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同人] 发疯后你找到了真爱》 第1章 [bg同人] 《(沙海同人)发疯后你找到了真爱》作者:栖泷【完结】 简介:危夏知道这不正常,从“门”里出来之后,恐惧和虚无蒙蔽了她的双眼。 只有被紧紧地抱住,不断倾诉爱意的时刻,她才能感受到短暂的平静。 危夏想,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 排雷: 女主角进过青铜门,然后发疯了。感情线先黎簇后吴邪(也可能还有其他人),本人双标型男德文学爱好者(指男主角坚贞不二,女主角随意)。 内容标签:励志轻松 主角视角危夏吴邪配角黎簇黑瞎子解雨臣 其它:沙海 一句话简介:精神失常后你感觉精神好多了。 立意:“我记得你的眼睛,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第1章 转学不到一周的时间,危夏跟自己的同桌早恋了。 她的同桌黎簇是让班主任头疼的问题学生,上课从来不听讲,脑袋永远埋在桌子里,批评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他爸常年不在家,就算偶尔回来一次也匆匆忙忙不待多久便又要离开,根本分不出闲心来管教黎簇。 就这样,还在读高中的黎簇早早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即使已经到了高三,情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危夏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轮廓流畅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黎簇还在毫无知觉地埋头开小差,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细瘦的手臂,藏在校服外套下的皮肤上有好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没一会儿,同桌二人双双神游天外。 去年暑假,危夏跟着几个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出去时是几个人,回来的却只有她,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危夏回来后精神就不大正常了。 她总是抓着身边人的手臂,神经质地说着胡话。她发疯似的说着那些怪异的话。 危夏说,它们一直在和她说话,从早上到晚上,它们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说它们在尖叫、在指引她去做一些事情。 危夏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她手掌上还有一大块烧出来的疤,当时她一个人在家,平常根本不做饭的人却去打开了煤气灶的开关,然后直接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火苗上。 据来做饭的家政阿姨回忆,她一进门就听到了危夏在厨房里尖叫,随之而来一股烧焦的刺鼻气味,那场面简直把阿姨吓得脸色惨白,事后便辞掉了这份工作。 就算发生了这种事情,危夏常年不在家的父母也没有回来看她一眼,但也安排了人来处理这件事——处理的结果就是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被塞进医院的车时危夏还在挣扎,她叫喊着自己没有病,她说“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其他人看不见。 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危夏死死地抓着车门不肯进去,她说自己没有撒谎,她只是想让“它们”安静下来。 但如果不是因为被人阻止,她的本意其实是想把整栋房子都烧了。 到最后房子没烧成,危夏住进了精神病院。 -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危夏终于出院了,在她住院期间完全没有联络过的父母这才想起了她的存在,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危夏说:“我想回去上学。” 她不再说自己能听到那些声音,出院后也没人再问她。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她学会了保持安静,虽然这份安静大多数时候来源于血管里流淌的镇定剂。危夏几乎有些沦陷于那种感觉,那些借助药物得来的安静让自己变得像个正常人,正常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到底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原本的学校她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家里给她找了所新学校,打点好之后,危夏就成了新学校的转学生。 班主任早早得到了提醒,和她说话时的语气温柔似水,尽管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但在医院里学会的保持安静只让危夏微微垂下了眼睑。 她一声不吭的样子令班主任有些尴尬,可一想到转学生家里的捐款,又扬起了和蔼的微笑。 黎簇就是在这叫人尴尬的气氛里抬起了脑袋。他虽然成绩差又不听话,但长着一张遗传了他妈的脸,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甚至有些乖巧的错觉,用来骗骗小女生足够。 危夏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脸上,黎簇后来颇有些自恋地想,或许这时候危夏就对他一见钟情了。所以才会主动要求跟他当同桌,不顾班主任的劝说硬要跟他一起坐最后一排。 一个人孤零零坐了半学期的黎簇终于也有了同桌,他打量着对方,乍一看就觉得很白皙的皮肤,离近了更是白得晃眼。 拿书的手指莹润宛若玉石,不过黎簇也眼尖地注意到了对方右手上不和谐的疤痕。他一时有些恍惚,胡思乱想般猜测它的来由。 自从有了同桌,黎簇上课看漫画的时间有所削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学习的时间增加了,他只是花了更多时间来发呆。 在他的观察下,他发现同桌的上课状态跟他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她可能胆子没那么大,所以还要拿出书和笔来做样子。 一整节课下来,危夏的笔没有出过半点墨。 转学的第四天刚好月考,成绩出来后稳居倒数第一的黎簇破天荒考了倒数第二,新的倒数第一俨然是他的同桌。 面对这样的结果,她的表情依旧没有波澜,黎簇难得贴心一回,安慰她道刚转学还不适应也正常,危夏却很直接:“我一个字也没写。” 她的大脑里完全无法运行任何题目的思考,手止不住地发抖,那些声音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危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的安静,被医院驯养出来的习惯竟隐隐胜过了本能。 但黎簇不知道这些,在黎簇看来她是勇气可嘉,难怪能考零分。黎簇叹服对方勇气的同时忍不住好奇:“你爸妈不会生气吗?” 危夏终于抬起了眼睛,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他们不管这些。” 黎簇心念微动,想着他爸妈也是,他们也不管这些。所以无论他考得有多差,他爸都一点儿也不在意。至于他妈,她再婚后黎簇就很少再见到她了。 “你很在意吗?”危夏忽然这么问黎簇。 他愣了一下,对上了危夏的视线,同桌快一周了,黎簇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注视对方的眼睛。 危夏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但她的眼神看起来却不快乐。黎簇由己及彼,猜想她的家庭或许也和他一样并不幸福。十几岁的黎簇在别人身上寻找和自己的相似之处,他轻易地代入自身,几乎有些自作多情地跟对方感同身受。 黎簇嘴上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但危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忽然倾过了身体,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 柔软的触感令黎簇完全呆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慌张地看向周围,好在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根本没人注意到教室最后面正在发生什么。 教过黎簇的老师们都说黎簇是个难搞的学生,但黎簇此刻却觉得危夏才是真正难搞,他不懂对方在想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易地亲吻一个认识不到一周的同学。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完全不受控制。 危夏又一次靠了过来,她将耳朵贴在黎簇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就像是依偎在对方的怀里一样,抬起脸对黎簇说:“我们交往吧。” 黎簇沦陷在了对方的眼睛里,在那一瞬间,他早恋了。 第2章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密集的问题如潮水涌来,像实质的妖魔一样在她眼前狂声狂笑。危夏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一切都淹没在无形的水流里。 她在意识模糊间抓住了某个人的手,具有温度的皮肉给她带来了心理上的慰藉,这对危夏来说简直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样重要。她紧紧地抓着这只手,直到手的主人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黎簇的脸上盘踞着怪异的神情,他对人的理解仅限于自己人生经历的认知,在黎簇过去的那些人生经历中,他从未见过像危夏这样的人。 她所带来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就像从遥远的北边吹来了一阵风雪,虚幻又新奇。这种新奇感让他忽略了对方身上的怪异之处,比起“不正常”,黎簇更乐得用“特别”来形容对方。 黎簇没谈过恋爱,他其实不大清楚小情侣之间应该做些什么事情,但少年人的自尊心让黎簇觉得不能叫危夏看轻了他,他想着谈恋爱总是避免不了要花钱的,便偷偷摸摸地去找苏万借钱。 苏万是家境富裕的富二代,也是黎簇在班上仅有的朋友,听闻这事,很是仗义地掏空了自己的口袋来资助朋友的恋情,让一穷二白的黎簇口袋里难得阔绰了些。 有了底气的黎簇问危夏,放学后要不要出去玩。 危夏的脑袋里是装不下晚自习的,她也不上早自习,白天能在学校老实上课已经很难得,老师对她没有要求,家长也对她没有要求,黎簇就更不用说,他自己都吊儿郎当。 第2章 听到黎簇这么问,危夏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脸,她很多时候的反应都挺迟缓,好像那种上了年头的老旧电器,得花上几秒钟时间预热才能开始慢悠悠地运作。黎簇最先发现了这点,他将其视作情侣之间的小秘密,有种隐秘的欢喜。 危夏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她看人的时候会抬起柔软的眼睑,眼神专注无比。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这么盯着看,黎簇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面对危夏的时候,黎簇才发觉原来自己如此含蓄内敛。 危夏的目光落在黎簇身上,她的意识却无法聚集在对方身上,她的脑袋里充斥着光怪陆离的景象,意识支离破碎。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黎簇亲上了,危夏不知道什么叫观察周围环境,她一整天里意识清醒的时间近乎于无,但黎簇不知道她这毛病,他只觉得危夏胆大包天。 为了不被人当成动物园里的猴子那样围观,黎簇拉着她躲进花坛后的小角落里,危夏肆无忌惮地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和他接吻。她的眼睛雾蒙蒙地看着黎簇,看得黎簇心念混乱。 她的神情如此专注,含情脉脉,甚至叫黎簇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备自身都未能察觉的巨大魅力,以至于危夏对他如此痴迷。 她抚摸着黎簇的面颊,指尖摩挲着他的轮廓,同他接吻又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黎簇心想自己应该应声,但他那点声音还未溢出来就浸没在了唇齿之间。 危夏格外痴迷于皮肉之间的触碰,只有实质的东西才能让她觉得安心,她不在乎黎簇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无意去了解他的成长经历与心路历程,那些虚幻的东西并非她所在意的关键。 如果一定要和他说些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只与爱有关。 “你爱我吗,黎簇。”危夏抱着黎簇的腰,她靠在对方的胸口,黎簇的心脏因接吻的举动而剧烈地跳动着,清晰地落入危夏耳中。 黎簇有些恍惚,他的心口似乎有什么落下来了,他同时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十几岁的少年人过分年轻,尚未明晰爱恨的本质,但黎簇的心脏正在因为危夏而扑通扑通地跳,他想,起码现在,我是爱你的。 这份爱既轻盈又沉重,它不具备实体,也不是能被抓住留下的东西,爱来去无踪,甚至不留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危夏执着于爱,但过于虚无的爱又令她心生不安。 她需要的是更加真切的、实际的爱。 - 危夏的脑袋里在想,人的心里究竟有什么? 我需要什么? 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必须要有东西将它填满才行。 危夏急切地渴望从黎簇那里得到什么来填充自己的心,她寄希望于对方能给予自己更多的爱以补充她所缺失的那些情感,危夏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她需要许多、许多的爱。 黎簇一开始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但皮肉之间的贴合让他也变得意识模糊。 危夏在湿热的空气里呼吸,她的指甲嵌进了对方的背部,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她的手指摸索着停在了黎簇的脸上,她摸到了对方柔软的嘴唇,危夏迫切地想要和他接吻。 她在几乎要令人窒息的热意中拨开对方湿漉漉的额发,这种感觉就像是抚摸着一只掉进了水里的小狗,小狗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她,危夏一阵恍惚,她再一次问道:“你爱我吗,黎簇。” 黎簇不再犹豫,他的回答果断而真切。 “我爱你。” 危夏不满足于此,她急切地寻求更多,她想要更多的爱,多到可以填满她失去的一切。 她要黎簇不断地重复,一遍遍地对她诉说爱和永远,直到生命的尽头。直到她相信、黎簇也相信。 危夏恍惚地想,她听说,一句话只要说上一千遍就能变成现实,但她意识模糊,数不出黎簇到底对她说了几遍,她觉得自己像是沉进了水里,水温将人的意识浸没到昏沉,黎簇的皮肉在她的手底下发烫。 “我好高兴。”黎簇的头埋在危夏颈间,黎簇在说话的间隙里忽然听到危夏的声音。她的手指抚摸上黎簇的嘴唇,那里面正在诉说着对她的爱。 少年人的爱,像是被融化的熔岩一样滚烫。 危夏的眼泪簌簌落下。 第3章 喉咙里干燥得像是吞了一大把沙子,睡意朦胧时,危夏迷迷糊糊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吃药了。医生说精神分裂停药后一年内复发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多,有的人甚至一停药就会复发。 难怪最近总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危夏心想,原来是因为忘记吃药了。 想起这事,她从床上伸手去够床头柜里的药,摸到药瓶后也不管剂量,随手倒了一把便塞进嘴里,一股脑就要吞下去。 但是有人掐住了她的下巴,冰冷的手指捏开她的牙关,将那些药片从她口中抠了出来。 药片落了一地,危夏也睁开了眼睛,她看见眼前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迟钝的脑袋灵光了刹那,她忽然想了起来,除了平时根本不管她的爸妈之外,自己原来还有个哥哥。 “你回来啦。”危夏轻轻地说。她搂住了对方的脖子,靠进对方怀里又闭上了眼睛。 “我听说,你早恋了。” 危夏抬起脸,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哥哥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危夏不乐意听对方跟她苦口婆心,她只觉得心烦。 黎簇拼了命地惹是生非,就是希望他爸能管他,但是他爸不在乎他在学校闯了什么祸,也懒得去管他。危夏无意惹是生非,她爸妈也不会主动管教她,他们对她没什么期待,也不求她能成才或是继承家业。 因为她上边还有个哥哥。 危夏知道自己家是做生意的,可能还算有点小钱,但她不知道具体做的是什么生意,她只要知道自己每个月的零花钱够用就行,不够用也可以向哥哥要,反正他会给。所以危夏一直没什么理财的概念,有钱就经常乱花。 现在他拿这事来威胁危夏,要她赶紧跟外面乱七八糟的人断了。 危夏辩驳道:“他又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就像危夏不在乎黎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哥哥同样不在乎,在他看来危夏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不懂事的小孩子有可能犯任何错,错了改正就好,他不知道危夏究竟跟对方走到了哪一步,但不管哪一步都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 没钱的穷鬼是不能跟富家小姐谈恋爱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危夏偏不愿意听这话,她嘴上答应,心里却不这么想。 她偷偷给黎簇打电话,说要跟他一起私奔。 黎簇接到电话又呆住了,他总是预料不到危夏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她或许是开玩笑,又或许是认真的,但不论是什么,黎簇都只能对她说“好”。 危夏讨厌别人拒绝她,她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只做想做的事,一旦不顺遂她的心意她就会发疯失控。黎簇只觉得她是脾气大,他自己也有点这毛病,可能是遗传了他妈,他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所以脾气也大,但他爸妈在他小时候经常吵架,吵着吵着就开始摔东西。 经历过这样的童年,黎簇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喜欢上更加温柔善良又具有包容性的女孩子,但世事无常,他已经陷进去了。他不愿意和危夏吵架,也不想像他爸欺骗他妈那样骗她,所以黎簇什么都没问,他只对危夏说:“好。” 听到他这么说,电话那头的危夏笑了起来,她的语气很是欢欣雀跃,轻快得就像是要去郊游的小女孩,她说自己今晚就会去把所有卡里的钱都取出来,然后他们就一起乘大巴逃走。 因为大巴不用身份证也可以买到票,这样就不会被查到行踪。 危夏和他约好地点,她说会带着钱在那里等他,如果他不来就表示要跟她分手。危夏说:“我不想跟你分手,你也不会跟我分手吧?” 为了能跟他在一起,危夏都要跟他私奔了,黎簇感觉自己如果拒绝就太不是人了。这突如其来的私奔听起来实在荒谬,但黎簇却莫名觉得很刺激,他人生中的十几年加起来都比不过遇到危夏后的几个月刺激,黎簇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但危夏突然跳了下来,拉着他开始发疯。 黎簇立即明白了,或许对方就是来拯救他的,所以她是他人眼中的疯子,却是他眼中的救星。 - 危夏一直等到了深夜,她站在冷风里,手脚被吹得冰凉,身上带着几叠厚厚的现金,这是私奔的资金。但是黎簇始终没来,即使他答应了危夏会来。 直到她哥哥找来,黎簇还是没有来。 或许他临时反悔了,危夏觉得很不甘心,她抓了抓自己的手臂,一股熟悉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 危夏第二天就回到了熟悉的医院。她这次比上次平静得多,也可能是因为这次她哥哥亲自来送她了,他走的时候危夏拉着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来接她,她哥哥看着她那缠着绷带的手臂,对她说:“等你好了就来。” 第3章 他不说明是伤好了还是脑子好了,但危夏的确听进去了,医院本身对她来说就像特效药,一进来危夏就变得格外老实。她积极地接受治疗,不拒绝吃药,就像上次快出院时表现得那样好。 其实大部分时候危夏都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只是比正常人更加沉默。然而这份沉默在这个大部分人都不正常的地方才更显得正常。 所以等到哥哥来接她的时候,她就又是他心目中听话懂事的好妹妹了。 她哥哥其实也不在乎她脑袋正常与否,他只要她听话。 危夏听到他在客厅里打电话,他提到“明器”“堂口”和“吴小佛爷”,挂断电话后他抬眼看到危夏站在楼梯上,不知道听了多久。 但她脑袋里很乱,哥哥问她都听到了些什么,她也只是盯着对方看,问他“明器”和“堂口”是什么意思。 “生意上的东西。” 私奔事件过后危夏二度休学,从医院回来她一直待在家,哥哥有时候会出去谈生意,这时候危夏总会觉得很无聊。 她又开始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觉得耳边很吵闹。 危夏缠着她哥哥,要他带她一起出去,即使他是要出门谈生意。 谈生意的场合里,她只负责当花瓶,危夏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哥哥身边,他们说的那些话她一句都听不懂,从她左耳朵里进,又从右耳朵里出。 但她的眼睛看到了一张脸,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身材修长,穿着棕色的夹克,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对面抽烟。 危夏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如当初她直勾勾地盯着黎簇。 我见过这张脸,危夏想,原来我见到的是这张脸才对。 在“门”的里面,是这张脸更加年轻,神情更加天真的模样。那模样看起来和黎簇有些相似,尤其眉眼和神情,所以危夏总喜欢抚摸黎簇的脸,她以为这就是她看到的那张脸。 原来是她认错了,危夏心想,原来不是黎簇。她庆幸自己还好没跟黎簇私奔成功,果然错误是需要被纠正的。 危夏歪了歪脑袋,那些记忆如潮水平铺而来,占据她的视野,她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吴邪……” 吴邪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第4章 回忆具有梦幻般的光彩,在那不知何时的岁月里,或真或假的迷雾之中,危夏见到了年轻时的吴邪。 那时候的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气定神闲,大多数时候脸上都萦绕着似有若无的忧愁,无名的愁绪如阴云般笼罩着他的脸庞。黎簇脸上也常有那样的神色,那是一种属于年轻人的迷惘。 危夏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否也曾有过那样的神情,人素来看不清自我,她只能依稀想起来自己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只不过现在她几乎忘却了那种正常人应有的快乐。 对未来的彷徨与无措,让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现实。可这样的神情,在眼前的吴邪脸上却见不到了。即使他的脸还是很年轻的样子,但神情却变得十分沧桑,叫人难以捉摸。 脑袋里想的东西越来越多,危夏的视野又开始变得雾蒙蒙的,她估摸着大概又是因为忘记吃药了,所以耳鸣声也很明显,再加上自己喝了点酒,一时间仿佛天旋地转。 人在精神恍惚的时候做出来的事情,即使清醒后也不一定记得,更别提危夏一天到晚大部分时候都很恍惚,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跟吴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总之,她最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吴邪。 原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危夏脑袋里忽然产生出了某种认知,对于那名为“爱”的事物,其实也并不需要怀抱多么谨慎与小心的情绪。因为她轻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且不止一次,这些如愿以偿的结局令她对本该是来之不易的“爱”失去了一些敬畏。 危夏满意于这样的果实,她不在乎过程如何,只是任由自身沉湎于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刻。 她与吴邪相处时也和黎簇那样,但她却忘记了吴邪不同于黎簇,吴邪的人生长度比黎簇多出了十几年的光阴。 况且危夏不清楚吴邪为什么会接住她投出去的橄榄枝,她向对方伸出了手,对方便握住了。她只能理解为或许是他们对彼此一见钟情了,所以冲动使人沦陷。 吴邪是否沦陷尚未可知,但危夏显而易见地沦陷了。她痴迷于这张漂亮而富有韵味的脸,对这张脸的主人的爱意如虚构般野蛮生长。 她从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更甚于黎簇所带来的情绪,那份喜悦令她有些飘忽所以,她觉得自己拥有了吴邪,这种喜悦近乎于拥有了整个世界。 然而危夏实际上并不了解吴邪,她对吴邪的认知大多来源于那些诞生于“门”中的幻觉,在幻觉里的吴邪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人,即使她说不出对方究竟好在哪里,但她可以将其解释为爱本身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危夏不需要解释,她只需要爱。 吴邪正在抽烟,他的指尖总是夹着点燃的香烟。危夏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烟雾落在吴邪的脸上,她惊讶于对方对尼古丁的依赖,就像她依赖于药物来影响自己的多巴胺,据说幸福和爱也来源于多巴胺,危夏不清楚那些药是否也会对这造成影响,但药的确抑制了那些“幻觉”的产生。 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或许有药的作用,但吴邪一定也在其中有巨大的功劳。 她想要忽略一些东西,那样她才能觉得舒服和轻松。可是吴邪也有想忽略的东西吗? “你有什么烦恼呢?”危夏趴在他身上问他。 吴邪很明显地愣住了,他的指尖微微一顿:“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危夏纤细而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她也曾这样抚摸着黎簇,然而黎簇的脸是年少而柔软的。吴邪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他的皮肉给人的触感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她说吴邪有时候看起来会很疲惫,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但她直觉对方遇到了某些不可言表的困难。 吴邪沉默下来,他被对方猜中了心思。这在如今是罕见的,时隔多年,他早已不像当初还跟在三叔身后那样懵懵懂懂,他现在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吴小佛爷,一出面就能引得无数人揣摩用意。 危夏那敏锐得有些过分的直觉,令吴邪心头发颤。 “你想得太多了。”吴邪沉静下来对她说,“想得越多烦恼就会越多,不如什么都别去想,反而会轻松很多。” “可换作是你,你能做到什么都不去想吗?”危夏反问道。 吴邪最终无言以对。他做不到,他心里有不得不想的东西,言未尽、意难平。这不是他说不想就可以不想的,世上没有那么多顺心如意。 “原来你也做不到。”危夏解读了他的沉默,她笑了起来,噙着笑意跟他接吻。 其实吴邪的烦恼不是危夏一定要去了解的东西,吴邪在她心里的重量跟黎簇没什么不同,她依赖于对方,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更多的爱,但她并不想看清对方的心,也无意于和对方分享他心中那沉重的一切。 危夏想要的只有自我的满足,她想要变得更加轻松和快乐,所以她对爱的理解浮于表面,她此刻觉得吴邪是能给她爱的人,所以她爱吴邪。在过去承担这个角色的是黎簇,而未来她也不知道有可能是谁。 黎簇失约后,她轻易地将对黎簇的爱转移到了吴邪身上,理所当然地认为吴邪也会同黎簇那样纯粹而热烈地爱她。 “你有许多可以做到的事……”危夏执着于得到他人的承诺,可这并不代表她会相信他人对自己的诺言,她所渴求的不过是此刻的真实,哪怕这只是转瞬的欢愉。 她向吴邪寻求承诺,却忘记了吴邪不同于黎簇,她自然而然地以为吴邪也会像黎簇一样顺从于她,因为后者无论何时都几乎对她言听计从。然而她忽略了黎簇本身也没什么执念与追求,她本就不了解黎簇是怎样的角色,她对黎簇的认知不过是她的自我臆想。 可吴邪心底里有放不下的东西,世事无常,他不敢轻易许诺。 人的一辈子太长,变数太多,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在人生中要做的事情没做完之前,吴邪自己都不敢保证真的能活着做完那一切。他不敢再对危夏许诺,十年前的诺言已经让他负重至今。 没有得到回应的危夏抬起眼来看他,她的眼神空洞虚无。危夏那张苍白而美丽的面庞上时常流露出笑容,但她分不清快乐的真假。所以她更多时候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朵死去的花。 看着这张脸,吴邪忽然意识到了她的年龄,她本不该将时光虚度。 “你不用上学吗?”吴邪问她。像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挣扎于学业之中。吴邪虽然现在干的是下地的活计,但以前他学的其实是正经的建筑专业,是有毕业证的大学生。 “……我休学了。” 危夏自己也不大清楚休学了多久,现在是否已经错过了高考,从“门”里出来之后,这些都不再是她关心的东西。危夏说不清自己究竟在那里面看到了什么,她只觉得一切的重量都消失了。人生之中没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她的心变得空荡荡的,不再有需要放在心上的内容。 第4章 据说灵魂的重量只有二十一克,她猜想或许自己的二十一克被留在了那里面,所以出来的只是肉.体。 吴邪本想劝她多读点书更好,但他转念一想,这种劝学的活不该是他来干,而且她自己都不在乎,其他人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处。 危夏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空洞得让他甚至想起了西沙海底的禁婆。这么想多少有点惊悚了,吴邪摸了摸她的脑袋,跟她说最好还是得找点事情干,不然一天到晚净瞎想也不行。 于是危夏紧紧地抱住了他,这就是她找到的事情。 和吴邪待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对方什么话都不说,她也能感受到平静。或许是因为她在门里看到过对方的脸,在那些不安与混沌的碎片之中,她本能地将对方当成了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但是吴邪并非时时有空陪她,他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他的手下黄严从神秘的古潼京带回来了一些信息,那些信息被他刻在了一名少年的背上。一切都在按照吴邪的计划进行,他的手臂上有十七道疤痕,或许这名少年会成为第十八道,亦或者他能走到其他人都没能走进的深度。 “不能带上我一起去吗?”危夏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吴邪不跟她解释太多,只告诉她不合适。 危夏转而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吴邪深深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会尽快。” 危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没有说话。吴邪亲了亲她的嘴角才转身离开,危夏注视对方的背影,她几乎觉得对方不会再回来了。 那种感觉清晰得令人悚然。危夏想起他一边抽烟一边咳嗽的模样,她知道吴邪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他甚至闻不到任何气味。 吴邪下了楼,危夏划了一根火柴,点了根烟抽起来。烟是吴邪忘了带走的黄鹤楼,因为听说抽二手烟比直接抽危害更多,而吴邪的烟瘾又极大,所以连带着危夏都学到了他的坏毛病。 好在她身上的毛病本来也够多了,不怕再多这一项。 抽了几口之后危夏又忽然觉得心烦,便将烟放在了阳台上,烟味在露天的场所很快便散开,危夏的视线落在了楼下,以她的视力,竟也看清了吴邪在上车之前停了一会儿跟人交谈。 对方一身黑衣,戴着墨镜,举止看起来与吴邪极为熟稔。看了一会儿,危夏捡起了没抽完的那根黄鹤楼,脑袋里闪烁着星子一样虚无的念头。 她回忆吴邪的脸,他说话的口吻以及怀抱,危夏意识到这些记忆只会让自己愈发思念他,而思念带来的只有痛苦与折磨。 危夏本就不是能够适应等待的人,她需要的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能让她感到真实的事物。 在吴邪离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喝得烂醉跳进了长满苇草的湖中,却在窒息之前就被人捞了上来。 她湿淋淋地躺在对方的怀抱中,摸了摸救命恩人被湖水浸泡得冰冷的脸,她的手也很冰冷,简直就像是溺死在湖中的水鬼。 危夏说:“我见过你。” 对方是那天在车前和吴邪说过话的人,标志性的墨镜即便是跳进湖里也没有摘下来。 “你是吴邪的朋友吗?”她问。 黑瞎子不知真假地纠正道:“我是他师父。” 危夏笑了起来,将头埋在对方的怀里,她搂着吴邪师父的脖子,笑声渐渐明亮起来。 第5章 吴邪失踪了。有消息说他去了张大佛爷明令禁止过九门进入的古潼京,并在里面获得了惊人的财富。可也有消息说,他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你也不知道他的情况么?”危夏躺在黑瞎子怀里,她仰着脸问对方,“不是说你是吴邪的师父?” “那也不代表我就什么都知道啊。”黑瞎子耸耸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危夏下巴抵着他的胸口,这种姿势让她的呼吸有些不畅,残留在脸上的湖水影响了视力,可她依旧安静地注视着对方——她的救命恩人。 当黑瞎子将她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危夏也问他:“是吴邪让你来的么?” 黑瞎子则是反问道:“你觉得徒弟可以使唤师父?” 这话是真是假,取决于徒弟出的钱够不够多。倘若危夏足够了解他,便能明白世间长存着名为金钱的真理。不过,她尚不清楚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也就不明白这人的底线。 她只知道对方救了她的命,对方拯救了她,并且拥抱着她。那一刻他便足够替代任何人——包括吴邪。 在这个世界上,爱是昂贵的,也是廉价的,想要得到一个人的爱,或许什么都不需要付出,亦或许要耗费大量钱财。 危夏直勾勾地盯着黑瞎子,她的眼神直白到让对方有些头皮发麻。黑瞎子说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可没想过要抢吴邪的女朋友。 可如果她不是吴邪的女朋友呢? 在危夏专注而认真的目光中,黑瞎子迟疑了一下。就是这片刻的迟疑,让危夏再一次轻易得到了她所认为的“爱”。 她肆意地挥霍着她的出生所附加而来的钱财,醉倒在自己也分辨不出的地方。但无论倒在哪里都没有关系,因为有人会把她送回家去。 哥哥知晓了她旧爱换新欢,但这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吴邪下落不明,自然没法找她算感情账,而且黑瞎子在道上有些名声,和吴邪的交情更是长久——他们都不在意,那又何必多说。就当是花钱请了个保镖。他并不在乎危夏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些什么,爱也好,安全感也好,随便什么都好。 至少得到了这些之后,她就不会再发病,也不会再去随意惹是生非。 在危夏醉生梦死之际,黑瞎子又收了个新的徒弟。这人她也认识,就是她曾经的同学,黎簇的朋友苏万。 当苏万有一天在黑瞎子的偏僻小院里训练,却看到危夏从对方的房间里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对于危夏和黎簇之间的事情,他了解的并不多,但是黎簇从他这里借去谈恋爱的钱,到现在都还没有还给他。 之前黎簇莫名失踪,过了好一阵子才突然回来,整个人性情大变,还收到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快递包裹,包裹里甚至有尸块和黑毛蛇。这时候苏万就已经意识到事情走向的不对劲了,可为了兄弟之间的义气,他还是卷进了黎簇的事情里。 在苏万看来,鸭梨是他的兄弟,而危夏是他兄弟的女朋友,虽然鸭梨遇到了一些麻烦事,可他也没说过他们分手了呀?要是没分的话,这不就意味着是在鸭梨生死未卜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却已经移情别恋了么? 想到这里,苏万的神色颇有些一言难尽。可鸭梨中途回来的时候,也完全没有问起过危夏呀? 坐在小凳子上监督苏万训练的黑瞎子师父当即朝他扔了一把瓜子壳,提醒他不许偷懒。苏万站直了身体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危夏已经小跑过来到了黑瞎子身后。 她十分自然地趴在了黑瞎子的背上,就像做过许多次那样,旁若无人地搂着对方的脖子,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黑瞎子颇有些无奈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却不是要提醒她还有人在。 “小心点,别又摔了。”黑瞎子转过脑袋去看她,他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危夏的脸,居然没闻到酒味,暗暗赞许有长进,“今天吃药了?” 没人监督的话,危夏吃药全靠缘分。她每次谈恋爱的时候,对方都得兼任这份监督工作。 黑瞎子两只手抓着她的手臂,防止她站不稳又要摔。嘴上则是跟她说着话,问她药吃了几粒。 危夏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没睡够还是药物的副作用:“不记得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起身转过来将她搂进怀里,一边半抱着她往回走,一边扭头留话让苏万自己继续练习。他碎碎叨叨地说着抱怨危夏记性太差太爱胡来之类的话,语气里却并不带丝毫烦躁的意味。 检查了药瓶里剩余药的数量,黑瞎子倒了杯水给危夏,她喝了两口就放下了,而后被黑瞎子塞进了被窝里,掖好被角让她继续睡。 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才慢慢悠悠地晃出来,继续指导苏万训练。 苏万问他,那是什么情况。 “看不出来?”黑瞎子道,“我在给人当保镖呢。” “陪吃陪玩还陪睡那种么?”苏万忍不住问。 黑瞎子踹了他一脚:“胡说什么呢,我们这是正经的雇佣关系,签合同的。” 合同是否正规尚未可知,在雇佣之外还有什么关系,也不需要向苏万解释那么多。黑瞎子又踢了踢他的腿:“八卦这么多干什么,还学不学了?” 拜黑瞎子为师,苏万是付了一大笔学费的,意识到从黑瞎子这里根本问不到什么,苏万只能自我解释,鸭梨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来处理比较好。 没理会少年人复杂的心路历程,黑瞎子冷酷地对苏万的钱财进行着敲诈。就算知道了苏万在想什么,黑瞎子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连吴邪找来都不担心,黎簇又算得上什么。 第5章 送走了苏万,黑瞎子又进了房间,危夏睡得正沉。黑瞎子没见过她几次完全清醒的样子,大部分时候,她要么是醉醺醺的,要么就是困倦恍惚的。 看着她处于睡梦之中的侧脸,黑瞎子突然想,吴邪是否见过她清醒的样子?他对危夏的了解又有几分? 当一个人开始试图去了解另一个人,并且不是出于恶意,那也就意味着一些无关于钱财和利益的情感已像苔藓般悄无声息地覆盖。 第6章 “你爱我么?”危夏总是在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反反复复地询问着,无论对象是谁,她总是要从对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才肯罢休。好在她询问的对象们总是愿意顺着她,黎簇是这样,吴邪是这样,黑瞎子还是这样。 他们都在顺遂她的心意,满足她、纵容她,所以更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又一次从现今的恋人口中听到想要的答复,她高兴地搂着对方的脖子,亲吻着对方的下巴和嘴角。她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口中诉说着一些关于喜欢和永远之类的话。 这些话说出来,先不管听者是否相信,至少她本人是相信的。因为她确实报以真挚的感情去开始她的恋情,虽然总是无疾而终,却也并未打击到她对自己能够得到爱的那份信心。 轻易便得来的爱,所以也轻易会失去。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道理,危夏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的真谛。爱是短暂的,爱也是长久的,执着于某一个人的爱就会痛苦,但如果将范围扩大,那就可以得到快乐。 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危夏是个疯子,但在黑瞎子看来,她其实是豁达的,所以总是能够轻易地快乐起来,因此悲伤转瞬即逝。他觉得危夏很可爱,这是否也是一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又一次把危夏从床上捞起来吃药,黑瞎子只觉得自己未免也操了太多份心了,又要监督她戒烟戒酒,还要规范她的作息和饮食,顺便在合适的时间点摇醒她吃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的。 睡意朦胧,危夏眼睛都没睁开,便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去亲他的下巴。黑瞎子捏着她的下巴,感觉自己毕生的耐心都用在了这种事情上。合同上给的那点钱真的值得他这么操劳么? 不过爱和钱从来都不冲突,黑瞎子始终如此坚信,而以钱为基础的爱更是坚不可摧,至少现如今的状况就能很好地诠释这个道理。 他从来不想吴邪回来后会怎样——即使他知道吴邪没有死。吴邪迟早是要回来的。 而比起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吴邪,当下显然还有其他更容易将这份脆弱的“恋情”摧毁的人存在,而这个人甚至比吴邪更有话语权,更加理直气壮。 危夏的哥哥出面要带她回家时,黑瞎子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比起血脉相连的亲哥哥,男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 哥哥把她带了回去,他告诉这个在他看来不怎么聪明的妹妹,只有钱是不会背叛她的。危夏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或许是最近这段时间规律的生活习惯,让她难得又恢复了些正常人该有的意识。 其中多少有黑瞎子的功劳,但危夏想不起来要说明,而她哥哥则认为这理所应当,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金钱交易而已。只是恰好危夏比较喜欢他,而他也懒得管她这些无关紧要的喜好。 哥哥说,是因为钱,而且是很多的钱,所以她才能够继续做她的大小姐,整日醉生梦死,而不是变成被他人避之不及的疯女人。 “现在有一个机会,如果我们成功了,就可以拿到很多很多钱。你自己不去争、不去抢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去争、去抢,而你要做的就是听我的话。”哥哥抚摸着她的脸,对她说,“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即使没有爱,你也能够过得很好。” 危夏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她哥哥。 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恢复了清明,不再是那种混沌朦胧的眸色,简直就像是她还没疯时那样。 眼泪簌簌落下,她哭着说:“我以为你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危夏说话的声音很轻,字眼却出奇地清晰,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根本就没病过。她注视着她的哥哥:“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那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只是不愿意给。”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起来,这下倒符合她现今的状态了。哥哥神色平静地陈述道她又在犯病了,话音刚落便有人左右围过来将她按住。她哥哥的表情依旧很平淡,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真的对我没有半点爱么?危夏无数次想要问他,可她正常的时候不敢问,发疯之后又不知道怎么问了。 她流着泪被注射了镇定剂,满脸泪痕地闭上了眼睛。 - 再次醒过来,她似乎真的冷静了许多,所以也变回了安静又听话的模样。哥哥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危夏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她要做的只是保持安静。 因为吴邪的计划,九门之一的解家现在的当家解雨臣倾尽了整个家族的力量来帮助他,但自己也在这个计划的实施过程中遭遇了不幸。现在他死了(起码道上都说他死了),人人都想要去分他家的一杯羹。 据说解家的地下宝库里保存着价值几百亿的古董,而钥匙只有解家当家才有。 哥哥带着她去解家吊唁,一起抵达解家的还有危夏和解雨臣的“婚约”,昔日两家长辈们随口玩笑的话语,却也在这种时候被拿出来大做文章。 可解雨臣都已经死了,死人既不能承认婚约,也不能否认它。 “谁说死了就不能结亲了?” 活人有活人的结法,死人也有死人的结法。她的哥哥意图让她跟对方结阴亲,这也是一种古老的时代里便存在的结亲之法。 葬礼上的人为了解家的家产吵得不可开交,但他们说的话危夏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只是注视着解家古宅那红色漆柱后落在石头凳子上的麻雀,它有着圆圆的身体和蓬松的羽毛,像是刚在阳光里打过滚一样。 谁也不在乎危夏的意见,更不需要她来陈述自己的想法,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够了。就像她哥哥说的那样,他会帮危夏去抢。在他看来,她的后半辈子必须要有足够多的钱才能够得到保障。爱迟早会离她而去,只有钱才能让她安度余生。 家里原本的钱虽说也是够的,但越多的钱就可以过得越好。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他希望能让妹妹过得更好。或许这也是一种难言的爱,只可惜危夏体会不到。 她只觉得一切都离自己无比遥远,每个人都面目狰狞,甚至连哥哥都很可怕。她不由得有些想念起黑瞎子来,起码他从来没有朝她露出过冷酷或是狰狞的表情。许久未曾出现的耳鸣声又开始让她的脑袋一阵一阵地钝痛。 在场的人里,同为九门后人的霍有雪自认为是霍秀秀的长辈,自从霍老太太死后,她便觉得继承霍家的应当是自己而非霍秀秀。而在解雨臣的“葬礼”上,她也摆出了长辈的架子,意图插手解家的遗产分配。 这个烫着一头卷发,嘴唇涂得很红的女人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扬着她的下巴傲慢地扫视众人,她的目光在危夏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走向了她。 正在看麻雀的危夏被挡住了视线,她对这个陌生面孔的女性感到疑惑,但对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却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问她是否就是传闻中吴邪的女朋友。 耳鸣让危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的指甲尖利得仿佛要戳破自己的皮肤。 她的哥哥其实也总是捏着她的下巴,但他往往是要从她的嘴里抠出点什么来,有时候是大堆的药片,有时候则是烟或者酒。这种疼痛刻进了骨子里,所以危夏其实是有些害怕别人这样捏着她的。 霍有雪的身上萦绕着一股名牌香水的味道,她的脸凑了过来,颇有些细致地打量着危夏,而后说道:“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用来配阴亲多可惜。” 危夏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知道霍有雪在私底下多么势在必得地对下属们说:“古潼京的宝贝我要,吴邪我也要,他的女人当然也是我的。” 危夏终于从霍有雪,还有其他争执不休的人嘈杂的声音里,听到了一句话:“我们会把吴邪完好无损地从古潼京带回来。” 她愣住了,吴邪这两个字盖住了耳鸣声,仿佛连他的名字都那么不同寻常,只要出现就能让危夏忽视其他的一切。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黎簇了,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她的生命中。但别人一提起吴邪,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无数张脸——吴邪的脸。他的微笑、气愤、忧伤和平静。 “吴邪……”危夏喃喃自语着,她的心难以言喻地悸动。 霍有雪说:“只要吴邪交出古潼京的宝物,我们绝对不会动他一根毫毛。”她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认为自己能够统领九门的所有人。 第6章 但是霍秀秀却说,解家宝库的钥匙其实在她身上,而这是解雨臣亲手交给她的。 第7章 解家地下宝库里的东西其他人显然是分不到了,但仅凭霍秀秀真的能够将这个钥匙守住么?现如今不择手段的人到处都是——九门的人、以及汪家的人。 不过,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其实就是为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霍秀秀以身犯险,正是想要引出吴邪这次计划的目标——潜藏已久的汪家人。 这些错综复杂的计划与危夏无关,也不是她能够理解的。她不明白这些人在吵什么,也不懂他们的勾心斗角。听到吴邪的名字后,她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出神地沉默着。 吊唁的这一趟是否有收获,危夏没有问,但在这之后,她却被关在了家里,不再被允许出门。 她试图抗议,甚至隐隐冒出了又要犯病的迹象,而哥哥冷冷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家里或者医院,你自己选吧。” 不想进医院的话,就只能继续被关在家里。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里,危夏不知道外面都在发生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她几乎每天都在哭,可根本没人管她。哥哥变得很忙碌,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他了。但这个“很久”究竟是多久,她其实也不太清楚。 时间的概念对危夏来说是虚幻的,而凭借感知的判断则更加虚幻。 直到有一天她睁开眼睛,居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黑瞎子。危夏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更糟糕的是她无法判断究竟哪些东西是幻觉。难道连去解家的事情也是幻觉的一部分么? 她拍打自己的脑袋,动作粗鲁得简直就像是修理旧家具那样,黑瞎子见状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说她真是不知轻重。本来脑袋就不太聪明了,再打坏了可该怎么办,黑瞎子有些忧心。 “看来你哥哥也不太能照顾你嘛,”黑瞎子嘀嘀咕咕,“这怎么回家一趟还病情加重了呢。” 危夏努力听进去了他的话,这才意识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并非幻觉。可她又是怎么离开家的呢?中间这一段缺失的记忆让危夏忍不住焦虑起来。 黑瞎子就像初遇时那样说着不知真假的话,他说危夏是被他偷出来的,现在谁都不知道她在他这里,所以她可得好好听他的话才行。 他只是在开玩笑的,但危夏的反应却激烈得出乎他的意料。 “我难道不听话么?”危夏注视着他,她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那么难过,“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很听话了么?” 她又想起了自己被关进医院、关在家里的时候,哥哥总是命令她要听话,大家总是要求她听话,危夏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满意? 黑瞎子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他意识到危夏可能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好好吃药了,所以她的情绪才会这么不稳定。他不敢再说什么刺激她的话,只能在危夏掩面哭泣的时候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好了好了,我乱说的。”黑瞎子亲了亲她捂着脸的手背,但她还是在哭,眼泪止不住地流。 危夏在自己家哭没人管她,在黑瞎子这里对方反而想方设法地哄她。他想起危夏总爱缠着他问些“爱”和“永远”之类的话题,于是绞尽脑汁地讲着她爱听的那些话。 这种举动安抚了她,终于让她逐渐平静下来。看她可怜巴巴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黑瞎子不由得有些心疼。他叹了口气,心想果然药是不能断的,所以他再次担负起了这一重任。 药物稳定了危夏的精神状态,也稳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有几分清醒的时候,危夏总是会说喜欢他。她也不止一次对黑瞎子说:“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她补充道:“比我哥哥还好。” 听到自己在她心里的好居然都超过她亲哥的时候,黑瞎子还颇有几分骄傲,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没白辛苦,总算落得了几分好。 黑瞎子早早抱着她去门口的院子里晒太阳,危夏就像只小猫那样蜷缩在他怀里,她又惯例地开始问他:“你爱我么?” 她问黑瞎子会不会一直爱她,会不会一直陪着她,黑瞎子很有耐心地回答着,也不抱怨她都问了多少次了。 又一次得到她想要的答复,危夏趴在他的耳边,用讲述多么重要的秘密那样的口吻对他说:“以前有人告诉过我,一句话只要说上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的。” 她告诉黑瞎子,自己发自内心地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黑瞎子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仿若擂鼓般跳动着。那毫不遮掩的、直白的爱,几乎要将人溺亡。 - 而与此同时,吴邪也已经从巴丹吉林回来了。 吴小佛爷声势浩大地带着吴家的车队去了长白山,说是要去那里接一个人,去履行跟那个人十年前的约定。他说这是他人生中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情。 去那里之前他还先去给潘子扫了墓,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像是毫不在乎他的这种举动会在道上传出什么风声。吴邪只知道他一定要这么做,只有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他也没有忘记,进沙漠之前他还对一个人说过他会回来。 打听到危夏的消息后,吴邪想的其实是似乎他就算回不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人生之中并不是缺少了自己就不行。人的一生那么长,短暂的过客很快就能被遗忘,更何况危夏的记性本就不太好,刚跟她说过的话她可能都记不住。 只是他离开前说过的一句“我会回来”而已,恐怕早就不在她脑袋里留有任何痕迹了。 但是从长白山回来之后,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黑瞎子的住处,他想的是看看她过得如何。即便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但总归还是亲眼看看才更能放心。 吴邪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院子外远远地看着她睡眼惺忪地被黑瞎子拉出来晒太阳。黑瞎子其实也是愿意照顾她的,还是那句话,钱和爱从来都不冲突。 前段时间道上的局势就大致稳定下来了。外面不像之前那么危险,所以危夏也顺理成章被放出来了。她哥哥想着与其让她自己到处鬼混,还不如继续找个人看着她。黑瞎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工作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危夏也很喜欢他——起码在她哥哥看来是这样的。 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吴邪既不靠近,也没出声。或许不去打破这份平静才是最好的,那就让它这样吧。 人也看过了,是时候走了。走之前吴邪忍不住点了根烟,但没抽两口就开始咳嗽起来,声音竟然引起了危夏的注意。 真是神奇,危夏明明大部分时候都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甚至别人和她说话她都不太能听进去,但吴邪只是远远地咳嗽,她却仿佛冥冥之中获得了某种感召一般知晓了他的到来。 她兴高采烈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抱住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像是整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去一样。吴邪有些惊讶,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她是怎么发现的。 危夏盯着他,仿佛眼里只有他:“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他的脸也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始终能够横贯在她的梦里。虽然他不在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代替他,但只要他出现,那就谁也比不过他了。 黑瞎子之前没有想过吴邪回来之后会怎么样,危夏当然也没有想过。但只要她看到吴邪,那她眼里也就只有吴邪了。 被抛之脑后的人,根本就不会在她口中出现。她的记性向来如此,既不回忆过去,也不思考未来。吴邪更不会问她,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是怎么过来的,所以理所应当,她的爱又失而复得了。 危夏抚摸着他脖子上的那道疤痕,吴邪原本还以为她会问他是怎么弄的,这真是不太好回答。但危夏只是抚摸着它,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摸到吴邪胳膊上的疤时,危夏却笑了起来,她说自己的手臂上也有很多疤,现在他们一样了。吴邪应声后,危夏更是高兴地抱紧了他,她诉说着自己再次见到他的喜悦。 “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么?”危夏问他。 吴邪想了想,他说应该可以吧。 “应该?” 太过绝对的话,说出来总是有种撒谎的感觉,尤其感情方面,许下承诺很简单,可贯彻诺言却很困难。 好在危夏的脑袋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她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最初在问什么。吴邪说要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又变得高高兴兴了。 甚至都不需要跟黑瞎子道别,反正他也看到了,就在危夏原本坐着晒太阳的那个位置后边,黑瞎子一直都站在她身后。只不过她的目光能够注意到的地方太少,就像她的记性一样,只要看不到,也就不会想起来。 吴邪没有进去打招呼,黑瞎子也没出来。 第7章 第8章 爱是快乐的,爱也是沉重的。危夏总是在追求着那些虚幻的东西,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那样摇摇欲坠。她欣喜于吴邪的回归,却也忽略了吴邪的异样。 吴邪这些年来本就不太乐观的身体状况,在古潼京一行之后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不止一次看到吴邪咳嗽的样子,即便是危夏也觉得不太对劲了,她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可是当她询问吴邪是怎么了的时候,吴邪却告诉她,自己只是感冒了。 “这种小毛病就是这样,反反复复,不怎么容易好。”吴邪如是说道。 别人或许会怀疑真假,但危夏绝对会信,她那长时间没有再用来思考的脑袋,很容易就能接受他人的任何说辞。尤其告诉她这话的人还是吴邪,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他的咳嗽在危夏看来也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事实并不会因为谎言而改变,吴邪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他的肺本来就不太行,再加上沙漠里的奔波和受的伤……之前忙起来的时候凭那一口气吊着,可尘埃落定松了那口气之后,所有后遗症都开始显现出来了。 就像是一根长时间紧绷着的弦,骤然松懈的时候也就是它崩裂的时刻。 := 应该庆幸危夏现在一天到晚除了晒太阳就是睡觉么?吴邪看着她趴在躺椅上睡着的样子,他素来擅长苦中作乐,还有点欣慰危夏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喝酒了。甚至因为他所说的“感冒”,这几周她连烟都不怎么抽。 吴邪的“感冒”实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途危夏也抱着他问过几次怎么还没好之类的话,但都被吴邪敷衍过去了。每每说谎骗了她之后,吴邪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他这时候才生出些后悔来,想着自己当初其实就不该再去看她。 明明都已经知道她过得很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可人就是这样,不是所有时候都能从理智出发,心念动了的时刻,理智是压不下来冲动的,所以哪怕明知道有些事情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还是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把它搞砸。 吴邪想着自己现在就是搞砸了,所以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注视着危夏的脸,用手指梳理她那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 人在身体状态差的时候总是会克制不住脑袋里的消极念头,而吴邪想的是,危夏如果知道他就快死了会有多难过呢? 一生之中要做的事情,似乎大多都做过了,想要看的风景看了,该遇见的人也都见了。世上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真要细算起来,好像也没有太多遗憾。 吴邪去巴丹吉林之前就抱着必死的信念,如果用他的命可以换一切结束,让汪家也消失,这可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但他好歹记得交代一下后事。黑瞎子当时还问他,既然都抱着这种念头进沙漠了,那在这之前为什么还要给别人留笔感情债。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吴邪回忆着。还没等他想起来,危夏已经醒了,她歪着脑袋看着吴邪,像是在确认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搂着吴邪的脖子说自己刚才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吴邪双手拢着她的身体,以免她从椅子上掉下去。 危夏说她梦见了他以前的样子,那么天真,到处摸爬滚打,看起来还有点傻乎乎的,老是被人骗得团团转:“但是很可爱。” 吴邪只当她说胡话,虽然她说得似乎挺真切,可他以前摸爬滚打的时候危夏又才多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年少时天真懵懂的样子,更不知道他当初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识过什么又经历过什么。 “我见过你的,当时我哥哥不在。”危夏认真地说。 吴邪顺着她的话哄她,说是啊是啊,当时只有我们。但危夏摇头,她说还有别人。 “还有谁?”吴邪很是有耐心。 可危夏却说不出来了,她露出思索的神色,但很快又像往常那样忘记自己到底在思索什么了。吴邪早有预料,他习惯了危夏这根本不存在的记性,也不再多问。 又过了一段时间,吴邪告诉她自己要出门一趟,危夏问他要多久才会回来。吴邪于是给了她一个信封,告诉她一定要等自己走了之后才能打开来看。这回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知道要是留她一个人的话她又会乱来,但是黑瞎子最近也被绊住了,因此他找上了另一个朋友。 这人危夏虽然没见过,却也认识。她参加过人家的葬礼。 解雨臣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危夏:“……” 吴邪把人往解雨臣这儿一放就跑了,别说危夏,连解雨臣都没反应过来。吴邪就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肯定会帮忙,所以心安理得。解雨臣看着危夏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他也知道当时自己的“葬礼”上发生了什么。 娃娃亲什么的暂且不说,毕竟他小时候还跟吴邪订过“娃娃亲”,但在葬礼上还要跟他结阴亲,后来听霍秀秀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那个场景时,解雨臣面上一言难尽。 实在没想到居然还能跟“未婚妻”见面,甚至“未婚妻”还要被托付给他照顾,简直叫人一个头两个大。 为了帮助吴邪完成他覆灭汪家的计划,解雨臣牺牲了解家地下宝库里的三百亿古董的钥匙,那钥匙至今还在无人知晓的下水道深处流浪,而且这辈子也捡不回来了。 三百亿打了水漂,解雨臣既不遗憾也不怨恨,这种度量委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因此,吴邪先斩后奏“拜托”他照顾危夏,他同样好涵养的没有生气。 左右不过是多张嘴吃饭而已。 然而实在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吴邪可没跟他说过危夏的病情有这么严重,只是提了一句她精神有时候会不太稳定。解雨臣听他这么说,还仔细观察了几天,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危夏一没暴力倾向,二能正常交流,小部分时间是缠着解雨臣问吴邪什么时候回来,大部分时间则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倘若一直如此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没多久她就又开始犯病了。 哭都是其次,见血才是最头疼的。在院子里闻到血腥味却没看到人的时候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果然一推门便看到危夏满手是血地站着,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他大步迈过去摁着对方的手臂动脉,脱了自己的外套用袖子绑着她的上臂,基本的急救知识解雨臣从小熟记于心。打电话叫医生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旁掉落的信,信上的字是瘦金体,一看就知道是吴邪的笔迹。 医生赶过来帮危夏消毒包扎了伤口,解雨臣则是捡起带血的信纸,看完信之后,他总算猜出了几分她发病的缘由。吴邪在信上说自己这回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所以让危夏别太伤心,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小花,小花是他的朋友,他会帮忙照顾她的。 很显然,这是一封分手信。 其实吴邪写信的时候,并不打算真的让危夏看到。他自认为很了解危夏,知道她记性不好,过几天可能就忘了他还给她留过信这回事,因此还特意提前了几天给她。谁能想她居然还找得出来拆开呢? 而且她居然看懂了。 在学校课本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的人,现在都多久没看过书写过字了,居然还能把吴邪留的那么长的一封信看完,简直堪称奇迹。 在吴邪的设想中,危夏或许会回家,也可能黑瞎子会找过来,他唯独不觉得危夏会看这封信。危夏的记忆是短暂的,她的思绪是混乱的,她只能看到眼前看到的东西,也只听得到正在听的话。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她很快就会认识新的人,然后又一次坠入爱河,从此吴邪也不会再被想起——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种情况下,解雨臣沉默了,他是吴邪的朋友,也猜到了吴邪这次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吴邪的身体垮下来之前早有征兆。当时一起去长白山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但要真的接受这种事,并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都说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可想要求长生的人无论哪里都比比皆是。 解雨臣捏着手里薄薄的信纸沉思良久。危夏则是一直蜷缩在床上哭,像是怕声音传出来那样拿被子蒙着自己的脑袋,解雨臣有些担心她被闷坏了,伸手过去将被子掀开了一角。 危夏被泪水蒙住了眼睛,被子被掀开一道缝时骤然刺进来的光线更是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她自顾自地将眼前人当作是吴邪,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解雨臣没料到还会有这一遭,他试图和危夏解释,但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他哭,听起来委屈极了。解雨臣不太敢用力,怕又刺激到她,低下头没有放弃和她讲道理的念头,然而贴上来的却是危夏柔软的嘴唇。 危夏说:“我好想你。” 她甚至不去思考,她此刻亲吻的人,和她想念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不过,这似乎也并不重要。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得到爱。 第8章 第9章 就结果而言吴邪倒也没有猜错,即使过程中出现了些许波折。新的恋情开始之后,危夏果然没再提起过吴邪,似乎真的一夜之间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自己不提,解雨臣当然更不会提醒她。只是每每看着她手腕上日渐愈合的伤疤,他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些想法。 他的心思危夏自然是体会不到的,她那相当自我的性格,加上并不正常的精神状态,总是会让她自然而然忽略他人的想法和感受。她只会抚摸着解雨臣的脸,在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笑容的时刻询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解雨臣抬起眼睑反问:“不笑就是不开心么?” 他有着一张相当柔美的脸庞,和危夏以前的恋人们截然不同。但不笑的时候,难免还是会因为年少掌权而积攒下来的余韵,以至于有些令人害怕。 危夏自然而然地将这种威慑力判断为不高兴,她只喜欢对方最温柔最柔软的时刻,也就是抵足而眠的那些夜晚,她的手紧紧地抱着对方的肩膀和背的时刻。 “那你现在开心么?”危夏歪了歪脑袋,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疑惑。 解雨臣于是告诉她,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自己的情绪摆在脸上,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代表就是真相。说这话的时候,他发现危夏怔怔地看着他,那种神情是解雨臣从来没有见过的。 “怎么这么看我?”解雨臣露出些许她喜欢的笑容来问她。 危夏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很特别。” 解雨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却表现得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激动,她抱着解雨臣的身体,趴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他们都说我疯了,你觉得呢?” 她说无论是哥哥还是其他人,大家都觉得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所以总是要她吃药,要她配合治疗。甚至还要把她送进医院里去。危夏说:“我讨厌医院。” “可是他们都说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好起来,才能够像其他人那样做一个正常人,你也这么觉得么?”危夏抬起脸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希冀的光彩。 解雨臣自然知道她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相处了这些天他也了解了危夏的状况。显而易见危夏和其他人是有些不同的,她的精神状态的确有问题,但往往这种有问题的人自己是不会承认的。 面对她这种情况,黑瞎子采用的方法是一哄二劝三强制,就算危夏不肯吃药他也能硬塞进去。但解雨臣的手段就比他要高明许多,他把药混进了食物里,反正以危夏的迟钝,顶多也就是觉得他这里的饭比较难吃罢了。 但他这种隐晦的方法,却间接起到了另一种作用,让危夏觉得他和其他人不同,让她觉得在解雨臣眼里自己可能是没有生病的。因为没有生病,所以就不需要吃药,这是很合理的逻辑链。 解雨臣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你本来就很正常。” 他说谎不打草稿,危夏却很高兴地相信了,她诉说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她说大家都不理解她,都不相信她。 “但是还好有你,”危夏的眼睛里满盈着欢欣和雀跃,她对解雨臣说,“只有你愿意相信我。” 解雨臣便顺势问她,为什么其他人会觉得她不正常,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她疯了。危夏一开始不愿意说,只是抱着解雨臣讲些没什么意义的胡话,但是慢慢的,她就开始讲述起最初的那些话了。 危夏贴在他的耳边告诉他:“我们进去了那里面,但是那里面不是外面的人可以去的,所以活人出不来,死人走不动……” 她的逻辑早就不存在了,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没头没尾的,只有最开始那几句勉强能让人听明白,但解雨臣却也从中提取出了些许有用的信息:那就是她和一些人去过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很邪门。 邪门的地方对于干他们这行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顺着这个线索,解雨臣去查了她以前的事情。不过她家里似乎很忌讳这件事,所以大部分信息都被故意隐藏了,他查起来也没那么顺利。但总归还是有了些眉目——在危夏高二那年的暑假里,她和其他五个朋友一起去了西藏。 西藏……吴邪也去过那里,为了寻找张起灵的过去,也是为了探寻汪家人的踪迹,他在几年之前去过西藏的墨脱,在康巴落部落里,吴邪知晓了阎王骑尸的秘密。 至于危夏当年具体去了西藏的哪个地方,在那里又遇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解雨臣只能查到和她一起去的朋友们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但是从那以后她就精神失常了,并且因为经常产生幻觉幻听而进了好几次医院。 解雨臣意识到这件事里面或许隐藏着一些秘密,比如她究竟进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东西……但不管他用什么方法询问,危夏都说不出来。追问得太紧对她的精神状态是一种威胁,解雨臣尝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 现在大部分时候危夏还是勉强能算“正常人”的,刨根究底有时候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也不是必须要把那些事情弄清楚。就让她这样吧。 在这个世界上,稀里糊涂过完一辈子的人比比皆是。有些人早早就知晓了自己的命运,背负着重大的责任。而有些人穷极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要去追寻什么。并不能说哪种情况就更好,人各有命,随遇而安也并非坏事。 所以随遇而安的危夏很快又能够打起精神来了,因为她觉得解雨臣了解她,他看穿了真相,不像其他人那样“歧视”她,所以每次和对方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她都觉得很开心。 虽然不止一次向解雨臣抱怨过这里的饭很难吃,有股奇怪的味道,但每次也都被解雨臣找理由敷衍过去了。 危夏甚至都被说服了,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味觉早就被酒精破坏了,所以才会觉得有奇怪的味道。这种说法其实相当合理,毕竟她自己也清楚之前自己几乎泡在酒精里的那些日子。 不过戒烟戒酒并非易事,再加上解雨臣其实也并不是每天都有空陪着她,所以危夏在忍耐了一段时间后又旧态萌发。解雨臣外出的时候,她也经常出门。常去的地方对她这位大客户相当包容,危夏那对金钱毫无概念的认知就是她备受优待的根源。 哥哥并不限制她花钱,也不限制她谈恋爱,他只是不想听到她发疯的消息,所以对于她日常花钱如流水的行径,也总是视而不见。 解雨臣本来也不知道她这作风,直到有一回从外面回来,却没有在家里看到她,才知道她的日常远没有他平时看到的那么简单朴实。 危夏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回来时,解雨臣早已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他本想发作一番,但危夏眯着眼睛还没看清人就已经坐进了人家怀里。她黏黏糊糊地去亲他,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她说自己一个人好无聊,本来是打算去找他的,可是又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所以我就自己出去玩了……”危夏说着说着,只觉得眼皮打架得厉害,干脆眼睛一闭就睡着过去了。 解雨臣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自顾自地翻过了这篇。要是等她醒来之后再算旧账,她又只会露出懵懵懂懂的样子,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还能拿她怎么办呢,解雨臣抚了抚额。 “你又不高兴了么?”危夏问他。 解雨臣说没有,所以他又笑了。他本以为这样就能敷衍过去,但危夏有时候却又有着奇怪的敏锐,在不该看穿的时候反而能看穿。 危夏说:“你有心事。” 解雨臣沉默了片刻,承认了。他说他有几个朋友,但是他们可能都会比他先死,“死”这种字眼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过于直白了,所以自古以来都有避讳,大家往往用“去”或者“走”之类的字眼来替代它。 不过解雨臣总觉得说得隐晦了危夏可能会不明白。 “朋友……”危夏说,“我以前也有朋友,但是都已经死了。”她所说的朋友,就是那次陪她出去玩的那群人。 危夏注视着解雨臣,可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既不快乐、也无悲伤,她说:“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 解雨臣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但他只能解释为危夏精神不正常。和她讨论生与死这种高深的话题,其实是不太合适的,尤其这个话题其实很可能刺激到她。 然而危夏却忽然告诉他:“有人对我说过,门的后面存在着伟大的秘密,那个秘密,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危夏声音平静而又柔和,她的神情甚至堪称温柔。 这回轮到解雨臣愣住了,他终于意识到危夏去过的那个地方可能比他想象得更危险、更神秘。他问危夏:“你的愿望是什么?” 然而危夏却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刚才究竟都在谈论些什么。 第9章 第10章 「你的愿望是什么?」 危夏又一次想起了那里,她想起密密麻麻的参天的古树,抬起头来看不见天日的阴影。树群过于繁茂的枝叶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不知多久未曾被人踏足的山道,放眼望去,视线内只有延绵不绝的、无比浓郁的翠色。 有人拉着她的手问她,我们真的一定要去那里么? 可是危夏想不起来那人的脸,她也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心底里有个念头,驱使着她去往某个地方——仿佛那是她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你的愿望是什么?」 有声音一直在询问她。危夏忽然想起来了,是为了实现某个愿望,所以她才要去那个地方。 “我的愿望……”危夏喃喃着,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浸满了血,她的身上也全是血。血从她的头顶往下流淌,粘稠而又腥热。她走过的地方全都是红色的。 她知道自己要离开,她必须要出去,这里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生与死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但是无数双手却从血液里钻了出来,桎梏着她的手、脚、身体,试图将她留下来。 足以刺破鼓膜的尖叫声钻进她的耳朵里,无数道声音重叠起来,它们哀嚎着、怒吼着…… 她的脖子被掐住了,她的脚也被拖住了。所以她只能在地上爬,就像是被打断了全身的骨头那样,她的眼泪混在血水里,可是逐渐干涸的血糊住了她的眼皮,让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然而有一道声音,却穿过了漆黑深红的血,宛若神音。 - /:. 解雨臣抱着危夏,他叫着她的名字,但她显然是做噩梦了,所以浑身都在发抖。她的身体早就已经被汗沁湿了,脸色宛若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鬼那样惨白。 从满是血腥与尖叫的梦境里醒来,危夏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那种被碾碎了骨头一样的疼痛在她的血肉之下颤抖。解雨臣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每一根手指。 “只是梦而已,”解雨臣温声同她说着,他那用来唱戏的嗓子实在婉转,声线轻柔地安抚着她的情绪,他拍着危夏的背说,“没事的,别怕、别怕……” 在满脑子嘈杂的声音里危夏睁开了眼睛,她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珠子,视线逐渐聚焦,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来分辨抱着她的人是谁。解雨臣的脸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男朋友。 但她脑海中横贯着的却是“朋友”。朋友、朋友……从脑袋深处传来的刺痛让她将脸埋进了解雨臣怀里。解雨臣察觉到她又在哭了,她的泪水时常来得很突然,持续时间也不定,偶尔还伴随着胡言乱语。好在这些问题也都不算什么,并不会影响到那名为“恋情”的花朵。 能够改变它的只有心。 然而危夏的心是最容易动摇的,或许她曾经有可能去拥有一颗稳健的心,但那颗理应美丽的、闪烁着理性之光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即使再次被拼凑起来,也不复昔日的光彩。 所以她总是会感到害怕、心生动摇。她近乎急切地寻求着可以填满这颗心的东西,她将那理解为“爱”。 不知根源,但在她如今的理解中,爱是伟大的、爱是万能的,如果拥有了爱,那便等同于拥有了一切。她的脑海中充斥着数不尽的光怪陆离的念头,令她竭尽全力去追求着她所认为的“爱”。 解雨臣是理解不了她在想什么的,但他也在尽可能地满足她、陪伴她、安抚着她那颗并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从噩梦里挣脱出来的危夏试图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更加真实的爱。她抚摸着他的皮肤,温热的触感让她获得了短暂的平静,她趴在解雨臣的身上聆听着他的心跳。危夏想,她只喜欢活着的东西。 只有活着的东西才是有价值的,死了的话就只是一堆无用的肉块罢了,活人的身体是有温度的,而死人连血都会变成冷的。冷的血和热的血完全不一样,危夏的脑海中闪烁着无数星子般空虚的念头。 窗外月色稀疏,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然而危夏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趴在解雨臣身上,手指抚摸着他的鼻梁,描摹着他的唇线。她亲吻着对方的脖子和下巴,感受着对方皮肉下的脉搏,那里面是汩汩流动的温热的血。 危夏闭上了眼睛,她想起粘稠的血液盖在自己的眼睑上,她闭上了眼睛,然而刺耳的尖叫却止不住地钻进她的耳朵。这让她又开始头疼了,她试图用其他的声音来盖住这些尖叫。 “你爱我么?”她又一次重复着这样的问题,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也不分对象。 她的手指抓着解雨臣的手指,抚摸着对方修长的指节。解雨臣也由着她,说着她希望听到的那些话。 听到有人对她说着爱之后,那些纠缠着她的声音果然被压过去了,危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她前言不搭后语地同解雨臣说话,也不管对方究竟会如何理解。 然而在说话时,危夏却又不知怎的,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银色的、细细的圈戒。她怔愣着,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在自己手上的,她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解雨臣本来是想过买钻戒的,但是思来想去,总感觉钻石戴在她手上会出事,万一她划伤自己就糟糕了。所以挑来选去,还是素圈戒指最安全。 危夏不记得戒指是什么时候被戴在自己手上的,自然更是想不起来解雨臣给她戴戒指的时候和她说过些什么话,不过想来应该是能够让她高兴的话。 她发呆的时候,解雨臣就这样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而后在某一刻,危夏忽然笑了起来,抬起脸凑过来亲他。 危夏捧着他的脸,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解雨臣回应着她的吻,满心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听到危夏对他说:“再告诉我一次吧。” “告诉你什么?”解雨臣问道。 危夏轻声说着:“告诉我你爱我,告诉我,你会永远爱我。” 解雨臣也笑了,他向危夏诉说着喜欢,诉说着爱,以及对他们之间的未来的幻想。危夏也很高兴,她想着爱是幸福的,爱能够给她带来快乐。她此刻很快乐,所以她绝对是爱着解雨臣的。 “我觉得很幸福。”危夏喃喃自语般地说着。 解雨臣抱着她,他向危夏许诺,会一直让她幸福。 至于婚期,其实他早就开始和她家里商定了,不过危夏并未参与,她也不需要参与,只需要负责参加婚礼就行。对于他们之间的恋情,她家里自然是不会反对的,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 但是……轻易便得来的爱,往往也轻易就会失去。从一而终有时候很简单,可有时候又很困难。 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危夏完全将解雨臣抛之脑后了。无数回忆涌入脑海,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上浮现出来的快乐与忧愁,再一次填补了她的心。 或许她会忘记其他人的脸,可唯独这张脸永远刻印在她的记忆碎片里。所以每次他一出现,危夏总能第一时间想起他来。 危夏从背后抱住了他,她的脸颊靠在对方的背上,语气很是欢喜地说:“你回来啦。” 对方并未接话,但她已经开始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她说自己一直都很想他,同时抱怨着他丢下自己一个人跑掉。危夏自顾自地说着那些想要同他说的话,被她抱着的人则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摩挲着她手指上的那枚银色戒指。 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危夏完全没有去思考。她也没有意识到对方一直摸着那枚戒指是什么意思,因为她甚至都没有考虑解雨臣会是什么反应。危夏过分地自我,她冷酷地忽略他人的感受,只追求自身的满足。 一直以来思念的人回来了,危夏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所以她才会主动去抱他,才会和他说那么多话。但是发觉对方一直不出声,她又开始有些不大高兴了。危夏松开搂着他腰的手臂,她的手指也从对方手里抽了出来。 危夏站在他身后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又问:“你为什么不看我?” 她看着这个背影的主人终于转过了身,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虽然只是几年的时间,但俨然褪去了少年人那股青涩,远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的气质,反倒让他和危夏思念的那张脸更加相似的。 但危夏看清这张脸时还是愣了一下,好在她没忘记对方的名字:“……黎簇。” 黎簇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他的神情是平淡的,眼神也不是危夏能读懂的。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危夏,对她说:“我回来了。” 第11章 黎簇还没有发现,他并不明白——危夏所说的思念,她的那些话其实都不是给他的。 他是黎簇,而不是危夏以为的吴邪。 第10章 - 因为黎簇的出现,危夏和解雨臣之间的婚事告吹了,道上听到风声的人都在看笑话,这是个荒唐的闹剧,有说危夏不识好歹的,也有人开始打探起黎簇的底细。不过外头的流言蜚语向来吹不进危夏的耳朵,至于黎簇,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了。 被卷入吴邪的计划时,黎簇是愤怒和不甘的,他视吴邪为绑架犯,最初他眼里的吴邪是个阴郁、有些神经质的疯子。可在某些时刻里,他却也切实地体会到了吴邪这个人身上的魅力。 在沙漠里,吴邪说黎簇很像他年轻的时候。但他又说黎簇很坚韧,而且比他年轻时要更加多疑。黎簇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带着些许的笑意,又好像感慨。 不过吴邪说的这些话,和他选中黎簇的原因无关。黎簇只是刚好比较倒霉,而和他一样的倒霉蛋先头还有十七个。 谁也不知道黎簇是怎么从汪家出来的,更不知道他都在那里经历了些什么。他能够活着回来本身就是奇迹。吴邪的计划里曾经有过十七个和黎簇一样的人,但只有黎簇成功进入了汪家。 汪家,那个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无比神秘的家族,他们在背后推动着历史的进程,而又不被任何人知晓。吴邪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加上他祖辈们留下来的资料,才从所有掌握到的细枝末节里拼凑出来了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 想要击溃这样一个盘踞在黑暗深处的庞然大物并不简单,甚至只是想要撼动它都难于登天,然而吴邪就是做到了。他的计划成功实施,并且得到了他想要的结局。吴邪实现了他人无法实现的壮举,理应是人人景仰的英雄——但黎簇还是恨,他心里的恨就像是火焰那样无法熄灭。 吴邪将他拉进了这个局里,又将他弃之不顾,他折服于吴邪的智慧,却又憎恨他的残忍。那团以仇恨与不甘为薪柴的火灼烧着他的心。 谁也想象不到,像黎簇这样毫无根基的外行人,居然也能年纪轻轻就踏进这条道上。明面上他是在小沧浪手底下做事,但实际上小沧浪也不过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小沧浪是个有点本事,但是本事又不太大的人,他挂着老中医的牌子在北京开了间医馆,也确实有点医术,但医馆实际上是个堂口,他也是在道上混的。黎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搭上了这条船,借了他的路子开始做起了买卖。 他的买卖做得挺好,但外头都以为这是小沧浪的功劳,这恰恰是黎簇的目的,他想要去做成一些事情,可以他的年纪和身份是做不成的。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根基尚浅的年轻人罢了。理所当然会被别人轻视。 因为半路悔婚,而且悔的还是解家的婚,危夏被叫回了家里,她哥哥的脸色挺难看的,就差骂她山猪吃不来细糠了。不过这种话太粗鲁了,教养让他说不出这种话,他只是把查到的关于黎簇的那叠资料甩在她面前,问她为什么还要跟这小子搅和在一起。 危夏看到字就头疼,所以她半个字都不愿意看。她哥哥本来也不指望她会看,他只是想让危夏好好听话。 哥哥说,本来还以为她总算做成了件好事。和解家结亲对她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归宿——虽说谈恋爱随便怎样都没关系,但结婚就是截然不同的性质了。 “黎簇算什么?”哥哥问她,“你觉得他能给你什么?”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坑里滚了几圈蹿出来的穷小子,自以为做成了几笔买卖、搭上了几条路子就是道上的人了么?家里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洗掉身上的土腥味,她小时候都不用闻,现在反倒要眼巴巴地凑上去,简直是自讨苦吃。 哥哥问她:“你难道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么?” 危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道上、土腥味之类的话,她也没听谁说过她们家以前在哪条乡下小道上种过地。 但危夏曾试图约黎簇一起私奔,可最后却被他放鸽子这件事却是实打实的。她哥哥都搬出了这件事来刺激她,意图扭转她的想法。他甚至做好危夏失去理智发疯之后一管镇定剂下去把她送进医院的准备了。 就算不能和解家结亲,也不该是黎簇。她哥哥想,不是还有黑瞎子么,两相比较之下这个选项也有了可选性,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他也不行,因为之前就有小道消息说黑瞎子的眼睛真的快瞎了,他的命可能也不太长。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更何况危夏的脑子不清醒,她的记性也不太好。时间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尤其对于本来就记不住什么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可面对家里的反对,危夏却表现出了异常的镇静。她说那都是有原因的,黎簇已经和她解释过了,当初他是打算和她一起走的,但有人用刀在他背上刻了一幅画,这导致他进了医院,醒来后他想回来找她,可是又被人绑架了。 黎簇没有提到罪魁祸首吴邪,危夏也不知道这件事里还有吴邪的参与,她相信了黎簇的解释,也相信黎簇和她之间的“爱”。 更加重要的是,黎簇比以前更像吴邪了。他不说话时垂下眼睑的样子,几乎就是吴邪的翻版,危夏点着烟,轻袅的烟雾弥漫开来,烟雾后仿佛就坐着吴邪。 吴邪、吴邪……危夏出神地想着,她的思绪有些飘飘然。 作为初恋的黎簇,显然并未理解到她心中萦绕着的幻影。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其他人觉得他像吴邪,危夏也不会这么想。因为在危夏这里,他才是先来的那一个。 先来后到,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先来的那一个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但因为他先出现,所以他就抢占了先机,成为了最特别的、无法被忘却的那一个。 他一回来,哪怕危夏都要跟人谈婚论嫁了,她也会坚定不移地回过头来选择他。黎簇心说,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因为这番风波,黎簇多少得到了些许心理安慰,他想起年少时那几乎倾注了全部的爱,想起危夏和他说的“私奔”,想起她当初也愿意为他抛下一切。 明明只是过了几年而已,黎簇的心境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心变得冷硬,情绪也变得内敛。可眼神却是那么的凌厉,就像是沙漠里刮得人生疼的风沙。 好在危夏没有变。黎簇想,还好她没有变。 以黎簇现在的信息渠道,要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在危夏身上的事情并不困难,所以他也知道了因为他的失约,导致危夏病情复发甚至入院。 当他躺在医院里进行手术的时候,危夏在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去赴约。当他被绑进沙漠里的时候,危夏也被关进了医院。 痛苦有时候也是能够关联的,他的痛苦也导致了危夏的痛苦。对于危夏,黎簇是愧疚的,虽然那并非他的本意,但他的确对她有所亏欠。 他希望危夏可以过得幸福,这是他的真心,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必须要彻底从她的生命中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 别人能够给她的,黎簇也可以。他想起危夏曾经反反复复地问他是否会一直陪着她,是否会永远爱她。 可以的,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者未来,他都可以爱着她。 即使危夏不问他,黎簇也同她这么说了,他握着危夏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对她许下永恒不变的承诺。 危夏笑了起来,仰起脸去亲他。她说她相信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不知道黎簇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她哥哥,但他终归是松口了,所以危夏才能再见到黎簇。危夏手上的戒指已经摘了下来,以她的性格应该是随手扔了,然而黎簇却把它捡了起来,打包好给解雨臣寄回去了。 一同寄去的还有婚礼的请柬。 倒也不是真心邀请对方来参加婚礼、祝贺他和危夏,反正黎簇就是这么干了。和危夏结婚的条件是黎簇要入赘,不过这对黎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条件。 而对危夏来说,结婚对象无论是谁都没什么区别,反正她什么都不会去操心。要她来操心也太为难她了,危夏那几乎记不住任何事的脑袋,但凡能记住婚礼流程都要谢天谢地了。 好在黎簇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摧残着成长起来了,用鲜血与疼痛浇灌出来的成熟,让他变得稳重、变得可靠。 危夏抱着他的时候,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几乎等同于昔日吴邪的气质。 那种心事重重的、仿佛拼尽全力要去实现某个目的的气息,宛若无形的气流包裹着他。危夏抚摸着他的脸庞,她的心中充满了对得到爱的幻想。 “你会离开我么?”危夏问他。 黎簇以为她是想起了以前,想起他当初失约,他紧紧地抱着危夏,告诉她:“不会的。” 在黎簇的诺言里,她穿上了婚纱。婚礼邀请了哪些人,并不在危夏的关注范畴之内,黎簇牵着她的手,灯光落在危夏身上,她身上氤氲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宛若白璧无瑕。 第11章 名为幸福的谎言,名为爱的伪装,却在某个瞬间又被撕破了。 在那些祝福的声音里,危夏的目光没有落在黎簇身上,她的视线穿过了黎簇的肩膀,看到了下方的某道身影。 她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所以她松开了黎簇的手。过于繁重的裙摆让她的行动有些困难,鞋子限制了她的脚步,于是她踢掉了鞋子,扯下头纱,在一片惊呼声中从铺着红毯和花瓣的台子上跳了下来。 在真相面前,一切谎言都变得无比拙劣。 危夏说:“我记得你的眼睛,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她光着脚,提着裙摆跑向那个人,她拨开人群,叫着对方的名字:“吴邪!” 第12章 黎簇看着她毫无留恋跑向另一个人的背影,他想起危夏前几天试穿这条裙子的时候还在自己面前抱怨它的沉重繁琐,然而此刻她的背影却仿佛轻盈振翅的蝴蝶。 他所以为触手可得的幸福,宛若镜花水月,顷刻间化作泡影。 黎簇心里是有恨的,但他的心底里同样还有爱,以及漫长无绝的遗憾。他以为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以为至少还有一个人永远给他留了位置……可他所以为的,其实根本就不像他以为的那样。 他这时才明白,不仅是危夏不了解他,他同样不了解危夏。 她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黎簇也完全不明白。对于危夏,黎簇望向她的目光里还带着年少时的天真,而少年人的爱最是不讲道理。 不需要理由的爱,最终化作了无尽的遗憾。那些甜言蜜语也不过是烟云过眼,说到底又能留有几分痕迹? 黎簇攥紧了拳头,他想起在黑暗的小巷子里闭上眼睛时背部皮肤被割开的疼痛,也想起在常年都能看见阳光的汪家醒来时颅骨碎掉的那一块。 他想,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的不公平。 同一件事情,因为处境不同,随之而来的结果也就截然不同。 幸福的数量是有限的,有人得到,就会有人失去。所以黎簇失去了什么,吴邪就得到了什么。 危夏穿着婚纱毫不犹豫地跑向他的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那一天在黑瞎子的小院门口,危夏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向他跑来。 那个时候危夏就对他说,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会不一样,危夏从来没有说清楚过。但这并不影响她的选择,无论多少次,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决定。 当选项中存在吴邪时,她的眼睛就不会再看到其他选项了。 危夏扑进了他的怀里,用一张满含笑意的脸庞问他:“现在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么?” 吴邪终于点头:“可以了。” 因为机遇,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起码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他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给危夏一个肯定的答复。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过了患得患失的阶段,一切都开始变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危夏听到他的答复笑得很开心,她紧紧地抱住了他,说自己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永远”是一个很虚幻的概念,谁也不知道这个时间究竟有多长。年少时人总会以为什么都可以永远,可真正到了某一天才能体会到它的短暂。 虽说外表看起来还是很年轻,但吴邪知道自己比危夏大了多少,他下过的斗可能比她吃过的苦头都多。 像她这样的小姑娘不清楚世事无常的概念很正常,而他又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所以吴邪之前才一直不敢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 但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豁然开朗。 关于危夏口中所说的那些话,吴邪并不清楚她说过多少次这种话,也没去打听她和多少个人说过这种话。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此刻。 原本应该在今天和危夏办理结婚证的是黎簇,可现在却变成了吴邪。 这种时候,他也难得生出了几分紧张,说来也有些好笑,毕竟之前去古潼京的时候他也没多少紧张的情绪了。 可惜婚礼暂时是办不了了,毕竟现在正是风头上。吴邪其实有几分惋惜,不过危夏倒不太在乎。 她说:“婚礼上要穿的裙子太重了,我不喜欢。” 但她还是穿了,而且本来她是要穿着那条她并不喜欢的裙子嫁给黎簇的。 有些事情,吴邪从来没有问过她,并且以后也不会问她。 他不会问她,在他进沙漠之后黑瞎子在她生命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也不会问她,当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去寻找机遇时小花又给过她怎样的温情。 所以他自然更不会问她,所有人——甚至连吴邪自己都觉得很像他的黎簇,在她望向他的时刻,又在想些什么。 人的一生中,会听到很多谎言,也会拥有许多秘密。刨根究底地去追寻所有真相,到头来才会发现其实这些真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旁人看来这是场一波三折的荒唐闹剧,但事实如何,就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结婚之后,吴邪带着危夏回了一趟老家,他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奶奶了。老人家身体康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别人说起过他和危夏之间的事情。 不过奶奶既然没有提,那就当作大家都不知道吧。 吴邪带着危夏出门散步,在他老家附近有一条现在已经荒废的铁路,以前火车还会走这里的时候,他爸总拿银元放在铁轨上压成薄薄的一片给他玩。 “以前是多久以前?”危夏看着几乎不成型的轨枕问他。 吴邪不说话了,因为他说的那个“以前”,危夏都还没出生。 迅速地带过这个话题,吴邪又牵着危夏到处逛。她其实是不大爱走路的,一开始还能自己走,但没过多久就开始喊累。 吴邪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危夏半点没有犹豫便爬了上去,搂着吴邪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吴邪就这样背着她,慢慢地沿着河边走着。 现在这边的绿化做得很好,河道边种着树,围着一圈木头栏杆,颇有几分画意。不过危夏向来欣赏不来什么美景,她只能感受到树下的凉快。 吴邪体力还行,走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危夏不怎么出声,怀疑她可能已经睡着了,就问她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不会啊,”危夏趴在他背上轻轻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是听你说话,我也觉得很有趣。” 她是真心这么觉得,在危夏看来,没有比能够和吴邪在一起这件事更让她觉得高兴、觉得有趣的了。 危夏告诉他:“吴邪,我一直爱你。” 吴邪说我相信的。 他当然相信,相信危夏对他一见钟情,相信自己永远都是她的不二之选。 【正文完】 第13章 吴邪起床的时候,危夏还没醒。她的作息向来不太规律,又因为她白天不需要做什么事,也就都由着她了。 金盆洗手之后,吴邪和朋友一起在福建的乡下办了个农家乐。最开始时认识的人都不太看好他的生意,因为大家都清楚他做生意的本事。虽说盘口铺到最大的时候也的确能赚不少,但那也都是靠着他三叔伙计们的本事和下地捞出来的油水。 现在洗白上岸了,吴邪也就被打回原形了。 不过他们这农家乐寿命倒还挺长,至少现在还没有干不下去的迹象。 慢悠悠刷完牙,吴邪在院子里打了盆水洗脸。胖子风尘仆仆地骑着三轮车从外头回来,蹦下来时手里拎着几条鱼,最大的估摸着得有七八斤。 自从迷上了钓鱼,胖子经常跑去夜钓,美其名曰给农家乐的后厨进货。只不过大部分时候都钓不来什么,图个乐子罢了。 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次,胖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着赶紧把今天店里的菜单改改,加上新鲜的野生河鱼。 话是这么说,但也只局限于口头上而已。就这么几尾鱼哪里够上菜单,最后还是倒进了水缸里养着,留给自家吃。 现在不过节也不放假,农家乐没什么生意,吴邪思索出路,痛定思痛绝不再把这家店也干垮了。 胖子没体会到吴邪的决心,他熬了大夜,吃过早饭就回房间补觉去了。吴邪喝着豆浆,眼睛关注着外头的天气。 今天是个阴天,很适合干农活。他前段时间弄了块地,打算自己种点菜。 昨天看天气预报做计划的时候,危夏还靠在他身边,跟他说自己也要一起去。 闷油瓶没发表看法,吴邪则是陷入了沉默。他感觉不应该打击危夏想要劳动的积极性,但她真的能种地么? 好在今天她没能起得来。 吴邪正庆幸着,便发现危夏已经端着碗豆浆跨过了门槛。她一直不爱吃馒头,嫌没味道,又不吃油条,嫌太腻。 第12章 辛辛苦苦做早饭的胖子简直要愤怒拍桌,痛斥她这挑三拣四的资本家大小姐做派。好在有吴邪在那里打圆场。 危夏喝了半碗豆浆,这就是她的早饭了。 对于她这一点也称不上健康的饮食习惯,吴邪倒也想管,不过危夏向来我行我素,这些事上就算是吴邪的话也不太听。 最后还是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躲不掉她,吴邪只好带着她一块去地里。这块地在山上,是村子里一个大娘家的,现在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好了,乡下的人家也不像以前那样只能在地里刨食。大娘家在村里还算富裕,不想再跑大老远到山上种这块地,聊天时提了几句,吴邪当时也在,大娘便大方地将这块地许给他来种了。 乡下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自己家不种的地,有亲戚朋友愿意种,就会许给人家种几年,也有种久了就直接归人家的。 吴邪白捡了个便宜,心里还挺乐呵,问清楚了位置,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该种些什么。 约莫是天气正合适,危夏上山时还挺高兴的,一路上偶尔摘朵花扯根草,看起来跟小学生春游似的充满好奇心。 吴邪心想坏了,她可不是冲着种地来的。只能祈祷她不要捣乱。 等到了目的地,危夏种地的兴致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尤其看着地里的杂草,更是不高兴。 吴邪于是脱了外套,给她铺在不远处的树下,让她自己在那坐会儿,等他干完活就跟她一块回家。 好在闷油瓶没多久也过来了,在种地这种事情上,他才是高手。 有了闷油瓶的加入,开荒进度大大提升。翻土时挖出了蚯蚓,吴邪早有准备,把大塑料瓶切一小半,两边钻孔,套根铁丝当提手,就是个塑料小桶了。 危夏这下又来了兴致,她的胆子总体现在奇怪的地方,比如让自己见血,再比如徒手抓蚯蚓。 闷油瓶翻土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捡蚯蚓,吴邪拦都拦不住,本来还给她拿小木棍折成了筷子让她夹,结果她完全用不上。 地翻好了,蚯蚓也捡完了,吴邪带着危夏去附近的石壁旁洗手,那里有股小水流。水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在这种天气里摸起来有些冷了。 他仔仔细细地抓着危夏的手指搓干净,连指甲缝也没忘记。危夏老老实实地蹲着,任由吴邪给她搓。 “好了,回去坐着吧。”吴邪擦干她的手道。 大抵是刚才找了乐子了,因此危夏这时也听话地回了树下。 虽然天气预报说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但它也不是完全准确的,种到了半块地时,太阳已经完全从云层后钻了出来。 等到把地里的活干完,吴邪已经大汗淋漓。他赶紧招呼闷油瓶一块去树下躲太阳。危夏用手给他扇风,看得他好笑。 下山的路虽说走起来比上山轻松,但因为日头照着,热气蒸腾,也不比上山好多少。 走到平路时,危夏已经完全挂在吴邪身上了。吴邪认命地蹲下了身,把背朝向她。 危夏熟练地趴在他背上,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让他背着自己走。吴邪之前开玩笑说万一他走得早,以后没人背她了怎么办。 “那就带我一起走吧,”危夏说,“如果有一天你快要死了,我要和你一起死。” 吴邪当时沉默了,他的本意不是要谈到这么沉重的话题。但危夏的本意也不是要和他探讨人生,她只是陈述着自己最本能的想法。 对于危夏而言,生或死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和谁一起。 吴邪活着,她就想和他一起活,如果吴邪死了,那她也要和对方一起死。 危夏说:“你说过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她看向吴邪的眼神很认真,语气也很认真,没有半分虚假。 所以吴邪想,如果人的一生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 这段路上,他可以一直背着她,可以一直照顾她,纵容她。 危夏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突然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她告诉吴邪:“我之前说谎了,你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人。” 吴邪没有理解到她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黑瞎子在的话,他就能够明白了——她之前说黑瞎子最好是假话,因为吴邪才是最好的。 不过,就算吴邪知道了,也只是会笑笑,然后默认。 - 临近太阳下山时,胖子也起来了,神龙活虎地开始料理他的鱼。不过危夏是不吃鱼的,她挑剔得很,不吃任何她觉得有腥味的东西。 胖子说她是不识货,危夏也不生气。她几乎从来不生气,起码胖子没见过她生气。 吃过晚饭之后,吴邪牵着危夏出门去散步。胖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跟闷油瓶说他敢打赌最后吴邪又是背着人回来。 不过,这也是吴邪自己愿意的。 路上偶尔遇到几个村里人,吴邪一一跟他们打招呼,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他也都跟这里人混熟了。所以虽说是外来人,却也能得到村里大娘馈赠的土地使用权。 只是有件事吴邪也觉得有些离谱,就是村里流传的八卦。 村里人都知道吴老板的漂亮老婆脑袋有点问题,所以在八卦消息里,就是吴老板靠脸和钱迷住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是又抛弃了对方,以至于她大受刺激导致精神不正常,而这时候吴老板却突然看清了自己的真心,于是浪子回头,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吴邪原本还以为这都是莫须有的谣言,他后来才知道是胖子在外边胡编乱造。知道这回事时吴邪追了胖子三里地,农家乐合伙人差点散伙。 而作为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美女,危夏能做的,只有躺在院子里或者屋檐下睡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那座山、那扇门了。 等到她从雨声里醒来时,屋檐下,吴邪正坐在她的身侧,她身上盖着毯子。 吴邪问她:“今晚想吃什么?” 危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仿佛第一次见到他,又仿佛许多次见到他。 她从躺椅上翻下来,窝进了吴邪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 危夏说:“我找到你了。” 吴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屋檐外雨幕细密。 第14章 吴邪带着危夏赶到饭店时,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吴邪看了一眼剩下的空位,牵着危夏坐了过去。 黎簇给危夏拉椅子,危夏侧过脸看他,眼神中带着迷茫,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似的。不过黎簇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可不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他想起那天的教室,想起危夏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神,她仿佛突然亮起来的眼睛,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彩,就好像找到了什么罕见的珍宝。 然而后来黎簇才知道那个眼神其实并不是为他而出现的,她的目光也不是为他而停留的。在现实里,吴邪是后来的那一个,可在危夏心里,他却早早占据了过多的位置。 所以即便她先遇到的是黎簇,可最后她会选择的也只可能是吴邪。 这该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呢?黎簇心说,真他妈的不公平。可面上他却以一副平静的神色帮危夏拆开碗筷。他坐在危夏身边,但危夏的脑袋却靠在吴邪的肩膀上。 黑瞎子在和吴邪说话,调侃他是大忙人。吴邪听别人说黑瞎子现在在北京开出租,问他干这行生意如何。 “勉强度日吧,饿不死就行。”黑瞎子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引得其他人发笑。 霍秀秀和解雨臣偶尔也插几句话,张起灵则向来沉默,基本不出声。杨好和苏万在这种饭局里显得像被带出来的小孩子,大人们的话题他们也不怎么感兴趣。 有些叫吴邪意外的是黎簇,他居然也默不作声,搞得跟闷油瓶似的,真是稀奇。 一群人就这么聊着天,饭桌上的气氛倒也融洽。点的菜慢慢上来,危夏的积极性只体现在菜被端上来的那个瞬间,凑过去看一眼后又靠回吴邪肩膀上。 吴邪问她想吃点什么,危夏不说话,他便给她盛了碗汤放在面前。黎簇看到这副场景,依旧是沉默。 这可不像他的性格,不过吴邪也没多关注这些,黑瞎子在那里假模假样地哭穷,吴邪想起自己同样欠着不少钱,原本只是附和的唉声叹气不由得多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他可没忘记当初小花跑来雨村把他们值钱的东西全搬走的事,不仅是吴邪,连胖子的家当都遭了殃。他们还不能说什么,毕竟当初也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地道,而解雨臣作为他们的担保人,让他们欠了这么久的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只可惜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够抵债的。 吴邪的忧愁,危夏是从来都体会不到的,她只知道自己找到了想找的那个人,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人的一生或许总要去追求什么,而她的追求已经实现了。 但其他人不一定这么觉得,听到吴邪提起他最近在山上种地,危夏也跟着他跑上跑下时,饭桌上的人神态各异,说不清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第13章 黑瞎子伸手勾住了吴邪的脖子,跟他说实在不行的话要不还是让危夏回来跟他住吧,他以前也给她当过挺久的保镖,把人照顾得还挺好的。 “怎么能让大小姐去吃种地的苦呢?”黑瞎子摇摇头,“这样可不行。” 吴邪打掉他的手,让他别饿死自己就行了,他们家里的事没必要他来费心。 黎簇听到这话,看向了危夏。危夏神色淡淡的,情绪没什么波动。这让黎簇怀疑危夏可能根本没听进去这段对话,她或许又是在神游天外了。 你还会听到那些声音么?黎簇心里想着,但他又问不出来,感觉用这种话开头,说完这一句之后就不会有下一句了。 对于黎簇而言,幸福总是短暂的,而美好的东西都会消失。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留不下来。不管怎么努力,不是他的就不是。 这么想多少有些矫情了。大抵因为今天是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然而黎簇却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到这种“团圆”。 在这种前提下,平日里不会有的一些情绪和念头也都接二连三冒了出来,黎簇灌了几杯酒下肚,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喝了点。 危夏本来也想端酒杯的,但被吴邪制止了,他说吃了药不能喝酒,好声好气地哄着。 虽有些不大高兴,但也听进去了,危夏只得端着碗在那喝汤。菜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 吴邪在那儿就跟带孩子似的,一会儿给她盛汤,一会儿劝她吃饭、不要喝酒……一顿饭下来自己没怎么吃,事情却干了不少。 不过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厌烦之类的情绪,反倒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黎簇就这么看着,他其实有想过,如果吴邪当初没跑到婚礼现场来,事情又会变成怎样。 他和危夏会顺利地举行婚礼,领结婚证……这是不能多想的,越想就越是放不下、出不来。 黎簇已经克制过很多次继续往下想的念头了,但今天喝了点酒,又是过节,再加上危夏就在他身边,他才克制不住了。 他起身走出门外,找了个台阶坐下,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来,带走酒气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清醒。黎簇摸了摸口袋,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在沙漠里,他从窥见的吴邪的魅力之中学会了抽烟,虽然因此在汪家被折断了几根手指,但他依旧保留了这个习惯,并且在与汪家人的抗争之中取得了惨烈的胜利。 火星在黑暗中闪烁着,烟雾融入其中,黎簇今天出奇地安静,以至于苏万和杨好都不太敢跟他搭话。 /:. 危夏不知道为什么也出来了,她又是在黎簇身边坐下,将手伸进他的口袋去摸烟盒。 打火机在这个摸索的过程中掉了出来,但危夏的夜视能力并不好,耳朵又不好使,也就没能发现打火机的踪迹。她摸不到打火机,便咬着烟头,凑过去黎簇那里点烟。 黎簇一时愣住了,模糊的光影之间,他看着危夏靠近过来的脸,他见过这张脸很多次——在不同的距离之下。危夏神情专注地点烟,然而黎簇却盯着她的脸出神。 他想起无数次危夏凑过来亲吻他时的神情,她那迷蒙的双眼以及眉梢的笑意,黎簇曾以为他们是相爱的,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危夏的求爱仿佛是她的本能,而对象则具有随机性,无论谁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唯有吴邪是例外。 “为什么?”安静了一整晚的黎簇忽然开口了。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的,危夏点着了烟,歪着头看他,似乎在问他什么意思。 “为什么是吴邪?”黎簇将烟拿了下来,他看着危夏的手,她的手并不是能用来种地的手,黎簇想起他握着这双手时的触感,柔软纤细。而且,危夏也不是能吃苦的人。 如果我们当初结婚了的话,我肯定是不会让你去种地的。 “我讨厌种地。”危夏这么说的时候,黎簇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那句话几乎没有经过大脑,这肯定也是酒精带来的副作用。 有了这个借口,黎簇变得大胆起来。但他的大胆其实平日里才更常见,这个年轻人就像是一柄过于锋利的剑,还不懂得如何用鞘来遮掩,以至于锐利到伤人。 黎簇说吴邪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只有他是不同的。 危夏沉默地抽烟,黎簇则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开口道:“我见过他的,在见到你之前。” 黎簇说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危夏的幻觉,她在幻觉里看到了吴邪。 “不是的,”危夏摇头,“我真的见过他,不是在幻觉里,而是在现实。” 她这时候说话居然很有条理,黎簇惊奇地发现,她此刻竟然是清醒的。这可真是奇迹——黎簇以前就没见过她这种状态。 如果她没有发疯的话,是否就是现在这样呢?黎簇怔怔地看着她。 危夏抱着自己的小腿,她把脑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侧着脑袋对黎簇说:“在西藏的一座山里,我们找到了一扇门。有人告诉过我,如果我想要得到什么,想要实现愿望,那就必须要通过那扇门才行。我从门里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我的眼睛本来是睁不开的,但是有人的手放在了我的脖子上,是他撑开了我的眼皮……” “他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危夏说,“他说,还活着么?” 黎簇瞬间意识到了,危夏说的那个人就是吴邪。 吴邪从墨脱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从门里爬出来的危夏,她浑身都是血,躺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吴邪伸手去摸她的颈动脉,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手指撑开她的眼皮,是为了确定她还有没有意识。 正因如此,危夏记住了他的眼睛,也记住了他的声音。 原来这才是真相。 黎簇忽然笑了起来,他这才明白原来更先来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吴邪。所以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像吴邪的人罢了。 他的笑声引来了里头的人,吴邪走了出来,看到黎簇和危夏两人坐在台阶上:“跟你师娘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师娘?”黎簇看向他,眼神颇有些挑衅的意味,纠正道,“是前妻。” 黑瞎子摆摆手,插嘴道:“又没领证,什么前妻不前妻的,前女友而已。” 不过这么说的话,前女友也不是黎簇一个人的前女友了。今晚更是前男友聚会,黑瞎子看了眼解雨臣,对方面无表情,比起说心平气和,不如说是麻木更为贴切。 然而吴邪没把黎簇的挑衅放在心上,在他眼里黎簇的这些行为就像是小孩子的幼稚,笑笑就过去了。 危夏慢悠悠地在台阶上摁灭烟头,起身走到吴邪身边,跟他说自己困了。 吴邪瞬间领悟她的意图,将后背展露在她眼前。 “黎簇问我,为什么是你,你知道么?”被吴邪背着走在路灯下时,危夏忽然这么问他。 “我现在知道了。”吴邪道。 “不对,我是说,你知道原因么?”危夏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么?” 吴邪想了想:“因为你知道在墨脱,是我找到了你?” 他说罢,便听到背上传来了笑声,危夏对他说:“原来你知道。” 早在重逢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了,即使危夏当时那么狼狈,但吴邪也认出来了,他想起自己见过她,他也记得她的眼睛。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危夏告诉他。 吴邪意识到了她今晚状态的不同,她说话很有逻辑,而且从头到尾是能够连上的。这是个好征兆,说明她正在逐渐康复。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吴邪觉得,有些话无论说多少遍也是有意义的,所以他道:“而我会一直爱你。” 危夏趴在他背上,吴邪的体温把她带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