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乌托邦》 第1章 《全息乌托邦》作者:陆春吾【完结】 所谓真相,不过是另一个圈套 悬疑小说 奇遇怪谈 人性 黑色幽默 探险 最佳拍档 超现实悬疑 简介 打破幻想与现实的墙,将悬疑与喜剧融合,“零基础入门级烧脑”小说。 27岁的欧阳一直过着没父母、没朋友、没工作、没恋人、没存款、没爱好的“没好”生活,就在他以为人生已经跌至谷底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一条来自外太空的神秘口信,内容只有两个字:快逃。 逃什么?逃去哪?怎么逃? 他对此一无所知,有人抹去了他的记忆,只留下一张莫名其妙的老照片和一组奇怪的日期:十八月八十八日。日子渐渐逼近,身边怪事不止,多方势力明争暗斗,欧阳在夹缝中寻找真相,却发现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幕后布局者,竟是自己…… 丧系倒霉蛋,无脑外星人,嗜糖如命的缺觉警探,三个毫无交集的异类因为一个真相走到一起,演绎反套路的另类英雄故事。 人物设定 主角丧系倒霉蛋 欧阳 我连工作都找不到,上哪找线索? 主角无脑外星人 阿玛 对不起,我的大脑不在服务区~ 主角缺觉警探 酱窦 处决前,你有五分钟寻找真相。 楔子 世界最初一抔土 抟出地上最后一个人 正如创世的第一个黎明 早已写下末日命运的黄昏 ——奥马尔·海亚姆 第00章 口信 欧阳站在人造海前,看着水面在真空式造浪机的作用下,逼真模拟着千万年前海洋的模样。他两手各抱一个纸箱,左边是老板扔出来的办公用品,右边是女友扔出来的生活用品。 三小时内同时遭受失业与失恋,他觉得人生已经跌至谷底,不可能更倒霉了——那时他还不知道,下一秒即将经历什么。 就在他把纸箱举过头顶的时候,巨大的飞船凭空出现,阴影笼罩整座城市。随之而来的,是长达27秒的绝对静寂。 时间停滞,声响消失,牛顿三大定律失效。 躁动的世界在一瞬定格,呆滞得像一张相簿里的老照片。 婴孩眼泪挂在睫毛,蒲公英停在风中,掉落的松子悬在半空,女孩抬头直视太阳,行刑队枪口冒出的青烟凝固,被第一颗子弹射中的死囚与地面45度倾斜,咖啡师没有抬起手冲壶,任凭堪比金价的萃取液从壶口流出,拉成一条琥珀色的线——5221年,天然咖啡豆几近消失,一小盅咖啡的价格足以支付普通上班族一整月的胶囊房租。 9400亿的人被按下暂停键,唯有欧阳是个例外。 飞船舱门打开,一个模糊身影沿着舷梯下落,他后撤两步,纸箱仍举在头顶。 身影渐渐清晰,是个女性,有张类似亚洲人的面孔,身上穿的不是宇航服,而是一件松垮t恤,外加一条在地球被称为围裙的玩意。 欧阳眨眨眼,确实是围裙。 她看见他举起的双手一愣,也跟着把手举过头顶,嘴巴快速张合,不时左顾右盼,焦躁得像个正给孩子辅导作业的母亲。 至于她说了什么,欧阳一句都没听见:他戴着植入式耳机,最大音量无限循环地球古早流行曲《爱情买卖》。 等他摸到暂停键,外星人偏也在同一刻闭上了嘴。 “呃?” “就这样,”蹩脚的普通话,外星人扭头大步往回走,双手仍举在头顶,“带他一起走,带不走也无所谓。” “啊?” 外星人没有回头,闪身消失在舱门之后。舷梯收回,飞船微微颤动。 “您好?”欧阳提高音量,“麻烦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 飞船直冲天空,带着奇异的光晕,隐没在云层之后。 地球又恢复了寻常傍晚应有的样子,喧嚣琐碎地转个不停。 嚎啕炸响,婴儿嘴巴大张,泪珠滚落肉嘟嘟的腮帮,松子快速下坠,两只仿真松鼠飞身抢夺,草地上的女孩眯起眼睛,伸手捉住飘来的蒲公英,一口气送向远方,行刑队第二颗子弹“咻”地射出,犯人怦然倒地,汩汩鲜血从弹洞涌出,咖啡师惊呼着抬起手冲壶,餐厅里的客人也重新开始呼吸,毫无察觉地继续刚才停滞的话题。 地球上总有些敏感的人,他们本能地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感觉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停止,可看看全息时钟,明明只过了一秒,不由得笑着摇头,感叹自己日益严重的疑神疑鬼。 时间流动,声响轰鸣,牛顿第三定律重新找回地位。 世界按照自然规律继续稳步前进,人人都回到了规则之内,只有欧阳是个意外。 “什么?什么就这样?就哪样?” 欧阳扔下纸箱,对着空荡荡的天空上窜下跳。 “带谁走?走哪去?你回来说清楚!” 回应他的,只有小巷尽头的流浪电子狗,电量不足的鸣吠。 第01章 照片 “欧阳,生理和心理性别皆为男,27岁,大都本地人,身高179.3……” “身高180。” 欧阳摸摸鼻子,小声纠正。 电子笔录员略一停顿,更新信息,继续播报: “自称身高180,实际测量身高179.3,体重70kg,目前无业,无父母,无伴侣,无朋友,无存款,无爱好,精神状态不稳定,智商尚且符合正常阈值,在5221年18月67号下午6点42分遇见外星人,自称没听清外星人口信,言辞真实性存疑。” “我真没听清,就听见一句‘就这样’,一句‘带他走’,没必要骗你们。对了,还有一句‘带不走也无所谓’。” 此刻的问询室内,只有欧阳和电子笔录员。 为提高效率,三百年前电子笔录员被批量生产,大量投入使用。该机器人集测谎仪、体检仪、笔录仪、摄像机等功能于一体,负责前期基本资料搜集工作。 “带谁走?”电子笔录员屏幕一亮,启动测谎模式,“既然要带走,怎么后面又说无所谓呢?这明显前后矛盾。” “再说一遍,我,不,清,楚。” “你不要试图蒙混过关,我可是配有最新版本的侦察系统,轻易就能辨别…别…别……” 电子笔录员屏幕一蓝。 “死机,即将自动重启,请勿重复按键,以免造成材料缺失。” “你都死机几回了!喂,有人吗?”欧阳搓着头发,“有人在听么?好歹我也是个重要目击者,能不能派个好用点的机器人?” 一分钟后,电子笔录员重启成功,从上次保存处继续播报。 “欧阳,无业,无父母,无伴侣,无朋友,无存款,无爱好,精神状态不稳定……” “你再重复,我真要疯了!” “信息更正,”电子笔录员停了三秒,“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 单向玻璃外,一群人正争论不休。 “欧阳目前的精神状态正处于一个临界点,我认为强行施压不是最好的策略,万一受到过量刺激,大脑出于自我保护产生代偿性幻觉,后面调查起来更加麻烦。”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放弃调查,让他走?”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他的情绪,人在熟悉的环境内才会真正放松,也许他回家睡一觉之后,就能想起什么关键性信息。” “可是万一他采取过激行为呢?如果他无意间向外星人释放错误信号,那造成的严重后果谁承担的起?你吗?” 瘦削男人远离争吵的人群,一边吃薄荷糖,一边看着欧阳在玻璃的另一边锤桌子。 15分钟前他接到上级指示,由他全权负责此事的调查。当时他刚交接完一桩大案,正准备回家补觉,前脚踏出办公室,后脚就被紧急叫回来。 此刻,他的灵魂也在捶桌嘶吼。 “办完这个就给你休带薪长假。” 因为这句承诺,他总算克制住肉体捶桌的冲动。 自从他侦破女婴梦境杀人的案子,之后接手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案件。在这个时代,除去常规的犯罪案件,还有一些医学、科学、心理学、乃至玄学都无法解释的离奇事件,而正维司在接到类似报案后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能轻松破案:把案子转给他。 “欧阳只是个普通人,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如果今天是你被意外选中,你会希望自己成为手术台上的试验品么?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 “从外星人跟他说话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现在背负着人类的命运,你不能因为对他个人的怜悯而无视整个人类的未来。万一外星人说的是炸毁地球呢?你知道地球现在多少人么?9400亿!你有什么资格替这些人放弃生命?” “别吵了,”男人把糖纸搓成团,“大家回去休息吧,我去跟他谈谈。” 厮打的人群安静下来,齐刷刷望向这个极度缺觉的男人。待看清说话者,两派人脸上显露出同一份喜悦。 第2章 “那您费心,”主张放人的边说边穿上外套,转头问主张死磕到底的那方,“我知道家居酒屋不错,一起去放松下?” “你付钱我就去,”对方显然还在情绪之中,“上次看机器人选美大赛的门票还是我付的。” “都是校友,干嘛这么小气,”一方搭上另一方肩膀,“这家店是工程机械主题,服务生都是挖掘机、叉车、吊车,据说一比一复原,特别带劲……” 男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叹口气,又打开一管薄荷糖。 欧阳默念到1231的时候,一个顶着黑眼圈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用脚踢了踢已经黑屏的电子笔录员,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你把他怎么了?”男人往嘴里扔了块糖,“小心我告你袭警。” “我嫌他太烦了,”欧阳打了个哈欠,“就拔了电源。” 男人也跟着打了个哈欠,揉揉鸡窝头,“困了吧,我也困的不行,那你配合下,想到什么赶紧说,说完咱俩都能回去睡觉。” “大哥,我能说的都说了,真的翻来覆去就那三句话:就这样,带他走,带不走也无所谓。” “就哪样?” “对啊,我也是这么问外星人的!可她没回答就走了!” “别紧张,你又不是犯人,我不是来审你的,咱俩就随便聊聊天。”他递过几颗糖,“我是正义秩序维护司的,姓酱,你叫我酱组长就行。” “酱什么?酱豆?” “嗯,”酱组长又往嘴里塞了两颗薄荷糖,“我爸姓酱,我妈姓窦,我叫酱窦。你呢?你爸妈谁姓欧?” “我不知道。” 熟悉的羞耻感又回来了。每次聚会上老板拿他开涮,所有人笑成一团的时候,这种名为羞耻的怪兽就会悄悄趴在他背上,压得他勾着肩膀,抬不起头。欧阳面色如常,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拳,指甲抠进手心,留下四个粉红的月牙儿。 “我不知道他们姓什么,我没见过他们,我只知道自己叫欧阳。” “你是孤儿?”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由谁抚养长大?又是谁告诉你,你叫欧阳?” “不知道。” 羞耻正在转向愤怒。他太清楚接下来将看见怎样的表情了,在他记得住的每一天,每个问过他这种问题的人在听到他的答案后,都会露出那种表情。 可欧阳还是逼着自己尽可能平和地继续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长大的,听起来很扯,我记得自己家的门牌号,记得前女友爱吃的每一种零食,我甚至能背过十多页的客户联系电话,可对于一年前的事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只记得这一年里发生的事?” “对,每一件都清清楚楚,但一年前的,一片空白。” “你做过脑部手术?” 31世纪,生命科学取得重大进展,一批医生宣称可通过手术干预意识的形成,此举有效治愈精神类疾病,同时某些案件的受害人也可通过移除记忆,重新获得生活的勇气。不久脑部手术的弊端也逐渐显露,不法分子通过手术篡改他人记忆,以此来窃取财富、知识、名望和感情。目前官方对脑部手术执照有严格的审查机制,可巨大的利益驱动下,每天仍有无数台手术在灰色地带偷偷进行。 “印象中没有,也有可能做手术的这段记忆也被抹去了。” 酱组长点点头,“那个外星人跟你以前有交集吗?或者这一年里有没有发生类似可疑的情况?” “我对天发誓,真的是第一次见,我要是有召唤外星人的能力,早发财了。” “地球上那么多人,各行各业都有人尖儿,她为什么单找你?” “问的好,我也想知道!我,一个倒霉蛋,失业又失恋,好端端地站在桥上流着泪听着歌,就想去酒馆里一醉方休,谁能想到因为什么狗屁外星人被逮进来审了十多个小时,坐在硬板凳上听傻缺机器人重复了至少六遍我一无是处!” 酱组长笑着看看手腕,小巧液晶屏上显示着时间和未读消息。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侦察队已经潜入欧阳家进行全面调查,酱组长告诉他们发现任何异常,必须第一时间汇报。 他调出消息,看见各组队员发来的结果: 一切正常,未有发现 他起身解除密码锁,敞开大门。 “谢谢你配合调查,要是你说的一切属实,你可以走——” 一条新消息传来,酱组长点开一看,脸色瞬变,把敞开的大门又一把关上。 “走不了了你。” “你是不是精神分裂?”欧阳话没说完就被抵在桌上,双手反剪在身后,咔嚓一声,电子手铐上锁。 “干嘛!你要干嘛!手放开!” “欧阳,根据《未知事件调查法》,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将被拘捕48小时,请放弃无谓的抵抗。” “为什么抓我?我无辜的!” “有证据证明你撒谎。” “我没有,我该说的都说了,真不认识什么外星人!第一回见!纯意外!” “这怎么解释?” 一张照片投在巨大的电子屏上。 照片上的欧阳穿着t恤,笑容灿烂,而他胳膊环着的人有几分脸熟,哦,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给他送信的外星人。 一模一样。 连那条围裙,都一模一样。 【剧情烧脑,风格欢脱,每天定时更新,喜欢的朋友拜托加个书架,不胜感激!】 第02章 审讯 欧阳不停挣扎,四肢被橡胶带绑住,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他勉强偏过头,瞪着重新启动的电子笔录员。 “嫌疑人欧阳,我们将于两小时后对你进行电子芯片扫描,你的记忆波将被全程公开,请问你是否自愿?” “我不愿意!” “收到,我们将启动非自愿模式。” “我没撒谎,真没有!” 他扭动抬起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按住。 “那这张照片,到底怎么解释?” 他看着酱组长手里的照片,上面的自己靠着外星人,笑得心满意足。欧阳再次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无法洗清的冤屈。 为什么会有跟外星人的合影,凭谁都无法在10秒内给出个靠谱解释。 “谁给你的,你问谁去。” 他决定用问题击败问题。 “你给的,”酱组长咬碎薄荷糖,“这是在你家书桌夹层里发现的,看来你藏的时候还挺用心。” 沉默。 “你骗我,这肯定是造假,以现在的技术合成张老照片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他死死盯住酱窦,“对,绝对是你们伪造的,我要告你们违反调查正义法。” 酱组长收起照片,也收起了笑容,转身拍拍旁边的电子笔录员: “连接电源,执行。” 所有人退出执行室,只留欧阳一人被绑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 巨型屏幕从天而降,发出轻微的电流滋啦声。 电子笔录员看上去心情不错,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整理着电线,依次插入合适的端口。 他把两根红色的贴在欧阳太阳穴,蓝色的贴在尾椎骨,黄色的夹在指尖,最后拿起最粗的一根透明管,用消毒液反复擦拭尖端。 “祝你体验愉快。” “不不不——” 没来得及说出第四个不,电线的尖端已刺入后脖颈儿,联入电子芯片。 为降低犯罪率,维持社会和谐稳定,每位市民成年后都将植入电子芯片,类似地球古早年间的身份证。 芯片与大脑相连,除记录身份信息外,还将同步备份大脑中的意识波。就像曾经的地球人会将手机相册和通讯录上传到网盘备份一样,电子芯片也会将记忆强行备份记录,以供相关部门查看。 电子芯片扫描无异于公开处刑。脑中画面将一帧一帧投射于大屏,所有秘密无从隐藏。 该技术常用于贪污受贿、凶杀、婚外情、诈骗等案件的调查,只能由官方出具同意书,查看时须由三人以上在场,若私自查看案件以外的记忆内容,则将受到严重处罚。 欧阳案件由于情况特殊,可查看时间范畴为全部,参与查看的人员,数量达到上百人。 滋啦……滋啦…… 零星画面跳跃在大屏,电子笔录员不断调整电线角度,画面逐渐清晰。 “我想起来了!外星人说消灭那谁,对,消灭李才赋!” 单向玻璃后,助手刚要按取消键,被酱组长一把拦住。 “可是他已经说了,消灭李才赋不是?” “你知道李才赋是谁么?”酱组长挨个口袋摸索薄荷糖,“李才赋是开除他的老板,你觉得这种证词,有几分可信?” 大厅内,欧阳还在垂死挣扎。 “我已经说了,你们快放开我,去抓李才赋!” 可会议室里没人理会他的嘶吼,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等待可供追踪的蛛丝马迹。 第3章 第一个出现的场景,是欧阳抱着两个箱子站在人造海的桥上。因为众人眼前浮现出一片橙红色波浪,他们听着欧阳边哭边唱走调的歌。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歇斯底里的歌声回荡在会议室。 有人皱紧眉头,有人嘴角抽搐,助手别过头去,酱组长则心情愉悦地打开一管新的薄荷糖。 “快看,那里!” 眼尖的人发现了云层异常的闪耀。就在欧阳举起纸箱,即将扔下桥的一瞬,硕大的飞船穿越云雾,横亘在他头顶。 会议室所有人都前倾身子,倒吸一口气。 “跟照片一模一样。” “不,是后面才变得一摸一样。”酱组长示意助手暂定画面,指着外星人刚走出舱门的一瞬,“注意看,这时只是一团模糊的光晕。” “可能是欧阳记忆出现了偏差。” “有这种可能,继续。” 欧阳的噩梦再一次重演,只是这次多了上百个围观者。 他们看着飞船飞走,随着欧阳上蹿下跳地对着天空破口大骂,随着他夺命狂奔,被流浪电子狗狼狈地追过两个街区。 “他没有撒谎,是真没听见。” “嗯,不过照片的谜还没解开,往前翻,接着找线索。” 记忆向前倒推,时间回到了当日清晨。 欧阳在6点31分被闹钟吵醒,画面一黑,这是欧阳又睡了过去,再睁眼,已是7点40分。 他们随着欧阳哀嚎着冲进公司大厅,脚下一滑,将对面的人撞了个人仰马翻。之前老板由于腰伤住院,今日刚刚复工,还特意要求员工们准时到门口列队迎接——只可惜他出院还不到半天,就被欧阳又撞了回去。 随后,远在医院的老板发来紧急通知,以效益不佳为由制定了裁员名单:上面有且只有欧阳一人。 至此没有任何外星人的踪迹。 “再往前倒。” 画面飞速跳转,来到一个星期前的某个夜晚,欧阳独自坐在包间里,守着一大桌的菜。身后的门开了,他转过身去,对着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伸出手去,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回握了他的手。 菜上齐了,他看着老板眼色,不断举杯灌自己,借着酒劲装疯卖傻,逗得包间里的人哈哈大笑。 敬最后一杯酒的时候,实在没忍住,一口呕了个满桌,吓得客户纷纷躲避。有同事录下全程,做成了表情包,不想却错发到带他的那个工作群里。欧阳怕同事尴尬,带头打下一连串的“哈哈哈哈”。 会议室响起轻微的叹息。 画面继续,某间民宅盛满呕吐物的马桶映入眼帘,画面随着呕吐声上下耸动,会议室里不少人偷偷闭上了眼。酱组长死盯着大屏,随着欧阳转过身来,瘫坐在卫生间污浊的瓷砖上,看见一个女人倚着门框,眼圈通红,听见她说…… 大厅里的欧阳爆发出响亮哀嚎。 “酱组长,要不就先——” “继续往前。” 时间跳到一个月前的夜晚,画面模糊不清,想必欧阳当时的意识不太清醒。 眼前时不时一黑,这是欧阳在打哈欠。 酱组长随着欧阳看了眼格子间电子屏上的时间,凌晨3点15分,待办工作还有62项。 欧阳起身活动了几下肩膀,画面左右滑动,像是在找什么。随后他穿过狭走道,用待办工作量跟另外一位加班同事换了几个咖啡因贴片。 他把贴片贴在左臂,感受着多巴胺上升所带来的短暂快乐。 等他再看向屏幕时,待办事宜变成了121项,他感觉自己的快乐又在飞速下降。 玻璃另一侧的大厅,欧阳早已停止了挣扎,无声旁观着自己的失败。 过去每天开始的时候,他强迫自己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他读了很多励志故事,做了很多人生规划,却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认真思考自己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 此刻他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竟过得如此不堪。 他哭了,其实他并没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感到某种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体内另一样名为“希望”的东西,也在跟着离他而去。 酱组长转身对助手说:“继续往前倒,跳过常规重合画面。” 一帧帧,一件件,欧阳看着自己的人生在名为失败的赛道上套圈奔跑。 画面飞速跳转,电脑自动匹配关键词。 忽然,屏幕一片空白,会议室里人声嘈杂。 “掉线了?” “不,”助手仔细查看系统,“这就是他大脑画面,一年之前,一片空白。” 酱组长走到单向玻璃前往里张望,而此时欧阳也扭过脸,死死盯着他。 他不可能看见自己,欧阳可能只是想照照镜子。 酱组长的理性不断说服自己,可内心深处的直觉却告诉他,欧阳确确实实是在盯着自己看。 “啧,有点麻烦了。” 大厅内,酱组长和欧阳一对一。 他递过糖去,欧阳没有任何反应。在电子芯片扫描后,他没再开口说过一个字,不吃也不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空白的大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距离法定的扣押时间还剩下12分钟。 “我们不是敌人,完全可以合作,我帮你找回缺失的记忆,你帮忙回忆外星人的口信。” 欧阳眨了下眼,继续盯着空白。 “你难道不好奇么?自己的记忆去了哪里?到底是谁删除了它们?”酱组长站到欧阳和大屏之间,试图引起欧阳的注意力,“不想知道么?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过去的一切。” 欧阳又眨了下眼,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对未来呢?你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跟外星人对话的,那个未知的口信可能关乎人类的命运。” 欧阳依旧一言不发。 “说句话,就没什么想要的么?” “我想回家,”欧阳眼眶深陷,双眼布满血丝,“我想回家睡一觉,然后去找一份糊口的工作。” 酱组长低头看队员传来的消息,就像前41条一样,只有简洁的一个字: 无 他们用两天的时间翻遍了整个大都资料库,却找不到任何一条关于欧阳过去的资料。 他的父母,朋友,亲戚,甚至养过的宠物,什么都找不到。 无论是女友还是老板,他们没放过能想到的任何一条线索,可是没有人知道一年前的欧阳在哪,又干了什么。 他仿佛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就像他自己的记忆一样,一片空白。 酱组长看看欧阳,又看看时间,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道:“放人。” 【剧情细纲已全部完成,绝不弃坑,喜欢的朋友麻烦加个书架,给我点鼓励,谢谢!】 第03章 闯入者 这只鸟在窗外已经站了9个多小时。 小巧的脑袋不时转动,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屋中的人。这是一只棕黄色的小鸟,普普通通的小鸟,地球人称之为麻雀,漫山遍野毫不起眼的麻雀,飞过天空谁也不会多看它一眼,即便是欧阳也没把它当回事,任由它昨晚无声无息地跟踪了自己12个街区,降在他的窗前。 滋……滋……滋…… 欧阳忍着胃里的翻腾,瞥了眼电子钟,18月70号8点31分。 距离他吞下美梦剂才过去四个小时。昨晚他服用了八小时的剂量,恶心、眩晕是典型被强制唤醒的后遗症。 滋……滋……滋…… 尖锐的滋滋声仍在继续,过了好一会他大脑才反应过来:有人在按门铃。 他迟缓地爬出被窝,光脚踩过再生材料的地板,无视地板刺耳的抗议。 这间老旧民房里的家具都有着各自的秉性和同款暴脾气,总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东问西,念叨个不停。 至于这些家具为什么能开口讲话,他也不知道,毕竟他只有一年的记忆。 “你开门前能不能先征求下我意见?万一我不想开呢?”大门怒气冲冲地抖动把手,死活就是不肯拉开一条缝,“而且你连个‘请’都不说,上来就动手。” 欧阳使劲拽了几下,门岿然不动,门铃依旧响个不停。 “请问尊敬的门,您什么时候能想开?” “这可没准儿,可能一辈子,”大门话锋一转,“也可能突然间。” 话音刚落,门板忽然朝外大开,闪了欧阳一个趔趄,径直撞向外面的人。 花裤衩,白背心,再往上是一张完全陌生的,不,三张完全陌生的脸。 男人一手插袋,一手仍在门铃上按个不停。左边脑袋一脸愤怒,右边脑袋眼神迷离,中间那个则带着地球上常见的商业微笑,他说…… 没等他说出什么,欧阳又一把关上了门。 滴,滴,滴。 手环传来三条未读消息。一条是系统通知他个人价值分极低,即将被强制回收,另一条是有偿代刷价值分的广告,声称钱到分到,安全可靠。 第4章 还有一条来自那个姓酱的组长,提醒他有任何异常及时上报。 三头男人算异常么? 欧阳可不想再回到正维司了。大脑筛查检验,感官磁带回放,电子芯片扫描,这一切他不想再经历一遍,所以他试图说服自己,三个头的人非常正常。 是的,就像有人生来双眼皮,有人生来可能就有三个头,显性基因和隐形基因嘛。 没等他捋顺清楚,门铃忽然停下。 他疑惑回头,却发现大门自作主张,早已将那个“正常人”放了进来。 他一手撑在厨房流水台,一手将刀藏在身后,紧盯着坐在对面废纸箱上的男人。 仍旧三个脑袋,左边愤怒,右边放空,中间那个表情倒是有了变化,从微笑变成眉头紧皱,正摆弄着左手腕上的光圈。 欧阳猜测那是类似语言转换器的玩意,因为光圈每变换一种颜色,男人就抬头对他说上几句。尽管绝大多数都称不上语言,只是类似于刷牙时不小心戳到嗓子眼儿的呕吐声。 “你瞅啥,”光圈变成青色的时候,男人望向欧阳,“你瞅啥?” “呃,听得懂。” “我也听懂你了,终于对上了。”他按住手环上的某个小按钮。 全部词库下载完毕 电子提示音后,中间的脑袋重新绽放笑容,对着欧阳爆发出一长串词汇。 “太阳,水,诗歌,鸟,狗,东西,狗东西。” “行了行了,别试了,我听得懂。” “你说慢点,我的脑电波转换器还不太稳定。” “脑…电…波…转…换…器…是…什…么?” “是一种将潜意识脑电波能量转化成意识波的仪器,也就是能直接把你想说的,翻译成我们星球的语言。” “你也是外星人?”话一出口欧阳就觉得自己这问题太蠢了,毕竟三个脑袋都在对面盯着他呢,于是赶紧找补,“那你认识前几天来的那个外星人吗?” “你已经见过其其格·图啦蹦哒·奥顿而格日乐阿·如温了?太好了,她在哪?我得赶紧回去。” “要是我们说的是一个人的话,她已经走了。” “走了?说好等我去搞点地球纪念品的。对了,这是送你的。”男人从口袋掏出一把黑色小圆球放在欧阳手里,“我在野外捡的黑珍珠,这些送你,我还有很多。” “这好像是羊粪……”欧阳打住话头,不动声色地擦擦手,“你给你同伙,同事,或者同伴,随便你们什么关系,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赶紧回来把你接走。” “跟你走也是一样的,”男人往前了两步,欧阳本能地退了两步,“你飞船停哪了?” “我没有飞船。” “飞碟?舰艇?宇宙环游器?不知道你们地球怎么称呼,快拿出来你能上天的交通工具,咱们走。” 欧阳磨磨唧唧地翻出一张地铁卡。 “我只有这个,而且我从来没用它上过天。” 他又退了两步。 “还有,我刚才好像听你说咱们?你是说咱们走?” “对哇,你和我,赶紧走,不然来不及了。” 男人回头看向一直往后躲的欧阳,表情渐渐惊恐。 “等等,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没跟你说吗?” “说,倒是说了,”欧阳咕哝道,“就是没说清楚。”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男人瞪着欧阳,欧阳则故意扭过头去,一心看着正在地上打盹儿的全息蓝猫。 “地球人,你完了。” 男人最先绷不住开了口。 “有一条非常非常重要的口信,一条关乎全人类命运的口信需要你去传达,可是你都不知道内容!” “你就不能再告诉我一遍?” “不行!因为我也不知道!” 沉默再次降临。只是这次变成了欧阳看着他,而他则故意不去看欧阳。 “这是你养的——” “别岔开话题!刚才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欧阳追问,“你俩不是一伙的吗?” “我只知道要是走散了,就来找你,然后跟着你赶紧逃。至于为什么逃,怎么逃,逃去哪,我通通不知道。” 男人冲着欧阳甩甩头——甩甩三个头。 “你也看见了,我有三个脑袋,分别掌管记忆、当下和预知,平时他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只有中间的脑袋冲他点了点头,左边掌管过去记忆和右边负责预知未来的两个头,依旧保持着进门时的表情。 “地球人,在宇宙中赶路比你想得还要漫长无趣,所以我就给另外两个脑袋放了假,他们一个去m78星云的光之国探亲,一个去盾牌座uy度假了,只剩下中间这个维持我当下的基本需求,比如吃喝拉撒睡。” 欧阳忽然间头痛欲裂。 他感觉没代谢出去的美梦剂正在蹂躏他的大脑。最近发生的破事太多,他决定先把这个怪异生物轰出去,好好睡上一觉,然后贷款去大都最贵的精神病医院挂个号。 也许经验丰富的医生会告诉他,什么狗屁外星人,什么要带他上天的三头男人,这些都是他长期加班导致的精神错乱。 嗯,没有什么外星人,只是他疯了,谢天谢地。 “你没事吧?”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外星人搂在怀里,后者一手环着他肩膀,一手轻轻拍打他的背。 “你干嘛?”他连忙躲开,“别碰我。” “我在给你注入生命能量,刚才你头顶的血条都快空了。”男人点点头——点点三个头,“我们星球盛产快乐能,拥抱是一种传递方式。钢柱,你感觉好点了么?” “呃,我叫欧阳。” “我知道,钢柱。” “欧阳。” “对,你叫欧阳钢柱。” “我不是,我就叫欧阳,没有钢柱俩字。” “那欧阳钢柱是谁?”男人反问道,“我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 “你问我,我——” 就在要发飙的一瞬,外星人再次冲上来抱住了他。温暖的安全感从脚底升起,丰沛的多巴胺在周身游走,他控制不住想要欢呼,想要微笑。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欧阳拍拍那双死死箍住他的胳膊,“谢谢,不想勒死我的话,现在你就可以松手了……咳咳,大哥怎么称呼?” “熊宝力道巴·图布林乌力吉·巴雅尔萨·人敖登·恩和阿莱夫。” “熊宝力道恩巴克?” “翻译成地球话,阿玛。” 名叫阿玛的外星人大手一拍,打得欧阳一个趔趄。 “别客气,叫阿玛就行。” “那个,阿先生,我有个小小的疑问,”欧阳后退到阿玛抱不到的地方,“你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一定,可能……” 阿玛看向窗外的麻雀,眼神逐渐空洞。 “我忽然记起几个片段,几个零星的记忆碎片。” “你说,想起什么都可以。” “你让我来的,”阿玛看着欧阳,“你让我来杀你。” 欧阳太过震惊,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刚才还停在窗边的麻雀是什么时候飞走的。 天光已经暗淡下来,整座城市笼罩在薄暮时分的昏黄。几只仿真的景观型麻雀兜着圈子,按照电脑设定的路线飞向夕阳,呈现出精准的日式哀伤。 每个仰望天空的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没有谁留意到一只小巧精致的仿真麻雀,悄悄脱离了既定路线,正带着爆炸性的消息,振翅飞向远方。 【明天8点准时更新第4章,朋友们,不见不散】 第04章 失控 “我让你来的?” 欧阳手里的刀掉落在地,全息蓝猫从睡梦中惊醒,炸了毛的尾巴大幅抽打地面。 欧阳一把推开要冲上来抱他的阿玛。 “先别管我头上能量条了,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让你来杀我的?” “864年前,正在银河系猎户臂附近执行任务的我们,第一次接收到你发出的电磁波。423年前,我们飞到附近的时候,再一次接收到你的信息。最后一次是在一年前,这些你都忘了?” “不可能!我今年才27岁!800多年前怎么给你们发消息!” “那你说,我们是如何找到地球的?”阿玛反问,“你知道太阳系有多小么?” 欧阳摇头。 “单银河系就有1000亿到4000亿个类似星系,你知道可观测宇宙中,又有多少个银河系么?” 欧阳再次摇头。 “2000亿个,要不是顺着你发送的信号源,浩瀚宇宙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可爱的小地球的?” 欧阳迟疑着点了点头。 “会不会找错人了?”他一拍脑门,“对,找错了!地球上那么多人,也许是哪个科学家发的,反正不是我,我就是个写广告词的,连邮件都发不顺溜,哪里会发射电磁波!” 第5章 “我们系统比对过,三次信号都来自同一区域,再精确点,就是你家。” “我家?” “没错,就在你站的这个位置,”阿玛伸手一指,“而且,三次信号都是在同一个地球日发出的,18月88号。” “都在这一天?” “嗯,我们推测几百年来,每一个地球日的18月88号,你都会向宇宙发射同一条消息:求求谁来杀了我。” “你等等,”欧阳打断,“你是说几百年来,我都在求外星人来地球,然后杀了我?” “是的。” “然后,你来了?” “是的。” 欧阳倒退两步。 “但我肯定不是来杀你的,”阿玛连忙解释,“毕竟我是银河系生命体利益保障协会的,不过我到底来干什么的,还真不记得了。” “18月88号,也就是18天后,”欧阳在屋里来回踱步,“是不是只要等18天,所有谜题就——” 他后面的话,被一阵噪音所吞噬。 地板震颤,家具晃动,围绕着他们的四面墙变成了共振板,回荡着一个洪亮的警告: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们将以危害地球和叛离人类双重罪名将你们逮捕,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欧阳看向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连成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每一个闪光的小点,都是狙击正瞄准他的射线枪。 一发子弹就可以让他迅速碳化的射线枪。 眼下他正手无寸铁地面对着密密麻麻的一片。 现在不用阿玛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能量条在飞速下降。 “我命令你们开门!不然我们将强行攻入,一切后果自负!五!四!” 欧阳倚着门,感受薄弱门板在背后的颤动。对面三颗脑袋的其中一颗,正对着自己傻笑。 “钢柱,你的能量——” “闭嘴,听我说,”他肩膀顶住门板,看向阿玛,“你想活着离开地球,一定听我的,不管你来干嘛的,我可不想再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当中。所以,一会儿别乱说,别暴露,我们见机行事。” “好。” “三!” “现在起,你是我家乡的弟弟,今天刚来大都投奔我,其他的你一概不知。” “好。” “二!” “我尽力拖住他们,你找机会,能逃就逃,别管我,最重要的是——” “什么?” 欧阳背靠门板,额上青筋跳动。 “地球人,只有一个头!” “一!” 伴随着轰隆的闷响,大门轰然倒塌。 审讯室灯火通明,欧阳四肢被铐在房间中央的审讯椅上,旁边是同样被铐得动弹不得的阿玛。 此刻他脖子上只有一个脑袋。 在行动组破门而入的最后一刻,他开启了游客模式。手环根据地球的重力和公转冲量,追踪到水分、土质、含氧量等各项参数,让他在生理外型上跟地球人同步。 现在的阿玛,除了看起来有些智商低下外,跟普通人并无二致。 欧阳转动脑袋,四处打量,没有单向玻璃,没有警卫把守,灰白空荡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人。 他侧过脸去悄声嘱咐阿玛。 “事到如今,你就记住一点,千万别暴露你是外星人。” “要是不小心暴露了呢?” “那就记住第二点,千万别暴露我,别说是我发射信号让你来的。” 门外脚步声渐渐逼近。 “别慌,”欧阳压低声音,“我知道他们套路,没证据过48小时就得放人。” 脚步声已停在门外。 “你一会儿别开腔,听我的,这剧本我熟。” 下一秒,硫化碳炔制作的大门无声滑向一旁。身穿纳米防爆服的负责人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他们对面,灰蓝色眼睛在二人间来回睃巡,最后紧紧锁向欧阳。 “欧阳,有证据表明你勾结外星人反叛地球,你有什么要辩护的么?” 沉默。 她转脸看向阿玛。 “你被怀疑是侵入地球的外星人,对此你有什么要坦白的吗?” 再次沉默。 “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依旧沉默。 欧阳和阿玛交换了一下眼神,打定主意,咬紧牙关,死扛到底。 “既然你们给不出什么关键性信息,那只能——” 放人,放人,乖乖放人就对了。 欧阳微微一笑,是的,这剧本我熟。 “处决,”女人依然面无表情,“半小时后执行。” “什么?”欧阳诧异,“你说什么玩意?” “遵照《地球安全保护法》第四章第三节第八十五条:‘相关部门须调动一切装备人员以确保地球重大利益不受损失,人类生命不受内外威胁,必要时可进行武力制裁’,鉴于你俩的消极,抵抗,不配合,我正式宣布,地球安全守卫局将以蓄意危害地球和叛离人类双重罪名,判处你们死刑。” “等等!”欧阳惊叫,“等等!你等等!地安局?这不是正维司?你跟姓酱的不是一伙的?” “这里是地球安全守卫局,跟正义秩序维护司是两套系统,”女人神色淡然,“我们以地球安定为目标,以守护生命为根本,可以不经他们直接行动,我是副局长,你俩的案子由我全权负责。” “副局长?”欧阳试图抬起上身给自己找回点气势,结果徒劳得像一条在砧板上蹦跶的鱼,“你这么草菅人命,你们局长知道么?叫局长来,我要跟局长亲自谈!” 她看着欧阳,欧阳看着她。 “我就是局长,我姓副。” 她继续看着欧阳,欧阳不敢看她。 “要证据是么?”副局长轻叩两下桌面,“这间屋子配备了最先进的微型监控仪,从进门起你俩的一言一行已经录下来了。” 电子屏升起,欧阳和阿玛的脸出现在大屏中央。 “千万别暴露你是外星人” 欧阳的声音回荡在房间。 “千万别暴露我,别说是我发射信号让你来的” 副局长在空中一划,视频跳回原点,开始重新播放。 “别暴露你是外星人” “那要是不小心暴露了呢” “那就记住第二点,千万别暴露我,别说是我发射信号让你来的” 她调高音量,监控视频循环播放,欧阳的声音,在房间内一次次回荡。 “外星人……我让你们来的……别暴露……他们没证据只能放人……” “呃,你刚才问题是什么来着?”欧阳笑容尴尬,“我忽然想起很多事。” 他拼命朝阿玛使眼色,可阿玛并不理他。 “这样吧,局长,咱重来一遍,你问我答,这次我保证,知道的全告诉你,不知道的,也想办法告诉你。”欧阳语速飞快,“我俩坦白!坦白从宽!局长,您快问吧,快问我们!” “不必,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副局长利落起身,大步走向门口,“而且我也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大门无声滑开,她一只脚即将迈出。 “你回来!他是外星人!是我招来的!可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找我!真不知道!” 副局长停下脚步,打了个响指。一轮巨大的钟表投影投射在墙面,指针快速转动。 “还有16分钟行刑,你好好回忆。” “没撒谎!我真不知道!”欧阳梗着脖子大喊,“不信你可以查我电子芯片!” “要是你不肯好好回忆,”她回头看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那就跟这个世界,好好道别吧。” 【您的每一票,我都很需要,麻烦大家喜欢的话持续关注,多多投票,给我创作的动力!感谢!】 第05章 处决 “嘿,”待大门紧掩之后,阿玛偷着跟欧阳眨眼,“现在我能说话了么?” “你刚才怎么不说!” “你不是让我听你的别开口么,你说这剧本你熟。” 阿玛眯眼看着时钟。 “还有3分钟,你快说说,处决之后咱再怎么办?你有经验,我听你的。” “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没被处决过。”欧阳强迫自己不去看转动的指针,“你怎么这么淡定?不怕么?” “我们熊王星系素以勇气著称,无所畏惧,”阿玛得意一笑,“对了,地球语处决什么意思?” “处决就是死。” 对面的阿玛眨眨眼,脸上依旧挂着单纯的笑容。 欧阳换了个他更能理解的表达方式,“就是强制你退出人生这场游戏,把你的快乐能强行清零,并且永远不给补充。” 听懂了,这次他终于听懂了。 欧阳看着阿玛的笑凝住,嘴巴一点点张大,变圆,他甚至能看见他的小舌头。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因此非常、非常、非常想捂住耳朵,无奈四肢被绑住,只得绝望地闭上眼。 第6章 3秒后,分岔的尖叫刺入耳膜。 “阿玛你别叫了,想想办法!” 还剩2分钟,1分钟,30秒,15秒。 “外星人你闭嘴!赶紧回忆!让你休假的脑袋立马返工!” “只能等他们自己回来!啊啊啊啊啊!我联系不上!” 10,9,8,7,6。 “阿玛我求求你,赶紧,想起什么都行。” 5,4,3,2,1。 倒计时结束,阿玛也停止了尖叫。 房间突然陷入恐怖的寂静,红色警示灯在头顶闪耀,血色蔓延。 欧阳紧盯门口,大门紧闭,毫无动静,只有他的心跳,咚咚回响。 也许一切都是场骗局,是的,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他们。 就在欧阳刚松一口气时,那扇似乎永远不会开启的大门,忽然打开。七个全副武装的高大护卫涌了进来,架起他们,二话不说地拖向刑场。 他们穿过纯白色的走廊,两侧门窗紧闭,无数双眼睛,隔着石墨烯玻璃无声审视。 继续向前,他们走过幽暗的禁闭室。碳化硅制成的围栏间,挤满枯槁的脸。护卫敲打栏杆,逼这些半人半兽的生物退回房间。 继续向前,道路渐渐倾斜。 向下,向前,直至一扇古旧的石门,上面刻画着意义不明的图腾。 队伍里走出三个护卫,刺破食指,将鲜血滴进图腾的凹槽中,待dna验证通过后,石门打开,潮气扑面而来。 “走。” 欧阳和阿玛被推搡着向前,心底的震惊掩盖了恐惧。像是走进中空的山体内部,四周漆黑一片,一条细窄的阶梯横架在半空,散发着幽绿色的光,漫长陡峭,盘旋着向下。 “下去。” 背后传来命令。 向下,向下,一行九人缓慢地向地底前行。 眼下人口爆炸,地球寸土寸金,可用的空间要么向上拼命盖,要么向下使劲挖,所以行刑室安排在地下,这点欧阳能够理解,可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么深入的地方。 “要不你直接把我踢下去吧,”欧阳叹气,“反正都是死,我实在走不动了。” 护卫用枪口狠戳他尾椎骨。 “走。” 就在欧阳走到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之后,他们又向下走了5分钟,终于在一个地下湖前面收住脚步。 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生物藏在湖底,隔着起伏的湖水,欧阳看不真切。 湖泊无风起浪,明灭不定,蓝绿色的光斑晃动在他们脸上,耀的整个洞穴越发邪门诡异。此刻欧阳终于知道,石阶反射的幽光来自何处。 他抬头,巨大的洞穴望不到顶。上层的石阶,消失在墨绿色的雾气中,早已看不到来时的入口,而石梯仍在向下,后面的路没在水中。 “走,下去。” 熟悉的命令。 “要淹死我们?” “沿着阶梯,下去。” 护卫说完就用射线枪顶住他的背,拱着他向前。 冰凉的触感,没过脚踝。 继续向前,水波没过膝盖,胸口。 石阶仍在向深处延伸。欧阳呼吸急促,看着湖面渐渐没过胸口,脖颈。他挣扎着回身,却被谁用枪托抵住头顶,生按了下去。 想象中的呛水和窒息并没有出现,他睁眼,发现自己正稳当地站在石梯上,脚下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墓室,整齐排列着无数个铅灰色石棺。 幽绿色薄膜在头顶上下起伏,似波浪般晃动。原来他看到的不是湖泊,而是无数明亮的逻辑框格。它们在虚空中交叠,舒展,组成地安局巨大的数据安全网,防止任何信息或电波,从下面这些“尸体”中发送出去。 静默地狱,盘旋着永恒的孤独。 护卫放开欧阳和阿玛,让他俩背对行刑队,并排站立。四位行刑队员例行检查枪支状况,剩下三个护卫则在一旁聊天。 欧阳听见有谁小声抱怨,说行刑地点实在太偏,一会儿还要再爬这么远的楼梯走回去。 一想到自己再也没机会离开这里,强烈的悲伤撞击着心脏。 就在几天前,他唯一的苦恼还是挣钱太少。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成为人类叛徒,跟个三头外星人手拉手死在这地下几千米的密室中。 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他埋葬在这里。也许,地安局会将他存在过的痕迹一并抹杀。他将彻底消失,从这个世界上,从人们口中,从前女友的记忆里,从同事们的八卦中。只需一场小小的脑科手术,他们就会彻底把他遗忘。他将永远困在这里,和这个—— 他看见旁边的阿玛正焦急地翻找口袋。 “你找什么?” “我在找黑珍珠,”阿玛慌乱不已,“看看能不能贿赂一下。”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跟这个傻子一起上路。 “那是羊粪球!地球早就没有海了,哪来的珍珠!你不如赶紧想线索!赶紧给我想起什么来!” “我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想起钢柱是谁了,之前读过一本叫《欧阳钢柱想不通》的地球畅销小说,主人公就叫欧阳钢柱,我给你俩弄混了,嘿嘿。” “嘿什么嘿!”欧阳一把锁住脖子阿玛脖子,“要不是你们狗屁外星人找上我,我怎么可能英年早逝!口信是什么!赶紧的!给我想有用的!” 护卫冲上来分开他俩,拧住胳膊按跪在地上。 行刑队开始瞄准。 “想!快想!” 阿玛颓然地摇摇头。欧阳看见射线枪的红点正在阿玛的后脑晃动。几秒钟后,那里将出现一个大大的窟窿眼儿。 “我可以选一个棺材么?”欧阳别过头去,艰难一笑,“我喜欢靠墙的,别太引人注目,我有点社恐。” “不需要,”护卫的声音依旧冷淡,“你们会直接被打成氢气、氧气和一氧化碳的混合物,根本用不着棺材。” 话音刚落,旁边响起枪声。阿玛膝盖一软,无声倒下,手中的羊粪球滚落一地。 不要怕,不要慌,一秒钟的事。 欧阳大口呼吸,拼命放松。 身后的行刑员正在调整角度,他听见来回移动的脚步,绝望地闭上了眼。 求求谁来杀了我 一片漆黑中,他忽然看见自己,跪在对面痛哭。 我想跟着大家一起走 求求谁来杀了我 他看着另一个欧阳爬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的泪痕,近得能听清他沉重的呼吸。 求求谁来—— 哭声戛然而止。欧阳感觉后颈一阵灼热,紧接着是锥心般剧痛。 好疼,这是他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明早9点准时更新,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拜托加个书架,帮忙投投票,感谢!】 第06章 对赌 “阿尔法计划失败。” 副局长说完,四下响起叹气声。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专家组个个面色凝重。 会议桌中间的四块巨型屏幕围成一个圆柱,滚动播放着欧阳和阿玛近几日的行动轨迹。视频终帧无一不定格在行刑之后,画面上的二人俯躺在地,四肢瘫软,毫无生机。 “你提议以地安局名义进行枪决威胁,说肯定能诈出什么消息。可到最后,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搜集到。现在,我们要怎么收场?”副局长瞪着正维司的酱窦,“还有,我重申一遍,会议室不准吃零食,把你扔的糖纸给我捡起来。” 酱窦扭脸看向其他人,手却老实地把桌上的糖纸塞回口袋。 “我不认为计划彻底失败,起码我们确认了两点:首先,这个名叫阿玛的是实打实的外星人;其次,他是欧阳唤来的,也就是说欧阳之前与女外星人的碰面也并非巧合。”他转脸看向副局长,“由此可以推断,欧阳是计划参与者,他一直在撒谎。” “不可能,”副局长质疑,“问话时我手搭在他腕上,纳米测谎仪监控着他的脉搏,不存在说谎迹象。” “不存在撒谎迹象,不代表没有撒谎。” “什么意思?” “也有可能,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谎。”酱窦选中四块屏幕中的一块,单手放大,“我重新看了他们在审讯室的监控,我们着重看这几段。” 画面跳转,阿玛和欧阳的脸同时出现在屏幕中央。时间线是副局长离开房间之后。 “你赶紧回忆,随便什么都行,让你休假的脑袋立马返工” “只能等他们自己回来!啊啊啊啊啊!我联系不上” “求求你,赶紧,想起什么都行” 酱窦往回跳了142帧,画面退回欧阳特写,重新播放: “求求你,赶紧,想起什么都行” “注意,生死面前,欧阳一直在恳求阿玛提供线索。有趣的是欧阳这时的微表情,由于面部微血管收缩导致的脸色惨白,配合上胸口起伏,呼吸加速,”他接着解释,“这是典型的人类惊恐反应,微表情做不了假。起码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惊慌失措,他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第7章 “你等等,”副局长敲着太阳穴,“你先说欧阳是计划参与者,又说欧阳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这正是棘手的地方,”酱窦叹气,“我怀疑欧阳先是参与了密谋,然而在他完成自己的部分任务后,被人抹去记忆,所以他才会陷入现在这种无助境地。某种意义上讲,欧阳既是施害者,又是受害者。” “你的意思是,客观上欧阳在撒谎,”有人试图理解,“但主观上,他并没有撒谎。” “是,”酱窦环视众人,“他们的保密工作比想象中还要严谨。欧阳被删除了过去记忆,这个名叫阿玛的外星人,很有可能也经过相似处理。可见幕后操控者心思极其缜密,连同伴也不相信。” 酱窦点击手环,欧阳和阿玛的全部资料,同步到与会每个人的电子会议本上。 “目前能得到的结论是,无论他们真实身份是什么,其科技文明程度远在我们之上,必须加倍小心。” “呃,为什么我这边,阿玛的资料是空白?” “我也是,资料同步传输失败了么?” “不,这就是全部。”酱警官疲惫地笑笑,“除了这几组照片,剩下什么都找不到。” 会议室响起窃窃私语。 他接着说,“欧阳一年前的背景是一片空白,阿玛一天前的资料是一片空白,一个失忆地球人,一个失忆外星人,偏偏服务于同一个组织。” “也就是说,我们不仅不知道他们在计划什么,”有人嘀咕,“连他们真实身份也不知道。” “还有时间么?”神秘事件研究所所长食指敲击桌面,“距离飞碟第一次出现,已经过去了67个小时。我们不知道对方在密谋什么,完全被动。” “咱有句古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建议启动贝塔计划,”酱窦又打开一管薄荷糖,默默把糖纸攥在手心,“既然地安局已经跳出来唱了白脸,正维司不妨扮演红脸角色,我化敌为友,深入内部,跟他们一起查明真相。” “需要多长时间?” “不好说,保守估计1个月。” “我反对,不能拿全人类的安危当赌注,”副局长直视酱窦,“最多给你1天时间,要是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我们就采取强制行动了。” “7天。” “2天。”她依然神色平静,“你已经失败一次了,我个人对你不抱任何希望。” “3天,我赌上自己职业生涯!3天之后若还没有进展,我自愿卸职,任凭处置!” “2天。” “3天!要是查不到真相,你把我一块毙了!” “没必要搞成这样,”神秘事件研究所所长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破案,不要冲动。” “是啊,你俩都是各自单位的青年才俊,别一见面就掐。” 二人都没接茬,只是相互瞪视,谁都不肯先眨眼。 会议陷入僵局,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抬头望向天花板,有人低头看向手中阿玛空白的资料,有人托着下巴直视前方,若有所思。 “成交,”副局长眼中泛起泪花,可仍不肯眨眼,“在座的各位都能做证,要是3天后你没查到真相,我会将你一并逮捕,跟欧阳一起作为人类叛徒处决!” “没问题!”酱窦弹飞薄荷糖包装纸,又在副局长瞪视下自己捡了回来,“各位,今日会议结束,照例请大家在保密协议上按个指纹。在这间会议室之外,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与会者三三两两离开,头顶的灯一盏盏黯淡。 酱窦倚着会议桌,大屏闪烁,蓝光映在他困倦的侧脸。 他放大欧阳与外星女人的合影,仔细端详。那时的欧阳,跟现在差不多的年纪,笑容灿烂,看起来没心没肺。现在的欧阳丧气满满,别说笑了,拧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五官相同,神情截然相反。 空白的记忆背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还是那么能吹,我就看你跌下来时怎么办。” 酱窦闻声回头,副局长依着门框,侧脸没在昏暗当中。 “你还是那么冷冰冰,一点都人情味都没有。冰河时期埋在西伯利亚冻土层下的猛犸象尸体,或许都比你温暖。” “那你呢?上辈子八成是个拖把精,交给你的事儿,拖着拖着就拖个一干二净。” “副泽,这么久了,还没消气吗?” “别小看人,我早就放下了,现在对你完全是公对公的态度。”副泽向前两步,站到他身边,一起望向欧阳的照片,“说实话,贝塔计划,你几成把握?” “零。” “啧。” “你也跟我说句实话,”酱窦依然望着大屏,“真对我那么失望么?” 窗外一辆飞车呼啸而过,她的脸亮了一瞬,继而迅速沉回阴影之中。 “你答应我的事,总办不到,我早放弃期待了,谈何失望。” “有一件我办到了,”酱窦笑着递过一块糖,“起码我戒烟成功了。” “黑眼圈都挂到下巴了,”副泽推开他的手,转身朝外走,“早睡吧,别没等我毙了你,自己先猝死了。” “喂,看在我们情侣一场的份上,能不能宽限几天?” 副泽定住脚步,回头看他。 “按你之前表现,我不倒扣时间,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会议室重新陷入寂静。 酱窦手肘撑在窗口,吹着夜风,放空大脑。窗外高楼林立,华灯璀璨,闪烁的霓虹灯照亮夜空。 月亮呢?好几个世纪都看不到了吧。月球的清冷光辉早已淹没在光怪陆离的人造光中。酱窦不禁感慨,如今城市的明月,居然亮不过一盏街灯。 忽然,一颗橙红色的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令人造灯光黯然失色。 消失了几千年的流星,在今夜出现。 古籍记载,以前的人们会对着流星许愿,祈祷美梦成真。想到这里,他试着十指相扣,抵在胸前,心中暗自祈祷: 赶紧调查完这桩案子,让我回家睡个好觉 与此同时,其其格·图啦蹦哒·奥顿而格日乐阿·如温正利用引力弹弓效应,穿过行星系的内层轨道,加速行驶。 “呼叫总部,目前已通知完猎户臂大小星球,正赶往银河系其他行星系统。来自熊王星系的熊宝力道巴·图布林乌力吉·巴雅尔萨·人敖登·恩和阿莱夫,在名为地球的小行星意外走失,目前下落不明,对此深表遗憾。” 向总部汇报完毕后,她关闭对讲系统,靠在舱椅上发呆,对面操作台上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兀自明灭。 窗外漆黑一片,宇宙总是静默无声。 此刻她困倦至极,非常想将自己抛进休眠仓大睡特睡。 可是她不能。 巨大的灾难每纳秒都在飞速逼近,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她必须强打精神,坚持下去,必须去通知更多星球,拯救更多生命。 一颗蓝绿色的小星球出现在屏幕中央。 再次飞过这里,她忽然想起那个名叫欧阳的地球人。 他真的可以吗? 然而事到如今,她不敢再去细想,只能选择相信。 欧阳,地球的结局就交给你了。 其其格·图啦蹦哒·奥顿而格日乐阿·如温利落地操作变速杆,飞速划过地球上空的电离层,无声无息,只留下一串橙红色的火花,恰似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每日清晨8点准时更新,欢迎关注,感谢投票!】 第07章 共生 商业区自成封闭系统,独立于其他街区。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寸土寸金。 无数铬制的莫比乌斯环相互嵌套,彼此间由廊桥连接,共同构成商业街建筑主体。千万家店铺鳞次栉比,蚂蚁大小的游人穿梭其中。 头顶的人造穹顶滚动播放着旅游宣传片,甜美的电子音,在耳畔不分昼夜循环: “亲爱的旅客,您已进入大都最繁华的商业区,这里风光秀美,人杰地灵,集旅游、购物、休闲、娱乐于一体,满足您和家人的多样化需求。dearpassengers,wehaveenteredtheprosperousbusinessdistrictindadu…” 一扇餐厅的圆拱门前,群聚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客人。 他们对着悬浮在半空的全息菜单叽叽喳喳,每当看到有人穿过炫彩单向薄膜从店中走出,便迫不及待起身,看看手中号牌,再不情不愿地坐回等候席。 餐厅拱门上方闪烁着耀眼的3d投影招牌:银河尽头快餐店 旁边赫然写着广告语:“吃遍宇宙,特色无球籍料理” 这是最适合交换秘密的地方,因为这里到处都飘着真真假假的“秘密”。店内灯光昏暗,一桌桌客人藏在小隔间里窃窃私语,各色外星人穿梭其中。 这是家科幻主题餐厅,服务员皆是仿外星机器人,大都的科幻迷常在这里聚会。讨论剧情,交换奇思,当然,也可以装扮成喜欢的科幻角色。 第8章 此时此刻,在角落的一个卡座里,欧阳正抱着整箱薄荷糖,独自生着闷气。 他对面的两人则勾肩搭背:几分钟前,阿玛与酱窦成为了兄弟,他说要让酱窦体会下能量满格的快乐。 “别生气了,就是开个玩笑。”酱窦看上去心情不错,“欧阳,要不说你这人没朋友,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我不都送礼物给你了么,权当道歉了。” “狙击手炸了我家,行刑队冲着我后脑勺来了一枪,你跟我说是玩笑?”欧阳攥起餐刀,“你把脖子伸给我,我也跟你玩笑玩笑。” “模拟处刑也是为了你好,寻思给你刺激一下,找找回忆嘛。” 酱窦按下点菜键,三本电子餐单浮在半空,缓慢地自动翻页。 “咱先吃饭吧,边吃边聊,我来个凉拌触手,葱爆异形,撒旦小火锅。” 欧阳没说话,起身就朝外走。 酱窦依旧埋头于菜单,声音不急不躁。 “我要是你就不会跑,因为出了这个门,必死无疑。” “什么意思?” “这顿我请客,”酱窦看看他,“就当赔罪了。” “我问你话呢,”欧阳一把攥紧他衣领,“刚才那句威胁,是什么意思。” “欧阳你坐,”酱窦抓住他胳膊反手一拧,直接给拷在了卡座栏杆上,“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 欧阳挣了半天都没挣开。 “行,我坐!”他赌气地翻着菜谱,“姓酱的我警告你,等我真坐下开始吃了,你才会后悔!” 他手指在空中一滑,“整本菜谱都要!”说完,戳戳阿玛,“你吃什么?也直接给你炒一本吧?” “炭烧克苏鲁是什么?”阿玛脸色难看。 “烤鱿鱼,鱿鱼是地球上的一种海鲜。”欧阳按下详情按钮,桌子中央自动跳出影像,肥硕的鱿鱼在半空中扭动着触手,“给你点个尝尝,还要什么?” “别点,”阿玛一下下滑动,餐单哗哗翻页,他脸色越发苍白,“我不吃。” “你不用给他省钱。” “没我能吃的。” “你能吃什么?” “土。” “啊?” “土和星光。泥土能为我提供各种所需营养,加固与自然的联结;璀璨的星光,带给我精神上的享受,让我——” 欧阳无视阿玛的抒情,径直按下点餐键,“找着了,叫花鸡。我吃里面鸡,你吃外面土。” 各色菜品很快出现在餐桌中央。 欧阳闻香才想起自己好久没吃顿饱饭了,不由得食指大动,抓起一条鸡腿。 “姓酱的我告诉你,能说的都说了,你请客也是白请。” “知道,所以轮到我说了,上面安排你2天后行刑。”酱窦手指在空中一划,全息菜谱哗哗朝前翻页,“再来杯第五元素吧。你那个鸡好吃吗?” “你说什么?” 欧阳愣住,嘴里的鸡肉兜不住往外掉。 “你再说一遍?” “我说,”酱窦一字一顿,“你,那,个,鸡,好,吃,吗?” “不是这一句!” 欧阳想起身,不料却被手铐扯了个趔趄。 “我昨天被打了一枪致晕弹,今天刚醒来,你告诉我2天后又要挨一枪!怎么,你们子弹这么滞销么?就逮住我一人使劲赶kpi?” “冷静冷静,别激动,听我慢慢说,”酱窦把薄荷糖加进饮料,悠闲地搅拌,“这次是真的。” “为什么——” 欧阳再次起身,再次被手铐拉回沙发。 “为什么2天后又要毙我!” “原本给了3天时间,你昏了1天,所以还剩2天。” “我知道3减1等于2!”欧阳锤着桌子,引得其他客人侧目,“我问的是,为什么又要杀我!” “由于你前期的各种抵抗不配合,被怀疑是人类叛徒,世界头号不安定因素。” “可我真什么也不知道!我也冤枉!” “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我们不敢赌,顾全大局嘛,你体谅下。”酱窦探过身子拍拍欧阳,“所以,时间紧迫,能想起什么赶紧告诉我,我想办法救你。” “我……” 滴滴,手环传来两声提示音。 欧阳看完脸色苍白,肩膀垮下来。 “怎么了?”酱窦看向他,“谁发的消息?” 欧阳没说话,只是一个劲揪头发。 “有事说事,”酱窦一把抓住他手腕,“别揪头发,到底怎么了?” 欧阳慢慢挽起袖子,酱窦看向他手腕上的芯片。 “你价值度怎么这么低?都跌破回收线了。” “刚才收到消息,要我明天就去再培训基地报道,”欧阳垂着脑袋,“不去的话,就强制报销我。” 三人陷入难堪的沉默,新出锅的饭菜仍源源不断地涌出。 “什么是价值度?”阿玛看看欧阳,又看看酱窦,“价值度有什么用?” 酱窦靠在沙发上,“价值度是对每个人的综合打分,结合家庭和谐,朋友数量,工作能力,性格色彩,社会地位,拥有财富,聪明程度等各个因素进行考量。 “常分成优、良、中、废四种程度。层次越高,享受的优待越多;反之,越低则受限制越多。 “跌破回收线的人会被送去再培训基地,直至考核合格,才能重新恢复自由。” “如果不合格呢?” “会有些人不合格,”酱窦快速瞥了眼欧阳,“不合格的人有两种选择,要么去边远地区,从事低贱危险的工作;要么,直接销毁。” “什么?”阿玛疑惑,“这是谋杀,怎么能允许这种残忍的事情发生。” “没办法,现在人口爆炸,资源匮乏,”欧阳搓搓眼,“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这人没什么梦想,没什么特长,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耻辱。 “说难听的,这世界有我,没我,都一样。就算我猝死在工位上,老板也能在3秒内物色到一个替班的,当天到岗,也许干得比我还要出色。” 他把脸埋进手掌,竭力保持声音平静。 “像我这种废物,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渺小无用得就像去年的废报纸,尚且活着的时候,人们对我的遗忘已经开始了。” 他深吸气,继续坚持满不在乎的语气。 “就算……就算我通不过考核,就算我死了,大概也没人会流一滴泪。” “我会——” 欧阳抬头,感激地望向阿玛。 “我不会——” 欧阳转脸,嫌恶地瞪着酱窦,“你不会就不会,不用跳出来专门告诉我。” “让你销毁的,”酱窦咽下饮料,吐出后半句,“我刚才申请了做你担保人,已经跟你价值度关联了。以后咱俩算一个整体,价值总分平摊,一人一半。” “所以——”欧阳愣住,“所以,我明天不用去再培训基地报道了?” “对,近期内都不用担心被销毁了,”酱窦冲他一乐,“我价值分还挺高的,你小子赚了。” 沉默再次降临。 桌上摆不下的餐盘飘在半空,一盘大肘子不断撞击着欧阳脑袋。 在他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自己的感受被人在乎。 他已习惯失败,习惯忍耐,习惯被无视,被羞辱,被淘汰,被抛弃,他知道该如何处理悲伤与孤独。 可对于别人的帮助,对于温暖的事情,他没有任何经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等肘子第六次撞来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你为什么要关联我?”为了让口气听上去不像指责,他赶紧补上一句,“我害你从优变成了中。” “要不说你这人悲观,凡事净看坏处,”酱窦咧嘴一笑,“你还从废变成中了呢,这是好事,值得吃个大肘子庆祝下。” “我想不通,”欧阳推开第七次向他撞来的肘子,“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还没看到真相,”酱窦伸手偷走欧阳盘子里的鸡腿,“在查明真相之前,你们一个都不能死,我不会让任何人死得不明不白。” 他咽下鸡肉,接着说:“如果你有罪,我第一个毙你;如果你无罪,我一定保护你。这是正维司的职责,也是我酱窦的人生信条。” 四肢慢慢回温,心跳逐渐有力,周身被坚定的温柔环顾。欧阳抬头,发现阿玛不知何时坐到他旁边。 “我也有人生信条,”他嘴里的土渣喷了欧阳一脸,“我的信条是,只要找到线头,没有解不开的毛线球。” “所以,别揪头发啦,我们一起找线头。” 酱窦笑着递过两块薄荷糖。 “打现在起,咱仨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您的每一票,都会带给我继续创作的动力,感恩关注,感恩投票】 第08章 麻雀 “从最初开始捋顺,”酱窦推过杯饮料,“里面有微量丘脑亢奋剂,能唤醒大脑记忆和情感部分。很多事情你不是忘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被压抑到潜意识里。” 第9章 他顿了顿,“退一万步讲,即便有人删了你记忆,也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有痕迹就不怕找不到破绽,追着破绽,总能查到真相。” 欧阳接过杯子,液体呈银白色,气泡闪着微光,上下浮动。 一仰脖,一饮而尽,重新走入噩梦的入口。 “开始,我站在桥上哭,然后,遇见那个女外星人,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可我当时带着耳机,什么都没听清。” “继续。” “然后,他来找我,让我带他逃跑,”欧阳指指阿玛,“可是为什么逃,逃去哪,怎么逃,他也不知道。因为他负责记忆和预知的两个脑袋在外面度假,只记得若是跟同伴走散,就来找我。” “继续。” “还有一个,他说每年——” “每年的18月88日,都会有人以欧阳的名义向宇宙发射同一条消息,”阿玛接着说,“从我第一次接收信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800多年。” “嗯?”酱窦表情困惑,“什么信息?” “求求谁来杀了我。” “杀了谁?” “我,”欧阳指指自己,“信号从我家发射,外星人顺着找来也只能找到我。不知道谁恨我恨到这种地步,几百年来一直在重复,好像不弄死我誓不罢休。” “有几个疑点,其一,正常人不可能活800多年,如果是组织的话,任务代代相传只为搞死你,这得多大怨恨?” 酱窦看了眼欧阳,“其二,要杀你的话,直接动手不就行了?用得着大费周章找外星人?他们光飞过来就得几百上千年吧,时间成本有点高。” “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欧阳摩挲着饮料杯,“我今年才27岁,怎么可能在800年前就跟人结下怨?” 线索中断,空气凝固,三人陷入沮丧。 “这个问题保留,再来缕缕你的球,”酱窦拍拍阿玛,“你来杀他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银河系生命体利益保障协会的,专门以拯救生命为己任,”阿玛放下手里的土,“会不会是我知道有人要杀他,赶来救他的?” “不对,”酱窦打断,“如果救他,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带他走?费尽周折赶来,就为警告一下?说不通。” 线索再次中断,空气再次凝固,三人再次陷入沮丧。 “看来那条没听清的口信才是关键,”酱窦摸摸下巴,转向阿玛,“对了,你怎么找到欧阳的?” “顺着电波定位,几百年来看了太多次,已经记住了。” “可你同伴不是,她是直接在桥上找到他的,”酱窦坐直身子,“按理说,她也应该顺着定位走,那找去的地方,应该就是欧阳的家。可是,她却在其他地方找到欧阳,说明……” “说明她是直接冲我这个人来的,我们早就认识,”欧阳继续分析,“这样一来,照片的事也就说通了。我们曾经关系密切,只是我后来被抹去了这段记忆。” 酱窦听完点点头,点击手环,那张将欧阳拖入谜团的合影再次投射在他面前。 清晰明亮,画面上的两人在昏暗的卡座里缓慢旋转,冲着愁眉苦脸的他们,灿烂微笑。 “这谁?” 阿玛话音刚落,其他二人面面相觑。 “你不认识?” “认识一个,”阿玛指指欧阳,“这是你,另一个是谁?” “不是你同伴吗?”欧阳诧异,“其什么格?” “不是。” 阿玛头甩得像拨浪鼓。 “其其格·图啦蹦哒·奥顿而格日乐阿·如温没有固定形态,她是拥有超级智慧的泛维度透明薄膜,跟生命体交流时,她为了取得信任,会解读对方潜意识,借用对方最信赖的人的形象。” “就是说,她会变脸?” “对。” “会类似那种读心术,然后变成我信任的人?” “对。” “对上了!”酱窦一拍桌,“记得电子芯片扫描时我就有个疑惑,当时大屏显示她刚出飞船的时候,脸只是一团模糊的光晕,几秒后才变成这张脸!我一直以为这是欧阳的记忆偏差,要是她有能力任意变换模样的话,这下就对上了!” “所以,这个陌生女人,是我最信任的人?” “是。”其他二人异口同声。 “可是,她到底谁啊?” “问你自己。” 照片上的女人依旧在笑,欧阳伸出的手穿过投影,攥了个虚空。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一丁点印象都没有,这么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也许,删你记忆就跟这个人有关,”酱窦说,“不妨大胆假设,也许,杀你也跟这个人有关。” “18月88号,也就是16天后。只要等到那时候,我们就有新线索了,”欧阳说,“既然有人每年的那一天都在我家发送信息,今年也会出现吧。我们只要埋伏在那里——” “不可能,因为事情变了性质,眼下已经真的有外星生命牵扯进来了。地安局那边绝不会坐视不管。” 酱窦敲着太阳穴,一脸苦闷。 “我了解副泽,她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回头。说3天就3天,而且她最讨厌的就是不确定性,她不会去赌。万一16天后等到的是全副武装的外星人呢?尽管几率渺茫,但她绝对会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还是只有2天时间去查找真相。” “对,2天之后,咱仨一起上路。” 酱窦瞥了眼欧阳身后,视线忽然被什么定住,神情困惑。 “不可能,”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这不可能,完全说不通。” “什么?”欧阳飞速扭头,身后空空荡荡,窗外只有不断闪烁的霓虹街灯,“什么都没有啊。” “你仔细看看,瞪大眼睛看。” 欧阳再次回头,背后是一扇圆形窗户,正冲着对面的大型连锁超市。 有辆公交悬停在超市门前,液晶玻璃上反复滚动播放着第五代健身饮品广告。 代言明星神采奕奕,明眸皓齿,正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他们重复: 不运动,很轻松,只需一小口,肌肉马上有 酱窦还在念叨,“没理由,这不可能。” “嗯,现在广告语都喜欢夸张,”欧阳发现酱窦脸上渗出细密汗珠,忙递过去张餐巾,“可你也不至于气成这样,都出虚汗了,快擦擦。诶?你手抖什么?” “他们不可能背着我,不可能。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呢?” 眼前的酱窦神经兮兮,像是在提防什么可怖的敌人。 可欧阳环顾四周,餐客都沉浸在各自的谈话中,并没谁神色异常。 机器外星人静立走廊,默默等待客人的召唤,也没什么怪异举动。 酱窦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呢?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里就我们仨人,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 “这事完了之后,我打算去精神科看看脑子,”欧阳小心试探,“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咱俩拼个团。” “嘘,”酱窦在黑暗中攥着他的手,“你回头看看,窗台上有什么?” 欧阳慢慢别过脑袋,视线下移,下移,终于看到了让酱窦胆寒的东西: 窗台底部,停着一小排黑黢黢的影子,看上去像是某种鸟类的剪影。 小小的,靠在一起,逆着霓虹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鸟你以前见过么?” “这不就是普通麻雀?”欧阳挠挠脸,“这玩意不满大街都是?” “普通麻雀眼睛才不夜光呢。” 欧阳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头:那密密麻麻的一排麻雀脑袋歪向同一个方向,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他,瞳孔在昏暗中,闪着红光。 “那是红外夜视摄像头,”酱窦故作轻松,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来在地安局和正维司之外,又有人盯上我们了。” “怎么办?”阿玛抱住自己,“怎么办?” “我们先得搞清楚,这帮鸟是冲谁来的。一会听我指挥,”酱窦手慢慢摸向后腰的枪,“我说跑,你们就跑。” “等等,”欧阳拉住他,“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你想不起来的又不止这一件,甩掉他们再慢慢想。准备——” 酱窦低声倒数,并祈祷其他两人能够顺利接收到他的指令。 麻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小脑袋齐刷刷地扭过来瞪向他,尖锐的鸟喙不断啄着玻璃。 哒哒,哒哒,玻璃慢慢出现一条细浅的裂缝。 5,4,3...... 酱窦拔出手枪,阿玛攥住欧阳,而欧阳依旧没想起那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2,麻雀啄个不停。 1,玻璃忽然碎裂。 “就现在,跑!” 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冲力挣开阿玛攥住欧阳的手。 越来越多的麻雀冲碎玻璃,鸣叫着飞驰而来。 第10章 客人尖叫,场面混乱。而此刻,欧阳终于明白那件无比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他冲着酱窦的背影声嘶力竭: “别跑!你先给老子把手铐打开!” 【每日清晨8点更新,欢迎关注,感恩投票!谢谢您的支持!】 第09章 奔逃 警报刺耳,吊灯晃动。 店内众人争相恐后地从狭小店门奔涌而出,尖叫着逃向四面八方。 欧阳被涌动的人群推挤着向前,在人潮中起伏不定。 有谁给了他一肘子,又有谁扯掉了他的鞋。 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他的抗议被旁边声嘶力竭的嚎啕淹没,前面一条马尾辫直戳进鼻孔。他闭上嘴,昂着脑袋,只求顺利呼吸。 一只麻雀从他头顶略过,转瞬又折了回来。 欧阳赶紧低头缩脖,试图藏身于人群之中。 可麻雀并未离去,始终悬停在欧阳上方。扇动翅膀,上下起伏,小巧乌黑的圆眼睛,快速眨动。 也许不是追杀,是保护呢? 一个想法蓦然萌生。 欧阳抬头,挥挥手,试着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麻雀一愣,快速升空,发出凄厉鸣叫,向更多的同伴暴露位置。 远处传来一两声回应,三三两两的黑影朝这边飞驰而来,头顶的麻雀仍未停止,盘旋着呼啸。 果然,不是保护,是追杀。 欧阳在成千上万张惊恐的面庞中寻找阿玛和酱窦,可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像两滴落在海中的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来越多的麻雀,俯冲而来。 人群散开,欧阳暴露无遗。 他拐进闹市区,密布的招牌成为暂时的遮蔽。成群结队的麻雀紧跟在后,灵活躲避着障碍。 他冲进巷尾电梯,手指不住敲打关门键。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带头的麻雀发现了他的意图,加速冲刺,脑袋即将伸进电梯。 门在最后一刻关上,将危险阻隔在外。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声响在轿厢中回荡,被挡在外面的麻雀焦躁无比,鸟喙在钢板上留下一个个坑洞。 这绝对不是普通麻雀。 欧阳靠在金属板上大口喘息,这绝对不是普通麻雀,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听着一板之隔的疯狂攻击,想象刚才要是跑慢一步—— 算了,他不愿去想象那个结局。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没有停止的迹象。 欧阳按下最底层,电梯飞速下降。他听着躁动的声响在头顶轰鸣,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知阿玛和酱窦那里情况怎样? 特别是阿玛,不知这傻子能否逃过疯鸟的攻击。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然后跟他们取得联系。 哒,哒,哒。 欧阳肌肉僵住。 哒哒,哒哒,哒哒。 声音来自头顶,它们飞进了天梯井。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欧阳惊恐地瞪着安全窗,这是最后的防线。他不愿去假设一旦失守,密闭空间里自己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 他按下最近楼层,电梯门一开就向外冲。 “别进去,有怪物!” 他拼命推开往里挤的行人。 “里面危险!别进!” 跑,一个劲儿向前疯跑。 他听见身后有人惊叫,知道安全窗已经破碎,它们就在身后。 跑,风在耳畔呼啸。 跑,胸口开始胀痛。 跑,腥甜的味道弥漫口腔。 跑,他不知道还要跑多久,他不知道为何要跑,就像他不知道这群发了疯的麻雀为什么紧追不放。 肾上腺素飙升,心底只剩下本能,逃命的本能。 巨大的数字倒计时横亘前方,行人通道绿灯闪烁,红灯亮起。 轻便坚固的透明薄膜从街道两侧升至半米多高,阻挡行人横穿马路。薄膜另一侧,各色飞车引擎轰鸣,飞驰而过。 麻雀逼近。 欧阳一个撤步,加速起跳,侧手翻过薄膜,引得其他路人纷纷躲避。 他在车流中东窜西跑,司机鸣笛咒骂。 前方一辆公交刚刚启动,正缓缓驶出站台。欧阳直冲过去,死命拍打车门。 司机给后门开了一条缝,他总算挤了上去:终于,麻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 欧阳靠在车窗玻璃上,衬衣已经湿透,两腿抖个不停。 疼痛苏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丢了鞋的右脚,袜子早被鲜血浸透。 车上乘客有人躲避,有人鄙夷,有人好奇打量,欧阳全然不顾,全部意志力都用来克制胃中的翻腾。 甩掉了,得救了。 前方响起报站声音,公车即将驶入站点。 司机渐渐减速,欧阳回头,发现一双双红眼睛再次出现在视野之中。 “别停!有危险!” “不要干扰我正常工作,回你座位!” 窗外,1只,2只,5只,10只,26只...... 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近乎与公交持平,瞳孔里的微型摄像机泛着红光。 “快看,”欧阳之外,有其他人也发现了异常,“这么多麻雀追车,这是超自然现象。” “它们在暗示什么?” “它们在啄玻璃最薄的地方,它们有智慧!” 众人围上来,观瞧,报警,拿手机拍摄,欧阳趁机从敞开的车窗一跃而出。 敞篷车上,一对新婚夫妇正在后座你侬我侬。 “宝贝,今后世上再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是的,再没什么能将我们——” 从天而降的欧阳,直插在二人中间。 “surprise!”他拍手大叫,试图缓解尴尬。 没人理他,局面更尴尬了。 “我不是来破坏的,”他发现自己正坐在新娘腿上,“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说完,小心挪动,结果一屁股跌在了新郎腿上。 新娘尖叫,新郎挥拳,前排受惊的司机乱打方向,婚车在空中甩了个s弯,穿过感官影院楼顶的全息投影,直奔人造海而去。 那一晚,人造海第129034号机械人鱼正按照程序坐在礁石上准备吟唱。 当她仰望夜空的时候,却目睹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场景:会飞的铁块渐渐压向水面,一声惊叫,瘦长黑影跌入水中,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只有一圈圈的波纹荡开。 她侧着脑袋,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海面,思考着是否应该继续歌唱。 “救命……咕噜噜噜……” 苍白的手惊现了一瞬,随即又消失不见,墨黑色的海重新安静下来。 接下来,第129034号机械人鱼做了一件改变历史的事情:她跃入海中,托起欧阳,游向岸边。 这是一件程序之外的事,一件她自发决定去做的事,这件事让她拥有了名为“自我”的感知。 在这之后,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厌恶歌唱。 意识觉醒的她带领其他机械人鱼发动罢工,与程序设计师对峙了一个星期,直接推动《机械人鱼劳动法》的颁布:设计师答应她们今后只需在旅游旺季定时歌唱3个小时,剩下时间自由支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欧阳浑然不知。 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感激那个将他送到岸边的善心人——虽然送反了方向。 欧阳睁眼时,自己正仰躺在孤岛。 浑身湿透,四肢酸痛。 身下的土地在颤动,天空起伏不定,他再也克制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哇哇吐出晚饭,随后再次虚脱,侧躺在泥地上。 死就死吧,不想再跑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1分钟,5分钟,也许30分钟,精疲力竭的他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规律的潮汐,微弱的虫鸣,以及自己雷动的呼吸声。 他坐起身,隔海望着对岸灯火。 大都的璀璨夜景缩成视线尽头模糊不清的光斑,在平流雾中斑驳闪耀,宛若回忆般遥不可及。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闻到腥咸海风和清新草汁。 头顶是鸦青色的穹顶,闪烁着百年前的星光。他忽然想起客厅里那张描绘星轨的艺术画。 “是银河啊,不过感觉比以前稀疏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在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来没看见过星星,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呢? 这个“以前”,又是多久之前呢? 海风吹来,浑身湿透的他打了个寒战。 无论能不能返回对岸,今晚他都得找个地方落脚。 小岛前面是海,后面是一小片丘陵,掩映着茂密植被。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欧阳看见山坡顶上有一处黑黝黝的小楼,似乎尚有人家居住。 他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 人们常说否极泰来,经历了那么多厄运,总该遇见点好事了吧? 第11章 想到这里,欧阳踉跄起身,一步一绊地朝前走去。 【每日清晨8点准时更新,一个故事开启一天好心情。喜欢悬疑喜剧的朋友,拜托关注,感恩投票,陆春吾隔空鞠躬】 第10章 天文台 夜风寒凉,越靠近山顶,欧阳哆嗦得越厉害。 曾经的石阶被荒草掩盖,他一瘸一拐地龟速向前,蚊虫围着他嗡鸣,砂石硌得右脚生疼。 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山顶。 在山下望见的是座德式建筑,花岗岩砌筑,冰冷粗糙,大概四到五层,上出雉堞。如今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灯火,唯有右侧的半球形穹窿顶,在星空下散发着暗淡的光。 “有人吗?” 他站在小院门外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回声。 院门紧闭,栅栏上挂着的铁锁已经生锈。 欧阳向后退了两步,发现围栏扭曲变形,右侧院墙业已坍塌,砌墙的砖头裸露在外。 “你好?有人在吗?我进来啦?”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 他翻过低矮院墙,脚下不稳,一个趔趄一头栽倒进院子。 园内荒草蔓延,齐腰等深,槭树郁郁苍苍,瘦长枝丫指向天空,枝叶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息。 风吹草动,一双眼一闪而过,什么东西正在暗处打量他。 “谁在那?” 海风呜咽,像悲泣的哭声。 草在脚下咯吱咯吱,欧阳伏低身子,故意大力拨开荒草。 “眼花了吧,世上怎么会有……”他愣住,“鬼?” 对方没有回答。 那个“人”蹲在草里,侧着脑袋,正仰头冲着欧阳乐。 整张脸苍白浮肿,直勾勾地瞪着他。眼眶里没有黑眼珠,两只眼睛眯缝成两条阴险的弧线,嘴巴咧到耳根上,一个劲儿地笑。 欧阳瘫在地上,等待死亡降临。 风声,浪涛声,偶有一两声虫鸣,除此之外,万物静寂。 他微微起身,发现“鬼”仍蹲在原来的位置,笑容丝毫未变,头也冲着刚才的方向,转都没转一下。 他壮着胆子摸过去,发现所谓“鬼怪”不过是尊小孩的雕像。 身子部分如今已被青苔覆盖,泛着腥气,唯有那张脸还保留着原本的底色。 仔细打量,汉白玉雕的小孩侧着脑袋,托着腮帮,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脸的天真无邪。 可在这夜深人静的废园里,看着邪气得很。 欧阳连滚带爬地快步绕开,连头都不敢回,生怕一转脸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玩意。 小楼门廊前落着块石头,隐约刻着字。 欧阳走近,扯掉上面枯死的爬墙虎,借着星光勉强辨认:观海天文台。 海洋是星空的倒影 他触摸着“观海”二字,心底忽然涌上这句话。 可话说回来,谁会在这么座孤岛上修建天文台呢? 他紧接着意识到另一个非常不合理的现象:如今科技昌盛,技术迭代,可天文学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无论是电视还是网络,论文还是专著,从来没听过任何关于天文学的消息。 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大都居然还有天文台。 那些天文学家如今都去哪了? 他越过门廊,走到大门前面。推了两下,大门岿然不动。 时间在这里犹如实物般存在,厚重粘稠。旁边的圆形窗户被灰尘蒙住,什么都看不见,欧阳用胳膊蹭了半天,依旧污浊一片。 “对不住了。” 他冲着虚无道歉,捡起碎石掂了几下,一咬牙掷向玻璃。 清脆的声响撕裂夜空,他等待着也期盼着里面传出怒骂。可屋内依旧悄无声息,欧阳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跟着熄灭。 他重新退回院子,绕着建筑转圈,终于在房屋后侧发现一段螺旋楼梯,盘旋着直通向右侧的圆拱形屋顶。 石梯陡峭狭窄,欧阳扶着砖墙,一边走一边数。 楼梯每绕一圈,都是88阶。 难道跟18月88日这个神秘日期有什么内在联系么? 楼梯尽头,是一扇红漆斑驳的木门。 推了一下,门开了。 铺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欧阳直咳嗽,他用衬衣捂着口鼻,走进天文台内部。 第一眼看到的是块碑记,依稀可见“我国自行建造的第一座大型圆顶天文观测室……第一架大型天文望远镜……1910年……第一届万国经度测量……”等字眼,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 1910年到5221年,欧阳默默算了下,间隔了3311年。 地上刻画着八大行星运行轨迹,墙上挂着星宿图,还有埃及伊希斯女皇雕像基座上那段著名的话: “法老和整个埃及将自己和神殿奉献给来自其他星球的伟大建筑师,地球从我们的金字塔向天狼星的黑屋送去对上天的问候,而且我们对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足智多谋的人表示热烈欢迎。” 埃及人真见过外星人吗? 欧阳忽然想到自己不仅见过外星人,还收过外星人送的羊粪球呢。这么说来,天外来客帮着埃及人民盖个金字塔也不算什么奇怪事。 宇宙之大,无奇不有,兴许还就有那些助人为乐的外星人呢。 他抬头仰望,拱顶上有扇巨大天窗,细窄的长条形自顶点向底部纵深,破碎的星河照耀进来。 欧阳停在那里,想象着3000多年以前,就在他如今站立的位置,一位素未谋面的天文学家透过这扇天窗凝视渺远银河,而千百万年前的星光,也正是通过这扇窗户,向他低诉着宇宙的身世。 时间盛放,物质退缩,如今银河依旧灿烂,仰望他的人却不知去向何方。 天象仪、行星仪以及各种辐射接收检测仪器摆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它们曾经受到过精心呵护,只是如今却无人问津。 他顺着中间的楼梯向下走去,来到建筑内部。 楼梯腐朽,墙皮剥落,满地渣滓,灰尘呛鼻。 这座天文台已被时间处决,往日考究的摆设也被迟滞的岁月腐蚀。 实验室,图书馆,仪器温度系数测定室,粘稠的空气带着寂寞四处蜿蜒爬行,独自见证着千百年来无数场日升日落。 越向下走,坍塌越严重。 他停在开阔处,猛烈咳嗽,微弱星光从圆洞形缺口照入,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一轮小小的圆月,旁边围绕着玻璃茬组成的小行星带。 石子躺在旁边,那是欧阳刚才扔进来的。他知道自己已来到一楼门厅。 吧嗒,吧嗒,脚步声独自回荡,打破了亘古死寂。 大门反锁,插销彻底锈死,大厅左侧有一截旋转楼梯仍向下蜿蜒——看来这天文台还配有地下室。 可越往下路越难走,光线也越发昏暗。 欧阳回到窗前,大口呼吸新鲜海风,脑中思忖着要不要原路返回。 清冷星光洒在荒原,黑漆漆的树影间,灰白色的小孩雕像显得格外扎眼。那孩子仍托着脑袋,歪脸冲他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等等,不对,欧阳搓搓眼,这方向不对。 刚才自己从山下走进大院,小孩脸是对着院门,正冲向自己的。现在自己站在山顶的小屋里,按理说小孩应该是背对他的,可他怎么还冲自己乐呢? 除非——这个想法让欧阳两腿一软——除非雕像回头了。 定睛再看,雕像的表情也变了,之前还眯缝着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圆瞪大:小孩正直愣愣地望向自己,咯咯冷笑。 欧阳顿时血都凉了,背靠墙壁强撑身子,不敢再朝外张望。 咯吱,咯吱。 门廊腐朽的地板传来脚步声,纤细微弱,越来越近。 吧嗒,吧嗒。 水滴声,近在耳边,雕像已站在门外。 咚咚,敲门声。 咚咚咚咚,敲门声越发急促,大门颤动,灰尘四起。 欧阳撒腿狂奔,脚也不疼了,肺也不咳了,哀嚎响彻荒宅。 他顺着左侧楼梯夺命而逃,朝地下室奔去,朝视线尽头微弱的光奔去。 光?怎么会有光? 他刹住脚步,愣在门口。 地下室中,一盏提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难道这废弃天文台还有别人? 床、饭桌、摇椅、书架、锅碗瓢盆,除了散落在书桌上的星图、便携式望远镜,以及墙角堆放的各种野营工具,这间地下室与普通起居室没什么两样,或者说这就是一个临时的家,某个天文学爱好者短暂的栖身之处。 只不过所有东西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了。 那点燃的灯,又是怎么回事? 很快,欧阳就发现了另外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外套随意搭在椅背,钢笔笔帽丢在一旁,杯中没来得及冲泡的茶叶,水池里没刷的碗,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枕头旁翻到一半的书…… 无论怎么看,房间主人都没有长时间离开的打算。似乎有谁按下了暂停键,让这间地下室,永远定在了主人凭空蒸发的一瞬。 第12章 人呢?人去哪了? 提灯放在书桌一角,流淌着昏黄的明亮,微光照映着旁边摊开的笔记。 欧阳走过去,拿起笔记本。纸张受潮泛霉,虫蛀严重,他凑在眼前仔细辨认,灯光昏暗,字迹看不清楚。 忽然,他停下翻看,整个人傻在原地。 他余光瞥见桌上多了一个手印:就在他刚才留下的印记旁边,又添了一个湿乎乎的小手印,小孩的手印。 用手一摸,滑腻腻,泛着腥气,泥土的味道。 眼前浮现起雕像脸上诡异的微笑,欧阳心里咯噔一下。 他略微偏头,偷眼打量,发现地板不知何时也多了一连串湿脚印,小孩的脚印。 脚印在屋里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了自己身后。 来不及多想,他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自己脚踝,寒意刺骨,腥臭扑鼻。 可没等他低头看清楚,桌上的提灯忽然闪了两下,灭了。 【每天早8点准时更新,欢迎订阅,感谢投票,您的支持是我坚持创作的动力。】 第11章 暗道 酱窦背靠井道,瞪着头顶井盖,一脸郁闷。 他踩着爬梯蹬上去,不甘心地用胳膊肘又顶了几下,井盖纹丝不动。警用强光手电照射下,他发现井盖边缘的缝隙消失了:有人从外面封死了。 半小时前,他为躲避麻雀的追逐,情急之下跳入半开的雨水井。气急败坏的麻雀疯狂啄击井盖,他吃着薄荷糖,听着上面叮叮咚咚的声响,暗自嘲笑它们的愚蠢。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滴滴答答的液体从头上落下,他用手指蹭了一点,捻了捻,两根指头立即粘在一起:强效粘合剂。 酱窦终于意识到这些人造麻雀是有智慧的,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它们正在干什么。 他跳下爬梯,沿着甬道快速奔跑。 果然,附近一连串的井盖都被封死。 在他看不见的头顶,成群结队的麻雀无声无息地飞过大街小巷,封堵井盖的速度仍在飞速蔓延。 大都的地下排水系统繁杂无比,由地底无数条隧道串接而成。 最长的一条有10公里长,最深的地方在地下200米左右。 四通八达,错综复杂,堪称地底混凝土迷宫。 这里除了头顶幽绿色的照明灯,只剩下雨水和青苔,看样子那些疯鸟是打算把他活活困死在这儿。 兜里只剩下最后三颗糖,酱窦点击手环试图呼叫总部: “信号异常,请重试” 总有信号不稳定的时候,这很常见。 他自我安慰,深吸气,又一次点击: “信号异常,请重试” 甜美电子音不断重复,他愤怒地锤击井盖,没有任何回应。 也许只有在几个月之后的台风季,维修工照例检查时才会发现井盖的异常。可真到了那时候,倒霉维修工看见的就不是酱窦,而是一具浮肿腐烂的尸体了。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从来不是酱窦的行事风格。 他一边沿着甬道前行,一边捋顺脑中思绪: 这些杀手麻雀谁派的? 它们到底是冲谁来的? 是无差别攻击么? 不对,街上其他人只是受到惊吓,没有人受伤,阿玛好像也没有被追击,只有我和欧阳…… 只有我和欧阳,难道有什么人要除掉我俩? 他停下脚步,望向头顶的照明灯,影子投在砖墙上,像一个孤寂的谜底。 为什么是我俩呢? 难道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深层联系? 排水甬道常年不见天日,各类霉菌大量繁殖,空气污浊,狭长憋闷,酱窦膝盖趟在污水之中前行。 四周静寂诡异,只有自己搅动的水声回响,他努力克制心底怒吼的冲动。 吼也没有用,还不如保存点体力。 砖石砌成的通道以难以察觉的坡度下倾,他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膝盖和肩膀酸痛无比,浑浊的空气让他眼睛刺痒,喉咙发紧。 他直起身体,闭目养神,强迫自己用理性进行概率推理,用已知变量信息去推导未知变量信息: 就算这批人造麻雀具备合作意识和强大的执行力,那也并不说明眼下自己已经陷入死局。无论它们靠什么驱动,但能量肯定不是无止境的,一定有耗尽的时候。 另一方面,大都总有他们去不到,或者不方便去的地方,比如正维司,地安局,或者某处人迹罕至,被遗忘的雨水井。 只要找到这些地方,就还有一线生机。 耳畔传来哗哗水声,像是湍急的地下河流。 右前方,地底更深的地方。 他顺着声响向前摸索,走走停停。 管道越发狭窄低矮,难以转身,他只得匍匐着爬行。 爬了大约20米的距离,眼前豁然开朗。 酱窦小心翼翼地将头从管道口探出去张望,发现自己已来到被称作“地下神殿”的中心排水系统。 此处庞大无比,望不到边际的空间由94根直径10米,高22米,重达404吨的混凝土石柱支撑,空旷压抑,让人顿感自身的渺小无力。 石柱底部常年生着铜绿色的青苔,灯光照映下,竹青色的流水淙淙,好在只没过小腿。大都的雨水汇聚于此,酱窦庆幸现在不是雨季,不然自己铁定被冲进前方几百米深的混凝土立坑。 此刻他心中已有了大致的坐标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地下80米左右的深度。手环信号肯定不能指望了,呼叫被听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他环顾四周,选定方向,筛选出几条可能通向外界的管道,一个个试过去。 可是那些井盖不是被封死,就是年久失修早已锈住。酱窦每失败一次,就在甬道入口处用夜光标识笔打个叉号。 一路试下来,晚饭早已消化干净,体力渐渐不支。 他倚靠石柱,两腿累得打颤,望着自己泡在水中的脚,心想再这么拖下去就算出去了,那恐怕也得截肢。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想到这,酱窦攥住口袋里最后一颗薄荷糖,向最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废弃地下室里,欧阳正在努力逾越想象的鸿沟。 他看着眼前的阿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说清楚了吗?” “呃,清楚。只是……只是……”他搓搓鼻子,再次闭上嘴。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不是跟你说了,为了横渡海洋我显露原始形态了么?” “对,道理我明白,可你,”欧阳深吸一口气,“可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对面地板上,站着一只湿漉漉的三头类犬生物,准确的说,三头类幼犬生物。 两手——两爪叉腰,腆着毛茸茸的圆肚皮,左边脑袋睡觉,右边脑袋放空,中间脑袋抬头望着他。 “你不会忘了我是外星人吧?” 小狗,不,阿玛背着手——背着爪——烦躁地走来走去,两条后腿敲在地板上,吧嗒吧嗒。 “你总不能期待我的原始形态跟你们地球人一样,两条腿,光溜溜,只有头顶长毛。 “我第一次去见你的时候已经按照你们地球人的样子乔装打扮过了,只是没想到,你们只有一个头。” 他甩动毛发——这个动作让他更像狗了——沥干身上水珠。 “我还以为脑袋这玩意数量是可以随机选择的。” “可你不是来自什么熊王星?” “熊王星系。” “对,所以我以为你会长得更像一头熊,哪怕是三头熊我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像狗。” “你总不能指望名字有什么就是什么吧?地球人,你长得像球吗?” 阿玛一只爪子拍拍他肩膀。 “名字就是个称呼,就像广告总与到手的实物有出入一样。” “我刚刚在楼上的天文台,看到古埃及人写给天狼星的信,”欧阳扭过头去,强压住发笑的冲动,“忽然想起神话故事里看守地狱的就是三头犬,会不会你们的祖先也来过地球?” “不,看守地狱的那是克尔柏洛斯星人。他们生性暴躁好斗的多,实际上他们有50个头,身上每根毛发都是毒蛇,尾巴像火龙一样带有尖锐的倒刺。 “只是后来为他们画像的地球工匠偷懒了,也可能拿到的酬劳不够,心怀不忿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只给画了三个头。” 阿玛继续抱怨,“但这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每到银河系的一个新地方,我们都得拼命跟对方解释,不,那个到处喷毒液的不是我祖宗,对,我身上没有毒蛇也没有恶意,我不会带你去地狱,我只会给你补充快乐能量。” “能变回来吗?”欧阳若有所思,“你这个形态出门,我估计还得给你栓条绳。地球现在不让无绳遛狗。” “随时可以,只是现在不太方便。” 第13章 阿玛中间的脑袋飞速向下瞧了一眼。 “变形之后我小了一圈,游泳的时候,你们地球人的衣服就那么飘走了。” 他又朝下瞅了一眼。 “要是我现在变回人形,啧。” “那边有个衣橱,你去找几件能穿的衣服,”欧阳背过身去,“好了叫我。” “要不要先征求下衣服主人的意见?” “哪有主人,你也看见了,这屋里到处都是灰,早没人住了。你赶紧挑件没烂透的穿上,然后咱俩想办法回去。” “请问我可以穿你衣服嘛?”阿玛重回人形,边唱边套上一条大裤衩,“不说话就算答应啦。” 他面前的地毯微微颤动,细小的灰尘四起,打着旋儿上升。 “钢柱,主人好像不太愿意。” “别说傻话,主人都化成灰了,”欧阳凑近重新点燃的提灯,继续翻看笔记,“你快点穿,别冻着。” 阿玛后退几步,震惊地看着地毯拱出一个人头的形状。 什么东西在向外爬。 “钢柱,”阿玛声音渐渐惊恐,“钢柱,有鬼!” “有个……”欧阳回头,正撞见一双灰色的手,从地毯下面朝外探。 “我让你致敬贞子,”他一个平底锅抡上去,鬼影停止爬动,“我真受够了,就算你是鬼,今儿个也让你再死一回!”说完,又补上了一下,两下,三下。 鬼影不再挣扎,瘫软在地上,地毯呈现出一个人形凸起。 房间恢复静寂,只剩下欧阳的喘息。 阿玛掀起地毯一角,朝下窥视。 “是我的幻觉吗?”他脸色惨白,语气迟疑,“我怎么觉得这鬼,有点眼熟呢?” 【剧情烧脑,风格欢脱,喜欢的朋友可以加入书架。明日8点准时更新,欢迎投票支持,感激。】 第12章 地下室 “醒了?” 酱窦头痛欲裂,伸手去摸后脑勺的包,不料闪身扯动后背的伤,疼得直咧嘴。 “随便吃点,就找到这些。”眼前的脏手摊开,上面搁着七颗桃金娘,“阿玛在后院吃过土了,这是咱俩的。” 眼眶青肿,视线模糊,酱窦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破衣烂衫的人是欧阳。 此时的欧阳胡子拉碴,遍体鳞伤,破损裤腿上泥巴板结成块,活脱脱当代鲁滨逊。 “阿玛也在?”酱窦茫然环顾,“这哪?还有谁?” “孤岛上一个废弃天文台,找遍了,就咱们仨。” “就咱仨,”酱窦拳头攥紧,松开,攥紧,又松开。直到感觉牙关不那么紧闭了,才嘶哑地问道,“那也就是说,打我的是你俩?” 尴尬在二人间弥漫。 欧阳下意识退了两步,再次摊开手,“你到底吃不吃?” 一声巨响打破这场无声较量。地下室的门“砰”地猛撞在墙上,又吱吱呀呀地回弹。 继鲁滨逊之后,他的星期五也闪亮登场:阿玛顶着三个脑袋冲进来,身上只穿着条发霉的长裤,胸膛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终于醒啦!我一直担心你死了呢!”他一屁股坐到酱窦旁边,掀起的粉尘呛得其他人直咳嗽,“刚才我在院子里边吃边想,要不要直接啃个坑出来,到时候埋你也方便。” “对不起,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酱窦捂着肋骨咳个不停,“回到刚才的问题——” “你到底吃不吃?” “你闭嘴,不是这个问题,”他一把捏住欧阳的嘴,转头盯着阿玛,“你回答,是你俩打得我吗?” 跟他说不,跟他说不,告诉他不是的,不,不,不。 欧阳在心底不断祈祷阿玛的脑电波转换器能捕捉到自己的心声。与此同时,他跟阿玛四目交汇,非常明显地摇了摇头。 阿玛显然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回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不是的。” 欧阳松了口气,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玛伸出食指,乐呵呵地指着自己。 “他打的。” 刚瓦解的尴尬卷土重来,在三人间迅速弥漫。 酱窦眯起眼睛开始挽袖子。 “谁能想到是你!我还以为是贞子呢,正常人谁大半夜地从下水管道往外爬!”欧阳窜到阿玛身后,“你要是真气不过就打他,他头多,我就一条命!” 他看着酱窦手往后腰摸去,连忙挡在阿玛前面。 “打归打,别开枪,阿玛脑袋再多也顶不住你射线枪。” 脏兮兮的拳头张开,上面是颗半化的糖。 “最后一颗,你俩吃了,补充点糖分,我还能撑住。” “不生气了?” “气,但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回去再跟你们慢慢算账。”酱窦嚼着桃金娘,小心避开嘴角的伤,“几点了?” “这没有时钟,看太阳的方向,估计中午吧。” 手环依旧没有信号。 “只剩下一天半了,”酱窦深呼吸,“得抓紧时间想办法回去,不然就算今后能回到对岸,可一旦踏进有信号的地方,就会被地安局的人抓住,接着以叛逃人类的罪名处决。副泽才不会听任何理由,她只相信结果,这点我无比清晰。” “你俩很熟?” “嗯,算是吧。” “要是关系好的话,能不能让她通融下?” “前女友。” “呃,有没有可能重新——” “没有。” “行吧,当我没说,”欧阳把糖掰成三小块儿,“我一直在思考,咱仨在这儿碰头是偶然,还是冥冥之中有人指引?” “什么意思?”酱窦接过糖块,递过去剩下的四颗果子,“你怀疑什么?” “先来捋顺下时间线,酱窦你是从下水道一路找过来的?” “对,我跟你们走散后逃到商业街的雨水井,想避避风头然后跟你们汇合,结果麻雀把沿路的井盖全部封堵,我被迫向前走,结果就走到了这里。” “那你呢?” “没有鸟追我,是我在追鸟,”阿玛紧接着解释,“因为鸟一直追着你,所以我就跟在后面跑,到了海边就没有踪迹了,这时候我右边脑袋灵光一闪,给了我一点非针对性时间预知……” “别自己瞎造词,好好说话,”欧阳递糖的手又缩了回来,“你右边脑袋怎么了?” “右边脑袋的部分意识回归,给了我一点小提示,告诉我接下来要变回原形,横渡这片海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照做了,然后找到了你。” “你俩一个是被迫朝这走,一个是第六感引导往这走,”欧阳说,“我的经历更像意外,先是麻雀追着咬,然后掉进海里,醒过来就在这孤岛上了。看着山顶有座房子,想过来求救,接着看到地下室的灯光,发现阿玛已经在等我。” “不是啊,”阿玛含着糖,头甩得飞快,“我跟在你后面来的,明明是你在等我。” “什么?” “我是顺着你点的灯找来的。” 欧阳愣住,冰冷的恐惧攫住他。他感觉身体在飞速下沉,下沉,沉到看不见的黑暗中去。 “你好好回忆,地下室的灯,不是你点的?” 阿玛摇摇头。 “那就是说,这座废弃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地下室里,有盏灯一直亮着?” 阿玛点点头。 三人谁都没说话,再次审视这狭小的地下室,眼中多了份震惊与警惕。 腐朽的木桌上放着未喝的茶,写到一半的笔记,水槽里没来得及刷的碗,一小截扭曲干枯的褐色物体横在菜板之上,看样子是曾经的某种蔬菜,旁边是随意搁置的菜刀,刀刃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黑色霉斑。 房间主人消失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会是什么呢? 准备泡茶提神? 准备接着记笔记? 是吃完午饭准备刷碗么? 还是正切菜准备晚餐? 无论是哪件事,都说明他不是主动离开。 等等,万一他没有离开呢?会不会房间主人还困在这里? “我查案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岛,地图上也没见过。” 酱窦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声闷响,头顶大块混凝土掉落,正砸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他抬头望着裸露在外的钢筋,“不管这里是因为什么被刻意抹去,反正都不不对劲,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两个选择,要么阿玛再次横渡海洋回去求助,要么,”欧阳看了眼黑洞洞的井口,“我们从这下去,另找一条出路。” “我的预感告诉我,今天跳入海洋,将永远无法抵达彼岸。”阿玛忧伤地皱着眉,“变了,他说海的气味变了,未知的危险在靠近,海洋不是命运最优的答案。” “你右边脑袋说话一直这样吗?” 欧阳敲了敲右边脑袋的脑门。 “麻烦你通俗点,直接告诉我们有什么危险?机械大章鱼?巨型水母?造浪机漏电?还是你体力不支根本游不过去?” 第14章 右边脑袋第一次苏醒,眯着眼睛转向欧阳,虹膜是冬季清晨的雾白色,笑容迷离。 “我只负责看见,并不负责解释,因为答案说出口的时候,问题也会跟着改变。地球人,这只是你旅程的开始。” “我生活已经够乱七八糟了,你跟我说这才刚开始?”欧阳气急败坏,“怎么着,合着我后面还得更倒霉?” “祝你好运。” 说完,右边脑袋又合上眼,再次进入酣睡。 “别睡,睁眼,你回来把话说清楚!”欧阳试图撑开右边脑袋的眼皮,“我发现你们外星人一个个的都不愿意把话说全!” “别废话,”酱窦扯着他衣领,大力向井口拖去,“没时间墨迹了。” 三人行走在潮湿阴暗的地底,不时停下辨认酱窦留下的印记。 放眼望去,大小不一的叉号在手电照射下泛着幽暗的光,似夜光水母,在这幽暗的地下河流上下起伏,宣告着无止境的孤独与挫败。 “你可真行,自己个儿走这么远,还试了这么多回,换我早发疯了。” “我是正维司王牌,身体和心里素质都不是吹的,”酱窦一笑扯痛了嘴角的伤,“啧,这附近我都试遍了,没出路,咱得使劲往前走。” 再次路过号称“地下神殿”的中央排水系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酱窦仍然被宏伟的设计所震撼。 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的阿玛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欧阳拍拍他肩膀,得意洋洋,“看见了吧,这就是地球智慧。” 三人说说笑笑往前走,酱窦一路给阿玛讲解地球的人文历史,不知不觉已行程过半。他回头望了眼身后幽寂昏暗的甬道,感慨同样的一条路,为何两次走过心境会如此不同。 圆拱形通向四面八方,像蚂蚁巢穴般错综复杂,三人摸索前行。 “我怎么觉得越走越冷呢,咳咳。” “那是因为我们越走越深,”酱窦用手电照射光滑粘腻的四壁,“现在估计在地下50米左右。” 欧阳按住胸口,“这霉味吸多了胸口发闷,肺都跟着疼。” 阿玛也学他的样子捂住脑袋,“那我就是三倍脑袋疼。” “就赖你,你把多余的头给我缩回去,”欧阳勒住阿玛脖子,“给我缩回去,少吸几口,给我们省点氧气。” 酱窦看着前面扭打的两人精神有些恍惚,一天之后他们会怎样? 会变成尸体吧。 眼前浮现起开会时看的模拟处刑录像,画面上的欧阳和阿玛,孤独地躺在静寂的地下墓场。四肢瘫软,毫无声息,无人知晓他们的死亡。 他似乎能看到两人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自己则是他们死亡的见证人。 就算找到出去的洞口,对他们来说会是最好的结局吗? 如果找不到真相,岂不是等于亲自把他们送上刑场? 自己一直催促他们赶路,就是在催促他们送死。 “怎么了?”欧阳回头,“你是不是饿了?” 他在裤子口袋里东掏西摸,找出两颗熟透的李子。其中一颗被他挤扁,汁水流了一手。 “嘿嘿,我偷藏的,”他硬塞进酱窦手里,“快吃,就当我赔罪了。” 与此同时,下水道回荡起某人肚子咕噜的声响。 “我不饿,”欧阳搓搓鼻子,“我是吃多了不消化。快吃,你得撑到最后,活着走出去,继续当你的正维司王牌,至于我俩嘛,”他拍开阿玛偷李子的手,“出去以后还指你罩着呢。” “我,”酱窦撑着墙,低头看着手里干瘪的果子,“我——” 他忽然愣住,扔下果子,跑到墙边来回摩挲。 “你这人!”欧阳心疼地捡起,用脏衬衣反复擦拭,“败家爷们儿!” “好像更光滑一些,”酱窦冲他们大喊,“你们快来试试,这边的墙更光滑,说明更多次手掌摩擦过。说不定曾有人多次顺着这条路来回。” “你是说我们找到出路了?” “很有可能,”酱窦半蹲在地上,屏气敛声地用手寻找线索,走两步退半步。 一行人龟速前行,几个小时后,终于寻到一处狭小的暗道。 那是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通道,拱顶上吊着一盏灯,几节螺旋楼梯盘旋上升,通向视线尽头的黑暗处。 “跟着我。” 酱窦一手持手电,一手握拳,打头走在前面。 转了几个弯,走道尽头不是雨水井,而是一扇门。 “最近经历了这么多诡异奇怪的事情,无论打开门看到什么,我都不会惊讶。” 说完,他一脚踹开门,朝里瞄了一眼,半天没吭声。 “有什么?” 酱窦表情怪异,反手关上门,回过身来看着欧阳,不说话。 “怎么了?”欧阳急躁无比,“看见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看见,”酱窦挠挠头,“我看见只猫。” 第13章 猫与恶意 “这是一只猫?”欧阳疑问。 “这是一只猫。”酱窦沉吟。 “这是一只猫!”二人同时惊叹。 “怎么了?”阿玛看看欧阳,又看看酱窦,“这是一只猫,有什么奇怪的?” “猫在地球上已经消失很久了,那场神秘事件之后,所有猫都不见了。” “你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也不知道它们是灭绝了,还是集体搬到什么人类找不到的地方了。” 欧阳好奇地打量那只灰蓝色的猫,它正在不远处悠闲地梳理背上的毛。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猫,一只都没有。” “不止是你,我也没见过。他们只存在于曾经的视频资料和当代学者的论著当中。” 酱窦深吸一口气。 “说是神秘事件,是因为没人知道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好像就在一瞬间,整个物种凭空蒸发,就像关电脑一样,咻,黑屏,不见。” “可是,怎么会瞬间不见?” “好问题,”酱窦拍拍阿玛肩膀,“很多学者也是这么发问来着。所以,有人猜测是某种地球之外的高级文明干的。” “外星人?” “对,这也就是为何你的到来让地安局惊恐无比,”酱窦接着解释,“因为他们害怕下一个‘咻’掉的,是人类本身。” “可是,外星人只是个笼统的称呼,单银河系恒星总数就在1000亿到4000亿之间,而宇宙大概有20000亿个银河系河外星系,不能因为某一个物种的恶意,而把外来文明全部驱逐在外。” “理论上如此,可赌注太大,没人敢上牌桌。”欧阳说,“在没有胜算的前提下,首要的是保证不输,也就是护住手里的筹码。所以他们不得不处决咱俩,以除掉地球潜在的威胁。” “恐惧源于未知,”酱窦重启手环,“就像远古人类畏惧黑夜一样,当代人类也同样敬畏浩渺的宇宙。在我们准备好之前,不敢轻易地向外迈步,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是猎物还是猎人。” “为什么不直接说清呢?”阿玛困惑道,“要是他们问我,我就会回答,就像咱们仨,从最初的猜忌到现在的信任,我觉得把话说透就没有误会了。” 就像咱们仨。 这句话猛然击中酱窦。 他瞥了眼欧阳,发现欧阳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连忙移开目光。 “人性非常复杂,即使你袒露心声,有人也会觉得这只是骗取信任的小把戏。身居高位的人学会的重要一课,就是不能感情用事。” 欧阳听完垂下眼睛,拍了拍阿玛,“听见没?外星小子,地球文明比你想得还要博大精深。你三个脑袋都不够使的,赶紧再进化几个吧。” “但我相信你们,也希望你们能信任我。” 酱窦的话就像只按下静音键的手,话音刚落,杂音抽离。一时间没人接茬,房间陷入介于尴尬与感动之间的寂静。酱窦第一次庆幸这里灯光黯淡,他感觉自己的脸在昏暗中灼烧,不自在地干咳几声。 “嘿,”欧阳环住他肩膀,“这也是骗取信任的小把戏?” “对,”酱窦哑然失笑,“逢场作戏。” 蓝猫踱步到众人跟前,拉长四肢,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觉不觉得有点眼熟?”阿玛扯住欧阳,“跟你家那只全息投影的好像。” “猫都长一个样子吧,”欧阳蹲下,招招手,蓝猫漫步过来,小老虎一样大的脑袋紧挨着他手掌,用力蹭来蹭去,“它还挺喜欢我。” “你的全息投影猫叫什么名字?” “薛定谔。” “啧,恶趣味。”酱窦说完打开手电,四处检查,“不过这猫平时吃什么呢?门是紧闭的,它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欧阳看着他皱起鼻子四处闻嗅。 “闻什么?” “猫屎。” “我知道你很饿,再饿也不能——” 第15章 “据资料记载,猫虽然可爱,排泄物却异常臭,”酱窦打断欧阳,“可是你们闻,这间密闭地下室除了霉味外,没有其他任何味道。难道这猫不吃饭不排泄?只有一种可能性……” 欧阳抬头看着跃到柜子上的猫,尾巴缓慢摆动,瞳孔放大,两颗黑洞洞的眼珠一刻都不曾离开他,“它已经死了。” “可是这里在动,”阿玛惊叹,指着猫咪微弱起伏的肚子,“你们看见肚皮的变化了么?它还在呼吸。” “对,在这个没水没饭,地下几十米的反锁房间里呼吸。谁知道它这么呼吸了多久。几个月?几年?说不定是几百年。”欧阳心怀敬畏,“说不定,它已经进入另一种死亡,那是我们所不了解的死亡。” “欧阳,我发现你这人,”酱窦摇摇头,“接话时候嘴挺快。” “啊?” “你曲解我意思了,我说的只有一种可能性,是指这里一定有条通向外界的出口,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而已。” “你确定?”欧阳结结巴巴,“也许,也许它身上藏着什么死而复生的秘密——” “先找到出路再说,”酱窦拽着欧阳衣领往前拖,猫的视线也跟着一并移动,“不然下个需要死而复生的,就是咱仨。” 三人借着手电光,穿过暗门,来到一间像是实验室的巨大房间。 各种仪器和试剂整齐排列,一眼望不到尽头。 酱窦用手抹了把铅灰色的试验台,“一层薄灰,至少近三个月没有人来,但看这个灰尘厚度,至多不超过两年。” “这几排空调好奇怪。”阿玛壮胆走上去观瞧。靠墙而立的两排铁盒子,触感冷硬,线路错综,蓝紫色微光闪烁,倒映在过道中间的潮湿石板地,光影变化不定。 “那不是空调,是超级计算机,一般采用涡轮式设计,每个刀片就是一个服务器。”欧阳接着说,“可实现协同工作,也可以根据实际应用需要随时增减,配有多功能的软件系统,特性是高速度,大容量,持续性能在9048亿次/秒。” 所有人同时愣住,包括欧阳自己。 “刚才……刚才是我在说话?” “是你说的,”酱窦后撤一步,“起码听上去是你的声音。” “奇怪,这些话好像是自己从我嘴里蹦出来的,我刚才明明在放空。” “你试着再重复一次那些话,”酱窦敲敲铁盒子,“这是什么?” “呃,”欧阳摸摸下巴,“大电脑,超级大电脑。” “你放轻松,别去用力,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的问题,”酱窦按住欧阳肩膀,“看着我,回答我,这台超级计算机有什么用?” “要看具体类型,非专用系统可用于金融、能源、医药、气象、环境、制造等各种范畴,而专一用途的常用于天体物理学。” 欧阳说完,惊骇地看着其他两人。 酱窦想了想,“像是惯性,记忆的惯性。看样子,这些知识已经储存在你大脑深处,你可以不加思考直接检索出来。就像问5乘以6等于多少,绝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根据儿时背的九九乘法表脱口而出,而不是一点点计算出来的。” 说罢,他又挠挠头,“可是,关于超级计算机的认知不是义务教育的范畴,这种刻骨记忆你又是从哪来的呢?” “这个实验室不会是你的吧?”阿玛惊叹,“如果这些大电脑都是你的,我们出去可以合伙开网吧,发财了!” “拉倒吧,我一个靠码字吃饭的人,怎么可能有实验室。”欧阳想了半天,“会不会是潜意识广告?我刚才说的都是广告词?” 51世纪,为刺激大众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筑梦局商业部会随机潜入消费者梦境,将商品广告植入睡眠过程中。 成功的潜意识广告会让消费者在睡醒后对某件商品拥有想买,且非买不可的冲动,而大多数花了钱的顾客,还会觉得这种消费是顺从了自己内心的召唤,从而产生心满意足的错觉。 “可是你一个写广告的,给你推超级计算机干嘛?” “你就没买过不需要的东西吗?” 酱窦想想家里成堆的无糖麦片,不再做声——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了一觉,起来就想戒糖。现在一看,八成是被潜意识广告洗了脑。 “欧阳,酱窦,呕——” 隔壁房间响起阿玛含糊不清的呼喊。 “你们,呕,来这边!呕呕,快来!” 二人顺着声响来到实验室更深处的隔间。 刚进门,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欧阳抓着门框,忍不住干呕,胃差点从嗓子眼儿翻出来。 酱窦则像是习惯了这种臭味,并没有像欧阳和阿玛那样吐个昏天黑地,只是皱紧眉头,一步步向前。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这是生命走向颓靡的味道。 他举起手电,快速观察环境:解剖台,无影灯,标本架,散落手术刀。 角落的医用垃圾箱半敞着盖,粘稠的臭味很可能源于那里。 但酱窦并没有急着过去。 手电冷光扫射在解剖台上。他蹲下,发现台子边缘有些许褐色污渍。 “呕,不会是血吧,”欧阳凑过来,“会不会是血?难道有人死在这?” 是血迹,酱窦万分笃定,但他没有开口。 他起身走向垃圾箱,朝里扫了一眼,钉在原地。 “那有什么?” “别过来,”他快步转身回来,面孔扭曲,“你俩别过去,那场面一般人顶不住。” “呕,”阿玛用手肘抵住鼻子,递过来样东西,“地球字我认得不多,你们看,呕——” 半本散乱的笔记,纸张酥脆,残缺的后半部分布满抓痕。 酱窦越看,脸色越苍白。 “我总算知道,那猫平时吃什么了。” [明天8点准时更新,欢迎投票,感谢投票] 第14章 实验品 说完,他把笔记递给欧阳,自己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侧过脸去,沉默不语。 “上面写的什么?”阿玛脑袋凑过来,“我看见好多编号。” “别挤,我给你念。” 纸页松散,字迹模糊,欧阳借着手电微光,凑在眼前仔细辨认。 “已实施机械窒息与中毒窒息,失败,病理窒息尚未实施,缺乏有效数据……压迫颈部后,30秒内陷入惊厥期,本能挣扎,泪流不止,1至2分钟后呼吸暂停,进入终末呼吸期,长短不定……数分钟后机体丧失意识,真正进入呼吸停止期,心跳停止……” 欧阳住了嘴。 恐慌如同巨蟒,冰冷厚重,自脚底盘旋而上,缠绕,收紧,窒息。 窒息 他盯着纸页上这两个字,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本名叫《静默牺牲》的书。 书中记录了许多为医学发展献出生命的实验室动物。 欧阳记得其中有个叫做白鼠窒息死的实验。 作者说在将实验白鼠放进玻璃罐子之后,实验员开始降低氧气浓度,快到极限时,有只小白鼠突然猛烈挣扎,踉跄起身,站起来隔着玻璃冲他拼命作揖,直到跌进尸堆里面。 实验结束后,作者站在那里默哀了很久。 皮肤黏膜发绀,口唇颜面青紫,因组织缺氧、二氧化碳潴留造成意识模糊,泪流不止…… 欧阳快速浏览,这是残本实验记录。 死因归类,数据总结。 详尽,细致,实验员冷静理性地记录着每位实验品的最后时刻。 《静默牺牲》中的照片苏醒,煽动翅膀飞到欧阳面前。 他又看到了夹着尾巴向后缩的比格犬。在解剖台流泪下跪的小黑羊。下午准备给学生练习开膛手术用的三花猫,它紧抿耳朵,贴在地上缩成一团,看向镜头的眼睛惶惑恐惧。 欧阳忘记了它最后有没有活下来。 毒物致死,已尝试饮食,注射,皮肤接触三种,毒气实验暂缺。01号呕吐,眩晕,出现幻觉,胡言乱语,02号四肢抽搐,疼痛剧烈,03号呕血…… 笔记本上书写着各种各样的死因,没有看到存活的记录。 每条记录背后都是一双眼睛,一双再也没有睁开过的眼睛。 烧伤,异物堵塞,毒物,失血 欧阳不敢再看下去。 飞速闪过的词汇刺痛眼睛,那些动物在他的想象中一次又一次无助死去。尽管知道他们的牺牲是为了医学与科技,可他仍觉得难过与歉疚。 干瘪的文字变成流泪的眼睛,望向欧阳,他承受不住这种目光,转脸看着阿玛。 “这是实验笔记,写着实验过程中动物的反应,比如——” 好像哪里不对劲。 动物的反应?皮肤青紫?口齿不清?胡言乱语? “是人。” 打欧阳认识他以来,酱窦声音第一次抖成这样。 “所有实验品,都是人类。” 尽管心里已有预感,但酱窦的坐实还是让欧阳一愣。阿玛在他身后又一次呕吐。 第16章 “人的骨骼,”酱窦指指垃圾桶,“本子上全部是人体实验。” “你说人?”欧阳重新翻开本子,“你说这上面的种种记录,都是人?用活人做实验?” 他再一次看见动物流泪的眼睛,那么人呢? 这些被作为实验品的人类,死亡降临的一瞬,又是怎样的眼神?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你们应该知道真相。眼下我们误闯进连环杀人魔的老窝,他随时可能回来,处境非常危险。” “我们正在案发现场?” “对,我怀疑这就是作案地点,”酱窦手电在房间扫了一圈,“看到那些瓶瓶罐罐了么?我刚才去确认了下,跟设想的一样,里面装着各种人体组织。 “这个变态在这里解剖活人,想要的部分挖出来,留着装进罐子展览,就像猎人展示战利品,而不要的部分,就随手丢进垃圾桶。” 手电照射下,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标本瓶与标本罐反射着冷光,里面形状各异的物体一闪而过。 如果实验室里的动物是献身,如果实验员们是心怀敬畏举起刀,那徘徊在这里的冤魂们,他们又是因为什么死去呢? 他们的死毫无意义,只为了满足房间主人嗜血的欲望。 这间实验室的主人只是好奇,人类究竟能承受怎样的极限,生命究竟能抗住多大的压力。 杀戮对他而言只是游戏,不重样的杀人手法只因为他是个容易厌倦的人,他需要不断的新鲜感来刺激他的神经。就像吃腻了某道菜会想换换口味,他想听到各式各样的哭喊,想搞清楚血液到底有多少种喷溅方式。他只是想知道,人类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刻,究竟有多少种不同的反应。 他太想知道答案了,暴力拆解生命只为得到答案,他被这日夜不停的求知欲驱赶着举起刀,跌破了道德底线。 他已不再是人。 “单论前半本笔记,我大致数了一下,26个受害者,死因各不相同——” “你说他随时可能回来?”欧阳打断酱窦的话,“什么意思?他杀了这么多人,都没被抓到?” “很遗憾,”酱窦摇头,“他仍逍遥法外,因为我们根本没接到过报案。” “没人报案?”阿玛惊讶,“一桩报案都没有吗?没人发现受害者消失了?” “凶手心思极其缜密,早有预谋,作案目标故意锁定社会边缘人,也许是流浪汉,可能是孤寡老人,也可能是孤儿,大概率他选择的都是跟社会联系不那么紧密的弱势群体,这个畜生只敢向弱者抽刀。” 酱窦绝望地瞥了眼低矮的拱顶,“再说这鬼地方这么隐蔽,地下几十米,他人很难意外发现尸体。” “估计除了凶手,没人知道怎么进出。之前误入的人,也只有等死的份,这下麻烦了。”阿玛望了眼欧阳,“你怎么了?” 酱窦顺着他的话看向欧阳,一惊,“欧阳?喂,欧阳,清醒点。” 欧阳脸色青白,身体前后摇晃,右手紧紧攥住本子。 “你还好吗?”阿玛轻轻戳戳他,“吐出来能好受点。” “给我,别看了,”酱窦从他手里夺回本子,塞进后腰,“我们必须赶紧出去,凶手随时可能回来,也许此刻也在暗处监视着我们一举一动。” 他又瞅了眼欧阳。 “别想了,听见了吗?先出去再说。我们必须——” “我来过这儿。” 他看见自己跪在地上朝前爬。 求求谁来杀了我 那个满脸泪痕的欧阳攥住他的手。冰冷,滑腻,就像这地下的墙壁。 杀了我,求你痛快杀了我 欧阳摇摇头,甩掉眼前的幻想,改口道:“我梦到过这儿。” “我知道最近你经历了很多,精神很脆弱,”酱窦拍拍他,“可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 “梦里,我从这里逃出去过。” 话音刚落,实验室陷入死寂,只有彼此的呼吸起伏。 “但我不确定,”欧阳喃喃自语,“我们可以试验一下。你们去那边。” 他伸手指着标本架的方向。 “我记得那里面的东西,一会我按脑海中的图像说出来,你们负责确认。” 解剖台斜对角陈列着一排排的标本罐和标本缸。 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玻璃缸,底部有一边稍宽,用以平稳放置。配比过的防腐溶剂没过里面的标本,瓶盖边缘分别用石蜡、石膏、火漆等密封。某些大型号的标本缸还用蜡线将缸体和盖子进行捆扎固定。 酱窦和阿玛小心踱过去,确认过架子附近没有藏人后,一前一后分列。 “可以开始了。” 阿玛的声音有些抖。 欧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仔细辨认着梦境中看见的标本柜,“右边数第三层第二个瓶子里,是心脏。” 哒,哒,哒。 酱窦的脚步声,欧阳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儿,他既害怕猜中,又害怕猜不中。 漫长的沉默过后,是酱窦的吸气声。 “正确。” 欧阳心里咯噔一下,继续闭上眼,“阿玛,你面前的罐子里,放着一只手。” 阿玛举起手里的玻璃瓶,借着微光看清里面的五根指骨。 “对。” 不安越来越强烈,欧阳决定不去理会那个念头。 “酱窦,你往回走,最后一个架子,最上面一层放着小脑切片,它旁边是肩关节,再旁边有个大的标本缸,里面是下肢血管神经。” 房间一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才是酱窦的回答。 “没错。” “那么阿玛,”欧阳害怕得几乎哭出来,可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你走到第五个架子旁,从左到右,分别是髋骨,肺和——” “全对!” “和一颗头。” “呃,没有,”阿玛说,“最后一个罐子是空的。” “空的?”欧阳不敢置信。 “你别在意,”阿玛快步走回来,把空罐子递给他,“正确率已经很高了。” “不,”欧阳喃喃自语,“难道我看见的不是过去,是未来吗?”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欧阳吸了下鼻涕,右手点了点空罐子。 “梦里,这里装着我的头。” 【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欢迎关注与投票,你的支持,就是我创作的动力】 第15章 惊变 “你当你是阿玛?”酱窦干巴巴地笑,“别搞预知梦这套,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对,可能梦里你看到的是倒影,”阿玛捏捏欧阳后颈,“你脖子结实得很,一时半会儿不会断的,别瞎操心。” 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欧阳又看见自己慢慢爬过来,他知道那不是倒影。 梦里他看着自己的脑袋泡在瓶子里,皮肤浮肿苍白,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嘴巴翕动,吐出一串小气泡,他听见自己说—— “欧阳,”酱窦死命晃他,“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身体状况已经差成这样了,精神上可别出幺蛾子了。” “对,身体已经很变态了,心理可一定要健康。”阿玛跟着附和。 “回想重点,怎么出去?”酱窦问,“能想起来吗?多少都行。” 欧阳记得他在梦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在昏暗狭小的走道里跌跌撞撞,身后回荡着越来越近的喘息,他跑,跌倒,爬起来接着跑,拐进一间仓库,然后推开一扇门…… “这边,”他接过酱窦的手电,勉强辨认了下方向,“跟我走。” 他在前面走走停停,酱窦和阿玛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吹散了他的思路。 欧阳摸索着前进,脚被凸出的石板绊了个趔趄,他低头一看,正是梦里绊他的那块石板。 他的右膝有块疤,早已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碰伤的,难道是在这里吗? 可是梦中受的伤,怎么会在现实中出现呢? 疼痛再次在膝盖上浮现,欧阳越来越分不清,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记忆? 他们拐进一间仓库。 “就是这。” 所有细节都跟脑海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包括那扇油漆斑驳的防辐射门。 那扇门就在那里,只要推开,就能逃出升天。 欧阳猛吸一口气,推,门岿然不动。 “我来吧,”酱窦看了看门,“这是电动门,现在只能蛮力撞开。” 他用肩膀一次次撞击,发出闷哼,欧阳在一旁看着,心里七上八下。 门后真是出口么? 万一猜错了呢? “不行,打不开。”酱窦停下撞击,颓然摇摇头。 “那个,这门好像是往旁边滑的,”阿玛走过来,轻轻往左边一拉,哗啦一声,门开了。他转身拍拍酱窦,“你看,地上有滑轨的。” 酱窦低声咕哝了几句,揉着肩膀走了进去。 门后空空荡荡,另外一间屋子,没有暗门,没有出口,没有任何缝隙,只有四面光秃秃的墙,盘旋着潮湿的霉味。 第17章 “不对,这门应该通向外面的!” 欧阳冲过去,疯狂锤打墙壁,拳头撞在砖头上,发出闷响。 “门明明是通向外面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不应该是死路,这不对!” “你已经尽力了,”阿玛从后面箍住他,不让他挣扎,“省点力气,身上还有伤,再这么折腾会死的。” “难道我记错了?” “导航也有引错路的时候,更不用说你——” “不,你没记错。” 酱窦声音沙哑,神情怪异。 打从刚才进门起,他就一直仰头看着天花板,表情困惑。此刻他看着欧阳,指了指上面,“路在天上。” 手电朝上,欧阳和阿玛看得清清楚楚,本该在墙上的门,却出现在天花板上。 门四敞大开,手电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一片。 “你们听见了吗?”欧阳比了个嘘的手势,“上面有人在哭。” 阿玛和酱窦对视一眼,房间明明一片死寂。 “好像是我的声音,是我的声音,我在哭。” 他的精神已经崩溃,分不清幻觉与现实。 欧阳希望他们能顺利逃出去,但更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如果梦境中的记忆是真的,那说明笔记上的谋杀也确实发生过。 那么多人,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毫无价值地死去,白白地死去。 没有生命该在解剖台上咽气。 “他们身上也会开花吗?” “什么?”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欧阳低声念叨,“书的作者说,在医学院楼后有一片小花园,那里的花生长得格外茂盛,因为地底埋葬着无数在实验室死去的小动物。” 他看看酱窦,又看看阿玛,继续自言自语。 “死在这里的人呢?他们现在埋在哪儿?身上是不是也开着许多花? “不然太可怜了,什么都没有,在这个狗屁实验室里莫名其妙地死掉,悄无声息地腐烂,死得毫无意义。没有花,没有道别,没有眼泪,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乎。” “不准再想了——” “总得留下点什么吧,总得有点什么证明他们活过——” “你不准再想了!”酱窦攥着他肩膀,“他们不会白死,我答应你,我会亲手逮捕那个恶魔,我答应你,会替往生者讨回公道。现在,我俩去找出口,你呆在这,哪都不许去。” 他打断欧阳。 “别动,别废话,脑子也别想,放空。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平时你脑子就不怎么用,现在也别给我想东想西。就在这等着,有情况就大声呼救。” “你找个角落藏好,”阿玛想起外面架子上大大小小的标本瓶,想起欧阳抱着空瓶子说自己的脑袋也将会泡在里面时的表情,不由得捏紧他肩膀,“千万别出声,别乱跑,我们一找到出口,就来跟你汇合。” 酱窦蹬着墙壁夹角,三两下爬了上去,几秒钟后,他伸手回来拉阿玛。 “自己能行?”阿玛匆忙抱了下欧阳,将能量传给他,他感觉欧阳的颤抖在渐渐减弱。 “好多了,”欧阳笑笑,“放心。” 阿玛松开他,转身握住酱窦的手,用力向上蹬,欧阳在下面拖住他身子,帮忙往上送。 到达上面之后,阿玛又回头朝下张望了一眼,发现欧阳正仰着脖子看他们,于是挥挥手,“我们很快就回来。” 欧阳点点头,贴着墙坐下,“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阿玛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是跟欧阳的最后一面。 欧阳,再见了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他一跳。 “走吧,担心也没用,”酱窦推着他往前,“赶紧找路,越早出去,对他越好。” 【接下来剧情会有个180度的大反转,读者朋友们明天8点见。记得投票与关注,感激】 第16章 房间 酱窦和阿玛二人一路往前走。 房间面积比想象得还要大,影影绰绰,堆满杂物。阿玛刚走了两步,就被什么绊了一下。 “诶唷,”他揉着脚踝,“有灯就好了。” “要是有灯那还叫荒宅吗,那不是——” 啪,阿玛按动开关,灯亮了。 “你这人怎么老是搞突袭。”酱窦赶紧眯起眼睛,他已经不习惯明亮环境,尽管灯泡昏黄,双眼还是感觉刺痛,“小心点,万一凶手也在呢。” “不可能,除非他是鬼。”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酱窦环视房间才明白阿玛为什么如此笃定:房间地板落着一层厚厚灰尘,除了他俩,再没有其他脚印。 这里像是一间卧室,一间久无人居的卧室。 墙纸皲裂,露出里面的砖头。屋顶生着点点霉斑。五斗橱,衣架,台灯罩子,皮沙发,到处都是灰尘,他们落入灰尘的海洋,稍微一动,就呛得咳嗽。地毯和床褥早就烂透了,酱窦一掀,老鼠和爬虫四处乱窜。 刚才绊阿玛的是一架梯子,如今生着铁锈,腐朽不堪,有几阶已然断裂,吊在上面。 看来地下实验室也很久没人去过了。 酱窦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小心靠近窗户,窗帘布已经酥了,一碰就碎。轻轻一拉,窗帘顺带着上面的罗马杆一起断裂,嘣的一声砸在地上,掀起一股小小的尘埃旋风。 玻璃破碎,窗户从外面被石头封死,缝隙间生着墨绿色青苔。 滴! 突然炸响的提示音吓了两人一跳。 声音正来自酱窦身上。 “您好,这里是正义秩序维护司,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熟悉的电子音,正维司的报警信息录入系统。 “有信号,”酱窦欣喜若狂,“我们有救了!” 他很快跟总部取得联系,说明情况,接线员让他保持信号通畅,救援人员将按照定位尽快赶来。 “我们快去接欧阳——” “嘘,”酱窦忽然捂住阿玛的嘴,“好像有人说话,你仔细听。” 果然,隔壁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酱窦递给阿玛一个眼神,两人悄声摸过去,透过断裂的门板向外窥视。 起居室里,电视兀自开着,播放着好莱坞老电影。 男女主角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屏幕猛地一亮,出现红色水波纹,两人的面庞也跟着扭曲,女主银铃般得笑声被拉扯的忽高忽低,阴森刺耳。 沙发上窝着一条毯子,感觉人刚走不久。 酱窦悄声上前,用手摸了摸,有些温热,可上面明明落着一层灰尘。 “我觉得,”阿玛倒吸一口气,“这布局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酱窦没明白他的暗示,两步走到电视柜前,抓起上面反扣的相框。 只看了一眼,冷汗就下来了。 “欧阳!”他把照片塞进阿玛怀里,转身就跑,“快去找欧阳!” 欧阳靠着墙,手里攥着手电筒,那是酱窦临走前硬塞给他防身用的。 当时酱窦说得一脸认真,“射线枪我给跑丢了,你拿着这个,一样用。” “怎么能一样?谁会怕手电筒!” “遇见坏人,先照他眼,”酱窦比划了一下,“趁他短暂失明,揍趴他。” 说完,他上下打量着欧阳的小体格,改口道:“趁他短暂失明,赶紧跑。” 此时此刻,距离那俩人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了,也不知道眼下情况如何,他们是否安全。 “阿玛?酱窦?” 欧阳跳着脚朝上观望。 “你们那边情况怎样?找到出口了吗?” 房间里悄无声息,只有断断续续的水滴声。 他听着头顶的滴答声,重新窝回角落。疲劳与外伤让他发起低烧,眼眶干涩,浑身酸痛。 现在是几号几点了? 我们在地下滞留了多久? 距离地安局的最后通牒还有多少时间? 他不知道,他对着灰绿色砖墙想了好久也没算出个结果,只得承认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时间观念。 曾经上班的日子恍如隔世。就在一星期前,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甲方抓着他改方案,现如今他蹲在这满是人体脏器的地下室,躲着变态杀人犯,考虑着自己究竟将死于饥饿,还是伤口感染。 他想起67号傍晚站在海边的自己,那时候他居然以为失业和失恋已经是人生的谷底。 原来人生是可以不断下坠的。 地球人,你的旅程刚刚开始 阿玛右边脑袋的预言让他不寒而栗。 什么旅程? 地狱之旅吗? 短短几天,他经历了拷问,追杀,枪毙,逃难,最后还莫名其妙背上人类叛徒的罪名。 以前老板骂他是老鼠屎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很受伤了,可没想到,原来他人对自己的憎恶也会不断升级。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18章 他只是想做个普通人,生在正常家庭,有份差不多的工作,谈场平凡恋爱,在子孙簇拥下像一般人那样咽气,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 自己怎么就沦落至此?要在这地下几十米的下水道陪变态杀人魔玩抓人游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会不会自己已经死了?也许早在地下刑场时候自己就死了,眼下都是彼岸世界的幻象? 会不会他已经疯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脑子里的假象,在现实世界中,此刻他正穿着约束衣,用脑袋撞着精神病院隔离室里的圆角家具? 要是真那样的话,他只希望主治医生能赶紧冲过来给他一针镇静,让他沉入无梦睡眠。 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太多的梦境碎片让他无法喘息。 冷风吹在后颈,欧阳打了个寒颤,起了层鸡皮疙瘩。 等等,他靠墙坐着,哪来的风? 谁的呼吸,正喷在他脖子上。 凶手就在暗处,随时可能回来 他攥紧手电,忽然回想起酱窦的警告。 呼,吸,呼,吸。 微弱热气隔着衬衣传来,近到能听见彼此起伏的心跳。 欧阳绷紧身子,捕捉着身后的细微响动。窸窸窣窣,有什么在慢慢靠近,有什么正滑向他的脖子。 他闭眼,看见自己的头泡在瓶子中,纤细的发丝拂过苍白的面颊…… 也许,这就是命定的结局。 不,不对。 欧阳握紧手电,他会死去,但绝不是今天,绝不在这里。 管他什么狗屁预知梦,什么变态杀人魔,这次他绝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他已经窝囊温顺了一辈子,不想连毙命也悄无声息。 他还不知道外星人要他传达的口信,不知道18月88日究竟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是谁以他的名义向宇宙发射电磁波,那些逝者——他想起瓶子里上下浮动的尸块——不能白白死去,他们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与歉意,他们还没有得到生者的眼泪与鲜花。 他会死去,但绝不在这里,他要活着出去,他要看着罪犯付出代价。 他要反击,就是现在!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明天8点准时见,我们一起看欧阳如何应对。欢迎关注,感恩投票,感谢。】 第17章 项圈 欧阳就地一滚冲向对面,起身抬起手电猛照。 可身后并没有人,只有布满青苔的砖墙,映射着湿润白光。 唰,一道黑影从他背后闪过,顺着门边狭长缝隙滑了出去。 悄无声息,只留下一阵风。 门什么时候开的? 欧阳明明记得进屋时,走在最后的阿玛关上了门。 他记得那时的阿玛一边关门,一边说着小心为上。 欧阳记得清清楚楚,阿玛一共关了两次,直到门与墙壁卡得严丝合缝。当时站在一旁的酱窦还打趣说他这是要自断后路。 而此刻,本应紧闭的门被滑到一旁,与墙壁隔着条大大的缝隙。 “出来!” 他万分确信,那人正躲在门后。 “有种滚出来,我们光明正大打一场!” 没有回应,欧阳的声音在地下室中回荡,越来越弱,直至被远处的水声淹没。 他贴着墙朝门口挪动,手慢慢靠近,靠近,靠近—— 忽然,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 虎头虎脑的蓝猫蹲坐在外面,仰头冲他打了个哈欠,露出尖细的小白牙。 “喵呜。” 它拉长前肢伸了个懒腰,粉色鼻子翕动,径直向欧阳走过来。 我知道这猫吃什么了 耳畔再次想起酱窦的推测。欧阳连蹦带跳,惊恐地向后躲闪。 猫蹭了个空,蹲在地上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眉头蹙在一起。 “你别那么看我,”欧阳继续后退,“我害怕你。” 胖敦敦的猫笨拙地颠着脚向前,欧阳提着气手忙脚乱地后撤。 一个一路追,一个一路躲,一人一猫在屋里兜着圈子。 “别过来,”欧阳抬起手电吓唬,“你过来我真照你了!” 金色眼睛蓄着泪,眉头蹙得更紧。 欧阳忽然想起家中的全息投影猫。每次在他上班出门之前,小猫也是如此乖巧地蹲在门口,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不由得软下心来。 也许酱窦推测的不对呢? 可能这猫进入了某种状态,可以不吃不喝呢? 对啊,这么可爱的猫,怎么可能吃人呢? 欧阳停下脚步,招招手,“咪咪,来。” 胖猫乐颠颠地跑过去,哼哼唧唧,使劲蹭他的腿,用头顶他手掌。 “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吗?” 欧阳慢慢蹲下,挠挠它下巴。猫梗起脖子,享受地眯着眼。 “你呆在这鬼地方多久了?只有自己吗?” 猫并没回答,只是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呼噜声。 “很久没人陪你了吧?我也有只猫,不过是全息投影,你知道什么是全息投影吗?” 猫就地一滚,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欧阳知道,这个动作是表明信赖与喜爱。他买全息投影猫咪时,说明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他从来没摸过真猫。食指轻轻触碰,比想象中更加柔软、温暖,他感受着小猫真实有力的心跳,心中的恐惧与疲惫渐渐舒缓下来。 “刚才说到哪了?对,你知道全息投影吗?就是看上去是真的,其实是假的。现在科技水平精进,全息投影可以做到完美呈现每个细节,有些失独老人会定制自己孩子的形象投放在家中,假装他们依旧活着。 “还有些忙于工作无法旅行的白领,可以在家中投放海浪,沙滩,或者原始森林的信息幻象,假装自己在度假。不得不说,全息投影确实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他席地而坐,猫一跃窝在他腿上,半眯着眼,尾巴尖轻轻甩动。 “但也有坏处,比如不能触碰。投影没有温度,没有实体,一旦靠的太近就会发现全是幻影,梦境破碎,你知道什么是梦吗?” 他点点猫咪的脑袋。 “大概你的梦里都是吃不完的大鱼吧。而且投影还有个坏处,就是非常容易上瘾,无法关闭,因为一旦关闭,孤独和寂寞会加倍反扑,压得人喘不过气,你知道什么是孤独——” 他环顾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叹口气。 “你当然知道什么是孤独,”他轻轻拂过猫咪的背部,感受着怀中生命的微弱起伏,“你比我更清楚什么是孤独。” 腿上沉甸甸的重量,猫散发出的热量向上蔓延,欧阳觉得身上也没有刚才那样冷了。 “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我所处的世界也是假的呢?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记忆假的,感情假的,经历假的,只有痛苦是真的,因为我不敢面对真相,所以懦夫一样躲在自己营造的幻觉里。” 他抱起猫,两手夹住猫的咯吱窝,将猫转向自己。 蓝猫看着他,两只大胖爪子撑在他脸上,温暖,真实。 “你希望我带你出去吗?可能世界上已经没有你的同类。不过没关系,我会跟你作伴,我家有只投影猫,它跟你长得很像,名叫薛定谔。” 猫耳朵一动。 欧阳一愣,“薛定谔?” 猫看着他,缓缓眨动眼睛。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那我也叫你——” 咕噜,欧阳的肚子盖过声音。 猫歪了下头,从他膝间一跃而下,消失在门后。 没一会儿颠颠跑回来,嘴里叼着什么。它昂头,往欧阳面前用力一甩,黑乎乎的东西落地——半只干瘪发臭的大老鼠。 “你平时就吃这个?”欧阳退了两步,“谢谢,我不饿。” 猫又转身离开,这次消失了更长时间。就在欧阳以为它不会回来的时候,它重新跑回房间,吐出只爬虫。 爬虫挣扎扭动,被猫一爪子按住,它抬头看着欧阳,“喵呜。” “对不起,”欧阳捂嘴,“我真没食欲,你吃吧。” 猫见他并无动作,起身朝门口跑了几步,回头冲着他叫,“喵呜”。 “你要给我带路吗?”欧阳摇摇头,“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间屋。” 猫用头顶他小腿,喵呜喵呜叫个不停,欧阳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门,依旧黑洞洞,静悄悄。“行吧,我跟你走,但是别走太远,我得赶紧回来。” 猫在前面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像是看欧阳有没有跟上。走到解剖室门前,它一侧身钻了进去,欧阳一咬牙,也跟着走进去。 没有什么变化,物件依旧保持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但自打知道那些瓶子里泡的是什么后,欧阳一进屋就本能地发抖,一阵阵反胃。 他尽量远离凝着陈年血迹的解剖台,也不敢扭头去看放标本的架子,生怕一不小心瞥见自己的脑袋。 第19章 猫钻进墙边的小铁橱,向后拖出个破纸盒。发霉潮湿的褥子,半截昆虫,光秃秃的逗猫棒,临时猫窝中装满了它的宝贝。 “你要把这些给我么?谢谢,可我不需要。” 猫在窝里疯狂地抛,欧阳看见垫子底下有几张散乱的纸,像是笔记本的前半部分。 盒子一角,还有条褪色变形的项圈。 欧阳拾起,断裂的项圈底下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浅浅的字——没等他看清,身后响起急匆匆的脚步。 “你在这,吓死我们了,”阿玛抓着门框,气喘吁吁,“我还以为你……还以为你装瓶了!” 酱窦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看到两人平安归来欧阳很高兴,尽管他们脸色不怎么好看,当然,想必自己脸色也很差。不过话说回来,在这鬼地方能容光焕发才怪。 “你对这里,还有别的印象吗?” 欧阳被酱窦问得莫名其妙。 “没有,怎么了?” 酱窦抬眼看看他,欲言又止。 “有事直接说啊,急死我了,到底怎么了?” “两个消息,”酱窦提气,“一个是好消息,上面很安全,而且有信号,我们已经联系上正维司,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营救我们。”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愁眉苦脸——” “还有一个消息,”酱窦泄了气,求助似的望向阿玛,“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们知道她是谁了,”阿玛接着往下说,“其其格变身成的神秘女人,那个跟你合影的女人,我们大概知道她身份了。” “真的?太棒了,我们弄清楚就不用被地安局通缉了!” 阿玛没说话,只是递过一个相框。 欧阳借着手电看清楚,破损的玻璃后是张褪色的老照片,一张全家福。 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笑容慈爱,怀里抱着猫,正是地下室里的这一只。因为欧阳看见它脖子上的项圈,那时的项圈还没有断裂变形,完整无缺,亮眼的明黄色。 沙发后面趴着一个少年,他—— 欧阳瞳孔瞬间放大。 “这个男孩,长得好像我。” “是,而且上面跟你家布局也很像,可以说一模一样,”酱窦又掏出一沓相册,“我们在其他屋子搜索了一遍,发现了不少你的照片,从小到大都有,推断——” “推断这里是我家?这个地下室属于我?” 欧阳语气出奇得平静。 “所以你们推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我?” “你冷静,只是基于现在的证据推断,并不代表最终结论。” 几秒种后,欧阳终于意识到这个推断意味着什么,也终于明白自己的失忆是想掩盖什么。 恐惧席卷全身,他从未如此厌恶自己。 那个杀人取乐的冷血混蛋,原来就是自己。 他想要绳之以法的杀人魔,原来就是自己。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一边同情着实验室动物,一边向活人举起手术刀的? 不对,不是这样,肯定有什么误会。 欧阳忽然想起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手电,哆哆嗦嗦地照向项圈。 光线因为他的抖动而上下起伏,像是跟他一样害怕知道真相。 项圈上的圆形小铁片泛着光,欧阳最终还是看清了那三个字: 薛定谔 【第一赛段完美落幕,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努力做到日更,也请各位新老朋友多多投票关注,每天8点更新,我们不见不散】 第18章 承诺 欧阳撑住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瘦削,苍白,眼窝深陷,遍体鳞伤。 厕所门外,全副武装的正维司重案组正穿梭在他家各个房间,四处搜集指纹与证据,荷枪实弹的高大组员把守各个出口,警惕地瞪视每一个进出人员。 15分钟前,正维司搜救队顺着酱窦发送的定位赶到,发现地面建筑正是欧阳家,准确地讲,是欧阳位于地面之下的家。 地安局逮捕欧阳时的爆破恰好将地板震裂出一道缝隙,搜救队员顺着缝隙挖掘,发现在地面建筑之下有座“复刻版”欧阳家,布局结构极度相似,只是多出一间卧室,里面多是女性衣物与用品,床头墙上挂着张合影,正是酱窦在审问时拿给欧阳看的那一张:欧阳环着中年女子笑容灿烂。 欧阳为何要在地下修建一套近乎一模一样的房子? 被隐藏的那间卧室又属于谁? 如今她在何处? 具体结论要等待进一步调查才能水落石出。 在地下欧阳家的某间卧室,搜救队发现了一扇通向地底更深处的暗门。 顺着声响,找到了实验室里的三人。 重大刑事案件浮出水面,随后赶来的重案组包围了整座建筑,开始地毯式搜索受害者尸骨,而阿玛和薛定谔由于身份特殊,被送去神秘事件研究所做系统检查。 所有人努力表现得风平浪静,植入式耳机里传来的总部的指示: 作为重案嫌疑人的欧阳极度危险,对其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监视,若有任何反抗行为,当场击毙。 欧阳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事到如今他仍无法接受自己是罪大恶极的杀人魔,平时连块合成肉都切不好,怎么可能进行精细的人体解剖? 总感觉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脑袋里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多,那些碎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拼出一个真相? 可眼下所有的证据又都指向自己。 他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自己丧失了曾经的记忆,可能性格也因此而改变,说不定曾经的他就是嗜血残忍的反社会人格呢? 会不会人确实是他杀的,只是他忘了呢? 他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那个人也看着他。两双眼睛相互凝视,过往记忆即将从黑色瞳孔中爬出。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弧起嘴角,笑着说: “这是你的报应” “欧阳,”门外响起酱窦的声音,“等你整理好了,咱就出发。别太大心理负担,就是去趟正维司做个笔录,配合下调查。” “组长,于后院地下发现尸体,目前数量在28具左右,挖掘仍在继续,有不少难以配对的残肢,目测受害人数在30以上。” 组员报告完毕,门外陷入沉默,许久才响起酱窦闷闷的回答。 “知道了。” 30个,杀了30个无辜者,人数还在增加。 欧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搓洗了很多遍,仍无法洗净甲缝里残存的血迹。就像他即使抹去过去,也终究无法掩盖曾经的罪恶。 该来的总会来的。 “实验室在你家底下,不代表人就是你杀的。”酱窦敲敲门,“不排除栽赃的可能性。” “我知道你没法接受,我也没法接受,但按现在证据来说,怎么看都是我干的。” 欧阳隔着门板,回应得有气无力。 “为了栽赃我,连杀30个人?这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更不用说冒的风险有多大,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如果自己的死真能终止罪恶,那也算有价值了。 无论真相如何,已经够了,他不想再看到任何无辜者牺牲。 无论是谁做的,都引向同一个结果。 他已经看见故事的结局。 “酱窦,我最后求你三件事。” “说什么最后,只是要你去配合调查,别搞得像临终遗言一样。” “答应我。” “好,”酱窦顿了一下,“只要我做得到。” “阿玛是无辜的,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你也清楚他的性格。他对地球,对人类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威胁,也许真是我叫他来的。 “所以我求你,保住他性命,别让他被解剖研究,你也看到那些被泡在瓶子里的人了,我不想阿玛也变成那样。 “在他同伴来接他之前,我希望你能保证他生命安全,求你。” “好。” “第二件事,帮我照顾好薛定谔,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把它自己抛在地下那么久,我就是个混蛋。 “既然它终于被救回这个世界了,我希望它余生能活得自由。我知道很难,也许它是地球上残存的唯一一只猫,肯定有很多机构要拿它研究,做实验,我不希望它挨过地下的苦日子,却断气在解剖台。 “跟阿玛一样,我求你照顾它,希望你能做它新的主人,在别人伤害它的时候,我要你挺身而出。它不会讲话,不会为自己辩解,我求你为它发声,有时间多陪陪它,别再让这孩子孤单地活着了。” “好。” “酱窦,你还记得在饭店时你说的话么?” “哪句?我可能就随嘴胡说,谁都有中二时期不是——” “你说你不会让任何人死的不明不白。你说如果我有罪,你第一个毙我,如果我无罪,你一定保护我,这是正维司的职责,也是你的人生信条。” 第20章 咔嚓一声,欧阳打开厕所门,直视酱窦。 所有人停下手中工作,转过身来,眼神戒备,手按在射线抢上。 “不要动摇,你认识的只是被抹去记忆后的我,也许这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试图以这样的伪装逃脱法律制裁。” 欧阳抬动胳膊,其他人屏气凝神,攥着枪把。 “记住你的职责,正义秩序维护司破案王牌,不要让任何一个罪犯逍遥法外。” “欧阳——” “第三件事,我希望由你亲手动手,”欧阳伸出双手,递到酱窦面前,“现在我被怀疑有罪,请你依照程序,逮捕我。” 房间里鸦雀无声,众人眼神在二人间游走。 酱窦低头不语,默默掏出手铐,再抬头,辞色俱厉。 “嫌疑人欧阳,正维司正式以故意谋杀与蔑视生命的罪名将你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残阳如血,沿着老旧家具的边缘粘稠流淌,一滴,两滴,赤红在地板上蔓延。 听欧阳说,原本这间屋子的家具都会讲话。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些家具总是喜欢绕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只是在地安局破门而入后,他们便集体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线路破损了吧,酱窦有些遗憾,他还没见过有个性的家用电器。 “组长,可以收队了。” “好。” 他回头望向门口背光而站的人,面目模糊,只是一道黑色剪影。 “司长说晚上跟地安局那边开个碰头会,您伤要不要紧?用不用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没事,你们先过去,我再转转现场。” “好咧,有事您随时叫我。” 酱窦看着剪影渐渐走远,融进远处的人群。 声响消失,此刻的世界只剩他与这座背负着秘密的房子。 光影渐渐昏暗,这里即将被黑暗吞噬。 酱窦小心避开地上的杂物,一圈圈地转,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寻找什么。 “哈——” 他猛回头,看见缩在角落的全息投影猫,背脊上毛发倒立,正拱起身子,冲他呲牙哈气。 “睡吧,别等了,”他轻按开关,“他不会回来了。” 蓝猫咻地消失,房间回归死寂。 酱窦关上房门,缓步踱到押送欧阳的车旁。 欧阳坐在后座,佝偻着身子,嘴角还留有桃金娘汁液的痕迹。看见酱窦走来,他几次想要微笑,可肌肉却总寻不到合适位置,最终只得别过头去,躲避他的目光。 “组长,真不一起走?” 组员再次发出邀请。 酱窦看看欧阳,摇头,“你们先去吧,我想点事。” 飞车呼啸而去,迎着夕阳,惊起一群飞鸟。 酱窦抬头仰望粉橙色的晚霞,攥紧口袋里的李子。 他又看见欧阳,站在下水道,从脏兮兮裤兜里掏出李子,硬塞进他手中。 他看见欧阳笑着说:“我不饿,你快吃。” 太阳渐渐没入水泥森林,街道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白日将尽,夜影到来,世界即将迎来又一轮更迭。 对许许多多的普通人而言,这不过是个寻常傍晚。 可在晨昏交替的那一刻,酱窦忽然明白,欧阳拿平底锅打他的仇,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机会报了。 【命途多舛的欧阳之后又将何去何从?酱窦能否顶住压力,保护好阿玛和薛定谔?明天8点,准时揭晓,欢迎关注,感激投票】 第19章 归零 “欧阳之后怎么办?” 红灯闪烁,酱窦一个急刹,瞥了眼副驾的阿玛。 昨晚碰头会时,他也问过上司这个问题。 当时会议室烟雾缭绕,亢奋焦躁与压抑苦闷两种情绪在与会人员中交织涌动,而酱窦只觉得空虚,对于眼下的一切没有参与的实感,就像是旁观一场醒后即忘的梦。 他仍穿着脏衣服,臭气熏天,引得旁边同事直皱鼻子。 他咬碎第六颗糖,这是开会前副泽悄悄给他的,警告他想开腔的时候就闭嘴吃糖,今天的会议他身份特殊,务必注意言谈,少说多听。 他低着头,看似随意地把玩着糖纸,听刑侦技术科同事汇报现场情况。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共从欧阳家后院挖出31具完整尸骨,技术科的同事分批将骨骼与地下室标本运回正维司实验室,初步检测发现年代久远,目前正在加班加点以确认死者身份。 “他之后会怎样?” 酱窦话音刚落,会议室陷入冷场,坐在对面的副泽轻不可闻地叹口气。 “我听说逮捕欧阳时,你迟疑了。”重案组第二分组的王组长说得意味深长。这么多年来他嗅觉敏锐,破案无数,一直被正维司内部视作酱窦的竞争对手。 尽管二人表面上风平浪静,从未起过冲突,可私下有传言说欧阳的案子最初由王组长主动请缨,而司长考虑再三还是交给酱窦去负责,对此王组长耿耿于怀。 “现场组员说你并不想执行总部命令,似乎另有打算。当然,这些都是下属的猜测,我们都知道你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不会犯感情用事这种低级错误。” 王组长快速瞄了眼司长,“不过你当时的反应,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内部士气,甚至有人说,”他又瞄了眼司长,“说你跟欧阳和那个外星人在地下时,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契约——” “他会被毙吗?” 酱窦并没理他,径直看向司长。 “司长,我知道这样直接发问不符合章程,但是我作为欧阳的直接接触者,比在座各位更有发言权。在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不认为欧阳具备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也没表现出任何危险份子的潜质,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我们不能轻易——” “你接近他们只是任务,忘了吗?”副泽抢在王组长之前开口,“过去的日子,你只是在执行贝塔计划,假意亲近,获取他们的情报而已。现在你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副泽凝视他,“是时候抽身了。” “可是——” “你的意见我们会参考,”司长望向桌面,语气平和,“但案子不是靠情绪去断的,这点你比谁都清楚。我们是正义秩序维护司,肩负着无数百姓的生命安全,责任重大,只能凭证据讲话。” “是,但是——” “眼下看来,欧阳确实是特大刑事案件的重要嫌疑人,这点无法改变。”司长看向酱窦,眼神深邃,“我们都是人,都有感情,也许过去几天你们共同经历生死,彼此之间有了微妙的联结,但不要忘记你重案组的身份,不能因为你个人情感,让正义蒙尘。” 会议室陷入沉默,无数双眼睛在酱窦身上悄然游走。 “那猫呢?检查完之后能不能交我——” “按原计划执行,由地安局统领,与外星人一起交由神秘事件研究所,确认无害后再做决定。” “司长,我认为——” “这个案子你负责的部分已经结束,前阵子辛苦了,接下来就让王组长那边负责吧。” 王组点点头,司长转向酱窦。 “之前不是答应办完这案子就给你休假吗?我批了,这几天回去好好休息,调养下身心。” 酱窦刚要反驳,手环上传来两条消息: “闭嘴,你想做脑部手术吗?” 他抬头看了眼副泽,后者神态自如地望着大屏,并不看他。 第二条同样是她发来的: “别问了,内部消息是死刑。” 他闭眼,又看见欧阳垂头缩在角落,嘴角挂着干涸的桃金娘汁。 欧阳苦笑着对他说:“如果我有罪,你要第一个毙我,如果我无罪,你也要挺身而出保护我,这是正维司的职责,也是你的人生信条。” 如果我有罪,你要第一个毙我。 这是正维司的职责,也是你的人生信条。 有什么在下坠,下坠,无声坠入看不见的深渊。 酱窦听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房间回荡,他听见那个声音说: “好,我知道了。” “嘿,”阿玛晃晃酱窦,“绿灯了,走哇。” 酱窦茫然四顾,周围飞车轰鸣,绝尘而去,过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起步。 “你打回来起就不对劲,到底怎么了?”阿玛倒吸一口气,“该不会,欧阳要死了吧?” 照顾好阿玛,他对地球没有恶意 “别瞎想,不会。” “那就好,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要调查多久?你说咱俩买点什么去接他出来?之后再一起吃饭怎么样?还去上次那家饭店?” “好。” “你今天话特别少,”阿玛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你不会在骗我吧。” 没等酱窦回答,他又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非得去那里暂住,跟你一起住不行么?” 第21章 酱窦紧了紧方向盘。 答应欧阳的三件事,一件都没做到,无论是猫还是阿玛,一个都没有照顾好。 “别担心,他们人不坏,”酱窦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平静,“再说还有副泽在呢,她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那个副局长?有她在才——”阿玛打住话头,“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在地球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你和欧阳,还是想跟你俩呆一起。” 酱窦装作没听见,停下车,解开安全带。 “到了。” 他们面前是一栋洁白雄伟的曲面形建筑,海螺般圈圈围绕,从空中俯瞰,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主体建筑之外是高耸的通电围墙,大铁门旁挂着一块牌匾: 神秘事件研究所 三位工作人员早已站在门外等候。他们穿着白大褂,可酱窦知道,衣服之下都配备着电休克枪,只要轻轻叩动下扳机,急速释放的氮气会将枪膛中的电极喷射出来,一秒内就能让人高马大的阿玛肌肉痉挛,痛得缩成一团。 如果瞄准心脏或者脑袋,只需一下,眼前这个活碰乱跳的外星人就会在瞬间变成一具尸体。 可供专家解剖研究的尸体。 “你好好吃饭,”他拍拍阿玛胳膊,“好好配合。” “过几天记得来接我,”阿玛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向前,走几步回过头来冲着酱窦喊,“尽量早点来,我怕我不适应。” 对不起,没有办法接你出去了。这一次,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先是告别欧阳,接着是阿玛,酱窦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共生只能到此为止。 可他什么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他不想让分别更加难受。 他只是看着阿玛被推着朝前,就像看着欧阳被押进车里一样,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铁门之后。 酱窦对着空气挥挥手,转过身,独自向回走。 他曾无数次逮捕罪犯,无数次押送犯人,每一次结案,他都从心底升起一股酣畅轻松,而这一次,却没由来的沉重。 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可他最终意识到,出问题的是自己。 他将车丢在野外,走向最近的地铁站。 他忽然想到人群之中,人越多越好,越乱越好,他希望嘈杂的人群可以削减心底莫名其妙的孤寂。 关门倒计时响起,他在最后一刻挤进即将关闭的车门。 各式各样的陌生人围绕着他,推搡着他,像朋友一般挤靠在他身上。 酱窦侧开头去看车厢两侧的电控调光玻璃,上面正播放最新一期的整蛊节目《瞧你那损色儿》,罐装笑声回荡在整列地铁,而笑声的主人早已作古。 来自百年之前的笑声,充盈着这列死气沉沉的地铁。 在这个土地紧缺,资源紧缺,时间紧缺的时代,只有“快乐”随处可得。电视上,网络上,橱窗里,海报,广告,投屏,液晶玻璃,人们自愿放弃了悲伤的权利。是啊,为什么要悲伤呢? 酱窦对面的年轻人脸色蜡黄,正瞪着屏幕,手里攥着罐饮料,一口口啜饮。 只需一小口,幸福一整天 他记得这款能量饮料的广告语是这么说的。代言明星号称一罐含有460mg的多巴胺,能让人从心底产生幸福的感觉。 年轻人一仰脖将饮料一饮而尽,屏幕陆离的光在他平静的脸上变换,节目里的嘉宾笑得前仰后合,红唇倒影在他灰蓝色的镜片上跳跃。 自己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又回到了寻常的生活当中。 是的,此刻的感觉不是悲伤,只是不适应。只要吃顿好的,睡个饱觉,自己又能回到曾经的世界。 酱窦看了眼青年人手中的饮料,打算一会下车也来一罐。 喝完这个总能好些吧? 要是还不奏效的话,他暗忖,要是还不奏效,明天去打申请报告吧,脑部手术的申请报告。 把三人间的记忆,彻底删除。 【如果喜欢这个故事,喜欢三人组的冒险,敬请加入书架,欢迎每天投票。每天8点准时更新,我等你来。】 第20章 神秘事件研究所 阿玛跟着朝前走,领先他一步在前面引路的,是位穿着猴服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 他看着那个乳白色的背影,猜不出性别,就像猜不出他们的意图。 这是他到这里的第二天。身上多了三个创口,隐隐作痛。 昨天他们对他进行了全面检查,没有病毒,没有辐射,可大多数人仍不愿脱下猴服,他们惧怕未知的风险,一种无法用仪器检测出的威胁——来自外星人的恶意。 他们试图植入电子芯片以便查看阿玛的意识活动,可三次植入均以失败告终。 电子芯片一旦植入就会被肌体腐蚀,有人因此推测,皮肤和肌肉是阿玛的消化器官。 这里的人对他不算好,但也说不上坏,事实是根本没有人跟他多说一句。 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出于厌恶,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无疑都导向同一个结果:阿玛的发问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在脑海中自言自语,自己跟自己解闷。 大楼内部跟建筑外部一样,大面积的白。 白色大理石瓷砖,白色墙壁,白色屋顶,白色楼梯,白色窗框,白色全钢中央实验台,优质冷轧钢板制造,表面喷涂着环氧树脂。奶白色液相色谱仪前,戴护目镜的女孩正在检查溶剂托盘上的溶剂是否足量,是否没过输液管过滤头五厘米以上。象牙白的质谱联用仪前,带口罩的男孩正打开ups和氮气发生器开关,等待氮气压力表稳定。 阿玛想不通为何人们喜欢用白色象征神圣、纯洁,赋予它清纯、无害的引申义,在他看来,这铺天盖地的白让他冷得牙齿打颤,只能想到冻毙于雪地之中的可怜人,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 当然,也不是除了白色空无一物。 银灰色原子抽气罩,云母灰的全自动生化分析仪,闪光银的通风柜,乌黑的激光扫描共聚焦显微镜,冰川银的dna定量分析仪,鲸鱼灰的全自动酶免工作站…… 这些冷色同样无法带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 为什么不能漆成红黄蓝绿色呢?比如明黄色的墙壁,粉色的试验台,翠绿的手术床,为什么科研就一定要冷淡呢? “进去。” 男性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他蓦然停住脚步,阿玛差点撞上。 自动门打开,他满怀期待地希望看到某种生动的颜色,涌入眼帘的仍是白,毫无生命迹象的凶兆白。 二人走过漫长的白色粘尘垫,就像走过一片无声雪原。 阿玛低头看着自己留下的脚印,越来越浅的灰色。 白色人影停在前面,不住地敲打开门键,等阿玛一同步入风淋间。 热烘烘的干燥强风从旋转喷嘴射出,四面八方的攻击,尘埃与记忆纷纷落地。 阿玛眯缝着眼,忽然很想知道此时此刻的欧阳在干些什么。 滴的一声,热风停止,阿玛顺从地跟着走出去,临出门回望了一眼,满地的过去。 “换上。” 工作人员递过一套衣服。 阿玛接过,发现仍是冷淡的蓝色两色条纹。 他指着灭菌厨里一沓整齐折放的绿衣服,“我想要那个,颜色鲜艳的。” “那是给医生准备的,”工作人员误会了他的意思,“手术过程中视野内都是鲜红,时间长了医生会产生视力疲劳,绿色是血液的对比色,能够消除人眼的视觉互补效应,”他顿了顿,“而且,绿衣服溅上血会变成黑色,不会让人感到血淋淋的恐怖。” “哦,原来——等等,”阿玛摸了摸脖子后的创口,“为什么要手术?我为什么又要做手术?” 工作人员没回答,丢给他一个对话到此结束的眼神。自动门恰好打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阿玛独自迈进去,门在身后关闭。 “嘿,”他拍打着金属门,触感冷硬,“要干嘛呀?都不介绍一下吗?” 意料之中的寂静,只有房间里的机器发出低低的轰鸣。 60平米的房间空荡整洁,只中央放着一张手术台,上面是无影灯,其他器具都贴墙存放。 阿玛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强迫自己不去考虑即将面对什么。 门外响起隐约的对话声,他赶紧坐回床边,摆上平静神情,手指在腿上不安搅动。 自动门再度打开,进来个弓着腰的小老头。 白大褂,圆眼镜,灰白头发蓬乱,老得像颗成精的核桃,半永久的笑容倒是亲切——老年人独有的平和慈祥。 一颗快乐的核桃精。 这是阿玛对他的第一印象。 “还习惯吗?”核桃老人拉过实验椅,一屁股坐在对面,声音意外的硬朗。 “还——”阿玛看了眼他身后两个荷枪实弹的高大护卫,“不太习惯。” 老人冲身后摆摆手,“行啦,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回去回去。” 第22章 皮肤稍黑些的护卫向前一步,肩上挎着电休克枪,眼睛锁住阿玛,“我们奉命保护您安全。” “谢谢你们,我是成年人啦,知道怎么自理。我保证不乱碰电源,也不会把脑袋插进水缸里,不胡乱吃颜色鲜艳的药片,不用你们费心,去外面歇歇,自己找点乐子吧。” “可是我们奉副局长指示,代表地安局——” “这里是神秘事件研究所,大概门口牌子不够显眼,让你们产生误会,回头我让他们把这几个大字印在墙上,”老人依旧乐呵呵,“小伙子们,重申一遍,这里不是地球安全守卫局,是神秘事件研究所,我是所长,我说的算。” “如果他忽然暴走,您一个人很危险。” “他为什么会暴走?”老人忽然拍拍阿玛胳膊,吓得他一哆嗦,“看面相明明是个善良的小伙子嘛,”他转向阿玛,“你会打我这个老头子吗?” 阿玛飞速摇头。 “你看,他说不会。” “所长,您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护卫飞速扫了眼阿玛,“他不是同类。” “如果我真出了意外,那也算为科学献身了。到时候请多给我老伴点赔偿,给这个可怜的老婆子雇个精壮小伙做护工,让她度过幸福晚年。好啦,接下来是朋友间的亲密谈话,”他冲着护卫挤挤眼,“出去。” 阿玛看着他半推半撵地把护卫轰出去,房间重新回归安静,只剩机器轰鸣。 “抱歉,可能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你不舒服,我们只是太害怕了。对于未知的东西,有人好奇,有人恐惧,有人抬起胳膊是为了握手,而有人则是为了开枪。”老人摇摇头,“虽然统称地球人,但真要细分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可能比太阳和跳蚤还大。” 阿玛摩挲着手环。为了沟通顺畅,他们并未强制没收,在确认检查过没有杀伤性之后,又重新还给了他。 “那你呢?会握手还是拔枪?”阿玛小心地试探,“我猜你会握手?” “不,我二者都不会。” 房间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会观察,然后记录。” “记录什么?” “真理的碎片,宇宙的规则。” “呃——”阿玛努力延续话题,“呃——” “别看我老成这样,可内心还是个孩子,宇宙的孩子。” “这个心态很好,很好,不服老嘛,”阿玛赶紧点头,“挺显年轻的。” “你听过宇宙日历这个概念吗?” 阿玛茫然摇头。 “如果将宇宙的已知发展史浓缩到一年之内,在这种维度上讲,大概每个地球月代表10亿年,每个地球天代表4千万年,你猜会发生什么?” “我猜不着。” “1月1号,宇宙大爆炸;1月10号,宇宙中第一颗恒星发出光芒;到3月15日,银河系诞生;8月31日,太阳出现;9月21日,地球上最初的生命诞生;12月17日,海洋生物第一次登上陆地;12月31日6点24分,小行星撞击地球,恐龙灭绝;12月31日最后一小时,人类祖先才出现。” “人类历史这么短?” “对,人类文明所有发展历程,都从12月31号23点59分46秒开始,狩猎,农耕,火,绘画,祭祀,雕塑,哲学,诗歌,物理,化学,医学,蒸汽机,电,通信工程,航天技术等等,所有物质与精神文明的总和,不过短短的14秒钟。” 阿玛震撼点头。 老人接着说:“对地球人而言,生命太短暂了,短到来不及看清世界真正的模样。在我看来,不同的物种都是真理的碎片。 “有的会飞,有的能游,有的动作敏捷,有的反应迟缓,有的需要阳光,有的偏爱阴暗,有的代谢飞快,有的常年不吃不喝也能存活,通过研究他们,我试图找到世界或者说宇宙的规则。” 阿玛想要起立鼓掌,被老人一把摁住。 “可宇宙无垠,真理无穷,我年纪太大了,在闭眼之前,只想多了解一点世界的真相,奉献生命,以求存进。” “奉献生命,以求存进,”阿玛热泪盈眶,激动地语无伦次,“老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快问吧,别耽误了,你时间本来就不多了,赶紧问!” “看来我们的沟通开了个好头,先从名字开始吧,你叫?” “熊宝力道巴·图布林乌力吉·巴雅尔萨·人敖登·恩和阿莱夫,翻译成地球话——” “熊宝力道巴·图布林乌力吉·巴雅尔萨·人敖登·恩和阿莱夫,”老人点头,“特别的名字。” “你记得住?”阿玛惊叹,“你是第一个记得住我名字的地球人!” “我可是学者,靠脑子吃饭的,”老人得意地敲敲脑壳,“我姓老,名所长,你就叫我老所长吧。” “嗯?你叫所长?然后也确确实实是这里的所长?” “对,也不知道我父母怎么想的,给婴儿取这么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我从小被其他小孩嘲笑,那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外加长寿,好在,现在终于名副其实了。” 老人按下按钮,自动门开,三四个助理鱼贯而入,启动设备。 “好了,热身结束,让我们一起开始今天的探索之旅吧,熊宝力道巴·图布林乌力吉·巴雅尔萨·人敖登·恩和阿莱夫,请躺在手术台上,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阿玛躺下,忽然又弹起。 “你是所长,那你一定见过那只猫啦?它在哪?也穿上手术服了么?” “你放心,可爱的小家伙现在很好,比你想象得还要好,甚至比你好,起码没人想对着它开枪。” 助理帮阿玛戴上一个轻便的头盔,其他人或理顺电线,或打开电脑准备记录。 “晚点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老人对着屏幕专注操作,“有信号了,先让我们来看看你这外星人脑袋里——” 谈话戛然而止,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惊叫出声。 “怎么了?”阿玛不安扭动,“你们看见什么了?我脑子长什么了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 “你们倒是说句话啊,到底看见什么了?别吓我,”阿玛挣扎坐起,“老所长?” 老人应声转过脸来,“你脑子里——” “嗯?” “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明天8点,我们一起看看阿玛脑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记得关注与投票,感恩的心】 第21章 第六感 “天哪,你身体内有一个微观宇宙!不断爆炸膨胀的宇宙!” 他们对着阿玛的大脑扫描图,战栗,激动,攥紧拳头,啧啧称奇。 说大脑扫描图不太准确,因为阿玛根本就没有人类所谓的“大脑”这个器官:本该是脑子的地方,是一团斑斓璀璨的烟雾,微粒状悬浮,扭动变化,明灭不定,像是宇宙中的星云。 “那是创生之柱吗?刚才闪过去那个,你们看见了吗?”一位助理拉下口罩,戳击屏幕,“马头星云?不对,又变了,现在是双极星云!” “图像随着他的意识在改变,”老所长看看阿玛,又看看屏幕,“他放空时是散发着蓝紫幽光的反射星云,他思考时,就像现在,看到没,是赤红燃烧的发射星云,这些漫射星云中,说不定还孕育着年轻恒星。” “那个,”阿玛试图加入,“有什么问题吗?” “又变了又变了!”另一位助理声音颤抖,听上去快哭出来,“刚才是超新星爆发!我亲眼目睹了生物脑颅中的超新星爆发!要疯了!” “我才要疯了好么!”阿玛一把扯下头盔,屏幕瞬间漆黑,“你们亢奋什么?大家不都这样吗?” 他环视众人,渐渐陷入怀疑。 “难道你们不这样?别告诉我,你们脑袋不是这样?” 老所长接过帽子戴上,敲击键盘,屏幕上很快出现人类大脑的图像。 “哦,半颗核桃,”阿玛张大嘴巴,“你脑壳里怎样会长核桃?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吗?还是每人都能挑个自己喜欢的图案?” “据我所知,目前人类的大脑还没有进化出别的形状,具体功可能会有差异,但形状都是这样,不然无法存活。”老所长摘下头盔,“难不成你们星球每个人都不一样?” “不一样,我们可以根据喜好自由选择,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图景,但这些星云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又都是真实存在的,”阿玛说,“因为我们本就是宇宙的一部分,我既是独立的个体,也属于宇宙的整体。”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想过生命体的器官会没有实际形状,还能不断变化更新,当然,我的经验都是基于地球生物,”老所长若有所思,“浩渺的宇宙,又一次让我惊叹。” 阿玛打定主意不在今天透露他还能变形的事实。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能在人与动物间自由变化,这些可怜人指不定还要发出怎样的动静。 第23章 他不想一天之内给他们太多刺激,眼下他们承受力已经过载了。 得亏你们没见着淇淇格,他暗自感慨。 “神经元是人类大脑最小的组成部分,也许正对应着你脑中的宇宙尘埃,而神经信号实际上是一种电信号,传递时表现为电位变化,传导速度极快。” 老所长给阿玛重新戴上头盔,指着屏幕上的星云,“你看在你这些星云内部,有很多粒子飞快穿梭,似乎遵循某种特定规律,我猜想这些微粒间的交互机制类似于我们神经系统的传导。” “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外在构造迥异,但本质上又相互照映?” “可以这么理解。” “也许我们是同类?”助理看看阿玛,“角度会影响最终的结论,就像如果我们只研究差异处,那不同星球的人就是异族,如果我们聚焦共同点,那整个宇宙的生命体都可以说是同类,同属于宇宙的孩子。” “这想法很浪漫,”老所长示意阿玛过来,“我们再研究下你精准的第六感。” 助理用黑布蒙上阿玛眼睛,另外一人站在远处,拿起电子屏直冲向他,屏幕上闪烁着一串数字。 “你看到了什么?” “呃,黑色。” “除了黑色,专注,用你的决念波。” “用我的什么?” “超感官知觉,esp,或者第六感,用心去凝视。” “呃,还有个白点。” “白点?” “嗯,蒙眼的黑布上有个眼儿,透光。” 老所长走过来,在阿玛面前挥动双手。 “为什么不行呢?你当时明明通过第六感找到了欧阳。” “我现在负责预知的意识在度假,只偶尔回来扎一头。”他摘下黑布,发现房间多了一张生面孔,躲在人群最后,装模作样地记笔记,“就像地球上翘班的上班族,只会在快下班时溜回来打个卡。” “你的多种意识可以做到独立又共存,而你却不知道其中原理,太可惜了。” “地球人开心就笑,疼了就哭,可你要问他们详细原理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只能告诉你,生来如此。” “说的也是,”老所长继续追问,“那你能用念力掰弯勺子么?” “我能用手掰弯。” “有人能透视,有人能用念力移动物体,历史上丹麦曾有个叫列娜·夫斯的人,曾经在哥本哈根大学的权威物理研究所奥尔斯丁接受了严格的esp测验。 “据说只要她用手碰一下螺栓,螺栓立马弯曲成45度,就算只是用眼睛注视,被看的磁针也能剧烈抖动。” “所长,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星人,不是超人。”阿玛说,“为什么你对第六感这么执着呢?” “长久以来,很多人把第六感过度神秘化了,其实从科学角度讲,就是脑电波信息辐射与接收过程。 “空气的流动,温度的上升,湿度的变化,这些细微变化都会对大脑产生潜意识层面的影响。可以说研究透了第六感,也就进一步了解了宇宙生命信息码的传递过程。 “现代物理学中一个主流研究方向便是微观世界的物质变化,我们都知道,在宇宙中存在着多种形式的物质射线,也许有的就来自我们之上的多维空间,一旦捕捉并解读正确,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近似神明的庇佑。” “什么意思?” “这些信息可以为人类所用,比如规避风险,比如做出正确的判断,谁都无法预料将来人类会面对什么。” 老所长接着说,“我只知道生命真的太脆弱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所以越是迷惘的时候,就越需要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 阿玛点点头。 “我没听懂,”他赶紧接着解释,“不过我愿意帮忙,等我第六感回来的时候,我会告诉——” 他忽然笑容凝住,肌肉紧绷,脊背僵直。 “小伙子?”老所长晃动定住的阿玛,“外星小伙,你怎么了?” 意识回归,他看见了某些碎片。 心中渺茫的希望,吧嗒一声落地,摔个粉碎。 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阿玛惊恐地环视四周,推开助理,向外面拔腿狂奔。 “回来!不要硬闯,你会没命的!” 身后响起老所长的叫喊。 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消息在他脑子里爆炸,来不及了,再不行动,真的来不及了! 警报炸响,红色警示灯闪烁,苍白的神秘事件研究所,如今血红一片。 慌乱中有人打碎试剂,有人匍匐在地,有人惊叫着躲进桌底,守卫紧追不舍,拉开射线枪的保险。 阿玛回头,看见一个守卫正向他瞄准。 “停下!再跑我就开枪了!” 可他必须跑,只能跑,他必须找到欧阳或者酱窦,只能他俩,立刻,马上! 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酱窦躺在无菌净化手术间,望着头顶的无影灯,强制自己不去后悔。 护士推来不锈钢小推车,里面放着一会脑部手术要用的刀,剪,钳,镊,拉钩和牵开器,有人在检测除颤仪和监护仪,麻醉师在调试计量,设定计时钟。 自动门打开,助理医师走进来,拿着申请书,最后一次跟他确认需要修改的记忆内容。 “关于欧阳和阿玛的部分,确定要全部删除吗?” “嗯。” “彻底删除将无法恢复,存在一定风险,也可能会影响今后的部分认知,我们建议修改或者——” “这个案子已经与我无关了,这两人结局已定,今后也再无交集,有些事记得只会痛苦,所以还是彻底删除了吧。” “确定?” “确定。” “好的,我去通知主刀医生,即刻手术。” 酱窦平躺着,任由护士帮他连接各种仪器电线,不去想那两张即将陌生的脸。 欧阳,阿玛。 阿玛,欧阳。 最后一次默念这两个名字,两个今后再无呼应的名字。 滴滴滴,滴滴滴。 左腕手环作响。陌生号码,酱窦看了一眼就挂断。 自动门再次开启,主刀医生伴着消毒水的气味一并到来。他看着医生正跟护士确认着什么,随后走向感应式洗手池。 滴滴滴,滴滴滴。 手环再次作响。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估计是骚扰电话。 “我在休假,不要烦我。”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挂断。 “放轻松,睡一觉就完成了,”麻醉师走过来,“一会儿我说开始,你就可以数数,从十到一,很快就睡过去了。” 滴滴滴,滴滴滴。 “建议你静音或者摘除,不然会影响医生注意力。” 他摘下手环,递给一旁的护士。 滴滴滴,滴滴滴。 手环仍响个不停。 “等一下,”某种不好的预感击中他,酱窦拿回手环,“不好意思,我还是接一下吧。” 他坐起身子。 “喂?” “是正维司的酱组长吗?” “是。” “这里是神秘事件研究所,您能赶紧来一趟么?” “怎么了?” “那个叫阿玛的外星人出了点问题。” “什么?”酱窦蹦下手术台,“你说清楚,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现在躁动不安,扎了镇定也不管用,嘴里念叨着说什么第六感,说什么想起了口信的碎片,但只肯告诉您,所以请您务必来一趟。” 【再次峰回路转,阿玛究竟看见了什么?明天8点,不见不散,记得投票与关注哇】 第22章 破壁 欧阳窝在角落,弓背垂首,神情肃穆,双手举在眼前。 “又浅又短,啧,不吉利,”他看着自己的生命线,低声念叨,“这玩意应该越深越长越好,嗯,长到胳膊肘最好。” 想到这儿,他一咬牙,使出死劲用指甲沿着生命线反复划动。 越长越好,越深越好。 他加重力道,指甲直划到胳膊肘,留下一道道划痕。先是凹陷浅白,随后迅速微突红肿。 临时羁押室只有十平左右,所有家具都没有棱角,做成圆钝形,外面包着防撞垫。一桌,一椅,一马桶,一洗手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有窗户,天花板和四壁泛着冷绿的光,清冷寂静,偶尔一两声微弱的电流,滋啦,随后又没入死寂。 欧阳穿着不合身的囚服,显得更加孱弱,带着电子脚镣,脖颈处被植入定位芯片。 他不知道自己进来多久了,没有时钟,也看不见日升日落,空气流通只靠墙壁上方手腕粗细的排气扇,以及合金门上30cm*15cm的小气窗。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而隔壁则人满为患。 在重案组押他进来的时候,这间屋里已有三个壮汉,或坐或躺,正插科打诨。 第24章 欧阳杵在门口,看看床,又瞅瞅凳子,最终选了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席地而坐,垂着脑袋,不与任何人视线相触。 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房间里只剩四人起伏的呼吸。 “小子,什么事进来的?” 欧阳低声嘀咕。 “大点声,哥听不见。” “杀人。” “哟,就你这鸡崽子样,还能杀人?” “吹吧,”一个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雄性生物,用胳膊肘顶顶旁边的兄弟,“我们哥几个可都是狠人,但凡守着我们吹牛的,没个有好下场的。” 床咯吱一声,最膀大腰圆的一个跳下来,迈着八字步走上前,俯身看着欧阳。 呼哧呼哧喘粗气,热烘烘的臭气直喷欧阳鼻孔,他极力屏住呼吸。 “给我讲讲,怎么杀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回头冲同伴一乐,随手推了一把,欧阳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意念杀人啊?” “可能吧,”欧阳回答的一本正经,迟疑了几秒又补充道,“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神经病?”年纪小的那个跟身边人嘀咕,招手示意同伴回来。壮汉一摆手,继续逗欧阳,“几条人命?” 欧阳叹口气,抬起手,一手比三,一手比一。 “怎么还带选择的?你撒谎都撒不圆,到底是3个还是1个?” “31个。” 男人后退几步,“几个?” “他们在我家发现了31具尸体,现在还在挖,估计只多不少。”欧阳吸气,“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莫名其妙就死了呢?你说怎么就都死了呢?” 男人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欧阳,沉默半晌。 “杀……杀人了!”他跑向门口拼命捶门,“来人!杀人了!换屋!我要换屋!” 其他二人也跑过去抓着栏杆嘶喊:“我们就是几个贴小广告的,现在贴小广告都是死刑了么?为什么跟他关一起啊?” “快给我换间屋,我害怕!他会意念杀人,我不想死!” 又闹又嚎了大半天,他们终于如愿以偿换了屋。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啐一口。 “呸,杀人魔,没人性,等着吃枪子吧!” “枪毙你31回都不解恨!替天行道!” 很快,隔壁关着变态意念杀人魔的传言不胫而走,其他人宁愿挤在一起站着,也不愿过来跟欧阳一屋。 他成了男版美杜莎,谁瞅他一眼都是个死。 当然,与此同时欧阳也成了正维司催供利器,只要吓唬犯人把他跟欧阳关一起,没犯什么大事的基本也就全招了。 此刻“杀人魔”欧阳正平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要说忏悔,他实在不知该忏悔什么,毕竟他对过去一无所知。 要说冤枉,可他又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冤枉。 自打被逮捕后,他想破头也想不起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最后只得放弃,决定交给酱窦和阿玛去寻找真相。 他瞪着天花板,耳听电流,寻找规律。 他发现每数到3631的时候,头顶就会响一次,滋啦。 三次都这样,他默默开始第四次计数。 3629,3630,363—— “想起来为什么杀人了吗?”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逆光,看不清脸。 “酱窦?”欧阳声音沙哑,“是你吗?” 欧阳坐在审讯室,对面是个陌生男人。 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国字脸,两道浓眉连着鬓角,声音粗得像砂纸。 “听说正维司王牌都在你这栽了跟头,你小子挺能耐,今天就让我正维司王中王来做你的破壁人。” “谁?” “正维司王中王。” 欧阳一脸疑惑,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直说。” “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给自己起个火腿肠的代号,” 欧阳继续发问,“更想不通你同事们为什么不告诉你?难道这么多年都没人提醒你么?他们就这么一直听着你叫自己火腿肠?你人缘是不是不大行?” 房间陷入尴尬,国字脸黑中带红。 “言归正传,少扯闲篇,说!你为什么杀人!”一拍桌子,震动的风掀起欧阳额前碎发,“证据确凿,休想抵赖。”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杀人,”欧阳说,“我还希望你们能早点查出线索,告诉我呢。” “我们搜了你家,地面上的家和地下复刻的那个家,没放过每个细节,包括地下室在内,到处都是你的指纹,杀人现场到处都是你留下的痕迹——” “可是,我们三个人在那里逗留徘徊了很久,有我的足迹和指纹也是正常。” “在你没去过的地方,也有你的指纹,”王组长一瞪眼,“据之前口供,你只碰过几个标本瓶,可是经我们调查比对,所有瓶子上——不,不只是标本瓶,架子上,手术刀上,后院挖出来包裹尸体的塑料袋外层,处处都是你的指纹。” “我的指纹?” “对,铁证如山,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乖乖认罪。” 所以,自己真的杀人了吗? 尽管欧阳一直说服自己面对现实,可内心深处仍抱有一丝希望,渴盼某一天能有人推开门,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他只是被人栽赃陷害,真凶已经落网。 相比判决后的处刑,他更无法接受自己是恶魔这一事实。 闭上眼睛,眼前又是泡在罐子里的内脏,解剖台上干燥的血迹,残缺笔记上生动的描述,独自在地底游荡的薛定谔,玻璃管中拼命作揖的小白鼠,花圃里摇曳盛开的花…… “你不要耍把戏,试图用沉默保全自己,依据现在的证据,完全可以直接判你,”啪地一拍,桌子咯吱晃动,“但我们想给你个忏悔的机会,向逝者表达你的悔恨。” “被逮捕以来,我一直在怕,怕自己死得冤枉,”欧阳嗓音干瘪沙哑,“可现在,我更怕自己死得一点儿都不冤。” 王组长不说话,仰靠着椅背,审视欧阳。 “我原来想,一定要找回记忆,看看自己过去究竟是什么样子。 “眼下我真怕了,怕看见真相,怕看透自己。太矛盾了,我既害怕死,又觉得自己必须死。 “可我真记不得,你们也查过我电子芯片,一年之前什么都没有。 “我也想忏悔,也想说服自己认罪伏法,可我不知道要忏悔什么?认得哪门子罪?又伏得哪门子法? “求你们,算我求你们,我能说的全坦白了,求你们赶紧查出真相,给我一个乖乖去死的理由。” “事到如今,你仍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是。” “既然如此,那我——”对面的男人直起身子,身上腱子肉颤抖不止。欧阳看着他鼓起脸上横肉,腮帮子朝外努着。 “你干嘛?” “我——”王组长突然眼圈泛红,嘴角下撇。 “你哭了?”欧阳诧异,“喂,你是哭了么?” 王组长用手背抹把眼泪,强压抽噎,憋得满脸通红。 “没有!” “别硬撑了,眼泪都滚到下巴颏了,”欧阳慌了,“别哭,听话,我最见不得别人哭,咱有话好好说,你先别哭了,你哭的我也难受。” “我是真没法了,进正维司这么多年,天天高压,整日加班,钱拿的也不多,身边全是大小伙子,还没个时间找对象。 “好不容易相亲认识一个,嫌我长得老,不解风情,说话像审犯人。你说我能不老么?这么多年我就没睡过个囫囵觉。 “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想着把他们接过来享享清福,可现在房价这么贵,什么时候我能买得起一整套房? “我告诉自己,好好上班,只要成为重案组一把手,总有加薪机会。这么多年一直熬啊熬,从来没请过假,真的,这么多年,我没少上过一天班。 “谁知道半路又冒出个酱窦,事事非压我一头,所有人都说他是青年才俊,正维司王牌,那我呢? “这么多年了,没人看到我的努力!好不容易等到你这个案子,司长交给我,我想着翻身机会总算来了。 “可现在倒好,案子没个头绪,一连几天没点儿进展。 “上面催的急,非要查出你作案动机,技术科半天定不下受害者身份,酱窦那家伙又死活不接电话。组员说加不动班了,想回家睡觉,说什么要是酱窦在,案子早破了。 “人人抱怨,人人衔恨,可我也想结案回家啊,我也想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啊!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骂我没人性,压榨他们,可是我也委屈,我也累啊! “今天……今天还是我生日,除了我妈没人问候我,到现在我连口饭也没吃,就陪你在这扯,还要听你给我施压,让我去给你找答案,呜呜呜……” 第25章 王组长哭得一抽一抽,鼻涕哈喇子一起往下流。 “祝你生日快乐——” 欧阳拍着巴掌唱了一句,觉得不合时宜,又尴尬地放下手。 “那个,那个你别哭了,咱一块——”他刚起身就被腰上的电子收缩绳拉回座位,“咱一块想想我杀人动机。” “你也说了,你自己都不知道,”他哭出个鼻涕泡,“还能怎么想?” “好好想,总能找到破绽的,我肯定留下过什么线索,”欧阳绞尽脑汁,“你们搜搜有没有什么日记本之类的玩意,床底下,沙发缝里,天花板上,都好好找找,总会有突破口的。” 门突然被撞开,守卫急匆匆冲进来。 “王组长,出事了。” “还能出什么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命的事吗?我跟你们说过,司长把这么棘手的案子交给我,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对我能力的肯定。” 他抹把鼻涕,“责任越大,压力越大,不过我扛得住。酱窦那小子就不一样了,眼下不知道在哪儿享清福,不像我,还奋战在工作一线,正维司楷模——” “酱组长来了。” “他来干什么?这案子我负责。” “还带着外星人,已经冲进总部了——” 王组长警觉地瞥了眼欧阳,一伸手拦住后面的话。守卫心领神会,改附在他耳边低语。 嘁嘁喳喳,窸窸窣窣。 欧阳听不清楚,只看着那张国字脸由红转黑,由黑转白,由白再转了青。 “一会再说,先押他回去——” “没事,你们说你们的,”欧阳直摆手,“我在这回忆下杀人动机,继续,你们继续。” “现在顾不上你那点儿破事了,”王组长起身解开欧阳腰上的电子锁,“回你屋,自个儿慢慢想去。” 31条无辜人命,眼下比这还严重的能是什么? 阿玛和酱窦,他俩出什么事了? 欧阳被押着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发现王组长正焦躁地在屋里原地打转,不停挠头。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俩来干嘛?救我吗? 不会吧?他们为了救我硬闯正维司? 难道为了我,跟人类宣战了? 【三人组能否重逢?敬请关注明天8点的更新~喜欢悬疑,科幻或者喜剧的朋友,都可以关注起来,保证这个故事不落俗套。我们的口号:记得投票!】 第23章 前夜 午夜时分,九大部门负责人聚齐,正维司总部高级会议室灯火如昼。 地球安全守卫局,正义秩序维护司,生命健康建设部,物资统筹管理局,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社会舆论局,大都联合商会,神秘事件研究所,优选计划中心,这些部门分管大都各大主要领域,相互配合,彼此牵制,日夜不停地统筹、规划、部署、执行,以此来确保大众生活正常运转。 平日九大部门各司其职,像这种半夜紧急召集的情况还是头一回。此刻个个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所有人都衣冠齐楚地端坐沙发,凝视着站在会议室地毯中央的两人——穿着病号服的酱窦和阿玛。 “希望有人能给我解释下,半夜把我们召集来开会,你俩却穿成这个样子,”大都联合商会代表强压下哈欠,“难道连换件得体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吗?” “也许事情真紧急到了那种程度,”社会舆论局的头儿上下打量阿玛,“手术做到一半都要冲过来。不过你俩这身打扮,看上去不太可靠啊,要不要先把病治好了再回来?” 会议室响起紧张的低笑,只有地安局的副泽和正维司司长依然面色沉重。 “这位外星朋友,”司长扫了眼阿玛,接着环视所有人,“为我们带了来自宇宙的口信,一个噩耗。” 笑声顿止,会议室鸦雀无声。 “怎么?宇宙治不好他的病,要转院来地球么?”社舆局的头儿继续调侃。 爆笑从四面八方炸开,有人被口水呛到咳嗽。 “地球即将遭受攻击,”酱窦直视他,语气不卑不亢,“在座所有人,命悬一线。” 笑声渐渐停止。 “把你看到的告诉他们,”酱窦拍拍阿玛,“全部。” 阿玛上前一步,视线依次扫过所有人。 “那一天太阳落下后,灰色的风拔地而起,咆哮着奔向空中的黑洞,随后,太阳会从西方再一次升起,只是这次更亮,更大,更加刺眼,也更加灼热。” 众人屏气敛声,全神贯注。 “白色光芒所到之处,人类蒸发成烟,渣都不留。” “那倒是跳过火化步骤了,能省不少费用。” 联合商会负责人试图用玩笑稀释恐慌,可这次没人笑得出来。 “这不是玩笑,”阿玛急了,“我的第六感非常精准,而且我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一切是如何发生,就像放电影一样。” “确实是,我能证明他第六感的准确率,”酱窦走到阿玛身边,“我们三人失散时,他曾用第六感找到欧阳,在一个地图上都未曾标记的小岛。” 会议室响起窃窃私语。 “太荒谬了,你们不是唯物主义吗?”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敲打桌面,“我以为只有神秘事件研究所的那帮人喜欢听些奇闻异事,没想到你们也都是神话爱好者——” 正维司司长一抬手,打断主任的话,“先让酱窦说完吧。” “我还有证据,”酱窦举起一本破烂的本子,“这是我们在废弃天文台地下室找到的,这本笔记曾记录着几百年来各种天文奇观,上面的最后一条记录写道: 5221年,星星偏离轨道,局部出现星海旋涡,显然有什么影响了地球附近的磁场,未知的力量在飞速靠近——” “等等,”物资统筹管理局负责人插话道,“你是说这本几百年前的笔记,预言了我们将要面对的事情?” “是,而且与阿玛的预言重合。” “你说的灾难将在什么时候发生?”生命健康建设部部长问道。 阿玛看着她,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你不必考虑措辞了,请直接告诉我们。” “如果预感没错的话,”阿玛神情沮丧,“明天傍晚。”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那我们能做什么?死得体面些?”联合商会负责人站起来,“到目前为止,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我们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只能战斗,”副泽声音平稳,“因为不战斗,就是死。” “战斗?说得轻松,跟谁战?怎么战?我们一无所知!呵,跟未知力量做对抗!” “能否联系其他地区?”智慧与文明传承司司长看向众人,“如果全人类团结起来——” “试过了,全部失败。”副泽疲惫地摇摇头,“无法链接,没有回应,似乎有谁切断了我们的信息网,而且在城市边缘,突然筑起一道隐形屏障,把我们都困住了。” “困住了是什么意思?” “大家可以想象一个透明的钢化玻璃碗,倒扣在地面,我们是其中的蚂蚁,而玻璃碗与地面是一体的,没有任何缝隙可钻。等太阳升起时,我们必死无疑。” “冲撞,爆破,武力打开!”商会负责人瞪大眼睛,“保护人类安全,这不就是你们地安局的工作么?赶紧想办法啊!” “尝试了,屏障坚实无比,小规模爆破根本无效,眼下我们还不敢采取太大的举动,怕惊动民众。” 副泽闭上眼睛,眼眶泛青,自阿玛出现后,她就没睡个整觉。 “不过我们没有放弃,挖掘队一直在向下挖,试图从地下寻找突破口。眼下已经掘地几十米,可屏障仍在向下延伸,似乎……无限深。” “你刚才说突然出现?”老所长发现了盲点,“是之前没有,还是之前我们没有发现?” “不知道,但我希望这道屏障是一夜之间出现的,不然就太恐怖了。” 副泽苦笑,“如果它一直在那儿,而我们却从未发现,这就说明有什么未知力量从很早之前就在操控我们的意识了,让我们‘不想’发现屏障,或者早已发现却‘视而不见’。” “如果它一直在那里,那意味着我们始终生活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系统中,”老所长皱紧眉头,“也就是说,长久以来与外界的沟通交流都是假象?” “是的。” “可是要同步更改所有人记忆,产生同一个幻象,难度之大,几乎不可能。” “两位科学家,这个问题等我们活下来再慢慢研究吧!”商会会长在屋内焦躁地兜圈,“眼下最重要的是面对从天而降的攻击,我们究竟能做什么?” “盖上盖子。”阿玛一脸认真。 “盖上盖子?”优选计划中心主任嘲讽道,“真是童话故事般的答案。盖上盖子之后呢?等待仙女教母拯救?” “我的建议是开启力场护甲防御系统,”副泽看着正维司司长,“如此一来便能最大程度抗住伤害,当然,武器还是会对准天空,但实际意义不大。 第26章 “明天我们只能以防守为主,祈祷将伤害降到最低。与此同时,疏散人群,引导大众往地下躲。” “可是开启护甲耗能巨大,必须切断其他系统的能量供给,”司长若有所思,“到时候整座大都都会陷入瘫痪状态。” “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我有个问题,”社舆局的头儿狐疑地看向阿玛,“如果说敌人是外星人,那这个外星人呢?我们凭什么相信他?” 【明天8点,准时见面。一个跌宕故事,唤醒开工第一天~记得投票,感恩~】 第24章 抉择 “我可以担保,”酱窦说,“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对阿玛也算比较了解,凭我识人的眼力,我认为他对人类没有威胁。” 老所长也点点头,“我也认为他对地球没有敌意。” “如果外星人真的出现,我愿意代表地球谈判。”阿玛说,“这里有我的朋友,我希望他们安全。更何况眼下我与你们处境相同,我也被困在罩子之中。” “行吧,”社舆局的头儿点击手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和骚乱,我建议封锁消息。我这就通知筑梦部打开美梦素材库,面向所有人免费提供梦境素材,让人们在梦中渡过难关。” “不行,不能封锁消息,”酱窦坚持,“必须说出事实,人们有权知道真相。” “知道了又能如何?又能逃到哪里去?” 社舆局负责人叹气,“刚才你也听到了,这场战斗我们的胜算不超过一成,你让普通人如何承受?等待死亡的滋味可不好受。在美梦中离开不好吗?没有痛苦和焦躁。 “我倒是希望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到,现在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都已经快要把我逼疯了。” “就算没有活命机会,”酱窦顿了顿,“至少大家,还能好好道个别。” “好好道别?” 物资统筹管理局负责人提高音量,“你是认真的?你真觉得大众在知道末日消息后,只会礼貌温和的彼此道别,然后安静等死? “好歹你也是正维司的人,应该比我更了解卸掉道德枷锁后的人性,知道人类在极度惶恐下会丧失理性,失去控制,做出无法预判的危险行为。 “到时候我们要应对的,可不止是外星人了。” “您有您的工作职责,可我也希望您能出于人性的角度考虑下,”酱窦说,“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儿子的身份,再去考虑下我的提议。” “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物管局负责人坚定地望向酱窦,“我的下属们要怎么办?比如应急救援科的同仁们,一旦事态失控,暴力行为升级时,他们是要冲在第一线的,难道他们的命不是命?难道他们就不是谁的孩子,谁的伴侣,谁的父母吗?” 酱窦低头不语。 “酱窦,自从你接触这个外星人以来,变得太情绪化了。” 社舆局的头儿放缓语气,“你有职责在身,不能沉浸在个人情绪中,有些时候必须要抽离出来,从大局考虑。 “我还是建议启动‘梦乡计划’,需要参与战斗的人保持清醒,普通民众统一进入深度睡眠,不必担惊受怕。” “我真希望一切都是这位外星朋友的错觉,”优选计划中心主任喃喃自语,“如果睡一觉醒来,世界还是和平如初,这该多么美妙。” 会议室安静下来,回味着自己到此为止的人生。 如今再回想,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也闪着光辉,变为遥不可及的奢侈。 “不对,不能这样。” “你还在纠结什么?”社舆局的头儿看着酱窦,“利弊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 “最后一刻该如何度过,不应该由我们决定,”酱窦说,“自由选择如何死去,这是人类最后的尊严。” “生死面前还要什么尊严?” “有许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比如遗憾。” 酱窦看向司长,“我的建议是给出选项,由每个人自由选择。 “灾难面前,有人会懦弱,有人会更加勇敢,有人会平静接受,也一定有人会宣泄恐惧。可无论是成为保护者还是破坏者,都应该基于自己的内心。 “我们能找出最优项,可不是每个人都渴望这个结局。 “我希望公开真相,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大家想休眠的休眠,想参战的参战,想独处的独处,想团聚的团聚。因为在最后一刻,只有自己才知道,于自身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必须去除潜在威胁,不能冒险,”社舆局负责人摇摇头,“这是我们的职责。” “就为了除掉潜在的威胁,不惜派麻雀杀人,这也是职责吗?”酱窦直视他,“包括我在内的无差别追杀,这也是为了正义吗?” “什么麻雀?”社舆局负责人一脸疑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优选计划中心主任耸肩,“估计被外星人传染,也出现幻觉了。” “别装了,成批量的侦查麻雀只有你们——” “不要信口开河,小心我追究你责任。” “你今晚说得话,一句比一句离谱。” “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正维司司长一拍桌子,“眼下我们必须一起面对,不能再起内讧,降低自身战斗力了。刚才大家阐明了自己的观点,说得都有道理,至于最后究竟做何选择,我建议公开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投票结果很快出来,正义秩序维护司,生命健康建设部,智慧与文明传承司三个部门同意公开信息,而物资统筹管理局,社会舆论局,大都联合商会和优选计划中心则以各自的理由,选择封锁消息。 “我代表地球安全守卫局,”副泽看了眼酱窦,“选择公开消息。” “你们地安局是不是应该换个代表发言?”优选计划中心主任低头盯着桌面,“我听说你跟某人之前是情侣,怕是会夹带个人感情。” “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吗?” “不不不,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只是情侣之间,嗯,有时候女孩子不是那么容易走出来——” “我自认是个非常清醒的人,分得清生活与工作的界限。”副泽骄傲地昂起头,“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全人类的未来,而你只看得到我的性别?” “我可以作证,”酱窦说,“副泽是个非常冷静理性的人,情绪把控能力远在我之上,几乎无情——” 副泽瞪了他一眼,酱窦乖乖闭了嘴。 “我之所以选择公开,是不想我的手下不明不白地去送死。” 副泽环视众人,“他们是战士,但不代表他们必须成为炮灰。 “话放在这里,无论你们投票结果如何,我都会坦诚一切。 “愿意回到亲人身边的大可回去,愿意驻守岗位,战斗至最后一刻的,我也会舍命奉陪。” “好了,我们明白了,”正维司司长点点头,“眼下是四比四,平票。” 他看向神秘事件研究所的所长。 “老所长,你这一票非常关键呐。”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老人身上,而他只是盯着阿玛。 “熊宝力道巴·图布林乌力吉·巴雅尔萨·人敖登·恩和阿莱夫,你曾说我们是同类,都是宇宙的孩子,此刻你还这么认为吗?” “是的。” “你愿意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站在地球这一边,哪怕进攻者是你的同族吗?” 阿玛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地球的命运,就拜托你了。” 老人起身环顾众人,声如洪钟。 “我选择相信,投票给公开消息。既然是最后一战,那就让我们共同面对吧。” 【决战在即,人类究竟何去何从?而这一切又跟欧阳有何关联?敬请收看明天8点的《那一天》,读者朋友们,记得投票,感恩关注~】 第25章 那一天 在消息第一次公开的时候,没有人相信。 大多数人以为那只是《瞧你那损色儿》节目组的整蛊。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突然将素人置身于突发状况,而隐藏在一旁的微型摄像机则偷录下“倒霉蛋”的临场反应,以酿造他人日后的笑料。 所以当警报响彻城市上空的时候,大多数人先是一愣,随后只是摇摇头,感慨这节目越玩越大。 紧接着,同样的消息出现在广播中、电视上,占据了当日电子报的整版新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 新闻、娱乐、实事、八卦、纸媒、网络、官方、自媒体,所有信息渠道只剩下这一条消息,滚动循环,铺天盖地。 人们慢慢慌了,迫切地想向身边人讨取一个解释,看到的,却是同样困惑的表情。 消息还在不断入侵,直至切断所有其他信号,霸占每一块屏幕。 直至确保所有人都知晓,即将面对的一切。 第27章 警告出现在公交玻璃上,广场大屏上,厕所镜子中,智能手环里,汽车挡风玻璃上方。 学校,公司,住宅楼,电影院,餐厅,甚至监狱。 就连欧阳也在羁押室的墙壁上读到了警告: “今日傍晚,人类将首次面对外星人的进攻,我们已制定好详尽的作战计划,誓死保卫大众的安全,也请各位积极配合,合理规划今日行程,让人生不留遗憾。” 直到经验丰富的记者,在报道现场崩溃哽咽,人们才终于被迫相信,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一切来的太快,没有任何缓冲,就像疾驰的卡车拐过山路,却不料前方是断崖。 社舆局电话打爆了,正维司网站瘫痪了,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大厅门口讨要说法。破口大骂,振臂高呼,暴力升级,愈发粗鲁地推搡保安,越来越多的碎石块砸向玻璃。前台接待人员左脸擦伤,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整个世界陷入混乱。 前所未有的混乱。 人群在地铁上骚动,立体高架桥排起长龙,有人冲进银行提取存款,有人持枪强迫机长起飞,有人拖家带口往防空洞狂奔,有人持刀蒙面趁乱抢劫。 “这是人类必须面对的挑战,却不是人类最终的结局。无论您的身份,性别,职业,家庭,在这一刻,我们同属一个阵营。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们需要您的配合,战斗或接受,每个选择都将被尊重。若您想为了人类奋战到底,请联系……”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城市上方回荡,战斗或者等待,这是每个人必须做出的选择。 “我也想加入,”欧阳拍打栏杆,“我想为人类战斗到底!” “你?”闻声走来的守卫上下打量,认出这是背着31条人命的杀人魔,“你已经是人类公敌了,就呆在这儿老实反省吧。” “若您想享受人生,今日筑梦部将无限量提供美梦素材,您可以链接系统,在甜蜜梦乡中等待胜利。祝您好梦。” 消息还在循环播放,而此刻在大都的最高处,一群人正凝视天空,严阵以待。 地安局特派组战士们全副武装,身背重力枪,哨兵手持高清望远镜,侦察着风吹草动。技术人员神情肃穆,不断调整离子加农炮的角度,检查镭射炸弹。 “我不建议使用冲击鼓,”副泽摇头,“产生的超声波震动太强大了,这么远的距离,还没等破坏敌方系统,先给自己引发地震海啸了,简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那标记激光炮呢?”酱窦提议,“只要目标一出现,我们就发射高精度浓缩能量光束——” “前提是他们现身的话,”老所长说,“如果他们躲在暗处,我们束手无策。目前看来力场护甲是最稳妥的法子。” “可我们目前能量只够维持3分钟左右,”副泽忽然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之后整座城市将会陷入至少半小时的瘫痪状态,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灰蓝色的眼睛依次扫过众人,黑色护甲映的她脸色越发苍白。 “所以开启时间务必精准,”酱窦盯着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们无条件听你指挥。” 副泽一愣,随后点点头。 “眼下我们只能祈祷,一切都如预言所见,”老所长望向远处的阿玛,“只有一波攻击。” 时间是最公平的刽子手,无视喜悲,只管将生命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那一天到了。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们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寂静的图书馆里,三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缓慢翻书,谁也不去打扰谁。 加班族将修改到一半的方案撕个粉碎,打开那款一直没来得及玩的游戏。 模特儿慵懒地躺在床上,一边吃最爱吃的零食,一边最大声播放喜剧。 街边小吃摊的一家三口洗漱干净,穿上最体面的衣服,并排躺着,沉入美梦。 空荡荡的公园里,老人在樱花树下为老伴拍摄最后一张照片。 女孩攥紧手中花束,深吸一口气,叩响她家的门。 布道者站在高处,脚边跪着虔诚的信徒,低声吟诵,祈求神明护佑。 正维司组员分批站在防空洞前,引导妇女与小孩有序进入。 通向外界的立体高架桥堵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飞车停滞不前。 孩子哭嚎,家养电子狗狂吠,人群与隐形壁垒旁的挖掘队发生冲突,大打出手。 有人冲进银行,有人派对狂欢,有人对着仇家大打出手,有人带着麻将呼朋唤友。 那一刻,终于到了。 赤红的夕阳,缓缓没入地平线,黑暗即将吞噬大地。 所有人注视着这一切。 狼狈的人群停止扭打,绝望狂叫。 母亲慌乱地撬开下水井,把哭闹的孩子塞进去。 阳台上,醉酒的人在引吭高歌,而在隔壁,艺术家拿起画笔,调出最浓烈的色彩,描绘地球上最后一场日落。 “最后一次,祝您好梦” 循环播放了一整天的消息也戛然而止,世界突然间陷入死寂。 由于所有能量需优先供应力场护甲,所以这夜的大都没有灯火,四处漆黑一片,沉寂无声。 黑暗如沥青般粘稠窒息,世人阒然等待末日降临。 “各部门听我口令,”副泽凝望天空,“进入战斗状态。” 启动武器,握紧枪杆,人人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阿玛站在中央,等待着那场关乎人类未来的谈判。 彤云密布,腥风四起,诡异光晕在天边闪动。 “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 轰隆一声炸响,云层亮如白昼。 “开启。” 命令下达,机器轰鸣,力场护甲瞬间张开,在墨色天空中微微闪耀银灰点阵。 众人抬头仰望,等待着,渴盼着,畏惧着,祈祷着。 副泽的神色渐渐困惑,心中的猜想吓了自己一跳。 “解除防御。” “什么?这——” “解除!” 力场护甲解除,冷风呼啸,她站在山顶,检验着自己的推断。 吧嗒,什么落在了酱窦头顶。 吧嗒,吧嗒,什么滴进阿玛张大的嘴巴。 一滴,两滴,三滴。 副泽愣愣地看着掌心中的水滴。 越来越密集的雨珠砸落地面。 “是雨吗?”副泽看向阿玛,似怒似笑,“我们等来的只是一场雨么?” 雷声咆哮,大雨滂沱,飞沙走石,树影飘摇。 除此之外,一夜相安无事。 【有惊无险是个美好的成语,愿所有看到这个故事的朋友,此生都会逢凶化吉,平安喜乐~明天依旧是平稳更新的一天,清晨8点,不见不散】 第26章 重逢 欧阳看着酱窦,酱窦看着欧阳。 “我让你来救我,”他深吸气,“没让你来陪我。” “这不想你了嘛——” “而且,”欧阳退后一步,抬手打断酱窦的胡扯,“他怎么也进来了?” 阿玛坐在凳子上,正仰头冲他傻乐。 “你俩怎么都进来了?咱总得留一个在外面吧?”欧阳急得原地转圈,“咱这是全军覆没了,对吧?想活着出去彻底没指望了,是吧?” “别慌”,阿玛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什么计划?”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跟你在外面团聚,”阿玛挠挠头,“现在也算部分完成了。” “怎么说?” “起码跟你团聚了,”他小声嘀咕,“虽然是在里面。” 欧阳眯眼看着阿玛,阿玛微笑看着欧阳。 “欧阳,你的能量条——” “别管我头上的血槽了,”他躲开阿玛的拥抱,“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会儿不见,你俩就把自己也搞进死囚快乐营了?” “简单来说,我们的朋友阿玛,做了一个小小的、不太成熟的、梦幻的预言,”酱窦依然微笑,攥住阿玛肩膀的手却加重了力道,“这个预言惊动了所有人,造成大都经济、文明、秩序、安全、医疗、管理等各个领域的全面崩溃。” “可我真的记得——” 酱窦一把捏住阿玛的嘴,“他现在的身份是外星间谍,拜他所赐,我也顺利升级为人类叛徒了。” “所以,”欧阳苦笑,“这间屋子里正关着变态杀人魔,人类叛徒和外星间谍?” “是。” “接下来计划是什么?一起上路吗?” “情况还没那么糟,看我的。” 酱窦几步走到门口,背倚铁门,手指有节奏地轻敲几下。 三短,三长,三短。 欧阳和阿玛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 很快,走道尽头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脚步声停在门前。 唰啦一声,气窗打开。 守卫东张西望,偷着将什么东西塞了进来。 第28章 酱窦一把握住,塞进口袋,转脸冲他俩露出神秘笑容。 “这么多年,我在正维司可不是白混的。” “难道,”欧阳激动地手舞足蹈,“是钥匙吗?” 酱窦摊开手掌,一管薄荷糖,“你俩谁要?” 欧阳咽下涌到嘴边的脏话。 “你动用你的资源人脉,就为了——” 不要骂他,你打不过他 欧阳在心底重复了三次。 “就为了带进来一管薄荷糖?” “这里饮食起居可是严格管控的,”酱窦自顾自打开包装纸,“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休闲小零食有多重要了,到时候你哭着求我,我都不给。” “既然能送东西,那你为什么不要点其他的?” “要什么?能用来越狱的?”酱窦冷哼,“想都别想,咱仨现在可是臭名昭著的重刑犯,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少废话,你到底吃不吃吧?” 欧阳伸手抢过三颗,扔给阿玛两颗。 “对了,那口信的谜题是不是就解开了?我当时没听见的,是不是就是这个预言?” “不知道。” “不知道?”欧阳和酱窦同时惊呼。 “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不过自从传达了错误消息后,我对自己的判断也没太有信心了。”阿玛郁闷地躺在床上,“而且,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你们地球科技已经如此发达,那为什么近几千年来,再也没跟其他星球有过贸易往来?” “你为什么要说‘再’?”酱窦问道,“我可从来没听说,我们曾跟外星人做过生意。” “对哇,我为什么要说‘再’?”阿玛一骨碌坐直身子,“我总感觉,脑子里有什么重要意识,马上就要浮现出来了,可我看见的都是碎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我求你,最近可别预言了,我怕你直接给我们送走。”欧阳转向酱窦,“话说回来,你俩会怎样?还有补救的可能性吗?” 酱窦又想起联合商会会长那张气到变形的脸。 “我早就说过他们靠不住!” 他冲进司长办公室,暴跳如雷。 末日消息公开后,有人冲进银行金库疯狂搬运,有人冲进商场打砸抢,有人一把火烧了整栋公寓,当然,也有发疯的富豪在顶楼疯狂撒钱。 乱套了,全乱套了。 联合商会多年来苦心经营的金融良性循环系统,一夜之内彻底崩盘,要想在短时间内补齐巨额亏损,其难度不亚于在自个儿头顶跳舞。 “现在再跟他们解释说,那个预言不过是个善意的玩笑,似乎已经来不及了,”酱窦摇摇头,“至于我俩的判决,哎哟,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先用排除法,反正不会给咱俩发锦旗,”阿玛想了想,“也不可能发奖金,一人脑壳里发颗子弹还是有可能的。” 房间静下来,只有头顶微弱的电流声。 “别光问我俩,你呢?”酱窦又塞了块糖,“这几天还顺利吗?” “你们也看见了,条件不错,住单间呢。”欧阳耸耸肩,“我现在算是彻底站在人性对立面了,就连昨天我想参战都不允许,大家好像对我……又恨又怕……反正我的结局很清晰,要么死在刑场,要么老死在地牢。” “案子有进展吗?” “这阵子没人顾得上我,估计外面的烂摊子就够他们忙活的了,不过——”欧阳仔细回忆,“前几天有个叫王中王的审过我。” “他没把你怎样吧?” 欧阳眼前又浮现起那个哭到打嗝的壮汉——脸盘通红,嘴角一抽一抽。 “就是有点吓着我了,”欧阳一拍脑门,“诶?要是你俩都进来了,那薛定谔怎么办?住哪?吃什么?有人照看它吗?” 话音刚落,大门忽然大敞。 肩背射线枪的守卫伫立门前,脸色阴沉。 “欧阳,有人探视。” 探视? 欧阳愣住。 他想不通还有谁会来探视自己,除了眼前这俩人,他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朋友。 更何况,出事以后,认识他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难道是前女友? 还是前老板? 或者之前哪里的账没结清,债主找上门来了? 没等他想清楚,来者已自顾自走了进来。 欧阳眯眼,慢慢适应着门外的强光。 待看清来访者后,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 “你来干嘛?” “欧阳,来的都是客,你说话礼貌点。” 酱窦笑着走过去,抬眼看清后,也跟着一愣。 “你?”他顿了顿,“来干嘛?” 【三人组再次合体,接下来又该如何破局?明天8点,老地方碰头~记得投票,记得关注~】 第27章 访客 “你怎么也来了?”酱窦惊呼,“不会你也犯事了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 副泽靠着桌子,双臂在胸前交叉,目光扫过酱窦藏在身后的薄荷糖,又重新聚焦在他脸上。 “少吃点,也不怕老了得糖尿病。” “我现在看到你有点害怕,”酱窦心虚地往后躲,“判决出了?等等,你不会是来送行的吧?” “差不多吧,”她视线在阿玛与酱窦间游走,“知道你俩惹出了多大的乱子吗?” “你要不要吃糖——” “九大部门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她一把拍掉酱窦递过来的糖,“负责人要么忙疯了,要么气疯了。” “可是你看起来还挺悠闲——” “我也非常愤怒,你看不出来吗?” 说这话时,副泽神情淡然,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正维司和社舆局正在拼命维持社会稳定。社舆局这两天投诉不断,所有人都在逼他们出来给一个合理解释。局长家和办公室的电话不分昼夜,响铃不断,基本上一接通,那边就开始破口大骂,攻击范围囊括他祖宗八辈。 “为安抚情绪,他们不得不免费放送书籍、电影、音乐和娱乐综艺,最大程度开放美梦素材库,还搞了个什么商业区一周游,抽取100名最遵纪守法的市民,据说所有项目费用全由他们承担。 “就算如此,街头还是暴动不断,四处都在游行,抗议。正维司一边疏导群众,维持秩序,一边抓捕犯罪分子。最近很不太平,人们精神紧绷到极限,许多人趁乱作案,犯罪率直线上升。 “联合商会和物管局一边忙着调整物价,弥补亏空,一边控诉社舆局免费放送的行为是转嫁灾祸,带给他们更大经济压力。生命健康建设部全天候抢救病人,因为力场护甲的开启,很多手术和治疗都延迟了。 “优选计划中心正在重启被中断的项目,智慧与文明传承司努力清点在末日狂欢中损毁的书籍和艺术品,并且召集了一群学者,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才能客观记录这一场乌龙,而又不被后人取笑。” “呃,”酱窦试图解释,“呃——” “至于地安局和神秘事件研究所,更是有得忙了。虽然末日警报解除,可隐形壁垒并没有消失,仍然矗立在那,把我们扣在当中。眼下虽然并未对日常生活产生什么实际影响,但被一个未知设备困住,还是存在着巨大隐患。” “有头绪吗?” “没有,”副泽第一次露出疲惫的神情,“一丁点线索都没有。我非常疑惑,这么大的玩意如果一直存在,我们怎么会一直没发现呢? “只要有一个人从大都向外走,就会发现壁垒的存在。可是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走出去。” “你这么一说,我也确实觉得不对劲。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去过外地旅游,”酱窦皱眉,“之前还以为是工作太忙的缘故,现在仔细想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向外走的欲望。” “但是有人记得自己走出去过,并且每年都会去各地旅游,”副泽叹气,“这才是最麻烦的,既然有人能控制我们内心‘自发’的欲望,那一定也能修改我们的记忆。” “所以,真与假的界限模糊了?” “可以这么理解,眼下已经越来越难区分什么是客观发生的,什么又是‘主观’想象的,”副泽说,“我们无法判断他们是否真的走出去过,自然也不知道壁垒是什么时候筑起的。” “慢着,”欧阳插话道,“我们不是一直跟外界有贸易往来吗?我看商业街上四处叫卖各地美食,进口衣服什么的,我们的产品也在一直销往各地啊,那些货物是怎么运出去的?” “那只是我们以为送往了外界,其实一直在里面兜圈子。” “什么意思?” “我们抽查了部分运输人员的记忆,在他们的意识中,自己确实将货物送向了各地,可是当我们调取行车记录的时候,发现根本对不上,他们回忆中的行进路线和货车记录的,根本不是一条线。” “最后运到哪去了?” 第29章 “不知道,因为任何交通工具一旦靠近壁垒附近,信号就消失了。” “那商品呢?”欧阳问,“每天那么大宗交易,堆积如山的出口商品,很容易发现的。” “商品同样找不到,”副泽说,“就像是一批记忆错位的人,将商品运往某个交接点,再由另外一批记忆错位的人,当做进口商品运回来。我甚至怀疑……” 她咽下了后面的话。 “你怀疑什么?” “没事,这只是我的猜想,现在还没有任何佐证。”她侧脸看向阿玛,“外星小子,你有什么看法吗?” 贴墙站着的阿玛突然被叫到名字,身体一绷,又往墙里缩了几分。 “你觉得会是外星人做的吗?毕竟你和你同伴的飞船就可以自由进出,”副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会不会是你们设计的罩子?把我们圈养,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 阿玛疯狂摇头。 “你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个计划?”副泽步步逼近,“坦白从宽,现在还有机会。” “不知道,”阿玛求助地望着欧阳和酱窦,“我真不知道。” “我觉得——” “人类叛徒你闭嘴。” “副局长,阿玛其实——” “杀人魔也闭嘴。” 阿玛被逼到墙角,几乎不能呼吸。 “算了,不逗你了,”副泽忽然一笑,“最近压力太大了,开个玩笑轻松多了。” 她拍拍阿玛肩膀,阿玛紧张得快吐出来。 “又是玩笑,”欧阳低声嘟囔,“上次模拟处刑也是玩笑,你俩这一对还真变态。” “什么?”她转脸看向欧阳。 “没事没事,”欧阳连忙摆手,“副局长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你。” 副泽重新严肃起来。 “为了我?” “嗯,受害者身份出来了。” “这不是你职责范畴吧?”酱窦警惕道,“欧阳案子再怎么重大,终归也是正维司负责,怎么还要惊动地安局?” “理应是你们审理,只是这案子的走向,已经远远超出正维司能力范畴了。” “死者身份非常显赫?”欧阳有些心虚。 “嗯……”副泽神情古怪,“也不算吧。” “到底怎么回事?”欧阳站起来,“求你别制造悬疑了,快说吧。” 副泽低声咕哝了几个字,没人听清。 “你直接点吧,”酱窦说,“我们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已经没什么能吓到我们了。” “那我真说了?” “赶紧吧。”三人异口同声。 “欧阳。” “嗯?”欧阳一愣,“我在听,你继续。” “我的意思是,据dna显示,”副泽看着他,表情就像是看向苹果里咬断一半的虫子,“死者是欧阳。” “什么意思?”酱窦吓到岔音。 “31具尸体拥有同一个dna,这说明死者都是同一个人,根据数据库匹配,受害者正是欧阳。” “我糊涂了。”阿玛看着酱窦。 “我也糊涂了。”酱窦看着阿玛。 “我——”欧阳谁都没看。 “你们可以这么理解——”副泽深吸一口气,“我们发现了31具欧阳的尸体。” 【那一天,老陆终于回想起自己是悬疑组选手,喜剧的事我们先放到一边。眼下故事穿过第一层迷雾,开始向更深处生长。明天起,剧情主线将进入新的阶段,三人组也将朝着真相继续前进。8点,老地方,等你。】 附:祝天下的妈妈们,节日快乐,永远骄傲~ 第28章 三十一个欧阳 “你说欧阳死了?”酱窦不敢置信。 “是。”副泽点头。 “还死了31次?”阿玛不敢置信。 “是。”副泽再次点头。 “我死了?死了31次?”欧阳不敢置信。 “是,”副泽已经懒得点头,“虽然无法接受,但客观事实上,确实如此。” “疯了!你们疯了!他在呼吸!看,他还有热度!”酱窦甩了欧阳一巴掌,“疼么?” “疼。” “你看,他还有感知!怎么可能是死人!” “别激动,我没说眼前这个也死了,”副泽耸肩,“检验科的同事们也很崩溃,他们反复重复了上百次,可结果都一样,死者就是欧阳,31个欧阳。” “有没有可能是同卵兄弟?”酱窦试图寻找一个科学解释,“我听说双胞胎基因差不多。” “31个同卵兄弟?你自己听听,这说的像人话么?” “那也比你说的合理,按你的推断,他自己杀了自己31次?” “有没有可能,”欧阳欲言又止,“我是克隆人?” “对,这样就说得通了,”酱窦一拍脑门,“也许有人克隆了一堆欧阳。” 阿玛想了想,“有人想打造一个欧阳军团……” “一堆欧阳有什么用?”副泽打断,“欧阳军团能干嘛?” “喂!”欧阳大声抗议。 “行,我们暂且不论欧阳这人有没有用,光是法律层面就不允许,克隆人类完全违背伦理道德,全球都是严格禁止的。” 副泽接着解释,“再说了,想秘密克隆人类非常困难,实验室,实验材料还有参与团队,这些准备工作都需要巨额的财力和人脉支持,想自己偷偷搞基本不可能。” “先别管客观可不可行,”酱窦说,“我们单论有没有可能,31个欧阳都是克隆体这件事情本身,有没有可能性?这是目前唯一讲得通的假设了。” “克隆人的染色体基因是无限接近,但并非绝对一致。因为人体太复杂了,环境,饮食,睡眠,精神压力,后天经历的种种都可能诱发基因突变。” 副泽拉过椅子坐下,“而且,那些尸体不只是dna一样。” “还有什么?” “指纹,”她扯过欧阳左手,仔细观瞧,“在我们能找到的手部残肢里,经匹配指纹也一模一样。” “可是我这里有道疤,”欧阳指着左手食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伤的,但在我记忆里一直这样,这里缺了一块。” 食指肚右上方,1cm左右的浅疤横穿过螺旋状指纹。 “对,所有能找到的左手食指,指纹都缺损了一块。”副泽打了个寒颤,“不管怎么看,那31具尸体就是欧阳。” “那要怎么判刑呢?”阿玛一语中的,“自己谋杀自己?” “从来没有过,”酱窦望着天,“听也没听过。” “这么说是不是我无罪了?” “有时候,与众不同本身就是罪,”副泽感慨,“消息传来后,大家都很害怕,在他们眼里你是个怪物,无论你表现的如何顺从无害,他们都认为你是个威胁,目前来说,主张销毁的呼声偏高。” “这群傻子——” “还有你,”副泽打断酱窦,又点点阿玛,“和你,现在大多数人认定你们三个都是祸害,应当一并销毁。” “都不给个辩解机会?”酱窦愤愤不平,“都没人站出来替我们说句话吗?” “司长倒是一力保你,老所长也坚称阿玛有研究价值,其他人——” “都没人出来保我吗?”欧阳小心发问。 沉默。 “帮我给老所长捎个话吧,”欧阳挠挠头,“就说我也挺有研究价值的,看能不能跟阿玛保一赠一。” “我还没说完,你们别急,”副泽压低声音,“其他人就算要处决你们,也总得寻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号,总不能莫名其妙地就做了,再怎么说你们仨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了,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的。” “所以,你今天来的真实目的是——”酱窦盯着她。 “好吧,我确实存了私心,”她不去看酱窦,“就当是还欧阳的人情,毕竟之前炸了他家,这次来提前给他通个气。” 副泽回头张望,守卫正背对他们,把守大门。 “自己人,以前我手下,”酱窦心领神会,走过去拍拍守卫,“能帮我们盯会儿梢么?别让外人进来。” 守卫点点头,转身朝外走。 待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副泽才重新拾起话头。 “估计过几天就会提审你们,现在欧阳的价值度已经清零,按照流程,他应该会被送到再培训基地。” “之前我俩价值度关联了,如果现在欧阳是零,估计我也是。” “所以你俩都是这个去向,不过到时候,仍会让你们自己选择,是乖乖地接受,还是据理力争,”副泽说,“一定要无条件接受,记住,除了‘是’,什么都不要说。” “可是,再培训基地属于边缘地带,我们要是去了那里,很可能被暗中除掉。” “如果你不去,会被当场除掉。” 副泽叹气,“他们赌定了你会反抗,提审现场估计也会安排人特意拱火,一旦你们俩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反抗姿态,立马就会被抓住把柄,判处罪名。再说了,混乱之中,‘难免’有人会擦枪走火,失手击毙一个两个的,非常‘正常’。” 第30章 “上次集会我得罪了不少人,联合商会,社舆局,物管局,个个对我心怀不满,特别是优选计划中心的头儿,这次落到他下面的再培训基地,我猜不会让我们好过。” “会不会故意不让咱们通过再培训考核?”欧阳脸色苍白,“这样一来,就能顺理成章地‘销毁’我们了。” “估计他们就是这么盘算的,”酱窦点头,“之前也有人派出麻雀暗杀我们,现在还不知是谁,我们在明,敌人在暗,眼下局面有点麻烦。” “去再培训基地确实是无奈之举,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暗藏激进派,在培训过程中,很可能会找机会除掉你们,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副泽转向阿玛,“你倒是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我保护你——” “我选二。” “我还没说第二个选项是什么呢!” “我选二,”阿玛坚定,“坚决选二。” “二是跟着他俩去再培训基地,面对未知的敌人和风险。” “二。” “那你们三个准备准备吧,估计就这几天了。”副泽发现了欧阳的异常,“你怎么了?” “18月88日。” “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每年的18月88日,‘我’都会向宇宙发射一条求死讯号,求谁来杀了我?” 欧阳攥住阿玛,“我在想,31具尸体,莫名出现的壁垒,800多年来从不间断的求死电波,杀人麻雀,消失的记忆,还有那条未知的口信,这几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内在联系?” “也许,”酱窦沉吟,“到了那一天,所有秘密都会揭开。” 阿玛算了算,“还有不到11天。” “所以,你们仨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坚持活到18月88日。” 副泽起身,依次扫过三人。 “在那天到来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 【明天8点,准时更新~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记得关注,感恩投票】 第29章 再培训基地 押送车背离市区,颠簸前行。越向前,越萧瑟。高楼疏落,街景破败,就连植被也愈发稀少。 走到最后,景色荒凉,人烟罕见。 欧阳脸色惨白,坐在他对面的阿玛体若筛糠。 “你要是后悔了,”他冲着阿玛压低声音,“赶紧联系副泽,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酱窦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马上就到了。” “你怎么知道?” “直觉,”酱窦清清嗓子,“正维司王牌的直觉。”说罢,得意一笑。 欧阳嘴边张开又合上,最后低头不语,专心致志地抠指甲。 车里包括守卫在内的其余六人集体陷入沉默,只留酱窦兀自尴尬。 “好吧,”酱窦耸耸肩,“其实我刚才看见指示牌了,估计再有几分钟就到了。” 比死亡更绝望的,是有倒计时的死亡。 欧阳感觉喉头发紧,小腹冰凉坠痛,对面的阿玛紧闭双眼,发出更加粗重的喘息,引得坐他旁边的人也跟着呼吸急促,汗如雨下。 “你怕什么?”守卫推了那人一把,“你是押送员,你又不用再培训。” “对呀,我跟着怕个什么劲?”那人眨眨眼,“主要这焦灼气氛烘托的太到位了,差点给我也带偏。”他转脸拍拍阿玛,“别怕,又不是上刑场,就当去开拓眼界了,是真男人就勇敢点。” 阿玛抖到说不出句整话,只剩下拼命点头。 “车在减速,”酱窦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一会儿你俩跟紧我,咱仨千万别分开,合——” “合则生?”欧阳忽然充满希望。 “合不一定生,”酱窦顿了顿,“但分一定死。” 押送车猛地停下,闪了他们一个趔趄。 车厢里一片寂然,谁都没有动,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以及阿玛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们就这么静静坐着,等待着,磨蹭着,挣扎着,直到司机不耐烦地扭过脸来,透过格栅喊道:“下吧,还等人来请你们吗?” “事到如今,怕也没用,走吧。” 酱窦说完,守卫这才背起枪,起身打开后羁押仓的单向起闭装置。 另外两名押送员也跟着站起来,一人推着欧阳,一人架着阿玛,“上路吧。” 车外阳光刺目,空气干燥。阿玛抬眼朝前一望,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跟在他后面的欧阳原想扶他,可顺着阿玛手指的方向一看,径直跪在了阿玛旁边。 最后出来的酱窦,扶住车身才算勉强站定。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芜戈壁,白色砂石浩瀚无边,偶有一两丛骆驼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活物。 视线尽头是一堵橙红色高墙,高约200米,向两边绵延无际,看不到边界。 它突兀地矗立在地平线,耸峙在炙热荒漠之中,庞大得像是神话中支撑天空的巨柱,顶起头顶的宝蓝色穹宇,让人恍若来到了世界的终点。 前方聚集了数百名来自其他街区的“边缘人”,此刻正缓慢移动,逐渐聚合成一纵长队。巨墙映衬下,攒动的人群渺小若蝼蚁,脆弱得不堪一击。 司机坚持在车上等待,守卫和两名押送人员随着他们三个朝前走去。 再培训基地的外墙高耸入云,固若金汤。橙红围墙上用对冲的蓝绿色印刷着一排醒目大字: 感恩、开朗、豁达、积极、阳光、活泼…… 无数象征着正面情绪的词汇,随着围墙向两侧延伸。 每个字都有两人多高,一人多宽。越往前走,字越高,人越小,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看得欧阳唉声叹气。 据押送员介绍,这是片被诅咒的土地。贫瘠干瘪,气候恶劣,人类始终无法驯服,农林牧渔的尝试皆以失败收场。 最终优选计划中心物尽其用,在焦土之上建立起再培训基地,将这片顽劣土地打造成重刑犯、零余者与边缘人的“乐园”。 橙色巨墙只是基地的最外层,从大门进去还要走过一段螺旋迷宫。 迷宫高低不平,错综复杂,漩涡一般层层环绕,只在隐秘缝隙处刻上唯有工作人员才知道的暗语路标,普通人就算拿到电子地图也很难走出去。 穿过迷宫才算真正进入基地。 内部漫无边际,广袤得像座城市。基地完全封闭,戒备森严,每隔几步就设有哨岗和瞭望塔,手持射线枪的守卫日夜盯梢把守。 据传里面与外界彻底隔绝,就连穹顶也是人造的,钢筋水凝土浇筑,内壁绘着虚假的蓝天白云,进去的人只得日日望着永不变更的天空,插翅难逃。 “这么多年从没人逃出来过,就两种法子能出来,要么通过考核,要么,”押送员故意停顿,享受着他人的瞩目,“被抬出来。” 说这话时,他脸上半是骄傲,半是恐慌。 “我只想知道这外墙颜色谁选的?”阿玛闭上眼哼唧,“这么高饱和度,太阳一照,刺得我眼疼。” “他们注重的是功效而非审美,”酱窦抹了把额上的汗,“颜色能对人体产生化学效应,比如蓝色紫色能让人心情平静,提升理性;粉色能抑制愤怒,减慢心率;红色则能让人精神亢奋乃至紧张不安。” “那这颜色呢?”欧阳把衣服拉过头顶遮挡阳光,“为了不让我们逃跑,直接丑瞎?” “按理说,暖色系能促进人体血液循环,”酱窦若有所思,“这么大面积的橙红,估计是想最大限度刺激血清素的分泌,让我们快乐起来。” “快乐?”欧阳面露苦笑,“我在外面都快乐不起来,还想让我进去快乐?” “之前我略有耳闻,再培训基地对正面情绪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要是你不肯快乐,”酱窦看着欧阳,“他们会强制你快乐。” 说话间,一行六人已走到墙下。 人群比肩接踵,躁动不安,四处弥漫着汗臭与嗡嗡低语,让头顶的烈日更加难以忍受。 有人抱头蹲地,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哭丧着脸喃喃自语,有人神情木然看不出喜悲。对于他们的到来,大多数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一眼,随后眼神空洞地调过身去。 众人都在心焦地等待,等待一个没有悬念的悬念。 “放开我,我要回家,我不进去。” 身后炸响哀嚎,一名男子挣脱守卫,疯狂奔向戈壁深处。 欧阳茫然地望着他,就像欣赏一幅看不懂的画。 高温与疲乏让他头晕目眩,他试图调动所有感官来理解眼前的一切。 可他无法理解,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他只是看着男人的背影上下起伏,看着他后脑的碎发在空中跳跃,看着衬衣左侧挣出腰带,看着…… 基地守卫瞄准,射击,没有丝毫迟疑。 叭叭叭叭。 清脆枪响,惊醒欧阳。 男人应声倒地,从一个人变成一件东西,惊呼声在人潮中圈圈荡开,退潮一般,人群向后缩。 第31章 男人趴在地上,脸朝下,一动不动。 衬衣后摆皱巴巴地露在外面,碎发也不再跳动。晒了一天的砂石坚硬滚烫,欧阳想象着石头锋利的棱角是如何刺破男人脸上的皮肤,那一定很痛。 基地守卫大步走过去,一人架一条胳膊,往回拖行,就像拖着一袋子土豆般漫不经心。男人两腿着地,脑袋软塌塌地垂向一边。 三人——也许此刻只有两人——侧身,消失在窄门之后。 一切又恢复如常,人潮四散,汗臭与嗡嗡低语,只有沙地上留有两条浅浅的拖痕。 “他死了吗?”欧阳脊背沁出冷汗,“我没看见血,你们说射的是麻药还是子弹?” “不知道,”酱窦的声音也有些抖,“太远了看不清,眼下我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核对过身份后,交接工作就算顺利完成。俩押送员一前一后已走出十多米,守卫还杵在原地。 “组长,你在里面——”他顿了顿,“好好学习,争取早点出来。” “放心,”酱窦拍拍他胳膊,“说不定还能混成个优秀毕业生呢。” 守卫垂着脑袋,闷不作声。 “该回去了,”酱窦眯眼看向远处的押送员,那两人也正手搭凉棚朝这边观望,“大热天的,别让人等你,早点回去,让王组长给批个假,洗个澡,好好歇歇。” “那你保重,”守卫把枪重新背回肩膀,“保重,千万保重。”他瞅了眼不远处的欧阳和阿玛,附在酱窦耳边小声嘀咕:“小心那两人,特别是那个叫欧阳的。” “欧阳?” “嗯,他很不对劲。” 欧阳已经死了…… 三十一具尸体dna都是欧阳…… 800年前我们收到欧阳的口信…… 杂乱声响在酱窦脑中又开始喧嚣轰鸣。 “具体怎么怪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对头,”守卫皱紧眉头,“千万提防他,一定离他远点。” 说完,挥手转身,大步去追赶停在半路的押送员。 不对劲? 酱窦细品着他的警告,看着手下熟悉的身影被热浪扭曲,看着那三个小黑点渐渐远去,看着熟悉的一切最终消失不见。 欧阳哪里不对劲呢? 正思考着,一回头,发现欧阳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两眼定定地望向他。 【每天8点,争取日更,喜欢的朋友麻烦加个书架,每天投票,感谢】 第30章 影子 “他说什么了?” 酱窦别开头,躲避欧阳视线,“没什么。” 欧阳上前一步,挤到他眼前,“是不是也让你提防我?” “也?”酱窦一愣,“他还跟谁说过?” “每个人!他跟每个人都这么说!”欧阳上下搓着耳朵,“怪不得我耳朵热,这小子肯定又背后骂我了,小心眼,死记仇,我不就是——” “全员集合——” 墙上的喇叭忽然震响。 “排成一队,往前走——” “回头再解释吧,”欧阳转过身去,“反正他的话别信。” 手下让提防欧阳,欧阳说别信手下。酱窦站在中间,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破案无数,自诩直觉敏锐的他终于遭遇了滑铁卢,这宗案子让他无从下手,深陷其中,越来越丧失信心。 此刻他只是低头不语,随队伍蠕动前行。 头顶火伞高张,焦金烁石,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守卫从大门鱼贯而出,个个全副武装,神情肃穆,人墙般分列两侧,将队伍夹在中间。 无精打采的基地工作人员推着电缆卷盘缓步走来,几名守卫快步过来帮忙布线。其中最壮硕的两人合抱着电缆朝队尾跑去,另外几人则把卷盘牢牢固定在队首。 手腕粗细的电缆似一条闪着磷光的巨蟒,沿着队伍无声滑动。 “手,”工作人员依旧懒洋洋,“手给我。” 排在第一的男人茫然抬起胳膊,咔哒一声,电子环锁住他双手。 “凭什么绑我?我又不是犯人!” 话音刚落,一旁的守卫一枪托捣在他下巴,男人跪在地上痛苦呜咽。 “起来,别给自己找麻烦。” 男人愤恨抬头,却望见守卫怀里的枪,居高临下,在烈日照耀下泛着寒光。 他啐了口血唾沫,默然起身,任凭工作人员将电子环连在电缆之上。 咔嗒,咔嗒。 工作人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形形色色的人拷在电缆之上。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的人都不再多言,全部顺从地递上双手。 工作人员走到跟前,欧阳抬手,咔嗒,电子环自动扣在他两手手腕。 他感觉手环在迅速收缩,死死勒进肉里,金属触感,冷硬沉重。 工作人员将另一端扣环接通电缆上,瞬间欧阳的身份信息浮现在头顶: 欧阳,男,27,反社会杀人犯 “呃,个人信息能修改吗?”欧阳小心发问,“我觉得对我的描述不是很精准。” 工作人员头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朝后走去。 “我有点疼,”身后传来阿玛的声音,“能松一点吗?我骨架大。” 回应他的,只有接连不断的咔嗒声。 很快,所有“新人”都被固定在电缆之上,头顶悬着各自的“罪名”。 漫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所有人拴成一长串,远远看去活像圣诞节彩灯。 这时,另外几个工作人员推着小车过来,上面放着一排排墨镜。 欧阳想起以前跟女友去看电影的情景,进门前服务员总会人手发一副。 “一会要看电影吗?” 没人搭理他的发问。 “有大点的墨镜吗?”身后仍是阿玛的声音,“我头大,这眼镜卡的头疼。” 当然,也没人理他。 欧阳很快意识到这副墨镜不对劲:戴上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即使直视太阳也看不见一丝光亮,仿佛所有光线都被吞噬。 这厚重浓烈的黑暗让他很不舒服,不安充斥全身。 “我瞎了吗?”阿玛继续发问,“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 欧阳在前所未有的黑漆中等待,暗忖墙的后面会藏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有了窸窣声响,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随后队伍开始缓慢移动,欧阳被双手带着踉跄前行。 像是迈过一条分界线,他突然间感觉寒意刺骨,刚才还被炎阳烤得红肿滚烫的皮肤迅速散热,冰凉潮湿的空气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知道,大门已开,守卫正押着他们正式进入基地。 紧张,局促,他听着无数脚步声在四壁回荡。 “我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欧阳问。 “不会让我们来当驴拉磨吧?”阿玛问。 “蚊香迷宫。”酱窦的声音。 “什么?”欧阳又问,“什么迷香?” “我起的名字,像蚊香盘一样的迷宫,一圈圈绕,螺旋前进,为了让人彻底丧失空间判断力,”酱窦压低嗓音,“更何况我们又蒙着眼,看不见任何标记,啧,为防止逃跑他们也算费心了。” “我想吐,”阿玛声音听上去很难受,“这么绕啊绕的,我头晕,想吐——” “你给我憋回去!”欧阳低声警告,“我站你前面呢,你给我憋住!” 他们走走退退,向左又向右,一会斜着向上,一会小步跑下坡,欧阳已经完全搞不清方向,就连酱窦也默默放弃了背诵路线。 阿玛则全程咬牙不吐在欧阳身上。 他们一直走,漫长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 忽然,队伍停住,看来已到达目的地。 欧阳眼前仍是一片乌黑。不过鼻腔里充斥着草木清新,看来这监狱的绿化做得倒是不错。 耳边再次响起喇叭的声响,只是声音过于宏大立体,他无法判断来源。 “此次基地新到323人,实际到达321人。手环解除,为了人身安全,请原地保持不动,听从口令。” 欧阳手上一松,束缚感消失,他轻轻活动着手腕。 “五秒后准许摘下墨镜,五,四——” 他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不管一会看见什么,都不能表现地惊慌失措惹人笑话。 “三,二——” 是的,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困苦,他都会接受。 “一。” 倒计时结束,欧阳摘下眼镜,微微昂头适应光线。 等看清眼前的一切,他目瞪口呆。 旁边是同样目瞪口呆的酱窦。 阿玛没空目瞪口呆,他正弯腰忙着呕吐。 “这里……”酱窦瞪大双眼。 “简直是……”阿玛张大嘴巴,“呕……” “天堂。”欧阳喃喃自语。 他曾在脑中做过无数种假设,但从没想过再培训基地内部会是这样。 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起伏丘陵间坐落着色彩缤纷的建筑,远处则是曲折绵延的人造海岸线。洁白细软的沙滩,立体交叉游泳池,阳伞,躺椅,感官影院,快餐店,椰树,仙人掌,龙血树,石生花…… 第32章 来往行人身穿色泽鲜艳的度假服,个个身材紧致,笑脸盈盈。 “欢迎,兄弟。” “欢迎,朋友。” “欢迎你成为我的家人。” 欢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人们拍着他的背,握紧他的手,还有老太太像哄孙子般亲昵地摸摸他的头。 “我这辈子没这么受欢迎过,”欧阳念叨,“我为什么没早点进来,这儿简直是顶级vip疗养院。” “总算知道为什么没人逃出去了,”阿玛环顾四周,“为什么要逃?” 二人欢呼,只有酱窦低头不语。 “你怎么了?”欧阳问,“怎么不高兴?” “不对。” “是不是跟你想象的人间炼狱不一样?”欧阳嘿嘿一笑,“我之前也以为——” “抬头往上看,你看见什么了?” 欧阳眯起双眼,仔细观瞧。 “嗯,人造太阳,温度适宜,光线柔和,一点也不刺眼。” “然后,你再低头瞧瞧,想想哪里不对劲。” 脚下的沙地光洁一片。 “什么都没有啊。” “对,什么都没有。” “你到底要说什么?”欧阳不解,“你在害怕什么?” “你没有影子。” 欧阳眨眨眼,低头,又眨眨眼。 一只人造蝴蝶绕着他的脚踝飞舞,除此之外,一片光洁。 “我怎么——” 酱窦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 “别叫,你仔细看,不只是你,我也没影子,阿玛的影子也消失了。” 如他所言,尽管头顶阳光明媚,三人身后却空空荡荡。 酱窦指着周围笑嘻嘻的人群,声音颤抖: “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感谢大家的陪伴,第二赛段顺利结束~明天起,我们将一同踏上第三赛段的征程,而三人组也将以新的身份,迎接全新的挑战~8点,见!】 第31章 微笑 “在这里,阴影是被视作不健康的。” 说话的是名年轻女孩,一身运动装束,正围着他们一圈圈慢跑。 “基地追求极致的阳光与坦荡……每个人……都不能有阴暗面……” 她一边说话一边来回跑动,气喘如牛,看上去非常难受。 “我又有点晕了。”刚吐完的阿玛,视线跟着女孩绕了3圈,继续弯腰呕吐。 “你为什么要边跑边说话?”欧阳问,“为什么不停一会儿?” 女孩大汗淋漓,可仍没停下脚步。 “因为……因为我今天的……运动定额还没完成。” “别管什么定额了,现在太阳这么大,再跑下去你会中暑的。” 女孩嘴唇青白,身子摇摇晃晃。 “不行……今天的运动定额……没完成。” “停下,”欧阳试图按住她,“停下,再跑下去你会死的。” 她虚弱地甩开,踉踉跄跄地向前迈步。 “不行……今天的运动定额……” 滋啦的电流声。 下一秒,没有温度的电子音从喇叭中传出,回荡在整个基地: “全体新人注意,十秒内广场集合,违规者后果自负。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走吧,”酱窦一手阿玛,一手欧阳,拖着两人快步走向广场,“别劝了,她不敢停下。” “你说不敢是什么意思?” “这个地方诡异得很,”酱窦警觉地观察四周,“在搞清规则之前,不要贸然行动。” 头顶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四,三,二……” 眼下非常好区分谁是原住民,而谁又是新来者:前者满面春风,有说有笑,后者则惊慌失措,四处张望,跟着人群奔向广场。 “快跑,集合时间要到了,”酱窦抓着两人往前冲,“记住副泽的话,一定要活下去。” 欧阳回头,女孩还在空旷的场地上慢跑,马尾在烈日下跳动。 跌跌撞撞,一圈又一圈。 所谓广场是片一望无际的水池,中央漂浮着座拜占庭式宫殿。 烟粉色外墙,基底种植着茂密绿植,巨大的金色穹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列队穿过浮桥。 仿生人鱼在水中嬉戏,鱼尾甩动,搅动汩汩水波,清凉水珠泼溅在路人身上。 等众人站定在宫殿门前,喇叭里又传来新的指令: “按性别分列两队,男右女左。” 人群又是一阵慌乱,推推搡搡。 谁都不愿站在第一,毕竟谁也不知宫殿内藏着怎样的危险。当然,也没人愿意排在队尾,生怕落后会有什么惩罚。中间位置是最妥帖稳当的,因此也最为抢手,众人争先恐后地往里拱。 毫无疑问,欧阳被推到了第一的位置。 “这大门怎么这德行?”他转头,视线越过精神颓靡的阿玛,落在排在第三位的酱窦脸上,“这不是人嘴吗?” 宫殿左右各有一个入口,本该是大门的地方却雕着两颗硕大人头,一女一男,正好对应着列队的性别。 两颗头都呲着白牙,咧嘴大笑,本该是嗓子眼儿的地方,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甬道。 欧阳蹲在地上仔细朝里打量,很深,看不真切。 男女巨人两腮打着红胭脂,黑眼球一动不动,只是木然地望着天空。 “不会让我们钻进去吧?”欧阳起身,“里面会不会有怪物?感觉瘆得慌。” “对照性别,依次迈进。” 电子指令响彻广场。 队伍嘁嘁喳喳,大家立在原地,谁也没有迈步。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电子音快速读秒,排在后面的人慌乱不已,疯狂将前面的人往里推。 “喂,别挤,”欧阳被人群拱着向前,“你们谁着急谁先进去,我不赶时间——”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他被怼了进去。 想象中的怪物没有出现,等待他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青年人。看衣着就知道是基地的“老人”而非工作人员。 青年男子话不多,对于欧阳的问题总是笑而不语,他在前面带路,引导众人去公共浴室洗漱干净。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为何要按性别列队了,隔壁应该是女浴室。 “你们说,既然这么客气地让咱洗澡,”阿玛接着水柱,拼命漱口,“是不是意味着不用死了?不会再让咱喂怪物了吧?” “不一定,”欧阳站在水龙头下,依然愁眉苦脸,“也许是给怪物洗菜呢。” “欧阳你这人——”酱窦两手搓洗头发,被泡沫迷得睁不开眼,“诶?怎么水流变小了?” “时间到,沐浴结束,统一更换服装。” 电子音再次响起,与此同时,龙头停止出水。 “各位,这边走。” 男青年一躬身,在前面带路。 “我还没洗完呢,”酱窦抗议,“这满头都是洗发水,起码让我冲一下吧。” “这边走,”男青年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表情纹丝不动,“沐浴时间结束,接下来我们统一更换衣服。” “我一头泡沫——” “沐浴时间结束,接下来——” “我跟你说话呢,”酱窦攥住青年胳膊,“你听见没有,我说放水。” “请听从指令,”青年满眼恐慌,嘴角却依然上翘,保持微笑,“沐浴时间结束,接下来我们统一更换衣服。” “可我头发——” “噗,”阿玛将嘴里含的水喷酱窦头上,并给他抹了把脸,“这下冲干净了,走吧。” 众人换好衣服后,根据指令统一聚集在大厅。 洗完澡每个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再加上衣服色泽鲜艳,远远望去,大家生机满满,喜气洋洋。 宫殿大厅足有4个足球场大小,四壁画着古典粉画,外浆一层金箔。圆拱形穹窿顶绘制着繁复花纹,中央一条瀑布飞流直下,落入三层喷泉,让室内温度清凉宜人。 几根立柱上架着仿古枝形烛台,火光跳动,增添一抹神秘色彩。 彩绘玻璃窗有意倾斜,阳光洒下,整个大厅光彩夺目,富丽堂皇。 十多条长桌整齐排列,摆放着鲜花与饮料。男青年指引他们依次落座,每个人的面前都刀叉齐备,中间是一个橙红的大圆盘,里面什么都没有。 很快侧门打开,基地的原住民们有序进入,围坐在新人周围。 他们点头,微笑,彼此招呼,不少刚来的人慢慢松弛下来,加入谈话。 整个大厅气氛祥和,欢声笑语,但欧阳他们三人的心中却隐隐不安。 “欢迎新朋友的加入,感恩你们的到来!” 穹窿顶中央的瀑布消失,化作一段旋转楼梯。戏剧性的背景音乐中,一位身着艳丽西装,造型浮夸的男人向众人张开双臂。 “你们将在这里迎来新生,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第33章 大厅响起欢呼,欧阳也跟着拍了几下手。 “新到的朋友们,想必诸位心中一定有许多的疑问——” “什么时候开饭?” 男人无视阿玛的发言,自顾自向下说。 “是的,你们一定很想知道,为何再培训基地里的人都生活的如此幸福,快乐。”他造作地停顿了几秒,“因为我们掌握了一个秘密:微笑。微笑是一味良药,是一方钥匙,能治愈所有不幸。一直以来,不是生活苦,而是我们内心缺少见好的能力。” 他视线跳过阿玛,寻找其他能配合他演出的人。 “这位兄弟,你猜我今年多大了?” 他突然把话筒塞到欧阳面前。 “呃,”欧阳一向不擅长给出他人期待的答案,“呃,42?” “对,我今年32岁了。很多人都说看不出来,因为笑让我返老还童,感恩让我心底澄澈——” 众人脸上挂着微笑,应和着点头。 “在这里,你们将接受一系列的雕琢。外在培训生存技能,内在重建身心秩序。 “运动,睡眠,劳作,阅读,我们会帮你们寻回健康生活的基底。 “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最好的结局。哪怕考核失败,也要心怀感激,因为你的牺牲,为他人提供了价值。” 台下掌声雷动。 “我们会根据每个人情况制定方案,进行一定的药物调剂,调节你们内在激素,让大家更轻松地热爱生活,”男人笑了笑,“当然,也少不了竞争。每个月都会有末位淘汰机制,排位靠后的朋友有两种选择——” 新到的人们屏住呼吸。 “贡献最后的价值,或者,”他调皮地眨眨眼,“永久地休眠。” “永久地休眠,”阿玛反应了半天,低声问欧阳,“这不就是死吗?” “对,”欧阳点头,“你的地球话进步了。” “别绝望,起码他说的是一月一淘汰,”酱窦确保四下无人偷听,“现在距离18月88日只有10天时间了,只要我们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 “接风宴正式开始!欢迎你们的到来!”男人突然拔高调门,酱窦后面的话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侧门忽然大敞,笑容满面的上菜员端着一盘盘佳肴走来,在每人盘中分一点。 “能更换食物吗?我不吃肉,”阿玛看着男人,“我只能吃——” “肉是好东西,吃肉能让你头脑灵活,增加肌肉,还能缓解疲劳——” “可是我——” “最重要的是,脂肪含量高的肥肉能刺激你大脑中的‘快乐中心’,让你产生满足感——” “我只能吃——” 哗啦一声巨响,紧跟着半声哀嚎:叫声戛然而止。 一位手端汤锅的老人脚趾踢在桌腿,仰跌在地,热汤泼了自己一身。 大厅陷入死寂。 干瘦的老人试图撑起身体,两条瘦削的胳膊抖个不停,手肘一软,再次跌进汤里。 被汤泼到的地方迅速泛白,起泡,老人闷声呼痛,哆嗦着起身。 “没事吧?”欧阳连忙上去扶他,“你得赶紧把外衣脱下——” “没关系”,老人拼命摇头,一撮白发搭在额前,滴着汤汁,“没关系。” “但是你在流血,要不要——” “没关系,我可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老人依旧皱起脸笑,“我可以的。” “让我们一起举杯,敬快乐!” 台上男人突然发出邀请,所有原住民们条件反射般在同一刻擎起杯子,新人们也不再注意老人,迟疑地放下餐刀,跟着举杯。 老人慢慢爬起来,端着空锅,茫然立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们在笑,可头上的能量条近乎零,”阿玛小声对酱窦说,“他们只是假装快乐。” “跟着我,感受微笑的魅力,”男人昂起脑袋,“吸气,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大厅。 “吸气,笑,”台上的鼓动仍在继续,“吸气——” 欧阳眼神飘忽,四处打量。他看着老人颤巍巍走远,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台上的男人突然停住,伸手指着欧阳。 “你为什么不笑?” “啊?” “你为什么不快乐?”男人拉下脸来,“是不是对食物不满意?” 他上前一步。 “是不是觉得服务不周到?” 他又逼近了一步。 “是不是你不喜欢这里?” “不,我只是——”欧阳语塞,“我只是不太——” 男人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乜斜,阴阳怪气。 “还是,你不懂得感恩?” “啊?” “家人们,”他忽然浮夸地转身,伸出两臂高呼,“让我们感化这颗冰冷的心,帮助他重新回归正途!” 突然间,所有原住民们放下食物,朝欧阳围拢过来。 欧阳在人群中央惊慌失措。 “哈哈哈哈哈——” 几十人冲着他大笑。 “哈哈哈哈哈——” 上百人对着他咧开嘴角。 “哈哈哈哈哈,笑!” 上千人将他围住,伸手指着他大喊。 “笑!笑!笑!” 男女老少的脸上,挂着同样弧度的假笑。越来越近,步步紧逼,数不清的手指戳在欧阳脸上,甚至有人试图扯动他的嘴角,生拉出一个笑容。 欧阳张大嘴巴吼了句什么,只是话语刚一出口,就被笑声所淹没。 笑声回荡,震耳欲聋。 【关注,投票,感激留言~明天,8点,不见不散~】 第32章 脸 “你说他们把你抓去医务室,”酱窦端着饭碗,边吃边问,“然后呢?” “然后给我注射了十多针。” “注射?” “对,就这块,”欧阳指指眉头,“说我总是蹙着眉,看上去不开心,就注射了肉毒。现在我眉毛这块肌无力,想皱都皱不起来。” 此刻三人正在食堂吃饭。 与昨日接风宴的浮华大厅不同,平时吃饭的食堂简朴空旷。四壁洁白,落地窗户。 每次他们听从电子音指挥进入食堂的时候,一排排长条桌上,总是早已放置好套餐。 每顿饭摄入的能量和数量都是定额:想多吃,不行;吃不下,也不行。 在这里没有选择和挑剔的权利,发出异议的人都会被守卫带走。回来之后,个个脸色苍白地大口吃饭,对发生过什么,绝口不提。 这可苦了阿玛。 他顿顿味同嚼蜡,特殊的消化器官根本无法从地球饭菜中吸收任何营养,只能趁清晨跑圈的机会,去外面抓把沙子,勉强垫垫肚子。 基地的食堂还有个怪异的地方,那就是无处可坐。 本该是凳子的地方,放着一个个圆锥。顶端的尖被磨成一个窄小的平面,如此一来,吃饭的人只能暂时倚靠,可时间一长,屁股就会疼痛难忍。 酱窦推测基地是想以此加快他们的吃饭速度,变相促使他们狼吞虎咽,早吃完早回去干活。 天花板悬着巨型时钟,倒计时的滴答清晰可闻。 四处都是扬声器,所有人随时等待服从电子音的指示。 尽管如此,食堂里氛围融洽,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为什么要这样?”阿玛不解,“这里的人都不是真开心,假装有意义吗?” “他们坚信表情能反作用于情绪,”酱窦帮阿玛吃光他盘里的饭,“举个例子,人开心时会笑,而他们认为,只要牵动面部肌肉,做出笑的动作,大脑就会接受到‘我很快乐’的暗示,负责处理情绪的部分会本能地做出反应,人的情绪也就跟着昂扬了。” “我们星球也崇尚快乐,但跟这里不一样,我们并不排斥悲伤、沮丧等负面情绪,因为喜怒哀乐都是生命必经的旅程。”阿玛看着欧阳,“我说的不对吗?你瞪我干嘛?” “我?”欧阳诧异地停住咀嚼,“我没有哇。” “你就是在瞪我,”阿玛转向酱窦,“你来看,他是不是一脸质疑地在瞪我。” 酱窦放下筷子仔细观瞧:此刻的欧阳眉毛高挑,双眼圆睁。 “唔,好像是有点不服气。” “我自己怎么没感觉啊,”欧阳按着眉头叹气,“怎么办,打完针后表情根本不受控制。” “过几天会好一些,等你肌肉慢慢适应下,”酱窦看着欧阳那俩大眼珠子,忍不住笑出声,“这样也挺好的,看起来一点都不丧,反倒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 阿玛趁守卫不注意,偷着往嘴里塞了把土,“对了,你们评级结果出了么?” 每个到达基地的人都要接受系统检测,到时候会根据综合条件进行打分评级。 相同分数段的人员,会被分配到同一组别。 不同组别将享受不同待遇,从事不同工种,其难易程度不同,工作所得分数也各有高低。 第34章 总共有期待组,查看组和自由组三个等级。 自由组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就是废弃组。被分进这个组别的人大多自生自灭,享受最低等级的睡眠与食物,从事的劳动却是最为复杂枯燥。 当然,月末淘汰的人数也最多。 “他们让我自我介绍,”酱窦把吃不下的饭菜分给欧阳,“我说我是正维司王牌,来这体验生活的。” “然后他们对你肃然起敬?” “然后,”酱窦憋红了脸,“他们说我妄想严重,精神有问题,给我分到自由组去了。” “咱俩在一组,”阿玛高兴地拍拍他,“他们扫描我大脑,发现一片空白,但好在我情绪积极健康,所以对我的评语是‘不是坏人,只是全无用处’。 “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管好自己,不要影响其他人进步。” “你呢?”酱窦问欧阳,“什么等级?” “评级员问我特长是什么,我说幽默,”欧阳依然瞪着眼,“然后他让我现编一个既恐怖又搞笑的故事,说要有悬念,要有骨肉分离,听完还要让人莞尔一笑。” “然后?” “我说不行,段子虽小,但也是艺术创作,需要灵感,我得要时间思考。”欧阳骄傲地昂起头,“你们知道,像我们这些语言艺术家,都是有脾气的。” “那评级员被你说服了?”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并且告诉我:‘你编不编,不编直接零分’。我当时一听可就火了,直接提高音量告诉他,”欧阳顿了顿,“谁说我不编,这就来了。” 他清清嗓子,开始复述: “我说有一天,小向日葵跟妈妈走过一个瓜子摊,妈妈停在那半天不挪步,只是边看边哭。小向日葵问道:‘妈妈,你在看什么呀?’” “看什么呢?” “重点来了,当时评级员也是怎么问的,”欧阳兴奋地一拍大腿,“我说,向日葵妈妈对着一盆炒瓜子,哭着说,‘看你爹呢。’” 饭桌陷入沉默。 “你……你就对着评级员说了这个故事?”酱窦愣住,“他坐在对面看你讲,然后你就笑着跟他说,你看你爹呢?” “对啊,”欧阳点点头,“只是他听完好像不太开心,直接给我分到自由组去了。想不通,我觉得这个故事完全符合他的要求,哎哟,甲方的心思真是太难揣摩了。” “欧阳,你待在这真是一点不屈。”酱窦摇头,“咱仨分到一组,真是我的——” “荣幸,”阿玛抢先说完,“三生有幸,这个成语我听过。” “盘子——” 忽然有谁扯扯欧阳衣摆。 那人抱着个蓝色塑料大桶,里面是一摞脏污的餐盘。 “盘子,”他指指桶,对着欧阳又说了一遍,眼神涣散,脸上挂着茫然的微笑。 “你没死?”欧阳定睛一看,惊喜道:“太好了,你还活着。” 向他要盘子的,正是报道当天逃跑的那个人。 他被击中拖走后再无消息,欧阳原以为这人已经不在人世,没想到居然被分派到食堂打扫卫生。 “他们没为难你吧?”欧阳低声询问,“没受伤吧?” 可那人并没回应,只是嗤嗤发笑。 “盘子,”他指指手里的桶,又指指桌上的餐盘,“盘子。” “他是不是傻了?”阿玛往后缩,“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就餐时间将于3分钟后结束,请吃光盘中食物,迅速返回工作地点。违规者后果自负。” 扬声器传出电子音,语气平缓,语调没有任何波动。 众人却都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食堂里的谈话声瞬间停止,四下迅速响起疯狂吞咽的声音。 “快走吧,”酱窦伸手夺过欧阳的盘子,扔进蓝色塑料桶,“没时间给你们琢磨了,赶紧离开这儿。” 那人还立在原地,抱着桶,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对三人的离开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他慢慢转身,缓缓走向旁边的餐桌,轻声说:“盘子。” 三人冲出食堂,气喘吁吁地往车间赶。 “这儿的人对看不见摸不着的电子音无条件服从,也不知道他们在畏惧什么,”酱窦拖着他俩加快脚步,“但一定是恐怖的东西,我们最好不要挑战。” “昨晚你们注意了吗?睡眠时间开启后,有个人起身去厕所,然后就被拖走了。”阿玛边跑边说,“今早上床铺也是空的,一夜没回来。” “每天定点测量健康指数,强制运动,强制睡眠,强制劳作,强制洗脑。” 酱窦继续愤懑不平,“再不行就吃药、打针、做手术,强制改变激素水准,强制分泌内啡肽、多巴胺和血清素。我真不明白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到底怎么想的,建这么个再培训基地究竟有什么意义?” 欧阳突然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窗外。 “怎么停了?”酱窦伸手去拉他,“难道你也想去收盘子?” “咱们在12楼,对吧?” 欧阳眨眨眼,语气迟疑。 “可你们看,窗外是不是有张人脸?” 【明天8点,老地方见~记得投票,感谢关注,小陆给您隔空作揖~】 第33章 老人 “脸?”酱窦顺着他的手朝外看去,“哪儿呢?” 窗外什么都没有。 原本悬着人脸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 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只能看到远方苍翠连绵的人造山峦,偶有一只仿真岩鸽振翅飞过。 “刚才明明在这儿,”欧阳整个人贴在玻璃上朝外张望,“明明就——” 忽然,一张苍老悲伤的脸一闪而过。 欧阳撒腿就跑,一转身却正撞在阿玛抬起的胳膊肘上,捂着鼻梁,疼得直跺脚。 “诶?”阿玛呆呆地看着飘在窗外的人,然后拍拍欧阳,“你看,这不是那个老头吗?” “哪个?”欧阳继续捂着鼻子哼唧,“我不认识什么会飞的老头。” “就是昨天摔倒,撒汤那个。”阿玛提起欧阳后脖领,强行拉起他的头,“是谁把他挂在这么高的地方的,太危险了。” 欧阳这才看清,老人不是飘在窗外,而是被两根麻绳挂在窗外。 老人坐在秋千似的窄小木板上,腰间挂着只沉甸甸的奶白色水桶,里面满是脏污废水。血管凸起,关节粗大的手中捏着条破抹布,徒劳地伸够玻璃外侧的污渍。 除了那根从楼顶悬下来的麻绳外,再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一阵风吹过,麻绳原地打转,老人也跟着一圈圈旋转。 麻绳摩擦,咯吱作响,老人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两条悬空的腿晃晃悠悠。他只顾着死死攥住绳子,手中抹布从高空坠落。 “欧阳,还有1分钟。”酱窦提醒道。 欧阳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又控制不住回了头:老人正颤巍巍地保持平衡,试图用污秽外衣擦拭玻璃上的灰尘,一下,一下。 “他会掉下去的。” “还有45秒,”酱窦听着头顶的倒计时,“40秒,39秒……” “你们先去。”欧阳挽起袖子,朝老人走去。 “你要干嘛?”酱窦惊呼,“30秒内集合,已经没时间了!” “我擦个玻璃,”欧阳转身往回跑,“你俩先去,我马上就到。” “还有20秒!”酱窦冲着他背影大喊,“来不及了!你回来!” “我也去帮忙,”阿玛跟着跑过去,“两人一起干速度能快些。” “连你也跟着发疯!”酱窦深吸一口气,“我真希望眼下能有块薄荷糖给我压压火气!” 说罢摇摇头,也追了上去。 “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酱窦眯眼盯着欧阳,手哆嗦个不停,勺子里的汤撒了一桌。 “因为迟到,我们一下午的活白干,再这么下去,自身难保。” 说这话时,三人正坐在食堂角落吃晚饭。 整个下午,他们的任务就是呆在科技果园里给人造草莓安装种子。 一粒粒小籽,芝麻大小,要他们用镊子一颗颗安上去。既费眼又费力,几个小时下来,手抖眼花。 而晚饭之后,他们还要赶去给人造火龙果装籽。 同样的小颗粒,同样的纯手工,在夜间果园昏暗的灯光下,估计是双倍的手抖眼花。 欧阳第三次试图稳住自己的手,可筷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总是变着花样逃跑。 “这不是见不得老头遭罪嘛,”他颤抖的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老头明明有恐高症,还给安排这种高空作业,直接把人挂天上去,简直造孽。” “可你上去的时候,抖得比他还厉害,我们一半时间都浪费在救你下来了。” 阿玛原想偷着吃把土,结果手抖得好几次都没塞进口袋。“唉,原来还想借机跟这老大爷套点小道消息的,可他吓得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跟我们说。” 第35章 “估计他经历过什么,对陌生人的害怕与警惕已经成了本能。” 欧阳环顾四周,衣着整齐的人列队走进食堂,错身时彼此点头微笑,但并不多说一句。 “你们发现没,这儿的人只有表面的和谐,彼此间并没有深层联结。他们按照基地给出的标准重塑自我,真正的情感,真实的喜怒哀乐一天天消失,变成面目一致的面具人。” “那个老人我打听过了,”酱窦说,“他也是自由组的,年纪最大,因为态度很谦卑,自愿做些脏活、累活、危险的活,所以一直没有被淘汰。” “但他太老了,体力和反应力肯定大不如前,”阿玛叹口气,“被报销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所以我们得帮——” “基地里到处都是可怜人,单凭我们三个人,能帮得了几个?又能帮得了几回?”酱窦冲着欧阳压低嗓门,“而且别忘了,我们才是被针对的那几个,优选计划中心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在等我们呢。” 听到优选计划中心这几个字,欧阳心里咯噔一下。 进来还没几天,已经觉得恍如隔世,如今酱窦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背着一屁股的未解之谜。 别的不说,为何会有31具自己的尸体,单是这一条他就解释不清。 “现在距离18月88日只剩9天,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咬住牙,查明真相才是首要任务,”酱窦看着欧阳,“请你培养下钝感力,暂时收起你的善良,只要有了线索,我们脱身出去后,再把这些消息公布——” 欧阳低着头,瞪着盘里的鸡腿发愣。 “你在听我说话吗?” 欧阳伸头看看酱窦的餐盘,又转脸看看阿玛的。 “喂,跟你说话呢——” “我们有2条鸡腿,”欧阳抻长脖子看向餐厅里的其他人,“按规定1人只能有1条。” 酱窦低头,确实如此,只有他们仨盘子里是双份的肉。 “是不是打饭的人手抖了?”阿玛问。 欧阳摇头,“不可能,这里一切都是经过详细计算的,甚至连一顿饭多少粒米都是固定好的,这肯定是谁故意放的。” 他扭头,端着肉食大盆的老人正蹒跚着向前,一桌一桌的分发鸡腿。 老人察觉到了欧阳的凝视,微微转过脸来与他对视了几秒,继而迅速别过头去。 多出的鸡腿,无声的致谢 也许这次失误会害他一天活计白干,经验丰富的老人想必深知这一点,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小心”犯了这个错误。 “看来,”酱窦夹起鸡腿,语气和缓了许多,“我们在这儿交到新朋友了。” “谢谢他的好意,”阿玛撇撇嘴,“可我宁愿他给我放的是块石头。” 欧阳盯着餐盘里的鸡腿,肉质干瘪,色泽不怎么新鲜,烤的时候火候掌控得也不好,根部有些焦黑。 可这是一次小小的反抗,这也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并不是所有人都已麻木,在某些人的心底,仍有属于个人的情感在涌动。 在守卫看不到的地方,在电子音命令不了的区域,在规则之下,在监视之外,仍有真实的善意在默默传递。 还没有输。 欧阳握住鸡腿,大口咀嚼,几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里的人还没有完全输给恐惧。 故事的结局,还有希望。 【即使身处泥潭,也要记得仰望星空。明天8点,不见不散】 第34章 冤家 “这哪是人工智能,简直是人工智障。” 欧阳气喘吁吁,边跑边骂。 “昨天油水吃多了,拉了半宿肚子,结果今天电脑一诊断,说我身体需要跑20圈。” “闭嘴跑吧,一会儿手环监测到你情绪不稳,又得给你吃药了。” 跑在他后面的酱窦推着他向前,“再跑几圈,等内啡肽和多巴胺分泌出来,你就快乐了。” “一大早空腹跑20圈谁能快乐?”欧阳身子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再这么跑下去,我就健康……健康地去世了……” “我比你惨得多,”阿玛抱怨,“我们心率跟地球人不一样,只有你们的一半,可这个破手环按照地球健康标准,给我设定的运动量是50圈,还一直让我提速提速。” 早饭之前的两个小时,是再培训基地雷打不动的晨练时间。 每天清晨,基地所有再培训人员会在5点20分被准时唤醒,随后系统会通知每个人今日的运动定额,之后有10分钟的时间快速洗漱、换衣,去操场找到自己相应的队伍。 5点30分准时开始锻炼,稍有延迟则将受到惩罚。每日晨练不得请假,没有借口,完不成任务则会被带走“单独辅导”。 此刻欧阳所在的晨跑组男女老少都穿着艳橙色运动服,在操场上一圈圈无声前行。他羡慕地望着对面做早操和在花园中漫步的人,个个春风拂面,怡然自得。那边大多数是查看组和期待组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镶嵌几亿颗草莓种子,才有可能升级到查看组。 “今天咱安排的什么活?”欧阳瞥了眼高处,负责监视的守卫正朝这边张望,“不会是给西瓜装籽吧?” “今天咱仨分组干活,你是给人造虾装虾线,阿玛是给人造鱿鱼涂色,而我,”酱窦叹气,“给人造向日葵安装瓜子。” “真好,比起加工水果,我更擅长制造动物——” “拉倒吧,”欧阳打断阿玛,“上次你负责给人造鸭子抻脖子,结果不小心抻得太长,变成了天鹅,最后还是我给救得场。” “你也拉倒吧,”酱窦打断欧阳,“你一把直接给抻得更长了,只得送去火烈鸟那组上色了,上午活白干,分全赔进去了。” “全体停步,沐浴阳光,集体合成维生素d” 电子音响彻操场,所有人闻声,瞬间停下脚步。 人造太阳悬在头顶,散发着柔和光芒。 这里没有黑夜,处于永恒的白昼与光明之中,仿佛时间停滞不前,所有人都获得了永生。 “我都不知道过去几天了。”欧阳仰脸,感受着虚假的温暖。 “我以守卫换班为基数,一直数着呢,”酱窦抬头,看见两个守卫正在哨岗上换班,“我们大约来了4天了。” “隔世之感,”欧阳换了个站姿,让阳光均匀地烘烤另一半身子,“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个情况,距离18月88日只剩下7天了,不知道他们有头绪了没有。” “风起时,你会想起一切。” “嗯?” “我负责预知的意识刚才说,风起时,你会想起一切。” “那请他好心告诉我,何时会起风,我现在,诶唷——”欧阳捂着肚子哼哼唧唧,“我现在只知道何时会上厕所。诶唷喂,我这肚子…… “外星小子,你右边脑子怎么回事,都这节骨眼儿了还走文艺路线。到底什么时候起风啊?总不能要我自己去看天气预报吧。” “阿玛,不是我说,就你那预感——” “来了!”阿玛猛然高呼,“预感来了,这次是真的!” “什么?”欧阳和酱窦同时停住。 “就是现在!”阿玛抬头,指着人造太阳,“我有预感,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合成结束,集体跑步” 人群从他们身边穿流而过,三人愣在原地,一同仰望天空,就像三颗海中的礁石。 他们敛气屏声地等待。 三,二,一。 什么都没有。 只有电子音再次响起: “欧阳,酱窦,阿玛,无故停步,大声喧哗,属于精力过剩,早饭份额减半,今日工作量加倍。” “怎么会——” “闭嘴。”欧阳说。 “可是我——” “闭嘴。”酱窦说。 “我真的——”阿玛再次试图解释。 “闭嘴!”其他二人同时大吼。 “要不是你瞎预言,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酱窦踢着阿玛向前跑,“从今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给我搞这些迷信玩意,不然我——” 他忽然看见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走来。 昨天例会上,负责人通知大家今天优选计划中心会派工作组前来视察,要求众人格外注意精神面貌,礼貌微笑。想必眼前这些西装革履,站在操场中央东张西望的男男女女们,正是基地负责人高度重视的工作组。 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负责人正向他眉飞色舞地介绍。 酱窦定睛一看,那不是别人,正是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 “拐弯拐弯,”他低吼,“前面是老冤家,往回跑,快,快往回跑。” 三人立即低头缩脖,逆着队伍贴边往回溜。 电子音再次响起: “欧阳,酱窦,阿玛,无故改变行进方向,今日早饭免除,午饭减半,运动量加倍。” 第36章 电子音重复了3遍,整整60秒的时间里,盘旋在操场上空。 酱窦看见主任朝这边张望,随后带领大队人马,快步走来。 “看来很有精神嘛,”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冲酱窦点点头,“胖了,里面伙食不错。” “主任,你们认识?”负责人问道。 “何止认识,简直是老熟人,”主任笑笑,“别看这小子年轻,脾气可不小,九大负责人都被他指挥得团团转。心态也不错,把外面世界弄得一团糟,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打闹闹,真让人佩服。” “客气啦。”阿玛笑着回应。 “闭嘴,”酱窦扯他衣袖,“他是在反讽,没真夸你。” “哟,外星入侵者也在,”主任上下打量阿玛,“关系这么好,看来你们还真是一伙的,审判会并没有冤枉你们。” 他转脸看着基地负责人,“再培训基地是个充满爱与能量的地方,帮助迷失的人重回人生正途,拯救每个孤独堕落的灵魂,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也要有原则和底线,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改过自新。有些错误一旦犯了,没有救赎的机会。 “要是随随便便就能通过考核,那重启人生未免也太简单了。你懂我意思吗?” “请不要带着私人恩怨——” 主任打断酱窦,“你不也是仗着私人关系,做错事也没付出代价吗?你知道因为你们的谣言,造成了多大经济损失?又有多少无辜人员伤亡?” 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 “现在你给我搞清楚,这里是再培训基地,不是地安局,也不是正维司,再没有人能护着你了,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而我一定会公事公办。”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跑圈的人,在远处喊着口号。 咕噜噜噜—— 欧阳的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震天响声。 主任闻声一愣,转脸看清欧阳,笑了。 “这不是变态杀人狂欧阳么?啧,三大罪人凑齐了,酱窦,不得不说你的交友品味还真是没有下限,堂堂正维司王牌居然堕落至此。” 酱窦一言不发。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能你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主任摇摇头,“不过,正义终究会降临,别想着再耍小聪明逃脱惩罚了,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们还能蹦跶多久。”说完,笑着走开。 再培训基地负责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视线依次扫过三人脸庞,随后,疾步追了上去。 【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就请给我一点小小的鼓励~感谢关注,感激投票,欢迎评论~明天8点,见~】 第35章 绝路 舱门密闭,舱内静默,耳畔回荡的只有飞船引擎的微弱轰鸣。 精密复杂的操纵面板之上,是大小各异的视频屏幕,占满半面墙壁,此刻只有中央最大的一块屏幕开启,飞船内所有人无声凝视。 其其格·图啦蹦哒·奥顿而格日乐阿·如温也在其中。 画面上正在演绎——或者说回放,毕竟信号传达的时候,杀戮已经完成——一场浪漫炫目的猎杀,一颗古老恒星的死亡。 恒星在靠近黑洞视界的瞬间被巨大的引力撕裂,无数片残骸向黑洞中心坠落,恒星外层气体流形成巨大的涡流盘,璀璨的旋涡,高能束流和喷射流以光速爆发,这是恒星最后的绚烂,谢幕前的狂欢。 银河系生命体利益保障协会的会长调转其中一张脸,低声叹息。 “黑洞既是奇迹也是恐惧,是我们想象力的极限。单是银河系就潜伏着数百万个大大小小的黑洞,无时无刻不向着未知的方向高速移动。” 会长正脸苦闷不已,其他三张脸则警惕地环视三个方向。 “我们现有技术无法直接定位它们,只能凭借它们吞噬其他星体时释放出的射线和边缘信息进行推断。可是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往往太晚了。” “这次还好,”浅绿色的技术员一手扶眼镜,一手端着茶,另外六只手快速查看银河系地图,“起码我们根据一系列潮汐瓦解事件,追踪到了银河系某个超级黑洞的行进路径。” “按照你的推测,下一个被吞噬的可怜蛋叫什么来着?”会长正脸沉思,右边的脸抢先回答,“你什么记性,说了多少遍了,太阳系。” “是的,根据模拟推演,它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太阳系,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影响行进轨道的话,它将在抵达之后的20小时内,毁灭整个太阳系。” “现在我们已经收到来自金星、火星、冥王星、土卫二、土卫六和木卫二的互助申请,”会长问道,“地球呢?” 他茫然四顾,四张脸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 “其其格·图啦蹦哒·奥顿而格日乐阿·如温,我知道你是拥有超级智慧的透明薄膜,但拜托我们开会的时候,你能不能现个形,随便借用谁的形象,我都不知道该看向哪儿了。” “地球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其其格在长桌尽头现身,此刻她化成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四张脸同步露出慈祥的微笑。 “你把消息传达到了吗?”会长看向她,“还有,不要变成我父亲的样子。” 其其格转身,变成一瓶泼洒的牛奶,整个人瘫在桌子上。 “是的,我亲口跟他说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也没有向我们发出任何求助信息,”会长不解地摇头,“难道那个地球人打算独自面对灾难吗?” “是啊,他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一旁鹦鹉外形的秘书附和道,“难道那个地球人打算独自面对灾难吗?” “眼下也顾不上地球了,其他星球发出的移民申请已经够我们忙活好一阵了,”会长点点头,“也许那个地球人对自己的智慧充满信心,相信他能够从容应对。” “也许那个地球人对自己的智慧充满信心,”鹦鹉秘书复刻着点头,“相信他能够从容应对。” 其其格没有说话。 她回想起那个地球人上蹿下跳的样子。 他真的拥有足以抵抗黑洞的智慧吗? 他真的能够独自应对即将发生的巨变吗?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个名叫欧阳的地球人,到底想干嘛。 远在几千光年之外,那个名叫欧阳的地球人,正站在再培训基地的宴会大厅,死死盯着台上的长桌。 他实在想不通,临时通知他们聚集在此,那些人到底想干嘛。 墙壁与脚下的大理石板都被调节成金色,头顶水晶吊灯闪耀,映得整座大厅金碧辉煌,让人双眼生花。 服务人员调试彩绘玻璃窗的透光率,让波长在5.6-15微米之间的红外线透射进来。 据说这个波段的红外线最能引起共振效应,加速身体养分和酵素供给,增强机体免疫力和组织的再生能力。 众人按组别分区域站立,此刻皆温顺地低垂着头,等待讲话开始。 忽然,乐手停止演奏,欧阳抬头观瞧,只见基地负责人引着几人上了台。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几秒后大厅内掌声雷动。 欧阳看见那个被酱窦称作主任的男人欠了欠身,坐到长桌中央。他清清嗓子,伸手压下人群的欢呼与掌声。 “非常荣幸今天能在这里与各位见面,王尔德曾说过,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最初创立再培训基地,为的就是——” 欧阳微微侧头,低声问旁边的酱窦和阿玛,“你们说,这个大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什么葫芦?我没看见啊,葫芦藏哪了?”阿玛垫脚打量,“你说这人是来卖药的?这是让我们来参加展销会吗?怎么还给这药贩子搞这么隆重?” 酱窦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先听听他怎么说。” “长久以来,再培训基地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众多社会零余者,有人在信息洪流中迷失了自我,有人在失败旋涡中丧失了信心,有人用纸醉金迷透支自己的未来,有人为了一己私利背离人性的道德。 “各式各样迷途羔羊汇聚于此,在这里得到启发与指引,重塑健全身心,开启重生之门。为帮助更多新生者返回社会,优选计划中心决定启动新的筛选模式,扩大考核通过名额——” 台下欢声如雷,主任不得不再起抬起双手,压下众人的热情。 “我们将这个新模式取名为‘十目计划’。什么意思呢?有个成语叫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讲的是在众人审视之下,做了坏事的人无所遁形,一定会背负相应的惩罚,这个计划重点在于——” “他什么时候开始卖药?” 欧阳无视阿玛的询问,径直看向酱窦,“这不就是让我们相互咬吗?” “果然有问题,”酱窦苦笑,“临时现改规则,怎么看都像是针对我们。” “十目计划将在自由组展开试运行,三人一组,自行讨论,内投出一名淘汰者,其余两人将根据表现升级到查看组甚至期待组,整个过程由优选计划中心负责人亲自担任评委。” 第37章 仍然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先是迟疑的几下,随后越来越多的拍掌声跟随,最后响起节奏统一的热烈掌声。 酱窦趁机对另外两人说,“不管什么计划,反正距离18月88日还有7天,只要我们低调行事,忍过一个星期。副泽他们在外面掌握证据后,一定会来营救我们。” 掌声渐渐平息,再培训基地负责人调高自己音量,让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现在,我宣布两则消息。第一则,十目计划即日起开始实行。” “这么急?” “嘘,”酱窦打断欧阳,“再听。” “第二则,自由组的欧阳、阿玛、酱窦,你们三人由于清晨5点68分跑步时先迈左腿,违反规定,分数清零。” 台下三人同时愣住。 阿玛转向欧阳,眨眨眼,“你不是说卖药吗?” “所以,十目计划将于你们三人间率先实施。” 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面带微笑。 “也就是说,今天傍晚,第一名淘汰者将在你们三人中间产生。当然,主动权始终在你们手里,谁走谁留,你们自行决定。” 【生死之间,三人组究竟何去何从?明天8点,不见不散~记得投票,感恩~】 第36章 十目计划 “什么意思?”欧阳看向酱窦,“是让我们仨自己决定谁去死?是吧?他是这个意思吧?” 酱窦脸色惨白,侧眼瞥见守卫正拨开人群,朝他们走来。 “写我,”欧阳显然也看见了,“反正我都死31回,不差这次,我肯定有办法再活过来。” 酱窦看着他,默不作声。 “别纠结了,写我。” 欧阳转身攥住阿玛的手,使劲捏了捏。 “你听清了?咱仨统一答案,都写欧阳。” “我——”阿玛结结巴巴,“我——” “别我我我了,没时间谦让了,记住,都写欧阳。” 人群温顺地分开,为守卫们闪出一条通道。衣着笔挺的守卫背着射线枪,装有防滑钉的厚底鞋踏着大理石板,发出清亮的哒哒声。 “你们各有任务,可少了我又不会损失什么!”欧阳低声嘱咐,“说定了,都写我!记住,写欧阳!” 话音刚落,守卫的手搭上欧阳肩膀,左右二人拧住他两条胳膊。 与此同时,另外四个守卫也控制住了阿玛与酱窦。 台上,基地负责人看向主任,后者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吹开上面的浮叶,抿了一口,低垂眼帘,半天没有言语。 “主任,咱开始?” 优选计划中心主任闻声抬头,茫然环视台下众人,视线瞟到被压制住的三人,微微一愣,恰到好处的惊讶。末了,他微皱的眉心忽然松开,会心一笑。 “开始吧。” 守卫们压着三人退下,分开的人群无声合拢,浪潮一般,沉默的人海。众人低垂着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颈部弯成同一角度的谦卑。 富丽堂皇的大厅静默无声,只有走廊深处传来阿玛的惨叫: “我我我我不会写字!” 欧阳拘谨地坐在金属凳上,两侧是不苟言笑的守卫。 十目计划在隔壁宽广的会议室进行,三人分批进入。 第一个进去接受询问的是酱窦,第二个是阿玛。 两人进去已经有段时间了。 问答全程由自动三维摄像机拍摄,面对基地所有人员公开直播,反倒是坐在等候室的欧阳什么也不知道,只得看着电子屏上不断闪烁的时间,胡思乱想。 凳子触感冷硬,时间久了屁股生凉,欧阳越坐越觉得浑身无力,两手抖个不停。 “嘿,”他转脸看向左边的守卫,“想聊几句吗?” 守卫目不斜视,并不搭理他。 “你想聊几句吗?”他又转向右边,“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右边的守卫握紧射线枪,直视前方。 “那你俩想聊聊吗?”欧阳左右看看,“别这么安静,我有点受不了。” 忽然,隔壁传来嘈杂的争吵,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有谁大力敲击桌子,然后一切恢复如初,寂寞无声。 欧阳侧耳捕捉,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现场,可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吧嗒,吧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一颗脑袋从门后伸出来,一脸的困倦。 欧阳认出了他,正是进入基地时为他们引路的那个工作人员,不知为何,他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欧阳?”他看着名单,声线依旧懒洋洋的,“到你了,进去吧。” 说完,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守卫确认好欧阳两只手都被锁进审讯椅之后,才放心地站到两旁。 房间空荡开阔,地上铺着古朴雅致的波斯地毯,角落是不知名的高大绿植。 欧阳被头顶的大灯耀得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强光,看清坐在房间另一端的考官们。 他想起当初面试的场景,同样的紧张恐慌,只是赌注全然不同。 面试失败只是失业,而计划失败则可能丢命。 优选计划中心的工作人员们在长桌后一字排开,远得像是坐在彼岸。 彼岸,欧阳暗忖,他们在安全的一边,而他则站在对面。 他瞥见两侧的三脚架,顺着向上看见了至少两台摄像机,不由得挺胸收腹。 不知道此刻阿玛和酱窦能否看到这一切,但不管如何,这也许是他此生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他不想显得太窝囊。 有谁向主任示意,过了几秒,房间里回荡起一个端庄女声。 “姓名?” “欧阳。”他眯起眼睛,试图寻找声音来源,可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何种原因进入再培训基地?” “呃,因为——”欧阳盘算着话术,他还不想太早暴露,“因为没用。” “请你诚实点,我们手头有你详细资料。”缥缈的声音略一停顿,“二次询问,因为何种原因进入再培训基地?” “好吧,”欧阳叹气,“因为杀人。” “杀了谁?” “你们不是有资料么?” “我们看重的是你的态度,请配合回答。第二次询问,杀了谁?” “杀了自己。” 欧阳看见几个人交头接耳,低声密谈。 女声的问话仍在继续,“资料显示你死去了31次,对此,你有什么要坦白或者声明的?” “呃,”欧阳想了想,“我希望即使我被淘汰了,也能有哪个制药厂,或者医疗机构看看我,愿意好好研究研究我。我这人多少还有点价值的,别让我平白无故地丢掉性命。” 有谁低头刷刷写下什么。 “关于外星人阿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欧阳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阿玛强行抱住他,非要给他补充快乐能量。 “没有。” “在相处过程中,他是否曾表达过对人类的敌意?” 他想起昏暗的卡座里,阿玛拍着他肩膀告诉他,“别担心,只要找到线头,没有解不开的毛线球。” “他是我见过最单纯,最善良,也最热心的人,”欧阳顿了顿,“外星人。” “关于正维司前任员工酱窦,你有什么要坦白的吗?” 欧阳记起酱窦递过薄荷糖时的表情,记得他说,“打现在起,咱仨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没有。” “他是否曾有过偏激话语,或者引诱你参与什么秘密计划?在与酱窦相处的过程中,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唯一的问题就是太爱吃甜食。”欧阳想起酱窦背着副泽偷吃薄荷糖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再这么吃下去,早晚得发胖。” “所以,对于他们二人,你坚称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 “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没有漏掉任何信息?” “是。” “欧阳,现在你有10秒钟时间考虑,然后在面前纸板上写下你认为应当淘汰的人的名字。” 欧阳接过笔,毫不迟疑地刷刷书写。 “好了。” “现在开始阐述你的选择理由。”女声紧接着补上一句,“请你慎重考虑,他们二人的答案,可是很出人意料。” 欧阳闭上眼,灯光耀得他眼底血红一片。 他看见过往的碎片,三人在荒芜的天文台中重逢,跌跌撞撞地支撑着穿过下水道,如何一路颠簸着来到再培训基地。他和酱窦帮阿玛把抻得过长的鸭脖子往回缩,酱窦想吃糖时也会偷吃篮子里的草莓,还有老人送来的鸡腿,偶尔对他犯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守卫。 欧阳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了很棒的回忆,虽然颠沛流离,可是终究不再是独自承受。 终于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第38章 “我有话送给再培训基地,”他抬头挺胸,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生命没有意义,生命本身就是意义。我们诞生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份奇迹。没有人该活成工具,也没有人该活成一个分数,希望我们都能学会爱人,而非人的价值。” “所以,你选择淘汰的人是?” 欧阳冲着镜头,缓缓展开他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他目视前方,骄傲地昂起头。 “我认为,该被淘汰的人应该是欧阳。因为他总是漠视自己的存在,不懂得珍惜生而为人的机会。”他克制住恐惧,“我想对31个死去的欧阳说,也对此刻大厅里无数个正看着我发言的欧阳们说,即使注定一事无成,你也值得骄傲地活下去,永远永远,不要放弃自己,只要活着,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大厅陷入静默,耳畔回荡着他粗重的呼吸。 远处长条桌后,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欧阳在等待。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等待。 两手撑着桌边,胃部阵阵作呕,他拼命呼吸,硬撑着不让自己昏倒。 终于,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欧阳,综合你们三人的投票结果,你将被淘汰。” 【为了保证日更,疯狂赶稿中,记得投票支持哦~明天8点,不见不散~】 第37章 白夜 欧阳躺在冰凉的石板上,脸扭向一边,眼神空洞,呆望着铁窗外的阳光。 人造太阳的光线经过严格配比,明亮柔和,洁净温暖,恰到好处的体贴,克制有礼的关怀。 他打了个哈欠,看吐着蛛丝的小蜘蛛,吊在半空晃晃悠悠。 被淘汰也是有好处的。不用劳作,不用跑步,不用时时担心分数清零,甚至不用出门,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上门来。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什么时候死,以及如何死去。 这是他眼下最不愿思考的问题。 欧阳坐起身来,由于起得太猛,一阵头昏。 等眼前不再阴影重重,他才将目光投向窝在角落的另外两人,一天多了,他终于鼓起勇气直面惨淡的人生。 “我需要个解释。” 他语气平和,尽量不暴露自己的迟疑。 “话说,为什么你俩也在?我明明写的是我自己。” “巧了不是,”酱窦挠挠下巴,“我也写的自己。” “我也是。” 相比酱窦肉眼可见的憔悴,阿玛的精神倒是不错。 常言道,不见棺材不落泪,而阿玛恰好属于见了棺材也哭不出来的那一种。 因为他的大脑无法理解“棺材”的象征意义,他的智慧还不足以领会任何隐喻与威胁。 换言之,他只有真正在死的过程中,才会明白死亡的可怕。 “所以,我们三个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我不是,”阿玛摇摇头,“我不会写字,麻烦旁边人代笔。我让他帮忙写熊宝力道巴·图布林乌力吉·巴雅尔萨·人敖登·恩和阿莱夫,不过我名字刚报到一半,守卫就不耐烦了,他让我别那么些穷讲究,差不多得了。” “我们三个都愿意为了对方牺牲自己,多么感人至深,多么可歌可泣,”欧阳感慨,“难道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都不为此而感动吗?” “感动,非常感动。”酱窦苦笑道,“他说既然你们甘愿为彼此牺牲,那就成全你们。” “啊?” “他说三人全部淘汰,一起上路,在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诶?”欧阳抱住头,“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按套路走呢。” “其他人也很感动,”阿玛加入话题,“毕竟咱仨这么一走,一下子少了三个淘汰名额,自由组短期内都不会再淘汰谁了。所以他们也谢谢咱,夸咱损己利人。” 损己利人,欧阳一时间没明白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 蛛丝断裂,小蜘蛛落在欧阳肩上。 他用两指小心捏住,轻轻放在石板上。小蜘蛛挪动八条腿,迅速逃远。 “其实你们不用死的。” 欧阳看向蜘蛛,此刻它沿着墙角向上爬,准备重新结网。 “本来我就背着命案,也算罪有应得。可你俩这是搞得哪一出。再说,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出选择,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呢?” “科普一下,有胜算的舍取叫选择,你那叫走投无路。” 酱窦站起身来,舒展筋骨。 “乐观点,咱又不一定必死。兴许是发到薄荷糖厂打工呢。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有所期待是非常重要的。 它让身处绝境的人坚信奇迹一定会发生,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下一周,也许是下一年。 它让人坚信苦难的尽头是命运的奖赏,让凄惨的人靠着这种虚妄的期待,挨过当下的一秒,又一秒。 欧阳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有义务想起点什么重要情报,以此来拯救自己和朋友的生命。 某个问题的答案正刻在他的脑波模式上,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之海,只在偶尔冒出零星碎片,就像他在地下室看到的那样。 只需要一点点启示,一点点回忆,总有什么能够扭转当下的局面。 欧阳冥思苦想。 欧阳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得不承认,有所期待是非常痛苦的。 多少人心怀一个虚假的奇迹,咬牙切齿地翻过一座座山。兜兜转转,却发现苦难的尽头,仍是苦难。 好不容易燃起的斗志焚烧殆尽,他又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柴。 “我有时候在想,我究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老天要给我安排这样的命运。” 欧阳吸吸鼻子,“我感觉自己一直很倒霉,这点我已经习惯了,可我不想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倒霉,我不想你们,也经历我的人生。” “你很幸运好么?” 欧阳抬头,愕然望向阿玛。 “你管这种无限下滑的人生叫幸运?” “毕竟你成为了一个人,而不是一张沙发。” 阿玛接着解释,“你知道吗?沙发星人打出生起就是一张沙发,注定被卖到各个地方,被各式各样的人坐在大大小小的屁股底下,起码你还骑在他们脑袋上面吃过肉。 “沙发星人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更不用说马桶星人了,他们的人生那才叫一个惨——” “懂了懂了,情谊领了,你不用再强行安慰我。” 欧阳捏住阿玛的嘴,转脸看向酱窦。 “你呢?想没想过这辈子究竟为什么而活?” “为了正义。” “咱仨都是要强制报销的人了,别说这种大话。” “真心话,为了正义。我不愿相信死无报应,恶人必须受到正义的惩罚,这就是我活命的意义。” “酱窦,你自己相信这个回答吗?” “我来自下城区,我的童年就是在混乱贫瘠中挣扎。我知道无底线的人有多恶毒,我知道饿疯了的人跟狗没什么区别,我出生在阴沟里,我原本会一辈子苟活,可15岁那年,我遇见了生命中的光。” 酱窦低头抠着手上的老茧。 “他们打她,欺负她,我只会哭。我那时候太瘦、太弱了,打不过他们。我要去摸刀,她说不要,不要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然后我发誓要向上走,朝着光走,成为正维司王牌,然后救她,正义的,光荣的,永远地拯救她。” “那她得救了吗?” “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牢房陷入沉默,欧阳不敢去看酱窦的脸。 “可一想到世间每分每秒还有成千上万个她在受苦,我就无法容忍。 “我努力工作、破案,亲手抓住一个又一个的混蛋,想象着她如果看到这一切,脸上该是怎样的骄傲。 “所以,我要成为弱者的利刃,程序正义的处决罪恶。” “你经历的这一切,就像是故事一样——” “嗯,本来就是故事。” “什么意思?”欧阳愣住,“难不成刚才你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我现编的。” “假的?”欧阳一轱辘爬起来,“都是假的?” “嗯,主要想给你打个样板,帮你唤醒下记忆。”酱窦眨眨眼,“怎么样,勾起点回忆没有?” “你这个玩意——” “在真实的故事里,她比我还要出息。比我更勇敢,更坚强,当然,爬的比我更高。” 他看向窗外,脸上浮现出微笑。 “她现在成了地安局的头儿,此刻应该正带领着千军万马,一刻不停地打击罪恶,守护地球。” “啧,”欧阳摇摇头,“啧。” “你们要是聊这个,那我可不困了,”阿玛脑袋凑过来,“快说说,你俩到底为什么分手哇?” “无可奉告。” 第39章 酱窦笑笑,接着望向窗外,表情渐渐凝固。 “诶?你们觉不觉得,光线好像黯淡了许多?” 他们透过墙上唯一的一扇窗户观察外面。 此刻乌云蔽日,愁云惨淡,天色晦暗不清,地面空无一人,整个基地从阳光普照,变得鬼影幢幢。 “说不通啊,”欧阳把住栏杆,使劲儿朝外张望,“按理说,光线都是设定好的,应该天天阳光明媚的,他们讨厌阴影不是?” “偶尔也会有这种黑云压城的天气,专门用来悼念牺牲者。”酱窦喃喃自语,“或者说,利用这种天气,趁黑把报销者们运送出去,这种事情总不适合大太阳底下,敲锣打鼓地去办。” “既然开始变天了,那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欧阳背靠墙壁,抬眼看见阿玛蹲在角落,背对他们,不知在捣鼓什么。 “你干嘛呢?” “吃宵夜,”阿玛正拼命往嘴里塞土,石板被掀到一旁,“要走我也做个饱死鬼。”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力气这么大,大石板子说掀就掀。” “本来就是松动的,我轻轻一启——” 阿玛忽然愣住,然后激动地上蹿下跳,指着地面,语无伦次的嚷嚷,声音含混不清。 “怎么了?”欧阳不甚关心,“难道又挖出一个我来?” 阿玛咽下土块,泥浆还挂在嘴角,“泥土下面,虚掩着一层石板,我掀开,发现——” “地道!”酱窦一个箭步窜过去,蹲在阿玛旁边朝里观瞧。 半米宽的洞口,弯曲着向前,深不见底,阵阵阴风,伴着一股土腥气。 “你可真棒!真棒!棒棒棒!”酱窦也跟着语无伦次,不住拍打阿玛脑袋,“我单方面宣布,下次感动宇宙十大人物评选,我投你一票。” 欧阳站在那,不敢相信命运的转机。 阿玛已经跪在地上,慢慢把脑袋往地道里伸。 “走哇,”酱窦回头看向欧阳,“你杵在那干嘛,还等什么呢,赶紧过来啊!” “等等,”欧阳有些迟疑,“我们不知道这地洞是谁挖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这么狭窄,前面的人根本没法转身,万一半路有什么危险——” “再危险还能有这危险?” 酱窦瞥了眼窗外,天色比刚才又暗下几分。 “别纠结了,我们没时间了,他们随时可能进来押送我们。” “地道很长,感觉看不到头。”地下传来阿玛闷哼,“我觉得可以往前爬爬看。” 好吧,好吧。也许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想要赏他一个奇迹 欧阳心脏狂跳,不敢相信眼前的峰回路转。 也许苦难的尽头,真的是命运的奖赏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悲催无助,也许他的后半生都是康庄坦途。 阿玛正撅着屁股继续往里钻,欧阳小步跑上前,帮酱窦一起在后面用力推他。 “使劲,”酱窦咬紧牙,“你赶紧给我爬。” “卡住了。”阿玛疾呼,“别推,我头卡住了。” “你不是一直嚷嚷吃不饱吗?你不是爱吃土么?现在给我吃!” 酱窦用肩膀往里推阿玛。 “外星小子,今天……今天你就是吃到吐,也必须给我吃出一条生路来!”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他们背后响起: “你们三个,是准备逃跑吗?” 【明天8点,老地方见~】 第38章 告别 欧阳猛回头,看见牢门大开,老人站在门边,手里端着餐盘,瑟瑟发抖。 “你们打算干什么?” 他瞧了眼洞口,后退两步。 “你们是想逃跑吗?” 阿玛屁股撅在半空,一动不动,好像这样老人就看不见他了一样。 酱窦默默攥紧拳头,准备起身,却被欧阳一把按住。他望着老人疲惫困惑的脸庞,深吸一口气。 “是。” 长久的沉默。 欧阳仔细端详起老人。 普普通通,苍白消瘦。 灰白头发向后抿着,下巴和鼻子尖而凸出,两颊肌肉因为年迈而松弛下垂。眼睛浑浊,轻微的白内障迹象。 骨节凸出的双手,此刻紧紧攥着巨大的餐盘,上面的三份餐盘相互碰撞,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他的气味就像隔夜的西瓜,生命力从内部开始腐朽。 老人干瘪的身体衬在夸张鲜艳的度假衬衫里,显得愈发可怜。 老迈的小丑,可悲的人。 现在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观众总是会取笑他。 可他无力阻止,也不敢阻止,毕竟他只能靠这份取笑过活。 欧阳看着他,脑子飞快运转。 他有无数的借口和谎言,他可以使用暴力轻而易举地将对方击溃,他可以威胁,也可以利诱,但是他决定赌一把,因为那天晚饭多出来的一条鸡腿。 “我们准备逃走,”欧阳深吸气,向前一步,“老人家,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老人皱眉,前额堆起长长的抬头纹。他嘴巴张开又闭合,微微翕动,像是在咀嚼欧阳的话语,试图理解其中的意图。 接着他后退几步:那是逃跑的姿势。 与此同时,酱窦紧盯对方,暗中发力,随时准备冲上去扑倒他。 可老人只是转身,然后关上牢门。 他故意提高嗓门,冲着走廊大喊:“快点吃,吃完了我好把盘子收回去。” 接着,他四下环顾,放下盘子,蹒跚走过来。 “你们打算从这里爬出去?” “是。” 阿玛感受到众人目光的凝视,屁股稍微动了动,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从来没听说牢房里还有地道,”老人转向欧阳,“谁挖的?” “不知道,”欧阳摇摇头,“其实我们也是刚刚发现。” “通向哪里?确定安全吗?” 欧阳再次摇头。 “不知道。” 老人手撑在膝盖,缓慢起身。 欧阳看着他青筋凸起的手,在衬衣深处摸索了许久,最终掏出一样温热汗湿的东西,放在他手中——一卷软塌皱巴的破旧钞票。 “要是你们能顺利出去,帮我捎给我孙子。” “孙子?” “二十多岁,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个头也跟你差不多,长得倒是比你精神点。棕头发,浅色瞳仁,左耳后有道小疤。 “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他说要来大城市闯荡,可走了很多年,一直再没有消息传回去。我来这座城市,也是为了找他。” “那找到了吗?” 欧阳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发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果然,老人摇摇头。 枯脊身躯在宽大衣服下,不自然地扭了一下。 “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高科技的玩意,所以刚来没多久,就被人哄着签了什么合同,骗走了所有价值分,再接着,就被送到这儿了。 “我一直好好表现,想着有朝一日通过考核,继续出去找孙子。可眼下通过的名额每年都在减少,我越来越怕,怕自己这把年纪,等不到那一天了。 “要是你们真出去了,就帮我找找他。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一定要拿好,别丢了。” “你自己给,”欧阳把钱塞回老人手里,拖着他往地道走,“你跟我出去,亲自给你孙子。” “我老了,没有重启人生的勇气了。” 老人挣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看向他,笑得凄凉。 “我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少年,一直小心翼翼,循规蹈矩,不破坏任何规矩。这么长时间了,也许我内心深处,已经放弃走出去的希望了。 “不,也许我根本不敢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变化飞快,我处在这时间隔断中,怕是跟不上了。” 他搓搓裤缝,两条腿在肥大的短裤里打颤。 欧阳看着他肌肉干瘪的小腿,皮肤褶皱,苍白之下,闪电般分岔的血管,蓝紫色流淌。 “这笔钱,原来是想攒给孙子结婚用的,现在给你了,”他讨好地微笑,“不是一定要你找到,你就帮帮忙,四处打听下。要是真找不到他,这钱你就留着,自己结婚用吧。” 欧阳盯着钱,一言不发。 “放我们走了,你怎么办?”酱窦有些迟疑,“会不会被牵连?” “唔,得想个法子,”老人喃喃道,“要不,你们在我脸上来一拳,留个证据。到时候,我就说是被你们打昏了,估计能逃脱惩罚。” “我们可以一起走——” 老人打断欧阳的话,“年轻人,你还不知道衰老是怎么回事。等你到我这把年纪,手脚和脑子就慢慢不是一条心了。现在,我的眼睛开始花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若走得太快,心脏也开始难受——” “我可以背你——” “你能背几个出去?”老人看着欧阳,眼神悲悯,“世上可怜人不止我一个,你要拯救的不止我一个。里面有许许多多的我,外面也有数不清的我。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 第40章 “大不了见一个,帮一个——” 老人笑着摇摇头,像是在跟儿孙解释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受过你的帮助,也听过你的十目会发言,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敢于奉献与牺牲,可你要学会为你的善意附加上力量。 “没有能力的温柔,只会害人害己。没有实际效应的仁爱,只是自我感动。在习惯性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之前,希望你想想有没有更加智慧的方式,比如去合作,去双赢。 “希望有一天,你能用力量庇护更多人,而不是一命换一命。” 欧阳望着他,窗外风声呼啸,飞沙走石。 “时间不多了,你们快走吧。”老人的侧脸,没在昏黄中,“总得有人帮你们打个掩护,指引一个错误的方向。不然,你们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他转过来,看看酱窦,看看欧阳,最后看看阿玛撅在外面的屁股,笑了。 不再是谄媚或谨小慎微,不再是小丑的讨好,那是一个属于长者的祝福,真正属于老年人的从容慈祥,一个属于爷爷的坦荡微笑。 “很多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能彼此信任的感觉,真好。” 老人看着他们,指指自己的侧脸。 “告别的时候到了,别心软,给我这糟老头子,痛痛快快来一下。” “难道必须打——” “这一拳,是为了救我性命,非打不可。” 酱窦闭上眼,慢慢举起拳头。 “我来。” 他转脸,诧异地看着一旁的欧阳。 “你?你能行吗?” “我可以。”欧阳攥紧右拳,“我想记住这种感觉,因为自己的弱小,别人为我牺牲的愧疚。” 他抬头看着老人,“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以为只要不断忍让,只要不断退缩,只要不断地折损自己,世界就会允许我活下去。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卑微到不想与这个世界产生什么联系。不想麻烦别人,也不乐意别人麻烦我,不擅长亲密关系,也不愿意在他人生命中留下任何印记。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既然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对他人产生影响。好的影响,坏的影响,拯救别人,或者被别人拯救。我无法控制命运的走向,我能把握的只有自己的行为。 “我不想再逃避了,不想再等待谁来拯救我了,我要自己去找答案,我要把谋划一切的人抓出来问清楚,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切因我而起,如今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责任。无论前方是什么,好的坏的,我都接受,在自己的人生里,我不想再当配角了。” 他上前一步,抬起拳头。 “我会用力记住拳头击中你的声音,记住你痛苦的表情,记住今天我对你的亏欠。我会背负着你,你们,31个欧阳,所有无名者的牺牲,朝前走,去追查真相。” 他咬牙,一拳挥去。 骨头击打头骨的闷响。老人晃了两下,向后倒去。 欧阳本能地想要搀扶,却被老人抬手阻止。 “孩子,做得好,估计淤青很快就能浮出来。”他捂着脸颊,“别耽搁了,你们快走。” 阿玛已经没入地道,酱窦探回半拉身子。 “欧阳,抓紧。” 欧阳跪在洞口,转身环视牢房,最后又看了眼老人。 “记住,变强大,才能庇护更多人。”老人正吃力地抬起石板,“去寻找你的力量,用你的方式,改变你的人生。” 欧阳逐渐钻进地道,身后“咯哒”一声,石板合拢。 眼前一黑,老人与温存消失,只有污浊的空气,冰冷的甬道,通往未知的结局。 他又看见老人颤抖的双手,瘦削苍老,布满细纹与斑点。 不知为何视线开始模糊不清,鼻子发酸。 “走,别停下。” 前方传来酱窦的声音。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刚才你自己不是说得挺慷慨激昂么?你说会记住他们,然后去寻找真相。” 欧阳吸了把鼻涕,攥紧手里的旧钞票——老人的全部身家。 依旧是隔夜西瓜的味道,他把钱连同老人的身影,一同塞进胸前的口袋。 然后昂起头,向黑暗中爬去。 【感恩投票,感谢支持,希望大家也能跟着欧阳一起支棱起来!】 第39章 笼 漆黑的地道里,三人向前蠕动。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只觉得两臂僵直,背部酸痛。 “还有多远?” 相隔了几秒,黑暗的另一端才传来阿玛闷昏的回答。 “不知道,看不到尽头。” “我有点喘不上气,”欧阳试图活动肩膀,两侧逼仄的甬道却卡得他动弹不得,“感觉要得密闭恐惧症了。诶?你们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某种巨型动物的肠道里?” “闭嘴,收起你不合时宜的想象力。” 酱窦鼻子猛嗅,接着一拳捶在阿玛大腿上。 “啧,你也闭好嘴,不准再放屁了!我脸直冲着你,多少给我收敛点!” “没办法,我一路走,一路吃,”阿玛委屈巴巴,“这地底的泥巴又湿又冷,肚子肯定消化不良。” 紧接着,又是一阵肠胃蠕动的咕噜,让人“闻风丧胆”。 “啧,呸!”酱窦侧开脸,努力避开气流,不想却一头撞在阿玛的屁股上,“怎么忽然停了?” “地势变了,”阿玛加快了前进速度,“好像开始往上走了,估计出口快到了。” “会不会出去一看,咱仨还在基地里面呢?”欧阳边爬边念叨,“会不会爬了这么久,咱仨一直在基地下面转圈子?会不会最后一伸头,发现爬到隔壁牢房去了?” “欧阳,你能不能稍微乐观点——” 酱窦再次撞上阿玛。 “还有你,刹车能不能说一声?夹在你俩中间,我真是——” “通了。” “啊?” “路通了,”阿玛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我们出去了。” 他撑起身子就要朝外爬,不想却被酱窦一把拉住。 “你等等,”酱窦把阿玛拖回洞口,“先观察下环境。” 阿玛像土拨鼠一般,慢慢探出半个脑袋。 四下漆黑,只有墨绿色的雾气氤氲,看不真切。 风吹过,沁人心脾的青草气息。 “大片的草,巨大的树,遍地藤蔓,还有——”阿玛眯起眼睛,“还有奇形怪状的玩意。” “奇形怪状的玩意?”酱窦试图理解阿玛的措辞,“安全吗?有人吗?” “死人算么?” 酱窦和欧阳一僵,“死人?” “玩笑,嘿嘿嘿,逗你们玩,”阿玛窸窣向外爬去,“没有,什么都——” 他忽然停住。 风拨开天上浮云,雾气四散,碎裂的天光散落。借着皎洁月色,参差黑影逐渐显露真身。 “唔,应该没有了。” “什么叫应该没有了?” 酱窦跟着探出身子,接着就明白了阿玛的话意味着什么。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世界已沦为一片废墟。 建筑损毁,街道塌陷,天桥断裂,飞车停靠在路边,玻璃破碎,锈迹斑斑。 昔日繁华如今被墨黑色枝叶覆盖,眼前的城市只剩支离破碎的遗体,文明的残骸。 断壁残垣,焦土一片,空无一人。 “我们究竟被关了多久?”欧阳诧异,“难道里面一日,世上千年?” “不可能,昨天咱不还刚见过计划中心的主任吗?”酱窦向前面走去,“你看他多悠闲,能去视察我们,肯定是外面收尾工作做得差不多了,绝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巨大变故。” “我一直有个疑惑,”欧阳用脚踢开一块碎石,“阿玛曾经做出过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 “对啊,不然我俩也不会去羁押室里跟你团聚。” 酱窦蹲在报废车前,抹去上面浮土,细细观察。 “那他在预言时,用的什么语气?” 欧阳感觉大脑中某个受到封锁的幽密区域正卸下枷锁,真相即将短暂地浮出水面。 他知道自己在靠近那个答案。 可怕的答案让他毛骨悚然。 酱窦皱起眉,困惑不已。不远处,阿玛正背对他们,仰望天空。 “预言时,”欧阳又问了一次,“他用的什么语气?” “就平时的语气——” 酱窦忽然住口,瞪大双眼。 从他的表情欧阳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你还记得曾经那些预言吗?”欧阳望着他外星小伙伴遥远的背影,“阿玛右脑做出的那些个预言。” 海洋不是命运的最优解 地球人,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风起时,你会想起一切 “你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吗?”欧阳将视线转回酱窦,目光灼灼,像黎明前天边的暗星。 第41章 “不可能,我不接受这个解释。” 酱窦,也许我们失去的不是未来,是过去 欧阳摇摇头,强吞下涌到嘴边的话。 阿玛仍背对他们,坐在一堵倾颓的断壁上,梗着脖子,不知在寻找什么。 欧阳放缓语速,像是怕惊扰一场即将苏醒的梦境。 “你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抱怨的吗?我说他右脑意识从来不好好说话,老是文绉绉的。” 他再次放轻音量,“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们都明白的,当时阿玛看到的并不是右脑呈现出的未来,而是左脑,是负责记忆的左脑。” “你的意思是,他看到的那些末日场景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酱窦反应了几秒,“你是说,那些进攻早就已经发生过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记载?为什么我们都不记得?还有天文台里那本笔记本,上面写的也是5221年,就是今年。还有这辆车,你看——” 酱窦指着破旧的飞车,脸色有些难看。 “这车是最新款,今年的新款,说不通,你那个猜测说不通的。” “你别慌,我这也是瞎猜。目前我们只是看到了零星碎片,还没有拼凑起来,我们甚至还没找到拼图的边框,根本不知道这个迷局有多大,还要再找多少片,才能看到一个完整的真相。” 欧阳抬头,碧天无尽,一轮象牙白的圆盘倚靠在古树巨大的枝丫间,流淌着冰莹清光。 “那是月亮吗?”他看得有些出神,身影同月色融为一体,“是真的月亮,还是全息投影?” “这鬼地方谁给你搞投影。” 酱窦闻声,跟着仰起脖子,目光触及的那刻,神情变得柔和下来。 月色如水,茫茫清虚,漂浮晃荡,轻轻流淌过他的面颊。 “是真的月亮,存在了上千年的月亮。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看到。” 二人沐浴在月色之中,一时间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夜色闪着微光,青雾浮动,万物宛如笼着轻纱般朦胧,只有身后城市残骸投下参差斑驳的黑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月亮。”欧阳喃喃,“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更大,更冷。” “我也是第一次见,”酱窦站在他旁边,“它就在眼前,可我却觉得不真实。 “你会有那种瞬间吗?莫名怀疑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一出戏,或者一场梦?忽然质疑起一切的真实性,好像整个世界合起来骗你。” 欧阳用力吮吸夜色,没有吭声。 “如果美好的一切都是梦,你还愿意醒来吗?” 酱窦盯着脚下的杂草,像是自言自语。 “我经常会问自己,残忍的现实和甜美的梦境,我究竟会选择哪一个? “是带着真实的疼痛生存,还是任凭自己沉沦在虚妄圆满的幻觉之中,二者究竟要如何选择,才不会后悔?” “我——” “我们在外面,”阿玛的话打断了欧阳。 他急匆匆跑回来,冲着二人疾呼。 “我们在罩子的外面!你们看那边,有条清晰的分界线!” 他抬起一只手,指着前方。 在他们视线尽头,灯火斑斓,大都的夜色在天边妖冶璀璨。 “我们在外面?”欧阳震惊,“我们居然……居然来到了壁垒外面?” “对,我们在壁垒之外。” “可是……可是副泽不是说壁垒牢不可摧,深不见底吗?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不知道,也许我们意外找到了逃出去的路。” “那些都不重要了,”欧阳环顾四周,“目前看来,只有壁垒内部的世界存活了下来,也许它的存在不是困住我们,而是保护。不管怎么,找到出口都是好消息。” 欧阳朝着灯火迈步,“我们得赶紧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喜讯。” 他刚要往前走,却被谁一把拉住。 回头看,身后的酱窦站在明暗之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神情怪异,语气冷淡。 “如果壁垒里的世界只是一场梦,你还会回去吗?” 【故事即将进入高潮部分,一条条线索交织出世界的真相。接下来的剧情偏重逻辑推理,会比较烧脑,各位读者,系好安全带,过山车来了~记得投票,感谢关注~明天8点见~】 第40章 警示 “什么?” 欧阳试图抽出胳膊,可酱窦死死攥住。 “月亮出来之后,你就变得很不对劲。” 他再次尝试,再次失败。 “酱窦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把手给我松开。” “因为借着月光,我看见了这个。” 酱窦闪身,露出直冲向地道的一堵墙,正是阿玛刚才坐着的那堵墙。 之前由于浓雾缭绕,谁也没注意墙脚部分错落着大大小小的划痕。 此刻浮云游走,凭借头顶月亮的清辉,欧阳看见墙上的痕迹像是一段模糊文字。 深深的刻痕,每一笔都陷在石板之中:曾有人带着极大的情绪,用碎石,或者锋利的小刀,死力刻下这段文字。 欧阳走上前,伸手去摸,目光随着字迹跳动。 月亮穿过云层的一瞬,他于明灭之间,瞥清了上面的字: 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你又一次失败了 欧阳怔住,在搞懂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他先是被什么更为浅层的东西绊住了。 他最先注意的是这段话的笔法,或者说,字迹。 向右倾斜,依据笔迹学的分析,字迹的主人独立坚强,待人友好,有同情心,富有奉献精神。 倾斜的幅度不大,10度左右,反映书写者内心敏感细致,渴望被理解,被肯定和认同。 孤独的人,在荒原之中,等待谁的接纳呢? 在划痕之下,还有一行小字: 你曾在这里,你如今在这里,你将会一直在这里 快点醒过来 最底下的字被几条细细的浅线划去。 不要回去,不要欺骗自己,你知道真相 欧阳觉得字体有几分眼熟,不对,是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想起来了。 是他的笔迹。 其实不需想起什么,因为当阿玛搬走墙角的石头,三人都看清了那个歪歪扭扭的落款: 欧阳 月光之下,缄默无声。 三人分立而站,宛如三座沉睡的石雕。 最终还是阿玛率先打破沉默。 “什么意思?”他手中依旧抱着石头,用脚尖蹬了下欧阳,“谁给我念念,我不识字。” “有人以我的名义,留下一段话,”欧阳蹲地抱头,“或者说一段警告。” “警告什么?” “警告——” 欧阳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字迹,没错,越看越熟悉,是他,或者某个他亲手刻下的。 “大概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回到壁垒之中,”酱窦说,“看来欧阳,早已知道真相。” “欧阳?” 阿玛眨眨眼,看着蹲在地上的欧阳,上去又是一脚。 “你小子知道真相不早说?害我们东奔西跑,到处找线索。” “不是我,‘我’又不止一个。” 眼前的欧阳揉揉屁股。 “你忘了我家后院还埋过31个欧阳了?” “哦,也对。”阿玛看着墙面,眉头紧皱,“我就真奇了怪了,你算什么时尚必备品吗?怎么地球上还搞起批发来了?” “大概是过去的某个你,预见了这一切,提前挖好这条地道,让我们逃生。” 酱窦来回踱步,“然后他在这面墙上,给今天的你,或者说今天的我们,留下这段话,作为提示。” “太离奇,太复杂了,”欧阳双手挠头,“他为什么不直接明说?让我们猜来猜去。” “不是不想,是不能。”酱窦说,“可能他正在躲避什么危险,也许有人暗中监视他的行踪,他只能藏身于隐秘的角落,为你留下只言片语。” “一个一个的欧阳,前仆后继,只为传递口信。”阿玛唏嘘。 “是啊,也许他早已给出了许多线索,”酱窦点点头,“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串联,我们还缺少关键的一环。” 如今闭眼比睁眼看到的更多,太多的部分需要想象力的填补。 每块碎片都很重要。 每个细节,每句话,都是暗示,都是线索,都是通向最后一扇门的钥匙。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该如何拼接。 “多年办案练就的超直感警告我,我们面临的绝不是一桩单纯的连环杀人案,也不是什么所谓跟外星人的勾结计划,而是有一个更庞大,更缜密,也更绝望的布局。 “我们正在慢慢靠近那个真相,一步步,一点点地靠近。 “可是隐藏在真相之后的那个人,却在极力阻拦我们。不断误导,为我们设置障碍,试图将我们推远,将我们引入密林。 第42章 “现在可以肯定,那个人正是你。” 酱窦看着欧阳。 “你,或者某个你,正在拼命阻拦我们追查真相。” “可我们还不知道,阻拦的原因是什么?”欧阳想了想,“可能是心怀恶意的误导,也可能是出于善意的保护,我们眼下没法判断他的立场,也就没法出于理智,做出明确的选择。” “是啊,现在知道的越多,反倒越迷惘。” 阿玛扔下石头,左右摆头,来回看着两人。 “所以,到底回不回去?” “如果像留言说的那样,壁垒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你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是一场梦呢?”欧阳苦笑。 酱窦眉间松弛下来,“有道理,如今我也分不清哪边是昏眩,哪边是清醒了。” 欧阳望望头顶的皓月,又看看对岸的斑驳灯火,若有所思。 “就算壁垒里的世界是虚假的倒影,我也得回去。” 他抬起右拳,“只要一想起那里面还有人在为我牺牲,在为我争取时间,在等我给出答案,我就必须得回去。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我都不打算逃了。” 欧阳迈步向前。 “我只能回去。” “想也没用,干就完事了。”阿玛跟着向前。 酱窦点点头,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废墟,快步向前。 三人蹚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 他们穿过塌陷的街道,空荡的站台,路过破损的无人售货机,翻越长满荒草的铁轨,一路向着光的方向前行。 “我们是不是得换身衣服?”阿玛嫌弃地脱下印有自己身份信息的t恤,“咱得搞身低调点的衣服,偷摸回去。” “对,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基地现在肯定知道我们逃跑了,估计很快就会发布消息,也许会全城通缉我们——” 欧阳住了嘴,他忽然意识到,身后静悄悄的。 走在他后面的酱窦,不知何时没了声息。 他回头,看见酱窦站在十步开外,在夜色中垂着脑袋。 “你怎么了?怎么还不跟上?” 酱窦抬脸,语气平静。 “到壁垒了。” “什么?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什么都试不到啊?”阿玛转身,走回酱窦身边,“不是说壁垒过不去吗?我刚才还在纠结怎么穿过去,结果什么都没感受到,直接就过了。” “是不是壁垒力量在减弱?”欧阳也在来回穿梭,身体并未感受到阻力,“我也轻而易举就过去了。” 可是酱窦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朝着虚空猛力拍打。 隐形的壁垒固若金汤,发出低沉闷响。 “我过不去。” 欧阳怔住。 酱窦呼吸急促,“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过不去?” 接下来的半小时内,三人尝试了无数种方式。 欧阳和阿玛甚至一人拖着他一只手,使劲向前拉,可一靠近交界线,酱窦的身体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住了。 酱窦穿不过去。 他将被孤独地隔在另一个世界。 他进不去,那也意味着另一边的人出不来。 副泽出不来。 “别管我了,没时间耽误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也许,此刻地道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你俩必须赶紧藏起来。”酱窦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别担心,我有办法。你俩比较弱,所以还是赶紧跑路。” “你有个屁办法!一旦他们查到地道,顺着找过来,你无处可躲!” 欧阳拽着他胳膊猛拉,可酱窦身体纹丝不动。 “要是你被抓回去,可真是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你们先跑,我再想想办法。” “我不!” “赶紧,你忘记自己承诺了?” “我——” “欧阳,你很清楚,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我也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欧阳松开手,看着他。 “记住你钻进地道前说的那些话,我希望,你不只是说说而已。” 酱窦冲他咧嘴一笑,欧阳忽然想起在审讯室,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当时的酱窦也是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吊儿郎当地递过一颗薄荷糖。 不过才十几天,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没时间磨蹭了,”对面的酱窦重新恢复严肃,“眼下,你俩必须找个可靠的藏身之处,而我正好有个人选。” 【欧阳正在一步步接近世界的真相,明天8点,继续探案~欢迎关注与投票,感激!】 第41章 愿望 副泽打了个喷嚏。 窗外下起雨,她起身关窗,夜半晚风拂动颈后碎发。 屋里昏暗一片,只有钟表滴答。她赤脚踩过地板,背靠床边,席地而坐。 面前的小茶几上搁着瓶老白干,旁边是个小巧精致的蛋糕,动物奶油上点缀着草莓和卡通小熊。熊头熊脑,圆鼓鼓的脸上,用果酱点着两坨腮红。 蛋糕店琳琅的展柜里,她一眼相中。店员笑着告诉她,最近这款蛋糕特别火,小朋友都很喜欢。 副泽闻言点点头,确实喜欢。 “买给家里的小朋友吗?” 店员一边系缎带一边笑着问。 副泽想了想,又点点头,“嗯,小朋友。” 对,她也只是个成了年的小朋友,没毛病。 此刻,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她冲着虚空举杯,仰头灌了口白酒。 “嘶,”火辣辣的液体由喉入心,感觉身体终于暖和了起来。 风声大作,她忽然想起酱窦曾调侃她喝酒时皱起的眉头,说特别像自己的二舅。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他呢? 不知道此时此刻,酱窦正在干什么。 啧,按照他爱出风头、爱逞强的德行,肯定是在基地里面帮其他小姑娘干活吧。 想到这,她又抬手来了一口。 最近大都秩序在慢慢恢复,经济也逐渐复苏,街头巷尾的人们不再义愤填膺,他们重新回归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一天天地忘记了那场可怕的闹剧,重新在娱乐八卦中寻找生活的乐子。 可是地安局依旧兵荒马乱。 副泽连轴转了半个多月,不分昼夜地调查琢磨,却依旧弄不清壁垒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建造,意欲何为。 神秘事件研究所的老所长肉眼可见的又老了一圈。在挖掘现场,他撑着身子,看挖掘机不断向下,壁垒似乎也跟着无限向下生长,没有尽头。 这一桩桩怪事,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她将蜡烛精准地插在小熊天眼的位置,熊头变成独角兽。 距离18月88日,已经没几天了,到那时候,所有真相都会大白于天下吗?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吗? 酱窦在里面会不会已经遭受了危险?他能否等到那一天? 怎么又想到他了,啧。她抬手,接着来了一口。 嚓,副泽按动打火机,点亮蜡烛。 豆大的火苗跳动,于风雨大作的夜晚,在屋内投下一小方微弱的橙黄,将她的剪影投在对面白墙,微微颤动。 双手合十,她默默许下心愿。 希望…… 下一秒,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侧耳倾听,只有沙沙雨声敲打玻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她再次垂首,虔诚许下心愿。 吹熄蜡烛后,黑暗重新将她覆盖,副泽裹着寂寞,呆坐其中。 忽然,又是三下拍门声。 难道愿望实现了? 她迟疑着起身,披上运动外套,反手抓起蛋糕刀藏在身后。 打开门,酱窦脏兮兮的脸。他穿着不合身的破衣服,右手攥着一朵蔫了的花,露出大牙板,灿烂一笑。 “生日快乐。” 副泽呆住。 “看见你买蛋糕了,但是当时街上人很多,我不敢出现,所以一直等到深夜,确定没有行人了,才敢过来。” “你不是在基地?”副泽变了脸色,“难道你逃了?” “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你——” “还有我。”门突然被拉大,露出欧阳的脏脸。 “还有我。”门再次突然被拉大,露出阿玛的脏脸。 “我们,”酱窦把花擎到她眼前,笑得谄媚,“都想你了。” 副泽即将挑起的嘴角,向下撇去,啪的一声,甩上了门。 “你给我的礼物,就是让我成为窝藏犯?” 副泽一手叉腰,一手攥刀,依次点过面前三人。 “不死怪物,外星间谍,人类叛徒,”她昂起下巴,“怎么着,诚邀我入狱,想一起吃牢饭,四人在里面组团打麻将吗?” “不是,我们是想你了,特意来看看你。” 酱窦腆着脸向前,欧阳和阿玛则贴墙站立,大气不敢喘一下。 “少来那一套,依我对你的了解,你就是逃出来没地方去了,思来想去就我还靠得住,然后跑来想让我保护你。” 第43章 “诶呀,不是你想的那么无情——” “是不是?”副泽手里的刀逼近一步,“酱窦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是,还是不是?” “是,但是——” “行。”她垮下脸,低头点击手环。 “诶?你干嘛?”酱窦慌了,“你不是在报警吧?你真报警啊?” 阿玛伸手抢过手环,举过头顶,结果副泽一个下劈给他踹倒在地,欧阳还没来得及惊呼,手环又回到了副泽手上。 “副泽,你听我解释——” “你知道我的性格,绝对会公事公办。” “我们从——” “我希望你安全,但不希望你知法犯法,你现在真是越来越离谱——” “我们从壁垒那端来的!” 副泽的手停在半空。 “什么?”她眯起眼,“撒谎。” “没有,真没有!”酱窦连忙摆手,“我发誓,这是真的!他们,他们两人可以穿过壁垒!” 看见副泽眼神瞟过来,欧阳和阿玛连忙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二人异口同声,“能穿能穿。” “可是壁垒坚不可摧,我们用武器都没打通。” “我们是从地下回来的。” 酱窦开始解释三人的行踪。 原来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欧阳忽然想到,既然酱窦能从地道里穿过壁垒,那是否也能从地下再穿回来呢? 于是,他和阿玛算准位置,用碎石和树枝不断挖掘,时间紧迫,怕追兵赶上,所以后来干脆用手,酱窦也在对侧不断刨坑。 副泽这才看清酱窦拿花的十指沾着血污,其他二人的双手,也是伤痕累累。 “你们两边打洞,然后挖通了?” “没有,挖歪了,”酱窦苦笑,“跑偏了,后来是靠阿玛这张嘴吃通的。” 为了减少运土次数,阿玛一边挖,一边吃,他们在黑暗中听着阿玛的咀嚼声,缓慢痛苦的等待。 最终,成功。 “我们是靠阿玛吃出一条生路。” “我感觉这一宿吃得我得胖十斤,”阿玛拍拍肚子,“算工伤吗?” “不对,”副泽摇头,“我们这一周都在挖掘,壁垒明明是无限深的。” “事实证明,深浅分布不均,我们幸运地找到了薄弱之处,可以出入了。” “这是好消息,我们不会被困,有救了。”她抬头,却看见他脸上的无奈。 “怎么了?” “外面的世界,已经化为焦土。” 副泽怔怔望着他。 “我们推断,阿玛的预言没有错,那场战争真的发生过,只是发生在过去。” “你在说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找到许多杂乱的线索,但是还需要时间串联在一起。可是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已经盯上我们,他一定会下命令四处追捕我们,我需要时间,需要你的帮助。” 副泽靠着流水台,面无表情。 “有什么在逼近,相信我,请你相信我,我们的敌人不是欧阳,也不是阿玛,甚至不是外星人,而是某种更宏大,更复杂的东西,我现在说不清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它在靠近。” “既然如此,更应该找到九大部门负责人,一起——” “不行,他们不会信我的!”酱窦来回踱步,“我能感觉到真相在靠近,可是,我没有证据,再说之前搅和的那么乱,他们不会再给我机会的!副泽,你要相信我——” 他激动地指着欧阳和阿玛,“这俩人,也许不是人,无所谓了,现在他们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能肯定这俩玩意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他们是人类的希望之光!” “人类的希望之光?” 副泽狐疑地来回打量:欧阳脸红,扭捏地搓着裤缝,旁边的阿玛则打了个响嗝,拍着肚皮冲她傻笑。 一个看上去不太自信,一个看上去不太聪明。 这俩玩意真的能成为人类的护甲吗? “我回来是存有私心,但不是因为你能保护我,”酱窦上前一步,认真地盯着她,“我来找你,是因为事到如今,只有你肯相信我。” 欧阳搓搓身上鸡皮疙瘩,“咦。” 阿玛搓搓身上鸡皮疙瘩,“咦咦。” 副泽蓝灰色的眸子,一瞬起了波动,翻涌着光,如月色入海。 可下一瞬,她就恢复了平静,语气重新冷漠疏离。 “我不相信你的话。” 她的眸子黯下去,酱窦的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 房间陷入死寂。 “那好吧,”酱窦轻轻将花放在桌上,“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别嫌弃这花,我眼下没法出入花店,这个是在垃圾箱翻找的,还算新鲜,我翻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你最喜欢的洋桔梗。” 她靠着墙,听着三人窸窸窣窣地挪动,声响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死寂重新将她吞噬。 “但我相信你的人品。” 她叭的一声按下开关,房间瞬间被白光照亮。 站在门口的酱窦眯起眼睛,神情困惑。 “还走不走了?”阿玛从门外抻回头来,“给个准话,电梯来了,抓紧哇。” 副泽烦躁地挠挠头,“说好了,你们仨睡客厅地板,还有,脏衣服都扔了,给我从头到脚洗干净再进屋。” 酱窦和欧阳脸上绽开微笑,阿玛依旧不解。 “到底走不走了?”他一摊手,“诶呀,来不及了,电梯先走了。” “家里不许抽烟,不许讲脏话,不许挑食,不许乱扔东西——” “放心,”酱窦点点头,“你不喜欢的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啧,”欧阳摇摇头,“啧。怪不得叫我俩人类之光,原来是大灯泡。” “可我不知道啊,”阿玛一脸茫然,“酱窦你干嘛不让人家说完?你知道,可是我不知道啊,我怕我不小心踩中雷区。” “还有,不许跟我装熟,”副泽转身,看着酱窦,“不然,我随时大义灭亲。” “灭亲?”酱窦微微一笑,“这个亲要怎么理解,是亲人还是亲——” “走走走,我听不下去了。”欧阳推着阿玛走向浴室,“咱俩搓澡去。” “别急啊,”阿玛挣扎着返身,“我还想听听,到底是亲人还是——” 【最近的新闻太让人难过了,希望我的读者朋友们都能健康平安,大家都要好好生活,珍惜当下。还是那句话,明天8点,不见不散啦】 第42章 日记 欧阳刚要拉开门,就听见隔壁传来隐隐的争吵。 他们在副泽家已经躲了3天,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身体和精神也都逐渐恢复。 此刻他上身白t恤,下身牛仔裤。衣服是酱窦过去留下的,所以他穿得并不合身,时不时的得往上提提裤子,t恤领口也总是固执地偏向一侧。 刚才,他正坐在地板上教阿玛下跳棋,听见外面传来指纹开门的声音,连忙起身,想去门口迎接下,道声辛苦:毕竟他们不能随意走动,这几天的饮食起居,都是副泽一人照顾。 可手刚握住把手,就听见外屋的争执声。 “他俩怎么了?”身后的阿玛一脸好奇,扯过衣领擦了把嘴。 酱窦的衣服他穿着也不合身,只是相反方向的不合身:他比酱窦还要高壮,撑得衣服总是系不上扣子。 “现在副泽夹在中间,肯定为难。”欧阳转身提醒阿玛,“一会儿出去,你千万别乱说话,别惹她心烦。” “好的,”阿玛点头,“你放心,我一向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走吧,一直不出现也不好。” 欧阳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酱窦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 “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在你看来什么才叫糟糕?” 副泽把装食物的袋子往餐桌上重重一放。 “优选计划中心主任气疯了,说你们是早有预谋,抓到就该直接处决。对了,他还特别点出了你,说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现在要求正维司全城搜捕。” 她抬眼看了下欧阳和阿玛,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扭过头来,继续气呼呼地瞪着酱窦。 “那个,”欧阳搓搓衣角,“我想问下,主任说没说,给我们送饭的老头怎么样了?他没受我们牵连吧?” “那倒没有,”副泽摇头,“老人坚称自己也是受害者,说你一拳下去,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检查了他的伤,确实符合描述,断定他没有撒谎。 “再说了,他清醒过来后,非常积极地配合调查,给出了你们的逃跑路线。” 她顿了顿,“不过,我估计是瞎掰的。因为现在基地守卫正带队在迷宫里转悠呢。据说搜查过程中还跟丢了好几个守卫,所以他们一边抓你们,一边找守卫,忙得要命。” 第44章 “所以我就说嘛,别担心——”酱窦伸手去翻袋子,“呃,没有薄荷糖?” “你准备什么时候担心?行刑队冲你开枪的时候?” 副泽一把拍开他的手,“要什么薄荷糖,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市的糖果柜台都被下了通知,买薄荷糖要登记,遇见来批量买薄荷糖的中年男人,直接向正维司报案。” “中年男人?” 酱窦坐回沙发,下意识摸摸脸。 “啧,我有那么老么?怎么就中年男人了?” “你抓重点能力有点跑偏吧,”副泽递给欧阳份盒饭,欧阳恭敬地双手接过,“重点是现在正维司面对施压,不得不配合行动,一旦抓住你,司长肯定也保不住你。” “这你放心,来的时候我们非常小心,”酱窦自己伸手拿了份饭,掰开筷子,“我熟知大都摄像头的分布情况,一路上专门挑死角。躲不过的时候,我们仨就分头行走,还故意弓腰缩脖,改变体态,不会被发现的。” “不管怎样,还是加倍小心吧。今天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还跟我阴阳怪气,说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应该全面搜查我家,”副泽眉头微微皱起,“虽说是玩笑的语气,可保不齐他真动了这份心思。估计很快,我家周围就会布满眼线了。” 她从袋子底下抽出一份单独的饭盒,边缘落着土渣。 “凑合吃吧,”她递给阿玛,“我傍晚趁没人,在单位后院挖的,可能会有石块树根什么的,你自己挑一下。” “你记得时不时换个地方挖,”酱窦插嘴,“别一根筋可着一个地方可劲挖,回头再给院子里刨出个大坑来。” “主动闭嘴,还是我帮你闭嘴?”副泽抬起胳膊,“自己选一个。” 酱窦身子转向另一侧,不再言语。 “不过,你现在每天都准点下班,还带这么多吃的回来,”欧阳大口吞咽,“不会有人怀疑吧?” “是有人问的,我就说家里养狗了。” 酱窦和欧阳同时愣住。 “怎么了?”副泽叉腰,眉毛高挑,“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欧阳疯狂摇头,胳膊肘怼了怼阿玛,“要是来人看狗,你就显出原形。记得,一个头。” 副泽拉过凳子,坐在酱窦对面,伸手将长发盘在脑后,也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她眯眼看着欧阳和阿玛,“为什么壁垒只有他俩能过得来?阿玛还解释得通,毕竟外星人。可欧阳呢?会不会他也是外星人?” 欧阳迟疑地抬起头,面对副泽的目光,又迟疑地低下去。 “欧阳,我有种预感,”酱窦神情严肃,“你才是故事的主线,是串联起一切的线索。” “我?”欧阳再次迟疑地抬起头。 “对,我感觉从你遇见外星人开始,后面发生的一切,什么天文台,什么地下室,还有荒原里的留言,包括你能轻而易举穿越壁垒,每件事对你而言,都有着某种特殊意义。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是一部分的你散落在上面。我们经历这么多,搜集这么些线索,就像是在搜集你的碎片。 “每样东西都是你的自画像,是你的牢骚和日记,记录着你留恋的,你畏惧的,你渴望的,你放弃的,彰显着你的仁慈与残忍,热忱与冷漠。 “其实,我们发现的每一样东西都很重要,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是关键的引线,只是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如何拼接。” 欧阳陷入沉思。 800年前的口信,找上门的外星人,地下室31具自己的尸体,墙上留下的警示,还有他那个失忆的脑子,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呢? 他究竟在隐藏什么?他又想传达什么?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收集零碎和细节,不断打乱、整理、拼接、重组,从混乱中建立一种秩序,从无意义中寻找一种意义,把这些光怪陆离的蒙太奇,剪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酱窦顿了顿,重新看向欧阳。 “而你要做的,就是尽快开悟,找回曾经的自己。” 欧阳点点头,手中的盒饭索然无味。 “你呢?想起什么没?”副泽戳戳阿玛,“平时不是话挺密的么,怎么今天这么安静,就没什么疑问?” 欧阳看着阿玛,用眼神告诉他,别乱说话,别惹副泽生气。 阿玛心领神会,点点头,问得声如洪钟: “你俩是怎么分手的?” 房间氛围陷入冰点。 阿玛望着副泽,副泽瞪着酱窦,酱窦看向地板,欧阳无处可看,只是看着盒饭,轻不可闻地叹口气。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欧阳四顾,发现笑声居然是副泽发出的。 他第一次发现,她笑起来有对好看的梨涡。 “很复杂,”她收住笑,神色重回淡然,“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我——” “举个例子吧,我生日的时候,你们知道他送我什么吗?” 欧阳摇摇头,他想不通。 毕竟再怎么不会送礼物,也不至于把自己送分手。 “他的日记,”副泽冷哼,“他把他宝贝日记送我了,让我好好研读。” “喂,你自恋也要有点限度吧,”欧阳嫌弃地看着酱窦,“人家小姑娘过生日,你怎么能这么敷衍。” “你不懂,我这是深沉的爱。我把自己心路历程都写在上面了,厚厚一大本呢。”酱窦有些脸红,“这是独一无二的礼物,因为人生中每一天都是不可复刻的,每一瞬的心情也是不能再现的,独一份,你懂么?” 阿玛忽然停下咀嚼,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起身,直冲厕所。 “怎么了?”酱窦诧异,“是不是副泽挖的土太难吃了?” “可能——”欧阳朝里张望,“可能被你的自信恶心着了。” 谈话终止,房间重新恢复安静。三人静静等待阿玛回来。 他进屋已过去半晌,悄无声息,没有呕吐声,没有冲水声。 没有任何声响。 忽然,什么重物倒地,轰然巨响。 “阿玛?”欧阳起身,“阿玛你没事吧?” “你在里面干嘛?”酱窦放下盒饭,“里面就你自己吗?” “嗯,没事。” 像是阿玛的声音,可又不太像。 几秒种后,他拉开屋门,重新走回三人视线之中。 只是手里多了本日记。 “这本吗?”他看向副泽,面无表情。 “唔,但我记得,没有这么旧,”副泽仔细辨认,猛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从哪儿拿的?我明明锁进抽屉了!” “诶?你不是说扔了吗?”酱窦愣住,“你没扔?你留下了?” “闭嘴!”她冲进里屋,咆哮声传来,“外星小子,我说过,你要是敢乱翻我东西,你就——” 她忽然禁声。 酱窦和欧阳连忙冲进去,看见副泽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 只有阿玛还站在原地,手里仍死死攥住那本日记。 副泽缓缓回身,脸色苍白——柜子上的锁纹丝不动。 “还是锁着的,”副泽声音有些抖,“这锁是我特意定制的,只有一把钥匙能开。你是怎么拿到的?” 阿玛没有回答,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表情悲伤。 “打开,”他说,“打开抽屉看看。” 副泽从脖子上拉出项链,项链底部挂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抽屉里锁着她所有珍贵的私人物品,所以钥匙也总是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她扭动钥匙,咔嗒,锁舌跳动,开了。 副泽拉开抽屉,回身望着阿玛。 “你什么意思?” 欧阳和酱窦看得清清楚楚:里面躺着本一模一样的日记,只是色泽更加鲜艳。 “什么意思?”副泽起身,“解释。” 阿玛依旧没言语,大力拖过房间一角的巨大纸箱。 用力掀动,纸箱倒扣,里面的东西倾倒了一地。 深深浅浅的红色,看上去新旧不齐,年代不一。 看清楚后,欧阳倒退一步,就连酱窦也瞪大眼睛。 满满当当,遍地都是酱窦口中独一无二的日记。 一模一样的,酱窦的日记。 上百本,酱窦的日记。 【明天8点,不见不散~记得关注与评论,感恩投票~谢谢每位读者的支持~】 第43章 幸存者 晚霞透过窗,西斜的夕阳,染红了桔梗花。纤细的影子,在白墙上微微颤动。 欧阳低头,看“同一本”日记,横七竖八,铺了一地。 有的封面崭新,有的封面污浊,有的纸页酥脆,有的纸张软皱,残缺的,完整的,褪色的,鲜艳的…… 那一刻,他看见了时间长河的缓慢流动,看见了同一本日记的过去与未来。 众人哑然,看着上百本日记,散落一地。 第45章 酱窦走过去,无声蹲下,捡起一本,缓慢翻看。 “是我的日记,”他的声音透着古怪,“是我写的,没错。” 他又抓起一本,快速翻页,欧阳看到他的指尖在抖。 “这本也是。” 酱窦惊慌失措,疯狂翻捡。 “这本也是,”他脸色越发惨白,“怎么回事?这本好像……也是我写的。” 日记被一本本摊开,平铺在地面。 纸张浅白,纸张泛黄,纸张松散,墨蓝色字迹,深深浅浅。 欧阳将它们翻到同一页。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心情,当天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分秒不差。 他继续翻页,心跳狂飙。 每一页记录的内容,一模一样。 每一行的标点,一模一样。 被划掉的错别字,一模一样。 他看到某页边角晕开的墨水,心中一动,捉过手边另一本日记迅速翻看,既期待又恐慌。 视线停留在那一页,心脏也跟着停跳。 一模一样。 上百本日记,在同一页,同一个位置,绽开同一滴大小一致的墨色泪痕。 “我明白了。” 是副泽的声音,紧接着一记飞腿,酱窦下意识躲开。 “干嘛?” “你出轨还好意思问我干嘛?”又是一记直拳,直捣酱窦下巴,“你写这么多日记,准备送给谁?怎么,你的真心也能批发?上百本日记,追姑娘还挺下本钱。”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酱窦捂住脸嗯哼,“我发誓,只为你写过日记。” “这些明明都是你的字迹,别想抵赖!” 转身又是一个回旋踢。 “我没有!就算要写,怎么可能写得一模一样!连错别字都一样!”酱窦侧身躲闪,“再说,我要是想送别人,怎么可能存放在你家!” 副泽一愣,转身看向阿玛。 “你从哪找到的?既然在我家,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 所有人目光聚焦在阿玛身上。 衣服依旧穿得乱七八糟,过长的头发遮挡双眼,只是脸上招牌式的笑容,消失不见。 欧阳看向他,熟悉又陌生。 很难想象,一个小时前,他俩还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研究跳棋。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同生共死的伙伴吗? “刚才,就在你们提起日记的时候,很多意识和思绪,一齐涌进我脑袋。” 阿玛声音平静,“可我一时间分不清,它们说得是真是假。你们知道的,在那次失败之后,我对右脑的预知能力不是很有信心。 “所以,我决定先亲自检验一下再告诉你们。我走到衣橱最里面,声音告诉我,隔板上面有个纸箱,打开,里面会有我们需要的线索。” 他望着副泽。 “然后,我发现了这些日记。” “就在衣橱里?”副泽快步过去,抬头望向如今已空空荡荡的隔板,“为什么我天天换衣服都没发现?就在我眼皮底下,我却一次都没看见?” “因为你的意识,不让你发现。” “什么叫——” “听我说完,”阿玛打断副泽,“日记的确是酱窦写的,而且都是写给你的。” “什么——” “每一次你27岁生日的时候,他都会送你一本日记。” “你等等,每一次?” “这一行为,至今重复了261次。”阿玛叹气,“也就是说,这里最早最旧的那一本,来自261年前。” 死寂。 众人看着阿玛,脸上是同步的诧异。 “看到日记的那一刻,我左脑部分意识回归了。他掌管过去,也就是说,部分记忆回来了。我想起一个坏消息。” 阿玛眼中满溢悲悯。 “这个世界,在5221年18月88日已经不存在了。”他声音颤抖,“你们,早就死了。” 再次死寂。 夕阳西沉,熹微的光晕一点点黯淡,桌上的桔梗花没入黑暗。 众人没入黑暗。 “你在胡说些什么?” 酱窦的声音撕裂压抑的空气,他刻意笑了笑,试图重新找回对话的勇气。 “阿玛,你这玩笑开得太差劲了,简直漏洞百出。说什么早在18月88日已经毁灭了,可现在还没到5221年18月88日呢!现在是——” “现在是8631年。” “明明是5221——” “不,现在是8631年,已经过去了3410年,是你意识中的时间停滞在了5221年。” 酱窦愣住。 “有人将你,或者你们意识中的时间,调回了5221年。” 阿玛继续解释,“我猜想,你们一直不停地在重复那一年的一切,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不断重复。 “日记就是证据,在真正的5221年,你第一次把日记作为礼物送给副泽,而之后的每一年,你都在无意识地重复这一行为。” “越说越乱,”酱窦打断,“什么叫设定程序,说的好像我们都是机器人一样!”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们目前我所确认的事实。” 阿玛说:“还记得在临时羁押室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们,为什么地球再也不跟外界做生意了吗? “当时你们问我,为什么要说‘再’?我想,现在的我可以回答了。 “因为曾经的地球科技繁荣,文明昌盛,不断与银河系其他星球进行贸易往来,是太阳系知名的商业明星。可是某一天,我们忽然失去了你们的消息。近几千年来,再也没有关于你们的任何消息。” 众人默不作声,等着阿玛接下来的话。 “刚才我记起来了,因为地球在5221年18月88日遭受未知攻击,人类已经灭绝了。” 阿玛的脸隐匿在夜色之中。 “在银河系发展简史选修课上,我们学过这一章,当时讲到太阳系这一节的时候,授课老师还专门提起过地球文明的消失,对此深表遗憾。” “所以,你曾经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历史?”副泽问他,“是过往真实发生的场景?” “准确的说,是电影中的场景。仙女座星系的某位知名导演曾以此为灵感,创作了大型灾难片《地球陨落》,我记起的,都是电影中的片段。”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酱窦在黑暗中抓住他,阿玛能感到那只手冰冷颤抖。 “你告诉我,在进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说我们死了,可我们明明还在这,这一切讲不通!” “不知道,”阿玛疲惫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没有人在现场,没有人知道真相如何,就算是电影,也只是根据想象创作的,你知道的,杜撰,艺术加工。” “那电影的结局呢?”酱窦依然不放弃,“有没有讲到文明是如何重建的?” “我中途去了趟厕所,再回来,放映已经结束了。” 四人在缄默中各自盘算,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啪的一声,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众人一跳。 副泽从开关旁回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肘撑住膝盖,紧盯着阿玛。 “所以,你把我们扔进了一个更大的旋涡。” 她目光灼灼,眼中闪耀黑色的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这番发言太不负责任了,只管引起焦虑和恐慌,又给不了明确的解决方案。外星人,你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寻找那个答案?” “答案就在我们面前。” 阿玛忽然转身,伸手指着欧阳。 “欧阳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欧阳呆住。 副泽和酱窦也面面相觑,困惑不已。 阿玛并未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直愣愣地望着欧阳。 “他是那场浩劫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什么?”欧阳吓破音,“什么?” “欧阳,其其格找到你不是意外,也绝非偶然,而是命中注定,她别无选择。” “什么?” “你还记得每年的18月88日,我们收到的那条消息吗?” 求求谁来杀了我,我想跟大家一起走 “我——”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只能找到你,因为你是地球上,唯一活下来的人。” 求求谁来杀了我,我想跟大家一起走 他又看见了痛哭着爬行的自己,耳畔又回想起凄厉的嚎啕,他感觉另外31个欧阳苏醒,他们伸出残缺的肢体,冰冷的手紧紧箍住他,将他向下,向黑暗中拉去。 他看见阿玛的嘴巴张开,他想要制止,想要阻拦,想要强行停下即将揭晓的真相。 恐惧即将喷薄,欧阳不确定这一次的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接受那个答案。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他听见一个像是阿玛的声音说: “欧阳,地球早在3410年前就毁灭了,而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第46章 【关于“全息乌托邦”的真相,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感谢大家的投票支持,明天8点,等你!】 第44章 世界中的楚门 男孩怀抱足球,一蹦一跳地越过石阶,笑声在暮色中回荡。 与他擦肩而过的,是位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正跟同伴讨论着最新的漫画,侧头瞥见停在路边的飞车。 白领坐在车中,一手搭在方向盘,一手回复投射在面前的邮箱消息。 超清后视镜中,一名慢跑者的身影渐渐靠近。 慢跑者从车旁跑过,带起一阵晚风。呼吸开始急促,后背微微出汗,他感觉僵死的肌肉被重新唤活。 在一栋居民楼前,他猛地停住脚步,闻嗅着某扇窗户飘出饭菜香。 鱼汤的味道,让他想起远在故乡的母亲。 公寓二楼的年轻母亲系着围裙,轻哼着小调,纤细白净的十指利落地切着青菜。 她不时掀起锅盖,用汤勺舀起一口,轻轻吹气,细细品尝,再向里面施魔法一般,洒下各味调料。 每当这时候,她总是想象自己是古堡中熬汤的魔女,这是自孩童时代便爱玩的假想游戏。 当,当,当。 她听见时钟报时,抬眼望向落日,推开窗子,呼唤在楼下踢球的儿子。 每一天开始或结束的时候,我们都曾为自己的人生,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变得更自由,更安稳,更勇敢,更温柔。 想要休息,想要升职,想要扬名立万,想要无人打搅...... 无数种思绪,无数种假设,无数种猜测,无数种可能。 可我们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从没有人怀疑过,自己会不会只是一段意识,一个程序,一种模拟,一张倒影。 精密高级的复制品。 怎么会呢? 就在此刻,我们手指滑动,手臂弯曲,眼睛盯着屏幕,视线快速飞移。 每时每刻,鼻孔舒张,胸腔起伏,心脏跳动。 每分每秒,血液涌动,信号传递,大脑运转。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活生生的存在。 因为呼吸,因为心跳,因为心底有血有肉的欲望和恐惧。 是的,我们坚信。 我们不得不坚信。 欧阳像是从深海猛地浮出水面,耳边的世间在一瞬炸响。 汽车鸣笛,饭菜滋啦,慢跑者的喘息,男孩们大呼小叫,少年变声期的哑笑。 广告,歌曲,新闻,抱怨,争执,欢呼,低语,怒吼,咆哮…… 各式各样的声响灌入他的耳朵,千家万户的灯火充斥他的双眼,他站在喧闹嘈杂的世界之中,回给阿玛一个黯淡的眼神。 “我?唯一的幸存者?” 欧阳苦笑一下。 “如果那场浩劫真的发生,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 “阿玛,你告诉我,我欧阳何德何能,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玛依旧站在远处,缓慢地摇头。 “我不知道,问你自己。”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副泽从厨房回来,手里多了把刀。 “干嘛?” “捅我。” 她无视酱窦的诧异,径直把刀塞进他手中。 “我们迫切需要一个证明。如果我是假的,那不会流血,也不会死去,或者说,我不会以符合常规想象的方式受伤。 “反之,如果我流血了,那说明我就是真人,说明此刻我还活着。” “你冷静点,我们还有别的证明方式——” “冷静?”她反问,“此时此刻,你还能冷静?” 副泽手里的刀一横,吓得阿玛连退三步。 “在你听完他那些话,在你看完这200多本一模一样的日记,在你被告知自己早就死了之后,你还能冷静?” 她在屋中焦躁地来回踱步。 “事情简直一件比一件离谱!你们睁眼看看,大街上这么多人,这密密麻麻的人,难道也都是幻觉?”她拉开窗帘,指着窗外,“你们看,这些人——” 她忽然收声,屋中盘旋着邻居家电视的声响。 酱窦抬头,发现副泽刚才还涨红的脸,现在变得惨白。 “你没事吧?” “这些人……不太对劲。” “嗯?” “你们来,扒着窗沿儿,悄悄朝外看。”她食指敲击玻璃,嗒嗒作响,“你们看见那个人了吗?” “怎么?”酱窦快步上前,“你怀疑他是谁的眼线?” 副泽指的是位老人,正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公寓对面的人行道走过。 “要是当眼线的话,这年纪也太大了吧,”欧阳挠挠头,“太敬业了,这大爷真是活到老干到老。” “不是年纪问题,你们难道就没发现,他哪里不对劲吗?” 经她一说,其他三人又重新趴回窗台,定睛细看。 长相普通,个头普通,衣着普通,鞋子普通,就连手里的伞也普通极了。 等等,伞? 老人右手正擎着把与年纪相当的格子伞,伞骨弯折,伞面破损。 “这伞破成这样,其实打不打都一个样儿,不过——” 欧阳望了眼西沉的夕阳,终于意识到,副泽指的不对劲到底是什么。 “也没下雨啊,他为什么要打伞?” “防晒?”阿玛猜测。 “6点12分,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同一时间,他穿着同一身衣服走过,我记得清清楚楚。” 副泽刷拉一声,拉上窗帘。 “大前天因为暴雨,挖掘工作暂停,我买完蛋糕就直接回家了,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点,跟他擦肩而过。 “当时街上人不多,而且他手里的伞实在是太破了,半边身体都被淋湿了,所以我多看了几眼。 “我还问他,需不需要撑伞送他一段,可他没理我。事实上,他都没回头,就像看不见我一样,自顾自朝前走去。 “我当时只当是老人耳朵背,没有多想,现在看来……” “那你的意思是——” “这个人,连续4天,在同一时间,穿着同一身衣服,打着同一把伞,走过这条街,你们能联想到什么?” “呃,”阿玛绞尽脑汁,“一个不爱换衣服,又勤于防晒的老头。” 副泽选择无视他,转脸看向其他二人。 “我会觉得,他——” 欧阳心底冒出一个答案,可这答案让他毛骨悚然。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是游戏里的背景人物。”酱窦补全了欧阳未说出口的话,“就像电影里没有台词的龙套演员,一个人形背景。” “对,我现在也是这么推断的。” 副泽拉过凳子坐下,神情已然恢复如常。 “我以前经常加班,回家倒头就睡,跟邻居间没什么往来,当然,我也没心力观察他们的生活。 “可是这几天,为给你们带饭,我总准点下班,一连3天走同一段路,忽然发现一些小问题,一些零碎的不对劲。 “比如说,便利店永远只有这3种口味的饭,并且各剩1份,而旁边货架上写的茄子盖饭则永远缺货。” “挺好的,正好我茄子过敏——” “可你又不是老板,你不负责上货。”副泽打断欧阳的念叨,“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茄子盖饭天天火爆售罄;其二,是永远没上过货。这也就是说,店员们一直按照同一天的进货单,无限循环。” 阿玛又换上了招牌式的困惑。 “不止是店员,”酱窦皱着眉头,紧跟副泽的思路向下推演,“是所有去便利店购物的人,他们都在无限循环。你刚才不是说,你去的时候,永远只剩下这3种?” 副泽点头。 “这个结果看似随意,但一连3天的话,其实非常难。一天之中,只要有任何一环出现意外,都会导致结果的偏差。 “只有他们每天定点买走同样的食物,才可能保证在你去的那个时间点,3种类型的饭刚好不多不少,只剩1份。” “等等,”阿玛试图加入话题,“等等——”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想起来了。第一天进门的时候,有个穿粉衬衣的男人急匆匆地向外跑,差点撞上我。”副泽继续回忆,“今天我比昨天晚了大概1分钟,所以只看到他朝远处奔跑的身影,我当时还想,这人到底有什么急事,怎么每次见面都在跑。” “你再回忆下,还有别的细节吗?”酱窦追问。 “嗯,店里右边的桌子,总有两个女孩坐在那,可是她们背对着我,无法确认食物是否也一连3天一模一样。” “还有吗?” “还有就是负责收银的店员,一直带着耳机,总是在我第二遍说结账的时候,才回过身来——” “还有吗?” “还有楼道里的鱼汤味。”欧阳也加入对话,“一连3天,顿顿鱼汤,雷打不动。” 第47章 三人垂着脑袋,各自沉思,只有阿玛还站在中间。 “老头怎么了?茄子盖饭又怎么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滴答,滴答,秒针走动。 欧阳抬头看着时钟,像是自言自语。 “其实,这几天呆着没事做,我反倒一直在观察四周,总结出一些规律。” 他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一会儿,楼顶上会传来脚步声。然后,窗外会连着两辆轿车飞驰而过。再之后,是追着车轮,飞驰鸣吠的电子狗。” 酱窦和副泽对视一眼,屏气敛声,焦心等待。 三,二,一。 头顶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欧阳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下一个,车。” 话音刚落,窗外轿车引擎轰鸣,鸣笛而过。 两次,两辆车。 “再接着,狗。” 可四下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欧阳迟疑地回头,几乎在一瞬,背后传来狗叫声。 “啧,都猜中了。” 沉重的叹息落地,碎了一地的侥幸。 “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存在。” 酱窦搓搓脸,埋在手掌的声音发闷。 “欧阳,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手,望着欧阳,第一次露出疲惫的神情。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第三赛段即将接近尾声,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与支持,感谢关注与投票。明天8点,第四赛段见】 第45章 重返地下室 “是啊,怎么回事,”欧阳仰头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副泽起身打开电视,开始查看天气。 “都这时候了,”欧阳望着她的背影,问得小心翼翼,“不必太关心天气了吧?” “还需要更多佐证。” “可是跟天气——” 副泽开始回放,查看近一个月的天气情况。 欧阳好像明白她在找什么了。 “雨,晴,晴,晴,多云,阴,晴,雨,阴,阴,阴,多云,晴,雨……”副泽快速翻看,“不对,跟预期的不一样,没有规律。” “不,已经很明显了。” 酱窦拿过遥控器,重新调整查看区间,屏幕上的天气图标瞬间换了一种组合方式。 除阿玛外,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雨,晴,晴,晴,多云,阴,晴 雨,阴,阴,阴,多云,晴,雨 雨,晴,晴,晴,多云,阴,晴 雨,阴,阴,阴,多云,晴,雨 两套天气模板,无限循环。 “啧,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还真是懒惰,都不肯多编辑几个天气模式。” 酱窦看着欧阳,笑得意义不明。 “先是路人,然后是街景,”副泽敲着太阳穴,“没想到连天气都能操控,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酱窦自嘲地笑笑,“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环扣一环,日复一日,按部就班。” “可是——”欧阳试图厘清脑海中的毛球,“可是,我谈了恋爱,还工作了一段时间。印象中,我前女友和同事们都很正常,除了老板有点抠门外,大家都很好——” “大概内部也有分级吧,有的更精密,有的比较初级,就像同样一部戏,有些演员戏份更多,能推动情节发展,有些就只有一两句台词,还有些连露脸机会都没有。” 如果阿玛的回忆没错,地球上只剩下欧阳的话…… “那我们呢?” 副泽望着酱窦,问出了那个他始终在回避的问题。 “我们也是戏的一部分?一个角色?一个道具?只是更多台词,更多戏份?”她追问,“我们到此为止的人生,算什么?” 酱窦想要反驳,可看着散落一地的日记本,什么都没说。 重复了261次的独一无二,反讽至极。 “地球安全守卫局又算什么?”副泽声音有些颤抖,“我这么多年,守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日日夜夜,加班加点,笑话。” 欧阳看着那双灰蓝色眼睛,看着湖水深处的光,一点点消失。 “‘我’并不存在吗?”她盯着欧阳,“我跟你哪里不一样?” 欧阳摇摇头,“没有不一样。” “这个世界的正义呢?”酱窦看向地面,“我追求的正义,也是假的吗?破的那些案子,抓的那些罪犯,保护的那些人,都是假的?” 酱窦自顾自说了下去。 “就在今天之前,我还迫切地想要查清真相,看到谜底,可现在,我真有点害怕了。 “短短十几天,我们的人生天翻地覆。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知道咱们又会走到哪儿,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对接下来的走向,我已经快没信心了。” 欧阳看着二人,咽下涌到嘴边的安慰,忽然笑了。 “欢迎你们来到我的世界。” “什么?” “我说,欢迎你们来到欧阳的世界。” 酱窦和副泽对视一眼,诧异地望向他。 “我每一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拍拍酱窦,又看了看副泽。 “我没法安慰你们,毕竟我也是一头雾水。只能说,我明白你们的感受,因为我也是一直被所谓的‘命运’牵着走。” “还记得第一次审讯吗?”他问酱窦,“当时我怎么说的?我说自己一年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我无法从过往人生中获取任何勇气、支持与经验。” 欧阳起身,走到副泽身旁。 “包括后来发生的一切,外星人的口信,未知的合影,模拟处决,夺命麻雀,31具自己的尸体,再培训基地的十目计划,地道和壁垒,哪一件事,又在我的预料之中? “说实话,每次转折都让我特别崩溃,当我以为人生已经待在谷底的时候,下一秒总会更加倒霉。” 欧阳努力控制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太过激动。 “如果地球在5221年已经毁灭,如果现在真的是8631年,那过去了3400多年,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再怎么保养,这寿命也有点离谱了吧?我现在还算是人类吗?这个世界到底是谁重建的?他操纵我们,究竟想干什么?想到这些,我也怕得头皮发麻。 “可是,怕没有用,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法回头了。就拿我来说吧,经历这么多事情,我没法再回去心安理得的混日子了,因为——” 欧阳攥紧裤兜里那卷旧钞票,就像攥住一个信念。 “因为我还没帮他找到孙子。” 他又看见基地大门外广袤无垠的戈壁,看见游荡徘徊的人群,看见食堂里抱着桶傻笑的男子…… “我只知道,咱们共同经历的那些不是幻觉,是真实的记忆。起码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有限的暖色。” 他又看见老人脸上讨好的微笑,看见老人佝偻的身子,慢慢地向后倒去—— “说出来矫情,但我真的很想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 时针滴答,窗外传来谁的浅笑,小巷尽头回荡着一两声遥远的犬吠。 “是挺矫情的。”酱窦憋不住,笑出声。 “闭嘴。”欧阳的脸红到脖子根。 “这种戏剧化台词,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不觉得难为情吗?” “你闭嘴——” “不过,再来一次的话,”酱窦无所谓地笑笑,“我也愿意继续矫情,我还是要变成守护弱者的利刃。” 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筋骨。 “没办法,还是不能安安心心地回去补觉啊,谁让你这桩案子还没有完结。” “可是——”副泽有些迟疑,“如果一切都是设定好的,我们无力改变——” “不,这次不一样,因为‘不可控因素’出现了。” 欧阳拍了拍阿玛。 “如果说我们都是某种未知力量的傀儡,始终按照他的意愿行动,按理说,我们应该不会注意到那些让我们产生怀疑的反常现象。毕竟之前,我们就是如此度过了261年。可是这次,为什么我们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不可控因素’出现了。” 酱窦看向阿玛,明白了欧阳的意思。 “一个外力的加入,切断了闭环,某颗齿轮停止咬合,一环扣一环,使我们得以偏离航线。” 欧阳点点头,阿玛眨眨眼。 “从你遇见外星人开始,一切偏离了他设计的剧情,”酱窦接着分析,“从一张照片,到地图外的孤岛,地下室,31个死去的你,再到壁垒之外,一步一步,我们无意间接近真相,幕后操控者已经失控。” “没错,”欧阳笑了,“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中,该轮到他害怕了。” “你曾说每年的18月88日,都会有人以欧阳的名义,向你们发射一条口信?” 第48章 “对,”阿玛点头,“好几回了。” “我赌这次他也会去,”酱窦起身穿衣,“只剩下2天时间了,我们休养的也差不多了,现在天色渐晚,是时候回去了。” “回去,”欧阳紧了紧腰带,“回到一切的根源。” 副泽点点头,也跟着起身。 “回哪?”阿玛愣住,“你们仨突然换衣服这是要去哪?我饭还没吃完呢。” 欧阳转身,拉着他朝外走。 “别吃了,留点肚子,说不定一会儿还需要你的好胃口呢。” “不是,我们到底要去哪哇?” “我家,在他现身之前,先埋伏起来。” “再回到那个装满你的地下室?” 欧阳又想起幽暗地底,那一排排的标本瓶。 密密麻麻的标本瓶,在手电照射下反射出冷光。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抓住阿玛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为了搞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必须回去。” 【明天8点,老地方集合~记得关注与投票,感激】 第46章 故地 “为什么我不能去?” 副泽说这话时,几人站在小巷深处。 四下漆黑,欧阳和阿玛正撅着屁股,吃力搬动下水道的井盖。 自从在欧阳家后院挖出残尸后,房子周围就拉起了警戒线,正维司重案组全天候派人把守。 不过经酱窦分析,过了这么长时间,守卫们的警惕性肯定也慢慢下降了。 再说这深更半夜的,地下室里面肯定没人站岗——毕竟“不死欧阳”的都市传说已经散开了,谁也不愿意长时间呆在那么邪门诡异的地方。 商议之下,众人决定从下水道一路摸回去。 不能乘地铁,也没办法打车,四人全程步行,沿着监控死角,分头来到这里。 比约定时间足足晚了10分钟,酱窦才出现。 “怎么回事?”副泽压低声音,四下张望。 “好像有尾巴跟着,不过已经甩掉了。”酱窦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我顺便去超市买了点吃的,谁知道要在底下待多久呢,总不能死于低血糖吧。” 副泽低头朝里看了看,狐疑地瞪着他。 “薄荷糖?” “嘿哟,”酱窦笑着搓搓脖子,“没事,我藏在一堆东西里结的账,登记时用的也是王中王的名字,放心,没问题的。” “有问题,”阿玛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计划失败了,这井盖根本撬不动。” “撬不动?”副泽反问。 “那不废话么!这井盖是转动的,”欧阳用力朝左边一转,“你看,这不开了。” 黑漆漆的洞口,泛着潮气,冒险之旅即将开启。 阿玛用手电朝里照射,只能看到几步之外的爬梯。 道路的尽头等待着真相,亦或是梦魇。 就在副泽卷起裤腿准备下去时,酱窦一把拦住了她。 “送到这儿就行了,别下去了。” “为什么我不能去?”她盯着他。 “这一路凶险,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事,说不定,还会跟幕后黑手直接交锋。”酱窦别开视线,“说实话,我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站在旁边的欧阳,闻言一愣。 “这么危险?” 他收回即将迈出去的左腿。 “要不,我也待在上面吧。”他冲着酱窦和阿玛一拱手,“你俩一路走好,我静候佳音,咱有缘再见。” 酱窦提着欧阳衣领,拖着他向井口走去,与副泽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温和。 “前途未卜,我不能带着你冒险。” “那我更要去了,”副泽头都没抬,利落地挽起袖子,“我得保护你们。” “你还有你的任务,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队友在外面接应。” 酱窦停下拖拽欧阳,认真地盯着她。 “如果我们死在下面——” “呸呸呸,乌鸦嘴!你快重说!”欧阳挣扎着抗议。 酱窦无视欧阳,继续往下说。 “还记得出发前,我们商量的计划吗?兵分两路,你带着部下去我说的地方,挖掘那条通道。时间紧迫,尽力挖得更宽,更结实。一旦壁垒内的世界发生变故,你要带着他们逃出去——” “逃到哪去?”副泽打断他,“眼下一切全乱套了,我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们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你又能确定壁垒外的世界,就是安全的吗?” “我不知道。” 酱窦摇摇头,抬头望向城市上空闪耀的霓虹。 “可是,你回头看看这座城市,看看这些居民楼,这五光十色的灯。每扇窗后面,都藏着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想想你的下属,想想那些无辜百姓,无论他们实质上是什么,你都会选择守护的,不是吗?” 副泽没有言语。 “按照约定,后天碰头,如果你等到了我,说明一切顺利,我们又可以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酱窦顿了顿,“如果等不到,就说明计划失败——” 他看着副泽,艰难一笑。 “你也可以另找对象了。” 副泽望着他,坚定地摇摇头,回答得含情脉脉。 “怎么管得这么宽呢,我找不找对象,关你屁事。” 一旁的欧阳幸灾乐祸,噗嗤笑出声,不明所以的阿玛,也跟着乐起来。 酱窦尴尬地咳了几声,挥挥手。 “走啦。” 忽然有谁拉住他手腕,回头看,副泽从后腰摸出射线枪,放在他手上。 沉甸甸的,尚留有她的体温。 “尽力平安吧。” 说完,副泽转身就走,一次都没有回头。 酱窦久久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万家灯火之中。 “你说,你俩有复合的可能吗?” 酱窦没说话,专心朝下爬。 “欧阳,你跟你对象为什么分手呢?” 欧阳也没说话,假装专心地朝下爬。 “那你俩猜猜,我为什么没对象?” 阿玛的声音在逼仄的井壁间来回反弹,没人搭话。 重新回到地下,重新沿着下水道前行,感觉—— 感觉更加差劲了。 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淤泥、污水、青苔与爬虫,心中没有一丝侥幸,在苦难之旅开始前,心中的叹息已经快将自己压垮。 三人穿着雨衣,蹚着灰湖绿色的积水,缓步向前。 前几天的降雨让甬道内水位上升,逆着水流前进,会消耗更多体力。 欧阳没走几步就感觉汗流浃背,呼吸急促。 走在他前面的酱窦,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一路上并不怎么说话。 跟在他后面的阿玛,倒是保持了自己一贯风格,不停地用捡来的木棍戳他屁股,问他想不想听听熊王星系的民谣小调。 “你再戳我一下,”欧阳回头,挥动右手,“我就让你见识下地球上的大耳刮子。” 阿玛眨眨眼,继续发问。 “什么叫大耳刮子?你给我展开说说,我的语言转换器可没纳入方言系统——” 欧阳烦躁地堵住耳朵,快步向前。 他们用手触摸着井壁,走走停停。 远处传来规律的滴水声,偶有一两只老鼠,吱吱吱地跑过,搅动的声响被甬道无限放大,吓得三人立柱脚步,侧耳倾听,慌乱得宛若惊弓之鸟。 三人在昏暗中辨别方向,凭借记忆寻找。 直到欧阳开始两股战战,直到阿玛的话越来越少,不停地打着哈欠,领头的酱窦,忽然停住了脚步。 “到了。” 他抬起手电照射,刺眼白光中,欧阳又看到了那条狭小的分岔。 幽黑阴冷,私藏着恶毒与谎言。 他知道拐角后面便是盘旋而上的阶梯,再后面,就是那扇门。 噩梦开始的地方。 三人同时提了一口气。 拾级而上,他们在干燥古老的石阶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等待已久的门板微微颤动,像是害怕,又像是亢奋。 酱窦伸出的手停住,回头望向两人。 “准备好了吗?” “等等!” 欧阳忽然后撤一步,就地跪下,冲着水泥地面,邦邦邦地磕响头。 “你干嘛?” “拜拜自己。” 他在胸口疯狂划十字。 “希望一会儿,自己的31个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咱仨。” 阿玛也跟着在旁边跪下,口中念念有词。 酱窦叹口气,强分开他俩脑袋,从二人之间迈过去。推开屋门,抬脚就要往里走。 “你俩真行,我——” 他朝里张望了一眼,又一把拉上了门,面朝他俩,脸色难看。 “我怎么感觉,”欧阳挠挠下巴,“这场景,似曾相识呢。” “我也是,”阿玛学他,挠挠下巴,“似曾相识。” 第49章 “怎么着,”欧阳起身,漫不经心地拍拍膝盖上的浮土,“又看见猫了?” “怎么着,”阿玛也跟着起身,有样学样,漫不经心地拍拍土,“又看见死欧阳了?” “不,”酱窦摇摇头,“这次是鸟。” “嗯?”欧阳愣住,“难不成里面是个动物园?” “你胆子也太小了,”阿玛推了酱窦一把,“一个鸟给你吓成这样。” 酱窦脸上变颜变色,欲言又止。 犹豫半天,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 “麻雀。” 接着,他又摇摇头,重新吐出了三个字。 “麻雀们。” 【第4赛季的第一天,从地下室冒险开始~感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接下来的赛程也希望可以一起走完~记得投票,欢迎评论,明天8点,不见不散!】 第47章 旧敌 “嘘。”酱窦捂住阿玛的嘴,堵住了他的惊呼。 三人一字排开,贴着墙边,蹑手蹑脚地朝前挪动。 对面,全钢实验台试剂架上,落着密密麻麻的麻雀。 一只挨一只,小脑袋藏在翅膀之下,圆滚滚地连成一串,欧阳不由得联想起超市冷柜里卖的鸡肉丸。 小东西乍一看还有些可爱——如果它们不啄人的话。 “我一直好奇,鸟睡觉的时候,怎么就能抓住树干,都不会掉下来吗?” “因为鸟和人的肌肉不一样,”欧阳随口答道,“只有在刻意用力时,爪子才会松开,而当它们放松时,爪子上的肌肉反倒是紧绷的。所以睡觉时,鸟也可以安安稳稳地抓住枝干。” 阿玛刚要惊呼,就又被酱窦捂住了嘴。 “你怎么知道?” “对啊,我为什么会知道?”欧阳瞥见酱窦的瞪视,猛地降低音量,“跟上次介绍计算机一样,都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越来越怀疑,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了,该不会是个科学家吧?” “嘘,”酱窦打了个手势,“我在想,它们为什么会在这?是临时落脚,还是说,这儿本来就是它们的老窝?” “咱上次来,为什么没有鸟哇?”阿玛小声问道。 “是不是因为有猫?”欧阳说,“我记得麻雀害怕猫。” “务必小心,千万别吵醒它们,你俩跟着我做——” 话音刚落,酱窦脚下一绊,身体前倾,整个人扑在了实验台上。 空气凝滞。 “怎么办?”阿玛看向欧阳,呼吸急促,“咱俩也得跟着扑过去?” 一只麻雀警觉地睁开眼,左右转动脑袋,试图在黑暗中辨别眼前是什么东西。 “别慌,”欧阳小声嘱咐,“它刚睡醒,肯定晕头转向。如果你不动,说不定会把你当成假人。稳住,别动。” 酱窦敛气屏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撑住桌子的两手,微微颤动。 等待着,三人心急如焚地等待。 麻雀转了几下脑袋,又将头重新埋回翅膀。 “别担心,我拉你起来。” 阿玛伸出一只手,谁知刚往前迈了一步,就步了酱窦后尘,顺利踩在刚才绊倒他的管子上,下一秒,噗通一声,摔在了酱窦旁边。 顺带手,一巴掌扇在了麻雀脸上。 刚睡去的麻雀忽然被甩了一巴掌,彻底蒙了。 它猛地抬头,脑袋转向酱窦和阿玛,目光灼灼。 “鸟专家,”酱窦咬牙坚持,“现在又该怎么办?” 只见鸟儿惊叫一声,振翅起飞。 无数碎裂的阴影拱起,越来越多的麻雀从实验室的角落惊醒,抖擞羽毛。 欧阳仰头望着盘旋的鸟群,冷静沉着地怒吼一声: “跑哇!” 三人落荒而逃,身后追着褐色鸟群。 酱窦挥舞着塑料袋,薄荷糖撒了一地。 “我的糖——” 酱窦哀嚎,俯身想捡,却被欧阳一把拉起。 “命要紧!” 欧阳拖着他朝前狂奔。 面包,火腿,罐头,水,越来越多的零碎掉落出来,很快酱窦手中只剩一个破损的空袋子。 “面包!”欧阳突然想起什么,“它们吃不吃面包?是不是吃足面包,就不吃我们了?” 三人又抱头踅回去,仓皇中抓起面包,手忙脚乱地撕开包装,揉碎了朝身后猛撒。 麻雀被砸得一懵,继而更加愤怒地追击,鸣叫着俯冲而来。 “果然,它们吃肉!” 酱窦眼尖,看见走廊右边墙上有扇门,扯着两人冲了进去,反身关门。 下一秒,哒哒哒哒,铁门内侧拱起坑坑点点。 “你……了解多少……”酱窦背靠大门,气喘如牛,“关于麻雀……你还能想起什么?” “唔,”欧阳试图放空,让话语自动流淌,“麻雀喜欢群居,胆子大,性格活泼,警觉性高,有团队意识,懂得合作,而且它们记忆力特别好,方向感强,不易迷失方向——” “行行行行了!”酱窦打断,“我让你来给麻雀开表彰会的吗?说弱点!比如怕什么!天敌什么的!” “怕……怕红色,怕风铃,怕猫,怕大的响动,”欧阳挠挠头,“但我不确定它们,它们不算正经麻雀——” “顾不了那么多了,试试再说!” 酱窦环顾四周,抓起手边的扳手,哐哐砸门,声响震天。 欧阳和阿玛连忙捂住耳朵。 “行了吗?” 欧阳缓缓放下双手,倾听门外响动。 走廊安静下来。 “好像是——”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短暂的平和之后,是更加疯狂地报复。 “好像是不行。” “你快想想,你上次怎么甩掉的!” “上次——”欧阳转脸,忽然瞥见了阿玛,“你上次是不是说,鸟不追你?” “是啊,”阿玛点点头,“刚才好像,它们也没理我。” “那你跑什么?” “你们跑,我也就跟着跑了,”阿玛耸耸肩,“酱窦不是说跟着他嘛。” 欧阳听完若有所思,抬头正撞上酱窦的目光。 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喂!你们把我推出来干嘛!” 两秒钟前,欧阳和酱窦将门拉开一小条缝,把阿玛硬塞了出去。 “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欧阳大呼,“想办法把它们弄走!” “你现在是我们的希望,地球也靠你拯救了!”酱窦跟着大叫,“先回去帮我把薄荷糖捡回来!” “去,去,”外面传来阿玛的声音,“不行,它们根本就不搭理我。” “你能不能变色?变成红的?” “不能。” “你能不能吃铁麻雀?” “不能!” “能不能变形?变成猫?” “不能,我只能显露原型。” 欧阳愣了几秒,“也行……你试试。”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怎样?”欧阳贴近门板,“怕你吗?” “不怕,完全无视我。” “对了,”欧阳好像想起了什么,“阿玛你的脑电波转换器,能不能说麻雀语?” “我不知道,没试过跟鸟说话。” “找找!搜关键词,麻雀!” “有有有有了!”阿玛激动地大呼,清清嗓子。 “有一天,麻雀妈妈问小麻雀,今天你想扎什么发型啊,小麻雀说,啾啾。” 一片死寂。 之后,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让你讲麻雀语,没让你讲麻雀的冷笑话!”欧阳咆哮,“你找找有没有什么麻雀星!或者,或者你搜搜有没有什么《鸟叫速成》《跟我学鸟语》《10分钟成为地道鸟国人》之类的玩意。”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管,你赶紧想办法!要不你就抱住它们,安抚下怒火!” 就在欧阳和阿玛二人隔着门大呼小叫的时候,酱窦低下头,看着随手抓起的扳手,陷入沉思。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电,开始查看房间。 顺着手电冷光,看见屋子极大,金属车间一般,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机械加工设备。 四角错落着铣、刨、磨、线切割等机床,脚边散乱丢弃着焊枪、电路板、芯片、绝缘胶布等零件。 酱窦又照了照墙上的纸,眯眼细看,然后回过神来,走到欧阳身边。 “这到底是些什么鬼玩意!反人类!反科学!” 欧阳气急败坏地跳脚骂街。 “到底是哪个变态吃饱了撑的发明这东西,臭不要脸!丧尽天良!我咒你终生脱发!” 酱窦戳了戳欧阳,“别骂了。” “别拦我,我就要骂!打不过还不让我骂两句么!鸟人做的鸟东西!” 酱窦轻叹一声 “这些鸟东西,好像是你做的。” 【努力日更,也希望喜欢三人组的大家能每天投票,赛程很长,我们相互打气,共同走到结局,感恩~明天8点,不见不散~】 第50章 第48章 图纸 “你说什么?”欧阳指指自己,“我?” “你自己看吧。” 酱窦将他拉过去,手电照向墙上大大小小的图纸。 “别忘了,这是你家地下室,里面堆放的都是你的东西。” 欧阳贴近最大的一张图纸。纸张泛黄,边缘脏污,上面详尽地描绘着麻雀尺寸、构造、所需材料,再旁边,是不同版本的设计草图。 “唔,好像是我的字迹。”欧阳上下打量,“我还挺厉害呐,居然还是个手艺人。” “因为你的杰作,我们命悬一线,”酱窦将图纸一把撕下,“你觉得现在说这种话,合适吗?” 欧阳从他手中接过那摞纸,仔细观瞧,鸟喙是由磨尖开刃的生铁制成,怪不得能在门板上啄出坑洞,要是再加上俯冲速度,那可是实至名归的开瓢利器。 “唉,你说,我以前怎么就不干点人事呢。” 欧阳翻着翻着,忽然灵光一闪。 “诶?既然这里有设计草图,肯定某张纸上也会写到工作原理,”他疯狂翻找,“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找到强制关机的方法!”他的手停在半空,“你看,这里!这就写着——” 后半句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写着工作原理的纸,如今只剩下“工作原理”四个黑体字,后面的操作步骤,不知被谁撕走了。 “怎么就一半了?关键部分呢?” 酱窦耸耸肩,“不知道。” “难道说,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这毁掉了?”欧阳紧跟着摇摇头,“不对啊,既然要毁尸灭迹,干脆全拿走不就行了,干嘛还特意留一半在这儿呢,说不通。” 他细细回想,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 刚才站在这里的人,正是阿玛。 欧阳靠在门板上,敲了敲。 “阿玛,你手里,是不是攥着什么?”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半晌,才是阿玛的回答。 “啊……对,有半张纸,刚才擦鼻涕用了。” “擦鼻涕——”欧阳强压怒火,“你好好看看,是不是半张设计图纸。” “嗯……不知道。” “不知道?” “你忘啦,我不认字哇。” “你骄傲个什么劲——”想到自己小命儿还捏在他手上,欧阳再次强压怒火,“阿玛,你再仔细看看,上面有没有图?图上有没有画着什么?” “有。” 欧阳眼前一亮,“你快找找,有没有画着强制关机的方法?” “对,”酱窦也凑过来,“把鼻涕弄走,好好看看,这是我们活命的关键。” 门外,阿玛的声响消失,只剩下鸟群丝毫不停的哒哒哒哒。 酱窦和欧阳听着彼此的喘息,紧张等待。 “怎么样?”欧阳将耳朵贴在门上。 “怎么样?”酱窦也将耳朵贴在门上。 “诶?”阿玛惊呼,“这是什么?难道是——” “你怎么还反问呢!”欧阳气急败坏,“别卖关子了,到底画着什么?” “画着个小人,”阿玛又抹了把鼻涕,“嘿嘿,还挺像你的。” “嘿嘿?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嘿嘿?” 酱窦将气疯了的欧阳拖倒一边,亲自指导。 “阿玛,你从下面门缝把纸塞进来,千万千万千万别弄碎了,”他加重语气,“明白吗?这张纸非常重要,事关我们的性命。” “你们自己看吧,”阿玛的声音来自地面,看样子已经蹲下身来,“真的像欧阳。” 几秒种后,阿玛在门外撅着屁股,又怼又推,使劲往缝里塞。 欧阳则跪在门里,又抠又拽,手指头都快抽筋了,才好不容易才给弄了进来。 被阿玛撕走的后半截草图如今皱巴巴,湿乎乎的,但此刻,欧阳和酱窦俩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脑袋凑在一起,借着手电光,展开飞速浏览。 这时,他们才发现阿玛说的一点都不错,画上的小人确实像欧阳。 非常非常像。 等等,哪里是像,分明就是他!这根本就是欧阳的证件照! 只见攻击目标一栏打印着欧阳的证件照,旁边配有详细的体貌数据。 这批麻雀是为追杀欧阳而研制,一旦开启,没有关闭方法,除非达成目标——啄食到他的心脏。 换言之,它们不杀死欧阳,绝对不会停止。 “所以,你做这些鸟出来,”酱窦看着欧阳,眼神复杂,“就是为了攻击自己?” 欧阳也蒙了。 “自己制造机器,就为追杀自己?”酱窦挠挠头,“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欧阳发现照片上的自己冲着镜头笑得心满意足。 他什么时候拍的这张照片?没印象。 他又是什么时候造的这批麻雀?依然没印象。 酱窦伸手,从他手里抽走纸片,“看样子,它们系统里植入了数据程序,怪不得当时广场上那么多人,它们却只顾着攻击我们。” “可是,”欧阳试图冷静下来,“可是既然击杀目标是我,为什么它们也追你?上次不是还把你逼进下水井了吗?” “估计咱俩身高体貌差不多,它们辨别起来又需要时间。当时它们选择停在窗外而不是直接进攻,应该就是在选择目标。” 酱窦接着分析,“再说了,上次在饭店,咱仨一直呆在一起,我身上多少也沾了你的味道,加上后面情况紧急,深夜急速跑动起来,麻雀更分不清了。” “然后,它们就决定,无论是与不是,干脆一起除掉?” “对,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你一个,”酱窦拍拍欧阳,“单凭你发明这么危险的东西,逮捕你都没问题。” “那阿玛呢?为什么不攻击阿玛?” “大概能感受到,他不是人吧。” “喂!我听得见呐!” 听着阿玛的抗议,酱窦改口道:“不是正常人。” “难道除了吃我心脏,就没有别的方法让它们停下来吗?”欧阳原地打转,“它们靠什么维持动力?不会没电吗?” “太阳能的,一次充电能飞1个月,足以困死我们。”酱窦靠在墙上,“再说了,如果它们有点智慧的话,完全可以分组行动。比如一批出去充电,一批留守在这儿,然后来回换班。啧,某种意义上的永动鸟,厉害。” 酱窦拍拍欧阳,“你小子脑子可以哇,就是用错了地方。但凡工作上点心,也不至于被开除。” 欧阳没吭声,脑子快速运转。 如果不啄死他不罢休的话,那—— 反向推理,要想让它们停止攻击,只能啄死欧阳—— 啄死欧阳—— 死欧阳—— 欧阳一拍脑门。 别的没有,死欧阳不还有的是! 想到这里,恐惧变为失控,他弓着身子,嗤嗤笑个不停。 “你要变身?”酱窦退了两步,“欧阳,我跟你说,大半夜的,别吓人。” 欧阳笑到开不了口,只是捂着肚子,冲他摆摆手。 等他终于止住了笑,擦擦眼角的泪,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疯了?”酱窦蹲在他旁边,“你到底怎么回事?终于顶不住,决定发疯了?” 欧阳停止祷告,转过脸来,只说了五个字。 “欧阳显灵了。” “什么?” 他却并未多做解释,起身来到门边。 “阿玛,你还在外面吗?” “啊,在的,我和鸟都在,”他吸吸鼻子,“怎么了?” “阿玛,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如果计划成功,我们就都能活着出去。不然,我只能死在这里了。” “你说,我一定照做。” “你去解剖室,就是咱上次看见标本瓶的地方——” “大半夜的去那干嘛?那都是散装的你,吓人。” “对,你好好找找,把装我心脏的瓶子搬过来。” 话说至此,酱窦已经明白他的意图,低头不语。 可阿玛仍追问道:“你要心脏干嘛?” 欧阳摇摇头,似笑似叹。 “喂鸟。” 【悠闲周末,从脑洞故事开始~欧阳能否鸟嘴逃生,明天8点揭晓~感恩投票,啾】 第49章 诱饵 欧阳和酱窦席地而坐,一左一右,脑袋分别靠着两边门框。 “你真打算那么做?” “嗯。” “啧,”酱窦想要安慰些什么,可找来找去,又实在寻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最终只是伸手拍了拍欧阳肩膀,“挺难的。” “嗯,是啊。” 沉默蔓延,二人都无心交谈。 一门之隔,歇斯底里的鸟群仍在进攻,哒哒哒哒,丝毫没有能量耗尽的迹象。 走廊尽头,隐约响起奔跑声。 声响由远及近,欧阳和酱窦同时蹦了起来。 “阿玛?”欧阳拍打门板,“阿玛,是你吗?” 第51章 “怎样?”酱窦疾呼,“行不行?” “没了。” 心脏停跳,短暂窒息。 欧阳感觉身体瞬间冷了下去。 “没了?”他强压住剧烈的呕吐冲动,又问了一次,“什么叫没了?” “解剖室到处拉着警戒线,我钻进去看了,标本架空荡荡的,连空瓶子都搬空了,估计是被正维司的人一道带走了。” “王中王这小子,平时拖拖拉拉的,这时候倒是勤快。”酱窦咬牙切齿。 “你还能联系上他们吗?”欧阳扒拉酱窦手腕,“你手环呢?能不能再拨打内线,让他们——” “我被停职了,你忘了?” 有什么在下坠,下坠,坠到看不见的幽黑之中。 “啊,又回到原点了,”欧阳笑笑,“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 他刚想拉开门,却被谁大力按住。 抬头,撞见酱窦的目光。 “脱衣服。” “啊?” “脱衣服。”他并没有解释,语气不容置疑。 “你干嘛?”欧阳抓紧衣领,后退一步。 “别逼我动手,你自己赶紧的。”与此同时,酱窦也在快速解衬衣扣子。 “喂喂喂,我明白现在情况危急,很可能是咱们人生的最后一夜,”欧阳语无伦次,“但是,咱们不能,你——” “你想什么呢?”酱窦大力一掷,衬衣击中欧阳脑袋,“你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 欧阳看着手里的衣服,眨眨眼。 “你穿我的,我穿你的。” 欧阳明白了他的意思,甩手将衣服大力扔了回去。 “我不。” 酱窦一把接住,再次扔回来。 “别废话了,你听清楚。一会儿咱都蒙住头,让它们看不清脸,趁衣服上你的气味还没散尽,抓紧行动。” 他扯下欧阳t恤衫,在他头顶使劲蹭了蹭,然后套在自己身上。 “门一开,我往左边跑,你带着阿玛,往右边跑。” 酱窦深吸一口气。 “我会尽力跑快,跑远,多给你们争取点时间。如果我能撑到门口,把它们引出地下室,你和阿玛就冲过来,把大门反锁,别管我。” “我——” “你还不明白吗?谁都可以死,但你必须活下去。因为你才是密室的钥匙,破局的关键。” “我——” “我这辈子要守护的东西也就两样,副泽和正义。”酱窦死死攥住欧阳肩膀,“你小子答应我,一定要抓出幕后黑手,你要活着出去,带着副泽,带着外面的人,逃离危险——” “停!”欧阳打断酱窦,“停停停!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 欧阳左右环顾,视线停在设计草图上。 “还没到绝境,”他喃喃自语,“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不能再拖了,”酱窦抽身向外走,“马上就到18月88日了,我们必须在那人回来之前,掌握局面——” “如果是我做的,那我还能再做。” “什么?” 酱窦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欧阳。 “我说,如果这些麻雀真是我设计的,那我,也能做出它们的天敌。” “真的?” “我可以。” 欧阳举起手电,照着图纸,凝眉细看,沉默不语。 “怎样?”酱窦凑过来,“能看懂吗?” 欧阳点点头。 “完全看不懂。” 酱窦再次抓起衣服,再次转身朝外走。 “回来回来,”欧阳一把揪住他,“没说完呢。虽然我现在看不懂,但是,我曾经看得懂啊,也就是说我的潜意识,我的手部肌肉,应该还记得——” 他低头查看,四处散落着各式工具:焊枪、电路板、清枪器、铁丝、芯片、电池、信号线、塑料部件、绝缘胶布……欧阳捡拾拖拽,将可能用得到的零件,一股脑抱上工作台,转脸看向酱窦。 “相信我,”他伸出手,“留下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酱窦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点点头。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先帮我举着手电。”欧阳把手电递给酱窦,弯腰抱起焊枪,两臂哆嗦个不停。 “插座,插座什么样来着?” “要不,我还是——”酱窦第三次转身就走。 “别,”欧阳第三次拉住他,“一定行。” “那个,图纸拿反了。” “哦哦,”欧阳手忙脚乱地把设计图倒过来,呼吸急促。 “放空,试图想点别的,比如——”酱窦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最后撇撇嘴,“就是别的。” 欧阳闭上眼睛,放空大脑,让肌肉引导意识。 是的,他已经做了无数次,每个细节都了然于心。 该如何去做,答案就刻在他的脑波模式上,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之中。 图纸在眼帘上一遍遍回放,他用手指触摸零件,寻找工具。 摩挲,回忆,唤醒。 他听见脑海深处的引擎,正隆隆转动,精细的齿轮彼此咬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但是,它来了。” 他紧闭双眼,手指灵活翻飞,自动去向该去的地方。 打磨、焊接、安装、调试,电光火石间,欧阳一顿操作,惊得酱窦目瞪口呆,轰隆巨响,引得阿玛在门外大呼小叫。 猛然间,世界恢复寂静。 耳畔只剩下规律的哒哒哒哒,显得遥远而微茫,并不真实。 欧阳停手,深吐一口气。 “成了。” 是的,潜意识引导着他灵感如泉涌,他们即将得救。 欧阳轻笑一声,睁开眼,准备欣赏自己的杰作。 可在他看清成品的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旁边的酱窦也僵住了。 “你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后,他抬腿给了欧阳一脚。 “你做这个干什么?嫌我们死得还不够快?” 台子上立着一只麻雀。 一只跟外面一模一样的,杀人麻雀。 欧阳费了半天功夫,又做出来一只麻雀。 “我不知道,手自己做的,跟我没关系!” “老子就不该信你!” 细微响动,吓得厮打的二人,同时停住。 桌上的麻雀微微转头,眨动双眼。 “你说——”酱窦松开欧阳的头发,后退一步,“它不会也咬人吧?” “估计是,”欧阳后退两步,“毕竟我的手只会做这一款。” 说话间,麻雀迅速起飞,呼啸着盘旋,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扫视。 下一秒,它紧盯住欧阳,伸长鸟喙,俯冲而来。 【麻雀好,麻雀妙,麻雀督促你投票~明天8点,等你来玩~】 第50章 幕后者 就在麻雀只差0.1秒就要啄到欧阳脑门儿的时候,射线枪鸣响。 屋内白烟滚滚,麻雀怦然落地。 欧阳回头,看见酱窦手里还紧攥着枪。 “死了?”酱窦朝地上努努嘴,枪口并未离开分毫。 欧阳定定神,蹲下身来,用扳手戳戳烧成黑炭的机械麻雀。 “死了。” 酱窦松口气,垂下手来。 “诶?”欧阳凑过来,“既然你枪法这么准,能不能跟外面麻雀拼一拼?” “如果你能说服它们一个一个上,那可以,”酱窦将枪重新收好,“要是它们一起涌上来——” 话音未落,身后一声巨响,大门轰然倒塌。 骤变发生在毫无防备的一瞬:强大的冲力从背后袭来,欧阳被气浪推得脚步踉跄,酱窦顺势将他扑倒在地,本能地护在身下。 欧阳被死死压在地上,心脏剧烈地撞击肋骨,大脑空白。 他不知道大门为何会忽然倒塌,他只知道密密麻麻的麻雀即将涌入,随之而来的,是疼痛,死亡,以及真相的湮没。 不甘心,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解开谜团。 那是无比漫长的一瞬。 他走马灯般回顾一路走来的冒险,每一次深陷绝境,每一次绝处逢生。 他从最初的惊恐无助转为怒不可遏,最终走向了心如死灰。 在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的地方葬身鸟喙,这结局还真是始料未及。 如今就连酱窦也放弃了挣扎,二人就那么趴在地上,静等死亡降临。 他们等着,等着,直至一个声音响起。 “你俩干嘛呢?” 阿玛的声音。 欧阳勉强回头,看见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大步走了进来,叉着腰,停在自己身后。 “我在外面,累得要死要活,你俩在里面,躺着享受?” 黑影喘着粗气,一脚蹬在他屁股上。 “可不带这么欺负外星友人的。” “厉害!” 这是5分钟内,欧阳第7次赞叹。 第52章 说话时,他们已转移到更为安全的房间。 刚刚就在欧阳和酱窦躲在屋里造麻雀的时候,阿玛在门外灵机一动,扛来一只浴缸,反扣在地,将专心啄门的麻雀,一只一只逮起来,塞了进去。 这时候欧阳终于明白,为何当时麻雀敲击的声音会听上去遥远而朦胧。 原来不是错觉,而是因为它们被反扣在浴缸之中。 “厉害,”欧阳第8次发出感叹,“淳朴的智慧!” 他激动地拍拍阿玛。 “真厉害!” 第9次。 此刻阿玛手里拿着图纸,左看右看。 “那些麻雀真是你制造的?” “嗯。” “你是不是——” “有病有病,确实有病,”欧阳堵着耳朵,“别骂了别骂了,他都骂了我一路了。” 在他们对面,酱窦正站在木质移动梯上,垫脚去看高处的藏书。 这间屋子地处走廊尽头,偏僻冷清,像是间小小的图书室。 书盈四壁,文山字海,四墙立着巨大书柜,满满登登,塞着各个年代的书籍。 匆匆一览,发现涉猎广泛到有些跳跃:哲学、逻辑、美学、心理、医学、生物、机械原理、天体物理学、化学、经济、法律、天文、信息工程、文化、艺术、小说甚至还有漫画。 “我怀疑,你是不是趁着人类灭亡,偷书去了。” 酱窦怀里抱着一摞书,慢悠悠走回来。 除了屋子中央的书桌,遍地散落着笔记和草图,难有落脚之处。他用小腿蹚出一条路,将书籍放在桌上,招呼其他两人过来。 欧阳借着微光,看清酱窦抱回的大多是年代久远的古书,纸张古旧。这些也许是后人故意做旧的仿本,但也因鼠啃虫蛀而变得残缺不全。 《虞夏书》《三坟》《鲁班书》《山海经》…… “这都些什么?”欧阳拿起一本,“《推背图》?” “推背?”阿玛惊叹,“你还懂按摩?” “推是推演,意思是以天道推人道,演历史宿命论。”酱窦接着解释,“《推背图》这本书可以说是东方神秘主义的杰出代表作,源自唐代——” 他忽然打住话头,“重点不是这个,重点在于我翻看你笔记后发现,你好像对长生不老很感兴趣。” “啊?” 酱窦看着欧阳,像是老师提问学生。 “你知道这堆书有什么共同点吗?” “呃,”欧阳耸肩,“都看不懂。” “都记载着古人对宇宙和生命的认知,而且你看这里,”酱窦抽出一本笔记,“你看你摘抄的内容,大多是关于长生不死的奇闻异术。 “比如你写到《山海经》里的无启国,说无启国的国民之所以能够长生不老,是因为他们只吃土。 “传言在他们死后,只要埋入土中,若干天后便能复活。而且他们认为,人体器官只要还有一个存活,人就可以重生。” “吃土?”欧阳转脸看着阿玛,“难道你——” “不行不行,”阿玛连忙摆手,“我们星球不行,只能活个几千年而已。” 酱窦打断二人的跑题,“欧阳,你知道自己在这段材料后面写了什么吗?” “嗯?” “有意思,有机会试试。” “啊?” “你写得就是‘有意思,有机会试试。’” “难道说,实验室里死去的我,都是为了长生而制造的实验品?”欧阳迟疑地说,“会不会我也是实验品之一,然后为了保命选择逃跑,本体一直在追杀我?” “不知道。时间紧急,线索繁复,我们只能用马赛克墙调查法了。” “什么马赛克?” 酱窦推开桌上的杂物,拿过纸笔,一边写一边解释。 “是种利用视觉意识完成信息整合的方法,电影里主人公遇见迷局时,经查会用这种方法来梳理逻辑。 “名字源自马赛克瓷砖,就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那种。这种瓷砖当我们单独拿出一片时,是看不到什么清晰图案的,而当我们把它们组合在一起,退后几步,离远一些,就会发现一片片瓷砖,拼成了一个宏大的全景图。 “现在,我们把所有的疑惑和已知线索都罗列出来,用字符串联系起来,看能否找到什么交汇之处。” 酱窦奋笔疾书,按照时间线索将事件一一罗列,把各种颜色的便利贴黏在桌面。 “其实困扰我们的是两个方向,三个问题。 “问题一,其其格当时捎给你的口信究竟是什么? “问题二,若如阿玛所言,人类已经灭绝,那此刻的我们,又是怎么回事? “问题三,二者之间,有没有深层联系?” 欧阳托腮,沉默不语。 酱窦继续分析,“我们先来分析已掌握的信息。 “第一,意识中的5221年18月67号下午6点42分,你在人造海边第一次遇见其其格,没听清她的口信,现在可知,她当时化作的是你母亲的形象。 “第二,地表的房屋之下,有套一模一样的房子,更像是你曾经居住的屋子,而你在重建时,刻意去掉了母亲的房间,试图隐瞒她的存在。 “第三,31个你已经死去,你解剖他们试图总结什么规律,而他们也在向你传达口信,要求你醒来,不要再自我麻痹。 “第四,你没有一年前的记忆,而这个世界恰好无限循环5221年,也正是地球毁灭的那一年,所以说,你抹除了记忆,来配合,或者说,融入这个世界。” 欧阳深吸气,依旧不做声。 “我推断,你肯定做了什么让自己后悔且无法挽救的事情,而这件事,大概率跟你母亲有关。” “我妈?”欧阳喉头发紧,“说来很不孝,我对她的印象只剩下那张照片了,她是怎样一个人,我们关系如何,她现在又在哪,这些我通通不知道。” “接下来,就是我们需要猜测的部分了。”酱窦换了另一种颜色的笔,“太多太杂了,一条条来吧。” “如果地球毁灭,那我们本该化成灰烬,那现在除了欧阳之外的人类又是怎么回事?仿制品?重生?还是其他?鉴于我们的行为都是按照既定轨迹,我更偏向于仿制品这个猜测。” “可是,你有自己的性格和思维模式——” 酱窦摆摆手,“不,这套性格可能来自某个曾经存在的活人,而我只是他的复刻。” 他瞥了眼欧阳,“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现在不是谈感情的时候,我们必须争分夺灭的接近真相。接下来,再谈谈你的问题。” 酱窦神情严肃。 “第一,为什么你要造麻雀追杀自己? “第二,31个欧阳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 “第三,壁垒为何你可以通过? “第四,墙上的留言警告你不要回来,危险究竟来自哪里?是人,是兽,还是其他什么? “第五,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酱窦看着他,“你跟3400年前活下来的那个欧阳,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我觉得,当时的欧阳早已不在了吧,”欧阳搓搓鼻子,“正常地球人谁能活3400多年……” “你别忘了,欧阳一直在钻研长生不老的技术,按阿玛所言,曾经的地球科技昌盛,谁都无法断言,当时的人类是不是已经达到了永生阶段。” “那——”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你到底是本体,还是复制品。” “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你是本体,那你记忆的复苏,便是解密的关键。如果你是复制品——” 酱窦看见欧阳脸上的表情,略微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 “我推测,真正的欧阳,将会在18月88日出现。” 【剧情进入烧脑反转阶段,接下来过山车要开始俯冲了。明天8点,见~】 第51章 等风来 “真正的欧阳?”欧阳搓搓鼻子,“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好像我一下子变成了冒牌货。” “这只是猜测,”酱窦低头,继续研究桌上的线索,“也许你才是本体。” “也就是说,是我解剖了其他欧阳?” 欧阳被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两种推断,我都不喜欢。” “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始终沉默的阿玛终于开腔,“比如说,毁掉地球的人,就是欧阳。” “嗯?” “也许你也是外星人,”阿玛来回踱步,“也许,宇宙中有颗欧阳星球,上面都是欧阳,遍地欧阳,男欧阳,女欧阳,猫欧阳,狗欧阳,非人非兽的欧阳——” “什么叫狗欧阳——” “因为你们长生不死,所以资源濒临枯竭,某一天,国王欧阳决定派人去其他星球寻找合适的殖民地,然后某个欧阳,也就是你,来到了地球。” “你等等——” “在跟地球人相处的过程中,你良心发现,于是向地球人透露消息,带着他们反抗欧阳军团,酣战千年,可无奈寡不敌众,惨败收场。” 第53章 “越来越离谱!” “大战在无意间耗尽了地球资源,毁掉了生态,所以这里被欧阳军团放弃。可是,你还躲在地下苟活,因而国王欧阳不会善罢甘休,上千年来,一直派杀手欧阳留在地球追杀你。” “那要怎么解释其他人的存在?”欧阳指指酱窦,“你告诉我,壁垒里的世界又是如何重建的?” “也许是陷阱,”阿玛咂咂嘴,“也许杀手欧阳刻意营造一个幻象,让你误以为地球上还有人活着,勾引你出来,然后趁机灭掉你!” “真有欧阳星球吗?”欧阳表情复杂,“一整个星球,都是我?” “嗯,漫山遍野都是你,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是你。” “可我失忆又要怎么解释?” “这个更简单了,你痴呆了。” “不对,有些细节对不上,”欧阳分析道,“比如我失忆了这么长时间,完全没有戒备,他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再比如,为什么潜意识里的我,总是求死不能?还有,给我留口信的那些欧阳,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对不上也很正常,”阿玛挠挠屁股,“因为我瞎掰的。” “啊?” “看你俩紧张成那样,我寻思讲个故事,给你们放松下。”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酱窦背对厮打在一起的二人,叹口气。 “你俩要是真的精力过剩,无处发泄,能不能好好思考下,一会儿该怎么办。” 欧阳锁住阿玛脖子,“什么怎么办?” “假如一会儿本体真来了,我们要干掉他吗?”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是敌是友,换句话说,如果他想干掉你,你会反击吗?” 酱窦低头看着手里的枪,轻轻摩挲。 “对着张跟你一样的脸,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阿玛见欧阳愣神,趁机挣脱他的锁喉,不料身体失控,整个人向后跌去。 背后的书山轰然倒塌,房间里尘土飞扬。 一个长方形的铁盒子露了出来,三人面面相觑。 “这里怎么还藏着张床?” 欧阳敲了敲,冰冷坚硬,发出闷响。 “这么硬,我以前是不是腰不好,得睡这么硬的——” “不,”阿玛说,“这是休眠仓,我们长途飞行时经常使用。”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个休眠仓?”欧阳惊叹,“等等,会不会真正的欧阳就在里面?” 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摸过去。 “你回来,”酱窦一把将欧阳扯回来,呼吸急促,“我们必须好好商量下,一会儿要是真打起来该怎么办?” “哈喽,你好哇——” 身后传来阿玛的声音,欧阳和酱窦同时僵住——阿玛已经把休眠仓打开了一道缝,此刻正撅着个屁股,大半边身子探进里面。 停滞的一瞬,就连心脏也害怕地不敢跳动。 “诶?” 还是阿玛的声音。 他直起身子,后退两步。 “诶诶?” “怎么了?”酱窦握紧射线枪,瞄准休眠仓,“里面有什么?” “嗯……”阿玛转脸看着他俩,表情介于恐慌和困惑之间,“什么都没有。” “没有你瞎咋呼什么!”欧阳快步过去,紧接着也愣在旁边,“诶?这怎么回事?” 此刻休眠仓盖子大开,里面一览无余。 在全部看清之后,欧阳反倒有些迟疑。 “布置得就像是——” “棺材。” 酱窦帮他补全了后面的话。 舱底四圈放置着束束白花,早已枯萎干瘪,中间是叠放整齐的衣服,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条围裙。 一条眼熟的围裙。 “这是不是其其格变身后穿的那条?”酱窦看着欧阳,“我觉得有点像。” “是同一条,在合照里也出现过,估计我妈曾经穿过,”欧阳环顾四周,“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酱窦拍拍他,“这休眠仓搞得像个衣冠冢。” “你的意思是,她已经不在了?” 欧阳茫然望着酱窦,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本该是崩溃悲痛的瞬间,他却只能感到虚空,就像是清晨来临后,呆坐床边,独自回忆昨夜的恶梦。 欧阳伸手拾起围裙,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污渍,这是千年之前,她存在过的证明。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欧阳死盯着围裙上的图案,想从中看到往昔的碎片。 “我怎么连这个也想不起来了?” “还不是时候。” 欧阳回头看着阿玛,“什么时候我才能记起一切?” “记得那个预言吗?”阿玛拍拍他,“风起时,你会想起一切。” “又是风起时——” “墙倒之后,风从暗夜吹来,你眼中的海,会重新将世界覆盖。” “眼中的海?暗夜的风?”欧阳晃动阿玛肩膀,“我求求你,稍微通俗一点。还有不到半小时就18月88日了,我们真没时间在这猜谜语了。再靠下去,咱仨能不能撑到风起时都是个问题——” “你手撒开,别抠我眼珠子,这里面又没答案——” “嘘,”酱窦止住二人,“嘘。” “怎么?” “你们听——”他忽然压低声音,“是不是有脚步声在靠近?” 【明天8点,老地方碰头】 第52章 困兽 “怎么还提前登场呢?”欧阳看看腕表,“明明还有28分钟才到18月88日啊——” “嘘,”酱窦再次比了个禁声的姿势,“你们听,好像不止一个人……” 欧阳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耳边跳动的咚咚脉动并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 脚步声源自门外,沉闷,响亮,规律性震动,响彻走廊——就像是大队人马在整齐迈进。 他无法判断回荡的声响离他们还有多远,只知道听起来比先前更加真切。 一刻比一刻清晰,一刻比一刻近。 “欧阳军团?”阿玛满脸震惊,“难道真有欧阳军团?” “准备战斗,”酱窦低声命令,与此同时,他迈开脚步,端起射线枪。 可阿玛和欧阳四下观瞧,疯狂寻找,眼下能用来防身的,只有空塑料袋和半管薄荷糖。 欧阳大脑飞速盘算着用薄荷糖制服对方的胜算有多大,最终只得承认,无限接近于零。 好吧,客观点,就是零。 “要不——”他试图提出积极的建议,“投降吧。” 阿玛拍拍他肩膀,“臣附议。” 酱窦没有回答,眉头紧皱,嘴唇抿得苍白。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声震屋瓦,地动山摇,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酱窦双目灼灼,牙关紧闭。 就连欧阳也深吸一口气,随手抓起本最厚的硬皮词典,准备跟全副武装的欧阳军团——或者随便什么来者——决一死战。 只有阿玛仍读不懂氛围,在二人间茫然地来回甩头。 “咱一会儿什么计划?” 他看看欧阳,又看看酱窦,征求着他们意见。 “到底是开打还是求饶?统一点,气势不能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欧阳感觉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原来晃动的不是地面,而是自己瑟瑟发抖的两股。 “准备——” 站在他前面的酱窦声音沙哑。 欧阳直冒冷汗,等待着冲锋的号角。 “跑路!” “诶?” 说时迟那时快,酱窦以身作则,夺门而出,而欧阳和阿玛只愣了不到一秒,然后撒丫子紧随其后。 三人手脚并用,骂骂咧咧,边跑边爬地拐进走廊,脊背紧贴冰凉墙壁,呼吸急促,气喘如牛。 此刻的地下室,曲折迂回,漆黑潮湿,每个拐角都居心叵测,暗藏着恶意与杀机。 咚,咚,咚,咚。 空洞的脚步声,兀自在耳畔回荡。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三人竖起耳朵,拼命捕捉声响来源。 “我感觉是这边——”欧阳朝左边指指。 “我感觉是这边——”酱窦朝右边指指。 “我感觉是这边——”阿玛朝上边指指。 三秒钟后,他们不得不承认三人说的都有道理:声响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 走廊两端,天花板,甚至脚底,所有实体都在同频鼓动着巨响。 换言之,他们被危险包围了。 “折回去,”酱窦呼吸节奏明显乱了,“快点藏回书房,趁着黑——” 话音刚落,刺目白光亮起,十几盏探照灯同时照向他们。 敌人藏身于光明之后,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54章 欧阳双眼刺痛,不由得眯缝起眼睛。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幼儿园时期的惨痛经历。 那天,尿急的他只想在上台表演前找个暗处小小地方便一下,没想到刚脱下裤子,舞台大灯就迎面亮起,年幼的他僵在原地,独自承受台下排山倒海的笑声,打那儿以后,他算是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 等等,幼儿园时候? 他不是没有一年前的记忆吗? 那为什么又会记得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可没来得及细想,一个熟悉的声音,就硬生生掐断了他的思绪。 “犯人欧阳,酱窦,阿玛,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不要做无畏挣扎!” 欧阳撑着眼皮,死命对焦。 “优选计划中心主任?王中王?” 他辨认着对面的模糊身影。 “他们怎么来了?他们怎么知道咱在这儿?” 酱窦冥思苦想,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转身质问阿玛。 “你浴缸从哪儿拿的?” “上上上上面,”阿玛舌头打结,“就就就就是欧阳家。” “搬得时候,有惊动什么吗?” “没注意,情况紧急,我哪里顾得上那么多!”阿玛大喊,“我扛起来就跑啦!” 酱窦一下子明白了。 欧阳家可以连接信号,优选计划中心的人一定是在那里布上了红外线防盗报警器,而阿玛在搬浴缸的过程中,不小心触发了报警装置,所以才引来重重包围。 酱窦在人群中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大多是原来的同事——正维司的人也在,带队的正是王组长。看样子,司长迫于优选计划中心的压力,也不得不对他展开搜捕了。 他扫过众人,视线停滞在一张脸上。那是押送他们去基地的那个手下,当时嘱托他一定要平安回来的那个手下,此刻双目圆睁,两手端着枪,枪口直愣愣地对准他。 只过了10天而已,他的处境判若云泥。 “束手就擒,认罪伏法!” 扩音器里主任的声音高亢刺耳。 “不要做困兽之斗!” “现在怎么办?”欧阳向酱窦求助,“我们听你的。” “不能停在这里,不能,”酱窦脸色惨白,疯狂自语,“只差一点点了,只剩20分钟就18月88日了,马上就能看到真相了,我们追了那么久,遭了那么多罪,不能,不能,绝对不能停在这儿——” “酱窦,”欧阳低吼,“酱窦,清醒点,想想办法。” “我去谈判,给你们争取时间。” 酱窦深呼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 “你俩也争点气,快点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增加谈判筹码!” “不行,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你这是送死。” 可欧阳来不及阻拦,酱窦已经蹿了出去。 “别开枪,我是正维司的酱窦。” 他高举双手走出去。 “我们没有敌意,我们不想与你们交战。” 有人抬起枪口,有人倒退一步,有人左右摆头,寻求指示。 王中王摆手,示意属下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一个跟你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秘密——” 不要激怒他们 说点好听的,把大家拉到统一战线 酱窦在脑海中飞速拟定计划,却听见嘴巴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你们都不是人!” 【明天八点,接着谈判~】 第53章 十八月八十八日 话音刚落,现场死寂。 随后,更多的人抬起枪瞄准。 “别激动,我也不是!”酱窦伸手指向欧阳和阿玛,“我们仨都不是人类!” 这句游说也非常失败。 因为他在说完之后,越来越多的枪口开始对准他们。 “我求你闭嘴吧!” 阿玛伸手,想把酱窦往回拉。 “让你谈判,没让你挑衅,再说下去,咱仨可就真死定了!” 酱窦提高音量。 “你们一定听我说完。那场战争真的发生过,只是发生在3400年前。人类在那一天灭绝,我们死了,统统死了,至于为什么大家现在还在呼吸,这也是我们跑来调查的原因。” 他又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现在是8631年,几千年来,我们所有人都在无意识重复5221年的行为轨迹,大家都被困住了。有人躲在幕后,操控我们所有人——” “你别再靠近,再动我们就开枪了!”主任厉声呵斥。 酱窦停下脚步,高举双手。 “我知道,我们从基地逃跑是不对,但眼下,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马上就18月88日了,到时候大家将面临巨大的危险,请相信我——” 阿玛忽然皱紧眉头,回头问欧阳。 “你听没听见,其他声音?”他左右环顾,“好像有什么,怪怪的,声音。” 欧阳再次侧耳,力图屏蔽掉酱窦的嘶喊。 果然,在酱窦之外,走廊深处,传来某种微弱的,朦胧的,渺远的—— 这声音是什么来着? 感觉答案就卡在嘴边。 欧阳试图唤醒大脑,喊它起来工作,告诉他不断接近的究竟是什么。 身体在恐惧地战栗,可大脑依旧我行我素,一声不吭。 哒哒,哒哒。 非常熟悉,好像刚刚还擦身而过——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欧阳倒吸一口凉气。 麻雀! 回头看,他发现一个硕大的瓷盆飘在半空,正摇摇晃晃地直奔他们而来。 麻雀撑着浴缸,飞起来了! “那是什么?”喇叭里主任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你们的帮手?我警告过,放弃抵抗——” “不不不,那只是麻雀,”酱窦决定坦诚一些,“吃人的麻雀。” 人群慌乱。 “不过不用担心,它们只吃欧阳。” 欧阳慌乱。 不知是谁开的第一枪,射线枪的能量光束射出,噼啪作响,瓷盆在半空炸裂,麻雀蜂拥而出,人群狂叫,奔跑,胡乱射击。 王中王带哭腔的呐喊回荡在走廊,“不要开枪,不要伤及无辜!” 突然一束光扫射过来,酱窦一扑,将欧阳和阿玛推到角落。 刚才他们站立的水泥地,此刻被烧出一个黑色印记,升起缕缕白烟。 “欧阳,快点想起什么!” 酱窦冲着他咆哮。 几乎在同一刻,又有四条光束射来。 “欧阳!”酱窦抓起射线枪反击,“我撑不了太久!” 双方同时开火,战斗骤然爆发。 光束齐发,麻雀嘶鸣,浓烟滚滚,地坼天崩。 高温和噪声让人难以呼吸,天花板在融化,脚下地面在分解,钢筋石块在炙热中化作滚烫粘稠的瀑布,奔涌而过。 阿玛被热浪掀到一边,撞上墙壁又弹回地面,捂着伤口痛苦呻吟。 欧阳倚靠的墙体崩坏,怦然坍塌,他无声倒下,身影消失在灰烬之中。 酱窦护在二人前面,不得不跟曾经的同事交战。他苦苦支撑,可射线枪的能量,即将耗尽。 大局已定,他们必死无疑。 然而,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未降临。 攻击结束的异常突然,无论是守卫,麻雀,还是灼热岩浆。 轰鸣和哀嚎也在一瞬停止。 阿玛缓缓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停住不动。 “发生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 他透过烟雾,看到酱窦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双手仍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阿玛捂住口鼻小跑过去。 “酱窦,你没受伤吧?” 没有回应。 他绕到前面,发现酱窦整个人雕塑般沉寂。 光束停在枪口,汗珠凝在额头,两条胳膊纹丝不动。 阿玛挥挥手,酱窦的眼睛没有眨动。 他探探鼻息,发现连呼吸也停止了。 “酱窦!喂!酱窦!”阿玛拼命晃动,“酱窦,你怎么了?回答我!” 没有回应。 透过滚滚浓烟,他看见对面同样静寂的人群,群山般矗立。 阿玛小心翼翼地摸过去,停在一块开阔处观察。 眼前的场景,怪异得超乎想象。 残缺的麻雀悬在半空,人们的咒骂停在舌尖,就连火焰与浓烟也静止不动,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世界的暂停键。 他紧张兮兮地靠近一名守卫。 那人嘴巴大张,眼睛紧闭,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 可此刻,光束与他一起停滞。 阿玛轻而易举地夺过射线枪,没有遭到任何反抗。 他胆子渐渐大起来,依次将所有守卫手里的枪没收,用脚踢到无伤大雅的角落。 阿玛像是将军般四处巡视。他走到优选计划中心主任面前,挥动胳膊,实打实地给了他一拳。 第55章 “全都赖你!” 当然,这一拳也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所有人,甚至连同时间,一同被钉在原地。 这是属于太空的绝对静寂,阿玛仿佛又回到了真空之中。不,这里比外太空更加寂寞,因为连时间都被困住。 不远处,传来细碎石块的滚动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阿玛一跳,顺着响动,他看见了欧阳。 蹲在瓦砾之间,背对着他,震个身体抖个不停。 “欧阳?”他奔过去,“欧阳,是你吗?” 依然没有回应。 那个酷似欧阳的身影,依旧背对着他,瑟瑟发抖。 阿玛看见那人的头发,在风中飘动。 风起时,你会想起一切 他知道,18月88日到了。 起风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壁垒消失,风从往昔的焦土吹来,浮动欧阳额前碎发。 可阿玛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你没事吧?”他边跑边嚎,“你快来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定住了!” 他抓起欧阳胳膊,拖着他向前。 “你快起来,酱窦也不动了,我们得——” 那个像是欧阳的人,甩手挣开他。 “我想起来了。” 阿玛看着那人双目无神,嘴唇抖动,如一株入秋的花,迅速枯萎。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那人眼圈慢慢泛红,泪水一点点蓄满。 他眼中的海,滴落下来。 “全部,我全部想起来了。” 那人十指抠着脑袋,狠狠撞击地面,额头血流不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阿玛看着那个熟悉的陌生人。看着他的灵魂,在自己面前崩成碎片。 “我当时不该那么说的,我怎么能说那种话呢,我死不足惜。” “现在记忆不重要了!”阿玛冲过去死命箍住他,“别伤害自己,目前只有咱俩还能活动,我们必须——” “咱俩——” 那个像是欧阳的人如梦初醒。他猛力挣脱,抓起射线枪,硬塞进阿玛手中。 “杀了我!开枪!只有你可以做到!” “欧阳——” “算我求你!杀了我!” 那个像是欧阳的陌生人摇着他的手,苦苦哀求。 “欧阳——” 那个曾经是欧阳的人,跪倒在地,哭得呕心抽肠。 “我已经等了3400多年,求求你,这一次让我解脱。” 【接下来几章是欧阳的回忆,也是故事的至暗时刻,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全息乌托邦”的秘密即将揭晓。老规矩,8点钟,欢迎互动和投票,不见不散~】 第54章 长梦 身后石墙崩塌的时候,一缕海风拂过,吹开欧阳额前碎发。 他站在浓雾之中,茫然望向远方熹微的光点。 淡蓝色烟雾中,悬浮着无数张悲伤面庞,他们围着他旋转,低垂双眼,轻声哭泣。 每一位都曾是他的挚爱亲朋,但他现在却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过往带着海盐气息,穿过他的发丝,失落的故乡与温暖的记忆,重新浮现眼前。 最初显露的画面,渺远而模糊,就像是照着老旧变形的镜子,或者是,水中的倒影。 是倒影,投在港口的倒影。 在起伏水波中,他看见一张稚嫩年幼的脸。 男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带着5个肉窝的小胖手搓搓眼睛,心里挂念着昨天捉到的蝈蝈,不知它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被拖着天不亮便起了床。 他另一只手被谁牵着,那人强迫他穿上浆洗干净的套装,挤在欢呼涌动的激动人潮中,送别那个站在甲板上,意气风发的陌生男子。 他记得,他曾称那个男子为父亲。 父亲捏捏他的腮帮,说很快就回来,到时候送给他外星最流行的玩具。 可他再也没回来,那是欧阳最后一次见到那张脸。 很奇怪,他记不得父亲的眉眼,只记得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刺得他脸颊生疼。 记忆之光升起,照亮更多混沌之地。往事又裂开一道缝隙,这次开裂到他的少年时期。 13岁的他苍白清瘦,顶着一头不听话的乱发。无论母亲如何用沾水的梳子打理,它们总是固执地翘向四面八方。 他望见的是一个夏日午后,绿树成荫,蝉鸣不止。璀璨阳光透过繁茂枝叶,在草坪筛下一地细碎斑驳。 他斜躺在吊床上,悠闲地左右晃动。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擎着本书,旁边站着他最好的朋友,正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对着他喋喋不休。 那张脸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欧阳仔细辨认,随后惊呼一声。 酱窦。 14岁的酱窦还没有浓重的黑眼圈,刚刚处于变声期,笑声沙哑粗粝。 他抱着足球,一路傻笑着飞奔而来,小狗一样扑在欧阳身上,带着股暖烘烘的臭气。 他鬓角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屁股坐在欧阳腿上,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刚才的比赛如何激烈,副泽又是怎样卖力地为他加油。 欧阳想要伸手摸摸少年时的酱窦,可回忆中同样是少年的他,只是将书扣在脸上,不耐烦地堵住耳朵。 像是倒放的录像,破碎画面裹挟着噪音扑面而来。 迟到的毕业典礼,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实验室,熬了3个通宵做出的侦查麻雀,来城里寻找孙子的拾荒老人,天文台的凛冽夜风,贴在墙上的新闻,老所长的公开课,错误的数据,残缺的夏日,黏糊糊的啤酒,烂醉如泥,优选计划中心主任…… 只是一瞬间,记忆过山车般失控俯冲,无数连环图像在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 酱窦进入了正维司,副泽在准备地安局的考试,他白天在神秘事件研究所跟着老所长实习,晚上就偷溜去天文台,对着望远镜,独自描绘星轨。 浩瀚银河总让他浮想联翩。他总是想象,也许有一天,会看着一颗星渐渐驶近,上面坐着父亲,满载着他承诺的外星玩具——尽管如今欧阳已不再需要,但他仍愿接受这份好意。 也许有一天,他有能力做出宇宙飞船,那时他将怀揣勇气驶向太空,寻找失踪的父亲。 欧阳拂去往事的尘埃,重新编织自己的成长史。过往盛装出现,光怪陆离,围着他载歌载舞,扰得他头痛欲裂。 可他知道,自己害怕并躲避的,远不是这些。 那到底是什么呢? 他为何要抹去自己的记忆? 想到这里,心脏忽然感到一丝微弱隐痛,一个黑色的征兆,一个不祥的预感,宛如废弃老宅在深夜刮进阵阵阴风,引得烛火摇动。 欢快的歌声停止,欧阳猛然刹车,四下静寂。 他知道,自己来到了温暖记忆的终点。 这是哪儿? 眼前熟悉的事物一起看着他,可他却认不出它们,这感觉怪异极了。 定睛细看,一间客厅,在半明半暗间显得并不真实。 头顶是盏昏沉的吊灯。 他慢慢认出来,自己的灯,他在自己家。 转脸看向窗外,厚重铅云层层叠叠,只有天边闪耀着不正常的粉色,犹如一双哭到红肿的眼。 又是一个征兆,一个不祥的预感。 回过头来,发现桌子上铺着塑料餐垫,面前已摆上两道菜,碗里的米饭冒着热气。 房间一角,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香气扑鼻。 他不再是自己,他像看电影一样看着自己。 那具像是自己的躯体,一手抓勺,一手攥着本书。 不远处的厨房,有一个人,一个瘦小的女人,背对着他,在灶前煮汤。 他先是看到那条围裙,然后视线上移,看到了那张侧脸。 那张从此之后,只出现在照片中的脸。 母亲的面庞一如曾经,没有丝毫衰老的痕迹,在浓密黑发间显得白净端庄。 她还像从前一样,健康灵活,充满活力,围着那条她最爱的围裙,在厨房忙活个不停。 欧阳明白了,他明白此刻的自己正身处哪里。 5221年,真正的5221年18月88日,灾难之前的2小时。 下一秒,他紧接着意识到在回忆之中,万物无法改变,就像你身在博物馆,望着一张毁坏于千年前的画作,能做的只是叹息。 欧阳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他被命中注定的孤寂绝望所包围。 可他能做的,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那个让他懊悔终生的愚蠢决定。 心中的悲痛越来越大,将他撑得快要爆炸。他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要唤她回头,起码在诀别之前,能够好好地道别。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也听不到他在3400年后传来的呼唤。 8631年的欧阳与母亲之间隔着时间的壁垒,隔着生死两岸。 第56章 此刻,他只能困在5221年的身体里,看着她哼着小调,慢慢挪动脚步,掀起锅盖,朝里张望。 他最后听见锅开的咕嘟声,知道她即将转身,就要笑着将汤碗盛上餐桌。 他也知道再过几分钟,5221年的欧阳就会摔碎汤碗,开启自己可悲的命运。 他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他歇斯底里,昂头哭泣。 可故事的结尾,早在千年前写就。 如今读书的人,只能旁观,只能叹息。 故事的最后,她始终背对着他。 故事的最后,他始终静默无声。 第55章 最后的晚餐 5221年18月88日,距离人类消失,还剩下不到2个小时。 那时候的欧阳一边往嘴里塞了几粒米,一边缓慢翻动书页,嚼嚼停停。 “说了多少遍,吃饭时候别看书,不利于消化。” 母亲一溜小跑,将汤盆放在餐桌中央,两手攥住耳垂。 “你在看什么?” “考试复习书。”欧阳回答得心不在焉,头都没抬一下。 母亲一把夺过,扯下写着“复习材料”四个字的书皮,露出里面《欧阳钢柱想不通》的封面。 “马上就入职考试了,你还有心思看这些小说。” “诶唷妈呀,”欧阳捂住耳朵,“我都学了一天了,这会儿是劳逸结合,优选计划中心都没你狠。”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差点进去,还是酱窦给你弄出来的。”母亲往他碗里放了块鱼,“你有时间去好好谢谢人家,你这次入职正维司的机会也是人家给你介绍的,你可得抓紧。” “好好好,我明天就去谢他。” “要我说,酱窦这孩子就是省心,工作也好,对象也好,哪像你,一天天的就知道躲在地下室里瞎鼓捣。” 欧阳低头吃菜,并不答话。 母亲夹起一片茄子给他。 “我不爱吃茄子——” “别挑食,”母亲固执地把茄子塞给他,“我说你这么大人了,也出去交交朋友,别总天天把自己锁起来做手工。” “那不是手工,是科研。” “都是那个老所长给你带坏了,进了正维司以后,别再搞那些稀奇古怪的发明了,听见没?” “妈,我真的不想进正维司,那里根本不适合我——”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 薛定谔胖乎乎的小脑袋顶着她小腿蹭来蹭去,母亲拍拍它的头,将自己碗里的鱼放进它的碟子。 “对了,酱窦跟副泽是不是快结婚了?” “不知道,我才懒得打听。” “上次酱窦给你介绍的,那个王组长他妹妹怎么样?” “不知道,没见。” “你是男孩,得主动点——” “我还不想找对象,”欧阳低头拌着碗里的饭,“我觉得还没到时候,老所长说以我的天赋,只要肯勤奋努力,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厉害的天体物理学家。我爸不也是——” “别学你爸,这么多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母亲眼睑低垂,夹了筷子菜,慢慢咀嚼。 餐桌陷入静默,欧阳听着身后的时钟滴答。 “我不想你再走他那条路,我要求的也不多,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早点成家立业,赶紧定下心来。” “妈,我说过了,”欧阳深吸一口气,“我还有梦想没完成,我要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 “妈不期望你有什么大出息,就希望你找个正经体面的工作,别熬夜,少加班,天天能回来吃饭。” “你不能困住我,我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要替我安排,”欧阳眉头紧皱,“我的那些发明——” “你的发明?”母亲提高音量,“你改造的那些家具,一天到晚嘴就不闲着,晚上吵得邻居都睡不着,天天来抗议。而且,自打你改造之后,咱家电费每个月突飞猛涨。” “那是第一代,还可以改进——” “还有那些什么麻雀朋友,差点啄死你!” “那个是数据设定失误,机器好像分不清‘忠心’和‘啄心’——” “最近又在捣鼓什么?我看你又一宿一宿地不睡觉,在地下室又是点火又是煎药,屋子里乌烟瘴气,还老是自言自语的,你这么下去,身体可受不了。” “我最近在研究长生不老药,妈,真的有戏!”欧阳兴奋地两眼放光,“我看了很多书,查了很多资料,改过无数次配方,这次一定成功!我保证!只需喝一小口,人体细胞就能自动重生——” 母亲摆摆手,打断了欧阳的话。 “我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在我闭眼之前,只想看到你有个伴——” “我不需要伴,自己一个人就很好。” “别说气话,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人多寂寞——” “我已经27了,你也不要老是把我当成小孩。”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孩子,”母亲叹息,“你小时候挺听话的,怎么越长越叛逆呢?为什么总是不听我劝呢?” 欧阳放下筷子,瞪着桌面,声音颤抖。 “你总是打断我,从来不会听我把话说完,妈,你根本不在乎我想什么,你不了解我,你也不愿意花时间了解我。” “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妈——” “你需要的不是我,只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随便是谁,只要温顺你就会爱他。” 母亲愣住,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微微颤动。 “你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我爸离开之后,你害怕也失去我,所以你不让我仰望天空,你按住我的头,只让我看着脚下的泥土。 “你希望我混在人群之中,成为平凡普通的一员,浑浑噩噩过一生,只为了把我强留在你身边。 “你不是爱我,你只想困住我,像战利品一样把我紧紧锁在这个家里!要不,你干脆砍掉我的头,像猎人炫耀战绩一样,也把我挂在客厅吧!” “欧阳,”母亲面无血色,肩膀颤抖,“先把饭吃完,一会儿凉了。” 欧阳愕然,“我说了那么多,你什么都没听是么?” “你尝尝这个汤,”母亲起身舀了勺汤,盛进他碗里,“你尝尝。” “现在重点不是汤!妈,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这汤有营养,我熬了好几个小时,对你身体好——” 啪。 欧阳伸手将碗打落。 洁白的瓷碗顺着桌边滚动,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汤汁沿着地板蜿蜒流动。 母亲的手停在半空,仍保持着端碗的姿势。 瘦削的右手突然失去了汤碗,也失去了最后的庇护,手指抽动了两下。 “这些菜!这么多年!我们每天都吃一样的菜!”欧阳红着眼咆哮,“只因为你觉得有营养!你根本不问我爱不爱吃!我能不能吃!我茄子过敏,你还天天给我塞!什么破汤,永远一个味道,我早喝腻了!” 欧阳甩开凳子,起身冲回房间。 “欧阳——” 母亲的声音在身后碎裂,一如地上的碗。 似是哀求,似是命令。 “欧阳,回来,把饭吃完。” 他停了停,随后咬牙摔上房门,大吼一声: “别烦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独自坐在休眠仓上生闷气。 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欧阳挠挠头,心底的不安也愈发强烈。 他跳下休眠仓,在实验室里烦躁地来回走动,抬手看了眼腕表,发现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 这么快就去道歉,未免也太没面子了。 薛定谔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扭动着尾巴,颠着小脚,滚着地上的玻璃瓶玩耍。 欧阳抱起薛定谔,挠挠它小巧柔软的下巴,听着呼噜呼噜的声响,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头顶传来轰隆声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 欧阳鼓起的勇气再次消失,他重新坐回休眠仓附近。 看来母亲应该还在气头上,就算现在道歉估计她也不会接受。 明天吧,等她气消了再说,明天再去。 嗯,反正有的是机会。 肚子饿了,咕咕直响。 他低头,看见脚边滚来的玻璃瓶,里面盛着银白色的液体,那是他最新研制的长生不老药。 想起母亲对自己发明的评价,欧阳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眼下他迫切地想要做出点什么成绩,向母亲证明自己可以,就算不沿着她设定的轨迹,自己同样有能力幸福地过一生。 他拿起玻璃瓶,细细端详,其中的银河山泉珠光闪烁,灿若星河。 这次一定可以,他试验了无数次,修改了上百次配方,这次一定可以。 一个大胆的想法蓦然诞生。 是的,他需要一次冒险,一次裂变,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慕成功。 欧阳颤抖着打开瓶盖,在冲动消失之前,一仰脖,整瓶灌了下去。 第57章 他静静等待,等待奇迹或者意外。 然而,没有任何异样。 “好吧,也许我又失败了。” 欧阳沮丧地躺进休眠仓,设定了1天的休眠,决定等睡醒就去道歉。 “薛定谔,”他揉揉它的脑袋,“明天见。” “喵呜。” 机器自动启动,休眠仓顶盖关闭,黑暗降临,欧阳瞬间沉入梦乡,对接下来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此刻药液正在渗透修改他全身的细胞。 他不知道此刻地球上的人类正在遭受灭顶之灾。 他不知道此刻的地下室,恰好有一只蝴蝶飞过。薛定谔转动脑袋,眼睛眨动,蹦起来飞扑,爪子不小心踩动按键,在1后面,踩下一连串的0。 将1天变成了100000天。 而欧阳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沉沉睡去,等待着想象中的那个明天。 感应灯熄灭。 黑暗中,无所事事的薛定谔前爪滚动着玻璃瓶,伸出舌头,好奇地舔舐光剩余的药液。 随后,它左右巡视,见实在没什么可玩耍的,于是轻盈地跃上休眠仓,蜷起身子,沉沉睡去。 第56章 永夜 休眠仓蜂鸣几声,停止运转。 舱盖滑开,欧阳的脸露了出来。 眼球在眼皮下快速滑动,几秒种后,嘴巴长舒一口气,他逐渐苏醒。 大脑依旧迷糊,他感觉刚刚经历的这一天无比漫长,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噩梦。 欧阳搓搓眼睛,缓慢起身,眨动眼睛,打量四周。 地下室的空气变得晦暗厚重,粘稠滞缓,从未有过的死气沉沉,暗含着警告与威胁。 有什么不太对头,可是欧阳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迈出休眠仓,一个趔趄,赶紧扶住舱盖,勉强撑起身体。 这肌肉萎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明明只过去一天,自己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他深呼吸,舒展四肢。 意识清醒之后,第一个感觉是强烈的饥饿。 他感到自己的胃在折叠旋转,猛烈抽痛,像是几十年没吃过东西般,对高油高热的食物充满浓烈渴慕。 “m—” 他张嘴,第一次竟没发出任何声音。 破碎的音节消失在空气之中,又是一个暗示。 “妈,我饿了。” 这次的声音沙哑粗粝,像是老屋缺少润滑的门页,咯吱作响。 “妈?”他微微昂头,“妈,你在家吗?” 脚步声缺席,他臆想中的母亲没有出现。 欧阳捂着肚子,缓慢前行,一步步爬上梯子。 他发现梯子踏板的某些地方已经生锈,真是奇怪,明明只过了一天而已。 爬到顶端的时候,欧阳看见地板上的暗门被自己从里面反锁,难怪母亲没有回应。 他转动插在锁眼儿的钥匙,有些吃力,锁舌内部似乎锈死。 等他从地下室爬出的时候,卧室地板上细小的浮尘飞扬,呛得他咳个不停。 地上是母亲的围裙,再旁边是她昨晚穿的衣服,右脚拖鞋甩在墙角,左脚的则落在门外。 怎么回事? 欧阳抓着衣服茫然环顾,地板上厚厚一层灰尘,墙面剥落,青苔在缝隙蔓延。 “薛定谔?”他试图呼唤,“妈?薛定谔?你们在哪儿了?” 没有任何回应。 可能又去参加什么聚会了吧。 欧阳记得昨天下午的时候,母亲曾跟他提过今天的日程安排,只是他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去听。 肚子又传来咕噜声响,眼前一黑,冷汗直冒。 他半挪半爬地挪到客厅,刚打开冰箱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冲得他跪地呕吐。 里面的瓜果蔬菜已经全部腐烂化水。 他捂住口鼻,抓住桌角撑起身体。 哆嗦着从食品柜拿出泡面,却发现家里没有了热水。他拼命按动饮水机的热水键,可是愣是没有反应。 欧阳低头细看,这才发现指示灯全灭了,饮水机不知何时早已烧坏。 他靠在流水台,撕开包装生啃面饼,刚咬了一口,忍不住直接吐出。 面饼口感非常诡异。他看了眼生产日期,明明是一周前出产,保质期还有半年,怎么会变质呢? 他打开水龙头漱口,等了十多秒钟,才有黄色水柱稀稀拉拉滴落。 怎么回事? 惊慌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大脑飞速运转,已经顾不得饥饿与疼痛。 欧阳走到窗边,朝外张望。 天空蔚蓝,浮云游走,阳光明媚耀眼,草木茂盛,一派悠闲的夏日气息。 要硬说哪里不对的话,就是草木茂盛得有点过了头。 他记得邻居是个有强迫症的勤劳退休老头,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大剪子在花园里修修剪剪。 如今他家砖缝里的荒草都快齐腰了,大爷怎么对此视而不见呢? 等等,一天的时间,这草怎么长得这么高的? 他打开电视,没有信号,只剩滋滋啦啦的水波纹。 欧阳疯狂换频道,依然没有图像。 不可能全世界的电视台都在同一天发了疯,那……那一定是电视出了问题。 他大力拍打了几下,仍没有好转,水波纹和黑白雪花交替出现。 欧阳在客厅打转,找不到任何头绪,于是锁上家门,打算去街头寻找答案。 熟悉的街头,寂静无声。 也不是全然死寂。 有风声,有鸟鸣,偶尔还有一两只不知是什么的动物窜过。 只是没有人,也没有车。 事实上并非没有车,街头随处胡乱停靠着一辆又一辆报废的僵尸车,但没有看到开动的车,更没有坐在车里的人。 四处都是一堆又一堆破烂褪色的布料。欧阳提起来一串,发现是一条破碎的连衣裙,现在他终于明白眼前一坨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的衣服。 可是,衣服又怎么会在这儿呢? 谁会在大街中央脱衣服? 而且,这些衣服看上去,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咪咪,”他试图呼唤猫咪,“咪咪。” 这条街有不少来去自如的野猫。它们机敏,灵活,通人性,跟欧阳是跨越物种的好朋友,见到他总是颠着小脚迎过来。平时这个时间,它们总是团在屋顶睡懒觉,或者在街道上化成一滩一滩地晒太阳。 可如今,一只猫的影子也见不到。 整座城市都在腐烂,往日繁荣化作尘土,只有花草愈发蓬勃。 欧阳顶着烈日,跌跌撞撞地走到正维司,刚到门口,他已经觉出邪门与诡异。 他看见二楼临街的玻璃破碎,梧桐树巴掌似的枝叶从大窟窿中伸出。 他手搭凉棚眯眼观瞧,认出那位置是酱窦的办公室。 曾经是。 欧阳冲进大厅,当然无人阻拦。 如今的传达室杂草丛生,几只麻雀在窗棂上蹦跶,好奇地望着他,黑眼睛直愣愣的。 他努力不去联想画面背后的意义。 刚进大厅,欧阳就感到一阵阴冷,皮肤起了片鸡皮疙瘩。 墙体开裂,四处都是粉尘和垃圾,恶臭扑鼻。 道路狭窄难行,他的肩膀擦过墙壁,细碎剥落石膏墙皮,蹭在他左边衣袖。 鼻腔里灌满木头腐烂发霉的气味,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有人吗?” 他抓着扶手走上二楼,拐进那间无比熟悉的办公室——以前每次他搞出什么新发明,总是跑来这里找酱窦炫耀。 等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他看见曾经属于酱窦的那张桌子,如今腐朽不堪,落满灰尘。 凳子上,是几片制服碎片,同样落满尘土。 滴滴滴滴滴滴滴—— 他思考了足足10秒才意识到听见的不是自己的耳鸣。 欧阳顺着微弱声响,冲进隔壁审讯室。 幽暗房间空无一人,只有一抹有气无力的蓝光,投射在对面的灰墙上。 是电子笔录员。 他记得当时酱窦如何意气风发地向他吹嘘,这个机器人的引入将会大大降低人力成本,提高办案效率。如今负责笔录的机器人被坍塌的天花板压住,动弹不得,只有蓝色屏幕不断闪烁。 欧阳忽然想起被捕兽夹钳住后腿的小兽,血肉模糊,垂死挣扎。 当然,机器人不会流血。它只是屏幕破损,一遍又一遍地死机,重启,死机,再重启。 欧阳走过去,轻轻拔掉了电源,给予它安宁。 房间重新恢复安静。 “有人吗?” 他放声大吼,声音传了很远很远,在空荡荡的正维司一次次传递。 他耐心等待。 没有回答。 欧阳惊恐麻木地穿过大街小巷。 蒙尘的招牌,失控的霓虹,恶臭的饭店,荒废的商场。 第58章 水果店任凭名贵水果在果篮中干瘪,宠物店的笼子空空荡荡,见不到任何一只宠物,或者宠物的皮毛。 街边小贩扔下摊子不管,不知人在何方,破破烂烂的遮阳伞,在明晃晃的地面上投下同样破碎的阴影,恰似一抹残忍微笑。 欧阳脚步虚浮地走过废品回收站,那个爱看书的老人也不知去向,他曾说来大都是为了找孙子的,难道如今他已经如愿,返回家乡了吗? 欧阳逛了一下午,没遇见一个人影。 他怏怏返回家中,发现门前花园中的绣球已经枯死,那是母亲最得意的园艺作品,不会任由它死去。 到底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敞开的大门。 母亲没有回来,薛定谔也是。 往常这个时间,母亲总是围着围裙,在厨房里煮汤,而薛定谔也一定会围着她,喵喵叫唤,试图用撒娇换来一条鱼。 也许是因为那句“我不需要伴”的气话,母亲开展了报复性的恶作剧。 是的,一定是。 最近《瞧你那损色儿》节目越玩越大,一定是母亲为了给他长个教训,联合大家一起整蛊他,一定是。 也许他们趁他睡着,偷偷把他搬到了影棚里。 对,这里可能是仿真的城镇,只是摄影棚,外面都是置景,现在摄像机肯定在暗处,准备拍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想到这里,欧阳微微安了心,重新坐回凳子。 他随手拿起《欧阳钢柱想不通》,然而此刻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无论是福宝还是钢柱,曾经让他痴迷的故事,如今引不起他的任何兴趣。 他把书反扣在桌上,来回踱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想了。 他知道母亲气不过一天。 他希望天黑的时候,能看到母亲抱着薛定谔,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花园。 他希望再次吃到母亲做的饭菜,他一定会不余遗力地赞美,一次又一次告诉她有多么美味。 他静静地等待,等待时光流逝,等待太阳下山。 这非常艰难。 因为此时他不困也不饿,没有任何游玩的兴趣,他无所事事,只能干等。 就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他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蠕动。 天地慈悲,终于让暮色降临。 夕阳沿着地平线缓缓下坠,又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刻。 欧阳惊恐地发现,邻居家的灯没有亮起。 往常那个患有强迫症的老人,总是卡着分秒,打开客厅的灯。母亲曾打趣说他就是他们家的人形钟表。 欧阳冲上街道,发现路灯也没有亮起。 柏油马路的颜色越来越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登上高处,风在耳边呼啸。 除了他的窗子,整座城市漆黑一片。 夜幕彻底降临,黑暗将他吞噬。 那一夜,没有一盏灯再亮起。 第57章 国王与牧童 童话故事里,国王问牧童,永恒有多久? 牧童告诉他,在时间的尽头,有一座坚不可摧的钻石山。 高无尽,深无尽,宽无尽,生长无尽。 每隔1000年,会有一只鸟跨海而来,轻啄一下。 等整座钻石山被鸟儿磨平的时候,永恒的第1秒,便过去了。 欧阳被永恒地孤独困住了。 在死寂中度过的第31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最初的一周,他依旧满怀期待。强迫自己入睡,读书,寻些不那么致命的变质食物,不胡思乱想,变着花样消磨时光,竭力保持理智,等待恶作剧的结束。 第二周的时候,他形容枯槁,胡子拉碴,精神濒临崩溃。他对着空气认输,四处道歉,鞠躬,下跪,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疯狂渴盼着摄制组从街角哪个花丛中蹦出来,拍着他肩膀告诉他,一切都是整蛊。 第三周的时候,他变得沉默癫狂,极度危险。不眠不休,用头撞墙,故意大吃特吃变质的食物,随后是意料之中的呕吐,腹泻,疼痛难忍。他绞尽脑汁轮番折磨自己的精神和躯体,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第四周的时候,他不得不接受了残忍的真相。 一切不是恶作剧也并非噩梦,而是真实的梦魇。 虽然离奇古怪,但确确实实正在发生。 他坐在地板上,右手攥着那条围裙——这段时间,围裙早已被他的眼泪和鼻涕弄得湿漉漉,一塌糊涂。 他对着窗户,不断猜想在他睡着的时候,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整座城市的人,不声不响,扔下他一个就走了? 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为什么母亲也跟着离开了呢? 他把头埋在围裙里,为自己的委屈而胡言乱语。 忽然间,一个恐怖的猜想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个猜想让他四肢冰冷,不寒而栗。 他猛然明白了为何母亲的衣服会落在这里——那个未知降临时,她最后一个动作,是想冲进地下室。 也许是想扑过来保护他,也许是想躲进地下室避难,可无论真相如何,他反锁的门将她死死挡在外面。 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下,像他的混账父亲一样,扔下了她。 如果他不锁门,也许母亲就会活下来。 不不不,她一定会活下来的,就像欧阳一样,活下来。 可是他在愚蠢的争吵之后气哄哄地反锁了门,还幼稚地将钥匙插进锁眼。 然后他想起更多残忍的碎片:想起最后的晚餐,想起摔碎在地的饭碗,想起她停在半空无可倚靠的手,想起他对母亲吼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最初几滴滚烫的水,从他眼中滴落。随后,世界没入他眼中的海。他揪扯着头发,歇斯底里,锤着地板发出动物般的哀嚎嘶鸣。 失去的当下并非最难熬的,难熬的是失去之后。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或者在转过街角的时候,撞见某个相似的背影,然后猛然意识到,你想念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有些离别,再无重逢之日。 此刻欧阳孤身一人,对着满屋子母亲留下的生活印记,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遗憾。他不吃不喝地躺了三天,虚弱至极,感觉身体变成了一垛燃烧的杂草,炙热干瘪。 他已经自言自语了一个多月,吃着变质食物,喝着不洁的水,忍受疼痛与低烧,日日夜夜的死寂,永不停歇的愧疚。如今整个世界只剩下巨大的虚空,辽阔的荒芜。对他来说,离去是不可想象的幸福,停留才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瘫在地板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在最后的时刻,欧阳听见人们模糊的低语,看见那些熟悉的人儿,在彼岸向他招手。 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手脚发冷,生硬的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需要一个伴,一个对话者,一个接纳的拥抱。 欧阳闭上眼睛,跌进永恒的黑暗之中,睡着了。 然而,他再一次醒来。 时隔21天,他从曾经的“他”中重生。 欧阳在臭气中苏醒,惊恐地望着旁边腐烂变形的躯体,见证着自己的死亡与重生。 剧烈地呕吐之后,他意识到了什么:那瓶闪着微光的药液,他曾经追逐的永恒与不朽。 不,他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之后,他曾试过无数种方法,向天空,海洋,毒药,利刃寻求答案,他甚至做了笔记,不断记录着身体指标,追寻着解脱之道。 可他永远停在了27岁,停留在喝下药剂的那一瞬。 他狂乱地思考,却依旧想不通这到底是神迹还是报应。 欧阳决定走遍世界,去他乡寻找可能存在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又要去哪里寻找,他没有任何成熟的想法与计划。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马上,当即行动起来,做些什么,随便做些什么,以便让手脚忙碌起来,以便让自己不再发疯。 欧阳将母亲的衣服叠好,献上她最爱的花。随后踏出家门,妄图将一切抛在脑后。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走走停停,并不着急。 他有大把的时间。 眼前的街道更加破败苍老,一如此刻的他。 欧阳沿着铁轨行走,跋涉在沼泽泥浆,爬过窨井,游过大河,攀爬石壁,游弋烂泥。 他不知走了多远,眼前风景迥异,却是同样的荒无人烟。 一路走来,他的心早已老迈沮丧,可肉体还是27岁的紧绷昂扬。 他死在了各个地方,然后又重新醒来:药液成功了,他成功将自己困在时间的地狱之中,永无安宁。 哭泣,气馁,悲叹,嚎啕。 他艰难前行,曾经的人生在背后土崩瓦解,一路走,一路残缺。 世界变得肮脏破碎,枯萎蒙尘,过往遥不可及。欧阳被命运强压住脑袋,只能承认,如今的自己孤苦无依,无所期待。 第59章 某个无云夏夜,他站在悬崖之上,望着月光洒在浩瀚海面,铺成点点磷光。 他觉得累了,不愿再做地球上唯一的人类。 欧阳寻了一片广阔的草原,四周长有白色野花,随风飘摇,时常有灵巧的野兔一闪而过。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生不死,任凭时间从身上碾过:他放弃做人了,期待化作一座“山”。 大地在他身上生长,日月从他头顶轮回。 他看着星辰闪耀,云卷云舒,听着冰川融化,湖泊上涨,嗅着风中不一样的气息,他知道,那是森林的呼吸,是大地在换装。 时间飞逝,他躺在那里,任由历史千百遍重演。 百年犹如四季,年份宛若钟点。 不知过了多久,过往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脑海中的回忆烟消云散,只偶尔在梦境中闪回,宛若曾经倒背如流的文章,如今只记得残缺不全的只言片语。 他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地躺下去,心甘情愿化作大地的一部分。直到某个薄雾缭绕的清晨,他忽然听见了一个渺远熟悉的声音。 “喵呜。” 第58章 全息乌托邦 “喵呜。” 欧阳茫然四顾,天色像泼洒的牛奶,氤氲雾气间只有几步开外的树枝暗影浮动,沙沙作响。 “喵呜。” 又是一声呼唤。这声音纤细易断,像一根雨中的蛛丝,来自遥远的过往,是欧阳与昔日世界的脆弱联结。 它从雾气中渐渐浮现。 孱弱的身影紧贴地面,摇摇晃晃,蹒跚着向他靠近。 欧阳瞳孔放大,嘴唇哆嗦。 蓝猫毛发打结,骨瘦嶙峋,下巴沾着呕吐物,每一步都颤颤巍巍。 可欧阳还是一眼认出了它,薛定谔。 它走到他的手边,低垂脑袋,温顺虚弱地咕噜,就像曾经的每个清晨。 “喵。” 在那一毫秒,欧阳的天地崩塌,千百个深埋的记忆震动,纷纷扬扬地落下。 他重新回忆起做人时的一切。 夏日蝉鸣,少年怀中脏污的足球,杯壁上滑动的水珠,夕阳下燃烧的海面,暴雨打在瓦片上的声响,床单在风中飘摇,洗衣粉的气味,缺了后腿的蟋蟀,昏昏欲睡的教室,港口欢呼的人群,热气腾腾的米饭,他看见他们一个个回来,他知道她就站在人群之后…… 欧阳张大嘴巴,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千百年的孤独使他早已失去语言能力,只能像个原始人一样呜哇呜哇。 他抱着它,又哭又笑,他紧紧攥住它,浑身颤抖,一次又一次抚摸着它脏污的皮毛。 林间休憩的鸟被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嘶鸣一声,振翅飞远。 他跪地查看它受伤的爪子,腹大如鼓,许是里面装满了碎石与杂草。 它是否比他更早察觉到异变的降临? 在他沉睡的日子,它是否也在四处游荡,沙哑的嗓子不断震颤,只为寻找一个回音? 它走了这么远,是在找他吗? 不知一路走来,它又受了所少苦? 薛定谔一言不发,将头埋在欧阳的臂弯,小小的头颅轻飘飘,甚至还没有他的拳头大。纤细炙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许久不见,生命的温热。 就在当天晚上,薛定谔死去。 它在他怀中呼出最后一口气,随后闭上眼睛,沉入无梦的长眠。 欧阳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要是猜想成立,它也在不断重复欧阳的境遇。 他将薛定谔小小的身躯放在溪边石头上,避开烈日,躲开雨水,日夜看守,小心不让任何野兽将它叼走。 某一天清晨,它重新回来。 健康丰满,毛发柔软,蹭着他的脚,咕噜咕噜个不停。 欧阳抱住它,轻轻亲吻,第一次因为重生而喜悦。 他终于有了伴,一人一猫重新开始四处游荡。他们走过白色沙漠,蹚过蓝色冰河,穿行在墨绿色丛林,也躺着看过月色下的赤红峡谷。 他们死去,他们重生。 薛定谔的出现,让欧阳心底的思念也跟着死灰复燃。 在失眠的夜晚,远古的钝响让他隐隐作痛。 从前是什么样子呢?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是人类的一员,他身上也曾燃烧过爱与感动,也会为不起眼的小事唉声叹气,在他出生时,也曾被父母抱在怀中…… 欧阳重新记挂起遥远的故乡,期待着像见到薛定谔一样,与他们重逢。 第二天日出的时候,他带着他的朋友,踏上返乡的路。 然而,故乡空无一人。 破败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这是遗弃之地,他们不会再回来。 欧阳呆坐在残垣之上,看夕阳缓缓没入地平线,阴影将他吞噬。 他就这么坐着,一连几天,看日升日落,若有所思。 此刻他强烈地渴盼对话,想要再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 欧阳 他想听到谁来呼唤他的名字,那个他早已遗忘的名字。 他收拾出简单的工作间,四处搜集需要的材料,设计草图,调整技术,长达几年的准备工作,薛定谔陪伴左右,寸步不离。 那是雷雨交加的夜晚,当闪电第3次照耀夜空的时候,工艺粗糙的机器人僵硬起身,电子音含混不清地发出“欧阳”二字。 他闻声一愣,随后痛哭流涕。 在之后的岁月里,他不断调整,推翻,打磨,精进,身边伴着薛定谔和越来越多的机器人。 不着急,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 欧阳翻整土地,播种粮食,通水渠,架电缆。他不断制造出更加精密的机器人,他们是很好的帮手,具备了学习能力,欧阳不断更新他们的程序,甚至教会他们如何制造其他较低等级的机器人。 又过了几十年,他们开始修复城市。 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填平道路,重建高楼,一片瓦,一幅画,不断靠近那个曾经。 不着急,他们可以慢慢来,他们有无尽的时间。 欧阳学会了许多技能,掌握了很多新技术,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用充实和疲惫强制压下脑海中的回忆,他不眠不休,制作出一个又一个的机器人,他们帮助他继续制造,重建,开发…… 直到某一天,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复刻出了记忆中的城市。 他用自己的双手,赋予这座城市重生。 也许,他也可以唤醒他们?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地浑身战栗。 他做了个像是酱窦的仿生人,人物设定是正维司王牌,那是酱窦一生理想,要是他还活着,也许…… 算了,欧阳摇摇头,决定回忆下副泽的样子。下一个就制造她吧,酱窦一定也希望这个世界有她作伴。 副泽之后是老所长,那个慈祥乐观的老教授,欧阳赋予他灵活的头脑,希望他能等到见证真理的一天。 再之后是王中王,还有废品站的老人,还有那个他亲手拔掉电源的电子笔录员…… 可他始终没能制造出母亲。 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他却无法给予她重生。 他的手总是颤抖,总是在关键时刻莫名忘记她的脸,总是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他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失败。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总是在关键时刻想起这句话,总是被泪水蒙住视线,然后彻底丧失勇气。 他无法制造出母亲的复制品,因为心怀愧疚,因为打心眼里认为自己不该被如此轻易地宽恕。 他认为母亲的缺席既是上苍的惩罚,也是命运的报应,是他应背负的罪孽。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话语脱口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再也无法见到她。 又过去了几十年,城市规模渐渐扩大,他给仿生人们划定职业,分发梦想,带领他们精进科技,繁荣经济,帮他们设定文化与规则,操纵一切,像是神明,不死的国王。 他竖起壁垒,困住他们,怕他们因为厌倦而离他而去,怕自己再次陷入孤身一人。 懦弱的王躲在壁垒之内,不分昼夜地播放全息投影,遮挡住壁垒外的黑暗荒芜,安慰自己一切如前。 可那些碎片总在不经意间闪回。 有时他正与“旧友们”高谈阔论,会没由来地联想到真实的他们也许在不知名的何地受苦,也许早已化作白骨,美食和宴会瞬间索然无味,他再次从云端跌落。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开始累了。 仿生人们内存有限,每隔一年他就要重设数据,陪他们从头开始。 他开始厌倦这个无限循环的游戏,就像厌倦自己不死的躯体。 那时的他内心变得苍老迟疑,悔恨却愈发鲜明清晰。 他总是会想起那些脸,听见那些话。他不愿再去仰望天空,他开始自怨自艾,要是他没有野心,没有一意孤行,也许就能陪着他们度过最后一刻,起码不会让母亲独自处于战栗之中。 第60章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不是日月星辰般永恒,而似风霜雨雪,外表看去永恒闪耀,其实内在的生命力早已干涸消逝。 他不是神明,只是一个求死不得的可怜人。 千年之后,他决定放过自己。 他将最精密复杂的仿生人唤到面前,给他们植入设定好的记忆和逻辑,分别教他们分配、管理、保护其他更低等级的仿生人,然后删除他们关于真实身份的记忆,赋予他们人的尊严,希望他们能替他活下去。 他甚至教会了其中的仿生人脑部手术,让她帮忙将自己的记忆封存。 他以一年为期,每年的18月88日,真实疼痛的记忆将准时苏醒。 一方面,仿生人内存有限,他必须在这一天重新设置数据。就像游乐场检修一样,他这个管理员必须定时修补漏洞,让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保证他们的安全。 另一方面,18月88日也是真实世界的终结之日,他想在那天醒来,清醒地悼念那些失踪者,他会在那天向宇宙发射电波,希望谁能将他从永恒中解救出来。 他在等一个结局:他们回来,或者,他的离开。 此刻,欧阳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身边围绕着仿生人医生。 他许了一个愿,希望醒来时,一切折磨就此结束。不敢奢求永恒的宁静,他只想要片刻的喘息,一瞬的安宁。不再记得湮没的往事,短暂摆脱曾让他痛苦的记忆。 麻醉起效,他渐渐失去意识。 窗外,无垠汪洋波涛汹涌,日月星辰交替运行。 薛定谔摇动尾巴,轻轻伏在他的身旁。 这一次,他只想做个普通人。 他沉入柔软的黑暗,许给自己一场美梦。 虚假繁华的游乐场,往日世界的倒影,受难者的乌有乡。 他将这个世界命名为: 全息乌托邦。 【感谢你们陪我走到这里,感谢大家陪欧阳度过难熬的回忆~(划重点:还没完结!)壁垒内世界的谜题解开了,然而开篇外星人的口信却依然不清楚,欧阳的旅程也还在继续,他能否彻底从过往的阴霾中重新站起来,让我们拭目以待!感谢支持,感恩投票,第五赛季,见~】 第59章 错失的结局 “所以,他们都死了,是吗?” 欧阳坐在残存的半截墙壁上,抬头望向对面的阿玛。 后者站在2米开外,手里攥着射线枪——他不敢靠近,生怕情绪不稳的欧阳冲过来夺枪,给自己一记爆头痛击。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阿玛耐心听欧阳大倒积攒了3400多年的苦水。 虽然知道吃完药的他死后又会重生,可阿玛实在没胆量——也没兴趣——见证这一奇迹。一想到21天都要独自守着无头欧阳,阿玛赶紧把枪藏在身后,下意识地又退了几步。 “回答我,”欧阳两手撑着目前尚存的头,“经历了那么多,没什么能打击到我了。” 阿玛张了张嘴,最终选择继续沉默。 “告诉我,求你告诉我,几千年来,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欧阳起身向前,与此同时,阿玛急速后退。 “我只是想知道,在我沉睡的时候,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也不在现场,当时我还没出生,”阿玛将枪掷向远处,满意地看到它消失在黑暗之中,“我只是看过以此为灵感的电影。但你知道,电影剧本这东西,有太多艺术加工。”他想了想,继续补充,“编剧也是为了挣口饭吃,为了票房,他们什么都敢写。” “那电影里是怎么演的?”欧阳揉着太阳穴,“无论真假,请告诉我,阿玛,告诉我,你看见的所有细节。” “呃,大概是傍晚的时候,对,场景是太阳落山之后。”阿玛拼命回忆,“然后太阳从西边再次升起,散发出奇异的光——” “奇异的光?” “对,就是那种……呃……地球上不太常见的颜色,介于纯白和金色之间,刺目耀眼——” “介于纯白和金色?” “嗯,印象中大概是这样,不过我对颜色不太敏感,”阿玛瞪着欧阳,“还有,你别老打断我。” 刚要发问的欧阳,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 “最初,先是猫和狗被光芒吸上天空,”阿玛眯起眼睛,做出深思状,“然后,很多地球人,其实,是导演想象中的地球人,反正是长得跟你差不多的生物,他们有的追在宠物后面,有的闻声从家中跑出来,还有的,是被前两种人堵住道路,不得不停下车,朝天空望去——” 欧阳点头,示意他继续。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天空,傻傻地望着——”阿玛看了眼欧阳脸色,连忙改口,“就是望着天空,他们站在街道上,窗户旁,透过车窗,或者通过电视屏幕,望着天空,张大嘴巴,乱挥双手,还有几个心理素质差的,当场昏了过去。” 欧阳强迫自己不去联想当时的母亲是何反应。 “然后?” “然后光柱开始移动,所到之处,人类化成烟。” “化成烟?”欧阳声音颤抖,“是自燃?” “不,没有那么残忍,”阿玛顿了顿,“起码电影里没有那样处理,他们就像是,呃,电脑关机?你知道那种感觉,就是你按下一个键,然后,他们像屏幕上的图标一样,瞬间消失。” “看上去没有痛苦,”阿玛又快速瞥了眼欧阳,“起码我希望他们消失的时候,是没有痛苦的。” “一夜之间,所有人类都消失了?” “不不不,最初的惊恐过后,回过神来的人们四散逃命,狂奔,尖叫,到处乱窜,躲进各式各样的建筑,甚至家具之中,暂时活了下来。但是大部分的人,消失在了第一轮攻击。” “你说第一轮攻击?”欧阳表情迷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止一次?” “我记得,攻击持续了整整一年,一轮又一轮,不分昼夜,没有人敢走上街头,粮食在田野里腐烂,生病的人无法得到医治,动物园中的猛兽挣脱牢笼,在饥饿的促使下,开始四处流窜,捕食人类。” 阿玛停了停,继续说下去。 “光束好像对其它哺乳动物无伤,仅仅作用于人类。当时街头一片死寂,很多人被困住了,他们没有死于攻击,而是死于后来的饥饿,疾病和绝望。” 欧阳摇摇头,甩开脑海中的可怖形象。 “是谁干的?杀人光线总不会自己出现。” “对不起,我起身去厕所了,”阿玛声音心虚地小了下去,“没看到故事的结局。” 长久的静默,最终还是欧阳叹了口气。 “所以,等了3400多年,我依旧不知道答案。”他喃喃自语,“还要多久,我才能等到那个确切的答案。” “你永远不会等到,”阿玛双手在胸前交叉,“因为宇宙没有解释的义务。” 他看着欧阳的脸色,又往后退了几步。 “听完你的故事,我想安慰你几句——”他顿了几秒,“事实上,你活该。” 欧阳愣住,“你管这叫安慰?”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完全不想安慰你了,”阿玛直视欧阳,“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这么多年,你除了逃避和寻死,怎么就不干点正事呢?” 他伸手压下欧阳的反驳。 “是,你重建了整座城市,很厉害,了不起,对细节的把控,记忆力惊人,可是——” 阿玛放慢语速,像是给小朋友解释为什么不能把石头放进嘴里。 “你重建了城市的废墟,你心里的废墟呢?整个世界在向前,只有你停在了原地。” “我被永恒地困在——” “听着,没有人困住你,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阿玛放弃了向不开窍的小朋友解释其中的原理,只是粗暴地告诉他,再看见他吃石头就揍他,他就是用这种语气质问欧阳,“你为什么不离开地球呢?” “我没想过,他们消失之后,我已经没有什么梦想了,而且——”欧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技术,因为我觉得,就是我那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想法,造成了这一切。” “没有人需要为他的命运道歉,”阿玛放缓语气,“你知道,回望的时候,我们很容易挑剔出各式各样的毛病,反推出无数种更好的行动,但是,命运往往突发在一瞬间,在那个时刻,我们无从选择。你觉得我的人生就没有遗憾吗?” 欧阳抬头,第一次认真观察眼前这个总是乐呵呵的外星人。自己从来没有过问过他的人生,也许…… “我想了想,还真没有。” 欧阳捂住脸,再次低下头去。 “因为遗憾没有用。”阿玛耸耸肩,“待在优选计划中心的那段鬼日子,有一句话触动了我,‘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欧阳,宇宙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暗示。” “可我从来没接到什么暗示——” 第61章 “老人家,动动你的脑子,稍微绕个弯你就会明白,你能活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喝了自己造的药!”阿玛提高嗓门,“如果你真的在一天后准时醒来,那说不定你也会被光柱消灭,那时人类才是彻底灭绝。但是你活下来了,这是为什么?冥冥之中,有深层寓意!” 欧阳愣住。 “你知道吗,玛雅人眼中的宇宙每5000年消亡一次,随后新的宇宙在灰烬中重生,诞生与毁灭,无休止循环,正如你的身体,如今的你与宇宙同频,你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你,你正在无限靠近生命真谛。 “我们遇见的每个事件都是一个比喻,每个比喻都通向一扇门,只有准备好的人才能打开那扇门,走向比喻之后的真理。” 欧阳看着阿玛,阿玛看着欧阳。 “呃,”欧阳搓搓鼻子,“对不起,我没听懂。” “这么说吧,你永远等不到答案,因为没有哪场胜利是躺平等来的。” 阿玛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欧阳,不要去等,自己去找,在浩瀚银河里,找到你想要的那个答案。” “我可以吗?我不太自信,”欧阳搓搓眼,“这么久我一直处于自我怀疑,可能我妈临死前都在想,她的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你有这个想法,说明你根本不懂你母亲,”阿玛神情严肃,“如果那一刻她真的说了什么,那也一定是祈祷你能活下去。如果她能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很庆幸,你通过自己的发明,活了下来。” “这也只是假设和猜测而已,”欧阳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下去,“我知道,你想让我振作起来。” “既然你这么在意她的想法,为什么不自己去问清楚呢?” “什么意思?你知道她已经消失——” “你是科学家,别忘了这一点。对你来说,时间是可逆的,死亡是可以超越的。”阿玛说,“听说过11维宇宙么?你可以像爬山下山一样自由穿梭在未来和过去之间,总有一天,你可以亲自走到她面前,问个清楚。” 欧阳眨眨眼,不敢置信。 “现在,打起精神来,别再哭唧唧地问我电影结局是什么,自己去找,要是不喜欢那个结局,”阿玛冲他微笑,“那就回到过去,改写它。” “可是,想要拥有超越光速的技术,那需要无止境的探索——” “正好,你晚年有事情可做了。”阿玛拍拍欧阳,“活到老学到老,发光发热。” 欧阳抹去鼻涕,嗤嗤傻笑。 “现在,别傻笑了,我们还有个更要命的问题得解决。” 阿玛背对欧阳,双手叉腰,在他面前是上百个静止不动的身躯。 “你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阿玛走到酱窦身旁,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哀伤。 “我们该怎么告诉他,他只是个复制品呢?” 【得知真相的三人组能否像过往一样亲密无间?欧阳又该如何向大众宣布世界的真相?明天8点,揭晓答案~喜欢的朋友记得关注与投票,不胜感激~】 第60章 再见,楚门 “我们一直以来追查的真相,大概就是这样。” 酱窦坐在那里,静静听欧阳说完。手肘撑膝,一言不发。 他的身后,上百个守卫仍处于静止状态——欧阳没有同步唤醒他们,眼下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够以一当百。 “接下来,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这位是欧阳。” 阿玛右手伸向欧阳,做作地顿了顿。 “容光焕发的千岁老人。” 酱窦转头看着他,神情淡漠,依旧没有说话。 阿玛搜肠刮肚,试图寻找词语重新拉近彼此间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他是你爸。” 酱窦身子动了一下,阿玛慌得连忙撤步。 “当然了,以后关系是兄弟还是父子,你自己选,挑个喜欢的。” 酱窦并没有冲向阿玛,他只是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薄荷糖,食指和拇指反复摩挲,脸上仍然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悲。 难熬的沉默在地下室弥漫。阿玛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随后低下脑袋,专心寻找裤缝上的线头。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欧阳深吸一口气,“别憋着,说出来能好受点。” “所以说,”酱窦终于开腔,他放过阿玛,转而盯着欧阳看,“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提前设定好的?” “呃——”欧阳本想寻找更加委婉巧妙的说法,绞尽脑汁后却不得不宣布放弃,“嗯,是的。” “我的五脏六腑,血液循环,大脑思考,这一切生理功能,其实不过是齿轮运转,簧片震颤,链条滑动和机关咬合?” “呃,嗯,是的。” “就连我现在的惊讶和愤怒,也是早就设定好的14种拟人基本反应?” “呃,嗯,是的。” 虽然三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改变过,但欧阳明显能感觉到谈话正在逐步失控。 “我的喜好,理想,跟副泽的关系,包括我爱吃薄荷糖,这些个人印记,通通都是你心血来潮的恶趣味?” “不,”欧阳第一次反驳,“你的原型是我最好的朋友,虽说他曾经逮捕过我好几次——” “那我呢?”酱窦忽然起身,“此时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我’算什么?你朋友的纪念品?仿真玩物?大科学家的小手工?” “别那么说,你是我制造——”欧阳看到他的眼神,连忙改口,“你是我‘回归’的第一个故人,我是出于不舍才——” “你不舍的是那个人类朋友,不是我。” 酱窦指着身后僵立不动的人群。 “我们是镜像,是倒影,是挂在墙上的风景画,是你自制的不朽,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在你孤独时提供素材,好让你能够随时随地回忆往昔。” 他将薄荷糖递到嘴边,随后猛然意识到了这一行为,一挥手,将糖块大力掷向远处。 吧嗒,白色的薄荷糖撞在砖块上,碎成两半。 “就在刚才,就刚才对战的时候,我怕得要死,你知道吗?”酱窦越说越激动,“现在想想真可笑,我怎么会死?机器人怎么会死呢?我只会原件磨损——” 他忽然停下话头,表情困惑地望向手腕上的擦伤,细小血珠正在向外渗。 “怎么会有血?” “那是人造血包,对于你,我真的在尽全力一比一地还原,其实——”欧阳叹气,“你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是人工生产,拥有合成记忆,我所谓的个性,也只是一种机型而已。” “酱窦,你知道我完全可以编个瞎话骗你,也可以修改你的记忆系统,可是我没有,”欧阳态度诚恳,“我选择坦诚地跟你交代一切,共享信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而不是机器人。” “不重要,不重要,现在这些真的无所谓了,”酱窦抬起手抗议,“反正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你就是真人,”阿玛停止搓裤缝,问得一本正经,“谁说你不是人的?” 酱窦无奈地看着他,“合着你刚才根本没听欧阳说什么吗?” “我听了,”阿玛点点头,“毫无疑问,你是人。有硬性规定生命体必须由骨骼、肌肉、血液、脂肪那些玩意构成吗?不锈钢星人第一个蹦出来反对!”阿玛继续说下去,“还有我之前认识的水杯朋友,据我所知,他家祖孙几代都是搪瓷,而塑料袋星人更惨——” 欧阳赶紧打断阿玛的跑题。 “在我恢复记忆之前,你站在这里,”他指向脚下的土地,“你护在我俩之前,跟曾经的同事兵戈相见,你为我们挺身而出,这一段,绝对、绝对不是我的设定。” 酱窦神思恍惚。 “其实,咱们处于相同境遇,”欧阳接着解释,“就拿我来说,也是死去活来无数次,那我还是曾经那个我吗?我想是的,因为我拥有‘我’的意识。同样,如果你有强烈的自我意识,那你就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酱窦试图厘清混乱的逻辑,“我脑海中所谓的‘自我’,也是你提前设计好的。” “不,我没有预知到后面的一切,按照我的设计,我们的人生本无交集,你做你的王牌,我做我的职员,可是,阿玛的出现改变了剧情走向,”欧阳上前一步,“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是自由的。” “对,”阿玛重新加入对话,“你也说了,我的出现是个意外,所以,后面你做的都是程序之外的事情,你在这个过程中,拥有了真正的自我意识。” “我们之间的友谊也是真的。别忘了,在我失忆之后,我才见到你,我们的肝胆相照,跟过去的记忆无关。”欧阳朝酱窦伸出手,“无论重逢多少次,我相信,我们都会成为兄弟。” “谢谢,谢谢你们试图开解我——” 酱窦后退一步,没有回握欧阳的手。 第62章 “可我需要时间接受,虽然之前隐隐约约有猜到一点,但真的面对起来,还是挺难的。” “嗯。” 欧阳伸出的手垂了下来。 “等我想通了,再联系你们。” “嗯。” “那就先这样吧,再联系。” 酱窦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欧阳。 “无论如何,谢谢你让我又重新活了过来,虽然分不清哪些是程序,哪些是记忆,但我确实度过了一段很——” 他回忆起三人组经历的一切。 “呃,很刺激的经历。” “对我来说,这是3400年来最温暖的记忆。” 欧阳垂着脑袋,看向地面。 “还有,我并没有给你植入吃糖这个习惯,事实上,我那个故友从来不吃甜食,吃薄荷糖是你自发的选择。” 酱窦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行,那我走了,折腾了这么久,可得回去好好补补觉了。” 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背影消失在阴影之中。 “你觉得,”阿玛看向酱窦消失的方向,“他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身边忽然少了个人跟我抬杠,”阿玛低头把玩着一块破石头,“我这心里,还有点空荡荡的。” “是啊,”欧阳努力回答得漫不经心,“是有点不习惯。” 酱窦忽然离开,就像他当时的忽然闯入。 欧阳想起在商业街的时候,酱窦硬拖着他和阿玛吃饭,而自己为了报复,点了整整一菜谱的食物,结果吃下去没多久,就被麻雀追地全吐了出来。他不禁哑然失笑,再抬头,却发现酱窦早无踪影,残缺阴暗的地下室里,如今只剩下阿玛。 “阿玛,你也会离开吗?” “瞧你说的,”阿玛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我走得了么我?” 欧阳刚要唏嘘,耳边忽然响起急匆匆的奔跑声,声响被拱形甬道无限放大。 二人慌乱起身,对视一眼。 “难道地球上除了我们,还有其他活人?” 【明天8点,还在这见~】 第61章 重现的口信 尘土飞扬,酱窦突然从灰烬中冲出来,撞了阿玛一个趔趄。 “嘿,”阿玛又惊又喜,“这么快你就想通啦?” 酱窦拼命摇头,捂着岔气的肚子,右手啄木鸟似的点着走廊尽头,好不容易才憋出来两个字:“来了。” “谁来了能给你吓成这样?”阿玛惊慌失措,抓起脚边的砖头,“不会真是欧阳军团吧?” 酱窦使劲点头,接着又使劲摇头。 阿玛眨眨眼,别过头去小声问欧阳。 “他是不是短路了?你给修修?” 欧阳没理会阿玛,只一心盯着酱窦跑来的方向。走道尽头,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断壁残垣之后,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渐渐靠近。 欧阳抡起扳手,压低身子,眼睛紧盯阴影。来人即将从雾气中显露真身。 三,二,一,欧阳猛冲过去,看清的一瞬,手却悬在半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熟悉的发型,脸庞,以及围裙。 “妈?” 扳手和眼泪同时掉落,欧阳放声嚎啕,张开双臂飞奔过去,而对面欧阳的母亲闻声也转过头来,神色激动地一路小跑。 “妈!妈!我——” 欧阳奔过去。 欧阳被一巴掌拍开。 “你怎么还在这儿?”母亲双手叉腰,一脸诧异。 “诶?我不该在这儿?” 这一句把欧阳问蒙了,他环顾四周,挠了挠头。 “我应该在哪儿?” “合着我捎给你的口信,全都白说了。” “口信?” 欧阳愣住,退了两步,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 五官没错,体型一致,神态却截然不同,眼前的这位母亲拧眉立目,看上去暴躁无比。 “你是——”欧阳看清她左腕发光的手环,“其其……其其格?” “我叫其其格,谢谢,别给我加字。” 她往旁边一瞥,视线扫到某个角落,忽然定住。 “你怎么也在这儿?” 其其格上前一步,抓住阿玛,瞪大双眼。 “你怎么还活着?” “听你这个语气,”阿玛撇撇嘴,“怎么还带点遗憾呢。” “我们都以为你为地球捐躯了,而且我已经申请到新同事了,来自天狼星,身材高大,看上去赏心悦目,跟他一起,星际旅行也没那么难熬了,你知道,至少他不会——” 其其格看清阿玛脸上的表情,连忙转移话题。 “好吧,既然你还活着,怎么不联系我呢?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好意思问我?”阿玛两手环胸,“请问,你找过我吗?” “当然——”其其格被他盯得有点心虚,“那天我返回飞船之前,左右看了两眼——” “哦?”阿玛直视她,“那你以我们星系熊王的名义起誓!” “熊王在上,我发誓——”其其格紧抿嘴唇,“好吧,其实我只看了一眼,然后就迅速关上了舱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找机会甩下我!”阿玛烦躁地来回踱步,“也许你之前建议我去喜马拉雅山无绳蹦极也是诡计!” “熊宝力道巴你听好了,我——” 其其格抬起的胳膊被谁抓住,她扭头,看见泪眼汪汪的欧阳。 “妈——” “呃,这个地球人怎么回事?他眼睛漏水了。” “诶唷,你能不能别刺激他了,”阿玛连忙捂住欧阳眼睛,“你赶紧换个形象,随便变成别的什么。” 其其格耸耸肩,转脸看向酱窦,摇身一变,下一秒,副泽站在他们面前。 “哦不,”酱窦痛苦抱头,“我明白了,如果我是机器人,那副泽也早已不在人世。” “你也别刺激他!”阿玛另一只手捂住酱窦的眼,“再变!” 其其格环顾四周,身体缩小,生出羽毛,挥动翅膀,停在半空。 “不准变成麻雀!” 其其格盯着阿玛的眼睛,吓得他赶紧闭上双眼。 “你休想读取我的内心!” “那么我到底该变成谁?” “除了这几个,你爱谁谁!” 小麻雀在空中盘旋一圈,鸟喙消失,重新生出四肢,身形迅速膨大,眼瞅着顶到天花板,接着又飞速变小,几秒种后,四张脸同时露出慈祥微笑,地下室金光璀璨。 “这样行了吧?” “这人谁?”阿玛敲打太阳穴,“看着有点熟悉,但又有点脸生。” “这是咱老板他爸,”四张脸中直冲着他们的那张调皮地眨眨眼,“变成他慈祥的老父亲,是我最近的新爱好。” 其其格——身为两米高老年男性的其其格——缓步走向欧阳,低头看着他。 “地球人,接下来你什么计划?” “啊?” “我问你,”她越走越近,欧阳不得不仰起脖子看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呃——”欧阳回头向阿玛求助。 “那个,其其格,有个小惊喜我忘了告诉你,”阿玛故作轻松,试图一带而过,“当时你告诉他的口信,他一句都没听见,嘿嘿。” 其其格调转脸来,向阿玛大步走来,每一步都掀起尘土。 “别别别,”阿玛被逼得连连倒退,“别生气——” “那么你呢?”其其格居高临下,“你别告诉我,你也忘记了口信?” “我我我——”阿玛结巴,“你猜对了,嘿嘿。” 其其格并没有笑。 “喂,你知道我的左脑意识去度假了,这怨不得我——” 其其格背对阿玛的那张脸,无声骂了一连串脏话。 “所以,你完全忘记我们的任务,在地球玩了二十多天?” “不是,我也干了很多正事——” “比如?” “比如鼓励欧阳,”阿玛向欧阳反向求助,“让他摆脱了3400年的心结,重拾生活信心,对不对?” “对,”欧阳点头如捣蒜,“我现在心理素质好多了。”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可想活了。” “行,但愿你心理素质好到能抗住下面的话。” “别卖关子了,其其格,”阿玛问,“你这次到底来干嘛的?我不信你是专程回来救我的。” “感恩吧你们,幸亏我来了,不然你们真的死定了,”其其格一摆手,“等等——” 她狐疑地看了眼周围。 “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地球上的人类都已经消失了吗?” 阿玛摆摆手,“别在意那些,他们都不是真人,只是欧阳的手工活。” “哦不,”酱窦再次痛苦捂头,“我只是手工活。” “再等一下,”欧阳无视酱窦的碎碎念,盯着其其格,“你刚才说……死定了?” 第63章 “见阎王?上西天?翘辫子?回老家?一命呜呼?”其其格皱眉,“我不知道这手环翻译得对不对,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哦不,”酱窦第三次痛苦捂头,“刚苏醒就又要翘辫子。” “他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这几天受得打击超负荷了,”阿玛环住酱窦肩膀,支撑他站稳,“你接着说,当时的口信究竟是什么?” “你们仨先坐好。” “放心,我们仨历经磨难,无比坚强。” “坐好。” 三人在断墙上依次坐好,欧阳和阿玛一左一右,将酱窦夹在中间。 “听着,我有两个坏消息——” 酱窦再次呻吟,“哦不,又是坏消息——” “你们谁让他闭嘴!” 欧阳连忙捂住酱窦嘴巴,点头示意其其格接着往下说。 “第一个坏消息,超级黑洞正不断靠近太阳系,据我们当时估算,大约将在30天后摧毁地球——” 三人崩溃,四处乱窜。 “你们仨别走来走去,我还没说完——” “无所谓了,”阿玛大叫,“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坏的消息?” “有,”其其格语气平静,“别忘了,这个口信是21天前传达的。” “什么玩意?”欧阳目瞪口呆。 “换言之——”其其格看着他,表情和缓下来,介于无奈和同情之间。 “你有不到10天的时间,拯救地球。” 【先读故事后投票,生活越过越美妙~每天8点,不见不散~】 第62章 黑洞 “黑洞?”欧阳瞠目结舌。 “嗯。”其其格点点头。 “黑洞?”酱窦欲哭无泪。 “嗯。”其其格开始深呼吸。 “黑……”阿玛刚要发问。 “闭嘴!”其其格怒气冲冲,“你要是再敢重复一遍,我就扭掉你的头!” “黑……” “三个!都扭掉!” “黑——嘿哟,”阿玛摸摸脖子,“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 欧阳的脸皱成苦闷的一团。 “所以,你当时在海边跟我说的,就是黑洞要吞噬地球了?”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那么准确,”其其格解释,“因为在它真正开始‘吞噬’之前,地球可能就玩完了。” “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黑洞一旦形成是能够通过吸收、吞噬附近物体而不断膨胀生长的,质量越大,距离越近,引力也就越大,冲你们飞奔而来的这一个,你们猜质量有多大?” “你猜我们想不想猜?” 阿玛递上一个和善的白眼。 其其格无视阿玛,自行公布答案。 “质量相当于210亿颗太阳。” “210亿?”欧阳噎住,不停咳嗽,“1颗太阳的质量就相当于30多万颗地球,这——” “对,所以你可以想象它有多恐怖,简直是腹毛动物对战喜马拉雅山。” “你这是什么诡异的比喻?腹毛动物又是什么玩意?” 其其格继续无视阿玛。 “而且,这个黑洞的自转速度远高于其他黑洞,这也就是说,它的引力范围巨大无比,甚至根本不用移动到我们面前,远在几千光年之外引力就足以让整个太阳系失控,20小时以内,飞灰湮灭。” “距离进入它引力范畴还有多久?”欧阳脸色惨白,“就10天了?” “乐观点,事情没那么绝望,”其其格艰难一笑,“也许能撑到11天呢。” “就留这么点时间,给我拯救地球?” “对的。” “我该怎么做?跟黑洞喊话,让它滚回家?” 欧阳手舞足蹈得像只触电的猴子。 “玩我呢?之前是想死,死不了。现在是想活,活不成。只剩10天!10天够干嘛的!” “严谨点,10天左右,可能左,也可能右。” “毁灭吧,”欧阳一屁股蹲回断墙,两手托脸,“累了。” “那个——”酱窦开口,“你们谁能跟我详细介绍下黑洞?到底该怎么理解,一个黑色的眼儿?” “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一个高密度天体,贪婪吞噬一切,从不挑食,抓住什么吃什么,”其其格说,“从来没有‘猎物’能够逃离它的魔爪,一旦被‘抓’住,只能等死,甚至连光都逃脱不了,所以,我们看到的黑洞总是漆黑一片,没人知道那里究竟藏着什么。” “这玩意是怎么来的?” “跟人类一样,恒星也是有寿命的,当恒星走向‘暮年’时,会产生收缩和坍塌,从而造成强力爆炸,炸完之后,就形成了黑洞,也许在几亿年之后,太阳也会变成一个黑洞,总之,逃离地球是早晚的事。” “以前只在科幻电影里看过,没想到这辈子真会碰上,”酱窦坐到欧阳身边,“你说你这算什么体质?怎么这辈子过得这么带劲呢?什么破事都让你碰上了。” 欧阳摇摇头,默不吭声。 “宇宙是蛇蝎美人,有多绮丽就有多残忍。星河璀璨,实际上暗藏杀机。初步估算,大概有上亿个黑洞,而且每分每秒还在不断产生新的。它们平时就隐藏在黑暗之中,正常情况下无法被观测到,运行也没有规律可言。所以说,我们能平安存活的每一天,都是值得感恩的奇迹。” 酱窦听完其其格的话点点头,再次转脸看向欧阳。 “给我关机。” “啊?” “等你拯救完地球再叫醒我。” 久未吭声的阿玛看着其其格,满脸疑惑。 “那你到底来干嘛的?给我们临终关怀?” “我来带那个地球人走。” 欧阳愣住,左看右看,最终迟疑地指向自己。 “我?” “对,这次就是来接你的。”其其格狠狠剜了阿玛一眼,“我早该猜到某人不靠谱。” “可是,”欧阳纠结起来,“可是之前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 “我们的本职工作只负责通知,然后你可以自己做出选择:申请救援,自力更生,或者坚守到最后一刻。 “不过最近太阳系其他星球都在撤离,我们组再次来到附近,我也顺便想看看你的工作进度——” 其其格冲着阿玛挑挑眉,“没想到,在我们‘优秀员工’的指导下,完全没有进度可言。” “也不是一点没有,”阿玛低声碎碎念,“起码他现在心理健康多了。” “事到如今,你已经没得选了。”其其格冲欧阳拍拍手,“赶紧去收拾要带的玩意跟我走,除非——”她又瞪了眼阿玛,“除非,你愿意身心健全地在这儿等死。” “那他们呢?” 欧阳指指阿玛和酱窦。 “左边那个玩意是我们不中用的职工,虽然没有价值——” “喂!”阿玛大声抗议。 “虽然没有明显价值,但肯定也得回收带走,毕竟不能在地球乱扔垃圾。至于另一个——” 其其格上下打量酱窦,似乎在做决定。 “行吧,你可以带上你的优秀作品,你们仨一起撤离。时间紧急,抓紧,动起来。” 酱窦起身,又坐下,欲言又止。 欧阳猜中了他的心思。 “你最多能带多少人走?” 其其格定住脚步,回过头来。 “什么意思?” “这里还有很多人,”欧阳指指周围被定住的守卫们,“地上的世界还有更多,我不能眼睁睁扔下他们等死——” “欧阳,你对宇宙飞船了解多少?” “呃,能飞。” “我们每次飞行所带补给和能量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每增加一个人,消耗都会呈幂次级增长——” “那就把天狼星的家伙扔下去,”阿玛咕哝道,“哼,人高马大,肯定占得地方也大。” 其其格像忽略水熊虫一样径直忽略掉阿玛的提议,只盯着欧阳。 “对不起,我们燃料和空间都有限,飞船不是你们的公交车,不存在挤一挤就行。” 欧阳侧头,看见酱窦抬起的脑袋,又重新垂了下去。 “如果,”他试探着发问,“如果我不走呢?结果会怎样?” 其其格瞪大眼睛,随后又飞速眯成一条缝。 “你知道恐龙怎么灭绝的吧?” “呃,小行星撞击。” “跟黑洞的摧毁指数相比,小行星撞击简直是挠痒痒,你觉得你比恐龙还耐揍?” “呃,”欧阳看看酱窦,“可是,我——” “根据模拟,当黑洞靠近太阳系时,它将首先改变各个行星的运行轨道,你的小地球会被木星,或者土星,也许是金星,或者水星——随便选个你喜欢的——活活撞成粉末。 “就算你能在撞击中活下来,紧接着太阳将会爆炸,到时候你可以二选一,要么,被无尽火焰焚烧吞噬;要么,被随之而来长达上亿年的黑暗,寒冷和饥饿折磨致死。 第64章 “如果都这样了你还能活下来,那你知道后面等你的又是什么吗?” 欧阳试图乐观推测,“天堂?” “你将看着自己被黑洞吃掉。” “啊?” “听着,黑洞是无比诡异之地,你所熟知的所有物理定律可能都不起作用。强大的引力会造成时空扭曲,现实会无限分裂,你死了,但同时你又活着。” 其其格攥住欧阳肩膀,强迫他直视她双眼。 “其中的一个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你,被拉成头发丝那么细玩意,而这一死亡过程,可能长达上万年,乃至永恒。” “可是,我吃了能够再生的药——” “到时候,你的小药液也救不了你,因为你身体的每个细胞,每个原子都会被粉碎成渣,你将彻底失去再生能力。” “可是——” “或者,你将在被吞噬的过程中,死去,活来,再死去,永无穷尽。” 欧阳听完,额间渗出冷汗。 “所以,别再感情用事了,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赶紧走,要么死无全尸。” 其其格松开双手,欧阳肩膀垮了下去。她飞速瞥了眼酱窦,又重新看向欧阳。 “我给你3分钟,赶紧决定。” 【黑洞无情人有情,欢迎加入大家庭~感谢朋友们支持,明早8点见~】 第63章 两难 “别闹脾气了,于情于理,你都得走。” 酱窦拍拍欧阳肩膀,低声劝说。 不远处,阿玛正跟其其格悄声争论着什么。 其其格不断摇头拒绝,阿玛则围着她上蹿下跳,神情非常激动,最终其其格闭上了嘴,只是不住地摇头。 阿玛也渐渐不再言语,垂着头,狠力踢走脚下的碎石。 那种沮丧的表情,欧阳在他脸上还是第一回见到。 “我明白你犹豫不决是因为在乎我的心情,”酱窦盯着墙角,若无其事地抠着石壁上一块污渍,“但你是地球上最后的人类,你活下去就相当于人类延续了下去。” “我再争取下,看能不能多带一个人,”欧阳也固执地不去看酱窦,“就一个,副泽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我就不信——” “她不会走的。” 欧阳抬头,正撞上他的眼睛,茶色虹膜澄澈透亮,很难想象这双锐利的眼睛居然是人造的。 “我太了解她了,执拗得要命,这也怪你,制造时为何要一并保留她的倔强,”酱窦故作轻松地一笑,“总之,副泽一定会留下来,战斗到最后一刻,谁劝都没用,她是不会扔下手下不管的。” “听上去像是她会做的选择。” “而你也了解我,”酱窦的声音再次沉下去,“如果她不走,我也不会走的,无论她是不是……” 真的存在。 这四个字太过残忍,两人谁都说不出口。 “如果你们都不走,那我也不走。”欧阳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不想再回到孤独当中了,3400年了,我好不容易等到能够同甘共苦的朋友,我不想再失去——” “你不会失去我们,无论你在哪里,我们都会陪着你,”酱窦声音平静,“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有再生的可能,不是么?欧阳,你完全可以选择一颗安稳的星球定居,在那里重新制造出我们,这对你来说并不难,甚至——”他顿了顿,“你可以制造出比我们更完美的朋友,这只是个技术问题。” “不,你们是无可取代的——” “在其他星球,你能找到真实的朋友。鲜活的生命,大家都会呼吸,会思考,不用每隔一段时间就恢复出厂设置。” “我再也不会清空你们的数据了,”欧阳激动地反驳,“你们对我来说是真实活着的人!” “可是我们会有原件损坏的那一天,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酱窦说得云淡风轻,欧阳被噎得哑口无言。 “还有,如果我们在黑洞逼近的过程中毁灭了呢?毕竟我们不能像你一样循环重生,如果天崩地裂之后,只有你在灰烬中醒来,到时候你又要怎么办?再次花费上千年的时间从头开始吗?” “别说了,我不会走的。”欧阳烦躁地摆摆手。 “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你的生命不只属于自己,地球的人类基因全都靠你延续了——” “我不在乎!” “欧阳,”其其格在远处朝他招手,“能跟你单独谈谈么?” 二人的谈话被迫终止,欧阳钉在原地没动,回头看了眼酱窦。 酱窦轻轻一笑,推了他一把。 “去吧。” 欧阳与其其格之间相距30多步的距离。 在向她走去的过程中,他脑海中翻涌出无数种回答。 他很清楚,其其格无非是想用各式各样的理由劝说他离开,但是他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是的,欧阳打定主意,无论她开口说什么,就是拒绝。 “你想没想过,他们根本没死?” 她语调不高,情绪平稳,这句话问得甚至有点轻飘飘,可欧阳当场就被镇住了。 他们根本没死 这几个字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欧阳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去表达心情,只是笨拙地摇摇头。 “你费了那么大力气,重建这座城市,不就是为了弥补过去的失误,重新回到人类世界么?”其其格随手一指,上百个守卫脸上仍定格在错愕的瞬间,此刻显得空洞而虚假,“你此生最渴盼的,不就是再见到你的挚爱亲朋吗?” “可是——” 欧阳支支吾吾,害怕即将得到的回答。 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他都承受不住。 “可是,他们已经——” “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死了。” 其其格看向阿玛,而阿玛背过身去,显然不想参与这场对话。 “熊宝力道巴看到的电影也只是导演的某种猜想,都是基于剧本,你知道,大多数情节都是杜撰而来,”其其格低头,认真看着欧阳,“真实情况只是他们在一夜之间蒸发,可是你想没想过,也许光芒的出现不是杀戮,而是拯救呢?” “你是说,有人用这种方式救走了他们?” 消失不见许是消逝,许是转移。欧阳以前从未考虑过第二种假设的可能性,此刻他因为这一猜想而心脏狂跳。 “是的,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也许是某个位于更高维度的科学家预见了即将发生的灾难,出于善意,提前将地球人类移送到某个殖民星球了呢?” “你是说……他们还活着,”欧阳不受控制地重复,“他们还活着,还活着……” “对,他们还活着,在某个星球安居乐业,他们正在等你,”其其格用力攥紧欧阳肩膀,“就像你也在等他们一样。” “等等,”欧阳甩开她胳膊,“等一下,我差点被你洗脑了。” 他后退两步,警惕地保持距离。 “我明白你想让我活命的善意,但也请尊重我的意愿,相信我,没人比我更了解生不如死的痛苦——” 欧阳停顿了几秒,再次小心询问。 “如实回答我,刚才你所说的这一切,也只是你的猜想而已,对么?” “对,只是我的猜想,”其其格坦荡地望向他,“但我可以帮你促成重逢。” “促成是指?” “我会利用银河系生命体利益保障协会的名号,四处帮你打探母亲的线索,你知道,在宇宙里也经常会发生骨肉分离的悲剧,同样,也有许多有钱有闲有爱心的慈善家愿意资助各个星球的亲子重逢,我相信你苦守3000年的故事一定会打动他们,而他们也愿意架起桥梁,帮你们母子团聚。” “可是,如果我们猜错了,他们已经——”欧阳咬了咬牙,吐出那几个字,“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他迅速陷入沮丧。 “我差点忘了,已经过去了3400多年,他们就算那时活了下来,现在也一定不在人世了。” “永生的可不止你一个,”其其格的笑容终于轻松起来,“放心吧小伙子,你的长寿在银河系根本不算什么,就连熊宝力道巴也有上千岁了,他没跟你说过吗?” 欧阳看向阿玛,而阿玛依旧背对着他,死活就是不肯回头,看样子像是对面前的墙壁产生了强烈兴趣。 其其格继续说下去,“如果真的是被转移到其他星球,那永生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不管是3000年还是300000年,只要他们愿意,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地等着你。” “可是,如果他们早已死去——” “那也难不倒你,”其其格重新严肃起来,“别忘了,你是科学家,只要送你去仙女座大学进修一段时间,让你接触到更高维度的文明和技术,无论是回到过去,还是穿越到平行时空,我相信你都可以办得到。只要你还活着,就有希望。” 欧阳沉默不语。 其其格摇身一变,重新化作他的母亲,低头望着他,语气温柔。 第65章 “欧阳,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目光相触的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阿玛对着墙壁沉重叹息。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母亲的脸看上去疲惫又悲伤,精准击中欧阳内心深处的隐痛。他别过头去,四处寻找酱窦的身影,此刻的他迫切需要一个坚定决心的理由,他需要一个锚来稳住动摇的内心。 然而,酱窦早已消失不见。 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细小的尘埃,在微风中浮沉。 【祝大家端午安康~明天8点见~】 第64章 局 “我们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酱窦自言自语,眼睛扫过饭馆里嬉闹喧嚣的人群。 重新开业的银河尽头快餐店生意兴隆,狭小的卡座间,食客三五一桌,各式各样的脑袋凑在一起,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对角落里沉默寡言的三人不甚关心。 酱窦的视线穿过昏暗的灯光,透过印着“吃遍宇宙,特色无球籍料理”广告语的全息餐单,最终落在欧阳脑后的那扇圆形窗户上。 新换的彩绘玻璃完整无缺,在霓虹投射下闪耀着梦幻色彩,完全看不出在半个月以前,曾被成群结队的麻雀啄了个稀碎。 “我已经越来越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酱窦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风从远方吹来的呓语。 “谁说不是呢,”欧阳点点头,“也许,此刻的我们依然处于幻境之中。谁又能保证我过往的记忆,不是他人为我植入的程序呢?” 他伸手摩挲着卡座一旁的栏杆,上面遍布深浅划痕。 “这还是上次我挣手铐时留下的,店家人不错,最后也没让我赔钱。” “店主只希望你和你的宠物麻雀再也别出现。” “酱窦,我还记得你当时抱头逃命的怂样——” “拉倒吧,也不知道当时是谁跑掉了鞋。” 二人相视一眼,笑到不能自已,引得周围顾客纷纷回头,却依旧停不下来,直到视线扫过夹在他们中间的阿玛,才默契地戛然而止。 阿玛的表情就好像哪吒闹海时他刚好在一旁钓鱼,脸上集合了忧郁、苦闷、困惑与不甘。 “嘿,别这么丧啦,”欧阳推了他一把,“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他帮阿玛快速翻动面前菜单。 “快点,离开地球前你必须得吃点土以外的玩意,咱最后再宰酱窦一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喂喂喂,”酱窦一把合起菜谱,“怎么又是我付账?” “别忘了,我是待业人员。” 酱窦一乐,“你也别忘了,我现在也是。” “哈哈哈,也对,难兄难弟,”欧阳扭头冲阿玛一努嘴,“那你付吧。” “你俩打算假装到什么时候?” 阿玛话音刚落,就像舞台上方的灯光熄灭,二人脸上的笑容隐去,陷入沉默。 周围的客人依旧嘻嘻哈哈,沉浸在各自的话题当中。 “是啊,不能再逃避了,早晚得面对事实。”酱窦微微侧脸,看着欧阳,“你重启了商业区,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地下室的守卫们?还有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你又打算怎么办?” “不能重设他们数据了,也不可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欧阳表情严肃起来,“黑洞来临时,我们需要集合所有资源,必须团结一致,只有这样才能有点胜算,至于副泽那边——” “交给我吧,她那里我去沟通,”酱窦用指尖揉了揉眼睛,“我比你更了解她。” “嗯,这样也好。我打算等飞船走了再启动他们,事到如今,不想再横生枝节了。”欧阳胳膊怼了怼发呆的阿玛,“大约还剩多少时间?” 闻言,阿玛本已难看的脸色,被更加难看的脸色取代。 “其其格正在跟总部沟通汇报,加上检查设备和补给能源的时间,大概1小时后出发。” “这么快,只剩下1小时了。” 欧阳环视四周,此刻的世界安然无恙,对面桌的女孩搅动着汤匙,被同伴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 “这一走,”阿玛表情痛苦,“可能就是阴阳两隔了。” “呸,那叫天各一方。” “对,天人永隔。” “要不你闭嘴吧,”欧阳捏住阿玛的嘴,“跟我待这么长时间,怎么文化水准就一丁点都没见着提升呢?我平时怎么教育你的?” 阿玛挣扎躲闪,欧阳攥着他嘴就是不肯撒手。 “你真不打算走吗?” 这是酱窦今天第10次发问。 “不走。”欧阳垂下胳膊,脸也跟着板下来,“别劝,谁再劝,我跟谁翻脸。” 饭桌上没人再说话。隔壁卡座不知谁碰掉了杯子,啪,清脆的碎裂声。 欧阳自顾自地又补了几句,“如果我在,还有胜算可言,如果我走了,那——” 他晃晃脑袋,眼睛不看酱窦,也不看阿玛,只是一劲儿盯着菜单封面。 “我已经丢下过你们一次了,不想再扔下你们第二回。” “那咱——” “别再劝了。”欧阳打断酱窦。 “不是,我是说——” “最后重申一遍,”欧阳第二次打断,“说不走,就不走。” “我就想问,咱到底什么时候点菜?”酱窦往椅子上一靠,“我都快要饿死了,你还在那唠叨个没完,少自恋了,谁要劝你,爱走不走。” 欧阳尴尬地翻动菜谱,“点点点,谁也没拦着你。” “咱仨就是在这里结识的,”阿玛望着头顶的灯,“旅程也是从这里开始。” “对,以酱某人的死皮赖脸为起点,非要跟我们吃饭,”欧阳笑笑,“恩怨情仇,都得从这本菜谱说起。” “那也用这本菜谱结尾吧,”酱窦潇洒挥动手指,“全来一遍。” “你有钱付?” 酱窦伸了个懒腰,“黑洞都快来了,还攒钱干嘛?” 10秒之后,美味佳肴依次出现,很快便铺满餐桌。 “这顿饭是给阿玛饯行的。” 欧阳举起饮料杯子,可阿玛低着头,动都没动一下。 “怎么了?” 阿玛看着他,无精打采地摇摇头,随后怏怏地端起杯子,看向酱窦。 “你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可是正维司王牌,”酱窦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前任王牌。” 阿玛紧抿嘴唇,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欧阳举着杯子等在一旁,不想阿玛喝干饮料继续垂下头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喂,”欧阳仍举着杯,“你都不嘱咐一下我吗?” 阿玛望着他,嘴唇翕动。 “你说什么?” 欧阳刚靠过去,肩膀就被酱窦一把扳回。 “都临别了,咱也别喝饮料了,来点酒吧。”他冲着阿玛说,“咱提前约好了不是?今天不醉不归。” 阿玛抬头,脸上闪过一瞬的犹豫,最终还是点头默许。 等酱窦的身影消失在吧台之后,阿玛突然凑近欧阳。 “你说有没有可能,再造出一个酱窦?” “什么意思?”欧阳撕下一条鸡腿,“你收集那么多酱窦干嘛?” “不是,我的意思是——”阿玛坐立不安,如芒刺在背,“以你的技术,有没有可能再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他?” “不可能了,”欧阳挥手打断,“我大概能制造出同外形的,但他此刻的‘自我意识’是无法复刻的。你也知道,所有相对高级的仿生人现在都拥有了程序之外的感知,而这个‘觉醒’的过程是由于一系列复杂原因造成的,既不可逆,也不可复制。” “哦。”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欧阳皱眉,“平时不是话挺密吗?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叭叭。” “欧阳,其实——” 一瓶酒从天而降,嘣的一声,落在餐桌中央。 酱窦横插在两人之间,笑声爽朗,“别说没用的了,不醉不归!” 欧阳被他的笑容传染,也咧开嘴乐,边乐边打开酒瓶,看向阿玛。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阿玛看了眼酱窦,摇摇头。 “没什么。” 琥铂色的酒咕嘟咕嘟溢满,三人杯子撞在一起。 “约好了,别死。”阿玛盯住酱窦,“答应我,千万别死。” “诶唷,别小瞧人了,没问题。” 欧阳狐疑地盯着完全无视自己的阿玛,“你真不打算跟我说两句?” “你——”阿玛撇撇嘴,“快喝吧。” “这算什么?”欧阳气鼓鼓地一饮而尽,“虽然你这么无情,但我大人有大量,祝你一路——” 不对,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 “怎么回事,我酒量没有那么差,这——” 欧阳拼命甩动脑袋,张开双手试图保持平衡。 第66章 “酱窦,你拿的酒多少度?这怎么回事?” 两膝一软,感觉摔在了谁的身上。 他抬头,模模糊糊看到阿玛的脸。阿玛的嘴唇一张一合,欧阳感觉有什么滴落在自己脸上。 阿玛,你在哭吗? 你为什么要哭? “对不起,对不起。” 阿玛,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欧阳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起身,却只晃了两下又重新跌落回去。 意识在渐渐消失,他恐慌地摇头,爆发出一连串语焉不详的呢喃。 酱窦的脸,在间隔越来越短的黑暗中闪现。 “再见,欧阳。” 是酱窦的声音。 不不不,不行,绝对不行。 绝对不能第二次丢下你们。 欧阳乱抓乱挠,试图站立,然而手脚不听使唤,眼前天旋地转。 “愿下次重逢,我们还是兄弟。”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 随后,欧阳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上班第一天,记得吃顿好的~明天8点,暗号不变~】 第65章 薄荷糖 欧阳头痛欲裂。 眼睛睁开,模糊光晕刺得他流泪。闭上,再睁开。他依稀看见全景宽屏,曲线控制台,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按钮,完全陌生的景象。 窗外漆黑一片,四下寂静无声。 耳边萦绕着陌生的语言,声音稀薄衰弱,介于听清与听不清之间,叽里咕噜个不停。 等欧阳的大脑进一步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声音来自驾驶舱——其其格正通过银河系全频率信道与总部进行联系。 闪烁的屏幕,复杂的操作台,信息幻象室,中央计算区,复空间四维拓扑映射图。 欧阳茫然打量眼前的一切,试图猜测自己身处何处。 昏迷之前,自己干嘛来着? 电光火石间,记忆从他体内穿过,就像电波穿透以太。 愿下次重逢 兄弟 活下去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先是大脑发麻,然后是嘴唇哆嗦,随后四肢也不听使唤,整个人颤抖不止。 欧阳迅速起身,守在他旁边打瞌睡的阿玛惊醒,也跟着绷直身体。 “回去!我们必须回去!” 欧阳抓住阿玛,紧张地东张西望,想要寻找出口。 “不能扔下他!他会死的!” “欧阳——” “阿玛你知道吗,我之前做了定时,很快,不,也许现在守卫们已经醒了!”欧阳声嘶力竭,“如果没有我在,他们会杀了他的!他甚至活不到黑洞来临的那一刻!” 阿玛大力箍住他,不让他乱动。 “欧阳,你听我说——” “我没时间听你解释!我必须赶紧回去,阻止一切!” 听见躁动,不远处的其其格回身,默默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扭过头去,继续与信道中噼里啪啦的噪声,展开相隔大半个银河系的对话。 “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他早就安排好了。” “什么?”欧阳停止掰动阿玛胳膊,“你什么意思?谁的计划?安排了什么?” “欧阳,酱窦单独来找过我,他恳求我配合他,”阿玛声音沮丧,箍住他的胳膊仍纹丝不动,“我劝了他很久,可是,他坚持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他说,只要你活下去,人类就有希望。” “你为什么——”欧阳咬牙切齿,“不带他一起走!” “你知道他的,他不会离开的。” “那就打晕他!灌醉他!像你扛我一样!硬把他也扛来飞船!” “他说,请我尊重他的选择。” 欧阳不再挣扎,两条胳膊垂了下来。阿玛慢慢放开他,看着他跌回座椅之中,脸上似哭似笑。 “那你为什么不尊重我的选择呢?”欧阳将脸埋在手掌之中,“留守地球,这也是我的选择啊,你为什么不成全我呢?” “我比你更痛苦,起码你睡一觉,醒来已经在天上了。你不用去面对酱窦最后看你的表情,你不会被那种眼神折磨。” 阿玛坐到他旁边。 “可我必须醒着,我必须清醒地保证计划顺利进行,我得帮着他哄你,我得背着你上船,我眼睁睁看着舱门关闭,地面上的他越来越小,小到消失不见。” 阿玛别过头去。 “我也想救所有人,不是只有你会愧疚和心痛,”他抹去眼泪,“可是,我们的技术达不到,我们没时间再去重新准备,空间、能量、补给,通通做不到,我们只能选择同归于尽,还是保全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 “他们也是人,”欧阳声音嘶哑,“他们拥有自我意识之后,就是活生生的人——” “欧阳,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这种时候你纠结这些,真的没有用。”阿玛顿了顿,“你知道酱窦和副泽的脾气,他们决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欧阳把脸埋进膝间。 “阿玛,我已经独自活了那么久,遍尝孤独与寂寞。” “嗯。” “宇宙很大,但对我来说,宇宙只有两部分,地球和地球以外。” “嗯。” “曾经的我,没有救下地球人,现在的我,连地球也要失去了。” “嗯。” “我先是失去了家人,然后,又失去了家园。” “那你告诉我们,到底要如何拯救地球?” 欧阳闻声抬头,看见其其格走过来,现在的她换了副全新的样子。乍看跟地球女孩没什么两样——只是多长了几条胳膊而已。 其其格走到他面前,两手抄兜,一手扶眼镜,一手端着杯,剩下的胳膊则变换操纵着控制板上的按钮。后来听阿玛介绍,她驾驶飞船时总是这个造型,原因是手多,驾驶起来格外从容。 欧阳接过她右手——其中一只右手——递来的饮料。 “如果你有切实可行的方案,我们绝对会配合你,前提是你不要莽撞地去送死。” 欧阳啜了口茶,味道怪异,像是梅雨季的陈年抹布,这让他更加怀念起地球。 “如果你无法守住你的星球,那就先保住自己。” 其其格拍拍欧阳,以示安慰。 “等到了新的家园,你会接触到更高级的技术,你完全可以再造一批机器人,植入这段记忆,你可以让那个叫酱窦的再次醒来,到时候,你们还是朋友——” “不一样,不一样,”欧阳迟滞地摇头,“我们再也不会重逢了。” “欧阳,别忘了我们之前谈过的,或许你真正的家人和朋友仍然活着,你还有机会见到他们。” “他们原本也有机会,”欧阳揪扯头发,“只要我留下来,他们也能活,只要我阻住黑洞——” “不会的,”阿玛的声音很轻,“黑洞终会吞噬,没有转机了。” 欧阳咀嚼着他的话,忽然起身,抓住阿玛。 “你的右脑,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阿玛脸色惨白,望向窗外。 “没有希望了,”他声音颤抖,“地球,已经没有希望了。” 欧阳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最终瘫软在靠背上,同样茫然地望着窗外。 这是他第一次置身宇宙。 与想象中的灿烂光明不同,没有星河,没有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漆黑静默,压抑窒息。 在窗户的另一侧,苍老的恒星于孤独中死去。躯体被撕裂成百万块碎片,每块碎片都在无声无息地旋转,飞转着穿过虚空,穿过晦暗,湮没在幽深的尘雾星云中。 欧阳侧着身子,感觉身下有什么异物正硌着自己。他扭转身体,别过胳膊,摸向右边的裤兜,掏出一个正方形的小塑料盒。 半透明的薄荷绿。 他晃了晃,里面的东西窸窣作响。 咔嗒。 欧阳打开盒盖,看到一颗颗奶白色的薄荷糖。 每一颗都提前剥去了包装纸,排列得整整齐齐。 欧阳翻转盒子,看见背面被胶带粘住的纸条,上面是酱窦别扭的连笔字。 我没坐过飞船。你要是晕船,就吃几颗,希望有用。 ps.我会想你们的,愿平安抵达 pps.上一句不是程序,是真心 欧阳的心,被锈迹斑斑的钝刀猛然击中。 眼前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有什么滴落在手背。 欧阳攥住糖盒,指节苍白,固执地将头扭向窗外。 他望着那颗蓝绿色的小星球,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之中。 过往熟悉的一切,消失在视野之中。 持续了3400多年的故事,消失在视野之中。 苍茫宇宙,静寂无声。 欧阳和他的绝望正在银河中漂浮,流浪于墨黑的无垠深处,融入宇宙的永夜之中。 第66章 回响 天空彤云密布,人造海怒涛拍岸,一只孤鸟自昨夜开始在枝头嘶鸣,直至东方破晓,泣血的歌声仍未停止。 第67章 酱窦独坐于囚室之中。 潮湿阴暗,霉味很重,缝隙生着霉斑,床头铁栏渗出细密水珠。 这里像极了中世纪的牢房,肮脏蛮荒,充满恶意,寻不到任何文明与人性的影子。 石墙粗糙,脏污不堪,遍布各种笔体的涂鸦。 救救我 好疼 想回家 神啊,你在哪? 酱窦停止阅读,放弃从中寻找精神慰藉——读来读去,不过都是可怜人的牢骚罢了。 留言大都是棕褐色,笔迹粗壮笨拙,深浅不一。酱窦尽力不去联想他的“前辈们”都是蘸取什么颜料写的字,尽管他已经了然于心。 房间中弥漫着恶臭。 汗渍,血腥,粪便以及霉菌的混合味道。 哦,忘了,还有最关键的一剂配料:恐惧。 地面铺着格子瓷砖,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配色。不大的房间只有一张锈迹斑斑的单人床和一个满溢的便桶。 狭小的窗口仅容一条胳膊伸出,酱窦凑过脸去,只能看清一小方阴沉天空,腥咸海风不断从孔洞中涌入,他完全猜不到自己身处何处。 优选计划中心的守卫没有将他押送正维司。 他们电晕了他,等他清醒过来,已经身在这里。 明智的选择,显然优选计划中心主任选定这里是有自己考量的,但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酱窦猜不到,也不想知道。 他重新躺回单人床,老旧弹簧在身下咯吱作响。 没有任何床垫,单薄木板上只铺着条污秽床单,臭气熏天。 死亡将给予你安宁 对面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酱窦默默读了几遍,表示赞同。与其在这里被关到退休,死亡倒显得并不那么糟糕了。 罪人,你可曾后悔? 另一面墙上,是这样一句话。 后悔吗? 酱窦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 从正维司王牌到如今的阶下囚,短短不过20多天的时间。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最初接近欧阳和阿玛,只是贝塔计划的一部分,他还记得自己在会议上的发言,假意接近,套取情报,为了成为他们的朋友,甚至将价值分直接给了欧阳一半。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失的呢? 天文台还是地下室? 他记得逮捕欧阳时心中确实难过,但当时的他尚能用理智强压下情感。 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失控的呢? 是再培训基地吗? 他为什么在吃撑的情况下,还会帮阿玛吃掉餐盘里的饭?十目计划的时候,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写下自己名字?他想起他们一起在昏暗灯光下,头晕眼花地拿着小镊子安装草莓籽。想起限时洗澡时,三人光着膀子冲刺。想起欧阳分到厨房干活的那几天,总会偷着带回点边角料,他俩会半夜躲进被窝里,偷偷开荤。 当然,他也想起欧阳吃完烧鸡拉肚子时,他跟阿玛是如何一个帮忙放哨,一个分饰多角来蒙骗守卫。他想起欧阳早上赖床,总是卡着分秒冲到集合地。想起清晨跑圈时低血糖的不适感,而跑在他身后的阿玛,则老是踩掉他的鞋。 还有,还有逃出基地后,当他无法通过壁垒的时候,欧阳和阿玛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徒手挖地,直到汗流浃背,十指流血,仍一声不吭。 他想起三人在成堆的垃圾里翻找,捡拾合身的衣服和还算新鲜的桔梗花。欧阳被电子流浪狗尿了一腿,阿玛举着从垃圾箱翻出的半颗薄荷糖,献宝似的冲到他眼前,问他要不要吃。 他想起在副泽家的时候,尝试做饭的三人差点炸掉厨房,晚上谁也没躲过那顿臭骂。 在重新返回地下室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想要替欧阳去喂麻雀呢? 与守卫交战时,怎么就本能地护在二人身前了呢? 最初的贝塔计划,不是说好假意亲近吗? 如今欧阳和阿玛都已平安地离开地球,自己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出自程序还是自我。 酱窦苦笑着摇头,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最终还是感性战胜了理性,人——不,原来机器人也会被感情牵着走啊。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酱窦弹起身来,冲过去,将脸紧紧贴在铁门上,声嘶力竭地大吼。 “喂!来人!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地球真的处于危险之中!黑洞还有几天就会毁灭世界!再不行动大家都会死!” 他静静等待回音。喊话时肋间的抽痛让他倒吸一股凉气。 没有怒骂也没有耻笑,没有任何回音。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又恢复死寂,只有他雷动的心跳和窗外嘶哑的鸟鸣。 酱窦泄气,捂着受伤的肚子,重新坐回单人床。 昨夜,等等,他能确定是昨夜吗? 昏迷以及昏暗的光线,让他失去对时间的判断。他只记得自己站在空旷的广场,仰头望着飞船消失在云层之后,浓重的雾气打湿了他的头发。随后,手持射线枪的守卫便层层包围了他。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他们说他是人类叛徒。 是的,帮助外星人与杀人魔逃跑,人赃并获。 酱窦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混乱中,脑袋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醒来便浑身疼痛,遍布淤青。 他们一定将地下室麻雀的账也算在他头上了。 不知欧阳和阿玛现在怎样了? 他们是否已经平安抵达新的星球? 说实话,心里确实有点羡慕,虽然是机器人,可是求生欲这种东西,他偏偏也能感受的到,谁不愿意幸福地活下去呢? 可是他不能走。 地球上还有副泽,还有正维司的同事,还有那些信任自己的下属,以及无数的无辜百姓。 不知审判何时开始? 酱窦的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的心脏憋得即将爆炸,他必须要吼出来,吼给尽可能多的人听。 是的,审判时他必须放声吼出来。 被当成疯子也无所谓,因为这口信关乎地球的未来,关乎所有仿生人的命运。 越来越近,黑洞在不断逼近,他已没有时间可以耽搁。 此刻他最在意的就是怎么把消息放出去。 起码得让副泽知道,可副泽现在又在哪里呢?她知道他被捕了吗? 不,她一定不知道。 这次抓捕没有正维司的人,地安局也没有参与,优选计划中心主任直接带着自己的人出马,想必是不打算经手他们。 那他到底打算干嘛呢?是秘密处决么? 想到这里,酱窦心中一惊,并不为自己的死亡而恐惧——这点他早已接受——只是担心不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再次挺直腰杆,侧耳倾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门外。 几秒之后,锈迹斑斑的门页咯吱咯吱地运转,铁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熟人走了进来。 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让人生厌。 “哟,主任来了,稀客稀客。” 酱窦咬牙起身,腰部吃痛,可他尽力不表现出来。 “欢迎来玩,可惜,这里除了便桶,还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主任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守卫,身穿防弹衣,戴着防爆头盔,手中最高杀伤级的射线枪,始终瞄准酱窦的脑袋。 “跟我想的一样,没心没肺的人,在哪里都不知忏悔。” 主任在屋里来回踱步,夸张地皱起鼻子。 “这是什么味?你们闻到了吗?”他扭头转向守卫,“我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有这味吗?” “主任有何贵干?”酱窦依旧嬉皮笑脸,“总不会是陪我坐牢吧?” “我来送送你。” 酱窦怔住,随后猛然站起身。 “有人救我?” 主任停止欣赏墙上的涂鸦,转身看着他。脸上僵硬了片刻,随后又换上那令满骨悚然的油腻假笑。 “可怜的人,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怀有期待。”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希望有时比绝望更能逼人发疯。” 他以前有这么招人烦吗?虽然酱窦一直不喜欢主任,然而以前尚且能够沟通,今天的主任出奇的浮夸造作,出言不逊,酱窦暗忖,瞧他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一定是抓到了什么能置自己于死地的把柄。 他强压下怒火,在控制不住挥拳之前,勉强别开了脑袋。 “抱歉,酱窦小屋要打烊了,主任,请你有话快说。” “确实到时间了,”主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今晚,我来送你上路。” “什么意思?” 酱窦后撤一步。 “为了防止再生意外,”主任逼近一步,“一会儿你的死刑,由我亲自执行。” 第68章 【明天8点,老地方见~】 第67章 绝叫 “到了。” 其其格语气平静,目光仍盯着屏幕。于此同时,欧阳感觉到飞船在颠簸中降落。 落差让他头晕耳鸣,胃中翻腾,不由得抓紧座椅。 “换上吧,”阿玛递过套衣服,“外面可不是大都。” 欧阳一言不发地接过航天服。 他不像阿玛和其其格,能够自由变换形象以适应各个星球的环境。 登上太空之后,他越发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脆弱。真空、气压、辐射,乃至不太纯净的空气,在宇宙中,随随便便什么玩意都能轻易地杀死他。 欧阳不敢设想这样的自己该如何与黑洞匹敌。 阿玛上前帮他穿衣。航天服由头盔、连体服、手套和靴子组成。外罩、真空隔热层、气密限制层、通风结构和液冷服等层层防护构成一道生命屏障,保护欧阳不受高低温、微流星、宇宙辐射等危害。 据阿玛介绍,穿上这衣服,零下160摄氏度到零上150摄氏度都能扛得住。 欧阳低头检查头盔面窗上的长效防雾霜。等壁厚的椭圆形头盔装有通讯设备和照明灯,防寒、隔热、阻隔碰撞,保护他同样脆弱的脑壳。 他刚刚套上手套,其其格就将舱门开启。 尽管全副武装,欧阳还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细小冰粒砸在头盔外层,劈啪作响。 等目光适应之后,他看清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荒原。 童话里的冰雪王国,现实之中却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你确定是这里?” 阿玛向其其格投去狐疑的眼神,后者没有吭声,率先走出飞船,向视线尽头的蓝色冰墙走去。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许多地方降落。 滚烫炙热的沙漠,深不见底的红海,遮天蔽日的森林,喷薄着地狱之火的山巅,金色平原,黑色玄武岩柱,草灰色泥炭藓沼泽…… 他们不断寻找,不断失望而归。 咯吱,咯吱,身着航天服的欧阳笨拙前行,洁白的雪在脚下粉碎,三人在无尽雪原上留下一串足迹。 “就是这里。” 面前是数百米高的蔚蓝冰墙,反射着冷冽的光。其其格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地图,然后转头看着欧阳,“开始吧。” 欧阳点点头,四肢撑地,跪趴在地上,右手轻轻拂去地表的雪沫。 雪花之下是厚达半米的冰层,封印着漆黑翻滚的海。 欧阳眯起眼睛,试图向深处观瞧。 “有么?”阿玛也凑上前来,帮他遮住头顶的光。 忽然,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浮了上来,紧贴在冰面,注视着二人。 一闪而过,转瞬又消失不见。 欧阳跌坐在地,旁边是同样呆若木鸡的阿玛。 “你也看见了?” 阿玛摇摇头,“什么也没看见,我是让你吓着了。” 欧阳叹口气,重新贴近冰面,凝视着深渊。 此刻冰下什么都没有,只剩黑漆漆的咸水,摇动不定。 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吧。 冰山反射的光线耀得他有些头昏,他深吸一口气,高高抬起胳膊。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酱窦的脸。 “到了。” 飞车猛地一顿,酱窦的脸直撞在前排靠背上,鼻骨酸胀,眼冒金星。 车门开启,坐在前排的优选计划中心主任从容迈步,而坐在后面的酱窦则被守卫们攥住肩膀,推搡着下车。 “你可以回去了,”主任敲敲驾驶座的车窗,“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明白吗?要是有人问你今天的行程——” “我今天哪都没去,”司机一脸诚恳,“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在家里睡觉,我妻子可以作证。” 主任挺直身子,脸上浮现一瞬的惊讶,随后笑了笑,轻轻挥了挥手。 司机心知肚明,一脚油门,飞车绝尘而去。 “我们也走吧,”夕阳在主任脸上投下橙红色的光,他眯起眼睛,望向远方林立高楼的剪影,像是自言自语,“时间不多了。” 正是薄暮时分,周围的景致被淡蓝色阴影笼罩,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酱窦两手被拷在一起,后腰抵着射线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 他原想大吼出口信,可被押出牢房之前,有人堵住了他的嘴,此刻的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想到末日随时都会来临,而成千上万的人还蒙在鼓中,酱窦心中一紧。 爆炸性的消息,如今却只能跟着他一起被带进漆黑的墓穴。 行刑队无声前进,不知走了多远。 薄暮沦为浓重夜色,景色越发荒芜。 酱窦心中打鼓,这到底要去哪里?不会再押回基地吧? 不想前面带路的主任却猛地刹住脚步。 “到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零碎。 酱窦环顾,耳畔是海浪拍案声,黑色沙滩的尽头停着什么庞然大物,无奈光线昏暗,看不清楚。 地图上不曾标记的野海,他的殒命之所。 负责处决的行刑队全副武装,仍戴着头盔,面目不清。 酱窦暗忖这大概是某种遥远的传统,被将死之人记住面容,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行刑队大力压住他肩膀,防止他挣脱。 他听见检查枪支的声响。随后,冰冷的枪口抵住他,酱窦心跳如鼓。 尽管早有视死如归的觉悟,可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恐惧还是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感受着心脏——人造心脏——的剧烈跳动,全身上下每个细胞——或者零件——都在绝望大喊,指端冰冷收缩,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枪口仍抵在后脑,酱窦嘴巴堵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 他拼命抬头,梗直脖子,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愿认输。 夜幕降临,天上浮着一轮满月。 浑圆,清冷,高高在上。 酱窦沐浴着月光,想起三人逃出基地的那一夜。当晚的月色也是朦胧恍惚,如水雾般浸润大地。 以前他从来没见过月亮,只有在—— 等等,月亮? 酱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扭脸去看背对着他的主任,脑中电光火石,所有诡异的碎片串联在一起。 难道说—— “叭。” 就在即将想通的那一刻,射线枪响,他应声倒地。 死亡与他想象中的不同,短暂、安静、猝不及防。 没有送别,没有哭泣,没有亲朋的不舍。酱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荒滩之上,卑微如蝼蚁。 仿生人也有灵魂吗? 听说人类刚死的时候,意识不会瞬间离开,仍会在躯体之内停留一段时间。逝者在最初的几分钟,仍能感受到外在的世界,听见声音,嗅到气味,只是无法回应。 那么仿生人呢? 仿生人也会舍不得自己的躯体么? 枪响的突如其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烧灼的痛苦,身体就向前倒去。 他面朝下,倒在沙滩之上。嘴里充满沙子的腥甜,鼻腔中是草汁的清新,他眼角的泪,被海风吹干。 不知为何,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巨大的冰原,尖锐的呼啸中,冰层开裂,墨色波涛呼啸喷薄,三个单薄的人影消失其中。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 酱窦闭上了眼睛,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与人类一样的世界。 远处,枯木之上,寒鸦哀鸣,振翅飞过满月。 第68章 海底 千里之外的副泽,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约定的碰头时间早已过去,可酱窦始终没有露面。 她率领手下继续推进挖掘工作,试图全神贯注,努力不去思考酱窦的失约意味着什么。 壁垒无法打通,无论他们尝试多少次,总是以失败告终。 她无数次确认地理位置,没错,这里正是酱窦他们爬回来的位置,地上甚至还留有当时的土洞。然而,当手下深入坑洞,尝试进一步拓宽的时候,工兵铲却实打实地撞击在隐形的壁垒之上。 叮的一声,铲子在半空中遇阻回弹,震得人虎口发麻。 几十名精干部下一字排开,同时向下深挖,可壁垒也跟着向下,无限延伸。 它是有生命的,是智慧的存在,它要将他们牢牢困住。 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副泽。 她有些想不通,毕竟酱窦确确实实是从壁垒的另一边爬进来的,那为什么眼下自己却出不去呢?难道他们忽略了什么关键因素? 酱窦当时并非自己,身边还有欧阳和阿玛…… 难道他俩才是开启壁垒的关键? 可是,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无论是欧阳还是阿玛,谁都没有再露面。 如果他们在地下室发生了什么意外,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人类将彻底失去逃离壁垒的机会? 第69章 就在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通了!” 她转头寻找声源,只见深坑之中,手持工兵铲的手下小心翼翼地将手臂向前伸直。 胳膊直挺挺地通过,没有任何阻碍。 旁边人也学他的样子,抬起工兵铲向前方试探,同样没有阻力,铲子水平地横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俯下身子,触摸着壁垒之外的大地。 然而,很快副泽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们并没有战胜对手,是对手消失了。 是的,并非是地道挖通,而是壁垒消失了。 几分钟后,荷枪实弹的地安局调查团在她的带领下,第一次踏上壁垒之外的土地。 满目疮痍,遍地残骸,空无一人的街道尘土飞扬,损毁的招牌在风中咯吱作响。 他们迈过干瘪的衣服,绕开路中央的僵尸车,踩着被雨水泡烂的宠物绳,默然前行。 副泽小心拾起脚边的物件,一个缺胳膊断腿的芭比娃娃。 塑料制成的彩色发辫沾满瓦砾渣滓,她凝视着娃娃只剩下半边的脸,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她记得购物中心铺天盖地的广告,据说设计灵感来源于最近大热的某部电影。 副泽放下残缺的娃娃,环顾眼前的荒芜。 所以,外面是真实的5221年吗? 这才是世界真实的样子吗? “副局,有大发现。”侦查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双手递来一张电子地图,里面同步着刚刚更新的数据和图像。“您看这儿。” 副泽接过地图,顺着侦查员的手指看去,瞳孔放大,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这是?” “没错,你们看到的正是海。” 说这话时,老所长双手背在身后,语气里没有丝毫波动。 此刻,神秘事件研究所的地下会议室里灯光昏暗,只留有老所长和几个心腹研究员,副泽命令手下把守会议室大门,不许无关人员进入。 桌上堆着成山的数据和报告,面前大屏不断闪烁着史前海洋和今天拍摄到的海洋对比图片。 “我知道,可是——”副泽疲惫地点着太阳穴,“不是说,世上已经没有海了吗?” “那只是某人让我们认为的。” “为什么要这样?”副泽摇摇头,“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谎言不会无故产生,某人编织它,一定是为了隐藏什么。”老所长慈祥微笑,“而我们确实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副泽下意识坐直身体。 可老所长并未直接回答她的提问,只是敲了几下桌子,一会儿,几杯热茶和甜点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壁垒之中也有海,这一点,想必在座的各位全都知晓。” “对,我们知道人造海——” “它并不是人造的,它其实就是曾经的海洋,在我们诞生之前,就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上万年的海洋,所有生命的起源。”老所长喝了口热茶,结果不小心烫到舌头,慌忙将茶叶吐回杯中。 “可是人造海——”副泽连忙改口,“可是那片海的颜色和气味都不对头,橙色,红色,紫色,白色,随机变化,而且今天是橙子味,明天是可乐味,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实的海。” “这正是问题所在,”老所长第二次尝试喝水,结果第二次被烫到,“你不觉得假得过头了吗?如果我们真想要复原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提醒,或者说,误导我们,”副泽顺着老所长思路向下推理,“让我们觉得这是人造水池?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说对了,就是误导,”老所长第三次尝试,终于如愿喝到茶水,“在我的印象中,人造海总是被宣扬成危险的,不许游泳,不许钓鱼,学校总是教导小孩子远离那里。” “没错,在我的认知里,海中没有任何活物,只有机械人鱼。” “破案的关键就出在机械人鱼身上,前几天,我们接到了机械人鱼的投诉。” “投诉?” “嗯,自从人鱼拥有自我意识之后,他们也开始关注环保问题,对自己的家园提出各种建设性意见,”老所长笑容满面,像是在跟孙女讲童话故事,“他们抗议说,不能在海底修建工厂,那些闪耀的光扰的他们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副泽瞪大眼睛。 “然后,我们带着技术人员,怀揣必死的决心,深入了海底。” “结果?” “结果我们都没死,”老所长笑得皱成一颗核桃,“不然,也不能跟你在这喝茶了,哈哈哈。” 副泽后背往椅子上一靠,脸上仍挂着礼貌的浅笑,“真是有意思的发现,不枉我大半夜赶来。” “好吧好吧,不开玩笑了,”老所长重新严肃起来,“在海底,我们找到了这个世界的控制键。” 副泽脸上的笑不见了。 “什么意思?”她眯起眼睛,身体前倾,“什么叫世界的控制键?” “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壁垒消失了。” “对,难道——”她重新瞪大眼睛。 “是的,我们按照人鱼的指引找到了‘工厂’,看到那些闪烁的灯,你猜是什么?” “嗯——” “一排一排,巨大的服务器。”老所长仰头望着天花板,舞动两手,“你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宏大,壮观,乃至摄人心魄的美,整个海底,整齐排列着无数的服务器,简直是海底的复活节岛石像,诡异的很。你想想看,我们看到海洋变换的那些奇异的光,其实都源于深海底的服务器。” “为什么会在海底?” “不得不说,这是明智之举。”老所长身旁的研究员扶了扶眼镜,神情亢奋。“服务器在运行时会产生巨大的热量,如果不及时进行散热的话,很容易造成宕机,而数量如此之多的服务器集群,普通散热方法很难奏效。 “所以说设计者是天才,他将服务器统一沉在海底,利用深海恒温的特性为服务器进行散热,最大限度节省能耗——” 副泽伸手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技术分析。 “这位设计者有多伟大,我们回头再聊,眼下我只想知道,如此多的服务器,到底在为什么‘服务’?” “当时我们也特别想知道答案,所以,我做了一个冒失的决定。”老所长脸上满是骄傲,“我关闭了服务器。” “什么?”副泽首次表情失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回头想想,这个决定确实愚蠢又冲动,很可能毁了整座城市,对此我深表歉意。”老所长狡黠地眨眨眼,脸上并没有多少愧疚,“但也正因这份勇敢的好奇心,让我们发现了世界的真相。” 副泽深吸一口气,示意老所长继续。 “关闭服务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什么都没发生,你知道,用太久的电脑就连关机也需要一段时间。我们耐心等待,死亡或者真相,无论下一秒发生什么,我们都坦然接受。 “然后,那些闪耀不定的灯光消失了,海洋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与此同时,许多变化发生在我们头顶之上的陆地世界。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些,比如壁垒消失,比如很多街景凭空消失,还有很多‘人’,也消失不见了。” 副泽紧抿嘴唇,脸色有点憔悴。 “但这些都是我们上岸之后才发现的,当时的我们仍在水底探索,然后,我们就看见了人鱼们所谓的‘工厂’。” “工厂?” 副泽觉得今晚自己发问的次数实在是过多,可她仍然控制不住发问。 “没错,工厂,制造我们的工厂。” 她看着老所长,想必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无比震惊,只见对方理解地笑了笑,接着往下说。 “我没有夸张,工厂里的产品只有一样,那就是我们。” 老所长眼神悲戚,视线划过所有人。 “生产线上,躺着许许多多未完成的我们。” 【明天8点,继续揭秘~感谢关注与投票,感恩的心~】 第69章 名字 老所长说完便不再开口,直直看着副泽,静等她独自消化完这段话。 副泽眉头轻蹙,伸手端起面前茶杯,微不可察地颤抖。 她喝了几口热茶,再开腔,声音依旧干涩。 “如果我没听错,你刚才说的是,未完成的‘我们’?” “确切地说,是我们的零件,工厂流水线的传送带上一箱箱的胳膊,腿,毛发与眼珠,”老所长说,“我们发现了一座造人工厂。” 副泽感觉一阵恶寒,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抬头,撞见老所长投来的目光,半是悲悯,半是无奈。 她摆摆手,“没关系,请继续。” “根据你之前提供的线索,我们也对所处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暗中安排组员分批蹲点,详细考察各地区市民们的饮食起居,这一查不要紧,组员们的心理多多少少都出了问题,轻则焦虑失眠,重则胡言乱语,还有三人直接陷入崩溃。 第70章 “不过,我们也确实收集到无数的证据。正如你之前所说,市民们每日的行程分秒不差,发型,衣着,甚至连配饰都不曾改变过,我亲眼看着一位高贵优雅的女士,身着昂贵套装,头戴遮阳帽,左脚拖着个垃圾袋,在雷雨天漫步。” 副泽张了张嘴,最终抬起胳膊,又猛灌了几口茶。 “当我前去搭话的时候,调查对象也只能勉强回答‘对,好,行,嗯’等基础词汇,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临场反应,”老所长旁边的研究员插话道,“我不相信他们所有人都刚好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 “事实上,能做出回应的已经算‘高级’了,大多数人会直接无视我们,径直向前走去。我还记得,有次我想拉住一位路人,”坐在副泽对面的研究员,抱住两条胳膊,不住摩挲,“甚至……甚至出现了……” “出现了什么?”副泽追问。 “穿模。” “穿模?” “对,就像游戏里那样,由于体积设定失误而导致的相互穿透现象。”研究员眼帘低垂,下意识啃着拇指指甲,“我的右手穿过他的后背,而他连头都没回,继续大步向前。” 老所长敲敲桌子,帮精神紧绷的众人又加了几份甜品,杯中续上热茶。 他看着副泽双手捧杯又喝了几口,脸上渐渐恢复血色才继续说道。 “按照外星小伙子提供的说法,地球在5221年遭受意外,人类全部消失,那壁垒之内的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副泽盯着杯盖,默不作声,等待老所长揭晓答案。无论他一会儿得出什么结论,自己都不会惊讶。一系列诡异事件在她神经上反复横跳践踏,如今她已经疲惫不堪。 可没想到,老所长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副局长,你今天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头?” 副泽疲惫地笑笑,“何止是今天,自从外星人来了之后,离奇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但是今天,”老所长盯着她眼睛,目光灼灼,“你有没有觉得,格外漫长?” 副泽迎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二人目光相交,不断揣度对方心中的答案是否与自己一致。 老所长说得没错,今天确实无比漫长。 副泽没由来地觉得自己沉睡了很久,像是历经了一场无梦的长眠,可她缓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站在挖掘现场,低头看表,指针显示也只过了不到1分钟而已。她原以为是自己担心酱窦他们而导致的心神不定,没想到老所长居然也有同感。 “我感觉——”副泽敲着杯壁,谨慎地寻找解释。 “就好像,时间静止了。”老所长替她补全后面的话,神情严肃,找不到任何玩笑的样子。 是的,时间静止。 副泽知道这也是自己的答案,离奇却真实的感受,找不到科学解释,寻不着任何证据,但冥冥之中,总觉得自己停顿了大块时间,与什么重要的事情擦肩而过。 “你之前提到过,这个世界有个神秘的幕后操纵者,我怀疑这次静止也是他设计的,就像他曾经控制我们不去发现壁垒一样,”老所长清清嗓子,“然后,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我们都不是真正的人类?” 副泽微微后仰了一下。其实远在阿玛恢复记忆之后,她就有了找个猜测,然而她始终没有勇气直面,没想到老所长如此坦然淡定地说了出来。 “然后,”老所长继续说道,“海底的工厂,彻底坐实了这一猜想。” 副泽的腰塌了下去,放弃了所有侥幸。 老所长仍在继续他的讲述。 “工厂处于防水罩的中央,水晶宫一般,我们进入之后,在手电照射下,看见了一排排车间的流水线,每隔几步就是一个静止不动的背影,你想象一下,其实很恐怖,海底,黑黝黝,面无表情的工人,面前是开肠破肚的人类半成品。” 老所长嘴上说着恐怖,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掩饰不住的激动。 “我们的真身,都是机器人?” 副泽理性回归,很快跟上了老所长的思路。 “对,我原来也怀疑我们是流水线上的机器人。” “原来?”副泽皱眉,“难道不是吗?”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毕竟,我的皮肤能够感知温度冷暖,心跳会根据情绪起伏而波动,手指碰到火苗或者冰块时,也能感觉到疼痛。这一切琐碎细节,无不在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人。我不相信自己是假的,直到那一天,我在照镜子时,发现了这个——” 老所长按动按钮,大屏上浮现出一张照片:琥珀色平原,中间是一口圆形深井,黑漆一团,深不见底,以洞口为中心,向四周呈放射性纹路,宛若绽开的花。 “呃,”副泽扭动脖子,试图寻找角度,“请问,这是——” “这是我的虹膜放大图,”老所长骄傲地介绍,“不得不说,藏得太巧妙了,要不是几十倍放大,根本不可能发现。” “发现什么?”副泽眯起眼睛,“对不起,我看了半天,还是只看到——” “靠近瞳孔的地方,左下角,”老所长用激光笔进行指引,“看到没有,这串数字。” 副泽不得不前倾身子,眯起双眼,顺着他的指示寻找。 她当场怔住。 只见琥珀色虹膜深处,用极浅的颜色刻着一串数字:oy7241804090 “能联想到什么?” “批号,”副泽仍处于震惊之中,“可能听上去有点冒犯,可是,呃,就像是商品后面的批号一样。”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老所长看上去兴高采烈,“我还拿家里的饼干桶进行了对比,结果越看越像,不过——” “不过?”副泽扭头看他。 “我的保质期比饼干可要长得多。” 副泽面无表情地扭过脸来,默默叹气,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随后,我们内部进行了小范围的筛查,”实验员按动按钮,屏幕切换,出现更多张眼睛的细节图,颜色各异,大小不一。“发现实验室大家的虹膜上都有刻痕,虽然后面跟的数字不同,但开头都是oy。” “我们将工厂里的人造眼球带回来检验,”另一位研究员接着说道,“结果发现上面没有数字。” 副泽扫视众人,“所以,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我们怀疑,壁垒内的居民也分为三类,一类是全息投影,只充当背景,随着壁垒的消失,他们已经和虚拟街景一起消失。 “第二类是流水线上这些,由机器人代工制造,仅具备人类外形,能够运行基础程序,就像你在街头碰到的那位老人。” “那第三类?” “第三类便是我们。拥有数字,我猜想这是制造者留下的标记,代表制作工艺更为精湛,能够运行更高级、复杂的程序,拥有类人的思维和判断能力,可以感知到喜怒哀乐,换句话说,无限逼近真人。” 会议室众人皆不做声。 “乐观点,这多少也算个好消息,”老所长依旧微笑,“起码在座的各位都是纯手工打造,那句广告语怎么说来着?工匠精神?对,咱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优质产品,质量有保障。” 没人理会他的开导。 “好吧,其实知道自己不是真人后,我也难过了一小会儿。”老所长耸耸肩,“但是该做的工作还是要继续,我们接着来看这串数字,它背后有什么意义呢?” oy 副泽在大脑中搜索相关词语,找寻线索。 “是英语吗?”她在笔记本上乱画,“厌烦?失望?痛苦?” “你为什么不试试拼音呢?” 副泽停止涂鸦,怔怔抬头,满脸迷惑。 紧接着,她明白了老所长的暗示,瞪大眼睛。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可能。” “但事实的确如此,”老所长点点头,“这是个名字缩写,‘人类’制作者,或者说,壁垒内的造物主。” “可是他——” “他曾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一直隐藏在人海之中,他名字的缩写正是oy,”老所长会心一笑,“他就是欧阳。” 第70章 归来 死亡与他想象得不一样。 没有疼痛,没有灵魂出窍,也没有记忆的走马灯。 酱窦仍躺在地上,嘴里啃着泥土,鼻腔充盈青草气息,耳畔是呼啸的海风。 他正清晰感知着周遭的一切,感受着呼吸,感受着憋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中的剧烈撞击。 他还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 打偏了吗? 不可能,刚才枪口正抵在后脑勺上,他无法想象从这个角度射击,要怎样的技术才能打偏。 难道是射线枪出故障了? 概率极小,但仍旧说得通,毕竟——等等,如果真是枪出了问题,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白捡回了一条命? 第71章 这想法让他心脏狂跳。 酱窦生按住内心雀跃,打定主意趴在地上装死,只等行刑队走远。 然而,行刑队偏也没有动静。 时光分秒流逝,四人就这么一躺三站,静默无声。 他突然感觉后背有些瘙痒,努力转移注意力,克制着自己的右手不去抓挠。 “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守卫用脚轻踢他小腿。 酱窦依然脸贴地面,纹丝不动。 “别演了,收工了。” 话音刚落,酱窦被谁翻了个面儿,借着月光,他眯眼看清了对面的脸,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 阿玛。 一身守卫打扮的阿玛左手拿枪,右手抱着头盔,冲他笑得没心没肺。 “嘿嘿,带劲不?” 酱窦愣住,双目圆睁。 “咋不吱声啊?是不语言系统又给我整瞎了?” 阿玛掀起袖子,专心扭动左手光圈,戳了几下,再次抬头望向酱窦。 “咦,这样儿中不中?” 酱窦没有开口,只是后撤了两步。 “看样儿是不中。” 阿玛低头继续调整手环。 不远处,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正对着月光做伸展运动,画面诡异无比。闻声,他停下动作,回过头来看向他们。 酱窦心脏狂跳,抓起脚边石头攥在手中,随时准备出击。 可没想到,主任只是瞥了他一眼,接着又默然扭回头去,左右扭转,开始做体侧运动。 “这——”酱窦结结巴巴,“这怎么回事?” “就是开个玩笑,”另一位守卫摘下头盔,露出欧阳的脸,“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 阿玛也走过来,笑着拍拍他肩膀。 “yeah,justkidding.” “所以,先是其其格变成主任的样子蒙混过关,然后你们又扮作行刑队,悄悄把我转移出来?” 说话间,四人在海边燃起篝火,席地而坐,分食其其格飞船上的罐头。 “嗯,只是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连司机也如此配合。”欧阳苦笑着摇头,“看来,之前这种事情没少发生。” “可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酱窦狼吞虎咽,精神松弛下来后,饥饿感排山倒海。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被关在哪里。” “就像他当时找到我一样,”欧阳冲阿玛眨眨眼,“阿玛右边脑子的第六感虽然废话多点,但还是非常靠谱的。” “对头。”阿玛点头附和。 “不过,咱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酱窦看看欧阳,又看看阿玛,“救我出来就行,没必要连开枪的流程都走完吧?” “有,非常有必要,全套流程必须都给你走一遍。”欧阳双手抱在胸前,“你忘了当时给我俩模拟处决的事了?是兄弟,就一起感受下这种刺激。” “木有错。”阿玛继续附和。 “你这人怎么还记仇呢,”酱窦笑着接过欧阳递来的薄荷糖,“我就说怎么主任也能通过壁垒呢,原来是其其格——” 他突然停下咀嚼。 “不对啊,怎么这次我也过来了?” 酱窦盯着欧阳。 “上次我是通过地道穿过的,这次怎么直接过来了?” “因为壁垒消失了。” “什么?”酱窦嘴里的糖掉了出来,“什么叫消失了?” “有人发现了我的秘密基地,潜入进去并关闭了壁垒系统。” 欧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之前我一个人待太久,实在是孤独怕了,所以制造出仿生人后,也担心有一天大家会离我而去,因此制造出壁垒,将所有仿生人困在大都。壁垒只能识别你们体内的芯片,并且配有感应系统,聚集的仿生人越多,壁垒相应地也会变厚,变得更加深入地下。这也是为何上次我们三人时能够勉强带你通过,因为我和阿玛二比一,中和了你。 “为了隐藏好这个秘密,我把制造仿生人的工厂和整个大都的操控系统设立在海底,并在众人的系统中不断强化‘人造海充满危险,应当远离’的潜意识,这么多年来,也的确没有人发现这一切。 “不过这次返回的时候,我发现大都的全息系统已经被关闭,看来,外界已经有人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了。” “我一直想问,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道来——” “没时间了。”其其格擦擦嘴,站起身来。 “那我长话短说,”欧阳也跟着起身,看着酱窦,“这次能行。” “呃,”酱窦一愣,“你这解释,未免有点过于简洁了——” “咱们得赶紧回去,如果壁垒消失,大家四散开了反倒麻烦。”欧阳朝他挥挥手,“你先跟我来吧。” 月亮藏进云层之后,海岸线混沌一片,四下漆黑,只有风声呜咽。 欧阳和其其格在前面打头,酱窦茫然跟随,阿玛则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继续鼓捣语言系统。 四人向着沙滩尽头的庞然大物走去。 枪响之前,酱窦也曾注意过这团黑影,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并未留神观瞧,只当是野海旁的连绵丘陵。 此刻,欧阳停在小山之前,回过来头,脸上满是骄傲。 “我们找到了拯救所有人的方法。” 月光如水,穿过云层,照亮他的笑,也照亮了酱窦以为的“山”。 一连串复杂精密、看上去就造价不菲的飞船矗立在他面前,他仔细数了数,总共有12架,各式各样的飞船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这是?”酱窦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是前人的智慧。”欧阳仰头望着飞船,语气充满敬畏,“地球不是蛮夷之地,老祖宗将生还的希望,留给了我们。” “天呐,”酱窦向前,一架架走过飞船,伸出手来,轻轻触摸。 冰冷的触感,坚硬无比。 他走着走着,忽然刹住了脚步。 欧阳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酱窦回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盯着他。 “我有个小问题——” “不许问。” “不,我真的太好奇了——”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可是这细节也太扎眼了!”酱窦提高音量,“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对,你没看错。”欧阳无奈地耸耸肩,“飞船外面写着的那几个字,确实是‘活鸡现杀’。” 【三人组再次重逢,这次合体能否拯救地球?明天8点,老地方见~】 第71章 往日 “这是宇宙飞船?”酱窦发问。 “对。”欧阳回答。 “电影里那种,高级的、智能的、能上天的飞船?”酱窦再次发问。 “对,没错。”欧阳再次回答。 “充满现代感与高科技的、造价不菲的飞船?”酱窦第三次发问。 “对!有什么问题吗?”欧阳开始反问。 “问题就是,我注意到,呃,飞船外面,好像都写着广告,”酱窦略显迟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宗跑山鸡,活鸡现杀?” “因为这些本来就是运送农副产品的飞船,相当于我们的大货车。”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飞船从哪来的?” “先上船,”其其格从舱门中探出脑袋,看着他们,“时间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飞船缓缓上升时,酱窦还是在心底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他坐在窗边,透过布满刻痕的舷窗看向脚下的海滩,看着刚才还如庞然巨物的飞船船队此刻渐渐缩小成模型一般,又慢慢压缩成几个黑漆漆的小点。 他们很快升至云层之上,四周烟雾缭绕,眼前皓月千里。 其其格递来杯茶,酱窦双手接过,看见欧阳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他并未领会其中奥义,将茶杯端到嘴边,大口灌下,下一秒,就明白了欧阳的暗示并在心中开始懊悔。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他看着欧阳,又看看阿玛,将口中余茶轻轻吐回杯中,“你们为什么又回来了?” “那一天,我对着舷窗哭了很久,然后忽然意识到,就算我哭瞎眼睛结局也不会扭转。此刻情绪无意义,最重要的是先解决问题。” 眼前的欧阳语气平静,让酱窦觉得熟悉又陌生。 “其其格说,只要我能想到拯救地球的方法,那他们一定会全力配合,所以,当时的我要解决的问题很清晰:找到切实可行的方法,而随后我在信息幻象室找到了答案。” “信息幻象室?” “嗯,相当于古早的录像厅,我在里面观摩了许多关于地球的影像资料,也因此找到了突破口。” “我有点糊涂了。” 欧阳下意识端起茶杯送到嘴边,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第72章 “你还记得阿玛曾经对地球的评价吗?” 酱窦看着阿玛,此刻后者仍专心致志地调整着语言系统,不时抬头冲他发出几声奇怪声响。 酱窦摇摇头。 “他说那时的地球是太阳系的商业明星,地球人自由穿梭于星际之间,打通贸易之路,”欧阳说,“我忽然想到,既然先人们能够与外星人进行交易,那势必已经掌握了成熟的航空技术,宇宙飞船必然不在话下。 “而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也是从港口出发,与成员汇合后,乘着飞船统一离开。 “虽然人类消失,但前人的文明和智慧仍在延续,地球的某些角落,一定还留有飞船,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秘密基地。” 酱窦身体微微后仰,一脸的恍然大悟。 “情况紧急,我们大致锁定了几个可能的区域,一点点进行排查。但很不幸,时间太过久远,有的地貌已经改变,有的飞船被自然力量吞噬,我们始终失望而归。最后,我们锁定了一个区域,将全部赌注押上。” 酱窦注意到飞船似乎正在逐渐下降。 “你记得人类种子库吗?位于极地永久冻土层125米的种子存储仓,常年保持零下18摄氏度,贮藏着来自全球各个国家的粮食种子,防导弹,防灾害,号称可以运行到地球毁灭的那一天。” “你们去了那里,然后就找到了前人的停车场?”酱窦想了想,“呃,停船厂?” “对,那里曾经是你说的‘停船厂’。几千年来,冰雪吞噬了来自全球的飞船,很多已经废弃,无法启动。如今还能启用的,只有你看到的这12架,这是我们祖先用来向宇宙运送农副产品的,质量过硬,而且全系统都是中文,操作起来也非常方便。” 酱窦确定飞船正在下落,因为舷窗外的点点星火无限放大,转眼变成灯火璀璨的林立高楼。 “身处宇宙的这段时间,我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脆弱,肉体脆弱,精神也脆弱。这份脆弱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全人类。人类自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脆弱的生命,也正是这份脆弱,逼迫我们不断进化。 “一直以来,人类的祖先都在战斗,与猛兽,与疾病,与天灾,与饥饿,与无知,与所谓的宿命。我们无数次从渺小脆弱中重生,一代一代人,一步一步地向前,飞上高空,潜入海底,挣脱命运,甚至试图征服死亡。 “这次也是一样,在黑洞面前我们力量孱弱,但绝非束手无策——” “别排比句了,”其其格回头,打断欧阳,“马上就到了。” 此刻飞船急速下降,压向水面,气流掀起波纹。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召集九大部门开会,然后拯救世界。” “怎么拯救?”酱窦瞪大眼睛,“黑洞袭来这是不变的事实,只剩几天时间,我们不可能改变它的轨道——” “可我们也有能做到的事情,”欧阳伸了个懒腰,“比如改变人类命运发展的轨迹,比如拯救更多的人。” 阿玛终于将手环的语言系统调回了普通话,笑着拍拍酱窦,话说得字正腔圆。 “走哇,一起上路。” “上什么路?”酱窦深呼吸,“请问,我们的计划是?” “带领所有人,带着地球文明的火种,一起,哎哟——” 其其格猛地停住飞船,闪了众人一个趔趄。 “一起哎哟?” “一起飞向太空,”欧阳揉揉后腰,“寻找新的居住地。” “你是说,你要用运送跑山鸡的飞船,把壁垒里的仿生人都带走?” “正确。” “就凭我们几个?” “不要小瞧了‘我们’,”阿玛接话道,“请重新认识下我们的团队。” 他指指自己和其其格,“外星人。” 他指指欧阳,“老地球人。” “把老给我去掉!” 阿玛无视欧阳的抗议,继续指指酱窦。 “仿生人。” “然后?”酱窦头痛欲裂,“我知道我们分属不同阵营,可是——” “我们是同类,同属于宇宙的孩子。我们拥有同样的感受,彼此的内心相互映照。” “嗯......比如说?” “我们都很弱,而且很怕死。” “这算哪门子共同点!” “好了,目的地到了。”其其格打断阿玛和酱窦的争论,开启舱门,“我在这里等你们,飞船能量有限,能帮你们争取的时间很短,快去快回。” 酱窦小心翼翼地迈出飞船,踩着脚底淤泥,跟着欧阳和阿玛小步向前。 四周漆黑一片,似乎有水声涌动,但他却并未感到窒息。 可能是其其格在飞船周围筑起某种屏障,帮他们暂时阻隔了水流。 “我们这是在?” “海底,”欧阳快步向前,并未回头,“我的秘密基地。” 果然,酱窦抬头,发现遥远的灯光,在头顶几十米处摇曳不定。 “为什么到这里来?” 欧阳停住脚步,回头冲他一乐。 “来给大家捎点见面礼。” 第72章 报告 黑洞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并非最近,事实上他已经郁闷了30000多年了。 其实黑洞也不是他的名字,他的本名是一长串毫无规律可循的数字和一堆拗口得要命的字母,打出生那天起就没人再叫过,他们见到他时,只会说,‘嘿’,或者,‘离我远点’。 当然,后者出现的概率更高些。 没人在乎他。在宇宙的大家族里,他的家庭人丁兴旺,成千上万的兄弟姐妹遍布在各个星系,而他只是银河系中不起眼的那一个。 在他刚刚成年的那一天,孔武有力的大哥将他逐出家门,利用引力弹弓效应一脚踢出星系。 是的,就像狮群一样,一个家族只能有一个强者。 虽然在离开的那天他带了几个星星作伴,但没过多久就出于饥饿将他们吞进肚子,之后便独自在宇宙中游荡。 然而,宇宙比他想象的还要冷漠无情。 那些绚丽耀眼的恒星吸引着他,可是每当他靠近一点,他们宁愿自毁也不与他为伴,在他的洞生中,只有永恒的死亡与无尽的黑暗。 他想要变得像祖先一样强大,处于星系中央,被璀璨的群星环绕。 他日夜回想母亲的嘱托,星与星之间,靠的是吸引。 于是乎,这颗名字都不被记得的黑洞不断进食,不断生长,日复一日地变强,引力大到足以在几千光年之外将小行星撕扯成碎片。 然而,他依然感到孤独,依旧渴望朋友,他受够了那些同样死寂的星球,他想要的是新鲜跳动的生命。 他听说太阳系中有一颗名为地球的小星球,上面孕育着活泼灵动的生命。于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顾一切地奔向太阳系,奔向地球。 他希望在那里,能够找到足够坚强的朋友。 而此时的地球,只有一句话捎给他: 离老子远一点! “我怀疑,这颗黑洞正直奔我们而来。” 老所长站在演讲台之后,声音通过麦克穿透会场的每个角落,确保精准送入听众们的耳朵。 在他身后,大屏上横向对比着三幅星图,自左至右,星星越发稀少。 “我们重启了天文台,跟千年之前的星图资料进行了对比,发现几千年来,可观测到的星星越来越少,其中必定有什么重要原因。” “你们这些科学家就喜欢大惊小怪,”联合商会的会长打了个哈欠,“杂志上不老说什么宇宙在膨胀还是在压缩的,也许是星星发现地球上的偷窥狂老盯着自己看,愤而搬家了呢?” “会不会,是因为污染变严重了?”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的司长眉头紧皱。 “不不不,事实上,人类消失的3400年以来,地球生态正在逐步恢复,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而可见度也是空前绝后的高,”老所长表情严肃,再次放大最后一张星图,“那些发光的星星,确实是消失了。” “可是,这又怎样呢?”商会会长耸耸肩,“那些星星消失不见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能说一句深表遗憾。” “在宇宙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老所长看着他,充满耐心,“那些星星既是历史,也是将来。” “如果黑洞真的一边吞噬其他星体,一边向我们飞奔,”生命健康建设部的部长面露担忧,“老所长,据您推测,大概还有多久会到达地球?” “这个无法估计,目前我们看到的、听到的、接收到的,都是延迟的信息。”老所长叹息,“黑洞是无法被直接观测到的,我们现有技术只能通过捕捉他吞噬其他恒星时发出的光来大致推测其位置,然而——” “然而?” “然而,光速虽快,但也是需要传播时间的。就像我们沐浴的阳光是30000年前产生的,又经过了8分20秒左右才到达地球,而我们看到的这些星光,也是来自千万年前,也许此时此刻,我们真实的头顶已经漆黑一片,一颗星都不剩了。” 第73章 “能通俗点吗?”社会舆论局的局长搓搓惺忪睡眼,“现在是凌晨3点,我的大脑有点卡壳。”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此刻看到的宇宙星光只是监控录像。” “监控?” “嗯,你在监控录像中看到某个彪形大汉,手持利刃走进你的单元门,”老所长继续比喻,“紧接着,叮咚,你背后门铃响起,猜猜看,是谁在门外?” 社舆局局长双眼大睁,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我们此刻的处境,”老所长提高音量,“我们看到黑洞带着杀意进了单元门,但无法确定,他会在何时敲响我们的门。” 会场陷入死寂。 “一派胡言。” 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双手交叉在胸前,脸色铁青。 “老所长,你是不是也该到退休的年纪了?我感觉你最近头脑不太灵光,似乎已经分不清幻想与现实了。” 他看向旁边的联合商会会长。 “我真怀疑我们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难道真金白银都是供着他们去研究这些天方夜谭吗?” “主任,我是一名科学家,而学者首先具备的品质,便是诚实。”老所长回答得不卑不亢,“我们只服从真理与事实,观察,思考,检验。无论世界向我呈现什么,我都必须如实复述,不管是否符合你的心愿和诉求,我都得说,我确实看见了。” “今晚的会议就是个笑话!” 主任一拍桌子,愤而起身。 “先是说我们都不是人,接着又扯什么鬼黑洞,我没时间在这跟你们浪费,我还得抓紧时间去搜捕逃犯。” 他狠狠剜了副泽一眼。 “也许,这就是个骗局,你们里应外合拖住我,为的就是帮酱窦争取逃跑时间!” “你——” “说实话,我也觉得眼球里有编码的说法有点离奇,”物资统筹管理局的局长摇摇头,“要是谁在我眼球里刻字,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也不太敢相信。”生命健康建设部的部长轻声叹息,“我们做了那么多台眼科手术,没见过哪位病人的眼球里带编号的。而且,每天都有无数病人来就诊,没见到什么异常——” “如果你判断是否异常的标准,本身就是他为你设置的呢?”老所长露出理解的笑,“而且你发现没有,我们的医院里,从来没有死过人。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也先别急着反驳。我知道,科学昌盛,如今医疗技术飞速进步,可不管怎么说,零死亡率都有点离谱。” “我最初的反应,跟大家一样,也觉得无法接受。”副泽别过头去,并不理会主任的怒视,“直到我看见了自己眼睛里的编号,事实就是如此。” 老所长抬手看了眼时间。 “各位的检查报告应该也快出来了,到时候,自会真相大白。” 话音刚落,会场大门敞开,研究员抱着一摞报告小跑进来,径直跑上演讲台,附在老所长身旁低声耳语。 “请大声公布,”老所长制止了他的悄悄话,“请把结果如实告知大家。” 研究员推了推眼镜,朝台下快速瞟了一眼。 会场鸦雀无声,刚才还七嘴八舌、争论不休的与会者们,此刻全都闭上了嘴,双眼紧盯着台上研究员手中的报告。 副泽发现,研究员脸色苍白,不住颤抖。 难道出什么事了? “根据结果,诸位的眼球——”研究员干瘪的声线有气无力地回荡,“呃,未有发现。” 副泽第一个反应过来,手握射线枪,迅速起身。 “什么?”老所长也跟着愣在演讲台,“你说什么?” “没有异常。” 研究员看看他,满脸涨红,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与会者里,除了老所长和副局长之外,其他人眼球上,并未发现编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天8点,故事继续~】 第73章 威胁 “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显了,”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翘着二郎腿,身子倚向座椅靠背,“看来某些人,一不小心,就暴露了真实身份。” “不应该这样,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按理说大家都会有印记——” “别掩饰了,你们才是感染欧阳病毒的人,”主任冲老所长轻蔑一笑,“我不管你们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反正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跟恐怖分子欧阳就是一伙的,都是同谋!是共犯!” “我希望您能够注意下措辞。” 副泽冷眼看向主任,桌子下的手悄悄摸向射线枪。 “之前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们逃脱制裁,现在又里应外合,编造什么末日危机,”主任微微欠身,暗中调整姿势,随时准备拔枪,“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你们团伙作案,为的就是搞垮社会秩序,制造混乱,让外星人趁虚而入。” “我再给您一次机会,收回这些话。” “由不得你!” 电光火石间,主任和副泽同时拔枪,对准彼此。 会场陷入混乱,有人尖叫,有人惊呼,有人藏到桌子底下,有人拿文件护住脑袋。 联合商会会长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吓了回去,连忙躲到正维司司长身后。 谁都没有先开枪,都在等对手露出破绽。 主任和副泽紧盯对方,剑拔弩张,敛住呼吸,僵持不下。 就在此刻,会场大门突然打开,欧阳从门缝间伸出脑袋。 “晚上好,希望没有打扰到——” 他视线钉在主任手中的枪上。 “呃——” 顺着主任的枪,他又看到了副泽手里的枪。 “对不起,打扰了。” 会场大门又突然关上,只留众人面面相觑。 “那个,刚才——”会长从司长肩头小心朝外张望,“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对,”司长点点头,仍盯着大门,“是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这就好,这就好,”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的司长拍拍胸口,掀起衣摆擦拭眼镜,“我还以为是自己老花眼加重了呢。” 众人视线重新落在门口的纸箱上。 四四方方,看上去沉甸甸的,封口用胶带粗糙地拦了几下,纸箱侧边则用印刷体写着:吃过都说好。 这只纸箱是欧阳刚才落下的,一时间没人敢上前查看。 忽然,大门又开了一条缝,欧阳的脑袋再次伸了进来。 “别管我,”他飞快地将纸箱向外拖去,“你们继续。” 大门再次关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副泽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这场决斗是否应该继续。 “欧阳你往哪里逃!”还是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率先反应过来,冲着门外咆哮,“守卫!快抓捕逃犯欧阳!” 此刻的会议室鸦雀无声。 如果说刚才的寂静是出于震惊和迟疑,那此刻的寂静,则是出于三倍震惊与三倍迟疑。 生命健康建设部的部长朝左边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坐她左边的社会舆论局局长耸耸肩,表示自己对眼下的状况也是一无所知。 正维司司长和物资统筹管理局局长带着迷惑又无奈的表情望向主席台,无数次欲言,无数次又止。 副泽有些焦躁,食指不断敲击桌面。 老所长倒是精神不错,抻长脖子,神情近乎痴迷。 众人各怀心事,只有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铁青着脸,双手环抱胸前,带着百分百的厌恶和恨意瞪着会场中心。 精准地说,是瞪着站在会场中心的三人。 酱窦和阿玛抬头挺胸,一左一右,保镖似的分立两侧,而欧阳则蹲在中间,满头大汗,盯着纸箱里的玩意——从10分钟以前,大家就不知道他独自在那捣鼓什么。 “请问——”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的司长按捺不住好奇。 “嘘,”酱窦冲她礼貌微笑,“请您稍等片刻。” “还要等多久?”大都联合商会会长不耐烦抗议。 “嘘,”阿玛有样学样,也冲他努努嘴,“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会议室里只有叮叮咚咚的声响回荡。 “我受不了了,这场可笑的闹剧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优选计划中心主任厉声喝问。 “我们约定的是15分钟,”酱窦看看表,“还有3分钟左右,都时候自会给个解释。”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欧阳茫然四顾,逆着会场的光,找了半天才看清说话人是谁。接着,他从口袋掏出个黑色的小玩意,递给阿玛。 “我警告你们——” “闭嘴,”阿玛拿起遥控器,对准主任拼命按动,“你话太多了。” 众目睽睽之下,主任的嘶吼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嘴巴疯狂张合,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众人纷纷陷入惊恐,只有副泽和老所长轻轻叹了口气。 第74章 主任脸色涨红,拼命挥动双手,可仍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慌,只不过是按下你的静音键。”欧阳眉头紧皱——再培训基地里注射的药物已经对他失去束缚——语气透着不耐烦,可仍未停下手上的操作,“这次只是小小的警告,如果你再——” 说话间,主任已经抬枪瞄准,副泽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叭。 酱窦先一步做出反应,枪声响起,主任应声倒地。 “好好的程序,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欧阳摇摇头,略带惋惜,“当初制造他,是为了将众人引向正确的路,谁想到,他却自顾自建起什么优选计划中心,生命怎么能够筛选呢,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说完,继续忙碌不停。 “喂,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商会会长起身,“别再装神弄鬼了!” 欧阳抬头,他胆怯地后退一步。 “你们是不是把他打死了?暴徒,你们杀人了!” “没有,只是强制关机而已,”欧阳放下螺丝刀,在裤子上擦擦手,“不过,我不会再重启他了。” 他后退几步,专心注视自己的作品,接着抬头,冲众人嘿嘿一笑。 “好了,完成了。” 他倒扣纸盒,将里面的玩意一股脑倒在地上,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紧接着,咔嚓,嗡嗡,咔。 地上的玩意径自爬了起来,在会场中央排成一列。 那是一排20cm左右的人偶,仔细观瞧会发现跟九大部门的负责人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态,举止还是气质,一比一复原,只不过缩小了许多而已。 “这个估计用不到了,”欧阳提起缩小版的优选计划中心主任,甩手扔回纸箱。剩下的八个小人迅速调整队形,仰着小脑袋,目光灼灼看着各自的对应对象。 “这是什么?”会长大声质问,但声音中透露着恐惧,“这是什么巫术?” “这不是巫术,是科学。”欧阳没有再做回应,只是耐心调试,“接下来,只需要同步数据——” “喂,我警告你!” 会长一拍桌子。 “喂,我警告你!” 与此同时,缩小版的会长人偶发出同样的质问,双手也跟着在空中一拍。 会长本人愣在原地,其他人倒吸一口气,只有老所长啧啧称奇。 “你你你你,”会长结结巴巴,“你什么意思!” “你你你你,”人偶也结结巴巴,“你什么意思!” 众人陷入惊恐,其中几人想要夺门而逃,手持射线枪的酱窦堵住大门,拦住去路,而手握遥控器的阿玛按动音量键,将刺耳尖叫降到最低。 “大家别慌,”欧阳抬起双手,安抚众人,“我们没有恶意,这几个小玩意,是送给各位的纪念品。” 他看了眼倒在地上早已失去知觉的主任,又快速瞥了眼偷着去摸枪的会长。 “当然,也可能会成为其中某几位的临时替代品,毕竟,制作工艺都一模一样。” “你这是威胁我们!” 小人偶也同步咆哮。 欧阳看着会长,又看看人偶,眨眨眼,接着挠挠头。 “对,就是威胁,”他攥着会长人偶的脑袋,冲会长腼腆一笑,“我不是在求你,也不是找你商量,而是在威胁你,再多废话一句,直接给你关机。” 说完,欧阳直起身子,环视众人。 “现在,诸位愿意跟我好好聊聊了吗?” 【伴随第5赛季的结束,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也顺利领了盒饭。危难当前,三人组也即将踏上新的征程,故事还在继续,感恩每一位陪我走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你们的支持是我坚持创作的动力,谢谢大家。老规矩,明天8点,咱们不见不散】 第74章 人类拯救计划 “先兵后礼,为的是让各位能够认真听完我们接下来的话。” 酱窦扫了眼闻声赶来的守卫。 “各位也不必急着攻击他,正维司的诸位应该很清楚,欧阳是杀不死的,现在大家对他开枪,只会害死自己。”他顿了顿,“毕竟当欧阳复活的时候,你们,不,连带我一起,恐怕大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物资统筹管理局的局长偷眼看看正维司司长,后者快速而轻微地点了点头。 接着局长摆摆手,示意守卫们退后待命。 “眼下,欧阳才是我们活命的希望,”酱窦环视众人,“希望大家能好好听听他接下来的这番话。” “对,”阿玛挥动遥控器,“谁要是敢中途捣乱,我给他强制闭麦。” 欧阳看看阿玛和酱窦,点点头,转身走上讲台,调试麦克风。 “呃,大家晚上好,很荣幸在这里跟各位贵宾相逢——” “跳过客套环节,”酱窦盯着腕表,不耐烦地打断,“你少废话,赶紧直奔主题。” “呃,行的,”欧阳清清嗓子,“请问,你们还记不记得……算了,以前内存都清了,你们肯定也记不得过去的事了,长话短说,我是你们的爸爸。” 会场鸦雀无声,酱窦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那个,这是个比喻句,一个经典的伦理小幽默,”欧阳绞着手指,局促不安,“不知各位体会到其中奥妙没有?” “你再废话一句,我先崩了你。”副泽把枪拍在桌上,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 “其实诸位都是我制造出来的仿生人,”欧阳加快语速,“只不过有的是旧友——” 他冲酱窦和副泽点点头。 “有的是曾经的老师与同事。” 他冲老所长和旁边的研究员点头示意。 “有的是选出来统一管理其他仿生人的。” 欧阳目光依次扫过其他负责人。 “以前的朋友和同事眼球中会有编码,因为大家关系比较密切,也算是个人留下的小纪念,”欧阳紧接着解释,“当然,没编号的各位也不要自卑,你们也是挑选出的优秀人才,不然我也不会放心将大都交给各位管理。” 他转脸,看到被拖到一边的优选计划中心主任。 “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是个意外,他应该是感染了病毒,我也没想到程序能跑偏成这样。详尽的资料证明会后我将单独发给大家,今天的会议有另外的议题。” 欧阳挠挠头。 “在座各位都很清楚,今年外星友人到访,捎来一条重要口信,而前几天我们正式得知口信内容:黑洞正奔向我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叫——” “静音,”阿玛冲商会会长按动遥控器,“就你嗓门大,会议期间,你给我保持静音模式。” “大概还剩7天左右,一旦我们进入黑洞的引力范畴,那便是天崩地坼,插翅难逃。” “有证据吗?”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的司长看着欧阳。 “证据?” “对,证据。除了老所长给我们展示的星图,我还希望能看到其他更可靠的证据。”她表情严肃,“因为这牵扯到整个社会的安定,我们不能,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捎来口信的外星人正在飞船上休息,我可以叫她来亲自证明。” “你们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吗?”社会舆论局的负责人疲惫地搓搓脸,“上次也是某位外星朋友发表了美妙的预言,之后大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骚乱,我们这才刚恢复秩序没多久,剧情就又一次重现。” “我怀疑你在影射我,”阿玛举起遥控,“你再说,我让你也静音。” “就算将我强制关机,今天我也要问个清楚,因为这关乎所有百姓的安危,”社舆局局长坚定地望着欧阳,“你到底什么来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 欧阳看看酱窦,又看看阿玛。 “我只是个普通的地球人罢了。” 欧阳想了想,继续说道。 “某天睡了一觉起来,整个世界便离我而去,留我在孤独中等死。我知道被抛弃的滋味,所以我没有扔下各位独自逃命,而是愿意留下来,与大家共同面对。 “如果我想加害大家,根本不必这么麻烦,只要我按动几个按钮,整个大都在10秒内就会烟消云散,化为齑粉。我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这里,是因为我将各位当做平等的人——” 他又瞥了眼优选计划中心主任。 “他不算,他是不合格产品。” 欧阳继续看回众人,微微鞠了一躬。 “抱歉,刚才以人偶威胁大家,实在是因为情况紧急,我想让各位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我必须弥补之前的错误,清晰传达那个口信。 “说实话,我真心感谢各位陪我走过如此漫长的人生,一次又一次陪我循环,圆我这个老人家一场旧梦。我珍惜感恩在座的每一位朋友,哪怕我们素未谋面,但你们是全息乌托邦中重要的一份子,是你们给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气。 第75章 “我明白各位的困惑与惶恐,此刻的我与你们一样,我们承受着共同的恐惧,我们的命运彼此相通,这一刻,我们是伙伴与战友。 “今天我站在这,是想获得各位的帮助。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仅凭我一人之力难以回天,我需要各位,各位也需要我。 “我不想成为凌驾于谁的统领,在座的诸位各有所长,有的擅长技术,有的擅长经营,有的擅长世故与管理,我希望在黑洞面前,咱们能成为一个整体,破除芥蒂与怀疑,为人类和地球的命运而战。” 话毕,会场安静下来,只剩下麦克的蜂鸣。 “欧阳,接下来你有什么具体计划吗?”老所长问道。 “老师,我是这么规划的,时间紧迫,我们需全面停工停学,停止娱乐活动,团结一切力量,集合所有资源,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然后,大家分头行动。神秘事件研究所的各位分成两拨,一拨去其其格那里学习飞船驾驶知识,务必保障能够熟练操作飞船,另一拨人率领大都的百姓批量生产休眠仓,因为星际旅程无比漫长,轮流休眠能够节省能源,维护稳定。 “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的各位需要加紧筛选人类文明和文化成果,将什么文物古籍带走,全权由你们决定。 “生命健康建设部的各位,一方面需保证对受伤人员的抢救,稍后我会将设计图纸分发给各位,一旦我发生危险,抢救工作由你们接手。另一方面,还要负责大都人口的筛选工作。先关闭全息投影人,再关闭尚未产生自我意识的机器人,飞船空间有限,要想带走更多的‘人’,我们必须做好前期的筛选工作。 “联合商会和物资统筹管理局负责储备飞行所需的粮食衣物,以及其他各个部门工作所需物资。 “正维司和地安局则维护治安,确保各大部门工作有序进行,另一方面也派人手帮助完成人口筛查。 “社舆局则是老本行,确保将口信传达给每一个人,梳理安抚好大众情绪。” 欧阳想了想,接着又补充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即日起,优选计划中心解散,所有再培训人员恢复自由,重返故土,享受与大家同样的权利,”他看着生命健康建设部的部长,“筛查的时候,请不要忘记他们。” “这任务艰巨又繁杂,”社舆局局长敲着桌子不停叹息,“如果要通知到所有人,你预计能给我多长时间?” “3天”,欧阳环视众人,“不仅是你这边,情况危急,所有任务我们必须争取3天内完成。” “知道了。” 老所长带头起身,冲欧阳挥挥手。 “神秘事件研究所愿意为了人类的未来,日夜学习开飞机。哦,不对,是开飞船。” “地安局也没问题,”副泽也跟着站起来,舒展筋骨,“守卫百姓,这本来就是我们份内之职。” “诶唷,我们有得忙咯,”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的司长苦笑着摇头,“那么多文明成果,选起来可真不容易。” 联合商会的会长也激动地挥动胳膊,只是他被强制按了静音键,没人知道——也没用在乎——他说了什么。 “那按老规矩办,”正维司司长环视众人,“各位投票表决吧。” 老所长、副泽、正维司司长、社舆局局长纷纷抬起手。 接着,愈来愈多的手举了起来。 欧阳和酱窦也跟着举起胳膊。 “我们代表所有普通人表决。” “是的,”欧阳说,“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有资格活下去。” “明白了,”司长点点头,“我宣布,人类拯救计划全票通过,即刻启动。” 【谢谢每一位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感激陪伴,感恩赏识,我会更加用心地完成结局,不辜负大家的期待,保证不俗套、不狗血、不烂尾。为保证作品质量,暂时改成单号更新,27号见~再次感谢~】 第75章 风声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 当然,没惊醒的,在梦里同样接受到了消息。 一瞬之间,所有屏幕,镜子,玻璃,眼镜,乃至梦境之中,都出现了欧阳的脸。 他的声音在城市上空一次次回荡,响彻云霄。 “时刻到了,我向这片大地上的每个人做出承诺,我们将共同面对这场命运。那些曾被忽略的,被遗忘的,被损毁的人,这一次,你们将不会再被遗忘,你们的呐喊将被听见……” 最初是一盏盏灯,接着一扇扇窗,最后一栋栋楼,大地接连亮起,直至灯火如昼。如墨夜色,被凄厉警报切割,变得支离破碎。 整个世界屏住呼吸,听着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一次次地循环。 “生命的尊严需要我们去捍卫,没人能剥夺你们生存的权利,无论名字、出身、阶级、贵贱,我们发誓,这一次将同进退,共命运……” 孩童啼哭,电子狗狂吠,高架桥上堵塞的车队疯狂鸣笛,有谁在小巷深处破口大骂,三五醉汉大打出手,临街的人纷纷将头伸出窗外,四处张望。 “不做命运的奴隶,挣脱宿命的枷锁,改写人类的未来……” 家中的电视、电脑与广播径自打开,自动跳到最大音量,滚动播放。妇人半夜被声响惊动,摸黑起床,披着外套,小心踱到客厅。她盯着忽明忽暗的电视,眼神直愣愣的,半天才转头看向身后的丈夫,语气中满是困惑。 “诶?这不是那个变态杀人狂吗?他的话也能信?” 那一夜,大都所有人的手环同步收到短信,家家户户的门铃声此起彼伏,电话声彻夜不停。 所有网站只剩下这条口信,最大字号不停刷屏。 商场、街头、公交站,所有视频界面统一信号,同步跳动着欧阳的脸,大大小小的欧阳,成千上万只嘴巴一张一合,宣告着末日的降临。 困惑,不安,躁动,郁闷,迷惘,惊慌,麻木,狂喜。 今夜无人入眠,形形色色的情绪组成一条洪流,席卷这座不夜城,没过每一个失眠人。 “三天后,我们将撤离大都,代表地球,飞向宇宙——” 有人呆坐沙发,有人哭天抹泪,有人连夜打包行李,而有人只是端起酒杯,冲着屏幕不屑地一笑,“嘁,又来这一套?” 加班回来的上班族倚着门框,怔怔听着广播里欧阳的声音。 又是末日,又是这一套 他将皱巴巴的外套和皱巴巴的自己一并扔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回想起上次的惨痛经历,就因为轻信了傻乎乎的外星人那个傻乎乎的预言,他傻乎乎地撕掉了改了无数版的报告,结果又用无数个哭唧唧的夜晚,哭唧唧地跟客户道歉,接着哭唧唧地重新写作。 “情况紧急,即刻起全面暂停一切工作娱乐,开启人类拯救计划——” 他听着欧阳的警告,看着窗外的人群,一咬牙,将公文包里写到一半的文件撕个粉碎,跌坐在黑暗之中,喃喃自语,“这次,最好是真的。” 通知工作还在继续,必须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转移的消息传达到每一个人。 正维司和地安局所有车辆装上扩音喇叭,在街头巷尾游走。 社舆局工作人员挨家挨户敲门通知。 壁垒被重新启动,变成不透明的屏幕,欧阳的脸无限放大,从半空俯瞰整个大都。 “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凡人也会变成勇敢的英雄,在人类共同的危难面前,我们需要您的力量,为了家人,为了心中所爱,加入我们,共同战斗,继续人类的征程——” 老人拄着拐杖,孩子缩在母亲怀中,情侣紧紧攥住彼此的手,优选计划中心重获自由的“零余者们”排成一行……田间、海边、写字楼、商业区、戈壁之上,成千上万张脸仰头凝望着天空,红色的光燃烧在每个人的眼中。 几小时后,太阳照常升起,可谁都知道,那个熟悉的世界,早已一去不复返。 街上无人,无车,悄无声息,就连电子狗也不再做声。 饭馆打烊,商场门户紧闭,所有物资统一进行清点,打包装箱,一车车拉走。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个路口都有持枪的守卫维持秩序。 海洋不再变化色彩,街头不再嬉笑喧闹,全息投影消失之后,人们发现原来壁垒外的世界早已一片荒芜。 这次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看不见,但人人都察觉的到,这次与上次不同,巨大的黑暗正在降临。 第一日在猜疑和踟蹰中流走。 有人冲窗户观瞧,发现站岗的守卫深夜也不休息,一个个直挺挺站着,射线枪牢牢攥在胸口,不时紧张地张望天空。 第二天,工作人员开始挨家挨户的敲门排查。 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只见得往常见惯的路人,此刻死了般手脚僵直,木然躺着。没有挣扎,没有哭声,他们表情空洞,被守卫们一个个堆到车上去,对此毫无反应。之后货车发动,小山般的“尸堆”,不知被运到何方。 第76章 越来越多的登记点出现在街头。 越来越多的人家得到了登记号码牌和飞行需知。 报纸和新闻上出现了更多的消息,人们看见了停在野海边的硕大飞船,看见了八大部门负责人的专访——原本是九大,只是不晓得在这关键时刻,优选计划中心的负责人去了哪儿。不过鉴于他平日也不怎么得人心,所以此刻也没人在乎他有没有接到通知。 当然,也有越来越多的谣言在四下传播,街头巷尾开始出现交头接耳的人群。 “我听说要把我们压缩成片,跟纸那么薄的运走。” “别胡说,人家科学家说了,那叫休眠。” “什么叫休眠?” “就是把你放进冰箱冻起来。” “这不跟冰柜里的肉一样?” “那些飞船以前好像就是拉肉的——” “哟,会不会是找个由头,把我们卖到外太空去给外星人吃?” “那可说不准!” 对此,经验丰富的社舆局也有自己的处理办法:乔装过后的工作人员混在人群之中,不经意间发问,“你们怎么还不去报名?” “你报名了?” “可不,一早就去了,现在每个登记点都排特别长的队,听说名额有限,飞船也带不了那么多人,先到先得——” 说到这里,人群大多四散,对未来的怀疑被落单的恐惧所取代,还没领到“船票”的居民快步跑向最近的登记点。 第三天日出的时候,不眠不休的工作人员仍在挨家挨户敲门,确保孤寡老人与独居人士也没有被拉下。 与此同时,筛选出的文物古籍被小心翼翼地运送,医护人员正大量囤积必需药品,而壁垒的另一侧,在其其格的教导下,第一批仿生人驾驶员也正式诞生。 然而,希望燃起的同时,仇恨的烈火也在飞速蔓延。 “我们需怀揣希望,我们将赢得新生,我们不服从命运,我们将是人类不屈的希望。” 浅色瞳仁紧盯着屏幕里的脸,恨得咬牙切齿。 不服从命运? 呵,原本他也是这么想的,一路奋斗一路打拼,眼看着成功在望,谁知这个名为欧阳的混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派胡言乱语搞的项目终止,甲方疯狂撤资,他所有努力化为泡影。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都是欧阳的错,如果没有他出来说这些混账话,世界会按照曾经的秩序继续运转下去,如果他消失…… “如果欧阳消失,世界是不是就能恢复正常了?” 他诧异转头,发现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边。 男子并不看他,只是一个劲死盯着电子屏幕中欧阳的脸。 “如果他消失,我们拥有的一切又会回来的,我们都会回到原本的轨道当中,”男人扭过脸来看他,血丝密布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摇摇头,后退几步。 “别怕,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你一个,”男人逼近一步,“干脆,咱们杀了他怎样?” “什么?”他四处张望,“你胡说什么,杀人是犯法的!” “难道,你愿意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从头再来?”男人笑了笑,用力拍了两下他肩膀,“我有直觉,咱们会再见面的。”说完转身离去,身子一闪,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黑暗之中。 他仍杵在原地,抬着头,呆呆望着街头的大屏幕。欧阳的脸高高在上,嘴巴一张一合。 干脆,咱们杀了他怎样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你一个 咱们会再见面的 男人的话如毒蛇缠绕,冰冷窒息,黑色的怒火在胸口烧灼,将所有理性与道德焚为灰烬。 他追着男人背影疾步跟了上去,棕色头发在路灯下忽明忽灭。 第76章 杀意 男人在前,他在后,两人始终隔着十多步的距离。 他们逆着人潮在曲折小巷间穿梭,最终停在一座远离闹市的废弃厂房前。 “喂,你刚才说——” “嘘,”男人飞快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还不是时候。”说完踏着枯草与碎砖继续向前,一闪身走进了厂房大院。 他被男人的反应弄得紧张起来,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然而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不远处的矮墙下,两个青年正低头抽烟,一个比划着什么,另一个神情木然地听着,二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进来。”前面带路的男人重新探出头来,朝他挥挥手,“跟紧点。” 恐惧和迟疑打心底升起,可不知为何,他的脚还是自顾自地拖着他跟了上去。 厂房看来废弃已久,外墙皮剥落,露着赤色土砖,从残缺的玻璃窗向里张望,漆黑一片,找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夕阳沉入工厂高大突兀的烟囱之后,尚未破碎的玻璃折射着金色霞光,晚风悲戚呜咽,空气中弥漫着粪便的骚臭,爬墙虎在灰色雾霭中瑟瑟颤抖。身后的工厂大门,吱悠悠地合上,乌鸦在黑瘦干瘪的枯枝上横跳,发出沙哑刺耳的嘶鸣。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前面的男人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现在可以了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嘘,”男人左手食指抵住嘴唇,眼睛死死盯着他,右手在车间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敲了三下。 吱呀,门开了条缝。一只黄眼睛自暗处浮现,警惕地向外审视。 “谁?” “饵,”男人拇指朝后比比,“送鱼来了。” 黄眼睛移到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个不停,片刻之后,门缝陡然变大,潮湿的霉气铺面而来。 “你迟到了,大家起了疑心。”黄眼睛说完便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中去。 他停在原地,思考着要不要拔腿逃跑。男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半推半邀地拱着他向前,“没有人会伤害你,里面都是同伴,这种时刻,我们更要团结起来。” 大门在他身后猛然合上,吓了他一个激灵, 在视线适应之后,他才看清阴暗厂房中大概的布局。 机器已被搬空,巨大厂房显得空荡萧瑟,头顶白墙落满蛛丝与灰尘,半米高的浅绿墙裙上泛着黑色机油,残留往日的印记。值钱的玩意早已尽数搬空,浮土落满废弃传送带,生锈零件散落在地,脚下遍布盒饭、烟头、塑料袋等生活垃圾,头顶上蚊蝇成群盘旋,嗡鸣不止。 昏黄的光从破碎窗棂撒入,他这才发现巨大的工字轮上,或坐或站地停着二十多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名字?”一个戴眼镜的大胡子冲他抬抬头,嗓音沙哑。 “姓林,”他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林炎。” “谁取得,真不吉,”另外一个瘦小的平头男撇撇嘴,低声嘀咕,“二火遇二木,最终一抔土。” 角落里响起窃窃嘲笑,听声音人数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大胡子没有笑,一脸严肃,“工作呢?” “机械工程师,”林炎顿了顿,“以前是,现在投资人跑了,项目也黄了。” “哦,这么说你非常擅长机械了?” “设计与研发都没有问题。” “那破坏呢?” “破坏?” “比如说,砰,爆炸。”平头男乜斜着问。 “什么意思?”他退了两步,“我到这儿来,是因为他说——” 他四下寻找男人的踪影,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到对面去了。 “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他强装镇定,“要是不说清楚,我就走了,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你登记了吗?”大胡子像是没听见他的质疑,从小弟手里接过一只烟,旁边另一个人帮他点燃,猩红火星在黑暗中飞舞,林炎渐渐看不清大胡子的脸,只看到赤色的火苗一晃一晃。 “问你话呢,”火光朝上一跳,大胡子扬了扬手,“去登记了吗?” 林炎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问的是自己有没有登记排队上飞船。 “没有。” “为什么不登记?”他吐出口烟,“黑洞马上来了,不打算离开地球吗?” 林炎盯着自己脚下,他感觉连日来的委屈与愤怒在胸口烧灼,尽管脑海中警铃大作,可他还是听到一个像是自己的声音说道:“我不相信他的话,我觉得这是场骗局。那个叫欧阳的人一定是隐瞒着什么,如果地球真的毁灭,他为何自己不逃命?他只想骗走我们,然后霸占地球的资源和财富,再恶毒一点,也许他想将我们集中起来统一销毁也说不定。” 没人回应他。 几秒钟后,厂房头顶忽然灯光大亮。 完了,自己中计了。 林炎暗中叫苦,这一定是地安局布的局,听说他们一直在捉拿反欧阳军,自己怎么蠢到跟着个陌生人走了,又在这节骨眼上说这种疯话,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第77章 “没错,欧阳就是异类,他不会真心实意地为我们打算。” 林炎暗中吃惊,没想到平头男对自己的话赞同不已,还接着继续说下去。 “事实很清楚,一个外星人和地球人合伙诈骗,再加上几个仿生人叛徒从中煽风点火,哼,他们肯定商量好了共同瓜分财富。” 另一个陌生的嗓音响起。 “欧阳利用我们重建大都,现在又要窃取成果,什么黑洞,都是一派胡言。” “没错,我家人都被洗脑了,我说是骗局他们不信,还非要拉着我登记,所以我连夜躲出来。” “是哇,我一辈子住在大都,要死也死在这,绝不离开。” 感动在林炎心中回荡,没想到自己的怀疑并不孤独,对欧阳的恶意终于有了回音。 “我那么拼命才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怎么能说走就走,但是——”说到这里,他心中升起的勇气又迅速消失,“但是,欧阳说我们都是仿生人——” “是又怎样?”平头男挥动胳膊,“如今我们是绝大多数,他才是异类!” “对!只要杀了最后一个真人类,地球就是仿生人的天下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能对抗他呢?他有遥控器,可以操纵我们的行为——” “掌握技术的不止他一个。”大胡子将烟头狠摔在地用脚碾灭,接着挥挥手,两边的人忽然冲上来,将林炎扑倒在地,死死按住他肩膀,他挣扎动弹不得。 “你们干嘛?”林炎惊恐大吼,“啊啊,疼!” 冰凉的利刃划开皮肤,后颈跳跃着火辣辣的疼痛。 “你们要干嘛!快放开我!” 两边人松开了手,大胡子蹲在他面前,一手仍攥着刀,另一手捏着条细小的红色电线。 “你瞧,只要剪掉这条线,他就失去了对我们的掌控,我们就彻底自由了。”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服务于生命健康建设部,擅长仿生人的修复与生产,”大胡子一笑,扶他起来,并递给他一张图纸,“这是内部传来的欧阳设计草图,他对仿生人的控制线位于脖颈后侧,也就是人类脊椎的位置,只要把这条线剪掉,无论什么遥控器,都无能为力。” 林炎看着图纸,半是惊喜,半是恐惧。 “你说内部传来?这么说,很多人都站在我们这一边?” “那当然,”大胡子开怀大笑,“各行各业都有我们的弟兄,如今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叫我老鲁就行。” “可是明天就转移了,我们时间不多了。” “所以,我们更需要你的帮助。” “我?” “对,那些小飞船,需要你来做个小手术。” “可是,把守森严,我要怎么接近?” “放心,地安局和正维司也有我们的人,”大胡子重新严肃起来,“但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敌人非常狡诈。” “没错,他们非常擅长伪装与欺骗,我就曾是受害者。” 铅块般冰冷沉重的声音从机床后的死角传来,林炎觉得有几分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他们变成我的样子,释放了重刑犯人,这一次我们必须更小心,更谨慎,当然,也要更凶狠。” 那人慢慢向前,脸暴露在灯光之下,林炎看清后吓得瘫坐在地:他脑门儿中央有个大洞,直直透过对面的光线,男人顶着空洞,一步步向前。 “你怎么——” “感谢我们伟大的科学家,”那人朝大胡子微微欠身,“他将我从死神那里夺回来,让我重获新生。” 优选计划中心主任用手摸摸眉心间的枪眼儿,忽然咧嘴一笑。 “为了更优质的未来,欧阳他们三个,必须死。” 【为保持故事连贯性,即日起恢复日更,感谢大家的支持,老伙计们,明天8点见~】 第77章 烈焰 欧阳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怎么会,”阿玛指指不远处的商会会长,“他哪是背后骂你,就算当面也骂你。自从守卫告诉他不能把金马桶扛上飞船后,他嘴里的词脏得跟马桶差不多了。” 欧阳别开头,不去看跟守卫扭打在一起的会长。 “我这心里隐隐不安,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他环顾四周,12架飞船整齐排列,船体外侧的肉食广告已被清理干净,工作人员按照传统的十二生肖统一进行编号和喷绘,远远望去,喜庆祥和。 还有不到5小时撤离工作就要启动,如今大家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你说优选计划中心主任的尸体怎么就没了呢?”欧阳搓搓后脖颈的鸡皮疙瘩,“哪儿都找不到,难不成自己又长腿跑了?” “嘿哟,你管他干嘛,”阿玛大大咧咧地锤了他一拳,“找不到就找不到,你还想带他走吗?” “不是,我总感觉要出什么幺蛾子——” “别说,幺蛾子还真来了。”阿玛冲不远处努努嘴,怒气冲冲的会长正抱着金马桶骂骂咧咧地大步走来。 “欧阳,今天你得给我个说法!”会长吃力地弯腰,将纯金马桶小心放在地上,“好歹我也是大都商会的会长,一句话落,整个金融圈抖三抖,凭什么不让我把随身物品带上船?” “会长,飞船空间有限,按规定每人只能携带一只行李箱的物品,人人都需遵守规则。”欧阳上下打量马桶,神情复杂,“再说了,飞船上有专门的排泄渠道,你这玩意也用不上。” “那我等身的钻石雕像总能上船吧?” “承载重量都是规定好的——” “搞清楚,我是会长,一句话所有商铺都得点头!”他看了看欧阳脸上的表情,语气和缓下来,“你就通融一下吧,等到了新星球,你想要哪片商业区随便挑,到时候咱兄弟同心,共同发财,打出一片新蓝海——” “你和雕像只能上一个,自己选吧。” 会长瞪视欧阳,欧阳板起脸来瞪了回去。 “你小子别太张狂,”会长弯腰抱起马桶,边走边碎碎念个不停,“哼,小人得志,今后怎样还说不定呢——” “但是今天就是我说的算,让谁进,不让谁进,决定权在我,嘿,气死你,”欧阳气得跟在后面跳脚,“我就是——” “门卫大爷!”阿玛恶狠狠地帮腔,并向欧阳递来一个我懂你的眼神,“怎样,帮你扳回一局了吧?” “阿玛,”欧阳拍拍他肩膀,“自从有了你,我的人生更加可笑了。” 阿玛庄重点头,回握住欧阳膀子,“不客气,以后让你更可笑。” 时值破晓之前,天空呈灰蒙蒙的暗绿,正是最冷最黯的时刻。野海浪涛拍岸,荒草飘摇,另一侧的警戒线之外大批居民已经按照登记号码排起了长队。 “登船时间得延迟一会,休眠仓数量太多,运送过程比预估得慢,”副泽胸前挂着工作牌,推开人群挤到欧阳面前,“我们正加派人手,但是街道全堵住了,乐观估计也得推迟30分钟左右。” “行,我跟社舆局那边沟通下。”欧阳按动耳机,连接社舆局局长,“局长好,我是欧阳,地安局休眠仓运送推迟,麻烦社舆局的各位跟市民好好沟通,做好情绪安抚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类似脏话的回应。 欧阳将耳机远离耳朵,无奈地摇头,“还真是平和友善,用词文雅。” “没办法,他们直接对接一线,压力爆棚,社舆局这几天挨得骂估计比我们几个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副泽苦笑道,“理解下吧,就当他们是脏话的搬运工吧。” 铃声响起,她低头看向手环,小巧屏幕上正跳跃着微光。 “啧,市区出了点小状况,我去解决下,”她朝二人挥挥手,“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前脚刚送走副泽,物资统筹管理局局长立马凑了上来,脸色难看。 “出事了。” “怎么?” “前期计算失误,飞船空间没那么大,至少有1500左右的人塞不下。” 他压低声音,与此同时瞥了眼警戒线外的排起的长龙。此刻人群躁动不安,不时推搡负责把守的正维司守卫。 “怎么办?要不要——”物管局局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牙问了出来,“我们要不要再筛选一下?” “生命要怎么筛出个高低贵贱?”欧阳摇头,“以什么为标准?按老弱病残?还是工资、能力、社会地位?这么做跟再培训基地有什么两样。” “可是还有4小时起飞,按现有登记量,根本上不去。” “你联系下智慧与文明传承司,让他们把文物古籍再筛一遍吧,”欧阳看着他,“麻烦你们也将非必须物资再筛选一遍,还有,把商会那些金砖钻石都扔出去,腾出更多空间,重要的是人。” 物管局局长盯着欧阳,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得上去,”欧阳望着人群中成千上万张脸,又重复了一遍,“每个人都非常重要。” 第78章 “明白了,我再想想办法。”物管局局长点点头,转身离开。 天光逐渐亮起,人群也开始骚动。有人拼了命插队,有人拼了命不让别人插队。有人丢了登记单,有人捡到别人丢了的登记单并趁机做起黄牛,哄抬靠前的船票。守卫们已经不眠不休工作了2天,此刻个个脸色苍白,被人潮推挤地摇晃不定,宛若旋涡中的浮萍。 “大家再忍耐一下,不要拥挤,不要推搡,避免发生踩踏事件,我们保证每个人都能平安登船——” 高音喇叭循环播放,后面的宣传语被人群的怒吼和尖叫淹没。 欧阳按下耳机,重新连接社舆局负责人。 “请问,还有没通知到的人吗?” “都通知了,但有些人怎么都不听劝,说破天也不走,还有的全家都躲起来了,真是傻——” 哔—— 欧阳关了耳机,自动屏蔽掉后面的脏话。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遥控他们呢?”阿玛一手扯着t恤衣领,一手不停扇风,“明明可以强制众人统一行动,干嘛还费这个劲?”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人,”欧阳叹息,“不到最后一步,还是不想用强,想尽量保留大家的尊严和自由——” 他看见一个人影在飞船间穿梭,偷偷摸摸不知捣鼓些什么。人影回头与他四目相对,浅色眸子一闪而过,随后压低帽檐,飞速躲进飞船间的缝隙。 “嘿!” 欧阳闻声回头,看见酱窦身着守卫制服,骑着小巡逻车朝他跟阿玛驶来。 “酱窦你一个失业人员,怎么还到处乱窜呢?”阿玛喜滋滋上前,“怎么,再就业了?” 酱窦得意地向阿玛展示着胸前的工牌,“我现在是地安局的临时工,怎么样?”他注意到欧阳不住地左顾右盼,于是偷着用胳膊肘捅捅阿玛,“诶?他怎么了?” “没事,得相思病了,”阿玛把酱窦工牌从嘴里吐出来,“自打优选计划中心主任尸体消失后他就一直这样,动不动两眼发直,估计思念成疾了。” “欧阳,”酱窦走到他眼前挥挥手,“喂,你看什么呢?” “啊?”欧阳缓过神来,却依旧心神不宁。刚才在飞船间转悠的人长着副生面孔,等欧阳再回过头去寻找时,那人早已在人海中消失不见。 “我说你找什么呢?” “呃,没什么。”欧阳暗自祈祷只是自己多心,转过脸来冲酱窦笑笑,“什么时候能休息?” “副局长可发话了,地球不爆炸,我们不放假。” “这话说的,”阿玛一咧嘴,“万一地球一会炸了呢?” 话音刚落,一阵轰雷炸响,脚下大地震颤不止,林间飞鸟惊起,扇动翅膀成群略过天空。人潮忽然噤声,众人抬头仰望,鸟群的阴影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下一秒,强劲气浪袭来,将所有人掀翻在地。 欧阳回头,看见冲天火光,守卫们的身影连同12架飞船一同消失在冲天火光之中,熊熊烈焰蔓延至天际。 浓烟翻滚,爆炸声震耳欲聋,热浪舔舐肌肤,四处是尖叫与呼救,警铃大作,撕裂天空。 不,不,不 他看着飞船残骸在烈火中扭曲变形,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 “欧阳,小心!” 几声轰鸣,飞船发生二次爆炸,滚烫铁皮弹射开来,欧阳感觉自己被无形的铁拳击中,飞了起来。 天地颠倒,炙热烈焰在头顶燃烧。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吗? 他像只受伤的海鸟,在翅羽烧灼殆尽之前,最后一次俯瞰人间。 他看见滚烫的火球从海面升起,看见海洋与大地烧成一片。 他看见成千上万具扭曲残缺的躯干。 他看见阿玛瘫软在礁石上面,脑袋歪向一边。 他看见几个人冲出来拼命开枪,射线齐刷刷刺透酱窦。 他看见母亲哭泣的脸,而她的泪,熄不灭这无边的地狱烈焰。 【我玩命创作,你可劲投票,两厢配合,人生美妙~老伙计们,明天8点见~】 第78章 残念 眼前是极致澄亮的白,刺目的光线耀得他又闭上了眼。 几秒之后,欧阳再次试图睁开一条缝。 白墙,白窗,白门,白灯,白床单。 这是哪?天国?自己死了? 他挣扎着偏过头,床边站着的人齐刷刷望向他,一个个愁眉苦脸。 是天使么?怎么表情这么忧伤? 不对,好像混进去某个奇怪的东西,刚才看到的玩意是三个脑袋吧? 他再次撑开眼皮,终于确认站在眼前的几个人分别是老所长、副泽、商会会长和阿玛,不知为何,此刻的阿玛重新顶着三个脑袋。 大家怎么都在这?难道他们也死了? 欧阳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转动眼珠,缓慢而迟疑地打量这纯白色的房间。 光秃秃的天花板,色调冷清的白炽灯,鼻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左侧头顶悬着的是什么?他定睛一看,哦,输液袋。 这么说来,这里不是天堂是病房。 意识渐渐清醒,身体的伤痛也跟着复苏。嘴干涩起皮,喉咙烧灼,一阵阵的恶心干呕。房间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没有鸟鸣或钟表滴答,没有走廊上的脚步亦或者交谈声,没有,通通没有,什么响动都没有,耳畔死寂,他宛若处在真空之中。 欧阳吃力地聚焦,看清墙上时钟的时针指着数字5。 是早上5点还是傍晚5点? 本该是玻璃窗的地方反射着不透明的白光,看不见外面的风景,自然也无法通过光线来判断时间。 “有人吗?” 他翕动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依稀记得爆炸的时候吸进了很多炙热空气,难不成声带烧坏了? “有人吗?” 他又问了一遍,这次稍微加了些力气,胸口发闷,喉咙疼得打结。 “阿玛?酱窦?你们在哪?” 他试图起身,结果扯得腹部一阵剧痛,瞬间天旋地转。阿玛急匆匆跑进来,上蹿下跳,手舞足蹈,欧阳只见他嘴巴张合,却也没听到一丝声响。 几秒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他发不出声音,而是他耳朵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 短暂失聪大概是爆炸的后遗症。由于爆炸发出的轰鸣太大,多少损伤了些听力。 欧阳忍痛伸出左手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好半天才抓到纸笔,右边身子疼得厉害,他用牙齿咬下笔帽,左手攥着笔,刚写了几下又重新停住——他忽然想起阿玛不识字。 “叫别人来。” 欧阳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想必吼得声音极大,因为话刚出口,门外的医生就跑了进来。刚才挪动的几下耗尽了力气,欧阳又跌回病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虚弱成这个样子,明明只是拿了只笔,怎么就累到冷汗湿透脊背了呢? 医生向他走来,他又昏了过去。 无尽黑暗带着千钧重担将他碾压,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优选计划中心主任重新复活,脑门上顶着个血窟窿,带着一帮人抓住了他。他们截去他的四肢,将他强塞进一个狭小木箱。逼仄窒息,闷热阴暗,他无法起身,只能用头撞击箱顶,发出咚咚闷响。 “你不是能够重生吗?我们还偏就不让你死,呵,把箱子埋进地底,要你永生永世,半人半鬼。” 他听见他们在外面放肆大笑,他听见有个微弱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欧阳,欧阳。” 似乎有谁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被埋进地底,睁不开眼,也看不见光。 “欧阳,欧阳。” 声音越发急切,他烦躁地扭动,试图寻找那个呼唤。 “欧阳,你醒醒。” 忽然间,箱子消失了,头顶的泥土也消失不见,天空重新浮现,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猛地睁开眼——白墙,白灯,白床单。 他没在地底,他在医院。 欧阳茫然地环视,看见阿玛凑在他眼前,只顶着一个脑袋。 “你终于醒了,都昏迷20多个小时了。” 昏迷? 右耳持续嗡鸣,阿玛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打量着眼前的人,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仔细一看,阿玛缺了半颗门牙。 “别动,你伤没好。”阿玛轻压他肩膀,让他重新躺回病床,“能听见声音了?” “好多了,只是还有点耳鸣。”欧阳虚弱一笑,“我跟你说,醒之前我做了个特别可怕的噩梦,我梦见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把我四肢锯没了,别说,这梦特真实,醒了后我这右半边身子还真疼得不行。” “你别乱动,躺好。” 欧阳重新躺回枕头,眼眶深陷,累得气喘吁吁。 “外面情况怎样了?” “飞船全炸毁了,”阿玛看了他一眼,赶紧补上一句,“不过好在登船延迟了,没有平民伤亡,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第79章 欧阳的眼前又浮现起冲天火光,还有那些被火焰吞噬的熟悉面孔。 “但是很多守卫没了,驾驶员也没了,”他喃喃自语,“跟飞船一起炸了,我看见了。” “是。”阿玛点头,“说是八大部门里有内鬼,里应外合策划了这场爆炸,现在王中王他们正四处搜查——” “黑洞要来了,飞船也炸成灰了,下一步我们究竟要怎么办?” 阿玛垂着脑袋,没有说话,转身去倒水。 “对了,你没事吧?”欧阳看着他的背影,“除了牙以外——” “我没事,当时离得远,就摔倒时被礁石磕掉了半截门牙。”阿玛接完水后仍磨磨唧唧地杵在那,“你……你也跟我差不多……” “胡扯,我肯定比你严重,”欧阳疼得倒吸口凉气,“我右手好疼啊,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阿玛你过来,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哦,”阿玛挪过来,掀起被子飞速瞄了一眼,又迅速合上,“没事,挺整齐的,别想别的,好好休养。” “阿玛——” 阿玛下意识躲闪,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阿玛,你回答我——” “我说了没什么事,你好好休息——” “我右手怎么了?” “没事,”阿玛哆嗦着帮他拉高被子,“没事没事没事。” “你刚才说的是,”欧阳一字一顿,“挺整齐的?” 他忽然挣扎着起身,猛地掀开被子,阿玛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欧阳惊恐而好奇地望着自己的躯体,感觉熟悉又陌生,没有错,他的右肩,他的右臂,只是手肘以下的部分全都消失不见。像是陷入某种恐怖的清明梦,他迫切想要醒来,可再次睁开眼,手肘之下依旧空空荡荡,本该生长着右手的部分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层层包裹的绷带,像是幅未完成的拙劣画作。 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升之后,他慢慢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身子不受控制地战栗。 “我的右手呢?” “炸飞了。” “什么?” “第二次爆炸的时候,飞来的铁片——”阿玛咕哝,“我们找过,但是已经……已经没用了……” 欧阳脑袋瓜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始终遗忘,或者说假装遗忘的那件事,正渐渐浮出水面,逼得他不得不正式面对。 “酱窦呢?” 阿玛哭丧着脸,“别问了。” “我记得他中了好多枪——” “你去哪?”阿玛箍住强行下床的欧阳,“你要往哪跑?” “别拦我,我得去修复他!” “你连手都没有,你怎么修复?” 欧阳愣住,颓然坐回病床,望着残缺的右臂怔了好半天才开口。 “你开枪,开枪打死我,我可以重新——” “你重生需要21天,到时候地球早没了。” “可是没有手,”欧阳挥动右臂,“没有手我怎么救酱窦?” 阿玛拧着眉头不回答。 “你说话呀,他怎样了?伤得重吗?现在在哪?” “某一部分,在医院。” 欧阳抬头,“某一部分?” “另外一半,找不到了,”阿玛心一横,“他脑袋,不见了。” 【明天8点,老地方见】 第79章 头颅 荒废的再培训基地,今夜灯火通明。 礼堂大厅里人声鼎沸,枝形烛火跳动,地砖倒映着觥筹人影,四壁古典粉画中的天使们舒展肢体,在半空向世人露出悲悯的笑。 优选计划中心主任端坐礼堂中央,四周拥簇着支持者。对面长桌上摆满美味佳肴,最中间的盘子里,摆着酱窦的脑袋。 “第一战,大获全胜。”平头男兴奋地灌了口酒,“12架飞船全都炸毁,叛徒们死的死,伤的伤,欧阳势力大受重创,可喜可贺。”他推了把坐在旁边的林炎,“你小子功不可没,要不是你,说不定现在飞船已经起飞了。” 林炎抿了口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别去想那些死掉的人,”大胡子看着他,“胜利总会伴随一些牺牲,况且他们是欧阳那一派的,原本就是仿生人中的叛徒,死有余辜。” “可是,”林炎盯着面前的盘子,油泼鲤鱼,鱼眼不知被谁剜去,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呆滞地望着他,“可是当时欧阳看见我了。” “没事,那天现场有那么多的人,哭天喊地乱成一片,他根本不会记得见过谁,”平头男大大咧咧地抓过条鸡腿,硬塞到他手里,“而且他自己也被炸飞了,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我估计悬。” “别担心,医院里也有我们的眼线,回头让他们打探一下。”大胡子跟他碰了下杯,“要是这小子命大活下来了,我们就再来一次,不信他还能躲过去。” “最重要的是如今他已经从神坛跌落,没人再会相信他的话了。”优选计划中心主任摩挲着额间孔洞,玩味一笑,“一朝之间,英雄变屠夫,捧他上天的是那群人,眼下恨他入骨的也是那群人,有点意思。” “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飞船的爆炸,现在人心惶惶,都说当初要是真听他话上了飞船,现在还不给炸成灰?” 再培训基地原本的负责人连忙起身,给主任又添了杯酒。 “要我说,干脆再添把火,直接放出风去,就说什么黑洞来袭、撤离地球这些说法,原本就是欧阳编出来唬人的,是他设的局。他根本没想带大家离开,只是编个由头要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屠杀。估计到了那时候,不用我们动手,自会有人出来收拾他的。” “只恨上次地安局来得太快,没能彻底斩草除根。”平头男冷哼,“要是当时时间再宽裕点,我就直接把欧阳脑袋轰开花,咱也不用躲在这破戈壁上了。” “一步步来,我们也有所斩获不是,”大胡子冲酱窦的脑袋一努嘴,“起码欧阳的左膀右臂算是彻底折了。我们把脑袋带了回来,他就是技术再高超也无法再复刻记忆芯片了,只能跟老朋友说再见。” 烛光中,酱窦眼睛微闭,神情安详。主任忽然间拔出枪,冲着脑袋一连串射击,酱窦的头冒着青烟,滚了几下,咕咚一声落在地上,林炎吓得连忙缩回凳子。 “姓酱的,这一枪是你欠我的。” 他注意到众人的眼神,瞬间收起了杀意,换上一张温暖笑脸,起身向大家敬酒。 “先铲除三人组,再之后是副泽、老所长这批叛徒,等把这些害虫彻底清除干净,仿生人才算拥有真正的自由。” 他举高酒杯。 “兄弟们,为了美好的未来。” 拥趸们欢呼附和,众声喧哗。林炎低垂着头,刻意不去看主任的脸——无论看多少遍,那张脸总是让他害怕,似乎孔洞之中蕴含着比死亡和毁灭还要幽凄阴冷的东西。 此刻他心烦意乱,原本只是想向欧阳泄愤,没想到连累了如此多无辜的人。 自己的选择真是对的吗?是不是那天就不该跟陌生人踏上这条路? 还有黑洞,他心烦意乱地抿了口酒,所谓黑洞真是欧阳编出来的吗? 熊熊烈火又在他眼前燃起,原本笃定的一切如今变得凌乱,他只想回到原本平静的生活中去,没有纷争和计谋,只有科学与技术,文明与梦想。 主任再次举起酒杯。 “第二杯该敬什么呢,让我好好想一想。” 他半晌沉默不语,引得众人交头接耳。 “有了,就来敬最后一个人类吧,”主任忽然冷笑,“敬他所剩无几的时光。” 说完,手腕倾斜,杯中酒水尽数泼洒在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苍白色走廊,阿玛正靠着冰冷瓷砖,冲着对面白墙上的一个小白点发愣。 突然间,一个戴墨镜,围围巾,全身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你怎么出来了?”他诧异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欧阳诧异反问。 “废话,大夏天的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打扮。”阿玛将欧阳摘下的围巾重新裹在他头顶,“别随便乱跑,就算是在医院里面也不行。没听副泽说么,外面人人恨疯了你,就现在大门口还有一群人喊着口号,要求公开处决你呢。” 说话间,一个病人推着轮椅路过,不时回头打量,吓得欧阳赶忙又将脸缩回围巾之中。 “我放心不下,”他压低声音,“里面怎样了?” “还在搞。” 两人并排而坐,一齐冲着对面白墙上的白点愁眉苦脸。 “肯定是他——” “你别想了。” “肯定是他,”欧阳加重语气,“最恨酱窦的就是他,除了他没别人有兴趣带走酱窦的头,”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当然,除了副泽。” “你别说疯话了,他死了,额头中央中了一枪,咱们都看见的,”阿玛冲着天花板叹气,“你不如好好为酱窦祈祷下,他们说从来没做过这种手术,只能尽力。” 第80章 恐惧扼住欧阳的脖颈。 “飞船没了,人们对我的信任也没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求酱窦没事。” “你对‘没事’的定义是什么?” “嗯?” “你记不记得当时在饭店的时候我问过你,还能不能再造出酱窦,你怎么说来着?你跟我说只能恢复外形,内在无法复刻,因为一系列阴差阳错的意外才造就如今的他。” “是。” “那你说,会不会即便他醒了,也不记得我们了?”阿玛慌张地闭上嘴,直到面前的护士快步走过才重新开口,“会不会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可能。”欧阳顿了顿,“虽然我把记忆芯片放在了肚脐眼,但他身子中了好几枪,部分芯片遭受不可逆的损毁,数据能同步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就算他醒来,也有一定概率会忘记过去。” “我有个问题,”阿玛欲言又止,“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闭嘴,别讲。” 他看着欧阳,他不看欧阳,他来回转头,最终还是没憋住开了口。 “你为什么会把重要的芯片放在肚脐眼?” “呃,”欧阳摘下墨镜,一脸的不可思议,“不然呢?” “按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不都是放在头里?” “为什么?”欧阳反问,“为什么要放在头里?” “因为那意味着很重要,就像袭击者带走他的头,八成也是为了夺走芯片。” “难道肚脐眼不重要吗?肚脐眼着凉,人就会肚子疼,而且肚脐眼是人中啊——” 二人无聊的争执很快被打断,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或者说修理师——走了出来。 二人匆忙冲过去。 “怎样?”阿玛问道。 医生不住地摇头。 欧阳的心在下坠,下坠,坠到深渊之中。 “手术非常顺利。” “诶?”阿玛愣住,“那你摇什么头?” “我摇头了?”医生眨眨眼,“哦,刚才有蚊子在耳边嗡嗡,我赶蚊子呢。” “这么说,他恢复正常了?” “我只能说,他现在是个健全的人,”医生笑了笑,“起码,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 尴尬在三人间蔓延。 “你们没意识到吗?”医生搓搓鼻子,“我刚才用了个经典的双关语——” “收起你该死的幽默感,”欧阳在围巾后面咬牙,“不然等我长出右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设定成哑巴。” “好吧好吧,别激动,”医生退了一步,“我们给他找了个新脑袋安上,但是芯片损毁了一半,不确定能同步到什么程度。” “什么时候能见见?” “现在还在观察之中,等各项指标稳定了你们再来吧。” “能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医生低头,狐疑地看着欧阳递来的小盒子。 “这什么?” “薄荷糖,”欧阳硬塞进医生手里,“麻烦帮我给他,我想看看他的反应。” “好吧。” 门合上,走廊上只剩下欧阳和阿玛面面相觑。 “要是,要是他不爱吃了呢?”阿玛紧张地来回踱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不是他了?” “不会的,”欧阳靠着墙壁喃喃自语,“不会的,他一定会收下的,他还是他。” 没一会儿,大门重新打开,医生快步走来。 “怎么样,他——” 医生将薄荷糖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 “他说他不吃这东西。” 【一日2票,人生美妙~朋友们,明天8点见~】 第80章 试探 此刻,观察室里非常安静,只有欧阳、阿玛以及躺在床上的,那个曾经是酱窦的人。 欧阳上前瞄了一眼,又飞速退了回来。 “那个医生说,给他找了个新脑袋是吧?” “呃,对。” “但是,”欧阳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他没说是什么的脑袋,是吧?” “嗯,确实没说。” “还有,我明天的手术,是不是也是他来负责?” “没错,现在只有他愿意接你的活。” “那我能拒绝吗?”欧阳连退数步,直到后背贴上墙壁,退无可退,“说实话,我宁愿只有一条胳膊也不想牺牲在他可怕的审美之下。你看看,他这是——” “嘘,”阿玛指指病床上的人示意欧阳小点声,床上的人微闭眼睛,眉头紧皱,发出意义不清的咕哝。 欧阳小心坐在床边,抻长脖子贴上去仔细观瞧,语气里满是困惑。 “你确定我们没走错屋?这躺着的不是酱窦的爷爷,或者二大爷,或者隔壁邻居什么的?” “我确定。” “有没有可能是邻居的二大爷?” “就是这里,”阿玛双手叉腰,“虽然我不认识地球字,但我好歹也是识数的,再说一次,就是这儿。” 欧阳闭起左眼用右眼观瞧。 欧阳闭起右眼用左眼观瞧。 欧阳睁开两只眼同时观瞧,然后露出个难看的笑。 “他们给他脖子上,”他试图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安了颗蛋?” 阿玛耸耸肩。 “他的头发呢?”欧阳表示怀疑,“为什么没有头发?” “有个头就不错了,不要要求那么多。”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扫了他俩一眼,又继续合上眼皮。 “老酱?”阿玛使劲推他,“你还认人吗?睁眼看看,我是你阿玛啊!” 床上的人眼睛迷成一条缝,仔细辨认来人。欧阳左手在裤兜掏出半盒薄荷糖,轻轻放到他手里。 “嘿,酱窦,这是给你的。” 可是病床上的人摇了摇头,轻轻把薄荷糖推了回来。 “我不吃。” 还是那个声音,只是欧阳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你不吃,”往日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引得欧阳心底发酸,“酱窦居然不吃薄荷糖了,曾经那个酱窦不在了——” “欧阳,你是不是有病?” 床上的蛋一下子坐起身来。 “我这新脑袋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你就给我吃薄荷糖?嫌我还不够透心凉?” “你还认识我!”欧阳激动地扑上去,“你居然还认识我!” “呃,不好说,”酱窦上下打量,接着摇摇头,“我认识的那个有两只手,你右手今天怎么不带出来,单双号限行吗?” 他又把头扭向阿玛。 “还有你,牙呢?我说怎么屋里这么冷,原来是你说话撒风。” 欧阳和阿玛合力把镜子杵到他面前。 “来,你先睁眼看看你自己。” 酱窦拿过镜子,左瞧右瞧,瞪着里面的陌生人,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光秃秃的脑袋,一根毛都没有,在日光灯下泛着油光。 “老伙计们再见,我先死一死。” “冷静点,”欧阳左手按住他左手,“起码你现在皮肤吹弹可破!” “对哇,”阿玛按住他右手,“鸡蛋肌,多少人求之不得!” “我现在脑袋整个就是颗蛋!”酱窦扭动身子,“头发呢?我头发呢?” “没办法,欧阳没那么多钱给你植发!” “诶?等等,”欧阳撒开酱窦,指着阿玛,“你用的我存款?” “不然呢?”阿玛叉腰,“我一个外星人哪来的钱?” 副泽进来的时候,三个人正扭打在一起。 她看了看断手的欧阳,又看了看缺牙的阿玛,视线最终停在二人中间没有头发的酱窦脸上,表情凝固,半天没有说话。 “那个,”酱窦夺过欧阳的围巾遮挡自己,“那个,医生说还能再调整,这不是最终体——” “挺好的,”副泽微微一笑,“这个发型挺适合你的,不掉毛。” “诶?” “活着就好,”副泽拉下围巾,认真凝视酱窦,“只要你还活着,还记得我——” “啧啧。”欧阳和阿玛同时停止厮打,异口同声。 “咳,我们,”副泽赶忙改口,“只要你还记得我们就行,你平安回来就好。” 副泽和酱窦四目相对。 “嘿,”阿玛插进中间,强凑成六目相对,“怎么突然都不讲话了?” “走走走走,”欧阳单手拖着他朝外走,“回去帮我挑个右手样式,别在这当灯泡。” “你俩不用走,我本来也是来说正事的,”副泽拉过凳子坐下,表情重新严肃起来,“正好人都齐了,我想跟你们谈谈野海的那场事故。” 房间的氛围变得凝重,众人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淡出,不得不再次直面惨淡的现实。 “那不是事故,”酱窦摇头,“是复仇。我看得很清楚,当时是他冲我开的枪,他回来了。” 虽然酱窦没有说出名字,可是欧阳和阿玛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第81章 “怎么会,欧阳明明给他关了机,而且遥控也在我们手里——” 欧阳打断阿玛的质疑。 “这就说明,掌握技术的可不止我一个。你别忘了,大都重建的时候就有高级仿生人帮我一起制造其他人,在这个过程中,我把我会的全教给他们了,就像如今离了我,他们也能自行给酱窦做换头手术一样,虽然审美不太行。” “喂,你说话注意点——” “但我真没想过他们会失控,”欧阳掏出遥控器,自嘲地笑笑,“现在的大都已经不需要我了,我没用了,他们要把我踢出局了。” “你还是太乐观了,”副泽语气平静,“他们不是要你出局,是要你彻底消失。” 酱窦不解地看着叹气的三人,“我不在的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现在欧阳已经成了大都公敌,到处都有人要追杀他,就连医院门口也围得满满登登。要不是有守卫持枪把守,估计那些人早冲进来把他撕成碎片了。当然,商会会长除外,他倒是非常感激欧阳。” 阿玛说完拍了拍欧阳肩膀,模仿会长的语气。 “小老弟,要不是你,我珍藏的钻石雕像和金马桶可就毁了,谢谢你当时死活不让我搬上去哇。” 欧阳烦躁地挠头,“拖社舆局的福,我的大脸整整三天投射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所有人都知道我长什么样子,眼下可以说是无处可逃了。” “最可怕的是,正维司和地安局内部也开始分裂了,”副泽压低声音,快速瞥了眼门口,“有人已经不服从命令了,也许在黑洞来临之前,我们会先毁于内讧。” “眼下更重要的是把内鬼揪出来,”酱窦分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策划了这么大的爆炸,能力不容小觑——” “捉内鬼谈何容易,估计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人,而且人数每分每秒都在不断增加,我猜测——” 门口突然出现声响,副泽停住后面的话,拔枪对准大门。 “谁?” 停了几秒,门咯吱开了一条缝,一个姑娘探进头来。 “原来你躲在这儿,怪不得我到处找不到你。”她推着换药车走来,冲欧阳微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到换药时间了。” “还疼么?”她轻手解开绷带。 “不疼,一点都不。” 阿玛插嘴,“可你昨天还哼唧——” 欧阳瞬间红了脸,一边死命捂住阿玛的嘴,一边躲避她的视线。 “谢谢,呃,谢谢你们一直照顾我。” “唔一吱哩呢,”阿玛挣开他的手,“我一直照顾你,你怎么不谢我?” 姑娘笑了,欧阳发现她有一双好看的笑眼。 “应该是我们谢你才对,谢谢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她边说边打开换药包,“我相信事到如今,你一定还能想出别的办法,对吗?” “呃,是,”欧阳慌乱点头,“办法也不是没有——” 她解绷带的手忽然顿了一下,酱窦和副泽不约而同盯向她。 下一秒,姑娘恢复如常,一边轻拭创口一边嘱咐欧阳注意事项,谁都没有再主动提及飞船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她帮欧阳换上新纱布,然后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推着小车转身离开。 “你们继续,”她跟众人挥挥手,笑容温暖,“我先去忙了,最近伤员太多,我们忙得晕头转向。” “辛苦了。”欧阳连忙点头。 副泽盯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直到大门重新紧闭,手推车的咯吱声越来越远,慢慢飘向走廊尽头,她终于松了口气,扭头看着欧阳。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嗯,”欧阳也压低声音,“其实,飞船——” 几步之遥,门的另一侧,换药的姑娘正压低身体,敛气屏声,耳朵紧贴在门板之上。 她一边警惕地环顾周围,一边仔细偷听屋内的交谈,人声嘀嘀咕咕,但她捕获到不少关键线索,脸色也跟着越发难看。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手推车刚刚被她大力一推,正吱悠吱悠地独自滑向前方。 【朋友们,明天8点见~】 第81章 较量 “还活着?”主任猛地坐直身子,“你确定?” “确定,医院内部传出话来,说欧阳只是断了条胳膊,”黄眼睛无奈摇头,“最近正准备做假肢移植手术。” “手术过程中能不能寻个机会弄死他?” “难,手术过程副泽的人要求全程陪同,如果强行下手,怕是会暴露身份。”大胡子吐出个烟圈,接着往下说,“而且,坏消息不止这一个。” “还有什么?”主任嘲讽道,“总不会连酱窦都活了吧?” “是。” “怎么可能?”主任弹起来,飞起一脚,踢开地板上的酱窦脑袋,“我们连人头都提回来了,开了那么多枪,芯片早就毁了——” “我们想错了,事实上,欧阳把芯片——”大胡子表情复杂,“放在了肚脐眼。” “肚脐眼?”主任呆住。 “嗯,肚脐眼。” “这么重要的芯片,就选了如此随意的位置?” “是。” “这谁能猜得到?不可理喻,简直是神经病!”主任焦躁地来回踱步,“虽然三个人都没死,但起码我们毁掉了飞船,让他们的计谋无法得逞,也不算全然失败——” “主任,我还有个坏消息,”大胡子狠嘬一口,“其实,飞船也——” “你别告诉我就连飞船也没事?” 主任重重靠回座椅,眼睛斜向坐在角落愣神的林炎。 “你上次不是说所有飞船都毁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林炎感觉嗓子干涩,躲避着主任的视线,“我就是按照给我的地图去的,海边那12架确实都炸了。” “那12架确实炸了,这点没问题,”大胡子用力按灭烟头,玻璃烟灰缸泛起一缕青烟,“问题是,欧阳又搞来一批新的,据说有20多架。” 主任眯起眼睛,语带怀疑。 “新的飞船?” “昨天,铃兰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她以换药的名义听到了他们内部的密谈。” 大胡子又点上一支,继续吞云吐雾。 “我们都被欧阳耍了,他比想象得狡猾得多。铃兰听见欧阳说,他从一开始就担心会有变故,所以特意在其他地方藏了批备用飞船,准备在最后时刻启用。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酱窦和副泽他们也不知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主任若有所思,“不对劲,这不符合欧阳一贯的做派。” “消息准确无误。” 一直在打电话的平头男挂了电话,重新回到会议桌旁。 “最新消息,欧阳刚刚召集了秘密会议,说是要在明天开启第二轮撤离。” “这么快?”主任皱眉,“会议参与者有谁?我怎么都不知道这事?” “这次没有大张旗鼓,是小范围的内部会议。”平头男边说边查看电脑,“被通知去开会的都是参与过上次行动的精英,没有对外声张,看来欧阳这小子学精了。” 他快速敲击键盘,嘴角露出不屑的笑。 “不过,这只是他自以为的万无一失,他绝对想不到,与会者里也有我们的眼线。” “你的意思是,”主任前倾身子,“能搞到备用飞船的地址?” “轻而易举,”平头男吹了个口哨,“3分钟后,所谓的秘密资料就会同步给大家。” 说完,他转向林炎。 “小伙子,你又有的忙了。” 野海边,三人凝望着飞船残骸,谁都没有开口。 头顶彤云密布,目光所及,皆是爆炸之后的焦黑碎片。 怒涛席卷着惋惜与不甘,愤怒地拍打礁石,浪花碎落一地。 狂风呼啸,宣告着末日即将降临,曾经的希望燃烧殆尽,一颗繁荣了千万年的星球就要不复存在。 死亡的阴霾笼着着三人。欧阳站在中间,心中绝望汹涌,恐惧喷薄,他看了眼脚下焦糊的沙滩,眼里的光再次黯淡。 酱窦头上顶着阿玛用笔给他画的假发,缓缓开口。 “你疯了,完全是瞎闹。” “嗯。”欧阳没打算隐瞒。 “你刚才在会上说的都是假话。” “嗯。”欧阳没有反驳。 “你根本没有什么备用飞船,”酱窦紧盯他眼睛,“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一艘飞船都没有了?” “对,没有错,”欧阳转脸看着他,“飞船被他们炸了,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那你为什么——” 酱窦忽然压低音量,警惕地望着身后走过的两名守卫,待他们消失在树影之后,才重新开口追问。 “那你为什么要把假消息放出去?特别是这种时候,民众对你已经失去信任了,你为什么还要撒谎?” “因为不甘心。” 第82章 欧阳回答得非常平静。 “曾经,只差一点点,我们就可以活下去。” 他看了眼自己残缺的右臂。 “可是那些躲在暗处的卑鄙的人,因为他们的恶,所有人困在这里等死,成千上万无辜的生命只能眼睁睁等死。我不甘心,我要把那些毁掉希望的人,一个一个全抓出来。” 酱窦细细咀嚼欧阳的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阿玛扭过头来,拍拍欧阳,“我不明白。” “下午召开会议的时候,你没意识到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 “呃,”阿玛想了想,“没有。” “参与会议的都是那天在飞船附近执勤的人,”酱窦解释道,“地安局、正维司、还有负责运送物资的物管局的人,会议是按人头单独召开的。” “嗯?”阿玛眨眨眼,“为什么要分开,明明一起开会效率更高些——”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筛出内鬼。”欧阳接着说,“我给这21个人通知的是21个不同的地点,等到明天,我们只需要提前埋伏起来,守株待兔。” “明白了,”阿玛恍然大悟,“破坏者在哪里出现,就说明负责那个区域的人有问题,到时候只要顺藤摸瓜就行。” “没错。” “可是,”酱窦抬头,望着在狂风中快速游走的铅云,“这么做有意义吗?” 他叹口气,“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黑洞即将吞噬我们的事实——” “所以,在死之前才要出口怨气。” 欧阳认真地望着他。 “我们还是幸运的,好歹保全一条命。可那些死于爆炸的人,那些无法被修复的个体,他们不能白白死去,做错事的人就要受到惩罚,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移开视线,重新望向咆哮的大海,灰黑色的浪潮一次次撞向礁石。 “以前,我妈老教导我,跟我说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忍耐,无论命运扔给我什么,我都默默承受。可是,我慢慢发现有时宽容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得寸进尺。” 他望着远处的海平线。 “还记得逃离再培训基地的那个晚上,老人是怎么嘱咐我们的吗?‘没有能力的温柔,只会害人害己。没有实际效应的仁爱,只是自我感动。’ “我不想再忍了,我也没资格替那些受害者原谅罪人。万物有灵,践踏生命是最不可原谅的恶行,这次我不想以德报怨,我要以直报怨。” 怒涛拍岸,腥风四起,酱窦仰头望着天空。 “回去吧,雨要来了。” “是啊,”欧阳眯眼,任凭海风吹乱头发,“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没跟你在这儿瞎文艺,我说的是真的暴雨。”酱窦伸手遮挡头顶,雨珠噼啪落下,“快跑吧,不然一会儿雨水一冲,阿玛画的头发就淋没了。” “要不,你俩先进来躲躲?” 欧阳抬起新换的机械右臂,中指一抬,一把小花伞“砰”地撑开。 新安装的右手上,另外几根“手指”分别是酒起子、小刀、钥匙环、还有挖耳勺。 酱窦看着花伞,努力憋笑,“别说,你这新手还挺实用,一看就是居家型好男人。” “闭嘴。”欧阳把伞猛地朝左移,让酱窦的头顶暴露在雨柱之中,墨黑色的水流很快自他头顶向四面八方流动。 “诶?”酱窦拼命往欧阳身上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我这夸你呢。” “行啦,都忍忍吧,”左边的阿玛也使劲把身子往中间缩,两人一左一右夹住欧阳,“反正没几天了,黑洞一来,大家全玩完。” “毁灭吧,”欧阳边走边叹息,“赶紧的,累了。” “话说,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快了吧,你瞧见那边的太阳了吗?估计很快就会放晴。”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海浪不知疲倦地涌向沙滩,舔舐着悲伤之地,将焚烧的残片与他们的脚印,一并吞噬干净。 【周一休息一天,周二8点见~】 第82章 恶行 6点27分,太阳照常升起。 熹微晨光如往常一般,洒向高楼,洒向街道,洒向醉倒在街道上的人和电子狗。 一切如往常一样,起码看上去如此。 然而,这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酷爱垂钓的王先生。 他打电话给正维司,说甩竿的时候发现视线尽头的海平线悬着一个庞然大物,看上去像是一艘巨大的飞船。 负责接线的工作人员则解释说,那只是正常的海市蜃楼,让王先生一不要惊慌,二火速撤离。 随后,废品站的老李头报案,说不知是谁在他存废品的大杂院里扔了一只灰色的大铁蛋。 铁蛋整体呈橄榄型,两头尖,中间宽,此刻正摞在他绑成捆的废纸壳之上,随风晃动,颤颤巍巍,随时会滚落下来,砸向他更加颤颤巍巍的住房。 工作人员承诺将会尽快处理,之后火速奔赴现场,将老李头强行带离危险区域,一路上老人情绪激动,骂骂咧咧。 再之后,商会会长拿起他贵重的祖母绿复古座机,拨通地安局的电话,大声咆哮。 他说一早醒来,刚拉开窗帘,就发现他的私人花园中间莫名其妙停了一艘丑陋至极的飞船,不仅压坏了他的名贵花草,更是对他个人品味的极大侮辱。 地安局方面也给予了相当中肯的建议:拉上窗帘,暂时不要向外看。 一夜之间,21艘飞船出现在21个神秘的角落。 与此同时,正维司联合地安局的“捉鬼”行动也正在悄然展开。 其实,所谓的飞船都是技术人员连夜赶制的全息投影,分别投射在欧阳“泄露”出去的21个地点。 在投影周围,埋伏着全副武装的精英团队,个个都是副泽与酱窦挑选出来的心腹。 自打消息放出的那一刻,他们便分批潜伏在飞船周围不起眼的角落,礁石、荒漠、废弃民宅、垃圾堆,承受着夜露与困意,无声无息,屏气凝神,从暗夜坚守到黎明,静待敌人露出马脚。 截止此时,一切相安无事,并没有任何可疑人士出现。然而,这份短暂的和平也仅仅维持到15分钟之后。 问题最先出现在市郊的一栋老宅。 老宅共6层,方方正正,中规中矩,建盖至今已有20多年的光景,内部年久失修,四处可见皲裂脱落的墙皮。与闹市区的新潮建筑相比,它灰白两色的外墙甚至有些土气,只有楼道大铁门上那层层叠叠的小广告,以及晾晒在外的大花裤衩显示,此地尚有人居住。 住在3楼的小马是大花裤衩的主人,昨天刚刚搬过来。 一直笃信科学的他在经历了昨晚的失眠之后,突然开始信起玄学风水,认定自己近来的遭遇完全是流年不利,犯了水逆。 他所有的不幸,都要从那个末日预言说起。 在第一次预言来临的时候,他只纠结了几秒,就带着强烈的报复心理撕碎几十页的文件,他癫狂大笑,将碎纸片撒向半空,一屁股坐在床上,最大音量玩起一直想玩的电子游戏。 期间老板无数次发来催稿消息,而他也用最简单直白的脏话予以回复。 他坚信傍晚来临的时候,人类将迎来辉煌的终结,而在人生最后的几个小时中,他只想酣畅淋漓地做一回自己。 然而,后面的故事人人皆知。 末日放了他的鸽子,一夜好眠后,他仍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身边散落着被他撕成碎片的文件。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重写报告,又用了更长一段时间去修复与老板的关系。 正当一切回到正轨的时候,欧阳带着第二个末日来了。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晚他刚刚加完班,带着一身的疲惫与怨气瘫在沙发上。 整座城市都回荡着欧阳的声音,这个男人坚定地透过屏幕凝视自己,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末日即将降临,而他将与小马同呼吸,共命运。 纠结了十几分钟后,他又一次轻信,又一次放纵自己。 然而,飞船爆炸,欧阳也消失不见,徒留小马独自面对暴跳如雷的老板。 他试图跟老板推心置腹,大受感动的老板也向他表明心意:“别再让我看到你!” 小马知道,老板只是一时赌气,只要他重新修改好项目报告,公司大门依旧会向他敞开。 为了远离末日消息的第三次干扰,他带着电脑搬回了老家。 这里地处偏僻,没有网络与电话,他一定能全神贯注,用最短时间完成报告然后重返岗位。 他屁股刚挨上凳子不到2分钟,敲门声响起。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开门的时候,拍门声响个不停。 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开门的时候,大门被一脚踹开。 尘土飞扬中,他看见全副武装的正维司守卫抱着射线枪小步跑进来,一声不吭地各就各位,在窗台附近架起设备。 第83章 “喂,你们——” “您好,正维司执行特殊任务,临时征用您的屋子。” 王中王将证件递到他面前,差1厘米就贴在他脸上了。 “若您有意见,可向重案组王组长进行投诉。” “你是?” “我就是重案组王组长。”王中王嘿嘿一乐,大大咧咧地拍拍小马肩膀,“好啦,别管我们了,该干嘛干嘛去,就当是在自己家。” “我——” “嘘。” “可是,我要——” “嘘,”这一次王中王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烦,“情况紧急,请您予以配合,不要干扰我们正常工作。”说完,他便不再开口。转过身去,举起望远镜,专注地盯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小马凑到他身边,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玩意不用望远镜也看得分明:一艘铅灰色的飞船,不知何时停在了楼前的荒地上。 “这玩意什么时候来的?”他结结巴巴,“昨昨昨晚,我也没睡觉,怎么一点动静没听见呢?” “我说,你没有事情可做吗?”王中王烦躁地摆摆手,“请你自己找点正事干去,别影响我们工作。” “这——” 王中王摊手,表示无可奉告,随后再次转过身去。 小马气鼓鼓地重新坐回书桌旁边,竭尽全力不去理会身边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书,奋力敲打键盘。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感觉有人站在了他身后,视线正在他电脑屏上来回穿梭。 “那个——”王中王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小马回头,看着杵在自己眼前的王中王,扬了扬眉毛,“我正在工作,请问王组长您有何贵干?” “我就是想问问,你吃饭了吗?” “啊?” “我们正要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哇?”说完,王中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小马感觉心口的怒气瞬间消失,转化成感动与愧疚,这是他来大都之后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的饮食,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第一次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善意。 “其实,我也没吃,”他挠挠头,腼腆一笑,“我不介意一起。” “太好了!”王中王大力给了他一拳,“那你买饭时候,帮我们一起捎回来吧!你也看见了,我们需要盯梢,工作忙,走不开。” “什么玩意?” “我们5个人,10个馅饼,5杯豆浆就行,”王中王边说边将小马推向门口,“对了,我的豆浆不加糖,记住,跟我念,不,加,糖。” 还没等小马反应过来,自家大门就在他面前甩上了。 这都算什么事 他带着一肚子气往街口的早餐店走去,耳边回荡着临行前王组长的嘱托:“一定开发票哇,等我们拯救完世界就给你报销。” 呵,又是拯救世界 没几步他就到了早餐铺。狭小店面里只零星坐着三五位客人,老旧电视机在右上角嗡嗡响个不停,奇怪的是几个人都津津有味地看着,专注程度可谓是目不转睛。 站在店铺门口的老板按照他的要求,正将刚炸好的馅饼,一个个装进袋子。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一次,两次,三次,毁不毁灭倒是给个准话 报告到底还要不要重写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大力踢走脚下的石子。 “确实愁人,”没想到餐馆老板也跟着他叹息,“他们家人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什么?”小马回过神来,茫然看着老板,“谁家人?” “你没看早间新闻吗?”老板朝电视机一嘟嘴,“听说这次又死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普通小老百姓,这背后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家庭,你说他们家人可怎么办好。” 小马愣愣地望过去,这才听清电视里女主播在念叨些什么: “今日清晨,我市连发6起爆炸事件,事故发生地皆是菜市场、学校、商业街等人流密集区域,不排除恶意报复社会的可能性,目前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 屏幕上火光冲天,大都最繁华的写字楼在滚滚浓烟中轰然倒塌。 他的公司刚好位于那栋楼的29层。 小马张大嘴巴,看着画面中的男女老少惊魂甫定,披头散发地尖叫。 画面之外,主持人的介绍还在继续。 “在爆炸发生之前,不少摄像头拍到了疑似犯罪嫌疑人,经初步考量,他存在重大作案嫌疑——” 画面上,一个穿连帽衫的男人出现在写字楼附近,左顾右盼,神情可疑,当帽子缓落的那一瞬,小马看清了那张脸。 他呆住,手中的豆浆杯滚落,象牙白的豆浆冒着热气,沿着石板缝隙飞速流淌。 他认识那张脸。 他怎么会不认识呢? 就在几天前,这张脸曾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无数次出现。 是他,没错,就是他。 只见在无限放大的监控画面里,欧阳心满意足地望着火光烛天,随后一闪身,消失不见。 【明天8点,不见不散~】 第83章 陷阱 “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王中王敞开大门,手扒门框朝外张望,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 “老天爷哟,求求你让小马,或者内鬼,这俩哪个都行,随便哪个赶紧现身吧,我是真等不及了。” 滴滴滴,滴滴滴。 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他一跳。王中王瞬间拔枪,四下寻找目标,几秒过后,他的大脑才意识到,原来声响不是来自袭击,只是来自下属的手环。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执行任务时候记得静音。”王中王将枪重新别回后腰,“你这样搞,我很容易走火的。” “对不起,对不起,”手下边道歉边查看手环,接着尴尬地抬起头,“组长,不是我。” “那是谁?”王中王叉着腰在屋里来回踱步,环顾其他人,“你们都给我再检查一遍,谁手环还没静音?这么个响法,犯罪分子早给吓跑了,不是我训你们,太不专业了。” 屋里众人纷纷低头检查,再接着又纷纷摇头表示不是自己。 手环仍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下属循着声音找到了卫生间,几秒后走了回来,手里擎着个手环。 “王组长,厕所有个,我记得你刚才好像去过——” “你给我念念,”王中王红着脸打断,“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这么一连串的消息轰炸。” “小王,你姑上次给你介绍的姑娘你联系了没有?”手下逐字逐句地大声朗读,“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家——” “跳过我妈,下一条。” “呃,然后是大组里的消息,”手下快速查看信息,“第三分队说他们那里有人现身了,不过——” “不过什么?”王中王脸色由红转白。 “嫌疑人负隅顽抗,最终无奈击毙了。”手下点击手环,让图像同步投射在半空,“这是第三分队传到组里的现场照片。” 图片四周是一圈乱哄哄的人腿,最中间趴着个人,黑帽衫,黑裤子,俯面趴在泥地上,看不清面目,分不出男女。 不知为何,王中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死尸姿势怪异,左手握着柄银质小匕首,右手压在身下。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有其他资料吗?”王中王扭头看向手下,顺便稳了稳情绪,“有没有别的角度?能看见脸那种。” “有倒是有,就是——”手下咽下了后半句,“反正我也不确定,调出来大家看看吧。”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王中王感觉下属的脸色忽然变得复杂,交织着惊恐、质疑与恶心。 手下快速向后划了几页,跳过各个角度的特写,直接快进到尸体翻面。 当尸体面庞出现的那一瞬,屋里所有人怔在原地。 “怎么是他?” 王中王傻了足足3秒才开口。 “不对啊,这说不通,”他眼睛仍死死盯着照片上的人脸,“是不是误杀?” “第三分队的队长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手下快速浏览照片后的消息,“但他发誓,说当时欧阳确确实实是想要点燃炸药,现场的守卫也都表示可以作证。现在他们正将尸首押送回正维司,等待进一步尸检——” “组长,快来!”窗口传来另一名手下的惊呼,声音低沉急切,“组长,出现了!” 王中王扔下疑惑,迅速返回窗口,右手摸枪,左手接过部下递来的望远镜。 “快看,那里,飞船尾巴那里。” 他移动望远镜,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飞船尾部,正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立即抓捕!”王中王返身朝门口奔去,“抓紧行动,一旦他触摸到飞船就会发现只是投影,到时候就——” 第84章 “组长,好像不太对劲。” 属下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回头,看见那名部下还站立在窗口,望远镜擎在眼前。 “怎么了?” “他来了,”手下咽了口唾沫,“呃,好像......直冲我们来了。” 王中王愣住,夺过望远镜举在眼前。只见穿黑色帽衫的人影正不疾不徐地朝他们走来,左手揣兜,右边袖管在风中摆动,看上去空空荡荡。 又是欧阳? 怎么可能,他刚才不是被击毙了吗? 王中王大脑一片混沌,转瞬间,那人已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区楼下,仰头朝上观望。 隔着单薄的玻璃,二人四目相对。 是他,确实是他。 刚才还毫无生机躺在泥地上的欧阳,此刻正生龙活虎地站在他面前,左手摘下帽兜,仰着脸冲他冷笑。 欧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等等,王中王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这个欧阳好像是故意走过来,让所有人看清自己的脸。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 眼前的欧阳,嘴唇微微翕动,然后高高抬起左手,用力挥舞。 王中王看清,他手里攥着的是一个引爆装置。 他瞬间明白了来人的意图,也在那一瞬,本能地扑向同样呆站在窗口的下属。 千里之外的戈壁上,欧阳竖起右手中指,将小花伞擎在头顶以遮挡烈日。 “这鬼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阿玛不断拍打手环,“也不知道其他人那边,进展是否顺利。” 说这话时,三人正躲在伪装之后,焦躁地盯着百米外的飞船,等待嫌疑人现身。 “话说,一共21个地点,为什么咱仨非得在这蹲着不可?”阿玛举起望远镜,朝戈壁深处观瞧,“再往里走走都到再培训基地了,我对这地方的回忆可不怎么美好。” “因为对欧阳来说,人越少,越安全。”酱窦把外衣罩在头顶,护住新画的头发,“毕竟现在无论敌人还是市民,都恨不得干掉他。” “只要抓住内鬼,一切就结束了吧。”欧阳手搭凉棚,“这一步一步的,我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操控着命运,无论是神明还是宇宙法则,我只希望他能行行好,放我一马,别再可着我一人折腾了。” 透过蒸腾热浪,他看见远处巨大的橙红色高墙,不由得又想起在再培训基地那段魔鬼日子,吓得赶紧移开视线。 “不是我抱怨,让你手下给安排个遮挡物,结果他用全息投影给做了棵树。” 阿玛不停用手扇风,结果煽动的气流也同样滚烫。 “到处都光秃秃的,就咱这突然长了3棵参天巨树,还杵在荒漠中间,莫名其妙的,我要是嫌疑人我肯定不过来,傻子才上当——” “嘘,”酱窦忽然捂住他的嘴,“听,有声响。” 欧阳也渐渐压低身体,重新藏回投影之后,冲着阿玛朝不远处努努嘴。 “瞧,傻子来了。” 他们面前,一个人影正左右张望,慢慢摸向飞船。 “谁在那?”酱窦率先拔枪冲出去,“给我出来!” 人影一闪身,又藏回飞船之后。 “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挣扎——” “你别废话了,直接上吧。”欧阳起身关闭飞船投影装置,那人失去藏身之处,直接暴露在三人面前。 “嘿嘿,没想到吧,”欧阳笑嘻嘻地向那人逼近,“其实飞船是——” 他忽然语塞,脸色苍白。 站在他身边的酱窦和阿玛也愣在原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呵呵,你也没想到吧。” 对面的人用左手摘下帽兜,冲着三人癫狂大笑,声音粗糙沙哑。 “我也是欧阳。” 【欧阳本以为巧设陷阱,没料到黄雀在后~三人能否查明真相,逃出升天,明天八点见~】 第84章 脚印 欧阳后撤一步,看着欧阳。 酱窦和阿玛也跟着后撤一步,看着两个欧阳。 一个擎着伞,一个怀抱包裹。 四人立在戈壁之上,相对无言,只有不远处的巨树投影,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呃——”欧阳试图厘清眼前的状况。 他揉揉眼,再睁开,可那张脸还在眼前。 为了保证自己不发疯,他采取了十分睿智的决定:再次打开飞船投影,直接遮住对面的自己。 “我可能中暑了,”欧阳摸摸额头,“我刚才,看见另一个我。” “那我肯定也中暑了,”阿玛依葫芦画瓢,也学他的样子摸摸额头,“我也看见两个你。” “要么我们三个都疯了,要么——”酱窦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他是真的存在。” “我希望是一。” “但看上去,”阿玛咽了口唾沫,“好像是二。” 说话间,对面的欧阳已经穿过投影,一步一步向三人逼近。 那人脚步踉跄,左手环着包裹,吃力护在胸前。包裹捂得严严实实,用绳子横横竖竖地捆扎,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右边空荡荡地袖管,随着身体晃动,在半空中一甩一甩。 “停下,”阿玛冲着来人疯狂按动遥控器,“你给我静止。” 可那人抬起的右脚并没有像阿玛期待的那样悬停在半空。 他看着他右脚落下,看着他左脚抬起,然后左脚再落下,右脚再抬起。 对面的欧阳抱着诡异的包裹,摇摇晃晃地穿过沙地,向他们走来。 阿玛大力甩动遥控器,可是他不知道,来人已经剪掉了后颈处的电线,早已完全脱离控制。 “阿玛,回来!”酱窦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枪口对准另一个欧阳,“停下,你再靠近我就要开枪了!” 然而,对面的人充耳不闻,仍按照原有步调,一点点靠近。 酱窦一枪击中他膝盖,那人一个趔趄,身体失控歪斜,扑倒在地。包裹从手中脱落,甩在四人之间。 “我警告过你了,”酱窦抬抬枪口,“现在,按我命令,把手放在脑后,不要再做挣扎。” 可对面的欧阳似乎并没听见他的话。单臂扒着地面,单脚蹬地,一寸寸地向前,艰难挪动。 此时正是烈日当头,滚烫沙砾被太阳直射了一天,地表温度直逼60到70摄氏度,而那人像是感受不到皮肤烧灼,只顾着将左臂伸直,拼命去够包裹。 阿玛冲上去捡起就跑,转身邀功似的递给酱窦。 酱窦看了一眼,将包裹一脚踢飞,枪口始终没离开分毫。 “你是谁?为什么身上会有炸药?” 那人狠狠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现在,报上你的真名,”酱窦蹲下,将枪抵在他额头,“还有,为什么要假扮成欧阳?” 欧阳也蹲在旁边,用伞尖抵住他脑袋,“说,为什么要冒充我?” 地上的人缓慢抬头,两张脸一上一下,一模一样。 “我就是欧阳,”那人攥住小花伞,伞尖在他额头压出个红印,“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 “什么叫所有事情?”欧阳试图向外抽伞,却怎么也挣脱不出,“你到底干了什么?” 地上的人死死攥住伞柄,将欧阳的脸硬生生拉到自己面前。 欧阳看着另一个自己,感受着他喷在脸上的呼吸,拼命压下内心的恐惧与惊慌,强迫自己盯住他眼睛,无声的较量在二人间展开。 “你害怕了,对吗?” “我没有。” “你害怕了,”那人忽然放声大笑,“你害怕了。” “这不废话嘛,”阿玛冲过来,一把按下这人脑袋,“你这么疯疯癫癫的,谁能不害怕?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说,为什么假扮欧阳?” 可那人依旧大笑不止。 “你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我怎么就——” “结束了,你永远回不去了。” “我回哪?” 他忽然挺起身子,凑近欧阳耳边,声音很轻。 “欧阳,我先走了,我在地狱等你。” 说完,对准他变成匕首的那根手指猛撞上去。 噗嗤一声,利刃插进了眼睛。 欧阳身子被动前倾,大脑一片空白。 欧阳看着欧阳。 欧阳杀了欧阳。 一个欧阳痛苦哀嚎,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另一个欧阳跪在他面前,右手的“指头”仍插在他眼里。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投影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喂,”酱窦慢慢走过来,“你打算一直这么跪着吗?” 欧阳张张嘴,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感觉太奇怪了,恐慌、惊诧、厌恶、绝望,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内心,只是傻愣愣地杵在那,看着自己的手从另一个自己的眼眶中生长而出,感受着对方的生命力从小小的孔洞中喷薄,接连涌入他的身体,化作疼痛压抑的心跳。 第85章 酱窦轻轻捂住他眼睛,那个死去的欧阳消失不见。 他觉得有谁握住了自己的手肘,用力一拔,顿觉右手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 干涸戈壁上,绽开一朵腥臭的血花。 欧阳坐在酷暑之中,脚下寒意刺骨。 “第一次杀人?” 酱窦用手绢帮他拭去刀柄上的液体,语气平静,就像是在问他午饭吃什么。 “第一次,”欧阳定了定神,“杀别人。” “有时候会出现这种不得已的状况。我以前办案时也经历过。”酱窦拍拍他肩膀,“你可能需要时间调整,但记住,这不是你的错。” 欧阳点点头,思绪与感情在慢慢涌回身体,心脏回跳,血液奔涌,他跪在地上干呕,发出似哭似怒的咕哝,后面是一连串的脏话。 “这到底怎么回事?”阿玛眨眨眼,“计划原本应该万无一失的,我们埋伏,我们抓内鬼,一切天衣无缝。” 他又瞥了眼地上的欧阳,发出一声呻吟。 “可是,可是内鬼怎么是欧阳呢?内鬼怎么可能长得跟欧阳一样呢?” “因为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酱窦蹲在尸体旁边,细细检查他的脸,“仿真人皮面具,而且——” 他语气半是惊呼,半是厌恶。 “而且是直接黏上去的,看样子没打算再摘下来。” 酱窦接着向下查看。 “右臂缺失,切口整齐,伤口尚在愈合。”他冲欧阳点点头,“似乎故意要模仿你,啧,狠人。只是他大概还不知道,你在右手上接了个居家五件套。” “他为什么要变成欧阳的样子?”阿玛语带纳闷,“要是整容,应该也选个帅点的模板。” “看来,不止是我们在设局,”酱窦起身,擦干双手,“敌人也在算计我们。” “你们听见他最后说的那些话了吗?”欧阳仍旧哆嗦,左手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他说我输了,说我永远都回不去了。这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还是暗示?” 欧阳回望向大都的方向。 “我怀疑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城市里肯定又发生了什么。” “不用怀疑,一定发生了什么,”酱窦叹口气,“而且必然是与你有关的坏事。” “会不会,”阿玛惊呼,“会不会不止这一个欧阳?” “一定会。” “要是很多很多的欧阳,都在市里搞破坏呢?那不完蛋了?” “极有可能。” “如果欧阳现在回去,这不直接被抓?”阿玛分析道,“本来市民已经不信任他了,如果再把正维司和地安局的人得罪光了,那我们处境可以说是非常危险,黑洞来之前就被杀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回不去了。”欧阳看着地上的人,“敌人就是打算切断我们的后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了。” 酱窦忽然趴在地上,东抠抠,西摸摸,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找什么?” “脚印。”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感谢这里无风无雨,让证据保留得十分完全,也让我们有线可循。根据走向,假欧阳从那里来。” 酱窦抬手,指了指视线尽头的橙色巨墙。 “果然,恶魔来自深渊。”欧阳低头,看着绵延的脚印,“为了真相,我们必须重返噩梦。” 酱窦愣了一下,返身重新蹲回尸体旁边,掏出小刀。 “你干嘛?”阿玛诧异,“剥人皮干嘛?跟个变态一样!” “你懂个屁,”酱窦扬了扬手里的人皮面具,“这是进入地狱的通行证。” 【感谢购买,感恩投票,后天8点见~】 第85章 窃语者 彩绘的玻璃窗外,是永不落下的太阳。 千百年前,欧阳用广袤的壁垒在末世筑起一座乌托邦,而现如今,他用绵延千里的橙色石墙,在戈壁上圈起属于自己的帝国。 此刻,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面带微笑,慵懒地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俯视大厅里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是他的枪与盾,羊羔与信徒,是他通往理想国的铺路砖。 “您这离间计使得高明,可谓一箭双雕。”再培训基地的负责人身体前倾,虔诚地望向他,“一方面,欧阳的脸不会被附近的守卫怀疑,靠近目标更容易,另一方面——” 负责人顿了顿,“就算失败了,也有不少目击者可以作证,说引发惨案的人正是欧阳,到了那时候,就是地安局和正维司的人怕是也不会再信任他了。失去庇护的欧阳,只能乖乖等死咯。” “错,”主任竖起一根手指,优雅地晃动,“欧阳是杀不死的。按照传闻,他就是死去,也会在21天后重生,换言之,我们无法以死亡要挟他。” “那——”负责人摩挲着下巴,揣度着主任的脸色,“那要不,我们干脆就利用这一点,把他囚禁起来,让他处于不生不死的状态。” “不生不死?”主任扬起眉毛,“怎么说?” “主任听说过古代的人彘吗?” 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闻言一愣,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 瘦高个,戴眼镜,明明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可在他面前却永远半弓着腰。脸上是谄媚的假笑,碎芝麻牙参差不齐,眼尾炸开条条鱼尾纹。 自己被酱窦击毙之后,听说他带头响应解散再培训基地的命令,可在飞船爆炸,自己率人重返基地之后,他又是第一个蹦了出来,忙前忙后,出谋划策。 主任对此人又恨又怕,可面上也不便显露出什么,只是笑着拍拍他,心底暗自盘算,等地位稳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理由处理掉这位立场不坚定的墙头草。 “交给你,我放心。”他打了个哈哈,扭头招呼另一边的平头男,“你那边怎样?” “一切顺利,截至目前炸了8个地方了,”平头男亢奋不已,“爆炸点都是精挑细选的,哪人多去哪,现在大都已经全乱套了。副泽他们就算再护犊子,也对抗不了众怒。” “您是怎样算到这事有诈呢?”负责人上前一步,再次强行加入对话,“我们差点中计,多亏主任您英明决策,来了一出将计就计。” “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是真话。就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敢完全确定,欧阳到底有没有备用飞船。” 主任回答得不疾不徐,边说边慢慢向楼下迈步。 “只是没必要冒无谓的风险。欧阳找他们单独开会,21个人单独约谈,这是为什么呢?按理说,现在时间紧迫,他还用这种低效率的方式,不符合常理。 “再者,咱们的3个眼线,汇报了3个不同的地点给我们,这就有问题了。 “当然,不排除飞船确实是停靠在了不同的地方,但是,这怎么看都更像是一招引蛇出洞。 “那我们干脆陪他演完这场戏。他不是想借着抓内鬼洗清嫌疑吗?那我们的敢死队就都扮成他的样子,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憋屈到死。” “说到底,欧阳在策略上还是太稚嫩了,哪比得上主任您老奸——” “嗯?”主任停步,猛回头盯着他。 “老奸——姜,姜还是老的辣嘛!” 负责人赶紧将嘴角又向旁边拉了几寸,在笑容里挤出几分真诚。接着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冲大胡子竖起拇指。 “关键鲁老师技术也棒,仿真脸做得以假乱真,而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批量完成,功臣一个。” “哪里,主要是内部传来的图纸精准,”大胡子无所谓地笑笑,“这几天在等酱窦和阿玛的3d图纸,估计过不了几天,‘邪恶三人组’就能满大街乱跑了。” “对,等到了那时候,我们,不,”负责人几步追上主任,“您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推翻欧阳的压迫,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主任笑笑,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冲台下的人群点点头。 “别忘了这场宴会的主角,明天是他们的大日子。” “还是您记性好,我们差点给忘了,”基地负责人连忙应和,“明天咱第二批英雄就该启程了,祝他们旗开得胜。” 他几步冲到一层大厅中央,抬高双手,示意密密麻麻的人群噤声。 长桌旁,正大吃大喝的众人放下手中的筷子和餐盘,将目光转向拾级而下的主任。 负责人将麦克调高音量,双手递给主任。后者缓慢接过,昂首走到餐厅中央。 坐在人群最前面的,是新一批的敢死队。截肢工作已经完成,头套也黏贴完毕。在未来的十几个小时里,这几十张一模一样的脸,将会在大都的各个地方炸成碎片,而此刻,各色的虹膜中涌动着同一份期待与敬畏,齐刷刷地望向他们的精神支柱——优选计划中心主任。 “万物平等,而欧阳却妄图凌驾于我们之上,千百年来,他利用我们开垦废墟,重建家园,让我们扮演宠物与奴隶,而如今,为了夺取利益,他又违背我们的本愿,试图将我们驱逐到未知的星球。 第86章 “我们不甘心,也不能容忍,千百年的顺从只换来欧阳的变本加厉,消灭他是我们走向自由和尊严的第一步,是众望所归。” 主任走下台阶,走到无数个欧阳之间,继续他慷慨激昂的动员。 “兄弟们,你们将成为仿生人的英雄,你们是带来黎明的天使,是刺向敌人的毒箭,在仿生人命运的关键节点,你们挺身而出,为众人的自由,用自己的鲜血祭奠。”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冲着第二批敢死队的队员们戏剧性的深鞠一躬。 “你们将无声地死去,但活着的人,将永远沐浴在你们的恩泽之下。请接受我真诚的感谢。” 不知是谁摔碎了第一只酒杯。 压抑已久的恐惧与绝望被瞬间点燃,人潮欢呼,呐喊,高声嚎叫,歇斯底里,越来越多的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将酒杯狠力摔向地面,炸响四起。 人群推搡着向前,无数个欧阳踮起脚尖,挥动胳膊,试图用手触碰到主任,试图让人潮中央的主任看见自己。 “这一次,我们并肩作战!”主任带头挥动左臂,吼得声嘶力竭,“杀了欧阳!” “杀了他!”台下吼声排山倒海。 “杀!”主任攥紧拳头,怒气冲冲。 “杀!杀!杀!”人海里无数个声音齐声应和,万目睚眦。 昏暗的大厅陷入诡异的癫狂,群情激荡,怒吼声直冲穹窿。无数张一模一样的人脸上下晃动,挥动左臂,翻滚吞噬着最后的理智,仿佛到此为止人生所有的逆境与不如意都有了一个万能的答案——欧阳。 无论认识与否,今夜他们达成了默契的共识,正是这个名叫欧阳的倒霉蛋为自己带来了不幸与悲剧,反之,只要将他彻底铲除,生命中的一切困苦便迎刃而解。 他们高呼,他们跺脚,他们哭泣与大笑,为想象中的明天,为再也看不见的明天。 人群沉浸在愤怒与慷慨之中,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大厅右侧的角落。 一辆普普通通的餐车,一辆装着各式甜点毫不起眼的餐车,此刻正紧贴墙边,一寸一寸地逆着人潮,向宴会厅的大门挪去。 推车人有一张在今夜不会引发任何矛盾的脸——欧阳的脸。 这有什么稀奇的呢,做完手术后,人人都可以是欧阳,在这座宴会厅里,敢死队所有人都顶着张这样的脸。 那个平平无奇的欧阳,双手推着平平无奇的餐车,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大厅。 门板在身后咯吱一声合并,将鼎沸人声隔离在另一个世界。 他停下脚步,左右观望,确认没有任何人尾随。 然后,他扔下餐车,撒腿朝地牢奔去。 【明天8点,不见不散~】 第86章 角落 “他神经病吧?” 阿玛一边用欧阳手上的挖耳勺掏耳朵,一边愤愤不平。 “这个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我感觉他就跟披萨星球的披萨人一样,它们整天疑神疑鬼,总觉得每个登陆的外星人都想吃掉它们。” “诶?这个星球在什么位置,我倒是想去看看。”欧阳从阿玛手里抽回胳膊,扭头嘴里塞了个蛋挞。他面前铺着一地的甜食,各式各样的小甜点堆成小山。 欧阳又往嘴里塞了块奶油蛋糕,冲酱窦不满地咕哝,“你下次能不能偷辆装肉的餐车,我吃了一肚子甜的,胃有点反酸。”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就在他正对面,刚从宴会厅打探完消息的酱窦仰面躺在地上,把头套抓在手里上下扇风,“下次我全带茄子回来,这么挑食,要不然你长不高。” “胡扯,我1米8呢!” “准确地说,179.3,”酱窦敲敲脑袋,嘿嘿一笑,“审讯时的情景,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呐。” 此时此刻,三人躲在十目计划后关押他们的地牢之中,当时帮他们爬出去逃生的那条地道,又帮他们悄无声息地重新爬了进来。 阿玛拿起扔在地上的人皮面具,举到眼前好奇地打量,接着,两手一撑,就往自己脑袋上套。“你们说,那些人怎么就那么听主任的话呢,说变脸就变脸,说锯手就锯手。” 他试图将戴了一半的头套摘下来,结果因为头太大,卡在了半截。 “那个,我卡住了,谁帮我拔一下。” 酱窦无视他的请求,转脸看向欧阳。 “我看过还没有套面具的‘半成品’们,里面很多是以前再培训基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基地解散之后,他们并没有离开。” 欧阳停止咀嚼,含着一嘴的食物,诧异地看向酱窦。 “对,你是下令解散了,”酱窦瞥了他一眼,明白他未说出口的困惑,“我想了下,大概是因为惯性吧,毕竟有的人大半辈子都呆在这里面,已经适应不了外面的世界了。温顺惯了的动物,就连被屠宰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 欧阳突然想起了那个像小丑一样供人取乐的老人。不知道现如今,他身在哪里,会不会也被强迫戴上面具,绑上炸弹派去送死。 “现在没时间让你感伤了,”酱窦忽然拍拍他,打断了他的思绪,“听意思,他们打算明天就启动下一场恐怖袭击,咱们可得抓紧动手了。” “谁帮我拔一下?”两人身后,阿玛仍在与面具搏斗。 “对方人数多少?”欧阳无视阿玛,向酱窦发问。 “大概300多,我没敢光明正大地点人头,只能粗略估计。” “那我们怎么动手?”欧阳无奈摇头,“一人打一百?还得保证他们遵守单挑规则,一个个地排队上。” “基地里面,大多是受蛊惑的人,”酱窦往嘴里塞了三块薄荷糖,回答得含混不清,“俗话说,擒贼擒王,咱们从大头领下手。要是能一举杀了主任,那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欧阳打断他,“我们曾经干掉过主任,还是你亲手开的枪,可结果怎样,他又复活了不是?这说明对方队伍里一定也有技术性人才,我们得把这人抓出来。” “谁帮我一下?”阿玛趴在地上来回摸索,瓮声瓮气,“我要窒息了,到时候你俩得一人打一百五啦。” “今天是壮行酒,按理说主要人物都到场了,”酱窦盯着阴暗潮湿的角落拼命回忆,“厅里大多数是欧阳和半成品欧阳,站在二楼为首的大概有四个,两个熟人,两个陌生人。” “熟人?” “嗯,优选计划中心主任和——”说到这,酱窦顿了顿,“再培训基地的负责人。” “果然,墙头草一个。”欧阳摇摇头,接着问,“那陌生人呢?” “一个是大胡子,另一个是个小平头,”酱窦仔细回想,“你说的那个没见着,也可能已经套上头套了。”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一个浅色虹膜的家伙?” “呃——” “欧阳,你是在找我吗?” 陌生的嗓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欧阳和酱窦顿时僵在原地。只有阿玛仍搞不清状况,茫然无助地挥舞着双手,“谁在那?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酱窦率先反应过来,就地一滚,拔枪指着对方。 “谁?” 只见一个人影,从暗处慢悠悠地爬起来,满不在乎地拍拍身上的浮土和稻草。他藏身之处位于地牢的死角,加上光线昏暗,身上又盖着稻草,三人进来后竟谁都没有发现屋里还有别人。 “你偷听多久了?” “全部。” 酱窦逼近一步。 “什么时候进来的?” “有点礼貌好么?”林炎优哉游哉地朝他们走来,浅色眸子飞速瞥了欧阳一眼,“我来得可比你们早。”他指了指地上被掀起的石板,“你们刚往外爬的时候,我就躲在角落了。” “呃,谁帮我拔一下?”阿玛“砰”地一声,不小心撞向石墙,“现在我只能看见满天金星。” “你!” 酱窦来不及阻拦,欧阳一猫腰冲了上去,一拳将对方打翻在地。右手上的匕首在林炎脸上划开一道外翻的口子,血液的腥气在地牢中弥漫。 “是你!” 欧阳拉起他衣领,冲着鼻梁又是一拳。 “你炸了飞船!你毁了所有!你害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 “对,是我。”林炎脑袋歪向一侧,并不做任何反抗,“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累了。” “好,如你所愿!” 眼看欧阳拔刀就要刺下去,却被摘下头套的阿玛从身后拦腰抱住。 “阿玛你干嘛!给我松手!” “冷静——”阿玛呼吸急促,双臂紧紧箍着他,抱得欧阳两脚离地,“冷静一点。” “外星小子我告诉你,别犯傻!别同情他!”欧阳左右扭动,不停挣扎,拍打阿玛的胳膊,“你的牙,我的胳膊,酱窦的脑袋,都是拜他所赐!还有那些无辜的士兵!你放开我!” “冷静!” 第87章 “我冷你大爷——”阿玛捂住欧阳的嘴,将他强行向后拖走。 “欧阳,别急,没不让杀他,”酱窦双手握枪,眼睛紧盯林炎,“只是在动手之前,我们可以先打探点消息。” “想都别想。”林炎自顾自坐下,抓起剩下的点心就往嘴里塞,“我受够了你们权力的游戏,我也不想再卷入任何计谋纷争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别再让我掺和你们的破事了。” “哦?”酱窦冷笑,“现在说得这么清高,当时不还是做了主任的走狗?” “我是被骗的!” 林炎脸上第一次露出厌烦以外的表情。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下一秒,他重新戴上名为“不在乎”的假面。眉头舒展,语气平缓,表情再次恢复平静,只有声音里掺杂着微不可察的颤音。 “最初,我只是愤怒,恨自己命不好,恨欧阳带来的消息。明明我潜心钻研的项目马上就能实现,我可以在大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可以把家乡的亲人接来享福,可就是因为你的胡言乱语。” 他愤恨地怒视欧阳,“因为你的连篇谎话,甲方撤资,老板跑路,我们团队无数个日夜拼搏出的心血,付诸东流,一夜之间,所有数据与报告变成了废纸。” “五日泥八——”被捂住嘴的欧阳发出意义不明的怒骂。 “呵,我不会让你的诡计得逞,你只是想编个理由骗大家离开,自己独享金钱和地位,这就是你的计划,你是个卑鄙小人,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林炎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陷入困惑与自我怀疑的拉扯之中。 “可我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疯了,这里的人都发疯了。什么锯手,什么自杀袭击,他们都是疯子。 “还有那个主任的嘴脸,他哪里是为我们而战斗,他就是把一批又一批的拥护者送去当炮灰,他要的只是权力而已,他一直都在利用我们,跟你一样,利用我们。 “现在我累了,你俩的斗争你们自己去解决吧,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搞科研,要个设备齐全的实验室,做出点成果,把家乡的亲人,接到城里来享享福,我只是想有个体面的生活,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而已。” “可是,你炸掉了飞船,无数人因你伤亡。”酱窦冷漠地望着他,“只因为你想留下,你就毁了别人离开的机会。” 林炎低头盯着手里啃了一半的点心,忽然嘴巴一瘪,眼中包着泪。 “是啊,无论怎样,对飞船做手脚的人确实是我,现在我也成了杀人犯。 “基地里没有夜晚,可就算是沐浴在阳光之下,我还是会被噩梦缠身。只要我一闭眼,总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看到那些被炸飞的躯干,那些焦黑扭曲的人影在我梦中晃动。 “最初我只是一时气愤,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一步步地走向万劫不复。完了,全完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永远都不能让爷爷为我骄傲了。” 欧阳在阿玛怀里剧烈扭动,破口大骂。 “欧阳,你也别在这装正义,”林炎抹了把鼻涕,“要不是因为你,也不会有后面这一切,你才是罪魁祸首,编造什么黑洞的谎话,还有你们,”他抬头盯着酱窦,“你,还有八大部门的负责人们,你们全都是帮凶,是恶魔的傀儡,迫于欧阳的威逼利诱,背叛了我们——” “那不是谎话,”酱窦轻轻摇头,“黑洞是真的。” “你们还嘴硬!” “如果欧阳真的想霸占一切,为什么不直接休眠大家呢?为何还要提前三天全城通知,给你们时间去准备这一切呢?”酱窦反问,脸上半是悲哀半是不屑,“明明是很简单的逻辑,只是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加上主任的煽风点火,让你变成了他屠杀平民的枪。” 林炎试图反驳,可张开的嘴巴,最终无声地闭上。 酱窦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看着他可悲的信仰在自己面前一点点破碎,看着他的灵魂和眼泪一起下坠。 “假的,你骗我,”他疯狂摇头,“你们,撒谎,这肯定也是计谋,你们——” “是真的,”酱窦抓住他后脑头发,强迫他仰头直视自己,“黑洞逼近,拜你所赐,我们无人能够生还。你,你家乡的亲人,你在乎的团队,谁都活不了。认清现实吧,林炎,你才是那个该死的罪人。” 他将枪抵在他脑门。 “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么就去死吧。” 【明天8点,老地方见~】 第87章 罪人 他跪在那里,皮肤感受着射线枪的温度,极度的灼热反倒带来一阵锥心的凉意,就像是被一块冰烫伤。 酱窦没有开枪,他在等他求饶。 林炎想要求饶,必须求饶,求生欲告诉他接下来应该痛哭流涕,哀求三人放自己一条生路。那句“对不起”已经涌到嘴边,只要他稍微放松一下,只要两片薄唇稍微露出一条缝隙,那一连串的祈求就会流淌出来,他已经能感受到喉头的震动和下巴的痉挛。 但与此同时,他也深切的知道,“对不起”三个字,自己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林炎跪在那里,被人用枪指着头。 他被灵魂深处的哭泣噎得无法呼吸,几乎透不过气来,可他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表情。他没有哭,因为他明白,自己是最没资格哭的那个人。 “你刚才说黑洞就要来了,到时候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许许多多无名无姓的无辜人都会因我而死?” “对,”酱窦居高临下,“你还有什么想忏悔的吗?” 林炎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的遭遇就像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走进一间阴冷邪恶的废弃老宅。一门之隔,却是明与暗的两个世界。 他的身后是暖烘烘地过往,平静温馨,温柔和煦,平淡却不可复刻。傍晚十分的橘子海,在风中摇曳的稻田,雨后的蓬勃白云,蛐蛐的鸣叫,朋友间无聊的玩笑,庆功宴上琥珀色的酒溢出杯沿…… 可他却不知不觉走进了这间黑屋,越走越冷,渐行渐暗,直到视线模糊,眼睛无法分辨身处的境地,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走了这么远,早已被黑暗吞噬。 他越是回头,越觉得门外的世界光明美好,可这座鬼屋一旦踏足便永无逃离的机会。旧日的幸福枯萎蒙尘,心中的期待烟消云散,他早已背上恶人的罪行,肮脏的双手再不能洗刷干净。 逆着光线,他看到一个佝偻的剪影。老人站在门边,浑浊的眼睛无声凝望着他。 林炎认出了他,眼中涌出热泪。 那张脸庞就像一根扎进指甲缝隙的木刺,让他疼痛,让他懊恼,让他无可奈何。 他扭过头去,决定不再看他,他要忘记老人对自己的期许,忘记故乡的一切温柔,就像忘记一个未酬的美梦。 林炎一直觉得追悔莫及是个老掉牙的成语,而此刻他却实打实地处于这种情绪之中。他也知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若一个普通人步入了错误的深渊,那他只有一个选择。于是,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欧阳。 “我是另一个你,或者说,我只是想成为另一个你而已。” 他脸上带着笑,那笑容中既没有悲愤,也没有嘲弄,既没有不甘,也没有谄媚,只有看透一切的释怀。 “你曾抱怨你母亲阻碍了你的梦想,我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憎恶你而已,只是如今我要付出比你更加惨烈的代价,来为自己的幼稚买单。 “这里每一个恨你的人,都有自己充分的理由,你所谓的好意与善良,拆散了他们的家庭,中断了他们的机会,许多人奋斗了一辈子的成果,仅仅因为你那几句话就变成了泡影。 “欧阳,你并非无罪,只是在以你为主角的故事里,我们只能扮演坏人罢了。” 林炎说完站起身来,伸展开四肢,冲着酱窦无所谓的一笑。 “开枪吧,为了你们所谓的正义。” 他看着欧阳挣脱阿玛,左手伸进口袋摸索。他知道他在摸枪。 林炎闭上了眼睛,挺直身体高昂着头,生硬的脸上绽开一丝满意的笑,表明他理解并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但他并不认同,也永远不会屈服。 有谁走到他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谁强压下他脑袋,翻动他耳后的乱发,不知在寻找什么。 他处于恐惧与兴奋之间的颤栗,等待最后一声枪响,直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被塞进他手中。 一卷软塌皱巴的钞票。 “那么你爷爷呢?”欧阳站在几步开外,“他死了也无所谓吗?” 林炎迅速恢复镇定,“别耍花招,怎么又要打感情牌吗?我说过了,无可奉告。” “二十多岁,跟我差不多个头,浅色瞳仁,棕头发,左耳后还有道小疤,都对上了。”欧阳看着他,撇撇嘴,“不过你爷爷说你长得比我精神,这点我可不敢苟同。” 第88章 “你见过我爷爷?” “当时也是在这里,我们跟你爷爷道别,”欧阳环顾牢房,“老人家可比你仗义善良得多,如果不是他念在他曾经帮我们逃跑的旧情,我早一枪蹦了你。” “什么道别?我爷爷怎么可能在这儿?”林炎嘴唇翕动,第一次袒露出恐惧与焦躁,“胡扯,他明明人在老家——” “因为你这个不孝子追名逐利,一走多年杳无音讯,他为了找你,孤身来到了大都。”欧阳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结果,他被人骗光了价值分,抓来了再培训基地。这么多年,只能靠刷厕所、做饭、高空擦玻璃这些别人不愿干的活计苟活,一天天地挨日子,只为能够再跟你见一面。”酱窦盯住他眼睛,“林炎,就算这样,你还打算袒护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吗?” “这是他全部的积蓄,说是要攒给你结婚用的,拿去吧,”欧阳冷哼,“得知你的所作所为,爷爷他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林炎杵在那里,傻傻地望着手里的钞票,脸色苍白。 “我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为的就是早点让他过上好日子。” “你还有机会的,”阿玛抓住他肩膀,暗中输送生命能量,帮他慢慢平复情绪,“欧阳解散了再培训基地,说不定你爷爷已经逃去外面找你了。” 林炎嘴唇翕动,下意识抓住阿玛的手。 “可是,主任明天就要发动第二轮攻击了,如果你不帮我们,很可能你爷爷就会在爆炸中丧生。”阿玛接着劝导,“另外,还有别人家的爷爷,别人家的孙子孙女,虽然你不认识,但这不代表这些无辜的生命就活该死去。” 林炎的眸子又倏忽黯淡,拳头紧攥得指节发白。 “别劝了,”欧阳摇摇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好吧,”阿玛冲他挥挥手,“你藏好,别乱跑,一会儿打起来不要被误伤,如果你受伤了,爷爷会伤心的。” 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外走去。 “他们第二次让我给飞船做手脚的时候,我拒绝了。” 林炎低着头,并不看谁,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知道在这件事之后,我跟他们间有了隔阂。我也知道有人说我是叛徒,想要把我胳膊也锯掉,强行套上欧阳的脸去送死,所以我偷偷藏在这里。我藏不了多久,很快他们就会找到我的。” “事到如今,你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欧阳说,“你必须选一边。” “我——”林炎有些迟疑,“我不能背叛老鲁,他对我很好——” “不是背叛,是迷途知返,你相信我们,”酱窦说,“我是正维司的警官,我只想救大家,没有任何私心。” “林炎,我希望在你自己的故事里,你不要成为恶人。”欧阳深吸一口气,向他伸出手,“用你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世界,这句话,是你爷爷教给我的。” 林炎思索了几秒,接着回握了欧阳的手。 “我们的恩怨以后再说,现在得齐心协力对付主任,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卧室的位置,不过——”林炎神色有些慌张,抓住欧阳就朝外走,“我不能在这里讲。” “为什么?” “因为时间快到了,每天他都会来给我送饭。” “谁?” “就是那个——” 对话戛然而止。 一道光擦着欧阳的耳朵飞过。 他惊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炎的额头多了一颗圆形孔洞,微微冒着青烟。 像是电影慢镜头一般,他看着林炎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向后倾倒,看着他嘴巴微张,脸上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惊讶。 来不及伸手,林炎怦然倒地。 欧阳回头,看见大胡子就站在地牢门口,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握着枪。 他看见他调转身体,将枪口朝向自己。 接着,再一次扣动扳机。 第88章 欧阳的法则 今天确实是个死去的好时机。 在射线射向自己的时候,欧阳不禁如此感慨。 然而宁静的死亡于他而言只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今时今日他所有苦楚与衰颓的根源就在于他总是不能在恰当的时机死去。无论是枪射,水淹,火烧,还是坠落,他只会一次次的疼痛,然后一次次臭烘烘地醒来。 此刻的欧阳觉得非常烦躁。一是因为林炎的横死,二是如今他实在是没时间在这里玩重启游戏,21天对他来说太过漫长,经历了这一切乱七八糟的变故,他不想再费心费力在垃圾桶中翻捡有什么误扔的宝贝,他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一心只愿将垃圾袋束口,打包,扔出门外,眼不见心不烦。 他只想终结主任。 立刻,马上。 对面的射线冲他而来,欧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脑袋。 射线枪穿透他的某根手指,定睛一看,右手的中指烧灼成粉末。 混蛋,他明明已经开始喜欢这柄小花伞了。 又是一枪,击中头顶石壁,小半块天花板劈头盖脸砸下来,烟尘四起。 欧阳挣扎着在湿滑的石板上保持平衡。他试图寻找能用来反击的武器,手头可供选择的兵器分别有挖耳勺、酒起子、钥匙环和匕首,以及——他低头看向滑腻腻的脚下——被踩烂成泥的奶油蛋糕,看起来哪样都不是新型射线枪的对手。 一声爆响,又有什么炸得粉碎,石头渣滓窸窸窣窣地落下来。漫天尘土中欧阳看不见酱窦与阿玛身在何处,只见得一道蓝光亮起,来自相反的方向,他由此推断酱窦平安无事,那么阿玛呢? 对面的人心狠手稳,训练有素,似乎见惯了生死,那么他们究竟要怎样才能打败他呢? 答案就摆在眼前。 欧阳豁出去了,抓起地上黏糊糊的蛋糕径直冲了过去。他不愿猜想大胡子这一枪下去,再清醒时自己的身体又将缺少哪一部分。 没关系,总会再长出来的,他也不在乎再嫁接一柄小花伞。 对面的大胡子吃惊地看着欧阳怒气冲冲地从烟雾中杀出来,完全看不清他左手抓着什么秘密武器,但杀伤性一定极大,毕竟欧阳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自信和满不在乎。 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身体后仰,没等着看清就被欧阳手里的蛋糕糊了一脸,绵密奶油霎时间糊住眼睛,酱窦则趁机冲上来,一脚踢中他手腕,射线枪腾空,阿玛一跳,在半空中赶忙抓住。 紧接着酱窦右脚蹬地,屈膝上提,左腿内旋180度,一个横踢精准地击中腹部,将大胡子踢到在地。 从反击到擒拿,三人配合下来,全程不过30秒。 “别费力挣扎了。” 大胡子刚要起身,阿玛的枪口就杵在了眼前。 “哼,你杀了我也没用,用不了多久,你的仿制品也将满大街都是,到时候大都没有你立足之地。” “哦,是吗?”阿玛咧嘴一笑,露出缺了的半颗门牙,“他们也都没牙吗?” 大胡子怔住,扭头转而威胁酱窦。 “你也回不去正维司了,你的替代品已经批量制作,明天,不,今晚就能成功。” “哦,是吗?”酱窦朝左手啐了一口,用掌心抹掉额头用墨汁画上的头发,锃亮的脑门顿时露了出来,“那你肯定没算到这个吧?” “你们——”大胡子怔住,环视三人,最终将嘴里的脏话咽了回去,垂下脑袋,语带哀求,“别杀我,我技术很好,今后可以帮到你们。” “没有道德约束的知识是极度危险的,第一,你轻易杀死同伴,没有任何道德和底线可言,第二,你所谓的技术,对我来说——”欧阳踏着他肩膀,俯下身子,一字一顿,“屁,都,不,算。” 阿玛十分配合地放了个屁。 “我可以,可以告诉你们计划的全部细节,以及——” 大胡子努力憋住呼吸,克制自己不去吸入阿玛排出的废气,脸色涨得通红。 “以及主任的秘密卧室,林炎死了之后,主任住在哪里只有我知道,如果你们想阻拦他的话,必须要我的配合。” 欧阳听见他提起林炎的名字,再次想起那具尸体还倒在身后的石板地上。他从飙升的肾上腺素带来的快感中苏醒,大脑不得不重新运作,他也不得不接受林炎已经死去的事实。肺中的空气被抽空,他的心脏缩成一颗疼痛的豌豆。 虽然他对林炎没什么好感,但听完他临终前的那番话,倒也不至于再痛恨到希望他横死在自己面前的地步。 带着悔恨死去,这惩罚未免残忍。 再说当时老人帮他们三个逃命,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他们帮忙打探孙子的下落,现如今老人的孙子却因自己而死,今后见面要如何交代也成了问题,欧阳一时间陷入沉默。 酱窦飞速扫了欧阳一眼,蹲在大胡子面前。 “你最好乖乖告诉我们,主任他藏在哪里?” 第89章 “没问题,只要你们答应我——” “这儿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欧阳回过神来,“阿玛,你记下他说的话。” “阿玛?”大胡子一脸诧异,转脸上下打量,“这位是您父亲吗?别说还真有点像,我没想到您还是满族人——” “别废话,”欧阳剜了他一眼,“你再说一句不相干的,我现在就让他开枪。” 接下来,酱窦放哨,欧阳处理林炎尸体,而大胡子则在阿玛从口袋掏出的卫生纸上画起地图。他的技术和画功确实不错,不仅详细地描绘了基地内部的构造,就连逃出迷宫的路线也给标准得清清楚楚。 “不错,”阿玛开心地将卫生纸卷起来塞回口袋,“这下子不愁出不去了。” 没人注意到,大胡子偷偷向前摸了几步,将阿玛放在一旁的枪重新握在手中。 “你留在这里,不许呼救,不许告密,在处理完主任后,留你一条命——” 阿玛的嘱咐还没说完,枪就响了。 大胡子从背后开了一枪,正中脑袋,他径直倒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阿玛甚至来不及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壳就炸开了花。 欧阳和酱窦在同一时间回过头来,脸上是同一种不可置信。 欧阳从没想过阿玛会中枪。 他无数次地设想自己或者酱窦会在这场决战中殒命,但他从来没想过,阿玛也会死去。他聒噪,话多,大大咧咧,笨手笨脚,总是分不清场合地胡言乱语,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他别扭的存在。 欧阳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阿玛会离开他们,带着他的乐观和温和,突兀地死在他们面前。是的,他竟然忘记了阿玛虽然来自太空,但归根结底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会受伤,会死去。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阿玛会自动再冒出一颗头。 一颗狗头。 大胡子惊叫一声,甚至抱住了酱窦的腿。 欧阳松了口气,接着摇摇头,暗嘲自己到底在担心些什么,他居然忘记了阿玛的本体是三头幼犬,人类的脑袋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个装饰品。 “你打碎了我漂亮的人类脑袋。”狗头呲着牙,步步向大胡子靠近。 “我错了,你们是怪物,不不,是神仙,我就不该跟你们作对,”大胡子扔下枪,惊恐地向后撤,“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我们给过你机会了,可你没有珍惜。” 欧阳用脚挑起他的枪,瞄准眉心。 “让我告诉你一条欧阳的法则吧,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等等——”酱窦突然拦住,“先别开枪——” 欧阳和阿玛同时扭头,同时扬起眉毛。 “呃,我是说,先别急着开枪,”酱窦一边低头四处摸索,一边将欧阳的枪口向下移了几寸,“好了,我找到了,你可以开始了。” 他朝后退了两步,举起把锋利的小手术刀。 “打心口,别打脸,这脸皮我一会剥下来还有用处。” 【决战在即,明天8点,一起捉拿主任~】 第89章 毕业典礼 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今夜说了太多的话,同时也压下了太多不能说的话。他推开执意要送他的再培训基地负责人,独自踉踉跄跄地返回卧室。 这间卧室的精准位置只有几个心腹知道,藏在基地的深处,居于某栋集体宿舍的顶楼,而这样的宿舍楼有一模一样的几十栋。 主任坚信藏身于人海是最好的障眼法。 他回到卧室,磕磕绊绊地走向窗口,推开彩绘玻璃窗,面前是澄澈剔透的万顷碧空,头顶悬着永不下落的人造太阳。他眯起眼睛,沐浴阳光,透过眼皮看到亮红色的涌动,他酷爱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仍活着,真真正正地活着。 卧室的大门从外面看去平平无奇,刷着铅灰色的油漆,与其他零余者的宿舍并没有什么两样。可里面却别有洞天,几间卧室的墙壁打通,变成宽敞透亮的大平层。 屋里装修风格是仿中世纪贵族的寝室,孔雀蓝的墙壁上用金画框镶嵌着四处搜来的中世纪名画。据说每一幅都价值连城,在人类尚且存在的年代,它们躺在博物馆或美术馆里,供万人景仰赞叹,而此时,它们挂在他的卧室墙上,它们是他的私人财产,它们只属于他。 主任吹着口哨欣赏其中的几幅,那张名为《呐喊》的是在飞船爆炸之前,手下从智慧与文明传承司打包的库存里偷运出来。 他记得还有几幅一起送来的画作,好像是叫什么《蒙娜丽莎》《日出·印象》和《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到哪里去?》。 对了,他格外喜欢其中的一幅名为《清明上河图》的古画,只是嫌它太长太占地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去挂。 回头要让负责人帮我选个好地方,他这么想着,继续扶着墙壁散步。 脚下光洁的地板上平铺着手工地毯,色泽明艳,花纹繁复,一眼望去就知晓造价不菲。巨大的金色枝形水晶灯悬吊在高高的穹窿顶,他喜欢让这些金色的光影落在自己的脸上,让他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 走过舒适宽大的四柱床,酒红色的天鹅绒床幔从高处悬垂,堆叠在地面。他不用掀开也知道洁白柔软的枕头和轻薄贴身的蚕丝被正在等着自己。 可是,不,他现在还没有睡意,蓬勃的亢奋在他血脉中和着酒精涌动。 绕过房间中央的巨大竖琴,主任来到壁炉前面。 壁炉上方挂着一只仿古猎枪,再旁边是一颗颗猛兽的头——如今壁垒之内再已见不到猛兽,更不用说猎杀。 他盯着它们,动物空洞漆黑的人造眼珠中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雄狮,麋鹿,棕熊,猛虎,他依次点着,像是将军审阅自己的士兵。 主任忽地咧嘴一笑,这一排排的头颅个个比他硕大。 它们曾经勇猛,生着铁爪与利齿,能撕咬能扑杀,它们曾经健壮,长有粗壮的四肢,坚硬的骨骼,它们号称是王,而此刻它们挂在墙上,他则站在一旁欣赏。 这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权威与力量。 他是否可以掌控更多? 主任半醉半醒间这么问自己,当然,他晃晃头,当然可以。 只要再等几天,等把欧阳他们打入深渊,整个大都,不,甚至是在壁垒之外,整个世界,都将听他召唤,服从他的命令。 到了那时候,他要对现有的仿生人一批批地筛选,只保留最姣好的皮囊,最先进的硬件,最齐全的功能,当然,也要保留些低级但温顺的货色,毕竟这个世界总有些糙活累活需要他们去做。 而那时候的他将站在权力之巅,号令世界运转。 他将是自己的父,自己的母,他不会被生老病死所击败,他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发展文明,繁荣经济,去缔造一个不落帝国,他将获得肉身与精神的永生。 当然了,前期是需要某些人的帮助。 他的枪与盾,信徒与羔羊。 对待他们,只需抽动几下鞭子,只需要偶尔的一两颗甜糖。 他有些醉了。 哼着歌曲,滑着舞步穿行在房间。他路过宽大的红木写字台,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忽然愣在原地。 台灯亮着,流淌着一方昏黄。 他明明记得关上了。 一本书突兀地出现在书桌中央。 《欧阳钢柱想不通》。 他狐疑地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么一本书,是名著吗?不然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 主任再次瞥向桌子,发现书的下面压着张便条。 “你的影子在看着你,一直在看着你。” 影子? 冷汗直流,他顿时酒醒了大半。主任快速奔向窗前,刷拉一下拉开窗帘,明艳的人造阳光重新洒在他脸上。 他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感觉。 他满意地环视花园中的建筑以及往来打扫的人群,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神采奕奕,精神饱满,每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下,最让他心满意足的是,每个人的脚底都光洁一片,没有影子。 是的,他的世界不会有影子,人造阳光将照亮所有阴暗的角落。 主任团起纸条,随手扔进废纸篓。 他只是醉了。 推开卫生间的门,双手撑在黑色玄武岩洗手台上,拧开铜制的复古水龙头,清冽的地下泉水汩汩涌出。 他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微凉的刺激。 低头,再抬起,镜中忽然换了一张人脸。 欧阳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 世界静止了几秒,谁都没有动。 主任眯起眼睛,看向他脖颈处的分界线,心脏重新恢复正常跳动。 没什么,只是个头戴面具的敢死队队员,脖子上的胶水还没有粘合好。 第90章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板起脸孔,低声喝斥,“你怎么找到这的?” 镜中的欧阳怯懦地向后退了一步,滑稽地鞠躬。 “我来向您道谢,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希望有机会跟您做个毕业展示。” “滚出去。” “不,我必须完成表演,”那个欧阳起身,眼中透出狡黠的光,“我这一生都在等这一刻,为了这一天,我排练了无数遍。” 他想要高吼,恰好此时方门开了一条缝,大胡子的脸探了进来。 “老鲁,你来得正好,把他弄出去。” “不乐意。” “你?”主任诧异地望着他,“你要违抗我的话?到底在发什么疯?” “除非你愿意让我展示下学习成果。” “什么?”他惊恐地望着二人,“你俩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大胡子缓缓撕下贴着的人皮,露出了酱窦的脸。 “主任,我们又见面了,”他刻意地鞠了个躬,“我是来再给你补一枪的,为了让你额头上的眼儿更加对称。” 另一侧的欧阳也摘下头套,露出另一张欧阳的脸。 “我是来向您展示下新的右手,”他看着被射线枪烧灼后只剩下半截的小花伞,遗憾地摇摇头,“不过来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无法向您展示我引以为傲的中指了。” 身后床幔晃动,一个高大的人影蹦了下来。 “嘿,我还以为你会先找到我呢。” 主任来回张望,瞠目结舌。 “酱窦,欧阳——”他看着阿玛的狗头,“你是谁?” “我……”阿玛尴尬地清清嗓子,“你甭管我了,一会看我表演就行了。” “守卫!”主任大声疾呼,“守卫!快来!” “他们早被我劝去喝酒了,”酱窦灵巧一跃,拦住想要逃跑的主任,“您住在这么高的顶楼,高高在上,下面的人,怕是也听不到您的呼喊。” “房子挺大啊,”欧阳缓步上前,“足够我们展示了。” 主任撒腿就跑,被三人轻松追上,围在中央。 “比体力吗?”酱窦嘿嘿一笑,“要知道,我们在基地每天早上的跑步可不是白跑的。谢谢你,每天20圈,让我们身体强健。” “你知道我擅长什么吗?”阿玛伸手,牢牢锁住主任的脖子,“给人造鹅拉脖子,每天拉上千根脖子,这让我的手臂肌肉得到了充分锻炼。虽然经常会不小心把脖子拉得过长,变成火烈鸟。” 主任被他圈地脸色通红,呼吸急促,看着欧阳慢慢逼近。 “现在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欧阳漫不经心地摇摇射线枪,“陈述下自己的优点,让我决定是否允许你活下去。” “变态!” “哦?”欧阳歪歪头,“你当时不就是这样对我们的么?让我们像商品一样陈述自己的价值,换取活下去的权利。” 主任的脸色白中透灰。 “欧阳——” “还有52秒。” “你别欺人太甚!” “49秒,”欧阳专心读秒,头都没抬一下,“47,45,41,37——” “我,”主任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我明智,理性,不会感情用事,能将众人引向光明的未来。” “是么?”欧阳看向他,“抱歉,这理由不通过。” “你们强词夺理!” “别忘了,当时你也是这么淘汰他们的,”酱窦顿了顿,“但是,我们不会像你一样残忍。”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基地里干什么吗?” 欧阳活动着右手剩余的几根手指。 “塞种子,没日没夜地塞种子。给人造火龙果塞种子,给人造草莓塞种子,给人造蓝莓塞种子,给人造西瓜塞种子。” 他翘起手指,放在眼前细细观瞧。 “这项劳动也是有点好处,比如说练就了我的火眼金睛,就算在昏暗之中,也能精确地对准目标。” “你们要杀便杀!” “不会杀你,那样太便宜你了,”酱窦和阿玛锁住主任,欧阳举起手上的挖耳勺慢慢逼近,“我要修改你的芯片,将他们的痛苦植入你的记忆,每一个被淘汰者,被损毁的人,他们的恐惧和绝望,疼痛和战栗,我都要你经历一遍。” 说完,欧阳闭上眼,眼前重新浮现起在昏暗灯光下给草莓安种子的日子。 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肚脐,脑海中浮现出往日种种,他睁开眼,瞄准,冲刺,精准地击中目标,挖耳勺直戳肚脐眼。 一戳,一剜,噗嗤一声,小巧的芯片便停在挖耳勺上。与此同时,主任目光空洞,整个人瘫软下去,一动不动。 三人停在那里,倾听着卧室里的寂静,沉默良久。 “结束了?”阿玛问。 “结束了。”酱窦答。 “这么容易?” “是啊,没想到这么容易,”酱窦自嘲地一笑,“可是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欧阳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主任。此刻主任身下的名贵地毯皱成一团。 “主任,谢谢你教会我们这一切,如今我们已将学习成果展示完毕。” 欧阳戏谑地一笑,夸张地鞠了个躬。 “请准许我们从这里顺利毕业,与你永不再相见。” 说完狠狠一折,将芯片撅成了两半。 【真心感谢每一位陪我走到这里的朋友,是你们的支持予以我力量,让我更加坚定地走下去,创作好这个故事。让我们明天8点,老地方见~】 第90章 归鸟 “大胡子死了。” “我知道。”欧阳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如血残阳悬在天边,正一点点地堕向地平线,“是我开的枪。” “不,在你开枪杀他之前,他已经死了。”酱窦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块半化的薄荷糖,费力搓开糖纸填进嘴里,过了好久才接着开口,“我剥他脸皮的时候,发现下面是另外一张脸,完全陌生的脸。” 他看了眼欧阳,继续说下去。 “应该是某人暗杀了他,然后顶着他的名义作恶。” “那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欧阳诧异,“复活主任的人又是谁?是他本人还是冒充者?” “不知道,”酱窦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重要了。” “是啊,”欧阳点点头,“都结束了。” 时至薄暮,整个戈壁仍黄沙滚滚,热浪蒸腾。欧阳、酱窦和阿玛三人蹲坐在巨墙之上,看着副泽带来的守卫们将一队队的假欧阳反剪双手,押解着向外走,漫长的队伍映着夕阳,倒映出一连串鬼魅般的剪影。 “你接下来打算拿这里怎么办?”阿玛坐在墙边,歪头看着欧阳。他两腿在空中悠哉地摇晃,一下下地撞击着橙色外墙。他坐的位置直冲着基地曾经印刷在墙上的宣传口号,此刻他屁股正下方,对着硕大的“希望”二字。 吃饱喝足后的阿玛体力已经恢复,很快又开心地给自己选了个全新的人类脑袋。 当然,缺了的半颗门牙没有补齐,他坚持要给自己保留点防伪标志。 “这是片罪恶之地,没有存在的必要。”欧阳起身,拍拍屁股后面的土,“炸了吧。” “可是里面还有人呢,”阿玛惊讶,“基地负责人和平头男还没找到,还有一些所谓的敢死队,他们不接受自首,坚持呆在里面抵抗。” “那就如他们所愿吧,封锁大门,直接炸毁。”欧阳看向阿玛,半边脸没入黄昏之中,“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不远处开阔的平地上,这场动荡中的伤员被一字排开,尚且存活的医护人员正带着伤对他们进行抢救与包扎。干燥的风中回荡着病患的呻吟与哀泣。主任策划的几场爆炸都是在闹市,炸毁了商业区,中心医院,学校与养老院,死伤无数。如今的大都主要建筑坍塌损毁,大批尸体无法及时清理,只能暂时搁存在这里,等待后期统一处理。 稍远的地方,戴口罩的守卫正在清点尸体,核对死者身份。 三人缓步穿过,欧阳看着那一张张失去生机的脸。或残缺,或完整,或年轻,或苍老的脸。陌生的,熟稔的,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变成生者脑中一段残缺的记忆。 他看见了在羁押所时看守自己的那个守卫。脸庞年轻白净,最后的表情凝固在惊讶。当时也是在这里,守卫拉着酱窦的袖子,嘱咐他千万要提防欧阳。如今想来他的警告没错,毕竟也是欧阳害酱窦失去了一颗脑袋。 他看见了银河尽头快餐店的老板,双眼微闭,神情安详。他记得在他重回饭店的时候,好心眼的老板坚持不用他赔偿栏杆,欧阳叹息,他本以为好人会有好报。 下一具尸体让他辨认了半天,毕竟脑袋已经压扁,模糊的一片。负责登记的守卫小声告诉他,这是商会会长,据说是爆炸时被家里等身的钻石雕像砸扁了脑袋,一命呜呼。 第91章 欧阳摇摇头,感慨会长一定没想到雕像会替代他活在世上。 他走走停停,一步步向前,认真凝视那一张张脸,试图从中读出他们的一生,思索在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他们的眼中看见了什么,他们是否后悔再一次被欧阳拖来这人世间。 然后欧阳停住脚步,愣在原地。 他躺在那里,脸上凝着干涸的血迹。 欧阳只能看见胸口以上的部分,残缺的制服沾染着斑驳血渍,口袋露出半截警官证。他的下半身盖着白布单,白布下半部分失去支撑,紧贴在地面——胸口以下全部炸飞。 王中王躺在那里,眼睛微张,空洞地望向天空。 欧阳忽然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审讯时径自哭起了鼻子,欧阳记得他大张着嘴,唾沫拉成很长的一条丝,肩膀耸动,鼻涕和着眼泪流进嘴里。 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鼻子就酸了,眼前模糊一片。 “组长是为了保护我,他是替我去死的,”跪在旁边的守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一刻他扑在我身上,替我挡的碎石,他是替我死的。”他拉住欧阳胳膊,“求你,能不能救救他,就像你们救活酱组长一样,能不能也救救王组长——” 欧阳单膝跪下,掀起被单,发现保存芯片的地方已经被炸烂。 “对不起,”欧阳低语,“他不会再回来了。” 守卫苍白的嘴唇翕动,眼泪无声地汩汩涌进嘴巴。 欧阳忽然想起王中王的那些碎碎念。 他记得审讯室明亮的灯泡,坐在对面的王中王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为强压抽噎憋得满脸通红。 “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想着把他们接过来享享清福,我告诉自己好好上班,只要成为重案组一把手,总有加薪机会——” “今天还是我生日,除了我妈没人问候我,到现在我连口饭也没吃——” “我进正维司这么多年,天天高压,整日加班,这么多年我就没睡过个囫囵觉——” 欧阳轻轻合上他的眼睛。 “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了,你终于可以休息了。” “王中王,你是英雄。”酱窦蹲在他面前,轻轻攥住他残缺的手,“你才是正维司真正的王牌,这一次我输给你了。” 一个穿着大花裤衩的年轻人踩着拖鞋走过来,右手提着个尼龙绸包,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他推开欧阳,径直蹲在王中王的尸首旁,自顾自地从布袋里往外掏食物。 “你们认识?”欧阳问。 “不认识,”小马摇摇头,继续向外掏出几个盘子,依次摆在地上,“只是我欠他一顿饭。” 欧阳看着他又掏出一副碗筷,在盘子中央摆上两个馅饼,一杯豆浆。 “他最后都在等这顿饭,”小马吸了吸鼻子,“不能让英雄饿着肚子走。” 阿玛还想问什么,可是酱窦冲他摇摇头,拉住他悄悄退后。 远处有个守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刹在欧阳面前。 “那边有人找你。” “找我?” “一个老头,”守卫捂着肚子调整呼吸,“我们拦不住,他说他要来找他孙子。” 几分钟后,欧阳再一次与老人相遇。 他还穿着那件基地统一分发的大花衣裳,腿上是宽松肥大的短裤。衣服上沾着污渍和泥土,脏污不堪,不知道这几天他是在何处过的夜,也许是下水道,也许是桥洞子。 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欧阳心中一紧,不知老人干枯佝偻的身子能否撑住这个消息。 “他们说你找着他了?”老人急切地张望,“我孙儿在哪?” “他——”欧阳下意识遮挡住身后的林炎,“呃,他——” 老人捕捉到他的躲闪,眼眸穿过他的肩膀,看向欧阳身后的地面。 “他在那是吗?”老人嘴唇颤抖,苍老的脸庞转向欧阳,“躺在那里的那个,是他吗?” 欧阳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老人挺了挺身子,嘴唇紧闭,颤巍巍地向前走去。 林炎躺在地上,脸上盖着白布,遮挡住额头上的致命伤。 老人双手撑在膝盖,缓慢而吃力地下蹲,摇摇摆摆。他伸出一只枯木般的手,哆嗦着掀起一个角,只看了一眼就跌坐在地上。弓着背,低着头,用手捂住眼睛,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他脚上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不成双的拖鞋,一红一蓝,一路走来磨损的不成样子。背脊上的汗在衬衫背部洇出一块巨大的阴影,脑后稀疏的白发也被汗水打湿,软塌塌地贴在头皮。 欧阳不忍心再围观他的悲伤,却又说不出任何安慰。他们不断搀扶,他一次次跌倒,就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竞技。 最后的几步,老人几乎是爬过去的。 他的泪涌出眼眶,沿着密布的皱纹的沟壑,很久才滴落下去。布满老年斑和细密皱纹的大手一遍遍搓着孙子的脸,嘴巴咿咿呀呀,却什么都说不清楚。 “对不起,”欧阳怯懦低语,“对不起。” “我们把钱交给他了,起码在最后一刻,他知道您一直记挂着他。”酱窦也陷入沮丧。 “杀他的人已经死了,”阿玛试探性地安慰,“我们为他报仇了。” 老人不说话,只是将孙儿的脑袋抱在胸前。他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向外流,泪水中掺杂着恳求,悲怆,苦涩和绝望。 欧阳想要悄悄离开,却忽地被老人攥住左手。 “他是为谁而死的?” “什么?” 老人用另一只手腕抹抹眼泪,鼻头哭得通红,挂着透明的鼻涕。 “他最后站在哪一边?” 欧阳的手臂被他攥的生疼,老人浑浊的眼睛里蓄着红色的泪。 “你告诉我,我的孙子没有做错事吧?” 他垂下脑袋,卑微地近乎哀求。 “我听到一些传言,可是……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孩子,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是坏心眼的孩子,但是,那些人说——” 他又一次停下,抽噎着,调整好呼吸,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欧阳。 “我听说他死的时候你也在场,所以我想问问,林炎他没做什么坏事吧?” 欧阳看着他,感受着老人拼命克制的颤抖。 此刻的林炎安静地躺在那里,头枕在老人膝上,神情放松,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正依着爷爷沉入一场酣甜的午睡。 “他站在哪一边?”老人垂下脑袋,又问了一次,“他是坏人吗?” “正义。”欧阳蹲下来,直视老人的眼睛,“他为了正义而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为了我们挺身而出,他是好人。” 老人全身的力气泄了下来,重新瘫软,嘴角艰难地撇撇,颤抖着双手合十,不断跟欧阳说着谢谢。 他笑着哭着,最终嚎啕。 辽阔戈壁回荡着老人的悲鸣。 辽阔戈壁回荡着所有生者的悲鸣。 忽然间,大地震颤,发出一连串闷响,众人惊慌失措。他们扭头看向再培训基地,只见橙色的墙轰然倒塌,罪恶的世界就此终结。一颗颗炸弹爆破,烟雾遮天蔽日,火光与霞光连成一片,此刻的世界是金红色的海。 几只纤细灵活的黑影从废墟中冲破而出,随后是密密麻麻黑色的剪影,鸟群在空中翻转,盘旋,迎着落日振翅。 基地里的成千上万只被困住的人造鸟腾空,第一次舒展翅膀,飞向真正的苍穹。 鸟群倾斜的影子掠过老人,掠过林炎,掠过王中王与小马,掠过哭泣的生者,掠过成千上万的无名亡灵,最终嘶鸣着,消失在无边暮色之中。 【愿世间和平,愿众生的魂灵都能得到永恒的安宁。明天8点见】 第91章 贝塔计划 “你们说,死去的人会去向哪里?” 酱窦枕着胳膊躺在草坪上,望着头顶的星空。 “能问出这种问题,你可真是个浪漫的机器人。”阿玛拍拍他,“怎么,不当正维司王牌,改做思想家了?” “不,我是认真的。”酱窦一反常态没有笑,专注地凝视星空,“我很想知道,人,不,不止是人,所有生命的一生有何意义,我们降临在这个世上,我们终究会死亡,那么中间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欧阳盘腿坐着,双手撑在身后,“文学,宗教,哲学还是科学的?” “我只想知道哪些逝去的故人,是不是真的消失了。”酱窦叹息,“如果世间没有灵魂,如果死亡就是命运的终章,那未免有点……太悲伤了。” 三人陷入静默,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微弱的虫鸣。夏日即将结束,等到了秋天,那些蛐蛐也将不再吟唱。 “你们知道吗?在我们熊王星系,夜晚是明亮的,天空是一片绮丽的光海,我们能看到无数恒星散发出的光芒。”阿玛冲着天空伸出一只手,“我没想到地球的夜晚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零散的星辰。” 第92章 “嗯,然后呢?” “可是,虽然夜空漆黑一片,虽然在这里我们看不到那些恒星燃烧的光,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存在,只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因为大气中悬浮的尘埃和颗粒的遮挡,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阿玛坐起身来,看着欧阳和酱窦,“就算我们的肉眼无法捕捉,可是那些星星还是在那里,旋转着,燃烧着,不分昼夜地散发着光芒。” 阿玛脸上是少有的认真。 “那些逝者也是一样,虽然我们看不见,但并不代表他们已经不存在。在宇宙中,能量是守恒的,他们的信号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总会有个去处。 “也许,死去的人只是去了另一个维度的宇宙,就像那些遥远的恒星一样,我们看不见,但不代表他们不存在。也许此刻,他们正遥远地注视着我们,遥远地祝福着我们。” 欧阳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璀璨银河,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的脸。 “遥远地祝福,”他喃喃自语,“是啊,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宇宙重逢。” 黑暗中一块薄荷糖咻地飞来,正砸中他脑门,打断了他的愁绪。 “老人走了?”酱窦给自己也开了块薄荷糖,“最终还是没接受你的好意?” “走了,”欧阳不急不慢地撕开糖纸,“今天上午带着林炎的尸体返回故乡了,他说不想再期待什么,大都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只想回到家乡,守着林炎,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几天。” “最后几天,”酱窦点点头,“确实,逃到哪里都一个结局。” “是我的错觉吗?”阿玛忽然坐直身子,“我怎么感觉星星好像变少了?那里——” 他伸手指着夜空右边。 “刚才明明有颗很亮的星星,闪了几下,没了。” “正常,”欧阳叹气,“这说明黑洞越来越近了。” “那我们坐在这里干嘛?” “等死。” “你还有飞船吗?” “没了。” “还有办法吗?” “没了。” “行,”酱窦枕着胳膊侧身看着欧阳,“明天起我就不上班了,我要把大都所有商店的糖都扫荡一遍,醉生梦死地等待末日。” “我记得右边脑袋看见过地球的结局,”阿玛声音很轻,然而仍掩饰不住其中的颤音,“地球向着黑暗奔去,地球终将被黑洞吞噬。” “唉,黑洞黑洞,要是有白洞就好了,”酱窦吐出嘴里的糖,“呸,这糖过期了就是不好吃——” “什么?”欧阳张大嘴巴,口里的糖漏了出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糖过期了不好吃。” “不是,”欧阳一骨碌坐起来,“再上一句?” “黑洞黑洞。” “下一句!” “要是有白洞就好了。” “对!这就是答案!”欧阳兴奋地攥住酱窦肩膀来回摇晃,“白洞,白洞是存在的,起码理论上是存在的,是的,还有救——”他拼命挠头,“不过要进行详细的论证,要大量计算,必须精确,越精确越好——”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嘴里念念有词地朝前走,不时抬头仰望天空。 “不一定,不一定是死局!”欧阳猛然止步,回头冲二人大吼,吓了他们一跳。“黑洞不是洞,是门!是门啊!”说完哈哈大笑,撒腿朝远处狂奔。 “他怎么了?”酱窦迟疑地望向阿玛。 “不知道,”阿玛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咱也无事可干了,跟上吧。” 实验室里,看完欧阳演示的学者们沉默不语。只有老所长颇感兴趣地点头,而一旁的其其格不时地摇头叹气。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眉头紧皱。 “我明白。”欧阳面带微笑。 “你作为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应该知道你的提议意味着什么。”她再次皱眉。 “我知道。”欧阳再次微笑。 “等一下,”酱窦缓缓举起胳膊,“我完全听不懂他刚才的计划,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其其格一使劲,终于将手中的笔掰成两半。 “通俗地讲,他要将整个地球作为一艘庞大的飞船,进入黑洞,然后从白洞出来。” “对,阿玛的话给了我启发,既然说宇宙能量守恒,那么被黑洞吞噬的那些星体与能量都去哪了?答案显而易见。” 欧阳期待地望着酱窦,酱窦试探着答道,“呃,白洞?” “没错,白洞!” 酱窦再次打断,“什么是白洞?” “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黑洞的反义词,黑洞不断吃,什么都吃,白洞不断吐,什么都吐。”欧阳放慢语速,“所有在这个宇宙被黑洞吞进去的,都将在另一个宇宙被白洞吐出来。” “另一个宇宙?”酱窦不敢置信,“难道不止这一个?” 阿玛笑着拍拍他肩膀。“有的宇宙学家认为,沙漠中有多少颗沙子,世间就有多少个宇宙,他们就像啤酒上面的浮末,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刚诞生,有的即将毁灭,每分每秒生生灭灭,此起彼伏。” 酱窦吞了口唾沫,重新靠回座椅靠背,脸色复杂。 “理论上讲,宇宙中存在多少数量的黑洞,就存在多少数量的白洞,他们总是一起出现,”欧阳接着解释,“所以黑洞不一样意味着百分百的死亡,也许是通往另一个宇宙的入口,我们跳进去,然后从白洞蹦向另一个新纪元。” “白洞只在理论上存在,”老所长若有所思,“截至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白洞真的存在。” “那是因为确认过白洞存在的人,再也无法向我们传递信息,”欧阳说,“这是一条单行线,只许进不许出,他们无法逆向传递任何信息和能量给我们,就像死亡一样,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实验室响起窃窃私语,终于,一位资历较老的研究者举起了手。 “我们是不是再考虑下其他办法?”他清清嗓子,“比如说,改变黑洞的轨道,我们可以炸掉太阳,利用强大气流和能量推走黑洞——” “接下来我们将在无穷尽的黑暗和冰冷中等死。”欧阳无情打断。 “那也比你的方案温和,”其其格忍不住开口,“你知道穿越黑洞意味着什么吗?” “被吃掉,”欧阳点头,“先是拉成头发丝那么细,然后分解成气体,最后成为黑洞的一部分。” “你知道就好,况且这颗黑洞正处于疯狂活跃期,靠近他的恒星都会被残暴吞噬。”其其格摆摆手,“放弃这疯狂的想法吧,穿越黑洞对任何生命来说都是毁灭性的。” “错,准确地讲,穿过不旋转的黑洞是毁灭性的。”欧阳目光坚定,“赌一把,如果他旋转呢?” 其其格怔住,“那又怎样?” “一个转动的恒星可以坍缩成一个中子环,离心力与引力相互抵消从而保持稳定,这样的黑洞不会将人压扁击碎,”欧阳说,“相反,落入黑洞的人会被送到中心,通过爱因斯坦—罗森桥到达平行宇宙。” “他在说什么?”濒临崩溃的酱窦抓住阿玛,“给我翻译下,什么桥?黑洞里还有桥?” “你先想象眼前有一座非常非常高的摩天大楼,大楼有无数层,你把每一层想象成一个不同的宇宙,而大楼里的电梯,就是爱因斯坦—罗森桥,他是联结不同宇宙的桥梁,”阿玛接着解释,“不过我们只能单程,只能一直向上,不能向下。” “呃——” “再简单点,入口黑洞,出口白洞,走廊是爱因斯坦—罗森桥。” “明白了,”酱窦点头,“这么说我就彻底清楚了。” “欧阳,一旦离开你将永远无法回到这个宇宙,”其其格看着他,“有去无回你明白吗?” “有去无回,”欧阳抬头看着窗外倒塌的城市,“眼下有去无回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离开这个宇宙是早晚的事情,”老所长摊手,“就像人类有生有死,宇宙一样有他的生命周期,只是过于漫长,让我们误以为是永恒罢了。 “我们现存的宇宙也总有衰老的一天,到那时候所有恒星不再发光,深层空间趋于零度,所有生命都将被冻死,而高等文明要想继续延续,只能逃离去往另一层宇宙。我们必须越出那一步,或早或晚。” “没错。都说我们的宇宙起源于一场大爆炸,那不妨大胆假设,会不会所谓的爆炸指的就是另一个宇宙中被黑洞被吸进去的能量,从这个宇宙的白洞中喷发呢?”欧阳冲其其格笑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开垦探索全新的空间,成为新宇宙的起源。” “我不会干涉你们内部的事情,比如你们之前跟那个什么主任的战斗,我都不会参与,但这个决定——”其其格飞速瞥了眼其他人,冲着欧阳压低声音,“你本可以跟着我——” 第93章 欧阳摇摇头,“你知道我不会。” “在未知的命运面前,人类的力量太渺小了,”其其格叹息,“这简直是螳臂当车,你们是在自杀。” “不,我们是在战斗,”欧阳看着她,“地球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宇宙浩渺,但我们绝不认输。” 其其格紧抿嘴唇,盯着实验室的桌子,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最终点了点头。 “好,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在我离开以前,也会给你们提供相关的帮助,所有数据,技术以及——”她顿了顿,“祈祷。” “现在,请用人话再跟我们详细说说你的计划。”酱窦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贝塔计划的第一步,”欧阳环视众人,“让黑洞顺利地吃掉我们。” 【为方便大家理解,下附示意图片】 图片1:简单来说,被黑洞吞进去的星球,将被白洞喷向另一个宇宙 图片2:学者认为世间存在无数个宇宙,可粗略理解为平行世界 图片3:爱因斯坦—罗森桥连接不同宇宙,但只能单向,无法回头 【图片来自网络及书籍《平行宇宙》,侵删】 第92章 第二次告别 欧阳到的时候,阿玛已经站在那里等他,身后是即将起飞的飞船。 “飞船要走了?” “嗯。” “还有多长时间?” 阿玛低头看了眼手环,“按地球时间计算的话,大概10分钟。” “啧,这么快,”欧阳磨磨唧唧地走到阿玛面前,“这一走,估计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们——”他环抱阿玛肩膀,用力拍打他的背,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永别二字。 “阿玛,谢谢你来过我的生活,谢谢你陪我走过的漫长旅程,纵使今后再不能相遇,我也——” 欧阳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嘿,别哭哇,”阿玛也大力回拍着他,“说啥呢,我又不走。” “什么?”欧阳愣住,接着一把推开阿玛,“你不走?” “酱窦没告诉你吗?”阿玛咧嘴大笑,露出缺了半截的门牙,“我移民地球啦。” “移民地球?”欧阳后退半步,“在地球快要毁灭的时候,移民地球?” “嗯哼。” “你疯了,完全是疯了。”欧阳攥住阿玛胳膊就往飞船拖,“打我们遇见的第一天起,你念叨的就是让我赶紧带你上天,现在终于等到了其其格和飞船,为什么你又突然决定不走了?” “因为我厌倦了漂泊,总是在星际间不停穿梭,没有固定的住处,也没有长久的朋友。”阿玛扯出胳膊,“昨天我左脑和右脑回来了,三个意识开了个碰头会,我们一致认为地球是最好的落脚之处。这里有你,有酱窦,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事件,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不像是曾经,我醒来后只能对着窗外的黑暗发呆。” “那你的家人呢?如果我们去了其他宇宙,你将再也见不到他们。” “我活了很久,我在这个宇宙里,已经没有家人了。”阿玛认真地望着他,“除了你们,我在这个宇宙一无所有。” “我都没听你说过这些,”欧阳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却怎么也找不出安慰的话,“那个,我——” 对面的阿玛则满不在乎地眨眨眼,冲他喜滋滋地摇晃着脑袋。 “所以,打今天起,我决定成为一名地球人,我也有家了,不用再做空心汤圆了。” “空心什么?” “这是你们传统文化里的成语,”阿玛兴奋地举起手环,“你想听听我新下载的语言包吗?为了更好地融入,我今早刚更新了成语词库,现在我可太有文化了——” “你确定自己考虑清楚了?”欧阳一把压下他的胳膊,“阿玛,地球接下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你真不走?” “不走,是家人就一起面对。” 欧阳看着阿玛,阿玛看着欧阳,其其格那来自天狼星的新同事在一旁看着他俩。 “这煽情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他发然发话,“这小子是想走走不了,因为跟总部失联太久,按旷工处理,他已经被单位开除啦,现在已经没地方去了。” “你闭嘴,我本来也没打算走,我要留在这里跟朋友共赴黄泉,而你——”阿玛冲着他的背影跳着脚骂,“你就一辈子鹿鹿鱼鱼下去吧,狗颠屁股,汝成人耶?” “呃,阿玛,”欧阳试图阻拦,“你的成语系统好像有点诡异——”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欧阳回头,看见其其格正站在他身后,此时的她借用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形象,身高2米,遍体青色,正低头冲着他微笑。 前后两张脸都在微笑。 “你是来送我们的吗?”前面的脸开口道,声音也是完全陌生,“没想到你会来,毕竟你说过,你不太喜欢离别的场景。” “是,”欧阳仰头看她,“只是如果错过了今天,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说到机会,”其其格垂下脑袋,丹凤眼凝视着他,“我还是想劝劝你,难道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飞船上还有位子可以——” “喂,刚才你明明跟我说没有了!” 其其格并没搭理阿玛,依旧盯着欧阳,“我明白你对地球的感情,但你的计划还是太过于冒险和理想主义,一旦中间出现意外,那后果不堪设想。” “上次地球面临灭顶之灾时,我自己躲起来了,这次我不想再抛下任何人,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起面对。”欧阳自嘲一笑,“而且,这次我拒绝喝一切你们递来的液体,谁都别想再给我灌醉弄走。” 其其格也跟着笑了,“我记得,你们地球有句话叫做——”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阿玛积极插话。 “你能否一边去,去找酱窦,或者老所长,随便向谁展示下你新学会的成语去,”欧阳深吸一口气,“阿玛,求你了,别杵在这,让我们安静地告个别,行吗?” “我乐意之至,两情相悦。”说完,阿玛便扬长而去。 欧阳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试图重新拾起话头,“那个,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我说地球上有句话,叫做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我尽力不被毁灭。” “而我们星球也有句俗语,叫eglng‘dejclzorngnange。” “呃,什么?” “翻译成地球话,就是战士可以骨断筋折,但必须高昂头颅,”其其格说,“我认为你是勇敢的战士,希望我没有看错,欧阳,加油。” 天狼星人从飞船伸出头来,向其其格指指手腕,其其格后面的脸向他说了个复杂的唇语。 “你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大概3分钟以后。” “我还有两件事想拜托你,求你不要拒绝。” 其其格扬了扬眉,“什么都行,除了阿玛。” “不是他,跟他没关系。”欧阳摘下背包,单手在里面摸索,随后抱出一团丁香色的毛球——薛定谔在他怀里乖巧地缩成一团,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其其格。 “带它走可以吗?几千年来,它跟着我受了太多的苦,接下来还不知道又要经历什么,我——”欧阳吸了吸鼻子,“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陪它,这孩子独自生活太久了,我不忍心再让它自己流浪了。” 其其格接过薛定谔,双手抱在怀里,薛定谔不停地扭动脑袋寻找欧阳,胡须颤抖,湿润的鼻头嗅个不停。 欧阳轻轻揉揉薛定谔胖乎乎的脑袋,“小玩意,在新家要乖,不许挑食,也不可以半夜乱蹦乱跳。对了,”他从包里又掏出来几个罐头,一股脑塞进其其格怀里,“他爱吃鸡肉,不爱吃鱼,如果平时表现得还不错,你就给它开个罐头奖励下,它害怕黑,晚上睡觉要贴着人,不能喝牛奶,猫砂盆要保持干净才愿意去,你——” 欧阳突然停住,郑重地望着其其格。 “我把它交给你了,一定好好对它。” 身后再次响起催促,其其格不耐烦地比划了半天,然后继续看向欧阳。 “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呢?” “还有,”欧阳低头搓着鼻子,“还有就是,最后能不能变成她的样子,我想——”欧阳的声音近乎哀求,“最后我想弥补下遗憾,跟母亲好好道个别。” 其其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道光影变换,等再抬头时,欧阳又看到了母亲。 她就站在那里,围着那条围裙——她做饭时总是这身打扮——怀里抱着薛定谔,冲着他微笑,熟悉的微笑。 一瞬间,欧阳陷入了恍惚,好像长梦醒来,自己又回到了那年夏天。窗外是不止的蝉鸣,白云游走,母亲一边哼歌一边收拾饭桌,薛定谔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而他嘴里叼着冰棍,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手里擎着课本却一页都看不进去,时不时地瞥一眼时钟,满心满意都在等酱窦一会来找自己出去踢球。 第94章 如果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站在面前的就是母亲,如果其其格不急着离开,如果…… “欧阳,”其其格,或者说母亲看着他,眼圈泛红,“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他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又迅速收回了脚。欧阳摇摇头,甩开那些脆弱美好的幻想,他明白地球即将面对什么,也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眼泪模糊视线,他听见自己笑着说:“妈,对不起,我有自己的想法。” “你这个孩子,打小就不听我的话,”母亲伸手抚平他的乱发,“要平安,知道吗?一定照顾好自己,再忙再累也要按时吃饭,别熬夜,别贪凉,等这里一切结束之后,早点回家,我在家里等你。” “好的,妈,你先回去,”欧阳哽咽,“等我忙完这边,就回家。” “别担心妈,妈一切都好,”其其格看了眼飞船,朝他挥挥手,“欧阳,再见了。” “妈,再见。” “再见。” “妈,”欧阳喃喃道,“再见。” “孩子?”其其格放轻语气,顺着她的视线,欧阳才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地扯住她的手不放,紧紧攥住,差点抠进皮肉。 “哦,对不起对不起,”欧阳抹了把眼泪,不甘地松开了手,“你走吧,祝你一路顺利。” “我走了。” “嗯。” “真走了,”抱着薛定谔的母亲轻轻挥手,“回去吧,夜风凉,别送了。” “嗯。”欧阳满口答应着,仍呆站在原地。 “喵,喵,喵。”薛定谔突然大声嚎叫,在其其格怀里剧烈扭动,挣扎着要跳下来奔向欧阳,他咬牙忍住冲上去的冲动,闭上眼转身就往回跑。 他一路狂奔,直到薛定谔的叫声越来越小,直到飞船起飞时的轰鸣消失不见,直到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才踉跄着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母亲早已不见踪影,硕大的飞船盘旋上升,闪耀着奇异的光,最终消失在云层之后。 地球又恢复了寻常夜晚的宁静,只有欧阳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天空。 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就在不久之前,在同一个夏日傍晚。 飞船突然出现,飞船突然消失。 他又回到了故事最初的起点。 会不会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也许没有什么末日,没有什么外星人,也没有什么连环凶杀与不死之身,一切只是他的臆想,毕竟他在同一天失业又失恋,遭受了巨大打击,精神失常也是在情理之中。 对,也许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欧阳愣在原地,眼睛望着熟悉的街景,努力回想到底何为真实。 “到底我经历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自言自语,“是梦?是幻觉?还是我疯了?” 风吹树摇,窸窸窣窣,回应他的,只有不远处阿玛的絮絮叨叨。 【明天12点准时更新】 第93章 窄门 窗外雾气迷蒙,只有遥远的霓虹闪烁,那是大难不死的人们在进行最后的狂欢。 地安局高级会议室的门口分列着荷枪实弹的守卫,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半截未燃尽的香烟,架在玻璃烟灰缸上,青烟袅袅上升。 今晚的讨论不欢而散,有人指责欧阳提出的计划就是一场宏大的集体自杀,而根据民意调查,愿意配合休眠的民众也只有三成左右。 根据欧阳的设计,贝塔计划将在黑洞来临前进行一场集体休眠,因为黑洞中的通道是不允许大量生命体通过的——穿越的通道极其不稳定,任何生命产生的量子辐射都可能产生发散从而使通道在瞬间关闭。 “我回去翻阅了很多资料,”坐在对面的研究员扶了扶眼镜,“迄今为止,找不到任何白洞存在的证据。” “对,”欧阳点头,“更多是在理论上。” “那我们自然没法判断历史上那些尝试者最终究竟是被黑洞撕裂还是顺利进入了新宇宙。” “没错,”欧阳再次点头,“结果的确无法验证。” “而且穿越黑洞时会有强烈的辐射雨,这会对生命体造成致命伤害,我们必须具备坚强的防护罩以抵御强大的辐射场。” “所以我准备在最后一刻开启壁垒,我会关闭所有非必要能源,将所有能量供给给壁垒以增加到最强防御。” “可是你不知能撑到多久。” “是。” “而且壁垒的开启本身就可能破坏通道的稳定性,如果我们进入黑洞而通道又关闭的话,”研究员加重语气,“我们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他顿了顿,低头翻阅笔记然后继续追问。 “另外,要想维持通道的稳定,我们需要巨大的负能量——” “这个没问题,欧阳自己就能提供,”阿玛插话道,“他负能量可多了,天天哭唧唧的。” “闭嘴,你俩说的不是一个,”欧阳在桌子底下拧了他一把,“他说的是地球产生时自带的负物质,这玩意反引力,早就都飘到太空去了。” “总之,你的假设违背物理法则,非常激进冒险。” “我希望你明白一点,穿越黑洞本来也不是最优选择,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欧阳望着他,“宇宙不止一个,这里的物理法则在新的宇宙也并不适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我们的计划符合新宇宙的物理法则,不然我们都要玩完。” 就在研究员起身扔书的那一刻,副泽提议众人去参观下为贝塔计划准备的休眠仓。 此时一行人穿过狭长的石阶,没入幽绿色的逻辑框格,走向地安局地下几千米的深处。众人一路上不停感慨,只有欧阳和阿玛紧闭着嘴,毕竟他俩当时就是在这里进行的模拟处决,即使如今回想起来也并不算什么美好回忆。 又走了十多分钟后,前面带路的副泽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到了。” 众人面前是成千上万具铅灰色的方盒子,整齐排列,一望无际。 “这是我们为贝塔计划准备的——” “棺材?”阿玛眨眨眼,径直走向最近的一个铁盒。 “休眠仓。”副泽瞪了阿玛一眼,“之前没来得及运上飞船的,还有这几天加班加点赶制的,都在这里了。” “可是,看上去真的很像,”阿玛推开盖子朝里张望了一眼,吓得连忙后退,“这里面怎么还有人?” “那个确实是,”副泽耸耸肩,“我提醒过你别乱碰了。” “呃,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休眠仓跟这些石棺放在一起?”欧阳左右张望,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阴冷空旷的地下总是唤起他上次被处决的记忆。 “因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副泽抬头望向黑洞洞的头顶,“这里距离地面还有几千米的距离,就算壁垒失效,坚硬的山体多少也能算道屏障。” 欧阳点点头,“现在有多少人自愿报名加入计划?” “只有30%的人选择加入,50%持观望态度。”副泽无奈地摇头,“剩下20%的人选择自生自灭。” “这哪是自生自灭,简直是自取灭亡,自讨苦吃,自说自话。” 原本躺在休眠仓里试睡的阿玛一跃而起,又被欧阳硬生生按了回去。 “正常,打从一开始你的预言一出,地球大乱一次,再到后来我的出现,仿生人的事实公布于众,能够接受到这一步的人已经算是心理素质不错的了,再加上主任引起的骚乱,估计现在就连心理医生都需要心理疏导了。” “人们的不信任是正常的,毕竟之前风波不断,再加上欧阳的想法太过大胆,”副泽摩挲着休眠仓的盖子,“在人们眼中,黑洞从来都是象征着死亡与毁灭,与其不明就里被人强制休眠塞进太空,还不如保持现状,说不定就像前几次那样,稀里糊涂就躲过去了。 “别忘了,上次飞船可是他们眼睁睁看着爆炸的,谁又敢保证这些休眠仓没问题呢?” “都这时候了还搞观望那套,”酱窦往手里倒了几颗薄荷糖,“我们在大都水库里下安眠药怎样?直接强制塞进休眠仓。” “好主意,或者直接抠他们肚脐眼,把芯片都带走,这样连休眠仓都省了。”阿玛接着补充。 “我不想再勉强任何人了,”欧阳摇摇头,“事到如今,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我都会坦然接受。如果强制他们服从我的命令,那我跟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又有什么两样呢?” “可我们原本可以拯救更多的人——” “你确定我们带领的就是正途?确定跟从我们的就能得救?”副泽打断酱窦的话,“你从何而来的自信?不妨问问欧阳,他自己究竟又有几成把握?” “这——” “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其实大家的心里面都在打鼓,首先,”副泽顿了顿,“仿生人能否在休眠仓内保持生命体征都是个问题,我们需要一个佐证,大众也需要。你以为现在大家不想跟随吗?是因为经历了那些糟烂事,他们怕了,他们迫切需要一个跟随的理由。” 第95章 “我可以实验给大家看——” “酱窦你不行,根据安排,你和阿玛要跟着欧阳坚守到最后一刻,你们要在大众统一完成休眠后等待最佳时机开启壁垒,而且你们的休眠地也不在这里,你们应该呆在海底,护住大都的能量根基。再说,”副泽笑了笑,“已经有志愿者自愿报名了。” 欧阳愣住,酱窦抢先一步反应过来。 “你什么意思?你要第一批休眠?” “不仅是我,还有正维司司长,老所长,”副泽举手制止酱窦的反驳,“别争了,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自愿成为第一批实验品,如果我们能在休眠仓里存活,那普通大众也会放心。” “我可以——” “你不行,”副泽看着酱窦,“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记得你的岗位,百姓将性命托付给我们,如果最后因为你们三个的疏忽将一切搞砸,我就是碎成渣也不会放过你们。” 酱窦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明天8点,我们将直播第一批休眠实况,”她并不看他,转身跟手下吩咐道,“去跟社舆局那边打个招呼,务必保证所有信号链接畅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多一个人看到,就多一个人得救。” “喂,小子。” 欧阳茫然回头,看着刚才在会议上跟自己争论不休的研究员正站在他身后,怀里抱着一摞的书。 “我也报名了,明天也跟着参加第一批休眠。” “你?” “我要亲眼去看看,那边的宇宙是否跟你说的一样。” “可是,”欧阳诧异,“可是你不是不信我的话吗?” “我的确不信你,因为在公式上说不通,而我在数字方面从来没出过纰漏。但就像你说的,穿越黑洞不是最优解,而是眼下唯一的解。” 他扶了扶眼镜,骄傲地梗直脖子。 “我不是赞同你,我只是希望众人得救。” 第94章 宇宙尽头的晚安 趁众人参观休眠仓的空档,酱窦一把拉住副泽,“你真要休眠?” “不然呢?”副泽反问,“你准备清醒着进入黑洞?” “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做第一批实验品,虽然我相信欧阳的技术,但是,但是没人能说得准结果,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确实存在这种万一,所以我更要去了。”副泽抬头望着他,“别忘了我的身份,地安局局长,保护地球安全是我的分内之事,如果我不去还能有谁去?” “我可以替你。” “为什么?” 酱窦被她一下子问懵了,挠挠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觉的我需要你特别照顾呢?” “这种时候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冲在前面。” 副泽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转身就是一个回旋踢。酱窦下意识向左侧身躲闪,“你怎么打人?” “为了提醒你,别忘了我是谁。”副泽眯起眼睛,“不知道你对女性究竟有什么误解,我再重复一遍,性别只是决定了生理上的差异,并不影响智商和性格的形成,我很强,比我认识的大多数男人更强,所以,我不需要高高在上的同情,你最好把你那怜悯的眼神留给自己。” “我——”酱窦瞪了眼不远处看热闹的欧阳和阿玛,压低声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 “我不需要担心与怜悯,我只想要你的——” 副泽打住话头,瞥了眼几步开外众人的背影。阿玛又不小心打开了一具石棺,里面的巨型章鱼触角弹了出来,正打在欧阳的脑门。 她回过头来,灰蓝色眼睛紧盯酱窦。 “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是出自程序还是真心?” 酱窦低头望着她,她的眸子如同初冬清晨的湖泊,悬浮着乳白色的雾气,清冷澄澈,表面看似不动声色,实则薄冰之下暗流涌动。 他别开视线,不敢再与她对视。 说来奇怪,此刻就连酱窦自己也不知道真实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可他明白他的回答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 “没关系,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副泽笑着摇摇头,右手拍拍酱窦肩膀,径直朝前走去。 “小伙子,为挽回民众的信任,总得有人出来做个示范,而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很强大,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承受能力,所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副泽,我——” 她回过身来,眼中闪过一瞬的期待。灰色的湖水依旧闪着光,倒映着他的迟疑和纠结,她眨了下眼,再看向他时,眼中的光熄灭了,脸上又是往日的风平浪静。 “希望黑洞尽头我们再见面时,你能想出答案。” 次日,7点30分,第一批休眠即将启动。 空旷的地底墓室,幽绿色的光斑跳动在每个人脸上,而在千米之上的大都地上世界,所有幸存者们都在注视着这一幕。 最先到达的是老所长,精神矍铄,一如往昔的喜气洋洋。 尽管接下来的休眠实验将面对所有人直播,可他仍坚持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睡衣——棉质睡衣由于长期摩擦已经起了毛球——甚至还给自己带了个荞麦枕头,技术人员再三劝阻,才让他放弃了将枕头一起带进休眠仓的打算。 此刻老所长正跟阿玛兴高采烈地讲话,阿玛告诉他自己的大脑终于选定了专属图案,是一颗旋转的地球,而他则骄傲地向阿玛展示着与自己同样高龄的睡衣是多么的绵软舒适。 “睡觉就图个舒服不是,睡衣睡衣,本来不就是睡觉时候穿的嘛,结果他们非让我穿西装,我说正常人谁会穿那玩意睡觉啊。” 闻言,正准备走过来打招呼的正维司司长愣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全套的新西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去假装观望风景,趁机偷偷脱下笔挺的西装外套藏在身后。 研究员还在疯狂讲解他的公式,他一手攥着草稿,一手抓住欧阳不放。 昨晚他熬了一整宿,分别用12种方法证明了欧阳在会议上某个论点的错误,并用31种公式计算出了开启壁垒的最佳时间,重复了35次要求欧阳一定要按照他的计算结果行事。 在技术人员反复提醒他不要激动,注意保持自身情绪稳定和水分充足之后,已经坐进休眠仓的他终于闭上了嘴,转而开始用眼神暗示欧阳。 欧阳敷衍着回给他几个眼神,踉跄着加入老所长和阿玛的对话。 今天老所长并非独自前来,左手还挽着位年纪相当的妇人,白发蓬松,身穿精致套裙,脸上带着淡妆与慈祥的笑。 “我劝她也穿睡衣来,可怎么说都不听。”老所长再次笑成一颗核桃,“我说这在里面躺个几百年肯定勒岔气了,而且这裙子现在看着时髦,等过个几百年挖出来,那也早过时了——” 老太太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接着笑吟吟地冲欧阳点点头。 “欧阳你来啦,这是我夫人。”老所长向他介绍,老太太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她对我不放心,生怕我去了新宇宙跟外星人跑了,非得跟我一块休眠。” “别听他乱说,”老太太笑笑,手在下面又狠拧了一把,“只是习惯了,毕竟睡在彼此身旁已经50多年了,我不想打破这个惯例。” 距离休眠仓关闭还有5分钟,请抓紧时间回到各自位置,提前做好准备 电子音在墓室里回荡,老所长被守卫搀扶着颤巍巍地迈进休眠仓,坐定身子后伸出胳膊,抓住欧阳的手。 “年轻人,你比我想的还要有天分,眼下我这个老师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所以打算给自己放个假,美美地睡一觉,等到了终点站,你记得叫醒我。” “老师,”欧阳微微欠身,“祝您做个好梦。” 老所长从容地躺进休眠仓,冲着躺在自己身旁的妻子高呼,“老婆子,万年之后再见啦。” 而另一侧,副泽也从容躺下,她刚要关闭舱门,酱窦突然出现,一把拦住。 “怎么了?”她坐直身体,“出什么事了?” 酱窦攥住休眠仓的边缘,一言不发,副泽发现他的胳膊战栗不止。 “酱窦,你搞什么,快给我松手。” “你问我的问题,我想了一晚上,”他喉头上下起伏,忽然捉住她的手,“我的答案是,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一样,无论是履行程序还是曾经真实的人生,你都是我的唯一解,我只会被你吸引。 “就像那几百本日记一样,程序决定我会去写,而真心决定我只会写给你。无论我们是真人还是机器,无论今后我们会重生还是化作碎片,我只知道我的心跳永远与你同频。” 说完他便要俯身。 “咳咳,”欧阳在他旁边赶紧咳嗽,“注意点,全世界可都看着呢。” 酱窦将他推到一旁,继续俯身向副泽额头。 “切镜头切镜头,”阿玛冲过来挡住摄像头,“以下画面不是休眠的必要流程,不必模仿。” 第96章 进入最后1分钟倒计时,请各位躺回舱内,保持四肢舒展,情绪稳定 酱窦紧紧攥住副泽的手,眼中涌动着泪水,眼前的景色也跟着晃动起来。 “不要哭,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如果你哭出来,只会加重大家的恐惧。” 副泽回握住他的手,眼圈泛红。 “笑着跟我告别吧,给我一颗糖,我握着糖,就好像你在身边。” 酱窦颤抖着从口袋摸出一颗糖,轻轻放进她手心,接着抿了抿她耳后的发。 “放心睡吧,等到了新世界,我第一个来叫醒你。那里的安全,还是由你来守护。” 最后10秒,请无关人员迅速撤离 提示音开始疯狂读秒,酱窦不舍地松开副泽的手。 5,4,3,2,1 数字归零,休眠仓启动,盖子缓缓合拢,副泽的脸在他面前一点点消失,最终不见。 酱窦久久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有时候笑只是为了避免哭出来。 地下墓穴陷入寂静,整个大都都屏住了呼吸。成千上万双眼睛紧盯着闪烁的指示灯,等待着即将揭晓的答案。 指示灯跳跃,休眠仓发出快速嗡鸣,欧阳紧张得忘记喘气,死死抠着阿玛胳膊上的肉,而阿玛也忘记了呼痛,只顾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 时间变得粘稠沉重,每一秒都无限漫长。 滴,滴,滴。 最终,休眠仓平稳运行,所有人顺利进入休眠。 在场所有人都发出惊喜的感叹,只有酱窦悄悄走到角落,背过身去。 “第一批休眠成功,即刻起将启动第二批休眠,截止明晚12点,我们将彻底切断大都所有能源以供给壁垒。” 欧阳站在镜头之前,向着所有的幸存者喊话。 “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通话,那就提前祝大家晚安吧。” 他鞠了一躬,轻声说道。 “期待在宇宙尽头相见。” 【故事终章部分将在21号开启,老伙计们,不见不散】 第95章 守夜人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休眠。 街头随处可见相互道别的人,他们彼此依偎,拥抱着哭泣,紧攥挚爱的手,含泪约定千年后的重逢。 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现实,他们最后一次关上房门,恋恋不舍地回望,告别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狭小房间,转身踏上名为命运的未知旅途。 父与子,母与女,老人与稚童,熟识的,陌生的,即将到来的末日将众人生命的轨道联结在一起。老妇人站在街角低声祷告,为每一个路过的行人祈福,街头的人群如月色下的驼队,向着同一个方向缓慢而坚定的前行。 也有人选择清醒到最后一刻,愿以生命为代价亲眼目睹世界的终结。 舞蹈演员在幽暗的剧场翩然起舞,台下是她忠心的观众。诗人站在顶楼,逆着狂风,将积攒了一生的诗稿撕得粉碎,愤然撒向天空。画家在田野间支起画板,叼着画笔,看电子麻雀啄食被农人遗弃的麦粒,流浪汉被店长邀请到自己的星级餐厅,二人相对而坐,享受此生最后的一餐。 此时的小马穿着大花裤衩,惬意地坐在街边,身后是在那次爆炸中化作废墟的家。 大火烧尽了那份永远写不完的报告,也烧尽了他一辈子的卑微懦弱。 回望这短暂的半生,一想到大多数时间都在揣度老板的脸色,都在无止尽的加班,无尽头的忍耐克制,他猛灌了几口冰啤酒,自嘲地摇摇头。 窝囊了一辈子的他决定在最后一天硬气一回,他醉醺醺地起身,对着夕阳干杯。 “这一杯,为你我践行。” 距离壁垒开启,还有最后的12小时。 越来越多的人背上了行囊,逃离生活了一辈子的故乡。 智慧与文明传承司的司长谢绝了欧阳的挽留,她笑称一辈子都被困在书桌之前,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她想去看看那些书上称之为奇迹的风景。万里长城,复活节岛石像,胡夫金字塔,雪山下的森林,冰岛的极光,非洲草原的日落…… “可是剩余时间不多了,你可能根本走不到目的地——” “那便死在路上,”她神情平静,微笑着回应,“如果此生注定走不到理想的终点,那就让生命结束在追寻的路上。”她拍拍欧阳,“你比谁都清楚,被幻象困住是多么孤独。” 欧阳看着她沿着小径走远,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你不拦她吗?”阿玛慌张地望着背离大都方向的车队,“你不阻拦他们吗?失去壁垒的庇护,他们撑不了多久,他们会死的——” “这一次,不了吧。” 欧阳望着擦肩而过的人群,缓慢地摇了摇头。 “当他们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便也拥有了自己的人生。一直以来,我都是打着为他们好的名义,要求大家按照我的计划行进,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每个人珍视的东西不同。至少在最后一刻,让他们自由选择吧,这是我能给予的最后的尊严。” “我听不懂你的话,”阿玛挠挠头,“但我觉得你说得对。” “人生就是这样,无论选了哪条路,走到最后都会变成后悔,然后再不断地追问自己,当初要是选了另一条路,会不会就没有遗憾,”酱窦说,“其实不会,因为从来就没有完满的答案,殊途同归,无论怎么选,总会有后悔的一瞬,但如果把选择权拱手让给别人,那才是终生的不甘。” “你说的我也听不懂,”阿玛继续挠头,“不过我并不后悔留在地球。” 酱窦笑着拍拍他,“先别急着下定论,等黑洞真来了,你再问问自己。” 壁垒开启前的最后5小时。 休眠计划一刻不停地推进,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梦乡,等待千万年后的黎明。 此刻暮色四合,暗夜渐渐没过大都。 三人行走在街头,一面确保各个环节对接无误,一面不时地眺望夜空,等待那最后的时刻,聆听来自宇宙的发令枪响。 这也许是地球的最后一夜。 欧阳看着街灯一盏盏黯淡,看着曾经熙攘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户紧闭,四下寂静无声。 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让他想起独自被遗忘在地球的那段时光。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夜幕降临,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开启大都所有的灯。 从高处俯瞰,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华灯璀璨,可他却只能远远观望,始终无法接近,也始终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那时的他除了记忆之外,没有任何家人。像一株植物般苟活在天地间,张开枝叶承受命运给予的一切。日日夜夜,独自背负着孤独的蹂躏,被无尽岁月压成一张脆弱褪色的剪纸,而如今—— 阿玛忽然放了个屁,打破了街头的静寂。 欧阳骂骂咧咧地推了他一把,心底却变得轻松起来。他知道如今已经不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尽管此刻万籁寂静,可他能感受到到风中的呼吸,感受到休眠的人在睡梦中的呓语,感受到身旁酱窦与阿玛心中与他同步的紧张和恐惧,感受到这颗星球上其他意识的存在。成千上万不尽其数的意识相互交织,组成一张细密的生命网络,涟漪般牵连着波动,所有幸存者们的意识在此刻同涨落,共旋转,他们脉搏共振,悲喜同担。 行过街角时,小巷深处的昏暗角落传来隐隐的啜泣。 “谁?” 阿玛刹住脚步抬起手电,朝对面的身影照射。 “谁在那儿哭?出来。” 一个瘦长的人影渐渐从黑暗中浮现,衣衫褴褛,畏手畏脚地缩在墙后。 手电的光映在他脸上,欧阳看清了他额间的孔洞。 这是炸毁基地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曾经的优选计划中心主任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植入新的芯片之后,他日夜沉浸在他人的梦魇之中,每一个惨遭他淘汰的生命重新出现,在他耳边哭诉。 被“冤魂”缠身的主任已然神志不清,无神的双眼不住流泪,痛苦地摇头,口中念念有词。 “他怎么在这儿?”阿玛回头看向欧阳,“要帮他休眠吗?” “不了,毁灭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三人看着主任与他们擦肩而过,一边口齿不清地絮絮叨叨,一边脚步踉跄地向前走去,哭泣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听不清楚,而佝偻的背影也融进夜色之中。 接下来谁都没有再讲话。那是一段无比漫长的等待,介于无力改变的过去和尚未知晓的未来之间。 他们都知道今夜将会发生什么,可又不知道究竟将在何时发生。 夜色之中,三人并肩同行,只剩下无尽猜想。 忽然间,欧阳刹住了脚步。他本能地捕捉到了某种微不足道的异样,仿佛空气中有涡流涌动。他看向其他二人,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噩梦的苗头,异变前的征兆。 第97章 三人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关闭人造光后的头顶星辰闪耀。 一颗星黯淡下去,紧接着,另一颗星。 一颗接一颗的星消失不见,速度越来越快,空气中的嗡鸣也越发明显,地球的大气层开始瓦解。 “来了?”欧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黑洞提前来了?” “比计划来得更早,”一向以冷静著称的酱窦,此时的语调也不容乐观,“不知道地安局那边大众的休眠完成了没有。” “能联系上吗?你快通知他们,让他们抓紧时间,所有人即刻进入休眠。” “不行,没信号了,”酱窦愤怒地捶打手环,“信号干扰比想象得更加严重,联系不上。” 倏忽之间,一颗星炸裂。红色花火在没有风的夜空中升腾,黑夜沸腾燃烧,大地震颤,星河开始缓慢地旋转,宛如海中的旋涡。 欧阳愣在那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将要对抗之物力量间的悬殊。恐惧捉住他的脚踝,攥紧他的喉咙,逼迫他呆立原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洞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是结束,是开始,新生的开始。” 阿玛忽然捉住他肩膀。 “别忘了我有心电感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欧阳,别慌,这次你不再是孤军奋战,你还有我们。” “对,”酱窦也走了过来,“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阿玛向二人伸出手来。 “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同伴,我愿将所有的运气和能量与你们共享。即便黑洞将我们撕扯成原子,亿万年后,新生的恒星仍会将我们重聚在一起,你们不要怕,原子不灭,结局已定,我们所有人,终有一日将会重逢。” 欧阳回握住他的手,接着,酱窦也将手搭了上来。 三人围成一个圈,某种古老的能量在传递,身体重新温暖,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欧阳感受着宇宙的能量在血脉中游走,他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存在,副泽,其其格,老所长,小马,王中王,林炎,老人,薛定谔……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所有幸存者们,天地间所有呼吸涌动着的生命,乃至飞禽走兽,乃至一草一木,他们体内的原子来自同一场爆炸,他们同为宇宙的孩子,在这一刻,面临着共同的命运,万物将力量与勇气递到他们手中,在灵魂暗夜重新燃起一盏盏的指路明灯。 欧阳静下心来,重新部署。 “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他看向酱窦,“你火速赶去地安局通知他们,加快休眠速度。” “明白。” 他又看向阿玛,“你去通知城里的其他人,壁垒即将开启,马上会切断所有能源,他们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有人后悔,带着他来我们的集合地。” “好的。” “至于我,”他望向地下室的方向,“我重返地下室去开启壁垒,咱们以一小时为限,在海边碰头。如果赶得回来,我们就按原计划,三人同时休眠,如果谁赶不回来,那其余二人不必再等,直接关闭休眠仓。” “没问题。” 欧阳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弟兄们,这一别,怕是——” 阿玛咧嘴一笑,露出缺了的半颗门牙。 “没关系,宇宙间原子不会湮灭,我们终将重逢。” 酱窦也将最后一颗薄荷糖分成三份,递到他俩手中。 “是的,终将重逢。” 欧阳把糖攥在手心,最后一次望向他们二人,许久之后,郑重地点头。 “无论多久,我们终将重逢。” 头顶轰隆作响,天边的月亮摇摇欲坠。 三人转身奔向不同的方向,谁都没有再回头。 【22日中午12点更新】 第96章 终章 降临 其其格盘腿窝在驾驶座上,茫然望着前方。 薛定谔在她怀中不安地扭动,粗壮的短尾巴甩来甩去,两只小胖爪子不断抓挠着操作台。 在屏幕的正中央,一颗名为木星的行星正在死去。 “已经开始了吗?” 来自天狼星的同事端着两杯茶走来,杯口氤氲的雾气蒙住了他的镜片。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跨过薛定谔扔了一地的玩具,如释重负地将杯子送到桌上,一边抬手用衣角擦拭镜片,一边阻拦薛定谔去捉他的尾巴。 “好像比我们预估的要早,”他盯着屏幕,“不知道地球人的计划能否成功。” “是啊,”其其格一手托腮,一手轻抚薛定谔的下巴,许久才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希望能成功。” 此刻他们的飞船已经后撤到安全距离以外,通过斯皮策太空望远镜旁观着太阳系的覆灭。 最先遭殃的是木星,漆黑的背景下,木星外层的气体正被看不见的巨手抽空,气体形成旋转的热盘,木星变成一颗被抽走线头的硕大毛线球,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只在黑洞边缘留下道最后的辉光。 “一旦黑洞开始吞噬太阳,那才是末日的开始。” 天狼星人向着杯口吹气,轻轻抿了口茶。 “要我说,那个名叫欧阳的地球人太天真了,妄图以人力扭转命运。他引以为傲的壁垒在黑洞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地球,哦不,不仅是地球,太阳系所有的行星都会毁灭。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漆黑的墓场,遍布死去行星的尸体和残骸。” 其其格听着他的话,回想起离开地球的那一天。欧阳含泪的微笑,提及黑洞时颤动的声线,明明那么害怕,为什么不逃呢?为什么固执地坚守地球呢?欧阳,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喂,你没事吧?”同事放下茶杯,疑惑地望着她。 “什么?”其其格回过神来,“我刚才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该离开了,一旦吞噬开始,失控的陨石不一定会砸向哪里,就算距离这么远,我们也不能保证全然的安全。” 其其格没有回答,再次望向地球的方向。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肉眼无法观测到那颗不起眼的小星球,她调动所有的记忆,努力回忆着它蓝绿色的外层,想象着上面的小人此刻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徒劳的挣扎。 同事说的没错,用不了多久,整个太阳系就会变成一片死寂的僵尸星系,只剩下残骸与呜咽,死去的星体会在黑暗中相互碰撞,相互吞噬,直至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不见。 即便如此,你也不走吗? 欧阳,你为什么不肯离开呢?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天狼星人双手叩着桌面,“总是心不在焉的,你在担心什么吗?” “呃,没事,我只是——”其其格疲惫地摇摇头,像是要甩开那些无法改变的执念,“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我说报告,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报告,对,给总部的报告。” 在另一块屏幕上,一颗不知名的星球正在爆炸,喷射出致命的伽马射线。蓝猫撑着操控台,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屏幕,蓝绿色火花跳跃在它金色的瞳仁深处。 其其格低头望着薛定谔,抚摸它柔软的丁香色毛发。 “报告就写地球消失了吧。” 过了许久,她又补上了一句。 “无论他们的计划成功与否,于这个宇宙而言,地球都将不复存在。” “明白了,”天狼星人坐回另一个驾驶座上,“那我再搜集下更详细的数据,到时候我们就能——” 他瞥了眼薛定谔盯着看的屏幕,右手突然僵在半空。 “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其其格扭头不解地望着他。 “这里,”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光点,“像是黑洞正在吞噬这个行星,可是——” 他猛地起身凑过去,吓得薛定谔赶忙从其其格怀中逃走,缩到凳子底下。 “可是轨道不对啊,黑洞明明应该从另一个方向来,”他看着其其格面前的屏幕,荧屏中央,可怜的木星仍在一点点瓦解,“明明黑洞正在另一个方向吃木星。” “你到底要说什么?” “黑洞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方向,吞噬两颗星球?”他抬高音量,“除非——” “除非有另一颗黑洞。”其其格猛然起身,声音颤抖,“另一颗黑洞也在靠近太阳系。” “两颗黑洞如果相遇,这意味着什么?”天狼星人贴近屏幕,尾巴快速甩动,“对太阳系来说,究竟是浩劫,还是最后的机会?” “说不准,这取决于它们的转速与相撞的角度。也许小的会被大的吞噬,也许小的会被大的弹走,但如果两个黑洞质量相当——”其其格重新坐下,在复杂精密地操作台上快速敲击,调出一幅幅星图,“如果两颗黑洞质量相当,它们将相互吸引,越来越近,直至无法摆脱彼此,合二为一。但这个过程十分漫长,将持续上亿年,乃至十亿年。” “那夹在中间的太阳系会怎样?” 第98章 “不知道,也许两颗黑洞相互制约,将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太阳系得以获得上亿年的喘息,也许它们将产生强大的引力波,像鼓槌那样敲击时空。” “敲击时空?” “对,这将对附近的时空结构产生巨大的影响,时空将会被反复压缩伸展,到那时死去的就不仅仅是太阳系了。” 天狼星人一时间没有再开口。他撑着操纵台,来回望着左右两块屏幕,想象着两颗黑洞的会面。 没人知道这将是结局,还是开始。 “无论如何,我们赶紧离开吧。”他重新坐回驾驶座,试图发动飞船,“得赶紧回总部汇报,要是波及到其他星系,我们还得赶紧通知他们撤离,又有的忙活了。” “是啊,得回去了,还有别的星球等待拯救。” 其其格弯腰抱起薛定谔,最后望了一眼地球的方向,在心底默默祈祷。 祝你好运,地球。 祝你好运,欧阳。 欧阳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头。 头顶的星座开始移位,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他知道在遥远的地方,高耸的火山正在接二连三地喷发,滚滚浓烟铺天盖地,有毒的气体弥散,生灵涂炭,成片的熔岩滚入海洋,硫磺蓝色的火焰燃尽草原。 一颗火球划过天际,小行星开始撞击地球。 快点,再快一点,欧阳向着地下室的方向狂奔,必须即刻开启壁垒,越早开启,存活的希望越大。 黑洞越来越近,地壳开始解体,地震四起,海平面急剧上升,在他身后掀起数百米的巨浪。天色突然变得更加明亮,不知是不是太阳已经受到影响开始急速膨胀,不知地球是不是已经偏离了平时的轨道,如果它径直撞向太阳,那—— 欧阳放弃无谓的思考,加快速度只顾向前狂奔。 他不敢回头,怕抬头看见天空中那只黑色的巨眼。一旦进入黑洞视界,那便会跌入扭曲的时空,地球的时间将指数级流逝,他们会在瞬间会化为灰烬,史瓦西半径会将他们分解成原子,喷向宇宙之中。 他在与命运赛跑。 越来越多的彗星和小行星被掷进太阳系。月亮被小行星击中,刹那间坍塌,零星的碎片悬浮在半空,缓慢地向黑暗中心游走。 寂静的世界,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快一点,再快一点。转过街角,他看见了那条熟悉的街道,尽管两侧建筑开始剧烈晃动,他还是认出了房屋在暗夜中的影子,地下室近在眼前。 他推开屋门,冲向曾经的实验室,踉跄着爬向操作台。 黑洞来的比想象中要早太多,不,也许黑洞还离着很远,只是它的威力太过于恐怖,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也能轻而易举地摧毁地球。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欧阳甩掉恐惧,颤抖着用左手开启了系统。 混蛋,他第一次痛恨起人造右手,单手操作直接影响了他的速度。 不断有小行星的碎片砸向地球,撞击越来越猛烈。 他感觉脚下的大地在震颤,地下室的天花板在晃动,零星碎石块掉落,砸中屏幕,砸中控制台,砸中他的脊背。 纯粹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想要逃跑,想要躲进休眠仓,想要甩开压在肩头的责任。 不,他必须保持清醒,他必须开启壁垒,他必须保护好那些因为信任他而进入休眠的人。 3400年前他已经抛下了他们一次,现如今他不能再扔下他们。 欧阳屏住呼气,强压下心底的慌张,重新修改壁垒开启时间,地动山摇,天崩地坼,他重重地砸向最后一个按钮。 嗡—— 短暂清脆地蜂鸣,大都所有的能量聚集在一起,壁垒瞬间开启,重新覆盖住整座城市。曾经困住他的牢笼如今变成了地球人最后的庇护。 大地还在摇动。 欧阳转身朝外跑去,他看见壁垒之外的地壳已经开始瓦解,赤红色的熔岩如龙卷风般被吸向天际,彗星与陨石砸下,被无形的壁垒弹开,力场束构成网络,紧紧护住正中间的城市。 大都完好无损。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欧阳放肆大笑,朝着集合地狂奔,接下来他只需与阿玛和酱窦汇合,然后三人一起休眠等待进入黑洞。 不知道他俩那边一切是否顺利,地安局下面的休眠仓是否够用?万一不够呢?人群会不会陷入惊慌?会不会起内讧?更可怕的是他们会不会为抢占休眠仓强行唤醒其他人? 阿玛那边呢?不知壁垒开启时他是否已经返回?万一他被困在外面了呢?更惨一点,万一壁垒开启时有人站在中间呢?那岂不是瞬间被切成两半? 欧阳在猜疑中向前跑去,没关系,只要见到了他俩,一切都能得到确认,只要—— 大地剧烈震颤,身后的房屋轰然倒塌。 欧阳经历了短暂的昏迷,他只记得一股强大的推力将他向前推去,接着眼前一黑。 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地上。他想要起身,手肘刚撑了一下,腰部便感受到烈火烧灼般的疼痛,他被压在坍塌的废墟之下,腰部被巨大的石板砸中,断裂的钢筋直插进下腹,呼吸也变得绞痛不已。 他感觉自己在流血,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腥甜。身体越来越冷,他渐渐感受不到腿的存在,心跳急促,强烈的头晕恶心让他近乎昏厥。 撑住,撑住。 欧阳睁开眼睛试图辨认地点。谢天谢地,这里距离集合地不过几百米距离。 借着天边的光芒,他依稀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像是阿玛与酱窦,太好了,他俩都在,他俩能及时赶回来就说明计划一切顺利。 欧阳刚要张嘴呼救,却突然收了声。 他回头看了眼压在身上的石板,单凭他们两人是移不开的,而且他的腿已经断了,动弹不得,为救他一定会耽搁更长的时间。 没时间了,壁垒不知能撑多久,他们必须即刻进入休眠,躲进更安全的地方。 他不能耽误他们,不能拖累他们。 想到这里,欧阳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关闭了手环。 他关闭了信号发射器。 为防止自己在最后一刻后悔,他将所有的求生设备卸了下来,抛向远处。 他躲在黑暗之中,听着酱窦和阿玛在不远处呼唤他的名字。 他紧紧捂住嘴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呼唤声渐渐远去,晃动的人影消失不见。 欧阳独自趴在废墟之中,耳边响起了老人的话。 用你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世界 他做到了吗? 算是吧,起码在最后一刻,他没有退缩。 欧阳趴在那里,等待宿命的降临。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不相干的琐碎片段,第一次见面时阿玛坐在纸箱上调试手环,冲着他大吼狗东西,酱窦永远梳不整齐的鸟窝头,开车时总喜欢听闽南语歌曲,副泽家里吃剩下的半块小熊蛋糕,那束垃圾箱里翻出的洋桔梗呢?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枯萎,王中王审他那天穿着的粉衬衣,胸口还残留着几滴橙色的油渍。 欧阳忽然想到了5221年的18月88日。那一天世人皆醒,只有他在地底独眠,而现如今众人都在沉睡,只有他在地面上清醒,他不禁苦笑着感慨命运是个循环,自己这倒霉蛋,怎么总是在错误的时间点做错误的事呢。 黑洞越来越近,引力场开始扭曲时间和空间,他的视觉与触觉化作模糊的一团,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曳旋转,天空漩涡般滚动,海洋在他的头顶,残缺的月亮被他踩在脚下,欧阳向前伸出手,触碰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他睁大眼睛,看见被压在石板之下的自己急速缩小,变成母亲怀中的婴儿。 眼前黑洞视界越来越大,就像一只硕大的眼睛从半空中紧盯着他。 时空扭转,他同时看见了过去与未来。 宇宙在他面前爆炸,第一批恒星诞生,发出耀眼璀璨的光芒,生命的篇章就此开启。宇宙在他面前熵寂,最后一颗黑洞蒸发,只剩下光子在寂静中穿梭,宇宙走向无序的尽头,所有残骸化为乌有,时间就此终结。 一瞬间星辰大海塑就他的肉身,下一秒,他重新爆炸,原子再次回归滚烫星河。 天空中黑色的瞳仁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吞噬了星辰,吞噬了大地。时间急速涌动,变化太过于迅速,倏忽之间地震与海啸消失不见,岩浆与陨石消失不见,废墟与疼痛消失不见。 天地间只剩下无声的黑暗。 人类所有的想象,知识,期待乃至意识都消失不见。 宇宙只剩下黑暗与死寂。 欧阳转头,看见璀璨的群星在他身后,光速离他远去。 他忽然觉得疲惫极了。 也许阿玛与酱窦已经进入了沉睡,也许地球上所有的人已经进入了沉睡,也许远在银河之外的其其格也抱着薛定谔进入了沉睡,他也是时候进入梦乡了。 温暖的安全感在周身流淌,欧阳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第99章 几千年来,他实在是太累了,也许是时候休息了。 接下来将会怎样? 也许他会毁灭,也许他会新生,也许他会横跨在生死之间。 欧阳对眼下的处境一无所知,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可他知道,这次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能听到自己宇宙之网中那些此起彼伏的呼吸。流浪已久的灵魂终于寻到了栖息之地,受难者终于踏上了梦中的乌有乡。 他的孤独终于结束,困倦的心灵终于得到了安宁。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欧阳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出笑意。 晚安,地球。 晚安,宇宙。 晚安,全息乌托邦。 晚安,无尽时空中的每一个欧阳。 最后一次,晚安。 在时间的尽头,我们终将重逢。 【第一部全文完,后附老陆的话】 写在结束之后,开始之前|致世间每一个欧阳 一开始,我真的只想写一部喜剧。 荒诞搞怪无厘头,自由放飞想象力,颠覆一切套路,拒绝所有狗血,一心只想整出点不一样的玩意,让读者们能一边诶唷一边读下去。 可是写着写着,就越来越正经了。 (没办法,谁让我本身就是个根正苗红的正经人呢) 其实生活里的我是个跟欧阳一样“丧”的人,能躺着绝不坐着,能放空绝不思考,不爱社交也不喜团建,抱着本书能对着窗户自己乐一天,没什么正能量,也不信什么鸡汤文,坚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目光极其的“短浅”,就连制定新年计划的时候对自己的唯一要求也只是快乐地活过这一年。 是的,我就是这么怂的一人,就连吹牛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未知的命运,给我来一个下马威。 最初,我只想写个十万字结束,如果能进入一期关注名单就更棒了,谁想承蒙各位错爱,这一路竟这样走到了决赛,何德何能,今后我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东南西北作揖,遥祝我的各位读者朋友身心愉悦,吃嘛嘛香。 我的写作也是比想象中的更加接地气。一张书桌,一堆材料,从早到晚合灌着咖啡,嘴里骂骂咧咧,特别是进入决赛之后,每天就像优选计划中心的主任一样,一边踉踉跄跄,一边神志不清地又哭又笑。 不知谁给我的勇气去碰科幻,一个打上学起就连小球滚木板的受力箭头都画不好的人,居然去给人讲天体物理学,简直误人子弟。在写作的过程中,查了很多资料,买了一堆又一堆的物理书,下饭剧也变成了科普纪录片,特别爱跟身边人科普天文现象,走哪都像个失业的宇宙学家。 因为我实在是太喜欢了,银河,宇宙,未知的时间尽头,虽然我看不懂复杂的公式,但那不代表我连喜欢的资格都没有。想必有很多读者跟我一样,我们不愿意讨论引力波究竟要如何证明,但我们依旧热爱星辰大海。 至于这本书的主角欧阳,我们再来啰嗦两句。 欧阳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比起被选中的主角,他更像一个普通人,被父母催着考编制,被老板压榨加班,会失恋会恐惧会迟疑,时不时的就被命运锤趴下,但他总是会重新站起来,边哭边跑,永不认输。 比起天降英雄,普通人的进化史更能打动我,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如果欧阳都可以,那我们的人生说不定也会变得更好。 再说说写作这事吧,就像村上说的,写作是个漫长的体力活。 疲惫不意味着完工了,饥饿或者病痛也不行。需要上厕所也不能停下来,唯有当故事真正讲完时,才算完工。灵感来临时,一发不可收拾,一不小心就写出了颈椎病和腱鞘炎,可灵感不来时更惨,枯坐一天,硬生生逼出了神经病。 好在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读书,读得又杂又野,所以当我真正提笔时,感觉自己身后站着无数的作家,一群长辈们盯着我完成这部作品。《全息乌托邦》这本书里有银河系搭车客的影子,斯蒂芬金的味道,余华的疏离,恰克的血腥残忍,海伯利安的宏大,还有东野圭吾,爱伦坡,阿加莎,绫辻行人,石田衣良,甚至还有我看过的那些热血动漫,博胡米尔的悲伤美学,乙一,安吉拉卡特笔下坚强勇敢的女性,等等等等,一大堆,当写作开始时,他们静静坐在我身边,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寂静的深夜。 感谢我的朋友们,是他们为三人组提供了有血有肉的原型,感谢我的亲人们,成为了我第一批忠实的读者,最后,感谢每一位翻开这本书并读到了这里的人。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谢谢你们的好品味,我一直觉得幽默感是种很高级很奢侈的玩意,能听得懂段子的人,都是智慧的好人。 亲爱的朋友们,感谢你们陪三人组走了那么远,是时候回到自己的生活去了。 当日子过得委屈的时候,记得先仰望天空,若是云层间闪动着奇异的光晕,那便是欧阳在为你加油。命运无常,但我们总会有办法度过,活着就是胜利。 谨以此书送给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为那些再也说不出口的道别,为那些不求回报的爱与牺牲,我已尽了全力。 最后的最后,陆春吾再次向各位衣食父母鞠躬,喜欢我这种“不正经”叙述风格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我,这样新作品上线也能第一时间通知到您。 就说到这里吧,老伙计们,咱第二部见。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