东西。 本打算费心折磨她,然后卖去娜娜街再让她咽气,可夜长梦多,谁知道又出什么纰漏,早解决早好,死人再也不能跟活人斗了。 派出去的两条影子还没回来,黑夜静得瘆人。 九爷喉头滚动了一下,脚下那双千层底布鞋终于挪动,朝着院门方向探去。 就在他重心前倾的刹那—— “砰!砰!” 身后里院,两声炸雷般的枪响撕裂了死寂! 紧接着,爆发出女人凄厉的哭嚎,那音色,绝不是哑女发出的。 九爷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珠瞬间缩紧,是后院出岔子了? 就在医生狞笑着扣下扳机的瞬间,水姐和皮拉吨钳住了他的双臂,他们背身反扭,把枪口往地下拧去。 “噗嗤!”一声闷响,带着血肉撕裂的黏腻感,一颗子弹狠狠钻进了医生自己的肋下,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 “砰!”另一颗子弹在失控的枪管里炸开,带着火星斜斜擦过,“噗”地一声,意外钉进了塔哥的胸膛! “塔哥——!”水姐的尖叫破了音,像被生生撕开的布帛。 眼睁睁看着塔哥晃了晃,重重向后栽倒,她疯了一样扑过去,膝盖砸在冷硬的地砖上,捂住他胸前汩汩冒血的窟窿,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指缝。 “不……不要……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拖起来,却只拖动了一小段血痕。 哑女和皮拉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立刻上前想搭把手。 然而,就在这时,后院廊前的灯泡,同时被拧亮了。 枪声、哭喊,引来了最危险的猎手。 九爷带着一名持枪的随从,幽灵般出现在拱门处。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医生的尸体、血泊中的塔哥、哭得撕心裂肺的水姐、一脸悲愤的皮拉吨,最后定格在哑女身上。 他脸上没有惊讶,反而浮起一种猫捉老鼠的玩味笑容。 哑女反应快如闪电,身体一矮,脚尖一勾,医生脱手掉在血泊里的手枪已被她抄在手中,枪口抬起,直指指向九爷的心口。 九爷身前,打手的枪口也对准了哑女。 空气凝固,火药味浓得呛人。 九爷却像在欣赏一出好戏,他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随从,慢悠悠踱到众人面前,脸上那抹笑更深了,带着掌控一切的残忍。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屋顶如闪电般俯冲而下,是空空! 它灵巧地掠过,爪子一勾,竟将打手的手枪夺走!打手惊愕抬头。 “砰!”阴影里,另一名潜伏的打手在慌乱中开火了! 子弹撕裂空气,猴猴小小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扑腾着直直坠落在地面上。 “空空!”哑女目眦欲裂,悲愤的怒吼终于冲破了喉咙! 她手腕一甩,枪口毫不犹豫地转向阴影处,扣动扳机! “砰!”阴影里的打手应声而倒,再无声息。 另一名打手失了枪,还想护主,却被暴怒的皮拉吨像甩破麻袋一样抡飞出去,“咚”地砸在院墙上,软软滑落,没了动静。 转眼间,九爷成了孤家寡人。 但他依旧不慌不忙,嘴角甚至噙着笑,把右手食指和拇指伸进嘴里,鼓足腮帮—— “咻——!”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在血腥的院落里回荡。 哨音刚落,一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九爷身后的阴影里,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 那是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少女,身形异常魁梧雄壮。 一张脸却纸人似的,白煞煞。眼睛嘴巴全都向下弯着,没有山根,只剩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长长的一条辫子垂在颈后,辫梢系着红头绳,额前是厚重的齐刘海。 九爷慢悠悠踱过医生身边,厌恶地抬脚,用鞋尖踢了踢他满是血污的脸。 然后,他转向一脸茫然的皮拉吨,笑容慈祥:“吨吨,你就是吨吨吧?真是个好孩子。这是阿霞,佛爷的玉女。”他侧身让出那黄裙少女,“吨吨,你愿意做我的金童吗?” 哑女反应过来:原来这黄 裙少女竟是九爷的死士,真是可笑,金童玉女?还有杀人如麻的佛爷? 皮拉吨满脑袋浆糊,水姐也摸不清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霞。”九爷轻轻唤了一声。 阿霞?这名字好熟悉,好像是……走私船上老马的女儿! 那指令像打开了某种开关,被称为“玉女”的阿霞,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直直朝着皮拉吨猛撞过去! 皮拉吨猝不及防,被这恐怖蛮力撞得双脚离地,狠狠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皮拉吨挣扎着爬起来,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也被激起了凶性,低吼着迎了上去。 两人如同两头野兽,拳脚相加,互不相让。 阿霞力大无穷,皮拉吨皮糙肉厚,一时竟打得难解难分,像两架上了发条停不下来的巨大木偶。 九爷不再看那野蛮的角斗,转向水姐和哑女,眼神阴鸷。 哑女毫不犹豫,再次举枪瞄准九爷,扣下扳机! “咔哒!” 空膛!只有机括撞击的轻响,哑女心头一沉,又连扣两下——“咔哒!咔哒!”却不见任何子弹射出。 “呵,”九爷轻笑出声,仿佛早已了然,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没子弹了吧?可惜了……” 哑女眼中的绝望一闪而过,随即将废枪狠狠掼在地上,赤手空拳向前。 那边皮拉吨已经被阿霞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渗血。 九爷好整以暇地看着,等哑女的身影近到眼前,他不急不忙地运力、出拳,轻易就将那少女甩到一边。 第79章 他伸出瘦手,向哑女招摇:“再来。” 哑女不可置信地盯着九爷,他怎么也会借力打力?而且比自己更上乘。 她又向前冲去,打出十二分精神迎战九爷。 哑女拿命相搏,可九爷更老辣一分,再加上哑女旧伤未愈,不管怎么进攻,九爷总能轻易躲过。 一旁的水姐看着他们缠斗,心里清楚哑女支撑不了多久了。 万一九爷的帮手赶来,那他们今天都要交代在这里。 她思索着,哑女却被九爷狠狠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 九爷慢慢逼近,悠闲地转动着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忽然,他手腕轻轻地一抖—— 一道银光破空而出,快得几乎看不见轨迹,射出的钢针径直钉在了哑女身后的门框上,针尾兀自颤动。 “别急,”九爷依旧笑眯眯地,“还多着呢,慢慢来。都留给你们,母女俩。”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满是嘲弄。 水姐盯着九爷转动戒指的手,又扫过地上空膛的枪,皮拉吨已显败势,哑女空空如也……她们没有任何武器了,连把小刀都没有!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颈间——那枚贴身的白玉观音。 一丝决绝在她眼底炸开,她猛地抬手,一把扯断了红绳! 没有半分犹豫,水姐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白玉狠狠掼向脚下的青石板!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后,温润的玉石瞬间崩裂成数块,露出尖锐的断口。 水姐扑跪下去,一把抓起其中最大、最锋利的碎片! 茬口割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染红了断裂的玉观音残骸。 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紧紧攥着那带血的凶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九爷愣神的瞬间,水姐用力跳起,把身体猛地撞向九爷的钢针。 同时,她沾满鲜血的右手,握着那块染血的玉观音碎片,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高高举起,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刺下! “噗嗤!” 尖锐的玉石碎片,深深地扎进了九爷的大动脉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九爷脸上玩味的笑容僵住,变成了惊愕。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水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手上的钢针,也射进了水姐的身体。两人几乎同时倒下 弥留之际,水姐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哑女的脸上,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早该……给你的……比起珍珠……你……更像我……” 话音未落,气息已绝。 水姐和九爷,这对纠斗近十年的宿敌,在血泊中一同走向了终点。 另一边,阿霞和皮拉吨的战斗仍在继续,两个伤痕累累的躯体像不知疲倦的机器,撕打撞击,对这惊天的变故似乎毫无所觉。 哑女呆呆地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就在这时,一片冰凉的东西,轻轻落在了她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颊上。 她茫然地抬头。 下雪了。 细密的雪花,不知何时开始,无声无息地从夜空飘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洁白的雪落在暗红的血泊上,落在冰冷的尸体上,落在滚烫的泪痕上,落在阿霞和皮拉吨扭打扬起的尘土里……将整个血腥狼藉的院落,映照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彻骨的寒意终于穿透麻木—— “阿母!” 一声凄厉哭喊,终于冲破了哑女喉咙,在漫天飞雪的院落中回荡。 她颓然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和血泊之中,身体剧烈地颤抖。 纷飞的雪幕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她问水姐,等这里结束,我们去有雪的地方,好吗? 水姐曾经向哑女描述过北方,甚至是更北方,自己父辈的来路。那是另一个国家,有几个月的时间被大雪掩埋。她出生的时候,山里下了一场大雪,那是她一生中唯一见过的一场雪。可那场大雪她并不记得,每次都是刷新父母的描述。 哑女也想看看,雪是什么样子的,下雪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好,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再也不回这里了,我带你去下雪的地方。”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