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台风抵达》 第1章 [现代情感] 《今夜台风抵达》作者:野李【完结】 简介: “蝴蝶”扇动翅膀,以每秒72米的风速登陆春水街, 他在那个潮湿氤氲的台风夜,捡到一个“失忆”的女人。 她如台风,席卷他整个枯寂人生。 她看他第一眼,穷酸男人 他看她第一眼,神经女人 朝夕相对的第n眼后,她再看他,穷得铁骨铮铮,是条好汉。 他再看她,虽古怪,但可爱,生命力惊人。 两个非典型边缘人物,背负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走上互相救赎之路,在尘埃中开出一朵花。 糙汉文学(x)糙妹文学(√) 跌落神坛的天才x初入尘烟的鬼才 两位都是人才,携手共创美好未来。 第1章 ☆、1今夜台风抵达 才将七点,这昼长夜短的夏日傍晚就全黑了。 铅灰色云层低垂,密密层层地酝酿雨意,空气黏在皮肤上,周身没一处爽利。 湿气简直要钻进骨头里积水,长出跗骨之苔。 老谭坐在店门口,庞大身躯委屈给一张矮凳,肚皮叠成梯田,举着收音机听天气预报。 “受超强台风蝴蝶影响,预计将在未来三小时内遭受强风雨袭击......”收音机信号不是很好,滋滋啦啦地响,仿佛台风把声音吹得东倒西歪。 老谭懒散嘬着牙花子,“台风要来了,关店吧,阿铎。” 墙壁上两台风扇从左转到右,闷热丝毫未减。 陈铎却浑不在意,蹲在一辆摩托前面清洗节气门。纯棉背心早湿透了,贴在小麦色皮肤上,勾出肌肉贲张的纹路。 他头也没回,声音冷淡,“你先走。” 老谭“啧”了一声,“收那点钱还要加班加点做,加钱我也不做,耽误我搓麻将。”也没累着他,偏要抱怨一下,主要懒散惯了,见不得人勤快。 陈铎来了后,他这小小一爿汽修店就忙起来了。 从前只承接电频车与自行车的维修业务,陈铎带来了全新技术,越野摩托车,不论轻型重型,到他手里没修不好的,价格还公道。 此后谭记车行便在摩托车圈子里口口相传,成了物美廉价的典范。 陈铎有自己的主张,价格便宜点,一是打响知名度,二是他也能练手。毕竟只在里面学了一年汽修,没有实操经验,还是稳健些好。 老谭什么都听他的,陈铎给他做伙计,那是屈才。好歹十七岁上了大学,还是高考理科状元,就算后来被大学开除,也风光过一阵,比他和他儿子强。 老谭站起身抻腿抻手,又喊了声:“阿铎呀,收摊吧,我这周身不爽快,怕是风湿要犯了。” 陈铎终于回过头,眉目俊朗,神情却寡淡无味:“你走你的,别操心我。” 老谭摇摇头,不准备再劝。这小子就是千金难劝的劳碌命,跟他爸陈君一个样,朽木不可雕也。他跟陈君当了半辈子好兄弟,后来他不幸下岗,陈君二话不说,拿出私房钱接济他开了车铺。陈铎出狱,也只有他一人去接。陈君是他半个异姓兄弟,陈铎就是他半个异姓儿子。 这半个儿子委屈在这间小车铺里,事事亲历亲为,宠得他一身懒骨。 老谭叼了一支没上火的红塔山,摇头晃脑哼起歌,趿拉着拖鞋,往飞燕麻将室去了。 时过九点,客人匆忙赶来取车,一面抱怨天气,一面跟他道歉,“下班太晚,兄弟多担待。” 客人试了试车,走之前散了支烟给他,顶着风仓皇而去。 陈铎回身将烟扔进抽屉里,他从不碰容易上瘾且花钱的消遣,但客人散烟也不推辞,都留给老谭父子。 树木为风助兴,道旁的梧桐快要晃秃。他稍微收拾一下,拉下卷帘门,往家走去。 谭记车铺在春水街东头,临一环路。他家在春水街西头的一座村里,不是农村的村,是城中村的村,铁路新村。 那里是阳城铁路局的家属区,八十年代的房子,如今老了颓了,依然屹立不倒。十年前说要拆迁,嚷了十年也没拆成。这一个片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紧挨市中心,一万二千户人家,却是拆不起。后来政府拍板,将外观重新刷一刷,面对大马路的墙面画上彩绘,变着法子妆点市容。 这里随着时间老朽,也随着时间攒出诸味纷呈的市井烟火气。 春水街藏污纳垢,却虽败犹荣,它也曾风光无限过。1950年,这城市第一座火车站就建在附近,后来又建起铁路局家属区,一度成为阳城最繁华的区域。到了90年代,火车站扩建,附近又修起商贸批发市场,春水街迎来最繁荣的时期,商店林立,街道两边种满法国梧桐,遮荫蔽日,盛夏时别有一番风情。 后来城市重心慢慢往南移,移到南区,有多少人在春水街发家,就有多少人向南移。富人移了过去,南区成了富人区。这里最先发展起来,也最先衰老,外来人一多,便成了城中村。 风干刮半天,沉甸甸的乌云还未成气候,只挤出一星半点雨滴,时断时续。 他拐过一个弯儿,临街一串店铺都关了门,只余网吧半拉着卷帘门,泄出亮黄的光。里面坐满人,都是上通宵避台风的。 三个瘦鸡仔似的黄毛小子站在网吧外,围着一个半躺半倚在墙壁角落的女人。 他们嘻嘻哈哈调笑,轮番轻踢女人,仍没把她踢出反应。 一人蹲下,脑袋凑到女人脸前,轻浮一笑,“哟呵,还是个美女。” 另一黄毛说:“美女?蝶恋花的砂女吧,喝醉了随便一躺,等着人捡尸。” 蝶恋花歌舞厅乃春水街一大特色,专有伴舞小姐陪跳舞。砂砂舞又乃蝶恋花一大特色,挑选砂女跳一曲十元。脸贴脸,肚贴肚,严丝合缝,半小时挪一步。就这一步,红男绿女无声胜有声,在皮肤骨节之间道尽男盗女娼之事。 三人未满二十,成天无所事事到处游荡,没事爱往歌舞厅里钻。通常只有跳一曲舞的钱,余钱还要吃饭抽烟上网。这时遇见裂了缝的蛋,难免兴奋,猴子似地怪叫一阵,轻浮调戏起来:“醒醒,吃宵夜,哥 哥们请你喝酒。” 他们见女人毫无反应,耍流氓的心思更壮了几分,“不喝?去不去优民招待所啊。”继而爆发猥琐的浪笑。 陈铎在他们面前站定。 三个一见是他,退后一步,其中一黄毛规规矩矩招呼,“哟,铎哥,喝两杯去?” 陈铎看着他们,墨黑色瞳仁无情无绪无神采,三人被盯得发毛,笑容逐渐挂不住,讪讪地说:“走吧,我们请客。” 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三人自觉没面子,又没胆子硬来,只好如裘千仞吐枣般啐出一口痰,骂骂咧咧走开,好歹是保留住了小混混的体面。 历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眼前这位是动过真刀真枪的亡命徒,不敢轻举妄动。 小瘪三走了,他看向女人,浓黑长发遮住整张脸,一身杏色连衣裙,裙角早被雨水染脏,染上一连串斑点,粗看像泥点。 他眯眼细看,不是泥,是血点。 他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女人不动。又踢了踢,“暴风雨要来了。” 女人仍是不动,垂着头,两腿如圆规,划出四十五度角,直直摆在地上。 他没再理会,转身走到对街,忽然听到叮铃哐啷的响动,又回头看一眼。 几只塑料袋打着旋在天空翻飞,她身边的垃圾桶被吹翻,脚下的快餐盒易拉罐滚了一地。她忽地一滑,整个身子躺倒在地上,把自己躺成一座巨型垃圾。 雷声骤然炸开,不过须臾,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风吹得人几近踉跄。这雨势汹汹,砸在皮肤上“啪嗒”作响。 他却没动,驻足看了女人一会儿,返身走过去,又回到女人身边。 他想了想,蹲下身问:“能走吗?” 女人倒在地上,头顶的雨棚挡不住从三面吹进的雨点,雨滴划过苍白皮肤,留下水痕的肌肤泛着光。 社区医院在四公里外,派出所在五公里外,自己家在两百米内,台风将以每秒72米的速度临近。 他做完这一系列分析,扯起她的胳膊,弯腰蹲下,像抗麻袋一样将她抗起。 女人浑身绵软地搭在他肩头,皮肤冰凉滑腻得像雪地里的丝绸,发丝垂落,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他的胳膊。 他一皱眉,很不喜欢这种触感,痒麻麻却又挠不到。 陈铎快步往家走去,肩上的女人就算卸了全力,他也没感受出什么重量。 家在五楼,九十年代初的家属楼,没电梯,老破小,一层四户。他扛着她上楼梯,爬上一层后,转入一个平台,正好遇上邻居朱三和他老婆阿兰。 朱三看他扛了个女人,谄媚又猥琐地一笑,“陈老弟,扛的啥,蝶恋花喝醉的砂女?” 阿兰猛扯他袖子,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别惹这人。 第2章 朱三一看就懂,可还是一脸赖笑。他年轻时欠钱欠惯了,对待债主永远这一副笑,习惯成自然,十年如一日焊在脸上,对谁都像对债主。 陈铎没说话,侧过身让他们先下。 阿兰私底下跟朱三聊起过陈铎,又怕又嫌弃地告诫他,别惹这人,砍人坐了两年牢。天天不吱声儿,指不定什么变态。 朱三问她哪儿听来的。她说从水果店崔婶那儿听来的。那崔婶又是哪儿听来的?她说从飞燕麻将馆燕姐那儿听来的。燕姐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自然是老谭儿子星仔说的。 春水街情报中心飞燕麻将馆传出的消息向来可靠。显然星仔不是带着惧怕与防患于未然说这事,星仔说这事只为了告诉大家,他背后有个强悍的打手。 朱三看了眼女人,黑发如瀑布般,顺着陈铎的脊背垂散而下,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他色心一亮,还是个年轻女孩。闭眼倒吊着也能看出几分姿色,睁开眼应该更有模有样。 朱三不禁惋惜,作孽啊,今晚这女孩儿不知要被糟蹋成什么样,陈铎那体格,得给人拆散架了。给他朱三,一定怜香惜玉。 他这浮想联翩的一愣神,被阿兰揪住胳膊肉,狠狠一拽。朱三敢怒不敢言,只能龇牙咧嘴地跟着下楼。 陈铎单手打开房门,将她放沙发上,女人立刻像遇热的虾,蜷缩起来,脚上的鞋也跟着上了沙发。 他一皱眉,捏着尖细的鞋跟一拽,两只鞋落了地。 十根脚趾一下蜷缩起来,脚背白,皮肤薄得透出青蓝色的血管。指甲泛起荧光,像一枚枚刚打捞出海面的贝壳。 他感到奇异,人类的脚趾甲竟能如此亮。后来才知道指甲油也有无色的,并且始终不理解透明指甲油有何用。 “砰”一声响,风撞开窗户,灌满整间屋。电视柜旁齐人高的天堂鸟被吹得猎猎作响,唤回他漫无边际的思绪。 他赶紧走到阳台,将几盆植物移到屋里,再关上窗。风雨被挡在窗外,风卷着雨水甩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猛烈的节奏要把玻璃撞碎。 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啤酒,坐到小凳上,单手拉开拉环,喝一口,看向沙发上的女人。 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善心,这要真是蝶恋花的砂女,指不定醒来了要怎么闹。 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磕了药,可也没闻到酒味,倒是风吹来时,卷起一点点香味。 女人忽然翻过身,长发落到沙发下,长到触了地,几缕发搭在脸颊上,脸露了出来。 不超过二十岁,年轻得很。 她的胳膊也搭在沙发下,手指触地,手腕上横陈着绀青色的淤痕。 他起身去屋里找了张薄毯给她盖上,关上客厅灯,冲完澡回了自己屋。 风雨声在外叫嚣,一时没睡意,便倚在床头看关于机械设计的书。这还是他读大学时的专业,作为兴趣保留到现在。 客厅里传来“咚”一声响,他起身去看,女孩摔倒在地,蜷在沙发底下接着睡。 他叹口气,将她抱上沙发。刚回到卧室,又听一声响,那女孩儿再次摔了下去。 陈铎看着女孩,在思考让她躺地上凑活一晚,还是将她抱回去。 他觉得自己犯不着这么操心,天气热,地上睡也算消暑。这么一想便俯身捡起毯子,要给她盖上。 她浑然未觉,裙子卷到大腿,那里呈着一片碗口大的青紫伤痕。 陈铎的手顿了顿,没再多看,打开另一间久未住人的卧室,铺好床单,将她抱上床。 女孩像回到舒服的巢穴,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安然入睡。 已经十一点半,超出了他平时的入睡时间。他作息规律,不加班的时候,十一点准时关灯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准时醒。雷打不动的作息,使得生活井然有序又十分无趣。 他习惯了这种无趣,也可能在牢里两年养成了他这种无趣。 早晨七点醒来,走到客厅才想起昨晚捡了个女人回来。打开卧室门,她还没醒,依然维持着昨晚的姿势,一大捧头发遮住脸,从发丝间探出鼻尖呼吸。 睡得很死,呼吸绵长均匀。 他没叫醒她,也不打算叫醒,懒得应付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想着她作为一个成年人,懂得分寸,醒了会自行离开。 转身去厨房烧水煮面,碗里加点猪油和酱油,切点小香葱,再煎了个蛋。面汤浇上去,激发质朴的香气。 他几乎每早都这么吃,省事省钱。 吃完早餐,雷打不动地做了一百个伏地挺身,再吊单杠,做一组引体向上。这铁制单杠是他亲手焊上去的,焊在两间卧室墙壁之间,他没事就吊上面练练臂力。 时钟指向八点,他简单冲了个澡,开店去了。 门锁落下,脚步声渐行渐远。女孩睁开眼,似乎什么都看不见,眼神空洞迷离,没有焦点。片刻后又阖上,继续睡了过去。 这时候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流水的声音,煎蛋的声音,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还有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对她来说,都像是返回人间的美妙信号。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1-31 sc,双向救赎x双向暗恋x极限拉扯  女主前期不谙世事,小作精,生活废物,相当让人头疼,但会很快成长起来~请读者大大们多包容这个女儿,她也有很可爱的一面~~~当然,男主也是一边咬牙,一边包容呢。 第2章 ☆、2白日梦少女 她做了很多繁杂的梦,醒来时脑袋里混沌一片,身体也酸痛无比。 像一具没上油的机器人,连脑子也生锈了。 她呆坐良久才将灵魂聚拢,恢复神智,掀开被坐了起来,慢慢打量这间屋子。 整洁,寒酸,老旧,胜在干净,十分干净。 床尾放着一台落地扇,扇叶上没落灰,擦得很亮。 衣柜、书柜和书桌都是松木材质,颜色已经褪去原本的温暖金棕色,变得微微发暗。边缘也有些磨损,处处可见划痕,但铅尘不染。 窗户旁放着两盆仙人掌,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床头躺着一只头戴蝴蝶结的粉色小熊雪莉玫,墙上贴了几张韩国偶像和动漫海报,身下的床单也是淡粉色小碎花,这大概是个年轻女孩子的房间。 她两只脚落地,触到冰凉的地砖上。也不知铺了多少年,青灰色砖面都泛黄了,还有几块裂了缝。 走进客厅,依旧是那个寒酸样子,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张电视柜,胜在干净,井然有序。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气息,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九十年代电视剧里的家庭。 窗外天气阴沉,青灰色的天空跟地砖一样,泛着冷光,大概快要下雨。 她模模糊糊记起昨晚的情境,有过一场短暂的半梦半醒。 那时她睁开眼看到一个颠倒的世界,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机油味。那男人的肩膀硌着她的胃,发疼到想呕,她一难受就想睡觉,于是又昏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也不知被谁扛着。不过无所谓了,带她去哪儿都行,下地狱也无所谓。 这时候觉出口渴来,她转了半天,在厨房找到冰箱。打开来找水喝,除了两罐青岛啤酒,一盘剩菜,什么都没有。 连矿泉水都没有,那喝什么? 她只得找个杯子接水龙头的水喝,一入口又吐了出来,满口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喝不下去。 那是不是应该烧开了喝?她拿不定主意,也不想烧水。又回到客厅,终于在茶几上发现一支水壶,连喝三杯才解渴。 不困不渴了,她坐到沙发上,蜷起双腿,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了半天,死,也不敢死。活,又不知道怎么活。也许只有回去,不生不死地待着。 她起身出门,浑浑噩噩地往楼下走,一直走到春水街最繁华的地段。 春水街是这个庞大城中村的命脉,如同枝蔓横生的血管,看似杂乱无章,却处处畅通大道,在城市日新月异的繁荣中另辟蹊径。 这里遍布物美价廉的店铺,还保留着一些快过时的营生,比如专门改衫的裁缝店,维修鞋子的鞋店,一张板凳一面镜子的剃头匠,五毛钱一串的麻辣烫,十块钱一曲的莎莎歌舞厅。 当她经过一家面馆时,闻到充满油气的焦香,才终于觉出饿了。 面馆老板在门前炸锅盔,将一个个面饼放入油中,翻来倒去煎炸,很快变得焦黄。一抬眼发现女孩直勾勾盯着,不加掩饰地发馋,笑着问:“妹儿,要不要来一个?现做现炸的。” 她不予回应,仿佛没听到。 老板也不介意客人只看不买,他乐于秀娴熟的手艺,揭开煎盘,将锅盔一个个竖着码放在炭火炉壁上,再盖上煎盘烘烤。 店里天花板上吊着一台小电视,正播放一起刑事案件新闻。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被打拳击的丈夫,一拳拳活活打死。主持人和专家都呼吁完善妇女保护法,不要拿家暴不当回事。 第3章 老板咋舌,“简直是畜生哦,咋下得去手。”他一回头,看这女孩怔怔流着泪,又问道:“妹儿,咋了?” 她神色悲恸,抿着唇摇头。 老板夹了一块锅盔放纸袋里递给她,“吃嘛,牛肉馅的,吃了我们家的锅盔,啥烦心事都没嘞。” 她哽咽着说:“没带钱。” “吃嘛,改天补也一样。” 她接过锅盔,咬一口,又酥又脆,牛肉沫在口腔里爆汁,满口油香。 老板问:“好吃不?” 她一面点头一面道谢,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跟锅盔一起混进嘴里,连谢谢都说得支离破碎。 胃里暖暖的,暖到心里,她忽然想要好好活下去。 她捧着锅盔,回过头正好与一男人对上眼。 应该说是那男人看了她很久,她只是恰好撞上他深邃沉寂的眼神。 男人面无表情,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个头高出周围人一大截。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就肃然冷漠地看着她。 她眉头蹙起,烦透了这种冷眼。没人会这么盯着人看,真是没礼貌。 她转过头就走,那男人也转过头隐入人群。 她一面哭一面走,一点点将手里的锅盔吃完,意犹未竟地舔了舔唇,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出来的地方。 刚到中午十二点,也许那家人已经回来了。 她爬上五楼,敲了敲门,没人应。又继续敲了几下,里面响起脚步声,门打开,她有些傻眼。 是刚才那个眼神讨厌的男人。近看他更高了,她堪堪在他肩膀位置,肩膀这么宽,像一堵墙挡在她身前。 她退后一步,仰着脸看他,眼睛直愣愣的,像要把人望到底,“是你昨天把我弄回来的?” “不是。”他干脆利落地关了门。 她站在门口呆怔良久,刚才一开门就闻到机油味,跟昨天她半昏半醒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人没坏心思,收留她一晚,什么也没做。她无处可去,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回安全的地方,寻求善良人帮助。 她又去拍门,这次很久才打开。 “我刚才从这里出来的,有东西落下了。” 他垂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她在这审视的目光下无处遁逃,只有迎上去。因为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情绪,目光愣愣的,像在走神。 陈铎觉得她眼睛大得离奇,嘴唇微张,露出尖细的虎牙。象一只猫,警惕,无畏,深不可测。他什么也没说,侧过身,请她进去。 她装模做样地在沙发上翻翻找找,根本没丢任何东西,只是顺嘴撒个谎。 陈铎在餐桌前吃馄饨,桌上还有一碗系着口袋没打开。 她想这人真能 吃,怪不得长这么大块头。 她吞了口唾沫,锅盔没有填饱胃,反而勾起馋虫。以往她吃过很多昂贵的食物,也一直觉得自己对食物兴趣不大,原来只是没饿过。 应该很好吃吧,她这么想的时候,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儿。 陈铎受不了了,终于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过来吃吧。” 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解开塑料袋,热气蒸腾而上,香得她食指大动。 对面递上一双扳好的卫生筷,她接过,夹了一粒馄饨放嘴里,一不留神,囫囵个儿吞了进去,烫得她眯起眼。 缓过劲来才想起跟他道声谢,他没回应,埋头只顾吃。 他们没再讲话,他很快吃完,抬头看她,一粒馄饨咬四口,慢条斯理吞进去还要喝一口汤。 又看了眼钟,差十分钟一点,还有几辆电瓶车等着他修,随即敲敲桌子催促:“快点。” 她点点头,埋在碗里喝汤。 陈铎等她吃完,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提上垃圾袋对她说:“走吧。” 她点点头,抽出一张纸,对折三次,叠成方块再擦嘴。还不是像陈铎那样来回擦擦就完,她一下下按在唇上,优雅得不像话。 陈铎耐心告罄,皱着眉问:“可以走了吗?” “可以让我待段时间吗?我会付房租,”她表情空洞地停顿一下,接着说:“我忘记自己家在哪儿了。” “你记得什么?” 她想了想,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铎拉开门,转过头对她说:“跟我来。” 她不明就里,还是跟着他走。 这男人步子迈得大,而她穿着五厘米高跟鞋,走得摇曳生姿,落后了也不跑,就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陈铎轻而易举就将她甩在身后,偶尔回过头看一看,等她走到离他一米远时,再接着往前走。 走到面馆,她“喂”一声叫住他。陈铎回过头,用眼神问她干什么。 “我刚才买锅盔没给钱,借五块钱给我。”语气和神情丝毫没有借钱人的低三下四,可以说十分的理直气壮。 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就要走,这时坐在藤椅上摇蒲扇的老板呵呵笑起来:“不急不急,小陈,想起再给。” 陈铎停下脚步,点到他的名也不好置之不理。 他上身一件洗得发白的宽松体恤,下身一条六个包的工装裤,他从前摸到后,摸完六个荷包,没摸出一分钱。 陈铎扬扬下巴对老板说:“叔,一会儿给你转,我手机在店里没带。” 老板笑道:“早说是你朋友,我就多送一个。” 陈铎发号施令般冲她一颔首,“走。”说完自己朝前走。 赶牛赶马也没有这样赶的,她又难过又愤懑,诠释到脸上就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她大可以转身就走,可如今身如浮萍,随波逐流,很多事情懒得多想,想多了就会觉得往后每一步都举步维艰。被巨浪裹挟着,差点淹没,不自觉就抓住了苏醒后的第一块浮木。 就算是一块烂木头,也可供她暂时栖息。 男人站在十米外等她。她回过神,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跑向他,发丝乱飞,神色倔强。 陈铎借着阳光终于看清她眉目,可能十八九岁刚成年,一脸胶原蛋白,介于女人与女孩之间,身体成熟了,却还没褪去小女孩的青涩天真。 这“青涩”来源于喜形于色,“天真”来源于无所畏惧。竟敢让一个独居男人收留她,看来灵魂仍在象牙塔里做白日梦。 他只能好人做到底,再送她一程。 第3章 ☆、3异世界冒险 星仔趿拉着拖鞋,一步三摇地抵达谭记车行。 一来就朝老谭伸出手心,“老爸,给点钱。” 老谭捧着书,正在重温《楚留香传奇》,听到儿子喊,像骆驼似地懒懒掀起眼皮,也朝他摊开手心,“给点钱。” 星仔跳脚,“我让你给我点。” “干嘛” “投资” “投资啥?” “体彩。” “这叫投资?这叫冤大头。” “你一点我一点,奖池越积越多,迟早全是我的。” “蠢货,你一点他一点,迟早有一天全进贪官兜里。” 星仔撇撇嘴不予理睬,走进店铺里驾轻就熟地拉开抽屉,掏摸出一根烟衔在嘴边。刚点燃便看到陈铎从对街走过来,他笑着招呼了声哥。 陈铎点点头,往街对面望去,等女孩走到店前,他才收回目光,进屋推出一辆电瓶车。 她打量这间四十多平的车行,心想这是他的店吗?不像,他不像老板,倒像打工的。随即看到门口的老头,心想这老头倒有老板样,老板就是啥也不干,坐着发号施令。 老谭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冲她笑。她也勉强回以微笑。 星仔眼睛瞪得老大,第一惊讶铎哥竟然带女孩子溜大街,第二惊讶这女孩子真漂亮。 星仔刚满二十,成天说话不着调,抽烟喝酒一样不落,却是个沾不得水的纸老虎,看见女孩就害羞。初恋是对面美滋滋奶茶店的兼职小姑娘,他天天去买奶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后来小姑娘不摇奶茶了,读大学去了,他也就单方面失恋了,郁郁寡欢整一个月。 他一面拨头发掩饰局促,一面笑嘻嘻问:“哥,这妹妹是谁?” 陈铎没回答,坐上电瓶车,插入钥匙,对她说:“上来。” 她问:“去哪儿?” “跟我走就知道了。” “我不坐,不安全,打车走吧。” 陈铎问:“你出钱?”他知道她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比他还一穷二白。 女孩抿唇思忖片刻,颇为老练地说:“行啊,都记账上,住宿的钱吃饭的钱也都记上,我会连本带利还。” 陈铎想这女孩还真赖上他了,这就是一时想不开行善的下场。他从尾箱里拿出头盔递给她,“要么上车,要么自己走。” 女孩不情不愿地接过头盔,刚举到头顶又放下,递到他面前,皱眉抱怨:“好难闻,我不戴。” 陈铎深吸一口气,将头盔扔尾箱里,“赶紧,别 第4章 耽误时间。” 她掖好裙子,侧坐到后座,两只手抱住尾箱,两条小腿交叉,在狭小空间上,坚决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陈铎轻拧油门,电瓶车冒起尾烟,扬长而去。 星仔看电瓶车消失在街角,回头问老爸,“老头子,这怎么回事?” 老谭翻着眼看他的傻儿子,“蠢材,没听见吗?你铎哥童子身终于破了,现在带着小姑娘去兜风。” 星仔点头,左脚松了拖鞋,搓起右脚丫,不禁检讨起自己,明明比陈铎会说话,比陈铎会来事,怎么就谈不到女朋友。 陈铎载着她骑了五公里,在街道派出所门前停下。 这次不需要他提醒,她主动下了车。 一路心惊胆颤,他车技刁钻,尽往窄街窄巷里钻,好些时候感觉都要擦到墙壁了,又力挽狂澜般擦身而过。她很想骂一句,赶着投胎还是赶着碰瓷,幸好没说出口,后来才知道他只是熟练地避开有交警的路段。 她下了车,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掸了掸裙上褶皱,问他要干什么。 陈铎说:“进去吧,就跟民警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会拍照片录指纹,从人口库调取你的资料,很快能找到你家里人。” 这是他迄今为止说过最长最像样的话,她便放软了声线说:“我不想进派出所。” 陈铎已经肯定她身后藏着一大堆故事,不是躲债就是躲人,失忆这种借口只能骗骗心怀不轨或者脑子不好的人。 他自认从不占女人便宜,也不是蠢货,冷冷淡淡地说:“赶紧的,除了派出所,没人帮得了你。” 她没说话,睁着那双大眼,愣愣看着他。前一晚化了妆,脸颊的脂粉已经斑驳,只残余点睫毛膏晕到眼下。刚才吃午饭时熏出来的一点血色完全褪去,整张脸惨白如蜡。 竟有些说不出的可怜。 陈铎转过脸,发动电瓶车,加大油门冲了出去。 他从后视镜看到女孩还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身影瘦削单薄,在阴天里像一抹随时消散的幽魂。 怎么会有人光站那儿都如泣如诉?他想大概是自己被风吹迷了眼。直到车子转过弯,他才彻底松一口气。 她看着车子消失,又转头看了看派出所,倒没什么特殊情绪,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动用起这十八年来学到的知识,以及从母亲那里获得的生活经验,再用她尚不成熟的认知进行推敲,愕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仍然一无所知。 昨晚她逃出来时,什么也没有带,就这么孑然一身地出来了。 也死活想不起昨晚上车后发生的事,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带着一脑子问题,又走回了春水街。 昨晚台风余威未消,此刻又刮起风,呼呼打在她身上,将头发吹成一团乱麻。忽然鼻尖一凉,她用指腹抹了抹,是一滴雨水。天空乌云阴沉沉往下坠,她想着该去哪里躲雨。 脑子开启自动巡航,又走回男人住的那栋又脏又老旧的楼。 抬步迈上阶梯,走到五楼停下。她坐到台阶上,双臂枕着膝盖,望着楼道平台的镂空花墙发呆。 楼道里肮脏不堪,墙皮斑驳,贴着各种小广告。空气潮湿闷热,气味糟糕,弥漫着成分复杂的霉味。味道钻进她身体里,仿佛要在血管里发酵起泡。 她周身不爽利,可她觉得这里安全。 直到天彻底暗下来,外面的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月亮被乌云挡住,只有对面楼的灯火带给黑夜一点光亮。 她听到脚步声,不是那男人的,是两个女人。一面爬楼梯一面聊天,其中年轻的叫年长的妈。 这一对母女上到五楼,声控灯亮起,看到她皆是一愣。她立刻挪到边上,让出位置给她们。母女两拾级而上,靠近她时,带来一股甜甜的蛋糕香味。 中年女人笑意温柔,问她等谁。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指了指房门说,等他回来。 中年女人说:“陈铎的朋友啊,他在车行里,你去那里找。” 她摇摇头,“我就在这里等。” 两母女对视一眼,母亲撑开手里的塑料袋,递到她眼前,“这是我们店自己做的,不嫌弃的话来一块。” 蛋糕的温暖香甜的气息一下扑到她脸上,她抬起脸冲母女两腼腆一笑,夹起一块蛋糕,轻声道谢。 “要不上我们家等?”她们住陈铎隔壁,平时受过陈铎照顾,现在照顾一下他朋友也应该。 她却坚持在这里等。 母女两不强求,母亲又给了她一块,才挽着女儿回家。楼道灯熄灭,她在黑暗中慢慢吃,绵软香甜的蜂蜜蛋糕,不论是外形还是味道都不花里胡哨,却意外的好吃。 今天她遇到几位好心人,让她不至于饿肚子,胃被满足,心情也好了起来。 人来来去去,灯亮了又暗,她屁股坐疼了,便站起来走楼梯玩儿,走累了又坐下休息。她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阵脚步声仿佛凭空出现,不急不徐往楼上走,沉稳而冷淡,就像他这个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疑惑自己怎么能肯定是他。 他忙完刚过八点,淋着小雨回家。在路上他有一瞬想起那女孩,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派出所,如果没去,也不知会赖上谁。抑或已经回家,大概是跟家里闹别扭,搞离家出走那一套。 走上五楼,小小一团影子蜷在阶梯上,他心兀自收紧,恍惚一瞬,以为是妹妹回来了。 灯亮起,昏黄灯光打在她脸上,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憔悴。唯有那双眼睛水亮,一眨不眨看着他,不是挑衅,也不是哀求,是无法被穿透的雾霾。他想这眼神不该出现在她眼睛里,太沧桑了,小小年纪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可都不关他的事。 他没动,在灯光暗下去后,她轻声问:“你能收留我吗?” 默然片刻,他问:“没家?” “没家。” “没朋友?” 她顿了顿,“没朋友。”有也不敢联系。 陈铎不说话,越过她登上台阶,摸出钥匙开门。 她听到“嗑哒”一声响,是门关上的声音,片刻后灯再次熄灭。 她抱着膝,情绪仍然很稳定,随口问问而已,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可她除了投奔这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竟不知还能去何处。 都说人一无所有时,当真会天不怕地不怕。可她还是会怕,怕走投无路。多想姐姐在身边,姐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总能给她无限安全感。 姐姐,你让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出来后才知道寸步难行。某种角度来说,我被他们养成了废物。 她坐到腿麻,伸直腿抖了抖,到这时候也没想到雨停了该去哪儿。 这时,身后泄出一大片光,她回头看,那扇门打开了,只是不见他出来。 黄亮温暖的灯光仿佛是异世界的邀请,勾引她进去,经历一场冒险。 她在楼道站了一会儿,想要等他邀请,可他始终没出来。 第4章 ☆、4庄周梦蝶 她试探着走进屋子,他正背对着她,在厨房里切菜。她轻轻关上门,他背后跟长了眼睛一样,头也没回地问:“吃饭了吗?” 她在心里舒一口气,“吃了蛋糕,隔壁阿姨给的。” “还饿吗?” 她认真感受了下,今天走了太多路,费了太多心思,胃口大好,两块蛋糕也没满足她。 “嗯,可以再吃点。” “坐吧。” 她坐到餐桌旁,无事可做,撑着下巴看他做面。 这么大高个儿,手脚却很麻利。烧一壶热水,起一口锅,放点香油炒香菇。炒出香气后加入热水,下龙须面和青菜。接着切点葱花,加点生抽,来几滴麻油,最后将面与汤通通盛到碗里。 两碗面端上桌,菌汤香气扑鼻,她夹了一筷子放嘴里,原来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涌到鼻腔,再涌到眼里。 她鼻音浓重地说:“谢谢。” 他似有些不自在,局促地“嗯”了一声。 两人埋头吃面,隔了会儿她问:“那空房间有人住吗?能租给我吗?等找到工作给你钱。” 他没回答,她心里忐忑,觉得这人特别古怪,拒绝也可以,至少回个话。 刚要再问,他开口了,“一个月七百,水电气平摊,自己做吃的,吃完必须马上清理。每天打扫卫生,保持卧室干净。保证一个月内找到新住处搬走。” 她点点头,想着一个月七百挺便宜,一点没去想钱好不好赚,要到哪里去赚。 吃过饭,他洗碗,她站在客厅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时敲门声响起,她看看门,又看看他,一动不动。 陈铎皱着眉说:“开门啊。” 她打开门,是老谭和星仔。 老谭提着几袋卤味,星仔抱着半打啤酒,站那儿跟她干瞪眼。还是老谭率先回过神,笑眯眯地说:“小妹,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第5章 她侧过身让他们进。 陈铎从厨房出来,问:“你们怎么来了?” 星仔提了提手里的酒,说:“家里电视机被这老头子搞坏了,今天世界杯四强赛,德国对西班牙,必须看,我买的德国赢,赢了请你们吃饭。” 老谭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一分钱赚不到,还学人家赌球,败家仔。” 星仔捂住头,赖笑道:“小赌怡情嘛,只压了两百啦。” 两父子将卤味和啤酒摆上茶几,打开电视调频道,球赛还没开始,正在播放新闻。 老谭又让陈铎焖点米饭,他们还没吃饭就过来了。等陈铎进厨房,他才发现那女孩站在沙发旁,似在放空,身体在这儿,灵魂在别处。 他展开和蔼的笑,“小妹,你坐啊,别拘束,要不我跟臭小子怎么好意思坐。” 星仔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狗腿似地对她说:“你坐你坐。” 她摇摇头,搬起沙发旁的矮凳,放在电视机前,离电视就半米距离,坐下紧盯屏幕。 裙子完全拖在地上,她却浑然未觉,抱着膝专注地听主持人播报新闻,想知道是否会有新鲜出炉的命案。 忽然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她浑身战栗,惊恐地回头。 陈铎本来想让她坐远点,整个人杵在电视机跟前,还要不要别人看。可看到她惊惶的神色,有些惊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谭说:“阿铎,别老丧个脸,吓到妹妹了。” 星仔扔了颗椒盐花生进嘴里,砸吧着嘴问:“哥,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交女朋友了。” “房客。”陈铎言简意赅地纠正完,又对她说:“你是近视吗?离这么近。” 她摇摇头,转过脸继续看电视。 他感觉这女人听不懂弦外之音,又直截了当地说:“你挡着别人看电视了。” 她再次转过脸看他,表情似懂非懂。 陈铎有些后悔,隐隐感觉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 老谭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你温柔点,别这么跟女孩子讲话。”又问她:“妹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这时主持人播报起昨晚台风的盛况,超强台风“蝴蝶”从太平洋奔袭而来,大风大雨要持续一个星期。 她怔愣片刻才轻声说: “小蝶。” “姓什么,是本地人吗?多大了?”老谭作为长辈,忍不住就多关心了几句。 她想了想答:“庄小蝶,本地人,28。” 陈铎神色冷淡,双臂抱胸,懒懒靠在墙壁上。知道她在胡扯,但凡超过二十,他都给她磕一个。 老谭自然也知道女孩胡扯年纪,就是不知道其它是不是胡扯。他在春水街待了几十年,见过的怪人怪事海了去了,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性子,也懂察言观色,既然人家有些敷衍的意思,那就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说:“好名字好名字,庄周梦蝶。” 星仔问啥意思。 “叫你多读书,天天只知道对着手机戳戳戳傻乐。” “你书读得多,还不是只有修电瓶车,”星仔转过头,对庄小蝶嘿嘿一笑,“妹妹...哦,不,姐姐,我叫谭星河,这老头叫谭卫国,春水街第一大文豪,年轻时写过几本武侠小说,一共卖了二十块,收废纸的老哥说上面的字儿太丑,要不还能多给点。” 老谭一巴掌拍他额头上,“可惜了我给你取的好名,该叫你谭狗屎。” “那人家叫的时候,谁知道是你这坨狗屎,还是我这坨狗屎。”他龇牙大笑,连老谭都忍不住笑。 她也跟着笑了笑,被他们插科打诨一顿,心情没那么糟糕了。转过头看陈铎,等着他做自我介绍。 陈铎眼底有些笑意,她一瞅过去,便收了笑,无情无绪地跟她对视一眼,转头进了厨房。 他们看到十一点,庄小蝶坐在小马扎上,脑袋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眼睛半睁半闭,昏昏欲睡。 陈铎从卧室出来,让他们回去了,别耽误明天开店。星仔还要抗议,老谭努努嘴,指向庄小蝶,对儿子说:“走了走了,别耽误小蝶睡觉。” 等他们一走,陈铎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庄小蝶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跟我来。” 她晃晃悠悠起身,跟着他进了那间无人住的卧室。 即使无人住,也一直保持地很好。书桌上的书籍和笔筒都没动,仙人掌生机盎然,衣柜里还挂着很多干净衣服,仿佛时刻等着游子回家。 陈铎打开衣柜,拿了条白底蓝花棉质睡裙给她,让她洗了澡换上,说完转身就走。 她拉住他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借我点钱,找到工作就给你。” “借多少?” 她抿着唇忖度片刻,长到十九岁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从没为生活操过心,不知道一个月多少生活费合适。 她试探着说:“一万吧......”见他皱起眉,一脸你没事吧的无语表情,又改口道:“五千也行。” 陈铎冷笑着揶揄,“怎么的,你是才下凡,不知道普通人一个月赚多少?” 她听出他在取笑自己,偏过头不回答。 他摸出100块,一副要不要随你的散漫架势,不咸不淡地说:“加上今天的锅盔钱,还有一个月房租,一共欠我805,水电气等你搬走后再算。我劝你明天开始找工作,要不很快吃不上饭。” 她想一个男人最没魅力的时刻就是在钱上斤斤 计较的时刻。不过只是想想,她还是明白自己寄人篱下,人家能收留她已是大大的善举。 庄小蝶接过钱,道声谢,又仿佛胜券在握地补充,问题不大,你别操心。 她洗澡去了,陈铎回到自己房间,换上背心短裤,准备入睡。 房门外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拖沓声响,接着响起水声,响了很久,他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一时毫无睡意。这么几年,房子里首次有了人气,他并不觉得有多好,甚至有些厌烦。 水声停止,拖鞋“啪嗒啪嗒”到他门前,他翻个身,更加厌烦。 果不其然敲门声响起,他先不想理,可敲门声不死不休,他不得不翻身下床,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分寸感。 她刚洗完澡,换上裙子,残妆已经洗掉,露出干净的脸庞。他稍稍一愣,真是刚成年的模样,穿回校服还能上高中。 语气不自觉轻了几分,“干什么?” 她揪着裙子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就为这事非要现在敲门问?他忍住满腹不耐烦回答,“陈铎。” “强词夺理的夺,还是咄咄逼人的咄?” 陈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女孩一脸真诚,是浑然不自知的缺心眼。他淡淡讥讽:“你看着办。” 她还真看着办,很郑重其事地说:“陈咄,谢谢你。” “不谢。”说完就准备关门。 她一把拉住门,又问:“超市在哪里?” “干什么?” “买东西。” “买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像下了大决心般说:“买内裤,我自己的洗了。” 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所适从,强作冷漠地对她说,在家等着。 刚越过她,又被她拉住衣角。 陈铎皱着眉问:“又怎么了?” “脸有些干,有面霜吗?” 他深吸一口气,抽出她手里的衣角,头也不回出了门。 陈铎走出家属小区,已经十分后悔做出收留她的决定。麻烦,太麻烦,只希望她赶紧走,要么回家,要么找下家,他没信心可以忍耐一个月。 现在事情往吊诡的方向发展,他责任心蠢蠢欲动,根本无法放任自己坐视不管。 家属区外面有一截路特别黑,而附近不良混混又多,他怎么可能让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女孩独自走夜路。还是各种意义上的无防备,心理层面和身体层面。 走到街对面的小卖部,陈铎买了条五块钱的老年人高腰四角内裤,又捎了瓶大宝sod蜜。老板装塑料袋里递给他,笑着说:“小陈,老家的婶儿来了?” 他点点头,懒得解释。 回到家直接将口袋放她门口,敲了敲门便回了自己屋。 刚回到床上,对面卧室门打开了。塑料袋窸窸窣窣响起,接着她走到门前,说了声谢谢。 陈铎没回应。 庄小蝶回到房间,抖了抖内裤,大得可以当运动短裤了。想着才买的内裤必须洗,他怎么不给买一次性内裤。 她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这男人的想法,最后还是穿上了,反正死不了,她没法光着睡觉。 拧开大宝闻了闻,好腻人的香味。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这个面霜的广告,那时觉得特别傻,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用这种超市开架的便宜货。 用手指挖了一坨,点到额头,双颊和下巴再抹匀,质地竟然还挺不错,一下就在脸上化开了。 因为这几天刮风下雨,还算凉快,她只开了最小档风扇,转着头吹。 第6章 关了灯缩进被窝里,闭上眼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她裹紧自己,感到无比安全,甚至开始期待明天。 新的名字代表新的生机,虽然有点土,但她喜欢老谭的注解,庄周梦蝶,希望能从一个噩梦走向另一个美梦。 第5章 ☆、5凌晨的问候 凌晨时,忽地炸起一声闷雷,暴雨倾泻而下,风雨打得窗玻璃“哐哐”作响,生生将她吵醒。 空气像被浸泡过的布料,沉重而湿滑,黏在皮肤上,令她烦躁不堪。 她起身开空调,可找不到遥控器,心里更加烦闷,索性脱了睡裙,裹着浴巾去浴室冲凉。 刚打开浴室灯,一只硕大蟑螂在光滑的瓷砖上挥舞着长长的触须。灯光乍亮,它仿佛也吓了一跳,蠕动一下,又不动了。 她从小到大最怕这东西,宁愿撞鬼都不要撞上它。顷刻间,尖叫出声,慌不择路地直冲陈铎的卧室。先敲了敲门,没人应,便直接打开门钻了进去。卧室里很黑,她只能看到陈铎侧躺着的背影。 庄小蝶扑到床上摇他,“喂,醒醒!” 陈铎从床上弹起来,睁着半梦半醒的眼,只能看到一团发白的影子。他脑子还懵着,直到少女身上那混合着淡淡汗味的白茶香钻进鼻腔,才终于回过神。 涌入脑子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他们用同一块香皂,她留香时间能这么长。 陈铎强压燥意,打开台灯,回头看她。庄小蝶一手攥着摇摇欲坠的浴巾,跪在床上,橘黄灯光打在她身上,肩膀和锁骨出了层薄汗,光滑润泽,像上了层釉。 只是上面还有未散的淤痕,触目惊心,硬生生将他思绪扯回来。他想这女的怎么回事,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当他是男的吗? 他略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干什么?”嗓子还没醒,听上去沙哑低沉,甚至有些毫无防备的温柔。 庄小蝶虽惊慌失措,仍理直气壮,“有蟑螂!快点去帮我弄掉!我不敢进去!” 他难以置信,再次看向她,这次目光只锁定在她脸上。 “你有病吗?” “对啊,看见那东西我就浑身难受,四肢僵硬,心律失常。快点啊,你是房东,是不是该解决租客的问题。” 陈铎下颌咬紧,悔意与恼火交织涌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起身下床走进浴室。 庄小蝶贴着墙,走到门口,对着浴室喊:“你关下门,别让它跑出来。” “砰”一记响亮关门声,更像是为了让她闭嘴。 庄小蝶贴着墙回到自己卧室,穿上睡裙,坐在床沿边等着好消息。 片刻后浴室门打开,庄小蝶扬声 问:“抓到了吗?” 陈铎冷冷说:“不见了。” 她起身,两三步走到他跟前,“不见了?万一我洗澡的时候,它又出来怎么办?” “那别洗。” “不洗我睡不着。” “那别睡。” 庄小蝶定定看着他,他不适应这种灼灼的,情绪满溢的目光,转身就走。她又扯住他的衣角,迫使他回头,继续用一种倔强、不依不挠、誓不罢休的眼神看他。 陈铎深吸一口气,觉得再不答应她,能没完没了得耗到天荒地老。他扯下被拽着的衣角,冷着脸说:“行了,今天我去买蟑螂药,放几天就没了。” 她眯起眼,虚伪笑笑,“谢了。” 陈铎面无表情,转身回房。 已经五点,天空泛起青灰色,她打了个呵欠回房,准备等到彻底天亮,估摸着蟑螂回巢了才去冲凉。 七点时,陈铎走出卧室,听到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无端烦躁。找不到宣泄出口,只好吊到单杠上,靠运动平复情绪。 忽地水声停止,门打开,蒸汽流泻,庄小蝶擦着头发哼着歌,从云雾中走出来。 一出来就愣住,陈铎吊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 他穿的背心,宽肩窄腰,双手紧握单杠,手臂上结实的肱二头肌和小臂肌肉随着动作,紧绷出力量感。每一次上拉都让背部肌肉更加清晰,汗水顺着小麦色皮肤滑落,深入腹肌。 肌肉线条流畅且不臃肿,竟让庄小蝶品出点健康的野性之美。 陈铎紧皱眉头,被一个女人不加掩饰地盯着,可以说十分不爽。 他跳下来,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冷冷瞥她一眼,径直走进厕所。 里面烟雾蒸腾,他擦了擦镜子,正好看到淋浴间挂着一条蕾丝花边内裤和连衣裙,裙角根本没洗干净,血迹犹在。 他不耐烦地用力拉过浴帘,眼不见心不烦。 庄小蝶坐到沙发上,一面擦头发,一面规划今天的行程。规划了半天,其实只需要做两件事,吃饭,找工作。吃饱了好找工作,找了工作可以吃的更饱。 陈铎从卧室出来,看也没看她一眼,往门口走去。 庄小蝶叫住他:“我早上吃什么?” 陈铎转过头,冷冷说:“关我什么事。” 她不耻下问:“那我该去哪儿找工作。” “那是你的事。”说完打开门。 庄小蝶再次叫住他,“给我把门钥匙啊,一会儿我出去找完工作还要回来。” 陈铎拉开鞋柜的抽屉,掏摸半天,摸出一把钥匙放柜面上,转身走人。 她没有多挫败,也没有多难过,因为打定主意要暂时赖住他,便加厚了脸皮。 她起身回卧室,准备换身衣服出门,总不能穿着睡裙到处乱逛。 打开衣柜,将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看,再一件件丢床上。都是很学生气很少女的样式,还恰恰跟她一个码。这个城市没有寒冬,所以大多都是春夏装,另外还有一套校服。 她猜这卧室可能是他姐妹的,住这儿的时候可能才十六七岁,是个高中女生。 挑了件纯白的纯棉连衣裙,虽都是便宜货,胜在剪裁简单朴素,懂得藏拙。 接着又想找找有没有化妆品,就一支口红也行。 她走到书桌前,统共两个抽屉,其中一个上了锁,缀着把小小的锁头,她拉了拉,坚若磐石。另一个能拉开,却空无一物。 她叹口气,梳了个马尾,又打开鞋柜,将女士鞋子一双双拿出来摆地上。跟将军检视士兵一样,一双双打量,最后拢了一双白色帆布鞋,有点挤,但凑合能穿。 终于收拾妥当,在早点铺买了一杯豆浆一个猪肉包,一入口豆浆味极淡,感觉用一颗豆子打出一杯量。又咬一口包子,没馅儿,再咬,终于露出硬币大的肉馅儿。 算了,五块钱大概也就只能买到这品质。 她一路走一路盘算,一天吃二十元,那只能吃五天。五天后没找到工作怎么办?那就省下晚餐吧,权当减肥。况且她不觉得自己找不到工作。 她的人生信条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处世原则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难怪姐姐说她心眼大得可以过穿堂风,也不是毫无根据。 不自觉走到谭记车行,陈铎正埋首干活,老谭正埋头看书,眼角余光瞥见身前站着一抹白影。 老谭抬头一看,有一瞬失神,继而展开皱巴巴的笑容,说:“小蝶,这么早就起啦。” “不早了,都快十点了。谭叔,我想问一下,在哪儿能找到工作?” 老谭想了想说:“南街那边儿有一劳务中介所,你去那儿看看。” “劳务中介所?他们要招什么样的员工?” 老谭怔愣片刻,说:“不是他们招员工,是他们帮别人介绍工作。” 庄小蝶抿抿唇,察觉出自己可能问了个蠢问题,“我知道,那我过去了。” 她转过身刚要抬步,又转过头问:“谭叔,南街怎么走?” 老谭站起身,仔仔细细地给她指路,告诉她走到哪里会路过什么店,千叮万嘱一番才放心。 等庄小蝶一走,陈铎才抬起头看了看,蹙起眉头,眼底闪过不悦。竟然问也不问一声就穿别人的衣服,更下定决心要赶紧让她走人。 老谭望着她的背影,叹道:“身上那条裙子是曦曦的吧,晃眼一看我还以为是曦曦来了。” 陈铎不说话,继续干手里的活。 老谭习惯他的寡言,接着说:“你去看看吧,这小姑娘肯定娇生惯养,一看就没出过社会,一会儿别被人卖了。” 陈铎依然不理,专心做手上的活。 老谭摇摇头,陈铎看似沉稳内敛靠谱,实际上比不着调的星仔更让人担心,也比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他还要老朽。年仅二十五,活成行尸走肉,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活过来。 庄小蝶已经顺利走到南街,找到劳务中介所。 店面不大,也就二十来平,白色招牌上印着六个火红大字:同兴劳务公司。 店门由两扇落地窗组成,里面只有一个员工,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打字。 她走进去,那女人头也没抬,说:“坐吧,想找啥工作?” 第7章 她坐到办工作旁的独凳上,有条不紊地答:“有双休的,工资最低五千吧。” 女人闻言抬起头,将“你脑子没病吧”吞进肚子里,玩味地看着她。看年纪大概还在读书,能到她这儿来找工作的,也都不可能是什么高等学历。 女人又问:“你多大,大学还是大专?” “读大一。” “哦,打暑期工啊。” 她想了想,没多说,就应了声“嗯。” “那我老实跟你说,就你这个年龄,来打暑期工的只有兼职,基本没有双休,都是多劳多得。” “多劳多得?有底薪吗?” “兼职没底薪的,”她在键盘上一顿操作,看着屏幕说:“现在奶茶店,咖啡店,电子厂都在招兼职。奶茶店和咖啡店时薪16元,每周提供20小时工作时间,也就是说你一周能赚320。电子厂嘛,也按小时计费,25元一小时,多劳多得。” 庄小蝶如遭雷击,一周几百块,一个月才两三千,她不禁想,现在到底是工作不值钱,还是人不值钱。 “没别的了?” “你这岁数,也就能做这些,其它要文凭啊。” “那我全职呢?” “那就有底薪了,电子厂底薪2000,有加班费,按小时算,还有餐补和全勤。连锁咖啡店和奶茶店呢,你必须大专以上文凭才能转全职。高中文凭只能兼职,现在高中以下都不招的。不过你是在读大学生,应该没问题。” 她问:“电子厂不需要文凭?” “没那么严,我可以给你操作一下。而且厂里包吃包住,挺不错。”中介一张嘴胡吹,通过她进厂只能得到双重压迫。先被工厂压榨,累死累活得来三四千工资,再让她吃掉几百块人头费。 可庄小蝶不知道,她想,既然要独立肯定需要吃苦,她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先赚到钱,再想办法读个文凭。而且包吃住的话,就不用看陈铎的脸色了。 十九岁的她想法对了,但显然对社会还存在 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化。 她下定决心,对中介说:“那就电子厂吧,全职。” “行,身份证和高中毕业证给我。” 她傻眼,“没有。” 中介皱着眉,声音拔高,“没有?怎么会没有?” 庄小蝶意识到不能多说,便随口胡诌,“丢了,还没补办。” “那补办了再来呀,要不了多久。” 她胡乱点点头,试探着问:“阿姨......” 中介翻着白眼打断她,“叫姐!” “啊?”庄小蝶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以后工作了,甭管对方多大,一律管工作中的女性叫姐,退休了才是阿姨。” 庄晓蝶受益匪浅,现学现用,“姐,有不需要身份证和文凭的吗?” 中介打量她片刻,心里了然,这是个不敢给身份证的黑户。什么在读大学生,纯粹胡说八道。不过她心里也有谱了,这种水灵灵的姑娘自有去处。 中介笑着说:“有是有,不过得等。留个电话吧,我给你观望着,有合适的通知你。” 她站起身说,你等等。接着往外跑,跑到谭记车行,气喘吁吁地问:“陈铎,你电话多少?中介问我要手机号,有工作了通知。” 他背着身,根本不予理会。 庄小蝶一跺脚,走到他背后,弯下腰,劈开嗓子喊:“听到没有?” 陈铎将手里的扳手扔进工具箱里,站起身,一边脱下肮脏手套,一边垂眼冷冷俯视她。 庄小蝶从低头到仰头,从小小生气到大大不解,她问:“我惹你了吗?” 陈铎说:“以后不要在我上班的时候骚扰我。” 庄小蝶抿着唇,努力平复心里的委屈和羞恼,“你告诉我手机号,等找到工作我就搬走。” 陈铎冷笑一下,越过她,走到工具墙边整理挂板上的东西。 老谭摸出手机,笑嘻嘻打圆场,“小蝶,我的手机号可以不?” 庄小蝶点头,“谢谢,谭叔。”虽然会很不方便,也只能这样。陈铎让她深刻体会到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求人只会得来冷眼。 她回到劳务中介所,给了手机号码和姓名。 中介问:“你没手机?” “没有,家里不给买。” 中介笑起来,“可不,自己能赚钱就不会看家里人脸色。这号码能找到你?” “嗯,你只要跟他说找庄小蝶,我会第一时间跑来找你,我就住这儿附近。” 中介点点头,让她放心,一星期内肯定答复。 从店里出来,她感到些许轻松,从陈铎那里讨来的闲气也消下去几分。 当路过贩卖水果的三轮车时,她停了下来。车上摆满白里透粉的水蜜桃,纸板上歪七八扭写着四个大字:甜过初恋。 她便花了十块钱买一斤,买给陈铎的。她还是想跟他处好关系,希望他多吃点甜的,甜甜他那张淬了毒的嘴。 接着又在超市买了两盒泡面,两听可乐,在菜市场买了一袋青菜,两颗鸡蛋。 其实度过一个星期不难,天天吃泡面就行,何况她没吃过,一直好奇什么味道,这种好奇心让她暂时性乐观起来。 中午吃红烧牛肉面,晚上吃泡椒牛肉面,面里虽然没肉,但她搭配了青菜鸡蛋,营养不多,聊胜于无。 吃完擦擦嘴,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八点时陈铎回来了,她坐直身,指着桌上的水蜜桃说:“回来啦,我专门给你买了桃子,吃吧。” 可他没理她,一进门脸色就阴沉下来,目光逐渐冷硬。 门口地上堆满了鞋子,餐桌上摆着吃完的方便面盒子和喝空的易拉罐。 他预感不妙,走过去打开卧室门。 衣柜没关,衣服凌乱丢在床上,几乎堆满整张单人床,甚至还有几件滑落到地上。书桌的抽屉也没关严,有一半还敞开着。 陈铎咬紧牙关,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涌现。他极力克制住怒火,转身走到客厅,她还跟没事人一样,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叫你打扫卫生,你就这么打扫?” 庄小蝶很纳闷地说:“不脏啊。” 陈铎闭上眼深呼吸,片刻后又睁开,眼里只剩冷寂与厌烦。 “给我出去。”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转过头看他,还是懵懵懂懂。 她感受到他的怒火,却不知从何而起,因为在她看来确实不脏。她从小到大没动手做过一件家务,眼里不需要有活,自然有人替她收拾。 就算她一面吃一面丢,都有人拿着扫帚,跟在她身后收拾垃圾。 庄小蝶站起身,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不能好好说话啊。” 陈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门,“滚。” 第6章 ☆、6张三的歌 庄小蝶紧抿着唇,整张脸胀得通红,连同眼眶也红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你觉得哪里不行你说啊,你说了我做不就行了吗? 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冷冷看着她,也许该说的都说了,就是让她滚。 她也委屈起来,揪着一个理不放:不是我不做,是你不好沟通。 今天接二连三受他的气,这会儿也不想再低声下气求他谅解,更不想再死皮赖脸地留在这儿。 在她心里,这男人就是喜怒无常。不,他压根没有喜,全是怒气怨气阴气邪气!昨天答应租房子给她,今天就要她滚,这么下去,谁受得了? 她怀揣着这份委屈,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跑出筒子楼,闷头走了一会儿,春水街横七竖八的巷子把她绕迷了路。 也不知怎么绕的,就绕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上。 这里比春水街繁华很多,也崭新很多。高楼林立,车来人往,她才知道原来春水街隐在这么繁华的闹市中。 街边有一中年男人在唱歌,他柱着拐,抱着吉他,左腿裤管空空荡荡。可是歌声动听,感情也十分饱满。 “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 片的光亮” 庄小蝶吸了吸鼻涕,将眼眶里悬而未落的泪也吸了回去。天地这么大,总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她摸出兜里的钱,数了五张一元零钱,放进吉他盒里。身有残疾的大叔也在努力讨生活,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有健康的身体,以及她可以过穿堂风的山谷般的胸怀。 刚放下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一回头,是星仔。 他说:“喊你老半天了,听歌听入迷啦。” 庄小蝶问:“你从哪儿来?”心里小小期待他是陈铎派来叫她回去的。但是她肯定不会再住下去,只是他给了台阶下,她就好好跟他和解了再走。 第8章 星仔指了指对面的杆子帮台球厅,“我从那里来,走,我请你吃冰,杆子帮的芒果冰超绝。” 庄小蝶有些失望,但转瞬即逝,别人请客吃芒果冰,没有不去的理。 星仔带她去了台球厅的休闲水吧,那里提供各种零食冰饮,星仔要了一客芒果冰,一罐啤酒。 他是这里熟客了,没事就过来消磨时间,交了不少朋友。之所以请小蝶吃冰,纯粹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认识个美女。 老有路过的小年轻问,“星仔,交女朋友啦。”“星仔,哪里骗来的小姑娘,愿意搭理你这坨牛粪。” 星仔跟他们嬉笑怒骂,但仍然要解释,是铎哥的租客。 庄小蝶低头吃冰,小山一样的冰尖淋上乳白色奶油和金黄的芒果酱,山腰崁着满满芒果块,卖相绝佳。她舀了一勺放嘴里,像抿开了芒果味的夏天。 吃到一半停下,将心中酝酿已久的问题问出口:“星仔,这里有便宜的租房吗?” 星仔喝一口啤酒,打着嗝反问:“咋了,你不在铎哥那儿住了?” “嗯,他脾气好臭,一天要生几次气。” 星仔乐呵呵地说:“胡说,我从来没看过哥生气。” “他都把我赶出来了,还不叫生气?” 星仔一愣,旋即问:“你做啥了?” 庄小蝶跟他讲起今天一天的遭遇,从早上开始就不给好脸色,到晚上直接让她滚。 她觉得讲给第三个人听,也好让人家帮忙分析分析原因。她实在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个错误。 星仔摸着下巴,频频点头,“铎哥是有点洁癖,都不准我在客厅里抽烟。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点了一支,跟他说了烟灰一定抖在烟盒里,可他就是不给面,直接把我轰走。” “是吧,真的很难伺候。” “可不,对于硬汉来说,是有些龟毛。” “他哪算什么硬汉,硬汉都骑那种很帅的摩托车,不骑电瓶车。” “他咋不算,”星仔激动地站起来,脚踩在凳子上,唾沫横飞地讲起陈铎的英雄事,“当年他赤手空拳,走到这里,一人单挑十几个小混混,一顿拳脚功夫,揪住混混头,把那人打成猪头,还嫌不过瘾,又拿刀捅。” 庄小蝶吓了一跳,仍不忘挑刺,“你不是说赤手空拳吗?哪儿来的刀?” “那刀是那群混混的,他不仅没被砍到,还夺过刀,砍了他们的老大。”接着他开始表演如何夺刀,“你看过食神没有,就像火鸡姐那样,他单手抓住刀刃,鲜血哗哗地流,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脚踢开持刀人,这么一倒腾,刀就到手了。” 庄小蝶愣愣地听完,怀疑他有夸大其词之嫌。 星仔举起拳头,一脸中二气,“当年要不是我在学校里,肯定也上了。” “等等,既然你在学校,怎么看到他夺刀砍人的?” 星仔“啧”了一声,“杆子帮老板说的啊。” 庄小蝶半信半疑,又问:“多大的仇啊?他们怎么他了?你还说他不生气,他气起来会砍人。”她都有些后怕了,幸好走得快。 星仔放下腿,坐回椅子上,耸耸肩说:“不知道,我问老头子,老头子也不说。反正是一群吃喝嫖赌的小混混,那混混头子的父母开ktv的,特别有钱,有一群狗腿子围着转。铎哥那场杖打响了名气,整个春水街没人敢惹。以后要遇见有人欺负你,报他名字准没错。你就说,你等着,我让陈铎来收拾你。” 庄小蝶看他一脸小人得志,猜测他应该没少用这一招。 她意兴阑珊地叹一口气,“那我更没法跟他住了,我怕他砍我。” “你怕啥,第一铎哥不欺负老弱病残,第二他对你很好啦,还给你住曦曦的卧室。平常谁都不能进去,他可宝贝了。以后你就每天打扫,别给他逮到把柄。” 她戳着绵绵冰,兴味索然地问:“曦曦是谁?” “陈曦,陈铎的亲妹子。” “他妹妹肯定也受不了他,搬走了吧?” 星仔收起笑脸,点上烟,吸一口才说:“曦曦不在了。” 小勺子顿住,“不在了?” “自杀。铎哥住那间是他们奶奶的房间,因为受不住打击,紧跟着也中风走了。那段时间出了很多事,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她怔了半晌才问:“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我那会儿才15岁,好多事都不跟我说。” “多久以前的事?” “四年前吧,那会儿他才二十一,都要出国读书了,结果砍人坐牢,被学校开除。” 庄小蝶一时怔愣,还没消化上一件事带来的冲击,又来一件。 星仔谈性起来了,接着说:“老头子常说他可惜,本来前途无量的。他妈也常劝他回去,他死活不回去。” “啊,他还有妈啊?” 星仔一脸无语,“瞧你这话说的,谁没妈啊。” 庄小蝶蛮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我明白嘛,他看起来跟天煞孤星一样,他爸走得早,他妈早年间再婚了,还是嫁给的一个教授,住的大别墅,后来又跟教授生了个女儿。等铎哥上了高中,他妈把曦曦留给外婆带,带着铎哥去新家。” “为啥不一起带走?” “谁知道。” 她呢喃着说:“好复杂。” “对啊,他们家挺复杂,反正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老头子又不愿意多说。但我只知道一点,他很疼妹妹和奶奶,她们走了后,他一直住这儿,哪儿都不去。” 庄小蝶舀了一大勺冰含在嘴里,冷冽的痛感直达大脑,混沌的思绪清明几分。 她稍稍理了理陈铎的身世,二十一岁时妹妹自杀,外婆去世,因为砍人坐了两年牢。大好前程尽毁,只能窝在这里修车。星仔说他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是这样吗? 可他看着并不像冲动的人,也不像暴戾的人,怎么可能一言不合就砍人?也许另有隐情。 她只撩开一角,窥探不出陈铎过往的全貌。可她也明白自己触了人家的逆鳞,如果换位思考,是谁动了姐姐的东西,她也不依不饶。 一想到姐姐,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痛了一下,最后轻轻叹一声。 星仔安慰她:“一会儿回去跟他道个歉就完了,他不可能真跟你个小姑娘杠上。” 她点点头,确实应该向他道歉。 这时从旁响起一副吊儿郎当的声音,“哟,这不是陈铎那晚上拣的妞吗?” 她跟星仔转头看去,三个黄毛齐刷刷盯着他们,脸上带着轻浮的笑。 三人在他们旁边那桌坐下,对庄小蝶吹口哨,“美女,一会儿跟我们去蝶恋花跳两曲。” 庄小蝶转过头,神情倨傲,平生最烦轻浮的男人,一点眼色都不想给他们。而且说她是捡来的妞,她又不是垃圾。 “陪完陈铎又陪他小弟,真够敬业啊。”一黄毛将手搭在庄小蝶肩膀上。 她一愣,立刻扭动肩膀甩开那只脏手。他们非但不气恼,反而更加起劲,围着她调笑。 星仔拍桌而起:“嘴巴手脚都放干净,信不信我让铎哥收拾你们。” 三个黄毛装模作样地抱住自己,阴阳怪气地叫,“好怕哦,你给陈铎肏屁眼啦?他什么都护着你。” 星仔气得额上青筋股起,拍着桌子嚷了两句国骂。 那三人更加得意,嘴里吐出的字眼更是往下三路去。 星仔少年意气太盛,禁不住挑拨,说不过就打,神色凶狠地扑向他们,“操你大爷,嘴巴放干净点!” 第7章 ☆、7老蚌得珠 星仔跟他们扭打起来,在外面打台球的客人听到动静,都涌进来看热闹。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高壮花臂男人挤开人群,对着他们大吼:“要打架出去打!妈了个巴子,打碎这里一个东西,十倍赔偿!” 三个黄毛已经占了上风,其中一人将星仔脑袋夹在腋窝下,笑嘻嘻地说:“大金哥,我们玩儿呢,没真打架。” “一个个鸡巴毛都长齐全了,还他妈跟小孩儿一样,要玩儿大街上玩儿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他们点头如捣蒜,哄笑着揪起星仔往门外走去。也没人劝架,都是看热闹心态,嘻嘻哈哈地簇拥着他们出门。 庄小蝶也在其中,捧着冰碗,边吃边往外走。 星仔单薄,175的个头才110斤,胜在拼劲足。被他们推倒在地,很快又爬起来,埋头冲向其中一人。他只有一个念头,随便揪住一个往死里打,就为杀鸡儆猴。可天不随人愿,他刚挨到身边,就被其中一人拽住,另一人一脚踹上去,将他踹翻。 可他锲而不舍地爬起来,继续横冲直撞。这么周而复始,打倒爬起来又打倒,他就像被轮番踢送的皮球,完全失去反抗的余地。 众人渐渐觉得没意思,有人起哄,“三只菜鸡啄一只菜鸭,有啥看头。” 第9章 有人拱火,“星仔,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打手啊,陈铎一拳头能给他们三崩出屎来。” 大伙都笑了起来,黄毛们恼了,表演欲与暴力因子被激发起来,一人不等星仔爬起来,欺身跨骑在他的胸口,另两人摁住他的手,狠狠揍了他一拳头。 “叫你先动手,给你爷爷们磕头道歉!” 有人见来真的了,要上前拉架,都他们被挡了回去。这些看热闹的,火上浇油把事情闹大,现在又充起好人来。 他们打红了眼,没人劝得住。这时,一声划破夜空的尖叫响起,极为猖狂尖锐,众人都愣住了,朝叫声来源看去。 庄小蝶叫完,站在台阶上,高高举起冰碗,用力往地上掼。“哗啦”一声响,玻璃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捡起最大最尖的一块玻璃,紧紧握在手里,拨开人群,走到黄毛跟前。 锋利的尖端指向他们,眼睛瞪得铜铃大,不是恼怒也不是害怕,就直勾勾看着他们,眼里掺杂着雀跃。 三个黄毛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骑跨在星仔身上那个站起身,恶狠狠问:“你干啥?滚一边儿去。” “拿去,打人有什么意思,捅他啊,”她作势比了比自己脖颈处的大动脉,“往这里划,他那血绝对像喷泉一样,哗哗往外飙。” 他们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快点啊,别耽误大家时间,都想看呢,这里个个都嫌不过瘾,不如就让他们开开眼。拿去拿去。”她将手里的玻璃又往前递了递,一缕鲜血从掌心流出来。 他们张着嘴,形同痴呆,又后退几步。 “没捅过人吗?捅人很爽的,捅进去一瞬间你会感觉到凶器被肉吸进去了。如果你运气好,捅到他的内脏,你会听到脾脏破裂的声音。如果你捅到肠子,在肚子里搅一搅,就可以把肠子带出来。你知道肠子像什么吗?冒着热气,像沾了血的肥蛆。” 她说得双眼冒光,双颊绯红,似乎越说越激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还撺掇着说:“拿去拿去,快啊快啊。” 被她这么一打岔,他们三的流氓气概全给岔没了。他们怀疑这女人是个精神病,历来横的怕疯的,他们既不横也不疯,就是欺软怕硬的小混混。何况疯子捅了人不用负法律责任。 在审时度势上,他们聪明着呢。 其中骑星仔的黄毛狠狠吐一口痰,“神经病,一对傻逼。”撂下这句总结呈辞,领着另两人走了。 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庄小蝶扶起星仔,两人一起坐到杆子帮门口的台阶上。 星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靠,牙龈打出血了。” 庄小蝶皱着眉说:“这儿是法外之地吗?怎么都没人报警,没人拉架的啊。” “拉啥拉,又不是村口老嫂子扯头发。” “差不多吧,就你这小身板,还跟他们硬干。” 星仔刚要据理力争,张嘴动作太大,扯到唇角的伤口,疼得嘶嘶作响。 庄小蝶撑着下巴,仔细端详他脸上的肿胀,“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包,还真是青中泛紫。” 星仔白她一眼, 她叹道:“你怎么这么冲动。” “他们嘴太臭了,把我们两跟铎哥都侮辱了一遍,我受不了这闲气。” “对,他们说我是垃圾,我看他们才是垃圾。” 星仔愣了愣,感觉这姑娘脑回路清奇,“不是,他们让你陪他们跳莎莎舞。” “莎莎舞是什么?” “反正不是正经东西,”他又问:“小蝶,你真捅过人?” “怎么可能。” “那你说得头头是道。” “多看点书就知道了啊,你多看点书吧,别一天天跟二愣子一样。”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两人转过头看,是杆子帮老板万大金。他靠墙点了支烟,呵呵笑道:“星仔,这小姑娘是谁,挺有意思。” 星仔答:“是铎哥的租客。” “我说呢,胆儿够肥。”接着话锋一转,“对了,你们谁把玻璃碗的钱结了,还是我叫陈铎来结。” “别,你说多少钱。” “一百。” 星仔摸钱的手顿了顿,用眼神向庄小蝶求助。 庄小蝶没看明白,也不想明白,因为身上没有一百,再怎么看,她也掏不出来。 星仔转过脸,讨饶似地冲万大金笑笑,“大金哥,什么碗值一百?外国进口的也不值这个价啊。” 万大金拿烟的手指点了点他,“臭小子,我说了,打碎一个按十倍赔偿。让你惹他们,那三个没给台费就跑了,都由你补上。” 星仔委屈极了,瘪着嘴说:“不是,凭什么啊,是他们先满嘴喷粪的。我挨了打,还得替他们给钱,我凭什么啊。” “他们喷粪你就接着?你是粪桶啊!谁都知道该躲远点,怕溅到粪点子,就你,打又打不过,还充英雄好汉,我只 找你算账。” 星仔垂着头,扯起t恤袖子,抹了抹渗出血珠的嘴角,仍是一脸不服气。 万大金不为所动,自顾自抽烟,等星仔自己想明白。刚才那一顿教训,就为了给星仔长个记性。 他现在很忌讳小混混在店里闹事,而那三个黄毛小子再怎么无赖也是客,没有不接待的道理。平时不打不闹还好,要真闹起来,就跟慢性病一样,不致命,但很烦人。小混混之所以是小混混,可不就是脑干缺失,道德水准跟不上嘛。 而星仔虽然二十岁了,有正经的厨师工作,脑子却同样没长齐全,一挑拨就炸,还特别崇尚以暴制暴之说。 他跟星仔挺熟,又对陈铎感情复杂,便给陈铎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来把人带走。想着等陈铎来了,他要好好问问陈铎怎么回事,白长这么大个儿,对自家人起不到一丁点正面影响。 就一愣神的功夫,庄小蝶站起身,掏出兜里的钱。 一共七十五,摊在凝着血痂的掌心上,递给万大金,“我就这点了,先给你五十,等找到工作再补剩下的。” 她是债多不压身了,管它以后洪水滔天,先欠着再说。 万大金眯着眼打量她,也没接手里的钱。这时,他抬眼看向他们身后,哼笑着说:“得,还真来了。” 庄小蝶和星仔同时回头,皆是一惊。 陈铎面无表情,一手抓一个黄毛仔的后脖颈,身后还跟着个畏畏缩缩的黄毛,走了过来。 他不久前,还骑着电瓶车在街上游荡。 没有夜游的爱好,只是收拾完家里后,看到桌上的桃,想着她这么缺钱,还要买些有的没的做人情,气就消了大半。与此同时,心上梗起块石头。这该死的良心,无时无刻不折磨他。 春水街一到晚上就会出没些魑魅魍魉,三三两两游荡到蝶恋花歌舞厅。而那里总能吸引不三不四的男人,跟屎招苍蝇一个道理。 中途接到万大金的电话,万大金在那头气势汹汹地叫嚣,“陈铎,赶紧来把谭星河拉走,还有他那小女朋友,一傻一疯,搁这儿影响我店形象。” 他稍一愣神,应了声“嗯”,挂了电话往杆子帮骑去。 到杆子帮街对面时,正好看见庄小蝶发癫。他倒是小看她了,这女孩看着柔弱,原来只是没在他跟前犯病而已。 等到那三个黄毛过街,他停好电瓶车,迎面朝他们走来,拦住他们的去路。三人同时一愣,仰着头,如同看到瘟神,惊恐又敬畏。 陈铎一米九,高他们二十多公分,神色阴郁,居高临下看人时非常有压迫感。况且春水街还流传着他以一敌十,徒手接白刃的传说,更给他们造成心理上的震慑。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陈铎一手拽一个,拖着他们往杆子帮走去。落单那个懵了,他一个眼锋过去,小黄毛哆哆嗦嗦地自投罗网,老老实实跟上他们。 陈铎带着三个黄毛仔返回杆子帮,随手一推,手上两个黄毛跟断了脊梁骨一样,绵软倒地。 他面无表情地说:“赔钱。” 万大金紧接着说:“事是你们嘴贱惹出来的,加上碗的钱一起赔。” 三人摸了半天兜,凑齐一百,递给万大金。 万大金满脸嫌弃,叼着烟,抖着那一叠零钱说:“就你们这体格,你们这年纪,你们这穷酸劲儿,天天混什么混?又混不出名堂,迟早有一天栽,不如学门手艺,好好过日子。” 三人点头如捣蒜。 “下次还来不?” 他们参差不齐地摇头,“不来了。” 其中一人又阴阳怪气地补充:“怕被人打啊,大金哥,可不是我们先挑的事。” 星仔愤懑不已地嚷道:“他们欺负小蝶,要占小蝶便宜,我看不惯!” 陈铎看向庄小蝶,这女孩好像根本没听他们说话,低头看自己受伤的掌心。 她刚才递钱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了,看到血才感受到疼痛。 他看到那浅浅一道伤口,不自觉皱了皱眉。 第10章 万大金说:“行了行了,我懒得给你们这群小屁孩儿断案,都走都走,别让人以为我这里是混混根据地。” 三人立刻要撤退,又被陈铎拦下,冲他们指了指庄小蝶,“道歉。”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嫂子,对不起。” 庄小蝶立刻炸毛,“疯了吧,谁是你们嫂子!” 万大金朗声大笑,三黄毛踩着笑声跑出他们视线。 他摇头:“真他妈够了,屁大点事都能闹起来,丢人。”这句“丢人”冲着星仔说的。 星仔脸上讪讪的,挠挠头,跟他道歉。 万大金摆摆手,“赶紧回去拿鸡蛋滚滚脸,”又对陈铎说:“改天一起喝酒。” “不喝。” “行,多说两个字会要你命。”他抬步回店里。 陈铎回去骑电瓶车,从刚才就开始惦记车子了,怕被哪个小贼偷了电瓶。 星仔也跟着他走,一扭头发现庄小蝶没跟上,他又走到她跟前问:“咋了?” 庄小蝶扭扭捏捏说:“他又没让我回去,我死皮赖脸跟着像什么。” “咱们不是说好了,道个歉就完事。” 她想了想说:“那你先走,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她主要想在路上组织下语言,其次,她不想像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跟着他走。 他们说话这当口,陈铎已经从对面骑电频车过来了,他长腿支在地上,跟庄小蝶说:“上来,回去了。” 庄小蝶抿着唇,慢慢挪到车前,揪住裙子,眼珠子东南西北地转,就是不转到他脸上。 陈铎说:“赶紧。” 她点点头,轻声说:“对不起,我回去就收拾。” 他“嗯”了一声,便不言语了。庄小蝶理理裙子,侧坐到他身后,陈铎拧动油门,电频车窜了出去。 星仔一脸懵地看着电瓶车呼啸而过,消失在街角,心底忽地涌上一阵委屈:受伤的是我,怎么坐车的是她。 庄小蝶跟他回了家,一进门发现家里早打扫干净了,卧室里的衣服也归了位。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表达歉意,站在客厅,直愣愣地看着他走进卧室,又提着一个小箱子出来。 他指着沙发,对她说:“过来坐。” 她坐过去,他也顺势坐到小矮凳上,打开医药箱,在她面前摊开手心,“手给我。” 她明白过来,将受伤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心又糙又硬,长满茧子。而她的手心白里透红,丰盈柔软,手指纤细。只要他一握紧,就可以整个将她的手包住。 像蚌壳包裹珍珠。她这么一想,便握成拳,自恋地觉得自己手真白真可爱,搁在他老树皮一样的手心里,可不就是老蚌得珠。 接着她又想起陈铎空手夺刀的故事,移开自己的手,想看看那里是否有伤疤。 没有伤痕,只有深深的掌纹和茧子。也许在另一只,可她也不好提出看看,有些时候人的伤疤既在身体上,也在心灵上。 陈铎哪知道她天马行空的内心戏,皱着眉问她干什么。她自得其乐地笑笑,什么也没说,又摊开掌心。 伤口大概只有两三厘米长,他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玻璃渣留在伤口里,说了句,忍着点。才用双氧水清洗伤口。 酥酥麻麻的痛感,像绣花针密密浅浅地刺,不是很痛,就是难受。 冲洗干净后又用碘伏消毒,最后围了一圈纱布。 “给我打个蝴蝶结。” 他当然是没如她的愿。 末了她举着手喃喃自语:“男人手指粗才打不了蝴蝶结吗?” 他心想这姑娘脑子缺根筋,放任她出去,不是卖大山,就是卖缅北。 陈铎将东西放回医药箱里,准备起身走人。庄小蝶拉住他说:“陈铎,今天真的很对不起,我一定会每天打扫卫生,等找到工作,我就搬出去。” 他略一沉吟说,“我给你个建议,回家,该读书读书,你这个年纪,最不该错过的是大学。” 她眼神落寞下来,“我没家,什么都没有。你放心,我不会一直麻烦你,该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说完回了房。 卧室门轻轻关上,陈铎微不可闻地叹一声,实际上再缺心眼的女人,一旦满身秘密,也会变得难以捉摸且充满不确定性。 他并不相信她没家,甚至看出来她从小娇生惯养,但对于她的 秘密丝毫不感兴趣,唯一担心的是她身上的不确定性。 他不能让自己陷入不确定中,更不能放任这女孩一直搅扰他的生活。 最多一个月,他只能管她一个月。 第8章 ☆、8两只穷鬼 每日早晨,天刚蒙蒙亮时,春水街最先响起的是卷帘门拉起的声音,最先闻到的是芝芝西饼屋暖烘烘的香气。 黄油、蛋奶、面粉经高温一烘烤,烘出馥郁的奶香、麦香、焦糖香,传遍整条街,把还酣睡着的梦都熏甜了。 庄小蝶在芝芝西饼屋前停住脚步,被香味迷得走不动道了。 从柜台后探出一个脑袋,笑眯眯问:“小妹,想买什么?刚出炉的椰蓉酥不错。” 庄小蝶望向询问的人,很面善的中年女人,她觉得眼熟,忽然想起这是前几天在楼道里给了她两块蛋糕的好心人。 她笑着问:“姐,你还记得我不?” 方云打量片刻,“你是......陈铎的朋友。” 庄小蝶点头,“姐,难怪你们店的蛋糕这么好吃,原来都是每天现烤的。” 这时薛芝芝端着一张烤盘出来,“你叫我妈姐,那你叫我啥?” 她拉开柜台玻璃门,一手端盘,一手执食物夹,将糕点一枚枚夹出来摆盘。 庄小蝶走到柜台前,手臂撑着台面说:“还在工作的女性都叫姐,而且我们两一边儿大吧。” “你多大?” “19。” 薛芝芝大笑:“我25了,我妈都要60了。” 庄小蝶眼睛微弯,笑意盈盈地说:“一点都看不出来。” 方云也跟着笑,一大早就被人夸年轻,未来一星期的好心情都有了。 薛芝芝走进后厨端东西,庄小蝶弯下腰去看柜台里的甜点。等薛芝芝端着刚出炉的蛋挞出来时,她还在看。 这女孩儿的眼珠子跟葡萄一样,又黑又大,直直盯着陈列柜里的甜品,仿佛是看到大钻石般,眸中熠熠生辉。 薛芝芝成就感满满,笑着推销:“都是新鲜刚出炉的,来一块吧。” 庄小蝶看了看价格标签,四块钱一个,很便宜,但想了想口袋里的钱又犹豫起来。100块花得还剩四十,工作也没眉目,是不是该节省点。 可转念一想,四十块钱富不了她,也穷不死她,剩四十和剩二十其实没有区别,反而吃了甜点,她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找到工作了。 庄小蝶豁然开朗,跟她们说:“那给我装五个蛋挞。”她自己吃三个,再给陈铎两个。 薛芝芝一面将蛋挞夹到盒子里,一面问:“你是陈铎的朋友?” “租客。” 她心里纳闷,陈铎居然会租房子给别人住,稀奇。她又说:“我叫薛芝芝,你呢?” “庄小蝶。” 薛芝芝将蛋挞盒递给她,“凉了可以拿微波炉打半分钟。” 庄小蝶接过,打开盒盖闻了闻,随即展开一个甜甜的笑,感叹道:“好香啊。” 方云和薛芝芝都被她感染,跟着她笑。 庄小蝶跟她们道别,提着蛋挞往家走。她五点就醒了,心里装了事,再也睡不着,只好出来遛弯儿。 等中介电话等了四天,一无所获。中途去了趟同兴劳务公司,问中介情况,中介只说让她等。庄小蝶不放心,加之与陈铎关系有所缓和,于是把谭叔的电话换成陈铎的,更方便联络。 她也从一天三顿饭改成一天两顿,不吃晚饭,但以她毫无规划的性格,还是把钱花在了早餐上。 回到家盘腿坐到沙发上,一边吃蛋挞,一边看电视。 陈铎出来了,看着她直皱眉头。 那酥皮顺着她的嘴,落到腿上,她“啪啪啪”拍干净,将残渣拍到地上。 陈铎心里十分不舒服,但他不会动嘴让她去收拾,而是自己拿了笤帚扫地。 他已经发现了,这女孩当初那点拿腔作调的优雅劲,正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递减。 越来越不讲究就算了,眼里还没活。他怀疑她眼睛跟别人不一样,很多垃圾自动识别为空气。但你让她做,她马上会做,每天也会例行打扫,就是做不干净。 庄小蝶终于注意到他,指了指茶几的蛋挞说:“专门给你留了两个,快吃吧。” “不吃。” “真不吃?那我吃了哦。” 陈铎没理她,自顾自洗漱煮面,锻炼身体。一套下来,发现庄小蝶吃光了所有蛋挞,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嘴唇微张,嘴角沾着碎末,看得他眉头锁得更深。 第11章 这几天来,她一直这副得过且过的模样,毫无危机意识。他估摸着钱快用光了,到时候他再逼一逼,她自然会哭着回去找妈。 八点,他去了车行,等到中午时,不出意外的,庄小蝶来了。 她这四天来,一日三问,中午过来问一次,下午过来问一次,晚上睡前问一次。一般早上起不来,便不问了。 “有没有我的电话?” 陈铎正在给一摩托车换前刹车泵,头也没抬地说:“没有。” 庄小蝶垂头丧气地叹一声,工作竟然这么难找。 窝在藤椅里的老谭说:“不急嘛,工作急不来,吃饭了没有啊。” 庄小蝶摇摇头,鼓起腮帮,转身往回走。 老谭见不得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委屈,立刻喊道:“小蝶,一起吃饭,我让星仔多做点,你尝尝星仔的手艺。” 话音刚落,陈铎递来一记凌冽的眼风,意思是别管她的闲事。 庄小蝶没看到,亮堂堂地冲老谭甜甜一笑,“谢谢了,谭叔。” 老谭心都化了,恻隐心终于泛滥成灾,压根不理陈铎的冷眼。 之前陈铎就特意叮嘱过,别借给她钱,也别给她饭吃。老谭闹不明白,陈铎才简单跟他说了来龙去脉。 老谭猜测这小姑娘大概叛逆期离家出走,在外面鬼混,喝多了才会躺大街上。陈铎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想,说她身上没酒味,可能是磕了药。 老谭也不认同,说她不像会嗑药的孩子,别是被人下了药。 陈铎听到这里便不说 话了,她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确实不像玩得很开的街溜子小太妹。 老谭忍不住感慨,要不是被你遇上,指不定就被祸害了。 没多久星仔提着便当盒过来。他刚从烹饪学校毕业,在东街玖记海鲜大排档找了份工,下午四点才开工,正好给他们做顿午饭。 星仔打开折叠桌,摆上四菜一汤,虽然都用不锈钢饭盒盛着,但卖相足,一看就好吃。 因为有小蝶在,他便多做了一道糖醋里脊。 四个人围坐在小桌旁,庄小蝶吃了四天面食,如今捧着热腾腾的米饭,看着香喷喷的热菜,竟有些感动。这些天吃方便面都要吃吐了,现在一闻那味儿就难受。 她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又酥又甜。 星仔问:“好吃不?” 庄小蝶点头,“好吃。” “好吃多吃,好吃多吃,”老谭眯着眼笑。 星仔说:“你干脆每天来吃得了,多个人多双筷子,跟铎哥一样,交点伙食费就行。” 她正在夹菜,这时抬头问:“伙食费多少?” “一个月三百,包顿中午饭。” “好呀,什么时候给?” “等找到工作再给。” 庄小蝶连声道谢,不忘奉上自己拿手的甜笑,星仔耳朵微红,眼神闪烁不定,也腼腆地跟着笑。 “铛”一声响,将她的笑敲僵。 陈铎敲了敲饭盒,说:“筷子戳菜里干嘛?揭竿起义吗?让不让别人夹?” 她收回笑,狠狠瞪他,夹了块肉放嘴里使劲咀嚼。 她对陈铎的情感有些复杂,对他心存感激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烦。这人一点好脸色不给,一句好话不说,是个顶顶讨厌的大男子主义。 庄小蝶下定决心,等找到工作赚到钱了,立刻从他那里搬出去。 一顿饭吃得不声不响,她细嚼慢咽,三个男人都吃完了,她半碗饭才下去。等吃完饭她很自觉地收拾碗筷,收拾完就回了家。 回去后又是无所事事的一个下午。电视剧越看越无聊,又打开书柜找书看,大多是课外读物,名著居多。她抽出一本《包法利夫人》,在长篇累牍的风景描写中酣然睡去。 醒来时,一片金黄色晚霞泼洒进客厅,她有片刻晃神,心里涌上一阵空虚与惶惑,更多的是挥散不去的寂寞,仿佛全世界只剩她一人了。 她抱着膝盖,伤春悲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抻个懒腰,起身穿鞋。 包法利夫人想去巴黎,她只想躲在这里,过窝囊人生。 她看一眼钟,正好六点,该去谭记车行例行询问了。其实她心里清楚,就是无事可做,才将这当成一件大事来做。 一到车行,杆子帮老板万大金正靠在门边跟老谭说话。 万大金一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哟,陈铎的小妹妹来了。” 庄小蝶义正言辞地说,“我不是他小妹,我叫庄小蝶。” “来得正是时候,我请你们吃饭,走,去星仔的大排档吃。” 老谭摆摆手:“我就不去了,痛风呢,吃不了海鲜,你跟阿铎和小蝶去。” 庄小蝶心情豁然开朗,晚饭有着落了。 万大金问:“小蝶妹妹,去不去?” 庄小蝶将发丝绾到耳后,矜持地笑笑,“好吧,我正好也有空。” 陈铎却不动,慢声道:“不吃,还有活没做完。” 万大金一拍腿,“差你这点时间吗?走,我有事跟你说。” 老谭也劝:“去吧,人家万老板请客,怎么的都得给个面子。” 庄小蝶在心里跺脚,烦死了,你不去,我怎么好意思吃白食。 万大金忽然笑起来,“去吧,你看把小蝶妹妹急的,腮帮子都咬紧了。” 庄小蝶一愣神,摸了摸脸颊,没觉得自己咬牙切齿啊。这时陈铎转过头看她,眼里有些揶揄。 她也毫不客气地看回去,用眼神暗示他:别装模做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有多抠搜。有人请客,还不赶紧连吃带拿。 他站起身擦干净手,冲万大金点头,“走吧。”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果然看懂了眼神,这就是穷鬼与穷鬼之间的惺惺相惜。 等他们走到玖记海鲜大排档,已经坐了一半客人。这里装修简陋,就一张小门面,外面搭个塑料棚,放桌椅板凳。价格不仅公道,味道更是一绝,吸引不少开跑车来吃的有钱人。 星仔出来跟他们打招呼,递上一份菜单。万大金从善如流地报出一串菜名,蒜蓉珍宝蟹,香辣皮皮虾,红烧石斑鱼,油焖小龙虾,再来一打啤酒。 菜端上来了,庄小蝶有些无从下手,她夹了个皮皮虾,翻来翻去地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万大金调侃:“咋了,菜里没下毒啊。” “不是,他们怎么不把壳剥了端上来啊?还有这个蟹腿,不把肉剥出来,我怎么吃?从小到大都是有人给我剥好的。” 万大金愣了愣,看向陈铎。陈铎点了点太阳穴,意思是这人脑子有点毛病,多担待。 万大金笑道:“行,你让陈铎给你剥。” 这下庄小蝶愣住,摇摇头说:“大金哥,你教教我,我一学就会了。” 万大金给她示范了一遍,轻轻松松将整个虾肉剥了出来。她眼睛和脑子懂了,就手没明白过来,五分钟还没剥出一块整肉。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她的盘子,又端给她一盘盛满虾肉的盘子。她看了眼陈铎,他神色淡然,垂眸继续剥虾。 庄小蝶用胳膊肘戳了戳他,道了声谢,一个劲儿冲他抿嘴笑。 他看她一眼,觉得她抿嘴微笑的样子,像一只嘴角上扬的猫。 心里莫名烦躁别扭,不是他想体贴,是刚才看她剥虾,动作又慢,又剥不干净,起码浪费一半。看得自己强迫症起,才多管了闲事。 他这个毛病细究起来,还是小时候落下的。那时候跟着奶奶住,家里不穷也不富裕,奶奶节俭惯了,一只虾连虾头都要吃干净,而陈曦剥虾总剥不干净,从此他就习惯替妹妹剥虾,以此挡住奶奶的碎碎念。 他只是见不得浪费,不想让庄小蝶觉得是自己体贴她。可看她笑得挺开心,算了,做一回好人,不说难听话了。 期间都是万大金在说话,陈铎偶尔附和两句,庄小蝶埋头吃饭。 虽然她吃得认真,耳朵却没闲着,听出万大金想给陈铎介绍一份工作。 万大金有一朋友是业务越野摩托车队的队长,之前通过他介绍,来陈铎这里修车。没想到陈铎不仅精准诊断,还用最低成本解决了问题。后来口口相传,介绍了不少生意给他。 恰好前不久,他朋友想要开间摩托车行,既做摩托车经销商,售卖摩托车以及零件,也做售后维修。他朋友就想找个踏实肯干的技术人才,协助他创建售后部,正好就想到了陈铎。又得知陈铎曾经在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读机械工程专业,成绩斐然,便让万大金先问问,看陈铎有没有意向。 万大金说完,抿了口酒又道:“我之前跟老谭也说了,他觉得你该找份像样的工作,你还这么年轻,一天天窝在那儿,多久是个头?我那朋友说,你只要过去,给你主管的位子,工资很不错,还给买保险。” 陈铎淡淡地说:“算了,我在这儿待着挺好。” 万大金重重放下酒杯,震得桌子晃了晃,厉声道:“你翻得了篇吗?一个大男人天天要死不活,何必呢,过去就让它过去,机会难得,现在工作不好找,更别说你还有前科。” 第12章 庄小蝶在边上点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她望眼欲穿也等不到工作,有人上赶着给他工作,他却不要。况且还坐过牢,大学肄业,搁哪儿都是地狱模式。 当然,她本人也没好到哪里,没钱没文凭没身份,醒来时以为游戏重开,没想到等着她的也是地狱模式。 她重重叹口气,万大金笑呵呵问:“你两可真是衰神二人组,年纪轻轻唉声叹气,霉运就是这么叹出来的。” “你说得对,应该多笑笑。”随即绽开大大的笑容,眼睛微弯,虎牙渐露,“你也笑笑吧,陈铎,太久不笑会面瘫。” 她本就生了一副明眸皓齿的甜姐模样,笑起来更是顾盼生辉,万大金眼都看直了,陈铎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想看看她的笑能维持多久不僵。 庄小蝶看他那倒霉催的死人样,忽然很想敲开他坚硬的外壳,看看他能不能露出点别的表情。 她笑着问:“陈铎,你双眼皮是割的吗?怎么这么深。” 陈铎眯了眯眼,似乎没跟上她的节奏。 万大金哈哈大笑,“陈铎可是我们台球厅小妹们的梦中情人,都说他长得像金城武。” 庄小蝶笑得跺脚,捧着脸打量起他来,接着点评,“是有点像。” 陈铎端起杯,呷一口酒,嘴角轻轻扬起,是一个包容傻子的笑。 他张开手掌,放在她脑袋上,轻轻扳到一边,让她别直勾勾盯着人看。 庄小蝶哼笑道:“有几分像金城武,也算是你的福气。”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庄小蝶立刻紧张起来,睁圆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陈铎接起电话,那边说了一句,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将手机递给她。 庄小蝶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了,接过电话,是中介,让她去一趟店里,工作机会来了。 她挂了电话,笑出八颗牙齿,“你们慢慢吃,等我有工作了再回请你们。”说完风风火火地跑了。 万大金看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问陈铎,“这妹妹哪儿来的?古灵精怪的,挺有意思。” “租客。” 他哂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能租房子给别人。这妹妹不错,你也该谈一个,过正常人日子。既然要成家,把事业也立起来,考虑一下给我答复,别错过这个机会,你脑子好使,以后日子不会差。” “行了,我不会去,你就替我回绝了。” 万大金指着他,半天不说话,最后叹口气,“算我白操心,懒得再管你。” “对,别管我。”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他接起,只听不说话,最后说了句知道了,挂断电话。 他站起身,跟万大金道别。 万大金说:“谁打来的?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他笑了笑,没解释。回家换身全黑冲锋衣,戴上鸭舌帽和口罩,骑上电瓶车,去了foxclub。 第9章 ☆、9foxandbee 庄小蝶到了同兴劳务公司,中介大姐站在门口嗑瓜子儿,看她来了,翻着眼打量两下,将掌心上的瓜子递到她眼前:“来点。” 庄小蝶摇摇头,“不会嗑。” “没吃过”中介大姐想,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小可怜儿。 “嗯,没吃过。”母亲从小教养她别嗑瓜子,难看,没气质,还吓唬她门牙会嗑凸。 中介大姐吐出瓜子皮,拍拍手说:“走吧,去面试。”她拉下卷帘门,骑上电瓶车,让庄小蝶坐后面。 庄小蝶犹豫了,怎么说面试就面试,还是晚上面试,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问:“去哪儿面试?面试什么工作?” “你不是找不需要身份证,钱又比较多的工作吗?正好有适合你的,老实跟你说,是去应聘酒吧小蜜蜂。” “小蜜蜂是什么?” “就是装客人,酒吧的托,给酒吧带带人气。一晚上两百,有酒水提成,如果有男人请喝酒,就哄着他们多买酒。工资日结,酒水卖得越多,提成越多,好多小蜜蜂一个月都上万了。” 庄小蝶心领神会,原来是酒吧气氛组,可她面露难色,“我酒量不行。” “傻,你别真老实喝啊,有点手段让男的多喝。另外酒量也是练出来的,是人就有三分酒量。” 她听到月收入上万,已经有些心动了,想着不就是推销酒嘛,跟人喝喝酒也没什么,就做一个月,不仅能还钱,还能出去租房子。 她实在不想再看陈铎的脸色。 “别墨迹了,妹子,你还得去面试,不一定应聘得上。” 她侧身坐上电瓶车,大姐又说:“一会儿眼睛放亮点,看到路口有交警立刻下来,不然要罚款。” 她起初没当回事,骑到十字路口,大姐忽然拿胳膊肘死命戳她,嘴里碎碎催促:“快快快,赶紧下去。” 庄小蝶尖叫,“你倒是停啊啊啊啊啊。” 大姐两脚像船桨,在地上划拉,“赶紧,墨迹啥,你咋楞没用。” 她心一横,跳下车,因惯性接着往前跑了几步。大姐一发现她下了车,立刻加大油门飞奔而去。那时她一阵慌乱,怕大姐就此丢下她。结果过了街,大姐停在马路边上等着她。 庄小蝶忽然生出一种感慨,觉得自己前十八年白长了,一不小心步入光怪陆离的世界,接触到与曾经接受的教育截然不同的规则。 大姐载她到酒吧后门,让她等着,叫经理出来面试。 片刻后她领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出来,香水味与脸上的妆一样浓郁,经理上下打量庄小蝶,笑着问:“哪儿拉来的学生妹,成年了吗?” 大姐说:“读大学了,早成年了。”又转过脸问庄小蝶:“是吧?” 她点点头。 经理说:“行吧,不过太素了,上班要化妆,穿得也要时尚些。妹妹,实话实说,你这打扮有些土,你今天跟着熟悉一下环境,试试岗,跟其他女孩儿学学打扮。” 大姐交接完人就走了,她跟着经理进了员工休息室,那里没人,才八点多,对于酒吧来说时间尚早,很多小蜜蜂还没到。 休息室里有个梳妆台,镜面周围镶了一圈灯泡,经理说:“那儿有公用的化妆品,你会化妆吧,灯光很暗,不化妆都看不清五官了。”说完扭身走了。 庄小蝶感受到一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就是一切太顺利了,什么都不问就让她试岗。经理看起来也并不上心,呈现出一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随意感。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化妆盒,里面乱七八糟堆满各种化妆品,全是没听说过的杂牌子。 她随意糊弄两下,化了眉毛和口红,坐到角落发呆。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都是年轻女孩子,渐渐人到齐,庄小蝶数了数人,加上她十五个女孩。个个浓妆艳抹,穿着清凉,有腰的露腰, 有腿的露腿,有胸的露半边胸脯。一看到大胸脯不由自主低头看看自己,女人跟女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她们三三两两坐一起抽烟打牌,没人理她,她也不打算主动攀谈。 心里已经后悔了,想立刻跑路,她才不要穿这样工作。可她脑筋一转,想着工资日结,今天推销出去酒的话,说不定能拿点钱应急。 她下定决心,一局定胜负。 到了九点,经理进来了,对她们招招手,“出来吧,上座了。” 经理让她们从后门出,正门进,别一窝蜂进去,一组组进,会有服务员安排卡座和小台。 庄小蝶一个人,没人跟她组队,她进了酒吧,找到经理,询问自己该坐哪儿。经理才想起有她这号人,带她坐到吧台。她又问:“如果我今天试岗就卖出酒,提成现结吗?” 经理顿了顿,在心里给这女孩定了定基调。 缺钱,年轻无脑,急功近利,还有些小聪明。她喜欢满身缺点的女孩,这样才好拿捏,便多提点两句,“当然能,一会儿要有人请你去卡座喝,你就跟着去,按着洋酒点,钱大大得有。”经理两根手指一搓,做个数钱的动作,庄小蝶此刻觉得她像个老鸨。 她以为酒吧只是喝酒的地方,想不到还有这种岗位。不过她没打算干下去,就今天一晚上,她太需要钱了。 调酒师走过来,摇了一杯鸡尾酒,推到她身前,三层颜色的酒精饮料,浅浅抿一口,酸甜可口,酒精含量并不高。 调酒师贴心指教:“公款吃喝,悠着点,这杯180,让客人多点。” 接近十一点,客人越来越多,她坐到腰酸屁股疼,也没人上前搭讪。百无聊赖中,东南西北地看,发现自己没行情是有原因的。那些女孩儿果然是蜜蜂,全场乱飞,从这桌飞到那桌,从卡座飞到舞池。跳舞时,男人贴上去也不躲,两人很快扭成一条麻花。 她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黑,戴着口罩与鸭舌帽,个子很高,几乎鹤立鸡群。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还是认出来了,是陈铎。 第13章 他来这里干什么?跟朋友喝酒? 陈铎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锁定她,两人眼神交汇,她冲他笑一笑并招招手,算打个招呼。而他先愣了愣,接着皱起眉,朝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她刚想起身,身后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庄小蝶回头一看,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夹杂烟草味道扑面而来。 是个小年轻,左不过二十五岁,脸颊瘦削,打了六个眉钉唇钉,鼻中隔穿了个环。那鼻环又粗又大,牵上绳子都能去垦一亩地了,看得她脸疼。 最醒目的是右脸颊到耳根,横梗着一条灰白色的疤痕。 他问:“一个人?” 庄小蝶胡乱点点头,又转过头找陈铎,可他已经不在那里。 好奇怪,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看向钉子男,他笑着说:“我们刚才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选大冒险,他们让我跟你搭讪,如果能成功请你去我们卡座玩玩,就算过关。” 她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卡座很大,十多个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 庄小蝶爽快应了,跟着他走到卡座,他的朋友们起哄,“妹妹,他是不是说玩大冒险啊,他哄你的,用这招搭了无数次讪,” 他嬉皮笑脸地跟他们打闹。庄小蝶想,人与人之间果然充满套路,他想套路我,我也想套路他。 他们坐下,他问:“你叫什么?” “庄小蝶,你呢?” “肖川,怎么一个人来酒吧? 她敷衍地答:“失恋了。” 他呵呵一笑,“这么巧,我也是。”说完舔了舔唇,赫然露出舌头上的钉子。 庄小蝶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直抒胸臆:“不痛吗?” 他耸耸肩,“疼才有意思,我身上还有很多,有机会给你看看。” 庄小蝶直愣愣地说:“如果要脱衣服才看得见,那我不看了。” 他咧开嘴大笑,“你真可爱。” 庄小蝶觉得他像一种动物,使劲一想,灵光乍现,他像咧嘴笑的丁满。 她埋下头抿嘴憋笑,他以为她害羞了,想着挺不容易,还能在酒吧遇见雏儿。整个酒吧就她一个人乖乖坐那儿,只有他慧眼识珠,虽然土了点,但远看纯,近看美,是他的菜。 肖川递给她一杯酒,两人碰杯,她喝一口全吐到纸上,打定主意混工资。 “会玩游戏吗?” 她摇摇头。肖川便教她玩骰盅,她一学就会,一会就碾压。 肖川连喝三杯,斜眼看她,“还说不会,装的吧。” 庄小蝶在想如何委婉表示是他蠢。这时,他朋友俯身对他耳语,两人咬完耳朵,肖川转过头跟她说,上个厕所。两个男人结伴去了厕所。 她觉得挺稀奇,原来男人也会约着一起上洗手间。 这下搞得她也有些尿意,坐了一晚上还没上过洗手间。她起身穿过人群,终于找到洗手间,才发现是男女通用的。 她推门进去,灯光红而昏暗,门一关上,音乐声立刻变得遥远了些。有一男一女在洗漱池洗手,这里挺大,都是一格格独立厕所,一共三排隔间,每一排五间马桶位。她很不适应,想着蹲边上的很可能是个男人,心里就特别膈应。 她一格一格推门,想要找一间左右都没人的。可大多隔间都上了锁。 终于在最后一排找到一间没人的,接着又推开旁边那间,有两个男人站在里面。 她看了一眼,是肖川和他朋友,立马道歉,转身要走。肖川骂道:“操,你怎么不锁门!” 她吓了一跳,不仅是因为骂声,还因为她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非法勾当。这两人对站着,举起手放在鼻子下,虎穴上有一串白色粉末。 她害怕极了,从没见过违法乱纪的事,下意识要逃开。 他们追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揽住她的肩,嘻笑着问:“跑啥跑?” “没跑啊。”庄小蝶一矮身挣脱他们的束缚,肖川又从善如流拉住她胳膊。她回过头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脸上呈着恍恍惚惚的笑容。 这是上头了? 他问:“看见什么了?”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看见。” “来,进去说话。”他要拉着她进隔间。 “不要了,我妈刚才给我打电话,我该回家了。”她拼命扭动胳膊,肖川不当回事,越拽越紧,他朋友也靠着墙壁嘿嘿直笑。 身后一间隔间门打,他们停止拉扯,不约而同看向来人。庄小蝶一见来人,如同他乡遇故知,久旱遇甘霖,顿时热泪盈眶。 是陈铎,他昂然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朝肖川面门砸下一拳头,拉着庄小蝶就走。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另一人都懵了,他还在药物与酒精的催化下醉生梦死,愣是没反应过来。 肖川痛得药劲都醒了,摊开捂住鼻子的手,鲜血淋漓,他气急败坏地吼:“操!愣着干嘛?我他妈被人打了,去弄他!” 他们跑出洗手间,那两人正穿过一簇簇人群,往大门口走。 正当他们要追赶时,从大门涌进来一群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其中一位正气凛然的方脸警官举着扩音器喊:“警察临检!音乐关了,灯打开,一个不准走!” 第10章 ☆、10夏夜晚风 酒吧里的客人并没有因为警察的突击检查而乖乖束手就擒,一时炸开了锅,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有些人存心想制造点乱像,借机跑出去。 陈铎将庄小蝶护在怀里,挡开拥挤的人群,往边上挤。 人群渐渐停止骚动,酒吧里的顶灯打开,跟黑暗时大相径庭,亮灯后的酒吧像卸了浓妆的变性人,浮华旖旎褪尽,显出粗糙与颓丧的面目。 警察基本控制住局面,没人再乱窜,只是交头接耳,嘤嘤嗡嗡地抱怨。 庄小蝶和陈铎缩在角落里,尽量不让警察注意到。 她仰起脸,焦急地问:“怎么回事,警察怎么来了?” “有人举报这里聚众吸毒,警察要挨个检查。” 她猝然一惊,“怎么办,我跟他们没关系,才认识的,不会查我吧?” 陈铎看了眼她,眸中情绪暗涌,似意外似探究。他转开目光,轻声说:“你真的很麻烦。” 她愣住,听上去像抱怨,他竟然也会抱怨。 这时方脸警察举着扩音器喊:“大家配合一下,男的一排,女的一排,拿出身份证,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她急了,拽住他胸口的衣服,将他拉近自己,惶恐不安地说:“怎么办?我没有身份证。” “你是没有身份证,还是怕被人查出身份?” 陈铎这轻飘飘一句问话,令她心里激起参天巨浪,她瞪大眼看着他,原来他早有怀疑,只是不追问而已。 对,这是他们彼此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别追问对方任何事,反正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陌路人。 他看来也并不想要答案,“今天我帮你出去了,明天你就立刻回家,别再玩大小姐的生存游戏,你在外面一天都活不了。” 她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声音却拿捏得楚楚可怜:“我没地方可去,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人送到西,谁叫你捡了我。” 他声音戏谑,“你真打定主意赖上我了?” “放心,赖不了你多久,我会找下家。” 忽然响起尖锐的电流声,那方脸警察正在调试扩音喇叭,杂音戛然而止,他轻咳一声说:“动起来,动起来,好好配合,大家都早收工。” 庄小蝶心急如焚,扔下句你不走,我自己走。转身要逃窜,胳膊蓦地被拉住,她回过头开骂:“妈的,别耽误我。” 陈铎说:“走后门。” 他拉着她,猫下腰溜边儿走,很快摸到洗手间边上,再走几步就到后门。一切很顺利,大家都在排队,警察也在维持秩序,竟然没人注意到他们。庄小蝶来不及细想,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细想,仅凭直觉办事。 刚走到休息室门口,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警察,边走边吩咐,把后门守好,别让人跑了。 他们渐行渐近,马上要走到门前了,陈铎拉着庄小蝶闪进洗手间。 当走到第三排时,陈铎拉住她,用手指了指隔间门底下的缝隙,从那里透出影子,里面有人。 他拉着她进了隔壁那间。 她不自觉地咬住唇,屏住呼吸,脸都涨红了。转眼再看陈铎,这人神色如常,全身上下充斥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松弛。 她刚想开口问接下来怎么办,隔间有人压低嗓门说话。 一人说:“肖哥,咋办?” 另一人说:“我先催吐,再喝点水把该尿的尿出来,你去转移下警察注意力,给我争取点时间。” 是肖川和他朋友。 那人说:“为什么我引?” “我有前科,再被抓就真要判了。你帮个忙,真查出来就拘留十天,出来我给你五万。” 第14章 那人思忖片刻,咬牙道:“行,说到做到啊。”接着他打开门走出洗手间。 庄小蝶顿时有了主意,他们可以沾下肖川的光,趁乱出去。 正当这时,隔壁响起干呕声,而陈铎跟鬼上身一样,二话不说推门而出。她吓了一跳,拽着他的胳膊,迫使他回头,用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 他没说话,转过头拖着她走出隔间,一脚踹开隔壁的门。庄小蝶在心里大叫,神经病! 肖川懵了,嘴角挂着涎,鼻梁一片青紫,醉眼朦胧看他们。不等他反应过来,陈铎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拖出隔间,抵在墙壁上。 庄小蝶已经松了手,退到洗漱台边,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 肖川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拼了命地挣扎却徒劳无果。眼神在动作间逐渐清明,用唯一能动的一只手扯掉对方口罩。 他愣了愣,狠狠吐出两个字,“陈铎!” 陈铎一抬膝,重击他腹部,肖川疼得弯下腰,嘴里骂声不绝。 陈铎扼住他喉咙,如兽盯猎物般,冷厉地盯着他。 肖川还在骂:“操,赶紧松手,信不信老子找人收拾你!” 陈铎置若罔闻,甚至伸出手指勾住他的鼻环,一点点往下拉。血珠渗出来,肖川又痛又不敢声张,憋了一头一脸的汗。 他从容不迫地折磨手里人,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是看一件没有生命却让他倍感恶心的小物件。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陈铎。” 他仿佛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转眸看向镜子,镜中他的身后,庄小蝶缩在洗漱池旁,抱着双臂,眉头紧蹙,眼里既有不解也有害怕,甚至还有些祈求,希望他不要闹了。 陈铎的脑子像被浸入冰水里,瞬间清明。他手下用力,猛地将肖川脑袋掼向墙壁,随着“咚”一声响,肖川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他揪住肖川往门口走,顺便掏出兜里一串钥匙扔给她,“你先跑出去,我的电瓶车停在酒吧门口,你推上车子在路口等我。” “哪个路口?” “后门巷子出去右转,路口有家沙县小吃。” 他轻轻打开门,隙开一条缝往外望,后门开了,外面没人,大概真被引开了。 陈铎转过头对她说:“走吧。” “一起走啊。” “我们一起目标太大,你先走,我又没干什么,不会有事。” 庄小蝶看他手里人事不省的肖川,感觉他看似荒诞不羁的所作所为背后,肯定藏着一大堆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没再多想,跑出洗手间,打开后门跑进小巷子。这里很昏暗,前方窄窄的出口处亮起昏黄灯光,跑出去就是大马路。 等她跑到巷子口,正好看到街对面有两个警察将那人按在地上。 她趁他们没注意到这里,赶紧溜边跑出巷子,往酒吧正门跑。 大门口停着三辆警车,群众或拿烤串或举啤酒瓶,三五成群地围在门口看热闹。附近宵夜馆子多,吃宵夜的人也多,这会儿都聚了过来。 她混在人群中张望,门口守着两个警察,有一些客人被陆陆续续放出来,看热闹的人问他们怎么了,有健谈的客人分享八卦,逮嗑药的,一个个查身份证,观察行为语言反应,一有不对就送局子里尿检。 她感到一阵后怕,幸好有陈铎帮忙,要不她一定会被仔细盘问,一旦被查出身份,肯定会被他们找到。 她找到电瓶车,摸出钥匙扣,扣上有两把钥匙,一把用来开车轮 上的u型锁,一把启动电瓶车。她凭着之前的记忆操作,打开锁,拧到“on”,车子仪表亮了。她踢开脚踏,推着往前走。 推了一段路后,她觉得效率太低,便稍微拧了拧把手,电瓶车立刻往前蹿动,她也跟着小跑起来。这时她产生一种电瓶车其实很好掌控的想法,便顺理成章的有了骑一骑的冲动。她心想自己会骑脚踏车,这个都不用脚蹬,应该更简单。 她坐了上去,双手紧握车把,脚虚虚踩在踏板上,想着只要一有不对,就像中介大姐那样,拿两脚当船桨用。 轻轻扭动油门,电瓶车迅速响应,车龙头晃了晃,差点失去平稳。她试着稍稍弯下腰,维持平衡,调整重心,几秒后慢慢加速,车子逐渐平稳。 风迎面而来,将她的头发吹得飞起。心里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畅快,这辆小小电瓶车不亚于敞篷跑车带给她的享受,她不是坐在副驾驶听凭安排的人,她是操控的人。 很快拐过弯儿,朝巷子口骑去。只要路过巷子,往前再骑一百米就是沙县小吃。 眼看着要到巷子口,从里面蹿出来一个人,是陈铎。 他被人推出来,踉跄几步,差点摔倒。紧接着从后面跟上一个警察,竟是那个拿喇叭说话的方脸男人。 庄小蝶又惊又怕,还有些替陈铎难过。怎么会被警察叔叔抓住呢?难不成打人被发现了? 而她也是毫无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警察注意到自己。那陈铎怎么办?打人应该就警告罚款吧,他也应该受受教训,别再冲动行事。 她准备越过他们,直接骑走。就在这时陈铎指着她说,停下。 她那点兔死狐悲的难过劲儿消散无踪,这人难不成要拖她下水?不停,死也不停! 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她调动车头,准备转向,越过他们逃之夭夭。没想到陈铎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她通往自由的路。 眼看要撞上了,他也不见躲,她顿时慌了神,犯了所有新手菜鸟会犯的错,手忙脚乱地转动把手和车龙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车头一转,偏离航线,正好撞到方脸警察腰侧,撞得他踉跄向前,摔倒在地。 这下她更慌,电瓶车失去控制,要往墙上撞了。 她尖叫起来,陈铎吼道,别转油门。旋即一把拉住车尾,抬腿干脆利落地坐到她身后,伸长两臂,将她圈在怀里,稳稳控制住车把,修正方向,转动油门冲了出去。 身后警察喊了声什么,她一概听不见了,心如擂鼓,愤怒中带点兴奋,既埋怨他冲动,又替他松一口气。 她怕身后响起警笛声,催他加大油门,不管不顾往春水街骑去。 夜风吹散些许酒意,街道两边的店铺早已歇息,只剩一盏盏笔直路灯井然有序地照亮前路。 昏黄的街道,阒无一人,只有风声与蝉声齐鸣。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寂静又喧嚷的夏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老旧又凄凉的城市一隅。 路灯不停在后退,只有月亮在跟着他们跑。 等到理智回归,庄小蝶又开始懊恼,这下好了,她成了协助他潜逃的帮凶。 这么一来,前途更加渺茫,以为遇见好心人渡她上岸,没想到上的是一条贼船,船漏水了也不放她自己游上岸,非要拉着她一起沉。 她靠在宽敞的胸怀里,放弃所有抵抗,十分沮丧地说:“怎么办?我袭警了。” 他不答,她更气,“都怪你,你就不能当没看见我吗?这下好了,本来我什么事没犯,你也只是打了个违法的人而已,现在罪过大了。你可不可以自首,就说不认识我,我只是被半路劫车的受害者。” “行了,谁抓你这小虾米,浪费警力。” 她默然片刻,轻声问:“你来酒吧干什么?跟那个钉子男有什么过节?” 陈铎低下头,正好看到她头顶的旋,乌黑的头发顺着旋盘旋而下,像黑洞漩涡,一点亮光都没有。再往下看,额上细碎的绒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下扑闪,柔软得不像话。 他听到自己说:“就这么好奇?”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心情不错,竟有心思说废话,跟人逗乐。 她忽然问:“是不是你报的警?” 陈铎一言不发。 “我猜的,你怎么知道警察临检是查毒?又怎么认识那钉子男,还这么凑巧在厕所里。你是不是在跟踪他?” “少看点电视剧。” “那你怎么会来酒吧?” “玩儿。” “不像,你看起来不像舍得在酒吧花钱的人。” 他一如既往地不搭理她。 她继续给他做思想工作,“反正我也不感兴趣,只是你以后不要打人了好不好?打了人自己痛不说,还要赔钱,你之前不就因为砍人那个了嘛。对了,你为什么要砍人,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听。我就是想告诉你,堂堂正正做人,打人不划算,你说是不是?” 她想劝他从良,第一是真觉得他不坏,第二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她还得在他那儿住段时间,可别出岔子。 陈铎半天没吭声,只听到她声音如玉珠落盘,清脆明亮,漫无边际又没完没了。 跟蝉一样聒噪,他从没见过话这么密的女孩,一刻不得闲。也许是自己少见多怪,从前他不怎么跟女孩子接触,而跟他接触的女孩子又都是腼腆文雅的,哪像她,表面斯文,内里发癫。 第15章 她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胸膛,硬邦邦的,铜墙铁壁内也不知道是不是藏着颗肉长的心。 她试试探探地问:“你怎么不回答我?” 他轻轻应了声“嗯。”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激化问题。” “嗯。” “其实你人不错。” “嗯。” “那可以再借我几百块吗?”她刚说完,车子晃动,仿佛要侧翻了,吓得她哇哇大叫。 她不自觉侧过身抱紧他的腰,“你小心点啊,说到钱就不友好啦?”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还没钻进她耳朵里,就被风吹散了。 片刻后,他说:“回家吧,庄小蝶。” 她心脏莫名悸动,这是他们相处一星期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怪怪的,又有些暖意,像是终于跟看不顺眼的人握手言和了一样。 她抿唇一笑,“不是正在回家吗?” “回你自己的家。” 她收起笑,感到意兴阑珊,要说多少遍他才相信,她无家可归。 他们都不再说话,由连绵不绝的蝉声指引,在夏夜里热浪未消的晚风中,回了不属于任何人的家。 第11章 ☆、11awholenewworld 那晚后,庄小蝶提心吊胆了两天,生怕警察找上门,毕竟她跟肖川短暂相处了一个钟头,万一警察调监控,找她问话怎么办? 直到第三天,警察也没上门,她才渐渐平复紧张情绪,接着又陷入更大的恐慌中。 没钱了,工作也没找到。 她现在就靠中午那顿饭吊命,谭叔和星仔很贴心地让她找到工作再给饭钱。就冲着这份善意,她也得尽快自谋出路。 无论如何先找个事做吧,有钱了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去哪里办个假身份证。她看过一些悬疑小说和电影,真有人靠假身份证活。 人生真艰难啊,她在床上躺了一早上,得出这个结论。 躺到十一点半,她洗漱完毕,慢悠悠走到谭记车行吃午饭。 不论心情如何郁闷,午饭还是要吃。 她将豁达乐观贯彻到底,决计不去想自己既赖着人家的住处,也赖着人家的吃食,是一个多么不上进,又多么不知耻的行为。 她安慰自己,内耗没有意义,误人误己。吃饱饭找事做才是当务之急。 在餐桌上,她向谭叔和星仔取经,自动屏蔽陈铎,这人一天说话寥寥,对她更是吝惜唇舌。 星仔给她出谋划策,“要不你做直播试试,你长得好看,肯定能收获很多粉丝。” 庄小蝶问:“直播什么?” 星仔拿出手机,点开yy,一连点开十多个跳舞的美女。 “就跳舞啊,等粉丝多了做网红接广告。” 庄小蝶想小时候倒是学过芭蕾。手机里这些女孩儿的舞蹈动作挺简单,一看就会。 可她疑虑颇多,属于那种还没发财就开始纠结以后买多大房子的人。她本来要隐姓埋名过日子,万一红了怎么办,自己可就藏不住了。 她摇摇头,“算了,不会跳。” “唱歌呢?yy直播上唱歌啊。” “不想当网红。” 星仔继续,“做陪玩呢?” 刚说完,老谭调转筷子头,狠狠敲他脑袋上,“臭小子,怎么拉小蝶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教你的,人穷志不能穷。” 星仔捂住头,委屈解释道:“我说的是游戏陪玩,就英雄联盟,有些玩家一个人打无聊,会花钱找女孩儿陪着一起玩。你个老头子,心脏看什么都脏。” 老谭又一筷子敲下去。 庄小蝶摇头,“我不会玩,也不爱玩游戏。” 星仔真情实感地为她苦恼,“那你会什么?” 庄小蝶想半天,终于想到自己的优势,“对了,我会吹长笛,要不我去街头卖艺吧,杆子帮对面那广场不是就有吗?” 星仔跟着激动起来,“对对对,就这么定了,那广场人流量大,经常有唱歌卖艺的,你就去那儿吹。” “没长笛啊。” “买一根呗。” 她不吭声了,神色黯淡下来。想起从前,她有一支专门从日本买回来的长笛,宫泽全手工纯银打造,十万一支。她其实并不是很爱音乐,应该说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母亲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父母给了她们优渥的生活,有心培养她们做淑女,她便放任自己没心没肺,浅薄无知。 庄小蝶落寞地叹一口气:“没钱买,算了,我再找找别的事。” 老谭两父子并不清楚她的失落因何而起,也想不通一个十多岁女孩能有多么沉重的过往。老谭只能发出最朴实的关怀,苦口婆心地说:“小蝶啊,别嫌我这老头子多嘴,女孩子不要逞强,不管跟家里人闹了什么矛盾,都别真计较自家人。父母要不爱你,能把你养得这么漂亮?” 庄小蝶放下碗筷,“谭叔,你们是好人,我不会打扰你们太久。” 老谭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站起身,“我吃完了,先回去找工作了。”说完就走。 老谭看着她的背影叹气,问陈铎:“这孩子到底咋回事?” 陈铎眼也没抬,冷冷淡淡地说:“别管她,你们已经管得够多了,等她自己想通。” 老谭摇头,“她不是坏孩子,想找事做没毛病,别走歪就行。你们给她多看看,看哪儿缺人工,帮她一把。” 他也就随口一说,结果下午星仔就带来个好消息。 玖记海鲜大排档有一服务员走了,老板玖哥说要找个人补缺,他立刻想到小蝶,便跟老板玖哥提了一下。玖哥同意看看女孩,可以的话就直接上岗。 星仔兴冲冲跑去家里通知她。 庄小蝶看了一下午甄嬛传,一度觉得自己的生活堪比甘露寺修行。可嬛嬛有男人解闷,她一无所有。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梦到自己成了女主,盛装回宫。 刚要大杀四方,被拍门声吵醒。她气鼓鼓开门,星仔指着她笑,“你不是说找工作嘛,梦里找啊?” 庄小蝶脸上红晕未散,眼神生无可恋。 星仔跟她说清来龙去脉,她那双恹恹睡眼立刻清亮了,从沙发上蹦起来,握住星仔的手使劲摇,“干得好,星同志,没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 这对傻兄呆妹欢天喜地到了玖记海鲜大排档,玖哥一看,形象气质非常好,做服务员绰绰有余,客人还没吃上,眼睛先得到享受。 他跟庄小蝶简单介绍工作内容:热情接待顾客,及时上菜撤盘,及时清理桌面地面卫生,眼睛耳朵都放机灵,客人一喊,立马到位。 庄小蝶想,这也太简单了,伺候人谁不会啊。她立刻冲老板甜甜地笑,脆生生地答,“没问题。” 玖哥看她说话伶俐,很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冲客人笑,可得把他们笑迷糊了。试用期三天,可以的话就转正。我话说前头,咱是小店经营,也不求你有什么证件,但也不买什么社保医保,一个月3500,上班时间下午四点到凌晨一点,包一顿晚餐。” 庄小蝶满口答应,先做几个月过度一下再说。 店里加上她一共三个服务员,两个厨师。她眼观八路,看其他服务员做什么,她记在心上,也跟着做。有客人来就递菜单,有客人走就赶紧拿抹布擦桌,不管擦没擦得干净,她姿势和态度都摆得相当到位。 去厨房窗口端菜时,朱三一见着她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哟,是你啊。” 庄小蝶上下打量他,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瘦得跟老猴似的,脸上一堆褶子。她很纳闷,“你哪位?” “我住陈铎隔壁。” 她恍然大悟,“我没见过你啊。” “你没见过我,我见过你,台风来那晚,陈老弟把你扛回家,我正好就看见了。我说呢,那晚是不是陈老弟把你灌醉了?” 庄小蝶蓦地回想起那个台风夜,几乎毫无记忆,只有湿漉漉的难过。 她利落地说:“我是他租客,你别乱说。”端着菜转身走人。 朱三对着她的背影吹了声口哨,转过头对星仔说:“她是不是你铎哥的小女朋友?” 星仔摇头,“不是,是租客。” “哄谁呢。” “真没哄你。” “陈铎那年纪那体格,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真忍得住?天天干看着,不尝尝?那干嘛租给她。” 星仔看不惯他这副样子,虽然成天笑模笑样,很好说话,但又很爱开黄腔,总爱在口头上占女人便宜。就连根本不对话的女客人,只要长得好看,他也要在嘴上猥琐几句。 他用开玩笑的语调说:“朱三哥,小蝶可以当你女儿了,你要再为老不尊,我跟嫂子说了啊。” 朱三一点不恼,笑呵呵说:“你嫂子回娘家了,不跟我过了,我不得多看看年轻姑娘消消火?” 星仔皱着眉,没再搭 腔,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说得太过都没脸。不如不提,不接他话茬,等他没劲了,自然也就不说了。 第16章 忙碌一晚上,玖记海鲜大排档生意集中在八点到十一点,到十二点渐渐没人,厨师比服务员先下班,星仔急着回去打游戏,叮嘱她几句就走了。 庄小蝶心情挺好,干劲十足,又因初来乍到,还没被日复一日的杂活吞噬灵魂。 收拾完已过一点,春水街静谧无声,所有营生都停歇了,只有交通灯和蝶恋花还在如常工作。 她一点不怕,步行十分钟就走回铁路新村,最黑的路段只有那截通往家属楼的小巷。 刚走进小巷,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和哼哼唧唧的歌声。她觉得耳熟,刚回过头,那人笑着招呼上了,“真巧啊,小蝶。” 原来是同事,今天老板介绍了,让她喊他朱三哥。 她随即招呼一声,“你们不是早下班了吗?” 朱三赶上她,跟她并肩而行,笑着说:“跟朋友喝了会儿酒。” 她闻到了酒味,不动声色地远离他几步,应了声“哦”,便不说话了。 朱三问:“你跟陈铎啥关系?” “租客。” “多少钱一个月?” 她心里有些厌烦,这人真没边界感。可看在邻居兼同事的份上,她只能挤出几分耐心敷衍他,冷冷说:“七百。” “他怎么好意思收你租金啊,换了是我,一分也不收你的。” 庄小蝶彻底不理他了,想要冷处理,让他自己识趣。可朱三不识相,接着说:“妹妹,哥跟你透句实情,千万小心陈铎,他犯过大事,捅过人。跟他住一起多危险,他要逼你做什么,你就来找哥,我就在503。” 她置若罔闻,想着就你这样,年纪又大,一身烟酒臭,还比他丑一千倍,倒贴钱也不住,天天看着都倒胃口。 到了楼道口,她一步跨两阶,将他甩在后面,不再顾及什么邻居同事礼仪。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感觉背后有双黄鼠狼一般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终于到了五楼,她赶紧掏出钥匙,插进孔里。 “欸,我还有事跟你说,别急着走啊。”他三两步赶上来,凑到她身后,吐出浓浊的酒气。 她转过头恶狠狠说:“有什么事明天白天说!” 忽然身后的门打开,那黑色身影如山般伫立在她面前,只从身侧泄出一点微弱的光。 陈铎背着光,看不清神情,但气场依然强烈,危险又极具压迫。 她纳闷地问:“你还没睡啊?” “有事才回。”他侧过身,冲她扬扬下巴,“进去。” 她如释重负,赶紧从他身边蹿了进去。陈铎没关门,手撑在门沿,意味不明地看着朱三。 朱三被他盯得发毛,勉强扯出一抹笑,客气地问:“才回来啊?干啥去了?” “关你什么事。” 朱三笑容挂不住了,心里有些惊讶,这陈铎还从来没这么跟他说过话,通常都是不言不语,或者点头招呼,现在简直就是护犊子的架势。 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也不想跟陈铎计较,哼了一声,转身打开自家门,并重重关上。既表达了自己的怒意,又保证了自己的安全,可谓一举两得。 陈铎关上门,转过头看见庄小蝶叉腰站在卧室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你又去酒吧了?” 他不理,径自走回自己卧室。她跟着走到门口,又说:“陈铎,你不是答应我要改邪归正吗?” 陈铎脱下外套,一脸匪夷所思地问:“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我是为你好。” 他轻轻叹一口气,“跟朋友谈事” “哦,跟大金哥吗?” “嗯。”他走到门前,作势要关门,“还有事吗?没事赶紧睡了。” 庄小蝶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我已经找到工作啦,等赚到钱搬出去,可就没人管你的闲事了。” 陈铎淡笑一下,关了门。 只听到门外传来歌声。庄小蝶的快乐是关不住的,不是从笑容里泄露,就是从动作里泄露。如果看不见她的脸,那一定也可以从声音里听出情绪。歌声从卧室到浴室,一刻没停,唱的英文歌,字正腔圆,高声唱:“awholenewworld......” 他停下脱衣的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看得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刚认识那会儿还会装模做样,现在那层淑女皮掉了,原来不是温室花朵,是仙人球花,又顽强又刺人。 白操一晚上的心,本来想去看看她适应得如何,衣服都穿好了,可磨蹭半天,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这么上心。 英文唱至高潮,尾音忽然拉成一声尖叫,十分尖厉可怖。 他心想,这是唱劈了还是怎么了? 庄小蝶尖叫时还抽空喊了他两嗓子。 他打开卧室门,庄小蝶也打开了浴室门跑出来。 陈铎皱着眉说:“别叫了,这里不隔音。” “你快进去,把那东西弄掉!不是说没有了吗?” 他不咸不淡地答:“那窝死了,又来一窝新的。” 她捂住耳朵,尖叫跺脚。 忽然从隔壁阳台传来朱三的吼声,“陈铎,还让不让人睡觉!交了小女朋友就狠命造是吧!”他终于找到机会,释放刚才被恐吓到的窝囊气,反正有恃无恐,隔着一堵墙,谁也打不着他。 庄小蝶听完脸不红心不跳,走到客厅对着阳台嚷:“放你大爷的狗屁,少污蔑我清白。” 朱三不甘示弱地回,“没说你,你急什么?” “你要被狗咬了,你也得急!” 朱三偃旗息鼓,彻底没声儿了。 庄小蝶回过头,从泼辣不驯过渡到楚楚可怜只用了0.01秒,她抱着手臂问:“抓到没有啊,我好怕。” 陈铎不由产生一个念头,刚才要不是他及时开门,遭殃的可能是朱三。 第12章 ☆、12旧爱? 实习期三天,庄小蝶卖力表现,不仅背好整张菜单,还跟星仔请教哪些是常点菜招牌菜,一旦客人问起,她也好推荐。 客人来了,她第一个应,客人走了,她第一个收拾,擦桌扫地的活抢着干,恨不得一人包揽三个 人的活。 玖哥当着众人面老夸她,看看人家,看看你们。她在边儿上笑得受之无愧,感觉自己这工作稳了。 转正那天,玖哥把她叫到一边,不仅宣布了好消息,还送给她一袋瑞士莲软心巧克力。 “吃吧,给我女儿买的,买了三袋,她一个人吃了两袋。这会儿长蛀牙了,不能吃,天天看着又眼馋,不如送人。” 她收得问心无愧,甜甜脆脆地道了声谢,“玖哥,你都有孩子啦,看着就跟没孩子一样。” 玖哥老脸一红,真是漂亮人说漂亮话,庄小蝶这素质怎么的都能在大酒楼当迎宾领班,他算捡到宝了。 她没有吃独食的习惯,拿过去跟另两个服务员分享。都比她大,刘姐五十来岁,王姐四十来岁。 庄小蝶敞开口袋,笑道:“刘姐王姐,请你们吃巧克力,玖哥给的。” 刘姐撇着嘴摇摇头,“不吃。” 她手一顿,有些尴尬,又将口袋伸向王姐。 王姐在玩手机,看了一眼袋子,视线转回到手机上,摇摇头拒绝。 她第一次察觉出她们的冷淡,实际上人家已经冷淡她很久了,只有这时候最直观。 她讪讪收回袋子,死也想不明白哪儿出问题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不吃是她们的损失。她这人从来不给自己找不自在,走进厨房,拿给星仔吃。 星仔剥开糖果纸,一整颗扔嘴里,又对庄小蝶使眼色,眼珠子指向朱三,意思是要把人情做到位。 她不情不愿地将袋子递到朱三眼前,问:“喂,吃吗?” 朱三笑眯眯说:“不吃不吃,你们年轻人喜欢的玩意儿,太甜。” 自从那晚后,这朱三没再骚扰她,也没因吵输架,而跟她置气。 她感觉是自己用冷艳不可攀的气势击退了他的不轨之心,于是一直不给好脸色。但朱三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也不跟她对着干,永远笑脸相迎。 五点还没上客,她想着给谭叔送巧克力吃,顺便跟陈铎说一下自己转正的事,给他吃颗定心丸,距离自己搬走的时日不远了。 也许还有些想跟他们分享喜悦的意思。 她从后门出去,穿过小巷,跑几分钟就到谭记车行。 刚走到车行对面,店里不止有谭叔和陈铎,还有个背影风姿绰约的长发女孩。 女孩正仰头跟陈铎说话,而陈铎眼神柔和,微微低首,专注听她说话。 真是难得,每次她来店里找他,要么他低头忙自己的,要么就极度不耐烦,从来没这么隆重接见过她。 她带着这份好奇过街,老谭坐门边搓脚皮,看见她来了,笑着问:“下班啦?” 这时女孩转过头,随即露出些意外神色,转瞬即逝,对她微微一笑。 庄小蝶有被美到,回以微笑,对老谭说:“我今天转正了,玖老板还送我一袋巧克力,特地带来给你们尝。” 第17章 “我吃不来这东西,你给詹小姐吃,” 她更加好奇,连老谭都认识这女孩,不会是陈铎的什么人吧。她大咧咧敞开袋子,递到詹小姐面前,“詹小姐,请你吃。” 詹小姐露出温柔可人的笑,伸手探进口袋里捡了一颗,也不吃,就拿在手里。 庄小蝶换上一副晚娘脸问陈铎:“要不要?” 他也换上包公脸,“不吃。” 詹小姐柔声问陈铎:“这位妹妹是?” 庄小蝶先一步介绍自己,“我叫庄小蝶,他的租客。” 詹小姐愣了愣,微笑道:“我叫詹佩玲,你看着好小,还在读书吗?” “我28了。” 陈铎冷笑一声,转过身整理工具箱。 詹佩玲看了眼陈铎,问庄小蝶:“你在这附近工作?” “嗯,玖记大排档做服务员。” 詹佩玲神情有些僵,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三个人默然片刻,一个是无话可说,一个是想说的太多不知如何开口,一个是有心听八卦,毫无自知之明。 还是詹佩玲先打破沉默,对陈铎说:“我刚才说的事,你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我不去。” 她还是温柔地劝:“别这样,就当给我个面子,好吗?” 这句“好吗”说得柔情万千,听得庄小蝶心都化了,想必能暖化陈铎这块坚冰。 她支起耳朵听,就差把“有情况”写脸上。陈铎没回答詹佩玲,转头问她:“你还不回去?” “你管我。”嘴硬三秒,又将巧克力塞他手里,“给我收好了,一会儿拿回家放冰箱,一定记住啊。”说完转身就跑。 陈铎看她飞奔而去,掠过车流与人潮,马尾扬起夕阳的碎光,与暮色一同消失在转角处,才转过头将巧克力搁在桌上。 詹佩玲看他那略带柔意的眼神,忍住酸涩问:“你怎么想着把房子租给一个外人?” “想租就租,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詹佩玲一噎,神色有些局促,但仍然保持涵养,“回去看看昕昕吧,她一直吵着想你。” 陈铎不答。 詹佩玲轻声说:“别跟阿姨较劲了,她也不好受。” “佩玲,以后别替我妈跑腿,也别为我们家那点破事浪费精力,不值得。” 詹佩玲眼眶微红,声音有些抖,“你这样真的很伤人。” 他于心不忍,移开目光,淡然道:“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她勉强笑了笑,转身往店外走,即使再难过也没忘记礼数,柔声跟谭叔告别。 人刚走,老谭仰起头,恨铁不成钢地责备:“我说你别老这样,詹小姐文气,脸皮薄,你以为谁都跟小蝶一样虎吗?人家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舍得哦。简直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陈铎由着老谭说,左耳入,右耳出。 而虎妞庄小蝶连打几个喷嚏,怀疑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 她在跑回店里的途中一直思索陈铎和詹佩玲的关系,但好奇心只维持到店门口,很快就把这事遗忘了,因为真就有人在说她坏话。 她在后门站定,听到里面有人议论她。 王姐说:“那庄小蝶,桌子擦不干净,地扫不干净,全是我们善后,还就只有她得老板表扬,真是马屁精。” 刘姐笑道:“别看年轻,就数她心眼多,你猜她为啥总对着老玖笑?真以为只当马屁精呢,我看是狐狸精。” 王姐“啧啧”声不断,“老玖才三十多,也算事业有成,肯定着道啊。你们看她那样子,老装了,拧个抹布都要翘兰花指。” “这女的不仅有手段,你猜她跟谁住一起?”是朱三的声音。 她们问谁,朱三说:“谭记车行那个坐过牢的小子。”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一对贼公贼婆啊。” 朱三呵呵一笑,“都不是老实人。” 两人附和道:“哪个好女孩会跟坐过牢的男人同居啊,多半骑驴找马,嫌年轻的穷,再找个岁数大点的,有点钱的。啧啧……老玖的老婆有的哭了。” 庄小蝶忍无可忍,用力推开门,三个人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皆是一愣。 她直勾勾地挨个儿看过去,王姐目光闪烁,刘姐一脸不屑,朱三笑得尴尬。 她冷笑着说:“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以当着我面说,我虚心接受,一定改正。背着人编些无中生有的事,你们闲得慌吗?就喜欢给别人造黄谣是吧,嘴巴比下水道还臭,到底谁脏还不一定!” 刘姐勃然而起,“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 刘姐指着她鼻子嚷:“骂你狐狸精怎么了?整天捏着嗓子说话,妖里妖气,装什么装啊,小小年纪就跟男人同居,还是坐过牢的男人,谁不比你有出息。” 吵嚷声惊动了玖哥,他正问星仔今天菜品存货数量,听到争吵,立刻跑过来看。 他们一看见老板就都闭了嘴。 玖哥皱着眉问:“怎么回事?瞎嚷嚷啥?” 没人说话。星仔走到庄小蝶身边,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们骂我狐狸精。” 这话被玖哥听到,他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说庄小蝶狐狸精,不就侧面说他是老色鬼吗? 他教训起王刘二人,“你们多大年纪了,还要嚼这种舌根,跟个小姑娘计较,丢不丢人啊。” “玖老板,我们要真跟她计较,她还能在你面前表现?地 扫不干净,桌子越擦越脏,就她干活那样子,是一个人吹笛子,八个人按孔,我们一直在后面帮着收拾,我们说什么了吗?怎么的,年轻小姑娘是人,我们老太婆就不是人?” 庄小蝶重重拍桌子,大声辩解:“胡说八道,我吹笛子从来不让人按孔!” 众人愣住,被她这句无厘头搞蒙了,半天没回过神。 玖哥率先回神,试图当老好人和稀泥:“那你们教啊,在店里闹像什么?” “我是她妈啊?我凭什么教?她爸妈都没把她教出个样子,年纪轻轻跟男人同居。还没攀上高枝,就教训起我们来了。” 庄小蝶脸都气红了,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侮辱,也知道她们说自己干活干得烂,并非胡说八道,一时间又羞又恼,不知道怎么回嘴。 玖哥一声怒吼;“都他妈给我闭嘴,谁要是耽误我生意,立刻给老子滚!” 又指着刘姐说:“特别是你,我看你年纪比我大,一直叫你声姐,你要再这么无事生非,就别干了,回去让女儿女婿养,服务员还不好找吗?” 刘姐神色不忿,也不敢再说什么,狠狠瞪了眼庄小蝶,跟王姐出去了。 玖哥叹口气,对庄小蝶说:“我知道你委屈,别理那两个老姐姐,她们就是嘴巴贱,人还是很勤快,确实帮了你不少忙。” 庄小蝶点点头,她其实是讲道理的,就因为太讲道理,才没在被言语侮辱时,用板凳敲那老姐姐。 当晚照常营业,只是她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么过了几天,她们都互相不搭理对方,倒是不影响生意,本来她们的活也不太需要交流。 她觉得没什么,反正做不了多久,有了钱赶紧找下一份工作。 那天玖哥正在手把手教她整理进货单,做盘货表格。他发现庄小蝶聪明伶俐,条理清晰,就想着把这活交给她来做。 这时老板娘来了。 她第一次见玖嫂,三十多岁,妆容艳丽,大花裙子金耳环,耳环与胸脯抖得相得益彰,正是女人最风情万种的时候。 玖嫂气势汹汹走到收银台外,看她的眼神带着刀子,扬了扬下巴问,“是不是这小骚狐狸?” 玖哥又臊又气,咬着牙说:“你干什么?给老子回去,别让人看笑话!” 玖嫂冷笑,“我说家里那袋巧克力去哪儿了,原来拿来喂小情人了。” 玖哥赶紧抱住玖嫂,往外拖,“丢人现眼,回家去,老子慢慢跟你理论。” 玖嫂一脚踩他脚背上,回身张牙舞爪地抓挠,一面抓一面说,“死男人,敢往店里招这么嫩的,天天看着心里痒痒是吧,挨这么近,我不来,你他妈就要上手了!” 几桌客人都在看热闹,刘姐王姐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朱三靠在厨房门,一双眼只盯着玖嫂的胸脯看。只有星仔从厨房里出来,试图拉老板和老板娘的架。 玖嫂停下单方面的殴打,转过头气喘吁吁地打量庄小蝶,“真够嫩的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爱往男人身上靠,骨头又轻又贱。” 庄小蝶毫无惧意地看回去,坦坦荡荡地说:“张口狐狸精,闭口骚狐狸,你们凭什么这么侮辱人。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就因为没钱没势,活该被你们欺负?以为给点钱,我就是你们任打任骂的奴才吗?” 玖嫂愣住,被她凛凛不可犯的气质震慑到了。其实这样看来,这女孩是很端庄的,并非刘姐说的那样,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是个没底线的小太妹。 第18章 庄小蝶继续说:“你男人是你的宝,就揣好了,别让他抛头露面,免得看着谁都像情敌。” 玖嫂看她十分有底气,说一句回十句,是个占理的模样,气焰虽消下去半截,但还要强撑住面子,转过脸拿老公撒气,“你有家有室,懂不懂避嫌!” 玖老板是身正不怕影子歪,被冤枉了必须回怼,拍着大腿,痛心疾首地嚷:“真他妈服了,简直不讲道理,我要真有贼心,出门就让车撞死!” 玖嫂彻底气虚,给自己找台阶下,“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说几句至于要死要活吗?” 气得玖哥哆嗦着手指,指了老婆半天,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所有埋怨化作一声叹息,摆摆手说:“走走走,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玖嫂柳眉倒竖,“谁丢人......” 眼看又要吵上一场,庄小蝶接下围裙摔桌子上,冷哼道:“行了,别吵了,我不干了。” 第13章 ☆、13挂彩头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她心情沮丧,也不想回家,就在春水街瞎逛。 她发觉自己根本没法在外面生存,也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讲道理。 也许不是世界不讲道理,是她自己的道理在这个世界行不通。她以为积极表现,对谁都友好,就能换来大家的喜欢。因为在她眼里,玖哥跟刘姐王姐没两样,都是她需要维护好的关系。 可刘姐王姐显然不这么想,在她们眼里,她只是个既没眼力见,又没摆正的自己位置的小骚货。 庄小蝶不禁委屈,她们真是看轻了她。 就算当面指出她活做得不好,她也会欣然接受,为什么要背后那么说人是非,她到底错在哪里? 庄小蝶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耳边传来一串中气十足的口哨声。她循声望去,竟然走到了杆子帮门口。 万大金跟老流氓似地蹲在门口,一手夹着烟,嘴唇撅起,冲她吹口哨。他笑着说:“喊了你十多声都没把魂儿喊回来。” 她看到亮堂堂的门面,忽然想起芒果绵绵冰的滋味。食欲被勾起来,不开心的时候真的很需要食物治愈。 “大金哥,我来吃绵绵冰了。” “欢迎欢迎,我们又出新品了,宇治抹茶红豆冰,抹茶从隔壁小日本进口过来的,要不要试试?” “多少钱?” “便宜,十五。” 她点点头,虽然兜里只剩二十块钱了,可二十块钱和身无分文的区别并不大 ,可能就只是一碗冰的距离。不管了,先让自己开心再说。 她走进去坐下,点了一杯新品。碗里一半红豆一半抹茶冰,顶上还缀了颗牛奶冰淇淋球。 舀了一勺进嘴里,甜中泛着茶味的微苦。她觉得生活要是苦甜掺半也不错,就怕一直苦下去。 店里没什么生意,万大金坐过来,跟小姑娘逗闷子。可庄小蝶一直郁郁寡欢,不怎么言语,吃完了准备付钱回家,结果兜摸遍了,愣是找不到那二十块钱。 万大金看她翻翻找找,一双手在身上穷忙半天,问她怎么了。 她颓然坐下,嘴一撇,默默流下泪。太委屈了,什么倒霉事都能撞上,难不成是老天爷看她前半辈子活得太顺畅,愣是要给她点罪受? 万大金一愣,“妹啊,好吃成这样?都把你感动哭了?” 她摇摇头,呜呜咽咽地说:“钱丢了。” 万大金松一口气,笑着问:“丢了多少?” 庄小蝶没好意思说,二十块压倒英雄好汉,就如同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积攒数日的压力一并发泄出来。 他摆摆手说:“我以为咋了,让陈铎来给你补上。” “他不会给我补。” “他会,你给他打电话。” 这更触及到庄小蝶的伤心处,没钱没手机,穷得四平八稳,哭得更厉害了,“没有手机。” “行了行了,别哭了,以为我万大金怎么你了。” 他猜测是她在陈铎那里受了委屈,摸出手机,拨通号码,对那边说:“你怎么欺负小姑娘了?一直搁我这儿嚎丧。” 庄小蝶意识到他打给陈铎,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扳过他拿手机的手,挂断电话,“不是他欺负我,你别乱说。” 万大金收了手机,问:“不是他还能是谁?他为啥不给你买个手机?” “我只是他租客,人家没义务给我买。” “那咋回事,你给哥说说。” 她摇摇头,不知怎么的,打起嗝来,断断续续地说:“大金哥,你让我静静。” 这时来了几桌熟客,万大金也去招呼客人了。 等陈铎走进台球厅时,万大金正跟客人聊天吹水,看他来了,揶揄笑道:“哟,稀客,来干啥?” 他身边的客人也倍感意外,“可算见着你了,今晚上来几把?” 他不走心地笑了笑,问:“人呢?” “水吧区,赶紧哄哄吧,水漫金山了。” 他走到水吧门口,一眼就看到她。 她早没哭了,下巴枕在手臂上,手臂交叠放在桌上,眼皮和鼻尖都红红的,一面发呆,一面抽噎,一面打嗝,说不出的......他脑子里蹦出“可爱”两字,随即感到活见鬼般的荒谬。 刚才接到星仔电话就知道她在大排档受委屈了,他当时就觉得挺好,希望她趁此打击,赶紧走人回家。 陈铎走了过去,她抬起肿眼皮,一见是他,立刻收了委屈的表情,不愿让他小看。 他坐到她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着怎么再打击她两句。 庄小蝶偏着头不看他,鼻音浓重地说:“我丢工作了,钱也丢了,你可以笑我了。” 他既没笑她,也没说话。历来不善安慰人,这种时候往往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三个年轻人簇拥着万大金走进来,走到他们桌前,嬉皮笑脸地说:“陈铎,来几局啊,前年赢了我们这么多,说消失就消失,你可不地道啊。” 陈铎看了庄小蝶一眼,说:“可以,但要挂彩头。” 三人闻言,顿时起哄:“行,随便挂,咱来车轮战,你一对三,敢不敢?” 万大金有些意外,摆手阻拦,“别赌啊,做良好市民,我最近才被警告过。” 小年轻说:“就凑个热闹,不拘挂什么彩头,一箱啤酒也行,输赢不过几百,打着也有意思些。” 三人走进台球厅准备,陈铎转过头问庄小蝶:“你想要什么彩头?” 万大金听到这话忽然乐了,谁说他是木头,哄女孩子一套一套的。 “什么是彩头?”庄小蝶问。 万大金解释:“彩头就是下注,一会儿他跟他们一人来一局,赢了,那三人就给你想要的彩头,输了就是他给别人。” 她怀疑且担忧地看着陈铎,“还是算了吧,万一输了怎么办,你也不富裕。” 陈铎唇角微微上扬,笑容很浅,只在眼里漾出笑意,很平淡地说,“不会输。” 这让庄小蝶有一瞬的失神,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很好看,像芒果绵绵冰般清爽。即使只是轻描淡写三个字,也让她感受到安全感和无往不利的自信。 万大金笑起来,“他输了,你就跑啊,让他留这给人家摆球杆当小工。说说你要什么,看看他会不会倾家荡产。” 庄小蝶想了想,扳着指头开始许愿,“想要一个月的房租,也想要一个月的绵绵冰畅吃券。”还想要天上掉馅饼,不劳而获。当然这只能在心里想想。 她又问:“大金哥,哪一个比较好实现?” 万大金反问:“房租多少?” “七百。” 万大金斜睨她,“你就这点出息,绵绵冰一个月三百,房租七百,正好凑一千。我给你出主意,全都要。” 庄小蝶很没出息地在心底欢呼。 他们走到台球厅,已经摆好球了,三人用巧克粉擦球杆,问他们挂什么彩。 万大金替他们主持战局,“你们三对一,他吃亏,是不是该他定彩头。” “行啊。” “输了包台费,还有他妹子半年的绵绵冰钱,不多,一千整。如果他输了,请你们吃半年。” 三人朗声笑道:“拿我们当女孩儿打发呢,我们输了包妹子一年,陈铎输了,包我们一个月台费怎么样?” 陈铎已经擦好杆,点点头,“没问题。” 陈铎第一局漫不经心,连续失误了两杆,最后险胜。围观的人多起来,庄小蝶紧张得要命,第一局结束时,恨不得给陈铎捶腿捏肩,让他好好发挥。 第二局最开始他落后了,庄小蝶失望了一小下,随即担心起他的钱包,操心起他输了后,她要怎么帮他凑钱。 最后他以一个高难度的跳球反超,球应声落袋,围观人群一片惊叹,庄小蝶的情绪也跟着起起落落又起起。 到第三局,成了陈铎的单人表演,一个人打了十几分钟,完成“一杆清台”。比赛结束,庄小蝶已经完全忘记不久前的伤心事,抱着陈铎胳膊,仰着脸,满眼感激与崇拜,“陈铎,我要请你吃绵绵冰。”俨然没想到这是拿他的功劳做他的人情。 第19章 三人不服气,还想再来,这次抢18,赢了拿两万。 万大金阻止,“不行不行,这就是纯粹赌钱了。” 最后他们意犹未尽地付了彩头和台费,庄小蝶接过钱,薄薄十张,已经让她觉得是巨款了。以前不当回事,现在才明白钱的重量,她想人的适应能力真强。 她递给陈铎七百,“拿去,房租。” 陈铎将她的手推开,“月底再给。” 她没坚持,留点钱应付接下来的找工作时间。等挣了钱要加倍给他。 又递给万大金三百,“万大哥,一个月的绵绵冰。” 万大金笑眯眯收下,庄小蝶说:“我还想吃芒果绵绵冰,陈铎,你要吗?我请你。” 陈铎给她一记事真多的眼神,“不吃。” 绵绵冰端上来,她抿了一口,问坐对面的陈铎:“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陈铎没回答,万大金吐一口烟圈,眯着眼说:“废话,我教出来的徒弟,能不厉害吗?” 万大金曾经是职业台球运动员,技术万里挑一,还得过奖。后来因为打假球声名狼藉,只能被迫退役,拿积蓄开了家台球厅。陈铎出狱后,在他那儿上过班,能有这么好的技术,也全是他倾囊传授。加上陈铎本来就聪明,打球会用脑子,很快就有了点名气。 那时台球厅生意不好,快倒闭了,万大金只得走偏门,暗地里组织赌球。他作为老板,又是职业选手,没人愿意跟他打,他就让陈铎打。 他教陈铎如何在一场对手明显比较菜的情况下,将比赛打得精彩有看头,从而吸引赌徒下注。陈铎也不负所望,帮他度过了濒临倒闭的危机。 但没过多久陈铎就不干了,做这些是为了还他人情。报 了恩,陈铎不愿深陷泥潭里,也劝他及时收手,被抓到就万劫不复。 可今天陈铎为了讨小姑娘开心,也破了戒,看来真是枯木逢春。 他很识趣地离开,留给年轻人单独相处的空间。他私心觉得陈铎就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跟女孩子打情骂俏。 万大金走了,庄小蝶一面吃一面跟陈铎讲玖记排挡老板娘与服务员对她的污蔑。 当然还包括跟他这坐过牢的男人同居这项虚假指控。 “我连恋爱都没谈过,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污蔑。你呢,你谈过恋爱吗?” 陈铎撑着头,懒懒看着她,觉得一个人的嘴怎么可以这么忙,一面塞东西,一面吐句子。而且还吃得这么慢,五分钟能解决的东西,她硬是拖了半小时,冰都要化成水了。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介意他一句不回应。 对于庄小蝶来说,他坐那儿就是回应了。 她锲而不舍地追问:“问你,你谈过恋爱吗?” 陈铎好奇,如果不回应,她是不是能一直问下去。果不其然,她接着问:“詹小姐跟你什么关系啊?” 他敲了敲桌面催促,“赶紧吃。” 庄小蝶拿小勺子舀化掉的冰水,“我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走。” 他起身往外走,她也跟上。 她今天体会了两种极端的情绪,不久前还很沮丧,现在又好开心,忍不住得意忘形,跑到他面前,一边后退,一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陈铎忍住笑意,她竟然还没忘记这茬,便一本正经地说:“那你也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话音刚落,她骤然失神,没注意身后的台阶,一下踩空,踉跄着就要跌倒。陈铎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胳膊带到身前,稳住了她。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熟悉好闻的味道,庄小蝶惊讶于钳制住手臂的力量竟如此大。 他的力气好大,从这时她才意识到他是个男人,而不单单是个好人。 他沉下脸,说:“看路。” 她愣愣看着他,背后星光璀璨,圆月皎皎,而他垂眸凝视着她,那些总藏在眉骨阴影下的冷硬,此刻正被月色浸软,无声漫过她慌乱的心跳。 他松开手,躲开她逼人的目光,推出电瓶车,骑跨上去,又将兜里的头盔递给她。 头盔早就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他一直对她那句头盔有味儿耿耿于怀。 这次庄小蝶干脆利落地戴上,不嫌脏也不嫌臭了。 她侧身坐到后座,又开始说个不停, “陈铎,我想好了,等攒够钱,学一门技术。我觉得自己可以朝餐饮方面发展,以后可以开冰店或者甜品店。” 陈铎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想好的,仿佛时刻都在心血来潮。 直到很后来才明白,她最难得的地方就是从来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定了目标就开始行动。她总是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了心气。 庄小蝶扯了扯他的t恤,“等我有钱了,一定好好感谢你。” 他没回应,她也不以为意,心情好到哼起歌来。 夏夜晚风裹着黄桷兰的香气,一同钻进头盔,她悄悄松开攥着衣角的手,张开手指去感受微风,带起的气流卷动他后背的布料,像某种欲言又止的触碰。 他忽然拧动油门加速,车轮在减速带颠簸的瞬间,哼唱声戛然而止。她慌忙抓住他腰侧,拍了拍他肩膀,声音带笑:“减速带干嘛加速,你是不是一生都要叛逆?” 他嘴角带笑,始终不语,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停停停,我要买东西。” 庄小蝶跳下车,转头问:“你要冰棒吗?” 陈铎皱眉,“你不是才吃完?” “不一样,有个荔枝味的特别好吃,要不要吧?”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让她赶紧,别耽误时间。 等她从小超市出来,手里多了一袋没拆的冰棍。她坐到车上,他刚启动,后颈传来刺骨凉意。 陈铎被冰得绷紧脊背,听见她得逞的笑声和一句含混的“分你一半”,湿漉漉的甜意在衣领蔓延开来。 他忽然发觉自己正在逐渐习惯她的存在。这个习惯很不好,搞得他狠不下心驱逐,甚至被她牵动情绪。 温热的心逐渐冷却,还是应当保持距离,过不了多久,她就该搬走了。 第14章 ☆、14两个巴掌非常响 大概是昨晚吃了太多冰,她睡到清晨六点就被疼醒。 小腹坠坠得发疼,又不想上厕所,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大姨妈来了。 果不其然,等她撑起身要去厕所时,看到床单有几团殷红,一时间心烦意乱,陈铎肯定要啰嗦了。 她只得凑活着先垫上厚厚一叠纸,又拆了床单,拖到厕所洗。打上肥皂,搓了又搓,用热水冲了好久,还是没洗干净。 她想了想,找出个盆,将床单泡好,又回到卧室找新床单铺上。 铺了十多分钟还是皱巴巴,但好歹看得过去了,她要求不高,能睡就行。 走出卧室,正好看到陈铎站在洗手间门口,盯着那一盆床单发呆。 她赶紧上前拉他,“哎呀,我马上洗,不是故意弄脏的。” 他转过头,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你走开,别耽误我做事。” 他没走开,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跳。 水还冒着热气,床单泡在水里,鼓出个大水泡,血迹凝在上面触目惊心。他已经猜到始末了,可洗就洗吧,她怎么还洗出一地水来。 她真的很麻烦。 陈铎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脸色不好,连嘴唇都泛白,轻声说:“不能用热水,洗不干净。” “啊?” “用洗衣机,别手搓了。” 她踌躇起来,他忽然想到什么,皱着眉问:“你是不是不会用洗衣机?” 她有些尴尬,轻轻点了点头。从小到大没干过活,更没接近过洗衣机。刚才她去看过洗衣机,一排按钮,无从下手。 他摇头,“你真是废......”话没说完 ,蹲下身去端盆。 算了,说得太难听怕她跳脚。 陈铎端起盆往阳台去,她凑到身边,认真学习怎么用洗衣机。 庄小蝶好奇地问: “为什么不能用热水。” “血有蛋白质,遇热凝固。” “你怎么知道这个?” “奶奶说的。” 她笑起来,“奶奶跟你说这个干嘛?” 他手一顿,眼神逐渐清冷,“我有个妹妹。”没再说下去,转身去厨房。 庄小蝶看着他,明明迎着盛夏明亮的晨光,背影却如深秋般萧瑟。影子投在地面上,形成一大片阴影,拉扯他遁入终年不见天日的幽深之处。 她忽然觉得他跟她一样,孤单而羸弱。 她想过去抱抱他,无关男女暧昧,无关情色,就想安慰他,告诉他其实她也一样,失去了最亲爱的姐姐。 他似乎感受到目光,回过头说:“坐吧,我给你煮面。” “可以多加个蛋吗?” 第20章 他又用那一副既嫌弃又无奈的眼神看她。 这眼神仿佛专属于她,都快被她破解得清清楚楚了。他大概在心里说服自己,由她去,别跟傻子计较。 庄小蝶只忧伤了一小会儿,笑着对他说:“你先煮,我去买东西,马上回来。” 他随口问:“买什么?” “你说买什么!”她蹲下穿鞋,不忘嘟哝,“活该没女朋友。” 等庄小蝶回来时,桌上摆好一碗阳春面,清亮鲜香的汤面上窝了两个圆圆的煎蛋。 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将从芝芝西饼屋买回来的肉松卷分给他吃。 陈铎心想果然啊,一点不懂开源节流,很替她未来的日子担忧。也不知忧什么,可能怕她一直赖着不走。 吃午饭时,星仔给了她1750,是玖哥让他转交给她。 “玖哥把刘姐开了,就是刘姐跟玖嫂说了些有的没的。这种人再勤快也不能留,就是个祸害,影响他们家庭和事业。玖嫂也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冤枉你了,跟你道个歉,虽然你才做了一个多星期,还是付你半个月工钱。” 庄小蝶想,他们都没让她回去,看来确实也觉得她是不稳定因素。 她没放在心上,欣然接受了钱。这下好了,房租水电气都妥了,欠谁都不能欠陈铎。 老谭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简略交代了那些人对她的污蔑,老谭皱着眉,喃喃问陈铎:“他们咋知道你那些事。” 陈铎一言不发,专心吃饭。而星仔赶紧埋头刨饭,试图用沉默让这话题如水般流走,不留痕迹。 老谭看他这样,完全懂了,知子莫如父,敲子从不手软。他拿筷子另一头敲星仔脑袋,“梆梆”作响,听声音就知道脑袋空空。 老谭冷笑道:“陈铎是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你是人小屁股松,放屁响咚咚,啥都跟外人说。再不管好嘴,我拿针给你缝上。” 庄小蝶扑哧笑出声,喷出一粒米饭,她赶紧捂住嘴,努力挽回形象。 老谭慈蔼一笑,“小蝶,别放心上,这人啊就这样,手上闲了,嘴上就闲不住。那风凉话又不是刀子,只要不是皮肉伤,就当他放屁。” “我才不放心上呢,都是子虚乌有,干嘛要庸人自扰。” 老谭微笑点头,星仔笑嘻嘻道:“真是文化人,一句话带两个成语。”又得来一筷子。 吃完饭收拾干净,她递给星仔三百伙食费,又递给陈铎七百房租,对他说:“水电气月底再算,那时候我也该搬出去了。” 离月底还有一个多星期,她这会儿给房租也是为了逼逼自己,给自己设限,别老想着依赖别人。 陈铎没说什么,收下了钱。 她兜里揣了一千多,顿时有了安全感,回去的路上,经过芝芝西饼屋,停下想了想,进店里买了两个蛋挞。 薛芝芝笑道:“早上才买了,又来照顾生意,我都想给你办个会员了。” “对啊,你怎么不弄个会员制。” 薛芝芝摇摇头,“这儿附近都是老街坊邻居,不吃这套。” 她又问:“芝芝姐,你这手艺在哪儿学的?” “我妈教的啊,我自己再在网上琢磨琢磨,新旧结合。” “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店了。” 薛芝芝抿嘴笑,“有啥好羡慕的,起早贪黑,就赚点辛苦钱。” 她叹口气,“那也很好啊,有自己的事业,不像我,找不到工作,想学门手艺,也不知道去哪儿学。” “去当学徒啊,能学到东西,就是累,还有一定要找个肯教的师傅,要不也白搭。” 薛芝芝心肠热,嘴也利索,一点不吝于分享经验。告诉她去58同城找那种私房烘焙店做学徒,什么证件都不需要,千万别找一些吹得天花乱坠的,很可能是培训机构打着收学徒的旗号卖课,到时候不仅赚不了钱,还得倒贴。 庄小蝶一眨不眨看着她,时不时点点头,眼神诚恳又专注,好学又崇拜,让她不自觉生出点成就感以及怜爱之情。想着自己幸好是女的,哪个男的受得了这眼神啊,还不得掏心掏肺对她好。 又想陈铎是否就在这眼神下屈服了,竟然租房子给她住。实际上她跟陈铎不熟,跟陈曦比较熟。想到陈曦,心里一叹,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朋友的死亡,不免惋惜难过。 庄小蝶没逗留太久,怕耽误薛芝芝做事。 不过每一句都听进心里了,最让她琢磨进去的是,私房烘焙店不需要任何证件。 她告别薛芝芝,去了网吧。 登上58同城,翻找应聘信息,有看着合适,她便通过网站的微聊功能,跟招聘者联系。有回复的也有无视的,但回复的大多都觉得她毫无经验,没法胜任。 她上了两个多小时就下机了,该问的都问了,一无所获。但她也不气馁,想着明天再继续看。每一天总有新的招聘信息,总能撞上属于她的机遇。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辆花车,百合香气扑鼻,她没忍住就买了三支还没完全盛放的,花掉十块钱。家里缺少生机,应该买束花妆点一下。 下午试着用洗衣机洗衣服,这段时间都是手搓,她心知肚明根本没搓干净过,每次洗完又拧不干,就晾在阳台滴水,滴滴答答没完没了,陈铎不指点不责备也不帮忙,颇有点看她笑话的意思。 八点钟太阳才下去,她将衣服晾好,打扫了卫生,吃了泡面,抱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一阵风吹来,携带着洗衣粉的清香,送进客厅,吹散满室闷热。 她将下巴搁在膝上,望着随风荡漾的床单和衣裙,心得到片刻安宁。 其实生活也不是毫无盼头,比如现在,她就盼着陈铎回来,让他好好看看她的进步。 忽然有人敲门,她疑惑是谁,陈铎有钥匙,不可能敲门。 打开门,门外是一个中年女人。 庄小蝶从她脸上看到了陈铎的影子,这女人高挑窈窕,一米七几,五官深刻明艳,美得英气勃勃,年龄上来后,更添了几分从容优雅。 女人带着笑意,稍稍打量她几下,问:“你是陈铎的朋友?” 庄小蝶点点头,没纠正她。因为她没说租客,也没说女朋友,就是朋友。不知怎么的,她听到女人这样一问,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跟陈铎做朋友。 “我是他妈妈。” 她笑出两颗虎牙,“看出来了,你真像他,不,他真像你。” 龚雪来浅笑道:“他还没回来?” “他在车行,快回来了,每天他差不多就这时回来。阿姨,你坐。”庄小蝶侧身请她坐,又给她倒了杯水。 龚雪来坐下,接过水杯又问:“小妹,你是哪里人?” “我是中国人。” 龚雪来愣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越过这个话题接着说:“我看你年纪蛮小,怎么没跟父母住。” 庄小蝶坐到沙发上,毫无心理压力地瞎编,“年纪不小了,28了,不想跟父母住,受不了他们。” “在做什么工作?” “正在找。” “你跟陈铎怎么认识的?” 庄小蝶意识到她的刨根问底有些越界,出于礼貌敷衍地答:“他是房东,我是租客,就这么认识的。” 龚雪来不说话了,翘着二郎腿,背坐得笔直,眼睛虚虚盯着电视,没聚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觉得局促,更不想再接受盘问,站起身说:“阿姨,我回房了,你慢慢等。” 龚雪来点点头,还是没说话。这沉默的样子真像她儿子,冷漠又心事重重。 她回到房间没事做,继续看包法利夫人。没有手机和电脑,因祸得福,养 成看书的习惯。她发现陈曦很爱看书,阅读品味也很好,自然而然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书卷气浓郁的女孩,只是为什么自杀?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有勇气死,却没勇气活。 可她也懂一个道理,不明白也不能因此诋毁苛责。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陈铎回来了。庄小蝶好奇心使然,坐直身,竖起耳朵听。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 龚雪来说:“昕昕给你做的生日邀请卡,让我带给你,她想你了,想让你参加她的生日,就后天。” “我没空。” “你那工作很忙?一个月赚多少?你还年轻,别荒废了时间。” “你别管。” 她声音激动起来,“我是你妈,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昕昕求也求不动,佩玲来请也请不动。你到底要怎么样?大家都很关心你,老褚也说了,他有办法帮你重新申请复学,以你的资质问题不大,别窝在这里,我看着难受。” 陈铎还是冷冷淡淡,“我不去,回吧。” 接着是一段很长的沉默,龚雪来再开口时,音量陡然降低。 庄小蝶从床上弹起来,贴着门听,刚好听到后半句。 “......那女孩是你女朋友?” 第21章 陈铎不答。 “我知道你不可能把房子挂出去租,更不可能把曦曦房间租给陌生人。我不反对你交女朋友,可为什么交一个满嘴谎的女孩?这女孩小小年纪就不读书了,我听佩玲说在什么大排档做服务员,现在跑来跟你同居,她父母知道吗?” 庄小蝶趴在门板上一连串腹诽:喂喂喂,你怎么不怪你儿子随便带女孩回来同居。退一万步讲,他这根木头要是能追到我,那是他的造化好吧。转念又想:不对,我跟陈铎本来就没什么啊,这只是个小小的误会。 可陈铎没有解释,仍是不语。 “你明明就知道佩玲的心意,她多好的女孩儿啊,跟你又般配。她跟我说会一直等着你振作起来,你别让她伤心。” 陈铎说:“我不能为了不伤她的心,就伤其他人的心。” 庄小蝶心咯噔一跳,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他还会说这么肉麻的话。可又为什么要说这么模棱两可,引人遐思的话?平常他可是上赶着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懂了,她白白担个女朋友身份,帮陈铎挡姻缘,堵母亲的嘴,让詹佩玲放弃等待。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将幸福拒之门外? 龚雪来仿佛听到她的心声,替她问出口:“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当真堕落了,跟个打工妹同居。我问你,她读过大学吗?不会只有个高中文凭吧?” “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不也高中文凭吗?” 龚雪来气笑了,“你是为了要气死我才这么糟蹋自己吗?” “嗯,对于曦曦来说,我两都该下地狱。” 接着“啪”一声脆响,她想陈铎终究是挨打了,怎么能拖老妈下地狱啊。 “行了,走吧,别来了。”陈铎的声音并没什么起伏,一如既往的冷淡。 又是一耳光,庄小蝶没多想,下意识打开了门。 他们相对而立,陈铎头微微偏向一边,脸颊泛红。龚雪来背对着她,呼吸急促,光是背影也能看出难过愤怒。 她轻声问:“陈铎,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请阿姨吃饭?” 龚雪来从头到尾没转过头看她一眼,也什么都没说,从包里摸出一张卡片扔给他。 陈铎并没接,任卡片落到地上,任母亲摔门离开。 摔门声犹在耳际,庄小蝶走上前捡起卡片,封面写着“哥哥亲启”。 她递给他,过了半晌,他才接过去。 他没看她,也没说话,越过她回了自己屋。她看得出来,虽然他还是面无表情,但冷峻眉目下,似乎有两种情绪在喧然碰撞,又悄然湮灭。 她选择不去打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家人都念不懂,外人又怎么理得清。 第15章 ☆、15活着有害健康 那晚她睡得很早,半夜被热醒,怼着风扇吹了半天,身上的汗还是没吹干,又找出空调遥控器,咬牙打开空调。 想到电费就肉疼,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开不起空调的一天。 空调已经很老旧,启动声音大得仿佛在提醒她,空调在吸取热度的同时,也在吸取她荷包里的钱。 等凉爽的风吹出来,终于心静了,不胡思乱想了,爱咋咋吧,只要还有一条命就穷不死。 她起身去客厅倒水,顺便去洗手间擦擦身体。 走进客厅,茶几上的百合全开了,她在浓郁花香中,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陈铎在阳台上抽烟。 他背对着她,烟雾在空中旋绕,周身沾满月辉,看上去很不真实。 庄小蝶有些意外,想着这人也会借烟消愁啊,她以为他不会抽烟。 她刚走两步,陈铎就回过头来了,看不清眉目,不过对她来说没两样,看不看得清都无甚区别。 他很快转过头去,自顾自抽烟。 她喝了口水,走进阳台,“给我一支。” 他看她一眼,“你会?” “不会可以学啊,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我姐抽烟,她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我那时候就想,长大了一定也要像她那样有腔调。给我一支吧,我陪你解闷。” 陈铎懒懒说:“抽烟有害健康。” 她轻哂:“只要活着就有害健康,我看你就是抠门,不想给。” 他笑了笑,真是个奇怪女人,什么话从她嘴里出来都像裹了层甜不辣,味道古怪又合情合理。 “没有了,不知道谁散的,一直放包里,就这一支。” “你之前都没抽,是戒烟了吗?” 他没瘾,不存在什么戒不戒,只在读书时偶尔抽抽,纾解压力。那会儿都 说他是天才,实际上他在背后付出的努力不比谁少。他清楚自己的上限,离真正的天才还有距离。正因如此,从小克制自己想要玩乐的心,不允许自己懈怠,也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人事物上瘾,除了学习。他拼了命读书,只是想给奶奶和妹妹更好的生活,可她们还是都离他而去了。 这些细碎的心事无法跟外人道,他没有倾诉的习惯,只淡淡应了声“嗯。” 一阵风吹来,凌晨两点的风没有骇人的热度,吹得他们遍体清爽。她轻声说:“我都听到了。” 他微眯眼,望向远处,将沉闷溶于黑夜,将自己隐于沉默。 她继续说:“我听到你拿我当挡箭牌,我感觉自己有点吃亏,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其实她根本无所谓,这假名字假身份不值钱,她随时会走,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被拉来做挡箭牌也没什么,就只是想逗他说话。 果然他有了反应,转过头看她,问:“补偿什么?” “我明天早上想吃芝芝西饼屋的核桃千层酥和榴莲千层酥,你看着办吧。”这是她们家最贵的点心,一直没舍得买。 他淡然道:“没钱。” 她一脸嫌弃,“再穷也别说这两个字,很扫兴诶,而且别人不会可怜你,只会看低你。” “那说什么?” “说最近资金周转不灵,或者资金链暂时断掉。” 他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在做一场梦,而她只是恰好入梦的陌生人。 “陈铎,你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别老垮着脸,要像我一样,什么都看得开。” 他注视着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去追问她看开过什么。 目光下移,白色无袖睡裙下什么也没穿,阔大的v领勾出曲线。心跳顿时乱了节拍,紧接着是一阵烦躁。 他转过脸,非礼勿视,皱着眉说:“别烦我,快回去睡。” 她一拍脑门,“糟了,我开着空调呢。”说完跑回卧室。 他钦灭烟蒂,深吸一口气。对于一个突然闯进自己生活的人,怎么可能不好奇,但仅限于好奇。 他不打算追问她的事,也希望她别好奇他的人生。目前看来,她真的不会多问,没问他为何挨母亲两巴掌。 这样挺好,他们可以把这段时间当成人生中小小插曲,终有曲终人散那天。 庄小蝶睡到十点,打着呵欠从卧室出来,看见茶几上放着千层酥和豆浆。 她笑着打开袋子,笑着插上吸管,笑着咬一口千层酥。 好甜,冲着这份甜,她必须得帮陈铎挂个名。 接下来两天,她每天下午去趟网吧,仍是无果。回家看书看到傍晚,正准备出去随便吃点东西,敲门声响起。 她跑去开门,门外是龚雪来,一扫那晚的狼狈,仍旧优雅得体。 龚雪来笑得很和气:“走吧,小妹,跟我回家吃饭。” 庄小蝶很纳闷,呆呆地“啊?”了一声。 “今天是陈铎妹妹生日,前两天我不是来送邀请卡吗?昕昕专门给他做的。他已经先过去了,我想着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家里,就跑来接你。” “他同意让我去?” “怎么的?你怕他不同意?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庄小蝶下意识维护他,信口胡诌:“没有,他很好,我要什么买什么,每个月工资都要上交。” 龚雪来笑道:“怪不得我说来接你,他也没说什么。” 庄小蝶便跟着她走了,想着帮个忙的同时,也能吃顿好的。 龚雪来开一辆红色卡宴,停在巷子外,车子前后都排着一辆辆风尘满面的电瓶车,衬得她那辆卡宴像一群骡子里的汗血宝马。 龚雪来一面开车,一面跟她说话,“那天晚上是我不好,但你知道陈铎那张嘴多气人,我也是一时冲动,让你看我们母子笑话了。” 庄小蝶很真诚地答:“没有,也只有你敢打他。他看着多吓人啊,感觉一掌能把人送走。” 龚雪来笑笑,“他是不是经常惹你生气?” 她仔细回想,可不是嘛,还把她赶出去过。于是很诚恳地点点头。 “他以前不这样,对佩玲很好的。” “他跟詹小姐谈过?” 龚雪来叹口气,“如果没出那事,他们说不定就订婚了。” 第22章 庄小蝶忽然意识到不对,按理说她是现女友,怎么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提前女友?而且还很惋惜的样子。 她不禁腹诽,都说她缺心眼情商低,陈铎妈妈也不遑多让。陈铎似乎也不是个情商高的,好嘛,一家子看着漂亮体面,还没她会做人。 她思绪一发散就漫无边际了,但仍然很有挡箭牌意识,装作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说:“哎呀,都过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恋爱如买衣,常换常新。” 说完又后悔了,好像有些轻浮。算了不管了,往后如何都丢给陈铎承受。 龚雪来看她一眼,转过头认真开车,没再说一句话。 车子开进别墅区,在一栋三层洋楼停下,她下了车,龚雪来指着隔壁别墅说:“佩玲就住隔壁,她也要来。”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那句话跟坐滑滑梯一样,畅通无阻地从脑子滑出嘴巴:“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龚雪来笑出声:“可不是嘛。” “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高中就认识了,还考上同一所大学。”龚雪来说完,打量她的神色,可这女孩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大概已经被打击到了。 龚雪来没别的意思,今天请她来,第一想试试她在儿子心中的分量。第二就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斤两,知难而退。 她不能让一个高中毕业的打工妹拉着儿子共沉沦。 庄小蝶没她心眼多,只觉得这是场针对陈铎的鸿门宴,要逼他选择人生。向左看前女友温柔可人,高学历大house。向右看“现女友”吊儿郎当,没身份没文凭。 不瞎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作为旁观者也很想知道陈铎要怎么选。如果他选她,当然不是因为爱情,是他选择了往后的人生。 其实回来没什么不好,他为什么要放弃从前优渥的生活条件?她越来越好奇,从某种角度来讲,她也一样。 她在心里单方面的和他惺惺相惜了。 两人各怀心思走进别墅,客厅坐了一群十三四岁的初中女生,唧唧喳喳说话,间或发出清脆笑声。 其中一个后脑勺顶个大蝴蝶结的女孩站起身问:“妈妈,哥还没来吗?” 庄小蝶有些惊讶,看向龚雪来。 龚雪来摆摆手,说:“一会儿就来,”又转过脸,冲庄小蝶温柔一笑,“对不起小妹,我也是没办法才把你骗过来,还不是昕昕太想哥哥,你来了,他才会来。” 她嗫嚅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不是针对陈铎的,是针对她的。原来自己成了推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她不禁暗自检讨,你啊你,被自己的超强顿感力害过多少次了,怎么就一直不长记性。 现在被逼上梁山,骑虎难下,也不好转身就走,只得坐下吃顿饭。 褚昕跑过来,上下打量她问:“妈妈,这就是哥的女朋友?” “嗯,叫人啊。” 褚昕显出一种少女特有的不可一世的表情,懒懒喊道:“阿姨好。” 庄小蝶心碎八瓣,她才十九岁,被个十三岁小女孩叫阿姨。又不好跟小孩儿计较,她只能忍气吞声接下这个称号,不情不愿应一声:“你好。” 褚昕忽然笑起来,冲她身后叫了声“姐”。 庄小蝶回头一看,是詹佩玲。顿时在心里咬牙切齿,她比我大耶! 詹佩玲走到她身侧,颔首微笑打声招呼,没再说别的。 她今天的笑有些客套疏离,大概之前不确定庄小蝶身份,现在知道了,就成了前任见现任,关系变得尴尬,更何况前任还有情。 庄小蝶疑惑詹佩玲为什么放不下,陈铎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她仔细盘点了一下他的优点,赫然发现他除了穷,浑身优点。爱干净,无不良嗜好,不油嘴滑舌,算得上很体贴。 硬要再说个缺点,就是话不多,还句句难听。 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别想他了,吃饭重要。她很肯定陈铎不会来,当然陈铎也不会怪她笨到被骗,就算怪也不说什么,只会自己气自己的,这也是他的优点之一。 褚昕与詹佩玲手挽手走到女生堆里,亲密无间地 说笑,看来褚昕只想认这个姐姐当嫂子。 龚雪来带她到餐厅,只有个穿厨师服的六十岁上下的男人在布置餐具。 她给庄小蝶介绍:“这是褚昕的爸爸。” 庄小蝶想起星仔说的话,这是重组家庭,那褚昕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褚云抬起头,温文尔雅地笑道:“你好。” 她腼腼腆腆地回应:“褚叔叔好。”褚云点点头,他头发花白,鼻梁架一副金丝眼镜,眉眼笑容都十分和蔼可亲。因为是老来得子,才这么宠女儿。 龚雪来说:“他今天为了给女儿庆祝生日,一定要下厨,你尝尝他的手艺,还不错。” 褚云笑道: “什么叫还不错,我要不教书,就是大厨。” 庄小蝶觉得他们看上去是对很好的父母,又想到自己父母,不免心酸。父母曾经也爱给她张罗生日,宴请宾客。他们付出的时候,恨不得倾尽所有,但他们索取的时候,又恨不得将她从里到外刮干净。 等一群少女入座,褚云也没闲着,一直进进出出,给她们上新菜,倒饮料。期间龚雪来出去一趟,给陈铎打电话。 她喝着冰凉轻甜的皂角米桃胶银耳羹,一下滑进喉咙,好吃得差点把舌头吞进去,根本无暇关注周围动静。 这时,龚雪来进来了,褚昕立刻问:“哥什么时候来?” 她摇摇头,“你哥没接电话,”又对庄小蝶说:“小妹,你给他打个电话吧,你让他来,他说不定就来了。” 庄小蝶忽然被点名,眼神有些发懵。十多双眼睛盯着她,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自己没手机,只好撒个小慌,“我手机忘家里了。” “用我的吧,”詹佩玲将手机递给她。 庄小蝶神色犹豫,“要不让他妹妹打吧。” 龚雪来笑着说:“别提了,之前昕昕老打电话骚扰他,他把她拉黑名单了。昕昕气了大半年,现在才好。” 她看向褚昕,这女孩看她的眼神已经很不友善了,仿佛是在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庄小蝶好烦,一不小心卷进了别人的家事,颇有点被她们架在火上烤的意思。詹佩玲已经拨通电话,直接递到她眼前。她吓了一跳,怎么都不给她时间准备? 那头传来他不冷不淡的声音。 她硬着头皮问:“你在干什么?” 他反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她很惊讶地说,“什么?大黄被鱼刺卡了?你现在在医院?那我马上过来。” 褚昕大声质问:“大黄是谁?” 庄晓蝶说:“他养的狗啊。” 褚昕撅起小嘴,娇娇地抱怨,“我还不如狗重要吗?” 庄晓蝶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别瞎说,你跟狗一样重要。要不这样,他陪狗,姐姐我代替他,在这儿陪你。”特地加重“姐姐”二字。 话音刚落,听筒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褚昕一听自己在哥哥心中已经跟狗平起平坐了,嘴一撇,泪珠滚滚而落,抽噎着说好过分,谁要你陪。 而龚雪来冷眼旁观,出于体面,不去拆穿她拙劣的谎话,只是心里更厌恶这谎话精。 女孩们都围到褚昕身边安慰擦泪。纵如此也没止住她的泪,还是詹佩玲过去,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细语开导一阵,才平息她的情绪。 褚云进来,问她们怎么了。褚昕哽咽着说:“哥哥陪狗也不来陪我过生日。” “那过几天我们再跟哥哥单独吃饭,蛋糕摆好了,快去跟朋友切蛋糕。” 褚昕脸色阴转晴,展颜一笑,招呼朋友们去了客厅。 褚云抬了抬眼镜,对庄小蝶说:“别介意,昕昕就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她就是太想哥哥了。小妹,吃了蛋糕再走。” 庄小蝶没法拒绝他笑脸相迎的邀请,便答应下来。她怔怔地想,这个女儿被宠坏,那个女儿却自杀了,真是矛盾至极。 她低头看手机,陈铎早挂断了,便将手机还给詹佩玲。 詹佩玲接过手机,问:“他不来接你?” 庄小蝶摇摇头。 “小蝶,我留个你的电话吧,找不到他的时候可以找你。” 她瞎话信手拈来,“我记不住自己号码,等我回去问他你的电话,到时候加你微信。” 也不知道詹佩玲信没有,她只笑了笑,收起手机,邀她一起去客厅吃蛋糕。 客厅摆着四层大蛋糕,蕾丝花边点缀,最上层摆着翻糖卡通人偶。少女们围着蛋糕拍照,见她来了,以褚昕为中心,互相递眼色,交头接耳,捂嘴偷笑。这是独属于小团体的默契,排挤外人的惯用伎俩。 詹佩玲笑着问:“你们笑什么呢?” 褚昕说:“没笑什么。”上前挽住詹佩玲,附在她玲耳边说了句什么。詹佩玲皱着眉,温柔地叫她不要这样,要好好对客人。 第23章 庄小蝶用脚趾头也猜到了,肯定是在笑话她。詹佩玲说话时,下意识看了眼她的鞋,那一定跟穿着打扮有关。 她琢磨了一下,感觉自己这个堂堂成年人,极可能被一群初中生语言霸凌了。 第16章 ☆、16恶人自有恶人磨 蛋糕上插满十三只蜡烛,关掉灯光,褚昕在摇曳的烛光下闭眼许愿,恬淡微笑的模样像个天使。 只是像而已,内心住个小恶魔,被父母的宠溺浇灌壮大。 她许完愿,跟大家一起吹蜡烛。灯再度亮起,詹佩玲帮她切蛋糕分给大家。褚云血糖偏高,不吃甜,去书房忙里偷闲,喝口小酒休息一下。龚雪来拉着詹佩玲去阳台说话,留小女孩们拆礼物,聊天说笑。 庄小蝶挖了一勺奶油,想着吃完这块就走。 那群女孩儿笑着笑着,笑到她这里来,开始交头接耳,用傲慢的眼神打量她。 庄小蝶不以为意,只是觉得褚昕应该没少干这事,她大概是这个小团伙的精神领袖,经常领着她们搞小孩间充满恶意的小“游戏”。 这时,褚昕开了口:“阿姨,你鞋子都破了。” 她们看向那双洗得白里泛黄的帆布鞋。 庄小蝶很不自在地挪了挪脚,前面只裂开小小一条缝,无伤大 雅,不影响穿。可这群女孩是列文虎克,对敌军的观察细致入微。 有女孩轻声说:“衣服好土,邋里邋遢的。” 另一女孩说:“头发也很丑。” 又有人附和:“好像几天没洗头,看着臭臭的。” 众女孩捂嘴笑。 如果是单独一个人,尚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嘲讽他人,但如果一群人嘲讽一人,个人责任被分散,还获得群体性认同,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还是取笑一个成年人,这让她们有了一种奇特优越感,仿佛在某种程度上颠覆了正常的权力关系。 庄小蝶摸摸头发,扯扯裙子,是有些皱,还溅了油点。因为她不想弄脏陈曦的其他衣裙,也不想穿脏穿坏她的鞋,便指着一双鞋穿。而身上这条裙和自己那条裙也是换着在穿,想等到有工作了再买新的。 可她们的眼神让她有些自卑了,她从前没有过这样的情绪,难道贫穷才会滋生出“自卑”? 她没去计较,如果跟小孩子计较,那自己不也成了孩子。本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心态,随她们去。 吃完起身去找龚雪来道别,褚昕却拦住她。 这女孩虽然才十三岁,已经长到一米六八了,比她还高五公分。庄小蝶此刻恨自己小时候不爱喝牛奶,褚昕还有生长空间,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蹿个儿了。 褚昕递上一盘蛋糕,笑得恶劣,“阿姨,再吃一块呗,妈妈说你农村来的,没怎么读过书,真的吗?” 庄小蝶冷冷盯着她,不发一语。 “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蛋糕?好能吃哦,一整块都吃光了,再来块吧。” 庄小蝶用命令的语气说:“让开。” 褚昕愣了愣,没想到她这穷酸相竟也有不容置噱的气场。心里有些退缩,但同学们看着,她又死要面子,便将手中蛋糕强行塞给她。不想力气太大,推得庄小蝶踉跄后退,蛋糕全敷在了裙子上。 庄小蝶低头看裙子,气得要命,第一想的是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第二想的是又要挨陈铎骂了。 她抬起头怒目而视,褚昕心虚了一下,并没道歉,硬撑着笑说:“阿姨,是你自己没拿稳,看我干嘛?再说你裙子已经够脏了,不差这点。” 庄小蝶二话不说,拿起桌上没人吃的蛋糕,连同纸盘一起扣到她胸前衣襟上,再左右碾一碾,一字一顿地说:“叫姐姐!” 褚昕愣在原地,随即爆发出声势浩大的哭喊声,拉响警报,呼唤父母来撑腰。 女孩子们吓到了,都才十三四岁,没见过如此大阵仗,缩在沙发上,面面相觑,战战兢兢。 褚云,龚雪来,詹佩玲都闻声跑了过来。 詹佩玲立刻抽纸巾给褚昕擦拭,龚雪来厉声问:“怎么回事?” 有女孩告状,指着庄小蝶说:“这个人拿蛋糕砸昕昕。” 龚雪来平复了下呼吸,对褚云说:“老褚,天不早了,你送女孩儿们去外面打车回家。”褚云领着孩子们走了。 客厅只剩她们四人。 龚雪来褪去好好长辈的伪装,终于露出对她的厌恶,冷笑着说:“真是农村来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庄小蝶一张嘴劈里啪啦启动,决不让她占半分便宜,“农村来的怎么了,谁祖上三代不是农村人。农村人把你们喂饱了,反过来瞧不上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好管管你女儿吧,迟早有一天要走上霸凌的道路。” 龚雪来反唇相讥:“不劳你操心,我女儿用不着你这外人教育。倒是你,怎么好意思指点别人,一个餐馆服务员,不读书,跟男人同居,看看你这副样子,没进我家门,就开始撒泼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孩子,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什么,没教养的是谁啊。” 庄小蝶咬着唇,被“她不过是个孩子”这句话气得血翻涌到脑门,眼前一阵恍惚,真就被气昏头了。 龚雪来继续说:“别死皮赖脸住我儿子那儿,你但凡有点自尊心,也不会.....”她忽然住了嘴,意识到还有未成年在场,也不好把话说明白。好女孩怎么可能拿身体去勾搭男人, 最后她摆摆手,不耐烦地说:“算了,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走吧走吧,陈铎是有脑子的人,他迟早会想通回来。还有,他找你纯粹就为了气我,你们没有共同语言,不可能长久。” 庄小蝶心想怪不得陈铎要远离,简直不像是一家人。她义气讲到底,到这时也没说自己跟陈铎没任何关系。 她抖了抖裙子,奶油抖掉了,可色素留在上面,晕出红色紫色的污渍。她忽然觉得委屈,在鼻酸之际,立刻转身,不让她们看到自己眼眶泛红。 这时褚云走进来说,“别吵了,看谁来了。” 她抬头一看,是陈铎,跟在褚云身后走进来。 陈铎看着她,眉头微蹙,竟然罕见地露出些情绪,“他们欺负你了?” 庄小蝶摇头,她没伤分毫,褚昕倒是遭殃了。 果不其然,褚昕跟触电似地跺起脚来,一声“哥“喊得七拐八扭。 “是她欺负我,她用蛋糕打我。”褚昕指着庄小蝶控诉。 陈铎没理她,转而对庄小蝶温声说:“去外面等等我。” 等她走出门,陈铎转过头,问龚雪来:“欺负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孩子像话吗?” 这句话才真往龚雪来心窝子戳,想着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被个泼皮女人掌控住,顿时气儿子没格调,也气自己没办法。 她痛心疾首地反问:“你跟这种女人纠缠像话吗?” “我跟她没关系,她只是租客,暂住一个月就走。我没有及时澄清解释是我的错,你们别再污蔑一个女孩子清白。” 龚雪来略一思忖,还是愿意相信他。她了解自己儿子,是个冷性子,对男女之事完全不上心。 但仍然不松口服软,“就算她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能留她在家里住,孤男寡女像什么?” 褚云当和事佬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陈铎,你好不容易来,坐会儿再走,叫你朋先走吧。” “不了,我专门来接她,说完就走。” 龚雪来叹口气,“昕昕生日,你好歹也坐会儿,她都念你大半年了。” 陈铎看向褚昕,她鼓起脸颊,半是埋怨半是委屈地看着他。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你们再惯着她,迟早有天闯祸。” 龚雪来皱眉,“她是你妹妹,你怎么向着外人?” 这句话正好助长褚昕的委屈,她哭丧着脸说:“哥,明明是她拿蛋糕砸我,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你真的好过分!” “等哪天你记得去你姐姐坟上祭拜,我再考虑要不要陪你过生日。” 褚昕愣住,看向爸爸妈妈,用眼神向他们求助。 龚雪来深呼吸再深呼吸,似乎无法再忍受,带着哭腔道:“够了,你以为我不难受不自责?可是她走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别再说这些丧气话,搞得一家子不安宁。我跟老褚处处为你着想,想让你从头来过,你非要自毁前程,难道真想一辈子在底层混?” “别管我了,就这样吧。”说完转身离开。 刚出大门,詹佩玲从身后叫住他,他停在门廊,转过身看她。 詹佩玲走到他跟前,说:“我替昕昕跟小蝶道歉,我知道肯定是昕昕说了难听的话,她一直很维护我,总把别人当成假想敌,觉得是小蝶抢走了她的哥哥。” 陈铎不语。 詹佩玲体贴他的沉默寡言,又道:“我听你说小蝶无亲无故,怎么回事?龚姨说她是农村来的,但她没有外地口音,应该不是吧?如果她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她,我正好在一个关注底层女性生存的公益组织做慈善活动,我们帮过很多读不起书的女孩儿回学校,也帮过一些不想读书的找工作,所以......如果她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第24章 他垂眸想了想,说:“我也不了解她,而且她挺有自己想法,等我问问她吧。” 詹佩玲点头,“我问她要手机号,她也不给,她是不是讨厌我?” 陈铎轻笑一下,知道是庄小蝶羞于向人承认自己没手机。 而这笑在詹佩玲眼里,却是寓意绵长。她跟做阅读理解一样,解开他内里的变化,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大概比一场海啸还要罕见。 陈铎说:“ 别多想,她只是缺心眼。你进去吧,我该走了。” “记得问她,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他应了声“好”,转身走进院子,一眼看到庄小蝶。 她蹲在花坛旁,捧着一朵蓝色绣球花,细细闻,细细观赏。那花比她的脸都要大,这样看来,像是人与花在互诉衷肠。 他再走近点,才看清脸颊有淡淡泪痕。 想着她蹲在这里看花垂泪,心不自觉又柔软几分,连积压在心上的燥意也渐渐平息。 陈铎多年后还是记得这一幕,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是多么的不讲道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放低声线说:“走了。” “陈铎,这花可以摘吗?买花好贵,十块钱才三支。这么一大朵,放家里多好看,不薅白不薅。” “摘吧。” 她却没动,思考了一下又说:“算了,树挪死人挪活,摘了放几天就死,在这里还能活久点。” 他不去探究她突如其来的感慨,只说了句随你。 庄小蝶站起来,因为蹲太久,脚又酸又麻,身形晃动,踉跄一下。陈铎立刻扶住,她缓了半天,又捏又捶,痒意才渐渐褪去。而陈铎一直扶着她,没有催促。 她抬头问:“我要不要进去跟你妹道个歉?” “不用,她也该受点教训,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惯着她,恶人自有恶人磨。” 庄小蝶点点头,随即察觉出不对,捶他一拳,“好啊,你变相骂我恶人。” 陈铎安然受了这拳,眼底涌现笑意,转身往大门走。 庄小蝶跟上,又回头看一眼别墅,门廊站着一个人,是梁佩玲。昏黄的廊灯将她轮廓勾勒得影影绰绰,她两只手相交而握,垂在身前,看不清表情,身姿却如一幅画,绰约婀娜,美好得都有些脆弱了。 她一直目送他们,看庄小蝶回头,招了招手道别。 庄小蝶也跟着招手回应,转过头对陈铎说:“你跟前女友还能做朋友,真了不起。” “佩玲不是。” “啊?” “不是前女友。” “复和了?” 陈铎垂下眼皮,斜眼看她,“我跟她只是朋友。” “可你妈说是,她为什么骗我?” 陈铎没回答。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 “哦,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真是用心良苦。那我问你谈过恋爱没有,你还不承认,你是不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都二十多了,还是白纸一张。” 他当时是懒得跟她讨论这个傻里傻气的问题,现在促狭心起,故意逗她:“你不也28还没谈恋爱。” 庄小蝶狡黠一笑,“不瞒你了,我才十九。” “不像。” 庄小蝶举起拳头,要给他正义一锤,他条件反射地接住她的手腕。 她皱眉大喊,好痛,骨折了。陈铎立刻松手,她在松手一瞬,出拳击在他肩膀上。 她大笑,笑容传染给陈铎,他扬起唇角,不忘送她一句“幼稚”。 他们走到一辆车前,电镀紫的宝马x3,陈铎摸出车钥匙按了一下,“滴滴”响两声,车灯亮起。 庄小蝶为了照顾陈铎自尊心,小心翼翼地问:“这应该不是你的车吧?”好骚包,驾驶位侧面的车身上还贴了一行字: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传说。 “万大金的。” 她长吁一口气,“答应我,以后你买车了千万别这么搞,就算再像金城武,也拉不回形象分。” 陈铎浅笑不语,径自坐进车里。虽然脑子里一直盘旋一个问题,金城武到底是谁。但还是没问出口,免得显得自己很介意。 别墅区离春水街半小时车程,上高架后遇见大塞车,半小时拉长到一小时。 天空忽地传来声闷雷,一道闪电撕开城市霓虹闪烁的迷离光幕,雨落了下来。 陈铎没开电台,车里一直很安静,雨声如鼓点,紧锣密鼓地敲打车窗。 她并不觉得局促,习惯了与陈铎安静相处。如今两个人越来越熟,连无言相对都变成了一种默契。 她心底暖烘烘的,忽然间想跟他倾诉很多很多事,也想撬开他的心防,让他也聊聊自己的事。 没想到陈铎先开口,淡淡地说:“我借给你钱,早点搬出去吧。” 第17章 ☆、17指尖的距离 雨滴纷纷砸下,从急到缓,淋漓不尽的雨声渐渐变得聒噪。 她转过头看了眼陈铎,而他轻握方向盘,始终注视前方路况。 窗外车流缓慢,车灯像一条条被雨水晕开的光带,投射在他的脸上,明暗交替,神情淡然却晦涩难懂。 庄小蝶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等找到工作就找房子,不差这一会儿吧,怎么突然说这个?” “跟我住一起没好处。” “怎么没好处,很便宜。”其实她没有想赖着不走,只是他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她有些难过。 陈铎并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理性地分析利弊。不管是大排档服务员,邻居朱三,还是他妈,都或多或少因为自己,而泼她一身脏水。他们怎么说他无所谓,只是不能耽误她的清白。 之前想让她赶紧走是嫌她麻烦,而现在是真的为她着想。 庄小蝶没再说话,望着窗外发呆。这时长龙动了起来,他轻踩油门,渐渐提速。交通顺畅了,她的心却堵了起来。 陈铎猜不透女孩的心思,也对女孩细微的情绪波动不太理解。他只是觉得这样做对她好,便一厢情愿说下去: “佩玲在一个慈善组织做义工,说可以帮你找工作或者回学校读书,如果你家庭有什么难处,可以找她说说。当然,如果只是跟父母赌气,那还是回家吧,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会吃亏,会过得很辛苦,别自讨苦吃。”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他没有回答。 她接着说:“我没有要介入你的生活,你也别来指导我的人生。我是成年人,有选择和承担后果的能力,苦不苦不是你说了算。” 陈铎默然片刻才开口,“那我帮你找房子,你就安心找工作。”语调淡 得仿佛随口一说。 庄小蝶兴味索然:“不用了,我给了一个月房租,等期满了自然会走,不劳你操心。” 两个人没再说话,沉默拉长时间,每一分钟都变得煎熬。 车里太安静,静得她发慌,便伸手打开电台。 可这时,他的手也伸了过去,同样想要打开电台。 两人指尖相触,都不约而同僵了僵,又蓦地收回。 她看向窗外,指尖温热的触感还在,手指曲起,握住手心,让热度留存片刻。 太安静了,安静到她没由来地胸闷。 音乐声响起,他打开了电台。 回去的路上没有再遇见一盏红灯,他们也没再说一句话。 那天过后,他们除了在午饭时打个照面,其余时间都遇不上对方。他早上出门时,她还没起来,而他回来时,她已经回房了。 陈铎知道她是刻意回避,但也放任她冷淡自己。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她能决然退出他的生活,再无联系。 一天刚吃完午饭,她准备去网吧看看工作。老谭叫住她,递给她一支手机,是苹果六年前推出的型号,iphone3gs。 老谭说:“一直放家里,淘汰的二手机,将就用用,有钱了买新的。一会儿让星仔用他的身份证给你办个手机号。” 庄小蝶开心极了,恨不得亲老谭一口,最后只虚虚抱了抱他,乐得老头子皱纹尽现。 她拉着星仔去营业厅办号,星仔去排队办理,她闲来无事,打开手机连上营业厅的wifi,准备先下载app。 一开机发现并不是初始状态,有整两页的应用app和小游戏。她顺手点开相册,120张照片,大多是风景照人物照,有同学,有路人,有小狗小猫,甚至有春水街一些熟面孔摊贩。 每一张照片饱含情感,她也说不清什么情感,就觉得每一张都透露出日常生活的温馨烟火气。她想,手机原主应该很热爱生活,也善于观察生活。 她在其中看到了两张自拍合照,一张是三人合照,陈铎在后面,中间是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最前面拿手机的是一个女孩子。 另一张也是同样的女孩,抱着雪莉玫合照。 她没见过陈曦,但能肯定这女孩就是陈曦。她在女孩脸上看到了龚雪来的影子,没有陈铎深重,所以少了些凌冽的气质,多了份温柔秀美,大概女孩更像爸爸。 第25章 陈曦笑靥如花,眉眼间看不到一丝阴霾。正如她从前所想,陈曦是个书卷气浓郁的女孩。 庄小蝶又点开了备忘录,里面记载了一条条从名著上摘抄的好句子。也许陈曦看书时,看到直击心灵的句子,就会立刻打开备忘录记下。 她不由感慨,真爱看书啊,陈曦一定是个心思细腻的文艺少女,与娇蛮任性的褚昕处于两个极端。 想到此又不禁惋惜,彩云易散琉璃脆,陈曦如此,姐姐也如此。 等办好手机卡,她仿佛重获新生,手机果然是现代人的第二幅脑子,失去了半个多月,就感觉自己跟社会脱节了。 星仔嚷着让她请吃冰棍,她不仅请,还请了十二元一支的梦龙。 星仔刚咬一口,一抬眼,见她两手空空,纳闷地说:“你也买一支呗。” 庄小蝶摇摇头:“你吃你的,别管我,我不太爱吃梦龙,腻得慌。” “那你爱吃啥?” 她两眼望天,想了想说:“gelato吧。” “啥?” “意式手工冰淇淋啊,一个球都要二三十,以后我有钱了请你吃。” 星仔一嘴泥泞,声音含糊,“一言为定,为了让你记住,我先请你吃,选一支吧” “好吧。”庄小蝶拉开冰柜门,选了一支梦龙。 他们就这样请来请去,两个人都愉快地吃上了冰淇淋。 她跟星仔道别,这下不用去网吧蹲工作了,直接手机下载58同城,随时蹲工作。 而这一天给了她双重喜悦,在58同城蹲这么久,终于得到一家私房工作室的面试机会。他们给了地址,让她明天去。学徒期一个月一千八,能独立完成后,升到四千。 她想法很简单,能学到东西就行,其他不奢求太多。她总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管它有多难走,先学一门手艺,再念个文凭,日子总会好过。 晚上她靠在床头继续看包法利夫人作死,忽听外面门响,立刻直起身蓄势待发。等脚步声走到卧室前,她下床打开门,截住陈铎。 她一直等着他,就想当面感谢。 庄小蝶低着头,看他的脚,“谢谢你的手机,我会好好爱惜,等买了新手机,就还给你。” 陈铎点点头,“慢慢找工作,我不催你搬。” “我明天就去面试,顺利的话,马上就能工作,不会打扰你很久。” 陈铎有些不适应她这样客气,连他也跟着客气起来,“如果需要,我帮你看房子。” 庄小蝶淡淡应了声好,再次跟他道声谢。接着两人愣在原地,一时谁也没说话,仿佛是无话可说了,却又舍不得走。 陈铎低头看她,注意到裙子上的奶油色素污渍,没多想,脱口而出,“裙子脱了给我。” 庄小蝶猛地抬起头,瞪大眼,揪住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立刻读懂她眼神背后的质疑,显然在质疑他的人品。他想着自己说得很正经很清楚,怎么传到她耳朵里成了另一个意思。 他清了清喉咙,干巴巴解释:“我把污渍洗干净,进去换了给我。” 庄小蝶长舒一口气,刚听到时以为他终于要对她下手了,没由来地心悸。 她关门换衣,他在门外又说:“别指着两条裙子穿,衣柜里那么多衣服,该换就换。” 片刻后,她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算了,我要走了,别又弄脏一件,凑活着穿。” 他没再说话。 门打开,她将裙子递给他,陈铎一声不吭地接过,回了自己房间。 她关上门,扑到床上,抱起雪莉玫倾诉,“你哥这么抠还要借钱给我,帮我找房子,看来是真想让我走。” 雪莉玫自然不会回答她。不过她倒是期待陈曦能在小熊身上显灵。她大概只会吓到一小会儿,然后就会疯狂激动于自己拥有了一只会说话的小熊。 她点了点雪莉玫的鼻子,“我真的舍不得你。” 其实她知道自己舍不得的还有什么。大概是房东太好,在台风夜救了她,还让她赖到现在。她舍不得这个温馨小窝,离开这里意味着要面临真正独立的生活。 庄小蝶抱着熊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看见阳台上挂着一条裙子,已经洁白如新,散发着清淡香味。 他总在细微处展现温柔,其实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她却一直依赖他的善意,肆意打扰他的生活。于情于理,她确实该走了。 吃过早餐,按照约定时间到了那家私房工作室。在一条巷子尽头,门面挺小,没有堂食,专做外卖生意。离春水街五站地铁,半小时内就到。 老板是一对夫妻,除她外还有两个女员工,夫妻两大概三十多岁,女员工跟她差不多大。他们没问其他的,就重点说明工作时间,一天十个小时,早八晚六,包顿中午饭,月休两天,问她能不能接受。 她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能学到东西,不休息也行。老板娘上下打量她,给她提前打好预防针:“试工三天,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这儿虽然只接线上订单,但每天都很忙的。而且我们要求严格,你又是零基础,所以前期会很辛苦。” 庄小蝶开始没把这话放心上,对自己吃苦能力盲目自信。等她忙了一天下来,才有了点真实感触。 确实很辛苦,这一整天除了吃饭十分钟,她就没坐过,一直在打杂。干的最多的是刷烤盘模具,还因此挨了教训。 她刚开始用钢丝球清洗模具上的蛋糕屑,被老板娘看到,拉过她,凶巴巴地说:“不能这么洗,会把涂层擦掉,就用洗碗布。” 她乖乖用洗碗布,洗到手指发皱。正好经过的女员工看到,问她为什么不戴手套,她这才知道搭在另一个水池上 的塑胶手套是洗碗用的。 洗碗擦桌的本事已经锻炼出来了,做起来已经得心应手,期间还能偷偷看下另两个员工在做什么。她们打奶油抹胚,做造型挤花边,动作干脆利落,一小时能做出三四个漂亮的生日蛋糕。 庄小蝶既羡慕又憧憬,她一直喜欢看别人挤花边,总觉得很治愈,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治愈别人。 一天下来脚酸背痛,还有些忐忑,因为第一天就挨了训,怕老板看出她的笨拙,不愿再用她。 可老板和老板娘没说什么,让她明天继续来。 三天试用期很快就过去,这三天她除了洗模具洗裱花嘴,折包装盒,什么也没学到。不过她并没因此泄气,老板娘看她勤快不多话,已经正式收她做学徒。 这么过了半个月,她忙得脚不沾地,洗不完的模具,刷不完的烤盘,折不完的纸盒。 手指被锋利的塑料壳割出一道道伤口,手掌越来越粗糙,连梦里也不放过她。 她梦到堆积如山的模具咧开嘴,朝她笑嚷,快来洗我呀,快来洗我呀。接着模具山轰然倒塌,压得她一个痉挛,醒了过来。 这时她才真正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开始怀疑学徒只是学习打杂,并且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可是对她而言,放弃了这条路,便只有回家那一条路,可那是一条放弃自我意识的路。 唯有枕边的书提醒她,别像艾玛一样,以为去了巴黎就能实现向往的一切。 值得庆幸的是,陈铎没催她搬走,只是问她想要租什么样的房子。她说,便宜的,合租也行,最好就在春水街。 如今他们只能在早上见一见,不痛不痒聊几句,晚上她总是加班,一回来就累得立刻睡觉。 陈铎每天下班后,都会帮她留意房屋出租动向,跟着中介看了几处房,可每一处他都不满意。不是室友太邋遢,就是室友有男友,要不就是租金太高,或者房子太烂太偏。 他对房东也有要求,房东有外地口音不行,很可能是二房东。房东是大龄单身男也不行,之前有新闻报导此类房东在女租客房间里装监控。 总之,他替她把着关,完全过不了自己那关,那更过不了庄小蝶那关,她这么娇气,怎么受得了。 于是一拖再拖,拖了大半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 直到一天晚上,庄小蝶九点多回,敲响他的卧室门,告诉他已经找到住处,明天就搬走。 第18章 ☆、18狮子座与羊毛毡 庄小蝶能租到房子也是机缘巧合。 那天她下了班,在路边摊吃面,正好听到一个女人问路边摊老板,能不能在他这儿贴个招租告示。 她自然而然上前攀谈,发现这女人为了不让中介赚钱,才想着到处贴告示。而且只租给女性,租金550,水电气平摊,押一付三,最重要的是必须合眼缘。 庄小蝶显然合她眼缘,两人在摊位上一拍即合,随即跟着女人去看了房子。 途中她们互相介绍自己基本情况,庄小蝶两句说完,十九岁,在蛋糕店当学徒。 这女人却很健谈,叫张肖春,28岁,在外地务工多年,因为相依为命的母亲走了,最近才回来。如今也不想再去外地,一时找不到工作,便想着租一间屋出去过渡一下,赚点生活费。她家在春水街东头,离陈铎家步行十来分钟就到。 第26章 一室一厅的房子,比陈铎家小很多。张肖春将卧室一分为二,改成两间。非常窄小,放了一张床,一个风扇,一支简易的拉链式衣柜,就再放不下其他的了。 不过胜在干净,香喷喷的,跟张肖春一样香。 她没什么意见,550很便宜了。 张肖春爽快问她什么时候搬来。 她想了想说,“我回去跟我哥说一下,我身份证丢了,他来付钱签合同。” 张肖春便跟她约定了明天签合同。 第二天她请了半天假,带着陈铎登门。 门一打开,一股浓郁香水味扑面而来,张肖春先看了眼她,颔首招呼一下。接着那双眼睛就死盯在陈铎身上,从上到下地打量。 庄小蝶有一瞬没认出她,昨晚还不觉得什么,白天一看,才发现张肖春的妆很浓,鼻梁很高,深眼窝里涂满紫色眼影,加上嗓音低沉,略带沙哑,有种俗艳御姐的气质。 张肖春把他们请进屋,问陈铎:“你妹妹怎么不跟你住?女朋友来了?” 陈铎皱着眉看向庄小蝶,用眼神表达不满。 庄小蝶看懂了,觉得有些好笑,接过话:“没有没有,我就是不想跟他住。” 张肖春继续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庄小蝶代为回答,“就在春水街谭记车行工作。” “我好多年没回来了,都不知道这里有你这号人物。”她一根手指慢慢卷着发丝,向他投去似有若无的妩媚一瞥。庄小蝶看呆了,好有女人味。 可她那一瞥纯属浪费,陈铎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问庄小蝶:“你确定租这里?” 庄小蝶很诚恳地点头。 “签吧。”他想赶紧走人。 双方看了合同,张肖春拿出身份证,跟他一对,“哟,你马上就26啦,我比你大两岁,你们就叫我春姐吧。” 陈铎没理,签完给了钱,提着一包行李就走进她房间。 来之前,他让她装了几件妹妹的衣服,还有换洗床单,这会儿下意识要替她铺床。 庄小蝶跟着他进屋,可是地方窄小,装下他都够呛,她一进去更是转不开身。他摆摆手让她出去等。 庄小蝶求之不得,出去后,张肖春抱着手臂,问:“你哥咋不高兴?” “没有,他就是这样,不爱讲话。” “男人嘛,话少点好,有男人味。” 她探头看向卧室,门半掩着,正好能看见他的身影。他背对她们,面对窗户。这会儿阳光正凶猛,他扬起床单时,光透过他宽大的体恤,勾勒出他线条绝佳的身形。 张肖春啧啧称赞,“身高腿长,肩宽腰窄,好养眼。” 庄小蝶有些心烦,因为她忽然意识到陈铎还挺吸引女人注意。能得到这位姐青睐,主要是长相。那得到詹佩玲的青睐,就是内外兼修的引诱。 这么一想,更烦了,也不知道自己烦什么。可能是不喜欢张肖春的眼神,色眯眯的,真给女人丢脸。 她散漫地说:“一般啦,没啥看头,别看了。” “一般?你有没有眼光啊?唉,不过也 是,一家人看不出好坏,”她扭了个s形,搔首弄姿地问,“你看姐姐身材如何?” 张肖春高她半个头,看着瘦,胸却很大,腿上竟然有肌肉。 她认真看了看,点评:“很好啊,春姐,凹凸有致,腿也好结实,像踢足球的。” 张肖春不乐意了,撇撇嘴说:“我这是紧致好吗?倒是你,太瘦了点吧,竹竿腿也不好看。” 这时陈铎走出来,张肖春伸出一条腿,“帅哥,你看我跟你妹,谁腿好看?。” 庄小蝶胜负心被激起来,将裙子撩到膝盖上一点,也学着她伸出腿,用眼神说,我的我的我的。 陈铎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拉过她,走到楼道口,嘱咐道:“如果她有什么不对劲,就给我打电话。” “能有什么不对劲?” “比如说总是带不同的男人回来......” 还没说完,庄小蝶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啦,不要这么议论别人。她虽然嘴上轻浮了点,穿着暴露了点,但也不能因此遭受恶意揣测吧?” 他嘴唇轻触她的掌心,像吻到她皮肤上。他从未接过吻,冒出这念头时,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 庄小蝶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愣愣怔怔看着他。心想,他大概很讨厌跟别人有身体接触。 陈铎恢复冷淡,“行了,回去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她抿着唇点点头,跑回屋里,关门之际又跟他摆摆手说拜拜。 陈铎看着关上的门,根本放心不下。 早上让她收拾衣服时,路过门口,听到她跟玩偶熊道别,说什么如果显灵了,就去东区十八栋504找她。 陈铎当时想,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能没事对死物自言自语的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精神有问题。如果两样都没问题,那一定是个表达欲旺盛,表演欲爆棚的能人,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他无法归类庄小蝶。以他的观察,庄小蝶认知完善,逻辑清晰,就是精神状况不明,叫他怎么放心。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很矛盾,又想她离开,又不放心她独自生活。归根结底,其实他希望她回家,父母总会庇护她。 回到车行,埋头干了会儿活,他忽然问老谭:“你认识张肖春吗?” “张肖春?不认识,春水街这么多人,我也认不全啊。咋了?” “庄小蝶租了这人房子,就在铁路新村东区十八栋504。” 老谭明白他是不放心,应道:“行,等我空了问问燕姐,她认识的人多,说不定知道。” 铁路新村虽然又破又老,可旧人也多,只要不是外来户,基本铁路上的都互相认识。 隔天老谭带回情报,说张肖春是伍姐的女儿。伍姐是机务段的,十多年前跟丈夫离婚,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在她们单位是出了名的好人。后来女儿高中毕业就去外地打工,一去多年,半年前伍姐去世了,她女儿才回来。 陈铎松一口气,不是来路不明的人就好。 这天过后,庄小蝶没发现张肖春有任何不对劲,她除了嘴贱,其实人很好。每天下班回来,张肖春就多做一个菜,让她陪着一块儿吃。 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吃白食,提议给伙食费。张肖春嗤笑,“你看不起你春姐呢,添个菜添碗饭也就十块钱的事,你鸟一样的食量还能吃垮我?我就是一个人吃着不香,想找个人陪。” 庄小蝶刚感动一下,又听她说:“你什么时候让你哥来吃,让他尝尝我的手艺。” 她含含糊糊地答,改天吧。改天是不可量化的词语,代表的是遥遥无期。 庄小蝶虽然没如她所愿,还是会在能力范围内,给她买点零食和水果当作谢礼。 等她领到第一个月薪水后,老板娘开始教她做东西,并且要求半个月考核她一次。那半个月她学会了烤胚抹面挤花,顺利经过考核。 再过半个月,她便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款的生日蛋糕了。连老板和老板娘都一致夸她聪明,学东西快。 这次她真学聪明了,绝不表现出沾沾自喜的态度,更不会去跟老板娘的老公套近乎。从来的那天起,她就没跟老板聊过一句闲天。 跟同事们和和气气相处,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远,有时也跟他们一起抱怨老板给的任务太繁重。 她庆幸有大排档的经验,也庆幸自己第一个月时没放弃。 一天客人因临时有事,退了一个订单。但蛋糕已经做好了,老板只得收个成本价,退还客人剩余钱,将那个蛋糕就在朋友圈低价出售。最后是庄小蝶以员工价买了下来。 买下来是想送给陈铎,明天就是他的生日。 那天她看到陈铎身份证,知道他是8月22的生日,狮子座的尾巴。庄小蝶那时就想,他一点不像狮子座,倒是有些像处女座。 临近下班时,她打电话给陈铎,跟他说下了班去家里找他。这人不用微信qq,短信时常不回,只有打电话找得到。他在那头应了声好,就挂了电话,根本不多问一句。 等下班已过八点,她快速收拾完,提着蛋糕去了他家,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鸡汤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鸡汤味带着家的味道。大概鸡汤就是关爱的代名词,专给人补身补心的。 陈铎让她洗手吃饭,她洗完手,坐到餐桌旁,有三个菜,山药香菇炖鸡,番茄炒蛋,清炒上海青,每一样都又香又好看。 陈铎舀一碗鸡汤给她,庄小蝶接过吹了吹,舀一勺品尝,接着抬起头大加赞赏,“真好喝,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又是奶奶教你的?”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携着一抹浅浅的笑。 他们这一个月里,只见过两次面。两次都是庄小蝶行色匆匆地路过谭记车行,囫囵吞枣地跟老谭和他打声招呼就走。陈铎当时就想,她怎么又瘦了,有好好吃饭吗? 第27章 想归想,但也张不开嘴问。他总觉得对年轻女性过度的嘘寒问暖就是居心叵测。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给她做一顿饭。买菜时想起奶奶,他每回回来,奶奶都这样给他炖。奶奶总说,老母鸡炖汤最香最补。 庄小蝶很难得地吃了两碗饭,他又要给她盛汤,被她拦下。 “不要吃太饱,还有蛋糕,我做的哦。”她跟他讲起这个蛋糕的来历,说自己捡了好大个便宜,这个六寸蛋糕卖168,她80就拿下。关键是用料好,进口动物奶油,满满的新鲜水果。 打了半天广告,最后有些不好意思:“明天是你的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陈铎并不习惯过生日,更不习惯别人给他张罗生日,可挡不住心里漫起,,的喜悦。 他垂眸,轻声回了句,谢谢。 她插上蜡烛,让他许愿。陈铎直接拒绝,“不要,很傻。” 庄小蝶纳闷:“为什么啊?” “不会真有人觉得对着一块蛋糕一支蜡烛许愿就能实现吧。” 她觉得他果真是个榆木脑子,毫无生活情趣可言,只得耐心开导:“这是一种仪式感,一种对未来的期许。而且你怎么知道许愿不会实现,我每年都许愿下一年生日能吃到蛋糕,你猜怎么着,每年都实现啦。” 陈铎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发现跟她在一起很容易发笑,这人就跟掐住他笑神经了一样,一掐一个准。 她兴冲冲点燃蜡烛,刚点燃,他不等她反应,就吹灭了烛火。 她嘟哝一句,“咦,有风吗?”又点了一次,他继续一点燃就吹灭。 庄小蝶终于发现他的小动作,佯嗔道:“你干嘛,还没许愿。” “许了。” “许的什么?” “许的明年不要过生日。” 庄小蝶冷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归说,还是切了一块蛋糕喂狗。 陈铎接过蛋糕盘,正好看见她手臂上有一条醒目的伤疤,皱着眉问:“手怎么回事?” “烤箱烫伤的,没事,都结痂了。” 疤痕虽然结痂,边缘还泛红,一看就知道没有好好护理。 他进房间拿出 一管药膏,拉过凳子,摊开手说:“手臂给我。” 她乖乖交出自己的手臂。他将膏体挤手指上,均匀地抹在伤处。 低垂着眉目,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片阴影,鼻梁高挺,轻抿嘴唇,神色严肃地像文物修复师对待残缺古玩。 他问:“疼吗?” “不疼,有些痒。”那么轻柔的力度,仿佛在给心脏做按摩,于是连心也跟着痒痒了。 他一面揉一面问:“跟别人住习惯吗?” “嗯,春姐很好,偶尔会请我吃晚饭。” “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当然没有,我什么都会了。” 他抬起头,看她满脸骄傲,不自觉露出温柔笑意。 庄小蝶心跳加速,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才会走不出亲人离世的伤痛吧,善良的人只会将刀尖朝向自己。 紧接着又有些失落,她很想跟他成为朋友,可他推开了所有想要接近他的人。终有一天,他们会成为陌路人。 等擦完药,他们接着吃蛋糕,陈铎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将鸡汤盛进保温桶里,告诉她放冰箱冷藏,还能吃两天。又装上药膏,让她每天记得涂抹。 时针指向十点,他送她回去。 夏末的夜晚仍然潮热,走一会儿便是一身汗。春水街还没褪去繁华,此刻正是夜宵时间,小吃车比白天还多,人群堆积,熙熙攘攘的喧嚣声与街灯的光晕交织成一片炙热的梦境。 他们并肩而行,陈铎一言不发,她也不知道说什。夜风时而轻拂,带着湿气,掀起手臂上淡淡药味。 有一瞬,她看到他们的影子重叠,像两个黑色的灵魂瞬间交融。 她拉开三步距离,自己的影子从他那里剥离出来,像一分为二的细胞。 陈铎眼角余光瞥到她兀自傻笑,也跟着笑了下,真是个怪人。 等送到楼底下,他在楼道口停下,“上去吧。” 庄小蝶踏上三个台阶,忽然回头,正好平视他的眼睛。 陈铎见她水灵灵地盯着自己,挑眉问:“怎么了?” 她摸出五百块递给他,“每个月还点,慢慢就还清了。” 他推开她的手,“先去买几件衣服吧,我不急用钱。” 她想了想,将钱揣回去,“那等我存够了,一起还给你。” “也行。” 她没动,嘴唇翕动几下,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陈铎不明就里,问她想说什么。 她垂下眼眸,一边玩自己的手,一边问:“等还了钱,我们还是朋友吗?”她想表达的潜台词是,等没有财务纠葛后,你还会不会理我。 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时,楼道声控灯熄灭,她展开笑颜,笑弯了眉眼。即使模糊不清,也强有力穿透黑暗,照进他的心里。 庄小蝶忽然拉过他的手,塞给他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轻声说:“生日快乐,我亲手做的。” 不等他反应,她转身跑上楼。灯光亮起,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只小狮子羊毛毡。 它拥有一圈威风凌凌的橘色鬃毛,和一张嘴角下撇的臭脸,仿佛在说,看什么看。 陈铎握紧手掌,无法辨别心底涌起的情绪,因为那情绪过于陌生,令他感到危险。 第19章 ☆、19三个人的电影,我却没有姓名 庄小蝶刚进门就吓了一跳,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抖腿,而张肖春站在男人对面,脸上怒气未消。 她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一声不吭走回屋,便问:“春姐,喝鸡汤吗?我哥炖的。” 张肖春勉强一笑,“不喝了。” 她点点头,将鸡汤放冰箱里,接着回了屋。 门外传来张肖春压抑的声音,“快走了,租客都回来了。” “那我明天来找你。” “找个屁,滚远点。” “我在这儿只认识你一个,你自己看着办。” 这两人说到这儿便不言语了。片刻后,客厅依旧安静,她以为人走了,打开门探头看看。 两人不但没走,还在客厅拥吻上了,听见动静,立刻气喘吁吁地分开,同时望向庄小蝶。 他们很局促地冲她笑,搞得她进退为难,也只好不尴不尬地笑笑,接着关上了门。 隔了会儿,张肖春来敲门,“他走了,你去洗澡吧。” 庄小蝶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见张肖春坐沙发上抽烟。电视也没开,茶几上摆了两听扁掉的啤酒罐,她这一会儿功夫就灌了两听,虽没醉,但神色落寞,看上去很迷茫。 庄小蝶走过去,边擦头发边问:“春姐,你怎么了?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 “前男友,找我复和来了。” “你怎么想?” 她叹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甩他吗?因为他是个混蛋。” “那你们怎么又亲上了?” 她又叹,“说了你也不懂,你个小孩儿懂什么。” 庄小蝶不再多问,感情的事外人确实不好懂。爱情总是不讲道理,比如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比如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她一直认为这两句很不讲道理。仿佛两人相爱后,一方顺从牺牲,另一方支配控制,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晚过后,张肖春男朋友每天都来,两人吵一会儿好一会儿,吵的时候恨不得打一架,好的时候恨不得啃掉对方的嘴。一周后,男朋友便住了进去。 她没跟陈铎说这事,第一她太忙,偶尔下班早,路过谭记车铺时,进去聊两句,他总是爱搭不理。第二张肖春又没带不同男人回来,构不成困扰。 可相处几天,她还是困扰了。 这男人是从张肖春待了十年的秦城来,专程来找她复和。 张肖春私底下跟她说,大东让她跟他回秦城结婚,可她不想回去,大东没车没房,跟父母挤一间五十平的房子,她受不了跟公婆住。而且大东喜欢喝酒,除了爱她,一无是处。 庄小蝶当时想,如果你不愿意, 不给他地址,他哪里能找到。 当然,这话没说出口,就像她也没说,大东实在不算良配。 他没事喜欢打赤膊,露出背后一大片密不透风的纹身。上厕所也不爱关门,有次打开门就发现他站马桶前,见她来了还丝毫不惊慌。更重要的是,他小便时没掀马桶圈。 她恶心坏了,私底下发微信给张肖春,委婉提出意见。张肖春也跟她同仇敌忾,说自己已经骂了他很多次,就是不长记性。 张肖春骂了过后,他长了几天记性,又故态萌发。她只得买一次性马桶垫回来。 还有另一件令人困扰的事,张肖春用木板做卧室的隔断墙,导致十分不隔音。 第28章 每天晚上,她能听到他们极力压抑的声音。 男人浑浊的呼吸,女人旖旎的喉音,与肉体碰撞的黏腻声音纠缠在一起,彻底搅扰了她本该清爽的夜晚。 她虽未经人事,但打码a片还是看过几部,所以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很影响睡眠。 为了能睡个好觉,只好用棉花堵耳朵,可也有不管用的时候。一天晚上,她被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吵醒。 一睁开眼,看到木板在震动。她坐起身,摘掉耳朵里的棉花,闷闷的哭泣声变得清晰。 是张肖春在哭。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耳边骤然炸开“砰”一声响,木板又颤抖起来。她吓了一跳,意识到有人在以头撞木板。 张肖春哭得更凶,与此同时响起“啪啪”的巴掌声,她开始骂:“我他妈不跟你过了,给我滚!” 大东也骂:“你他妈不跟我过,谁还要你,不下蛋的母鸡。” 两人似乎扭打起来,但更多的是张肖春痛呼哭泣的声音。 庄小蝶抱紧胳膊,快要呼吸不过来,每一记殴打的声音都让她心惊胆颤。就算打的不是她,但女性与生俱来的共情力,让她禁不住为春姐难过。 春姐让她想到姐姐。 直到张肖春开始哭着求饶,呜呜咽咽地说:不要打了,好痛。 她再也无法坐视不理,起身走出房间,敲响张肖春卧室的门。 声音戛然而止,她问:“春姐,你没事吧,怎么哭了?” 张肖春擤了擤鼻涕,极力止住悲音,“没事,我摔了一跤,吵到你了?” “真没事?” “真没事,你睡吧。” 她不好再说什么,万幸的是,隔壁没再传来任何声音。 第二天,她看到张肖春脑门上有淤青,眼睛又红又肿,大东脸上也挂了彩,脸颊有巴掌印,还分布几条不深不浅的抓痕。 可她觉得春姐的伤不止在脸上,看不到的地方应该也有,不然不会哭成那样。 趁大东下楼买菜,她拉过张肖春说:“春姐,他再打你,你就报警吧。” 张肖春支支吾吾地说:“算了,我也打他了。” “可不论怎么样,都不能打女人啊。” 张肖春默然片刻,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其实我对他也有亏欠。” 她讲起与大东的爱恨情仇,他们认识十年,大东一开始很爱护她,一手包办家务,还会上交工资。后来她宫外孕,摘掉一侧卵巢,才知道自己本就是很难受孕的体质,如今少了一个卵巢,更难受孕。自此后,大东开始酗酒,后来喝醉了,一言不合就打她。 张肖春心知肚明,他始终耿耿于怀,却又放不下对她的爱,要不也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追回她。 庄小蝶听完,并不认为大东对她有爱。如果有爱,怎么忍心打她。而张肖春一次次原谅和忍让,是否也是因为依赖与自卑,潜意识觉得除了大东,没人会要她了。 这些她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她看出来了,外人根本无法劝说一段当事人无怨无悔的孽缘。 晚上偶尔传来张肖春压抑的哭声,让她难受极了,也因此接连数日没有休息好。 白天忙碌的工作压得她喘不过气,晚上还要遭受负面情绪的折磨,她终于不堪重负病倒了。 低烧38度,站起来就头昏眼花,只得跟老板娘请一天假,想着吃一颗布洛芬,睡一觉就好。 张肖春得知她发烧后,给她熬了粥,还贴心地喂她吃完。“小蝶,对不起,本来没想到他会来,才想着租间屋出去。可你看,现在对你来说,很不方便吧。要不我退你押金和两个月房租,也不收你水电气钱了,你趁这个月赶紧再找房子。你看如何?” 其实庄小蝶也不想住下去了,糟糕的环境和压抑的心境真的会降低免疫力,她也就顺坡下驴,应了下来。 张肖春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感谢她的体谅,替她掖好被角就出去了。 片刻后,门外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天气预报说今夏最后一场台风“利奇马”目前位于菲律宾东部海域,预计在六天后登陆阳城,让大家做好防护准备。 听着时远时近的电视声音,她昏然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晚上七点,她被门外的谈笑声吵醒。 她出了一身汗,身体黏黏腻腻,脑袋却清爽了很多。量了下体温,37度,果然睡一觉就退烧了。 从门缝里飘进来呛人的烟味。她皱着眉打开窗户,天空阴沉,风一股股往房间里钻,吹干汗水,遍体凉爽。 她下床打开门探出头,客厅里有三个男人,其中包括大东。 他们喝酒抽烟聊天,茶几上堆满下酒菜和空了的白酒瓶,大东一见她,笑着说:“来喝点吧,这两是我表兄弟,从老家过来找我玩儿。” 真是醉了,平常他们连话都不说一句,现在竟然让她喝酒。 她问:“春姐呢?” 大东大着舌头说:“她出去做头发,一会儿回。” 她点点头,关上门穿好衣服才走出去。走到厨房,发现粥已经喝完,大概是被那三个男人喝的。 浓重的烟味令她窒息,而大东兄弟看她的眼神也很讨厌,肆无忌惮地打量,毫无修养可言。 她更加不想待在这里,拿上小包,出去觅食。 逛了半天也没逛到想吃的,正好路过陈铎家楼下,看到窗台流出温暖的灯光,她忽然想吃他做的菌汤面了。 而且好久没见他,想跟他说说最近发生的事,顺便告诉他,自己又要租房子了。 一想到要去找他,要吃到香喷喷的菌汤面就雀跃不已,连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她跑去附近水果摊买了一斤苹果,想着面不能白吃,还是要礼尚往来。 爬楼梯时,才发现自己还没痊愈,心跳得厉害,脚步也有些虚浮。不过不能阻挡一个吃货的热情,她一口气爬上五楼敲响门。 门打开,明亮柔和的黄光将她笼罩,熟悉的洗衣粉清香钻进鼻腔里。等看清开门的人,笑容顿了顿,脸颊不自觉发烫。 是詹佩玲,上身穿着陈铎宽大的t恤,下半身穿了一条雪纺阔腿裤。 即使遮得严实,她也能感受到一丝不可言说的暧昧。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家松弛成这样,那两人单独相处时,得熟成什么样? 耳边传来温声细语的询问,“找陈铎吗?他还没忙完,一会儿就回,进来等吧。” 她埋下头,感觉多看一眼,就要多难受一点。 原来他也并不是推开了所有人。 第20章 ☆、20水中月 陈铎下午时接到詹佩玲的电话,说有事要来找他商量。 要商量的事是他五年前写的关于新能源汽车的论文。 这事还要从他和詹佩玲相识相知时说起。 他是十五岁读高中时,才搬来跟龚雪来住,成为她的邻居。 17岁那年他进入大学,读了褚云执教的专业,机械工程系。 詹佩玲家里经营新能源公司,早期靠开发太阳能、风能可再生能源发家,如今想进军开拓新能源汽车市场,她便也读了此专业。不过小他一届,他们虽然同岁,但他算她学长。 两人从高中起就志同道合,不论生活,学业还是工作,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生活上,他们是相处融洽的邻居。学业上,两人都是褚云的得意门生。而工作上,褚云因杰出的学术能力,以及在学术界极高的威望,以技术入股的方式,成为了詹家公司的股东。 当年,陈铎是两家人都寄予厚望的天才。 他为申请麻省理工的研究生,写过一篇关于新能源汽车动力系统优化的论文,其中提出一些创新型的概念,获得过导师及学术界的高度评价。 麻省理工的offer也差不多板上钉钉了,就因为伤人坐牢,前途尽毁。在大四最后阶段被学校开除,本科毕业证没拿到,也失去了留学的机会。 这次詹佩玲找他,是因为自己刚进公司,想凭本事站稳脚跟,便提出了一个关于“智能电动汽车和可持续动力系统”的新项目,正好与他的论文有契合的地方。 目前还在组建团队阶段,她找出他曾经的论文,想要跟他讨论几处不太清楚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想把他拉回自己身边。而论文是一个契机,如果直截了当让他加入团队,他可能根本不会考虑。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他打电话,没想到他应了。 詹佩玲抱着笔电和一叠资料来找他时,已经晚上七点,他还有辆电瓶车没修完。 陈铎停下手里的活,听她说话,时不时有人来买零件,只得中断谈话,等客人走了接着说。 她站累了,很难得地弯下一条腿,没形没状地靠到工具桌边。陈铎立刻拉过她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詹佩玲心跳加速,问他怎么了。 “桌子有机油,沾衣服上了。” 她拉过腰侧衬衫一看,绸面上竟浸出拳头大的油渍。心里烦躁不堪,眉头轻蹙,燥热的情绪浮到脸颊,遮不住的厌恶感。 第29章 陈铎见她额上鼻尖都热出汗珠,表情也有些难看,实在不想让人陪他在这地方受罪,便将门钥匙给她,让她先回去等,他忙完手里工作,再在家里谈事。 詹佩玲接过钥匙,上面挂着个羊毛毡小狮子,她笑着说:“你还挂这么可爱的东西。” 陈铎笑了笑,没说话。 老谭摇着蒲扇,闲闲地接过话头,“肯定是小蝶做的。那天小丫头还在问他,她做的小狮子放好了吗?放哪里了?人家难得过来一趟,一个月见不着几次,他呢,还嫌人家话多。看来放得好好的嘛,我改天要跟小蝶讲。”说完笑了起来,初衷只是揶揄陈铎口是心非,但听者却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思。 詹佩玲见陈铎并没否认,心中一刺,笑容却并未消失,察觉出话里潜藏的信息,问道:“她没在陈铎那儿住了?” “搬走了,不过离得不远,还在春水街,偶尔还能见一见。”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跟他们道别,转身往铁路小区走去。 乌云压顶,晚风黏腻,她越走越憋闷。 这五年来,她放弃过对他的幻想,可终究还是不甘心。 那年,他捅人后拒不认错的态度,曾令她失望透顶。按理说,家里有钱有关系给他运作,只要他配合龚雪来请的律师,甚至能得到对方谅解,缓刑不坐牢。 可是他死活不认错,宁愿进监狱服刑也不认错,导致那边伤者家属也因此咬死不谅解。 出狱后的堕落更让她心如死灰,他宁愿烂在这阴沟一样的地方,也不接受她的心意。如果再这样下去,他是不是要跟那烂泥一样的女人,生一个拥有一半劣等基因的孩子。 简直不敢想象,陈铎从前有多么光彩夺目,现在就有多么狼狈不堪。 她想要一个强大的,无往不利的男人,而不是糊涂的,感情用事的男人。 后来交过两个男友,每一个男友都让她心不在焉。也正因如此,她发现陈铎虽然没达到她的期望,但仍然承载着她心中盛大的欲望,不论是情欲还是虚荣。 只因年少时太过惊艳,他翩然经过她的青春,像在水泥未干的路面行走,在她心上留下一连串无法抹去的脚印。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年春末,临近中考,母亲为了能让她顺利考入省重点高中,拜托褚教授找一个大学生家教,可褚教授找来了他的继子。 他跟她同岁,但比她早一年参加中考,以全校第一考上省重点,实操经验丰富。 那天下午她在书房温习功课,听到母亲渐行渐近的说话声,充满笑意地跟人说起她的功课哪里不足。那人偶尔应一声,她听到是男声,有一瞬不开心。那时很讨厌同龄男生,觉得他们又臭又脏,神经大条,喜欢开幼稚恶劣的玩笑,是接近兽般的未开化人类。 等母亲带着陈铎出现在门口,她抬头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厌恶情绪也跟着低下去几分。 至少模样是好看清爽的。 可如果他说话讨厌,她就立刻拒绝让他补习。 连着补习一个月,每天晚上来辅导一小时,他不聊一句闲天,只讲功课,而且态度谦谦有礼,遇到她听不懂的,不论讲几遍也不会露出一点不耐烦。就连他们并排而坐,也是清清爽爽地拉开了一人的座位距离。她很难相信他们两同岁,都才十五岁,他皮囊下一定是副早就成熟的灵魂,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不骄不躁。 偶尔,她看到他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就会想原来好看的手是会勾引人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握紧。 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是橡皮擦掉在地上,她和他不约而同弯腰去捡,头碰到一起,又不约而同撑起身。他询问,碰疼了吗?她摇摇头。他说,我来捡就好。随即弯下腰捡,俯身时,他首次挨她这么近,虽无肌肤接触,但味道扑了过来,竟然没有她那些男同学的牲口味儿,是健康好闻的男子气味。 她接过橡皮擦,埋下头偷偷地脸红。 在往后的高中与大学里,她一直靠着父母辈关系好的优势,跟在他身边,与他拉近距离。等彻底了解他的为人,更认定了要跟他长长久久走下去。 在她眼里,陈铎是身披光环的强者,虽然谦逊,但他的优秀自然而然铸就了距离感,让人将他的少言寡语与不解风情解读为清隽矜贵,高不可攀。 他拒绝所有告白,将往后所有爱慕者都扼杀在了暗恋阶段。她也是暗恋者之一,看他拒绝别人,心中窃喜。可轮到自己,却不敢告白。 但终究他对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他们两家可不是简单的邻居交情。 有一次她问他为什么不谈恋爱。 他皱着眉想了想,说谈恋爱对他来说并非必需品,省掉的话,对学习工作都很有帮助。 她忍住笑说,我以为是你看不上她 们。潜台词是,她们怎么可能配得上你。 他那时笑了笑,半点骄矜也无,淡淡地说:怎么可能,我不认为自己对别人有选择权。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怎么能用我的喜好去判定别人的价值。 好无趣的男人,可是她好爱。她爱他满身勋章,爱他能吸引所有目光,想要通过得到他,攀登到荣耀巅峰。 可一场意外打碎了她的梦,陈铎跌下神坛的过程,也是她幻灭的过程。他坐牢后,她出国读书,一次也没去看过他,甚至一度想就此遗忘。可后来交往两个男友,始终抹不去他的身影,反而越发想念他。 当她听到龚雪来说想要拉回陈铎时,她动了试一试的念头,正好自己做事业也需要陈铎,何乐而不为。 唯一没料到的是,再次出现他生活中的,不止自己,还有另一个女人。 她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察觉出陈铎对庄小蝶那份非同寻常的关怀。 她可以原谅他一时的堕落与不思进取,却不能容忍他将爱情的初体验,拱手给一个那样的女人。 对,那样的女人,连她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她怎么可以输给一个穷酸的打工妹! 手心的小狮子被捏出汗,她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怒意,扯住狮子一拽,系在钥匙扣的绳索被扯断。 接着一扬手,小狮子呈抛物线,被扔进了路边泥泞的积水里。 回到陈铎的房子,仍然燥热难耐,衣服上的油渍让她极度难受,她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完全容不得自己沾上一星半点的污点。 于是脱下衬衫,找了件陈铎的体恤衫套上。她笃定陈铎不会怪她,从前他一直对她很温柔,就算撒谎说小狮子丢了,她也有信心他会宽容以待。 刚缓过气来,有人敲门,她直觉是庄小蝶。果不其然,还真就是这厚脸皮女人。大概经常晚上来吧,跟老鼠一样很能钻空子。 詹佩玲看到她的一瞬就想好怎么对付她了。 她戴上最得心应手的温柔面具,拿出女主人的姿态,一心要好好“款待”她。 “找陈铎吗?他还没忙完,一会儿就回,进来等吧。” 庄小蝶笑了笑,她看出来有些勉强,不禁快意恩仇。 庄小蝶又将手中的塑料袋递到她眼前,“我就不进去了,也没什么事,就路过水果店,看到苹果,想着之前他挺照顾我,买一袋送给他。” 詹佩玲抬起手,却不是接过苹果,而是优雅将碎发抿到耳后,“你真是太客气了,他就是举手之劳,以后别破费,你打工也不容易。” 她讪讪收回手,“那我走了,拜拜。”刚转身詹佩玲又叫住她。 “对了,你做的小狮子挺可爱,可以教我做吗?” 庄小蝶怔住,失神片刻,抿着唇点点头,“就是在淘宝买的戳戳乐,很便宜,也很简单。” 詹佩玲忽然拉过她的手,很亲切地说:“那我给你说个秘密,你不要跟他说,好不好?” 她被勾起好奇心,真诚回应:“嗯,你说吧,什么秘密。” “那个小狮子他给了我过后,我不小心弄丢了,想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免得他怪我丢三落四。”前因后果统统不交代,含糊其辞,适时留白,引人遐想。 庄小蝶睁圆了眼,一时情绪拙钝,不知如何反应。詹佩玲摇了摇她的手:“替我保密,好不好?” 面对这样一张柔美的请求面孔,她怎么可能说不好。詹佩玲又主动跟她互留手机号和微信,说要跟她交个朋友。 等门关上,她踩着楼梯往下走,才渐渐回味起心头那一记不轻不重的敲击,有些委屈,有些怅然,还有些难堪。 怪不得之前问他,他也不理,原来是送给别人了。心里难过,可是又没立场苛责,送给他了,他想怎么处置都行,又不是定情信物。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丢人,傻里傻气地追问,还真以为他会宝贝自己做的东西。 真傻,老是去打扰他,可能他心里已经很烦了吧,也许跟詹佩玲私下还会抱怨。 第30章 走出单元楼,天全黑了,小巷里没有路灯,全靠月光和灯火勉强照亮着路。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正好投射到不远处的一片积水里。 尽管积水肮脏,不比江海湖泊,但月亮却一视同仁,照常光顾。 只是它不再圆满,影子中浮着一枚模糊的黑影。 她走近时,才看清那破坏月亮圆满的小影子是什么。 是她的小狮子,静静躺在水中的月亮里, 她捡起湿哒哒的小狮子,颜色已经脏污,鬃毛也不再威风,唯有下撇的嘴角很应景。她忽然有些恍惚,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 片刻后,她将小狮子紧紧握在手里,踩碎月亮,回了乌烟瘴气的出租屋。 第21章 ☆、21两颗背道而驰的心 陈铎到家时,看到詹佩玲穿着自己t恤,并没什么情绪,也没说任何话。 他按部就班地跟她聊论文聊公事,聊到十点,礼貌地下逐客令,“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还有些问题,那我明天再来吧。” “佩玲,真没必要来找我,我连大学都没读完,哪能跟你手下那班精英比。” 詹佩玲有点急,“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我知道你的能力远不止此,不要否定自己好不好,我会......”她声音变得轻柔,满眼疼惜,“我会难过。” 陈铎仍是淡然地看着她,“别为我难过,我现在挺好。” 两个人良久不说话,詹佩玲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们读大学时说过的话吗?我们说好一起组建团队做新能源车,现在终于迈出第一步,你却不在,真的很让我难过。”她要把小情转换为大义,让他无法拒绝。 可他如今是铁了心要跟从前那个自己划清界限。 “以前的事都别提了,我真帮不了忙。”他站起身收拾东西,替她拿上文件和笔电,“走吧,我送你去停车场。” 詹佩玲想了想,也不急着几天就成功,便不再劝,柔声道:“那我有空再来。” “别来了,挺辛苦,有什么事电话说。” 她一时语塞,权当是他体恤她上班劳累,“那我把衣服脱给你。” “不用,穿着走吧,不值钱,穿完就扔。” 她从 没遭受过接二连三的拒绝,自尊心受挫,又羞又气,可脸上还维持住温婉风度。 他们走到车前,他将东西放到副驾驶,詹佩玲忽然想起什么,在裤兜里摸出钥匙,惊急万分地说:“糟了,那个娃娃不见了,一定是回来的时候掉路上了。” 他愣住,她头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表情,类似于没反应过来的拙钝。天知道他面对任何问题,都从未迟钝过。 她虽有演绎成分,但难过是真难过,为自己难过,真心喂了狗,他竟然真对那种女人上心了。 詹佩很抱歉地说:“肯定是过来的路上丢了,我去找。”说完就越过他要去寻找。 陈铎回身拉住她,“算了,别找了,你回去吧。” “怎么行,小蝶做的,她知道了肯定要生我的气。” “我会好好跟她说,她不会。” 詹佩玲愣了愣,对那女人更厌恶了几分,当然,也厌恶他这个语气。仿佛他跟那女人才是一国的,而她是不小心做错事的外人,他在替那女人原谅她的失误鲁莽。 她怎么甘心,深吸一口气,状似交心地问:“陈铎,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小蝶?” 陈铎微微抬眉,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也爱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朋友。” “我想也是,其实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她抿唇看他反应,可他没任何反应,没询问也没阻止,便继续说下去,“我一直觉得你是拿她当曦曦照顾,她跟曦曦还真有些像,都挺纯真可爱,但是......你还是要注意分寸,毕竟她不是曦曦,别让人家误会。” 他垂眸不语,看不清眼底情绪。 可她能感受到,他听进去了,甚至在思索这句话背后的逻辑性与合理性。 太聪明的人总是想很多,不,陈铎只在学业上聪明,对情爱是糊涂到底。他想得再多,也是往岔路上想,她不过稍作指引罢了。 也不过片刻,陈铎回过神,淡淡地自嘲一笑,“走吧,不早了。”接着转身离开。 詹佩玲看他渐渐隐入黑夜的挺拔背影,又难过又爽快。 就是要往他心里扎针,越深越好,永远拔不出来最好。要他时刻记住一点:既然你为了赎那莫须有的罪名,非要在这泥坑里打滚,推开我,推开母亲,推开所有人,那我替你把心门关得更紧些,不要任何女人有机可趁。除了我,我总有本事撬开,让你跟着我走。 她驱车离开后,陈铎一时没睡意,在春水街逛了一小时,从家逛到谭记车铺,始终没找到那只小狮子。 等走回单元楼,他有些搞不清自己的行为了。到底是因为睡不着,还是在刻意寻找? 他认为是睡不着,顺便找一找。 可真找不到的时候,心中又生出怅然若失之感。 想起她将小狮子放在他手心时,喜悦又得意的模样,才头一次将“甜蜜”这个词具象化。它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他干涸的心上,陌生得让他感到害怕。 那晚跟今晚一样,都有些难以入眠。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庄小蝶,他只知道自己见不得她受委屈,就跟他见不得奶奶和妹妹受委屈一样。 但正如佩玲所说,他也认为是自己将对妹妹的愧意投射到庄小蝶身上,企图减轻当年疏于关怀的罪恶感。 因为庄小蝶跟妹妹一样,在他看来,都是很无助脆弱的女孩。 是这样的吧?他告诉自己,是这样的。 他习惯了理性思考,所有陌生的情感,他都将其合理化,并逐一权衡利弊。 所以保持距离,不要给庄小蝶造成困扰,她值得一个无暇的爱人,去呵护她,关怀她,总之不是他这样的。 自那天后,庄小蝶烧退下去了,却留下咳嗽的后遗症。去药房里买药,开了几盒治上呼吸道感染的中成药,吃完仍然压不住喉间的痒意。 也是自那天起,她下定决心不再去谭记车行,因为不想做讨人嫌。 又过了三天,她约好中介看房,路过谭记车行时,正好被老谭看到,立刻招呼了她一声。 她只远远地,在街对面跟老谭打声招呼就走。 老谭转过身,问店里的陈铎,“这小丫头最近怎么都不来了?旁边跟着的小伙子是谁?” 陈铎听到前半句时还没动,一听后半句,走到店门口,往街对面望去。她身旁果然跟着个穿西装的小年轻。 他看小年轻一身松松垮垮的西装,胸前还挂着一张工牌,猜是房屋中介。可她找中介干什么? 陈铎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说:“谭叔,你叫她过来。” 老谭斜睨他一眼,从他散漫的气度中,察觉出一丝局促的良苦用心。心想这臭小子,最会装样子,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装腔作势害到。但他也知道,陈铎心病未愈,逼不得,只有自己想通。 他站起身叉起腰,中气十足地朝对面吼了三声小蝶。庄小蝶停住脚,回头沙哑着嗓子问,“谭叔,怎么了?” 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说。” 她让中介小伙等等,磨磨蹭蹭走过去,老谭一面摇蒲扇一面打量她,“你怎么又瘦了,有好好吃饭吗?” 她瞄了眼陈铎,这人目光如炬,好像在用眼神盘问她。 她就顶着这样的目光,一句话夹两声咳嗽,跟老谭说有好好吃饭,只是工作太忙,消耗掉了。 老谭又代替陈铎问,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她乖乖答,之前发烧了,退烧后就一直咳。不过快好了,也没痰,就干咳,不碍事。 “这么咳可不行,去捡副中药吃。” “不要,好难喝。”她为了不让他们唠叨,只得憋气,试图将咳嗽狠狠憋进肚子里。直到憋得双颊通红,眼睛里波光粼粼。 陈铎眉宇间有些烦躁,语气也不太友好,“你找中介干什么?” “准备搬家。” “为什么搬家?” “关你什么事。”她说出来就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怨气。而他也愣住,一时语塞。 这一开口,她再也憋不住了,捂住嘴大咳特咳,也顺利岔开了这个话题。 陈铎神色一顿,“都这样了还不吃药,谭叔,你带她去医院看看。” 老谭点头,“我告诉你,我认识个退休老中医,以前给干部看病的,止咳有一套。” “不行,人家中介小哥还等着我呢,改天吧,拜拜了。”说完跑到街对面,又冲他们摆摆手才走。 老谭摇头,无奈道:“年轻人都这样,不拿病当回事,老了就知道好歹了。” 他坐回藤椅,继续闲里偷闲,忽听陈铎说:“谭叔,我拿钱给你,你去给她开几副药,熬好了拿给她。” 第31章 老谭上下打量他一阵,“你去吧,好好跟她说话,温柔点体贴点。” “我去了谁修车?”陈铎戴上手套,转身返回铺里。 老谭看着他的背影扼腕叹气,陈铎是榆木疙瘩,而他是懒骨头,所以最后他在修车和开药之间,选择了开药。 庄小蝶跟中介小哥去看了一套房,小哥事先没跟她说,去了才知道合租的是一对情侣。她被情侣搞怕了,便委婉表示再多看看。 回到出租屋,大东正跟他两个兄弟喝酒聊天。 他们这几天全在这里喝酒吹水,张肖春私下跟她抱怨,说这两人真好意思,只带嘴不带钱,一分钱不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何况表兄弟。 末了又叹口气,问庄小蝶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庄小蝶哪知道,她只是替春姐惋惜,因为她搬出去就可以结束这种乌烟瘴气的日子,而春姐要长长久久过下去,即使天天抱怨,也没一点想分手的念头。 她都不知该用“勇敢”还是“懦弱”来形容春姐。 回到自己房间,她无事可干,又疲惫不堪,便半躺在床边发呆。 也不想刷手机,因为一旦刷到精彩纷呈的视频,她会发现自己离美好生活越来越远。看书也看不进去,工作太累了,站足十个小时,等回家时,只想挺尸放空。 外面笑声喧嚷,烟味时不时钻进这间简陋窄小的螺丝壳里,呛得她咳声不断。 她起身打开窗,这是唯一可以支配的东西,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可是楼下的窨井返潮,味道很不好闻,潮臭味与烟味两相一夹击,更难受。 她还是敞开了 窗户,看看月亮也是好的,至少这项消遣不花钱。 如今穷困潦倒的她,没资格享受娱乐活动。从前她不开心,可以和姐姐逛街,可以跟朋友们去吃顿大餐,看场电影。 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每天为生计奔波,人也变得越来越没志气。 有些时候,她甚至想要回去过富裕但无望的人生。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想想而已,她还没被逼到绝境,总想再坚持看看。 她不禁疑惑,当初在陈铎那里时,她怎么没想这么多?也许是陈曦的房间太温馨,陈铎又很爱干净,给了她相对稳定的环境。 怪不得有人说,井然有序的生活是促进梦想实现的基础,它能有效避免无谓的干扰和压力。 怪不得他总让她回家,也许他就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小的干扰和压力。 这时,张肖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蝶,有人找你。” 她抹干净眼泪,走出房间一看,是老谭来了。 他提着一大包东西,笑眯眯跟大东等人打招呼,一见小蝶出来了,招招手让她去门外说话。 出门之前,还笑着跟他们客套几句,“几位吃好喝好,我跟闺女在外面说说话。” 老谭将那一大包东西递给她,里面装了十包中药汤剂,都已经熬好了,分装在密封好的塑料袋里。 “每天早晚喝一袋,连着袋子浸泡在热水里就行,也可以微波炉加热,别忘了啊。” 她点点头,“谢谢谭叔,多少钱我给你。” “别给我,陈铎出钱让我给你买的。” 她愣了愣,“那我改天给他。” 老谭叹口气,问:“你在这儿住的习惯吗?” “马上就搬了。” “我跟陈铎说下,你还是搬回他那里。” 她连忙摇头,“不要了,麻烦他太久了。” 老谭看她神情沮丧,是抓心挠肺的难受。他看不得孤苦伶仃的小孩受罪,就像当年看不得星仔在公厕里嚎啕哭泣一样。隆冬的天气,才几个月大的星仔就裹着一层袄,附了一张生辰字条,被搁在公厕隔间里。最后他咬咬牙,就把星仔当自己孩子养了。 老谭背起手在过道来回踱步,“这个陈铎啊,怎么放心你在这地方住。” 说着拉过她的手臂,“跟我走,我们去找陈铎讨个说法。” “讨说法”这个说法戳中庄小蝶笑点,她一面咳嗽一面笑,“谭叔,陈铎又没怎么我,讨什么说法啊。是我自愿搬出来的,你别多想,快回去吧。” 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她,“真没事?” 庄小蝶为了不让他担心,展开大大的笑容,“我好的不得了,能吃能睡,春姐也挺好的,还经常请我吃饭。只是她男朋友突然来了,我才说要搬走。” 老谭又长叹一口气,摆摆手走了。 第二天老谭就把这事告诉了陈铎,说出租屋来了一帮老爷们儿,看着不太像正经人,怪不得小蝶想搬走。 陈铎停下手里的动作。老谭接着说:“你还是把曦曦那间屋租给她吧,今天就接她回去。” “我一会儿去看看,带她去找找其他房子。” 老谭咄咄逼人地问:“为什么就不能住你那儿?” 陈铎埋头继续工作,“行了,别操心了,躺着吧。” 老谭恨不得拿就近的扳手,敲他个眼冒金星,敲他个幡然开悟。 最终只灌了口凉茶,躺到藤椅上生闷气。 第22章 ☆、22夏末最后一场台风 新闻每天都在预告台风逼近,天气也逐渐显出端倪。连着三天没出太阳,今天更是从早到晚阴雨绵绵,空气沉闷,湿气弥漫。 庄小蝶下班时,雨忽然变大,她在地铁口等了半小时,蒸了半小时桑拿,又潮又闷热,浑身黏腻不适。 等雨势终于转小一点,她也不想继续等了,淋雨跑回出租屋。 刚爬上楼就听到里面传来划拳声,她心里郁卒不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打开了门。 张肖春不在,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看向她,眼神怪异,笑得有些猥琐,令她十分不适。 大东招呼她一声,让她一起吃晚饭。 她冷淡拒绝,“在工作室吃过回来的,你们吃。” 等回到屋里,她才意识到那些男人为何那样看着她。白色t恤完全打湿了,黏在身体上,勾出内衣轮廓,甚至看得到浅粉色蕾丝边。 她有些恶心,喉间的痒意也越发严重,赶紧换上干爽的衣服,准备去洗漱。 刚要开门,听到他们在聊她,其中一男人说:“东子,让你那房客小妹陪我们喝几杯。” 大东笑骂:“放你娘个屁,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找陪酒的去蝶恋花。” 他两个兄弟大笑,“她多大啊,身材不错......”声音骤然变小,但随后的笑声却更加下流。 她遍体生凉,赶紧反锁门,想等到他们走了再去洗漱。 没一会儿大东接了个电话,准备出去一趟,说张肖春困在地铁站,他去接她。 大东一走,她更害怕,缩在床边,时刻注意门外动静。 这时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到门前,敲了几下,问:“小妹,出来喝几杯不?” 她扬声道:“不喝,准备睡了。”接着是一连串闷咳。 那人没走,转动起门把手,她吓得钻进被子,庆幸自己反锁了门。这人也太没水准,竟然不经允许,就想擅闯房间。 那人没转开门,也就没再逗留,走回客厅继续喝酒。 她裹紧被子,蜷在角落,一面听外面动静,一面盯着窗外发呆。 雨越来越大,纷纷砸在玻璃上,划出绵长的水痕。她心里厌烦,身体也不爽利,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睡得不是很安稳,仿佛被梦魇住了,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却醒不过来。连日的劳累,又心力交瘁,身体再次被病毒侵蚀。 梦里一会儿是磅礴雨声,一会儿是他们喝酒划拳的声音,一会儿是他们离开的声音,她甚至听到陈铎的声音,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就只知道是他。 自从搬到这里后,他一次也没来过,怎么可能是他。 在梦里 她都不相信他会来。 陈铎顶着狂风暴雨过来时,那两个男人已经走了。 他看到满地烟头和啤酒瓶,沙发上还躺着个面红耳赤,酒气熏天的男人,他压住厌恶,看向张肖春,冷声问:“她呢?” 张肖春指了指卧室:“她回来就反锁门睡了,我去叫醒她。” 她走过去敲门,敲了半天,唤了半天名字,也没把庄小蝶喊醒。 陈铎走到她身边说:“算了,让她睡,我明天再来。” 张肖春抱着双臂看他,就算浑身湿淋淋,还不减帅气。 她蛮喜欢这对兄妹,很合眼缘,难免多关心两句,“你知道她最近在找房子吗?你既然是她哥,还是把她接回去住吧,年轻女孩子在外面住不安全。” 陈铎点点头,转过身看到大东正盯着他,醉得眼神蒙昧,凶光毕现。 他瞥一眼就移开目光,心想确实不能再让她跟一个酒蒙子住了。 刚走出门,张肖春又喊,“你没带伞吗?拿我们的伞去,明天再还就是。”说完塞他手里。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伞,“很近,我跑着回去。” 第32章 等到了家,他第一时间登陆了久未使用的微信,好友栏里只有星仔和老谭,还有一条好友申请,是庄小蝶。头像是一块卡通可颂面包,名字却叫cookie。 他向来理解不了庄小蝶的脑回路,点了通过,并发出了他这几年第一条微信: “醒了给我打个电话,我过来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住。”打完看了一会儿,觉得后面两句很奇怪,他这个没名没分的外人,说这种话有些逾矩。又删掉,只留一句,“醒了给我打电话。” 庄小蝶半夜就醒了,被争吵声和风雨声惊醒。 她浑身酸痛,又冷又热,喉咙干痒难耐。特别是脑袋,昏昏沉沉,像一团浆糊,黏住记忆与思维。 她恍然如梦,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隔壁传来男女争吵声,窗外风雨交加,玻璃被撞得“砰砰”作响。 大东叱责张肖春不守妇道,看到年轻男人都要贴上去了。张肖春也在叫骂,让他滚回老家。 接着传来一声声闷响,他抓着张肖春的头发撞墙。张肖春哭喊着,你有种打死我! 她清醒一大半,可反应仍然迟钝,做了些毫无意义的动作,比如颤抖着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凌晨两点,随即看到陈铎的微信。 她几乎下意识就给他打了过去。 陈铎很快接起,她忍住哭腔,哑着嗓说:“他又在打春姐了,打得好厉害,我该不该报警?” 陈铎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竟是一反常态的温柔,带着安抚的语气说:“别怕,我去报警,等我跟警察来之前,你都不要开门,知道吗?” “嗯。” “听到我敲门,再出来开门,好吗?” 她点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赶紧答应声好,挂掉电话。他都没有问前因后果,就轻易猜到情况。光是这样,就让她整颗心安稳下来。 可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来到门前,张肖春疯狂拍门,“小蝶,救命啊,快报警,他要打死我了。” 大东也跟到门口,拽着她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喊,“让他们评评理,看你这个荡妇该不该打。” 门板猛地颤抖,他一脚踹在门上,吓得庄小蝶瑟缩了一下。接着又踹一脚,这次踹在张肖春身上,张肖春哀嚎一声,拍门的力气也小了很多。 庄小蝶又怕又气又担忧,赶紧下了床,脚踩到地上才知道自己多虚弱,腿都在发颤。她打开录音,撕开嗓子喊:“警察马上来了,你再打,我就跟警察说你蓄意谋杀!” 她听到自己声音变得粗噶难听,却也十分坚定。 惧意消散几分,她又喊:“我全都录下来了,你这是故意伤害罪,证据在这儿,等着蹲监狱吧!” 大东放开张肖春,开始一脚又一脚踹门,并且大喊:“我打我媳妇儿,关你屁事!报警?我犯法了吗?傻逼!” “不管是不是你媳妇儿,你这都是犯法!” 他踹得更狠,她吓得浑身颤抖,这一脚要是踹在张肖春身上,那真就闹出人命了。 所以害怕中还夹杂着庆幸,庆幸有一扇门替她跟张肖春挡出片刻生机。 张肖春在那头哭喊,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再踢门。显然是蚍蜉撼树,她又挨了一巴掌,被推倒在地。 庄小蝶简直想不通,这人没喝醉的时候像个人,为什么喝醉了就跟畜生一样。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只要门被踹开,她就瞄准目标,往他脑门眼睛上招呼。这是她第二次正当防卫,她有经验。 门锁已经踢松,锁头扭曲变形。她攥紧水杯,集中注意力,来吧,只要敢过来,砸死你这畜生。 这时楼道出现急促的脚步,敲门声骤然响起,“快开门,警察,接到报警说有暴力行为,开门!” 大东听到“警察”二字,瞬间僵住。 庄小蝶心想,刚才还叫嚣得厉害,这下忽然哑了火,看来根本没有醉得分不清好歹,只是借酒装疯,打女人的男人都是窝囊废! 张肖春趁他愣神的功夫,踉跄着爬起来,一把拉开门。 门外只有湿透的陈铎。 他在接到电话后,为了安抚庄小蝶,不让她过分焦虑,强压怒火和焦躁宽慰她。 挂了电话立刻穿上衣服,不顾外面狂风骤雨,一面打电话给熟人,一面飞奔赶来。 他眉头紧锁,看一眼鼻青脸肿的张肖春,立刻一个箭步冲进去,不等大东反应,直接锁住他的手腕,将他翻身按在墙上。 大东挣扎两下,却发现对方力气极大,根本挣脱不了,咬牙喊:“你他妈谁啊?警服都没穿,是不是冒充警察!” 陈铎朝他腘窝踹一脚,大东顺势跪下,气焰也消下去几分,从叫骂转变到为自己辩解,“她是我媳妇儿!我教训她怎么了?” 陈铎冷笑一下,语气平静,“闭嘴,留点力气跟警察说。”手下力度加大,大东疼得五官扭曲。 张肖春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小声抽泣。卧室门打开,庄小蝶握着玻璃杯,一晃三摇地走出来,倚靠在门框边,气若游丝地说:“太好了,你来了” 陈铎看她脸色发青,嘴唇泛白,汗水浸湿额角,心脏忽地揪起,仍是不动声色地说:“回去躺着,等处理完,我带你回家。” 她听到“回家”,微微一怔,有些感动,又害怕是自作多情。偷偷打量他神色,想知道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客套,可他说完就转过脸去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几分钟后,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两名警察出现在门口。 其中一位方脸警官扫视屋内狼藉后,对陈铎说:“你小子又多管闲事,没动手吧?” 庄小蝶看到这警察第一眼,就觉得格外眼熟,便一眼不错地盯着警察的脸,使劲回想。 方脸警官感受到她毫不遮掩的眼神,回看她一眼,笑了笑。庄小蝶如遭雷劈,终于想起这是那天在酒吧里临检的方脸警官,他竟然跟陈铎认识。 陈铎将大东推给钟勇良,“管不管闲事,你看他身上有伤吗?” 钟勇良控制住大东,给他戴上手铐,开始向张肖春询问情况。张肖春犹豫了,内心挣扎,不知如何开口。 “春姐!”庄小蝶恨铁不成钢地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庄小蝶虽语气过激了些,但脸上眼里都是关怀和鼓励。 “从他动手那一刻起,他就没爱过你,真正爱你的人怎么舍得伤害你,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谁也没权利打你!” 张肖春闭上眼,泪水滑落,片刻后睁开,眼神被泪水洗涤,变得澄澈坚定。她哽咽着,一五一十地讲了事发经过。 大东闻言急了,开始大喊大叫,说自己冤枉。钟勇良厉声呵斥,让他闭嘴老实待着。大东立刻怂了,蔫头耷脑地跪在地上。 钟勇良吩咐身边的年轻民警,外面台风肆虐,打电话让派出所再来辆车,将打人者,受害者和证人一起载回去做笔录。 派出所离这儿就五公里路,十分钟后,车子就到了。 钟勇良拽着大东往门口走,另一民警扶起张肖春,也跟着一起走。 他走到门口,回过头吩咐陈铎,“只耽误你们一会儿,省得以后再跑,简单做个笔录,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陈铎应声好,回身看向庄小蝶,她还倚在门边,指尖无意识地刮着掉漆的边缘。 他走到她跟前,俯下身问:“身体还好吗?” 她很不想去派出所,可从小就有良好市民的思想觉悟,警察发话,不敢不从,便轻轻点点头。 下楼梯时,她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在耳边“咚咚”作响,每呼吸一下就扯得脑袋某根神经生疼。 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眼前一黑,踩空了楼梯,一下扑到陈铎背上。也幸好有他在前面挡着,她才没滚下楼梯。 陈铎感到背后突如其来的重量,心里一惊,几乎出于本能反应,立刻回身将她紧紧抱住。 滚烫的呼吸吹到他脖颈间,他微微一僵,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她有些神志不清了,颧上浮起一抹潮红,眯着眼,喃喃地嘟哝:“派出所会把我抓回去吗?” 他低声说:“不会,我们不去派出所了。” 他抱着她,步伐沉稳,快速下楼。外面风雨如刀,他停在楼道口,喊在车里等待的钟勇良:“哥,打把伞来。” 钟勇良看他怀中抱着人,赶紧下车打伞过去接。 陈铎将她抱到车后座安顿好,撑起身准备去副驾驶时,她忽然挣扎起来,半睁开眼,抓住他的衣领,焦急地问:“你去哪儿?别走。”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钻进后座,抱住她轻声安抚:“哪儿都不去,一直陪着你,睡吧。” 庄小蝶躺在他怀里,安然闭上双眼。钟勇良坐进驾驶位,启动引擎,问:“这咋回事?” “发烧了,去医院。” 庄小蝶又急了,撑起身,喘着气对钟勇良说:“师傅,不去医院,回家。” 第33章 陈铎立刻将她按回怀里,温声哄:“好好好,不去,哪儿都不去,我们回家。” 她喃喃自语般说:“医院会检查身份证,会打针,不是好地方。” “我们不去那里,你睡吧,醒来就好了。” 钟勇良从后视镜打量他们,陈铎给他使了个眼色,用唇语说去医院,又低下头温声细语地哄女孩。 他忍不住笑,真是铁树开花啊,这陈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哄起女孩子得心应手。他都想录下来,回头放给这小子看,看他臊不臊。 第23章 ☆、23眼泪是调味品 她睁开眼,看到头顶悬挂着一只输液瓶,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侧过脸看向窗外,天色阴沉,细雨霏霏,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 疼痛感消失了,也不再又冷又热,只是身体绵软,口干舌燥。 她呼出一口气,想起昨晚的情景,他在耳边温柔宽慰她,哄着她,虽然已经忘了说的什么,可心里充盈着奇妙的感觉,像揭开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而这一面大概就是对待女朋友的一面。 庄小蝶闭上眼,羞耻心起,自己怎么能肖想别人的男人。 可他昨晚说,跟他回家,詹小姐不会介意吗?也许只是安慰人的话,为了让她安心。那她也该知分寸,不要提了。 这时有人走进病房,她直觉是他来了,也懒得睁开眼。 陈铎走到床边,俯下身看了看,又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在心里想,要额头对额头才能试出体温。可要真这么做,她肯定要吓一大跳。 忽然,一只手指落到她脸颊边,轻触皮肤,替她拂去粘在唇边的发丝。 心里燃起一点火星,烧到眼角,也不知为什么眼酸想哭。她舍弃所有,赤条条地跑到沙漠中,又是何等幸运,遇见他这一片绿洲,才不至于饿死渴死。 她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陈铎很快垂下眼皮,掩去浓烈情绪,清清淡淡地问:“好点了吗?” 她恍惚一下,点点头,“好多了,就是有点渴。” 他从地上提起一大瓶矿泉水,倒杯子里递给她。 庄小蝶猛灌两杯,喝完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急问:“手机呢?我得赶紧跟老板娘请假。”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她,“我中午接了老板娘的电话,跟她说了下你的情况,她给你放三天病假。” 庄小蝶接过手机,长舒一口气,看一眼时间,原来已经下午六点了。 她抬起头问:“你一直在这儿?” “嗯。” “春姐呢?” “已经做了伤情鉴定,她男人跑不掉,”他顿了顿,又补充:“你不用去派出所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认识那个警察?他在酒吧里也出现过。” “嗯。” 庄小蝶看出他不想多说,但自己大概猜到一点,陈铎在酒吧时,应该就是给那警察通风报信的。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问他可不可以出院了。 “我去给你开药,完了我们就回家。” 她怔了怔,“回哪个家?” 他有些局促,“回我的家。” 她埋下头,手指拽着床单,轻声问:“詹小姐不会介意吗?” 他像听到蠢话,一脸嫌弃地问:“她介意什么?关她什么事?” “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瞎说什么,烧糊涂了?” 庄小蝶见他一脸正义凛然,仿佛她刚才那句疑问玷污了他纯洁的革命之躯,心里已经相信他还是清清白白的单身汉。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詹佩玲也从来没正面说过他们是一对,看来是自己太会脑补。 可小狮子怎么回事?算了,她想到詹佩玲的叮嘱,还是没问出口。冲着他一直照顾她,送人就送人,没什么好计较,自己何必纠结。他本就不是个会喜欢小玩意的人,在他看来,大概只是个普通朋友送的普通礼物。 至少有一点她放心了,这个“别人的男人”又变成了六根清净的和尚。很好,这样一来大家都是清清爽爽的关系,她也能心无杂念地住回去。 她问:“房租还是700吗?可以便宜点 吗?” “别得寸进尺。” 她皱了皱鼻子,狡黠一笑,“说到钱就不亲热嘞。”心里已经开香槟庆祝了。 护士进来取留置针,给她量了体温,已经退烧,让他们开药,回去修养。 身体还很虚弱,爬楼梯就有些要命了,她刚爬到二楼就停下,靠着墙学西子捧心,气喘吁吁地说:“以后买房子,一定要买电梯房。” 陈铎回头看她一眼,眼神揶揄,仿佛是说,就你?买得起房? 她很不服气,端起大小姐架子,“给你50,背我上去。”没真想让他背,只是想侧面说明再穷也比你舍得花钱。 陈铎竟然点头说了声好,越过她下了几个台阶,背过身去,高度正好够她趴到背上。 她犹豫了,不想给钱。 “赶紧,别磨蹭。” 她趴到背上说,“20吧,也没几层了,我还协助你锻炼身体了。” 他不答话,她整个卸下力,叹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唉,以后还是得嫁个有电梯房的老公。” 陈铎突然脚下一滑,向前打了个趔趄,吓得她一边拍他的肩,一边大叫:“你小心啦,吓到我了,扣钱,20不能再多了。” 上到四楼平台,正好遇见朱三和他老婆阿兰。朱三斜着眼打量他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两位刚下班?” 陈铎没理,而她向来和气生财,冲他点点头。 朱三指了指身边女人,“你嫂子回来了,改天上我们家吃饭。” 庄小蝶转过头冲阿兰礼貌笑笑。阿兰跟朱三恰恰相反,是个严肃阴沉的中年女人,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凶。 阿兰扯出一抹很勉强的笑,转瞬即逝,拉着朱三就走。 走到楼下阿兰问朱三:“那女的,就是陈铎那天扛回来那个?两人同居了?” 朱三嘴角一撇,“可不,女的之前还想勾搭玖老板,没勾搭成又回来了。” 阿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大白天没点正经,还让男人背,”斜睨朱三一眼,掐住他胳膊耳提面命,“你给我小心点,要是哪天让我发现你跟那女的不三不四,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三笑出一脸褶子,跟奴才一样,点头哈腰地告饶。 楼上也有人议论他们,小蝶啧啧称奇,“他都能娶到老婆啊,真是老天爷不开眼,让他祸害人家良家妇女。” 陈铎冷笑,“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庄小蝶笑起来,“那我们......”这回她终于脑子先于嘴巴思考,生生吞下后半句,“......是两种人,睡不到一个被窝。” 她拍拍胸脯,好险好险,差点就冒犯和尚了。 等到了家,她才发现老谭和星仔都在。星仔做了一大桌菜,招呼她坐到桌前,还特地给她熬了鸡丝粥,好消化也滋补。 蒸腾的白烟熏得她眼眶发热。她喝了一口,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进粥里。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怎么就哭了。 “小蝶,你咋了?”星仔是一生要问清楚的白羊座,什么都要清清楚楚问个明白。 “有点淡,给粥加点咸。”她只是身体脆弱导致情感脆弱,没由来地感动了。 他们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还会开玩笑,说明真没问题。 庄小蝶不想自己成为他们的情绪负担,抹一把眼泪,睁着发红的大眼睛,笑着说:“谢谢你们,我一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有钱了请你们去吃一顿大餐。” 老谭哈哈大笑,说她吃个饭都能吃出大志气。 庄小蝶埋下头喝一口,悄悄瞄了眼陈铎,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她心里那只小鹿又不听使唤地乱撞起来,觉得他的眼神与以往大不相同。 可陈铎与她眼神对视一瞬间,神色一滞,立刻移开目光,淡然道:“请吃饭就算了,先把二十结给我。” 她笑容一滞,在心里骂自己恋爱脑上头,看错了也想多了。 休息了两天,她才去张肖春家里收拾东西。没想到大东那两个表兄弟都在,他们本来围着张肖春说话,见她来了,统一噤声,都略带敌意地看着她。 张肖春脸上青肿未消,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杏,肩膀用三角巾悬吊固定。 她皱眉问:“春姐,你手怎么样?” 张肖春勉强笑笑,“没事,肩胛骨轻度骨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庄小蝶冷哼,“那人判了吗?” 张肖春闪过一丝慌恐,连忙推着她进屋,嘴里念着,快去收拾吧,改天请你吃饭。 她一下就明白了,张肖春碍于那些人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也就不再追问。 门没关,她听到他们又开始说话,一人说:“春啊,你咋这么糊涂,把自己男人往派出所送?” 第34章 一人说:“去签个谅解书,把大东接回来吧,他知道错了,你也了解他为人,对你一心一意,要不也不可能大老远跑来追你。之前他妈给他介绍一姑娘,他死活不肯,就要你。他真不坏,就是喝了酒,脑子不好使,容易冲动。” 一人又说:“春啊,你看看你现在这日子,真指望谁能拉你一把?大东再怎么样,心还是在你这儿的。外人说几句好听的,能真当饭吃?” 两人连珠炮地轰炸张肖春。 而张肖春始终不语,庄小蝶在里屋听得火冒三丈,床铺敲得砰砰响,接着大嚷:“春姐,你进来帮我一下!” 张肖春走了进来,脸上泪痕未干,她赶紧关门,降低音量,轻声说:“春姐,他们没一个好东西,不关心你的伤,反而让你去原谅伤害你的人,你可千万别心软。” 张肖春脸上是息事宁人的神情,“我知道,你别操心,我不会跟他复合。” 庄小蝶刚松一口气,门忽然被打开,那两个男人挤在门口,神情凶悍,指着她说:“收拾了就走,别搁这儿唧唧歪歪。” 张肖春立刻当和事佬,“行了行了,都是大老爷们儿,干嘛跟一个女孩儿使脸色。” 他们又说:“嫂子,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大东哥等着你呢。” 庄小蝶立刻拉住她胳膊,迫使她回头,用眼神传递信息,不要去啊,那人不能原谅。 张肖春拍拍她的手,说:“行了,我有分寸,你先走吧。” 庄小蝶有些轴,怕自己走了后,张肖春真跟着他们去派出所。 她了解她,刀子嘴豆腐心,缺爱到极点,便分不清真爱假爱,给点甜头就全身心投入。 她脑筋一转,说:“我下午没事,陪你说会儿话看会儿电视,然后我们去外面吃一顿好的。” 张肖春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说:“算了......你看我这样,我想好好睡一觉。” 庄小蝶往床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你睡你的,我先不搬了,住几天再走。” 一男人暴呵,“听不懂人话吗?让你走,赶紧走。” 她吓了一跳,但仍不退让,眼神直直迎上去说:“又不是你们家,用得着你们赶人!” “赶你怎么了?小小年纪掺和别人家事,拆人姻缘必有报应,你知道吗?” 张肖春厌烦透顶,身上还痛着,此刻只想躺下休息,冲两个男人摆手驱赶,“走走走!你们走,让我清净会儿!” “嫂子,哥等着你呢,别被外人带偏了。有些人自己单着,见不得人好,就是嫉妒你有男人。”一边说,一边抖着手指,指向庄小蝶。 张肖春一跺脚,“再他妈废话一句,我就真不管他了!” 那两人吹胡子瞪眼半天,最后还是走了,走之前撂下一句话:嫂子,看在多年情分,不管以后咋样,别把关系闹太僵,给彼此留点脸留条路。 张肖春颓然坐到床上,一只手捂住眼睛,呜呜哭了起来。 庄小蝶抚摸着她的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静静陪着她。 张肖春从手掌中抬起脸,抹了把眼泪,说:“你也回去吧,别担心我,我知道怎么处理。” “春姐,你会签谅解书吗?” 她眼神凄楚,疲惫不堪地说:“我跟他这么多年,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派出所那边说了,我不签谅解协议的话,大东属于故意伤害罪,会被判刑留案底。他没什么文化,找工作不容易,我怕影响他以后的生活……” 庄小蝶皱着眉听她说完,心里顿生愤懑。 张肖春在 前两天配合派出所,提供了所有证据和供词,本来下决心让大东受教训,可今天他那两兄弟一来,又动摇了决心。 庄小蝶不明白,为什么受了伤害的人还要考虑这么多,难道大东一次次的殴打,不是在对她赶尽杀绝吗? 她一点不明白,又困惑又愤怒,掏心窝地说:“如果是我,恨不得他死!我讨厌家暴,讨厌打了你,还要说爱你。你明明值得更好的,却要靠男人,靠所谓的生不生孩子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张肖春内心有些震荡,愣愣地看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小时候常被我妈打,她在外面是个很体面的女人,人家都说她心善脾气好。可只有我知道,她有多痛苦。爸爸跟个女人跑了后,她天天哭,脾气越来越差,我一有不对,她就揪着我打骂。她不打脸,只往看不见的地方揪,大腿内侧,腰上,胸上,全是掐痕,没地方掐了,就扯头发。后来我受不了,高中毕业就跑到外地去打工,就为了远离她。这么多年我们一次也没联系过,有一天晚上我接到她电话,她在电话里跟我道歉,向我忏悔她从前打我的事。她说她爱我,正因为我是她最亲的人,我们有最亲密的血缘,她才忍不住在我身上发泄情绪,所以她现在为此付出代价。我问她什么代价,她没说就挂了。几天后,我接到电话,说我妈走了,肺鳞癌晚期。等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躺在棺材里,那么瘦那么老。进火化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妈妈走了,永远也见不到了。” 她絮絮叨叨地诉说,说到最后掩面而泣,小小的卧室,只有她呜咽的声音。庄小蝶抱着她,摩挲她的肩膀,心事也一点点往下沉。 在夏末午后,赫赫炎炎的阳光洒进卧室,她们的影子投到白墙上,仿佛是阳光帮她们将心里所有的阴影,抛到身后。 张肖春接着说:“我妈以前对我很好,只是她心里生病了。大东也一样,他对我好过,只是他生病了。我总这么安慰自己,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爱的方式出了错。” 她们默然片刻,庄小蝶的声音响起,不轻不重地跟她诉说心底不为人知的事。 “我姐也经历过家暴,她结婚后被姐夫打得很惨,可是我当时一点都不知道,爸爸妈妈瞒着我,姐姐也瞒着我,在我面前营造美好的假象。她去世两年后,我才从遗物中翻出她的遗书,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蠢,竟然能无视姐姐总是受伤的情况。而爸爸妈妈一直劝她忍,就因为姐夫掌握经济话语权,帮助爸爸的公司度过难关。我十七岁那年,姐姐怀孕了,可没多久流产了。我在遗书里才知道她是被姐夫打流产的,而爸爸妈妈还是让她忍。可最终她忍不了了......把自己挂在衣柜里。后来我也试过,那里很难完成自杀,人有求生本能,那里又矮又窄,腿伸直就能触到地。所以......姐姐是多绝望,才会一心赴死。” 张肖春跟她头靠头,“我让你想起你姐姐了?” 她点点头,“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亲人间的暴力,是爱的一种表现?为什么你受不了母亲,可以逃出去,但你受不了大东,却还要替他着想?你是不是扭曲了爱的定义?有时候最亲的人也根本不能体谅你。就算你被打死了,大东也不会愧疚,他只会为自己不停找借口,也许还会觉得你脆弱。” 张肖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别说了,我都懂。” “你真的懂吗?……去年,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爸爸妈妈找我谈心,想让我大学毕业嫁给姐夫。他们说姐夫很痛苦很自责,姐夫也说想通过照顾爱护我一辈子,来好好弥补在姐姐身上犯下的错。我那时候很蠢,一直相信他们说姐姐是抑郁症自杀,姐夫是疏忽了她的情绪才会自责。姐姐走后,爸妈一直很痛苦很内疚,可在姐夫这事上,他们却愿意妥协,那我也只能妥协。要不是姐姐的遗书,我怎么想得到他们是明明白白要送我进火坑。也许他们有侥幸心理,以为姐夫真的能痛改前非吧。所以你看,有时候拳头没落在自己身上,连家人都觉得那只是一种爱的体罚。” 张肖春将她用力抱紧。 她眼泪无声无息落下,哽咽着说:“春姐,求求你不要像我姐姐一样,不要拿对方的错惩罚自己。你看我,不也跨出来了吗?抛弃了爸妈,抛弃了家。所以,你也应该走出去。” 第24章 ☆、24胃里有一千只蝴蝶在扑腾 那个下午,她们抱在一起倾诉了很多话,也是那个下午,张肖春做了一个决定。 收拾行李,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彻底告别过往人生。 她们收拾完行李,庄小蝶陪她去了火车站。张肖春看最近发车的车次是哪个,她就去那里。她说要充分地随遇而安。 买好了车票,张肖春跟她告别,她们抱了抱,张肖春问:“所以你哥不是你亲哥啊。” “我逃出来那天晚上,正好是台风夜,我那会儿神志不清了,是他把我抬回家躲台风。” 张肖春左右打量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会神志不清?” 她脸上出现怔忡的表情,仿佛埋进那段回忆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张肖春拍拍她的肩,“算了,当我没问,不想说就不说,以后就跟陈铎好好过日子。” 她脸红了,眼神闪烁,结结巴巴地说:“什么过什么日子,你好奇怪,我们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我现在要搞事业,哪有闲工夫搞男人。” 第35章 张肖春睨着她笑,“没有啊,我以为他喜欢你。” 她心脏乱跳几拍,清了清嗓子,假装老道地说:“不会吧?那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我听听是你想多了,还是真有其事。” 张肖春憋不住哈哈大笑,捏住她的脸颊,“你真是可爱死了,开玩笑啦,我哪看得懂你们的关系。不过如果喜欢,就主动出击,别错过。” 庄小蝶坐公交车回去,撑着下巴看窗外咸蛋黄一样的落日,油滋滋的,看得她有点饿了。为了转移 注意力,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她在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陈铎。 是有些好感,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吊桥效应。也许是因为提心吊胆地生活,让她将因恐惧不安而起的心跳,误认为是心动。 是这样吧?可为什么一想到他,心会酥酥麻麻的痒,像柠檬汽水在胃里发酵,气泡不断往上涌,劈里啪啦不得安宁。 她想起从前,她问姐姐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姐姐告诉她,德国有句谚语,“imbauchfliegenschmetterlinge” 意思是爱上一个人,肚子里会有一千只蝴蝶在飞。 她现在觉得胃里有一千瓶汽水在冒泡。 回了家,陈铎已经下工,在厨房里煮饭。她休息这三天,他都回来得很早,会做好饭让她一块儿吃。 他背对她,利落切菜,背影颀长挺拔。明明穿着围裙,一点都不居家,杀气腾腾的,你可以说他在做手术,也可以说他在分尸。 陈铎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忽地一愣,皱起眉问:“怎么又哭了?” 她简单说起张肖春的事,说春姐走了,去另一个城市开启新人生,其余一概没提。 他听完,问:“这也值得你们哭?” 她没好气地呛,“不行吗?”就因为下午这场洒泪大会,她感觉心里淤积已久的灰尘终于洗涤一空。她也终于意识到,一切都过去了,未来会很好。 陈铎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看她。夕阳余晖洒在她饱满脸颊,如秋天丰收的果实一般充满生命力。即使是生气,悲伤,消沉,失意,她眼睛里流转的都是至情至性的光彩。 他不敢多看,怕泄露心底的秘密。他不愿承认,自己在看一个女人,而不是妹妹。 庄小蝶嘟嘟哝哝地抱怨,“又不说话,你为什么老不搭理人,你对詹小姐也这样吗?” 他捡起玻璃碗里的一颗珍珠李塞她嘴里,“歇歇嘴。” 她忽然瞪大眼,咬下一口珍珠李,问:“是楼下挑担子的老奶奶那里买的吗?” “嗯。” “好巧,我本来也想买,不过你买了,就省啦。”她又拿一颗,跑回自己房间。 庄小蝶躺到床上,一口一口咬李子,有些甜还有些酸。一口两口吞进胃里,柠檬汽水变成李子酒,她捂住胃,醺醺然地想,不得了,蝴蝶要破茧而出了。 休完三天假上班,她挺过意不去,自己一走,工作都由两位同事代劳。老板娘和老板也没说什么,还关心她身体,于是她自掏腰包,请大家喝了顿奶茶。 她蛮喜欢这里,虽然工作忙,时常加班,但是老板娘肯教,同事也好相处,愿意传授经验,真能学到东西。 快下班时,老板娘接到一通电话,庄小蝶以为又要加班了。 工作室在美团上有店,客人有时会打电话咨询,下班前如果又来订单,那肯定得留下来继续做。 可这一通电话却让老板娘神色凝重,她挂了电话,问庄小蝶:“刚才那电话是找你的,问你是不是在这儿上班。” 她懵了一下,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直觉那边不止说了这些。当然也猜到是谁,除了大东的兄弟,没人会这么无聊。 老板娘接着说:“还说你欠了钱什么的,真的假的?” “没有的事,肯定是我朋友前男友的兄弟找来了。”她将复杂的剧情简单讲述了一下,主要说明这两人找不到她朋友,来找她麻烦了。 老板娘点点头,也没说信还是不信,只让她赶紧处理,别再打过来了。 结果没一会儿真印证了她的猜想,他们找上门来了,一左一右堵在门口,凶神恶煞地指着她说:“出来一下。” 老板娘赶紧让她下班,别在店里处理个人事务。 庄小蝶让他们到巷子口说话,那里紧邻大街,料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他们劈头就问:“张肖春去哪儿了?” 她强作镇定,“不知道。” “昨天跟你聊完就不见了,电话也关机,你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我下午就走了,那时候她还在家。” “那你现在给她打电话。” “我没空,让开。” 这两个人跟堵墙一样挡住她的路,她只有转过身,往人多的大街走。可其中一人拉住她胳膊,赖皮诞脸地说:“还没说完,走什么走。” 她看到不远处一位交警大哥正在开罚单,心中有了底气,回过头狠狠呛声,“你要干什么?那儿有交警,你要敢干什么,我就喊了。” “我们不干什么,就是想找张肖春。” 庄小蝶翻了个白眼,“找她干什么,大家各自安好不行吗?” 一人说:“你问她,大东安好吗?” 另一人接着说:“大东是我们兄弟,我们能不管?” 她觉得他们脑袋有病,不管这兄弟是不是个东西,他们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挺兄弟,可见他们也不是个东西。脑子里只有义气,没有道理。 庄小蝶不想跟他们纠缠,朝交警挥手,大声喊:“警察大哥。”交警转过头,真朝他们这边看。 那两人自动退开,庄小蝶也顺利脱身,飞奔到地铁站。 可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第二天他们竟然又来了。他们不去家里堵,不在路上堵,一心去她工作的地方制造混乱,可见他们知道普通人的命脉在哪里。 他们在店门口站着抽烟聊天,时不时冲店里喊,“庄小蝶,你赶紧叫你姐妹儿过来。” 有客人来自提蛋糕,他们也不说话,就用眼神逼视客人。本来就一身社会闲散人员的气质,在店门前杵着,不仅有碍观瞻,还拉低档次,影响老板心情。 下班时,老板娘受不了了,拉过庄小蝶说:“给你放几天假,你处理好了再来。” 庄小蝶没法,对那两人说:“我晚上给春姐打个电话,问她在哪儿,你们别来了。” 他们也就放她回去,让她明天就给个交代。 晚上她给张肖春打电话,张肖春之前不堪其扰,拉黑了大东那两兄弟,这会儿听到庄小蝶被骚扰,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说还是回来一趟,处理干净再走。 庄小蝶让她别跑了,刚安顿好又回来,没必要。 张肖春说:“再骚扰你就报警,” 她答应着,这时老板娘发来消息,她匆匆跟张肖春道别,点开微信看。 老板娘发了一长串,满篇都是歉意,总结出一句话就是:咱这小店秉承和气生财,平安是福的理念,经不起你一再出状况,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接着给她转了这半个月的工资,就连请假的时间也给她算上了,仁至义尽,让人无可指摘。 她握着手机,心凉如水,刚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又被一场意外打回原形。 如今她的人生真经不住一点磋磨,一步错,步步错。难怪老板娘这么惧怕她这个“风险”,是怕引起不良的连锁反应吧。 怪不了老板娘,也怪不了张肖春,怪只能怪那两人。她深刻体会到勿惹小人这句话。 要不要报警?如果报警,要她身份证怎么办?算了,静观其变吧。她天性乐观,继续秉持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生理念。 半宿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见到阳光,她生出一股无力感,太阳照常升起,又要找工作了。 她甚至都不好意思跟陈铎说又丢工作了。往常她比他先出门,于是也假装上班,等他走了,她才回去。 坐在沙发上,失落了一小会儿,打开58同城找工作。 没一会儿来了陌生号码,是那两人打来的,问她怎么回事? 她一直好奇他们是怎么知道工作室地址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大东告诉他们的。之前她经常带工作室边角料回去,正好盒子上就有logo,二维码和地址电话。 可他们知道她现在住哪儿吗? 那边不耐烦了,“你在哪儿?老板娘说你辞职了。” 她思忖一下,打开录音,“对,都是你们逼的,我被老板娘辞退了,你们高兴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 干啥,问你张肖春在哪里。” “我要不说呢?” “不说,咱只能上家里请你帮忙了。” 庄小蝶哼笑:“你们知道我住哪儿?我不出门了,看你们怎么找。” “有的是办法知道,你有种一辈子别出门。” 第36章 他们果然还不知道。她又说:“如果你们敢跟踪我,侵犯我的隐私,我就报警了。” 那边大笑,“啥?” “我说你们是法盲文盲流氓!” 那边笑得更大声,她挂了电话,准备冷几天,看他们还会不会坚持找她麻烦。如果他们锲而不舍骚扰她,那她就请陈铎将录音交给他认识的那位方脸大哥。 派出所有熟人总是好办事。 她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又补了会儿眠,醒来一身汗,秋老虎到了,似乎比盛夏还闷热。 起来时已经四点多,陈铎大概还要一会儿才回。她有时比他下班早,有时比他晚,早的时候就自己解决,晚的时候,他都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早回家的时候,也应该做饭请他一起吃。因为每次她晚归,他都会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她竟然迟钝到这地步,恬不知耻地依赖别人的好意这么久。不行,这不就加深了他对自己无知无能的刻板印象吗? 于是上网研究食谱,从简单的家常菜看起,决定今天尝试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 下楼以最快速度去菜市场买了食材,回到家洗菜切菜,研究米与水的比例。 捣鼓了一个小时,大功告成,对着两盘菜猛拍。虽然青椒丝粗了些,番茄大块了点,但不影响色泽明亮,香气扑鼻。 选了两张最好看的,点开微信发给陈铎,并附上一句:你今天有口福啦,等你回家吃饭。 他没头像,名字就一个点,可能当时不得不取名,他嫌麻烦就随便按了一个键。 她就给他备注了名字,aaa修车师傅陈铎。 心里甜滋滋地想,陈铎你就偷着乐吧,在我这儿你可是3a级别。 她等着他回复,一直等到太阳下山,菜凉透了,他也没回。 她猜一定是工作太忙,压根没看手机,于是将空盘子扣在菜上,继续等。 等到九点,等到饥肠辘辘,他还是没回。 就算不回电话,也该回家了,她感到一丝反常,拨了电话过去。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她准备给谭叔打。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她不觉得是陈铎,他有钥匙,不会敲门。 忽然想起那两人,她没由来的紧张,扬声问:“谁啊?” “是我,开门。”声音略显严厉。 是龚雪来。 她打开门,龚雪来冷漠看她一眼,径自走进屋里。 庄小蝶有些无所适从,“阿姨,吃饭了吗?我做了饭,就等陈铎回来,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 龚雪来打断她的话,“打不通很正常,他现在跟佩玲在医院。” “他们怎么了?” 龚雪来冷冷说:“怎么了?褚昕因为你进医院了。” 庄小蝶懵了,这话从何说起,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让褚昕进医院了。 龚雪来看她这懵懂的模样,没有半点惊讶,心里更加厌恶,“庄小姐,你行行好,可以远离陈铎吗?” 第25章 ☆、25地球上最后一个夏夜 等龚雪来讲完来龙去脉,庄小蝶有一瞬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部黑色喜剧,荒谬又合情合理,导演致力于作弄主角,逗笑观众。 下午时,詹佩玲带褚昕逛街,褚昕突发奇想,想去找哥哥玩。詹佩玲拗不过她,外加之前论文的事还没说完,自己也很久没见陈铎,便带褚昕去了店里。 陈铎当然是十分的不高兴,但也做不出当面赶人的事。 他敷衍一阵,正要打发她们走时,店门外来了两个流氓模样的男人。 他们寸头纹身,弓着背揣着手,吊儿郎当地问门口当吉祥物的老谭:“老爷子,你家闺女庄小蝶呢?” 老谭认出来这两人是谁了,之前去张肖春家里送药时,跟他们打过招呼。 这两人也是无意中认出了老谭。本来他们在春水街一家招待所住,正好到饭点,吃了饭喝了瓶白酒,便在春水街溜达解闷,想等着晚上去蝶恋花跳舞。 好巧不巧,正好在街对面看到这老头,立刻过来询问。 其实他们也很无奈,大表哥进局子了,张肖春跑了,庄小蝶又找不到人,他们也是相当焦愁。 大东在里面拜托他们,一定帮个忙,去说服张肖春。他们又不可能放着大表哥不管,自家人的事,该管还是得管。 况且在他们看来,关起门打自己女人本来不是多大个事,都有些替大表哥委屈。只要张肖春签个谅解书,出来一样过日子。 这就是两人紧抓庄小蝶不放的原因,他们根本不觉得会给他人带来多大困扰,他们从不依赖逻辑思考问题,思维方式单一而狭隘,就跟鬣狗捍卫食物一样,捍卫自己的认知。 其中一人散了根烟给老谭。老谭接过,夹在耳后,笑眯眯问:“二位有什么事?” “没多大事,就想让她带我们去找张肖春。她男人现在还在派出所,就等着见她一面。” “你们都找不着人,还指望我闺女找到?” “那天你闺女跟我们嫂子嘀咕一下午,第二天人就不见了,你说她能不知道?” 老谭一脸赖笑,“真不知道。” 他们知道这老头在敷衍人,酒意正浓,情绪容易失控,便收了笑,“老爷子,我们看你年纪大,守着这铺子不容易,不想跟你计较。别真觉得我们好欺负,打自己女人多大个事,用得着坐牢吗?凡事讲道理,别不识抬举。” 另一人也附和:“你闺女工作丢了你知道吗?要再这样,我们让你也没生意可做,你们两准备喝西北风。” 说完就要抓老谭的衣服,想把他那一身松散骨头抓起来,重新组装整合一下。 手刚摸到衣服,忽地从旁伸出一只手,扼住他腕子,如铁钳般难以撼动。 他感到钻心疼,抬眼看去,是个目光冷冽的高大男人,周身漫起不怒自威的强悍气势。 陈铎一推,那人被推倒在地,摔得狼狈不堪。他捂住手腕子,叫嚣:“你他妈谁啊!” “滚。”陈铎顾及詹佩玲和褚昕,不愿在这里跟他们动手。 他们酒精上头,面子又大过天,摔倒那人立刻起身,挥拳砸向陈铎。 陈铎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褚昕忽然尖叫起来,陈铎一晃神,又挨了一拳。 他们以为 他是怂蛋,更加肆意妄为,上前围住要继续打。 陈铎却不见害怕,从容迎上去,一脚踹开一个,借力一转,将另一人肘部夹住,快速反手抓住衣领,猛地将他掼在墙壁上。那流氓连摔到墙角,整个人晕头转向。 陈铎转头对詹佩玲说:“赶紧带褚昕走。” 詹佩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抱住还在发抖的褚昕,往门外走去。 陈铎一路护送她们,以防被波及。 可褚昕见两个流氓被哥哥收拾了,也没那么怕了,心里还有些得意,停下来不走了,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哥,这两个狗屎也敢欺负你,你把他们打跑好不好。” 陈铎皱着眉催促,“赶紧回去了。” 褚昕不走,拉着陈铎的胳膊摇晃:“陪我吃晚饭嘛。” 就在他们说话间,其中一人听到臭狗屎言论,而且两人打一人也没打过,恼羞成怒,气昏了头,抓起店门外挂着的小扳手,朝陈铎砸去。 那时陈铎背对他们,还在跟褚昕拉扯。他稍稍用力,挣脱胳膊,带的褚昕一个趔趄。老谭惊呼一声,来不及阻止。 那扳手不偏不倚砸中褚昕右侧脑袋,顿时鲜血如注,当场昏了过去。 那两个流氓见小孩子出血了,酒醒了大半,人群也聚集过来,七嘴八舌议论。他们惊慌失措,连忙拨开人群,逃离现场。 陈铎无暇顾及那两人,抱起褚昕,唤回吓傻的詹佩玲,让她开车送医院。老谭也要跟着去,被陈铎劝住,让他先报警,请警察调取这条街的监控,赶紧抓人。 车子一路飞驰到医院,褚昕的情况没有想象中严重。没有颅内出血,轻微脑震荡,只是头皮外伤,需要缝针。 褚昕中途醒了过来,疼得哭爹喊娘,抓着陈铎手不放,哭着问他,缝针的地方还能不能长出头发。 陈铎第一次回握妹妹的手,轻声安抚。他没法这时候走,他还记得褚昕倒地时,心脏揪起般疼痛的感觉,那时他想起了陈曦。 等褚昕缝完针,医生建议他们留院观察一晚,以排除脑部出血等隐患,没问题明早就可以出院。 她死活不让陈铎走,陈铎也不放心,便留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就让詹佩玲打电话给老谭询问情况。 老谭在他们一走就报了警,围观群众也录下褚昕受伤的视频。警察调了监控,一路追查,发现两个流氓回招待所收拾东西,接着打车去了火车站。那两人买了回城的票,但时间不凑巧,要等四个多小时,他们就在这期间被捕。 后来龚雪来和褚云都来了,问他们怎么回事。 第37章 陈铎只说是两个喝醉的流氓滋事,没说其它。褚昕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找庄小蝶的,找不到她,结果找上我们了。” 龚雪来皱着眉,刚想让女儿详说,却被陈铎打断,罕见地跟妹妹撕扯,“我看你一点事没有,闲话一句不少,睡不睡?不睡我走了。” 褚昕撅着嘴,委屈看着哥哥,一句话不敢说了。 龚雪来看明白了,他在袒护庄小蝶,不想扯出那女人,让她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她有些气不过,厉声问:“陈铎,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历,怎么跟两个流氓有牵扯?她可真是丧门星,搅得我们家鸡犬不宁。” 陈铎冷笑,“人也抓了,该判的都会判,关别人什么事?怎么的,褚昕在路上摔倒了,你们也要把马路告上法庭?” 龚雪来气结,刚要跟他再理论,被詹佩玲和褚云拉住,詹佩玲说:“阿姨,出去坐会儿,大家都喘口气。” 詹佩玲将她拉到走廊,她才得知整件事的首尾。 可她知道的,也只是詹佩玲想让她知道的。 从詹佩玲的角度出发,庄小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无赖。跟两个流氓牵扯的女人,能是什么档次。 但就这低档次的女人,竟然也能将属于她和陈铎的未来,搅得无以为继。 事情倒回两个流氓刚来车铺时,陈铎让她跟褚昕在店里待着,别乱动,随即走出去应付。 就是这时,工具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震动,弹出的微信提示正好被詹佩玲看到,图片看不到,但文字内容显示在锁屏界面。 她脑中轰然作响,这条消息明显是女人的说话方式,根本不用多猜就知道是谁。除了庄小蝶这厚脸皮女人,还能有谁。 他们竟然又住一起了!而这次似乎更加亲密,“等你回家吃饭”分明就是一对情侣的往来日常。 詹佩玲稍作联想就得出结论,两流氓正在找庄小蝶,陈铎藏匿了她。 再想深一点,庄小蝶扒上陈铎了,上次生日宴知道陈铎的家境好,怎么还可能跟小混混在一起。 紧接着陈铎跟两流氓打起来,褚昕因此受伤。 其实她也有些责任,她最先看到流氓要扔扳手,却没有阻拦。只一瞬间,她就想好怎么牵连庄小蝶。 她掐头去尾,跟龚雪来说了庄小蝶这事,说庄小蝶还在陈铎家。 龚雪来跟她商量了一下,让她在医院牵制陈铎,自己上家里去劝走庄小蝶。 直到龚雪来讲完,庄小蝶都怔怔的,一动不动。 龚雪来继续说:“不管你跟那两流氓有什么恩怨情仇,可不可以不要牵连我们。” 庄小蝶立刻开口解释,将张肖春与大东,以及大东兄弟的事简单说给她听。还告诉她,就连自己也受了牵连,丢了工作。 可龚雪来并不在乎所谓的真相,她只需要一个供自己发挥的契机。 她嘴里求人,语气却不饶人,“算我求你了,别在我们家住了。你害得我女儿受伤,害得我儿子更走不出来,你搅得我们一家不得安宁,难不成你以为一直跟着陈铎,他就会喜欢你?” 庄小蝶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有一种被人勘破心事的狼狈。 龚雪来向来精明,自然捕捉到了,她继续说:“我也是女人,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小姑娘的想法。你好不容易遇上个像样的男人,难免会心动。可陈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男人,他对情情爱爱一点兴趣没有,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他只是一时迷茫,没想通,总有天会回家。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曦曦的事,他啊,看你无亲无故,拿你当妹妹关照了。” 庄小蝶内心震动,知道自己的心思被龚雪来看得明明白白,也知道龚雪来正在对她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是啊,她打着没去处的旗号,试图进入他的生活,其实就是依赖他把她当妹妹关照的温柔。 她骗不了自己,她就是心动了。 “你现在就走!”龚雪来上前推她,她一闪身躲了过去,神色木然,无情无绪地说:“不用动手,我自己知道走。” 她走回房间收拾东西,龚雪来很不客气地打开门,倚在门边说:“别给他打电话,他不会接的。” 庄小蝶折衣服的手一顿,心里涌起委屈,陈铎也许已经跟母亲妥协了。 可她能理解,如果自己一直在这里,他就会一直被母亲绑架情绪。何况他只拿自己当朋友,那作为朋友,她也该替他省事。 她收拾好行李,没多少东西,工作后买了两身衣服和一双鞋,还有些平价护肤品,一个手提行李袋就可以装下。 最后拔出手机卡,将手机留下。 龚雪来送她到门口,似乎有点过意不去了,从钱夹里掏出两千现金递给她,“我看你年纪小也不容易,这点钱拿去过渡一下,好好找个事做。” 庄小蝶的目光,从一叠钞票移到龚雪来脸上。 龚雪来被她盯得不自在,这女孩的眼睛珠子又大又黑,像黑洞要把每个人吸进去。而且眼神里毫无卑躬屈膝与哀怨忧愁,让人莫名感到不自在。 可她好歹是长辈,没有在晚辈面前心虚的道理,又推了推手,“拿着吧。” 庄小蝶没说话,也没接钱,毫不迟疑地转身下楼。 她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施舍自以为是的善意。 她像一抹魂,游荡在春水街,整个人被忧闷消极的情绪困住。 一直以来她想得太简单了,一个人的喜欢是难以维系关系的。 可她并不是非要将这份“喜欢”兑现成一个承诺,甚至可以一直深藏在心底,跟陈铎做朋友。 只因为他是很好的人,怕她淋雨,便把她带回了 家。这一举动在她心里埋下种子,让她下意识去寻求帮助。 事实证明,总依赖别人的善意与温柔,是根本无法真正独立的,更会让人瞧不上她的“喜欢”。 好吧,她现在没资格去喜欢人,她应该做的是好好喜欢自己。 这么一想,便觉出饿来了。她逛到一家还没收摊的面馆前,决定吃饱了再去想未来的路。 要了一碗番茄煎蛋面,片刻后,面条热气腾腾上了桌,汤色清亮,红黄白相得益彰。 她想起自己做的菜,第一次下厨就这样,自己没尝到,别人也没尝到。 不可谓不遗憾。这是她人生中第二个遗憾,第一个遗憾是在姐姐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她还愚蠢着。 吃完一整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胃满足了,心情稍微好一些。 付了钱继续走,等走到大马路上,看着车来车往,有几辆出租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萌生出招手拦下的冲动。 只要一招手,她就可以坐上去,然后报上地址,一个多小时后,她就回家了。 回到那个她想逃离,却始终逃不掉的家。 真的要回去吗?爸妈大概整个夏天都提心吊胆,他们肯定满腹牢骚,牢骚完就会继续掌控她的人生。当然,还要去面对姐夫。他一定还活着,要不她早成通缉犯了。 那么他知道她自投罗网了,又会怎样惩罚她? 庄小蝶不知不觉走到杆子帮,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很忙,绵绵冰免费券都还没用完。 她心情不好时,总想吃点甜的,于是走了进去。 万大金正在吧台里忙碌,他抱着盆打发淡奶油,奶油都打成渣了,飞沫四溅,短刺的头发上都是一粒粒白点。吧台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堆了一桌,成品没见到一份。 “奶油不是这么打的。”她说。 万大金半掀眼皮,一看是她,愣了下问“你会?” “嗯。” 他眼前一亮,如同见到救世主,招手喊道:“赶紧赶紧,你来。” 庄小蝶系好围裙,接过盆打奶油,一面倒掉重新称奶油,一面问他怎么回事。他解释是服务员减肥过度,低血糖昏过去了,刚送去社区医院输液。 吧台内的桌壁上,贴了各种绵绵冰的配料表,万大金简单说了制作方法,她有做甜品的基础,绵绵冰对她来说就很简单,做了十来份便彻底熟悉流程。 她配合万大金,出品了一份份绵绵冰,忙完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解下围裙,说:“大金哥,我是来吃绵绵冰的。” 万大金呵呵一笑,“今儿多亏你,想吃自己做,做几份都成,不要钱。” 于是她给自己炮制了一份独创的,一半西瓜一半芒果一半猕猴桃的三色绵绵冰。 万大金坐到她对面沙发上,点一支烟歇息。看到她那不大不小的行李包,问:“你是才从外面回来,还是要去哪儿?” 他还不知道她搬出去又搬回来,现在又被赶出来了,比孟母三迁还勤快。 庄小蝶幽幽地说:“我要回家了。” 万大金很纳闷,“回家?” “嗯,回爸妈那里。” 万大金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妹,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家里人闹别扭,才跑出来租房子的?” 第38章 她想,如果只是闹别扭就好了,最后只点点头。 “对嘛,过完暑假是该回去了,好好跟爸妈说,一家人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记得以后有空了常来玩儿,来看看我,看看陈铎,说真的,有你在,陈铎都有些活气了。” 万大金还在絮絮叨叨 她一声不吭,埋头专心吃绵绵冰,吃得太快,冰得牙齿微微发疼。 她吃完,擦擦嘴,从包里摸出一个小东西递给他,“大金哥,你把这个给陈铎,替我谢谢他这几个月的照顾。” 万大金接过看了看,是一只小狮子,笑着说:“你自己给他啊。” “他家里出事,一直没接电话,明天才会回来,我赶时间要走。” “就这么着急?” 她点点头,“嗯,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都见不着了。这个我亲手做的,就想谢谢他这几个月的照顾......还有,请你一定跟他说......让他好好保管,别再丢了。” 这是她的一份心意,她交出小狮子,如同交出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 第26章 ☆、26夜照亮了夜 陈铎见褚昕睡着了,起身准备回家。 走出病房,褚云和詹佩玲正在走廊椅子上坐着说话。 褚云问:“睡着了?” 陈铎点点头,“我走了,有什么事明天电话说。” “等会儿走,等你妈回来,咱们一起吃饭,你跟佩玲还没吃晚饭吧。” 他皱眉问:“她去哪儿了?” 褚云答:“出去办点事。” “不等了,回去了。” 褚云跟陈铎一直维持着不温不火,但不失体面的关系。他们既是继父子,也是师生,虽无太多亲情,但褚云对陈铎的赏识,让他对继子多了一份关怀。 他起身,很无奈地说:“明天褚昕醒了,看你不在又要闹。” “你们也别太宠她,宠得无法无天,口无遮拦。” 褚云面露惭色,知道这是实话,他确实有一部分责任。 他是橡皮泥一样的脾气,又是五十岁才得妻女,便让妻子和女儿搓揉惯了。唯一一次跟龚雪来发脾气,是婚后一年才发现她有两个孩子。那会儿褚昕刚出生,龚雪来才敢跟他坦白,并提议将三个孩子接到一起养育。他没同意,一是过不去心里那道被欺骗的坎儿,二是有私心,希望龚雪 来将心思都放在自己女儿身上。但也默许龚雪来每月寄钱给她前婆婆,偶尔回去看看两孩子。没想到过个几年,陈铎越来越出挑,他才有了栽培的心思。 他是做学术的人,发现自己热爱的专业领域出了好苗子,难免有惜才之情,便只将继子接了过来。陈铎很争气,也讨褚昕喜欢,本以为事业家庭都将走上巅峰,没想到会出那一桩意外。 如今龚雪来一直想劝陈铎回来,他也有这心思。自己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以后跟詹家的合作还要更进一步,将公司推入新高峰。陈铎作为自家人,又有能力接班,如果跟佩玲结合,那是更完美了。 褚云没跟他继续讨论褚昕,拦住他说:“我听佩玲说,她找你商量论文的事。真不考虑进她团队试试?我看是很不错的实操机会。” “不考虑了,我没学历,也没这能力。” “学历随时可以考,回来吧,别跟你妈赌气。” “别管我,好好管管褚昕才是当务之急。” 褚云一噎,脸上讪讪的,垂着头唉声叹气,惋叹他浪费自己的才华。 而詹佩玲却不能让他走,龚雪来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处理好那女人。 她起身拉住他胳膊,“别这样,我们都希望你好。” 陈铎没看她,不着痕迹抽回手臂,继续往前走。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噔噔噔”高跟鞋的声音,仿佛戏台上锣鼓四起,旦角儿粉墨登场。 詹佩玲松了口气,救星来了。 今天要唱一出让徐州的戏码,刘、关、张三兄弟痛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恶行,那他们三就是要联手劝陈铎重回正途,不要再堕落下去。 龚雪来抱着手臂走来,气势十足,看来是大功告成了。 她笑着说:“难得一家人都在,我们丢开褚昕,出去吃个宵夜,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陈铎眉间现出一抹倦色,“不了,太累。” 龚雪来刚赶走眼中钉,如释重负,心情很好,也不计较儿子的冷淡。 她走到他跟前,双手抓住他手臂,仰着头说:“听妈一句,回来吧,那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成天跟流氓和烂女人打交道,你难道不委屈?反正我替你委屈,再待下去,你就跟老谭和他儿子一样窝囊了。” 他觉得他妈厉害就厉害在,拐着弯儿的能把所有人都看不起一遍。也亏她这股劲儿,才从铁路工人的寡妇成了大学教授的夫人。 可当年他们把陈曦留在那里,又算什么?陈曦没有了爸爸,妈妈也不疼,后来连哥哥都走了。陈曦当年又是多么渴望得到家人的关注。 特别是他,要不是他的疏忽,陈曦不会被混子欺负,不会误以为自己不被爱,更不会绝望自杀,那么奶奶也就不会中风去世。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心病难愈,没法再跟他们过看似和谐美好的生活,更没法接受自己往后的成功。 他有什么资格过所谓成功人士的生活,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人和被人爱。 就让他一辈子待在春水街,一辈子没出息,他心里才好受才踏实。 他推开龚雪来,越过她往外走。 “陈铎!”龚雪来满脸怒容,撕开嗓子喊,“你再不听我的,这辈子真就毁了!” 他没回头也没停下,背影冷漠,“再说最后一遍,别管我。” 她气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回去找那烂女人吗?我告诉你,她回家了!” 他背影停顿一下,终是毫无留恋地走出医院。 招手揽了辆出租车,上车才发现没带现金和手机,便叫师傅开去谭记车铺。他让师傅稍等,开了店门,拿到手机,跟师傅扫码支付。 车子走了,他漫步回家,这时才发现有一条微信,一条张肖春的好友申请以及几通未接来电,分别是庄小蝶和张肖春打来的。 他点了好友通过,又点开庄小蝶那条微信。 两张美食照,看起来刀工不佳,青椒丝胖成青椒块,番茄和鸡蛋也很大块,双方都有一种各过各的美。 接着是一行字:“你今天有口福啦,等你回家吃饭。”光从图文来看,根本看不出她刚丢了工作。 他不禁扬起唇角,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 他即将回家,可是已经没人再等他。 回到家打开灯,忽然觉得家里变得很空。其实跟以前一样,大概只是心境变了,习惯了家里有个人时不时制造出一些响动。 更何况她是个浑身都能制造声响的人。穿拖鞋时,脚跟黏在地上了一样,磨磨蹭蹭地走路。在浴室里洗澡一定会唱歌,连吹头发也要唱。她可能一直不知道这里不太隔音,唱的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即使平常他们不怎么交谈,即使大多数时候他都没话说,但她还是凭一己之力,强势霸占他的空间,不管是家里还是心上。 餐桌上摆着两个盘子,他揭开来看,还跟照片上一样,连动也没动,一心一意等着他回家。 又打开卧室,那支手机以一种告别的姿态静静躺在床上。 他走回客厅,坐到餐桌前,夹了一块番茄,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这时才意识到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不过也好,她总算愿意回家,总比在他这里强。 手机响起,是张肖春打来的。 张肖春呼出一口气,“终于接电话了,我刚看到你同意我好友申请,立马就给你打过来了。” “什么事?” “刚才警察给我打电话,问我大东那两表兄弟的事,我才知道他们伤人了。我想起小蝶说他们骚扰过她,我就给她打了过去,可是一直没打通,然后给你打,也没打通,急死我了,她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嗯,没事,她回家了。” 张肖春吊起嗓门,仿佛很不可思议,“回家?回哪个家?” “回她自己的家,回父母身边。” 张肖春“啊?”了一声,半天没吭声,接着犹犹豫豫地问:“她没跟你说过她家里的事?她真的要回去?” 陈铎听出她话里有话,想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可嘴比脑子懂得他的需求,他听到自己问怎么回事。 张肖春给他讲起庄小蝶的家庭情况,期间陈铎一语不发,她一度以为他没在听了,停下“喂”一声,他回一声“嗯”,听不出情绪起伏。 “你说她好不容易跑出来,怎么可能还回去,她父母铁了心让她嫁姐夫,这不往火坑里跳吗?还有,虽然她没详说她那个姐夫,但我猜啊,那男人一定对她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让她根本不敢回家,姐姐的死也让她怨恨父母。所以她怎么可能回去嘛!” 第39章 听筒那边寂静无声,张肖春提高音量问:“你听没听我说话啊?” 陈铎一直紧攥拳头,紧咬牙关。攥到骨节发白,青筋毕现,咬牙到腮帮发紧,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闭上眼,平稳了气息才轻声说:“我知道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这么晚别出事。” 陈铎起身往外走,“我去找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信心找到她,但这几乎是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他一定要找到她。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也许只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可以继续留下她。 临近午夜十二点,他想着他妈十点多回医院,那庄小蝶大概九点多从家里出来,这两个多小时,她会去哪儿? 他把春水街跑了个遍,不停地跑,不停地找,寂静的夜里只有喘息声。他不敢停下,怕停下后,会感受到希望逐渐消亡的过程。 等跑到杆子帮,正巧遇上万大金在门口台阶上抽烟。 他叼着烟,抄着手,笑眯眯问:“大晚上的,你跑啥?” 他气喘吁吁问:“看到她了吗?” “谁?” “庄小蝶。” “你们咋啦?吵架了?” 陈铎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赶紧说,她在哪儿?” 万大金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头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其实刚送走庄小蝶,这会儿存心想急死他。 “对了,”万大金从兜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扬手丢给他,“她让我给你,让你别再弄丢。” 陈铎精准接过,摊开手心,是那只歪歪丧丧的小狮子。 心一点点往下沉,眼里情绪郁郁沉沉,声音异常低落:“她已经回去了?” “刚走,往那边路口等车去了,说要回家。赶紧吧,还能追上。要是追不上也没关系,我给她叫的车......”他掏出手机来看,车还没到。抬起头刚要继续说话,陈铎已经跑远了。 庄小蝶站在十字路口,街 对面的交通灯闪闪烁烁,从绿跳到红,她的心情也在恐惧和不甘之间摇摆。 一想到回家后要面对没有选择余地的人生,就无端害怕起来。可除了回家,她几乎想不出自己还能去哪里。 也许夜太深,她才会变得异常脆弱,令她感到恐惧的不仅是父母,还有这个未知的世界。 没有金钱家庭兜底时,人真的会变得怯懦。 她这次勇敢的逃亡还是以失败告终,或者说一开始就注定失败,只是因为运气好,遇见几个好人,才给了她一些虚假的希望。 夜风吹起裙角和发丝,她抬起手背,将脸上的头发推开。手背触到脸颊,湿滑一片,于是顺便揩干净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交通灯由红转绿,一辆车启动,慢慢滑到她面前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车门。 正要弯腰进去时,手臂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量攥紧,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扯回身,撞进一个气味熟悉的怀抱。 她听到他兵荒马乱的心跳声,听到焦灼急促的喘息声,就在那一刻,她也跟着心跳加速。只是不知是因为惊还是喜,大概惊讶更多,他竟然抱着她。 庄小蝶懵懵的,不知道该回抱还是该推开,于是她抛开理智,交给本能去应对。 刚抬起手臂,车喇叭短促地响了一声,师傅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地调侃,“帅哥美女上车走啦,回家抱呗。” 陈铎松开她,弯下腰对师傅说:“不好意思,不走了,多少钱该扣就扣。” 师傅倒没说什么,开车走了。 庄小蝶还在发懵,呆呆地看着陈铎,等着看他接下来还会不会抱她。很久后,她再回想此刻,才知道这种情绪叫“期待”。 可他没看她,也没抱她,跟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两手揣在兜里,表情肃然地望着她身后某处。 “我忘带手机了。”他轻声说。 “哦,难怪打不通电话。” 两个人都有些拘谨,说完这段废话,便沉默下来。但废话自有存在的意义,是缓解尴尬的润滑剂。 等他呼吸逐渐平稳,继而生出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可他习惯隐藏情绪,仍是不动声色地问:“要回家了?” 她点点头。 陈铎终于看向她,目光温柔,“如果不想回家,可以不回。” 庄小蝶埋下头,用膝盖轻轻撞行李包,“我不想让你为难,我也不想再为难自己,我很笨,什么都做不好。” “什么都不要管,你只需要告诉我,真的想回家吗?” 她蓦地看向他,内心震荡不已,忽然意识到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是春姐告诉他的?不管怎样,他不问缘由,只一心想替她解决问题,这就足够了。 泪意涌到眼底,她哽咽着说:“我不想回家。” 他伸出手,接过她的行李包,“那跟我回家,我保证没有人能再赶你走。我们签了十年租房合同,如果我违约不租给你,你可以让我赔到破产。” 她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愣愣地问:“什么时候签的?” “回去就签,我太想赚你房租了。” 她破涕为笑,胡乱擦泪,“可你也没有财产啊。” 陈铎浅笑一下,“所以你很容易让我破产。” 他从裤兜里伸出手,摊开掌心,那里有一支手机和一只小狮子。 “我不会弄丢了,你也不要动不动就不用手机。” 他们慢慢走回家,既没说他家里的事,也没说她家里的事,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过往种种不愉快。 她没问,“你为什么抱我?”也没问,“你拿我当妹妹还是什么?”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即使他字字未提喜欢,却句句都是情意。 不论这份情意是什么,是朋友还是恋人,抑或只是拿她当妹妹,都无关紧要。 等回了家,他问:“吃饭了吗?” 她点点头,想着番茄煎蛋面已经消化掉,又摇摇头,“吃了一肚子绵绵冰,灌个水饱。” 他插上电饭煲重新热饭,两盘菜也放进微波炉打热。 两人坐在餐桌前,在凌晨一点多,静静地吃完了一顿等候多时的晚餐。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3-19 感谢留下评论的读者,心里暖暖的明天入v,读了这章的不要重复购买哦~ 第27章 ☆、27烂桃花 她睡了一觉起来,脑子跟重新换了一副似的,昨天的忧郁一扫而空,又觉得人生充满希望了。 她跟张肖春通了电话,得知张肖春确实跟陈铎说了她家的情况后,竟偷偷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知道的并不是事情全貌,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她很感激陈铎的体贴,感谢他没有非要知道她那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满目疮痍的前半截人生。 中午时,万大金打来电话,问她回家没有。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回去了。” “陈铎把你追到了?” 她脸红心跳,舌头打结,“你别胡说,他没有追我啊,我们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万大金呵呵笑,“我哪儿说你们不纯洁了。他昨晚上不是追你车去了吗,你想什么呢?”心里却门清,两人只剩一层纸没捅破了。但万大金从不掺和年轻人的爱情游戏,不想剥夺他们暧昧期的春潮涌动。 庄小蝶清清喉咙:“哥,你就这点事?没事我挂了。” “没完呢,我有正事找你。” 他问她有没有兴趣过来兼职服务员,他那吧台服务员不是简单的低血糖,是不知道自己怀孕两个月了,还拼命减肥引起的。 “日薪150,一天八小时,分早晚两班,跟另两服务员轮班制。正好你都会,也省得再教,来不来?” 这泼天的富贵,她怎么可能不稳稳接住,于是爽快答应,收拾一下去了杆子帮。 万大金简单交代工作内容,主要就是在吧台服务,做做绵绵冰,卖点饮料零食香烟,顺便收拾桌子。毕竟不是主营业务,除了节假日生意好,其余时间挺清闲,一个人守吧台绰绰有余。 她先感谢了万大金给她赚外快的机会,又问:“兼职多久?我也好算算时间,趁空找找自己正职工作。”主打一个无缝连接。 “说是休息两个星期就回,你找你的,不碍事。” 结果两个星期后,万大金问她要不要转正。那位服务员跟男朋友商量半天,想把孩子生下来,准 备扯证回老家养胎。 万大金盛情挽留她也是有原因的。 他发现庄小蝶上班那段时间,烟酒销售额总是很高。更甚至有些小年轻就是冲她去的,买瓶啤酒,买份绵绵冰,就能站吧台边傻吹半天。 而庄小蝶也十分体面,不论谁找她聊,她都能聊得有来有回。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冷落怠慢,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其实仔细听,庄小蝶说话没什么营养,但那些小年轻就是听得津津有味。 就冲这服务意识,这客户留存率,他都想把庄小蝶打造成杆子帮的活招牌。 第40章 对于万大金的挽留,庄小蝶也爽快答应了。当然她也有私心,想在这儿赚点钱过渡一下。 本来她的想法是继续做甜品西点之类的工作,以后想朝这方面深度发展。但这段时间都没找到合适的岗位,休息时去应聘过两家,都嫌她技术不好,动作慢。 所以她萌生了去专门的烘焙学校学习的想法,为此咨询了星仔。他也很赞同,说当年宁愿花钱去烹饪学校,也不去当学徒,就是因为学徒学得慢,还看运气。遇到好师傅还行,能教你点东西。遇到不好的,就一辈子打杂。所以说不如去技校进修,学个一两年出来直接就可以做师傅了,哪用从打杂开始。 庄小蝶深以为然,之前工作室的老板和老板娘虽然人挺好,但只教皮毛。另两个同事也都是在外面学过的,看来要深入还是得花钱学。 成为正式员工后,一个月能拿四千五,有四天假。工作也相对清闲,做份绵绵冰比做个蛋糕简单多了,还能跟很多人聊天解闷,关键万大金还鼓励她多跟客人聊。 她是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求着她说话,她在陈铎那儿听到最多的就是,求她歇歇嘴。 工作一个月,发工资那天,她准备请老谭,星仔和陈铎吃一顿饭。 给陈铎发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却说要去看褚昕,不回来吃。 她捏着手机也不好说什么。 这一个月陈铎偶尔去看看妹妹,她也想过要不要去看看,毕竟这事是她间接引起.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他们一家视她为洪水猛兽,还是别触这霉头。 不过也有好消息,大东和他两表兄弟都以故意伤人罪,判了半年。张肖春也在另一座城市找到一份网店客服的工作,开始新生活。 庄小蝶收了手机,撑着下巴发呆,想着只有明天再请客,明天正好是休息日,晚上还能看一场电影。 可是陈铎不像会看电影的人,他的生活无趣到令人发指,每天回家就闷不吭声地在房间里看书,不做任何娱乐活动,连电视都不看。 那晚的拥抱并没改变什么,就像一滴雨无法滋润辽阔沙漠,没人能走进陈铎的心。 想得入神,有人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在想啥?” 她回过神,看清来人,是天天都来的小山。他正读大二,老旷课还不缺钱,天天就玩台球和越野摩托车。 她展开一个宾至如归的笑,“你来啦,要什么?” 小山亮出一排白牙,嘴角笑出两个括弧,“还是老两样。” 老两样就是一瓶啤酒,一包玉溪。 他喝一口酒,说:“今天我朋友组了个局,玩狼人杀,你去不?人多好玩,还能认识新朋友。” 她跟小山这一月来聊得很投机,年龄相仿,兴趣也相投,都爱凑热闹,也都是话痨,庄小蝶说一句,他能回应两句,句句在她的点子上。 她想长夜漫漫,一个人在家很无聊,便答应下来。 七点下班,她跟着小山一起往外走,有正打台球的客人起哄:“小山,别破坏规矩,都说好了的,谁都不准约我们台球厅女神。” 万大金也嬉皮笑脸附和:“对,女神就只能看着供着,谁要敢拉下凡,谁就是罪人。” 小山脸颊微红,客人们又将矛头指向万大金:“我们看在女神的面上,吃了一个月绵绵冰,钱都到你口袋,女神一分提成没有。” 庄小蝶历来开得起玩笑,接得住调侃,知道他们就是逗哏,便跟他们一起不着调地控诉资本家万大金。 等走到街上,小山蛮不好意思地说:“你别听他们瞎吹,没那个规矩,是他们听大金哥说你有男朋友了才放弃。我只是觉得跟你聊得来,大家做个朋友,没事玩玩桌游。”解释一大堆,实际上为了掩饰自己不轨之心,真就想撬墙角。他自诩多情浪子,爱上谁就不管不顾地爱。 庄小蝶大大咧咧地笑:“我没当真啊。” “那你要不要跟男朋友报备一声。” 她不准备纠正这个误会,这样可以挡掉很多烂桃花,于是耸耸肩,“说过了,我男朋友没意见。” 小山眼底闪过一丝微光,笑意不自觉涌到唇角,感觉这墙角蛮松动。要么她没跟男朋友说跟男性出去玩,要么她男朋友压根不当回事。 他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说:“吃肯德基吧。” 小山很严肃地说:“说鸡不说巴,”她接道:“文明你我他。” 两个人都挺幼稚,一个烂梗能笑半天。 吃完肯德基,小山带她去桌游店,果然是好大一个局,一共二十个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差不多。她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玩到忘了时间,等陈铎给她发信息时,她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 aaa修车师傅陈铎:怎么还没回? cookie:跟朋友在外面玩,马上回来。 这句发出去,等了十多分钟,修车师傅陈铎也没回话。 她小声跟小山说:“太晚了,我得走了。” 小山点点头,“我送你。” “我自己打车回,你们继续玩。” 小山却很坚持,半开玩笑地说他把女神请出山,就要把女神安全送回家。 他推出摩托车,递给她一个女士头盔。庄小蝶犹犹豫豫地问:“能载人吗?有交警查怎么办?你这不好跳车啊。” 小山大笑,“放心吧,大晚上没人查,上来,我带你感受下风驰电掣的感觉。” 她戴好头盔坐上去,摩托车跟电瓶车的坐感简直两样,摩托车更高,更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危险感陌生感。 她没抱小山的腰,而是双手抓住背后的杆子,跟他拉开一点距离。 小山说了句抓稳了,启动摩托车。速度与电瓶车也是两样,她感到一股强烈推背感,一路骑回去,肾上腺飙升,从未体会过这么刺激的速度。 等到了巷子口,她晕晕乎乎下了地,取下头盔,理了理头发,意犹未尽地说:“我也想学骑摩托了,太有意思了。” 小山停好摩托,笑着说:“我们车队真有很多女孩儿,女孩骑摩托特别飒爽。” 她挑眉一笑,“等我有钱了,也发展这个爱好。” 他看她看入迷了,不想这么快散场,便摸出一盒烟,抖出一支,递到她眼前,“会吗?” 她接过,“不会,一直很想试试。” 他给她和自己点上。庄小蝶生疏夹着烟,刚吸一口,就呛得剧烈咳嗽。她吐着舌头“呸”了两下,皱眉说:“味道一点不好,没意思。” 小山笑道:“你再试一口,一回生二回熟。” 她刚要再试试,从巷子里射出一道亮光,接着响起脚步声,她回头看去,陈铎举着手电,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看他走近,问:“你还没睡啊。” “停电了,下来接你。” 她愣住,这光是突然亮起的,而他也并没有从巷子深处走来,想来在巷子口等了很久,只是隐于黑暗中,她没有及时发现。 小山心里打鼓,想着不会是男朋友吧,没想过这么快就对垒,试探着问:“这位是?” 她不知道怎么介绍,说朋友很奇怪,说房东很生疏。 陈铎替 她回答,“哥。” 这个字在她胃里发酵开,变成又酸又涨,梗得她难受。 小山松一口气,笑着说:“那我也该叫你一声哥。哥,我以后肯定不会这么晚送小蝶回来。” 陈铎没理会,转而对庄小蝶说:“烟掐了。” 声音太过清冷板正,颇有些教导主任逮学生抽烟的气势,搞得小山赶紧丢了烟,用脚碾熄。 庄小蝶还举着烟发呆,巷子里钻出来一阵风,将烟吹得四起,遮住了她的眼,拢住她靡靡心事。 趁她发呆时,小山接过她手指间的烟,替她熄灭。他生怕小蝶哥哥对自己有坏印象,觉得他带坏了妹妹。 庄小蝶回过神,笑着对小山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你也赶紧回吧。” “行,改天再约,我们经常玩儿狼人杀,欢迎你成为常驻嘉宾。” 庄小蝶点头答应。 小山又说:“哥也一起呗,多个人多份参与。” 庄小蝶抿着唇偷瞄他,她倒是真想跟陈铎一起吃肯德基,玩狼人杀,可又想象不出来他会做这些事。感觉他要是玩狼人杀,是狼人的话,能把一桌人都杀了。是好人的话,第一个被投出去的就是他。 这么一想就笑了起来,小山问:“你笑啥?” 她阴阳怪气地说:“我哥才不爱玩儿这些呢。” 陈铎看她一眼,“走了。” 他转身就走,她跟小山道别,追上他的步伐。他们并肩走进小巷,周围漆黑一片,月亮躲进云里,巷子口的黄昏路灯像将灭的烛光,越来越微弱,只剩手电筒一束光, 她问:“褚昕怎么样?” “好得差不多了。” “那挺好,对了,明天请你和谭叔星仔吃饭,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第41章 “没必要,存点钱。” 她不说话了,埋头走自己的路,越走越快,很快超过他。 身后那束光一直都在,正好笼罩着她。她感觉自己像在舞台的聚光灯下,上演一出滑稽的独角戏。 可陈铎在她身后,一直做她忠实的观众。那手电筒的灯光,一路照亮空气中无数尘埃,好像在她身边下起一场细小的飞雪。 他克制不住自己,忽然问:“怎么认识那人的?” “就是经常来打台球的客人。” 他又冷冷问:“抽烟好玩儿吗?” 她讨厌他这种语气,故意对着干,“好玩儿啊。” “抽烟,晚归,坐机车,你越来越有出息了。” 她踏上五楼平台,转身居高临下地陈铎说:“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真当我哥呢?” “不会还要硬学,什么叫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他是不是要上手了。” 两人各说各的,她有些气,叉着腰说:“你果然一直在那儿偷看,就为了逮我的错是吧。” 他岔开话题,“少跟那种人混。” “人家小山是大学生。” 他冷笑,“怎么的,你以为大学生是什么荣誉称号?大学生群体可是艾滋病高发人群。” 她急到跺脚:“你什么意思!艾滋病都来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陈铎不说话了,隐在光后,看不清表情。倒是她的表情一览无余,恼怒又倍感委屈。 他放低声线,“我没那个意思。”他承认是有些过激,总觉得除了老谭和星仔,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都不怀好意。这大概是陈曦给他留下的阴影,对骑机车,泡台球厅,让女孩晚归的男人充满厌恶与刻板印象。 庄小蝶嗤笑,“有没有那个意思,你自己知道,你很奇怪,凭什么限制我交朋友。” “我没有限制你交朋友,只是不要跟男的玩这么晚......” 她气势汹汹地打断他:“那你又不陪我玩!” 陈铎愣住,半天没理清她的逻辑。 “我有时候也想出去社交一下,跟同龄人玩一下。我有想看的电影,都不知道找谁一起去,我不想一个人去电影院,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唱k。” “你找星仔陪你。” “他晚上比谁都忙。”她心想如果下一句你敢提让谭叔陪这种话,那就彻底绝交。 还好他什么也没说,站在黑暗中一声不吭,隔了会儿叹口气,“你想看什么?” “最近小黄人上映了,明天就想看。” “什么人?” “别管什么人,看不看吧。” “那明天陪你看,行吗?” 她眉头松开,抿了抿唇压抑笑意,勉为其难地问:“好吧,那我们在家吃,还是在外面吃?” “随你。” “那明天我们还是在家吃,省点钱。” “行。” 她终于满意地笑了,转身打开门回家。 陈铎在心里不由松一口气,随即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还是自甘堕落的圈套。他一点不想看电影,怎么就奇奇怪怪地答应了。 第28章 ☆、28不理想情人 她把第一次看电影当成初次约会,不仅洗了头,还很难得化了个妆。 当然,仅限于描眉化唇。为省钱,她只买了口红和眉笔。幸好中了张基因彩票,皮肤生来白皙细腻,替她省了粉底钱。 等他回来已经下午五点,但比平常早很多,她笑眯眯问:“谭叔还在守店吗?” “他今天休息。” 她惊道:“啊?谭叔每天都不干活还要休息啊,每天往那儿一坐就不动了,把他骨头坐累了吧。那你也该一个星期给自己放天假啊,每天都工作,人是会坏掉的。你又不买车买房买名牌,这么拼干什么?攒了钱不花,那很对不起钱的吧。” 他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听她说话。他从来不喜欢听人唠叨,可她碎碎念时,话语间有一种独特韵律,仿佛世间一切事物都很值得赞美。他忽然感到充实,希望把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 可是,让她陪自己过这么惨淡的人生,是不是太自私? 陈铎放下杯子,目光不自觉停在她脸上,黛眉浓黑,红唇欲滴,今天还化妆了。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化妆,自有一份天然去雕琢的好看。美丽的花儿永远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吸引了目光。 他宁愿缄默地去守护这份美好,因为她可以找到比他好百倍的人,但一定不是昨天那个。 昨天那小子一看就是个贪玩的主,喜欢一个人时可以很殷勤,不喜欢了那就是弃之如敝屣,看都不再看一眼。 庄小蝶本来在热菜,一转头,瞧见他正盯着自己,忙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羞涩地问:“看我干嘛?” 他回过神,淡淡说:“要吃饭了还涂口红。” 庄小蝶翻了个白眼:“你管我。” “口红有重金属,吃多了代谢不了。” “我嘴张 大点就吃不到了啊。”庄小蝶内心忿忿,这人跟浪漫过不去,多好的氛围都能被他毁掉。 她将热好的菜端到桌上,“将就中午的吃,饭还没热好,你先去洗一洗,换身衣服。” “走二十分钟就能到电影院,为什么还要换衣服。” 她言之凿凿地解答,“我不要跟满身机油味和汗味的男人看电影。” 陈铎回到屋里,拉起t恤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只觉得她事多又挑剔。不过还是去洗手间擦洗一下,换了身干净衣裤。 她看他崭新地出来,十分满意。虽然还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可架不住身材好,穿什么都很有范儿。 挎个帅哥仅次于挎个好包,都是女孩子的时尚单品。她今天就要挎他,他只要挣扎拒绝,她就拿出“兄妹为什么不能挎”的道理压他。 可快要吃完饭时,小山打来电话,说要请她出去玩。她连忙拒绝,说已经约了人看电影,下次再约。 小山半是遗憾半是可怜地说:“可我都到巷子口了。” 她有些惊讶,这人也太奇怪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就来了。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委婉让他走。 小山又问:“你跟谁看?” 庄小蝶看了看夹菜的陈铎,想说男朋友,可是又不好意思起来,类似于做贼心虚,怕他瞧出自己内心的小九九。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说:“跟哥。” “介不介意我跟你们兄妹一起看?” 她尽量委婉,“不太方便吧。” “别这样,我特地来找你,是不是朋友啊,你忍心让我灰溜溜走?” 这话让她更不好意思强行赶他走,虽有些厌烦,但本着不得罪朋友的原则,只好认命。 她只好让他等等,吃完饭就下来。 挂了电话,陈铎抬眼问,“谁?” “小山想跟我们一起看电影,现在在巷子口等着。” “你约的?” “不是,他自己来的。” 陈铎在心底冷笑,男人追求女人的惯用伎俩,宗旨就是死缠烂打。可庄小蝶怎么回事,心房跟没安门板一样,是个人都能进来逛两脚。 “如果不喜欢直接拒绝好了,你越这样他越追得紧。” “他追我?大金哥说了我有男朋友,我也这么跟他说的,他怎么可能追我?你想多了吧。” 陈铎冷笑,“不信?我们走着看。” 他起身收拾碗筷清洗,她喃喃自语般嘟哝,“居然有人追我,以前在学校怎么没人追我。” 陈铎顿了顿,心想以前你可能看上去有些高不可攀,现在在台球厅当服务员,年纪又小,天天乐呵呵,对谁都笑脸相迎,自然是让一些轻浮男人觉得好上手。 这一刻,他是一点不想让她在杆子帮打工了。 时过六点,她换上裙子,在他面前转一圈,“谢谢你替我洗得干干净净,你真的可以考虑开间洗衣店。” 十月底温度还维持在30度上下,这城市没有严冬,最冷时也是15度上下。庄小蝶穿上那条miumiu连衣裙,感觉自己隆重过头了。她记得这条裙子是四万多,以前不算什么,衣柜里多的是,现在却拿来压箱底,当约会的战服。 陈铎看了一眼,回想第一次见她,恍若隔世。那时只想管一天,后来变成一个月,现在成了遥遥无期,他只能感慨世事无常。 他们走出巷子,小山一见着她,毫不吝惜地赞美,“你今天真好看,裙子也好看。”心里有些得意,想着跟哥出去看电影不至于这么隆重,只可能因为他。让他等这么久,是在打扮吧。 他又递上礼物,一个小首饰盒,“一副耳环,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陈铎在身后发出一声轻笑。她回过头瞪他,立刻看懂了他眼里的戏谑,分明是说:看到没,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吹捧,更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赶紧推还给小山:“不要不要,无功不受禄。” 第42章 “只是一份小礼物,我这人就爱送朋友礼物,你别多想。” 她仍然坚持,“不行不行,心意领了,我这人从不收礼物的,”转过头寻求陈铎帮助,“对吧,哥。” 陈铎冷眼旁观,“对,她不爱收破烂儿。” 小山僵住,脸上很挂不住,忍住火说:“欸,你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 庄小蝶连忙打圆场,“别介意,我们家说话都不过脑子。他意思是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就真成破烂儿了,我没耳洞,戴不了。” 小山讪讪收回手,将礼物盒揣进包里,“那我先收着,以后你有耳洞了,我再给你。” 庄小蝶摇摇头,神色疏离正经,“我真的不要,你送其他女孩儿吧。”她感觉自己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小山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上去有些沮丧。 他们走到杆子帮对面的商业广场,那里早就人山人海。广场里搭了一个个摊位,连成排,灯光像一串串流萤,人群像海浪般起起伏伏。 庄小蝶有些欣喜,“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摆摊的。” 小山说:“你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一个月集市,好多年轻人来这儿摆摊赚零花。” “那我们逛会儿再去看电影吧。”她转头问陈铎。 来的路上他一直走在他们后面。她跟小山聊着天,时不时回头看看,他就埋头走自己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一直想让他参与进来,可他始终拒人以千里之外。这会儿等她问起,陈铎才无情无绪地看了眼她,接着扬扬下巴,让她去逛。 她刚挤进人群就后悔了,自己还是太乐观了,以为挤进海浪一样的人潮里,就能如鱼得水。结果根本难以挪动,几乎是被推着在走路,要花费好大力气才能挤进一个摊位。 小山挤在她旁边,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你哥做什么的?” 她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地靠近,立刻往边上挤,“修车的,你骑的那种。” 他哼笑一声,“难怪呢。” 她听出一些轻视意味,皱着眉问:“难怪什么?” “没什么。”他想又穷又没教养,还挺傲。 小山接着说:“你哥管你管得很严吗?” 她回头看一眼陈铎,他高出人群一截,像海里的浮标,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 她敷衍着“嗯”了一声,小山又问:“要不要甩了他,跟我去玩儿?” 庄小蝶心底升起一股厌烦,更想甩掉的是他。 她看了看前面的摊位,发现卖可丽饼的摊位人最多,便说:“好吧,但我想吃冰淇淋和可丽饼,要不我们分头买,你买可丽饼,我买冰淇淋,等买好我们就走。” 小山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挤进人群,往前面的可丽饼摊位去了。 她偷笑,虽然这么做不地道,但真的没法委屈自己一直费神应付。 庄小蝶回过头找陈铎,这人刚才还在她身后一米远距离,现在也不见了。 她踮起脚四处张望,终于在卖装饰品的摊位上看到他。 陈铎正低头看着摊位上的什么东西。大概是被挤过去的,要不无法解释这么笔直无趣的男人,怎么会看女孩子的饰品。 她拼尽全力挤到他跟前,立刻拽住他胳膊:“快走快走,赶紧甩掉他。” 陈铎没动,抬手将一枚蝴蝶发卡别在她头发上。 庄小蝶愣了愣,转过脸看向摊位上挂着的小镜子。是一枚淡蓝色的丝绒蝴蝶,她忍不住笑,“土土的,好幼稚。” “很好看。”他淡淡点评,终于借机说出今天一直想说的话。 庄小蝶很想问是我好看还是发卡。可终究没问,害怕他一开口就破坏气氛。 她展开笑容,露出两颗虎牙,冲他张牙舞爪地甜笑。 陈铎被她看得不自在,低下头付钱,转身挤开人群往外走,她赶紧跟上,“等等我。” 一着急撞到别人身上,那人也下意识推开。她被推得踉跄一下,惊呼一声,陈铎立刻回身扶住她。 她想,此时不待,更待何时,便想要状似无意地挽上他的胳膊。 刚伸出手,他似乎有所感应,精准牵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小心点。” 周围一片喧嚷,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陈铎牵着她,刚走了几步,有人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她心里一紧,回过头看,是小山 。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买好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兴味索然地说:“这么快啊,真厉害。”话音刚落,陈铎放开了手。 小山不无得意,“我出双倍价格从别人手里买的,谁当冤大头一直排队啊。” 他左右打量她,又问:“你的冰淇淋呢?” “不想吃了,挤不进去。” 小山将可丽饼塞她手里,“你等着,我去给你买。”转身挤向冰淇淋摊位。 庄小蝶也就不好意思再想着甩掉他了。 从集市出来,她一手拿可丽饼,一手拿冰淇淋,左右开弓地吃。 小山拉着她往前走,跟陈铎拉开一段距离,轻声问:“怎么甩掉你哥?” “算了,我想跟哥看电影。” “你真是……奇怪,怎么不跟男朋友看?” 她搪塞道:“男朋友没空。” 小山暧昧一笑,“不称职,竟然不陪你看电影,要是我可不会这样。” 庄小蝶看向他,有些匪夷所思。种种迹象表明陈铎所言非虚,小山确实想追她。可他知道她有男朋友还这样,那不是喜欢,是骚扰吧,真是太没边界感。 她停下,郑重其事地说:“小山,我哥说你想追我,真的假的?” 这话题被撂到台面上讲,让他很有些尴尬。因为以他的想法,是先攻占芳心,让小蝶彻底沦陷后,自己主动跟男朋友提分手。 他矢口否认:“乱说什么?没这回事。” “那就好,我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她抬起下巴指了指陈铎:“那不是我哥,是我男朋友。” “啥?”小山惊得五官皱起,声音更是高了八度。 庄小蝶笑得玩世不恭:“他是我男朋友,跟我打赌,赌你是不是在追我。” 小山神色精彩纷呈,从难以置信到尴尬,再到愤怒,可谓毫无阻塞的感情转变。他气急败坏地嗤笑一声,最后扔下句,有病吧!转身走人。 庄小蝶在后面喊:“别走啊,小山。” 小山停下,转过头阴沉盯着她。 庄小蝶指了指手机,“我打赌输了,把冰淇淋和可丽饼的钱转给你。” 气得钢铁直男小山都忍不住翻了个娇俏的白眼。 陈铎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地问:“把人嘴都气歪了,你说了什么?” 她耸耸肩,“你懂什么,这叫快刀斩乱麻,下回他看到我,肯定要绕道。” 她没机会印证这个说法,因为小山后面也不再去杆子帮。只是他喝醉时,老爱拿这事当谈资,跟朋友说自己遇上对神经病情侣。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场小小的自我解嘲以及对他人的性癖控诉,竟引发起轩然大波。 当然这都是后话,今晚的庄小蝶特别快乐。 第29章 ☆、29夜色温柔 等陈铎走进电影院,才发现小黄人是一部动画片。 之前他猜测是什么超英电影,超人蚁人钢铁人之类,没想到是长得跟玩笑似的胶囊卡通人。他7岁开始就不看动画片了,如今也只有委屈自己陪她看看。 本以为不会喜欢,可看到一群胶囊人没心没肺地坑害主人时,还是被逗乐了一下。 他在这庸常的一刻,忽然想起了她们,想起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位女性,一个教养他,一个依赖他。但他从来没有陪奶奶看过电视,也没跟妹妹好好谈过心。他自诩出人头地是为了给她们很好的生活,却罔顾了爱来自于关怀,而非世俗荣耀。 一粒爆米花送到他唇边,他侧过脸,看到庄小蝶不解的眼神。 “怎么看个电影看得苦大仇深的。” 她将爆米花向前送了送,他不由自主地张嘴接过,她笑着问:“好吃吗?” “齁甜,不吃了。” 庄小蝶不再理他,一边傻乐一边吃爆米花。他时不时闻到香甜的味道,听到压抑的轻笑,侧目悄悄看她几下,也跟着快乐起来。 他想庸常日子的乐趣就在于此吧,平凡而真实的陪伴,笑时同乐,哭时同悲。 他们看完电影,散着步回家,陈铎难得主动跟她聊天,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就跟他讲了自己想攒钱去专业的烘焙学校学习。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庄小蝶也不隐瞒了,他既然直截了当地问,那她就省了前因,直接答:“我音乐学院的,学的音乐表演,长笛专业。” “不想继续学习?不想在音乐厅吹长笛,做高雅音乐人?” 她摇头,“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音乐,对艺术也不太理解,我吹长笛全是技巧,没有感情。问我莫扎特d大调长笛协奏曲表达了什么,我是一句答不上来。我不太能感受音乐要表达的情绪,所以注定以后在表演上不会有成就。这让我觉得很没意思。” 第43章 “跟你爸妈说过吗?” 她默然片刻,随即自嘲般笑笑,“就是我爸妈让我学音乐的,他们也不是要我做高雅音乐人。他们很早就给我和姐姐铺好了一条明确的道路,那就是嫁人。我从小就听妈妈念叨,这样不行,以后要讨老公嫌,那样不行,以后会讨婆婆骂。她总说养女儿就是给别人家养媳妇,我成年时,他们说要给我找个好丈夫,让他代替他们继续宠爱我。这不可怕吗?听上去像很爱我,但并没问我的意见。” 她倾诉欲被激发,将自己苦涩心事研磨成粉,一点点讲给他听。 她说她是看了姐姐的遗书才发现真相。那不亚于人类发现宇宙真相,发现自己不过是缸中之脑。 父母培养她跟姐姐 学习音乐,只是因为姐夫喜欢会音乐的女孩。他们将钓金龟婿当成她们的毕生事业,不仅要钓到,还要牢牢抓住。所以养得她们天真烂漫虚荣无知,不需要她们有安生立命的本事,只要她们心无旁骛地依附于丈夫,美其名曰,让她们一辈子享福。 她一提起那男人就生理性厌恶,他是爸妈极力想巴结的贵人,是爸爸公司即将脱轨时,及时伸出援手的天使投资人。她跟姐姐第一次见他时,她十一岁,姐姐十四岁,而他已经三十五岁。他看上去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她跟姐姐一开始拿他当长辈景仰。她不知道他私底下跟爸妈说过什么,但一定是说了很多动听的话,开出了不得了的条件,让父母彻底拜服在他的慷慨与友善中。毕竟在爸妈眼中,未来金龟婿一定是纯金打造,有钱排第一,人品可靠后,而年龄更不能称为问题。越老越好,女儿再生个一男半女,熬死老头,家产迟早到手,家族未来几辈的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从那以后他常出现在家里,也是从那时起,父母让她跟姐姐朝音乐方面发展。姐姐都十四岁了,还让她起早贪黑学习钢琴,不需要专精,程度能考上音乐学院就行。 后来姐姐二十岁,他求了婚,姐姐抵不住爸妈游说,稀里糊涂就嫁了。 庄小蝶讲到这儿停下脚步,眼里蒙了层水雾。 “姐姐被打到自杀,他们竟然还要我嫁给姐夫,说姐夫痛改前非,要通过爱我来弥补对姐姐的悔。离谱的是,他们真的相信了,而我......我也相信了,要不是发现姐姐的遗书,我可能到死都很蠢!现在才明白,爸妈大概是不得不信,好像是把姐姐未尽的事业交给我来完成,一想到十一岁开始学长笛,是姐夫的意思,我就恶心!” 她有些语无伦次,眼泪不知不觉滑落脸颊。陈铎目光微沉,后悔去问她的过往。他伸出手指,揩掉她脸颊的泪。 庄小蝶有些意外,深深地看着他,想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可他并没给她机会一探究竟,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很浅很绅士的拥抱,还像长辈般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她抿着唇想笑,跟哄小孩一样,好没情调。说不定就拿她当小孩,这么想就有些索然。 陈铎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了,不说了,未来的日子还有很多苦要吃,现在哭还太早。” 她埋在他怀里,声音瓮瓮地问:“什么苦?” “什么都要从头学起,买个东西也要计较半天,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可能努力很久都没法买一个像样点的房子,还可能因为工作不够光鲜被人歧视。” 庄小蝶抬起头,脸颊还有泪痕,神情却很不服气,“你干嘛?为什么要这时候打击我?再说谁敢来歧视我?我靠双手赚钱,哪里丢人了?谁要敢在我面前把工作和人分成三六九等,我打爆他狗头。况且没房子也不可耻啊,可耻的应该是烂楼卖高价的开发商吧。那退一万步说,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买不起房?总之我劳动我光荣,如果我劳动我还穷,哪就不是我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陈铎一挑眉,笑起来,觉得她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特别有感染力。 她哼了一声,“你太小看我了,这些算什么苦?对我来说有钱又如何,姐姐有一面墙的爱马仕,也不见得快乐。” 陈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懂,你是女侠,有壮士断腕的魄力。” 她笑起来,很喜欢他的比喻,但也受之有愧,“我懦弱过,还想过要不要回去,是你帮了我大忙,让我坚定决心,所以现在不要动摇军心。” “你比我勇敢很多。” 庄小蝶触电般,心脏又痒又麻。怎么回事?明明不是表白,也无关爱情,他的拥抱却让她悸动不已。 这时一群人走过来,大概刚喝了酒,边走边闹,说笑声沸沸扬扬朝他们涌来。 他松开她,退后一步,双手插兜,跟她一起局促地看着各自身前那一亩二分地。 等那群人远去,他们还一直杵在原地没动。几只飞蛾盘旋在昏黄路灯下,噗嗤嗤撞着灯泡。几辆车飞驰经过,携带马达的轰鸣声,在夜里荡起空寂的回响。 可他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世间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她深呼吸,抬起眼眸,想要找到他的眼神,破解他的所思所想。接着要仔仔细细问他,之前的两个拥抱和一次牵手,到底意味什么。 也不知谁先感应到谁,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一抬眼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她将所有情绪堆积在眼睛里,而他却躲闪开,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情绪过于外露。 不过片刻,陈铎再次看向她,眼底恢复风平浪静,轻声说:“走吧,回家了。”抬步就走。 庄小蝶快步走到他身边,在心底轻叹,好吧,她只好替他解释,第一次拥抱是因为跑得太快没刹住车,这次是给她温暖的朋友抱抱,让她不要再哭。而牵手嘛,只是怕她摔倒或者走丢。 他真是无趣的男人,这么规矩干什么?攒功德吗? 她有些气馁,没有信心主动告白。如果他拒绝,只拿她当妹妹,那往后的相处,岂不是很尴尬。她就不能再以妹妹之名,大行暧昧之事。她本来是准备通过这个策略,融化他这块冰的。 况且,他们的状况太过特殊,她还有生存压力要解决,不该把心思全放情情爱爱上。 就这样也很好。 她正想得入神,他忽然说:“我也该规划下自己的人生。” 庄小蝶来了兴致,“你有什么规划?” 陈铎说:“准备接受万大金介绍的工作。” 她想起几个月前在玖记大排档,万大金盛情给他介绍工作,他那会儿还挺不乐意。 “是那个摩托车行?” “嗯,已经装修好,快要试营业了。”万大金那天又来找他,他没立即拒绝,只说考虑一下。现在考虑好了,不想再得过且过,想多赚点钱,把日子过好点。 庄小蝶双眼灼灼发亮,见钱眼开的模样,“一个月多少钱?” “一万多吧。” 她艳羡不已,“这么赚啊,看来学一门手艺真的能养活自己。我也要好好学,争取以后月入上万,那我到时候根本就不愁吃穿了,花都花不完。”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单元楼下。 楼道狭窄,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梯。陈铎习惯了上楼走在她身后,下楼走在她前面,因为有之前的经验,以防她摔倒时,他还能当个垫背的。 爬到三楼,庄小蝶听到他在身后不急不徐地说,“我先帮你交学费,早点去学吧,别在杆子帮做了。” 庄小蝶停下,转过头问:“为什么?” “不想你一直在那儿混,虽然有万大金在,但那里鱼龙混杂,他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她想了想,摇头,“不想再欠你钱。” “我马上有新工作,不缺钱了,花都花不完,就喜欢不求回报,助人为乐。” 这个学人精,她忍不住笑,“圣人啊,果然来凡间积功德的。” 不过她还是拒绝了。她说不想一有人伸出援手,就下意识去依赖,那样跟依赖爸妈没两样,会逐渐失去自己。她也不想让自己总是处于需要帮助的位置,那样看起来很弱很没用。她可以靠自己双手,攒够学费,顺便锻炼自己省钱和抗压的能力。 “我都咨询好一家烘焙学校,学两个月要一万八。我现在一个月工资四千五,除去房租水电气和饭钱,一个月能存两千五,七八个月就能存够学费,再存三个月的生活费,我一年后就能学习了。等以后工作存了更多钱,我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 陈铎仰头凝望着她,想起一句话,女人如水。那她简直就是一锅沸腾了的水,什么理想放进去,都能煮透。 他踏上两个台阶,跟她平视,“你叫什么?” 她愣了愣,低下头落寞地笑笑,“庄可祺,可爱的可,顺颂时祺的祺。对了,我姐姐叫庄可颂,按西式说法,我们俩是一对甜点,croissant和cookie。” “cookie?” “跟可祺的粤语发音蛮接近啊。” “介绍自己倒是都用褒义词。” 第44章 她又一愣,旋即想起当初她问起他名字时的情景。她那时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想来,自己的情商也在逐步提高。 不过这人可真记仇啊。 他伸出一只手,递到她面前,“那我们一起加油,庄可祺。”他要跟她做一次正式的,初次见面握手礼。 “我还是 喜欢你叫我庄小蝶,土土的,跟你很配,”说完握住他的手,大幅度摇动,龇着虎牙笑:“我们一起努力,都会好起来的。” 陈铎克制地笑了笑,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喜欢的人身上得到力量与快乐。 他没告诉她,他想振作起来,做一份有未来的工作,是因为想跟她有稳定的未来。也没有说扶持她尽快步上人生正轨,是想等一切安定后,再请她考虑要不要接受他这个有前科的男人。 现在不是表白的时候,至少要等到自己有条件有能力,去给出一份关于永恒的承诺,再谈表白。 他认定一个人,就想到永恒。 况且她还太年轻,至少要等她一切都稳定后,才能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不想这份感情起得不明不白,不想自己的帮助变得功利化。因为他帮助她只是出于喜欢和欣赏,而非为了占有。 往后就算她不愿意,他也会坦然接受,并尊重她的选择。 第30章 ☆、30春思不尽 老谭很支持陈铎去摩托车行,他早有预感,陈铎是鹰,这小门小店根本拘不住他。 况且这三年来,陈铎给他带了很多生意,也因此存了些本钱。他打算转让掉铺子,资助星仔开间小餐馆,让儿子也当老板,他就坐收银台算算帐,混日子养老。 他跟陈铎商量后,陈铎也挺赞同,还提议他们把外卖也弄起来。陈铎跟他分析,今年是外卖红利期,平台为了迅速占领市场,给商家很多补贴政策。以后平台做大,更多商家入驻,那根据经济规律,迟早会饱和,钱就不好赚了。趁此机会,快速积累用户,打好品牌基础。 老谭半懂不懂,但很听陈铎的话。聪明人能一眼看清事物本质,他虽老眼昏花,没正经上过几年学,但心里雪亮,很有几分识人的本事,无条件信任陈铎的逻辑分析能力。 他很快转让了车铺,跟星仔在春水街选了家不临街,租金相对便宜的店面。父子两开起中餐馆,并入驻外卖平台,在未来两年赚到了有生之年的第一个五十万。 陈铎去了摩托车行,规模不大不小,投资了两三百万,老板很有江湖气,早年间学历不高,靠敢拼敢闯混到如今地位。知道陈铎坐过牢,也并不太在意,只是以此为借口,稍稍压低了点薪酬。 坐主管位置,薪水才一万多,实在有些不匹配陈铎的技术。 不过他不太在意,现在对他来说,就是积累经验和资历的机会。再说他有信心在往后工作中得到应有的尊重和重视。 他在重新建设自己内心的废墟,这份工作可以当作过渡,或者一个好的开端。 庄小蝶每天按部就班生活,在杆子帮工作两个多月,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了自己挣来的存款。 她现在已经具备了省钱的智慧。上班不再点外卖,学会做便当。网购时,看到想要的东西,不会立刻下单,而是在购物车放两天,让购买欲归零。还学会在菜市场快收摊时去逛,可以买到稍显瑕疵,但无伤大雅的食材。 如今她晚上都一个人吃饭,有些寂寞,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铎每天要加班到十一点左右,摩托车行试营业期间,业务不稳定,客户流量不确定,所以延长了营业时间。 他们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很难再见面。陈铎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十二点才到家。回来时她不是睡着了,就是去上晚班了,但并不影响他们在有限时间里见面。 庄小蝶晚班时,他偶尔会去接她下班,而庄小蝶早班时,会在厨房里留一盏灯,一碗汤品或甜水,等他回家时,有亮光安慰,有宵夜解乏。 那天她晚班,十点时下起了雨,生意不是很好,只有三桌客人。她百无聊赖地趴在吧台上玩手机,突然,球厅那里传来一阵嘈杂,一群客人涌了进来。 这本来没什么,只是一个人的嗓门出奇大,戏谑地说:“万老板,好久不见啊。” 万大金也打了声招呼,“这大雨天的,怎么想着来我这儿?” “带朋友来给你捧场啊。”那人说完,一群人便喧嚷着开始占台打球。 万大金随后走进吧台区,庄小蝶看他神色凝重,有些纳闷。而且那客人的声音也有些耳熟,她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万大金靠着吧台,轻声嘱咐:“一会儿那群人进来买东西喝水,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听着就是,别跟他们计较。” “怎么了?” “就一群小瘪三,没啥素质,冒犯到你忍着点,只管做自己的事。这群人就是无事生非的主,不惹到他们就没事。” 她点点头,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是没见过一些轻浮男人,就嘴上调笑几句,她都能笑着化解过去。 毕竟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避免冲突是首要大事。 这时,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庄小蝶抬眼看去,瞬间愣住。怪不得声音耳熟,其中一个男人还真是熟人。 她皱着眉想,叫什么来着? “川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的?”另一人指着庄小蝶问,语气尖锐挑衅。 庄小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这钉子男叫肖川。随之而来一阵紧张,听那人语气,仿佛是冲着她来的。 万大金脸色变了变,遂恢复笑容,半开玩笑地说:“行了啊,别瞎闹,这是我妹子。”委婉地表示,让他们看在他面上,别闹女孩。 肖川抱着手臂,缓缓走到吧台,很不屑地笑笑,“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个妹子,如果真是你妹子,你咋还把自己妹子往火坑推?” 万大金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皱眉问:“啥火坑?” “陈铎啊,把妹子介绍给陈铎,你怎么这么害人呢,”他看向庄小蝶,语气讥讽,笑容恶劣,“是吧,庄小蝶, 还记得我不?肯定还记得,当初可是多亏你男人陈铎,让我蹲了半年看守所。” 庄小蝶没说话,心里很不安,她预感自己说什么都会踩上这男人的陷阱。 万大金脸色一沉,肃然道:“肖川,别在这儿闹事啊。” “不闹事,就是带大家来看看嫂子。” 接着他呼朋唤友,将带来的十个兄弟都叫了进来。这些人占满座位,个个吞云吐雾,腿不是踩沙发上,就是翘桌上,人五人六地叫服务员送酒送小吃。 万大金脸色越来越难看,让庄小蝶就待在吧台里,他去送酒。 那些人并不买账,一男人轻佻笑道:“让嫂子来给我们倒杯酒呗。” 万大金按下躁动情绪,息事宁人地说:“行了,别闹我妹子,今儿这顿酒算我请。” 肖川冷笑,呷一口酒,慢声道:“万老板,你是看不起我呢,专门来照顾你生意,大家开开心心的,谁想惹事?今天嫂子不愿意招待我们,那咱就天天来。” 有人起哄,“那万老板不得感谢咱们,一个月酒水钱能跟台费持平了。” 一群人大笑,还有人荒腔走板地唱:“嫂子包饺子,实在好吃耶,它皮薄馅儿大味道好,它实在好吃耶,小子吃饺子,实在好吃耶,嘴里面咬的是嫂子......” 庄小蝶抿紧唇,血往脸上涌,又气又羞恼。万大金突然转过身,低声对她说:“你先去后面,我打电话给陈铎。” 她低头沉默片刻,说:“大金哥,别打电话给他,他要过来了就更不好收拾了。今晚上把他们应付过去就完了,这里有监控,他们不可能怎么样,要真敢怎么样,你就立刻报警。” 万大金仔细打量她,眼神担忧,“真没事?” 她坚定地点点头。 万大金心里清楚她是方方面面都在为陈铎着想,摇头叹气:“行,今晚就委屈你了。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他们要是敢上手骚扰,我第一个不答应。” 她发短信给陈铎,说今晚来了很多客人,要加班,让他别来接,大金哥会送她回去。 陈铎回复了好。 她松一口气,猜测肖川就是为了逼陈铎现身才唱这一出,说不定还设了陷阱,等着陈铎入瓮。 他们又在鬼叫,让她做几份饮品,亲自端去。她做好后,给万大金递了个眼神,让他别担心,她能应付。 她端到肖川那桌,肖川倒杯酒,推到她身前,直勾勾盯着她说:“喝一杯吧,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她没说话,举杯一饮而尽。 肖川意味不明地笑笑,“真是漂亮爽快,说真的,你跟着陈铎图啥,那坐过牢的男人,还穷得响叮当。” 庄小蝶勾唇假笑,“您慢慢喝,我还得收拾吧台。”不理会他的挑拨,说完走人。 第45章 肖川没拦她,只是眼神阴鸷,一面盯着她看,一面舔着下唇的圆环,舌头上的钉子正好与唇环相撞,扯出一抹似人非人的笑。 他们喝酒说笑,过了会儿嫌无聊,又要打牌,让庄小蝶拿扑克来。 万大金忍住火说:“对不住各位,这里主营台球,不是酒吧也不是棋牌室,而且快一点了,我们也要打样了。”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万老板这是准备赶人了?” “不敢啊,只是规定了打烊时间,要不各位挪步酒吧继续喝,我也去赔几杯。” 肖川嗤笑,“倒不用你陪,再给我们一人上一瓶啤酒,喝完就走。” 万大金连声应好,迫不及待想送走这群瘟神,便跟庄小蝶一起给每个人送上一瓶啤酒。 送完酒,他们又起哄,让嫂子陪一杯,必须雨露均沾,人人有份。 万大金炸了,面红耳赤地嚷:“操,说了别为难我妹子,喝个屁!她又不是陪酒的!要喝我跟你们喝!” 那群男人不但没收敛,反而黑了脸,全站起来,气势逼人地拍着桌子吼:“操,怎么做生意的,信不信老子天天在你门口打牌,看你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 除了肖川,他们黑压压站成一片,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跟拴了链条的狗一样,就等着肖川下命令,让他们施展拳脚,好好给万大金上一课。 万大金也是在气头上,还要吼时,庄小蝶紧紧拉住他,截住他的话头,劝道:“别,大金哥,十杯酒不算什么。听我的,别跟他们闹。” 万大金眼神逐渐清明,也不再有喊打喊杀的怒气。她安抚下他的情绪,转头拿了个酒杯,先跟就近一位喝一杯。 他们见庄小蝶喝了,都坐下来,又开始调笑。她一个个敬过去,每个人都给她倒满,剩一点都不放过她。 庄小蝶手心出汗,心跳加速,可面上还维持着淡然的微笑,不让他们看出她在怕。 连喝几杯,除了肚皮涨,倒没什么醉意。等到最后一杯敬肖川时,微微有些头晕,肖川说:“小脸越喝越白,一看就是能喝的。” 也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心理作用,她看到他就反胃,皱眉忍住呕吐欲,扬脖干了个底朝天。接着将杯口倒扣,亮给他们看。 肖川笑笑,一饮而尽,看她的眼神更加暧昧。他也没再为难她,又调笑几句,庄小蝶微笑聆听,不反驳也不认同。 凌晨两点,他们才尽兴离开。她和万大金同时松了口气,万大金也不要她打扫了,立刻关店送她回去。 她看着一地狼藉,想着明天反正也要扫,不如现在搞定,心里就不会一直悬着事。 万大金无奈又焦躁,“姑奶奶,赶紧吧,刚才陈铎给我打电话,问为什么加班这么晚,我好说歹说才敷衍过去。” 她有些意外,心想他不会一直等着她回家吧,那根木头是干得出这种事的。 只得放下手里的活,跟万大金赶紧关店,走回家。 雨停了下来,夜风微凉,她在途中被风一吹,酒意上头,脑袋晕晕,身体也不大协调,老是左脚扳右脚。 喝醉了从话痨变成话筒子,她絮絮叨叨地跟万大金讲起在酒吧里的过节,又很好奇地问万大金是怎么跟肖川认识,肖川又是怎么跟陈铎结下梁子的。 万大金长长叹一声,今晚叹了很多次,只有这一次最疲惫,“他没跟你提,我也不好多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庄小蝶问:“那陈铎坐牢是不是因为肖川?”她想起肖川脸上的伤,自然而然起了联想。 万大金点点头,掏出一根烟点上,“嘶嘶”地吐出一口烟,“等他自己跟你说吧,谁都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捅肖川。我只是猜测,那龟孙子跟曦曦谈过,曦曦自杀可能也有他的原因。” 她心里微惊,肖川竟然跟陈曦谈过恋爱。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仇,那陈铎在酒吧的举报绝对是早有预谋。 那么他跟肖川结仇,绝对是因为陈曦。 走到单元楼下,万大金语重心长地说:“你今天做得挺对,确实不能让他知道,这人一遇上肖川,就没理智了。那群人看到了吗?都是肖川花钱买来的酒肉兄弟,一群乌合之众。陈铎要真去了,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她点点头,“他们好像专门来找我的,好奇怪,怎么知道我在你那里打工?” 万大金也很纳闷,猜测肯定是之前陈铎挂彩头玩台球时,有人正好看见他两在一处,毕竟陈铎身边从来没有女孩子,自然引人好奇。 他拍拍她的肩,“别想这么多,我看他们迟早玩腻,有我在别担心,赶紧回去吧。” 她道了晚安,爬楼爬得摇摇晃晃,万大金很不放心地问:“喂,你行不行啊?” 庄小蝶撑着墙,回身给他比了个“ok”,接着给他展示自己矫健身姿,一步跨三阶,跨上平台。 万大金摆摆手,“稳当点,别耍宝。”转身隐入小巷。 等她到了五楼,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醉意轰然而起,一直往喉咙涌。她打了个嗝儿,摸索出钥匙,哆哆嗦嗦捅钥匙孔,捅了几回,才终于捅进去。 她欣慰地长出一口气,正要转动,门被大力打开,她跟着往前一倒,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一只手臂迅速圈住她。 她胸脯被禁锢得很难受,连忙拍打横梗在胸前的胳膊,“松开点,我要吐了。” 陈铎像触电般,立刻松开手臂,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毫无防备地摔到了地上。 庄小蝶双膝先着地,趴在地上,转过头醉眼朦胧地控诉“你干什么啊?让你轻点,又不是让你松开。” 正因为醉眼朦胧,没看出陈铎脸颊至耳根全红了。 他双手握成拳,从背后伸到她腋下,像提小孩一样,将她提了起来。浓烈的酒气钻进鼻腔,他皱起 眉冷冷说:“加班就是喝酒?” 她仰起脸,冲他笑:“今天有客人过生日,请全场喝酒,我就喝了三杯,只有一点点醉。”其实她没感觉自己多醉,只是身体不听使唤,情绪有些高亢,脑子还是清楚的,还记得跟万大金共同编纂的谎话。 陈铎冷哼一声,将她提离地面,往卧室走去。 庄小蝶觉得他像在提一只懒猫,姿势难看不说,还有些缺乏尊重,公主抱才是她应有的待遇。 等到了卧室,他将她扔到床上。 她一接触柔软的床就不想动了,脑袋陷在被子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帮她脱了鞋,问:“还能动吗?我去给你打盆水,擦下再睡。” 她摇摇头,“不想动。”爬楼梯耗尽所有力气。 “那洗个脚再睡。” 她有些不耐烦,“你又不跟我睡,管那么多干嘛,臭不着你也脏不着你。” 周围终于安静了,她快要睡着时,床铺下陷一点,接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口吻轻柔,却不容置疑:“以后不准喝酒,听到了吗?” 她神思昏沉,敷衍地点点头。 “脱了衣服再睡。”他嘱咐完,起身准备走。 她觉得他好烦,于是眼也没睁,撑起身,双臂交叉提起t恤,一气呵成地从头顶脱下。接着双手反扣到背部,准备脱文胸。 忽听“砰”一声响,她睁开眼,茫然看着门板。干嘛?关门这么大声,很扰民欸。 她脑袋越发昏沉,文胸一甩,光溜溜钻进被窝里。 陈铎靠着门吐出一口气。 刚才接住她时,柔软的触觉仍然盘桓在掌心,闭上眼,那毛茸茸的白色蕾丝花边始终挥散不去。 幸好及时逃离,要不真就用目光冒犯了她。 他缓了缓神,勒令自己不要反复回味,清扫心中杂念。 可这晚依然没睡好,即使目光知道不去冒犯,却在梦里肖想了一遍。 梦境短暂,他醒来时方寸大乱,头一次做了那样的梦。梦里她躺在他身下,胸前起伏处滑过汗珠,全是他的。她紧紧缠住他,整张脸埋在头发里,他拂开发丝,要看清她是谁。 直到莹白的小脸露出来,他才感到蚀骨销魂的滋味,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满室月辉晒不干空气中湿热的旖旎余味。 他轰然倒回床上,摸了摸湿透的床单,疲惫阖上眼,汹涌情欲几乎将他吞没。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3-19 木头也开窍了 第31章 ☆、31阴魂不散 那群瘟神第二天又来了。 庄小蝶上的晚班,又是周六,肖川带着猪朋狗友过来时,正值来客高峰。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来,引得客人侧目。 万大金气得青筋绷起,怕他们闹起来影响店里生意,便让庄小蝶赶紧回去,他调人过来接替。 庄小蝶刚解下围裙,肖川领着众人进来,吊儿郎当地说:“怎么?见着我就走,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万大金说:“她下班了,一会儿同事过来顶替。” 第46章 肖川斜睨她问:“回哪儿?陈铎家?” 庄小蝶厌恶地看他一眼,围裙甩台子上,一言不发离开吧台。 肖川上前挡住她的路,“下班了正好,跟我们一起玩玩。” 庄小蝶冷笑,“凭什么?” “看不出来?我在追你啊。” 那一伙瘪三大笑起哄,“只要跟了川儿,立马给你买个大钻石。” 肖川抓起她的手,轻佻一笑,“你的手真小真软。” 紧接着响起一记清脆的巴掌声。 庄小蝶挑眉,冷冷一笑:“呼你脸上就不小不软了吧,够不够硬?” 全都傻眼,吧台区安静下来。 气氛变得微妙,一众人看着肖川,这个巴掌不轻不重,他们不确定这是调情还是带有侮辱性质的反抗。 万大金也傻了,更加紧张,上前要将庄小蝶护在身后。可他还没走近,被肖川一把挡开,转过脸狠狠盯着她,问:“你什么意思?” 庄小蝶笑得恣意妄为,乐呵呵说:“你说什么意思。” 他被这笑晃了神。 如果她做烈女姿态,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那他肯定就不依不饶了。可她偏做女无赖,嬉皮笑脸得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倒也很合他这个男无赖的胃口。没想到这妞儿这么带劲,一巴掌拍到他扭曲的癖好上。 肖川也跟着笑起来,涎皮赖脸地说:“只有这一次,再有下次,我肯定不饶你。” “这话我还给你,你要再来,我就报警,说你骚扰我。”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吓唬谁呢,要不这样,你告诉我陈铎现在在哪儿上班,我去找他玩儿。” 万大金怒不可遏,拍桌吼道:“肖川,别欺人太甚,你打量我没人撑腰呢!要敢找麻烦,你看我怎么做!” 一群人都是仗势欺人的主,仗着人多也就敢跟他叫嚣,全都站起来,跟他乱哄哄对骂。 肖川成了从中调解的人,一脸无所谓地说:“万老板,我们就是来玩儿的,钱照给,没有欺负谁一说。你只要开门做生意,我们就有来的理儿。” “行,我妹子要下班了,你们自个儿玩好喝好。”万大金拉着庄小蝶就走,没人拦,肖川阴冷注视他们离开。 万大金送她到门口,说:“你先休息几天吧,等我处理好他们,你再来上班。” “大金哥,真没事?” “没事,他们不敢真闹场子,就只能用这种手段恶心人。不过你也真敢上手,胆儿真肥。”他说到最后笑了起来。 “我才不怕呢,我看出来了,他就是外强中干的懦夫,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人,给自己壮胆的吧。” 万大金抱着胸,一脸鄙夷地说:“你还真说对了,你让他单独去跟陈铎干一架,他肯定不敢。那几刀可把他捅老实了,当时出庭,那孙子一看见陈铎就开始哆嗦,乐死我了。” 他那会儿作为证人,也出席了庭审,详细描述杆子帮那场互殴。陈铎先动手,肖川根本没还手之力,不过他那七八个兄弟还是帮上了忙,上前围殴陈铎。肖川终于从被殴中解脱出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刀,要捅陈铎。结果可想而知,被陈铎夺下,肖川脸和腹部都受了伤。虽然陈铎可以按正当防卫辩,但按监控来看,陈铎那架势是恨不得他死,要不是及时拉开,就不是两年刑期那么简单了。 他说到兴头上,斜眼一看庄小蝶,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立刻住了嘴,转移开话题。 “咱开门做生意,图和气图吉利,不惹事也不生事。你就休息几天,等我送走他们再回。最近就注意安全,阴险的人有阴险的招,他可以不跟你真刀真枪干架,但能骚扰得你没法生活。” 她点点头,心里凄惶不已,替陈铎难过。肖川一定对曦曦做了不可原谅的事,陈铎才会对他恨之入骨。 甚至于,那时他不打算有未来,也不打算再跟自我和解。 她回家待了三天,每天借口上早班,让陈铎不起怀疑的同时,也不再去杆子帮接她下班。 三天后跟万大金通了个电话,万大金告诉她,肖川来了两天,发现她不在就没再来了。但谨慎起见,还是让她再休息两天来上班。 她想了想说:“大金哥,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了,他已经知道我在你这儿上班,时不时来一次,你也吃不消。我准备去烘焙学校学习,再重新找份工作,让这事彻底了结。” 万大金沉吟片刻,叹口气,很过意不去地说:“那我把这个月工资结给你,实在对不住了,小蝶,哥也没办法,开门做生意,只能避着小人走。” “哪有你道歉的道理,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关照我这么久。” 他们商量好,不让陈铎知道肖川这事。 等陈铎回家,又快十二点了。他刚进门,庄小蝶就打开卧室门,跑出来迎接他。 他有些意外,平常这时候她早就睡着了,猜测她肯定有事。 只听她抱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都连着加班两个月了,不能总这样吧。” “快了,试营业马上结束,经营数据不错,再过几天我就正常时间下班。” “哦,那挺好。” 他走进卧室,庄小蝶也跟上,他转过头问:“还有事?” “嗯,还有个事跟你商量。” 他有些想笑,铺垫这么长,扭捏半天,肯定是难以启齿的事。 她坐到床上,手指无意识扯着床单上的脱线,“是这样,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不打算在大金哥那里做了,想去学习,然后找份好工作。” 他打开抽屉,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卡里有钱,密码123456。” 她愣愣接过卡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借钱?” 陈铎不语,猜她心思实在没什么难度。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嘟嘟哝哝地解释:“本来是想自己慢慢存的,可天天在杆子帮闲着,又觉得有些浪费时间......”她其实多了份考虑,怕接着找工作,肖川接着找上门骚扰。不如学习两个月,冷两个月,等他们失去兴趣,她再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 这些不好跟他说,既怕他冲动找肖川,又怕他取笑自己当时的豪言壮语。 陈铎揉了揉她的发,“借钱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除非你不想还,或者准备拿着卡潜逃。” 她抬起头,严肃辩解:“我怎么可能这么目光短浅。除非卡里有一百万,那我肯定就卷款潜逃了。” 他嘴角轻扬,掩不住笑意。才一百万就跑,也挺目光短浅。如果她带着他整个人跑,他会为她赚更多。 “赶紧休息吧。” 陈铎背过身脱外套,拉开衣柜找换洗衣服,准备洗澡。 “我还有存款,就借一万五,可以吗?” “随你。” 庄小蝶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又甜蜜又悸动。大概深夜总能带动浪漫感性的情绪,她站起身,走近他,准备从身后给他个感谢拥抱。 就像偶像剧那样,她要贴着他的背,圈住他的腰,轻柔地道谢。 刚走到身后,他忽然转过身,像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推开。 手正正好好推到她胸上。 庄小蝶僵住了,不躲不闪,就直愣愣看着他。而他神色一滞,立刻缩回手,皱着眉说:“鬼鬼祟祟干什么,赶紧睡了。” 她仔细端详他的神情,正气凛然,毫无遐思,随即失望透顶,看来根本没拿她当女人。 她真想揪住他的耳朵大吼,给我道歉,你摸到我的胸了。可是又怕他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意思,太平了,我没发现。 庄小蝶了无生趣地“哦”了一声,回了卧室。 陈铎看着自己的手,感到一阵无力。第一次见她傻住,一定是吓到了吧。他感觉自己实在该死,把人家欺负了,还装无辜。 而她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胸,感到一阵失望,很后悔今天没穿加垫的文胸,没让他摸出个好歹。 那下次……她想到这里,用薄被将自己裹成蝉蛹,在床上翻来滚去。天塌啦,怎么可以有下次,真是放荡啊!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那家民办的烘焙学校,坐地铁要一小时,在一栋商业写字楼里,占据整层。 课程咨询顾问领着她参观了会儿课堂,实操与讲解结合得当,她便下决心报名了。 开课时间是一星期后,她这一个星期在家,没事看了很多烘焙视频,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有一天在菜市场遇见薛芝芝,她们一同买好菜,一同往家走,庄小蝶跟她聊起这事。 薛芝芝听完,说:“我也准备去学新技术。我那店现在只有一些老式西点,好多人都在问能不能定做生日蛋糕。可我跟我妈都不会做,我又脱不开身,我妈现在身体不好,查出冠心病,我不想让她太累。之前想请小工,还被她说了一顿,说我嫌她老不中用了。” “专精一个方向也不错啊。” “唉,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市场也是求新的,得跟上潮流,不断推陈出新啊。我看现在好多网红甜点,网红生日蛋糕,一个比一个精致,反正我们店的生意没前两年好了。” 第47章 庄小蝶附和:“确实,我之前待过的一家工作室就是专门做网红蛋糕的,只接线上订单,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薛芝芝顿了顿,“线上订单?” “嗯,在微信朋友圈,美团,淘宝上卖,厉害吧。” 薛芝芝忽然一拍手,雀跃道:“我有个主意。”她挽着庄小蝶胳膊,“走,上我们家吃饭,慢慢说。” 她把庄小蝶请到自己家里坐,一边做饭,一边跟她聊构想。 薛芝芝准备等庄小蝶毕业后,请她来店里工作。她们互相教对方自己会的东西,一边做生意,一边互相学习,一边开拓新产品。 但丑话说前头,要先考察庄小蝶的技术,合格了才签合同,庄小蝶不能学会就走,她也不能学会就解雇人。 庄小蝶捧着脸感慨:“天啊,这算不算boss直聘?” 薛芝芝哈哈大笑,“薪资到时候再谈,手艺好就按大师傅的行情开,如何?” 庄小蝶喜出望外,这学起来可更有动力了。若真能聘上,那她不仅能很快还钱,更能学到新东西。 可她还是懂谦逊,说道:“那你跟阿姨先商量,等我学好了,你考察过了,我们再说接下来的事。你看不上也不要紧,只能怪我学艺不精。” 说到方云也回来了,薛芝芝兴冲冲地跟母亲讲起这事。 老一辈不比年轻人,万事求稳,而两个年轻女孩很容易说风就是雨,图有一腔热血,但考虑不周全。 方云担忧颇多,在餐桌上很委婉表达观点,要是生日蛋糕生意不好怎么办?岂不是耽误庄小蝶也耽误自己。 薛芝芝说:“妈,做生意是顺应市场变动的,可不是让市场迁就咱们,踩风口比什么都重要。你看现在的韩式蛋糕,一个比一个漂亮,也卖得起价。我们也不是说放弃自己的招牌,经典的甜点该有还是得有,只是要推出新品,覆盖更多客户群体。” 庄 小蝶在心里默默认同。但这话不能她来说,说多了像是自己带着企图心。 方云思索片刻,转过头对庄小蝶说:“小蝶,你别怪我这小老太太多嘴。咱只是个小店,我跟芝芝是自家人,还可以省工钱,如果请了人,支出大了,生意好还行,如果生意不好,肯定就没法一直请你了。到时候不是得罪人吗?” 薛芝芝有些难堪的,叫了声妈,夹块肉到她碗里,让她吃饭别说话。 庄小蝶笑起来,“阿姨,我一个新人,在这个行业没工作多久,而且才学会点技术,芝芝姐愿意给我工作机会,不管成不成,我都感谢她,怎么可能埋怨?那我也太不识好歹了吧。所以啊,你别担心,等我学了再说。这段时间你们再好好想想店铺未来的规划,别急着现在做决定。到时候觉得我可以帮到忙,能为芝芝西饼屋做出贡献,再说合作。” 她这一席话,既谦卑又真诚,不仅让方云稍稍放心,也让薛芝芝多几分信任。 薛芝芝点点头:“对,你要学两个月,我也趁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下行业动向。” 方云半开玩笑说:“我知道你是嫌我老了,技术过时,动作又慢,” 薛芝芝起身抱住母亲撒娇。 庄小蝶看着她们,忽然想起自己母亲,她曾经也很爱对母亲撒娇,只是现在想来有些讽刺,她竟然不再信任母亲。 等陈铎回来时,她跟他说了这事。 他认真听完,就说了句“挺好。” “完了?” “你想听什么?” “不给点意见?” “我能给什么意见,八字还没一撇,等人家两母女盘算完,发现请你不划算,自然就不请你了。” 庄小蝶上前一步要捶他,他退后一步,免得碰到不该碰的。 庄小蝶人来疯一样,一面笑喊“有种别躲”,一面朝他飞扑过去。 动作幅度太大,抬手间露出一截白腻纤细的腰肢。他看一眼,不自觉往上看,又想起那晚的梦,感觉自己完蛋了,看到点肌肤,就联想到一丝不挂。 他移开目光,展现出矫捷身姿,三四步跨进卧室,反锁了门。 庄小蝶拳头砸在门上,“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陈铎看着门板,面无表情地想,真完蛋了,这女人已经开始掌控他的思维与七情六欲。 可扪心自问,从今往后,他一刻也躲不过去,也不想躲过去。 一个星期后,她开始正式学习。每天按部就班上课下课,之前肖川带来的阴霾也忘得一干二净。 这段时间,谭叔和星仔找到铺面,正在重新打扫布置。她有时下课无聊,就过去看看。 今天星仔特意给她发消息,让她下了课来试菜。到店时,菜已经摆满一桌,主打川菜系,每一样色香味俱全。 她不太能吃麻,每一道浅尝辄止,细细品味。每一道都让她“嘶啦嘶啦”大喘气,不光麻还很辣,但味道好,又忍不住一尝再尝。 吃完星仔跟她一起盘菜单,她帮星仔将菜品,图片和营业执照上传外卖平台。 一切搞定,三个人对着手机上的店铺傻乐。十分钟后,“叮咚”一声响,星星川菜馆的第一份外卖单来了。星仔蹦老高,吼道:“开门红啦!” 谭叔和星仔忙起来,她也跟他们道别回家。 已经十二月,刚过七点,天色已暗,因天气冷,春水街也没那么热闹了。她快步走进巷子,小跑着往家去。 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这本来没什么,家属区居民楼多,人来人往很正常,可这人走到身后始终没超过她,搞得她有些敏感。 刚要回头,那人走到她身旁,手臂搭上她肩膀。 “小蝶妹妹,好久不见啊。”他吐出的呼吸,像阴冷的蛇,爬进她的耳朵,钻进身体攫住心脏。 她惊恐地转过头,金属唇钉在月色下泛着幽然的冷光,肖川像匍匐在黑暗中的鬼影,连笑都变得鬼气森森。 第32章 ☆、32嫌隙 她一把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臂,厌恶地问:“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来找你玩儿,”肖川从兜里摸出一个盒子,“给你带了礼物。” 盒子里躺着一条小金豆串成的金手链,这么黑的夜也遮不住黄金闪耀。 庄小蝶漠然推开盒子,“我不要,拿走。” 他不屈不挠地往她手里塞,“我花了大几万买的,专门给你的圣诞节礼物” “我不稀罕,赶紧走,再不走,我喊陈铎来了。” 他戏谑地问:“你跟陈铎什么关系?” “你管我们。” “你们两咋喜欢装兄妹捉弄别人啊?他是不是变态,亲妹妹走了,就拉个女孩跟他扮兄妹。” 庄小蝶恍然大悟,怪不得知道她上班和居住的地方,多半是从小山那里知道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 她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半米远,“关你屁事,要这么好奇去问陈铎啊。”她笃定他不敢。 肖川嗤嗤冷笑两声,“你以为我不敢?我只是懒得跟疯狗理论,他把曦曦害死,到头来找我撒气,我他妈才是受害者!”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你好好想想他为什么不跟人说曦曦自杀的原因。告诉你吧,只有我知道真相,想知道吗?” 庄小蝶冷声道:“我不想知道,就算想知道,我也会去问陈铎,而不是在这儿听你乱嚼蛆。你以为你谁啊,滚远点,别来烦我。” 肖川发出嘎哑的笑声,“陈铎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分不清好歹了。我就告诉你一句话,陈铎和他妈,还有他那继父和同母异父的妹妹,全都不是好东西,是他们逼死了曦曦。” 她想起之前陈铎与母亲妹妹的不愉快,明白肖川可能知道点内幕。 但她按捺住好奇心,不准备从他口中得知任何所谓的真相。这人狡诈阴险,不值得信任。 “说完了吗?可以滚了吗?” 他毫无底线和羞耻心,不仅不将她的恶语当回事,看上去还十分享受,嬉皮笑脸地说: “踹了他跟我在一起,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她很诚恳地问:“我要你死,你能去死吗?” 肖川啧了下舌,“我说你能别这么劲儿劲儿的吗?我真的喜欢你。” 庄小蝶不加掩饰地露出恶心的神情,上下打量他:“就你?我看不上。” 他有些气,抓住她的手腕,说:“陈铎那样的你就能看上?害死妹妹不说,还拿无辜人撒气,更别提还坐过牢,小心这种疯子,说不定哪天就疯到你身上了。” “我不在乎,我比他还疯。” 她扭动手腕挣脱,可他越抓越紧,嬉笑道:“曦曦要有你这么彪,也不会寻死了。” 她又烦又气,讨厌他提起曦曦时的语气, 像在不断提醒别人,他跟曦曦从前多么亲密。这让她恶心,曦曦在她心目中是特别好的女孩,怎么不小心沾上这坨屎了。 这时,从巷子口进来一个人,庄小蝶立刻认出来了,是朱三。他走到他们跟前停下脚步,一双贼眼来回看,贱兮兮地笑问:“小蝶,你朋友啊?” 第48章 庄小蝶举起被肖川紧攥着的手腕,“朱三哥,麻烦帮我报警,顺便当个证人,我被流氓骚扰了。” 朱三拿出长辈派头,笑脸相迎地教育,“小伙子,你这样可不行,姑娘可以追求,但别骚扰,那多丢我们男同胞的脸。” 肖川松开手,很不屑地骂了句:“滚你妈的蛋!” 朱三手指哆哆嗦嗦指向他:“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说完就真的滚蛋了。 庄小蝶转身就走,肖川喊:“庄小蝶,我追定你了。” 她根本不回头,握紧拳头,脚趾抠紧,克制自己想冲回去暴揍他一顿的冲动。 真他大爷的晦气,什么猪头都想演偶像剧! 她跟朱三一前一后进单元楼,朱三问:“咋回事?咋惹上流氓了?陈铎知道吗?”言语间仿佛很关心,脸上却闪耀着八卦的神采。 她摇头,“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神经病,不认识。” 朱三啧啧称奇,一个劲儿说要不是自己来得及时,指不定让那流氓得手了。还解释刚才他的撤退只是一种战略,不跟小流氓正面冲突,只准备在暗地里报警。 终于到了五楼,朱三家门忽然打开,阿兰站在门口逼视两人。 朱三笑容卡在皱纹里,低三下四地说:“哟,耳朵挺灵,知道我回来啦?” “我打量谁的笑声这么难听,半夜扯着脖子鸡叫鹅叫,”又剜了庄小蝶一眼,“原来是遇上邻居了啊,怪不得笑成那样。” 庄小蝶冲她友好地笑笑,阿兰没理会,径自转身进了屋,朱三诚惶诚恐跟上。 门一关,她对门板翻了个白眼,心想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陈铎回来时,刚过九点。 庄小蝶抱着膝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看他回来,丧丧地说一声,你回来啦。目光又转回电视,神色相当凝重。 他以为她在看法制节目,瞄了眼电视,结果是综艺,推测出她可能不开心。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哄人什么的,一点不会。 他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糖苹果,“店里剩的平安夜礼物。”下地铁往家走时,看见一辆卖冰糖水果的推车,想着平安夜快到了,应该吃苹果讨平安,又想着她爱吃,便买了一颗。 庄小蝶接过,打开咬一口,外面裹了层冰糖,咬下去甜甜脆脆。 “好吃吗?” 她眯着眼笑,连连点头。 陈铎放下心来,回卧室继续工作,近来有客户要求为越野摩托车安装强力的悬挂系统,他需要尽快设计出改装方案。 庄小蝶眼珠跟着他转,忖度片刻,起身跟了过去。 她停在门口,敲了敲门板,“陈铎,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陈铎从包里拿出笔电,头也没抬:“你问。” 她咬一口苹果,用咀嚼拉长措辞时间。终于嚼完,小心翼翼问:“我想问……那个肖川是不是跟曦曦谈过?” 陈铎愣住,旋即皱起眉,神色防备,“你提这个干什么?” 她看他竖起尖刺,有些慌,“别多想,就是想关心下你。” “这有什么好关心的?” “我......我想了解你跟曦曦。” “没什么好了解,还有事吗?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她有些委屈,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讲讲从前的事,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也跟你讲了我家的事嘛。” 他垂眸默然片刻,再抬起头时目光沉沉,眉宇间透露出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无奈。 “我没有问过你台风夜那天发生了什么,也没问你父母为什么连走失案都不报,任由你在外面晃。他们是不愿找,还是不愿让人知道?” 她不答。 陈铎慢慢走向她,走到门口停下,“你不想说的,我都不问,所以我不想说的,你也别问。” 她仰起脸,目光沉郁:“你想知道吗?我可以跟你讲,但你也要跟我你的事。” “我不想知道。” 她一噎,“别这样,好吗?” 他侧过脸,既不想她受伤的模样,也不想展露自己的脆弱,“快去休息吧,没必要纠结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不重要,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敞开心扉谈谈?我相信那不是你的错,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好对症下药,好好帮他医治心病。 他罕见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行了,别问了,我不想再提。” 她怔住,心脏揪起,又酸又涩,“你......你有没有拿我当朋友,还是说只是拿我当曦曦照顾?” 陈铎再次看向她,他们对视良久,庄小蝶等着他卸下心防,告诉她所有真相。可他眼中的情绪却越来越扑朔迷离,最终他移开目光,说了句别胡思乱想,轻轻关上了门。 庄小蝶没再追问,她心里升起一瞬的失望和挫败,他们还是没法完全坦诚地交流。 谁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如果那个秘密直指人性幽微处,直指自己的软肋与不堪,那将它敞开给别人看很需要勇气。 她应该体谅他,但仍然耿耿于怀。 那晚后,那场不愉快的对话变成一根鱼刺,梗在彼此喉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当他们自以为妥协并各退一步时,也在不知不觉间,拉开了距离。 陈铎不再频繁加班,两人相处时间变多,可庄小蝶话却变少了。 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叫冷战,只以为她是因为那天自己的冷淡态度,而心情不好。 这种时候他倾向于交给时间,时间长了,会慢慢好起来。 当然,他尝试过打破僵局,他们唯一相对的机会,是在饭桌上。 他试图聊点什么,可他从来不是主动挑话题的人,更不要说面对的是庄小蝶。从来都是她没完没了地说,他左耳进右耳出,就为了让她的话有个中转站。 在饭桌上,他问一句,今天做了什么。她答,上课。没下文了。他只好换话题,又问,明天想吃什么。她答,随便。 搞了半天,越搞越僵。让他去倾诉去哄人,如同让缺乏幽默感的人说相声,勉强自己,难为听众。 他做了半天无用功,庄小蝶是一点没感受出他在尝试突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就感觉多了一个习惯,会在吃饭时,问两句闲话。 可没话找话说的他比闷不吭声的他更可怕。 她只觉得好烦,谁想听他老派又质朴的关怀。她只想要他狂风骤雨地倾诉,至少在她面前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脆弱也行,崩溃也行,只要不是现在这样,稳如老狗,冷若冰山。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3-26 双更~ 第33章 ☆、33似梦迷离 没过多久,她又遇见肖川。 这次肖川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找到她学习的地方。 她下课时,发现他在楼下等着,惊讶之余,不禁纳闷,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肖川自然有自己的办法,找了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给点钱,让他跟着庄小蝶,看她一天到晚都去哪儿,很快就摸到了这里。 甚至于,他用同样的办法,摸到了陈铎在哪里工作,并将这一情报告诉了他爸妈。 他家做ktv生意,不是单纯唱歌的地方,属于擦着边经营,还有陪酒小姐。父母人脉广,肖川也是玩摩托的,竟然拐着弯,托了几个人的关系,结识了摩托车行的老板。 目前他们攒劲跟车行老板套近乎,请客吃饭按摩喝酒唱k,培养感情,就为了有一天能用上这层关系,借力打力。 肖川的想法很简单,摧毁陈铎的办法也很简单,夺走他身边一切的美好,想谈恋爱,想做事业,统统没门。 刚出戒毒所那会儿,在一次越野摩托同好会上,听到隔壁桌一个人侃大山,说自己遇到一对奇葩情侣。女的是杆子帮服务员,叫庄小蝶,让大家别上这女的当,合着男朋友玩弄人。 他记得庄小蝶这名字,酒吧那晚印象过于深刻,很难不记得。又问那男的长什么样,小山说,很高。并且出于对同性相貌的嫉妒,补充一句,长得五大三粗。 当时肖川就觉得是老天爷的指引,让他有了报复的方向。 现在,他亦步亦趋跟着庄小蝶,竟然动了点真心,真想跟这女人有点什么。 庄小蝶忍无可忍,停下脚步:“我再警告最后一次,你这样严重侵犯我隐私了,再跟着我马上报警。” “我找你有事,咱说说陈铎的事。” 她没有再呛声,直勾勾盯着他。 “我告诉你,我爸妈认识他工作那车行的老板,一句话就可以开了陈铎。” 他想用一种霸道的姿态,让她心悦诚服。可在庄小蝶眼里,开口一句我爸妈,就已经奠定了这人的格调。跟永远断不了奶一样,全靠背后的父母家世撑住羸弱的灵魂 她打心眼里看不上他,冷冷问:“所以呢?” 第49章 “跟我吃顿饭呗,我们边吃边聊。” 她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肖川紧随其后,边走边说:“说实在的,你们对我误解太深。如果我真不好,曦曦为什么会跟我恋爱。” 他看到庄小蝶明显一顿,摸出手机,翻出相册给她看。 照片里,他跟陈曦相拥,脸贴脸拍照。陈曦笑得挺甜,看上去确实像恋爱中的女孩。 庄小蝶停下,他手指右划,接连三张都是他跟陈曦亲密合照,不是抱着就是勾肩搭背,甚至还有他亲吻陈曦脸颊的照片。 她说:“就算谈过又怎么样,哪个女孩没几段垃圾情史。” “我说你......”他差点要爆粗口,可对她的喜欢与新鲜感,令他多了几分耐性,便按下情绪继续说:“我只想告诉你,我没你想得那么可怕,陈铎也没你想得那么无辜。曦曦走了后,我比谁都难受,那可是我的初恋!” “我不听。”她继续往前走。 可肖川感觉得出,她只剩嘴硬,实际上步伐放慢,也不赶他走,似乎就等着他跟皇军身旁的汉奸一样,低头哈腰地汇报情况。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先获取信任。 庄小蝶确实口是心非了,她看到照片后,内心有些震动。虽然听万大金说过他们的事,但看到照片还是感觉极度不真实。 她想先听听肖川口中的过往,不偏听偏信,但可以作为参考,最好能逮出他话中的漏洞。 他们搭上地铁,他在一旁絮絮叨叨讲起跟陈曦的过往。 他跟陈曦是同校不同班的同学,那时他们都才十七岁。他对陈曦一见钟情,追求了一段时间,陈曦才答应跟他交往。 他看得出来陈曦很孤独,没有朋友,没有父母,只有奶奶相依为命。他费尽心思讨她开心,给她买各种礼物,上学接放学送,万事都以她为中心。他们那时做了很多荒唐的事,一起逃课去游乐园玩,一起学抽烟打台球。虽荒唐,但可以说那是陈曦最快乐的时光。 也是从那时开始,陈曦敞开心扉,跟他讲起家里的事。她常常跟他提自己的哥哥妹妹和母亲,特别是哥哥,她一直拿他当榜样。 但有时也会抱怨,说自己完全不受重视,哥哥十三岁跟母亲去了继父那边,就很少再回来。一个月回来一次,一起吃顿饭,待一会儿就要走。因为他总有上不完的补习班,搞不完的竞赛。 母亲忙于公司业务,忙于照顾妹妹和丈夫,便匀不出更多时间关照她。 她那时对肖川说,母亲很偶尔来看看她,总让她懂事,听奶奶的话,好好读书,以后会送她出国深造。 她便真的很懂事,知道不给母亲添乱,就把自己想要的一份关怀匀出来,给哥哥和妹妹。 可有时候她也会怀疑,母亲说送她出国是真的吗?她们母女两很少相聚,其实她对母亲很陌生。这些她不敢讲,感觉很大逆不道,哪个女儿会对亲生母亲陌生呢。 她开始自我怀疑,因为无人可倾诉,这个“怀疑”便慢慢倾斜,她开始怀疑母亲和哥哥,怀疑他们根本不爱自己。 而奶奶的关爱也没法满足她,她们隔着长长的代沟,奶奶的关心只在衣食住行上,说得最多的也还是那句话,要懂事,要好好读书,多跟哥哥学习。 陈曦有一天哭着来找他,说自己刚从母亲继父那里回来。今天是妹妹八岁生日,看到他们一家人吃饭谈天,为妹妹庆祝生日,才知道那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她还说,那时候她确定自己完全是多余的,也确定了自己是个不被爱着的人。 生日宴上所有人都忽视了她,没有人问她是谁,母亲继父都没有介绍她。 那段时间陈铎因为要准备留学的事,一直都在学校忙,鲜少回家。可那天他专程去接她,带她回家参加褚昕的生日宴。 她能感觉到自己跟哥哥的关系逐渐生疏,他完美融入了那个家庭,她更像个局外人。 肖川讲到这里,停顿片刻,这是他第一次露出沉痛的表情,“我当时没察觉出她不对,几天后,她失踪了,半个月后警察在河里找到她。你现在还可以上网找到当时的新闻,高中生跳河自杀。” 庄小蝶默默听完,一语不发。 “为什么你会觉得曦曦会因为我自杀?明明是我在她需要爱的时候,给了她关爱。” 她忽然问:“曦曦生前最喜欢什么?” 肖川怔愣一瞬,挠着头想了半天,说:“喜欢小熊玩偶啊,她跟我说,最喜欢她哥送的那什么熊。” “雪莉玫,一只粉色小熊。” “对对对。” 庄小蝶觉得他隐瞒了很多事,隐瞒的部分大概不利于他吧,人总是挑对自己有利的说。肖川恨不得把痴情人写脸上,却连陈曦最喜欢阅读都不知道,怎么有脸说自己爱她,关怀她。 不过肖川知道陈曦有小熊,那说明陈曦确实跟他说过很多事。 可她这么热爱生活,真的会因为生日宴被忽视而自杀吗? 陈铎为什么不能像肖川那样,都讲给她听。就算是自辩也好,推卸责任也好,她都想听他说。 肖川还在耳边不停控诉,“我老实告 诉你,我确实恨陈铎,我差点死在他手上。他出狱后,我没去找他麻烦已经很便宜他了。结果他来找我麻烦,酒吧的事,我知道是他报的警。” 庄小蝶嗤之以鼻,“你嗑药被抓,还有理了。” “他就是公报私仇!” 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巷子口。庄小蝶停住,郑重其事地说:“你别来找我了,我对你的恩怨不感兴趣,你也别去找陈铎麻烦,大家各自安好。”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告诉你,安好不了。” “那你想干什么?” 他笑容暧昧,“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庄小蝶面无表情地看他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人和畜生之间有物种隔离,我是不可能看上你的。” 他噎住,消化一下,随即指着她,气急败坏地嚷,“我他妈...你他妈...真是分不清好赖,我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明白。那我说得再直白一些,陈铎不是好东西,他继父和小妹妹不喜欢陈曦,他就为了讨好他们,为了出国读书,连自己亲妹子都不要了。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他就恼羞成怒要杀我,算什么好东西!你动脑子好好想想,为什么曦曦从生日宴回来会哭?她从没接触过的继父和小妹妹,他们怎么可能把她伤成那样?” 她的心紧了一下,随即怒火中烧。她不喜欢任何人污蔑诋毁陈铎,可同时她也害怕这不是污蔑,是事实。就因为这个矛盾心理,她才会生气,气自己不信任陈铎。 就算是真的,她的心始终偏着陈铎,“行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别动歪心思就谢天谢地了。”说完抬步就走。 肖川拉住她,“别走,我还有事没说完。” 庄小蝶大力挥开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刚走几步,忽地停下脚,愣愣看着前方来人,是陈铎。 他眼神冷冽,周身散发逼人的暴戾气息,快步朝她走来。 肖川看见他来了,凑到庄小蝶身边,“你现在问他生日宴那天的事,你看他什么反应。” 陈铎步伐急促,几乎就在转瞬间,他迅速上前,一把揪住肖川,将他摔靠在肮脏的红砖墙壁上。 肖川背部钻心的疼,他咬着牙抬起头,陈铎眼神冰冷,压迫感如山般压着他。 他仿佛回到那一天,永远忘不掉刀子捅进肉里的痛感,惧怕涌上心头,腿开始打颤。 他转开目光,看向陈铎身后的庄小蝶,用可怜又惊惧的眼神告诉她,这就是个疯子。 陈铎知道他在看庄小蝶,心中怒意勃然而起,揪住衣领,用力将他脑袋往墙壁上撞。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肖川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痛呼。 庄小蝶吓了一跳,急忙喊:“别这样,让他走吧。” 陈铎回头,冷冷问:“他骚扰你多久了?” 肖川却先她一步开口,“我就跟她说说话,怎么就骚扰了?你是不是怕我跟她说什么,揭露你真面目。” 陈铎冷嗤一声,一拳招呼在他脸上。肖川被打翻在地,口腔涌出一股腥气。他低头吐出一口血,血痰混着一颗牙,啐到地上。顿时急火攻心,狠狠骂一句操。 陈铎弯腰提起他,目光阴鸷,“以后再敢骚扰她,你等着死。” 肖川怕到极点,反而生出怒火,神经质地笑笑,声音刺耳,“当年曦曦因为你自杀,你要真后悔,就去死啊。现在装成好人,找个女的来陪你演戏,真他妈让人恶心。” 陈铎眸中的光彻底熄灭,举起拳头砸向肖川。手臂肌肉虬结,一下两下,血溅起来,肖川痛呼救命,声音里全是恐惧。 有人打开窗户里探出头,看见打人,拿出手机拍。 陈铎一拳拳下去,根本就是要致人于死地。 第50章 有人喊,“再打就死了!” 他置若罔闻,残暴得像头野兽。 庄小蝶浑身颤抖,扑向陈铎,紧紧抱住他的腰,哭求道:“陈铎...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话音刚落,拳头停在半空,血顺着手骨流下,滴到肖川青肿的脸上。 而肖川已经停止哀嚎,鼻青脸肿,眼睛半睁半闭,已经处在将昏未昏之际。 她伏在他背后,感受到剧烈起伏的呼吸,紊乱的心跳,紧绷的肌肉。她第一次见他完全丧失理智,又怕又难过。 “回去吧,”她柔声规劝,伸手握住他的拳,“走吧,回家了。” 陈铎回过头看她,见她满脸泪水,心脏被针刺般疼痛,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却变得有些钝有些痴。 他仿佛失魂落魄,由着她牵住自己往前走。 肖川从地上半撑起身体,满脸血污地对楼上围观的人喊:“我要被打死了,报警,帮我报警,这人坐过牢,有暴力倾向!赶紧报警!” 他吼完这一嗓子,瘫在地上大喘气,接着毫无征兆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庄小蝶看他不省人事,心里慌张,停下对陈铎说:“你先回去,我送肖川去医院。” 陈铎却将她的手拉得更紧,手腕被攥得生疼,她忍住痛说:“听话,我不想他把事闹大,你先回家,我去安抚他。” 陈铎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她一下被拉进他怀里,腰间被强有力的手臂圈住,他手掌滚烫,声音却冰冷,“不准去。” “他报警怎么办?你冷静点行不行。” “不准去。”他眼中痛苦与愤怒交织,抱住她,往家里走。 庄小蝶两脚离地,怀抱变成牢笼,死死困住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只得不停说话,让他别冲动,不能放着肖川不管,更不能让他报警诸如此类。可他充耳不闻,一心一意抱着她往家走去。 走上五楼,正好遇上阿兰打开门,鬼头鬼脑探出来看,一见陈铎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立刻关上了门。 陈铎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打开家门,放下庄小蝶,但并没松开对她的钳制。 庄小蝶后来才知道为什么陈铎会忽然出现。他那天下班早,在家做饭时,阿兰上门跟他说庄小蝶晚上跟一个男人在巷子里不三不四,正好被朱三撞见。现在又跟那男人在巷子口纠缠上了。陈铎听完,立刻下了楼。 他抓住她两只手腕,反剪到背后,再翻她的包,找到钥匙。 庄小蝶急地吼:“你要干什么!” 他不答,扛起她将她甩到床上,立刻关门走出去。庄小蝶挣扎起身,跟着跑出去,可陈铎已经离开家,并从外面反锁了家门。 庄小蝶跑过去拧门把手,拧不动只好拍门,“你要干什么!疯了吗!” 她没得到任何回答,只听见陈铎下楼的脚步声。 她赶紧往阳台跑,朝巷子口望去,肖川还躺在地上,身边已经围了几个人,陈铎正朝他们走去。 她喊了陈铎一声,这时一阵风吹来,红墙上的爬山虎被分吹得倒戈,声音载着风,一起灌满空巷。 他回头仰望她,夕阳余晖将巷子染得昏黄,他的脸庞被光影模糊,像是梦里的人,你永远看不真切,但知道他是谁。 “你去哪儿?带我一起去。”她忽然害怕起来,如果这段时间是个梦,他会不会就此走出她的梦? 可问句被巷子口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掩盖。 从警车里跳下来两个民警,检查伤者已经昏死过去,又问报警的路人,指认出陈铎。 他们快速跑到陈铎身边,反剪他双手,用手铐铐住。他全程没有反抗,也没再看她,被警察押上警车。 第34章 ☆、34日记 陈铎被带走后,她返回屋里,给老谭和万大金分别打了电话。他们两跟陈铎最亲,她只能求助于他们。 她一边哭一边说,哭得全身痉挛,老谭和万大金都安抚她说,打人不是多大个罪,他们一会儿就去警局看看。 挂了电话,她抱着膝蜷在沙发里发呆,从夕阳西下坐到月至中天,一直没吃东西,可她一点没感觉到饿,整个胃被忧虑填满。 只是到了后半夜,渐渐撑不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微微泛白,她觑一眼钟,清晨五点过。 门外传来开锁声,她坐起,紧盯住门,盼望是陈铎回来了。 开门的是星仔,他专门给她带来早餐。 她失望一瞬,立刻又打起精神,“你怎么有钥匙,是不是陈铎给你的?” 星仔点点头,“老爸和大金哥在警局待了一晚,刚回来。他困得不行,把钥匙给我,说你被反锁在家里,让我给你弄点吃的。” 星仔将饭菜摆好,招呼她上桌。 庄小蝶走到桌前,神色焦急,“陈铎到底怎么样了?” 星仔将她按到椅子上坐好,“哎呀,别急嘛,铎哥又不是第一次,他有经验。” “谭星河,你要急死我,我自己去警局问!”说完站起身。 星仔再次按住她肩膀,“坐下坐下,你吃你的,我慢慢跟你说。” 她拿起筷子,勉强对付两口。 星仔告诉她,肖川验伤报告出来了,鼻骨骨折,后槽牙掉了一颗,经判定是轻微伤,没残疾没毁容,负不了刑事责任,就行政处罚加民事赔偿。 但陈铎有前科,捅过肖川,坐过两年牢。这新仇旧恨加起来,肖川那边坚决不接受和解,还狮子大开口要三十万赔偿,陈铎也可能会被拘留一个月。 庄小蝶胃里堵住,再吃不下一点东西。 他们哪里有三十万,陈铎如果被拘留一个月,工作也很可能会丢掉。 她这时不禁埋怨陈铎,为什么这么冲动,打人不说,还不让她去安抚肖川。 可更多的是心疼。 他们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却似乎并不是在轨道上行驶,而是一直在走钢索,稍有不慎就会坠落。 她喃喃说:“我上哪儿去凑这么多钱。” 星仔塞了满嘴面线,含含糊糊地说:“对了,铎哥跟老头子说,你知道他银行卡在哪儿,直接去取就是。” 庄小蝶想起之前他借她钱那张卡,她不知道余额有多少,没想到陈铎还存了些钱。 钱的事解决了,她还是不放心,“我想去看看他。” “他让你好好上课,别担心他,等他出来再说。” 庄小蝶怔愣片刻,落下泪来,“我就不该跟肖川扯上关系。” 她后悔了,陈铎就该是一潭死水,她不要他改变了,不再期望他成为一片惊涛骇浪的海洋。 星仔慌神,忙手忙脚地给她擦泪,“别哭别哭,没多大的事,别操心,大金哥已经找了律师帮忙,老头子也说了,铎哥悔过态度好,主动承认错误,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庄小蝶不哭了,很嫌弃地推开他的手,“你手上全是油,拿我脸当纸呢。” 星仔嘿嘿一笑,拍了拍脑门,摸出一张纸递给她,“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铎哥给你写了张纸条。” 她嘟嘟哝哝接过,“谭星河,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你太不靠谱了。” 她打开来看,字迹工整,笔锋有力,只有一句话:“不要去找肖川,等我回家告诉你一切。对不起。” 这样突兀的一句话,没有前因后果,突如其来的道歉,却让她彻底放下心。 星仔探过头来看,“我以为是啥情话,结果就这,他要告诉你啥?” 她抿着唇笑,一句话也没说,将纸条握在手心里攥紧了,生怕这份来之不易的承诺溜走。 这天她下了课,专程去找万大金,跟他商量自己想去警局说明情况,说肖川一直骚扰自己,以此给陈铎争取减轻处罚的机会。 万大金想想也是个办法,找来律师,给他出示了肖川来杆子帮的视频证据,并说明了庄小蝶与肖川的纠葛。 律师都记录下来,让他们放心,不是多大个事,只是陈铎有案底,法院可能会更偏向肖川。现在有了这些证据,可以争取降低肖川要求赔偿的金额,以及减少拘留时间。 到时候庄小蝶出庭作个证就完事。 律师走前,让庄小蝶准备5000现金,明天他需要去交行政罚款。 她回到家,去陈铎房间找卡。他的书桌很老派,桌面上还放着一块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碎花桌布和几张照片。 一看就是老年人的习惯,这房间以前肯定是奶奶在住。 玻璃下是陈铎和陈曦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陈铎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出乎她意料的是,陈铎父亲眉清目秀,看着就是个好好先生。陈铎奶奶也有跟他们合照,是个瘦削,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陈曦果然像父亲,不过眉宇间那份柔和,更多传承自奶奶。 她拉开抽屉,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两本机械专业书,一张卡和一把钥匙。 她注意到那把钥匙,很小很小,不像门钥匙。最重要的是,钥匙扣上系着她做的小狮子。 第51章 庄小蝶提起那把钥匙,忽然想起自己房间书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她说不清自己的心理,就是鬼使神差想试一试。 钥匙插进锁头,刚好嵌合,一转一拉,锁开了。 她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本卡通封皮的笔记本。翻开来看,一页页满是五颜六色的文字,可爱的贴纸,还有手绘简笔画。 可越往后,字体逐渐失去颜色,变成单一的浅灰色圆珠笔。贴纸也没了,每个字歪歪扭扭,仿佛被纸面的横杠困住,努力挣扎求自由,却始终未果。 是陈曦的手账日记,她忍不住读了起来。 最开始陈曦记录自己每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不全是发生在现实的事,也可能是她读了一本好书,看了一部电影与动漫,认认真真写下读后感和观后感。 陈曦总有奇思妙想,对现实里乏善可陈的东西,总有浪漫的譬喻,对自己的人生也有独到见解。 她说她的人生既像缠绕的耳机线一样理还乱,也像内裤前的蝴蝶结一样莫名其妙,可有可无。 如果说日记承载一个人的情绪,那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日记里不全是快乐,也有自卑自怜,哀伤不甘。 读着读着,她开始感到凄惶,这哪是日记,一页页看过去,更像是一本结局已定的死亡倒计时。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3-26 双更~ 第35章 ☆、35生活细碎,万物成诗 2008.3.14 今天哥哥送给我一只小熊,说是妈妈带妹妹去东京迪士尼玩时,专门给我买的。 我知道他在说谎,因为我只在他面前说过想要一只雪莉玫。他那时根本不知道雪莉玫是什么,我还解释半天。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说谎时有个习惯,手指会下意识动一下,像弹钢琴一样。 不过感谢哥哥的体贴,我知道是他拜托妈妈买的,我也就体贴地不揭穿他咯。 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妈妈也带我去迪士尼了。醒来赶紧记下,很开心,真希望梦不要醒,一点都不想上早自习。 2008.7.5 好郁闷,没考上哥哥读的高中。 哥哥接我去那个家吃饭,说庆祝我考上高中。这有什么好庆祝的,一定是奶奶跟他说我拿到成绩单哭了,想要安慰我。 妈妈问了我成绩,听到我读的高中,觉得已经很不错了,说我从小就没哥哥聪明,她一直以为我考不上高中。 那时我的心刺了一下,可妈妈是笑着说的,她只是实话实说吧。实话总是很难听。 吃饭时,连叔叔也安慰我,说虽不是重点高中,但也不错。又问我是不是偏科。我确实物理数学不太好,在上面失了不少分。 妈妈听了,说昕昕才六岁,已经会说英文,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了。说我六岁时,连17+18都要算错。 昕昕说我好笨,立刻算出数字。妈妈和叔叔都笑了起来,夸她聪明。那时候我好想哭,真想立刻离开。我讨厌自己这样脆弱敏感,就这么一点事都想哭。 妈妈说,能考上高中就不错了,到时候选文科,争取考个大学,实在不行就走艺考路线。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第一次反驳了妈妈。我告诉她我很努力在学习,告诉她我在作文竞赛得了一等奖,告诉她我写的散文被一家青少年文学杂志收录。最后告诉她,我梦想是成为作家,我并不为自己理科不好感到羞愧。 这些我谁都没说过,因为我总觉得“想当作家”这个梦想难以启齿,没成功前,人家都会笑话。 妈妈果然笑了,说一事无成的人才想当作家,写得没人看,也可以说是没人懂。老谭不就是,年轻时想当作家,他小学毕业,还想写书,结果还不是只有修车。由此可见,当作家是最没门槛的事。 我感觉血往脸上涌,后悔说那些话。 哥哥这时说话了,他难得说了很多话,说妈妈以偏概全,大作家钱钟书数学不及格,琼瑶大学考不上,对于写作来说,学历最没参考价值,只有我们这儿会叫“偏科”,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不一样,何必把人框进同一条路。 妈妈不跟哥哥计较,反而是叔叔跟哥哥争论起这个话题,说人生不是只看某一方面的成绩,社会需要的是全面发展的人才。 哥哥说,作家从来不是为了给社会做贡献,是给人们提供精神粮食。难不成作家还得先给大家科普一段微积分量子力学,再讲故事? 叔叔脾气好,大概觉得哥哥护短,便笑了笑不再说。他们对哥哥都很宽容,从来不苛责。 谁会苛责他呢?连我都不会。 我错了,我总觉得哥哥寡言木讷,所以不爱跟他聊心事。实际上他是最值得倾诉的人。 哥哥送我回家的路上,我说不想再去那个家了。他说不去就不去,没关系。 我问他,我是不是很幼稚。他说能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并坚持去实现的人,都不幼稚,反而值得敬佩。 我有些感动,又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很笨,妈妈才不愿意接我过去。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跟我说,妈妈性格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对他也这样,不管考得多好,她都觉得还不够好。 哥哥还跟我说了个秘密,之前妈妈跟他说过以后要送我出国读书,只是现在不说,是怕我松懈,不愿再努力。都是她的孩子,偏着最小的很正常,叫我不要在意。 我真的可以出国吗?去见到更广阔的世界。我愿意相信哥哥。 2009.4.6 他说喜欢我,可是我跟他都不同班,也没说过几句话,我默默无名,而他在学校很出名,打架旷课什么都干,还敢公开违抗老师。都说他是校霸,我觉得有些好笑,校霸这个词出现在小说里还行,在现实中听到感觉好尬。 我问他喜欢我什么,他说了一大堆,我是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多讨人喜欢的地方。 可不得不说的是,我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 真是难为情。不能这样,陈曦,你不要这么浅薄,不喜欢他就赶紧拒绝他。 2009.5.4 今天妈妈带昕昕来家里,专门跟奶奶汇报好消息,说哥哥要出国读博了,大概率是去麻省理工。叔叔也成了一家新能源公司的大股东。 我听不太懂,不过妈妈一直在说哥哥,脸上光彩夺目,我第一次知道春风得意是什么模样,就是妈妈这样。她说哥哥得到叔叔重视,也得到公司老板欣赏,连老板女儿都喜欢他,往后哥哥将大有作为。 妈妈还说,哥哥真给她争气,让她在外面抬得起头,在老褚面前也说得上话。 我越听越难受,我想自己就是那个不给她争气的孩子。昕昕在旁边吵着好无聊,妈妈便让我带昕昕去房间玩儿。 我一直想跟这个妹妹搞好关系,给她看我珍藏的漫画书。她却擅自打开我的衣柜,点评我的衣服。问我为什么穿得这么难看。 我当时很尴尬很难为情,脱口而出说都是奶奶买的,我不注重这些。 她捂住嘴笑起来,说妈妈就说我跟奶奶打扮土里土气的,像农村里来的。 我好羞愧,我为什么要推给奶奶,更令我羞愧的是,那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傻站着,任她挑剔我的衣服鞋子和样貌。 她说我不好看,不像哥哥的妹妹,她才像。 出去时,她跟妈妈耳语,说我不学习,偷看漫画。妈妈听后很生气 ,从我的成绩到生活习惯,从里到外挑剔了一遍。期间奶奶一句话也没说,奶奶一直都很温柔,不争不抢,不言不语地带大我跟哥哥。我大概就是遗传了奶奶的性格,这时候只知道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比起讨厌褚昕,我更讨厌自己。 2009.5.14 肖川再一次跟我表白,这人脸皮真厚,拒绝他一次,还锲而不舍地追求。不过我也羡慕他这份心态,应该说我羡慕所有外向的人,因为妈妈常说我敏感内向,她说这是我最大的缺点。 也许我不该拒绝一个能在性格上跟我互补的人。 我想起傲慢与偏见,两个一开始不对付的人,后来彼此相知相爱。也许我该放下对他的偏见,试着交往看看。反正没人在乎我,那我就找一个在乎我的。 2009.12.15 今天我见到哥哥了,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我都以为他永远不来了。 他竟然知道我在杆子帮,我最近迷上打台球,跟肖川常旷课来玩。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他揪住我往外走,肖川要拦,他也顺便揪住了肖川。 现在想起来有些好笑,哥哥提肖川后领的样子,像抓壮丁里,卢队长拎着一个烟鬼的样子。 当时我很害怕,怕他骂我旷课早退,跟肖川胡闹几个月。 哥哥把我们拉到外面,问肖川哪个班。肖川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都不敢说。我这时才发现,我们虽然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但我们始终还是小孩子,轻易就被拿住命脉。也是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肖川,我甚至觉得他这样蛮丢脸。 第52章 我知道这个想法不对,对肖川的想法实际上是自我投射,我也觉得自己很丢脸。 大概是哥哥兴师问罪的气势吓到肖川,他全程没说话,哥哥让他别再找我,再见一次,他就去找他父母班主任说。肖川看我一眼,大概想从我这里得到勇气,我没给他,因为我也想他走。 肖川走后,哥哥拉着我回家,这时候他又不说话了。等回到家,奶奶给我和哥哥舀了莲子羹就回屋了。奶奶不善言辞,关爱都在食物里了。她知道我跟哥哥从小就喜欢喝这个。 哥哥忽然说,就算要谈恋爱也不要随便找个人谈。他还说,更不能跟不喜欢的人谈。 他是怎么看出来我不喜欢肖川的?也许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藏不住的。 他又说肖川这个男孩不行,不适合我。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告诉我,好男孩不会拉着喜欢的女孩子下沉。你还在该读书的年纪,你还有梦想要实现,没有任何人或事值得你堕落。 哥哥一直在说,我不知道他原来这么能说。 他问我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梦想,我说没忘。他说,那就好好追求梦想。我问他,他的梦想是什么。 他说,梦想有很多,要让我跟奶奶住上大房子,还想支持我成为大作家。 我问他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吗? 哥哥说他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有一项天赋,并且运用天赋做了自己喜欢的事。但他天赋有限,没能力造福社会,至少有能力造福家人。 我觉得很羞愧,原来哥哥从来没有忘记我。 哥哥走之前送了我一支手机,说是提前给我的圣诞节礼物,他让我以后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打电话给他。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不只是因为这是最近很火的智能手机,还因为我能随时随地联系哥哥。 加油吧,陈曦,你还有什么好抱怨,努力追光的人,必定光芒万丈。 2009.12.16 我正式跟肖川提出分手,也向他道歉。可他情绪很激动,哭着问我是不是哥哥逼的,当我说不是时,他又开始发脾气,骂出很难听的词汇。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也算是彻底看清他另一面。如果去除掉“他爱我”这层表象,他只是个幼稚的,想要追求刺激的不良少年。我是小说电影看多了,才会企图从小混混身上得到安慰和救赎。能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不是吗? 用堕落对抗全世界,真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 这让我更加坚定得要分手。 2010.2.15 我觉得自己好脏,好脏,如果不写下来,文字拥堵在脑子里,我想我会疯掉。 昨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即是大年三十,也正好是情人节,可一年的开始却像整个人生结束,他按住我的手,强行进入的时候,不止是痛,还有羞耻恶心万劫不复。 我该怎么办,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乖乖在家里看春晚,如果我不是怕无聊寂寞,我怎么会跟着肖川去放烟花喝酒。 他当时说想跟我做朋友,而我又太寂寞,便答应了跟他发烟花。我错了吗? 可事后他说是因为太爱我,我又怎么能相信他爱我。 我想给哥哥打电话,可他不在国内。之前妈妈说他们一家受公司老板邀请,去大溪地度假过年。 连哥哥也说不得不去,为什么不得不去?以往他再忙都会回来跟我和奶奶过年,是不是为了那位老板的女儿? 哥哥的人生真是光彩夺目,他属于那样的人生,他应该好好过个年,过个情人节。 所以我相信肖川是因为太爱我,如果不这样,我该相信什么? 2010.4.7 我好想离开学校,离开这座城市,永远远离他。我受不了他了,不想再跟他继续下去。他太恶劣,给我下药,拍的那些照片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妓女。他说是因为我没给够他安全感,如果我提分手,他就把这些照片发出去。 我恨他,我想杀了他。 可是我也恨自己,我不敢离开,不敢杀人,我怕那些照片会公之于众,怕所有人包括家人,都会觉得我咎由自取。 就像肖川说的,如果不是我半夜跟他喝酒,他也不会犯错。 我没法告诉哥哥,我告诉了妈妈。妈妈打了我一巴掌,说对我很失望,她问我为什么要晚上跟男孩出去玩? 妈妈跟肖川说得一样,原来真的是我的错。 妈妈还说,让我好好读书,等高考完就读雅思,她会供我出国留学。以后也可以不回来,这样我就永远清净了。 她说这话时,让我觉得,送走我也是为了给她自己图个清净。 妈妈最后说,哥哥处处为我好,让我别去影响哥哥,他马上出国了。 我一直说着好,除了说好,我没有理由说不。我何必说不,当肖川强行插入我时,我说的每一个不,都只是为以后徒增烦恼。 2010.5.28 我把昕昕推下楼梯时,感觉到一阵舒畅,也许我天生就是坏种,也许我跟肖川一样,都是不可救药的人。 我问哥哥,她过生日关我什么事? 哥哥说他要走了,想着以后他不在,我就过来找妈妈和妹妹。让我跟昕昕搞好关系,多跟妈妈接触。 哥哥好笨,什么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到那个家时,妈妈僵硬的笑容。听不出来昕昕这个讨厌鬼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都说童言无忌,可她很知道利用“童言无忌”,往人心窝子里捅刀。 为什么明明不喜欢我,还非要我去? 也许我就是家里的一抹影子,有光的时候出现一下,只是为了印证阳光正好。 哥哥永远不知道,昕昕带我去她房间,只是为了炫耀她得到的偏爱。当时他看上去很欣慰,我怎么好扫他的兴。 她的房间很大很漂亮,粉色公主床,挂着白色蕾丝帘布。她怎么好意思躺上去,明明是小恶魔,还要伪装成公主。可我更没资格躺上去,我脏得要命,我应该躺棺材里,一辈子不见光。 她打开衣柜给我看,说了一长串名牌,我为了气她,说这些衣服像我们那儿夜市里的地摊货。她果然气得脸通红,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跟她一样恶劣,心里又难过又畅快。 她暴跳如雷,说怪不得妈妈不喜欢我。我故意说妈妈喜欢我,妈妈要送我出国读书。她说,妈妈是被哥哥逼的,她听见哥哥去求妈妈,让妈妈答应资助我出国读书。妈妈本来不愿意,为了让哥哥过年去大溪地,还要让哥哥好好陪佩玲姐姐,妈妈只有答应。 说完她大概意识到自己为了证明妈妈不爱我,反而证明了哥哥对我很好,于是又改 口,说哥哥也不是为了我,只是因为喜欢佩玲姐姐。 当时我感觉地震了,围墙轰然倒塌,我赤身裸体站在废墟中间,茫然四顾,无一人庆祝我劫后余生,只有漫天嘲笑声。 我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立刻往外走。她还一个劲说话。我好想她闭嘴,我不是故意要推她下去,我只是想让她闭嘴。 当她躺在楼梯下,裙子翻起来,终于像一个没人要的破布娃娃了。叔叔妈妈哥哥都来了,昕昕哭喊着,控诉我的罪行,妈妈骂我只知道欺负家里人,在外面只有被人欺负。 哥哥为了平息妈妈的怒火,立刻送我回家。在路上他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说讨厌昕昕。他说昕昕确实被宠坏了,有时候口无遮拦,有些任性,但我作为姐姐,应该多包容一下。 那一刻我有些嫉妒哥哥,因为他很幸运,他没感受到过恶意。妈妈叔叔昕昕都有两面性,好的一面给他,坏的一面给我。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聪明不漂亮不活泼吗? 我好委屈,哭着问他,妈妈是不是因为他的恳求,才愿意送我出国。还问他是不是一直在对我撒一个谎,那个谎就是,妈妈爱我。 那么他撒谎,是不是说明他其实看到了妈妈不好的一面,宁愿让我活在谎言中,也不拆穿妈妈的伪善。 我问出这个问题,他说,没有,别听昕昕瞎说。他的手揣在兜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 但那时我肯定他在说谎,我连哥哥也讨厌了。他送我回家后,我又跑出去找了肖川,他能给我安慰,因为我不管说什么,他都会陪我一起骂。 2010.6.1 这几天总是莫名其妙想哭,心里很难受,不想吃东西,不想学习,不想说话。只想做两件事,一件是哭泣,一件是去死。 放学回家,爬楼梯的时候,忽然很想哭,便坐在楼梯上哭。不想让奶奶看到,不想她担心,但很想发泄,哭泣可以解压。 没想到哥哥来了,我那时哭到虚脱,隔着层水雾看他,哥哥的表情像雾中走失的孩子,看上去既茫然又难过。 他的难过给了我希望,我问他可不可以收留我,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他摸了摸我的头,替我擦干泪水,问我是不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我说我只是想有一个家,像昕昕那样被妈妈爱着。 第53章 哥哥沉默了很久,告诉我等他回国,做一番事业,就给我和奶奶买更好的房子。 我想他只是为了避开去谈论妈妈。 他来是告诉我,下个月就要出国,让我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奶奶。 我用尽所有力气去说好好好,实际上我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2010.6.2 妈妈来了,就那天昕昕生日的事,教训了我一顿。教训完又给我吃糖,问我想去哪里留学,日本新加坡,还是北美。 我在想是不是昨天哥哥回去跟她说了什么,她才跑来安抚我。 我说我不想出国了,她很生气,说我不懂感恩,连奶奶也很难得地指责我不懂事。 我由着她们说,因为我有更想去的地方。 对,我有更想去的地方,写下这几行字时,我终于搞清楚自己想去哪里。 我想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一会儿就去。 对不起妈妈,我一直没给你争气,一直让你失望。 对不起奶奶,我没法代替爸爸孝顺你了。 对不起哥哥,让我任性一次,因为除了那里,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 最后的几页纸,全被泪水打湿,干了后皱起,像是被时间磨蚀过的伤口,褶皱陈旧,透出一层残酷的灰色。 庄小蝶抚摸着这一页纸,也许不止陈曦的泪,也有他的。 她触摸到了兄妹两内心深处的裂痕,这一页页字,字面是陈曦的忧愁哀怨,字底是陈铎的悔恨自责。 当他读到这里时,是如何的万箭穿心,乃至此后几年,箭仍插在心上,时刻提醒自己快乐是原罪,他只配被羞耻和愧疚煎熬。 这天晚上,庄小蝶将日记读了又读,仿佛是跟陈曦做了场生死之交。 她读到睡去,梦见陈曦生活在色彩缤纷的乐园,有会说话的猫咪和兔子,有取之不尽的美食甜品,困了睡在云朵上,无聊了躺在月牙上看书,用银河做秋千。 陈曦很快乐,庄小蝶倍感欣慰,问她为什么不去陈铎的梦里。 陈曦说她进不去,哥哥把门锁死了。 庄小蝶说,没关系,我会打开。 陈曦抱了抱她,请求她一定打开,并转告哥哥,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庄小蝶幽幽醒转,面对满室熹微晨光,揩去眼角浸出的泪。 第36章 ☆、36迟来的忏悔 陈铎蹲的看守所正好在钟勇良负责的片区。这位大哥没事过来跟他唠两句,冷嘲热讽一顿,说他是不是打算下半辈子都跟肖川杠上了,如果还不改,迟早做杀人犯。 他不以为意,跟钟勇良算老相识了,蹲监狱那两年,钟勇良是狱警,业余爱好是机械设计,所以一直很赏识他,觉得他在这方面是专家,便有事没事聊聊。 后来出狱,他还抱着复仇的心思,跟踪肖川,发现这人嗑药贩药,便捅给钟勇良。抓住肖川后,问出买卖源头,端了一窝兜售k粉的小团伙,肖川认错态度好,没抓住贩售的现行,被弄进戒毒所蹲了半年。 所以陈铎也算立了次功,这次的民事案子,钟勇良便出力帮忙,肖川要的三十万赔偿被驳回,最后赔了五万。 陈铎在看守所待了一个月,肖川伤还没好全,就被家里人送到新加坡,找了个野鸡大学让他读书。 肖家怕儿子再度头铁去招惹陈铎。他们很清楚 ,肖川无论如何都不是打架的好手。 钟勇良每次过来唠嗑,都要说小姑娘,因为他发现说别的,陈铎都无动于衷,唯独说到那小姑娘,才有点反应。 他便常常提,说小姑娘为你跑断腿,帮你搜集证据,告肖川骚扰,还有视频为证。那视频直指肖川带一帮人去杆子帮为难她,逼她喝酒。 陈铎忽然想起她醉酒那晚,心里揪紧,自己算什么男人,被她保护着,还将她推得更远。 钟勇良见他露出为情自苦的模样,更来劲,又问小姑娘是他什么人,真够意思,天天跑派出所,嘴皮子利索,人又漂亮。如果是朋友,可以介绍给一个做老板的黄金单身汉。 陈铎立刻义正言辞地替庄小蝶拒绝,说她才十九岁,不考虑这些,就算要考虑,也不会考虑老男人。 钟勇良笑着问:“那她考不考虑你?” 陈铎不语。 “你究竟怎么想的?”钟勇良看他竟然为爱自卑,有些感慨,又忍不住抚慰:“她要是心里没你,怎么会为你鞍前马后,要是换成别人,看你打人那样子,早跑了。你说你好歹也算半个高材生,怎么就非要把自己搞得跟瘪三同流合污?” 陈铎垂下头,长长的刘海垂在双眼皮褶皱处,如一片芦苇卷帘遮掩阳光,怕太过炽烈,照亮他颓靡的心境。 其实他在被抓那天就后悔了,后悔让她看见自己失去理智。 那时他一心想打死肖川,被判死刑也无所谓,曦曦死的那天,他也早该去死。 是她唤回了他的理智。 所以写了字条给她,等到做好一个月心理建设,就跟她坦白。 坦白自己的罪过,坦白是自己的愚蠢害妹妹自杀,坦白他当年对母亲的偏爱并非一无所知,却一厢情愿地充老好人,和稀泥,维系表面和谐。 他把自己剥开,让她看看自己是多么懦弱卑鄙。 他被关了整整三十天,从看守所出来那天,以为她会来接自己,没想到来的是龚雪来。 龚雪来在大厅等候多时,一见他出来,神情冷淡地说:“你拘留那天派出所就给我打电话了。我都没太惊讶,想着你还没把人捅死,也算长进了。” 他也没给母亲好脸色,“就为说这个专程跑一趟,真够闲。”说完拔腿就走。 龚雪来跟上,“上车吧,我有事跟你说。” 陈铎没停,继续往外走。 “关于庄可祺的。” 他停下,转过头目光冷凝地看着母亲,“你又干了什么?” 这次换龚雪来不停步,越过他,边走边说:“我能干什么,放心,没把你心上人怎么样。” 陈铎跟随她上车,龚雪来并没发动引擎,而摸出烟点上。 他看她点火的手指在颤抖,打火机划了半天也没点燃。他接过,轻轻一划,蓝色火苗骤起。 龚雪来深吸一口烟,再绵长吐出,仿佛要吐尽胸中浊气。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吞吐心事。陈铎也没说话,陪着母亲抽完一支烟。 母子两就剩这点默契了,他知道她借着抽烟稳定情绪,她也知道他为何一直不走。 她将烟蒂摁进烟灰缸,“前段时间我去了你家,那女孩可真够厉害,我还没找她算账,她还倒削我一顿......” 陈铎打断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又抽出一支烟,抖着手自己点上,“你是不是特别恨妈?” 陈铎不语。 “那天她给我看了曦曦的日记。”只这一句话令陈铎心脏骤然缩紧。 他有些难以置信,可想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庄小蝶有通天的本事,干得出这事。 他一语不发,母亲像跟神父忏悔一样,向他坦诚自己的罪过。 那会儿她得知陈铎又进了派出所,趁机去找庄小蝶兴师问罪。没想到那女孩不但不怵,反而用日记拍碎她的面具,扯开了她做母亲的遮羞布。 曦曦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伤心过,愧疚过,也气愤过,气曦曦脆弱。 儿女自杀,旁人不忍议论死者,关注点自然会转移到父母身上。 有些时候,她觉得曦曦在用死,暗暗指责她为人母的失职。事实证明,大多数人都这么想,可当时她不这么想。 她也暗暗怪女儿不懂做母亲的用心良苦。 当年她提议过将儿子女儿一起接到身边,是褚云没同意。她知道是自己的隐瞒,让褚云心生不满。要不是昕昕出生,他说不定都想跟她离婚了。 她了解褚云,虽是温吞个性,但脑袋里一根筋,容不得半粒砂。要不是陈铎争气,同样入不了他的眼。当年能把陈铎接来培养,已经是大大不容易。 褚云宠爱亲生女儿,也欣赏继子,但唯独不愿意理会继女。只因为昕昕怕姐姐夺走他们的爱,褚云便纵容女儿的醋意,也享受女儿的依赖。 可她骗不了自己,她的确偏心,嫌弃过曦曦不争气,也怪过女儿不自爱。当年愿意答应陈铎送曦曦出国,第一是心疼女儿被伤害侵犯,第二是怕女儿跑去跟陈铎说,影响他出国。 她一辈子都在权衡利弊,将真心往后挪,利字放中间,算计半天,反算计了自己的女儿。 纵然如此,曦曦到最后都没怪过她,还向她道歉。 这让她如何自处,曾经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还将恶意揣测加诸在女儿身上。 那天下午,她看完日记,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脆弱,沉默离开,回到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哭到虚脱。 自此后,她患上失眠症,更年期症状加剧,每到夜晚,潮热、心悸、头疼翻来覆去折磨她。她听说自杀人会下枉死地狱,便去寺庙供了一座小金佛,为曦曦积福报,盼她早日投生,投到好人家享一辈子福。 第54章 她知道自己快要老了,不趁有生之年赎罪,死后恐怕要下地狱。 龚雪来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 她哽咽着说:“你为什么不早拿给我看?” “你那时状态很不好,又哭又闹,濒临崩溃,还跑去学校讨说法。你一点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拿给你看有什么意义?” 她不答,心知儿子既看透了她的算计,也看穿了她的脆弱。 她很清楚如果当初看了日记,她会因为无法正视事实,而选择逃避或推卸责任。 儿子那时即使对她失望透顶,也还保护着她最后的尊严。 陈铎接着说:“曦曦早跟你说过她被伤害的事,你不但没帮她,也一直不跟我说,就算曦曦走了,你也还是没跟我说,你叫我怎么看你。” 龚雪来激动起来,“你不懂,曦曦走了,没有证据,何必去翻烂账,让她清清白白走不好吗?你忍心让她被人说三道四。” 陈铎怎么不懂,所以他恨不得肖川死,“奶奶走后,我回去收拾遗物,才发现日记,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受吗?我感觉我们两都不配活着,我犯的错一点不比你少,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你是我妈,我可以将刀子指向肖川,但我没法伤害你。” “别说了,”她呜呜咽咽哭起来,垂着自己胸口说,“妈也不好受,妈不是故意的,我们年轻时候,谁不是被打骂过来的?我那会儿考上大学,家里只愿意供哥哥读书,叫我进厂做工人。我能跟谁诉苦叫冤?我们那代人就是这么被教出来的,女人就该为父母为男人牺牲。” 陈铎任由她哭,等到她渐渐平息,才再度开口,声音平和得像念经超度亡魂,“褚昕和曦曦都是你的女儿,你从来没想过要牺牲昕昕。” 龚雪来怔愣一下,儿子再一次看透了她,知道她为保住婚姻,为满足虚荣,忽视了曦曦的情感需求,从某种角度来讲,她确实牺牲了曦曦。 她喃喃重复着对不起,只剩哭泣。 陈铎没见母亲这样哭过,就连父亲去世时,母亲也只是眼眶湿润,没哭到无法自持过。 他抽了张纸递给母亲,龚雪来接过擦泪,擦得纸巾全湿,他又抽一张给她。 龚雪来打湿了一张张纸巾,强忍哽咽,一字字艰难地说:“曦曦回不来了,我这辈子怎么偿也偿不清,只有下辈子给曦曦做女儿,换我去孝顺她。所以……你愿意......再给妈一次机会吗?不为我,为自己,别再这样自苦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 她说完,握住陈 铎握成拳的手。陈铎没躲开,也没看她,垂眸不语,神情哀恸。 她第一次看到儿子眼尾转红,抿着唇似压抑着什么。接着他闭上眼,关下一道闸,挡住汹涌的泪意。 她只能看到他咬紧牙关,下颌线越发坚硬,连鼻尖都红了。 她知道他不善言辞,不爱倾诉,这点最像他父亲,总是将语言诉诸于行动,能用双手去做,绝不用嘴说。她也因此常怨陈君不会来事,错过多次升职机会,就连春水街铁路家属区的房子,都差点让给别人。要不是她一哭二闹,他绝不会去争取。 儿子像她也像他,既有陈君的谦逊沉默,又有她的坚韧果敢。既有陈君毫无节制的善良,又有她无法妥协的固执。 这使他面对曦曦自杀时,再难找到内心平衡。 在这一刻,她终于看懂了儿子,也明白了要祈求他原谅,需要走进他的心,与他患难与共。 在她看来,获得儿子原谅,也是向曦曦求得宽恕的一种方式。 他们沉默良久,龚雪来一直握住他的手,直到拳头松开,她说,“我不求你现在想开,慢慢来。我先送你回去,还有人在家里等你。” 陈铎睁开眼问:“你怎么知道她真名?” 龚雪来轻吁一口气,“她提供证据时报了真名和身份证号,我看到就顺便找人调查了一下。她告诉过你她的家庭情况吗?” “我没问。” “你总是这样,如果想跟她继续走下去,太有分寸也不是好事。” 陈铎有些惊讶,她竟然也会妥协。 龚雪来接着说:“她爸爸叫庄文,经营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我打听了一下,在业界挺有名气,庄文在社会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他们家最有名的应该是她姐夫,你知道她姐夫是谁吗?投资界的大佬邹呈光,更巧的是,邹呈光曾经作为天使投资人,投过詹家公司,前几年才卖了股份退出。你到底是怎么跟她认识的?” 陈铎简单说了台风袭来那晚的事。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离家这么久,她父母都没找她,我猜他们可能暗地请人在找,多半是怕家丑外扬。” “什么家丑?” “我猜的,从父母角度出发,孩子叛逆不听话不读书,都算家丑。庄可祺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为什么要一直跟你住一起?你老实告诉我,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陈铎皱着眉,满脸抵触,“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那你想不想跟她有什么?” 陈铎不语,她作为过来人,自然读懂这份沉默背后潜藏的情愫。 老实讲,她始终认为佩玲最适合他,可现在,她只想顺其自然,让儿子自己做选择。 更何况,就算她想干涉也干涉不了,儿子是宁折不弯的脾气,这几年的疏远就是教训。 她该感谢庄可祺,给了她跟儿子和解的机会。 况且感情的事连当事人都给不出确定答案,那她也无从知晓他们会有何种未来,就顺其自然吧,让他自己发展感情。 龚雪来发动引擎,温言细语地安抚他的沉默,“喜欢上一个人是件好事。不过你想要跟她有未来,就必须了解她的家庭。别怪妈啰嗦,如果真想要长久,不光是两个人的事,也是两家人的事。跟她开诚布公谈谈,可以的话,先送她回家,她才十九岁,正该读书的年纪,别让人家父母以为是你拐了女儿同居。” 陈铎很多话不好对母亲讲,他不想告诉母亲,庄可祺是为了逃婚才离家出走。 最后想了想,只叮嘱母亲,庄可祺的事暂时谁也不要说,他回去跟她商量了再做决定。 以后无论怎样,他都会陪她度过难关。 龚雪来送他到楼下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家属区里灯光稀疏,很多人已入眠。 他抬头看向自己家那盏,还亮着橘黄的灯光,庄可祺还在等着他。 他忽然近乡情怯,不知该如何面对已经知晓真相的她。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3-28 双更~ 第37章 ☆、37firstkiss 他慢慢踱步回家,那盏灯越发明亮,几乎代替月光,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为他指引归途,照亮他心里灰暗一角。 上楼梯时,脚步不自觉放慢,竟莫名紧张起来,开始揣测她见到自己时会是怎样的态度。 是怜悯还是失望?不管是哪种,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想让她看穿自己的狼狈,他只想在她面前呈现最好的一面。 登上四楼平台,听到楼上门开,星仔拉长音调抱怨,“姑奶奶,我要回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买菜。” “你不等陈铎了?” “等不了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要等你自己等。” “骗鬼吧,你就想回去打游戏。你再等等吧,他回来看着家里冷冷清清的,肯定要难受。” “骗鬼呢,哥蹲了两年出来只有老头子一个人接,也没见他难受。” 两个人在楼道拉扯,星仔笑嘻嘻挣脱她,两三步跨下阶梯,迎面撞上陈铎。 他立刻立正,满脸欣喜,“哥,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我都要被她烦死了。明儿来店里吃饭,我给你做顿好的,拜拜了。”说完就跑。 陈铎抬起头,庄小蝶站在五楼台阶,笑意腼腆,却异常温柔。 在这样寒凉的夜,她的笑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场好天气。 他抬步登上楼梯,想着如何做开场白,等走到她身边,也没想出个大概。 反而是她拉住他的胳膊,往家里走,“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喝。” 转身倒水时,被他拉住,“不渴。” “那饿不饿?星仔炖了锅猪肚鸡汤,我去给你热。” “不饿,我有话跟你说。” 她眼神闪躲,“你困吗?要不明天再说.....” 她知道是龚雪来去接的他,龚雪来提前打了招呼,让她在家等着,给他们母子时间聊一聊。就是不知道他们聊得如何,他会不会怪她多管闲事。她自作主张将日记拿给龚雪来看,还狠狠呛了她一顿。现在想来,自己简直不计后果又胆大包天。 陈铎侧过脸,眉头微蹙,“我说过,出来后会跟你好好坦白。” 她放下心,又不忍起来,不忍心让他撕开伤口,再一次体会痛楚。因为无需多言,她已经懂得他的痛,理解他从前的不安彷徨。 第55章 “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以前的事,幸好你都知道了......” 他声音低沉沙哑,想将所有自责懊悔都说出来,却又害怕自己只字未完就会彻底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我很糟糕,作为一个男人,冲动又愚蠢,总是把你卷进我那堆烂事里,还保护不了你。所以我想跟你道歉,对不起,总是让你哭,让你难受,我也想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把日记拿给我妈看,谢谢 你维护我的自尊心,谢谢你这么晚了还等我回家。” 庄小蝶望着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真傻,世间万物哪有绝对完美,雪固然美丽,雪化时亦最寒冷,难道如此,大家就不爱雪了吗? 她受到爱的感召,牵起他的手。 这动作令陈铎有片刻失神,可也赋予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这一个月,我在看守所里没事做,就看书打发时间,正好看了本黑塞的书,他说只要人找到自己的梦,路就好走了。我读完这句就想到了你。” 庄小蝶一双大眼闪动起求知欲,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你就是我的梦。所以......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努力走出一条路,给你我能给的全部。” 等话说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将一场坦白变成了告白。 血汨汨往脸上涌,心脏在腔子里胡乱跳动,他退后一步,以拳抵唇咳了咳,掩饰尴尬,“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有压力,我的意思是......” 庄小蝶猛地抱住他,使出浑身力气用手臂圈住他,仰着脸泪光盈盈,“你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这是她听过最好听最好听的情话。 陈铎又羞涩又无奈,“好了,不早了,睡吧。”他轻轻去解开她的手,可她却越抱越紧。 谁还能睡得着啊!她不依不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把话说清楚。” 陈铎被她胡搅蛮缠一顿,浪漫情怀尽散,眯起眼反问:“还不够清楚?”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怀里拱了又拱, “不够,你今天不说清楚不准睡觉。” 他轻笑出声,“说什么?” “说求求你,做我女朋友吧。” “做梦吧。” 她不甘心地控诉,“你才说我是你的梦。” 他已经后悔说那种话,她很可能会一辈子都要拿出来念。 庄小蝶看着他,“那我先说,我喜欢你,想跟你长长久久走下去。所以你答应我,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讲,跟我商量,不要总让我猜来猜去,我真的猜不透你的心思。好不好?” 他眼眶发热,她一句话轻易淋湿他心中那片寸草不生的焦土,泥土里发出新芽,漫长冬季已经过去。 庄小蝶见他愣愣站那儿,不回应她的话语与拥抱,有些气馁,松开手臂,退后一步,佯嗔道:“给点反应啊。” 话音刚落,陈铎掐着她的腰,将她提到桌上。 庄小蝶微微惊讶,还没反应过来,他手臂撑住桌面,将她圈在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她起初僵住,当感受到唇上温度,闭上眼全情回应。 他先是轻柔试探,当感受到她的迎合后,不再克制自己,深吻下去,唇齿相依,辗转厮磨。 庄小蝶双手支撑不住,便勾住他的后颈,整个人几乎贴进他怀里。她能听到他的心跳,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被他夺走。他仿佛要把这段难捱的思念、痛楚与热爱,都用这个吻宣泄出来。 两人气喘吁吁分开,他喉结滑动,声音沙哑,“这样够清楚吗?” 怎么可能够。 她勾过他的脖颈,用舌尖轻舔他的唇。他理智倒塌,俯身更用力地汲取爱意。爱情要有来有往,才能一清二楚。 片刻后,她伏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我梦见曦曦了,她让你放下,她就会来梦里跟你见面。” 他永远摸不清她的思维走向,可还是愿意顺着她说下去,“我从来没梦到过她,我害怕看到她哭。” “不会,她过得很开心,她还让我告诉你,她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久久不言,她感到背后的手臂收紧,拥抱越发局促,她摩挲起他因弯腰凸起的脊骨,慢慢抚平心上崎岖。 忽地,脖颈处落下一滴热泪,接着两滴三滴,滑进锁骨。 她也跟着鼻酸,抚摸起他刺刺短短的头发,“一会儿你梦到曦曦,一定要跟她说,让她放心,从今往后你有我管着,再也不会做蠢事了。” 那个夜晚他自然是没梦到曦曦,不是谁都能像她那样,心空如洗,坚信梦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 但他也有自己的信念,想要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寒长冬夜。 第二天清早,她起床,看到他在厨房里做早餐。 才刚七点,外面起了层薄雾,晨曦透过雾洒进来,为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银边。 也许境由心转,他的背影不再萧瑟寂寥。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早安,我的男朋友。” 她听到他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转过头皱着眉说:“别发神经。” 她不以为意,正色道:“我会发一辈子神经,所以你趁早有觉悟。” 陈铎心想,早就有觉悟了。 锅里正在煮面,蒸腾的白烟熏得两人脸颊微红。他拍了拍她的手,“去坐,吃早饭了。” 她松开胳膊:“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早就想吃你做的菌汤面了。” 两人坐到餐桌旁,她夹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嚼完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被芝芝姐录取了,正式成为芝芝西饼屋的员工,试用期一个月,工资3500,转正后6500。” 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工作怎么办?车行老板还愿意要你吗?如果不要,我可以养你一段时间,你就一边找工作一边当小白脸,伺候我吃喝。就是别让我养太久,我会心里不平衡的。” 陈铎失笑,“行了,别瞎操心,跑外卖都不会要你养。” “算了吧,跑外卖好辛苦,你还是找个专业对口的。空窗期确实难熬,我很有经验的。但我不像你,我是个包容的人,不会老催你。如果实在闲得慌,你就在家搞点副业,卖卖三无面膜什么的。” 一个月没听她念经,此刻他惬意又满足,她念的经自成一派佛法,有清心安神的功效,专为净化他的心灵。 她看了眼钟,马上八点,搁下筷子起身,“我得走了,我们这几天在定蛋糕款式,现在可忙了,晚上不要等我吃饭了。” “那我等你回来,还有事跟你说。” “昨晚不是都说了吗?” “你不是说什么都要交代吗?我还有事没说完,你的事也还没告诉我。” 庄小蝶愣住,他真把自己话听进去了,心里甜甜的,想要扑过去亲他一口,以资鼓励。可又有些不好意思,想让他主动点。 他看她踟蹰不前的模样,问怎么了。 她微眯着眼,心里骂他笨蛋,踮起脚尖凑近他。陈铎目光深沉,忽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庄小蝶怦然心动,想着他果然开窍了。 没想到他抽了张纸,给她擦嘴,“刚认识你的时候,擦嘴都能擦一分钟,现在满嘴油都不在乎。” 她气急败坏地夺过纸巾,将他拉到跟自己齐平,吧唧一口,在他脸颊印上个油油的吻。最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转身走人。 陈铎愣了半天,回过神时,才发现嘴角一直扬起,没下去过。 难道这就是谈恋爱?让人成为一个只会傻笑的白痴。 他在这方面既无经验也无想象力,忽然很怕她嫌自己古板乏味。 他叹口气,感觉自己变得非常不可思议,竟然能为这事患得患失半天。 窗外雾霾渐渐消散,一束阳光从云层缝隙间透出来,仿佛从天而降几片金色薄纱。 换做从前,他只会觉得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丁达尔效应。可如今,他打开手机拍下,专程发给她。 打下一行字,今天是个好天气。 字面是闲话家 常,字底是想告诉她,你一如云隙光,穿透阴霾,照亮我的生命。 第38章 ☆、38他想重拾人生主权 陈铎今天有很多事要做,蹲了一个月看守所,把未来所有规划都想明白了。 他先给摩托车行老板打电话。 老板也正好有事要跟他说。 早先老板已经从肖川爸嘴里知道了这事。肖川爸明里暗里的意思,让他别再用陈铎,这人就是定时炸弹,迟早给店里带来祸事。 老板自己心里有杆秤,跟陈铎接触这么久,还是挺满意他的性格和能力。但也确实是个不稳定因素,店刚开业没多久,售后部主管就进看守所蹲了一个月,这一月也弄得他焦头烂额。 所以这次是告诉陈铎聘了新主管,想问他愿不愿意做主管助理,算是降级处分。 陈铎婉拒了,提出一个请求,想在店里做兼职。 第56章 老板心里咯噔一跳,怀疑这小子在玩什么花样,问他怎么想的。 他想了想跟老板坦白,准备继续读书,重新争取进入当年他在大学里参与的新能源动力汽车实验室。 这大大出乎老板意料,倒有些赏识起他的进取心。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他安排上二休一的兼职工作,做一些整理和修车的活儿。 挂了电话,他又拨通当年实验室总负责人周知文教授的手机。 他其实根本没有底气。 当年坐牢就压根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唯一能激励自己去打这个电话的原因是,周教授从前很器重他,也是大力推举他论文的好老师。 他曾经是第一批加入实验室的学生,由周教授带领,专门研发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技术。当时他已经进入核心研究队,论文也得到认可,还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 所以他想试试,想利用教授曾经的偏爱,走一次“后门”。 周教授听到他声音,语气有些惊讶,问他最近可好。 陈铎寒暄几句,直切主题:“教授,我有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您今天有空吗?”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周知文笑了笑,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两年前。” “那你这两年在干什么?” 他坦诚相告:“在修车铺打工。” “所以怎么过了两年才想起找我商量事?”周知文特意加重了“商量事”这三个字。 陈铎听出教授对他始终耿耿于怀。 那年他进看守所,判决书还没下来,教授托关系来看他,问他为什么要自毁前程,为什么如此不计后果,不负责任。 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教授走。 那时周知文对他只剩失望。 “对不起......教授。”他轻声道歉。 周知文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你父母的栽培。” 他知道周知文对他们家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没有反驳。况且如今去反驳去自证,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说吧,找我什么事。” “可以见一面吗?” “不了,陈铎,你说吧,我看是什么事让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 陈铎没多犹豫,这是最后的机会,至少要在电话里先表明态度,再登门拜访以示诚意。 他说:“教授,我想重新加入实验室。” 周知文沉默数十秒才开口,“请你告诉我,你荒废了五年时间,现在才求我进实验室,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面对周教授,唯有坦诚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他告诉教授,想从基础研究重新来过,先在实验室打工一年半载,用实绩和项目成果证明自己,以此获得恢复学籍的可能,再申请研究生考试。他想只有一步一个脚印,往后的职业路才踏实。 周知文听完,默然良久,又问:“你爸妈知道吗?” “我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教授,我想用能力证明给你看。” 周知文呼出一口气,“既然你这么干脆,那我也直说。你有案底,还被学校开除,本科文凭都没拿到,学校不会聘。” “我可以慢慢跟您解释。” “早几年为什么不解释?” 陈铎深吸一口气,“教授,如果你只是想羞辱我,我可以当面给你羞辱,但请你给我一次为自己解释的机会。” 周知文轻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味。 陈铎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我想重新来过,我遇到一个特别好的女孩,我想给她一个稳定的生活,稳定的自己,我想让她幸福。”说完心跳如擂鼓,还有些许不好意思。 周知文很久都没说话,久得陈铎认为没希望了。 他有些心灰意冷,但不足以摧垮决心,又说:“教授,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听筒那边又响起笑声,陈铎听出不是嘲讽的笑声。 周知文说:“你知道我家在哪里,来吧,我听听你的决心。” 陈铎去之前买了一盒明前龙井。周知文喜好品茶,他便投其所好,况且也要过年了,空手去不合适。 到了周知文家,师娘给他开的门,已经知道他要来,连忙将他引进书房,一路走一路问他近况如何。 等进了书房,师娘笑着对周知文说:“这么几年没见,小陈一点没变,我们倒是都老了,”又转过头对陈铎说:“我跟老周都当爷爷奶奶了,你说时间快不快。” 陈铎礼貌笑笑,不知怎么回应,他不太会闲聊家常。 周知文从书案上抬起头,替他解围,“行了,你出去带下门,让我跟他好好聊聊。” 门关上,他将陈铎请到摆满茶具的茶几旁坐下。 陈铎递上那盒茶叶。 周知文接过,感慨道:“你也会走关系了。” 陈铎浅笑不语。 周知文一边洗茶,一边说:“为什么不去找你继父,褚云现在是公司大股东,很说得上话,安排你进公司轻而易举。” “没有底气,想从头来过。” “就这么简单?” “这几年我一直在关注新能源车研发动向,电池的续航、充电速度和成本依然是新能源车的瓶颈,实验室一直在致力于攻克难关......” 周知文截断他的话茬,“别打官腔,褚云公司也在做,你是有门路的,为什么来找我。” “不想依靠他们,靠得越多,越受钳制。” 周知文抬眼看他,额上皱纹层层叠叠,“所以来走我这个后门?” “是,希望给一次考核机会,考核不过,我认命。” 周知文将茶水倒进杯中递给他,“我已经不敢相信你,一个理智克制的人,怎么能犯下那么严重的暴力行为。你老实告诉我,真的只是因为一个女孩就回头是岸,改邪归正?” 陈铎埋下头抿一口茶,缓缓开口,从五年前讲起,省去妹妹被肖川伤害的细节,只说自己的罪与罚。 讲到最后,杯中茶已经凉了, 他扬脖喝完,口中竟有苦涩的味道。 “如果当年我能多为曦曦争取,多跟她谈心,她就不可能死。可那时我只想着怎么维持住天才的称号,甚至还为了能全身心读书,去营造一家美满的假象,忽视曦曦真正的情感需求。我曾经想过一辈子就这样算了,妹妹和奶奶都不在了,我还拼个什么劲,又有什么脸踩着她们过幸福生活。” 陈铎说到这里,双手撑在膝盖上,扶住额,遮挡过于外露的情绪。 “曦曦死后,我根本没法面对自己,死又没勇气死,就不生不死地活着。可有个人把我拉起来,她明明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还见过我最恶劣的样子,却依然愿意喜欢我。那一刻我觉得,也许我还值得被爱,也许我还有从头来过的资格。我想通过爱她,去推翻曾经那个被自己厌弃的过去。”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教授,我不想诉苦,不想推卸责任,不想装得多高尚。我确实也为了自尊,不想回去找他们帮忙,更没法跟他们过和睦的家庭生活,我想凭自己双手站起来。” 周知文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却一直没再戴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良久不语。 沉默半晌,周知文重重吐出一口气,“陈铎,你曾经是我最看好的学生,所以你犯了错,我最难过。我能体谅你失去妹妹的心,也理解你当时的冲动,但光我体谅有什么用?” “我知道。”他心绪惨淡,知道教授说得是实话。 “坐了两年牢也算对你的惩罚,既然受了惩罚,也知道错了,那就没有不帮忙的理,可是吧......” 陈铎抬起头,紧张到握成拳,掌心沁出汗,有些摸不透周教授的想法。 “可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要先跟学校商量,学校愿意给你机会,才能对你进行考核,你有心理准备吗?” “有。” “从头来过可不容易,你得花费比以往更多的精力。光考核就要半年,考核完你只能先做临时研究助理,等你跟上了节奏,才能给实验室正式编制,咱们这项目工资也不高,一个月两三千,你能做到?” “能。” “就算以后争取研究生考试名额,以你的情况,学校肯定要多方考虑和审批,你付出百分百努力,也不一定能拿到,你能接受?” 陈铎皱着眉,有些急切,“教授,我下了决心给您打电话,就不会去想结果如何。” 周知文朗声笑起来,语气中带有一丝欣赏,“那你耐心等等,马上就要过年了,等过完年,寒假一过,我就给你答复。” 陈铎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时他才意识到心脏一直在加速。特别是周知文一句句追问时,差不多要跳到嗓子眼了,想把心呕出来,捧给周教授看,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决心。 周知文摇摇头,笑道:“我真是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让你这个榆木疙瘩都开花了。” 第57章 陈铎埋下头,掩饰羞涩,“很好的姑娘,我配不上她。” “姑娘家里很有钱?太漂亮?还是学历太高?” 他心想庄可祺不需要这些外在东西加持,已经光芒万丈。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耀眼却不灼目。 最终只是摇摇头,用笑敷衍过去。这话说不出口,太肉麻。 周知文留他吃晚饭,吃完晚饭又留他在书房里聊到十点多,聊这几年的研究动向,给他一叠文献和资料,让他回去看。 周知文的意思,不管能不能考核上,他既然要继续走这条路,都必须深入研究学习。还告诫陈铎,千万别再出事,他是拿自己的信誉为学生做担保。 陈铎自然明白,也绝不可能让教授失望。 回到春水街已经十一点多,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走到芝芝西饼屋,想看她是不是还在忙。 店里亮着灯,她果然还没回,他已经等不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第39章 ☆、39关于她的生命潮汐(1) 庄小蝶捧着手机傻笑,薛芝芝凑过来说,“谁发的消息,笑成这样。” 她赶紧将手机揣进围裙兜里,“就是天气预报。” “什么天气预报能报得你一脸春心荡漾,播报员很帅啊?” 她捂住发烫的脸,“干活了干活了,今天还有好多事忙呢。” 薛芝芝斜睨着她,了然于心地笑笑,也不再打趣她。 芝芝西饼屋今天暂停营业,她们两打算用一天时间做样品。 在此之前,庄小蝶已经在ins上参考了很多日本韩国的生日蛋糕款式图。 薛芝芝翻看她找的款式,听她细细讲解怎么改动更符合她们的出品要求和速度,怎么在降低成本的同时,不影响口感。 庄小蝶提出一个想法,大家买生日蛋糕更多图仪式感,口味可以不用过于繁复。现在大家喜欢吃动物奶油,口感轻盈,相对健康,也不会很甜,已经满足大部分人对于蛋糕的要求。可以花更多心思在样式上。 薛芝芝对她更另眼相看,觉得自己一点没请错人。 之所以聘用庄小蝶,不仅是因为手艺好,更重要的是她十分认同庄小蝶的经验和提议,誓要将店里的生意版图扩展开。更赞同庄小蝶的一个观点,现如今做生意,依靠网络宣传售卖,将事半功倍。 庄小蝶脑子灵活,又有工作经验,很快摸清楚各个平台的属性,便跟薛芝芝提议多平台上架产品,美团,饿了么,淘宝,朋友圈都安排上,多铺一条路,就能多招揽到客人。 她还跟薛芝芝提议,在店里挂个微信二维码,到店消费的客人加微信送一粒蛋黄酥。这些都是以后定生日蛋糕的潜在客户,她笃定微信会为她们奠定一大波粘度高的老客户。 薛芝芝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庄小蝶看着年纪小,挺有商业头脑。 她们花了三天时间定好产品款式,今天全部做好,明天就上架。 忙到晚上十一点多,终于完成工作。 薛芝芝拉下卷帘门,刚拉到一半,从外面伸进一只手,又将门拉了上去,露出陈铎的脸。 她有些惊讶,“你回 来啦。” 陈铎颔首招呼一声,越过她看向身后,随即扬起唇角,温柔笑意漫进眼里。 她更加惊讶,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庄小蝶本来在柜台后收拾东西,这时也抬起头,冲他甜甜地笑。 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就你看我,我看你地傻笑。 她想恋爱中的人果然气场强大,什么也不用说,光是双方散发出的荷尔蒙,已经昭然若揭。 薛芝芝忍住笑,咳嗽一声问:“专门来接她下班?” 陈铎转过目光,淡淡说:“我也刚回来,顺路。” 三个人并排往家走,庄小蝶在中间,满脸笑意。她右手挽着芝芝姐,左手空出来,想被他牵。 可他迟迟不行动。 好吧,只有她主动点,小拇指悄悄勾起他的手指。他立刻心领神会,反手牵住她。 庄小蝶甜蜜又不无遗憾地想,在谈恋爱方面,他们俩同样都是生手,怎么他就没有自己开窍?总是要她调教。 薛芝芝忽然开口:“陈铎,听我妈说,你打人又进看守所了,真的假的?” “阿姨听谁说的?”庄小蝶一直没跟她聊过陈铎,薛芝芝也没主动提。看来芝芝姐是个敞亮人,绝不背地里说人,要说也当着面说。 薛芝芝答:“我妈听麻将馆燕姐说的。” 庄小蝶眯着眼磨牙:“肯定是星仔那个大喇叭,看我明天怎么弄他。” 薛芝芝笑起来,探头对一脸淡然的陈铎说,“说真的,你已经名声在外了,家属区谁见着你不得绕道啊,听我一句,多干活少干架。” 庄小蝶义愤填膺,“他是教训坏人好吗,又不是疯狗,逮着人就咬,他的拳头是正义的拳头。” 薛芝芝笑得更大声,连陈铎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庄小蝶翻了个白眼:“干嘛,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好了,我知道你是他代言人了,就听你呱唧半天,他一句话不说。” 庄小蝶松开他的手,去掐薛芝芝的腰,两个女孩打打闹闹跑到前面,一路说笑。陈铎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眼里盛满笑意。 爬上五楼,庄小蝶跟她道别,关上门刚转过身,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陈铎欺身上前,将她抵在门上亲吻。 她闭上双眼,意乱情迷,喜欢他温柔的吻。 只是不能太久,他要弯腰俯身,她要踮脚仰头,一场吻下来,气喘吁吁。 换个姿势会好点吧,她想,坐着躺着都行。 这么一想,脱口而出,“我们去床上吧。” 陈铎瞪大眼睛,先是难以置信,后目光躲闪,皱着眉说:“太快了。” 她跺脚,“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认真看她一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摆明一副不相信,但是不戳破的模样。 她推开他往卧室走,陈铎两步赶上拉住她,笑着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不听,我要睡了。” “好了,你不是说什么都要跟你汇报吗?” 她脸颊酡红,露出宽宏大量的笑,“行吧,长话短说,别耽误我休息。” 他们坐到沙发上,他跟她讲起自己的打算,讲了周知文教授的要求。她听后很为他高兴,还提议让他不要兼职了,全心投入学习。 他说,兼职是为了生活,存款所剩不多,不可能真要她养。 庄小蝶不再坚持,明白这是他的底线。 陈铎接着又讲了母亲龚雪来已经知道她的家庭身世。 她半天没吭声,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他什么想法。 “我不会逼着你回去,不想回可以不回,但准备一辈子不面对他们吗?” 庄小蝶低头玩手指,“也不是一辈子,十年八年后再说吧。” “为什么?” 她叹口气,“你不了解他们,他们一直拿我当小孩,我回去了,肯定不会再放我出来,更不可能同意我跟你在一起。” 陈铎埋头想了想,轻声说:“让我陪你一起回去,不管结果好坏,跟他们说清楚。” “你为什么想见他们?” 他看着她反问:“你不懂?”我想跟你堂堂正正在一起,不想你父母误会你跟个一无所有的男人私奔。 他根本不相信她不懂。 庄小蝶摇头,“是你不懂,现在不能回去,姐夫不会放过我。” “我会保护你。” 她愣住,一语不发。 陈铎接着说:“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事,你也不是会随便妥协的人,不然也不会什么都不要就跑出来。你比你自己想象得要强很多。” “我很强?”她问。 “强得可怕。” 她笑起来,心里却闷闷的。 大概是最近太幸福,对未来也充满希冀,所以快乐得有些忘乎所以。现在再度提起,她才意识到还有一道坎要跨过去,才能跟他长相厮守。 “我该跟你讲讲台风夜那晚发生了什么。” “讲吧,从头讲。” “你听了一定会嫌弃我。” “为什么?” “我那时太蠢了,蠢得连我自己都嫌弃。”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3-28 接下来会有两到三章讲述可祺的家庭过往与台风夜昏迷的真相,大家可以屯几天再来看~~ 第40章 ☆、40关于她的生命潮汐(2) 她说她前十七年,唯一经历的挫折是姐姐自杀。 那段时间她意志消沉,甚至难以置信,姐姐这么幸福,想要什么,姐夫就给什么,为什么会想不开自杀。 爸妈姐夫告诉她,姐姐因为流产,得了抑郁症才想不开。 她当时也真的相信了,痛苦一阵,还是转头继续过自己的愚昧无知的生活。 第58章 等到十八岁生日那年,姐夫送了她一辆粉色保时 捷macan,以及一个月的欧洲游。 这时候她已经走出了姐姐自杀的伤痛,仍旧懵懂无知,就觉得姐夫特别好,在她心里排名仅次于爸妈姐姐。 那年暑假,姐夫带她环游欧洲。那会儿她并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就算姐夫对她勾肩搭背,她都觉得只是长辈的关爱。 当然,姐夫也没对她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始终保持应有的距离。仅仅靠着成熟男人的慷慨体贴,以及卓越的社会地位,就令她彻底崇拜。 从欧洲回来后,爸妈才委婉提出,等她大学毕业就嫁给姐夫。她最初十分抗拒,觉得有悖伦理,心理层面根本接受不了。 可自此后,爸妈开始不停展开语言攻势,温水煮青蛙般,向她传递一个信息:姐夫一直活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想通过照顾爱护妻妹一生,来好好弥补在可颂身上犯下的错。 犯了什么错?父母一概不提,只笼统说是忙于工作,疏忽了可颂的心理问题。 爸妈每一句都是为她好,她就真的觉得听他们的,才会一辈子好。 她那时根本不懂爱情,所以有一小段时间,她将对姐夫的崇拜,误解成了爱情。说喜欢,不如说是慕强。 后来有一天,她无意间发现了姐姐衣橱里的遗物。 那天妈妈让她去姐夫家收拾整理。其实姐夫家里请了保姆,但妈妈坚持要她表现下贤妻良母的品质。 收拾衣橱时,发现姐姐的遗物,里面有一本书,这本书是她们两小时候最喜欢的绘本,讲述一只神之鲸的童话故事。 那会儿她们两将被窝撑成帐篷,在里面聊天阅读,从童话绘本到少女漫画,度过一个个黑夜,直到她们长大。 她抚摸着泛黄封面,有片刻怅然,打开书回味与姐姐的记忆,正好就看到了夹在里面的遗书。 姐夫甚至都没有发现这封遗书,将姐姐的遗物随意丢弃在角落。 她展开遗书,开头便是“我最爱的祺祺”。 姐姐向她揭露这几年婚姻生活所经受的痛苦。姐夫总是在喝醉后打她,打完又示好,可还是不戒酒。怀孕了也照打不误,才导致她流产。 庄可祺一直被姐姐保护,蒙昧又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姐姐从不跟她诉苦,只跟爸妈诉苦,甚至表明了离婚的态度,可妈妈哭一阵,也只是让她忍。 妈妈总为邹呈光开脱,他只是喝醉了,不记得自己干过的事,已经答应戒酒。 她起初相信,后来也看透了,很清楚他只是借酒装疯,就算再醉,拳头总能精准砸向她。 最让她痛苦的不是邹呈光,是爸妈的态度。他们一次次息事宁人,以为只需要平息她这一方,就能得来安稳生活。 遗书里不仅说了这些,最主要的是叮嘱她毕业后,一定要离开为虎作伥的父母,离开吸血的家庭。爸妈得了太多邹呈光的好处,不敢闹翻,只有牺牲女儿。 他们始终不懂一个道理:向上社交,就是向内折损。 他们因此折损了自己的女儿。 她读完信,早就泪流满面。 终于想起姐姐自杀头一天,她都干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那天姐姐找她谈心,打电话让她去一趟家里。 可她约了同学逛街看电影吃饭,有些不想去。即便如此,想到姐姐近来因流产憔悴沮丧,最终还是推迟了跟朋友聚会时间,想着早去早走。 到了家里,庄可颂在阳台躺椅上睡觉。 她走过去,即使是五月初,阳光温暖,姐姐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皮肤薄到透出太阳穴青色血管,瘦得连身上的薄毯都能埋了她。 可祺摇了摇她,可颂醒来,冲她虚弱笑笑。 可颂拍了拍身侧,“来,跟我一起躺着。” 两姐妹都瘦,可颂比青春期的可祺还瘦,正好能并排躺下。 可祺躺下,牵起姐姐的手,掌心冰凉,“姐,你很冷吗?我去给你拿床毯子。” 可颂摇摇头,“你躺我边儿上,一会儿就暖和了。” 她抱紧姐姐,充当姐姐的小棉袄,“姐,你怎么了?病了?” “嗯。” “好点了吗?” “好点了。”可她声音始终虚弱,像在耳边呢喃梦话。 “找我来干嘛?” 可颂看了她很久,她当时觉得姐姐的眼神有些奇怪。直到后来回忆,她才醒悟,姐姐在求助。 可颂终于开口,“祺祺,你觉得爸妈好吗?” 她点头,“当然好啦,怎么了?姐,爸妈唠叨你了?” “那你觉得姐夫好吗?” “好呀,对你好的不得了,什么都给你买,”可祺半撑起身,说:“对了,你那只香奈儿的小包借我背,紫色小羊皮那个,我一会儿要跟同学去逛街。” 可颂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好啊。” 她得寸进尺,“那可以借首饰吗?姐夫给你买的手链特别好看。” 可颂还是纵容地笑笑。 她躺下,抱着姐姐,头挨着头,甜蜜地笑,“姐姐最好了,快点好起来,等寒假我们一起去日本玩。” “日本有什么好玩的。” “你当然不觉得怎么样,又不用上班,到处玩。” 可颂愣了愣,问:“你羡慕我?” “羡慕死了,好烦上学,想跟你一样天天闲着。” “可是人闲了会不开心,会生病。” 可祺看向她,“姐,你不开心吗?” 可颂没说话,就在沉默间,忽地流下泪。可祺吓了一跳,连忙用袖子给她拭泪,“怎么了,姐,谁欺负你了?受什么委屈了?别哭,让姐夫收拾他们。” 可颂却越哭越厉害,像小孩子一样,哭到失声,哭到五官扭曲。 可祺从小到大,没见姐姐这么哭过,临场反应欠佳,只知道抱住她,拍着背安慰。 她猜测姐姐还在为肚子里死掉的孩子哭泣,便翻出母亲的话,鹦鹉学舌:“姐,没事的,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怀宝宝。” 可姐姐在她怀里没完没了地哭,她渐渐累了,不再说话,就由着姐姐哭,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姐姐的背。结果拍着拍着,把自己拍睡着了。 等可颂哭够抬起头,看见妹妹恬静的睡颜,那一刻她感到绝望。 直到阳光西斜,她摇醒可祺,问:“祺祺,记不记得我们最爱读的绘本?” 可祺揉着惺忪睡眼,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浑浑噩噩地点点头。 “我一直收藏着,等哪天一起看。” 忽然手机响了,可祺接起听,同学在那头问她出发没。她看了眼姐姐,支支吾吾说,再等会儿。 可颂说:“你去吧。” 可祺捂住手机,轻声说:“我陪你吃了晚饭再走。” “不了,别让同学久等。” 她展开大大的笑,对手机那头说:“现在就出门,电影院见。” 挂了手机,猛地扑过去亲可颂脸颊,“那我走啦,明天再来陪你。” 刚走几步,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姐,我可以去你衣帽间找包吗?” 可颂笑着点点头。 这是姐姐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笑。 原来姐姐早就做好赴死准备,也想好将遗书夹在她们喜欢的绘本里。那个温柔寂寞的笑,原来是在跟她告别。 姐姐在遗书里写到那天下午的绝望,认为自己在这世界上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无法通过语言传达给妹妹,也无力改变现实。 她已经重度抑郁,唯一想到的解脱办法就是死亡。在她看来,不单单是解脱,也是一种惊醒。她只想敲醒妹妹。 姐姐走后,她只知道哭,刻意不去回忆那个下午,潜意识在替她回避痛苦,也就彻底遗忘了关于绘本的交代。 直到一年后才翻出来。 还不算太晚,她看完遗书当天,就去找父母谈,以决绝的态度表明自己不会嫁姐夫。 爸妈气得不轻,他们大吵一架,她甚至说出了如果再这样,就断绝关系的话。 说完得来爸爸一巴掌,他说他还没从失去大女儿的悲痛中缓过来,现在二女儿也变坏了,要扔下他们了。 她第一次被打,也是第一次看父亲哭,心软了一下,还是坚持说自己不嫁。 他们没再逼她,只是自那以后她与父母关系降至冰点。放假过节都待在学校,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不仅如此,她也不再见邹呈光,拒绝他的电话和任何示好。 她那时已经恨透自己的生活,恨邹呈光逼死姐姐,恨父母不作为,当然最恨自己愚昧无知。 可恨的同时,又还是想给父母和自己一个机会,她总想着有一天能跟他们冰释前嫌,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她天真地以为表明态度就万事妥当,简直傻得要命,她就不该将这件事摊开来说,等时机到了,悄悄跑也来得及。 更何况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重视她的决心,只觉得是一个任性小女孩的反叛期到了。 第59章 庄可祺讲到这里,深深地呼吸几下,靠到陈铎肩上,告诉他十九岁生日那天,人生像坐云霄飞车,不停倒转,她都要辨不清方向了,只能感觉凛凛的风,欲呕的胃,还有颠倒的世界。 陈铎抬起胳膊,挽住她的肩,问她什么意思。 “就是那天遇见你的。” 那天她对世间万物失去感知,就想死在暴雨肆虐的台风夜里。 她对陈铎说,生死一念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在那个台风夜,在她快要昏厥前,真的很想死掉,想去见姐姐,告诉她自己多么后悔。 第41章 ☆、41关于她的生命潮汐(3) 6月20日那天,夏日第一场台风即将登陆,妈妈打电话求她回家,想要为她庆生。 姜瑜永远知道怎么让女儿心软。 等她从学校回家,发现邹呈光也在。 她当场挂下脸,往外走,庄文在后面喊:“你要出了这个门,永远别回来,也别找我们要钱读书。” 庄可祺一步也没停,母亲姜瑜追到门口拉住她,“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过生日,别让你爸爸难堪,呈光还在这儿呢,看着像什么。” “我不要跟他坐一起吃饭。” “为什么?人家怎么你了?呈光对你百依百顺,什么都依着你,你别任性。” “妈,如果你们非把我往火坑里推,那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回来。” 姜瑜攥紧她,“你在说什么?难不成连爸妈都不认了!” 她发现他们还抱着撮合自己和邹呈光的心思,更加心灰意冷,甩开母亲的手转身就要走,姜瑜再度拉住她。两母女在门厅拉扯半天,这时邹呈光和庄文走了过来。 邹呈光浅笑着,眼角鱼尾纹荡开,一双眼潋起光,笑容温文尔雅。 “吃完饭,我送你回学校。” 她不说话,姜瑜扯了扯她,“姐夫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姐姐都死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姜瑜瞪大眼,惊慌失措,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庄文一脸怒气,吼道:“你说什么!” 庄可祺心脏收缩,被父亲吓到。从小到大庄文都没这么吼过她。 她勒令自己不要屈服,于是吼回去:“我说什么你们最清楚!” 庄文愣住,脸上出现一瞬心虚,气急败坏地要上前抓她。 邹呈光拦住他,笑意温柔地对庄可祺说:“好了,爸爸老念着你,也是想你了,专门给你过生日,我们都准备了礼物。” 邹呈光只比庄文小五岁,庄文整个公司都是邹呈光用钱撑着,即便如此,对外邹呈光也尊称他一声岳丈。 可在庄可祺眼里,全都是假的,这人更是虚伪至极。 她冷笑:“姐姐怎么死的,你最清楚,现在装什么好人。” 邹呈光收敛笑意,目光沉郁地看着她,“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对你是有误会,我误会你是个好人。” “可祺!”姜瑜握住她的胳膊,大声呵斥,“怎么跟姐夫说话!他特地过来给你庆生,你就这么对客人?” 庄可祺用力抽出胳膊,逐一看向庄文和姜瑜,“爸,妈,你们拿我当小孩子哄,那今天我们把话说明白,为什么当年姐姐被他打,你们不闻不问?为什么要纵容这人渣一直欺负姐姐!”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姜瑜躲避她的目光,神色凄楚又无奈。庄文闭上眼长叹一声,疲惫至极。 邹呈光下颌线紧绷,像是隐忍怒气,他深吸一口气问:“你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 “是不是你姐姐写的遗书?” 她心里一惊,那封遗书她早就拿走,看来邹呈光比她早一步就看过。 她不语,邹呈光接着说:“我们一直不跟你说实情,是怕你难受。现在既然要摊开来说,那我告诉你,你姐姐三年前出轨,想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因为调查过出轨那男人,是个什么摇滚乐队的主唱,拉着可颂喝酒嗑药。她为了能跟我离婚,捏造我家暴的事,她身上的伤可以说跟我毫无关系。就这么闹了一年,直到怀孕了,她才消停。可她当时又跑去找那男人,发现男人移情别恋,受不了打击,喝酒流产,又滥用药物,患上精神分裂。她为了让自己好受,把我和爸妈想象成加害者,还会写下那封遗书,让你也恨我们。” 庄可祺受到巨大冲击,内心开始动摇,但出于对姐姐的爱,仍坚持不信。她大声喊:“你污蔑!” 姜瑜抹了抹眼角浸出的泪,“是真的,有医嘱,连医生都开了证明,你姐姐得病了,那段时间苦了呈光,他一直受你姐姐打骂,还体贴包容。我们本来想送她去疗养院,他也不肯。” 邹呈光面露愧色,“都是我的错,早就该放她走。” 庄可祺什么都不想听了,她必须一个人待着,好好消化,好好厘清真假。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她一概不想听,捂住耳朵大声让他们闭嘴。他们真的就不再说话,都看着她,有担忧有探究。 姜瑜安抚她,“今天是你生日,都不要提了,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她 懵懵地看着母亲,什么生日?姐姐不在了,他们怎么还有心情给她过生日。 “我要走了。” 姜瑜问:“你去哪儿?外面要下雨刮台风了。” “让我一个人静静。”她退后几步,姜瑜还要拉,被邹呈光一个眼神止住。 她退到门口,转身拉开门往外跑。 这时才下午四点,天空乌云压顶,整个世界成了铅灰色。喧嚣的风声往她耳朵里钻,吹得鼓膜呼呼作响。 她抱住自己,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灌到裙子里,像一蓬蓬柔软羽毛抚摸她的身体。 可她周身不舒服,脑中乱流冲击,身体被无法定义的情绪填满。她迷惘至极,就算是误会又怎样,难道真的要嫁给姐夫吗? 她没发觉身后跟着一辆车,而车灯将她框在亮光中,一直为她照亮前路。 等那辆车按响喇叭,她才回过神来。 驻足回望,车子已经停下,邹呈光下了车,站在车旁看着她,只是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他走到她跟前,说:“上车吧,一会儿台风来了,打不到车。” 她仰着脸看向他,邹呈光很高,即使年逾四十,身姿仍然瘦削挺拔,没有大肚腩没有秃顶,模样仍旧清朗。单单第一眼看上去,他是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灯光打在他脸上,半阴半阳,使得眉骨鼻梁更立体,眼窝更深邃。她始终看不透他,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不论心智还是精神,都如山影笼罩她。 “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不是为自己,是为爸妈,为可颂。她只是生病了,不是故意说谎。” 她忽然如释重负,如果是一场误会,那她心目中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又回来了,她不用再痛苦,不用再对他们失望......甚至连自己也可以从愧疚中挣脱出来。 邹呈光揽着她走到车前,替她打开门,手垫在车门上,小心翼翼将她安顿进座位里。 车子发动,邹呈光说:“跟我去家里,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问看什么。 “可颂有段时间精神不稳定,经常自残,我就在家安了监控,你可以看看我有没有说谎,很多伤都是她自己弄的。” 庄可祺心里发闷,跟这鬼天气一样,山雨欲来风满楼,莫名焦躁不安。 就算是真的,就算还了父母清白,她仍为姐姐的疯狂感到难过。 邹呈光住五百多平的大平层,以前有姐姐在还好,现在只剩他一人,更显冷寂。 她走进客厅,四下打量,来过很多次都不知道家里安了监控。 “监控安在哪里的?”她问。 邹呈光说早拆掉了。 他将笔电打开,调出之前的视频给她看。 视频里庄可颂披散头发,揪住邹呈光捶打,而邹呈光只拿胳膊挡住她的攻势,东躲西藏。 后来庄可颂打累了,瘫坐在地上,扯住自己衣领,像是要窒息般,梗着脖子大张着嘴喘息。 视频没有声音,但她看得出来,姐姐在嚎啕大哭,甚至尖叫。 接着可颂开始扇自己耳光,以头撞墙,额头流下鲜血,她终于停下,倒在地上哭到抽搐。这时邹呈光才出现在屏幕里,将她抱回卧室。 庄可祺流着泪看完整个过程。哭到不能自抑,濒临窒息。 邹呈光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静静陪着她,给她递纸巾。 见她垂着头哭个没完,又将她揽进怀里,轻抚她的背,“他们想送可颂去疗养院,我没同意,那地方不是正常人待的,我舍不得送她去,就给她请了心理医生,每天很早回家陪她,可还是没能治好她。我跟你一样痛苦,可颂这么好,年纪轻轻就走了。她的爸妈就是我的爸妈,她以前很疼你,所以我也要加倍疼你。” 第60章 她哭着点头。 他撩起她的发丝,手探到颈后,握住她纤细的脖颈。 接着贴近她耳边说:“祺祺,我很喜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湿热的呼吸吹进她耳朵里,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从来没这么暧昧地对待她,她猛然从悲恸中醒来,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亲密行为。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说,“我要回学校了。” 刚抬步要走,邹呈光拉住她的手。 她回过头,正好看见邹呈光头顶几缕白发。即使再精心保养,也不能掩盖岁月痕迹。 此刻让她心惊的是,她不仅看到姐夫的衰老,也看到自己内心的抗拒。 她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姐夫,我没法跟你在一起,我敬重你,但我对你没有爱情,你永远是我姐夫。” 邹呈光面无表情看着她,忽地垂下眼皮,掩饰眼里尖锐阴郁的怒意,站起身恢复大男人气派,浅笑道:“行,我明白了,那你再坐坐,我还有话没说完,一会儿送你回学校。” 她答应下来,觉得确实应该趁现在把话说清楚,这样对谁都好。 邹呈光让她坐一下,他去煮咖啡,他们边喝边聊。 做好两杯手冲咖啡端给她。庄可祺抿了几口,微微蹙起眉,只觉得苦不堪言。邹呈光问:“喝不惯?” 她点点头,他没说什么,又去给她倒了杯白开水,让她清清口。 她喝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咖啡的缘故,这时觉得白水里也有股怪味。 邹呈光又问:“喝不惯白水?那饮料果汁好不好。” 她心底涌起些暖意,姐夫一直都这么体贴,总是照顾她所有喜好和情绪。她摇摇头,说不麻烦了,可邹呈光坚持去厨房给她拿饮品。 等情绪逐渐平静,她才觉出眼睛难受,多半是睫毛膏哭进去了,便起身去洗手间清理。 第42章 ☆、42关于她的生命潮汐(4) 镜子里的自己很狼狈,眼睛又红又肿,眼影花掉,眼线也晕开。 她打开镜柜,想找找有没有棉签。 柜子里整齐码放着一排排药瓶,都是姐姐生前留下的,只是队伍中间有空缺,少了一瓶药。 她没多想,拨开瓶瓶罐罐翻找,就在她侧过身靠近镜柜时,一束微弱的光从镜柜框架的边 缘反射出来。 她怔了怔,以为是错觉,抬头盯着镜柜边框仔细看,发现那里有个小小的孔洞。 她下意识抬手触摸边缘,指尖滑过小孔,孔内有一点玻璃质感的东西。 心里忽然生出不安,她靠近那个孔,眼睛紧贴过去仔细瞧。 越看越不对劲,那个孔并不是普通的磨损或装饰,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一股寒意沿着背脊窜上来。 她想起之前看过一则新闻,教大家识别一部分不正规的酒店民宿里,潜藏的针孔摄像头。 于是她反锁门,关了灯,打开手机拍照功能,将镜头对准镜面。果然在漆黑屏幕里,出现一点细小的红光。 心一点点下坠,坠入冰窟。 不是说早就拆了监控吗?况且就算安监控,也不可能安在洗手间里。 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这里都有,那是不是整座屋子全被覆盖。那是不是说明,摄像头连着笔电,他现在就在看她如厕! 血涌到脑门,霎那间天旋地转。她撑住洗漱台,嘴里涌入一点酸腥,脑子被晕眩感拉扯,搅得身子又冷又软。 她压住胸口,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渐渐平稳。 为什么会头晕脑胀,为什么会呼吸不畅,为什么会犯困? 她闭上眼,总觉得遗漏了什么,于是不停搜索脑海中一星半点灵感。 片刻后,终于让她抓到了一段记忆,转身立刻打开镜柜门,一瓶瓶看过去,没有看到溴化钠口服溶液。 姐姐患上抑郁症后,常常焦虑失眠,甚至会出现惊厥反应。她有一次去探望,姐姐说着话忽然就抽搐起来。她当时吓坏了,傻站着不知怎么办,是姐夫拿来溴化钠口服溶液给姐姐喝,才止住抽搐,喝完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那件事她一直记到现在,还特地问了姐夫,姐姐的病情,才知道给姐姐有癫痫,一直在喝镇静剂。 联想到刚才喝的咖啡和水,直接撕碎她对邹呈光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他绝对给她放了可以让人入睡昏迷的溴化钠溶液。 她不禁懊悔自责,自己竟然为了从愧疚中解脱,宁愿相信他们,也不相信姐姐。 万幸没有喝多少,她现在只轻微晕眩,得赶快离开这里。 要怎么离开?是出去装无事,找借口走,还是向人求救。 她回头看了眼摄像头,也许他早就看到了,已经埋伏在外面,伺机行动。 该怎么办? 这时她只想到爸妈,于是立刻打给姜瑜,不等母亲开口,她便闷头讲自己被邹呈光下药了。还说他在洗手间安了摄像头,让他们赶紧来接她。 姜瑜一直安静听她说话,等她喘着气停下,才开口,“乖女儿,你爸爸正在跟邹呈光通电话,” 她惊叫,“不要!” 外面响起脚步声,是邹呈光,他一面讲手机,一面走来。 “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我正愁怎么劝她。你们别急,我来给她解释清楚......摄像头的事?那是我之前给可颂装的,她有一次洗澡,差点淹死在浴缸里,我才在洗手间装了一个。后来可颂走了,我也没管这些东西,没想到会让可祺误会。”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点被人误解的无奈:“这要是早知道,我肯定拆了它,哪还能留着?可祺到底在想什么......她说我给她下药?什么药......早就喝完了,我喝完的,因为可颂的事,我那段时间整晚睡不着。再说,你看她昏了吗?” “行了......你们别操心,我现在送她回来。我是真没想到可祺会那么看我,算了,以后我还是少跟你们来往,免得无事生非。”说到最后竟然还真动了点气。 邹呈光挂了电话,敲了敲卫生间的门,“祺祺,出来好吗?我们好好说话。” 这声“祺祺”与手机里母亲的呼唤重叠。她感觉自己在做梦,门里门外,手机这头与那头,都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世界,是她需要抗衡的世界。 姜瑜在电话那头喊了她半天,“祺祺,别跟你姐夫置气,前几个月,你姐夫才给咱家公司拉了一笔大投资,他真是掏心掏肺地对咱们家好。你别不懂事,上哪儿去找这么体贴的男人?岁数大点才知道疼人,更何况......”她压低声音,软音相劝:“咱们家对他有亏欠,就算颂颂出轨,他都包容不追究,还帮公司度过难关,试问哪个被戴了绿帽的男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因为这样,我跟你爸爸,一直都很内疚。” 她惶恐地问:“内疚什么?” 姜瑜叹气,“我们没教育好女儿。” 她遍体生凉,就这一瞬间,感觉人生无望。 邹呈光为何能轻而易举操控他们的想法,是他们不愿多想,还是被利欲冲昏了头? 她知道爸爸一直想推公司上市,想借此更上一层楼,而爸爸这辈子最恐惧的事,就是阶级滑落。 他们拿邹呈光当救苦救难的菩萨供着,供品是她和姐姐。 不,也许他们根本不觉得是供品,他们拿她们当观世音座下的两位童子。终有一天能在菩萨点化下得道,而他们也能鸡犬升天。 庄可祺挂断电话,怔怔盯着门,周遭一切都雾蒙蒙,脑子越发昏沉。 敲门声再度响起,邹呈光说:“行了,出来吧,洗手间的监控我忘了拆,不是故意的,你出来,我慢慢跟你解释。” 她不语也不动,门把手开始转动。 她呼吸一滞,只听邹呈光说:“祺祺,我有家里所有房间钥匙,你躲着没用。” 如同恶魔低语,要将她整个人拽入地狱。 她求救不了任何人,只能自救。 庄可祺颤抖着手,打开门,邹呈光脸上蒙着一层阴郁之气,虽然笑着,却冷气森森。 她怔怔看着他,邹呈光挡在她面前,抬步向前走,将她逼退到浴室,抵在洗漱台边,冷嗤一声, “你真以为我下了药?” 她摇摇头,一语不发。 邹呈光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皮哭成粉红色,眼里波光潋滟,另有一种羞意,是急需要男人垂怜的柔弱。 她才刚满十九岁,拥有最美好的肉体,与最薄弱的意志。他感到逐渐衰老的身体燃起一股燥意,是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信号。 他已经四十三岁,事业再成功也无法抵御中年危机。钱什么都能买到,就是买不回青春,他只是想通过占有年轻的肉体,来证明自己依然宝刀未老。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这对姐妹,第一眼就看上了可颂。吸引他的不是客观意义上相貌的美,是可颂纯真灵动的灵魂,以及少女独有的性感。所以不是他的错,当一个女人心智还不健全,身体已经绽放出最纯粹的原始吸引力时,是多么地引人遐想。 第61章 他悉心培养她们,又给钱又给资源,可等他发现可颂竟然在嫁给他之前,跟其他男人谈过恋爱上过床,一度恼羞成怒,打多少顿都无法泄愤。 花费精力心血培养的女孩,没有从身到心属于他,死了也好。 幸好还有可祺,她虽没有可颂柔美,却另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生命力,任何不快乐的事,都没法在她心上停留超过十分钟,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她是世界上最不识愁滋味的人。 这样很好,可颂心有七窍,她是一窍不通。 这次他要全方位掌控可祺,不再犯之前的错误。他要培养一个完美的,只属于自己的年轻妻子。要头脑简单,最好不要工作,只围着他转。还要百依百顺,傻到不妨碍他在外面找女人。 所以压根没想到可祺会拒绝他,那他也就不打算再放过她。 下了药,昏迷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还不是由他予取予求。 就在这一思一想间,他将她拉进怀里,深深嗅了嗅她的味道。她竟然没有抗拒,埋头不知道想什么。 他继续扮情圣,“你这样误会我,我真的会伤心。” 庄可祺抬起头,忽然问:“姐姐遗书里说你在外面有很多女人,是真的吗?” “你怎么还相信遗书里的话,她那时候得病了,现实和幻觉已经完全分不清,有时候自己会编些事来说。” 她冷冷地想,这人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他根本没看过遗书。一定是在监控里发现她读遗书,才轻易骗住她。 他见她又沉默不语,捏起她的下巴,问: “信不信我?” “信。” “那今晚留下来。” 她感到恶心,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怀抱。 可他越抱越紧,抱到身体没有一丝缝隙。她惊慌起来,大声喊,“放开我。” 激烈地叫嚷挣扎,搞得她更呼吸不畅,头脑昏沉。 她要趁着清醒跑出去。 邹呈光看出她已经有些恍惚,狎昵地笑了笑,“怎么了?想睡了?我抱你去床上。”说完真的将她抱了起来,她剧烈挣扎,可挣脱不了一个一米八的男人钢铁般的钳制。 他抱着她走进卧室,甩到床上。 她警铃大作,明白不能再拖了,跟这种人没法虚与委蛇,你越示弱,他越得寸进尺。 庄可祺撑起身叫骂:“邹呈光,你要敢动我,我出去就报警,我还有证据,证明是你害姐姐自杀,” 邹呈光半点不惧,用膝盖压住她的腿,狠狠抓住她的手腕,“什么证据?不会是那封遗书吧?真傻,那做不了证据,不说可颂已经死了,就是我手上的病例,也可以证明她活着时就神志不清。” 庄可祺忽然不挣扎了,他扳过脸看,她安静哭着,满脸泪水。 “小傻子,自杀怎么能叫别人害的,是她自己想死,谁也拦不了,你拦得了吗?那天下午,你什么也没做,就光顾着睡觉,你说是不是你的缺心眼害死了姐姐。” 她闭上眼,抿着唇哭到身体颤抖。 邹呈光欣赏她哭泣,俯下身要好好品尝她的泪水,刚凑近,她转过脸用力咬住他的耳朵。 他暴喝一声,挣扎起身。庄可祺丝毫不松口,死咬住不放,满嘴血腥。 他抓住她的头发,疼得她松开嘴,血液从嘴角流出。 邹呈光摸了摸耳朵,一手的血,扬手就是一耳光。 她被打得掀翻在床上,刚要起身,又被他压住。 邹呈光目眦欲裂,脸皮涨得通红,嘴里骂着小贱货,一手按住她手腕,一手要扳开她的腿。 她拼死挣扎,不让他得逞。邹呈光没法,猛掐她大腿肉,要让她痛让她哭。 庄可祺既感觉不到痛也没有哭,她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反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钢铁意志促使她抬起膝盖袭击他下体。 他痛呼一声,摔倒在地上,不住呻吟。 庄可祺什么也管不了了,凭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猛劲冲了出去。 邹呈光也跟着起身,顾不得身体疼痛,紧随其后,他必须要抓住她,好好教训一顿。 终究是小看了,她是一只还没被男权规训的小兽,龇着一口嫩牙,以为能对抗主宰她们命运的神。 她跑得很快,眼看要跑出走廊,忽然绊倒在地。看来药效还是起来了,剂量虽少,但影响还是有的。 邹呈光加快步伐,眼看着就要赶上,却见她挣扎起身,继续往外跑,拐出走廊,消失不见。 他也不急,回来后他反锁了家门,要用密码才能打开。他想到她打不开门时的心情,就觉得痛快。 于是他笑了起来,捂住鲜血淋漓的耳朵,在客厅喊:“祺祺,是不是想跟我玩躲猫猫?” 没人回应,他又走到餐厅,还是空无一人。回过身时,在厨房瞥见一抹身影。 他咬着牙,磨刀霍霍,边走边说:“被我逮到,可要狠狠打屁股。” 庄可祺背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脸色潮红,眼神涣散,气喘吁吁,已经是虚弱且神志不清的模样。 邹呈光走过去,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咬牙切齿地说:“不乖的小孩要挨打,知道吗?” 他说完这句话,忽地传来一阵疼痛,他低下头看,衬衫洇出血,一把锋利的刀刺进腹部。 血迹越来越大,快速洇染开,疼痛感铺天盖地袭来。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庄可祺。而她根本不为所动,眼里没有一丝恐慌,嘴里喃喃念着:“去死去死去死!” 庄可祺手腕动了动,想将刀拔出来。他预感不妙,怕她再捅一刀,用尽力气狠狠推开。 她踉跄往后退,他也顺着桌子倒下,这时居然想起溴化钠口服溶液的副作用,会让人晕眩或者精神错乱。 这女人真是精神错乱了,竟然有胆子杀他!幸好没伤到要害,但也没法动了,一动就巨痛。 他怕失血过多而死,那多得不偿失,只有牵制这个疯女人,别让她再补刀。 他倚靠在桌脚边,温声恳求:“祺祺,我错了,快叫救护车来,今晚的事,我们既往不咎。” 她冷冷看着他,仿佛没听懂。 “祺祺,我只是太爱你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逼你。宝贝,你不能当杀人犯,你才十九岁。” 这句话叫醒了她,她看到满地血,看到他脸色如蜡,嘴唇泛青。想起自己拿刀时的决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极端,当时没打开门已经绝望,当在厨房听见他可怖的声音,绝望到极致,忽然生出一种爆烈情绪在胸中来回激荡。 她感到精疲力尽,身体愈加绵软,想吐想尖叫想睡去。 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管他死不死,他死了关她什么事,他死了,姐姐才能安息,天下才能太平。 她有了这个念头,便扔了刀子,问 “密码多少?” “960917,快去叫人,快去,我支撑不住了。” 她像看肮脏的粪便一样看了他一眼,走到玄关输入密码,开门出去。等走出大楼,她已经短暂地忘记自己刚才捅了个人。 夜风带着些咸湿的气息,吹得她跌跌撞撞。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是脚步渐渐沉重,脑子里越来越乱。思绪像脱缰野马,从黑暗的深处疾驰而来,撞得她心口发闷。 天空落下零星雨滴,街道的霓虹灯被风雨拉成模糊的光线,像流泪般洇开。 她想起姐姐被一个混蛋欺负死了。又想到爸妈无意识地成了伥鬼。最后终于想起这个混蛋被自己捅了一刀。 但她并不痛快,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完了,这个世界何其大,却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去自首吧,可是去哪里自首?她停了下来,茫然四顾,这是地狱吗?怎么没人,怎么狂风大作?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下,师傅看一个年轻女孩在台风天走得步履蹒跚,便停下询问:“姑娘,去哪儿,我要收车了,顺路的话,搭你一截。” 她什么也没说就上了车。 “去哪儿?” 她昏昏欲睡,呢喃道:“去派出所。” “啥?” 她眼睛半睁半闭,嘴里的词含糊不清,又重复一遍,“派出所。” 师傅听成“招待所”,又问:“哪家?” “随便。” “可不兴随便,”师傅转头看她,见她满脸汗水,眼睛半睁半闭,又问:“你咋了,是不是病了?” 她摇摇头,双眼已经完全闭上。 师傅感觉自己载了个大麻烦,也不好赶她下去,便将她载回自己住的街区,春水街。 等到了优民招待所门口,他摇醒她。 她睁开眼,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师傅说到了,她便下了车。 师傅看她钱也不给就走,还踏着摇摇晃晃的醉步,叹口气想着算了,就当做好事,反正他也正好回家。 出租车师傅是她在春水街遇到的第一个好心人。这晚是她的生日,于是老天眷顾,给了她一顿棍棒,一点甜头。 第62章 庄可祺下车后忘记自己要干什么,既理不清方向,也理不清前世今生。 她晃晃悠悠走在春水街上,整个街道又黑又寂静,她眼前鬼影憧憧,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有一点光指引她过去,于是她朝着那点光走过去。 她不知道那是一家网吧,只知道有光的地方会安全温暖。等走到门口,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此后短暂清醒过一下,闻到淡淡的机油味,听到男人均匀的喘息,眼前世界颠倒,一阖上眼,万物化为虚无。 这是她踏入十九岁第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她说她那时丧失了所有感知,即不知道该怎么死,也不知道该怎么活。因为这两样好像都需要勇气,而她在那个夜晚用掉了所有勇气。 幸好被一个男人带回了家,让她在醒来时,面对的是一个温馨场面,这也促使她有余力修复自己,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活。 人生并非错一次就万劫不复,穷也好富也罢,都各有各的活法。 她不怕受穷,只怕失去自由。 最重要的是,姐姐用自己的生命告诫她好好活下去,她又怎么能辜负。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3-31 最近双更不了了,实在抱歉 第43章 ☆、43传统男人 她讲完,他垂着头久久不语。 为了缓和气氛,她开玩笑地说:“采访下你,为什么善心大发,扛我回家?是不是看我长得漂亮。” 陈铎看向她,很诚实地说:“有这个原因。”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往那儿一躺,就跟掉在地上的人民币一样,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拾金不昧,那三个小混混就是现成例子。 他庆幸是被自己遇上,也庆幸自己那时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她听了这句话,倒羞赧起来。他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怪不得这么怕去派出所。” “嗯,当时怕爸妈去派出所挂走失,还怕邹呈光死掉,不过他肯定没死,要不我早就被逮了。还有你进看守所那次,我报了身份证号,派出所也没什么反应,我才确定爸妈没报走失。” 陈铎知道这不是好兆头,他们一定不愿声张,私下在找,找到恐怕要大闹一场。 庄可祺也知道,最吊诡的是,邹呈光被捅了一刀,竟然没报警没追究。恐怕不是不追究,而是要换种方式追究。而爸妈很可能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做出了什么承诺或者妥协。 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陈铎听完紧紧拥住她,“不会有事,我会保护你。” “我才不是需要保护,我可是捅过人的,不对,你也捅过。”她咯咯笑起来,“怎么办?我们真成贼公贼婆了。” 可他没吭声,她抬起头看,陈铎沉着一张脸,心事重重,好像根本没听她说话。 看来她没怎么样,他倒替她忧虑上了。 她这位当事人还得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啦,我一辈子也不要回去,他们不可能逼得了我。而且又不是古代,女人没有谋生能力,只能听从父母嫁人。” 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应了声“嗯”。 “就算一辈子当庄小蝶也无所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有盼头有工资,一想到明天起来就能吃到新鲜出炉的面包,我就好开心。” “嗯。” “不用为我担心,反而是你,马上收入没我高了,你可以稍稍提高房租,我不介意。” 陈铎忍不住笑起来。 “对了,我有个新计划,等存够钱,我还是想重新高考,我想读自己喜欢的专业,读商科,这样有助于以后我的甜品事业。” “高考需要身份证,补办身份证需要户口本。” 她“啧”了一下,“别扫兴,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如果真想扫兴,会说得更多,比如说未来做很多事都需要身份证户口本,特别是结婚生子买房子。也许正因为她什么都没带就跑出来,她父母才会有恃无恐,觉得她迟早会灰溜溜回家。 “我们会过得很好很好。”她说。 “嗯,我努把力给你买套有电梯的房子。” 她先是不解,十多秒后终于想起是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偷笑。原来他一直暗戳戳记在心里,真是闷骚得很。她抬起头,笑着问:“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陈铎瞥她一眼,淡然道:“不知道。” 她有些烦他,这时候还气定神闲,又咄咄逼问:“那你知道什么?” 他轻轻挑眉一笑,撩起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不知道的意思是,也许更早。” 她被击中,仰起脸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下移,看到他的喉结,看上去很诱人,便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颈。 嘴唇刚离开他温热的肌肤,他身体蓦地僵硬,慌忙推开她,满脸不自在。 她觉得纳闷,又不是吸血鬼开餐前尝尝咸淡,怕什么怕。 可他从脖颈到耳根全红了,她觉得很好玩,忽然生出个大胆猜测,那不会是他的敏感带吧。 这么一想,心中蠢蠢欲动,作势要扑向他。刚扑到一半,他迅速起身,让她扑了个空。 “你怎么了?”她大言不惭地装无辜。 “困了。” 她一拍沙发,控诉道:“凭什么你想亲我的时候随便亲,我想亲你的时候,你就扭扭捏捏,你这样很矫情。” 陈铎一言难尽看着她,想这女人讲完一大堆伤心事,还能这么不着调,实属人才。 况且现在夜深了,是人类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他是男人,很容易这时候犯错,而他又是传统男人,认为很多事要婚后再做。 两相一矛盾,他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他摸摸她的头,“洗洗睡吧。” “一起洗洗睡啊。” 陈铎给她一记“你没救了”的眼神,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她笑晕在沙发上,以后多了一项乐趣,总爱有事没事试探下老古板的底线。 第二天陈铎去找了龚雪来。 詹佩玲和褚昕都在,快过年了,她们难得聚在一起,聊会儿天,让龚雪来教织毛线。 褚昕自那次受伤后,没再见过哥哥,这时很激动,跳起来抱住他胳膊问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自己。 詹佩玲和龚雪来也很惊讶,这么几年,他只来过一次,还是为了庄小蝶。 他没理褚昕,跟母亲说:“我有事跟你说。” 这言下之意是想单独聊聊。龚雪来听出来了,起身领陈铎去花园里,正好抽支烟。 龚雪来吸一口烟,笑着问他什么事。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和褚叔认识邹呈光吗?”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认识但不熟,我和老褚只在股东会和公司年会上见过他,还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怎么了?” “你知道他最近怎么样吗?” “好久没见,不过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庄可祺应该都跟你说了吧,毕竟他是她姐夫。” “你们听说过他妻子自杀吗?” “嗯,挺可怜的,刚娶了个年轻妻子,没两年就成鳏夫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陈铎想了想说:“你帮我打听一下,顺便打听一下庄家。” 她笑起来,“你把你妈当什么了,到底要干什么,直说。” 陈铎半天没吭声,忽然很严肃地看着她,庄重地喊了声“妈。” 龚雪来又意外又好奇,看他这架势,像是要跟她交代什么惊天秘密。 她竟有一瞬受宠若惊,儿子愿 意跟她交心了,这是好事,“说吧,你让我做的事,我尽力给你打听。” 陈铎说:“我想跟庄可祺结婚。” 龚雪来目瞪口呆,仍由指尖香烟燃烧,烧到头,灰烬掉落到手掌,才将她烫回神。 儿子长到二十六岁,从来不谈爱,一谈起来就认死理。真可怕,这才认识几个月就要娶回家。 她磕磕绊绊地问:“这么突然?她同意了?” “她不知道。” 龚雪来那口气终于喘匀,搞了半天,他搁这儿自话自说。 “那你也得先问人家意见,更重要的是,她才十九,人家父母不一定接受啊,请你再慎重考虑。”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后,至少等我们过几年稳定再说。”他转过脸看向龚雪来,依旧从容地说:“我也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只是请你帮个忙。”从头到尾一派理所当然。 龚雪来哼笑一声,揶揄道:“是是是,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 两母子沉默一阵,龚雪来问:“你打听他们干什么?” “邹呈光家暴妻子,打得老婆抑郁自杀,现在庄家又想将二女儿嫁给他。” 他三言两语,说得龚雪来骇然失色。 她一下猜到缘由,“这就是庄可祺跑出来的原因?” “嗯。” 她皱着眉,又点上一支,“你打算怎么做?” 第63章 “掌握主动权,让她彻底从那个家庭脱离出来,她有很多事要做,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 龚雪来叹口气,“没你说得这么简单,他们至始至终是一家人,他们不同意,你怎么跟她结婚?何况那边家庭情况复杂,如果我没猜错,庄家和邹呈光一定有经济牵扯,邹呈光不知道给了多少好处,让他们心甘情愿嫁女,你这么做,不怕引火上身?” “对我来说,感情不是做生意,我没法权衡利弊。你想想你得到了什么?” 龚雪来噎住,她没法回答。曦曦的死,是他们母子间永远无法拔出的利刺。 她让陈铎放心,一定打听得清楚,又借此劝他考虑未来,“你总不可能永远蹲在修车铺赚那三瓜两枣。回来吧,老褚马上要七十了,他现在心有余力不足,心脏不好,还老熬夜,公司又不能没他,他需要接班人。” 陈铎默然片刻,说:“我去找了周知文教授,准备重新进实验室,从头来过。” 龚雪来不理解,“何必那么费事,老褚可以托关系让你进另一所大学重新读文凭,一边读一边进公司实习。” “托关系进的大学能是好大学?” “还行吧,民办一本。要不找个国外大学镀个金,好学校就不要指望了,签证都没法办下来。” 陈铎笑笑,“所以你觉得我读个民办大学,就能去公司接他的班?谁能服我?” “是啊,你当年捅人之前但凡多想想,也不至于这样,后悔了吧?” 陈铎还真在心里掂量一下,没有一丝后悔,就算现在回去,还是想捅死肖川。 他该说的事说完了,跟龚雪来告辞。龚雪来也没留他,摆摆手让他走,独自坐那儿抽烟。 他起身正好看到龚雪来头顶泛白,所有头发都从发根白起,正好白到三分之一。他垂下眼,心里有些堵。 “最近还失眠?” 龚雪来自嘲地笑笑,“一闭眼就想到曦曦,怎么还睡得着?我最近才悟出个道理,人啊,最怕老了才开窍,那真是彻底晚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开。走到一排修得浑圆的灌木花丛前,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他走过去看,褚昕蹲在那里,仰头冲他傻笑。 “蹲这儿干什么?” “你们光顾着自己说话,都没看到我,只好在这里看蚂蚁。”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又说:“哥,今天留下来吃饭吧,我跟佩玲姐想请你看电影。” 他转过眼看她。阳光打在褚昕脸上,照得笑容明亮娇俏,这个家只有她一点没受影响。曦曦火化那天,做遗体告别仪式,她哭闹着要回家,因为害怕看到尸体。 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对生命淡漠。 陈铎觉得妹妹天真无知到让人觉得无耻的地步。 他什么也没说,越过褚昕,径自离开。 褚昕看哥哥背影消失,又转过头看母亲。 龚雪来夹着香烟,一动不动,虚虚看着某个地方, 她走过去,看到母亲眼角噙满泪, “妈,你怎么了?” 龚雪来没说话也没看她,神情漠然。 褚昕讨厌被忽视的感觉,本来以为只有哥哥变了,想不到母亲也开始变得不宽容,总有事没事教训她。 她摇了摇龚雪来,尖着嗓子质问:“妈,你跟哥到底怎么了?” 龚雪来抹了抹眼角,有些不耐烦地说:“去,让我安静会儿。” 她有些生气又有些难过,十三岁了,该明白的都明白,不明白的也自以为自己明白。 “妈,你们是不是不爱我了?” “瞎说什么。” “那为什么对我爱答不理。” 龚雪来闭上眼长舒一口气,“昕昕,你也大了,跟哥哥去祭拜下曦曦姐姐,给你哥宽宽心。” 她就知道,为了那个死掉的姐姐。 “妈妈,她当时把我推下楼梯,就是想杀我。” 龚雪来凌厉地扫她一眼,用力将她扯到跟前,“你再这样口无遮拦,我真的就......” 她抿着唇,很不服气地抽回手,“你就要怎么样?你们现在合起来欺负我,我做错什么了?人又不是我杀的!” 龚雪来扬手给了女儿一记耳光,“你曦曦姐已经不在了,对死者敬畏点!” 褚昕愣了愣,嘴一撇哭起来,转头就走。龚雪来也没理,自顾自抽烟。 她回到别墅,詹佩玲坐在沙发上勾毛线,看她哭了,放下手上的东西,揽过她肩膀问:“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请你哥看电影了吗?他又不给你好脸色了?” 她点头。 詹佩玲笑笑,扯了张纸给她擦泪,又拿起毛线织,“没事,改天我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赔不是。哥哥其实很疼你,你受伤那天,他抱着你手都在抖。” 褚昕倚靠着她,哽咽着说:“姐,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 “好了,哭成小花猫,一会儿我陪你去看。” 褚昕仰起脸说:“姐,你跟哥结婚多好。” 詹佩玲失笑,“干嘛说这个?” “我听到哥跟妈说,他想要结婚。” 詹佩玲手指一抖,毛衣针戳到指尖,划出一个小伤口,冒出一滴血珠。 她捏住伤口,怔怔地问:“跟谁?” “叫庄什么......” “庄小蝶?” “不是,庄什么祺,好像叫...庄...可祺。” 她在心里跟着念,庄可祺,庄小蝶,怕不是一个人。 “他们还说什么了?” “哥让妈打听个人,什么晨光。说这个人家暴,打得老婆抑郁自杀,庄家又要让二女儿嫁给他。” 她无意识地将手指放进嘴里吸吮,吸进一点血腥味,忽地站起身往外走。 褚昕问她去哪儿,她没听到,径直走到花园,午后阳光正好,她却越走越冷。 走到龚雪来身后,喊了声龚姨。 龚雪来回过头,淡淡一笑,问什么事。 她坐到她身边,温柔笑道:“昕昕一直哭,我带她出去看个电影,给她换换心情。” “佩玲,你别惯着她了,我们都把她宠坏了。” “我看着她长大,怎么可能不宠着。你也一块儿去吧,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好,出去逛逛吧。” “我懒得动,一晚上没睡好。” 她没走,酝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刚才我听昕昕说,陈铎要结婚了?是跟庄小蝶吗?” 龚雪来摇头,“她瞎说,听岔了。” “我想也是,还没认识多久就要结婚,也太匪夷所思了。” 龚雪来没开腔,这突然的沉默让詹佩玲预感不妙,她能感受到空气中流动的欲言又止。 龚雪来佝起身子抽烟,半晌,才缓缓说:“好孩子,我知道你一直等着陈铎,可他不值得,他配不上你。” 詹佩玲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曾经最想撮合她跟陈铎的是龚姨,现在劝她放弃的也是龚姨。看来陈铎已经说服母亲,结婚一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伤怀后卷起一股怒意,她凭什么受这种玩弄,又凭什么会输给那个女人。 她按下所有情绪,跟龚雪来道别,已经彻底忘记要带褚昕去看电影。浑浑噩噩回了自己家,独自喝酒喝到半夜,一直睡不着。 翻来覆去想得最多的不是陈铎,而是庄小蝶,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一直用假名生活。 这世上,用假名的只能是三种人,通缉犯、骗子、妓女。 所以庄小蝶是哪一种?庄可祺这个名字后藏着怎样的过往,听褚昕说什么家暴嫁女,像是家里人要让她嫁姐夫。那陈铎明知如此,还要跟她在一起?龚雪来又知道吗? 她喝到满脑子疑问,凌晨一点时,打电话吵醒助理,让助理找调查公司查一个人。 助理问什么名字,怎么写,有无照片。 她统统抓瞎,只知道那女人真名怎么念。 助理犯了难,说这样没法查。 她思忖片刻,冷然道:“我知道她住哪儿,你去请个私家侦探,给我跟踪拍照调查。” 第44章 ☆、44一个吻换来世界和平 过年了,薛芝芝要跟方云回老家祭祖探亲,芝芝西饼屋从腊月二十八开始店休,休到正月初八。 庄小蝶闲下来,没事就去老谭星仔那里帮忙,他们倒忙起来,过年前生意反而更好。 摩托车行也休息了,陈铎天天在家看书,看完书给她做饭。她喜欢每天回家时,他在厨房不慌不忙做饭,也喜欢两人对坐时,不声不响地吃饭,有一种老夫老妻的默契。 她开始学陈曦写日记,在淘宝二手平台花四百多买了台拍立得,想要拍下日常生活点点滴滴。 可日常生活千篇一律,她又没有陈曦那双发现美好的眼睛,只好拍自己喜欢的。 于是每天的拍摄日常就是甜品、三餐、自己、小区里的野猫以及陈铎。 可他又很大牌,不愿出镜。她只好偷偷拍,拍他下厨的背影,学习的侧脸,抓拍不经意间的回眸,嫌弃又无奈的表情。 第64章 庄小蝶只记录美好的事,她盘算着万一老了后,得老年痴呆了,日记会成为记忆不可或缺的注脚。那留下美好的就行了,她会因此成为一个健忘但快乐的老太太。 除夕那天,老谭让他们去星星川菜馆吃年夜饭,她跟陈铎走到小区大门口,路过布告栏时,瞥见那里贴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告示。 她走过去看,是关于春水街城中村拆迁改造及补偿安置的公告。 “陈铎,这里要拆了吗?” “说了十多年了,每过几年就贴一下,贴了也不会拆。” 她走回他身边问:“为什么?” “贴了公告,拆迁办会动员住户签字,可很多住户不满意补偿安置方案,就不会签字。签约率不达标不会拆。这里挨着一环,很多住户都不满意给的价位,拆不了。” 她有些失望,“我希望拆掉,这样可以住电梯房,你也成拆二代了。” 陈铎淡淡瞥她一眼,“原来你接近我就打这主意。” 庄小蝶挽住他胳膊,笑盈盈道:“不容易啊,你看你跟我在一起久了,都有幽默感了。”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柔软顺滑冰凉,像摸一片黑亮的丝绸,手感绝佳,他总爱找机会摸一摸。 庄小蝶却臭着脸躲开,“不许再摸我的头,跟摸狗一样。” 陈铎想,摸其他地方又要骂臭流氓。 才过七点,春水街已经寂寂无人,所有店铺都关了门。 街上只剩他们,昏黄路灯拉长身影,她挽着他,说了很多废话,他很认真的倾听,时不时回应。 他们慢慢走到星星川菜馆,店里有两桌客人,都是独自一人吃饭。还有一张无人的桌子,摆满了轰轰烈烈的川菜,全是大鱼大肉,都由星仔一手包办。 庄小蝶拿出拍立得拍了一张,举着相纸又甩又吹。陈铎每回看她像卡通河豚那样鼓起两腮,就觉得特别可爱。 住在同一屋檐下,他要动用巨大克制力,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像个痴汉,一直盯着她看。也庆幸自己当年不谈恋爱的决心,因为真的很影响学习。 老谭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手里拿了一瓶白酒,一一给两位客人满上。他们因为各种理由没法回家,正好来这里凑合一顿。 有酒有饭还有电视,比出租屋强,这里是他们独留城里的唯一一点慰藉。 他们谢过老板,一人盯着电视,一人盯着手机,眼神都醉懵懵的。 庄小蝶和陈铎入座,星仔端了盆豌豆苗肉丸汤出来,专门给不善吃辣的庄小蝶做的。他解下围裙坐到老谭身边,热情招呼他们开吃。 老谭喝到兴起,话越来越多,跟他们提起拆迁的事,说有小道消息,这次十拿九稳了,顺利的话明年就开始动迁。 一山东口音的男人笑道:“我在这里住了十年,年年都这么说。” 老谭摆摆手,“这回不一样,房地产越来越颓,政策也越来越差,要再不答应,就赶不上趟了。我还想活着的时候住一回新房子呢。这辈子住不起别墅,咱也住住电梯房嘛。” 另一四川口音的老头叹口气,“这里一拆,我可就没落脚的地方了。” 山东男人说:“咋了?回老家种田呗。” “田被厂子占了。” “赔了多少?这你都没发?”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烟牙,“我有五个兄弟,一人分二十万,分完就不来往了。我拿钱给儿子在县城买了套房子,买完就地震,房子质量不过关,垮了。” “有赔偿不?” “给了套安置房,可也没意思啊,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你说有啥意思。我来城里打工就图个热闹,春水街就特别热闹。” 他抿一口浓烈的高粱酒,脸上辣出层层叠叠的皱纹,接着说:“那天我儿让我跟老伴去他那里吃饭,结果我跟我老伴为了带不带鸡过去吵了一架。她非要抓只活鸡过去,我懒得提,最后她自己抓了只鸡走了。地震的时候,我在院坝里睡午觉,笼子里的鸡鸭鹅惊叫唤,都没把我吵醒,是檐上挂的干玉米棒砸下来,把我 砸醒了。睁开眼一看,哦哟,地都在抖,我儿他们离我68公里,震中心,都没跑出来,全震没了。” 老头停下来,又喝一口酒,那松弛到露出红肉的眼角沁出一点泪光。 “我后悔啊,那天为啥子要跟她吵架嘛,要是跟她一起去,那一家人也算齐全了。” 庄小蝶垂下头,心里堵得慌,她和陈铎也经历过死亡教育,结局都太惨烈。 垂在桌下的手被另一只手握紧,她偏过头看他,四目相对,他很温柔地笑了笑,她便顺理成章跟他十指相扣,在桌下进行一场对彼此的安慰。 老谭起身给他们斟满酒,“大过年的,能天南海北聚在一起就是缘分。要不咱凑一桌,星仔,端凳子过来,跟两个老哥一起喝一起吃。” 几个男人喝着酒聊着天,从国际局势谈到国内,国家未来几十年的走向,已经被他们安排妥当了。 2016年伊始,这六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凑成了一桌年夜饭。 春晚已经开始,卖力表演着热闹繁荣。 老谭转过头对陈铎说:“这次听说要按照六万多一平方赔,我跟你们家那套都是七十多平,能拿到四百多万吧?还有搬迁费、安置补贴,在周边买套小点的电梯房也够了,还能余点装修钱和做生意的钱。但星仔想要原址回迁,觉得这儿地段好,可钱就拿不了多少啊。阿铎,你觉得呢?” 陈铎在走神,庄小蝶戳了戳他胳膊。他回过神,想了想才说:“到时候看具体政策吧,你也不知道这里以后修什么,如果修学校商场什么的,也回不来。” 老谭呷口酒,笑眯眯看着他:“你瞧,这事来得多是时候,以后你婚房也有了,买套又大又新的,可不能委屈新娘子。” 星仔偷笑,给庄小蝶递眼色。庄小蝶愣住,她才十九岁,对婚姻毫无概念,也一点不想结婚。可乍一听到新娘子,还是会羞涩,不由自主地瞄了眼陈铎。 他却意兴阑珊,一言不发地端起酒喝。 庄小蝶心情瞬间落到谷底,看吧,男人都这样,陈铎也不例外,一提结婚就一脸衰相。 一桌人都在喝酒吹牛,就她跟陈铎没参与。她一个人喝完两听菠萝啤,除了肚胀,脑子越喝越清醒。她看陈铎也在喝白酒,半斤下肚,他越喝越沉默。 等十一点多,店外忽然响起一声破空的尖啸,旋即炸开并不太响的爆竹声,有人在放小烟花。 陈铎招呼也没打一声,起身走了出去,走之前还顺走了星仔的烟。 他很久都没回,庄小蝶更不开心,竟然丢下她自己跑了,人家老谭一句玩笑话,能让他这么沉重? 她觉得没意思,便跟桌上几个男人告别。 他们已经喝高了,开始争论起美伊是否会爆发核战争,争到面红耳赤,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她有些想笑,男人们灌几两黄汤,就能把天下所有事给操心完。 走到外面,冷空气让她骤然起了层鸡皮疙瘩,她拢好围巾,四处张望寻找陈铎。 他果真回去了。 街对面停着一辆私家车,老板拿车厢当陈列柜,摆了各种烟花爆竹,车边围着几个客人。 这个时候春水街竟有了点人,都是趁着零点,来这个被城市遗忘的一隅放爆竹的。 她忽然觉得好凄凉,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分手。 低头思索间,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她被带进满是酒气和烟味的怀抱。仰头看去,是陈铎,眉目清冷,指间还夹着烟。 她气得要命,这人神出鬼没不说,竟然还背着她抽烟。 庄小蝶挣扎着推开他,“走开,我要回去了。”真的转身就走。 他拉住她,从宽大的羽绒服兜里掏出一盒仙女棒递给她。 庄小蝶没接,抬头看他,这人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看不出情绪。 她质问道:“干嘛躲着抽烟,你不是不爱抽吗?愁什么呢?” “喝多了,出来醒醒酒。” “就因为这个?”她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从没见他喝酒,更不知道喝多了是什么样。 也许真的喝多了,他眼睛像蒙着层纱,看上去是没往常聪明。 可老谭说婚房时,他并没喝多,所以做出那副心事重重,耿耿于怀的样子给谁看?她没想过结婚,她还有大好青春要浪费,怎么可能这么早步入婚姻坟墓,他那样真的很伤她自尊。 庄小蝶想敞开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不想搞得自己很介意。她兀自纠结着,陈铎打开盒子,抽出一支给她,是心型的仙女棒。 她叹口气接过,摊开手心:“打火机。” 陈铎眯着眼吸一口烟,用烟头给她点燃。 火花绽放,火焰顺着桃心蜿蜒而下,流光跳跃,徒留下绵长的黑色灰烬。 很快烧没了,一抬眼发现陈铎一直看着她,眼神意义不明。 第65章 “不好看?”他就像拆开机器研究内部结构一样,很认真地研究她的表情。 “太快了。”她兴趣缺缺地说。 他抽出一支,叼着烟点燃,火花在他脸颊旁散开,照亮微微泛红的眼与颧。 她这时才确定他醉迷糊了,竟然这样点烟花,也不怕火星子蹦眼里。 虽然醉酒的深意很值得探究,可现在她只想逗弄他。 烟花再次燃尽,她说:“再给我点一支。” 他很听话,又继续点了一支。她举起拍立得拍下,他甚至都没发现,点好傻乎乎地递给她。 照片显像,他叼着烟致使下巴变尖,下颌线条越发尖利,眼睛因为花火四溅半眯着。这陈旧黯淡的胶片质感,让他看上去颓丧慵懒。 她很满意这张,感觉自己以后可以发展下摄影爱好。揣好照片,不计前嫌地说:“原谅你了,回家吧。” 陈铎到这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过她了,他因心情颓靡,喝了太多白酒,早喝懵了。 他们往家走,他落后她三四步距离,默默跟着,默默抽烟。 她看到他的影子笼罩着自己,不说话也不再牵她的手,像片阴沉的乌云,一直跟着她回家。她盼着赶紧下雨,让太阳出来,可乌云存心要让她郁闷窒息。 他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委屈,就算原谅了,还是免不了有些埋怨。 她先踏上五楼,停在家门口,一直没摸到钥匙。 他一声不吭走到她身后,圈住她,伸手将钥匙插进门锁里。 钥匙与锁孔契合,发出“咔哒”声,庄小蝶却听不到,只感觉滚烫气息在头顶盘桓。他呼吸有些急促,还紧紧贴着她,就算门打开也没动。 她觉得他很不对劲,离开怀抱走进屋里,转过头问:“你到底怎么了?” 他关上门,淡淡地说:“我真喝醉了。” “真醉的人不会说自己喝醉了,你今晚上到底怎么了?想什么呢?” “明天说。”他灯也没开,越过她要回房。 庄小蝶迅速拉住他胳膊,“今天不说清楚不准睡觉。” 他低头不语。 她又问:“你是不是很介意谭叔说的话?” 陈铎不解:“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结婚,什么婚房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别多想,我一点不想跟你结婚。” 他怔了怔,脸上现出一瞬而过的错愕与尴尬。 庄小蝶轻易捕捉到,更加笃定是戳到他痛处了,冷笑道:“不用做这副样子,搞得好像很怕我误会一样,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借此逼婚。” 陈铎眼底泄露凉意,“既然你没这想法,跟我住一起干什么?” 她气急攻心,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句包含了多少信息,一味呛声,“男欢女爱不很正常吗?万一以后不合适,早点分开对谁都好。何况我这人三分钟热度,说不准哪天就烦你了,因为你太闷!闷得让人提不起兴趣......” 还有半句话没吐出口,她就被陈铎一把抱起抵在门上,熯天炽地地吻下去。 她从惊诧过渡到全盘接受,只用了五秒钟。 心里漫起奇奇怪怪的喜悦,就如被人强塞一百万红包,面上矜持,心里乐翻天,还要象征性推一推,有助于活跃气氛。 他气喘吁吁离开她的唇,声音沙哑:“别再说了。” 这一句恳求让她柔成水,一个吻换来世界和平,她抚摸他的脸颊,“我看出来你今天很不开心,到底怎么了?” 陈铎眼神落 寞,“只是想她们了,她们一直盼着拆迁,真要拆了,她们却看不到。” 庄小蝶恍然大悟,原来是触景生情。陈铎看着铁直无趣,有时候真的比她还细腻敏感。 心底荡起一丝爱怜,也许爱一个人时,总会觉得他可怜又可爱。 “你是不是有幸福羞耻症,总暗示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怀疑自己没法给你幸福,可是我不想放你走。” 她为了打消他这个患得患失的念头,给了他一个很深的吻。 陈铎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块被抛入淬火炉中的铁,炽热的火焰从四面八方涌来,灼烧着每一寸肌肤。直到她冰冷的手心摸到他后脖颈,淬火的铁浸入冰水,令他更加灼痛坚硬。 他一手拖住她,一手打开门,将她抱进自己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她对即将发生的事充满求知欲。 陈铎压着她唇齿交缠,渐入佳境时他忽然撑起身,眼里情欲炽盛,一面喘一面注视着她。 “怎么了?”她眼神迷离。 他俯下身,埋进她颈窝,潮热的气息吹得她春心涌动。 “我喝醉了,会伤到你。”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会。” 他闷笑了一下,“现在不行。”因为醉酒,身体和精神都很亢奋,欲念快要淹没理智。他不能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去做不负责任的事。 她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我总是猜不透你,就因为这样,你让我很没安全感。” “我一直以为安全感不是用说的就能得到。” “需要说的,我爱听情话,你要多说。” 他想了想说:“你知道机械设计里的杠杆原理吗?” “你好无趣。” “简单来说,是用最小的力量换取最大的效能。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是这样,你的一个笑,一个眼神,就足以支起我整个世界。你就是我的支点。” 庄小蝶轻啄他的唇,吻渐渐深入,她得寸进尺抬起腿勾住他的腰,陈铎身体僵了僵,毫无征兆地起身走出去。 她躺在床上,又回味起刚才的情话,既甜蜜又觉得扫兴。多好的氛围,明明可以在今晚双双告别处子之身,可他偏要捍卫老朽的教条。 门外传来淋浴声,窗外间或有烟花升空炸开的声响,让她渐渐有了困意。 刚到朦胧之际,感觉一双手在身上忙碌,他轻声说:“衣服脱了睡。”她黏黏糊糊应一声,还是不动,仍由他帮她脱掉外衣袜子,给她盖好棉被。 可他没有离开,安然躺在了她身边。她迷迷糊糊想,应该的,这是他的房间。 等到午夜,又被一只手攥出梦境,攥得不够彻底,还半梦半醒。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游弋在她身体上,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沉重呼吸。 她讨厌被人搅扰睡眠,很不客气地将那只手拨开,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睁开眼就见他端坐在书桌前温书。她想破头皮都想不出,自己是该鼓励他还是该嘲讽他。 老天奶,大年三十,一年之初,她毫不设防地躺在他床上,他竟然只惦记着学习。 第45章 ☆、45春风沉醉的夜晚 薛芝芝和方云过完年回来,看到公告都没怎么当回事。说了这么多年都没拆,对她们来说就是干打雷不下雨的事。 直到元宵节过后,拆迁办的人上门做动员,她们才真正有了实感。 工作人员说这次政府大力推动拆迁,是为了改善火车站附近的环境,重新规划这边,打算建设高端居民区,配套三甲医院和学校。拆迁方案已经通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快的话一年后开始动迁,慢的话两三年也得拆。 政府给居民三个选择,一是按平方赔付,直接拿拆迁款。二是原址回迁,需要等6到10年。三是分到三环外的安置房,可以根据平方数分到两到三套,一年内就能搬过去。 而对于在春水街做生意的商贩,也能得到相应的搬迁补贴。 老谭和星仔就此产生分歧,星仔想原址回迁,估摸着这地段以后肯定值钱。老谭却想立刻住新房。两父子闹了半天,最后还是星仔妥协。他体恤父亲老了,就算真能陪他等十年,也剩不了多少年享受。他要让父亲能在有生之年,多住住新房。 而方云和薛芝芝两母女早就商量好,拿钱买房子,买一套不大的新房,再租套铺面继续做生意。 他们代表春水街大多数原住户的状态,这里中老年居多,辛苦大半辈子,没多少存款,住房几乎是刚需。更不要说如今已经不是房地产黄金时代,很多人早就不指望拆迁致富,只想要提高下生活质量,在活着时住住新房。 只有庄小蝶置身事外,因为没她操心的份。而陈铎一心扑在学习上,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她出于好奇,问陈铎考虑哪个方案。陈铎却反问她觉得哪个方案好。 她愣住,想着关我什么事。可因为听了一肚子别人家的理论,便忍不住卖弄,侃侃而谈起来。不仅给他详细科普政策优劣,还不忘替他分析利弊。 他听完,问:“你想要哪个方案?” “这是你的事,应该你自己做决定,问我干嘛?”她别扭起来,觉得他有深意,可又不好意思多想。 他看她一眼,一面转笔一面转头看书,声音不冷不热,“因为我未来的规划一直都有你。” 第66章 她忍住笑意,想着这人说话就爱拐弯抹角,连自己也被传染,变得矜持。 “你让我做选择,万一选得不好,以后怪我怎么办?这可是人生大事。” 陈铎失笑,“算什么人生大事。”在他心里,没有她参与都不算人生大事,而且房子以后就是婚后财产,怎么能不让她做决定。 他又问:“你喜欢这里?” 庄小蝶点头,“这里很好,离市中心近,以后肯定升值,就是听他们说原址回迁要补钱,还要等好多年。” “不用考虑这么多,我们就等着原址回迁。” 她听到“我们”二字,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开始谈论未来,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有了一辈子跟她在一起的觉悟。 她又问自己想不想跟他一辈子。 当然想。 可是……还只是初恋,怎么就想到一辈子,是不是每个女孩都这样?她不好意思问熟人,就上网匿名发帖问网友。 有人说,姐妹很亏,不多谈几个男人怎么知道自己适合哪一个。 有人说,互为初恋并打算结婚,真的很纯爱,但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 她想了想陈铎的条件,大学肄业,坐过牢,月薪三千,性格沉闷,有套快拆迁的房子。 她省去所有不利于陈铎的条件,也没提自己家庭成分多么复杂,就简单回复,他在大学实验室工作,有套快拆迁的房,长得像金城武。 众网友纷纷恭喜她,姐妹,就冲最后一条你也赚了。 好了,她终于心满意足,已经通过隐瞒部分事实,得到网友的羡慕与祝福。 实际上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谈婚姻还太早,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掉家庭的困扰,回归从前的身份。这样看来,婚姻这个话题还是不谈为妙,因为越谈越觉得走投无路。 三月初时,陈铎接到周知文的电话,通知他得到考核资格,考核内容分为笔试、实践测试和面试。 那一个月他忙得不可开交,要打工要学习要应付考考试。 笔试合格后,周知文要求陈铎亲自设计并搭建一个小型电池管理系统的模型。这段时间他通宵达旦,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不可避免的传到褚云耳朵里。 褚云挺感慨,连他当初都只想帮陈铎走个捷径,随便搞个文凭,倒没想到陈铎自己主意就很正。 他因此更欣赏继子,托龚雪来带句话,让陈铎先进公司,通过公司关系,以合作为前提,派员工进实验室协助研发,双方也能互惠互利。 陈铎拒绝了,在他看来,一旦答应,两边都不讨好,都会觉得他是凭关系。 他自尊心强,又对自身能力比较自信,还一根筋地认死理,不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宁愿不要。所以当初去继父家,拼了命也要求一个“天才”的名号。他一旦坚定某个信念,就死磕到底。不论对人还是对事,连爱情都是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面试完一个星期后,周知文通知他考核合格,聘上研究助理。 这个职位本不需要如此考核,只是因为他的前科,做什么都比别人来的艰辛。又因为历史问题,文凭拿不出手,月薪只有三千五。但好歹凭着过去的积攒下的口碑,得到了机会。 他辞去车行的兼职,实验室工作不轻松,为了赶上项目进度,跟上科研水平,一周七天都要上班,甚至每天都要加班。 他很难跟庄小蝶好好相处片刻,每天晚上回去她都睡着了。早上她比他起得还早,大多数时候,一天都见不着面。 她跟他一样,一周七天都不休息。芝芝西饼屋的生意越来越好,她最初的提议很好地印证了她精准的市场嗅觉。 仿照韩国日本的生日蛋糕款式,确实得到大部分认喜爱。客户回头率蛮高,而且老客人介绍新客人,客户量积累迅速提升。 她们在外卖平台买推流,建立专门的客户微信,每天朋友圈轰炸。那一个月她们每天生日蛋糕订单量节节攀高,从一天两三个,逐渐达到一天七八个。 这还只是开端,她们充满信心,总觉得以后会更好。薛芝芝放出豪言壮语,以后要将一天订单量推到两位数,日营业额至少达到上千。 庄小蝶每天站满八小时,回到家只想洗洗睡,连等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有些小小不开心,感觉太忙碌会消磨浪漫,但等到发工资时,那点小情绪消散无踪,她这个月加上提成和加班费,赚了一万。 从前逛一天街可能就花掉几万,现在上三十天班赚一万。她偶尔想起,也有感慨,但并不会沉溺于因比较而产生的落差感中。她觉得人在前进路上,不能只关注自己失去了什么,应该多想想会得到什么。 拿到工资后,她特地买了个红包,装两千块钱,放在他枕边,就当房租和生活费。她知道他月薪才三千多,怕他不好好吃饭,身体被拖垮,她可不想要病秧子男人。 那天陈铎下班早,龚雪来打电话来想见他一面,要跟他说说庄可祺的事。 他收拾妥当,龚雪来驱车到校门口接他。刚坐上车,龚雪来就直奔主题,告诉他邹呈光前不久回国了。 “听说他之前出国是为了做肝脏移植手术。我觉得特别奇怪,他之前可没得大病,看着人也挺精神,比实际年龄年轻,怎么突然就肝功能衰竭了?还必须出国做移植手术。虽然他把这事捂得紧,但哪有不透风的墙,都说他是被仇家捅了,伤势严重,肝功能衰竭才会做移植。” 陈铎皱着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刚过完元宵。你说巧不巧,回来后组了个局,请公司董事会几个大股东吃饭,你褚叔叔也去了,邹呈光想重新注资公司,” 他心中顿觉不祥,忖度着问:“褚叔和詹叔怎么想?” “你褚叔不管这些,只专注研发,老詹倒是有所松动,现在国家在大力支持新能源汽车的研发生产,邹呈光上面有关系,能帮公司拿到更好的补贴。所以董事会几个股东都很赞成,邹呈光回公司是迟早的事。” 陈铎沉默良久,龚雪来感受到他在压抑情绪,很多事情无需多说,聪明人一点就透,他们两都想到了一处。 邹呈光和庄家很可能已经调查到什么,也可能完全凑巧,但不论哪样,都不是好兆头。 她点上一支烟,等他缓过劲才问:“邹呈光的伤是不是跟庄可祺有关?” “不知道。” 她半信半疑,但还是坦诚劝告:“儿子,我不反对你跟她在一起,但如果你们的关系涉及到公司和家族,我劝你慎重考虑。老褚一辈子的心血都在里面,而且他已经想退休了,还等着你做继承人。如果因为感情上的事牵扯不清,你以后进公司董事会就会变得异常艰难。” 陈铎埋头不语。 龚雪来继续说:“你要知道,感情是生活的一部分,事业也是。你跟她才认识不到一年,值得你去冒这个险?你既然已经振作起来,就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陈铎却没头没尾地另起话头:“春水街要拆了。” 她微怔,答了句我知道。 “奶奶和曦曦一直盼着拆,真要拆了,她们却不在了。” 龚雪来疲惫闭上眼,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喃喃道:“我知道。” “以前觉得拆不拆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她们不在,房子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称不上家,我也不指望未来如何,过一天算一天。可现在不一样,我每做一件事,都会提前想想对未来有没有帮助。让我振作起来的不是我自己,是她。我想给她好的生活,想让她幸福,所以不可能放她回去受罪。” 龚雪来长长叹一声,“陈铎,有一百条舒服的捷径给你,你却总选择难走的那一条。” “难吗?她也可以走捷径,却选了一条比我还难的路。所以别再劝我,再难有她陪着,有她在,怎么都不会差。” 陈铎十一点多回到家,洗漱完躺床上时,摸到枕边那一封红包。 他拆开看,那一小叠粉红色钞票软塌塌搭在指尖,像恩客走前留下的小费。他本来心情有些沉重,看到这个忽然松懈下来,有些想笑。 想了想,起身走到她卧室前敲门。 门没关,隙开一条缝,而她没回应。 他推开门走进去,她躺在黑暗里,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对面卧室的灯光跟着他钻进来,室内不再黑暗。他走到床边,她仰躺着,睡容恬静,脸颊枕在黑发上,更显得脸粉白,唇红润,实在有一种气血充盈的美。 他忍不住抚了抚她的脸颊。 庄小蝶睫毛抖动,抿唇笑起来,却没睁开眼。 他被传染,唇角上扬:“吵醒你了?” 她睁开眼,“没睡着,就等着你回来。”一直注意门外动静,就想看他收到红包的反应。 陈铎把红包放床头柜,“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明天我休息,你呢?” 第67章 “我还要上班。” 她撑起身,将红包重新塞回他手里,“拿着,是不是嫌少?” 他垂眸不语,光顾着看她,忘记回应。 她穿着棉质睡裙,上面印了一粒粒小草莓,胸前系带已经松开,带子上缀着绒线钩织的草莓,双双隐入秘境阴影中。 他仿佛闻到草莓的香味,这样一个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色香味俱全的女人,如此不设防,就是在引诱他去占有。 她没发觉他在走神,挪出一个人的位置,拍了拍床说:“陪 我睡吧,我好久没看到你,说不定我们以后只能在床上聚了。” 他不信她不懂这句话产生的歧义,知道她总爱在嘴上充女流氓,占他便宜,那便放任自己曲解她的意思。 陈铎俯下身吻住她。 这个吻太具侵略性,她晕头转向,很快屈服。 等衣衫除尽,她才恍然,自己玩火玩过头,他们接下来将要经历一场从未涉足的探索。 她抓住他伏在胸口的头发,喘着气问:“怀孕怎么办。” “不会怀孕。” 她感到湿热的吻一路向下,吻到她曲起腿,弓起脚背,不自觉抓住他宽阔的肩。那凸起的肌肉线条坚硬无比,仿佛将要爆发骇人力量。 他如蜜蜂汲取花蜜,小兽舔舐浆果,她闭上双眼,被丢进汪洋中,情欲如千重浪,万般席卷而来,她湿透了。 他们丧失时间的概念,她在迷乱中被翻过身。他覆上来,像一片巨浪将她裹住。她脸埋进枕头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全情投入,感受背上起伏不断的潮涌。他的汗珠滴到背上,随浮动滑进腰窝,腿间摩擦的痒意更盛。 他们在边界探索,他自始至终没有进入,已经让她神魂颠倒。 等到他完全释放,一切停息,她丝毫没有睡意,害羞得不敢睁开眼,听着他悉悉索索地下床,片刻后回到床上抱紧她。 她仍然闭着眼,钻进他怀里。情欲的气息像烈酒,壮了她的胆,她搂住他的脖颈,仰起脸送上一个缠绵悱恻的吻。陈铎很清楚她已经掌握住打开他欲望的密钥,却忍不住沉沦。 在被点燃之际,他离开她的唇,气喘吁吁地说:“我们......” 他们两同时开口,连说的字都一模一样。 两个人笑起来,陈铎说:“你要说什么?” “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 他说好,便不再开口。 她戳了戳他,“你要说什么?” 他本来想说,我们结婚吧。可感觉自己这句话缀在她那句话后面,有种虎头蛇尾的荒谬感。算了,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求婚。 早上他起身上班,看到她整个人连同脑袋裹在被子里,只露出黑黝黝的头发,很怕她缺氧,俯下身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半边睡红的脸。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等我回来看电影。” 她还在梦里,只觉得声音瓮瓮的,像蚊子在飞,很不耐烦地再次捂住自己的脑袋。 等她醒来时已经下午两点多,抱着被子发呆,回味昨晚种种。 庄小蝶觉得像一场梦,春梦了无痕,感觉他们什么都做了,又什么都没做。 最后她确定,的确是没有发生实质的行为。可是她捧着脸想,他怎么这么会呢?一定背着她偷偷看片学习。 越想越难为情,晚上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她躺下,享受难得的悠闲,午后阳光透过印着向日葵的老旧窗帘,窗户隙开一点缝,风吹进来,向日葵便像浪一样荡起波纹。小巷里无人无车,整个世界温暖寂静。 她昏昏欲睡之际,敲门声卒然响起,打碎梦一样安稳的日常。 她懒洋洋喊:“谁啊?”没人应,只是不住敲门。 这敲门声井然有序,不绝于耳,敲得她莫名心慌。 她穿上睡衣,套一件针织开衫,跑到门口又问一遍是谁。 “派出所的,找庄可祺。”外面响起一把女声。 她忽地产生一种大难临头的错,难道邹呈光死了?警察来抓她了? 门外女人接着说:“快开门,有事找你调查取证。” 庄可祺整理一下头发衣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都身着警服,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女警稍稍抬了抬帽檐打量她片刻,对身后的女人说:“这是你女儿?”两位警察一侧身,露出姜瑜的脸。 她刚一看着母亲,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妈妈憔悴好多,看她的眼神既悲伤又苛责。 姜瑜转开目光点头,“是我女儿。” 女警对庄可祺说:“你父亲庄文在看守所突发疾病,正在icu抢救。你妈妈说你不愿回家,带我们来找你。走吧,跟我们去趟警局,你父亲需要取保候审,你们家属也要协助调查。” 第46章 ☆、46陷入死局 陈铎为了整点下班,埋头赶完手里所有活,下班时才得空看手机。 庄可祺在下午三点多发来一条信息,说有事出去一趟,让他自己吃饭,等她回来。 这句话太过语焉不详,令他陡然不安。她每天生活简单,两点一线,到底发生什么事迫使她出门。 他打电话过去,那边无人接听。 回到家,床铺还没理,睡衣凌乱扔在床上,还余昨夜旖旎气息。他越想越不对劲,再次打给她,仍没接听。 又打给身边所有认识她的人,统共没几个,都说没见到。 已经六点多,他了无生趣地盯着钟看,时针一下下跳动,缓慢剥离他的思绪。有几次他看到时针忽快忽慢,重重闭上眼再睁开,心中戾气渐长。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了解她一个维度,还有另一个维度,他并没踏入。一旦她走出这里,他都无法再找到。 忽然手机大响,他看一眼屏幕,失望至极。 是钟勇良,接起后劈头问他在哪儿。 陈铎捏捏眉心,“在家。” “庄小蝶怎么了?我看她跟她妈在审讯室,怎么回事?” 陈铎掩下惊讶,问他在哪个派出所。 他说在总局,本来是过来开会的,正好看见庄小蝶和她妈进去。之所以在无人介绍的情况下,他肯定那是她妈,是因为两个年龄差距有点大的女人, 竟有七八分像。 当时他就纳闷,但急着开会就没多想。等他开完会,想到这一茬,问了问身边同事,才知道有一位姓庄的嫌疑人在看守所突发疾病,送医院抢救。他妻女被带到警局取保候审,协助调查。 钟勇良自然想到陈铎,所以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庄家情况。 陈铎三言两语说不清,只跟他说马上过来,便挂了电话,穿上外套赶去总局。 在途中时,他想该来的始终会来,只是猝不及防,竟是以这种方式去见她的母亲。 与此同时,庄可祺也是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与母亲再见。 她和姜瑜在警察陪同下去了警局,期间在警车上,她问母亲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瑜简单跟她说:“我也是你爸爸被抓后才知道,他被人教唆做非法集资。” 庄可祺惊道:“爸爸怎么这么糊涂。” 姜瑜转过脸,目光咄咄逼人,厉声道:“你说为什么,你好好想想为什么!” 她张口结舌,姜瑜用力拉过她,附在耳边轻声说:“呈光受伤那晚没报警,自己叫私人医院的救护车来,因为肝损伤严重,肝功能衰竭,几天后飞美国做移植手术。等他手术完,第一件事就是抽走公司资金,我跟你爸飞去美国看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你不分好歹,对他痛下杀手,让他心冷。他看在可颂的份上,不报警已经是对我们家最后的宽容。除非我们找到你,让你当面跟他道歉,并且从今往后要你照顾他起居生活。” 庄可祺心里惊涛骇浪,只想现在跟母亲说清楚真相,刚要开口,姜瑜堵住她的话头,接着说:“那会儿你爸已经猜到你可能遭遇了什么,才会冲动做出那种事。他不想让你再跟邹呈光接触,他知道如果真答应了呈光,你以后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我们没有马上去找你,想着你什么都没带,总会自己跑回来。而且......那段时间,公司状况越来越差,有几次你爸爸突然就昏过去了,去医院检查,说是慢性脑缺血。可他必须强撑,全公司上下就指望他了。眼看资金链断掉,他因为走投无路听信别人的话,参与了非法集资。在看守所蹲了一个月,天天愁得睡不着吃不好,才会犯病昏迷,到现在还在抢救。” 姜瑜抓住她的手,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真怕你爸出什么事,可颂走了,要是你爸也没了,我们两个该怎么办啊。祺祺,算妈求你了,别再乱跑了,妈一个人承受不住。” 庄可祺半晌没回过神,原来他们不找我,是为了帮我远离邹呈光。 母亲紧紧攥住她,想从她那里汲取力量。一滴泪砸在手背上,她喉咙发紧,抱住母亲羸弱的肩,低声问:“妈,你怎么找到我的?” 第68章 姜瑜顿了顿,说:“呈光告诉我的,他请人找你。” 庄可祺忽觉不对,其中必有更复杂的情况。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邹呈光什么时候找到她的?为什么会告诉母亲,而不是亲自来?这一切如同多米诺牌,连崩塌倾倒都如此井然有序,太巧合,太像事在人为。 “他回国了?”她问。 “前不久回国了,呈光听说你爸爸被抓后,打电话给我,帮我请律师,应付官司,还帮我们家打点债务问题。要不是他,我早垮了。他真是好人,看来我和你爸都误会了。” 庄可祺快要呼吸不过来,怒火轰然而起,她怀疑这一切都是邹呈光所为。而母亲向来软弱天真,肯定已经着了邹呈光的道。 她闭上眼平复情绪,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们一家从头到尾没逃出邹呈光的掌控。 到了警局,她们在律师的陪同下,先做取保候审。因为嫌疑人突发重病,家属有权利为其保释。 接着警察带她们进审讯室了解情况。 警察翻来覆去地问她们,是否了解庄文的资金流向和财务决策,庄文是否曾与她们讨论过这些事情。 还有庄文是否曾表示过公司遭遇过压力或者出现过某些不合常理的财务操作。 姜瑜一问三不知,丈夫从来不跟她聊工作,她知道的事还没有公司财务多。而庄可祺这一年来离家出走,对家里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等到晚上七点多,问询才结束。从审讯室出来,姜瑜让庄可祺跟着一起去医院,再一起回家,她不能没有女儿,从今往后她们两要相依为命,一起共度难关。 走出警局大厅,门口有一节长长阶梯,姜瑜下楼梯时差点摔倒。庄可祺赶紧扶住,姜瑜紧紧挽住女儿,她两天没合眼了,踩在地上的双脚毫无实感,必须由女儿扶住,才不至于步履蹒跚。 “我们现在去看你爸爸。”姜瑜声音疲惫却异常坚定。 庄可祺心情跟天色一样黯淡,整个人都是懵的,想给陈铎打电话,一直找不到机会,只好在审讯前发条短信。 中途手机震动她也不能接,想着去医院时抽空再打。 她想好了,决定跟母亲交代来龙去脉,她会陪着母亲共度难关,但必须让母亲知道真相,不能依赖邹呈光,会被吞噬。 还要跟母亲坦白自己跟陈铎的事,要向母亲讨一个祝福。 现在母亲精神和身体都太虚弱,她确实不能一走了之,她们将要面对太多事,父亲的病情、案子和与邹呈光的恩怨。 她搀着母亲一步步挪下阶梯,两位律师从后面赶上来,让她们在门口街边等着,他送她们去医院。 姜瑜靠着她,有气无力地说:“多亏呈光请的律师团,这次就靠他们了,律师说你爸爸不是主谋,有被教唆的可能,胜诉几率很大。只要他好好的,不怕公司起不来。” 庄可祺想,缺心眼大概是血脉传承下来的,母亲比她还缺。 她不禁思考,让母亲觉醒的难度有多大。 两辆车慢慢滑到街边停下,律师从后面那辆奔驰下来,打开后座车门,请姜瑜上车。 庄可祺刚要跟着一起上,姜瑜止住她,说:“你坐前面那辆。” 她看看母亲,又看看前面那辆宾利,忽然悟到什么,不安感蔓延全身,致使她身体发僵,手心冰凉。 像恐怖片惊吓桥段猝不及防跳到脸上,让她完全失去防备。 在她一愣神间,宾利的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因恐惧与惊讶,一切景象在她眼里变成慢镜头。 先是一双穿黑色皮鞋的脚下来,西装裤上移,露出骨骼分明的脚踝。接着是一只握住拐杖的手,拐杖触及地面,邹呈光从车上露出半边身体,再整个人站在车边,这一过程中始终冷冷看着她, 她发现他瘦了很多,头发花白,脸窄了一圈,五官更加尖锐,从前的温润荡然无存,露出阴郁本质。但身姿仍旧挺拔,扬着下巴,不可一世。 姜瑜在她耳边轻声说:“一会儿在车上,你好好跟他道歉。呈光跟我说,再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他当时一时生气,现在看我们这样,心里还是难受,所以愿意帮我们度过难关。祺祺,是你伤人在先啊。” 她没动,邹呈光动了,拄着拐向她走来。 走到她们面前,姜瑜跟他寒暄两句便上了车。邹呈光面无表情地说:“好久不见,祺祺。” 庄可祺讥诮一笑,“我跟我妈一辆车走,要算什么帐,我们改天再算。” 邹呈光看她片刻,忽地扯起一抹略带凉意的笑,“我们多久没见了?” 她不语,他接着说:“有307天,这三百多天我从鬼门关走一遭出来,感觉自己越来越想你。” 她冷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车上说。”他侧过身,邀请她上前面那辆车。 庄可祺不动,身边车窗降下,姜瑜温温地劝:“祺祺,上车吧,我还跟着的,你担心什么?” “我自己打车去医院。”她转身走,手臂忽然被拉住,邹呈光将她拉 近自己,微微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蛇吐信般吐出阴湿的话语: “我家里的监控拍下了你那天做的一切,如果你不好好跟我道歉,我只有捍卫自己的权力告一告你。那接下来你妈妈就惨了,一辈子都没吃过苦,临到头来,什么都没了,没钱没房没老公没孩子,你猜她会不会崩溃。” 她悚然一惊,转过头看向母亲,姜瑜眼里满是祈求,希望她不要闹了。 她又转过头看邹呈光,咬牙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哦,还有,你那野男人叫什么来着......陈铎是吧,他继父褚云,跟我也算同事,我们可是一家公司的股东,褚云要扶自己的继子,我在想要不要如他的愿。” 她紧咬下唇,咬到泛白,知道在这里一直耗着没有任何意义。这男人看来已经万事俱备,织了好大一张网要将她笼住。 换做从前,她大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可现在,她不想死,不想坐牢,她只想跟陈铎好好过一辈子。 她得慢慢来,不能再偏激行事。父母也还需要她,虽然她想过与家庭决裂,但看到他们受罪,还是不忍心,也想给他们和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上车吧,还要去医院看你爸爸。就像你说的,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有的是时间算账,自然要一笔笔算清楚。只要你听话,我许你们家一个好未来。” 她上了车,邹呈光跟着坐进来,关上车门,正好挡住陈铎的声音。 陈铎最终还是迟了一步,刚在街对面下车,便看到庄可祺弯腰坐进车里,紧接着是个男人,他立刻猜到是邹呈光。 这男人听到他的喊声,望向他,眼神阴鸷,笑容挑衅,紧接着低头钻进车里。 他不顾交通灯,匆忙过街,仍然没赶上已经启动的车子。 掏出手机打给庄可祺,响到自动挂断,她都没有接听。 一辆车滑到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钟勇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方脸。 钟勇良抽口烟,眯着眼调侃:“你当自己男模呢,在这儿摆什么谱。来晚了,她们刚走,到底咋回事,跟哥说说,满足下哥好奇心。” 陈铎招呼也没打一声,打开车门坐进去,说:“跟前面那辆宾利。” “哪辆?” 他凭着5.2的视力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报出车牌号。 钟勇良咬着烟,启动引擎,嘴里不忘嘟哝:“妈的,敢让警察给你当司机,你小子越活越不讲究。”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4-04 我感觉停在这里很不人道,再更一更吧。 第47章 ☆、47谁在谁的股掌之上 车子不急不徐地驶往医院,她心情纡郁,不仅厌恶邹呈光,还担心父亲的病情。 手机铃声作响,她一看是陈铎打来的,心里忽然有了底气,这世上还有人站在她这边。 她刚要接起,一个不妨,手机被邹呈光抢过,扬手扔出窗外。 庄可祺又惊愕又愤怒,龇着牙,将这段时间听到的脏话全送给他,“操你爹!臭傻逼!老乌龟活该断子绝孙!” 他捏住她下颏,冷声道:“我劝你嘴巴放干净,这样你爸还能多活几年。” 她怔住,气焰顿消,“你什么意思?” “自己琢磨。”他手指一下下轻敲拐杖手柄,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她虽厌烦,却没躲避这种无礼至极的目光,甚至迎头直上,用更无礼的眼神回敬他。 她在心里冷冷一笑,做个移植手术,还整出瘸腿的后遗症,这一刀简直没白捅。 邹呈光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敲了敲腿,冷声道:“你们庄家出了你这个疯子,得到这种下场也算报应。” 她轻嗤,“你以为你不会得报应?” “我不追究你,你倒追究起我来了。庄可祺,你该庆幸那一刀没捅死我,要不你们家真就万劫不复了。” 第69章 “那一刀是你自找的,是你给我下药,让我神志不清。” “好,我就当你神志不清犯糊涂,我们可以揭过不提,但你必须得到教训。” “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杀要剐,痛快点,只要别搞我父母和其他人。” 邹呈光嗤笑一声,“其他人?不会是你那个野男人吧?” 她不答。 他冷哼道:“我真是嫌你脏。”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才是最让人恶心的,你身上背着我姐的命,晚上睡得着觉吗?总有一天......” 他伸出手攥住她后脑勺的头发,将她攥向自己。庄可祺吃痛,挣扎着反抗叫骂。 邹呈光不但不放,还抓得更紧,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我拿你当公主,你非要当婊子,竟跟那种坐过牢一穷二白的男人乱搞。喂你几顿饭,你就拿给他白操,跟你姐一样,不知好歹,贱卖的烂货。” 她被迫仰着脸,神色无惧无畏,恶狠狠啐他一口唾沫,“我敢捅你一刀,就敢捅你第二刀。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看你还能不能活。” 他眼里沤着一汪冰冷的污泥浊水,盯了她好一会儿,忽地扯出一抹阴狠的笑,松开手,抽张纸巾擦脸, “你也只有这点本事,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手段。现在你们全家上下都握在我手上,你要是不好好听话,好好表现,我可就没耐心搭救你们了。你去医院看看你爸成什么样了,他为了你,付出多大代价。还有你妈,她后半生希望全压你身上了,你自己看着办,想死就去死,正好下去跟你姐做个伴。” 她彻底愣住。 邹呈光很满意她无措的表情,从容地说:“我说了,咱们的帐要慢慢算,这第一笔帐就是给我立刻断了跟那男人的关系,要不我第一个先整他。” 这一瞬间她忽然怕了,陈铎刚有起色,不能被她连累。又想到父母,虽然如今这下场,一多半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但作为女儿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观。 最后想要伺机报复,却又觉得蚍蜉撼树,机会渺茫。 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此认命? 邹呈光厉声逼问:“听到了吗?” 她心慌意乱,毫无头绪,只得闭上眼,疲惫地点点头。 邹呈光笑了,仰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宝贝,你只要乖,我既往不咎。” 他还记得那会儿躺在病床上时,伤口每疼一下,他就想她一次。想了无数个折磨她的方法,有时恨不得她死,可是施虐比直接杀更让他悸动,他要享受一点点拔掉小猫爪牙的快感。 从前他对可颂可祺都有爱,如今他对她们是爱恨交织。他一想到自己悉心培育的花朵,被别人摘取,就无比愤怒。她们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所有明媚美好,必须只供他一人享受,宁愿毁掉也不要捡别人剩的。 特别是可祺,反抗得越厉害,往后征服起来越有成就感。他要一点点摧毁她的信念,让她匍匐在脚下为奴为婢。 此后到医院,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庄文已经做完手术,医生告诉他们,病人因为脑缺血引发了急性脑梗塞,暂时脱离危险,可能几小时醒,可能一两天才能醒,最迟不超过一周。醒来后还要继续观察,看是否有并发症。 姜瑜问能痊愈吗? 医生委婉表示,痊愈几率不大,没留下后遗症已经算很好的结果了。 姜瑜伏在庄可祺肩上哭泣,在这一刻,庄可祺意识到必须凭着自己的肩膀,撑起父母的天。 血缘关系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割舍下的,她曾经对他们失望绝望过,也曾经与他们有过美好时光,被他们爱过宠过。正因如此,让她举步维艰。 邹呈光坐在另一边椅子上,助理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听完,对姜瑜说:“已经转重症监护室了,不用担心,我会请人守着,一醒了就通知你们。” 姜瑜点点头,“呈光,案子怎么办,今天警察问了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老庄?” “放心吧,他不是主谋,律师会尽力争取。” 姜瑜又哭起来,喃喃地说,幸好有你在。 邹呈光按下不耐,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姜瑜站起来,忽然身形晃动,捧着头“嘶嘶”喘气。 庄可祺赶忙扶住她,问怎么了? “没事,这段时间睡不着,天天焦虑,心脏老一抽一抽。你也知道我一有心事就睡不着,都是老毛病,”她拍拍女儿的手背,“你回来就好了,这儿正好在医院,去开点安眠药就行。” 庄可祺见母亲脸色青黄,眼袋松弛,嘴皮起屑,曾经优雅美丽的母亲忽然老了十多岁,又难过又不忍,便自动请缨:“我给你去开,你在车里等我。” 邹呈光拦住她:“这事让助理做,你别麻烦了。” 她不愿意一再听他安排,不想看他颐指气使的嘴脸,故意唱反调:“我给我妈开,用不着别人帮忙。” 邹呈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再说什么,只叫助理去“协助”她开药。 她挂了神经内科,跟医生说明情况,医生只给她开了艾司锉仑片。 她看了看药单,问:“可不可以开溴化钠口服溶液,我姐以前喝了这个,特别管用,一下就睡着了。” 医生疑惑地看着她说:“这个是二三十年前的镇静药了,副作用非常大,很多医院都禁了。虽然有些药房也能买到,但我不推荐,现在很多新型药能替代,副作用也小。” 她怔了怔,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又问:“如果一直给有癫痫的患者吃,会出现什么副作用?” “剂量很大吗?” 她点点头。 “就这么说吧,它本质含有溴化物,如果过量服用,会导致蓄积性中毒,会抑郁焦虑、晕眩、精神错乱,逐步共济失调。医院如果给病人开,会明确规定不能长期吃,一旦过量,副作用巨大。” 庄可祺咀嚼着每一个字,缓缓问:“会引起抑郁症吗?” “抑郁症成因复杂,不能简单归因,不过也确实有可能会因为溴化钠服用过量,神经失调,得抑郁症。” 她谢过医生,捏着药单去开药,途中心情沉郁,心脏凌乱地跳动。她感到血气翻涌,一下下敲击着神经,一个念头慢慢成型。 邹呈光这么有钱,做手术都要出国,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好医生给姐姐治病,又怎么可能去买早就被淘汰且副作用巨大的药。 如果是他有意为之呢?如果一切都在他算计之内呢? 就如同煤气灯效应,逼疯一个人很简单,不停打压她,不停让她自我怀疑,让她觉得自己有病。 他通过拳头和药物逼疯了姐姐,而爸妈无意识地成了帮凶。 这个人才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也许就是个高智商反社会人格,拥有金钱地位,却因为姐姐不合他的意,就痛下杀手。 连她也并不无辜,她的无知加速了姐姐的死亡进程。 想起邹呈光给她看的视频,姐姐嚎啕时,是否是一种无力地控诉,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帮助她理解她,只有通过伤害自己来宣泄痛苦。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最爱的姐姐,被人当成提线木偶,演出一场自戕戏,这根本就是一场谋杀! 这前前后后全是他设的局,他只手遮天,掌控全家性命,要她们生便生,要她们死便死。 助理带她走到停车场,小跑着到车前,替她打开车门。 母亲和邹呈光坐在车里看着她。母亲眼神宽慰,而他眼里充满讥诮,胜券在握地看猎物步入陷阱。 她要入这个局吗? 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向未知的险境,一个个念头纷至沓来。 是牺牲自己,求得父母往后安稳,还是孤注一掷,拼命逃脱命运的枷锁? 钟勇良载着陈铎,最终跟丢了车。他有些尴尬,干了这么多年刑警,从没跟丢过嫌疑犯,这会儿竟然跟丢了一辆开得不算快的车。 陈铎很不给面子,皱着眉说:“哥,原来你就这点能耐。” 嘴上叫着“哥”,语气丝毫不尊重, 他急赤白脸地解释,“现在下班高峰,车子多,多大个事,非要追上,抢亲呢!” 陈铎深吸一口气,强压焦灼情绪,“警局肯定知道庄文被送到哪个医院,劳烦你打电话给同事问,赶紧,别磨蹭。” “臭小子,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他一边骂一边摸手机打电话。 结果真问到医院地址,他驱车赶过去,途中陈铎一直催促,他不禁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直不接我电话。” 钟勇良一知半解,“我以为多大个事,你不能因为没接电话就到处找人,老母鸡护崽都没你护得紧。是不是生怕人嫌弃你,跑了不成?你这样很丢我们男同胞的脸。” 陈铎不答,心里不安感越积越多,一颗心濒临崩塌。 第70章 开到医院停车场,他一眼看到庄可祺。 钟勇良还没停车,他就拉开车门跳下去,稳稳落地。充耳不闻钟sir在身后叫嚷,直奔庄可祺而去。 陈铎喊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的一瞬,他忽然感到陌生。 他在她眼里看到惊讶和惶恐不安,似乎并不想他出现。 纵然如此,他也没停下。 庄可祺呆呆看着他,他神色凝重,眉眼冷冽,同样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仿佛眼里只看得见她。 这时邹呈光下车,在陈铎快到跟前时,举起杖,拦住他的路。 陈铎停下,他高邹呈光半个头,真要动刀动枪时,气势从不输人。 他倨傲地瞥邹呈光一眼,重重拨开拐杖,上前拉住庄可祺的手,“走,回家。” 庄可祺被他拉进怀里,所有顾虑和惧怕消散无踪。凭着人类向往安全的本能,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跟他走。 刚走几步,响起一记尖锐惊恐的声音,“祺祺,你去哪儿?他是谁?” 庄可祺从美梦中惊醒,赫然发现最恐惧最无助的是母亲。她无法抛下母亲,也无法带走母亲。 她有太多要顾及,她也有使命在身。 姜瑜声音在发抖,“这男的是谁?” 陈铎看了眼姜瑜,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便转过头看着庄可祺。 庄可祺别开目光,看向邹呈光,他眼里全是警告,让她想清楚后果再说话。 她顿了顿,说:“是这段时间帮助过我的朋友。” 姜瑜知道没那么简单,但也不打算追问,敷衍道:“那改天再请你朋友吃饭,我们该回去了,上车吧。” “改天请你吃饭。”庄可祺没看他,试图挣开被牵住的手,可他却执拗地越握越紧。 “朋友?”陈铎皱着眉,轻声质问。 她忍住心酸点点头,“我要回去了。” 他仍不松手,这时邹呈光上前要隔开他们,举起拐杖,哼笑道,“听到了吗?松手。” 话落下的同时,拐杖也要落到陈铎手上。 陈铎松开手,一步上前,揪住邹呈光的衣领,旋即将他推开。邹呈光踉跄着向后连退几步,撞在车门上。 姜瑜尖声叫嚷,“这人怎么回事,有没有素质,懂不懂礼貌!” 助理和司机都上前扶住老板,蓄势待发准备干架。 庄可祺心情复杂,她倒是很想让陈铎揍他,可邹呈光大病初愈,可经不住一拳头。要真打起来,那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 她看邹呈光太阳穴鼓起青筋,阴阴冷冷地盯着他们。 她知道不能再耽误下 去,双手推搡陈铎胸膛,“你要干什么,别添乱,赶紧走吧。” 根本推不动身如磐石的陈铎,他眼神坚定,语气甚笃,“不能回去。” 邹呈光在这时开口,“祺祺,赶紧跟他说清楚,让他别再骚扰你。” 姜瑜也帮腔,“祺祺,别跟这种人拉扯,简直不可理喻。” 庄可祺快要喘不过气,强撑起理智,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这次他晃了晃,退后几步,像琢磨不透世界难题一样,很疑惑地看着她。 “走啊,别来找我了。”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 庄可祺冷笑道:“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说你有什么?顾好自己再说吧。” 他一噎,无言以对。 庄可祺继续说:“我爸爸还在病房里躺着,醒了很可能会被判刑,我们家快破产了,妈妈也需要我照顾,你说你有什么可以帮我?我好累,你走吧,别装作情深意重的样子,我们连一年都没相处到,你了解我什么?” 陈铎定定看着她,眼神怆然。 她假装看不见,转身快步走向邹呈光,埋下头刻意避开目光,以免泄露心底的厌恶不甘。 万幸的是,陈铎没有在纠缠。 他们坐进车里,她左手是母亲,右手是邹呈光。 他们虽隔着她说话,却是一致将枪口对准她。 姜瑜说:“你都交的什么朋友,让呈光看笑话。” 邹呈光笑着说:“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没本事没素质,拿没礼貌当个性。” 直到车子启动,她任由他们说话,兀自望着车顶发呆。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即将决堤的泪意。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4-04 陈铎不会轻易放弃,他是小蝶妹的狗皮膏药。后面会有小虐,但是he。 第48章 ☆、48罗密欧与祝英台 庄家在城南郊区,还是庄文前两年才购置的别墅。这里环境清幽,整个别墅区园林覆盖堪比一座公园,非业主进来都需要提前预约。 庄文惯会享受,就算离公司有30多公里,他也会因为附庸风雅而买在这里。虽然有点贵,但有女婿资金资助,问题也不大。 只是后来出事,邹呈光撂担子走人,庄文为节省开支,别墅里的保安司机都遣散了,独留个老保姆。 邹呈光送她们到门口,没进去坐,只留她在车前说几句话。 他对于她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不过还不够好,又拿话敲打她, “别跟我玩花样,要让我发现你还跟那男人有联系,你们家可就没安稳日子过了。” “安稳日子就是像你打姐姐那样,打我吗?” “那多没意思,”他抚摸着她的后脖颈,忽然用力掐住,“知道马戏团训兽吗?圈养起来,恩威并施,一点点剥夺它们的兽性,让它们变成小玩意儿。这个过程非常有趣,懂吗?” “懂了,你要剥夺我的人性,让我变成你的小玩意儿。” 邹呈光大笑,“比起你姐姐,还是你更有意思。” 庄可祺看着车子远去,行尸走肉般回到别墅。姜瑜已经累瘫了,看时间刚过九点,让阿姨煮两碗面,吃了再睡。 她一整天没吃饭,胃已经饿得没了饿感,反而很想吐,摇头拒绝,独自回了房。 她打开卧室的灯,还是老样子,粉白蓝交织的色调,一米八的公主床上堆满玩偶,储藏柜里全是毫无用处但十分精美的手办与装饰品。还有只属于她一人的衣帽间和洗手间。父母曾经不遗余力地给她优渥生活,她曾经也非常用心打造这一个充满梦幻感与安全感的卧室。 可现在看来,这里既不梦幻也不安全,反而在春水街的日子过于梦幻,让她误以为人生还有盼头。 她颓然坐到地毯上,整张脸埋进膝里。这时只剩她一人,拙钝的痛才慢慢涌上心头,疲惫感山呼海啸般将她吞没。 她一直都在表演自己多么强悍,实际上她才十九岁,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强撑门面。 她对接下来该怎么做毫无头绪,只坚定一个信念,就是送邹呈光进监狱。只有这样,他们家才能获得安宁,她才能重获自由。 可谈何容易,她该如何揭露邹呈光杀害姐姐的事实? 邹呈光心思缜密,怎么可能留下对自己不利的线索。 她可以跟父母说吗?母亲就别指望了,自她懂事起,她就知道母亲没主见,什么都听父亲的。那不如跟父亲说,至少他那会儿确实察觉出了不对,才没让她去跟邹呈光道歉。 对,等父亲醒了,就跟他商量。 她又想到陈铎,想起在停车场的那出戏,心脏被拧起,又疼又闷。 思绪纷乱如麻,压得她眼皮打架,她倒在地毯上,像未出世的婴儿般蜷作一团。 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际,听到有人按门铃,没一会儿又听到窗户“叮叮咚咚”作响,以为是幻听,可声音没停,直接将她从混沌中敲醒。 她睁开眼,竖起耳朵听,有人在阳台外敲玻璃推拉门。 她有些害怕,想到无数惊悚片恐怖片,不知外面是人是鬼。 慢慢踱步过去,拉开窗帘一条缝往外看,只这一眼,就彻底击垮她的防线。 陈铎的脸隐在阴影里,背后昏黄的花园灯勉强勾勒出他的轮廓。可她清楚看到他盈盈发亮的眼眸,担忧地看着她。 像在做梦一样。 她打开锁,拉开玻璃门,晚春夜风微凉,夹杂着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吹软了她僵硬的身体。 陈铎一句话也没说,紧紧将她抱住,她在他怀里哽咽呢喃,“不会是做梦吧?” “傻子,我怎么可能放弃。” 她埋在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我知道。”他不会怀疑她的爱,更不会怀疑自己的爱,所以她在停车场推开他控诉时,他并不伤心,只有心疼。体恤她深陷家庭泥沼,也恨自己没能力带她远走高飞。 楼下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她感到纳闷,“楼下是谁,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告诉她,他们坐车离开后,他继续赖 着钟勇良,让钟sir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开车载他一路跟到这里。 在途中他跟钟勇良讲了讲前因后果,这位工作十多年的刑警,热血与正义感没有随着岁数的增长而消退。对他们的故事产生浓厚兴趣,也愿意帮陈铎一把。 第71章 可到了别墅区门口就进不去了,还得提前预约。 钟勇良只好凭借特殊身份,告诉门卫要询问庄家母女一些案子上的事。门卫处都知道庄家最近的遭遇,当时警车来带走庄文的时候,还引起过小小谈资。 于是顺理成章地放他们进去,给他们指了路。 途中看到邹呈光的车出来,他们停好车,陈铎看着别墅二楼亮起一盏灯,想了想,让钟勇良以警察身份拜访姜瑜。 如果庄可祺也在,就找个借口让她上楼回房间待着。如果庄可祺不在,那二楼那个亮着灯的房间就是她的卧室。 他只需要钟勇良拖住姜瑜一会儿,替他争取点时间,翻上二楼找人。 钟勇良很嫌弃地看他,告诉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说,没下次了。心里的潜台词是,这是最后一次让她脱离轨道。 得益于陈铎常年做引体向上,也得益于阳台的栏杆设计古朴而稳固,附近的墙壁上有一些小巧的雕花凹槽和突出的装饰线条。这些元素为攀爬提供了极好的支撑点。 他登上一楼花坛,脚尖踩到凸起的装饰条,攀到一定高度,借力一跃,抓住了二楼阳台栏杆,再一个引体向上,很轻松就爬上了亮着灯的卧室阳台。 庄可祺想,我男人做什么都厉害,就算做贼也能做到贼中翘楚。 陈铎说:“我们说好共进退,别对我隐瞒,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再隐瞒,将姐姐的死,邹呈光的意图,自己的打算,都一五一十跟他说清楚。 陈铎沉吟片刻,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愣住,“跟你走?” “对,抛下一切,我们去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抛下一切就等于抛下跟父母的血缘羁绊,邹呈光不就是凭着这个羁绊在掌控她。 可他许的未来太有诱惑力,私奔去另一座城市,隐姓埋名从头来过。 她问自己想不想一走了之,当然想。她又问自己敢不敢一走了之,诚实面对内心,她没法心无旁骛地离开。 他才刚刚有起色,还有大好未来等着他,而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抛弃父母。 庄可祺埋下头,幽幽说:“我现在没法丢下爸妈,也没法放下姐姐的仇,是他害姐姐自杀,他必须得报应。” “你怎么让他得报应,你姐自杀已经过去三年多,根本不可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他蓄意谋杀,连起诉都没法起诉。” “他在家里装了监控,说不定能从监控录像里找到家暴和喂药的证据,药物来源也是个线索。” “如果他都删了呢?” 庄可祺看向他,神色决然,“如果没有删呢?” 他很清楚姐姐的死是她的心结,解开才能获得自由,不论身体还是心灵。 庄可祺接着说:“我既然知道他是魔鬼,怎么忍心让爸妈落他手上,爸爸还在医院躺着,至少要等他醒。爸妈他们......他们只是被蒙蔽了。” 陈铎看着她,轻叹一声:“有时候蠢比坏更可怕,特别是蠢人被坏人拿来当枪使,没人招架得住,更不要说你。” 她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没法这时候走。” 陈铎默然片刻,最终妥协,“那别独自涉险,办法我们一起想,你手机呢?” “被他扔了。” 庆幸他没放弃,那男人就是个疯子。 他说:“明天买个手机,别跟我失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庄可祺抱住他,轻声道谢。 手机响起,是钟勇良发来消息,说姜瑜已经起疑,自己拖不下去了,让他赶紧走。 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是姜瑜上楼了,一边走一边喊:“祺祺,刚才警察来了。” 庄可祺推开陈铎,“快走,明天再说。” 陈铎俯下身吻了吻她,转身撑着栏杆跳下阳台,动作迅猛如猎豹,安稳落到了草坪上。 她看陈铎身影没入黑夜,觉得自己就像紫霞仙子看至尊宝,连跑路都这么帅。 姜瑜打开门走进来,满面愁容,焦虑地说:“祺祺,警察又来了,问了我几个问题。你说那警察这么晚来干什么?不会是你爸案子有什么变故吧?我这胸口堵得难受,得赶紧打电话问问呈光怎么回事。” 庄可祺赶忙阻拦,“妈,你别给邹呈光打了,他也要休息。那个警察我知道,是不是姓邹,今天在警局时,他也单独问我了,还说晚上可能还会上门询问。事情太多,我忘跟你说了。” 姜瑜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她很笃定地“嗯”了声,姜瑜疑虑顿消,长舒一口气。她觉得她妈真的很好糊弄,怪不得爸爸从来不让她投资理财。 她揽住姜瑜的肩安慰,“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你看你黑眼圈大得可以演功夫熊猫了,快回房睡美容觉。” “你爸爸还没醒,我怎么睡得着。” “那爸一个星期才醒,你一个星期不睡?他醒了,换你躺医院,省点心吧。” 姜瑜皱着眉,小声嘟哝:“你啊,现在年纪小还能口无遮拦,以后可不能这么说话了,特别是对呈光......” 她打断姜瑜,“妈,别拿我当孩子哄。” “你才十九,怎么不是孩子。” 庄可祺冷笑,“妈,你长到这岁数,还不是一样幼稚。只有幼稚的人才不愿意直面真相,永远活在空洞的谎言中。” 姜瑜被女儿堵得张口结舌,隐隐觉得女儿话中有话。 她刚要反驳,庄可祺越过她走出房门。她赶紧追出去问:“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饿了,吃饭!”庄可祺头也不回,噔噔噔跑下楼,对着残羹冷菜大嚼特嚼。 姜瑜忽然觉得女儿变了,却说不清具体哪里变了。 陈铎在车上几乎毫无保留地将事情原委告诉了钟勇良,就想问这位身经百战的刑警,邹呈光有没有被绳之于法的可能。 钟勇良的答案是,基本不可能。 就算找到视频证据证明家暴,也无法直接定性为谋杀,除非再找到毒害证据。可这就更难了,溴化钠口服溶液是药物,你无法界定他是不是故意给妻子过量服用。 陈铎闭上眼,疲倦地叹一口气。 钟勇良说:“等她爸醒了再说吧,一家人坐一起商量。如果他们两口子放不下荣华富贵,那你就带着姑娘走。如果他们想通了,想开了,不受身外物牵制了,那一家人很容易脱离邹呈光掌控。说白了,邹呈光再怎么牛逼,他也不敢干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有庄文这案子其实不算很大,只要他悔罪态度好,加上年纪大身体不好,法院会格外开恩,判个两三年缓刑也不是不可能。” 陈铎知道是这个理,只是怕她那一对父母,不能眼睁睁看着堆了几十年的空中楼阁轰然倒塌。 破产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毁天灭地的打击。况且还是有人搭救的情况下,更是不甘心舍下名利,这是人之常情。 车子驶回市中心,陈铎提前下车,跟钟勇良道谢,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钟勇良问他去哪儿,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告诉他准备去找褚云和龚雪来。 即使他万分不愿意,但都这时候了,还讲究什么自尊心,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她。 第二天邹呈光派了四个人过来,两个保安,一个司机,一个四十来岁,不苟言笑,颇似教导处主任的女助理。说是替她请个助理,安排她的日常生活。她哪需要这些,根本就是邹呈光派来四个人肉监视器,要充分限制她的自由。 不仅如此,助理带给 她一部手机,“邹总送的,让庄小姐你时刻放在身上,他也能时刻知道你的动向。” 她冷嘲热讽:“怎么的,这手机还装了gps定位?” 助理笑而不语。 她心上爬起细密的恐惧和愤懑,不会是真的吧,那可以说毫无隐私可言。 “我不要,我自己买手机。” 助理微笑着顾左右而言他,“邹总让你一定别弄丢,丢了他再亲自给你送一部。” 她不敢轻举妄动,收了手机,让司机送她去上班。 助理说:“我们已经给你办好复学手续了,还是要继续上学哦。” 庄可祺翻了个白眼, “我要退学,重新高考,读自己想读的专业。” 姜瑜吓了一跳,轻声嗔怪:“别想一出是一出,读得好好的,怎么说退学就退学。” “我说真的,拿枪逼我去,我也不去,宁愿死也不去,”说着往门口走,“上班去了。” 姜瑜更错愕,“上什么班?回来!” 刚走到门口,两个高壮保安一左一右堵住她,其中一人扬扬下巴,“回吧,庄小姐,别让我们为难。” 她退后几步,撞到迎上来的姜瑜。 姜瑜牵住她的手,将她拖回客厅,“别让妈妈和呈光操心,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她喃喃重复,“为我好?” 姜瑜拉她坐到沙发上,端起茶杯,抿一口红茶,“别再去找那个男的,呈光跟我说他坐过牢。年纪轻轻就不务正业,你可不能跟那种人混,也不许再提,就凭他,也配得上你?就当......就当那几个月没发生过。” 第72章 她埋着头,一言不发。 姜瑜摸摸她的头发:“不想读就不读,想重新高考也行,呈光又不是养不起。” 她心如死水,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回到房间给薛芝芝打电话,根本打不通,又打给陈铎,还是打不通。 心一点点下沉,她试着打给母亲,还是打不通。 点开通讯簿,只有邹呈光的名字躺在里面。 她猜到了什么,拨通邹呈光的电话,果然通了。 “这什么烂手机,只能打给你?” 邹呈光在那头冷笑,“你想打给谁?除了我,你谁也不能联系,知道吗?你爸妈把你卖给我了,你就是我的所有物,连妻子都算不上,就是个东西。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就来找你慢慢算账。” 他最近是真的忙,重启跟詹家公司的合作,行程被工作排满,需要开会谈细节签合约。这次投资其实并不全是为了威胁庄可祺和陈铎。更重要的是,他确实对公司近几年的突破刮目相看,也因国家政策倾斜,看好新能源汽车未来发展趋势。 他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更痛恨吃亏是福这套理论。既然是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况且还能拉长处罚的时间,让她每天活在恐惧中,一想到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就兴奋。 庄可祺是有些害怕,因为不知道这个变态老男人要玩什么花招。 但她不是个擅长内耗的人,她发起疯来六亲不认。 她听他发表完神经病言论,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手上的黑色手机看来经过特殊处理,只能拨打和接听邹呈光的电话,甚至不能上网,也不能下载app。 她将手机扔出去,“噗”一声响,落到地毯上,完好无损。 该怎么联系陈铎,她怕他没接到电话,晚上会跑来翻墙。 如果被保安逮到,不知道邹呈光会做出什么事。 这么惴惴不安地度过一天,万幸陈铎并没出现。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家里就来了位客人。 第49章 ☆、49金丝笼关不住雌鹰 她正跟姜瑜吃饭,物业管家打来电话,说有客人来访。姜瑜问是谁,那边说,薛芝芝。 姜瑜正纳闷,刚要说不认识,庄可祺抢先开口,“让她进来,是我工作的甜品店老板,我昨天没去,人家肯定担心了。” “她怎么知道我们家在哪儿?” 庄可祺脑筋一转,谎话信口捏来,“我入职时,填了家里的地址。”主要说给一旁的助理听,她确定这位助理小姐一会儿会打小报告,防患于未然。 姜瑜拗不过她,便叫管家放人进来。 她刚一看到薛芝芝,有些热泪盈眶,走过去狠狠抱住她。 薛芝芝虽然脑袋搁在她肩上,眼珠子却灵活地四下打量:“我的乖乖,你原来是个白富美。” 庄可祺笑起来,轻声问:“你来干什么?”她当然知道一定是陈铎让她来的。 薛芝芝刚要说话,姜瑜走过来说:“祺祺,你的老板吃了饭吗?没吃的话,正好一起吃。”姜瑜打量薛芝芝,蛮年轻,应该只是经营一家小门小店的小老板,哪有正经老板亲自来找员工的。 薛芝芝松开庄可祺,问了声阿姨好,表示自己还没吃饭。 姜瑜让保姆阿姨添了双筷子,四人坐一起吃饭,助理也跟着她们同吃同住,每天屁事不干,就围着庄可祺转。 席间姜瑜问:“听说你开了家甜品店,怎么想着请我们家祺祺,她笨得要死,连洗碗都不会。” 薛芝芝笑着说:“没有啊,祺祺很能干,店里很多蛋糕款式都是她做出来的,也多亏她,生意越来越好。我那小店现在就我跟她两个人,她一走,我忙都忙不过来。昨天给她打电话也不接,怕出什么事,今天就过来看看。” “她要复学了,才十九岁,怎么可能不读书。薛小姐,你另请一个吧,最近的损失,我给你补上。”姜瑜说完,亲自给她盛一碗汤。 薛芝芝连忙接过,“我完全理解,只是请了人还得培训几天,那能不能让祺祺帮个忙,到时候做点交接工作。” 姜瑜不咸不淡地说:“再说吧。” 庄可祺知道母亲只要遇到不想答应的事,就会用“再说吧”来搪塞敷衍。 薛芝芝可能也察觉出姜瑜的客套疏离,没再说话。等吃完饭,庄可祺便邀请薛芝芝去她房间聊天。 助理这时开口了,说下午阳光挺好,不如在花园里坐着聊天。 姜瑜闻言,也附和:“对,咱 们几个一起晒晒太阳。” 摆明了不给她和薛芝芝单独相处的机会。 庄可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薛芝芝察觉出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拉过庄可祺说:“正好,这里好漂亮,一会儿带我转转。” 四个人坐在花园里,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没多久薛芝芝便让庄可祺带她到别墅区逛逛。 她们可以逛,只是后面多了个小尾巴,助理和保安不远不近地跟着。庄可祺没有任何机会提起陈铎,薛芝芝也审时度势,闭口不谈。 等到下午四点,薛芝芝告辞准备回家,走之前上了趟洗手间。 庄可祺送到门口,薛芝芝看着她,目光深沉又怜悯,不顾门口站着的助理,上前抱住她。这个拥抱像是一个安慰,又像是做一次长久的告别。 薛芝芝大剌剌地说:“你们家连洗手间都这么漂亮,干嘛跑到春水街过苦日子。” 庄可祺勉强笑了笑,薛芝芝抱住她转个圈,一边转一边抚着她的背,很俏皮地说:“你怎么瘦了啊,多吃点吧,出去逛街会显得我胖。” 等她背对助理,忽然悄声说:“东西贴在洗漱盆下的柜子顶上。” 说完松开手,挥手道别。庄可祺目送她到背影消失,转身回到别墅。 她没有立即跑去找东西,而是等到吃过晚饭,才状似无意地去一楼洗手间。 按着薛芝芝的指示,摸到柜子顶面上,用胶布贴着的一个东西。她取下来看,是手机。 她心潮澎湃地揣好手机,强按下喜悦走出洗手间,又被姜瑜拉着看了会儿电视,才回自己房间。 一回到卧室,她立即跑进浴室,关好门,以防万一还打开莲蓬头,给浴缸放水。 有水声掩护,她才能放心大胆地开了机。 开机一瞬便弹出短信消息,“如果不方便打电话,就发消息给我。” 她立刻打了过去,陈铎的声音传来,她悬了两天的心,终于安稳落地。 他的声音低醇微哑,却意外干净,仿佛满屋子的烟雾顺着电话飘到他那里,让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水汽滋润过的澄澈。 “你还待得下去?如果你想走,我现在来带你走。” 她轻笑一下,“现在还不能走,你不知道,我要真走了,我妈绝对会垮掉,等爸爸醒吧。” 陈铎没说话,她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打电话?” 陈铎告诉她,昨天因为没接到她电话,晚上就来了一趟。当发现门口守着两个保安,便不再行动。他不想暴露踪迹,不想让邹呈光知道他们两私下已经同仇敌忾。 他也猜到她没打电话的原因,肯定是邹呈光耍了什么手段,便拜托薛芝芝传递手机。 庄可祺也告诉他,邹呈光最近很忙,没来找她麻烦,让他不要担心。 陈铎说:“我知道,下月初,他就正式跟公司签约。” 她微怔,“你怎么知道?” “我去找了褚叔,他跟我说的。” “找他做什么?” 陈铎淡然道:“我想拜托他让我进公司。” 庄可祺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做,但相信自有他的道理,便没有多问,只是多了层疑虑。她问:“那等你进公司,他会针对你吗?” “别胡思乱想,他只是股东之一,不可能只手遮天,最多使些手段让我难受,再严重点就是趁我没成器的时候,做局踢我出公司。” 庄可祺越听越沉重,很沮丧地说:“只要不跟我扯上关系,你就不会有事。” “你觉得我看重那个?我之所以进公司,是想证明给你看,他影响不了我什么,他只是在恐吓你。” 按照他之前的计划,他并不想这么早进公司,想一步步从实验室做起,取得学术成绩再接褚云的班。这是他的自尊与底线,可现在不得不改变。 那晚他去找褚云和龚雪来,先说了工作上的事,鼓动褚云跟周知文的实验室进行合作。这样他可以随实验室研发团队进入公司,负责技术对接、数据分析,也算是顺理成章进了公司的研发核心,协助褚云做项目。 褚云知道周知文研究动向,一直在攻克电动车电池储能问题,而公司也在这方面有瓶颈,合作倒无妨。而且让陈铎凭实验室的由头进公司,也能在明面上服众,便答应下来。 接着陈铎又告诉他们,自己要跟庄可祺结婚,还一并说了庄家的情况。褚云没有立场插手他婚姻自由,龚雪来更是早就妥协。 第73章 他们只有一个条件,无论如何不能影响事业,更不能影响褚家和詹家的和气。最后还强调,就算他跟庄可祺结婚,他们家不会托举庄家。 后面这些没跟庄可祺说,他轻声安抚,“不要有思想包袱,不要把人生某一次失败想得太严重。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也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所以如果你愿意走出来,为自己而活,邹呈光甚至只能影响你一小段时间。” 庄可祺心上蒙着的那一层灰,倏地被陈铎的话语吹开,她茅塞顿开。 早该换个角度想问题,是呀,长久以来她被邹呈光的阴影笼罩,被姐姐的死亡震撼,被父母唯邹呈光马首是瞻的态度蒙蔽,自然而然觉得邹呈光无所不能。 金丝笼关得住玲珑心脏的雀,却关不住向往翱翔的雌鹰。 水雾包裹住她,湿润空气丝丝缕缕浸润进心里。 她坐到浴缸沿边,坚定地说:“等爸爸醒了,我会跟他说明一切,如果他们不理解,我就跟你走。” 隔了片刻,只剩水声潺潺,她心里惴惴,轻轻拨乱一缸子水,泛起层层涟漪。 他忽然开口,“我们结婚吧。” 庄可祺的手顿住,涟漪犹在,心里早激起千层浪。 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组建一个家庭,我会支持你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继续读书,可以开店当老板,去成为想成为的人。” 浴缸的水快要接满,可她浑不在意,抬起手时溅起小小水花,用湿手抹了抹脸,才知道自己又哭又笑。 她一直没说话,他心里没了底气,轻咳一声,掩下局促,“你怎么想?” 她吸了吸鼻涕,甜蜜地抱怨,“哪有电话求婚的。” 他轻笑,“你不用现在答应,这事得多考虑。” “嗯,我要考虑看看。”心里答应了,嘴上还要再给他上一点难度。 “慢慢考虑,考虑到你愿意为止。” 她笑起来,这哪里是商量。 陈铎又叮嘱她几句,反复强调如果有一点不对劲,立刻联络他。 挂断电话,庄可祺起身转了个圈,转到雾气弥漫的镜子前,手指当画笔,画了个简陋的房子框架,然后写下两个人的名字。 忽然觉得很傻,连忙擦掉。水雾被擦净,露出她酡红的笑脸。 她拍了拍脸,一想到会和他有一个家,笑意像水雾,氤氲到心里。 庄可祺在金丝笼里又蹲了两天,庄文终于醒了。 她跟姜瑜飞奔到医院,两人心情截然不同,一个急于想跟爸妈宣告自立,一个急于想靠在老公怀里哭诉近来不易。 庄文躺在加护病床上,刚拔了氧气罩,人又瘦又苍白,全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她有些心酸,走到病床前,庄文眼睛微微睁开,瞳孔不再清澈,眼神竟现出浑浑噩噩的空洞迷茫。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努力将视线集中在妻女身上。 他看了看姜瑜,又看了看她,干裂的嘴唇嗫嚅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庄可祺低声唤了声“爸爸”。 庄文嘴角颤抖,唇齿间只发出一阵低沉的,含混不清的呻吟。 她紧张地凑近,“爸,你听得见吗?我跟妈妈在这儿。” 她跟姜瑜等了一会儿,庄文还是只会“嗯嗯啊啊”的含糊表达。 庄可祺的心往下沉,姜瑜握住庄文的手,哽咽着说:“老庄,祺祺回家了,你看看她。” 他却始终发不出一个词语。大概姜瑜的哭声太悲,心电监护仪的波动线开始起伏。 庄可祺鼻腔酸涩,怕父亲急出病,抱住母亲的肩,将她带离病房,让她坐着休息一下,自己找医生谈谈。 主治医生先说好消息,手术很顺利,心脏和脑部的血栓已经清除,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不太好的消息是,庄文的脑部受到梗塞区域的影响,出现语言障碍和部分认知功能障碍。 她怔怔地问:“还能不能康复?” “恢复的时间因人而异,通常在头三个月内是恢复的关键期。你父亲现在已经能够有一些基本的意识反应,这是一个积极信号。通过语言治疗和康复训练,他的表达能力可以逐渐恢复。但完全恢复到手术前的状态并不容易,特别是对于年纪较大的患者,语言流畅度和认知能力的恢复可能会比较慢。” 庄可祺稍微松了一口气,能恢复就好。 她跟医生讨论了下康复计划,又打电话给律师,问他案件怎么办。 律师说没什么问题,现在这样也算因祸得福,可以推迟案件审理、争取减轻处罚。 她叹一口气,这祸不如不要。她简单跟姜瑜说了情况,往轻了说,捡好听的说,母亲才收了泪。 回别墅后,她给陈铎打电话。他只觉得命运之神存心跟他们过不去,还是安抚她,事已至此,唯有等待。 敲门声骤然响起,姜瑜在门外喊:“祺祺,洗了澡下楼来,呈光来了。” 她吓了一跳,幸好反锁了门,要不姜瑜能直接冲进来。 庄可祺赶紧跟陈铎说明情况,便挂断电话。又扬声让母亲别催,洗完就来。 她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邹呈光大晚上跑来干什么,总之不是好事。 还是赶紧冲个澡,穿戴严实下楼见他。 邹呈光和姜瑜正坐在沙发上说话。姜瑜跟他说起庄文的病情,邹呈光象征性安抚一下,说会为岳丈请最好的医疗团队,助他早日康复。 姜瑜露出感激又释然的表情。庄可祺心里发凉,母亲真的很容易依赖他人,也许自年轻时就养成习惯,万事不要她做决定,只用等着人安排,她执行就行。 她庆幸自己没成为妈妈,可是这样一想,对母亲的感情更加复杂,可怜但是又有些嫌弃。母亲如果一直执迷不悟,会拖她后腿。 姜瑜冲她招手,“祺祺,呈光说过段时间,他新投资的公司要办庆祝晚宴,到时候让我们一起去。” 庄可祺皱眉,冷声说:“没兴趣,我不去。” 邹呈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转头对跟自己一边大的岳母说:“行了,你去休息吧,我来跟她解释。” 姜瑜左右为难,叹口气走了,走前不忘叮嘱女儿好好说话,别耍小姐脾气。 邹呈光踱步到她跟前,垂着眼,神色倨傲,“你觉得你有拒绝的权利?” 她冷笑,“你拉着小姨子作陪,像什么?” “小姨子?等那天过后就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 “那天我要跟大家介绍我的未婚妻。” 庄可祺瞪大眼,一脸嫌恶,“你疯了吧,我不可能跟你结婚,我爸还没清醒,我妈也不可能同意。” 他呵呵一笑,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闪避开,他便紧紧攥住头发,攥得她头皮生疼。 “由得了你吗?我已经跟你妈说了,要在那天跟你求婚,她倒是开明,说尊重你的意见。所以你必须答应,知道吗?” 她闭上眼,不应。 邹呈光凑到她发间,深深嗅了嗅,“想来想去,我还是放不下你,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到处有人传我家暴,妻子不堪忍受自杀。所以除了你,我也没别的选择了。” “是吗?你大概是想通过娶亡妻的妹妹,拯救濒临破产的亡妻一家,来洗清自己的名声吧。” “所以你真的该感谢我,还愿意搭救你们。你就好好配合,那天盛装登场,表演一下多么的爱我敬重我。”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4-06 双更,大概还有十章完结,中途虽波折颇多,但恶人会得恶报,请大家放心。 第50章 ☆、50岌岌可危 邹呈光走后,她将姐姐的遗书拿给母亲看 事到如今,不管母亲信不信,承不承受得住,她都必须摊牌。 姜瑜看后久久不言语,只愣愣怔怔地流泪。 她又说起台风夜那晚的遭遇,讲起关于邹呈光给姐姐滥用药物的推理。 姜瑜从悲哀到惊恐,直到她讲完,神色更加绝望,各种情绪夹击得她六神无主,哽咽着问:“我们该怎么办啊?” “妈,我们不是必须依靠邹呈光,只要把别墅车子公司卖了,我们就有钱应付债务。” “你好天真,公司已经查封了,法院早就冻结了别墅和车子,就怕我们转移资产。现在请律师的钱,手术的钱,康复的钱,全是邹呈光出的。” 庄可祺下一剂猛药,“妈,邹呈光就是拿这个威胁我,你们收的每一分钱,都是卖我的价格。所以你们真的要我嫁给他吗?真的要让我步姐姐后尘吗?” 姜瑜内心震荡,又痛又愧又无助,可颂的死竟是她和庄文一手促成,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她想到此嚎啕大哭,捶着自己胸脯,“你告诉我,全都不是真的!” 庄可祺怒道:“要怎么样你才能接受事实!”她知道母亲想通过逃避来减轻罪恶感,便毫不留情地痛斥: 第74章 “你们就是虚荣,眼里只看得到钱和名利,看不到姐姐身上的伤,看不到姐姐的眼泪。爸爸也是这样,就算心里知道邹呈光不无辜,也不敢追究,不敢撕破脸皮。这叫什么?这叫忍辱偷生,你们就为了在人前有面子,背地里做邹呈光的奴才,还要拉女儿给他糟蹋!” 姜瑜愣住,半张着嘴,神色委顿。 庄可祺蹲到她跟前,仰头说:“妈,没有邹呈光,我们一样能活,你相信我。” 她像小时候撒娇一样,抱着姜瑜的腿摇晃,誓要让 姜瑜给句准话,不准再含混过日子。 姜瑜默默哭了很久,终于用手背揩了揩眼泪,脸色变得青灰,筋疲力竭地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回来了。我手里还有点私房钱,拿五十万给你,我自己留点,以后你爸说不定要用钱。” “一起走啊。” “我跟你爸就听天由命了。你爸身上还有案子,又躺在医院里,就让法院看着办,总不可能不管。” 庄可祺问:“你呢?” “我?我不知道,回娘家住呗,等你爸爸康复,再做打算。” 接着姜瑜又拍拍她,“去睡吧,让我安静待会儿。等晚宴那天,我找机会帮你跑。” 她知道母亲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平心而论,她想接受,可又怕邹呈光整爸妈。 庄可祺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眼母亲。姜瑜窝在沙发里,双手捂住脸,无声啜泣。她这时才发现母亲瘦了好多,毛衣变得空荡,拱起背时,甚至能勾勒出脊梁骨的形状。 她不禁想,邹呈光为什么不去死。 这晚她辗转反侧,天快亮才勉强入睡,临近中午时,又被猛烈的敲门声吵醒。 门外是助理,她那不苟言笑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惊慌地说:“庄太太吃多了安眠药,现在昏迷不醒,救护车已经来了,正在隔壁抢救。” 庄可祺连忙穿好衣服,跑进姜瑜卧室,医护人员正将人抬到担架上。 她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跟着抬担架,一路跟车去医院。途中医生告诉她,姜瑜服用过量艾司锉仑片,急性中毒导致昏迷,需要送往重症监护室抢救。 她懊悔不已,看来昨天那场坦白给母亲造成了沉重的心理打击。她相信母亲没有自杀的打算,只是因为睡不着,吞下一片片安眠药。 明明说好了,要帮她逃跑,怎么可能一死了之。也许为了让她解脱才会寻死。 她翻来覆去想,越想越痛苦。 姜瑜抢救后脱离了危险,但一直昏迷不醒。庄可祺在病房里加了张看护床,准备守着母亲直到康复。 晚上九点时,姜瑜还没醒,邹呈光来了。 助理当时叫救护车前,就通知了邹呈光,他不慌不忙安排,让助理叫私立医院的救护车,这家医院他有投资,方便掌控。 邹呈光专门给她们安排了单人病房,他来的时候,助理在门外候着,递给他两部手机。 一部是他给的,一部是陈铎给的。 庄可祺走得匆忙,忘记带手机,助理便贴心去卧室搜寻,正好搜出两部。 邹呈光接过手机翻看,一条条通话记录,都在昭示他被戴了多少顶绿帽。 胸中腾起一股怒火,好一对苦命鸳鸯,他偏要棒打狗男女。 他走进病房,姜瑜没醒,还带着氧气罩。庄可祺靠在沙发上假寐,这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根本没心力想其他事。 他拽起她,庄可祺跟散架了一样,在他手里晃了晃,空蒙蒙地看着他。 邹呈光在她眼前晃晃手机,狞笑道:“这几天都跟野男人聊什么了,嗯?” 庄可祺平静地说:“关你屁事。” 他一巴掌呼过去,打得她倒回沙发。 “贱货,别给脸不要脸,” 庄可祺回过头,脸上挂着讥诮的笑,眼底盛满不可一世的轻蔑。 她从里到外地瞧不起他。 他气急,捏住她下颌,咬牙道:“你真是个谁也养不熟的白眼狼,昨晚上你跟你妈说了什么,搞得她吞药自杀。我告诉你,要再耍花样,等你妈好了,我就送她去疗养院,再送你爸几年刑期。你嘛,就天天当我的小母狗,等着挨罚。” 她笑容消失,“我爸的事是不是你设的局?” 他狠戾道: “自己琢磨。” 庄可祺眸中亮光黯淡下来,她听懂了,律师是他请的,胜诉还是败诉都在他一念之间。 邹呈光见她气焰渐消,更加肆无忌惮,“我告诉你,你必须为那一刀付出惨痛代价,你爸妈也要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当初如果好好找到你,你们一家好好跟我道歉,我也不会这么生气,都是你们欠我的。” 庄可祺垂下眼皮,一语不发。 手机响起,邹呈光看了眼,递给她,“让你那姘头有多远滚多远。” 她接过手机,按下接听键,陈铎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竟有些失真。 “我在别墅区门口,保安说你送你妈去了医院,你们在哪家医院?” 陈铎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听,心生不安,立刻去了别墅。别墅保安还记得他,上次跟着钟勇良来,他们以为他也是刑警,便告诉他庄太太被送去医院了。 庄可祺看一眼邹呈光,他目光阴鸷,冷冷逼视她。 这时,她下了决心,对电话那头说:“别来找我了,我要结婚了。” 那头顿了十几秒,问:“他是不是在你旁边?”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要跟他结婚了,你别再纠缠我。” 陈铎深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自己的焦躁情绪,“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吗?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事......” 庄可祺打断他,“你什么都不懂,有时候逼我们的不是人,是命。” “你认命吗?我不认命,我这辈子只认你。” 庄可祺紧抿着唇,死憋住要决堤的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邹呈光看她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刚消下去的火又燃了起来,抢过手机,对那边冷嗤:“陈铎,如果你再骚扰我未婚妻,我会报警,请警察教育你这样一个品行不端,骚扰女性,还有暴力前科的下三滥。” 说完就挂了电话,当然他不指望真能唬住陈铎,更大程度是说给庄可祺听。 他要让她知道,她跟陈铎只要走到一起,就是一场摧枯拉朽般的灾难。 邹呈光掸了掸笔挺的西装,指着庄可祺说:“我原谅你最后一次,你们家往后能不能好,就看你能不能讨我欢心,记住了吗?” 她轻轻点头。 “看着我说话!” 她缓缓抬起头,倔强高傲的神色已荡然无存,只剩听天由命的漠然。 她半垂下眼,竟露出罕见的无辜与无助,轻声应,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邹呈光很享受这一刻,抱起她就要亲,庄可祺偏过头,双手推阻他的胸膛,“不要,妈妈都这样了,我没心情。” “跟那男的就有心情了?” “没有,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邹呈光沉沉地看着她,想辨别真假。片刻后,他笑起来,“明天就在这里做个婚检,”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狂躁的情绪。如果有刀,她真想跟他拼了。 当然只能想一想,她不能大刀阔斧地劈死他,但可以小刀脍肉,一点点凌迟他。 邹呈光走了,她趴在沙发上,眼泪已经干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真皮布料,抠到皮料泛白,指甲断裂。 这时病床发出响动,她抬眼一看,是姜瑜在轻轻拍床。 她走到床前,母亲眼角全是泪。 姜瑜取掉氧气罩,抖着发白的嘴唇说:“我...我都听到了...对不起......你走...走吧,别管我。” 庄可祺抽张纸给她拭泪,轻声说:“妈,我不想走了。” 与其逃避,不如迎战。 姜瑜在医院躺了五天才渐渐好转,她追悔莫及,因为那晚心情太糟,焦虑症犯了,睡不着觉,整个人恍恍惚惚,才会误吞过多安眠药。 庄可祺已经不想追究了,她只觉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没回别墅,一直陪护着姜瑜,况且去哪里都一样,都有人严防死守,并禁止她见任何人。 这五天中,除了陪母亲,还做了一次婚检。名为婚检,实际上妇科医生在邹呈光的示意下,对她进行了一次“贞操”检查。 她躺在检查床上,感到巨大的屈辱。这不仅是邹呈光对她的服从测试,同时也在摧毁她的尊严,让她像个货物一样,检验出厂标准,合格了才能被他使用。 恨意成倍滋长,发酵出一肚子复仇大计。 婚检结果出来后,邹呈光又来了,这次他十分满意,喜形于色,收回了对她“破鞋”的称号。并承诺只要她听话,他们的帐就一笔勾销。他愿意跟她好好过日子,往后再生个一男半女,他 第75章 会给她和她爸妈享不尽的荣华。 等到姜瑜出院,邹呈光便让她搬去跟他住,意图很明显,但庄可祺以婚后再洞房为由,拒绝了。 邹呈光应了她这个要求,不过谈判有来有往,他的要求是等庆祝晚宴后,就登记结婚。这次容不得她拒绝,他已经给了她最大限度的宽宥。 庄可祺欣然答应,但她提出要亲自布置婚房。 邹呈光甚是欣慰,让她从房产里挑一套当婚房,她却执意要姐姐住过的那套。 她说,那里有姐姐的痕迹,既然继承了姐姐的丈夫,那就继续住那里,继承她的生活。这样她们姐妹也算共生。 邹呈光难以理解她的思维模式,只当是二十多岁年龄差带来的思维差距。但也清楚她从小就天马行空,思维别具一格,便由着她弄。 这之后,她每天下午由助理和司机陪同,去商场选购生活用品,再回到邹呈光的大平层,布置装饰。接着会做一顿晚饭,等着他回来吃。 邹呈光第一次看她做了一桌菜时,大为震撼。连可颂都不会下厨,而可祺不仅会做,还专门做合他胃口的菜式。 虽味道尚可,但心意十足。令他心情与胃口大好,忘了营养师叮嘱的晚餐六分饱,每回都吃很多,导致吃完就犯困 吃完饭他倒在沙发上,招招手让她过去给他按摩。现在的庄可祺柔顺得像只小绵羊,由此可见,她已经是个很合格的预备新娘。 庄可祺站在沙发背后,给他轻轻慢慢地捏揉太阳穴。邹呈光享受到脸皮都松弛了,竟然显出衰老迹象。 她心里厌恶至极,按完后必须洗干净指尖油腻腻的触感。 他闭上眼,喃喃自语,“怎么最近吃了就想睡?” 庄可祺不咸不淡地答:“可能年纪大了,代谢不好,晕碳。” 他无言以对,因脑子迟缓,就暂时原谅她的口无遮拦。 他有很多饭局应酬,也不是天天都回家吃,大多数时候她弄完自己的事就离开。 那天她刚回别墅,踏进客厅,姜瑜迎过来说:“家里主水管爆了,厨房和洗手间都遭了殃,王助理,你卧室里积满了水,有人正在修,你去看看。” 王助理点点头,回了自己在一楼的客卧。 姜瑜转头对庄可祺说:“你房里也是,去看看吧。” 庄可祺皱眉,连日来应付邹呈光,让她脾气变得很坏,心情异常憋闷,一点事情都可能让她炸毛。 于是声音十分不耐烦,“等他走了,我再进去。” 姜瑜面对女儿,已经失去了所有底气,变得唯唯诺诺,说话时总要察言观色一番。她嗫嚅着开口:“好像是湿了,你还是去收拾一下。” 庄可祺见她这样,烦躁起来,怕继续面对母亲,会忍不住把气撒她身上。 转身噔噔跑上楼,心里不禁感慨,难怪说怯懦的母亲在生产时,将全身勇气和剽悍都传给了女儿。母女要弱到一窝,一辈子都得受欺负。 打开卧室门一看,地毯被卷起,并没湿,洗手间的门关着,从里面传来哗哗水声。 房间乱七八糟,自从上次被搜出手机,她就严令禁止闲杂人等再进房间,打扫也不行。地上堆满饮啤酒罐和零食袋,每天晚上就靠这两样东西缓解压力,让自己赶紧入睡,以防思念成疾。 想到陈铎就心如刀绞,可她决定不跟他在一起了。 床上丢着睡衣、内衣各种衣,特别是文胸,耷拉在床沿边,令人难堪。 她走过去将文胸塞进枕头底下,接着开始叠衣服。洗手间的门打开,她头也没回地问:“师傅,弄好了吗?” 那师傅没说话,径自走到门口,反锁了门。 她听到“喀哒”一下落锁声,心里一惊,猛地回头,旋即恍惚一下。 怎么会是他?他简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4-06 要开始反击了,可祺永不妥协。 第51章 ☆、51险象环生 陈铎戴着棒球帽,穿着不知哪里来的卡其色水管工工作服,冷沉着一张脸,朝她走来。 她坐到床边,惊骇不已,下意识用娃娃丢他,“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陈铎停下脚步,一把抓住那像猪又像耗子的娃娃,无奈又肃然地说:“别闹。” 她抿着唇,命令自己不要露出想念又眷恋的表情,偏过头说:“快走,别连累我跟我妈。” “姜阿姨知道,还是她帮我们进来的。” 庄可祺有些难以置信,姜阿姨都叫上了,听上去好像跟她妈已经很熟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就跟我妈勾搭上了。” 陈铎皱眉,“应该是我问你要干什么,,凭什么始乱终弃。” 她不想解释,冷冷说:“你走,就当没来过。”说完站起身往门口走,要开门送他一程。 刚走一半,被陈铎拦腰抱住,扔回床上。她被柔软的床垫颠了两颠,撑起上半身,口不择言地说:“闹够没有,有种别偷偷摸摸来见我,去杀了邹呈光啊。” “好。”他当真转身就走。 庄可祺吓了一跳,因为知道他毫无幽默感,也有胆子捅人,立刻起身拽住他胳膊,“你真要毁了自己下半辈子吗?”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拉住他,没想到这么一扯,他就回身,紧紧拥住了她。 “如果杀了他能让你好过,也不是不能做。只是我坐牢,你就会跟别的男人跑了。” 她不挣扎了,埋在他怀里,感受一种至死方休的爱意。 “你真的好可怕。” 心里依恋他的温存,嘴上还要刻薄。 “不管你推开我多少次,我都会找回你。” 她发现自己不能见到他,一见到他,所有原则和决心化为乌有。 陈铎继续说:“我不相信你就这么认命,连姜阿姨都让我带你走,为什么不走?” “你到底怎么说服她的?” 陈铎说早在几天前,他再次拜托钟警官,借着跟嫌疑人取证为由,来了一趟别墅。那时助理跟着她,去了邹呈光家里,别墅外只有两个保安守着,正好方便他 们谈事。 他跟姜瑜私下说了很多,不外乎自己的决心,和将来的打算,还问姜瑜是否知道庄可祺的想法。 姜瑜已经清楚邹呈光到底是个什么人,也想让女儿离开。只是女儿好像铁了心要嫁给邹呈光,还每天都去布置婚房。这让她更难受,女儿肯定为了她跟丈夫,交出了自己一生。 所以那天她跟陈铎达成统一战线,丈母娘单方面敲定女婿人选,越看陈铎越觉得靠谱。 今天陈铎能来这里,也全靠姜瑜掩护打点。他们通过几天电话,陈铎教姜瑜如何制造水压过载,导致主管道爆裂。再带着谭叔来这里,明面上修水管,实际上是来见她。 他始终坚信,庄可祺不是听天由命的人,有一腔孤勇,想要揽下一切。 可独行夜路,危险重重,他非要陪她上刀山下火海。 庄可祺听完,幽幽问:“你还会修水管啊?” 陈铎不由笑出来,“我们时间紧迫,不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他抱着她坐到床沿边,将她安顿在自己腿上。只要一接近她,就不由自主去贪恋她身上的味道。 他取下棒球帽,埋在她颈窝,仿佛找到自己的归宿,轻吁一口气,说: “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庄可祺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头顶,短刺的头发扎得皮肤痒。 她彻底认栽,跟他说起自己最近干的事。 她每天去公寓里,借着布置新房的由头,就是为了获取监控视频的证据。 她通过假装整理房间,暗中寻找摄像头。运气不错,发现了三处不太隐蔽的摄像头。分别是在客厅吊灯缝隙间、书架上伪装成摆件的小孔、厨房墙角的烟雾报警器里。 她猜测更隐蔽的地方应该还有,邹呈光并没有拆除摄像头,看来他准备像监视姐姐一样监视她。这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怕邹呈光下班会看监控。 庄可祺还发现,他之前给她看姐姐视频的那台笔电有指纹锁。 她推测这台笔电就是监控的控制中枢,实时画面和录像都储存在里面。 监控视频也许早删了,也许还在里面,她必须冒险试试。如果能获得罪证,直接去警局举报他。 为此,她借着为他下厨的理由,避开厨房摄像头,将装在浓缩鸡汁瓶里的溴化钠口服液,滴进每人一份的汤盅里。 她要在他睡着时,用他本人的指纹解锁,查看视频。 因为是第一次下药,拿不准剂量,每天就只加一些,可不知道是不是剂量太小,他只是犯困,并没有睡过去。 而且也不是每天都能跟他吃饭,她准备下次加大剂量,让他睡到天亮。 陈铎问:“如果没有呢?” “嫁给他,像他给姐姐下药一样,天天给他喂药。等他死了,我就成了有钱寡妇。” 第76章 陈铎一时无言以对,品着这句话是真心还是玩笑。大概率是真的,要不也不会非要跟他了断。他庆幸及时阻断她走上黑寡妇的道路。 “你就没想过我会不会难受?” “第一,我不想牵扯你进来,第二,如果你确实放不下,我可以跟你婚外情。”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的幽默感。” “是你没有幽默感。”她嘴上揶揄,心里真这么计划。 “你也不需要做到这份上,第一,如果他死不了,你会搭上自己一辈子。第二,如果他死了,你就成了谋杀犯。第三,他家暴的视频并不能坐实他有谋杀计划。” 她冷哼,“你来就是泼我冷水的?” “我只想告诉你,别一个人承受,世事无常,哪一个环节出错,你都可能万劫不复。” “行了,你说得再多,我也不会现在走。”她作势要起身,被他箍得更紧。 “凡事有商有量,我只是想给你提供思路。” “思路?” “你姐姐去世三年多,根本无法尸检,家暴视频不能直接证明药物与自杀有关联,再加上溴化钠口服液在市面上还有销售,仅凭这些条件定罪非常困难。更别说已经找不到医疗记录和证人证言,你没法起诉他。” 庄可祺听完,心情沉重,感到深深的挫败感,可也不足以让她放弃。她忖度优劣,在万千思绪中,抓住一线灵感: “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邹呈光七点回来,脸色阴沉,衬衫领口散着,领带松开挂在颈上,看起来心情欠佳。 他拿着拐杖走进餐厅,庄可祺正将一盅汤端到桌上。她看了一眼,心里顿生疑窦,这人腿脚竟然好了,那为什么还要拿拐杖? 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邹呈光打岔,他将她抵在桌前,低头打量她,目光阴冷晦涩。 庄可祺心里忐忑,以为他看出了什么,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她挤出一抹笑,问:“干嘛?” 他瞥了眼桌上的菜式,哼了一声:“你倒是越来越贤惠,在哪儿学会的?” 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强自镇定地说:“网上到处有教程,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专门学?” “哦,我听说再娇贵的女人,也会为了喜欢的男人下厨,你在外面住了一年,倒是成长不少。” 她越来越捉摸不透他,索性撒娇卖乖,“松开,灶上还炖了东西。” 邹呈光松开了她,跟着走进厨房,倚在门边问:“你知道我今天遇见谁了吗?” 她问:“谁?” “陈铎。” 她正用勺子舀红酒炖牛肉,听到此心脏漏跳,但勺子仍然稳稳擎住,不停顿也不漏一滴汤,让邹呈光瞧不出一点纰漏。 “然后呢?”她假装兴趣缺缺地问。 “他进公司研发部了。他继父极力推荐,让公司跟他工作的学校实验室合作。我对他们专业领域一知半解,不过我对他的过往倒是一清二楚。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进公司,”说着嗤笑一声,“一个有前科没文凭的人,也能进研发部,我只能说这公司要一直任用皇亲国戚,很难走远走长。” 庄可祺不知道他说这一大通干什么,但松了一口气。他应该是没察觉出什么,只是因为遇见陈铎,心情不好。 她手上活没停,一边摆菜一边说:“我哪懂你们工作上的事。” 邹呈光一直打量她神色,从说起陈铎开始,她并没流露什么情绪。他自她十二岁时看起,就知道她一根肠子通到底,藏不住心事与情绪。这时如此镇定,也不知是长了心机,还是真放下了。 他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懂工作,懂不懂男人?他马不停蹄得靠关系进公司干什么?别让我逮住把柄,我能让他在这一行做不下去。” 她坦坦荡荡地直视他,说:“我既然决定要跟你结婚,就不会再跟他纠缠下去。你不需要为了威胁我,陷害别人,这真的很没风度。”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讥诮一笑,“最好吧。” 庄可祺无比厌烦他这傲慢的态度,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装腔作势的脸上。 两人坐到餐桌上,他端起汤盅喝了几口,皱眉嘀咕:“这味儿有点怪。” 她心一紧,淡淡说:“放了点药材,可能不习惯。” 他眯眼盯着她,眼神像刀子在她脸上划过,忽然问:“你的呢?拿给我尝尝,我看有没有药味。” 庄可祺舀一勺喝:“我的也一样,你确定要换?”说完屏住呼吸,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手抖。 邹呈光招招手,让她端过来。 他舀了勺她的汤喝,果然还是有一股药膳味,放下勺将汤盅推开,不准备再喝。 她今天特地加大药量,为了盖住味道,还加了当归黄芪进去。 她定了定神,拿出十分演技,端起自己那盅汤,嘟哝着说:“怎么了嘛,有这么难喝吗?”接着喝了一口,斜睨他佯嗔:“这不正常的药膳味嘛,你最近不老是犯困吗?我辛辛苦苦专门给你补身体的,好歹也喝几口啊。” 邹呈光很受用,老不正经地笑道:“今晚别走,我让你看看我身体好不好。” 她恶心坏了,脸上还要装娇羞,“说好了等到新婚夜。” 他站起身,一手抚摸她的发,“祺祺,你最近这么乖,真的会让我误会你别有所图。” 她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是别有所图。” 邹呈光怔愣一下,凝起眉目,冷声问:“图什么?” “图你结 婚后能对我好点,别打我。” 邹呈光又一愣,随即笑起来,“只要你乖,你姐姐还不是自作自受,背着我跟别的男人瞎搞。” 她强忍怒意,转移话题,端起他那碗汤,柔声说:“我听医生说的,当归补阳,你喝吧。” 邹呈光不接,那只手从头发下移到背部,一点点摩挲到臀,狎昵地凑到她耳边说:“补了阳,我没地方宣泄,你得留下来。” 她想了想说:“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要打人。” 他没正面回答,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鬼机灵得很。”就着她的手,喝下半碗。 她不满意,撒着娇劝,喝完嘛,都是我的心意。最终一滴不剩的都送进了他胃里。 她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老畜牲,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饭后,他照例歪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像是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 庄可祺假装收拾碗筷,眼角余光却死死锁在他身上。过了十分钟,他的呼吸渐重,手从额头滑到腿上,眼皮耷拉着,终于歪倒在靠垫上。 她屏住气,轻手轻脚走近,试探着推了推他肩膀——没反应。 她又低声喊:“邹呈光?”他喉咙里咕哝一声,像睡梦中的呓语。她松了口气,心想倒半瓶进去,果然够了。 她快步走到书桌前,拖过那台笔记本电脑,指纹锁的蓝色光点在黑暗中闪烁。 回头看了眼邹呈光,他头歪在沙发上,嘴角流出一缕涎。她抓起他的右手,手心湿冷,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手指忽地一动,她毛骨悚然,定睛看了他几秒,还好,并没醒来。 她立刻将他的食指按在识别区,屏息等待。 “滴”一声,屏幕亮起,桌面跳出一堆文件夹。 她咬紧牙,插上提前准备的u盘,开始翻找。 监控文件夹赫然在列,标记着日期。她点开最近的几个,画面是公寓的客厅、厨房,甚至卧室——全是她这几天活动的片段。 她胃里一阵翻涌,看来这段时间,自己也被他盯着。再往前翻,日期跳到姐姐还在世时。 她点来其中一条,赫然就是姐姐躺在地毯上,被拳打脚踢的家暴现场。她心里涌上层层叠叠的恨意,只是随便点出一条就是这番情景,那是否说明,他日日都在对姐姐施暴。 更重要的是,他连三年前的视频还留着,根本就是一种病态的收藏癖。会不会偶尔拿出来凭吊一番,来纾解欲望和压力。 这个死变态,此刻她恨不得他死。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忍再看下去,关掉视频,勾选所有,拖进u盘,进度条慢得像在嘲笑她的焦急。 就在进度到80%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哼。 她猛地回头,邹呈光的手指动了动,眼皮颤了一下。她僵在原地,笔记本风扇的嗡嗡声突然变得刺耳,像在放大她的心跳。 这时邹呈光脑袋一歪,眼球开始剧烈颤动,似乎是要醒转的迹象。 她低声咒骂,盯着进度条:85%、90%……终于全部传完,紧接着她准备删除今天的监控视频,抹去刚才的行动痕迹,就算他起疑,也大概率会怪监控出问题。 刚点开文件夹,忽然铃声大作,邹呈光的手机响了。他皱起眉,嘴里黏黏糊糊地呻吟几下。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04-08 双更 第77章 第52章 ☆、52入局 庄可祺顾不上多想,猛地拔下u盘,合上电脑,起身快步走回书房,物归原位。 他揉着眼坐起来,眼中迷雾未散,接起电话,声音困倦,懒懒应了几声便挂断。 “祺祺。”他唤她过来。 她走到他跟前,挤出笑:“干嘛?” 他锐利地扫向她,“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半个多小时吧。” 他眼神发懵,盯着她看了几秒,仿佛还没清醒。她掌心全是汗,攥着u盘的手藏在口袋里,生怕他看出端倪。 他哼了一声,将她扯到自己怀里,抚摸被汗水浸湿的背,“陪我去床上躺着。” 庄可祺满心想着监控录像,要是不删了今天的,万一被他发现,直接影响后续计划。 可陈铎还等着她的消息。 时间倒回两小时前,她抵达公寓后,也将陈铎放了进来。这套大平层是一梯一户,他正好能在安全通道里等着。他们约定好,如果超过时间,她一直没出来,他就直接上门。 她正陷入两难境地,一只冰凉湿滑的手心钻进衣服里,爬到她背上。 庄可祺身体僵住,一丛丛蚂蚁爬过四肢百骸,钻进血肉噬咬心脏,又痒又恶心又难受。 她紧咬牙关,翛忽站起身,“你在忙了一天,身上全是汗味,去洗个澡,我再跟你睡。” 他浑浑噩噩,难得毫无防备地点点头,起身往卧室走。 庄可祺站在客厅里,听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传来水声。等水关掉,她又等了会儿,没再听到一丝声音。 她走进卧室,浴室亮着灯,有水蒸气从里面冒出来。她轻手轻脚走进去,邹呈光浑身赤裸躺在浴缸里,昏睡不醒。 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总会有人因泡澡时睡着,导致溺水身亡。 只要轻轻将他的头按进水里,他就彻底消失。 她慢慢走到浴缸边,看他苍白瘦削,日渐衰老的身体浸在水中,像一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新鲜尸体。心中有声音在叫嚣,按下去,按下去,按下去。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将她从阴暗扭曲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跑到玄关打开门。 陈铎看她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心放下大半。 他拉过她的手说:“走吧。” 庄可祺没动,“我还没弄完......” “视频还没传完?” 她欲言又止,领着他走进浴室,没头没尾地说:“他会淹死哦。”语调冷漠至极。 陈铎转过头看她,就这一句话,他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第一次见她如此无情残酷,有一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被仇恨逼得没了人味。 他转回头,轻声说:“你去把监控处理了,我把他弄出来。” “他要是中途醒了怎么办?刚才就醒过一次。” “放心,他看起来药效完全上来了。”陈铎俯下身要将他拖出来。 庄可祺立刻扯过他肩膀阻止,“别弄他,让他待里面。” “他昏迷不醒,很容易出事。” 庄可祺冷笑,“不正好嘛。” “他不能死,他这样死肯定要尸检,如果发现有过多催眠药物,会怀疑到你头上。” “不会,一段时间就会代谢掉,查不到,等他在里面躺几天。”她使出全身力气拉他。 陈铎语气越发严肃,“他不是孤寡老人,他是一个公司老总,你觉得几天不见,没人找?” “他说过他失眠,会吃这种药。” 陈铎充耳不闻,抱住她,将她带出浴室。 她挣扎着说:“听我的,别管他。” “即使他死有余辜,也不值得你脏了自己的手,自己的心。” 庄可祺内心震荡,渐渐清醒过来。她不再动,缓缓合上眼,一滴泪划过脸 颊。 陈铎抱紧她,温柔地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们以后会很幸福,别为那种人毁了自己一辈子。这句话还是你从前告诉我的,怎么自己就做不到。” 她默然片刻,最终叹一声,“你别弄他,等我删了监控,你拿着u盘走,我去摇醒他。” 陈铎为她拭泪,“我把他弄上床,就让他睡过今晚,免得醒来骚扰你,去吧。” 他将邹呈光弄到床上躺好,庄可祺去书房抱来笔记本,用邹呈光的指纹打开电脑。 她不仅删了今天的视频,也关闭了监控系统,制造一出邹呈光自己操作失误,不小心关掉的假象。 陈铎拿上u盘,顺着安全通道下楼。而庄可祺从正门出去,助理和司机每天都在楼下候着,她坐车回家,也正好可以糊弄住邹呈光。 翌日她没去邹呈光公寓,而是去看望父亲。 庄文一直在进行康复治疗,现在已经能够跟她聊一些简单的事,比如天气、身体、以及母亲。 她推着庄文到医院草坪晒太阳,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说自己出走这一年来干了什么,说自己遇到了爱情,说陈铎多么的奇怪又多么的可爱,还说自己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力更生,以及坦然面对未来的人生路。 庄可祺说几句,就问,爸,你明白吧?庄文默默听着,连说一个完整句子都困难,就神情木讷地点点头,也不知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说了一个多钟头,庄可祺蹲到父亲膝前,仰着脸说:“爸,姐姐在天上看我,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你呢?你还在纠结什么名利吗?邹呈光害得我们一家病的病,死的死,你还要继续被他控制吗?” 庄文整张脸皱起,嘴唇嗫嚅几下,发出嗯嗯呀呀的声音。 “爸,是我们把姐姐害死的,她每天都很痛苦,家里却没一个人关心她理解她。爸,我要舍弃一切,公司别墅车子,统统不要,就为给姐姐讨一个公道。”她说完伏在父亲膝头轻声啜泣。 一只手温柔抚摸她的发,头顶响起一把干涩沙哑的声音:“对...对...不...起。” 她抬起头,父亲背着光,脸色黯淡,眼泪在皱纹里纵横交错而下。 她哽咽道:“我们说再多对不起,姐姐都听不到了。” 庄文瘦骨嶙峋的身体不住颤抖,她擦干净泪,握紧他的手,说:“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刚要起身,手却反被父亲拉住,很用力地握紧,他一字一地说:“想做什么...就做,爸爸...去...坐牢。” 回到别墅时,邹呈光竟然来了,看她眼睛红肿,调侃道:“怎么?你爸活得好好的,你哭什么丧?” 她冷笑一下,越过他准备上楼。 邹呈光说:“等等,昨天你怎么自己走了?” 她从善如流地解释:“你洗了澡就躺床上打呼,谁受得了啊。” 他没再追究,说要在这里吃晚饭。庄可祺灵机一动,说:“那我去跟阿姨说下,她不知道你口味。” 邹呈光心里不无骄傲,感慨自己太会调教,小母豹也得在他跟前乖乖变身宠物猫。 庄可祺当然不是体贴,只是为了在他的汤盅里下药。做事要有始有终,她不想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起疑,怎么只有在家里吃饭会昏睡。 之前他之所以起疑,大概就是去应酬饭局时,从来不会晕碳。 吃完饭,邹呈光又昏昏欲睡,这次药量不多,他还能撑住,疲惫地告诉她后天就要举办庆祝晚宴,让她这两天去美容院做做脸,以最美的姿态,陪他出席,别丢了他的脸。 她乖顺应承,只盼着那天为他量身定做一场盛宴。 邹呈光与矢量新能源签约投资后,筹备了一场庆祝晚宴。不仅为庆祝达成合作,巩固合作关系。还请了投资界名流,商界大拿以及媒体记者,就为扩大知名度,吸引更多的潜在投资者。 王助理得了老板的指示,带来几位造型师,拖来几箱子首饰与高定礼服,为庄可祺梳妆打扮。 她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很久没化妆,乍见自己浓妆艳抹的模样还有点不适应。 其实造型师化妆技术很好,深邃了她的五官,掩去皮肤上几颗小雀斑,浓密长发松散挽成低髻,再别一枚钻石发饰。 只要不露出那两颗稚气的虎牙,眉眼一挑,就是引人倾倒的娇媚模样。 他们精心为她挑选了一条蓝丝绒礼服。一字肩设计恰到好处,只露出锁骨和肩,其余皮肤藏在裙下,裙摆微微曳地,勾勒出生动曲线。 “庄小蝶”消失了,庄可祺变成一个精致到失真的傀儡。 姜瑜身体未痊愈,精神也很受打击,便不跟着凑热闹了。她愁容满面地站在女儿身后,微不可闻叹一声。 庄可祺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母亲,笑着说:“今天是好日子,叹什么气。” 王助理也跟着笑,“太太是舍不得你,以后就寂寞了。” “寂寞什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总有天都得散,我跟你老板迟早也得散。” 王助理笑容僵住,讪讪地低下头,不知如何应对。 第78章 庄可祺选了一个手包在身前比划,从容慵懒地笑笑,“妈,今晚你一个人在别墅,没事干就去找朋友打麻将,别等我回家,我大概不会回了。” 姜瑜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王助理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这庄家小姐是一等一的古怪。 邹呈光专程来接她,出于男人本性,忍不住从上到下地打量。 他抱住她的腰,深深嗅了嗅香水味,现在他是全心全意地认定这是处女香,便对她多了几分宽容。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从来没质疑过自己的品味,你长大了,果然比你姐还要漂亮。” 他们坐上车时,正值七点,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夕阳美不胜收。 她才恍然已经六月了,二十岁生日即将到来。距离上一个生日才过去一年,可她却觉得是沧海桑田。 这时大腿上泛起痒意,邹呈光抚摸着她,哑声说:“今晚好好表现,等宴会结束就跟我回家。” 她转过脸,藏住厌恶。 第53章 ☆、53破局 他们到达宴会厅,已经来了不少人,她在其中看到了詹佩玲。 詹佩玲挽着父亲詹自仁走过来,笑着跟邹呈光打招呼。邹呈光便顺理成章地介绍未婚妻给他们认识。 詹佩玲跟初次见到她一样,颔首微笑,点头问好,庄可祺也奉上完美的社交假笑。 他们大概都知道她是他亡妻的妹妹了吧,面上称赞着郎才女貌,私底下不知道会不会引为八卦奇谈。 这时詹佩玲的目光投向他们身后,熟稔又亲昵地笑起来,“褚叔,龚姨,你们来啦。” 邹呈光转过身跟褚云和龚雪来握手。 龚雪来倒很自若,褚云一看见庄可祺的脸,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一瞬就恢复如常。 庄可祺从头到尾都很从容,跟谁都像是初次见面。 她察觉到,邹呈光一直在默默观察她。 果然他凑到她耳边,悄声问:“你不认识他们?陈铎的继父和亲妈。” 她淡淡答:“我跟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亲近。” 他掐住她的腰,戏谑道:“真没想到,那小子还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他们在一边咬耳朵,褚云忽然问:“陈铎呢?他比我们来得早,怎么不见人。” 詹佩玲微笑道:“他跟他们团队的人一起来的,我刚才还在跟他说话,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她摸出手机拨通,让陈铎过来打招呼。挂断后,眼角余光飘向庄可祺,唇边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没想到只是种下一枚小小种子,竟然结出了意想不到的果。 自从她请人调查出庄可祺的身世后,思前想后,最终将这个消息捅给了远在美国治疗的邹呈光。 她并不太清楚他们的爱恨情仇,但依靠女人的直觉,猜到邹呈光的远走疗伤与庄可祺有直接关系。 果不其然,庄可祺真就回家了,最让她惊喜的是,庄可祺马上就要嫁人了。 对她来说,庄可祺只要别落到陈铎怀里,落入魔爪,又与她何干。 她正暗自得意着,瞥见陈铎从宴会厅门口走进来,随即优雅招招手,满怀甜意地喊他过来。 陈铎走近,詹自仁给他递话:“陈铎,你还没正式跟邹总打招呼吧。” 邹呈光眼神不屑,笑容倨傲,但还是基于社交礼仪,愿意拿正眼看下他。 陈铎为人一贯很淡,表情淡淡,语气淡淡,平平淡淡地招呼一声,“你好,邹总。”双手安然插在兜里,懒得伸出来握一下。 邹呈光哼笑一声,眯着眼说:“一时没认出来,今天倒是人模人样。” 庄可祺忍不住看他,她第一次看陈铎穿西装,高定西装剪裁精致笔挺,更衬得他气宇轩昂。她嘴角不自觉扬起,希望他以后天天穿给她看。 陈铎跟她对视一眼,心虚般垂下眼眸,掩饰情愫。 邹呈光冷冷看着他,又转过脸看庄可祺,心里漫起怒意。 庄可祺察觉到他的气场在降温,立刻收回目光,换上冷艳不可捉摸的神情,仿佛谁也不放在眼里。 他在心底冷笑,这两人岁数加起来也没比他大多少,他怎么可能看不透他们的小心思。就方才眼神接触时暗潮涌动,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欲拒还迎,已经说明问题。 他们还贼心不死,一见面就忍不住发情,要是不加以阻遏,迟早发展成狗男女。 邹呈光语气揶揄地问未婚妻“怎么不跟老熟人打个招呼?” 任谁听了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其余几人心思各异,楚云和龚雪来完全置身事外,不闻不问。詹佩玲心跳加速,看出陈铎还没放下,兀自担忧起来。 只有詹自仁略微惊讶,问陈铎:“你跟庄小姐认识。” 陈铎落寞笑笑,“见过几次,”接着将右手伸向她,“你好,庄小姐。” 邹呈光一记凌厉目光抛向庄可祺,她瑟缩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惧怕,没有伸手回握,转过头当没看见。 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只是碍于面子,装看不懂。 邹呈光想她还算识相,但仍耿耿于怀,更加容不下陈铎。 几个人一时都没说话,还是詹佩玲打破僵局,笑着说:“各位,入座吧,晚宴开始了。” 他们坐到演讲台前的主桌,大厅最前方竖着一盏大屏幕,轮番播放宣传片,主要介绍矢量新能源的工厂,以及新能源汽车的前景与研发进展。 一会儿邹呈光和詹自仁还要致辞,邹呈光也准备今天跟大家介绍未婚妻。 庄可祺忽然起身,说要上洗手间。 他点头应允,庄可祺离座几分钟后,陈铎也离了席。 邹呈光看着陈铎消失在大厅门口,犯起了疑心病,想着他们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吧。 思索间,正好看到庄可祺遗落在凳上的手包。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看,里面除了他给的那部手机,还有一只智能手表。他拿出来,点开屏幕,正好是消息栏界面,文字内容令他血液瞬间冲上脑门,羞愤交加。 “二楼化妆间等我。” 他捏住手表的骨节泛白,急火攻心,戾气爬上眉间。这两个蠢货真就等不及要苟合了,竟然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情,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邹呈光起身往外走,准备立刻捉奸在床,让褚云和龚雪来没脸,再痛揍庄可祺一顿,出一口恶气。 他气急败坏走上二楼,打开化妆间的门,却只看到庄可祺一人。 这气势汹汹的突击,吓得庄可祺卒然失色,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哆哆嗦嗦地问:“怎么了?你干什么?” 邹呈光不理她,打开化妆间里的独立卫生间,搜索这几平方的地方有没有躲人的可能。 自然是没有,接着又打开储物柜,仍是空无一物。 他走到庄可祺跟前,阴冷地叱责:“男人说几句,就上赶着送,你说你贱不贱。” 她别过脸去,“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邹呈光看她这心虚样子,更来气,捏住她下巴颏, “听不懂?他让你来二楼等着干什么?” 她脸颊被他捏疼,眼里噙满泪,拼命摇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邹呈光屏息凝神,猜测是奸夫来了。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他松开庄可祺,驻着拐杖往门口走去。 庄可祺也跟着跑过去,想要夺门而出。 脚步声再次响起,离开门前,邹呈光立刻打开门,来人不是陈铎,是一个酒店服务员,本来要打扫化妆间,听到有人就没进去。 庄可祺赶紧往外跑,邹呈光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顺便关上了门。 邹呈光丢了拐杖,反手将她甩在沙发上,冷嗤道:“等不到你的姘头了吧,他大概看到我进来,就不敢来了。你看看你找了个什么窝囊废。” 她玩世不恭地笑笑,“窝囊废也比你强。” 邹呈光几步跨到她跟前,揪住她头发说:“你跟你姐一个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花钱栽培你们,给你们想要的一切,得来什么?” 她鄙夷地看着他,“你活该。” 邹呈光气血翻涌,眼里迸发出凶狠的戾气,扬手给了她一耳光。 她尖叫起来,剧烈挣扎,他将她按在沙发,扼住她脖子说:“我再说一遍,你要再敢惹我生气,你会跟你姐一个下场。” 庄可祺骤然停止挣扎,转过脸,泪流满面地问:“是不是你害死姐姐的?” “是又怎么样?” “我知道你给姐姐喝溴化钠口服液,这药喝过量就会中毒,你是有预谋的,对不对?” 他狞笑着说:“是又怎么样?你告得了我吗?有证据吗?” “你是 个神经病,是个变态!” 他扼住她脖子的手缓缓收紧,眼里布满血丝,“是又怎么样?” 第79章 庄可祺大叫:“杀人了......”叫声越来越小,声音被他扼在喉间,最后只能发出“咯咯”的痛苦呻吟。 邹呈光并不想杀她,只想吓唬吓唬,让她知道自己的斤两,落在他手里,只有被宰的份。 直到庄可祺脸越发红,颈上血管凸起,他才慢慢地,一点点地松手,就是要让她明白生死一线都捏在他手上。 就在这时,门被重重踢开,他立刻松开手,装点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回头,要告诉来人他们在闹着玩儿。 可一回头,笑容凝在脸上,他没想到竟然进来了一大群人。 其中有几张熟面孔,他认出陈铎和詹自仁,以及他的助理。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面孔,记者举着摄像机与相机猛拍,警察对着他大吼,起来!站直!双手放头上! 一切景象在他眼里变成慢镜头,明明灭灭的闪光灯令他头晕目眩。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仍旧没回过神来。 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陈铎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拖起来,甩给警察,转身扶起庄可祺。 邹呈光被警察反剪住双手,整齐梳于脑后的头发早已凌乱,耷拉在额前,十分狼狈。 但这时他已恢复镇定,对助理说:“打电话给我律师。怎么回事?我跟我未婚妻在化妆间说话,这些人随便闯进来像什么话,简直是侵犯隐私,有没有王法。” 助理欲言又止,支吾半天才点了点头。 邹呈光又对警察说:“你们要干什么?这点事就要逮捕我?问问我未婚妻,我们是不是在闹着玩。” 其中一警察说:“这位女士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举报你有暴力倾向,谋杀嫌疑。” 邹呈光难以置信地看向庄可祺,她柔柔弱弱地伏在陈铎怀里哭泣。当他们目光交汇时,他看出她虽然泪眼涟涟,仍挡不住眼底的痛快和恨意。 这条恶毒的小蛇,他怒火中烧,恨不得让她万劫不复。 庄可祺不惧他要杀要剐的眼神,神色凛然,拿出与他不共戴天的架势,冲到他跟前嚷:“你这个杀人犯,我跟你拼了!” 紧接着左右开弓,“啪啪”给了他两个大耳瓜子。 众人愣住,他也懵了,因为双手被控制住,没法还手。等反应过来,想要还手时,警察已经拉开了他两,甚至还安抚庄可祺,不要难过不要冲动。 他气急败坏,想骂又怕影响公众形象,只好默默承受,想着回去再算账。 此刻他并没有多担心,他有精英律师团队,对付这种小事绰绰有余。 等警察押着他走出化妆间,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走廊里站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在里面,都拿着手机在拍。而警察一边走,一边勒令不准拍不准传播。 到底怎么了?他下意识寻找助理,见他跟在后面,唯唯诺诺,一声不吭,心中顿生不祥之兆。 到了警局,他才知道不仅仅是“小事”那么简单,助理之所以欲言又止,大概是害怕他当场暴走。 就在他离席去捉奸时,刚走出宴会厅,屏幕的宣传片被切掉,换上他家暴可颂的监控录像。 全场哗然,开始搜寻邹呈光的身影,一时不知道主角是躲起来了,还是被幕后主使支开了。 詹自仁惊慌地叫下属赶紧关掉屏幕,以免影响公司形象。就在这时,画面一转,跳到二楼化妆间的监控录像。 这次是实时放送,与此同时,从外面进来几个警察,说要找邹呈光,更是让今晚成了舆论八卦的温床。 大部分人都在内心期待这一出好戏,除了矢量新能源的董事长和几位股东。他们怕今晚过后,邹呈光身败名裂,连累公司名声。 而一些商场上的朋友,已经摩拳擦掌,想着等邹呈光的丑闻败露后,有多大几率能从他手上低价买进股份。 这是他在警局得知的前因后果,打女人的行径已经坐实,而谋杀嫌疑,仍在调查中。 庄可祺在隔壁审讯室接受询问,说她无意中发现邹呈光在家里布满监控,于是起疑,继而发现邹呈光电脑里的监控视频,看到姐姐被家暴,才将录像拷贝到u盘里,想要作为证据起诉他。 可是他一直用暴力威胁她,还限制她的人身安全,化妆间的殴打恐吓不是第一次,她便想出了这一招。 至于化妆间的监控,也是她为了自身安全,不得已安装的,就为了揭露邹呈光的兽行。 警察问:“这是你提前做的局?” 她点点头认下。 实际上还是她跟陈铎合作无间,共同完成一出好戏。 陈铎提前去宴会厅布置,在化妆间安装了摄像头,连接笔电。 接着跟她一唱一和,骗过邹呈光去二楼后,他立刻跑回宴会厅的控制台。 因为屏幕是自动循环播放宣传片,所以那里没人看守,他很顺利就插进u盘,换成录像。再实时监控笔电里的情况,等到时机成熟,切换到化妆室。 重头戏是陈铎提前联络钟勇良,钟警官才能掐着点到宴会厅,抓捕到正在实施暴力的邹呈光。 当然,这一切她独自揽下,不想连累陈铎,怕公司追究他假公济私的行为。 警察说她这行为可能涉及法律风险,但不会改变她作为受害者的身份。申请的人身安全保护令也批准下来,有效期六个月。 问询结束后,她就可以走了,警察让她随时保持电话畅通,以便进一步调查。 而邹呈光涉嫌家庭暴力和暴力行为,已经被警方依法拘留。大概率关不了多久,几天就能出来,不过因为有谋杀嫌疑在身,还得继续被调查。 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今晚后他将名声鹊起。视频流向网络各大论坛,群众将会对他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公开审判。 在现代社会怎样才能在不犯罪的前提下快速“杀死一个人”?那就是让他“社会性死亡”。 不论邹呈光如何恨,都不敢再接近她和她的家人。 一盏名为“道德”的聚光灯悬在他头顶,但凡她和爸妈有个三长两短,都能给他冠上伺机报复的罪名。 第54章 ☆、54挣开世间樊笼,悠游于茫渺之中 庄可祺走出警局大门时,已过午夜,外面刚下完一场夜雨。 夜空澄澈,月辉浮薄清幽,空气湿闷滞重,但她没有一丝倦意。 她又四处望了望,遍寻不到陈铎的身影。 他应该还没从妈妈那里回来。 他们已经说好了,等她去警局后,他就去别墅接姜瑜出来。等安顿好姜瑜,他就来接她。 也不知顺不顺利,她摸出智能手表,准备打电话给陈铎。 这时街对面的车亮起灯,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朝她走来。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詹佩玲。 她领着几个下属,走到她跟前,说:“庄小姐,我代表我父亲来看看你,顺便谈点事。” 詹自仁不愿屈尊跟小女孩谈判,就派了女儿来。女儿自己也夹带了私心,她模模糊糊觉得陈铎也有插手这事,她不能让他们死灰复燃。 庄可祺很警惕地看着她,没吭声。 詹佩玲很客气地邀请:“我们坐车上说吧。” “不了,长话短说吧,时间不早了,我想回家睡觉。” 詹佩玲叹一口气,说:“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那我就直说了,今晚的事没必要闹这么大,如果能低调处理就最好了,这样我们都能避免更大的麻烦。” “怎么低调处理?”她问。 詹佩玲没说话,冲下属扬了扬下巴,让下属谈条件,自己讲道理。 律师说:“庄小姐,只要您愿意签谅解书,撤销对邹呈光的指控,并在所有媒体上澄清与邹呈光只是吵架,属于私人感情问题,不占用公共资源,以后也不再公开谈论此事,我们会支付给您非常可观的和解费和保密费。邹先生也表示会既往不咎,继续帮助你父母。” 她不卑不亢地看向詹佩玲,问:“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受害者,罔顾亲姐姐的死,帮你们掩盖真相?” 詹佩玲耸耸肩,“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不该在宴会上揭发邹呈光的私德问题,从而连累我们公司。就冲这一点,你必须负责任。” 她气笑了,“你让我负什么责?如果我犯法,可以让警察抓我,你们也可以起诉我。如果做不到,那我们就用事实说话。” 她转身要走,詹佩玲给下属使了个眼色,两个高大的男人堵住庄可祺的去路。 庄可祺回过头问:“还有事?” 詹佩玲说:“这么晚了,也叫不到车,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要抬步走,那两男人却像堵墙,挡在她面前,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升起危机感,感觉詹佩玲不会轻易放过她。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直以为詹佩玲温柔芷雅,没想到还有不近人情的一面。 詹佩玲抱着胸,冷漠地说:“你知道你这次得罪了多少人吗?” 第80章 她低下头,两手握成拳,“不想知道,我不在乎。” 詹佩玲语气逐渐严厉:“你不在乎你父母?听说你父亲有官司在身,你母亲也刚从医院出来,你真的想看到他们遭受家破人亡的打击?” 半晌,她抬起头,说:“詹小姐,你也是女人,如果你纵容家暴,那有一天拳头落在你身上,你能想到今晚你让其他女人息事宁人吗?试问你的家人被伤害,你愿意低调处理吗?你愿意让渡尊严,成全所谓的大局吗?你跟我讨论这个的时候,有把我当成一个完整的人吗?你刚才跟我说的一切,都没有在尊重我,所以没得谈,我坚持自己的想法,一切让事实说话。” 詹佩玲被她一声声诘问逼退,一时没接腔。 律师看她神色莫测,便主动开口为她解忧:“庄小姐,要不您听听合约的数额。” 庄可祺觉得特别可笑,也真就笑出声了,她在他们眼里不是人,只是个能用钱解决的小玩意儿。 她不再理会,越过挡路的人要走,这次他们动了手,直接一左一右抓住她肩膀。 庄可祺冲那两人吼,“放开!” 没人放开,而是架着她往车子走。 詹佩玲今晚是打定主意跟她耗上了,坚持要“请”她上车,“送”她回去。 她感觉詹佩玲根本不是要送她回家,是要熬鹰一样,熬到她点头。 简直不像话,真就明目张胆地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倏然间,一串喇叭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开,一辆电瓶车由远及近驶来。 陈铎载着钟勇良,骑到他们面前,长腿一伸,稳稳停住。 他只穿了衬衫,西装外套随意扔在车前筐里。领带解开,挂在脖子上,袖子撸到胳膊肘,精英气质荡然无存,倒有点雅痞风范。 他一脸冷意,直接起身,将电频车丢给钟勇良,搞得钟勇良重心不稳,差点跟车摔到地上,忙不迭稳住车,连骂陈铎几句。 陈铎已经走到两个男人面前,重重挥开两人的手,将庄可祺解救出来。 钟勇良嚷道:“怎么回事,大半夜在警局门口挟持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詹佩玲开口了,“没有,我只是送庄小姐回去。” 钟勇良见她穿着打扮气质都特别体面,也不好跟女人争执,转头跟陈铎说:“明天补好胎,给我把车开过来。”说完跑进警局。 陈铎拉着庄可祺就走,詹佩玲一嗓子喊住他,问:“你怎么来了?” “刚那警察是我朋友,他车胎爆了,我骑电瓶车送他回来。” 詹佩玲眯着眼打量他,眸中有怀疑有哀怨,最后化作一抹笑,“你骑电瓶车载女孩子不安全,还是我送吧。” “不必了,我跟她顺路。” 她心中一刺,怒意涌上心头,撕破脸皮地问:“陈铎,你不会掺和了庄小姐这事吧。” 陈铎淡淡答:“随你怎么想。” 詹佩玲从没听过他这么跟她讲话,充满了敷衍和轻视。 她气昏了头,借着公事宣泄自己的私心,一心要堵死他们的路。 “如果真是你帮了她,要是被爸爸知道,肯定饶不了你。到时候你工作没了,前途没了,褚叔叔和龚姨怎么想?她也会付出代价,邹呈光抽走所有钱,她家更是难以为继。” 陈铎问庄可祺,“你怕吗?” 庄可祺摇头,“不怕,你呢?” “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相视而笑,他抬腿跨坐上车,她将长裙撩到膝盖,侧坐上去,娴熟地抱住他的腰,轻声说:“走吧,陈师傅。” 陈铎低头浅笑,拧动油门,车子匀速跑远,扔下身后人群。 詹佩玲紧咬下唇,忍受着巨大的耻辱与挫败之痛,看他们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她闭上眼,吞下快要决堤的泪意,人生第一次输得如此彻底。 凌晨一点零七分,暗蓝天空浮着半片残月,他们骑着电瓶车,驶回霓虹暗哑的春水街。 她紧紧贴住温度灼人的背,凑到他耳边说:“白马王子骑白马,你骑电瓶车,真的很煞风景。” “我不是王子,你也不是等待拯救的公主。” “你这句话也很煞风景。”她将下巴搁他肩膀上,又问:“安顿好我妈了吗?你怎么载着钟警官来了?” 他告诉她,当她去警局录口供后,可谓是一波三折。 宴会乱成一团,詹自仁气疯了,将所有公司高管留下商量对策,安抚宾客,力图劝说他们不要传播视频。他也被留下,只得打电话拜托钟勇良去接姜瑜,他找机会迅速脱身。 幸好他早在春水街附近租好了房子,70多平,家具家电一应俱全。之所以租房子,而不是带回自己家,也想的是给未来丈母娘留下好印象,总不能把两母女接到自己那小房子住,周围邻居看着也不像话。 最终他 在一片混乱中钻到空子,借着褚云心脏不好,折腾不了多久为由,借机搭龚雪来的便车,回到春水街。 等安顿好姜瑜,他跟钟勇良驱车过来,还没开出春水街,车胎压到碎掉的酒瓶玻璃,爆胎了。深夜叫不到车,他只好骑电瓶车过来。 她感慨,好事多磨啊。 他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应该买辆车。” “算了,别浪费钱,先凑合吧,你气质跟电瓶车蛮搭。” 他轻笑出声,身后飞扬的发丝吹到他脸颊边,掀起一阵撩人沉醉的香味 迎面而来的风温热潮湿,被她贴的太紧,周身汗水黏腻,令他有些喘不过气。大概也不是因为风,他跟她靠得太近,穿得太薄。 她在他耳畔幽幽说:“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他们会不会难为你。” “管他的。” “这一点不像你会说的话。” “此时此刻最重要。” “那我们回家。” “嗯,你妈大概睡了,别吵她了,我看她一直精神不济,明天跟她说。” “回你家,我想跟你睡觉。” 他仍然是十分严肃地盯着前方路况,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耳朵却红透了。 庄可祺大笑,箍在他腰间手臂收紧,恶作剧般去吹他的耳朵。 换来他皱眉轻斥:“别闹。” 他没再说话,将她带回自己家。 车子停在巷子口,巷子的小径泥泞不堪,她提起曳地长裙,一时难以下脚。 陈铎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稳稳走进湿滑的小巷。 她闻到淡雅的幽香,重瓣栀子花从墙那边探出头,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光,宛如月光从墙头倾泻而下。她这才恍然,原来墙的那头,藏着一棵盛开的栀子树。 陈铎走过时,她稍微抬起手就摘到了那朵栀子花,颔首低眉,深深嗅闻。甜香味混着雨后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勾起她心底一丝莫名的躁动。 等到了家,她立刻踢掉高跟鞋,赤足踩在冰凉地板上。 在他关门转身一瞬,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让他低下头方便她亲吻。 喘息间隙,他嗓音低哑,像被情欲压抑,“你确定今晚?” “别说话,用行动爱我。” 陈铎再难压抑浓烈爱意,低头吻她,吻得激烈而贪婪,呼吸交缠,带着热带雨林般清新湿热的气息。 她双手扯开他的衬衫,纽扣崩落,露出紧实的胸肌和腹部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指甲在他皮肤上划出浅红的痕迹,他低吟一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贴着她的背轻抚。 蓝色礼裙紧紧裹住她的肌肤,触感从光滑过度到丝绒,当指尖触碰到拉链,停顿一瞬,缓缓拉下。长裙如流水般滑落,露出与月光交融的白皙身体。 他将她抱到床上,俯身吻上去,笨拙解开内衣搭扣。她双手下意识遮住胸前,他拉开她的手,低头吻上锁骨,嘴唇在她皮肤上流连,温暖而克制。 陈铎感受到她的紧张,她嘴上放肆,身体却意外诚实,连脚尖都绷紧了。 实际上他也有些紧张,抬起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还要继续吗?” 很诚恳的询问,她却红着脸,愤愤然地说:“裤子都脱了还问,磨磨唧唧算什么男人。” 他轻笑,慢慢褪去衣物,露出紧绷的身体线条。庄可祺低头瞥了一眼,脸红得更厉害,心里更害怕。又出于好奇,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 她的动作生涩而小心,触碰到他时,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越发炽热,就此万劫不复。 他俯身将她压在身下,分开双腿,动作缓慢而温柔。进入时,庄可祺身体更加紧绷,眉头微皱,疼痛和异物感让她不自觉地咬住唇。 陈铎忍住快要迸裂的悸动,停下来,低头凝视她,“疼吗?”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没有想象中有意思。” 这次他不再讲理,咬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肆意攻城掠地,用时缓时急的动作,缓解她的不适。 第81章 庄可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嵌入他的皮肤。疼痛渐渐被一种陌生的温暖取代,她的身体开始放松,试着迎合他的节奏,轻声喘息,渐渐迷醉。 残月隐入云层,夜晚太长,他一遍又一遍用行动倾诉着多么爱她。 第55章 ☆、55阵痛期 那晚过后,舆论发酵,视频传遍网络各个角落。即使邹呈光与矢量新能源的公关一直力压舆论,不停删帖,请水军带节奏,但视频跟牛皮癣广告一样,你以为没了,哪天又冒出来了。 况且近年来女性议题一直备受关注,家暴这一话题再度被重视,邹呈光更是成为反面例子,一再被拿来做精神分析和社会分析。 庄家也被裹挟进舆论,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反对的人觉得他们实属活该,卖女求荣就别想得到同情。 庄可祺也承受着两极化舆论,有赞她是孤胆女英雄,也有人做理中客,说她是价钱没谈拢。总归是赞的比骂的多,她也自动过滤恶言恶语,不给自己找不自在。 围绕在她身边的事,如多米诺牌倒塌,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她向警方提供了家暴录像证据,也讲述了姐姐的药物问题,但过去太多年,谋杀一事无法定论。即使化妆间视频里,有他亲口承认的证据,但那一句承认有些似是而非,让他的律师团逮住漏洞,以气昏头为由,顺利蒙混过关。 邹呈光也只能以故意伤害罪拘留几日,罚点款就放出来,并禁止他半年内接近庄可祺。 不过邹呈光的社会形象已经彻底崩塌,被冠以“家暴男”“反社会精英”的标签。 网友们对他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声讨,甚至开始分析他的谋杀嫌疑。虽然这些猜测缺乏实质证据,但足够精彩离奇,何况“似是而非”就意味着可以随意发挥想象,于是讨论度居高不下,令他在舆论的漩涡中万劫不复。 邹呈光只得移民加拿大,虽身败名裂,终归还有金钱傍身,还能勉强在加拿大的华人圈混一混。 这是她唯一的遗憾,邹呈光没有因为姐姐的死而得到应有惩罚,他还能活得好好的,本身就很讽刺。 詹自仁知道没法再挽回舆论,也没法让庄可祺息事宁人,只好及时止损,让律师部门准备解约合同和赔偿协议,把责任推给邹呈光。再请公关部发个声明,表明公司立场,强调他们对丑闻零容忍,挽救股市,挽回公众信任。 这期间,庄文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身体机能恢复正常,只是说话还不利索,被送回看守所等待判决。 邹呈光早就撤走了律师,庄可祺便去法院申请 法律援助。 没多久,案子有了眉目,律师告诉她,法庭考虑到庄文是被老友蒙骗,误入非法集资的圈套,并非主谋,加上他主动交代、悔罪态度良好,而且岁数已高,身体也不好,判了三年有期徒刑,缓刑四年。庄文不用坐牢,可以在外服刑。 公司查封,事业尽毁,但别墅和车子因为是合法收入购买,好歹是保住了。 一年时间转瞬即逝,看上去像是一个很圆满的结局,可庄可祺知道,人没进棺材那天,都谈不上结局,她要走的路还长。 重生总要经历一段阵痛,这段阵痛期就是让父母接受眼前的生活,她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路线。 庄文卖掉别墅和车子,拿一部分钱还清债务,一部分买了套80平的公寓,还余一些小钱,够一家三口生活。 姜瑜手上有一百来万私房钱,与庄文在风光时有买养老保险,养老倒也不愁。 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穷不死,富不了。 可是姜瑜和庄文没法接受心理层面的落差和悬殊。 他们彻底跟建立了几十年的生活圈子告别。姜瑜不再跟贵妇朋友们联系,庄文也退出他的生意社交圈,各自都觉得没脸见人。 有一段时间他们觉得自己非常可怜,阶级滑落是一种渐进式的痛,他们属于一跌到底。即使最初还不觉得怎样,但他们又没遁出红尘,很难不被周遭影响。 每当姜瑜翻看朋友圈,看昔日姐妹分享日常,她就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日常原来截然不同。她们有花园下午茶,美容院spa,海外购物的热闹。她有独坐小公寓,刷着朋友圈,品味别人繁华的孤单。 庄文也好不到哪里去,过去在公司呼风唤雨,酒局上总有人捧场奉承,高尔夫球场也有朋友谈笑风生。现如今,还要服刑,朋友们避之不及,生怕他有求于他们。他是想东山再起,可有心无力,脑子和嘴巴因为一场病,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伶俐,又不愿意做小买卖,便每天埋首电脑,研究股票。 可现在钱都拽在姜瑜手上,根本不给他钱买股票,怕他把家里所剩不多的财产败光。他只有研究,每天盯着数字,看红绿变幻莫测,时而唉声叹气,说自己确实没看走眼,实际上上面任何一支股票都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幸好有陈铎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他,让他逮住一个年轻后生聊天,磕磕巴巴地聊自己丰功伟绩,顺便聊陈铎的工作。 得知未来女婿的工作很有前途,便了解起矢量新能源,以及新能源汽车未来的优势。庄文动了心思,便找姜瑜要钱,准备买矢量新能源的股票。美其名曰参与女婿未来的事业,为其公司添砖加瓦,姜瑜没法,只得给他两万,小试牛刀,聊以自慰。 日子一天天过,又过一年,他们才逐渐转好。庆幸有女儿在,庄可祺成为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庄可祺安然接受了现在的生活,甚至于更加快乐,斗志昂扬。她在自己发光发热的同时,也不忘匀点热量温暖他们。硬是将他们从凄迷自怜的情绪中拉出来,没有变成一对抑郁老人。 她在这两年做了很多事,处理父亲的案子,复学继续读书,利用课余时间在芝芝西饼屋工作,以及成为芝芝西饼屋的合伙人。 这次她明确了自己想要走的路。虽然她并不喜欢现在的专业,但她想要一张本科文凭,再工作三年,就能申请就读mba。 选择读mba可以帮助她清晰规划自己的商业道路——将甜品店做成连锁品牌。 在她看来,光有技术不够,还要有商业头脑,这条路才能走得更长更远。 她没有父母放不下往昔峥嵘的思想包袱,而父母也自觉亏欠她,不敢唠叨什么。于是天时地利人和,她干劲十足,还从父母那里挤出来二十万,入股了薛芝芝的店。 如今她也算芝芝西饼屋的合伙人了。 又到初夏,她下了课就赶往芝芝西饼屋整理东西。 春水街已经开始动迁,她跟薛芝芝看了一处店面,地段很不错,就是有点贵,她便提议入伙,注入资金,将芝芝西饼屋装修成洛可可欧式风格,吸引年轻人打卡。 薛芝芝完全信得过她的审美和市场敏锐度,可谓是如虎添翼。 铺面已经装修好了,她们今天只需要整理些杂物搬过去。 还叫了星仔帮忙,他跟老谭这两年间做外卖,赚了点钱,买了辆二手车,正好让他当司机。 东西收拾好,坐上车开过春水街,几栋老楼已经被推倒一半,露出斑驳的砖墙和断裂的钢筋。 她经过蝶恋花时,舞厅只剩半边,露出里面的结构。天花板挂着一颗迪斯科球,在风中微微晃动,反射着几点阳光。几个工人挥着铁锤砸墙,尘土飞扬中夹杂着金属撞击的脆响,迪斯科球晃得更厉害。 她感慨:“从来都没进去过,今天算见着里面什么样了,跟它的名字一样老派。” 星仔呵呵笑,“里面也没啥看头,黑得都看不清女人年纪。” “你去过?” “听朋友说的。” 薛芝芝冲庄可祺挤眉弄眼,“那个朋友不会是他自己吧。” 两人哈哈大笑。 星仔急了,面红耳赤地辩解,“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去,里面的伴舞小姐都能当我妈了。” 她们笑得更大声,“不打自招。” 庄可祺止住笑,声音有些落寞,“才在春水街住没多久,就要永别了。” 薛芝芝翻了白眼,“我可住得够够的了。” 他们在店里忙了一下午,整理打扫完,已经暮色四合。 两人看着新店,像看自己刚降生的孩子,有一种生了个大胖娃的满足,以及望子成龙的期待。 她们老客户越来越多,已经发展出两个微信客户群,没事在群里搞搞活动,回馈客户。 现阶段不愁生意,有时还因为庄可祺要上课,忙不过来。庄可祺便让出一些分红,请了两个员工。 明天正式营业,三个人约着去吃火锅,刚要走庄可祺手机响了,陈铎打来的,今天他下班早,来接她回家。 她立刻舍弃了朋友,要跟陈铎约会。两人说等着陈铎一起吃,她断然拒绝,“我们已经两个星期没见了,请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 两人笑她见色忘友,打趣一阵发现她毫无羞涩与愧色,脸皮厚得让人找不到地方下嘴,转而要等陈铎来了打趣他。 第82章 她赶走他们,趴在吧台等他。 陈铎比她还忙,两人一个月最多只能见三四面。他几乎全年无休,每天加班,一点不能仗着股东继子的身份懈怠。毕竟有前科和学历问题,必须付出百倍努力,才能获得认可。 实验室跟矢量新能源合作后,他成天泡在实验室里,与导师团队研发新型电池材料,致力于在提升续航的同时,降低成本。 有赖于他当年的论文,进度不错,新型材料的测试数据一次比一次亮眼,续航提升了近百公里,成本却低了两成,他很快升到研发骨干。 实验室看他劳苦功高,更重要的是看在褚云私底下的资金支持,大学同意让他重回学校读研究生。 他现在白天调试参数,开会汇报,晚上啃书备考,谈恋爱的时间只能靠挤。 她等到昏昏欲睡,眼睛合上时,落地窗外昏黄的余晖也变成一条赤铜色的线,缓缓溢进逐渐黯淡的眼帘中。 她浅浅做了个梦,梦到坐在陈曦的房间看书,也是这样将暗未暗的时候,一边看书,一边等陈铎回来,给她煮饭吃。 店门上的迎客铃铛响起,她睁开眼,陈曦的卧室消失,陈铎没消失,好端端站在门前,安安静静地笑着,温柔注视着她。 他今天难得穿了西装,这会儿将外套 和领带搭在手臂上,领子松开,露出锁骨。 穿正装对他来说就是穿盔甲,又拘束又劳累。 她走到他跟前,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瘦了好多,眼睛都凹陷下去,棱角更加分明,气质更加凌冽。 她摸着他的脸,问:“你有好好吃饭睡觉吗?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陈铎笑她小题大做,他只是最近熬夜比较厉害,让她别瞎操心。 他们携手散步,他带来好消息,研发成果颇丰,顺利申请政府的新能源研发补贴。今天褚云和周知文带他见几个投资人,他负责讲解技术细节,基本敲定千万级别的融资。 “然后呢?你有假期了吗?” “不会频繁加班了,以后我天天接你回家。” 她在他面前向来厚颜无耻,存心逗他,“然后天天在我身上加班吗?” 他心里确实有此想法,但从来都不正面回应,只皱眉,很正经地说:“口无遮拦,”又补充,“只准在我面前开黄腔,听到没有。” 他们回了公司给他租的公寓,为方便工作,离公司很近。 春水街已经拆了,龚雪来不管他怎么处理房子,本来就是奶奶留给他的。他签了原址回迁,等到庄可祺毕业,就跟她求婚,以后房子就属于共同财产。 庄可祺一进公寓,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个蛋糕和一大捧玫瑰,很疑惑地问:“你干嘛买蛋糕?我天天看都看够了,一点都不想吃。” 陈铎走到背后,抱住她,亲吻耳垂,“生日快乐。” 她恍然,自己已经二十二了,认识他三年,却像过了三十年,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手探到裙底,灼热呼吸将她融化,她软在他怀里,仍由他将她抵在桌上倾诉爱意。 她在喘息间说:“这三年好象一场梦,美好得不像话。” “以后会更好,我保证。”他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她更幸福。 她闭上眼,一心一意相信他给的承诺。 第56章 ☆、56梦未醒 等到来年初夏,她迎来了毕业典礼。 那天庄文和姜瑜来了。 他们现在终于愿意在公共场合露面,因为发现离开自己那圈子,实际上大家都各过各的生活,没人追究他们过往。 更何况是女儿的好日子,她又朝人生路迈了一大步,他们也朝着衰老迈近一小步。 一家三口在阳光下合照,庄文问:“小陈呢?今天他都不来?” 庄可祺说:“他出差美国,下个星期才回。” 庄文皱纹舒展开,“他升职了吧?” 她点点头,矢量新能源的电池技术凭借优异的性能席卷市场,公司顺势成立了电池技术商业化部门,陈铎被任命为负责人。这次领着十多人的团队去美国,谈一笔合作。 庄文在她左边摩拳擦掌,“一会儿我打电话问问女婿股票动向。” 姜瑜在她右边耳提面命:“赶紧结婚,把他套牢。一会儿我也给他打电话,探探口风,可别光顾着工作,耽误我们乖女。” 她简直受不了他们,严令禁止他们打电话。两人只说有分寸,心里根本不当回事,反正冲着陈铎对他们的尊重态度,他们是有恃无恐。 她开车送他们回去,接着去了店里,给陈铎打越洋电话,让他千万别接她爸妈的电话。 他轻笑:“我哪里敢不接,等回来他们能给我好脸色?” “你放心,他们供着你呢,怕你跑了。” “我哪儿跑的出你的五指山。” 她抿着唇笑,如果有电话线,手里能绕出花来,又问:“你在干什么?你那边应该是晚上了吧。” 他将手里的钻戒放到丝绒垫上,不准备告诉她实话,“嗯,跟人吃饭,等我回酒店给你打电话。” “别了,我一会儿还有点忙,你好好休息倒时差。” 挂了电话,陈铎让柜员再拿一枚两克拉的黄钻看看。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黄色最适合她。 刷卡付钱,将钻戒盒揣进口袋,漫步走回酒店。 他晒着月光和霓虹,走在纽约街头,耳边时不时传来警笛声,心被塞得很满,想着她,又想到妹妹和奶奶,想着求婚成功,就带她去看看她们。 可是买钻戒很简单,求婚却很难,上次在电话里说过一次,她也没再提,大概是嫌不够郑重。要怎样才能让她感动到失去理智,当场流泪答应。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比学术研究还要复杂的难题。 在北半球这边的庄可祺挂了电话,晒着午后阳光,捧着脸发呆。 薛芝芝在她眼前挥挥手:“咋了,分开两天就魂不守舍。” 她才不要承认是在想他,很嘴硬地说:“我只是在想今晚吃什么,对了,今天我毕业,请你吃饭唱歌。” “恭喜你啦,未来准备表演还是教学?” 她说:“疯了吧,终于他妈的毕业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碰笛子!” 薛芝芝大笑,跟她忙完店里生意,晚上吃火锅唱k。 她们一开心就喝了很多酒,喉咙唱到沙哑,等出来时,已是凌晨十二店,她们互相搀扶着去吃宵夜解酒。 这里是一条宽敞的大街,街道这边是酒吧ktv,那边是餐馆夜宵摊,渭泾分明。 人也多,斑马线连接两边世界,她们就是准备过街觅食的人。 红灯亮起的同时,庄可祺的手机响起,屏幕上闪着一串陌生号码。 她接起,话筒传来阴凉的声音,“祺祺,毕业快乐。” 她有一瞬天旋地转,一只手探入胸腔捏住心脏,令她几近窒息,酒也醒了大半。 是邹呈光。 庄可祺稳住心绪,大概只是酒精作祟,让她情绪波动过大。她定了定神,按下录音键,问:“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如今这个时代,想查一个人很简单。” “你要干什么?” “四年了,我总是想起你,听说你毕业,打过来慰问一下。好想听你吹长笛,跟你姐姐合奏一曲。” 她感到恶心,冷然道:“你要是再敢打来,我能让你再身败名裂一次。” 那头默然片刻,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你越来越漂亮了。”接着挂了电话。 庄可祺捏着手机发怔 薛芝芝醉呼呼地问:“谁啊?” 她敷衍说了句打错了,这时绿灯亮起,薛芝芝拉着她就走。 就在她抬眸间,瞥见街对面有一抹熟悉身影。 那一抹幽魂似的阴影,拄着拐杖,虽看不清眉目,但她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怎么可能是他! 她呼吸急促,呼出的气息充满酒精味,感觉是自己醉懵了。闭上眼摇摇头再睁开,人影已不见,这时她真怀疑自己醉到产生幻觉。 一夜过去,她醒来看手机,除了那串陌生号码,一切像场梦。 再点开录音,邹呈光的声音传出来,想一条毒蛇嘶嘶吐舌,缠绕她的肌肤骨骼,鸡皮疙瘩丛生。 果然是真的,但如果他要再敢骚扰她,她会借助网络力量声讨他。 目前而言,她还不想跟陈铎说,免得影响他的工作。再说距离遥远,他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赶回来。 如此过去两天,她没再接到邹呈光的骚扰电话。她也就顺理成章地认为,那晚真就是喝醉后的幻觉。 一周后,陈铎比预期提早一天回国,航班晚上十一点抵达。她关了店,回家跟爸妈吃完晚饭,收拾一下,就下楼去地下停车场开车。 她车子旁停着一辆福特猛禽,高大刚硬的越野,车身全黑,连窗玻璃都是黑的。 第83章 大概车主停车技术欠佳,车身几乎贴着她那小轿车的左侧,让她根本没法进入驾驶室。 她想了想,叫车主挪车太浪费时间,还得麻烦物管喊人,索性从右侧副驾驶钻进车里,爬到主驾驶位 系好安全带,启动引擎,开始倒车时,才刚退出半米,旁边那辆越野车启动了,跟她同时倒车。 倒车时轮胎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咔嚓”一声,两车撞到了一起,小轿车被挤得微微一晃。她猛踩刹车,降下车窗,想跟车主理论。可越野车的车窗高出许多,又是副驾驶一侧,她根本看不清里面,只得推门下车查看。 小轿车左侧门已经装凹了一块,而越野车刮蹭出又长又深的划痕。 她走到越野车主驾驶位置,敲了敲车窗。车主并没有降下车窗,仍隐在黢黑的窗玻璃后。 她又敲了敲,车主还是不应,但后座的车门打开了。 庄可祺叹口气,说:“我赶着去机场接人,你留个电话,回头我们再谈修理和赔偿。” 还是没有人应,她抬步往后座走。就在越过车门,就在越过车门一瞬,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猛地从车内伸出,迅速抓住她,在她惊呼未落之际,将她拖上了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接着是反锁车门的声音,十秒内一气呵成。 铁钳似的胳膊箍住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她剧烈挣扎,试图抓住车门把手,却被那股蛮力拽回。 抬眼间看请眼前人,是邹呈光。 他沧桑了好多,两颊消瘦,颧骨突出,眼里是极致的癫狂。 邹呈光单手拿出一支麻醉针剂,快速打入她胳膊。 她并没立刻昏迷,还在剧烈挣扎,双腿拼命踹门,试图冲破桎梏。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昏也不能在车里昏! 邹呈光死死箍住她,两腿压住她的腿,一只手捡起地上拐杖,单手拧下拐杖头,拔出刀。 她才恍然,为何他并不腿瘸还要拄拐,这拐杖头就是设计成了一把隐藏匕首。 他将刀抵在她颈上,因挣扎划出一道口子,渗出血来。 他狞笑道:“你再动,刀子就划破大动脉了哦。” 她感受到大动脉冰冷的触感,不敢再动。心底涌上一阵绝望,邹呈光给她注射的是麻醉药剂,不可能马上昏迷,所以现在,他在等着药物起效。 她停止挣扎,喘着气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只要我不在,你迟早被抓。” 他舔了舔她的耳尖,“这四年来,我天天都在想你,越想越恨,越恨越想,后来我想通了,我不能放过你。” 颈上的匕首划拉了两下,他接着说:“这支拐杖就是专门为你设计的。当年你捅了我,让我意识到自己需要一把防身的武器对付你这条小蛇。一直没机会用,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说着欣慰地呼出一口气,“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四年,只是想让舆论慢慢消停,你会因为安于现状变得迟钝。果然啊,你真的笨了不少,我天天都跟着你,你都没发现。今天找到合适机会跟你团聚。怎么样?等陈铎一回国,就会发现永远见不着你了,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回加拿大了。”说完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她悚然一惊,颤抖着问:“你要干什么?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要杀了我吗?”她咬着牙,视线开始模糊,四肢灌了铅,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咯咯怪笑起来,“我掘了个只属于你一人的墓,我要好好欣赏你的恐惧,让你在死前只看我一个人。”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现在杀?”她脑袋越发昏沉,很清楚自己即将昏迷。 她拼尽全力,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拖延时间,集中精神将手伸进兜里,摸到手机。 她设置了sos求救,只要按五次电源键,就能自动触发报警,定位也会自动发给紧急联系人陈铎。 手指摸到电源键,一下,两下,三下...... 忽然,邹呈光眯起眼,手猛地伸进她兜里,抓住她的手和手机,中断了动作。 邹呈光一把将手机攥出来,看了眼屏幕,冷笑:“真是人小鬼大。”随手按下电源键关机,将手机扔到副驾驶位。 庄可祺最后一丝力气散尽,眼角滑落一滴泪,死亡恐惧吞没了她。 这时车外传来响动,有车子缓缓开来找车位。 她想呼救,想喊出哪怕一个字来争取时间,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微弱而沙哑的气声,微小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他伏在耳边说:“好了,快睡吧,宝贝,等醒来你就知道,你从来没从噩梦中醒来。” 车子远离,周遭回归沉寂,而她也坠入了无边黑暗。 第57章 ☆、57雨夜 陈铎下了飞机就给庄可祺带电话,语音提示关机。 说好了来接机,却在这节骨眼联系不上。他先后拨通薛芝芝和庄文的电话,都说她早就出发来接他了。 这时陈铎略感不安,之前的种种事迹,让他在联系不上她后,总会胡思乱想,总怕她出意外。 不会出车祸了吧?但出了车祸,会有警察或医院联系家属,可为什么会关机,为什么没人联系他或者庄文姜瑜。 他立刻打车去了庄家,跟庄文姜瑜说明情况,三人又去地下停车场,车子果然还在,只是滑出车位半米,门侧有凹陷。 他心一沉,去保安室调取监控。 庄可祺被人拉进车里,十六分钟后,也就是晚上10:30,车子启动,开出停车场。 陈铎当机立断报了警,此时已是11:50,距离可祺失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他已经锁定嫌疑人,除了邹呈光,谁会大费周章掳走她。 邹呈光也太胆大妄为,在监控遍地 的地方撒野,到底要干什么! 警察和钟勇良很快来了,迅速联系交警部门调取道路监控,花费一个多小时,确定福特猛禽的行驶路线。 车子是晚上10:30开出停车场,接着开出市区,转向北郊,进入摄像头稀疏的区域。 一个多小时后,刚过午夜十二点,出现在离市中心120公里外的古镇附近,具体位置仍未锁定。 陈铎心急如焚,当即与钟勇良开车追踪。钟勇良一直与警局密切联络,因为目前只了解大概方向,还没敲定具体位置,时间紧迫,他们只能先开往古镇。 他攥着方向盘的手背鼓起虬结的青筋,手心汗水汨汨,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布满血丝,极度紧绷的神经让他耳鸣目眩,他感受不到背后早已汗湿,听不见风声呼啸,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钟勇良大吼:“150码了,赶紧减速!” 他骤然清醒,立刻踩刹车减速,降到100码,是他能接受的最慢速度。 钟勇良还在说着什么,他一概听不清,脑子里思绪纷杂。 现在是凌晨1:15,距离邹呈光的车出现在古镇,已过去半个多小时。 这半个多小时里,邹呈光会带她去哪里,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多想。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她有三长两短,他上天入地都要杀了邹呈光。 与此同时,庄可祺醒了。 她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捆绑住,麻绳勒得手脚已经发麻,她试图挣脱,手腕剧痛,根本挣脱不开。 车子还在行驶,耳边传来细密的雨声,与车轮碾过泥泞路面的声音。 庄可祺眼睛隙开一条缝,只能看到驾驶位仪表盘的亮光。 忽地一阵颠簸,车子抖得厉害,转弯也转得非常急促,她猜测早已不在城市里,只是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要被他带去哪里。 她头痛欲裂,内心焦灼,努力让自己镇定。 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躺在这里等死?不,她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梦想没实现,怎么可以现在就死。要死也该邹呈光死,他是最该下地狱的恶魔。 她不停思索对策,对了,手机在副驾驶,她只要拿到手机,立刻拨sos,还有一线生机。 车子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车窗外传来一阵闷雷,仿佛在提醒她死期临近。 邹呈光抵达目的地,也就是她的墓地,他看一眼时间,正好凌晨两点。 他一早就看好这个位置,野外一处半废弃水库。只在夏天泄洪时,会打开水库闸门,其余时间就是一片干涸的,布满垃圾的池塘。 他在池底,选了一处最软的土壤,用了两天时间挖了个两米深坑,专门用来活埋她。 在活埋前还要弄醒她,让她真切地体味死亡降临。 等到埋好,他会遗弃送她过来的越野,开走提前停在这里的另一辆车,前往机场,飞回加拿大。 今天真是老天爷在助他,这倾盆大雨下的很是时候,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会有场泄洪,这片池塘会被重新灌满,更没人能找得到她了。 邹呈光喜悦地哼起歌,是曾经可颂可祺合奏的肖邦变奏曲。 第84章 车子停好,他转过身看了眼庄可祺,三个多小时过去了,她还昏迷着,动都没动一下。 他必须叫醒她,一同参与隆重的死亡盛宴,他做不了她人生主宰,就做她唯一的刽子手。 下车打开副驾驶的门,裹着雨点,猛拍她的脸颊,始终没把她拍醒。 他倒不急,这女人横竖是逃不出手心。又思及雨势汹汹,可能会冲垮挖好的坑,便打开后备箱拿出铁锹,准备先去查看一下。 他走之前又看了眼庄可祺,睡颜恬静,想着等进了坑再弄醒她也不迟。 庄可祺听到车门关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立刻起身,歪歪扭扭地挪到副驾驶后,手机果然躺在座位上。 她探过上半身,俯身用嘴叼起手机,挪回后座,松开嘴,手机正好落到座椅边缘。 她背过身,用反剪的双手摸索,摸到手机,长按电源键开机,听到开机音乐,接着将手机夹在手掌间,用拇指关节艰难地按压侧边按钮——一下、两下、三下…… 第五次按下时,她听到手机响起三声倒计时,心跳到嗓子眼,三秒对她来说都是漫长的等待。 倒计时结束,出现报警电话,她点中110,这时车外响起脚步声,他回来了。 她连忙挂断,sos已触发,自动发送位置信息给陈铎。她迅速将手机塞回角落,闭上眼假装昏迷。 邹呈光踩着泥泞返回,钻进车里,抓住她肩膀,将她扛下车。 庄可祺感到雨水又密又重地打在皮肤上,刺骨寒意往心里钻。 喘息声在耳边响起,邹呈光走得很慢,她睁开眼,看到前方一片黑影重重的树林,以及一爿肮脏的,垃圾丛生的池塘。 脚下的地泥泞湿滑,坑坑洼洼,她想了想,在邹呈光准备走下池塘时,抓住时机,猛烈挣扎,双腿乱踢。 邹呈光一个不妨,脚下打滑,与庄可祺双双滚下池塘边坡。 泥水灌入口鼻,她翻滚到一处停下,浑身剧痛。探头看去,邹呈光在前方十米处,瘫在地上,翻滚呻吟。 她看到近旁一处垃圾堆,里面有几只破碎啤酒瓶,拼尽全力蠕动过去,一翻身压在酒瓶上,裸露的胳膊立刻被划出口子,疼痛感袭来,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忍住痛,摸到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 邹呈光已经爬了起来,神色狰狞地朝她走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女人,一头小野兽。” 她仰躺在一堆垃圾上,雨水迎面落下,砸得她视线模糊。背后是碎玻璃瓶,痛到她泪腺失禁。 她一面割绳子,一面哭求:“求求你放过我,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邹呈光狞笑,“晚了,我已经不相信你这个小贱货了。我掏心掏肺对你们家,换来了什么?换来你的背叛。” 他伸手要将她扛起,她扭动身体,再次恳求:“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快点,快点,快点,她在心里焦急地催促自己,手下更加用力,将皮肤都割破,伤口张开嘴,鲜血淋漓。 邹呈光停下来打量她,抚摸她的脸颊,“乖乖的,不许再乱动。” “你愿意放过我吗?” “既然你求我,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他不再执着于扛她,免得挣扎起来,费时费力。单手抓住她被困住的腿,拖着她走向坟墓。 她仍然没有停止割绳,血水混着泥水,拉出长长痕迹,又被雨水冲刷掉。 走到坑边,土里插着一把铁铲,他放下她的腿,接着要将她抱进坑里。 这时她终于明了他要干什么,这疯子要活埋她! 她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嚷:“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求求你。” 邹呈光大笑,太享受她此刻的恐惧和懦弱。 “下去慢慢哭给我看。”他俯身抱她,就在这一瞬间,庄可祺抬手,举着玻璃刺向他眼睛。 邹呈光惊讶之余,条件反射般避开,玻璃刺中他左边太阳穴,划出长长一道伤口。 血水混着泥水,四溅开来,他发出暴怒的痛呼,痛到倒退数步。 庄可祺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起身双膝跪行,双臂用力一推,将步履踉跄的他撞下坑。 他暴喝一声,小畜生。双臂撑着坑边准备爬上来。坑深两米,爬出来很费功夫。 庄可祺一面解绳子,一面注意邹呈光,太过紧张,手都在颤抖。 邹呈光快要爬出坑,她终于解开绳索,顾不得其他,起身往车子方向跑去,准备驱车逃离。 邹呈光已经爬出坑,紧随其后。 两人争分夺秒地 你追我赶,庄可祺因为药物作用,又因腿脚被捆绑太久,速度始终不敌邹呈光,但肾上腺素迸发,她还是能拉开一小段距离,顽强跑向生之路。 当她跑到车边,见车钥匙安然插在孔里,内心涌起希望,立刻上车发动引擎。 车子动了起来,她开始倒车。就在此时,车门猛然被拉开,邹呈光鲜血模糊的脸闯入视线,如鬼似魔,狰狞可怖。 他纵身跃进车里,双掌死死抓住方向盘,而庄可祺拼尽全力争夺方向盘,车子在雨中打滑。 喧天的雨声中,骤然响起一串警笛声,在前方不远处,一束车灯刺破雨幕,摇曳着朝这边逼近。 庄可祺欣喜若狂,陈铎来了! 她长按喇叭,尖锐的声响划破风雨,提示他们方位。邹呈光脸色骤变,伸出手掐住她脖子,啐骂:“贱人!” 庄可祺喘不过气,松开油门,想踩刹车,却不想邹呈光伸脚过来直接踩住她的脚背,狠狠踩住油门。 “你去死!”他嘶吼着扭转方向盘,庄可祺猛拉方向盘,慌乱间腾出另一只脚踩刹车。 车内一片混乱,雨水从敞开的车门灌入,湿冷刺骨。车子在泥泞中失控,冲向陡坡。 地面湿滑不堪,车身翻滚下坡,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庄可祺没系安全带,身体猛地前倾,头部狠狠撞上挡风玻璃。玻璃龟裂成网,鲜血喷涌而出。她眼前一黑,剧痛吞噬意识,整个人被甩向车门,半边身子摔出破碎窗沿。 邹呈光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出车外,飞撞上一棵老树。树干震颤,雨水混着血水淌下。他绵软倒地,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头颅歪折,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昨天 明天会一口气发完最后四章,正文完结,大概会有甜甜的番外。 第58章 ☆、58菲薄的流年(1) 大雨磅礴而下,整个水库被笼罩在氤氲水汽里,天地模糊成一片。 雨幕吞噬亮光,两盏车灯刺入黑暗,像在黑板上划出两道如粉笔灰般浅淡的影子。 陈铎跑到翻倒的车前,只看一眼,心脏被生生撕裂,痛到他喘不过气。 庄可祺上半身仰躺在车外,雨水冲花了脸上的鲜血,下半身被车子压住,破碎的车窗边缘挂着殷红血珠。 他跪倒在车前,泥水浸透膝盖,探头望向车内。万幸,双腿并没被压住。 他轻轻拖出她,抱在怀里喊着她的名字。她睫毛颤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一颤,低头细看,才发现只是雨水打湿了睫毛。他瞬间被更深的恐惧攫住——她身体冰凉,毫无反应, 远处警笛刺耳,红蓝光芒在雨雾中闪烁,警车赶到。 他顾不上多想,抱起庄可祺,快步走向车,冲钟勇良喊:“开车,去医院,快!” 途中,他紧紧抱着她,手按住心脏位置,生怕错过一丝起伏。 她的心跳联动着他的心跳,他低头贴近她耳边,声音沙哑,反复呢喃:“坚持住,到医院就没事了。” 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她活着,他才有活下去的理由。 陈铎往后的每一场噩梦都逃不开那一夜。 有时梦到自己去得太迟,她已经被深埋坑中,有时梦到自己去得正好,却还是没能阻止车祸。 梦是潜意识的映照,他只是痛恨自己没有在她被拖进那部车时,就救出她,让她免受折磨。 可终究是梦,现实是那晚他与钟勇良赶去医院,庄可祺被推进手术室,进行了十二个小时的手术。 他在手术室门口坐了十二个小时,一动不动,庄文姜瑜来了也不知道,沉进了一种麻木空洞的状态。 直到医生出来,他才重返人间。 医生摘下口罩,声音疲惫:“她头部撞击太重,颅内有血肿,压住了脑子里的神经。我们做了开颅手术,清理了血肿,可脑组织水肿还没消退,尤其是靠近海马体那块,损伤不小。现在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都不好说,只能看她自己。” 陈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还攥着她手术前沾血的外套,指节发白。 姜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着就好,祺祺是有福气的,一定能醒。” 他听进去了这句话,深信她生命力惊人,一定能很快醒来。 第85章 他作为陪护住进医院,每天亲历亲为给她擦拭翻身,按摩手脚。因为美国一行洽谈顺利,褚云便让他在医院处理文件,开视频会议。 他全天候守在她身边,白天抽点时间处理工作,晚上就睡在床边的陪护床上,偶尔会跟她说说话。他本就不善言辞,自言自语也会时常卡壳,明明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无比怀念她的声音,骂也好,怎么都行,往后他都会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 有一天晚上,他给她手腕处的伤疤上药。疤痕太深,而且不止一条,纵横交错在手腕上,每回看都触目惊心。他想用祛疤膏抚平痛苦灰暗的记忆,至少等她醒来,不会触景伤怀。 忽然想起那枚戒指,取出戴在她手指上,竟大了一圈。刚戴到指根,手一垂下就滑落。 他只想着是自己没有提前做好功课,买大了,根本没意识到是她瘦得不成样。 第二天,他去了门店,拿给他们改小。售后部说要等十五个工作日,他想也无所谓,也许一个星期内,她就要醒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钟勇良过来,说邹呈光死了。 他们在医院室外吸烟区说话,钟勇良吐出一口烟,戏谑一笑,“真能撑,颈椎都断了,还能坚持这么久。现在死了,可祺也还没醒,水库没监控,没人知道他们怎么出的车祸。” 陈铎冷淡地说:“还有必要知道吗?” “当然,法院得判邹呈光赔偿多少,人死了债不能消。等可祺醒吧,医生说她什么时候醒?” 他每天跟医生沟通,医生都无法给出确切答案。他们只反复强调,脑部损伤很难预估清醒时间,如果超出一个月,他们会考虑再做一次手术,清理残余血肿或者减压。 钟勇良听完叹一口气,“不要想太多,吉人自有天相,可祺不是一般人,在那样危急的情形都能跟恶人对抗。我们在水库找到个坑,正好能装一个人,旁边还插着铁铲。稍微一想就明白,这邹呈光真不是东西,想活埋她。” 陈铎喉咙像堵了块石头,难受得说不出话。他抬头看钟勇良,低声说:“给根烟。” 钟勇良递过去,瞥见他形容憔悴,瘦得不像话,拍拍他的肩安慰:“你也好好保重,别她醒了,你垮了。” 陈铎没说话,烟雾在两人只间散开,空气里满是潮湿的苦味。 他还有件事没告诉陈铎,他们查邹呈光手机时,查到了他跟一个陌生号码沟通,他们恢复了跟那个号码的文字短信。发现那个号码跟他说了陈铎出差的时间,以及庄可祺店铺位置与住家位置。 怪不得邹呈光能这么精准地钻了空子,只是没想到陈铎提前一天回国。 他们费了些周折才查到号码背后的人,是詹氏集团的千金,詹佩玲。 詹家是大企业,詹自仁在业内名声不小,得知女儿牵涉进来,立马请了律师团保她。 詹佩玲咬死说不知道邹呈光要干什么,只承认发过几条消息。警方证据不够,没法定她的罪,詹家又施了点压,这事就这么私下压下去了。为了她的隐私和詹家的脸面,也没公开。 这之后没多久,詹自仁指派詹佩玲驻扎美国分公司,不准她再回国。 钟勇良推测,詹自仁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知道女儿为什么要做害庄可祺。连他也猜测出一二——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詹自仁为了稳住公司局面,稳住陈铎这个矢量新能源的未来技术部门的掌舵人,选择息事宁人,送女儿远走。 詹佩玲大概也因此大受打击,在国外酗酒嗑药,又被送进疗养院,自此再也没回过国。这个秘密终究沉入时间深海中,再也无人挖掘。 在庄可祺昏迷第27天,陈铎不得不去趟公司。 美国那边突然打来电话,说合作测试的数据有问题,得当面验证,不然单子可能要黄。詹自仁也在电话里催,说这事牵扯几千万的合同,技术细节没他不行,非得陈铎去公司跟他们碰一碰。 他收拾一下,刮了胡渣,换上西装去了公司。一群人围着数据讨论了一夜,天亮才从会议室出来。 他一直记得那天早晨,刚刚八点钟,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没睡醒。空气里飘着薄薄的雾,路边的银杏叶子黄得刺眼,满地都是,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飘下来。太阳藏在云后面,只透出一点苍白的光,照得大楼玻璃冷冰冰的。 他站在公司门口,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白气,看着雾气和烟混在一起,心里莫名沉甸。 风往他心里钻,空得不像话。 想着如果她永远醒不来怎么办?自己熬夜开会,拼搏事业又有什么意义? 一支烟燃尽,摁灭烟蒂,上车准备回医院,手机响了,是姜瑜。 她在那头又哭又笑,说刚才医生来电通知可祺醒了。 他懵了一下,才理清楚话里的意思,尔后脑中一片空白。 “医生说祺祺一醒来就喊饿,嚷着要见我们,你快来。” 他应了声好,挂断电话,在座位上怔愣片刻,才想起发动引擎。 握住变速杆的手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将胳膊抵在方向盘上,头埋进臂弯里平复翻涌的情绪,怕自己过于激动,一会儿开不稳车。 当脸颊触到衣袖,洇湿黑色西装,他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陈铎并没有立刻赶往医院,而是去店里取戒指。售后人员早就打电话来说戒指改好,只是他连日来心情郁结,不想离开医院,便一直没去取。 现在正是取戒指的时候。 拿到戒指赶往医院,下车走向住院部时,不自觉加快步伐。 临近病房,门没关,庄可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大概才哭过,声音沙哑,语调哽咽,“妈,我头发怎么剪这么丑,毁容了啦。” 他不自觉扬起嘴角,睡了二十八天,醒来越发娇气。 走到门口,见她跪坐在床上,举着小镜子,左看右看,嘟着嘴十分不满意。鼻尖泛红,又要哭了。 醒来的她,生动鲜活,却也楚楚可怜。饱满桃心脸瘦成了细瓜子,久未晒太阳,皮肤透明苍白,太阳穴的青筋分明毕现。为了方便手术以及术后治疗,头发剪至耳根,像个清秀的未成年小男孩。 庄可祺看见有人杵在门口,下意识看过去。瞬间愣住,跟他对视片刻。 他长长久久凝视着她,她没看懂他眼里波涛汹涌的感情,只觉得情绪逼仄,局促地将腿伸回被子里,疑惑地看向父母。 庄文和姜瑜也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 庄可祺垂下头,轻声说:“爸,妈,来人了。” 庄文急忙走到陈铎跟前,“走,出去说,医生还有事要跟我们交代。” 陈铎已察觉出不对劲,身体连同思维都僵住了。 庄文将他拉到走廊,关上病房门,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青年,不由伤怀,心绪悲凉。 他措辞片刻,才说:“医生说她脑子受了重创,手术清了颅内的血肿,但压迫时间太长,脑组织有些地方伤得不轻,尤其是海马体,管记忆的那块,损伤挺严重。她受伤前的记忆丢了一大块,只记得十九岁前的事,后面全都忘了。” 陈铎看了他半天,眼里蒙着一层雾,亮光消失,看上去呆滞木讷。在工作上果决的人,却在这个问题上迟钝了。 庄文叹口气,“她记得我们,记得可颂自杀,也记得邹呈光,她还当自己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庄文说到此,眼眶泛红,都是他作的孽,自己一双女儿,死的死,病的病,他现在这样都是报应。 他平复心绪,再度开口:“她也不记得我们要她嫁给邹呈光,还问我们姐夫去哪儿了。医生说,人在经受过巨大创伤刺激时,会下意识通过遗忘来保护自己。等于说,有些遗忘是生理上的,有些遗忘是心理上的,他建议我们让她循序渐进知道真相,在康复记忆的同时,也要保证她情绪稳定,心理健康。” 陈铎还是没反应,极力消化颓丧沉痛的情绪。 这时病房门打开,姜瑜走出来,说:“她睡着了,还是太虚弱,闹一阵就没精神了。医生说要好好补充营养,观察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 姜瑜抚着陈铎胳膊,继续说:“小陈,她刚才问我你是谁,说很眼熟。”眼熟这句是她自行加上去的,只为了抚慰陈铎,不让他的精神彻底垮掉。 庄可祺确实问了他是谁,姜瑜斟酌着说,是你朋友。她根本不记得,便不再问了。 陈铎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 “你今天先回去休息,我跟她爸留这里,等她醒了,跟她先讲讲以前的事。你明天再过来陪她,让她慢慢有个接受的过程。医生说,只要坚持康复训练,她会想起来的。” 陈铎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省去邹呈光那段吧,别让她再想起不开心的事。” 姜瑜点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他们面前哭了出来。 第86章 庄文轻斥,“醒了就谢天谢地了,哭什么哭,会好的。” 陈铎轻声重复,“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她。” 他走到门前,推开一条缝往里看,她清瘦的脸颊还挂着泪痕,睡得却很安稳,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第59章 ☆、59菲薄的流年(2) 陈铎回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如何唤回她的记忆,可是毫无头绪。 他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如何让她相信他们相爱着? 那如果永远记不起来怎么办? 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只要醒来就好,不记得了又怎么样,只要他记得。就当是重新来过,这次他要将所有美好奉到她眼前,只让她品尝幸福滋味。 他渐渐睡了过去,但睡得并不好。断断续续醒来几次,看到天还没亮,又躺回去,迫不及待等着黎明到来,他想见她。 等再次醒来已经中午,他立刻起身,好好收拾了自己,囫囵吞枣地吃了点东西,驱车去医院。 在医院外买了束花,到病房时,她正在喝粥。 庄可祺见他来了,神色间露出一丝腼腆。 她作晚醒来一阵,爸妈跟她说了很多事,她一时难以消化,哭哭啼啼又睡了过去。等早上醒来,看到清早阳光澄澈,忽然想开了,至少还活着。 活着就可以享受阳光,享受美食,享受一切美好的物质。 她虽失去记忆,人格底色丝毫未变,永远乐观豁达。 他们说她已经二十三岁,刚刚毕业,因为一场车祸,头部撞击,失去四年记忆。 而昨天那个男人,就是她这四年来交的男朋友。 现在乍一见着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对她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可听爸妈说,他们感情很好,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从美国出差回来,遭遇她出车祸失忆,备受打击。 这么一想,骤然生出些愧疚之情。 她试图去搜寻心底留存的爱意,可是爱意与记忆一样,消失无踪。 陈铎走到床前,递给她一束鲜花,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要不要跟我出去晒晒太阳?” 庄可祺捧着花,埋首想了想才点头。 她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理还停在十八岁,没有对谁动过心,这时突然冒出个未婚夫,听说已经29岁,让她难以适应。 可是......模样这么好看,个子又高,气质又好,至少赏心悦目...嗯...可以先处处。 不经意抬起头,目光与他不期而遇,看清他深邃狭长的眼睛中浮着温和无害的情愫,又肯定了这个想法。 她下床时,腿都有些打颤,只得在原地站站,活动四肢。 陈铎取出一件开衫,抖了抖给她披上,动作自然流露,没有丝毫生硬。她轻声道谢,迈步要走时,前脚扳后脚,一个趔趄眼见要摔倒。 陈铎一把揽住她,拦腰抱起放回床上。 “我去推个轮椅,别急着走路,慢慢来。” 他推她到花园,她起身要走,他赶紧上前扶住,却被她一个胳膊挡开,“我自己能行的,又不是残废。” 她试着走几步,慢慢找回与地面接触的感觉,很快就行走如常。 她沐着阳光,心情好起来,转过头看他,见他一直不近不远跟着她,眼神沉静温柔,笑着说:“我们绕着花园散步吧。” 两人默然走了会儿,她先开口问:“我们怎么认识的?” 陈铎思忖半晌,微微一笑,“四年前一个台风夜,你喝醉了,倒地不起,差点被小流氓欺负,我把你带回家。” “我有这么荒唐吗?”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又问:“那天晚上,我们没怎么吧?” “没有。” 她稍稍松口气,不是一夜情后再生情就好,那太烂俗了。 那他们又是怎么相爱的?这一题很难问出口,也很难回答。两人之间,谁先爱上谁,从何时爱上,中途经历过什么,一时很难说清。 她很沮丧,感觉自己丢掉宝贵记忆。 “我感觉自己忘记了好多重要的事,明明都毕业了,但我丢了这四年来学到的所有东西。” “你跟我说过,你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 她愣住,果然,他们曾经已经很亲密,她连这个都跟他讲了。 陈铎继续说:“你在大学期间跟朋友开甜品店,生意很不错,你不仅手艺好,做生意也很有一套,还想要毕业后再念商科。” 她神色疑惑,“真的?” “嗯,等出院了带你去看。” 她点点头,沉默下来,片刻后陈铎听到压抑的啜泣声。 “要是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四年就这么白白没了,我又得从头来过。”庄可祺停下脚步,捂住脸哭泣。 忽然,指间的阳光暗下去,一股陌生好闻的味道钻进鼻腔。陈铎浅浅拥住她,不敢太用力,怕吓到她。 这是一个安慰的抱抱,他跟她中间隔着一点距离,容纳吹过的凉风,挤出午后残阳。 一记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可祺,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忘记了也没关系,你还很年轻,有很多时间可以从头来过。只要我不会忘记你就行,我们一起闯过很多难关,这又算什么。” 她抽噎一阵,扬起哭红的脸,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此后三四天,陈铎都会在下班后,来医院看她,跟她聊天,陪她做记忆康复训练。 庄可祺身体恢复得不错,与他也渐渐熟稔起来,越发健谈。可是他也发现,她变得很健忘,比如忘记中午吃过什么,或者重复问同一个问题。 他想大概只是微不足道的后遗症,过段时间就好。 等到第五天,她要做全身检查,他便提前去了医院。 他走到门口,忽听她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心猛地揪起,快步跑进病房。 医生护士都围着她,让她先冷静。 她用力拍床,拍得“砰砰”作响,哭嚷着:“我爸妈呢?我为什么在这儿?” 陈铎听到这句,血液凝固,脸色苍白。 他上前抓住她的肩说:“别怕,我在这儿。” 庄可祺顿了顿,隔着泪眼看他,“你谁啊?”接着用力推他,开始尖叫摔枕头。 医生连忙拉开他,让护士安抚,并立刻通知她父母,接着将陈铎拉到走廊。 陈铎失了分寸,红着眼问怎么回事。 医生唉声叹气,“我们一会儿给她做个认知检查,再做个脑部ct。听护士说,她睡了一觉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在身边,情绪相当不稳定。” 陈铎刚养育成型的幼苗,再次被暴雨灌塌,“为什么会这样?”他讷讷地问。 “可能是前向性遗忘,无法将新的经历转化为长期记忆,只能记住短时间内发生的事,一旦时间稍长,就会遗忘。” 他只能重复,“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先别急,观察几天看看。她脑子没完全定型,水肿消了可能会稳一点。我们会给她做点康复训练,比如记笔记、重复讲过去的事,帮她适应。你们也多陪她,说说以前,兴许能多挖点旧的出来。新记忆能不能长久,就看她脑子恢复多少了。” 病房内哭声渐渐转小,庄可祺被带出去做检 查。庄文与姜瑜赶来,听了医生的话,姜瑜哭成泪人,连庄文也禁不住流了泪。 这意味着他们的女儿再也无法像正常人生活,记忆受损,永远活在十八岁以前。 他们问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医生尽量委婉,给了一些飘渺的希望,让他们不至于太过绝望,“我们见过这种病人,记忆时长飘忽不定,跟脑子里的神经怎么调整有关。她旧记忆能回来点就不错了,比如十九岁后的片段,靠熟悉的人和物品慢慢勾起来,但新记忆这块,修好的可能性不大。神经伤了,没法拿手术补,只能看她自己恢复多少。比起阿兹海默症那种慢慢恶化的病,她的情况不算没希望。大脑有时候挺神奇,可能通过训练找回点路子,但得慢慢来,别急于求成。” 庄文姜瑜稍稍松口气,至少还记得他们和十八岁以前的事,生活上还是可以自理。 这期间陈铎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沉重打击令他几近堕入深渊,悲哀到极致,反而哭不出来了。 她忘记了他,忘记了他对她的爱,忘记了相爱的过程,也忘记了她曾爱过他。 往后,她也将不会记得该如何重拾爱意。 第60章 ☆、60菲薄的流年(3) 自那天后,庄可祺又住了半个月才出院。这期间,庄文和姜瑜轮流守着,就怕她哪天醒来又忘了,再次闹起来。 这半个月,她时好时坏,最短两天,最长一周,脑子一累,睡一觉起来就全忘,只记得前十八年的人生。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通过熟悉的物品和人物,刺激回忆。 再通过录音和笔记补偿新记忆,在长期康复中借助大脑可塑性逐渐恢复部分功能。 第87章 庄可祺才23岁,康复几率很大。 陈铎每天都来,就为了加深她的印象,协助她用录像和笔记,记录自己每一天日常。 他在她那儿反复成为陌生人,可他也没露出丝毫失望和气馁,每日还是如常出现。 陈铎始终抱着一个信念,就算她忘记一切,他的爱也不会因此消失。 回到家后,庄可祺深受打击,问他们怎么会搬家。潜台词是,大别墅怎么变成了小公寓。 庄文跟她说,这几年投资失败,公司没了,别墅也卖掉了。 庄可祺没再说什么,努力藏起难过,她想爸妈应该比她还难过。 她变得爱发呆,偶尔躲起来偷偷哭泣,她几乎成了一个生无可恋的寡居老人,除了每天出现的男人能给她带来一点生机。 这个叫陈铎的男人,总是温柔耐心地跟她说话,鼓励着她。还给她买了台电脑,买了一柜子笔记本,让她每天坚持写日记。 他们重新布置卧室,在床对面的墙上贴了张纸,写着:如果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打开电脑,点开桌面记忆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由他们共同创建,有照片、视频、和文字辅助。 里面有很多文档,文档名是一个个名字。有“星仔”、“薛芝芝”、“谭叔”、“万大金”和几个要好同学。 每人都有几段文字介绍,只有“陈铎”的文档,字最多,附有照片,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用文字好好介绍他这个人,他们之间的关系。 文末幽默一下,化解她的抑郁情绪,陈铎写:就算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会成为你每一次初恋。 他不遗余力地协助她补全记忆,还专门给她买了智能手表,就为了时刻都能精准定位她的位置,他无法再承受她再次失联。 她有时以为他是医生,有时以为他是曾经的朋友,有时以为他是居委会志愿者,有时以为他是她幻想出来的完美情人,可就是不记得自己爱过他。 等度过最初半年,她开始安然接受自己的缺陷,并开始努力适应人生给她的重击。 而电脑和笔记本记录越来越多的日常,她也学会了如何在失忆时,拼凑前一天的事。 有一天她突发奇想,想要通过整理旧物品,来努力追寻丢失的四年时光。 她在化妆台抽屉里找到手账本、拍立得、电影票根和一只蝴蝶发卡。 电影票上写的小黄人,她有印象,在网上见人讨论过。而那只蝴蝶发卡实在老土,她无法相信会是自己的品味。 手账本里面贴着很多拍立得照片,她一页页翻过去,有食物,自拍,野猫,出现最多的是陈铎。 这会儿她才跟陈铎认识三天,还没忘记这个男人。 她猜测自己没失忆前应该很喜欢他,要不无法解释为何每张照片都如此感情充沛。 还有街景和路边摊,也很好诠释了她从前多么热爱美食。 忽然,她在浩渺的记忆深海中,抓住了一丝飘忽不定的线索。她闭上眼努力去探寻,脑海里终于显现出三个字——春水街。 春水街......好熟悉,难道这些照片都是在那里拍的? 她带着这个疑惑,挂上拍立得,拿着笔记本就出门。 记忆露出一丝线头,她捏着这线头般细小的希望,努力不让它回缩消散,以至于根本忘记了周遭一切。 姜瑜在厨房做饭,庄文在公园里看人下棋,她没带手机和包,在没人监管的情况下,径自走了出去。 等姜瑜做好饭,才发现女儿独自出门了。慌忙给女儿打电话,手机铃声在卧室响起。 她又赶紧给陈铎打,跟他说可祺自己出门了。 陈铎安抚她别慌张,他点开跟庄可祺手表绑定的app,通过gps找到位置。地图上的光点定在一处建筑内,他拉近一看,她竟然去了杆子帮。 他给下属安排完工作,立刻开车前往杆子帮。 春水街的拆迁进行了两年,已经接近尾声,因为没规划到杆子帮这儿,万大金还是照常营业。 陈铎到达时,万大金正蹲在门口抽烟,仿佛是料到他要来,老神在在地说:“她往那边去了,快去追吧。” 陈铎点点头,往指的方向跑去。 万大金望着陈铎背影,不胜唏嘘。他在庄可祺出院后,去看过她几次。如此聪明伶俐的姑娘,就这么被老畜牲毁了。 不久前他刚好走出店门,看到司机拉着泫然欲泣的庄可祺理论,赶紧上前问怎么回事。一问才知,庄可祺一分钱没带就出门,又忘了自己没带钱,坐上车让司机去春水街。 但春水街正在拆迁,司机只能停在附近,正好就在杆子帮门口。 因为没钱,被司机教训一顿。 他赶紧付了钱,领着庄可祺到杆子帮坐,请她吃绵绵冰。 他看得出她努力装作记得他,他说几句,她只会“嗯嗯啊啊”,诚惶诚恐地附和,那怯怯的神色泄露了她心底的惶惑。 两个人聊了会儿,大多是他在说,她倾听并点头。中途他去招呼客人,等回来一看,她一声不吭地走了。再跑去门口,她还没走远,接着陈铎就来了。 万大金望着两人的背影,又是长长一叹,老天为何要作弄有情人,可见苍天无眼。 陈铎只跑了百来米就看到了她。 她一边走,一边张望,一边比对着手里的笔记本。 他不知道那笔记本是什么,但他直觉她一定是记起了什么,正在通过自己的方式,追寻记忆。 他不敢打扰,怕扰乱她的自我修复,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让她的背影离开自己视线。 她走进断壁残垣的春水街,此刻已是黄昏,工人都去吃饭了,挖掘机在夕阳中无声伫立,拆了一半的房子露出斑驳砖墙,窗框歪斜,玻璃碎了一地。 风吹过,卷起漫天尘土,可她恍然未觉,一边走一边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路灯早就断了电,只剩几根铁杆孤零零戳着,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走到一家破败店铺前停下,招牌随意扔在地上,字面肮脏,但字迹依稀可辨——芝芝西饼屋。 她盯着字看了半天,用拍立得拍下,接着往前走,经过飞燕麻将馆时再次停下。 招牌彻底断裂,只余下“燕麻将”三个字,但她还是拍了一张。 等到天色彻底黯淡,她仍然没停,慢慢往铁路家属区走去。路标早已模糊不清,街景也全然改变,可她几乎凭着本能走回那里。 就如同她四年前,在台风夜后醒来那一天,在陈铎载着她去派出所时,她也是凭着本能走回去找他一样。 忽地,一只野猫从废墟中钻出来,蹭着她脚跑过。 她打了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跌在地上。 陈铎心里发紧,要上前扶她。刚迈出几步,她着急忙慌地站起身,左脚的小羊皮皮鞋遗落在地,她却不管不顾,迈开腿往前跑。 他匆忙上前捡起鞋子,跟着她跑。 她跑进小巷,登上残破的家属楼,脚底的袜子黑透也没停下,一直跑到五楼。 他也跟着跑进曾经的家,庄可祺站在屋子中央发呆。 这里早已面目全非。 墙面已经拆了一半,阳台敲掉,变成巨大的不规则的门洞。 风从门洞吹进来,吹乱她长到下巴的头发。 她眉头紧蹙,脸上是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懵懂,定定望着外面那一片旷阔无垠的废墟。 也许是大梦初醒,陈铎心中忐忑,走上前去。 脚步声惊扰了她。 她回过头,退出梦境,眼里含着一汪泪,轻声问:“陈铎?” 陈铎鼻子发酸,“是我,都记起来了?” 她垂下目光,哽咽着说:“我终于记起来这个地方,可是怎么就不见了?” 希望在他心中渐渐熄灭,她并没有恢复记忆,他之于她来说,还不如这片废墟值得她怀念。 他掩下情绪,温柔地说:“没关系,慢慢来,记起这里已经是进步了。” 她眼神如婴儿般清澈又迷茫,“我记得这里,可是不记得我为什么记得这里。” 他蹲下,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袜子,给她穿好鞋,抬起头说:“这里是我们两住过的家。” “我们同居了?” “嗯。”他摸出车钥匙,上面挂着一只小狮子,“这是你亲手做的,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仔细端详掌心中的小狮子,努力去感受自己曾在它身上留下的记忆针脚。 可惜没有,她无法抓住曾经哪怕一星半点的心动与爱意。 可祺握住小狮子,落泪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他也只能说没关系。 她却摇头,“如果我不记得你,不记得四年来发生什么,也不记得以后会发生什么,那我还能活得像个人吗?我甚至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失去了工作的能力,那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第88章 陈铎看着她哭泣,心脏跟着冰裂,这也是他长久以来的痛苦根源。他为此绝望,再重新建立希望,反复被这两种情绪折磨。 可是他不愿让她也陷入绝望,他伸出手,替她拭泪,“你本身就是意义,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庄可祺抬头看他,眼里竟是难以置信。 他微笑道:“如果你明天还记得我,我们就结婚,好吗?” “为什么?如果结婚后,我又把你忘了呢?” “不要紧,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换种方式恢复记忆。至少以后每当你醒来时,我都会以你丈夫的身份,让你重新记起我。” 到了第二天,他一大早就醒来,给她打电话,问可不可以过来接她了。 她轻轻应了声好。 陈铎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她没有忘记他们昨晚的约定。 他好好收拾了自己,拿上那枚钻戒,就赶去庄家。 刚一进门,就见她穿戴整齐,化了淡妆,跟庄文姜瑜坐沙发上等他。头天晚上,他就跟他们报备好,他们看可祺没意见,自然也就没意见。 可祺一见着他,露出羞涩的笑,埋下头玩起手指。 姜瑜笑着说:“快去吧,等办完了,我们一家好好吃顿饭。” 庄文却说不急,拉陈铎到阳台说话,再次问他是否想清楚,可祺很可能明天就忘,他是否做好心理准备照顾她一生。 他自然想得一清二楚。 庄文叹息一声,“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我们也不想拖累你,你付出得够多了。就算放弃,我们也能理解。” 陈铎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你们放心把她交给我,她会好起来。” 他们坐上车,陈铎没立刻开车,拿出那枚戒指给她戴上。 黄色钻石闪着微光,在她指尖耀动。她举起手翻来覆去欣赏,陈铎仔仔细细看她,问道:“喜欢吗?” 她笑着点头。 “以后给你买更大的。” “这个就很好。” 他牵着她走进民政局,材料都准备齐全,他填写表格,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可祺坐在他身旁,手指绞着衣角,注视着他俊朗的侧脸,想要从他温柔的眉眼里,拽出记忆的蛛丝马迹。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脸笑了笑,跟她说马上就好。 她愣愣的,即使忘记了从前的情意,但此时此刻,她再次心动。也许这个决定是对的,爱上一个人有时只需要一瞬间。 可是……也许几天后,就会忘记此时此刻的心动。这样一想,心情又持续低落。 填完表格,需要拍结婚登记照。她对着镜子补口红,摄影师招呼他们到拍照台前,让她站在苹果箱上,才能与新郎出现在同一屏幕中。 她有些紧张,笑容变得局促。 摄影师笑道:“两位靠近一点,新娘子笑一笑,结婚证上的照片才更好看。” 她没动,抿了抿唇,试图让嘴唇松弛点。这时陈铎轻轻揽住她的肩,两人挨得很近,她几乎听到他的呼吸,接着又听他轻声说,现在跑还来得及。 闪光灯“咔嚓”一声,她不自觉扬起嘴角。 等了半小时,结婚证发下来,一人一本,她翻看自己那本,他笑得很好看,她总觉得自己笑容太大,气质全无,一时间不高兴挂到脸上。陈铎已经读透她所有情绪,笑着哄,很漂亮。 “好吧,下次照就有经验了。” 陈铎轻轻敲她额头,“不可能有下次。” 婚宴很简单,就跟庄文和姜瑜吃了顿饭。吃完饭收拾行李,晚上她就搬到了他的公寓。 他腾出一间卧室给她,两人分房睡。他计划等她恢复记忆,再睡一起。 他们互道晚安,到了后半夜,陈铎被开门声惊醒。 他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轻手轻脚靠近,摸到床边钻进被子里。 他转 过身问:“怎么了?” 可祺钻进他怀里,“你亲亲我。”她想了很久很久,想着既然走到结婚这步,那她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唤回关于他的记忆。 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讨厌他的吻,他的触碰。 陈铎一怔,继而拥住她,在她额头印上一枚浅浅的吻,克制而珍重。 对她来说还不够,她仰起脸,吻上他的唇。 她心中涌起暖意,又夹杂着一丝酸楚,为什么想哭?是因为她全盘接受了这个吻,却还是想不起与他的过往种种吗? 陈铎呼吸渐重,她棉质睡衣刮到他的皮肤,紧紧贴着他,像水草缠住,要将他淹溺。 吻越来越深,他拿出所有意志力,撑起身要离开。 她说别停,我想感受你。 他便再也无法停止。 第61章 ☆、61菲薄的流年(大结局) 醒来时,她仍然记得新婚夜发生了什么,于是提笔写了日记,以防自己会忘记。 她很露骨地写道:新婚夜很完美,看来脑子忘记了他,身体还是很诚实。我们大概早已磨合得很好吧?很好,既有一夜情的刺激,又有老夫老妻的默契。 停笔关上本子,脸都红透了。 庄可祺在认识陈铎第四天,跟他结了婚,在他们新婚后第七天,她又忘了他。 那一天可祺醒来,看见床单凌乱,自己未着寸缕,身边还有人睡过的痕迹,只觉纳闷。 接着听到浴室的水声关掉,她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穿着家居服,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走进来。 她立刻蒙住自己大喊:“出去!” 陈铎怔愣一瞬,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说了句,笔记本在床头柜里,你拿来看看。 等门关上,她翻开笔记本,边哭边读。如每一个失忆的清晨一样,抑郁,痛苦,拼尽所有力气才能说服自己接受。 陈铎在厨房做早晨,早就有心理准备,再难过还是要让生活继续下去。 做好菌汤面,转身端出厨房时,见她扒在门边,怯生生地观察他。 像一只不知所措,却大着胆子观察未知闯入者的小鹿。 他无奈笑笑:“吃饭吧,吃饱了再说。” 她摇摇头,问:“可以送我回家吗?” 他埋下头,忍住心酸,“嗯,吃了就送你回去。” 一年后,他买了套高端小区的大平层,只是为了找个安静安全环境好的小区,方便她养病。 他在结婚后养成拍照的习惯,每天都拍,合影或者吃了什么,看了什么电影,都会拍下来。 卧室与客厅設置了一面照片墙,挂满照片与结婚证书。照片下都写着简单的文字,如几月几号看了什么电影,或“你喜欢的菌湯面”,这些成为她失忆后,重新认识他的线索。 在最初两年,他们摸索出一套固定的生活模式,建立起一些固定的习惯:陈铎每天为她准备早餐晚餐,晚上一起散步聊天。这些仪式成为她记忆中的“锚点”。即使她忘记了前一天的事,看到陈铎端来早餐或牵着她的手散步,她也会感到一种熟悉和安心。 再加上日记和电脑文档这些辅助工具,她便能更快速地找回生活的脉络。 所以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熬夜加班,他都必须腾出时间回家做晚饭,陪散步。 正因如此,他在女性同事中,成为了口口相传的完美好男人。 到了结婚第四年,可祺失忆的频率开始减少。虽然完整的记忆仍未恢复,但她在情感上越发依赖陈铎。 有时半夜醒来,她会迷迷糊糊问:“你是谁?” 陈铎总是耐心回答,一次次重复,我是你丈夫。他喜欢这样介绍自己,这也是让他一次次从失望中坚定信念的锚。 后来她开始尝试去芝芝西饼屋上班。 这几年陈铎以庄可祺的名义,投资芝芝西饼屋,扩展到三间分店。 薛芝芝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在维护可祺曾经的梦想。那她出于本心,也时刻等着可祺记忆回归。 可祺并不是每天来,只有在记得时去总店上班。就帮忙打扫整理,接着坐在桌前,看落地窗外人来人往。 薛芝芝也摸出了庄可祺的规律,一个月总有几天不来,是因为她又要重新接受一遍失去记忆的痛苦。 每每想到此,连她这个置身事外的人,都忍不住心疼。庄可琦来的时候从来没露出过任何负面情绪,总是带着点歉意的微笑,仿佛是告诉她,不好意思,我又忘记你了。 即便如此,也庆幸有陈铎守护。 陈铎与她最长一次分别,是矢量新能源的车子正式上市时。 他作为技术团队核心人物,领着团队,需要在中国和美国各开一场发布会,为期一个月。那时他将站在聚光灯下,向全球媒体和投资者介绍这款新能源车。 发布会很顺利,他也因为年轻,长相气质佳,经历独特,很快成为媒体网络的焦点。 而坐过牢被退学这一标签,更是让讨论度节节攀升。一部分人表示,英雄不问出处,天才无需文凭认可。另一部分人表示,法制咖仗着家世背书,绣花枕头而已。 第89章 他也知道关于自己的议论,没辩解也没放心上,现如今只有妻子值得他费心费力去守护。 一个月后他从洛杉矶飞回来,一落地就开车去接可祺回家。 这一个月来,可祺住回父母家,他们每天都会电话联络。可祺的记忆维持了三个星期,半年来最好的成绩。上礼拜记忆再度中断,问他是谁,他也从善如流地回答:等我回国,见一面再说。 可祺倒是没什么不适应,只是答的很官腔:“啊,期待与你见面。” 搞得好像相亲一样。 他刚下飞机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又给庄文打,得知她在店里,便驱车赶过去。 此刻,庄可祺正在给客人点单,手机关了静音,放吧台里。 她们的店已经不止只卖甜品,也卖咖啡饮品,店面大,桌台多,成了喝下午茶的好地方。 她点完单,回到吧台,将单子递给员工,趴在台面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是新车发布会,她一边看一边感慨,这人是老板吗?这么年轻,也太厉害了吧。 薛芝芝一言难尽看她一眼,也不知该不该说,这是你老公。 连客人也在讨论这个年仅三十三岁的科技新贵。 说这位新贵坐过牢,被学校开除,妹妹自杀,妻子失智。能扛得住这么多打击,还能在事业上风生水起,不管家世如何,真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庄可祺手指敲着桌面,想着难怪他头发白了一大半。刚开始还以为是特意染了个白夹黑,现在细想,才明白那是压力和凄苦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三十三岁不算老,可那头 白发像是承载了五十年的风霜。 她再次看向屏幕,他正在回答记者的问题,语气不急不缓,逻辑清晰,气场强大,不自觉被他吸引。大概听了他的人生故事,才起了一层滤镜。 等客人走了,她开始收拾桌子,门上的迎客铃响起,她抬眼看去,随即愣住,是电视里那个人。 真是够巧,想什么来什么。 陈铎看见她的眼神,一时呆在原地。他读到了里面呼之欲出的惊讶与欣喜,热泪涌上眼眶,百感交集,难道她记起来了? 她冲他腼腆一笑。 他小心翼翼说:“我来了。” “啊?你好,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你,真巧。”她语气平静,略带迟疑,言谈间只当他是个陌生的名人。 陈铎笑容僵住,一盆凉水浇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差不多已经对“失望”这个情绪麻木了。 还是薛芝芝过来解围,跟陈铎打招呼,“坏消息是,她刚才看电视,问你是谁。好消息是,就算不记得你,还是会夸你。” 陈铎失笑,只得重新再跟她认识一次。 说了几天,她才建立起他的记忆,接着郁郁寡欢,想着自己不过是记性不大好,怎么到别人嘴里变成失智了。 日子如水,静静淌过庄可祺光滑的记忆之石,微微磨出一点光泽,难留痕迹。 她27岁了,依旧如19岁般明艳动人。而陈铎却长了一头白发,他这几年狠狠操劳自己,也为她操碎心。他在等待奇迹中,反复失望,收效甚微。但不至于绝望,至少她记忆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又一年过去,春水街修建完成,陈铎在家陪她看电影时提起,说马上可以拿到回迁房,问她要不要搬回去住。 她从他臂弯抬起头,茫然问:“我们在这儿住得挺好,为什么要搬家?” 陈铎心里悲凉丛生。 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在春水街的废墟上,答应他求婚的庄可祺。 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也许往后一生,可祺都会不停的丢失自己与他。 等到庄可祺三十岁时,已经逐渐恢复记忆储存能力,大多数人都能记住了,只是记性不太好,常常丢三落四。 她已经不再忘记自己的丈夫,但对待陈铎,却是依赖又客气,感激大于倾慕。 对于陈铎来说,可祺不再是二十三岁以前的那个她。面对他时,总是习惯性说谢谢,或者麻烦你了。行为上也小心翼翼,除了万不得已,绝不多联系他,生怕他嫌烦。 而且她也不再问那四年发生了什么,陈铎会刻意避开不好的回忆,再者问了也会忘记,不如不问,免得让彼此伤怀。 陈铎知道没有共同的回忆与情感体验,她只是揣着一份感恩之心,在跟他相处。可他也不敢奢求其他,她从十九岁横跨到三十岁,中间完全是个模糊地带,能陪伴就很好。 6月20日,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纪念日。虽然初次见面算不得完美,甚至有些狼狈,但他擅自将其定义为宿命的邂逅。 为了这一天他早早开始准备。 清晨第一道阳光透进窗帘,细小尘埃如同飞蠓扑光,他起身亲吻她额头,去厨房做早餐。 等庄可祺坐到餐桌旁,看着满桌佳肴,正中间一块奶油蛋糕,还是懵了下。 “生日快乐。”他从不给自己过生日,也不参加别人的生日,可她的生日不能忘。 她也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笑着跟他道声谢。 他点上蜡烛,“还记得你以前说的吗?每年许愿吃蛋糕,那每年都会实现。” 她想了想,心底失落又过意不去,默默摇了摇头。 他识相地转来话题,“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春水街回迁房下来了吗?我带你去看看。” 她知道那地方,他总时不时跟她提起,还总问她要不要搬回去。 她时常想,那地方一定承载了他们很多记忆,所以他才反复提起,很想让她搬去住。 可是说老实话,她有些抗拒,如果搬过去了她仍然不记得,该怎么办?她已经不想再看他一次次失望,不想承受他眼里的神采亮起又熄灭。 何况,她对春水街毫无记忆,更无情感。因为记性不好,陌生的人事物总会让她产生恐惧。 “改天吧,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再睡会儿。”她尽量委婉拒绝。 陈铎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温声劝:“我准备了很久,去看看吧。” “看什么?” “去了就知道,你看了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她有些喘不过气,“如果还是记不得呢?” “没关系。” 他总是说没关系没关系,可是她大大的有关系,她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自己失望,于是选择逃避。 她抽回手,语气有些焦灼:“你不要再逼我,我记不起来。” 他皱起眉,“可祺......” “不要说了,你让我静静。”她起身,走进洗手间并反锁了门。 打开水龙头,她才能好好放声大哭一场。 镜中的自己五官哭到扭曲,怎么不知不觉就三十岁了,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像个三十岁的女人,没有事业,没有孩子,老妪一样健忘,像个废物。 年龄危机令她自卑起来,今天她宁愿躲进自己的小壳里慢慢舔舐伤口。 敲门声响起,他在外面问:“可祺,还好吗?我不逼你,我们好好说话。” 她悚然一惊,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害怕。 “出来吧。” 她仍是不语,封闭记忆的坛,忽地被打翻,流出一点带血腥味的液体。 仿佛是有一天,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只是门外的人让她感到恐惧。 陈铎没得到回应,有些焦急,怕她在里面出意外,随即拧了拧门把手,没拧开,又敲起门。 庄可祺缩到浴缸旁,大喊:“你走!你让我静静!” 外面声音消失,她埋进臂膀间,听到耳畔水声不断,台风夜的情景忽然钻进脑海,下雨了,刮风了,满天满地都是潮湿的气息。 半晌,响起开锁声,陈铎实在不放心,找到门钥匙,开门进去。 当他打开门的一瞬,庄可祺迎头撞来,要推开他跑出去。 可陈铎太过高大,她不期然撞进怀里,被他钳住腰,抵在洗漱池边,顺手关掉水龙头。 庄可祺拼命挣扎,两只手啪啪扇他脸上,抓出几道浅浅红痕。 “好了,别生气。”他情急之下,没有发觉她有些神志不清,只以为她在宣泄情绪,便抱起她往卧室走,想要让她休息。 她一接触床更加疯狂,对他拳打脚踢。陈铎尽量不用力,靠身体优势圈住她,抚摸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平静。 终于她渐渐平息,他稍稍撑起身,就在这时,庄可祺也猛地起身,跟头小兽一样横冲直撞,额头撞上他的额头。 清脆一声响,他连忙问:“疼不疼?”自己脸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倒是浑然未觉。 就在这一空挡,庄可祺溜出他的怀抱,跑了出去。陈铎紧随其后,发现她跑出了家门。 这会儿他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追着她跑出去。 她停在路边,双脚赤裸,神色惶恐又迷离。他迅速跑过去,庄可祺拦到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第90章 他赶紧跑到车前,打开后座门,俯身看她。 她瘫在座位上,脑袋靠在窗边,满头汗水,眼睛微眯,看上去神志不清。 他只好坐上去,怕惊动她,不敢靠得太近。 司机有些纳闷,问怎么回事。他说,没事,跟老婆吵架,去春水街。 庄可祺一听到“春水街”,嗫嚅着开口:“派出所……去 派出所…” 司机刚要启动,又转过头问:“吵架也没必要去派出所吧?”他以为男人家暴,可看清男人脸上和脖子上的伤,一时恻隐心起,叹了声,“兄弟不容易啊。” “没事,走吧。” 陈铎脱下自己来不及换的拖鞋,轻轻抬起她的腿,给她穿上。 庄可祺一直半梦半醒,记忆开闸泄洪,搅得她思维混乱。她回到那晚,台风将近,细雨靡靡,所有的痛苦悔恨都回来了。 她扶着剧痛的额,想起姐姐的死因,姐姐的遗书,想起自己的愚蠢,想起今天是她生日,爸妈让她回家,遇到邹呈光,跟着他回家……接着她捅了他一刀。 记忆继续延展,洪水滔天,往干涸的池塘涌入。 台风夜后,她醒来会遇上一个男人,他是谁?她捧着头,男人身影显现,他成了重要的引子。 车子停在春水街,她恍恍然下了车,45码的拖鞋并没有难住她35码的脚,她晃晃悠悠穿过人群,漫无目的,却又很坚定地走着。 直到她走到新修的小区外,再也走不动,靠在一支电线杆旁,慢慢下滑。 他上前拖住她,见她毫无反应,弯腰打横抱起。 她瘫在他怀里不省人事,他抱着她走到了曾经的家。 赤裸的脚心被石子硌得生疼,可他浑然未觉,紧紧拥住怀里人,生怕摔碎。 打开门,陈旧又崭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是他一点点搭建起来的回忆之家,将它恢复成了十多年前的模样。 一桌一椅全是由他画图纸,让专业装修团队打造,连墙上他与陈曦的身高线都一一复原。 他将她抱到陈曦卧室,那里也没变,他将陈曦的衣服和书籍放了回去,即是为了帮助她恢复记忆,也是为了留住陈曦的印记。 直到傍晚时分她醒来,有一瞬恍然若梦,发现自己回到了陈曦的房间。 金色晚霞泼洒进来,她回到了某年的夏日午后,看包法利夫人看到睡着,醒来时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是同一片晚霞。 她甚至记得当时的心境,空虚、惶惑、寂寞,因为那时她才从家里跑出来,人生地不熟,陈铎还总不给好脸色。 对了,陈铎呢? 她带着疑问下床,倏忽之间,又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想起的记忆本身就是一场梦。 与陈铎相爱,被邹呈光找到,出车祸失忆,春水街拆迁,通通是一场午后的梦。 她现在才刚满十九岁。 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何会从已经拆掉的老房子中醒来,还遍寻不到自己的手机。因为那会儿她还没买手机。 她恢复了记忆,却因大脑过载,一时逻辑思维混乱,记忆与现实交织,模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分不清今夕何夕。 走出卧室,喊了声陈铎,没人应。又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想着这个点应该去车行吃饭了,心情转好,拢上拖鞋开开心心出门。 直到她打开门,看到干净崭新的门廊和电梯,彻底懵住。 关上门想了想,再次打开,还是老样子。 真是活见鬼,可她向来心大,带着浓厚求知欲下了楼,走出小区,来到全新的春水街。 簇新的街道,高楼林立,小卖部变身7-11,连菜市场都变成了两层楼的独栋商超,漂亮得丧失了烟火气。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中,想起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个樵夫上山砍柴,忽遇两老者下棋,便驻足观看,直到天色黯淡出山,人间已过百年。 如今这样,对她来说也是沧海桑田的改变。 前世今生,因果流转,汹涌而至。她泪流满面,站在茫茫夕阳下,记起了所有。 陈铎陪她睡了会儿就下楼买菜了。想等她醒来,在家里吃顿饭。他还没放弃用这种方事唤回她的记忆,毕竟是她自己走到这里,这让他又燃起些许希望。 提着口袋往家走,在7-11门口停住脚步,他看到自己妻子蹲在超市门口,抱着膝盖,眼神安静忧伤。 他们对视片刻,陈铎看她双眼通红,神色恹恹,猜测妻子大概还在怪他擅自将她带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走过去,伸出手,问:“蹲这儿干什么?迷路了?” 庄可祺就着他的手撑起身,“我想吃荔枝冰,可没带钱。” 陈铎失笑,原来在为这个难过,便进711给她买了一支。 庄可祺咬了一口,将半边冰棍举到他嘴边,让他也咬一口。 他推开,又牵起她的手,“少吃点,要吃饭了。” 她点点头不说话。 默默走了一截路,他又说:“对不起,把你带到这里,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你花了这么大功夫装修,不住多可惜。” 他有些意外,“你喜欢?” “嗯,喜欢这个生日礼物,可是我不喜欢你的态度。” 他淡淡应一声“嗯”,根本不辩解,也不接话。 她想,他从未改变,遇到她苛责,最爱装听不见。 她又说:“你总说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是我记不得了。” “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因为你企图篡改我的记忆,明明那天我昏过去了,根本不记得你,你非要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陈铎蓦地僵住,停下脚步注视着她,眼里情绪翻涌,怕自己想多,又怕自己真的想多。 庄可祺踮起脚尖,轻轻啄了啄他的唇,给他一个荔枝香甜的吻。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她说。 陈铎释然一笑,眼里渐渐聚起泪。就在刚才,他还在安慰自己,一辈子这样也无所谓,他们可以永远是新婚。 他抱住她,埋在发间,让眼泪有了归处。 八年时光,他在与记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终于等回了她。 庄可祺抚摸着他的白发,声音哽咽,“我们回家做饭吧。” 这句话仅次于“我爱你”,是一句质朴深沉的告白,也是天长地久的承诺。 他们手牵手,踩着夕阳最后一点金穗光芒回家。 他似不放心,再次询问:“全都记起来了?” “嗯,全都记起来了。” 她记得十一年前的今天,十九岁生日,夏初的夜晚。台风蝴蝶夹杂东北共伴气流,以千军万马之势,登陆春水街。 她也在被台风暴雨卷没之前,被他带回家。 而她跟他就像水塘里的两片浮萍,飘向何处全不由自己决定。是一场台风,一场豪雨,让他们靠在了一起。 十一年后的今天,她也不得不承认,那晚是一场宿命的邂逅。记忆在漫长的漂泊中回归原位,她如梦初醒,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 后记 写完啦,虽然凉凉的,但能收获到可爱且同频的读者,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这文很慢热,不是破镜重圆,也不是久别重逢,之所以如此细致绵长地铺垫他们的感情,就是为了在最后迸发出浓烈的情感力量。 最终,他们的爱情在寻找记忆的岁月中,淬炼得更加坚固。 当然,也爱着两位主角——勇敢无畏的可祺,在惨痛教训中意识觉醒,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 内敛克己的陈铎,在失去至亲的阴影中挣扎,最终学会拥抱希望与爱。 即使他们那么不同,但他们都面临着相同的人生课题: 如何面对生死遗憾,并学会从遗憾中释然。 亲人突然离世,带给他们一场影响终生的死亡教育。 庄可祺在姐姐的离去中学会了坚韧与独立,陈铎在妹妹和奶奶的逝去中懂得了爱与责任的重量。 这些伤痛如影随形,却也成为他们成长的基石,让他们在彼此的陪伴中,逐渐释然,并找到前行的力量。 我想这个故事不仅讲爱情,也讲勇气、成长和希望。 希望读者能喜欢这个慢热的,没有什么热点爽点的故事。 也希望读者们能在他们的故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勇气与温暖。 作者的话 野李 作者 13小时前 下本言情指路《入梦前醒来》。豪门恩怨,男女主爱情博弈,恨海情天,情感张力拉满。抓马的,可爱的,三俗的,只图博君一乐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