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酵期》 第1章 [现代情感] 《发酵期》作者:子子【完结】 简介: 当施竞宇靠进口葡萄酒建起头部红酒电商「酒大师」 林珠抱着陶罐挤进他的选品会:“老板,尝尝这瓶本地品种酿的干红吧?” 他笑着摆手:“痛风犯了。” 两年后的某权威葡萄酒品质大赛 施竞宇用智利酒灌的“国货之光”参赛 他早已上下打点,金牌志在必得 不料颁奖台上,评委林珠露出与他当年如出一辙的笑:“0分,有意见?” 后来施竞宇铭记两个真理 1.痛风不能成为拒绝品红酒的借口 2.千万别让科学家记仇 - 北方大山留守女童vs香港半山贵公子 葡萄酒科学家x红酒电商巨擘 一个扎根土地,一个玩转资本 当商业文明的快节奏冲击农耕文化的年轮说 要在世界葡萄酒地图上烙下中国坐标 到底是情怀能熬出回甘,还是算法更胜一筹? 第1章 ☆、001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周丹宁的日记 我喜欢用“酒”的哲学来思考人生。 比如, 每一瓶酒都会经历的发酵期, 它意味着什么呢? 我是这样想, 发酵是物质与能量的循环转化, 而人生是经验与精神的循环转化。 当我们以发酵的哲学看待生命, 就能在困境中看见转化的契机, 在平淡中发现沉淀的价值, 在衰老中领悟成熟的韵味。 于是发现, 每一个当下, 都是生命正在进行的“发酵”, 而最终的“风味”, 取决于我们如何调配时间、环境与精神。 ——1992年的凉秋,记于香港半山宅 林珠想过无数次了,撂挑子走人。 这活不干了,副教授也不当了,谁爱干谁干。大不了就回老家当一个纯正的农民,去守护外婆生长的那片土地,继续完成外婆未竟的事业:种葡萄、种好葡萄、种出中国最适合酿酒的本地品种葡萄。酿酒,酿好酒,酿出冲上世界葡萄酒之巅的伟大的酒。 然后呢?园子一共就那一亩三分地,就算出酒量打满,赚的那点辛苦费还不够付北城那一室一厅小居室的房租。 算了,当农民是不成,下海也不成。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焦头烂额地帮博导的亲亲宝贝学生改论文。 每当她像生产队的驴一样围着学术的磨盘打转时,她总质问自己如此兢兢业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当别人的垫脚石么? 十七岁读大学,硕士拿着奖学金去法国,山上的葡萄没了她算是废了两年,博士只好回来找。学术不能丢,外婆的葡萄更丢不得。 回国认认真真做功课找到研究方向契合的导师,勤勤恳恳用最快的速度三年毕了业。从二十五岁进北农当讲师,两年就完成了非升即走的全部指标。结果等一个副教授的名额等到现在三十了,还没等到。 入这一行之前总有人告诫她“上面没人别做学术”。她那个时候只觉得他们肤浅,不懂得什么叫绝对实力。 拥有绝对的实力就可以在狼藉的关系网络中卓然不群。 太可笑了。她的确卓然不群,因为她是驴,当然和人不群。 眼看着就快熬到第六年,勤勤恳恳地当驴,无怨无悔地劳作。她就是葡萄酒学院里革命上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鞠躬尽瘁地帮亲亲宝贝们铺路搭桥踏青云。 刚进学校时被画的馕其实只是旺仔小馒头,但她安慰自己小馒头也算馒头,也总有能当主食的一天。 只要今年最后一位亲亲宝贝评上副教授,她导许诺明年的名额一定是她的。 必须是她的!明年是非升即走的第六年,如果评不上,只能灰头土脸走人。 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这个名额,毕竟对她来说,出路真的不多。 她是葡萄酒学的本硕博,专业冷门,就业面窄,除了学术圈就是去酒庄。如果想要留在北城,本地稍有些规模的酒庄顾问还是她导,等于重生之投胎又堕入了畜生道。 如果离开北城,她在外婆病榻边承诺的那句话就只能食言了——“家家,我一定会将朔方的葡萄酒发扬光大。”话毕,外婆心跳即停。她唯一能劝解自己的说法是这句话绝无把外婆气死的可能,必然是外婆对她最后的许诺十分满意,才放心离去。 每每想到这里,快泄完的气又被她拾掇起来。 挑子不撂了,怨也不埋了,唯有吭哧吭哧地干活,评上副教授、教授、三级教授、二级教授,当优青、杰青、长江学者、学术泰斗,努力做研究、掌握学术话语权,被核心刊物约稿,到各大学校做讲座,在各类活动上抛头露面,给各大酒庄当技术顾问,才能真正直起腰杆为家乡的葡萄酒说上话,把家乡的葡萄大写特写,让朔方的葡萄酒香飘四海。 干活,干活,干活! 发狂了、忘情了、没命了!思如泉涌,口若悬河,粗粮经过她的鬼斧神工亦磨成细糠。她满意地欣赏过一遍后发给大宝贝,大宝贝回复道:“感谢师妹,你就是师门之光!” 时钟显示02:53。 真不知道她的论文别人在改,那她自个儿在干嘛呢?可能也在为评职称的材料心力交瘁吧。于是林珠苦笑着回复一句:“师姐加油,副教授今年必须拿下。”其实潜台词是:赶紧的、麻溜的,别拖累我明年晋升,谁都不许掉链子。 她揉揉酸胀的眼睛,打开朋友圈看看还有谁在陪她慢性自杀,结果看到大宝贝半小时前发了在外面旅游的精装九宫格。 “他妈的。”她关掉朋友圈,去洗澡。 第二天早上七点,手机响得像索命的铜铃。林珠迷糊地翻找手机,电话是大宝贝打来的。“喂——”她要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那边心急火燎地求救:“师妹,江湖救急!” 脑袋还沉得像个闷钟,一榔头给锤得嗡嗡地响。林珠像丧尸复活一般从床上爬起来,一块一块地捡四肢。她垂着头,黏糊的视线翻找着订票程序,恍恍惚惚 定下了最快一张去深圳的机票。 一觉醒来之后,她已经到了福田会展中心。 北农葡萄酒学院主办的亚洲葡萄酒品质大赛正在进行,入围的评选已经结束了。 她找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捯饬了一下。消息铃声响了一会儿才拿起来。打开对话窗口,大宝贝的上一条信息已经撤回了。她回复一句“没看到”,聊天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她不敢放下,一直盯着看。大约过了三十多秒,弹出的气泡里写着“国产西拉组03号作品务必打0分”。 0分?她惊疑了一下,追问一句“啊?你确定?” “嗯嗯,是大导的意思。这件事要办好,不要外传哈!”大宝贝回复一句,立刻又撤回了消息。 什么仇什么怨啊,下这种死手。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 盲品厅很安静,温度与湿度的控制非常严格。周围灰色调的墙面配上色温4000k的防紫外线led灯,更给人审判的冷酷感。 参赛酒款照组别密封于黑色避光袋中,工作人员按照编号顺序传递,评委席呈扇形排列。 赛前三十分钟,大家开始感官校准。 品样酒的时候,林珠感觉今日的味蕾非常迟钝。又因为过度劳累,头痛也隐隐发作。拎起手背,发现额头像被烘烤的松饼一样发烫。 几轮品鉴下来,她的身体愈发不适,中途休息的时候一度快昏过去。 鉴于抱恙的味觉,打分的时候林珠也一直小心翼翼,落笔之前一定会参考屏幕上的均值,生怕耽误了别人。 终于到国产西拉组别,03号作品被传递到她面前。 林珠心脏突跳,皮质醇和肾上腺素水平猛地升高。她吞咽口水让自己淡定,嘴里还是干巴巴的。 她吁气,平复心情,对着光源举起杯子,倾斜酒杯观察。 酒液呈现出浓郁的深红宝石色,边缘泛着紫色光晕。说明这酒比较年轻,还没经过太长时间的陈年。 她将鼻子凑近杯口,静止的酒液散发的果香以黑色水果为主,黑刺李、蓝莓果酱的纯净度很高,还夹着一丝灌木气息。 她轻轻摇晃酒杯让空气进入酒液,二类香气随之被释放出来:12个月法国橡木桶陈酿带来的丁香、肉豆蔻辛香,与三类香气中轻微的皮革酚融得很平衡。 林珠小啜一口,让酒液在口中停留几秒钟。她闭着眼睛,细细感受。 颗粒感细腻但结构清晰,高酸高单宁的结构决定了这款酒至少有5年的适饮期。中段能感受到黑胡椒的辛辣感,这是西拉品种标志性的“白垩土气息”。 吞咽后她闭口屏息感受余韵在鼻腔的回返。黑色水果与紫罗兰花香形成良好的香气闭环,尾段一缕咸鲜的矿物质感令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在海边吹风。 第2章 她皱眉思索,评分表上的数字迟迟未落笔。 可以肯定的是,国产西拉有这样的表现,绝不至于零分。 她攥着笔,脑海里大宝贝的声音喊魂般地说“大导的意思,大导的意思……”眼睛一闭,又是大导的脸怼在她面前说“明年就是你了,明年就是你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大导的意思,是圣旨,是金科玉律,不容置疑,不可违拗。 她心一横,手中的笔就像刽子手砍头的大刀,午时已到。 斩。 第2章 ☆、002 林珠坐在评委休息室里整理妆容,脑袋还是沉沉的。 一会儿就要为获奖的作品颁奖了,在飞机上潦草画的妆活像个唱戏的,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出门的时候急急忙忙忘带口红,她只能鬼鬼祟祟地从参赛作品里偷倒一点梅洛出来染染唇色。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 完美毒妇色正衬她今天痛下的杀手。 其余评委已经陆续就坐,只有她还在磨蹭。 人是准备好了,但心里总是不得劲。 那瓶被她狠心打了0分的西拉仿佛留下了一抹冤魂在敲打她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点想哭,鼻子里涌出的一抹酸被她狠狠掐住。社会的不公无处不在,如今,她竟也成了那个不公的推手。 实时数据看板上跌红的分数让她仿佛看见了学院的量化积分排名。 无论从基本资历、教学成果还是科研贡献来看,她都遥遥领先。可就是大导的“我对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大家要互相帮扶共创辉煌”,还有亲亲宝贝们的“我们年纪大啦,一过了三十五,再去别的学校也不够格了。你还年轻,多等几年都没事的”,以及同事们的“我们六年的年限到了,再不评上就要卷铺盖走人”,“你那么厉害,学校肯定不会让你走,这次的机会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她的名字就一直一直不能出现在那个公示名单上。 “唉——” 林珠沉沉叹出一口气,真不知道那家酒庄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大导,竟连一瓶酒也要遭此横祸。 她不免心有戚戚,总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心里好生愧疚。 大厅传来掌声,她必须要出去了。 *** 主持人郎朗地念着获奖名单。从特别奖项,到铜奖、银奖,林珠始终于心有愧地坐在台下,怏怏鼓掌的样子像蔫了的向日葵,完全没有执掌作品生杀大权的裁判气宇。 台上获奖者的笑容越灿烂,她越觉得自己在造一种不可饶恕的孽,恍惚中甚至听到那瓶西拉的悲鸣:“我好冤呐,我死得好冤呐!我苦苦修炼,三年成藤,五年成酒!最后竟枉死在你一念之间!”“林珠,林珠……学者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学者?裁判也,你错勘贤愚枉做裁判呐!” 林珠不禁打起寒颤,两只手抱紧了摩挲。眼睛眨巴眨巴嘴巴砸吧砸吧地跟念超度的经文一样:冤有头债有主,要索你也不要索我的命,去索我大导的命罢!索了他的命我就取而代之,为你正名雪耻! 终于到了金奖揭晓时刻。 台下一片安静。 “今年获得 金奖的两部作品分别是:落金酒庄家族珍藏赤霞珠干红葡萄酒,以及苏文山庄的特级精选霞多丽干白葡萄酒!” 台下掌声如雷。 “请落金酒庄和苏文山庄的代表上台领奖!也请主办方北方农业大学葡萄酒学院的评委代表为获奖者颁奖!” 林珠还在纠结,脚上像被灌了铅。 作为一瓶国产酒,能达到那样的口感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是农人多少年的心血,酿酒师多少年的钻研,和酒庄主多少年的坚守铸就的。 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忽然意识到自己与那瓶酒共享着某种宿命。 被剥削被压榨,用最用心的经营获取最不等的回报。 一时间,她脑袋发热、拳头发痒,一阵无名之火在心里熊熊燃起。一种不忿推搡着她起身,压抑的不平像被开盖的香槟喷涌出来。她突然挺起腰杆,带着被热血和病毒烧坏的脑子向奖台毅然走去。想象自己要化身陈胜吴广,冲上奖台为农民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 “不好意思,我们对分数有异议!” 一句充斥着广东腔调的男声打断林珠决心赴死的冲动。 转头望去,只见那一头令她厌烦的黄毛赫然摆在她眼前。 主持人装作没听到,继续推进典礼的进程。黄毛却拉高声线说的话越发尖锐了。 台下与会的人这才纷纷议论起来,颁奖典礼不得不暂停。 林珠“嘁——”一声,暗嘲“就你还有异议!人家真正有异议的没说话呢。” 工作人员赶到他旁边叽叽喳喳地和他交涉。 林珠一只脚还踏在台阶上,主持人赶紧小跑过来向她抱歉,“不好意思啊教授,麻烦您在台下稍微等一下。” “教授”两个字听得她嘴角一翘,压着耐克的弧度说:“没事,没事,你一会儿让我上台的时候我再上。”然后收回脚站定在奖台旁边准备看戏,顺便提前摆摆教授的谱。 就在这时,一具高高的身影从观众席拔起。 席位上的人注意到他,一眼便认出这是红酒电商巨擘,「酒大师」的创始人施竞宇。 他很少在公众面前露脸,但登过《中国红酒》和一些商业类杂志的封面。 他弓着身,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走向黄毛。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位年纪轻轻便掌握着酒类产品销路生杀大权的新贵。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行动转移,见他靠近,阿肯像被点着了一样地跟工作人员争执起来。他一边狠狠地戳展示在平板上的分数表,一边用不小的音量吆喝似地说:“这个零分明显是漏打了,还不赶紧重新计分?” 林珠虎躯一震,“零分?”。 想到自己两年前在「酒大师」选品会上吃的瘪,心里瞬间对大导肃然起敬。 英雄啊!原来革命的第一声枪响是由这吃人的大导打响的! 一分钟前,林珠还痛斥自己是蛇鼠一窝的无耻之徒。转眼间,心境骤变,她已成为了反抗压迫的斗士!先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早知道是这样,她还在心里帮他们唱什么《窦娥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终于给她当上一把正义判官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嘈杂中,评委席突然传来一句“零分,我打的。咳咳——”林珠清清嗓子,学着大导平时爹味的腔调,两手一背,微微仰起头,字儿要一颗一颗往外冒。 “有什么异见吗?”眼镜落到鼻中,她不紧不慢地推了推。 众人齐齐向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林珠已经自行走到了颁奖台的麦克风前面。 施竞宇蓦然止步,回头望,视线努力聚焦在她脸上,一股热血冲上脑门。 只见林珠从主持人手上接过奖杯,嘴角勾起邪魅一笑,“呵,很荣幸由我来颁发这次比赛的金奖。” 她感觉自己身上从未散发过这样的光芒,仿佛整个舞台都在她脚下熠熠生辉。 这一次当主角的机会,她认定是她心中英雄般生活的开始。 第3章 ☆、003 深圳的住宿太贵,不必多做停留。 林珠买了十一点的红眼航班,值机的时候一种反杀的痛快让她一掷千金升了个舱。 特惠升舱的费用才只酒店钱一半,这是赚了。 飞机在跑道上待命了两个小时,空姐来来回回地殷勤服务,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歉意,为她又是送水果又是倒茶。 这趟大型机商务座可180度躺平。林珠就这样躺在座位里,把旁边的小隔板一拉。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美滋滋地看着天花板,娱乐系统也不打开,光是想着施竞宇脸上那错愕的表情和那黄毛气得竖起来的头发,就觉得比什么电视节目都要精彩。 本来花钱只能躺两小时。现在多躺了俩小时还不止。这也是赚了。 她第一次觉得晚点是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饭饱神虚,伴着引擎的轰鸣声,林珠的意识逐渐模糊。耳边好像听到空姐在询问旁边的乘客想喝点什么。那乘客问她有葡萄酒吗,空姐说有。林珠在恍惚中咕哝,航司能提供什么好酒? 只听得空姐把餐车推过来,问顾客要红的还是白的。顾客说就红的吧,于是她拿起酒想向他介绍。还不等她开口,那人先发问酒是哪里的。空姐说是国产的,“国产的?”那人疑一句,“那白葡萄酒呢?”空姐便说白葡萄酒是进口的,是波尔多的。 “那就白的吧。”那人说,但空姐好像有些不死心的样子,虽依言倒了白葡萄酒过去,嘴里却还是在推荐那瓶来自祖国的红葡萄酒。 “国产酒都是吹得漂亮,喝起来还不如止咳糖浆。酸度超标,单宁粗糙,都能用来蘸饺子咯——”那乘客故意拉长尾音嘲讽,身后传来零星嗤笑。 第3章 什么?一个要飞机上餐酒来品的小赤佬也敢在这儿diss国产酒?林珠心头火起,猛地坐直身子,拉开小隔板,却看见那一头熟悉的黄毛。 怎么又是他!看来今天对他的教训还不够。 她再四处看看,找寻那目中无国酒的所谓的“电商巨擘”“商业天才 ”坐在何方,是不是同行。 果然,施竞宇就坐在隔一个走道的座位上,真是冤家路窄!也好,这也省得她再多费几次口舌,索性一次教训完就好了。 她绕了一圈到两个人中间的过道上,从空姐的手上接过那瓶葡萄酒。咦?她这才意识到酒的包装上写着“朔方紫”三个大字。 她心头一震,这不就是外婆种了一辈子的葡萄吗?这瓶酒,不就来自于她长大的那座大山吗?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她抚摸着熟悉的陶罐,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眼角不禁渗出了激动的泪花。 她万万没想到这家航司竟有这样的品位,今天的升舱当真物超所值。 她深吸一口气。 “听好了,这瓶酒是由朔方山的本地葡萄品种‘朔方紫’酿造的。这种葡萄果粒小,皮厚多汁,非常适合酿酒。”她拔开瓶塞,晃动酒液。“这款酒初嗅是野生黑加仑与沙棘果的复合果香,入口是黑樱桃的甜感,还有苦艾与沙枣花的草本气息。余韵有甘草的回甘。单宁柔顺,酸度偏高。” 她放下酒瓶,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从里面调出了一则文件。她举起平板,展示给被她吸引目光的商务舱乘客,看到后面经济舱乘客也抻着头想要凑热闹,便特地放大了音量,声音大到恨不得要让最后一排的乘客都听到。 “根据检测报告,朔方紫在朔方山的特殊风土中,产生了独有的朔方素。”她指着分子结构式,接着又翻页至体外实验数据,“这种黄酮衍生物不仅抗氧化活性是白藜芦醇的2.3倍,还与本地地衣共生形成lichenin-x。lichenin-x能减缓氧化速率,保持风味的稳定,还赋予了酒体独特的矿物气息。” 她接着把酒拎起来,用手掌托着瓶底,声线非常播音腔,简直是在播电视购物的广告。 “这就是这瓶酒风土微生物的指纹,不是简单的舶来品种移植,是中国葡萄酒真正的风骨。” 她刻意加重“真正的风骨”五个字,语气非常骄傲。 接着她转向黄毛,仰着头用鼻孔看着他,“怎么?白天还在演要振兴国货的热血青年,坐个飞机就变成外国人翻脸不认国货了?我说呢,你们这种瞧不起国产葡萄酒的人怎么会有耐心沉下心来种葡萄酿酒?肯定是用了什么黑科技!你等着,我回学校就把你们的酒查个底朝天来,看是藏着什么猫腻!” 她接着脸色一变,五官挤得乱七八糟,学起两年前她带着几位本地葡萄酒庄庄主参加酒大师选品会时,黄毛那副轻蔑的表情。她摇头晃脑地模仿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国产酒庄今年倒了十三家,连橡木桶成本都赚不回,玩什么风土情怀?”说完还要吐个舌头以示挑衅。 黄毛脸被气得发青,支支吾吾地想反驳,像是被毒哑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林珠冷笑一声,放下酒瓶,“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这种万恶的资本家一样,什么事情都以利益为先。我们做酒,是为了展现风土、传承文化、守护土地!每一滴酒都凝聚着农人的心血,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你们不懂,也不配懂!” 她的头越仰越高,眼神愈发犀利,原本下午要用在颁奖台上临时发挥出来的战斗檄文也得其用武之地:“中国的葡萄酒你没资格评价!1983年中国第一瓶干红诞生的时候——”她的音调陡然拔高,太阳穴迸出青紫血管,“你都还没钻进你娘胎里!” 器宇轩昂。 她将视线扫过众人,锁定在施竞宇身上。走近了,弯下腰把脸凑近他,撇着嘴角嘟起嘴唇,歪着头挑着眉。 “哎唷——”她演出一副好不适的模样,用一只手搓着膝盖,“施总为了研发自家的葡萄酒痛风结晶又多长了好多颗吧!为事业不辞辛劳,吾辈楷模啊!” 施竞宇面不改色,淡然接受着他的报应。 两年前「酒大师」选品会上,面对林珠的热情推荐,施竞宇用一句“抱歉,犯痛风了”拒绝品尝,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那些怀抱着希望的酒庄主们判了死刑。 林珠直起身,两手叉腰藐视他。心里,胜利的火炬已经举到了三十三重天。 这一天真算是给她从早爽到了晚。 一股豪情在她胸中激荡,像蒸汽在炉子里一样地在她体内蔓延。她感觉自己在膨胀!变大!整个人像巨人一样伟岸,热血在她的每一根血管里奔腾,然后她感觉到脑子发热,身体滚烫。 糟了!有盛极而衰之感。 突然她全身瘫软,眼前一黑,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林女士,林女士。”林珠感觉飞机在剧烈晃动,猛地惊醒,手一把抓住了蹲在她旁边的空姐,把人家吓一大跳。 “到了?”她问,眼睛看看周围,才发现刚才是做了一场半真半假的梦。 空姐面露难色,用真挚抱歉的语气向她解释说受航路强对流天气影响,起飞时间目前还不能确定。 林珠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经济舱内乘客已抱怨连天。 空姐向她提供方案,告诉她飞机将返回廊桥,如果她需要的话将为她安排改签。另外,还可以为她免费办理入住航司合作的本地豪华酒店。 林珠伸了伸懒腰,把座椅复位。觉因为一场解气的美梦已经睡饱了。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周日的凌晨三点多。深圳也好久没来过了,正巧碰到周末,不如享受一下这个意外的旅程。 心情舒畅,让遇见的烂事儿都变得像惊喜。 “那就改签到明天晚一点的吧。”林珠欣然接受了方案,空姐一边记录她的信息,一边还在连连道歉。解决完了她,马上转身去跟另外一个乘客表达歉意。 这升舱也真太值了,林珠心想。 划开屏幕解除了手机的飞行模式,信号栏正在转,她又锁上屏幕。 夜已经深了,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人找她。 她刚把手机背着放到一边,第一声提示音还没落地,紧接着就是密集的「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机身在掌心疯狂震动,发烫的背壳恨不得在给她的手掌做热玛吉。 通知栏像失控的瀑布,消息预览走马灯似的滚动。 最后只停在一条大导的留言上: 「你是不是疯了?」 第4章 ☆、004 林珠屁滚尿流地赶紧把大宝贝发给她打零分消息的截图传过去,大导直接一个语音打过来:“她蠢,你也蠢?”怒斥的时候是上气不接下气,真的像是被那瓶西拉的冤魂索去了半条命。 可林珠却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窃笑出来。 他?竟然?骂大宝贝蠢。真是气昏了头了。 她暗暗揣测,不知道大宝贝如果听到他这样说会作何感想。又因为有人跟自己一道被骂,还是大导最亲亲的大宝贝,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话说回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怪到她头上,她只是一个跑腿的加办事儿的。 如果非要追责的话,那大宝贝是首当其冲,毕竟指令是她发错的。 90分发成0分,确实是猪都不会犯的错误。 想到这里林珠忍不住打一个寒颤,两手合十天灵灵地灵灵,如果不是自己机灵地留了一手截屏,现在恐怕真成了替罪羊,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她甚至美美地想到,假如大宝贝这次当真闯下了大祸。大导一怒之下把副教授的名额给她了呢?当然也只是幻想。 这些年来,大宝贝除了当一个称职的舔狗,确实在学术上毫无建树。 论文也是大导带她发,项目也是大导找关系帮她通融,教学工作没有得到学生什么好评,平日里学院的脏活累活也都是不干的。 除了跟大导的时间最长,其他的优势几乎为零。 又由于她实在是不争气,大导也不好太破格地对她偏爱,只有默默地帮她叠叠成果,让她的履历看起来至少有了表面的风光,才能让她名正言顺地获得副教授的称号。 说一千道一万,多得是比她优秀得多的学生,只怪她命好,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拜对了山头。 本科的时候就拜师,考研考了两年才过了分数线。硕士毕业后,继续跟随大导读博,学术上虽然可以说没有做出一丁点儿的成绩,完全没能光耀师门。但情绪价值上来讲,绝对是大导的大导。 从18岁到38岁,整整二十年全赌在一个人身上。 每每想到这里,林珠也确实觉得自己和大宝贝没得比。 说曹操曹操到,大宝贝的电话呼过来,林珠接起,那边的怨气比大导更甚。“你搞什么鬼?”这样不客气的质问林珠倒也是头一次听。毕竟前一天晚上她还是“师门之光”。 第4章 她没应声,大宝贝的话明显还没说完。 “我对你没有防备,你倒是处处留个心眼。你以为有个截图就能全身而退吗?你这种低级的错误不仅是害了我,还连累了老——咳——龚老师!” 低级的错误?是谁犯低级的错误?林珠气不打一处来,但仍是好声好气的“不好意思啊,师姐,我截图只是因为怕忘记了你说的作品编号。毕竟你也知道,前一天晚上我帮你改论文改到了三点,第二天又七点钟帮你顶班当评委,脑子都转不灵的。” 大宝贝在电话那头噎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你难道不知道0分是多离谱的分数吗?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会没有意识到是我打错了?”她“切——”地冷笑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告诉你,没门儿。事情到底是谁的失误,大家心里都清楚。到底是谁的心里有鬼,别人都能看明的!”“啪——”地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林珠气得笑出来,又说服自己:学术妲己都是恃宠而骄的。 忍一时之气,解百日之忧。 忍吧,忍吧,只要等她评上副教授,等她站稳脚跟,她一定能够血洗前耻,用实力把这些人碾成齑粉。 未来刚开始畅想,大导发来消息:「明天下午来办公室」。 林珠先回过去一个小刘鸭抱着写着「为人民服务」水杯“嗯嗯”的表情,然后又回过去一个「好的,老师」。接着找到航司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自己要改最早的航班回北郊。 *** 在贵宾休息厅浅浅小憩了一会儿,林珠又做了一场梦。 她回到小时候,外婆的宅在北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村里。 大约在四五岁,她第一次偷吃外婆种的葡萄。或许在还不记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偷尝过很多次,但那一次的记忆尤为深刻。 她偷偷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令她忍不住地皱眉,像是嚼了一颗肥皂。又因为葡萄的皮厚,嚼半天都嚼不烂。好不容易咬碎了,酸汁四溅不说,一颗大拇指大小的果子里竟然有三四颗籽儿。 她原本是屏住的,因为她不想偷吃被发现了。可她想到外婆跟她讲过,有一个小孩吃了西瓜籽儿肚子里就长出一棵西瓜藤的故事,吓得她赶紧计算这一口吞下去自己肚子里的空间够不够长出这几棵藤。 于是她站定不走了,只拽着外婆的衣角,嘴巴鼓着,两眼泪汪汪。等外婆发现她的委屈,便忙不迭地把嘴里的东西往外吐。外婆赶紧伸过一只手来接下嚼得乱七八糟的青白果肉和葡萄皮,另一只手拎起手帕擦她嘴边的哈喇子。 林珠突然感觉到非常困惑,她一直以为外婆种的葡萄有蟠桃的美味,所以才能让外婆日日夜夜不辞辛劳地照料。她实在没有想到外婆的心血换来的竟会是这样丑陋的怪兽。 每当太阳爬上山,晨光懒懒地倚靠竹篱笆,园里的老藤开始舒展筋骨。 外婆踩着矮凳,枯瘦的手指抚过藤上的嫩芽。她摘下泛黄的旧草帽,别在腰间,铁剪“咔嗒”一声剪断疯长的旁枝,碎叶簌簌落进粗布围裙里。截断的枝头渗出琥珀色的汁液,像哭了一样。 但外婆不急着安慰它,因为她知道,不出半日,倔强的藤蔓就会从伤口下方迸出两对嫩绿的触须,像新生儿攥紧的拳头,凭着一种求生的意识和对新世界的好奇摸索,最终勾住竹架上垂落的麻线,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外婆缓慢地从矮凳上下来,直起身捶捶背,接着又扶着膝盖慢慢蹲下,将剪下的枝条埋进树根旁的土坑。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她佝偻的背影上斑驳,外婆往土坑里浇了半碗水,嘴里念叨的话是林珠从小听到大的“草木有心,方能成果”。 她好像坐在板凳上在吃西瓜,又或者是什么。外婆站起来背对着她说:“妞妞,走了,去村口。” 林珠知道又到可以采买她最喜欢的零食的时候,于是囫囵吞枣地把手上的东西吃完了,把余下的果皮也丢在土坑里,袖口擦擦嘴,跟着外婆出园子。 可是她的脚非常重,怎么也迈不动。而外婆却是脚下生风,离她越来越远。 她着急起来,非常用力地拔着脚,可就像是陷到了沼泽里似的举步维艰。 外婆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林珠慌张地喊“家家等等我,等等我。”可她却听不到。只是背着一双手,拎着每次给林珠采买零食的红色小布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家家,家家!”林珠猛地一颤,感觉从十米高空跌落,惊醒在贵宾厅里的沙发。她揉揉眼睛,没有葡萄藤,也没有外婆。 第5章 ☆、005 林珠孙子一样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大导正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手上摩挲着鎏金打火机,烟灰缸里挤满灭掉的烟头,旁边躺着一包快抽完的黄鹤楼1916。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皱起的眉毛连成一道。大宝贝在旁边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把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抹着眼泪地觑着大导的脸色,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地安慰林珠,叫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太自责,毕竟“怪我不小心,只怪我太小心”。 大导点起一根烟,拔上一口。一双下垂的三角眼审视着已经自行坐到对面的林珠,将滤完的烟直直地吐到她面前。 浓烟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眼睛也被熏得流出眼泪来。 “这件事情也不全怪师姐,我也是有责任的。都怪我前一天跟师姐讨论学术到三点,搞得两个人都没有休息好,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糊涂的事情……”她上前抽出两张纸巾,一张塞到大宝贝手里,一张折起来抹被熏得睁不开的眼睛。 连跟大宝贝“讨论学术”这几个字都说得出来,滑稽,太滑稽了。 大导沉默片刻,怼灭烟头,视线定在大宝贝身上,表情非常严肃。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帮你。就算是头猪也能飞起来了!”大宝贝抽噎地听着,低头不语。大导“唉”一声,重重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的失误也不能让别人承担。季蓓蓓,你赶紧去安排相应组别的重新品鉴。” 林珠心一紧,看到龚雪峰的嘴在那里关关张张像一只水里的鲶鱼,嘴巴咕咚咕咚地吐泡泡,吐一个破一个,根本就是在放屁。 把比赛的公信力当儿戏,玩儿呢? 中国的葡萄酒一直以来都没法在国际上获得认可,关键之一就是连酒评家的口都不能入。 北农辛苦了这么些年,由第一任郭院长建立起来的北农亚洲葡萄酒大赛,做了二十多年才稍有一些起色,获得了一点点国际上的认可。若因这点私利被诟病,那真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打分的人不是他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露脸的是她,打出来的分说推翻就推翻,难道不是在公众面前无视她的专业能力和个人声誉?这关乎林珠的名声,即使她现在只是个无名小辈,但她的理想是成为学科带头人,引领中国的葡萄酒走向世界。 于是林珠拳头一紧,鼓起勇气说:“龚老师,我认为这样做不妥。” 龚雪峰眼神闪烁,又点起一根烟抽起来,吞云吐雾地在林珠面前用雾气隔出一堵墙,烟头在指间微微颤动。 这两年多亏了施竞宇,才能让自己不再发愁每年几百万的国家项目基金如何合理合法地套现。今年还剩最后一个季度,学校账户里剩下的一百来万像游丝般牵扯着他的神经。施竞宇也没要什么不得了的回报,只不过是请他推他的新品牌一把,送他一个奖,帮他的公司造造势而已。 即使是极度抠门的龚雪峰也觉得这是个极划算的买卖。 施竞宇现在实在丢不得,惹不起。 再看看面前的林珠,龚雪峰心里嫌弃得直摇头。 招她的时候就看上她身材高挑、长得漂亮,完全可以当个门面带出去。摸了摸她的家庭背景,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学术圈里又完全没有人脉,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威胁。加之她能干肯干,脑袋聪明,小时候又有留守儿童的经历,想出人头地的心思肯定比那些在城市里被捧着长大的小孩更大,更能豁出去。 综合考量下来,当时他可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推了一个大人物的孩子收的她,真算是为了她丢掉了好大的利益。 没想到,这厮根本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宁折不屈!心里想的唯有闷着头做学术,闷头当驴! 于是他每每想到为了林珠而拒绝的那个学生,就后悔不已。 “行了。”龚雪峰不耐烦地打断她,看看墙上的时间,又不痛不痒地像安慰刚刚被教训得失落的小狗一样,“蓓蓓评职称的事情你也帮了很多忙,明年到你,我们也都会鼎力相助。”龚雪峰站起来拍拍林珠的肩膀,“小林,你干的活我心里都有数,你是个朴实的孩子。等你‘毕业’了,我也算是‘毕业’了。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我们一定要师门同心,其利断金才好。千万别让我们的师门成为学院里那些虎视眈眈人的盘中餐!” 第5章 *** 林珠恹恹地走出教学楼,跨上共享电动车。 下午两点的阳光穿透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投下铜钱大的光斑。 北城的阳光像撒了层粗盐,每道光束都带着黄土高原的颗粒感。 电动车碾过北校区的青石路,太阳像融化的金箔把老钟楼晒得金黄。这座1934年建成的苏式建筑,砖缝里嵌着岁月的褶皱,抗战时期的弹孔像褪色的标点符号。 楼前百年梧桐的叶子蔫蔫地垂着,蝉鸣声在玻璃大棚的嗡响里显得格外沙哑。 再往前走,博览园的玻璃穹顶像水晶碗扣在草坪上,馆内55万份植物标本在冷气中沉睡。 路过试验田埂,戴草帽的学生正蹲在玉米地边记录玉米须颜色。陶土渠里的清水和塑料管中的营养液在向日葵田汇合,浇出一条流动的彩虹。无人机群喷出的白雾和远处扬起的草木灰一同掉落,像一篓星星被乱乱洒下来。 穿过植保学院,紫藤花爬满花廊。绕过青贮饲料塔,动物科学基地的学生们正在给秦川牛测量体温。 路尽头的图书馆在热浪中蒸腾。 电动车拐过唐代古槐下的坡道,林珠不得不眯起眼。 风像丝绸拂过脚踝。与前日在深南大道被空调外机热浪袭击的触感截然不同。她的防晒袖不再被汗水腌成半透明的蝉蜕,速干面料下的汗珠刚冒头就被秋风卷走,留下细微的瘙痒感。每口呼吸里带着的不再是汽车尾气的灼热,而是肉夹馍的焦香与粉笔灰的微尘。 如果不是那滑稽的乌龙,或许她此时此刻会在滨海大道上吹海风。被林立的高楼大厦包围,欣赏夜晚闪烁的城市灯光。 可是当她在古槐的荫蔽下,看着无人机群在麦浪间织出的航线。忽然觉得连指缝里沾着的泥巴都是自然的馈赠。 她喜欢这里,喜欢这片被渭河滋养的黄土高原,喜欢那些被千年农具雕琢出的塬、梁、峁、川。 这里的沟壑不是地理书上的等高线,而是外婆用木犁教她识字的笔画。奔跑在秦岭褶皱深处的童年已把葡萄藤的虬劲刻进她的骨血。 她深深地热爱北农。 晨跑时总会遇见白发教授拎着布口袋在试验田捡麦穗,葡萄酒学院的紫薇树下,总有三两学生捧着自酿的桃红葡萄酒请路过的老校工品鉴。 她还记得本科的时候,在葡萄酒品鉴课上,老教授突然掏出手帕包着的搪瓷缸告诉他们那是他的导师当年用军用水壶改的醒酒器,热情地鼓动学生用iso杯对比差异。 当她带实习生在宁夏酒庄做橡木桶陈酿试验时,酿酒师骄傲地找出当年的毕业照告诉她:“学姐,我2007 级发酵工程的。” 她臣服于把每个踏入这座校园的人都变成大地忠实解读者的魔力。 心里默默地发誓一定要留在这里。 她松开车把,让电动车顺着缓坡自然下滑。仰起头,脸被树叶间漏下的光温柔地舔舐,感觉这里的风都更有生命力——先卷来青贮塔顶正在翻堆的燕麦秸秆味,接着是实验室排气口飘出的赤霞珠果渣发酵气息,最后那缕钻进防晒衣领口的,分明带着试验田盐碱土特有的苦咸。 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每一处的风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基因。 此刻擦过耳际的,是秦岭北麓的季风在塬上磨了千百年的粗粝。而昨日在深圳湾畔尝到的“海风气息”,是挟着太平洋寒流的咸雾。 林珠突然捏紧车闸,橡胶轮胎在青石路上擦出短促的嘶鸣。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半山风风火火地在网上宣传的“国货之光”,产地写的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得荣县? 她闭上眼,在脑海中回忆那瓶酒的风味。咸鲜,像是海风中夹杂的盐粒。 得荣县,北依青藏高原,东接四川盆地,南邻云南迪庆,西连西藏芒康。周边被深切达2000米的金沙江峡谷、海拔达5000米以上的横断山脉环绕,距离最近的孟加拉湾直线距离也超过1200公里。 是哪门子的海风能吹到那儿? 施竞宇的酒,根本就不是国产酒! 如果是西拉的话,或许是澳大利亚的迈拉仑维尔、新西兰的霍克斯湾或者是法国的朗格多克? 中国中国,她在脑袋的数据库里不停翻找。会不会是河北昌黎的环渤海产区?山东烟台蓬莱的渤海湾?或者天津?或者大连?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得荣县!但如果半山的的确确是国产酒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写真实的产地? 林珠越想越不对劲。 怪不得,即使那瓶酒有着不俗的品质,依然需要处处打点。他不是不满足银奖、铜奖,而是根本不够格! 她立刻掉转车头,电瓶车却蔫蔫地发出没电的警报。她把车子拖到路边,然后扫开一辆脚踏车。轮子都要踩冒烟儿了,向葡萄酒学院狂奔而去。 第6章 ☆、006 林珠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施竞宇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湿漉漉的额发几乎蹭过他下巴。指尖刚触到那截裸露的小臂便体会到那炽热的体温。温软的肌肤下,林珠的静脉随着剧烈的心跳在他掌心搏动,像只受惊的蜂鸟,急促的呼吸里泛着潮意。 他微微低头,垂眼时最先看到的是林珠濡湿的额角,碎发下的耳尖红得几乎透明,像被浸在打翻的红酒里。他的视线顺着那滴汗珠滑落的轨迹,停在她锁骨上方那道蜿蜒的疤。那道疤从颈侧蜿蜒到锁骨,像一株被揉碎的葡萄藤蔓在她的皮肤下延展出挣扎的根系。 和两年前的那株一模一样。 *** (两年前) “请问你们能尝尝这瓶酒吗?”林珠喘着粗气把一瓶没有烫金字体,没有华丽徽章,只有简单的手绘酒标的土陶罐递上前。她头发凌乱,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浸得一绺一绺贴在额边,眼镜因为奔跑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 工作人员着急地收拾桌上的文件,一秒的班也不想多上。阿肯很不耐烦地让她下次报名参会,不然谁知道她给他们喝的是什么东西。林珠却执着地站在原地转动酒瓶展示,告诉他这瓶酒执行标准、生产许可编号都是齐全的。阿肯扫了她一眼,敷衍两句之后打发她走,说今年的选品会已经结束了,让她明年再来。 说到明年,林珠立刻不情愿起来。她开始抱怨酒大师的选品会不公,说:“你们每一年的选品会中国的展区都是最小的。除了两三家头部的酒庄,其它的小酒庄根本连进入会场的资格都没有。”阿肯见她缠着不放,便怼她一句“国产?还本土品种?切,谁买……” 林珠听着更是不肯罢休了,她想到进来的时候经过的几个展区就感到愤慨。 且不说名声斐然的红酒旧世界:法国、意大利、德国,就连南非产区的展区都大到可以立住好几颗仿真的猴面包树。展台前的空地甚至开阔到邀请了舞女表演热情奔放的祖鲁舞,竟然还有穿着兽皮短裙的鼓手在一旁奏乐。 “你们酒大师作为国内头部的红酒电商平台,应该多给国产葡萄酒机会,而不是对国产酒不屑一顾。” 阿肯把东西一拿,冲着身后的团队成员挥挥手嚷“走了,别磨蹭了。”说罢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林珠心一横,横跨半步挡住去路,不合脚的高跟鞋在地毯凹陷处踉跄着打转,转身便跟面前的人撞个正着。 黄毛仔瞬间收起脸上的不耐烦,毕恭毕敬地向面前的人叫了一声“宇总”。然后用抱怨的语气说这女的缠着他要推销“土特产”。 林珠快速捋过掉在额前的头发,挽到耳后,调整状态,深吸一口气。“宇总,请给我五分钟时间让我介绍这款用朔方山本土葡萄酿造的葡萄酒。” 施竞宇瞟了一眼林珠手上的陶罐,荒谬又礼貌地说:“抱歉,痛风犯了。” 林珠傻耳。 whatthef**k? 痛风?在这种时刻这种场合他说他……犯痛风? 黄毛阿肯领着一行人窃笑,像围观动物园里被拿着食物的游客逗弄的猴儿。 林珠傻傻地愣在那里,看着他们荒唐的背影扬长而去。 *** 两个人僵持在门口。林珠从侧面的空隙看到阿肯在里面点头哈腰,眼睛笑到打弯,谄媚地一口一句“多谢院长的指点”,“多谢院长的照拂”。左边拜拜,再转身向右边连连“季教授、季教授”地道谢。 季蓓蓓看到林珠,赶 紧装作一团和气地样子招呼她进去。 林珠没抬头看施竞宇,视线只停留在他的喉结。她完全可以通过味道来辨认出他——雪松精油混着铜钱绿的味道。 虽然上一次闻到还是两年前,但这种诡异的香调实在令人记忆犹新。 林珠把它命名为“精致的铜钱臭”。 施竞宇在门口回了头,看到龚雪峰把林珠揽过去,笑眯眯地像和事佬一样开始调解昨天的“误会”。 他介绍林珠的时候用的词层层进阶:“得意门生”“神童”“红酒天才”,林珠用“过奖了”“老师抬爱了”来配合他的表演,一旁的季蓓蓓一边附和一边掩饰不住眼里的酸里酸气。 第6章 “哦,忘了说。”龚雪峰补上一句,“还是我们学院有名的人形电子舌”。 “龚院长门下真是人才辈出。”施竞宇捧着场,上前两步伸出右手,“林老师好,我是施竞宇,久仰您的大名了。”他做出握手的姿势。 林珠这才明确地意识到他们俩其实根本就是陌生人,是从未正式认识过的陌生人。 她提起下巴满不情愿地将手递过去,象征性地轻轻搭了搭他的手指就准备撤回。谁知施竞宇一把抓住她,回握的力度比她想象的重得多。握紧了,又将手向下压了压。 冰冷的掌心偷走了她一半的体温。 “客气。”林珠赶紧抽回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擦了擦。 龚雪峰见状又介绍起施竞宇,说他年轻有为,说酒大师的建立对中国的葡萄酒销售起到了多么积极的作用。说酒大师为红酒打开了年轻的市场,是中国葡萄酒产业发展至关重要的一环,难能可贵的助力。接着两只手把两个人一拉、一凑、一贴,跟拉郎配似的说:“一个学术新星,一个商场新贵,多好的组合。” 林珠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外扭。季蓓蓓过来跟着带节奏,说昨天都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红酒人,为了发展中国的葡萄酒事业一定要齐心协力,这才贯彻北农葡萄酒学院的精神。 阿肯在旁边“是”,“对”。林珠听得牙都痛,恨不得把耳朵关起来。东一句西一句的,不知怎么地就下了楼,上了车,说要一起出去吃饭。 林珠说不去,季蓓蓓就劝。劝了两次龚雪峰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递来一个“不要再说”的凶光冷冰冰地讲一句“请你去就去”,林珠只能灰溜溜地上车。 第7章 ☆、007 去餐厅的一路上,奉承话没停。 林珠一个人蜷缩在第三排狭小空间里,膝盖几乎顶到前排座椅。提起手背摸了摸额头,还是发烫的。空调释放出的寒流顺着脊椎爬上来,冷得她哆嗦。 来的「长安醉」当属北城葡萄酒藏量最丰的餐厅,老板早年靠餐饮发家,致富后沉迷葡萄酒,在北城近郊圈了块地种葡萄,自学酿酒技术捣鼓了七八年,成品却始终难以下咽。如今索性扎进葡萄园当起了半吊子农夫,生意全丢给他刚娶的第三任老板娘周姐打点。 施竞宇从长长的酒单里挑了一瓶2009年的帕图斯柏翠,刁钻的眼光(或者应该说是高昂的酒价)马上把老板娘吸引过来。开门看到是龚雪峰,周姐笑盈盈说:“院长,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安排服务生又是送菜,又是送酒。 龚雪峰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主位,指间香烟如萤火闪烁,吞云吐雾间尽显得意。 周姐递来一支高希霸雪茄,龚雪峰虽不谙此道,却在酒精催化下摆出老饕架势。听着对方恭维葡院贵客令小店蓬荜生辉,问难得有机会,能不能让几位老师给她上上课,说道说道这瓶酒。龚雪峰便大剌剌挥手:“来,让我的得意门生讲讲”。 季蓓蓓怪不好意思,端起酒杯品味半天,刚准备说话,龚雪峰手一甩对着林珠说:“快啊,给老板讲讲”。 林珠双颊烧得通红,虽只浅啜两口,却因发烧而不胜酒力。虽然她对这瓶酒是极感兴趣,她当然想知道詹姆斯萨克林世界三大酒评家之一,曾任《葡萄酒观察家》高级编辑,评分影响全球市场,侧重数据化品鉴量与国际荣誉。和罗伯特帕克全球三大酒评家之首,独创葡萄酒百分制评分体系,其评鉴直接左右市场价格。都给出满分的杰作有多么惊艳。 可惜她舌头苦苦,鼻子也堵塞,觉得多尝一口都是浪费。 龚雪峰赶鸭子地催她,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帕图斯柏翠(petrus)被誉为‘波尔多酒王’,产自波美侯(pomerol)产区,以梅洛(merlot)为主导,少量品丽珠(cabernetfranc)为辅。” 她吁一口气,将杯子拿起来倾斜观察。 “你们看,酒液的深紫边缘如黑玉髓般凝润,这是典型的梅洛颜色。"这种主流葡萄品种的介绍通常都在本科生入门的「葡萄品种学」上讲起,"这种葡萄果皮薄、花青素含量高,酿出的酒常带浓郁黑果香气,单宁比赤霞珠(cabernetsauvignon)柔和很多,是红酒入门的不二之选。" 周姐凑近看,“我瞅着这颜色怎么感觉这么深呢?” “因为花青素含量高。含量高,颜色就深,边缘的紫色越明显,抗氧化物质也更丰富。” 林珠凑近杯口轻嗅,黑醋栗的甜润扑入鼻息。 "第一次闻香不用摇杯,去感受酒液静止时葡萄本身的果香。"她下意识切换成授课模式,"我我闻到的是黑樱桃、李子和桑葚果酱的味道。" 林珠转动酒杯,杯壁上的酒液缓缓聚成酒柱滑落,她趁机解释:“摇晃后酒液会像蜂蜜一样挂在杯壁上,这叫‘酒泪’。这说明酒精、糖分和甘油等成分的含量高,喝起来会感觉到酒体醇厚、口感丰腴。”看着周姐似懂非懂的样子,她又补充,“‘酒体’是形容葡萄酒在口中的重量感,类似牛奶的浓稠度。这款帕图斯酒体丝滑,三者平衡得很好。” 林珠将杯口贴上鼻息。 “第二次闻香,能闻到发酵的花香、奶香,还有橡木桶带来的香草、烟熏味。我闻到了五香粉、甘草糖和烤咖啡 豆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干玫瑰花瓣香。”她再次深嗅,肩膀随着呼吸微微扬起,“新法国橡木桶带来烤面包和焦糖气息,细微的石墨和湿土矿物感为香气增添了大地的深邃感。此外,陈年后浮现的松露和雪茄盒气息,进一步强化了其复杂度。” 周姐依样画葫芦地嗅了嗅,皱起眉:“我怎么觉得像水果硬糖?” “这是正常的。闻香的本质不是找所谓的‘标准答案’,而是去找自己熟悉的叙述。”林珠从餐盘里摘下一片薄荷叶揉碎,薄荷气息漫开:“每个人的嗅觉记忆不同,闻香就是找自己熟悉的感觉,像薄荷,有人想到口香糖,有人想到冰镇汽水。” 周姐恍然大悟,拍手称赞。林珠啜饮一口。 “这款酒酒体饱满,单宁细腻。以黑巧克力和浓咖啡的苦甜感开场,继而是黑色水果酱的甜润,中间还带点类似血橙皮的微微涩感。酸度很足,完全不腻。收尾的时候,嘴里会留下香料的温暖感,比如香草、肉豆蔻,还有矿物盐的淡淡咸味和烟熏味袅袅不散……” 周姐跟着小小抿一口,嘴巴砸吧砸吧半天仍是摸不着头绪。 “要像这样。”林珠大大喝了一口,故意让酒液在嘴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其实喝葡萄酒要像漱口一样大口喝,才能品出其中味道。” 周姐照做,猛地灌了一大口,脸上的紧绷瞬间散开:“嘿,还真是!小口抿的时候觉得涩嘴,这么大口一喝,反倒顺滑得很,就是咽下去后牙花子有点发紧呢!”她惊喜地看着林珠,表现出一种顿悟的表情:“这就是单宁吧?” 林珠点头:“单宁来自葡萄皮和橡木桶,带来涩感的同时也构建酒的骨架。具体来说,单宁会带来三种触感。第一是‘收敛感’,像您现在两腮发酸、舌头想缩起来,这是单宁抓住口腔黏膜蛋白质的结果;第二是‘颗粒感’,好的单宁可能像细砂糖在舌尖融化。差的单宁像喝到沙子或未溶解的糖粒,令人不适;至于‘骨架感’,骨架感好的酒像一碗浓稠的骨头汤,有厚度和支撑。差的像清水,缺乏结构。”林珠摇了摇快喝空的酒杯,“2009年是波尔多的世纪年份,昼夜温差大,葡萄皮单宁成熟,所以这款酒的单宁像天鹅绒,有厚度却不滞重。”她一饮而尽,眯着眼睛体会这瓶酒带来的右岸的阳光、法国的雨、大西洋的风。 “原来都不太听说这个什么图斯的,没想到这牌子有这么好啊!”周姐好奇地拎起瓶子转一圈看上面的酒标。“我还真没怎么研究过,是店里的人收的。要是知道是这样极品,以后收的我可要自己留下来。我现在倒是有不少康帝、木桐、拉菲哩。” “各有千秋。”林珠放下酒杯,舌尖惬意的享受令她忍不住多言。 “其实说到葡萄酒,好多人奇怪这有什么好研究的呢?只是一瓶酒而已。但如果你真的去了解这个东西,你会发现,讨论一瓶酒如何的本质,是在探讨人类如何通过精确控制微生物发酵、化学平衡和时间维度,将土地的馈赠升华为一个可触摸的存在。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林珠真诚地发问。或许是因为生病而不胜酒力,她有点醉了。视线散散地扫过众人,然后叠在了施竞宇投来的目光上,反倒让对方不自觉地闪躲起来。 “葡萄酒是能喝的艺术品,这个瓶子就像是哆啦a梦的任意门,打开它,人们就能感受另一片土地在某一个时间的阳光和土壤,跨越国界。” 所有人都能看到林珠像星星一样发亮的眼睛。她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真挚有力,让整座大厅的窃窃私语都突然暗下去。 或许是她说的话太抓人,没人知道她在什么时候解开了盘发。 第7章 施竞宇游移不定的眼睛落在她卷曲的发梢。 好熟悉的风采。 这让他想起他的母亲。 很多很多记忆中的片段,母亲周丹宁也是那样举着红酒杯,神采奕奕地谈论红酒。 “风土”、“艺术”,认识世界各地土地文明的“不二法门”。 熟悉的字眼。 “好——,好!”周姐钦佩地鼓起掌,“林老师讲得太好了!下次我能不能申请旁听林老师的课?” “还用旁听,让她专门给你开堂课都可以!”龚雪峰靠在丝绒椅背上,洋洋自得。 周姐一高兴,大笔一挥又叫人送上来什么南麓岛大黄鱼、南非干鲍、九鼎盘之类。吃得尽兴了,喝得也尽兴了,几个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歪歪斜斜地走出去。 林珠小心翼翼地走下仿唐青石铺就的台阶,门扉上的饕餮纹吞噬着最后一缕夕阳。 她站在台阶下,低着头看踮起的脚尖拨弄石砖上的沙粒。 阿肯和周姐扶着酒过三巡飘飘欲仙的龚雪峰往车里送。施竞宇按开车门,龚雪峰被乱七八糟地塞进去。他叫林珠上车,林珠摇头说不去。施竞宇说顺路,林珠说她想在钟楼走走。 施竞宇看她人昏昏的,说话的调子都飘来飘去。 “喝多了还散什么步。” 林珠说她没醉,“不用管我。”转身就要走,其他人还在寒暄,施竞宇猛地上前拉住她,手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掌,烫得像刚烧开的壶。 林珠往后退两步躲开。 “我跟你很熟?” 施竞宇不顾她的话摸摸她的额头,“烧成这样还散步?” “关你什么事。”林珠甩开他的手,说罢就往步行街的方向走。 施竞宇上前拽住她就往车里带。林珠想挣脱,他却抓得更紧。 “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出来喝酒,如果出了事我得负刑事责任?”他非常严肃。林珠只是一个劲儿地甩手腕,施竞宇顶在她面前不动。 “要么现在回去,要么我看着你散。” 林珠噗嗤一声笑,仰起头看他。 “施竞宇,你不用跟我献殷情,你只要巴结好龚老师就好了。我是谁?”她用食指戳了戳自己,“无名之辈!不过——”她又做出一副神秘模样,踮起脚凑近施竞宇耳边,发梢掠过他下颌,“我知道藏在你酒里的秘密是什么。” 她的唇息拨弄他的后颈,一阵痒。 “秘密?”施竞宇的声音沉下来,面不改色地垂眸看她。 “嗯咯。”林珠站得晃晃悠悠,咬着嘴唇,眼神含混不清地盯着他,手指虚虚点在他胸口。 “让我猜猜,到底是哪里的海风吹到了得荣县?” 她向后一踉跄,施竞宇俯身逼近接住她,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额角,嗓音压得极低:“你醉了,博士。” “我醉了?”林珠忽然笑起来,抬手揪住他的衣领,用一种虚弱又倔强的语气警告:“我和龚雪峰可不一样,你钳制不了我。” 施竞宇心一紧,隐隐有一种预感,和面前这个女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想要半山重评的事情万无一失,或许稳住林珠才是重中之重。 施竞宇低笑出声,视线锁在她脸上,在几乎不能再靠近的距离中又向她逼近一步。虚扶着她后腰的手使了使力。 “我为什么要钳制你?我是需要你。所以……” 不等林珠反应过来,施竞宇已将她凌空抱起塞到车上座椅,一只手撑在她的坐垫边缘看着她,说:“所以,老实坐着,回家休息。” 寒暄的话戛然而止,周姐看热闹着说:“哟,林老师醉得走不动道啦。” 林珠气鼓鼓地看施竞宇,眼睛瞪得圆溜溜,“我告诉你,你这属于性骚扰!” 施竞宇扫了她一眼,抽出她肩旁的安全带把她死死绑在座位。 “那你报警抓我。”他把门一关,坐到副驾驶对阿肯说“走”。 阿肯问先去哪,施竞宇回过一点头,余光瞥着还在发蒙的林珠,“警局,去么,林老师?” “去,去——我去你大爷的。” 被后面逼仄的空间惹得心烦的季蓓蓓忙地推她一下,“说什么呢林珠。” 林珠不知道是烧昏了还是喝昏了,一头倒在椅背上呼呼睡过去。 第8章 ☆、008 巨幕花洒的水像暴雨一样打在施竞宇身上,像那年在天心山的雨,毫不留情地淋湿母亲的遗像和跪在墓前的他。 “雨淋墓,辈辈富。”他的成功大概都是享受了母亲的福泽。 好久不敢怀念她了,他已经长大很久,想到这三个字都会害臊。 关于母亲的一切早就已经从他的生活里隐去。 半山的房子卖了,他和父亲离开了香港。 关于童年的诸多记忆都已蜕皮,唯一生生不息地连接自己和母亲的就是葡萄酒。 昏暗灯光下,他仿佛看见母亲穿着裁剪得体的定制西装站在不远的地方。 她手上握着拍卖槌,一句又一句地喊“sold!”“sold!”“sold!” 在反复的落锤声中,家里的酒窖变得空空荡荡。 酒店沐浴露的苔藓香调混在潮湿的水汽里,他闻到那熟悉的发霉空气味道。闭上眼睛,他看到角落摇曳的蜘蛛网,看到墙壁暗绿色的青苔,看到低洼处发臭的积水。 接着他又看到父亲雄心勃勃地将满载着国产葡萄酒的橡木桶搬进来。他两手背在身后,亲自指挥着菲佣把木桶层层摞起。踌躇满志地等待东山再起。 然后他看见一把火在这里熊熊燃烧。 *** 冰块碰撞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脆,施竞宇捏着威士忌杯,手机屏幕亮着,打开的对赌协议显示的截止日期还剩六个月。 条款上明确写着“市值破百亿”,而平台估值还软软趴在60亿,像滩晒在甲板上的死鱼。 他仰头灌下半杯酒,灼烧感滚过喉咙。 如果对赌输了,他将失去对酒大师的控制权。 倒计时的数字像父亲当年烧酒窖时的火苗一样烤着他。 “国产酒”,令他无法不轻蔑的三个字。 在他成长的记忆里,“国产酒”等同于“阴谋”。如果不是当时父亲把最后一笔钱砸进所谓的西北戈壁赤霞珠,母亲也不会生病。 但船王的后代永远知道潮水的方向比船坚炮利更重要。 现在的潮水,是商务部刚出台的《关于促进酒类流通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是直播间里疯涨的“国货当自强”弹幕。 施竞宇打开邮箱里贺兰山某酒庄的国产原酒报价单,对比智利酒庄发来的桶装酒报价贵了整整三倍。 母亲当年总说“中国葡萄酒的价值在风土里”,可风土养不活对赌协议。 他还记得在银川酒协会议上,某国产酒庄庄主红着眼眶算成本:每亩地滴灌系统要砸3000块,冬季埋藤人工费比澳洲机械采摘贵四倍,更别说十年生葡萄藤才能勉强出点像样的酒。 而智利中央山谷的葡萄园,有安第斯山脉的融雪灌溉,机械化采收成本低到可以忽略,同样的橡木桶陈酿时间,价格却只有国产酒的三分之一。 他打开和财务总监的对话框发出「把智利那边批量采购的单价再往下压」。接着又调出设计下午发来的新版标签,上面印着的“甘孜太阳山谷”对他来说只是制图软件里拖放的图层。 风土?他冷笑。 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理想主义者的呓语。 中国红酒市场,消费者连波尔多和勃艮第都分不清,说到红酒只知道电视里说烂了的82年拉菲。 谈什么风土? 那些所谓的“国产酒品鉴师”,对着一杯勾调的智利酒大谈“黑李子和烘烤坚果的香气”,就像那年父亲看着满仓的国产赤霞珠说“这将是改变世界葡萄酒历史的酒”一样荒谬。 中国的消费者真正付费的不是风土,是爱国情怀。 直播间不是在卖酒,而是在升国旗。 他陷进沙发里,脑袋里又开始回味林珠在「长安醉」的风采。 红酒博士,美女科学家。如果拉她来做酒庄的学术背书,光是这两点就够写多少篇推文。 最值钱的是她挂在嘴边的那套学术话语,在国潮热里能炒出天价。更何况,当消费者看见名校老师站台,谁会怀疑酒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冰块化得差不多了,威士忌变得温吞难咽。他放下杯子,给阿肯发过去一条信息吩咐他明天一早再去买几箱茅台送到龚雪峰的后备箱。接着,将对赌倒计时拉到手机主页。 180天后,要么他踩着国产酒的噱头完成对赌,要么和父亲的船一起沉进海底。 *** 第二天一早施竞宇和阿肯便来到北农找龚雪峰,季蓓蓓已经开始计划重评的各项工作。 好在西拉在国内并不热门,在比赛中是一个非常小众的赛道,组织起来不算麻烦。如果酿的是赤霞珠,恐怕整个比赛都要重来一遍了。 第8章 但时间还是要抓紧,因为0分的乌龙让比赛最终的获奖名单迟迟没有公布。而且实际操作起来也要小心翼翼不至于落人话柄。于是施竞宇只能退而求其次,金奖是没有了,银奖铜奖也太引人注意。最终只能给他一个新势力奖意思一下,但这也足够他的团队来大肆渲染了。 毕竟中国的红酒市场也就那样,没什么水平。 看龚雪峰确实对这件事情很上心,施竞宇便提出筹办国际学术会议的想法。龚雪峰立刻来了兴致,关起门要细细听来。 阿肯打开一套方案告诉他会议将会安排在香港,租用某酒店的宴会厅,参会人数拟定100人。其中,将会有十位来自法国和意大利的专家、顾问和酒评家。 龚雪峰看着“‘一带一路’国际葡萄酒产业技术创新论坛(香港)”的字样满意点头,跟他指导季蓓蓓做的项目课题“贺兰山东麓葡萄智能栽培管理技术体系构建与跨境标准研究”非常适配。他用手点了点会议主题说要在这里加上“电商渠道下的葡萄酒消费行为分析”,还要把酒大师当作案例在大会上探讨。阿肯“好,好”地赶紧记下。接着说会议要设置哪些分会场,龚雪峰告诉他这里要仔细一些,毕竟是“重点”,然后一边聊,一边在心里打起算盘。 以国际合作与交流费的名义打给香港某公司“咨询费”,给前来的“国际专家”支付劳务费、差旅费,再加上香港高昂的活动支出:场地、餐饮、住宿,心里的算珠简单拨弄几下,账户里剩下的资金已花掉一大半。再采买一些设备,施竞宇在这方面有的是路子。会后让学生们输出一些会议成果 ,搞得体体面面。最后,把自己的某项专利授权给施竞宇提供的某空壳公司,然后这些钱就都会以“专利授权费”的方式回到他的手里。 龚雪峰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听他说完,满意地夸赞“施总不仅年轻有为,带出来的也都是办事牢靠的好将帅”。他抽出一根烟塞到嘴里,阿肯赶紧给他点火。他呼出一口,带着一种长者的语气说“施总的团队做事让人放心,这次的会务就全权交给你们”,心里已经想好马上要把昨天还没来得及拿走的茅台和1916送去给基金委,便于即将面临的经费调剂。 不过一会儿他又打起会议产出的算盘,要是能联系一个不错的期刊弄个专栏,让季蓓蓓发几篇会议文章,副高评完之后马上就能着手正高的准备。那就让季蓓蓓做这次会议的主持人,他放下手中的烟杆准备说,施竞宇先开了口。 “不过这次的会议我有个要求。” 龚雪峰注意到他说的是“要求”而不是“请求”。 “让林珠老师作为院方主要代表和我们一起筹备这次的会议。” 林珠?她算哪根葱,也配在这种事上当要紧人物。 龚雪峰已经越来越明晰了:像这种穷乡僻壤来的学生,如果没有绝对的野心豁出一切去搏一份前程,那给她的任何资源都是浪费。 天天只知道埋头做学术,埋头做学术。 做个屁。 没有钱做个屁,没有人脉做个屁,没有资源做个屁。 不懂阿谀奉承,不懂笼络人心,不懂趋炎附势。 没人罩,没人带,没人铺路。 一辈子都别想做出点名堂。 一路走到这里,龚雪峰最明白的道理就是:学术不是苦出来的,是运营出来的。 而那些热衷于吃苦的人,就只配给别人当牛做马了。 比如林珠。 龚雪峰想到招她就毁到肠子都青。 她到底能干什么?能做的都是些对龚雪峰毫无助力的事情。 开会不懂得倒茶,饭局不知道敬酒,过节不知道送礼。 闷头搞研究,成果做出来了,翅膀硬了,连论文都没说要给他看一眼,一作也不知道给他献一篇。 对师门百无一用的东西。 这次会议,龚雪峰原本的打算就是让她打打杂呗。做记录、记数据、整理资料给季蓓蓓的文章当参考。她能出现在名单里,但绝对不会在一个起眼的位置。可施竞宇现在说的是“主要”,这就得掂量掂量了。 如果让她得了这个体面,季蓓蓓肯定要闹脾气。 本来她就不喜欢林珠,从把她招进来的时候她就看不惯她。往届的博士都是她先筛选过一遍之后再让龚雪峰挑。只有林珠,是龚雪峰连招呼都没跟她打,直接两个人联系之后就说定要招的。这件事让季蓓蓓对林珠一直心存芥蒂,觉得她心怀不轨,想要谋权篡位。 施竞宇看出了龚雪峰的犹豫,便补充道:“林珠老师的国际视野和学术背景对这次会议非常关键,而且——”他的语气根本就是不由拒绝的,“稳住她是‘半山’上市的关键,这个代表的位置没有别人可以胜任。” 话说到此,龚雪峰只好妥协。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5-01 更新时间改成隔日0点~ 第9章 ☆、009 为了让林珠放下对比赛的关注,会议筹办工作几乎与重评组织同步启动。龚雪峰告诉她,季蓓蓓事务繁杂,这次的主持人便由她担任。他将会议描绘得天花乱坠,务求让林珠对这个机会感恩戴德。 林珠知道好事轮不到她,猜想龚雪峰肯定是表面上用她,给她一点看上去的体面,实则最后真正的体面都是给别人的——整理出来的东西要是普普通通,就拿出来这边分一点,那边分一点,几个博士一人一篇文章发发普通刊物。要是能有什么优秀的产出,那就让她当个二作,把龚雪峰的名字往第一作者上一放,找一个权威期刊发上去,然后跟她说:“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你这个题目的文章人家是不会收的。” 想到这里,林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提出:“今年的教学任务这么重,我也分身乏术,如果这次的会议产出不能好好发一篇独作,那老师还是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给别人吧。” 这话说出来把龚雪峰都惊呆了。嘴上说着好吧好吧,转身就去跟季蓓蓓说这丫头的心机终归是藏不住了。 季蓓蓓自鸣得意:“谁让你当时跳过我直接收了她了?我早就看出来她的心思不简单!” 龚雪峰赶紧接话:“以后还是都得你来把关。” 一番忙碌后,重评事宜终于尘埃落定。获奖名单公布,“半山”的「“初见”单一西拉」赫然在列新势力奖。 网上的质疑声瞬如潮涌。 最初的舆论尚在理性范畴——业内人士聚焦赛事,普遍认定新势力奖是北农与酒大师暗中媾和的结果。毕竟圈内潜规则心照不宣:别说北农的比赛,全球葡萄酒赛事的奖杯,哪座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来没有沾过资本的指纹? 只是这“赐死后追封”的魔幻操作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短短几年称霸葡萄酒电商的酒大师本就树大招风,眼红者早等着抓他把柄,这番自导自演的“复活赛”剧本,倒像是踩着同行脊梁骨登基的加冕礼。 若在往日,红酒圈这点腌臜事连热搜尾巴都挂不住。可偏偏酒大师的商业野心早已突破行业壁垒——那句“让不喝酒的人喝酒,让喝酒的人喝红酒”的口号,早把葡萄酒知识通过算法塞进千万素人的手机。 当这群新晋的“云品酒师”撞见“国货被专家打零分”的爆款话题,文化自信的东风瞬间助燃怒火,小众行业丑闻硬生生烧成全民守护“国潮红酒”的圣战。 “0分专家”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林珠点开热搜时,评论区早已厮杀成红海—— @红酒品鉴师lucy(认证用户): “盲品测试中,60%消费者选国产 酒。盲品比赛中,‘0分大师’赐死国产新星。这种行为对比的本质是学术背书为国际品牌扫清障碍。看看进口酒在华市占率从32%到50%,谁在真正打压一目了然。”(获赞1k) @吃瓜群众9527(普通用户): “各位别急着骂专家,酒大师这波操作太像自导自演了!先搞个0分争议引流,再借爱国情怀收割韭菜,互联网营销经典套路啊!”(获赞887) @3561232456(普通用户): “国产酒就活该被打压?外国的月亮真的比较圆?某些评委跪久了站不起来,看到国产酒就想踩一脚,这种心态才是行业毒瘤!”(获赞688) @资本显微镜(财经博主): “深扒酒大师对赌协议:用民族情绪掩盖资本游戏,这波舆情才是他们的年度kpi!”(获赞522) @今晚不醉不归(普通用户): “这个评委是不是收了进口酒商的钱?故意抹黑国产酒,毫无职业操守!建议行业封杀这种败类!”(获赞417) 三天后,林珠照常走进教室开始她这学期的「中国葡萄酒产业概论」课程。 她站在讲台上讲解着她精心准备的课件,“英国几乎垄断了巨大的国际葡萄酒大赛市场。从1969年创立的iwsciwsc国际葡萄酒与烈酒大赛(internationalwine&spiritcompetition)创立于1969年,是全球顶级葡萄酒与烈酒竞赛,被誉为“酒中奥斯卡奖”。到1984年创办的iwc国际葡萄酒挑战赛(internationalwinechallenge,简称iwc)创立于1984年,由英国著名酒评家罗伯特约瑟夫在伦敦发起,是全球极具影响力的葡萄酒竞赛之一。,再到目前所有赛事中规模最大的dwwadecanter世界葡萄酒大赛(dwwa)是全球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葡萄酒赛事之一,始于2004年,由世界知名葡萄酒杂志decanter(创刊于1975年)组织举办。,葡萄酒鉴赏的话语权被牢牢抓在西方仲裁者的手上。如果他们不认可你,你就难以发展。” 第9章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举手发问:“那要怎么冲破这种桎梏呢?” 她两手撑在讲台上,把麦克风调正,“我们需要中国的专家、中国的奖项,我们还需要更多属于中国的酒,能够真正代表中国风土的葡萄酒。这也是我们这一代葡萄酒人为之奋斗的……” 台下纷纷议论起来,学生们交头接耳,其中一人混在人头里嚷出一句“您说学术应该守护本土风土。那为什么要给酒大师的国产酒打零分?” 林珠被触了一下,眼神都不敢寻向声音过来的方向。刚才的澎湃激情全无,蔫儿地垂下头,漫无目的地在教案上找根本没有的答案,一时也不知道要挺身维护的是小我还是大我。 小我,偌大红酒世界中一株正努力攀援的苗。 大我,这棵苗生长的土地。 “打分涉及赛事保密协议……” 她刚开口,前排梳马尾的女生突然把手机推给邻座,屏幕上是某大v的讽刺漫画:一个戴博士帽的人正把国产酒标塞进标着“西方标准”的碎纸机。 窃窃私语如潮水漫过讲台。林珠看着最后一排那个总坐固定座位的男生——他曾为写《山葡萄抗寒基因》论文在实验室熬了三夜,而此刻正把脸埋进臂弯,拒绝与她对视。 下课铃一响,嘈杂的收书声瞬间充满课堂。 林珠自觉按掉讲台上的麦克风开关。 回办公室的路上,林珠回想在课上被打断的那句话,“我们这一代葡萄酒人为之奋斗的……”喉咙里像灌了沙子,在心里完成了这句话未竟的两个字——“理想”。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办公室,刚坐下,便看到自己关注的推送的一篇文章: 「“1976巴黎审判1976年5月24日,在巴黎举行的葡萄酒盲品中,美国葡萄酒在红白两组中均获最高分,打破了法国葡萄酒的垄断地位,改变了国际葡萄酒产业格局,因此被称为“巴黎审判”。之后:“北农审判”斩杀了谁?」 她点进去,热评第一条赫然写着: 当学术沦为资本刀斧,当理想主义者开始沉默,这场审判杀死的不是某个品牌,而是整个行业的良心。(获赞1.2k) 再往下滑看到相关的推送文章,光看标题就已令人不忍卒读: 「对「半山」与北农事件的叩问:学术真的有资格评判市场吗?」 「葡萄酒产业的“中式家长”噩梦——北农葡萄酒品质大赛」 林珠把手机扣在桌上,撵起一支笔在指尖转来转去,停下来又在手边的废稿上胡乱画几笔。这一面画满了,又翻到背面去。翻过来一看,原来是之前打印下来的陈情书。 原是想要递到校长信箱的。 虽然施竞宇的公关团队连轴转,竭力淡化影响,遇到扒她的内容就迅速处理。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网友们还是顺藤摸瓜找到了她。 在这个势头萌发的初期,林珠开始害怕了。 有一次在看某一条帖子的评论说她的论文都是以研究欧亚种为由,把她称作是“唯西方人马首是瞻”、“捧洋贬中”的学术毒瘤,更有人指摘她为中国葡萄酒产业发展的“害虫”,说她是外国人派来做“文化殖民”的间谍。 林珠实在冤枉,研究欧亚种只是因为只有研究这些主流品种的文章才容易被期刊接收。这是她想积累学术成果不得已的选择。 在事情发酵到正热的时候,林珠火速让学院宣传部把学院网站师资团队里她美美的形象照撤下来。她好几天都因为这件事情睡不了觉,生怕自己的前程就此断送。 后来,甚至有学生匿名写信寄到学院要求要取消她担任《中国葡萄酒产业概论》的任课资格,直指她‘误导学生价值观’。 林珠根本就是哑巴吃黄连,连解释都不能解释。 龚雪峰多次警告她绝不能在课上说起比赛的事情。学生如果提起来,她也只能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 以前每次上课的时候她都意气风发,现在却如坐针毡。任何不同寻常的眼神都让她心惊肉跳。任何窃窃私语,都令她心乱如麻。 以往学生们投来的探究目光,如今更像一种审视使她如芒在背。 巨大的压力下,林珠终于忍不住说她不要背这个锅,实在不行她就离开北农,但她要为自己正名,要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让这件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为她永恒的污点。 天高任鸟飞,偌大的中国不是只有北农一个学校有红酒专业。只不过她可能就没办法在国内一流的葡萄酒学院教书,没办法使用最先进的研究设备。她只能下沉去一个普通的学校,如果竞争太过于激烈的话,她甚至还要再来一遍非升即走的考核。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一瞬间她心里真是这么想。 于是她就写下了这封陈情书。 但冷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种幻想罢了。 这封信能不能为她洗清冤屈未可知,但让她成为学术圈里骇人听闻的谈资却是板上钉钉。 举报老师简直就是学术圈的自杀式袭击,恐怕没有哪个有头有脸的学校愿意把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收入囊中。 林珠的脚尖无意识地碾动转椅,万向轮在水泥地上碾出“斯斯”的摩擦声,整个人在北农属于自己的小小直径里打转。 她叹一口气,抓起那张纸,揉乱了,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震,屏幕弹出消息。 林珠抻头看,是不太熟悉的某位同事发来的,消息问「林老师在干嘛呢」。 恐怕又是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想丢给她,林珠滑开消息飞快地在输入框里敲出「写本子呢,有点忙,晚点说。」还没等她发出去,那人又发来一句「你听说了吗?」 看来是要八卦,林珠便删掉了输入框里的话,还没打出字,屏幕 上传来的消息令她瞳孔震动,差点晕倒。 第10章 ☆、010 林珠气势汹汹地冲进院长办公室,季蓓蓓已经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泪眼婆娑。 完了,完蛋了,看来是真的。 篡紧的手心里冒的全是冷汗,指甲掐进掌心都快抠出血。 林珠牙咬得紧紧,看见季蓓蓓那副委屈的死样就怒火中烧。 她背起手,喘着粗气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心里毛焦火辣恨不得一把火把这间办公室烧了。 “哭哭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林珠终于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冲着季蓓蓓吼出来。吼完以后顿觉一阵虚脱,感觉自己像是蜡烛燃烬前最后一跳的烛芯,火星在蜡油里滋滋熄灭,烧焦的灯芯蜷缩成一个焦黑的问号,连影子都跟着灭了。 完了,完了,彻底玩完了,在北农的学术生涯终归是走到了尽头。 百叶窗的光影在季蓓蓓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棋盘格,像未完的残局。而林珠就是这盘棋里一步一格,辛辛苦苦越过楚河汉界,却在最后一步被将死的卒子。 进退无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逐出棋盘。 她脑袋发蒙,耳边季蓓蓓的抽泣声如同一块浸湿的海绵反复拍打她的后颈。肩膀先于膝盖垮下来,后腰又突然泄了劲,林珠跌坐到沙发一隅,无力地瘫在上面。 门轴转动的声音老虎钳一样地扭动她的神经。 龚雪峰推门而入,眉头紧锁。扫视一圈,快快看过林珠,视线落在季蓓蓓身上的时候变成一把生锈的钝刀,“哎——”地叹一口气。 他穿过房间,重重地将一叠文件摔在桌上。 “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爬也爬到了!早知道今年的名额就给林珠了!” 季蓓蓓的眼泪忽然断了线,哗啦啦地往下淌,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是“呜”啊“哇”的,一句话都不说。 林珠的喉管像是灌了醋,酸涩难忍。 明年就是第六年,如果明年的名额要给大宝贝,过了明年她只能卷铺盖走人。累死累活托举眼前这个废物,天知道会换来这样的结局,这样一个荒谬的结局。 下午同事发给她的那句轻描淡写的「季蓓蓓因为迟到被取消今年评选副教授的资格了」,荒谬地为她北农的学术生涯提前画下了一颗歪七扭八的句号。 “呵——”她生无可恋地冷哼,索性顺着龚雪峰嘲讽起来,“是啊,爬也爬到了。” 龚雪峰尴尬地咳了两声。 季蓓蓓震惊地抬起头,张了张嘴但欲言又止,转头将目光投递到龚雪峰身上,意思想找他撑腰。但眼神刚跟他对上时龚雪峰忙避开她的视线,冷冷别过头。 季蓓蓓顿了一下,目光又在他脸上来回游移,可龚雪峰不回应,只是默默叼起一根烟点上,像是把季蓓蓓的求助隔绝在外。 这让季蓓蓓突然慌了神,嘴唇哆嗦起来。 “龚老师——”她楚楚可怜地叫着。 龚雪峰深吸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愈发冷冽。季蓓蓓的呼喊如风过耳,烟灰掉落,他无动于衷,脑子里想的只有刚才会议室里的场景: 第10章 胡桃木长桌尽头的主位上坐着上个月刚从校本部空降的管理者,座位名牌上印着陈立元三个字,立牌后面放着印着校徽的纪念款搪瓷杯——那是上周全校中层会议上,校办统一发放的“改革纪念杯”,而龚雪峰惯用的旧款紫砂壶,被客气地“请”到了主位右侧的副座。 “感谢龚院长主持今天的评审会。”陈立元突然抬头,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校党委近期收到不少关于评审程序的建议,我过来主要是听听一线声音,确保新修订的《职称评审细则》落实到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身后的墙面映着投影仪上跳动的“副教授评审会”字样,特意加重了“新修订”三个字。 龚雪峰听见坐在下首的行政秘书小李打开笔记本电脑,摄像头的红点对准了会议桌——这是陈立元要求的全程录像存档,美其名曰“接受程序监督”。 死对头黄长兴念道:“根据校本部上个月印发的23号文件,迟到超过五分钟即触发‘自动弃权’条款,这条在新细则里属于刚性指标。” 龚雪峰盯那份盖着校办红章的修订案——三个月前他参与草拟的版本里,这条款还标注着“由学院评审组酌情认定”,此刻却被改成黑体加粗的刚性规定。 他忽然想起两周前的院长办公会,陈立元拍着《20xx-20xx学科发展规划》说:“程序规范是第一步。”规划书第47页,“年轻化、规范化管理”的目标下,用红笔标着行小字:“试点学院需严格执行校本部细则”。 “迟到是因为帮我取资料。”龚雪峰终于开口。 “龚院长的爱才之心值得肯定,但程序面前无例外。”陈立元说。 当秘书提出表决时,龚雪峰注意到七位新评委整齐划一地掏出校本部统一发放的银色笔记本,而四位旧部的动作明显滞后。 电子表决屏亮起的瞬间,他的反对票在十一盏绿灯中格外刺眼。 会议结束时,陈立元起身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龚院长放心,考核会充分尊重学院传统。”他指了指龚雪峰的紫砂壶,“不过新时代嘛,总需要些新规矩,就像葡萄酒发酵,该换的橡木桶还是要换的。” *** 龚雪峰吐出一口烟圈,冷冷道:“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 季蓓蓓咬着牙,一时竟不知道怪谁了。面前的龚雪峰突然像一颗风化的老树,顶着头上那几根稀疏的枝叶,垂垂老矣。她心里莫名涌出一阵嫌弃,心里暗暗发恨。 她只是迟到了短短的七分钟而已。迟到,那还不是常有的事情,谁敢说她?谁敢不看在龚雪峰的面子上给她网开一面? 她想到刚才在考评的教室外面和那几个新来的人事争论的情景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再看一眼半天蹦不出一个有用字儿的龚雪峰,感觉他没了说风就是雨的威严,老得简直快要入土。 思来想去,她还是把语气软下来,抹抹眼泪,站 起来往龚雪峰的办公桌前凑过去。 “院长,您想想办法嘛,咱们葡院还不是您说了算。” 龚雪峰摇摇头,“评审已经结束了,等明年吧。” 季蓓蓓不满意地跺了跺脚,还没等她开口,沉默了半天的林珠突然站起来。 “明年的名额给她了,我怎么办?” “我会尽力再争取一个名额的。” “尽力争取?”林珠用一种诡异的声线重复龚雪峰的话,心里闷得很,胸腔里像扣着只烧透的炭盆,火星被这不痛不痒的四个字彻底浇熄,只剩几星灰白的碎屑在肋骨下簌簌落着。 在北农的十一年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袋里闪过,合着“学术毒瘤”、“产业害虫”、“文化间谍”以及所有对“0分专家”的谩骂、讽刺和指责,那堆在胸腔的灰白碎屑突然被一股无名风卷上天。 狂风暴雨在她的心头肆虐,她握紧拳头,收缩的瞳孔狙击步枪瞄准镜般锚定在龚雪峰脸上,凶光子弹一样地从枪口射出。 “你这一副样子是要做什么?”龚雪峰看着林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皱着眉头用一种压制的语气问。 “龚老师,进入您师门这么多年,该我做的,不该我做的,我都尽力了。从博士开始,帮您做项目、带学生、整资料、申基金,除此之外帮您垫付经费、处理杂物、就连每天的快递都是我送货上门。您到现在都还有25048元的报销拖欠我的,您还记得吗?我勤勤恳恳做学术,无怨无悔帮您做事,从未有过半点懈怠。现在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我不能接受。”林珠从帆布袋里拿出一叠文稿甩到龚雪峰面前。 龚雪峰目光落在文稿上,看到第一页的标题心中一震,立刻抬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季蓓蓓没评上副教授,明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我已经做好了离开北农的打算,但我不能就这样带着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罪名离开。”林珠上前捡过文稿,翻到其中一页晾在龚雪峰面前,“请立刻发布声明澄清事实,还我清白。” 龚雪峰看到那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脸色骤变。 季蓓蓓赶紧过来抢过林珠手上的文件,“林珠,你这是做什么?你朝龚老师发什么脾气,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她急切地挡在龚雪峰面前,低头查看文件内容,上面全都是龚雪峰之前以各种名义报销的款项明细和聊天记录的截图。 “你想拿这些东西干什么,毁掉我们师门吗?” “让,学,院,给,我,发,公,告。” 就在这时施竞宇推门而入。 龚雪峰被吓得一愣,脸色大变,赶紧站起来到门口探四下有没有人,接着紧张地关上门,锁紧了。 施竞宇环视一圈,先跟龚雪峰对视点了点头,“院长,今天约好了要谈办会的事,约的六点。”他指了指手表,“我在门口站了半天,看学院里面人都走空了,给您发消息也没回,所以进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施竞宇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最终落在季蓓蓓手中的文件上,“这是怎么回事?”他自然地走过去从她手上拿过文稿,季蓓蓓篡得紧紧不肯松手,龚雪峰给了一个眼神她才卸力。 施竞宇翻看文件,又抬头看看林珠。 她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眼神异常坚定,脖颈处青筋暴起,那道葡萄藤一样蜿蜒的疤痕愈发明显。 就她这一副要英勇就义的决绝跟这表格里面那轻飘飘的数字相比,真是……小题大做。 转给学生a的劳务费,800,转给学生b的差旅费,2000,还有给c的实验材料费,1500。 玩拼多多满减大作战似的。 聊天记录又显示他统统叫林珠归拢了这些钱再一次转到他老婆的账户里。这都还算是大头,更有一些零零散散报销的小额款项。 这老登是真抠门儿啊,施竞宇看到表格里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乐了。 难怪压榨得林珠要揭竿而起。 这家伙,连行情价3%的抽水都不愿意给学生,吃一餐饭1438.98的九毛八都不抹掉零头,要一厘不少地全都转回他家人的户头。 扫过几页,一整本加起来恐怕还没有他一个月帮龚雪峰洗得多。 他合上文稿塞回给林珠,林珠没有接,他便把薄薄的文稿卷起来插进她的帆布包。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像一只愤怒的小鸟,施竞宇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炸毛的脑袋,下一秒手背就火辣辣得疼——林珠抽起一只手把他打开,然后用一种威慑的口气说:“给,我,发,公,告。不然,你的酒也等着上热搜吧。” 施竞宇知道她豁出去了,像一只猫咪亮起了爪子。 第11章 ☆、011 林珠蜷缩在床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手机始终是静音的,远远扔在桌边。 跟龚雪峰撕破脸之后的日子,一切一如往常。 龚雪峰还是照常在群里使唤这,使唤那。季蓓蓓仍是那么恃宠而骄。 白天她说她的电瓶车没电,钥匙甩给林珠:“帮我去把电充了。” 林珠直接把钥匙扔回她座位上,“你自己不会充?” 然后她第一次在季蓓蓓脸上看到了一种另眼相看的意味。 季蓓蓓拿过车钥匙,转身送到一个在做辅导员工作的学妹手上,那人便屁颠屁颠地去为她服务。 下午,龚雪峰来办公室点两个老师陪他去开会,视线和林珠短暂地交叉了一秒后叫走了季蓓蓓和早晨帮她充电的那位学妹。 从上周跟龚雪峰亮明牌开始,整个葡萄酒学院有条不紊地运行,并不因为林珠的行为产生任何错乱。 这让她的心情越发焦灼起来。 周五,林珠比学生还期待下课。铃声一响,她抓起帆布包就往车上跑。 这辆开了十多年的吉普车已十分陈旧,后保险杠的凹陷是帮龚雪峰送项目材料时被追尾留下的。当时因为他着急, 等不到报保理赔就催着林珠赶路。虽然口头说维修费他来报销,但是后来也不了了之,即使林珠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也是视而不见,权当没有发生过。 第11章 高速公路上飘着细雾,雨刷器徒劳地摆动。前挡玻璃上都是沉积的灰,刮来刮去都刮不干净。 脏脏兮兮、模模糊糊,越描越黑。 车载充电器的usb接口松了,手机数据线总在导航时滑落。屏幕上的地图反复加载,始终停留在loading状态。 等穿过迷雾,林珠猛地踩下油门。发动机轰轰作响,表盘上的数字瞬间转过红线,冲刺的速度像是在逃离坟场。 进入国道,导航所剩的行驶时间显示38分钟,开了十分钟,还是38分钟,开完十分钟又开十分钟,还是38分钟。 直到再一次看到“前方3公里施工”的警示牌时,林珠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绕圈。 那条通往和外婆秘密基地的小路,她突然遗忘。 *** 北郊的三月仍带着料峭寒意,五点的闹钟还没响,林珠就被屋顶雨棚滴答滴答的声音吵醒了。 她推开门,一股潮气带着葡萄嫩芽的青涩味儿扑面而来,借着路灯,能看到院墙上的青苔油亮亮的。 空气湿度计的指针稳稳指在78%,这是连续几天的阴雨导致的。她套上磨旧的防水布围裙,把外婆的木质湿度探针揣进口袋。 九十年代少见的进口货,如今依然精准。 清晨的葡萄园被雾气笼罩,像一幅被水洇湿的画。老藤的枝桠上挂满了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红胶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林珠蹲在四号垄边,把探针插进土里,一看表盘,含水量比去年同期高了许多,离自根苗根系能承受的最高限度已不远。 她不禁皱眉,这样的湿度对葡萄生长可不是好事。 “春水贵如油”,可这油要是泼多了,根子就得烂。 葡萄和人一样,过犹不及。 “老伙计,今年可要加油啦。”她一边嘟囔,一边摸着三号老藤皲裂的树皮,指尖掠过新萌的芽苞,发现叶芽基部有半透明的水渍斑。她心头一紧,坏了,这是霜霉病孢子侵染的早期症状。 她赶到工具间调配波尔多液,房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儿。林珠守着铁锅搅拌,蓝白色的药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汽糊住了墙上褪色的葡萄园手绘地图。拿红笔圈出来的新苗区里,竹竿在雨里摇摇晃晃,像排站不稳的小兵。 她背起喷雾器穿行在葡萄园,路过五号垄的新苗区时,蹲下来,伸手扒开根部的土。看到腐熟木屑覆盖层下面的须根是浅褐色的,没烂,这才松了口气。 忙到中午,她回到土屋里揭开煮好的玉米碴粥,盛起一碗吃起来。她将印着北农校徽的笔记本摊开,一边喝着粥,一边在笔记上记录下土壤湿度和病害。 远处突然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在外面按起了喇叭。林珠放下碗抹抹嘴,起身走向门口。透过门缝,看见花姨裹着褪色的碎花头巾,挎着竹篮从薄雾里钻出来,她赶紧迎出去。 “还没吃午饭吧,丫头。” “吃着呢,姨。” “吃啥呢?”花姨扭身钻进厨房,看到孤零零的一碗玉米碴粥,皱皱眉头说:“吃这些哪能长身体!” 林珠笑笑说她早过了长身体的年纪,花姨便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布,新烙的荞麦饼混着香椿炒蛋的香气扑面而来,“香吧?”她把篮子递过去,“可要好好吃饭,你外婆临走前可嘱咐我们要帮忙照顾你。” 林珠接过篮子,拿起饼咬上一口,“真香!姨的荞麦饼烙得最好了,北城的店里都找不到您这样的手艺。” 花姨笑开了花,望望阴沉的天又叹起气来,“今年春脖子长得邪乎,老罗家民宿的排水沟都返潮了,墙根生出一片白毛。”她上下打量疲惫的林珠,嘱咐她要保重身体,园子里要是有忙不过来的,尽管叫村里人过来帮忙。 “我们都是吃着你外婆的香椿炒蛋,看着你长大的哩。” 林珠缩了缩鼻子,赶紧接过话头:“花姨,您这三轮车今儿进城不?我正打算去镇农资店补点塑料布和干燥剂,我这车太大了,往镇上去不方便。” “方便呀,走着!”花姨爽快地应着,转身去后备箱腾出空位。 三轮车缓缓驶过村道,路过村口老槐树时,花姨突然扯开嗓子唱起山歌,调子跑得没边儿了,惊起满树槐花簌簌落下。 林珠望着前方她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蓝布衫,突然觉得这摇摇晃晃的三轮车,就像外婆当年的背篓一样,在颠簸中稳稳当当。 路过村东头,遇到了把葡萄园改成民宿的罗叔。 “丫头,你那葡萄今年能挂果不?”他正开着小卡车往民宿搬桌椅,“今年要是能出酒,叔的民宿就拿你的酒当招牌。” 林珠信誓旦旦地说保准挂果,心里却暗暗因他窗玻璃上的雾气愈发担忧了。 镇农资店的门嘎吱作响,打开门,潮乎乎的化肥味直往鼻里钻。 老板娘从柜台下面拽出几卷塑料布,边拽边嘟囔:“就剩这点儿了,再晚半天,连这种次品都要断货。” 林珠拿过塑料布一摸,简直薄得透光,可还是掏出二维码说:“都给我包起来吧,再拿两袋硅胶干燥剂。” 老板娘拿旧报纸包好干燥剂,瞅了瞅林珠那满是泥点子的胶靴,叹着气说:“今年的天气邪乎着呢,丫头,你那葡萄园的收成悬吧?”林珠把塑料布往肩膀上一扛往外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啦。” *** 太阳落山,林珠跪在老藤根部铺防水布。 雨又下起来,雨水顺着雨衣流进袖口,冻得她手指发僵。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腿已经压麻了,她用手撑在地上借力站起来,掏出手机。 北农亚洲葡萄酒品质大赛的推送了一则声明。 她赶紧点开看,快速划过前两段,指尖悬在“阅读全文”键上。 不巧,此刻雨势大起来,她只好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蹲下身,加紧在老藤的根部压实防水布。 等雨点子小了,她趁机跑回厨房灌了口冷粥,顺便拿出手机看那则声明。惊讶的是,在北农发布声明约半小时后,酒大师也发布了一则公告。 学院的声明称,校方评委当时是带病工作,在高烧导致的味觉紊乱下仍然对有问题的酒品提出了质疑,足以显示其专业程度,并非评分失误。在参赛选手对分数提出异议后,经查,是比赛合作方对产品的运输防护存在严重失误,导致整个组别的产品酒体结构被破坏。大赛主办方表示,以后将严格规范运输流程,确保酒品品质,并对这一次的失误深表歉意。 而酒大师的声明则强调,评委的专业素养不容置疑,此次事件纯属意外,呼吁外界理性看待。 林珠在原地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打开微博搜索相关字眼,评论风向已完全转变。 更离谱的是,除了这两则声明之外,还突然出现了几名工作人员在网上现身说法,称当时情况紧急,他们连夜加班核实,确认了运输环节的问题。 最最滑稽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空壳公司,也发出一封致歉信,声称对运输失误负责。 屋外有急急的落水声,林珠被吓得一机灵。她赶紧放下手机往屋外跑,以为是雨又下大。 打开门,头顶的水滴“啪嗒”一声落在石板上。 原本藏在铅灰色云朵后的夕阳,冲破云层。金红色的阳光,瀑布似的洒在湿漉漉的葡萄架上。叶子边缘的水珠被染成细碎的金色,像流动的金子顺着藤蔓缓缓滚落下来。 林珠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云絮软塌塌,夕阳像被晒化的柿子淌在天上。潮湿的风裹着新翻泥土的腥甜气息涌入院落,混着远处炊烟的淡苦,被卷入她肺中。 第12章 ☆、012 林珠现在就像一锅煮得夹生的米饭,表面熟得透透的,中间生到卡牙。 “0分专家”表面上是在这场风波里全身而退了,实际上是彻底赔上了她为之奋斗了八年的北农路。 在脱离学院斗争的学生面前,她享尽风光。站在舆论制高点,被学生一口一个“大美女老师”,“大佬”叫着。转头回到办公室,一个派系的见她就绕道,死对头黄长兴那边的更是不知道哪听来她反水的消息,看到她一副被逐出师门的落魄样就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的不是她被逐出师门,而是龚雪峰终于被自己人治了。 全怪龚雪峰平时不当个人,整个学院没人看他顺眼。 包括林珠。 龚雪峰是全葡院最势力的人,愿意高看一眼的唯有之前的校长何大伟。抱着校长的大腿,他平步青云,一直做到院长的位置,在葡院一手遮天好多年。 对葡院其他老师,他都是不屑一顾。 而他最阴暗爬行的地方在于,不仅对老师们眼皮子高,私下更喜欢用一些卑鄙手段为难他们的学生。但为难学生又不是为了抢夺资源来培养自家子弟,因为他倾尽所有来托举的只有季蓓蓓一人。 所以,他的学生,大多也都是自生自灭,能有什么造化,全凭个人本事。 第12章 但他倒是有先见之明,招的博士非富即贵,只有林珠是个例外。 所以,即使没有他的什么帮扶,学生们也都能想各种法子留在北农,然后他作为院长顺水推个舟稍稍给点方便,强劲的门派体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充分印证了什么叫“选择大于努力”。 本来,这个套路还能在北农进一步发扬光大,万没想到,就在龚雪峰院长的位置快连任届满,接下来就要要升任副校长的关键节点,学校突然空降了一位校长把何大伟替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陈立元根本不买他账。于是,整个葡院的人都等着看龚雪峰的好戏,看他要怎么讨好新主人。 毕竟,捧高踩低是他的拿手本事。 但这一切林珠已然不关心。 管龚雪峰是要做条好狗还是赖狗,反正自己终归要给大宝贝让路,明年必然要从北农滚蛋。 已知的必死结局反而令她超然起来。 现在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香港的会议。 会议邀请嘉宾的名单几乎囊括目前国内所有葡萄酒学院的代表。她下决心要在这次的会议上好好表现,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 香港,某酒店宴会厅。 “本研究通过20个覆盖全基因组的ssr标记……” 讲到技术路线时,林珠习惯性地侧过身,右手指尖虚点在身后屏幕的“染色体分布图”上。 “在87份‘朔方紫’样本中检测到132个等位基因,首次揭示了其遗传多样性的地理分化与干旱区微环境适应的显著关联。这些发现不仅为地方种质资源保护提供了分子证据,也为抗逆基因挖掘和智慧育种奠定了数据基础。” “基于本研究,我诚挚邀请大家从学术、应用以及方法层面展开讨论。”林珠压了压声线,目光从讲台边沿的提示屏依次掠过前排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们,“恳请各位专家不吝赐教。” 左侧的银发长者要来麦克风。 “首先,我肯定一下您的研究展现了扎实的分子生物学功底。在您的发言里,我注意到有提到地理距离与遗传分化的显著关联,但干旱区微环境因子的量化分析尚未纳入模型。我想请问您,未来是否计划结合环境基因组学,构建‘朔方紫’生态适应性的预测模型?还有,在葡萄抗逆基因挖掘方面,有没有与人工智能算法结合的规划?” 林珠扶扶眼镜,看着前辈名牌上写的“邹敏杰”三个字,目光灼灼。她微微颔首,捏住麦克风。 “这正是我们下一步研究的重点方向。其实,邹校长,您在小麦抗旱基因挖掘中构建的‘环境因子权重算法’,尤其是2017年发表在《agriculturalandforestmeteorology》上的跨尺度整合模型,为破解‘朔方紫’的生态适应性提供了新思路。我在地方品种的ai分析中有遇到一个瓶颈,就是现有平台在处理‘基因型-环境-表型’三元数据时,缺乏像贵校”她刻意加重了“贵校”二字,“‘农业智能决策实验室’那样成熟的跨学科运算架构。” 听到自己的研究成果,邹敏杰聚起神。原本一直在笔记本边缘摩挲的手指,这会儿也停了下来。 “如果能借鉴贵校开发的‘作物逆境响应预测系统’底层框架,或许可以突破当前ssr标记与环境参数的关联分析局限。” 林珠撑在讲台上,余光扫到坐在邹敏杰旁边的龚雪峰。他正刷着手机,头也不抬。即使自己的学生已经在台上当众拍别人的马屁,他也不屑一顾。他的无视像充气筒一样给林珠重重打了一气,原本要结束的回答又继续补充起来。 “我个人在博士期间曾系统学习过机器学习在遗传分析中的应用,当时就注意到深创大学在ai育种领域的布局极具前瞻性。特别是贵校新成立的葡萄酒学院在农业智能决策方面的探索,与我的研究方向高度契合。尤其是像‘朔方紫’这种携带独特抗逆基因的古老品种,其遗传数据与ai算法的结合潜力,可能远超出单一院校的现有研究边界。听说贵校葡萄酒学院正在搭建‘葡萄基因组-环境互作’研究平台,我们在地方品种抗逆性研究中积累的表型数据,或许能为这个新兴学科提供跨物种的参考维度。” 直到这时龚雪峰才微微抬了抬眼皮。他侧眼看到邹敏杰拿着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用笔圈出了论文摘要页上“林珠”的名字。 *** 会议结束后,邹敏杰从礼貌的寒暄中脱身。 “林博士,您的研究思路很有突破性。”他找到林珠。 林珠正忙着整理文件,听见这道温厚的声音立刻转过身,脊背蹦得笔直。 “邹校长过奖了,您的问题让我受益匪浅。” 邹敏杰银发下的眼睛笑眯眯。 “尤其是将遗传分化与环境因子结合的构想,深创大学的智能决策实验室正需要这样的交叉视角。龚院长也是专攻逆境育种的专家,想必你是他的得意门生了。” “龚院长确实是我的导师,他的指 导让我受益良多。只不过他近年更关注分子设计育种,与我的方向略有差异。”她故意将“差异”两个字说得轻飘飘,手指紧捏着论文的边缘搓来搓去。 “团队互补更重要……”话尾被突然插入的阴影截断,施竞宇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侧。 他拎着瓶雷司令斜倚在长桌边,冲邹敏杰晃了晃酒瓶,粤语熟稔得像自家子侄。 “邹院士,您最中意嘅摩泽尔晚收甜白,我特登从德国酒窖空运过来。”邹院士,您最喜欢的摩泽尔晚收甜白,我特意从德国酒窖空运过来。 本来马上要抓住的跳板,却因为施竞宇的出现多了三分掣肘。 林珠撇了撇嘴,白他一眼。 “阿宇有心,上次食潮州菜你都记得我钟意甜酒。”阿宇有心了,上次吃潮州菜你都记得我喜欢甜酒。 施竞宇拿起开瓶器,侧头看向林珠,切回普通话:“林博士要不要试试?摩泽尔的矿物质感和你论文里的‘干旱微环境’数据倒是绝配的喔。” 他招侍应生拿来酒杯,不由分说斟满然后塞到林珠手上,甜腻的酒香扑鼻而来,引得她皱眉头。 邹敏杰瞥见她的表情笑侃:“阿宇你今次失算,小林中意嘅系单宁刮喉嘅力道。”阿宇你这次失算,小林喜欢的是单宁刮喉的力道。 “林博士喜欢单宁重的酒?”施竞宇切着普通话问。 林珠随意点了点头,他又若有所思地应着说:“原来如此,林博士喜欢自讨苦吃。” 林珠紧着腮帮子狠狠瞪他一眼。 施竞宇没心没肺地朝她做个鬼脸,像在打情骂俏。 “都系邹院士眼毒,连后生仔嘅口味都一针见血。”还是邹院士眼光毒辣,连年轻人的口味都一针见血。施竞宇拎起巴罗洛酒瓶,“这支酒嘅酿酒师同您一样有远见,肯等葡萄熬过最旱嘅夏天,单宁先至够劲。”这支酒的酿酒师和您一样有远见,肯等葡萄熬过最旱的夏天,单宁才够劲。 邹敏杰摆手笑叹:“后生仔识讲笑。”年轻人真会开玩笑。 林珠尴尬地摩挲酒杯,耳畔来来回回的粤语像一道墙一样把她隔绝起来。她低头盯着杯中酒,酒液在灯光下映出施竞宇缩小的身影。那一副松弛自得根本是在自家后院,和她此刻的局促对比鲜明。 零散的音节像听不懂的天书飘进她耳朵,令她对讲粤语的城市加剧着某种恐惧。 说话字正腔圆的北方人,显然跟这边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心里因为自己不得不离开属于自己的北城而无奈伤感。 “加个微信咯。”施竞宇打断她的情绪。“校长的行程排到明年了,错过今日怕要等半年。”他接过邹敏杰的手机,几乎将屏幕贴到了林珠鼻尖。 林珠赶紧打开摄像头扫屏幕上的二维码,施竞宇等看到通讯录里跳出的红点才把手机还回,接着又切回粤语,“林博士篇论文用ssr标记破解咗‘朔方紫’嘅干旱适应基因,同深创个ai模型天生一对。”林博士的论文用ssr标记破解了‘朔方紫’的干旱适应基因,和深创的ai模型天生一对。 邹敏杰虚着眼睛缓慢地通过好友申请,顺势对施竞宇说:“阿宇,以后多啲介绍似小林咁嘅青年才俊畀深创。深圳既要有酒大师咁顶尖嘅红酒平台,亦要培养最年轻嘅葡萄酒学院。”阿宇,以后多介绍像小林这样的青年才俊给深创。深圳既要有酒大师这样顶尖的红酒平台,也要培养最年轻的葡萄酒学院。 “yes,sir!”施竞宇敬了个夸张的礼,“邹院士发话,我哋后生仔梗係使命必达啦!cheerstoshenzhen!”邹院士发话,我们年轻人当然使命必达啦!为深圳,干杯!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5-14 抱歉,这章更得太仓促了,容我修改修改tt,明天以加更谢罪orz 第13章 ☆、013 虽说论文里的数据已向专家们展现了专业度,但要在这场学术浓度极高的场合,拿出朔方紫这种小众葡萄酒请人当场点评,林珠心里仍有些忐忑。 第13章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初入市实验中学的场景。 初中时,林珠因成绩优异被推荐参加数理化竞赛。她坐着乡政府的三轮车颠簸到镇上,又换乘镇政府的黑色轿车,看着路边"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标语,从黄土坡一路驶向沥青路。 在市重点中学的实验楼里,监考老师分发印着名校校名的草稿纸。她坐在第一排中间,一米七的长腿因前方顶着讲台只能伸在过道,洗得发白的运动裤在一众李维斯牛仔裤中别具一格。 当其他考生对着超纲题愁眉不展时,唯有她从容解答那些涉及冷门公式的题目。 这种以小众姿态征服权威场合的自我证明,她早已交出过满分答卷。 那年她以最高分斩获一等奖。 站在颁奖台最高处,她仰头将金色奖杯举得老高,故意把腿伸得笔直,任裤脚的补丁显露无遗。外婆缝补的针脚间溢出的并非羞耻,而是漫上头顶,无与伦比的骄傲。 *** 此刻的林珠站在桌尾,松开攥紧玻璃瓶的手。 瓶颈已被捂得起雾,幸好酒已倒出,否则手心温度传导会让酒液偏离最佳适饮温度。 虽说像朔方紫、赤霞珠、设拉子、马尔贝克这类饱满酒体耐受力稍高,但超过二十度仍会"酒精感主导",变得刺鼻寡淡、辣喉难饮。 看着侍应生开始为醒好的酒斟杯,她牙关紧咬,愈发紧张。 若这是她自己酿的酒,断不会如此忐忑。 上周向田伯借酒时,老人连夜跋涉送来最好年份,临走时还忧心忡忡:"要是朔方紫的名声砸在我这机械化酿酒上,可真对不住先人了。" 问田是北郊最大的酒庄,庄主田伯伯作为老乡,看着林珠长大。 朔方山的村民对葡萄与酒,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早些年,田伯伯和其他村民一样,只用传统方法种植酿造 朔方紫。后来为扩大规模,才逐步引入现代技术,开拓了赤霞珠等主流品种,如今仅将朔方紫作为情怀产品少量生产,除了偶尔赠给优质客户,基本没有销量。 这次会议来得突然,林珠的葡萄园暂无存酒,只能向田伯借。 她的园子不大,占地仅三亩多,却耗尽积蓄才得以维持。一年产量不过六百瓶左右,近半还是外婆种下的老藤。这些扎根半世纪的植株生命力早已衰退,加上坡地昼夜温差大、降水不稳定,每年挂果都像一场赌局。 阳光多一分怕灼伤果粒,雨水少一分怕藤蔓枯萎,最终能否产出、产出多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这导致林珠园里的产量常年在“勉强够酿”和“颗粒无收”间摇摆。 好在她运营的积累了一批粘性极强的老粉,每年新酒上市便被抢购一空,散客寥寥无几。因酒产量少、售罄快,不提前半年关注,或把采收、装瓶等节点记牢,根本捕捉不到"开奖时间"。 有粉丝戏称她为"葡萄酒期货第一人",倒也贴切。 葡萄的"隔年结果性"与期货行情波动如出一辙,买她的酒如同预测"非标期货":需时刻关注葡萄园天气,收到采收消息就得赶紧"建仓",还要做好"可能没货"的风险对冲。更主要的是,从挂果到装瓶需十三月,比期货交割期还长,想买就得耐心"持仓"。 对很多粉丝来说,追踪林珠更新的紧张感,堪比关注股票k线。 比如大前年四月,北城最低温降至零下七度,晚霜冻伤葡萄新芽与花序,早熟的品种更是深受其害。这年,北郊30%的葡萄园绝收,林珠的园子也未能幸免。 虽经过她的悉心照料,藤上第二年就萌发新梢,但产量减半,仅得三百来瓶。 这已经算是上天仁慈,或者得益于她在最严峻的时期几乎天天在园子里播放《药师经》,因此获得了琉璃光如来的庇佑。若冻伤再严重些,轻则两三年恢复期,重则植株死亡,只能补种。而新藤又需三到五年才能结出糖酸比适宜酿酒的葡萄,时间便在这一来一回中匆匆流逝。 又有一年,北城持续高温,七月温度飙升至42c。烈日下土壤水分蒸发快,葡萄藤因缺水停止生长,最终果实干瘪、糖分不足,酿出的酒口感极差,实在难以售出。 这些还只是天灾,更有人祸。 外婆去世时,林珠还在上本科,满脑子都是书本理论,在种葡萄酿酒的理论知识与外婆的实战经验间举棋不定,折腾得园子好几年出不了酒:采摘时机不当、发酵控制失当、澄清过滤过度,这些雷她统统踩过。 又有几年她尝试用橡木桶发酵以弥补陶罐产能不足,却因外婆走得急,很多细节没来得及问,导致酒质一落千丈。直到前年,她才用橡木桶发酵成功,如今便同时保留两种方式:陶罐代表外婆的智慧,橡木桶则是她的传承。 总之,关于种葡萄酿酒,只有一句话: 蜀道难啊,难于上青天。 当外婆离开之后,她才真正深切地明白,种葡萄酿酒,就是一个漫长的,与天地博弈,与地同谋的过程。 *** 在见识过林珠的专业能力之后,在座的专家对她推荐的酒还算热情。 有人赞赏酒的酸度,有人探索到香气中一种和蜂蜜香甜混合的花香。 林珠向他们解释说那是在中国西北干旱地区生长的沙枣花的味道。 “极具地方特色”,她强调。 “但这种香气在国际品鉴体系里很罕见,评分体系需要的是共通的语言。”一位酒评家指出。 林珠点点头,接着语出惊人:“那就让国际品鉴体系学习新的语言吧!” 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引起一位身着深灰色中山装长者的注意。 几位酒评家相视而笑。 “你的意思是要重写词典?”问话者神情略带不屑。 林珠却丝毫不恼,声调铿锵:“不妨说是在世界葡萄酒的香气字典里,补充属于中国的页码。” “但方言需要翻译才能被理解。” “翻译成什么呢?‘蜂蜜调’?”林珠摇摇头,“当年丝绸之路的驼队带着茶叶和瓷器西行时,没人要求他们把‘龙井’翻译成‘绿金液体’。他们只是把茶叶泡进当地人的铜壶,让香气自己说话。我以为,把朔方紫的‘沙枣花香’翻译成国际上认可的‘蜂蜜调’,这种翻译本质上是对本土文化的简化和扭曲,就像如果把‘龙井’描述为‘绿金液体’,便丢失了背后的茶文化底蕴。” 林珠早已厌倦了“黑色水果”的经典品鉴词,她反对用西方标准裁剪中国风土。为了让西方理解,将本土文化强行套入对方的认知框架。这种被动的姿态,让中国葡萄酿出的酒永远活在别人的规则中。 “很久很久以前,朔方山的村民酿酒的时候,从没想过要让葡萄酒符合什么‘国际语言’。国际品鉴体系教会我们识别‘橡木桶陈酿’的等级,但没告诉我们黄土高原的陶土罐发酵三十天,酒液会吸收窑洞墙壁上的矿物质,就像你们托斯卡纳的桑娇维塞会记住鹅卵石土壤的温度。这些细节不是‘罕见香气’,而是每片土地独有的记忆。” 一番慷慨陈词令全场静默。 施竞宇注视着林珠,此刻的她,明亮、骄傲,无论面对的是赞美还是讥笑都不卑不亢。 她的谈吐和见解远超他见过的一般女孩,这令他感到不服气。 他出生在香港半山的别墅,交往的人非富即贵。即使他家道中落,最后还是凭超群实力东山再起。无论怎么说,他的阶级都比这个从小留守在大山的女孩子高得多得多。 但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必须穿着伦敦萨维尔街老师傅精致裁剪的西装。鞋子要乔治克莱夫利的“bespoke”全定制,手上要带理查德米勒。他要坐在劳斯莱斯的后座等司机给他开门,要住在市中心最高档的小区。 他到现在想起那年父亲低三下四找别人借钱,甚至下跪的时候,还会习惯性反胃。他想到母亲把拍卖槌敲烂、敲断,都填不清账面亏空的绝望。他想到自己从伦敦政经退学回来,看着掉光头发的母亲哭着说不治了,不治了,让他拿钱回英国把书读完。 对贫穷的恐惧是他永恒的梦魇,唯有高昂身价与雄厚余额,才能带来安全感。 脱离了这些东西的加持,他根本难以陈述。就像他最落魄的那几年,就算借,也要借出体面的行头。 可眼前的女人,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全身没有昂贵的珠宝装点,却带着一种"自己的声音值得被倾听"的确信,舒展胸臆。在说葡萄酒的时候,她的脊背永远挺直,话语间流淌的自信比任何华服都更耀眼。 “或许这条路任重道远,但也许有一天,当人们说起‘干旱区葡萄酒的典型香气’时,不再只想到巴罗莎的西拉,还会想起中国西北的朔方紫。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才是真正在世界葡萄酒版图里留下中国坐标的时候。” 正说到兴头,身后端冰桶的侍应生突然鞋底打滑,踉跄间整个人向林珠扑过去,满瓶红酒翻倒。 第14章 林珠看到他,不退反进想扶一把,却见施竞宇猛然起身,伸手将她往后一拽。 深紫酒液精准泼洒在他胸前,骆马毛面料瞬间晕开大片痕迹。他无暇顾及胸前如抽象水墨画般的酒渍,转头看向身后:林珠正捂着嘴惊讶回望,身上的涤纶西装洁净如初。 第14章 ☆、014 研讨会茶歇,林珠在狭长的餐台前巡游。行至一笼八只菱角分明的酥皮点心前,她驻足细看。 枣泥酥,层层油皮薄如蝉翼,细碎白芝麻点缀褶皱间,酥皮裂口处露出暗红泥馅,麦粉的质朴香混着温柔香甜扑面而来。 妥妥北方点心铺的手艺,在一众港式点心中格外显眼。 “听说这家酒店的点心师傅曾在北城饭庄学艺。”穿深灰中山装的男人递来瓷盘。 林珠抬眼,见对方胸前没有名牌,便接过盘子道了谢。 男人年近六十,眉眼英气,鬓角新长出的头发银白。金丝眼镜后,眼神深邃而精明,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不见讨好,只有随性。笔挺中山装毫无褶皱,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自有威严。 他顺手夹起一块枣泥酥放进林珠盘中:“林博士刚才关于品鉴体系的观点很打动我。你说真正的文化自信,是让本土特色成为世界理解的起点,我深以为然。我是高邑,做农业科技投资,尤其关注本土品种的商业化潜力。” 自我介绍时,高邑刻意隐去了“酒大师投资人”的身份。 林珠仅礼貌颔首,神情淡淡,既无激动也无奉承。 “哦,幸会,幸会。” 正如施竞宇对高邑所言,林珠是个“怀有伟大产业理想的书呆子”:有能力、有野心,一心想发扬国产葡萄酒,却只专注学术,对商业投资等经济领域漠不关心。 而且,如果不是“呆”透,见到鸿鹄资本的董事长怎么可能会心如止水,连认都认不出来。 换作旁人,听到“高邑”的名字,早该放下餐盘,紧紧握住他的手弓身连道“高总,久仰大名啊!” 鸿鹄资本,这家以灵活切换赛道著称的金融猎手,五年前注资施竞宇的“酒大师”平台仅是公司在红酒市场的试探性落子,但这并非他的目标核心战场。 随着全球农业价值链重构,高邑将视线投向更底层的产业根基:从北美垂直农场到东南亚棕榈种植园,从基因编辑实验室到智慧灌溉科技,鸿鹄资本的投资版图悄然向农业科技延伸,五年间农业资产占比就从3%跃升至41%。 他的到来,堪称这场会议最大的彩蛋,且是主动提出参会。 施竞宇换了身衣服回到宴会厅,远远望见高邑便打招呼。高邑招手,他连忙走近。 “高叔。”施竞宇站得板正,语气亲切,眼中却透着拘谨。 “听说你在朔方山拿了块地?”高邑刻意将话题引向林珠熟悉的场景。 “是,高叔。”施竞宇双手交叠身前,身体微倾,姿态恭谨。 林珠骤然睁大眼睛看向施竞宇,想问什么但又不好立刻插嘴。 “三千亩生地,看来是有林博士这样的高人给你指点。” “朔方山是个好地方。”施竞宇避开对视,看似随意地垂眼打量地毯花纹。“这段时间,我跟林博士学到不少东西。土地的生态价值,确实比单纯的经济作物珍贵。” “我听你的助理说,你找当地合作社签了三十年承包权?”高邑问。 这本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作为对赌协议的投资方,他本只需盯着季度财报和协议倒计时。项目执行细节自有专业团队审核,犯不着越界过问。 但“生态价值”四个字像把钥匙忽然拧开记忆里的铜锁。 二十年前,周丹宁在香港半山别墅的酒窖里,曾指着酒柜里的国产龙眼葡萄酒说:“老高,你看着吧,中国旱区的葡萄迟早能在国际上大放异彩。” 这么多年后,从她儿子嘴巴里听到这四个字,恍惚中,高邑看见老友的影子在他身上重叠。 “有想法搞个有机种植试点。”施竞宇努力回忆呈交政府的文件内容,“勘探队说那里黄土层超二十米厚,硒含量比波尔多高37%,或许能培育出……” “能代表中国旱区风土的标杆品种!”林珠按捺不住激动插话。 施竞宇慌忙避开她的目光,语气中的雀跃让他难以招架。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他望穿秋水,让他平日流利的谎话突然变得黏稠滞重。 要骗她么? 虽然骗她是必然的,但原本没打算要这样明目张胆。 被架上来了,不然根本不会让林珠知道,她外婆葡萄园旁边的那块地是他拿的,所以用不着跟她解释什么。 没想到高邑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这茬,让他必须立刻做决断:要怎么把林珠瞳孔里映出的期待,浇铸成自己商业版图的承重柱。 短暂思索后,他还是掏出了之前用来批地的那套假东西。 高邑快速扫过,页脚极小字号印着“允许40%地块调整为商业配套用地”的条款。 作为资深投资人,他对这类“弹性条款”再熟悉不过。 林珠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餐盘,满怀期待地凑过来,发现文件中“科研合作协议”里“共建实验室”的条款,引用了她关于“朔方紫ssr标记与抗逆基因”的研究成果。 正是她昨天演讲论文的内容。 刊发这篇文章的《渭北自然》是个刚跻身cscd自然科学核心期刊扩展版的刊物,并没有多大影响力。但施竞宇竟然连这样的小众研究都注意到,还写进了他的项目规划。这让林珠…… 好欣慰。 她早已过了因文献引用量增加而激动的阶段,但这篇关于朔方紫的文章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国内的酒庄,百分之九十以上种植的都是赤霞珠、梅洛等国际主流品种。期刊审稿人对本土品种的偏见早已根深蒂固:数十篇重复论证赤霞珠酚类物质稳定性的论文可以轻松过审,而朔方紫首例基因组测序揭示的抗病性突破,却被要求补充学界本应共同累积的海量数据,仿佛一篇文章要为整个学术体系的空白负责。 国际品种垄断话语权是事实,而学术权威对非主流方向的系统性漠视,更将小众品种钉死在既有体系的十字架上。 林珠看着那条引用文献的标注,眼里甚至流露出脉脉温情。 “将论文数据转化为落地方案,才是真正的‘生态价值’。” 高邑打断她的遐思,递出名片,中央印着“鸿鹄资本东方基金”logo。 “上周于波尔多酒展,有欧洲投资人问我:‘中国葡萄酒可有足以载入博物馆的故事?’”他指了指桌上那瓶倒空的朔方紫说:“您的研究方向,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 晚上在酒店,林珠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傻笑。 今天在研讨会上,法国人和意大利人不知道沙枣花是什么,她便从《一统志》讲到《元史》,又从《元史》讲到《河西赋》。 她讲得投入,众人听得专注。散会后,她整个人春风得意,认定朔方紫是能登上国际舞台的种子选手。至少不管法国、意大利,没人说这酒不好。 他们还没有见识过真正优秀的朔方紫呢!等明年自己的园子出了酒,她 一定要把它带到国际的舞台上去崭露头角。 说实在的,问田的酿酒已经十分机械化了,对待朔方紫也不够用心,酿出来的酒层次不够丰富。而她的园子里产出来的酒,绝对能让这些专家们感受到什么叫黄土高原真正的风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顾忌到夜已深了,便赶紧压低声音。 同屋硕士吓得不轻,只见林珠眼神空洞,嘴角上扬,身着大红色睡衣,像极了恐怖小说里被裂口女鬼附身的配角。 房间闷热,林珠手脚伸在被外,小师妹却裹得严严实实,头都不敢露,在她时不时的“扑哧”笑声中惶惶入睡。 凌晨两点多,林珠还在睁着眼睛发梦。 高邑的几句话令她振奋。 “您的研究方向,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答案……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中国葡萄酒历史的一个答案。高邑的话推开一扇从未奢望的门,让她愈发觉得肩上有神圣使命。 再想到那个数字:3000亩! 她在心里惊呼,这体量分明是要直追大型酒庄的架势。 不知道施竞宇的计划是种植什么品种,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任何品种比朔方紫更适合朔方山。 如果施竞宇能相信她的专业能力搏一把,拿出一部分地来种朔方紫。以她的专业背书加上施竞宇搞资本营销的三板斧,把朔方紫塞进国人的购物车或许真不是问题。 她幻想朔方紫在dwwadecanter世界葡萄酒大赛(dwwa)是全球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葡萄酒赛事之一,始于2004年,由世界知名葡萄酒杂志decanter(创刊于1975年)组织举办。上斩获大奖,一战成名、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第15章 从此,整个渭河平原到处都有种着朔方紫的葡萄园。国际主流的那些品种再也不能在中国人的地盘称王称霸了。 随着朔方紫走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视中国本地酿酒葡萄品种。各种相关项目拿到她手软,那些曾经看不上朔方紫议题的期刊编辑们,到时候求都求不到她一篇论文! 随着科研上的大力支持,越来越多的学者们开始钻研怎么能让原生品种长得更好,而不是苦恼怎么才能让外来品种适应本地风土。 她越想越大,思绪已经冲出国门。 不仅仅是中国,世界各地的红酒爱好者都会涌入中国消费市场。无论是陆家嘴写字楼里的安迪和查理,还是解放公园下棋的老王和花姨,在高档餐厅亦或是宵夜小摊,大家想要助兴或微醺的时候总要问一句:“喝点儿不?朔方紫还是山葡萄?” “哈——”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忙捂嘴,这才哪儿到哪儿? 更重要的是什么?中国将会加入oiv国际葡萄与葡萄酒组织参与制定国际标准。中国的赛事将会成为世界各地酒庄的兵家必争之地!国内的品酒师认证体系将被全世界认可,中国的酒评家撰写的酒评将对国际红酒市场都产生影响…… 林珠全身燥热。想翻个身,但腰痛、腿痛、脖子痛、肩膀痛,根本动弹不得。 连日操劳让她像案板上无法翻身的咸鱼,而情绪就像是把跳跳糖灌进了脑袋里一样,持续蹦迪。 明明眼皮重得像挂了两串铅球,大脑却装了永动机。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无数只欢乐的土拨鼠在她神经末梢疯狂地撒野。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5-12 谢罪完了,恢……恢复隔日更…… 第15章 ☆、015 夜已深,施竞宇的电脑屏幕上还堆着层层叠叠的文档。 展开的《土地管理法》中,“生地”二字像块肥得流油的猪肉躺在他的计划里。 法务部熬了几个月,终于在政策中找到几个可钻的空子,得以将荒地里的硅砂矿合法挖出,还让监管部门挑不出错。 若不是那个满脑子只有种葡萄的书呆子提点,谁能注意到西北还有这块风水宝地。 多亏种葡萄酿酒这蚀本营生,让朔方山那些做酒庄的一个二个亏得一塌糊涂,纷纷折戟退场,腾出这片寸土寸金的风水宝地。 不然,他可拿不到这黄金入场券。 那次选品会上林珠给出了土壤数据之后,施竞宇立刻委托地质队进行秘密勘探。 果不其然,沃土就是沃土,能沃的不只是葡萄,还有矿。 勘探队结果显示:朔方山3000亩生地地下硅砂矿储量达500万吨,品位高达98%,远超工业开采标准。 得到结果后,施竞宇立刻以“葡萄酒种植调研”的名义接触当地村委会,了解到该片生地属集体未利用地,承包权在村集体手中,且因“荒漠化风险”长期闲置,承包费用仅为每亩每年50元。 想不明白那些人干嘛要苦哈哈地在这种“金矿”上种葡萄。 家中变故后,施竞宇总觉中国人对种葡萄酿酒的执着近乎邪教。 田间佝偻的脊背如同祭坛前叩拜的信徒,将一切尽数献祭给攀援在葡萄架上的虚妄图腾。那些紫黑浆果似蛊惑人心的毒罂粟,榨干精血依旧令人沉溺。 建国以来,还没哪个因为种葡萄酿酒发了财的。 他脑中飞速计算:硅砂矿开采成本每亩至多两百,环保投入再添二三十。 酿酒葡萄初期种植成本每亩便需三五千,成龄园年维护费另增两三千。除了种植成本以外,还要酿酒成本,发酵、陈酿、包装…… 环环都是钱。 收益呢? 即便综合种植与酿酒,葡萄园每亩年利润仅两三万,尚属乐观估计。 不乐观的时候,一毛钱都赚不到,还要倒贴。 相比之下,普通硅砂每亩年利润约6至12万,是种葡萄酿酒的10至80倍;高纯度硅 砂利润更达20至40万,更是那破烂买卖的13至160倍。即便高端酒庄靠品牌溢价提利,相较硅砂生意仍是“百”牛一毛。 种葡萄?狗都不种! 不过,得亏朔方山那群愣头青只知道埋头种葡萄,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发这个财。 上个月,他才让手下伪造了一份报告,声称这片荒地“植被覆盖率不足15%,连续五年颗粒无收”。 由于“低效荒地”定义模糊得像团浆糊,政策又并未强制要求实地勘查。他随便找了家小公司加盖公章,审批部门仅凭报告数据符合标准,便草草通过。 刚结束的视频会议上,团队决定以“临时用地”打时间差:先借“建酒窖需地质勘查”申请临时用地,实则派人进去挖矿。两年后,临时用地到期时,矿场基建已近完工,届时只需对审批部门摊手:“地质太差种不了葡萄,只能改挖矿咯”。 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拿他没办法。 再加上几个部门都各司其职,互不通气。他便见人下菜。 同一块地,他给农业厅看的是“葡萄种植规划”,给规划局看的是“文旅项目图纸”,给矿务局看的是“地质勘探报告”。每个部门都只看到自己负责的那一块,拼凑起来才发现是个矿场,但那时候他早把手续办完了。 施竞宇的头脑如精密齿轮,三线计划并驾齐驱。 唯独没料到高邑竟在这紧要关头向林珠这刺头透露风声,令他除应付部门外又多出个棘手对象。 旁人只需骗,这位却得连哄带骗。 他摘下眼镜边按摩眼眶边懊恼。 算了,费神的事明日再想。 刚要关机,林珠的消息弹出来:「睡了吗?」 他确认确认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见鬼了吧。 从加林珠好友开始,她就从来没有主动跟他发过一条消息。 无事不登三宝殿。 要么借钱,要么拼多多砍一刀。 绝无急事。 关电脑,睡觉。 刚躺下,敲门声响起。 施竞宇问:“边个?” 门口那人直叫:“roomservice,roomservice.” “入错房喇!” 熄掉灯,那人又跟催命似的敲起来。 “敲错房了!”施竞宇不耐烦回复,那人消停片刻又继续。 “神经病啊……”他只好开灯,趿着拖鞋拖步到门口,板着脸准备抱怨。开门瞬间,堂堂七尺男儿突然腿软。 门口站着个女的,披头散发,一袭红衣。 施竞宇火速关门,谁知那“鬼东西”抵着门不让关。 “做……做乜嘢……”他边问边想到自己是住的走廊最顶头,心里越发颤抖,更使力了。 “让……我……进……去……”那鬼东西用一种极其幽怨的声音说。 “大佬,我唔识你啊,你快啲goback啦!”施竞宇怼住门,眼看快关上了,只听到那女鬼来一句:“施竞宇,你有病啊,我林珠!” “what?” 施竞宇猛地转身,只见林珠咬牙切齿地一手用吃奶的劲儿撑着门,另一只手夹着电脑。 /:. 他瞬间卸下力。 没了对抗,林珠一头栽进来。施竞宇左手推着回弹的门,右手接住她的肩头。 林珠陷到他胸口,又是一股混着雪松的铜钱味儿。 她马上弹开,直起身子。 施竞宇扯扯领口退后半步,按亮顶灯,让出路。暖黄灯光下终于看清林珠的脸。确认不是女鬼,这才彻底松了气。 “大姐,大半夜扮女鬼来查房?”他撇撇嘴,转身往客厅走。 林珠推门进来,径自落座,一边还要讥讽两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施竞宇走到minibar,拿起一瓶水咕咚喝了两口压惊,拧开另一瓶递给林珠:“‘roomservice’喊渴了吧,博士。” 林珠接过水,看到卧室敞开的门,瞥了眼掀开被子的床沿,后知后觉问:“房里没其他女的吧?” 施竞宇点烟不答。 林珠补刀:“也没其他男的吧?” “你想干嘛?大半夜的闯入单身异性的房间,我可以告你性骚扰的喔。” “就你?异性?哈哈——毛都没长齐吧,弟弟!”林珠正说着,施竞宇俯身弹烟灰,浴袍领子拉得很低,露出隐晦的线条。 她赶紧别过头,不看不看! 奈何三十岁的女人,莫名开始对年轻健硕的肉体生长出难以抑制的渴望。加上她狭窄的学术圈,平日遇到的要么是大腹便便的爹味老登,要么是弱不禁风的科研细狗。面前的躯体实在难得,不容忽视。 于是,林珠的眼睛像靠近强磁场的指南针针头,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施竞宇笑出声,看着林珠散乱的头发,指指她身上裹得严实的大红色睡衣。 “你很爱这样打扮?大半夜穿成这样出去,很容易对人造成精神损害。” 第16章 “那是你心虚。”林珠低头满意地欣赏自己精心挑选的红丝绒睡衣,抽出压住的衣摆,“我今年犯太岁,大师让我多穿红色衣服,防小人。” 说到“小人”,她扬起下巴对施竞宇挑了两下眉毛。 施竞宇笑着摇头,又嘬了口烟。 “酒店禁止吸烟。”林珠伸手指着墙上禁烟的标志,像个老师。 “规矩不是定给套房住客的。” 施竞宇吞云吐雾,见林珠抬手拨烟时被呛得咳了两声,才掐灭烟头,靠进沙发。 “林博士凌晨三点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林珠立马来了精神。 “宇总,你今天说的有机种植试点,是真的?” “这事不能发消息说?非要冲到房里来?” “谁让你不回消息。” “我睡了。” “睡你个头,我看见你‘正在输入’了。” 施竞宇避开她期待的目光,垂眼看向烟灰缸里未灭的火星。 “领导有何指示?”他问。 林珠直起腰向他凑近。 “宇总,你的有机种植试点准备搞些什么品种?” “还没想好,这事儿不会这么快推进,公司现在要处理的事务很多。” “没事儿,没事儿,您是大忙人嘛。理解,理解!”林珠想的是关于朔方紫的研究还可以再积累两年,到时候就能有更大的把握。“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您说是吧?宇总。” “你别一口一个宇总。” “那——小宇?”林珠上扬着尾音,心里拨的小算盘八百里外都能听到。 施竞宇一激灵,汗毛如炸开的蒲公英。 他划亮手机屏幕,点点时间:“博士,凌晨三点了,你不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谈这个吧。工作的事情白天再说,好吗?我明天中午还跟别人约了见面。” 他起身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往卧室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看见要说不清了。”他打着呵欠回房,“快回去睡,三十岁的女人要注意保养,不然老得快。本‘毛都没长齐’的弟弟要睡了,不然影响我长高。” 他转身带上门,掩到一半又嘱咐:“走时关灯。” 门“啪——”地一声关上,“咔哒”一声。 上了锁。 第16章 ☆、016 闹钟在六点半响起。 施竞宇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迷迷糊糊地摸起电话叫了份早餐。 冷水澡一冲,人倒是清醒了些,他裹着浴袍边擦头发边开门。 虽然但是,他还是被门口的"红衣女鬼"吓了一跳。 “我,丢。” 那个红红的披头散发的身影,就那么板正地杵在那儿。 “你不用睡觉的?”施竞宇缓了会儿神才走出去,挪到沙发边坐下,顺手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叫多一份早餐。 林珠头也不抬地丢来一句“早”,眼睛焊死在电脑屏幕上。 施竞宇好奇地凑到她旁边,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正是他昨天刚给她看的《朔方山有机种植示范区规划书》里的图吗?他虚起眼睛,往屏幕前凑。 这文件可从来没外传过。 “你哪来的?”他惊讶地问。 “画的。”林珠惜字如金。 “画的?”施竞宇难以置信地对着屏幕再次确认,掏出手机打开原图对比。 还真不是同一张图,但内容分毫不差。 这令他紧张。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珠轻描淡写地说,打开复刻的《葡萄种植区坐标图》,光标放在东经106.3°位置。这里是五年前那里的酒庄撤场时留下的废弃藤架遗址。“这里的地下50cm处,应该还埋着2012年铺设的滴灌管网。”她在图上圈出三个蓝色的点,“德国耐特菲姆的管网,接口有菱形标记。我2014年做土壤剖面采样时挖到过残片。” 施竞宇屏着呼吸听她说话,她指点的那块区域正是矿脉勘探的主通道。 “你们标注的‘核心种植区’……”林珠又指向图上绿色的区块,“其实是当年酒庄的第二代扦插苗试验区。”她调出旧数据,“2013年的根系扫描显示,这些藤的主根虽被砍断,但侧根在胶泥层下形成了网状结构——”她忽然转头看向施竞宇。 施竞宇离她非常近,转头的瞬间,林珠的鼻息像一阵湿热的风掠过他鼻尖。 “听得懂吗?” “听……听得懂。” 林珠的话像老师突然提问开小差的学生,瞬间削弱了施竞宇对这场游戏的掌控感。 “去年,我测了一下这片地的土壤,发现里面脯氨酸的含量比普通生地高出22%。要知道,脯氨酸可是衡量植物抗逆性的关键指标。”她接着在复刻图上画了三条平行虚线:“我建议,在规划中增加‘残根生态监测带’。”她指着那几条线,“以废弃藤架为中心,两侧各保留10米缓冲带。我可以提供一套微根管监测方案,记录侧根萌蘖和土壤酶活性变化——”声音里透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如果能激活这些残根的抗逆基因,说不定能培育出更多适应朔方山旱区的本土品种。” 施竞宇看着她所标注的监测带,那区域精准覆盖了矿脉最为富集之处,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另外,你们这土壤剖面图里,沙砾层厚度标成30厘米了。”林珠打开自己2014年手绘的地质图说道,“实际上是55厘米,再下面就是致密的胶泥层。” 林珠突然停下来,安静的空气令施竞宇感觉到一阵无声的压迫,这使他下意识地解释:“可能是勘探团队的疏忽……” “哦,是么?”她一边发问一边用红色笔刷在“文旅配套区”的地基位置画了个问号,“要是打算在这儿盖永久性建筑,我建议用桩基础,避开残根分布的水平层。” “林博士的建议……非常有价值。”施竞宇强迫自己用兴奋的语调回应,心里却暗叫不好。 本以为法务的爬梳能够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钻“生地未利用”这个政策空子,把事情糊弄过去。却忘了这地方还有个对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女人。 真是麻烦。 那些他试图斩断的、属于这片土地的真实记忆,正通过眼前这个女人一点点重现。 他终于尝到了被深根绞住的滋味。 她完全有充分的理由推翻这块地是“生地”的判断。施竞宇意识到,要糊弄她,比糊弄那三个部门还要费劲。 但她言语之中又并不存在威慑,这给两个人中间留下了一条可操作的缓冲带。 “要不这样,”施竞宇战术性后仰,试探地指着监测带边缘说,“把配套区往东边挪150米,正好能躲开你说的那些残根集中的地方。那边沙砾层也就40厘米厚,种东西应该没问题吧?”他心里清楚林珠指出的55厘米肯定是对的,可嘴上故意不提,就盼着林珠赶紧点头,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矿场入口设在监测带外面了。 “这么改也行。”林珠挺直腰杆,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得再监测一下土壤墒情。”她站起来,眼下的黑眼圈青得发紫,配上她的睡衣,比昨晚还要瘆人。 她揉揉酸胀的眼睛,收起电脑,“后期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施竞宇紧张的情绪终于松弛了一些。 他留她吃早饭,林珠说熬不住了,要回去休息。当林珠告辞时,施竞宇特意送她到电梯口。 电梯关门的一刻,施竞宇冲回屋把刚才说的东西统统记下来。 林珠基于种植提出的善意提醒,实际上也都指向了未来采矿将会面临的困境。而那些种种建议,全都可以包装成“生态亮点”,既能骗取更多政策补贴,又能在监管审查时用“学术背书”作为挡箭牌。 这个对手的强大超出他的预估。 与其跟她抗衡,不如为我所用。 *** 岭南庭院的水榭里,竹帘半卷,遮住了正午的燥热。 施竞宇半欠着身子分茶,蟹眼水注入建盏时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低垂的眉眼。 “院长尝尝这泡老枞水仙,听说您最爱岩韵。”他将茶汤推至龚雪峰面前。 邹敏杰轻抚着杯口,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看向龚雪峰:“龚院长,深创的葡萄酒学院虽是新芽,但根须扎在‘鲲鹏计划’的沃土里。您若肯来,科研经费上浮30%,人事权全权交由您主导,副校长头衔不过是添个台阶——”他刻意顿了顿,“毕竟,台阶之上,才能看得更远。” 龚雪峰垂眼盯着茶汤里浮沉的叶梗。北农副校长之争已白热化,他曾视为铁杆盟友的派系突然倒戈,此刻的进退维谷,倒真应了这杯中茶叶,看似自由,实则随波逐流。 龚雪峰摩挲着杯壁沉默不语,窗外竹影在他镜片上投下斑驳的阴翳。 施竞宇觑着气氛适时插话,打开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龚院,深创去年获批的‘大湾区交叉学科基金’里,单是智慧农业赛道就有两个亿。” 第17章 龚雪峰盯着预算表末尾的巨额数字,像一把钩子。他转动着茶杯,釉面冰裂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端起呷一口,故作为难地说:“但我的团队……” “龚院长若肯挂帅,您团队的人事架构由您全权拟定。”邹敏杰身体前倾,表示出万分诚意,“当然,人才引进补贴另算,每人安家费八十万起步。” 龚雪峰将杯中茶一 饮而尽,没接话。 邹敏杰想起林珠,料想这样的人才龚雪峰断然舍不得放走,这便正中他下怀。于是补上一句:“深创的‘鲲鹏人才计划’特批了副教授直升通道,您看中的苗子,我们定会重点栽培。” “教授的直升通道,有没有什么说法?”龚雪峰抛出一句狠的。 “您带来的都是拔尖的人才,这样的学者,深创破格评正高的通道随时为她敞开。别说答辩资格,聘书都能直接走校长办公会特批。”邹敏杰的承诺掷地有声。 “邹校长这话说得太满了。”龚雪峰故意沉吟,“高校评职称,终究要走学术委员会流程。只是现在大部分的学校,年轻人都被陈旧的学术体系束缚了。” “深创的学术委员会,三分之二是校外院士。”邹敏杰忽然压低声音,“而且您别忘了,您若出任副校长,便是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人事权与学术权双轨并行,可是不多见的。” “邹校长啊,深创这股子打破陈规的闯劲,倒真像极了当年刚回国搞科研的我们。”龚雪峰长叹一声,“在北农,年轻人评职称像在爬满藤壶的老船上凿冰,论资排辈的规矩比《植物新品种保护条例》的条款还多。可您这儿不同——”他抬眼望向竹帘外跃动的光斑,那里正有只雏鸟跌跌撞撞地扑棱翅膀,“新学校就像新栽的葡萄藤,根须扎在没有板结的沙壤里,吸收的都是最鲜活的养分。” 施竞宇默默将凉透的茶渣倒掉,重新烫壶时听见龚雪峰续道:“深创肯让校外院士占大头,敢给年轻人‘破格直通车’,这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降人才’。”他忽然轻笑,“当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提倡‘兼容并包’,如今深创在南海之滨续写新篇,倒让我们这些在旧体系里打转的人,看到了学术生态该有的样子。” 施竞宇适时添茶,壶嘴轻掠龚雪峰的空杯,腕间沉香珠串与案上建盏轻触,发出一声清越“叮”鸣。他眼角余光瞥见龚雪峰握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便知火候已到。 第17章 ☆、017 施竞宇吩咐阿肯送邹敏杰回深圳,同龚雪峰直奔香港某知名葡萄酒酒廊聚餐。聚会由酒廊老板kevin组织。龚雪峰喊上季蓓蓓,施竞宇做主叫上林珠。 因有葡萄酒共同爱好,聚会开始大家相谈甚欢。 kevin很讲究,品鉴每瓶酒时都叫厨师搭配不同菜品。赤霞珠配美式烟熏牛胸肉,黑皮诺配蒜香黄油蜗牛,桑娇维塞配玛格丽塔披萨,佳美配法式冷盘……莅临嘉宾都对他的精心准备赞赏有加。 龚雪峰作为有学术权威的科学家备受关注,在几人吹捧下很快开始指点江山。 席间,一位红酒拍卖师和施竞宇谈到他即将进行的一场拍卖会,是某位收藏家的私人珍藏,称拍品里有许多珍稀藏酒,问施竞宇有无兴趣参加。喝到中间,那位叫matthew的拍卖师突然说起施竞宇的爸爸,问:“uncle最近怎么样?”施竞宇淡淡说:“挺好的,还在倒腾那些东西。” 或许是酒劲上来,matthew话题越说越开,讲起小时候在施竞宇家酒窖里和施竞宇两人撞翻酒架的事,说:“直接撞没了一辆跑车。” 季蓓蓓好奇:“你是香港人?真没看出来,你说话根本没口音!” 林珠也惊讶,因她在网上搜过施竞宇多次,一直以为他是深圳人。网上找不到施竞宇和香港的任何关联。虽说他说话不像季蓓蓓说的“几乎没口音”那般夸张,但也确实是大陆人口语水平。 施竞宇笑笑没说话,倒是matthew兴致勃勃解释:“他爷爷是‘赞海宁’(上海人),”他用一口浓重港普模仿上海话说法,称:“他家上世纪在上海经营航运、银行和珠宝业,后来迁居香港,曾人称‘浦东船王’呢!”刚说到这施竞宇便举起杯子要碰杯,委婉转移话题。 两位旧相识继续说些无关痛痒的事,季蓓蓓完全撇开在旁边意气风发开公开课的龚雪峰,与年少有为的优质青年们侃侃而谈。 她问matthew拍卖师平时都做什么工作,是否总经手一些传世宝贝?她又拿起手机打开之前收藏的网页,上面称有一颗叫“粉红之星”的钻石前段时间拍了五点几个亿港元。matthew说他知道,这颗宝石拍给了周大福,但可惜他不在苏富比工作,因苏富比今年以前都不太开设红酒拍卖专场。季蓓蓓又问他是否不太了解珠宝类拍品,matthew“哈哈”笑了声,说他挺了解,然后看了眼施竞宇说“我小时候在他家可见过很多世面哦!他妈妈可是……”,对话又被施竞宇打断。 林珠对他们说的话丝毫不感兴趣,无聊下打开手机上的搜索引擎,输入“上世纪浦东船王”字眼。 在众多人名中,果真有位姓施的,叫施振邦。 她又把这名字输入搜索框,竟还有人物百科。点进去,一张黑白色人物肖像如同dna鉴定报告般立刻确认他和施竞宇的血脉关系。 立体度极高的眉骨,自然上扬的剑眉,英气十足。眼睛有东方丹凤眼的狭长和锐利,又融合西方双眼皮的深邃与神秘。外眼角微微上挑,显出些凌厉。 林珠抬起头看施竞宇,如同把照片里的眉眼复刻到脸上。那双眼睛动起来又和传统丹凤眼很不同。他内眼线条颇为柔和,眼下还有饱满的卧蚕,笑起来很有少年感,像把所有锐利都泡进温热的水里。 但又不完全是少年,因他笑意中总带着克制。他的眼角会轻微下压,睫毛低垂半遮着朦胧的眼眶。瞳孔仿佛聚焦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诉说着一种遥远和疏离。 kevin此时站起来隆重向大家介绍压轴的两瓶酒,一瓶是2001年份的干露魔爵红和被称为“智利酒王”的活灵魂。他把活灵魂的瓶子端起来介绍说这是今年詹姆斯萨克林评选出的“年度之酒”。 宾客都对这瓶新鲜出炉的“年度之酒”表示欣赏,只有林珠在简单评价几句后提问:“我们为何不尝尝中国的干红呢?”其余几人相视 一笑,kevin扬起一边嘴角,微微挑着眉梢说:“我们酒廊没有中国酒。”然后很礼貌地举起杯子示意大家干杯。林珠追问为何没有中国酒,kevin只是委婉道:“我不太觉得中国有什么值得收藏的酒。” 这几天才在学术会议上确定了中国葡萄酒的价值,现在突然被这样泼冷水,让林珠感觉是站在悬崖边踮脚眺望日出,日光正好,脚下的石头却突然松动。 她马上燃起斗志问:“那您试过吗?” kevin简单回了句ofcourse,林珠追问:“如果中国没有好酒,那贺兰晴雪的加贝兰赤霞珠2009为何能斩获品醇客的大奖?” kevin笑着回应:“难道就因培养出一个尖子生学校就成为名校吗?”他一边说,一边和邻座几人交换笑声,而龚雪峰、季蓓蓓和林珠三人实在笑不出来。 林珠气势汹汹:“我认为我们没人有资格评判中国的酒,除非谁真的尝过大部分中国的葡萄酒。而且,既然贺兰晴雪可以得奖,说明我们的土地有实力种出优秀的葡萄,我们也有能力酿出杰出的酒。” “谁知道那瓶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啊?”一个声音突然冒出,瞬间激怒林珠:“同样是新世界葡萄酒,为何贺兰晴雪得了奖你就质疑它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而刚才那瓶活灵魂你就不质疑?” 那人被怼得哽住,于是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举起杯子说那就祝中国的葡萄酒有天能出人头地。 林珠觉得他语气里充满戏谑,非常不服气。matthew赶紧圆场说不管是哪里的酒只要喝得开心就好啦,喝酒主要喝的是开心嘛。但林珠不罢休:“真正的品酒人,应当对各地的酒保持开放态度,尊重每一片土地的酿酒文化。” 原本和谐的气氛一下变得尴尬。 林珠继续强调中国葡萄酒不能发展的原因就是连中国人自己都瞧不起中国的酒。她说刚参观酒窖时她特意找了,竟没有一瓶来自中国的酒。接着又旁敲侧击说如果连世界红酒板块都凑不齐,那怎能算是最好的酒廊呢?还非要阴阳怪气地问一句:“那如果有外国人来这里喝酒说‘我想尝尝你们本地的风味’,难不成还要在酒大师现买?指望他的小时达?” 她随即转头看向施竞宇问:“宇总,香港的版块开了吗?一小时能送到吗?既然你做这生意,可要负责把国产酒发扬光大。毕竟国产酒对你来说,可是意义重大,不容侵犯的吧!” matthew非常惊恐地看着林珠,旁边的施竞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抬起头说句抱歉失陪一下。 第18章 龚雪峰见这凝重气氛,看林珠如此不合时宜地发难,心中暗自摇头,举起杯子说:“那中国葡萄酒的未来不就靠你们这些后生了吗?等你们做出成绩,别说在香港了,就是在德国、意大利、法国,酒廊里都要摆中国的酒!” 大家纷纷跟着举起酒杯顺着龚雪峰的台阶往下下,嘴里说着就是就是,期待中国的葡萄酒未来能在世界舞台大放异彩。 林珠的气仍是不散,知道这话就像放屁。这群人打心底就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想再继续发言,还没开口,就被季蓓蓓使劲掐了一把,使了个叫她莫要再说的眼色。林珠心里憋着一口气,也只好作罢。 龚雪峰终于把场面扭转过来,庆幸林珠以往不愿参加任何社交场合,也让他没带她出去应酬过几次。不然,真不知他这张老脸要丢到哪里去。 季蓓蓓陪着其他客人聊了几句,气氛缓和下来。看到施竞宇一直离席未归,季蓓蓓又问要不要去找找他。matthew摇摇头说不用,他应该只是出去透透气,接着又对着林珠“唉——”一声,昏头昏脑地问一句:“你怎么不懂他呀”。 原是matthew误会了,他以为施竞宇和林珠不是普通关系。他一直都在香港,内地葡萄酒界的事他一贯不关心。只是今早等施竞宇健身,见他一直不来,去房间找他时正巧看到林珠走出来,便以为他们俩在搞地下恋。 但想到施竞宇有女人,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找女人,还不就是勾勾手指头一样简单?但林珠刚才的话及施竞宇的反应让他立刻判断,这绝不能算是施竞宇的“女人”,而是他久久没有过的“女朋友”。 他好好看过林珠,想看看她有什么特别。 过去,在施竞宇身边的女人都是明艳动人的大美女。 而林珠呢? 柔和的鹅蛋脸,额头饱满、下巴圆润,看起来乖乖的。眼睛是又大又亮的杏仁眼,笑起来就弯成月牙状,温暖又治愈。鼻子小巧挺拔,嘴唇饱满柔和,唇边还有颗小小的酒窝。外形上完全不会给人任何攻击感,就像清甜的栀子花。但时不时又透露出股狠劲儿,辣辣的。 最特别之处是还有点土。 还有点轴。 难道是施竞宇换了口味?matthew想问又不太好问,但刚才那一幕让他十分确定,施竞宇对面前的女人有百分之一百八的包容。不然在她说出“国产酒对你来说是不容侵犯的吧”这句话时,他无论如何都会让她立马走人,绝不会讲任何情面,从此成为陌路人。 “阿宇那么真心对你,你多体谅体谅他啦,别伤他的心啦。”matthew猛然来这么一句,说得林珠和季蓓蓓一愣。 林珠不知他在说什么,想来也是醉话。只不过施竞宇一直不回,她倒对matthew说的“伤他的心”在意起来。接着又过了会儿,她也开始觉得闷,便暂时离席。 她走到街边,街道两侧是古董店、画廊和时尚咖啡馆,夜晚灯光柔和,路过的行人都是本地年轻人与游客。林珠探出头环视四周,没看见谁。她便背着手四处走走,散散酒气。 在酒廊旁边的一条小巷里,昏黄的灯光照散弥漫的烟雾。烟雾里有一男一女,定睛一看是施竞宇和一位穿着丝绸吊带连衣裙的女郎在抽烟。施竞宇没看见她,她赶紧避开,走到酒吧门口,没进去,站在门口吹风。 过了几分钟,二人一同从小巷出来。不知在说什么,那女郎倒是很开心,满面春风,走了两步举起手机,要加微信。施竞宇拍拍空空的口袋,女郎便撅嘴努一下,说:“不是吧靓仔,加个微信而已又不要怎么样。” 施竞宇笑了笑往回走,看到站在门口吹风的林珠。 “怎么出来了?”他走快两步到她面前,“夜间风很大。” 林珠余光扫到女郎,女郎歪起头打量她。施竞宇抬起手揽她的肩膀,很短暂,示意叫她一起走。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回了包间。 matthew看到他俩一同回来,用胳膊肘搡了搡施竞宇,丢一句:“你小子现在蛮好哄的喔”。 施竞宇不明所以:“乜啊?” 没过多久,侍应生进来说门口有位女士。kevin问找谁,刚才和施竞宇一同抽烟的那位女孩便探头进来,手上举起手机摇了摇说:“依家梗有手机喇挂?” 在房间的氛围灯下,女孩显出比刚才更多的漂亮。乌黑的头发卷出大波浪,大红的唇色,说话时头往一边倒,有些古灵精怪。 桌上几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齐齐望向施竞宇。 施竞宇拿起桌上的手机走过去。 林珠很不在意地吃着盘里最后的甜点,没看他一眼。 等施竞宇回来,matthew一把夺过手机:“唔系卦老友,你点估到我手机密码嘅?” “易过借火。” 两人相视笑笑。 林珠听不懂,埋头吃提拉米苏。嘴巴里觉得甜腻到糊嘴巴,嚼着嚼着又尝到厚重的咖啡苦。咽下去,感觉这蛋糕像是用了储存不当的朗姆酒制作,怎么有股子酸味。 第18章 ☆、018 从香港回来后季蓓蓓来学校的频率特别高。即使是没有课的时候她也难得地在工位上坐班。 这天林珠上完自己的课回办公室,门推开就看到季蓓蓓对着电脑发消息的时候嘴角压都压不住,眼角的细纹像翅膀的纹路层层叠叠。 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粤语歌在她的音响里悠悠吟唱。 林珠走到她旁边,把手上刚从教务拿的一叠资料给她。 “明天的会要填的表格。” “哦,放这吧。”季蓓蓓头也不抬。 林珠把东西搁到她桌面上,目光正好扫到她微信的聊天对象昵称是“matthew”,在屏幕前顿了一下,季蓓蓓这时候才转身过来仰着头问一句:“还有什么事?” “现在就要填,填了我要交过去。” “哦。”季蓓蓓从笔筒旁边拿起笔,唰唰地在表格上写起来,屏幕上的聊天框也晾在那儿,还放大的,生怕林珠看不见。 “好了,给。”季蓓蓓把填完的表格塞到林珠手上,继续跟matthew闲聊。林珠看到她聊天框里发送的表情包各种卖萌,话语结束的时候还总是带那么一两个“~”号。 这人真是去了一趟香港被香江水洗化了。 林珠心想。 接着她去找龚雪峰,两份表格都需要他签字。林珠敲门进去,龚雪峰正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怅然若失地抽烟。 林珠把东西递给他,“签字。” 龚雪峰把纸扒过来,先在她的上面签好,翻到第二页看到季蓓蓓的表格时说了一句,“叫她自己来找我。” 林珠又下一层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回到办公室。 “龚院叫你自己去找他签字。” 季蓓蓓对着电脑痴笑,背着林珠说:“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了,你去让龚院帮我签一下。”一边说话的时候还在聊天框里打了一长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回过去。 林珠走过去把东西往她桌上一扔,“我也有事。”提包就走了。 她骑着小电驴在校园里穿梭,想到龚雪峰的忧郁和季蓓蓓的兴奋,感觉不对劲。 按说,季蓓蓓今年没评上副教授,更应牢牢抓紧她的靠山。她的年纪已经过线,明年在北农评不到副教授的话,再去别的学校也不容易。当务之急,应该是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舔狗以保住明年副教授的名额,而不是开始对龚雪峰爱答不理的。 不过谁又说得准,也可能是龚雪峰今年没把季蓓蓓的事情搞定,让她闹了脾气,两个人在冷战呢。 也罢,他们俩之间的爱恨情仇,林珠无心过问。 *** 中午,午间新闻正在放大湾区发展新农业的政策支持和新闻。 “粤港澳大湾区将深化农业科技协同创新,重点推进种质资源保护与智慧农业应用。” 主播的声音在嘈杂的打饭声中时断时续,荧幕上闪过惠州粤港澳绿色农产品生产供应基地的航拍画面。 这项目她去年参与调研过,现在被剪进了“乡村振兴典型案例”的片段里。 接着,画面又切换到珠海斗门的智能玻璃温室,工作人员正监测着无土栽培的番茄生长数据,字幕写着“粤港澳现代农业示范园一年能产出7000吨高端果蔬”。 林珠往口里喂着菜,手机屏幕亮起来,锁屏显示邹敏杰的消息。 她擦擦沾着油星的手指点开对话框,是邹敏杰拍了新闻联播里的内容发给她,附上一句:“大湾区的政策东风,恰好能吹到朔方紫的基因研究。” 她咽下一口米饭,从包里抽出一张湿纸巾把手擦干净,捧着手机语气郑重地回复:「感谢邹校长关注。北农的旱区葡萄资源圃近期刚完成与宁夏酒庄的田间数据同步,尤其是朔方紫的根系分泌物检测,发现其与地衣共生形成的lichenin-x物质在干旱胁迫下的浓度变化——」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一下,想起龚雪峰和季蓓蓓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变化,话锋又委婉一转,「不过,贵院的ai算法确实能为这些微观数据提供宏观建模的思路。要是能申请个阶段性合作项目,说不定两边的研究进度都能往前推一推?」 第19章 邹敏杰:「静候佳音。」 *** 下午的课堂上,林珠让同学们分组进行创新案例分析。她播放了宁夏贺兰山生态修复项目视频,让学生们五人一组进行传统庄园和生态葡萄园的优劣对比。这门课的学生有整整四十人,今天全到,刚好可以分成八组,但最后却有人举手说多了一人。 林珠问有没有一组现在是四个人。 无人应答。 “多的一位同学请举手。” 无人举手。 只有一位热心同学指了指旁边埋头趴在桌上的黑衣男孩。 林珠扬起下巴叫他,那人不抬头也不说话。直到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才缓缓抬起头。 “林……林老师。” 林珠把嘴一撇。 “同学们开始讨论吧。”把男同学拽了出去。 “你干嘛?”她仰头看着施竞宇问。 “上课啊,老师。” “交学费了么你?” “我转你。” “考得上北农么你?” 施竞宇挠挠头一脸无辜摊开手,“不知道怎么换算。” 林珠想起来他本科是伦敦政经。 “找我有事?” 施竞宇耸耸肩。 “找龚院长有点事,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在上课就进来了。” “干你的事儿去,别在我课上捣乱。” “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林珠看看时间,“那你下课了再来。” “我就坐在角落等你,绝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 林珠无可奈何,指了指角落的位置。 “自觉点。” 施竞宇立正,鞠躬,装模作样:“遵命!” 等下课铃响,施竞宇站起来直奔讲台。有学生到她旁边问问题,他便插着兜靠在教室门口的墙边等她。 林珠看他一眼,看他一副慵懒随意的样子,穿着宽松的卫衣,直筒运动裤,白色的板鞋,头发清清爽爽一点造型都没有。 往那儿一站,真的就是校草级别的男大,样子惹得一些女生好奇,书包都收拾得很慢。 等到问问题的同学都散了,施竞宇才直起身来上前两步,从口袋抽出一只手接过林珠的包。“吃什么?”他问。 “食堂。” 施竞宇背着林珠的包包双手端着托盘跟在林珠后面,林珠指着窗口的菜,问他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 结账的时候施竞宇飞速拿出二维码,阿姨摆手说不收不收。 林珠拿两瓶水走过来拿校园卡“嘀”地一刷,转头去找座位。 “给我办一张。” 施竞宇坐下后指了指林珠胸前挂的校卡。 “外部人员办不了。” “那你把卡给我。” “做什么?” “买杯奶茶。” 等他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两手空空。 “怎么没买?”林珠问。 “看起来不怎么样。” “哇,你敢看不上我们学校的明星产品?”林珠一把把校卡拿过来,直冲冲地往门口摊位走。 到刷卡的时候,卡机直接爆掉。 林珠跑到充值窗口问阿姨。 “姐,我上周才充的五百块,怎么今天就显示‘0000’。” 阿姨瞟了一眼卡上粉色的吉利蛋挂扣:“上万的余额机器上显示不了。” 林珠势汹汹地回来。 “谁让你在我卡上充钱的?” 施竞宇摊摊手,“你又不能帮我办。” “你要用刷我的就好了啊。” “不喜欢花女生的钱。” “充了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了,反正以后要常来,陪你吃个两三百顿就消耗完了。”施竞宇从林珠面前拿过她放在桌上的两杯奶茶,把吸管插进去推到林珠前面,自己的一份也打开尝一口,“嗯,不错。” 林珠愣着问,“常来做什么?” “上你的课咯。” “钱赚够了,闲到没事干?” “你课的内容我真的很有兴趣。”施竞宇的语气突然变诚恳。 “神经病,难道你每周往北城跑?” “飞机三个小时而已。” 施竞宇语气随意地认真,林珠的勺子在饭里面捣来捣去,眼睛有意无意地打量他。 “你说我的课你有兴趣,那你说说今天的课我讲了什么。” “我来的时候你正在讲生态化布局原则,然后用生态系统模拟演示了防风林带和生物栖息地的布局。然后又接着做了创新案例分析,放了贺兰山生态修复项目的视频。” 林珠终于放下勺子:“怎么,改邪归正准备自己种葡萄了?” “嗯。”施竞宇浅浅回一句。 “朔方山的项目准备开始了?” “开始计划。” 林珠一下来了兴致,两只手撑在桌上凑近他,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你知道吗?葡萄种植就是把人牢牢地拴在一个地方,因为一年当中对葡萄的照料是不可间断的。” “这就是你想留在北城的原因?”施竞宇不经意地问一句。 林珠看着他没说话。 “深创的待遇很好的,邹院长那么重视你,要尽早占坑。”施竞宇补上一句,“最好在暑假之前,不然深创也有大变动。” “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忙完。” “深圳天气好,很湿润。”他眼睛往林珠手上皲裂的一块看,“适合你。” 林珠收回手,把话题引回来:“朔方山的项目你准备自己盯吗?” “我哪有这个时间。”施竞宇说,“但我想学习,想入门。前段时间我们收购了一个酒庄,马上要推出新的产品了。” “又要出新品?”林珠习惯性怀疑。 “你也知道,想自己种葡萄酿酒,没个七八年的根本不可能。但我没那么多时间,我想做,也只能从最低的时间成本做起。这个酒庄我也考察了很长时间,酒很不错,回头,我叫人寄一些给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哦,这样。那你确实要学习一些相关知识,这桩生意并非易事。我直接把课件发给你,你自己看,没必要每周往这边跑。”林珠的语气里这才多了几分认真。 “在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负责朔方山的项目之前,我还是会经常来。” “哦。”林珠看起来满不在意,心里已经开始纠结。 如果他开口了,要不要答应呢? 第19章 ☆、019 接下来的七周,施竞宇雷打不动地在周二的早晨出现在林珠的课堂。有的时候他会在来的前一天和林珠说一声,约她吃一餐饭,但一般第二天上完课就会立刻回深圳。 两个月的时间里,施竞宇对聘请顾问的事情三缄其口。林珠时不时咬着笔杆猜:施竞宇该不会是想请龚雪峰那尊大佛吧? 龚雪峰确实是行业里响当当的角儿,要是挂他的名,酒庄发布会能多卖十家媒体版面。可这人一年就去顾问酒庄两三次,每次拎着公文包来晃一圈,椅子都没坐热就走了。再说,像施竞宇这种刚刚开始做的新酒庄,他未必看得上。 她掰着计算器替他算账:龚雪峰在宁夏某酒庄当技术评审,一年十万块就去两趟,比明星走穴还轻松。关键是老爷子对葡萄种植根本不上心,心里唯爱高尔夫和掼蛋。请他当顾问?除了好听之外,实际效用恐怕有限。 林珠边琢磨边戳开订票软件。出发地选北城,目的地输入“得荣县”。施竞宇新买的酒庄还是在那儿。上个月她偷偷查过甘孜州工商信息,确实有个酒庄前年被“酒大师”收购。至于为什么前年就收购了酒庄,去年出的酒却不是酒庄酒?她替半山找补:可能是刚交接后的葡萄品质不过关,导致去年酿的酒没法交付,只好搬来进口酒救场。 看来实属不得已之举。 月初,施竞宇寄来十箱待上市的新酒。林珠立刻拆开一箱,夹着两瓶酒跨上小电驴,直奔实验室。她花了近半个月时间,用高端葡萄酒拍卖专用的“全项检测套餐”,以近乎苛刻的标准筛查每一丝外源成分,直到所有检测结果均显示安全,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着搜索结果中空白的直飞航班信息,她无奈叹气,转而打开地图。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发现离得荣县最近的是迪庆香格里拉机场,可北城到迪庆需转机近六小时,下飞机后还需驱车两个半小时才能抵达得荣县。 “光路程就耗掉小半天。”她 瘫进椅子,仰头对着天花板叹口气,觉得肩膀沉沉。椅背还没捂热,又突然弹起来,思索一会儿,把出发地改成了“深圳”。看到最快的行程比从北城出发还要快,才感觉担子轻点。 就在这时,教务处朱老师领着一个陌生面孔走进来。 “先坐这儿吧,行政工位小了点,但胜在靠窗。实验室工位是固定分配的,等你正式入职会安排妥当,先熟悉熟悉环境。”老师唠唠叨叨地说着,男生卸下包时,林珠注意到他,脸上看上去最多三十不到,但头发已稀稀拉拉地白掉了。 第20章 朱老师介绍:“林老师,这位是黄老师新招的博士后,李明远。” 李明远礼貌微笑,林珠点头回礼。等教务老师走出去她连忙跟上。 “朱老师,季老师是分配到单独的办公室了吗?” “季老师离职了呀,不知道吗?” “季蓓蓓离职了?” “是呀。” “季蓓蓓离开学校了?” “是呀。” “季蓓蓓离开北农了?不干了?” “是的呀,林老师。” “那她去哪儿了?” “深创,你不知道吗?” *** 林珠慌忙打开深创葡萄酒学院官网,果然在师资名单里看到季蓓蓓的照片,职称栏明明白白写着“副教授”。 林珠靠倒在椅背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打开通讯录找到季蓓蓓,她下面正好是邹敏杰。今天早上,邹敏杰才又转发了深创智慧农业的最新研究成果给林珠,并留言“科技赋能,农业未来”。 林珠看着消息轻轻摇头,忍不住腹诽:连季蓓蓓都能挖走,这到底是“科技赋能”还是“盲目扩张”? 她咂咂嘴,突然觉得邹敏杰的橄榄枝失去了吸引力。他的欣赏仿佛变得廉价,甚至带着些讽刺意味,让她心里漾起一阵澎湃的失落。 但很快平复。 林珠点开季蓓蓓的头像,对话框里打下:「听说你去深创了?刚知道。」 季蓓蓓秒回:「北农的副教授你慢慢评,我先撤了,卷不动啦。」 林珠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只回复一句:「祝好。」 被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暗掉了,咖啡杯里的热气正一寸寸矮下去。文件堆在左手边,最底下压着的那份职称申报表破破的边角微微卷起,像疲倦的眼皮。林珠把它抽出来,连带拽出几个月前写的那封陈情书,她举起来细看,阳光打在纸上,好像在晒着一片枯叶。纸边蹭出的毛边变得毛绒绒的,倒显得有些可爱。 “这个,是之前的老师留下的东西吗?”正收拾东西的李明远问。 林珠看过去,他指着桌上的一盆兰花,花茎歪歪扭扭地戳着。 “你不养花吧?”林珠走过去。 李明远摇摇头。 “那我拿走了。”林珠抱起花盆轻轻搁在工位后面的窗台上,按了按盆土,硬邦邦的。掀开表层,腐叶味混着潮气漫上来,发黑的根须蜷在里头,轻轻一扯就断。 林珠找来一个旧塑料盆,盆底还留着从前养绿萝时用记号笔写的“勿浇多”。她用清水冲洗干净,小心将墨兰从原来的紫砂盆中脱出,用镊子一点点剥离腐烂的水苔,露出底下几截还算青白的根。接着将处理好的墨兰放进洗净的旧塑料盆,填入从楼下里挖来的腐叶土。那土色暗沉,混着细小的蚯蚓壳,不像季蓓蓓用的进口植料那样漂亮,却很实用。 她拍着手掸掸手上沾着的泥土,看着边缘已经旧得泛白的红色塑料盆里即将重新焕发生机的墨兰,满意地点点头。 感觉倒是比原先的金边紫砂盆顺眼得多。 *** 林珠站在院长办公室前面,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 林珠推开门,龚雪峰头也不抬,手里的眼镜布在镜片上打圈。 林珠上前将项目报告放在他案头,封面上“朔方紫葡萄根系抗逆性研究阶段性报告”的标题工整醒目。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这是根系研究的新数据,深创的邹校长想聊聊ai建模...” “深创?”龚雪峰戴上眼镜,翻看文件,停在“深创合作”页面,指尖轻敲纸面,“年轻人多交流是好事。”说着从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过去,“小林,你这根系研究越来越扎实了,今年国家基金的旱区项目很适合你。” “托您栽培。”林珠盯着信封,语气谨慎,“不过基金申请除了平台支撑,评审会的发言也很关键。” “下周三预备会,你的项目第一个讨论。”龚雪峰应声,慈祥的笑容让林珠莫名不安。 思来想去,她终于鼓足勇气问:“师姐为什么跳槽去深创?那里的科研资源跟北农比还是差不少。” “邹院长对你的研究也很感兴趣吧?”龚雪峰微微一笑,“年轻人嘛,总爱往新地方闯。季蓓蓓的科研能力你清楚,能在北农留这么久,全靠师门扶持。学术这条路,最终还是要靠真本事。她走了也好,腾出位置给更合适的人。” 他点燃一根烟,烟雾缓缓升起,“北农的葡萄资源圃和实验室都是全国顶尖的,深创的葡院从零起步,谈何容易。小林,你是聪明人,知道葡萄藤要长高,根得扎深。北方的葡萄移到南方,水土不服是常事。” 林珠仔细琢磨他的话,试探着问:“暑假前要交副教授申请材料,院里什么时候定推荐名单?” “不急,材料截止到七月十五,评审会八月才开。” “可师姐去年这时候已经在准备答辩ppt了。”林珠刻意提起。 “她能力差,做事磨磨蹭蹭,你不一样。你的申请材料早都已经准备好了吧?”龚雪峰掐灭烟头,看向林珠。 “只待评审。”林珠攥紧拳头,语气坚定。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她感觉自己像是实验室的离心机,试管飞速旋转,就要挣脱发条。 手心溢出的汗比热泪还烫。 林珠游魂似的飘回工位,大脑疯狂播放六年来的职场pua纪录片。给龚雪峰当24小时邮件客服,在实验室当永动机测数据,甚至把自己的科研成果被龚雪峰当人情送给季蓓蓓,这些破事多得根本数不清。 她瘫在椅子上,打开抽屉翻出皱巴巴的职称申报表,三年前的齐耳短发照片里的眼睛还炯炯有神。 她把椅子转向窗外,假装研究窗台上的温度计,酸意顺着鼻腔往上涌。她盯着温度计上的汞柱,25度,像她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林老师,我看抽屉里面有一本手册,你看你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丢掉了。” 听着李明远的脚步近了,林珠一把抓起实验记录本假看。 她迅速吸了吸鼻子:“你先放着,我一会儿看。”她故意把声音放得轻快。“谢了。”抬起头冲李明远勉强地笑了笑,眼角绷得发酸。忍不住了,赶紧把头埋下来,余光瞥见申报表的证件照:阳光穿过叶缝落在上面,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正璀璨地包围她。 第20章 ☆、020 施竞宇穿着正式地站在田埂上,定制西装裤脚沾了点草屑。 他看着不远的地方,草帽檐在林珠下颌投下窄窄的阴影,卡其色工装裤膝盖处蹭着深褐色泥渍。她手上捏着半团潮土观察,胶鞋浅浅陷在地里。 “林老师。” 施竞宇的声音惊飞了停在林珠帽檐边的蝴蝶。 林珠抬起头,草帽绳在脖子上晃了晃。她起身朝声源处虚眼望去,太阳很刺眼。 她定睛,瞧到逆光里被阳光浸染成褐色的黑衬衫。施竞宇左手插兜,右肩随意搭着同色系西装外套,袖口被他卷到肘弯,衬衫下摆半塞不塞地垂在腰间。 “你来做什么?”草帽檐歪到眼睛,林珠仰着头问。 她看到施竞宇的嘴巴在动,耳边正好刮过一阵热风,什么也听不清。她抖掉手上的土,朝他走过去。 “你说什么?”林珠走到他面前。 “找你有事。”施竞宇上前半步,抬手替她调整草帽。 林珠低头往后退,摘下帽子扇风,硬是把涌到嘴边的“上周的课怎么没来”咽了回去,换成半句带刺的“你别总是不打招呼就闯进我的课堂,行不行?” “林老师!” 背后学生唤她,林珠匆忙应声,拔腿便往田里跑。 施竞宇在试验田边伫立许久,皮鞋反复碾着晒暖的碎土,偶尔踢到几簇新冒的马齿苋,嫩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赤霞珠藤蔓正是叶子疯长的时候,新生的卷须像细细的绿绳,缠着竹架往上爬。叶片有巴掌大,油绿绿的,叶缘的锯齿被阳光镶了一圈金边。层层叠叠的叶子搭成半透光的绿棚子,把毒日头滤成星星点点的光斑,斜斜地落在林珠的蓝工装上,晃呀晃的。 田埂边上堆着几筐刚剪下的副梢,鲜嫩的断口还渗着透明树液。泥土混着揉碎叶片的青草腥气,在暑热里发酵出独特的味道。 远处的秦岭山脉在蒸腾的热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淡墨勾勒的屏风。 近处葡萄架下,林珠蹲在墒沟里,握着木尺丈量葡萄根系的间距。两三片风吹落的葡萄叶,轻轻搭在她肩头。 施竞宇不时抬手看表,暖黄的阳光给整个园子披上一层温热的薄纱,感觉表盘的指针都仿佛比平日走得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学生们渐渐散去。 林珠终于直起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慢悠悠收拾好工具,拍拍工装裤尘土,将草帽往手臂一挂,朝田埂走来。 第21章 施竞宇拧开一瓶水递过去,林珠接过来道了声谢,喝了口水问:“找我什么事儿?” 施竞宇侧身让出路,林珠上前一步,两人并肩沿着田埂往外走。 脚下泥土被踩得“嘎吱”响,微风掠过葡萄叶,发出“沙沙”声。施竞宇往右瞥了一眼,见林珠正仰头望着天边的晚霞,便没出声打扰。 田埂不过半尺宽,粗棉布工装与骆马毛西装面料摩擦的声响,轻得像羽毛落地。 走到田埂尽头的拐弯处,两人错身时手臂轻轻相碰。林珠的皮肤带着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温度,热石一样贴过他西装下的手臂,又很快收了回去。 “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不了,八点半的飞机,跟你说完就要去机场了。” 林珠把本来摘下的草帽又往头上扣,好似无意地垂眼打量埂边几星淡黄色的野花,喉间先漫上一丝涩意,才轻轻“哦”了声,尾音很轻。盯了一会儿野花,两只手又开始摩挲矿泉水瓶,扭头看向瓶子上贴住的标签,余光看见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缠在一起,她才又开了口:“那你找我什么事?” “喏——”施竞宇递来一个文件袋。 “这是什么?” “聘用合同。” “聘用?” “嗯,请你当‘半山’的技术顾问,愿意吗?” “为什么是我?你知道我对‘半山’的看法,也知道我对资本的态度。”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最值得将葡萄的未来托付的人。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但和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改变,我想和你一起做出属于中国的好酒。” 林珠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施竞宇,她试图在他的眼睛里找出点虚伪,但什么也没有。 *** 林珠回家后迫不及待打开聘任合同,看到年度合作费12万元,且不含差旅费。 合作时长3年。 天哪,比龚雪峰还贵。这远超她预期。 她来回翻找,想看看对她去酒庄的频率要求。确认合同不要求全职驻场,也未明确每月到场天数,于是发消息询问施竞宇,对方回复“你想去几次就去几次,差旅费找财务部报销。” 这也太随意了,但转念一想,半年接触足以让施竞宇了解她极强的责任感。她想起网上看过的话: 真正顶级的人才无需管理——因为他们会自我管理。 没错,她就是顶级人才。 林珠靠倒在沙发里,转一圈躺下,蜷起双腿悬空蹬来蹬去,暗自得意原来自己这么值钱。 她心里打起主意,弹起来从客厅桌底拿出计算器。 施竞宇给的顾问费,是她累死累活当牛做马才能赚到的钱。 深圳人果然有钱,她边嘀咕边在计算器按下“归零。一贰零零零零——” 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有了这笔收入,她能干的事就多了去了。 先盘下村东头那20亩荒地,前几年酒庄迁走的时候她去打听过,每亩年租金800块,不知道现在涨价没。那块地可是片沃土,条件比自己地还要好,她要赶在被拿作他用之前赶紧下手。 先预付三年租金四万八,手上富余的资金还很多。剩下的钱,或许该买台二手拖拉机?她翻开记账本,耕犁人工费占了种植成本的20%,如果有一台拖拉机,后续可以减少许多开支。而且拖拉机还能停在村口的晒谷场,这样村里谁要用就招呼一声,比老黄牛好使。 南面还有一块地,但土质不太行。东面西面,也有许多地块过去都是种葡萄的,但因为这营生的创收能力太差,陆陆续续都荒废掉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即使是朔方山最次的地,也是为种葡萄而生的。 这件事在这座山了世世代代传承,定然有其道理。 不知多久以前,或许千年,先民在北郊种下第一株葡萄,将藤蔓编织进五谷丰登的祈愿;百年前,关中平原老农用皲裂手掌丈量田埂,将葡萄倾入陶瓮。木杵捣出的浆液里,沉潜着渭水河畔的蝉声、麦场扬起的尘土,以及窖藏岁月中渐渐浓稠的光阴。那时的北郊村民,是土地的诗人。葡萄园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代代相传的家业图腾。 然而时光流转,工业化浪潮漫过田埂,城市霓虹照亮乡村,传统农业图景在时代裂变中渐趋模糊。 老农发现,自己在葡萄架下弯腰剪枝的身影,再唤不回子女驻足的目光。 那些曾在藤下追逐蝴蝶的孩童,如今背着行囊奔向城市,在钢筋水泥中寻找另一种活法:直播镜头前的光鲜带货、电商平台上的流量狂欢、写字楼里的键盘敲击,都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更具吸引力。快节奏消费主义浪潮中,“一夜暴富”神话流传,短视频里的纸醉金迷晃花眼,谁还愿守着亩产几百公斤的葡萄园,用整年汗水换微薄收成? 可她偏不信邪,她就要重振朔方山的葡萄酒事业,她要让所有人对这项传统产业重拾信心。 她得尽快行动,把荒地变成葡萄园,用实际的成果和收益来唤回离开大山 的年轻人。 干,立马干,拿到钱就开干。 她拿起手机傲娇地在施竞宇聊天界面留下一句: 「行吧,不过要在注意事项里加一项:禁止甲方穿皮鞋进入葡萄园。」 *** 凌晨2:17分。 施竞宇左手握咖啡,右手给人事留言说抓紧追着林珠,敲定她与酒庄的合作。 电梯上到33楼,门打开,整层楼灯火通明。 酒大师入口的led屏上正滚动播放“618酒水狂欢节”的倒计时。 数字每跳动一次,所有人的神经就拧紧一圈。 运营部的垃圾桶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红牛罐,三个运营专员挤在曲面屏前,屏上播着直播间彩排画面:女主播正拎着修枝剪道具转圈,亚麻裙摆扫过地板。 施竞宇凑近皱眉,敲了敲显示屏:“把这身换了,戴草帽、穿工装,踩胶鞋。” “这会儿上哪儿换啊?商场没开门啊。”小张苦着脸扒拉头发,发胶结块的刘海翘得像鸡窝。 “想办法。”施竞宇指指屏幕上的时间,“抓紧。” 技术部的键盘声密得像暴雨,首席工程师面前的咖啡纸杯已经落得老高。 “按钮响应再压0.2秒。”施竞宇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工程师猛地坐直。 “neil,前三分钟卡住一单,够你在科技园楼下新开的精酿吧喝上半个月了。”施竞宇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运营经理抱着笔记本追出来,施竞宇正从neil的桌上顺走一根能量棒。 “宇总,新酒预热方案需要您确认。”屏幕上,倒计时海报正闪烁着“距离新品发布还有29天”的字样,下方浮动着一行小字:“618期间消费满199元,即赠‘半山以酒会友’上市优惠券(面额随机)”。 施竞宇指着“随机”两个字:“改成‘最高立减100元’,把手机号采集入口做大,用户看见甜头才会张嘴。” 经过策划部,施竞宇扫过墙上贴着的“通关速度比波尔多日出还快”标语的印样,突然停步扯下那张a2纸:“日出太慢了,换成‘深圳海关闸口抬杆的速度’。” 另一台屏幕正在播放抖音宣传视频的最后一版:“主播在香港落马洲保税仓举着红酒,身后是正在通关的货柜车,文案‘618零点,波尔多红酒坐‘高铁’来深圳’。” 施竞宇用能量棒尾端戳着屏幕上的“高铁”二字:“改成‘中欧班列’,配合‘一带一路’。”接着又敲敲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让文案组加句‘和波尔多的晨雾一起过境’,酸文假醋的,用户吃这套。” 他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从策划部的补给站里拿走一瓶瓶装美式,推门走进办公室,扯松衣领坐进真皮转椅,揉了揉发涩的太阳穴。 他打开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显示20**/06/1704:28。 他打起精神。 距离618零点,他还有1172分钟来榨干每个流量入口,来校准每个促销按钮的响应速度,来确保每个库存节点的精准对接。 对他来说,时间是数据屏上gmv曲线的毫秒跃动,是倒计时数字啃食时间的红色利齿。 以年轮计算的浪漫田园诗? 看来与他无关。 第21章 ☆、021 半山“以酒会友”的新品发布会上,台下座无虚席。 林珠别着镶金边的“技术顾问”名牌坐在第一排施竞宇座位右手边的位置。 今时不同往日,上次两个人同时被镜头聚焦的时候还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林珠想到这就要发笑。 她看向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施竞宇,样子正经严肃,说的港式普通话带着特有的软糯尾音轻轻磨着她的耳朵。 大屏幕上展示从林珠实验室里出来的数据,演示文稿的每一页右下角都大大标记着“林珠博士团队”的字样。 林珠松松地坐在椅子上,眼角眉梢难掩得意,看向施竟宇的眼神温柔专注,像在看学生答辩。 第22章 巨屏滚动到最后一页,一种隐晦的情愫在林珠心里咕噜噜发酵。 图片里她正蹲在垄间记录数据,夏花初绽,施竞宇撑着伞挡在她头顶。 他干嘛选这张照片作背景?林珠忍不住要猜。 “接下来的环节,我想邀请一位真正懂得,并热爱中国风土的人共同完成。”施竞宇视线投过来,林珠下意识挺直腰板,没有人告诉她会有这样的安排。施竟宇唯一提前叮嘱的是让她务必穿上他特地叫人送给她的那件藏蓝色立领旗袍。 “有请林珠博士。”施竞宇望着她发出邀请。 掌声中,林珠缓缓踏上台阶,新买的高跟鞋磨着后脚跟,皮肉生疼。细细的鞋跟在光滑的台面直打滑,每走一步都要调整重心,这一脚险些踩空。 “来。”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的施竞宇已经扶住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体,用一种低沉安抚的声线说,“别怕,挽着我。” 林珠抓住他的西装袖口,施竞宇的手臂坚实有力,她依言挽上,打鼓的心情立刻安稳下来。 台下的目光纷纷聚焦,二人并肩站在台上,施竞宇笔挺的藏蓝戗驳领西装与林珠的旗袍相得益彰,十分养眼,台下的掌声突然带了些暧昧的起哄。林珠耳尖发烫,脸颊红起来。走到讲台中间,施竞宇轻轻将她往身边带了带。 聚光灯轰然亮起聚焦到二人身上,林珠这才松手。 主持人挥手示意,荧幕上「酒大师中国风土赋能计划」六个大字从土壤纹理中破土而出,字幕下面是跳动着绿色数字的虚拟看板,「首期投入5000万」的字样旁,用极小字体标注着「含平台资源置换」。 施竞宇接过话筒,等到鼓点落定,用沉稳有力的声音缓缓开口:“从今天开始,酒大师将构建三级赋能体系助力中国的红酒产业发展。首先,是流量赋能。酒大师将于明日00:00正式开启「中国风土」专区,给予本土酒庄搜索加权。其次是技 术赋能。”施竞宇调出3d模型,虚拟葡萄园里的葡萄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我们开发的‘风土模拟器’,输入产区光照、土壤数据,就能生成定制化酿酒方案,当然,核心算法来自林博士团队的科研成果。” 林珠微微皱了皱眉,这件事情她没参与过。 “最后,是资本赋能。”施竞宇刻意放柔声音,用更具亲和力的语调:“我们将发起‘中国葡萄酒发展基金’,每售出一瓶国产酒,就提取1元注入基金。” 台下掌声如雷。 “月初的时候我做了竞宇的专访,了解到他的国产振兴计划时心里非常触动。”主持人打起温情牌,“我好奇地问他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决心,他告诉我他遇到了一位知音,正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林珠博士。竞宇说林珠博士是一位‘伟大的葡萄酒科学家’,对中国风土的执著深深打动了他。今天我有幸见证这对黄金搭档的携手,很想采访一下林博士,您认为,对于中国葡萄酒发展最重要是什么呢?” 台下的光斑明暗交错,会场骤然安静的瞬间,很远处,有一位背着书包的女孩从人群间走过。扎着马尾辫,在明暗交界处步履轻快。 林珠忽然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站在朔方山斑驳的荒野上,外婆的头巾在深深的暮色里飘成一片灰紫色的云。飘着飘着,一簇灯光扫过她的眼角,她才回过神。 她举起话筒。 “八年前,我在波尔多读书时有天听到一个中国的交换生指着82年拉菲说:‘这是风土的终极答案。’那天晚上我想给外婆打一个电话,但是拨过去才恍然想起她已经离世多年。那天我在实验室待到很晚,对着显微镜里的葡萄细胞发呆,忽然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沙枣花香。哪儿来的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或许是外婆从天上洒下来的吧。于是我决定回国,投身中国葡萄酒的研究。我用了三年的时间证明,朔方紫葡萄皮中的lichenin-x物质抗氧化活性是白藜芦醇的2.3倍。但更重要的是,它与朔方山的地衣共生,形成了全球独一无二的矿物气息。这种风味密码,藏在我外婆那代人用粗布围裙兜着的马粪里,藏在窑洞冬暖夏凉的智慧里。 /:. “前年冬天,我带着学生在零下20度的葡萄园给老藤裹草绳,手指冻到没知觉时,听见藤条在风里‘噼啪’作响,像在说‘谢谢’。去年,我再去那片葡萄园的时候,园里生气盎然,藤条又在风里‘噼啪’作响,我确定它们真的在和我们说‘谢谢’。那一刻我忽然感悟:中国葡萄酒的根,不是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而是人与土地之间,沉默的契约。 “我七岁时,外婆用陶瓮酿第一坛朔方紫。”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声线却像醇厚的老酒绵长,“她告诉我,葡萄藤的根要扎进黄土层两米深,才能吸到渭河的水汽。可后来我发现,比根更深的是偏见。有人说国产酒登不了大雅之堂,有人用‘国际标准’砍断我们的藤蔓。 “‘中国风土’的标语,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有多先进,而是想让全世界看见,中国葡萄的来时路,在这片土地上长出了怎样独一无二的灵魂。主持人问我中国葡萄酒最重要的是什么?我有一句小小的话:‘种下去,相信它,等它结果。’ “施先生决心振兴国产红酒,我很感激。但我更希望有一天,我们不必再说‘振兴’。当每杯酒都能坦然说‘我来自朔方山的砾石地’‘我带着敦煌壁画的飞天意趣’,当‘中国风土’不再需要用‘情怀’背书,而是成为品质的默认选项,那时的我们,才算读懂了土地的语言。” 施竞宇注意到她反复使用的“我们”,仿佛将他从商人拉入了某个共同体。 “所以,请给本土品种多一点时间!一株葡萄藤需要十年成材,一个风土认证体系需要二十年积累。不要用‘国际标准’简化我们的智慧,因为真正的风土,是外婆的陶罐,是贺兰山的风、渭河谷的雨,是千年前丝绸之路传来的葡萄种,在这片土地上写下的情书。” 林珠目光灼灼。 台下的掌声再次炸开,主持人看着时间,赶紧接过话头。 “林博士的发言令人动容!相信让在座的各位都感慨万千。是的,这种对土地的深情,正是中国葡萄酒最动人的底色。那么,趁着林博士燃起的这份热情,请竟宇再为我们带来今天的另一重惊喜!” 施竞宇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木讷,在林珠看他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躲掉了。他只是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主持人渲染着气氛,荧幕上转起老虎机。 “下面,让竞宇和林博士一起揭晓我们半山‘以酒会友’的发售价格!三、二、一!” 施竞宇的手覆在林珠的手背,在准备好的按钮上重重拍下。 屏幕的数字定格下来,林珠的心跳与数字同步凝滞。 “为什么?”她转头质问施竞宇,话筒声音灭了,她的眼睛始终找不到和他的交点。 第22章 ☆、022 深圳的夏天是块永远拧不干的抹布,黏腻、潮闷地搭在林珠身上。 她拖着行李箱直奔机场。坐在休息室里,丝毫没有睡意,胸口憋着股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航班又满座了,就像进入了某种该死的循环,改签到的又是去年那班红眼航班。值机提示音已经喊到“finalcall”,林珠才抓起包往登机口走。一路上,手机安静得可怕,施竞宇的电话始终没有响起。 回到北城已是凌晨一点,取消飞行模式,看到从十二点半开始才有断断续续的未接提醒。 乘车回去的路上,有施竞宇的四通来电,林珠通通挂掉。 酒大师群聊里消息闪烁不断。销售部发出“半山‘以酒会友’零点时段销售额突破一百万”的消息,群里顿时 炸开了锅,满屏的欢呼和表情包。 林珠皱着眉点开群聊设置,开启免打扰。微博的通知又显示关注的账号发表新推:「29.9元改写红酒市场规则!酒大师新品上市,让资本重新认识大众消费力」 她烦躁地划掉,又发来推送:「破纪录!国产红酒现象级表现,新品发售狂揽百万销售额。」 林珠索性熄掉屏幕打开勿扰。 回到家,她把行李箱扔到门口,径直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新建一个文档,“一二三”地列出要对施竞宇进行质询的问题。 问题一:29.9的依据是什么? 国产葡萄酒的成本结构她太清楚了,即便是最基础款的入门级餐酒,成本也远高于这个数字。 普通国产干红,算上所有成本合理范围应在30-50元区间,即使“以酒会友”靠着酒大师的平台流量和资本输血,再加上自家平台无需销售抽成可以任性玩“战略性亏损”,但其它的国产酒可没有这样的背书。他们要拿什么跟这自杀式的价格竞争?消费者一旦被这个“标杆价”洗脑,谁还会相信国产酒的真实价值啊! 葡萄酒这个产品在中国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其它的产品都是进口的贵,而葡萄酒反而是本地的贵。问题出在中国的地理气候并不适合种植酿酒葡萄(更精确地说是国外品种的酿酒葡萄)。 第23章 硬要在不适合的地方种葡萄酿酒,付出更高的成本是必然。 至于为什么偏有这些木鱼脑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原因有太多。 中国是全球第六大葡萄酒消费国,但进口依赖度长期超过60%。发展国产葡萄酒能降低对国际供应链的依赖,避免关税或其它事件所导致的被动局面。 “自主化”是重要的生存逻辑,无论在什么方面都是一样。 再一个是文化认同。 韩国有一种说法叫“身土不二”。而在农作物里面,葡萄可以说是最身土不二的品种,没有之一。葡萄的根系对土壤的矿物质、酸碱度具有高度选择性,藤蔓需特定气候(如昼夜温差、降水周期)激活糖分转化,果实风味更依赖产地独特的微气候与地理特征。波尔多的赤霞珠、勃艮第的黑皮诺,离开自己的“老家”,味道就变了。 这种作物与土地共生的结果,中国人称其为“集天地之精华”。 中国这几年在各方各面都在强调文化自信,农业上也不例外。在法国我们说波尔多,在意大利我们说托斯卡纳。在中国呢?泱泱大国,岂能没有自己的葡萄酒圣地?再一个,在波尔多我们喝赤霞珠,在德国我们喝雷司令,在西班牙我们喝丹魄,在意大利我们喝基安蒂。在中国我们喝什么?葡萄品种千千万,中国怎么就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岂能、怎么。就是这么几个不服输,中国的农学家们就非不能让中国的餐桌文化缺这一个角。 虽然比不上造飞机导弹那么伟岸,但农业竞争也有自己的战场。 还有地理标志经济、生态价值转化,要说的理由可以堆成山。 29.9,还包邮。简直就是对中国葡萄酒产业的釜底抽薪,直接用毁灭式的价格战压缩国产酒庄仅有的利润空间。 跟直接朝这个市场丢了一颗核弹有什么区别。 林珠越想越慌,如果不能扭转这个局面,中国葡萄酒的未来岌岌可危。她连着在问题一后面打了七个问号,回车到下一段。胸前的“技术顾问”名牌反着光映到屏幕下面嵌着她和外婆合照的相框,林珠一把扯掉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像丢掉什么脏东西。 她速速敲下,问题二:你知道这样的定价会给中国葡萄酒产业带来什么后果吗? 他知道吗?林珠手停在键盘上,回忆过去和施竞宇的种种对话,想自己到底有没有给他漏掉过这一课。即使自己没有跟他单独补习这个课题,但她确认在施竞宇上过的那门课上有产业生态和价格策略的专门章节。 如果他没有听讲,他就应该得零分。如果他明知故犯…… 他为什么要明知故犯?他是商人,他无利不起早。这策略对他来说也没有长远好处,施竞宇是这样目光短浅的笨蛋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不管他是想做狐狸,还是猎人,无论他的角色再怎么切换,在利益上也绝对不会失算。 思绪乱作浆糊,另起一行。 问题三:为什么不提前和我。 没打完,施竞宇电话来了,铃声响到最后一段,林珠摁了通话键。 先是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此间起伏着彼此压抑的呼吸声。然后,施竞宇的声音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酒精浸泡过的浑浊和强行维持的平稳。 “在哪。” “什么事。” “发布会后很忙,嘉宾都需要招待。我去应酬,没见你,叫阿肯去找你,也没找到。我叫季蓓蓓联系你,她说你不回她消息。我没时间一直找你,但我一直在叫人找你。我忙完坐车到你酒店,不知道你房号,跟你打电话你不接,喝多了,等的时候在车上睡着了。我要见你,你在哪,我来找……” 林珠打断他:“我回北城了。”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不开心?” “施竞宇,你在玩我?”林珠语调平静地质问。 没有任何回应。 她宁愿他着急地、油滑地辩解,用他那套资本逻辑来粉饰。但施竞宇此刻糟糕的沉默像颗哑弹。 “你真的让我变得很可笑,一边在台上慷慨陈词什么产业理想,风土情怀,一边和你按下炸掉中国葡萄酒未来的按钮。” “想多了,你是我酒大师的技术顾问,没有人敢这样说你。” “施竞宇,我提醒你。我首先是林珠,是葡萄酒科学家,是北方农林科技大学葡萄酒学院的老师,是本土酒庄的庄主,最后才是你酒大师的……呵呵,”林珠自嘲式地笑起来,“嗯,技术顾问。” 话音刚落,林珠突然意识到什么,“哦,原来你知道你带着我按下的是摧毁行业生态的炸弹,是吗?所以你知道我会被骂,只是仗着你酒大师给我撑腰,所以不会再像去年给你打零分的时候被骂,是吗?施竞宇,”林珠平稳的语调渐渐升高,“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你把我当什么?你想利用我达成什么目的?你……” 发烫的手机突然关了机,苦苦撑到回家的最后一格电量用尽了。林珠卸了力,手机重重地磕着桌板。她两肘支在台面上,手指搔着头发,要搓出火。一会儿又擂进椅背,抓起鼠标关掉文档。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5-31 谢谢大家的票票~ 第23章 ☆、023 这已经是林珠第七次用移液枪提取半山的酒液。实验室的桌上摆满抽出的橡木塞,一瓶验出来没问题就开另一瓶,这一箱确认了,就从下一箱抽。 她笃定施竞宇不会以完全的牺牲利润制定战略方针。 打印出来的分析报告已落成厚厚一沓。 等仪器的自检灯亮起,她稳稳将吸取的酒液注入预先处理过的石英燃烧管。 一声清脆的“咔哒”。 她旋转旋钮固定支架。透过观察窗,能看到燃烧管缓缓升入加热区,内壁凝结的小液滴在60度恒温下逐渐蒸发掉,管壁留下蛛网一样的酒石酸结晶。 这台串联质谱仪能在4小时内同时测定碳、氧、氢同位素比值,产地的编码就在这些微小的原子比例里。 “叮——”同位素分析仪的提示音打破实验室的寂静。 林珠凑近看显示屏,δ13c值-27.3‰,δ1o值+10.2‰,δ2h值-135‰……和数据库中得荣产区的标准值高度吻合。 当最后一个数据点落入合格区间,林珠开始翻看仪器的调校记录。 没问题,什么都没问题,机器没问题,酒也没问题。 她提起手背摸摸额头,不烫,没发烧,眼睛也不花,只有无数个问号在她脑袋里旋转。 *** 回到家楼下,一辆黑色埃尔法停在单元门口。 她侧着身加速走过去,门马上打开,施竞宇从车里一跃而下抓住她。 林珠用力甩手臂,施竞宇知趣地脱了手。 “对不起。”他脱口而出。 林珠自顾自刷着门禁卡,头也不回地往里走。施竞宇跟在后面,不敢说话,上了楼,林珠打开房门,他自觉地等在门口,垂首,视线无着,一只手揣到兜里,身体斜倚在门边,等林珠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立刻板直了腰。 “找个地方谈谈。” “好。”施竞宇回答得乖巧。跟着下了楼,窜到前面帮林珠开车门。林珠坐进去,没瞥他一眼。原本想去坐另一边后排的位置,稍作思忖,施竞宇还是钻进了副驾驶。 *** “想喝点什么?”施竞宇翻着酒单。 仅能容纳二人的包间里,所有摆件皆为暧昧约会氛围添彩。经典爵士和巴萨诺瓦烘托出慵懒的浪漫基调。 服务生敲门而入,在靠墙胡桃木矮柜置放台灯。接通电源,墙面映出巨大爱心光影。 施竞宇抬眼望了望。 “这是做什么?”林珠问。 “女士您好,这是餐厅为您们准备的七夕氛围灯。” 施竞宇收回眼神继续看酒单,“拉菲?木桐?拉图?”他边翻边问,“这里还有gaja,2015年份还可以,行吗,领导?”他抬头问林珠。 “我今天不喝酒。” “尝尝呗,是你喜欢的重单宁。” “不喝。” 施竞宇合上酒单。 服务生看到林珠难看的脸色丝毫不买账,想到上次因为在七夕惹到女朋友害自己险些打了光棍,秉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主意要帮面前的男人一把。 “二位,今天餐厅有推出七夕专属套餐,第一档是……” “上最高档。” 不等他开始介绍,施竞宇就要定。 林珠靠在椅背,眼神重重地搭在他身上。 等服务生退出去,林珠从包里拿出牛皮纸袋,系住的绳子一圈圈绕开,拿出几张纸,扔到施竞宇面前。 施竞宇点了一眼封面,任它摊在桌上,抬眼看林珠。 “说你的条件。” “什么条件?” “解除合同的条件。” “什么意思?” 第24章 “我没法当你的技术顾问。” 门又被推开,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二位不好意思,刚才忘记问了。我们的套餐有一道菜品含‘龙蒿’,想问一下二位对这味植物有没有过敏。” “没。”林珠说,施竞宇也摇摇头。 “好的,打扰了。”服务生小心翼翼关门,还没合紧时听到施竞宇说了一句:“七夕谈分手?” 他赶紧把门拉上,知道事态紧迫。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林珠的语气又硬又冲。 施竞宇把玩面前的餐具,一会儿又摆弄餐盘。 “七夕提解约,比提分手还伤感情。” 他的手忽然停下,指尖敲了敲林珠扔过来的文件,曲指压住边缘推了回去,目光锁一样扣住林珠。 “白纸黑字,受法律保护。”他顿了顿,瞳仁映出对面墙上的心形圈,好整以暇靠回椅背,姿态放松。“我知道你有不开心,但合同不是儿戏,别闹。”他把声音放软了点,语气温柔又侵略,“我们是队友,不是敌人,不要对我剑拔弩张,林珠。” “你知道你的定价对产业是毁灭性的。” “我的策略创造了国产葡萄酒的历史,毁灭吗?”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荣耀,却是其他酒庄主的斩首。” “斩首?”施竞宇轻轻重复这个词,“你太小看市场的韧性了。” 他把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姿态里有种权威。 “我的定价,不是毁灭,是破局。让更多人喝得起、愿意喝国产酒,把蛋糕做大,这才是产业活下去的唯一解。而不是守着那点可怜的、靠情怀和溢价维持的微利,坐等被进口酒鲸吞蚕食。我要做的,是破旧模式的局,开新市场的路。国产酒为什么步履维艰?效率、渠道,才是枷锁。彻底的成本重构和效率革命才能让国产葡萄酒剥脱层层溢价,让这个产品真正飞入寻常百姓家,而不是一提到红酒都觉得是种‘奢侈品’。我就是要让国内的消费者明白,红酒就是个大众消费品。我在激活的是巨大国产葡萄酒市场,只要有了这样的市场,还怕酒庄生存不了?现在的困境不过是因为高昂的成本和低迷的销量难以平衡罢了。成本我没有义务帮他们计算,但是市场我先行帮他们开拓了。你说,这个市场是该指责我,还是感激我?” 施竞宇的声音不高,像冰冷的铁砧。他的情绪是凝固的湖面,不管风怎么吹,都不起波澜。 他抬着眼皮,视线平平地投向林珠,眼里有种洞悉一切的淡漠,不是在辩解,只是在陈述。 一种压迫并非来自音量和动作,而是一种平静的穿透。 包间的门被不合时宜地推开,一支三人小乐队奏着悠扬舒缓的《lavieenrose》前奏走进来。 小提琴、小号、风琴手,脸上洋溢着职业化的笑容。之前那位服务生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极其精致的、点缀着新鲜玫瑰花瓣的心形蛋糕,蛋糕顶端插着一个燃烧的烟花棒,正“滋滋”迸出金色火花。后面还跟着另一位侍者,手里捧着的红玫瑰娇艳欲滴。 “七夕快乐!这是我们餐厅特别为今晚预定了我们顶级套餐的贵宾准备的惊喜,一份甜蜜的‘怦然心动’蛋糕,以及一束代表炽热爱意的‘永恒玫瑰’,祝二位情比金坚,幸福美满!” 林珠皱眉,施竞宇立刻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叫停。 音乐戛然而止,服务生和侍者捧着蛋糕和玫瑰站在原地。 施竞宇转头对他们笑了笑,“谢谢,很用心。”他指了指矮柜,“放那里吧。”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将还在燃烧的蛋糕放在桌子中央,“二位请慢用,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一行人退出去,屋里又安静下来。 “看,”施竞宇指了指蛋糕和玫瑰,又指了指墙上巨大的心形光影,用一种具有危险磁性的腔调说,“全世界都在提醒我们,今天应该是浪漫的一天。” 他拿起餐刀在蛋糕上切出一块,“市场自有其规律,优胜劣汰是常态。与其担心那些注定被淘汰的,不如把目光放在未来,放在我们能一起创造的、更大的可能性上。” 他将最完美的一块盛到骨碟, 轻轻递到林珠面前,用近乎刻意的温柔问:“嗯…想喝酒了。拉菲?拉图?还是木桐。” 第24章 ☆、024 半夜三更,林珠还在研究厚厚的聘用合同。 签订合同前,她特意在淘宝找了法律顾问,花三百块请对方详细过了一遍,确认合同无陷阱才放心签下名字。 但几小时前,她又找到那人,再花三百元咨询解除合同除支付违约金外是否还面临其他法律风险。 那人一下来了劲,突然圈出文档中一处处条款,告诉她这些都可能成为潜在法律隐患,稍有不慎,不仅面临高额赔偿金,还可能对她的事业发展造成严重影响。 林珠神经立刻紧绷,一个电话打过去质问他当时怎么没发现这些问题。那人云淡风轻地说三百块只提供基础服务,深度分析需额外付费,并催促她若想解约,务必尽快找律师深入评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珠气得挂了电话,那人随即发来消息:小姐姐,若需要进一步法律支持,我可以帮你申请八折优惠哦! 林珠愤愤地把他删除拉黑,嘴上骂骂咧咧:“黑良心的。” 活了三十年,她头一次感受到被寥寥笔画堵入围城的困顿。 她一边烦闷,一边回味施竞宇的那套说辞。 真是太漂亮了。 施竞宇偷换概念的本事和高明的语言艺术,不去美国竞选总统当真可惜。 把蛋糕做大当然没错,但谁都能吃得到吗?说什么层层溢价、效率、渠道,哪条不是他说了算? 半山在酒大师当然是直销,卖多少是多少,一瓶能赚一两块也是赚,就像施竞宇说的,他要的是流量、热度、估值,看中的根本不是卖酒的那点蝇头小利。 但其他酒庄有这样的资源吗? 且不说想获得曝光得砸多少银子,卖出一瓶酒要被抽几成。光是品牌想上酒大师的平台,就得先交一笔不菲的入场费。 层层盘剥下来,裤衩都得赔进去。 说什么把盘子做大,根本是要一家独大。 一个平台若不当人,往大了说,是在构建行业垄断;往小了说,是在压榨人民的生存空间。商家和消费者两头受制,东西卖贵了老百姓骂物价高,卖便宜了商家恨赚不到。除非一个不买一个不卖,不然只要交易继续,随你二人怎么较劲,平台都能从中渔利。 现在他又在b端砍一刀,企图通过控制供应链进一步巩固市场霸主地位。商家若不从,便面临被挤出市场。消费者看似选择多样,实则根本被操控。 林珠恨自己不能给自己一个耳光,若不是施竞宇偷偷给自己下了蛊,她怎会想到要去给他卖命!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天真以为这些唯利是图的资本家真能理解风土和情怀,更可笑的是以为自己真的对他有什么“智性吸引”。 过去龚雪峰总是抱怨她的那句“社会化程度不足”,现在看来,不仅不是没有道理,根本就是一语成谶。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林珠站起来狠狠把合同摔在桌上,纸张翻飞,她一头撞到沙发里,抓挠着脑袋巴望急中生智。 生不了一点。 她瘫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吊灯晃悠悠地映出施竞宇那张脸,他切蛋糕的手势,他叫停乐队的眼神,他掌控全局的姿态。 抓不出一点错处。 他的冷静、主动、强势,他的圆滑、狡诈、虚伪,在他生存的丛林里全是得胜法则。 林珠佩服这种对自己游戏的掌控力,她羡慕这种在战场上的游刃有余。 所以,他为什么要改变? 林珠惊坐起,如冷水浇头。 “对啊,他为什么要改变!” 不知确切从哪个节点开始,林珠把施竞宇视为必须攻克的终极命题。 她琢磨如何改变他,或者说……拯救他?她自以为他需要拯救,因他不懂风土,他不是理想主义的圣徒。“救世主情结”推着她进入一个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游戏,道德焦虑让她背上沉重的十字架,然后莫名成为施竞宇的使徒。 在陌生战场争夺她在最熟悉领域都得不到的掌控感。 简直可笑。 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叫西西弗的国王,因触怒众神被惩罚永远推石头上山,每当石头接近山顶就会滚落,周而复始。 回国的八年,林珠感觉自己就像推石上山的西西弗,在徒劳的困境里不停劳作。每每以为自己就要到达山顶,努力便如石头滚落般付诸东流。 她沉沉叹气。 桌面上散乱的纸张,那都是施竞宇轻轻松松就能设置的陷阱。 到底是谁拯救谁啊? 林珠苦苦笑起来。 被救赎的明明是自己,她幻想施竞宇能够帮她把石头推到山顶。 第25章 一切错误从她将希望寄托于酒大师开始,从她接受施竞宇是个“商业天才”开始,从她认定施竞宇的“浪子回头”可以拯救中国的红酒产业开始,从她从高邑嘴里听到施竞宇收了朔方山的三千亩地开始,从她期望施竞宇可以帮她发扬朔方紫开始,从她潜意识里觉得施竞宇才是这个游戏的真正玩家开始,她就失去了主动权。 错了,大错特错。 中国红酒产业的低迷早让她深刻明白,想掌握主动,就不要沉迷于在别人制定的规则里游戏。 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她抬起手猛拍自己不争气的脑袋。 改造施竞宇与振兴国产酒根本不能划等号。 要改变的是自己,而非施竞宇。 她不能被救赎,她不是等待垂怜的灰姑娘。她是骑士,她有宝剑,她从来不需要王子,她要做的是在自己的战场获得胜利。 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就足以充实心灵,手中的石头自有一番天地。 站在山顶固然重要,但推石头上山的步履,怎么不算一种存在主义? *** 几乎一晚没睡。林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将整理好的 评审会材料规整起来。 申请人述职的汇报内容已倒背如流,答辩材料里可能引出的问题也都全面预设了应对策略。 昨晚熬的夜用来再次更新了最近的学术动态,此外,还把这次和她一起参与评审的几位老师的研究方向和学术成果都做了细致梳理。 这是重要进步。 以前,林珠并不关注别人做了什么,只在乎自己做了多少努力。现在她明白,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这或许是施竞宇让她明白的道理。 十一点,施竞宇打来电话,声音懒洋洋:“在干嘛。” “什么事?” “下午跟我一起回深圳。” “不去。” “你都不问问我叫你去做什么就拒绝?你对老板就是这态度啊,博士。” “我明天有事。” “什么事?” “明天校审。” “职称?” “嗯。” “那我在这待多一天,我们明天晚上再一起回深圳。” “你有什么事很急着需要我吗?” “我有很多事情都很需要你啊。” 林珠顿了顿:“我不知道明天校审过后学校有什么安排,你先回去吧,若有什么急事,等我忙完了我就去深圳。” “明天联系吧,今天就不打扰你了。” *** 施竞宇挂掉电话,靠在床头上发了会儿呆。或许是因为昨天回来又开的那瓶二十五年的威士忌,脑袋还有些昏沉。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残留的酒意。 林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显然熬了夜。 他打开对话框准备发“别熬夜,注意休息”给她,想了想又删除掉。 刚才林珠说明天校审时,到嘴边的“加油”差点说出来,幸好咽了回去。 他打开手机取消了晚上的机票,发消息给阿肯说要把这两天的安排都推迟,至于推到什么时候,等过两天再确定。 他拿起床头的电话拨给前台说要续房,前台告知因这两天酒店有大型活动,套间都被订满了。 “哦,那换标间也行。” “基础房型也都订满了,现在只剩总统套了。” “那就换总统套。” “好的先生,一会儿把房卡送到您房里。” 施竞宇挂掉电话,走到床边拉开窗帘。 外面破破烂烂,尘土飞扬,施工的轰鸣声此起彼伏。 林珠所在的校区离市区十万八千里远,周边只有这一家五星级酒店。 将就吧。施竞宇默默叹了口气,至少有什么情况,他能够第一时间赶过去。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01 不知道怎么拉票,非常感谢默默给我投票的大家~多的话不说了,唯有吭哧吭哧写来回报你们的支持! 第25章 ☆、025 施竞宇一整天都在酒店里待着,从早上九点开始,召集公司各部门逐一开视频会议。从市场部、运营部、销售部,到平时基本不过问的仓储物流部,等会开完,已是七点半。 他合上电脑,靠在沙发上,积极回复手机里的每一条消息,几个app之间切换来切换去。一旦闲下来,就感觉有一只手指在轻扫心头的汗毛,神经末梢被激活启动,心里一阵不安烦躁。 又过了两小时,置顶聊天框始终没消息。他打电话叫司机来接,直奔北农。 到了门岗,机器不抬杆。施竞宇坐在后面听司机和门卫争论,门卫说他们没有放行权力,这个车牌的通行证已经过期,需要重新报备。 施竞宇打开通讯录准备打给龚雪峰,转念一想,一来龚雪峰已经从北农离职,不便直接操作,需找旧部协调;二来这么晚为这点事找他未免小题大做,更易引人猜疑。他只好转而打给季蓓蓓,季蓓蓓告诉他说会联系师兄帮他报备,但是要等会儿。 施竞宇挂掉电话让司机倒车,后面等着的出租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司机被急促的鸣笛声吵得情绪急躁,抱怨一句“再催,小心额把车一撂,咱都甭走咧!” 施竞宇按下车窗,对后面的出租车司机歉意地挥了挥手,喇叭声才停。 等把车退到一边了,司机还在嘟囔“急得跟投胎呢?” 出租车司机听到旁边的骂声也跟着来了气:“日弄人呢么?再不走,额直接骑你车顶上过!” “瓜怂!信额下车给你把喇叭掰求咧!” 两个人感觉要干起来,门卫赶紧抬杆让那出租车“快走,快走。” 这下司机就不乐意了:“额滴神呀!他乃个烂怂出租车,你咋就给放行了么!” 门卫说:“你这人咋这号说话呢?出租车咋咧?真滴是!人屋后头坐滴老师,能优先放行么!你在这儿凑啥热闹!” 心里本来就躁,听到这干巴巴的北方对骂情绪更是干燥起火。施竞宇压着火气叫司机把车窗关上,别再争执。侧头时,看到出租车的后座,林珠怏怏地靠着,一双疲惫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 施竞宇心里一紧,赶紧解开安全带按车门开关。 电动侧滑门慢慢悠悠地打开,敞到一半他就直接跨了出去。但那辆出租车毫不恋战,留下一句“日你先人”,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施竞宇赶紧给季蓓蓓又打电话过去,忙线。过了会儿龚雪峰给他发了个消息说保卫处下班了,他已留言让重新录入车牌,明早生效。 施竞宇索性下车自己去跟门卫沟通。可能是刚才的骂战也惹了人家不爽,说什么都不放行,告知施竞宇若想进去,就凭身份证登记步行进入。施竞宇只好让司机停好车等他,自己到门卫室登记,拿出身份证填写访客登记表。门卫核对信息后终于点头放行,并提醒他出门也需从这里走,因其他门过了十点都禁行。 通过闸口,施竞宇打开手机导航输入林珠住的教工楼。 “我丢。” 他扶额苦笑,竟然要走一小时二十分钟 。 *** 施竞宇望着大门边刻着的“诚谨勇持”四个字徒步进校,本以为会是绿树成荫的林荫道,万没想到走两步就进了坑坑洼洼的黄土路。 泥点子溅了一脚,他收回腿,绕到干净的路面,打开导航找点车行的大路。一看,如果不抄近道,徒步的时间直接要延长到两小时。他叹了口气,看见路边有学生骑着电动车穿梭,看到共享单车和电动车的停驻点,思忖一会儿,拿起手机扫了一台。 他骑上去,调整好车把,往前踩了两步,滑行不到2米就停下发呆。 “唉——”他从座椅上撤下来,把车推回去。 从出生开始他就只坐四个轮子的,自行车他没有学过,虽然香港的单车文化浓厚,但周丹宁总抱着怕摔伤的担心让他尽少接触,导致他实在难以驾驭这两个轮子的玩意。 算了,不必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挑战自我,他返回坑洼的路面继续前行。 走过大半的路程,他已经是大汗淋漓。说是在这个学校里演丁丁历险记是一点不为过。 玉米地夹道的小路他走了,挂满辣椒串的铁丝网他穿了。一路上,被芦花鸡追了二十米,被卷毛羊吐了苜宿草。施竞宇抹了把汗,苦笑自嘲。 等走到教工楼,施竞宇抬头一看,两眼一黑。 林珠的房间灯已经熄了。 他在楼下纠结徘徊,心里始终放心不下。硬着头皮决定上楼看看,蹑手蹑脚地走到三楼,准备敲门,只听到有轻轻的抽泣声从房里传出来。 抬起的手突然僵住了。 他靠在门边的墙壁,沉沉吐气。仰头看着一闪一灭的应急灯,心里的关心和担忧被包得紧紧,不敢拆封。 屋里的哭声很快低下去,完全没了声响。施竞宇站直了身,将耳朵贴到门上。 第26章 门“轰”一声打开。 像被警官叫了立正,施竞宇姿态板直。 “找我干什么?”林珠脸上干巴巴,鬓边的头发却是湿的。她眼眶通红,表情仿佛被一根缰绳扯得紧紧。故意睁大的眼睛下睑晕染着睫毛膏的黑渍。 看得出来是刚刚经历了努力的平复。 “哦,我看你一天没有消息,不是说叫你跟我一起回深圳……” “看什么看。”林珠的视线抠着他的眼睛,“红眼病犯了,想被我传染?” 施竞宇心里一顿,好像她是真的得了红眼病一样,感觉自己真的有被传染到,眼角一阵涩到发紧,像被她的不开心投入了某种异物。看着她努力收住的要泛湿的眼眶,心里被她的假装紧紧扭成一团,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磕磕巴巴地蹦出一句:“今天校审怎么样?”说完就后了悔,真是自寻死路。 林珠的冷笑很轻,很快。施竞宇感觉她在用一把细细的刀片划他的心口。 “校审怎么样,施总还要问我吗?” 施总。林珠明知道施竞宇不喜欢这个称呼。 “什么意思?不理想吗?”施竞宇皱着眉头故作疑问。 “演技真好。”林珠一把把门关上,施竞宇上前一步抵在门口,“林珠,我是在关心你。” “关心我什么?” “你的状态看着不好。” “施竞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场戏演下去,要这么卖力地骗我。”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龚雪峰去深创当副校长的事,你早知道了吧?” “这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你跟邹敏杰关系那么好你不知道?一个学院的院长,要去一个学校当副校长,这么大的变动能是一天两天就说定的事情?施竞宇,你真当我是傻的吗?在你心里我是个蠢蛋吗?是一个可以被你随便欺骗,随便利用,随便玩弄的白痴吗?” “林珠,你别激动。”施竞宇看到她满脸通红,心里感觉是被她的愤怒和失望一起灼烧,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被他遏制在快要发酵的关要,死死摁住。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学术圈的事情我很少过问。”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见你。” “我好感动,谢谢。”林珠转身又要去关门,还是被施竞宇挡住。 “林珠,龚雪峰是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情。如果我知情,我没必要辩解。知道就知道,又怎么样?” 林珠被这句话打得愣住,施竞宇也停顿。二人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林珠缓过来,冷笑一声:“也对,知道就知道,又怎么样。”她松了手,转身走进房间。 施竞宇觉得自己说了一个比任何谎话都大的谎话,一时收不回了。 林珠恹恹地坐回沙发,茶几上摆了一瓶喝空的红酒,然后又有五六个啤酒瓶。她又拿起一罐,施竞宇走过去一把夺下。 “别喝了。” “一起呗。” “我今天不想喝。” 林珠仰起头眼神迷离地看他,勾着苦笑:“我想。” 施竞宇不应她的话,把桌上没打开的几瓶酒放回冰箱。看到有一瓶蜂蜜,拿出来用温水搅化,递给林珠。 林珠别过头拒绝好意,施竞宇站在她面前,一手把杯口喂到她嘴边,一手轻轻地拍拍她的头说:“喝了,听话。” 林珠往后躲了一点,抬起两只手捧着马克杯:“谢谢。” 施竞宇在她旁边落座,双臂自然地撑在膝盖上,手指交握,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像在碾磨什么看不见的心事,表情沉郁。 周围的空气很安静,绷紧的喉结在施竞宇的脖颈滚动。开口的声音像浸水海绵:“副教授真的有那么重要?” “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不是副教授,而是有了这个身份我才能获得的资源和机会。多得是人即使什么也不是,一样有大把的资源可以利用,只不过我没有那样的背景而已。我需要的是一步一步走上去,一点一点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施竞宇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林珠所说的那些资源他统统可以解决。 她想要行业资源,他可以对接。她想要科研支持,他可以投钱。她想要职业发展,想去哪个学校任教,他都可以出面铺路。可没有一件他能轻易做到的事情是她想要的。 更何况,她真正想要的,和他矛盾重重。 “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罗马。”他说。 “但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周围的空气在结晶,想说的话像被冻住的气泡。沉默层层叠叠,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是无数想要互相溶解的冲动和坚持。那些气泡无声地碰撞、破裂,露出里面藏着的,两根缠绕在一起,却向着相反方向生长的葡萄藤。 第26章 ☆、026 西西弗的惩罚是神罚,那林珠的惩罚是什么?是对一个成年人不能在深谙社会规则后却不被规训的惩戒吗? 非升即走的第六年终于开始了。 龚雪峰走了,黄长兴当了院长。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当院长,龚的旧部何忠书屈居副院长六年之久,所有人都以为龚下位之后院长的位置一定是他的,怎么也没料想到黄长兴这个被龚雪峰从进学校就一直打压的死对头,能打这场翻身仗。 何忠书也是西西弗,只是和林珠不同的是,这次届满以后他再无石可推,因为他要退休了。 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荒诞,何忠书索性摆烂。 反正他已经是教授,他有编制。副院长当了这么多年,学校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得给他几分薄面,不至于在退休前叫他难堪。于是他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敷衍了事,得过且过,盼着熬到退休的那天,彻底结束推石上山的荒诞旅程。 林珠可没有这样的退路。即使留在葡院的同门师兄师姐已经站稳脚跟,而且各个背后都有强大靠山,却还是都免不了在黄长兴上任之后被刁难。 林珠这种在学院里出了名的能干肯干,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周围的人就像鲨鱼群嗅到血腥味围拢过来,等待将她分食。 事实上,林珠已经建设好面对险恶处境的心里准备。施竞宇的摧残更是让她升级了对努力本身意义的确信。离开这座山不再当西西弗,也没人能保证下一段故事不是“永远不会出现的戈多”。 他人即地狱。 戈多明天到底会不会来不重要,相信戈多会来的自我信念才重要。 于是她决定进行战略式的“表演性努力”。 她的想法是这样:今年她31岁,即使明年离开,32的年纪在学术圈仍属于可塑区间。她当然可以转身就走,但也不是不能多花一年完成最后的数据收割。 葡萄酒工程的大多核心研究需要至少五年的连续观测数据。葡萄藤正值第六年丰产期,如果数据断层,将导致前五年的研究功亏一篑。所以,她要在最后一年的时间里完成测序,并整理出完整的研究报告,确保之前的努力不会白费。 再一个,她之前主导研发的小型智能酿酒设备,原型已经机依托学校实验室完成调试,但专利申请尚在公示期。如果中途离职,校方可能会以“职务发明”占为己有,关键技术参数也可能随实验室权限收回永久封存。她的留守要成为技术产权的保卫战,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食人怪。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她要通过这一年为自己的职业发展完成关键蓄能。 利用北农这个顶尖平台再多多储备学术成果是其一,精准狙击学术下家是重中之重。 同等级985高校恐怕难以接纳她。不管自己的成果如何,只要非升即走失败,就会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外界会默认她不符合学术评价标准。 而这个“不符合”究竟是哪里不符合,没有谁有兴趣深究。 深创是崛起的葡萄酒专业新星,但因诸多原因已不再纳入考虑。 近几年,中国葡萄酒产业中心已经往西部产区转移,宁夏贺兰山东麓已是国际知名产区。当地高校都在大规模引进专业人才,之前带学生去宁夏和新疆的酒庄实习的时候,林珠也和当地高校葡院建立了联系。 像这种“下嫁”,很可能会直接给她副教授的职位,只是要付出平台降低的代价。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许她也可以因此获得其余机会也说不准。 之前,这些人脉都是躺在通讯录里不会被翻阅的僵尸,现在已经成为林珠每天频频点赞的对象。马上要迎来中秋节,她已经提前向花姨预定了足量的秦式月饼,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宁夏和新疆的葡院同仁,加深彼此情谊。 至于外婆的葡萄园…… 既然施竞宇不愿意和她解除合同,那就暂且这样。一年多十三万的收入,完全可以支撑她聘请专人对酒庄进行管理。而且如果去宁夏,回北城非常方便。即使是新疆,直飞航班也就只是三个半小时的路程,比去深圳还要近。 第27章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而且,总有一天,她还会再杀回来。 *** 上完早八连堂,林珠端着双份美式回到办公室,桌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件。 这学期她突然被任命为“本科教学评估专项小组副组长”,负责整理三百多位教师的教学档案。与此同时,她还担任了留学生班主任,需要协助他们适应校园生活,解决语言和文化障碍。下午,她还要上全院公认挂科率最高的魔鬼课程。上完课以后,她还要提交这门课的教学改革报告。 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头真正的驴! 手中的美式苦涩却提神,林珠深吸一口气,展开文件,奋力苦干。 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役,最后她会被以“行政考核不合格”、“缺乏学术稳定性”、“教学质量不达标”、“学术产出下滑”等等理由被辞退。 学院一定会把他们对青年教师的学术霸凌包装成合理合规的淘汰机制,但她务必要让他们的话术变得牵强附会。 “林老师~”黄长兴的学生周懂走进来,捏着一叠表格:“是这样的,我们班申请调换宿舍的留学生有点多,你看能不能帮忙跟后勤处说说,走个加急流程?” 林珠盯着眼前那摞厚厚的表格,足足有二十多页。留学生宿舍调配本是后勤处的职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需要沟通协调的事都成了班主任的“分内之事”。 她接过表格,看到纸张上后勤的退件章——“材料不全,不予受理”。 “表格上后勤处已经注明材料不全,你让同学们按要求补全资料再提交吧。” “可是他们语言不通啊!”周懂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他们来中国留学,语言不通是他们的问题。我以前在法国留学的时候,也没有因为法文不好,就叫别的老师帮我填材料啊。还不是自己一点一点翻译,一点一点弄。他们是留学生,又不是留学皇帝!难不成还要我把饭喂到他们嘴里吗?” 林珠把表格推回去,接起打来的电话。 “林老师,本科教学评估的新要求下来了,每位教师的教学档案里必须增加近三年的课程思政案例分析,明天中午前要把补充材料交到我这儿。” “明天中午?”林珠看了眼桌上还没整理完的材料,“"张秘书,这么多材料,时间确实太紧张了。” “这是上面的要求。”张秘书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对了,留学生班主任那边,学工处说这周要交一份双语版的安全教育手册,你负责牵头整理吧,都是为了学校的国际化建设嘛。” 电话挂断后,周懂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等着回复。林珠揉了揉眉心,拿起笔在表格上写下后勤处的联系电话和办公地点:“你把这个给同学们,让他们照着上面的要求准备材料,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打电话咨询。看不懂的,百度、有道、金山词霸,是需要我教他们怎么用吗?” “不……不需要。”周懂悻悻地接过表格,作出一副勉强的千恩万谢的样子走了。 林珠坐回工位,拿起笔,看着教学改革报告的空栏,思索了一会儿,写下: 我翻开考核手册一查,这手册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非升即走”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林老师。”隔壁的李明远突然探出头,给林珠吓一跳。“明天要教的教师发展报告新的格式你调好了吗?” “ 又有新格式了?”林珠打开群看通知,密密麻麻的群聊已经让她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一个开始看起。 “我发给你吧。” 李明远迅速将文件传来,林珠点开一看,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一句“傻*”生生咽了回去。格式一共调了3版,调来调去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版本。 “如果你太忙的话,你可以把你的发过来,我帮你调整。因为我的也要改,一起调了也不太费事情。” “哦,没事,不用了。”林珠笑着拒绝,“正好里面的内容我还有一些要修改的,我还是自己检查一遍比较放心。哦,对了,”她从桌子下面拎起一提袋子递过去,“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月饼,送给你的,祝你节日快乐!” 李明远受宠若惊地接过月饼,连声说谢谢。 林珠将刚才填写的表格塞进碎纸机,纸张被“咔哧咔哧”嚼成碎片。 接着她打印出新的一份,工工整整地在表格里填上自己的姓名、工号。在改革意见的空白处上面填入: 在学院领导灯塔般的指引下,我们突破传统桎梏,开创了葡萄酒工程教育的星辰大海……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03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票票~ 第27章 ☆、027 直觉和逻辑告诉林珠,施竞宇的酒庄绝对有秘密。 从跟他签订了顾问合同开始,施竞宇没邀请她去指导过一次。 钱倒是打得非常积极准时。 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有也轮不到她头上,不用干活还能拿钱。 像她这种天生牛马的宿命,绝不可能受到咸鱼之神的眷顾。 林珠在这方面有绝对的自知之明。 有几次,她主动提起要去酒庄看看,施竞宇也找各种理由推脱。 事出反常必有妖! 打了几回太极之后,林珠决定自己前往酒庄一探究竟。 她选了一个周末,在刚刚落地亚丁的周六早上,张秘书的一通电话都呼过来。 林珠整理了一下情绪,接起电话,不等张秘书发号加班的施令,先下手为强:“张秘书,我刚刚想跟您打电话来着。是这样,我前几天预约了一个手术,现在正在医院呢。交钱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手术医保不报,要完全自费。我刚才缴费,发现手上钱不够,就差两万多。您也知道我前段时间帮院里垫的钱还没报销给我,这不,我现在急着用,看能不能找您周转一下?我本来也不想开这个口的,但全院就属您老公做生意的,手上最宽裕,要不是在这急着缴费,我也不……” “哦……这样啊,可是我老公现在在国外出差,一时半会联系不上。我们家的钱,都是他在管。哎呀,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管钱的!两万多确实是小钱,但是你急着要缴,我也帮不上你呀!”张秘书的解释停不下来,她平时富太太的人设做得十足,每个朋友圈名牌包包都是标配。 不熟的朋友借钱,本来是一个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拒绝的事。但对于这种特要面子的人,就变成了一个要精心包装的难题。 林珠马上借势说:“哎呀,没想到您老公业务这么广,都到海外了!真是大老板!那也没办法了,我只能赶紧打电话给别的朋友问问了,不然预约了好久的医生到时候又约不上。哦,对了,您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没事,学校有点事情想让你来一趟,既然你要做手术,那肯定是身体重要。哎呀,要是我老公在旁边,肯定二话不说就打给你的,真是太不巧了!你安心做手术,做完记得好好休息哈!” 林珠挂断电话,打开勿扰模式,这个周末所有的电话都不用接了。如果有人叫她加班,张秘书一定会主动帮她回绝。比起林珠做手术差两万块的窘迫,让别人知道她连两万块钱都拿不出来才是更大的尴尬。 从出口出来,林珠径直走到到达大厅右侧的租车柜台。柜台后穿着藏式围裙的姑娘正在调试一台便携式制氧机。 “您好,我订了一辆车。”林珠打开预定的页面展示给她,“这款。” 那姑娘确认了订单号,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看她瘦瘦高高的像根竹竿,感觉一阵大风刮来就能把她吹得飞起来。于是找出钥匙递过来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句:“女士,您一个人?” “是啊。”林珠准备接过钥匙,那姑娘却收回手,拿出一个塑封的报价单,“我们这里是有包车服务的,本地司机,车技很好。” 林珠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喜欢自己开。” “您开过山路吗?”那姑娘表示担忧。 “老熟啦!”林珠信誓旦旦地说,伸手问她要钥匙。 那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钥匙递给了她,同时向她推销最贵的保险。 林珠跟着验车流程仔细检查了车况,确认无误后签字。那姑娘再三嘱咐:“冬季走g215得格外留神,半山腰的暗冰能把车甩进沟里。防滑链在左侧纸箱,备胎旁边有两罐喷灯,夜里车打不着火时烤烤油箱。后备箱还有备用氧气瓶,去得荣县,山路崎岖,要小心开啊!” 林珠比出一个ok的手势,带上墨镜,踩下油门。 导航规划了路线,先沿g549国道向西南行驶,途经乡城县后转入g215国道直达得荣县。 g549里有一段盘山公路,蜿蜒曲折,坡度陡峭,堪比秋名山赛道。更有从日古村至瓦卡镇的22公里路段,每公里平均3个弯道,其中7处回头弯还需倒车调整方向。林珠提前在网上做过攻略,听说部分弯道外侧无护栏,悬崖落差超200米,每次过弯的时候都一定要鸣笛三秒警示对面车辆。 第28章 真够刺激的。 林珠跃跃欲试。 比起坐在副驾驶提心吊胆,她更喜欢这种自己把握方向盘的感觉。 她连上车载蓝牙,搜索“头文字d”,打开电影原声带专辑,点击播放,《intro(ae86)》的鼓点混着引擎的轰鸣渐渐展开。 朔方山车神施展技艺的时候到了。 *** 高原草甸如泛黄的古卷在车窗外徐徐铺展,积雪压弯的芨芨草似老者霜染的鬓发。成群的牦牛缩 着厚重的毛皮下头觅食,铁蹄踏碎薄冰时的清脆声响,像寺中玉磬。偶有藏原羚从路基窜过,惊起几只低空盘旋的秃鹫。凌乱的羽毛在风中翻飞,似几片褪色的经幡在诉说着高原的苍茫。 行至波瓦山垭口,海拔4513米的路牌结着冰棱。观景台的木质围栏覆着薄雪,林珠放缓车速,将车停在空地上,推开车门,山风瞬间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她站在木质观景台上,极目远眺。 左侧雪山群巍峨耸立,冰川泛着深邃的幽蓝,如巨龙遗落的鳞片。雪线将山峦劈成两半,上覆银甲、下披褐袍;右侧谷地间,灰绿的冬小麦和枯黄的青稞茬田交织一体,像一匹被揉皱的粗麻布。 她摸出手机想拍照,却发现手指因缺氧有些发颤,赶紧返回车内吸了半分钟氧。 重新上路后,终于驶入激动人心的盘山路。 发卡弯一个接一个,轮胎开始打滑,她努力把握方向。 右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左侧山体上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四驱系统发出低吟,林珠死死抓住方向盘,目光专注,随着车身灵活穿梭,每一次精准的转向都令她肾上腺素爆棚。 经过乡城县,大片藏式夯土民居在河谷中错落分布,白色外墙搭配绛红色窗棂,与河谷两岸的园地组成一幅油画。 林珠在就近的加油站加满了油,便利店暖炉上煨着的酥油茶飘出咸香。她顺便买了块糌粑,嚼着青稞的香气继续赶路。 接近得荣县时,导航转入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土路。金沙江在谷底闪着光跃入眼前,对岸云南的雪山群像一道白色的屏风。 从扎西岗村到瓦卡镇的20公里河谷里,十多家酒庄依山而建。 路边立着的路牌开始密集闪现“酒庄指引”,用藏汉双语写着各家酒庄的名字。 林珠放缓车速,仔细阅读经过的每一块路牌,始终找不到“半山”的名字。等导航提示“右转,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一道灰色水泥浇筑的外墙,门上挂着“闲人免进”的警示。 这块警示牌的右下角刻着小小的“半山酒庄”。 她轻轻按了两下喇叭,无人回应。 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赶紧低下头,发动车子往后倒退。等退到路口了,她偷偷探出头看酒庄门口挂着的,亮着红点的摄像头,鬼鬼祟祟地缩回车里。 “不是吧。”她暗自嘀咕,“情报这么及时?” 心里正想对策,施竞宇又一通电话呼过来。她本来想挂掉的,手一哆嗦竟接了。 “喂。” “干嘛!” “在哪儿呢?” “做什么!” 施竞宇愣了愣,一副很无辜地语气说:“怎么跟吃了炸药包一样?” “有事说事!” “唉——”他长叹一口气,自从林珠没评上副教授,这几个月以来,已经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跨年来深圳吗?”他颇为小心地问。 “有何贵干!” “年会,技术顾问总不能缺席吧?” “哦!”悬着的心顿时落地,林珠把语气稍微缓和下来,“没空!” “有这么忙?博士。元旦都不能放个假的喔?” “不是拜你所赐?” “那我把年会搬到北城来办,这总有空?” “有病。” 林珠“啪”地挂了电话。 她继续将车子往后退,突然看见两名头戴狐皮帽、身背修枝剪的藏族妇女沿土路往酒庄的方向走。她们腰间挂着牛皮工具袋,袋口露出半截藏式弯刀,鞋面上还沾着干燥的青稞秸秆碎屑。 林珠灵机一动,扶着车门下车,故意踉跄两步,手按胸口,嘴里嚷着:“啊呀啊呀啊呀——”打着醉拳一般左两步、右两步,晃着晃着精准地游到二人面前,顺势倒地。 两名妇女一愣,赶紧放下工具,小跑到她前面弯腰要扶她。 林珠装作虚弱,含糊不清地说:“呼吸不了,呼吸不了,好难受,好难受——” 她们立刻意识到是高原反应,其中一个用藏语焦急地低声询问,另一个则掏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林珠扫到她屏幕上按下的号码,害怕她打120把自己拉起走,立马一个大喘气,“吁——”地一声坐起,像回光返照。 “好多了,好多了——”把眼睛睁得老大。 那二人见她缓过来,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起来。等她站住了,其中一位用很不顺口的普通话说:“您没事吧?” 看着两个人真切的关心,林珠不忍演得太过,想了一会儿只是做作地抖两下,说她有点高原反应,还有点低血糖。 二人虽然没有听懂低血糖是什么,但对“高原反应”四个字是再熟悉不过。其中一个人抬起手比出一副打氧气的动作,林珠赶紧点头。然后指了指酒庄的方向,用两只手抱着自己比划“寒冷”,又将手合起来搓了搓,哈一口气,表示自己想要取暖。 妇人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跑到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两句藏语,门这才打开。 一个藏族青年探出头和那妇女交涉了两句。他先是摆着手然后指了指“闲人免进”的警示牌,那妇女越说越着急,跺着脚表示事态严重。那青年皱着眉头往林珠的方向看,林珠见他看过来,努力翻了个白眼又跌下去,“呼哧呼哧”地假装喘不过气。那青年见她这般艰难模样终于点了点头,两名妇女赶紧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进了酒庄。 *** 林珠的膝盖磕在民宿的硬地板上,对着床头那盏摇头晃脑的藏族风格台灯,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着被她像贡品一样包起来的半块糌粑——那是今天“救”她的卓玛大姐硬塞给她的。 “卓玛阿佳,我错了……”她对着空气郑重其事地磕了个虚头,“还有央金妹妹,我发誓我不是成心骗你们的!苍天可鉴,我林珠绝不是有意要捉弄淳朴的藏民,只是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她又拜了三拜。 今天进酒庄之后藏民们对她的悉心关照,令她的谎话变得罪孽深重。 窗外的高原夜风突然掀起窗帘,把墙上歪歪扭扭的唐卡吹得哗啦作响。 林珠浑身一激灵,慌忙抱住枕头当转经筒:“佛祖作证,等我林珠今后有了能力,一定一定一定回报这片土地上善良的人们,愿佛祖宽恕我今日的无奈之举!”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又亮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备注。林珠把枕头扣在手机上,闭上眼睛继续忏悔。 月光爬上她发梢,将跪坐的影子投在墙上。 “唉——”她长叹一声,站起来,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仰起头,她对着天花板,眉头紧皱。 熟悉,太熟悉了。 虽然她只是短暂在工具房停留,但房里堆着两个陈旧的橡木桶,桶身的钢印刻着“grw”。 “grw到底是什么……”她嘴里喃喃地念,接着又坐直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画出了工具房门的挂钩上挂着的两条围裙,兜上面印着的一个标志。 那不是半山的标志。 她仔细端详画出来的图案,不得其解。拍下来,放到搜索引擎里,结果也都风马牛不相及。 可她总觉得这个标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冥思苦想中,灵光一闪。她火速打开自己的微信,从历史推文里找到了一篇《关于冬季极端低温导致的葡萄藤冻害解决方案》的文章,在留言里面滑啊滑,终于停在了一个头像上。 是他,是他,就是他!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04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票票!我都看到啦~~超级感谢你们的喜欢和支持!!为你们把键盘磨起火~ 第28章 ☆、028 从海拔四千米回到四百米,林珠简直掉了一层皮。 两天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回来又因为血压波动头昏脑涨。 躺在床上,精神是昏睡的,脑子却是清醒的。 她翻来覆去不能寐,拿起手机,打开购物软件,在订单页面找到昨天晚上下单的那瓶酒,想看看到哪儿了,却发现还没发货。 她跟客服发过去一则消息问什么时候能发货。 顶栏显示客服正在输入,没回复。 过了一会儿又正在输入,依旧没消息。 反反复复好几次,才回了一句:您好,会尽快发货的。 第29章 林珠回复说:好吧,麻烦快一点。 准备退出页面,那客服又发来一条消息问她能不能顺丰到付。林珠退回看看商品详情,问“不是包邮吗?” “是包邮的”,那客服说,但又解释快递经常破碎丢失,为了保证酒能安全送达,他们通常会用顺丰到付。 “店铺会将运费退还的”,他强调。 林珠立刻答应。那人发来几朵玫瑰花的表情。 客服名字写着“格日岩酒庄官方店铺”。 格日岩酒庄,英文名goldenraywinery,缩写grw。 “格”在藏语中有光芒、神圣之意,“日”直指太阳,寓意着普照圣地的光辉。“岩”,应该是指酒庄砂质土壤中的砾石层,与河谷岩壁地貌。 短短三个字,体现出来的是酒庄对自然的敬畏与其产品的风土骨架。 打开这个酒庄的网站,页面已非常老旧,看得出来是常年没有更新过,但首页的品牌概念却十分唯美。 起头的第一句话:“我们的酒庄坐落在‘太阳转身之地’。” 在横断山脉褶皱深处,金沙江以劈开大地的气势切割出得荣县的干热河谷。这里年均降水量不足400毫米,却因“焚风效应”造就了昼夜20c的温差奇迹,让海拔2100米的向阳坡地成为葡萄生长的天堂。 当整个川滇产区都在追逐赤霞珠的红利时,格日岩却对西拉品种孤注一掷,成为得荣县内唯一专注酿造单一西拉干红的酒庄。 西拉对生长环境有近乎苛刻的要求:日均12小时以上的强日照,还要夜间有雪山冷风迅速降温以保留酸度。这种冰火淬炼造就了西拉独特的黑胡椒香气和白垩土矿物质感,与此同时,也要求葡萄园必须位于特定海拔台地。这就意味着,符合这种“地利”的可开发的地块极少。 虽然没有仔细进酒庄参观,但林珠大致可以判断出,所谓的“半山酒庄”应该就是建在这特定海拔台地上,拥有充分的向阳坡。 既然得荣县拥有这样的地理优势,那为什么酒庄不集中专攻西拉品种? 原因很简单。 西拉需至少5年成藤才能产出合格酿酒葡萄,而赤霞珠3年即可量产。在资本追求短期回报的逻辑下,“短平快”的品种才是安全牌。 再一个,格日岩的网站上说酒庄采用“greenharvesting”“greenharvesting”(疏果)是指在葡萄生长过程中,有目的地去除一部分葡萄串或果实。这是精品酒庄为了提升葡萄酒品质而采用的一种常规手段。其核心目的是集中养分,让葡萄藤上的养分能够更多地供应给保留下来的果实。,亩产不足300公斤,而赤霞珠通过机械化密植可亩产1000公斤以上。这种“贵族式”种植对劳动力与技术要求极高。 并且,得荣县地处横断山脉深处,葡萄外运需穿越22公里盘山路,冷链运输成本高昂。西拉作为单宁高、易氧化的脆弱品种,对运输时效要求远超赤霞珠,这就进一步削弱了西拉在得荣县的商业可行性。 下单的这瓶“格日岩‘太阳神’单一西拉干红2017”售价398元,这是在允许庄主盈利情况下的合理价格区间。 这是可售的最近年份。 在其它的酒类店铺,也有格日岩的其它年份,但价格均远远高于此,说明这个酒庄的产品品质有溢价价值。 林珠继续翻阅品牌网站,锚定关键信息——酒庄占地面积220亩。 在常规可以平衡产量和质量的种植模式下,以行距2.5mx株距1.2m的密度,实行单藤双穗管理,220亩总产量大约为三万瓶。 如果按照格日岩官网所说的“单藤单穗”的精品控产模式,年产量将锐减约一万瓶左右。 如果决定牺牲品质换数量,用极限高产量模式,实行超高密度、单藤四穗、工业化生产,年产两至多可以膨胀至三十万瓶。 但这样生产出来的酒品质极差,确实只能定价为30元以下的劣质酒。 如果“半山”的酒出自这里,绝不可能是极限高密度模式下工业化生产的产物。 抛开在收购格日岩后进行了大型扩建的可能,单从现有数据推测,她基本可以断定施竞宇又在“以酒会友”上面做了什么花招。 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找到谜底。 *** 是珠不是猪:「差评,差评!」 林珠的手在键盘上疯狂输出。 是珠不是猪:「明明说48小时内发货,都已经五天了,还没发货!我要给你们的发货时间差评,差评!」 她连着送出几个抓狂的表情。 店铺客服自动回复:「亲亲,非常抱歉,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这边给您查询一下,请稍等。」 是珠不是猪:「骗子,骗子!每天都说明天发货,客服的嘴,骗人的鬼!」 店铺客服自动回复:「亲亲,抱歉让您不满意了,这边为你转接售后专员给您处理,请您耐心等待。」 林珠气呼呼地靠在沙发里,心里毛焦火辣。 揭开酒大师谜团的关键环节,怎么这么不给力!她恨不得一张机票再冲回得荣,一头撞进卓玛阿佳和央金妹妹的怀里,撒泼打滚把酒庄的前世今生弄个明明白白。 客服专员终于回复消息了。 专员航航:「你不要总是这样急性子。」 林珠猛坐起来,大拇指起飞。 是珠不是猪:「我还急性子?这么多天了,我都没有投诉你们不发货!你还说我急性子?」 专员航航:「一天恨不得要问八百遍,还不急。」 是珠不是猪:「那是我的问题吗?那是因为你们不发货啊!如果没有货就算了,问了你们也说有货,那干嘛一直都说发货不发货。做生意要讲诚信,不要像渣男一样只知道放鸽子!」 专员航航:「被放鸽子的渣男伤到了?」 是珠不是猪:「你休想转移话题,掩盖服务不好的事实!到底什么时候发货!你给我个痛快!而不是让我 每天像个望夫石一样干等!」 专员航航:「周一中午吧,可以在家收货吗?」 是珠不是猪:「说周一中午就周一中午!谁不去是孙子!」 专员航航:「知道了,就这样,我要睡觉了,再见。」 林珠还在对话框里敲说教的信息,愣是被这客服的松弛感惊到哑口无言。 她看看屏幕上的时间,正是早上九点。 *** 上完早八的连堂课,林珠来不及到食堂打饭就火速冲回家。 她站在楼栋的下面给格日岩的客服发消息,通知他周一的中午到了,她已经站在楼下等快递员来。 发过去的消息已读,但不回。 她心头火起,咬牙切齿地翻看订单详情。 根本没有任何发货信息,连个快递单号都没有。 林珠气呼呼地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双手叉腰站在树下直跺脚。 她死死盯住顺丰快递员总是来的方向,鼻尖冻得像颗小番茄,额前的头发被风揉得乱糟糟。 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越发来气。铃声响起来,她赶紧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不是顺丰小哥,而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接起电话就是一顿喷:“干什么大中午的打电话!天天打打打,就知道打!” 施竞宇在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领导,我已经三天没打扰过您了。” “每隔三天要打一个电话,还不急?” 施竞宇被噎了一会儿,缓缓回复:“我是你的老板啊,给你打个电话都不行?” “有工作的事就打,没工作的事,这不叫打电话,这叫职场性骚扰!” “哎哟——”施竞宇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长长长长的气,“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消气。”他的话里没有一点脾气,“我最近很忙,公司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在是没时间来北城。后天年会,我给你买张机票来深圳,好不好?” “没时间,元旦没调休。” “那等节后我来北城找……” 客服回了消息,林珠“啪”地挂了电话。 专员航航:「你电话多少?」 林珠迅速输入了号码发过去。弹窗显示施竞宇刚刚发来的一条讯息:「你不准再随意挂老板电话。」林珠瞥了一眼,把通知划掉。眼睛瞪着和客服的聊天界面,恨不得要瞪出个窟窿。仿佛是想用意念穿透电磁波,像贞子一样从客服的电脑屏幕里爬出来。 终于,远处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骑着三轮货车的身影缓缓驶来。手机屏幕也亮起,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没接,只是抬起手向小哥挥手。那人在前一栋的位置转了弯,把车停在门洞口。她按掉铃声,踮起脚喊:“帅哥,这里,这里!”那人却没回应,从车里拿起几个包括便进了楼里。 林珠抬脚准备追过去,还没走出一步,后面突然有一只手拉住她。 “在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陷入她的耳窝。 林珠站在原地没有回头。而那只手,因克制而微微松动,虚虚拢住她的手腕。沉默了一会儿,那手松开了,转而搭在她肩头。轻轻一使力,她便像八音盒上的娃娃,旋了半圈。 第30章 他呵出气,面前的空气变成白色的,隔在二人之间。 眼前的迷蒙,让她怀疑这或许是错觉。直到他温柔地叫了她一句:“嗨,小猪妞。” 第29章 ☆、029 男人叫魏航。 十八岁的时候,林珠把他奉为“男神”,认为他是专业里“最会种地的男人”,一度为他疯狂。 在经过了一年的观察之后,在大二的情人节,林珠向他送上情书一枚,里面工整写着: 魏同学,你好。 我是葡萄酒工程专业的林珠。 经过对你一年的观察,我对你在本专业的卓越表现,和你发表的对葡萄酒产业的独到见解,深表欣赏。基于此,我诚挚地向你表达我对你的喜爱! 我高考以690超越清北录取分的高分进入本院,有十五年扎实硬核的农业实践经验。我相信,如果我们携手共进,一定能为中国葡萄酒产业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如果你也有此意愿,请联系我的qq号:15549****。 期待你的回复! 落款:20**届专业排名第一林珠 魏航到现在都还能记起那封情书上的每一个笔画,这是他迄今为止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令人心动的offer”,现在看来也大有可能是最后一封。 被高原反应折磨后的恢复期还没结束,林珠坐在咖啡厅里呵欠连连。 魏航端来两杯咖啡,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 “热美式,双份浓缩,不加糖奶。口味没变吧?” 林珠毫不留情地说“变了”,手上还是礼貌接过,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现在喜欢奶的、嫩的,最好用果香足的浅烘豆子做的,喝起来感觉年轻,倍感活力,令人心神愉悦。” 魏航看着她,八年过去了,脸上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没边儿的话里暗含挑衅,一如既往的俏皮。他笑了笑:“好,下次按你的新口味点。” 她搅拌着咖啡说:“我们可没有下一次再一起喝咖啡的必要。” 虽然并没有还在为那份戛然而止的初恋生气,但看到魏航,林珠心里还是有气。 作为八字土多的人,林珠讲究一个“义”字。 当时去法国留学的时候,一行四人:她、魏航、张琪和刘淳,说好毕业以后一定要回国共同振兴国产葡萄酒。 一桌血战到底四川麻将,四人成局去的波尔多,结果回来变成了卡五星湖北麻将,三人成局。 林珠还记得那是一个四月,魏航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伴郎团里,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让她先看见了不久以后属于自己的新郎。 他们会在哪里结婚呢?林珠陷入遐想。应该是葡萄园吧!她有北 郊上面的土坡坡,魏航也有他父亲要留给他的酒庄。 酒庄在哪里,是什么样,有多大规模,林珠一概不知道。总之他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庄主配庄主,怎么不算天作之合? 只是那天婚礼的后半夜,派对在塞纳河的游船上举行。魏航靠着游船栏杆,手指夹着没点燃的香烟,望着微微波澜的水面,说了一句:“陪我一起留在法国。” 林珠愣了一下,看着他,船舷铁栏在他侧脸投下一道平行的影子,像被切割的月相。 乐队正在演奏浪漫的乐曲。 “我跟教授聊过了,他非常支持我们继续进行中国品种的研究。而且,拉菲的亚太区团队正在建立‘中国葡萄品种基因库’。” “所以你要留在法国,把中国的原生品种数据交给外资企业?” “国内连稳定的测序平台都没有,留在法国至少能……” “用他们的资源,然后看着国内品种变成‘国际品种改良计划’的注脚?”林珠打断他,看见铁栏的阴影在他眉间游走,像道跨不过的沟壑。 “现实不是浪漫主义的葡萄园,林珠,国产酒需要的是……” “需要的是扎根!”林珠的声音惊飞了栖在栏杆上的水鸟。 手风琴声突然拔高,奏到副歌部分,游船恰好驶过一座石桥,桥灯的光刃劈过魏航的脸,将他的表情斩成明暗两半。亮处是镜片后闪烁的犹豫,暗处是紧抿的嘴角藏着的决绝。 “留下吧,我们可以用拉菲的资源反哺国内。在法国,我们可以用更科学的方式做研究。” 林珠平静地拒绝,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在毕业回国的机场改签了机票等了一夜,等待魏航为他的决定反悔。 前一周,魏航收到了两封offer,一封是中农的,一封是拉菲的。 林珠最后一个人踏上了回国的航班,行李因为机票改签导致丢失了一个多月才找回。这一个月,她在北城租了房子,置办了简单的家具,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把所有该丢掉的思绪全部放进那两个走失的行李箱。 等到法航把箱子送回给她的时候,箱子里面的东西已和她的新生活切割了。 “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琪琪的酒庄看看?” “没空。”林珠一口拒绝,虽然她也确有此意想去看看两位老朋友,但并不想和这位不讲道义的前男友一起出现。她找回话头:“不过我倒想去你的酒庄看看,专员航航。” 魏航摇了摇手上的咖啡杯,像摇红酒那样。“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酒庄?” “巨头公司的亚太区负责人在淘宝兼职冷门酒庄的客服小哥嚒?” “你还挺关注我。” “现查的。”林珠把手机屏幕对着他。 “‘半山’的技术顾问还需要我来授权让她进酒庄吗?” “你和半山是什么关系?你的酒庄卖了吗?卖给半山了吗?”林珠马上提起精神。 “没卖,只是跟他们在合作。” “合作什么?” “小猪妞,想诈我什么?”魏航看着她笑起来,那一双求助若渴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什么都藏不住,“我可提前申明,我把酒庄租给他们做实验基地,并不完全是因为你。虽然你的技术支持和学术背书很重要,但我也看中酒大师的资源和市场影响力。商业合作讲究互利共赢,单方面的情感牵绊成不了事的。你不需要有压力。” 实、验、基、地。 四个大字重重拍在林珠的脑袋。 她看见魏航手上拎着的两提酒,伸手指了指:“明天晚上,找个地儿,喝点儿。” *** 施竞宇在c3栋教工宿舍的楼下打颤,出发前,他已经拿出最厚的一件羽绒服,还是丝毫抵御不了北城的寒流。他紧了紧衣领,下巴缩进领口,溢出一团白雾。 这已经成了他的固定坐标,就像游戏里的npc,每次找不到林珠的时候就要来这里等主角经过,跟他对话以触发接下来的剧情。 紧赶慢赶赶上了下午的飞机,年会开到一半他就开溜。为了不至于让员工扫兴,所有发钱的环节都提前进行。下完红包雨,他匆匆赶到机场,庆幸没有碰上航班晚点,飞机还在天上超速,提前半小时到了北城。 到北农的时候又过了十点,令人绝望的入口上再次显示“车牌已过期”。 门卫已对他脸熟,向他招了招手说:“过来登记吧。” 这次他不再掏出身份证,而是转身从车里拿出两条1916递过去。 那门卫两眼放光,欲拒还迎:“这个车我们是真放不了,前段时间有预约车撞了学校的野猪,保卫处现在是严查期,放不了外面的牌。不过……”他话锋一转,手上已经接过金黄的烟盒,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夜间巡逻的任务也马上要开始了,你要去哪儿,如果正好顺路的话,倒是可以把你捎过去,就当是帮忙了。毕竟,大晚上这黑灯瞎火的,要是进去被我们的野猪撞了,你还得赔不少钱呢。” 施竞宇连声道谢,拔腿上了巡逻车。 那保卫处的也算是送佛送到了西,把他放下之后又留下一个电话说:“到时候要是出来不方便你再给我打电话,要是正巧碰到在你附近的话,再顺道儿把你带出去。” 施竞宇记下电话,然后记下价码:单程票一条1916/人次。 *** 终于有人回来了,施竞宇跟着凑到单元门口。那人把门打开,施竞宇闪身挤了进去,门“砰”的一声关上,终于隔绝了外面的寒风。那进去的人警觉地回来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哪家的啊?” “3……302的。” “302是哪个老师?”那人继续质问。 “林老师,林珠老师。” “深更半夜的,你找林老师搞什么啦?” 施竞宇放下帽子,拉下捂住半张脸的衣领,“找她跨年。” 那老教授看到这张英俊的脸才放下警觉,“哦哟,小林老师家里还有男人了?铁树开花了啦!” “是的啦!”施竞宇听着那老教授的一口上海腔,回话的时候模仿起来。 “去伐去伐,小年轻们还挺浪漫。”老教授摇着头笑了笑,进屋带上了门。施竞宇几个跨步上了楼,蹲守在302的门口。 第31章 楼道昏黄的灯光陪着他,暗了,他就跺一脚,再暗,再跺一脚。到了快十二点,楼下的住户实在忍不住开门吼了一句:“别跺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施竞宇赶紧道歉,裹紧身上的羽绒服缩到门框边。他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看着显示的时间,马上就要转钟了。 难不成林珠去跨年了?给她发消息她也没说在干嘛。也不敢跟她说自己来了,免得打草惊蛇,她一气之下索性不回来了。那才真是见鬼。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毕竟如果不是回避他,她也没有夜不归宿的理由。 一楼的铁门传来一阵响动,施竞宇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墙灰,往楼梯口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林珠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扶着,歪七扭八地往楼上走。她边走边摆着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不用扶,不用扶,我好着呢!没醉,我没醉!” 那男人死死挽着她,嘴里说:“就你这小酒量,以后千万别在外面和男人喝酒。” 楼道灯被两个人的声音吵开了。林珠泛红的脸颊清晰地映在灯光下,施竞宇的心猛地一沉,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拳头都紧了。 那男人抬头看见施竞宇,说了句:“麻烦让一下。” 施竞宇没有动,就挡在门口。 魏航无暇顾及已经握紧拳头的施竞宇,把林珠弄到门口,又礼貌地说了句:“兄弟,麻烦让一让。” “你谁啊?”施竞宇冷冷觑着魏航,语气生硬地问。 魏航这才正眼向施竞宇看过去,看清后愣了一下。 “施……竞宇?” 施竞宇也顿了顿,皱了下眉头,不太友好地回应:“是我,你谁啊?” 魏航抽出右手伸向施竞宇 ,左手索性把林珠揽到自己的肩头,手臂紧紧箍住林珠的腰。 “williamwei,lafayette亚太负责人,之前我们见过的。” 干。 遇到了个不方便甩脸的角色。 施竞宇虽暗自咬牙,但表面仍保持冷静。他瞥了一眼醉醺醺的林珠,气不打一处来,缓缓松开拳头把手搭到魏航的手上:“哦,好巧。” chateau-lafayetteinternational(拉斐特国际集团),由18世纪波尔多贵族创立,现总部设于巴黎左岸,旗下拥有波尔多左岸五大名村的12座列级名庄,同时控股智利空加瓜谷、纳帕谷等新世界产区的明星酒庄,产品线覆盖从顶级年份酒到轻奢起泡酒的全价格带。 是酒大师的重要合作伙伴。 “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见面。” 施竞宇看见林珠醉眼朦胧地把头歪倒在魏航肩膀上,强压心头火,抬起手指了指她:“这什么情况?” “喝多了。”魏航侧头看了一眼林珠,宠溺地笑了一下说:“她酒量一向这么小的。” “哦,一向……”施竞宇绷紧下颌,牙咬得紧紧,忍着气半步跨前。 魏航却轻轻一挡,侧身护着林珠,语气平和地说:“施总来找林珠的吗?” “不然呢?”施竞宇仰着头,语气里是努力克制但是掩饰不了的挑衅。 “不好意思啊,林珠没跟我讲你要来找她。” “她跟我见面确实不需要跟谁报备。” “你有什么事情的话,不如明天再来找她吧。她现在喝成这样,也不方便谈什么。” “我没有事要找她谈。”施竞宇轻描淡写地说,“只是这个时间,”他按亮手机里面的跨年倒计时。 “我要跟她一起过而已。” 第30章 ☆、030 林珠扒在门边,耳朵紧贴着门缝。 客厅里,两个男人在对位的沙发上各自落座。 房里鸦雀无声。 施竞宇努力做表情管理,新一年的合作形势不明,不能因为一时上头坏了生意。 魏航对林珠和施竞宇的关系不明,不知道作为什么身份可以知道她家在哪,还能说都不说一声就找上门。 特别是在跨年这种气氛浪漫的时刻。 却没有门锁密码,还得站在外面干等。 不过,依照林珠小时候的性子,谈恋爱不高兴,删除拉黑是常事,生气换锁也不稀奇。如果两个人确是亲密关系,他不应该在这里搅局。为了一探究竟他借口洗手,到卫生间里观察了一番。 没有多余的洗漱用品,没有刮胡刀。浴室里也没有放男人步入三十后常备的防脱洗发水,牙膏还是林珠喜欢的那个葡萄味的进口货。整个洗浴室香喷喷的,装饰着粉紫一片。 完全没被男人污染过的痕迹。 他放心离开。 走到客厅发现没人,慌忙四处看了一眼,发现蹲在鞋柜处的施竞宇正站起来,推关了柜门。 “我……找鞋套。” “哦,找到了吗?” “没。” “拖鞋有吗?” “没你的拖鞋。” “也没你的拖鞋吧。” 二人尴尬对视一下,又沉默地回到各自的座位。 林珠靠在门上干着急。 谜底就在眼前了。只要魏航把今天林珠问他的事情提一嘴,搞不好施竞宇就会露出马脚。 晚上在餐厅里喝了她下单的格日岩西拉,果然和“以酒会友”一模一样。为了确保味觉敏感,林珠饿了一整天都没吃饭,把最最敏锐的味觉都留给这个关键证据。 “怎么样?”魏航看着她问。 “就这?你卖398?”林珠完全不留情面。 “哈哈——”魏航笑了笑,“我爸听了这话血压恐怕要飙到180。” “就算你爸再什么门外汉,你也是专家啊,兄弟。” “我也不是没有指导过他,但他们那代人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听的。” “我倒也不是说这酒多差,只是如果是严格控产的作品,确实还有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进步空间。” “他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能在他耳边软磨硬泡。不像我,儿子和爸爸,两句话不对付就擦枪走火。反正我是没那个耐心。” “这么好的地方,当真可惜了。”林珠为格日岩“太阳转身”的天选之地感到可惜。 “要是有个懂行的儿媳妇给他搭把手也不错。”魏航补上一句。 林珠懒得接话,转变话题,“那你爸为什么不做了?放弃了?” “我妈撂下狠话说,如果他再不回北城陪她岁月静好就民政局见。” “两个人能在葡萄园里每天看着太阳起落,万物生长,还不够岁月静好吗?” “不是每个人都向往田园生活的。” 林珠无话可说。 做葡萄酒,确实是一个于家庭和谐十分不利的兴趣爱好。 中年男人一旦迷恋上种葡萄酿酒,便和每天把家当旅馆,把水库当卧室的钓鱼佬们无异。只是钓鱼这件事儿,说到底也是一个及时行乐的消遣,而种葡萄酿酒,确是极为漫长的修行。 葡萄酒这门产业与其它农业项目的不同之处在于,只要真的打定心思做葡萄酒,自己种地就是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话题。 从产业运行逻辑来看,酿造与种植存在着天然的内生性关系,是锁死cp,根本没办法靠外部合作或者资源外包来实现产业闭环。如果经营者只想聚焦于发酵、加工这些后端环节,那面临的问题将会层出不穷。 打个比方,假如一位不愿意种地的老板决定采取组织农户分散种植葡萄的合作模式,从种下到稳定产果,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在这三到五年里,农户的种植技术、管理水平和责任心都会直接影响葡萄的品质。 好,苦苦熬了几年,好不容易等到收获季,却发现种出来的葡萄品质参差不齐。原料质量直接大跳水,连锁反应直接当场发作:发酵翻车、酒体风味失衡,各式各样的问题接踵而至。 看着发酵罐里冒泡的酒液 ,老板心里拔凉拔凉。酿出来的东西酒也不是,果汁也不是。最后只换来孩子天真的疑问:“爸爸,你怎么种止咳糖浆啊?” 从产业特性来看,葡萄酒这个行业,进入和退出的周期通常都以五到十年为单位。这样的特性决定了它的发展路径必须建立在稳定可控的原料供应基础上。然而,这种长期投入与回报的不确定性,和现在流行的轻资产、快周转的商业理念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背道而驰。 这也就是这么多年来中国葡萄酒产业难以发展的重要原因。 “那这么好的园子你也不打算接手,就这样给别人糟蹋?”林珠问。 “糟蹋?给别人确实算糟蹋,给你我很放心啊。”魏航语气非常轻松。 “那你后来就再没去看过你的园子了?” “交接之后就没去过了,这是边界问题。” “那你这个酒从哪里来的?” “这都是之前的酒了,家里还是留了很多。” “全部都在你手上?” “不啊,也有一些在庄子里的酒窖里陈年。不过后来半山接手以后我也没管了,要是他们能处理掉,那算是给我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你也知道……”他摊手,“我爸觉得自己酿出来的酒天下第一,事实上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嘛。你说要把它倾销掉,那是践踏他的劳动成果。但你要按照他预想的价格卖,根本卖不出去,还要招骂。店铺销量你也看到了,一年也就卖了十来瓶。之所以还一直开着,只是让我爸不至于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完全白费,也算是给他一个心理安慰吧。只是我没想到,竟然能被你找到。” 第32章 “你不就想被我找到吗?” “怎么说。” “顶着你们酒庄那大金logo,有事没事在我下面留言。” “那是我爸。” “你爸?” “我爸是你的忠实粉丝,他称你为中国葡萄酒界的‘女神降临’。” 林珠无奈地笑了出来,“谢谢叔叔抬举。” “真的,他到现在还因为我没有把你娶回家,三天两头骂我没本事。” “嗯——”林珠点点头,感到非常满意。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跟酒大师搞到一起?” “有什么问题?” “他们的做事风格应该不是你看得上的路子。” “此话怎讲?” “嘴上说振兴国产,实际上不过是借势炒作。国潮的这波红利,是个风口,猪都能飞起来。就像他这样天天把振兴国产挂在嘴边煽动民众情绪的,嘴巴上叫得越响亮,心里越是根本不知道国货的振兴靠的是什么。” 林珠对他说的话深感共鸣,但表面上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被施竞宇耍得团团转,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在自己找到可以反杀他的突破口之前,她还是要作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架势。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因为这是边界问题。” *** 施竞宇的出现就是林珠的醒酒汤。 本身她也没有怎么醉。两个人,两瓶酒,一瓶见底,一瓶尚余半盏。这离林珠这么多年训练出来的酒量还差得远。要不是楼梯拐角处突然看到施竞宇,她绝对不会眼睛一闭就开始装醉,还要往前男友的身上靠。 回到家的她愈发清醒,势必要把施竞宇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到脑子里逐字分析。 又沉默了半晌,施竞宇终于开口说话:“魏总,新财年拉斐特有没有兴趣和酒大师做些重合作?” “说说你的想法。” “独家首发、联合营销、会员体系打通,三件事。” “具体怎么拆?” “贵集团列级名庄的新年份酒,给酒大师线上独家首发权。我们给黄金资源位加会员短信触达。联合营销做「双品牌周」,你们出品鉴会资源,我们投开屏广告。会员体系互通,两边积分可兑换对方产品。” “独家首发周期多久?联合营销预算怎么分?” “首发期45天,预算各出50%,流量置换算清。会员互通先试点10万核心用户,数据脱敏处理。” 魏航若有所思,“框架听起来不错,但列级名庄首发得加稀缺性杠杆,否则资源位性价比不够。” “可以谈。具体执行让我助理对接贵方市场总监,下周出合作备忘录?” “嗯,让底下人细抠条款吧,到时候我们碰一次大方向就行。” “好,细节让团队去打磨。”施竞宇点头,脑子飞转,“我始终认为,酒大师和拉斐特的合作,潜力远不止于中国市场。” 魏航眼神微动,眉头轻挑,“施总的视野在哪?” “亚太。”施竞宇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两根,一根递给魏航。 魏航抬手摆了摆,“不用了,林珠不喜欢房里有人抽烟。” 施竞宇把烟搁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站起来,走到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烟灰缸,拉开阳台窗帘,拉开滑门,把烟灰缸放在阳台的小桌上。 夜风呼呼吹进来。 “有点冷,不过利于你醒酒。” 魏航站起来,捡起桌上的香烟,走到阳台,转身把门拉上。 “林珠现在抽烟么?” “她喝大了还能打快板呢。” 魏航心里一震,眼神突然变得忧虑。 施竞宇笑了笑,指了下烟灰缸边缘刻着的“酒大师”三个字。 “买酒的赠品。” “哦。”魏航显得轻松了一些,点上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亚太区版图不小,施总想从哪个支点破局?” “全亚太。” “胃口不小。” 施竞宇身体微微前倾,透露出战略性的重视,“拉斐特在亚太的影响力有目共睹,但线上渗透率,尤其是高端名庄的线上精准触达和转化,还有很大空间。酒大师在国内验证的这套‘线上独家首发+全域营销引爆+高净值会员深度运营’的打法,完全可以复制到整个亚太区域。我们有成熟的数字营销工具包和庞大的用户洞察数据库。” 魏航抖了抖手上的烟灰,“亚太市场复杂,线上线下的平衡、不同市场的消费者偏好、渠道结构等等都是挑战。拉斐特对品牌调性和渠道管控有严格标准。” “这就是我们合作的价值所在。魏总……” “水,水,我要水……”林珠迷迷瞪瞪地从房里摸出来,扶着门框,头发乱糟糟,眼神迷离,脚步踉跄。 魏航迅速掐灭烟头,施竞宇已先一步拉开滑门快步走了进去。魏航跟在后面,又退了两步回头拉上滑门。 施竞宇顺手从沙发上扯起一张毛毯,披在林珠身上。 林珠跌坐在沙发,声音含糊,“我要水,我要水。” 魏航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施竞宇伸手挡开,“我去倒点热的。” 施竞宇转身走向厨房,魏航坐下来轻拍林珠后背,安抚说:“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林珠努力涣散眼神,声音孱弱又癫狂:“喝啊,继续喝,来!” 施竞宇端着一杯蜂蜜水回来,魏航伸手想接过,施竞宇直接绕过坐到了林珠另一侧,把杯子凑近她哄着说:“慢点喝,有点烫。” 林珠撅起嘴,施竞宇又凑近了一点,林珠像小鸡啄米轻轻啄了几下,水顺着嘴角往下流。魏航抽出几张纸巾擦拭林珠的嘴角。 林珠不停地在心里谋划,算盘珠子拨得飞快。突然站起来,一副醉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挥舞着双手,却非常清晰地避开了所有障碍物走到酒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抽出一瓶“以酒会友”,举起来。 “来啊,兄弟们,喝啊,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魏航和施竞宇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施竞宇先上前一步从她手上抢过酒瓶。 “喝你个头。”他把酒塞回到柜子,“回房睡觉。” 林珠靠在柜门,赖着不走。“那不喝这个,不喝这个。来,来一瓶那个什么,格日岩,太阳神……” “格什么格啊。”施竞宇叹口气,把她架起来,魏航也上前搭把手,两个人一起把林珠叉回了房间。 第31章 ☆、031 作为学科领头羊的985大学,北农就像是一个老大哥,教师们经常游走于各大拥有葡萄酒学专业的高校之间,分享前沿的学术成果。 林珠主攻的方向是“地方品种的抗逆基因”,简单来说就是提高葡萄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能力。 这个研究对于中国的葡萄酒产业至关重要,因为中国的气候条件复杂多变,提升葡萄的抗逆性可以有效保障产量和品质,减少自然灾害带来的损失。 宁夏农业大学对林珠的研究一直非常感兴趣,多次邀请她来校进行专题讲座。 虽然贺兰山东麓是优质葡萄酒产区,但葡萄种植仍然面临一些逆境条件,比如干旱、盐碱、低温等等。 如果朔方紫抗风沙机械损伤相关的细胞壁强化基因(如扩展蛋白基因expa),能导入宁夏主栽品种赤霞珠,那将帮助东麓产区减少每年因为“风折稍”导致的12%产量损失。 另外,宁夏产区冬季极端低温达-25c,传统需埋土防寒。这种帮助植物越冬的方法不论是从人力还是物力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果可以通过杂交育种或基因编辑把“朔方紫”携带的,源自陕北野生葡萄群的抗冻基因cor47导入欧亚种,万一可以帮助这些主流品种实现在极端低温下的自然越冬,那为这个产区所节省的成本将按亿计算。 这是葡萄种植方面的贡献。而她手上,更有市场虎视眈眈的“lichenin-x”。 lichenin-x的抗氧化活性不仅能延长葡萄酒的保质期,更能为葡萄酒提供一个极有价值的黄金噱头——保健。 研究如何在葡萄酒酿造过程中最大化保留或富集该物质,开发具有更高抗氧化活性的葡萄酒产品,对“养生”需求日益增长的市场而言,是致命吸引。这个研究成果,无论是在食品保健功能的开发、葡萄酒科学与技术、葡萄品种开发与改良还是食品科学与营养等方向,都极有价值。 虽然林珠已经用三年时间完成了初步证明,但科学研究有它自己的规则和流程,得经过一整套严谨的验证程序,才能让大家都认可这个成果。为了确保结果的有效性和可靠性,她还要继续重复实验验证、第三方检测与认证、临床试验、技术优化与应用研究等等等等。 只有这样才能增强在学术界和产业界的认可度,从而更好地推动研究成果的转化和应用。 一旦这一系列工作完成,林珠的研究将真正转化为推动中国葡萄酒产业发展的重要推力。 第33章 *** 在去宁夏的高铁上,林珠还在推敲案件细节。 魏航比较给力的地方是会“藏”。 那天林珠冲动地在施竞宇面前说出“格日岩”的名字,虽说心里是想要套出施竞宇的反应,但也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底牌。 现在想来,魏航之所以没有接茬,是因为他大概知道关于租酒庄来撑场面的事情只是施竞宇对手下下达的任务,全由底下人操办,所以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所租酒庄的前世今生。 当然了,他也打死不会想到跑到离北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得荣租一家酒庄,还能租到林珠前男友的地盘。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大概会认定这是林珠和魏航一起制造的阴谋。 林珠也没有给魏航透露自己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魏航大概能猜到的是,林珠已经察觉到酒大师推出的产品是挂羊头卖狗肉,所以有心思要教训一下这种不道德的行为。 至于她为什么会成为半山的技术顾问,多半是被骗了。 她单纯、善良,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难以适应复杂的商业规则。天真地以为只要保持对科研的执着和对正义的坚持,就能感动利益漩涡里的人。 魏航心里已经有答案,施竞宇卖的酒不可能是国产酒,因为他酒庄里的产量根本满足不了半山的销量。 但这个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林珠,林珠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含混不清地带过。 中国的酒庄,租个园子拍拍照片装作自己种葡萄,实则从国外进口桶装酒装瓶说自己是国产货的比比皆是,不多酒大师这一个。 他没必要非要抢着去拆穿。 相比林珠的前男友,他现在主要的身份是拉斐特的亚太负责人。 酒大师对拉斐特在国内市场巩固市场地位至关重要。 拉斐特虽然是国际巨头,但在进入亚太市场特别是中国市场时,需要进行品牌本地化。 “酒大师”作为国产头部垂直红酒电商,在中国本土市场拥有广泛的客户基础和成熟的线上销售平台。拉斐特可以利用“酒大师”的渠道优势,将他们的红酒产品推广给更多的中国消费者,扩大其在中国的市场占有率。 而且,“酒大师”对中国的红酒消费市场的深刻洞察,可以帮助拉斐特更好地调整自己的产品策略、营销策略,以适应中国市场的变化。 所以,职责所在,他不能因为私人情感影响大局利益。 还有关键的一点是,在拉斐特工作这么多年,或者说,在红酒圈这么多年,他对国产葡萄酒早已失望。 中国对于葡萄酒这个产品的情感,远远不如西方国家。 葡萄酒作为“舶来品”,在消费者心中缺乏独特的文化内涵和情感共鸣,在市场竞争中处于劣势,难以与白酒、啤酒相抗衡。去年的中国葡萄酒销售额不到百亿,仅占白酒市场的1%。 而且,国产品牌的建设长期缺乏系统规划和品牌积淀,产区大多存在葡萄树龄较短、优质葡萄产量相对不足的问题。一些(或者说很大一部分)葡萄酒生产企业为了抢购原料,甚至采摘尚未完全成熟的葡萄酿酒,进一步降低了葡萄酒的品质,让国产葡萄酒的口碑越来越差。 再加上行业内高级人才,特别是优秀酿酒师严重短缺。葡萄培育与酿酒生产脱节,缺乏有效的管理系统和严格的质量分级体系,导致市场混乱,葡萄酒品质参差不齐,根本无法与国际品牌抗衡。 半山推出的两个产品他出于好奇,也都试过。虽然喝得出来是打着“国货”旗号卖的“进口货”,但是相比那些工业酒精勾兑的劣质酒,对国产葡萄酒的杀伤算是轻柔 的了。 施竞宇的投机确实对国产葡萄酒的行业竞争生态产生了影响,但对“国产葡萄酒”的这个概念却没有坏处。 同样的成本,国外酿出来的酒比国内酿出来的好得多,要买这种低端酒的消费者也不可能尝得出来这酒到底是四川的还是智利的,只知道这国产酒口感不错,又便宜划算,反而会逐渐改变国人对国产葡萄酒的固有印象,提升其市场认可度。 施竞宇的投机是把双刃剑,短期内对国产酒的市场占有率是有好处的,长期来说对于国产葡萄酒品牌的建设确实是毁灭性打击。 但国产酒能活到那个时候吗?魏航对此抱怀疑态度。 如果施竞宇能在前期打开国产酒的市场,而林珠这类对国产酒振兴抱有远大理想的科学家们,能够在后面稳扎稳打,逆转行业竞争的混战,减少国产酒的各方面成本,为国产酒庄争取生存空间,那国产葡萄酒的未来或许还有迎来光明的希望。 从大局来看,施竞宇和林珠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盟友。 *** 一位和林珠经常探讨葡萄种植问题的黄老师来接她,一路上,两人聊了很多。 林珠先是探了探宁农目前在葡萄酒学院建设上的投入,以及对相关学科的支持力度。 黄老师告诉她,学校这几年在葡院当真投了不少钱,还斥资打造了全新的葡萄酒科学实验室,里面配备了国际一流的分析仪器和实验设备。 科研新项目方面,学校也给葡萄酒学院提供了很多倾斜政策。学院的教师可以优先申报学校设立的各类科研专项,而且学校还会积极帮忙争取国家级、省部级的科研项目。 “我们这边有专门的科研管理团队,为教师提供从项目申报到实施再到结题的全过程服务!”黄老师说。 我的天,还能有这样的服务?在北农根本想都不敢想。 黄老师说完,忍不住侧头看看林珠的反应。见她惊讶的神色,心里非常满意,继续加把火说:“而且,学校为新引进的教师提供了很多福利。科研上的支持也不重复了,来了就有一次性住房补贴,孩子上学一路附小附中,完全不用你操心。配偶工作我们也给解决!主打一个只要你安心做科研,所有的事情学校都帮你搞定!” 林珠有些心动。黄老师再加大马力,试图让林珠觉得宁农已经在紧密追赶北农的路上。还把实验室里新到的那一批高端仪器的品牌,甚至型号都一一列出来。 林珠本来还在心里建设去了宁农之后,恐怕还是会遇到许多科研和生活上的不便,但当黄老师说到仪器的时候灵光一闪:“黄老师,看来你们真的是下了血本,你们这台最新的仪器我们北农都还没引进呢。” “我跟你说,一推出学校就预定啦!刚到实验室里,还是新鲜的,热乎的呢!咱们学校现在真是打定决心要发展咱们专业……” “那我就很好奇了,有没有可能访问你们的实验室?” “没问题呀!” “仪器可以用吗?我想看看最新款的有什么功能提升。” “应该是没有问题,我要提前向实验室负责人或所在院系提交申请。” “审核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我尽快!” *** 回到北城,林珠直奔北城最高的写字楼。 她终于咬牙花了大笔钱找了一位北城的知名律师,势必要和施竞宇把合同解除掉。 在宁农的实验室,检测报告出具的数据跟林珠在北农实验室测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机器的问题,是酒的问题。 怪不得施竞宇在“以酒会友”推出之前就成箱成箱地给林珠寄酒,寄到她根本喝不完的程度。而且明明已经告诉他存酒很多了,他还是坚持不懈地隔一段时间就寄一批过来。 合着存的那批“太阳神”就只往林珠这儿送。 如果不是去了一趟宁农,如果不是临时决定,这简单粗暴的骗术还真让林珠鬼打墙了。 由于临时起意,林珠只能在线下单。这才发现,原来上市去卖的“以酒会友”是“以酒会友”,送给她的“以酒会友”是“太阳神”。 好一个偷天换日。 漂亮。 跟律师合计过方案后,林珠还是不死心,又在北城下单了一瓶“以酒会友”拿到实验室。 得到了和宁农实验室里一模一样的检测结果。 她已经无心再去和施竞宇争论是非,只想尽快从酒大师脱身。 律师告诉她现在案子多,如果对方接受调解的话会快一些。但是如果对方态度强硬,两个人可能要法庭相见。 林珠问她胜算有多少,那个律师说不敢给保障,只说尽力而为,而且也要做好最后面对赔偿的准备。 林珠别无选择,认为这一战已无法避免,只能硬着头皮签下委托代理协议。 施竞宇最近很忙。 酒大师的对赌协议条件达成,公司估值飙升。趁着市值短期冲高,他必须趁热打铁准备启动下一轮融资或合作,以利用资本市场的乐观情绪吸引更多资金。 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连轴转的会议让他几乎无暇顾及其他。 林珠作为酒大师的重要学术背书,多次被邀请去深圳,但她统统回绝。 第34章 林珠巴不得施竞宇因为她的态度把她解雇。 施竞宇也只能放任她,他始终还是觉得林珠因为评职称的事情在跟他闹脾气。 学术背书的事情他还有龚雪峰,酒大师跟深创也建立了深度合作。目前这个节骨眼,林珠的撒手对公司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而且他知道林珠目前在北农的处境,知道她还面临着学校最后一轮的压榨,也不想给她额外添什么工作。 于是施竞宇也慢慢减少了对林珠的打扰,决定等融资的事宜处理完之后,再好好跟她谈谈他们之间的事。 至于是他们之间的什么事。是他越过龚雪峰和邹敏杰商定的,要以人才引进由学校直接出面将林珠揽入深创的计划。 他不能再让林珠在他够不着的北城待着了。 他要她在一个他触手可达的地方。 第32章 ☆、032 林珠最近越来越繁忙。教学任务繁重不说,还有各种杂事需要处理,会议一个接一个,连周末也难得休息。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待批改的作业和文件,手机更是响个 不停。微信里名为“林珠合约纠纷”的律师群里早上发来的几个律师梳理的案件要点她还没来得及接收,田伯伯又轰炸似地发来了一堆照片。 她打开看,两只手指将照片放到最大。眼睛虚起来聚焦,眉头皱起,把屏幕贴近。 照片里面是田伯伯拍的酒庄里面的土壤,表面出现了异常色斑。 各式各样的异常从上个月就开始了。 今年北城的天气并不算特别寒冷,反而相对来说还比较暖和。可是枝条却出现了一般在极端低温的情况下才会有的表层皱缩、变褐,芽眼干瘪的现象。 抛开气温问题,北城冬季干燥多风,强风会加速枝条的水分蒸发,如果根系没有足够的水分吸收,也会导致枝条脱水皱缩。可是林珠也再三向田伯伯确认了灌溉情况,获得的回复是“灌溉系统一切正常,土壤湿度也在适宜范围内。 即使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得停不下来,林珠还是为此每个周末都回北郊的酒庄实地查看,好在外婆的酒庄暂时没有发现类似问题。 她最初怀疑是田伯伯去年换的那一批新葡萄品种不适应北城气候,导致枝条出现异常。再加上园丁队伍也在去年进行了调整,经验和默契度都有所欠缺,才导致了这些问题的集中爆发。 而这个月,田伯伯的酒庄问题愈发严重起来。 土壤板结不说,表面还出现了色斑。一开始只是零星一点,不过半个月就已经蔓延成片,颜色也越来越深,从浅黄变成深褐,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黑色。 林珠皱紧眉头,一个视频打过去。 “伯,您把摄像头对着色斑的地方,再给我看看。” “来,妞儿,你看,嫩大一片咧!” “伯,您用后面的摄像头,我看不清。” “妞儿,你看看,你看看……” “伯,您……”林珠屏幕上全是马赛克,想要教田伯伯调整摄像头,却注意到多数芽眼还没开始呈现绿色。“伯,还没开始露绿呢?” “是呀,丫头,这土啊、枝儿啊,都有问题呀!怎么个露嘛!” 林珠从电脑上调出日历,比往年推迟了差不多十天。 葡萄的生长周期被打乱了。 “山上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施工之类的?罗叔家的民宿是不是又扩了?” “你罗叔家的民宿倒是没什么动静,就是山脚下在修公路呢!” 修路震动或许影响了土壤结构,导致根系受损,进而影响枝条生长。但是土表出现色斑却难以解释,这不仅仅是结构问题,是有东西渗透到土壤深层造成了污染。 挂掉电话,林珠赶紧火速把手头上能处理的事情处理掉,下班之后便驱车回北农。 *** 林珠的车刚拐过山脚,就看见黄色的施工围挡内尘土飞扬,重型机械轰鸣不绝于耳。 施工队的挖掘机正扬起铁臂砸向山体,柴油味混着土腥气灌进车窗,她猛踩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擦出刺耳的声音。 林珠把车停在施工入口处,推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路基。 离她最近的工人握着对讲机转头,橙色安全帽下露出半张晒得黝黑的脸,看见她冲过来,大声叫喊了一句:“喂,这儿不让随便进。” 林珠指着正在作业的基坑,试图让声音从噪音中突围,“你们挖多深!” 那工人叼着烟晃了晃手电筒,光束扫过她,不耐烦地说:“施工区域闲人免进,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让添乱。” 林珠回头跑回车里,从包里拿出一沓图纸再次回到那个工人面前,大声说:“你们知不知道这儿两公里内有葡萄园啊?你们这个挖机每天震动超过十个小时,再这么震下去,葡萄的根系都要被你们震坏了!” 工头吐了口烟,眯眼打量她。 “我们用的是低噪音设备,振动值符合国家标准。再说了,就算伤了那些什么个葡萄又能怎么办?”他指了指远处的山体,“这是政府规划的扶贫路,怎么,你想拦路?” 人群里响起几声哄笑。 林珠的脸涨得通红,她俯身抓起一把新挖的土,用手指碾碎土块。 “看看这土色,肯定不对劲。你们把表土全翻到下面,破坏土的壤团粒结构了!” “行了行了!”另一个工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在这儿掉书袋,有本事找环保局去!在这儿跟我们吵干什么?” 渣土车轰鸣着从身边驶过,扬起的粉尘扑在林珠脸上。她攥紧拳头,怒气冲冲地看着工头,用郑重的语气说:“你们这样破坏生态环境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话音未落,工头已经背过身去,对讲机里传出调度的催促声。暮色中,挖掘机的铁臂再次重重砸下,碎石飞溅在她脚边,对她下了逐客令。 *** 第二天一大早,林珠就堵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口。村主任老张正端着茶杯,刚刚吃完肉夹馍,要漱口。放下杯子,他勾了勾手,说:“丫头,坐,别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站在那儿,瞅着像是要跟谁拼命似的!” 林珠不听,杵在门边像个门神。 张主任抹了把嘴,往杯子里续浓茶。 “这事归镇上基建办管,人家施工队有正规手续,你昨天闹那一出,人家还说要报警呢。” “我要他们的施工日志和土壤监测报告。”林珠举着装着土样的密封袋,“昨天我测了ph值,表层土呈强碱性,这根本不是正常翻土会出现的情况!” 十点整,施工队的李经理总算姗姗来迟,腋下夹着一叠文件袋,不紧不慢地闲步走进来。 “主任,”他侧眼扫了林珠,直接略过,走到张主任面前,拉开文件夹,抽出几份报告和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递过去:“这是环境影响评价批复,里面明确写了施工期间的环保措施。” 张主任接过文件仔细翻阅,然后招林珠过来:“你看看,人家的作业都是合规的。” “那ph碱性怎么解释?” 那李经理仰着头,说话的时候看都不愿意看林珠一眼,“我们用的是硅酸盐水泥,微量渗漏确实可能导致局部碱化,但根据测算,影响范围不会超过路基两侧五十米。” “五十米?我测的超标点在距离路基一公里外!怎么解释?” “一公里外的事儿还怪到我们头上了?真是……”李经理轻蔑地撇了撇嘴,他指着文件袋里的资料说,“数据单都在里面了,第三方机构的土壤检测报告里,重金属、农残指标全部合格。”他耸耸肩膀,“自己农作物种不好,怎么还怪起我们修路的了?” 老周在一旁打圆场:“要不这样,让施工队调整下作业时间,晚上六点后就不挖了,行不?”他这个提议倒跟葡萄无关,实际上是施工的噪音确实太大,每天晚上都扰得他刚出生的小孙子哭闹不止。 “我要的是彻底排查污染源!不是施工时间的问题!”林珠带着怒意拍桌而起,“我要求重新检测,并由环保部门介入监督,确保数据真实可信。” “哦哟,”李经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环保部门介入?重新检测?那得耽误多少工期啊?你个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嘛,耽误工期造成的损失谁负责?你负责?”他走到桌边收起文件,“我们可都是按照正规的流程办事的,你们要做什么额外检测尽管做去好了,但别指望我们停工配合。除非上面有明确指示,否则一切照旧。”他走出去,在门口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补了一句,“可别再闯到我们现场去,否则出了安全问题,我们概不负责。” 林珠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紧紧,强压心头怒火。 *** 从村委会离开,林珠又去问田做了仔细的勘查,发现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 不仅是土壤性状和枝干抽条的问题。仔细看,能发现地表覆盖着一层白白的粉尘,翻耕的时候会明显感觉到锄头触感异常,混有碎石。 第35章 而且,虽然不严重,但如果近距离闻,还能闻到土壤中泛着一丝淡淡的异味,普通人根本难以察觉,但嗅觉一流的林珠很快分辨出那是一种化学残留气息。 她抓取了问田的土壤标本,准备第二天回北农检测。 从田伯酒庄出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她回到外婆的葡萄园,躺在土屋里的床上,思来想去,起身跑到工具房拎着手电筒到园里检查土地。 按理说,她的园子比问田离路基更近,如果是受修路影响,理应最先遭殃。 可奇怪的是,从问田的土壤开始出现问题到上周她回来检查,园里的土地 并没发生什么异常变化。 林珠裹紧外套打着手电筒往园子深处走,光线逡巡时,地表上蒙着的白银碎屑像细小星辰在灯筒的照射下反光。她赶紧蹲下身用指尖碾了碾,粉末簌簌滑落,露出下面板结如石块的土块。 不对劲。她记得上周翻土时土壤还松软油润。她赶紧回到房里拿出了ph试纸瓶,刮了点表层土稀释在矿泉水中,试纸瞬间染成蓝色。 她心里咯噔一下,提着手电顺着园边小径一路查看,在离问田最近的园边停下,凑近了,发现土表也出现了浅浅的色斑。她把鼻子凑近地面,比田伯伯的园子味道要淡,但确实出现了同样的化学残留气息。在某一处,她的瞳孔猛地缩紧。她将光线聚焦,发现本该饱满鼓胀的芽眼竟有些发灰,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焦褐色,像被火燎过似的。 明明比去年早萌芽一天的枝条,此刻却蔫蔫地垂着,连最顶端的芽苞都没透出半丝绿意。她扒开根部的土,发现毛细根竟有不少已经蜷曲发黄,凑近了看,根须上还粘着细小的白色颗粒,像撒了把碎玻璃渣。 山风突然转急,卷起地上的白尘扑在她脸上。远处夜班卡车还在轰鸣,她抓起一把土塞进采样袋,回到屋内,心急如焚地整理好所有样本,连夜赶回北城。 第33章 ☆、033 下午三点,阳光炙烤着朔方山的黄土坡。 林珠的车颠簸行驶在山间,轮胎轧过洒满碎石的路,发出沙沙声响。 把车停在离施工现场不远的地方,她攥着那张因反复查看已经发皱的初步检测结果,冲过警戒线。 施工围挡内,挖掘机铁臂翻卷着山灰。 林珠冲过警戒线时,工头正倚着水泥袋吞云吐雾。她将初步检测结果拍在麻袋上,扯着嗓子喊,声音刺破机械轰鸣:“停工!必须立即停工!” 尖利的声音把工头吓得一跳,手上的烟差点没夹住。他往林珠的方向看过去,烟蒂掉落在地上,泥土中几点火星很快灭了。 他瞪大眼,一脸不耐烦地站起来:“怎么又来了啊?” 林珠拨开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前发,天是冷的,心里的火却熬着她。她把那张报告拿起来,像宣誓般举到头顶,“你们的施工已经严重破坏生态,必须立刻停工!” 工头从她手里夺过报告,草草扫了一眼,嘴角一撇:“怎么,今儿带圣旨来了?”他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丢到地上,用鞋底碾灭火星,眼神里满是不屑,“就这玩意儿就想让我们停工?大家伙儿看看!”他挥舞着报告,朝周围的工人晃了晃,“昨天咱们李经理可是过去和你们村主任谈妥了的,拿的都是带红章的文件。你就这么几张纸,连个红章都没有,想干啥?” 周围工人窃窃私语几句,工头做了个手势,大家又埋头继续干起活来。 林珠努力压制住怒火,深呼吸,试图用一种稍微平和的语气:“距路基1.9公里的土壤ph值超过10,这已经是强碱性土壤的范畴。水泥渗漏的影响范围绝不止你们说的五十米,你们正在破坏整个朔方山的土壤团粒结构!”她从手机里面翻出土壤板结照片,举到工头面前,“你看看这些照片,看看这些白色粉末,是硅酸盐水泥的水化物,它们会永久破坏土壤的保水能力,永久!” 工头皱眉,瞥了一眼照片,赶紧摆手,“行了行了,我们按合同办事,你说的那些我们不懂。你说的什么ph值、土壤结构,那是你们专家的事,不是我们工人的事,我们只负责干活,拿钱,你在这儿跟我们说破嘴皮子都没有用。要找你找我们领导去,别在这儿耽误我们时间。”那工头赶紧转过身背对她,指挥着挖掘机继续作业。 眼看着挖掘机的铁齿再次举起,林珠心中涌起一团火。 这团火在她心里肆虐,蔓延,仿佛在灼烧着这座朔方山。理性被冲破,林珠一个跨步冲到挖掘机前,张开双臂拦住履带,闭着眼睛大喊:“停工!必须停工!” 挖掘机司机紧急刹车,铁齿悬在半空。工头脸色骤变,冲上前去扯她的胳膊:“找死啊!他妈的不要命了!” “停工!停工!不停我死也不会走!” *** “姓名?” “林珠。” “职业?” “北方农林科技大学葡萄酒学院教师。” 年轻民警抬眼看了看头发散得乱糟糟的林珠,低头继续记录:“说说事情的经过。” 派出所的白炽灯在林珠头顶嗡嗡作响。她坐在铁质审讯椅上,后颈还能感受到工地保安强行拖拽时的钝痛。她盯着民警胸前的警号,动了动被手铐固定的手腕。冰冷的金属环在她细细的手腕晃荡。 “我在施工现场阻止破坏生态的行为,是他们先动手拉扯的我。” “妞儿!”田伯伯的声音从走廊传来,紧接着就听到塑料椅倒地的声响。老人喘着粗气冲到审讯室门口,“啪啪”拍着门,“怎么还给带到审讯室来了!赶紧放出来!” 后面跟来几位民警,田伯伯挺直腰板,抬手调整胸前别着的党徽——这是他作为镇政协委员的标志。 张主任也在旁边,对着两位民警说:“警察同志,小陈警官呢?小陈警官是老刘表侄儿!我找他有点事儿……” 田伯掏出证件夹递给民警:“同志,这是我的证件。” 民警打开暗红绒布封面对了对。 田伯接着说:“林珠是我们问田特聘的专家,前年刚帮我们拿到了有机认证。”他又从袋子里面拿出一沓文件,“这是我酒庄连续三年的土壤检测报告,全部由省农科院出具。去年,ph值5.8,完全符合葡萄种植标准,可就最近一个月,同一地块测出10.2……” 他边说边往审讯室的门上嵌的那块玻璃往里面看,林珠正往外面望,看到林珠手上戴着的手铐,血压猛地飙起来。“呀!”他顾不上别的直接把门推开闯进去,“解开,解开!像什么话,谁让你们把丫头铐起来的!你们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铐咱们丫 头,她可是人民的好老师、国家的好栋梁啊!” 几位民警面面相觑。 “哎哟,这误会可不是闹大了嘛!”张主任也侧着身挤进门,脚上的皮鞋抵着门板,“林老师可是为咱们朔方山做了大贡献的!”他向坐着的老刘表侄儿使了使眼色,“赶紧解开,有话好好说,搞得吓死人的。” 民警们面露难色。 “主任,不是我不给面子,是施工方报了案,说她涉嫌破坏生产经营。您看看,”他敲了敲桌上的现场视频,“人家再三警告了她,她都不走,无奈之下才采取了强制措施。您看她这样,”小陈警官指着视频中的林珠,瞥了瞥嘴,在机械臂停在她头顶的时候按了暂停键,“这多危险!不是瞎搞呢么!” “取掉!”田伯一声怒吼,“现在!” 正在这时,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股风走进来,田伯认得他,感觉是见到了救星,赶紧叫了一句“王所”。 王所长没说话,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和视频问:“什么情况?” 小陈赶紧起立,“报告所长,施工方报警称这位女士阻碍生产经营,现场多次警告无效后采取强制传唤措施。”他举起手机屏幕,“您看,她当时拦在挖掘机前,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胡闹!”王所长突然提高声音,不是对林珠,而是对小陈,“强制传唤用手铐?谁批准的?” 他走到林珠身边,指着她的手腕说:“解开,解开!” 见此情状,民警只好解开手铐。林珠揉了揉有些发木的手腕,轻声对王所长说:“谢谢。”转而对着民警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林珠接过手机迅速翻找图片,指着屏幕上土壤样本的照片:“王所长,您看这个。”土壤板结的照片里显示着零星的白色颗粒,“这是距路基1.9公里处的表层土,ph值10.2只是表象,显微镜下能看到异常的石英砂微粒。” 田伯凑上前,“石英砂?修路用的不是河砂吗?” “问题就在这儿。”林珠把图片放到最大,“普通河砂的颗粒边缘是圆润的,但这些微粒棱角分明,像是矿石粉碎后的产物。我今早加急做了元素初筛,硅含量比正常土壤高出27倍。” 王所长不懂她说的专业术语,但眉头紧锁,示意小陈记录,“记好了。” 第36章 “朔方山的土壤本是弱酸性,突然出现强碱性化和硅含量异常,绝不是水泥渗漏能解释的。葡萄根在ph值超过8.5的土壤里就会停止呼吸,现在测到10.2,等于拿烧碱灌根啊!” 田伯听得心里咚咚打鼓,“这……这可怎么办哪!那咱们的葡萄不是全毁了吗!” 林珠冷静分析:“必须暂停施工,进一步检测。”她突然想起点什么,从裤袋里面掏出个小密封袋,里面是用纸巾包住的土样。她把土样小心翼翼地摊在掌心,扒开看,“你们看这板结的土块,像不像碎玻璃?葡萄根须扎进去就会被划伤,更别说吸收养分了。”她抬头看向王所长,眼里布满红血丝,“朔方山的村民世世代代种葡萄,虽然这些年很多人放弃了这门手艺,但光是问田一家酒庄,就带动了村里多少户脱贫。要是土壤彻底碱化,不出三年,连最耐旱的品种在咱山上都活不了了!”她的眼睛越发红起来,“葡萄藤是咱们朔方山的脊梁骨,要是真折了,可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 施竞宇跟林珠发消息迟迟不回,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他在教工楼下等了很久,房里没有开灯,林珠也没有回来。一直到快八点的时候林珠才回消息过来,也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干嘛”。 施竞宇心情是很高涨的,因为今天跟拉斐特敲定了今年的合作项目,最近开展的各项谈判也都进展顺利,酒大师近几年的发展形势一片大好。 他手上紧紧捏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深创的人才引进协议。 虽然最近几个月确实是忙得脚不沾地,但关于林珠的事情他还是抽出了时间去和邹敏杰商议。好在邹敏杰对林珠十分欣赏,这件事情并不算难办,唯一可能要顾及到的就是林珠和龚雪峰之间的矛盾。 施竞宇为此已经想出了万全的对策:邹敏杰会将林珠聘为学校直属的“特聘研究员”,直接挂靠在校长办公室,承担独立科研项目,教学任务可以灵活安排在其他学院,这样既能避开与龚雪峰的直接冲突,也不影响她发挥专业优势。 酒大师目前还在计划和深创共建“深创-酒大师联合研究院”,机构将会直属学校科研处分管,与葡萄酒学院形成平级合作关系,到时候也可以把林珠调过去。 在人才引进的合同中明确了林珠科研项目、职称评审、资源申请等事宜都由学校层面的学术委员会负责审核。龚雪峰所在的葡萄酒学院仅提供必要的教学辅助资源,但无决策干预权。 并且,合同中明确承诺入职后给予“副教授”职称,并且还约定:若满足学校考核要求,可优先申报教授职称。 待遇方面,提供的是高于同级别教师的薪酬标准,并配备独立实验室和科研经费,确保林珠在学术研究上有充足的自主权和发展空间。虽然为此林珠也要将之前的研究成果部分共享给深创,但到了这里,她的学术之路会更加宽广,未来能够实现的突破也必然更多。 手上的这份是初步拟定的协议草案,施竞宇已经觉得十分满意。但林珠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也愿意再继续帮她协商调整。 他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林珠,把东西交给她,想看看她看到这些时的表情,能不能让她消了之前因为在北农评不上副教授的气。 他忍不住给林珠打过去,这次接通了。 “喂。” 虽然林珠没有应,但他听到她在和别人说话,嘴里叫着“警察同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到电话这边,问:“什么事?” “在哪儿?” “派出所。” “在派出所干什么?” “有事。” “哪个派出所?我来找你,我在北农。” “我不在学校,我在老家。” “你酒庄那里?” “没事的话我挂了,现在有点忙,有事微信留言。” 林珠挂了电话,施竞宇赶紧上了车的后座说:“去北郊。” 第34章 ☆、034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林珠用搪瓷杯泡了一杯茶,搁到施竞宇面前,“将就一下吧。” 茶汤在杯底漾开,热气在昏暗的光线里拧成一股细弱的游丝,在空气中缠绕、缥缈。 施竞宇端起杯子,杯面上的印花已褪到看不清。杯口磕了好几个口子,摸着刺手。 他环视四周。 墙是黄土夯的,坑坑洼洼,墙角还挂着几串红通通的干辣椒。 正对门的土灶垒得老高,黑铁锅边上堆放着粗瓷碗盏。墙角堆着几个陶坛子,坛口布封着,上面还贴着红纸,用毛笔写着大大的“花”字。桌腿旁靠着把铁锨,木把磨得发亮,锨头还沾着泥土。 木桌上摊着个旧笔记本,纸页卷边了,上面用铅笔描着葡萄根系的解剖图。 煤油灯芯在此时爆出一声响,灯盏里的柴油味混着灶膛余烬的草木香,和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酒香,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一张网。 林珠伸手调了调灯芯,火光跳跃几下后拔高,将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怎么还在用这样的灯?”施竞宇看着这座老到掉渣的土房,“这房子你不打算修一下?” “不打算。”林珠淡淡地说,把摊开的笔记本合上收起来。 这座房子在外婆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动过,所有的东西都是老样子。地上留着外婆的足迹,每处都是她抚过的掌纹。煤油灯点燃的时候,林珠总觉得灯芯里仿佛还能映出外婆的影子。 她把笔记本和一些资料放回抽屉,在桌边抽出凳子坐下。 “这么晚过来找我,有急事?” “有个文件要给你。” “寄给我不就行了,还要亲自跑一趟?”林珠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自揣测那文件是什么。 看到施竞宇搁在桌上的袋子,她沉着目光,手指不自觉地缓缓摩挲杯沿,轻轻抿了一口茶。 听说深圳的法院效率很低,律师跟她说提交诉讼请求之后至少要到四月底才能得到开庭通知。 她每天都会仔细检查短信信箱,她确定今天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但这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至于施竞宇,他有没有可能有更快得到法院消息的渠道?他的手到底能伸到多远,她不知道。 在施竞宇面前,她只是一个资源有限,能够被他随意欺骗和摆布的小人物。 林珠任那个文件袋放着,没去拿。生怕如果打开是他甩出来的什么应诉书,会让她在疲惫不堪的时候暴露出弱点。 “知道了,我晚点再看。”她抬手准备接过来,施竞宇又把手缩了回去。 “心情不好?”他试探地问。 “没啊。”林珠抬起头看着他,很勉强地挤出一点礼貌的笑容。 “刚才怎么在派出所?” “村里有人闹事,我去帮忙调解。”林珠淡淡地解释,视线飘到一边。 “没别的事你就走吧,很晚了。”林珠撑着桌角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木门。夜风吹进来,吹动她额前的头发。施竞宇没动,沉默了好一会儿。原本攒了好久的兴致随着林珠脸上的疲倦消解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站起来,手里还捏着那个袋子,走到林珠旁边,很小心地像想要向家长展示成绩单的小孩一样。 “不然就现在……” 还没等他的手举起,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嚷。 “妞儿,妞儿!” 林珠循声望去,只见花姨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在离她不远地地方停下来喘气,弯下腰一手扶着膝盖。 她赶紧跑过去:“姨,咋啦?” “不好啦,不好啦,田伯伯和村民们跟,跟……闹起来了!”花姨上接不接下气。 “跟谁呀?”林珠着急询问。 “我……我也不知道跟谁!” “在哪儿?” “东……东边儿!” “远吗?” “远着呢!我家那个打电话给我让我带你过去!” 林珠回屋抓起外套就往车上奔,发动引擎准备出发,施竞宇也跟着上了车。 拿着他那个牛皮纸袋。 “你自己回去,我有事儿。”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走吧,不要在这里耽误我。” 施竞宇不动,系紧了安全带说:“不想耽误就出发。” *** 山路很黑,崎岖难行。 施竞宇往窗外看,根本不知道是到了哪里。 车灯把夜色撕开,一道道树影飞速掠过。 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看到前面聚集的人群。 灯光昏暗,争吵声此起彼伏。 林珠停车,迅速跳下去,施竞宇跟在她们身后。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他停步接过阿肯的电话。 “哥,看手机。法务部给你发了消息!” 施竞宇调出群聊,消息抬头是‘“南山区人民法院”。 林珠拨开人群,只见田伯伯和几个村民正与几名陌生人激烈地对峙,情绪非常激动。 第37章 林珠大步跨过去,“伯,怎么了?” 见她过来,田伯撸起袖子激动地指着对面的人说:“妞儿,村民说最近一两个月这边儿老有动静。这儿原来是荒地,所以根本没人注意!这次出了咱们园子里的事儿,大家都多了份警觉。今天有你几个伯伯听到这边又有响儿,多了个心眼过来看看,果然!原来人家搁这儿挖矿呢!” 挖矿。 身体里面的某一根神经像被接入了十万伏特电流。一瞬间,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地震。 林珠难以置信的低头看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她甚至抱着最后一丝可悲的侥幸打开了指南针,然后握着它的手垂下来,像钟摆一样摇摇晃晃。 她定住许久。 “妞儿,妞儿!” 田伯伯亲切的呼喊将她重新启动。林珠俯身抓起一大把冰冷的泥土,细碎的泥沙从她攥紧的拳头缝隙溢出来。她从人群中退出,像捧着一具小小的尸体,一步步走向施竞宇,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摔在他胸口。 像是被那团砸过来的冰冷泥土闷住,又像是被矿场探照灯的强光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滞涩感在胸腔里弥漫开。施竞宇蹙了下眉,迅速将这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归类为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微小紊乱。 在某一个瞬间,或许是因为林珠因极度愤怒将手中的东西甩向他,而身体摇晃的时候。也可能是她抑着眼角的闪烁冲向他的时候。可能是出于自己都未及分辨的本能,施竞宇很想很想伸出手抓住她,把她拉到身边。 短暂到来不及发现的错愕后,施竞宇镇定地用手上的纸袋清扫身上的土,抬起手,冷静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就是你的有机种植点?”林珠试图让声音平稳,却无法掩饰颤抖。她瞪着他,眼中是母兽护崽时会有的愤怒与悲怆。 “这是合法的商业开发。”他将身上泥土扫净,把瞬间的失序感用力压下去,抬起头直视林珠,平静地说。 林珠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冰冷的恶魔。那种冷意,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渗透出来,像电影里能把别人冻住的魔法。念一声咒语,裂冰就从他的身边蔓延开去,顺着地面蹿到林珠的脚下,爬上她的脊背,让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失去温度。 面前的人是深不见底的沼泽,是无法照见的黑暗。在林珠开始清算过去种种的瞬间,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都变得那样明晰可辨。所有的试探、幻想,全部都是施竞宇创造出来待她去凝视的深渊。 夜晚的朔方山,寒风凛冽。 矿场的探照灯如巨兽的眼睛,扫视着这片被背叛的土地。在它撕裂黑暗的瞬间,也照亮了疮痍的大地上林珠绝望又愤怒的眼睛。机械的轰鸣无情吞噬着她枯萎的影子。 施竞宇站在对面,被切割在光影中。他迅速越过刹那的狼狈,用冰冷的态度武装自己。他的站姿挺拔,语气坚定:“所有的程序都是合规的,之后确实要做有机种植,但并没有规定在种植之前不能开矿吧?” “放他妈的狗屁!” 林珠的嘶吼像一记耳光打在施竞宇脸上。施竞宇被这突入起来的,赤裸裸的愤怒逼得开不了口。 林珠站在原地,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那泥土不再熟悉温润,而变得冰冷、粗糙、带着棱角的硅砂颗粒,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刺痛她的手掌,刺痛她的心。 她想起外婆佝偻着腰在葡萄园里松土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光着脚丫在松软土地上奔跑的触感,想起春天新芽破土时那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生命力。而这一切,此刻都被踩在脚下,被挖掘机的履带碾碎,被毫无生机的硅砂覆盖。 施竞宇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刺入她的耳膜,在枯萎的葡萄藤、浑浊的溪流中展示他的虚伪。 林珠深吸一口气,混杂的气味沉重地压入她的肺腑。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两个人中间横亘着的无形沟壑,死死钉在施竞宇身上。煤油灯下那个疲惫、带着一丝丝防备的她消失了。此时,她的眼睛是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数秒,或许更久。背景的嘈杂仿佛被他们屏蔽。平静的对视中无数次电闪雷鸣。 林珠看着施竞宇干净的衬衫,刚刚还被她弄得脏污一片。那把泥土,是她信仰的图腾,却是施竞宇急于掸去的麻烦。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沾满泥土的右手。 施竞宇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她的视线落在她手上,那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砂砾。 林珠的手指微微颤抖,然后,在施竞宇和其他人惊愕的注视下,用拇指和食指极其精准地、缓慢地捻动了一下。 “施竞宇,”林珠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你摸到了吗?” 施竞宇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冷漠掩盖。 林珠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自己捻动的手指上,仿佛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凝视一件令人心碎的遗物。 “这砂子,棱角分明,冰冷刺手。它们本该是土地最柔软的肌理,现在却像碎玻璃碴子嵌进大地的血肉里。挖土机每刨开一层土,就是在扯断土地的血管,那些埋在地下三米深的葡萄老根,将泡在混着机油的泥浆里腐烂。朔方山的葡萄藤是靠着山涧水和红壤里的腐殖质活着的,你们炸山开矿的震波会把土层震成了筛子,地表水全漏进矿坑不说,硅砂粉尘像骨灰一样飘满朔方山,窒息了所有生机。你说有机种植?你知道吗,土地和人一样,是有记性的。你给他什么,他就会还给你什么。现在你们往土里埋炸药、灌柴油,等矿挖完了,这片地连撒一把麦种都再长不出芽。你告诉我,这样的死土地能种出什么?是能结出带着机油味的葡萄,还是能让那些被震裂的葡萄根重新喝到干净的山涧水?多少已停采数年的矿坡,到现在还只能长几丛狼毒草。要让土壤恢复到有能孕育生命的能力,也许要等上百年!上百年啊施竞宇!那个时候的你、我,又会在哪里呢?” 林珠抬起眼,眼神再次锁住他,“收手吧。”她声音放了软,带着一种哀求。她轻轻向前一步向他靠近,从他爆着青筋的手上拿过那个纸袋。施竞宇用力地捏着,掐出深深的凹痕。而那封口却突然松了线,纸袋内的文件如枯叶飘落。 林珠弯腰拾起,打开看。沉默许久后,再次试图找到施竞宇的眼睛,带着残余的一丁点希望问:“可以收手吗?施竞宇。” 夜风的呜咽衬托施竞宇的沉默。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却始终开不了口。两种理想在此间对撞,正互相摧毁对方赖以生存的意义世界。 在某种程度上,林珠和施竞宇是彼此无法成为又必须面对的“镜像”,是互相照见的最真实又最无法接受的一面的镜子。 林珠将土地视为生命共同体的一部分,人类,只是地球上普通的一员。而施竞宇却是典型的“征服者”,他将土地视为资源,是可供榨取的商品。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理解对方的生存逻辑。 纸张撕碎的声音划破沉默,林珠用一种毁灭性的仪式感,缓慢而坚定地肢解这份“交易”,然后撒向天上。 纸片被风卷起,纷纷扬扬落下。 施竞宇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份他精心准备、寄予了某种复杂期望的“礼物”,在他面前被狠狠抛弃。他精心构建的逻辑世界,他引以为傲的商业手腕,被冷静瓦解。 他看着林珠,她的眼睛里,所有的愤怒、失望、痛苦,都沉淀了下去,剩下一种坚决。 探照灯无情地扫过,将两个对峙的身影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拉得老长,如同两座即将猛烈碰撞的大山。 风呜咽着穿过这片被撕裂的土地,吹起在这片沉寂的大地上又悄悄萌发的某种契机。 施竞宇知道此刻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无法穿越。 林珠只是他精密计算中出现过的一个复杂变量罢了,如果难以把握,他大可重新设置参数。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怎么会有点痛?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12 这一幕终于写完了,原本的计划是只写五万字,没想到就这样填填补补写到了十一万!着笔到现在,我逐渐发现这个故事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需要动很多脑筋去建立林珠和施竞宇各自的世界。第三赛段就要结束了,在此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ˉ^ˉ)ゞ我继续加油! 第35章 ☆、035 “现在开庭,请原告宣读起诉状。” 审判长敲下法槌。 书记员起身宣读法庭纪律后,原告代理律师率先起身进行陈述:“原告林珠诉被告半山葡萄酒有限公司合同纠纷一案,现提起诉讼。原告在与被告签订《技术顾问聘用协议》时,基于被告宣称开展国产葡萄酒酿造与研发的前提,完全不知晓被告实际是将智利进口桶装酒灌装后假冒国产酒进行销售。 “根据《民法典》第一百四十七条,基于重大误解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行为人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撤销。 第38章 “被告的欺诈行为致使原告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订立合同,且该行为已严重违反《反不正当竞争法》与合同约定的诚实信用原则,导致合同目的无法实现。 “因此,原告请求法庭判令解除双方签订的聘用协议,终止雇用关系。” “请被告方进行答辩。” “原告的主张毫无事实依据。协议第5条第2款明确规定,原告在职及离职后两年内负有严格的保密与竞业限制义务。其未经被告书面许可,擅自提起诉讼,已然构成严重违约,不仅无权要求解除合同,还应当承担违约责任。” “关于合同订立的效力问题,需要重点剖析协议条款与实际情况。”原告律师举起合同,逐字逐句分析,“协议第7条第3款赋予被告单方调整工作内容的绝对权利,却未约定需经原告同意,此条款明显违反《劳动合同法》第二十六条中‘免除用人单位法定责任、排除劳动者权利’的无效条款认定标准。 “更为关键的是,被告在招聘时刻意隐瞒核心业务为进口酒灌装造假的事实,误导原告……” 林珠坐在原告席,低头仔仔细细翻阅手中的证据材料,悄悄深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出庭,来之前已经反复做过心里建设,在视频网站也搜索过很多次庭审视频预演练习。但此时此刻,她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太阳穴突突地跳,手心黏黏的,都是汗。 施竞宇并未现身,来的只有被告代理律师。 幸好没来。 文件上是密密麻麻的标注。林珠为了打官司已熟读《民法典》。几个月的时间,看了十几本法律专著和判例汇编,笔记本上列满了攻防策略。 律师说到的每一个编号,她都能立刻想到对应的法条。 过去有那么几个瞬间,或者说有很多。林珠蜷缩在书房翻看那些厚重的法律书籍的时候,她会突然想到,如果这场官司她输了,如果像最坏的预想那样她真的在红酒界混不下去了,三十岁重新出发当个律师怎么样? 她以前看过一档实习类节目,北京一家名所的合伙人律师曾告诉学员说,自己三十岁才转行做律师,如今已成为行业翘楚。 林珠想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命还在,只要脑子没摔坏,总还能找到谋生的办法。有她的能力和毅力,她相信自己可以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下卷土重来。这样想,她的心里会平静一点,会觉得很多事情没有想得那样糟糕。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好好努力,她就能养得起外婆的葡萄园。用几年的卷土重来去换朔方山的百年,对她来说是值得的坚持。 在将近三个多小时的庭审后,审判长宣布择日宣判。 他再次落锤,“闭庭!” 林珠和律师一起走出法庭,空调冷气瞬间转换成深圳五月闷热潮湿的空气。 “王律,今天庭审对方自始至终都在全盘否认造假事实,主攻合同有效性和证据关联性。从《民事诉讼法》关于举证责任的规定来看,我们虽以书证构建证据链,但缺乏直接证据。不过,合同第7条第3款的格式条款漏洞,以及他们无法解释技术顾问岗位与实际工作内容的巨大差异,算不算我们目前的突破口?” “你总结得很精准。”王律师很欣赏地点头,“他们是想利用举证责任规则,迫使我们承担全部证明压力。当前局势下,我们的希望在于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合同编的解释》中,对格式条款无效情形的明确界定,只要能证明条款排除你主要权利,法庭极有可能采纳我们的主张。另外,通过交叉比对各种材料,结合葡萄酒成分检测报告,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间接证据闭环。” 他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不过我们的短板同样明显,缺乏直接证明造假行为的证据,而且关联到各种证据鉴定,可能会拉长诉讼周期。如果鉴定结果出现偏差,或者他们再抛出其他‘原料合法使用’之类的诡辩,会让我们陷入更被动的局面。这些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施竞宇在商圈人脉深厚,他会不会利用关系影响判决?” “这个,我没法说,”王律耸耸肩,“但司法系统有着严格的回避与监督机制。”他拉着林珠往前走,走出法院大门。 “不过,我们可提前向法庭提交对方可能干预司法的风险预警,申请对案件进行全程录音录像。即便对方试图影响程序,《刑法》对妨害司法行为也有明确惩处条款。现在的关键是夯实证据,只要证据链足够稳固,任何外力干预都难以撼动判决公正性。” “我知道了。”林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拿起手机叫了辆网约车,“我叫车了,一起回酒店吗?” “你先回去吧,我和小刘要去一趟腾讯总部。我们另一个案子要调微信流水,这次来深圳正好把事情办了,免得再跑一趟。” “哦,好,那你们去忙。” 王律和助理跟她道别后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林珠站在门口,看着来往的车流,心里隐隐不安。 深圳,一个令人失重的地方。 每来到这里,林珠就感觉自己变成一个锈迹斑斑的钟摆,滴滴答答地在某些定格的时间,被这里潮湿的空气腐蚀。 她花了很久才释怀“深圳”两个字对她童年的淹没。 小时候,林珠总攥着外婆的蓝布衫问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外婆总是温柔地抚摸她的头说他们去金山挖金子了,到时候会把金子装满麻袋带回来。 林珠总是趴在窗台上数屋檐的雨滴、天上的星星,看着雨滴把石板敲出小坑,看着星星把天空缀成网,想象爸爸妈妈驮着金袋子回来的脚步声。 后来有对陌生的男女踩着泥泞推开木门。女人的卷发上沾着香粉味,男人皮鞋上的泥水洇湿了门槛,他们带来的糖果在林珠掌心捂化时,也说出了要把她过继给过世的舅舅的话。 后来林珠长大了才知道,在这座镀金的城市里,计划生育的铁律下藏着一个未足月就用襁褓裹住的秘密。 思绪被一辆刹停在眼前的黑色轿车打断,车窗缓缓降下,“是你叫的车吧,美女?”林珠还没反应过来,被告律师就先一步挤到她前面拉门坐了进去,然后顺手指了指后面说:“你的车在后面。” 林珠转头看到后面也停着一辆轿车,还来不及检查车牌号,只听见狭窄的路口后面的车“叭叭”按着喇叭。她担心堵塞交通,只好赶紧上车。 “师傅,去前海的亚朵。” 车子缓缓启动。 林珠打开备忘录,记录下刚才王律提出的案件要点。打开网页,又开始搜索类似案例,试图找到更多突破点。她太过专注,甚至没注意到车窗外的高楼逐渐变得稀疏。明明只有四公里的路程,却开了半个小时还没到。等到她因为在车上看手机导致视觉疲劳而头晕时,猛然抬头,才发现车窗外繁华的景色已经被一片工业园取代。 她突然警觉,迅速打开导航核对所在位置,然后在律师群里发送了一条消息,开启了位置共享。 她打开叫车软件,才发现自己的订单已经被取消。手机因为刚才出法院的时候忘记关闭勿扰,未接来电里躺着七条陌生号码的呼叫。 「我可能遇到危险了。」 「我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牌我看不见,我开了位置共享。」 林珠心跳加速,但仍然保持冷静。她放下手机,偷偷观察司机,才发现这人戴着帽子,根本看不清楚长相。 她心里猛地一沉。 “师傅,我是要去南山的前海亚朵,您是不是没听清楚?” 那人不说话,也没看她。 林珠秉着气,打开窗户,试图计算目前的车速如果跳车的话会面临多大风险。 还没等她做出决定,车突然一个急转弯,林珠紧紧抓住扶手,车子转进了一个大门。 车停在一个仓库门口,不等她反 应,那个人打开车门一把将她拉下车。 厚重的保温门轰然关闭,林珠被推了进去。 浓重的湿气、隐约的香气,周围的空气变得冰冷刺骨。 那人转过来摘下帽子,林珠打了个寒颤。 “放我出去。” 施竞宇站在一米开外对着她。 “冷吗?”他说话时呵出的热气是冷库里唯一的热度。 林珠倔强地抬起头,眼神毫不退缩。 “你想做什么?” 施竞宇向前走了一步,鞋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封闭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带你感受真实商业世界的温度。”他说,“博士,看看,这里的温度才是资本血管的温度,冰冷、残酷。你以为只有你的葡萄藤在零下几十度的寒冷里越冬?我的战场,每天都是比朔方山的冬天更冷的冰天雪地。” “那又怎么样?这就是你的生存世界,这是你选择的。” “对,这是我的生存世界,不是你每天精准到上下0.5度的恒温实验室。没有办法孕育出像你这样高尚的灵魂。” 第39章 林珠咬紧牙关,冷意渗透骨髓。 “哦,所以这就是你欺骗、掠夺和毁灭的理由?因为你生存的世界冰冷、无情,所以所有人的世界都得运行你的世界的运行逻辑?施竞宇,你的这套说辞太牵强了,商业的冷酷不等于人性的泯灭。你只是试图用冰冷的规则掩盖内心的贪婪,用商业逻辑当你冷漠的借口。” 林珠知道施竞宇在面临什么,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上次矿场的事情发生后,林珠在网上曝光了施竞宇借农业开发拿地,实则进行硅砂矿开采破坏生态的行为。她的文章很快引来了酒大师对家酒当家的关注,对方约她见面,来了一个自称曾是酒大师核心技术骨干的人。那人提供了自己以前在酒大师工作的详细资料,然后向林珠揭露了一系列酒大师内部的黑幕,说酒大师用算法偏见打压国产葡萄酒,还篡改冷链数据应对监管检查、掩盖产品质量问题。 林珠收到后,立刻将半山用智利桶装酒佯装国产酒收割消费者、开矿破坏自然生态以及酒当家提供的证据整理成推文发送到。 酒当家推波助澜,把酒大师的丑闻送上热搜,舆论哗然。 偏偏此时正处于酒大师和鸿鹄资本对赌协议表面达成的监管核查期,还是最末几天。根据事件的发酵,鸿鹄资本提出延长履约确认期,开始了对酒大师财务数据、业务成果等问题的全面审查。 施竞宇已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如果不能洗白,不仅酒大师的控制权会拱手让人,他还面临巨额赔偿和法律责任。 他的船,就要沉了。 “施竞宇,你的这些话术没有必要再跟我说下去。就像你无法改变你对利益的追逐,我也无法改变我对理想的捍卫。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论说再多,都是鸡同鸭讲。你现在这样,无非就是想让我放弃揭露真相,减轻你的罪责。你自始至终都想要利用我,榨干我最后的一丝价值。但是很抱歉,我林珠不愿意。” “所以,不想被我利用,就去被别人利用?” 林珠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眼睛。 “我不会被任何人利用。” “是么?”施竞宇发问的语气比周围的寒气更砭人肌骨。他调出手机里的照片展示在林珠面前,“跟你提供证据的是他吧?” 林珠心一沉。 “不知道他跟你说的什么,大概可以猜到是说他以前是酒大师的高管之类?”他又滑向另一张照片,“方书维,我lse的同学。当年酒大师是我们一起做的毕业项目,后来他退出了,自己在英国找了几个外国人一起拿我们的想法做了个网站,没做成。前两年他又回国想找我。我没同意,他就自己做了酒当家。他给你那些估计都是我们在英国做毕业项目的时候的材料,你就这样当真了?” 就在这时,冷库内那恒定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施竞宇来不及捕捉从林珠眼神里闪过的一瞬慌乱,立刻转身走向仓门。 他伸手去动门把手。 纹丝不动。 他又尝试了旁边的紧急手动开关,依旧无效。 他迅速打开手机想拨打电话,屏幕突然在低温下反应迟钝,信号格彻底消失。 他蹙了一下眉,这显然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赶紧找到紧急通讯按钮,按下,却无任何回应。 冷库内温度骤降,寒气侵蚀着体温。 林珠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意识开始模糊。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开始晃动。 施竞宇的呼吸逐渐急促,他继续连续拍打墙上的紧急通讯按钮。回头一瞬,看见林珠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抱着双臂晃晃悠悠。他飞快冲过去,在林珠即将栽倒的瞬间,手臂有力地揽住了她下滑的身体。 他一手稳住她,另一只手已粗暴地抓住自己的上衣下摆,猛地向上一扯。 昂贵的面料发出撕裂的声音,瞬间暴露在冷气中的上身,肌肉线条骤然绷紧。 他迅速将还带着微末体温的t恤裹住林珠几乎冻僵的上半身,用力地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他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一种陌生的、与恨意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胸腔深处尖锐地刺了一下。 怀里的冰冷躯体无意识地、更深地蜷缩了起来,仿佛在汲取这唯一的暖源。施竞宇将手臂收得更紧,肌肉贲张对抗刺骨的寒冷。他呼出的白气急促地拂过林珠凌乱的发丝。 手机屏幕在此时亮起,施竞宇接通电话用从不曾有过的暴戾大吼一句:“不是叫人在门口守着吗?打120啊!干!” 第36章 ☆、036 “施竞宇先生。”王律带着极 具压迫感的郑重说,“我代表林珠女士,向你发出正式警告。” 他从助理小刘手中接过一个文件夹,抽出文件递过去。 “这是《律师警告函》。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诱骗、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将人置于极端危险环境,已涉嫌严重违法。如果你或你的任何人,再对我的当事人采取任何形式的威胁、恐吓、骚扰或非法限制,我们将立即启动刑事控告程序。届时,你面临的将远不止一场合同纠纷诉讼。请务必,好自为之。” 王律师转身回到病房,关上门。 林珠正躺在留观病房的单人间。被救护车送达到医院的时候她皮肤苍白冰冷、意识模糊,属于中度失温。在经历了急诊处理后,被转入留观病房。 施竞宇将王律的警告函转手给阿肯,站在门边,从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到林珠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心里十分烦躁。 人是被他“请”去冷库的,故障是意外,但他负有直接责任。在看到一个人因自己的行为濒临死亡的时候,本能的愧疚和恐惧让他无法平静。 更何况这个人和他之间有复杂的牵扯,让他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不安。 他吩咐阿肯说:“你去给她的账户里多充点钱,跟医生说都上最好的药。” “施竞宇?”这时有一位护士追过来,“医生叫你去做检查怎么不去呢?” “我不用,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那也要检查啊。” “这里面的人情况怎么样?”他指了指林珠的病房。 “幸好暴露的时间还不算太长,病人的身体素质也比较好,急救处理也及时,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不过还需要在医院留观至少24小时,确认生命体征稳定、体温恢复正常,并且没有其它严重并发症的情况下,才能出院。” “哦,那我也要观察吧?你看,”他举起自己的手给护士展示,“我这还有点抖的。” 护士撇撇嘴,“那你得听医生的话把检查做了啊。” “行。”施竞宇随口应一句,然后示意似的看了看隔壁空着的病房说,“那我就住这个房间。” ***施竞宇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在走廊来回踱步,阿肯在门口的椅子上摊着。他偶尔会不经意地停在林珠病房门边,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向里瞥一眼。隔着门板,看到林珠不安的表情。 律师已经走了,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 他靠在墙边,手指在墙壁上敲来敲去。眼眸里虽看不出情绪,但阿肯注意到自家老板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心神不宁。 大约在晚上九点的时候,林珠的房里传出动静。 护士闻铃赶过去,她坚决要求出院。 护士叫来值班医生,医生不同意,说现在还有些潜在风险,需要至少24小时的严密监护。 林珠非常着急,执意要离开,用虚弱的声音坚持称自己“感觉良好”。 医院的人也非常坚持,一直强调出院所面临的风险。 双方僵持不下,医生便提出联系家属来协商。 林珠这才退一步,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出院?” “医生,”这时施竞宇慢悠悠地从隔壁病房探出半个身子,一手虚虚地搭在门框上,眉头微蹙,用一种略显虚弱的语调说,“我也想出院,但刚才查了查,”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据说失温后贸然离开,搞不好会心脏骤停、休克、肝肾衰竭,”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珠的方向,然后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哦,还有……不可逆的脑损伤?是这样吗?”语气里带着刻意为之的求知欲。 “对,”医生严肃点头,“不要以为表面看起来好转就没事了。隐性器官损伤需要时间观察。” “嗯,有道理。”施竞宇煞有介事地点头,配合着咳了一声,“那还是多观察一下好,毕竟,”他意有所指地拉长调子,“脑袋坏掉就不好谈生意了。” 说完,他像是耗费了巨大精力似的,扶着门框,‘沉重’地把头缩了回去,整个身体倚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立刻恢复了精神。 “你有什么急事吗?可以跟我们说,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护士看着林珠问。 “我晚上十一点的飞机,我要回北城。” 第40章 “那可以改签啊,而且你这种情况,航司都是可以全款退票的。你还是等观察期过了之后再回去吧,身体重要。” 林珠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说她要赶着回去看自己的葡萄园,这些医护人员也是不能理解的。 林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机里的「朔方山种植户群」。 五月,北郊的葡萄已处于开花和坐果期。还记得去年夏天,北郊就比过去都要潮湿,但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但今年,北城先是阴雨不断。林珠有预感今年的雨季会比以往要长,但没有想到,从上上周开始,北郊就持续降雨,到现在已经是第20天。 而且,雨势根本没有缓和,反而越下越大了。 来深圳之前,林珠几乎已经扎根在北郊,想办法应对持续降雨。 她的山坡坡陡峭透气,土壤排水性好,以往即使连日大雨,也不会受到过大影响。但这次不同,连续的暴雨让土壤饱和,葡萄根系开始缺氧,叶片泛黄,果实脱落。 相比之下,田伯伯的园子问题更大。由于地势相对较低,雨水积压更严重,最近半个月全村的村民都接力赛式地帮忙排水。但最近几天雨势是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出现了积水倒灌的情况。 这让刚刚经历了硅砂矿影响的葡萄园雪上加霜。 田伯伯的语音发过来,林珠点开,阿肯张开顺风耳仔仔细细地听。 “哎呀,妞儿啊,好多都腐烂落果儿啦!” 一位植户建议说:“不行去镇上买点儿特效药吧!抗霉抗病的,我听说好使着呢!” “不行。”林珠立刻回过去。 群里不断跳出新消息。 [语音]:“现在不用药,等雨停果子都烂光了。” [语音]:“现在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嘛!” [语音]:“丫头,我今天去你那儿看了,情况不好呢,也给你那儿上点儿药吧!” 林珠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迟迟未落。 她滑动着聊天记录,朔方山的土壤报告和复杂的地貌在脑海中重叠。那些在暴雨中依然挺立的葡萄藤,根系早已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形成了微妙的生态平衡。 这片山坡不是冰冷的种植区,而是一个鲜活的生态系统,每一株植物、每一种微生物都是它隐秘的神经网络。 朔方山的土地是活的,任何外来干预都可能打破它的自体平衡。 「我的园子不打药。」 她在群里发出这条消息,然后打开和田伯的私聊窗口,思来想去后,发过去语音说:“伯,那些特效药看着能救急,但其实是对生态系统的粗暴干预。朔方山的土壤里,有我们看不见的千军万马。您也是跟我外婆一起种葡萄的,您了解,那些共生了几百年的微生物群落。它们帮葡萄根系吸收养分、抵抗病害、塑造独特风味。如果使用化学药剂,杀死的不单单是病菌,更是这些重要的‘细胞’。这不是‘非常手段’,而是饮鸩止渴。” 林珠在葡萄酒学院的课堂上,曾无数次给学生讲解过“风土”的概念。 葡萄酒的独特风味,不仅来自葡萄品种,更来自种植葡萄的土壤、气候,以及与之共生的整个生态环境。一旦使用药物,就打破了这种自然的平衡,短期来看或许能减少损失,但从长远而言,会导致微生物群落失衡,最终让土地失去生命力。 如今的农业过度依赖化学药剂和工业化种植,虽然带来了短期的高产量,但也渐渐削弱了土地自我修复的能力。 而朔方山的山坡,仍然承载着祖辈们刀耕火种的智慧,是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活化石。 林珠希望这片山坡能再活五六十年,甚至更久,让子孙后代依然能看到自然生态的神奇与美好,依然能酿造出带着这片土地独特风味和自然生命伟大力量的葡萄酒。 这不仅仅只是一种理想,一种对传统农耕智慧的坚守,更是对自然法则的尊重,也是她作为葡萄酒工程系讲 师,对可持续农业发展的责任与担当。 [语音]:“伯,您还是带着村民们继续排水,我马上就赶回来。” 林珠收了收随手的行李,刚出门便被阿肯喊来的护士拦住:“不是刚才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要走啦!” “护士,我真的有急事。如果我出去以后有什么问题,我自己负责,行吗?”她张开手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并无大碍。 “喂——”阿肯仰着头大声地说电话,“啥?航班取消啦?咋回事儿呢?哦——北城天气不好,下大雨了是吧!能改签不?哦,最早也要明天八点的是吧!八点的能飞吗?也不确定是吧!唉!那好吧,那就把行程往后推吧!” 林珠听着阿肯的话,心猛地一沉,赶紧检查自己的消息,果然收到了航班取消通知。 她不死心地点开天气预报,屏幕上刺目的红色暴雨预警覆盖了整个北城区域。 明天的雨势图标比今天的更加狰狞。 她火速打开12306,糟糕,由于航班取消,一整天的票都售罄了。 她的情绪一下焦灼,眩晕感再次袭来。 此时施竞宇突然从旁边的病房大步流星冲出来,脸色沉沉。 阿肯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瞬间板直了身体。 “打电话叫个人来换你。”施竞宇利落地卸掉手上的腕带塞给阿肯,“去给我办出院,我现在去公司处理点事。” “怎么了哥?”阿肯一脸懵。 “明天早上五点半,准时来接我,去深圳北站。”施竞宇边说边快速整理袖口,“六点的高铁,票已经买好了。你弄完也立刻回去收拾东西,跟我一起走。” “这么早?去哪儿啊,哥?” “北城。” 第37章 ☆、037 林珠裹着外套,躺在红色的沙发椅上。施竞宇坐在隔着一条走道的位置上,脸色沉郁地处理电话和邮件。 离开医院的时候,林珠请求施竞宇能带她回北城。铁路公司又不是他家开的,他当然没答应。结果一向讲规矩的林珠竟提议说她可以冒充阿肯上车。 施竞宇看出她真的很急,甚至冒着犯法的风险。她这样,如果不带她走,等他和阿肯不在医院了,鬼知道林珠会想出什么法子想办法回去。 到时候如果在回去的路上噶掉,下一步施竞宇可能就面临铁窗泪了。 这令他只能同意。 好在后来阿肯帮她抢到了票。 林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上车便昏睡过去。 阿肯在施竞宇身边低声汇报自然资源局调查的进展,和鸿鹄资本发出的措辞严厉的质询函。 昨天晚上,他收到北郊方面的紧急电话。 持续暴雨极大增加了矿区发生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风险。尤其是施竞宇那块刚开挖不久、植被破坏严重的地块,在雨水浸泡下极不稳定。 当地自然资源部门的地质灾害防治科室高度关注该高风险区域,发现这个“临时地质勘查”点实际上是正在开挖的矿场,且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因涉嫌违规使用临时用地,自然资源局执法监察支队已经下发《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和《接受调查通知书》,要求矿场立即停止所有作业,相关责任人必须尽快到局里配合调查。 事已至此,这种涉及重大土地违法和安全隐患的调查,不是派个律师或经理就能应付的。 施竞宇作为实际控制人,必须亲自到场解释、周旋、试图“灭火”,尽可能减少损失和后续处罚。 他听着阿肯的汇报,瞥了一眼窗外的大雨。 眼神深处是山雨欲来的风暴,和……一闪而过某人虚弱的影子。 *** 高铁站外积水严重,出租车稀少且漫天要价。 林珠归心似箭,本想咬着牙跟在施竞宇后面上他的商务车。 没想到他二人跟踩着风火轮一样“嗖——”地就开走了。 施竞宇大约没有想到林珠此行是要直接回北郊,他心里只有对付资源局的plana和planb。 林珠怕交通受阻,坐地铁到了机场取自己的车。油门踩足冲上回北郊的高速。 越接近北郊,景象越触目惊心。 低洼地带成为泽国,山体滑坡的痕迹随处可见。 这是北郊60年一遇的暴雨。 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断枝和垃圾奔流。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当她终于跌跌撞撞赶到问田,眼前的景象如五雷轰顶。 园地完全被浑浊的积水淹没,整齐的藤架像沉船的桅杆。 浸泡在水中的葡萄叶片不再是绿色,而是枯黄、布满深褐色或灰白色的霉斑。刚坐住的小果穗大量脱落,漂浮在水面上,或被霉菌覆盖腐烂。 新梢软塌无力地在水里漂浮。 最致命的其实是看不见的地下。 长期浸泡导致土壤严重缺氧,毛细根大量死亡腐烂。 第41章 她能感受到那种窒息,像溺水的人。 一些老藤的根部区域甚至因为积水冲刷和土壤软化,开始裸露或歪斜。 精心维护的排水沟渠早已被泥石流或倒灌的洪水冲垮、淤塞,完全失效。她离开北郊前做的防护措施在持续暴雨面前杯水车薪。 田伯和其他村民在齐膝深的水里徒劳地试图用水桶、水泵排水,但抽出去的水远不及天上落下的和从更高处涌来的。 林珠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寒冷,立刻冲进泥水里,徒手去清理堵塞的沟渠,试图恢复一点点排水能力。 黑黢黢的泥水顺着裤管往上爬,冰锥般的寒意从脚踝窜到后颈,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触摸到腐烂的叶片和果实,看着浑浊水面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碎几乎将她击垮。可她只是用袖口蹭了蹭模糊的视线,指甲缝里渗出血也浑然不觉。她咬着牙,把手掌攥成拳,狠狠砸向结块的淤泥。 *** 自然资源局的会议室里。 施竞宇坐在皮质座椅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总体规划图和各种规章制度,在无声地宣示这里的权力与规则。 窗外,暴雨猛烈地敲打玻璃,发出持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哗啦声。 执法监察支队的负责人和几名工作人员坐在对面,表情严肃。 桌上摊开着举报材料、现场航拍照片、以及“临时用地”的审批文件。 负责人手指重重地点在航拍照片上那个醒目的矿坑位置,开门见山。 “施总,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进行了现场核查,发现你方以‘建设酒窖需地质勘查’为由申请的临时用地现场在开挖硅砂矿。这严重违反了《土地管理法》第五十七条关于临时用地用途的规定 ,也涉嫌违反《矿产资源法》无证开采。而且,持续暴雨导致开挖区域存在重大滑坡、泥石流隐患,直接威胁下方区域安全。这是现场照片、举报材料,这是你们的审批文件。”他将一份份文件推向施竞宇。 施竞宇松弛地坐着,双手自然搁在扶手,目光缓缓扫过推过来的文件,没有急于拿起。思索一会儿后倾身向前,两手交叠撑在桌子上,眼睛向着对面看过去。 “首先,感谢贵局对公共安全和土地管理的尽职尽责。对于现场出现超出预期的开挖情况,”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代表公司,表示遗憾和高度重视。”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点在“临时用地审批文件”上,“这份审批文件,其申请用途明确指向‘酒窖选址及配套设施建设的必要地质详勘’。相关法规,”他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规章制度,“《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第二十三条,明确赋予了为特定建设项目进行前期地质勘探而申请临时用地的合法性。我们的申报流程,是完全符合规定的。” 负责人拧起眉头,刚要开口,施竞宇抬手做了一个极细微的“请稍等”手势,动作流畅自然。 局势突然因为这个动作变得微妙起来。 “然而,”施竞宇话锋一转,“申请合法,不代表执行过程可以逾越边界。经过初步内部核查,问题很可能出在执行层面。现场负责人对‘地质详勘’的技术要求和范围理解存在严重偏差,过度解读了指令,甚至可能出于效率或成本的考虑,擅自扩大了作业面。” “擅自扩大作业面”几个字他咬得很重。 “这是公司监管的疏忽,我们会立即启动内部追责程序,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他看着对方,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坦诚,和一种与我无关的平静。 他从堆叠的文件中抽出一张航拍照片,指向矿坑边缘某个区域。 “您看,这个深度和范围,显然已经超出了标准地质钻探取样的必要范畴。这是明显的违规操作,我们绝不推诿。”他放下照片,身体重新靠回椅背,彻底放松了姿态。 “至于您担心的安全隐患,”施竞宇继续道,语气变得务实,“这是当务之急。我们完全接受并坚决执行贵局的停工要求。不仅如此,我也代表公司在此郑重承诺:第一,公司将立即投入专项资金,聘请权威地质机构评估风险,制定并执行最有效的边坡加固和灾害防治方案,费用全部由我方承担,确保消除一切安全隐患;第二,我们将无条件配合后续的环境恢复工作,力求将生态影响降到最低;第三,我们深刻反思此次教训,愿意在贵局的指导下,探讨这片被划定为‘低效荒地’的区域,如何在未来通过合法合规的途径,实现其最大的经济和社会价值,比如结合我们原有的葡萄酒文旅项目规划,进行生态修复型开发,真正造福地方。” 他坦然地接受周围人的审视。 “经济和社会价值”、“造福地方”等用词简直无法反驳。 “另外,王队,恕我直言。近期酒大师集团正遭遇一系列有组织的恶性商业竞争和不实攻击。这份举报材料的来源和某些细节,其真实性有待商榷,背后动机更值得深究。当然,”他立刻补充,“这并不影响我们对现场违规事实的承认和整改决心。” 队长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面前的人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攻守兼备。冷静、狡猾、且极具说服力。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在冰冷的规则和高压的质询中,精准地落子,寻找着每一丝可能的缝隙和转机。 “施总,你的态度和承诺,我们记录在案。但程序就是程序。现在,依据《土地管理法》、《行政处罚法》相关规定,我代表北城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执法监察支队,正式向你送达《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和《接受调查通知书》。” 两份盖着红章的文件被放在施竞宇面前。 “现在,我代表部门责令你方立即停止一切与临时用地批准用途不符的活动,消除安全隐患。同时,要求贵公司的企业法人代表,在指定时间到我局接受进一步调查询问。最终的处罚结果,将依据全面调查的事实和证据依法作出。请签字确认。” *** 黑色商务车在暴雨中艰难行驶,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前方视线一片模糊。 车内的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加凝重。阿肯坐在副驾,大气不敢出,偷偷从后视镜瞄着老板。 施竞宇靠在后座,闭着眼睛。 他刚刚在自然资源局上演了一场完美的防守反击,但冰冷的现实并未改变:矿场被勒令停工,巨大的投资打水漂,对赌协议岌岌可危,鸿鹄资本的催命符随时可能到来。资源局那帮人最后那公事公办、不容置疑的态度,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他需要尽快召集核心团队,评估损失,制定下一步的危机公关和资本应对策略。 时间,是他现在最紧缺的资源。 “施总,”阿肯小心翼翼地汇报,“鸿鹄那边又发邮件了,措辞……更严厉了。还有,矿区现场报告,三号监测点的位移数据在加速,情况……不太妙。”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和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微弱。 施竞宇没有睁眼,搭在真皮座椅扶手上的手指一下下地敲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车子驶离市区,进入通往高速的城郊公路。这里地势较低,持续的暴雨让路面积水严重,浑浊的泥水几乎淹没了半个车轮。车辆稀少,偶尔有车也是小心翼翼地趟水而行。 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方似乎发生了小规模的拥堵,几辆车停在深水里不敢贸然前进,司机放慢了车速。 像是莫名感应到了什么,施竞宇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窗外,然后突然定格。 在对面车道,那一片被洪水淹没、几乎成为泽国的边缘,一辆破旧的、沾满泥浆的白色越野车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逆着水流的方向奔驰而去。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23 谢谢大家的关心! 第38章 ☆、038 “她疯了?”施竞宇脱口而出,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摇摇欲坠的白车。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窗外的暴雨声、阿肯的汇报声、甚至车内空调的嗡鸣,都被隔绝开来。 浑浊的泥水已经淹没了它大半个车轮,甚至涌上了引擎盖。车身在湍急的水流中剧烈摇晃,随时可能被掀翻或熄火。 雨刷器徒劳地刮着倾盆而下的雨水,透过模糊的前挡风玻璃,隐约能看到驾驶座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林珠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盯着前方被洪水覆盖、几乎无法辨认的道路。脸上是任多大的雨也无法冲刷掉的焦急、决绝和一种近乎执拗的疯狂。 那辆车像一片在惊涛骇浪中逆流而上的逆羽。 施竞宇看着她那辆车在洪水中挣扎、颠簸。 她要干什么?找死吗? 为了那些个破葡萄藤,值得吗? 一种难以言喻并混杂着荒谬、震撼、和其它一些什么自己都无法辨认的情绪,在心里悄然滋生。 第42章 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停住。 “停车。”施竞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是一种命令的口吻。 司机一愣,下意识地踩下刹车,车停在了浑浊的积水边缘。 阿肯猛地回头,一脸错愕:“哥,怎么了?” 施竞宇的脑袋竟一片空白。 他没说话,目光依旧锁定着那辆在洪水中挣扎前进、渐行渐远的白色越野。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风暴。 冰冷的商业逻辑与眼中飞蛾扑火般的绝对执着,在脑海中撞车、燃烧、爆炸。 他需要做一个决定。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决定。 *** 暴雨倾盆,天地混沌。 林珠的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轮子不断打滑,溅起大片泥浆。突然,车猛地一沉,陷入一个深深的泥坑中,任凭她如何加油门,车轮只是在泥水中空转。 林珠用力推开车门跳下车去,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爬行着冲进了葡萄园。 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果穗和叶片,散发着刺鼻的酸腐味。低洼处的葡萄藤仅剩顶端几片病叶,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曳。 位于稍高坡地的几株百年朔方紫母藤更是危在旦夕。持续的暴雨冲刷,导致其扎根的坡地土壤严重流失,巨大的、虬结如龙的根系部分裸露在外,在风雨中剧烈摇晃,随时都有可能连根拔起或倾倒。浑浊的泥流像贪婪的舌头,不断舔舐、冲刷着裸露的根区,每一秒都在加剧着母藤的危险。 看到母藤摇摇欲坠的瞬间,林珠的心揪紧了。 最好的朔方紫母藤在这里,一切的起源都是这里。外婆付出的一切在这里,她所坚持的一切也在这里。 雨水、泪水、泥水混在一起模糊她的视线,她不顾一切地往上爬,用身体挡住冲刷的泥流,徒手疯狂地将周围的泥浆、石块,往裸露的根部堆填。 她的动作因寒冷、虚弱和急迫而颤抖变形,指甲翻裂,鲜血混入泥浆,但她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家家,我一定会将朔方紫的葡萄酒发扬光大。” 不行。她告诉自己要停下无序的动作。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迅速环顾四周。 种植笔记在眼前飞速翻页,母藤盘虬的根系、品种生长习性……她单膝跪在齐膝深的积水中,手掌贴着地面摸索着排水沟走向,指甲翻裂的疼痛反而让她的意识愈发清醒起来。 上游冲下的腐叶缠在指间,她突然攥紧拳头。 那些堆积如山的枯枝败叶下,排水沟早成了个密封的水泥管。雨水在山坡上形成的暗河正源源不断灌进园子,地势低洼处的幼苗已经开始打旋。 她沉着地分析灾情,发现园子上方山坡汇水面积大,原有的简易排水沟被上游冲下的泥沙树枝彻底淤塞,这是积水无法排出的主因。 “保母藤,守高坡,清淤塞。”她心里默念这样的指令。 就在这时,花姨带着几个青壮村民蹚过积水赶来。 “妞儿!我们来帮忙了!”花姨大喊。 “姨,带人去清淤!堵点在老槐树下的沟口!来几个人,跟我来,用沙袋!加固母藤坡脚,导流泥水!” 像沙场上的将军,林珠的声音穿透雨幕。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收集散落的藤架木桩、石块,从自家即将倒塌的杂物棚里拖出破麻袋,就地装填泥沙。女人在安全处帮忙装填沙袋,男人则奋力清淤、搬运重物。 手电光束在雨幕中交织,形成一张网。 林珠指挥着众人,将一根粗壮的原木插入母藤根部后方的松软坡地,她用藤蔓奋力将其与老藤主干捆绑固定。泥浆溅满了她的全身,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的双手不停在往外渗血,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疼。 在众人的努力下,母藤的倾倒趋势暂时得到了减缓。又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排水初见成效,水位略有下降。 正在林珠喘息的瞬间,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隆隆”声从山体深处传来,地面微微震动。 施竞宇矿区边缘,土石结构在持续暴雨和地下水的渗透下松动。 林珠心里一沉,身后经验丰富的村民们脸色剧变,大喊道:“不好!上面山体怕是要坐不住了!妞儿,快撤!” “所有人!放下东西!立刻往东边高地跑!快!泥石流要来了!”她一边大喊,一边推搡着身边的村民,催促他们撤离。自己却逆着人流,再次扑向那几株刚刚稳住一点的母藤。 导流渠刚起作用,水位下降让根系暴露更多,此刻撤离,之前的努力和母藤都将在泥石流中彻底毁灭。 “你们走!快走!”她几乎是咆哮着用身体死死抵住那根临时固定的原木,试图争取最后的时间完成关键的加固。在瓢泼大雨和越来越近的“隆隆”声中,她以惊人的速度将最后几个沙袋垒在母藤根部,并用绳子拼命缠绕加固。 完成了,她迅速转身,拔着腿往东边高地狂奔。 “轰——” 巨大的声响恐怖如斯,上方山坡终于支撑不住,混合着泥沙、巨石的泥石流倾泻而下,像一条恶龙撕裂雨幕,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下。 泥浆的腥气瞬间盖过一切。 黑色商务车刚刚艰难地冲上葡萄园东侧相对安全的制高点。还未停稳,施竞宇就踹开车门扑出去,泥浆朝他涌来,污水浸湿他的衣摆。 他涉水而行,一副狼狈模样展示着他的人生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失控局面。 林珠的葡萄园一片狼藉。 施竞宇几步冲到高地边缘,俯瞰下方,泥龙正在肆虐。 他迅速扫过山坡斜面,一个渺小的、泥泞的身影正拼尽全力攀爬。 距离太近了。 泥浪的先锋,飞溅的泥浆和碎石,像鞭子一样抽打那副身影。 “妞儿!”身边传来一声嘶吼。 施竞宇的呼吸冻结了。 吼声落下的瞬间,泥石流的主浪锋像一座山峦压倒在林珠身后。巨大冲击力卷起的巨浪海啸般将那个奔跑的身影完全吞没。 施竞宇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 就这样了吗?他的心跳短暂停止了。 空白之后,一幕幕场景以光速袭来。 “抱歉,痛风犯了。” “0分,有意见?” “我知道藏在你酒里的秘密……” “给我发公告,不然你的酒就等着让热搜吧。” “让国际品鉴体系学习新的语言吧!” “禁止甲方穿皮鞋进入葡萄园。” “种下去,相信它,等它结果。” “施竞宇,为什么?” “施竞宇,凭什么?” “施竞宇,你到底……” “救人,救人,救人!”施竞宇猛地回神,对着刚从车里下来、同样被吓傻的阿肯说:“叫司机把车开下去!开下去!用灯照!给我照准那 里!打电话!叫矿上的挖掘机!所有!全给我调过来!立刻!马上!” 接着他转过身,手指指向泥石流边缘,对着旁边的几位村民说:“绳子!找绳子!”说罢抬脚往园里冲。 “哥!不能下去啊,太危险了,泥还没停!”阿肯抓住施竞宇的胳膊。但施竞宇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拽不住。他死死盯着林珠消失的地方,额头上青筋暴起。 什么事情都还没结束,合同还没结束,较量还没结束,都没结束,全都没结束。 这是他制造的麻烦,必须由他来解决。 施竞宇甩开阿肯,大步冲到高地最边缘,一头扎进泥浆中,不顾脚下松软的泥土和滑落的碎石,试图抓住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 泥水糊住他的眼睛,呛进他的喉咙。 混乱之中,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呛咳声从下方泥石流边缘、靠近高地的一处相对平缓的淤泥堆积处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只见那片泥浆表面一阵蠕动,一个沾满厚厚泥浆、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物体挣扎着抬起了头。她在泥石流巨浪拍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被冲击波推向了高地边缘相对较浅的堆积区,没有被深埋,但也被泥浆完全覆盖、呛住,几乎窒息。 此刻,求生的本能让她奋力挣扎,露出口鼻,剧烈地咳嗽喘息着。 施竞宇扑过去,双手拼命挖开周围的泥浆,其他的村民也都迅速围拢,飞快找来绳索。施竞宇一把抢过绳子的一端,在腰间打了个结实的攀岩结,另一端则让阿肯和几个壮汉死死拽住。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滑下泥坡。 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衬衫和西裤。施竞宇不停确认泥浆中那个微弱起伏、沾满污泥的身影。雨水冲刷她的脸,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与周围污浊的泥泞对比鲜明。那双总是燃烧着野心的眼睛怎么紧闭着,脆弱得不可思议。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施竞宇的胸腔里冲撞。他告诉自己要把这该死的女人从泥里拽出来,洗干净,然后狠狠教训一顿。 第43章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19 大家好,我带着猪猪回来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39章 ☆、039 天像是被剖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浑浊的泥流裹着崩裂的岩块奔腾而下,发出巨兽嘶吼的咆哮。 施竞宇从安全坡扑下来,膝盖砸进泥沼。 他右臂死死环住林珠逐渐僵硬的脖子,左手探入她后颈。 林珠的半个头颅埋在淤泥里,乌发像水草缠绕着碎石,沥青一样的泥浆爬满她的下颌,只露出冻得发紫的耳廓。 施竞宇单膝跪着,并起手指切入她下颌骨与脖颈的缝隙,指尖下的脉搏轻若游丝。 “林珠。”他喊着林珠的名字,左手掌心将她的头颅往上抬,右手快速清理她口鼻处的泥块,露出失血的唇瓣。 指腹擦过她下唇时,施竞宇感觉到了细微如蝶翼的颤抖。 还没等到她的呼吸。 “隆隆”声中,周围的泥浆又开始涌动。 施竞宇立刻俯身,用掌心盖住林珠的口鼻,转动身体以背部挡住迎面冲来的泥浪。 泥浆溅入眼角,他紧咬着牙,视线模糊却不敢眨眼。 他看着林珠,看着她无力睁开的眼皮,看着她唇角几不可察的痉挛。她唇角溢出的血沫混着泥水,在苍白的脸颊划出一道道暗红的痕。 施竞宇的心里揪紧了,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迸裂。 *** 林珠的意识在冰冷与窒息中沉沦,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混沌包裹着她,生死的界限模糊,时间失去意义。 就在这虚无的尽头,景象骤然变幻。 站在一片奇异的大地之上,她看见了“根”。 无数盘虬、坚韧、如同大地血脉般的葡萄根须,在黑暗的虚空中延展、穿刺。它们不再是朔方山土壤中熟悉的模样,而是散发着一种古老的、近乎神性的微光。根须所过之处,坚硬的岩层无声地裂开、风化,化为肥沃的赭红色土壤。 生命的气息从根尖弥漫开来,驱散了死亡的寒意。每一道,都流淌着林珠熟悉的“风土”气息。 阳光、雨露、微生物的低语。 她终于来到了这里,这就是她拼尽一切守护的“根”与“魂”。 然而,在这片由根须开辟的生命疆域边缘,另一种力量也在滋生、蔓延。 它们甚至接壤、交错、缠绕。 林珠仔细望过去,那疆域是冰冷的,泛着金属的幽光。幽光中隐约可见机械的轮廓,仿佛冰冷的钢铁巨兽潜伏其中。 如贪婪巨蟒从虚空的裂隙中钻出,他们带着高效的、近乎冷酷的秩序感,精密电路板般铺展在大地。 机油的气味、服务器低沉的嗡鸣、比特流高速穿梭的呼啸,构成了这片森林的肌理和脉络。 她下意识地排斥,强烈的抗拒令她痛苦地战栗。她想要呐喊,想要阻止那块异域的侵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牵引力。 一条最为粗壮、最为古老的葡萄根须,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缠绕上她的腰肢,将她拉向那片生机勃勃的根系中心。 在根须盘绕的核心,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 是外婆。 不是外婆最后缠绵病榻的模样,而是林珠记忆中那个永远伫立在葡萄园里,腰背挺直,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坚韧光芒的外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双手沾着新鲜的泥土,掌心托着一株小小的、却散发着惊人生命力的朔方紫幼苗。 外婆没有看林珠,目光悠远地望向那片正在被“侵蚀”的疆域边缘说:“妞儿,你看。” 林珠看过去,本能地警惕着这样的侵略。可是那边土地的地势突然拔高,然后升起来,所有的根系都像土壤解剖图一样地暴露在眼前。 她看到钢铁根须深入地壳,触及葡萄根系无法吸收的能源;看到数据流管道如同无形的根须,伸向更广阔的外部世界,连接远方的港口。 “数据。” “流量。” “算法。” 施竞宇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回荡。 “看,那是另一种生命形态。”外婆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能穿透悠长岁月的迷雾。 外婆轻声解释:“它们并非敌人。” 那些钢铁根须在深入地壳时,无意中为更深层的地下水开 辟了通道。而那水不是蓝色的,或许是银色的?红色,绿色的?那水其实是五颜六色的。 林珠看到数据流管道在高效运转时,里面流动着的是朔方紫的酒液,它随着管道的运转被传递到了这片根系网络的边缘。 外婆的身影出现在葡萄根系网络的中心,手指轻轻点向幼苗,也点向整个根系网络,最终落在那片钢铁与数据的森林边缘。 “藤要攀高,根要扎深。可这世上的土,不只有松软的红壤。”外婆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智慧,“有的地方,土硬得像铁板,冻得像寒冰。光靠藤蔓自己的嫩芽,拱得开吗?” 她终于看向林珠,林珠的眼睛立刻湿润了。 “家家——” 外婆笑了笑,却没有走过来。她站在原地,举起手中的幼苗:“妞儿,看看吧,看看那冻土底下埋着什么宝,那铁板后面藏着什么路。借那钢铁的钻头破开板结,用那数据的眼睛探寻未知的矿脉。去看看彼岸的世界吧!我的乖乖,记得旅途中照顾好自己……” “家家,家家,我想您了!” 林珠泪眼朦胧,看见外婆化作点点微光,融入葡萄根系。 林珠被一股力量牵引,飘向那片钢铁与数据的森林。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 她听到了。 在冰冷的机械轰鸣和比特流的呼啸之下,她捕捉到了一种更深沉、更恒定的脉动。 是心跳? 是心跳。 这心脏的波动冰冷功利,但同样磅礴,同样蕴含着巨大的生命力量。 它竟然是活的? 它竟然也是活的! “对,这就是我生存的世界。”施竞宇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声音穿透数据流的屏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疲惫的真实感,在她的意识边缘回旋。但不再是居高临下的训斥,更像是一种在残酷商海中搏杀后带着血丝的自白。 这个声音粗暴地撕开了这个空间的裂缝。 “嗡——”的一声,脚下的大地分裂开来。 这个时候,一根粗壮的根须破土而出,向对岸延伸。 与此同时,彼岸微光闪烁,仿佛在回应这边的呼唤。 突然,一根光缆从地底深处钻出,精准地连接到根须尖端。 两条生命流融为一体,瞬间点亮整片森林。 *** “呃——!” 林珠的身体在施竞宇的臂弯里剧烈痉挛,一口混着泥浆的暗红淤血猛地呛咳而出。 现实世界的冰冷、剧痛、泥泞、血腥气,以及施竞宇紧贴着她的那副滚烫而坚实的胸膛,刺穿了梦境残留的震撼与迷惘。 眼前,是施竞宇那张沾满血污泥泞、写满惊悸与未散恐惧的脸。 他眼中那份复杂难辨的火焰和他掌心那烙铁般滚烫的温度,如此真实。 林珠呛出的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猛地将她的头转向一侧,沾满泥的拇指迅速抠进牙关,抠出混着碎石的血块:“吐出来!吐干净!” 林珠剧烈喘息,眼角瞥见那根系与光缆的纠缠在现实世界隐现,此时此刻正在连接两个世界的生命线。 远处二次塌方的轰鸣撕裂雨幕,施竞宇毫不犹豫扯下浸透的衬衫下摆,三两下缠在林珠流血的额角。 “别闭眼!”他的嘶吼混着暴雨砸在林珠耳畔,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知是呛了泥水还是别的什么。 缠绷带的手流着鲜血,是尖锐的葡萄架木刺穿的伤口,血珠混着泥浆往下淌。 这时高地的村民们又甩下另一根麻绳。施竞宇把牙齿咬着绳头在林珠腋下绕了两圈,迅速打出渔人结固定。 “忍一下!”他把林珠瘫软的胳膊挂在自己脖颈,用麻绳在两人腰间反复缠绕,最后在胸前打了个牢固的结。他跪坐在齐膝深的泥浆里,左手撑住林珠后背,右手探进她膝弯,用全身重量抵住滑坡的冲力,咬牙将人往上托。 温热的血混着雨水灌进袖口,林珠剧烈挣扎时,他把她的脸按进沾满泥的肩头,闷哼声混着模糊的安慰:“别怕,我在这儿,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泥浆漫过膝盖的瞬间,施竞宇将林珠死死绑在自己胸前,弓着背用身体为她挡住飞溅的碎石,攥紧绳索的手青筋暴起。 随着村民嘶哑的号子,他踩着不断坍塌的斜坡,一步一步向高地挪动,每前进一步,腰间的绳索就绷紧一分,仿佛随时会将他勒断。 第40章 ☆、040 泥水混着雨点顺着塑料棚布的边缘滴落,不断敲打临时病床边的铁皮桶。 第44章 施竞宇听着那声响,沉闷而单调,总比心跳要慢一拍,像命运的鼓点搅得人心神不宁。 消毒水和湿泥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 林珠躺在行军床上,脸色苍白,浑身一点血色都没有。她低垂着的眼睫像一对疲惫的翅膀耷拉着,整个人似乎还陷在混沌的泥浆中,与根系的幻境里,迟迟无法挣脱。 静脉滴注的液体缓慢流入她的身体。 施竞宇就坐在床边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凳上。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但他无心处理。他整个人跟被钉住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珠扎着留置针的手,那手背伤口结着血痂,指甲缝里卡着泥石流的黑泥,粗糙而又狼狈。而他自己胳膊上那团纱布也早就惨不忍睹,被鲜血和泥浆浸透,渗出的血迹与褐色的泥浆混在一起染成泥巴的颜色。 但他似乎浑然不觉。 棚外,呼啸的狂风挟着豆大的雨点肆虐。远处时不时传来山体滑坡的轰鸣,夹杂着救援人员急切的呼喊声和机械作业的嘈杂声。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与绝望之中。 棚内,只有雨打棚布的沙沙声和两人交叉的微弱呼吸声,安静得时间都快停滞。 林珠的眼 皮微微动了动。 施竞宇立刻凑上前。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感觉遮了一层薄纱。她努力聚焦,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施竞宇沾满泥污和疲惫的脸近在咫尺,那张惯于演绎精明算计的面具,此刻却被雨水和泥浆弄得脏兮兮。他低垂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原本藏锋敛芒的瞳孔此刻却氤氲成雾一样的温柔。眼底盛的是未燃烬的惊悸,在潮湿的空气中明明灭灭。 一场暴雨好像冲垮了他所有防备。 “感觉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声音是哑的,粗糙的砂纸一样磨着林珠的耳朵。 林珠没说话,她尝试着动了动。 浑身酸疼,尤其是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得钝痛。 但更深的痛楚来自心底,来自被泥石流吞噬的黄土坡、在泥浆中摇摇欲坠的葡萄藤。或许还有,在昏厥的时候耳边嘶吼的声音,还有幻境中冰冷搏动的心脏。重锤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她。 她咬牙蜷起膝盖,手肘艰难地向上撑。 “别动!”施竞宇的手掌扣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已经环住她后背。 “藤……”她声音微弱干涩,目光投向棚外的雨幕,眼睛里是牵挂和担忧。 “在救。”施竞宇立刻回答,知道她说的是“藤”而不是“疼”。 “我的人都在那里。”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放心。” *** 雨势稍歇,天空仍是被铅笔涂满的灰色,飘满凝固的墨汁。 潮湿的水汽压抑着葡萄园,风吹得残枝败叶沙沙作响,更添了几分凄凉。 不久前还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园地,此刻成了战后废墟,一片死寂。齐膝深的泥浆裹着折断的藤蔓,如纠缠的巨蟒。倒伏的藤架扭曲变形,有的歪斜着勉强支撑,有的则完全坍塌,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泞之中。 浑浊的积水深处,隐约可见浸泡得发黑腐烂的叶片和幼果,散发出阵阵刺鼻的腐臭,像漂浮的尸体。 “轰隆隆——” 不远处传来的轰鸣打破死寂。 三台橘黄色的矿山大型挖掘机缓缓驶入核心区域。履带碾过之处,泥浆四溅,留下深深的辙印。 施竞宇站在抢险现场的制高点,西装裤沾满泥浆,湿透的衬衫紧贴皮肤,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他身姿挺拔,眼神凝重地注视着现场,脑子里面一直在想对林珠说的那句“放心”。 矿场技术主管陈岩手持扩音器:“东侧,泄洪道!斜切45度角,扩宽加深。把泥石流冲下来的堆积物全部清出去!”他身边站着几个矿场的技术骨干和闻讯赶来的村支书,几人的目光不时扫向施竞宇,寻求确认。 挖掘机轰鸣着开始作业,铲斗如巨人之手轰然落下,掘开堵塞在天然泄洪沟口的巨石和断木。浑浊的泥水终于找到出口,如挣脱牢笼的猛兽奔腾而下。园内的水位肉眼可见地开始下降,水面上漂浮的杂物也随着水流急速退去。 “抽水泵组,沿等高线排布!重点抽排母藤区和低洼积水区!三号,实时水位数据!”陈岩的命令清晰果断,一边指挥,一边频繁查看手中平板显示的无人机实时传回的热成像图和等高线水位标记。 “陈工,母藤坡脚土壤流失严重,根系暴露太多!”一个技术员喊道。 陈岩皱着眉头看向施竞宇:“宇总,调用支护钢架斜向45度插入深层岩基形成三角支撑,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但母藤主干需要钢缆多点固定,咱们矿场的支护钢架都是定制件,损耗后重新采购成本高昂,后续维护费用也远超预算,这完全是笔赔本买卖,您看……” 施竞宇握紧对讲机,短暂沉默后,他回答:“按最高标准加固,用钢架。所有费用记在我名下,后续损失我负责。现在就开始。”一旁的村支书红着眼眶欲言又止,被他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 挖掘机的轰鸣声正与抽水机组的低吼绞成一片。 当工人们汗湿的脊背刚将第一架定制钢架推入泥泞时,几辆印着酒大师logo的越野车疾驰而至,烫金的贴纸新新亮亮,看得出来是刚贴上去不久。几辆贴着不同媒体标识的面包车紧随其后,艰难地驶入泥泞的边缘区域。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酒大师的公关总监苏曼,她迅速扫视现场,目光精准地锁定施竞宇,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扛着专业摄像机和拿着反光板、收音麦的团队。媒体的记者们也扛着“长枪短炮”紧随其后。 “施总!救援情况怎么样?我们带了专业的摄制团队,需要马上开始素材采集。”她说话时,摄影师的斯坦尼康已悄然架起,长焦镜头精准捕捉到施竞宇眉骨处未完全舒展的褶皱,瞳孔里的血丝是最完美的细节。 施竞宇立刻切换到商场上运筹帷幄的状态。 “情况基本控制住了,重点在抢救几株百年母藤。”他言简意赅,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气场。他指了指正在作业的挖掘机、抽水泵组,以及远处正在搭建钢架的区域:“核心画面:机械力量对抗天灾、团队协作抢救风土根基、特别是母藤加固过程。突出‘责任’、‘行动力’、‘守护本土产业命脉’。” “明白!”苏曼迅速对团队下达指令:“a组,跟拍机械清淤和抽水,要宏大场面!b组,聚焦母藤抢救,特写工人和施总指挥的镜头!c组,捕捉一些感人的细节,比如……”她的目光扫过现场,落在了站在不远处棚屋门口的林珠身上,眼睛一亮,“那位是林博士吧?快,给她几个守望的镜头,要那种……带着希望和坚韧的眼神!” 镜头瞬间对准了林珠。她看起来极其虚弱,额角的纱布格外显眼。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弄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避开镜头。施竞宇赶紧挡到镜头前面,示意让摄像师避开,接着往林珠的棚屋跑过去。 “你怎么起来了?回去休息。”他关切地扶住她。 “我好多了。”林珠的声音很轻,想咳嗽两声却因胸痛勉强忍住,手推开了施竞宇的搀扶。 施竞宇的手悬空了会儿,然后知趣地收回。想解释两句,想想还是算了。他拿起对讲机准备招呼两个人过来照看林珠,就在这时林珠对他说了一句:“去拍吧,我没事。” 他愣住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 林珠披着施竞宇拿来的干净外套,坐在棚外的木椅上。 只见不远处,施竞宇在公关总监的示意下走向一台正在作业的抽水泵。他没有刻意看镜头,状似无意地抬手,将被泥水浸透、满是污渍的衬衫袖口向上挽了两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以及上面那圈被泥浆和血迹浸透的绷带。 接着,他微微俯身,指着水泵的出水口,对旁边的工人说着什么。 苏曼在一旁指导,镜头捕捉着他专注的侧脸和完美的下颚线。 林珠静静地看着,看着施竞宇如何在镜头前精准地表演……不,应该是展示,展示一个力挽狂澜、心系产业的企业家。 这很施竞宇,是她熟悉的、甚至曾经深恶痛绝的资本手段。 但奇怪的是,那种厌恶的情绪没有涌现,反而是命悬一线时的梦境潮水般涌入脑袋。 外婆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借那钢铁的钻头破开板结,用那数据的眼睛探寻未知的矿脉……去看看彼岸的世界吧……” 那些轰鸣的挖掘机和抽水泵,那些昂贵的、用来支撑母藤的矿山钢架,不正是“钢铁的钻头”吗?它们此刻破开的不是矿脉,而是灾难的板结,守护着她视为生命的根。施竞宇调动这些资本力量的手段,高效、精准,甚至带着点冷酷的计算,但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水位在下降,母藤在被加固,这片土地从死亡边缘被拉回。 第45章 他生存的逻辑里,“借势营销”挽回口碑是本能,是商人的生存法则。但在这本能之下,驱动他调来这些钢铁巨兽、不惜成本抢救藤蔓的,难道仅仅是为了“洗白”吗?在泥石流中用身体为她抵挡、徒手挖她出来的近乎本能的疯狂,又该如何计算? 不知道,不知道。 林珠感到一种深刻的迷茫。 以及……一种缓慢滋生的体谅。 就像她终于触摸到了梦境中那片冰冷森林搏动的核心:它功利、冷血,甚至残酷,但它确实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和改变现实的力量。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力量被谁掌握,又将指向何方。 第41章 ☆、041 拍摄终于告一段落,施竞宇被公关团队和媒体记者簇拥着,在抓紧时间做最后的采访。 他耐着性子重复“守护风土”“企业责任”之类的关键词,眼睛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棚屋的方向。 好不容易应付完,他低声对阿肯交代了几句话后转身快步走向棚屋。 掀开厚重的塑料门帘,潮湿阴冷的气息夹杂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林珠已经回到行军床上,闭着眼,但并未睡着。 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挂在棚顶的节能灯发出暖色调的光。 施竞宇反手拉上帘子,空间变得私密。他走到角落,那里放着他带来的一个备用行李箱。 他背对着林珠,开始解身上那件早已被泥水、汗水和雨水浸透,已根本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衬衫纽扣。动作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终于能喘息的松懈。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轮廓。湿透的布料紧紧贴服在紧绷的背肌上。 随着他解扣子的动作,肌肉线条在方寸之间起伏、滑动,每一次细微的震颤都释放出一种收敛的力量感。 肩胛骨处,一道长长的血痕赫然在目。伤口边缘红肿,中间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干涸的痂。随着衬衫完全褪下,精壮的上半身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泥污、汗渍和已经氧化发暗的血迹,在紧实的肌肉上描绘出混乱野性的图腾,诉说着掌控与征服。 他撕开一次性毛巾,用纯净水浇湿,擦拭着肩颈和手臂上的泥垢。每当擦拭的动作牵扯到肩背的伤口,肌肉群就会骤然紧绷,浑身暴起的青筋像蛰伏的蛇群。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与未干的水迹交融,顺着下颌线坠入锁骨凹陷处,又沿着沟壑缓缓没入腰间的皮带边缘。 汗味、血腥味、泥土味、消毒水味,还有精致的铜钱味混乱其中。 林珠无法移开视线,伤痕累累的脊背像战略地图,无声地提示不久前的生死搏斗。 “看够了没?”施竞宇没回头,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棚内响起。 他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套上,柔软的织物立刻覆盖了累累伤痕。 林珠被问得一怔,脸上随即掠过一丝窘迫。她迅速垂下眼帘,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语气故作轻松:“拍得怎么样?” 施竞宇转过身,靠在支撑棚顶的木柱上,双臂环抱。 “林老师关注的是这个?” “拍那么多,有用么?” “每一帧都有用。”施竞宇扯了扯嘴角,“舆情是洪水猛兽,比这场泥石流更难缠。我这也算是救灾了。救完你的灾,再救我的。”他顿了顿,看向林珠,“但这很虚伪,对吧?是你最不屑的‘资本游戏’。” 他的语气很坦率,又夹杂着一丝自嘲。冷不丁地就这样揭开自己世界的运行规则给眼前的门外汉看,比刚才解扣子还顺手。 林珠对上他的视线,丝毫没有回避。 “那些机器、那些钢架,确实在救命。” 施竞宇被说得一愣。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林珠突击步枪的扫射,没想到她放了一簇烟花。 “哗——” 炸开了,好美,他没有受伤。 片刻后,他迅速收回目光,低头看缠绕在手臂的纱布,淡淡地说:“哦,还行。” 他轻轻扯了扯纱布边缘,一圈圈揭开。动作没什么多余的讲究,甚至有些对疼痛的漠视。 冷静得像是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干涸的血痂和纱布黏在一处,揭开时能听见轻微的撕拉声,他下颌的线条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很快又松弛下来,只有呼吸在静悄悄的棚屋里透出点压抑不住的粗重。 “医药箱在哪?”林珠掀开薄毯,忍着胸口的闷痛,踩上冰冷潮湿的地面。 “你不要动。” 林珠没听,径直走向角落找到医药箱,拿出碘伏棉球、无菌纱布、镊子和一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然后走到施竞宇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 “坐下。” 一声温柔的命令。 施竞宇愣神,目光在她脸上滞留了片刻,喉结无声滚过,没接话。反应过来后再拉过来一张矮凳给林珠,自己依言在她面前坐下。 两人的膝盖碰着膝盖,狭小的空间和咫尺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林珠低头处理伤口,专注得像在处理实验室的珍稀样本。 她用镊子夹起棉球,动作轻柔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泥垢和干涸的血迹。 触碰到的皮肉红肿发热,甚至发烫。施竞宇感觉自己的伤口处被林珠冰凉的手指头划出细小的火星,令他刺痛、麻痒。她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比伤口更扰乱他的心神。 “你的效率很高。”林珠一边清理伤口,一边低语,“我替那些葡萄藤谢谢你。”她话音很自然,没有丝毫扭捏。她蘸取更多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动作细致入微。 “幸好有你在。” 熔岩滚过,令施竞宇莫名燥热。 药膏明明是清凉的,怎么这样火辣辣。 林珠的手指轻柔游走,那感觉更加令他躁动不安,像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来回轻扫。 施竞宇深吸一口气,强制压抑内心的灼热。他刻意将目光固定在远处某个无关紧要的地方,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她低垂的睫毛、专注的唇线。 “没什么。救灾和公关,本质都是解决问题。不同的战场,相同的逻辑:投入资源,获取最优解。”他淡淡地说。 “救藤是计算后的最优解,那救我呢?”林珠的问题很轻,语调甚至没有起伏。 棉签精准地覆盖伤口,她的动作没有停顿,给了施竞宇思考的空间。等处理完伤口,林珠终于抬起头,清澈的视线直直落在施竞宇脸上,直白、坦率。 施竞宇看到她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近在咫尺,额角的纱布提醒着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她被泥浆吞噬的瞬间他心脏骤停的空白,她躺在泥浆里他被恐惧消解掉的理智。 施竞宇像被什么噎住,短暂失语。 哪有什么计算,哪有什么最优解。 施竞宇避开她的视线,搁浅的心跳令他的反应力变得笨拙。平静的湖面被 一颗小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他强行压下这阵悸动,下颌线条绷得更紧。他用低沉平稳的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冷静说:“损失一个能创造价值的独立个体,不符合商业逻辑。” “是吗?”林珠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反而让施竞宇强装的冷静乱掉阵脚。然后她继续低下头,继续包扎,灵活地缠绕纱布,一圈又一圈。等伤口被妥善覆盖,她的手指在最后一圈轻轻打结。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她又抬起头。 “失去一个商业天才更不符合商业逻辑,对吧?” 好近。 比刚才更近。 呼吸交缠,灼热、温柔。 光线在林珠的脸上投下阴影,潮湿滞重的空气压着二人的呼吸。施竞宇在林珠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那倒影偏离了原有轨迹,不在冰冷的雪地,是在燃烧的火海。 温热气息吹拂他的嘴唇,时间被静止地拉长。 “林珠!”棚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紧接着是塑料门帘被掀开的“哗啦”声。魏航提着几个手提袋冲进来,身后跟着助理。 林珠迅速坐直身体,和施竞宇拉开距离。 施竞宇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近距离。 “检查一下包好了没有。”他说。 魏航径直走向林珠,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纱布,蹲下来半跪着,一只手拨开她鬓角散乱的头发,“你受伤了?” 施竞宇站起来,推开魏航的手。 “专业人士已经处理过了。” 魏航锁着眉头看向施竞宇,视线掠过他握紧的拳头和他刚刚包扎好的手臂。 “施总也受伤了?救灾现场辛苦你了。”魏航礼貌问候。 好不容易掀起的微澜被浇熄了。看着多余的局外人出现,施竞宇满不耐烦。他又坐下来,调整出防守型的坐姿,双臂环抱靠在背后的木柱,眼神淡漠扫向魏航和他身后的助理,像在评估他们的威胁数值。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魏航的问候。 第46章 “魏总有心了,拉斐特在北城的项目进展如何?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关心……我们,真令人感动。” “项目按部就班。”魏航温和一笑,“进度倒是受了点酒大师的影响。” 妈的,急中生乱了。 施竞宇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不过,酒大师的危机我们可以理解。只是我要说一句,商业世界和学术世界总是隔着的。”魏航的站位紧靠着林珠,做出一种保护姿态,“观念上打架很正常,但如果发展成私人恩怨就不好了。” 林珠就在此时拉了拉魏航的袖口,他立刻蹲下来,目光重新回落到林珠身上。“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医生处理得好吗?怎么说?你现在跟我回北城吧,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他语气急切,完全无视了旁边散发着低气压的施竞宇。 “我没事,皮外伤。”林珠声音还有些不稳,“你刚才来的时候经过问田了吗?怎么样?” “问他还不如问我。”施竞宇立马接话,“我才是救灾总指挥。” 魏航轻声安抚林珠:“已经控制住了,你放心。” “我的人办事稳得很。”施竞宇又立刻抢白。 魏航没搭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几片看起来有些萎蔫、但脉络奇特的葡萄叶片,“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株藤很特别,虽然被泥水泡过,但叶片形态和叶脉纹路跟我见过的朔方紫不太一样,在强光下边缘似乎有极细微的荧光?可能是应激变异?我就顺手采了点样本,想着你会感兴趣。” 林珠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迅速接过叶片。 她接着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拿出了几枚。原来,在施竞宇指挥救灾的间隙,利用短暂出现的强烈侧逆光和现场救援强光灯的照射,她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核心受灾母藤区散落叶片上的异常,便顺手采集了一些样本。 此刻,她将其中一片叶子对着灯光,小心翼翼地调整观察角度。 “你看这片叶子,”林珠的声音很兴奋,指尖点在叶片边缘,“在特定的强光角度下,特别是侧逆光时,叶缘和主脉附近区域,能看到非常微弱、但稳定存在的、类似莹紫色的虹彩或金属光泽反光。我反复确认过,不是普通的光线反射。”她进一步解释,“这极有可能是某种结构特殊的花青素衍生物或高浓度类黄酮聚合物,在多重极端胁迫下大量积累,并在叶片特定结构中富集,从而产生了这种独特的光学特性。这种异常积累,很可能与朔方紫深层次的抗逆或损伤响应机制直接相关。” 魏航凑近仔细观看,“确实,这种荧光现象非常独特。”他立刻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加密数据库,上面有拉斐特的加密后缀。他展示给林珠的时候很小心,特地调整位置侧身更多,以避开助理的视线。 “这是我们全球葡萄种质资源胁迫响应数据库,里面记录着少数种质资源在特定胁迫条件下,叶片曾观测到非典型的色素沉积或微弱的光学异常现象。但很遗憾,这些记录大多缺乏后续深入的系统性研究和明确的基因定位。”他抬起头,眼神热切地看着林珠,“你的这个发现指向性非常强!如果能结合朔方紫独特的遗传背景,后续通过代谢组学分析锁定具体的差异代谢物,再结合转录组学寻找关键的胁迫响应基因和调控通路……这将是一个极具突破性的研究方向。” 两人的头不自觉地靠近,专注于那片叶子和屏幕上的数据,低声快速地交流着专业术语。助理站在魏航侧后方,看起来听得非常专注,身体有极其轻微的前倾。 施竞宇在这个时候警觉地扫了他一眼,“咳咳”两声,助理若无其事地推了推眼镜,板直了身体看向别处。 施竞宇就这样被彻底晾在了一边,看着林珠面对魏航时展现出的那种毫无保留的学术热情和信任,以及两人之间那种基于共同知识体系的高度默契,心里一阵烦乱。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精密实验室的莽夫,格格不入。 棚内的闷热一下达到了顶点。 他站起身,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躁意。水流顺着他紧实的下颌线滴落,没入汗湿的领口。他没有再看交谈中的两人,目光投向棚外泥泞的救灾现场,一种无声的疏离感弥漫开来。 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刚刚包扎好的手臂纱布下隐有暗红色渗出,他却浑然未觉。 学术交流终于告一段落,林珠小心翼翼地收好样本,对魏航说:“魏航,这些资料很有启发性,谢谢你。” 魏航笑容温和地回应:“能帮到你就好。独立研究不容易,在大平台里想纯粹地推进一个想法,有时也会遇到各种想不到的框框。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打电话,我这几天都在北城。”他站起身,转向一直沉默伫立的施竞宇,“施总,辛苦。”简单一句话后带着助理离开了棚屋。 施竞宇依旧背对着林珠,望着棚外。骤然发力的手捏得塑料瓶“咔吧”一声响,瞬间扭曲变形。他转过身来,随手将瓶子扔进垃圾桶,径直走向林珠,用一种警告的语气说:“把你那会发光的漂亮宝贝收好,别拿出来显摆。” 林珠一愣,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样本。 “这是科学发现,不是什么漂亮宝贝。” 施竞宇突然躬身,逼近她的脸。林珠不自觉地向后仰,被他洞悉一切的气场压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她紧抿嘴唇,看见施竞宇离得越来越近,心跳变得急促。 “你知道商战法则是什么吗?”施竞宇逼停在她鼻尖的位置,用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盯着她,声音低沉有力,“第一条,防备所有人。” “魏航?”林珠不假思索地否定,“他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我了解他。” “但他背后是拉斐特。” 施竞宇不再逼近,反而缓缓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林珠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那双惯于算计的眸子又回归功利的计算。“资本眼里,没有纯粹的学术发现,只有待价而沽的商品和等待收割的猎物。学会给你的‘金矿’装上防盗门,博士。” 他在此刻展示出冷酷的清醒。 他明白一个道理,无关乎魏航是否知情或愿意,他所代表的庞大体系本身,就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可能吞噬一切的力量。 这发现的价值,已将它置于风暴的中心。 “博士,记好了,”施竞宇用不容置疑的姿态说,“这是我给你上的商场第一课。” 第42章 ☆、042 六十年一遇的暴雨给朔方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混沌已然褪去,但衰败的气息仍弥漫在这片土地。 低洼地带,曾经整齐排布的藤架歪斜倒塌。浸泡过久的根系早已死亡,腐败的酸臭味道宣告着这片区域的毁灭。 这是无法挽回的损失,约占林珠精心打理园子的三分之一。 坡地的情况稍好,但同样触目惊心。 大量藤架扭曲变形,深褐色霉斑遍布上下。坐果期的幼小果穗几乎损失殆尽,零星挂在枝头的也萎缩发黑。土壤因长期浸泡后又遭暴晒,变得严重板结,毛细根大量死亡。 要想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需投入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清除病枝烂叶、扶正加固藤架、深翻疏松土壤、重新培育根系、严密防控病害……即使一切顺利,当年也注定绝收。 恢复元气少说一两年,再加上基础设施大都损毁,重建之路可谓漫长艰辛。 然而,在满目疮痍之中,位于最高坡地、被施竞宇不惜调用昂贵钢架,全力抢救下来的母藤及周围一小片区域,成了灾难中幸存的“诺亚方舟”。 钢架如忠诚的卫士牢牢支撑着因水土流失而部分裸露的虬结根系,抵挡了后续可能的二次滑坡。 虽然母藤本身也枝叶受损,但生命之火未熄。 这片核心高坡地排水相对较好,土壤结构破坏较轻,为未来恢复种群、进行选育和科研保留了最珍贵的种源和基地。 这是施竞宇那场不计成本、甚至带点疯狂意味的救援行动,留下的最直接、也最有价值的遗产。 更让林珠惊喜的是,除了这片“方舟”,林珠在一片更小的树苗上看见了生命的力量。这是她前年插杆的,未经改良过的更原生古老的朔方紫树苗。这批树苗是目前园里和问田主力朔方紫成年树的祖先版。 经此一役,这批树苗身上强悍的生命力得以展现。 说回施竞宇。 那个他寄予众望一本万利的“金矿”已然变成一个烫手山芋。 暴雨引发的次生灾害彻底暴露了其违规操作和安全隐患,矿场被勒令无限期停工,前期用来勘探、购买设备、疏通关系的巨额投入可以说是全部打了水漂。 更糟糕的是,矿场停工的消息和潜在的巨额罚款、生态修复赔偿,像两颗定时炸弹,被虎视眈眈的鸿鹄资本和对家“酒当家”死死攥在手里,随时可能引爆,基本葬送了他对赌翻盘的希望。 第47章 矿场前途未卜,施竞宇目前也无暇细想。他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应对资源局的调查,尽力将损失和处罚降到最低。 多事之秋,救灾行动成了施竞宇的殊死一搏。尽管代价巨大,一旦事成,这场天灾将是酒大师陷入绝境的救命稻草。 高效的公关团队早已将精心剪辑的救灾纪录片素材精准投放。 宏大的机械清淤场面、工人汗流浃背抢救母藤的感人特写、施竞宇“身先士卒”指挥若定的身影,林珠在废墟中守望的坚韧侧影。 一幕幕画面配合着“守护本土风土根基”、“民族企业责任担当”的激昂文案,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转向战。 效果自然是显著的。 社交媒体上关于“酒大师救灾”的热度暂时压过了“造假”、“非法采矿”等负面标签。公众情绪被引向了对“本土产业保护”的同情和支持。 施竞宇成功将自己洗白,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船。 但这艘船远未安全。 鸿鹄资本的质询函依旧令人焦头烂额,矿场违规的调查悬而未决。暂时的口碑回暖,是用真金白银、巨大风险以及矿场这个沉重包袱换来的喘息之机。 他需要的是更多的筹码,更多绝地求生的契机。 他要将断剑回炉,重铸,然后携剑归来。 *** 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隔绝了朔方山的混乱和衰败。 林珠穿着白大褂,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特殊的朔方紫叶片样本置于高倍显微镜下。 这片叶子边缘卷曲,叶脉在特定角度的强光下,隐约流转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稳定存在的莹紫色光泽。 初步代谢组学结果已经令人振奋:叶片中积累了一种结构独特、浓度异常高的花青素-黄酮醇复合物,这极有可能是神秘“荧光”的来源,也指向朔方紫在极端逆境下激活的某种深层、独特的抗逆机制。 这发现的价值,足以让她暂时忘却身体的疲惫、家园被毁的心痛,以及上午收到的那封来自宁农人事处公函带给她的失落。 公函的内容很官方,核心意思是清晰的。学校那边表示,由于近期林珠个人牵涉的舆论风波(也就是与酒大师的激烈对抗和关于朔方山矿场曝光的事件)存在“一定不确定性”,原定于本月底发出的正式录用通知及副教授聘任流程暂缓,需“待相关事宜影响评估清晰后再行推进”。 真是祸不单行。 跳槽宁农,本是她逃离北农学术倾轧、保障自己能全力对抗资本侵蚀的降落伞。如今,这条路被堵上了。 她成了风暴中心的人物,连远在宁夏的院校都感到了压力,其它地区更不必说。 这意味着,她学术生涯的倒计时不仅没有解除,压力反而更大了。她必须在剩下的时间里拿出足够分量的成果,否则她的学术人生恐怕真将止步于此。 眼前的基因研究,已不仅是学术理想,更成了她安身立命的宝剑。 她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发现这片叶子背后的秘密。 她更加专注地观察,却被一声“叮咚”的邮件提醒打断。她瞥了一眼手机,通知横幅上显示着一串英文,标题末尾“朔方紫”三个大字瞬间引起她的注意。 *** 施竞 宇坐在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南山繁华璀璨的都市夜景,璀璨的城市霓虹丝毫照不亮他心底的阴沉。 他刚结束与鸿鹄资本代表又一轮漫长而艰难的线上会议。对方如同秃鹫,死死盯着矿场违规和停工带来的巨额资产减计风险,以及对赌协议中关于“重大未决诉讼/处罚”的条款,步步紧逼。 疲惫感如同窗外厚重的暮色沉甸甸压下来,矿场这个烂摊子像一块巨石拴在他脚踝,拖着他向深渊下沉。 电脑屏幕上,层层叠叠堆放着财务报表、公关简报、矿场损失初步评估报告,数字触目惊心。 他怏怏地靠着,感觉被抽掉了所有神气。看着右下角电子时钟的跳动,脑子进入了一段真空。 “叮——”的一声,一封新邮件提示从时钟上方爬出来。 施竞宇垂眼一瞥,没理会。 大概过了几秒,他突然坐起来,赶紧打开了那封邮件。 发件人:path&pathllp(intellectualpropertypracticegroup) 主题:urgent:potentialpatentinfringementrisksandinformationrequestregardingvitiscultivar'shuofangzi'(朔方紫)research 施竞宇的眉头瞬间拧紧。path&path? 他立刻打开网页搜索,原来是国际顶尖的知识产权律所。 他点开邮件。 致:施竞宇先生,半山葡萄酒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 本所受我们尊贵的客户——维蒂斯全球基因组公司(vitisglobalgenomics,“vgg”)——委托,就贵公司及其关联方(特别是贵公司技术顾问、北方农林科技大学林珠博士及其研究团队)在“朔方紫”(vitisamurensis‘shuofangzi’)葡萄品种相关研究中,可能涉及侵犯vgg公司重要知识产权组合一事致函。 vgg公司在全球葡萄属(vitis)植物遗传资源及功能基因组学领域拥有庞大且领先的知识产权资产组合。我们特别注意到林珠博士近期的研究动向,其公开学术报告上关于“朔方紫遗传多样性地理分化与干旱区微环境适应关联”的演讲,及过往发表的研究成果(如:朔方紫ssr标记与抗逆基因)中揭示的遗传信息,引起了vgg公司的高度关注。 初步分析表明,林珠博士团队所研究的“朔方紫”遗传特征(特别是涉及非生物胁迫响应的遗传位点、调控元件及其在特定地理分化中的表现模式),与vgg公司以下核心专利及专利申请所主张保护的技术方案存在高度相关性,并可能实质性落入其权利要求范围: 专利号usxxxxxxxb2:“特定非生物胁迫响应基因启动子元件及其在改良葡萄抗逆性中的应用”。该专利保护了一系列经vgg公司鉴定并优化的、具有特定功能的核心调控序列。 专利申请号epxxxxxxxxa1(公开中):“类黄酮生物合成通路关键酶基因变体及其在提升葡萄果实品质与抗性中的用途”。该申请涵盖了一系列与特定类黄酮(如花青素、黄酮醇)高效合成相关的关键酶基因的天然及人工变体。 法律要求与信息请求(依据相关国际知识产权法律及实践准则): 鉴于上述高度关切及潜在的严重侵权风险,为厘清事实、避免不必要的法律冲突,并履行vgg公司保护其知识产权的法定义务,我们谨代表vgg公司,依据诚信原则,提出以下正式且具法律约束力的要求: (1)立即暂停任何涉及或可能涉及上述vgg专利及申请保护范围的、针对“朔方紫”的商业化研究、开发及潜在推广活动。 (2)在收到本函件后15个自然日内,提供林珠博士团队掌握的、关于“朔方紫”品种的以下完整、未删减的信息与数据: 全部基因组测序原始数据及组装结果; 所有转录组(rna-seq)及代谢组分析(特别是涉及胁迫响应及特殊次生代谢物,如花青素衍生物、黄酮醇聚合物合成通路)的原始数据、分析报告及关键图表; 所有已发表及未发表的研究论文、技术报告、实验记录(特别是关于“朔方紫”遗传多样性地理分化、干旱/极端气候适应机制、以及任何新发现的“特殊光学现象”相关代谢物的研究); 与上述研究相关的未来研究计划、合作意向及任何形式的商业化评估或路线图。 (3)在收到本函件后30个自然日内,提供一份详细的书面说明,阐述: 贵公司及林珠博士团队在“朔方紫”研究中如何规避上述vgg专利的权利要求; 或者,承认潜在侵权事实并提出初步的和解/许可谈判方案。 请注意,未能及时、完整地满足上述要求,将被视为对vgg公司知识产权的不尊重和潜在恶意回避。在此情况下,vgg公司将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法律措施的权利,包括但不限于: 向相关国际及中国法院提起专利侵权诉讼,寻求禁令救济及巨额损害赔偿; 向国际相关机构提出申诉; 公开披露潜在侵权信息,对相关机构(北方农林科技大学)及个人(林珠博士)的学术声誉与国际合作造成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 我们强烈建议贵方及林珠博士立即寻求独立且精通国际知识产权诉讼的律师意见,并严肃对待本函件。此函件已正式抄送北方农林科技大学相关管理部门,以示事态之严重性。 期待贵方在法定期限内的实质性回复。 此致 sarahjohnson律师 path&pathllp全球知识产权诉讼组 电话:+1212555**** 邮箱:<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b9cad8cbd8d197d3d6d1d7cad6d7f9c9d8cdd1d8d7ddc9d8cdd197dad6d4">[email protected] 施竞宇逐字逐句读着这封邮件,内容措辞严谨、彬彬有礼、暗藏机锋。 那些拗口的专利号、专业的术语密集地砸在他眼前。他不是生物技术专家,也不是律师,虽然里面的内容他一知半解,但从中感觉到的意图和威胁已十分明确。 第48章 即使不懂专利法细节,邮件里“潜在侵权”、“禁令”、“巨额赔偿”、“国际申诉”等字眼组合也能知道个大概。 施竞宇迅速抄起内线电话:“tiffany,通知李征,让他带上最懂国际知识产权诉讼的人,5分钟内到我办公室;第二,让苏曼也过来;第三,立刻联系我们在北京和上海合作的、最顶尖的专打国际知识产权官司的律所负责人,半小时内我要和他们核心合伙人通上视频电话。还有,动用所有信息渠道,我要vitisglobalgenomics的详细背景资料,它的母公司是谁?主要业务?过往有没有类似‘专利钓鱼’或打压小研究者的劣迹?特别是它和哪些国际酒业巨头有勾连?越快越好。” 第43章 ☆、043 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中美关系逐步改善,美国一些植物专家开始与中国开展农业科技交流活动。期间,有美国植物专家来华访问,并在中国采集了一些野生大豆样本带回美国,交给了跨国农业公司——孟山都(monsanto)。 孟山都从中发现了一份来自上海的野生大豆样本具有与高产性状密切相关的dna序列,然后将这个野生大豆与栽培大豆进行杂交育种,最终得到了极其高产的品种,并以此为依据,向全球包括中国在内的多个国家提出关于改良大豆的专利诉求。 根据美国专利法律制度规定,只要对自然存在的生物材料有“新颖的、非显而易见的”应用或改造,就可以申请专利。 于是,孟山都成功在包括中国在内的100多个国家申请了64项专利,覆盖了含有该特定基因序列及其衍生应用的大豆品种。 这意味着,未经许可,任何国家若种植含有该专利基因序列的大豆,都将被认定为侵权行为。 然而,美国广泛种植的转基因大豆,其核心的优异基因,正是源自那颗来自中国的、未经任何知识产权保护的野生豆种。 中国作为大豆的原产地,早在战国时期,大豆就成为了老百姓的主粮。但中国的农学家们怎么也没想到,孟山都会利用从中国获取的野生大豆样本申请专利,使得中国的大豆产业面临严峻挑战。 好在中国农科院在发现了孟山都的专利布局后,联合国内育种单位,利用丰富的本土种质资源,加速选育不含该专利基因的替代品种,并积极在国内外提起专利无效诉讼,进行了艰难而有效的反制。 最终,使这些专利在中国未能全部顺利授权或维持。 如果没有当时农学家的警觉与努力,中国的大豆产业将彻底丧失自主性,处处受制于人。 看完邮件,林珠将窗口搁置在桌面,想到的就是孟都山和中国大豆的故事。 “种中国豆,侵美国权。” 历史的教训警钟长鸣。 她的心一沉,不久前施竞宇的那句“给你的‘金矿’装好防盗门”狠狠扎进她耳朵。 简直一语成谶。 林珠惊讶于他的预见性。 那间棚屋杂乱不堪,来来往往人群纷乱。他却可以在那样无序混乱的环境中见微知著。 这份在商业修罗场中淬炼出的、对风险与掠夺本能的洞察力,令她不得不佩服。 她更震惊于邮件里明晃晃提到的“特殊光学现象”几个大字。 是他吗? 那个曾与她分享学术理想、畅谈振兴国产酒的初恋? 他将中国的资源、她视为生命的发现,当作在西方世界换取地位和资源的投名状? 这样的猜测令林珠感到心痛,远比施竞宇那些赤裸裸的商业把戏更令她愤怒。 施竞宇的算计是明牌,是商人逐利的本性,她可以警惕、可以对抗。 而魏航,她曾经倾慕又深爱过的男人,披着学术同道的外衣,触碰的是她视为信仰的科学纯粹性,和对土地、对国家的忠诚。 这种利用信任进行的掠夺,是对她价值根基的践踏,比资本的贪婪更令人心寒。 保护本土遗传资源的重要性不亚于守护国门,这是科学家肩负的无声使命。 如果魏航这样做,重要的可不是对她的背叛。 但她现在无心诘问,心里萌发的是真正的恐惧和担忧。 林珠长期专注于实验室的精密仪器和田间地头的细微观察,对跨国公司如何系统性地构建专利池缺乏认知。 面对这封措辞专业、威胁凌厉的律师函,她脑海中本能反应的,是飞速检索实验室数据库里朔方紫的基因片段,试图在碱基对里寻找反击的证据,而不是构建一套面对资本绞杀的作战计划。 她能清晰地预见到path&path和vgg接下来的组合拳:用庞大的、模糊的专利库恐吓她,步步紧逼要求她交出核心数据;利用严苛的时限和法律术语制造恐慌;通过向学院施压迫使她屈服。 最终目的,要么是窃取她的研究成果抢先注册,要么是彻底扼杀朔方紫独立发展的可能。 冰冷刺骨的现实感和巨大的无力感瞬间笼罩她。 vgg、path&path……这些名字代表着全球顶尖的资本力量、最精良的法律机器和最冷酷的掠夺逻辑。 她是谁? 一个没有背景,连工作都岌岌可危、在北农等着被清退的普通讲师。 一个研究着在主流学术界看来“小众”、“没有明确商业前景”的本土葡萄品种的“理想主义者”。 要对抗这样的巨鳄,光有满腔的学术理想和实验室里的数据是远远不够的。 她需要强大的法律盾牌,需要足以支撑跨国诉讼的巨额资金,需要……一种她所不齿却深知其威力的、属于施竞宇那个世界的商战能力。 绝望、绝望、绝望。 没有人会帮她,帮一个即将失业的落魄科学家,帮一个连普刊都不一定愿意接受相关论文的小众葡萄品种,帮一个目前还躺在实验室的仪器里、远未转化为商业价值的“荧光”现象。 林珠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这一刻竟提不起一丝斗志,感觉自己像砧板上待宰的羔羊,连挣扎都显得徒劳可笑。 邮件抄送北农,更像是一记警告,提醒她学院在vgg这样的巨头面前恐怕自身难保,遑论为她提供强有力的庇护。 更何况,她,林珠,在北农本就是一颗弃子。 视线下移,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和法律术语中,她看到了与自己并排的那个名字:“半山葡萄酒有限公司”。 施竞宇的身影再次浮现。 又来到了他最擅长的角斗场,但她有什么理由期待他出手? 他们正在打官司解除合同,朔方紫也根本不是酒大师看中的对象。 而且,为了救灾和之前的对抗,他已经损失惨重,矿场也因她曝光而停摆。 不管是林珠还是朔方紫,对他而言,早已是负资产,哪还有“回本”的可能? 希望渺茫。 然而,那个在泥石流中用身体为她抵挡冲击、不惜调用昂贵钢架抢救母藤、嘶吼着指挥挖掘机的矛盾身影,固执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在冰冷商业逻辑之外,是不是还存在着另一种复杂可能的施竞宇? 她突然想起他在棚屋里的另一句话:“损失一个能创造价值的独立个体,不符合商业逻辑。” 价值……仅仅是学术吗?或许还有……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被擦亮的火柴。 交换。 商业逻辑的本质是价值的交换。 她不需要乞求施竞宇的“帮助”,而是要向他提供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合作机会。一次将她的科学理想与他的商业野心捆绑,共同对抗外敌的战略结盟。 她是时候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是多样的,复杂的。学术可以是纯粹的,但更可以是多向的、立体的。她要了解不同世界的运行规则 ,要去彼岸看看。 于是林珠坐直身体,眼神中颓唐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混合着计算的坚决。 她打开了文档,这一次,她决定用施竞宇的语言说话。 *** 经历了在路上几个小时的头脑风暴,施竞宇正在闭目养神整理思路。 vgg如此大动干戈,反向证明了林珠研究的巨大价值。 看来远比他想象中要值钱。 一开始,他只觉得这封邮件是普通的“专利钓鱼”,那都是那些活跃在商业世界阴影处的流氓们骗钱的手段。 这些专利流氓不生产、不研发,专门靠囤积专利打官司赚钱。 他们的运行模式是这样:首先从破产企业或个人手里低价囤积一些过时,或者权利范围写得很宽泛的专利,接着盯着市场上卖得好的产品或准备上市的公司,用这些专利起诉,靠打应诉成本和和解成本的价差来迫使对方破财免灾。 能诈一笔是一笔。 可是跟几个熟悉相关案例的律师和邹敏杰聊过之后,他才发现这个事情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对方觊觎的恐怕不是一次简单的赔偿,而是想要通过专利锁死朔方紫的核心基因。 第49章 如果得逞,整个中国利用朔方紫这个品种发展的葡萄酒、甚至相关生物技术的路都可能会被堵死。 一旦成了,相当于收割了林珠这么多年来坚持的研究成果,也同时撼动了中国葡萄酒产业的发展根基。 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而且,施竞宇想,万一,只是说万一,如果自己未来真的想做国产酒的生意,那战略布局也必定会困难重重。 “西方巨头用专利武器打压中国科学家,企图掠夺国宝级葡萄基因资源。” 一个可以引发核弹级舆论的标题瞬间在施竞宇脑海中成型。 如果能操作得当,不仅能够帮林珠捍卫研究,还能让酒大师打一个更漂亮的翻身仗。 “叮咚——” “叮咚——” “叮咚——” 置顶聊天框弹出红色气泡。 施竞宇点开,显示着林珠的长消息: 「宇总,刚收到path&path代表vgg发来的律师函。他们指控我关于朔方紫的研究涉嫌侵犯其专利,要求我15日内提供所有原始数据(包括未发表的相关研究)及未来计划,30日内说明如何规避或准备赔偿。邮件已抄送北农。以下是我对这件事情的一些看法,总结在了文件里,想与你交流。」 施竞宇点开文档,格式规整得像一份学术报告。刚看完开头一句,嘴角就勾起了弧度。 性质与威胁:这是对科学研究的粗暴干涉和资源掠夺企图(类似“孟山都大豆案”)。如不反击,我的研究将被扼杀,朔方紫核心价值可能被窃取,我个人及学院将面临毁灭性法律和声誉风险。 核心科学价值(对你可能的益处): vgg的强烈反应,是国际顶级机构对“荧光”现象及其代表的朔方紫独特抗逆(抗旱、抗寒、抗病)机制的权威性背书。这证明了我的研究具有重大科学价值和潜在应用前景(育种、功能成分开发),绝非小众兴趣。 施竞宇看到这里会心一笑,身体向后,闲适地靠进宽大的座椅里。 “开窍了?”他低语,声音里没有嘲弄,反而带着一种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熨帖。这个愣头青的科学家终于看到了他一直在强调的价值逻辑,并且用他听得懂的语言,精准地抛了回来。 这感觉,比签下一笔大单更让他神清气爽。 掌握此核心科技,等于掌握了一个被国际巨头认证的“金矿”。它有望成为酒大师未来在国产酒特色化、差异化竞争,甚至生物技术领域的独特技术资产和谈判筹码。其价值远超你目前在朔方紫上的投入(救灾、矿场损失)。 “是么。”施竞宇这次的声音拖长了些,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打赢此战,保住这项科技,本身就是对酒大师未来价值的一种强力证明。 鸿鹄资本应该会看重这种潜力。 我的提议: 你需要做的:提供顶级国际知识产权律师团队及所需资金,保护我及我的研究免受vgg侵害。同时,利用你的资源和影响力,确保我能继续在北农或其他地方(比如深创)拥有进行研究的环境和必要支持。 我能提供的: 全力加速完成一份具有国际公信力的《朔方紫独特抗逆机制科学白皮书》,用最硬核的证据证明其独特性并驳斥vgg的侵权指控。这将是你反击的法律和科学基础。 在严格保密协议和仅用于此次法律防御目的的前提下,向你方律师团队有限度地开放核心研究数据(基因序列、代谢分析等),用于针对性反击论证。 未来(如果研究成功且安全),在确保朔方紫基因资源主权和学术独立性的前提下,愿意优先与酒大师探讨将相关发现应用于产业化的可能性。 “恐怕这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商业化’的承诺了。”施竞宇轻声自语,表情傲娇又得意。 风险:对手强大。但我的科学证据是扎实的。若失败,我的学术生涯终结,你投入的资源也可能损失。 机遇:若成功,我们保住了这个有巨大潜力的科学发现,你的投入将获得一项未来可能极具价值的“科技期权”,并可能改善酒大师的声誉(毕竟保护了本土资源)。 施竞宇反复地扫描文件里的每一句话,像在欣赏一幅杰作,或者是老师给他留下的优+评语。这份笨拙的“商业提案”,在他眼中,倒是比任何精雕细琢的企划书都更具吸引力。 他关掉文件,后面是林珠的一句: 「你是否愿意为保护这项核心科技价值而合作?」 施竞宇笑着看了看导航上的剩余时间,在聊天框敲下一行字回过去: 「我还有半个小时到北农,等我,面谈。」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24 感觉自己事业线写上头了,深刻怀疑自己报错组别了,应该去女性组的o(╥﹏╥)o等我,马上让这对冤家拉扯起来…… 第44章 ☆、044 夏霖还没完全过去,北城今年的夏夜闷热潮湿,窗外蝉鸣聒噪。 林珠的客厅里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path&path的那封律师函被打印下来,做满标记,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五个人围坐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酒大师的法务总监李征,四十出头,带着金丝边框眼镜,身上的西装一丝不苟。 苏曼,酒大师的公关老大,三十多岁的女强人。细长的丹凤眼锐利如鹰,透露着极强的洞察力,仿佛随时都在评估舆论风向。 陈岩,矿产技术的主管。矿产工作停摆,他被临时调过来负责技术信息溯源分析。 这些酒大师的团队核心成员林珠都已不是第一次见了。 “开始吧。”施竞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目光首先落在李征身上。 李征理了理手上厚重的文件,推了推金丝眼镜,“林博士,时间紧迫,我们已初步分析了维蒂斯的背景。这家公司表面上是一家专注于葡萄属植物基因组研究的公司,但实际背后的控股方是‘诺亚农业科技集团’(noahagritechgroup),一家业务遍及种子、农药、生物技术的跨国巨头,与多家国际顶级酒庄都有深度绑定和专利授权合作。他们的核心商务模式之一,就是通过庞大的专利池进行‘专利主张’,对潜在威胁或具有商业价值的独立研究进行狙击或收割。” 李征的用词克制严谨,“专利主张”本质上就是钓鱼,只是绅士的说法。 “是的,”苏曼接话,声音力道比李征要重得多,“他们这次出手,时机精准,手段老辣。邮件措辞看似是在寻求澄清,实则处处设限。他们要求你提供核心数据和研究计划,这是典型的‘专利钓鱼’前置动作,目的就是逼迫我们自证清白或主动暴露底牌,为后续的诉讼或强制许可谈判铺路。”苏曼的语言比李征直接得多,用词更加犀利,“而且,他们将邮件抄送北农,用意险恶,就是为了制造学术机构压力,离间你和学校的支持,孤立你。” 林珠点头,随即拿出了校办的回复,起头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意思是这件事情学校还是非常重视,接着就是主要意见,共计三条:第一,学校强调这个研究项目是林珠的个人行为,与学校重点支持方向不符;第二,国际知识产权诉讼耗时耗钱,学校资源有限,难以承担相关法律费用和声誉损失;第三,要避免后续事态复杂化对学校正常教学秩序和国际合作的影响。 总得来说就是四个字:自求多福。 但学校的回绝当然措辞温柔:“学校不便直接介入支持,但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为林珠老师提供必要的程序性证明。” 苏曼和施竞宇相视一笑。 预料之中。 林珠的表情更是淡定。 学术的象牙塔,有时候比商场更懂得明哲保身。 这道理她早已看透了。 “没事,”施竞宇看向林珠,“北农的退场反而让我们能更自由地发挥。”他用眼神点了点陈岩,陈岩拿出了一个平板,调出数据流分析图。 “林老师,你最近一周是不是在国际专业学术论坛上,匿名或半匿名发布过关于‘极端胁迫下花青素-黄酮醇复合物异常积累’的关键咨询和文献求助?” “是。”林珠点点头,“我的分析遇到了瓶颈,需要更广阔的的思路和文献支持。” “这就对了,”陈岩指着屏幕上几条被高亮标注的数据流说,“这些论坛有高度复杂的网络爬虫监控系统,由商业情报公司运营,专门捕捉特定领域的关键词组合。我的猜想是,诺亚早就在他们的数据库里标记了朔方紫这个特色地方品种,你过往的论文所展示的朔方紫ssr标记和抗逆基因的研究,早已是他们的重点监控对象。这次论坛咨询,只是给了他们锁定你最新突破的直接抓手。” “也就是说这场战斗在所难免,只是时间问题。”施竞宇说。 “那我们怎么打?”林珠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是在这种团队的氛围中被燃起了熊熊斗志。 第50章 施竞宇听到林珠所说出来的“我们”,底气更足。他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聚焦。 “以攻代守,釜底抽薪。”他说,然后首先看向李征。 “一号战场:专利无效化与反诉。李征,你负责组建最强国际律师团,重点攻击vgg那两项核心专利的新颖性和创造性。” “好的,”李征点点头,“我们要强调的是,朔方紫是中国本土长期自然演化的品种,其独特的遗传性状是自然存在的,而非维蒂斯的发明。我们要在全球范围内,尤其是中国、欧盟、美国专利局,发起专利无效宣告程序。同时,收集维蒂斯过往所有可能的‘专利不当获取’证据,准备反诉他们滥用知识产权、不正当竞争。”他看向林珠,“这需要林博士团队提供详尽的朔方紫野生种群分布历史证据、地方志记载、过往未被维蒂斯覆盖的研究报告等,证明其遗传特性是先于维蒂斯专利存在的公知领域或自然现象。” “没问题。”林珠不假思索地回答,“朔方山的地方志、老一辈种植户的口述历史、学院早期的一些未公开发表但存档的调研报告,应该都是有价值的证明。” “你尽可能收集,到时候我们再来评估哪些资料更具法律效力。”李征回答。 “苏曼,”施竞宇接着下达指令,“你负责二号战场:媒体与公关舆论。把这场官司包装成‘本土生物资源保卫战’,就用‘西方巨头用专利武器打压中国科学家,企图掠夺国宝级葡萄基因资源’这个题目。” “好的,没有问题。”苏曼快速记录,眼中精光闪烁,“我会重点突出林珠博士作为留守儿童、土地守护者的形象,以及朔方紫对于当地生态和农户生计的重要性。联系有良知的国际媒体、ngo非政府组织(non-governmentalorganizations),揭露诺亚集团的‘生物海盗’行为。利用好我们救灾积累的正面形象,把公众同情心转化为对林珠和我们行动的支持。” “没必要在林博士身上贴一些身份标签。”施竞宇冷静打断,觑着林珠的眼色。 “我觉得留守儿童作为形象标签很好,可以给很多人带来正面能量。”林珠毫不避讳地回应。 “那好,苏曼,你操作的时候尽量不要过于煽情,避免同情导向,往积极人生的方向引导。”施竞宇补充道,最后转向林珠。 “第三个战场:技术壁垒和价值提升。”施竞宇的目光落在林珠身上,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真实的真诚,“博士,这是你的绝对领域,也是这场战斗的核心战场。” “那就由我来说?”林珠主动请缨。 “请。”施竞宇洗耳恭听。 林珠板直脊背说:“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三件事:第一,尽可能解密‘荧光机制’,锁定花青素-黄酮醇复合物的精确结构、生物合成通路及关键调控基因。这是他们指控我侵权的核心,是他们的矛,但更是我能证明其独立于维蒂斯专利的基石,是我们的盾。 “第二,我会证明这种复合物及其调控机制在朔方紫极端环境适应性中的独特作用,揭示其与特定风土,也就是朔方山的共生关系。这是维蒂斯的实验室无法复制的。 “第三,我会评估这种复合物在葡萄抗逆育种乃至其它作物改良,或作为高价值天然产物的潜力,构建一套完整的商业化应用方案,提升其市场价值,确保我们在法律和商业双料俱佳,拥有更多的谈判筹码。” 施竞宇看着她慷慨陈词,一、二他都意料到了,只是未料及林珠竟将商业化应用也纳入了她所涉及的学术反击战略中。 林珠学习和进步的速度令他惊讶。 “你的领域,你说了算,博士。”施竞宇抬起手,手掌朝上虚虚一请。 “还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吗?” “目前没有。” “暂时没有了。” “行,”施竞宇做出总结收尾的架势,“那就行动起来 ,有问题随时沟通。” “那个——”林珠欲言又止,犹疑之后还是开了口,“这次的事情和拉斐特……” 施竞宇抬手打断她,看向李征。李征会意,立刻接话:“林博士,我们做了交叉核查。拉斐特酒业集团与诺亚及其子公司维蒂斯,在股权结构、董事会成员、核心业务往来上,没有直接关联。拉斐特的主要合作方在育种领域是另一家法国公司。我听宇总说了魏航先生向您提供的数据库,据我们分析,来源是拉斐特内部的非核心共享资源库,权限等级不高。所以,他的专业兴趣和向你示好的行为,更大可能是出于个人对朔方紫研究的欣赏和……呃,和……呃……对你……”一个“和”字让能言善辩的律师在老板面前成了结巴。 “对你的旧情难忘。” 李征听着施竞宇的话一怔,赶紧闭了嘴。 施竞宇接着补充,“魏航或许是个潜在的竞争者,但在这件事上,他应该不是那个递刀子的人。”他语气平静,完全没有平时和魏航见面时的针锋相对。比起借用这种事情来打击对手,施竞宇更在意的是不让林珠因为无谓的猜忌而分心,和……受伤。 林珠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舒展下来,她点点头,然后看向施竞宇,“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要去深圳。” 施竞宇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瞬的窃喜,但被迅速掩藏。 明明根本不需要问理由是什么,但他一瞬间莫名矜持了起来。或者说,是为林珠矜持了一下。他不需要林珠的任何解释,但林珠需要,她需要用明晰理由来关住其他人的遐想。 于是施竞宇沉声问:“理由?” “第一,最关键的样本和初步数据在我这里,它们是反击的核心,不容有失。放在北农或朔方山,我无法保证绝对安全,也得不到最及时的分析支持。第二,我需要你团队提供的顶级实验室资源和信息安全保障。李律需要的数据溯源和分析支持,苏总需要的技术要点解读,都需要我在现场即时协作。第三,”她顿了顿,直直看向施竞宇,“我需要在战场的核心,亲眼看着,亲手参与,确保我的剑挥向正确的敌人,而不是成为资本游戏里另一枚棋子。第四,我这学期的教学任务已经完成了,时间灵活,没有压力。” 施竞宇听着她的话,条理清晰,理由充分。看着她决绝的表情中带着初涉商业谈判的紧绷感,心里感觉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又甜又刺激,新鲜得让他上瘾。 “好。”施竞宇干脆地答应,没有废话,“我会让阿肯安排好你的行程和住处,明天就动身。” “晚上,我白天要回一趟北郊。” “好。” 战略方向已定,小小的客厅里,几个人快速对接确认。团队离开时天色已晚了,李征、苏曼和陈岩带着厚重的资料走在前面,施竞宇落在最后,出门的时候突然被林珠叫住。 “施竞宇。” 他回头。 林珠指了指施竞宇手臂上缠得歪歪扭扭的纱布,说:“你留下。”语气和神态里都带着强制,“我要看看你的伤。” 施竞宇顿了顿,没说话,转身“啪——”地一声,顺手关上了房门。 第45章 ☆、045 林珠指了餐椅让施竞宇坐下。自己转身到柜子里面拿出医药箱,拎来一个小凳子,就坐在他对面。 揭开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边缘还沾着干掉的血痂,一看就没清理干净。她用生理盐水处理,棉签刚碰到伤口边缘,就有淡红的组织液渗出来。 旧伤叠着新伤,青紫的地方肿得发亮,显然之前随便裹上纱布时连消毒都没做好。 她把旧纱布扔进垃圾桶,棉签在伤口上温柔打圈。 “结痂底下都积着脓水了,不赶紧处理的话,炎症只会越来越重。这些坏死的腐肉不清掉的话,新肉是没法好好长出来的。” 说话的时候,施竞宇的温热呼吸拂过她头顶。 她如此主动地要求一个男人留下,带着明确意图的靠近。 一种陌生的难为情涌上心头。 只是看见他手上被缠得乱糟糟的伤口,她无法置之不理。 这伤口完全可以不存在,只要他当时对她置之不理。 彼此彼此。 “不用觉得这样做很为难。”施竞宇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林珠没抬头,没经过思考就不经意地接一句:“什么。” “不要觉得你主动找我,很难为情。或者觉得,是在向我示弱,寻求庇护,因此感到负担。”施竞宇非常有耐心。 林珠蘸取碘伏的动作微微停顿,然后又继续。 “这场仗本质上是我需要你。” 虽然试图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伤口,但林珠还是走神了。 施竞宇语气更柔下来:“林珠,我需要你的研究成果,需要你的道德光环。没有你,我连进入这个战场的资格都没。”他身体向前拉近本就不远的距离,“从我带着整个核心团队千里迢迢从深圳飞到你这里,你就该知道,是我需要你,远比你此刻需要我要多。” 第51章 不是解释,而是在抽丝剥茧地暴露自己。 稳定的手指有些失控,心跳不规律地掉帧,林珠的动作整个僵住。颈椎像被抽掉了螺丝钉,抬不起来,只看见眼前结实的手臂肌肉不自觉绷紧了。 野火燎过的草原,寸草不生。 林珠站在一片怏怏土地的中间,握着手上仅有的那点即将枯萎的稻草,等待下一把火的肆虐。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会有狮子跃出,会有秃鹫盘旋,她会被野兽分食。 她在张牙舞爪吓退狗熊、当个鸵鸟把头埋起来,或种种防御姿态中,选择装作一只幼小的狐狸,狡猾又谄媚地靠近猎人,试图用微不足道的聪明换取一线生机。 她所有的主动都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牺牲感,为了守护那残缺的理想。 但她没想到预设的剧本会被撕碎。 施竞宇收起他的獠牙,告诉她,他是和她一同站在悬崖边的赌徒。 这份坦白为她下起一场 春雨。 令她看见手上的握着的不是枯草,而是被雨水浸润后,深埋灰烬之下、意外触碰到的一颗种子。 热流涌动,心跳失序。 “我也需要你。”沉默很久,林珠终于抬起头。“施竞宇,你说得对,你需要我,但我也需要你。”她直视着他,然后一字一句,“我需要你的资本力量,需要你的商业手腕。我们俩是平等的,我们各取所需,并肩作战。” 狭小的客厅里,空气炙热又迷蒙。夏夜的闷热缠着未散尽的硝烟,在两人目光中来回穿梭。 林珠眼中燃起的小小火苗滚起一个火球,在施竞宇的心里冲撞。 施竞宇待在原地,片刻后,极其克制地将指腹轻轻落在她眼角,拂过眼角下方不知何时沾上的碘伏痕迹。 “好。”他收回手,然后站起身来。 “早点休息,明天我接你。” *** 回到深圳的48小时内,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席卷网络。 苏曼尖锐地指控维蒂斯为“现代生物海盗”,将path&path的律师函解读为“科学殖民主义的工具”,在引发民众愤怒后继续将话题引入“中国生物资源自主权”范围的讨论,呼吁公众关注、支持本土科研力量抵御跨国巨头的专利霸权。 社交媒体上,#守护朔方紫#、#拒绝生物海盗#、#抵制合法掠夺#、#中国科学家精神#等话题迅速登上热搜。 国内舆论几乎一边倒,口诛笔伐对维蒂斯和诺亚集团形成了巨大压力。 *** 深创酒大师研究院的实验室里,林珠正马不停蹄地将在深圳新做的补充实验数据与原先的实验结果进行整合分析。 初步分析取得了振奋人心的进展。 林珠带领的团队成功将那种独特的“莹紫色荧光”锁定为一种罕见的花青素-黄酮醇杂合聚合物,并暂时命名为sfz-fluor。 更重要的是,他们初步绘制了sfz-fluor在朔方紫应对多重胁迫时的核心生物合成通路,并锁定了几个关键的调控基因和转录因子。这些发现与维蒂斯专利所覆盖的基因位点虽有功能上的相关性,但在具体的基因序列、调控机制、以及最终产物上,存在显著差异。 这为李征团队的专利无效诉讼提供了有力的科学依据。 而基于这些突破性进展,林珠主导的《朔方紫独特抗逆机制及sfz-fluor发现科学白皮书》的初稿也基本成型。 实验室几乎成了林珠的宿舍,施竞宇也占领了研究院里离林珠的实验室最近的一个办公室,以“协同作战”为名将酒大师的核心办公点临时搬到了这里。 时间已过凌晨三点,几个助手早已体力不支被林珠赶回去。实验室里,只剩她一个人眉头紧锁地盯着超算终端屏幕上跳跃的数据流。 视线从让人眼花缭乱的光谱峰移开,林珠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伸了个懒腰。胃里隐隐的抽痛和持续袭来的困倦提示她休息。 她撑着操作台起身,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茶水间。 推开玻璃门,施竞宇正靠在料理台边缘,一手撑在台面,一手捏着眉心,咖啡机正在滤出冒着热气的美式。 听到开门声,他放下手,转过身,“还不准备休息?” “暂时不,有几组数据还得再确认。”林珠径直走向咖啡机,拿起豆罐,“你呢?怎么还没休息。” “刚开完视频会。”施竞宇随口一说。 “跟谁……”林珠边说边揭开盖子,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覆住她手背,向下压了压。 林珠的动作僵住,施竞宇也没有移开手。他就着这个姿态俯下身,贴近她耳边说:“博士,需要我提醒你,过度透支核心研发人员的生理机能,是项目管理的重大失误吗?尤其这位核心人员还掌握着目前唯一能破解敌方专利壁垒的关键密钥。”话语里带着一贯的强势,裹着从不离口的商业逻辑外衣。 林珠没有抽回手,反而抬起头直直看着他,“宇总,那我要提醒你,你现在的行为,正在对你核心人员的专注力构成一种新型的、难以量化的‘干扰变量’。” 施竞宇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被林珠发现了。她继续,“根据初步观察,该变量主要表现为:物理性接触导致神经递质分泌异常。比如,我现在的心跳频率明显高于处理复杂光谱数据时的基线水平。以及,近距离生物场干扰引发思维路径短暂性偏转。也就是说,我本该思考的是sfz-fluor的构效关系,但现在我的数据处理中枢有相当一部分算力,被分配来分析‘这只覆盖在我手上的手,其温度传导效率和潜在意图’。” 一本正经的表情和平淡的语气像钩子一样。 热流迅速往上窜,施竞宇仓促地把手收回。 林珠转过身,直接拿起刚才施竞宇萃出的咖啡,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牛奶,举起来,朝他晃了晃,说:“既然没什么事,就喝点牛奶回去睡觉吧,弟弟。” 弟弟? 弟弟! 施竞宇的商业逻辑被林珠的科学逻辑打得哑口无言。只有“弟弟”两个字被复制粘贴成无数条弹幕,飞进他脑袋。 他刻意挺直脊背,好让自己显得更挺拔高大。可是林珠此刻的眼神根本就是挑衅,反而显得他的故作姿态幼稚可笑。 看施竞宇不接,林珠放下手中的牛奶,抿了一口咖啡,唇边沾上一点,被她自然地舔掉,接着轻描淡写地发出指令:“所以,请宇总立刻执行移除高强度干扰源的方案:跟你的‘核心成员’保持一米以上的安全距离。我的光谱数据,可等不了我的大脑完成对‘手掌意图’的冗余分析。” 说完,她放下咖啡杯,慢慢悠悠地走出茶水间。 施竞宇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好像刚才莫名其妙地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交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结束了。 没什么事情?她怎么看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没事。 施竞宇拿起手机立刻朝阿肯打过去一个电话,“起床,开会。” 阿肯睡得迷迷糊糊,一副要死不活的语气说:“不是吧,哥,都快四点了,你找谁开会……啊……”他打了个呵欠,“还有几个小时就上班了,不急这几个小时吧……” 对面的呵欠一个接着一个,“不如你去找博士开会,博士最能熬,现在肯定没睡……” “那你把舆情分析报告发我。” “早发了,哥,你都没回我消息……” “行吧。”施竞宇挂断电话,拿起林珠没喝完的咖啡一饮而尽。 第46章 ☆、046 冷冻电镜室里,林珠站在庞大的仪器旁愁眉紧锁。 屏幕显示的画面中,目标区域的图像信噪比数值远低于理论阈值,关键的蛋白-代谢物互作位点模糊不清,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林博士,”工程师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硬件自检确实没问题。问题就卡在软件底层驱动,和你们这个特殊的超低温快速冷冻制样流程的兼容性上。这个设备主要是处理标准流程下的生物大分子,像这种针对极端胁迫下瞬间捕捉植物组织特定代谢状态的‘极限冷冻法’……它可能有点‘水土不服’。这样,我现在把问题提交上去,原厂工程师应该会在48小时内联系我们。” “两天?不能快点吗?” 林珠皱了皱眉,时间是他们最奢侈不起的弹药。vgg的律师函像悬顶之剑在她头顶,白皮书中最具杀伤力的“构效关系”实证,此刻却被卡在这台机器的故障里。 如果在北农,这问题能很快解决。 作为拥有雄厚综合实力的985院校,北农有更完善的科研配套设施。对于高端仪器,有专门的技术团队负责维护和解决各类问题。一旦设备发生故障,校内就有专家和团队可以及时介入。即使有些特别棘手的问题需要联系原厂,也会因为长期稳定的良好合作关系而得到更快捷的服务。 而深创作为一个普通一本院校,甚至目前还在跻身“双一流”的厮杀中。在设备维护和技术支持方面远不及北农。即使深圳政府有的是钱投资在学校的建设上,也因为各个领域的研究起步晚,各类储备都不足。在遇到超常规的问题时总得被动等待外部支持。 第52章 深圳,确实是一个赚钱效率极高的地方。 但在学术发展方面,北城还是遥遥领先。 “两天已经是最低时限了。”那边说。 “好吧,麻烦尽快安排吧。”林珠叹了口气,切断通信。 她靠在操作台边,安静的实验室隐隐能听到她胃部不适传来的空鸣。连续的熬夜和巨大的压力正在透支她的身体。 就在这时电镜室的门被打开,施竞宇出现在门口。 他自觉地套上了白大褂,按照林珠明文规定的实验室规范穿好手套、鞋套、护目镜,走进来。耳朵上挂着耳机,嘴巴里说:“嗯,知道了,那今天就先这样。” 施竞宇摘下耳机,放在了门口收纳电子设备的盒子里。 “卡住了?”没有多余的寒暄,施竞宇直接切入主题。 “嗯,机器跟我的实验水土不服,要等原厂工程师的支持。关键的互作位点看不清,模型验证就缺了最硬核的支撑。”林珠试图撇去专业术语来表达困境。 施竞宇走进控制台,看着屏幕上那些波动的曲线和模糊的成像,想要理解林珠的困扰。可惜他确实不是科学家,看不懂复杂的分子式和光谱峰值。 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回落到林珠愁眉不展的脸上,他倒是很快读出了失落和焦灼。 他又背着手凑到仪器面前看。 “我听泽阳说你们在用一种叫‘极限冷冻法’的流程,那是什么?听说不是常规流程。” “是,”林珠解释道,“极限冷冻法’是一种特殊的技术手段。就好比在植物面临极端胁迫时,细胞内会发生一系列快速的代谢变化,这些变化转瞬即逝。我们用超低温极速冷冻,把植物组织定格在那个瞬间,这样就能精准地研究它在特定极端条件下的代谢状态,分析它是如何应对危机的。” “那这种‘低snr’提示意味着什么?”施竞宇指了指屏幕上的低信噪比标志。 “低信噪比提示,简单来说,就是成像系统获取的图像中,有效信号占比低,噪声干扰占比高,拍出来的照片整体很模糊,看不清主体细节一样。你看,就像这样。”林珠向他展示着成像,“图像很不清楚,关键的蛋白-代谢物互作位点被大量的背景噪声掩盖住了,这严重影响了我们后续对植物抗逆机制的研究,没办法精准地分析出其中的精细结构和相互作用关系了。” “声音为什么会影响成像。” “不是,我所说的‘噪声’不是听觉上的,我应该说‘噪点’才对,不好意思。” “我懂了,干扰因素太多,导致你接收到的无效信息太多,让有效结果不清晰,不明确。” “宇总的悟性很高。” 施竞宇欣然接受了林珠的评价,然后说:“看来这个机器不是水土不服,是信息过载了。就跟市场一样,虚假宣传、水军刷屏、无效流量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淹没了真正有价值的产品,导致用户找不到真正的好产品在哪。这时候,要么就砸钱买黄金广告位强行提信噪比,要么有本事从混沌里精准地筛出金子,或者……”他凑近了,再凑近了,盯着屏幕上那模糊的图像,“让产品本身发出足够独特、足够有穿透力的信号,让噪音没法盖住。” 林珠的视线在施竞宇认真的表情上凝固。一句“让产品本身发出足够独特、足够有穿透力的信号,让噪音没法盖住”像朔方山里他的挖掘机一样,“哐——”地一声掘开了淤堵的泥流。 灵光闪过,林珠迅速转身。 独特信号、穿透噪音、掩盖不住…… 几个词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 极限冷冻法是为了捕捉什么?捕捉的是朔方紫在极端胁迫下瞬间、特异性的代谢。这种响应本身就是它在生死关头发出的最独特的求救或防御信号!那为什么这种信号被噪音淹没了?因为设备是为了捕捉常规信号设计的,但朔方紫在绝境中发出的,可能是一种非标准的、不和谐的信号。由于它不符合设备所设定的常规标准,设备就很难将其识别为有效信号,于是把它当作噪声过滤掉! 施竞宇的破局思路被她串联成一条清晰的解题链。 砸钱买广告位,强行提升信噪比,就是等待原厂调试,优化设备性能。 不行,时间不够,而且太过被动。 此路不通。 从噪音里筛金子?这要用更强大的算法挖掘现有混沌数据中的隐藏特征。 这是她之前的思路,还是不够。 让产品本身发出足够独特、有穿透力的信号。 这才是关键! 不是要去适应设备的常规性,而是要重新定义信号的独特性。 啊哈!醍醐灌顶! 林珠猛地转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飞舞,速度快得惊人。 “对,不是设备不够好,是我们预设的接收模式错了。”她一边飞快地操作,一边对着麦克风呼叫。 “王工!王工!还在线吗?我们方向错了!不需要等原厂了,立刻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把刚才所有被标记为‘高噪声’区域的原始波形数据,全部导出来,一份都不要删;第二,调用我们之前建立的‘朔方紫多重胁迫响应基因表达谱数据库’,重点关联那些在极端条件下表达量剧烈飙升或骤降的、功能未知或非主流的基因!尤其是那些编码可能参与非经典信号转导,或应激代谢物快速合成的基因产物!”她越说越兴奋。 “我们要给设备换一套识别系统,不是去过滤噪声,而是去主动寻找并放大!朔方紫的独特信号,很可能就藏在它自己构建的抗逆密码里,它一定有着 区别于常规通路的、在极端压力下才被激活的降噪机制或者信号放大器!我们之前预设的标准模型恰恰成了最大的干扰,把最关键的信号给滤掉了!现在,我们要用朔方紫自己的规则去重新解读这些噪声。” 施竞宇站在一旁,看见林珠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从刚才的疲惫焦灼变得神采奕奕。 那些专业术语他一个不懂,但他清晰地看见了结果。 他没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后退了两步,靠在机柜旁,沉默地看着,眼睛是笑的。 她的样子好美啊,像永不停歇地烟火一样绽放,点亮了一片又一片本来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 耀眼得让他移不开眼。 *** 施竞宇走进办公室,苏曼把屏幕投放到墙上,上面显示着几篇刚刚发布的专家评论,分别刊登在几家颇具“学术独立性”光环的海外行业媒体和博客上。 文章标题看似客观,内容却避而不谈path&path律师函的掠夺本质和专利无效的核心争议,通篇“忧心忡忡”地“探讨”林珠团队的研究: “仅凭特定光照角度下的肉眼观察和初步代谢组关联,就宣称发现全新荧光现象,是否过于仓促?严谨的光物理表征数据在哪里?” “极端胁迫下复杂代谢物的积累具有高度不稳定性,其可重复性如何保证?独立实验室能否复现这一现象?” “将一种地方品种的偶然现象,上升到具有广泛意义的独特抗逆机制,是否存在过度解读和夸大价值之嫌?” 文章作者署名都是些看似中立、实则在业内与诺亚集团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独立顾问或前资深研究员。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那就是在真正的专利法律战开打前,先在学术圈和舆论场制造对林珠个人及团队科学信誉的怀疑,混淆视听,动摇其作为本土资源守护者的道德高地根基。 阴险至极。 不过他们遇到了更阴险的对手。 碰到能颠倒黑白,哦不,舌灿莲花的酒大师公关团队,算是他们踢到钢板了。 施竞宇抽出一把椅子,闲适地坐下来,表情里没有一丝慌张。 “说说你准备怎么整他们。”他说。 苏曼马上展开。 “第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我们合作的、在欧美学术圈有深厚根基的独立科学顾问,立刻撰写评论回应。 “第二,撕破伪善。让李征立刻起草一份措辞严厉的《律师声明》和一份面向全球学术界的《公开信》。《律师声明》由我们合作的顶级国际律所发出,点名path&path和vgg,指控这些学术评论与正在进行的高压专利主张存在明显关联性,构成对林珠博士及团队的系统性声誉损害和科研活动干扰,要用受害者的语气,要求立即停止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公开信》以林珠博士个人名义发出,由酒大师集团官方渠道、合作学术机构、以及我们掌握的友好国际媒体同步发布。信的核心是:控诉专利霸权对独立科研的打压,要充满悲情但又不失力量。我们要讲述一个小团队守护本土珍稀资源、做出突破性发现,却因动了国际巨头的蛋糕而遭遇专利狙击和舆论抹黑的故事。重点在于强调vgg在发律师函的同时策动‘学术质疑’的动机,是赤裸裸的、有组织的威胁!我们要呼吁全球正直的科学家关注此案,警惕资本对学术自由的侵蚀,把‘本土资源守护者’这面大旗,插到道德高地的珠穆朗玛峰上去。” 第53章 “不要用威胁,用scientificterrorism科学恐怖主义.”施竞宇适时指出。 “好。”苏曼立刻做下标记。 “第三,”她接着说,“把水搅浑,让后院起火。深挖!把这几篇评论文章所有作者的公开论文、项目、过往言论翻个底朝天,重点找他们与诺亚集团及其关联基金会的任何资金往来、项目合作、顾问关系,哪怕只是间接的、十年前的。找到料后,不用我们出手,只需要‘无意间’泄露给那些以扒皮大公司、揭露学术不端闻名的独立调查记者和ngo,给他们提供线索,暗示存在有组织的、由商业利益驱动的学术干预。” “记住,我们是忧心忡忡的科学支持者,只是发现了‘令人不安的关联’,希望维护学术净土。”施竞宇强调。 “当然,”苏曼接话,“我会放个钩子出去,让我们的独立顾问在回应文章末尾不经意地提一句:‘令人费解的是,vgg一方面质疑朔方紫研究的严谨性,另一方面却在其核心专利中,大量引用了林珠博士早期关于朔方紫ssr标记和抗逆基因的、同样基于‘地方品种’的研究成果。这是否意味着,vgg的专利基石本身,就建立在他们此刻所质疑的研究范式之上?’这一句就够了,自然会有热心的专利律师和学者去深扒他们的。” “执行吧。”施竞宇放下手上转着的笔,“速度要快、火力要猛、姿态要高。” 他站起来,绕过会议桌前面走到苏曼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看来你的合同我要重新和你谈了。” “早該咁囉。早就该咯” 第47章 ☆、047 深创酒大师研究院里的灯光,只不过是这偌大城市中一颗小小的细胞。好像这种彻夜的努力并不能掀起这座城市里多大的惊涛骇浪,但对林珠来说却是她小小世界的大大部分。 刚刚结束和田伯伯的通话,确认朔方山加固藤架的材料已全部运抵,林珠的小小一部分才短暂松弛下来。 她松松筋骨,抖抖手脚,转着脖子从实验室走出去,正撞见步履匆匆赶过来的李征。 “林博士,有个情况需要跟你同步一下。”他往实验室里瞅了一眼,然后拉着林珠往远处走了几步。 “我们布控的分析系统监测到一些异常。”他压低了声音,再把林珠往办公室的方向带,“过去24小时内,有不明身份的猎头,通过非常规渠道试图接触您团队里的人。 ” “接触内容是什么?” “对方伪装成国际顶尖生物科技公司的高级人才寻访顾问,声称有海外研究职位,特别强调需要‘具有复杂植物基因组解析和特殊代谢物研究经验’的人才。 “邮件里提到了前沿专利布局和全球视野的平台,通讯软件上的试探则更直接一些,询问他们对朔方紫项目未来独立发展可能的看法,甚至暗示有办法帮他们规避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和限制。 “对方的手法很老练,没留下任何可追溯的源头。ip跳板在境外,联系方式也是用完即弃。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想要釜底抽薪,从内部瓦解。你一定要注……” “是这个吗?”林珠调出手机里几个小时前,丁泽阳和小组其他成员转发到群里的邮件截图和通讯记录。 李征顿了顿,“你怎么有?” “我们团队的人很警觉,收到这些信息都第一时间主动上报。虽然我们做学术的没你们律师、公关,这方面的反应快,但跟着酒大师也算学了点东西。”林珠又翻出更多的记录,“看,泽阳还给对方放了点烟雾弹,表现得十分动摇。怎么样?演得可以吧?”她显得很骄傲,脸上的得意根本掩饰不住,倒是和施竞宇每次棋高一招神气如出一辙了。 “vgg恐怕想不到中国的科学家这么团结……”李征自己也没想到。 “当然了,维护国家的科研安全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之后他们那边有任何的动向你们要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李征语气上是提示,表情是很放松的。 “没问题。”林珠点点头,李征匆匆离去。 胃部的隐痛加重了,开始抽痛。 身体的不适提醒着林珠体能的极限,她现在需要休息,需要一晚热粥。 回实验室脱下长袍,离开时经过办公室看见施竞宇已经不在。 林珠独自下楼,第一次觉得深夜的研究院大堂是那么寂静空旷。 走到大门口,拿出手机准备叫车,看到一辆银灰色跑车正等在门口。 车窗降下来,司机对她说:“美女,打车吗?” 林珠的眼角余光立刻将车尾高高的尾翼收入眼中,几步上前进了副驾驶。 车内弥漫着施竞宇身上惯有的精致铜钱味,混合着皮革的味道,还有她自己身上带着的实验室消毒水味道混在其中。 随着窗外流动的光影打在她脸上,林珠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施竞宇单手握着方向盘,姿势放松。瞥了眼旁边安静的林珠。她微阖着眼,轻轻靠在头枕上,眼圈黑得像熊猫。 “胃还是不舒服?”他开口问。 “怠速时的低频振动频率,跟我们实验室那台老v6离心机启动时差不多。”林珠扫了眼面前的碳纤维饰板说。 施竞宇低声笑出来,故意深踩了一脚油门,引擎声浪陡然拔高。接着在前面转弯处打了个急弯,轮胎擦地的声音混进引擎的轰鸣。 “说说跟v8比差在哪儿?” “v8的低频段更足,实验室里的压缩机启动时,整个操作台都在震。” 施竞宇指了指前方隧道,“那你等会儿过弯的时候注意听,6000转以上会出现一个特殊的谐波共振。” “小心深圳的警察把你抓起来,我们团队现在可没时间等你在局子里改造。” “哈哈。”施竞宇笑得明媚灿烂。 上次在北城坐林珠的车听到她不停循环《头文字d》的插曲,于是这次特意开出了自己尘封已久的gtr。 这车不适合在城市通勤,施竞宇平时又很少自己开车。大多数车都是买来放在车库积灰,少有亮相的机会。 但今晚的出场让这辆车无比出彩,施竞宇为自己的这笔消费甚感满意。 导航提示出口还有800米,施竞宇一脚油门加速冲了过去。 “沿海高速有段直道。等你忙完了,我开辆v12的带你去南澳兜风。” 林珠指了指路口指示牌说:“你绕路了,酒店应该是刚才那个出口出去。” 施竞宇没接话,在下个路口自然地打了转向灯,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两旁食肆林立的支路。 他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港式茶餐厅门口停下。 “下车,吃点东西。”他解开安全带。 林珠看着窗外暖黄的灯光和“粥粉面饭”的招牌,胃里咕噜了一声。没有矫情推辞,她跟着下了车。 深夜的茶餐厅人不多,只有三两桌夜归客。施竞宇显然熟门熟路,找了个靠里的卡座,直接跟上来的服务员报出:“一碗生滚鱼片粥,走姜丝,加个蛋。一份虾仁滑蛋,少油。两杯热柠茶,一杯走糖。” “我们今天的招牌生蠔煎蛋要不要?现撬的湛江蠔肉配土鸡蛋,淋点鱼露……” “不用了。”你还有什么想点的吗?施竞宇把菜单转过去。 林珠摇摇头,心里好奇施竞宇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鱼肉,而且不吃生蚝。 可能只是巧合吧。 服务员走了,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也不吃生蚝?” “吃啊。” “那你怎么不试试他说的。” “我记得上次在香港你吃生蚝有过敏。” 林住噎住了,一时不知道回什么。顿了半天说:“有一点,会起一点小疹子。” “你最近没休息好,抵抗力不行,平时只会有一点反应的过敏源,现在碰上估计会很难受。”施竞宇低头用热茶水烫碗筷。 “你在研究院没有好好吃饭。”他把洗好的碗碟推到林珠面前,“以后你跟我一起吃饭,我要保证我的核心成员有足够的精力和健康打仗。” 食物很快上来。 林珠小口地喝着粥,胃里暖意融融。她看施竞宇没说话,只是偶尔端起他那杯热柠茶喝一口。 “你怎么不吃?” “我过了8点不吃东西。” “真养生。” “嗯,我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林珠接着埋头吃东西,没有实验室的争分夺秒,没有谈判桌的剑拔弩张。只有食物的热气和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 一种惬意的生活气息在默契的沉默中流淌。 吃完了,林珠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施竞宇放下手机,语气平淡地抛出来一句:“下午见了百奥基因的人。” “百奥基因?” 这是为林珠团队提供部分高端测序服务,和定制化试剂盒支持的国内领先生物科技公司。 “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吗?”林珠关切。 第54章 “百奥收到了一份来自path&path合作律所的提醒邮件,建议他们审慎评估继续为可能涉及国际专利争议的研究项目提供深度技术服务带来的潜在商业风险,尤其强调了这可能对他们正在进行的c轮国际融资,以及未来与欧盟、北美市场客户的合作前景产生的不可预测的影响。” 林珠的心提了起来。 “百奥的王总是个纯粹的商人。他欣赏你的研究,也看重和酒大师的合作潜力。但他更要对他的公司、他的股东负责。”施竞宇在很平静地陈述,“他私下找我,是卖我个人情,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暗示,如果压力持续加大,或者vgg那边有更实质性的动作,比如启动正式调查或发出禁令警告,他可能不得不暂时调整服务级别,甚至暂停部分敏感合作。” 林珠握紧了搁在腿上的拳头,猎头的阴招在前,合作伙伴的动摇在后。这不仅仅是设备支持的问题,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是vgg的触角正在收紧,试图从供应链上绞杀她。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林珠的语气变得小心试探。 施竞宇端起杯子,将剩余的柠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双臂随意地搭在桌沿说:“我跟他说,第一,林珠博士的研究,我们押注的是未来十年甚至更长的赛道价值,不是眼前一城一池的得失。第二,朔方紫的战争,不仅是科学战争,更是本土资源主权的战争。百奥今天退缩,明天丢掉的就不只是我们这一个客户,而是整个国内有骨气的科研机构和企业的信任。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靠回椅背,眼神变得冷酷起来。 “我提醒他,vgg的手再长,也伸不进中国市场 的基本盘。酒大师的现金流和我在华南的人脉,足够支撑我们另起炉灶,甚至扶植一个新的百奥出来,只是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的问题。但如果百奥选择在这个时候背弃盟友,那么未来酒大师生态链上所有的蛋糕,都将与他无缘。让他自己掂量,是怕一个远在天边的潜在风险,还是怕彻底失去一个正在崛起的、未来可能成为他最大客户的战略伙伴。”字字句句里都藏着商场拼杀的血腥气。 施竞宇拿起桌上的账单,示意服务员结账。“王总,应该是个聪明人,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不犯傻。”施竞宇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压迫感十足的影子,“他答应,在收到正式法律文件前,一切照旧。但我们需要更快,博士。” 林珠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在惊涛骇浪中牢牢掌舵的船长。她坐在船上,努力守着船上的珍宝与他一同抵达彼岸。 回到车上,气氛已与来时不同。沉默依旧,施竞宇发动车子,重新汇入车流。 林珠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胃里的暖意还在,心却跳得重了点。 她总感觉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车子在酒店门前平稳停下。林珠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的粥,还有……百奥的事情。” “谢什么,应该的。”施竞宇的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说话的时候没看林珠。等她要下车的时候他才转头去看,看到她耳边那缕总是不太听话的会掉下来的头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下掩盖的疲惫。 胸腔里有一股熟悉的、强烈的、想要靠近她的冲动。但最终,他只是稳稳稳住了方向盘,在她轻轻关上车门前说了一句:“回去早点睡。” 门关上了,缭乱的情绪也被关在车厢里。成年人的克制和商人的理性反反复复压倒本能的冲动。 施竞宇知道,此刻任何越界的举动,都可能打破这艰难建立的信任同盟,将一切推入更复杂的境地。他们之间那根紧绷的弦,经不起任何鲁莽的拨弄。 看见林珠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施竞宇才松开握紧方向盘的手。 掌心已经微微沁出汗。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脏很使劲地在跳。 酒店大堂明亮的灯光下,林珠走向电梯,手掌抚着刚刚被喂饱隆起的肚子。脑袋里不停回想施竞宇在餐厅里说的那段强势果敢的话,总是莫名地撩动着她的某一根神经。 好难以抑制的悸动,但或许只源于某种错觉。 她与施竞宇的合作是迫不得已的战略结盟。共同对抗强敌的紧张氛围、日夜相处的协同作战,以及施竞宇展现出的高效、果断、甚至偶尔流露的保护欲,让她产生他变了、他对我不同的……错觉。 她内心深处从未忘记施竞宇的本质,过往都历历在目。如今的温柔体贴,或许只是一种伪装。 如果战斗结束了,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算了,无需多想。 打赢这场生物战,守护朔方紫,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她按下楼层键,金属门缓缓闭合,将所有悸动隔绝在外,也暂时封存了每每欲要燎原的星火。 第48章 ☆、048 李征几乎是把办公室的门撞开的。 他手里拿着一沓新鲜出炉的文件,素来沉稳的金丝眼镜后激动难以掩藏。 “宇总!欧盟专利局传来好消息,针对vgg核心专利epxxxxxxxxa1的无效宣告请求,审查员认可了林博士的证据——历史文献和朔方紫野生种群基因检测都证明,专利里那些所谓新颖基因变体,在中国本土朔方紫品种里早就天然存在。审查意见直接质疑了专利的创造性和新颖性!” “意思是欧盟那边搞定了?”施竞宇问。 “应该说vgg想用专利锁住朔方紫的算盘,在欧盟恐怕难以实现了!” “太好了啊!”阿肯拍案而起,惊呼。 施竞宇伸手,李征把还带着粉墨余温的文件递过来。 施竞宇不急不忙地翻看文件,眼角终于松动。 “好,立刻组织团队深挖这个突破口,猛攻其他司法管辖区,特别是美国。苏曼呢?” “我刚才经过实验室,看见她带着人在那边拍摄素材。”李征说。 施竞宇将椅子往后退,站起身,抽出文件里最关键的几页,“那把这个好消息带去给他们,然后叫苏曼立刻准备新闻通稿,是时候炸一下了。” 穿过走廊的时候,实验室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 大约还有十几二十来米的时候,一阵充满爆发力的欢呼声从实验室突然打开的门冲出来。 苏曼的团队正在记录这重要的一刻。 一行人围在超算屏幕前,林珠在人群中间指着屏幕上的三维分子结构模型和数据流,“看到了吗?就是这个结合位点!我们捕捉到了!它不是被动积累的代谢副产物,而是主动嵌入抗逆调控网络的关键因子。 “该分子通过特异性结合shf1,诱导其构象变化,激活了一条被传统模型忽略的高效低能耗抗逆通路。这正是朔方紫极端环境适应性的分子基础,现有基于实验室品种的通用模型无法解释这一独特机制。” 屏幕上,动态模拟的分子对接过程十分梦幻。sfz-fluor分子发出莹紫色微亮光芒,像拼图一样精准嵌入目标蛋白凹槽,点亮了整条信号通路。 这是理论模型被实证的辉煌瞬间。 “咔嚓——” “咔嚓——” “成了,老师,我们真的做到了!” “我们成功了!” 团队的成员激动地互相拍打肩膀,快门和欢呼声在实验室内此起彼伏。 林珠在这时从人群中退出来,她推开门往外冲。 她激动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站在门口左右望,看见一具高大挺拔的身影正从不太远的地方走过来。 走廊没有开灯,看不清他的样子,但那轮廓再熟悉不过了。 林珠像听到赛跑的发令枪,转过身,一只脚蹬出去,飞快地往 前冲。 “砰——”的一声,在施竞宇自己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林珠张开双臂,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们成了,我们做到了!我们捕捉到了结合位点!”林珠的声音紧紧贴着他的胸腔,闷闷的,带着孩子气的雀跃用手臂环住施竞宇的腰,嘴巴还一直念着,“太好了,太好了!” 施竞宇被暂停了,像一座石膏像,动也不能动。 心跳像装了v12的引擎,油门被一脚踩到了底,转速表直接爆掉。 发动机快被震碎了,他有一种在低空飞行的错觉。 垂在身侧的手臂僵着,施竞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感觉四肢变得无比笨拙。 林珠扬起埋着的头,看着他,抱紧的手臂没松。 “施竞宇,你听到没有~我们成了,成功了!”她的声音打出无数个波浪号,一双脚兴奋地点地,小碎步跺着。 施竞宇看着她,好漫长的一瞬。他不敢动,怕惊扰打断这一刻的动作。这一瞬间,灿烂的橘子汽水海浪彻底淹没了他。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嘛!” “嗯,听到了。”施竞宇抬起手,终于将那缕总是不太听话的头发挽到了她耳后。 第55章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撩完头发的手就停在林珠耳边,大拇指在她耳廓轻轻摸了摸。 “我也有好消息要带给你。” “什么消息?”林珠立刻从他身上跳开,站直了,两手背到身后,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满脸期待。 施竞宇抬手把文件递给她,“欧盟那边认可了你提交的证据……” 林珠飞快看过纸上的内容,施竞宇话还没说话,她“艘——”地一下转身冲回实验室,边跑边挥舞着手上的纸稿,一边大喊:“好消息,好消息……” 施竞宇定在原地,摇摇头,脸上的笑和无奈,今天都很失算。 *** 喧嚣暂歇,会议室里几人围坐。 形式逆转了,vgg现在三面受敌。舆论上被苏曼扣上了“生物海盗”的帽子,核心专利在关键司法辖区摇摇欲坠。现在,林珠的团队有了重大突破,vgg的防线岌岌可危。 李征率先开口:“我判断,核心专利在关键司法辖区的有效性出现实质性动摇,vgg主动寻求接触、寻求体面下台阶的可能性,在未来72小时内会急剧升高。” 他翻开随身笔记本,条理清晰地陈述:“在谈判时要守住三个关键底线:一是让对方交点象征性的许可费用,这钱得按照国际上通用的《遗传资源获取与惠益分享名古屋议定书》来定,同时要让对方承认朔方紫遗传资源的特殊性以及林珠团队是最早发现这一特点的; “二是要求对方提供撤销对侵权指控的书面声明,还要有解除那些限制性条款的协议,这些都是标准的法律文本; “三是技术交流只能在非核心领域进行,由我方主导签一份《有限技术交互备忘录》,而且我方的核心专利优势得通过《数据保密协议》来在法律层面固定下来。” 施竞宇转向林珠,“博士,如果谈判启动,我需要你出席关键环节。” “我?谈商业条款?” “不是商业展示,是科学主权的宣示。”李征在旁解释,“当对方的律师和科学家坐在对面时,我们需要你亲自阐述这个发现的意义,展示sfz-fluor的独特性,用最专业的语言反驳他们。 “你的存在,你的专业权威,你捍卫自己发现的决心,才是我们最具威慑力的武器。我们得让他们明白,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对手,更是一个无法被收买、无法被摧毁的科学真理的守护者。这比任何条款都更有力量。” “好,如果需要,我会去。” 施竞宇的手机震起来,他接起电话:“喂,王总。” “您的消息很灵通。”施竞宇把手机搁在桌面,打开了扬声器。 “施总,我是特地来恭喜您的!哎呀,欧盟专利局那个初步裁决,还有林博士团队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突破,我们业内都传疯了!太提气了!太给咱们中国科研长脸了!我就说嘛,施总您看中的项目,那肯定是前途无量!我们最新的超高通量测序平台和单细胞空间转录组技术,绝对能为林博士接下来的研究提供世界一流的支撑!您看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再好好聊聊?” 施竞宇和林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合作,当然欢迎。不过眼下我们团队正集中精力处理vgg那边的事,暂时抽不开身。等这阵风头过了,尘埃落定,我们再详谈也不迟。” “好的好的,施总,我们百奥绝对是最可靠、最坚定的伙伴!那……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等您这边忙完,随时吩咐!随时吩咐!” 电话挂断,施竞宇低头看了看锁屏上的时间,“消息传这么快?” 距事情发生到现在不过几小时。 苏曼打开社交软件,点开热搜排行。几条相关词条已跻身榜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说。 *** 回到公寓,屋内一片冷寂。 施竞宇扯松领口,拉开吧台的一张高脚凳坐下,倒小半杯威士忌。 今晚无心处理堆积的邮件。他喝一口酒,林珠抱过的侧腰,温软的触感还挥之不去。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林珠变成一颗小小却威力无比的飞弹冲进他脑子。 她环抱他的力度刚好,头发蹭过他的下巴,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她贴紧他的时候,他能用心跳感受到她的心跳,在他错乱的心律面前鲜活有力。 “林珠……”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威士忌的辛辣在舌尖蔓延,喉头灼热。 这是种什么感觉?欲望?骚动?都不是。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被阳光照射,化了。 “根本就是蛮不讲理。”施竞宇低声自语,还带着点无奈,“撒完娇扭头就走,怎么,她是猫吗?” 施竞宇想起从小家里养的那只波斯猫。无论给她献上多少小鱼干,永远在被喂饱后象征性地蹭蹭他,然后抬起头优雅离开。 那是目前为止让他最挫败的感情,一直到小学那只猫老死,葬礼上,他也是跪在猫的墓碑旁边悲痛又愤恨地哭嚎:“妈妈,julia从来都没真心喜欢过我!” 施竞宇举起酒杯,将冰冷杯壁贴在额头,心里的热燥无法降温。 他端着杯子起身,走到阳台,靠在巨大玻璃的落地窗。 窗外荧流闪烁,来去匆匆。他在想,他要怎么样,才能抓住那条在他心里横冲直撞的霓虹。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6-29 嘿嘿,明天 第49章 ☆、049 欧盟专利局的初步裁决和sfz-fluor关键结合位点的实证捕捉,双弹齐发,彻底摧毁了vgg精心构筑的防线。 舆论的滔天巨浪、核心专利在关键市场的摇摇欲坠,以及那份无可辩驳、价值惊人的科学发现报告,让path&path律所那封曾经咄咄逼人的律师函在此刻显得苍白而可笑。 仅仅在成果公布的48小时后,一封措辞谨慎、姿态放低的邮件就躺在了李征和施竞宇的邮箱里。 vgg的首席法务官亲自署名,表达了“希望就朔方紫相关研究进行建设性对话,寻求双方均可接受的解决方案”的意愿。邮件末尾,甚至隐晦地提及了“对林珠博士团队卓越科研能力的敬意”。 博弈的主动权,就此易手。 *** vgg的代表团比预想的更早抵达,首席法务官sarahjohnson亲自坐镇,身旁是技术专家和path&path的资深合伙人。 path&path的锋芒被谨慎地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寻求体面退场的务实。 施竞宇这边,李征、苏曼、陈岩严阵以待。施竞宇坐在主位,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扫视着对面。 谈判伊始,sarah试图挽回一些颜面。强调vgg专利库的广泛覆盖性和对行业标准的贡献,暗示即使部分专利在特定区域受到挑战,朔方紫的某些边缘应用仍可能落入其他专利范围。 李征接话:“ms.johnson,yourclient’spatentscover......” 施竞宇抬手打断他,“johnson女士,我们都很清楚,贵方寻求这场对话,是因为你们引以为傲的专利壁垒,在科学事实和欧盟专利局的初步裁决面前,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继续纠缠于‘可能’、‘边缘’,只是在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以及,”他顿了顿,“贵方股东日益减少的耐心。” “我们直接一点。林珠博士团队的发现,sfz-fluor及其独特的调控机制,是朔方紫这一中国本土珍稀品种在自然选择下形成的宝贵遗产。它不属于任何实验室的‘发明’,更不应成为任何专利池的猎物。”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珠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平板电脑,步履沉稳地走到施竞宇身侧预留的位置坐下。 她没有丝毫怯场,打开平板,调出精心准备的动态分子模型和关键数据图表。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用最专业的术语和一种坚决的力量,向对方阐述sfz-fluor的独特结构、它在极端胁迫下的关键调控作用、与朔方山独特风土的共生关系,以及它完全独立于vgg现有专利体系的证据链。 “试图将朔方紫的自然馈赠纳入贵方专利体系,不仅是对科学事实的漠视,更是对遗传资源主权的侵犯。” 她的陈述逻辑严密,证据确凿,vgg的技术专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在sarahjohnson的眼神示意下保持了沉默。 *** 云端餐厅被包了下来,落地窗外整个城市的流光溢彩都在庆祝这场战斗的胜利。 酒大师的核心团队、深创研究院的合作伙伴,以及几位关键的媒体朋友济济一堂。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狂欢,施竞宇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宾客之间,举杯、谈笑。 另一个焦点,是林珠。 林珠被苏曼精心打扮过,穿着一件特意挑选的紫色吊带长裙,颜色深邃神秘,细腻的肩带勾勒出优美的锁骨和肩线,腰线收得极紧,完美贴合。裙摆则如流水倾泻,行走间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 第56章 她端着香槟杯,站在喧嚣的边缘,周遭的一切好像离她有些遥远。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回应着络绎不绝的祝贺,成功的喜悦转瞬即逝,心像漂浮在云端,有些微醺,有些复杂。 她想起白天接到的电话,是院长黄长兴打来的。 “小林啊,学校党委紧急开会讨论了你的情况。你和团队这次突破性的发现,太给学校争光了。之前那些程序上的小问题,学校决定给你特事特办,副教授的正式聘任通知和待遇文件,下周就会走完流程发给你。院里还决定,给你独立pi的位置,以后关于朔方紫的研究,学校全力支持!你要记住,学院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等了六年的非升即走,终于尘埃落定了。这本应该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她的学术理想得以延续、实力得到认可、根基得以稳固。北农,国内顶尖的葡萄酒科研殿堂,无疑是实现她学术抱负的最佳归宿。 可是,她怎么开心不起来。 林珠望着远处被众人簇拥、意气风发的施竞宇,心里闷闷的,被揪紧了。 胜利的果实,失而复得的坦途,此刻却像鸿沟横亘在她和施竞宇之间。 回到北农,或许意味着她将再次和眼前的男人成为两条平行线。 苏曼过来敬酒,“林博士,跟你合作很愉快,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并肩作战。” 林珠碰碰她的杯子,笑着应。苏曼喝了一小口,林珠把杯中刚斟的酒一饮而尽。 她好像在买醉。 *** 车的后座,林珠靠着柔软的头枕,闭着眼。 酒意和连日紧绷后骤然松弛的疲惫席卷而来,让她脑袋昏昏。 施竞宇坐在旁边,松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拉了拉领带,也懒懒地靠着。 他转头看林珠,看见她两眼空空地望着前面。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 林珠下车时,高跟鞋微微踉跄了一下。施竞宇已经绕过车头走过来,伸出手臂将她扶住。 “小心。” “我没事。”林珠嘴上说着,手还抓着他。 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电梯门映出两个模糊的、靠得很近的身影。一个高大挺拔,黑色的衬衫衬着宽大的肩膀。一个像一株致命的紫色藤蔓,绕着他。 电梯到达楼层。林珠刷开房门,走了进去。 施竞宇止步在门口。 “早点休息。”他说。 林珠却没有进去。 房里没开灯,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进来,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 她转过身,背对着房内的光晕,面朝站在明暗交接处的施竞宇。 走廊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线条变得温柔。 酒精、胜利的余韵、北农的消息,压抑的渴望、被守护的悸动、棋逢对手的吸引、甚至是过去种种的恨,以及身体最原始的本能,扭在一起变成了引信。 “施竞宇。”林珠轻声唤他。 “嗯?”施竞宇轻声应着。 此间一阵汹涌的沉默。 “怎么了?” 他再问的时候,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带,用力向前一拽。 猝不及防,施竞宇前倾的身体几乎撞到林珠身上。 门关了。 弦断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嘴巴上袭来一阵凶狠的柔软。 蛮横、毫无道理。 林珠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用力向下勾。她踮起脚,贴着他。 施竞宇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时间可以思考。 丝毫不温柔的吻,更像一场掠夺,像孤注一掷,要攻占他的城池。 所有的克制灰飞烟灭。 施竞宇一把箍住她的腰,将她按紧,不断压缩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要把她嵌入身体。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托住她,猛烈地回应 ,低头摄取她的呼吸。 拥吻、喘息、纠缠,林珠快要窒息。 整个房间里只剩错乱的呼吸和濡湿的声响。 她指甲抓挠着他绷紧的背肌,施竞宇的吻从她的唇上移开,沿着耳鬓厮磨,惩罚一样地咬她的耳朵。 她的手胡乱地摸索,扯开他的领带,解开衬衫上那些碍事的纽扣,滚烫的手掌掐住他的脖子。 理智的防线寸寸崩塌,两个人掉入了暴风雨里飘摇的小船。 呼吸彻底紊乱了,根本分不清彼此。林珠无意识地嘤咛,手指插进他的头发。 他无法安分的手顺着她的脊背抚过礼服裸露处的肌肤,轻易找到了她侧腰的拉链,一边的肩带像花瓣被剥落,顺着肩头滑落一截,露出若隐若现的黑色蕾丝边缘。 林珠在他怀里融化,发出细碎的呜咽,身体诚实地迎合着他每一次的探索。 两个人一路跌跌撞撞纠缠着进了房间里,他抱起她,几步走到床边,放倒在床上。 林珠的长发铺开,凌乱地散在旁边。眼神迷离、脸颊绯红,口红像墨汁在水里被晕染开来。 她是一枝在暗夜里盛放到极致,亟待采撷的睡莲。 施竞宇撑在她上方,呼吸粗重,眼里是失控的火。 他单手扯下早已松垮的领带,扔在地上。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然后一路往下,经过她的脖颈,掠过她的锁骨,埋进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他在汲取她的味道,这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 林珠像被投入熔炉,在那昂贵的黑色丝麻衬衫上抓出凌乱的褶皱。 空气似蜂蜜粘稠,滚烫得像岩浆。 施竞宇贪婪地捕获她的每一寸肌肤,想要撕掉那件礼服,然后。 浓烈的酒精味道像一根针扎到了他心里。 就是一瞬。 他被冻住了。 她醉了。 这个念头像惊雷一样闪过。 像是从一场美梦中惊醒。 他整个人都在发烧,心里刺挠。 她看着林珠,她没有一声拒绝,没有皱一下眉。 她醉了。 她迷离的眼睛里是不清不楚。 她扑进他怀里时是真实的喜悦,那此刻的热情是什么?酒精催化下的放纵? 施竞宇第一次感到害怕。 他,施竞宇,在情场上一向游刃有余,视男女情事为调剂,从没真正放在心上。他游戏人间,从未在任何女人面前胆怯过。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各取所需,习惯了在欲望宣泄后的全身而退。 他……怕了。 他怕这是一场绚烂而短暂的烟火。 不,不能是这样。 心底有这样的声音。 他竟然下不去手。 他认真了。 他想要她,想得发疯,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占有。但他更想要一个清醒的、完整的林珠,想要一个在阳光下也能坦然拥抱她的未来,而不是趁人之危,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刻,冲动地互相占有。 如果他做了,等她清醒,她会怎么想?会怪他吗?会转身离开吗? 他埋在她胸口,沉重地呼吸,西装胀得要炸开,浑身的肌肉绷得像石头。 他死死捏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在对抗着想将她彻底揉碎的冲动。他抬起头来,撑在她上方,汗水浸透他敞开的衬衫,紧紧贴在后背。 一滴汗,沿着他的棱角滴落在林珠潮红的脸颊。 他不敢看她。 他觉得自己被逮捕,像个罪犯。 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但面对林珠,他觉得他有罪。 罪无可恕。 就在这时,扔在地毯上的西装外套里手机响了。 施竞宇用力撑起身体,坐起来。 “该死……”他低咒一声,翻身下床,带着种狼狈。弯腰捡起外套和手机,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 他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按掉,然后将手机狠狠攥在手心。 他低头想了很久,然后转过身走到床边,看见林珠眼神迷离地躺在那里。 他俯身,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滑落的肩带拉回原位,仔细地拉好侧腰的拉链。 尽管衣服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施竞宇别开眼,拉来旁边的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他弯下腰,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 好烫。 像命令,又像是恳求地说:“好好睡一觉。”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虔诚。 然后他起身,捡起地上的领带,胡乱地绕在手腕。抓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房门关上了。 ***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屋里只剩下林珠剧烈的心跳和未平的喘息。被点燃的火焰失去了燃料,却还在不甘心地灼烧她。 她……没醉。 或者说,七分的酒意在施竞宇吻下来的瞬间,已蒸发殆尽。剩下三分,不过是她聊以自慰的借口。 他翻身下床的动作带着仓皇,离开的样子更像是在逃跑。 第57章 她只知道他走了。 门关上了。 *** 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关闭,施竞宇离开了那个失控的世界。 他靠在墙壁,高大的身体微微佝偻。 衬衫紧紧贴在他身上,身上有股撕裂的燥热。林珠的柔软缠绕着他,他心烦意乱地将领带重新系上。 口袋里的电话又震动起来,这一次他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阿肯。 他深呼吸,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整理了凌乱的衬衫。 扣子被扯掉了一颗。 他理了理衣领,然后朝电梯走去。 接通电话。 “说。” 第50章 ☆、050 施竞宇一夜没睡。 他躺倒在沙发上,茶几歪歪扭扭放着几个酒瓶,西装皱皱巴巴地扔在羊毛地毯。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 昨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已经快中午了,他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和林珠的聊天框,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发消息去问问她醒了没。 他想她昨晚喝得太醉了。 实在是太醉了。 施竞宇挠着头发猜,她会记得多少。然后头皮一阵酥麻,回想起她抓扯他发根的手指。 不能想。 他的 身体又绷紧了。 他忍不住猜,她的记忆到底能保留多少。她会不会断片,会不会什么都不记得。 酒后乱性?会吗?女人会吗?他只知道男人不会。 他甚至想找个女人好好问一下。 手机又响起来,还是阿肯。 他按下通话键。 “哥,鸿鹄那边正式发函了。” “李征在不在公司?” “他马上赶回来。” “好,我马上过来,你通知苏曼。” *** 酒大师总部的会议室。 施竞宇坐在侧边一位,眼底红血丝泛滥。 阿肯、李征和苏曼神色凝重。 “他们抓住矿场违规的调查报告、早期半山产地造假的旧账,还有……他们质疑我们救灾的动机是为了掩盖矿场问题,转移公众视线。援引了对赌协议里‘重大诚信瑕疵及未决处罚’条款,单方面宣布我们对赌失败,要求……要求您交出控制权。” 李征把函件推到施竞宇面前。 “经过资源战,我们对赌早已经超额完成了!鸿鹄就是看到我们市值飙升,变着法子要收割我们!”阿肯忿忿说。 施竞宇拿起文件仔细看过,放下。 “公关呢?法律意见呢?”他问。 苏曼立刻汇报:“救灾和生物战的风头还没过,压得住。我在密切观察,鸿鹄好像还没在圈内放风。” “法律上,矿场违规事实确凿,调查报告对我们很不利。半山旧账虽然没有闹出什么风浪,但被翻出来作为‘持续性欺诈’的证据链一环,杀伤力很大。鸿鹄的准备非常充分,他们就是要趁我们刚刚经历大战、立足未稳时,给予致命一击。现在启动法律程序对抗他们的单方面宣布,胜算……不大,而且会非常被动,消耗巨大。” 李征的语气很沉重。 “鸿鹄那边的人什么时候来?”施竞宇问。 “约的周三。” “苏曼,做好预案,随时应对风向变化。李征,找找看有没有筹码可以谈判。” “好。” “明白。” *** 施竞宇疲惫地靠在办公室,摸出手机,屏幕解锁,依旧停留在和林珠的对话框。 上一条消息是他几小时前发过去的。 醒了没。 没有任何回复。 他看了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马上就要吃晚餐了。昨晚喝得太多,他订了一家清淡小馆准备带林珠去尝尝。他拨过去电话,这个时候怎么也该醒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转入来电提醒——” 他把手机从耳侧收回,确认拨过去的号码正确。 再拨,依旧无人接听。 他坐直起来,从聊天窗口拨语音过去。 未应答。 脑袋里的弦突然绷紧,他打电话给司机:“门口等我。” *** 酒店房门不开,施竞宇冲到前台。得到的回复是,林珠已经办理了退房手续。 施竞宇石化在原地。 她走了? 就这样走了? 走去哪儿了? 她一个字都没留下。 他打电话过去,不停地打。知道明明没人接,还是打。 他满脑子都是林珠,满脑子都是,一丁点思考其它事情的缝隙都没有了。 他联系苏曼,苏曼说没跟她联系。他联系丁泽阳,他们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施竞宇站在偌大的酒店大堂中央,来回踱步。 火燎着他,理智变成了坟墓。施竞宇来不及再权衡什么,直接定了最早一班去北城的机票。 *** 落地北农,熟悉的黄土味涌入鼻腔。林珠竟然没感觉到归属感,倒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疲惫地拖着行李。 刚关掉飞行模式,手机就“叮咚叮咚”。 学院群、系群、学生群,满屏都是祝贺的表情。 黄长兴的电话几乎是掐着他开机的时间打进来的,声音热情谄媚:“小林啊,明天学院的开学典礼你一定要出席啊!” 林珠机械地应着“好的”“一定到”“谢谢院长”,挂断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施竞宇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又一条的消息。 醒了没。 你在哪?回电话。 联系我。 她没点开回复,直接划掉了通知。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就像她不能开口问他为什么走。所以干脆让一切都过了。 很多事情,没有就是没有。 这个道理她从小到大再清楚不过,没什么好钻牛角尖的。 然后魏航的框又弹上来。 我在国内到达出口等你。 *** 施竞宇慌慌张张赶到北农,从深圳过来什么都没带。他都不敢再给林珠打过去,挂断的回音让他心悸。 到的时候也不算太晚,他跟着人混进单元楼,上到林珠家门口做心理建设。还在门口歇着喘气,门打开了。 “我下去把垃圾丢掉。” 施竞宇往后退一步,跟出来的魏航撞个正着。 “施总?”魏航看着他,愣了下,然后把门推开多一些,“请进。” 施竞宇进了屋,门被虚掩着。 林珠正在厨房整理东西,站在冰箱门口,把一堆东西往里面塞。她没发现家里来了别人,以为还是魏航,便说:“你爸爸也太客气了,弄这么多东西我得吃到明年才吃得完!哎呀——” 怀里的东西没叠稳,散落到地上。 她蹲下去捡,然后一只手伸进来帮他,手背上的青筋让她怔住了。然后她闻到了那个味道,那个只有施竞宇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她埋着头,装作没认出来,继续捡东西。施竞宇把她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放到台面上。她再没办法视而不见,转过身,只看向了他的衣领。 呼吸不自觉变重了,沉默了一会儿,施竞宇叫她。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她这才顺着他的话抬起头,硬生生挤出一个看起来不算太尴尬的笑脸,眼里还要透露出一种惊讶,“施竞宇?你怎么来了。”然后她绕过他,漫无目的地在厨房里绕了一圈,随手拿起了点什么东西,弄了两下又放回去,眼神回避地走到吧台,“喝水吗?”都不等施竞宇回话,她就拿了一瓶水递了过去。 施竞宇接过瓶子放下。 “为什么不回电话。”他问。 林珠还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在房里瞎转。不知道干什么,又从旁边抽出一条一次性抹布开始擦桌子。 “不好意思啊,手机里消息太多了,一时没顾忌上。” 施竞宇走到门口把大门关上。 林珠听着“啪”的关门声,心里一震,攥紧了抹布,把桌面都擦出了“滋滋”的响声。 施竞宇快步走过去,抓住她手腕,把她拎起来。 “你看着我。” “看你做什么。”林珠把头别开。 施竞宇显然有些着急了,粗鲁起来。他抬手捏住林珠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林珠垂着眼睛,细长的睫毛耷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施竞宇又用了点力,她不得不和他对视了。 她看到施竞宇嘴唇右下方,被她咬破了,结了一道厚厚的痂。她将手捏紧了,看到这道伤口跟着施竞宇的嘴唇颤动。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施竞宇一个字一个字咬得非常重。 林珠将他的手拨开,退后一步。 “我一早接到院长的电话,说让我参加明天学院的开学典礼。今天一直都很赶,手机里很多消息我都还没来得及回。” “但来得及联系魏航?”施竞宇又逼近一步。 第58章 “只是碰巧,他说要送东西过来。”林珠咬了咬唇,眼神闪烁。 “林珠,”施竞宇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有一种干涩,“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林珠立刻打断她,带着刻意上扬的尾音,“昨晚我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请宇总别放在心上。” 施竞宇的眼神一黯,沉默了 。 林珠的撇清,让他解释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门铃响了。林珠从缝隙逃走去开门。 魏航走进来,姿态非常松弛。 “施总怎么来了?” 施竞宇转身看过去,看见他换上了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心里一阵无名火。 “你们拉斐特把总部搬到北城了?”他语气里毫不留情他的讽刺。 魏航不以为然,保持着礼貌说:“我已经从拉斐特辞职了。” 施竞宇和林珠齐齐看向魏航。 “你辞职了?”林珠显然很惊讶。 魏航点点头,“嗯,想换个环境,试一试。” “你都在拉斐特了,还能换到哪儿啊?”林珠追着问。 “我准备回国了。”魏航轻描淡写地回一句。 林珠满脸的难以置信。 魏航释然地笑笑。 “干嘛?辞职而已,又不是被开了,有这么惊讶?” “不是……”林珠仍在惊疑不定中,“多少红酒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你怎么说辞就辞了?” “是吗?梦寐以求?我看你就瞧不上。” “我——”林珠接不上话。 魏航看着林珠,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很温柔。 “这不是你一直说的吗?在国外的体系做得再好,酿的也都是别人的风土,讲的也都是别人的故事。” 施竞宇感受到一阵冲击。 看着魏航搭在林珠肩头的手,心里毛焦火辣。相比之下,他辞职的动作更令他震动。他隐约感觉到一种威胁。 他压着自己的情绪。但无论怎么说,魏航都是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酒大师从建立伊始就和拉斐特保持着友好合作,魏航在中间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的战略眼光,不仅给拉斐特,也给酒大师带来了不少机遇。他的辞职,于酒大师和拉斐特的合作关系来说,是重大变故。 “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林珠的声音软下来,这让魏航感觉到很不一样。他发现林珠变了,不再是以前那样愤世嫉俗,非黑即白的女孩儿了。 “都是被你们感染的。”魏航转头又看向施竞宇,“这次你们和vgg的对抗,给了我很多启发。不仅是我,我身边很多人,都被你们对抗vgg的决心触动了。我只是……率先响应祖国葡萄酒事业的号召。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会原因把根扎回来的。” “那就恭喜魏总找到新方向了。”施竞宇语气缓和下来,“不管以后魏总到哪儿高就,酒大师的合作通道都优先向你开放。” “谢了,宇总。”魏航点点头,觑着林珠和施竞宇之间微妙的气氛,试探性地看向林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暂时……没有。”林珠十分犹豫地摇头。 “我……下去买包烟?你先收拾一下,一会儿上来如果你还需要我你跟我说。没有的话,我一会儿就先走了。” “嗯……”林珠没有答应,只是在思考。 施竞宇还在看着她,她都不敢回望过去。他的眼睛里像有一团火,快要把她灼伤。 他来得突然,逼得又太紧,让林珠没有思考的时间。 她的身上,到处,都还有他昨晚舔舐过的痕迹,炽热的气息都还没消散。 他的戛然而止、抽身离去,令她难堪。 相比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他的离开才更难圆说吧。 她实在没办法帮他找个理由。 她可以想到他一万个留下来不走的理由,他第二天能多么淡定地处理这样的情况。他那种人,一万个都不嫌多。 可走的理由,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几个。 肯定不是什么难言之隐的理由。 昨晚他绷得快要炸开的西裤,她已经感受到了。 还能有什么理由? 他不想负责任。 他怕,他怕睡过之后林珠会缠着他。 如果换做是别人,他大不了拉黑删除,被骂几句渣男,也无关痛痒。 可林珠不一样。 他确确实实用得到她,他可能没有办法就这样丢掉一个有价值的……工具? 反正他向来都是这样看待这些。 怎么,她看起来有这么麻烦,有这么缠人吗? 如果他真这么想,那些没必要的撩拨他就该早早收手。 林珠心里忍不住“嘁”一下自己。 什么撩拨,或许施竞宇压根没有当回事。 他那副样子,可能只是习惯性的举动,却被她当作是撩拨了。 她真想仰着头怼到他面前说:“怎么样?不就是那个一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懂得都懂!我不会缠着你的,不用觉得我有什么想法!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小朋友!弟弟!” 可是她还没想好有什么合适的时机来挽尊。 她都好笑自己,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反而有少女的悸动了? 她向来直球。 喜欢的东西,她要主动出击。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竟让她在一个男人面前变得扭捏起来。 跟魏航分开之后,她活得像个出家人。 不是对感情没兴趣了,是真的没有再遇到一个让她心动,让她心里有点崇拜,让她看见他的时候不会觉得“就这样,算了,凑合,将就吧”的人。 如果不是施竞宇的出现,她坚决地以为自己已经进入性冷淡。 她没办法不承认,施竞宇就像一个火种,总是能点起她心里堆久未燃的柴。 她想她要失控了,其实她已经失控了。施竞宇勾起了心里一种瘾,她不喜欢。 这世界上所有让她上瘾的东西,她都选择远离。 所以她要离开,她必须保持清醒。 她决定给魏航一个眼神,让他找个借口。还不等她说,施竞宇就神色凝重地接起一通电话。 “高叔。”他的语气非常恭敬。 “明早?我不在——” “哦,好,行。” “嗯,高叔,明天见。” 施竞宇捏着手机,显得纠结。过了会儿,他抬头看向林珠,眼神似是有很多未竟的话语。但他什么都没说。或许是魏航的在场,或许是时机不对。他只是深深看了林珠一眼,说:“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了。” “回深圳?”魏航问。 “嗯。”施竞宇已经准备转身。 “我送你吧,我也准备走了,去机场,我顺路。”魏航很客气。 施竞宇倒是没想到。 “那麻烦了,魏总。” 第51章 ☆、051 香港,鸿鹄资本的私人会客室。 “竞宇。”高邑推门 进来。 施竞宇立刻起身。 高邑挥手屏退了助理,“坐。”他指了指施竞宇身后的沙发。施竞宇依言坐下,腿并拢,手搁在膝盖上,坐得十分端正。 高邑没有寒暄,坐下来直接开门见山,“鸿鹄内部强硬派的声音很大,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事,虽没酿成大祸,但按照协议条款,鸿鹄是占理的。” 施竞宇上半身前倾着,专注地听着高邑的话。 “别那么拘谨,”高邑靠着沙发,眼神点了点桌上的茶具,“喝点茶。” 施竞宇赶紧躬身斟茶,给高邑递过去。高邑放下茶杯,再次让他不必拘谨。 “但,”他话锋一转,把放在桌上的文件向前推到施竞宇面前,“事情也并非全无转圜的余地。鸿鹄内部,有些人,包括我,看到的不只是你犯的错误,我们更在意的是酒大师还没有完全发挥和兑现的价值。” 施竞宇视线落到文件封面印着的鸿鹄资本logo和一行字上:《对赌协议重置及战略合作提案》。 “打开看看。”高邑示意。 施竞宇小心翼翼地恭敬接过,翻开提案,核心条款十分清晰。 上面写着,鸿鹄资本将撤回鸿鹄撤回单方面宣布失败的决定,承认酒大师在生物资源战期间市值已超额完成原对赌目标。前提是,酒大师需要接受新的对赌条款: 第一,也是最核心的条件,酒大师平台必须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显著性地倾斜资源扶持真正的国产葡萄酒。 第二,鸿鹄资本将与酒大师共同出资,在深圳成立「中国原生葡萄种质资源研究院」。该研究院拥有独立法人地位和学术自主权,专注于中国本土葡萄品种的保护、研究、育种及产业化应用开发。 看到第三条的时候,施竞宇的视线有明显的放缓。 第59章 条款说,要聘请林珠博士担任研究院的首席科学家,负责并主导研究院的核心科研方向设定、重大研究项目的立项与执行、科研团队的组建与学术指导。接有一句带星号的斜体字“尤其是围绕朔方紫及其他核心本土品种”,朔方紫三个字是加粗的。 后面跟着的深度绑定要求让施竞宇心里一沉。 鸿鹄要求林珠必须全职加入研究院。 施竞宇明白了,鸿鹄想做两件事。一是趁着资源战的热度把这位“明星科学家”收入囊中,二是把朔方紫这个盘吃下来。 施竞宇逐字逐句地看完,“高叔,”他抬起头,“这是鸿鹄的最终方案?” “是目前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佳方案。竞宇,这不是简单的交易。鸿鹄看到了林珠博士的价值,朔方紫,更是中国葡萄酒未来的一种可能。同时,扶持国产酒,也是酒大师重塑品牌形象、获取政策支持、真正扎根中国市场的必由之路。这步棋,于公于私,于利于义,都该走。” 施竞宇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再用一纸合约将林珠拖入他这艘刚刚脱险、却依然危机四伏的破船。更何况…… “竞宇,”高邑的语气变得慈祥起来,“振兴国产葡萄酒,也是你妈妈的期望。” *** 从香港回深圳的路上,施竞宇心里很乱。 说母亲到死对国产酒都抱有希望,他不理解。 他认为这只是一种对未完成的理想的执念。 他的母亲,周丹宁,知名的红酒拍卖师,和红酒接触了一辈子,却无论如何也想到不到最后会栽在酒上面。 家族和红酒的故事,从外公外婆那辈就已经开始了。 周家的藏酒,多到可以开一个小型的红酒博物馆,也正是因为母亲对红酒的热爱,感染了父亲。在家里好的时候,父亲为母亲在国外买酒庄,带着母亲到处收集风土。 全球航运红利的那几年,父亲为了抢占市场份额高杠杆融资扩张船队。 08年,全球金融危机,公司瞬间面临巨额美元债务。 母亲为了帮父亲还债,卖了酒庄,将家里的酒统统拍卖掉。 拍卖锤都快敲断、敲烂。 但还是未能弥补,公司最终申请破产。 破产之后,父亲不甘心,还想东山再起。 那个时候施竞宇正在伦敦政经读书,家里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 后来他还是通过新闻得知公司破产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回了国,就在那趟回国的飞机上,他一瞬间就长大了。 父亲后来的举动就像一个迷信的赌徒。 那个时候国产葡萄酒风声很大,他将家里最后的钱孤注一掷到昌黎葡萄酒。 没想到,出了轰动一时的“昌黎假酒案”。 产区的口碑遭到毁灭性打击,消费者对昌黎葡萄酒的信任降至冰点。 连连的打击让母亲身心崩溃,患病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国产酒葡萄酒,是施竞宇心里永远的刺。 *** 谈判桌上的交锋比预想的更激烈,但也更短暂。 鸿鹄内部的强硬派虽然不满,但在高邑的力挺下,那份绑定朔方紫相关科研成果所带来的巨大想象空间,仍具有吸引力。 最终,《对赌重置及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在双方律师团队的见证下,初步达成意向。 剩下的,就是林珠的点头。 心里的纠结和沉重代替了获得喘息机会的喜悦,施竞宇迟迟没有拨通给林珠的电话。 他反复推演,试图找一种既能说服她,又能保全他们之间摇摇欲坠、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某种微妙情感的说辞。 却始终想不到一个好的。 他完全可以料想,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将在林珠眼中看到的那种熟悉的警惕和疏离。 她或许会想:哦,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利用我。 施竞宇以为,如今的小心翼翼,只是过去他贪心的报应。 *** 刚结束一场研讨会。 回到办公室,响起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林珠接通了,传过来一个老沉的声音。 “您好,林珠博士,我是高邑。” “哪位?”林珠一时没反应过来。 “鸿鹄资本的高邑,还记得吗?” “哦!”林珠赶紧回应,“您好,您好。” “我在北城参加一个投资峰会,不知道您晚饭是否有空,我有一些中国葡萄酒产业相关的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二。” *** 高邑在一家茶社的包间里,茶海坐着一位气质优雅的茶艺师正泡着茶。 林珠进来,高邑起身相迎。林珠礼貌地打招呼,卸下身上的包找了一处合适位置落座。 “高先生,好久不见了。”林珠接过茶艺师递来的茶杯,脑子里面突然闪过施竞宇平时接人待物的模样,依葫芦画瓢地左手握着茶杯,右手虚托着杯底,微微颔首示意,作敬茶的意思,然后将茶轻抿一口再放下。 高邑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后便切入正题:“林博士,关于研究院的事情,考虑得如何?” 林珠不明所以,“研究院?”她摇摇头,“高先生,我不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事。” “关于酒大师和鸿鹄对赌重置的事情,竞宇还没和你说吗?” “我和酒大师的合作之前已经结束了,目前没有继续的来往。” 法院的判决下来了,林珠和半山的合同也解除了。 高邑对她的话感到意外。 “看来有些信息还没同步。”高邑说,他叫助理打印了文件给林珠。 林珠一页页浏览,白纸黑字所描绘的蓝图,规模、资源、投入,都是她在北农做pi都难以企及的。她眼里明显泛起了动容,但更多的是疑虑。 她有些为难,合上了协议搁在茶台。 “高先生,这确实是一个十分诱人的机会,但我刚在北农获得了稳定的教职,研究方向也渐入佳境。此时转投,恐怕不是合适的时机。” “林博士,我非常欣赏您的学术精神,也知道北农拥有国内顶尖的葡萄酒学术资源。但是,这些真的能让朔方紫、让中国本土葡萄酒真正走向世界吗?” 高邑很坦诚,“这份提案的核心价值,我想您一眼就能看出,那就是产学结合。我研究过太多行业,看过太多天才的科研成果最终束之高阁,或者被资本粗暴收割。 “「中国原生葡萄种质资源研究院」,不仅拥有学术自主权,还有酒大师联合投入的顶级 的商业资源。科研是引擎,是源头活水,但要让这活水灌溉出参天大树,结出丰硕果实,需要一个强大的、懂得如何构建商业生态、打通产业链、精准触达消费者心智的系统。这是你在北农难以实现的。” 林珠沉思未答。 高邑继续补充:“或者我再说明白一点,如果你能和竞宇联手,中国的葡萄酒或许有机会被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推向新的高度。”他的话里满是对年轻血液的欣赏,“林博士,这次和vgg的博弈,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强大的科研攻坚能力,你对科学的纯粹和执着正是产业发展核心的需要。但同时,你应该也可以感觉到,科研的孤岛在面对商业洪流时也有诸多无力的地方。 “你跟竞宇的交往,看来是我比我多得多。你应该了解,他对市场脉搏的把握、对商业模式的创新、对资源的整合调度能力,是顶尖的。酒大师能从零做到百亿估值,在巨头环伺中杀出一条血路,甚至在这次生物资源战中逆势翻盘,都证明了这一点。 “我毫不客气地说,这个孩子是一个破坏力和创造力并驾齐驱的商业天才。” := 林珠的眼神开始游移。 高邑继续:“一个顶尖的商业操盘手,一个顶尖的科学家。你们两个人,就像剑刃与剑鞘,合在一起才能所向披靡。” “高先生,感谢鸿鹄对我的认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还是太大了,请容我一段时间考虑。” “没有问题,我们会给你充分的时间考虑,但如果有决定请立刻与我们联系。”他示意助理与林珠留下联系方式。 林珠接过名片,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请问,如果我最后决定不参与这个项目,这个研究院依然还会建设,对吧?” “不,鸿鹄将会从施竞宇手上收回酒大师的控制权,另行布局。” 这句话是高邑今天唯一的强势。 *** 回到家时已经是黄昏,把车停在小区楼下,林珠看到快递小哥站在门口愁眉不展。她上前去开门,小哥突然叫住她,“302对吧?” “是啊。” “哎呀,打你电话怎么总是不接!”那小哥抱怨。 林珠打开手机,又是勿扰,她赶紧抱歉,又说:“我记得我没快递呀。” “怎么没有,”小哥一边咕哝一边打开了货箱。 一大捧紫色厄瓜多尔玫瑰,大约是999朵的枝数,被他费力地抱出来。 第60章 “这啥啊?”林珠往后退一步,怔住了。 “花啊!赶紧开门啊,老师,重着呢!” 林珠也来不及反应,赶紧打开门禁,上前搭把手,两个人费力地把花搬进了屋。 “来,签收一下。”小哥拿出一个收货单,林珠一头雾水地签了字。 关了门,她摘下花里面插着的一张贺卡,打开看,里面写着: 人民的好老师,教师节快乐! 施竞宇敬上。 林珠紧锁着眉头,撇着嘴,架起手捂着眼睛根本没眼看,一脸难以掩饰的嫌弃。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她的幻觉。 第52章 ☆、052 purplerose老师。 学生都喜欢这么叫她。 因为所有新生都在开学的第一节她的课上收到了她送的玫瑰花。 每朵花还附上一张手写卡片,上面是林珠对新一代葡萄酒人的寄语。 学院的工作按部就班进行,林珠作为“明星导师”,课上座无虚席。 离高邑找她已经过去有一周的时间,施竞宇并没有杳无音讯,但与她保持的只是礼貌的联络。没有过多的打扰,她以为这种距离是他特地想保持的。 她只是好奇,是对她多大的畏惧才能让他连酒大师的生死也置于次要。 晚上她收到刘纯的通讯,视频一接通,一个小女孩的脸怼到屏幕前,眼睛大大的。 林珠一下就把声音夹起来,“呀,球球,你好呀!” 刘纯夺回手机的自主权,把球球抱过去给张祺,吩咐他把球球带出去玩,房里才安静下来。 “魏航真从拉斐特辞职啦?他就这样水灵灵地回来啦?” “是啊。” “妈呀,那他可真是下了决心了!他现在怎么样,我们好久没见他了,还和以前一样帅不?” “没发福、没秃头。” “那看来还是仙品啊!怎么样,有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没有。”林珠心如止水。 “唔——”刘纯一副八卦的表情,“跟霸总最近怎么样?” “没怎么样。” 刘纯立刻来了神,“看来有很多故事哟——” 林珠沉默着不说话,这让刘纯兴致更盛:“脱了衣服还是脱了裤子?” “你说话小心一点,”林珠“啧”一声,“你是当妈的人了,球球还在呢。” “让她爸带走了,她爸知道闺蜜说话尺度大,带得远远的了!” 林珠撇撇嘴,想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把庆功宴的荒诞剧情一五一十说给刘纯听。 “你说他是不是不行?”林珠捂嘴小声说。 “有可能!你比了没?” “不小。” “那可能是行动力不行。” “不应该啊,他一身的腱子肉,手臂抵我两三个粗。” “你别说,我听说好多男的就是因为不行,所以才要练肌肉,找自信。” 林珠摇摇头,“总之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当然不可能是你的问题!” “对,我这样的,我不信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当然了!爱因斯坦的智商,阿佛洛狄忒的身材,哪个男的能把住门?” “哈哈哈——”林珠被逗乐。 “不过,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他怕麻烦?怕我缠上他,不想负责任?” “然后给你送999朵玫瑰花啊,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有求于我,酒大师现在命悬一线,我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那他可以直接跟你谈价格,没必要曲线救国。” “也是——”林珠若有所思。 “说真的,鸿鹄的事情你怎么考虑?条件真的太优越了,要是我,我不假思索直接跟北农这不识货的地方说拜拜。” “我现在在北农挺好的,有独立办公室,工作氛围也越来越融洽了。” “pi的合同签了吗?” “关键内容还在协商呢。” “你确定半年到一年的流程走下来,他们的承诺真的能兑现?” 林珠语塞,一时想起在北农当垫脚石、被画饼、屡屡受挫的六年。 “鸿鹄的 事情你好好想想,只要他们给出的承诺保证能兑现,那真是绝佳的机会。你现在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平台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你需要的是正儿八经能够为你所用的资源。至于霸总的事……”刘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你还用问我啊?我还没见过球比你打得直的人呢。使出你调教魏航一半的手法,霸总还能不上道?不过,如果你发现自己开始犹犹豫豫,可要小心咯——” *** 新分配的独立办公室里,书架上竖得满满的书籍和排布整齐的鲜花绿植让空间富有生气。 林珠正在埋头分析一份土壤微生物组数据,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开,魏航走了进来,夹了一份资料。 林珠有些意外,“魏航?你怎么来了。” “我刚在隔壁楼参加完一个研讨会,顺路过来看看你。”魏航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关于砧木抗性研讨会?学校最近在开展交流大会,好多会议我都参加不过来了!” “是,”魏航展开手上的资料,“会上提到本土野生种质资源库的建立,我最近在整理一些历史文献和地方志,发现朔方山周边几个县志里记载的野生葡萄群落,耐寒性和抗根瘤蚜的特性描述,跟我们现在用的主流砧木有很大不同,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切入点……” “准备弃商从研了?”林珠打趣道,“你说的这个我很早以前做过,只不过后来没有精力开展下去。你要是对这方面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我过去收集的资料参考。” “那太好了。”魏航抱拳,“谢谢林教授!弃商从研倒不至于,产学结合是真的。” *** 两个人在林珠的书房里一同翻阅着各式各样的资料,完全没听见门口的敲门声。 过了很久,林珠看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智能门锁的提示信息和施竞宇的未接来电。 她打开监控,看见施竞宇正焦灼地站在门口。 他终于来了,她倒是想看看,为了那份提案,他会怎么使劲浑身解数来说服和讨好她。 和魏航说了两句,她去开门。 施竞宇一见到林珠,拧着眉头极无奈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手机静音?”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魏航从房里走了出来。 “施总,又见面了。” 施竞宇的无奈瞬间变成无情:“你怎么又在?” “你怎么又来?”林珠无间隙地回了一句。 施竞宇愣了,“我——” “施总参加产业峰会?”魏航搬着一摞书放到茶几。 “嗯。”施竞宇满不情愿地搭理他。 “这个月北农主办的葡萄酒产业大会,全国的葡萄酒人都来了。我刚刚参加完学术研讨会,正好有些问题想和林教授交流交流。她说有些资料在家里,可以借我参考。” 林珠转回客厅,翘起嘴巴跟魏航使几个眼色,对他咕哝:“有什么好解释?” 魏航会意地笑了一下,继续整理资料。 林珠拿出笔在资料上快速做了几处标记,“这是前几年的普查档案。”她指着其中一处说:“你看这里,老农口述里提到一种叫‘铁藤’的野生种,描述其根系异常发达,能穿透岩石缝隙。如果能找到并确认其遗传特性,对于在干旱、贫瘠山地推广种植意义重大。” “是。”魏航向她凑近,看着林珠在笔记上圈圈点点。 房间里学术氛围浓厚,只有门口闯入的“莽夫”一个人被低气压环绕。 施竞宇压着情绪,看着魏航脚上踩的那双男士拖鞋,越发上头。 回头“啪——”地把门重重关上,走了。 走了?他筹谋了这么久才来,林珠正好奇他编出了什么花样再来给她使迷魂汤,他就这么滑溜地走了? 这让林珠万万没想到。 她憋了口气,故作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继续跟魏航讨论,但思路明显被打乱了。 没过多久,魏航抱着一摞资料告辞。 到单元门口的时正见施竞宇风尘仆仆、气势汹汹地过来。 看到魏航走出来,施竞宇讥诮地问了句:“就走了?林教授没留你吃饭?” 魏航低头笑了笑,抬起手拍拍施竞宇的肩头说:“兄弟,保重。” 施竞宇被他拍得一愣,排斥地躲了躲。 魏航的话是真心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对施竞宇生了点惺惺相惜的怜悯。 日子还长,他料想眼前比他小五岁的弟弟目前可能还只体会到了林珠的三分野。 另外七分,更带劲。 *** 门铃像催命,林珠以为是魏航东西没拿,忙不迭去开门。 门打开,熟悉的味道已经冲到头顶。 第61章 “你想干嘛?”林珠向后退一步。 施竞宇手上拎着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双做工精致的皮质拖鞋,自行换上,说:“这是我的专属拖鞋。” “你的专属拖鞋放我家里干什么?” “因为我是常客。”然后他又拿出另外一双,同款浅色小码的,放在旁边,“给你买的,你的鞋该换了。” “有病。”林珠转身走回客厅,把堆得乱七八糟的资料一一归位。施竞宇跟着她往书房走,四处看,问了句:“花呢?” “扔了。”林珠想都没想就顺口回了一句。 施竞宇停在书房门口,“不喜欢?” 心里暗骂matthew给他出的什么馊主意。 林珠没接话,一边清书柜一边说:“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不用费那些劲。”清东西的时候顺手把书桌上的几个楼盘简介一并放进抽屉。 施竞宇靠在书房的门边,林珠侧身避开他的视线要出去,施竞宇一手将她拦住,然后话音温柔下来,“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 “没空。”林珠直截了当地拒绝。 “必须去。” “凭什么?” “凭朔方山的土地,需要你。”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02 赛段结束前抽风式不定期双更... 第53章 ☆、053 想了一晚,一觉睡得若有似无。 闭一会儿眼,想到刘纯说她要当心了。睁眼想半天,看着时间知道自己不能再醒着了。闭眼,睡一会儿,又满脑子都是施竞宇说朔方山的土地怎么怎么地。 “要当心”和“朔方山的土地”搅合在一起。 林珠翻来覆去,觉得一头的杂乱无章。 施竞宇总不会拿朔方山的地来威胁她吧? “如果你不同意跟我签合同,我就把山炸了,和你同归于尽!” 他又不是没炸过? 再炸,就完了,朔方山真的完了。 林珠的心里又烦又慌,想到施竞宇说“朔方山的土地,需要你”的时候,一副神神秘秘又有些蛇蝎的表情。 他满脸的脆弱,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一双瞳仁直直盯着她,明明硬得像刀子一样,语气里却要装出一副她一眼就能看穿,软得像流体的温柔。 根本就没安好心,她决定早早起身想对策。 她后悔自己不该对施竞宇太过冷淡,忘了他还有矿厂在朔方山放着。 虽然是被叫停了,但是不是会永远停下来,很难说。 或许是自己的成功来得突然,林珠反思自己有点太过膨胀,看来得意的时候还是应该多多给自己留后路。 一时,她觉得在施竞宇身上的课还没上够。要是学会他那些信口雌黄或水仙不开花的本事,就能八面玲珑,时时保命。 跟他来来回回纠缠了两年,敌人也做了,朋友也做了。对手也当了,盟友也是了。人物关系已经足够丰富,要不是自己贪心想再多尝尝味道,两个人的界限恐怕也不会糊涂起来。 她以为施竞宇是想得很清楚,不论是他的拒绝、逃跑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花样,本质还是一样。 拒绝是因为他认同这段关系的基石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花样是因为他又不想让取需的过程太冰冷僵硬。 这就像他卖东西要赚你的钱,不能弹个窗口说你今天必须给老子下单。而是得在加入购物车之前美美放出个优惠券,告诉你买一送一,你才会把钱花得开开心心,还觉得自己赚了。 所以林珠决定也要使用迂回战术,要先在施竞宇发狠招前把事情答应下来,然后拿着合同去找北农,以示震慑,让他们以最快速度下pi的合同。如果北农那边磨磨唧唧,又玩老套路数。那她就默认这次学院的老登们又是墙上画饼,她就将计就计去做给酒大师站台的明星科学家。 只是到那个时候,施竞宇恐怕更要一边谄媚一边对她退避三舍。 因为等到酒大师的命脉掌握到她手上,他撩拨的尺度就得精准把控,要恰到好处,又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又能不让她想得太多,逾越界限。 想一想,其实挺辛苦。 *** 林珠开车,油门给得有一脚没一脚。脑子一直在想施竞宇什么时候开口说事儿,她就立马接上,表达意愿。 施竞宇被她开得想吐,问她是不是晚上没睡好,注意力不集中。 她说没有没有,只是最近对事业发展方向有些迷茫。 施竞宇问她怎么迷茫,她又不说个所以然出来。只是想快点引出话头,好把他的招式率先格挡。 林珠的性子急得不能再急,适合做学术,容易连轴转搞突破。 但施竞宇对她这句话很上心,追着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意的事情。林珠随便捡起一件,说万红葡萄酒要请她当代言人,她很犹豫。 犹豫的意思是想说她利欲熏心了。给品牌当代言人和当顾问可不一样,门面归门面、技术归技术。技术层面,是基于专业能力的合规合作。当代言人那就是全方位绑定,过度商业化,动摇学术公信力了。 “万红可是国内前十的葡萄酒品牌,给的代言费不少吧。” “还行吧。”林珠含糊其辞,心里直盘算,“那影响力也没有酒大师高。给他们站台,我还不如跟酒大师站台呢。” 这暗示简直再明显不过。 施竞宇立刻会意,明白林珠话里有话。 她的意思是,就连酒大师这种影响力的公司她都不愿意站台,更说明她对学术事业的坚定。 跟她相处了这么久,她对科学的执着他再清楚不过。施竞宇马上心虚,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关于对赌协议重置的风声走漏,林珠现在是提前用话在堵他,让他莫要张口。 这让他的压力一下就大了起来,手心冒汗,开始忐忑过去半个月基本没有合眼的奔波,几乎要把口水都说干的谈判,到底值不值得林珠为此让步。 在加油站施竞宇要求下段路他来开,林珠钻进副驾驶。 到了山脚下,施竞宇导航的方向直指矿场。 林珠看着熟悉的一道又一道的转弯,脚趾都扣紧了。 果然与她想的不错!施竞宇要拿出杀手锏来给她下马威。 离矿场越近,她的心越要突突跳出来。她咬紧牙关确认对他的所有猜测都准确。闭着眼睛拳头一握,转头要直接表态,结果耳边突然传出来: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咚锵咚锵! 林珠循声看过去,村集体的一帮人,带着一群拿着彩绸、扇子,灵活舞动的大姨们,在矿场门口跳起秧歌。 往前凑,看见矿场门口拉的大横幅上一溜字儿:热烈欢迎明星科学家林珠教授莅临指导! “这是做什么?” 施竞宇有些尴尬,他不知道村集体还做了这手准备,令他哭笑不得。 他叫林珠下车,林珠懵懵懂懂地被推到了一行人面前。 主任穿着洗晒得新新亮亮的衣服上来捧起她的手,拍啊拍,“林教授啊,你的新闻我们都看了!真没想到我们村还能出这么个大人物!以后咱们山上都仰仗你了!” 主任心里真是狂喜,盈眶的热泪是对救赎的感激。 原本,因为矿场的事情,村里面临上百万的环保罚金。没想到一周前,施竞宇的人过来和他们协商,甩出了生态修复的劳务合同。 问题地突然变成了环保示范区,不仅让他们免遭罚款,还为村民提供了就业机会。这多亏了大山的好儿女! 主任粗糙的手在她手背来回摩挲,林珠皱了眉头,施竞宇上手把他拨开,然后跟林珠解释:“这是你们村里自发组织的仪式,不是我安排的。” 林珠哦一声,然后问这是在干什么。主任又自告奋勇解释起来:“矿场的转型,林教授功不可没!” “转型?”林珠很疑惑,看看施竞宇,又看看主任。主任满脸堆着笑滔滔不绝地告诉她,现在矿场已拟定捐给北农作科研基地,用于生态农业实验。 “试验田?”林珠惊掉下巴,望向施竞宇,“全部?” 施竞宇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她仍觉得难以置信。 思绪又回到了不知道多久以前在香港的酒店那晚,惊叹“三千亩啊,三千亩!”然后她猛地回神,眼珠子一转,准备琢磨这里面又憋着什么坏,没想到施竞宇直接把各项文件甩出来,白纸黑字,还有校长,不是院长,是校长的签字,和学校的公章。这东西酒大师是万不敢作假。 林珠翻看规划书,有模有样。三千亩地,其中1800亩作为酿酒葡萄主实验区;600亩作为山地经济作物区,用来试种秦岭道地中药材、耐旱果树、杂粮作物;450亩布局生态农业与水土保持项目,最后还预留150亩应对临时科研需求。 施竞宇这次是玩真的,她确定。 *** 村集体组织招待。 饭桌上,各式吹捧的话不绝于耳。主任拿出珍藏的西凤酒,一杯接着一杯敬两位救了他命的活菩萨。推杯换盏间,林珠想的是施竞宇刚才交给她的那份合同,那份她等着看他会使什么样的花招来坑蒙拐骗她的合同。上面的条款,已经和高邑给她的那份截然不同。 第62章 手上的这份合同多了北农的加入。而北农的入局,是施竞宇实验基地的捐献换来的。 站在学院的立场,这个合作可以说是风险为零,好处倒是多多。能够零成本获取稀缺土地不说,资本方的介入可以让科研经费暴涨,联合研究院还可以申报农业部的重点项目。而且,在就业环境这么严峻的情况下,研究院还能解决毕业生就业难题。 她都可以料想到黄长兴是怎么连滚带 爬地抱着这个项目去找校长,简直就是天大的馅饼砸头上。 一个小小的葡萄酒学院,能够为这个学校拿到和国家级科研基地相当的极大量捐献,还是在自己刚刚上任的第一年,简直可以让他未来十年都在学校里横着走。 鸿鹄资本也不吃亏。北农的背书可以获取农业部的科研专项补贴,降低鸿鹄的现金投入压力。而且作为权威的农业院校,可以为研究院专利提供可信度,抵御类似vgg似的狙击。还有在税收等各个实际方面的好处,但最关键的是,鸿鹄原本所着眼的就是整个生态农业产业链的未来。如果能拉到北农这样的合作伙伴,无疑是如虎添翼。 并且,施竞宇质押了10%的个人股权作为研究院3年内产出可商用品种的保障,这相当于让他为科研不确定性押上了命脉。 林珠认为他的命脉就是他的事业、他的钱。 而且虽然土地捐献给北农,但施竞宇个人承担矿场的修复费。这是笔不小的开销,但如果他不做这个让渡,北农不会在短短半个月内就迅速拍板。除此之外,酒大师还要每年支付给葡萄酒学院200万的“人才共享费”。 种种妥协只为合同上的一句话: 将对林珠博士实行“双聘模式”。 这意味着,林珠将保留教职,学术身份不受资本动摇。 她不用再有任何纠结了。 *** “林教师!”主任举着塑料杯歪歪倒倒走过来,“我……代表全村的人,敬你!你就是我们朔方山的希望啊!”他仰天大笑,杯中酒荡来荡去,洒掉半杯。“还有,还有……”他转着头边找边说,“还有我们施总,真是我们朔方山……” 只听到“咚”一声,施竞宇一下撞到背后的木柜上,整个人向后踉跄。幸好一旁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施竞宇站稳后,神志已是不清。只见他颤巍巍地举起酒杯,像个白痴一样呵呵念着:“西凤酒,好……好!” 第54章 ☆、054 几个人连抬带扛地把施竞宇弄上车,叫了人把车开回去。回了外婆家,林珠想把喝得烂醉的施竞宇弄到土屋里休息。奈何他软得像一摊泥,搬都搬不动。 她只好把他留在汽车后座。 林珠把车迁到土屋旁边,下了车,一个人走进葡萄园。她摘下眼镜,银色的月光洒在地上,高度的散光让所有聚集在眼前的光线都变得浪漫。慢慢地、柔和地发散到周围,像仙境。 她抚摸着那些被钢架保护下来的母藤,感受它们粗糙的表皮,欣赏她们身上的伤疤,像勋章一样,为表彰它们用伤痕汲取力量的坚韧。 林珠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土壤的表层。微弱的光线下,她可以看见土壤中正在努力钻出的蚯蚓,还有四处忙碌的甲虫。它们预示着这片土地又将迎来新的生机。 一切都在蠢蠢欲动。 她站在田埂中间,晚风带来淡淡的野花香。她深呼吸,感受脚下这片土地深沉博大的脉动,她越来越能理解外婆对大地的深情。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回头看看车里醉得不省人事的施竞宇,心里的迷雾散不开。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实际上大可不必。 鸿鹄的重置协议确实需要她,但以他在商场上的强势,不该做如此多的让渡。与其四方周旋,不如直接过来跟她谈判,拿出他一贯的演技、一贯颠倒是非黑白的口才,对他来说都是比牺牲实际利益更“施竞宇”的明智之举。 如果这是一场考试,作为世界顶尖精算系的学生,这份答卷不仅不是最优解,甚至都拿不了及格分。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林珠内心已经无法否认他这些不符合商业逻辑的行为完全无关个人情感。即使是林珠的一厢情愿或过度分析,也有完整的逻辑。 林珠又朝车后座看过去,施竞宇毫无防备地靠在那,在月光的映衬下,透露出一种难得的脆弱感。 夜色渐深,她不放心把施竞宇一个人丢在车上,从屋里拿出一条薄毯上车去。打开后车门,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独特的香气,打断林珠的呼吸。她看到施竞宇蜷在逼仄的空间里,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 她从另一边的门上去,把毯子展开轻轻盖到他身上,生怕把他惊扰。她小心翼翼用毛毯边缘裹住他的肩线,像小时候外婆照顾她那样仔细。盖好了,她准备下车,手却被有力地握住了。 一阵沉默,林珠没回头,施竞宇也没说话。她以为他是在做梦,小心地把手抽开,然后被施竞宇一把死死抓紧了。 “你醒了?”林珠声音很轻地问,施竞宇眼皮子颤了颤,然后把头歪过来,缓慢睁开眼睛,迷离地看着林珠。 “别走。”他喃喃,声音很低。 “我没你司机电话,你叫他来接你?我也喝酒了,不能开车回北城了。” “就在这。” “啊?”林珠没听清。 “陪我会儿。”施竞宇说,目光黏在她干干的嘴唇上。 到这句林珠才听清楚。于是她软软靠在椅背上。 手没挣脱,任由他握着。施竞宇便把手顺着她的手腕转过来滑进掌心。林珠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被施竞宇的关节轻轻顶开。他先勾住她的小指,然后是无名指,最后将她整只手拢进他大大的手掌。 突然下起小雨,雨滴敲着车窗。 林珠感觉有一团潮热的气息在车内蔓延,施竞宇的温度穿过手心蹿到她的胃、她的心、她的喉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及林珠心跳的速率,越安静,她越觉得有千军万马心 里奔腾。 “你——”施竞宇刚开口。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走?”这个问题压抑了太久,林珠说出来的时候很干脆。而且她要看着他,紧紧地看着他,把他看穿、看透,看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确认他哪一刻在逃避,哪一刻在说谎。然后她就看到施竞宇没有丝毫回避和装蒜的眼睛回答她:“因为你醉了。” “所以呢?” “所以你今天醉了没?” 又牛头不对马嘴,林珠丧气地转过头不再看他,“没。才喝几杯你就——” 雨势渐渐大起来,施竞宇伸手关窗,车里的空气更加稀薄。他卸掉腕上的表带,不等林珠说完,软软的嘴唇贴上去,把她所有的话都打回肚子里。 林珠的头撞到头枕,施竞宇抬起手掐住她的后颈。林珠闭了眼睛,扬起下巴贴近他。施竞宇越吻越深,林珠不敢用力,想到上次他被她咬伤的嘴巴,只是轻轻含住他的下唇,像在含一片糖,水果味的。 施竞宇又近一点,手指揉进她的发间。林珠感觉麻麻的,脊背一软。她更迎上去,抬起手捧他的脸,拨弄他鬓角的头发。她开始用力,用舌头抵他的牙齿,把他的进攻击退,然后又忍不住要去咬咬他。 纠缠了好一阵,施竞宇终于松手,喘着气,鼻尖贴着鼻尖说:“醉了没。” 好吵的雨声,外面什么都听不到。好大的雨幕,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一股热燥从脚趾头涌到头发丝,蚂蚁在心尖跳舞,游鱼搅动腑脏。血液拍打礁石,喉咙卡着曼陀罗。蜂蜡浸透车厢,呼吸裹着细沙。 身体里移动的沙丘被雨淋湿,绿洲的倒影溺死在瞳孔,龟裂的河床就要合上,黑色的森林里迷路。 穿堂风掠过,卷起吞天没地的洪荒。 林珠把车窗关紧,情绪被压榨。 她说了句没醉,然后直接把施竞宇按到椅背,翻身跨坐到他身上,模仿他刚才的力度,扣住他的后颈,嘴巴落上去让他闭嘴。 施竞宇成猎物,被压制得根本动弹不得。两只手只能透过她的衣服抓住她的腰。 林珠的头顶着织布的车顶闷闷的响。 好矮的车厢,林珠觉得挤。她挪开腿又坐回去,施竞宇要扑过来,被她按住。他的脸被撩得通红,比喝醉酒的时候更烫。林珠用手抵着他不让他过来,然后凑到他耳边在他耳根吹气。慢慢向下,然后俯身开始玩他,逗他。 施竞宇咬着牙,汗顺着流下来。他抓住林珠的头发,手被她牵着动。他闷哼,吼间溢出阵阵低喘,汗已经在皮质座椅上浸出水印。整个人被挟持,像个人质被林珠操控。 车在雨里摇摇晃晃,像汹涌海浪里的一叶扁舟。清晰的雨幕逐渐模糊,只剩车窗上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03 第63章 尽……尽力了,明天我应该只能更一章 第55章 ☆、055 “你说龚雪峰和季蓓蓓是什么情况?” 林珠靠在施竞宇肩头,手指在他的肚脐打圈。 施竞宇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在笔记本的触控区上下滑动,浏览群里发来的最新策划案。 他一只手掌就把林珠大半个头包住,顺着毛流摸她的头发。林珠觉得耳边压出了一些汗,要抬头。施竞宇以为她要走,收紧手臂不让。林珠不乐意,泥鳅一样扭头钻出去。她坐直了身体,撩撩被汗渍黏住的头发,甩了甩。 “哎呀你们深圳好潮,身上到处都是湿湿的,我不喜欢。” “嗯——”施竞宇盯着屏幕,一边在聊天框里回复意见,一边说,“我明天就叫工程师来把家里变成撒哈拉。” “谁要住撒哈拉!”林珠嗔怪地嘟嘴,转身下床找拖鞋。 施竞宇按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立刻把电脑合上,一把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用嘴唇磨磨她耳根,痒得林珠缩起脖子闪躲。 “再旱的沙漠也会被你变成热带雨林。”施竞宇用手咯咯她的腰,林珠挣脱得要逃走。 “你好烦!”她直不起腰,施竞宇抓着她的敏感带不依不饶,手挠她的痒痒肉。 林珠笑得乱颤,嘴里咕哝,“你再这样我饶不了你。” 施竞宇箍得更紧,把她往后一拖,翻倒在床上,俯身压着,把她按进枕头。拇指剐过她濡湿的唇间,然后顺着唇线碾入下巴,到脖颈、肩线,把一只吊带扯下肩膀。施竞宇要求开张,林珠不干。施竞宇使劲,林珠趁机把他拉下来,间隙翻身反制,跨坐到他腰腹间。林珠俯视她,笑得得意。手撑在他胸骨,向上滑,突然收拢,扣住他的喉结。 施竞宇俘虏一样投降,抬手轻轻握住她手腕,喉结在她掌心滚动。然后他牵着她的手一路下行。 “想得美!” 林珠猛地抽手,兔子一样从床上跳下去。施竞宇伸手去抓,目标落空。 她赤着脚在地板上踩,跑了几步转身回头做个鬼脸,“你工作完了,我也要工作了。” 施竞宇无奈笑笑,掀开被子找到林珠的拖鞋跟出去。 林珠到吧台倒水,他弯腰把鞋子放在她脚边。林珠视而不见往客厅跑,施竞宇上前一把把她直直抱起来,一提,林珠双脚离地,手里杯子荡出水。施竞宇举着她回去,精准放下,一双脚丫落在拖鞋上。 “过几天生理期又喊肚子痛。” 林珠乖乖汲着鞋窝进沙发。 她从茶几上拿过电脑,打开,查看邮件、企业微信、工作群。 美好的周末,什么也没有。在自己掌权的地方,没有人压榨她,她自然也不去压榨别人。她把电脑合上扔到一边,手机里弹出各种转发的消息说最近流感大流行,中部城市已经沦陷。好多城市开始施行“居家健康管理”,鼓励大家少出门,在家学习办公。 “不知道这个流感会不会波及到南方。”林珠皱皱眉头,“我们应该多囤点口罩、感冒药、消毒液,还有一些耐储存的食品,必备的日用品,像纸巾、还有……” “避孕套。” 林珠撇撇嘴,“你能不能想点别的。” “多囤点,用得快。” “你——” “我认真的。有什么意外我可不介意,就怕你到时候把我灭了。”施竞宇耸肩看着她。 林珠白他一眼,还是默默打开了成年用品店铺。浏览商品,看到最近流行一个品牌的小玩具,“aet……”她嘴里念着品牌名,购物欲蠢蠢欲动。施竞宇凑过来偷看,“有兴趣?” 林珠被吓一跳,涨红了脸,迅速关掉页面。 “试试也无妨。”施竞宇端着水杯坐下,靠倒在沙发,把她的腿抬起来搁在自己腿上。 他找来遥控器打开电视,新闻正播放流感防控措施,屏幕下方滚动病例数据,专家带着口罩和防护眼镜,强调居家隔离对预防病毒的重要性。 施竞宇换了一台,同样是关于防控的内容。采访的妇幼保健院主任提醒孕妇和儿童是高危群体,要特别注意防护,尽量减少外出。 林珠听着新闻,“你说季蓓蓓挺个大肚子,龚雪峰连扶都不扶一下。以前没孩子、龚雪峰也没离婚的时候,也没见他们俩避个嫌什么的。现在峰哥婚也成功跟她老婆离掉了,孩子也有了,两个人倒跟银行柜台遇到劫匪似的,中间恨不得焊死一道防弹玻璃墙!” “那孩子又不是他的。” “怎么可能!”林珠反驳,“季蓓蓓跟了龚雪峰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龚雪峰为了她一直跟他老婆闹离婚,虽然这些事从没公开过,但学校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龚雪峰最后为了季蓓蓓的职称,从985都到普通一本学校来教书了。你看,龚费了老劲儿短短时间给她从讲师扶到副教授,到正教授。季蓓蓓现在完全躺平了,怀孕的时间也就在她评上副教授后不久。他们两个人是修成正果了!峰哥是用麻绳提起了豆腐,不用含泪写《出师表》了!” “那他恐怕是要写《后出师表》了。”施竞宇调着频道,不紧不慢丢一句。 “哎呀,你根本不了解季蓓蓓!”林珠急着说。 “孩子是matthew的。” “什么!”林珠惊坐起,瞪大眼睛看着他。 施竞宇扭头看看她一副八卦模样,觉得好笑。 “你骗我的,对吧?”林珠看他那一副淡定的样子,料想他是开玩笑。没想到施竞宇又更淡地来了一句,“骗你干什么?” 林珠够上去抢走施竞宇手上的遥控,两手抓住他的肩头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你听谁说的?这也太离谱了!” “离谱什么,matthew头都快裂了,一直不敢来内地。” 林珠震惊地松开手瘫倒,“老天奶啊!” 施竞宇以为她被劲爆新闻吓傻,准备去摸摸她,没想到她的表情从震惊中露出一抹邪笑,然后眼神逐渐癫狂,忽然仰天长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登啊老登,有你遭报应的时候!现世报!” 施竞宇被这笑声震得愣住,“不是吧林教授,你也有腹黑的一面喔。” “亏妻者,万劫不复!哈哈哈——”林珠越笑越开心,前仰后合。 “别笑了,matthew都不知道在哪哭呢。” 林珠来了劲凑上前,“怎么,他恐婚?不婚主义?恐孩儿?丁克一族?” “matthew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季蓓蓓怎么样,他以为季蓓蓓只是找他约炮,每次到香港就开房等着他。就他那种人哪会想要定下来啊?看来是着了道了。” “嗯——”林珠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他那种,怎么会想要定下来——” 施竞宇没察觉到危险。 林珠话锋一转,“那也是他自找的,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能怪谁?我就不信季蓓蓓还能把他绑着,霸王硬上弓。” “那……难说。” “你又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最近上女教授的课上太多。” 林珠抬起手要打他,装模作样挥了挥拳头。 “那停课!”她噘着嘴故作气恼,要蹿下去。施竞宇拽着不让,又把她塞到怀里,“老师,周末能不能多补课?” 两个人扭打起来,一来二去褪了衣服,努力上起课。 男大学生细细做功课,女教授耐心指导,汗水交织,教室里火花四处飞溅,施竞宇对知识渴望到汗流浃背。 正做到复杂公式,大于号小于号等号乘号变换不停,九九乘法表用来用去还没找准解法。下课铃突然狂响。施竞宇不管,沉浸学习。但打铃的催命,一轮接着一轮。 林珠推开他,喘着说:“去接。” 施竞宇学得正忘情,不放手。 “搞不好是急事……啊……” 施竞宇答案就要做出来,被“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叮,叮叮,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吵得一下没思路。 “damn.”他停了,放下笔,撑起身,吻了一口林珠。走过去把手机拿过来,接了电话,搁在茶几上,打开扬声器,回到座位想继续做作业。 “哥,在忙什么啊?”阿肯问。 “健身。” 施竞宇喘息未定,又把头埋到林珠身上找解题思路。 “出事儿了!” “什么事?”施竞宇不抬头,呼吸随峰波动。 “玻璃瓶厂那边被划为高风险区,被紧急封控了!” “封控?”施竞宇猛地从山巅起身。 “具体范围?预计多久?”他把手机拿近。 “整个工业园都封了,联系了那边负责人说,封控时间至少要两周起步……” “两周?” 施竞宇打开日历。 “备用方案呢?我之前让你们谈的第二供应商呢?” “第二供应商……第二供应商刚刚打电话来,说……说他们的生产线被‘酒当家’的人今天一早用现金加价30%全包圆了!签了独家排他协议!” 第64章 日程备忘录上红色的标记提醒着马上就要迎来的大促和新品首发。施竞宇眉头紧锁,周身的气压突然低起来。 “通知所有核心管理层、供应链、pr、销售负责人,30分钟后线上开会。” 第56章 ☆、056 酒大师会议室。 几个月前的流感爆发快速重塑了消费模式。 大型聚会锐减,酒类市场的传统消费场景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就转向了私密化、小型化、碎片化。 “一人饮”、“云干杯”成为新常态。 187ml的小瓶装恰到其份满足一次尽兴、避免浪费的需求。 “三生万物”的概念应运而生:将三款酒浓缩于一套精致的小瓶套装中,不仅降低了消费者一次性尝试多种风味的门槛和风险,更满足了“宅经济”背景下人们需要在方寸之间探索世界、体验多元的深层心理需求。 屏幕上展开的是“半山三生万物”的精致设计图。三款187ml容量能代表区域特色的玻璃瓶是核心卖点之一。 供应总监再次确认噩耗,核心供应商所在的工业园已确定升级为高风险区域,酒大师预定的玻璃瓶全卡厂里,一批货都出不来。 施竞宇最气恼的是公司没有在第一时间确保备用供应商能接续订单,还被酒当家截胡了。 采购经理怕担责,一上来就一副受欺负的模样带着愤懑抱怨:“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嗅到的风声,就在产区被封的消息传出前后不到一小时,以现金加价30%、签下半年独家排他协议的方式,包圆了厂家三个月的所有产能!我们连边角料都挤不出来!” 这绝对不是巧合,要么是商业间谍,要么是对方对供应链的监控已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这一手釜底抽薪,精准、狠辣、时机刁钻。 但相比破案,此刻解决问题更重要。 新品上市箭在弦上,线上线下预售已开,营销造势如火如荼。 “能不能联系其他玻璃厂加急开模。”他问。 “开模、调试生产线都需要时间,没有现成的模具和熟练工人储备,短期内没有任何一家玻璃厂能满足我们的定制需求。”设计总监直摇头。 “简化工艺呢?” “宇总,预售数据非常好,消费者对瓶身设计的期待值极高。临时更换基础瓶……差评率和退货率保守估计会飙升40%以上,对品牌形象是重创。”市场总监语气很沉重。 施竞宇在权衡。 取消或者延期上市,对前期投入和信誉损失巨大。硬着头皮上基础瓶,等于自毁长城,把精心打造的产品降格为平庸货色。 半山之前因为各类负面新闻已经元气大伤,品质的挽回是刻不容缓的事宜。贸然改变包装设计无疑会引来新一轮质疑,相比延期发货,对品牌长线的损害更大。 他打定注意。 “设计部,立刻联系所有可能承接此类复杂瓶的厂家。法务,全力与预售平台、消费者沟通,制定延期补偿方案。苏曼,其它的你搞定。” *** 施竞宇回到家里,兴致索然。 林珠在做晚餐,他走到背后抱她,亲了亲她的耳朵就松了手,从抽屉里拿出餐具到桌上摆放好,乖巧等大厨上菜。 林珠把煎好的牛排端上桌,到酒柜里拎了一瓶酒拿过来。开瓶的时候施竞宇扶住她手说今晚要处理的事情多,林珠便把酒放回去。 吃饭的时候气压不高,施竞宇尽力不表现情绪,还是被林珠查出异样。她简单询问了玻璃厂的事情,施竞宇说了个大概。用餐结束后施竞宇自觉洗碗,林珠整理桌子,看到阿肯来电,拿着手机凑到施竞宇旁边,打开扬声器搁在洗碗台。 她继续打下手收拾,听到那边说中部的封控已经慢慢往外蔓延,省外厂家即使工期能保证,物流时间也无法估计。广东这边还算安全,大量的订单都涌入省内,短期内产能饱和,协调难度极大。目前能够争取到的几家最快的工厂报价都上浮接近50%。即使最快最快,交货期也要推到月底,远超预期。 但现在已别无他法,恐怕越到后面越是水涨船高。施竞宇只能咬牙让阿肯找一家靠谱厂商尽快落实合同。 等东西都收拾完,林珠提着垃圾袋要下楼扔垃圾。 “等管家上来收就好啦。” “我中午吃的水果感觉都酸掉了,放久了家里有味道。而且我还想要出去买点荔枝。” “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林珠甩甩手,“你处理公司的事情,我一会儿就回来。” 林珠走出小区想找一处公用电话,却发现便利店里这功能早已废弃掉。 她进水果店转了一圈,本来说要买荔枝却买成了山竹。心不在焉地在小区门口徘徊,思索良久,掏出手机,拨出去一个没存的号码。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起,一个带着点粤语调调的男声问:“喂?” 林珠没说话,那人又问:“边个?(哪位?)” “林珠。” 对面沉默了好一阵然后说了句“哦,有什么事?” “有一笔紧急的玻璃瓶采购需求,首批量很大,但要求优先排期,月底前交付。厂里现在能不能接?” “可以接,溢价55%,预付款70%,马上就能排期。” “55%?” “嗯。现在全广东能接急单的厂子,手指头数得过来。我们是刚有一单要结,正好能衔接上。今天找我们的客户有好几家,明天不一定是这个价了。” “45%。” “你可以找别的厂去谈。” “甲方是酒大师,如果你能拿下来这个单子,做得好,后续我可以推荐你作为他们的长期供应商。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现在的路子很广,接触的酒庄越来越多。玻璃瓶是这个产业的刚需,如果这次合作得好,未来你能获得的机会更多。我能接受的最高溢价是40%,你考虑好了一小时内联系我。” “这是你的手机号?” “是,你直接跟我这个手机联系就行。” *** 林珠半天没回,施竞宇跟她打电话,一直忙线。他准备下楼找她,电梯开门的时候正巧碰到她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接过她手上的袋子,看到里面买了山竹、葡萄、就是忘记买她说要吃的荔枝,“荔枝卖完了?” 林珠走神地“嗯”了一句。 “那我给你点个外卖?” “算了,外卖的不好吃。” “那我叫人去买了送过来。” “不用了,我去洗澡,外面好热。” 等洗完出来,水果已经洗好放到果盘。施竞宇又在打电话,林珠听到他说50就50吧,尽快启动不能再拖。她走到旁边举起手机,里面聊天框里打了一段字,施竞宇便跟那头说等会儿联系,挂了电话。 “你在哪儿找的?”施竞宇放下手机问她。 “一个熟人。” “可靠吗?” “可靠,做了很多年了,是个老厂。”林珠拨开山竹挑出一瓣递到他嘴边,施竞宇乖乖张口。“叫什么?” “圣伦玻璃。” 施竞宇搜了一下,确实是个老牌玻璃厂,便赶紧记下电话给阿肯发过去。 “负责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我叫阿肯去联系。” “林晖祥。” *** 尽管做了大量延期沟通和补偿,但消费者的热情已被漫长的等待消磨大半。 最致命的打击在于,在酒大师延期的空档里,酒当家的“独酌时光”187ml小瓶装系列横空出世,蹭着酒大师打出的概念迅速抢占市场。 没有模仿“三生万物”的精品概念,酒当家选择走极致性价比的倾销路线,打出“真材实料看得见,宅家微醺不讲究!”的口号。且价格低,买赠力度大,马上就把小瓶红酒的标签和酒当家牢牢绑定,成功实现了市场卡位和流量收割。 等到酒当家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酒大师精心筹备的“三生万物”终于艰难上市。即使特色瓶身惊艳亮相,概念说得婉转动人。但相对较高的价格和姗姗来迟的速度,最终还是让它陷入极其被动和尴尬的境地。 会议室里,屏幕上缓慢爬升的曲线无声诉说惨烈的失败。 众人沉默、气氛凝重,策划了如此之久的项目就这样被酒当家水灵灵地抄走,还做成了招牌。 苏曼说要找水军去黑酒当家,市场部的说要赶紧调整策略,研发部连连请求老板去找研究院的教授们求援,看能不能用什么技术升级挽回颓势。 施竞宇指上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陷入沉思。 失败已成定局,懊悔无济于事。 关键在于,下一步怎么走? 如何在酒当家占据先机、气势正盛的情况下,重新夺回小瓶酒市场的主动权? 直接模仿酒当家的模式?那只会陷入价格战的怪圈。 他突然觉着这是一种因果轮回,想起一年前林珠对他引起价格战的忠告。 第65章 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现世报来 得这么快,现在他已深陷其中。 开发全新概念?时间、成本和市场接受度都是未知数,他目前还没有思路。 正皱着眉头想,手机收到飞常准的提示消息说林珠的飞机将会提前到达。施竞宇立刻散会,嘱咐策划部明早开会的时候拿出初步方案。 *** 林珠坐在飞机上,手机里打开的是刘纯给她发来的酒庄宣传手册和产品介绍。 如果不是因为志同道合,两个人肯定不会成为闺蜜。就像林珠认着死理要发扬朔方紫一样,刘纯和张祺这对夫妻档也是对家乡的葡萄爱得深沉,从法国回来之后就回到河北建了酒庄,做龙眼葡萄酒。 龙眼葡萄是中国最古老的葡萄品种之一,皮薄多汁、含糖量高,有独特的清香味。即可以用来酿酒,也可以作为鲜食葡萄食用。 用龙眼葡萄酿出来的酒色泽浅黄,清澈通透,入口甘甜绵柔,回味悠长。 实在值得一试。 她回味着和刘纯的聊天记录,心里不由想到朔方紫和一众本土葡萄品种。 本土品种在消费者心中的认知近乎荒漠,市场推广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刘纯的酒庄,如同朔方紫和众多本土葡萄品种的缩影,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的窘境里。 问题在于葡萄不行吗?当然不是。 林珠甚至认为,本土品种独特的风味正是市场稀缺的。而且,国潮正当时,不顺着这阵风把国产葡萄品种吹起来,更待何时? 可现实中,确实有一道道无形壁垒拖拽着它们的突围。 消费者端起红酒杯,脑海中浮现的是赤霞珠、梅洛、霞多丽这些国际巨星,国产特色品种?名字都叫不上,更遑论主动尝试。 而且,本土品种往往产量偏低、难以机械化,人工投入巨大;抗病虫害能力较弱,原料成本更高。 酿造端,需要针对品种特性研发特殊工艺,且受限于规模小,单位成本居高不下;供应链端,流通效率低,库存周期长,资金占用压力大。 最终,一瓶凝聚了风土与匠心的国产特色酒,价格往往不菲。 而让消费者为一个不熟悉、甚至没听说过的品种,付出高昂的入场券,顶着“买了不喜欢怎么办”的风险去消费,他们自然是不愿意。 而且,很可能一次不愉快的尝试,可能就永远关上了他们探索国产精品的大门。 林珠望着舷窗外,一片混沌、厚重、无边无际的云海遮挡着视线。 她在想,拒绝被看清的云海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风景呢?而太阳的光芒,怎么才能穿透云层,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05 晚上二更... 第57章 ☆、057 手机解除飞行模式,弹窗的消息写着“国内到达出口等你。” 林珠拖着拉杆箱,踩着小碎步雀跃地往外跑。 施竞宇靠在栏杆上,看到林珠出来笑着向前迎,接过她的箱子,把她揽到怀里,摸她的头。 林珠在他胸口蹭了蹭,仰起头看他。施竞宇低头下去亲她的额头。然后紧扣她的手,牵着她往停车场走。 自从林珠来到深圳,司机的活少掉一半。 以前施竞宇出门到哪儿都是叫司机车接车送,现在他更乐意自驾,带林珠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穿梭。 林珠在路上分享出差趣事。说起一点点好笑的场面就把笑声和鹅叫洒得到处都是。 施竞宇也被感染,嘴角扬得塌不下来。 他好开心,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开心。 感觉自己真真切切是个活人,充满生命力。 林珠说什么他都想笑,在收费站排队的时候他把她拽过来狠狠亲。林珠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又亲热一会儿。直到后面的车灯狂闪催促,才都老实归位。 “想吃什么?我安排还是你选?” “随便!”林珠把座位往后调,躺倒在靠背上,对刚才的开胃小菜意犹未尽。 “日料?” “不要!” “西餐?” “不要!” 施竞宇不再问了,直接开到一家餐厅。 经理热情招待,把他们引到靠窗雅座。 菜上了,林珠胃口大开,什么都说好吃。糖醋的酱汁糊了一嘴,施竞宇捏着纸巾给她擦嘴角,林珠嘟起嘴巴方便他进行,施竞宇又被逗得嘴角压不了。然后有人路过突然停步。 “林教授?”很惊喜的声音。 林珠赶紧缩回身子坐直了,看过去。 一位衣着干练的女士,她一时认不出来是谁。那人热情说上次和她在行业论坛上见过,林珠方才记起是某位食品企业的高管。她赶紧站起来跟对方寒暄几句。那女士看了看对面的施竞宇,“这位是?” 林珠自然地接口道:“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 “哦——”那女士点头看她,眼睛里好像在确认什么。 施竞宇的笑本来是被林珠的话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站起来与对方握手。那女士犹疑半天后突然认出来:“欸,您是施总吧?酒大师的施总,对吧!” “幸会,我是施竞宇,林教授的……合 作伙伴。” “您好您好,我是……” 短暂交谈后,那人识趣告辞。重新落座,施竞宇的笑终于塌下来,端起茶杯抿一口,不再挑话题。 林珠没察觉异样,继续大快朵颐,边吃边聊无关琐事,折返到之前话题。这茶喝得施竞宇越来越苦,回应的话也心不在焉起来。 合作伙伴?不太对味。 事实上好像没问题,观点上却令他心烦。角度上更是刁钻,心情上很不明朗。 回去路上,一句烫嘴的话施竞宇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我们”两个字是挂到嘴边了,后面一串“现在算什么”直往外拱,却始终被一种错位的恍惚悬崖勒马,说不出口。 就在这个位置,副驾驶传来多少次一样的话,都被他拧着眉头含糊其辞一带而过。 但凡问出了这句话,十有八九他就要对说话的人敬而远之,拉开距离。 首先他保证自己不是个渣男。 他从来没有一次性谈七八九十个女朋友那种事。 要恋爱他就认真恋爱,一对一solo。 只是,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实在很低,每次还不到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想掉头。 他巴不得对方永远都不要问两个人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因为觉得一旦谈了恋爱,就要负责任。 施竞宇的妈妈是虔诚的基督徒。 可惜在他身上没有传承。 幸好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守不住教内戒律,不然他恐怕要在忏悔小屋常驻。 他侧头看了眼林珠。饭饱神虚,她已沉沉睡过去。看到她被喂饱后脸上透出一片红扑扑,施竞宇忍不住上手掐掐她脸蛋。 他觉得很怪,很多行为动作他都难以自控。 林珠身上有种引力。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过去在别的女生面前从来没有这么不好把持,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个变态。 而且她像个磁铁,走得越近,引力越发强大。 林珠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翻身转过来侧躺着。 红绿灯停下来。 施竞宇想帮她整理整理扭结的安全带,看到她的领口敞得很低,马上用手捂住,确认方位没对着违规抓拍的摄像头。 等灯变绿,他在头排狂轰油门加速驶离。 心里又开始有点发毛,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当一个虚伪的教徒。 *** 睡了一路,回到家林珠又来了精神。洗完澡不睡觉,巴拉巴拉跟施竞宇讲河北的葡萄讲个没完。 施竞宇耐着性子听,总是动不动走神在脑子里面蹦出一句“合作伙伴”。这让他开始烦躁,七个字儿又排着队滚到嘴边。烫得要命又启不了齿。他咬咬牙干脆把林珠的嘴巴堵起来,索性勾缠之间让话自己掉到她嘴巴里,然后给他个答案。 林珠身子一缩,猫一样逃开。 “我还没说完呐!” 施竞宇靠在床头兴致靡靡。 “有什么指导意见请领导直接吩咐,不用再铺垫啦。” 林珠这才满意,又拱到施竞宇怀里说:“听云的酒真的很好,你要不要试试?” “你是不是想给她一些好的广告位推推看?” “但她的酒庄很小啦,而且酒卖不出去也赚不到什么钱,哪有钱买你们的广告位!” “嗯——”施竞宇看穿她的小机灵,知道林珠是真的想帮忙。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从来没主动向施竞宇求助过哪怕一句。但是为了朋友倒是愿意开口了。 施竞宇马上玩味起来。 “那价格也不是不能谈。” 林珠贴得紧紧,眼睛瞪得圆圆问:“那最低的友情价能给到什么折扣呢?老板~” 第66章 “那要看他们的这位编外bd有什么表现了。” “什么表现?什么表现!”林珠翻身过来挠他的痒,施竞宇起来要给她点教训,林珠立刻打出暂停的手势说:“忘记今天什么日子?” 施竞宇愣了一下,瞬间理解,停下手中动作索然无味地靠回去。 “想起来了,是你当皇帝的日子。” 林珠仰头得意,两腿一翘放到他身上,指了指自己的小腿肚子说:“来,给我按摩。” 施竞宇不动反说:“特殊时期不能按摩你不知道?” 林珠马上垮下脸,“哦,宇总懂得真多!” 施竞宇后知后觉,恨自己学识过于渊博,仓皇逃命。 林珠一把拉住他质问:“往哪儿跑?” “拿扑克牌。”他赶紧引开话题。 “拿扑克牌干嘛?” “你不是陪学院领导打惯蛋受了伤害。现在才八点,又睡不着,又——没什么活动可以进行。我来教你,下次杀他们片甲不留。” *** “炸!” “我也炸。” “呵,小样儿,我再炸!”林珠“哗啦”甩出四张牌,挑着眉毛盯着施竞宇,得意坏了。 “那我——也再炸。” 林珠盯着他的牌,简直不可思议:“你怎么还有炸弹!你是不是作弊!” 施竞宇无辜摊手,“天地良心,牌技如人品。更何况在皇帝面前,我哪敢作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要不起。”林珠撇嘴。 “三个q带两个4。” “要不起!” “三个10带两个3” “要——不——起!” “一个6,没了。”施竞宇潇洒地把最后一张小牌扔出来。 “哎呀!”林珠甩牌,“不玩了不玩了!你都发的什么烂牌。” 牌面散开,一对a,一张k,还有一张大王,“我这一手的王牌硬被你这该死的4、3、6憋死在手里,一张都打不出去!气死我了!” 施竞宇饶有兴致地扒拉着林珠甩出来的牌,点了点说:“总想攥着你这些好牌,想一个一个狙击别人,对手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慢慢亮出你的王牌。” 施竞宇拿起自己最后的那张六,又指指桌上的大王。 “关键从来就不是这些大牌怎么风光地打出去。输赢在于你能不能让这些小牌顺利走掉,尽多组合才是王道。” 林珠没耐心地把手一挥,“什么大牌小牌,不好玩儿!”其实心里怪罪施竞宇这个不懂眼力见的家伙一点儿也不让着她。 肚子里憋着一团火,她翘着气下床去找水喝。 “皇上,不玩儿了?” “施妃,拖下去,赐死!” 林珠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牛奶盒,脑子里却像中了邪一样,那三个q带两个四、三个10带两个三的牌面还在不停地旋转、组合、拆解。 “什么大的牌、小的牌,好走的牌、不好走的牌,还给他上起课来了……”林珠嘴巴里咕哝咕哝,一边往奶锅里倒牛奶,一边下意识地摇头晃脑,学着施竞宇刚才那副神情和语气,故意拖长了调子,小表情夸张又不服气。 林珠拧开小火,拿着勺子无意识搅动,施竞宇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关键是把小牌走掉……” “三个q带两个4……”“三个10带两个3……” 牌面组合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突然她顿住,勺子停在半空。 “对啊!”几乎是脱口而出。 “什么大牌小牌!重点不是牌本身的大小,是‘带’啊!”她激动对着空气说,脑子里一个念头突然清晰。 锅里发出“噗噗”声,牛奶快开了。林珠赶紧关火,兴奋地杀回战场。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05 接下来还是不双更了...我还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第58章 ☆、058 “盲盒?” “对,”施竞宇复述核心思路,“‘七日晚安酒’,七个晚上,七支不同的小瓶酒。五支可以是消费者熟悉的国际主流品种,品质稳定,价格适中,建立基本信任和消费习惯。另外两支做成‘风土盲盒’。” 他回忆起昨晚和林珠的头脑风暴。她把听云酒庄的宣传册摊在面前,还拿出一摞厚厚的手账。翻开,全是她去全国各地考察各个酒庄的记录。里面有葡萄园的照片、还有林珠手写的品酒笔记和品牌故事。 *** “刘纯他们的龙眼葡萄酒,风味真的很特别,带着点荔枝和蜂蜜的甜香,后调又有干净的矿物感,完全被埋没了。还有这些,”她热情地向施竞宇展示记录的一个又一个特色酒庄,“还有云南那个做水晶葡萄的、宁夏那个用蛇龙珠混酿的……国内有太多这样的小酒庄,守着独特的风土和品种,像星星一样散落四处,酿的酒可能不够标准,但够特别,有故事。” 施竞宇认真听取,然后反馈:“特别,但卖不动。消费者连名字都没听过,怎么敢买?尤其是小瓶装,试错成本再低,也架不住未知带来的迟疑。不过如果你想试试,也可以。但你要说动那些酒庄庄主愿意做小瓶酒才行。” “能不能你收购他们的酒然后当作赠品,跟着那些大瓶的酒出去?如果你们直接大批收购原酒,他们肯定能够给你们底价。” 施竞宇摇摇头务实回答:“这个思路行不通,甚至会起到反效果。”施竞宇非常非常有耐心地讲解,“首先,现在消费者对赠品是有选择的,而且非常挑剔。‘买椟还珠’的时代早过去了。一瓶陌生的小瓶国产酒,作为赠品,在消费者心里的价值会被天然地大打折扣,甚至被贴上‘不值钱’、‘清库存’、‘凑数’的标签。很难按照你的心意让它获得消费者真正的关注和尊重。 “再者,这些小众酒庄的酒,品质可能很好,但也可能存在不稳定或风格过于独特的情况。如果一瓶作为赠品的酒,消费者尝了觉得不好喝、怪异,甚至只是不合预期,他们会把这种负面体验直接归咎于正品品牌。我们承担不起这种连坐的风险。” 林珠垂头丧气,“唉,看来是行不通了。我还指望打掼蛋能打出什么惊天的商业思路?好笑!” “你打掼蛋还能打出商业思路呢?教授。” 施竞宇揪揪她的脸,“说给我听听,博士有什么商业思考?”施竞宇笑着打趣。 “还不是你那个什么大牌带小牌理论,真是……” “哈哈,博士的思维确实是,是……等等,你的笔记本上记了多少家特色酒庄?” 林珠翻身跪坐起来,抓过她的笔记本快速翻动,“这个本子上记了一百家,如果要加上近几年更新还没有加进来,还有好多!他们用的品种五花八门,除了主流品种,还有很多龙眼、水晶葡萄、刺葡萄、北醇、紫北塞、秋葡萄……” “品质都稳定吗?” “我所知道的,去指导过的,大部分都是专业人在做,还比较稳定。之前有很多煤老板投资葡萄酒庄的,品质做得很差的陆陆续续其实都做不下去了。还有一些真的热爱的,也都是用的专业团队,虽然不能说一口惊艳,但整体来说品质都很过关!” 有一个绝佳的灵感涌现,施竞宇跟林珠细细说来。 “我们作为平台方,统一包装、质检和营销。消费者购买的是酒大师出品的套装,而非某个不知名的小酒庄。品牌为盲盒中的国产酒提供了强大的信用背书,解决消费者对品质和真伪的担忧。 “而且,国产小酒庄无需自己费力开拓渠道,就可以获得触达海量消费者的机会,这是他们单打独斗几乎不可能实现的。” 林珠听着施竞宇的话越来越兴奋,不等他说完已经兴奋到拍案而起,弹跳到他身上一个熊抱,“你太厉害啦,太厉害了!你怎么这么厉害,你怎么这么聪明!” 她箍住施竞宇,啄木鸟一样把他的脸颊亲个遍。施竞宇一头倒下去,林珠跟着一起跌倒。 两人的笑声掉一地。 *** “5款主流品种是套装的主体和基础价值所在,给消费者提供安全感锚点。消费者购买时,主要基于对这5款已知好酒的认可和需求。支付的价格也主要是为这5款保险的酒买单。 “2款盲盒国产酒,在消费者心理上更像是买五赠二的附加惊喜或探索彩蛋。即使开到的酒不合口味,损失感也大大降低,甚至可能因为开盲盒的趣味性而抵消部分不满。这彻底解决了消费者对单独购买一瓶陌生国产酒可能不好喝浪费钱的最大顾虑。” “消费者以极低的附加成本和风险,实际接触到了国产特色酒。这是最有效的市场教育和用户培养。如果消费者在盲盒中尝到某款特别喜欢的国产酒,他们就有动力去主动寻找这个酒庄、这个品种的更多信息甚至复购。这为小酒庄培养了真正的目标客户。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拿下这些小酒庄,跟他们签独家协议。 第67章 “酒大师统一向众多小酒庄采购原酒,统一分装、贴标、包装,简化小酒庄的生产环节,让他们专注于种植和酿造。整个套装的营销推广费用由酒大师承担,并惠及套装内所有产品,小酒庄无需单独投入巨额营销费用,就能享受平台级的曝光。” 苏曼忍不住插话:“tag我已经想到了,#盲盒里的中国风土#、#风土护照#,提前邀请几位与生活方式、探索、国潮高度契合的头部腰部kol寄送,录制开箱第一反应视频。重点捕捉他们打开盲盒国产酒时的真实惊喜、好奇、对风味描述的尝试,引发猜测。 “‘盲盒里的中国葡萄酒’还可以做成短视频,每期深入一个参与盲盒计划的特色小酒庄,1-2分钟讲述品种故事、庄主情怀、风土特点,投放抖音、b站、视频号。 “官方发起#开盒我的中国风味#话题。鼓励消费者分享开盲盒过程视频照片,设立周度月度奖项。哦,对了——”苏曼拎起包上的玩偶说,“限定款,会有吧?这可是盲盒割韭菜的核心喔!” 施竞宇耸耸肩,“用林教授的话来说,每一款红酒都是限定款。” “嗯——”苏曼点点头,“也不无道理,这么说来,红酒盲盒比我的公仔盲盒有意思,我想我会买,更有收藏价值。搞不好到最后连五个安全锚点都不需要了,我们直接卖盲盒就好啦!” 林珠一句话道出了葡萄酒这个产品的本质特性,那就是风土(terroir)和年份(vintage)带来的不可复制性。 葡萄酒是农产品,其风味和品质受年份天气(如阳光、雨水、温度等)和地块条件(如 土壤、受光、排水等)的显著影响。 同一酒庄、同一品种的葡萄酒,因年份不同,风味、结构、陈年潜力和市场价值都会截然不同。酿酒师还会根据微小地块的独特性(如“克里玛”或“略地”)单独酿造,进一步凸显葡萄酒的个性。 这种由特定年份、特定地块和酿酒团队抉择共同决定的独特身份,具有绝对的时空唯一性,每一瓶葡萄酒都是真正的限量版和孤品。 相比之下,公仔盲盒的稀缺性是人为设定的。只要模具和工厂条件允许,同一款公仔可以无限复制,本质上完全相同。 而葡萄酒的稀缺性是天然且绝对的,且优质葡萄酒还具有陈年潜力,其风味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演变。收藏者需要知识去判断酒的陈年轨迹,并在合适时机开启,体验其巅峰状态。 这种动态的生命力和与时间的互动,是公仔收藏无法比拟的。 “酒当家卖的是‘便宜的解馋酒’,而我们卖的是‘充满惊喜的风味之旅’,以及‘支持中国本土葡萄酒文化的参与感’。盲盒利用了‘可变比率强化’——你不知道哪次会得到惊喜,但知道惊喜一定存在,这种不确定性比固定奖励更能驱动重复行为。它满足z世代对个性化、体验感和社交货币的需求。这让我们从根本上避开了价格战泥潭,进入了一个别人无法模仿的蓝海。因为,我们有林教授这个手上集结了各种特色酒庄资源,并一直以来都稳定维护关系的……杀手锏。” 林珠从未想过,自己过去十年积累的资源与人情——那些她从未用于商业牟利的成果,会在这一刻成为撬动计划的关键。 她的足迹遍布中国,从宁夏贺兰山到山东蓬莱,再到云南香格里拉,甚至是到想都不会想到能做酒庄的福建。 她以技术义工的身份,无偿为无数私人精品酒庄提供指导。这些庄主们,与其说是她的资源,不如说是她的朋友和战友。 林珠一直希望通过学术研究、品鉴推广和口碑积累,让世界看到中国葡萄酒的潜力,让匠人酒庄活下去、活得好,让中国消费者爱上本土葡萄酒。她想象着通过论文、大师班和产区报告,逐步改变市场认知。 然而,遇到施竞宇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她的宏大愿望并未如预想般沿着学术阶梯攀登,而是在一个充满游戏感和时代气息的商业载体上,意外地绽放了。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06 感觉自己每天又要想宇总公司的事,又要想猪猪研究的事,还要想希文写小说的事,还要想本牛马每天现实中拉磨耕地的事。好苦!!哭着不双更了! 第59章 ☆、059 40多家散布在全国各地的精品小型酒庄在林珠的游说中首批加入盲盒计划。 在酒大师的会议室,她带着一份详尽的,记录着每一个酒庄详情的“风土盲盒计划草案”,兴致勃勃地展示自己的初步劳动成果。 “‘七日晚安酒’的灵魂,在于让世界尝到中国风土的多样性。虽然我们精心挑选了五款经典国际品种,但真正点亮惊喜、讲述中国故事的,是藏在盲盒里的中国特色。” 她如数家珍地介绍遍布各地的酒庄: “吉林通化的雪塬酒庄将本地培育的‘北冰红’葡萄留至深冬,等气温跌破-12c,葡萄在藤上冻成晶莹的冰球,才带冰采摘压榨。严寒让糖分浓缩至38°brix糖度,果酸却仍鲜活。他们用地下酒窖陈酿,窖温常年稳定在4c,松木桶缓慢释放单宁。酿出的冰红入口先是野生山葡萄的浓醇裹着树莓的鲜跳,随即山楂的清酸涌上来,饱满却不尖刻,恰好托住红枣般的绵甜尾韵。” “云南弥勒的秘境花语酒庄改良了传统的‘坛坛酒’工艺,将当地特有的‘玫瑰蜜’葡萄与彝族草药‘火把花’共同发酵,酿成这款迷人的‘索玛谣’水晶甜白。香气是清新跳跃的荔枝和茉莉的清甜花香。入口清爽宜人,单宁极其细腻柔和,带着一丝独特的草本清凉感,非常适合轻松小酌。” “福建德化昌鸿酒庄的酒用本土刺葡萄酿造,酒液是紫红色,入口先撞出杨梅的鲜锐,混着山楂的酸冽和青苹果的清香。单宁不烈,尾韵缠着凉凉的清苦,有竹林雾水浸过的回甘,非常有闽南特色。” “西安八号酒庄选用适应山地气候的‘户太八号’葡萄。酿出来的甜红酒色是明亮的宝石红带紫罗兰光晕。入口果味充沛,是户太八号葡萄和玫瑰果交织的味道。” “广西罗城大石酒庄的‘岩隙红’干红用本土毛葡萄酿造。酒液呈深宝石红,入口先撞出山荔枝的浓醇,混着酸杨桃的锐劲,像咬破颗挂在岩壁的野果。单宁带着石灰岩的清瘦,尾韵缠着野蜂蜜的甜润,和野生草本的清香,极具桂西特色。” (……) 展示一直持续了一上午,终于来到了尾声。她的手指着地图上最后的一块标记,“河北昌黎产区。‘守拙园’的马瑟兰……” 施竞宇抬手打断。他看了看事件,已经快到中午,“先讲到这里吧。” 团队人员其实都听得入神。虽然大家也都做酒做了很长时间,但更多专注于国际流通酒款。林珠挑出来的这些酒庄约莫一半都是小众品种,且许多酒庄运用着中国传统酿造工艺。 这是他们过去从不曾注意的。 “我还有最后五家就说完了!”林珠补充。 “都是这的?”施竞宇连“昌黎”两个字都不想说出口。 “嗯!”林珠点点头,她是刻意将昌黎作为压轴。 昌黎算是国内葡萄酒最早的产区之一,曾经又经历过风波。如今,昌黎酒庄的庄主们力求复兴昔日辉煌,为此付出诸多努力。 她认为应该给昌黎的葡萄酒一个血洗前耻的机会。 “那不用说了。”施竞宇合上了手上的文件,语气很笃定,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林珠追着说没有必要下午再接续展示,自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将昌黎的酒庄介绍完毕。 施竞宇直接连否决都不再说,离开了会议室。 这让林珠很生气,回家之后继续找施竞宇理论。 施竞宇越是打太极,林珠越是坚持。她问施竞宇是不是对昌黎有偏见,施竞宇毫不犹豫地说:“是”。 这下林珠更是要据理力争,说昌黎进步很大,值得重新审视。施竞宇不应,她又继续铺开说明她这些年接触的酒庄里面,昌黎的几家尤为努力。 施竞宇被说得有些没耐性,躲到浴室泡澡,一泡就泡了一个小时。林珠隔着门叫他快点出来,有重要事情跟他说,施竞宇被热水蒸腾得头昏脑涨,心里越发烦躁起来。冲了个澡,头发也没吹干,听到林珠催命一样叫他,施竞宇扯一条浴巾裹着下半身,头发还在滴水。 打开门,林珠两手插着腰站在门口说:“我觉得你这样是不对的。” 施竞宇在心里叹口气,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眼神里显得很疲惫。 这把林珠镇住了,也不说话。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见林珠没再纠缠,施竞宇折返回浴室吹头发。 吹到一半,林珠想想不过又上前,跟他说什么也被吹风机的噪声挡着听不见。 林珠一气,一下抽掉吹风机的插头,“你给我个理由!” 第68章 “什么理由?” “为什么不接受昌黎的理由。” “我不喜欢。” “就因为你的个人喜好你就给一整个产区判死刑吗?” “不跟我合作就判死刑?你可以让他们去找酒当家啊。” 这话里面明显带着气。 林珠愣了,施竞宇这样分明是在刁难别人。 昌黎的几家酒庄庄主都是在这个行业里的老人了。做不出来并不是因为他们的酒不好,真的是因为他们在这个电子商务的时代玩不转。 这几位前辈对林珠非常友善,都是林珠学生时代就认识的忘年交。 这么多年来,这些老庄主做的事情唯有勤勤恳恳地种葡萄酿酒。 好不容易能有一个可以帮他们一把的机会,林珠不愿放弃。 “那你这样说的话你的平台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全凭你老板的个人喜好?” “本来就没有资源是公平的。而且,我是老板,我可以决定为谁倾斜。” “好,那我问你,你能不能为我倾斜?”林珠硬刚上了。 “你不要上升高度。” “我希望这个盲盒系列里能有昌黎的葡萄酒,行不行?” 施竞宇哑了,林珠死死盯着他。他不想回答,头发也不吹,离开战场。 但林珠坚持不懈的精神让他根本无法回避,他半湿着头发躺下,说自己累了,要睡觉。 林珠坐到床头,让她给她个理由,不然今晚就别睡了。 施竞宇一根神经突然崩断,难得地高声吼了一句:“你有完没完?” 林珠一下被他吼怔住。 认识施竞宇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发过脾气。 他的情绪如此稳定,遇到什么事情都没失控过,怎么就为一个葡萄酒发这样大的火? 林珠觉得很委屈,眼眶一红,甩脸走人。 施竞宇靠在床头点一根烟。抽完了,又点了一根。 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东西,非要说明原因吗?他觉得人与人之间没必要了解得那么清楚。而且,越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越是授人以柄。 林珠也去洗澡,但浴室里面的水声停了很久。林珠不喜欢泡澡,施竞宇知道。他觉得不对劲,还是放心不下,到门口去觑,就看到林珠坐在浴缸旁边,头发湿漉漉地垂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眼眶里蓄着泪花,鼻涕往下掉一半又被她吸溜回去。 施竞宇心一紧,没办法,把她梳妆台的椅子搬进去让她坐。 林珠翘气不理,他就把吹风机拿到浴缸旁边,把风速调到最小能勉强听清楚旁边的人说的档位,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大声说话。” 林珠当然不会就坡下驴,因为施竞宇还没给她个说法。 她赌气不说话。 施竞宇认真给她吹头发,大概吹到七成干,暂时关掉吹风机搁在一旁。 他蹲下来拉她的手,说:“对不起,刚才那样吼你是我不对。” “我生气的是你没理由地吼我!” “有理由也不能吼你,我知道。” 看施竞宇这么说,林珠也不好咄咄逼人。 “当然你也不是完全没理由,是因为我一直追着你问一件你不想回答的事情。” “那也不是理由。” “当然我这样穷追不舍也是不对的,但是我的穷追不舍是因为你的避而不答。” “我理解你的穷追不舍,不过你也理解我的避而不答,ok?” “不ok。”林珠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这件事情有这么重要吗?只是一个盲盒里要不要几个酒庄而已。中国这么多家酒庄,不可能每一家我都去合作,有淘汰很正常,不是吗?” “那淘汰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淘汰需要理由吗?” “淘汰当然需要理由了。” “那理由就是我不喜欢。” “这算什么理由?这是个合理的理由吗?” “理由还得合理?” “当然了!” 施竞宇长长吁出一口气,站起来,拉过刚才搬来的凳子,和林珠面对面坐着。 “教授,这个社会不是你们做实验,非要追求一个合理的结果。这世界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就算你强求一个理由,也不一定得到的就是合理的理由。世界就是不公平的,资源就是倾斜的,竞争就是残酷的,就是会有人输得无缘无故,就是会这样。” “可是我不想这样。” “不是你想怎么样就会怎么样。” “但这是你创造的世界啊,我没有资格要求一次吗?” 施竞宇沉默了,心里在打架。 林珠的请求想把锥子,第一次凿中他,偏偏凿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算了,他不想说什么,任何事情,就算在亲近的人也无法感同身受。 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来的声响十分刺耳。 “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因为这个事情起冲突,你提出来别的要求,我都会满足。可是这个私情,我不想,就是不想,到此为止,不要再问了。” 林珠就坐着,看着他眼睛里一种深沉倦怠,不是愤怒,是无奈。 她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某个禁区,一个施竞宇自己讳莫如深的禁区。 胸腔里那股非要争论对错的尽头慢慢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愤怒。 一种酸气四溢的猜疑油然而生。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拎起施竞宇的耳朵,仰起头用一种胸有成竹地质问说:“你小子白月光还是朱砂痣是昌黎的,是吧?” 第60章 ☆、060 施竞宇对林珠的猜测不置可否。 两个人陷入冷战。 要说冷战也不是,因为林珠为了联系酒庄开始频繁出差。 时间很急,流感的政策时常变化,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将名单内的酒庄考察完毕。 施竞宇也同样忙碌,封控下的物流是个大问题。 酒大师的主要集散地点是武汉,偏偏这是病毒爆发最严重的地方。 枢纽瘫痪,施竞宇必须立刻找到第二个中央仓库。 仓库还不是最重要。 由于盲盒的计划是收购原酒而非成品,酒大师需要一个中央工厂集中灌装。并且,这个工厂需要具备专业无菌灌装生产线、品控实验室和包装车间,这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 一旦敲定,再难以挪动。 于是两个人分头行动,施竞宇奔走于各大工业园区,寻找合适的厂房。林珠则游走在各大酒庄之间。 两个人一分开就是一个月。 再见面的时候,什么“昌黎”“朱砂痣”“白月光”通通抛诸脑后,先以生物本能交换味道进行核心社交行为。 他们先互嗅颈侧以确认身份,接着冲撞宣誓主权,蜷伏象征信任。 两人相互试探,渐渐围拢,又时而拉开距离。互相盘旋,确认各自的强韧柔软。力道收放之间,缠绵于潺潺溪水。奋力冲刺,兀自低吟,蜿蜒而下,蟒蛇般相互缠绕,卷成一团。 确认对方在分离期间仍属于集体,并没有带来其它潜在威胁之后,身心的亲密得以重建。 复苏后的沐浴格外沁人心脾,施竞宇躺在浴缸里,享受惬意时光。 水温恰到好处,蒸汽氤氲升腾。 过了一会儿,林珠穿着丝绸睡袍走进来,手里端着两只红酒杯,走到浴缸边缘,递给施竞宇说:“这是我这次出差带回来的酒,两杯不同,考考你盲品的能力。” “林教授出差回来也不能歇会儿?一场接着一场考。” “考得好再奖励你。” 施竞宇往下沉,兴致不高,“最好的奖励已经享受了,对其他的没兴趣。” “是吗?” 林珠把酒杯放到搁板上,解开睡袍前的系带,衣襟缓缓分开,露出里侧网纱,花纹如藤蔓盘缠。 施竞宇目光胶着,随即问:“老师出什么题?” “主观题,给两杯酒打分。” 施竞宇即刻品尝。 “满分多少?” “100。” “那这杯我给77分。”他又指指另一杯,“这杯我给81分。” “展开说说?” “这杯,香气浓度不算高,层次感也稍欠,不够奔放。入口后单宁有点生涩,带着点颗粒感,酸度倒是在线,能支撑起酒体,不过和单宁的融合度一般,显得有些分离。酒体中等,余味偏短,收尾有点苦,整体还算平衡,但复杂度不足,少了点让人眼前一亮的记忆点,所以给77分。 “这杯,香气上明显要浓郁不少,黑醋栗、黑莓这类黑色水果的香气很突出,还夹杂着一丝雪松和淡淡的烟熏味,层次更丰富,晃杯后香气释放得更充分,集中度不错。入口单宁比第一杯细腻柔和得多,虽然也有结构感,但不会有刺口的生涩,酸度和单宁、果味融合得更协调,酒体更饱满,余味也更长,能在口腔里留下清晰的果香甜味,整体的平衡感和复杂度都比上一杯好,所以给81分。 第69章 “但整体来说,品质差别不算太大。怎么样,老师,我的回答合格吗?” “嗯,算你达标。”林珠意思着点点头。 施竞宇伸手拉过她的裙角,手心比浴缸里的水更烫人。林珠屈膝,一只脚踏进来,浸湿下摆,贴在身上,曲线迷人。 “老师考完学生,现在该学生请教老师了。”他再用力一拉,林珠跌到他怀里。 温热水流将她包围,两个人紧密得没有缝隙。水势汹涌起来,一池春水荡来荡去。 潮起潮落,陆蛇变水蛇,浴缸变汪洋。水花拍打壁上,情欲如潮汐,呻吟被吻碎在水声中。 经历鏖战,两人终于倦怠。 回到床上,林珠侧躺在施竞宇的臂弯,心跳和呼吸共用同一组节奏。 施竞宇轻抚她的发丝,“跑得累不累?” 林珠摇摇头,“你呢?” “我还好,倒是把小严累得够呛。” “小严跟你一起去的?” “嗯,全程开车。” “从深圳开车去郑州?” “嗯,我跟他换着开。” “干嘛不坐飞机去?” “我怕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万一车上、机上有人确诊了把我拉去隔离,又几个星期见不到你。” 林珠赶紧用脸颊蹭蹭施竞宇的颈窝,像小猫撒娇。 “这趟跑完就先别出去了,现在形势不明朗,万一感染怎么办。”施竞宇叮嘱。 “那不跑,产品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说,“产品没我老婆命重要。” 林珠不知道怎么突然红了脸,低声嗔怪:“谁是你老婆?”说完翻了身,转过去不让看。 施竞宇紧紧手臂,把林珠揽更近:“教授,你是美人鱼?刚才叫我什么,上了岸就变身,翻脸不认人?” 林珠咬咬嘴唇狡辩:“水里和陆地语言不通!” 她扭扭身子,要拉开距离。突然想起要事没提,又把扭捏收回,转过身看着施竞宇说:“刚才那两瓶酒确实还不错吧?” “还行。” “那可是我这次精心挑选的!”林珠邀功。 “辛苦领导了。” “你给81分的那个酒,放在盲盒里没问题吧!” “领导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那说好了!”林珠很满意自己的策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得逞地说,“那我就做主把这瓶酒加到名单里了喔!” “听领导的。” 林珠兴奋地坐起来,两手撑在前面,像狐狸一样眯起眼睛确认,“我说昌黎的酒可以的吧!你看,你只是心里不接受而已!” 一阵恶心突然涌入喉头。 表情被冻僵了,胃里面蹿出一阵腐烂的气息。 林珠完全没意识到危险,还在带点邀功的语气在补充:“81分那杯就是昌黎的赤霞珠,你看,品质真的过关吧?盲品你都认可了,我可没骗你!还有很……” “呕——” 林珠的话被一声干呕打断。 施竞宇脸色骤变,刹那间血色褪尽。他猛地坐起,五脏六腑开始痉挛,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太阳穴凸起的青筋滚落。 林珠的得意顷刻消失,被巨大的惊恐取代。她慌忙伸手去扶他,却被施竞宇一手推开。他踉跄地冲下床,赤着脚冲进洗手间,跪下来双手撑在马桶边缘,呕吐不止。 林珠跟着到门口,看见施竞宇的肩膀剧烈抖动,吐出来的东西红红的,林珠分不清楚到底是红酒还是血,上前去随他跪着,手不停地抚摸施竞宇的背。 施竞宇像濒死的野兽一样呜咽和喘息。 林珠被彻底吓懵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慌乱地抽纸巾,试图帮他擦掉糊在嘴边的液体。 过了很久施竞宇才勉强抬头,眼睛红得像吸了血。他看了一眼林珠,什么话都没说,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洗漱台打开水龙头,冲刷自己的手臂,抹了把脸。 胆汁灼烧着喉咙,心里一阵苦涩。 他扫过镜子里的自己,太狼狈。 他扯下身上脏掉的睡衣,扔在地上。走进浴室快速冲洗,径直走到衣帽间,随手抓起一件t恤和运动裤套上。 林珠问他要去那儿,他充耳不闻,推开房门向玄关走。林珠跟在他后面一直到大门口,施竞宇的脚步都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 *** 林珠焦灼了一晚上,她也被吓得不轻。她实在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往事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激烈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多重反应。管他黑月光白月光,朱砂痣还是蚊子血。 爱情而已,何至于此? 她万不能理解,思绪乱飞。但想到施竞宇刚才的样子,心里扭麻花一样揪成一团。 她坐在沙发角落,双手抱膝,等了又等。一直到天都亮了,施竞宇还没回家。林珠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去,被挂断了。她一下着急起来,再拨通几次,都是忙音。她起身准备换衣服,施竞宇发来一条信息说: 我不想说话,我们冷静一下吧。 从见面到现在短短半天不到,一下又经历冰火两重天。林珠一下上头,一堆消息轰炸过去说要当面和施竞宇聊。施竞宇的聊天框上在昵称和“对方正在输入中”来回切换,始终没有回过来消息。 林珠按捺不住性子 ,打过去语音,又被挂断。施竞宇发来一张机场贵宾休息室的图片,对面头发像鸡窝一样的阿肯,一看就知道是还没睡醒就强行上线的样子。 然后他发过来一条信息: 出差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这让林珠没法再纠缠,只能无奈放下手机。眼神空空,脑子里都是刚才施竞宇狼狈不堪的样子,和决绝离去的身影。 她回到浴室,里面一片狼藉。水龙头还在滴答作响,地上散落着湿漉漉的脏衣服。林珠蹲下身,轻轻捡起那件被丢弃的睡衣,上面沾着的红渍跟血一样鲜红。 心里涌出一阵歉意。 她到储藏间拿东西去收拾,走到门口门禁响起来。 打开看是物业的保洁,定期到家里做卫生的。说施竞宇跟她留了言说让她上班之前来家里打扫。林珠笑着招呼她,问阿姨吃了早餐没。阿姨说还没来得及,收到施竞宇的短信就赶来了。林珠拿起手机点了两份外卖,让阿姨先进房。 林珠坐在客厅发呆,昌黎的疑云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细细复盘这件事情从最开始到现在的发展脉络。 她咬牙下定一个决心。 第61章 ☆、061 隔日,林珠特地拎着大包小包从商场购买的各式高档孕期补品去到深创。 往季蓓蓓的办公室去的路上,正巧碰见龚雪峰。 好久不见,这老头看起来还在被背刺的情殇中缓不过神。眼睛里带着的忧郁,是把金朝的苦楚流成了南宋的雨。习惯了在老实的农耕文明里作威作福的的龚雪峰,最终被精于游牧的青年壮汉打得溃不成军。往日说风就是雨的神气荡然无存,只摇曳着一种苍凉落寞。 看他那一副枯槁模样,林珠心里泛起一丝幸灾乐祸。 人贱,自有天收。 她仰着头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龚院儿,好啊。” “嗯,”龚雪峰本来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看到林珠手上提着的补品,还特地把一套婴儿用品放在最外,他马上嘴角抽抽将笑意收回,“好,好。”然后看都不看她,扭头进了院长办公室。 亲亲宝贝的办公室就被设置在他隔壁,这肯定是他以前方便自己的布局,没想到现在杀己诛心。 林珠走进去,放开嗓子喊道:“哎呀,师姐,别起来别起来!孕妇要好好歇着,你看,我给你还有你可爱的宝宝带了好多礼物呐!” 进门的时候特地用脚把门踢开,敞得大大。 季蓓蓓很是惊讶,仓皇起身,不是去迎林珠,而是去关门。 她终于也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怎么来了?”她把门关紧,看林珠风风火火的架势,心里并不开心。又瞧见堆在桌子上满满的礼品,也得礼貌回一句,“谢谢啊,搞这么客气。” “客气啥?都是同一个师门的姐妹。” 季蓓蓓觉得她阴阳怪气,不想再假意寒暄。“有什么事儿找我吗?” 林珠也懒得做戏,单刀直入,“我想请你帮我约一下matthew,我有事情想问他。” 季蓓蓓一愣,神色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一些事情想咨询他。” “你找施竞宇去联系他不是更方便?” “因为我问他的事情不想让施竞宇知道。” “他最近很忙,我跟他联系不是很多,估计约不上他。” “你告诉我他的香港地址,我去找他就好了。或者如果你想去香港走走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呀。” “我去不了香港。” “香港不让内地孕妇入境吗?” 第70章 “不,学院要求收护照和通行证,限制出境。” “啊?”林珠很意外,“深圳的学校还会有这样的规定?” “嗯,”她话里有一股怨气,“半年前龚院长实行的规定。” “啊——哦。”林珠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对季蓓蓓倒是有一丁点的同情。“如果你需要我去香港帮你带什么东西,或者……办什么事或者帮什么忙的话,可以跟我说。” *** 季蓓蓓最终没有联系到matthew,但她给了林珠号码和地址。林珠和matthew约在香港一家餐厅,matthew打扮得很得体前来赴约。 林珠开门见山,直奔主题。matthew也不绕弯子,很干脆地将施竞宇父母和葡萄酒的爱恨情仇说给他听。他又翻出两年前的事情来说,“你还记得当时在那个bar,你有说过一句‘国产酒对你来说是不容侵犯’的之类的话吧,我当时不就提醒过你。” 林珠的思绪一下回到那个夜晚,在那个云雾缭绕的小巷,那份酸掉的提拉米苏。 “那他爸爸呢?还在香港吗?” “他爸爸在昌黎啊。” “昌黎?他爸爸竟然在昌黎?他在昌黎干嘛呢?做葡萄酒吗?” “是啊,好像是有执念一样。” 林珠感到震惊。 “你知道他爸爸的酒庄叫什么名吗?” matthew摇摇头,我记不太清楚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我父母打听。 “拜托拜托。”林珠合手求道。 matthew随即打了个电话,报来一个名字:昌黎宁之月酒庄。 “啊——”林珠马上想到,然后在通讯录里翻出来一个微信账号说,“这是施竞宇的爸爸吗?” matthew看了一眼,放大头像,立刻点头确认,“啊对对对,就是他爸爸。你看,他头像上面的这颗钻石,可是很有故事的喔!” 回深圳的地铁上,林珠的脑袋里开始放一场浪漫的港风电影。 *** 1989年,一场汇集了城中名流与海外藏家的珍稀宝石拍卖会正进入高潮。 拍卖台中央,站着年轻著名的拍卖师——周丹宁。 周家小姐并非出身顶级豪门,但家族底蕴深厚,父母皆为知名藏家,尤其痴迷红酒,家中酒窖藏珍无数。耳濡目染下,周丹宁对美与价值有着近乎苛刻的品位。 她毕业于剑桥大学艺术史专业,精通七 国语言。凭借过人学识和实力,年纪轻轻就成为香港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拍卖师。 那天在穿着珍珠白缎面礼服,盘着一头中式发髻。聚光灯下的她,举着拍卖槌,眉间既有东方佳丽的温婉神韵,又透着西方教育赋予的自信果决。 “lot73,‘维纳斯之月’,24.04克拉天然黄钻,梨形切割,gia认证fancyyellow,vs2净度,戈尔康达矿区出品。巴罗达皇室旧藏,玛丽莲梦露曾佩戴。起拍价10万美元。”她清亮的话音刚落,竞价就开始迅速攀升。 10万,有应价吗?前排先生,10万! 12万?电话委托12万! 15万,这位女士加价!15万第一次! 18万?后排举手,18万! 20万,左侧先生20万! 25万!还有更高吗?25万第一次—— 28万!电话席28万! 30万!最后那位先生30万! 30万第一次……第二次……(举槌) 会场后排,一个穿着考究深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安静坐着。 施怀信,沪上船王施家的公子。家族产业重心虽已随时代浪潮移至香港,但骨子里仍带着几分上海滩世家子的儒雅与锐气。 他并非为钻石而来,虽嘴上说是是受朋友之邀,但台上有比钻石更闪耀的珍宝吸引他。 竞价的节奏开始放缓,只剩下前排两位在角力。 这时,有一个念头在这位年轻公子心里疯狂滋长: 那颗名为“维纳斯之月”的月亮,应该照在真正的“维纳斯”身上才对。 “40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后排那位英俊的年轻男子,从容举起手中的号牌。 一锤定音。 后来,施竞宇的妈妈就带着这颗“维纳斯之月”嫁给了施怀信。 他们一起喝酒。一起喝世界各地的酒。他们旅游,周游世界,施怀信为周丹宁一掷千金买下她喜欢的酒庄。 matthew说,小时候大家总是开玩笑叫施竞宇“jewellery”,听起来和“竞宇”差不多。就说,他就是爸爸妈妈爱情的jewellery。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故事最后会有一个那样悲情的结局。 怀上施竞宇之后周丹宁身体状况就开始不太好,她暂时退出了拍卖行业在家休养。把施竞宇带到上学后,她又重新举起拍卖槌回到台上,结合自己的爱好,成为了一名红酒拍卖师。 林珠打开和施竞宇爸爸的聊天记录。在盲盒的事情刚刚开展的时候,他也联系过这位“老朋友”。她跟河北的大部分酒庄都很熟悉。红酒这个行业比较特别,虽然酒庄于酒庄之间的确存在竞争关系,但是比起商战交锋,大家更喜欢做朋友,分享种植和酿酒心得。 假如你去一个酒庄考察,和庄主聊天的时候,他十有八九也会把邻居酒庄的好酒推荐给你。 这是一个美好有爱的产业,大家都为着一个共同的方向努力: 那就是怎么能在中国把葡萄种得更好,把酒酿得更好,然后能够一起在世界葡萄酒的版图上留下属于中国的坐标。 她想起来第一次见施竞宇爸爸的情景。 在葡萄园里,一位穿着白色背心,带着草帽的中年男子默默无闻地修剪枝干。他很内向,不太说话。终于和他聊了几句,话音是很浓的广东腔调,在一众极标准的普通话中格外引人注意。 后来知道他是庄主,林珠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依旧寡言,只是送了几瓶他酿的酒给林珠。林珠拿回去喝了之后向他提出很多问题,也给了很多建议。林珠建议他不要执着于寻求国际顾问的帮助,因为每天为这个酒庄关灯的人才是最了解这里的葡萄的人。 那之后,施爸爸在每一次林珠发表文章后都像学习课件一样认真研读。还要整理问题给她以求解答。他的酒慢慢也做得好起来,每年都要寄给林珠品尝。 林珠万万没有想到,她和施竞宇之间还能产生这样的羁绊。 怪不得,当时拿着盲盒计划去找宁之月的时候,施爸爸很不好意思地拒绝掉了。林珠强力推荐这个计划,尝试说服。施爸爸始终没有松口,只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辞。 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有一根刺。 *** 施竞宇已经回到深圳。回家一趟,看林珠不在。他没打电话,直接去了公司。 五点钟,员工已经开始下班。电梯口,上的人少下的人多。 写字楼里的员工蜂拥出来,他走电梯,门刚准备关,一个男孩子冲进来。 “酒大师……”他嘴里嘟囔着,打开手机用搜索引擎在查,“在几楼来着……” 施竞宇看他面生,没理会他。 “哦,三十九……”他转头按电梯,看到对应楼层已经亮了,快速瞟了施竞宇一眼,没说话。 到达楼层,施竞宇走了进去。那男孩儿跟在后面,被前台的拦下来。 “先生,请问您找谁?” “我,我是你们的合作伙伴,我找你们老板。” 施竞宇权当没听见,大步流星往里走。 “请问您跟我们合作的项目是?” “就是你们玻璃瓶的供应商啊,晖祥玻璃厂。” 施竞宇听到这个名字脚步忽然放慢了。 “我没有看到您的预约,麻烦您登记一下,然后我安排人来跟您接洽。” “不用登记了,这样吧,我找我姐!” “呃——请问您姐是哪位?” “林珠!”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09 工作日有点难产…_(:3」∠)_ 第62章 ☆、062 林珠抓着外婆的手指头,嘴里嚼着咖啡味口香糖,穿着外婆给她缝制的花裙子和胶凉鞋,在热闹非凡的东门商业步行街溜达。 郝丽君一头齐肩短波波头,用发胶固定得被风吹也纹丝不动。穿一件浅卡其色的短款西装,衣长刚过腰线,垫肩撑起轮廓。西装 里面搭配白底小碎花衬衫,雏菊图案,淡雅不张扬。下身一条深棕色高腰a字裙,脚上蹬一双裸色尖头低跟皮鞋。 最点睛之笔是她脖子上系的一条窄款丝巾,是90年代初从香港传来的“丝巾搭配法”,在深圳非常流行。手腕上还戴一块方盘石英表,拎一个款式简约的牛皮手提包。包身虽然不大,但刚好可以装得下她的钱包、口红和bp机。 她带葛红霞买了一双舒适的中老年健步鞋,给林珠买了一条深紫色的连衣裙和一双黑色皮鞋,配上水晶丝的花边袜,穿在晒得黑黢黢的林珠身上一点也不公主,简直像偷来的。 第71章 林珠在商场逛街的时候,口香糖已经嚼得没有味道。葛红霞被郝丽君拉着衣服试了又试,林珠就在旁边坐着等。商场里面干干净净,林珠不知道口香糖吐在哪。外婆被郝丽君关在试衣间里久不出来,糖都开始在嘴里发酸。林珠想去要一张可以包住口香糖的纸,但是实在不知道应该叫面前的女人妈妈、大姨、还是阿姨。在难以说出口的话和难以咽下去的口香糖里,她选择了后者。 等郝丽君强行给葛红霞买了衣服,出商场的时候,葛红霞才惊慌想起还没有提醒林珠把口香糖吐出来。林珠说她吞掉了,外婆吓得大汗直冒,挺起腰杆就骂郝丽君没事给小朋友买什么口香糖,坚持要带林珠去检查身体。郝丽君不停解释说这东西不会被消化,过两天小朋友就会拉出来了。葛红霞绝对坚持,于是几人从商场直奔了医院。医生说没事情,葛红霞才作罢。 后天几天,郝丽君就再不能用“吃口香糖不要说话”的理由拒绝林珠的十万个为什么。林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深圳下这么多雨,为什么叶子还这么绿呢”“深南大道两边的树为什么都长得这么整齐呢”“菜市场的鱼为什么离开了水就会死呢”“山上种树为什么要把杂草拔掉呢?杂草不是也会长大吗?” 太多问题,太多问题了,郝丽君很不耐烦,但也不敢再请她吃口香糖,葛红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带着妈妈和女儿走马观花了深圳的繁华都市生活之后,郝丽君向他们展示了自己那一套标志着自己已经在深圳扎根的小居室,然后把葛红霞拉到一旁说:“把妞儿接到深圳来受到的就是最好的教育,那跟在山上能比吗?在山里待着,这孩子一辈子就那样了,能走出大山都难!” 她讲这话的时候,刚刚说话开始顺溜的林琛正逗着姐姐玩儿,不停叫她“猪”“林猪”。林珠被逗得不开心,在别人家里她也不敢表脾气,转过身不理他。林琛就去拽她的辫子,说这是她的猪尾巴。 葛红霞站起来到客厅把林珠一抱,说:“这是你姐姐,她的珠是珠宝的‘珠’!” 林琛被没怎么见过的外婆吓得哭起来,嚷嚷说她是巫婆,吵嚷着要奶奶。 郝丽君怪她妈太凶,抱怨几句。想了想,又转头去说林琛,然后说姐姐的名字是珠宝的“珠”,再补上一句“jewellery,jewellery,珠宝的意思。” 林珠问她这是什么,郝丽君说如果外婆同意她到深圳来念书,她就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深圳的小孩都学外语。 葛红霞不说话,坚持要让郝丽君开招待所的房间给他们住。 郝丽君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大发脾气,怪葛红霞没有远见。 “你就把孩子困在山里,永远不要出来好啦!明明是好事情,偏偏弄得像我们求着她来深圳一样!你知道在深圳养个孩子要花不少钱的!” “林晖祥怎么不回家?” “他那么忙要到处跑的啊,不然我们在深圳怎么生活啊!” “你也经常不在家啊。” “我也做事的啊。” “家里的孩子都是爷爷奶奶带啊?” “是啊。” “她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到什么程度你不是不知道的吧?妞儿生下来他们管过一次没?带过一次没?看过没?” “他们那边的人就是这样子的嘛!” “我不同意。把妞儿送过来受委屈。你看他爷爷奶奶那个样,妞儿一在,他们都不干活了。看着妞儿能干,什么事儿都使唤妞儿。妞是孩儿,又不是丫鬟。等妞儿来了,两个老的直接撒手把她当佣人使了。” “哎呀,妈!您说的什么话?什么佣人使,那是她弟弟!她帮忙照顾一下弟弟怎么了?那以前,弟弟不也是我照顾的吗?怎么,我能照顾?她怎么就不行?” 第二天,葛红霞就带着林珠坐上了回北城的车,留下了公主裙和黑皮鞋。 *** “请问是合作方面有什么问题吗?”tiffany给林琛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打开了会议室里的全向麦克风,施竞宇坐在办公室里同步收听。 “不是,我只是——”林琛看着来的是一个小角色,一下起了范儿,“给你们公司提供一个资源。” “嗯——请问是什么资源呢?” “你管事儿吗?”林琛对跟他接洽人的咖位表示不满。 “您跟我说一下您要提供的是什么资源,我才能知道叫谁来跟您接洽。” “林珠呢?” “抱歉,您说的林珠,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开什么玩笑,我们这个玻璃瓶的项目就是她找到我们的合作的。” “抱歉,”tiffany接到指示,“您说的这位真的不是我们公司的,至于您说的项目合作,有可能是她作为中间人介绍的。” “哦,这样啊。那也不重要,反正和你们合作的是我们晖祥玻璃。我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向你们推荐一个人……” 施竞宇打开tiffany发来的资料,连个像样的简历都不是。一个ppt,上面贴满精修照片。林琛说得天花乱坠,说是现在零零后里最有潜力的带货主播尼尼。 施竞宇一搜,一眼可辨的“拼好媛”。在社交媒体上确实有一波粉丝,但看得出来变现困难。 名媛人设的内核与商业带货的底层逻辑本身就存在天然冲突。这种人设的核心是高端感、距离感、精致格调。但带货的本质是拉进与消费者的距离,激发实用需求、建立新任转化。这样的人设属于观赏性人设,制造的是阶层向往,难以下沉。 高端商品不会找她带货,平价产品又会拉低她的人设。这个林琛倒是会动脑子,知道红酒自带的高端属性既和她们的格调标签天然匹配,又因为价格的灵活性可以平衡名媛的人设调性和大众消费力,完全是名媛人设变现的安全适配品。 看得出来这个尼尼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不然他也不会专门跑到公司来给她走关系。 手机里的电子锁提醒显示林珠已经回家了。施竞宇叫tiffany对付这个小舅子,自己准备拿着这件事情当作缓和剂,来平复前几天自己冲动之下给林珠的难堪。 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林珠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起过自己有个弟弟的事,这个林琛也明显跟林珠没有联系。不然,作为弟弟不会对姐姐的事情和身份一无所知。 不过,这个在广东的玻璃厂竟然是林家的,他确实没有想到。 他对林珠的身世背景只有仅仅八个字的了解:大山里的留守儿童。他甚至以为她是父母双亡,所以从来没听她提起过爸爸妈妈的事情,他也从来不问。 回到家林珠正在收拾东西。进了门,林珠闻声过来。施竞宇心里还在想要怎么扭转那天不欢而散的尴尬,林珠径直走过来什么都没说先抱住他,然后说:“那天是我不对,不应该不尊重你的情绪。” “没……没什么的,我也不应该转头就走。” “那我们这件事情就翻篇了,我以后也不 提了。” “哦……好,好的。” 林珠拍拍他的背,松开他。两只手捧住施竞宇的脸,踮起脚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然后退下来,转过身向吧台走,从刚刚拆封的箱子里面拿出了几瓶酒说:“按照你通过的名单,酒庄都已经去实地考察过了。具体要参加第一波盲盒的样品都已经寄送到了公司,我们明天就可以召集苏曼他们一起品鉴看看。 “这几瓶呢是后来有几家酒庄通过介绍又找到我的,是几个才出了酒的新庄,我最近几年没关注到的。他们把酒寄过来自荐,说希望能够在后续参与到盲盒的合作里。看来我们这波风已经吹起来,要尽快把产品推出来了。如果反响不错的话,我们就尽可能多地把那些需要这个渠道的精品庄的独家协议签下来,这样到时候酒当家想做都没人跟他合作。” “林教授的商业逻辑已经要出师了。” “那是!”林珠得意洋洋,接着摸了摸肚子说,“饿了。今天请你去吃个大餐,怎么样?” “好啊,听领导指示。领导请客,我买单。” 第63章 ☆、063 肯定是命运的捉弄,林珠心想。不然,绝对不会有这样背时的运气能找一家餐厅,偏偏今天搞一个拍卖活动。 大堂经理给每一桌发一个号牌,然后拍卖郑重开始。 “大家晚上好,今天餐厅即将拍卖的一号产品是一只三公斤的阿拉斯加帝王蟹。起拍价是两千,竞拍价五百,请大家开始竞拍!” 林珠不敢看,努力转移施竞宇的注意力,恨不得干脆买单走人,但这反而更明显。她只能硬着头皮找各种话题跟施竞宇聊,从盘古开天辟地说到量子纠缠的未解之谜。 每有人举牌,林珠心里就咯噔一下。每一次落锤,林珠就觉得是一锤子甩到了她脑子上。 如果施竞宇知道她找matthew过问了施家秘辛,还带他来这种餐厅,他一定会感到心寒,认为林珠是故意为之,特地拉他来受此等酷刑。 第72章 竞拍终于接近尾声,林珠的嘴巴都快说干了,喝了两壶水。 餐厅经理说:“今天最后的拍品是今早空运过来的厄瓜多尔玫瑰。” “起拍价5000,竞拍价500,现在开始竞拍!” 搞什么啊,餐厅拍卖花束,这是什么跨界合作?高档餐厅搞钱的思路确实另辟蹊径。 林珠拿起杯子喝水,表现淡定。心里想着终于到最后一波,咬咬牙就过去了。 施竞宇玩起手机,对拍卖的事情充耳不闻。 价格一下被抬到了8000,还在继续往上叫。 真是疯了!林珠在心里蛐蛐,她倒要看看是哪个蠢蛋上赶着当冤大头。 “8000一次,8000两次…”(举锤) “10000。”施竞宇从容举起桌上的号牌。 一锤定音。 *** “林珠?”年轻小伙在不远处的座位琢磨半天,终于上前来打招呼。 林珠愣了一下,倒是施竞宇率先认出来。 亲生姐弟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互相打量,终于相认。 “真是你啊!”林琛说。 “好巧。”林珠客气起来。 “我就说你来深圳发展了,爸妈还不信!”他看着桌子旁边放着的花,目光马上转向施竞宇,感觉有点眼熟,但又说不出来在哪儿见过,“姐夫?”他试探的问。 “朋友。” “朋友?”林琛表示怀疑。 “嗯。”林珠二次确认。 和林琛同行的女生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盈盈敬酒,“您是施总吧?” “施总?”林琛一头雾水。女孩子低声提醒:“酒大师的总裁施竞宇。” “哦!施总啊!”林琛赶紧寒暄起来,“我是晖祥玻璃厂的小林总,跟你们有项目合作的。”然后他马上揽着尼尼的腰往前,尼尼肉眼可见地躲了他的手。 “这位是尼尼……” *** 回去的车厢异常沉默,只有冷气流动的声音。 在等灯的时候林珠终于开口问:“上午林琛去公司的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跟他不联系,他也联系不到我。我跟他,跟我爸爸妈妈,都没有联系。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在干什么。” 施竞宇不知道这件事对林珠来说界限在哪里,更不知道可以在哪个节点发问。 “他们的瓶子做得好吗?” “挺好的。” “把他们的玻璃厂推荐给你,不是为了给他们……” “我知道,”施竞宇打断她,“你当时给我报的价格是我们能找到的厂里最低的。” “嗯……那就好,如果后面你找到更好的厂家你不用考虑我,随时更换都可以。” “他们的东西没有问题,可以一直合作。但你呢?你想让我和他们一直合作下去吗?如果你感到有压力,我可以换供应商。” “我想想吧……” *** “你不是说你是独生子吗?” “我是啊。” “那你姐不是你亲姐吗?”尼尼坐在副驾驶边补妆边问。 “是啊,但我老家女的不算人头,我就是独生子。而且,我跟她都没见过几面。” “你跟你亲姐不见啊?”尼尼现在对这个姐的兴趣极为浓厚,但更感兴趣的还是姐姐旁边的金主。 “她一直跟着我外婆生活,在山里面……” 林琛一股脑把家里的事情全说给女朋友听,除了为了给他上户口把亲姐过继给去世舅舅的细节。 他告诉尼尼,林珠和家里基本没什么联系,是个非常无情的女人。以前父母想把她接到深圳来养,奈何他外婆是个村妇,没有远见,只想把姐姐留在山里干农活。 他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总因为姐姐的事情和爷爷奶奶吵架,直到那次外婆带着姐姐来深圳旅游回去之后,妈妈和爷爷奶奶的关系才缓和一点。 在大林家,他们家就当只有他一个孙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都把他当独生的孩子来宠。姐姐是小林家的人。 “小林家是什么?” “我妈妈家里也姓林,所以我们家是大林,就喊他们家小林,为了区分。” “我们家的东西都是我的!”林琛补上一句。 “但法律上来说她还是你父母财产的继承人吧。” “不是。”林琛笃定回答,然后淡淡带了一句“她跟我们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那你姐姐很辛苦,她是一个人走到这里的。她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林琛摇摇头,漠不关心。 “她能和施竞宇一起吃饭,而且施竞宇看起来好像在追求她,说明她现在混得很好啊!” “女孩子想突破阶层还不简单?不过有钱人也不是傻逼,他们都讲究门当户对的,可能没见过山里的,觉得有野趣,想尝试尝试吧。”林琛的话说得没心没肺,“反正我不喜欢她,家里人也都不喜欢她,特别是我爷爷奶奶。我们家的族谱里都没写她的名字!” “我觉得你还是要和她亲近一点,毕竟是一家人。” 林琛不想再反驳,林珠的出现对爷爷奶奶来说是没安好心。 消失的女儿这么多年突然出现,还带生意来。用奶奶的话说,就是她实在没地方赚钱了,联合着外人要赚家里的钱。 今天看到施竞宇,他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猜测,难不成是林珠真的想山鸡变凤凰,来一个跨越阶层的上嫁?介绍自己家的玻璃厂,可能是为了向施竞宇证明自己并非彻彻底底的村民,父母至少是一线城市的居民,家里还有个厂,不至于是无产阶级。 回家后他立刻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奶奶,奶奶马上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又吵又闹,逼着林晖祥和郝丽君立刻立遗嘱去公证,证明所有财产都要留给林琛一人。 “这小丫头片子不是要拜那边的作祖宗吗?现在混不下去又想来大城市投奔亲戚了?想捡现成的?没门儿!” 这还不算最难听,刺儿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郝丽君突然一股热血冲到头顶,多年来的憋闷终于得以发泄,她堂堂正正地说出口:“您可闭嘴吧!别人小林家的孙女现在能瞧得上我们这三瓜两个枣吗?您的家谱求着人家都不乐意进呢!” *** 林琛书也读不好,生意也做不好。家里倾尽资源培养也只读了个大专,还没毕业。 母亲曾经因此还难得找过林珠一次,问北农的继续教育能不能操作,让弟弟能够有个大学文凭好在社会上立足。 林珠拒绝了,母女还因为这件事更多了一层隔阂。 拒绝是因为觉得自己没义务要帮这个忙是第一,自己在北农处境艰难也确实没有这个资源可是操作是第二。 但最关键的是外婆去世的时候林琛没有来,这件事林珠和他永远结下梁子。 她是个无情的人,林珠自以为是的。她没有别人所说血浓于水的感情,她只觉得付出了才会有收获。是血还是水,对她来说不重要。 *** 施竞宇还在因为“朋友”两个字心烦意乱。想不过,翻身把林珠拽过来,按住,“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什么?” “我们俩之间到底算什么?” 林珠沉默后扯出一个生硬的玩笑:“宇总深夜考核员工关系管理?” 施竞宇不接她的话,锁着她的眼睛语气很强硬:“回答我的问题。”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施竞宇泄了气,翻身回来,靠在床头,点一支烟。 真是刺激的体验,万没想到他如今成为了那个被雪藏的“情人”。 别有一番滋味。 “你觉得是什么?”林珠凑过来,歪倒在他胸前。 “炮友。”施竞宇赌着气随口扔了两个字出来。 “哦。”林珠欣然接受,表情上没有一丝不爽。 这让施竞宇更憋闷,沉默中,林珠突然抢过他嘴里的烟,塞到嘴里。 好冲的老头烟,她呛得咳了两声。 施竞宇抢回来,抽掉最后一口,怼灭烟头。 林珠不干,越过他去床头柜拿烟盒,被施竞宇一把擒住。 “你想干嘛?”他问。 “尝尝。” “‘人工电子舌’的灵敏度不想要了?” “怕什么,又不会有什么影响。” 施竞宇不听她说,夺过她手上的烟盒,丢到抽屉里。 林珠不高兴,“我对任何味道都需要熟悉的啊。” “哦,那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熟悉。”施竞宇对她勾勾手指头。 “怎么熟悉?”林珠往他面前凑,施竞宇一把抱住她,把她按到身体里。林珠软到他身上,卷着他的呼吸往喉咙里吞,淡淡烟草的味道。 “尝够没?”施竞宇问。 “没有。”林珠说。 施竞宇转身压制她。 “干嘛。” “做点我们这个关系该做的事。” 第73章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12 感谢我的天使读者们为我捉虫!!晚上二更!! 第64章 ☆、064 郝丽君想要逃脱那座大山。 那座山像五指山一样压着她。 想要出逃,就要抓住点什么。于是她就抓住了林晖祥,抓住了大林家。 他们俩在江西认识,自由恋爱,生育林珠。 但是公公婆婆不喜欢,叫她继续生男孩儿。生了女孩儿,他们也不愿意来带,郝丽君只能把女儿送回山里给母亲带。 郝丽君的喜怒哀乐在大林家并不重要。 林晖祥的玻璃厂是两个人一起打拼出来的,但大林家只有一句话就能把她怼得哑口无言:“要不是当时我们资助你们500块钱到深圳,你们能有今天?” 就因为五百块,她就要永远向大林家感恩戴德。 再来一句:“要不是我们两个老的来帮你带孩子,你们能有精力创业?” 或者更多一句:“你无非就是帮衬一下,主要还是晖祥有能耐,不然你一个女人怎么混得出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大林家的功劳。 唯独林珠一件不是。 太好了。 郝丽君胸腔里那口憋了二十多年的浊气,在看到大林家老两口对着电视屏幕上 “青年科学家林珠”的报道哑口无言时,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这唯一的、与大林家毫无干系的荣光,是她在葛红霞逝世多年以后迟到的感激,也是小林家最无声也最响亮的胜利。 *** “七日晚安酒”已经火爆上市,初期取得了巨大成功,市场反响热烈,销售额节节攀升,更成为了社交媒体热议的对象。但很快,一些关于盲盒品质的质疑声就开始涌现。 首批盲盒里,一些小众酒款因为风格过于独特,让部分消费者难以接受。比如云南索玛酒庄的“索玛谣”水晶甜白因其独特的草本清凉感,被部分消费者贴上了“味道怪”、“像中药”、“失败的发酵工艺”的标签。 酒当家趁机发动舆论攻势,雇佣水军放大负面评价,质疑“风土盲盒”是清库存、品质不稳定、用噱头忽悠消费者,攻击酒大师在“收割消费者的爱国情怀”。 压力基本集中在苏曼的pr团队,每天日夜兼程地公关。 面对差评和竞品攻击,酒大师内部,尤其是销售和市场部门的压力骤增,信心动摇。有人提议减少甚至取消小众国产酒的盲盒比例,回归国际品种的安全牌。 而被差评攻击的索玛酒庄和其他小酒庄也感到恐慌和委屈,担心自己成为这场实验的牺牲品,对盲盒模式的可持续性产生怀疑。 林珠第一时间锁定问题批次,利用初步建立的数据库核查生产记录,确认产品没有工艺问题。接着,她组织索玛酒庄、彝族文化学者,联合酒大师制作一系列科普视频,并邀请品酒师直播品鉴过程,引导消费者对具有独特风味的本土酒款多一些理解和认可。同时,林珠还发布了《探索“不一样”的中国风味》倡议书。 风波终于得以平息,但林珠也在处理的过程中萌生了新的思考。 她正在电脑上修改一份文件,这是她刚拟定的《中国本土特色葡萄品种研究联盟章程(草案)》。 她想要做一个尝试。就像用盲盒来集结国内精品酒庄一样,她想用一个更加系统的联盟,整合国内的酒庄资源,将分散的星星之火汇成燎原之势,形成一个代表中国本土特色葡萄酒的集体品牌和利益共同体,让这个团体的声音更响亮,力量更强大。 单打独斗难确实成气候,唯有联合各方力量,才能在国际市场上站稳脚跟。 盲盒对酒庄的集结酝酿了一个时机,她认为,是时候开始逐步建立中国本土葡萄酒的独特评价体系,挑战唯国际品种和标准马首是瞻的产业现状了。 *** “索玛谣的事情,本质上是消费者对中国风味图谱的陌生。再独特的风味,再深厚的情怀,再缺乏认识和理解的市场上,都可能被粗暴地贴上怪异的标签。这就是小众品种的困境,它们的特色在面对市场评判的时候,怎么才能不变成不符合国际‘标准’的弱点?这一次的事件,好在是以盲盒这个集体来发酵的。如果不是在这个集体当中,谁为它发声?” “是啊!”刘纯感叹,做小众品种的心酸她最清楚。 “所以,要成立一个联盟。把大家聚到一起,系统性的,而不是像我之前那样只是成立一个群。联盟不是一个空架子,而是一种系统的工程与协同。它可以教育市场,组织品鉴会,请专家写文章。还可以建立技术共享交流平台,从田间种植管理,到车间的酿造工艺,再到实验室的研究支持,最后到市场的推广销售,甚至到政策法规的支持……环环相扣,把关键力量凝聚起来,让大家坐下来,一起想办法怎么把国产葡萄酒做好,卖好。哪怕想法不同,但在同一个锅里吃饭,总能找到共识,形成合力吧?” “嗯……是一个理想的方向。” “而且,只要我们认真做,用心做,这些国产葡萄酒,还有本地品种总有一天能走出国门,站到世界的舞台上去。”林珠跟刘纯畅谈她的计划。 她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可能出现的场景:挑剔的评委、严苛的标准、带着有色眼镜的质疑,甚至恶意的围剿。 国产葡萄酒出海的路,绝不会平坦。那些根深蒂固的国际巨头和标准制定者,怎么会轻易让中国风土分走蛋糕?那时,单凭一个酒庄,或者某个研究者个人的声音,在国际规则的铜墙铁壁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一个强大的、代表中国本土葡萄酒产业的联盟,才能发出振聋发聩的集体声音。它能提供最权威的背书,证明我们品种的原生性、工艺的规范性;它能统一口径,用一致的事实和数据反击不实指控;它更是所有成员背后最坚实的后盾,让大家不至于孤立无援。 这是联盟存在的深层意义。 “这事儿你跟施竞宇商量了吗?” “没商量,目前不准备商量。” “你想绕过他?” “也没刻意想,但觉得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要和他绑定。” 在林珠看来,联盟的核心价值之一是成为酒大师平台之外对国产酒发展的助力。它所服务的是这个产业,不应该被商业利益裹挟,更不应该成为酒大师商业布局的延伸。 不仅是事业上,感情也是一样。 林珠不愿意和施竞宇处处捆绑。她承认她喜欢施竞宇。但“光明正大的恋人”这个标签,像一件漂亮却可能束缚手脚的礼服。她珍视这份感情,但更珍视自己独立行走的能力。 这份清醒源于对现实的认知:放眼国内,拥有她同等学术成就的科学家并不罕见,但能像她一样,将实验室里沉默的数据迅速地转化为市场货架上活色生香、引发热潮产品的,实属凤毛麟角。 这飞跃的关键跳板,是酒大师庞大的平台资源,更是施竞宇那双翻云覆雨、洞悉市场的商业手腕。 这让林珠感谢,同时提醒她时刻保持警惕。 不是不自信,而是她清醒意识到商业价值不等于人格平等。 最初的结合,根植于冰冷的“有用”。 她是他的学术挡箭牌,一块镀金的招牌。 如今的紧密纠缠,固然掺杂了个人情感,但核心驱动力,依然是更大、更复杂的“有用”。 她是他在国产酒领域对抗酒当家、开拓蓝海市场的核心武器,是“晚安酒”计划得以落地的灵魂人物。 但这种功利性的需要充满变数,让林珠无法安心。 她无法想象,当某天施竞宇在国产酒销售领域已无对手,当“风土盲盒”不再是战略必需品,他是否会像丢弃一件旧工具般,轻易将那些依赖这个渠道生存的小酒庄踢出局?那时的她,能不能有足够的力量和资源,为这些匠人另辟一条生路?她必须拥有在他掀桌子时,稳住桌角的能力。 两个人相爱,也有可能有一天不爱。 相爱是此刻的真实,不爱是未来的可能。她不能将理想的宏图,寄托在一个人变幻莫测的心意上。要把理想的地基建立在更加稳固的现实基础上才行。 挂掉电话,林珠打开了一封邮件。发件人是《中国葡萄酒评论》的资深记者。这是一封采访邀请函,主题是“本土品种从实验室论文到市场风潮的破局之路”。 林珠再三思索,决定回过去: 您好! 非常感谢贵刊的专访邀请,主题“本土品种从实验室论文到市场风潮的破局之路”非常有意义。 为使内容更聚焦深入,我冒昧建议将专访分为相对独立的两集: 第一集聚焦本土葡萄酒如何通过商业布局突破市场壁垒、建立连接、构建商业模式。从酒大师顾问/项目推动者角度,分享市场策略与挑战。 第74章 第二集回归科学家的视角深入探讨本土品种的发掘、特性研究、种植酿造技术等科研工作。强调基础研究对产业的核心支撑。 分集可更清晰、深入地呈现“破局”的市场面与科研面,更立体地展现相关角色,并满足不同读者兴趣。这有助于更完整诠释这一复杂过程。 期待您的意见。如需,可进一步讨论提纲细节。 再次感谢! 祝好! 林珠谨上 第65章 ☆、065 尼尼收到消息时正对着梳妆台上的几块眼影盘犯选择困难症。 今天约好要去赴林琛的约,原打算是推掉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她知道林琛在追求她,但那完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果不是在一次聚会上听他大吹特吹自己家里是酒大师的供应商,谁会想要加他啊? 她看不惯林琛,大装货。 家里不过有个破玻璃厂而已。在广东,家里有厂的人比比皆是。 她谈的男朋友最差劲也能开个小玛莎,戴块劳力士。而这个林琛,开一辆小宝马还在外面到处招摇逞富二代的能,真是可笑。 但他和酒大师的这个关系,倒确实不是吹牛。 尼尼站在镜子前面欣赏自己的脸,比上次见到的林琛那个姐姐不知道漂亮多少。 如果林琛家里的那种背景施竞宇都不介意,那给她个机会,施竞宇还不给她拿捏得死死的。 能有林琛姐姐什么事? 微信响了,她惊叫一声,手机差点脱手,随即进入一种亢奋。接下来的两小时她进入备战状态,衣服扔了满地,妆容画了又改。一切只为呈现出一种毫不费力的精致。 她故意姗姗来迟。 施竞宇选的会面地点是一家会员制餐厅的隐秘包间,尼尼被引入时,他已经坐在主位。他没起身,点点头向她打了个招呼,“请坐。” 尼尼落座在对面,努力保持仪态。 面前的男人,比财经杂志上的照片更具一种强者的魅力。他不起身,反而显示出那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侵略性,瞬间勾起了她的征服欲。 施竞宇向侍应生低声吩咐几句。很快,一瓶冰得恰到好处的香槟被打开注入杯中。 “尝尝这个,”施竞宇亲自将一杯推向尼尼,“堡林爵rd,还是2008年,没想到这家有。这酒甜润充沛,适合招待大美女,渲染初次深入交流的氛围。” 尼尼被他玩味的“大美女”“深入交流”钓得饶有兴致。 她端起酒杯,显得“懂行”,模仿临时抱佛脚的红酒礼仪,捏着杯腿晃起酒杯。 施竞宇看她确实不懂,也无所谓,只将酒杯送上前。 尼尼优雅和他碰了杯。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施竞宇镶金边的大饼滔滔不绝。说什么尼尼的形象就是酒大师的代言人,说尼尼有品位懂生活的格调就是他的目标人群。他连连抛出诱饵,又是独家签约啦,又是量身定制的联名啦、顶级资源的倾斜啦,砸得尼尼晕头转向。 等她的脸上已经泛起微醺的红晕,尼尼的心思哪里还仅仅在酒大师的带货主播上。被面前的商业新贵如此重视,防备心早已荡然无存,野心倒是蹭蹭上涨。 “上次碰到的,是你男朋友?”施竞宇适时引出问题。 “不不不。”尼尼急于撇清,“普通朋友而已,他们家……不是跟你们有合作嘛。” “哦,你说的是他姐的玻璃厂?” “他姐的玻璃厂?”尼尼有一种勘破人设的得意,“他姐姐说这个玻璃厂是她的吗?” “嗯,没错,据我所知是他姐姐的产业。” “嘁——”尼尼无奈笑了,被施竞宇激得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带着一种都市出生的优越感,把从林琛那里听来的故事添油加醋复述一遍。极其生动地描绘林珠在林家的边缘地位,说她如何被家人抛弃,如何疏离。 施竞宇安静听着,没什么表情,偶尔啜一口酒。尼尼描绘的画面拼凑起来,让林珠的倔强变得立体。 说到起劲,尼尼甚至模仿起林珠奶奶说她没本事,只能拉着外人一起赚自家的钱,回来白捡现成的。“林珠就是小林家的,跟这边……嗯,关系很淡。至于她说玻璃厂是她的,或许只是为了营造一种人设吧。”说完她还无奈耸耸肩,暗示林珠和施竞宇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施竞宇的手心越来越热,端着的玻璃杯都被他捏起了雾。他突然起身,放下酒杯,把之前的客气瞬间收束,居高临下地看着尼尼,“我还有个跨国会议,具体合作细节,我的助理会再联系你详谈,失陪。” *** 电脑屏幕上排列着十几个小窗口,林珠正耐心逐条解释草案的核心内容,对庄主们的问题一一回应。会议在表面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等摄像头一个个全灭掉,林珠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实在没有想到,阻力首先来自于这些她以为最容易号召的“伙伴”。 草案的核心其实很简单:凝聚共识,共享资源,共塑标准,共创市场。 作为一个非盈利的协作平台,成员也都是自愿加入,共同承担基础的运营费用。 在林珠的预想里,如果这个平台能建立起来,收益是巨大的。 联合的设备采购可以降低成本,共享技术可以提升品质,统一发声能够增强议价能力。如果能推动建立本土葡萄酒评价体系,那对于整个产业的影响都难以估量。 然而,得到的反馈简直就是一瓶没醒开的酒,生涩粗糙。 理想固然很大,现实却很小。 对于许多精品小酒庄而言,眼前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尽管林珠已经承诺将运营成本压到最低。但想到本就利润微薄的酒庄,在盈亏线挣扎的同时还要平添一笔开支,在未知的收益面前,大家多少都要多拨几次算珠来细细思量。 而且,庄主们的心里都自有一杆秤。那些微型精品酒庄,担心联盟最后会被少数几家实力稍强的酒庄主导,自己沦为陪衬,甚至被淹没或同化。 虽然盲盒的成功证明了林珠整合资源的能力和酒大师平台的威力。但联盟毕竟是另一个层面的合作,更深入、更 长期,也更涉及核心利益。 即使这些庄主们对林珠个人有绝对的信任,但对其他成员,仍然抱有疑虑。 林珠看着备忘录上记录的问题,心里感到一阵无力。 个体生存的谨慎和小农经济的思维惯性是核心障碍。她确实低估了凝聚这些习惯独自撑船的酒庄们的难度。 看来这件事道阻且长,她需要调整策略,细细打磨。 关掉电脑,她决定暂时放下萦绕在心头的难题。起身走向客厅,几个收纳箱已经堆地上,里面放着她的个人物品,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 大门打开,施竞宇回来了。开门第一眼就看到摆放在地上的箱子,在玄关顿了一下。 “回来了?” “嗯。”施竞宇换上鞋往房里走。扫着林珠手上在整理的东西,“这是在干嘛?” “搬家咯。” 施竞宇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随意地在高脚凳上坐下。 “惠州的房子搞好了?” “对呀!”林珠把箱子里的东西压了压,拉上拉链。站起来走到施竞宇旁边,靠近他,用手圈住他的脖子。 “下周开始,终于不用死亡通勤了。” 施竞宇哦一声,看了一眼杯子里的东西。今天这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涩口。 林珠来深圳大半年了,一直在他这里“借住”。 搬走是迟早的事,惠州的房子她刚来深圳就买了。 深创在坪山,鸿鹄共建的研究院也选址在坪山,从深圳的主要城区通勤过去还不如直接在惠州买个能看海的公寓。 林珠的选择无可指摘,他没有反驳的必要。 “你这房子才装修完没多久吧?甲醛散了吗?” “我已经找了人专门去除过甲醛了。” “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根本除不干净。装完的房子还是要多放放好,放个一年两年的再住进去,免得甲醛把脑子熏坏了。” “不要!”林珠一口拒绝,“再这样死亡通勤下去我人就坏了!” “行吧,随你。”施竞宇也找不出什么其他理由来,“什么时候搬?我叫几个人过去帮你。” “不用不用。”林珠立刻摆手,“我就这点东西,一辆车就拉过去了。” 施竞宇放眼一看。 确实,这个房子里林珠的痕迹本就不多。 这么久以来,她就没添置过什么。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就那么几个箱子,感觉她随时都可以拎包就走,什么都不留下。 “你要哪辆车?我把钥匙找给你。” “不要啦。”林珠婉拒,“到学校也不远,骑个小电驴就好啦。” “不行。深圳天气不好,总是下雨,骑车不方便。大g可以吗?看你开越野比较习惯。” 第75章 “真的不要,这么贵的车我开起来心里有压力,生怕撞坏了。” “坏了就坏了,有什么。” “不要,不要。” 林珠不松口,施竞宇也不再坚持。 “那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跟我说。” “好呀。”林珠箍住他亲了一口,又返回去整行李。 施竞宇回到卧室,想洗澡,又感觉没劲。懒懒的,靠到躺椅,点一根烟抽上。 回来之前,才觉得因为更多的了解,和林珠的距离变近了些。 一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发挥刚建立的心情,林珠的一个决定,立刻就把距离拉得更远。 心里翻涌的不安压不住。他总感觉林珠在一步步撤退。 他的那句“炮友”只是赌气的玩笑,但林珠从不正面回应的关系是他看得真的。 关系称谓上的疏离,生活空间的彻底分离。 他忽然意识到,在和林珠的关系里,如果自己不想尽办法去强制捆绑,她就一直都保持着一种随时抽离的状态。 距离。 他无声地咀嚼这两个字。 物理的,心理的,关系的。 是她的退守吗?还是界限的划清? 一种失控感在他心头蔓延。 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13 决定还是用段落间距……我到时候再统一修改。 第66章 ☆、066 相比深圳的繁华夜景,林珠更喜欢和大自然紧密相连。 海边的大亚湾比被高楼包裹的南山更令她舒坦。 住在属于自己的小居室,闻着咸湿海风,和黄土高原截然不同的感官,但总归算是拥抱到自然。 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稍解疲惫。搬进来好多天了,美景却无暇欣赏。 联盟章程草案的反馈堆积在邮箱里,各种建议和疑虑。协调、解释、修改……琐碎事务榨干她的精力,远比在实验室分析数据要复杂得多。 合上电脑,她捏着发胀的太阳穴。余光收进搁置在桌边的《朔方紫种质资源图谱》,伸手拿过来翻看,冰冷精确的数字沁人心脾地冲刷掉杂物带来的黏腻,让烦躁的心绪终于有了一个松解的锚点。 门铃打断专注,是施竞宇来访。手上拎着大包小包,说要来给她改善伙食。他把吃的放在岛台上,环顾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屋,“比我的房子舒服,什么时候邀请我来享受享受?” 林珠拆外卖袋,把食盒拿出来一一摆放。进厨房拿出两双筷子,颜色不同,递一双给施竞宇,“你的,专用。”然后说,“兄台莫要取笑,此间不过容身所,三尺地、陈设粗,‘享受’二字不敢当!若宇总不嫌屋舍简陋,饭菜粗疏,平日里添双碗筷的薄面,姐姐还是有的(di)——”她差点唱出一段秦腔。 施竞宇笑着接过筷子,“以后得空就来讨饭。” 林珠立刻被美食收买,心满意足。两个人从岛台吃到阳台,看着天边。夕阳下是一片橘子海,橙红的泡沫漫过天际线。夜晚海风带给人微醺的浪漫。 林珠撑在栏杆上,施竞宇看到她被风刮乱的头发。抬手,把那些碎发别到她耳后,摸了摸她的耳垂,指头蹭蹭她的脸颊。林珠欣赏着风景,感叹好美。她笑出来,眼角扬起的褶皱像天使的翅膀扑腾着撞到施竞宇心上。他感受到她的开心,一种在自己领地的安全和归属感包裹着她,让她真正松弛下来。房间里飘着她喜欢的香薰味道,和南山大平层里的味道截然不同。门口换掉的鞋子随意摆放,不像在南山时总是被她收拾得精致有序。 无需周到得体,不必顾虑分寸。他知道到林珠在这个房间里真正抛了锚,落了帆。 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但心里却多少有点怅然。 林珠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是陌生电话,直接按掉。 没过一会儿,又响,她又按掉。 那人打个不停,归属地写的是深圳,林珠皱皱眉头,“这些骗子都不下班的吗?”她接通电话,点开扬声器,对面破口大骂:“林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林琛的咆哮快炸掉听筒,林珠一愣,准备收起扬声器到屋里接听,施竞宇按住她的手,那边继续吼道:“尼尼的事情是不是你搅黄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因为我的介绍,酒大师明明看中了尼尼,那个施竞宇跟尼尼谈得好好的,马上就要签约了,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酒大师那边怎么突然就说不合适了?我告诉你林珠,我们家的事,你休想……” “傻逼。”林珠用脏话当忙音,断线,直接把号码拉黑。 她回到岛台,打开食盒,夹一块冷掉的点心塞嘴里,慢慢嚼,顺便觑觑施竞宇的表情。 他有点心虚,眼神飘来飘去。想了半天,清了清嗓子,“咳——那个……上次林琛不是把尼尼介绍过来,我就叫人对接了下,然后……” “说实话。”林珠三个字掷地有声。 施竞宇唉一声,没底气地摸了摸鼻子,转身绕开林珠的视线讪讪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个大概。他准备好面对疾风了,他换位思考,觉得如果换作是自己,大概率会因为这样的插手生气。没想到林珠“噗嗤”笑出来,说了一句:“宇总,你也太贱了吧!” 施竞宇一脸懵逼地挠头,笑得很尴尬,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生气?” 林珠摇摇头,“干嘛生气?” 她看起来毫不在意,施竞宇反而更忐忑,生怕她是装的,等他走出这个门就给他一键三连:删除、拉黑、号码屏蔽。 “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打听了你的家事。” “哎呀,别我们家我们家的啦,我跟你比跟这个林琛还亲呢!” 哇哦,一阵热流涌入怀里,施竞宇心花怒放。 比亲人还亲?不管林琛是什么魑魅魍魉,总归是有血缘关系。林珠的比较像在他嘴角放了个钩子,狂钓。 她大概真的不生气,但施竞宇难得摸到杆子,还想顺杆爬爬。 “总归是我不好,跟你家人有关的事情我没资格自作主张,也不该随意打听。”他适时停顿,观察林珠的脸色,准备随时变换情绪和说法。 “他们对我来说,只是生物学上的关联。你也知道,我从小跟着外婆长大。我妈当年想把我接去深圳,但外婆受不了我爷爷奶奶的重男轻女,又把我带回去了。我妈在那个林家,自顾不暇。我爸林晖祥?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林珠把家里的事水灵灵地说出来,去除艺术加工,生硬得像纪实文学,“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但也谈不上恨。大家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状态。”她这样总结。 施竞宇没想到她竟这样坦率,这段生涩的成长故事难嚼难咽,但林珠说得云淡风轻。既然如此,他不应该表示出同情,却还是有些心疼,忍不住想揽她过来抱住,林珠倒反过来安慰他起来。 “说到底是我把你扯进来,要不是玻璃厂的事,你也不用跟他们打交道。不过,好歹咱们也算在他们身上捞了一笔,对吧?当时其他家都溢价50,我可是帮你压价到……” 施竞宇一把抱住她,把她按到肩头,摸她的头发。他意识到让林珠去联系那个像陌生人一样的父亲意味着什么,知道她的心里要面临的难堪和不自在。她的轻描淡写,让他感觉亏欠。 *** 龚雪峰沉着脸,看着面前打印出来的文件,封面印着《关于筹建“中国本土特色葡萄品种研究联盟”的倡议及章程(草案)》。这是个内部讨论稿,发起人是林珠。 旁边坐着的是“中国葡萄酒产业协会”的秘书长,和龚雪峰是老交情了。他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这东西“有点意思”,像是想要另立山头的样子。 “龚会长,您的这位学生不得了啊!您看,她这文件里写的,打着‘数据’、‘透明’、‘创新’的旗号,可不就是指桑骂槐说咱们协会过去不够‘透明’,利益分配不均匀,行事老套嘛! “更别提她拉拢的那些有特色但边缘的小酒庄,这不是分明在分化我们的会员基础的嘛!我们协会可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哦,从来没有说过不接受那些小酒庄的。她这样挑出来说,搞得像我们有意排斥一样,这怎么行! “而且,”秘书长压低声音,“您这位学生作为学术新星,现在声望大得很咧!现在又在鸿鹄的支持下搞产学研,俨然要形成一个新的学术中心,看来,她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咯!” 这才几年时间,学界格局就已经萌生变化。 龚雪峰想,是他过去小瞧了林珠这丫头的野心。以为她是头蠢驴,没想要是头潜伏的狮子。但现在再想把她拉拢回自己的阵营已不太可能。如果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只能分庭抗礼了。 说到底,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他对着端起的茶杯轻啜一口,茶水的热气模糊他的镜片,把一双老奸巨猾的眼睛遮得半明半暗,“好茶,好茶。” 第76章 放下茶杯,语重心长:“我这个学生啊,科研能力是很强的,就是为人吧,确实不尽如人意。年轻人嘛,心高气傲可以理解,但分不清轻重就容易走歪路。所以,就需要我们这些长辈们帮她‘正正方向’。 “您说得在点,就说这所谓的‘研究联盟’,打着‘数据透明’的旗号,实际上啊,是资本在背后推波助澜,想搞小圈子、分蛋糕,破坏行业现有秩序的手段。这业内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搞‘无序分化’‘挑战权威’和‘伪创新’的嘛,不是正经做事的路数。 “我觉得啊,协会还是得联合一些行业报,还有喜欢动笔的几个专家,给这些孩子警醒警醒,别让他们误入歧途。不过啊,毕竟是我的学生,多少也要给她留点面子,也不好说得太难听,小小警示一下就行。这些东西发出来,我不会说什么,您放心!” “龚会长所言极是,确实需要引导这些年轻人回归正途。” 龚雪峰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凑近了支招:“行政上,就拟两封公函。一封给北农,问问他们对学院老师牵头搞这种争议性民间组织的态度,关切一下是否符合高校学术规范;另一封给鸿鹄资本,提醒他们作为投资机构,过度介入产业组织筹建,是否越界?会不会给自身声誉带来不必要的风险?话也不用太硬,但‘妥当性’‘相关规定’‘负面影响’这几个词还是要写进去,让他们自己掂量。” 说到这儿,他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茶凉了。 “还有,那些酒庄,尤其是去年刚评上‘重点培育单位’的几家,还有一直盯着农业补贴的那几个规模户,你让人去走一趟,提醒提醒就是。” 第67章 ☆、067 几天后,林珠踏上了前往昌黎的行程。此行目的明确,是为了再争取争取几家实力雄厚、对创新持开放态度的昌黎酒庄加入联盟。 飞机落地,北方的初秋已有凉意。 林珠效率极高,马不停蹄地拜访了几家目标酒庄。结束了手头的事情,还剩大半天时间。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车开到了宁之月。 宁之月酒庄位于一片向阳的坡地,规模中等,打理得井井有条。施怀信亲自在门口迎接,比起上次见林珠的时候,好像更清瘦了些。 “林教授,好久不见!快请进!”施怀信笑着引林珠到酿造车间和酒窖,介绍今年的葡萄采收情况与新酒试酿进展。 “今年雨水少,糖度比往年高两个点,果香特别足。” 他掀开不锈钢发酵罐的取样口,饱满浆果香漫出来。 林珠举起试饮杯观察酒裙,深宝石红边缘略带紫晕,挂杯细长。 “比去年干净多了。没什么杂味,酸度也稳,喝着不尖不涩,纯净度上来了。” 施怀信给林珠递一瓶矿泉水,“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今年特意在发酵罐清洁和温控上多下了功夫。” “单宁也细了。”林珠又啜了一口,“没去年那种生青的梗苦味,质感软和,不喇嗓子。是不是浸皮时间收短了?皮帽管理也调了吧?淋皮和踩皮的节奏是不是改了?” “什么都瞒不过林教授的嘴巴。”施怀信显得佩服,又自有一种技术改造的得意,“浸皮从15天缩到12天,淋皮改成上午轻淋一次,傍晚踩一次,不敢太使劲翻搅,就怕把籽里的粗单宁带出来。” “叔,您路子找对了。这样色素提够了,涩感又轻,口感顺多了,喝着不费劲。” 施怀信得到肯定,越说越有劲。带着林珠到酒窖深处继续参观。 走到橡木桶区,林珠伸手摸了摸桶身的木纹,又弯腰凑近桶口闻了闻,回头问:“今年这桶是新换的?纹路细,香气不冲,是法国桶?” “对,进的法国中部林区的料,您闻出来了?特意选的中度偏轻烘烤,怕重了盖过果香。” “难怪。”林珠端起旁边的试饮杯又晃了晃,深吸一口气,“桶香刚冒头,有点香草和可可的影子,不抢戏,果香还能透出来。这桶烤得匀,没焦糊味,和马瑟兰的黑樱桃、蓝莓香能合上,挺好的。” 等完成了技术层面的交流,施怀信把林珠引到他在酒庄里的小型会客室兼办公室。 一进门,林珠便被墙上挂着的一组旧照片吸引。照片有些褪色,但保存完好。 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其中一张照片里,一位气质极佳的女子站在翠绿的葡萄园里,手里托着一串果,笑得富有感染力。眉眼之间,和施竞宇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位是我的太太。”施怀信顺着林珠的目光看过去,介绍起来。 林珠又看了看旁边的几张照片,问:“这些照片是在这个酒庄里拍的吗?” “是啊。” “您做这个酒庄这么多年?” “不不,这是当时我们考察的时候拍的照片。我夫人特别喜欢这里,那个时候这个酒庄还是上一个庄主的。我夫人她说,这里的阳光、坡度和土壤,有种特别的感觉。可惜后来我收掉这个酒庄的时候,我夫人已经去世了。” “哦,抱歉!不过我认为您夫人是有眼光的,现在看来,这里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不管是种出来的葡萄还是酿出来的酒,都别有一番风味。” “您这样说,我很开心。我会守好这里,酿出好酒,实现她的愿望。” 施怀信把一个相框下下来,抽出照片,抚着褪色的字迹向林珠展示。 是周丹宁手写的一行字: 希望昌黎葡萄酒能站上世界舞台! *** 林珠总还会回忆起那天施竞宇因为喝了昌黎的酒呕吐的情景。虽然她没办法代替他说出来这句话,但会不会真的有些痛苦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从matthew那里得到的信息和她获取的很不对称。在matthew的描述里,施竞宇对父亲的敌意源于他觉得,父亲对昌黎葡萄酒执着,在于对自己的证明。因为自己错误的眼光是压死家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他要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错,是时间错了,时代错了,总之不是他错了。 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啊,为什么要背负这样的误会呢? 喔,误会!多么美妙的词语。如果她所经历的一切也都是一个误会该多好! *** 施竞宇到机场接她,回家路上还主动提起“昌黎”两个字。 之前,林珠说去河北的时候都不说具体去哪个产区,生怕又触了施竞宇的霉头。 现在他主动提起,倒让她更接不上。 施竞宇不知道林珠去昌黎到底是干嘛,林珠告诉他的是带着北农的学生去那边参观酒庄,实践学习。于是他问昌黎今年的葡萄怎么样,酒酿得怎么样,林珠胡言乱语一通,蒙混过关。 回到家里,林珠鬼鬼祟祟地把带回来的几瓶昌黎酒收进酒柜。没想到施竞宇半路杀出,拦下一瓶,破天荒地说:“好喝吗?给我尝尝。” 林珠被这突然的转性弄了个措手不及,连酒瓶都开坏,留了半截塞子卡在瓶口死活拔不出来。 “不然,还是算了吧。”林珠神色尴尬,“可能这瓶酒不想被喝。” 施竞宇接过酒瓶,拿一个小刀插入瓶壁和残塞间的缝隙,缓慢地转动刀身,将边缘撬松。他很小心、很仔细,怕木屑掉到酒里,过程极有耐性。 林珠在旁边撑着手看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透露出不安和恐惧。 她已经把垃圾桶准备到旁边,只等瓶塞拔出来,昌黎葡萄酒的香气漫出来的一瞬间,立刻接住施竞宇的呕吐。 “崩——”的一声,木塞开了。 林珠应激似的举起垃圾桶,施竞宇捏着瓶塞,丢进去。 “干嘛?垃圾上供?”他看着林珠说,拐到橱柜里拿了杯子和快速醒酒器,倒两杯。 林珠放下垃圾桶,观察施竞宇的脸色。 没有异常,暂时放心。 他把杯子伸过来碰了碰,啜饮一口说:“昌黎的马瑟兰还是很有特点,干净、圆润、易饮,不张扬但很耐品。不错。” 林珠跟着喝一口,赶紧附和,“啊对对对。” 施竞宇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好笑,故意蹙了蹙眉头。林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垃圾桶,眼睛一闭,“王子请呕吐!” “看来林教授ptsd了。”施竞宇不逗她,林珠才睁开眼,看他是在耍宝,垃圾桶一甩撇起嘴,怪他“什么恶趣味!” “你不用那么紧张。”施竞宇解释,他自然是不知道林珠去找matthew的事,林珠早和matthew达成君子协议,互相对对方的秘密三缄其口。“上次我胃不舒服,心情也不是很好。有些和你无关的事情迁怒于你了,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我保证。”他举起杯子里的酒朝她晃。 既然这么说,林珠当然要就坡下驴。 “我理解,成年人吧,总是有突然崩溃的时候。没关系,我不记仇!” 二人干杯。 一来二去,一瓶酒已经下肚。施竞宇开第二瓶,林珠说再喝下去他就回不了家。施竞宇把酒倒她杯子里,接着堵她的嘴,“谁说我今天要回去了?专程来试试你的床垫怎么样。” 第77章 两个人在床上折腾一番以评测床垫支撑力和房屋隔音。夜深人静,动静太大,引得隔壁不满,怒敲两下墙壁以示警告,测评才得以尽快结束。 施竞宇累得喘气,抱怨床买得太小,“怎么想的,买一米五的床,不欢迎我来?” “床小多好,要抱着睡。” “哦。”施竞宇立马被哄住,心里偷着乐,“那以后家里都换一米二的床。” “可以啊,一个房间摆两张,我们睡标间,挺好。” “谁跟你睡标间,你给我过来。”施竞宇把林珠拽到怀里。 “哎呀,累了,饶命。”林珠缩着脖子躲 他,施竞宇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抱紧了。林珠依偎在他身边,嗅他身上的味道。 “你有没有觉得你身上总有一种很奇特的香味?” “什么香味。” “嗯……一种铜钱的味道。” “你掉进钱眼了吧?博士。” “啧,我认真的。”林珠突然窜起来,挺胸抬头,展示身材,“那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 林珠想证实一种说法:命中注定的爱人可以闻到对方身上其他人都闻不到的,独一无二的香气。 “有啊。” “什么味道?”林珠立刻来了神,凑近了,扑闪扑闪的眼睛看着他。 “春药味。” “你给我闭嘴吧!”林珠无语,觉得眼前的人欠揍。 “不信算了。”听来荒谬,但属事实。可惜施竞宇对气味描述的语词匮乏,无法解释,只好作罢。 林珠懒懒地靠回去,两个人聊着聊着说起出差见闻。讲到一半林珠灵机一动,拿起手机说要给施竞宇看看她这次去拍的照片。生怕他看不清楚,拿出来十二寸屏幕的ipad,从末往前依次翻阅。快到宁之月的图片了,林珠心里无限紧张,带着一种赴死的决心。本来还在一张张讲解,划到周丹宁照片的时候突然慌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赶紧跳过去。 施竞宇没说话,只是把手指摁了上来,林珠再翻不动。 “怎么啦?” “你松手,我看下刚才那张照片。” “哦。”林珠把手拿开,施竞宇把屏幕倒回去。他看得入神,林珠也不好插嘴,更不知道要插嘴应该找什么话头。 “这是你在哪儿看的?” “昌黎啊。”林珠努力淡定。 “我知道是昌黎,昌黎哪里?” “哦,我们这次去指导的一家酒庄,叫宁之月。” “你干嘛拍这张照片?”施竞宇警觉。 “哦……”林珠张口就来,跟施竞宇相互学习这么久,胡编乱造已是信手拈来,“庄主给我们讲品牌故事,然后说到他的亡妻。我觉得他们的故事很感人,所以拍下来了。你看……”林珠豁出去了,翻到那张有周丹宁笔记的照片背面说:“要是哪天我被外星人吸走了,宇总能不能也帮我完成遗愿?”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07-14 我更,我更,我更更更 第68章 ☆、068 小严一大早来敲门,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林珠房里来,把本来就狭窄的走廊堆得满满当当。 林珠问这是干嘛,小严说是老板吩咐。 打开箱子,都是施竞宇的衣物用品。林珠发消息过去问,施竞宇简单回复说要来“入赘”。 因为流感的关系,深圳也开始各项防控措施,城区部分尤为严格,动辄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施竞宇居住的片区才刚刚结束了为期一周的风险控制。 期间,施竞宇一直说服,或者说请求林珠暂时搬到南山跟他同住,避免因为封控两人见不了面。 林珠在自己的小家舒服惯了,自然是百般推脱。 看来施竞宇是游说不成,变换对策。 林珠把箱子里面东西拿出来,衣柜腾出一边,专门放施竞宇的物件。东西不多,没多久就收拾妥当。她拍一张照片发过去,里面是打开的柜子,左边右边,两个人的衣服挂得整齐。并附上一句:收留手续办理完毕。 施竞宇发来小肥柴表情卖萌,林珠回过去摸摸头。 短暂的分心结束,林珠重新回到联盟事宜的焦灼。 “呼——”的一声也不知道是海风吹进来还是林珠在叹气。 邮箱里堆积如山的来信已不想点开,最上面一封来自“中国葡萄酒产业协会”措辞“关切”的函件副本更是像一个霉点钉在那儿。 龚雪峰的手,又长又准。 还乌漆嘛黑。 北农的质询函已于昨晚就收到,要求林珠说明联盟的性质、与本职工作的关联,字里行间都是对林珠不务正业、滥用资源的暗示。 林珠还没想到怎么回复,中葡协的信件就接踵而来。 难道这件事儿有这样难办? 压力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林珠现在只觉得自己是一座小小的孤岛。 跟施竞宇在商场上厮杀了这么久,竞争固然残酷,但规则相对清晰。战斗的目标明确:钱。 而学界的斗争,完全是另一片泥沼。 这里的壁垒无形,盘根错节。处处都是冠冕堂皇的措辞和讳莫如深的潜规则。革新力量的出现,首先撼动的是传统势力的权力链条。藏在这些托词背后的老鹰们出的是软刀子,站在行业规范和学术论理的道德高地上,用规则和人情织网。 他们不出明牌,借刀杀人,目标含糊不清,攻击方式迂回绵软。 新势力纵然有满腔热血,但免不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量被无声消解,连个响儿都听不到。 她靠在椅背,感到无力。这种无力又辗转回到了她身上,阔别几年。 叹息中,施竞宇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不然问问施竞宇? 不行不行,求救的信号立刻被打消。 林珠感觉到危险,立刻在岛上设下围栏。 这是她自己的理想事业,她要绝对的掌控。 即使她所谓的独立,似乎有些偏执。 *** 将下季度的营销方案汇报完毕后,苏曼并没有立刻离开,且显得有些犹豫。 施竞宇抬眼问她:“还有事?” 苏曼斟酌着开口:“关于林教授牵头的联盟组织,协会发函来表示‘关切’了。” “什么联盟?” 苏曼迟疑了一会儿,从电脑里面调出一封文件。 施竞宇快速扫过,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函件是昨天收到的。” “这个联盟是刚开始筹建的?” “一两个月了吧,我们也是上个月才关注到。” “哦,有什么问题?” 苏曼很小心地观察施竞宇的神色,补充说:“深创和我们合作紧密。林教授作为和酒大师以及鸿鹄密切相关的首席科 学家,现在这样单独行动,绕过协会和……我们,难免会威胁到多方利益。协会这样施加的压力,有一部分会落在我们头上。他们现在不停质询,实际上是想让我们表态,对林教授进行约束。如果龚院长和林教授……我们夹在中间,很为难。”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会议室里只剩下施竞宇一人,他搭在桌上的手指机械敲着桌面。 “笃、笃、笃。” 他打开函件,又仔仔细细看一遍。找到落款信息,发现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情。 林珠要组织这个联盟做什么? ok,她要集结小众力量,没问题。 集结小酒庄力量,系统性提升本土葡萄酒地位,甚至挑战现有国际标准。这很“林珠”,符合她一贯的理想主义和对本土品种的执着。从盲盒的成功来看,她确实有这个凝聚力和初步平台。 不过看得出来她野心不小,这不仅仅是技术交流群,而是要建立规则、共享资源、统一发声的实体联盟。这意味着她试图在现有的产业协会之外,构建一个全新的、更符合她理念的权力中心。 没问题,这也没问题。 如果这个联盟能成功,有可能会变成一个专注于本土精品的供应商池和标准背书者。长远来看对酒大师是利好。 理性层面,他可以瞬间理解林珠此举的战略意义和内在驱动力。 但是。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不告诉他的原因是什么? 她想到林珠最近两个月频繁地出差,其实或许根本不是她所说的考察工作,而是在秘密进行联盟建立的推进。 秘密。 施竞宇冷笑出来。 秘密? 众所周知的秘密,只对他隐瞒的秘密。 一颗埋了很久的种子在他心里突然发芽了。 *** 施竞宇回来的时候没有提前通知,进门时林珠正在开视频会。 看到施竞宇来了,林珠赶紧戴上耳机,潦草结束了会议。 施竞宇没做声,换鞋后走到她面前,丢了一个车钥匙给她。 第78章 林珠摘下耳机问是什么,施竞宇说是之前订的车,今天小严送过来的,他顺便开过来。 林珠看到熟悉的车标,问他:“你怎么买了jeep?” 施竞宇没看她,自己走到厨房的冰箱去拿水,说:“你不是说贵的车你开不惯,我就订了一辆牧马人给你,双门的,适合女孩子。你之前就开的jeep,这个应该能开习惯吧。车还没上牌,你自己去上吧。资料全部都在扶手箱里。” “你干嘛要买车给我,我准备自己买的。” “我不想让你骑电动车,不安全。” “那你早说,我自己去买不就好了。” 施竞宇不说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林珠不愿意,问车多少钱。施竞宇不回答,林珠便说要下去拿买车的合同,然后把车钱转给他。施竞宇不接话,只等林珠自己下去把合同拿上来后嘟嘴咕哝车价超过她的预算,要跟他办分期。 施竞宇很不开心,说:“如果你实在不想要,那就算我借你开的。等你买了自己的车,把钥匙丢给小严就行。” 林珠在意地说:“平白无故买个车,多不划算。” 施竞宇只说没几个钱。 两个人吃了一餐沉默的晚饭,气压很低。 林珠反省自己或许应该在施竞宇为她付出什么的时候,至少要表示开心,而不是抗拒。 但她确实抗拒欠人情,不想过深绑定。这种边界感,因为跟施竞宇越来越亲密的关系,反而更清晰起来。 就像这辆车。其实她已经将买车的事情安排进计划,可是施竞宇分分钟就把她的节奏打乱。 或许跟车没关系,她更不接受的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或者说,被强行安排的感觉。 这样的纠结令她无法顺其自然地表现出感谢,但她仍然意识到这一刻施竞宇需要一声谢谢。 等丢完垃圾上来,施竞宇靠在沙发里看手机。林珠贴过去,挽起他的手臂说:“车我喜欢,好好看,谢谢老板!不过拿别人的手软,还是麻烦老板给我办个贷款,我慢慢还,好不嘛!还请老板给我申请一个友情折扣!” 施竞宇面无表情地刷着朋友圈,不说话。林珠贴得更近,“好不好嘛,老板?” 施竞宇突然熄了手机屏,说:“联盟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 原来认错了错。 林珠坐起来,松了手,看到施竞宇脸上的不悦,知道他原来是别的事情不高兴。她试图做一点解释来缓和气氛:“没瞒着你啊。” “没瞒着我?没瞒着我每次出差明明是去联络酒庄建立联盟,偏说是学校搞实践。没瞒着我,刚才开会开到一半见我进来就赶紧挂断。没瞒着我,这种明摆着会传得圈里所有人都会知道的事情,也不愿意和我提前打个商量?” “打什么商量?” “商量你要做的事啊。” “我为什么要跟你商量?”林珠的语气一下强硬起来,“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商量?”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们俩的关系有什么事情不该商量?”施竞宇也站起身,狭窄的客厅里,空气变得焦灼。 “好,商量。商量什么?商量你怎么把联盟变成酒大师的后花园?还是商量你又要把我这点理想,包装成你商业版图里的一块新招牌?” 施竞宇哑口无言。 连日承受的压力和被质询的委屈冲垮了林珠防御的阵线。她面颊赤红,眼睛里像有一团火,拔高的声音提醒着她的不安。 施竞宇看着林珠,很认真,很认真地问:“你觉得我让你跟我商量是我想要利用你?” “不然呢?”林珠脱口而出。 “好,好……”施竞宇试图平静,即使他心里毛毛的,感觉有一种烦躁在搔着他心上的汗毛。他冷静,他试图冷静、解释,“我说让你商量,只是希望知道你在想什么,干什么,你有什么计划,有没有我可以帮得到你的。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使说你的想法对我的事业能有什么利好,我也不能逼着你怎么样。如果需要,我也会跟你商量啊。” “说白了,你就是要掌控我,然后再评估。”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没关系,施竞宇,我可以理解,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纯粹的关系。从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利用。我完完全全理解,我们都是成年人,成年人之间的情感,就是利益的交换。就像你利用我打分,利用我开矿,利用我背书……我知道你把我当棋子,但我总可以有不乐意的时候吧?” “你没有利用我吗?” “我利用你什么了?” “那你用啊!你随便用啊!你把我当棋子啊!我会说一个不吗?” “我不想。”林珠的声音低沉下来,眼中火焰渐熄。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做?你要让我怎么回到过去把事实改变?对,我以前是利用你,你说得对,我们曾经只有交易,只有利益。但现在不一样了啊!” “凭什么不一样?” “凭现在我爱你啊!那个时候的你,爱我吗?” 施竞宇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最沉重的三个字脱口而出,砸在两人中间,横冲直撞。或许他们都没想过,最浪漫的告白会在这样的愤怒和争吵中横空出世。林珠感到错愕,施竞宇也同样猝不及防。 沉默了很久,空气中未消的火药燃烧着眼神的闪烁。 “算了,是我越界,抱歉。” 施竞宇抽走椅背上的外套,转身离开,将失意一并带走。 第69章 ☆、069 挡风玻璃上映着头顶冷硬压抑的水泥柱,雨刷还在一直刮。 施竞宇把车熄了火,座椅调后,靠在一点都不舒适的赛车桶椅里。 手机被反扣着,翻过来解锁,界面一打开就是和林珠的聊天框。 争吵的话还黏在心头,上一条信息停留在前天。聊天框里的信息他已经打了删,删了打无数次,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烦躁地摁灭屏幕,看了看时间,推开车门。 茶室里弥漫着一种考究的木质香气。 走到包间,门缝能看到龚雪峰已经坐在里面。 施竞宇推门进去,茶艺师正用镊子夹起一只薄胎白瓷杯,用沸水轻轻浇淋。 龚雪峰看到他走进来,马上堆起笑脸。 “施总来了。来,坐。” 转弯的椅子上窝着个男人,施竞宇看了一眼,原来是协会的秘书长。 他点头打了个招呼。 龚雪峰推来一盏茶,“今年的明前龙井,就等你来了。” 施竞宇接过来,没喝,放下了。看着对面的窗子,盯着远处灰扑扑的海。 秘书长的茶杯在手里转圈,眼珠子像算盘珠子拨来拨去。 “施总,最近挺忙的吧。”龚雪峰啜一口茶,说话声顺着水汽飘到施竞宇耳边,语气黏腻湿重地粘在施竞宇耳廓。 他偏了偏头,“是挺忙的。” “是不是忙着跟林教授做思想工作呢?”龚雪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丝毫没褪,微微眯起眼,还笑得更开些。话没落前盯着施竞宇,话说完了,视线又滑到秘书长那里。 两个角色相视一笑,听着像是闲聊,尾音却故意拖得老长。 “哟——”看施竞宇没接话,那秘书长屁股又往前挪了挪,坐压着官帽椅的边缘,“施总不会不知道这事儿吧?” 施竞宇这才慢悠悠开口:“什么事儿?”说完端起还没喝的那盏茶,摸着杯壁,呷一口。 “嗯,院长的明前龙井果然香。”他放下茶杯,两手撑在膝盖上,扫视面前二人,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无辜问:“林教授?哪位林教授?” “小施,还能是哪位林教授,当然是跟酒大师关系最近的那位林教授。”龚雪峰伸手拎起茶壶,茶艺师赶紧接过,他摆摆手,示意他来。 壶嘴悬在施竞宇杯上方,茶汤细细流入他杯口。 施竞宇没抬眼,手指在茶台上叩三下。 “哦,是林珠教授的事?” 龚雪峰直接接话:“小施啊,中国葡萄酒产业协会这个框架运行了几十年了,凝聚了多少前辈的心血,这你是知道的。当初酒大师初创,顶着‘国产新锐’的名头,在推广渠道、行业背书、政策解读上,协会可是没少出力,才帮着站稳了脚跟。现在小林呢,有想法,有冲劲,想搞个‘本土特色联盟’,这种革新力量嘛,我们协会当然是很欢迎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年轻人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裤裆。她这么另起炉灶,动静不小,外面传得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说她这是要跟协会打擂台?还是要分化行业?当然了,更有甚者直接揣测这是施总的意思,想借林教授的手,另立山头,重新划分利益版图。”话软踏踏跟着袅袅茶烟飘着,棉花里藏了细针,裹着暖烘烘的雾气,要扎人。 秘书长适时接口:“是啊施总,这些猜忌一旦升起来,对酒大师在业内的声誉、对深创与酒大师的深度合作,甚至对鸿鹄资本那边的观感,都可能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市场最怕的就是不稳定因素啊。”他摊摊手,一副忧心忡忡。 第79章 “正好,今天秘书长也在,我也就代表深创,帮酒大师澄清澄清。”龚雪峰拍拍胸脯,“酒大师是行业的中流砥柱,深创是坚定不移的合作伙伴,这个协会,包括整个产业,都不用担心酒大师的立场会有任何动摇。”他靠到椅背,翘起二郎腿,两只手搭在扶手,一副坦荡模样。眼睛挑着,看着施竞宇,像是在引导。 “只不过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平台做大了,总有些心思太活泛的合作方,觉得翅膀硬了,想单飞。该收的时候,还是要收一收。这,才是为酒大师的长远大局着想。” 施竞宇噙着礼貌客套的笑,眼神平和地扫过面前人,说:“龚院长和秘书长费心了。酒大师的平台资源调配,自有其严格的章程和战略考量,一切以市场效益和品牌价值为先导。至于林教授的个人学术行为,只要不违反合同,不触碰国家法律法规,我们无权,也无意干涉。深创与酒大师的合作,建立在互信互利和坚实的商业逻辑之上,这点,我从不怀疑。” 龚雪峰快笑僵的嘴角终于垮下来。 “那是自然,施总心里有数,我们也就放心了。来,喝茶!喝茶……” *** 林珠盯着电脑沉思。 协会的人已经拜访了几家林珠重点争取的酒庄。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这几天,那些酒庄反馈回来的信息都变得模棱两可,全是些“再考虑考虑”、“时机还不成熟”的托词。 林珠从施竞宇留下的烟盒里面抽一支出来,点上,吞云吐雾。 那天和施竞宇争吵的余音仿佛还在这狭小的客厅里穿梭,剑拔弩张的气氛仍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屏幕上打开的微信聊天界面,施竞宇的头像被置顶在最上方。 一天、两天,依然没有新消息。 一团乱麻。 什么都是一团乱麻。 不能这样下去,她需要把握主动权。 感情的事情,先放着吧。 如果她连联盟这种正儿八经、直来直去的利益关系都理不清楚,那还有什么资格去理顺和施竞宇扭成麻花的复杂纠葛。 林珠坐直了,打起精神,决定调整策略。 追求大而全的联盟在重重阻力下显得不切实际。她重新打开一个文档,在标题处敲下“核心创始成员小组-试点计划”几个字。 聚焦几家核心酒庄,先打造一个高效运转的小规模试点。 不要再试图说服所有人,这是重中之重。 只需要五家酒庄,精诚合作,验证模式可行性。待成效显现,再逐步扩展,以点带面,稳步推进。如此,应该能 够破局。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细化试点计划的每一个环节。 刘纯的听云酒庄、通化的雪塬酒庄、弥勒的秘境花语酒庄、以及两家在盲盒风波中与她并肩作战、技术实力和意愿都最强的精品庄。 邮件分别发出,附上详细的试点计划和简洁的意向书。 林珠靠近椅背,疲惫地按揉眉心,她知道,这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开始,是一个在夹缝中求生的权宜之计。 微信提示音响起。 林珠立刻点开窗口。 施竞宇的聊天框没有动静,她叹一口气。往下滑,原来是绑定的邮箱提醒,发件人是…… 林珠猛地坐直了,点开邮件。 发件人:provinoexhibitionmanagementteam 主题:invitation:spotlightonemergingregions&varietals-provino20**(verona,italy) 信件内容如下(中文): 尊敬的林珠教授: 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您及您所代表的朔方紫葡萄品种项目,作为“新兴产区与特色品种”主题单元的重要嘉宾,参加20**年3月10-12日在意大利维罗纳举行的provino国际葡萄酒与烈酒贸易展览会。 provino是全球顶尖的专业酒展,汇聚了国际葡萄酒行业的核心决策者、顶级买家、意见领袖及媒体。本单元旨在发掘并展示全球范围内具有独特潜力与风土价值的新兴产区及稀有葡萄品种。 基于您在朔方紫葡萄种质资源保护、特性研究及酿造创新方面的卓越贡献与权威地位,我们诚挚邀请您: 在单元核心环节进行一场45分钟的主题演讲,向全球业界介绍朔方紫的历史渊源、风土特性、感官魅力及未来发展潜力。 主持一场朔方紫葡萄酒的专场品鉴会(60分钟),展示由您精心挑选、最能体现该品种多样性与品质高度的代表性酒款(建议3-5款)。 邮件下方,是详细的日程安排建议、展位规划图以及组委会联络方式。 林珠握着鼠标的手心里全是汗,血液奔腾。 她跳起来冲到阳台。 “哦吼!”欢呼一声,然后大口大口喝着海风。激动要冲破胸膛,狂喜令她眩晕。 provino!葡萄酒界的奥林匹克!无数酒庄梦寐以求却难以企及的殿堂!他们竟然主动发来了邀请函,而且是作为“新兴产区与特色品种”单元的重点展示对象!朔方紫的名字,将和那些世界级的稀有品种并列,接受全球最专业眼光的审视! 太好了,太好了。她激动得要飞起来!外婆的山坡坡上的那些葡萄,终于……终于要站在一个被全世界瞩目的舞台上了! 她又冲回房间,拿出计算器。 “归零,归零。” 演讲,品鉴会,代表性酒款,展位布置,国际差旅,人员费用,翻译…… 是笔大开销!但没关系,存钱就是为了这一天。 还有时间! 三个月,要甄选酒款、协调酒庄生产或调配、准备详实的演讲内容、设计品鉴流程、搞定所有复杂的出国手续和物流…… 有得忙了,但她兴奋无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体里像在放烟花,一簇又一簇,直冲天灵盖。她兴奋地跺脚,好想抱点什么。 抱什么? 她好想抱施竞宇啊。她想冲到他怀里大叫,用脑袋钻他的肚子。他会摸她的耳朵,还会把她抱起来转圈。她这一刻好开心,她要让施竞宇分享她开心。 不管了,她抓起手机就打了过去。 “喂,宝宝!啊啊啊,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第70章 ☆、070 酒大师发了一份声明。 一般人看来,这是一份态度中立的声明,秉持着“支持行业健康生态发展”的立场,强调尊重学术自由与市场创新。 但行业内和明眼人能看出来里面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偏心。字里行间都是对“市场多元化探索”的支持,和对科学家专业精神的肯定。 通篇没谈林珠,没提联盟,却用各种说辞将这些背景联系起来,无形中表达了支持。 龚雪峰自然是不爽,但也不能怎么办。 施竞宇是他惹不了的角色,他在他手上实在有太多把柄。 对林珠核心小组成员来说,酒大师的中立是一剂强心针。 而且,有一股奇妙力量渐渐被催生。 好像恰恰是因为协会的打压和各方面的压力,让抱团取暖的几家酒庄对抗的决心越发坚决,凝聚力也越来越足。 林珠接受了《中国葡萄酒评论》的专访,展开了一次火力全开的阐述。 她丝毫不回避联盟的构想,直言不讳地指出当前产业评价体系的单一,与垄断对小众品种和特色酒庄的压力。 “我们不是在破坏团结,而是在争取被听见和被看见的权力。‘风土盲盒’的成功证明了市场多多样性的渴求。建立本土品种研究联盟,是为了集结力量,共同探索、定义和推广属于中国的风味图谱。这是对产业丰富性和生命力的拓展,绝非分裂。真正的团结和繁荣,应该是中国葡萄酒万紫千红,百花齐放。” 专访发出,舆论的天平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倾斜。 林珠看上去应该是获得了宝贵的喘息空间和部分道义支持。 联盟燃起的微弱火苗,在阵阵寒风中顽强摇曳,尚未熄灭。 *** “要不明天就回来吧?”施竞宇正在跟林珠通视频电话,“我今天和小严开车过去,不要等票了。能抢到的概率小不说,万一路上有病例被感染了怎么办?” “哎呀,我已经候补了好多张了,肯定能回得来。开车过来十几个小时,回去又十几个小时,太久了。” “唉。”施竞宇叹口气,“行吧,你记得把防护做好,别让我担心。” 林珠已经回北城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整理朔方紫核心资料,挑选用于品鉴会的关键酒样等等等等。所有的事情她都要亲力亲为,生怕出半点差池。 施竞宇隐隐感到不安,因为最近流感正在往北方扩散,防疫警报随时都可能拉响,说不定明天北城就会成为风险地区被限制出行。 他想快点见到林珠。 联盟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暂时的缓解,朔方紫的事情在北城那边的工作应该也快完成。等林珠回来以后,他要和她解决他们俩之间的事。 第80章 像解决一个课题那样仔 细,而不是每次就跟改考试卷的错题一样,擦掉错的誊上对的就糊弄过去,其实问题在哪儿是不知道的。 下次遇到,照样还是写个错的答案上去。 *** 施竞宇的电话是秒接的。 “喂,宝宝!啊啊啊,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 “嗯?”他本能应着。其实他很累,正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休息。除了龚雪峰和葡协,他还要应对鸿鹄那边的质询。 令人疲惫的远程会议刚刚结束,窗外暮色沉沉,阴云压顶,让心里的疲乏更浓重。 但接到林珠的电话,他想表现得想要被她联系。已经两天没听到她的声音了,无精打采的一天会因为她来找他而精神起来。 “怎么啦?”所以他说话的时候音调是上扬的,很温柔。 林珠的激动像电流一样顺着听筒传过来。 “我收到provino的邀请函了!意大利维罗纳的provino!”她的声音好雀跃,跳舞的音节瞬间消散施竞宇的疲惫。他坐直身子,“真的?” 施竞宇完全可以想到此刻林珠的样子,眼睛一定是弯成月牙,眼角有天使的小翅膀。脸颊因为兴奋绯红,人激动地在房里跺脚转圈。 他被想象中的林珠逗得笑出来。 “真的!”电话那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他们邀请朔方紫作为‘新兴产区与特色品种’单元的重点展示对象!我要去做主题演讲!主持专场品鉴会!啊啊啊!” “太棒了。”施竞宇的声音也染上了激动。 “对吧?对吧!宝宝,你在哪?” 施竞宇已经起身走出办公室,“我去接你,我们出去庆祝一下。” *** 施竞宇握着手机,听着林珠说她在北城如何挑选酒样,又找到了哪些可以在品鉴会上发挥的亮点,开始走神。思绪不受控地回想很多事,从她对别人介绍说两个人是合作伙伴,到在林琛面前说他们是朋友,再到他自己赌气说两个人是炮友,她不置可否,再到她瞒着他筹建联盟。 他开始想该如何扭转局面。不知道她到底是不信他,还是不喜欢他。 爱,就算了。他们俩之间,爱大概只是他没拉紧的缰绳。所以让他被动拧巴,让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失效。 那句“我爱你”像回旋镖一样扎回来。射没射中林珠他不知道,但他确实是被来回击中了。 他摸摸胸口,闷。 像被厚重的纱布缠住,难喘气。 有一种这段包扎很陈旧的感觉。 一根神经无形中被拨弄了一下,他开始回想这层纱布是什么时候被缠上的。 哦,是在朔方山的时候,泥石流的救援之后,在那个棚屋,林珠主动帮她清理伤口的那次。 不对,应该是他带着团队去和她商量vgg专利狙击的时候,她主动将他留在房里要换纱布的那次。 他好像记得她说了句什么? “坏死的腐肉不清掉的话,新肉是没法好好长出来的。” 施竞宇有种灵感。 或许是时候揭开纱布,剜去腐肉,让新肉长出来了。 *** 林珠在六点醒来,感觉脑袋异常昏沉。她起来倒一杯水,脚下轻轻的,像在踩棉花。她晃着头想驱散晕眩,突然袭来一阵恶心。 她干呕一下,全身打了个寒战。脚一软,靠到墙边,心跳得厉害。 勉强站稳,深吸一口气,她扶着墙慢慢走到镜子前,脸色苍白得吓人。她抬起手在额头试温,冰凉的,应该没发烧。 她到厨房倒一杯水,喝下肚,不过几秒,胃里又开始翻腾。她捂着嘴,急匆匆冲向洗手间,刚才喝的水全都吐出来。 “不会中奖了吧。”她碎碎念,跑到房间药柜里翻半天,没有。又打开手机找外卖。 北城的外卖全停摆了。她强撑着不舒服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去找药店,在小区外面绕一圈,发现学校里的药店都还没营业。她回头准备去开车,却发现有人员在小区门口严阵以待,她刚走近,就被拦下询问是进来干什么。 她不敢说实话,只能含糊说是来父母家探望。对方狐疑打量她,让她赶紧离开,问是什么事,那人回答说有人确诊了,小区马上要封控。 林珠吓得一机灵,绕到小门,看把守的人还没来,迅速钻了进去。冲上楼,火速把整理的资料还有证件放到包里,从厨房的窗户往外探,趁人还没过来,马上下楼溜出了小区。 她一路疾走,出了校门。绕过几个街角,找到一个公交车站坐下。 北农所在的荒郊,本就人烟稀少。居家令一出,更是像座空城。 她看看时间,是早上八点。她握着包,披着一件薄羽绒服。冷风呼呼灌进来,吹得她直打哆嗦。她紧紧衣口,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她蜷缩起来,打开手机界面,发现好不容易抢到的机票航班通知取消。 绝望了。 她赶紧把手机调成省电模式,右上角的电量已经告急。她把衣服裹紧,着急踩出来的一双鞋不够暖和,脚丫子冰冰凉。 又是一阵恶心。 她赶紧站起来,跑到站牌旁边的垃圾桶,扶着柱子干呕。 不舒服的时候,她莫名生起施竞宇的气。 缓了半天,嗓子里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卡着。头越来越沉,又冷。风越刮越大,卷起来的沙漫天飞舞。她眯着眼睛,抬起手挡住脸。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把掀起的尘土扬到她脸上。她呛着咳嗽几声,“妈的,咳——赶着去投胎啊!”她抹了把脸,朝那辆车飞奔的地方看过去,嘴里忍不住骂两句。结果那个车突然开始倒退,车灯越来越近怼到她面前。 林珠后退两步,吓一跳,还在想自己不过是小声嘟囔了两句,难不成还能被听到,然后刺激到一个有路怒症的神经病? 她看那车越来越近,提着包就往反方向走。听到车开门的声音,她越走越急,鞋底都快要磨出火星子来。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包,她奋力一扯,撒腿就跑。那人一个健步冲上来,“你怎么在这啊?” 林珠吓得刹停,定睛一看,“你怎么在这?”她晃晃脑袋,以为是自己太不舒服而产生幻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施竞宇立刻脱下身上的外套,罩在她身上,林珠被他紧衣襟的动作牵着往前顿了两步。 施竞宇看她已经冻红的鼻头,皱着眉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把她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到耳后,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脸,把她的手抓住揣进口袋。 “上车。” 第71章 ☆、071 施竞宇确实有先见之明。把林珠接上之后,北城马上就开始严管进出。 出收费站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一一询问,凡是北城的车子通通打道回府,看到粤b的牌子才没多问,放走了。 林珠蔫儿了一样躺在椅子上,说不舒服。 施竞宇找到药店买了药。感冒药、退烧药、抗病毒的药通通采购过来。让林珠吃,林珠不吃。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她也不说。 一路上只要有服务区林珠就要求停下,一个人跑到洗手间吐半天。洗完脸,把嘴一抹,又装作没事一样上车。 从北城开车到深圳十三个小时,林珠就躺在椅子上发呆。施竞宇跟她说话,她说头痛,不想说。施竞宇让她吃一片药缓解一下,她就跟个倔驴一样,死活不干。 等小严睡醒了,施竞宇终于撑不住,换了司机。 趁施竞宇睡着,林珠撺掇小严下高速,说自己不舒服,要去药店再买点药。 可能是因为连夜赶路消耗完了精神,施竞宇睡得死死的,车走走停停好多次,他都没发觉。 在一个非常小的镇子上,林珠导航找到了一家药店。说是药店,简直就像间杂货铺,勉强圈出一块地方塞药。 墙皮斑驳起皮,里面还有霉点。货架上药盒东倒西歪摞着,不少盒子边角都磨得发白了,标签纸皱巴巴的。 林珠把口罩拉得老高,羽绒服的帽子也戴上,拉紧了,只露出一道眼睛。 “请问有没有验孕棒?” 老板娘抬眼打量林珠半天,“验孕棒?”她站起来,用尖细的声音问,“哪家的姑娘哦?” “啊?”林珠诧异。 老板娘眯着眼睛,视线爬到林珠脸上露出的地方,死琢磨。 林珠把帽绳又拽了拽,“有没有?” 货架上的药盒被她扒得哗啦响,有个盒子没放稳掉在地上,她捡起来,翻来翻去看了又看。 “有没有?”林珠手指头抠着羽绒服拉链,急得很。 老板娘慢慢悠悠地把东西递过来,“进口的,双支装,一百块。” 林珠懒得跟她多说,把钱扫过去抓起盒子就往外走。 她把东西塞到羽绒服口袋里,拉上拉链,冲回车里。 到下一个服务站,她直往洗手间奔。门一锁,开始仔细操作。 第81章 等了几分钟,一看,一个笑脸。 林珠笑不出来。 赶紧拆开第二个,再测。 如果再是笑脸,那林珠真的要哭出来。 果不其然,图案的笑脸让她嘴角挂了秤砣,快拉出下巴了。 她心里打起各种鼓,那种仪仗队里穿透力最强的低音鼓,合奏着退堂鼓。 逼仄的洗手间里,她站在原地跺脚。 什么破运气,她和施竞宇一直都很小心。唯独上次,新家忘记备避孕套,加上自己的月经又刚刚结束,在安全期,才松懈了一下。 就中了? 就这样中了? 太不是时候了,她现在恨不得冲到车厢里把施竞宇狂揍一顿。 太倒霉,太倒霉了。 林珠简直要抓狂。 马上就要去意大利,看看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可以做手术。如果做了手术操劳,她怕对以后的生育有影响。 郝丽君当时就是因为怀了一个孩子没保住流掉了,婆家对她不好,在小月子里造她,才让她后来落了一身的病。 听说她生林琛的时候差点丧命! 但郝丽君那个时候还算年轻,才二十多岁。 林珠今年已经三十三,应该比她还经不起折腾。 如果等去了意大利回来之后再做手术,那个时候差不多三个月了。 胚胎是不是就基本发育成型了? 林珠忍不住捂起自己的肚子。 她已经三十三岁了,要不要把小孩留下来? 理性来说,施竞宇的基因无可挑剔。 长得帅,身材好,关键是脑子灵。 软实力也强,情商高,又会赚钱。 当他的小孩没话说,大概率会是个无忧无虑,不用为五斗米折腰的富二代。 但很有可能会有一个不太完整的家庭,爸爸妈妈会离婚之类的。 也有可能爸爸出轨,在外面养小三四五六七八,妈妈每天在家里行尸走肉般守着一个不回家的男人,像个怨妇。 最后大了还要被七八九十十一十二个私生的兄弟姐妹起诉打官司争财产的那种。 林珠想了想,以自己的性格可当不了王宝钏。 如果施竞宇爱上别人了,她会先发制人,跟他一刀两断。 但回头想想,无论跟谁在一起,也不能保证一生一世。 按照自己成长的经历,虽然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照,但林珠倒是很感谢他们生给她一副好皮囊,好身体,和一个好脑子。 也够了。 这就是最最实在的东西。 总比以后找个笨脑瓜的丑八怪矮冬瓜强。 而且,如果生个儿子,还不会秃顶。 毕竟施竞宇快三十岁,头发依然浓密。 施爸爸,年近六十,头顶也不空洞。 施家基因优势明显。 唉,林珠忍不住想要叹气。 如果她真的想要把小孩留下来,就成了季蓓蓓二号。 想到施竞宇以前在评论matthew的时候,可是亲口说过:“他们那种人怎么会想要定下来啊?” 他们那种人,他们那群人,总之就是和他们一样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 只说爱,但一谈到责任和未来,可能就避之不及的那些人。 所以她心里有数,才不像那些天真的女孩子一样总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 能享受到的时候尽情享受吧。 有花堪折直须折。 “乖?” “林珠?” 卫生间外面有人在喊,仔细听是施竞宇的声音。 林珠把手上印着“可丽篮”的进口验孕棒甩进垃圾桶,走出去。 “怎么这么久?我以为你晕在洗手间了。没不舒服吧?” 林珠摇摇头。 其实,如果不是光线太暗或者是头有点晕的话,她肯定能发现那破盒子上印的是“篮”不是“蓝”。 还过期三年有余了。 *** 施竞宇根本找不到一个好时机跟林珠谈话。 自打从北城回来,林珠就跟变身了炸弹人似的,随时丢一个炸药包出来。 最让人头痛的是,她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明显症状,只是每天呕吐、乏力。但到了后面开始发烧、咳嗽,施竞宇让她吃药,她也是这不吃,那不吃。施竞宇急得把家里都快进成药房,但林珠有自己的想法。 有几天连续低烧,甚至有一两天体温已经快过38.5c的线。施竞宇要带她去医院,她不答应,自己在家里狂喝水,一边喝,一边吐,说自己身体底子好,可以扛过来。 施竞宇想怪她太执拗,但看她难受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他知道她想什么。 现在深圳对病毒管控很严格,如果她去医院确诊,一定是直接被拉去隔离。 隔离,一隔就是十四天。十四天回来之后还要继续居家隔离,一来一去,provino肯定是赶不上。 有几次“不然这次不去了吧,明年还有机会”的话已经溜到施竞宇嘴边,但看到林珠咳到撕心裂肺还蜷在床上对着 电脑修改ppt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她等了很久的窄桥。 夸张一点,就算豁出命她也要去provino,什么都不能阻挡这种决心。 但林珠为什么不吃药,施竞宇不明白。 因为这件事,施竞宇撞了好多次枪口。后来看她虚弱的样子,连逼她吃药都不忍心了。 万万没想到,最后阻挡林珠的,是签证。 林珠看着拒签信,血压飙升。 按理说,短期商务签证是不会拒签的,更何况林珠手上还有主办方的邀请函支持。问题应该出在她是单身年轻女性,且户籍文件上没有任何在世的直系亲属,在国内没有明显牵挂,自然就成为了签证官眼中潜在的移民倾向者。 加之全球病毒多发的背景,对入境人员的审查本就趋于严格谨慎。 林珠看着拒签文件,刚刚修养好一点的身体遭遇重击,当晚就发起高烧。 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简直就是要绝食抗议,自暴自弃的样子。 施竞宇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他害怕。 他还记得母亲当年,一开始也只是一些小病小痛,低烧不退,咳嗽不止,还呕吐。到后来查出病的时候就直接是晚期。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最后还是因为心情的低落加重了病情的恶化。 施竞宇很害怕,林珠病得严重的那几天,他天天在大人和小孩之间转换。 当大人的时候,他要照顾林珠,要安抚她的情绪。 当小孩的时候,他会在晚上抱着林珠,有的时候都勒得林珠透不过气来,直接被林珠给一脚。 好在林珠踢人的力道还是很足,这让施竞宇稍微放心一点。 但他还是抱很紧,好像抱得很紧就永远不会失去。 还好林珠务农十几年的身体素质果然非同一般,很快恢复了精气神。 虽然还是虚弱。 她开始拼命反驳拒签理由,申诉信一封封飞出去。 施竞宇的眼睛每天记录着她的焦灼,知道她是如此向往provino的舞台。 但时间一天天逼近,签证处的办事效率施竞宇不是不知道。 特别是这种关键的时期,本身下签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现在在深圳能自由出境的中国人,大多都是在深圳的港澳同胞。 他有一个想法。 *** 施竞宇在阳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烟灰缸都被填满,通讯录里那个已趋近陌生的电话号码始终没按下。 如果他要离开的话,对没有经过系统治疗硬生生把病扛好的林珠,他实在放心不下。 除了他,还有谁能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她,真的能关心她的死活? 她爸?她妈?或者林琛? 即使不照顾,能在离得近的地方关注她的情况,有什么事情马上支援也行。 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 打火机点上,施竞宇终于拨通了电话。 “喂。” “爸。” 第72章 ☆、072 吧台被征用为讲台,桌上铺满打印的讲稿。 施竞宇穿着灰色家居服,睡眼惺忪,头发乱得像鸡窝。手上拿着林珠手写的笔记卡片,几本厚重的专业术语词典搁在旁边。 “啊——”他打个呵欠,对着摊开的资料念念有词。 “站直!”林珠厉声呵斥。 施竞宇叹口气,脖子好酸,转一圈咔咔响。 上次在老师面前做演讲还是在英国读书的时候。 林珠裹一条薄毯,搬一把椅子坐在他正对面,二郎腿一翘,戴一副眼镜,手上举一根筷子。 “啧啧——”她用筷子头点点施竞宇的上半身,“仪态!” “姐姐,七点……七点啊!谁家七点起来训练啊!” “时间不多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啊——”施竞宇又打个呵欠,血盆大口,下巴卡了一下。他抬手扶扶,“好好好好好。” 第82章 “这个,del-phin-idin3-o-gluco-sidederivative……”施竞宇皱着眉头读,“真的要把这些衍生物的名字都说得这么清楚吗。这是在酒展,不是学术论坛啊,乖……” “这是关键!商业价值!” “好好好。”她说商业价值,施竞宇只能点头,林珠现在是个商人了。 施竞宇费力地记下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词汇,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校的教室。他有的时候在想,家里有个老师,他是不是要当一辈子的学生。 挺有趣的。 但无论女教授怎么给他培训,他始终还是个学数学的,不是学生物的。再高超的教学,也难以短短时间内把一个精算师变成一个科学家。 施竞宇只能求外援。 商业部分的演讲即使没有林珠,他也是信手拈来。其它部分,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比较好。 万幸,之前加入林珠团队对抗vgg专利狙击的丁泽阳有五年申根签,施竞宇终于在最困难的部分得以解放。他接着调兵遣将,朔方紫代表团得以成立。 走的时候林珠都没能送一程。 国内的航班基本停摆,施竞宇带着一群人开车到香港,从香港出发。 小区楼下,施竞宇再三嘱咐林珠不舒服要吃药,不要硬扛。林珠在楼下看着施竞宇,热泪盈眶,也不知道激动从哪来,抱着他久久不想松手。 施竞宇出发后,她立刻换一身衣服冲到最近的医院。 她一晚没睡,因为昨晚有点出血。怀孕怎么会出血,难道是因为生病,或者心情波动导致先兆流产? 她举着裤子把眼睛睁得巨大,戴上度数最高的眼镜,研究许久。看得她头都晕了,有点晕血,差点一头撞到浴室玻璃上倒下去,但还是咬牙坚持,最终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让她彻夜难眠,在各类软件查了一晚,也不敢去医院。 施竞宇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出发了,不能让他分心。 *** 林珠在妇产科候诊室坐立难安。 裤子里面热热的,血越流越多。 号叫来叫去,一大堆过号的往里插。 她到导诊台焦急地说:“护士,还有多久呢?我情况真的很危急,很严重!” 她觉得再这么流下去,可能就没法再和施竞宇下一次相见了!也看不到朔方紫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 她真的不能死,她来到这个地球的使命还没完成。想到这,她脚下一软,哭出来。 “护士!救救我吧!” *** “谁告诉你怀孕了?”医生拿着检查单问,“没怀啊,你这是来月经了。” “来月经?我验孕棒验了两次都显示怀孕了啊!” “以后以查血为准。” 林珠像个丧尸一样回家,心里回忆那天的那个镇叫什么名字,她要举报。 售卖假冒伪劣产品。 回到家,她全身骨头瞬间散架,倒到沙发上。 白扛了那么长时间的病,什么药也不敢吃,怕导致婴儿畸形。 差点把自己的聪明脑瓜都烧坏了。 想想又可笑自己的莫名其妙,都没打算跟施竞宇商量,还说什么婴儿畸形不畸形。难不成想要偷他的基因去生私生子? 然后,多年以后,等施竞宇结婚生娃了,跑出来起诉他要自己的娃当继承人。 看来确实是自己病糊涂了,产生了臆想。 这件事永远不能让施竞宇知道。 如果让他知道这种事林珠憋着不跟商量,还想自己解决,那可不是发现她偷偷建一个联盟质问两句那么简单的事。 她收到施竞宇的消息说他登机了。 林珠终于不再因为意外怀孕的事情迁怒于他,回复“一路平安!到了说哦,宝宝,么么!” *** 意大利,维罗纳。 provino国际葡萄酒与烈酒贸易展览会的会场里,人声鼎沸。 这里汇聚了全球葡萄酒行业的顶尖力量。空气里混合葡萄发酵的芬芳以及各国语言交织的嘈杂。 巨大的展厅被分割成无数展位,名庄云集,星光璀璨。 在相对靠里的位置,醒目的“新兴产区与特色品种”主题单元区域里,一个设计简约却充满东方意蕴的展位吸引了不少目光。深紫色的背景板上写着醒目的多国语标题: “朔方紫:中国黄土高原上的紫色明珠。” *** 林珠一遍又一遍刷新全网新闻,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条关于酒展的消息。办会的三天,她闭门不出,随时等着施竞宇的汇报。 酒展结束了,朔方紫并没有一战成名、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但作为全新且来自非传统产区的品种,首次亮相能获得业内专家和渠道买家的认真对待和初步认可,已属不易。 施竞宇跟林珠打视频的时候,藏起来的失落像是高考发挥失常的尖子生。 他也算是受到了锤炼。在国内的葡萄酒市场威风惯了,到国际舞台上受到一点冷落,才知道中国葡萄酒想向上攀爬,有多么不容易。 成长的路上,不一定会有人鼓掌的。 “很好啊!”林珠试图活跃气氛,“第一次参赛我们就可以获得订单耶!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是什么订单啊?” “小订单也是订单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嘛,宇总。” 施竞宇还是有些失落。 “哎呀,宇总,我们的目标已经完成了,而且我都根本没有想过这次参展能有订单。要是我去的话,我可谈不成这笔单子。这完全属于意外之喜了!” “等我回去就给朔方紫搞一个专区。”施竞宇的话有点和国际酒商置气的意思。 “这次亮相真的很完美了!在我看来,这是一场有尊严,而且播下了希望种子的亮相。它让世界葡萄酒版图上,有了一块小小的,属于中国黄土高原的,名为‘朔方紫’的印记。专业人士的点头认可、精品酒商的合作意愿、媒体新闻上可能出现的小小几个字,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对于从零开始的朔方紫和中国本土特色葡萄酒而言,已经是无比珍贵的第一步了!宝宝,谢谢你帮我们走了这一步!辛苦了。” “是辛苦了。”施竞宇得陇望蜀起来,“这么辛苦,一句‘辛苦了’怎么够?” “嘁——”林珠眼神一溜,向他吐舌头,“少来,蹬鼻子上脸!” “我这完全是属于在生化危机的背景下为你赴汤蹈火啊,博士!还换不来一句更有含金量的感谢吗?” “你要什么话!” “你这么聪明,自己想。” “少来,那是另外的价钱!” 门铃响了,林珠看了看时间,握着手机就往外跑。打开门,施怀信递了两个保温壶进来,简单询问了林珠的情况就走了。 林珠把手机放在支架上,打开盖子,是饭菜和汤。她斜着碗给施竞宇展示,说:“你爸可真是居家啊!” “在山上自愿参加变形计这么多年,什么生存技能也能学会了。”施竞宇说,“他怎么样?” “这还用说!最佳奶爷!” “挺好的,以后生了孩子丢给他带就行。” 林珠没接话,只顾着吃。 “他每天都来?” “是啊,不是你下的命令吗?”林珠把汤端起来炫一口,放下,嘴唇敷上一层油,亮晶晶。她舔舔说,“每天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准时准点过来敲门确认我是不是还健在!” “哦。” “你爸住哪儿啊?坪山吗?” “福田啊。” “福田?!”林珠噎了一口饭,快快嚼,把嘴里东西吞下去,“他住福田?然后每天来三次看我怎么样,那他难道就开车过来,看了我,回去,然后坐不了多久,就又开车过来,这样来来回回吗?” “可能是吧。”施竞宇淡淡说一句。 “那不就一直在路上吗?福田离惠州这么远!” “没办法啊,他是死脑筋,不然我爷那么大的家业也不可能栽在他手上。” “不是吧!那你叫他不要来了呀,跟我打个电话就好了嘛!他每次来,跟我说不过三句话就走了,我以为他住的很近!” “没事啊,他在深圳也没事做。”施竞宇也好奇,打开手机看了看给施怀信的那辆车最近的里程数,确实数值在飙升。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跟他说真的不用再来了,我现在已经好全了!”林珠站起来,弓起手展示她的手臂肌肉,转一圈,跟参加健美比赛一样,“看!百分之五百健康。” “没事。”施竞宇说,“我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带他到处走走,我看他在山上这么多年,也是憋坏了。” 这让施竞宇记起来,那几年,施怀信是怎么在周丹宁身边形影不离的。 施怀信太了解了,那种失去维纳斯的痛苦和害怕。 他知道这是在守护施竞宇的维纳斯。 第83章 第73章 ☆、073(终) “施竞宇家属?” 林珠冲到前面。 “是这样,病人病情进展非常快。现在已经出现了急性呼吸窘迫,我们给他上了呼吸机和ecmo,会尽全力,但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 施怀信的头发一夜全白了,被阿肯扶着。戴着的眼镜被口罩里挤出来的热气冲起了雾,他喘得很粗,“我现在可以进去看吗?”他的声音沙哑发抖。 “icu不允许任何探视,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抱歉。有任何变化,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林珠夺门而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不停翻阅,一个接着一个电话打。 “喂,邱老师,我是林珠,施竞宇……” “喂,邹院长!麻烦您能不能帮忙联系……” “喂,吴总,上次您说您夫人是……” “喂,田主任,请问西院这边您能不能帮忙通……” “喂,林珠,你别急,这是张主任,我把施竞宇的情况跟他说了。”刘纯打来多方通话。 “林教授,我是张主任。病人的肺部ct我看过了,白肺范围确实很大,血氧饱和度非常不理想。他这种情况,高度怀疑是病毒感染触发了过度的免疫反应,所以才会在短时间内急转直下。” “那怎么办呢?张主任,可以转院去您那边吗?我这边icu都不让我进去,我根本看不到他!” “现在病人情况极度危重,转院风险巨大,几乎不可能。而且西院的呼吸与感染科是权威,设备也是最顶尖的,你要相信这里的医生。现在最重要的是配合治疗,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直到现在,林珠甚至都没有见施竞宇一面。 一切的源头清晰到残忍。 听泽阳说,回程航班上,那个坐在他邻座、后来被发现高烧的国际酒商。为了向这位对朔方紫兴趣缺缺的大买家再多争取一丝可能,施竞宇几乎全程都在侧身、靠近,竭力推介。纵使戴着口罩,在密闭的机舱里病毒依旧找到了肆虐的缝隙。 施竞宇下飞机之后被作为密接拉去隔离。隔离点是来自全世界各地还没来得及入境的密接,各式各样的变异毒株在封闭的空间里疯狂交换。 施竞宇最初只是干咳,还笑着在视频里安慰林珠“小意思,你男人壮得很"。但到了后几天就开始发烧咳嗽。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无法呼吸。还没来得及跟林珠打一个视频就被全副武装的转运人员带上了救护车,直接转送到医院。 “张主任,有没有办法帮我找人,让我能进病房看一眼?”林珠迫切恳求。 “林教授,现在是非常时期,规定就是铁律。你们留在外面,也是保护自己。回去吧,等消息。” 挂了电话,林珠是懵的。她咬牙观察四周。 她不会在这里等着,等一个她无法控制的消息。 *** 林珠已经蹲守两天两夜。 她害怕医护人员向她走过来,他们最好都离她远点。 她现在不想要消息,她在观察。 护士会在一天固定的时间点换班。由于工作强度大,换班的频率相比平时高,而且有点混乱。 所有医护都被包得严实,想辨认他们,只有通过他们防护服上画的图案。 林珠叫阿肯想办法弄了同款装备,买了马克笔,把那个防护服上画得最复杂,又跟她身材最像的护士身上的图案拍下来。自己躲到车里用最快的速度临摹一遍。 凌晨,她在监控死角套上衣服,低着头,在那位护士离开之后,低着头混入到刚完成交接准备进入污染区的医务人员队伍中。 其实没有人注意她,因为只要踏入那个门,每个人都会立刻投入高强度工作,无暇顾及其他。 站在门口,林珠一眼就扫到了施竞宇的病床。 三号。 她准备走进去,什么都不在乎了。 擅自闯入icu是什么处罚?要记处分吗? 无所谓了,后代以后要是不能考公,跟着施竞宇做生意也可以。 她的意识变得朦胧。 向前走进一片海,她穿着潜水服。 潜水钟和蝴蝶布满四周。 林珠看到施竞宇在溺水的地方,被水草和深海巨兽的触须捆绑,牢牢束缚在深渊的底部,像一尊灰白的失落的雕像。 她觉得自己没有在走路,她在漂浮。水流将她推向施竞宇。四处是珊瑚礁群,深海生物有发光的眼睛,还有四周散落的金属外壳,原来是失事船骸的残片。 好像游了很久很久,她来到海床边缘。施竞宇也是潜水员,在他的氧气面罩下显得模糊。 缺氧了,林珠感觉窒息。是有东西捅破了心口,血倒流到眼睛,然后溢出来。 防护目镜起了雾,眼前隔了大片大片浑浊的海水。 她伸手去抓施竞宇,想给他递一根锚链,求他抓住。 此时此刻,他们是两个溺水的人。 “拜托,好好呼吸,一定要好好呼吸。” 林珠靠近施竞宇。 “不要停止呼吸,行吗?施竞宇,好好呼吸,拜托,只要好好呼吸就行,尽全力保持呼吸就行。我求你,只求你这一件事情,请好好呼吸。” 林珠的声音被困在一颗颗气泡里,撞碎在沉默的雕像。 施竞宇的手指动了,然后林珠听到巨鲸临死前发出的悲鸣。 整个海床都在震动,海水灌满她的肺,巨兽的触须刺穿她,施竞宇的线条开始变形。 “嘀—————————” “三号病人!三号病人室颤!快!” 有人在叫她,叫的也不是她的名字。医护撞过来,把她推搡开。 林珠踉跄着后退。 “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准备除颤!非同步200焦耳!” “充电完毕!” “所有人离开床单位!clear!” 林珠徒劳地张着嘴,大口大口乞求,她要说一万次我爱你,表达她的真心,乞求神的怜悯。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五年后)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嗯——妈妈也爱你!” 一颗小脑袋蹭着林珠的颈窝,毛茸茸的头发蹭得她下巴痒痒。 “女士,我们的飞机预计在半小时后降落在法兰克福国际机场。现在机舱外温度是15摄氏度,天气多云。请你系好安全带并调直靠背,小朋友也要坐好喔!” “好的,谢谢。” 林珠将女儿放回座位,帮她扣安全带。 洒洒离开妈妈就不乐意,做起样子要哭,林珠赶紧把她抱回来。 “飞机要下降了,你要自己坐知道吗?不然妈妈和你都不安全。”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开始下降。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将很快停止客舱服务。洗手间将停止使用,请您尽快返回座位并系好安全带。” “而且妈妈现在要去洗手间,你自己可以坐 好的。” 洒洒嘴角向下撇,小手伸向她,新的一轮眼泪就要发动了。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爸爸马上就来了,乖,先坐好。” 林珠抱着洒洒看洗手间的标,绿了,她准备起身。 魏航走过来,“好了,给我吧。”林珠把洒洒递过去,魏航抱着她坐到自己位上哄着。 等林珠回来的时候,洒洒已经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林珠悄悄向魏航竖起大拇指,在他旁边夸一句:“还是女儿奴有招。” “对了,”魏航隔着过道低声说,“落地后媒体采访的提纲,群里刚又发了个微调版过来,主题聚焦‘中国风土,世界共享’。特别强调了这次参展的主力酒样,是搭乘中欧班列‘葡萄酒专列’提前一周安全、高效运抵杜塞尔多夫的,是‘一带一路’深化合作下,中国农产品高效出海的标志性案例。你那份关于中国新兴产区如何在全球化竞争中塑造独特风土印记的发言稿,要不要也再顺一遍?正好趁这会儿。” “嗯,我看看。”林珠立刻调出文件浏览。“中欧班列的点加得很好。发言稿核心没问题,”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标注,“措辞可以更突出中国葡萄酒的多样性和潜力。prowein的买家看重的是独特风味和市场前景。重点强调我们如何整合资源、建立标准,让云南的玫瑰蜜、宁夏的蛇龙珠混酿、吉林的冰酒这些极具中国特色的酒,能够借助‘一带一路’的东风,更顺畅地走向世界舞台。这是中国葡萄酒产业整体实力提升和国际化拓展的新阶段。” “明白,落地后再对一下细节。哦对了,”魏航按了呼唤铃,对过来的空乘礼貌地说,“麻烦给小朋友的水壶里加一点葡萄汁,常温的,谢谢。” 舱门打开,魏航抱着洒洒,林珠拖着箱子跟在后面,小碎步赶上前整理她被压皱的小裙子。 第84章 三人随着人流到接机口,洒洒兴奋地东张西望。小脑袋猛地在某个方向停下,激动地在魏航怀里扭动,小手拼命指。 林珠和魏航同时看过去。 洒洒张开手往前倾,“爸爸!” 施竞宇接过女儿,拎走林珠手上的拉杆箱。 “辛苦你了,魏总,带团远征还顺带帮我看顾两个宝贝。” 魏航笑着摆摆手,“小事,辛苦施总先来布局了。” “分内工作。” “爸,您的药。”林珠从包里拿出养心宁神丸递给施怀信。 “爷爷!熊熊!”洒洒立刻见异思迁,扑腾着窜进施怀信怀里。 施竞宇故作受伤地摊摊手,“爸爸还没抱热呢,就不要爸爸了?” 洒洒小手一指,“爸爸抱妈妈!” “唷,你还很会指挥调度!”施竞宇点点洒洒的鼻子,手早把林珠楼到怀里,手臂收紧了,把她死死圈在身侧。 “带小家伙飞这么久没休息好吧?” 林珠十指扣着施竞宇的手捏了捏,“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报告林总,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全部安排妥当!” “那还差不多。” “奖励一下本金牌执行员呗?” “等去现场检查了再说!” 林珠嗅了嗅施竞宇的味道,突然停步。 “你是不是抽烟了?” 施竞宇立刻举手投降,“天地良心!我的目标是活到比你园里的老藤还要老,给珠珠洒洒当牛做马。” “你最好是!” *** 林珠的日记 最初,我们只是旁观者; 后来,我们也是参与者; 未来,我们将是创造者。 等等。 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 2025记于朔方山 *** (全文完) 作者的话 希文 作者 昨天 我的天使读者们,还有拉力赛的天使投资人们,感恩你们一路对猪猪和宇宇的支持!咱们下本见!!=3=(比赛结束前将不断细调修文并统一格式,再次给你们一万个么么哒!)btw:下届拉力赛请捞捞我!爱泥萌~~~~林珠:想说的话都在酒里,我干了!施竞宇:cheers!洒洒:刚杯!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