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嫁》 第1章 [古装迷情] 《嫡嫁》作者:白露采采【完结+番外】 简介: 外人看来,身为大理寺卿家嫡出小姐的明灿生得一张云鬓花颜的桃花面,相貌家世样样不缺,将来姻缘指定不会差,此生定会如意顺遂。 可只有明灿知晓,自己的日子瞧着鲜花着锦,实则有多油煎火燎。 原配夫妻的父母和离前撕破了面皮,相爱相恨,父亲另娶了郡主;母亲另嫁外地殷实人家,有了新的家庭。 在明府后宅中,她同父异母的弟妹有母亲的有母亲,有姨娘的有姨娘,个个皆有生母庇护,唯独她一个人,是棵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 明灿习惯享福过好日子,不喜欢哑巴吃黄连,所以她在心底默默攥紧了拳头,暗暗立誓:等攒够了钱,将来她一定离明家远远的。 可是不靠谱的爹,竟然教她嫁给京城有名的病秧子五殿下冲喜,明灿觉得自己实在甚是背运。 无奈嫁给不受陛下青眼,分到的王府很差,家底又甚是贫穷的五殿下谢瑜,觉得这位夫婿看起来病殃殃的,自己很可能要英年守寡的明灿只想咸鱼躺平。 但,既来之则安之的明灿渐渐觉得,与性情温柔可亲的五殿下做一对穷贵闲人,好像比在明家跟弟妹斗得像乌鸡眼好得多。 本来以为冷门五殿下会一直冷门,可谁知喜欢戏弄人的命运却峰回路转,竟教明灿最后误打误撞,嫁的是未来夺嫡成功的九五之尊,真真是羡煞旁人。 越接触,明灿越发现,五殿下仿佛跟他表现出来的根本不一样 他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外表下,根本是颗芝麻馅的黑心汤圆╮(‵▽′)╭ tips: 貌美嫡女白切黑心机帝王 1v1sc,he/先婚后爱/甜宠/种田宅斗 明灿,意为光明灿烂 24章长大 架空朝代,借鉴汉魏唐宋背景与官制,勿考据 每天都会争取晚上21:00准时更新,有事会请假,但如果当天没有挂请假条,21:00没有更新,就是字数多或者有别的事,会晚会更新,但不会超过24:00的^o^~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宅斗 励志朝堂 主角视角明灿五殿下 一句话简介:貌美嫡女白切黑心机帝王 立意:让自己快乐才最重要 第1章 进京 初夏的傍晚,日光斜斜地照进新租的小院,洒下橘灿灿的光芒。 明灿蹲在院子里两排鲜翠欲滴的青竹旁,小手拨弄着院角的一朵野花。 爹爹,这是什么花? 明灿忽地转身,仰起白净漂亮的小脸,问身后院子里的父亲。 听到明灿的询问,明修远瞧着女儿眼眉弯弯的模样,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木箱。 走到明灿身旁,弯腰,明修远笑道:灿娘,这是蒲公英。 蒲蒲公英。将将两岁的明灿,跟着父亲明修远认真地重复一遍。 从屋里走出来,许禾额上沾着汗珠,面容有些微绯。 她是个生得明眸善睐,貌美清艳的温柔女子。 此时瞧着夕阳下的夫婿与女儿,许禾的目光更是柔和静谧。 修远,床铺皆收拾好了。 听到妻子这么说,明修远笑着直起身来。 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明修远对许禾笑道:阿禾,今日一天舟车劳顿,你辛苦了,我带明灿去买些吃的,你也歇会。 许禾听到明修远这么说,只是摇头,笑着道:我不累,不过确实有些饿了,你带灿娘去罢,我再收拾收拾厨房。 明修远笑着颔首,抱起明灿,笑着问:灿娘,你想吃什么? 听到明修远这么问自己,明灿的眼眸立时变得亮晶晶的。 糖。 明灿这般不假思索地回答明修远。 刮了刮明灿白皙灵巧的小鼻子,明修远有些无奈地笑道:馋猫,要先用膳,再吃糖。 说罢,明修远抱着明灿来到街上。 这是明灿第一次见到京城的夜景。 不同于他们京城郊县里的家,京城的夜晚,仍旧是灯火透明的。 路的两旁有富丽的酒楼,酒楼上,笙歌鼎沸,一夜鱼龙舞。 虽然天色已晚,但街上人来人往,被抱着的明灿亲昵地靠在明修远肩头,好奇地瞧着眼前的一切,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爹爹,那个人为什么戴那样的帽子? 那是官帽。 爹爹考上了探花郎,以后也有吗? 听到明灿的稚言稚语,明修远不由得笑了。 他握住明灿指着那个戴那样的帽子的人的手指,不教女儿那般没礼貌。 然后慈祥和煦地笑道:现在还没有,不过,等陛下任命下来,爹爹也会有了。 明灿听到父亲这般说,似懂非懂地颔了下首,故作老成,重重地哦了一声。 这让明修远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抱着年幼懵懂的明灿,明修远穿过大街,继续走着。 父女二人在小巷的一个小店前停下,明修远花五十个铜板,买了十个香味扑鼻的肉包子,还有几杯温热的米浆。 回去的路上,瞧见明灿瞧着自己,期待的小眼神,明修远顿了下脚步。 最终,他还是绕过巷子,停在一个小摊前。 要一个糖人。明修远对摊主说。 明灿睁大了潋滟的眼眸,笑眯眯的,重复了一遍明修远的话:糖人。 瞧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砌,小仙童似的小女郎,摊主慈祥地笑了起来。 他笑着对明灿道:好,做一个凤凰给小女郎,好不好? 明灿不晓得凤凰是什么,只是雀跃地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女儿天真无邪的模样,教明修远这段时间有些阴霾的心情,在这一霎那终于彻底变好。 在买了糖人回家的路上,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明灿小手举着糖人,小心翼翼地舔着。 别吃太多,一会子还要吃饭。明修远低头看了明灿一眼,提醒她。 哦哦。 明灿答应得清脆,但却充耳不闻似的。 明修远拿她没奈何,只得便这般,抱着明灿回家。 家里,许禾已经在院子里点上了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正在搬出来的餐桌前,摆放着碗筷。 听到明灿雀跃的说话声,许禾抬首,瞧着明修远与明灿。 许禾有些无奈地笑着问道:买了什么?去这么长时间。 肉包子和米浆。 明修远说着,放下手中的油纸袋,然后将今晚特别乖的许禾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还有明灿的糖人。 许禾温柔地看着丈夫与女儿,片刻之后,笑着摇了摇头,对明修远嗔怪:你又惯着她,也不怕将牙吃坏了。 端了一盆清水来,明修远看着许禾用帕子帮明灿洗手,笑着说道:便这一次,灿娘的牙不会坏的。 明灿亦笑着颔首:灿娘的牙不会坏的。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明灿坐在椅子上,小手里拿着一个包子。 灿娘,包子这么好吃吗?瞧着明灿,许禾有些忍俊不禁地问。 听到许禾这么问,腾不出空说话的明灿点点头,面颊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目光柔和地瞧着许禾与明灿,直到她们母女二人吃完,明修远斟了三杯茶水。 他笑着对许禾与明灿道:以茶代酒,庆祝我们一家团聚。 许禾举起茶盏,瞧着明修远,眼中有些期待:修远,以后我们家定会越来越好的。 爹爹,我的杯子呢?看着父亲母亲已经举起了茶盏,明灿有些着急地双手拍着桌子问。 明修远将她的茶盏递了过去,瞧着小小的明灿笨手笨脚的模样,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小心别洒了。 学着父母的样子,明灿郑重其事地碰杯,然后喝了一大口茶水。 她呛得直咳嗽。 许禾连忙拍明灿的背,温柔无奈地笑道:灿娘,慢点喝。 明修远却笑着摇头,对明灿道:真是个小傻瓜。 缓过来的明灿,笑眯眯地对明修远做了个鬼脸。 一家人皆笑了起来。 用完晚膳不久,明灿开始打哈欠。 许禾抱起明灿,对明修远道:修远,我带灿娘去睡,你先收拾一下桌子。 等许禾带明灿洗漱沐浴,哄睡了明灿,明修远已经收拾完了碗筷。 他正坐在灯下看书。撩开门帘,看着摇曳灯影下的丈夫,许禾微顿了一下脚步,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第2章 抬首瞧了许禾一眼,明修远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问:灿娘睡着了? 一沾枕头便睡了。许禾笑着回答,坐在明修远身旁,问他,修远,今天累坏了吧? 目光柔和地瞧着身旁貌美出尘的女子,也是他的妻子,明修远心中柔软,不由自主地合上了书。 抬手,摸了摸许禾的面容,明修远瞧着她,笑道:还好,就是担心你们不习惯京城,毕竟这一回,我们是要在京城安家的。 许禾闻言,只是笑着嗔怪:有你跟灿娘在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心中柔软得像是一块云,明修远握住许禾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在许禾额上亲了一下,明修远抱紧了她,笑道:官职任命应该快下来了,按照惯例,可能是翰林院。 靠在明修远怀里,听着他难掩激昂澎湃的心跳声,许禾抬眸瞧他,笑道:那很好啊。 是啊。 夫妻二人便这般岁月静好地相依相偎着,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修远忽然开口,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想到了什么,明修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只是,崔尚书那边 谈起崔尚书,明修远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实在是个容易走背运的人。 今年年初的殿试,因为生了一张俊朗如玉,白皙斯文的好皮相,原本按照卷面,已经被题为状元的明修远,硬生生被心血来潮的皇帝降为探花。 京城一时风言风语,大家都在叹息他很倒霉。 但也有不少人,对有这般遭遇的明修远甚是好奇。 崔尚书家的崔小姐,便是其中的一人。 春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状元,榜眼,探花三位意气风发的男儿打马过街的时候,崔小姐在京城最好的酒楼陈楼的雅间中,看着楼下打马经过的那个最俊俏的翩翩公子。 便这般,身为新晋探花郎的明修远,被崔尚书的女儿一眼瞧中。 只是明修远有妻有女,自是不会另娶她人。 明修远告诉崔尚书派来的人,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并且此生不渝。 见明修远这么不识抬举,崔家的管家气得面颊一会青,一会白,神情阴晴不定。 冷怒地骂了明修远一句有眼无珠,崔家的人愤然拂袖而去。 之后,明修远便没有再见过崔家的人,但想到他们临走前,那阴恻恻的冷怒目光,明修远还是不由得有些忧虑。 紧了紧握着明修远的手,许禾看着陷入了沉思的丈夫,温声道:修远,别担心,有我跟灿娘在呢。 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温柔如水的许禾,明修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不说这个了,是我太杞人忧天嗯,明灿今日很开心。 明修远掩饰着自己心中担忧的情绪,对许禾柔和地笑了笑,转移话题。 她一直念叨着还要跟爹爹去买糖人呢。 许禾没读过书,大字不认几个,是个很容易被哄骗的女子。 果然,许禾的注意力被丈夫集中到了女儿身上,她笑着说道:下次还是给她买些别的好吃的罢,糖吃多了,将牙吃坏了。 听到许禾这么说,明修远不由得笑了。 握着许禾的手,明修远温文和煦地笑道:明天我带你们去逛逛京城,听说京城的集市很热闹。 好啊。 许禾闻言,眼眉弯弯地笑了笑,有些羞赧地靠在明修远怀中。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睡着的卧室传来轻微的声响。 如梦初醒一般,许禾面容微绯,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对明修远轻声道:我去看看明灿被子盖好没有 说着,有些面红耳赤的许禾脚步匆匆地走进卧室。 瞧着许禾离开的,袅娜娉婷的背影,明修远只觉得心中柔软温暖。 案前的烛光摇曳,照在这个简单温馨的小家里。 有那么一瞬间,明修远觉得自己十年寒窗,所拥有的回报终于有了真实的具象感。 他真的考中了探花,正在等待着封官。 因为他作为探花郎的声名鹊起,与本便水平不俗的字画,明修远得以卖了自己所作的字画,赚到了一笔钱。 有了这笔钱,所以,他可以接妻女来京城住,还可以供养她们母女二人,给心爱的女儿买糖吃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明灿女鹅超级萌>3< 本文阅读tips: 貌美嫡女白切黑心机帝王 1v1sc/先婚后爱/甜宠/家长里短/宅斗/宫斗 本文慢热,成长型女主,前期家长里短宅斗,后期少量宫斗;不虐女主,男女主感情线甜甜甜,不甜不要钱(男主只有女主没后宫,宫斗的不是他的后宫) 女主名字明灿,意为光明灿烂^o^~~~ 完结文《继室》点专栏可看,先婚后爱,年龄差老房子着火文,如果喜欢点专栏去看看吧!! 卢宛是范阳卢氏的嫡女,自幼受父母疼爱。 她生得雪肤花容,又待人温善,是故京中闺秀们都对她推崇有加。 一朝及笄,与同样高门的谢家二公子定亲,两人郎才女貌,真是教人艳羡的一段姻缘。 因为识人不淑,被眼红妒恨者设计构陷,卢宛被送上谢家家主,手握权柄的摄政王谢行之的榻上。 本以为与两情相悦的未婚夫斩断情缘后,此生她便要铰了发,常伴青灯古佛。 可谁知,却被那位重权在握,冷漠肃杀的摄政王十里红妆,娶为继室。 tips:男女主年龄差大,年上年龄差。男主老房子着火。女主聪慧清醒,有仇必报,不包子。先婚后爱。 第2章 愧疚 站在翰林院门前,明修远瞧着又一批进士领了任命文书出来。 垂首,明修远瞧了瞧自己空空的双手。 已经等了快要一整日,现在的明修远,虽然面上仍旧镇定平静,但实际上,早已饥肠辘辘,心急如焚。 明兄,还没消息?一个同科进士走过来。 明修远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再等等。 瞧着面前执着的明修远,那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左看右看了一下,只见那人靠近明修远,压低了声音,有些叹息地说道:明兄,我听说崔尚书发了话。 听到那人这般说,明修远的目光瞬间黯淡无光了下去。 他想抬步离开,离开这个他整整等了一日,让他觉得屈辱的地方。 但甫一有所动作,缘于失力与打击,明修远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明修远面前的那人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趔趄,忙抬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明修远。 抬起眼眸,瞧着面前这个忧心忡忡的男子,明修远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这么孱弱狼狈的一面。 于是,他勉强笑笑,面色苍白如纸地拱了拱手,客气有礼道:多谢这位同窗告知。 瞧着明修远这张虽然失魂落魄,又十分憔悴,但却仍旧俊朗非常的面庞,那人不由得觉得可惜。 这样一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光风霁月的如玉君子,真是受过盛的容貌所累了。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中这般感慨着,并不曾再说什么。 目送着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体的明修远,拖着挺拔的身影离开翰林院,那人亦转身离开。 明修远回到家的时候,许禾正在跟明灿画画。 爹爹。明灿跑过来抱住他的腿。 打起精神,弯腰抱起女儿,明修远勉强笑笑,温声问她:灿娘今天做了什么? 画了小鸡。明灿指了指桌案上的毛笔与宣纸,有些骄傲道。 许禾原本坐在桌案前,温柔笑着,瞧着面前的父女二人。 只是,待到看清丈夫苍白的面庞,许禾含笑的眼眸,不由得变得忧心忡忡。 怎么了? 许禾站起身来,走到明修远身旁,有些紧张担心地看着他:可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许禾这般问,明修远并不曾回答。 他放下怀中的明灿,对女儿仍旧温声道:明灿,去外面顽罢。 见爹爹仿佛有些不开心,乖巧懂事的明灿闻言,乖乖地颔了下首。 嗯嗯,但爹爹跟娘亲不要吵架哦。 明灿漂亮潋滟的眼眸中,是小大人般的认真。 摸了摸明灿毛茸茸的发髻,明修远勉强颔首笑了下。 嗯,爹爹晓得了。 等小小的明灿跑到院子里,瞧着面前忧心忡忡的妻子,明修远这才神色凄凉颓败地开口。 第3章 我不曾得到一官半职,是崔尚书。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袖,有些哀伤道:修远,是因为我跟明灿,你才 明修远打断了自责的许禾的话,伸手,握住她的手。 神色坚定地摇首,明修远对许禾道:与你无关,是那崔家仗势欺人。 这些话,谁都心知肚明。 可是,他们毫无门路的平凡百姓,面对有权有势的崔尚书,又能做得了什么? 许禾瞧着面前面色苍白的明修远,因为心疼与悲伤,不由得泪盈于睫:可是 没有可是。明修远打断许禾,仿佛是在安慰她,又仿佛是在自我安慰。 便是考中进士,也不是每个人皆会一下子平步青云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家里的开销,我会想办法,另寻门路赚钱。 靠为官俸禄供养家庭的想法,仿佛已经是一场美梦。 如今,梦碎了,可是一家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翌日,明修远抱着这些时日,自己所作的字画,去了常去的陈楼。 这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常有达官显贵在此宴饮。 走进陈楼,掌柜瞧见明修远,不由得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瞧见明修远怀中所抱的字画,掌柜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来 明公子,你这是 今日有新作。明修远将字画放在柜台,抬手,擦了擦额角细汗,然后展开一幅山水图。 但掌柜却并不曾去看明修远的字画。 他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尴尬为难地说道:这个我们酒楼暂时不收字画了。 听到掌柜这般说,明修远愣了一下。 旋即,他心中有些着急,忍不住追问:为何?上月还说供不应求。 掌柜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左右看看。 他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有些不落忍,靠近这个俊秀如玉的年轻男子,低声解释道:上面有吩咐明公子,您别为难小人。 听到陈楼的掌柜这般说,明修远沉默片刻,然后利落地收了字画,转身离开。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虽然面色平静,但心中却一腔悲愤。 但,走了七八家酒楼与画坊,明修远所得到的,皆是同样的答复。 心中尽是迷茫的明修远,快步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颓废地靠着墙,沿着墙面滑落。 他的眼中,有泪光划过,痛苦无助。 傍晚,明修远在街边支起一个小摊。 他写好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代写书信,售卖字画,挂好算是招牌。 只是这会子已是用膳时辰,路人们行色匆匆,他的这个小摊,没人驻足。 明修远坐在小摊后,沉默着,有些张不开口,去学着街头小贩叫卖招揽生意。 字画怎么卖?一个穿着锦绣绸缎的直裰的男子停下。 有顾客上门,明修远有些意外与惊喜地抬首,站起身来,忙介绍道:这幅四两银子。 男子瞧了瞧明修远所指的那幅画,嗤笑道:就这水平,白送我都不要。 听男子语气中带着冷嘲热讽,明修远攥了攥衣袖,复又垂首,让自己冷静道:那请便。 听说你便是明探花?男子对明修远的画不感兴趣,但对明修远这个人,仿佛甚是饶有兴趣。 他瞧着面前有些窘迫愤怒的明修远,不依不饶地笑着追问:你怎么沦落至此?像一条丧家之犬,真是可怜。 明修远沉默着,不曾言语。 男子凑近明修远,继续冷嘲热讽:听说你拒绝了崔小姐?真是不识抬举,活该你没有得到任何任命。 明修远神色冷漠,对面前的男子道:公子,请你自重。 哟,生气了?男子大笑起来,仿佛瞧见了什么好顽的东西,一个卖字的穷书生,装什么清高。 明修远深吸一口气,不想与此人继续争执,惹事上身。 天色沉沉,他一面收拾小摊,准备回家,一面垂首道:若是不买,那便请你离开。 瞧着要走的明修远,男子一脚踹翻他的小摊,带着浓烈的戾气道:我偏不,你能拿本公子怎么样?给我打! 忽然下起了小雨,明修远被推倒在泥水里,字画散落一地,被雨水浸湿。 男子踹了明修远一脚,冷笑道:记住,这便是得罪崔家的下场! 说罢,男子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明修远有些艰难地自泥水中站起来,沉默地捡起残破的字画,慢慢往家走。 等在家里,担忧着明修远的许禾打开门。 在看到面前一身狼狈的明修远时,她又心疼,又惊诧,问道:修远,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面前泪盈于睫的妻子,明修远勉强笑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眼眶通红的许禾扶丈夫进屋,连忙去烧热水,让明修远好好洗漱一番。 而明灿则躲在门后,眼眸中尽是难过与惶恐。 爹爹 明修远想摸摸明灿的脑袋,安慰女儿不要害怕。 可是,看到自己一身泥泞,明修远苦笑着叹了口气,将手又放下了。 他看着明灿,对她放柔了声音,说道:明灿,别怕,爹爹无事。 许禾烧好了热水,让明灿出去顽,准备帮明修远擦洗。 发现明修远身上多处皆有淤青,许禾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得又急又快。 她看着面前的丈夫,哽咽着问道:这么严重,这是怎么摔的? 明修远淋了雨,有些感染风寒,咳嗽了起来。 他不愿多说,只是道:遇到几个无赖。 见明修远说罢,复又沉默下去,一身黯然颓败的悲伤。 许禾不再追问,也不想明修远担心自己。 她止住眼泪,默默用厚帕子,为他擦拭着面庞。 夜里,明修远开始发高烧。 许禾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想要以此降温。 明灿还从未见过父母生病,想到去年去世的邻居爷爷,她哭了起来,剔透的眼泪顺着面容,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瞧着床榻上阖着眼眸,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明修远,明灿哭着小声问:娘亲,爹爹是要死了吗? 闻言,许禾心中不由得酸涩极了。 她抱住明灿,柔声安慰女儿道:灿娘,不会的,爹爹只是发烧了。 明灿看着许禾,抽抽搭搭地问:像上次我发烧那样? 许禾按捺着心中的酸楚,与发酸的鼻尖,摸了摸明灿的面颊,放柔了声音,颔首回答道:对,爹爹吃了药,明日便好了。 明灿抬手擦擦眼泪,也点头:那我帮娘亲照顾爹爹。 亲了亲明灿的额头,许禾心中酸楚难言,但却笑了一下,说道:明灿是好孩子。 许禾去换帕子了,明灿趴在床榻前,仍旧看着床榻上,陷入了昏迷的明修远。 她偷偷用袖子抹了下眼泪,不想让娘亲为她担心。 天快亮时,明修远的烧方才退了。 缓缓睁开眼眸,有些头晕脑胀的明修远看到许禾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方厚帕子。 而明灿则蜷缩在许禾身边,小手抓着许禾的一角衣袖。 瞧见趴在床前睡着的妻女,知道她们照顾了自己一夜,明修远心中愧疚感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甚是无能,不能给她们更好的生活。 爱是常怀愧疚。 轻轻起身,明修远将身上的被子盖在许禾与明灿身上,怕她们母女二人着凉。 而他的动作,却惊醒了不曾睡得安稳的许禾。 瞧着醒来的明修远,许禾抬手去摸他的额头,轻声问道:修远,你还难受吗? 摇了摇头,明修远握住许禾的手,轻声回答道:好多了。 端详着面前的明修远,见他面色确实比昨晚回来时好看了许多,许禾方才松了口气。 看到天已大亮,许禾站起身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去做早膳了。 明灿揉着眼睛,也醒了。 睡眼惺忪地瞧着面前的爹爹娘亲,明灿迷迷糊糊地咕哝着:爹爹好了吗? 将她抱到膝上,明修远颔首,回答明灿的话:爹爹好了,对不起,让娘亲跟明灿担心了。 瞧着床榻上温柔含笑的父女二人,许禾的眼眶,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第4章 她让明修远哄明灿再睡一会,然后去厨房准备早膳。 待许禾去厨房后,躺在床榻上,困得迷迷糊糊的明灿小声道:爹爹,昨日我哭了,娘亲亦哭了,我们都哭得很厉害 明修远闻言,手上轻拍着明灿的脊背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他心中涌上许多难过,却还是柔声问明灿:什么时候? 明修远怕吓坏了明灿。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昨晚,明灿害怕伤心的目光。 昨晚没怎么睡的明灿,此时已经快睡着了。 但她还是回答明修远的问题,声音越来越低:给你擦药的时候,娘亲的眼泪,一滴一滴的,哭得可厉害了 抱紧快要睡着的女儿,明修远心口发紧。 直到明灿已经睡着,他方才声音低低的,难过道:是爹爹不好,没有照顾,保护好你们 第3章 署名 两年后。 明修远坐在桌案前,用毛笔蘸足了墨,继续细细描绘着桌案上的山水画。 窗外传来明灿的笑声。 爹爹,看我画的。举着一张宣纸跑进房间,明灿的面容上皆是灿烂无邪的笑意,只见她手中拿着的宣纸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三个人。 侧首,瞧了笑意明媚的女儿一眼,明修远放下手中的毛笔,亦笑了笑:这上面是谁? 走到明修远身旁,明*灿踮起脚尖,将手中的宣纸放在明修远的桌案上,认真指给他看:这是爹爹,这是娘亲,这是明灿。 瞧着宣纸上的三个火柴人,明修远弯唇笑了笑,摸摸明灿的脑袋,笑着夸她:明灿画得真好。 正在这时,许禾端了两杯温热的蜜水进来,对明灿道:灿娘,莫要打扰爹爹干活。 听到娘亲这般说,明灿撅了撅嘴,磨磨蹭蹭,有些不情愿离开:我想帮爹爹画画。 瞧着天真无邪的女儿明灿,明修远面上的笑意,不由得变得有些苦涩。 这不是画画,是给别人画的。 许禾将蜜水递给明灿一杯,另外一杯,放在明修远面前的桌案上。 想到明修远已经画了差不多一整日,许禾有些关切地问道:修远,还要很久吗? 再有两三个时辰。明修远揉了揉甚是酸涩的手腕,王大人要得急,我争取今晚画完,便能多得些银钱。 手脚灵活的明灿扶着桌腿,爬到桌案旁的凳子上,好奇地看着明修远正在画的山水画。 认真瞧了一会,明灿忽然问道:为何爹爹画得这么好,却要说是给别人画的? 听到明灿的嘀咕,明修远和许禾对视一眼。 因为这般才能赚钱。摸了摸明灿柔软的面容,明修远轻声道。 哦哦。明灿似懂非懂地颔了下首,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笑了起来。 那等我长大了,也帮爹爹画画赚钱。 觉察到明修远情绪低落下来,许禾抱起明灿,教她去外面顽,柔声道:让爹爹安静干活,灿娘你去自己顽。 嗯嗯。 日暮时分,明修远将画了一整日的画作送到了王大人府上。 王家的管家接过卷轴,数出银钱,对明修远笑道:你做得不错,大人说下次还要你画。 听到面前的管家这般说,明修远颔首,亦笑了笑:多谢大人,明某随时效劳。 在回家的路上,明修远路过曾经拒绝他字画的陈楼。 如今已经两年了,他再也不曾踏进过那个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属于达官贵人们的繁华世界。 明公子。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明修远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地回首,只见一个身着墨色直裰的陌生男子追了上来。 见来人穿着绸缎,明修远顿了下脚步,以为男子是寻自己买画的,于是问道:您是? 在下姓周,字琰,是御史台的人,方才在王大人府上看到您的画,实在精妙,所以想与明公子结友。 听到这个男子这般说,明修远不由得警惕地后退半步,只是道:周大人大概弄错了,那是王大人的画。 闻言,那个叫周琰的人却笑了。 看着面前的明修远,周琰客气地对他笑道:明公子不必隐瞒,王大人不擅长作画,这是京城官员皆知的事。 听到这个周琰这般说,明修远无言以对,不由得沉默下去。 您的画工了得,何必替人代笔?看着明修远,周琰诚恳道,直接卖给陈楼或是画坊,得到的银钱岂不是更多,而且可以名声大噪? 明修远掩于袖中的手指攥了攥,片刻之后,方才随口道:再说罢。 仿佛看出明修远的敷衍与落寞,周琰再度提议道:城南陈楼正在收四季图,明公子不妨一试。 说罢,周琰拱手告辞。 而直到他离开许久,明修远却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本朝的科举两年一考,如今两年过去,明修远的女儿明灿已经四岁。 而崔尚书家的小姐,听闻一年前早已经成亲,当然不会再纠缠明修远。 站在原处,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修远方才回过神来。 握着手中的银钱,明修远垂首,慢慢走回家。 回到家,许禾正在厨房中做晚膳。 明灿坐在院子里的竹林前,用一根细细的竹枝数蚂蚁。 回来了?听到开门声,许禾擦擦手,从厨房走出来。 明修远嗯了一声,然后将银钱交给许禾。 看许禾收起银钱,明修远顿了顿,还是说起了遇到那个叫周琰的事。 得知明修远可以画署自己名字的画,许禾的眼眸亮了起来。 她对丈夫笑道:这是好事啊。 但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明修远却有些顾虑似的,踌躇道:可是 修远,莫要犹豫了。许禾握住明修远的手,温柔坚定地鼓励他,这两年你为人代笔,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留,如今有机会卖自己的画,为何不去试试呢? 明灿亦跑过来,仰头瞧着爹爹娘亲,好奇地问:爹爹要卖自己的画了吗? 瞧着个头矮矮,有些懵懂的女儿,明修远抱起她,颔了下首,笑道:有人这般建议。 那爹爹是不是能赚更多钱?明灿眨着潋滟漂亮的眼眸,笑着搂住明修远的脖颈,爹爹,我想吃糖葫芦! 目光柔和地瞧着面前的父女二人,许禾笑着说道:瞧,明灿都支持你。 瞧着妻女期待的眼神,半晌,明修远终于颔首,应道:那我明日先去画坊试试。 被明修远抱着的明灿一面笑,一面点头如小鸡啄米:爹爹一定可以的。 翌日一早,明修远带着几幅自己从前的字画去了一家画坊。 画坊的掌柜翻看着明修远的画作,频频颔首。 半个时辰后,画坊的掌柜瞧着面前生得俊秀如玉,一表人才的明修远,笑着夸赞道:公子画工确实不凡,在下佩服。 闻言,明修远忙拱手,客气地作揖道:掌柜过奖了。 瞧着面前这个有礼有节的年轻人,画坊的掌柜颔首,笑眯眯道:这样,这幅山水我出八两银子,如何? 听到画坊的掌柜这般说,明修远心头不由得一跳。 这比他代笔三幅画的报酬还多。 亦比他来之前,想象的价格更多。 公子若能按月供画,且质量皆是这个水平,价格还可再议。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见他默然不语,画坊的掌柜又笑着补充道。 得知这个消息,明修远深吸一口气,颔首答应道:好,多谢您厚爱。 画坊的掌柜笑着拱了下手,然后亲自将明修远送出了门。 回家的路上,明修远一扫过往心中沉甸甸的重量,脚步轻快了许多。 路过街市上的糖葫芦摊,他驻足片刻,买了两串回去。 到家之后,明灿瞧见糖葫芦,雀跃地跳了起来,笑着嚷道:爹爹最好了。 明修远将手中的银钱,与另一串糖葫芦递给许禾,瞧见这般多银子,许禾的手指不由得有些抖。 有些惊喜地瞧着明修远,许禾笑着问道:这么多? 画坊的掌柜说以后每月都要。明修远点漆般的眼眸中有了久违的光彩,他对许禾笑道,还告诉我如果一直是这个质量,价格还可以再商议。 第5章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 姣好的面容上笑意愈深,许禾有些激动地笑道:我就知道,修远,你不凭借什么名头,亦一定可以的。 咬着糖葫芦,明灿有些含糊不清颔首,说道:爹爹真厉害! 明修远弯腰抱起明灿,然后搂住妻女,亦有些动容地笑道:是你们一直相信我,不然我早已自暴自弃了。 瞧着面前的爹爹,明灿笑眯眯地靠近他俊朗的面庞,在他的侧颊上亲了一下。 虽然被明灿蹭了一脸糖渣,但明修远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刮了一下明灿的鼻子。 明灿瞧着爹爹与娘亲,咯咯笑了起来。 晚上,油灯下,明修远铺开洁白的宣纸,开始创作堂堂正正属于自己的画作。 许禾在一旁研墨,明灿安静地画着她的火柴人。 温柔的灯影下,三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汇合在一起,其乐融融。 第4章 探花 明修远站在陈楼门前的不远处,瞧着来来往往穿着锦缎的人,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他换了一身淡青色的新衣服,手里卷着四幅新作的四季画。 过了好半晌,方才鼓起勇气一般,明修远再度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笙箫悦耳,馨香富丽的陈楼。 公子有何贵干?觉察到有人走过来,掌柜抬首,瞧了一眼明修远,有些疑惑地问道。 见陈楼的掌柜并不曾认出自己,明修远微微躬身,作揖道:在下临竹居士,有一整套四季图想请掌柜过目。 闻言,瞧着面前衣着普通的明修远,掌柜神色淡淡地颔首,仿佛明修远这般的书生,他平日里见多了。 只是,待明修远缓缓展开画卷,掌柜的眼眸不由得亮了起来。 瞧着明修远展开的四季图,掌柜有些移不开目光,不由得赞叹道:好画,笔力隽永灵动,意境深刻幽远。 听到陈楼掌柜的这一番话,明修远掌心不由得有些冒汗。 但他还是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地笑着问道:掌柜觉得,这套四季图可值多少钱? 春夏十两,秋冬十二两,如何? 闻言,明修远心中不由得颤了一下。 不比之前的山水画,四季图的尺寸小了许多。 这个价格,比他预想的多了一倍不止。 公子若有新作,尽管送来。掌柜数出银钱,笑着交给明修远,陈楼最欣赏有才之士。 接过银子,明修远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他再度作揖,虽然心中激动万分,但还是有礼有节道:多谢掌柜。 走出陈楼,温暖的日光洒在身上。 摸了摸荷包中的银钱,明修远心绪轻快,快步往家走去。 爹爹。回到家,明灿正在院子中玩耍,看到是明修远回来了,她立时跑了过来。 瞧着笑眯眯迎接自己的明灿,明修远蹲下身去,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着问道:灿娘,猜猜是什么? 听到笑意慈和的爹爹这般问,明灿吸了吸鼻子,有些惊喜地嚷了起来。 是糖。 是糖瓜,还有甜浸海棠果。明修远笑着打开纸包,还有驴肉烧饼,告诉你娘亲,今日不用做午膳了。 听到外面传来父女二人说话的声音,许禾从房间中走出来,看到明灿吃得面容上皆是糖渍,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摇首笑道:小花猫。 明修远温柔地凝视着许禾,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将荷包中的银子递给她。 今日在陈楼赚的。 打开荷包,许禾数了数,眼眸瞬间睁大。 她抬首,瞧着明修远,问道:怎会这般多? 陈楼向来很大方。明修远轻声道,我现在换了别号,陈楼的掌柜不曾认出是我。 握紧了手中的荷包,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许禾笑得眼眉弯弯:太好了,今日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瞧着面前清艳美丽的妻子,明修远垂首,自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见许禾的面容微绯,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明修远笑着握了握许禾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那我们今日出去吃罢,去吃一顿大餐。 听到爹爹这般说,明灿雀跃地颔首,仰头瞧着许禾,欢呼道:娘亲,可以吗?去吃大餐。 明修远的目光,亦温柔地落在面前的许禾身上。 瞧着面前正在看着自己的父女二人,还有他们两个期待的眼神,许禾想了想,亦笑着点点头。 半个月后。 夜里,明灿抱着新买的布老虎,在床榻上睡着了。 坐在油灯前,许禾正在清点着家中的积蓄。 再这般下去,年底就能换个大点的房子了,说不定,过几年还能买间小屋子呢。 这般说着,许禾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听到许禾这般说,正在垂首看书的明修远颔首,应道:嗯。 怎么了?觉察到明修远的一抹异样,许禾不禁侧首看他。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明修远不曾抬首,只是有些勉强地笑笑,佯作无事的模样。 想到明修远今日又出去卖画了,许禾以为是他这段时间太累。 于是,她目光温柔担忧地看着他,说道:这几日歇歇罢,要劳逸结合。 说着,许禾站起身来,走到明修远身旁,要为他捏一下手臂。 明修远心中情绪有些低落,但却神情柔和地笑着,将许禾抱在怀中,由她为自己揉按着最近常常酸痛的右手臂。 柔和的灯影下,夫妻二人相互依偎着,缱绻羡爱。 等到夜深人静,躺在床榻上的明修远,忽然睁开眼眸,看着帐顶。 身旁的许禾气息均匀,已经睡熟。 半晌,明修远轻轻起身,走到院子中。 月光静谧如水,洒在简陋的小院。 探花想到白日里,自己所看到的又是一年金榜题名时,明修远喃喃自语。 这个词,现在的明修远听起来,是如此遥远陌生。 又半个月后,明修远的画在京城中渐渐声名鹊起。 临竹居士的画意境独特。茶楼中有人议论,就是他不必读书歇息的吗?为何画作的数量如此泛滥? 别看他现在一身铜臭味,只晓得赚快钱,听说他原本亦是个读书人,只是现如今,心思明显不在圣贤书上了。另一人道。 明修远垂首喝茶,无人认出他。 正在这时,外面的街上忽然喧闹起来。 人群簇拥着一行打马过街,春风得意的读书人,经过这个茶楼。 新科进士打马过街了,各位快出来瞧瞧啊。 茶楼门口的店小二跑进来,激动地嚷道。 听到这道招徕声,明修远手中的茶盏不由得晃了一下。 茶盏中的温茶,洒在面前的桌上。 这届探花长得真俊。旁边的客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瞧着,笑道,都说两年前那个好看,惊动了京城,现在这个好像比两年前那个还好看,说不定又有好戏可以看呢。 两年前?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啊。 听着茶楼中的议论纷纷,明修远放下茶钱,默默离开。 当晚,李府派人来请。 李家的家丁有些倨傲地看着明修远,仿佛甚是自傲他是李大人家的侍从,对明修远有些不客气道:我家公子今日生辰宴,仰慕临竹居士画技,想请先生过府一叙。 明修远晓得,所谓的过府一叙,不过是陪那些饮酒作乐的纨绔们喝酒,让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官家子弟觉得请到了他,他们有面子。 但他们出手往往甚是大方,近来明修远臂膀酸痛得厉害,贴了两日膏药,皆不曾有用。 所以,明修远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 果不其然,明修远到了李府花厅,几个穿着锦缎衣裳的公子已经喝得半醉。 来,给临竹居士先生斟酒。醉醺醺的李公子指着明修远,对其他纨绔子弟道,这位临竹居士可不一般,你们猜猜他是谁?他可是当初宁可不当官,也拒绝了崔尚书千金的硬骨头。 听到李公子醉醺醺的话,众人皆以为他是喝醉了,不由得哄笑起来。 瞧着明修远的眼神,亦有些轻蔑,仿佛在看一个冒牌货。 毕竟,在他们眼中,若明修远真是那般刚正不阿的人,又怎会来这里做这种斯文扫地,不值钱的事? 第6章 觉察到众人落在自己身上,或讥讽,或窥探的目光,明修远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酒盏。 听说你当年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醉醺醺的李公子见没人搭理他,不死心走到明修远面前,醉眼朦胧地扫量他一眼,面上露出几分讥笑,亦算是个聪明的,如今怎么沦落到卖画为生了? 瞧着面前酒气熏天的李公子,明修远心中真是懊悔,当初为何同意过来跟他们喝酒。 强忍怒意,明修远尽量保持冷静道:李公子,美酒虽好,但也切忌太过贪杯。 装什么清高?瞧着面前斯文俊朗的明修远,李公子摔了酒盏,我是让你来文绉绉给我诌酸词的吗?我是让你来喝酒的,叫你喝你便喝。 瞧了一眼面前的李公子,迫于无奈的明修远仰头,将一盏酒一饮而尽,喉咙瞬间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好。众人鼓掌,临竹居士好酒量,再来一个。 酒过三巡,话题越发混乱不堪起来。 崔小姐如今嫁了国公家的公子,你可后悔?有人认出了明修远这张俊朗不凡的面庞,拍着他的肩膀问。 平日里并不怎么饮酒的明修远几盏酒饮入腹中,胃中早已翻腾。 垂下眼眸,不曾去看面前的这位公子,明修远不曾答话,只道:在下酒量不支先行告退了。 扫兴。李公子扔出几锭银子,轻蔑地看了明修远一眼,讥笑道,拿去买墨罢。 明修远掩于袖中的手指攥紧。 但最终,他只是弯腰,捡起银子,在众人的讥笑声中离开。 第5章 赴宴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但许禾还在灯下等他。 又去陪人喝酒了?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许禾站起身来,面上皆是担忧。 明修远将银子放在桌上,直接走到院子中,难以自已地吐起来。 许禾走过去,轻轻拍着明修远的脊背,忧心忡忡道:修远,别去了,银钱便是少些,我们一家人亦能好好过日子,大不了你还是如从前一般,慢慢地画。 听到许禾温柔担忧的声音,明修远却喘.息着摇首,醉得有些语无伦次:钱不少今年我想送灿娘读书 折腾了半宿,许禾为明修远煮了解酒汤,让他洗漱后,明修远躺在床榻上,酒醒了,亦丝毫没了睡意。 今日,我看到新科探花游街了。明修远忽然这般道。 正在解衣上榻的许禾闻言,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许禾放下床幔,转身去看明修远,问道:是吗? 无一人记得我了。明修远声音艰难干涩,用中衣衣袖掩住面庞,我现在只是个卖画的,陪人喝酒的 瞧着明修远悲怆的模样,许禾握住他的手,躺进他的怀中,用力地抱住明修远,乌润的眼眸中尽是心疼之色。 我与明灿记得。 明修远侧首,瞧了瞧方才被吵醒,说要跟爹爹娘亲一起睡,现在正睡在他们夫妻二人的床榻里侧的女儿。 明灿在梦中咂咂嘴,唇角微弯,仿佛在梦中,亦做着什么甜味的梦。 瞧着瞧着,明修远收回目光,只是到底,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我当初十年寒窗,花费了家中的许多银两,便是为了今日这般活着吗?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不由得沉默下去。 她疼惜地瞧着面前的丈夫,将他抱得更紧,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温暖抚.慰他。 崔尚书动动手指,便断了我的前程。明修远似哭非哭地说着,现在连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皆能随意折辱我 我们可以回乡,便如从前一般许禾放柔了声音,这般对明修远道。 她的声音中,亦带了几分难过的哭腔。 回去做什么?明修远苦笑着摇首,种地?教书?我明明空有才华抱负,却只能屈居一隅,了此残生? 许禾不再言语,她将面容埋在明修远怀中,温热的眼泪,渐渐打湿了明修远身上的衣料。 觉察到妻子的悲伤,明修远同样沉默下去。 他抬手,轻轻拍着许禾的脊背,仿佛是在安慰她。 后半夜,许禾哭累了,已经睡着。 明修远抱着许禾,却始终睁着眼眸,彻夜难眠。 越是接触那些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达官显贵的世界,明修远便越是不甘,悲愤,甚至是绝望。 清冷皎洁的月光从窗缝透进来,照在明修远苍白憔悴的面庞上。 他睁着眼眸,直到东方泛白。 夜幕深深,暮色四合,许禾第三次走到院门口张望。 只见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打更人敲得很响的打更声,远远地从巷子另一边传来。 揉着眼眸站在门口,明灿问道:娘亲,我爹爹还没回来吗? 听到明灿这般问,许禾勉强对她笑笑,蹲下身去,柔声道:明灿,你先睡,爹爹很快便会回来了。 闻言,明灿只是固执地摇首:我要等爹爹回来,我们一起睡。 瞧着明灿,许禾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女儿抱回床榻上,轻轻拍着她:&那娘亲给你讲故事,讲完爹爹便回来了。& 故事讲到第三个,院门终于响了。 许禾下了床榻,快步走出去,只见明修远踉踉跄跄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酒盏。 又喝成这样。扶住明修远,许禾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修远,你能不能少喝点? 甩开许禾的手,明修远摆手道:没没事,我好着呢。 这都第几次了。许禾压低声音,唯恐吓到明灿,明灿还没睡,等着你呢。 听到许禾这般说,明修远醉醺醺道:等我等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好榜样 有些忍无可忍的许禾夺过明修远手中的酒盏,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明修远醉眼朦胧地瞧着许禾,忽然抬高了声音,不就是个陪人喝酒的画师吗,你不是早就晓得吗? 伴随着明修远抬高的声音落下,房间里传来明灿的哭声。 无奈地瞪了明修远一眼,许禾赶紧进房间哄正在哭的明灿。 待许禾将明灿哄睡再出来,明修远已经倒在院里的石凳上睡着了。 瞧着明修远醉后狼狈的模样,许禾心中,既生气,又心疼。 翌日,宿醉过后的明修远头痛欲裂地醒来,却发现自己一身酒气,仍旧躺在院子中。 从明修远身旁经过,许禾看皆不看他一眼。 阿禾,昨晚支起手臂,扶着自己疼痛的脑袋,明修远开口道。 昨晚明灿吓坏了。许禾一面收拾庭院,一面冷冷道,你以后要喝这般多,便不用回来了。 瞧着向来性情柔和的许禾,此时此刻冷着脸的模样,明修远张了张口。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夫妻二人便这般冷战了三日,直到太尉府的下人上门,送来请帖,邀明修远这位临竹居士去为府中公子的生辰宴作画。 要去吗?瞧了沉默的明修远一眼,许禾终于开口。 明修远亦同样默默看了许禾一眼,半晌,他颔首,说道:给的酬金不少,只是作画,应该亦不必喝太多酒。 那便去罢。许禾转身前,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能少喝,便少喝些。 太尉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一片醉人的馨香暖风中,明修远安静地立于角落,为宴会绘制长卷。 来往宾客皆是朝中要员,没人注意到他一介白身,仿佛他并不存在一样。 这位便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临竹居士?忽然,明修远听到一道温柔羞怯的女声。 微顿了一下,明修远循声望去。 他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穿雪青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貌美女郎,正在同侍女低声说话。 觉察到明修远看过去的目光,女郎立刻转过身去。 明修远亦淡淡收回了目光。 对于这般打量,他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不曾料到,两刻钟后,有侍女走过来,在明修远案前轻轻放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 顿了一下手中的毛笔,明修远却仍旧目不斜视地瞧着面前的画卷,仿佛只是在思考下一笔该如何画。 第7章 我家郡主说,这枝桃花赠予先生。 听到这个侍女这般说,明修远不由得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觉察到自己有些晃神,明修远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问道:郡主? 是晋王府的惠安郡主。侍女轻声答道。 明修远终于侧首,瞧着案前的这枝盛开得正秾丽的花。 瞧着这美好柔弱,而又生长于富贵的太尉府的花朵,明修远下意识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念到后半句,忽然意识到什么,明修远默然地住了口,不再言语。 一旁的侍女听到他念诵的是什么,不由得抿唇一笑,然后脚步轻移,回到郡主身边。 明修远攥紧了手中的毛笔,鬼使神差的,他抬眸瞧去。 只见惠安郡主立于廊下,侧颊微红,用浅绯色的芙蓉团扇半掩着面容。 太尉府的宴会结束后,明修远拿着那枝桃花,站在太尉府的花厅中发呆。 哟,这不是临竹居士先生。太尉公子走过来,看了有些出神的明修远一眼,挑眉笑道,今日辛苦了,这是酬金。 说着,太尉公子递给明修远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明修远这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眉,向面前的太尉公子拱手作揖。 瞧见明修远手中拿着的桃花,太尉公子不由得挑了挑眉,面上的笑意暧.昧,呦,先生,这是 觉察到太尉公子起哄的目光,明修远反应过来,连忙将桃花藏入袖中。 再度拱了下手,明修远扯了个谎:随手折的,还望公子勿怪。 瞧着面前避而不谈的明修远,太尉公子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先生何必这般畏手畏脚?晋王府的马车方才走了不久,若是让佳人看到你这般情怯的模样,恐怕会觉得心碎。 不堪再听太尉公子调侃的话,明修远未再言语,只是匆匆告辞。 回家的路上,明修远几次想扔掉那枝鲜妍动人,美好得勾人心魄的桃花。 只是最终,他到底还是用绸缎帕子,默默地将花枝包好,带回了家。 夜色中,许禾正在油灯下缝补明灿前几日不小心摔倒,弄破的衣裙。 听到明修远回来,开门的声音,许禾手中的绣针微顿了一下,但到底,她还是坐在那里,继续缝补衣服,一动未动。 明修远走进房间,夫妻二人,只是相对无言。 第6章 来客 傍晚,夕阳斜照进明家的院子。 明灿在竹林旁画格子,准备过会子跳八格,许禾在厨房切菜,刀落在砧板上,声音又急又重。 院门被叩响时,明灿第一个跳起来。 爹爹,有人敲门。 明灿指着院门,对房间中的明修远道。 明修远应了一声,半晌,方才从房间中出来。 他的衣袖沾了一抹墨迹,显然出来得匆忙。 瞧了瞧紧闭的厨房门,明修远自己去开了门。 周兄? 打开院门,瞧见来人是周琰,明修远不由得有些诧异。 提着两只烧鸭,两只果篮站在门外,周琰笑容爽朗。 路过听见孩子声,想是明兄在家,便买了些下酒菜,来找明兄喝酒。 明修远听到周琰这般说,侧身让他进来,笑道: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一时心血来潮,还望明兄与嫂夫人勿怪。周琰笑着跟明修远走进院子中,是在下叨扰了。 小丫头明灿面皮有些薄,躲在父亲腿后偷看。 周琰蹲下身来,从宽袖中拿出个刷着彩漆的木制小车,声音柔和地对明灿笑道:试试? 小车一推便跑,明灿的眼眸瞬间亮了。 她追着小车跑进院子。 女儿的笑声,院子里丈夫与陌生男子的谈话声,教厨房里的许禾不得不出来待客。 擦着手走出来,在瞧见周琰陌生的面容时,许禾愣了一下。 你是? 瞧见许禾自厨房走出来,周琰笑着拱手,向许禾遥遥一礼:在下周琰,叨扰嫂夫人了。 听到来人竟然是帮助明家很多的周大人,这几日与明修远闹矛盾冷战中的许禾,面上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 正好晚膳快好了,周大人别走了,留下喝酒。 许禾说着,看向明修远,面上的笑意有些别扭:修远,你拿些银钱,去打坛酒来。 听到妻子的吩咐,明修远颔了下首,拿了钱,出门打酒去了。 明修远去打酒,许禾热情客气地笑着,招待周琰进房间坐,又给他倒了茶。 明兄近日忙些什么?放下手中的茶盏,周琰笑着问许禾。 许禾闻言,手上为周琰续茶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恢复如常的许禾笑着回答道:他书房那些事,我也不太清楚。 周琰瞧着面前微有些别扭的许禾,想到方才在自己面前,明修远跟她的相处模式有些淡淡的奇怪,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兴味之色。 他启唇,仿佛又想再问什么,恰在此时,院子里,明灿的小车从石阶上掉了下来。 捡起小车,明灿跑进屋,说道:娘亲,小车坏了。 接过小车瞧了瞧,许禾摸了摸明灿毛茸茸的发顶,温柔地对她笑道:可能是轴松了,等你爹爹回来修。 嗯嗯。 见孩子进来,许禾又对自己的话有些抗拒,避而不谈,周琰于是不再讨论方才的话题。 笑着看向明灿,周琰对她慈和地笑道:明灿,奇货可居,对这个世界上好的事物,可要爱惜啊,不然没有了,便是没有了。 明灿有些疑惑地瞧着面前的这个说话奇怪的周大人,又瞧了瞧自己的母亲。 听出周琰话里仿佛意有所指,以为他是来当明修远的说客,许禾沉默了一下。 明修远提着两坛酒回来时,许禾已经摆好了餐桌。 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很快便做好了六荤二素,中间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莼菜鱼羹,看着便教人食指大动。 这一桌菜,当真色香味俱全。 瞧了明修远一眼,周琰笑着对许禾道:嫂夫人真是好手艺,明兄真是有福气。 许禾笑着垂首,递给周琰一双木箸,说道:都是些家常菜,周大人莫要嫌弃。 明修远给周琰斟酒,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聊起金石,聊起了字画,说了很多。 听不懂这些的许禾安静用膳,偶尔给雀跃的,大快朵颐的女儿明灿擦擦面颊。 酒过半巡,瞧了一眼许禾与明灿,仿佛已经有些醉了的周琰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明兄,那件事,太尉公子已经告诉我了,不晓得你想得如何了? 闻言,明修远手中拿着酒盏的动作,忽地顿了一下。 他移开周琰饶有兴致,瞧过来的目光,只是淡淡道:周兄,吃饭不说这个。 周琰听明修远这般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倒是未曾继续追问什么。 口中吃着鱼羹,明灿扑闪着大眼睛,有些好奇地瞧着面前的两个大人。 小小的明灿虽然傻傻的,但却觉得爹爹跟周大人仿佛有些怪怪的。 晚膳后,许禾收拾碗筷,明修远跟周琰说了会子话,便送要回去的周琰出门。 已是夜深,月亮挂上树梢,洒下清冷静谧的月光。 瞧着将自己送出门来的明修远,周琰忽然自怀中拿出一封信来,想要交给他。 晋王府托太尉公子送来的。眨了下眼眸,周琰看着面前俊朗的明修远,笑得有些暧.昧。 叹息了一声,周琰笑道:明兄真是有福气。 瞧着面前的这封信,明修远迟迟未曾有所动作,亦不曾利落地转身离开。 这时,明灿忽然从门后冒出来,问道:爹爹,周大人,你们在干什么? 她发现了什么,好奇地瞧着周琰递给明修远的那封信。 觉察到明灿正在盯着他们,明修远赶紧接过周琰递过来的信,抱起女儿,隐瞒道:是爹爹之前作画,酒楼给的报酬。 这样啊。明灿恍然大悟。 嗯。 明修远低低地应了一声,低垂眉眼,有些不敢再看周琰。 他只道:周兄,路上当心。 见明修远抱着明灿,收了信之后,有些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周琰不由得笑了起来。 抬手,周琰拍了拍明修远的肩膀,颔首笑道:那我便先走了,明兄,你可要好好考虑。 第8章 最后半句话,周琰咬词很重,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一定要好好考虑,未来可期啊。 回到卧房中,许禾正在铺床。 明修远将明灿放到床榻旁的桌案前,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明灿抱着水杯,温热的热水教她觉得喝起来很舒服,小女郎笑眯眯地眯着眼眸,瞧着明修远与许禾笑。 许禾不曾言语,只是出去,帮明灿打洗漱的清水。 爹爹,小车明日能修好吗?明灿抬眸,笑着问明修远。 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正在瞧着手中的小车的明修远颔首道:能。 这时候,许禾端着水盆进来,准备给明灿洗漱。 夫妻二人谁亦不曾与谁说话,谁亦不曾看谁。 夜深了,家中的客人离开后,明修远与许禾二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相对无言。 终于,许禾亦洗漱完。 她上了床榻,在床榻上面朝里墙侧躺着。 睡在外面的明修远上了床榻,落下床幔,吹灭了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却始终睁着眼眸。 中衣衣袖中,那封信,贴在他的手臂上。 虽然是上好的宣纸,但边角却不可避免,仍旧微有些扎人。 这教明修远的心中,亦微微有些痒痒的。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打更声。 许禾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绵长,而明修远,则又轻轻翻了个身。 辗转反侧,他一夜难眠。 昔日恩爱的夫妻二人,如今,已是同床异梦。 坐在院子中的小板凳上,明灿瞧着父母各自忙碌,谁亦不理谁。 忽然,她的小手拉了拉许禾的衣袖。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说话? 摸了摸明灿的脑袋,许禾道:爹爹在想事情。 明修远听见许禾与明灿说话,放下手中的毛笔。 看了看明灿,明修远问道:灿娘,想不想去街上吃肉串? 闻言,明灿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她点头如小鸡啄米:想。 瞧了明修远一眼,许禾皱眉:快用晚膳了 明修远已经抱起女儿:只一会,马上便回来了。 瞧着明灿亮晶晶,期待的目光,许禾没奈何,只能教他们父女二人去了。 烤肉摊冒着腾腾香气,明修远买了三串肉串,瞧着明灿吃得唇畔油光。 灿娘,好吃吗? 明灿潋滟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吃到好吃的肉串,她雀跃得白净的小脸皆有些泛红。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用力点头,递过一串,对明修远道:好吃,爹爹也吃。 在明灿递过来的肉串上咬了一口,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冷不丁问道:明灿,如果如果爹爹娘亲不在一起住了,你想跟谁? 闻言,明灿的肉串瞬间掉在了桌子上。 她的小脸一下子被吓白了:爹爹要走? 瞧见明灿发白的面容,通红的眼眶,几乎是立刻,明修远后悔了。 不是不是,爹爹开玩笑的。 然而,被吓坏了的明灿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爹爹别走我乖 瞧着眼泪涟涟的明灿,明修远赶紧将她抱进怀中,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道:不走不走,爹爹不走,爹爹乱说的。 他拿出帕子,为明灿擦着眼泪:明灿别哭了,新裙子都哭湿了。 明灿哭得抽抽搭搭的,好半晌,方才止住眼泪。 但她的小手,却始终紧紧抓着明修远的衣袖,不肯放手。 明修远试图转移明灿的注意力:明灿,你还想吃吗?爹爹再给你买两串。 明灿只是摇首,将小脸埋在他的肩上不要回家 回家的路上,明修远想了想,在一家糕点铺子前驻足。 娘亲喜欢什么糕点? 明灿瞧了明修远一眼,不晓得爹爹为何明知故问。 但她还是乖乖道:芙蓉糕。 于是,明修远买了一份刚出炉,香喷喷的芙蓉糕。 明灿已经不再哭,她垂着脑袋,靠在明修远肩上,有些恹恹的。 第7章 书信 到家时,许禾正在院子中晾衣服。 瞧见明修远抱着明灿回来,许禾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问道:这么快便回来了? 明修远弯下身去,明灿自他的怀中跳下来,然后小跑到许禾身旁,对许禾道:娘亲,爹爹给你买芙蓉糕了,你不要生爹爹的气了,好不好? 听到明灿仰着头,这般道,许禾有些惊讶地看向明修远。 只见明修远抬手,递过手中拿着的油纸包,对许禾道:阿禾,这是刚出炉的,趁热吃。 瞧着面前皆在看着自己的父女二人,许禾站在原处,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许禾抬手,接过明修远递过来的芙蓉糕。 她带着濡湿的冰凉指尖碰到明修远修长的指节,已经几日不曾言语的两人,在这般久违的接触后,不由得皆顿了一下。 看了一眼面前沉默不语的许禾,明修远抬步,匆匆往房间中去,只是道:我去泡茶。 明灿始终仰着头,看着面前的爹爹娘亲。 见他们还是有些怪怪的,明灿想起方才在外面,明修远所说的那些话,走到许禾身旁,抱住许禾的腿。 许禾弯下腰去,将女儿抱起来,明灿看着许禾,搂着她的脖颈,小声道:娘亲,爹爹晓得错了,你原谅他罢。 瞧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明灿,许禾心中微有些酸涩。 在明灿侧颊上亲了一下,许禾温柔地颔首笑道:好,都听明灿的。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晚上,当明灿睡着后,油灯下,许禾坐在桌案前,背对着明修远,小口吃着芙蓉糕。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许禾顿了顿手中吃芙蓉糕的动作,忽然问道:今日怎么忽然想到买这个 抬起落在书卷上的眼眸,明修远沉默了一下,打断了许禾的话。 阿禾,对不起,那日我不该喝那般多酒,还跟你吵。 听到明修远向自己道歉,这几日以来,心中总是煎熬的许禾,亦不由得放下糕点。 转过身去,瞧了瞧明修远,许禾轻声道:我也没做好,我不该说那种话,伤你的心。 夫妻二人便这般静静对视着,沉默了一会。 瞧了一眼许禾手中的芙蓉糕,明修远忽然开口,故作轻松道:我记得我们刚认识时,你最爱吃这个。 许禾闻言,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笑了。 那时候你每次来看我,皆会偷偷带一块。 瞧许禾温柔地笑了起来,明修远亦笑了笑,说道:那时候是穷书生,亦只能买得起一块。 目光柔和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许禾转身,将最后一块拿起来递给他,问道:要不要尝尝? 面对许禾递过来的芙蓉糕,明修远却并不曾接过,而是凝视着许禾的眼眸,就着她的手,吃了那块芙蓉糕。 明修远柔软的唇,不经意擦过许禾的指尖。 面容绯红了一下,许禾侧过身去,收拾桌上的牛皮纸。 想到了什么,许禾一面收拾,一面问道:明天还需要出去喝酒吗?用不用我提前给你煮醒酒汤。 听许禾这般问,明修远摇了摇首,说道:以后都不去了,我推了。 不曾想到自己反对很多次的事,明修远竟然做到了,许禾抬首,看了明修远一眼,怕他失落,问道:修远,你怎么了? 看着窗外的月光,明修远躲避着许禾的眼眸,只是道:不过是不想再陪人喝酒了 走到明修远身旁,许禾轻轻靠在丈夫的肩上,抬手抱着他,说道:那便不去。 将许禾抱在怀中,明修远的心中,忽然变得一片静谧柔软。 他垂首,在她馥郁的发间深深吸了口气。 夫妻二人这几日互相冷战,已经许久不曾像这般亲近。 抱着许禾,不晓得过了多久,明修远修长的手指开始有些不安分。 阿禾,时辰不早了,明灿亦睡了,我们歇息罢。 听到明修远在自己耳畔这般道,许禾抬眸,丽容微绯,有些含羞带怯地瞧了目光灼灼的夫婿一眼。 柔和的灯影之下,不着粉黛,但仍旧貌美清艳的许禾,像一枝清丽的梨花,楚楚可怜,娇媚动人。 第9章 她们是恩爱的年少夫妻,不过一个眼神,便已缱绻会意。 凝视着面前温柔含笑,貌美清艳的妻子,她如同误入尘世间的仙子一般,仙姿玉色 瞧着瞧着,明修远的眸色愈深。 他忽然垂首,吻住怀中抱着的软玉温香 夜半三更时,床榻里侧的许禾已经倦极地睡熟。 目光柔和,又带着几分莫名伤感的明修远静静地瞧着睡在身侧的许禾,好半晌,他披上外衣,轻轻起身。 走到外间的女儿明灿床前,明修远垂眸,瞧着床榻上的明灿。 透过窗纱,皎洁的月光落在小小的明灿的面容上。 不晓得是睡前自己偷偷哭了,还是做了不好的梦,明灿的小脸上,依稀还带着泪痕。 用指腹轻轻拭去明灿面容上的眼泪,明修远站在那里,深秋的月光,清冷如水,洒在他的身上。 而明修远的心绪仿佛亦同一潭秋水一般,决定了,便注定不会再起波澜。 回老家? 正在给明灿的裙角绣花的许禾顿住了,她抬首,瞧了瞧坐在不远处的明修远。 垂首整理宣纸,明修远神色淡淡,但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艰涩。 只听明修远道:娘如今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太好,身旁需要人照顾。 明家住在京城的郊县,一大家十多口人有四十多亩田,平日里皆靠种田为生。 虽然不算什么富贵人家,但至少,吃穿还是无忧的。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婆婆不是有几个小叔妯娌照顾吗? 二弟他们皆要下地干活,照顾不周全。 明修远仿佛早就想好了说辞,他抬起头来,瞧了正在注视着自己的许禾一眼,继续道:更何况,从前你在家,娘最喜欢你做的饭,绣的花。 许禾闻言,不晓得在想什么,愈发沉默下去。 片刻之后,她将手中的针线皆收进针线笸箩中,有些踌躇道:那你呢,你与不与我还有明灿回去?京城这边 复又垂下眼眸,明修远打断了许禾的话,说道:京城这边开销太大了,我不打算再陪人喝酒,做官亦没指望了,等我收拾好,便亦回去,你与明灿先回去 自院子中小跑进来,明灿白嫩的小脸红扑扑的,仿佛甚是雀跃。 爹爹,你看我在你的竹林中抓到的蚂蚱。 弯腰接过明灿递过来的草笼,明修远笑着夸她:明灿真厉害。 摸了摸明灿的头,想到方才许禾对回老家,仿佛并不热衷,明修远于是问明灿:灿娘,你想不想回家,回祖母家? 听明修远温声细语地这般说,明灿的眼眸变得亮晶晶的。 她颔了下首,期待地瞧着明修远,道:想,祖母蒸的枣泥糕,可好吃了。 见明修远开始游说明灿,许禾有些微微皱眉:修远,你 抱起明灿,转过身去,明修远一面继续收拾宣纸,一面对许禾道:阿禾,你与灿娘先回去,等这边收拾好了,我便回去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松手:爹爹也一同回去。 瞧了瞧怀中抱着的这个眼眸黑白分明,漂亮的小女郎,明修远在她的眼睛里,仿佛瞧出了一抹紧张与担心。 掩下心中的情绪与思绪,明修远笑着亲了亲明灿的面容,对明灿解释道:爹爹还有画没画完,要再赚些钱再回去,不然,怎么给灿娘买新的小裙子,新的珠花? 谁料,明灿闻言,却抱着明修远,将面容埋在他的肩上,仿佛有些没有安全感。 明灿声音闷闷的,不肯答应明修远的话:那也不要,我们一起回去,明灿不要新裙子,不要新珠花了。 傻丫头。 明修远有些鼻酸,他轻轻抬手,在怀中的明灿小小的脊背上拍了一下。 许禾带明灿回到明家,两个月后,附近的里正送来明修远寄回家的信。 接过明修远的信,不识字的许禾将信拆开,然后教面前的里正帮忙读。 手中拿着一只茶盏,原本,许禾是要准备为里正倒茶的。 只是,里正读着读着,许禾的整个人,皆开始轻颤起来。 精神恍惚,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如晴天霹雳一般,许禾愣在了那里,面色惨白。 啪,一声清脆的茶盏破碎声,许禾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水迸溅到身上,而面色惨白的许禾却浑然不觉。 &怎么了?&明老太太听见外面的声音,放下针线,拄着拐杖走出来。 见许禾这般模样,一句话亦说不出来了,里正不由得面色甚是为难,不晓得这信,是该继续念,还是应该停下,如同拿了颗烫手山芋一般。 听到外面传来动静,腿脚不便的明老太太,拄着拐棍走了出来。 瞧了一眼神色甚为无奈为难的里正,与面色惨白的媳妇许禾,明老太太心中不由得跳了一下。 仔细问了问里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到询问明白,明老太太不可置信地抢过里正手中的书信,面色亦瞬间大变。 第8章 和离 油灯如豆,照亮了整个房间,许松与许柏兄弟二人自外面忙碌了一日,听说明修远从京城寄回来的和离书的事,连夜赶到明家。 找到坐在房间中,正在油灯下缝补衣服的许禾,见她仿佛不生气,平静的模样,许松与许柏一下子炸了锅。 瞧着面前的姐姐许禾,许松与许柏想到明修远,忍不住大骂道:姓明的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绝对不能这般轻易放过他,姐,明日我们便进京去找他,向他要个说法。 许禾的大弟许松这般说着,一拳砸在了桌上,气得眼眸皆红了。 听到许松这般说,二弟许柏亦恨得咬牙切齿,对始终垂着眼眸,一语不发的许禾道:要是他不好好说,非得打断那个姓明的腿不可。 坐在桌前,听着两个兄弟的话,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许禾的眼泪,忽然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我 许禾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却欲语泪先流,声音哽咽住了。 见许禾神情哀伤,许松与许柏怕她意志不坚定,到时候动摇了,于是劝道:姐,你千万要冷静点,绝对不能与那个姓明的和离,苦日子皆与他苦过来了,现在眼瞧着他飞黄腾达了,他想跟你和离,凭什么?哪来这种吃完饭摔碗砸锅的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听到外面屋子里,许松与许柏兄弟二人愤怒的声音,明老太太哄睡了明灿,拄着拐杖,到底还是走了出来。 皱着眉头,瞧了许松与许柏一眼,明老太太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两个莫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小声点,明灿皆睡着了,别吓着孩子 见明老太太想做和事佬,许松与许柏气不打一处来。 对明老太太怒目而视,想到当初明修远与许禾成亲时,明修远与明家人承诺会对许禾好,兄弟二人不由得甚是愤恨。 明老太太,当初提亲的时候,你们家是怎么说的?我爹看你们家人口多不容易,明修远长得人模狗样的,又是个读书人,我姐喜欢他,这才没要聘礼,还贴补给我姐妆奁,结果你们现在便这般对我姐?我告诉你们,你们算盘打错了,有我们在,你们明家人谁都别想欺负我姐。 听着许松与许柏,跟明老太太说话时不客气的态度,想到了什么,许禾忽然站起身来,走进屋子的里面。 里间里,明灿已经被明老太太哄睡着了,许禾上了床榻,抱着已经熟睡的明灿,听着外面隐隐的争吵声,心中心乱如麻。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翌日早晨,许松与许柏便再次来到了明家,要带许禾与明灿母女二人去京城。 虽然明老太太焦急地说,已经让人写信送去了京城,会让明修远回来,两家人好好地坐下来谈,但许松与许柏却根本置若罔闻,不再相信明家任何人的话。 无可奈何,明老太太亦只能不停告诉许松许许柏这对容易冲动的许家兄弟,到了京城,跟自己儿子有话好好说,别着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只有些许的微风拂过人的面容,温暖和煦,如母亲温柔的轻抚。 牛车一路驱赶到了京城,坐在车上,明灿紧紧抱着许禾,明明眼前皆是并不陌生的场景,但她小小的心中,却尽是难过与恐惧。 到了之前一家三口在京城租住的院子,却发现明修远已经不在原来的住处。 问了旁边的邻居,许禾他们才知晓,在许禾与明灿离开京城后的第二日,明修远便搬去了京城东边的一个小院子里。 第10章 许松与许柏一听,原来这个明修远早就打好了算盘送许禾与明灿回去,自己却不会回去,一时间,气得怒火中烧。 一行人在一间放满了宣纸的房间中找到了明修远,见他正在桌案前,画着一幅墨梅图,许松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将明修远的画撕了个粉碎。 瞧见眼中含泪,却一语不发,只是看着自己的许禾,明修远身体一僵,手中的毛笔,亦落在了地上。 自许禾身上跳下来,明灿朝许久未见的爹爹跑过去,小小的女郎不相信,爹爹会像别人说的那般,真的不要她跟娘亲了。 爹爹。 瞧了一眼乌润的眸子中皆是眼泪的明灿,明修远却往后退了两步,并不看她。 看向面前的许禾,还有许松与许柏,明修远神色淡淡,问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抬起手来,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许禾走到明修远面前,从衣袖里拿出那封和离书,湿润悲伤的眼眸凝视着明修远的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明修远目光躲闪,许松上前,一把揪住明修远的衣领,问道:姓明的,我问你,我姐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与她和离? 被许松这般恶劣粗暴地对待,明修远却不曾理会他的话,亦不曾反抗。 别过那张俊朗如玉的面庞,明修远没有看面前的许禾,却轻声道:和离书,便是字面意思。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的眼泪流得愈发厉害起来。 她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但许禾还是坚持问道:为何,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挣开许松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明修远垂下眼眉,只是说道:我我喜欢上别人,对你没有感情了,不如好聚好散。 一旁的许柏闻言,简直气得怒发冲冠,他冲上来,对着明修远冠玉般的面庞便是一拳:明修远,你这个王八蛋。 被打倒在地,明修远的唇畔渗出殷红的血迹。 默默地瞧了面前的许禾一眼,明修远不曾言语,亦不没有还手,只是被愤怒的许松与许柏兄弟二人拳打脚踢。 见许松与许柏的拳头仿佛雨点一般落在明修远身上,许禾看不下去了,她哭着上前,拦住两个弟弟:阿松,阿柏,行了,别打了。 一旁的明灿终于被吓得大哭,她想要去拉爹爹,却又不敢动作。 许松一脚踹在明修远肋骨上,指着他骂道:&明修远,我姐为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便这样对她?& 蜷缩在地上,明修远任由拳脚落在自己的身上,只是道:打罢打累了,将和离书签了 瞧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明修远半死不活还在想和离的事,许柏冷笑地骂道:姓明的,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我姐不会与你和离的,我们还要到京兆尹老爷那里去告你抛弃糟糠妻,去敲登闻鼓让陛下瞧瞧他老人家挑的探花郎是个什么货色,你等着罢。 闻言,明修远的面色,却仍旧那般平静。 支撑着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明修远站起身来,他瞧着面前的许松与许柏,目光中,鲜见流露出几分阴冷冰寒的阴翳来。 若你们要毁了我,我做鬼亦要拉着你们一起。 见平日里温文和气,温润如玉的明修远这般说,许柏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你 恨恨地抄起一旁的圆凳,许柏愤怒地喊道:我打死你个负心汉,你还敢威胁我们? 瞧见许柏拿起圆凳,要用圆凳打明修远,许禾赶紧上前,死死地抱住弟弟,哭着道:阿柏,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许柏怕伤到许禾,喘着粗气停手,瞧着面前眼泪涟涟的姐姐,有些恨铁不成钢。 姐,为了这种人,你不值得。 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许禾未曾说话,只是蹲下身去,平视着明修远的眼眸。 叫明修远对自己的目光躲闪,沉默不语,许禾的眼泪落得更加厉害。 用自己的衣袖为明修远擦拭着面庞上的血迹,许禾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当初宁愿放弃尚书家的小姐抛来的橄榄枝,甚至放弃前途,亦要坚持与自己的婚姻的明修远抛弃。 许禾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已经泣不成声:修远,到底为什么 抬起眼眸,瞧着面前的许禾,明修远的眼神复杂。 半晌,他方才开口,但并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签了罢夫妻二人感情不协,自愿和离,你的名声不会受损,我的也是这般对大家皆好 蜷缩在角落中,方才被吓得一直在哭的四岁的明灿扑进明修远怀中,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央求道:爹爹回家,不要跟娘亲和离 垂眸,瞧了一眼怀中睁着乌润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眸,眼泪簌簌直落的明灿,明修远沉默片刻,却忽然抬手,硬着心肠推开哭着的小女郎:从今日起,莫要叫我爹爹了。 明灿不知所措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听到他这般道,眼泪愈发汹涌。 愣愣地瞧着明修远,许禾如遇晴天霹雳一般。 两行眼泪掉下来,许禾慢慢站起身,抱起明灿,颔首道:好我签 许松与许柏着急起来,嚷道:姐,我们去官府告他,不能这般轻易放过这个王八蛋。 咬着唇,许禾眼眶通红,一语不发地抱着明灿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许禾到底还是最后回首,瞧了一眼。 只见明修远的手扶着墙,勉强站起身来,那张她曾经雀跃心动过,生气无奈过,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好看的面庞上,全是血与眼泪。 第9章 怂恿 中午的日头正盛,明家的院子中,许禾正在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起来。 姐,你不能这样耗着。 许松在明家门前的田地,帮许禾锄地,见许禾被他抢过去锄头,接着又回了院子中默不作声继续忙碌,晾洗好的衣服,许松闷头干了一会,将锄头靠着,擦了擦汗,对许禾苦口婆心地游说:你模样这般好,趁着年轻,赶紧还能再找个好人家。 抬手在院子的竹竿上晒衣服,许禾闻言,头也不抬,只是道:我哪也不去。 一旁的许柏手中拿着几张名帖,走到许禾身旁,将名帖递给许禾,想要教她看。 张家那门亲事多好,张家郎君一心想娶个漂亮的娘子,不嫌你和离过,而且,张家郎君还不曾娶过妻,你嫁过去,便是原配夫人,正头娘子 听着许松与许柏两个弟弟喋喋不休,许禾沉默了片刻,一面将一件衣服抖开,一面冷静地问:明灿怎么办? 未曾想到许禾会这般问,顿了一下,许柏理所当然地对许禾回答道:当然是留在明家,她姓明,便该跟着她爹,她祖母。 闻言,许禾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住了。 她瞧了许松与许柏一眼,问道:你们让我丢下明灿改嫁? 见许禾对明灿难以割舍,许柏心中拨弄着算盘珠子,给许禾仔细分析利害关系:带着拖油瓶怎么嫁好人家?张家可是有一百多亩土地,而且家里人口少,都能算个地主了 瞧着沉默下去,显然甚是赞同许柏的话的许松,许禾忽然将手中的衣服,狠狠摔进盆中,道:我不嫁,我便留在明家,照顾婆婆,照顾明灿。 听许禾话中的意思仿佛还在等明修远回心转意似的,许松与许柏,不由得对视一眼。 姐,你怎么还叫明老太太婆婆,你还惦记那个负心汉?瞧着面前的许禾,许松不可置信地问。 许禾闻言,并不曾回答,她只是端起洗衣盆,径直往屋里走。 这时,这些时日以来,晒得有些黑,圆圆的面容亦变得有些消瘦的明灿从堂屋跑出来,小手里攥着半个橘子,对许禾道:娘亲,吃橘子,可甜了。 瞧着原来面容像小包子似的圆圆鼓鼓,白嫩可爱,无忧无虑的女儿,现在总是有些惴惴的,紧张的眼神,许禾心中一痛。 蹲下身去,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问道:灿娘,橘子哪来的? 祖母给的。明灿说着,将手中的橘子掰了一瓣,放进许禾口中,笑着问道,娘亲,是不是很甜? 为明灿抚了抚有些散乱的耳鬓碎发,许禾勉强笑笑,颔首道:很甜。 听到外面的声音,拄着拐杖走出来,明灿祖母看见许家兄弟,面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第11章 明老太太皱着眉头,瞧着许松与许柏,问道:又来劝我媳妇改嫁? 瞧了一眼这位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的明老太太,想到今日是他们兄弟二人这月第十几次来劝许禾,许柏不由得有些讪讪地低头:老太太 阿禾是我明家的人。明老太太瞧着许松与许柏,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和离不离家,这是她自己说的,你们不能帮她做主,这事要她自己拿主意。 许柏张了张口,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却被许松拉走了。 夜色如墨,油灯下,明灿安静地趴在祖母腿上,瞧明老太太绣花。 祖母,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忽然听到明灿这般问,明老太太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自从在京城中回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明灿已经甚久不曾提起明修远了。 顿了顿,旋即,明老太太一面继续绣花,一面回答道:&快了。& 听着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便这般静静地瞧着面前的祖母,半晌,明灿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小声道:舅舅他们说,爹爹不要我们了。 听低垂眉眼,有些黯然的明灿这般说,明老太太放下针线,自衣袖中拿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糖,只是道:灿娘,别听他们胡说,吃糖。 只要一想到这些时日,三天两头到明家来,撺掇着许禾改嫁的许家兄弟,明老太太便觉得有些无奈。 但到底,是他们明家理亏,明灿的几个叔叔亦不能动手,真的打许松与许柏一顿。 垂眸,瞧了一眼祖母放在自己手中的糖,明灿眼睛一亮,雀跃道:是桂花糖。 瞧着怀中的明灿抬首,眼眸亮晶晶地瞧着自己,明老太太心中一软,慈祥地笑了笑。 压低声音,将手指放在唇上,明老太太对明灿道:嘘,别让你堂姐堂弟堂妹他们听见,他们会哭闹。 瞧着面前的明老太太,明灿用小手掩住唇,点点头。 面前乌发雪肤,*明眸善睐,漂亮得像个小仙子的孙女,让明老太太心中尽是柔软。 只是,想到自己糟心作孽的儿子,明老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 将乖巧漂亮的明灿抱进怀里,抱紧了些,明老太太说道:你爹就是去了京城,一下子昏头了,不晓得谁是对他最好的人,祖母会想办法,以后让你爹与你娘复婚的,明灿别怕。 想到了什么,明老太太拍了拍明灿的脊背,继续道:在祖母这里,便只有你娘这么一个大媳妇,别的人祖母都不会认。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这段时日一直沉甸甸的,难过害怕的心,这才轻快了几分。 瞧着面前慈眉善目的祖母,明灿问道:真的吗?我爹爹娘亲会复婚? 摸了摸明灿的脑袋,明老太太笑着颔了下首。 翌日一早,明灿的堂弟明磊在院子中大喊大叫:不公平,祖母又给明灿糖吃。 正在厨房烧火做饭的二婶自厨房探出头来,皱眉道:一大早嚷嚷什么? 明磊指着明灿,抬手揉了下眼睛,委屈道:我看见了,明灿口袋里有糖。 听到堂弟明磊这般说,明灿下意识捂住口袋。 瞧了站在门前的明灿一眼,二婶手中还拿着汤勺,撇撇嘴,对明磊道:人家是没了爹的孩子,老太太可怜她呗。 许禾正在院子里的井边打水,听到二婶这话,她手中的木桶,扑通一声又掉进了井里。 明老太太闻声出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竹条,挥了挥,说道:谁再嚼舌根,看我不打烂他的嘴。 因为明老太太这番不客气的话,方才吵闹的院子中,顿时安静了。 还有一个月,便到了春日。 这日,明老太太拿出一个包裹,对明灿挥手,笑着说道:灿娘,快过来,试试合不合身。 明灿走过去,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条浅绿色的裙子,还有一双绣着小花的青色鞋子。 抬手,摸了摸明灿的头发,明老太太笑着问道:灿娘,喜欢吗? 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新裙子,新鞋子,明灿点头如小鸡啄米,笑道:喜欢! 明灿身旁的许禾抚着裙子的布料,想到了什么,有些踌躇道:娘,这料子不便宜 闻言,晓得许禾是在担心什么,明老太太忽然哼了一声,说道:我自己给自己攒的棺材本钱,爱给谁花给谁花,我看谁敢与我要。 一旁小小的明灿瞧见漂亮的新裙子便眼眸亮晶晶的,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裙子与新鞋子,在房间中转圈圈。 堂姐明芬与堂妹明芳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瞧着明灿说道:祖母从来没给我们做过新衣服 二婶走过来,将女儿拉走,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谁让你们没摊上那么个抛妻弃女的爹。 这话教明老太太听见了,她抄起扫帚,拄着拐杖追了出去,骂道:滚,都给我滚。 晚上,明灿洗漱完,准备睡觉的时候,明老太太将她叫过去。 瞧着孙女有些发红的眼眸,想到自己白日里看到她偷偷擦眼泪,明老太太将明灿搂在怀中,对明灿道:别听他们瞎说,你爹他肯定有他的苦衷。 仰起小脸,明灿瞧着面前的祖母,问道:那爹爹为什么还不回来? 见明灿认真执着,没那么好糊弄,明老太太叹了口气。 她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木盒,用抹布擦去一层浮尘,打开盒子,给明灿看:明灿,这是你爹小时候自己做的玩具,给你玩。 明灿看着打开的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个木头雕的小马,形状简单,但却打磨得很精致,小木马栩栩如生。 瞧着瞧着,明灿紧紧抱住小马,将面容埋进祖母怀中,不曾说话。 明老太太觉察到自己的衣衫被温热的眼泪打湿了,轻轻拍着明灿小小的,有些发颤的脊背,哄明灿:灿娘乖,等你长大了,便不会难过了,我们灿娘快快长大罢 来叫明灿回去休息的许禾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祖孙二人的对话,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第10章 订亲 春寒料峭,这日的天气虽然晴朗,但冷风吹在身上,却仿佛刀子似的。 身上穿着冬日里的深色袄裙,明灿在院子中安静地自己顽,大人们亦都在忙碌自己手上的活计。 正在这时,自集市上赶集回来的二婶一进院子,便嚷嚷起来:娘,嫂子,你们猜我在县里听见什么了? 中午的日头正盛,明老太太靠在屋门前的门框上,正在垂首挑红豆。 听到二媳妇这般说,她头亦不抬,只是道:有话便说。 虽然平日里总是因为明老太太对自己儿子女儿一般般,明家二婶有些阴阳怪气的,但此时此刻,将篮子往桌上一放,二婶却有些着急,说道:咱们家修远要娶晋王爷家的郡主,县里皆传遍了。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坐在桌案前,正在做针线的许禾手中的绣绷,瞬间掉在了地上。 面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甚是难看,老太太瞧着二媳妇,以为她又在挑拨离间,厉声喝道:胡说什么? 可是,听到明老太太这般呵斥自己,二婶却来劲了,着急道:真的,说是上个月订的亲,京城中排场可大了 听着听着,许禾忽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里屋。 房门被她砰地一声关上,二婶噤若寒蝉。 因为,这还是明修远与许禾成亲以来,二婶头一次见许禾面色这般难看,这般发脾气。 原本明灿正在院子中自己拿着小木马顽,听见关门的重重声响,她不由得抬起头。 片刻之后,里屋传来许禾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动物。 明灿想到方才听到的二婶所说的那些话,放下手中的小木马,走到房间里,里间的门前,她的小手扒着门缝,轻声道:娘? 里间里,听到明灿的声音,哭声更大了。 坐在门口的明老太太神色有些僵,她拄着拐杖过来,将明灿轻轻拉开:灿娘,你自己去外面顽,让你娘静一静。 明灿沉默地颔首,乖乖地走出房间。 她呆呆地站在院子中,看着大人们进进出出:二婶端了碗温水进去,又摇着头出来;明老太太在里间门口轻声说着什么;更高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明灿垂下了头,觉得自己小小的身体忽然变得甚是沉重,她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第12章 日暮时分,眼看着西边的日头便要落山了,许松与许柏风风火火从外面闯了进来。 许松一脚踹开明家的院门,径直走进明家的堂屋,瞧着正坐在桌前,沉默垂泪的许禾,说道:姐,明日我们再去京城,找明修远那个王八蛋。 瞧着怒气冲冲的许松,老太太抬手拦了拦他,说道:小声点。 许柏瞧见明家人便一肚子气,他抬手,一把推开挡在许禾面前的明老太太,这次根本不客气道:明老太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你那负心儿子?你们明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正在这时,明灿的几个叔叔从田里回来。 见许柏竟然动手推搡自己腿脚不便的老母亲,明家二叔三叔立刻冲上来,愤怒道:姓许的,你们干什么,敢动我娘? 两边的男人推搡起来,许松本便心中有气,这会子见明家人还敢对自己与许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立刻抄起放在院子里墙边的扁担,骂道:你们明家一家子没好东西,欺人太甚。 瞧见这群男人要打架,明老太太用拐杖敲地,抬高了声音,掷地有声地愤愤道:要打出去打,莫要吓着孩子。 明灿站在堂屋的墙角,怀中抱着小木马,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得大大的,里面盈满了眼泪。 正在这时,许禾忽然站起身来,擦了下红肿的眼眸,说道:别吵了 瞧着终于开口说话的许禾,许松扔下扁担,愤恨道:姐,你别怕,我们给你做主。 听到许松这般说,许禾忽然凄惨地笑了一下。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又急又快地簌簌落下,许禾哭得声音已经嘶哑,她沙哑着嗓音,反问道:做什么主?和离书都签了,我与明修远已经没关系了 指着明家人,许柏想到了什么,不甘心地嚷道:叫明修远回来,他们明家必须给个说法,不然我们便去告官,先让县令将明修远打二十板子,这些都是县里有先例可循的。 听到许柏愤愤不平地这般说,二婶插嘴道:都另攀高枝了,他还能回来?还要什么说法,和离书诓骗着几个月前早便签好了,早就盘算好了今日,如今连家事都算不上,县太爷才懒得搭理你们 见明家二婶又煽风点火似的,明老太太一拐杖打在她的腿上,喝止道:行了,住口。 不愿再跟明家这群不讲理的人掰扯,许松走到许禾身旁,抬手拉住许禾的手腕:姐,你放心,以你的样貌,什么好人家找不到? 但,对许松这番话,许禾只是抽回手,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哪也不去 为什么不去?许松仇视地瞧着明家人,大声说,找个比明修远强千倍万倍的,让他后悔去!让他狗眼看人低。 听到许松这般说,明灿的小叔叔冷笑,讥讽道:就你姐,一个和离的妇人 瞧着明灿的小叔叔,许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冲他那张小白脸便是一拳,大声道:我姐怎么了?比你那攀高枝的大哥强百倍。 眼瞧着两边又推搡起来,老太太举起拐杖,狠狠打在许柏背上,骂道:滚,都给我滚,滚出我们明家。 许松气红了眼睛,护着弟弟许柏,朝许禾喊道:姐,收拾东西,与我们回家。 可是谁知,许禾却摇首,说道:我不走。 见自己姐姐这般没出息,许松气得脸通红,嚷道:你还留恋什么,人家皆要另娶了,你不走留着给那个姓明的当妾? 听到许松这般不客气的话,许禾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垂首,用帕子擦了下眼泪,许禾哭着道:我走了明灿怎么办 抱着小木马,站在墙角的明灿忽然跑过来,抱住许禾的腿,小声道:娘不走。 许松瞧了一眼这个外甥女,弯腰,想要抱起明灿,说道:你也与我们一同走 明老太太一把将明灿拉到自己的身后,警惕威胁地瞧着许松与许柏,嚷道:谁敢动我们明家的孙女。 场面一片混乱,许松与许柏又与明家几个兄弟推搡起来,最后是里正闻讯赶来,才勉强将两边人分开。 里正瞧着许家兄弟还有明家人,无奈地抬高声音,说道:都消停点,就算不是亲戚里道了,也是乡里乡亲,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然后瞧着许松与许柏兄弟二人,劝说道:许家兄弟,让你姐自己好好想想,你们先回去,可以吗? 听到里正的劝解,许家兄弟又吵了许久,见明家不放明灿,他们实在没办法,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说明日再来。 夜色如墨般幽深,床头的油灯摇曳着,闪着微弱柔和的光亮。 蜷缩在许禾怀中,明灿紧紧抱着她的腰,将面容埋在她的怀里,小声道:娘亲,你不要走 眼泪顺着面容,一滴滴滑落下来,听着怀中的女儿难过害怕的声音,许禾方才回过神来。 垂眸,瞧了瞧怀里的明灿,许禾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轻声道:不走,娘亲不会跟明灿分开 正在这时,明老太太端着一碗蜜水,从外面推门进来,递给许禾,叹息道:阿禾,你喝点,润润嗓子。 嗯。 许禾接过碗,眼泪却不受控制,掉进温热的蜜水中。 分明是蜜甜的温水,只是,许禾喝到口中,连糖水皆变得那样苦涩。 夜里,许禾躺在床榻上,轻轻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明灿躺在床榻的另一边,半晌,她忽然睁开眼眸,瞧了许禾一眼。 见明灿睁着眼眸瞧着自己,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许禾顿了一下。 抬手,将明灿抱进怀中,许禾问道:是娘吵到你了? 明灿摇摇头,不曾说话。 借着透过窗子,洒进卧房的皎洁月光,许禾沉默了片刻,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轻声开口对明灿道:灿娘,娘亲对不起你,你爹要再成亲了,娘不能再住在明家了。 听到许禾带着哭腔的声音,明灿抬手,用自己寝衣的衣袖去给许禾擦泪,难过害怕道:娘亲 握住明灿的小手,亲了亲她白嫩的眉心,许禾抽泣了一下,方才按捺住情绪,继续道:娘亲不能回许家,你舅舅会逼娘改嫁,娘要去庙里带发修行一段时间,静静心,自力更生,省得听别人那些流言蜚语,也省得靠人养活受人胁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等那边安顿下来,娘便来接你过去。 听到许禾这般说,明灿马上想到一些不好的,被骗的记忆,立刻紧张道:娘亲,我我与娘亲一起去修行 许禾看着怀里的明灿,哭着笑了笑,苦笑道:傻丫头,庙里清寒,要自己上山砍柴煮饭,自给自足,你能吃得了苦吗? 闻言,明灿抱紧了许禾,只是哭着道:我能别抛下我 但是许禾默默流着眼泪,心里肝肠寸断地看着怀里的明灿,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她留在明家,不让她跟去庙里,过饥饿穷苦的生活。 许禾虽然平日里性情瞧着温柔,但却一直是个坚毅,甚有主意的人。 她决定了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 第11章 决绝 翌日,连绵细雨,阴雨绵绵。 一大早上,许家兄弟便来到了明家,说给许禾找了一门好婚事,要领许禾回娘家。 可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许禾的面色却忽地变得甚是苍白。 看了一眼面前正在同明家二婶争吵的许松与许柏,许禾张了张口,眼眶忽然有些泛红。 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许禾忽地站起身来,往后退去。 我不嫁,也不回娘家。 看着面前面色忽然变得甚是难看的两个弟弟,许禾将剪刀抵在细白的脖颈上,手颤得厉害。 未曾想到都现在这个状况了,许禾还是这般执拗,许家兄弟站在她的对面,一动不敢再动,面色煞白。 不敢往前去碰许禾,见她将剪刀离得脖颈那般近,许松面上皆是焦急之色,站在原地,嚷了起来:姐,你疯了?那个姓明的都要另娶了,你还不回娘家,是要给他当妾吗? 越说越气愤,想到明家人的态度,许松恨恨道:他们明家不嫌丢人,我们许家还嫌丢人呢,这都是什么窝囊事? 看着面前愤恨不已的许松,许禾手中拿着剪刀,后退到墙角。 第13章 眼中噙着泪水,许禾抿了下唇,不教自己哭出来。 她对许松与许柏道:我去庙里带发修行一段时间,谁也不嫁,亦不回去,你们再逼我,我绞干净了头发,真的去当姑子。 听到许禾这般说,许柏急得直跺脚。 他看着面前倔强的许禾,心里又疼又气,眼眶都红了,愤愤道:为了明修远那个负心汉,值得吗? 许禾闻言,见许松与许柏话中似有松动之意,眼泪忽然滚落下来。 不是为了他 目光看向躲在一角的明灿,许禾抽泣起来:是为了明灿 躲在门后,明灿怯怯地看着房间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因为恐惧,小手紧紧攥着门框。 她黑白分明,睁得大大的眼眸中,尽是难过与害怕的泪水。 正在这时,明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看了房间中所有人一眼。 用拐杖敲了敲地,明老太太沉声问道:都闹够了没有? 愤愤地看了明老太太一眼,许松眼中有泪,愤恨道:你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不曾理会对她怒目而视的许家兄弟,明老太太走到许禾面前,轻轻拿下她手中的剪刀,然后叹了口气。 看着面前的许禾,明老太太抬手,绾了绾她鬓间有些散乱的碎发,放柔了声音,叹息问道:阿禾,你想清楚了? 定定地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明老太太,许禾沉默良久,忽然哭着跪下去。 声音中是难以克制的悲伤,许禾颤着声音,哽咽道:娘,我不能照顾您了,我想去庙里带发修行,让我去罢 将许禾扶起来,明老太太鼻尖发酸,只是拍着她的脊背,颔首道:好,明灿便交给我,我会好好养活她,绝不会亏待她 连绵几日的阴雨虽然停了,但,天色仍旧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压垮整个世界。 三日后,去带发修行的许禾背着简单的包袱,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终于站在清静庵门前。 而小小的明灿,却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潋滟分明的眼眸中皆是泪水,明灿抬起手臂,抱住许禾的小腿,哭了起来:娘亲,别走 垂眸,看着面前依依不舍的,悲伤的明灿,许禾蹲下身来,为女儿整理衣衫的领口。 忽然抬手,抱了抱明灿,许禾声音有些闷闷地抽泣道:灿娘,以后每个月初一,娘会回来看你。 明灿闻言,只是拉着许禾的袖角,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用力地摇首,明灿一面哭,一面慌乱害怕道:我不要新衣服了不要糖了娘别走 抬手,将女儿搂进怀中,许禾的肩膀剧烈抖动。 但,她却再没掉一滴泪。 这些时日以来,许禾像是流光了这辈子的眼泪。 最后在明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许禾对明灿道:要听祖母的话。 然后,她狠下心来,站起身,走进庵门。 站在原地,明灿呆呆地看着那扇木门缓缓关闭。 这一次,她不曾像方才那般哭闹,只是呆呆静静地站着,直到明老太太走过来,牵她的手。 灿娘,我们该回家了。 嗯。 回家的路上,看着垂着脑袋,低头走路的明灿,见孙女闷闷的,明老太太从衣袖中拿出块糖,递给明灿,柔声道:明灿,吃糖。 看了一眼被放在自己眼前的桂花糖,明灿摇了摇头,将糖放回祖母的手心,只是道:给堂弟罢。 听到明灿这般说,明老太太的手,不由得顿在半空。 第12章 生辰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日子便这般在日头下一日日过去,明灿不再满院子地疯跑,她常常坐在门槛上,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堂姐明芬与堂妹明芳在院子中玩,瞧见明灿又在发呆,对视了一眼,对她喊道:明灿,过来玩跳格子。 听到堂姐堂妹这般说,明灿回过神来。 瞧着不远处的院子中正在跳格子的明芬与明芳,明灿摇了摇头,不曾言语。 她垂下脑袋,继续玩自己手中拿着的小木马。 自从许禾离开明家之后,明灿常常这般古怪地沉默着,不晓得在想什么。 今日天气很好,二婶在厨房门口嗑瓜子,见明灿这副模样,她语气有些怪怪地忽然说道:没娘的孩子就是怪 一语未毕,房间中的明老太太听见了,走了出来。 用拐杖打翻了二婶的瓜子筐,明老太太面色有些沉,没好气道:再嚼舌根便滚回你娘家去。 瞧了面色难看的明老太太一眼,二婶的面色,同样亦有些不好看。 嘁了一声,二婶面子有些挂不住,拿起瓜子筐,讪讪地走了。 翌日,是赶集日,明老太太带着明灿去集市。 走进集市,瞧见明灿这个白净漂亮得教人印象深刻的小女郎,卖糖人的老伯笑着打招呼:小丫头,好久不见了,要吃一个糖人吗? 听到卖糖人的老伯这般说,明老太太刚想侧身,问明灿想不想买一个糖人,明灿却往祖母身后,怯怯地躲了躲。 孙女有些畏手畏脚的模样,让明老太太不由得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明老太太轻声问明灿:灿娘,老伯跟你打招呼呢,怎么不叫人?不要没礼貌。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问,明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拉着明老太太的衣角,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远很久,明灿方才小声道:我害怕别人的眼眸瞧我,怕别人又说说我是没爹没娘要的孩子 明老太太闻言,当即气得直跺脚。 她瞧着明灿,愤愤道:灿娘,哪个混账说的?你告诉祖母,祖母去找他。 但听到明老太太这般问,明灿只是沉默下去,又不说话了。 摇了摇头,明灿不肯指认。 又一年春去冬来,萧瑟的秋末,是明灿五岁生辰。 明老太太给她做了新袄裙,是很漂亮明艳的鹅黄色,许禾也从庙里回来,给明灿带了一串木佛珠。 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目光温柔,笑着说道:灿娘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说着,许禾抬手,摸了摸明灿的脑袋。 静静地站在母亲面前,明灿瞧着越发消瘦下去的许禾,觉得母亲瘦得厉害。 便这般安静地教许禾打量了一会子,明灿小小的姣好面容上神色平平静静的,不似从前那般,会扑进许禾怀中哭,或者撒娇。 明灿异样的平静乖巧,反而让许禾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在用晚膳的时候,许禾想起明灿已经五岁,开始在县里办的女学上学,于是柔声问道:灿娘,在县里的女学都学什么了? 听到许禾这般问,明灿顿了顿木箸,片刻之后,方才轻声回答道:女红。 目光温柔地瞧着明灿,许禾的眼眸一刻亦不愿意离开女儿,继续问道:喜欢吗? 沉默了一会,明灿方才摇首,声音很轻地回答:不喜欢,但女先生们说,女子皆要学,将来的夫婿才喜欢。 闻言,许禾与明老太太对视一眼,却不曾言语。 晚上用完晚膳,许禾要走。 安静地站在院门前,瞧着面前的许禾,明灿忽然问道:娘亲,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听到明灿这般问,瞧着她平静的神情,许禾只觉得心中肝肠寸断。 掩于袖中的手指在轻颤,许禾不想教小小的明灿继续难过,于是道:他有他的难处。 明灿沉默了一下,忽然问:因为郡主比我们好吗? 听到明灿忽然这般说,许禾再也忍不住,她蹲下身去,将明灿抱进怀中。 声音有些哽咽,许禾紧紧抱着明灿,说道:明灿,不是的 仿佛听出了母亲声音中的哭腔,想到她们母女二人的处境,明灿的目光,亦变得有些黯然低沉下去。 但明灿并不曾哭,她只是按捺着鼻腔的酸涩,轻轻拍着许禾的背,说道:娘别哭,我长大了保护你。 := 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回庙里的路上,想到方才五岁,已经那般沉默懂事的明灿,许禾的眼泪,终于决堤一般掉了下来。 第13章 认字 夜晚,睡不着的明灿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悄悄溜下了床。 坐在月光如霜的门前台阶上,明灿有些呆呆地看着许禾离开的院门,眼泪有些失神地流下来。 第14章 好半晌,她像只被丢弃的小猫,沁凉的月夜,明灿将自己蜷缩起来,低声呜咽。 白日里,明灿不想教好不容易方才见到的许禾担心,所以,一直维持着镇定。 长大了一岁,明灿更加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半夜,明老太太忽然惊醒。 下意识摸了摸睡在身旁的孙女,只是,却摸了个空。 被吓了一跳,明老太太急急忙忙下了床榻去寻明灿,却听到门外传来压低的,细碎的哭声。 明老太太听到门外细碎的,小猫似的声音,不由得顿了顿。 片刻后,她走到门前,抬手,轻轻推开房门。 清冷静谧的月光之下,明老太太看着双手环膝的明灿。 在许禾走的时候,母女分离,明灿皆不曾哭。 看着连哭都不敢当着人前哭,只能太过难过时,一个人偷偷哭的明灿,明老太太心中真是觉得作孽。 顿了一下,走到明灿身旁的台阶坐下,明老太太将衣着单薄的孙女抱在怀里。 她不曾说话,只是用手臂,紧紧抱着小女郎。 明老太太摸了摸孙女披散如瀑的长发,心中别提有多心疼难过了。 觉察到明老太太的悲伤,明灿不想让祖母为她担心,她仰头,看着墨色天空中的星星与月亮。 今晚月明星稀,是个晴朗安静的月夜。 一切皆很美好,只是,明灿不晓得,为何她仰起头来,眼泪却仍旧汹涌地盈眶而出。 寒冬腊月,日头响晴,不曾有风拂过。 正是中午,明家的人皆回来午睡休息,明灿悄悄拿了书本,在院子中背书。 明老太太在卧房中小憩,听见前院,隐隐约约传来孙女稚气的声音,仿佛被刻意压低了几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听到明灿在读什么,明老太太睁开眼眸。 旋即,明老太太起身,走出卧房,拄着拐杖来到院子中。 看着坐在院子一丛竹林前的明灿,明老太太问道:明灿,你读的东西是谁教你的? 未曾料到祖母会听到,还出来询问自己,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明灿,合上从不喜欢学习的堂弟明磊那里借来看一天的书,睁着眼睛说瞎话。 明灿只是道:女学中的先生教的。 明修远十年寒窗苦读,明老太太哪里这般容易便能糊弄过去。 看着院子中的明灿,明老太太问道:女孩学这些做什么?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低垂眉眼,沉默了许久,方才看着拄着拐杖慢慢走到面前的祖母,抬起头来。 此时此刻,明灿的眼神,简直不像个五岁孩子。 她神色认真地回答明老太太方才的问题,目光炯炯地说道:祖母,我想读书,不读书的人不如读书的人聪明,所以会被读书的人骗,我不想将来嫁了人,亦被人骗得团团转。 拉了一下明老太太的衣角,明灿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我不求让我读多少书,就让我只识几个字,能看懂几本书,不当别人随便就能骗过去的睁眼瞎便好。 说着,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明灿咬着唇,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仿佛疾风骤雨一般。 懵懵懂懂的明灿,在沉默的日子,总会想起从前的很多事,还有很多的细节。 明修远与惠安郡主刚开始来往的时候,或许只有只言片语的书信往来。 可是偏偏,许禾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便是明修远在她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写给另外一个女人的情诗,她亦看不出什么。 说不定,还会体恤丈夫写字作画辛苦。 这是多么教人可悲的一件事啊。 低着头,明灿轻声啜泣着,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老太太看了她很久,最后,方才叹了口气。 明日开始,祖母让你堂弟上学带着你,灿娘,莫要哭了。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哭着哭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她仿佛傻了一般,便这么哭了一会,直到明老太太将她抱进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仿佛心中有太多悲伤,明灿在明老太太怀中,哭得涕泗横流,没有形象,最后却又哭着笑了起来。 明灿擦着眼泪,想要让自己开心起来,无论如何,无论眼泪如何汹涌,这是明修远跟许禾和离,许禾出家后,明灿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灿女鹅要回京城啦^o^ 第14章 进京 冬日的寒风拂过,房间外,靠近窗子的梧桐树盘虬卧龙的枝干敲打着窗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声响。 仿佛不过是一转眼,今年便过去了,很快便已经过完了这年的年关。 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前,已经五岁的明灿,明老太太对她招招手,忽然道:明灿,过来。 放下手中的绣绷,原本低垂着眉眼,正在绣花的明灿站起身来,安安静静走到明老太太身旁。 看着面前文静乖巧的小女郎,明老太太给明灿一面整理袄裙衣领,一面道:灿娘,你爹今日要回来了。 明老太太不过刚起了个头,明灿便已经晓得,祖母的意思是什么。 抬起眼眸来,明灿有些心不在焉看了面前的祖母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在此之前,明老太太便几次提过,要教明修远带明灿去京城。 但此时此刻,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的手指,还是无意识地,焦灼地绞紧。 半晌,明灿方才开口,轻声道:我不想去。 看着面前的明灿,听到她这般说,明老太太板起脸来,虽然心中无奈,但却严肃说道:胡闹,你是你是明家的姑娘,就该跟着你爹过好日子。 明灿闻言,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 明老太太与明灿祖孙二人正在说话,院子中忽然传来脚步声。 片刻之后,几道脚步声走近,房门被推开。 只见走进来的明修远穿着墨色鹤氅,一身同色的锦缎直裰,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娘。他给明老太太行礼,眼睛却始终看着明灿。 如从前一般,明修远温和地笑笑,对明灿道:明灿长高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只是躲在祖母身后,沉默不语。 看着面前的明修远衣冠楚楚,锦绣斯文的模样,明老太太对明修远冷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晓得回家?今天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过年十几天都不见你这个大忙人露面的! 明修远闻言,看着对他避之不及的明灿,不由得有些尴尬。 沉默了一下,瞧着明老太太,明修远解释道:娘,过年的时候静*仪生孩子,我我没办法 因为之前得到过明修远派人来禀报,明老太太早便晓得,惠安郡主生下了一个女儿的事。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说,对明灿,看上去有些愧疚的模样,明老太太面色这才缓和了些。 推了推身后始终沉默不语的明灿,明老太太对明灿说道:灿娘,叫爹。 低着头,明灿的声音细如蚊呐:爹。 看着低垂眉眼,怯生生的明灿,想到从前她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的性子,明修远眸色有些复杂。 蹲下身去,明修远对明灿温声细语道:灿娘,跟爹回京好不好?家里有有个姨母,还有个小妹妹。 听到明修远这般对明灿道,想到了什么,明老太太忽然问:惠安郡主晓得明灿的事了吗? 明修远闻言,神色有些尴尬地颔首,说道:现在晓得了。 过完元宵节,明修远带明灿回京城。 与明修远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明灿抱着小包袱,一路没说话。 驰行在路上的马车忽然停下,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明灿纤长的眼睫,忽然颤了颤。 到了。明修远温和看了明灿一眼,然后抱她下了马车。 下车后,看着面前的府邸,明灿抿了抿唇。 以为是明灿不习惯这般的大宅子,明修远握住明灿的手,牵着她走了进去。 走进朱漆大门,管家正领着下人,迎接明修远与明灿父女二人进府。 对明修远行礼之后,管家恭敬地笑道:大人回来了。 管家身后的下人们,亦都纷纷向明修远与明灿行礼。 明修远让他们起来,但,所有人的目光,却皆不动声色,落在个头小小的五岁的明灿的身上。 看着穿着鹅黄色交领袄裙,露出一截优美纤细的脖颈,一张白净漂亮的姣好面容,被淡淡的鹅黄色越发衬得淡雅出尘,娇柔可爱的明灿,有人小声问:这便是大小姐? 第15章 长得真好看,跟菩萨娘娘座下的小仙童似的。一个侍女小声道。 乡下带来的。另一个撇撇嘴。 听到下人们轻声的议论声,在府中表现得向来温善好脾气的明修远皱眉,忽然喝止道:都闭嘴! 见素来对下人都温文尔雅的明修远忽然发脾气,所有人皆不敢再议论,都寂静地噤声下去。 第15章 心善 明修远领明灿去了府中的正房。 正房中,尚还不曾出月子的惠安郡主坐在床榻上,倚靠着淡青色绸面引枕,目光带着淡淡的柔和。 命一旁的奶妈妈将女儿抱过来,惠安郡主抱着小婴儿明嫣,看着垂着脑袋的明灿。 惠安郡主方才生产完,还在坐月子,面色还有些苍白,此时此刻,却强撑着微笑,温柔地问明灿道:这便是明灿罢? 明灿不晓得该说什么,于是,她有些呆呆地站着,低垂眉眼,眼眸盯着地上的地砖看。 见明灿安静沉默的模样,惠安郡主却不气馁。 温柔含笑地看着面前的明灿,惠安郡主招手,对她笑道:来,明灿,看看你妹妹。 明灿站着未动,觉察到氛围有些尴尬,明修远推了推明灿,温声说道:灿娘,去啊。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沉默了下去。 但想到来京城之前,祖母明老太太嘱咐自己的话,明灿垂着头,慢慢走了过去。 让明灿坐在自己的床榻边上,惠安郡主抬手,牵住明灿的手。 看着面前白净漂亮,淡雅出尘的明灿,惠安郡主对她笑笑,指着小婴儿明嫣道:她叫明嫣。 说着,惠安郡主将明嫣往明灿那边抱了抱。 明灿有些敷衍地抬眸看去,却不想,见到的襁褓中的婴儿白嫩可爱,正吮着手指,好奇地眯着眼眸。 从前,明灿一直很想有个玩伴。 在她的想象里,这个小玩伴要是爹爹娘亲生的弟弟妹妹才最好。 若是爹爹娘亲所生的妹妹,应该亦是这般白嫩可爱的模样罢? 明灿这般想着,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喜欢吗?惠安郡主见明灿出神,于是轻声问。 女子温柔的轻声细语打断了明灿有些怅然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温柔矜贵的惠安郡主微微笑着,这般问自己。 看着惠安郡主,明灿慢慢地点了点头。 仿佛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惠安郡主笑着侧身,命一旁的侍女奉上来一个紫檀木匣子。 打开匣子,取出羊脂白玉的玉镯,惠安郡主要为明灿戴上,笑着说道: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见惠安郡主要送玉镯给明灿,一旁的婆子忍不住开口,有些不快道:郡主,这是王妃给您的陪嫁妆奁 多嘴。轻轻扫了一旁的婆子一眼,旋即,惠安郡主又对明灿笑笑,不必客套生分,以后,这里便是你家。 说着,见明灿仍旧坐得离自己有些远,惠安郡主牵着她的手,让她靠近些。 过来些,与你妹妹顽。 夜色乌浓如墨,仿佛这个世界消失了。 在明灿的轻声要求下,侍女吹灭了灯,然后全部退了出去。 躺在床榻上,明灿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大,她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想教自己快些入睡。 在这张非常柔软,但却甚为陌生的床榻上,明灿的脑海中想了许多。 她想她娘亲许禾,想祖母,还想到白日里新见到的惠安郡主,还有小婴儿明嫣。 想着想着,明灿发现,她越发睡不着了。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许是明灿的卧房中熄灯许久,侍女们以为她睡着了,这般守着,亦有些无聊。 一片漆黑的墨色中,明灿听到卧房的房门外,传来侍女们的嘀咕声。 一个侍女轻声说道:这位大小姐,生得还真好看。 另一个闻言,附和道:是啊,听说她娘便是个貌美的大美人,与咱们大人一般。 沉默了一会,最开始说话的侍女又道:听说她娘现在都去当姑子了 另一个侍女只是道:郡主心善,如果换别人,这种便宜女儿,早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两个侍女皆不约而同地住口,不再说话。 夜色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黑暗之中,明灿翻了个身,阖上眼眸,将面容埋进了柔软馨香的锦被。 第16章 练琴 明灿便这般在明府住了一个月。 一个月来,她每日按时规矩地去向惠安郡主请安,然后在自己的房间中安静地呆着,看书,写字,喝茶,浇花。 明修远给她请了女先生,教她开始学琴。 因为日常生活的忙碌,还有要学习练琴,所以,明灿那些沉甸甸的心事,仿佛亦在忙碌中,渐渐消失了。 直到一个月后,许禾改嫁的消息传来,打破了明灿平静的生活。 那一日,明灿去向惠安郡主请过安,回来用完早膳,坐在桌案前练字。 明修远却忽然过来了。 不晓得明修远来做什么,看着走进房间,面色有些难看的父亲,明灿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却不曾说话。 正当明灿想要向明修远生疏地行礼的时候,却忽然听他开口,说道:你娘改嫁了嫁了个童生。 明修远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他阴晴不定地告诉明灿:如今她已不在京中,现在去了青州。 其实,开始懂事之后,明灿便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娘亲可以改嫁,那也算件好事。 想到每见一次,便清瘦许多的许禾,明灿心中,发自内心为她找到了好归宿而开心。 在庙里带发修行,到底太过清寒贫苦。 只是,从前的明灿不曾想到的是,许禾改嫁的地方,竟会这般远。 或许她的娘亲,背井离乡亦要离开京城,是因为被这个地方的人伤透了心罢? 离开一个伤心的地方,去一个崭新的天地,倒也好。 有些心乱如麻地这般想着,正在练字的明灿笔尖一顿,墨汁晕开一片,毁了面前的宣纸。 挺好的。将被弄脏的宣纸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明灿一面继续写,一面冷冷淡淡道,娘亲喜欢读书人。 明修远不曾言语,只是看着她。 他的反应,让明灿心中的焦灼,愤怒,怨恨,越发膨胀起来。 连写了一张宣纸,明灿忽然抬首,看向正在看着自己的明修远,挑衅似的故意问道:那人也是个穷书生吗?就是那种要吃女人软饭,得我娘下地干活,养家养他的老人,说不定还软饭硬吃的那种? 听到明灿这般问,明修远果然面色愈发难看。 父女二人的目光相撞,看着明灿带着恨意的目光,明修远移开眼眸,只是喝止道:明灿。 明灿讨厌这个懦夫,这个负心汉。 她心中的悲伤亦化为怒火,熊熊燃烧着。 你不想说便算了,别来坏我心情,我不想晓得这件事,我不想! 扔了毛笔,忍无可忍的明灿,忽然抬手用力地推倒面前的桌案。 桌案上的墨泼了一地,黑漆漆的,很难看。 像明灿比哭还难看的面色。 她发起脾气来,总算像从前那个天真活泼,有时候会闯祸的孩子,而不复平时的平静冷漠,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小孩,而安静冷漠得像个大人。 看着明灿烦躁地掀翻了桌案,对房间中的其他摆设亦开始打砸起来,仿佛被困的小兽在发泄愤怒的情绪,明修远忽然走到明灿身前,抬手,用力抱住明灿。 明修远道:那个人是你舅舅找的,放心罢,他们眼光那么精明毒辣,不会让你娘再嫁一个穷书生 明灿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仿佛感觉到,爹爹说到舅舅们,咬牙切齿的,带着恨意。 可是,这一切,不都是他想要的吗? 明灿觉得太可笑了。 结束坐月子的惠安郡主,开始接手府中的管家权力。 想到平日里,明灿总是冷冷清清的,不喜欢说话,惠安郡主还特意叫来她,嘱咐道:明灿,你缺什么,便告诉我。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只是平静地摇首,说道:什么都不缺。 看着面前这个虽然生得貌美可爱,长相如一颗耀眼的珍珠一般夺目,但却总是有些冷淡的继女,惠安郡主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 那些下人瞧了一眼明灿,郡主欲言又止,我会严加管教,明灿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 第16章 觉察到惠安郡主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忧心忡忡的目光,明灿没有说话。 她想到在郊县老家,二婶说过的,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 更何况惠安郡主对她而言,是害她爹爹娘亲和离的一个女人。 明灿觉得,自己注定很难跟惠安郡主亲近。 但是,尽管惠安郡主下过命令,敲打责罚过几个下人,可断断续续的,府里的闲话还是没停。 对于那些不敢见光的流言蜚语,明灿只是置若罔闻,仿佛什么亦不晓得。 一年后,雨后春笋般又窜了个子的明灿经过府中的后花园,身后的侍女抱着她的琴,明灿准备到后花园的凉亭中练琴。 在路过假山时,明灿听见两个婆子闲聊。 一个婆子有些鄙夷道: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半点规矩没有,平日里对郡主竟然那般冷漠无礼,真没教养,郡主也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另一个婆子跟着附和:听管事说,她娘改嫁之后,又生了儿子,怕是早忘了这个闺女,她还为她娘抱不平,这是怨恨报复郡主呢 站在假山后,明灿听着这两个婆子的话,面无表情。 不顾身后跟着的两个战战兢兢的侍女,明灿冷着脸,转身便走。 这两个婆子还有她们口中的管事,很快被掌事妈妈掌嘴杖责,卖出了明府。 第17章 缺席 冬日鲜见有这般明媚的天气,没有一丝风,天色响晴,天上铺着白色的云彩。 明灿坐在窗畔软榻上,打开面前案上的一个包袱,这是这年快要过年的时候,许禾托人捎来的。 打开之后,明灿看到包袱中,是一件杏红小衫,一双虎头鞋,还有一封信。 将那封信打开,明灿瞧见,里面是许禾托人写的信。 衣服与鞋是你弟弟的。信上的字迹写道,明灿,娘很想你。 看着看着,明灿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 用手指抚着面前的杏红小衫,熟悉的细密针脚与绣花,教明灿心中甚是思念自己的母亲。 将面容埋在小衫上,闻着熟悉的皂角香,仿佛娘亲还在身旁一般,明灿便这般静静地坐在软榻上,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 直到房间的房门被人自外面轻轻扣响,有侍女在门外喊:大小姐,您这会子忙吗?郡主说有事要叫您过去。 听到侍女这般说,明灿应了一声。 她有些匆忙擦擦眼角,然后将包袱收起来,将那封信藏在床榻下。 等她想娘亲睡不着,可以将信拿出来看,便仿佛娘亲在身旁一般。 正房中,日光透过微微半支起的窗子,洒进房间里。 生着旺盛的地龙的房间,一室温暖馨香,惠安郡主坐在桌案前的绣墩上,快要两岁的明嫣在郡主怀里咿咿呀呀地哭闹。 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身着雪青色珍珠衫裙的惠安郡主看着低眉顺眼,向自己曲膝行礼的明灿,对她笑着招了招手,温柔地笑道:灿娘,快过来。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亲昵自然地唤自己,明灿脚步微顿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到惠安郡主面前。 看着面前总是很安静的明灿,惠安郡主一面柔声细语地轻拍着,哄着明嫣,一面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子,忽然说道:明灿,你这段时间有些清瘦,要好好用膳。 明灿听着惠安郡主这有些尴尬的没话找话,只是平静地颔首,嗯了一声。 正在这时,惠安郡主抱着的小婴儿明嫣,忽然抬手去抓一旁的明灿的衣袖。 不曾设防的明灿,便真的被明嫣抓到了一片衣袖。 嫣娘,不要抓姐姐。 小孩子手劲很大,惠安郡主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怀中的女儿明嫣,只见明嫣睁着一双天真无邪,黑白分明的眸子,乌溜溜的眼眸看着面前的明灿,忽地笑了起来。 见明嫣对明灿好奇而喜欢的模样,惠安郡主心中一动。 笑眯眯地温柔看了明灿一眼,惠安郡主问道:明灿,帮母亲哄哄妹妹好吗? 闻言,明灿颔了下首,然后有些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接过明嫣这个大娃娃,轻轻摇晃。 渐渐地,明嫣真的止住了咿咿呀呀的哭声,她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眸,看着面前的明灿。 你比你爹都会哄孩子。惠安郡主这般说着,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似的,忽然抿唇,有些羞怯地笑了笑。 明灿见惠安郡主这般反应,显然对明修远态度亲昵的模样,亦只是扯唇笑了一下。 不再看惠安郡主,低垂眼眸,看着面前抬手,又要好奇去抓自己长发的明嫣,明灿心中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而正当明灿看着明嫣,微微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惠安郡主开口,问道:明灿,你想不想去看看你娘?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猛地抬首,看着她。 见一向冷冷淡淡的明灿,对这件事果然甚是上心,惠安郡主笑了笑,低声道:你爹爹答应了,但别教外人知道 翌日,想到可以见许禾,明灿起了个大早。 一辆马车停在明府后门,明灿上了马车,按照惠安郡主所说的,今日许禾在相国寺后的树林等她。 一路因为明灿的催促,马车行驶得太快,有些颠簸,但明灿想要快点见到许禾,归心似箭。 终于来到了相国寺后的树林,明灿看到,下了马车的许禾抱着林轩跑过来,险些摔了一跤。 明灿! 婆子想抱明灿下车,只是,明灿却已经自己跳下马车。 原本,明灿想要扑进许禾怀中,但最后,她却在中途停住脚步。 因为明灿看到,今日的许禾穿着蜜合色的绸缎衣裳,梳着漂亮整齐的发髻,发髻上戴着碧玉簪,怀里的小娃娃白白胖胖。 这个小娃娃,想来便是信中,她同母异父的弟弟林轩了。 明灿忽然有些不晓得该说什么。 娘 听到明灿唤自己,看着面前的女儿,一年多未见,许禾的眼泪皆要掉下来。 长高了漂亮了许禾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拭泪,面上是温柔的,感慨失落的笑意。 毕竟,这一年多,她缺席了明灿的成长。 许禾与明灿皆心知肚明,这种缺席,以后将会持续,只多不少。 看着面前正与母亲说话的姐姐明灿,许禾怀中的林轩有些好奇地伸手去抓明灿的头发,咿咿呀呀。 明灿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很讨这些小婴儿喜欢。 怕明灿不开心,许禾赶紧拉开林轩。 被阻拦了的林轩哭了起来,许禾对他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温柔地笑着,放柔了声音哄林轩:阿轩,这是姐姐,不可以抓姐姐 明灿默默站在一旁,摸摸弟弟的小手,热乎乎,软乎乎的。 半晌,许禾终于哄好了林轩,发现明灿清凌凌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与林轩身上。 许禾启唇,想要说些什么,明灿却已经开口,小声问:那个人他对你好吗? 闻言,许禾颔了下首,说道:挺好,明灿,你呢?你在明府,没有人为难你罢?有什么事,该告诉你爹便告诉 沉默的明灿听着许禾絮絮叨叨叮嘱的话,仿佛,她已经放下了过往的痛苦。 知晓母亲过得还不错,明灿发自内心为她开心。 点了点头,明灿面容上扯出一抹明媚开朗的笑来,回答许禾道:亦好,都挺好的。 看着面前的对方,许禾与明灿母女二人,皆沉默了一会。 第18章 画像 明灿与许禾便这般沉默了一会,不远处守着马车的车夫,忽然咳嗽一声,说道:大小姐,该回去了。 听到车夫的催促,明灿仿佛才如梦方醒一般。 瞧了一眼面前的女儿,许禾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然后急忙自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明灿。 眼中隐隐有泪影,知晓这次一别,母女二人下次要相见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许禾对明灿柔声道:灿娘,这里面有你爱吃的桂花糖,还有一些银两,你拿着,好好生活 明灿瞧着面前的娘亲,忽然觉得鼻腔酸酸的。 颔了下首,在车夫的催促声中,明灿接过许禾递过来的荷包,然后与许禾道别。 上了马车,马车的车轱辘碾在树林间的枯叶上,咯吱作响。 直到走远了,再也瞧不见站在原地,目送明灿离开的许禾的身影,明灿方才将车帘放下。 坐直身体,明灿轻轻吸了下鼻子,然后打开手中的荷包。 第17章 只见里面是一些银钱,还有桂花糖,除了这两样许禾已经说过的东西,明灿还看到一小缕乌发是同母异父的弟弟林轩的胎发。 看着眼前许禾给自己的东西,明灿咬了下唇,拿了一颗桂花糖放进口中。 她将荷包贴身收好,静静地坐在回府的马车中。 抬手,轻轻掀开车帘,明灿看向车窗外。 只见寒风呼啸,天空已经开始飘雪,覆盖了来时的车辙。 瞧着瞧着,明灿忽然觉得,心中甚是怅然。 口中蜜甜的糖,皆驱散不了此时此刻,她心里浓烈的悲伤与苦意。 几个月后,春寒料峭的初春。 傍晚的天色暗了下去,明府的四处皆挂上了灯笼,照得灯火透明。 正房中,惠安郡主正在灯下翻看账本,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侍女的行礼声:大人回来了?奴婢给大人请安。 听到侍女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惠安郡主放下手中的账本,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因为坐了一下午,衣裙上的褶皱。 /:. 见不过片刻,明修远大步走进来,官服还未换下,惠安郡主眼中,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瞧了面前的温柔女子一眼,明修远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静仪,你的病好得如何了? 前几日乍暖还寒,惠安郡主有些受了风寒,病了几日。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询问起自己的身体,惠安郡主眼中的柔意更甚几分。 启唇,惠安郡主温柔地笑着,正想回答自己已经好些了,却听明修远道:王爷今日问起你的身体,我说已经大好了。& 明修远一面这般说,一面抬手,修长的指节解开官帽。 知晓明修远原来是因为她的父王晋王,方才询问自己的病情,惠安郡主闻言,面上温婉柔和的笑意,不由得僵了一下。 勉强笑笑,惠安郡主只道:好多了,多谢父王与郎君挂心。 颔首,明修远未曾再说什么。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摇篮车,明修远问道:明嫣呢? 听明修远问起明嫣,惠安郡主笑笑,回答道:奶娘方才抱去喂奶了。 谁料,听到惠安郡主这般道,明修远却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地说道:明嫣已经两岁了罢?长那么多牙,该戒奶了。 惠安郡主闻言,颔了下首,表示自己晓得了。 她方才有明嫣这第一个孩子,虽然身旁的奶妈妈之前亦说过,二小姐该试着戒奶了,可是,明嫣每次一哭闹起来,不肯戒奶,惠安郡主心中便有些不忍。 点了下头,惠安郡主一面想着明嫣,一面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有些犹豫了一下。 抬眸,看了面前长身玉立,由侍从侍候着,已经解下官服,换上常服的明修远一眼,惠安郡主有些踌躇道:郎君,灿娘的功课进步飞速,你看,要不要从外面再帮她请个专门的女先生,继续教她读书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修远忽然开口,态度骤冷下来,说道:一个丫头,又不能科考,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皱着眉头的明修远打断惠安郡主的话,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将来找个好人家便是。 惠安郡主闻言,不由得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想要再为明灿争取一番:现在的女先生皆说,明灿她天资聪颖,是个可塑之才 而听到惠安郡主这般夸赞明灿,明修远却仿佛被碰到了心中的伤痕一般,忽然冷笑一声。 聪颖?明修远坐在桌案前的绣墩上,闻言,不住地冷笑,她娘也没读过那么多书,不还是一样聪明,找男人跑了?那么聪明干什么? 对许禾改嫁,明修远仿佛甚是耿耿于怀。 只听明修远带着几分微冷的恨意与报复,继续道:明灿这个丫头,我会锦衣玉食养她到及笄,给她找户好人家,给她丰厚的嫁妆,将她嫁了,其他的,别人家女儿寻常如何,她便如何。 听明修远方才提起许禾,话里话外,毫无掩饰的敌意与对她改嫁的醋意,惠安郡主面色微白了几分,却未再说话。 想到惠安郡主方才提议让明灿继续深造,明修远心中纷乱如麻,忽然甚是烦躁不堪。 站起身来,明修远往外走去,说道:我今晚有事要处理,会宿在书房,你不用留灯。 说罢,明修远大步走出正房。 其实,聪慧敏锐的惠安郡主之前并非觉察不到,明修远实际上没有成婚前,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喜欢自己。 自从惠安郡主生下女儿明嫣后,夫妻二人表面仍旧和睦,但渐渐的,明修远逐渐地显露出薄情的本性。 已经有了明灿一个女儿,在明嫣出生前,明修远其实想要惠安郡主为他生一个男孩,只是却事与愿违了。 而且,明修远与惠安郡主成亲,原本便是利用惠安郡主,在他的心中,对惠安郡主到底有多少真感情,还未可知。 反而因为惠安郡主,明修远方才与许禾和离,在明修远的内心深处,其实对惠安郡主这个如今的妻子,隐约有些压抑的恨意。 看着明修远一身冷漠,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惠安郡主有些呆呆地坐在原处,想到丈夫对自己的冷漠,她忽然觉得,心中难堪又有些伤痛。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书房中,柔和的灯影洒在案前伏案写字的明修远身上,他独坐书房,正在写着准备上奏的劄子。 时间便这般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夜深。 仿佛只有这般,明修远心中的烦乱情绪,方才可以被压制。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疾书的明修远,方才停下了手中的毛笔。 吹干墨迹,阖上面前已经写好的劄子,明修远抬眸,看向窗外的天色。 夜黑如墨,窗外月光如水,清冷静谧,仿佛每个夜晚,皆是这般,并未有所不同。 但今晚的月光,到底不再是三年前的那片月光。 整理好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明修远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然后,男人神色淡淡地垂下眼眸,打开桌匣。 自桌匣中取出一幅卷轴,明修远展开,瞧着画像上,婉约回眸,语笑嫣然的貌美女子。 只见这幅画像上温柔含笑的貌美女子,俨然是许禾的模样。 第19章 送礼 三年之间,明修远以自己的能力,还有岳父晋王的背景,在御史台的官位节节高升。 有时候,命运塞翁失马,有些折磨意志的灾祸,到最后,却蓦然发现是命运馈赠的礼物。 在明修远被打压的那两年里,陪达官贵人家的子弟喝酒,教明修远褪去许多寒门书生,不曾见识过多少世面,面对荣华富贵的窘迫与艳羡诱惑。 误打误撞,许多<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往来,对现在的明修远而言,仿佛变得甚是游刃有余。 几个月后的春日,休沐在家的明修远,正在书房中看书。 忽然,书房的房门却被敲响了。 书房外,管家恭敬的声音传来,禀报道:大人,周大人派人送来了礼物,可要带进来? 如今,明修远与周琰同在御史台为官。 周琰现在的官职,比明修远还要低两级。 此时此刻,听到管家这般说,明修远沉吟片刻,虽然不晓得周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无意无端得罪周琰,只是对管家随口淡道:拿进来罢。 管家得到明修远的允肯,应了一声,然后退下了。 却不料,两刻钟后,管家竟然领着个年轻女子,走进了书房。 只见那女子大概豆蔻年华的模样,低眉顺眼地垂首行礼时,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雪白肌肤。 春日绿衫薄,她瞧起来楚楚可怜。 瞧着面前的女子,明修远的眉心紧皱了起来。 觉得周琰是在没事找事,给本便一直以来,心情不好,心里闷着一口气的自己添堵。 明修远骤然冷了面色,下意识便要张口,教管家将人赶走。 只是,那女子抬首时,明修远不过瞧了她的容貌一眼,手中的毛笔忽然掉在案上,弄污了书册。 文弱妩媚的貌美女子娉婷袅娜地行礼,羞怯道:奴婢慕莺时,是周大人买的歌女,见过大人。 女子的声音轻柔,说话时,一颦一蹙,眉眼间竟有七分像许禾。 瞧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明修远瞬间心知肚明,周琰是有意为之。 他瞧出了自己性情越来越漠然冰冷,不近人情,是因为什么。 但,此时此刻,瞧着面前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明修远攥紧了衣袖中的手指,下颔线绷紧,却始终一言不发。 沉默半晌,但是,半晌过后,被周琰窥探出心中的秘密,有些恼羞成怒,被刺痛的明修远一身沉冷,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教管家将人赶出府去。 第18章 明修远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刻意忽略,遗忘,甚至是报复与许禾有关的人与事物,他便不会再在意她。 只是,今日周琰送来的女子,却像一根树枝,戳破了明修远心中脆弱如纸的伪装与自我欺骗。 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那便是三年了,他却还是那般记得她,想念她。 夜晚,马车停下,马车中的明修远下了马车。 他来到周府门前,准备参加前几日,受周琰所邀请的应酬。 走到周府,周府的管家早已等在门前,恭敬地笑着,带明修远与其侍从走进府中。 周府的酒宴上,觥筹交错,婉转动听的丝竹声绕梁不绝。 瞧了一旁端坐,面若冠玉,神色淡淡的明修远一眼,周琰举起酒盏,面上带着笑。 对明修远笑了笑,周琰朗声道:明兄,下官再敬你一杯。 面对周琰的敬酒,明修远眼皮未抬,只是指腹摩挲着酒盏的边缘。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见明修远不曾有所反应的冷淡模样,周琰却不以为意,面上的笑意未减。 想到了什么,周琰反而笑得越发有些暧.昧地靠近了明修远些,对他笑道:明大人为御史台殚精竭虑,今日,下官特意备了份薄礼,给明大人解乏。 明修远忽然抬眸,定定瞧了周琰一眼,仿佛在他这一番有些暧.昧的话中听出了什么,眸色渐沉。 但周琰却似乎毫不在意,他一面说着,一面笑着,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酒宴的屏风后,走出个穿着浅粉衫裙,衣衫轻薄,雪白肌肤若隐若现的少女,她低眉顺眼地走过来。 这个少女,正是之前被明修远自明府赶走的慕莺时。 瞧见慕莺时,明修远眉头便紧皱。 他目光微冷地看向周琰,声音愈冷地问道:周大人这是何意? 见身旁的明修远虽然仍旧冷漠,但却隐约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周琰对明修远笑道:上次是下官考虑不周,这次特意让这丫头学了新曲子,唱给明大人听 不必。明修远冷着脸,打断周琰的话。 站在原地,慕莺时听到明修远与周琰的交谈声,有些不知所措。 瞧了瞧面色冷漠,方才对自己态度毫不客气的明修远,*又瞧了瞧眼眶有些泛红的慕莺时,周琰面上的笑意,亦渐渐有些挂不住。 收敛了神情,眸色有些阴晴不定地瞧了一会子明修远与慕莺时二人,片刻之后,周琰忽然又轻佻地笑了起来。 他抬手,让慕莺时过来。 在有些怯怯的慕莺时走上前来的时候,周琰忽然抬起手臂,一把将慕莺时揽进自己的怀中。 有诗人写得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既然明大人看不上,那这般美人,下官便自己享用了。 周琰一面轻佻地抱着身姿娇小,柔若无骨的慕莺时,一面对坐在身旁的明修远笑了笑。 骤逢变动,慕莺时轻呼一声,被迫坐在周琰腿上。 有些轻薄地摸了摸慕莺时清艳中带了几分稚气的面容,周琰对面前的貌美少女笑道:来,喂本官喝酒。 听到周琰这般说,明修远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慕莺时的面容上。 柔和的灯影之下,年轻女子明明是不知所措的怯弱模样,但却与性格温柔坚毅的许禾,还是那般相似 听到周琰的吩咐,慕莺时轻颤着去拿酒盏,奉到周琰面前。 用口喂我喝。周琰未动,只是笑意淡淡地命令道,唇角带着一抹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笑意。 闻言,慕莺时一下子红了眼眶。 但她偷偷错眼,眼眶红红地瞧了一旁的明修远一眼,见他毫无反应,最终,慕莺时亦只能颤着手,端着酒盏,自己先喝了一口冷冽的清酒。 在慕莺时将要有下一个动作时,坐在一旁的明修远忽然抬手,啪地打翻了慕莺时手中的酒盏。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腕,让她从周琰身上起来。 清冽的酒,一瞬间泼了周琰一身。 宴席瞬间安静下来,琴师们的弹奏戛然而止。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周琰的面色,不由得变了变。 他作出有些迷惑为难的模样,明知故问,故意问明修远道:明大人这是 忽地站起身来,明修远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只是简单地冷声道:醉了,先行一步。 始料未及,晓得自己闯了祸的慕莺时跪坐在原地,瞧了瞧明修远大步离开的背影,又瞧了瞧周琰阴沉的面色。 最终,慕莺时有些不知所措地垂首,眼泪涟涟。 瞧着面前豆蔻年华,正是花季最盛的年纪的貌美女子,周琰的面色,却阴阴沉沉,仿佛将要落雨的天空,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瞧着面前这个有一手好牌,最终,却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少女,周琰冷冷对她道:滚罢。 眼眶泛红,得到周琰的命令,可以离开的慕莺时,匆匆忙忙退下。 走出房间,来到外面的游廊上,慕莺时却不料,会瞧见明修远离开的背影。 想到方才为自己解围,且两次虽然有机会,但却从未占过自己什么便宜,俨然是一位不拘言笑,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冷淡俊朗,克己守礼的明大人。 慕莺时首先想到的,便是他那张面若冠玉的好相貌。 咬了咬唇,瞧着离开的明修远,慕莺时心中,忽然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 她脚步匆匆地往前走,想要追上明修远。 【作者有话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引用元稹 第20章 迁怒 游廊上,夜风微凉,慕莺时攥紧衣袖,瞧着明修远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想要追上他。 明大人。 她的声音中带着抽泣,柔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听到那道抽泣的,柔弱至极的声音,明修远脚步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他未曾回头,只是冷道:何事? 慕莺时对明修远的背影礼了礼,声音细如蚊蚋:多谢明大人出手相助 闻言,半晌过后,明修远只是转头,静静地瞧了慕莺时的面容一眼。 月光下,他的面庞格外冷硬,虽然俊逸不凡,但却仿佛冰冷的磐石,瞧不出什么感情波动来。 不用。 说着,想到了什么,明修远忽然转身,走到慕莺时面前,递给她一方帕子。 慕莺时有些呆呆地仰头,瞧着面前高大俊美的明修远,面容滚烫,不明所以。 她呆呆地站着,不曾有所动作。 明修远修长的指节忽然紧攥住慕莺时柔细的手腕,将帕子递给她,冷声命令道:擦一下你身上的酒渍。 方才有些回过神来,慕莺时接过帕子,有些仓皇垂眸,面容滚烫地胡乱应道:是 做罢这一切,明修远便转身,抬步离开。 等明修远的脚步声渐远,慕莺时抬眸,目送着一身墨色,身形挺拔的男子走进夜色。 想到方才在人前所受到的,周大人的故意折辱,还有这位帮了自己的,如同谪仙一般清冷出尘的明大人。 握着手中仿佛带着男人的体温的帕子,慕莺时心中如擂鼓一般跳着,面容与被明修远触碰过的手腕,皆觉得微微有些发烫。 几日后,正房中。 在得知周琰送的一个歌女被抬进明府做妾,惠安郡主在房间中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房间中,瞧着一地瓷器碎片,惠安郡主站着,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去查,这个是什么来路,与上次周琰送来的有何不同?大人为什么会收下这个。惠安郡主声音发颤,眼眶泛红。 侍女跪了一地,闻言,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 半晌,只听跪在地上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回郡主,还是周大人之前送的那个,只是听说听说这个歌女,很像那位许夫人 闻言,惠安郡主将砚台拂落,砚台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上月还说不要,转眼便抬进门,果然还是忘不掉许禾那个女人,已经走火入魔,不择手段了。 惠安郡主的奶妈妈端着安神茶,想让惠安郡主喝一口,此时此刻,见到满地狼藉,不由得心疼地叹息。 奶妈妈心疼地瞧着惠安郡主,劝道:郡主息怒,当心划伤了手,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常事?擦去面上的泪痕,惠安郡主止不住地冷笑,那么像许氏那个女人,亦是常事?当我是傻的吗? 第19章 说着,想到了伤心事,惠安郡主哽咽起来,瞧着面前的奶妈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声音迷茫无助而凄惶。 何妈妈,郎君他为什么要这般对我?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早晨,一如平常,明灿来找惠安郡主请安,在门口,却未曾料到,听见惠安郡主在说起她的生母许禾。 与守在门前,不晓得是不是该去禀报的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了一眼,明灿轻声道:别与郡主说,我来过了。 说罢,明灿转身,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中。 正房那边,摔碎了房间中所有的瓷器,平复了许久,惠安郡主方才恢复平静。 明修远性格冷漠绝情,又心意已定,惠安郡主一个性情温柔的女子,事到如今,自是奈何不了他分毫。 而受到宠爱的慕莺时,渐渐有了靠山与底气,在明府渐渐不再如在周府那般,怯生生,畏手畏脚的。 慕莺时出身困苦,不到五岁便被卖掉,因为生得貌美,自幼所学的便是侍候,讨好男人的招数,所以现在,自然甚会讨明修远欢心 半年后。 进明府将将半年,慕莺时已经身怀六甲。 盛夏,正午的日光洒落下来,透过外面枝繁叶茂的棠竹,照进小院花厅窗畔,落下深深浅浅的疏影。 慕莺时倚在美人榻上,白嫩的纤纤葱指剥着果皮,对将头枕在自己腿上,正阖眸小憩的明修远眼波流转,嫣然一笑。 郎君,吃颗葡萄。 听到女郎婉约清扬的声音,明修远睁开眼眸,瞧向身形已经有些不便的慕莺时。 见她微微躬身,要将剥好的葡萄递给自己,明修远抬手,接过慕莺时递过来的葡萄,笑道:小心身子。 说着,想到自己小憩了有一会子,明修远有些慵懒地慢慢坐起身来。 瞧着面前的如玉郎君,个子娇小的慕莺时眼波流转,盈盈一笑,忽然依偎进坐起身来的明修远怀中。 抬手抱着明修远,慕莺时仰头瞧着他,忽然柔声道:妾身想求郎君一事。 摸了摸慕莺时那张面容,明修远凝视着她,问道:什么事? 有些含羞带怯地靠近明修远的面容,在男人的侧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慕莺时仿佛甚是赧然地柔声道:府中南边那个小院,妾身想在那里坐月子 听到慕莺时这般说,明修远只是握了握她纤白柔软的手指,微一思忖。 颔了下首,明修远懒洋洋地笑道:想要便给你,正好离我书房更近一些,到时候,我可以常去看你与孩子。 慕莺时闻言,抬眸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眸中仿佛尽是惊喜与孺慕之色。 瞧着慕莺时的面容,见她面上的神色,明修远心中的柔意更甚。 垂首,自慕莺时清丽的眉眼间亲了亲,明修远不曾言语,只是将怀中的软玉温香抱得更紧。 自古以南为尊。 明府南边的那个小院,花木成荫,景致清幽秀丽,本是惠安郡主夏日偶尔要去的纳凉之地。 比较起来,惠安郡主现在所住的正房,甚至皆要比那个小院还要往北。 晓得明修远将小院已经给了慕莺时住进去之后,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心无波澜的惠安郡主,生生气得心口痛,翌日便气得病倒了。 卧病在床的惠安郡主坐在床榻上,身后倚着引枕,想起这件事来,便忍不住眼泪涟涟。 何妈妈,慕氏实在欺人太甚。 惠安郡主难过地哭诉着,而她的奶妈妈,则在心疼又着急地安慰着她。 郡主别跟这起子贱人一般计较,气坏了身子真是不值得,大不了我们带小小姐回王府。 听到自己的奶妈妈这般安慰自己,惠安郡主只是泣不成声地哭着,心中愤恨悲痛。 正在这时,住在正房,每日早晨来向惠安郡主请安的明灿自侍女那里,为惠安郡主端来药碗,准备奉给惠安郡主。 曲膝礼了礼,明灿将汤药给了惠安郡主的奶妈妈,语气同平日里一般平静温顺道:母亲喝药。 定定地瞧着面前方才几岁,但已经甚是学会了什么叫低眉顺眼的明灿。 半晌,惠安郡主推开奶妈妈递过来的药碗,含泪的眼眸冷漠地瞧着明灿。 片刻之后,惠安郡主忽然冷不丁问道:明灿,我问你,你爹爹有多久没来正房了? 听出惠安郡主话中的冷意与气愤,明灿闻言,不由得微顿了顿。 最终,她却只是默默站着,垂首不语。 原本,明灿以为惠安郡主最少亦会教自己这般罚站一上午。 若惠安郡主还是觉得心中愤恨,要对她发难,再找别的由头责罚她,在明灿看来,亦不是不可能。 只是,当明灿垂眸,这般默默想着,教自己有些心理准备的时候,面前的惠安郡主,眼眸中却忽然划过一抹悲伤与怅然。 瞧着面前年仅几岁,此时此刻,却仿佛跟个大人一般懂得看人眼色的明灿,惠安郡主心中的怨恨与愤怒,不由得变成了几分不落忍。 她瞧着面前安静的明灿,忍不住想到,便是明灿是明修远的血脉,她们亦都是被明修远伤害过的可怜人。 想着想着,惠安郡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不晓得何时,自己竟然变得这般恶劣,欺软怕硬,惠安郡主简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可怕的女人。 因为怨恨明修远,如今,竟然还迁怒一个几岁的孩子。 瞧着面前的明灿,惠安郡主忽然出声,教她靠近些。 明灿闻言,僵了一下。 但,房间中皆是惠安郡主的下人,她别无他选,只能低着头,慢慢走到惠安郡主床榻前。 实际上,此时此刻,明灿虽然面上镇定,但心中却有些忐忑。 她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蜷了蜷。 可是谁料,明灿方才靠近惠安郡主的床榻,便被面前的女子抱进柔软馨香的怀抱。 惠安郡主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响起,她对明灿哭道:明灿,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 手臂紧紧抱着明灿,惠安郡主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哭声,这般对明灿道。 意料之中的责罚并未落下,明灿被惠安郡主馨香温暖的怀抱抱着,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 她不习惯与外人这般亲昵地接触。 尤其这个人,还是平日里,明灿时常冷眼旁观的惠安郡主。 被惠安郡主这般抱着,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话,明灿垂下眼眸,自心中默默地想:比起惠安郡主这般温柔善良的对待,她宁愿她是个恶毒的继母,虐待自己。 在明灿心里,她永远与她娘亲许禾同仇敌忾。 第21章 砚台 几个月后,慕莺时生下明修远的三女儿,明修远为这个女婴起名叫明柔。 对这个女儿的降生,明修远仿佛甚是欢喜,他大摆宴席,排场比起从前惠安郡主所生的明嫣的百日宴,亦丝毫不输。 在明柔的百日宴上,明修远来往的同僚,瞧着抱着明柔,笑得慈和明朗的明修远,皆有些惊讶,这位平日里冷漠严肃的明大人,竟也有这般温和的笑模样。 真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啊。 前来赴宴的官员见明修远如此开心颜,便是来之前,有些犯嘀咕不过是一个庶女,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此刻,亦不由得甚是有眼色地纷纷恭维,拱手笑道:&明大人好福气,又有了一个这般漂亮的女儿。& 是啊,令爱酷似明大人您,将来必是个美人。 听到面前的同僚这般夸赞自己的女儿,明修远笑得越发开怀。 他冠玉一般的面庞上皆是笑意,只是抱着尚还幼小的明柔,与人说话,仿佛不曾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惠安郡主有些难看的神色。 又仿佛,他只是全然不在乎惠安郡主的情绪如何。 又一年春,明府又有新的婴孩呱呱坠地。 这一次,慕莺时生下了明府中的第一位公子,名唤明轩。 得知明修远要按照嫡出公子的规格宴请宾客,原本已经甚是平静冷漠的惠安郡主,恨得与他一番争吵。 只是,争执的结果,却只是换来明修远三个多月的不理不睬,冷漠以待。 这次明辰的百日宴上,虽然不过是明府的一个庶子,但晋王亦亲自到场了。 宴席上,面庞上尽是柔情笑意的明修远抱着襁褓中的明轩,走到晋王身旁,向他行礼敬酒。 瞧了面上带着笑意的晋王一眼,明修远行礼之后,对晋王笑道:岳父您看,这孩子眉眼多像小婿。 说着,明修远将怀中咿咿呀呀,懵懂不已地睁着眼眸的明轩,往晋王面前放了放。 第20章 对面前的这个女婿,其实,近来晋王是有些犯嘀咕,亦有些隐隐忌惮的。 瞧着面前一副慈父模样的明修远,还有他怀中抱着的,白净俊秀的小婴儿,晋王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自一年前,明修远以下犯上,以卑犯尊,自荆州查荆州刺史贪墨一案回来后,陛下对他反而更加重用起来,而不是一个好看的花瓶,不是一个类似于之前欣赏美貌的臣妾角色,更像是重用一把趁手的剑。 之后不久,明修远更是数次上劄子弹劾受宠的崔贵妃父亲,根基深厚的两朝老臣崔尚书,剑锋直指他这个尚书令放纵家人奴仆,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刚开始他的劄子皆被陛下打了回来,陛下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崔家子弟更是放出狠话来,教明修远这个出身寒门,无所顾忌,被起绰号御史台疯狗的书生,晚上走夜路小心点。 但明修远这只疯狗,却不管不顾咬着崔尚书一家不松口,弹劾崔尚书的劄子被陛下打回来几次,他继续弹劾崔家其他在朝为官的官员,揭露他们欺辱百姓,贪赃枉法,惹得陛下大怒,罢了崔家好几个官,一时间朝廷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最后,这场闹剧,还是他这个岳父帮崔家牵线搭桥,找到明修远,好不容易才教明修远勉强同意与崔家握手言和的。 晋王还记得,自己告诉这个因为出众的俊朗容貌而受陛下注意,人亦不负期望的聪慧,但却锋芒毕露的女婿,为官之道如果想要长久,便要学会什么叫和光同尘。 太非黑即白,若有朝一日失去了陛下现在甚为强烈的,过分的青睐与看重,只会死无葬身之地时,他沉默的反应。 御史台疯狗与崔家争斗的风波告一段落之后,明修远得到崔尚书不计前嫌的引荐,自御史台调去大理寺,恰逢这时候八十多岁的大理寺前少卿致仕,明修远于是被陛下提拔为如今的大理寺少卿。 虽然在晋王面前,明修远常常保持着作为女婿恭敬有礼的态度,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他的冷漠偏执,与过重的报复心,还是教晋王有些心有余悸,唇亡齿寒。 岳父大人? 瞧着面前微微挑眉,仿佛微有些纳罕瞧着自己的女婿明修远,听到他带着些疑惑的询问声,晋王这才回过神来。 瞧了瞧明修远怀中抱着的孩子,晋王掩饰了一下眸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亦点头笑道:阿轩是个结实的小子,将来定是栋梁之材。 闻言,明修远只是抱着怀中的明轩,对晋王的这番话,仿佛觉得甚有道理一般,面上笑意深深。 而一旁的惠安郡主,听到自己的父王竟然亦同旁人一般,也笑着这般人云亦云,夸赞明轩。 站在一旁,默默瞧着,不知不觉间,惠安郡主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痛得厉害。 明轩的百日宴后,明府中仿佛又回到了平时的平静。 虽然因为明轩,惠安郡主的心中仿佛梗了一根刺,伤心而气愤。 但,这两年慕莺时因为受宠,已经无数次明里暗里暗戳戳挑衅过惠安郡主。 渐渐的,惠安郡主已经学会了将自己心中的郁郁与愤懑,皆悉数化为笔下的字画,排解心中情绪,聊以消遣。 惠安郡主是名门闺秀,出阁前,便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她的性格温柔端庄,便是每日起来,雷打不动地写字作画,亦能沉下心去,不会觉得厌烦。 这日早晨,如寻常一般,自正房中向惠安郡主请过安的慕莺时回到自己的院子。 想到在惠安郡主的正房,所瞧见的惠安郡主已经恢复了平和淡漠的状态,日子过得恬静悠然,慕莺时眼眸中划过一抹不甘心。 虽然惠安郡主是个待人温和的主母,对自己这个时不时会暗暗挑衅她的脸面,又受她夫婿宠爱的宠妾,亦不过只是冷漠以对,不曾故意苛待。 但,慕莺时只要想到,自己只是明修远的一个妾室,而惠安郡主却是出身尊贵,被明修远明媒正娶的正妻,心中便好似有猫爪子在抓似的,烦躁厌憎不堪。 这两年,明修远对慕莺时很好,宠爱得可以算是百依百顺,几乎如珠似玉。 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但慕莺时却甚是清楚清醒地晓得,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这张面容。 有时候,明修远会定定地瞧着自己的面容,面无表情,仿佛在出神,但眼眸深处,却蕴藏着许多慕莺时看不懂的,复杂的,怅然的情绪。 几岁便被卖掉,出身卑贱的慕莺时,心中常常缺失安全感。 明府是她所生活过,最好的一个地方;明修远,亦是待她最好的一个人,还是一个俊朗不凡的,她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她的男人。 慕莺时心知肚明,自己绝不能失去明修远的宠爱。 惠安郡主淡雅温柔的性格,还有她那一手的好字画,皆教慕莺时想起来,心中便觉得烦闷,恐慌。 若有朝一日,明修远不再喜欢她的这张面容,要去喜欢惠安郡主,那么,性格温柔的惠安郡主定会原谅明修远,与他和睦如初。 其实,他们夫妻二人,有很多相似的共同之处,会有许多共同话题,比如,他们皆会吟词作赋,写得一手好诗;他们的字画,皆那般卓尔不群,便是慕莺时只是会些入门的皮毛,亦看得出,明修远与惠安郡主是很相称的一对。 只是明修远对惠安郡主有心结,所以,他才会这般厌恶,冷漠地对惠安郡主。 坐在铜镜前,想到一年到头,每月只会去惠安郡主的正房中两三次,其余时间,皆宿在自己院中的明修远,慕莺时烦闷不堪的心,方才渐渐镇定下去。 无论将来如何,郎君现在宠爱的是自己。 更何况 更何况,她有足够的时间与条件,在郎君与惠安郡主之间做些什么,教他们隔阂更甚,而不是坐以待毙。 这般想着,慕莺时方才有几分心情,拿起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支珍珠掩鬓流苏簪,佩戴在发髻上。 片刻之后,想到了什么,慕莺时侧身,忽然对身旁的侍女道:去,将郎君前几日得的那方砚台,送去郡主院里。 听到慕莺时这般吩咐,侍女不由得有些迟疑,问道:姨娘,那不是郎君的心爱之物吗?听说甚为贵重,为何要 浅浅笑着,慕莺时站起身来,走到摇篮车旁,逗着摇篮车中已经醒来,正在哼哼唧唧的儿子明轩。 坐在摇篮车旁,慕莺时抬手,轻轻拍着这个小婴儿,一面哄孩子,一面轻笑道:便说那个砚台,是郎君送给惠安郡主的一片心意。 一旁的侍女闻言,不禁皆有些傻眼了。 不晓得这位慕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慕莺时执着,又再度吩咐了一遍,侍女亦只得应下,然后拿了砚台,送去惠安郡主的正房。 正房中。 坐在案前的惠安郡主瞧着侍女奉上的那方砚台,待教她下去拿些赏赐之后,瞧着被放在面前的澄泥砚,惠安郡主的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她的指腹摩挲着眼前的这方澄泥砚,目光温柔,有些爱不释手,不晓得是因为砚台的珍贵,还是因为,这是已经与自己冷战数月的明修远送来的。 一旁侍候着的王府陪嫁侍女见惠安郡主平静的神情变得温柔,而带着几分笑意,不由得笑道:这可是如今每年产量极低,有价无市的澄泥砚,这般好的质地,举世珍稀,郎君竟然寻了送给郡主,郎君定是晓得郡主近来喜欢作画,待郡主可真是用心了。 另一个侍女亦笑着点头,说道:是啊,郡主到底是郎君的正妻,不是旁人随意便可以比上的,郎君可真是在意我们郡主的喜好 郡主,您便原谅郎君罢,莫要再生他的气了。 听着两个侍女笑着,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唱双簧似的劝慰着自己,为明修远说好话,惠安郡主面上的神色,变得愈发柔和起来。 这些时日,因为明修远的冷面相待,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惠安郡主,面上终于浮现出几分有些赧然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引用鲁迅 第22章 陷害 晚上,当明修远来到慕莺时的院中,得知那方澄泥砚被送去了惠安郡主的正房,果然勃然大怒。 瞧着面前的慕莺时,明修远怒道:她也配用我的澄泥砚?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面上的神色尽是怒意,慕莺时瞬间眼眸中泪盈于睫,潸然欲泣的模样,瞧上去楚楚可怜。 抬手,握住明修远的一角衣袖,慕莺时坐在他的身旁,怯弱地抽泣道:郎君,都是妾身不好,妾身不晓得那个砚台那般重要,只想着郡主这些时日与郎君闹别扭,既然郡主喜欢作画,便送了去 第21章 柔若无骨地依偎进明修远怀中,慕莺时将面容埋在明修远怀里,声音中皆是哭腔:郎君若是生气,便罚妾身罢,都是妾身不好,只盼着郎君只罚妾身一个,千万莫要迁怒郡主 垂眸,瞧着怀中身着素白衣裙,不着粉黛,如一枝清丽美好的芙蕖花一般的年少女郎哭得楚楚可怜,一直在柔弱无助地道歉,明修远心中便是有气,此时此刻,亦烟消云散了。 展臂,将正在默默垂泪的慕莺时抱在膝上,明修远轻拍了一下怀中女子纤瘦的脊背,一面擦去她面上泪痕,一面道:莺莺,莫要哭了,过会子柔娘与阿轩过来,见他们的姨娘哭成这般,会难过的。 抬起含着泪光的眼眸,仰头瞧着面前身形高大的明修远,慕莺时忽然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有些难过与赧然似的,瞧着明修远道:那郎君不生妾身的气了吗? 垂首在慕莺时濡湿的眼睫上亲了亲,明修远抱紧了她,只是颔首道:从始至终,你皆不曾做错什么,只是无意好心做了坏事,我怎么会生气呢? 虽然这般安慰慕莺时,但当晚,惠安郡主的正房中,却还是传来激烈的争吵。 冷眼瞧着惠安郡主,明修远言语之间毫不客气,他冷笑着,极尽讥讽的言辞。 谢静仪,你长了脑子是做摆设用的吗?莺莺给你送澄泥砚你便用,莺莺不懂这些,你一个皇亲贵胄也不懂? 说着,愈发觉得惠安郡主是在装傻充愣,明修远指着慕莺时送来的澄泥砚,对惠安郡主道:这是御赐的澄泥砚,上面有标记,你不长眼睛,看不到吗?莺莺不懂这些,你也不懂? 听明修远劈头盖脸地指责自己,一口一个莺莺,惠安郡主面色不由得有些苍白。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见他已经有几个月不曾来自己的正房,谁晓得一来,便是这般冷漠地斥责自己,惠安郡主心中难过,亦不由得有些愤怒。 泥人还有几分火气,瞧着冷眼看着自己的明修远,惠安郡主声音有些发颤,反问道:我堂堂郡主,还用不得一方砚台? 听到惠安郡主还在执着这个问题,明修远失望地瞧着她,愤愤道:你懂什么?那是御赐之物,御赐之物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惠安郡主不晓得,为何这方澄泥砚并不是自己主动要来的,而是慕莺时送来的,到最后,明修远却来与自己对质,向自己发火。 她失望地瞧着明修远,眼泪簌簌而落,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有些失魂落魄地落下。 与惠安郡主说不通,觉得她无理取闹的明修远最终气得与她无话可说,拂袖而去。 夜色如墨,游廊间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曳着,正当明修远走出正房不远时,却忽然瞧见,不远处的游廊拐角,站着一个身着素白衫裙,瞧着楚楚可怜的袅娜女子。 微顿了下脚步,明修远看到慕莺时走了过来,向他曲膝行礼,一颦一蹙,尽是怯弱的尽态极妍。 有些潸然欲泣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见他沉默不语,慕莺时晓得他虽然不说,但今日因为与惠安郡主吵了架,定亦是觉得自己有些莽撞,所以心中有些不悦的。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慕莺时一双好看的眸子中染上了蒙蒙水雾。 只见她低垂螓首,轻轻啜泣起来:郎君,今日皆是妾身不好,请您责罚妾身罢 明修远抿紧了唇,原本,他是打算今晚去书房将就一晚的。 可是,如今看着面前被晚风吹起素白裙角,眼眶泛红,看上去像枝摇摇欲坠的夜来香一般的慕莺时,到底,他心中有些不落忍。 叹了口气,抬手扶住面前哭得纤瘦肩头皆有些轻颤的慕莺时,明修远展臂揽住面前身量娇小的软玉温香,只是道:莺莺,我送你回院子。 靠在明修远宽厚温热的怀抱中,慕莺时泛着泪影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有些得意与窃喜的笑意来。 只是目的达成,慕莺时面上却不显,她仍旧神情哀伤柔弱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目光仿佛有些幽怨似的:郎君不生妾身的气了? 听到慕莺时这般问,明修远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最终,瞧着面前楚楚可怜的怯怯女子,他只是拿她有些无可奈何,无奈纵容地笑了一下。 你尚还不曾管过家,自然不晓得这些事,今后,我会让下人提点着你一些。 这般说着,明修远有些漫不经心地抬手,为面前的慕莺时系紧了细白脖颈间,那斗篷的系带。 晚风微凉,但仰面听着面前的明修远这般说,慕莺时却觉得心中有些灼热地跳了一下。 郎君,您 只是,她尚还不曾说话,面前的明修远却忽地展臂,在慕莺时的一声小小的惊呼声中,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带回她的院子。 等到明修远抱着慕莺时离开,几个下人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躲在廊柱后的明灿,方才走了出来。 身后跟随着的比明灿大几岁的侍女怀中抱着琴,想到方才所瞧见的场景,面色不由得有些不好看。 此时此刻,侍女心中真是有些懊恼,今日不该教小姐在后花园旁的小轩练琴那般久的,不然,尚未出阁的小姐,便不会撞见方才这种情景了。 这慕姨娘,也真是个狐媚子,在外面便这般蓄意勾引家主,真是轻浮浪荡,不知廉耻。 而正当明灿身后跟着的侍女神色鄙夷,有些阴晴不定地这般想着的时候,明灿面上的神情,却仍旧淡淡的,仿佛所撞见的,并不是亲生父亲与他的小妾亲热一般。 想到方才所看到的,慕莺时在暗处,暗暗唇角含笑的得意模样,明灿垂了垂眼眸,不曾言语。 忽然抬步,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明灿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抱着琴的侍女忙跟上明灿的脚步,主仆二人便这般走了一会子,明灿听到身后的侍女有些踌躇地小声道:慕姨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姐今后离她远些,莫要招惹了她。 抿了下唇,想到自己的爹爹,对那个慕姨娘几乎过了头的宠爱,明灿颔了下首。 她只是简单道:我晓得了。 翌日一早,明灿如平日里一般起身,梳发洗漱过后,到惠安郡主所住的正房去请安。 谁晓得,明灿方才走进正房,却瞧见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正房的婆子侍女们皆慌慌张张,忙着去请郎中,明灿拦了一个侍女,一番询问之后,方才晓得,原是一向好性情的惠安郡主,大清早竟气得病倒了。 原来,今日早晨在明灿过来请安之前,明修远便让府中的管事婆子前来下令:以后府中用度,先经慕姨娘过目,郡主寄情书画,心性淡泊高雅,今后府中的俗务便不必来叨扰郡主了。 觉得这个时候,惠安郡主应是不想见自己这个继女的明灿,识趣地退下,安静回了自己院子。 待一日后,明灿去看望惠安郡主时,她方才用了药,正在床榻上静静昏睡着,只是梦境却仿佛不怎么好,涔涔冷汗打湿了鬓间碎发。 明灿守在面色有些苍白的惠安郡主床榻前,静静地准备待两刻钟便回去。 此时此刻,瞧见惠安郡主额上的细汗,明灿想了想,拿过一旁漆案上放着的柔软的厚帕子,为惠安郡主轻轻拭汗。 病得迷迷糊糊的惠安郡主,却忽然半梦半醒地醒了过来一般,虚虚握住明灿的手,梦呓似的,喃喃自语:修远为什么为什么 有些无奈与意外的明灿方才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这时,惠安郡主却忽地缓缓睁开眼眸。 瞧着面前眼神有些迷蒙,仿佛有些不曾回过神来的惠安郡主,明灿轻声问道:郡主,您醒了? 听到明灿的声音,惠安郡主有些茫然似的侧首,在看到守在床前的,竟是明灿之后,她抿了抿发白的唇瓣,缓缓支撑着坐起身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明灿,原来是你啊。 颔了下首,安静的明灿抬手,想要继续用厚帕子为面前的惠安郡主拭汗。 只是,她方才抬手,却听到守在外面的侍女,有些惴惴不安地进来禀报,慕姨娘过来探病了。 惠安郡主闻言,不由得面露厌恶之色。 她侧过头,用手肘支撑在膝上,掌心抚着汗湿涔涔的额头,向来温柔端庄的名门闺秀,忍不住破天荒不顾礼仪地出言道:让她滚出去! 见惠安郡主因为太过悲痛愤怒,头痛之症仿佛又要犯了,抬手便拂落床榻边上的矮柜上的瓷器与漆案,几个侍女忙将几岁的孩子明灿领了出去。 身后传来瓷器被摔碎,清脆的声响,听着教人心中有些发闷。 而明灿走出正房,却瞧见正房外的游廊上,慕莺时亭亭站着,她身后的婆子正抱着府中的四公子明轩,前来探病。 第22章 显然,今日慕莺时过来,是不怀好意的。 只可惜,吃了个闭门羹。 明灿垂下眼帘,侍女跟在她的身后,她默不作声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瞧见明灿自正房走出来,眼波流转的慕莺时忽然轻笑一声,问道:大小姐,你可想见见你亲娘? 听到慕莺时这般问,明灿只觉心头一跳。 她忽地顿住了脚步,不晓得慕莺时这是什么意思,声音微有些发颤地问道:姨娘说什么? 而看着面前这位平日里总是对谁皆冷冷淡淡,瞧着甚是平静恬淡的大小姐,此时忽然有些变了面色,慕莺时却弯了弯唇,忽地笑了。 行至明灿身旁,慕莺时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笑。 只听慕莺时有些挑拨离间,意味不明地笑吟吟道:没什么,只是看大小姐整日里对郡主这么好,如待亲生母亲一般,还以为大小姐忘了你有个亲娘了呢,随口一问。 第23章 不解 一个月后。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一般,这日晚上,与惠安郡主冷战了将近一个月的明修远,难得来正房用膳。 用罢晚膳之后,许久不曾见到父亲,坐在正在案前垂眸看书的明修远身旁,明嫣咿咿呀呀地向他背诗。 爹爹,春眠不觉晓 听到明嫣的稚言稚语,明修远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心思早不晓得,已经飞到哪里去。 未曾抬眸,只是将手中无聊的棋谱翻了一页,明修远有些敷衍地颔首,对坐在身旁的小丫头明嫣道:嗯,好。 今日明修远到正房来用晚膳,被得到惠安郡主提前吩咐的侍女们打扮了一番的明灿,不得已亦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用晚膳。 其实,若教明灿自己来选,她才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用膳。 但惠安郡主执意要求,她亦没办法。 此时此刻,坐在气氛尴尬的正房中,有些坐立难安的明灿,轻轻扫见惠安郡主虽云淡风轻地在看书,但攥着书册的手指,却绷得越来越紧,不由得有些心情复杂。 忽然觉得惠安郡主有些可怜,爱屋及乌,明灿瞧向明嫣,对有些懵懂茫然的妹妹明嫣夸奖道:明嫣真聪明。 原本有些茫然瞧着明修远,不晓得为何爹爹如此漠然的明嫣闻言,这才瞧着面前的明灿,小丫头有些害羞地对明灿笑了笑。 可谁知,听到明灿这般说,明修远却轻嗤了一声。 旋即,他仿佛只是随口搭明灿的话,声音微冷地随意道:一个女郎,再聪明有什么用?能科举吗? 听明修远又是那一套,惠安郡主当即摔了手中书册。 新仇旧恨,加上今晚用晚膳时,明修远那让她气闷的冷淡平静态度,立时教惠安郡主愤怒起来。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惠安郡主喝止住他:郎君! 听到惠安郡主对自己针锋相对,不赞同的声音,原本便不耐烦在正房待着的明修远,此时此刻,更是扮演不下去贤夫慈父的角色。 抬眸,冷冷瞧了神色有些愤懑的惠安郡主一眼,明修远起身,拂袖离去。 几日后,夜深人静,独自在房间中用过晚膳,明灿出来散步遛食。 月色静好,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府中的后花园。 正当明灿与侍女途径慕莺时院子后面的竹林时,清风徐来,明灿忽然听到,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慕莺时轻柔的声音。 郎君,昨日妾身听管事禀报,青州的那位许夫人,仿佛又有了身孕. 慕莺时院子中有一处水榭,那是之前,明修远特意为她选择的宅院。 砰的一声,像是茶盏砸在桌上的声响。 未曾料到明府中,竟还有人关注着娘亲的生活,许久不曾见过许禾的明灿,不由得驻足,想要侧耳凝听下去。 只是,却久久不曾再有声音传来。 想到方才所听到的消息,明灿快步走开。 她顾不得脚下踩断的枯枝,只觉得自己反应过来什么之后,心跳如鼓。 翌日早晨,明灿方才醒来,便听到明修远派人来下令:从今日起,大小姐每月月例减半,禁足一个月。 平日里,惠安郡主偶尔会叫明灿过去一起用膳,说几句话,在惠安郡主看来,明修远这般做,是在故意报复前几日的事,在杀鸡儆猴给自己看。 有些气不过的惠安郡主想要去理论,只是,却被一句你现在没有管家权,给生生顶了回来。 对于明修远的这个惩罚,明灿倒甚是平静。 她不想向惠安郡主解释,自己昨晚窃听到了什么消息其实,明修远发脾气,惩罚她,亦在明灿的意料之中。 房间中,明灿悄悄拿出自己藏在床榻下的琴谱。 琴谱中夹着一幅小小的画像是很久之前,许禾给明灿的,画像上画着许禾与她抱着的弟弟林轩。 明灿看着画像,半晌,当她收回目光时,不由得轻叹口气,看向窗外的乌润眼眸中有几分茫然。 或许,长大之后,她的不解与烦恼,便会迎刃而解罢? 看着窗外的风景,尚还不到八岁的明灿,小小的,有些茫然的心中,这般默默地想着。 【作者有话说】 明灿女鹅下章要长大了^o^ 第24章 长大 几年后。 风和日丽,这是初秋的一个上午,温暖的日光仿佛洒金一般,透过金黄的梧桐树叶,在少女的白嫩指尖绣针洒下斑驳的金色光芒。 坐在后花园的水榭中,身着淡淡的鹅黄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明灿临湖坐在水榭的阑干旁,粼粼波光映于她的面容,愈发衬得清艳淡雅的少女神情恬静,貌美无双。 哎呀! 正当明灿全神贯注地绣着绣绷上的寿比南山双面绣时,身旁忽然冷不丁有墨汁被打翻,将将好毁掉了明灿的一整幅贺寿图。 微顿了一下,明灿放下手中的绣绷,面无表情地瞧着站在自己身旁,正神色惊讶,但眼眸中却是不曾掩藏的幸灾乐祸的笑意的明柔。 不小心打翻了墨汁的明柔,此时正瞧着黑色墨迹迅速晕染开,被自己毁掉的贺寿图,一脸无辜。 眨了眨睁大的,仿佛甚是天真无邪的潋滟眼眸,明柔唇畔带着若有似无的上扬弧度,却对明灿道:大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放下绣绷,明灿收回落在明柔身上的目光,静静地瞧着面前被毁的绣品。 这是明灿准备这个月,送给祖母明老太太的生辰礼,而且,她绣了整整半个月,如今才快要完成。 木已成舟,无可转圜,明灿心中虽有些无奈,但却拿出帕子来,试图慢慢擦拭,看能补救多少。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听着婉约清扬,婉转动听。 怎么了? 闻声赶来的慕莺时,在瞧见明灿面前,被墨迹弄污了的绣品,还有明柔手中的墨盒,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瞧着那一片墨迹的贺寿图,慕莺时转身,温柔的语气假意略显严肃几分,有些无可奈何似的对明柔道:你这孩子,怎如此毛手毛脚的? 自外面同样跑进水榭来的明轩,此时此刻正探头探脑,一本正经道:大姐姐绣得可真难看,祖母定然不会喜欢的,还是去寻府中绣娘来绣一个罢,保管比这个好十倍百倍。 不曾理会明轩这一番话,明灿收起用帕子擦拭亦无用,看来只能放弃的贺寿图,只是道:没关系,时间没那般紧,再绣一幅便是。 听到明灿这般说,见她一副不冷不热,油盐不进的淡淡模样,慕莺时漂亮的眸子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沉沉的阴翳。 瞧着面前的明灿,慕莺时忽然温柔地笑笑,然后状似无意对明灿道:家主过几日或许要检查四公子的功课,大小姐向来书读得好,若有空,不如帮阿轩看看? 明灿闻言,手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动作却未停。 她一向晓得,这位四公子明轩的功课一塌糊涂,谁教谁倒霉。 在明府后宅,明灿深知这些继弟继妹们,有母亲的有母亲,有姨娘的有姨娘,个个皆有生母庇护,唯独她一个人,是棵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 所以,她更加学会何为明哲保身。 将收拾好的针线,与被毁掉的绣图递给一旁侍立的侍女,明灿瞧了眼慕莺时,轻声拒绝道:姨娘,我还有琴谱要练,便先回去了。 听到明灿这般不着痕迹,不动声色地回答,慕莺时素来杨柳扶风一般,温柔怯弱的姣好面容上,神色不由得微沉。 仿佛未曾料到明灿一个后宅中默默无闻的女儿,竟敢如此拒绝,反抗自己这个深受宠爱的宠妾的要求,慕莺时心中有些不悦,貌美的面容上亦带了几分似笑非笑。 第23章 只听慕莺时有些刻薄地调侃似的,对明灿笑道:大小姐如今愈发金贵了。 几日后,便到了明桂载酒,衣香鬓影的中秋家宴。 宴席上,今年九月初,即将升任大理寺卿的明修远,终于得了片刻闲暇。 前段时日明修远忙碌于大理寺事务,今日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果不其然,他盘问起儿子明轩的功课来。 而已经明修远亲自开蒙,并且开蒙已经有几年的明轩,亦果不其然,回答得一塌糊涂,教明修远盯着他那张白净漂亮的面容,深觉这孩子实在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觉察到爹爹落在自己身上,渐渐严肃冷凝下去的目光,明轩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地垂首。 他不晓得,姨娘常常说,爹爹从前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考进士不过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却为何他这个爹爹的亲儿子,在读书上却半点不曾像他。 明轩常常觉得,自己或许没有这种读书的头脑与天赋,但姨娘说爹爹对他寄予厚望,所以,明轩亦只得这般硬着头皮坚持着读不喜欢读的书。 瞧着面前的明轩,想到他还是小小的年纪,明修远有些不忍责罚的慈父心肠,于是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明轩的肩膀一下,有些无奈地问道:阿轩,你是怎么学的功课?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心虚的明轩眼眸一转,立时想到甩锅平日里最好欺负的。 抬起眼帘来,明轩指向明灿,说道:爹爹,我虽还有些不精通,但几日前请教大姐姐,大姐姐却不肯指点我哪怕一二。 明修远闻言,注意果然被明轩指着的明灿所吸引。 微微皱眉,瞧了瞧一旁的明灿,明修远问道:为何不指点弟弟? 见明轩这草包竟还学会了祸水东引,明灿真是觉得心中无奈。 放下手中玉箸,明灿抿了抿唇,最终,却只是平静淡道:女儿愚钝,怕教错了,四弟弟还是由他的先生去教比较好。 听明灿话里有道理,坐在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明柔冷不丁忽地开口。 你就是不想教。明柔忽然对明灿道,只是虽是插嘴,但她却仿佛甚是忧心忡忡明灿的模样。 目光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柔一脸担忧之色,继续道:爹爹,大姐姐整天不说话,躲在房里,不晓得在干什么,有时候,女儿真的很担心大姐姐呢 见到明柔这副善解人意似的,善良柔弱的绿茶模样,明嫣便觉得起鸡皮疙瘩。 明嫣觉得,明柔可太会装了。 明明爹爹不在她们姐妹身旁的时候,明柔是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还喜欢半阴不阳说酸话的小人,在爹爹面前,她倒装与明灿关系甚好似的。 虽然,平日里明嫣亦不喜欢生得比她貌美,琴棋书画比她精通,夺走了她嫡长女之位的明灿。 但,这会子却甚是懂得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道理的明嫣,却决定主动开口,帮明灿说话,对付明柔这个她看着甚是不痛快,只会装模作样的小贱人。 正用玉箸夹起一枚杏仁的明嫣瞥了坐在身旁的小贱人明柔一眼,有些不快地气鼓鼓道:明柔,大姐姐与爹爹说话,要你插嘴?你真没教养,出去皆丢了我们明家的人 一语未毕,明嫣被惠安郡主自桌下忽地踢了一下。 明嫣因为疼痛而皱眉,却有些不明所以。 她很快便被转移注意,好奇垂首去瞧是谁踢了自己。 而此时此刻,明修远已经面色微沉,对明灿道:明灿,等散宴后,你来一趟书房。 夜深,人静。 书房中,明修远翻看着明轩有些寥寥草草,显然十分敷衍的功课,不由得觉得头痛。 半晌过后,明修远放下手中的明轩的功课,瞧着面前将要及笄,已经生得亭亭玉立,貌美出尘的女儿明灿。 见明灿低眉顺眼地站着,不言不语,明修远瞧了面前的明灿片刻,忽然冷不丁道:灿娘,你身为姐姐,理应教养弟弟,为父想见到你们姐妹,姐弟和睦相处。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只是垂眸,平静道:是女儿疏忽了。 瞧着明灿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明修远的面色变得有些阴沉下去。 明修远冷哼了一下,对明灿道:你不用与我假惺惺的,我不是傻子,看不出来。 垂着眼眸的明灿缄默不言。 她温顺平静的模样,在明修远看来,却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抵抗。 半晌,只听一直瞧着明灿的明修远忽然问:你与你娘最近有联系吗? 明灿默然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轻轻侧了下首,对明修远说道:没有。 见明灿仿佛不愿意听自己提起许禾,明修远眸色微暗了一下。 眼中划过一抹冷意与不易觉察的复杂之色,明修远便这般瞧着面前的明灿,直到明灿心中已经开始有些不耐,想要直接转身离开,明修远却忽然说话了。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有些意味深长道:灿娘,你姓明,轩儿也姓明,但那个小子却姓林;你跟嫣娘,柔娘姐妹三人日日在一起,而不是跟那个小子一起,孰亲孰远,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听着平日里克制自持,待人冷漠疏离的明修远,竟说出这么一番堪称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话来,简直如同一个长舌夫一般,明灿不由得有些诧异。 旋即,不晓得明修远忽然提起这件事,是不是晓得了什么,有些做贼心虚的明灿,心头不由得一跳。 原本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明灿态度端正了些许,抬起眼眸来,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灿对他礼了礼,然后道:父亲说的话,女儿都牢记于心。 盯着面前的明灿那张姣好清艳的面容瞧了许久,明修远恍然回过神来,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移开视线,明修远颔了下首,神色淡淡道:嗯,回去罢。 明灿向明修远行了礼,面上平静如常,但却暗暗攥紧了衣袖,转身离开。 第25章 欺负 ◎◎ 夜色深深,游廊的灯盏摇曳。 明灿与两个侍女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洗漱后,她教侍候的侍女皆下去。 穿着松散的中衣,盖着被子,明灿自己躺在床榻上,瞧着帷幔浅杏色的帐顶发呆。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有些慢吞吞地侧身,然后伸手,自柔软的绸面被褥,床板下,取出一本书来。 翻开书册,柔软的指腹轻轻抚着书页,明灿有些怔怔出神。 书册中,夹着许禾与林轩的画像,明灿瞧着瞧着,眼泪不自觉落下,砸在柔软的枕头上。 便这般过了好半晌,明灿回过神来,有些闷闷地将手中的书册阖上,然后重新放回床板下。 平躺在床榻上,瞧着伸手不见五指的乌浓夜色,明灿叹了口气,眸色有些恹恹地睁着眼眸。 翌日,明灿向惠安郡主请安过后,回到自己院子,又补了觉,方才觉得自己恢复了平日里的精力。 坐在花厅的窗畔,洒金般的日光透过斜斜支起的窗子,落在明灿身上,教人有些温暖的慵懒。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一片茶香氤氲中,煮茶煮得有些出神的明灿,忽然听到花厅的门外,传来敲门声。 只听明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叽叽喳喳的:明灿,你在吗?我找你有事,想请你教我绣花 听到明嫣的这一番话,有些出神的明灿回过神来。 用帕子拭了一下面容,教自己恢复如常,明灿道:进来罢。 侍女将花厅的房门推开,明嫣很快走了进来,走到明灿身旁,有些亲昵似的坐下。 圆圆的白嫩面容上带着笑意,明嫣瞧向明灿,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忽然瞧见,后者的眼眸有些红红的,兔子似的。 微顿了顿,瞧着面前的明灿,明嫣凑上前去,有些好奇地问道:咦,明灿,你哭了吗?为什么? 轻侧了下首,去拿放在针线笸箩中的绣绷,亦转移明嫣的注意,明灿随口敷衍道:没有,你看错了嗯,你想学什么? 见明灿避而不谈,一副不肯说的模样,明嫣暗暗撇了下嘴。 她的心中有些不快,却对明灿假惺惺地笑了笑,说道:我想学寿桃。 说着,明嫣凑近明灿,瞧着她放在案上的绣绷上,栩栩如生的芙蕖花,不由得有些艳羡:明灿,你绣得可真好,比绣娘还好。 拿起明灿放在案上的绣绷,明嫣有些爱不释手地端详了起来,仿佛在等明灿懂人情世故地开口,说要为她绣个手帕香囊之类的。 第24章 毕竟,平日里,明灿不仅书读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绣一手好花。 明嫣从未瞧见家里的谁用上过明灿的一个绣帕或是香囊,若是可以有,这亦是件教人开心的事。 只是,明嫣等了好半晌,却只听到明灿问道:你怎么忽然想学绣花? 复又暗暗撇了下嘴,觉得明灿真小气的明嫣有些恹恹地如实交代道:还不是再过几日,便是祖母的生辰了?娘亲说,我亦应该亲手做点什么,送给祖母当生辰礼。 姐妹二人正在说话,花厅的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 明柔的侍女推门,明柔走了进来。 瞧了明嫣一眼,明柔以帕掩口,话中有些夹枪带棒地说道:是谁又在一面看不起大姐姐的出身,一面巴巴地贴着,巴结大姐姐呢?某些人,亦不怕精神紊乱。 抬起眼眸,瞧了明柔一眼,明嫣忽地重重冷哼了一声,作为回敬明柔那一番不客气的话。 但明嫣的面色,却还是变得有些不好看,显然,她很容易被绵里藏针的明柔影响情绪。 要我说,府中又不是没有专门的绣娘。明柔一面说着,一面故意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拿起明灿方才放在案上的绣绷,瞧了瞧,大姐姐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便是做得好,又能有多好,二姐姐你还不如去找府中绣娘 这般说着的时候,明柔的手指忽然一松。 她手中拿着的绣绷掉在地上,丝线与芙蕖花绣品散了一地。 微皱了下眉,明灿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绣绷,只是,明柔却忽然抬脚,故意踩住她的手指。 啊!被踩痛了的明灿轻呼一声。 听到明灿的声音,明柔垂首,仿佛方才发现自己踩到了明灿似的。 轻飘飘地瞧了明灿一眼,明柔方才抬脚,有些茶里茶气地说道:哎呀,没看见。 便在这时,明嫣拍案而起,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平日里,这个明柔,可没少依仗着爹爹对他们母子三人的宠爱,在明嫣面前暗戳戳耀武扬威,暗戳戳炫耀。 此时此刻,爹爹不在,明嫣又瞧见明柔这副做作的绿茶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借着明灿的由头,当即抬手,狠狠地扇了明柔一巴掌,仿佛甚是痛心疾首道:明柔,你实在太过分了,竟然欺负大姐姐,姐姐不得不帮你那个没教养的姨娘教育你。 对明柔怒目而视,明嫣一副振振有词,义正言辞的模样。 被明嫣扇了一巴掌的明柔当即哭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瞧着面前的明嫣,哭道:明嫣,你你敢打我?爹爹姨娘皆从未打过我! 想到是明柔挑衅在先,觉得自己有道理的明嫣拽着明柔往外走,说道:哭什么?去找爹爹娘亲,看他们怎么说,今日这事没完! 明嫣与明柔走出院子,花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瞧着自己被明柔踩红的手指,想到方才的那场闹剧,明灿想着想着,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想到之前许禾托人偷偷送来的信中所写的内容,明灿教自己慢慢心平气和下来。 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灿娘,等你及笄了,娘会想办法教你祖母提议,教你嫁到青州来,与娘团聚。 她的及笄礼便在下个月,近在咫尺。 明灿复又将信的内容在心口默默念诵了一遍,仿佛,自这已经被她背得滚瓜烂熟的信中,她能汲取无穷无尽的力量。 后花园中。 因为明修远不在,方才自惠安郡主的正房中带明柔回来的慕莺时,不可避免因为明柔欺负明灿,被惠安郡主训了一顿。 想到惠安郡主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心情甚是不好的慕莺时,瞧了一眼正在哭哭啼啼的明柔,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不由得训斥明柔道:与你说了多少次,少往明灿那个丫头那跑,今日此事便是你爹爹晓得了,亦不一定会向着你。 明柔闻言,哭得愈发厉害:可是大姐姐她与明嫣一起欺负女儿,女儿咽不下这口气 听到明柔哭着这般道,慕莺时有些心烦意乱地打住她的话,道:什么大姐姐?一个乡下丫头,出身那般低贱,也配做你姐姐。 瞧着仍旧哭哭啼啼,甚是委屈的明柔,慕莺时自袖中取出帕子来,为面前的女儿拭泪。 柔娘,你记住,你只有一个姐姐,便是郡主生的明嫣,明灿那种出身卑贱,又没有亲娘在身旁教养的野丫头,将来能成什么气候?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你不用搭理她。 就算你爹向着她,她那种不尴不尬的出身,以后亦嫁不到多高的门第,她又没有亲娘在身旁谋划,谢静仪又是个面慈心苦的,指不定她这个嫡女,还不如你这个有姨娘帮你上心的庶女嫁得好呢。反倒是明嫣,她是晋王府郡主的女儿,陛下的外甥女,出身高贵,以后指不定有什么大造化,你说说你,平白无故,你惹她干什么 见慕莺时不赞同地瞧着自己,似有若有似无的埋怨之意,明柔想到欺负自己的明嫣,哭着嚷道:姨娘! 瞧着今日被明嫣欺负了的明柔,平时慕莺时连一根手指头皆不舍得动女儿,到底是心疼地抱住明柔,放柔了声音,叹道:好了,柔娘乖,姨娘回去教人给你做两件新衣服,两支新钗子,别难过了,好不好? 被慕莺时抱在怀中,哄了好半晌,明柔方才勉强破涕为笑。 想到了什么,明柔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对慕莺时道:姨娘,前几日我将明灿的琴谱扔井里了,她院子里的侍女找了好久呢。 欺负不了明嫣,她还欺负不了明灿这么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吗? 那未免太窝囊了。 反正明灿总是平平静静的,从来不会像明嫣那个大喇叭似的向爹爹告状,不欺负白不欺负。 瞧着面前说起欺负明灿,如数家珍的明柔,慕莺时潋滟的眼眸中尽是柔和之色。 只是,心中虽拿明灿不以为意,但想了想,慕莺时摸摸明柔的头,还是对她道:柔娘,做什么皆要有度,切记莫要闹到你爹爹那里去。 顿了顿,瞧着面前懵懂年少的女儿明柔,还有她清丽纯美的相貌,慕莺时眸中划过一抹得意之色。 如今她是宅院中专房独宠的宠妾,又有儿有女,儿子是明府唯一的公子,女儿又有如此品貌 挽起明柔的手,慕莺时牵着女儿,一面往他们的院子走,一面有些得意地继续对明柔轻声道:柔娘,你记住,这府里将来皆是你弟弟的,到时候在这个府里,甚至惠安郡主皆得看我们的眼色,但现在,我们还要韬光养晦,要忍耐,不能随心所欲 第26章 告状 ◎◎ 慕莺时好不容易哄好的明柔,在回到房间后,瞧着铜镜中自己面容上红肿的掌痕,平日里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女郎,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瞧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明柔心中恨极了。 她一下子掀翻桌案,然后趴在梳妆台上,气得呜呜直哭。 教侍女准备了水煮蛋与冰块的慕莺时走进房间,瞧着趴在梳妆台上,气得直哭的明柔,心中同样觉得阴郁与愤懑。 要晓得,放在寻常,慕莺时是一根手指皆未曾动过明柔的。 如今自己当作掌上明珠,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却被明嫣那个平日里最招人厌的小贱人抽了一巴掌,慕莺时焉能吃下这个闷亏? 眸色沉了沉,怜爱地瞧着面前眼泪涟涟的明柔,慕莺时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方才恢复了寻常的心平气和。 拿起一旁侍立的侍女奉上的漆案中,剥了壳的水煮蛋,慕莺时抬手,挑了挑正在哭泣的女儿明柔的下颔,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柔娘,你记住,在这明府中,如今我们母子三人一定要蛰伏,便是要报复明嫣那个小贱人,亦不能动我们的手 抬手,用柔软的帕子为明柔擦干净了泪痕,然后用剥了壳的水煮蛋,慢慢地为明柔敷着面容上红肿的掌痕,瞧着面前跟个泪人似的女儿,饶是慕莺时浸润明府后宅多年,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此刻,面上的神色,亦有些不好看。 哄着正在哭的明柔,慕莺时将女儿抱进怀中,怜爱地垂眸瞧着面前的女儿,眸色阴郁,微有些咬牙切齿的。 柔娘,你放心,这件事绝不会便这般算了,姨娘会找你爹爹,为你报复回去。 只要想到女儿明柔被明嫣那个无法无天的小贱人扇了一巴掌,瞧见铜镜中面上的掌痕,更是生生哭了一下午,自己亦被惠安郡主当着她院子里的下人们教训了一通,说要自己管教好明柔,到底,慕莺时还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第25章 从小到大,待明柔这个女儿,慕莺时补偿从前身份卑贱,吃过许多苦头的自己一般,连一根手指头皆不曾碰过她。 如今,慕莺时自己又是有子有女的宠妾,这般容易便被欺负了,对她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夜色深深,乌浓如墨,当晚,明修远回府后,慕莺时的院子中传出女子柔美低微的啜泣声。 见明修远还未晓得发生了什么,面庞上已流露出怜惜之色,慕莺时心中微有些暗暗的得意。 在明修远问起发生了什么之后,慕莺时却低眉顺眼,只是垂首,轻轻啜泣着,*牵着家主的手,一语不发地带他去了明柔的房间。 明柔的房间中只留着一盏灯影微弱的小灯,人已经睡下,慕莺时牵着明修远,走到明柔的床榻前坐下。 一面以帕拭泪地落泪,一面,慕莺时轻声对身旁的明修远道:郎君,您瞧瞧,瞧瞧二小姐将柔娘给打的女郎们最重要的便是这张面容,可二小姐却对柔娘如此心狠手辣,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姐妹情谊 垂下眼眸,瞧着睡着的女儿明柔,只见她白嫩的小脸上的那道鲜红的红印子,格外的显眼。 虽然不曾言语,但,明修远眸中,亦甚是心疼。 想到方才慕莺时所说的那些话,明修远不由得自心中叹息一声,有些头疼,有些沉怒。 这个惠安郡主,不晓得是怎么教养的孩子,竟教明嫣这个丫头,如此的心狠手辣,肆无忌惮。 这般想着,怕吵醒了已经睡下的明柔,于是,在明修远瞧完明柔面上的掌痕后,他与慕莺时走出了明柔卧房的内间。 坐在卧房的外间,抬眸瞧了坐在身畔的明修远一眼,慕莺时泪盈于睫。 仿佛情绪有些失控,慕莺时忽地偎进明修远怀中。 她一面轻轻啜泣,一面与明修远诉苦:郎君,柔娘可能是说错了话,教二小姐不开心可二小姐亦不该随随便便动手打人啊 声音中的哽咽之意愈重,慕莺时柔若无骨地靠在明修远怀中,轻轻抽泣道:我可怜的柔娘,今日真是被吓了一大跳,奶妈妈说许是被二小姐吓掉了魂,这才好不容易哄睡着了的 垂眸,瞧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慕莺时,明修远抱着她纤细柔软,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低头,自她光洁莹润的额头上亲了亲,明修远不由得叹道:莺莺,莫要哭了,我已经晓得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抬起眼帘,泪眼朦胧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慕莺时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中。 柔柔弱弱地啜泣了一声,慕莺时瞧着面前的明修远,道:嗯,妾身便晓得,夫婿对莺莺,对柔娘,向来皆是最好的,一定会为我们母女出头,不教旁人欺凌我们母子三人的 听到慕莺时这般说,明修远垂眸,瞧着怀里慕莺时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容,心中不由得又是叹息,又是柔软,有些出神。 第27章 罚跪 ◎◎ 翌日早晨,用完早膳,明修远吩咐下人,将全家人皆叫到正房的花厅。 冷眼瞧着走进房间,向自己行礼后,寻了个椅子坐下,还一脸无知无觉的明嫣,明修远眸色愈沉。 目光冰冷地扫了明嫣一眼,明修远忽然开口,冷声吩咐道:明嫣,自今日起,你去祠堂跪三天,抄《女诫》十遍。 原本正在喝茶的惠安郡主闻言,手中的茶盏不由得一晃。 她有些惊诧地瞧着坐在身旁的明修远,不晓得他忽然这般吩咐,是因为什么。 而听到自己的爹爹这般说,明嫣不禁睁大眼眸,见了鬼似的,立时嚷了起来:凭什么? 见明嫣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似的与自己顶嘴,明修远神色沉怒,抬手一拍桌案。 正房中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有些厌恶地瞧着面前的明嫣,明修远冷道:顶撞长辈,殴打妹妹,你还有没有规矩了,哪里有一丝一毫大家闺秀的模样? 听明修远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而发脾气,明嫣哑声了片刻,旋即,神色变得气鼓鼓的。 眼眸一转,明嫣立刻想到拖明灿下水,于是嚷起来:明柔先欺负姐姐,故意用脚踩姐姐的手的,女儿是替天行道。 这番话,与昨日夜里,明修远自慕莺时那里听到的可完全不一样。 但,瞧着面前张牙舞爪,不依不饶的明嫣,明修远却只觉得这丫头,是在死鸭子嘴硬。 毕竟,平日里,明嫣这个娇纵的嫡次女,没少拿明灿这个沉默安静的女儿当幌子,打着帮明灿替天行道的借口,欺负明柔。 或许,是晓得了明嫣在明修远这里早已没有了任何信用值,慕莺时方才敢信口雌黄,对明修远说是明柔帮明灿出头,才被明嫣给打了。 此时此刻,瞧着面前的明嫣,见她小小年纪,却桀骜不驯的模样,明修远心中对她的厌恶更甚几分。 你还敢撒谎。明修远复又重重拍了下桌案,怒喝道,柔娘性格温顺,可不与你一般,只会与长辈顶嘴,欺负姐妹。 见明嫣一脸不服气,愤愤地又想说什么,惠安郡主赶紧使眼色,教一旁的奶妈妈拉住明嫣的衣袖,尽量稳住女儿,不教她轻举妄动。 有些无奈地自心中叹了口气,惠安郡主递过去一盏茶水,对明修远开解道:郎君,嫣娘也是看到明柔欺负灿娘,一时冲动,方才动手打了明柔,妾身已经教训过她了 听惠安郡主话中似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和事佬的意思,明修远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打断道:郡主,慈母多败儿。 瞧着听罢娘亲的解释,还不依不饶,觉得是自己做错了的爹爹,明嫣挣脱奶妈妈的手,睁大眼眸,愤愤嚷道:爹爹就是偏心,自从慕姨娘这个狐狸精进门,我与娘亲便没好日子过,爹爹你的妻子是娘,不是那些不三不四,你整日里心中只想着她的野女人& 住口! 明嫣的话,仿佛触碰到了明修远心底的逆鳞,教他瞬间暴怒,可以说是暴跳如雷。 冷漠地瞧着面前因为气愤,而有些面红耳赤的明嫣,明修远道:再加罚十遍《女诫》,跪完三日,禁足一个月。 坐在一旁,明灿有些无奈地瞧着面前的这场闹剧。 其实,原本明灿是想要开口,为明嫣解围的。 毕竟明嫣虽然初心是为了欺负明柔,但明柔故意踩了自己的手,论迹不论心,明嫣亦算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气。 但,谁能料到,明嫣会与明修远针锋对麦芒,毫不退缩地争吵。 这下,明灿便是开口,气头上的明修远便是晓得自己做错了,身为明府的一家之主,他亦只会恼羞成怒,愈发气急败坏。 明灿可不想引火上身。 可能,慕莺时亦是吃准了明嫣娇纵单纯,容易冲动的这一点,所以才敢信口雌黄罢。 这般想着,明灿不由得轻轻侧首,瞧了慕莺时一眼。 却未曾料到,慕莺时胆子竟然这般大,此时此刻,正瞧着惠安郡主,唇角微扬,一双潋滟娇媚的桃花眼中,似有得意与挑衅。 明灿不想瞧见那双很像她的娘亲许禾的眼眸中,流露出那般浓重的小人得志与恶意。 她顿了一下,然后移开目光。 明嫣骄纵,明柔绿茶,但皆还算心思简单。 平日里,惠安郡主亦算待人宽厚,是个堪称宅心仁厚,温和好相与的主母。 明灿忽然觉得,在这个明府中,自己真正要防备的,一直是慕莺时这位慕姨娘。 她那双眼眸中的心计,掩皆掩不住。 被两个婆子拉去祠堂时,明嫣还在哭嚷。 爹爹,慕姨娘,明柔,我恨你们! 听到明嫣这不依不饶的叫喊,深觉女儿这是在火上浇油的惠安郡主扶着额头,有些摇摇欲坠。 见惠安郡主面色有些苍白,似又犯了头痛之症,明灿上前扶住她有些不稳的身形,道:郡主,回去歇息罢。 仿佛方才回过神来,郡主抬起眼帘,瞧了明灿一眼,苦笑道:没那般多人精心教养,但你倒是个懂事明白,会体恤人的。 听到惠安郡主话中带着苦意,这般对自己说道,明灿只是垂了垂眼帘,不曾言语。 明灿觉得,便是有机会,惠安郡主亦不会教自己的女儿明嫣,过自己过的人生。 正在这时,将明修远送出了正房的慕莺时回来,一颦一蹙,袅袅娜娜的模样。 眼波流转,瞧了明灿与惠安郡主一眼,慕莺时以帕掩口,轻声笑道:虽然二小姐刁蛮任性,但郡主亦莫要太难过了,妾身的阿轩与柔娘,将来会支撑起来明家的门楣的,外面的人不会说郎君教子教女无方,郡主莫要觉得对郎君愧疚担忧。 第26章 见明修远不在,慕莺时便迫不及待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沾沾自喜,平日里性情柔和的惠安郡主,破天荒面色甚是难看。 慕氏,你给我住口,滚回你的院子。 慕莺时站在离明灿与惠安郡主不远处的游廊,闻言,她未曾言语,只是对惠安郡主有些得意地弯唇,轻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发了下,以后还是照旧每天21:00更新^o^ 第28章 明嫣 ◎◎ 夜幕降临,用过晚膳,出来散步的明灿,不知不觉经过祠堂。 听见祠堂中传来动静,明灿微顿了下脚步,跟在身后的侍女,不由得亦驻足。 转身,瞧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一眼,明灿开口,轻声道:你们在这里守着,等我回来。 听到明灿这般说,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了一眼,却还是颔首,皆答应了。 轻轻地深吸一口气,明灿推门,走进了祠堂。 夜色乌浓如墨,祠堂中只有幽暗的灯影,烛光摇曳着。 走进祠堂,明灿瞧见趴在蒲团上,明嫣已经睡着了。 此时此刻,明嫣正在喃喃自语似的说梦话,面容上依稀还挂着泪痕。 沉默地注视了明嫣片刻,明灿想了一下,解下身上的褙子的衣带,然后轻轻给明嫣披上自己的这件外衣。 虽然明灿轻手轻脚,但趴在蒲团上,睡得并不安稳的明嫣,却还是被吵醒了。 谁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在看清来人是明灿之后,明嫣立时别扭地又扭过头去。 冷哼了一声,明嫣对明灿不情不愿道:在爹爹面前装哑巴,这会子倒来做好人,我才不用你假好心。 听到明嫣的冷言冷语,冷嘲热讽,明灿却不以为然。 想了下,自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蹲下身去,放在明嫣眼前,明灿问道:饿不饿?这是桂花糕。 明嫣闻言,果然甚是明显地咽了咽口水。 但是,她面上的神色却更加别扭。 犹犹豫豫了好半晌,最终,明嫣还是将明灿递过来的桂花糕接了过去。 仿佛有些不情不愿似的,明嫣嘀咕道:谢谢。 说罢,饿了一整日的明嫣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大快朵颐。 瞧着面前狼吞虎咽的明嫣,明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说道:慢点吃,可没有水给你喝。 听到明灿这般道,明嫣复又轻轻哼了一声,仿佛有些不悦。 抬起眼帘,瞧了明灿一眼,明嫣一面吃桂花糕,一面道:我才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是饿了。 闻言,明灿只是笑笑,不曾言语。 两人便这般安静了一会子,明嫣破天荒不言不语,只是专心地,沉默地吃着桂花糕。 好半晌,忽然想到什么,明嫣眼眶有些泛红。 口中香甜的桂花糕,亦有些食之无味。 明柔那个小贱人明嫣忽然停下,咬牙恨恨道,我绝对不会饶了她的! 听到明嫣这般道,明灿顿了顿,只是有些敷衍地颔了下首。 嗯。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明嫣,此时此刻还在愤愤不平:还有慕姨娘,明轩这两个贱人,将来我亦不会教他们好过! 嗯。 见明灿并不附和自己,一起说慕莺时母女的坏话,原本以为明灿与自己是一条船的明嫣,哪怕再迟钝,亦有些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抬起眼帘,有些不满地瞧着面前听着自己的胡乱辱骂,有些敷衍的明灿,明嫣骂道:嗯嗯嗯,你哑巴了?你娘没给你生舌头吗?不会说话? 被关在祠堂罚跪,明嫣本便心情不好。 此时此刻,见同样被明柔欺负过的明灿,却与自己并不一条心,明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听到明嫣因为心情不好,向自己发泄情绪,刁蛮任性的话,明灿不再出声。 她只是冷淡了神色,目光淡淡地,平静瞧了明嫣一眼。 然后,明灿起身,便准备离开。 见明灿要被自己数落走了,自己又要一个人呆在祠堂中,害怕黑,害怕一个人的明嫣,不由得有些着急,声音中带着哭腔,挽留明灿。 明嫣嚷了起来:明灿,你别走,再陪我说会子话。 伸手,拉住明灿的一片裙角,不晓得为什么,明嫣忽然哭了起来。 暂时无法离开,有些无可奈何的明灿只得站住了脚,垂眸,瞧了瞧面前的明嫣。 呜呜咽咽哭了半晌,想起明修远对她的横眉冷对与不信任,明嫣只觉得伤心极了。 她抬眸,眸中泪光闪闪地瞧着面前的明灿,神色迷茫地哽咽着问道:爹爹为什么不信我与娘亲?明明是明柔在说谎 明嫣越说,便越觉得伤心难过。 心中像被人拿小刀在割一般。 她对不分青红皂白的爹爹太失望了。 睁大明亮的眼眸,眼泪顺着面容滑落下来,明嫣一面哭,一面哽咽道:爹爹为什么不相信我与娘亲说的,分明是明柔先动手的 见明嫣这个纸老虎此时此刻哭得厉害,想到她方才对自己迁怒地发火,对自己的娘亲口出恶言的模样,被触碰了逆鳞的明灿,只是面无表情。 移开目光,瞧着祠堂中的明家祖宗牌位,明灿开口,如平日里一般,冷冷淡淡道:因为他喜欢的不是你与你娘,想信的也不是你与你娘。 坐在蒲团上的明嫣,听到明灿这轻飘飘,但却扎心的话,不由得掩面大哭,被刺激得哭得更厉害了。 第29章 议亲 ◎◎ 翌日早晨,明灿被侍女叫了几次,方才有些懒洋洋地自床榻上起身。 坐在梳妆台前,明灿的一只手肘支撑在案上,此时此刻,神色瞧着有些慵懒。 侍立在一旁的侍女瞧了瞧铜镜中的明灿,只见坐在铜镜前的女郎不着粉黛,素面朝天。 为明灿梳理着披散在肩上的乌顺长发,侍女为她绾发梳髻,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悄悄瞧向小姐在铜镜中的倒影。 只见单手托腮的女郎眉眼慵怠,神情微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姣好面容虽只是洗漱过,尚未着铅华,但却仍是教人惊艳的貌美清艳。 这位大小姐,尚还不曾及笄,便有这般倾国绝色的好相貌,假以时日,再长开些,还不晓得要美成什么模样 正当侍女瞧着铜镜中的明灿,有些怔愣出神时,坐在铜镜前的明灿,亦觉察到了她的异样。 微微侧首,瞧了一眼正在为自己梳发髻的侍女,明灿以袖掩口,秀气地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 听到明灿的询问声,方才回过神来的侍女,不由得有些窘迫地收回有些出神与僭越的目光。 想了一下,侍女对有些探究地瞧着自己的明灿恭敬地笑了笑,回禀道:小姐,奴婢是在想,再过不久,您便要及笄,成为大人了。 明灿闻言,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眸光忽地微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昨晚不曾睡好的明灿,复又轻轻打了个哈欠,然后颔首,应道:嗯,便快了。 想到许禾好不容易托人送进明府的书信中,所写的会劝明老太太做主,教明灿嫁到青州的事,其实,此时此刻,明灿的心绪,是有些心跳加快的。 她已经要有十年,不曾见过她的娘亲了。 明修远将明灿叫到书房。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平日里与自己说不几句话的明修远叫自己来做什么,但,隐隐的,明灿却总觉得,自己晓得明修远找她,是为了什么。 明修远的书房中。 瞧着面前已经亭亭玉立,生得云鬓花颜,甚是貌美的女儿明灿,破天荒的,平素待人漠然的明修远对她有几分好颜色。 目光落在明灿面上,明修远开口,对她吩咐道:明灿,这几日府中有庆贺为父升职的宾客来,你随你母亲学着些与其他府的太太小姐的往来交际,上进懂事些,不要学你妹妹嫣娘,整日里不教我省心。 说起明嫣,明修远语气有些冷凝下去。 显然,他还因为明嫣之前的忤逆不悦。 而听到明修远的这一番话,明灿只是垂眸,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白开水模样。 颔了下首,明灿答应的语气平平无奇:女儿晓得了。 见明灿温顺平静的模样,明修远凝视她片刻,忽然开口,说道:你快要及笄了,该议亲了。 想到了什么,明修远沉吟片刻,方才继续道:御史陈大人家有个儿子,与你年纪相仿,是个好儿郎 第27章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原本低垂眼眸的明灿,猛地抬起头来,清凌凌的眼眸瞧着明修远,几近是喊道:父亲! 瞧着明灿有些异样的反应,明修远微眯了眯眼眸。 原本准备教明灿离开,抬手去拿放在案上的案宗的手顿了一下,明修远瞧着面前的明灿,问道:怎么,瞧不上?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目光,明灿抿了抿唇,不曾言语。 片刻之后,移开目光,明灿寻了个由头,轻声道:女儿想等祖母生辰过后,再说这些事。 如今,明老太太还在京城的郊县中,与明灿的几个叔叔一起住。 一直以来,明老太太不肯到京城来,与明修远他们一起住,于是,几年前,明修远命人在县里盖了一处大宅院,教明家人住。 这些年来,明家人不再种田,而是开始读书,做些小生意,买了数百亩田地租赁出去,在他们的家乡,俨然已是一家子富户。 对明修远的这个行为,明家明灿的那些叔叔婶婶,还有他们的孩子自然是不停地帮明修远,在明老太太面前说好话。 但这么多年过去,明老太太却仍旧不肯松口来京城。 明家所有人心知肚明,明老太太这是还对明修远当初所做的对许禾始乱终弃的事,有些耿耿于怀。 此时此刻,瞧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明灿,明修远仿佛一眼看透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瞧着明灿的目光冷沉了几分,明修远冷道:退下罢,为父只是告知你这个消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由不得你一个闺阁在室女随意置喙。 第30章 劝说 ◎◎ 几日后,便到了明老太太的生辰。 因为明老太太照旧不肯到京城明府来,所以,今年如往年一般,是明修远带惠安郡主与慕莺时一妻一妾,还有大小姐明灿,三小姐明柔,四公子明轩回的京城郊县的明家。 与往年稍有不同的是,明嫣因为之前顶撞明修远,被明修远禁足,所以这回没有跟来。 马车出了京城,一路颠簸,早晨一大清早明家人出府,晌午的时候,便到了郊县的明家。 时值秋日,秋风扬起的时候,金黄的枯叶纷纷扬扬地飘落,洒了屋舍前,树下的人一身。 下人掀开马车的车帘,明修远率先下了马车,对正在下马车的妻妾子女说道:到了。 因为是秋高气爽的秋日,又人烟相对稀少,所以京城郊县的空气比京城中清新许多,远处青山如黛。 一路颠簸,有些晕车的惠安郡主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面色微有些发白。 这一路不比京城的宽广大路,对于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偶尔出府参加女眷们的往来宴会,寻常不会出京城的闺阁女子来说,着实有些辛苦。 呕 一下马车,明柔便走到一旁的草丛前,不能自抑地干呕起来,小脸煞白。 姨娘,这什么破地方! 干呕了半晌,明柔侧首,瞧了走过来,正在怜爱心疼地为自己抚背顺气的慕莺时一眼,拽着慕莺时的一角衣袖,忍无可忍地哭诉:路这么颠,房子又矮又破,下回我再也不要来了。 得到明府下人的禀报,明家人正准备出来迎接明修远他们,却不料,甫一走到门前,却恰逢明柔正在说这样的一番话。 拄着拐杖,明老太太站在明家门口,在听到明柔的话后,原本面上的几分笑意,亦不由得僵住了。 见气氛有些凝滞,慕莺时忙训了明柔一句:柔娘,你胡说什么。 正在这时,在马车的颠簸中睡着了,方才被侍女唤醒的明灿,最后一个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车。 方才睡醒,面容上皆被引枕硌出花纹的印记的明灿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下了马车,瞧见明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前,规规矩矩地向明老太太行礼:孙女见过祖母,给祖母贺寿。 瞧见齿白唇红,相貌清艳的孙女虽然刚睡醒,有些慵懒迷糊,但却还是不忘给自己贺寿,明老太太面上不悦的冰霜瞬间融化。 亲热地牵住走过来的明灿的手,明老太太瞧着面前的明灿,慈和地笑着问道:灿娘,好孩子,路上累了罢?快进来。 站在一旁的明柔瞧着明灿被明老太太拉着,祖孙二人亲亲热热走进明家,自己却被区别对待,不由得睁大眼眸。 旋即,她委屈地瞧向慕莺时。 想到出生后便锦绣富贵堆中长着的女儿明柔,还有那个乡下野丫头明灿,慕莺时虽然在心中暗骂了无数遍,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果然与明老太太那个乡下老太太是一路子人。 但,面对面前仿佛有些不服气,不甘心,想要说些什么的女儿明柔,慕莺时还是暗暗拉住了她,教她莫要轻举妄动做出些什么事。 明家的大宅院比从前气派许多,三进的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 十多年以来,明家已经是拥有数百亩良田的地主,明家的几个叔叔做着小生意,家中孙辈无论男女皆在学堂读书,日子过得甚为不错。 明老太太的寿宴摆在花厅与前院,足足有十大桌,热闹非常。 到了晚上的家宴,贺寿的宾客散去,只有明家的人皆在花厅坐着,一起用晚膳。 坐在餐桌的最上首,明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木箸,忽然瞧了明修远一眼。 白日里,因为有宾客在,所以明老太太忍了,不曾问起明修远为何这回明嫣没有一同前来。 此时此刻,瞧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儿子,明老太太放下木箸,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修远,嫣丫头这回怎么没来? 听到明老太太果不其然这般问,明修远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他启唇,方才想要将自己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应对明老太太,只是尚未开口,一旁的明柔便急着表现撇清自己。 明柔忽然有些冷不丁道:祖母,明嫣她欺负人,所以被爹爹禁足了。 在明柔话音落下,餐桌间,顿时安静下来。 原本正与明修远说话的明老太太闻言,不由得将目光落在明柔身上。 明老太太瞧着明柔,微眯了下眼眸,微一颔首,问道:哦?明嫣怎么欺负人了? 想到那个该死的明嫣是怎么甩了自己一巴掌,红肿的掌痕害她几日皆不想出门见人,一想起来便哭,明柔有些恨恨的。 指了指自己,明柔既愤愤,又有些委屈:她打人,祖母您不晓得,明嫣平素有多嚣张跋扈,那日我被她打得多严重 听到明柔这般说,觉察到花厅中越来越凝滞安静的气氛,慕莺时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赞同地瞧了女儿一眼。 她轻声提醒道:好了,柔娘。 明柔被慕莺时提醒,方才有些不情不愿地住口。 而听到明柔的告状,明老太太只是瞧了明修远一眼,仿佛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明家的餐桌上又恢复了之前的食不言,寝不语。 好半晌,明老太太方才对明修远又道:修远,等用完晚膳了,你来我院中一趟。 说罢,腿脚有些不便的明老太太由一旁的侍女搀扶着起身,然后拄着拐杖,一个人慢慢走出了花厅。 明家人皆站起来,目送家中的老太君离开。 明老太太的房中。 坐在窗畔软榻上,明老太太抿着杯盏中温热的蜜水,忽然瞧了明修远一眼。 不晓得在想什么,明老太太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杯盏,问道:修远,那个慕姨娘,很得你喜欢?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问,原本正在为身旁的母亲斟水的明修远,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低垂挺拔俊秀的眼眉沉默片刻,明修远若无其事地为明老太太续满了杯盏中的温水,然后推到明老太太手边。 他只是抬眸,瞧着面前的明老太太,不闪不躲,仿佛甚为坦荡平静地淡声回答道:娘,您想多了。 瞧着面前神色平静而有些冷淡的儿子,明老太太注视他片刻,忽然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别诓我,我晓得你心中怎么想的,你也晓得,我一辈子是个乡下女子,又老了,管不了你在京城怎么胡闹。 定定地盯着柔和的灯影下,明修远那张如玉的俊朗面庞瞧了片刻,明老太太忽然复又开口,对面前的明修远沉声道:修远,你要记得,无论如何,宠妾灭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外人可不会管你心中怎么想的。 听到明老太太的这一番话,明修远只是状似认真,实际上有些敷衍地颔了下首。 明修远应道:娘说的,我皆晓得了,儿子心中有数,不会失了分寸。 第28章 明老太太闻言,听出明修远话中所带的那一抹敷衍,瞧着身旁不过十年,便已自一介白衣,升至如今正三品,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是当今圣上亲信的儿子,心中叹息。 平心而论,惠安郡主虽然出身晋王府,但却是个性情温和,待人有礼节,处处挑不出错来的媳妇。 如今已经十年了,明老太太便是心中再不情愿,再有芥蒂,许禾改嫁皆已经有了一个不小的孩子,明老太太如今亦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眼下,明老太太盼着家和万事兴。 亦盼着明修远最好如他所说,真的在对惠安郡主,对慕莺时的事上有分寸。 第31章 教坏 ◎◎ 晚膳结束后,明家二婶与三婶在游廊的廊檐下坐着闲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原本在嗑瓜子的二婶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对身旁的三婶道:你瞧见不曾?大哥那个妾室,长得与许禾真像。 听到自己的妯娌这般说,三婶亦不由得点头,道:可不是,每年大哥家皆回来,我已经见过那个慕姨娘很多回了,可是今日,我还是差点认错人。 见三婶亦这般觉得,八卦的二婶嘀咕起来: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你说,她们莫不是亲姐妹不成 闻言,三婶有些不赞同道:亲姐妹亦没这么像的。 两人正在廊檐下嘀嘀咕咕,忽然,慕莺时牵着明柔自游廊的拐角走出来。 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平静恬美,恰到好处的柔和笑意,对明家二婶与三婶礼了礼,笑道:二夫人,三夫人。 未曾料到背后议论人长短,还被人撞了个正着,明家二婶与三婶不由得皆有些尴尬。 有些困窘地住了口,不晓得方才那些话慕莺时有没有听到,平素向来能言善辩的明家二婶,此时此刻,亦不由得有些哑口无言。 呃大哥家的,你这是回房间吗? 好半晌,明家二婶方才有些磕绊地这般转移话题。 听到面前的明家二婶这般问,慕莺时黑白分明的潋滟眼眸分明一片冷意,但抬眸去瞧面前的两个女子时,却温柔而怯弱,弱柳扶风,风流蕴藉。 轻轻颔了下首,慕莺时温顺平静道:正是。 瞧着面前无波无澜的慕莺时,越发有些心虚尴尬的明家三婶,亦不由得开口,有些磕绊道:外面天冷,你你还领着三姑娘,既如此,便回去罢 慕莺时闻言,瞧着面前心中有什么想法一目便能看透,喜怒形于色的明家两位婶母,眼眸深处划过一抹阴翳与鄙夷。 两位夫人,妾身便先告退了。 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思绪收敛得甚好,慕莺时带着女儿明柔对明家二婶与三婶复又礼了礼,然后仪态端庄地离开。 瞧着慕莺时走远了些,二婶有些啧啧称奇。 她不由得与三婶嘀咕道:一个小妾,礼数皆这般周全,不过亦不晓得是不是真心实意向我们行礼问安的 听到明家二婶这般说,三婶亦有些颇以为然。 我也这般觉得,不过,谁晓得她怎么想呢。 慕莺时带明柔回了在明家暂住的院子。 方才走进房门,慕莺时教侍候的侍女皆退下,然后*走进内间的寝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旋即,慕莺时瞬间收敛了面上若无其事的平静神色,桌案上的茶具,皆忽地被她拂袖扫落到地上。 未曾料到慕莺时方才还好好的,为何会忽然大发雷霆,明柔吓得后退一步。 她的眼眸,有些畏惧地瞧着面前素来好性情的姨娘,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姨娘? 想到方才在游廊中所听到的,明家二婶与三婶所说的那些话,慕莺时恨得咬牙切齿。 许禾,许禾,他们皆拿我与她比,这个该死的女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听到陌生的名字,瞧着面前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似的姨娘,听得懵懂的明柔,不由得有些怯生生地问:姨娘,许禾是谁啊? 慕莺时听到女儿明柔困惑的询问,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怒火。 忽然蹲下身去,慕莺时与明柔的目光齐视,她的双手沉沉地搭在明柔肩上,仿佛托付了无限的期待与重望。 柔娘,这些不重要,你只要好好记住,这几日在老家,一定要讨好你祖母,教你祖母开心。你爹爹是个孝子,这些年一直想接你祖母到咱们府里去的,他一直对你祖母有愧。 你讨好了祖母,你爹爹才会更喜欢你,晓得了吗? 未曾得到解答的明柔瞧着面前的姨娘还是有些难看的神色,与她尽是希望的眼眸,思索片刻,还是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抬起两只手臂,微微躬身,抱住面前与自己平视的慕莺时,明柔道:姨娘,我晓得了。 翌日,天色阴蒙蒙的,不见日头,天气微冷。 原本觉得这般天气,甚是适合赖床睡觉,有些懒洋洋的明灿,一大清早却被堂妹明芳拉了起来。 堂姐明芬与堂妹明芳说,明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应该起来用早膳,然后她们一起出去散步。 有些无奈的明灿哈欠连天,直到用完早膳一会子之后,方才不再觉得想睡觉。 走到明家的花园中,秋末的池塘泛着冷光,明家的几个孩子在池塘边玩耍,明灿站在最边上,瞧着水中的游鱼。 因为天气寒冷,连池塘中的锦鲤游动的速度皆变慢了,它们很像长着胡子,慢慢遛弯的老爷爷。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你们看那边。忽然,明柔指着池塘对岸的天空,冷不丁这般说道。 几个孩子抬首瞧去,只见秋高气爽的晴空,有一排飞鸟排成人字略过,美不胜收。 哇,好漂亮啊。 几个孩子皆在仰头瞧天上的飞鸟,而在这时,明柔的目光,却静悄悄落在身旁的明灿身上。 明柔讨厌明灿,她不晓得,为何祖母喜欢明灿,不喜欢自己。 而且,姨娘还说要自己去讨好祖母。 为何明灿不用去讨好祖母,祖母瞧着亦甚是喜欢她? 方才走到湖畔的那一瞬间,明柔很想教明灿去死。 或者让明灿吃苦头,受些罪,明柔亦会甚是开心。 眼眸的余光瞧见明灿静静地站着,与平日里一般,安静孤僻,不讨喜的模样,明柔忽然心中一动。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伸向明灿的后背 而听到此时此刻,堂妹堂弟们的惊叹,正在看鱼的明灿方才转头,后背却猛地一疼。 啊 水花四溅,被人自身后推了一把的明灿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整个人栽进冰冷的池水中。 骤然发生这般变故,堂妹明芳嚷起来:明灿掉进池塘中去了! 紧盯着面前的明柔,堂姐明芬指着她道:明柔,我瞧见了,是你推的灿娘,你想干什么? 未曾料到会被明芳瞧见自己动手,这会子后知后觉有些心虚与害怕的明柔后退两步,摇首狡辩道:我没有,是石头滑,明灿她自己不小心 几个孩子皆不到二十岁,又天寒地冻,穿得厚,明灿在池塘中扑腾,秋末的池水刺骨寒冷,她又穿着几层衣裙,很快便沉了底。 明磊去找大人,几个叔叔婶婶闻声赶来,七手八脚,方才将明灿自池塘中捞上来。 明灿被救上来,吐了水,只是,却昏迷了过去。 房间中。 瞧着面前的几人,明老太太重重拍了下床畔的矮柜,面上尽是怒色,问道:怎么回事? 在明老太太身旁,明灿躺在床榻上,眼眸紧闭,唇色有些青紫,整个人在昏迷中,仍旧不断发颤。 明芬拉着明芳,冲到明老太太面前,指着明柔,对明老太太道:祖母,是柔娘推的灿娘,我们皆瞧见了。 闻言,明芳亦有些义愤填膺地点头。 听到面前的孙女明芬这般说,明老太太瞧了眼神有些躲闪,但却还在装作镇定的明柔一眼,面色铁青。 但此时此刻,明老太太亦无暇顾及明柔,只是再次催促道:去请大夫,教大夫快些来! 一刻钟后,等到提着药箱的大夫过来的时候,明灿已经开始发高烧,额头烫得吓人,面颊亦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明老太太守在明灿床畔,老泪纵横。 几个大人亦已经闻讯过来,明修远走进房间,瞧见了他,明老太太心中又气又恨,举起拐杖,便要往明柔身上打。 明修远,你瞧瞧你养的好女儿,我说的话,你皆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第29章 见明老太太举起拐杖,要打自己,爹爹又过来了,明柔后退一步,扑通跪下,哭得梨花带雨。 祖母,柔娘没有推明灿柔娘冤枉 跟在明修远与惠安郡主身后,一同过来的慕莺时见状,立刻挡在女儿明柔前面。 抬眸瞧着明老太太,慕莺时一同跪下,潸然欲泣,娇柔可怜道:老夫人要打便打妾身罢,柔娘还是个孩子,求老夫人别对她说太重的话 见慕莺时这副做派,明老太太心中怒火更盛。 她的拐杖指向慕莺时,面色铁青地问道:你这个狐狸精,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说着,明老太太举着拐杖,便要往慕莺时身上落。 第32章 及笄(一更) ◎◎ 娘! 见明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抬手便打人,现在又正在气头上,明修远快步走过去,挡在慕莺时与明柔身前,生生受了明老太太一杖。 明老太太瞧着面前为慕莺时与明柔对抗自己的明修远,面色越发难看,但明修远却道:娘,现在事情尚不曾搞清楚,您还是先冷静些 还要怎么清楚,怎么冷静? 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明老太太用帕子擦拭着面上的眼泪,指着床榻上的明灿,失望又愤恨地质问明修远:人皆冻昏过去了,现在又发起了高热,明柔不该罚? 明修远正要说些什么,便在这时,他身后的明柔忽然亦因为哭得厉害,哭晕过去,倒在慕莺时怀中。 听到慕莺时带着哭腔的呼唤声,明修远转身,瞧着被慕莺时抱在怀中的女儿明柔,实在不能相信,平日里性情温柔善良,又这般柔弱的明柔会做出这种事。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是明柔做的,她现在亦哭晕了,与高烧昏迷的明灿算扯平了。 柔娘。 蹲下身去,瞧着哀婉哭着的慕莺时怀中的明柔,明修远接过泪眼婆娑的慕莺时怀中的明柔,有些悲愤地转身,瞧着床榻上的明灿,与面前的明老太太,道:娘,您看看,柔娘亦哭晕了,就算就算真是她推的,现在两个孩子皆昏迷了,还不够吗? 平日里,明修远待明灿还算可以。 他现在这个架势,压根便是觉得没有证据,只有明芬与明芳这两个与明灿关系要好,与明柔关系平平的姐妹的话指认明柔,明柔自明修远心中又向来柔弱无辜,所以,明修远并不认为是明柔推了明灿。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寻常的明柔性情柔弱,常常被明嫣欺负。 在明修远心中,明柔已经与弱小可欺挂上了钩。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老太太生气极了。 她气得整个人皆有些发颤:你你 愤怒地瞧着明修远,与他怀中抱着的明柔,明老太太指着房门,道:明修远,你给我带着你的小妾,你的庶女,滚出去。 翌日早晨。 休沐日结束,明修远必须回京上值。 可是,昏迷不醒的明灿还在高热不退。 无可奈何之下,明修远只得来到明灿的房间,准备接她一起回去。 因为昨日,明修远对明芬与明芳的话将信将疑,并未全部采信,所以,直到今日,明老太太想起来明修远还未惩罚明柔,便觉得耿耿于怀。 灿娘不能走。 挡在明灿的床榻前,目光愤愤又警惕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老太太不客气地冷声道:烧还没退,路上颠簸怎么受得了?我怕有人再故意害死我这个孙女。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道,明修远想到明灿即将及笄,有些无奈:可是 你是怕她死得不够快?忽然出声,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明老太太冷笑。 闻言,明修远只觉愈发头疼。 他只得留下明灿,带着其他人返回京城。 两日后的下午,面色苍白的明灿方才缓缓睁开眼眸,终于醒来。 祖母明灿的声音甚是嘶哑,我的头好痛 见明灿终于醒了,明老太太以手加额,心中酸软。 好丫头,你终于醒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明老太太抱着自床榻上坐起身来的明灿。 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明老太太瞧着面前神情尽是倦怠的病容的明灿,摸了摸她的长发,正色问道:明灿,祖母问你,你可晓得,是谁推的你? 听到面前的明老太太这般问,明灿有些发白的清艳面容上,神色愣了愣,她的眉心,有些微蹙。 思忖了好半晌,明灿双手环膝,将面容埋在膝上,头痛地摇首,说道:我亦不记得了,好像是明柔 见明灿难受的模样,明老太太心疼地摸着她乌顺的长发,恨得有些咬牙:祖母便知道,就是那个小蹄子。 想起来明修远的态度,明老太太便觉得寒心。 便是要有确凿的证据,亦应该继续好好查,而不是放任做了恶事,故意欺凌明灿的明柔。 明灿,你别回去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明老太太转身,去端放在一旁案上的药碗,然后一面喂明灿喝药,一面说着,眼泪忍不住又滚落下来:她们那些没心肝的,会害死你的 正在这时,二婶走进来。 想到自己方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二婶对伤心的明老太太劝道:娘,您真糊涂了,灿娘现在是官家小姐,又快要及笄了,怎么能一直待在乡下老家?门当户对的婚事都不好找。 二婶说的也是,但是,明老太太听了,却继续止不住地掉眼泪。 明灿还在发烧,瞧着面前为自己流泪的明老太太,她支撑着病体抬起手臂,摸了摸祖母的面容,为她擦泪。 祖母不哭 瞧着面前面容发白,病还不曾全好的明灿,明老太太将她抱进怀里,越发觉得心中酸软。 一晃几日过去,眼瞧着快到明灿的生辰,明老太太想教明灿留下,在老家为她办及笄宴。 但明修远派来的下人,却说明家早已经在京城准备好了明灿的及笄宴,已经邀请了许多达官贵人的女眷,请柬皆发出去了。 拉着明灿的手,明老太太晓得留不下明灿了,亦不应该耽误她今后的议亲,却有些不舍得。 握了握明灿的手指,明老太太叹了口气,问道:明灿,及笄礼在京城办罢? 听到面前慈眉善目的祖母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说道:父亲说请了很多贵客。 闻言,明老太太不由得复又叹了口气。 沉默地思忖片刻,明老太太自衣袖中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子来,然后自匣子里拿出一支梅花簪。 祖母给你的及笄礼。 将梅花簪放在明灿掌心,明老太太这般说道。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低垂眉眼。 只见祖母放在自己掌心的梅花簪精致可爱,簪首的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花蕊处嵌着一颗成色甚好的红玛瑙。 瞧着瞧着,或许是晓得自己即将离开,又要回到京城的明府,明灿觉得自己心中有些酸酸的。 谢谢祖母 好半晌,鼻音有些发闷的明灿扑进老人怀中。 而听到明灿这般说,明老太太只是忍着鼻酸,摸了摸孙女的长发,说道:越大越傻了,与祖母客套什么。 明灿回京的那日,明老太太送她坐上回去的马车。 灿娘,照顾好自己。老人家给明灿系紧斗篷,瞧着她,说道,有什么事,便派人送信来,祖母给你撑腰。 听到面前的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瞧着她慈和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 时辰到了,车夫将要驱马离开。 依依不舍的明灿告别了明老太太,马车渐行渐远。 透过车窗,明灿瞧见祖母的身影越来越小。 抬手,抚着发髻上的梅花簪,明灿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好半晌,直到彻底瞧不见明老太太的身影,明灿方才有些不舍地放下车帘。 端坐在车厢中,低垂眉眼,明灿自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 这是临走前一晚,祖母明老太太塞给她的。 里面装着明老太太给她的一些银钱,还有一张字条,明灿认出来,那是堂弟明磊的字。 若在京城过不下去,便回来。 半晌过后,明灿将荷包贴身收好,阖上眼眸,靠在车厢内休息。 第30章 马车碾过秋日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但明灿心中,却酸软而静谧。 几日后。 十五岁生辰那日,困得迷迷糊糊的明灿,被房间中的下人早早地推醒,起来穿衣梳头发。 坐在梳妆台前,明灿被身后为自己梳发髻的仆妇的手劲拉扯得毫无困意,她微微皱着眉心,瞧着面前的铜镜里的自己。 见明灿微微皱眉,仿佛有些无奈的模样,一旁的侍女笑着同她说话,帮明灿转移话题。 只见侍女瞧着铜镜中的明灿,发自内心地笑着赞叹道:大小姐生得可真漂亮。 闻言,另一个侍女亦点头,笑着说道:是啊,之前京城中便有议论纷纷,说大理寺卿家的大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只是那时候小姐年纪小,大人不许外面的那些人浑说,怕影响小姐闺誉。如今小姐已经及笄,算是个大人了,想来以后第一美人的声名会更盛 听着身旁的两个侍女的话,明灿只是瞧着面前的铜镜中的自己的面容,浅浅笑了一下,未曾言语。 仆妇正在为明灿簪上这个季节格外娇贵的芙蕖,只见初初长成,貌美清艳的女郎,在铜镜中与开得正秾丽馥郁的花朵花面交相映,美得惊鸿,惊人魂魄,而教人移不开眼眸。 当仆妇为明灿梳好发髻的时候,整个房间中的人,皆寂静了下去,静得落针可闻。 而看着铜镜中的倒影,明灿不自觉抬手,抚了抚自己盛妆之下,清丽明艳,照人的面容。 不知缘由的,明灿瞧着自己,亦有些出神。 一晃十年过去,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了。 瞧着铜镜中芳华初绽,亭亭玉立的貌美少女,明灿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秀致动人的眉眼。 怎么会这般神奇,她既像自己的父亲,又像自己的母亲。 明修远与许禾早已没有了关系,更是十多年未曾再见。 可是,他们却还是因为她,而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有着最后一缕抹不去的联系。 她是他们失败的婚姻的墓志铭,是难以抹去的标记。 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娘亲会想起自己吗?她有了新的孩子,又许多年不曾见过她,还会不会想她? 明灿这般自心中默默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沉重下去。 仿佛觉察到忽然之间,明灿情绪的黯然,瞧着身旁的小姐铜镜中的面容,侍女不敢高声语似的,轻声问道:小姐,时辰要到了,您在想什么? 闻言,明灿回过神来。 她的神情恢复如常,听到侍女的提醒,她只是摇首笑笑,然后准备起身:没什么。 明灿的及笄礼上,她梳着惊鹄髻,发髻上佩戴着一朵绯色的芙蕖,一套红玛瑙头面,一对珍珠流苏簪,身着一袭棠色大袖礼服,妆容明艳,一露面,便惊艳全场。 禁足了一个月,方才被放出来不久,心情一直不好的明嫣坐在席间,瞧着明灿,嫉妒得眼睛皆有些发红。 见明灿要经过自己身旁,去及笄台上,明嫣的眼眸转了转,眸色有些沉了下去。 等到明灿经过明嫣身旁时,趁人不备,明嫣伸脚,想要绊明灿。 只是,对明嫣这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骄纵任性的嫡妹,明灿已经甚是有经验。 早有防备的明灿微微侧身,脚步轻轻避开明嫣身旁。 这下,有些着急的明嫣继续伸脚,坐得不稳,反倒自己险些摔了个跟头,立时惹来一旁的明柔,轻轻的一声嘲笑。 因为年纪尚小,与府中女眷们坐在一起的明轩见到此情此景,故意明知故问,对明柔装傻地笑着问道:姐姐,你在笑什么啊? 听到明轩这般问,明柔以帕掩口,复又轻轻笑了一声,心情甚是愉悦一般,笑吟吟地回答:我笑有个人是笨蛋,总是做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瞧着教人发笑,活脱脱便是个笑话。 从来不晓得何为忍气吞声的明嫣闻言,立刻站起来,便要对明柔发作:明柔,你! 不想教明嫣与明柔毁了今日明灿的及笄宴,惠安郡主一把拉住明嫣,然后冷眼,带了几分警告地瞧了明柔一眼,转头,对前来的宾客女眷解释:孩子们关系好,玩闹呢。 明柔对明嫣毁掉明灿今日的及笄宴喜闻乐见,瞧见平日里不着铅华的明灿,今日盛妆之下竟那般光彩耀人,她心中早已锐利的猫爪在挠似的难受。 此时此刻,见惠安郡主阻拦明嫣,警告自己,晓得教明嫣这个没头脑的破坏明灿的及笄宴是没戏了,明柔收回目光,面上恢复了假惺惺的温柔的笑,若无其事的模样。 在众人赞叹的目光中,明灿唇角微扬地走到及笄台上,向父亲母亲端庄行礼。 温婉温柔的惠安郡主与明灿一起到了及笄台,此时正在为明灿簪发,诵读及笄颂词。 一切顺遂地完成,这代表,明灿以后便不是孩童。 而是可以婚嫁的女郎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万字肥章,有二更哦>3<,二更21:00更新~ 第33章 解围(二更) ◎◎ 大小姐,有您的信。 明灿自后花园的水榭中喂鱼,一个面生的婆子塞给她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仿佛只是听到了今日的天气甚好这种寻常的话,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明灿将信收进袖中,紧紧攥住。 隔着水榭的阑干,面生的婆子对明灿悄声说罢,便匆匆离去。 自后花园坐到晌午,明灿喂了一上午的鱼,直到中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屏退下人,回到房中才拆开这封信。 灿娘,展信安,阿轩随他父亲进京做生意,娘因生病不能同行,但过年的时候会赴京 瞧着面前的这封展开的信,明灿的手指微微发颤。 只见青州寄来的信纸上,有几处字的墨迹晕开,仿佛是被泪水打湿过。 好半晌,明灿方才自呆呆的怔愣中,回过神来。 她将这封信贴在心口处,湿润的眼眸瞧向窗外。 这么多年,明灿只见过同母异父的弟弟林轩一面,亦已经很多年未见母亲了。 翌日早晨,明灿向惠安郡主请安时,冷不丁提起:女儿想去相国寺礼佛。 忽然听到明灿这般说,原本正在垂眸喝茶的惠安郡主抬首,瞧了明灿一眼,温声问道:为何忽然又想去相国寺,是有什么事吗? 是为祖母祈福。明灿想到年纪越来越大的明老太太,祖母的腿脚不便已经多年。 原本,明灿便会每隔一段时间,去相国寺为明老太太进香祈福,只是这次相隔的时间短了些,前不久,她方才去过相国寺,所以惠安郡主不由得有些诧异。 垂首,掩了掩眸中情绪,明灿只是打太极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不好,我想再去一次相国寺。 想到疼爱明灿的明老太太,惠安郡主倒是未曾再觉得有什么意外。 放下手中的茶盏,浅浅笑着瞧了瞧明灿,惠安郡主轻轻颔了下首,说道:去罢,多带几个人跟着。 三日后,明灿如往常一般,戴着帷帽,来到相国寺。 一如往常为明老太太祈福上香后,在相国寺后院的凉亭中,明灿见到了林轩。 如今已经不再是襁褓中的婴孩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柏一般。 他有一双微微上挑,风流蕴藉的明润眼眸,好看的眉眼像极了许禾,光风霁月,温润俊秀。 凭借着少年的侧颜,几乎是一眼,明灿便认出这个样貌出众的少年,是只见过一面的林轩。 阿轩。 瞧着正与身旁的侍从吩咐着什么的少年,帷幔朦胧隐约的轻纱之下,明灿开口,轻声唤道。 听到一道年轻女子清凌凌的嗓音,林轩猛地侧首。 瞧着不远处戴着帷帽的曼妙女郎,林轩眼眸一亮,站起身来:姐姐! 说罢,林轩笑着向明灿快步走过来。 隔着帷帽的面纱,明灿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个俊秀少年,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千。 不知道为什么,明灿忽然自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 明灿对林轩道:你都这般大了。 嗯! 瞧着面前的明灿,林轩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一角衣袖,有些迫不及待道:娘教我带话,她说她很想你,可是这次没办法不过,今年过年,娘亦会来京城 听着面前的林轩的絮絮碎言,忽然,明灿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嗯 明灿轻轻颔首,表示自己晓得了。 第31章 这位是? 两人正在说话,凉亭中,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响起。 侧眸瞧去,明灿方才注意到,林轩身后不远处,此时此刻正站着个穿着淡青色直裰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崔公子,这是我姐姐。见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瞧着他们,林轩主动介绍道。 林轩对崔寒章介绍完明灿,然后对明灿道:姐姐,这是崔寒章崔公子,今日我来相国寺,在路上遇到了他 说着,想到了什么,林轩微顿了一下。 想了想,林轩瞧着面前戴着帷帽,显然平日里在外走动并没有那般自由的明灿,继续道:年后我会进京读书,到时候与寒章是同窗,而且寒章是父亲在京城做生意,东家的儿子 当林轩在介绍这位崔公子的时候,崔寒章亦瞧了瞧林轩身旁,这个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郎,拱手行礼:见过明小姐。 见他向自己遥遥拱手作揖,虽是商籍子弟,却端方如玉,赏心悦目,不曾沾染酒色财气与庸俗,明灿回礼,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只见尚不到弱冠的少年眉目如画,举止从容。 隔着面前帷帽的模糊轻纱,明灿收回目光,对半垂眼帘,并不曾直视自己的崔寒章轻轻颔了下首,未曾言语。 姐弟二人继续说话,明灿想到信中所写的,许禾生病的事,轻声问面前的林轩:娘怎么了?身体恢复得可还好? 快好了。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问,林轩点了点头,说道,大夫说是多年郁结于心,受了风寒,便一下子病倒了。 听到林轩的这一番话,明灿攥紧掩于袖中的手,问道:严重吗? 吃了药好些了,娘说,姐姐你不用太担心。见明灿紧张,林轩想到来之前许禾的嘱咐,忙对明灿这般道。 说着,想起什么,林轩教跟着的侍从,拿过一个包裹来。 在凉亭中的石桌上打开包裹,林轩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两件新衣裙,还有几荷包金瓜子。 紫檀木匣子中,是一支用料与做工皆是上好的碧玉流苏簪。 这是许禾为明灿准备的及笄礼物。 但明灿却不曾去瞧那支玉簪,而是抚着面前的两身衣裙的针脚,指尖皆有些轻颤。 姐姐,这是娘亲手做的衣服,娘还说,你是官家小姐,在明家肯定要上下打点,她怕你银钱不够用 见明灿瞧着面前的衣裙出神,林轩对明灿解释着。 听到林轩的这番话,明灿瞬间泪盈于睫,轻声啜泣起来。 觉察到明灿正在轻声啜泣,崔寒章适时走开几步,拱手道:我去凉亭外瞧瞧。 林轩瞧着面前的明灿,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林轩点了点头。 等崔寒章离开,明灿亦渐渐收敛起自己心中万般汹涌的情绪,林轩方才对明灿,有些小心翼翼地小声继续道:姐姐,崔公子家世代从商,富可敌国,京中有名气的粮油,绸缎,首饰,熏香铺子皆是他们家的,我这次回去,要明年开春才能来京城读书,这段时日若你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派人找他寄信给我们,他家到处皆有关系网。 林轩年纪小,有时候待人处事,有些懵懂的天真。 听到他这般说,隔着朦朦胧胧的面纱,明灿只是瞧了一眼崔寒章的背影,问道:他晓得我们家的事? 或许晓得一些罢?林轩颔首,继续道,他说若姐姐需要帮忙,可以找他。 接过包裹,明灿未曾应允什么,只是道:嗯,替我谢谢他。 告别林轩,自相国寺回府的路上,马车中,明灿抱着怀中的包裹,抬手,轻轻掀开车帘。 深秋的风景随飞驰的马车急速往后退去,眼前明明是萧瑟的景象,但明灿心中,却静谧而安详。 回到明府,下了马车,明灿要回自己的院子。 走到后院,游廊中,方才在明柔那里受了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的奚落的明嫣,伸手,拦住了明灿的去路,瞧着明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冷着圆圆的面容,明嫣气鼓鼓地问:明灿,你出去了大半日,礼佛要这般久? 有机会出府顽,竟然不带自己一同前去,明嫣对明灿很有意见。 若今日她不在府中,便不会被明柔那个小贱人找茬了。 听出明嫣话中的不悦与质问,明灿绕过她,想要自游廊的另一边离开,只是淡道:嗯,是为祖母祈福。 装什么孝顺。 对明老太太感情平平,所以觉得明灿与明老太太甚是要好,亦只是逢场作戏,以己度人的明嫣觉得明灿是在装大尾巴狼,她肯定是打着祖母的由头,是出去顽了。 想到这个由头,在府中除了明灿,自己用不了,明柔亦用不了,明嫣便觉得不公平。 心中的不悦愈重。 见明灿要走,面色有些郁郁的明嫣忽然突发奇想,压低了声音,故意诈明灿。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去见谁,指不定是与哪家的公子暗通曲款去了,明灿,你真是给我们明家丢脸。 听到明嫣忽然凑近自己,这般在自己耳畔说道,明灿只觉得心头一跳。 但面上仍旧冷冷淡淡的,明灿瞧了明嫣一眼,只是对她冷淡道:明嫣,你还是少看点话本子,少听点说书,免得脑子皆坏了。 你! 被明灿一眼看透那点小心思,还被反过来嘲笑,恼羞成怒的明嫣无言以对。 委屈地跺了下脚,明嫣更加愤愤地转身走了。 一个两个的,明灿跟明柔都太坏了,她讨厌她们。 半个月后。 京城闻名的首饰铺子琉璃阁中,戴着帷帽的明灿自橱柜中选了一支簪子,跟在她身后的掌柜,立刻笑着上前说道:明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支芙蓉簪是新做的,玉料与雕工师傅皆是精挑细选的 说着,掌柜教侍候在一旁的跑堂拿过铜镜,奉到明灿面前。 隔着帷帽朦胧的轻纱,明灿瞧向铜镜中的簪子,倒并不曾准备试戴。 手中发簪上,白玉雕琢的芙蓉栩栩如生,确实甚是精致。 包起来罢。想了想,明灿对掌柜说道。 慢着。正在这时,一道女声插进来,语气娇蛮地说道,这簪子我要了。 听到这道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明灿不由得回首。 瞧见两个同样戴着帷帽的女郎站在琉璃阁门口,明灿打眼一瞧,便认出,这两个女郎方才出声的,身着绯色衣裙的是王侯爷家的千金,旁边跟着的紫裙女郎,则是陈御史家的小姐。 明灿曾经在宴会上见过她们几次。 彼时,她们与明嫣有说有笑,是要好的手帕交。 一直以来,她们与明嫣,亦皆关系甚好。 瞧着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掌柜不由得有些傻眼。 想了想这三位小姐皆是琉璃阁的常客,且皆出手大方,掌柜想两不得罪,于是做和事佬地笑道:王小姐,这簪子明家小姐已经定下了,先来后到,您要不瞧瞧我们铺子中其他的簪子 明小姐?听到琉璃阁掌柜有些为难的话,隔着帷帽朦胧的轻纱,王小姐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明灿一眼,问道,哪个明家小姐,我怎么不晓得? 听到王小姐故作惊讶地这般问,站在她身旁的陈小姐以帕掩口,与她一唱一和轻笑道:莫不是大理寺卿明大人那个被休弃的妻子生的? 见二人是在故意找茬,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 性格平静无争的明灿无意与她们争执,想了想,明灿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对琉璃阁掌柜道:掌柜,包起来。 我说我要了!不紧不慢走到明灿身旁,王小姐冷哼一声,径直我行我素对掌柜道,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听到面前的王小姐这般道,琉璃阁的掌柜有些傻眼地瞧着二人,左右为难:这 觉察到因为面前的这位王小姐的不依不饶,琉璃阁中其他人瞧过来的目光,明灿心中涌起一抹厌烦。 她讨厌争执,讨厌在外面被不相关的人诧异好奇地注目。 算了。兴致变得寥寥的明灿不想理会面前的这位王小姐,她将手中的白玉簪放回漆案上,走了一步,去瞧另一边橱柜中的吊坠,随便挑了一副,亦算今日出来有所交代,我要这对珍珠的坠子。 哎呀,这条坠子我亦喜欢。见明灿无意争执,陈小姐却立刻跟上来,笑吟吟地对琉璃阁掌柜道,掌柜,将这条坠子包起来,我买了。 第32章 她们家小姐与这两位小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却频频被这般针对,明灿的侍女义愤填膺,声音气得皆有些发颤:小姐,她们欺人太甚 无妨。明灿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再在这个是非之地停留,准备离开,我们改日再来。 见明灿想要离开,王小姐却忽然抬手,拉住明灿帷帽的轻纱,扯下明灿的帷帽。 远远地将明灿的帷幔抛开,王小姐面上神色得意又尽是恶意地笑道:明小姐戴着这个做什么,遮遮掩掩的,是见不得人吗? 琉璃阁的大庭广众之下,很显然,她是想教明灿失礼。 帷帽的轻纱落下,明灿的面容显露于琉璃阁中的其他人的视线中。 铺子中,其他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她娘和离后去做姑子了,后来又改嫁,早便不管她了 长得真是如传闻中那般貌美,只是可惜了母家低微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明灿的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她的侍女赶紧弯腰去拿明灿的帷帽。 对这位王小姐,此时此刻,明灿的两个侍女皆甚为气愤。 真是欺人太甚,明明她与陈小姐二人,今日亦戴了帷帽! 只是,尚未等两个侍女拿起明灿被抛开的帷帽,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一步将帷帽拿了起来。 明小姐的帷帽。 明灿抬眸瞧去,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崔寒章不知何时出现在琉璃阁中,此时,手中正捧着明灿方才被扔掉的帷帽。 崔崔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对瞧着自己的明灿笑着微微颔了下首,听到这会子面色有些难看的王小姐出声,崔寒章转向王陈二位小姐,微微笑着说道:两位小姐好雅兴,只是在琉璃阁选购首饰,还是要和气些,莫要欺负旁人。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显然是知晓了方才所发生的事,王小姐有些窘迫,面色红了白,白了红,瞬息万变。 京城的闺秀们皆喜欢到琉璃阁来购买首饰。 一则琉璃阁的首饰皆是上好的用料,而且引领风尚,款式常常风靡京城。 二来,谁不晓得,琉璃阁的少东家,是个风度翩翩,光风霁月的少年。 虽然崔寒章是家中世代为商的商户子,京城闺秀们不会嫁给他,但,能看到美男子那张赏心悦目的面庞,亦是一件美事与乐事。 面色阴晴不定了片刻,王小姐忽然冷不丁问道:崔公子认识她? 听到王小姐这般问,崔寒章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笑道:明小姐亦是琉璃阁的顾客,琉璃阁要做的,自是教每位客人皆宾至如归。 崔寒章的语气温和,倒是不曾说出林轩,这教明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话锋一转,崔寒章忽然笑道:方才见两位小姐对首饰爱不释手,想必要买不少,掌柜,将店里最好的首饰皆拿出来。 掌柜会意,立刻命跑堂端出一盘更贵重的首饰。 这下,王陈二位小姐的眼眸皆直了。 见王小姐无暇为难明灿,崔寒章趁机低声对明灿还有她的侍女道:明小姐可先离去。 接过崔寒章递给自己的帷帽,明灿轻声道谢,然后带着侍女离开琉璃阁。 上了马车,走到拐角处,明灿忍不住掀起车帘,回首瞧去。 只见崔寒章还站在铺子门口,亦正目送她离去。 见明灿回首,崔寒章温润如玉地笑着,遥遥对她拱手一礼。 小姐,那位公子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咱们以前过来,从未见过他侍女好奇,小声问道。 闻言,明灿下意识抬手,松了松系在颈间的帷帽的系带,回答道:是一个好心人。 第34章 亲事 ◎◎ 上午的日光透过支起的朱窗,斜斜地洒了进来,沐浴在明灿身上。 坐在窗畔软榻上,明灿手中拿着棋谱,正一面垂眸瞧着手中书册,一面手执棋子,微微蹙眉,思忖着什么。 小姐,大人请您过去。 房门被侍女自外面轻轻敲响,回过神来的明灿放下手中的棋子,想到方才所听到的话,不由得微顿了顿。 好半晌,明灿方才起身,然后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衫裙。 对这会子明修远叫明灿过去,明灿大概晓得父亲要说什么及笄礼已过,她该议亲了。 虽然明修远对她的抗拒甚为不悦,但这毕竟是明灿的终身大事,明修远还是想询问一下明灿的意思,作为参考。 明灿走进明修远的书房中,瞧见她的父亲正在垂眸,瞧着案上的几份名帖。 灿娘,过来瞧瞧。伸手推过名帖,明修远抬首,瞧着安静站在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的明灿,说道,这几家皆不错,家世与画像你瞧着哪个更合适,自己选一个罢。 行礼的明灿起身,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名帖不出意外,皆是些官宦子弟。 淡淡地收回目光,明灿垂眸不语。 见明灿沉默的模样,明修远眸色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自桌案上的几张名帖中挑出一张来,往明灿眼前推了推。 只听明修远旧事重提地问道:陈御史家的嫡出公子,你觉得如何?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忽然想起几日前,自琉璃阁中碰到的陈小姐,抿了下唇。 轻轻摇了下头,明灿道:女儿听说陈公子性情任性,不是良配 胡说什么?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议论对自己有赏遇之恩的曾经老东家,如今的好同僚,明修远皱眉,陈家家风严谨,怎会 女儿方才及笄,想自家中多侍奉父亲几年。不想再与明修远谈论这个话题,明灿轻声道。 闻言,盯着面前的明灿瞧了许久,明修远忽然问道:你心中是不是有什么人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却只是沉默不答。 瞧见明灿这副沉默的模样,明修远微皱了皱眉,瞧着她,继续问道:是哪家儿郎? 没有。明灿自是不会告诉明修远,她的打算,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继续这般追问,明灿垂首,只有些敷衍道,女儿方才及笄不久,只是想再等等。 明修远听罢明灿的这一番话,不由得轻声哼了一声。 眸色有些不悦地瞧了明灿一眼,明修远对她摆摆手,说道:嗯,回去罢。回去好好想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句话的意思。 出了书房,明灿心中沉甸甸的,心情变得甚是不好。 她有些心烦意乱,吩咐侍女去备马车。 听到明灿的吩咐,侍女不由得有些好奇地询问:小姐要去哪?奴婢先去郡主那里禀报一声。 明灿闻言,只是简单地答道:书肆。 侍女点点头,有些恍然:奴婢晓得了。 因为平日里在惠安郡主眼中,明灿是个安静乖巧,甚是懂事的孩子,所以,今日明灿要出府,惠安郡主很容易便同意了她的要求。 阖眸坐在马车中,明灿平复着自己烦乱的心绪,忽然,行至半路,马车却停下了。 怎么了?睁开眼眸,马车中的明灿出声问道。 前面有辆马车坏了,路被堵上了。赶车的车夫,自马车外向明灿回禀道,好像是崔家的马车 听到车夫的这番话,明灿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想到了什么,明灿掀开车帘,抬眸瞧去。 只见果不其然,崔寒章站在路旁,正与崔家的车夫查看车轮。 上午明媚的日光照在他月白色的直裰上,衬得本便谦谦如玉的少年,愈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清朗。 崔公子。侍女急忙为探出头去的明灿戴好帷帽,隔着帷帽的轻纱,明灿对崔寒章唤道。 听到有人唤自己,崔寒章回首。 在瞧见马车上,戴着帷帽的女郎似是明灿之后,崔寒章眼中划过一抹惊喜。 他向前几步,对明灿遥遥作揖行礼:明小姐。 明灿轻颔了下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瞧了一眼崔家马车的车轮,见崔寒章有些苦恼的模样,明灿问道:可是车轮坏了? 车轴断了。闻言,崔寒章不由得笑了笑,有些头痛似的,正要去找人修。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明灿想了想,然后道:奴家车上正好有备用的,崔公子拿去用罢。 说着,明灿对车夫吩咐道:将马车上备用的车轴给崔公子送过去。 第33章 崔寒章闻言,连连摆手,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外:这怎么好意思 见崔寒章拘谨的模样,明灿不由得笑了。 瞧着面前的崔寒章,明灿想起之前在琉璃阁,他为自己解围时说的话,不由得笑道:公子不是说,朋友之间不必客气吗? 听到明灿这般笑着说,崔寒章一怔,旋即,亦笑了一下:那多谢明小姐了。 马车有了新的车轴,很快便修好了。 崔寒章复又过来向明灿道谢,对明灿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地笑道:这会子晌午了,仆请明小姐去陈楼用膳,可以吗? 听到面前的崔寒章这般说,隔着朦胧隐约的轻纱,瞧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心中,忽然涌上几分冲动。 安静片刻,瞧着面前的崔寒章,明灿点头,轻声道:好啊。 陈楼的雅间中,崔寒章已备好一桌菜肴。 解去帷帽,明灿入席,待陈楼的侍从为二人斟完茶退下,崔寒章瞧着面前的明灿,忽然笑道:其实,今日是在下生辰。 崔寒章面上的笑意温文和煦,他对面前有些意外的明灿道:不过,今日有一处商铺要亲自去处理,在下亦只能生辰的时候,皆忙来忙去,停不下来。 拿起手边的茶盏,崔寒章笑着对面前的明灿道:以茶代酒,在下多谢明小姐的出手相助。 闻言,明灿方才晓得,今日原来是崔寒章的生辰。 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生辰,还要请自己吃饭,明灿愈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实在有些太草率了。 便是崔寒章是林轩甚为相信,亲近的人,她亦不该爱屋及乌至此,如今,反倒可能会打扰了别人原本的安排。 安静沉默了片刻,想起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的明灿,教侍女自她们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几本书来,明灿递给面前的崔寒章。 轻轻咳了一下,明灿对崔寒章道:这些,便当做是给崔公子的生辰贺礼。 瞧着明灿递过来的几本书册,崔寒章接过。 在看清这几本书册是《四书讲义》,《策论精要》等等后,崔寒章面上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而瞧着面前垂眸,翻看了几页书册,并不曾言语的崔寒章,明灿认真道:这些原本是要买给林轩的,林轩之前说,崔公子明年要下场,这些书很有用,便当做是给崔公子的生辰贺礼罢。 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说,崔寒章张了张口,但最终,只是有些无奈地一笑。 瞧着面前神色诚恳,无知无觉的明灿,崔寒章笑了笑,只得道:明小姐真是想得周到。 在陈楼用完膳,回府的路上,明灿忽然反应过来,崔寒章面上那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竟然在人家生辰送科考书! 这般想着,明灿用掌心撑着自己的额头,不由得有些头痛,有些失笑。 小姐在笑什么?听到马车中明灿的低低笑声,侍女有些好奇地问。 笑着摇首,瞧着好奇的侍女,明灿不答反问:我是不是很笨? 明灿这般说着,想起自己递给崔寒章那几本科举的书册时,崔寒章无奈又温柔的表情,心跳忽然加快了几拍。 唇畔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明灿抬手,轻掀了一下车窗的绸帘,向外瞧去。 虽然心绪涟漪,但,明灿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平静。 这一刻,明灿的心情忽然自出府之前的烦躁,变得静谧而静好。 只是,回到明府,明灿刚进自己的院子,惠安郡主便派人来请。 有些不明所以的明灿去了惠安郡主的正房,却听到瞧着自己的惠安郡主道:今日午膳的时候,你父亲又提起从前与陈御史家的亲事了,明灿,你觉得怎么样? 觉察到惠安郡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明灿的手指攥紧衣袖,沉默片刻,只是道:我我想再想想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明灿轻轻翻来覆去,却仍旧还是睡不着。 平躺于床榻上,瞧着床幔的帐顶,明灿愣了会子神,慢慢起身,自床畔的矮柜抽屉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匣子来。 这是今日在陈楼临走前,崔寒章送她的一套作为回礼的云子棋,明灿轻轻摩挲着一枚棋子,有些走神。 笨蛋好半晌,明灿忽然自言自语道,送什么科考书 虽然这般说着,但,明灿的唇畔,却微弯起一抹浅浅的,柔和的笑来。 此时的窗外,一弯月牙正悄悄爬上桂树枝头。 身着浅杏色中衣,一个人在床榻上坐了许久,明灿将放在膝上的云子棋重新放回矮柜的抽屉,然后躺下,盖好被子,阖上眼眸静静休息。 半个月后。 陈家这门亲事,便这般定了。 明修远笑着将陈家送来的聘书放在桌案上,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一锤定音地说道,显然是对这门婚事甚是满意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却一下子攥紧了衣袖,身体有些发颤道:父亲,女儿不愿嫁。 听到明灿竟然这般抵触这门婚事,明修远不由得皱了下眉。 明灿,你怎么想的?闻言,明修远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陈御史家世清贵,他的这位嫡子又有功名在身,为父现在是大理寺卿,我们家与他们家亦是门当户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抿紧了唇,明灿还是那老一套说辞:女儿不想这般快成亲 尤其,嫁到旁人府中,今后出门的机会只会更少。 她更会被困于高门宅院的四角天空中。 瞧着面前这个平日里安静平和,不喜欢说话的女儿,明修远不由得有些头疼。 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聘书,又瞧了瞧沉默着,但态度却显然甚是坚决的明灿,明修远道:灿娘,有的时候,爹爹真的想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般? 明灿垂着眼眸,对明修远的话,沉默不语。 明修远见不得明灿这副模样。 最终,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腊月初,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 虽然只是傍晚,但因为是寒冬腊月,天已经全黑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地,映着朦朦胧胧的雪光。 鹅毛大雪中,明灿披着火狐斗篷,独自坐在明府后花园的湖畔水榭。 她的面前,石桌上放着一碗长寿面,早已冷透。 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明灿有些惊慌地站起身来,衣袖却不小心,一下子带翻了面前的长寿面。 有些不知所措的明灿瞧了一眼明修远,垂下眼帘,有些心虚似的:爹爹 盯着被明灿的宽大衣袖带翻的长寿面,明修远皱了皱眉,问道:大冷天的,在这里吃这个? 垂首,仿佛在无意识揉着被冻得通红的纤白手指,明灿沉默片刻,方才道:今日是娘亲的生辰,以前娘亲过生辰,她总会做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给我们一家三口吃 仿佛害怕触明修远的霉头,明灿微顿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想教别人晓得,我很想娘亲,所以所以自己做了长寿面,偷偷出来 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握住明灿不断揉搓着的手。 只见那双本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上,赫然出现几个被烫出来的水泡。 灿娘还还不太会做饭。觉察到明修远落在自己身上,不赞同的微冷目光,明灿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松开明灿的手,明修远一言不发,转身欲走,却又半路停住,转过头来。 隔着茫茫大雪,明修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他只是简单吩咐明灿道:回你院子去,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小心冻着。 明灿不晓得明修远这是什么意思。 鹅毛大雪中,她瞧着明修远离开的匆匆脚步,还有快步跟上明修远的两个他的侍从,想到方才明修远对自己说话时,那平静无波,毫无波澜的态度,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与失落。 几日后。 借着年关为全家人祈福的名头,明灿再次出府,去了一趟相国寺。 相国寺的佛堂中,檀香缭绕,朦胧隐约,小僧人将檀香点燃,微微躬身,奉给明灿。 明灿接过点燃的檀香,带着虔诚阖眸,拿着檀香,对佛堂中的佛像双掌合十,静静礼了礼。 第34章 珠帘相隔,见明灿走进佛堂,崔寒章侧首,瞧着佛堂另一侧的女郎。 明小姐。 待进香之后,明灿对佛堂另一侧出声的崔寒章礼了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佛堂。 来到环境清幽,加上他们,亦不过寥寥几个人在,茶香氤氲的禅室,明灿方才发现,崔寒章眼下有淡淡的黛色。 默然了片刻,明灿忽然问道:公子近日睡得不好吗? 听到明灿这般问,崔寒章只是苦笑。 只听他轻声说道:明年春我便要下场春闱,家父说先成家,后立业,催我早日定下亲事。 明灿听到崔寒章的这番话,手中的茶盏不由得一晃。 其实,明灿并非听不出,崔寒章此时此刻有些含蓄的弦外之意。 她的心中,对崔寒章,其实,亦是有几分心意的。 不管是从现实,还是从情感的角度来考虑。 明年开春,林轩会自青州来京城读书。 商户家没深门大户那般多规矩,崔家与林家,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崔寒章与林轩他们二人又是好友,同窗,如果是与崔寒章成亲,那么今后,见林轩,见母亲,皆会变得甚是容易。 而且,崔寒章生得相貌俊朗,本人是一位处处挑不出错的谦谦君子,对明灿亦出手相助过,明灿本身,对他并不曾有什么厌恶。 但,想到明修远,想到崔家的世代为商,明灿还是沉默了下去。 禅室中清茶馥郁,明灿低垂眼眉,有些心不在焉地不晓得便这般出神了多久。 坐在她面前的崔寒章,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其实,在下一直想问明小姐,若是 深吸一口气,崔寒章方才镇定自若,瞧着坐在面前的明灿,继续问道:若是我到明家,上门提亲呢? 明灿闻言,手中的茶盏,忽地掉在桌案上,茶水倾洒出来。 在下晓得唐突。瞧着沉默不语地用帕子擦拭桌案的明灿,崔寒章急忙道,可是,在下对明小姐,的确有意 说着,崔寒章冠玉般的面庞与耳根,不由得有些涨红。 但听到面前的崔寒章这般说,明灿心中,却自动摇中,清明了几分。 父亲不会答应的。想到明修远,还有崔寒章出身商籍的家世,明灿有些头痛地轻声道,父亲会说说商贾辱没门楣。 崔寒章闻言,不由得沉默下去。 他沉默片刻,忽然复又问道:若是我考中科考呢?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明灿不禁一怔。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崔寒章眼眸中带着光亮,他目光有些灼灼,瞧着面前的明灿,说道,若得功名,明大人是否会动摇心意? 闻言,明灿不由得怔愣住了。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 若得功名,明大人是否会动摇心意? 回府路上,想起崔寒章说这些话时认真的神情,明灿的心跳得厉害。 她并不曾当场回答崔寒章的问题。 禅室中,听到崔寒章的那番话,虽然明灿心如擂鼓,但成长途中,备受世态炎凉打击,教明灿已经在做一件哪怕很想做的大事前,亦会反复踌躇,衡量。 她怕事与愿违,更怕行差踏错。 回到明府后,一晚上,明灿皆不曾睡着。 小楼一夜,她静静地听着窗外落雪的声音。 翌日早晨,明灿派心腹婆子,给崔寒章送去一个她买来的,平平无奇的寻常荷包。 荷包里面装着一枚如意平安符,与一张写着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的简短字条。 静候佳音。 三日后,明修远到底还是叫来明灿,对她有所妥协。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面无神情道:陈家的亲事,我暂时推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忽然抬首,瞧着面前的父亲。 先让你自己选罢,选完告诉你母亲。 对明灿瞧过来的目光,明修远只是淡淡避开她的视线,然后摆摆手,说道,莫要太过出格便是。 明灿闻言,一下子便想到了崔寒章。 但在明修远面前,明灿选择还是先沉默着。 毕竟,如果太过异常,教明修远多疑,去查崔寒章,甚有可能会查出林家来。 到时候,明修远肯定会发怒,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这个父亲。 明灿觉得自己太了解明修远了。 这件事,且要徐徐图之。 第35章 攀附(八千字肥章) ◎◎ 可当明灿请安时,试探地向惠安郡主提起崔寒章,惠安郡主却连连摇头。 只见惠安郡主微微皱眉,对明灿道:商户之子?不行。 明灿抿了下唇,说道:崔家是数一数二的富商 再富亦是商籍子弟,而且还是世代商籍,这般出身,拿不出手。惠安郡主瞧了明灿一眼,叹息道,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并不气馁。 她安静地思忖片刻,忽然转而道:可是,明年开春,崔公子会下场春闱,若他考中,并且有了官身,是不是便可以了? 商籍子弟科举考试,要加试三道策论,所以,有许多资质寻常的商籍子弟原本考中进士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却又被挡在这三道策论外面,鲜少能通过科举考试。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这有些不切实际的话,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这个继女,不由得有些失笑。 她温柔含笑的眼眸瞧着明灿,有些无奈地颔首,笑着说道:灿娘,你真的很相信他,可是,那亦要等他先有了官身,再说这些。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惠安郡主有些好奇地问明灿道:灿娘,你是如何认识这位崔公子的? 毕竟,按理来说,明灿可以见到,打交道的公子们,一般皆是宴会上,同样深门大户长大的儿郎。 是为祖母祈福时碰巧见到的,他长得俊,京城有不少闺秀皆常去琉璃阁,便是为了见他一面。 这番话,明灿说得半真半假。 而惠安郡主听到明灿这般说,不由得微怔了一下。 旋即,她握了握明灿的手指,瞧着面前的年轻女郎,正色说道:灿娘,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罢,成亲图什么,皆不要图儿郎生得好看,对你温文有礼,体贴入微。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明灿,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女子和离,到底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夫婿不同意,根本无从完成,姻缘对女子,可是一辈子的事。 虽然惠安郡主并不知晓,明灿想嫁崔寒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明灿亦不会告诉她。 但,瞧着面前握着自己的手的惠安郡主瞧着自己,母亲一般温和担忧的眼眸,明灿心中却有些酸软。 她有些悲哀地想,或许是她十多年未曾见过母亲,太渴求母爱了。 所以,连面前这个实际上与父亲一起破坏了她的家庭的女人,她皆生不起一点恨意,而只有坚硬冰冷的心,被微微动摇后的一抹酸软。 虽然有些不赞同明灿的想法,但,见明灿决定了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几日后的晚上,明修远难得到正房来,夫妻二人要歇息时,惠安郡主还是决定,帮明灿美言几句。 而洗漱沐浴之后,身着中衣,准备休息的明修远听到惠安郡主试探地说起明灿想嫁的夫婿,是一个家中几代皆是商贾的商户子,并且心意坚决时,果然,他原本平静的面色骤变。 我明家的女儿嫁这种人家? 瞧着明修远闻言,变得有些难看的面色,惠安郡主心中觉得不妙,赶忙继续道:那个儿郎明年开春,会下场春闱,明灿说,她会等到那个时候。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补救地说,明修远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有些不太好看。 只听他轻声冷哼了一声,一面盖好锦被,一面道:那亦不过是世代为商,又是商籍的商户子,身份卑贱,毫无根基,我看,他是想要攀附明家,才会蓄意接近明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惠安郡主听罢明修远的一番话,不由得沉默下去。 因为,向来与明修远关系一般,总是不对付的惠安郡主,亦觉得这一回,明修远说得没什么错处。 若那个出身商籍的崔家儿郎不晓得明灿的身份,与明灿两情相悦倒还好。 倘若,他一开始便知晓明灿是大理寺卿府的嫡出小姐,他对明灿有几分真心实意,几分想要攀附一位好岳父的筹划与心思,还尚未可知。 第35章 明嫣自母亲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口中偶然偷听到,明灿想嫁给一个商籍子弟的消息。 有什么,到了明嫣口中,皆会很快传开。 不过半日,明嫣与明柔一前一后来到明修远的书房。 爹爹,大姐姐若嫁商籍子弟,我与二姐姐还怎么见人?明柔秀眉微蹙,瞧上去忧心忡忡,楚楚可怜,女学中的其他小姐晓得了,皆会笑话我们呢。 而站在明柔身旁,明嫣义愤填膺,说话更直接:爹爹,书娘若晓得你推了她家陈哥哥的婚事,竟然教大姐姐嫁给一个商籍人家,她一定会说,明家要没落了,才为了钱财,将女儿往商户嫁。 想到这里,明嫣越说越来劲:到时候,爹爹,娘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的脸面,皆全没有了,全京城皆会笑话我们明家结亲家贪财,是在卖女儿,走下坡路 听着明嫣的话,明修远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忍无可忍地抬手,用力拍了一下桌案,明修远打断了明嫣喋喋不休的话。 瞧着神色冷怒的明修远,明嫣与明柔皆有些噤若寒蝉地安静下去。 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个女儿,明修远沉默许久,方才道:你爹爹当初亦是科考才娶到你们母亲,你大姐姐已经说过,那个商户子,明年开春会参加春闱。 若他考取不了官身,为父不会同意他与你们大姐姐的婚事,你们两个,谨言,慎行,小孩子莫要管大人的事,出去罢。 有些面面相觑的明嫣与明柔对视了一眼,皆不曾再说话。 向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的明修远曲膝礼了礼,姐妹二人安安静静地退出了父亲的书房。 虽然喝止了明嫣与明柔一通,但,翌日早晨,休沐的明修远还是叫来了明灿。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开门见山,言简意赅道:崔家的事,今后不必再提,我不会同意。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蓦然睁大了眼眸,说道:爹答应教女儿自己选的。 那亦不能辱没门楣。忍无可忍,明修远拍桌,你嫁商贾,明嫣明柔还怎么议亲? 明灿闻言,气得身体微微有些发颤,却还是神色冷静地据理力争:本朝不以出身论成败,做到丞相的商籍子弟,亦并非没有。只要崔公子科考成功,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不会影响到她们 明修远见明灿跟着魔了一般,还在执迷不悟,真是不晓得,那个姓崔的商户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只考虑自己,不考虑明家的名声,你姐妹的名声,你父亲母亲的名声吗?世代经商的大商户,你爹爹我不用在官场做人了吗? 失望地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一拂衣袖,指着明灿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薄情自私,只顾自己的女儿!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灿想到若是嫁给崔寒章,今后想见十年以来,除了梦里,便再未见过一面的母亲许禾,会变得轻而易举,想到如今父亲明修远的出尔反尔,还有是因为他当初的薄情寡性,才教自己失去了母亲平日里沉默平和的明灿,亦骤然愤怒起来。 明灿已经忍让明修远许多年,自十年前的冬日,小小的明灿自相国寺后的树林最后见过许禾一面,这十年来,明修远耿耿于怀地忌惮明灿与许禾有任何联系,哪怕是有只言片语,只是旁人代写的许禾寄来的书信,明灿*亦要偷偷地才能得到。 明灿将许禾寄来的书信,藏起来贪婪地,反复地阅读,因为她晓得,下一回不知何时才能再收到母亲的信。 在明府中,明修远是说一不二的家主,他命人拦截了许多许禾自青州寄给明灿的书信与东西,这是明灿一直知晓,但却在装傻,忍让的事。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失望愤怒地指责自己,明灿终于忍无可忍十年来心中压抑的愤恨,冷笑讥讽他:薄情自私,只顾自己,难道我不是随了一个同样薄情自私,只顾自己的父亲吗? 听到明灿这一番肆无忌惮的话,明修远被触碰逆鳞,面色变得甚是难看。 他忽然抬手,重重扇了明灿一巴掌。 这是明灿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明修远打。 脑袋嗡嗡作响,明灿目光冰冷仇恨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 虽然侧颊疼痛,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但,明灿眼中却一滴泪皆没有。 回去反省!明修远移开目光,不再瞧明灿,声音几近是吼出来的,亲事暂缓! 回到自己的房间,明灿瞧着案上,被明修远叫走前,自己正在画的那幅寒梅图。 原本,这幅画她是准备送给崔寒章的。 明灿想要鼓励崔寒章,风雪之中,梅花香自苦寒来。 窗外,鹅毛大雪又开始下了。 明灿想起崔寒章说,他最喜欢雪中寒梅的品格。 轻轻摩挲着面前的画,明灿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面前的寒梅图。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院中的小径,明灿站在窗前,看自己呵出的温热白气,在窗子上凝成霜花。 她泣不成声地哭着,纤白的手指抓着自己的长发,缓缓蹲下身去,双手环膝,抱住自己。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她,所以,自小到大,能在明灿伤心难过时及时拥抱,安慰她的,始终只有明灿自己一个人。 蹲在窗前,明灿用力地抱着自己,聊以抗拒孤单,悲伤,愤怒。 郡主,您瞧这份名帖如何? 惠安郡主接过奶妈妈递来的名册,指尖在&岑侯爷嫡子&几个字上停留许久。 好半晌,轻轻颔了下首,惠安郡主笑道:相貌不错,家世不错,年纪亦相当,以后袭了爵位,明灿便是侯夫人了,我觉得甚好。 明府中人人皆知,前段时日,家主明修远与大小姐明灿鲜见失控地大吵了一架。 若不是亲耳所闻,谁亦不能想到,向来冷漠克制的家主,竟会那般失态愤怒,平日里平静好相与,跟个泥人似的没有脾气的大小姐,竟亦会那般咄咄逼人,极尽刻薄的讥讽。 对崔寒章接近明灿,抱有什么心思一开始便不看好,如今明修远与明灿争执之后,更是晓得明灿与崔寒章两人之间已经没甚缘分的惠安郡主,想要为明灿物色一位更好的儿郎,教明灿忘了崔家的那个商户子。 想到明灿所说的,她对崔寒章有好感的原因之一,是崔寒章生得俊秀,又想到明灿出众耀眼的好相貌。 惠安郡主在为明灿择婿的时候,特意细细挑选了几个长相不错的世家公子,准备作为明灿的择婿人选。 正当惠安郡主笑着对身旁的奶妈妈说罢这番话后,慕莺时走进来,恰好听见侯夫人这话,眼波流转,眼底不由得划过一抹阴郁之色。 暗自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但面上却不显,慕莺时以帕掩口,对惠安郡主礼了礼后,笑道:郡主为大小姐真是费心了。 瞧了一眼来向自己请安的慕莺时,惠安郡主收起面上浅浅的笑意,只是淡淡地瞧了瞧慕莺时,阖上名帖,说道:明灿是嫡长女,亦是明家第一个订婚的女儿,婚事马虎不得。 见惠安郡主阖上名帖,显然并不想与自己继续这个话题,慕莺时心中微沉,坐在惠安郡主下首不远处的圈椅上。 片刻之后,慕莺时恢复了平日里巧笑倩兮。 只听慕莺时轻轻笑着颔首,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有些叹息道:郡主一片好意,只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只怕大小姐出身乡野,不会喜欢那种高门大户。 放下手中的茶盏,慕莺时瞧向面前的惠安郡主,笑着说道:妾身听闻,大小姐中意商户人家,图的便是自在 见慕莺时又提起崔寒章来,惠安郡主不由得眉心微蹙,有些厌恶地瞧了她一眼。 忍着对绿茶的慕莺时的讨厌,惠安郡主皱眉,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以帕掩口,慕莺时闻言,仿佛有些诧异似的瞧着神色有些凝重的惠安郡主,笑眼盈盈地说道:府里都在传呢,只是亦不晓得最开始是哪里传出来的,说大小姐自小在乡野间长大,不喜高门规矩,就爱门第低的自在& 听到面前的慕莺时这般说,惠安郡主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神色亦有些冷凝。 面色微冷地打断慕莺时的话,惠安郡主忽然道:以后谁再教我自府中听到这个传言,我便将谁打一百杖卖出去。 听到惠安郡主带着冷意的敲打,幸灾乐祸的慕莺时方才噤声,不再说什么。 第36章 慕莺时就是见不得明灿好。 在慕莺时心中,这些年来,她不恨明修远将她当做许禾,只宠不爱,却怨恨从未谋面的许禾,还有从未对不起过她的明灿。 这种怨恨仿佛没有道理,但却不仅带坏了她的一双儿女挤兑明灿,关键时候,慕莺时还总是想拖明灿下水,教她不得翻身。 这日夜里,明修远如平日里一般,到慕莺时院里用膳,心中一直阴郁,系着疙瘩的慕莺时,则趁机向他提起明灿的婚事。 虽然于情于理,明灿的婚事皆与慕莺时这个一不是嫡母,二不抚养她的姨娘无关,但在明修远面前,慕莺时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甚为忧虑担心,为明修远与明灿着想的模样。 为明修远斟了一盏温茶,放在他的手边,慕莺时瞧着面前的灯影之下,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垂眸翻书的明修远,坐在他的身畔。 觉察到慕莺时坐在身畔,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明修远展臂,将身姿娇小的慕莺时揽入怀中。 两人便这般静静地坐了一会子,不晓得过了多久,慕莺时忽然抬起眼帘,有些怯怯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说道:郎君,妾身想着,既然大小姐喜欢自在,不如 听到慕莺时这般说,明修远心中有些柔软爱怜。 这几日,为了明灿的婚事,他与女儿明灿闹了很大矛盾,明修远面上虽不显,心中却焦头烂额,一直有股无名之火。 垂眸瞧着怀中的慕莺时,明修远瞧着她想要为自己解忧的担忧模样,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声道:接着说。 慕莺时见明修远并不抗拒自己提起这件事,抬手牵了牵他的一角衣袖,方才继续道:妾身想着,不如为大小姐寻个年纪稍长些,门第略低些的夫婿,年纪大些会怜惜妻子,门第低府中规矩亦少些 听到怀中的慕莺时这般道,明修远的面色不由得有些冷凝。 他忽然一拍桌案,打断了慕莺时的话,说道:胡闹,我明修远的女儿,要如此下嫁? 瞧着明修远沉了面色,不赞同的模样,慕莺时红了眼眶,潸然欲泣,仿佛被明修远给吓到了。 依偎在明修远怀中,慕莺时鼻音有些发闷,轻声细语道:郎君,您不是一直觉得亏欠大小姐吗?不如便遂了她的心意,教她自由自在罢。 顿了顿,有些羞怯似的,慕莺时抬眸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说道:妾身便是嫁了郎君,郎君比妾身大十岁,这般娇纵宠爱妾身,妾身觉得自己与郎君甚是幸福,方才敢斗胆这般提议郎君不许觉得莺莺是坏女人,要害大小姐 想到了什么,慕莺时说着说着,有些踌躇迟疑似的。 瞧了明修远一眼,慕莺时抿了下唇,方才有些欲言又止地轻柔道:毕竟,因为当初之事,大小姐的娘有些上不得台面,便是嫁到高门,说不定大小姐亦要吃苦头,受奚落。 闻言,明修远虽未言语,但却神色微动。 许夫人的事微不可察地瞧着明修远的面色,慕莺时轻声道,大小姐心中对郎君有怨亦是常理,之后再谈婚事,郎君可千万莫要生气,莫要再与她一个孩子一般计较,争执下所说的话最是伤情分 听慕莺时提起许禾,明修远果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沉默半晌,明修远忽然冷哼一声,有些不快道:明灿对我有怨,与我计较?我还没计较过她被我养着,十年不曾见那个女人,还一心胳膊肘往外拐呢。 明修远想起那日与自己争吵,变得咄咄逼人的明灿,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愤怒,难过,失望。 在最大范围内,我什么皆随着她,她还想怎样?果然是将她骄纵坏了。 三日后,明修远复又将明灿叫到了书房。 将手中相看的名帖推到明灿面前,明修远并未抬首,因着前几日父女二人的争执与持续几日的僵持,他只是态度冷淡道:为父为你寻了门亲事,自己瞧瞧。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忽地攥紧,她说道:父亲 只是,明灿的话方才开口,明修远便淡淡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自顾自道:张宣,翰林侍读,二十五岁,两年前丧妻,只有一个女儿,府中人口简单。五年前,他考中进士,投在为父门下,如今是为父的学生。& 明灿闻言,面上的神色不由得越发冷凝。 二十五岁 想到慕莺时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明修远抬眸,瞧了面前的明灿一眼。 见明灿神色冷沉,明修远心中同样有股子无名之火。 他忽地冷哼一声,说道:年纪比你大些,会更懂得包容爱护妻子,而且门第不高,没有那般多规矩,你想嫁那个崔寒章,不就是想要没人管你,自由自在的生活? 对明修远这个男人而言,初婚再婚,只要不曾有将来会分财产的儿子,对男人来说,仿佛皆不是问题。 他甚至只给明灿解释,关于他选择这个张宣,年纪与官职的原因,而不告诉明灿,为何会选个鳏夫。 自然,若是明灿追问,明修远亦只会轻描淡写地回答,二三十岁的男人,一般皆有妻子了。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启唇,方才想要说些什么,明修远已经起身,说道:此事便这般定了,下个月我教张宣来下聘。 说罢,明修远阔步流星,拂袖离开书房。 明灿走出明修远的书房,不远处的游廊,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早已经在等着她。 被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轻轻挡在身前,原本低垂着眼帘,有些失魂落魄的明灿,方才回过神来。 瞧着明灿有些苍白的面色,小时候明灿被养在惠安郡主院中,自小到大亦算是瞧着这位大小姐长大的侍女,心中不由得有些不落忍。 大小姐,郡主叫您去她那里一趟。 对面前回过神来,神色仍旧有些失落的明灿曲膝礼了礼,侍女轻声说道,仿佛怕碰碎了此时此刻,面前这位像琉璃一般脆弱漂亮的女郎。 听到面前的侍女这般说,明灿轻轻颔了下首,嗯了一声,然后随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去了惠安郡主的院子。 正房中,在听到明灿所说的,明修远为她新寻的那门婚事,惠安郡主的面色亦不由得有些不好看。 虽然已经预想到明修远叫明灿过去,是要为她指婚,但惠安郡主未曾料到,明修远对明灿,竟会冷漠无情到这般地步。 见明灿还有些怔怔地站着,惠安郡主拉着她坐下,旋即,有些担忧地问道:明灿,这门婚事,你怎么瞧? 听到身旁的惠安郡主这般忧心忡忡地问,明灿沉默了好半晌,方才道: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亦不会去给一个鳏夫做续弦。 你爹爹这次实在太过分了。惠安郡主闻言,瞧着面前的明灿,不由得叹气,二十五岁,丧过妻,官职亦不高,亏他不晓得在哪里,能找出这样一个人来。 明灿听罢惠安郡主的话,唇角不由得弯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来。 垂下眼帘,摇了下头,明灿神色微冷地苦笑道:我不晓得父亲为何要这般做,或许,他一直皆是恨我的罢 听到明灿这般说,惠安郡主瞧着她,欲言又止了片刻,方才轻声道:他可能觉得亏欠你,又被慕姨娘蛊惑,以为这般是补偿你。 明灿闻言,只觉得讽刺又匪夷所思。 或许亦是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听着有些荒谬,惠安郡主握了握明灿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你不晓得,之前慕氏来找我,话里话外,便与你爹爹现在做的是一个意思。 听罢惠安郡主的话,又想到不知缘由,多年来格外喜欢对付自己的慕莺时,明灿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袖:我 瞧着明灿的神色有些不好看,惠安郡主忙想要安慰她。 别怕。拍了拍明灿的手,惠安郡主温声道,我去找你爹爹说,不会教慕氏的阴谋得逞。 翌日早晨,惠安郡主在垂花门前,拦住了要去上朝的明修远。 见明修远眸色淡淡地瞧了一眼自己,神色并无几分诧异之色,仿佛已经晓得自己大早上等在这里,是因为什么,惠安郡主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 定了定心神,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惠安郡主决定不绕弯子。 于是,她率直地开门见山道:郎君,你为明灿相看的那位翰林侍读,年纪是不是太大了些? 听到惠安郡主果不其然是为这件事而来,明修远不由得有些神色微冷,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第37章 垂眸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明修远冷道:二十五算大?真是后宅妇人之见,我朝自开朝以来,二十岁进士,二十五岁担任翰林侍读的一只手皆能数得过来,张宣是个可塑之才,委屈不了你那个我行我素,桀骜不驯的继女。 说着,想到了什么,明修远冷哼道:更何况,是她自己要规矩少,待她宽容,能教她自由的人家哪家世代钟鸣鼎食的高门,能容得下她那种安静内敛,不喜与人交际,火气上来了,却又纵容自己性情我行我素,顶撞长辈的性子?恐怕是嫁过去不久,便要受婆母妯娌磋磨,到时候有她的苦头吃。 听到面前的明修远这般道,惠安郡主不由得有些迟疑,瞧着明修远,说道:我们可以选个好些的,那亦不能 要去上朝的明修远复又轻声冷哼了一声,语气冷淡不快道:便是太惯着她了,一而再,再而三,这个丫头这般任性,就喜欢与大人对着干。 越想明灿那日所说的话,心中便越觉得记恨恼怒,明修远道:我并非不曾给她机会,甚至允许她选自己喜欢的当夫婿,有几个爹爹能为女儿做到这种地步?可是她却不领情,选什么人不好,选一个商籍人家。 仿佛有些疲倦,有些失望寒心,说罢,不待惠安郡主继续劝说,明修远有些不忿地拂袖而去。 瞧着明修远离开的背影,左右为难的惠安郡主,觉得自己的头有些隐隐作痛。 不远处的游廊中,慕莺时远远瞧见惠安郡主无奈扶额的模样,不由得唇角微扬。 后花园,明嫣与明柔在水榭中的廊檐下一边一个,一面喂鱼,一面说话。 听说明灿要嫁个鳏夫,而且官职不高。想到自己偷偷听到的无奈的母亲,同奶婆婆所说的话,明嫣不由得皱眉。 闻言,微顿了一下手中喂鱼的鱼饵,想到自己的姨娘告诉自己的消息,明柔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活该,谁教她想嫁商户,惹得爹爹不开心。 瞧着明柔反驳自己的时候,面上有些得意的神色,还有她唇畔的笑意,明嫣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痛快。 她沉了面色,有些不情不愿地对明柔道:可是,我觉得 反正不是我们嫁。明柔打断了明嫣的话,撇了撇嘴,说道,教明灿尝尝苦头我瞧没什么不好的。 再度被明柔反驳,明嫣越发不快。 瞧了有些幸灾乐祸的明柔一眼,明嫣瞧不惯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忍不住反唇相讥:明灿是嫡女,皆要嫁这样的夫婿,反正我外祖父家是晋王府,我不怕,你便等着爹爹与你那个狐狸精的姨娘给你寻个什么好夫婿罢,我就等着瞧。 说罢,明嫣对明柔冷哼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鱼饵,拂袖而去。 而想到方才明嫣的话,明柔的面色,不由得变得有些不好看。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上夹子,明天要晚点更新,明天23:50更新,所以今天提前发了,这章比较肥,八千字,回馈给各位小天使╮(‵▽′)╭~ 周末愉快哦>3<~~ 第36章 撑腰 ◎◎ 出府买书的明灿,在自书肆出来之后,教车夫将马车行驶到了一条巷子中去。 下了马车,静静地站在巷子中等待,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少年雀跃清脆的嗓音。 姐姐! 明灿转过身去,瞧见林轩自巷子对面的拐角处蹦出来,走近之后,明灿方才有些无奈地发现,他的面上还沾染着一抹墨痕。 将林轩拉到僻静处,明灿有些好笑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抬手,用帕子为他擦拭白玉一般俊秀端正,尚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面容。 小声些。明灿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有些担忧谨慎地问道,阿轩,你过来的时候,不曾有人跟着你罢? 听到明灿有些忧心忡忡地问,林轩笑得眼眉弯弯。 摇了下头,林轩道:没有,姐姐你放心罢,我机灵着呢。 明灿收回左右张望的眼眸,瞧了瞧面前的林轩,轻轻颔首道:那便好,阿轩,青州现在冷吗? 林轩听到明灿这般问,笑着回答道:还行,与京城差不多。 他是昨日与父亲林川一同到的京城,这几年,林家始终与京城有生意往来。 现在林轩渐渐大了,明年又要来京城读书,林川这次带林轩来,一则是在生意场上准备磨砺他一番,教自己的儿子开开眼界;二来,是想教林轩到京城,提前适应一下明年在京城读书的环境,顺便,与明灿这个异父同母的姐姐若是能联络感情,搞好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 瞧着面前看着自己的面容,有些怔愣出神的明灿,林轩不由得有些纳罕地抬手,自她眼前晃了晃。 姐姐,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明灿垂下眼帘,她一面收起自己方才为林轩擦拭面上墨痕的手帕,一面摇了下头,说道:没什么。 见明灿不想说,林轩决定,还是不要追问她了。 想了想,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林轩递给面前的明灿,眼眉弯弯地笑道:姐姐,这是爹教我给你的。 听到林轩这般说,明灿接过荷包。 打开一瞧,却发现,里面是两张地契,与一袋银子。 还未曾见过林轩的父亲,那位传闻中对自己的母亲许禾甚好的绸缎商人,却被他送这样一份礼物,明灿有些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抬手,将荷包放回林轩手中,明灿摇首道:这我不能收。 听到明灿这般说,林轩学着大人的语气,对她说道:爹说,姐姐是官家小姐,以后对咱们家有助力,得好好笼络。 林轩的父亲林川考了许多年亦没考上官,没有一官半职,如今已经对科考不抱希望。 他觉得林轩同母异父的姐姐明灿的父亲现在是大理寺卿,这可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大官,说不定,以后会对儿子有助力。 听罢林轩的话,想到这些年来,明修远对许禾与林轩那堪称仇视的态度,明灿苦笑了一下。 更何况,她自己现在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不过,在林轩坚持要明灿收下钱,说这是林川特别特别吩咐过,一定要她收下的,不然不许他回去后,明灿亦不曾再坚持拒绝这笔钱。 将荷包收进衣袖中,明灿对面前的林轩颔首道:代我谢谢林叔叔。 小事,林轩笑眯眯地摆了下手,忽然凑近明灿,压低声音道,爹爹还说,若姐姐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目光贪恋柔和地瞧着林轩的面容,晓得自己出来已经有一会子,应该回去的明灿摸摸弟弟的脑袋,说道:告诉娘与林叔叔,我挺好的。 其实不怎么好,但,在解决完问题之前,明灿暂时不想教许禾担心。 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说,林轩点了点头,俊秀精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眉眼笑起来,瞧着熠熠生辉。 嗯!晓得了,我会告诉娘与爹的! 回府的路上,坐在马车中,明灿盘算着这笔私产。 这笔钱,加上这些年在明家的月银,偶尔卖绣帕攒的银钱,已经足够她离开明家了。 如果明修远真的要逼婚,逼她嫁给那位妻子去世的翰林侍读。 明灿想,父慈子孝,父不慈,那她亦只能不孝了。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回到明府,明灿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见到侍女迎了上来,一面行礼,一面对她有些着急道:家主正寻您呢,您快去前院一趟罢! 听到面前的侍女这般道,忽然之间,明灿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待明灿来到前院,书房中,明修远正在垂眸瞧着案上的一张拜帖。 抿了下唇,明灿对明修远神色淡淡地礼了礼,启唇道:见过父亲。 张宣那里催问定亲的日子。见明灿过来了,明修远却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道,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适合定亲 手指攥紧了衣袖,明灿皱眉,说道:女儿不愿意嫁给他 这事就这么定了。 忽然出声,打断了明灿的话,明修远摆了摆手,只是对明灿命令道:下去罢,为父还有劄子要批阅。 明灿攥着衣袖,走出明修远的书房,惠安郡主正在门前的廊檐下等着。 见明灿走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惠安郡主有些心疼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连忙上前,握住有些失魂落魄的明灿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第38章 好半晌,明灿凄然一笑,声音有些发颤,轻声对惠安郡主道:郡主,我宁愿死,亦不愿为人续弦 别胡说。被面色苍白,但目光格外炯炯明亮的明灿的这番话给说得心头微颤,惠安郡主打断了明灿的话,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去派人寻你祖母,现在,你父亲执迷不悟,恐怕亦只会听你祖母的几句话了。 被惠安郡主温暖馨香的怀抱拥抱着,轻轻地拍着后背,明灿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尖有些发酸。 片刻之后,轻轻嗯了一声,明灿的鼻音有些发闷。 翌日中午,明老太太忽然出现在明府门前。 明府的下人们忙一面去通报,一面请这位老太君进府,而拄着拐杖的明老太太,却从始至终一语不发,面色阴沉。 得知明老太太来了京城,明修远匆忙自外面赶了回来。 花厅中,瞧着坐在上首圈椅上的明老太太,明修远有些意外地问道:娘,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便要逼死明灿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听到明修远还有脸面这般问,明老太太又气又急,老泪纵横,抬起拐杖便要往明修远身上打:教明灿一个闺阁在室女,嫁丧过妻的鳏夫,你脑袋被驴踢了? 明修远闻言,不由得顿了一下。 他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有些无奈道:娘,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般,您听我解释 这事怎么了?老太太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恼火道,你老实与我说,是不是又是那个慕姨娘撺掇的? 明修远摇首,对明老太太道:娘,这件事与慕氏无关,您莫要对她总是有那般多瞧见 明老太太冷眼瞧了明修远一眼,不教他继续狡辩,直接吩咐下人去唤慕莺时过来。 上次郊县老家,火眼金睛的明老太太便瞧出明修远有些宠妾灭妻的苗头,且因为明柔欺凌明灿之事,明老太太早便瞧慕莺时不顺眼了。 昨日收到大媳妇惠安郡主教人送的信,得知慕莺时这个狐狸精,明里暗里竟又暗戳戳吹枕边风,想毁坏她的孙女明灿的婚事,明老太太更是对她恨得牙痒痒。 被前院的下人请去花厅,一路上,慕莺时右眼皮跳个不停。 走进花厅,瞧着坐在圈椅上,神色冰冷的明老太太,慕莺时曲膝礼了礼,方才想要开口,明老太太的拐杖便指到她面前,斥道:慕氏,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 饶是慕莺时来之前,已经为自己做了心理准备,此时此刻,见明老太太这般不由分说,毫不留情,亦不由得有些错愕。 老太太,妾身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见慕莺时回过神来,虽是对自己言语,但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柔弱无辜模样,却是对着自己的儿子明修远的,明老太太更是厌恶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做派。 我教你跪祠堂!明老太太抬起手中的拐杖,用力敲了下地上的砖面,厉声道,没打你便不错了!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疾言厉色,慕莺时瞬间泪盈于睫,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真真是教人不由得生出怜香惜玉之情。 她潋滟漂亮的眼眸含着泪珠,潸然欲泣地瞧着明修远,贝齿微咬嫣红柔软的唇瓣,瞧着便教人心软心疼。 只是,平日里百用百灵的招数,今日却仿佛失效了,明修远眉心微皱,有些头痛似的,在自己柔弱的宠妾,与恼火至极的老母亲之间,他只是委屈慕莺时道:莺莺,去罢,莫要对母亲忤逆僭越。 一下午,明府的祠堂中,慕莺时跪得膝盖生疼。 夜幕悄然降临,明柔偷偷来瞧慕莺时,给她送水。 姨娘 蹲下身去,瞧着面前跪在祠堂中,阖着眼眸,面容微有些发白的慕莺时,明柔的眼眶不由得有些红红的。 听到女儿明柔带着哭腔的声音,慕莺时缓缓睁开眼眸,侧首,瞧了面前的明柔一眼。 柔娘,你怎么来了?咳咳 慕莺时方才开口言语,便因为一下午滴水未进,而咳嗽起来。 瞧着面前不停咳嗽的姨娘,明柔忙将怀中抱着的水壶放到慕莺时怀中,然后打开水壶。 明柔眼泪汪汪地瞧着慕莺时,哭道:姨娘,你快喝水。 慕莺时抬手,摸了摸明柔的面容,为她擦了擦眼泪。 旋即,慕莺时接过明柔递过来的,打开的水壶,仰头将水壶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瞧着面前面容有些憔悴的姨娘,明柔心疼她,不由得依偎进慕莺时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姨娘,我能帮你什么吗?柔娘觉得自己好没用,明灿可以教祖母帮她出头,我却什么皆为姨娘做不了 明柔抽抽搭搭地哭着,眼眸皆有些红肿。 听到面前的女儿这般说,慕莺时抬手,怜爱地为她擦了擦眼泪,想了片刻,方才道:去瞧着些,明日你祖母走了,便去寻你爹 想到对自己横眉冷对,一直瞧不上自己的明老太太,慕莺时不由得眼泪涟涟。 她对明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齿,哽咽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便同你爹说,我晕倒了。 翌日早晨,明老太太执意要回郊县老家,明修远虽然挽留,却亦留不住去意已决的明老太太。 临走前,明老太太将明修远叫到跟前。 修远,娘老了。瞧着面前的儿子,明老太太不由得叹气,但我还没糊涂到分不清好歹,希望你晓得,我是为你好,为明灿好,为明家所有人好。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修远瞧着面前的母亲,说道:儿子知错了。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瞧了许久,明老太太不晓得,他是真的晓得自己这回做的不妥当,还是在敷衍自己。 半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明老太太道:那个慕姨娘,心术不正,你要小心些,莫要对她宠爱得太过头了。 明修远闻言,只是垂眸不语。 明灿的婚事,便先暂缓罢。明老太太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语重心长,千万莫要寒了孩子的心。 沉默片刻,在明老太太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好半晌,明修远方才颔了下首。 送走明老太太,翌日傍晚,明修远命人将明灿叫了过去。 书房里,手中翻阅着卷宗,明修远一面淡淡垂眸,瞧着面前案上的册子,一面对明灿道:你与张家那门婚事,便就此作罢。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抬起头来,瞧着他,心绪有些复杂:父亲? 但你亦不许再提崔家。 仿佛唯恐明灿松了口气之后,会再有所期待一般,明修远紧接着这般补充道。 闻言,明灿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眼眸落在面前的卷宗上,事务繁多的明修远说罢,不待明灿有什么别的反应,便摆了下手,说道:退下罢。 明灿曲膝礼了礼,走出明修远的书房。 回到自己的院子,明灿自梳妆台的一个抽屉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 里面是之前林轩送来的地契,银钱,还有这些年来,明灿攒的私房钱。 手指轻轻抚过这些钱财,好半晌,明灿*将它们又放回了原处。 还是再等一下罢 坐在梳妆台前,支起手臂,用掌心托着前额,明灿自心中默默想着。 第37章 药材 ◎◎ 祠堂的青砖地坚硬而又冰凉刺骨,慕莺时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没了知觉。 抬首,瞧了眼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慕莺时的唇角流露出几分冷笑。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觉察到是明修远过来了,慕莺时立刻调整神色,微微躬身含胸,潋滟漂亮的眼眸中泛起水光,仿佛楚楚可怜的西子捧心一般。 瞧见慕莺时摇摇欲坠的柔弱模样,一旁的侍女亦立刻会意。 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侍女惊呼出声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慕莺时抬眸,瞧上去温温柔柔地凄然苦笑,轻轻摇首道:我我无事 话音未落,慕莺时的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地上。 快来人啊,姨娘晕倒了! 侍女越发哭嚷起来。 祠堂门外的明修远闻言,原本有些近乡情怯的踌躇,此时此刻,心中亦不由得尽是怜惜。 推门而入,只见倒在地上,阖着眼眸的貌美女子一身素白色衫裙,只梳着简单的单螺髻,不着粉黛。 第39章 此时此刻的慕莺时,瞧着像一枝清丽纯洁的菡萏,惹人无限爱怜。 快步走到慕莺时身旁,明修远瞧着阖着眼眸,面色苍白,唇色清浅,光洁莹润的额上有些许细汗的慕莺时,心中隐隐地疼。 如今母亲已经回京郊,明修远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掀过,再也不提。 在明修远眼中,温柔怯弱,身份低微的慕莺时无辜,柔弱。 他是她的夫婿,若是连他皆不保护她,爱护她,那么,她便没法活了。 莺莺。心疼地抱着慕莺时,明修远对一旁的侍女道,怎么弄成这样?快去请郎中! 慕莺时乌睫轻颤,好半晌,方才缓缓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 瞧见面前的明修远,慕莺时的泪珠涌了出来,她柔弱地抽泣道:郎君妾身是妾身不好,教老夫人不悦妾身自请多在祠堂跪几日罢 莺莺,你要好好休息。明修远叹息了一声,神色怜惜地轻轻抱起慕莺时,为她擦了擦面容上的泪痕。 然后,他转头对下人喝道:皆愣着做什么?去给姨娘准备冰袋,冰敷膝盖。 下人们得了吩咐,忙不迭地退出去,各司其职。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慕莺时却柔弱地摇首,温温柔柔道:不不用麻烦是妾身不好,惹老太太生气 瞧着面前太过温柔善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妾室,明修远不由得叹气。 母亲也是,她无缘无故,不曾有拿得出的证据,便迁怒于你。 一切皆是妾身的错依偎在明修远怀中,慕莺时哭得梨花带雨,瞧着我见犹怜,妾身不该多嘴大小姐的婚事 你亦是为明灿着想。明修远与慕莺时十指交扣,抱着她,怜惜地安慰道,只是母亲不了解你,又对妾室有偏见,所以才为难你。 眸中划过一抹得意,但很快又恢复成楚楚可怜的模样,慕莺时抬起眼帘,泪眼婆娑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怯弱道:郎君不怪妾身便好 明修远垂首,自慕莺时的发髻上吻了吻,将慕莺时抱回她的院子。 半个时辰后,郎中来了。 隔着屏风,为慕莺时诊脉后,郎中说她是气血两虚,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明修远命人带郎中下去开药方,然后坐在慕莺时床榻前。 瞧着床榻上阖着眼眸,已经静静睡下的慕莺时的睡颜,明修远的目光平静而出神。 翌日傍晚。 明修远自外面回到明府,便径直去了慕莺时的院子。 一进慕莺时的寝间,便闻到淡淡的草药香。 慕莺时半靠在床头,斜斜倚着一只淡青色的引枕,身着一件素白的寝衣,乌发松松地挽着,更显得弱不禁风。 瞧见明修远进来,慕莺时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快步上前,按了按慕莺时纤瘦的肩膀,明修远道,好好躺着。 郎君 慕莺时眼中含泪,抬眸瞧着面前的高大挺拔的男人,柔弱地抽泣道:妾身不好,教您担心了 在慕莺时的床榻边上坐下,瞧着面前潸然欲泣的貌美女子,明修远温声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有些迟疑地轻轻颔了下首,顿了顿,慕莺时又摇头,抽泣起来。 身子好些了,只是心里轻轻咬住唇瓣,慕莺时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明修远怜惜地瞧着慕莺时,展臂,将她揽入怀中,问道:莺莺,你怎么了? 妾身实在无颜面对郎君慕莺时抽泣着,靠在明修远怀中,说道,昨夜郎君在书房忙,妾身孤身一人难以入眠,想到老太太现在一定觉得妾身是个不安分的,妾身便觉得心口痛 闻言,明修远不由得有些无奈怜惜地叹了口气。 修长的指节抚着慕莺时的面容,垂眸瞧着面前的女子,明修远道:莺莺,莫要多想,母亲向来深明大义,是就事论事的人,她现在只是与你之间有误会,但,今后她明白了你的为人,不会一直这般想你的。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慕莺时抬起婆娑泪眼,攥了攥他宽散的衣袖,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拿出帕子,明修远为慕莺时拭泪,叹息道:你亦是为家里着想,母亲只是一时气头上。 听明修远这般说,慕莺时含泪抬眸瞧了他片刻,忽然顺势靠进明修远怀中,孺慕感激地说道:郎君待妾身真好 轻轻抚着怀中软玉温香的纤瘦脊背,明修远静静地抱着慕莺时,不晓得过了多久,方才道:你跟着我这些年,作为妾室,受了不少委屈,这些是我作为丈夫,应该为你做的。 妾身不委屈慕莺时靠在明修远怀中,闻言,她轻轻抽泣着摇首,能侍候郎君,是妾身的福分。 垂眸,凝视着慕莺时这张楚楚可怜的面容,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道:城东那两处宅子,还有西街的绸缎庄,以后便给你罢。 慕莺时听到明修远这般说,心中惊喜,面上却装作惊慌的模样。 摇了摇首,慕莺时对明修远怯弱道:这怎么行,妾身不能收,郡主会不开心的 听到慕莺时提起惠安郡主,明修远却不以为意的模样,语气越发坚决道:我说行便行。 慕莺时闻言,眸中眼泪又涌了出来。 郎君 抬眸,泪眼婆娑地瞧着明修远,慕莺时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甚为动容的模样。 好了,莫要哭了。明修远抚了抚慕莺时的乌发,将她抱得更紧,养好身子要紧,总是流泪,对身体不好,我亦会心疼的。 慕莺时垂首,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痕,轻声轻气地说道:郎君待妾身这般好,妾身一定不负郎君厚爱 说着,慕莺时抬起眼眸,瞧了面前的明修远一眼,潋滟含泪的眼波流转。 瞧着慕莺时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模样,明修远垂首,自她唇上亲了一下。 羞赧地瞧着明修远,慕莺时抬起柔细的手臂,主动地拥住明修远的脖颈 帐幔落下,掩住一室旖旎香暖的风光。 两个时辰后。 天色渐晚,还有公务要处理的明修远在慕莺时房中用了晚膳,又坐了一会子,嘱咐几个侍女好生照料,方才离开。 等明修远的脚步声远去,慕莺时立刻自床榻上坐起来,坐在床榻边上,面上哪还有半分病容。 小荷,将妆匣拿来。慕莺时吩咐道。 偷眼瞧了慕莺时一眼,侍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姨娘身子好些了? 听到侍女这般问,想到因为自己是妾室,便瞧不起自己的明老太太,慕莺时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本来便没病,我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半趿着绣鞋,走到梳妆台前,慕莺时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一面整理挽得有些松的乌发,一面说道:老太太为了谢静仪与明灿想罚我?哼,亦不瞧瞧郎君向着谁。 听到慕莺时这般说,侍女忙笑着开口,对她奉承道:是呢,如今府中上下谁不晓得,大人喜欢的是姨娘,而不是性格古板无趣,又韶华逝去的郡主。 慕莺时闻言,瞧着铜镜中纯美明艳的自己,不由得有些得意地抿唇笑笑。 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慕莺时弯唇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比那个谢静仪小好几岁呢,而且,我的相貌本来便生得比她好看。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有些得意的笑容,慕莺时自梳妆台的匣子中取出明修远给的房契与铺子凭证,对侍女吩咐道:去将房契与凭证收好,过几日找账房过户。 是,奴婢晓得了。 侍女接过慕莺时递过来的房契与铺子凭证,应声退下。 房间中只剩下慕莺时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她用檀梳慢慢地梳理着乌浓的长发,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慕莺时站起身来。 走到窗前,想到了什么,慕莺时打开窗子,盯着正房的方向,眼中划过一抹带着冷意的寒光。 想到明老太太是为惠安郡主与明灿出头,方才会对自己横眉冷对,慕莺时暗暗咬了下牙,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眼底一片隐晦暗色,有些不忿道:明灿,谢静仪,咱们走着瞧。 第40章 咳咳咳! 坐在桌案前的绣墩上,明灿用帕子掩口,咳得眼前皆有些发黑。 咳了好半晌,垂眸,瞧见帕子上沾了一抹血丝,明灿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迅速将手中帕子攥紧。 小姐,药好了。侍女用漆案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苦涩的草药味浓重。 瞧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药碗,已经喝了有一阵子汤药的明灿,不由得有些头疼。 自从上次在郊县老家落水之后,明灿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之前好不容易痊愈,没落什么太大的病根,但上个月,因为婚事心中郁结焦灼,不过在后花园散步,吹了一会子冷风,明灿便又感染了风寒。 这段时间,明灿一直在喝药,但却越喝越严重,每日早晨醒来,咳嗽得仿佛愈发厉害。 指腹轻抚着药碗细腻的瓷釉,想到了什么,明灿侧首,问道:今日的药渣呢? 听到明灿这般问,侍女想了想,忙道:按小姐吩咐,皆留着了。 明灿嗯了一声,然后瞧着侍立在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将药渣皆拿过来罢,我想瞧瞧。 闻言,侍女应了一声,退下去拿这几日留下来的药渣。 待到将晾好的药渣拿过来,瞧着面前的几味草药,明灿用指腹轻轻拨弄着面前的药渣,却发现,几味熟悉的药材下,藏着些细小的褐色碎片。 微皱了下眉,觉察到了什么,明灿对一旁侍立的侍女道:去请周婆婆过来,便说我要绣个新花样。 周婆婆很快便过来了。 明灿将放在桌案上的药渣推到周婆婆手边,只见周婆婆站在明灿身旁,垂首用指腹拨弄着药渣,半晌未曾言语,仿佛是在思忖着什么。 许久后,辨认得差不多的周婆婆方才对明灿曲膝礼了礼,回禀道:小姐,这里面桔梗放多了,而且还加了杏仁这哪是治咳,分明是要教小姐咳得更厉害! 听到面前的周婆婆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心中一颤。 抬眸,定定地瞧着站在面前的周婆婆,明灿问道:可以确定吗? 周婆婆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地点头,回答道:千真万确,老婆子娘家是郎中,自药铺做了十多年工,绝不会看走眼。 说着,想到了什么,周婆婆有些气愤地对明灿道:这药再喝下去,肺皆要咳坏了,小姐快些停药罢。 听罢周婆婆的一番话,明灿沉默了下去,手指轻轻地敲着桌案,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明灿命一旁的侍女将桌案上的药渣收进荷包,然后抬眸,瞧着周婆婆道:这件事,还请婆婆且先保密,莫要告诉任何人。 听到明灿这般说,周婆婆忙点头不迭。 奴婢晓得。 静静地颔了下首,明灿命周婆婆退下。 在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明灿不想打草惊蛇。 虽然,这种下三滥的阴私狠毒手段,明灿大概已经猜出是谁干的了。 但,在拿到证据之前,明灿决定将这件事,暂时隐藏起来。 翌日,晨光熹微,明灿到正房,去给惠安郡主请安。 走进房间,明灿瞧见一如往常,郡主正在放下一只瓷碗。 瞧着惠安郡主微皱的眉心,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前来请安,偶尔会瞧见惠安郡主在喝药,明灿顿了顿,不由得问道:郡主可是身子不适? 老毛病了。瞧了一眼前来向自己请安的明灿,惠安郡主放下药碗,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有些头疼道,是头疾,不过用了药,亦没什么大碍。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瞧着被惠安郡主放在桌案上的那只药碗,心头不由得忽地一紧。 明灿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 但 不晓得为什么,想到生下明嫣之后,这些年来,一直拜佛,用药,想要生下明府的嫡子,却再无所出,甚是苦恼的惠安郡主,明灿忽然有些怀疑,慕莺时这种熟稔而又下三滥的手段,难道只对自己用过,不曾给惠安郡主下过药吗? 但明灿暂时只是有些怀疑,不曾告诉惠安郡主,自己的这个猜测。 这段时间,在明灿的婚事上,惠安郡主对明灿尽心尽力,甚是宽厚,帮了明灿许多次。 若是可以,明灿亦想为惠安郡主做些什么。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趁着夜色,明灿教两个侍女悄悄去捡惠安郡主院子中扔的药渣。 药渣被捡回来之后,灯影下,明灿坐在案前细细辨别。 只见药材中,掺杂的一些药材碎片的形状,与自己之前那些药渣中,褐色的碎片甚为相似。 垂眸,瞧着面前的药渣,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紧紧攥紧。 忽然之间,她想起慕莺时与母亲许禾相似的眉眼,想起推自己下水的明柔,想起这十年来,惠安郡主始终未能再生下一个孩子 大小姐?一旁的侍女见明灿发呆,不由得有些疑惑地瞧她。 回过神来,松开攥紧的手指,明灿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侧首,对侍女吩咐道:去叫周婆婆过来,事情做的隐秘些,不要有痕迹。 听到明灿这般吩咐,虽然不晓得一日之间,为何小姐要叫周婆婆过来两次,但,心中纳罕的侍女,却还是应声退下,去唤周婆婆了。 周婆婆很快便到了明灿的院子。 将放在手边的药材递过去,明灿瞧着面前的周婆婆,问道:婆婆,你瞧瞧这些药材碎片是什么? 听到明灿这般问,周婆婆拿起那些药渣碎片,细细查验后,不由得面色大变。 大小姐,您您一个未出阁的闺阁在室女,哪来这般多红花与麝香! 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周婆婆,明灿问道:怎么了? 周婆婆听到明灿追问,有些欲言又止地瞧了她片刻。 好半晌,在明灿坚持的目光中,周婆婆方才有些踌躇地说道:青楼女子青楼女子皆用这红花与麝香避子的,大小姐,您您怎么会有这些腌臜的东西 闻言,茶盏自正在喝茶的明灿手中跌落,瞬间摔得粉碎。 怔了片刻,明灿神色平静地对周婆婆颔了下首,吩咐道:周婆婆,你下去领赏,退下罢。 周婆婆对明灿曲膝礼了礼,然后应声退下。 站在明灿身旁,待周婆婆离开,侍女方才开口,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这件事要告诉郡主吗? 听到侍女有些着急担忧地问,明灿沉默片刻,忽然摇了摇首,轻声道:没有确凿证据,没人会相信我的。 说着,明灿睁大眼眸,瞧向窗外。 这几个月来,在婚事上,惠安郡主帮了她许多。 明灿想,她亦应该为惠安郡主做些什么。 安静地沉默了半晌,明灿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对侍女吩咐道:这些时日,帮我留意着慕姨娘院子中的动静,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侍女听到明灿这般吩咐,不由得有些纳罕地问道:小姐想做什么?那个慕姨娘不是善类,又向来狡猾,恐怕不会那般轻易露出破绽 将药渣放在桌案上,明灿颔首,平静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更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抓住她的把柄。 第38章 设局 ◎◎ 侍女急匆匆地自房间外走进来,阖上房门后,对明灿行礼,禀报道:小姐,查到了,您瞧。 听到侍女这般说,明灿接过她递来的纸条,只见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慕莺时院里婆子近日的行踪。 继续盯着。半晌过后,明灿将手中的纸条放进熏香炉中烧掉,沉吟片刻,吩咐道,尤其是是每月初五,定要好好盯着。 闻言,侍女曲膝礼了礼,然后点头应下。 很快便到了腊月初五这日,自府中后花园赏景回来的明灿,在游廊中偶遇了方才自府外回来的田婆子。 田妈妈。见田婆子瞧见自己,如老鼠见了猫似的,掉头便走,明灿教侍女拦住她,笑吟吟地问道,你这是打哪回? 镇定自若地将手中的药包藏到身后,右眼皮跳个不停,见明灿这个架势心中觉得有些不妙的田婆子,有些强颜欢笑道:老奴老奴出府抓了点药,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不劳烦大小姐费心了 瞧着田婆子这遮遮掩掩,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明灿瞧了堵住田婆子的两个侍女一眼,后两者立时会意,自田婆子手中夺过药包。 第41章 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药包,明灿瞧了田婆子一眼,只见后者面色有些苍白,额角皆是冷汗,却还在强作镇定。 拿着手中的药包,明灿唇畔带着微冷的笑意,瞧着面前眼神躲闪的田婆子,问道:田妈妈,这里面是什么药? 听到明灿这般问,田婆子含糊其辞道:不过不过便是些普通的补药,大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那正好。 打断了面前做贼心虚的田婆子的话,明灿笑意微冷地颔首道:郡主多年来身子不好,一直难有子嗣,这药我便拿去了,教郡主瞧瞧补身子有没有用。 一听郡主二字,田婆子的面色,瞬间唰地变得惊恐起来。 瞧了明灿一眼,见这位大小姐神色微冷地瞧着自己,晓得东窗事发的田婆子,有些狗急跳墙地扑过来,想要去夺明灿手中拿着的药包。 使不得,使不得啊!田婆子目光闪烁,贼喊捉贼,这是慕姨娘的补药,不是给郡主的,大小姐与郡主想要什么补药可以自己去寻医问药,何必这般倚强凌弱,巧取豪夺! 田妈妈,你这是做贼心虚吗? 教几个侍女仆妇上前拉住田婆子,明灿神色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田婆子,声音虽不大,但却掷地有声道:这里面的药,如果我不曾猜错,是红花与麝香罢?明府后宅除了几位小姐,便是郡主与慕姨娘,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用这两种药材,可是偏偏前几日,郡主一直用的药方里出现了它们,而你又鬼鬼祟祟拿着有这两种药材的药包,意欲何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父亲知道,你们敢在郡主的药里动手脚,你这个贱奴才,有几个脑袋可掉?我劝你还是早早坦白,兴许还能留条命在。 明灿说着,将手中的药包,递给一直侍立在自己身后的周婆婆。 而听罢明灿这番话,晓得事情败露的田婆子,不由得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听从慕姨娘的吩咐,对惠安郡主下了多少药,田婆子面若金纸,畏惧得老泪横流。 大小姐饶命,老奴冤枉啊!老奴老奴亦是受人指使 花厅中。 明修远面色铁青,瞧着面前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田婆子。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猛地一拍桌案的明修远吓了一跳,田婆子愈发抖若筛糠起来。 不敢抬眸,田婆子声音低如蚊呐一般,畏惧心虚地说道:老奴老奴只是照慕姨娘吩咐,在在郡主的药中加了些避子的药材 听着田婆子这番声音越来越低的话,惠安郡主面色惨白,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药下了多久了?盯着面前的田婆子,明修远声音冰冷地问道。 便便只有这一次 不敢瞧明修远,田婆子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不停地颤着。 显然,她说的虚假苍白的谎话,连自己皆有些难以信服。 但,此时此刻,其实田婆子心中,尚还抱有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 这些年来,虽然慕莺时暗中命田婆子给惠安郡主下了不少次药,但,她们每次下药剂量皆不多,而且只有明修远歇在惠安郡主的正房后才会对惠安郡主用药。 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神不知鬼不觉,连最好的御医,皆诊不出来惠安郡主为何一直难以有孕。 胡说! 惠安郡主的奶妈妈面色难看,眼圈微红,厉声对田婆子喝止道:郡主自生下二小姐,多年未孕,怎会只有一次? 听到惠安郡主的奶妈妈这般说,想起平日里,慕莺时对惠安郡主冷嘲热讽的那些话,田婆子耳濡目染,下意识反驳道:许是许是家主与郡主这么多年感情不洽,家主只专宠慕姨娘一个人,所以郡主才不曾有身孕,谁晓得呢 听到田婆子这倒打一耙的话,惠安郡主气得身体有些发抖。 惠安郡主面色苍白,方才想要说些什么,慕莺时如往常一般,莲步轻移,袅娜地走进花厅。 跟随在慕莺时身后,一同进来的侍女,瞧见跪在地上的田婆子,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面上,仿佛甚是为慕莺时打抱不平似的。 只听慕莺时的侍女撇清关系,故作愤恨道:你这老货,竟敢背着姨娘做这等事。 被重重扇了一巴掌的田婆子捂着面容,不可置信地瞧向慕莺时,喃喃道:姨娘明明是您教奴婢给郡主下的药 郎君。不曾理会跪在地上,面色因为畏惧而惨白的田婆子,慕莺时瞧向坐在花厅上首,神情冰冷的明修远,眼泪簌簌而落,柔弱的模样好不可怜。 只见慕莺时一面以帕拭泪,一面楚楚可怜地瞧着明修远,抽泣道:妾身冤枉,这婆子定是受人指使来陷害妾身。 眸色有些复杂地瞧着面前的慕莺时,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修远侧首,瞧向静静站在一旁的明灿,忽然问道:明灿,这件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抿了下唇,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答道:上个月,女儿偶然瞧见田妈妈鬼鬼祟祟地拿着一个药包自府外回来,心中便有些起疑,谁晓得这月又撞到她拿着相同的药包自府外回来,见了女儿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女儿便教几个下人当场拦下田妈妈,并请了略通医术的周婆婆查看她的药包,谁晓得那药包中,竟是红花与麝香。 说着,觉察到明修远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目光,明灿侧首,面不改色地瞧了侍立在一旁的周婆婆一眼,轻轻颔首,示意她将药包奉过去。 如今慕姨娘亦过来了,还请父亲自外面再请一位郎中过来查验,做个对证。& 上次在郊县老家,明灿吃了慕莺时与明柔的亏,教她们以在明修远面前柔弱无辜的姿态,躲去了惩罚。 这一次,明灿去堵截田婆子的时候,特意带了许多人过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便是明修远再想要相信,偏袒他宠爱的慕莺时,亦没了任何借口与立场。 在明修远神色冰冷的吩咐下,郎中很快被请来。 确是避子药。捻着药渣中的碎片,郎中沉吟片刻,对明修远笼着袍袖拱手说道,长期服用,可致女子不孕。 一旁的慕莺时闻言,泪盈于睫地哭着,瞧向明修远,摇首道:郎君这件事妾身真的不知情请郎中相信妾身,定是有心思不轨的人在陷害妾身 说着,慕莺时含着眼泪的眼眸,哀伤地瞧向惠安郡主与明灿,虽未再言语,但那柔弱无辜的哀怨模样,却明晃晃地表达着,她是在怀疑惠安郡主与明灿陷害自己。 瞧着坐在身侧圈椅上,面色难看,但却瞧着柔弱哭泣的慕莺时,沉默不语的明修远,惠安郡主的心中,忽然涌上前所未有的绝望。 眼泪忽地顺着面容滑落下来,惠安郡主自圈椅上起身,目光定定地瞧着坐在身侧的明修远。 大滴大滴的眼泪如疾风骤雨一般,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所受到的来自慕莺时的挑衅与炫耀,还有未能再生下一个孩子的压力与痛苦,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神色悲怆而失望。 郎君,平日里无论什么事,妾身皆可以谅解您。当初是妾身蠢钝,不曾查明郎君已经有妻有女,贸然自作主张,心悦于你,并付诸了行动,这些都是妾身的错。所以,这么多年,哪怕慕姨娘欺负妾身,欺负妾身的嫣娘,妾身亦晓得郎君是有心结,只一味忍让。 可是郎君,你真的那般恨妾身吗?恨到这个贱人害妾身十年无子,将来甚有可能子嗣艰难,也要护着她? 今日郎君若继续糊弄妾身,教妾身忍让,妾身便自请下堂,回晋王府,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妾身亦要去敲登闻鼓,教这天下人都瞧瞧,秉公执法的大理寺卿大人是如何宠妾灭妻的! 惠安郡主悲不能抑地说着,向来性情柔和温婉的女子,说到悲愤处,抬手重重地拍了下桌案,因为头疾复发,整个人皆有些摇摇欲坠。 一旁的奶妈妈见惠安郡主头疾复发,面色惨白,似要昏厥过去,忙忍泪上前,扶住惠安郡主,含着眼泪的目光,愤恨地瞧着方才一直沉默的明修远,与作出一副无辜柔弱模样的慕莺时。 花厅中寂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女子悲伤的抽泣声,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修远一拍桌案,喝止道:来人,将这婆子拖出去杖责五百,扔出府去,慕氏杖责一百五十杖,禁足一年! 第42章 听到明修远一锤定音下命令的话,慕莺时的侍女,立时早有准备地上前,看不下去地可怜哭着,对明修远道:大人,杖责一百五十杖,姨娘平日里是那般柔弱的弱女子,您是要打死姨娘啊 跪在地上的慕莺时虽不再开口,为自己辩解分毫,一副逆来顺受,默默吞咽苦果的哀怨模样,但却柔弱哭着,梨花带雨一般。 见明修远闻言,毫无反应,慕莺时的侍女跪着匍匐到明修远面前,想要抱住明修远的腿,却被两个婆子上前,按在地上。 犹不死心,侍女哭着摇头,对明修远抬高声音道:三小姐与四公子还小,不能没有娘,还望郡主莫要赶尽杀绝,还望大人怜惜姨娘与稚子 站起身来,重重踹了跪在面前,铁证如山,还在倒打一耙的侍女一个窝心脚,明修远面色甚是难看。 但最终,明修远什么皆不曾再说,只是瞧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面色因为畏惧而惨白,不停磕头求饶的田婆子,与哭泣的慕莺时带下去行刑。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夜深人静之时,明灿来到惠安郡主的正房中。 瞧着倚靠在床头引枕上,面色苍白,神色悲怆,正在用手掌支撑着额头,眉心紧蹙的惠安郡主,明灿走上前,对她曲膝礼了礼,轻声道:郡主 因为头疾复发,与精神受到打击的痛苦,惠安郡主的眉心紧蹙着。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的行礼声,惠安郡主抬起眼眸来,瞧了面前的这个继女一眼,虽想要在这个晚辈面前维持平日里的稳重与体面,却还是难以自抑地泪流满面。 想到这些年来,是慕莺时给自己下药,害自己身体孱弱,难以有孕,惠安郡主眼泪涟涟地哭着,有些悲愤地哽咽道:这些年原来是她我真是太傻了,竟不曾想到会是有人下药,只一味在自己身上寻找缘由 瞧着面前方才自昏睡中醒来,便又悲不能抑的惠安郡主,明灿坐在她的床榻前的绣墩上,握住面前的女子的手指,安慰道:郡主,只要好好调理身体,您一定可以再生下一个孩子的,莫要再难过了。 垂首,惠安郡主阖着眼眸,听着明灿的话,只是用手掌托着额头,面色苍白,眉心紧蹙,神情痛苦地哭着,仿佛头疾又复发了。 见惠安郡主复又陷入痛苦之中,不再言语的模样,侍立在一旁的奶妈妈,神色心疼地轻声对明灿道:大小姐,您先回去,教郡主一个人静静罢 瞧着面前面色苍白的惠安郡主,明灿沉默片刻,轻轻颔首,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 而在这时,慕莺时的院子里,瓷器摔落在地上,碎裂声不绝于耳。 趴在床榻上,慕莺时打碎了放在床畔案上的茶具,不顾形象地痛哭着,恨得咬牙切齿。 明灿,谢静仪,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一旁的明柔躲在角落,被慕莺时吓得直哭。 想到爹爹*命人将姨娘打成重伤,如今,还禁足了她们院子里的人,明柔睁大眼眸,眼泪顺着面容滑落下来,茫然无助。 姨娘我们该怎么办 好半晌,歇斯底里的慕莺时方才精疲力尽地恢复了平静,明柔走上前,瞧着因为受伤,面色惨白的慕莺时,跪在她的床榻边上,将面容埋在慕莺时怀中,明柔无助地哭泣着。 垂眸,瞧着怀中的女儿,慕莺时像是抓住了一把最后的救命稻草。 唇色因为疼痛与失血而惨白,瞧着面前在自己怀中呜咽的明柔,慕莺时捧着她尽是泪痕的面容,用指腹为女儿拭泪,说道:柔儿,教人去求你爹,便说便说你因为害怕,担心姨娘,被吓病了,你爹还是疼你的,一定要抓紧你爹,我们母子三人方才有机会翻身,晓得吗? 听到面前的姨娘这般说,目光中尽是希冀之色,明柔一面哭,一面颔首,答应道:姨娘,我晓得了 翌日早晨,明柔果然因为畏惧忧思病了。 对慕莺时专房独宠多年,明修远到底心疼慕莺时与女儿明柔,免了慕姨娘的禁足,只教她闭门养伤。 但到底受了一百五十杖,这对于一个长年居于深宅后院,弱不禁风的女子来说,会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痛苦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便是解除了禁足,伤好之前,慕莺时亦出不了她的院子。 之后的几年,想慕莺时亦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房间中,侍女得知这个消息,担忧地瞧了明灿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小姐,慕姨娘若是养好了伤,卷土重来,我们不得不防啊 晓得经此一役,自己与慕莺时已是彻底撕破了面皮,今后将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明灿修剪着窗台上花瓶中的腊梅,面上却神色平静。 微微笑了一下,片刻之后,明灿颔首道:那便教她闹,闹得越大,在父亲眼中,她的形象便越不像父亲所想的那般,父亲只会越来越厌恶她,我想,慕莺时比我更晓得,这么多年,父亲那般宠爱的不是她,而是她伪装出来的模样。 金制的小剪子落下,梅花枝咔地一声断开,落在早已准备好的锦盒中。 准备用这腊梅去书页中做标本的明灿轻轻合上盒盖,就像合上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第39章 重逢 ◎◎ 腊月的风刮得人面容生疼,明灿将斗篷裹紧,跟着引路的侍女穿过一条巷子。 巷子尽头停着辆风尘仆仆的青布马车,棉帘掀开一角。 灿娘 许禾的声音像片羽毛落在心上,明灿三步并作两步钻进马车,扑进那个带着温暖馨香的怀抱中。 十年了,娘亲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发间藏着几根银丝,但还是记忆中温柔含笑,貌美清艳的模样,如同误入尘世间的仙子一般,仙姿玉色。 娘亲抬起眼帘,瞧着面前面容圆润了几分,显得端庄而有些优雅富态的许禾,晓得她这些年过得很好,明灿方才放了心。 明灿的眼泪,将许禾的衣衫打湿一大片。 许禾的手抖得厉害,摸着面前的女儿的面容,声音哽咽道:长这般大了真好看 马车中,许禾抬起手臂,紧紧将面前泣不成声的女儿抱进怀中。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濡湿的眼泪打湿了许禾的衣衫,直到马车外,传来林轩的说话声,母女二人方才如梦方醒。 以帕拭泪,许禾瞧着面前眼中含泪的女儿明灿,抚着她的面容,说道:外面天寒地冻,你林叔叔与阿轩在等着呢。 说着,许禾自衣袖中拿出个紫檀木匣子来,放到明灿手中,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灿娘,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可惜没能你生辰当天娘亲自给你 明灿攥着尚还带着许禾体温的紫檀木匣子,听见外面男人温和的声音,正在说道:阿轩,天冷,莫要玩雪了,小心冻着。 抬手撩起车帘,明灿瞧见个身着墨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牵着戴着一个虎头帽,亦显得虎头虎脑的林轩。 林轩与明灿已经甚是熟悉,见明灿瞧自己,冲明灿做鬼脸,被男人轻轻按着脑袋,鞠了一躬。 那是你林叔叔。许禾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有些怕明灿不开心一般。 顿了顿,许禾方才瞧着面前的明灿,继续道:灿娘,再过几日便是阿轩的生辰,我们准备在陈楼办生辰宴,你能也去吗? 听到许禾这般说,瞧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有些惴惴,明灿只觉得心中涌上许多酸涩来。 但明灿并不曾再哭,她只是用帕子拭去眼角的一抹泪痕,对面前有些忧虑的许禾轻轻颔首,答应道:嗯,好,我会去的。 陈楼的灯笼,在雪夜中格外扎眼。 明灿戴着帷帽下车时,林轩正等在陈楼门前,因为寒冷,不停跺脚。 姐姐!瞧见明灿正在下马车,林轩跑过来,鼻子冻得有些红通通的,对明灿眼眉弯弯地笑道,我爹订了一楼雅间,外面冷,快跟我来! 听到林轩这般说,明灿笑着颔了下首,跟着走在前面的林轩,走进了陈楼。 陈楼的一楼,站在雅间门口,瞧见明灿来了,林川笑着拱手,说道:灿娘肯来,是给犬子与内子面子,快快进来。 今日,林川穿着簇新的靛青直裰,腰间系着玉佩,瞧上去风雅而隆重。 许禾在雅间中的案前坐着,上一次她刚到京城,与明灿母女二人匆匆见了一面,便因着明灿是悄悄出来的,要赶快回府而别离。 第43章 此时此刻,灯火透明的灯影下,见已经亭亭长成,相貌清艳耀人的明灿走进雅间,许禾手一颤,手中的茶盏落在面前的案上。 不碍事,不碍事。瞧出许禾的心神不宁,心绪复杂,林川招呼侍从擦拭桌案,另换茶盏,然后转身,笑着对明灿道,早便听说陈楼的菜很好吃,可是皆晓得这陈楼难约得很,我们是来京城前,提前许久订好的,可是做了万全之策。 林川是个幽默风趣,很会说话的人。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四人面上皆露出笑意。 笑眯眯地拉了拉笑着的明灿的衣袖,林轩亲昵自然地笑着说道:姐姐坐我旁边。 寒冬腊月,鹅毛大雪飘飞的京城冰天雪地,而装潢富丽清雅的陈楼中,却衣香鬓影,温暖馨香,二楼雅间内酒香四溢。 傍晚下值之后,明修远便与同僚,还有下属出来应酬。 雅间中,明修远坐在主位,神色淡淡地听着宴席间的下属的奉承。 他今年九月初方才升任大理寺卿,同僚们个个笑脸相迎,推杯换盏间皆是恭维。 明大人,这桩案子历时一年,多亏您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揪出犯人,否则那犯人岂能伏法? 是啊,明大人断案如神,连陛下皆称赞有加。 听着宴席上其他人锦上添花的奉承,明修远端起酒盏,唇角微扬,眼底却并无笑意。 为官多年,平步青云,明修远早已习惯这些场面话,此时只是应付着颔首。 更何况近来,府中后宅乌烟瘴气的争斗,教明修远焦头烂额,他实在懒得听这些好听的废话。 酒过三巡,明修远起身,走到雅间的窗畔透气,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楼下。 只见一个戴着帷帽,面容被轻纱所遮挡的女子,正跟在一个俊秀的少年身后,缓步走进陈楼,身姿纤细窈窕,步履轻盈。 不过瞧了那女子一眼,明修远修长的指节,蓦地收紧起来。 虽然女子戴着帷帽,但这道身影,明修远再熟悉不过。 是明灿。 如今已经是日暮时分,她一个闺阁在室女不在家呆着,怎么会出现在外面的酒楼? 明修远眯起眼,瞧着明灿的身影,走向一楼游廊尽头的雅间。 门开的一瞬,明修远瞧见里面坐着的人影。 一个中年男人,笑容殷勤,正迎着明灿走进雅间。 那个俊秀的少年,与明灿一同走进雅间,原来他们是一起的。 还有 还有,那个十年来,只出现在过他梦境中的女子。 明修远的面色,在瞧见许禾那张熟悉而又陌生,无数次在他的梦中出现,教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后,骤然沉了下来。 许禾如今已经三十岁出头,到底,与他记忆中,梦中,有所变化。 明大人?察觉到明修远久久伫立在窗畔,有些异样一般,他身后的同僚走过来,试探地问道,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瞧着一楼游廊尽头的雅间房门被关上,明修远收回目光,声音甚是冷沉地说道:无妨。 明修远的声音冷如寒冰,教人有些脊背发冷,不寒而栗。 见这位明大人虽然有些怪怪的,但却显然不欲多言,同僚知情识趣地住了口,不再追问。 重新坐回宴席,明修远却久久有些未曾回神。 想到方才所见到的那一幕,明修远的指节,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酒盏。 十年了。 许禾离开他,已经有十年之久,如今,她竟敢堂而皇之地带着再嫁夫婿与儿子,在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中,与他的女儿同桌吃饭? 明灿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当初被她改嫁青州的娘所抛弃,现在竟然又要与许禾毫无隔阂地见面? 明修远修长的指节紧握着手中的酒盏,眸色愈沉。 宴席间,所有人皆觉察到明修远有些出神的异样,还有他周身愈来愈冷的气场,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 好半晌,明修远的幕僚开口,瞧着明修远,有些踌躇地问道:明大人,您的面色不太好,可是喝醉了,身体不适? 缓缓抬眸,瞧了坐在下首的幕僚一眼,明修远开口,语气平静。 他努力克制心中的失控与危险,对宴席上的同僚与下属道:失陪片刻。 说罢,明修远起身离席,离开雅间。 下了楼,明修远径直向一楼走廊尽头走去。 一楼雅间中。 几碟菜陆续上齐,林川用公筷给明灿夹了块水晶肴肉,笑呵呵道:听说灿娘你一直学琴?阿轩现在亦在学,只是他那师父不行,现在阿轩还是弹得不成样子,若是以后有机会,明灿你可要好好指点一下他 林川的话尚还不曾说完,房门忽地被推开。 一身绯色官服的明修远站在门口,面上的神色,比窗外的冰雪还冷。 爹瞧见神色冰冷的明修远出现在门前,明灿有些傻眼了,她有些呆愣愣地瞧着明修远,手中的玉箸,皆因为出神落在案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林川起身,向明修远拱手行礼,笑着问道:这位便是明大人罢? 得知来人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明灿的父亲明修远,商人出身的林川,立刻想到拉拢讨好明修远。 在明修远冰冷的注视下,林川的态度恭敬客气,而又掌握着火候,不卑不亢,不会轻易被人看轻。 小人林川,在青州与京城间经营些绸缎,玉石生意,若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小人 懒得理睬点头哈腰的林川,明修远的目光扫过许禾,落在她的面容上,不曾言语。 许禾的面色苍白得仿佛案上的瓷盘,觉察到雅间中的氛围变得有些怪异,林轩怯生生地轻唤了声姐姐,往明灿身旁靠。 面上堆着笑意,林川一面请明修远坐下,一面继续道:犬子明年开春来京中的一个书院读书,我们房子皆已经租好了,正想拜会大人 说着,想到了什么,林川推了推有些怯怯的林轩,笑着说道:阿轩,这位便是大理寺的明大人,你姐姐的爹爹,快起身向明大人拜会行礼,给大人背段四书五经 虽然林川一辈子大概便是个童生,但他甚是看重儿子林轩的学业,宁愿花很多钱,亦要托举林轩在京城好好读书。 不必。听到林川的这番意图攀附的话,明修远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言语之间毫不客气地冷笑道,大理寺不管童生试。& 原本,林川还想教林轩好好在明修远面前表现。 但明修远落座之后,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戾,此言一出,这下,更是连商人出身,向来八面玲珑的林川皆有些尴尬,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教明修远憎恶的许禾与她的夫婿,相比之下,明修远更厌恶她的夫婿,始终冷着面色。 不想毁了林轩的生辰宴,明灿暗暗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低声道:爹,今日是阿轩的生辰,你莫要教所有人皆不痛快 你连她儿子的生辰宴皆这般记挂?明修远冷眼瞧了明灿一眼,声音冰冷,我养你十年,不如人家一桌席面?明灿,你便这么有出息,这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听到明修远讥讽明灿的冷言冷语,林川的汗滴自鬓角滑落下来。 有些困窘地笑了一下,林川为明灿解围道:大人误会了,是在下想着明灿与她娘亲十年未见,这回我们又正好举家进京 商籍子弟,明修远再度打断了林川的话,说话夹枪带棒,科考要加试三道策论,你儿子如果随你,给他两辈子,能考得上进士吗? 明修远的话音落下,雅间中,静得能听见外面悠扬婉转的丝竹管弦声。 半晌,许禾忽然站起身来,直直瞧着面前的明修远,眼眸中带着怒意,说道:明大人,菜要凉了,如果你不想吃,那便走。 目光冰冷地瞧着面前的许禾,明修远一言不发。 不想教所有人皆不痛快,明灿起身,强行拉着明修远的衣袖离席。 马车中,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 扯下官帽,扔在座位上,明修远冷笑道:林川?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童生的商贾?真是笑话。 因为雅间中,明灿将自己拉走,明修远心中显然愈发不快。 回府的马车上,明修远对明灿冷嘲热讽,极尽刻薄的言辞。 白眼狼。瞧了垂着眼帘,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灿一眼,见她始终安静地缄默不言,明修远冷声说道。 坐在马车的一角,明灿对明修远的话罔若未闻,始终不曾言语。 第44章 他儿子要科考?想到什么,明修远忽然笑起来,明灿,你晓得商籍考生卷子皆单独存放吗?说到底,商籍科考,可以随便动手脚的方法太多了,动动手指,便能轻而易举教人这辈子不得翻身。 马车的车轱辘碾过积雪,吱呀作响,而马车中,此时此刻,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明修远越说越愤恨,冷哼一声,一拂衣袖,对明灿道:你娘当年不肯做外室,明明之后风波过了,便能再将她接入府中,与你母女团聚,到时候不会有人亏待她,你们母女的生活还会如从前一般,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们,但她却不肯,连你这个亲生女儿皆不要了,转眼便要改嫁给一个二三十岁,才是童生的男人,离开京城远走他乡,这些年来,你还亲她亲得像条狗一样,现在瞧怎么样?卖布的这辈子皆是卖布的,一辈子没出息 听着明修远的冷言讥讽,明灿忍无可忍,猛地掀开车帘。 冷风灌进马车,刺得明灿的面容有些生疼,外面一片冰天雪地的刺骨寒冷,但明灿却对车夫喊道:停车!我要下车! 拉住想要跳车的明灿的手腕,明修远冷着面庞,对明灿冷言冷语道:反了你了! 瞧着泪盈于睫,神色悲愤,情绪有些失控的明灿,明修远声音冰冷道:你还敢发脾气?我问你,你晚上怎么出府的?是不是你母亲偷偷放你出来的? 想到一直待明灿甚好的惠安郡主,明修远寒声威胁道:不想惠安因为包庇你受罚,明灿,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第40章 诱惑 ◎◎ 马车在青石路上驰行,车轱辘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坐在马车中,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着帕子,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爹,我只是想见见娘。明灿开口,微颤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已经整整十年不曾见过娘亲了 冷着面庞,听罢明灿这一番哽咽的话,明修远冷嗤一声,语气甚是冰冷道:她当年抛下你的时候,可不曾想过这些。 垂首,用帕子擦拭着面上的眼泪,明灿摇了下首,垂着眼帘道:娘亲每年皆会给我亲手做衣裙,她亦甚是想念我,只是我们没有办法住在一起 够了!听着明灿的话,仿佛再难忍受下去,明修远猛地出声,打断了明灿的言语,冷嗤道,几件衣裳便将你收买了,我养你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十年,倒养出个仇人。 听到明修远冰冷不忿地这般说,明灿咬了下唇,低垂眼帘,将面容转向车窗,只是默默垂泪饮泣。 瞧了一眼哭得厉害的明灿,明修远神情仍旧冰冷,却不再言语。 这次,马车中寂静无声,只余炭盆里银丝炭迸裂的轻微声响。 明灿与明修远父女二人终于不再争执,而是皆沉默下去。 几日后。 明府的门房拿着一封拜帖,脚步匆匆去追经过垂花门的管家,然后向管家作揖行礼。 周管家,这是一位姓林的公子送来的,说是给大小姐的。 听到门房行礼之后,这般禀报,管家觉察到有些不同寻常,不由得微皱了皱眉。 接过拜帖,沉吟片刻,管家对面前的门房问道:大小姐现在何处?大人可晓得今日会有外男给大小姐送拜帖? 闻言,门房忙低头答道:大小姐这会子正在与二小姐三小姐一同练琴,奴才没敢打扰,亦不晓得,大人晓不晓得这件事。 想到门房说这是一位林公子送来的,管家思忖片刻,轻轻抬手,打开拜帖。 只见拜帖中,中规中矩的工整字迹写道:新开首饰铺,盼明灿来选几样称心的,请明灿一定要来,你母亲亦会在。 前几日虽然不欢而散,但接触下来,林川觉得明灿是个性情温和的好女郎。 今日是林川教林轩到明府来寻明灿的,林川觉得前几日发生的事,教明灿受委屈了。 正巧他们家在京城即将新开一家首饰铺子,再过不久便要开业,林川想,到时候可以教明灿去,自己挑选一些喜欢的首饰,算作一些赔礼。 管家与门房正说着,明府门外,传来马车的车轱辘,自远处行驶过来的声响。 晌午时分,乘坐马车回府的明修远不经意抬手,掀起车窗的车帘,却将将好撞见要离开的林轩。 冷着面庞,明修远瞧了眉眼甚像许禾的林轩一眼。 他审视的冰冷目光,与前几日所发生的事,教林轩有些怕他。 瞧着面对自己,有些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惊慌的林轩,明修远微眯眼眸,想到了什么,明知故问地对林轩问道:你是那个姓林的的儿子?为何会在这里? 是觉察到明修远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冰冷目光,又听到他这般问,林轩走不是,留亦不是。 点了下头,林轩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回答道:我是来给姐姐送拜帖的 瞧着面前的林轩,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拜帖呢? 林轩被明修远冷飕飕的目光瞧得有些心中发毛,尚还有些稚气的少年,面对任职浸润大理寺多年,手握权柄,不怒自威的明修远,好半晌,方才有些蔫蔫地说道:交给门房了 瞧着面前的这个小少年有些发白,眉眼俊秀熟悉的面容,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对林轩道:告诉你父亲,明日未时,陈楼见。 听到明修远这般道,林轩不由得睁大眼眸,神色诧异。 他瞧着明修远,见后者神色冷淡摆了下手,示意他离开,林轩见了鬼一般,连礼皆忘了行,转身便跑。 翌日,陈楼。 明大人,您实在太客气了,还请在下吃饭。 双手举起酒盏,林川敬面前的明修远,面上尽是笑意。 今日他穿着靛青的绸缎直裰,但在明修远这个正三品朝廷命官面前,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宴席而觉得受宠若惊,有些掩不住的小商人的局促。 明修远端起酒盏,对面前的林川,神色淡淡地回应道:嗯。 见明修远不似前几日那般漠然冰冷,这般给自己面子,愈发有些受宠若惊的林川忙举杯相碰,笑道:大人,这盏酒,在下敬您 雅间中,酒过三巡,明修远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玉箸。 瞧了一眼面前的林川,明修远忽然冷不丁开口,问道:令郎今年快十岁了罢? 是,是。听明修远主动提起林轩,本来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料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林川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眼眸一亮。 想到自己的儿子,林川笑呵呵地笑了笑,对明修远恭敬道:我们阿轩读书还算用功,明年开春,便要在东城的杏坛书院读书了 教他去国子监读书,你觉得如何?忽然开口,打断了面前的林川的话,明修远神色淡淡地轻描淡写道,而且,我还能为你谋个八品小官。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林川激动惊喜地瞧着面前容貌俊朗的男人,手中的酒盏,险些因为巨大的惊喜落在面前的案上。 有些不可思议,又甚为受宠若惊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林川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 大人这 瞧着面前有些手忙脚乱,用帕子去擦拭案上洒出来的酒水的林川,片刻之后,明修远方才冷不丁复又开口,慢吞吞地继续道:但我有个条件。 闻言,林川立刻有些迫不及待,殷切恭敬地追问道:什么条件? 明修远盯着面前神色殷切的林川,口中吐出一句话来。 我要你娘子,许禾陪我睡一晚。 闻言,林川因为微有些酒醉,与激动欣喜而泛着红晕的面色,瞬间煞白。 他心中气急败坏,但面上却有些不敢动怒,只是忍气吞声地转移话题道:大人您您喝醉了 便一晚。 瞧着面前面色有些难看的林川,明修远神色冷淡,所说的话,对林川而言,却近乎像是蛊惑:一晚过后,她仍旧是你的妻子,本官不喜欢吃回头草,只是喜欢对别人的妻子尝尝鲜。 砰! 忍无可忍的林川忽地起身,一拳砸在明修远面上。 畜生!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林川整个人皆在发颤,阿禾是个人,不是利益交换的货物! 第45章 明修远与林川二人打成一团,仿佛两只愤怒的野兽,皆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恨。 被明修远按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两拳,疼痛教有些醉意的林川清醒过来,松开明修远的衣襟,住了手。 而同样被打倒在地的明修远瞧着面前的林川,抬手抹去唇畔溢出来的血,半晌,竟瞧着他笑了起来。 瞧着明修远面上那自嘲的,有些瘆人的笑,林川自那点残存的醉意中,瞬间清醒过来。 他瞧了一眼自己的拳头,又看看明修远,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明大人我我喝多了骤然反应过来什么,林川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冰冷坚硬的砖面,声音中带着有些颤抖的哭腔,我该死我还请大人莫要迁怒 淋漓的鲜.血自额头流下来,触目惊心,但林川却不敢停下。 他晓得,许禾与儿子的身家性命,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的一念之间。 更何况,今日是自己先动手的。 明修远不曾理会不停向自己叩首,眼泪横流的林川,他只是慢条斯理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然后抬手示意。 雅间中噤若寒蝉,侍立的侍从会意,拉开雅间的墨色山水屏风。 坐在相连的隔壁雅间,许禾的面色惨白。 这两间雅间是互通的,今日,明修远故意叫来许禾,以明灿的婚事要挟许禾,不许出声。 明修远想教许禾瞧瞧,什么叫背叛,他想报复许禾。 亦想说服自己:当年自己的背叛没什么,男人就是会为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背叛女人 许禾面上皆是眼泪,手中紧攥的帕子,忽然落在地上。 瞧着跪在地上,正在磕头的丈夫,又瞧瞧冷笑着的明修远,许禾忽然明白了什么。 明修远许禾捡起落在地上的帕子,开口,声音皆发着颤,她含着泪的眼眸目光灼灼,你用明灿的婚事要挟我过来,不许我说话,便是为了这个? 明修远不答,只是抬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林川,冷嗤道:瞧瞧你的好丈夫,像不像条卑躬屈膝的狗。 林川抬首,瞧见满面泪痕的妻子,顿时泪如雨下。 声音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林川瞧着许禾,抽噎道:禾娘我我对不起你我太冲动了 抿了下唇,眼泪涟涟的许禾走过去,蹲下身去,用帕子轻轻擦拭着丈夫额头上的血。 疼不疼?许禾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还是那般温柔,回家我给你上药。 抬手,紧紧抱住面前美丽温柔的妻子,林川哭道:阿禾,我错了我不该动手 瞧着面前的这一幕,明修远的面色渐渐阴沉。 他本想冷眼瞧着林川为了前程抛弃许禾,想证明自己当年的背叛,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眼前的这对夫妻,一个满面鲜.血,却挺直腰杆,一个泪流满面,却不离不弃。 你们两个,皆给我滚。 沉默半晌,明修远忽然开口,声音冰冷道。 明修远原本是想挑拨离间的。 可是,瞧着面前抱头痛哭的许禾与林川,瞧着许禾为林川用帕子擦拭伤口的温柔细致模样,夫妻二人不离不弃的场景,不晓得想起了什么,明修远沉默之后,却忽然这般冷漠喝止。 不曾理会明修远,得知他们可以离开了,许禾只是扶起地上的林川,然后带他离开雅间。 雅间的窗外,夕阳西下。 日光橘红的余晖洒落在茫茫皑皑的雪地,推开朱窗,瞧着许禾与林川出了陈楼,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明修远忽然抬手,将案上的酒盏摔得粉碎。 忽地拂袖,打翻一桌的菜肴,明修远大步流星地离开。 几日后,与侍女一同外出的许禾,在路上被人请到了明府。 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明修远淡淡道。 许禾站着没动,目光有些警惕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 想到前几日在陈楼所发生的事,许禾顿了顿,问道:明大人有何贵干? 想再瞧瞧你。沉默半晌,明修远自顾自斟了盏茶,抬手将茶盏向许禾推过去。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抿紧了唇,不曾言语。 但目光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对明修远的戒备。 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许禾,半晌之后,明修远忽然开口,淡淡道:我们分开后,你的眼光变得甚好。 听到他这忽然冷不丁开口,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许禾微微皱眉,不由得有些茫然。 沉默片刻,神色仍旧带着防备的许禾不由得问道:你想做什么? 林川不错。抬手拿起茶盏,明修远垂眸,抿了口茶,冷淡平静道,你比我有眼光。 说罢,明修远的目光瞧向一旁,不曾再瞧许禾。 见到许禾,又想到相貌与她那般相像,但性情却截然不同,面甜心苦的慕莺时,明修远心中,只觉得讥讽,又有些悲凉。 瞧着明修远面庞上毫不掩饰的怅然若失与悲惘之色,许禾不由得沉默片刻。 片刻之后,一直抿着唇的许禾开口,问道:你教人截我前来,便是为了说这些? 听到许禾这般问,明修远只是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好半晌,许禾等得已经有些不耐,想要转身自顾自离去,她瞧了始终沉默着的明修远一眼。 去瞧瞧明灿罢。明修远忽然开口,对面前的许禾道,这些年,她甚是想你,很珍惜你送她的那些衣裙。 闻言,许禾袖中的手指不由得颤了颤,她瞧着面前已经垂下眼帘的明修远,问道:你你不阻拦了? 没意思。恢复了平日里冷漠平静的神色,明修远去翻看案上的书册卷宗,淡声说道,这些年,是我执念太深,教明灿亦跟着吃了不少苦头。 待许禾离开前院书房,去明府的后宅见明灿之后,明修远独自一人,自书房中坐了甚久。 窗外暮色渐沉,将他的影子拉得甚长。 【作者有话说】 渣爹:无能狂怒.jpg 第41章 送礼 ◎◎ 日光明媚,落在窗畔的案上。 冬日里,鲜见有这般温暖晴朗的天气。 明修远正在伏案写劄子,但明嫣却哭着兴冲冲跑进书房。 爹爹,明灿又欺负我! 听到明嫣带着哭腔的一番话,明修远手中的毛笔,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但他却仍旧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道:嗯,你姐姐怎么欺负你了? 明嫣闻言,不忿地哭着说道:明灿她故意将我喜欢的绣帕弄脏了,亦不肯给我,还将我新做的衣裙亦弄脏了!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明灿紧随其后,走进明修远的书房中。 手里拿着一方沾了墨汁的绣帕,明灿听到明嫣这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的话,不由得有些无奈。 有些无言地瞧了明嫣一眼,明灿抿了下唇,对明修远解释道:爹爹,这个帕子本来便是我绣的,我不想给明嫣,她便与我抢,所以才弄脏了。 听到明灿揭穿自己,明嫣越发恼羞成怒起来。 侧首瞧了明灿一*眼,明嫣不讲道理地愤愤道:那你亦不该与我抢,现在我的裙子上皆被溅上墨点子了!这可是我娘亲方才教京城最好的绸缎铺子给我定做的,绸料是一匹千金的云锦,卖了你这种出身卑贱的东西皆赔不起 啪! 明嫣正在对明灿哭嚷,哭声震天,难缠得教人头疼,明修远却忽地站起身来,抬手重重扇了明嫣一巴掌。 被明修远动手打了的明嫣捂着面容,不可置信地瞧着面前的父亲。 毕竟,自小到大,明修远与惠安郡主这对父母,在明嫣犯错时只是或大惩小戒地训斥教诲,或罚她抄书跪祠堂,还从未碰过明嫣一根手指头。 所以,明嫣一直有些唯我独尊的幼稚与骄纵。 瞧着面前神色冷沉的明修远,明嫣回过神来,眼眸中的眼泪落得愈发汹涌起来。 爹爹,你 滚出去。目光冰冷地瞧着面前眼眶通红的明嫣,明修远冷声道,再教我晓得你无理取闹,欺负姐妹,家法伺候。 听到明修远的话,明嫣愣在原地。 要知道,平日里,这种口头上的小打小闹,明修远是不会管的。 明嫣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想抢明灿的绣帕,结果绣帕没抢到,新裙子还弄脏了,一时心中甚是生气,所以想给明灿一个下马威,不曾想真的教自己与明灿真的怎么样,所以不曾去寻母亲惠安郡主。 第46章 毕竟,惠安郡主是个性情认真的人,会对她与明灿唠唠叨叨的。 此时此刻,被明修远重重扇了一巴掌,又冷言斥责一通,明嫣反应过来,捂着面容,气冲冲地哭着跑出书房。 你亦回去罢。明修远不曾瞧明灿,只是坐回案前,继续垂首写劄子。 顿了顿,想到了什么,旋即,明修远淡声对明灿道:以后有什么事,该说便说,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听到明修远的这一番话,明灿不由得有些意外。 但她今日有道理,所以亦未曾怎么往心中去。 轻轻颔了下首,明灿道:是,爹爹。 瞧着面前神色冷淡,不怒自威的明修远,明灿踌躇半晌,还是垂下眉眼,轻声问道:爹爹,前几日阿轩教门房送了拜帖给我,说想请我去他家铺子中顽,可以吗? 正在继续写劄子的明修远神色不咸不淡,仿佛对这件事,没什么好意外的。 闻言,他连头皆未抬,只是颔首,随口道:想去便去罢,去账房支些银钱,好好顽,莫要太晚回府。 未曾料到冷漠顽固的明修远,今日竟变得这般通情达理,这般好说话,今日因为明嫣的无理取闹,有些心累的明灿,忽然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 是,那女儿便先退下了。 按捺着心中的惊喜与隐隐的激动,明灿复又对明修远曲膝礼了礼,然后脚步雀跃地走出书房。 明灿走后,明修远在书房中独自坐着。 不晓得为何,许久之后,他手中的毛笔,却停了下来。 来人。过了好半晌,明修远忽然抬高声音,出声唤道。 闻言,侍候在书房外间的侍从礼了礼,对明修远恭敬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沉默片刻,明修远淡道:将大小姐的院子漏雨的厢房重新修一番,自库房中寻些好的锦缎送过去,择日教人进府为大小姐做几身新的衣裙。 听到明修远这般吩咐,侍从忙应道:是。 侍从复又退下了,坐在案前,明修远想起前几日,所瞧见的许禾与明灿在一起的场景。 后花园中尽是白茫茫的雪,寒梅盛开,天地间唯有梅花的颜色。 傍晚的余晖洒在后花园水榭中,相拥的母女身上。 明修远站在小楼的窗畔看了许久,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他做了无数次的美梦一般。 最终,他只是轻轻关上了窗子,阖上了如梦似幻的美好情景。 林家的首饰铺子开在城北的街市,这里虽然相比京城其他地方租金地价要低廉不少,但附近住了不少人家,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潜在的客流量并不少。 林川是个该省省,该花花,精打细算的精明商人。 戴好帷帽,明灿下马车时,瞧见新开业的首饰铺子门前还挂着红绸,伙计们正笑着,忙着招揽客人。 瞧起来,林家的生意还算可以。 明灿来了?快进来。得知明府的马车来了,许禾自铺子里走出来,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瞧见许禾,明灿曲膝向她礼了礼,笑道:娘亲。 走上前去,握住明灿的手,许禾笑着瞧着面前的明灿,说道:快进来,我与你林叔叔等你许久了。 铺子中,林川正在低声吩咐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什么。 转过身去,瞧见许禾与明灿母女二人走进铺子,林川的面庞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明灿过来了? 林川笑呵呵地瞧着面前的明灿,与她寒暄,而瞧着面前对自己温和热情的林川,明灿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林川的额头上,有一道青紫的伤痕,瞧上去格外刺眼。 林叔叔,您的额头瞧着面前的林川,明灿忍不住有些诧异担忧地问道。 听到明灿这般说,林川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然后瞧向身旁的许禾。 两人有些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事。放下抚着额头的手,林川对明灿笑道,前几日喝多了,自马上跌下来了。 闻言,许禾连忙接话,温柔地颔了下首,笑着嗔怪道:说了多少次教你少喝些,又不是不晓得自己酒量一般。 瞧着面前的母亲与林叔叔,明灿觉得他们二人有些怪怪的。 但她不曾多想,只是问道:严重吗?请大夫瞧了没有? 小伤而已。听明灿这般问,林川笑着摆摆手,对明灿道,不说这些了,来,明灿,瞧瞧我们的铺子。 明灿总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但林川已经转身走向柜台,她只好跟上。 林家的首饰铺子装修得甚是精致风雅,檀木柜台中,摆放着各式首饰,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姐姐!林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蹦跳着跑过来,走到明灿面前,眼眉弯弯地向她作揖。 颔了下首,明灿对林轩笑道:嗯,起来罢,别与我客气。 林轩笑眯眯地直起身来,然后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对明灿道:姐姐,那边有碧玉首饰,你肤色白,适合翠色的首饰。 明灿,来瞧瞧这个。站在柜台旁,林川笑着对明灿招了下手。 明灿瞧了瞧身旁的林轩,同他一起走过去。 站在檀木柜台前,林川抬手,打开铺子的掌柜递过来的锦盒,只见锦盒中,静静放置着一对碧玉掩鬓流苏簪。 碧玉鲜翠欲滴,成色很好,雕工亦不错,细长的流苏皆是同样质地的碧玉所做,精致可爱,是很好的上品。 喜欢吗?侧首,瞧了瞧站在身旁的继女明灿,林川笑着问道,明灿,这便当做是见面礼,送给你了,你收下罢。 听到林川这般说,明灿立刻摇首道:林叔叔,这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拿着罢。许禾走过来,目光柔和地瞧着面前的明灿,温柔地笑道,这是你林叔叔特意教人为你做的,本来亦没打算要卖出去。 瞧着走过来的许禾,还有面前戴着帷帽的明灿,林川笑呵呵道:是啊,林叔叔一直没有女儿,心里总是有些遗憾。当初瞧见这块碧玉的颜色,又瞧见一个流苏簪的款式,便觉得做出来的样子肯定适合年轻女郎,一下子便想到了明灿你 隔着帷帽朦胧模糊的轻纱,瞧着面前和蔼可亲的林叔叔,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却忽然想到她严肃冷漠的爹爹明修远。 明灿想,若是明修远知晓自己忤逆他的意思,收了林家的东西,还不晓得心里又怎么耿耿于怀,觉得她是容易被收买的白眼狼。 而且,明灿不喜欢无端受人恩惠。 摇了摇头,瞧着面前的许禾与林川,明灿笑道:娘亲,林叔叔,这个簪子我甚是喜欢,但你们无缘无故送我这个,我不能收。我今日带的银钱足够,我将这个流苏簪买下罢,谢谢林叔叔的一片心意。 林川仿佛还想说什么,来劝明灿,明灿却已经转移话题,问道:林叔叔,您是怎么摔伤的?平日里林家出行不皆是坐马车吗?为何您喝了酒,反倒骑马了 听着明灿不尴不尬的随口闲聊,林川面上的笑容,却不由得僵了一下。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较真,便是不小心摔了,碰巧了 林川摸摸鼻子,这般对明灿道。 站在林川身旁,许禾笑着瞧着面前的明灿,亦有些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老瞧着你林叔叔额头上的伤口。 一旁的林轩见大人们说话,自己插不上话,有些百无聊赖。 悄悄抬手,牵了牵明灿的一角衣袖,林轩道:姐姐,我带你去瞧后院的小狗罢。 对林轩的提议,许禾与林川皆不曾阻拦,而是笑着颔首,教他们小孩子一同去顽。 明灿被林轩拉走前,鬼使神差的,又回首瞧了柜台前的许禾与林川二人一眼。 只见林川正低头,与许禾说着什么,两个人面上的神色皆有些无奈。 首饰铺小小的一方后院确实有只小狗,黄毛的,见到生人摇着尾巴汪汪叫。 它叫阿黄。林轩煞有介事向明灿介绍,笑着说道,这是在夜市上买的,现在是我养的。 蹲下身去,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明灿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垂眸瞧着面前的小狗,明灿温和笑着,轻声道:真可爱。 想到了什么,忽然靠近过来,林轩对明灿有些神神秘秘道:姐姐,我悄悄告诉你,爹爹的额头不是摔的。 第47章 不曾料到林轩冷不丁会说起这个,明灿抚着小狗的手顿了顿,抬眸瞧了面前的小少年一眼。 见明灿抬眸瞧着自己,似有探究之色,林轩不由得压低声音,对她道:那天,我听到爹爹与娘亲说什么下次不会再冲动动手了,姐姐你不晓得,娘皆担心哭了,说都是自己害了爹爹 明灿听得一头雾水,又有些担心许禾。 因为林川为人圆滑热情,八面玲珑,瞧上去不像会与人打架的模样。 不过,林川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叔叔,明灿亦不曾将林轩的话放在心上。 轻轻颔了下首,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道:哦。 阿轩。正在这时,许禾的声音自小院的门前传来,叮嘱林轩道,莫要缠着姐姐了,该去温书了。 听到许禾的话,林轩不由得有些无奈皱眉。 小小少年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想到了什么,林轩又对面前的明灿笑了笑,然后笑着对明灿扮了个鬼脸,然后跑开了。 瞧着林轩走远的背影,明灿有些忍俊不禁。 她抿唇,浅浅笑了一下。 许禾自后院门前走过来,瞧着坐在这方小院的石凳上的明灿,对她温柔地笑笑,说道:这孩子,就爱黏着你。 站起身来,明灿瞧着面前的许禾,亦笑了笑,对许禾道:阿轩很可爱。 抬手,握住面前的明灿的手,许禾与明灿一同坐下。 母女二人坐在一起,说起体己话来。 感受着娘亲掌心的温度,明灿的心,渐渐变得静谧下来。 这般场景,教明灿有些觉得,美好得恍如隔世一般。 傍晚,明家的马车来接明灿回府。 临上马车前,许禾递给明灿一个食盒。 带些糕点回去,这些皆是娘亲手做的。许禾温柔笑着,瞧着面前的明灿,握着她的手指,依依不舍地叮嘱道,有机会出门的话,有空常来顽。 听着许禾的叮嘱,明灿颔首,答应道:我会的,娘亲亦要保重。 告别是平静的,只是,马车驶离道路的拐角时,明灿掀开车窗的绸帘,却瞧见,林川正揽着许禾的肩膀,许禾仿佛在用帕子拭泪。 小姐?瞧着明灿面上的神色,侍女轻声问道,怎么了? 放下车帘,明灿摇了下头,说道:没什么。 坐在马车上,回明府的路上,其实,明灿想了许多。 她想到自己已经及笄,便是父亲允许她见娘亲了,到底,亦不是寻常人家那般,可以轻易地日日相见,朝夕相处。 心中仿佛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明灿心里有些悲观酸涩地想,可能她的命运便是这般,注定六亲缘薄,这辈子不会再有亲密无间的亲人。 这般想着,明灿的鼻尖亦有些发酸。 第42章 相遇 ◎◎ 回到明府,途径后花园的时候,明灿瞧见凉亭中,明柔正在赏新开的寒梅,神色有些郁郁寡欢。 如今,明柔的姨娘慕莺时正在养伤,明柔亦不怎么出来顽了,便是出来,她亦只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同样亦瞧见了明灿,明柔想到了什么。 但是最终,明柔还是选择忍气吞声,只是对明灿冷嘲热讽。 大姐姐回来了?目光落在明灿身后的侍女,手中拿着的食盒上,明柔有些阴阳怪气的,哟,这是你娘亲给你做的?真是母女情深,我还以为大姐姐只会认贼做母,甘愿受郡主驱使,将郡主当作亲娘了呢 听到这番话,明灿冷淡地瞧了神情阴恻恻的明柔一眼。 自小到大,与她的姨娘慕莺时一般,明柔亦只会说些弯弯绕绕,阴阳怪气的话,连表达讨厌与喜欢皆拐弯抹角的,最是小家子气。 懒得搭理茶里茶气的明柔,瞧她还想说些什么,明灿已经神情平静冷漠地径直走开了。 冬风萧瑟,吹落后花园枝头上盛开的寒梅。 瞧着明灿转身离开的身影,明柔将一地落花,阴沉着面色,用脚尖狠狠踩了上去。 地上的寒梅碾碎成泥,而盯着明灿离开的方向,明柔眼中尽是冰冷与怨毒,她咬牙切齿道:明灿,咱们走着瞧。 回到自己的院子中,明灿回了房间,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侍女奉过来的锦盒。 只见锦盒中的碧玉流苏簪,自澄明的灯影下泛着柔和的光。 侍立在身旁的侍女斟茶给明灿,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姐,这个簪子要现在收起来吗? 听到侍女这般问,明灿想了一下,摇首道:便放这里罢,这个簪子很好看,我最近几日便戴这个了。 闻言,侍女笑了笑,点头道:是。 拿起面前的这一对流苏簪,明灿对着铜镜中比了比。 只见铜镜中的女郎瞧着人比花娇,早已是亭亭玉立的年纪。 不晓得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明灿又想起林轩的那些话。 我听见爹爹与娘亲说什么下次不会再冲动动手了,姐姐你不晓得,娘皆担心哭了,说都是自己害了爹爹 丹橘,明灿沉默了好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人喝醉了摔下马,会伤到哪里? 听到明灿这般问,侍女微有些愣了一下,旋即,她认真想了想,有些犹疑地回答道:大概是手臂?腿? 放下手中的流苏簪,忽然之间,明灿觉得心中有些沉重。 抿了下唇,明灿沉默片刻,问道:那额头上呢? 这不晓得明灿为何会这般问,侍女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亦有可能罢? 听到侍女的回答,明灿不曾再说话。 她默默地坐在梳妆台前,想着原本还冷怒地责备她私下接触许禾与林家人,是白眼狼,不过几日,便又变了态度,甚至允许母亲许禾来明府,教自己在明府见了许禾一面的明修远,心中仿佛猜到了些什么。 好半晌,明灿抬起眼眸,瞧向梳妆台后半开的窗外。 心中知晓了什么,明灿的眼眶有些湿润,心头酸涩,沉甸甸的。 而窗外,已经暮色渐沉。 明灿,过来。 放下手中的劄子,坐在案前的明修远抬首,瞧了瞧站在书房门口的女儿明灿。 早晨的日光斜斜洒进半支起的窗子,自明修远的面庞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晕,教他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柔和的弧度。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灿垂首,曲膝礼了礼,掩于袖中的手指轻轻攥了下衣袖。 明灿开口,轻声问道:父亲找我? 瞧着面前面对着自己,总是有些疏离隔阂的明灿,明修远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好半晌,明修远忽然瞧着明灿,冷不丁问道:你当真喜欢崔家那个小子? 骤然听到明修远又提起崔寒章,明灿不由得亦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心中再度鼓起勇气的明灿抬起眼帘,瞧着面前的明修远,颔首回答道:是,女儿心仪崔公子。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沉默良久,修长的指节自案上轻轻敲着。 书房中,只余熏香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能与一个很喜欢的人白头到老半晌过后,明修远忽然开口,声音微有些低哑,说道,是件很好的事。 明灿忽地抬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般柔软惆怅的话,仿佛不应该是她冷漠绝情的父亲,能说出来的。 我同意你与崔寒章的婚事了。瞧了一眼面上神色有些诧异的明灿,明修远摆摆手,说道,退下罢。 心中是一抹心愿得遂的轻松,明灿向明修远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明修远的书房。 她不曾瞧见父亲瞧着她的身影离开时,眼中划过的那抹复杂之色。 转眼便到了这年的除夕庙会,京城的大街小巷中,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明灿,快些!明嫣百无聊赖,站在明府门前,有些不耐烦地跺脚。 系紧侍女给自己披上的火狐斗篷,明灿的脚步加快了些,说道:来了。 姐妹三人带着侍女与侍从出了门,到了除夕庙会上,只见道路人潮涌动,各式各样的彩灯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我们两个去那边瞧瞧。正在看灯,明柔忽然拉住明嫣的手腕,带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在这顽,我们马上回来。 明嫣微皱眉头,瞧着拉着自己的明柔,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第48章 而拉着明嫣走到拐角处,明柔转身,瞧着面前的明嫣,凑到她的耳畔,忽然问道:二姐姐,明灿真的要嫁那个商户子? 听到明柔神神秘秘地拉自己过来,竟然是为了问这个,明嫣撇了下嘴,不曾料到明柔竟然会这般无聊。 有些蔫蔫地点了下头,明嫣皱眉,对面前的明柔道:是啊,爹爹皆同意了,能怎么办? 多丢人啊。因为之前慕莺时被揭发的事,明柔现在,是越发恨明灿了。 这般说着,明柔冷笑,故意刺激明嫣这个容易冲动的笨蛋,仿佛有些气不过似的说道:以后我们怎么说亲?哪家高门会愿意连襟是商贾? 瞧着面前的明柔,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挑拨离间,明嫣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听到明嫣这般问,明柔左右瞧瞧,压低声音,对面前的这位二姐姐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教明灿失踪,我认识几个人,可以将她卖到青楼去,她生得那般貌美,说不定可以卖笔好价钱呢 你疯了?闻言,明嫣匪夷所思地瞧着面前的明柔,仿佛在瞧一个疯子,因为明柔的这番话,明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怕什么? 瞧着面前的明嫣白了面色,明柔却不以为然,笑了笑,眼底一片阴冷地继续道:便是她被找回来了,木已成舟,一个失了名节清白的女子,父亲自然会悄无声息地送她出家,再追查亦没什么用了,什么后患之忧皆没有 听到面前的明柔这一番仿佛蛊惑的话,明嫣被她所描述的这番疯狂的说辞,给震得怔住了。 倘若说,明柔是因为之前慕莺时的事,甚是怨恨明灿。 那么,明嫣便是之前,因为明灿被明修远扇了一巴掌,现在亦甚是讨厌明灿。 此时此刻,听着明柔恶毒的撺掇,明嫣沉默下去,不由得踌躇了一会。 最终,虽然觉得明柔很恶毒,但是,明嫣竟然鬼使神差的,亦暗暗默许了明柔的提议。 明灿,听说对岸河边可以放莲花灯祈福呢。 身后传来明柔的声音,莫名的,教明灿背后一凉。 她转身,瞧着面前回来的明嫣与明柔,只见她们二人走到自己身旁,明嫣眼神有些躲闪,而明柔,面上则这些天来,鲜见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有些诧异地瞧了面前的明柔一眼,明灿问道:现在天色已晚,过会子我们便要回府了 便是要晚上才灵验嘛。轻轻打断了明灿的话,明柔走上前,拉住明灿的一角衣袖,说道,明灿,难道你不想为崔公子祈福吗? 听到明柔这般说,明嫣垂着头,亦跟着应和道:明灿,你不用担心,我我们亦会去,我们姐妹三人一同去 见与明柔甚是不对付的明嫣亦这般说,明灿想到她们好不容易方才可以出府一次,有些不愿因为自己,扫了她们两个的兴。 想了想,明灿颔了下首,答应了明嫣与明柔的提议。 而河畔处,树影幢幢,侍女与侍从们皆在不远处跟着,不影响三位小姐的雅兴。 蹲在河畔,明灿抬手,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入面前的河畔。 忽然,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明灿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冰冷的河水漫过口鼻,而她整个人则被卷入湍急的河水中 女郎?女郎?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有道声音一直在耳畔轻唤着,明灿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眸。 只见面前的陌生少年,俊朗如玉的面庞近在咫尺,眉目挺拔如画。 皎洁的月色,自他的面容上,镀了层浅浅的银边。 别怕。见醒来的明灿有些怔怔的,回不过神来,面前的少年温声安慰道,歹人已经被在下的侍从抓走,送到衙门去了。 他微微弯下身去,将坐在地上,皱着眉心,正在摸着自己后脑勺的明灿拉了起来。 明灿的眼眸,不经意瞧见,少年腰间挂着的淡青色祥云荷包。 瞧起来,这个荷包,已经有些磨损了。 站起身来,仍旧抚着仿佛被人自身后打了一板砖,隐隐有些肿痛的后脑勺,明灿疼得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片刻之后,想到了什么,明灿有些讷讷放下手去,瞧了瞧身旁挺拔如玉的少年,对他曲膝礼了礼,尽可能恢复如常,教自己不要显得太过狼狈与失态地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少年垂眸,瞧着面前比自己矮一头的明灿,轻轻摇首,笑了笑。 他的笑声轻轻的,甚是动听,如泠泠溪水一般,轻缓而温和。 能走吗?我送你回去。 听到面前的少年忽然开口,这般问道,鬼使神差的,明灿于礼不合地抬起眼帘,瞧了瞧他。 月光下,少年清瘦挺拔的轮廓格外清晰。 仿佛一株清隽的竹。 只见他约莫方才弱冠的年纪,虽然只着一身简单的墨色直裰,仿佛要泯然众人,平平无奇,只是,却掩不住一身清贵的气度。 多谢公子相救。越发疼痛难耐的后脑勺,教明灿眉头不由得紧皱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瞧着面前好心出手相助的少年,明灿顿了顿,问道:不晓得公子是何方人氏,我会教我爹爹报答你 举手之劳。闻言,少年笑了笑,眼角微微下垂,像只温柔的小兽,瞧着便容易教人心生好感与亲近,是个温柔可亲的人。 我送女郎回去。 少年微一思忖,将自己的玄色鹤氅为衣衫尽湿的明灿披上,然后带她往大路走。 夜色深深,如泼墨一般,皎洁的浅浅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甚长,甚长。 一路上,按照明灿轻声的指路,很快,他们便到了明府附近。 将要到明府门前时,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 侧首,瞧了身旁一路除了指路,默默不语的明灿一眼,少年道:便送到这里。 明灿闻言,再度对他曲膝礼了礼,说道:今日之事,真的多谢公子。 少年摇了摇头,只是温和地说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说罢,温润如玉的少年客气而又带着一抹习惯性的客套虚伪,对明灿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夜风吹起他的墨色衣角,那个旧荷包,悄然落在地上。 有些头痛脑胀的明灿,是在少年走后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垂眸,瞧见落在地上的旧荷包,明灿说道:公子,你的 她抬起眼眸,只见不过片刻,少年已不见踪影。 有些无奈,明灿只得捡起地上的这个荷包。 只见荷包是淡青色的,布料平平,并非绸缎,却已经磨得发软。 可见,它的主人,常常爱惜地摩挲它。 明灿忍着头痛,端详了片刻,只见荷包上,绣着娟丽端正的玉瑕二字。 这会是那个少年的名或者字吗? 明灿瞧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心中,有些思绪纷乱地这般想着。 第43章 情愫 ◎◎ 而此时此刻,明府的花厅中,亦正乱成一锅粥。 你们两个是想死吗?竟然做出这般恶毒至极的事!明修远对明嫣与明柔怒吼。 明修远简直暴跳如雷。 他不过命人将神色有些慌张与异样的明嫣与明柔分开,微一恐吓,明嫣这个胆小的,便立刻哭着招认了。 而明嫣所说的那些话,教明修远听了,只觉得骇人听闻,胆战心惊。 明嫣与明柔,竟然将明灿卖给了拐子,要将明灿卖到青楼。 不晓得惠安郡主与慕莺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明修远简直想将明嫣与明柔这两个孽女活活掐死! 来人,将二小姐,三小姐带下去,杖责一百! 明修远的话音落下,明嫣与明柔的哭嚷声混在一起,听着教人心中凄惶。 府中的所有家丁,此时皆已经出府去寻明灿,打点好消息了的京兆尹那边亦暗中派了许多人,全京城地寻找明灿的下落。 绕了一圈这般做,是为了保全明灿的名节。 站在明修远身旁,听到男人愤怒冷酷的下令,要打明嫣一百杖,惠安郡主面色苍白,眼泪涟涟。 瞧向明修远,惠安郡主有些失魂落魄地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求情。 杖责一百,会打得人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何况,在惠安郡主眼中,明嫣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女郎。 郎君,嫣娘她 只是,惠安郡主方才开口,便被面色霜寒的明修远一拂衣袖,一句回去禁足,赶出了花厅。 第49章 浑身湿透的明灿披着鹤氅,有些疲惫不堪,心不在焉地回了明府。 在瞧见整个人皆湿透,同落汤鸡一般回来的明灿后,明修远想到明嫣招供的那些话,不由得有些焦灼上下打量面前的明灿,问道:明灿,你回来了?没事罢? 身体处处甚是不舒服,但瞧见面前的明修远眼中的担忧之色,明灿还是强撑精神,对他抿唇笑了一下,摇首道:爹,我没事。 见明灿衣着完整,苍白的面容上,神色并无太多惊恐,更多的只是疲惫,明修远悬了一晚上的心,方才落下。 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明灿身上披着的那件玄色鹤氅,明修远顿了一下,有些犹疑地问道:明灿,你身上的这件鹤氅是哪里来的? 头昏脑胀的明灿有些无奈地抚了下额头,虽然有心继续向明修远解释,但却已经筋疲力竭。 摇了摇头,明灿道:爹,我很累,想休息 说罢,再无力气的明灿眼前一黑,竟昏迷了过去。 瞧着面前仿佛一片飘落的树叶,轻飘飘地倒下的明灿,明修远赶紧伸手,接住了她。 明灿!明灿! 明修远焦急地自明灿耳畔,唤着她的名字。 而明灿浑身滚烫,已经失去了意识。 因为落入冰水中,明灿接连高烧了好几日,烧得迷迷糊糊,一直说胡话。 明灿高烧不退的消息惊动了明修远,他怒气冲冲,对明灿院子中的侍女仆妇发了好一通脾气。 小姐高烧几日不退,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侍候的?我要你们在小姐身旁照料,是教你们吃干饭的吗? 昏昏沉沉的高烧不退中,明灿听到明修远焦头烂额,愤怒的声音。 抬手,揉了下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明灿张了张有些干涸干裂的唇,声音沙哑道:爹爹。 明灿,你醒了? 听到帐幔后传来的明灿的声音,明修远走到床榻前,掀起曳地的帐幔,瞧着躺在床榻上的明灿。 只见被接连几日的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明灿的面容苍白,面颊却不正常地通红,额间碎发皆被打湿,瞧上去仿佛一只病弱的雏鸟。 对明修远伸了伸手,明灿小时候一般,仿佛要明修远抱一下她。 明修远一言不发,只是将病得厉害的明灿抱起来。 整个人没有丝毫力气,明灿半倚在床头引枕上,仿佛只有这般,方才可以勉强坐着。 坐在床榻边上的绣墩上,明修远瞧着面前病恹恹的明灿,问道:还难受吗?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明灿仿佛有些迷迷糊糊的,好半晌,方才开口,只是,回答的话却与明修远所问的风马牛不相及。 垂着眼帘,眼眸半阖,只听明灿忽然问道:爹爹,我娘亲呢?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沉默了下去。 而被高烧搅得有些纷乱的记忆中,明灿想起了小时候要和离的父母; 面对两个舅舅还有母亲,与父亲的争执,却只能眼睁睁瞧着,幼小而*无助地哭泣的自己; 被人说是没爹娘要的乡下野孩子; 还有离开京城十年,再难相见的母亲许禾,这次回京,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与生活 难过的记忆的碎片仿佛杂糅在一起,不再是不同的时间线,十年以来的痛苦,委屈,酸涩,一同涌上心头,明灿冰凉的眼泪,顺着滚烫的面容滑落。 我要我娘亲我要我娘亲爹爹,你别与我娘亲和离好不好?别与我娘亲和离,明灿会很听话 眼泪打湿了盖在身上的锦被的绸面,明灿想到林叔叔林川额头上的伤,还有现在已经允许自己去见许禾的明修远,仿佛一个吃不到糖,只能哭着耍赖的小孩子。 隐约的,明灿其实已经明白了什么,但是,过去十年来,明灿一直抱有微弱而希冀的明修远会与许禾再度复合的想法,教她接受这件事,会教她心中抵触而痛苦不堪。 静静地瞧着面前哭得厉害的明灿,见她抽噎起来,抿着唇不再言语,明修远方才开口,格外平静道:快些好起来,便能去见你娘了。 不想明灿还有什么别的希冀,明修远顿了顿,垂眸,不晓得是在告诉明灿,还是在告知自己。 明灿,你清醒些,我与你娘已经和离很多年了。 明灿想起小时候,祖母明老太太所说的话,下意识开口道:那那你们亦可以复婚的 瞧着面前面容苍白,泪眼婆娑的女儿,明修远沉默半晌,只是平静地说道:你好好养病,别想太多。 烧得迷糊的明灿不再言语,她阖着眼眸,仿佛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只是,顺着眼角滑落的泪水,却像决堤了一般,更加汹涌。 迷迷糊糊的明灿阖着眼眸,复又想到方才提起许禾,明修远平静的反应,之前所见到的林川额上的伤口,想到如今,明修远已经不再抵触她去见许禾。 不晓得是不是人在生病时会格外脆弱,明灿不停地流着眼泪,越发迷糊地想到。 她好像,永远亦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月后,明灿的风寒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明修远默认了明灿会常常出府,去城北见许禾。 明灿的生活恢复了从前的平静,随着身体的痊愈,生病发生的事,仿佛亦被抹平,什么痕迹皆不曾留下。 只有偶尔夜深人静时,性情平静冷淡的明灿,会抚着那个不知姓名,不知所踪的救命恩人所遗落的那个旧荷包,一个人有些出神。 那个旧荷包做工一般,因为长年佩戴,与被人常常摩挲,连绣线皆有些泛白。 心绪有些复杂与迷茫,明灿的指腹抚过荷包的绣线,喃喃自语一般,轻声念道:玉瑕 几个月后。 临近春末夏初,绿意茂然,这年春闱已经考中进士的崔寒章来明府,想要商议婚期,只是,作为这门亲事的另一个主角的明灿,却坐在屏风后,眼眸频频瞧向窗外,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 觉察到明灿的那抹明显的出神与异样,仿佛有些心事重重似的,明修远离开待客的花厅之前,吩咐崔寒章可以多坐一会。 留下的这段时间,明灿可以与崔寒章说一些不想在他的面前想说的话。 坐在花厅一侧的圈椅上,崔寒章瞧了屏风之后,默默坐着,一语不发的明灿一眼,问道:明小姐有心事? 听到崔寒章这般问,明灿抿着唇,不由得沉默良久。 半晌过后,明灿方才轻轻摇了下头,开口道:崔公子,抱歉,我我不能嫁你如今尚还不曾下聘,不曾真正定下,这件事,便算了罢。 未曾料到明灿沉默这般久,所说的竟是这个,崔寒章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崔寒章心中虽甚是困惑诧异,但却还是保持着温文有礼的风度,问道:为何?是在下哪里做的不好? 听到崔寒章这般问,明灿不由得复又默然了下去。 片刻之后,明灿方才启唇,摇首道:我喜欢的,一直不是你。 我只是喜欢嫁给你,可能拥有的,我想象出来的美好日子。& 对崔寒章,明灿心中,其实觉得有些抱歉。 当初,她想要嫁给崔寒章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嫁了他,再见娘亲,会轻易许多。 但现在,她的爹爹已经不再束缚她见娘亲。 这将近半年,在已经见过娘亲很多次后,明灿发现,她已经不曾有太多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的执念了。 时光流逝,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及笄了的女郎。 明灿已经失去最需要母亲陪伴在侧的那段幼年时光。 亦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因为十年母女分离,强烈思念,渴求着母亲。 现在的她,耐心而温柔地疗愈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幼小的,脆弱的小女郎,好好地照顾着受过伤的她,像个温和宽容的长辈,抚养着她。 头脑渐渐清醒冷静下来的明灿,不会再因为可以轻易见到娘亲这个原因,想着嫁给一个男人。 这太幼稚了。 相反的,对从前畏惧,甚至隐隐有些厌恶的爹爹说的话,明灿现在,有了别的看法。 爹爹虽然性情不讨人喜欢,但明灿觉得,有时候,他说得甚对 能与一个很喜欢的人白头到老,是件很好的事。 第50章 这般说着,不晓得为什么,明灿的脑海中,竟然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如今放在抽屉最下面,被明灿用一只木匣好好储存起来的旧荷包,还有,那个救了她的那个少年。 轻轻摇首,将心中有些莫名的思绪抛开,明灿继续想,她不应该将就,嫁给其实不曾有太多感觉,只是在特定时间,被她当作精神的救命稻草的崔寒章。 而此时此刻,听到明灿的这番话,崔寒章不由得亦沉默了一会。 崔寒章心中甚是明白,他与明灿,如今尚还不曾有婚约,而且,依照两人之间家世的差距,他们二人能议亲,不过是从前明灿对他抱有一些好感,对他有一些垂怜。 商户子出身的崔寒章心中虽有意外的失落,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恢复了平日里和气斯文的模样。 隔着屏风,瞧着坐在屏风之后的明灿,崔寒章还是起身,笼着袍袖,有礼有节地对明灿作揖礼了礼。 明小姐所说的,仆皆明白了,仆愿明小姐今后一切顺遂,嫁得如意郎君,幸福长乐。 瞧了瞧屏风之后的崔寒章,了却一桩心事,心中有些轻快明朗的明灿颔了下首,说道:崔公子亦是。 而明灿并不晓得,此时此刻,宫中一处冷清的宫殿中,有人正半年来第不晓得多少次,翻箱倒柜,寻找着那个绣着玉瑕的淡青色祥云荷包。 在殿中翻来覆去多次,皆不曾见那只荷包的踪影。 终于,已经不晓得寻找了多少次的谢瑜无奈收手,愈发觉得,自己的荷包是在上次送明家的那位女眷回去时,而遗失在了去明家的路上。 第44章 圣旨 ◎◎ 半年多后,明府。 面容微有些苍白的明嫣皱着鼻子,推开面前奶婆婆端着的药碗,有些病恹恹地嚷道:苦死了! 听到明嫣这般说,神色尽是不情不愿,惠安郡主接过药碗,拿起药碗中的小勺,劝道:良药苦口,只有好好用药,伤才会好得快 说着,见明嫣一脸不服地要反驳自己,惠安郡主抿唇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了,娘最近正在为你相看婚事 明嫣闻言,不由得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睁大眼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嚷了起来:我才十二岁! 傻孩子。见明嫣气鼓鼓的,惠安郡主慈爱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面容,说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好好相看,提前相看可以挑个最好的,好姻缘皆要早早打算的。 而此时此刻,慕姨娘院子中,明柔侧躺在寝间中的床榻上,正在养伤。 明柔虽是庶女,又犯了滔天大祸,但她的姨娘慕莺时却为她的婚事考虑得周全深远。 在慕莺时一直以来的设想中,明柔生得纯美清丽,又是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合该嫁给高门嫡子。 若是与高门庶子相配,那是绰绰有余的。 坐在明柔的床畔,慕莺时身着一身浅荷色衫裙,并同色褙子,寡淡的颜色,愈发衬得身上伤痛未愈的她面色苍白,单薄瘦削,瞧着有些楚楚可怜的病态美。 抬手,轻轻为明柔梳拢长发,瞧着面前的明柔,慕莺时爱怜道:柔娘,你虽是庶女,但姨娘一定会教你嫁得风光。 身上的伤口无时不刻皆在疼痛,日夜难眠,教明柔心中咬牙切齿地恨着明灿。 此时此刻,听到慕莺时这般说,明柔撇了下嘴,有些恨恨地问道:能比明灿那个贱人嫁得好吗? 嘘。骤然听到明柔这般说,比起从前大为失势的慕莺时左右瞧瞧,压低声音,方才有些神神秘秘地自明柔耳畔道,那个小贱人快十六了还没定亲,指不定便拖成没人要的老姑婆了 因为明灿婚事择定,所发生的风波太多,如今,明灿已经快要十六岁了,还没定好人家。 所以,这半年来,惠安郡主与慕莺时方才会提前几年,便为明嫣与明柔相看,为的便是莫要再发生这种情况。 而此时此刻,前院的书房中,明修远正在翻着案上的名帖,有些无奈叹气。 正在这时,管家敲响了书房的房门,得到明修远的允肯后,管家匆匆赶了进来。 抬眸,瞧着行色匆匆的管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会教这个在府中行走多年的老仆这般神色凝肃焦灼,明修远微皱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管家向明修远作揖行礼之后,回禀道: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传来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旨的内侍尖细的声音自明府花厅中回荡,明灿垂着眼帘,跪在花厅中的地砖上,听见自己的名字,与五皇子这三个字绑在一起。 臣女领旨。待宣旨的内侍一番话音落下,笑吟吟走到自己面前,要将手中的圣旨交给自己时,明灿复又行礼,然后接过宣旨内侍奉过来的明黄色的圣旨。 明灿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细微的抽气声。 想到平日里明灿与这位五殿下八竿子打不着,却骤然被赐婚给五殿下,这两人反倒凑到了一起,心中不由得觉得诧异的明嫣睁大眼眸,轻扯了扯惠安郡主的衣袖,面色病恹恹的,却还是不忘有些意外与幸灾乐祸地轻声道:娘亲,明灿竟要嫁给五殿下那个病恹恹的病秧子了 晓得明嫣想说什么,惠安郡主立刻按了按女儿的手,轻声喝止道:嫣娘,住口。 跪在最后面,此时此刻,明柔亦不由得小声对慕莺时道:她竟要当皇子妃了? 听到明柔这般问,慕莺时不曾言语,只是,面上的神色,却同样有些不太好看。 身为庶女的明柔,此时心中难以避免地有些酸溜溜的嫉妒,毕竟以后她痛恨的明灿,便是天家媳妇,地位尊贵的皇妃了。 她的夫婿,亦是自己想皆有些不敢肖想的皇家贵胄。 见明灿垂首,瞧着甚是安静地接过圣旨,明修远不由得有些眉头紧锁。 但最终,他只是沉声道:臣,谢主隆恩。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内侍笑眯眯地恭喜道: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今后与陛下做儿女亲家。 待宣旨内侍与宫人离去后,惠安郡主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明修远道:郎君,五殿下自幼体弱多病,恐怕不是良配!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修远却摆手,制止道:莫要再说了,圣意不可违。 惠安郡主面上的神色有些焦灼无奈,瞧了明修远半晌,惠安郡主道:妾身可以进宫,去劝陛下收回成命 明修远闻言只是不语,拂袖离开花厅。 而明灿却仍跪在地上,有些出神盯着冰凉坚硬,质地光滑的地砖上,自己被映出来的影子。 明灿,你要当新娘子了?因为身上的伤痛,面容有些苍白的明嫣,脚步有些蹒跚地走到明灿面前,毫不客气地幸灾乐祸,出言讥讽,可惜是个快死的药罐子 明嫣想要嘲讽明灿,嫁给生母卑微,体弱多病,瞧起来活不过而立之年的五殿下,还不如当她的续弦,或是嫁商户。 只是,她的话方才说了一半,便被惠安郡主喝止。 嫣娘! 见惠安郡主面上的神色有些严肃凝重,明嫣方才有些不情不愿住了口。 而明嫣不再言语,片刻之后,明灿方才缓缓起身。 抬手,轻轻抚了下衣裙上的褶皱,明灿对惠安郡主曲膝礼了礼,垂眸,轻声道:女儿告退。 待明灿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房间中,想到方才听到的陛下的表侄女明嫣所说的那些话,身旁的侍女不由得红了眼眶。 小姐,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坐在桌案前,明灿用掌心抚着自己的额头,静静地坐了一会子,只是道:退下罢。 窗外,夜色沉沉。 一只惊鹊掠过屋檐,发出清冷的啼鸣,时间,倒回到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皇上下旨,教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府中适龄的女儿与儿郎,皆到宫中参加赏菊宴。 所有人皆能瞧出,皇帝是想为皇子皇女们,与宗室与世家小姐儿郎相看婚事。 所以,哪怕明嫣有伤在身,皆被惠安郡主带着,支撑着尽是伤痛的病体去了赏菊宴,因为这是难得一遇的机会。 夜幕降临,灯火透明的宫殿衣香鬓影,莺歌燕舞,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倚坐在鎏金圈椅上,长公主指尖轻敲桌案,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身旁的侍女:明家那两个丫头今日亦来了? 闻言,侍女忙躬身,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回殿下,明大人家的两位小姐刚到。 第51章 听罢侍女的这番话,长公主眯起有些风流上挑的丹凤眼,慢悠悠道:这位明大人,年纪轻轻,却平步青云,如今既是我那位好皇叔晋王的乘龙快婿,又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颇受陛下器重,不过十年便从一介白身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大理寺卿,有能力有相貌,倒是个值得拉拢的。 说着,想到了什么,长公主瞧了一眼身旁侍候的侍女,以团扇掩口,眼波流转地慵懒道:他的那两位小姐,亦要多笼络着些,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她们。 侍女闻言,了然地颔首,恭敬笑道:奴婢这便去安排。 明灿被长公主身旁的侍女唤去,说长公主想要见她。 途径御苑的假山时,明灿听见,几位世家小姐在假山旁的凉亭中,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五殿下又病了?轻摇着手中的芙蓉团扇,身着绯色衣裙的小姐问。 闻言,蓝裙小姐不由得叹息,颔首道:是啊,五殿下生得那般俊俏,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惜生母卑微,自己亦先天不足,总是病恹恹的 紫裙小姐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道:从前我随母亲进宫,偷偷听到我贵妃姑母同我母亲说,五殿下的生母是个宫女,生得可美了,陛下十分宠爱她,只可惜红颜薄命,十几岁便因为生五殿下难产,落下了病根,几年后便死了,五殿下在宫里,亦一直爹不亲没娘爱的 站在假山后,明灿手中的帕子不自觉攥紧。 无外家扶持,在朝中能有什么出息,便是身体好,亦不曾有用啊,谁会真的想嫁给一个卑微宫女生的野种。绯裙小姐不由得有些轻嘲。 垂下眼睫,明灿心头泛起一抹异样。 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同这位素未谋面过的五殿下,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自小到大,明灿在明府中的境遇,与五殿下在宫中的处境,是何其相似,这教明灿对这位未曾见过,传闻中病弱而貌美的五殿下,有些好奇的探究,与莫名的惺惺相惜。 而此时此刻,宴会的另一边,明嫣拉着惠安郡主的袖子,正在有些恹恹地叽叽喳喳:母亲,听说那个药罐子五殿下亦来了,过会子他过来,若是瞧见我,对我一见倾心怎么办?我若是被他瞧上了,还不如一条白绫勒死自己 听到明嫣说这种不敬的话,惠安郡主连忙抬手,掩住她的唇,温和无奈道:去寻你王府的表姐表妹顽罢,莫要乱说话。& 明嫣闻言,却还是一脸不服与忧心忡忡。 抬手,有些头痛的惠安郡主点了点明嫣的额头,神色尽是无奈,叮嘱道:今后少看些外面的话本子,脑袋皆看坏了。 这话明嫣觉得听着有些耳熟,依稀记得,明灿仿佛亦说过类似的言语,所以,闻言,明嫣面上的神色愈发不快起来。 无可奈何的惠安郡主,只得暂时教明嫣避开赏菊宴上的儿郎们,希望这般可以幸运的不教五殿下,瞧见自己想太多,但自己却劝不动的女儿。 不远处的凉亭中,身着玄色常服,腰系玉带的承昭帝,正微眯眼眸,瞧着眼前的这一幕。 伴君多年,兢兢业业的内侍觉察到皇帝周身所散发出的冰冷不快,不由得有些嚅喏地低声道:惠安郡主似乎 倚重明修远多年,觉得自己的这位大理寺卿既生得俊俏,当年是名副其实的探花郎,这般多年,又能力出众,女儿大概亦错不了的承昭帝,本想要与明修远亲上加亲,做儿女亲家。 原本,承昭帝便有心教明修远的女儿,做自己儿子的正妃。 第一人选,亦的确是惠安郡主的女儿,同样身负皇家血脉的明家嫡女。 只是,在得知惠安郡主方才的那番暗中操作后,承昭帝却只觉得心中冷怒,暗生闷气。 这个惠安,是觉得她相貌平平,神色亦有些病容憔悴的女儿,是什么貌比天仙的女子吗?竟然这般自以为是,不识抬举。 得知自己的儿子谢瑜,被惠安郡主的女儿这般弃若敝履,贬得仿佛一文不值,承昭帝只觉心中一片冰冷。 忽地冷嗤了一声,承昭帝冷笑道:晋王这个女儿,倒是个心思灵巧的。 听出皇上是在说反话,侍候在一旁的内侍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凉亭中噤若寒蝉,落针可闻,甚是寂静,氛围亦冷得有些教人打寒颤。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什么,皇帝侧了下身,问身后的内侍道:明修远是不是还有别的适龄的嫡女? 听到承昭帝这般问,内侍略一思索,忙上前,一五一十回禀面前的陛下 见惠安与她的女儿不识抬举,承昭帝另指了明修远府中的另一位嫡出小姐。 所以,一个月后的今日,明灿方才会在明府花厅中,接到宫中送来的这道圣旨。 第45章 成婚 ◎◎ 明灿坐在绣墩上,指尖微有些发颤。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漆案中,正红嫁衣上的金线,繁丽的刺绣的花纹硌着指腹,有种细微的刺痛感。 这是江南新到的流霞锦。 惠安郡主一面说着,一面命身后的侍女打开紫檀箱盖,檀香的气息在房间中散开,沉香馥郁。 只见紫檀木箱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最上层那匹,正在惠安郡主的吩咐下,被侍女小心展开。 霞光般的锦缎倾泻而下,在柔和的日光映照下,映出珍珠一般的光泽。 随着绸料晃动,金丝织就的暗纹忽隐忽现,瞧着清雅富丽。 侍女们捧着漆案鱼贯而入,脚步声轻缓。 漆案中,珍珠圆润美丽,玛瑙串鲜红欲滴,金制的凤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瞧着侍女奉上来的嫁妆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写了三张正红色的宣纸,清晰明了。 嗅到宣纸上新研的松烟墨香,明灿忽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郡主明灿的声音有些发紧,她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轻轻摇了下头,说道,这些未免太多了。 听到明灿这般说,惠安郡主抬手,柔软的手指带着衣袖间的芬芳,抚过面前的继女的发髻,将她耳畔一缕散落的乌发别到耳后。 傻孩子。瞧着面前的明灿,惠安郡主有些失笑,你嫁的是皇子,我们明家虽然不比皇家,但排场亦不能输太多,免得你将来受轻视啊。 房间中忽然安静无声,窗外,庭院中的侍女正在修剪花枝,隐约有枝叶被修剪下来的清脆声响。 明灿注意到惠安郡主说罢,指腹一直在摩挲着茶盏,仿佛有些踌躇。 青瓷盖碗与茶盏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好半晌,惠安郡主叹了口气,方才瞧着面前的明灿,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这亦是你父亲的意思,这门婚事,有些对不住你的品貌才情,有面子无里子,五殿下没有母亲帮扶,便是成婚后,有了自己的王府,手上怕亦不会太宽裕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垂下眼帘。 惠安郡主瞧着她的目光太慈和,让明灿想起幼时每每生病,娘亲彻夜守在自己的床畔,心疼而忧心忡忡的眼神。 多谢父亲与郡主。明灿垂眸瞧着面前案上的嫁妆单子,这一刻,成亲这两个字仿佛被具象化,明灿有了真实的实感。 窗外秋风萧瑟,靠窗的梧桐树枝轻轻打在浅杏色的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年又这般过了四分之三,很快,便是明灿的十六岁生辰了。 第二年,初春。 明府正门前,两只石狮子上皆系上了红绸,瞧着有些喜庆。 小姐,您生得可真美,夫婿见了您,肯定移不开眼睛。 全福婆婆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她手中拿着的檀木梳上沾染了些许茉莉头油,自晨光中泛着浅浅的光泽。 房间中皆是馥郁沉香的暖香,明灿坐在梳妆台前,瞧着铜镜中,自己被胭脂染绯的姣好面容,只觉得有些不习惯,这般妆色过盛的自己。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举案齐眉。 檀木梳轻梳着乌长的发丝,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忽然想起,前几日父亲差人叫自己去书房,自书房中的沉默。 博山炉中的梨花熏香馥郁,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最终,明修远对明灿,只说了一句,既去之,则安之。 十里红妆自明府的朱漆大门,一直连绵到五皇子的新府邸。 瞧热闹的百姓拥挤在街道两侧,穿着短打的孩童们追逐着送嫁的轿子奔跑,争抢自喜轿中撒出的碎银子。 第52章 花轿起驾时,鼓乐声震得轿帘仿佛皆在轻颤。 想起多年以来,不曾亏待过自己的明修远,还有待自己甚好的惠安郡主,明灿偷偷掀开花轿的正红绸帘。 只见明修远站在明府门前,晨雾中,父亲的身影仿佛浸在水墨画中,因为距离太远,连惯常严肃冷漠的轮廓,皆变得模糊柔和。 爆竹声震耳,有些浓郁的硝烟味弥漫进花轿,明灿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眸,放下手中的绸帘。 花轿离开明府,而明灿终于忍不住,眼眶酸涩湿润起来。 王府正门的朱漆,自日光下红得有些刺目。 新人到 手持喜扇,嫁衣繁复的明灿被两个喜娘搀扶着,走进这座崭新的王府之中。 拜堂时,明灿垂眸,瞧见面前的郎君玄色的靴尖,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随着男子的步伐,在自己眼前若隐若现。 心绪有些复杂,一片贺喜声中,明灿隐隐约约,仿佛听到谢瑜的声音。 男子的声线清朗温润,像是春日里化开的溪水撞在青石上。 这教明灿忽然想起,曾经听到的清扬优美的琴声,亦是这般清越动人。 五殿下应该是个温和善良的好人罢? 想起自己与他有了婚约,却还在待字闺中的那段时日,所听闻的那些关于五殿下消息,明灿纤白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中掩面的喜扇。 喜宴的热闹喧嚣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透过手中拿着的喜扇,明灿能瞧见摇曳的柔和喜烛,将她所在的新房映得通红。 忽然,喜房的房门被推开,侍女仆妇们整齐有序,鱼贯而入。 轻缓的脚步声,与环佩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请王妃却扇。 觉察到挺拔高大的男子脚步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又听到喜婆的话响起,原本有些疲倦,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的明灿,不由得清醒过来,屏住呼吸。 轻轻移开喜扇,房间中的一切在烛光下涌入视线。 而在瞧见眼前人的容貌后,明灿不由得呆住了,连呼吸皆有些停滞。 眼前的男子生得俊美,温润如玉,温柔可亲竟是之前,她落水时,救了她的墨衣少年。 那双眼尾微微有些下垂,显得善良无辜的眼眸,此时正蕴着些许笑意,与明灿的记忆中分毫不差。 怎么了?垂眸,瞧着面前怔怔瞧着自己的面庞,有些发愣的明灿,谢瑜轻笑,他俊美的面庞,自喜烛的烛火下,越发美得如同妖孽一般,却又纯善温和,教人生不出丝毫的防备心来。 只听他轻笑一声,笑着问道:王妃为何神色这般惊讶? 回过神来,心跳如鼓的明灿,只觉得耳尖与面容发烫。 她有些慌张地垂首,摇了下头,凤冠步摇的珍珠,扫过半截莹润如玉的纤白脖颈,有些冰凉微痒:郎君不,殿下. 嫁衣交领处,繁丽的刺绣刺得心中亦有些柔软的痒意,明灿不曾料到,自己的夫婿,竟然是之前偶尔会想起,有些怅然的救命恩人,惴惴不安的心,此时仿佛被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谢瑜接过喜婆用漆案奉上的合卺酒,一盏递给明灿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教明灿的手指,温度忽然仿佛比酒盏中的清酒还要灼人。 以后叫我玉瑕或是阿瑜,皆可以。谢瑜顿了顿,眼眸弯出温和的弧度,对明灿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夫妻,不必这般生分。 喜烛的烛花爆开,甚是美丽,在安静的喜房中,发出微小的&噼啪&声。 明灿瞧见两人的影子,被映在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帐上,影子亲密地叠在一起,仿佛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人。 合卺酒的清酒香自口中萦绕,明灿垂眸,盯着自己有些紧张绞在一起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明灿亦曾经想过洞房花烛夜,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相处,会是怎样尴尬窘迫的情形。 只是,她却从未料到,会是此时此刻,这般模样。 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明灿原本有些忐忑担忧的心中松了口气,渐渐涌上加快的心跳,与丝丝缕缕的柔意。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困窘,不由得不自觉揉着自己的手指。 是紧张吗?解下腰间玉佩,将羊脂玉坠放在一旁漆案上,冷不丁的,明灿听到身旁的谢瑜这般问。 明灿颔首,瞧见谢瑜正在解去玉佩,反应过来什么,又急忙摇首。 新嫁娘发髻上戴着的金步摇,随着明灿摇首的动作轻晃,被烛光映出晃动的光影,明灿声音有些发紧地说道:只是没想到是您 见谢瑜坐在自己身畔,明灿有些羞赧,想要起身,亦准备宽衣。 只是,她站起身来,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繁复曳地的嫁衣裙角。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的瞬间,明灿蓦地睁大了眼眸,以为自己新婚之夜,便要在夫婿面前这般出丑,实在甚是不走运。 身旁的人,却抬手扶住她的手臂,男子掌心的温度,仿佛透过层层嫁衣,自明灿身上留下印记,灼热得有些发烫。 觉察到明灿虽然不曾真的摔倒,但却整个人皆因为自己的触碰,而僵住了,谢瑜轻笑,松开明灿的手时,指尖自她的嫁衣袖口滑过,像只惯会诱惑人心的狐狸精。 准备睡罢,明日要进宫谢恩。起身,吹灭床畔高照的红烛,只留一盏灯影微弱的小小夜灯,谢瑜道,来日方长。 侍女侍候着明灿宽衣解带,而躺在床榻里侧之后,蜷在柔软的锦被中的明灿,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紧张慌乱。 身旁,谢瑜穿着寝衣躺下的窸窣声近在咫尺,明灿的心跳声,只有她自己晓得有多大。 但最终,明灿慌张羞赧地等了又等,却只是因为白日里的劳心费力,太过倦怠,最后相安无事地沉沉睡去。 早晨明媚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明灿忽然自睡梦中惊醒。 瞧着晨光大亮,想到昨日谢瑜所说的今日要进宫谢恩,明灿猛地坐起,却发现身旁的锦被已经空无一人。 屏风外的外间中,传来隐约的水声,有人在梳洗的轻微响动,在早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醒了?谢瑜梳洗之后,自外间转进来时,侍从正在为他调整身上正红衣衫的交领衣襟。 晨光中,羊脂白玉的玉冠,与正红衣衫,衬得他越发面若冠玉,温润俊朗。 见谢瑜进来,明灿有些慌忙抬手,拢住领口散开的寝衣。 柔软光滑的绸料自指间溜走,想到了什么,瞧着面前的谢瑜,明灿忽然鼓起勇气,开口问出昨晚不曾问出问题。 她的声音比晨露还轻,轻声问道:当初殿下为何救我后便离开了?为何会隐瞒自己的姓名? 听到明灿忽然这般问,谢瑜正在为自己系玉佩的修长指节,不由得顿了顿。 流苏的丝绦自指尖缠绕,谢瑜只是温和地淡道:怕给你惹麻烦。 抬眸,晨光熹微自谢瑜的眼睫下,雪白胜纸的肌肤上投出细密的阴*影,谢瑜神情安静而有些落寞道:皇子身份,有时候会与人带来祸患。 瞧着面前低垂眼睫,神色似有些黯然自嘲的五殿下,明灿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柔软来。 想起从前所听闻的,自幼丧母,父亲缺席的五殿下的身世,明灿心中一角,有些闷闷的怜惜。 下了床榻,身着寝衣的明灿站起身来,想要走到谢瑜身畔。 只是,昨晚不曾睡好,此时明灿有些精神不济,却不慎踩到自己的衣裙,险些栽倒。 谢瑜抬手,扶住明灿的肩膀,带着松木的清浅气息,拂过明灿的耳际,教她整个人皆有些僵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明灿只觉得自己面容滚烫,有些欲哭无泪。 一次两次,为何显得她仿佛甚是着急对貌美温善的五殿下投怀送抱似的,可是明灿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日光透过雕花小窗,自房间中的地砖上映出交错的影子,片刻之后,谢瑜松开明灿,两人距离太近,衣摆仍旧纠缠在一起。 有些不自然的明灿轻咳一声,左右瞧瞧,她忽然瞧见,面前的谢瑜冠玉一般的面庞,仿佛亦有些微绯。 婚后第三日。 东方微浮鱼肚白,天色尚未全亮,明灿便醒了。 站在廊檐下,初春春寒料峭,明灿呼出的气息,皆凝成了浅浅的白色雾气,在晨光中缓缓消散。 明灿瞧着眼前这个年久失修的庭院,只见院子中,去岁已经枯萎的荒草丛生,两株海棠枯木有些歪歪斜斜地立着,尽显衰败荒芜之色。 第53章 王妃,这院子待奴才们收拾一下,您再过来罢见明灿瞧了半晌,有些沉默不语,管家硬着头皮走过来。 这是陛下新赏赐给成亲出宫的五殿下的府邸,在此之前,已经荒废十几年,不曾有人居住。 明灿微挽了挽衣袖,凝脂白玉般的手腕间,鲜翠欲滴的玉镯滑了一下,但她却不以为意。 浅浅笑了一下,明灿摇首,对王府管家道:不打紧。 接过侍女递来的银制剪刀,明灿有些认真道:我瞧这里挺好的,慢慢收拾,以后定是一番新天地。 明灿修剪两株海棠的枯枝,又命侍女侍从们除草,荒草被拨动的沙沙声,家丁们搬来昨日明灿吩咐的,新的花苗,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初春新出的嫩叶上,还挂着晨露,这一切的声响,惊起了廊檐下的雀。 这般早? 谢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灿回首,瞧见俊秀如玉的男子披着墨色外衫,身后跟着两个侍从,站在廊柱旁,不停轻咳着。 忙停住手中的剪刀,明灿问道:外面天寒,殿下怎么出来了? 走到谢瑜面前,明灿在廊檐外的空地上曲膝礼了礼,在谢瑜面前站定,有些担忧地说道:初春晨露重,殿下外出当心寒气。 闻言,谢瑜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日光沐浴在他微有些苍白的面庞上,显得柔和无害,谢瑜摇首,温和地笑道:老毛病了,无妨。 说着,谢瑜甚为自然地走到明灿身畔,与她并肩而立,瞧着院子中正在忙碌的下人。 他走近时,明灿闻到了浅淡的草药香,正当明灿被蛊惑了一般,有些出神时,却忽然听到身旁的谢瑜,温声问道:这是什么? 见谢瑜微微躬身,瞧着方才新栽下的花苗,墨色衣摆扫过晨露沾染的湿润泥土。 明灿回过神来,用帕子擦了擦手,笑得眼眉弯弯,为他解释道:是一些花株,现在栽种,等到了夏天,王府便会有一院子的花,会很好看,到时候妾身可以与殿下一同在这里喝茶,赏花 她描述着花开时的景象,唇畔微扬,而此时此刻,有微风拂过,吹拂起两人束起的发间,松松散落下来的发丝。 瞧着身旁面容清艳姣好,笑意温浅的女子,谢瑜目光温和,说道:好。 他的回答很轻,却教明灿攥紧了手中的剪刀,金属的质地,自明灿微涔汗湿的掌心留下湿润的触感,她的心,亦有些着急地轻轻地跳着。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会争取晚上21:00准时更新,有事会请假,但如果当天没有挂请假条,21:00没有更新,就是字数多或者有别的事,会晚会更新,但不会超过24:00的^o^~ 第46章 吃醋 ◎◎ 成亲几个月,明灿发现,谢瑜的身体很差。 他总是咳嗽,夜里睡不安稳,面色常常有些苍白。 御医亦曾来过几次,但却只说谢瑜是受了风寒,需要在府中静养。 听了御医的医嘱,明灿便监督着谢瑜每日好好歇息,还亲自下厨,照着医书做药膳。 殿下,趁热喝。手中端着一碗百合莲子羹,明灿将青瓷碗,轻轻放在谢瑜案上手边。 自书卷中抬起眼眸,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微微一怔,问道:你做的? 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抿唇笑了一下,说道:加了些蜂蜜,不会太苦,殿下快喝罢。 拿起小勺,谢瑜尝了一口青瓷碗中的药膳,唇角微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瞧着明灿,谢瑜道:好喝。 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心中一甜。 但她却不曾表露出来,只是垂眸,温声道:殿下喜欢便好。 不久,端午宫宴,明灿随谢瑜入宫。 她穿着新裁的宫装大袖衫,跟在谢瑜身后,在路过御苑的水榭时,却听到几位闺秀的低笑声。 听说五皇子府穷得很,连几个像样的摆件皆没有。 可不是,明家那位小姐高枝没攀成,反落个空架子。 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明灿脚步一顿,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攥紧。 谢瑜回眸,见明灿落后几步,神情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瞧了面前温润如玉,眼眸关切担忧瞧着自己的谢瑜一眼,见他微有些苍白的俊朗面容上神色如常,像是不曾听到这些议论纷纷,明灿咬了下唇,最终,只是摇摇首,对他笑了笑,说道:无事。 若是可以,她永远不想教他晓得,这些闲言碎语。 端午宫宴回去不久,谢瑜又病了。 明灿守在他的榻前,为他轻轻掖好被角。 躺在床榻上,谢瑜半阖着眼眸,忽然道:明灿。 以为谢瑜睡着了,有些意外的明灿一愣,旋即,她试探地问道:殿下? 明灿还以为,谢瑜是在说梦话。 只是,谢瑜却已经睁开眼眸,侧首,瞧着身畔的明灿,轻声问道:当初我救你时,遗落了一个荷包,你可曾见过? 闻言,明灿不由得心头一跳,耳垂微热。 她不曾料到,谢瑜竟然亦还记得她。 按捺着跳如擂鼓的心跳,明灿颔首,对面前的谢瑜道:记得。 想了想,明灿起身,自梳妆台妆匣的最底层,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谢瑜。 瞧着面前的谢瑜,明灿认真地低声道:一直收着,本想还给殿下的,可是殿下不提,我总是怕殿下已经忘了这件事,会有些冒昧,便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接过明灿递过来的淡青色祥云旧荷包,谢瑜修长的指节,摩挲着荷包上的绣纹,对明灿温和道:多谢。 瞧着面前温文尔雅,却体弱多病的五殿下,明灿觉得,这般一位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谦谦君子,竟会缠绵病榻,真是天公不作美。 想到方才还给谢瑜的那个旧荷包上,端正娟丽,一瞧便是女子所绣的玉瑕二字,忽然之间,明灿觉得胸腔中有些酸酸的。 这般温善貌美的五殿下,有谁会不喜欢呢? 可是,心中尽管有些酸涩,但明灿还是安慰自己,能与五殿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已经很好了。 虽然明灿的心里已经有些暗暗喜欢谢瑜,但,她却并不曾将那抹闺阁少女心中的心事,告诉他。 半个月后,仲夏,是谢瑜的生辰。 明灿熬了几个晚上,绣了一个新荷包,针脚细密,绣的是夏日芙蕖盛开,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的图案。 在明灿心中,五殿下便如洁白的芙蕖花一般,清纯美好,纯白无瑕。 面容微绯,明灿将这个新荷包送给谢瑜,说道:殿下,生辰快乐。 接过明灿递过来的荷包,谢瑜不由得微微一怔,问道:这个荷包,是你做的? 明灿颔首,瞧着面前的谢瑜,声音有些低低地说道:我晓得殿下甚是看重那个旧荷包,但,从今往后我会努力走进殿下心中的 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目光微动。 沉默片刻,敏锐聪慧的谢瑜不曾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了握明灿的手,一如既往地温和道:明灿,谢谢你。 明灿抿唇一笑,心里既欢喜,不晓得为什么,又有些酸涩失落。 夜里,谢瑜独坐在窗畔案前,瞧着手中的新荷包,眸色深沉。 窗外,夏花未开,但已枝繁叶茂,茁壮生长,或许,早晚会生出花蕾。 几日后,明灿收到弟弟林轩的拜帖,约她在城东茶楼见面。 姐姐!林轩的身高如抽条一般,长得迅速,如今,明灿要微微仰头,方才能瞧见他的面庞。 只见林轩的眉眼生得越发同母亲许禾相似,与明灿亦有几分相像。 此时此刻,瞧着面前的明灿,林轩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娘亲手做了糕点,教我带些给你。 说着,林轩侧身,瞧了自己身后的侍从一眼。 侍从恭敬笑着上前,将手中提着的食盒交给明灿身旁的侍女,明灿教侍女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是香甜的桂花糖。 想了想,明灿瞧着面前的林轩,问道:娘亲还好吗? 林轩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娘很好,只是总惦记你在王府过得好不好对了,姐姐,姐夫对你好吗? 用小汤匙搅动着面前的茶盏,明灿垂眸,颔了下首,说道:挺好的。 听到明灿这般说,林轩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地瞧了明灿片刻。 第54章 觉察到林轩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奇怪的目光,明灿微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林轩却已经开口,有些吞吞吐吐道:可我听说,五殿下身体不好,而且出宫分到的王府破旧,不过是金玉其外 莫要听那些闲话。明灿打断林轩的话,有些认真道,我在王府一切皆好。 待到下午,明灿离开茶楼,与林轩分道扬镳。 茶楼外,谢瑜的马车恰好途径此处。 风吹起车窗的绸帘,谢瑜瞧见茶楼门前,戴着帷帽的明灿与一个陌生少年言笑晏晏,离开前,那少年还有些依依不舍似的,握了握她的手。 挥停了马车,瞧着面前的这一幕,谢瑜的长指攥紧,指节不由得有些泛白。 这晚,明灿发现谢瑜在庭院凉亭中独酌。 殿下,您不宜饮酒。明灿有些着急地上前,对谢瑜劝道。 抬起眼眸,谢瑜眼底情绪幽暗不明地瞧了瞧面前的明灿,浅淡笑着问道:王妃陪我喝一杯? 明灿犹豫了一下,想到若是自己走了,谢瑜岂不是还要在这里继续饮酒。 于是,她坐在他对面。 谢瑜抬手,为明灿斟满酒盏,这是外邦进贡来的葡萄酒,色泽如血,酒香馥郁。 今日出府了?好半晌,谢瑜状似无意地问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回答道:去买了几本琴谱,还有一些金丝绣线 不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谢瑜的长指不由得一顿。 又为明灿斟满一盏酒,谢瑜眸色幽深,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像只奸诈的狐狸精。 只见他弯唇笑笑,温声对明灿道:多喝些,这是果酒,不醉人的。 瞧着面前温文尔雅,笑意浅浅的谢瑜,酒不醉人人自醉,明灿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的,平日里从不饮酒的明灿,有些不忍心拒绝面前的谢瑜,教他失落 三盏酒入腹,明灿只觉得自己的面容发烫。 眼神有些迷离,明灿单手托着自己的侧颊,瞧着面前的谢瑜,有些痴痴地说道:殿下你你可真好看。 握着酒盏的指节紧了紧,谢瑜闻言,眸色微动,面上却不显。 低垂眉眼,谢瑜只是淡淡道:王妃,你醉了。 我没醉。忽然抬手,抓住谢瑜指节分明的手指,明灿喃喃道,谢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晓不晓得,你晓不晓得,我 听着面前丽容微绯,笑靥如花的女郎的喃喃醉呓,谢瑜不由得呼吸一滞。 可是,羞于开口似的,明灿的话在喉间萦绕半晌,最终,却还是不曾说出口。 那个荷包我一直很珍惜地保存着的,你晓得吗?明灿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很执着,可你为何对我,总是像对其他人一般,带着距离感是我不够漂亮吗?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说着说着,明灿的脑袋慢慢垂下,整个人斜斜地向一侧倒去。 谢瑜眼疾手快,起身,坐到明灿身畔。 明灿的脑袋,靠在了谢瑜的肩头。 好半晌,垂眸静静瞧着明灿的谢瑜抬手,指节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唇角不自觉上扬。 翌日早晨,床榻上,明灿自一个有着松木冷香的怀抱中醒来。 意识到了什么,明灿忽地坐起身来,却发现两人身上的寝衣完整,领口严丝合缝地拢着,瞧起来,只是甚为单纯的相拥而眠。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失落,或许两者兼而有之,明灿的面容,在瞧见被自己吵醒的谢瑜后,忽然烫得有些厉害。 抬手,揉了揉宿醉醒来,微有些闷痛的太阳穴,明灿只觉得甚是头痛。 昨夜,她喝醉之后,应该不曾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罢? 踌躇了片刻,明灿方才开口,瞧着面前的谢瑜,有些欲言又止道:昨日 谁晓得,尚还不等有些慢吞吞的明灿说罢,谢瑜已经坐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昨日,王妃当真是酒后吐真言。 忽地抬手,捂住自己发烫的面容,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不由得有些呆住了。 我说了什么? 瞧着明灿有些紧张地瞧着自己,谢瑜坐在床榻上,温和地抿唇笑了一下,对明灿道:这是秘密。 明灿不晓得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教谢瑜笑得这般别有深意似的,她的耳根通红,却见谢瑜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见她羞赧,他不再戏弄她。 收敛了神色,瞧着面前抱着锦被,一脸懊悔纠结的明灿,谢瑜忽然开口,问道:昨日茶楼,那个儿郎是谁? 是我弟弟林轩。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她瞧着面前的男子,有些纳罕地问道,殿下怎么晓得我昨日见了阿轩? 见明灿神色坦荡澄明地这般问,谢瑜面上的神情松动了些许。 想到明灿所说的,她那个叫林轩的弟弟,谢瑜想起了什么,微顿了顿,方才轻声问道:是你母亲当年改嫁后,所生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明灿闻言,颔了下首。 踌躇片刻,明灿方才开口,有些黯然似的说道:当年娘亲与爹爹和离后,改嫁到了林家,而我在明府,难以见到远在青州的她,我我小时候,曾经一度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抛弃了 听到明灿这一番虽然已经云淡风轻,但却有些怅然的话,谢瑜展臂,将面前的女郎揽入怀中。 明灿不曾抵抗,她靠在谢瑜胸前,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窗外,温暖的朝阳,沐浴在这座曾经清冷荒芜的王府。 明灿想到那句既来之,则安之,在这个澄澈温柔的早晨,她越发觉得,与性情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五殿下做一对普通的穷贵闲人,避开纷争,总比从前在明家,她与明嫣明柔明轩他们斗得像乌鸡眼,要好许多。 第47章 贺寿 ◎◎ 几年后。 明修远生辰宴这日,明府张灯结彩。 庭院中摆满了各路宾客送来的贺礼,管家在明府门口,报着来客的名号。 晋王世子,世子妃到 明嫣跟在谢瑄身旁,走进明府的大门。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做的石榴红云锦衫裙,并杏色祥云褙子,留仙髻上的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女儿见过父亲。一路由明府的管家引着,明嫣与谢瑄走进花厅,在瞧见明修远之后,明嫣笑笑,向明修远行礼。 明柔身旁的谢瑄亦跟着拱手,笑道:岳父大寿,小婿特备薄礼,前来贺寿。 瞧着面前成婚已经一年有余的女儿明嫣与女婿谢瑄,明修远颔首道:世子客气了,快落座罢。 落座之后,想到了什么,明嫣的眼眸环顾四周,忽然暗暗撇了下嘴,冷不丁问道:爹爹,明灿还没到吗? 说是与五皇子一道来。明修远道。 明嫣眸底划过一抹阴翳,但很快,面上又恢复了笑容。 神色含笑如常,只是,语气却有些怪怪的,只听明嫣道:五殿□□弱多病,他能前来,那可真是难得 花厅中,几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前面下人的通报声:裴侯爷,侯夫人到 明柔不远不近跟在裴舟侧后面,娉婷袅娜,款款走进花厅。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柔美精致,烟紫色衫裙的袖角与裙摆上,皆绣着银线暗纹,纤瘦手腕上,玉镯自日光下熠熠生辉。 父亲。明柔向明修远曲膝礼了礼,声音温怯温柔。 站在一旁的裴舟风度翩翩,与明柔郎才女貌。 裴舟向明修远拱手,笑道:岳父大人寿辰快乐。 明修远亦笑了笑,颔首道:侯爷亲临,蓬荜生辉。 明柔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是两年前,裴侯府病逝的前侯夫人,所生的一双儿女。 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女孩瞧着不到十岁,此时此刻,皆跟随在裴舟与明柔之后,规规矩矩地向明修远行礼。 裴谦,裴媛,这便是你们的外祖父大人。裴舟介绍道。 明柔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对面前的明修远道:两个孩子可懂事了,特意为父亲准备了寿礼。 方才五六岁,个头不高的裴谦捧上一个锦盒,童声朗朗对明修远道:祝外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55章 明修远接过,笑着摸摸面前的孩子的头,只道:好孩子。 在一旁的明嫣冷眼瞧着面前的这一幕。 她嫁入晋王府已经一年多,至今未有身孕。 明柔,你好福气啊,刚出阁半年,不到二八年华,便有一对这般听话了的儿女。瞧了好半晌,明嫣忽然开口,对明柔阴阳怪气道。 听到明嫣的这番话,明柔不由得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 但她面上却仍带着笑,像是听不懂明嫣的话,只是以帕掩口,轻笑道:哪里,不过是夫婿平素教导得好,孩子们方才这般乖巧懂事。 不想再理会想要没事找茬的明嫣,明柔轻轻侧首,环顾四周,转移话题地笑着问道:大姐姐还没到吗? 正说着,前面传来通报声。 五殿下,五王妃到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皆转向门口。 挽着谢瑜的胳膊,明灿缓步而入。 她今日穿了身蜜合色衫裙,并同色褙子,发间一支玛瑙流苏簪,愈发衬得本便貌美的女郎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谢瑜俊朗如玉的面庞瞧着有些苍白,不时轻咳两声,但瞧向身旁明灿的目光,却温柔似水。 见过父亲。明灿向明修远行礼。 谢瑜温和笑了笑,亦跟着明灿跟着行礼:岳父大人。 瞧着面前的谢瑜与明灿夫妻二人,明修远回礼道:殿下亲临,臣惶恐。 闻言,谢瑜只是浅淡地笑了一下,对明修远道:岳父大人客气了。 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瞧着她一进来,花厅中其他女子便全被衬托得没了颜色,光彩耀人的明灿,还有她身旁,温文尔雅,年少俊秀的丈夫,明柔眼中划过一抹嫉妒。 但很快,明柔眼中又换上笑意,主动上前,与明灿寒暄道:大姐姐今日可真好看,想来是为父亲的寿辰盛妆打扮过的 听到明柔这一番酸里酸气的话,明灿只是淡淡颔首,说道:三妹妹过奖了。 谢瑄自明灿方才进门起,便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直到明嫣抬手,借着两人宽袍大袖的遮挡,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谢瑄方才回过神来。 哎哟!谢瑄忽然痛呼一声。 明嫣侧首,对谢瑄假笑了一下,故作诧异与关切地问道:夫婿怎么了? 侧首瞧了一眼明嫣,在她眼眸中瞧见熊熊怒火,谢瑄有些心虚,讪讪地摇首,说道:没没什么。 众人依次落座,明柔特意坐在明灿对面,时不时抚摸手腕间的玉镯。 大姐姐瞧这玉镯可好?明柔故作天真羞怯地问面前的明灿,这是侯爷特意为我补的生辰礼,是最上好的羊脂白玉,千金难寻 明灿抬眼,瞧了瞧坐在对面的明柔,淡淡颔首道:不错。 瞧了一眼明灿身旁,虽生得芝兰玉树,俊朗如玉,但却是个药罐子的五殿下,明柔暗暗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指甲掐得掌心生痛。 片刻之后,忍着心中闷闷的妒意,明柔又转向两个孩子,温柔地笑道:谦儿,媛儿,给姨母问好。 两个孩子乖巧地行礼。 明柔接着道:我虽入府不久,但两个孩子可黏我了,媛儿连睡觉皆要我哄呢。 听到明柔这般说,明灿不曾放下手中茶盏,只是颔了下首,浅淡地笑了笑,说道:那很好,三妹妹有福气。 一直冷眼瞧着明灿与明柔说话的明嫣,忽然自一旁插话,阴阳怪气的:是啊,明柔,你真是好福气,侯爷待你这般好,孩子们又这般孝顺。 明柔听出明嫣这个掩藏不住心事与情绪的人话中带着的讽刺,掩于袖中的手指攥得愈紧,但却仍旧温温柔柔,云淡风轻地莞尔笑道:是啊,虽说我是续弦,但侯爷与孩子们待我与从前的侯夫人无异。 不想再同讨人厌的明嫣说一句话,明柔状若单纯关切地睁大眼眸,瞧着面前的明灿莞尔一笑,意有所指地问明灿道:大姐姐与五殿下成亲几年,还不曾有动静吗?大姐姐,为人妻子要贤淑大度,有容人之度,依我瞧 明柔正在说着,谢瑜却忽然咳嗽起来。 明灿轻轻拍着谢瑜的背,等谢瑜平复后,只听他淡淡道:有劳三小姐记挂,我们夫妇二人自有安排。 眸中划过一抹恨意,明柔瞧出谢瑜对明灿的维护有加,心中越发觉得沉郁不快:那可要抓紧了,大姐姐已经二十岁了罢?年纪可是不小了 坐在一旁的谢瑄忽然插嘴,冷不丁道:大小姐这般美人,等多久皆值得。 明嫣原本正有些津津有味坐虎观山斗,瞧着明柔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她觉得心中有些解气。 忽然听到身旁的夫婿谢瑄这般说,明嫣面色一沉,自衣袖遮掩下,又狠狠掐了谢瑄一把。 宴会结束后,明灿扶着谢瑜上了马车。 谢瑜靠在车厢上,瞧了明灿一眼,温润笑道:明灿,今日辛苦你了。 明灿目光温柔地瞧着面前的谢瑜,摇首笑了笑:殿下言重了。 说着,明灿握住谢瑜的手,凝视着他,忽地神色有些认真道:殿下,我晓得你一向不喜这种场合,谢谢你今日陪我。 谢瑜闻言,只是淡淡笑着,将脑袋靠在明灿肩上,像只温驯依恋主人的小兽,瞧向车窗外,没有言语。 明灿亦不再说话。 她目光温柔地瞧着谢瑜,见他靠在自己肩上,眼眸阖着,眼睫如栖息的墨蝶,静静地落在眼下一小片瓷白肌肤上,明灿的心忽然跳如擂鼓,面容亦有些发烫。 无人知晓,她与谢瑜已经成婚四年多,可谢瑜却还未碰过她。 明灿有时觉得谢瑜应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她能觉察到卧榻之侧的男子,待她的欲.念沉沉。 有时又觉得他待自己亲昵温和的表象下,是疏离与冷淡,因为哪怕欲.念深重,最终,他皆会克制住自己,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独自一人去沐浴。 抬手,用指腹轻轻抚着谢瑜挺拔俊朗的眉眼,明灿心中,忽然有些茫然,有些患得患失地叹了口气。 五殿下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若是真的喜欢她,他是五殿下,她是五王妃,四年前,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为何待她,还是那般压抑自己地发乎情,止于礼呢? 明府外,瞧着远去的马车,谢瑄第不晓得多少次见到谢瑜与明灿,有感而发,感叹道:那般倾国倾城的美人,配了谢瑜这么个短命鬼,真是暴殄天物。 见记吃不记打的谢瑄,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又说这种话,明嫣猛地打了他一下,嚷道:胡说什么! 谢瑄吃痛,瞧了明嫣一眼,说道:我不过实话实说!我那位好堂兄,谢瑜那身子骨,能撑几年? 明嫣闻言,只是瞧着他冷笑:那亦比你强,至少人家是皇子,你呢?不过是个世子,若不是舅舅早逝,你连世子现在皆不是! 听明嫣说话毫不客气,谢瑄不由得面色一变,有些不忿道:你! 谢瑄与明嫣夫妻二人正在言语,明柔忽然自后面走来,假装没听见他们的争吵,笑着问道:二姐姐,二姐夫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明嫣听到身后传来明柔那个绿茶的声音,立刻换上灿烂的笑脸,挽住谢瑄的胳膊,不想教明柔这个小贱人瞧自己的笑话。 她侧首,瞧了走到自己身旁的明柔一眼,笑道:没什么,我们正要回去呢。 明柔不曾点破明嫣,只是颔首,轻轻笑道:那我们姐妹改日再聚。 离去时,瞧着面上笑容有些僵硬的明嫣,明柔意味深长地说道:希望下次见面时,能听到二姐姐的好消息。 听到明柔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明嫣心中愈发觉得明柔讨人厌,恨不得如小时候一般,上前直接扇她一巴掌。 瞧着明柔的夫婿裴舟,体贴地亲自扶明柔上了马车,裴侯府的马车离去的情形,明嫣有些愤愤道:她得意什么?不过是个续弦! 揉着仍旧隐隐作痛的胳膊,谢瑄眉头皱得像麻花。 瞧了身旁的明嫣一眼,谢瑄无言道:你们姐妹三个,便数你最凶。 听谢瑄这般说,明嫣忍不住旧事重提,瞪他道:怎么,你是不是嫌我不如她们两个美,所以故意挑刺? 想到明灿生得貌美清艳,淡妆浓抹总相宜,明柔亦是纯美清丽,家中姐妹只有自己相貌不过中上,与普通人相比或许是好看的,与明灿明柔她们二人根本无法相比,明嫣心中便恨恨的。 第56章 谢瑄听罢明嫣的话,连忙摆手,为自己辩解道:怎么又说这话,我可没这个意思 他真的头痛,有些怕了这位明嫣表妹我行我素惯了,唯我独尊,小辣椒的脾气。 另一边,裴侯府的马车中。 柔娘,今日自岳父面前,你表现得不错。裴舟对面前容貌纯美的少女笑着赞道。 明柔垂首,羞怯笑了笑,柔声细气道:多谢侯爷夸奖。 裴舟闭目养神,将身旁的明柔展臂揽入怀中。 依偎在裴舟的怀中,明柔想到年纪相仿,郎才女貌的明灿与谢瑜,明嫣与谢瑄,暗暗攥紧了衣裙,没有说话。 马车驶离明府,三姐妹各自怀着心思,结束了这次难得的团聚。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没状态,明天会多更新补偿小天使萌x﹏x 第48章 报应 ◎◎ 几个月后。 年初二这日,明灿天不亮便起身了。 她轻手轻脚地为谢瑜掖好被角,手指在他腕间停了停,确认脉象平稳方才放下心来。 这般早?谢瑜睁开眼眸,有些睡眼惺忪对明灿温和浅浅笑了一下,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睡意。 今日初二,要回明家,得早些准备。垂首,目光温柔地对面前乖乖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谢瑜笑了笑,明灿抬手,摸了摸他的长发,然后转身,自床畔矮柜取出洁白的小瓷瓶中的药丸,说道,殿下先将药用了。 这是明灿按照药方,特意为谢瑜配的药,需要早晨空腹服用。 病久成医,如今几年过去,明灿随着御医院的御医学习医术,照顾病弱的谢瑜,学得竟也有声有色,连御医令皆赞她有行医天赋。 撑起身子,就着明灿的手咽下药丸,想到了什么,谢瑜忽然握住明灿的手腕,点漆般的墨眸凝着她,温声道:灿娘,这几年辛苦你了。 未曾料到谢瑜会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自面前温善纯良的谢瑜的眼眸的注视下,明灿不由得面容微绯。 抿唇笑了笑,明灿垂眸,乌润潋滟的眼眸瞧着面前躺在床榻上的谢瑜,轻轻摇首道:夫妻之间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妾身身为王府的王妃,应该做的。 抽出手腕来,为谢瑜理了理寝衣的交领,明灿有些面容微绯地移了移眼眸,轻声道:明日初三,年已经过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拜访几位尚书台官员的夫人,殿下上次说的李大人,他夫人最爱我做的杏仁酥 听着明灿轻声细语,有些絮絮地说着家长里短,谢瑜目光温柔,温和耐心地静静聆听着她的言语。 半晌,明灿说罢,谢瑜唇畔微弯地对她柔和笑笑,轻轻颔首道:明灿,你总是想得这般细心周到。 马车驶*离五王府,碾过积雪的街道时,明灿掀开车帘的一角。 晨光中的王府安静肃穆,飞檐下,白日里冰雪融化后复又因为夜间温度太过寒冷,凝成的冰棱闪着冷光。 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忽然想起几年前,自己方才嫁到五王府时,府中连好一些的炭火皆支应不够。 如今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不会再让她与谢瑜受冻。 到了明府,只见府门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明灿方才走过垂花门,往前院花厅去,便听见一声娇笑,对她道:大姐姐可算来了,郡主都问了三遍了。 抬眸瞧去,只见明柔站在游廊的廊檐下,竹色袄裙,并同色褙子衬得她清丽脱俗。 她走上前来,亲切地挽住明灿,指甲却暗暗掐进明灿的手腕。 面不改色地抽出胳膊,明灿瞧了明柔一眼,淡淡笑道:三妹妹今日气色真好,我们进去罢。 说罢,明灿转向迎上来行礼的明府的管事婆婆,问道:郡主在何处?我合该先去请安。 花厅中。 地龙烧得正旺,外面是冰天雪地,房间中,却一片香暖,温暖如春。 坐在上首的惠安郡主与明灿说了会子话,忽然想到了什么,瞧着面前的继女明灿,问道:听说五殿下上月被陛下正式赐了尚书台的差事? 还只是临时协理,殿下做得好,方才可留下。虽然惠安郡主平素待明灿甚好,但觉察到她眼眸中的那抹探究之色,明灿不想给谢瑜添麻烦,只打太极这般答道。 想了一下,微微侧身,接过身后侍女奉上来的食盒,明灿对惠安郡主笑道:郡主尝尝这个雪梨,加了川贝,冬日里最是润肺。 听到明灿这般说,显然对谢瑜如今自尚书台的一切有些避而不谈的模样,惠安郡主不曾再追问。 浅浅笑着颔了下首,惠安郡主只笑道:如今你同半个医女一般,今日我可有口福了。 夜色深深,乌浓如墨。 前院宴席悠扬的丝竹管弦声隐隐传来,但僻静荒芜的院子,却仍旧冰天雪地,清冷如雪。 院子中寂静无声,只廊檐下飘着药香,侍女拿着一柄小扇,正在廊檐下的游廊煎药。 姨娘!院门被吱哟一声,轻轻推开,一眼便瞧见静静坐在正在煎药的侍女身旁的慕莺时,明柔快步走过去,扑过去抱住慕莺时。 得到了明轩传递的消息,早早自外面等着的慕莺时抬眸瞧着面前站着的女儿,眼眶瞬间通红,只不停道:柔儿,快进来,莫沾染了寒气与药味 话未说完,慕莺时的声音已经哽咽。 听到慕莺时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情绪激动的明柔,方才瞧清生母如今的模样。 只见湖绿色袄裙空荡荡穿在纤瘦的女子身上,慕莺时鬓角,一缕白发刺得明柔眼睛生疼。 明柔已经有将近两年不曾见到慕莺时了,自两年前,她的姨娘拼得一身剐,为她周旋出裴侯府的婚事,惹得父亲与郡主大怒,慕莺时被禁足关在这个僻静荒芜的院子,直到出阁,明柔一直不曾再见到慕莺时。 忍着浓重的鼻酸,明柔挽着慕莺时的胳膊,母女二人走进点着灯火的房间。 房间不曾生地龙,只烧着一处小小的炭火,听慕莺时甫一落座,便目光担忧柔和地问起自己,明家当初给自己的嫁妆如何,比之明灿与明嫣二人成婚时可有克扣,裴舟待自己如何不晓得为什么,明柔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姨娘整夜抱着幼小,身体难过的她,轻轻哼着小曲,温柔含笑的模样。 他们他们是不是欺负您了?瞧着面前纤瘦苍白,弱柳扶风的慕莺时,见她有些病恹恹的,明柔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听到明柔这般问,慕莺时勉强笑笑,摇首道:傻孩子,姨娘过得甚好,如今日子已经山重水复,不会再有更糟了,每日皆是上坡路,你不用担心姨娘,要好好与侯爷过你的日子,晓得了吗? 抬手,想摸摸女儿的面容,只是怕教她感染风寒,慕莺时的手又缩了回去。 目光温柔贪婪地瞧着面前的明柔,一眼亦不愿错开,慕莺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复又问道:柔娘,你在侯府,一切皆甚好罢? 我好着呢,姨娘放心罢!抓住慕莺时的手,贴在自己的面容上,明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掉下来。 她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由得又恨又怨地悲伤道:怪明灿那个贱人!若不是她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嘘见明柔情绪有些失控,张口便要对明灿破口大骂,慕莺时慌忙抬手,掩了掩她的口,神色有些郑重地低声道,柔娘,今时不同往日,仔细隔墙有耳 如今的慕莺时,已经失宠几年,身旁的侍女婆子,自这几年的风波下来,亦被换了个遍。 所谓树倒猢狲散,人心的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抱着纤瘦的生母,瞧见她鬓角的一抹白发,想到慕莺时自小到大有多疼爱自己与弟弟明轩,自己现在却连句公道话皆不能为她说,明柔愈发觉得悲从心来,不由得抱着面前久别重逢的慕莺时,默默大哭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有些蹑手蹑脚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明轩探头进来,对眼眶红红的明柔道:姐姐,前院开席了,该回去了。 明轩身后,方才自廊檐下为慕莺时煎药的侍女手中拿着一个荷包,一面捏着,盘算着荷包中的银两,一面恭恭敬敬,不复方才的视而不见地对明柔笑道:三小姐,天长地久,以后您有的是机会见姨娘,眼下您还是快些回去罢,被大人与郡主发现了您偷偷过来,恐怕不好 听着侍女好声好气的劝告,不晓得为什么,明柔的眼眶又湿润模糊起来。 第57章 瞧着面前的慕莺时,明柔张了张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却已经哽咽住了。 柔娘,去罢。 扶着明柔的胳膊,站起身来,慕莺时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的发髻,轻声道。 忍着心中的情绪万千,明柔对面前的慕莺时曲膝礼了礼,然后眼眶通红,眷恋不舍地离开。 前院的花厅中觥筹交错,明灿坐在主桌,正与惠安郡主言笑晏晏地言语着。 回来的明柔落座,眼眸盯着她们,指甲不由得掐进掌心,痛得厉害。 三妹妹尝尝这个。觉察到自外面回来的明柔,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冷飕飕的怪异目光,明灿随手递来一碟阿胶蜜糕,笑意淡淡地说道,听说三妹妹如今在备孕,这个最是滋补。 想到姨娘荒芜清冷的院子,病恹恹的纤瘦模样,还有面前的明灿与惠安郡主如今的仍旧富贵无双,明柔心中,便觉得恨得厉害。 天地不仁,为何要这般对待她与姨娘? 眼底浮现出一抹阴翳,明柔垂眸,忽然冷不丁刺明灿道:大姐姐真是贤惠,难怪能将五殿下侍候得服服帖帖,比我们侯府最好的仆人还要妥帖用心。 明柔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却足够教所有人皆听到她的话。 在明柔的话音落下之后,宴席间不由得一静。 明修远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瞧着面前的明柔,他眉心紧皱,问道:柔娘,你胡言乱语什么? 见自小到大,一直疼爱自己的爹爹,竟也为明灿出头,明柔心中越发委屈悲愤,沉闷不得志起来。 抿紧了唇,明柔不曾再言语,只是垂着眼帘,默默地泪盈于睫,红了眼眶。 她的这副仿佛谁欺负了她的模样,教这场宴席,最后不欢而散。 虽然,分明是明柔先出言不逊,去刺明灿,但,明柔却陷入在被所有人欺负的顾影自怜中。 宴席结束后,终是忍不住,自明府的后花园拦住明灿,明柔眼眶通红地瞧着她,愤恨道:明灿,你别得意! 拢了拢身上斗篷,明灿不愿与明柔这个觉得全世界欠了她的人白费口舌,只淡淡道:三妹妹醉了。 我姨娘当年那般得宠,爹爹那般喜欢她明柔瞧着面前的明灿,眼眶通红,声音中尽是哭腔,恨声道,明灿,一切皆怪你多管闲事,惠安郡主被下药,与你有何干系,要你多管闲事! 想起当年给自己下药,想教自己风寒愈重,咳血而死的慕莺时,明灿心中只觉得好笑。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明灿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欲走。 明柔眼眶通红,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你还有谢静仪那个贱人 三妹妹慎言。明灿冷淡打断明柔的话,冷声道,僭越犯上,明家与侯府皆容不下你。 湖边小路积雪未扫,明柔忽然伸手推来,只是明灿早有防备,侧身一闪。 明柔收势不及,惊叫着栽进湖中。 救命啊!明柔自冰水中扑腾,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仆妇们慌忙赶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明柔救上来时,她的唇色发紫,整个人皆在轻颤着。 侍候明柔的婆子又惊又怕,忙颤声道:快请郎中!快请郎中! 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面前的这一切的明灿神色惊诧,只道:啊?三妹妹,你为何这般不小心,忽然掉进湖中,真真是吓我一跳 听到明灿这般说,算是瞧在姐妹一场的份上,给自己留了最后的几分体面,今日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明柔,心中愤恨,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马车上,想到方才自明府中的变故,谢瑜握着明灿有些冰凉的手指,目光有些担忧地问道:明灿,怎么回事? 将脑袋靠在谢瑜的肩上,明灿不喜欢言人是非,哪怕这个人是自小到大,一直仗着明修远的疼爱,欺凌她的明柔。 轻轻摇了下头,明灿轻声道:方才,明柔想推我落水,只是,对她,我早已有了防备。 听到明灿这般云淡风轻,但却带着几分怅然的话,谢瑜握着明灿的长指不由得一紧。 觉察到谢瑜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怜惜的目光,明灿抬眸瞧了他一眼,只是轻轻笑着,反倒反过来安慰谢瑜道:无妨,我没事,只是经此一役,她恐怕更是恨毒了我。 侯府中。 当晚,明柔发起了高热。 明柔自小便身体柔弱,又寒冬腊月的寒冷夜晚,落入冰水中,郎中诊脉之后,摇头叹息道:寒气入体,恐于以后的子嗣有碍。 闻言,明柔如遭雷击,不由得一面摇首,一面有些失神落魄,面色苍白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还要给侯府添子嗣的 郎中听到明柔不肯接受,悲痛欲绝的哭声,只是说道:夫人好好调养,并非没有转机的。 屏风之后,明柔攥紧锦被的被角,眼泪滚落下来。 她心中悲痛得厉害,不住地怨恨地想:这一切,皆是该死的明灿害的她,她一定不会饶了明灿这个贱人 三日后,侯府的裴老夫人,派人请明柔过去。 一进裴老夫人的寿安院,因为感染风寒,有些摇摇欲坠,身体不住有些轻颤的明柔,便瞧见裴老夫人冷着面色,坐在寿安院花厅的上首圈椅上。 跪下!裴老夫人冷眼瞧着正在向自己曲膝行礼的明柔,忽然开口,声音冰冷。 明柔不住咳嗽着,咬着唇,慢慢跪下去。 侯府的颜面皆教你丢尽了!裴老夫人一拍身畔的桌案,神色冷怒道,大过年的落水,丢人现眼不说,还伤了身子! 明柔垂首,眼泪砸落在花厅的地砖上,因为生病,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媳妇知错 知错?裴老夫人冷眼瞧着明柔,冷笑道,自今日起,每日抄《女戒》十遍,禁足半年!以后若再惹事,休怪我无情! 明柔听着裴老夫人的一番敲打与冷言冷语,指甲掐进掌心,心中恨意翻涌。 最终,她却只能眼泪滚滚地应声称是,打落牙齿往肚中吞。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二更哦,翻页即可阅读^o^~ 第49章 拉拢(二更) ◎◎ 几日后,正月初九。 明灿踏入昭阳宫时,张皇后正坐在窗畔,修剪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 温暖如春的宫殿中,张皇后手中拿着的金制剪刀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映在她保养得宜的纤白指间,还有面前的牡丹花上。 儿臣给母后请安。明灿走进昭阳宫,向张皇后曲膝行礼,浅杏色宫装的宽大袍袖与裙摆,如水波潋滟轻轻荡开。 放下手中金剪,凝眸瞧着明灿,张皇后笑着招手,说道:明灿,快过来,本宫与太子妃正念叨你呢,昨日尚衣局新来的云锦绸缎,想着你年轻,样貌又生得好,穿浅翠色浅粉色最好看,所以本宫便差人唤你入宫了。 太子妃崔氏坐在一旁圈椅上,闻言,抬眸温婉一笑,打趣明灿道:如今父皇重用五皇弟,人逢喜事精神爽,五弟妹气色瞧着亦越发好了。 她手中绣绷上,鸳鸯香囊方才绣成一半,针线整齐细密。 托嫂嫂的福。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灿亦笑意亲近地笑着,向太子妃崔氏规矩恭敬地曲膝行礼,然后自张皇后浅浅笑着示意下,坐在太子妃崔氏下首的圈椅。 接过宫女用漆案奉上来的茶水,明灿的指腹,自玉瓷茶盏的边沿轻轻摩挲。 茶水温热恰好,是张皇后平日里最爱的,上好的白毫银针。 一直以来,张皇后待明灿这个五王妃很好,太子妃亦是个温和端庄的世家闺秀,待人如沐春风。 尤其去岁开春,谢瑜被承昭帝指派到尚书台,平日里虽待明灿温和,但亦不过是点头之交,来往不多的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待明灿愈发亲切温和起来。 太子妃是崔丞相的孙女,晋王的外孙女,明嫣亲姨母晋安郡主的女儿,明嫣的亲表姐。 昭阳宫外,忽然传来有些急促匆忙的脚步声,又忽然放轻放缓,近乡情怯一般。 殿门打开,一个身着淡青绣鹤纹直裰的少年,神色平静地走进来,腰间的白玉轻轻地叮当作响。 他有意放慢脚步,却掩不住少年人的朝气蓬勃。 阿璃来了。明灿瞧着走进昭阳宫的谢璃,浅浅笑了一下,眉眼微微弯起,明艳耀人。 谢璃听到明灿带着笑意的言语,耳尖不由得有些微红。 但他却克己复礼地板着面色,规矩地依次行礼道:见过母后,太子妃嫂嫂。 第58章 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谢璃对明灿道:五五嫂嫂 张皇后的嫡次子谢璃,与明灿同母异父的弟弟林轩年纪相仿,皆是方才长成的小小少年。 但与性情开朗明快的林轩不同的是,谢璃平素有些严肃疏离,喜欢扮大人与深沉。 瞧着面前笼着袍袖,向自己行礼的谢璃,明灿笑道:阿璃今日这身真俊,已经同大人似的。 听到明灿夸赞自己,谢璃猛地后退,险些撞到身后摆着双耳梅瓶的几案。 反应过来自己的窘相百出,谢璃有些面红耳赤,却镇定下来,说道:五嫂嫂莫要开玩笑。 他的声音绷得有些紧,手指,却不自觉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在明灿这位五皇嫂面前,谢璃每每见到她可称为倾国倾城亦不为过,太过貌美出众的容貌,明灿笑着与他说话时,皆会有些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 瞧着谢璃,张皇后有些忍俊不禁,对明灿道:这孩子,平日装得老成,一见你便露破绽。 太子妃以帕掩口,亦笑道:五弟妹莫要逗阿璃了,阿璃面皮薄。 小小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眼眸盯着地面,对张皇后认真轻声道:母后,儿臣是来取书的,太傅说下午要讲 明灿笑着示意身后的侍女奉上食盒,说道:正好,这次进宫给你带了桂花糖,是你从前说喜欢的那家铺子的。 掩于袖中的手指微蜷了蜷,面上却不显,谢璃强作镇定,有些别扭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自己吃了?明灿作势要收回去。 谢璃上前,接过明灿身后的侍女手中的食盒,抱在怀中,扭头便往殿外跑,跑到门口方才想起礼仪,硬生生刹住脚步,说道:多谢五嫂嫂! 话音未落,谢璃已经消失在殿门拐角。 张皇后摇头笑道:这孩子,自从上个月过了十四岁生辰,便天天嚷着不是小孩子了。 太子妃抿唇一笑,对张皇后道:十弟弟这是急着长大呢,前几日内侍们还见他在东宫外偷瞧太子练剑,被发现了亦不肯承认。 明灿正要接话,昭阳宫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长公主到 宫女们垂首,退到两侧,张皇后唇角的笑意,亦淡了几分。 长公主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进来,金线绣牡丹的裙摆,扫过昭阳宫冰冷坚硬的地砖。 目光自昭阳宫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明灿身上,长公主眼波流转,嫣然笑道:本宫来得巧,五王妃亦在。 皇姐今日怎么有空?张皇后示意宫女奉茶。 听说皇后这新得了南方进贡的白毫银针。长公主自顾自在上首坐下,凝脂玉腕间玉镯碰在案几上轻轻一响,本宫来讨一盏茶喝。 瞧着平日里喜欢来昭阳宫找茬的长公主,太子妃崔氏起身,亲自斟茶,笑道:姑母请用。 长公主接过茶盏,却并不喝,指腹在茶盏边沿轻轻抚着,微有些上挑的丹凤眼瞧向明灿,忽然问道:五王妃近来可好?本宫听说五皇子自尚书台甚得陛下赏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明灿垂眸,眼睫自眼下瓷白肌肤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答道:殿下只是尽为人子,为父解忧的本分,长公主谬赞了。 太过谦逊了。长公主轻笑一声,眼波流转地瞧着明灿,丹凤眼锐利而含情脉脉,你父亲明大人亦是能臣,虎父无犬女,亦难怪自从你嫁了我那五侄子,他便平步青云,你亦真是旺父旺夫命啊。 长公主刻意加重了能臣二字,自明灿面前夸赞她的父亲明修远。 听到长公主这般说,明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和平静地浅浅一笑,未曾言语。 茶水温润,却压不下喉间的涩意。 想到了什么,长公主忽然拍了下手,候在门外的侍女立刻捧上一个锦盒。 好整以暇笑着托腮,长公主瞧着明灿,笑道:这是外邦进贡来的雪莲,最是养人,五皇子身子弱,正合用。 明灿笑道:如此贵重,侄媳不敢当。 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倒显得生疏了。长公主慢条斯理,有些漫不经心站起身来,走到明灿身旁,将锦盒放到明灿手中,指甲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改日来公主府坐坐,驸马还收藏了不少古籍,五皇子聪敏善学,定然会喜欢。 太子妃崔氏适时插话,声音柔和却不容忽视,只听她笑着对明灿道:五弟妹,母后方才不是说教你去挑绸缎吗?再晚尚衣局该下钥了。 明灿顺势起身,锦盒在手中沉甸甸的。 她垂眸,仪态中规中矩,不恭不卑向张皇后与长公主曲膝行礼道:儿臣先行告退。 长公主眯起眼眸,却忽然亦站起身来,眼眸别有深意地笑道:本宫送送你。 离开昭阳宫,走到廊檐下,长公主忽然压低声音,对身畔的明灿道:王家自城东有处挺大的庄园,若你父亲明大人有意 城东是京城最好的地界,汇集了顶级的皇家贵胄,对明家这种方才在朝中展露头角十数年的新贵来说,是难以触及的地方。 长公主的夫婿家王家,是世家大族,与清河崔氏分庭抗礼,所以,一直以来,长公主与张皇后还有太子妃她们甚是不对付。 王家的女儿,长公主的姑妹是皇帝的王贵妃,生有六皇子。 如今长公主人到中年,与王驸马早已经感情平淡,她有个姓丁的年轻面首,传闻中宠幸得很,但在家族利益面前,她与王驸马却还是一条船上的。 长公主想要拉拢明灿,是因为觉得明灿这位五王妃的父亲明修远有用,明灿的丈夫谢瑜虽然病殃殃的,生母是宫女,出身卑微,但现在在尚书台,而且展露头角,将来皆可以为六皇子所用。 冬风拂过游廊,吹起明灿鬓边一缕碎发。 明灿有些无奈地想,莫说她现在出阁了,是明家的外嫁女,便是从前,她在明府,是明家的闺阁在室女,明修远亦不会允许他们这些年幼的子女,去插手他的政事与人情往来。 停下脚步,曲膝行礼时恰到好处地拉开了距离,明灿垂眸,对面前的长公主道:朝堂之事,侄媳一介后宅妇人不懂,姑母见谅。 瞧着面前面对自己的拉拢,不粘锅,打太极的明灿,长公主的面色不由得微沉。 你与皇后还有崔家那个丫头走得近,可是莫要忘了趋炎附势,锦上添花简单,却亦容易教人不珍惜,还有,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若你与五皇子愿意支持六皇子为皇嗣,本宫保证将来 五嫂嫂!你的帕子掉了!少年清亮澄澈的声音打断了长公主的话。 谢璃有些气喘吁吁跑来,掌心躺着一条绣着祥云纹的淡青色帕子,发冠皆跑得有些歪了。 接过帕子,明灿笑了笑,轻轻颔首道:多谢阿璃。 警惕瞧了长公主一眼,谢璃不着痕迹挡在两人之间,笑着说道:姑母,母后教我送五皇嫂出宫。 他特意加重了母后二字。 瞧出谢璃对自己的警惕防备,长公主冷笑一声,金线绣的大袖一甩,睥睨扫了面前的谢璃一眼,有些不屑一顾与这小孩子言语,只对明灿道:本宫改日再与五王妃叙话。 寒冷的空气中,馥郁的香风拂过,长公主带着侍女扬长而去。 走到宫门外,谢璃方才松了口气。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对明灿道:五嫂嫂莫理姑母,上月她还想往东宫塞人,只不过被太子哥哥拒了。 明灿揉揉谢璃的发冠,少年束发的缎带已经松了,她对谢璃笑道:阿璃长大了,知道护着嫂嫂了。 谢璃红着面容躲开,有些手忙脚乱整理发冠,磕绊道:我我去练箭了,太傅说君子六艺,射箭可以强身健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最最要紧。 说罢,像只受惊的兔子,谢璃一溜烟跑开。 离开宫中,马车车帘放下,明灿方才松开衣袖中,一直紧攥的手指。 她打开那盒雪莲,层层丝绢下,最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三日后酉时,陈楼见。 车窗外日光正好,冬日里鲜见有这般明媚温暖的天气,明灿垂眸,慢慢地将手中的纸条撕得粉碎。 手指探出车窗,指尖一搓,碎纸屑如雪花般飘散自风中。 王妃,直接回府吗?侍女在外问道。 明灿阖了阖眼眸,心中有些倦怠道:去城西御医馆,殿下该换药了。 第59章 马车的车轮碾过石板路,远处红色宫墙上,碧色的琉璃瓦自日光下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但背荫处,却暗藏风波诡谲。 第50章 圆房 ◎◎ 崔丞相寿辰这日,明灿特意挑了件浅藕色绣银线芙蕖的衫裙,既不过分张扬,亦不失体面。 自铜镜前转了个圈,明灿确认发髻上的珍珠流苏簪不会太晃眼。 王妃,该出发了。侍女自门外轻声提醒。 明灿抬眸,瞧了一眼一旁桌案上准备好的贺礼。 这是一幅松鹤延年图,是她命人自外面买来的明修远的画,意境幽美,蕴意应景。 崔府门前车马如龙,明灿递上名帖,被管家恭敬地笑着,引着穿过几重院落到了崔府的花厅。 崔丞相正端坐上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五王妃到崔府的侍从高声通报。 明灿对起身笑着向自己拱手作揖的崔丞相曲膝回礼,亦笑道:恭祝崔丞相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瞧着面前的明灿,崔丞相捋了下胡须,微笑道:今日五王妃能到,鄙府蓬荜生辉,五殿下与明大人近来可好? 虽然许多年前,尚还是崔尚书的崔丞相与明家隔阂甚深,一度到了交恶的地步。 但这些年来,清河崔氏仍旧是京城中数一数二,显赫的世家大族,明家亦蒸蒸日上,谁亦奈何不得谁,加之陈年旧事渐渐被时光掩埋,明修远与崔丞相又同为京城官员,两家关系渐渐和缓下来,甚至还互有往来。 托您的福,殿下与家父一切安好。明灿回答着,眼眸自花厅内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崔家女眷们坐在右侧,几位皇子则在左侧。 她缓步走向女眷席,向崔夫人行礼。 崔夫人端详着面前的明灿,见她向自己行礼,忙起身,回礼笑道:五王妃太客气了,妾身惶恐。 明灿浅笑道:崔夫人见外了。 这是我家大媳妇。崔夫人指向身旁一位年轻妇人。 崔少夫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温婉,膝边依偎着两个孩童。 男孩约莫五岁,女孩三岁模样,皆生得粉雕玉琢。 明灿对向自己曲膝行礼的崔少夫人颔首笑笑,想了一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两个锦囊,笑道:小小心意,给儿郎与女郎玩耍。 男孩接过锦囊,有些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个精巧的九连环。 女孩的则是串色泽鲜艳,雕琢精美的红珊瑚手钏。 两个孩子欢喜地道谢,瞧着神情含笑,温柔貌美的明灿,他们虽然有些认生,但却想要依偎在明灿身畔。 落座之后,垂眸瞧着绕膝的两个亲近自己的孩子,明灿唇畔微弯。 五王妃与五殿下成亲亦有几年了罢?这般喜欢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崔少夫人忽然笑道,听闻五殿下对五王妃专房独宠,甚为青睐,想来很久便会有五王妃的好消息了罢 明灿闻言,面容瞬间滚烫了起来。 但她镇定道:少夫人说笑了。 哎呀,五王妃脸红了。崔少夫人掩口轻笑,五殿下温文尔雅,才貌双全,人品贵重,五王妃好福气。 明灿垂眸,瞧着面前正在数珊瑚珠子的崔家小丫头,神色瞧着平静,但心跳,却跳得有些厉害。 宴席开始后,明灿被安排在女眷那边的主位。 屏风之后,男宾宴席上,七殿下谢璎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 崔丞相是七殿下谢璎的外祖父,他的母妃,是宫中的崔贵妃娘娘。 想到方才所见到的,称一句倾国倾城亦不为过的明灿,七殿下谢璎心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惊艳之色,与情绪的涟漪波动。 明灿垂眸用茶,一旁崔家的表小姐笑着劝道:五王妃,这是外邦进贡的葡萄酒,珍惜罕见,不醉人的,您喝一盏罢。 明灿推辞不过,只得饮了一盏。 葡萄酒确实不烈,明灿亦不曾醉,但面上微微有些发热。 她借口去吹吹风,暂时离席,免得被继续劝酒。 崔府后花园曲径通幽,明灿走到一处凉亭,清风徐来,拂过面容,惬意之中,带走些许后知后觉涌上来的醉意。 她正垂眸,瞧着池中锦鲤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五皇嫂好雅兴。 明灿转身,七殿下谢璎不知何时站在凉亭外,一身衣冠楚楚的淡青色织金圆领袍,正负手而立,微微挑眉瞧着自己,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参见七殿下。明灿行礼,因为避嫌,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谢璎上前两步,笑道:不必多礼,瞧见五皇嫂出来透风,本王是特意来寻五皇嫂的。 明灿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微不可察皱了下眉,说道:殿下喝多了,还是回席上休息为好。 本王没醉!谢璎忽然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低,只见他瞧着面前的明灿,言行举止透着几分轻佻,一面胜券在握一般笑着,慢悠悠走近明灿,一面像瞧见了猎物一般,直勾勾瞧着明灿,笑道,五皇嫂,自从几年前,自春猎上见到你,你不晓得,本王便对你一眼惊鸿,念念不忘思慕你至今 闻言,明灿心头警铃大作。 她立刻打断谢璎,想要离开,说道:七殿下慎言,你喝醉了,我先回去了。 她欲绕开谢璎,却被他拦住去路。 别走。谢璎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本王晓得谢瑜待你甚好但那个出身卑贱的病秧子,能给你的,本王皆亦能给,本王的母妃是崔贵妃,外家是清河崔家,比谢瑜那个出身卑贱的人不晓得好多少 七殿下!几次想要绕路,皆被谢璎拦住,此时此刻,又听到他妄议谢瑜,明灿心中对他厌恶至极,声音冷若冰霜道:请自重。 谢璎非但不放明灿的去路,反而愈发过分地抬手,想要拉住她。 五皇嫂,若你依了本王,日后本王不会亏待你的你这般美人,若此生栽在谢瑜那个出身卑贱,又病恹恹的药罐子身上,岂不是暴殄天物,太过可惜 听到谢璎提及谢瑜,言语之间的形容不干不净的,明灿终于忍无可忍,抬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这响亮的,狠狠的一巴掌,将谢璎打蒙了。 放开她! 正在这时,谢璟来了,他救下明灿,将喝得有些摇摇欲坠,正不可置信怔住了的七皇子几拳打翻在地。 谢瑜站在明灿身前,向来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男子面色阴沉得可怕。 他将明灿严严实实挡到身后,对着倒在地上的谢璎,揪住衣领抬手又是一拳。 谢瑜!你疯了?谢璎跌坐在地,被打*得唇角渗血,醉意全无。 再有下次,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谢瑜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刃。 他转身瞧向明灿,眼神柔和几分,问道:明灿,你没事罢? 明灿摇首,只是,心跳仍未平复。 谢瑜脱下外裳,为明灿披在肩上,揽着她快步离开后花园,带她离开崔府。 回王府的马车上,明灿紧攥着衣角,谢瑜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谢谢殿下。好半晌,明灿终于打破沉默。 谢瑜抬眸,瞧了明灿一眼,说道:以后莫要单独行动。 妾身不曾想到 他盯上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谢瑜声音中压着怒意,崔家的宴席,那是谢璎的外家,崔家的人偏袒维护自家人是京中出了名的,崔丞相如今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你也敢乱走。 明灿咬唇,心中有些酒意未消,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她抬眸,瞧着面前性情向来温善,今日却破天荒有些愠怒的谢瑜,问道:殿下殿下这是关心则乱吗? 谢瑜一怔,随即,有些别扭地别过脸。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谢瑜先下车,如往日里一般,伸手扶明灿下来。 明灿跟在谢瑜身后,安静地亦步亦趋,两人回到了王府的前院。 进来。 走进书房,半晌不曾听到明灿的脚步声紧随进来,谢瑜不由得转身,微微皱眉瞧了她一眼。 明灿却站在原地不动。 谢瑜。她直呼他的名字,声音轻却坚定,我有话对你说。 谢瑜微微皱了下眉,对面前的明灿道:进去再说。 明灿摇头,借着残存的酒劲,一字一句道:谢瑜,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不是因为你身份尊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夫婿,只是只是因为你是你。 第60章 借着残存的微弱酒劲,明灿鼓起勇气,向谢瑜表白。 谢瑜僵在原地。 你喝多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明灿上前一步,瞧着面前的谢瑜,目光灼灼,一瞬不移,说道:我很清醒。 瞧着面前热烈真诚,勇敢无畏的明灿,谢瑜深深瞧了她一眼。 这一次,他忽然展臂,将她打横抱起。 明灿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搂住面前的谢瑜的脖颈。 天还没黑昭昭白日,被谢瑜抱在怀中,明灿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 谢瑜自她耳畔低沉沉地笑:所以? 他抱着她,大步走进书房中,偶尔休息的寝间。 明灿将脸埋在谢瑜胸前,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房间被门外侍从轻手轻脚关上的那一刻,谢瑜将明灿轻轻放在小榻上。 指尖抚过明灿不晓得因为微醺,还是什么绯红的面颊,谢瑜点漆般的墨眸凝着她,诱惑一般地如常温声道:明灿,现在告诉本王你方才想说的话。 明灿抬眸,瞧进面前近在咫尺的男子眼底,她面容绯红,分明羞赧得厉害,却认真勇敢地对他说道:谢瑜,我心悦你。 谢瑜眸色转深,俯身,吻住明灿的唇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新了^o^~ 第51章 恩爱 ◎◎ 晨光透过帐幔,自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灿方才动了一下,腰间的手臂立刻收紧。 殿下,该起了明灿轻声推拒,却被谢瑜一个翻身压住。 濡湿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谢瑜的声音中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有些含混不清地问道:今日好不容易是本王的休沐之日,急什么? 他长指灵巧地解开她的寝衣系带,掌心贴着她凝脂一般的肌肤摩挲,指尖延绵而上。 明灿呼吸微乱,抬手,想要阻拦谢瑜道:母后今日要召见我 教她等。谢瑜咬住明灿的耳垂,觉察到身.下之人正在轻颤,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自明灿耳畔沙沙地轻笑道,昨夜你说不行了的时候,答应过本王什么? 锦被滑落,露出明灿白嫩肌肤上的点点痕迹。 明灿闻言,想到了昨晚被谢瑜翻来覆去折腾,有些凄凄惨惨求饶的自己,不由得面红耳赤地阖上眼眸,想要侧过身去装死。 谢瑜眸色转深,长指捏着正在阖眸装死的明灿的下颔,延绵而下,眸色幽深地笑道:看来王妃记性不好,本王应该多做些,好教王妃再难忘记 谢瑜!明灿惊呼一声,被他骤然的动作弄得弓起身子。 帐幔剧烈晃动起来,芙蕖帘钩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直到日上三竿,谢瑜方才餍足地放开明灿,却仍旧搂着不教她起身。 明灿气息未平,发丝因为细密的汗湿,贴在额角。 她有些羞愤欲绝地瞧了面前的谢瑜一眼,眸光羞怯恼怒道:你你从前可不这般,我我真是错瞧了你 这段时日以来,谢瑜纠缠她纠缠得厉害,哪里还有从前清润斯文,清心寡欲,淡泊的正人君子模样? 从前不晓得其中滋味。谢瑜抬手,神色有些慵懒把玩着明灿的一缕乌发,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精,现在晓得了,自然要讨回来。 谢瑜方才有过明灿这第一个女子不久,正是万千恩爱,食髓知味的时候。 门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提醒道:王妃,进宫的时辰快要到了,再不起身便来不及了 明灿闻言,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只是,却腰腿酸软得险些栽回去。 谢瑜起身,笑着扶住明灿,顺手自她身上揉.捏,如今餍足之后,他自明灿面容亲了一下,绿茶贴心地说道:为夫教厨房炖了补汤,在家等王妃回来。 都怪你明灿见谢瑜一面对自己动手动脚,一面装模作样,红着面容拍开他的手。 ...... 昭阳宫中,张皇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花。 金制剪刀咔嚓一声,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蓇朵应声落下。 儿臣来迟,请母后恕罪。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两刻钟,明灿向张皇后曲膝行礼,只觉得自己行礼时,腿还有些发颤。 太子妃崔氏放下茶盏,笑意温婉地打趣明灿道:五弟妹面色倒好,白里透红的。& 张皇后笑着示意明灿坐到自己身旁,笑道:你们皆是年轻人,年少气盛,有时夜里休息晚了,早晨晚起,本宫理解的。 她笑吟吟亲手为明灿斟了杯茶,仿佛甚是心疼谢瑜似的,笑着感慨道:瑜儿自幼时常生病,自小到大,不晓得受过多少病痛苦楚,五王妃能教他疏解郁气,开怀展颜,是好事。 明灿闻言,不由得耳尖发烫。 她垂首喝茶,以此来掩饰窘态。 说起来太子妃状似无意地开口,对明灿笑道,五皇弟自从去了尚书台之后,一直甚得陛下赏识呢。 张皇后闻言,叹息道:太子近日为朝中繁多的政事,愁得夜不能寐,陛下如今不理朝政,朝堂上下的一切皆压在太子身上,阿璃如今尚小,羽翼未丰,与太子要好的老七性情明快跳脱,只是却是个爱顽的,花天酒地他擅长,于政事却并不聪慧通透,唉,若太子有个得力兄弟帮衬便好了 明灿听出张皇后的弦外之音,放下茶盏,瓷底碰在紫檀案几上轻轻响了一下,她只笑道:殿下自尚书台只是做些寻常的差事,倒是未曾听他说起这些大事。 五弟妹过谦了。太子妃以帕掩口,笑着说道,上月五皇弟拟的关于盐铁的劄子,连尚书台的王尚书皆称赞有加。 张皇后忽然抬手,紧紧握住坐在身旁的明灿的手,瞧着她道:太子仁厚,最是顾念兄弟,若是瑜儿能与太子一心,辅佐太子,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定是不会亏待他的 昭阳宫中,熏香仿佛忽然变得浓重,张皇后握着明灿的手,紧得教人难以推拒。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要做的皆是事关黎民百姓的大事,能者多劳,想来太子亦能每件皆做的尽善尽美。明灿慢慢抽回手,笑道,殿下只是自尚书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陛下解忧,能力有限,身体又向来容易生病,恐怕错付了太子殿下与娘娘的厚爱 听到明灿这般说,太子妃不由得轻笑道:五皇弟是谢家的好儿郎,自是一心为父皇还有谢家的江山社稷着想的。 说着,太子妃崔氏话锋一转,忽然有些讽刺道:只是亦有些人,依仗着那点子军功,便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想要功高盖嫡,真是不知所谓 好了,崔氏!张皇后笑着轻斥太子妃,只是神色与语气,却带着纵容。 张皇后对太子妃崔氏别有深意地笑道:平白无故,扯那起子自视甚高,不识抬举的人做什么?且瞧着等着,他这般不识好歹,将来太子继位之后,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明灿的指尖,自衣袖中掐进掌心。 这些时日,张皇后总是频繁邀请明灿进宫。 原本,明灿觉得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性情温柔贤淑,算好相与的人,与她们交善,亦没什么坏处。 只是如今,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为了拉拢谢瑜,一唱一和,既诱惑,又暗暗威胁敲打身为谢瑜王妃的明灿,想教谢瑜帮太子,一起对抗王贵妃所生的六皇子。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太子与十皇子谢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七殿下谢璎的母妃崔贵妃出身崔家这等名门世家,虽是个不成器的,但却与太子有姻亲关系,自然身处一派。 六皇子母妃王贵妃出身世家大族的琅琊王氏,王贵妃又受皇帝宠爱,六皇子身后有王家,还有嫁到王家的长公主支持。 更不必论,如今六皇子出类拔萃,有平定边疆的战功,太子文治武功亦不错,但他是太子,注定不可能带兵去亲自打仗,朝中的明眼人皆能看出来,六皇子自去年凯旋回到京城,太子一派便有些隐隐紧张忌惮功高盖嫡,又不肯遮掩锋芒的六皇子。 听到张皇后利诱不成,带着敲打威逼的话,明灿只是颔了下首,仿佛不曾听懂地笑道:皇后娘娘皆说得有道理,儿臣受教。 见明灿又在打太极,张皇后不由得有些不快。 昭阳宫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张皇后轻轻抬手,摆了下手,身后侍立的宫女垂眉顺眼用漆案捧上一个锦盒,张皇后瞧着坐在身旁的明灿,笑道:这是今年燕地进贡的千年老参,世所罕见,给瑜儿补身子。 第61章 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太子特意嘱咐的,他一直记挂着瑜儿这个皇弟。 明灿没接,笑着拒绝道:如此厚赐,妾身与殿下实在受之有愧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张皇后强硬地将锦盒递给明灿,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面容上虽带着慈和的笑意,但眼底,却藏着带着冷意的锋芒,十日后太子侧妃所生的二皇孙满月,东宫设宴,五王妃务必同瑜儿同来,切莫忘记。 离开昭阳宫时,太子妃崔氏与明灿一道离开。 五弟妹。太子妃崔氏忽然压低声音,瞧着一道离开的明灿道,陛下的宣室殿上月死了个内侍,说是失足落井。 她站定脚步,为明灿理了理交领衣襟,温柔端庄地笑吟吟道:这宫中啊,站错队,或者不站队,皆会死人的。 面对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威胁与拉拢,明灿仍旧口风很紧,滴水不漏。 对面前的太子妃崔氏笑笑,明灿什么皆不曾说,只是曲膝行礼道:谢皇嫂提点。 ...... 马车转过宫墙,明灿方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指。 指甲自柔软的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明灿淡淡垂眸,瞧了一眼,然后抬手掀开车窗的车帘。 车窗外,正午的日光刺得眼睛发疼。 车轱辘碾过巷子的青石板,不远处传来年轻的卖花女郎嗓音清亮的吆喝,鲜活真实的声音,教明灿的心神,方才稍稍恢复稳定下来。 明灿放下手中的车窗车帘,垂眸,瞧着面前的锦盒,老参的苦味,透过紫檀匣子弥漫出来。 明灿想,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恐惧,拖谢瑜的后腿。 第52章 拜帖 ◎◎ 早晨的晨光透过帐幔,自被帐幔遮掩的床榻上,洒下斑驳柔和的光影。 醒来的明灿方才轻轻支起身体,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便缠上了一只有力的手臂。 殿下,您该准备上早朝了明灿轻声推拒,却被背后的谢瑜一把拉进怀中。 谢瑜的唇贴在明灿的后颈,声音中带着晨起的沙哑,对明灿道:再陪本王睡会。 他的长指,顺着她白嫩光滑的肌肤往下滑 明灿及时按住谢瑜不安分的手,有些警惕地以双手环胸,对谢瑜说道:殿下该起来梳洗,准备上朝了。 父皇近来皆不上朝谢瑜说着,长指灵活地钻进明灿寝衣的衣襟,一面作乱,一面道,不如 明灿转身,抵住谢瑜的胸膛,正色瞧着面前的谢瑜道:胡闹。 她故意板起面容,问道:是谁说要勤勉政务,为国为民的? 谢瑜埋首自明灿纤白的颈间轻嗅,像只黏人的大宠物,充耳不闻一般道:王妃身上真香。 谢瑜!觉察到谢瑜不安分地处处惹火,明灿红着面容推他,羞赧至极道,您再不起来,妾身叫人进来了。 闻言,谢瑜方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松手,指节却仍旧缠着她鬓间的一缕乌发,有些缱绻地纠缠明灿,撒娇似的道:亲一下才起。 明灿有些无奈瞧谢瑜一眼,飞快自他唇上轻点一下。 谢瑜不满地皱眉,正要加深这个吻,外面忽然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殿下,热水备好了。 明灿趁机挣脱谢瑜,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面系着寝衣有些凌乱的衣带,一面对谢瑜催促道:殿下快些更衣。 说着,她取过挂在屏风上的朝服,对谢瑜笑道:今日天凉,殿下多加件里衣。 懒洋洋地自床榻上支起身体,谢瑜托腮瞧着明灿,浅浅笑道:王妃这般贤惠,为夫都不舍得走了。 走到床榻边上坐下,明灿拍开谢瑜不安分的手,有些嗔怪道:正经些。 谢瑜见明灿认真,无奈地起身。 明灿踮起脚尖,帮谢瑜穿朝服,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眸,问道:听说今日尚书台要奏报摘星楼的进度? 闻言,谢瑜不由得面色一沉。 想到近年来受术士蛊惑,沉迷于修炼丹药成仙,与大兴土木,兴修摘星楼的承昭帝,谢瑜道:又是那妖道的主意。 他握了握明灿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继续道:上月为修那摘星楼,父皇竟强征了京城四县的民夫,如今实在是民不聊生 明灿抬眸,瞧着面前的谢瑜,轻叹道:殿下慎言。 说着,她将玉佩系在他的腰间,说道:殿下去罢,午膳给殿下备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谢瑜垂首,自明灿的唇角轻轻亲了一下,明灿有些嗔怪地抬手,拍了他一下。 ...... 金銮殿中,龙椅上空空如也。 崔丞相念完奏折,殿中一片寂静。 陛下又未临朝?太尉忍不住出声问道。 崔丞相轻咳一声,说道:陛下夜观星象,正在静修。 站在皇子列中,谢瑜不经意侧眸,瞧见六皇子谢琛唇畔划过一抹带着冷意的讥诮。 他这位军功赫赫的六皇弟,今日身着玄色织金朝服,腰间悬着一柄镶宝石的短刃。 那是承昭帝特赐的,准许他佩刀上朝。 正在这时,王尚书出列,说道:摘星楼需再加派五万两白银 荒唐!王尚书一语未毕,御史中丞怒喝着打断了他的话,对他怒目而视道,边境叛乱方才平息,不休养生息,反而大兴土木,你们尚书台是何居心! 朝堂中顿时喧哗起来,半晌,太子轻咳一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此事容后再议。太子温声但不容置喙道,今日早朝,先处理劄子。 结束早朝后,谢瑜方才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五皇兄留步。 顿了下脚步,谢瑜转身瞧去。 只见谢琛大步走来,腰间玉佩纹丝不动,显是军中练就的仪态。 依照长幼,谢琛对谢瑜拱手行礼,身姿如松。 谢琛军功甚伟,但并不是个莽夫,反而是个淡漠清冷,聪敏冷静的人。 亦无怪乎太子将他视为心腹大患。 六皇弟有事?谢瑜微微颔首,问道。 谢琛方才要开口,一个侍从匆匆跑来,自他耳畔低语几句。 谢瑜瞧见这位向来冷静的六皇子,破天荒变了面色。 五皇兄见谅,府中有急事。谢琛匆匆拱手离开,转身时,玄色衣角掀起凌厉的风。 因为谢琛十六岁便立有军功,所以,他尚还不曾成婚,甚早之前,便被赏赐了一座很大的王府,搬出宫住。 这是多年以前,承昭帝为他开的特例,以示赏赐与恩宠。 谢瑜想到谢琛远去时,神色克制的气急败坏,与眼中骤然升起的冷怒,忽然想起一桩旧闻。 几年前,谢琛自山林遇伏,被一个山野郎中所救。 传闻那郎中有一个生得极美的女儿,被谢琛恩将仇报掳回王府,却性子刚烈,宁死不肯为谢琛的妾室。 殿下?身旁的侍从有些纳罕,轻声提醒谢瑜。 谢瑜收回目光,颔首道:回府罢。 ...... 六皇子府后院,侍女侍从们跪了一地。 第几次了?目光冰冷,如瞧死人一般瞧着他们,谢琛冷声问道。 回殿下,第六次侍卫首领额头抵地,声音有些发颤地禀报道,徐娘子这一次,打晕了送早膳的侍女 谢琛大步走向徐青萝的院子。 狗洞旁还丢着一只绣鞋,狗洞边缘上,挂着一缕沾染了血迹的浅棠色绸料。 弯腰,捡起那只绣鞋,谢琛的指腹摩挲过绣鞋的绸缎鞋面上龙眼大小,已经有些歪歪扭扭的大颗珍珠。 那是他特意为她寻来,讨她欢心的。 加派人手。谢琛的声音冰冷平静得可怖,将王府中,所有狗洞皆堵上。 六殿下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瞧了谢琛一眼,踌躇道,徐娘子性情刚烈,喜爱自由,不如这次 谢琛闻言,冰冷的眼刀扫过,老管家立刻噤声。 备马。将绣鞋收入宽大的衣袖中,谢琛一身冷戾道,本王亲自去抓。 ...... 谢瑜回到王府时,明灿正在修剪一盆晚香玉。 见谢瑜回来,明灿放下手中的剪刀,有些纳罕问道:今日这般早? 第62章 父皇又没上朝。谢瑜解开官帽系带,对明灿道,六皇弟倒是寻我说了几句话。 明灿接过谢瑜递来的官帽,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六殿下?他说什么了? 谢瑜摇了摇头,对明灿道:没来得及说,他便着急回府了。 正在这时,侍女匆匆进来,禀报道:殿下,王妃,东宫送来拜帖,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邀您二位明日赏花。 听到侍女的禀报,明灿与谢瑜对视一眼。 好半晌,教侍女退下后,谢瑜轻笑道:看来,有人比我们着急晓得,本王那位六皇弟今日散朝寻我是为什么。 明灿将拜帖放在案上,目光温柔地瞧着面前的谢瑜,对他道:莫要想这些了,殿下,鲈鱼蒸好了,我们用膳罢。 西郊山林中,徐青萝捂着流血的手臂疾行。 她身上浅棠色的衫裙被狗洞勾破,露出的雪白肌肤上,有几道血痕。 该死的谢琛手臂流血不止,徐青萝只得停了下脚步,咬牙撕下衣袖包扎。 狗洞边缘的碎瓦,比她想象的还要锋利。 远处传来马蹄声,徐青萝眸光一闪,立刻钻进灌木丛。 透过叶隙,她瞧见谢琛骑着高头大马,策马而来,山林间洒下来的日光,照在他冷峻的侧颜上。 本王晓得你在这里。谢琛声音不大,却自寂静山林中格外清晰,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冰冷,恐吓她道,伤口处理不及时会发炎,会溃烂,你与本王赌气,可至少不要为难自己的身体。 徐青萝屏住呼吸,藏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 谢琛忽然下马,径直走向她的藏身之处。 三年前你救本王时说过,医者仁心,最瞧不得有人受伤得不到救治。他拨开灌木,垂眸瞧着草丛间,不过碧玉年华的貌美少女,克制着怒意,冷声问道,现在却要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徐青萝见自己被发现,忽地窜出,想要继续逃跑,只是,却被早有防备的谢琛拦腰抱住,打横抱起。 放开! 谢琛将羞愤欲绝的徐青萝抵在树干上,钳住她纤白的脖颈,冷眼瞧着她,问道:第几次了? 指节分明的长指,抚过她还在流血的手臂,谢琛冷笑道:便这般讨厌本王?可是你这副被本王碰过千百次,残花败柳的身体,还有哪个男子会要你? 是你逼迫我的! 徐青萝别过面容,含恨道:谢琛,你这个混账,我与我爹救你,不是教你恩将仇报的! 谢琛忽然垂首,舐去少女臂上血迹。 始料未及的徐青萝颤栗了一下。 与本王回去。谢琛声音喑哑,咬住面前明艳貌美的少女洁白如玉的耳垂,威胁道,别逼本王将你锁起来。 你!徐青萝吃痛,扬手要打,却被谢琛轻易制住。 谢琛扯下腰间玉带,捆住她的双手,冷道:这次跑不掉了罢? 打横抱起不断挣扎,双手击打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娇人,亦是自己隐藏最深的软肋,谢琛对一旁的侍从声音愉悦地吩咐道:回府。 第53章 旧事 ◎◎ 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二皇孙的满月宴办得极尽奢华,朝中重臣,皇室宗亲皆来道贺。 谢瑜与明灿一同来到东宫,太子瞧见了,亲自迎上前,笑容和煦地对谢瑜道:五皇弟来得正好,今日是孤的好日子,五皇弟可要多饮几盏。 听到太子这般说,谢瑜拱手,温和地笑道:恭喜皇兄。 明灿站在谢瑜身侧,同样笑着向面前的太子曲膝行礼。 待太子温声教明灿起身后,她环顾四周,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六皇子谢琛。 只见谢琛独自一人站在凉亭廊檐下,神色清冷淡漠,仿佛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太子顺着面前的明灿微顿的视线瞧去,在瞧见不远处廊檐下的六皇子谢琛之后,他眸色微沉,但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侧了侧身,站定脚步,太子对廊檐下的谢琛朗声道:六皇弟,怎么独自站着?过来喝一盏。 谢琛抬眸,瞧着谢瑜明灿夫妻,还有太子他们,语气平静道:皇兄客气。 他走过来,却并未举盏,只是淡淡对太子道:边关军报未歇,不宜饮酒,皇兄见谅。 听到谢琛这般说,太子眼底不由得划过一抹冷意。 面上仍旧带着笑意,太子似宽容谅解,似讽刺地说道:六弟还是这般谨慎。 谢琛不置可否地对太子勾唇笑了一下,目光掠过明灿,微微颔首道:五皇嫂。 笑着颔了下首,明灿曲膝回礼道:六殿下。 宴席间,太子与谢琛言语往来,看似和睦,却暗藏锋芒。 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后嫡子,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素来有聪敏仁厚的名声;一个是军功赫赫,受承昭帝宠信,锋芒毕露的皇子,彼此之间难免有龃龉。 谢瑜自一旁静静饮茶,偶尔同他们言语一两句,却不多言。 二皇孙满月宴散后,太子差人过来,将谢瑜明灿夫妻二人特意留下。 坐在东宫偏殿中,同温文贤淑,话中暗藏机锋,笑面虎的太子妃言语,明灿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谢瑜。 近来,她心中总是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不祥的预感 谢琛走出东宫,王贵妃身旁的内侍匆匆走来,行礼之后,低声道:六殿下,贵妃娘娘说找您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想到了什么,谢琛不由得眉头微蹙。 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淡淡颔首道:晓得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孤冷,仿佛与东宫的繁华热闹毫无沾染。 半个月后。 戴着帷帽,明灿走进玲珑阁时,却发现首饰铺子中寂静得出奇。 凝眸瞧去,只见玲珑阁的掌柜额头冒汗,正对着一位年轻女郎点头哈腰,恭敬道:小姐,这些首饰您当真全要? 女郎连眼皮皆未抬,只是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自己所说的话,冷道:全部包起来。 明灿站在一旁,瞧着柜台前的女郎,不由得微微有些纳罕。 只见这女郎身着富丽的浅绯色云锦,却并非京城闺秀的温婉端庄,眉眼间透着一股清灵野性。 她说是买首饰,却连瞧皆不瞧一眼,分明是在对什么人撒气。 小姐,我们玲珑阁首饰价值贵重,是京中出了名的,您要不还是先瞧瞧样式,择几件您喜欢的罢,以免以免最后闹了乌龙掌柜瞧着面前从未见过,不晓得是哪家小姐,面生的年轻女郎,有些无奈地吞吞吐吐,还想劝说。 不必。徐青萝打断玲珑阁掌柜的话,瞧出了掌柜的迟疑,说道,放心罢,银子不会少你的。 明灿站在一旁静静瞧了一会子,店小二有些为难地过来向她解释之后,明灿正欲转身带侍女离开,门口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买够了? 这道声音有些熟悉,明灿心中有些意外地转头,却见来人竟是半月前方才见过的六皇子谢琛。 听到玲珑阁门前传来谢琛的声音,徐青萝不由得脊背一僵。 但,她却不曾回首,只是有些僵直地站着,冷冷道:没有。 谢琛唇角微扬,走到徐青萝身侧,眸色幽深,好整以暇地垂眸瞧着她,笑道:那便将这些教下人皆包起来,先买回府,我陪你去下一家,继续买。 听到谢琛这般说,徐青萝终于抬眸瞪他,杏目圆睁地愤愤道:谢琛,你是不是有病? 垂眸瞧着面前神色愠怒,明艳貌美,仿佛一只气极了的小狸猫的少女,谢琛闻言不恼,反而抬手,慢条斯理为她挽了挽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模样纵容狎昵。 瞧见眼前这一幕,明灿不由得有些诧异地顿了下脚步。 素来听闻谢琛性情冷峻绝情,是京城中闻名的,何曾见他与人这般亲密无间? 觉察到明灿的目光,谢琛侧眸,瞧见正要离去的明灿,微微颔首,笑道:五皇嫂。 明灿回了下神,被发现自一旁瞧热闹,她却神色如常,温婉平静地浅笑道:六殿下。 徐青萝闻言,不由得侧首瞧了明灿一眼,神色冷淡,显然对向明灿这位五王妃见礼毫无兴趣。 她转身,便往玲珑阁外走,被谢琛搅得兴致缺缺的模样。 向明灿拱了下手,谢琛随即跟上已经走到外面的徐青萝,问道:还想去哪家铺子?本王陪你去。 第63章 见他死缠烂打,徐青萝不由得脚步一顿,眼眶微有些泛红,神情却作出烦不胜烦的模样。 瞧了谢琛一眼,徐青萝忽地冷笑道:谢琛,你母妃之前不是要你娶韦家小姐为妻吗?你还缠着我做什么,不怕你母妃又不开心吗? 回王府的马车上,徐青萝靠在车窗旁,阖眸一言不发。 谢琛忽然抬手,扣住徐青萝的肩颈,指腹摩挲着她雪白纤细脖颈间的一处血痕。 疼吗?他忽然开口,垂眸淡淡问道。 徐青萝睁开眼眸,侧首想要躲开谢琛,冷笑道:不疼,被疯狗咬了一口而已。 谢琛闻言,不由得眸色一暗。 忽地抬手,将身旁的少女拽进怀中,谢琛垂首,自她耳畔慢条斯理,故态复萌地威胁道:疯狗若是真想咬你,你连骨头皆不剩。 厌恶被谢琛触碰的徐青萝瞬间挣扎起来,嚷道:放开! 钳住徐青萝的后颈,逼她抬首,谢琛幽冷的眸子盯着她,说道:徐青萝,你逃不掉。 凭什么?徐青萝抬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子,恨得咬牙切齿,眼中泪影闪闪道,便因为你是六殿下,便能恩将仇报,强占民女? 三年前,她自山间采药时,捡到重伤昏迷的谢琛。 她与她的爹爹救了他,却没想到,他伤好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恩将仇报,将她强掳回他的六王府。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教你死在山上。想到召见自己,待自己鄙夷轻视的王贵妃,还有与王贵妃一般,同样出身名门大族,却不曾有丝毫教养,见了自己便冷着面容,随口寻了个由头,教自己自正午的日头下暴晒罚跪的韦家小姐,徐青萝恨恨道。 谢琛闻言,不怒反笑。 指腹抚过她的唇,谢琛顿了顿,然后垂首,自徐青萝柔软的唇瓣上咬了一口,俯身将身下激烈挣扎反抗的女子扑倒,长指探入她的衣襟,声音含糊道:可惜,晚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自六王府门前停下,徐青萝眼眶通红,鬓发微乱地用手掩着衣衫,立刻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去。 方才回府,便听见游廊拐角两个侍女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贵妃娘娘已经为殿下定了韦家的小姐,下月便要定亲了。 那徐娘子怎么办? 一个出身卑贱的山野丫头,能当个通房便不错了,还想妄想正妃之位? 脚步匆匆,几近是跑进来的徐青萝忽地顿住脚步,攥紧衣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谢琛自徐青萝的身后走来,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 徐青萝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房间,谢琛紧随其后,只听女郎进了房间,开门见山道:谢琛,放我走罢! 闻言,谢琛眸色一沉,冷道:不可能。 你都要娶正妃,有别的女人了,还留着我做什么?忽地转身,徐青萝瞧着面前的谢琛冷笑,教我再被你母妃扇一巴掌,训斥无媒苟合,不知羞耻,还是再被你的未婚妻还有旁人羞辱不过是你的通房侍女?我虽自幼没有母亲,却也出身正经人家,而不是谁的奴婢,父亲自小教养我莫要做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事! 谢琛沉默片刻,忽然展臂钳住徐青萝,然后垂首。 觉察到谢琛要做什么,徐青萝猛地侧首,只是却被用力捏着下颔转回头来。 忍无可忍的徐青萝张口,狠狠咬破谢琛的唇,腥甜的血味自唇齿间弥漫。 好半晌,他松开她,指腹擦过唇角的血,神情冰冷阴鸷,却对她笑了笑,说道:徐青萝,不管你怎么说,你这辈子,只能与本王绑在一起了。 说罢,瞧着面前像在瞧一个疯子的女郎,谢琛忽地抬手,将她打横抱起,阔步流星向内间走去。 回到王府后,明灿坐在窗畔软榻上出神。 谢瑜自府外回来,瞧见明灿坐在软榻上,正在想着什么的模样,不由得温声问道:在想什么? 听到谢瑜的询问声,明灿方才回过神来。 发觉手中的茶盏已经凉透了,明灿将茶盏放到案上,对谢瑜笑了笑,然后起身行礼。 谢瑜走过来,握住明灿的手,只听明灿若有所思似的,对谢瑜道:今日妾身出府,见到了六殿下与一位女郎,六殿下待她,仿佛甚为不同。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瑜的指节,抚过她的发丝,只有些无奈地说道:谢琛此人,表面冷情,骨子里亦冷漠偏执得很。 闻言,明灿不由得有些迟疑道:那位女郎,似乎甚是不情愿 听罢明灿的话,谢瑜沉默了好半晌,忽然冷不丁开口,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本便是强求来的。 明灿听出谢瑜话中不知所起的,浓重的怅惘与伤感,不由得心头一跳。 她还未开口,忽然被他紧紧抱住,揽入怀中。 谢瑜抱着明灿,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散发着毫无掩饰的浓重悲伤,明灿从未见过如此的谢瑜,心中不由得涌上意外与心疼。 窗外,暮色沉沉,风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 好半晌,明灿轻声问谢瑜:殿下怎么了? 第54章 变乱 ◎◎ 听到明灿这般问,谢瑜只是更加用力抱着她,沉默不语。 明灿见自己的丈夫一身浓重的悲怆,却不愿意说发生了什么,她不曾追问,只是亦展臂,回抱,安慰,静静陪伴着他。 一个月后。 明灿拿着一柄剪刀,正在王府的后花园中修剪花枝,侍女匆匆走了过来。 王妃,听说六殿下又自请带兵去边塞了。 听到侍女的禀报,明灿手中的剪刀,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瞧了一眼身旁的侍女,明灿想了一下,问道:边塞如今的情况,不是很凶险吗?六殿下婚事便定在今年,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又去带兵打仗 是啊。侍女压低声音,对明灿低声道,王贵妃娘娘气得病倒了,听说躺在床榻上直哭,说什么亦要拦着六殿下,可六殿下铁了心,今早已经出发了。 说着,踌躇了一下,侍女方才继续低声道:六殿下仿佛仿佛不甚喜欢那位韦家小姐,奴婢听说,六殿下离开时,说要将这门婚事往后延迟呢,王贵妃娘娘亦是因此急火攻心,一下子便病倒了外面现在流言四起,说六殿下便是为了躲避与韦家小姐的这门婚事,方才又去带兵打仗的 六殿下及冠亦有两年了,年纪不小了,却还不曾成亲,也不怪王贵妃娘娘着急。明灿闻言,将剪刀放下,不曾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感叹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几日后。 房间中,明灿方才洗漱完,谢瑜便推门而入。 今日是谢瑜母妃的二十年忌辰,所以,这几日,夫妻二人皆不曾住在一起。 府中皆准备好了吗?瞧着面前身着素色衫裙的明灿,谢瑜问道,声音比平日里低沉许多。 明灿走过去,为眼下有些淡淡的黛青色,面色微有些苍白憔悴,显然不曾休息好的谢瑜理了理交领衣襟,轻轻颔首道,殿下放心罢,一切皆命下人安排妥当了,祭品、香烛、经幡,一样不差,妾身昨日查看过的。 谢瑜听到明灿这般说,颔了下首,不曾再言语。 忌辰仪式自上午巳时开始。 王府的侍从们早已摆好供桌,点燃檀香。 跪在文嫔的灵位前,谢瑜的背影挺得笔直。 母妃,儿臣带媳妇来瞧您了。谢瑜的声音很轻。 明灿跪在谢瑜身旁,垂首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文嫔的忌辰仪式结束后,王府中,寂静得出奇。 一切仿佛平静无波,只是到了晚上,要用晚膳时,谢瑜甚为罕见地教侍从上了酒。 殿下想到谢瑜总是风寒咳嗽,明灿不由得有些担忧地瞧着他,想要出言劝阻。 晓得明灿要说什么,谢瑜定定地瞧着面前的妻子,见她眼眸中尽是担忧与怜惜,他垂了下眼眸,说道:今日特殊,陪本王喝一盏。 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默然了下去,眼眸有些悲伤地瞧着他。 酒过三巡,谢瑜已经有些醉了。 忽然想起什么,谢瑜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绣祥云的荷包,只见上面绣着玉瑕二字。 明灿,还记得这个荷包吗?谢瑜说着,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荷包已经有些泛黄的布料,还有上面娟丽端正的绣字。 第64章 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轻轻颔了下首。 忽然之间,明灿觉得,自己仿佛猜到了什么;这么多年,自心中的困惑不解,仿佛皆有了答案。 这是母妃留给我的。谢瑜仰头,又喝了一盏酒,醉呓似的喃喃自语,我三岁生辰那日,她亲手交给我的,几日后,她便离世了 听到这一番话,明灿不由得握住谢瑜的手,瞧着面前悲伤的男子,心中隐隐作痛。 母妃是个自卖入宫的宫女,出身卑贱,但生得极美。回握住明灿的手,谢瑜的声音带着醉意,自顾自道,父皇二十五岁那年遇见她,一见钟情,可母妃那时已经有心上人了,是个宫外的书生,与她青梅竹马,他们约定好,等她二十五岁出宫,便可成亲 说着,想到了什么,谢瑜面上的神情,露出几分讥讽悲哀来。 他冷笑了一声,方才继续道:父皇硬是纳了母妃,直到母妃有了身孕,方才被封为美人,之前,母妃只是宫女,连个正经位份皆没有。 明灿瞧着谢瑜说起这些,眼眶通红,她的鼻尖亦不由得变得甚为酸楚。 后宫中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妃子,见母妃受宠爱,整日里笑话挖苦她,母妃十六岁生下我,早产,难产,落了一身病。攥紧了手中的荷包,谢瑜垂眸,继续道,她走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正该是一个女子,此生最好的年华 殿下瞧着身旁整个人皆被浓重的悲伤所笼罩的谢瑜,明灿眼眶通红,心疼地唤道。 谢瑜忽然抬首,瞧着身旁的明灿,笑意苦涩而讥诮道:我九岁那年,父皇喝醉后,曾召我去宣室殿,对我说他最爱的女子是母妃,可笑吗?他若真的喜爱母妃,怎么会不给她位分,怎么会教她受人鄙夷欺辱? 明灿忽地展臂,用力地抱住面前的谢瑜,心中酸楚怜惜。 谢瑜的身体正在发颤,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梦魇的折磨。 一切皆过去了。明灿抬手,轻轻拍着谢瑜的脊背,声音有些哽咽地对谢瑜柔声道,母妃若在天有灵,瞧见殿下现在一切皆好,一定会欣慰的。 将面容埋在明灿肩上,谢瑜的眼泪,温热地濡湿了她肩头的绸料。 许久,夫妻二人只是静静相拥着,皆不曾再言语。 翌日早晨,明灿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殿下,王妃,宫中来人了!管家自房门外,一面敲门,一面焦灼地喊道。 平日里老练沉着的管家竟然这般焦急不安,觉察到事情可能不同于常,谢瑜醒后,坐起身来,抬手穿衣问道:何事? 昨晚昨晚陛下饮了许多酒,又服用丹药过度,如今已经昏迷过去了!太医说说情况甚是不好,恐怕恐怕不太行了 听到房门外的管家这般说,明灿与谢瑜对视一眼,皆自对方眼中瞧见了震惊。 更衣,立刻进宫。谢瑜收敛好惊诧的心神,对候在外面的侍女沉声吩咐道。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明灿悄悄握紧了垂眸,安静不语的谢瑜的手。 谢瑜的掌心冰凉,想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情绪亦甚为复杂。 会没事的。明灿对谢瑜轻声道,却不晓得是在安慰他,还是自己。 马车中沉闷压抑,教人透不过气来,谢瑜抬手,掀开车窗的车帘。 瞧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谢瑜神色有些凝重,对明灿道:要变天了。 到了承昭帝的寝宫前,殿门外,早已聚集了不少大臣与皇子。 明灿瞧见三皇子四皇子正在与御医院的御医令低声交谈,面上的神色凝重。 王贵妃则被宫女搀扶着,站在寝宫外,眼眸红肿,显然方才哭过。 觉察到王贵妃带着锋芒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明灿上前行礼,但王贵妃已经恢复了方才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只是神色悲痛地颔了下首。 太子身着玄色直裰,正与几位大臣言语。 见谢瑜明灿来了,太子瞧了谢瑜一眼,面庞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只见太子颔首,有些忧心忡忡地瞧着面前的谢瑜,说道:五皇弟来了,太医正在全力救治,父皇定能转危为安。 谢瑜向太子拱手行礼道:皇兄。 瞧着面前的谢瑜,太子轻叹一声,仿佛甚为懊悔自责一般道:孤应该提醒父皇保重龙体的,是孤忙于政事,疏忽了。 站在一旁,明灿默默听着谢瑜与太子的言语。 她注意到太子面上的神情看似悲痛至极,实际上每个字皆说得滴水不漏,极有分寸。 自这种突发状况下,他还能这般沉着冷静地逢场作戏,做事井井有条,教人不得不敬佩。 谢瑜与太子正说着,寝宫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 一个内侍着急忙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声音尖细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陛下要见各位殿下! 闻言,太子立即整了整衣冠,转身对众位大臣道:诸位且先在此等候,孤先去瞧瞧父皇。 说着,太子侧首,对谢瑜轻轻颔了下首,然后对候在寝宫外的几位皇子道:几位皇弟随孤一同进去。 明灿瞧见谢瑜回首,瞧了她一眼,有些复杂的目光中带着安慰的力量。 谢瑜随几位皇子,跟着太子走进寝宫。 寝宫外,几位大臣低声议论道:太子殿下不愧是国之储君,处事格外沉稳周全 是啊,这种情形还能如此沉着冷静,能有这样的储君,是我朝之幸事 听到几位大臣的议论纷纷,站在一旁的王贵妃悲痛的面色,不由得渐渐有些难以维持下去,变得甚为难看。 明灿站在寝宫外的廊柱旁,瞧着面前的这一切,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寒意。 她抬眸,瞧向这座庞大华丽的宫殿外,阴沉沉的天空,心中忽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55章 逼宫 ◎◎ 边塞军营中,谢琛正在灯下查看羊皮地图。 副将匆匆入帐,对谢琛拱手行礼之后,禀报道:殿下,京中长公主送来密信。 接过副将递过来的书信,谢琛展开看罢,沉吟片刻,问道:姑母教我们这几日按兵不动? 听到谢琛这般问,副将拱手答道:是,长公主殿下说,等陛下醒后再做定夺。 将书信靠近烛火,不过须臾,便化为灰烬,谢琛对副将下令道:回信,便说本王晓得姑母的良苦用心。 见面前的这位六殿下神色淡淡,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副将想到这迫在眉睫的时机,不由得有些迟疑道:殿下,如今您手握十万大军,若是此时回京 住口。听到副将吞吞吐吐,所说的竟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谢琛忽地打断了他,冷漠瞧了他一眼,冰冷道,父皇如今只是昏迷不醒,这种话也敢说? 瞧着发怒的谢琛,副将连忙跪下,说道:末将失言。 谢琛收回落在副将身上的冰冷视线,眼眸盯着面前即将燃烧殆尽的书信。 烛光映在他俊朗如玉,阴晴不定的面庞上,光影诡谲,变换不定。 寝宫中,王贵妃正给昏迷的皇帝擦拭面庞。 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长公主衣袖带风,阔步走进来,身后御医令要小跑着方才能跟上她。 陛下的药呢?走到寝宫中的龙榻前,长公主直接伸出手去。 侍立在侧的内侍闻言,忙奉上药碗,恭敬小心道:殿下,这是今日新配的解毒汤 长公主抬手接过漆案中的药碗,亲自试了温度,然后喂给龙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承昭帝。 眼眸未抬,长公主只是淡淡命令道:除了王贵妃,其余人等皆退下,从现在开始,本宫亲自伺.候皇上,闲杂人等没有本宫的口谕,不许入陛下寝宫。 守了承昭帝彻夜的王贵妃,被长公主一来便挤到一旁,心中不快,方才要说话,长公主冰冷的上挑凤目扫了她一眼,冷着面色道:贵妃,若是你多言,亦退下。 闻言,王贵妃立刻噤声了。 王贵妃自承昭帝寝宫照顾,便是想等神志不清,昏迷的皇帝醒来,自己在侧,教他另拟让自己的儿子,六皇子谢琛为皇帝的圣旨毕竟,王贵妃还不曾胆大包天到敢伪造圣旨。 如今虽不喜欢长公主的强硬做派,但至少,长公主没有教自己离开,王贵妃最终还是选择忍气吞声。 第65章 正在这时,寝宫外忽然传来骚动。 张皇后带着人赶来,却自寝宫的殿门前被长公主带来的侍卫拦住。 本宫要见陛下,你们这些狗奴才,亦敢拦本宫,皆不要脑袋了吗!张皇后训斥阻拦她的侍卫,声音怒气冲冲。 听到寝宫外传来喧闹声,长公主眉心紧皱,走到殿门前,凤眼微眯,冷声喝止道:吵什么? 瞧着冷着面容,神情不悦的长公主,张皇后的气势,立刻矮了半截。 张了张口,张皇后面色微白地解释道:皇姐,本宫本宫担心陛下 担心?不客气地打断了张皇后的话,长公主冷怒不快地冷笑道,元后在时,可从未这般大吵大闹,如市井泼妇一般,到底是妃子扶正,这般没规矩。 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张皇后的姑姐,喜欢弄权,性情严厉要强。 而张皇后不是承昭帝的元后,元后早逝无子,所以,自长公主面前,张皇后一直是被压了一头的那个。 不晓得是气的,还是被训斥的,张皇后面色煞白,对面前的长公主道:本宫只是 滚回你的昭阳宫。听到张皇后有些苍白软弱的辩白,长公主一拂衣袖,转身冰冷道,再敢来闹,莫怪本宫不客气。 回到昭阳宫中,张皇后摔了一地的茶具,心中羞愤怨恨,却仍旧难以排解。 张皇后的心腹婆婆连忙关上殿门,教其他宫女皆退下。 瞧着神色难看的张皇后,心中了然自己的主子自长公主那里,恐怕又落入下风的心腹婆婆劝道:娘娘息怒 息怒?攥紧衣袖,张皇后身体气得有些发颤地冷嗤道,那老虔婆把持宫禁,本宫连陛下的面皆见不到! 斟了一盏温茶放在张皇后手边,心腹婆婆道:娘娘,如今陛下病重,咱们多年隐忍,便在此一朝了,等太子殿下登基,您与殿下想要收拾长公主,还不是手拿把掐,只是眼下一定要冷静 听到心腹婆婆的话,张皇后又何尝不懂这些道理。 自皇帝寝宫外那般被长公主下面子,张皇后皆不曾与长公主起争执,此时此刻,她更不会折返回去,再与长公主争吵。 深吸一口气,张皇后教自己心中的怒气冲冲与怨恨,渐渐平复下来。 张皇后觉得承昭帝受长公主与王贵妃控制,哪怕皇帝寝宫中,有内侍是张皇后的线人,但张皇后,太子与太子妃,亦难免焦灼。 便在众人皆焦灼不安等待两日后,承昭帝仍旧昏迷,只是出现了昏迷中,呼吸骤然停止的情况,病情突转直下。 见承昭帝的病情无可转圜,王贵妃与长公主送密信,教谢琛赶紧带兵回京。 昭阳宫中,小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倒在地,匆忙道:娘娘,太子殿下有要事求见。 听到内侍的禀报,这两日焦急等待,已经焦头烂额的张皇后眼眸一亮,像瞧见了救命稻草,忙道:快请! 太子走进昭阳宫,先对张皇后行大礼。 见太子这般,张皇后红着眼眶,上前去扶太子,问道:皇儿,你父皇被她们控制了,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见张皇后整个人皆在发颤,太子忙起身,扶住面前的母亲,尽可能神色凝重平静道:母后莫急,儿臣方才收到线人的密信,六弟已带兵回京 什么?闻言,张皇后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她忽地打断了太子的话,攥紧身旁的太子的衣袖,努力教自己镇定振作起来。 想到了什么,片刻之后,张皇后如梦方醒一般清醒过来,神情认真,面色有些惨白地对面前的太子吩咐道:快快去唤谢瑜,教他帮我们,尚书台早已经是王家的天下,如今如今只有谢瑜可以帮我们了 五王府的书房中,谢瑜正在翻阅有关边关军报的几份劄子。 明灿与一个侍从一道走进来,明灿面色有些凝重,对谢瑜道:殿下,东宫的人过来了,说是太子急召。 听到明灿这般说,结合这将近十日以来宫中发生的变故,与明灿心照不宣地同时想到了什么,谢瑜立刻放下手中的劄子,对侍从吩咐道:备马。 见谢瑜起身,急匆匆要往外赶,这几日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的明灿抬手,拉住他的一角衣袖,说道:殿下,妾身随您一起去。 闻言,垂眸瞧了瞧面前神色担忧的明灿,想到不会有危险,谢瑜方才颔首,答应了明灿的请求。 他紧紧握住明灿的手,带她离开书房,只觉得她微颤的掌心有些发凉。 东宫,密室中。 指着面前的羊皮地图,太子瞧着面前的谢瑜,开门见山地对他道:谢琛率五万大军,三日后便可抵京。 听到太子语调平静,却竟然说出这般疯狂的话来,谢瑜有些不可置信瞧着他,问道:消息属实?不曾有虎符调动,六皇弟竟然 千真万确。打断了面前的谢瑜的话,太子压低声音,虽然努力作出平静淡定的模样来,但眉宇之间,却难掩焦灼,如今父皇昏迷不醒,谢琛又作出这般擅作主张,胆大包天的事,恐怕,父皇的情形已经甚是不好,这般紧要关头,长公主与王贵妃,怕是要矫诏立六弟为储,我们不得不提前有所准备 谢瑜闻言,迅速冷静下来。 瞧着面前的太子,谢瑜仿佛仍旧有些不可置信,怀疑地问道:长公主殿下不是最重礼法尊卑么? 听到谢瑜这般问,显然想要置身事外的模样,太子冷笑道:在权势面前,对我们那位好姑母而言,礼法算什么? 说着,眼眸紧盯住面前的谢瑜,太子忽地抬手,用力自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晓得自己这位温和病弱的五皇弟,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瞧着好说话,性情恬淡柔和,实际上谁拉拢亦从不松口的,太子并不曾开口,要求谢瑜跟自己去做什么。 眼眸深深瞧了面前的谢瑜一眼,只听太子有些意味深长道:五皇弟,尚书台那边孤如今无暇顾及,你定要看得紧些,莫教王家钻了空子有机会提议另立新君,事成之后,孤赏罚分明,不会亏待你,亦不会放过那些谋逆不从的逆臣。 三日后,谢琛带领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时,承昭帝的寝宫外,忽然杀声震天,一片惨烈。 太子等的便是这一日,若他太早动手,会落下把柄在谢琛与长公主他们手中。 若太晚动手,则木已成舟,太子自己会变成谢琛的阶下囚。 如今,谢琛率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太子可以借护驾的名义,在谢琛到来前,以清君侧的理由杀死长公主与王贵妃,挟持昏迷不醒的承昭帝,名正言顺教五万大军杀了谢琛。 长公主正在焚香,王贵妃慌张跑来,焦急不堪道:殿下!太子带兵杀进来了! 稳稳将手中檀香插好,侧眸瞧了身旁的王贵妃一眼,长公主冷笑道:慌什么?本宫倒要看看,他敢逼宫,能不能承担逼宫的下场! 说罢,长公主转身,神情冰冷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侍卫,冷声下令道:命皇帝与本宫的卫队守好寝宫,绝不能教太子那个逆贼带兵闯进来,再坚持下,六皇子很快便要到了! 正在这时,寝宫的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重重地撞开。 太子持剑而入,跟随在他身后的禁军血染铠甲。 姑母。太子方才自寝宫外杀红了眼睛,此时此刻,剑尖滴血,用剑锋指着长公主,说道,请交出父皇。 瞧着闯进来的太子,长公主凤目冰冷,镇定自若地诘问道:放肆!谁准你带兵入宫的?太子!你要造反吗? 闻言,太子不由得冷笑道:孤是护驾,为父皇清君侧!长公主与王贵妃隔绝内外,对父皇意图不轨! 这般情景,王贵妃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往后退去,不晓得是保护承昭帝,还是庇护自己,靠在承昭帝的龙榻前,声音颤抖地嚷道:胡说!本宫日夜照料陛下,怎么会害陛下 杀!未曾多瞧王贵妃一眼,太子眼眸皆未眨一下,一声令下地冷声命令道。 禁军听命,一拥而上,王贵妃尚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被一剑穿心。 啊!王贵妃温热的血溅在面容上,长公主尖叫一声,忽地摔倒在地,满脸是血地往后退去,疯狂地嚷道,本宫什么皆不知道!一切皆是王贵妃的主意! 第66章 见素来有仁厚之名的太子竟然来真的,摔倒在地的长公主一面往后退,一面磕头磕得发髻散乱,珠钗落地,狼狈得全无平日里唯我独尊的皇家威仪。 瞧出长公主是在装疯卖傻,想要逃过一命,太子举剑刺去,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他鄙夷至极地冷嗤道:姑母装疯卖傻亦没用! 住手!正当太子的剑要落下,鬓发凌乱的长公主绝望地阖上眼眸时,他们身后的龙榻上,忽然传来病若游丝,虚弱的声音。 太子手中即将劈下的剑生生顿住,众人震惊回首,只见昏迷十数日,所有人皆以为不会再醒来的承昭帝,竟睁开了眼眸。 父父皇 当啷一声,太子手中的剑应声落下,他立刻垂首跪在地上,不再动作。 承昭帝本便气若游丝,此时此刻,瞧着面前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的情形,他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气得眼眦欲裂,承昭帝剧烈咳嗽起来,指着太子怒骂道:你这个畜牲你你要逼宫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连滚带爬扑到承昭帝的龙榻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长公主劫后余生,大起大落之下,不顾形象地涕泗横流哭道:皇弟!皇弟!太子要杀我们! 承昭帝艰难抬手,指着太子道:传传朕口谕太子禁足东宫去给朕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查个水落石出 醒来的承昭帝虽仍旧病重,却清楚地知晓,若自己此次病情凶险,就此驾崩了,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没有必要逼宫,杀掉王贵妃。 眼前的这一切,必是有其他缘故。 听到承昭帝这般下令,面如死灰的太子跪倒在地,叩首道:儿臣遵旨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多,所以更新晚了点~晚安,各位小天使^o^~ 第56章 宽恕 ◎◎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被圈禁起来的太子妃坐在地上,蜷缩着靠在墙角,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墙皮。 她的指甲缝中,已经塞满了墙皮的碎屑。 殿下好半晌,太子妃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 太子站在这间牢房,唯一的小窗前,小窗洒进来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莫要叫我殿下了。太子的声音,比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还要冷。 如今,承昭帝并不曾下令处死他们,而是将他们贬为庶人,圈禁起来。 或许许多年后的某日大赦天下,他们亦会被放出去,便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正在这时,隔壁传来长公主的怒骂声:本宫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陛下一母同胞的皇长姐,你们这些狗奴才竟然敢拿这种东西给本宫吃?不要脑袋了吗! 长公主的话音落下,侍卫的冷笑自铁栅栏外传来,讥讽道:您现在只是个待罪之身的庶人,有这些东西吃已经不错了,您还是省省力气罢。 本宫要见陛下! 听着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诘责怒骂声,太子妃捂住耳朵,眼泪自沾染灰尘的面容上,冲出两道浅淡的痕迹。 哭什么?太子忽然转身,瞧着太子妃,说道,早该料到有今日。 可我们明明是被逼迫的,若我们不动手,父皇就此不醒,谢琛那个乱臣贼子便要杀掉我们所有人了太子妃的话,被太子阴鸷的眼神所打断。 成王败寇,自起兵那一刻起,孤便早已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今日,如今,孤败了,愿赌服输。 说着,太子转身,一行冰冷的眼泪,落在皎白凄清的月光投下来的一小块地面上。 两日后。 昭阳宫中,不曾与太子一起逼宫谋逆,所以如今只是被圈禁在昭阳宫的张皇后对着铜镜慢慢梳发,乌黑的发丝中,已经夹杂着几根霜白。 娘娘心腹婆婆跪在一旁,手中捧着的漆案上放着一条张皇后要的白绫,声音颤得不成调。 张皇后的手却很稳当,她拿起漆案上的白绫,面色颓败平静,甚是冷静地问道:太子是怎么走的? 瞧着太子长大的心腹婆婆闻言,汹涌而落的眼泪不由得砸落在地砖上。 声音哽咽着,心腹婆婆回禀道:是是太子暗中命从前的心腹内侍,送去的红矾,太子殿下去的时候,七窍流血 听着心腹婆婆的话,张皇后瞧见,面前铜镜中面容苍白苍老的女人唇角抽动了一下。 好半晌,张皇后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太子小时候最怕黑,怕痛 放在膝上的白绫被一寸寸抚平,张皇后像在抚摸什么珍爱之物。 她对心腹婆婆吩咐道:退下罢。 娘娘!听出张皇后的万念俱灰,已经知晓张皇后要做什么,心腹婆婆忽地扑上来,抱住她的腿。 被心腹婆婆这般抱住,张皇后眼中泪光闪闪,但却忽然暴怒,喝止道:滚出去!皆滚出去! 心腹婆婆心中纵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但张皇后这般命令,她亦只得眼泪横流,沉默地流着泪,行礼之后,退出昭阳宫。 昭阳宫的殿门被慢慢关上时,张皇后站起身,铜镜中映出她最后的神情。 她的面容上,竟带着一抹虚弱的,解脱的笑意。 六王府空空荡荡,所有下人皆被撤走。 因为边境还有五万大军如今群龙无首,还不曾有新的将领,不可轻举妄动。 所以,谢琛还不曾被处置,只是被圈禁在六王府,等待着承昭帝最后的发落。 站在六王府的庭院中,谢琛盯着手中的剑,剑刃上,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母妃死了,兵权没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讥嘲自己,我还有什么? 说着,谢琛举剑,剑锋贴上脖颈的皮肤,冰凉刺骨。 谢琛! 徐青萝冲进庭院时,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砖面上。 但她却顾不得痛,站起身,扑上来,死死抓住谢琛的手腕。 放手!谢琛怒吼道。 不放!徐青萝的指甲深深掐进谢琛的手臂,她的眼眸中,有悲伤,有担忧,有怒气冲冲。 谢琛盯着她瞧了很久,忽然笑了,冷嘲道:你不是一直想走吗?现在不会有人拦你了,滚罢,我不想再见到你。 听出谢琛是在用激将法逼自己走,然后自刎,徐青萝的唇皆咬出了血。 她忽地踮起脚尖,展臂用力抱住面前的谢琛。 剑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飞了庭院中的鸟雀。 一个月后。 五王府书房的灯火亮到三更。 谢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军报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成一片。 还*没休息?明灿端着雪梨汤进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抬眸,目光温和瞧了明灿一眼,谢瑜叹气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才出了动乱不过一个月,边境却又震动,处处房倒屋塌,尸横遍野,外敌趁乱连破两城,父皇教我明日便启程去边境。 明灿走到谢瑜身旁,手指自案上的地图上划过,沉吟片刻,她忽然道:之前因为殿下的病,妾身翻阅过许多医书,想要疗愈殿下。妾身还记得,从前翻阅过的一本医书上曾经说过,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流民聚集处定要提前备好药草 谢瑜闻言,猛地抬首,瞧着面前的明灿,眼睛亮了起来,说道:明灿,你说得对! 他抓起放在一旁的毛笔,飞快自洁白宣纸上写着什么,颔首道:本王这便上奏父皇。 温柔无奈地对谢瑜笑了笑,明灿轻轻按住他的手,说道:殿下先将雪梨汤喝了。 寝宫中,病容惨白的承昭帝,好不容易方才停止了剧烈咳嗽。 他瞧着谢瑜今日递上来的劄子,手指自防疫二字上,停留了甚久。 玉瑕像他母亲。承昭帝复又咳嗽了几声,忽然道,心思细,想得多。 内侍总管低着头,闻言,不由得恭敬附和道:五殿下确实做事周全稳重。 报内侍走进来,跪倒在承昭帝龙榻前,说道,六殿下六殿下他 听到内侍这般说,承昭帝的手一颤,方才要喝的温热蜜水,尽数泼在面前的劄子上。 第67章 说! 六殿下再度欲自尽,被救下了 沉默半晌,承昭帝面色惨白,长出一口气,说道:加派不,撤掉六王府所有守卫,教他迁出去,就此当个普通的庶民,远离帝王家,断了妄念,教所有人清净些罢。 让崔氏自己选,出家还是改嫁,教他们皆走,走的远远的,此生此世,莫要教朕再瞧见他们 一语说罢,承昭帝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咳嗽平息,已是控制不住的泪湿满襟。 人老了,瞧着自己年轻时,便陪伴跟随在侧的人一个个皆死去,是一种残忍。 虽然承昭帝冷血无情,但太子,张皇后,长公主,这些重要亲人被圈禁后,因为恐惧依次的畏罪自尽,还是沉重地打击了这个本便病入膏肓的老人,教他一下子坠入更深的病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衰败苍老。 短暂时间内,他再承受不了亲人的离世,所以放谢琛离开,去做个普通的人,至少,谢琛与他皆能活下去。 边境军营中,谢瑜正在查看新建的药棚。 军中郎中小跑着过来,对谢瑜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回禀道:按殿下吩咐,所有水源皆烧开后饮用,病患亦皆隔开了,其余人暂时没有发热症状。 谢瑜的副将掀开帐帘进来,对谢瑜拱手行礼,禀报道:殿下,外敌派使臣来谈和。 听到副将这般说,谢瑜挑了下眉,问道:条件? 要我们承认,割让他们占了的两城。 晓得这些外敌竟然这般蹬鼻子上脸,趁火打劫,提出这般要求,谢瑜冷笑道:做梦,既然不识抬举,那便与他们继续打。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外面荒漠自冰冷的月光下呼啸,发出猎猎疾风声,如鬼哭狼嚎。 夜里,明灿在灯下整理药材,发梢还带着塞外的风沙。 谢瑜走过来,忽然握住明灿的手,说道:明灿,幸好有你提醒防疫,京城传来密信,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今日今日早朝,有朝臣提起了立储的事。 明灿闻言,整理药材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抬起眼眸,瞧了面前的谢瑜一眼,明灿道:殿下,边境未平,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便是要谈,陛下方才经历了太子与六殿下的背叛,亦不能由别人提起,而要陛下自己想明白了,亲自提。 听到明灿不假思索地这般道,谢瑜温和的目光中尽是赞同。 明灿,你说的不错。 说着,谢瑜展臂,将面前的明灿揽入怀中。 夫妻二人静静依偎着,帐外,北风卷着沙尘拍打在帐幕上,帐中却温暖融融。 夜色深深,只有温暖的火光,照亮了萧瑟凄清的秋夜。 蛐蛐自有些枯萎的草丛中低唱着夏日的逝去,低矮的厨房中,徐青萝被烟呛得直咳嗽。 谢琛蹲下来,接过她手中的柴火,说道:我来。 瞧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徐青萝点了点头。 好半晌,灶膛中的火苗终于蹿起来,映着灶火前,两人的面容。 徐青萝站起身来,只见锅中的粥,米稀少得能照见人影。 米放少了。谢琛忽然轻声道,仿佛有些窘迫。 听到谢琛这般说,徐青萝忽然笑了。 眼波流转地笑了笑,徐青萝笑道:比昨天有进步。 谢琛瞧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子,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亦是这般笑的。 只是,那时他只想不择手段,偏执地囚禁占有这笑容,现在却想守护它。 明天我去集市买些菜。觉察到因为自己出神地注目太久,徐青萝有些好奇瞧着自己,谢琛说道。 徐青萝收回好奇的目光,嗯了一声,去瞧锅中米汤,手指灵活狡黠地绕着衣带,不晓得在想什么。 她身上所穿的青色衣衫,瞧起来已经是穿过许多年的了,已经有些磨损破旧,但胜在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皎皎月光自破了的窗纸漏进来,照在四处漏风的低矮厨房中。 徐青萝复又蹲下身去,与谢琛一起烧火。 两人不曾言语,自这静谧之中,不晓得在何时,两只手,自乌浓如墨的夜色中悄悄握在一起,抵御秋日的寒意,与往后的风霜。 第57章 相信 ◎◎ 一个月后。 京城,皇宫。 殿外的雨声渐歇,秋日阴雨绵绵的空气中,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味。 谢瑜站在偏殿中央,瞧着面前坐在光滑坚硬的冰冷地砖上的谢璃。 五皇兄,你当真要如此?谢璃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 他方才十多岁,俊秀的面容,还带着几分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稚气。 谢瑜轻轻抚平宽大衣袖的一道褶皱,淡淡道:十皇弟,你该明白,这不是本王要不要的问题。 本王不曾参与皇兄的谋反!谢璃的声音嘶哑,他有些祈求地瞧着面前的谢瑜,眼眸中泪光闪闪道,本王甚至劝过母后,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只是父皇病情突转直下,皇兄与母后亦没办法了 本王晓得。谢瑜颔首,垂眸瞧着谢璃,冷淡平静道,所以本王没有用计教你卷入其中,教你像太子那般被废黜皇室身份,沦为阶下囚,然后绝望地死去。 谢璃听到谢瑜这般说,手指攥紧又松开。 他哀哀可怜瞧着面前的谢瑜,小小少年自巨大的畏惧恐慌下,精神崩溃,哭了起来,不停哽咽道:母后死了,皇兄死了五皇兄,我们毕竟是兄弟,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斩草除根 谢瑜忽然笑了,平素温文尔雅,纯善温和的人冷笑起来,那笑容教谢璃浑身发冷,不寒而栗。 谢璃抿紧了唇,不敢再多言语,只是面色煞白,神色畏惧至极地瞧着面前的谢瑜。 自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谢璃,谢瑜冷道:十皇弟,为自己留些体面。张皇后只剩你这一个儿子了,你又是嫡子,凭这两重身份,你便已经没了活路。 盯着放在面前的那个瓷瓶,谢璃整个人颤得厉害。 他瞧着谢瑜,反应过来什么,颤不成声道:你你早便将一切计划好了我们只是你的棋子 自太子决定逼宫那一刻起,他们兵败身亡的结局便已注定。谢瑜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而你 瞧着谢璃的目光忽然变得甚是冰冷,谢瑜道:张皇后的嫡次子,太子的亲弟弟,同样亦该死。 谢璃猛地站起来,想要逃离。 只是,他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宫墙,他已经退无可退。 谢瑜!你以为杀了我便结束了吗?你谋害兄弟,朝中大臣不会饶了你的 听着面前的谢璃歇斯底里,有些胡言乱语地想要自救,谢瑜弯唇,忽然笑了笑。 他们不会,亦不敢置喙。谢瑜打断谢璃的话,饶有兴致地颔首笑道,明日早朝,本王会奉旨暂代父皇上朝,告诉他们,父皇如今在摘星楼闭关炼丹,不见任何人,那些术士只会说,父皇要专心修炼,以求见到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见到我母妃的魂魄。 趁谢瑜说到最后,有些晃神似的,谢璃踉跄往一旁跑,撞翻了圈椅。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体弱多病,与世无争的五皇兄,早已织就一张无人能破的网,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什么想到死去的皇兄与母后,谢璃声音发颤,为什么要将我们皆逼上绝路 因为承昭十六年夏,张皇后与王贵妃合谋害死了我的母妃,那一年,她方才十九岁,比你大不了几岁。 谢瑜眼眸中划过一抹厉色,他不紧不慢的步子紧逼谢璃退到墙角,垂眸,冷道:十皇弟,时辰不早了,你该上路了。 说着,谢瑜将手放在谢璃面前,缓缓展开,掌心赫然放着方才的那个小瓷瓶。 无路可退,万念俱灰的谢璃,颤着手伸向瓷瓶。 服下小瓷瓶中的毒.药之后,谢璃抬首,瞧向面前的谢瑜,忽地笑了,反问道:五皇兄,你以为杀人,复仇,能教你快乐吗? 谢瑜垂眸,目光漠然地瞧着眼前口吐鲜血的谢璃,不曾回答。 瓷瓶落地时,谢瑜转身走向殿门。 谢瑜推开门,却瞧见明灿怔怔站在微雨燕双飞的廊檐下,面色苍白如纸。 第68章 些许秋风吹拂起明灿浅杏色的裙裾,像只受惊的蝴蝶。 你怎么来了?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一怔。 明灿面色有些发白,整个人皆轻颤着。 抿了下唇,明灿轻声道:我我怕谢璃的人伤你你风寒尚未好全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瑜不由得笑了。 他笑起来还是那般好看,眼角微微下垂,像只温顺的小兽。 现在看到了?谢瑜缓步走到明灿面前,指着身后的偏殿,漠然冷静道,我不用你保护。 说着,谢瑜侧身,教明灿看清殿内的景象。 谢璃蜷缩在地砖上,眼眸紧闭,唇角渗出殷红发黑的血。 明灿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曾尖叫。 她的目光自谢璃身上,移回谢瑜面庞上,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吓到了?垂眸紧盯着面前的明灿,仿佛一副云淡风轻,不在意的模样,谢瑜轻声问。 只是,他掩于袖中的手指,已经紧攥起来。 明灿瞧着面前的谢瑜,指甲掐得掌心生痛。 她应该害怕的,应该转身便跑的。 可是,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步皆挪不动。 谢瑜走过来,抬手,想触碰明灿的面容。 明灿下意识躲了一下。 怕了?谢瑜眸色幽深,却笑意温文和煦地收回手,对明灿道,终于瞧清我的面目了? 摇了摇头,明灿的眼泪砸落在地上,她一面哭,一面道:我不怕,殿下,我相信你,你做这一切,肯定有苦衷 闻言,谢瑜不由得愣住了。 他盯着明灿瞧了甚久,忽然笑起来。 笑声自空荡荡的宫墙游廊间回荡,莫名有些凄冷。 苦衷?你不畏惧我吗? 谢瑜知晓,明灿平时与谢璃关系还算可以,谢璃与明灿的弟弟林轩一般大的年纪,所以明灿亦将谢璃看作一个小弟弟,颇有些爱屋及乌的意味。 他以为她会怕他,如从前宫中那些人一般,用厌恶唾弃的目光瞧着他。 明灿摇头,又点头,最后眼中含泪,瞧着谢瑜的眼眸,定定道:殿下,我永远相信你 谢瑜以为明灿会转身逃走,便像所有人面对真实的他时那般。 但明灿只是上前一步,抓住他冰凉的手,眼眸含泪道:殿下,你的手好冷,又风寒未愈我们回家罢。 谢瑜怔住了,由着明灿牵起他的手,带他出宫,回五王府。 回到五王府明灿所住的正房,明灿关上房门,转身时,却被谢瑜重重扣住手腕,按在房门上。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低声问道:为什么不逃? 我我为什么要逃?明灿声音发颤,却甚为坚定。 垂眸瞧着面前有些瑟瑟发抖的明灿,谢瑜低笑道:方才那个逼死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阎罗,才是真正的谢瑜,你喜欢的那个温润如玉,体弱多病的五殿下,不过是个假象。 抬首,直视面前近在咫尺的谢瑜的眼眸,明灿沉默片刻,忽然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真实的你?殿下那般聪敏的人,可以找借口,将今日的事掩藏过去,妾身已经说过,无论殿下说什么,妾身永远会相信您 谢瑜闻言,不由得怔住了。 谢瑜,因为你累了,对吗?明灿目光怜惜地瞧着他,轻声道,再坚强勇敢,再强大的人亦会有疲倦的时候,伪装了这么多年,殿下很累罢? 谢瑜松开明灿的手腕,拂袖转身,走到窗畔。 夜幕降临,乌浓如墨,远处宫阙中,摘星楼的轮廓隐约可见,泛着有些诡异的红光。 那是承昭帝又在命术士炼丹修道了。 我母妃死的那年,我才三岁。半晌,谢瑜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她太过貌美,又只是卑微的宫女,父皇对她一见钟情,很快便宠幸了她,她承宠不久,便怀了我。 在此之前,一直是宠妃,因为母妃而失宠的张皇后不,那时候她只是张贵妃,她嫉恨母妃,自她怀孕七个月时设计让她早产,难产,从此身体孱弱。 听着谢瑜的话,明灿的身体微微发颤。 母妃拼死生下我,却落□□弱多病,时常生病的病根,自后宫中,她虽然盛宠专宠,却位分低微,处处受到压抑,过得并不快乐。谢瑜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窗子,声音低沉道,后来同样出身世家大族,在宫中却已经失宠的张皇后与王贵妃二人联手,诬陷母妃与宫外的竹马书生藕断丝连,还伪造了书生所写的情书,父皇震怒,却并不舍得处罚母妃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秋风,吹得房间中烛火摇曳。 这是压死母妃的最后一根稻草。谢瑜的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他仿佛陷入痛苦之中,喃喃自语一般道,三岁那年,我方才过完生辰没几日,哭着要母妃,宫人说,文美人病入膏肓,整日里吐血,终于已经去了 明灿听着谢瑜的话,眼泪无声滑落。 那日晚上,那时候还是张贵妃的,假惺惺的张皇后知晓三岁的我吵着要母妃,特意教人抱着已经发起高烧的我,去瞧了母妃的尸身。谢瑜忽然笑起来,那笑声教明灿心碎。 她瞧着待方才失去母亲的幼子温柔,宫中人人夸赞她的宽宏大度,实际上,却自我耳畔告诉我,要教我记住母妃是活该,没人害她,这是她自己不守妇道的下场。明灿,你晓得吗?自那之后的许多年,我午夜惊醒,记忆中母妃最后的样子,是她面色灰白如蜡像躺在床榻上,手指发青,可怖极了小时候,我是多么痛恨自己,母妃生前待我关爱温柔,用尽全力自这个教我们受尽鄙夷的皇宫中,护我周全,不因我是她的仇人,父皇的儿子而仇恨我,我怎么能我怎么能怕她 明灿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谢瑜。 谢瑜的身体僵冷如铁。 我曾经立誓,要教那些害死母妃的人付出代价,为此,我筹谋多年。 谢瑜转身抱住明灿,垂首,声音自明灿肩头传来:谢琛野心勃勃,我暗中助他培植势力;长公主喜欢弄权,我让她女子摄政的野心越来越大,最后,六皇子与长公主与王家被养大野心,与太子狗咬狗相争;我自太子与张皇后面前,态度模棱两可,保全自己不牵连其中,又教他们只能选择相信我,利用我,利用一个出身卑贱,体弱多病,瞧着毫无夺嫡资格,又聪颖温和,在尚书台崭露头角,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一枚好用的棋子至于父皇,他亦是害死我母妃的帮凶之一,既然他那般痴迷修仙修道 忽然冷笑一声,谢瑜道:我便寻来几个很会招摇撞骗的术士,告诉他摘星楼建得越高,越能见到亡魂;丹药炼得越久,越能成仙,教他早点去死,亦算是成全了他。 那是我献给父皇的囚笼。谢瑜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冷意,他吞服丹药,幻想能够成仙,在至高的摘星楼上见到母妃魂魄,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想与母妃相会,却殊不知那些丹药中,掺了教人神志恍惚的药物。 明灿抬首,瞧着面前的谢瑜,心中心痛得如刀绞一般。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瞧见那个三岁丧母,体弱多病的皇子,独自自深宫中长大,茕茕孑立的身影。 明灿紧紧抱着谢瑜,谢瑜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不在乎。明灿将面容贴在谢瑜的胸前,抽泣道,你是好人还是恶人,我皆不在乎。 你不怕我吗?谢瑜抬手,抚上明灿貌美清艳的面容,慢条斯理的温和声音近乎诱惑,他说道,方才我可是亲手逼死了你喜欢的谢璃,明灿,若是你怕我,我会放你走的 我只怕你一个人扛着这些太辛苦。明灿泪盈于睫地抬眸,握住面前的谢瑜的手,抽泣道,从今往后,我陪你一起。 自十六岁嫁给暗暗思慕的谢瑜,如今已经几年的时间,那些点点滴滴,朝夕相处的美好记忆不会骗人,明灿是无条件的谢瑜主义者。 谢瑜凝视着她,眼眸中难以融化的坚冰,终于出现裂痕。 他垂首,抵住她的额头,声音沙哑道:傻女郎你晓得选择站在我这边意味着什么吗?我不是好人,最害怕失去,你选择了我,往后你想走,我不会松手大度,绝不会 明灿不曾言语,只是用力回抱住谢瑜。 窗外,一缕微弱的月光照进房间,照在两人静静相依相偎的身影上。 第69章 谢瑜晓得,自今日起,朝堂格局将彻底改变。 张皇后一党被斩草除根,彻底覆灭,太子自尽,谢璃已死,长公主与谢琛一个已经悬梁自尽,一个被贬为清贫潦倒的庶民,此生再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他的父皇,将永远困在那座求仙问鬼的高楼中。 垂眸,谢瑜瞧着怀中的明灿,轻轻拥着她。 复仇的快感并未如预期般到来,但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母妃,您看到了吗? 他们终于皆死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谢瑜整理好神情,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吩咐道:进来。 走进正房中,不敢多瞧一眼,暗卫拱手行礼,低头禀报道:殿下,国师说陛下今晚又服用了三颗丹药,此刻正在摘星楼等您,说要教您亦与文嫔见面 谢瑜微微一笑,眼底却一片冷意。 颔了下首,谢瑜道:告诉国师,本王这便过去陪父皇。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周六愉快^o^~ 第58章 落定(八千字肥章) ◎◎ 夜色如墨,摘星楼高耸的轮廓,自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谢瑜踏着木质楼梯一步步向上走,摘星楼的台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掩唇轻咳,指节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白。 五殿下,小心台阶。引路的内侍低声道。 谢瑜摇首,对内侍道:无妨。 楼顶丹房的房门半掩着,透出缕缕青烟。 谢瑜推门而入,瞧见承昭帝鬓发微霜,正对着一幅画像发呆。 儿臣参见父皇。谢瑜垂眸,行礼道。 承昭帝缓缓转身,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在瞧见谢瑜面容时骤然睁大,他喃喃道:茵茵茵? 谢瑜闻言,不动声色地说道:父皇,是儿臣。 承昭帝眨了下眼眸,神志似乎清醒了些。 颔了下首,承昭帝对谢瑜道:玉瑕,是你啊过来,教朕瞧瞧。 谢瑜走近,摇曳的烛光,自他面容上投下浅浅的光影。 承昭帝盯着他瞧了许久,忽然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妃了。 儿臣荣幸。谢瑜语气平淡道。 承昭帝抬手,想触碰谢瑜的面庞,却在半途停住。 手指转向案上的药碗,承昭帝一面咳嗽,一面说道:朕方才服了丹药,精神好些了听大理寺那边说,太子余党的事,该抓的皆已经抓得差不多,皆已经尽数处理完了? 是。谢瑜颔首,淡淡道,太子谋反,已伏诛,十皇弟,今日亦随太子去了。 听到谢瑜的话,承昭帝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问道:阿璃阿璃死了? 父皇节哀。谢瑜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承昭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谢瑜递上帕子,承昭帝接过,只见帕子上洇开暗红。 朕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承昭帝不再提起方才的谢璃的事,他的神色中带着强烈的悲伤,瞧着有些疲惫不堪,喘息着说道。 谢瑜瞧了一眼帕子上的血迹,对承昭帝道:父皇保重。 承昭帝抬首,瞧着面前的谢瑜,目光忽然变得锐利。 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冷不丁问道:玉瑕,这些年朕给你下的药,你是不是皆知晓? 听到承昭帝这般问,谢瑜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笑了笑,谢瑜问道:父皇是说那些教儿臣常年风寒咳嗽的汤药? 你果然知晓。承昭帝颓然靠回圈椅的椅背,瞧着站在面前的谢瑜,他无力地说道,朕是为了保护你,张家,王家,皆是有皇子的世家大族,若你健康聪慧,他们晓得你是你母妃的孩子,不会教你活到成年。 谢瑜对承昭帝的目的,多年以来,心照不宣。 但谢瑜并不感激承昭帝,因为他虽然保住了性命,确实亦落下了病根。 所以父皇便教儿臣真的成了个药罐子。谢瑜有些讽刺地轻笑道,将近二十年来,每到换季便风寒咳血,冬日离不开有地龙的房间。 听到谢瑜带着讽刺的话,承昭帝面露痛苦,为自己苍白辩解道:那些世家根深蒂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向来只有百日做贼,没有百日防贼的,为了你能平安长大,朕朕别无选择。 谢瑜走到窗前,瞧着远处皇城的灯火,忽然问道:父皇知晓儿臣是怎么发现汤药有问题的吗? 承昭帝听到谢瑜这般问,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六岁那年,儿臣嫌每日喝药太苦,时常趁看护儿臣的宫女不在意,将药倒在儿臣宫中的一株吊兰。谢瑜转身,目光定定落在承昭帝身上,神色平静道,后来,那株本来郁郁葱葱的吊兰越来越枯弱,只活了半年多便死了。 闻言,定定瞧着面前神色平静,仿佛不是在说有关他小时候的事的谢瑜,承昭帝不由得僵住了。 每次风寒加重,儿臣皆知晓。顿了顿,谢瑜继续道,御医署开的方子,计量很准,既教儿臣病着,又不教儿臣死。 摘星楼的丹房中静得可怕,只有炉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迸裂声。 朕朕对不起你。承昭帝最终说道。 谢瑜摇首,淡淡道:不,父皇有父皇的考量,儿臣亦有儿臣的打算。 出身世家名门的张皇后,是自贵妃扶正的,当初是贵妃的时候,张贵妃是宠妃,却因为谢瑜母亲得宠而失宠,所以伙同几个同样家世不凡的妃嫔联起手来,害死了谢瑜母亲。 这些年来,承昭帝一直希望谢瑜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富贵闲王,偏安一隅,一生平安幸福。 至于张皇后,她出身名门,她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只是谢瑜却并不与承昭帝想法相同。 沉默好半晌,承昭帝瞧着面前的谢瑜,忽然问道:长公主与王家的事亦是你? 是。听到承昭帝这般问,谢瑜坦然承认道,儿臣自长公主府安插了几个侍女,自王贵妃身边放了两个内侍,他们负责告诉长公主,女子为何不能掌权称帝;告诉王贵妃,她的儿子比太子更适合那个位置。 谢瑜自长公主府,自王家,自王贵妃身旁,皆安插的线人挑动了长公主的野心。 多年来长公主野心越来越大,与原本聪敏仁厚,板上钉钉以后皇帝的太子相争。 最后,张皇后与她的两个儿子皆死了,王贵妃与王家也都完了。 至此,谢瑜彻底为母亲文美人复了仇。 听到谢瑜这般轻松便承认了,不必自己逼问,想到了什么,承昭帝面色有些灰败,只喃喃道:太子原本原本是个好孩子 是啊,聪敏仁厚。谢瑜神色微冷地颔首道,可惜他是张皇后的儿子,他的血脉中,带着张皇后的原罪。 你恨朕吗?瞧着面前的谢瑜,沉默许久,承昭帝忽然问道。 闻言,谢瑜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承昭帝道:不恨,父皇给了儿臣活命的机会,虽然方式残忍;但儿臣亦不感激,因为您本可以做得更好。 想到了什么,承昭帝的眼泪落在龙袍上,沾湿了交领的衣襟,他说道:朕朕后悔了 晚了。谢瑜走到丹炉前,瞧着里面正在炼制的丹药,淡淡道,父皇现在能做的,便是继续服用这些丹药,自摘星楼安度晚年。 听到谢瑜的话,承昭帝猛地抬头,含着眼泪的眼眸盯着谢瑜,问道:你要软禁朕? 父皇言重了。谢瑜对承昭帝笑了笑,好整以暇道,您不是一直想见母妃吗?这些丹药会教您如愿的。 至于朝堂,今后父皇会怎样做,儿臣已经可以预见,今后的父皇会一直病重,却仍旧痴迷摘星楼,每日修仙问道,不理政事,不上早朝,朝中没有储君,父皇且放心罢,儿臣不会任由江山社稷群龙无首。 听出谢瑜明晃晃,毫不掩饰说要将自己软禁在摘星楼,又想到如今动乱之后,谢瑜手中所接管的兵权,与在朝中尚书台的两年扎根。 明白面前的谢瑜,所行的行径比逼宫的太子,起兵的谢琛还要狠辣可恶,他是要教自己成为实际上已经死去的皇帝! 承昭帝颤着手指,指向谢瑜,对他怒目而视道:你你这个 第70章 逆子?谢瑜笑着帮承昭帝补充道,父皇,这皆是跟您学的,是您身体力行教会儿臣,只要得到权力,便可以不顾旁人死活,做自己从心所欲的事。 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瑜的侍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禀报道:殿下,崔丞相与晋王爷在狱中联合写了血书,指控您当初亦参与了太子逼宫 晓得了。谢瑜打断侍从的话,转向承昭帝,笑着告辞道,看来儿臣该告退了,父皇好好休息。 承昭帝瘫在椅子上,泪如雨下,仿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 他瞧着转身,拂袖而去的谢瑜,说道:玉瑕,当初是朕不好往后这江山朕无能为力,全都会给你只求你善待晋王先帝只有这一个仅存的兄弟朕只有这一脉叔叔侄子了 宗室凋零,先帝仅有晋王一个皇弟不曾绝嗣,其他王爷大多没有子嗣且早亡;承昭帝亦只有长公主一个皇姐,承昭帝的妃嫔所生的皇子,亦大多几岁夭折。 如今,承昭帝的皇后妃嫔,皇姐皇叔,还有两个活过幼年的儿子,皆将覆灭于变乱之中,他怎能不痛心疾首? 谢瑜站在门口,听着承昭帝的呜咽声,不曾回首。 他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 夜色如墨,因为放不下心来,今晚同谢瑜一起进宫的明灿,提着一盏灯笼,等在摘星楼外。 瞧见谢瑜神色淡淡出了摘星楼,明灿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见谢瑜神色平静,但却一身萧瑟沉冷,与他一同生活几年,甚是了解谢瑜的明灿想了想,不由得换了个话题,问道:殿下,陛下如何了? 他会活得很好。谢瑜听到明灿这般问,只是笑了下,说道,他活得比母妃活得久多了。 夜风吹起谢瑜的墨色衣角,他站在摘星楼下,静静凝视着今日的星夜。 谢瑜正在久久瞧着星空,明灿亦在瞧着他星光之下,神色淡淡,眸色却有些怔忪的面庞。 不晓得过了多久,明灿悄悄握住谢瑜的手指,问道:殿下,你冷吗? 回过神来,谢瑜摇了下头。 半晌,他忽然问身畔的明灿道:明灿,你说母妃自天上,能瞧见我已经为她复仇,报复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吗? 明灿顺着谢瑜的目光,瞧向乌浓如墨的夜空,轻声回答道:一定可以的。 谢瑜长久地凝视着那颗最亮的星辰,好半晌,他牵着明灿的手往回走,轻声道:明灿,我们回家罢。 文茵是江南人。 她第一次有些惊奇新鲜地见到雪,是在宣室殿外的青石板上,那年她十岁。 因为自小营养不良,太过瘦小,扫帚比她还高。 手脚利索点!管事婆婆踢了踢她脚边的雪堆。 文茵往衣袖中缩了缩冻红的手指。 入宫三个月,她早已学*会不哭。 阿娘说过,等她二十五岁,等她攒够了爹爹的药钱,便能回到家中。 殿门忽然被一位公公打开了,所有宫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计,垂首敛目地恭敬行礼。 一个身着玄色织金鹤氅,瞧着不过弱冠的年轻男子走出来,玉冠上的金玉晃得她有些眼花。 这是新来的?年轻男子停下脚步,问道。 婆婆立刻行礼,上前恭敬道:回陛下,是几个月前采选的宫女。 文茵傻傻地瞧着,被连忙跪下的婆婆按着一同跪倒在地,脑袋被按着磕在地上。 雪水浸透她的膝盖。 承昭帝并未发怒,亦并未离开。 他用玄色靴尖,有些漫不经心抬起小宫女的下颔。 文茵瞧见一双幽深的眼眸,漆黑得仿佛爹爹药罐中熬稠的药汁。 叫什么名字? 文文茵。 瞧着面前雪肤花颜,唇红齿白,神色有些呆呆的,貌美纯洁得恍若并不来自尘世间的女孩被冻得通红的双颊,十三岁年少登基,如今登基已经有七年时间,素来淡漠疏离,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皇帝破天荒地笑了。 是个可爱的名字。 他这般赞道。 那晚,文茵得了一个温暖的炭盆。 她对着温暖的炭火呵气,幸福地眯起眼眸,不知不觉,在这种幸福的微醺中,她想起来家乡一起长大的竹马,书生柳浩然答应等她二十五岁可以出宫,自京城回江南,他们便成亲的信。 自那以后的五年,文茵再未见过承昭帝。 她只是个卑微的,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只将五年前方才进宫的事,当做是一个小插曲。 虽然那一年,冰冷的冬日,因为是江南人,不曾度过这般寒冷的冬季的文茵,冬夜越发怀念,感激那个炭盆。 但不久温暖的春日到来,她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直到五年后,文茵及笄那日,她暗自雀跃地等着晚上下值,却被管事婆婆吩咐,去宣室殿内室一趟。 奴婢参见陛下。走进温暖馨香的宣室殿,文茵跪在光滑坚硬的地砖上,闻见宫殿中陌生的,很好闻的熏香。 承昭帝正在批奏折,头也不抬,只是吩咐道:过来磨墨。 砚台冰凉,从来不曾做过这些,本便有些笨手笨脚,心中又甚是惶恐茫然的文茵手腕发颤,墨汁溅出一片。 怕什么?瞧着有些惊恐地又要跪下的文茵,清冷俊朗的年轻皇帝忽然抓住她冰凉的手,向来淡漠冰冷的人瞧着她笨拙困窘的模样,破天荒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抚弄着她的手指,问道,朕能吃了你不成? 当晚,文茵不曾回宫女住处。 翌日的时候,又恨又妒,嫉妒红了眼睛的宫女住所掌事宫女来取文茵的东西时,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骂道:小骚蹄子,狐媚子,我早瞧她生得一副狐狸精的模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宫女住所的其他宫女皆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语。 文茵蜷缩在龙榻最里侧,面朝里墙,身上穿着被撕破,凌乱的寝衣。 承昭帝原本已经坐起身来,此时此刻,见她娇柔可爱,楚楚可怜的模样,慵懒地伏在貌美青涩的少女肩上,抚着她光洁莹润的肩头的点点红痕,问道:还疼吗? 不晓得承昭帝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是在问什么,疲倦的文茵眼眶哭得通红,咬着嫣红柔软,花瓣一般漂亮的唇摇首。 哭什么?垂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文茵,承昭帝修长的指节擦掉她的眼泪,自她面容上亲了一下,明日开始,你便在殿内伺候。 文茵想起书生柳浩然送她的木簪,还藏在枕头底下。 那夜,她自掌事宫女强颜欢笑给她送来的包裹中找到那支木簪,将它折断了。 一个月后,王淑妃自御苑中拦住了文茵的去路。 这便是陛下新得的玩意?王淑妃的指甲划过文茵的面容,面色有些难看地冷嗤道,果然一副狐媚相。 瞧着面前有些诚惶诚恐的文茵的面容,张贵妃的眼眸中,同样一片冰冷。 她温温柔柔地开口,看似为文茵解围,却以帕掩口地笑着讽刺道:好了,淑妃,我们走罢,这种卑贱腌臜的货色,亦不怕脏了你的手。 被王淑妃罚跪的文茵跪在碎石路上,直到她们走远。 膝盖渗出的血,仿佛一个月前,那晚她的身体流出的鲜血的痕迹。 仿佛她生来,便是受人折辱的。 又过了一个多月,文茵开始呕吐,整个人整日皆有些蔫蔫的。 向来迟钝的她,这次却敏锐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文茵什么皆不曾说,只是默默地主动去做宣室殿相对重的工作,直到有一日,她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昏倒在地上。 太医诊脉时,承昭帝捏碎了茶盏。 谁准你不要朕的孩子的?承昭帝接过药碗,掐着方才醒来,有些懵懂的文茵的下颔,冷怒愤恨地命令道,不想你父母还有你这条贱命皆死,便将安胎药喝下去! 他仿佛甚是愤怒,辱骂恐吓着她,冰冷道:朕的孩子没有了,朕教你还有你的九族给他陪葬! 乌色的药汁自碗中晃动,颜色与难闻的苦涩的药味,皆教人想要呕吐。 文茵忽然挣脱,伏在床畔,剧烈干呕起来,她无意识地抬手,护住腹部。 承昭帝愣住了。 因为这是文茵第一次反抗他。 但她身体不舒服,却下意识护住腹部的动作,教承昭帝眸色幽深,终于不再逼迫,威胁,恐吓她。 第71章 孩子保住了,但文茵的日子却更难过了。 王淑妃的宫女会故意自她经过时撒豆子,张贵妃不小心打翻滚烫的热茶,烫伤了她的双手。 只有元后,会在文茵大着肚子,有些艰难地曲膝行礼时,教她坐下。 你面色不好。元后递来一盏燕窝,对面前的文茵道,本宫这里有些进宫时,家中配的妇人补身体的方子,是云左神医从前在世时,特意为本宫配的,过会子你拿着回去,按方子去御医署抓。 文茵不敢接。 元后笑了,抬手摸了摸面前有些畏惧的文茵貌美得有些耀人的面容,笑道:怕什么?本宫自幼体弱多病,进宫这么多年一直无宠,亦不曾有孩子,早已经明白,此生不会有孩子了。 那晚,承昭帝回来得格外早。 隔着衫裙的衣料,他抚着文茵的肚子,忽然问道:今日皇后与你说了什么? 听到承昭帝这般问,文茵抿了下唇,自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些慢吞吞回答道:皇后娘娘赏了补汤,拉着奴婢说了几句话 承昭帝闻言,不晓得抽错了哪根筋,忽然暴怒,掀翻了几案上的茶具,问道:她碰你了? 文茵被他莫名其妙,忽如其来的怒气,给吓得有些发颤。 见文茵畏惧地瞧着自己,潋滟明亮的眼眸蒙上蒙蒙水雾,承昭帝不由得又软了语气,吻文茵湿润的眼眸。 他爱怜痴迷地抱着有些发颤的文茵,说道:茵茵,你只能是朕的 文茵怀有七个月身孕时,王淑妃兴奋地带着一封信,衣袖带风地闯入宣室殿。 陛下!这贱婢与人私通! 紧随其后的张贵妃亦难掩兴奋,装模作样地端庄行礼后,她补充道:陛下,这婢子自江南有个相好,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举子,明年春闱要下场,如今已经进京了。 因为文茵的夜夜专房独宠,后宫其他妃嫔已经失宠很久。 出身世家名门,容貌姣好,入宫以来位分与宠爱皆已经得到,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的王淑妃与张贵妃,在这一日终于忍无可忍。 隆着腹部,坐在承昭帝身侧,正将一盏温茶奉给他的文茵,忽然眼前发黑。 腹痛如绞时,文茵听见承昭帝咆哮道:将那书生押进诏狱用刑,你们两个亦给朕出去受庭杖一百! 不要!面色苍白的文茵虚弱地抓住承昭帝的一角衣袖,摇首道,陛下他什么皆不晓得求陛下放过他 文茵的鲜血,染红了床榻。 接生婆说,文茵抗拒生产,不肯配合,再这般下去,母亲失血而亡,皇子窒.息而死,母子二人皆保不住。 在文茵的床榻边上,承昭帝终于妥协,对她承诺道:文茵,只要你平安生下孩子,朕向你发誓,朕不杀他。 痛得贝齿咬破了唇瓣,但听到这个好消息,觉得自己痛苦得不如索性直接死去的文茵,还是含着眼泪,用力颔了下首。 文茵剧痛了一日一夜,谢瑜出生时,甚是瘦弱,是红皱皱的一团。 瞧着面前的孩子,文茵虚弱地笑了笑。 孩子出生后,承昭帝允许爱子心切,对所有人皆有些怀疑似的,不放心的文茵亲自哺.乳。 但每次喂完,立刻有奶婆婆抱走孩子。 陛下,教奴婢照顾玉瑕罢,他还那么小,身旁不能没有娘亲照看 文茵明眸含泪,哀哀哭求。 怀孕时,张贵妃与王淑妃对自己,还有自己腹中孩子的深重恶意,还有她们自后宫的只手遮天,无法无天,教文茵不寒而栗。 但承昭帝只是抬手,解开她的衣带,目光幽深,毫不在意道:他有乳母照顾,你的时间,皆应该是属于朕的。 生下谢瑜后,文茵被封为文美人。 为了柳浩然的性命与前程,为了自己方才生下来的孩子,为了自己能在吃人的后宫活下去,文茵教自己忘记柳浩然,忘记他们的承诺,欺骗自己,她是喜欢承昭帝。 她开始青涩地迎合承昭帝,已经二十六岁的承昭帝之前有过许多女子,但却对容貌倾国的文茵爱得近乎痴迷。 他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教她虽然只是美人,但却有皇后亦不曾有的待遇,住在他的寝宫,朝夕相处。 元后常来瞧谢瑜。 这一日,襁褓中的婴孩哭闹不止,文茵正被承昭帝痴缠着脱不开身。 正好前来的元后,亲自抱着谢瑜,轻轻拍哄。 臣妾参见娘娘,有劳娘娘甚久之后,惶恐不安的文茵,身着凌乱的衫裙有些趔趄地跪下。 元后摇首,教她起身,淡淡地笑着说道:本宫喜欢孩子,不碍事。 说罢,元后垂眸,逗弄怀中的婴孩,笑道:玉瑕,叫母后 瞧着面前的这一幕,文茵不由得默默地泪如雨下。 这是入宫后,第一次有人对她,对她的孩子这般好。 承昭帝是个畜牲,今日想起文茵平日里多在意谢瑜这个孩子,故意教只是婴孩的谢瑜在外面一直哭,不许任何宫人上前。 他的占有欲旺盛,整日里有空闲,便痴缠着文茵,甚至自己的亲生骨肉谢瑜皆不喜欢。 谢瑜快要三岁生辰的那个夏日,元后病逝。 文茵自灵堂跪了整夜,回来便发起了高热,接连几日,高热不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文茵这场病,缠绵病榻了许久。 一个月后,想要借这个机会,趁热打铁,沉重打击文茵的张贵妃与王淑妃又来了,这次带着一首情诗。 陛下您瞧!这书生贼心不死! 在王淑妃兴奋地向承昭帝言语时,张贵妃站在王淑妃身后,低眉顺眼,一语不发。 尽管,此情此景,恐怕谁亦猜不到,这首情诗,便是张贵妃的宫人发现后,奉给张贵妃,张贵妃又找王淑妃谋划的今日告状之事。 王淑妃性情刁蛮率直,我行我素。 很多时候,她更像是身旁温柔贤淑,宽宏大度的张贵妃的打手,被她当枪使。 文茵病尚未好全,但晓得这件事甚是严重,仍挣扎着辩解道:不是臣妾没有 承昭帝接过那张宣纸,不过瞧了一眼,指节发白,面色阴沉得教文茵心惊肉跳,险些要晕过去。 朕明明警告过他。 瞧了身旁的文茵一眼,承昭帝忽然站起身来,冷冷地拂袖而去。 几日后,柳浩然被处死,人头挂在城门上。 消息传到寝宫,文茵吐了一口血。 他他真的死了?文茵面色惨白,只有唇瓣被血染得殷红,她抓住前来送药的宫女,急切地问道。 宫女有些迟疑地瞧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文美人,点了点头。 当夜,文茵复又高热不退,御医说是多年郁结于心,伤心过度,身体太过孱弱。 承昭帝将砚台砸在御医令头上,冷笑道:治不好美人,你们陪葬! 弥留之际,文茵瞧见方才过了三岁生辰的谢瑜被奶婆婆抱来。 孩子的小手,摸着她滚烫的面容。 母妃 瞧着面前小小的谢瑜,文茵忽然有了力气。 强撑着,眷恋不舍地教奶婆婆抱谢瑜离开寝宫,去偏殿后,文茵抓住承昭帝的手,黯淡失神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 她面色苍白,言语间已经有些艰难地对承昭帝道:陛下陛下好好照顾玉瑕,教他长大成人做一个普通的人 承昭帝紧紧握着文茵的手指点头。 文茵得到他的答复,又瞧向半开的窗外。 夏日合欢花开了,仿佛十岁那年,文茵要离开家乡,小女郎亭亭玉立站在江南水乡的船头上,她的手臂还挎着不大的包裹,腼腆俊秀的小郎君柳浩然前来送她离开,绯红着面庞,抬手簪在她鬓边的那朵颜色鲜艳的绢花。 文茵想,或许此生此世,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家乡了。 眼中含泪,文茵忽然阖上眼眸,再未睁开。 承昭帝抱着文茵逐渐冰冷的身体坐了一夜。 天亮时,他木然下令道:文美人追封为文嫔,百年之后,陪葬帝陵。 王淑妃被罚跪在殿外一夜,心中早已愤恨至极,得知这个消息,她不由得声音有些尖利道:这种贱婢亦配陪葬帝陵? 听到王淑妃尖利抬高的声音,承昭帝忽然拔剑,起身冲出去。 第72章 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承昭帝举剑刺穿王淑妃的肩膀,堕入疯魔一般怒道:再敢多说一个字,朕灭你王家满门! 寝宫外,自偏殿醒来,被奶婆婆抱过来的三岁稚童的谢瑜,睁大眼眸,瞧着面前的这一切。 他还不懂死亡,但瞧见了父亲面庞上的残泪,跪了一地的宫人们惊恐不敢出声的模样,仿佛觉察到母亲的离开,亦凄声哭了起来。 第59章 储君 ◎◎ 裴侯府的后宅中,明柔盖着锦被,躺在床榻上,面色比纸还要苍白。 郎中方才离开,房间中还残留着浓重的药味。 三小姐,四公子派周婆婆来瞧您了,还带了许多东西,说教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补养自己的身体,您还年轻。陪嫁侍女奉过来药碗,心疼地瞧着面前苍白如纸的明柔,眼眶有些泛红地说道。 靠在床头引枕上,明柔虚弱地睁开眼眸,瞧着面前眼眶红红的侍女,说道:教教周婆婆回去罢我如今这样子见不得人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孩童的吵闹声,笑声。 裴谦与裴媛自游廊中跑来跑去,追逐打闹,完全不顾房间中,方才小产的继母明柔。 二公子!大小姐!别跑了!明柔的陪嫁侍女心中本便对这两人存着一股子怨怼之情,此时此刻,听到他们的笑声,吵闹声,更是气不过,气冲冲走出去,有些焦急地喊道。 听出明柔的侍女言语间忍气吞声的怒气,自游廊中跑过来,跑过去的裴谦不由得停下脚步,做了个鬼脸,神色带着几分天真的恶意,笑道:本公子偏要跑!祖母说了,这个家将来皆是本公子的,世子之位亦是本公子的,本公子想怎样便怎样!& 天晓得,进门以来,明柔与裴媛裴谦这对在外人面前瞧着乖巧白净,惹人喜欢,实际上熟悉之后方才发现,七八岁,狗见嫌的恶魔姐弟整日里斗法,斗法了多少次。 因为之前冬夜落入冰水,身体原本又孱弱,明柔进门几年,不晓得求了多少佛,喝了多少苦涩呛鼻的药,好不容易方才身怀有孕,只是,在她尚还不曾发觉自己怀孕时,便又被这姐弟二人折腾得小产了。 裴舟或许是爱明柔清丽纯美的好样貌的,但,明柔腹中他尚不曾见过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裴媛裴谦方才几岁,当初又不晓得明柔身怀有孕,所以,裴舟对裴媛裴谦姐弟二人的惩罚本便十分有限。 更何况,那日裴舟尚还不曾真的动手,便被得知消息赶来的,一直甚是厌恶明柔平日里装模作样,小家子气做派的裴老夫人挡了回去,最终对裴媛裴谦不过几句不痛不痒的大惩小戒。 饶是明柔自幼惯会装柔弱,装委曲求全,碰到裴老夫人这种厌恶她,不给她留面子的人,亦只能是讨不到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明柔小产之后,身体本便孱弱,裴老夫人又这般偏袒裴媛裴谦,几日后还暗戳戳给裴舟房间中送貌美的侍女,虽然裴舟不曾收,但,明柔还是心中怨恨不忿,病得愈发厉害了。 吩咐房间中所有侍女退下,明柔阖上眼眸,一行眼泪划入鬓角。 谢瑜被立为太子的圣旨下来那日,明灿正在王府的花园中,修剪一株海棠。 王妃!侍女脚步匆匆穿过游廊,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对明灿曲膝行礼之后,侍女喜笑颜开道,陛下方才下了圣旨,册封殿下为太子! 听到侍女的话,明灿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回过神来,手中的金制剪刀自海棠花枝上,剪下一朵枯萎了的残花,明灿道:晓得了。 明灿一面说,一面笑着颔首,然后继续修剪着海棠枝叶。 她瞧起来喜悦但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 但,不到一个时辰,五王府的门槛便快被踏破了。 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带着贺礼前来,面容上带着热络的笑容,明灿在王府的花厅中,一一接待着她们。 太子妃娘娘今日气色真好。韦家夫人瞧着坐在花厅上首的明灿,笑着说道,臣妇早便说过,太子妃娘娘是有大福气的人。 听到面前的韦家夫人这般道,正在端起茶盏的明灿,只是淡淡地笑道:夫人过奖了。 可不是嘛!见韦家夫人这般夸赞明灿,另一位夫人不甘落后地笑着接话道,当初娘娘还在明家待字闺中时,便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名,臣妇那时候便瞧出太子妃娘娘是与众不同的& 闻言,花厅中的其他几位夫人,亦笑着颔首附和起来。 听着面前的几位夫人的话,明灿未曾言语,唇角微弯,但眼眸中却带着几分无奈与好笑之色。 这些世家名门的夫人小姐,当年自赏花宴,春日宴,可没少自背后议论她这个出身乡野,父母和离,身份不尴不尬的大理寺卿大人家的野丫头。 如今谢瑜成为太子,明灿身旁的人,皆变成了对她和蔼可亲,杨柳春风的温柔好人。 傍晚时分,最后一位客人终于离开。 抬手,明灿有些倦怠地揉了下太阳穴,正准备回后宅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明灿,你救救我!一道有些尖锐的女声,自外面游廊传来。 听到平素安静,井然有序的王府,传来高声喧哗声,明灿不由得微微皱眉。 正在这时,侍女推门而入,向明灿曲膝行礼后,侍女有些迟疑为难地禀报道:娘娘,外面是晋王府的世子妃,明家的二小姐,她硬闯进来,奴婢们拦她,她便嚷着不许她进来,便自王府门前悬梁自尽,吊死自己 明灿闻言,手指自一旁檀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想了想,明灿神色平静地颔首道:教她进来罢。 面上带着泪痕的明嫣,快步走进花厅,手中拿着帕子,正在拭泪。 因为方才自五王府外面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此时此刻,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哪里还有从前门第显赫的晋王府家的世子妃的神气与耀武扬威。 明灿!一走进花厅,瞧见坐在上首圈椅上的明灿,见这位大姐姐仍旧是从前平静的模样,明嫣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方才忍住了的眼泪,又不由得有些鼻尖发酸,哭了起来。 走到明灿面前,扑倒在明灿脚边,明嫣哭了起来,抽泣道:明灿,你一定要救救我! 垂眸,瞧了一眼面前的明嫣,明灿不曾有所动作,只是平静道:起来说话。 明嫣抬起面容,瞧着面前神色淡淡的明灿,眼泪将面容上的胭脂冲得一道一道的。 自小到大,明嫣觉得她与明灿算是一起长大的,她的性格活泼爱动,明灿则淡漠平静。 在她被明柔那个装模作样,惯会告状的死绿茶欺负,被爹爹责罚之后,每次皆是明灿悄悄为她送水,送糕点。 瞧见明灿,明嫣便觉得心中有了主心骨。 连她自己皆不曾发现,她只有在艰难的时候,方才想到明灿,而在没什么事的时候,她又精神分裂一般嫉妒,厌恶,要磋磨明灿。 晋王府完了!外祖父秋后便要被处死,晋王府阖府皆要流放!明灿,你现在是太子妃,求你去与太子殿下说句话,救救我现在外面的人皆说,朝中都是太子殿下在做主我不想去那些穷山恶水流放我不要 在晋王府,明嫣因为性格刁蛮任性,这几年与谢瑄褪去新婚的甜蜜,她受到谢瑄的冷落。 明嫣自幼不是受气的性格,她与谢瑄两人皆是娇生惯养,富贵长大的天之骄子,谁亦不让谁,所以,两人自然矛盾重重。 更何况,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明嫣想,她才不要跟谢瑄一起流放受苦! 明灿垂眸,静静地瞧着面前涕泗横流的明嫣,冷淡平静道:晋王支持六皇子谋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晋王府其余人能保住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听到明灿这个时候了,还跟自己说这些废话,明嫣着急地哭道:可我是明家的人啊,我们是姐妹,一起长大的亲姐妹! 说着,抓住明灿的一角裙角,明嫣泣不成声地哭嚷道:明灿,我与你一同长大,情分深重,你不能见死不救! 明灿静静听着面前的明嫣的哭嚷,终于忍不住,抚着额头笑出声来。 见因为自己的笑声,面露不快的明嫣,明灿瞧着面前的明嫣,浅浅笑着,忽然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明嫣,你还记得从前,你与明柔将我骗到偏僻处,差点把我卖进青楼的事吗? 听到明灿这般问,明嫣的面色,唰地变白了。 第73章 你或许健忘,但我却还记得。目光淡淡地瞧着已经有些哭不出来,只是面色越发有些难看的明嫣,明灿垂眸瞧着她,慢慢地说道,那日,若不是遇到好心人出手相救,我现在会在哪,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我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这件事已经过去这般久了,你你还不曾忘记吗?面色复杂地沉默了半晌,明嫣忽然有些结结巴巴地这般道。 刀剑不曾插在自己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痛。 伤害旁人的人,总喜欢用一句过去了,何必一直记得,一直提起,来堵受到伤害的人的嘴。 去年年初二回明家,你教侍女自我茶水中下药,想教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明灿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明嫣,有时候我真的佩服你的我行我素,唯我独尊,还有你的厚脸皮,好像所有人皆应该不计前嫌来帮你你是怎么做到这般理所当然使唤旁人的? 听到明灿虽然平静,但却毫不客气的话,明嫣整个人皆轻颤着,再说不出话来。 静静垂眸,凝视了面前面色惨白的明柔片刻,明灿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对侍女吩咐道:我乏了,要歇息,送客。 明灿!见明灿这般不顾情面,明嫣尖叫起来,紧紧抓住她的裙角,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眼泪涟涟地哭道,你不能这样!我们是一个父亲的亲姐妹啊! 明灿一语不发,她只是冷静地掰开明嫣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厅。 明嫣,你想要继续寻死觅活,亦随意,自小到大,我对你,早已经仁至义尽了。 得到示意的婆子仆妇,架起不愿离开的明嫣的胳膊往外拉,女子的哭嚷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于傍晚的暮色中。 明灿站在游廊的廊檐下,瞧着王府的四角天空外,远远的天边晚霞。 她想起小时候,私塾中,明嫣伙同明柔将她写的簪花小楷扔进水塘中;想起及笄那年,明柔故意在她为祖母寿辰准备的双面绣上泼墨;想起无数个被欺负后,难过的自己无人倾诉,父母和离,没有父母疼惜,只能躲在被子中哭的夜晚。 娘娘。侍立在身后的贴身侍女轻声唤明灿,说道,晚膳准备好了。 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明灿想了想,问身旁侍女道:殿下回来了吗? 侍女曲膝礼了礼,对明灿恭敬地笑道:还不曾,殿下派人回来说,今日尚书台事务繁多,可能要晚些回来。 闻言,明灿收敛起心中那些有些复杂的,来自过往的回忆与思绪,将它们皆平静妥帖地放在心中,不纠结,亦不会忘却,因为它们皆是明灿过往的一部分。 带着它们,明灿将继续着如今与余生,很好,很好的人生。 浅浅笑着点了点头,明灿对身旁的侍女道:那便先不等了,去膳厅罢。 谢瑜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深夜。 轻手轻脚地走进寝间,谢瑜发现明灿还醒着,正靠在床头的灯盏下,倚着一只柔软的引枕,静静地垂眸看书。 怎么还没睡?谢瑜走过去,坐在床榻边上,握了握明灿的手。 回过神来,明灿合上面前的书册,对面前的谢瑜笑了笑,回答道:妾身在等殿下。 打量着面前的丈夫有些疲惫的面庞,想起这些时日以来,谢瑜的早出晚归,明灿目光温柔地瞧着谢瑜,说道:殿下,你辛苦了。 谢瑜对面前的明灿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展臂,将明灿揽入怀中。 两人安静无言,明灿抬手,为谢瑜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忽然开口,轻声道:殿下,明嫣今日来找我了。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瑜不曾言语,只是垂首,静静瞧着明灿面上的神色。 或许他以为,明灿是要为一起长大的明嫣求情。 仿佛不曾觉察到谢瑜落在自己身上的淡淡目光,明灿只是神色如常,将今日傍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罢明灿所说的话,谢瑜不由得冷笑一声,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 自作自受。 这几年来,只要回明府,明嫣便明里暗里给明灿使绊子,想要教明灿受欺负。 更不必说当年庙会的事,明柔与明嫣做的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愚蠢而又简单粗暴,谢瑜只微一去查,便查出了那几个要将明灿卖到青楼的人,是受何人指使。 我拒绝了她。瞧着面前有些怜惜瞧着自己的谢瑜,明灿道,一点犹豫皆不曾有。 谢瑜握着明灿的手紧了紧,他的一只手臂抱着她,将额头贴上明灿的额头,说道:明灿,你做得很对,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原谅。 他仿佛怕明灿心中有芥蒂与道德负担,这般开解着她。 将头靠在谢瑜肩上,明灿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慢慢道:我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小时候被欺负时,我总想或许有一日可以扬眉吐气,现在真的到了这一日,却不曾有我所想的那般开心。 明灿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她亦有些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觉察到明灿的迷茫困惑,谢瑜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顶,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温声细语道:因为你比他们都好,都善良。 第60章 孩子 ◎◎ 两年后。 春日,陌上花开。 明灿下了马车,抱着几个月的孩子回到明家。 马车停在明府门前,明灿抬首,瞧着熟悉的门匾,心里泛起一抹陌生感。 姐姐。一道稚嫩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明灿垂眸,瞧见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孩站在门前台阶上。 他穿着墨绿的直裰,脊背挺得笔直,眼眸黑亮如点漆。 你是子墨?长高了。明灿蹲下身,笑着与面前的男孩平视。 男孩有些矜持地颔首,作揖道:我是明砚,字子墨。 他说话清晰,不像个两三岁的孩童。 见他小大人的老成持重模样,明灿不由得笑了笑。 我已经半年多不曾回来了,你还记得我?明灿故意这般笑着问明砚。 认得。明砚的目光落在明灿怀中的襁褓上,眼眸亮了下,问道,这便是外甥? 明灿有些惊讶,笑着问道:你晓得外甥是什么意思吗? 方才两岁多的明砚,这是第一次做舅舅。 瞧着面前个头矮矮的小不点,明灿有些怀疑,他能否理解舅舅,外甥的含义。 当然晓得。明砚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婴儿白嫩的面容,颔首笑道,他比我小两岁多呢,真像个小弟弟。 正在这时,惠安郡主从府中迎出来。 瞧见明灿,她一面行礼,一面笑道:娘娘回来了。 惠安郡主先向面前的继女行礼,待到明灿浅浅笑着,教她起身,惠安郡主又俯身,摸了摸明砚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问道:子墨,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乳母呢? 听说姐姐与外甥回来,儿子便出来迎接。像个小大人的明砚笼着袍袖,向惠安郡主作揖,说道。 因为惠安郡主不曾一起谋反,且当初嫁入明家已经*多年,宗室又人丁衰微,所以,几年前的那场动乱之后,惠安郡主并不曾被废黜郡主的皇室身份。 明灿瞧着面前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恍惚间,仿佛瞧见了从前的父亲。 明砚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冷静,与冷漠平静的明修远如出一辙。 他自持,而又聪明。 父亲怎么样了?片刻之后,自惠安郡主有些奇怪的目光中,明灿回过神来,问道。 闻言,惠安郡主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淡了几分。 还是反复发热,郎中说,要一直用药,直到彻底好转 说着,惠安郡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对明灿道:太子妃去瞧瞧罢。 明修远的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时光荏苒,如今,明修远已经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明灿垂眸,瞧着面前的父亲躺在床榻上,瞧见他的鬓发不晓得在何时,已经染上不少霜白。 此时此刻,明修远正陷入昏睡之中,面色潮红,眉头紧锁。 放下怀中的谢宸,明灿接过侍女奉过来的浸过冷水的帕子,拧干后,轻轻敷在父亲额头上。 阿禾别走明修远自昏迷中呢喃。 闻言,明灿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第74章 她垂眸,瞧着面前的父亲如今最脆弱时,鲜见流露出的痛苦哀伤的神情,胸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姐姐。不知何时,明砚站在了床榻边上,他踮起脚,小手按在明修远滚烫的手背上,仰头瞧着身旁的明灿,微皱白嫩的眉心,问道,父亲会好起来的,对吗? 收敛好心神,明灿侧首,瞧着身畔这个年幼的弟弟,忽然意识到他哪怕有些少年老成,到底亦只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孩童,亦会害怕。 会的。明灿轻声道,声音轻而温柔。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明砚暗暗松了口气。 他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对明灿作揖道:我去读书了,先生说过,忧虑无益于事,要将时间皆放在有用的事上,姐姐亦莫要太难过了。 明灿颔了下首,瞧着明砚离去的小小背影。 忽然之间,明灿想起,自己十六岁出阁那年,这个弟弟还未出生。 时间白驹过隙,如今她的孩子已经几个月,而明砚方才将要三岁,却已开蒙读书一段时间。 傍晚,明修远的高热稍退,睁开了眼眸。 明灿?瞧着面前的明灿,因为长久的高热,明修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侍从扶明修远起来,他喝了些水。 静静坐在旁边,等明修远瞧起来好些了,明灿方才问道:父亲感觉如何了? 无碍。明修远咳嗽着,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房间,问道,子墨呢? 在书房,那孩子很用功。 听到明灿这般说,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的明修远,不由得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有些欣慰。 像你小时候,你们皆很早慧,当初,我亦想教你早些开蒙的。 明灿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听说,子墨两岁出头,便能全文背诵《千字文》了。 嗯。明修远有些疲倦不堪地阖了阖眼眸,颔首道,比你当年还早几个月,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父女二人,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半晌,明灿想起什么,静静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开口道:父亲,您您方才自梦中叫了母亲的名字。 明修远闻言,阖着眼眸的眼睫颤了颤,却不曾说话。 您后悔吗?好半晌,明灿终于忍不住问道,当初与我娘和离之事。 房间中,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烛花迸裂的轻微声响。 不后悔。明修远终于开口,他淡淡道,不必去美化不曾选择的那条路,更何况,她现在安乐富贵,过得比当初继续与我在一起,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好;我,明灿,我们亦是如此。 明灿听到明修远这般说,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沉默许久,她张了张口,方才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惠安郡主领着明砚站在门口。 父亲醒了吗? 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明砚好奇地张望问道。 听到房门外传来明砚稚嫩朗朗的童声,明修远睁开眼眸,瞧了瞧明砚,笑道:子墨,进来。 见明修远醒了,明砚笑眯眯走到他的床榻前,将书卷放在床畔的桌案,靠进明修远怀中,亲亲热热地说道:爹爹,今日学的功课,儿子抄了五遍。 抬手,轻轻摸了摸明砚的脑袋,见这个孩子这般俊秀乖巧,懂事听话,明修远目光温和地瞧了身旁的惠安郡主一眼。 惠安郡主亦温柔含笑,目光含情脉脉地瞧着明修远。 明修远当初是惠安郡主在宴会上的众儿郎中,一眼便瞧中的夫婿,如今没有第三人横插其中,或许是自己想明白了,明修远待惠安郡主的态度,变得平缓温和下来,惠安郡主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如今,亦算是得偿所愿。 好半晌,明修远对有些好奇的明砚笑道:好。 站在一旁,明灿静静瞧着面前的这一幕。 一家三口温暖温馨,其乐融融的场景,教明灿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记忆碎片,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起身,对惠安郡主笑了笑,平静地告辞道:我去瞧瞧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走出寝间,明灿深吸一口气。 春日黄昏,院子中杏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心中,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诗词来。 姐姐。明灿正有些出神地站在廊檐下,明砚跟了出来,仰头,有些担忧问她,父亲这次病了这般久,会死吗? 听到明砚的声音,明灿方才回过神来。 她垂眸,瞧见面前的男孩眼眸中,划过的一抹惶恐忧虑。 蹲下身,平视着面前的明砚,明灿安慰道:不会的,他只是生病了,会好的。 听到明灿这般说,明砚还是微微皱眉,但他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瞧着面前俊秀斯文的男孩,有些忧心忡忡似的模样,明灿忍不住抬手,将他搂入怀中。 安静地教明灿抱着,好半晌,明砚白嫩俊秀的小脸,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明灿道:姐姐身上有奶香味。 听到明砚这般说,明灿不由得笑了。 是你外甥的味道。明灿对明砚笑道。 明砚闻言,想了想,问明灿:我能去瞧瞧小外甥吗? 当然可以。 笑着颔了下首,明灿牵起明砚的手,带他去瞧被哄睡了的谢宸。 房间中,明灿的孩子正睡得香甜。 明砚站在摇篮旁,目不转睛地瞧着摇篮中,小小的谢宸。 他叫什么名字?明砚小声问明灿,仿佛怕吵醒了谢宸。 谢宸,小名安儿。 明砚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摇篮中的婴儿的小手。 谢宸自睡梦中,无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指,抓得紧紧的。 他喜欢我。瞧着面前正在睡着的谢宸,明砚轻声道,面上终于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 明灿坐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瞧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砚瞧了瞧坐在一旁的明灿,忽然问道:姐姐,你恨父亲吗? 听到面前压低声音,轻声细语的明砚这般问,明灿愣了一下。 轻轻摇了摇头,瞧着坐在面前的明砚,明灿问道:为什么这般问? 手指被熟睡的谢宸松开,明砚收回手去,正襟危坐,瞧着身旁的明灿,沉吟了一下,正色地说道:我曾经在后花园,听见两个婆子说,父亲对不起你母亲。& 明砚清澈见底的眼眸瞧着明灿,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似的,继续道:所以父亲病了这般久,你瞧起来冷冷淡淡的,一点难过的模样皆没有 瞧着面前小大人一般,神色认真,但到底只是个小孩子的明砚,明灿不晓得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这个复杂的世界。 我不恨他。摇了摇头,明灿轻声道,只是有些事只言片语,很难说清楚。 听到明灿这般说,明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明灿道:便像我有时候累了,不想背诗,但父亲说必须背,要自开始打好基本功,这叫身不由己。 瞧着面前一脸稚气的明砚,又听到他童言童语的话,明灿忍不住笑了。 轻轻颔了下首,明灿道:可能差不多罢。 用完晚膳后,惠安郡主问起谢瑜的近况。 殿下很好。放下手中的茶盏,明灿笑着回答道,我带安儿过来前,他教我代问郡主安好。 瞧着面前方才生子不久,却仍旧貌美得明耀的继女,她俊秀精致的眉眼之间,平添了几分端庄温柔。 你们成婚这么多年,方才有了安儿,太子殿下一定很高兴罢? 听到面前的惠安郡主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笑道:殿下很疼爱安儿。 她并不曾说,谢瑜曾多次表示不愿教她过早生育。 谢瑜的母妃文嫔十六岁生下他,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二十岁,因为难产落下的病根,身体孱弱,一场高热,便去世了。 因此,虽然两人成亲早,但,明灿二十岁,谢瑜二十三岁,他们二人方才圆房。 在此之前的几年,他们虽然睡在一张床榻,但谢瑜却像君子一般克制自己,绝不越雷池一步。 谢瑜怕重蹈覆辙,怕失去明灿。 姐姐。明砚忽然开口,问明灿道,安儿长大后,会与我一起读书吗? 第75章 听到明砚的话,惠安郡主不由得笑了。 抬手,点了点明砚的额头,惠安郡主对自己的儿子笑道:子墨,小殿下是你外甥,但他是皇孙殿下,你不能这般直呼其名。& 明砚认真地瞧着面前的明灿与惠安郡主,说道:但我与皇孙殿下差不多大,过几年殿下亦开始读书了,或许到时候,我们可以做朋友。 瞧着面前明砚稚嫩却严肃的面庞,明灿笑了笑,颔首柔声道:嗯,当然可以。 晚上,准备离开明府的明灿,再次去查看父亲的状况。 明修远已经睡下,用过药后,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轻轻为明修远掖了掖被角,明灿站在床榻前,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想起白日里,明修远自梦中唤的那声阿禾。 瞧着明修远沉沉睡着,仍旧紧锁的眉头。 明灿想起母亲许禾现在的生活平静,满足,与她的继父林川过着简单幸福的日子。 母亲改嫁后生下的孩子林轩,今年亦快要二十岁了。 床榻上的明修远翻了个身,仍旧沉沉睡着。 轻轻叹了口气,明灿转身,退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引用苏轼。 第61章 游记 ◎◎ 一个月后。 林家宅院张灯结彩,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 明灿的马车方才到,便听见林府中传来阵阵笑声。 太子妃到方才瞧见明灿的马车停下,门房高声通报。 明灿下了马车,林轩已经快步迎了出来。 姐姐!今日林轩身着崭新的淡青色直裰,少年人俊秀的面庞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恭喜林茂才,不到二十岁便考过童生试了。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拱了拱手,眼眉弯弯地笑着打趣他。 听到明灿的话,林轩面容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对明灿笑道:姐姐莫要取笑我。 正在这时,许禾自林府中走出来,眉眼含笑瞧着面前的女儿与儿子,笑着对明灿礼了礼,说道:娘娘来了。 人到中年,又丈夫专情上进,儿子懂事听话,家中生意兴隆,万事顺遂,许禾比几年前更加丰腴了些,眼角眉梢中盛着温柔沉静与满足。 母亲。瞧着面前的许禾,明灿向她还礼。 林川跟在许禾身后走出来,今日他笑得像朵向日葵,见到明灿,林川恭敬地笑着,行礼道:太子妃娘娘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 瞧了一眼林川,明灿微笑着摇首道:林叔叔不必多礼。 被林轩引着,明灿走进林府。 只见林府中摆了十桌宴席,林家的亲朋好友与商业伙伴坐得满满当当。 明灿被引到正厅的主桌就座,林轩坐在她旁边。 这次考得不错?瞧了瞧坐在身旁的林轩,明灿低声问。 听到明灿这般问,林轩点点头,笑道:总算不辜负父亲期望。 说着,想到了什么,林轩顿了顿,抓了抓脑袋,对明灿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我是不是有点笨,自十岁开始考童生试,府试,院试,皆考了许多次,考了这般多年,好不容易方才考上 正在这时,屏风另一侧桌上的林川站起身来,举杯道:今日犬子得中茂才,亦是鄙人的五十岁大寿,多谢各位亲朋好友前来捧场。 他一饮而尽,面色泛红,激动喜悦道:我林家世代经商,如今家中犬子尚未弱冠,便考中茂才,举人亦指日可待,家中终于要出个官老爷了。 宾客们纷纷道贺。 坐在林川身旁,许禾轻轻拍了拍多年夙愿成真,有些激动的丈夫的手臂,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隔着隐约模糊的屏风,明灿瞧着母亲许禾的模样,想起父亲病榻上的呼唤,她垂眸抿了口温茶。 姐姐尝尝这个。林轩用公筷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在明灿碗中,笑道,是我们府中厨娘新学的。 明灿拿起玉箸,夹起鲈鱼咬了一口,笑着颔了下首,赞道:清淡不腻,有股子鲜甜,很好。 宴席结束后,明灿准备离开。 只是林轩却凑过来,对明灿道:姐姐,能借一步说话吗? 有些纳罕地瞧了林轩一眼,明灿想了想,颔了下首。 明灿随林轩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中。 春日傍晚的夕阳,透过紫藤花的藤蔓,斑驳地洒在石桌上,珊珊可爱。 什么事这般神秘?自紫藤花下站定了脚步,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有些好笑地问道。 听到明灿这般问,林轩的手指,不由得自石桌的桌面上轻轻画着圈。 我 吞吞吐吐地踌躇了片刻,林轩抬首,瞧着静静站在面前的明灿,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眸,忽然仿佛被蒙上一层浅浅的雾霾。 叹了口气,只听林轩对面前的明灿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做官。 闻言,明灿不由得微微挑了下眉。 不晓得林轩为什么会有这般的想法,明灿问道:嗯?为什么? 自小到大,我寒窗苦读,用功读书,考童生,乃至将来继续考举人,皆是为了父亲。林轩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爹爹总说商籍低人一等,要考进士,才有机会光宗耀祖,可其实,我不喜欢读书,不是读书的料,看到书册便头疼,字写得亦不好,爹爹为了我读书,十岁便将我自青州送到京城的书院,耗费了许多银两与人脉,花起钱来毫不眨眼,说我的这个茂才,是用家中银钱堆积起来的亦毫不为过我晓得自己不应该辜负爹爹的殷切期望,可是,我不喜欢那些拘束的,整日里与笔墨为伴的生活,心中总是觉得很心虚,很愧疚 瞧着面前神色甚是苦恼的林轩,明灿静静地瞧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循循善诱地温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算账,喜欢瞧各地的货品,喜欢听商队讲旅途见闻。 说起这些,林轩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他侧首,瞧着面前的明灿,微弯的明亮眼眸笑起来像汪月牙泉。 林轩对明灿笑道:姐姐,你不晓得,前年我与父亲去塞外进香料,贩卖丝绸茶叶,一路上记了厚厚一本游记。 不同于一心做官的林川,林轩喜欢走过国家的大江南北,水路陆路做生意,他喜欢写游记。 做官,一直只是他爹爹林川的理想。 人各有志。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颔首,对他笑了笑。 姐姐不觉得我不务正业?仿佛想到了什么,林轩忽然有些泄了气。 为什么要我觉得?听到身旁的林轩这般问,明灿瞧着他,平静地笑着,反问道,这是你的人生。 林轩闻言,又有些愁眉苦脸似的,对明灿摇首道:父亲不会同意的,他当年考了那般多年,又盼了这般多年 林轩,你十九岁了。明灿目光温柔,瞧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好好想想这一生,你想做的是什么。 前院传来一阵笑声,仿佛有人宴席散了,却还在行酒令。 我害怕教父亲失望。林轩晓得是自己太懦弱,他低声道。 比起失望,遗憾更可怕。抬手,轻轻拍了拍面前垂头丧气的林川的肩膀,明灿轻声道。 听罢明灿的话,林轩仿佛若有所思。 灿娘!阿轩!前院的院门前,许禾的声音传来,她唤着一双儿女,切寿糕了! 明灿与林轩回到前院,林川正在亲自切一块巨大的寿糕。 他笑容满面,将碟中的第一块寿糕递给明灿。 娘娘先请。 对一直待她热情客气的林川笑了笑,明灿接过碟子中的寿糕,颔首道:谢谢林叔叔。 林川闻言,连忙笑着对明灿摆手。 瞧见站在明灿身后的林轩,林川招手,教林轩过去,然后拍着儿子的肩膀,笑道:阿轩,做人要有条理,有目标,为父给你立的一个目标,便是十年之内,我儿春闱,定能金榜题名。 此时此刻的林川,已经有些喝醉了。 听到林川的话,林轩面上的笑容,不由得变得有些勉强。 颔了下首,林轩对面前的父亲林川道:儿子尽力。 觉察到林轩的情绪仿佛有些异样,许禾瞧了了林轩一眼,又瞧了瞧明灿,却不曾说什么。 第76章 散席后,许禾送明灿到马车前。 灿娘,阿轩与你说了什么?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忽然问道。 瞧着面前神色有些认真的许禾,明灿踌躇片刻,还是对母亲道:阿轩说,他不想做官。 闻言,许禾轻轻叹了口气。 颔了下首,许禾面上的神色有些无奈,她对明灿笑道:我猜亦是这件事。 见许禾面上流露出的无奈的神情,明灿微顿了一下,问道:您不意外? 那孩子自小便对书本不感兴趣。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笑了笑,说道,与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听到许禾这般说,明灿不由得有些纳罕:林叔叔不是一直希望阿轩入仕吗? 人总会将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许禾抬手,为面前的明灿理了理披风,笑着柔声道,便像当初,你想要的,与寒章那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说到这里,许禾忽然停住了。 见许禾方才,仿佛是要提起当年她与崔寒章的那门婚事,虽然明修远开始时一直不曾同意,但最后,却还是拗不过明灿,最终答应了。 原来,这些年来,母亲什么皆晓得。 料峭春风吹拂,迎风的眼眸有些泛酸,瞧着面前的许禾,明灿忽然握住她的手,说道:父亲生病了。 这些年来,明灿从未自许禾面前提起过明修远,许禾亦是。 对过往的,被抛弃后,那段痛苦而又贫穷困窘的回忆,还有她们之间,失去的那十年,以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些年来,母女二人心照不宣,又有些讳莫如深。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忽然提起明修远这个人,许禾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只是浅浅笑着,眸色有些复杂问道:病多久了?好些了吗? 好些了。明灿瞧着面前的母亲的神情,却只瞧见了平静。 那便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许禾拍了拍女儿的手,温柔地笑道,路上小心。 明灿颔首,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林府时,明灿抬手掀起车窗的车帘,回首瞧了一眼。 许禾还站在原地,傍晚的春风吹起她的衫裙,许禾的身形,依旧是明灿记忆中温柔单薄,但却坚强坚韧的模样。 回到东宫,谢瑜正在书房批阅劄子。 回来了?听到明灿的脚步声,谢瑜抬首,瞧着面前的明灿温和笑了笑,问道,今日林家热闹吗? 自谢瑜对面坐下,明灿笑着颔了下首,回答谢瑜道:很热闹,今日林叔叔高兴坏了。 放下手中的毛笔,谢瑜想了一下,对坐在面前的明灿笑道:林轩孤见过一次,做事稳重,是块值得提拔的好料子。 面前如今实际上已经掌握着皇帝的权力的男子这般说,意思已经是明晃晃的。 爱屋及乌,因为明灿,谢瑜同样偏爱她喜欢的弟弟林轩。 这般难得一遇的好机会,明灿却犹豫了一下,摇首道:阿轩说,他不想做官,瞧他以后怎么选罢。 嗯?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微微挑了下眉,温和地问道,那他想做什么? 想起官迷心窍的林叔叔,明灿亦有些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对面前的谢瑜道:他说,他喜欢经商,游历,写游记。 听到明灿的话,谢瑜不由得笑了。 只见他颔首笑道:倒很有趣的理想。 明灿闻言,瞧着面前笑得眼眸弯弯的谢瑜,问道:殿下不觉得离经叛道? 我朝律法又不曾规定读书人必须做官。批阅了一下午的劄子,有些疲倦的谢瑜笑着伸了个懒腰,对明灿温声道:孤八九岁时,还想做个游侠呢。 明灿听到谢瑜这般说,惊讶地瞧着他,仿佛有些难以相信。 握住谢瑜的手腕晃了晃,明灿好奇地笑着问道:真的?后来呢? 后来孤练了三日基本功,本便身体孱弱,又求之过急,练得太凶,一下子病倒,梦便醒了。谢瑜有些无奈于明灿好奇的追问。 听罢谢瑜的话,明灿忍不住笑了。 瞧着面前笑得眼眉弯弯的明灿,谢瑜回握了握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有些正色地温和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选择,林轩若真有心去做他想做的,说不定能做得比当官更好,更快乐。 明灿听着谢瑜温文尔雅的一番话,想起林轩说起他写的游记时,发亮的眼眸,轻轻颔首笑道:是啊,殿下说的没错。 绮窗外,夕阳西下,为东宫的碧色琉璃瓦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明灿忽然很想瞧瞧,林轩上次去塞外,写的那本游记,一定很有意思。 第62章 珍惜 ◎◎ 承昭四十一年春,明修远被擢升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堂上,他身着紫色官服,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神情肃穆。 臣,叩谢陛下隆恩。面对颁布圣旨的内侍总管,明修远行礼,声音沉稳。 退朝后,明修远要出宫时,自宫道上遇见了已成为太子妃的明灿。 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瞧着是在等太子谢瑜下朝。 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甚好。 微臣参见太子妃。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疏离。 明灿停下脚步,微微欠身,对面前的明修远道:父亲不必多礼。 父女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又各自移开。 自从明灿成为太子妃以来,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明修远是恭敬的臣子,明灿是恪守礼节的女儿。 没有争吵,没有亲近,便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却也不曾远离。 父亲近日身体可好?站在明修远面前,想起了什么,明灿轻声问道。 托太子妃的福,一切安好。颔了下首,明修远答道。 听到明修远的回答,明灿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轻轻颔首。 一阵沉默后,明修远再次行礼,对面前的明灿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明灿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对明修远笑道:丞相请便。 待明修远离开,明灿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如松,紫袍自有些春寒料峭的冷风中微微摆动。 半晌,不曾等到谢瑜,明灿转身,向东宫走去,面上的神色复又恢复了淡漠平静。 时光如流水,自此后,转眼十年过去。 明灿同父异母的弟弟明砚很聪明,过去几年,曾经是太子谢宸的伴读。 如今,明砚方才十几岁,便已经考中举人,明年便要下场春闱,前途明朗。 所有人的生活皆很好,很平静。 这年腊月,自困于摘星楼,病恹恹多年,亦一度病危过几次,最后却皆自鬼门关回来的承昭帝自十年后,终于驾崩。 举国哀悼,新帝谢瑜自一片缟素中继位。 这一年,三十多岁的明灿,成为了当朝皇后。 新帝继位的元年,初春,惠安郡主获准入宫觐见。 岁月不败美人,如今,惠安郡主即将年过半百,但举止却依旧优雅。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瞧着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昭阳宫的花厅中,正端坐着的明灿,惠安郡主恭敬地曲膝行礼。 将手中茶盏放回案上,明灿自上首凤座上起身,亲自扶起面前的这位继母,笑道:母亲不必多礼,快请坐。 见明灿待自己温和客气的态度,惠安郡主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动容之色。 坐到花厅中的圈椅上,虽然惠安郡主心中有些感动,但自昭阳宫,却还是有些不敢太过放肆,而是垂首敛目,谨慎地守着自己应该有的礼节与规矩。 母亲近日可好?父亲身体如何?瞧了一眼有些拘谨的惠安郡主,明灿温声笑着问道,示意宫女上茶。 托娘娘的福,一切皆好。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不曾言语,只是轻轻笑着颔了下首。 而此时此刻,瞧着面前的明灿,惠安郡主心中,亦是愁肠百转。 垂眸,扫了一眼宫女放在自己手边的茶盏,惠安郡主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道:只是 惠安郡主有些吞吞吐吐的,明灿瞧出她的欲言又止,静静瞧了她片刻,说道:母亲有话但说无妨。 仿佛有些不敢直视明灿的眼眸,惠安郡主垂眸,沉默了许久,忽然放下手中茶盏,跪倒在地。 第77章 瞧着面前跪在地上,眼眶通红的惠安郡主,明灿不由得顿了一下。 她不曾言语,只是垂眸,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听惠安郡主哭着说道:臣妇斗胆,想为想为明嫣求个情。 听到惠安郡主的话,昭阳宫中,顿时一时寂静。 明灿面容上淡淡的笑意渐渐消失,摆了下手,她示意左右宫女皆退下。 母亲先请起。瞧着面前跪在地上,哭得有些凄惨的惠安郡主,明灿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来。 惠安郡主跪在地上,明灿去扶她,她却不肯起身,只是泪水自眼眶中打转,涕泗横流道:明嫣已经自塞外苦寒之地流放十几年,去岁深秋传来书信,说是又受了寒,却还要出去服役,病瞧得不及时,寒邪入体,这次病得甚为严重,直到现在一直缠绵病榻,臣妇晓得臣妇提得请求对娘娘来说太过分,太强人所难,但但那个孽障,她毕竟是臣妇的亲生女儿臣妇真的做不到不管不问,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孩子病死塞外,从此阴阳两隔& 听着惠安郡主的话,明灿的眼眸,淡淡地瞧向半开的绮窗外盛开的腊梅,思绪飘回二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明家的在室女,明嫣与明柔一个自小便唯我独尊,因为欺负她不成,反倒被破天荒会主持公道的明修远扇了一巴掌,所以对她心生怨恨;一个因为她有罪在身的姨娘失宠,被关起来,其中有明灿的手笔,而怀恨于心,于是这二人合谋,差点将明灿卖入青楼。 若非机缘巧合,遇到谢瑜,明灿的人生将彻底毁于一旦。 郡主可还记得,当年明嫣对我做了什么?明灿不曾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她不曾瞧跪在自己面前,仍旧哭得哀凄的惠安郡主,只是轻声问道。 听到明灿这般说,惠安郡主低下头,低声抽泣道:臣妇臣妇记得可是,这般多年,明嫣已经知错了这几年,她日日悔恨,以泪洗面当初不该受明柔撺掇,做出那样的事来她悔得肠子皆要断了 明灿垂眸,瞧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曾经善待自己的继母。 在她最弱小,最艰难的日子里,是面前的惠安郡主给了她些许温暖。 明嫣现在如何?沉默片刻,明灿忽然问道。 听到明灿声音淡淡地问起明嫣,惠安郡主抬起头,眼泪涟涟,眼眸中划过一抹希冀。 用帕子擦了下面容上汹涌而出的眼泪,惠安郡主瞧着明灿,说道:去年腊月收到书信,说塞外没有好的郎中,药材亦太过匮乏,她又每日皆要做工,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差点差点塞外苦寒,她的身子骨如今太弱了 静静地垂眸,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惠安郡主,明灿沉默良久,终于道:郡主,起来罢,本宫会向陛下进言,赦免明嫣的流放之刑,教她自塞外回来养病。 听着明灿的这一番话,惠安郡主喜极而泣,连连叩首,声音中还带着哭腔: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不过抬手拦了拦不停向自己叩首的惠安郡主,明灿的声音冷了下来,她冷淡平静道,此生此世,她不得回京城,只能自京城外择一处安顿之所,这是本宫的底线。 惠安郡主闻言,眼中仍旧含泪,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是,是,臣妇明白,能离开塞外,回京治病,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扶起跪在面前的惠安郡主,明灿道:此事本宫会尽快安排,郡主不必太过担忧。 在昭阳宫又坐了一会子,明灿借口乏了,惠安郡主便识趣地告辞退了出去。 惠安郡主告退后,明灿起身,走到昭阳宫的花厅的窗前,独自站在窗前,瞧着窗外,宫墙外的天空。 十四岁的太子谢宸走进来的时候,瞧见母亲出神的模样。 母后,您怎么了?有些纳罕地瞧着站在窗前出神伫立的母后,少年清朗的声音,唤回了明灿有些飘远的思绪。 回过神来,明灿转身,对面前已经长成身姿挺拔的小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从前的事。 听到明灿这般说,显然是不想多言什么,谢宸聪明懂事地不再追问。 想到了什么,谢宸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方才出去的是外祖母吗?儿臣只远远瞧见了身影仿佛是她,外祖母她老人家来宫中做什么? 来为你明嫣姨母求情。不想欺骗自己的孩子,明灿简单地解释道。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宸不由得皱眉,问道:便是那个害过母后的人?母后答应了吗? 抬手,为面前已经比自己要高的小少年抚了抚宽大衣袖的褶皱,明灿道:答应了,安儿觉得母后做得对吗? 少年思索片刻,对面前的母后道:夫子说,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母后做得对。 谢宸说的话很有意思,在此之前,是明灿不曾想到的。 方才,听罢惠安郡主的那些话,明灿心中,只是淡淡地想,如今她万事顺遂,幸福美满,便当做是可怜明嫣如今潦倒困苦,病痛折磨,随手施舍给她的。 瞧着面前身姿挺拔的谢宸,明灿笑了笑,轻轻颔首道:去温书罢,晚膳时叫上你妹妹一起来。 如今,明灿已经有两个孩子,哥哥谢宸十四岁,妹妹谢真十二岁。 儿臣告退。听到明灿的嘱咐,谢宸恭恭敬敬地对面前的母后行礼后,离开了昭阳宫。 昭阳宫的花厅中复又只剩下明灿一个人,明灿重新瞧向窗外,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不再纠结过往,或许是她走向新的人生的第一课。 两个月后。 侍候在两侧的宫女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父亲病重?听着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宫女的禀报,明灿问道。 回娘娘,惠安郡主方才方才递了消息进来,说丞相大人风寒吐血,情况不太好,想请您回府一趟。 听到站在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询问,跪在地上的宫女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再度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鸟雀自枝头跳跃。 明灿依稀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明修远教她认字时,窗外常常亦有这般欢快的鸟鸣。 备轿,本宫要出宫。沉默片刻,明灿吩咐道。 待明灿的轿舆到了明府门前,惠安郡主带府中侍女侍从自明府门口迎候,眼眶通红。 瞧见明灿下了轿舆,惠安郡主快步迎上前,曲膝礼了礼。 皇后娘娘,您可算来了。瞧着面前神色仍旧平静,仿佛无论何时,从来皆是这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明灿,忽然有了主心骨一般,惠安郡主眼中含泪,面色苍白地对明灿道。 父亲怎么样了?扶了下面前哭得有些摇摇欲坠的惠安郡主,明灿问道。 他不肯服药,这个月来一直在吐血臣妇臣妇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娘娘来劝劝他惠安郡主声音哽咽,对明灿焦灼担忧道,郎中说,说再这样下去,怕是 母亲莫要太过伤心,本宫会去劝父。忽然开口,打断了面前忧心忡忡,眼泪涟涟的惠安郡主的话,明灿道。 进了明府,明灿步履匆匆走在前面,穿过明家熟悉的游廊。 庭院中,那棵老梨树已经开花了,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层薄雪。 后院寝间中,明修远躺在床榻上,面色灰白。 听到房门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旋即传来熟悉的,轻微的脚步声,明修远微微睁开眼眸。 皇后娘娘来了。躺在床榻上,明修远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自床榻边上坐下,明灿接过一旁的侍从手中的汤药,对面前的明修远道:父亲,该用药了。 听到明灿的话,明修远只是一语不发,轻轻摇首。 以帕掩口,明修远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待他咳嗽完,帕子上出现了一抹暗红的血色。 瞧了一眼面前的明灿,明修远声音淡淡道:不用了,我的身体如何,我比谁皆清楚。 见明修远不为所动,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明灿心中有些心急如焚,面上却仍旧平静地说道:您这样,母亲会担心的。 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说,明修远忽然笑了。 他的笑意中,带着明灿瞧不懂的情绪。 她不会的。 说着,明修远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 第78章 此情此景,惠安郡主站在一旁,手指攥紧了帕子,眼泪涟涟。 明灿不再多言,她抬手,舀了一勺汤药送到明修远唇边,冷静道:父亲,莫要说话了,用药罢。 明修远瞧着明灿,目光恍惚溃散,仿佛透过她,在瞧另一个人。 最终,明修远还是别开了面庞,阖上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半个月后,传来明修远过世的消息。 明府的葬礼上,惠安郡主一身缟素,跪在灵堂前,神色怔怔,眼泪打湿了面容。 回到明府奔丧的明灿走进灵堂,上香之后,走到惠安郡主面前,对她礼了礼。 眼眸哭得红肿的惠安郡主瞧见面前的明灿,只是微微侧首,并不瞧面前的明灿,亦不曾起身。 她的神色,淡漠得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母亲,节哀。 皇后娘娘奔完丧,便回去罢,不必在这守着。沉默半晌,惠安郡主忽然出声,打断了明灿,眼眶通红地冷硬道,贵人事多,何必在这里耽误。 明灿站在原地,听到惠安郡主的话,忽然意识到,明修远去世,她此生与惠安郡主的缘分,或许便这般,被惠安郡主就此斩断了。 明修远去世将近一年后,明灿回过明府一次。 府中寂静无声,下人们走路皆轻手轻脚。 自从明修远去世,惠安郡主伤心过度,病倒过几次后,便在自己院中礼佛,今日知晓明灿回来,亦是闭门谢客。 郡主说,请娘娘自便。恭敬地跟在明灿身后,老管家低声道,当年明灿五岁时,第一次来到明府,迎接她与带她来到明府的明修远的老管家,如今亦已经满头霜发。 闻言,明灿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本便要离开,只是,不知不觉间,却已经走到了前院,明修远在世时的书房前。 驻足片刻,明灿抬手推开房门,墨香与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明灿顿了一下,方才走进去,走到案前,整理案上的文书。 笔架上挂着明修远常用的那支毛笔,只是墨池中,却已经不曾再有墨汁。 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劄子,草稿与诗集。 明灿的目光,环顾书房的四周,漫无目的,却又仿佛想要将眼前的一切,最后记进脑海。 忽然,发现了什么,明灿的目光顿住了。 她瞧见,书房的角落中,有一个紫檀木的矮柜,被上了锁。 明灿抬步走过去,想了一下,她自书架上,父亲明修远从前常用的砚台下,找到被砚台压着的钥匙。 柜门打开,明灿瞧见里面放了许多收纳得整齐的卷轴。 微顿了一下,明灿抬手,拿起一个卷轴,解开丝绸系带,慢慢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待瞧清画像上的女子,明灿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即,明灿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抬手,又展开了几个卷轴。 只见卷轴上的画像,皆是一个人,从梳着双丫髻,一脸稚气的女孩,到碧玉年华,风华绝代的少女,再到或韶华正盛,或鬓发微霜的女子,神态各异,却皆带着温柔坚韧的笑意。 每幅画右下角皆标注了日期,一年一幅,整整四十多年。 最后一幅是前年冬日所画,如今方才一年多,墨迹犹新。 画中女子站在腊梅树下,花瓣落在她的肩头。 右下角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的楷书端正写着:许禾,生辰快乐。 明灿的指腹抚过那些画纸,还有画上的女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自从明灿成为皇后,因为不希望惠安郡主在自己面前太过拘谨压抑,明灿改口唤惠安郡主母亲,已经有许久。 她终于明白明修远临终前半个月,那句她不会的,是什么意思。 亦忽然明白,为何惠安郡主会在明修远过世后,骤然变得对她漠然。 惠安郡主对明灿的感情甚为复杂。 明灿自小到大,差不多算她照看大的,但因为心知肚明,明修远是因为明灿母亲许禾,才会对治病抱有消极态度,失去了求生之志,不过五十岁出头便去世了,所以,哪怕明灿去劝过明修远好好用药,惠安郡主亦很难不恨屋及乌,同样怨恨明灿。 在明修远去世一年后,忽地了然一切,明灿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眼泪砸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回到皇宫时,天已黑透。 谢瑜尚还不曾回来,明灿比往日格外早地睡下。 洗漱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眼泪止不住地流,迷迷糊糊的,明灿不停流泪,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谢瑜回来时,得知明灿已经歇息。 他沐浴更衣后,轻手轻脚撩开落下的帐幔,上了床榻,怕吵到明灿,却在掀开锦被时,摸到一片潮湿。 明灿? 明灿背对着谢瑜,纤瘦的肩膀正在微微颤着。 谢瑜不曾说话,只是展臂,将她搂入怀中。 好半晌,明灿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泪水,浸透了谢瑜的寝衣绸料。 她抬手,亦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 翌日早晨,明灿醒来时,谢瑜已经穿戴整齐,内侍正躬身,为他整理宽大衣袖上的最后一缕褶皱。 瞧见落下的,朦胧隐约的帐幔中,明灿已经坐起身来,谢瑜走过去,对明灿温和道:灿娘,今日休沐,朕陪你与孩子们去御苑放风筝。 听到谢瑜这般说,坐起身来的明灿轻轻颔了下首,轻声答应道:好。 春日阴雨绵绵,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雨。 两个孩子自前面的草坪上奔跑,一红一蓝两只鲤鱼风筝,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格外醒目。 过几日便是清明了。站在明灿身旁,瞧着远处的孩子,谢瑜对明灿温声道,朕带你与孩子们去为明大人扫墓。 忽然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转头瞧他。 只见谢瑜的侧脸,自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已过而立之年,往不惑之年奔,男子的眼角已有了些许细纹,却还是一如当年初见时,温润如玉,俊美得如同谪仙或妖孽一般的模样。 陛下知晓了?好半晌,明灿轻声问。 谢瑜握住明灿的手,瞧着面前的妻子,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温和地对她道:朕晓得你心中难过。 知晓谢瑜发觉了自己的情绪,明灿忽然抬手,抱住了他,将面容埋在他的胸前,眼泪盈眶而出。 谢瑜轻轻拍着明灿的背,便像哄一个哭泣的孩子一般,温和耐心。 远处的女儿摔了一跤,儿子跑过去扶她。女孩被扶起来,拍拍衫裙上的草屑,又笑着与男孩继续奔跑。 侧首,瞧着远处的两个孩子,泪眼模糊间,明灿想到,她与谢瑜,与她的父母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不会重复他们婚姻的悲剧,她会好好珍惜身边人,珍惜这个世界给她的美好的事物,因为她明白,唾手可得而珍贵的幸福,失去,便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明天开始更新番外,想跟追更订阅到此时此刻此章的读者小天使说一句比心!谢谢你可以订阅到这一章!能遇到你们,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你们很开心^o^~~~ 第63章 番外一:昌盛 ◎◎ 明灿正在昭阳宫中修剪一盆兰花,宫女急匆匆走进来,差点被殿门的门槛绊倒。 娘娘,大喜事。走到明灿面前,宫女一面笑着,一面有些气喘吁吁地向她行礼。 手中的金剪停在一片叶子前,明灿微顿了顿,侧首,问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五公子中了,是状元。瞧着面前的皇后娘娘,宫女恭敬笑着对明灿道,十七岁的状元郎,本朝头一份! 手中的金制剪刀咔嚓一声,剪下那片多余的兰花青叶。 得知这个消息,明灿唇角微微上扬,颔首笑道:他果然不错,本宫没有瞧错人。 想了想,明灿放下手中的剪刀,接过一旁的另外一个宫女奉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尘土,复又问道: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已经传开了,陛下龙颜大悦,说要亲自召见五公子。宫女笑着对明灿道,娘娘现在要不要亦去宣室殿,过会子可以见到明公子? 听到宫女这般问,明灿只是摇了摇头,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不急,去准备些明砚爱吃的点心,过会子本宫一并带去。 一个时辰后。 明灿离开后宫,去了宣室殿。 第79章 不到两刻钟,外面便传来通传声,明灿理了理衣袖,端坐在圈椅上。 今日的明砚身着一身崭新的状元红袍,头戴官帽,一身意气风发走了进来。 他的面庞尚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青涩,只是挺拔的身姿如松,早已有了大人的轮廓。 瞧见明灿亦在宣室殿,明砚的眼眸不由得亮了一下。 但顾及着君臣之礼,明砚还是恭恭敬敬地向明灿行礼,端正道:臣明砚,参见皇后娘娘。 明灿瞧着面前一板一眼,跟个老学究一般的明砚,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些无奈道:起来罢,这里又不曾有外人。 闻言,明砚方才直起身来。 他眼眸亮晶晶地瞧着面前的明灿,说道:姐姐,我做到了。 沉默含笑地瞧着明砚半晌,明灿心中,为金榜题名的明砚高兴。 许久,瞧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明砚,明灿忽然笑意淡淡地说道: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不晓得该有多高兴。 听到明灿这般道,明砚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淡了些。 垂了下眼眸,明砚有些怅然地轻声道:可惜他瞧不到了 明灿教明砚落座,见他眉眼之间似有黯然,明灿道:他的在天之灵瞧到了,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说着,不愿教面前的少年继续伤感,明灿转移话题地问道:陛下说要给你什么官职? 翰林院修撰。抬眸瞧了明灿一眼,明砚回答道,不过陛下说,想教我先去尚书台帮忙,我晓得,这是陛下对我的历练,我会加油干的。 听着明砚对将来的规划与打算,明灿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对面前的明砚道:陛下看重你,你要记住,无论将来官做多大,皆要记得自己的本分。 明砚闻言,郑重地点头,对明灿道:姐姐放心。 想到一直以来,明砚的少年老成,明灿慢慢放下心来。 示意宫女端上点心,明灿笑着对面前的明砚道:尝尝,特意教小厨房做的桂花糕,你与安儿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明砚的眼眸弯成月牙,颔首笑道:还是那个味道。 慢点吃。目光柔和地瞧着面前这个与自己的孩子差不多的弟弟,明灿递过茶盏,说道,莫要噎着。 明砚静静地用着碟子中的点心,待他慢慢用完,咽下糕点,忽然瞧着面前的明灿,有些踌躇道:姐姐,我有些害怕。 闻言,明灿不由得微微挑了下眉,问道:怕什么? 我方才十七岁,便当上状元,陛下又要将我破例调去尚书台。明砚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轻声道,朝中那些大人,会服气吗? 听罢明砚的一番话,明灿沉吟片刻,瞧着面前的这个小少年,问道:子墨,你晓得为什么陛下这般看重你吗? 明砚垂着眉眼,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你比旁人早慧,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更因为明灿直视面前的明砚的眼眸,对他温和地笑道,你有真才实学,那些不服气的人,便教他们不服气去罢,用你的本事教他们噤声。 闻言,明砚抬眸瞧着面前神色认真的明灿,颔首道:姐姐,我明白了。 不过想到明砚到底年纪轻轻,明灿笑着补充道,该低头时亦要低头,你还年轻,有些事不必急着出头。 听到明灿这般嘱咐自己,明砚不由得笑了,他问道:姐姐这是在教我官场之道? 明灿亦笑了笑,她颔首反问道:怎么,皇后不能教弟弟做官? 姐弟二人笑作一团。 笑过之后,明灿正色瞧着明砚,还是不免再度嘱咐道:明砚,我们明家现在既是天子外家,又出了你这个状元郎,荣耀至极,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 听着明灿这一番认真的话,明砚点头,心中涌上软意。 明砚对明灿正色颔首,答应道:姐姐,我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正是这个道理。目光欣慰地瞧着面前的明砚,明灿抬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过有姐姐在,你不必太过担心。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砚忽然牵了一下她的宽大袖角,认真道:姐姐,谢谢你。 闻言,明灿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即,她温柔地对明砚笑笑,轻轻摇首道:傻孩子,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是姐弟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明砚的眼眶有些发红。 沉默了好半晌,明砚方才低声道:可我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姐姐本可以不管我的。 胡说。轻轻敲了下明砚的额头,明灿温和平静道,在本宫眼中,你便是本宫的亲弟弟。 抬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揉了揉眼眸,明砚收敛起那抹感伤来,面上露出灿烂的笑意。 轻轻牵着明灿的衣袖,明砚慢慢眨了下眼眸,说道:那姐姐与太子外甥以后可要多关照我这个弟弟。 点了下头,明灿对明砚笑道:那要瞧状元郎的表现了。 两人复又笑了起来,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听到通传声,宣室殿中的明灿与明砚皆起身。 谢瑜阔步走进宣室殿,待瞧见殿中的明砚,他便笑了,对向自己作揖行礼的明砚道:教状元郎久等了。 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砚仍旧恭敬地行礼,只笑道:臣参见陛下。 走到明砚面前,谢瑜扶他起来,唇畔微弯地颔首道:免礼,子墨,朕方才与几位大臣商议,决定教你先去尚书台历练,你可愿意? 这个消息,是来宣室殿前,明砚便知晓的。 此时此刻,想到了什么,明砚不由得瞧了明灿一眼。 得到明灿微笑不言,带着鼓励的眼神后,明砚瞧着面前的谢瑜,语气认真坚定地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瞧着面前清朗俊秀的少年,谢瑜满意地颔了下首,展臂揽了揽明灿的肩头,对身旁的妻子笑道:灿娘,你有个好弟弟。 神情温柔沉静地瞧了谢瑜一眼,明灿浅浅笑道:是陛下慧眼识珠。 抬手,拍了拍明砚的肩膀,谢瑜唇畔含笑叮嘱道:子墨,好好干,朕看好你。 说着,想到了什么,谢瑜又对明灿柔和道:灿娘,今晚宫中设宴庆祝,你亦一起来罢。 臣妾遵旨。抬眸瞧了瞧谢瑜,明灿道。 谢瑜又勉励了明砚几句,便有事去前殿了。 待谢瑜离开之后,明砚长出一口气,对明灿道:我与陛下接触不多,陛下比我想象中亲切。 听到明砚这般说,明灿不由得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有用。 闻言,明砚又有些若有所思。 明灿抬手,拍拍面前少年人的肩膀,笑意柔和道:莫要想太多,今晚的宴会,好好表现。 明砚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笑着对明灿拱手行礼道:姐姐,我该回去准备了。 晚上有宫宴,明灿亦不留他,只是浅浅笑着颔了下首,允肯道:去罢。 深深瞧了明灿一眼,明砚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侍候在明灿身后的宫女,瞧见这位光风霁月,郎艳独绝的明五公子离开宣室殿,忍不住小声对明灿道:娘娘,五公子这般品貌,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大人物。 瞧着明砚离去,已经复又被关上的殿门,明灿颔了下首,笑着轻声道:嗯,子墨一直是个聪敏的孩子。 此时此刻的明灿并不知晓,明砚如今已经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日后,亦将做到本朝最年轻的丞相。 而明灿是教皇帝谢瑜不置后宫,恩爱伉俪的皇后,明家是天子外家,一代代繁荣昌盛下去。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