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逼我当皇帝娶她》 第1章 [gl百合] 《摄政王逼我当皇帝娶她》作者:box绿檀木【完结】 简介: ●暧昧+纯爱+对抗的宿命情缘 ●全女 穿越成亡国公主,谢煜一醒来就发现叛军已经打进京城了 她包袱一收,当即决定从皇宫逃跑。 逃亡路上,她发现一个站在城街上的病弱姑娘,原地不动,仿佛被吓呆了。 姑娘身材细长,面色苍白病弱,一丝血色也无,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此时叛军搜城,百姓逃窜,地痞流氓也趁火打劫,实在危险。 在这兵荒马乱的关头,谢煜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拉住了对方。 “跟着我,我带你逃跑。” 她脚步快,姑娘神色莫名,跌跌撞撞地被她拉着,跟在她身后。 半个时辰后,她们还是被叛军发现了。 城中火光冲天,骑着马的叛军居高临下,铠甲锃亮。 谢煜心生绝望,压低声音说:“等会儿我们分头跑,我给你吸引注意力。”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对面的打头的那个叛军举起手来,对着她身后的人行了一个礼。 “首领,属下无能,没能抓到逃跑的三公主。” 首领?那个被称为恶鬼的叛军首领? 谢煜呆滞,缓缓转头,望着身后的人。 病弱姑娘眼眸黑深,温文尔雅。 她眼眸倒映火光,举起她与谢煜相交的手。 “不用找了,三公主在这里。” * 谢煜冒犯了叛军首领沈长胤,被扔回皇宫等死。 她战战兢兢,只等着恶鬼之称的沈长胤赐死她。 可等来等去,没等来毒酒,却等来了一封婚书 沈长胤要谢煜娶她为妻。 谢煜:啊? * 前世,沈长胤被谢氏皇族所害,被迫嫁给早死的三公主谢煜,为她守寡。 后来更是众叛亲离,死法凄惨。 今生,她重生归来,起兵谋反,就是要把所有谢家人送进地狱。 可那日,火光冲天的长街上,一身红衣的谢煜明明不认识她,却还要拽着她逃跑。 她前世那个未曾谋面的早逝妻子,如今还活着。 沈长胤微微眯眼,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 cp: 清冷体弱、心硬如铁、位高权重的腹黑钓系御姐受 vs 体力超好、懒散躺平、被受逼着当皇帝的直爽年下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先婚后爱 权谋 主角视角谢煜互动沈长胤 其它:恨海情天,缠绵悱恻 一句话简介:宿命情缘,我逃她追,天生一对 立意:爱让人坚硬、让人柔软 第1章 从穿越到亡国 ◎谢煜◎ “咻——!” 信号弹尖锐的声音几乎划穿鼓膜,在京城上空炸出巨大的绿色火花。 谢煜蹲在宫墙旁一颗高大的树上,抬头看着。 叛军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城了。 树下举着灯笼、喊着“三公主”的宫女们也都停下动作,往天上看去。 死一般的寂静漫延。 一个年轻的宫女声音发抖:“恶鬼……恶鬼军要打进宫里来了么……” “慎言!”领头的女官说:“你慌什么?陛下已经召集了两万禁卫军,要亲自镇压叛军,不管什么恶鬼首领,都叫她有来无回。”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找到三公主,才能让陛下安心带兵。” 树上的谢煜屏住了呼吸,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这个失踪的三公主就是她。 一个小时之前,她还是21世纪快乐准备着第二天体能考核的大一警校生,现在却穿越到了这个名为大雍的古代王朝,成了同名同姓的三公主。 更要命的是,她刚穿越过来,就听宫女说叛军已经打到城外了,她马上就要变成亡国公主了。 据说叛军的首领算无遗策、近乎鬼神,手段更是残忍莫测,素有有恶鬼之称,落到她手里的人只会求死不能。 谢煜听完后,毫无犹豫地溜进御膳房,偷了把菜刀和干粮点心,用床单打了个包袱,就准备跑了。 翻遍了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她发现原身小时候住在冷宫,附近有一个被杂草掩盖的洞口,连接着一条已经荒废了十几年的干涸河道,可以通到宫外。 但还没等她出宫,就有宫人发现她不见了,汇报给皇帝后,全皇宫上下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这太过奇怪,但谢煜知道自己绝不愿意被找回去。 如果叛军赢了,她作为皇室公主,会被清算。 如果皇帝赢了,她会被深宫大院、繁文缛节给困住一辈子。 她宁愿出宫,当个无名无姓但自由自在的闲人。 心口砰砰直跳,谢煜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好几下。 命运的分叉口就在眼前,选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宫女们又喊着“三公主”走远了,她才如猫一般从树上无声无息地跳下,屏住呼吸,从洞口跳进河道。 昏暗的河道内部激起一大阵尘土。 “咳咳——!” 她捂住嘴咳了好几声,蹑手蹑脚地前进。 走出一段距离后眼睛适应了昏暗,她就狂奔起来。 40多分钟后,她插着腰,呼哧呼哧喘气,望着眼前的洞口——高约两米五,墙壁上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点。 洞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尖叫、小孩哭嚎的声音、行军马蹄声、火焰燃烧声。 她心头一紧,猜到叛军可能已经进城了。 那这场仗离结束应该不远了,必须趁着混乱赶紧出城。 她向后退了几步,冲刺、起跳,双手向上一扒,指甲嵌满进洞外泥土中,将自己‘引体向上’了出来。 起身后拍了拍衣服,跑到大街上,瞅准了时机,混进了逃跑的人群。 叛军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城外,直到今夜才展露行踪。 而今天是灯节,这些人原本都是合家出门玩乐、猜灯谜、吃零嘴的,一个时辰之前,甚至都没听说过恶鬼军,骤然听到攻城的消息,全都慌乱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煜跳过一张倒在地上的糖人摊子,心想这糖稀闻着真香,出城后自己也吃一个,那边的糖炒板栗闻着也还行,出城后买个二斤慢慢剥。 她摸摸肚子,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却忽然听见前方一道细细的哭声。 “阿娘——!”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才发现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矮墩子一个,在路中央张望,手里拿着一只嫦娥形状的糖人,头发稀疏又黄。 ‘啪——’ 没有任何意外,矮墩子很快就被路过逃跑的人撞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墩,立刻哭了出来。 谢煜的眉头不自觉皱起,这小孩是在逃跑的时候和家长走散了? “姐、姐姐......” 人群来来往往,只有她停下了脚步,矮墩子看向她,抽噎得喘不过来气,“我叫曹珍珠,你看见我、我阿娘了吗?” 谢煜摇摇头,又见小孩满眼期待地将糖人递出来:“那、那、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我阿娘?我把糖人付给你。” 她的眼珠葡萄一样圆、一样黑,明显舍不得这串糖人,手死死攥着竹签。 谢煜看看那只小肉手,又看了看远处巍峨的城门,沉默了几息,伸手将小孩提起来放到路边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在这等你阿娘来找你。” 这是内乱,她要出城。 她跑了。 拐过了几条街,到了居民区,就看见有个身材矮瘦可疑的人,背上别着刀,翻过一户人家的墙头。 幸好屋子里有人在,大喝一声:“是谁?!” 她们很快打起来,叮叮咣啷、锅碗瓢盆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煜听着,呼吸忽然停顿了一瞬。 她居然忘了! 在警校的时候教官说过,越是混乱的时候,街上这些平日里不敢冒头的小偷、劫匪、人贩子就越是活跃,她们最喜欢趁火打劫。 她狠狠地‘啧’了一声,掉头狂奔,回到刚刚那小孩身边,伸手就把糖人抢了过来。 “别!抢!我!糖人!”曹珍珠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小狗一样龇了一下牙,抬头一看:“......姐姐?” 谢煜咔嚓一口,残暴地咬碎了嫦娥仙子的整个头,“说好了的,糖人付给我。” 她另一只手将珍珠拉起来,“跟我走哈,不要吐我身上。” “姐姐?你找到我阿娘了吗,什么不要吐?” 珍珠话还没说完,谢煜就已经将‘嫦娥仙子’吃完了,将小棍随手一扔,拍拍手,将小孩甩到肩上,撒开脚丫子狂奔。 背上小孩被颠来颠去,声音在风里支离破碎:“姐......啊...姐姐...啊、啊啊啊.......” 第2章 谢煜重新回到河道口,把包袱重新拆成床单,搓了个绳索,把珍珠放下。 又将原本包袱里面的糕点、水囊送下去,嘱咐:“饿了吃,渴了喝,天亮之前不要出声,天亮之后如果我还没有回来的话,就喊人来救你。” “不听话你娘就不要你了,知不知道” 珍珠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那姐姐你要去哪里?” 谢煜将洞口的杂草重新整理好,掩盖踪迹,起身才说:“我去抢别的小孩的糖人。” 街上落单的小孩比想象中更多,不到三刻钟,她就又带回来四五个小孩,都是和家人走散了的,被她捡到的时候要么呆呆的在原地等家长,要么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时间紧张,她也来不及分辨小孩的具体年龄,看着瘦小、没成年就全都拉过来了,有像珍珠这样不过四五岁的,也有十二三岁、瘦的像猴一样的。 她们聚在一起,叽哇乱叫地喊姐姐,吵得谢煜头疼。 “姐姐!姐姐!”蹦哒得最高、最胖的那个大声说,“我妹妹也走丢了!姐姐!我没有糖人,但是她有,是大龙呢!” “哇——”所有小孩都短暂地停下了乱叫。 “知道了,知道了。”谢煜挥挥手,又对那个十二三岁、被她强拉过来的小孩说:“我去找她妹妹,你是大孩子了,照顾好小朋友。” 猴一样精瘦的小孩一看就在叛逆期,一脸不服,“我不是小鬼头了,你又几岁,凭什么管我?” “我十七岁又8个月,还是个预备衙役,我凭什么不能管你。” 作为警校生、大学生,谢煜自觉自己是非常有资格管这群小屁孩的,怼她一句,又出发找胖小孩的妹妹。 今晚太混乱了,她一路找人,避开了好几只缠红布的叛军小队和缠黑布的守军小队,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京城最大的商业街上,眼前一片明亮。 开阔的道路上铺满整齐的青色石板,一整条街暗红棕色的木质小楼上,米黄色的灯笼在倒春寒的风里摇晃。 但只是灯笼而已,怎么会这么亮 她转过头,燃烧着的京城一览无余地出现在眼前。 道观、酒楼、佛寺,全都浸透在火焰中,橙红色的火光冲天,照亮大半冷蓝色的天空。 逃跑的人群像褐色洪流一样庞大,洪流中间却有一个不动的、月白色的纤瘦背影。 那个人望着远处燃烧中的道观,安静伫立,如芦苇一般,只有白色裙角和发丝被春天的寒风吹起、拉长、摇晃。 太瘦了,看起来就像生病了。 她的侧脸露出来了,唇色浅淡,长睫乌黑,本是迤逦的长相,却因为苍白病弱的面色硬生生压出几分仙气。 真好看,谢煜承认。 不仅好看,衣服上的暗纹还极为精细,一副‘世家贵女但素有佛缘,回京之日掷果盈车,从此作为京圈佛子被攻略、然后追妻火葬场’的高岭之花样子。 谢煜看了一会儿,抬脚就要走,却瞧见街的另一头突然露出半个马头和一柄带血的朴刀来,朴刀上缠的是一条红布。 是叛军!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那位‘仙子’,发现人家一副安之若素、超凡出尘的样子。 她怎么不跑?!她不会认不得叛军吧!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谢煜犹豫了几秒,心想古代的大人和小孩怎么都这么让人心烦,又想,反正都已经救了那么多了,也不缺这一个大人。 于是咬牙冲过去拉住了对方的手腕。 她立刻被掌下的温度冰了一下,但来不及在乎,就压低声音:“跟着我,我带你逃跑。” 叛军就在眼前,她脚步很快,横冲直撞,又怕‘病弱仙子’跟不上,时不时回头看看。 她最怕两人挣扎起来、浪费时间,却没想到这人却很温顺,也不惊慌。 虽然神色莫名,却始终跌跌撞撞地被她拉着,跟在她身后。 居然还挺乖的? 谢煜跑到了两栋酒楼之间狭窄漆黑、只能容纳一人侧身的窄巷,把她推了进去,自己又闪身进去,挡在对方外面。 不多时,哒哒的马蹄就来到了附近,谢煜屏住呼吸,看见那一队叛军身披利甲、手持锃亮的朴刀,骑马而过。 刚要放心,叛军的领头人忽然转头,眼神如鹰,与她对视。 背上立刻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几息后,对方收回了压迫性的视线。 谢煜呼出一口气。 想来深巷这么暗,即使对方注意到了她们,也只会以为是个躲藏的普通百姓。 她一边回头一边解释: “现在是内乱,叛军日后还想接手统治的,不会刻意针对普通百姓,但世家贵族对她们来说非常有价值,一定会抓。” “你又长了一副看起来就很贵的脸,很容易被认出来的。” 她回过头后发现,‘仙子’垂着眼,没在听自己说话。 顺着视线,谢煜发现她是在看两人的手,自己还牵着对方的手腕。 那手腕实在太过苍白,甚至将不算黑的谢煜衬托出了一点小麦色。 又太过瘦削,使得谢煜的手看起来格外骨肉匀称。 两只手,对比鲜明的紧贴着。 谢煜一下子收回了手,藏在身后,笑了一下说:“我叫谢煜,你叫什么?” 对方慢吞吞地将视线收回,抬眼,视线在谢煜脸上巡回一圈后,才说: “......我叫沈长胤。” 【作者有话说】 本文已正文完结啦,正在积极售后中! 纯爱,宿命,对抗,甜文。 文案上承诺的几个要素,我都一一实现啦! 埋下的伏笔都已回收,疑点都已解释。 感觉没辜负读者,安心了! **原观前指南(可跳过)** 在本文的两位女嘉宾中: 攻性格底色为正直善良且人格强烈,活泼幽默,不会刻意伪装古人,成长线明显,从稚嫩青年到实权皇帝。 受病弱心狠算无遗策,皆有理由,前世今生的人格形成自然完整,看上攻更不是临时起意。 二人均为高自尊人格,存在拉扯对抗,但感情线是纯甜的。 全文基调是轻松搞笑,但不是单纯受宠攻/攻恋爱脑受的套路,请勿肆意猜测。 全女世界观,双雌生殖设定,但主角不生。 (如有任何新增排雷点,我将随时补充。) 第2章 从救人到被抓 ◎沈长胤◎ “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吗?”谢煜从小巷中向外探了探头,确认刚刚那队叛军已经离开了街道,“你家仆人现在一定在找你吧。” 沈长胤跟着她走出小巷,脚步声轻如踏雪,说:“随从皆在乱军走散了。” “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也没法一个人回家。” 人已经救了,不如救到底,谢煜干脆说,“你可以先跟着我,等下我带你藏起来。” “不过,你们这种贵族对叛军的情报应该了解的更多,你能告诉我这个叛军首领到底是什么人吗?” 沈长胤:“世人皆知她阴狠独断、残忍无情。” “她很厉害呀!” 谢煜眼神发亮地回答:“带着两万士兵悄无声息地埋伏到一个王朝的心脏,这种行军堪称奇迹!我都不敢想象她对自己的军队要有多强的控制力。” 虽然她是打算从这个叛军首领手下逃跑的,但是这种人真让人感到好奇。 街上空荡荡的,刚刚躲起来的平民们都三三两两从藏身处走出来。 谢煜的视线来回巡逻,试图找出一个穿鹅黄色衣服、落单的小孩身影:“再说了,恶鬼这个称号是不是夸张了点?” “也许并没有。”沈长胤与她并肩而立,一层沉郁的药香幽幽的飘进谢煜的鼻子里,“你在找什么吗?” 谢煜心想,这个人的身体是真的不好。 又答:“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三四岁、穿鹅黄色衣服、手里还拿一个龙形状糖人的小孩?” “她是你的什么人吗?” “不是。”谢煜解释了一下救小孩的前因后果。 她说完后,没得到回应,回过头来看沈长胤沉默着,就以为她害怕。 “不用担心,那个河道很隐蔽,在城东,等找到那个小孩之后,我们也躲进去。” 她安慰道:“从目前的形势判断,叛军首领没有全面开战的打算,最多明天晚上,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了。” 沈长胤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那个穿鹅黄色棉袄的小孩,我在东三街见到过,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那太好了。”谢煜喜出望外,重新拉起她的手腕,“你指路,我们快跑。” 她抓着人一路狂奔,脸上被风拂过,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向左’‘向右’指令,二十几分钟后就到了东三街。 回头一看,沈长胤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嘴唇紧闭,胸口急促地起伏。 第3章 像雪橇犬一样拉着人一路狂奔的谢煜挠挠头,忘记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体力,不好意思地拍拍她的背。 东三街现在人也已经不多了,不少小摊子都着了火,倒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味。 “幺妹——!”谢煜大声喊,“你阿姐让我来找你!” “幺妹——!” 她怕两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走散了,就没有松开沈长胤的手,一边喊一边拽着人走,观察着四周门房紧闭的店铺,寻找可供小孩藏身的地点。 忽然之间,她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立刻闭紧了嘴。 叛军?怎么又来? 果然一队骑兵出现在街的尽头。 谢煜拉着人,掉头就跑。 另一侧居然也有叛军,她们被两面夹击了。 离她最近的那个叛军领头人,有着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正是刚刚在小巷口,与她对视的那个人。 原来她们刚刚就已经被发现了,而且对方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她们! 两只队伍越逼越近,几十只长刀映出街边的火影,战马的阴影层层叠叠,落在谢煜和沈长胤头上。 谢煜的手下意识用力,想要捏碎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一声吃痛的闷哼。 她回过神来,松开沈长胤的手,压低声音:“我给你吸引注意力,你抓紧时间跑,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她瞄准了那个领头手里的朴刀,正要扑出去,右手却突然被人牢牢抓住。 沈长胤为什么不松手?! 她胳膊用力,刚要挣扎,两柄闪着寒光的刀就架在了肩膀上。 她的后颈瞬间紧绷。 这些人擦干净了自己的刀,让它雪白到像一面镜子,反映着火光,却没能把气味擦掉,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斥了她的鼻腔。 那个有鹰眼的壮硕女人翻身下马,一步一步逼近,沉重的铠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让谢煜的神经越发拉紧。 身长八尺,宽肩阔背,难道这个人就是叛军首领吗? 壮硕女人走到她们三步远,忽得双手抱拳,低下头颅:“首领,属下无能,翻遍了皇宫,也没能找到三公主的踪影。” 谢煜花了两秒钟才理解她在说什么。 首领,她在向谁喊谁首领? 那个被称为恶鬼的首领? 后背忽然泛起阵阵寒意。 脖颈仿佛僵硬了一般,只能像发条玩具一样,一顿一顿、战战兢兢地回头。 她看见了那个被她认定为需要拯救的人、也是刚刚反手抓住她的人。 她下意识的甩手,却如同被蟒蛇缠绕一般无法挣脱。 眼前这张好看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 “不用找了。” 沈长胤攥着她的手,高举起自己的战利品。 “三公主在这儿呢。” 两个士兵向前,按住谢煜的肩膀。 她的手被捆在身后,看着沈长胤接过了一条干净的白毛巾。 指缝、手腕,所有和谢煜有过接触的地方都被仔细擦拭。 壮硕女人摇摇一指队伍的后方,汇报:“首领,你要找的小孩在后面。” 谢煜抬眼望去,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正挂在一匹马上。 幺妹——! 她们明明一直在一起,沈长胤是什么时候传递消息、让叛军去抓幺妹的?! “很好。”沈长胤将毛巾递给下属,“城东有一条河道,去搜。” “你要干什么!” 谢煜猛地挣扎起来,像猎网里垂死挣扎的老虎,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冲破束缚。 四五个士兵立刻扑上前去,将她压在身下,重新控制住。 即使这样,谢煜脖颈的血管因为愤怒而鼓起:“那些都是普通小孩!” “沈长胤——!” 沈长胤低头与她对视,眼眸深黑,倒映火光。 谢煜忽然明白了,恶鬼的称号起得一点都没有错。 她在恶鬼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眼神愤怒明亮,却无能为力。 “太吵了,让她安分点。”沈长胤直起身,衣摆垂坠,悠悠地说。 有人迅速向前,在谢煜的嘴里塞了布条,将她拖到了队伍后方,不容她反抗,开始搜身。 谢煜被堵住了嘴,依然呜呜咽咽、骂骂咧咧,看着她们从她身上搜出了一把菜刀、一包梨花糕、又扯下了她腰间的一枚玉佩。 “堂堂三公主,就用菜刀防身啊?”她们调笑着。 谢煜翻了个白眼。 那种要逃命的紧要关头,她只能找得到菜刀。 士兵们没收了菜刀和点心,反而将白玉佩重新扣在了她身上。 谢煜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垂眼打量着那枚玉佩。 光泽均匀,材质细腻,一国三公主再怎么不受宠,她带的玉佩也不会是便宜货。 这群士兵却丝毫没有占为己有的念头,为什么?古代军队能有这种军纪? 她们只是用指头粗的麻绳将她捆成了一只毛毛虫。 其中一个士兵说:“可以了,把她献上去吧。” 献给谁? 谢煜被扛起来,肚子抵着士兵的肩膀,都快要吐了,才被扯走了塞嘴布,脸朝下被扔到一张地毯上。 两个士兵笑嘻嘻地离开了,谢煜折腾了半天,终于像乌龟一样翻过身,才发现自己原来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 车上还不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在她心中形象已经无限趋近于女鬼的沈长胤也在这里。 她身姿笔挺,正襟危坐,手中捏着一沓泛黄的信纸正在查看。 面容清冷,眼睫微垂,甚至有一些神性。 一只恶鬼,却有着这样一张漂亮的假面。 谢煜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姿势不太舒服,而且随时可能滚下马车,干脆蛄蛹起来,往马车中央挪了挪。 沈长胤沉默着将脚挪到离她更远的地方。 谢煜发现了。 她还敢嫌弃她?! 此等品行低劣、残暴不仁、毫无真诚、欺骗好人的人,还敢有洁癖,还敢嫌弃她?! 她狠狠地踢了一下马车上的柜子,发出巨大响声。 对方纹丝不动,翻过了一页信纸。 谢煜还要表达自己的愤慨,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 悠长的一声,在马车里绕梁。 这下沈长胤终于看过来了。 谢煜的脸颊立刻发起烫来,浑身都变热了。 没过几秒,她就决定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看什么看?没见过饿肚子的人啊。” “点心,”她用下巴指了指车上的一个白瓷罐,“给我两块。” 她在宫里准备逃跑的时候,在御膳房见过这样的罐子,*一般都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糕点。 “三公主,这不是点心罐。”沈长胤摸了摸温润的罐子,“这是骨灰罐,只不过现在还是空的。” 她直勾勾的盯着谢煜,“曾有一位故人,在将死之际,要我将她粉身碎骨、不得安眠地装进这罐子里,我正等着将它填满呢。” 她语气悠悠,显得格外寒凉,谢煜打了个激灵,却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粉身碎骨。 不就是火葬? 这明明是文明丧葬的好风俗啊。 马车还在咕噜噜地向前走,沈长胤重新开始看信。 没过多时,壮硕女人骑着马掀开了车窗帘子,汇报: “宫里来消息了,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皇帝围在朝阳殿了,她现在领着三千禁卫军拒门不出。您说要活的,我们就没继续动手。” “剩下的六位公主、其她宗室、还有那些道士都被我们关在勤政殿,三营四营正在看守。” “知道了。”沈长胤微微颔首。 壮硕女人恭敬地退下了。 谢煜躺在地毯上,眨了眨眼。 叛军要赢了,甚至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沈长胤的指挥,传言并不为虚,此人确有算无遗策之能。 这是一个理智的、会被利益驱动的人。 如果能让‘放了这些小孩’对她有利...... 谢煜把良心一放,真诚道:“苍天有眼呐,谢氏一族残暴不仁,不配为皇,上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才降下您这位圣君啊。” 沈长胤放下信纸,投过来一个淡淡的眼神。 “您的士兵连我的玉佩都不曾贪图,可见军纪严明,是您治军有方啊。” 沈长胤的视线落在那枚玉佩上,忽然说:“三公主,你可知这枚玉佩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谢煜茫然。 “这枚玉佩乃是江南沈家大小姐的定亲信物。” 谢煜:“噢。” 不就是她被封建包办婚姻了,之后逃掉就行,不妨碍她拍马屁。 “噢?”沈长胤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异的话,“你可知沈家大小姐才貌双全,闻名天下,有无数人想向她提亲?” 第4章 “这不重要。”谢煜坚持拍马屁:“重要的是您啊,在兵荒马乱之际,仍然不忘收容走失幼童,这不是圣君,谁才是呢?” 她耍了个心眼,没有直接问沈长胤要对那些小孩做什么,而是说: “您是要派人给那些小崽子送回去,还是让她们家长自己来领呢?无论如何,您的贤明仁心都一定会传遍天下的。” 沈长胤听到这里,眼睛轻微地弯了一下,仿佛笑了一般。 “那些孩童的死活,与三公主您又有何干系呢?” 谢煜心里一堵。 这人居然不上当。 啧。 第3章 从吃饭到完蛋 ◎凉拌牛肉,清炒时蔬,香菜瘦肉粥◎ 沈长胤不接她的话茬,谢煜瘪瘪嘴,不再多言,将头枕在地毯上,感受着车轮滚动带来的颠簸,默默计算着马车行驶的路线。 拐过七条街之后,颠簸变得小了很多,周围再无人声,马车停下了。 “首领,我们到了。” 有人拨开马车的帘子,在沈长胤下车后,又有两个人跳上车来将谢煜带下去。 “首领!” 眼前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朱红大门宽阔沉重,门槛极高,匾额题字已经落灰,这是一座已经废弃的旧丞相府。 胳膊上缠着红布的叛军五步一岗,严密驻守,齐刷刷地问好。 谢煜看着沈长胤轻轻一颔首,就被带着进入了宅内,越走越心惊。 明明是今夜才入的城,叛军却对这座宅子了如指掌,所有隐蔽的角落里都有人在巡逻,沈长胤更是仿佛来过这里无数次一般,精准无误地穿过了七缠八绕的花园。 她停下了脚步:“先把她送过去吧。” 谢煜就被两个士兵带到了一间挂有朱红色帷幔的堂屋中。 “好好呆着。”她们将她按在一张椅子上,退出去关上了门。 谢煜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眼前是一张吃饭用的小圆桌,四周装饰雅致、有古朴书香,角落里有一尊青铜香炉,左右两间卧房都紧闭着门,用来糊窗的纸都已经发黄。 她等了快一刻钟,发现还没有人来杀她,就转转脖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开睡。 就快要睡着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沈长胤站在门外,已经换了一身新的白衣,头发乌黑,湿漉漉的,没有完全擦干。 谢煜:“你沐浴过了?” 沈长胤进门,在桌边坐下,温暖的潮湿水汽扑在谢煜的脸上:“嗯,饿了么?” 谢煜:“当然。” 沈长胤:“有什么忌口吗?” 这么优待俘虏?谢煜:“这还能选吗?我不爱吃香菜。” 沈长胤招手让两名侍女上来,“两碗粳米鲜肉粥,牛肉鸡肉各来一碟,鲜蔬两碟,她的那碗粥加满香菜。” 谢煜:“啧。” 她就知道。 菜还没上来,侍女点燃熏香,沉木香悠悠,在倒春寒的时候带来一丝暖意,再次让谢煜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种造反杀头的关键时刻,沈长胤却如此不紧不慢、注重生活品质,要么她是个不知事情轻重缓急的疯子,要么她已经想过这件事成百上千次了,她已经将所有的变量都考虑到了,确信不会有任何事情超脱她的掌控。 谢煜偏向后一种。 菜很快就上来了,侍女布好菜,又端来一大碗乌漆漆的药:“您的药,军医特别吩咐,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沈长胤点点头,“放那里吧。” 侍女将药放在桌角,解开谢煜的绳子,退出去关上门。 谢煜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望着桌上色香味俱全、明显是大厨出品的饭菜,忽然得意了一下,端起香菜粥,喝了一大口。 “哈,上当了吧,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其实我可喜欢吃香菜了。” 沈长胤:“粥里有毒。” 谢煜猛烈地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 又很快回过神来,“不可能,你要杀我的办法多了,用不着下毒。” 她大口吃肉,吃的非常香,吃了半饱,才发现沈长胤一直在看自己。 “你看我干嘛,你自己不吃吗?” 沈长胤顿了一下,摇摇头,夹了一块牛肉。 吃的下肚,谢煜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吃这些菜,我一直以为长成你这样子的人,都应该吃冷香丸才对。” “什么是冷香丸?” “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总之就是一些能够衬托你金贵雅致的东西。”谢煜指了指桌角那碗药,“比如这张桌子上,就只有这碗药符合你的风格。” 她闻见悠悠的药香,嘴里立刻开始发苦,做了张苦瓜脸,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幼稚,转头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在造反诶,有点造反的危机感行不行,不管是我还是那群河道的小孩,对你来说都完全不重要,你放了算了。” 沈长胤没有回复她,只是慢条斯理的吃饭。 谢煜尴尬了一会儿:“啧。” 她今天说这个词的频率已经达到了人生的新高度,沈长胤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了,造反也就算了,还冷暴力她! 刚想开骂,耳边却忽然传来细小的破空声。 “咻——”眼前一道黑影掠过,谢煜下意识伸手抓住,一支细长的短箭被抓到手心,闪着黑光的箭尖正对沈长胤额前。 窗外立刻响起金石之声,有人厉喝道:“抓刺客!” 沈长胤不紧不慢地将一筷子牛肉送入口中。 谢煜崩溃道:“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情绪的?!” 数个刺客顷刻之间冲进屋内,黑布蒙面,刀剑锋利,直冲她们而来,却没有能靠近到沈长胤两米之内,就已经被冲进来的叛军捕获了。 谢煜看着,只觉得这些叛军的身法极为利落,配合紧密,行动之间甚至有特警的风范,完全不符合她对古代士兵的想象。 到底是谁带的兵,沈长胤这种病弱的人,也能带出这种兵? 等到沈长胤的手下抓完人,她也吃完饭了,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 “带到偏院去吧。” 门被轻轻合上,谢煜被一个人留在了这间屋子里,知道她们应该是去审刺客了。 她等了半天,连10个手指头上的倒刺都被玩干净了,还没有人回来,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 她抓了抓门,惊喜的发现居然没有关,院子里也没有守军,就出了院子到后花园。 凭着记忆一通乱走,越走越觉得不对,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音,就顺着摸过去了。 眼前应该就是沈长胤所说的侧院,漆黑的大门掩着,只露出一窄条的灯光,有惨叫传来。 谢煜心脏猛得一跳,蹑手蹑脚的扒在门上,看见院中火光通明,齐整的大理石地面有大半都被血泊覆盖,血腥味冲到鼻腔里,浓郁得让人有点想呕,一个正在惨叫的黑衣刺客更加剧了反胃。 她看见沈长胤也在院中,修长的手指上拿着一柄细长的匕首,正在亲自审讯,她的手指每动一下,血腥味就更加浓重,刺客的叫声就更加惨烈。 最终,刺客颓丧的低下头,有气无力的说:“我招。” 沈长胤直起身,甩了甩手中的匕首。 谢煜的视力很好,看见一条细细的肉丝从刀上滑下来,像她们刚刚喝的粥里的猪瘦肉丝。 可那明明是人肉。 谢煜的脑子嗡了一下。 这是审讯。这是审讯。这是审讯。 这是古代。这是古代。这是古代。 这些刺客刚刚还想杀人的。 虽然警校所有的老师都告诫你,绝不可以刑讯逼供,不可以成为手握权力却折磨人的警察。 但这毕竟是古代,你要理解,你要理解,你要理解...... 她拼命说服自己,可手还是一抖,推动了院门,吱呀的声音立即招来院中所有人的注视。 但此时她根本没功夫关心这个,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翻涌,她用手捂住嘴,最终还是弯腰朝着旁边的草丛里吐了。 她很快吐完,直起身,手脚冰凉,头也不回的开始跑。 她根本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深一脚浅一脚的,最终还是沿着原路跑回刚刚的房间。 关上门,下意识拿起刚刚放在桌上的箭矢,握在手中,面向房门。 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这么多叛军,她拿着这这柄箭又能做什么呢? 她能杀得了一个,还能杀得了所有人吗? 似乎没有过多久,又似乎过去了很久,房门果然被人慢慢推开。 沈长胤一袭白衣,站在夜色中,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像是要抓人下水替死的水鬼。 “你怕我?”她向她走来。 谢煜忍不住向后退。 “觉得我暴虐和残酷吗?” 第5章 一人进,一人退,谢煜很快就被逼到了窗边,退无可退,只能将箭举起,对准沈长胤。 在对视的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和恨,但转瞬即逝,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对方说: “你是个公主,你当谢家三十朝江山是如何来的、如何坐稳的?” “你谢家用过的手段、你这个王朝三公主比我干净吗?” “不过,”容色苍白的人轻笑了一下,伸出两指,弹了弹箭首,“你刚刚从这枚箭下救下了我,现在对准我似乎也是公平的。” 她抓着谢煜的手,将箭首向上抬起,露出自己的脖颈,“你既然如此正义,要除去我这个暴虐的人,就应该知道,从这里更快、更准。” “动手。” 第4章 从伤口到俘虏 ◎猪肉白菜炖粉条◎ 谢煜的手开始颤抖,锋利的金属在苍白纤细的脖颈上轻轻滑动,立即拉出一道伤口,血液汩汩渗出。 沈长胤:“继续。” 谢煜停手:“疯子。” 沈长胤坚定地说:“我让你继续。” “疯子!”谢煜将箭头扔到地上。 她的胸膛起伏,急促地呼吸:“你是个纯种精神病,我绝不会和你一起变成精神病。” “真让人失望。”沈长胤望着地上的箭矢:“太过软弱,简直不像谢家的种。” 她招招手,叛军如潮水一般涌进屋子里。 “送回勤政殿关好,让她们姐妹团聚。” 立刻有人打晕了谢煜,她的眼前陷入无边的黑暗。 *** 谢煜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打晕了,在做梦,却醒不来。 梦里的一切都被雾色笼罩,她被束缚在一个看不清面庞的少女背后,看着对方从一个啃咸菜馒头的书生走进京城的大门,走入科举的考场,一路成为当年的探花,打马春江岸。 看她小声地与同袍说,哪怕是为了当初接济她三块饼子的路边婆婆,她也要当个好官。 她说她挨过饿,想试试让天下的人都不挨饿。 却忽然在一天夜里被禁卫军从租住的房子里带走,不知缘由就被训成了药人,从此辗转于皇室之间,见不得光、生不如死了十数年,终于找到机会逃出去。 她在京城久违的阳光下,打听十年前那个名动天下的探花的事情,却只听见了百姓们愤愤地说那个探花是妖星转世、对皇室自荐枕席,空有治世之才却宁愿做脔宠,才使得皇帝公主无一人专心朝政,以至于天下混乱、世道不公。 “她没有。”已经是青年的人伸出自己的手,露出层层叠叠的数百道疤痕,固执地说:“我没有,我只是被放血,我没有放弃自己,我没有害你们。” “我是探花,我不是脔宠,我想让你们都不挨饿。” 她的话既可笑又无知,她的伤疤触目惊心,如同无数盘曲的触手,围观的人既畏惧又愤怒:“这妖星被放了这么多血,却还不死?!” “快去找道长来打杀了她!” “妖星去死,还我明君!” 人群如同沸水,叫嚣着要打杀了她,于是她就被打杀了,死在街头,衣衫残破,肮脏如履,一文不名,死在了她最心心念念的生民手上。 而后她就重生了,蛰伏十年、起兵造反,将皇室一家都关在天牢中,日夜亲手折磨,用尽了天下的酷刑。 等到皇帝公主们都死了,又开始疯狂揽权,独裁天下,横征暴敛,甚至以看人饿死为乐。 没过多久,她就油尽灯枯,身体每况日下,在死之前,她将所有的军马都派去镇压起义、自己坐在京城最高的望月楼上,慢慢的吃完了三个饼子、一碟咸菜,纵身一跃而下。 谢煜跟着她一起疯狂下坠,眼瞧着地面越来越近,却忽然惊醒了。 额头上布满涔涔冷汗,她从冷硬的地面上坐起,发现自己已经忘了梦里的大半事情,她本就不知少女的相貌姓名,现在连梦里的精神病皇帝一家姓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无疑是一个黑暗的重生复仇故事。 那么最大问题是,那个梦中的主角,是沈长胤吗? 逼宫造反、腹黑多谋、洁癖疏离,这些点都和重生后的主角对上了。 但时间线对不上,梦中的少女重生造反的时候已经28岁了,沈长胤如今不过二十三四岁。 性格也不吻合,梦中的主角在重生黑化后,心理全面崩溃,即使大权在握,也无法享受,灵魂中只剩下了破坏与复仇。 而沈长胤的精神固然不是很健康,但绝没有到梦中主角那种一望皆知、死人微活的程度。 她穿得衣服又贵,住得环境又好,还会熏香,吃牛肉呢! “老三,你干什么呢?”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谢煜的思绪,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凑到她身前,“你可算醒了。” 谢煜翻了翻身体中残存的记忆,虽然没有想起这张眉目飞扬、艳丽的脸,却从言语和身穿红衣的习惯之间推测出了这是谢氏二公主、也就是她的二姐。 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宽阔高敞的勤政殿内全都是被俘虏的王公贵族,角落里还有一大群道士。 叛军果然听从沈长胤的吩咐,把她扔到了这里。 “没什么。”她摇摇头,看了看周围一圈的几个公主。 谢氏到底是不是梦中将主角变成药人的变态皇族?自己到底是不是变态中的老三? 还没等想出个结果,勤政殿的大门就被人推开,长时间处在昏暗中的俘虏们都不由得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谢煜这才发现,已经第二天了。 “开饭了。” 送饭的叛军小头领用铁勺敲了好几声锣,谢煜莫名感觉她在喂猪。 叛军小头领走到这群公主面前,特地看了谢煜好几眼,最先塞了个碗到她手里,打了一勺饭、一勺菜。 温暖的香气唤醒了谢煜的肠胃,她低头一看,猪肉粉条炖大白菜! 从昨晚到今天,她算是明白了,沈长胤的这支叛军真的优待俘虏啊! 这么一看,沈长胤就更不像是梦中的主角了,在这个没有日内瓦公约的年代,她居然就如此遵守日内瓦公约了。 小头领又依次给别的公主发饭,谢煜边吃边看。 穿湖蓝色皇子服的大公主看了一眼菜色,摆了摆手,没有接过粗陶碗,温和有礼地说:“我吃素。” 小头领也不强求,转头给二公主发饭。 二公主嬉皮笑脸:“我大姐是为了养生才吃素的,我觉得她做的不对,古人云,见美人者心悦,心情好了自然就健康了,所以没有美人伺候,我是不吃饭的。” 三公主就是谢煜自己。 四公主早已准备好了,硬邦邦地说:“我吃肉。” 小头领:“这里面有肉。” “但这里面有大白菜。” 四公主说:“你既然知道素食者只吃素,又为何歧视我们肉食者,我只吃纯肉。” “老虎是百兽之王,老虎就只吃纯肉,我求强壮,就只吃肉。” 谢煜慢慢停下了扒饭的筷子。 果然,五、六、七三位公主也没让她失望。 “昨日你从我们这里搜走了三瓶丹药,皆是佐餐用的,还请还给我们。” 小头领也没见过这个阵仗,“你们下饭吃点咸菜不行吗?” “丹药并非下饭用,而是饭前服用,清除饭菜中余毒,世人皆知是药三分毒,却不曾想世间万物皆有毒性,都要用丹药剔除体外。” 懂了,这是邪恶化学流的。 这一家子,有吃素养生、有看美人养生的、有纯吃肉养生的、还有化学养生的。 离精神变态可能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离正常人已经很远了。 小头领都怀疑自己了,闻了闻菜香,嘟囔着:“这是我亲手养的猪啊,难道我技术退步了吗?” 幸而殿中的其她人都没有皇帝这一家矫情,从王公贵族到道士们都安稳地吃起饭来。 放完饭后,勤政殿的门被再度关上,二公主重新凑到谢煜身边。 “昨夜你去哪儿了?我听说母皇到处派人找你。” 谢煜:“我想出宫逃跑,却还是被叛军抓到了。” 她略过事情的起因经过,只称自己想要自保,却无意间冒犯了叛军首领。 “你对她干什么了?!”二公主一脸完蛋了的神情,“你知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迹啊?” “我告诉你,她在西北发家已有三年了,边关那些百姓皆称她是恶鬼,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河西的郭刺史遇上了她,全家上百口人,无论老幼,一命不留,死状凄惨无比,死后还被挂在上百棵柳树上以儆效尤。” 谢煜原本还心态平和,感受着猪肉炖粉条给她带来的力量,听二公主这么夸张,脸色也不由得有些发白:“但是我昨天都把她的脖子划出血了,她也没当场就要杀我啊。” “会不会是以讹传讹了?” 第6章 二公主冷笑一声,“不杀你,当然是要你生不如死了,你啊,现在落得个毒酒都算是好下场,只求她不要像对待郭刺史一样车裂你。” 谢煜不安地动了动。 没过多久,又一批叛军到来,领头的是昨天带头捉拿她的那个鹰眼悍妇,进门就问:“你们当中最受宠的是哪个?” 二公主立即伸手将她往前一推,“我三妹。” 鹰眼悍妇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谢煜,又看了一眼二公主,腰刀拉出来,随手抓过来一个宗室的郡主,拉到大殿中央就抹了脖子。 “二公主,”她粗声粗气地说,“我们对你已经算客气的了吧,还请你不要试图欺骗咱们,我知道三公主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谢煜觉得叛军对三公主的了解实在太多了,比她都多。 二公主不再耍花头,老老实实指了五公主出去,五公主的外家是当朝丞相,从生下来就是金樽玉贵,读书射箭更是样样精通,长得钟灵玉秀,极讨皇帝喜欢。 此刻她被拉着站起来,也不多言,只是默默的跟着走了。 殿内寂静了大半个时辰。 “沈长胤要和母皇谈判了。”二公主忽然戳戳大公主的胳膊。 大公主闭了闭眼,表示默认。 二公主又转头看向谢煜,“你知道按照现在的情况,哪怕她向母皇要求杀了你泄愤,母皇也会答应吧。” 谢煜一句话不说,她已经察觉到,二公主在故意恐吓自己。 “我是认真的。”红衣女子正色道,“母皇会答应的。沈长胤如果杀了我们,自然会被天下唾弃,各路诸侯都可以打着旗帜来讨伐她,她不会有好下场,但那也是我们死后的事情了,再多讨伐都复活不了母皇和我们。” “人的性命只有一条,哪怕是母皇也一样。” “虽然不知为何,但世人皆知她恨我们谢家,即使她因为更想要权柄而与母皇谈判,恨这个东西也需要一个出口,你就是那个出口。” 二公主拍了拍谢煜的肩膀:“舍你一人,造福全家性命,善哉。” 谢煜反手抓住她的袖子,给了她一个过肩摔,开始裸绞。 她平静的说:“好玩吗?” 恐吓她好玩吗? 二公主的漂亮眼睛当即翻白,面色渐渐涨红、泛出猪肝一般的青紫,手不停的在地面上拍着,想要求饶却发不出声音。 大公主想要上前阻止,谢煜抬头:“再多事,下一个就是你。” 大公主不动了。 殿门忽然洞开,殿外原属于皇帝的近身内侍拉长嗓子:“圣旨到——!” 在她身旁,沈长胤一身月白、长发乌黑如瀑,好整以暇地看来。 【作者有话说】 hi!见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好开心! 本文先婚后爱,就像那个西瓜,包甜包熟的。 第5章 从完蛋到更加完蛋 ◎毒酒◎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然迩来方士,妖言惑主,蔽日窃权,致朝纲颓堕,黎庶忧惶。” “今有沈氏长胤,忠臣良将,执干戈以卫社稷,举义旗而清君侧,挽狂澜于既倒,扶危厦之将倾。” “特封其为摄政王,行辅国之责,扬忠士之心,封其军为威勇军,护国安土。” 勤政殿宽60米有余,深25米,挑高近十米,恢宏宽阔,这个宣旨的内侍是皇帝的贴身内官,传习惯了圣旨,声音嘹亮,在大殿里激起阵阵回声。 谢煜偏头艰难地听了半天,才听懂了: 虽然皇帝我相信道士,荒废朝政,但这都是道士的错,而且承认自己被逼宫太丢脸了,所以这只是忠臣劝谏、清君侧而已,虽然她沈长胤分走了很多权力,但这都是我自己给的,不是她抢的,我还是那个至高的皇帝。 “众方士蒙蔽天权,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赐毒酒,即日行刑。” 既然清君侧了,那就得死人,你们这些道士就去死吧。 谢煜看向那群被绑起来的道士,都穿着昂贵精美的道袍,广袖宽襟,一派方外之人的气度,可如今一个个都脸色苍白,惊慌起来。 她看向沈长胤身后,有一个小内侍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大壶毒酒和十几个小杯子。 沈长胤动了动手指,叛军或者说如今的威勇军士兵自觉上前将道士押解出来,宫里的内侍们依次捧了毒酒到道士们面前。 “不可能,陛下最信任我了,陛下绝不可能这样对我!是你!是你假传圣旨!” 一个道士忽然疯狂挣扎起来,想要逃跑,却依然被按在地上灌了毒酒,十几息的功夫,便开始口吐白沫,眼角流下鲜血,不过三十息就已经死了,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另一个高壮的道士看到这个场景,神色癫狂,忽然开始笑道: “老黄啊老黄,陛下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你曾经是陛下最宠信的道人又如何,如今还是成了欺君罔上的方士!” 又转头看向沈长胤,怨毒地说:“沈长胤,你当咱们这位陛下是什么圣君吗?即便你如今和她谈成了合作又怎么样,与虎谋皮,你觉得你来日的下场会比我们好吗?” “你领兵逼宫,居然真的觉得她会放过你吗?你只会比我们死得更惨!” “我在阴间里等着你!” 沈长胤面对如此浓烈憎恨的情绪,却只是抬了抬嘴角,视线飞快地掠过谢煜,又转了回来:“本王的安危就不必你操心了。” “还请魏内官继续读吧。” 宣读圣旨的魏内官神色有些复杂,将视线落在了谢煜身上。 谢煜心觉不好,看见托盘上的毒酒竟然还剩了几杯,不由得后退了许多步。 圣旨还没读完? 二公主的话萦绕在她心头。 这毒酒,不会真的有她的份吧。 她看着地上黄道士的尸体,那尸体还是温热的,这个人却永远不会张开眼了,她马上就要变凉、僵硬、腐烂。 在谢煜将近十八年的人生里,固然遇到过不少次危险,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死亡的威胁,从手指开始,她的全身开始慢慢变凉。 冰凉澄澈的酒液在白玉杯里,微微摇晃,看起来极为无害,可如果落在她的嘴里,滑入她的胃里,她会怎么样? 她知道人终有一死,可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死。 她可以负重跑10公里,可以做137个引体向上,一年四季从不生病。 她这样的人也会死吗?倒在地上,没有呼吸,渐渐腐烂...... “沈氏长胤,才貌出众,品行端方,赐婚于朕之三女,永结同心,为通家之好。” 谢煜猛得抬头。 永结什么?通家什么? 永结同心,通家之好。 她要和沈长胤成亲了? 成亲???! 老皇帝你卖女儿啊! 还是卖给沈长胤,这和毒酒比起来有更好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谢煜非但没有向前接旨,反而下意识摇头,又后退了一步。 内侍张嘴,想让她跪下接旨,却被沈长胤伸手制止了。 谢煜退,沈长胤就进,一直走到她面前三步远才停下,云淡风轻地微笑:“三殿下,往后还请多指教。” 现在谢煜看见沈长胤的微笑就害怕。 明明没有人打晕她,她还是觉得两眼一黑。 前途无亮啊。 * 当日深夜,蜡烛明亮的流着泪,沈长胤坐在桌前,垂眸听着下属的汇报。 “我们已经拿到北营驻地了,所以现在六营已经从京城南撤出了。” 沈长胤点头,“记住了,她们给一点东西,我们才能交一点东西。” 下属:“宫里面也来消息了,三公主今日一天都困在自己寝宫中,现在已经熄灯安眠了。” 沈长胤:“嗯,你下去吧。” 下属离开房间,侍女推门而进,将一碗药放在沈长胤的桌上:“您的安神药。” 沈长胤看了一眼,一海碗的安神药像小小的湖泊,她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放那儿吧。” 侍女按照她的吩咐做了,退出房间,将门关上,只在路过绿植的时候闻着更浓郁的药香,放慢了脚步。 已是深夜,房间重新恢复了宁静,沈长胤没急着喝药,拿起桌上的公文,开始一条一条的批复,墨汁落在纸上是无声的。 她却在房间里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为什么又和她定亲了?” 沈长胤头也不抬,只当成没听到。 那声音提高了,强调:“为什么我又和她定亲了?” 沈长胤终于放下笔,抬头,望着站在房间一角绿植旁的身形:“是我和她定亲,而你只是一个幻象。” 是她前世的幻象。 这具身影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线,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衣,比自己还要瘦削,眼睫乌黑浓密,无端有着鬼气,手腕上是几十条不愈合的伤口。 第7章 从五年前重生后,沈长胤就开始有了幻听、幻视的毛病。 “你、我,我们都是被她害的,为什么我们还会和她定亲?” 幻象怨气森森。 “你已忘记了吗?忘记我们被剥去官服、抹去姓名,只能成为她冲喜的工具,我们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她!” 沈长胤:“我没有忘记。” 她怎么会忘了那一日?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药香,象征着病重的白色帷幕和象征着新婚的红色帷幕层层叠叠,太医和侍从来来往往,帷幔后的人已经昏迷多日,只是有时会发出痛楚的闷哼。 而她穿着昂贵漂亮的皇家嫁衣,跪在帷幔前,前程尽毁。 只是。 沈长胤提醒:“她当晚就死了。” 往后三年里,她成药人、被放血、众叛亲离的时候,谢煜都已经是一剖骨灰了。 “哦,对,她是早死鬼,给我留了不少钱的短命前妻。” 幻象经她这么一提醒,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神色和缓一瞬,又瞬间狰狞起来,伤口翻裂,汩汩向外渗血,尖啸着:“那她也该死!” “是她的母亲、她的姐妹犯的罪,她若不死,她也会这么对我!” “若不是她与我生辰八字相合,命定姻缘,我根本不会被谢家人发现!” 沈长胤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幻象发疯,仿佛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当看到幻象将手指插入渗血伤口中时,依然无动于衷。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出自己曾经出演过的唱戏,而她早已乏味。 她不喜欢自己的幻象,阴毒怨气过多,理智不足,进而变得脆弱、变得无能。 完全被仇恨蒙蔽的人,恰恰会是复仇失败的人。 而她是会成功*的那种。 她继续批复公文,幻象发疯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走到她的桌前。 “你为什么不理我?” 沈长胤将关于军垦的公文拿出来批改。 幻象忽然说:“你喜欢她?” 沈长胤忽然笑了一下。 即使是自己的幻觉,她也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愚蠢:“当然不。” “你还恨她吗,会放过她吗?” 沈长胤:“不恨,不会。” “她挑起了你的兴趣吗?” 沈长胤:“这不是话本,你应当清清你自己的脑子。” “那......” “你喜欢作弄她吗?” 沈长胤顿了一下。 幻觉仿佛发现了什么破绽,再接再厉:“我们喜欢作弄她吗?” 沈长胤伸手,将桌上那碗凝神静气的药一口喝下。 过了半晌,幻象渐渐消失了。 她呼出一口气,合上公文,躺到床上。 睡意迟迟没有袭来,她已经习惯了,只是闭目休整了半夜。 第二天清晨,她调整着护腕,走出房门。 春光正好,旧丞相府里有许多花树,倒春寒即将过去,渐渐冒出了米粒大小的花苞。 沈长胤回头看向自己昨夜睡的屋子,这里废弃了多年,门窗的朱砂已经暗淡,但是上好的檀木自有其光泽。 这座宅子很好。 如果她没有重生,皇帝会在一年后将这座宅子翻新,赐给三公主做公主府,三公主会选择这间房就寝,而她会在三年后被迫除去官服,穿上嫁衣,像个摆件一样被按着跪在这里。 这里是她无能过的地方,如今已经落在她的手里。 所有让她失败过的东西,最终都会被她决定生死,所有曾经得不到的好东西,如今都得到了。 就像这座宅子,就像三公主。 下属走向她:“昨天夜里已经找到河道那群小孩的家人了,但是她们非要见一面三公主,确认三公主无事才肯回家。” 沈长胤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那就带她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去见我们善良的三公主,让她看看孩子们落在我这个恶鬼手里的下场。” “回来后向我汇报三公主的反应,钜细靡遗。” 【作者有话说】 前世那个也是攻。 一款命运缠得有如耳机线的小情侣。 ——下方为逻辑解释,如果您已经读懂了,可以直接略过,为了您的阅读体验请略过!—— ——————分界线—————— * *防误读 * * * 1.攻的梦和受相关,但并非受如今真正的前世。 2.受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大开杀戒,是因为虽然有三年时间准备,但是实力没有到可以平推天下的地步,杀了皇室就要应对“诸侯”讨伐。 3.受本质是用这一次逼宫换取更多的权力。 4.从利益角度来看,联姻是一种她与皇室的联合声明,某种意义上的盟约,就像合同,到了极端时刻也可以撕毁,但是签了合同大家都会更安心,但是合同(小谢:?)自己不是很愿意。 ——解释完毕,鞠躬,下台—— 第6章 从午饭到晚饭 ◎四菜一汤◎ 时间回到宣布圣旨的那个上午,勤政殿。 谢煜在发呆。 脑子里像卡碟一样循环两个字,成成成、亲亲亲...... 连沈长胤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之前打饭的小头领找了一辆马车,将几个公主装进去,分别送回寝宫。 一直到小头领和她说‘到了’,谢煜才清醒过来。 她下了车,却又被二公主喊住了,其她几位公主纷纷下车,按照年龄顺序在她面前排成一排。 谢煜这个时候才发现,小头领似乎特意绕了路,将她最先送回来了自己的寝宫。 穿湖蓝色衣袍的大公主率先出列,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还没接受母皇的赐婚,那位摄政王,唉,总之......保重。” 穿红色裙的二公主走到她面前,“日后你在沈长胤的房中,唉......保重,我那有不少善治房中疾的医生,可以借你。” 四公主干巴巴地走上前:“谢谢三姐舍身饲虎,保重。” 五、六、七公主:“保重。” 为什么在这里表演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谢煜干笑一声:“祝你们摔断腿。”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毫不意外地发现,这里有一小队身上系着红布的、前叛军现威武军的士兵。 fine。 沈长胤,你这个控制狂。 她回了房间。 作为一个活了将近十八年、恋爱都没有谈过的五好青年,现在和年上坏女人定亲了,谢煜本以为自己接下来将滴水不进,粒米不吃,忧心忡忡,憔悴消瘦。 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饿了。 寝宫里是有小厨房的,本着伤春悲秋、吃不下饭的精神,她简单点了一碗米饭作为午饭。 小厨房强行给她又端上来了一碗冰糖猪肘,一盘香椿炒鸡蛋,一份奶白的豆腐鱼汤,还有一道红豆糯米小丸子。 她吃完了。 随着夜幕降临,她的悲伤和这夜色一样缓缓蔓延上来。 但晚饭是莲藕烧排骨,软炸里脊,凉拌三丝,还有一碗皮蛋瘦肉粥。 她也吃完了。 吃完饭,左思右想,还是有忧郁要排遣,推开房间的窗,自来熟地对把守在外面的年轻士兵说: “大师,为我开解一下愁思。” 士兵吓了一跳,刀立刻出鞘,寒光一闪,随后才意识到谢煜不是要逃跑,冷着脸收刀。 她在这里守了一整天,看到了宫女上菜的全过程:“那你不发愁的时候得吃多少?” 谢煜仔细打量了士兵的五官特征,算了一下隐性基因性状的重合率,忽然说:“今天在勤政殿里给我们发饭的那个小头领,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要和我搭话,你在被看守。”士兵严肃地说:“那是我娘。” “她养的猪确实很好吃,很香。” “谢谢,我们家附近八个庄子里,我娘养的猪最好。” 士兵下意识回复完,又意识到不对:“不要和我搭话!” 谢煜自顾自地说:“我不想和你们摄政王成亲。” 她活到现在,不仅没有谈过恋爱,连暧昧都没有过,甚至没看完过一整部偶像剧。 “早知道如此,我昨天夜里就不应该去救她,我和她简直犯冲。” “你和我们摄政王不犯冲!”士兵大概非常崇拜沈长胤,维护到:“她和你配得很!” 她气鼓鼓将窗户重新关上,“你不要想逃跑,你就在这里,等着和我们摄政王成亲。” 谢煜被关进屋里,拍拍肚子,发现已经消食得差不多了,就坐在床上,皱着眉头。 她倒在枕头上,心想,今夜将是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 奈何粘枕头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后神清气爽、筋骨康健。 她一拍大腿,推开门,走到那个士兵旁边:“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她人坏,我人好,我们哪里相配?” 第8章 “她骗人,而且连小孩儿都不放过!” 谢煜正要慷慨激昂地谴责沈长胤,却忽然听到一连串的小孩声音:“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她被吵到了,回头一看,沈长胤手下的那个鹰眼壮硕女人带着一群小孩进了院子。 谢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咧嘴,“你们怎么来了呀?!” 她赶紧跑上前,一个个地检查小孩,看有没有伤口,衣服干不干,嘴唇有没有干裂。 “她们要送我回家,但是我要先来看你!”曹珍珠抢答! 小孩们七嘴八舌。 “她们给我们吃糖!” “我吃了肉!” “我睡火烧的床,好暖和!”——这句话的意思是她睡了炕。 谢煜正笑盈盈地听着,鹰眼女人突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她立刻回想起来自己那天晚上是怎么破口大骂沈长胤的,管她叫人渣、说她没有道德、说她丧天良、说她活该被叫恶鬼...... 但其实沈长胤真的只是要送这些小孩回家。 脸上一点又一点地热起来。 她难得地局促了一会儿。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明明那天晚上沈长胤还是骗了她,而且还用言语误导她! 她立刻理直气壮起来,“带路,我要和沈长胤谈判!” * 旧丞相府,被改造为靶场的大院里。 谢煜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了沈长胤举着弩,对准远处的一只靶子,手臂平直,袖摆垂坠、摇晃。 沈长胤居然会用弩? 忽地,一阵强风吹过,沙石四起,众人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可举弩的人只是眼睫微垂,手臂纹丝不动,弩仿佛是她肢体的延伸,稳定、忠诚地射出箭矢,直中红色靶心。 风停了,沙石落地,靶场里的士兵们看见靶心上的十支箭,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沈长胤在桌子上放下弓弩,心情似乎不错,用白色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身就看见了谢煜。 “三殿下,看来你已经见过那些孩子们了,我是个‘丧天良’的人,如有照料不周,还请三殿下.体恤。” 她走向前,站在谢煜身边半米处。 谢煜的脸又是一热,低声说: “孩子们都被照顾得很好,那天晚上是你言语误导我,让我觉得你将对她们不利,但,那样辱骂你仍然是我的过错,我很抱歉。” 道歉不妨碍她直奔主题。 “但是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沈长胤的嘴角渐渐变得平直,看了谢煜半晌,没说话。 谢煜试图说服她。 “老实说,我不能理解你。” “你不喜欢我,即便是为了报复我骂你、将箭头对准你这两件事,你也不应当用婚事作为代价。” “你应当与心悦之人成亲、举案齐眉,而不是将亲事浪费在报复上。” 沈长胤:“三公主如此懂婚事,可是有心悦之人?” “什么?我没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煜坚持:“重点在于,你为什么要为我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搭上亲事。” 沈长胤忽然笑了,仿佛是真的开心。 “三殿下,你怎么会是不重要的人呢?” “你姓谢,谢家人已经当了三十朝皇帝了,这天下几乎忘记了其她人当皇帝的时候。” 谢煜:“所以?” “这天下的婚姻里,两情相悦的不到一成,剩下的都是为了别的东西。” 靶场里的士兵正在射箭,一轮过去,几十支箭在空中划过,像一场雨。 谢煜:“所以你只是要一个姓谢的公主,一个用来表示你和皇帝握手言和的工具,一个拥有继承权的血统。”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 沈长胤弯了弯眼睛,她曾经也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轻轻地说:“因为我们八字相配,命定姻缘。” 沈长胤相信算命? 那还不如说她谢煜是皇帝呢。 谢煜不相信这个回答,继续等。 沈长胤低头笑了一下,“没办法,你偏偏在那天晚上牵住了我的手。” 她就说当初不应该救这个人! 谢煜深呼吸了几下,望着沈长胤的神情,知道对方不可能改变主意了。 忽地笑得阳光灿烂。 “好,那我就回去了,等你来接我去成亲哦。” 她轻松地说完,转身就走。 * 当天夜里。 “不等!谁等你!我才不等!” 谢煜悄无声息地绕过驻守的士兵,翻过院墙,轻车熟路地往冷宫附近跑,背上还背着一柄偷来的刀。 她跑着跑着,会突然冷笑一声。 呵。 这次逃跑,不管是多漂亮的女人,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她都绝对不会再救了。 她一口气跑到河道洞口,趁着夜色,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刚要往下跳,天空忽然亮如白昼。 “三殿下,不是在等我接你去成亲吗?这是要往哪里去?” 一个熟悉的、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 谢煜立刻丧下脸,转身看去。 近百名手持火把、刀剑出鞘的士兵已经将她包围了,沈长胤从士兵中央缓缓走向前,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灯笼。 谢煜:“我没有告诉过你河道另外一头连着皇宫。” 沈长胤:“一个十七年来没有出过宫的公主,却忽然知道一个可以藏人的荒废河道,这其中的缘由并不难猜。” “您还给我留了一封信。”沈长胤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开始读,甚至刻意模仿了谢煜的语气: “‘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不会和你成亲的。’” 谢煜:“我是认真的。” 她平静却十分坚定地说:“你可以试试,看看一个作为你妻子的公主除了给你带来权力外,还能够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沈长胤:“宁可两败俱伤?” 谢煜:“宁可我死,也要你死。” “那这样可不好,我成亲是为了好处。”沈长胤修长的食指敲了敲灯笼柄木,指腹柔软,轻微变形:“但是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取消定亲。” “不若我们来打一个赌。”年轻的摄政王眸光闪动:“定亲宴就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你随时都可以逃跑,而我会延后半日再追。” “如果你能跑得掉,那从此你便自由了。” “如果这一个月内,你跑不掉......” 谢煜:“那我就与你成亲。” “击掌为盟?”沈长胤伸出手来,偏偏头,发丝顺着一侧微垂,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药草香气浅浅地逸散开来。 谢煜恍惚间觉得,这个人,有些过于漂亮了。 她绷着脸,伸出手来碰了碰那张素白的手掌。 【作者有话说】 等下修一下错别字 第7章 从逃跑到挨饿 ◎猪肉脯、鲜花饼、腌笃鲜◎ 柔软的手掌相碰,接近于无的击掌声在夜色中慢慢消散。 月亮逐渐西沉,晨光渐渐亮起,照亮了谢煜寝宫里的院子。 家里世代养猪的年轻士兵休息了一夜,吃过早饭后推开院门,和自己的同伴交班。 她的目光落在屋檐下,看见谢煜正坐在廊下,背倚着朱红柱子,拿着一把寸长的匕首,一只白瓷碗,正在用碗底磨刀。 “她磨刀干什么?”士兵低声问同伴。 “不知道,她吃过早饭就在磨了,我们也通知了沈大人,但大人说没事,就让她磨吧。” "好。" 年轻士兵送走了同伴,走近谢煜。 她发现三公主身边有两三个碟子,里面只剩下了一些点心渣。 这是在一边吃早饭一边磨刀吗? 年轻士兵其实已经知道三公主昨夜与摄政王击掌为盟的事情——三公主宁愿逃跑不做这个公主了,也不要与她们家大人成亲。 士兵偏了偏头。 其实这只是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和她一个小兵没有关系。尤其是公主,这可是皇家血脉,对于以前在老家打猪草的她来说,是只存在想象中的、高高在上的人物。 即便后来她和她娘都当了兵,打进了京城,见到了几个公主,她也觉得自己的想象没有错——公主们都很尊贵,即使是被她们俘虏的时候,也根本都不在乎她们这些小兵。 但是不知为何,三公主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如此。 三公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种会和你一起割猪草,然后在河边掏出两个野鸭蛋、烤熟了还要分一个给你的那种人。 她不讨厌三公主,甚至有些喜欢,她又很崇敬沈大人,因为沈大人带着她们推翻了收重税的本地官府。 所以她也有点想这两个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知道即使两人的地位天壤之别,三公主也会认真对待自己,年轻士兵就没有再犹豫了,她站到谢煜身边,侧了侧身子,防止挡了对方磨刀的阳光。 第9章 “三殿下,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和我们沈大人成亲啊?” 谢煜抬起头:“问题不应该是:我为什么想要和你们摄政王成亲吗?” “我们大人很厉害,能带那么多的兵,现在又有很多的钱,是很高的官。你那么喜欢吃,她可以让你吃一辈子的好东西。” “哈!”谢煜喊了一声:“说得好像她会把钱花在我身上一样。你想一想,就在这两天里,我骂她丧尽天良,我骂她精神变态,我还在她脖子上划了一个口子。更不要提此人狼子野心,肯定在心里想着哪一天谋朝篡位,我作为一个皇帝亲生的公主,她怎么可能对我好呢?” 年轻士兵显然没有接受这个解释,一脸不愤,就要为沈长胤辩解。 但是谢煜率先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 “退一万步说,即使你家大人真的会对我好,那我就非要和她成亲吗?” 年轻士兵不解:“你为什么要拒绝呢?要是我们庄子上员外的女儿要和我成亲,我绝对不会拒绝的。” 谢煜看了士兵一眼,忽然认真起来,沉下眉眼。 她向来是不怎么正经的、喜欢开玩笑和活泼的,突然这么严肃,让人很不习惯。 谢煜:“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等你不再当兵了,你要去干什么?” “和我娘一起回家养猪,然后找喜欢的姑娘成亲。” “那让你用这种生活来和我交换,你愿意吗?不许思考,立刻回答。” “我不愿意。”士兵下意识回答完,自己都睁大了双眼,“我居然不愿意当公主和王妃。” “因为这不是你的生活。” 谢煜说:“我再问你,你说你们家是附近最好的养猪人。” 士兵骄傲的点点头。 “如果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人,她告诉你猪该怎么养,一天要喂几顿,今年该养几头猪,要求你按照她的方法养猪,你会怎么样?” 士兵眉头一扬:“她也配!我家怎么养猪要她来管?!” “说不定她养猪就是很厉害呢,有可能养得比你家还要好。” 士兵急眼了,站起身:“不可能,我们家的猪,没有人比我养的更好。再说了,我请她来教我养猪了吗?没请,那她放什么屁呢!” 谢煜将刀磨出最后一点锋芒,在阳光下仔细打量着,刀光像波光粼粼的湖水。 “现在你知道了。” 她收刀入鞘,将匕首挂在腰间。 她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公主,也不想当什么权倾朝野摄政王的王妃,她是一个刚刚大一的警校生,想在期末考试里拿第一,想在长跑比赛里套自己的同学三圈。 想顺顺利利的毕业,当一个小市民、一个街头派出所的小片警,把该抓的坏人都抓起来,能够维护自己辖区的安全,下班后能按自己的心情去吃个烧烤、唱ktv,幻想自己是武侠小说里一人一剑走江湖的侠客。 因为这一点,长辈们总是骂她没有出息、十七八岁就失去理想,但她已经习惯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她没有选计算机、商科、法律这些看起来只要努力、就大有前途的专业。 她没有大志向,只想平凡自在地活着,而且要求不高,什么时候可以活得很开心。 但她绝不允许别人告诉她,她要怎么活。 谢煜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肩膀:“现在你懂了。” “我要养我自己想养的猪,承担那些猪的责任,按我自己的方法来养,她沈长胤绝不可能控制我去养牛。” 士兵愣了一会儿:“这还是在讲养猪的事情吗?而且我家也养牛的。” 然而谢煜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她站起身,面向太阳,莫名其妙燃了起来:“如果有人控制你去养牛,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她根本不是要士兵的回答,自己慷慨激昂地把匕首一拔,“你要为了自己的猪,和她战斗!” 士兵大声说:“都说了我家也养牛的了!” 谢煜又坐了回去:“比喻!比喻听不懂吗?” 士兵:“我又不识字!” 谢煜愣了一下,“哦......那要是如果我没有成功逃跑的话,我来教你认字吧,学会了可以看话本,这个东西可好玩了。” * 慷慨陈述了养猪理论后,谢煜很快就制定出了自己第一次的逃跑计划。 并且找到了赞助商。 她敲开大公主的房门,面对温和错愕、从14岁就开始上朝的大公主,她说:“我要一张标记有所有官道、官军驻守点、驿站的地图。” 大公主给了。 来到二公主寝宫的时候,对方正在抱着美人听戏,头枕在美人肩上,昏昏欲睡,被她一脚踹开门的声音吓得半死。 谢煜:“给点钱!” 二公主:“为什么?” 谢煜:“你不是让我保重的吗,当然给我点钱。” 她拼拼凑凑,带着一张地图、二百两银子、几身换洗的衣服、干粮还有自己亲自磨的匕首,在天黑之前出了城。 她知道沈长胤是在西北发家的,北方那一带正是对方的势力范围,所以在出城后,选择了向南逃跑。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在古代逃跑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难。 第一天和第二天,她离京城还很近,害怕留下会被沈长胤发现的踪迹,连马都没有敢买,大路也不敢走,全靠两条腿在山间徒步,饿了就只能吃点干粮。 第三天,她终于觉得自己跑得够远了,挑了一个小镇,找了一家小客栈落脚。 进店后先洗澡,连着两天在山里跑,浑身都是灰,她洗了三遍,才把自己洗干净。 洗干净后又到大堂吃饭,要了三盘牛肉,两碗米饭,这才算吃饱。 店小二非常热情,送了她一碟花生米,又及时地给她续茶水。 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学校门口开沙县小吃的老板,胖乎乎的,很和气,认识很多来店里吃饭的人,消息也灵通,哪家卖菜便宜,哪个超市有活动都门清。 心里一动,她将两三粒碎银子放到桌上:“小二姐,咱们镇上有没有人卖马和驴,哪家好啊?” 店小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客人,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咱们镇街面上,就没有我不熟的。” 她伸手一抹,将银子收到自己手心里:“等会儿我就去给你打听,包管你买到最好的马。” “好,谢谢小二姐。” 解决了马的事情,谢煜心情不错,从客栈大堂的窗子往外看。 街面上来往的人不少,还有许多卖豆腐、卖菜的小摊子,吆喝和讲价的声音此起彼伏,鲜活又热闹。 虽然时代不同,但这还是让她感到熟悉,心想,自己果然还是适合过这种小市民的日子,安心又舒服。 而且她很擅长过这种日子,不是吗? 沙县小吃的老板愿意在店里贴她设计的反诈宣传海报——这是她的寒假社会实践,这个店的店小二也愿意帮她找卖马的人。 而沈长胤呢,如果成亲了,这个人肯定不是折磨她、就是利用她。 她才不回去。 当天傍晚,店小二从外面回来,说已经帮她找好了卖家,第二天一早就会把马带过来让她看。 谢煜当即就答应了,只要能买一匹好马,从此天高任鸟飞了。 第四天。 店小二和卖家联手坑了她五十两,没有给她马,说她只是买了马鬃。 她很震惊,立刻拍了桌子,招来了店老板。 她指着店小二说:“你们店里这个人,她和外面的人合起伙来搞讹诈!收了我的钱,不给我东西。” 店老板眼珠子一转:“客人,我们店的桌子都是是上百年的黄花梨,你这一拍都拍坏了,你得赔我呀!” 大怒。 把老板、店小二、卖马的人都打了一顿。 招来了衙役。 衙役当街就想把她定罪、拿下,也被打了一顿。 衙役打不过她,就只能劝说,让她答应一起去衙门对峙。 谢煜盛怒之下还想着,虽然古代的片儿警素质不行,但确实应该用法律武器解决问题,就去了。 还没有见到县令,就在衙门外面的布告栏发现了一张有着自己画像的通缉令。 肯定是沈长胤发的,隐藏了她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只有一张传神的画像。 谢煜怕被县令发现自己就是通缉令上的人,扭头就跑,一路狂奔。 奔着奔着也就想明白了,这家客栈敢这么大胆地光天化日讹诈,肯定是因为和县令、衙役们打好了关系。 通缉令已经发下来了,这下她是真的不敢再进城了,知道驿站里肯定也有自己的通缉令,官道上也有巡逻的人,就只能重新走山路。 当天夜晚,月明星稀,往天上看,月亮被树叶的边缘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 谢煜爬到树上,背靠着树干,听着不知是何处传来的野狼嚎叫,心想:今天是沉重的一天。 第10章 ——寒假作业都是设计反诈宣传方案的警校生、每天提醒人们对抗电话诈骗、ai换脸诈骗的警校生,被古代人民诈骗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已经出去实习的学姐们回来看到她们这些大一新生,会说她们很傻很天真。 因为在这个阶段,警校的老师、教官们只会培养她们的能力、培养她们对群众的信任感和保护群众的信念。 她们还没有教谢煜一个重要的点——群众里面有坏人。 老师们总对她说:"你们这群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啊,总觉得自己特别厉害,但一到社会上就知道了,你们还差得远呢." 现在谢煜知道了,自己确实还差得远呢。 但是沈长胤是怎么做到这么厉害的? 她明明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能够带那么多的兵,有那么高的权利,甚至连逼宫造反这种事都能够和皇帝成功谈判,安稳落地。 谢煜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她今天一大早饭都没吃,就起来买马,现在已经将近30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她不是那种能够挨饿的人——对于她而言,饥饿是一种类似于火烧的疼痛。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回饿成这样。 谢煜忍不住想,自己仅仅是逃跑,就这么困难,沈长胤做了那么多、那么大的事情,不知道她有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沈长胤也会吃不上饭吗,会身无分文吗? 希望她会有,这样就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失败——这个念头一出来,连谢煜自己都骂自己没出息了。 又在山野间跑了两三天,感觉自己直逼神农架野人。 第七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照耀在身上的时候,谢煜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和大腿。 细了一大圈,粗略估计,体重应该掉了有十二三斤,皮肤也黑了好几个度。 昨天,她实在饿得忍不住,找了个村子,想要买点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都已经狼狈成这个样子了,还是被一个老太太看出来她有钱。 老太太往她身上一撞,往地上一躺,张嘴就开始叫人,要里正给她主持公道,让谢煜赔钱。 谢煜已经学会了不理论,拿起老太太家门口的一根玉米,直接跑了。 那根玉米是她这两天唯一吃到有营养的东西,山里面那些野菜吃下去提供的热量还没有消化它们所需的热量高。 她靠在树干上,闭目,心想,先在山里躲一阵吧,也不强求每天赶路了。 但天不遂人愿。 没到中午,她就听到了人和狗在林间行动的声音。 爬到高处一看,是沈长胤手下的士兵——她们甚至还保留着当叛军时候的习惯,手臂上缠一圈红布。 谢煜当即就要跑,但显然山已经被包围了,她折腾了快两个时辰,发现包围圈越缩越小,自己已经被多面夹击了。 双腿酸胀,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沉,她猛烈地呼吸,闻到了自己口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 在穿越之前,不管是什么样的负重跑,她都觉得只要自己再努努力,就可以多跑一公里。 现在明白了,人挨饿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一米都跑不动。 难道自己第一次逃跑就要这么样失败了吗? 林间晃动着许多人影,见她停了下来,也没有轻举妄动。 很快出来一个带头的人,朝她喊话:“三殿下,你不用跑了,我们沈大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她说,她带着两万士兵,一路隐蔽的从西北埋伏到京城,她比你更清楚避人耳目的路线。” “您选的路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谢煜叹了一口气,把包袱放下,不再跑了。 士兵们很快从林子里面钻出来,靠近她,带头的那个人说:“三殿下,我们大人最近忙于公务,没有办法亲自来接你,但是让我们为您准备了马车。” 谢煜和她们下了山,一看,果然是熟悉的马车——遇到沈长胤那天的那一辆。 沈长胤还真是......算无遗策。 她上了车,倒在地毯上,疲惫一层一层地席卷上来。 她搞得那么累,却还是被沈长胤抓到了,对方都没有亲自出现,只是预判了她的路线,就抓到了她。 比起沈长胤来,她真的更差、更笨吗?——如果把被人诈骗这件事算上的话,她难道还更傻吗? 作为一个长期持有小市民心态,得过且过的人,谢煜很少如此不高兴。 忽地,那个小头领骑马到马车外,对她说:“三殿下,我们大人在马车的柜子里给你准备了东西。” 谢煜爬起来,打开柜门,最上面一层空荡荡的,只躺着一封信。 她又叹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 愿赌服输,这一轮是她输了。 她确实也应该吃点教训,读这封信,可能会让她更好的记住这种失败的耻辱。 所以尽管不情愿,她还是打开了信。 「我带着两万士兵,还有粮草辎重,从西北跨越七个州,来到京城,中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仅耗时一个月。」 果然,一上来就是用自己成功嘲讽她。 然而。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测试了两年,失败了15次,尝试过的方案不下百种,最终才找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案和路线,我用这种思路来找你。」 「如果你被我找到了,你应该高兴,这证明你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你已经足够聪明。」 谢煜顿了顿,小声嘟囔:“哄小孩呢?” 「柜子里有红花油、水、吃的。」 「我知你于山林间奔波数日,定然已经饥肠辘辘,然,如果暴食,胃肠会不耐受。」 「我已经让人将食物已经分成数份,每半个时辰可食一份。水亦如此,不可牛饮。」* 没有署名。 柜子的第二层有一瓶药油、一个水囊、四五份用白色油纸包着的食物,每份都只有小孩拳头大。 谢煜小声说:“搞什么?” 突然怀柔又贴心。 但同时又很控制狂。 她拿起一包食物,发现油纸包底下还有东西,是一方小小的、洁白的毛巾。 她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毛巾,擦了手,打开油纸包,是几片猪肉脯和一个鲜花饼。 脂肪、蛋白质、碳水,都有了。 谢煜小口吃完,又喝了点水,坐在马车上,困意渐渐袭来。 在睡过去之前,她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沈长胤的马车上都和她身上一样,有股淡淡的药味。 马车颠簸,她睡睡醒醒,每回醒来就吃点东西,最后又睡了一夜,再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 她掀开马车门帘,外头晨光熹微,向下看去,沈长胤正站在旧丞相府门口等她。 “三殿下。”这人语带笑意。 “摄政王。”谢煜语气有些生硬。 “这一路辛苦了,我来为三殿下接风洗尘。” 谢煜怀疑:“你是在嘲笑我吗?” 沈长胤:“我在京城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席面,已经送过来了。” 吃的! 谢煜眼睛一亮,努力保持克制,跳下了车。 她觉得自己失败了,回来很没脸,也不说话,闷头就往府里走。 沈长胤笑了一下,转身跟上。 走了几步。 “听说三殿下你受人蒙骗了。” 谢煜把嘴闭得紧紧的。 她觉得更加丢脸了。 “三殿下,这天底下的骗子可能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多,骗子的手段也更加层出不穷,并非是别人都能看穿,而你看不穿,只是三殿下你更友善,所以骗子都瞄准你骗而已。” 谢玉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问题所在了——在客栈的时候,她出手虽然不算阔绰但也算大方,还对上菜的店小二说了谢谢,茶水凉了还说没关系,穿的衣服虽然已经尽量朴素但是料子不会作假。 总之就是在她生长环境里完全正常的行为,在这个朝代都被视为好欺负、冤大头的标志。 但沈长胤居然会安慰她? 谢煜:“就像当初你骗我的那样吗?” “那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沈长胤轻笑:“三殿下纯善,我骗术高明,你自然落我手中,但是三殿下怎么能被外面那些低劣的骗子讹诈呢?” 这算嘲笑还算调戏? 谢煜想不明白,考虑到沈长胤此人的立场和一贯的品行,决定把这算作不那么过分的嘲笑。 她没回答。 两个人回到了相遇那天晚上吃饭的堂屋,还是那张小圆桌子,上面已经摆了许多菜。 两个人都洗手、坐下、无言吃饭。 谢煜吃的很多、很快,虽然沈长胤在车上给她准备了食物,但干粮还是无法与新鲜的饭菜相比。 而且沈长胤这人虽然有诸多毛病,还醉心于权力,但是对美食的鉴赏品味确实无可挑剔。 第11章 荤素搭配,浓淡相辅,选的菜不仅味道好,还让人满口留香。 谢煜将盘中的最后一块腊肉夹入碗中,就在她以为这顿饭要在沉默中过去的时候。 “三殿下。”沈长胤开口了。 “嗯?” “你不愿意与我成亲,是更愿意去养猪吗?” 谢煜不意外那个家里养猪的士兵会向沈长胤传递消息。 但是。 “她就是这么理解我的话的?” “嗯。” 谢煜气了半天,胸膛起伏半天,深呼吸了好几下都没压下去,赶紧喝了口腌笃鲜的汤,把气顺下去。 “三殿下。”沈长胤又喊她。 “嗯?” “她为你向我求情,说你确实对养猪之业有英才壮志,希望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还说如果你愿意,之后可以带你去朱家庄,看她们家的猪栏。” 谢煜:“……” 谢煜:“……” 谢煜:“......她姓朱?她家养猪,她还姓朱?” “毕竟是世代的祖业。” 谢煜已经气不起来了,无力。 到底是谁穿越后在大杀四方,她只感觉到无力。 她无力地夹了一筷子竹笋。 两个人继续吃饭,但是没有消停很久。 “三殿下。” “又要说什么?” “府里也有空余的院子可以改为猪栏。” “都说了我不想养猪!” 谢煜深深叹气,把饭吃完了,思索了一会儿,说: "沈长胤,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 "我不会被你的糖衣炮弹打动的,成亲对我来说是一个陷阱,就像那些骗我的人一样,是一个深坑。" "我理解,毕竟我是‘丧尽天良’的那一个嘛。" 这个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但是我每次逃跑都从宫里翻墙出来,还要避开守卫,实在是太麻烦了。" 谢煜越说声音越小...... 沈长胤忽然笑了。 这间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厢房,她如今住在右侧那间。 她看了看客厅左侧那间房。 "那就希望三殿下不要嫌弃我这里的房间简陋了。" 谢煜小小声:"我逃跑的时候还要准备物资的。" 沈长胤笑得眼睛弯弯:“只要帮助您逃婚,府里的一切都由您驱驰。”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有七千耶! 照例在前期征求一些意见,大家可以给我提点建议哦。 之前的几个章节阅读起来会比较困难,不好理解吗? 节奏会太快吗? 不拘什么建议,或者有想看的、希望看到的都可以告诉我。 第8章 从...到室友 ◎不要熬夜啊◎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两人都吃完后,沈长胤就挥手让人把碗碟撤下去了。 谢煜转着脖子,感受自己重新又充满力量的身体,正准备消食呢,就看见侍女又端了一海碗的药进来。 浓稠的,像粥一样,光闻着就让人舌根发苦。 沈长胤按照惯例,依旧让人把药放在桌上。 但是也没见她喝,反而是拿出邸报开始阅读。 谢煜的视线在药碗、纸张后面的沈长胤之间徘徊了几下。 问:“你一天要喝几顿药啊?” “二到三次,具体情况遵医嘱”沈长胤淡淡地回答。 “哦。” 谢煜起身,打量一下自己的新住所,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她眼珠向下转,鼻子抽动两下,闻着、摸索着来到屋角的绿植旁。 这是一株铁树,有些年头了,枝叶繁茂,叶片细长坚硬,透露着淡淡的清香味。 用来栽种铁树的陶盆也非常大,装满了黝黑的泥土。 但有些部分的泥土比其它地方的要更黑一些,看起来更湿润。 谢煜蹲下身子,捏了一撮土,仔细闻了闻,确认了。 虽然屋子里都是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但这个地方的味道尤其浓重。 她起身,忍不住笑起来:“啊哈!” “沈长胤,你被我逮到!你肯定没喝药,你每天都偷偷把药倒在土里面!” “我还说你多坚强呢!原来你怕苦!” 沈长胤将手里的邸报放在桌上:“三殿下,话可不能乱说。” “我怎么乱说话了?这是我细致入微地侦查后,才得出的结论。” “你就是每天都偷偷把药倒掉,承认吧你!” 沈长胤偏了偏头,下巴点了点,已经恢复了镇静:“是的,我把药倒掉了,又如何呢?” “我要告诉所有人!沈长胤根本没有她表现出来得那么厉害!” “会有人相信你吗?”沈长胤嘴角含笑,手臂撑在桌上,手支在自己的脸颊上。 “会有人相信一个强势的摄政王怕苦吗?还是说,她们都会觉得三殿下污蔑我的手段非常幼稚呢。” 谢煜不可置信:“啊——!沈长胤!你这个邪恶的坏人!” 亏她当初见沈长胤的时候,还觉得她会是个脸皮薄的高岭之花! “承蒙夸奖” 沈长胤伸手指了指那海碗中药:“那既然三殿下你已经发现了,就请帮我倒一下吧” “你怎么可以做如此美好的梦?” 谢煜当然不肯答应。 没能成功威胁到沈长胤,她就先回了自己刚分配到的房间。 虽然听起来只是一间卧房,实际上却非常深,有好几层隔断,本质是一间套房。 刚进门,是一间较小的私人会客厅,左手边是一张摆了小桌子的软榻,右手边是一张方桌,两把椅子。 再往里走,便是书房,好几个柜子,一张窗前的长桌,一层又一层的帷幕像海浪一样,放下来可以很好地保证隐私性。 最里面便是卧室了,陈设也不算复杂,一张紫纱帐床,一张小圆桌,还有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 谢煜捣鼓来、捣鼓去,突然发现,卧室居然不是最里面的一个区域,把屏风后面的小门打开,居然是一间浴室。 这间浴室里面的浴桶看起来就比较像是上好的黄花梨了。 发现自己的居住条件完全比得上一套单身公寓,谢煜的心情很好。 她用了接下来的一整天来养精蓄锐。 先是要了热水,好好洗了一个澡。 又久违地在柔软的床上睡了觉。 醒来后,那些对自己的能力不足的怀疑就都消失了,对自己下一次的逃跑计划充满了信心。 这一整天她都在吃、睡、拉伸自己前两天过度使用的肌肉。 同时也发现了,沈长胤这个人,是真的忙。 她白天要去上朝,回来还要和自己的下属开会。 她的势力如今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和她进了京,正在忙于接收皇帝分隔出来的权力,另一部分还留在她们西北的驻地,每天传邸报过来,也需要她时刻盯着。 这一天从早到晚,除了和谢煜吃早饭的那一会儿,来汇报的人就没有断过。 有的时候,谢煜会一边在自己小客厅里做仰卧起坐,一边听着沈长胤那边传来的汇报声。 虽然具体内容听不清,但光听语气就已经让人感到焦虑了。 谢煜越发坚定了『自己果然只适合做一个小市民』的想法。 权力越大,责任真的越大,要开的会就更多,要干的活还是更多。 像沈长胤这种已经干上领头人的,还要独自扛起各种风险和后果。 就这样忙了一整天,沈长胤还是抽出时间来和谢煜吃了一顿无人打扰的晚饭。 而且毫不遮掩地在她面前把药倒掉了。 谢煜都心疼那盆铁树,这样下去,这棵树可能会被药死的吧? 晚饭的氛围非常正常且轻松,因为谢煜已经完全对自己现在的生活自洽。 不就相当于她在外面找了一个合租室友吗? 这多正常。 吃完晚饭,她看了看守在院子里面、神色略显激动的几个侍女,感到十分不理解。 不晓得这些人激动个什么。 她又不是和沈长胤同居,充其量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房东。 ——一个卷王房东。 都快到午夜了,谢煜望着还在客厅里等待着沈长胤决策的下属们,磨了磨后牙。 沈长胤在吃完晚饭后,就坐在这张桌子旁,听汇报,听了快三个时辰,动也不动,一直在凝眉思索,然后一条条、一件件地吩咐下去。 那些下属也不帮忙决策,只会汇报问题,提出难处,然后眼巴巴地等着沈长胤给她们一个方案。 她们对得起沈长胤给她们开的俸禄吗? 眼瞧着再不睡就真的要超过12点了,谢煜忍无可忍。 她像一只母鸡一样冲出来,把沈长胤挡在自己身后,又像赶鸭子的人一样,挥手把那些下属往门外赶。 “关门了,关门了,有什么问题自己回去想。” 第12章 “连拍马屁都不会,都不体谅自己老板的身体,你们要怎么升职加薪?” 沈长胤看着她对别人不耐烦,可能感觉颇为有趣,低低笑了两声。 谢煜立刻转过头来,很不高兴:“沈长胤,你可以呀,药是不吃的,夜是要熬的。” “这种生活习惯,还能支撑你起兵造反,你的生命力确实比我还强呢。” 警校对学生的作息管得很严格,谢煜直接将宿管阿姨的话拿出来对付沈长胤。 果然,宿管阿姨的威严是不容冒犯的,连沈长胤都非常乖觉地起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谢煜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将自己躺成一个大字形,感觉到自己睡在树上多天的四肢、腰背都发出了感激的声音。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是没过一会儿就醒了。 可能前两天在山里防狼的警觉性还没有消退,即便隔着好几道屏风,有人在外面走动,都会让她惊醒。 沈长胤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 她躺在床上没动,只想等着对方回去睡觉。 没想到沈长胤虽然回去睡觉了,却没安静多久,又重新起身,把窗户打开了。 旧丞相府窗户许久没润滑了,打开时候的『吱呀』一声,把谢煜的睡意驱赶得无影无踪。 这个人是不是失眠啊! 谢煜穿好拖鞋,披了一件外袍,推开对方的门就问:“你睡不着吗?” “啊,三殿下,我吵到你了吗?” 沈长胤站在窗前,乌黑长发顺滑的落在背上,眼睫在月光下延伸出一段阴影,肌肤洁白胜雪,恍惚间像是落入人间的神仙妃子。 她转头看过来。 但凡有正常情商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真的被吵到了。 所以谢煜说:“还行,你睡不着吗?” “三殿下,你今日刚搬到这里,就已经适应环境了吗?” “是啊,我从来不认床的,倒是你,你不是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一旬了吗,环境应该都已经熟悉了才是。” “可今日不是有一个新变化吗?” 沈长胤看看她,瞳仁乌黑而亮,像是小而深的静潭。 她朝谢煜扬扬下巴,意有所指。 “我又不打呼噜,你不要把失眠这件事赖给我。”谢煜耿直。 沈长胤错愕了一瞬,随后失笑:“当然不是您的错,回去睡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好的。” 谢煜慢慢退回自己的房间。 和人合租就是麻烦,和房东住一起就更难搞,要是自己长期在这里住的话,肯定要和这个室友约法三章。 但她是要逃婚的,就算了,忍忍吧。 后半夜,她果然没有再听到沈长胤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她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沈长胤已经上朝去了,在客厅里给她留了早饭。 谢煜喊人帮忙热了一下,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下一次的逃跑计划,这回不能傻跑了。 还没等吃完,就有两个侍女向前通报:“三殿下,有客人来访” “哦,那我回自己房间吃。” 谢煜拿着包子自觉起身。 “是您的客人。” 她的客人? 三公主原本就是个不受宠的人,连朋友都没有,她穿越来的这两天,京城里把她得罪了沈长胤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还能有客人? “请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编着一头小辫子、满头珠翠的二公主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老三!” 她的声音比人还要快,“你怎么住到这儿来了?” “从这儿逃跑比从宫里逃跑更方便”谢煜老实回答。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再说:住在老虎窝里更方便你到野外采蘑菇一样” 二公主大马金刀地坐下。 “你已经忘记了沈长胤有多危险,是不是?” 谢煜耸了耸肩。 二公主的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老三,我知道,和沈长胤相处一阵子,你就会觉得这个人风度翩翩,甚至是温柔。” “当她背叛你、反手捅你一刀的时候,她也会这么的温柔,但毫不犹豫。” “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在朝上杀了多少人?满门七十三人!甚至还是她的追随者!” “三日后,在菜市口午后问斩!这就是你想落得的下场吗?” 第9章 从公主到乞丐 ◎侠客列传◎ 死,当然不是谢煜想要落得的下场,但是她也未必就这样相信二公主跑上门来说的一段话。 二公主见她暂时没有反应,就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长胤自‘清君侧’以来,攫取了许多北方的权力,她将许多官员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又拉拢了一些原本在朝上的中立派,势力日渐强盛。 可今天早上,却突然授意自己的亲信弹劾了一名刚刚投入她们党派的官员。 "这个赵大人是朔州刺史出身,原本是在京述职的,遇上了沈长胤这档子事,就耽搁在京城了。" "朔州是北方州,是从京城到沈长胤手中边城的必经之路,她当然想要把朔州握在自己手里。" "这个赵大人主动投靠了她,让沈长胤往朔州守军里安插自己人的动作流畅无阻,还愿意为她引荐自己手下的几个县令。" "这已经够有诚意的了吧?实话说,这个赵大人把母皇气得不轻,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投靠沈长胤。" "但是就在今早,沈长胤却忽然说赵大人苛捐杂税,刻意维持隐田隐户,拿出了十几摞不知是真是假的账本,把罪名定得死死的。" "母皇更不可能保这个人,表演了一出大发雷霆,把人当场拿下,又遣人去赵家祖宅里抓人,现在一家老小都整整齐齐地在天牢里蹲着呢。" "过去这10天,你在外面不清楚,可我们都看清楚了,她对赵大人原来是如何亲厚,现在把好处拿到手了,又是如何将人一脚踹开,这甚至不是有恩不报,而是以仇报恩呐。" 二公主的神情都有一些扭曲。 她外家势力不弱,也是16岁就上朝的人,对朝堂上这些明争暗斗也并非不清楚。 在利益相关的时候,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可沈长胤这个人,却会在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推自己的盟友去死。 这让她不得不感到骇然。 谢煜抱臂,垂着头看着地上大理石的花纹。 她从那些花纹里面看出来一匹小马、一根棒棒糖、还有一朵勉强能被称为花的花。 二公主见她这个样子,忽然提高了声线:"谢煜!" 谢煜抬头,有些脱线地想,二公主好像是叫谢怡。 "谢怡!"她喊了回去。 二公主痛苦地用指节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是一直就这样,还是上书房没有好好教你?" 她们谢家,已经当了30朝的皇室,每次换代,都是一场血腥夺嫡大战,所有直系皇室都精通权谋诡计,最差的那一个,也都足够自私自利。 现在怎么会出这么一个人物? 她怪罪谢煜的生母。 虽然在一对妻子之间,双方都可生育,但由于皇帝政务繁重,所以公主通常都是由妃子怀胎十月生育的。 而谢煜则是母皇早年间去江南微服私访,与当地的一个农户所生。那农户产后出血,死了,母皇就将谢煜带回来,往宫里一扔。 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在乎过谢煜的好坏,隔三岔五能够在宴会上见到她,知道这个姐妹没死就够了。 但是现在二公主严重不满上书房对公主的教育。 把这孩子都教成什么样子了? 她只能亲自解释:"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和那个赵大人没有任何区别吧?" "她沈长胤只是利用你公主的身份来□□,向各方势力表明,她与我们谢家短时间内不会再开战。" "也会利用你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参与夺权。" "你觉得她拿到那些权力后,还会养着你吗?" "不会的,她会像对待赵大人一样,将你斩草除根。" "不,你会比赵大人更惨,赵大人尚且与她没有利益争端,而你作为一个有继承权的公主,却随时有可能从她手里抢权。" 她细细地将这些东西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谢煜听。 "现在你听懂了没有?" 谢煜抬起头来:"我从没说过我不懂。" 她只是不在乎。 她与沈长胤击掌为盟,只要在一个月结束的时候不是被沈长胤抓到的状态,二人的亲事就此作废。 但她没告诉别人,即使亲事作废了,她也不会回到京城。 这里的皇帝年纪已经不小了,还要沉迷道士与丹药;这里的公主个个野心勃勃;这里的摄政王更是......千百倍的难搞。 第13章 所以她一定要跑得远远的,过普通的市井生活,要是能够不时帮助邻里抓一些小偷,有一丁点名气,被文人墨客写进侠客列传里,她这辈子就值得了。 二公主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叹了一口气,说:"我只希望你不要忘记,沈长胤不是一个良善之辈,是口蜜腹剑之人。" "再则,我也听说你在外被骗的事情了。你应该知道的,骗局皆以获得信任为基础的。如果今日我劝说你去相信某个人,确实有可能是我要害你。" "但我现在只是劝你不要相信沈长胤,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早日从这里搬出去吧。" 二公主起身就要告辞,她走路大步流星,腰上挂的一圈玉牌碰撞出清脆响声。 她把门拉开。 沈长胤赫然站在门外,身姿笔挺,像一颗文竹。 "二公主。" 谢怡的神情一僵,缓过来后客气地说:"摄政王,我这便走了。" "不送。" 沈长胤跨过门槛进了屋,先在铜盆里洗了手。 谢煜:"你都听到了?" 沈长胤:"只听到了后半部分。" "赵大人这件事是真的吗?" "她确实顶着皇权的威胁投靠了我,也确实将因我而死。" 谢煜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 "就这样?" 沈长胤洗完手,走到桌边坐下,望着桌毯的花纹:"三殿下想探究其中细节吗?" 谢煜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决定算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谢煜想的则是,当你想要从这个深渊爬走的时候,别回头看。 沈长胤这个人是有些深渊怪物风范的——不可直视。 "我回房了,等一下吃午饭记得叫我。" 沈长胤叫了。 晚饭也是她去敲的谢煜的门。 两餐饭都吃得寂然无语,有一种尴尬的客气。 或许还是应该解释一下的。 到了第二天清晨,她吩咐侍女:"早饭后额外沏一壶清茶来。" 侍女点点头:"可要为您与三殿下的清谈配一些点心?" "不必。" 想了想:"配一点吧,绿豆糕和白芸豆糕,都可助消化。" 侍女应声退去,沈长胤抬起手臂,屈着指节,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三殿下。" 房间里一派寂静,没有任何声响。 沈长胤耐心地等了片刻,又敲了两次门,说了一句"失礼了",才推门而入。 屋里空空荡荡,被褥叠成方块儿,已经冰凉。 这间屋子的主人又一次逃跑了。 沈长胤垂下眼睛,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将门关得严丝合缝。 堂屋的小圆桌上已经上了两份分量不一的早餐,多的那一份却已经无人吃了。 * 京城,一条热闹的长街。 街的两侧是米店、布店、茶水摊等平民百姓也会光顾的店面。 街面上也有许多一大早就从城外进来卖菜的小摊子。 京城里会过日子的人家全都在这个时候出来采买,所以街上人流如织,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 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中,一群躲在墙角晒太阳的乞丐也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谢煜在乞丐群中,穿着自己刚刚用20文买来的乞丐服,忍不住到处闻自己。 "你多少天没有洗过衣服了?" 她转头问卖家——一个15岁的小乞丐。 小乞丐端着一个破碗,从怀里掏出两三文钱放进去,然后对着路过的行人摇晃乞讨。 她抽出空来,斜斜地望了一眼谢煜:"乞丐的衣服还要洗的吗?" 谢煜:"......有道理。" 但依然下定决心,等会儿去裁缝铺缝两件轻薄的短袖短裤,穿在乞丐服里面。 她看着日头,掐着时间,耐心等待着。 在菜贩们开始收摊的时候,街上已经安静了不少。 街尾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小乞丐说:"大官们都下朝了,可惜她们都骑马,从来都不给我钱。" 谢煜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还知道,这条路是沈长胤下朝后前往威武军城外军营的必经之路。 没过多久,一行人骑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街头。 正是沈长胤和她的下属。 她今日没有穿白衣,而是一身紫色的官袍。 紫色出乎意料地适合她,衬得她皮肤更白而又更有生气了,像初绽的鸢尾花。 谢煜看着太阳落在她紫色的衣服上,却忽然有点想喝葡萄汁,冰镇的,nfc的。 沈长胤并没有纵马,而是勒紧缰绳,让马缓缓地踱步,并观察着街面的情况。 她观察百姓的生活,谢煜则在不远处观察她。 其实谢煜在躲进乞丐堆的时候,就已经探查过一轮街面了。 这条街上有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她有点好奇,沈长胤能不能发现自己刚刚发现的东西。 她不是在说‘某个小商贩的秤动过手脚’这种事情,而是更大的事。 沈长胤垂着眼睛,在高马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地上的人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京城的百姓们都已习惯了街上有官员,因此,虽然都拘谨起来,却并不惊慌,只是暗暗地想让这个大人物赶紧走。 却忽然看见沈长胤勒紧了缰绳,白马停在了一家简陋的茶水铺前。 谢煜向后倒去,靠在墙面上,笑了起来。 身边的小乞丐问她为什么笑。 谢煜看着小乞丐着急的眼神,含笑说:"她一停在那间茶水铺面前,你就紧张成这样子,你当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你每天都在这里乞讨,观察着这街面,你能不知道那家茶水铺是京城大半的贼销赃的点吗?" 小乞丐就不说话了。 这间茶水铺很简陋,铺面不到两米长,窄而幽深,掌柜的灯也舍不得点,往里面看去,一片昏暗。 往外的方向倒是支了一个棚子,里面有几张简陋的桌椅板凳,几乎没有客人。 谢煜是一大清早观察了出入这家店的几个客人,确认她们都是带着包袱进空手出的小毛贼,才判断这间茶水铺是销赃点的。 这是她作为警校生的侦查技能,虽然老师们总说她们很傻很天真,容易被骗,但是当谢煜认真观察的时候,还是能够得出结果的。 不知道沈长胤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她看着沈长胤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下属就转身朝着京兆府的方向骑马而去了。 小乞丐也看见了,变得紧张起来。 她是没有小偷朋友的,但是周围的几个老乞丐有,她把这件事一说,几个老乞丐就起身偷溜走,去通知自己的小偷朋友们了。 解决了茶水铺的事情,沈长胤继续御马往前,眼瞧着离她们这堆乞丐越来越近了。 小乞丐很紧张,连手里的破碗都不晃了,像沈长胤这样大、还密切关注街面的大官会本能地让她感到害怕。 谢煜也很紧张。 她特地换了衣服,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蓬蓬的,脸也是脏兮兮的,抹了锅煤灰,还把旧棉袄乞丐服上的领子翻起来,遮住下半张脸。 沈长胤能不能认出她来? 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沈长胤的白马已经来到了她们面前,身着紫袍的年轻摄政王垂眸看向这群乞丐。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10章 从乞丐到罪犯 ◎你们古代片警就是这个素质?◎ 沈长胤的视线像一束轻轻打过来的流光,从一众乞丐面上掠过,并没有额外做停留。 更没有发现谢煜。 她很快就转头骑马往街尾而去了。 谢煜看着她在街尾转了个弯,身影彻底不见了,就开始哼哼起了不成形的旋律。 计划有效,沈长胤完全没有认出来她的伪装,她觉得这次一定能行。 她放松地靠着墙面,甚至连抖腿的坏习惯都有些恢复了。 小乞丐转头看她:“做个乞丐还做得这么开心?” 谢煜但笑不语。 街面上的小摊贩们终于全部都收拾东西回去了,只剩下那些有固定店面的商家还开着。 却有一群穿着相同样式棕袍的人,手里拎着油纸包的礼物,依次拜访了各个商家。 “那些是什么人啊?”她问小乞丐。 “哦,应该是吉亲王府的管家,她们家的郡主这两天成亲,婚车车队应该会从这条街上过,所以这些管家们要提前和这些店主打好招呼,到时候可能会让这些店家配合,在门口摆一些喜糖” “原来是这样,那也算好事。”谢煜若有所思:“这些大人物成亲的话,是不是会做点别的好事?比如给乞丐发赏钱。” 第14章 小乞丐晃着自己的破碗:“可能会吧,我也就遇到过一两回,我去讨赏的时候给我发了几十文钱” “那这回你一定也要去讨赏啊,你会说什么讨赏的词?” 小乞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些都是老乞丐教我的” 谢煜想了想:“也不能算错,但是我们可以练习一下,如果赏词说得更好,说不定她们就会给你更多的赏钱” 谢煜小时候回乡下参加婚礼,就会遇到这种人,打着一个快板、说着吉祥的顺口溜,说完了之后会要几十块钱的喜钱。 她回忆了一下,又自己加工编造了一下:“天圆圆,地方方,新人今日拜花堂! 一拜天地福气长,二拜长寿二高堂, 妻妻对拜入洞房,来年生个状元娘!” 小乞丐睁大了眼睛。 这天底下的乞丐分很多种,有的乞丐有点才艺,会唱莲花落,一般都过得比较好。 但大部分的乞丐都只是纯乞丐,从小吃不上饭,更别提念书了,讨赏的吉祥话也只会死记硬背那几句。 谢煜又加了点调子让小乞丐学,像唱歌一样,讨赏的时候也算有点才艺。 小乞丐的记性不能说不好,但是背书显然让她非常痛苦。 谢煜编了两三套词,让她依次背下来,还让小乞丐表演给她看。 两人就这样一直练习到了下午。 那时午饭刚过没多久,太阳还明晃晃地照着,街面上突然出现了16个穿着官服的官差,腰间都别着刀。 乞丐们都警醒起来,坐直了身体观*察着。 “她们这么快就来查封茶水铺了?效率这么高?” 谢煜有些震撼,现代警察办事的时候还要先找证据呢,很少有当天发现,当天就查封的情况。 看来处在京城的京兆府,还是比上次那个和商家同流合污、搞讹诈的小镇县衙好多了。 但那些穿着黑袍的官差们并没有在茶水铺面前停留,而是直奔这群乞丐而来。 “姐几个都饿了吧?咱们京兆今天好心管你们吃顿饱饭,都跟我们走吧。”一个领头的官差出来说。 乞丐们都喜不自胜,还有这种好事? 谢煜感觉有些奇怪,但是,她望着眼前16个都带着刀的官差,没有选择轻举妄动,反而站起身,顺从地跟着走了。 果然,一到了京兆府,饭都没有吃上,一群乞丐就全都被关进了监狱里。 京兆府是人家的大本营,即使乞丐们感觉到不对,但是在无数虎视眈眈的官差面前,也还是都老老实实地进了牢房,一句话都不敢说。 眼瞧着一个衙役就要关门落锁了,原本还想继续观察的谢煜也不得不先开口发问: “这位大姐,为什么要关我们呀?” 衙役停住动作:“关你们一群乞丐就关了,好歹我们提供牢饭的,你怎么这么多话?” 谢煜赔笑:“大姐,虽然话是这么说,虽然我们都是吃不起饭的乞丐了,但您总得给我个理由是不是?不然我们心里都害怕。” 衙役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你们看看你们这一群人,有手有脚的,却不去干活,天天脏兮兮的在街上讨钱,多难看呀,有损天子威严。” 有损天子威严? 这群乞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被管过,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要维护天子威严了? 她又追问了两句,像个愣头青。 衙役终于不耐烦了,说:“吉亲王府的郡主过两天就要成亲了,成亲的时候,车队就从你们那条街上过,你们这群灰不溜秋的乞丐在那里好看吗?”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原因,就可以把人关进牢里吗? 谢煜知道天底下的警察、官差都不是完美的,但这件事情依然不是她能够接受的。 “你可以把我们赶走,为什么非要投进大牢呢?” 衙役理所当然地说:“那你们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而且把你们赶走,你们跑到人家府上去讨赏钱怎么办?” “很难看的,所以郡主府的管事们特地请我们,一定要把你们看牢了。” “这不是好事吗?我们还管你一顿饭呢?”衙役摆了摆手,就要继续关门:“安心在这儿待两天,过两天就把你们放出去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老乞丐惊慌起来。这个老太太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好,谢煜今早就怀疑她是有精神类疾病的。 此时,老太太有些疯狂、颠颠地说:“你们根本不会放我们出去的!老姜、老曹她们几个就是有一天被关了进来,就关到了死!” 谢煜皱起眉头,趁着老太太发疯胡言乱语的时候,低声向小乞丐问了几句,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这街面上原本还有几个老乞丐,和老太太的关系不错,却突然有一天被官差抓走了,说是很快就放出来,却还是一直被关着。 她们很快就死在了牢房里,毕竟官府养犯人的粮食也是要钱的,不可能一直养着。 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老乞丐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有一天,官府的人把几具尸体抬到乱葬岗上一扔,连个声明都没有。 还是老太太与几个乞丐朋友打听到了消息,去乱葬岗上找到了尸体。 即使在这个时代,墓地也不是免费的,几个乞丐身无分文更无田产,只能在乱葬岗上就地挖了个坑,把几人给埋了。 谢煜的眉头越皱越深。 老乞丐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尖声喊着:“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她们会打死我们的!” “这些衙役丧天良啊,丧天良!她们杀人不偿命!” 衙役立刻暴怒起来,青筋暴起:“你这个老东西!居然敢污蔑官府?还说我打死人,那我今天就还真要打死你了!” /:. 她进了牢房,抓住老乞丐的肩膀,抬手就想来个巴掌。 原本站得有些远的谢煜,不知怎的就出现在了她身旁,反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拽,拦住了她。 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青年绷着脸:“差不多得了。” 谢煜脸色阴沉,语气严肃。 还敢拦她? 衙役更生气了,反手就要用胳膊肘捅开谢煜,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刀。 谢煜顺势抓住衙役的领子,就来了一个过肩摔,弯腰的瞬间,抽出衙役腰间的刀,转身面向已经围上来的其她几个衙役。 她单脚踩在地上那个人的喉咙上,眼神锁定那几个衙役,但内心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在这里大开杀戒。 所以她说:“你们几位有活要干,乞丐也要有自己的命要保,所以咱们互相帮包容一下,可以吧。” 她状似无意地垂下手中的刀,刀尖正对地下衙役的眼睛。 面前的几个人犹豫了一会儿,又将典狱长请来。 典狱长也是慌慌张张地过来,看见眼前这个景象,脸色一白,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就开始大声训斥衙役。 “这是做什么?你们做公差的,怎么可以以势欺人呢?即使我们也是被迫的,那也要取得这几位的谅解,是不是?” “这位小姐妹怎么称呼?先把刀放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谈嘛?” 谢煜:“刀,我就不还了,人,我可以还给你。我呢,也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也不要想着报复。” “不是说管饭的吗?这边可都是乞丐,确实饿了,要吃饭。” 典狱长说:“实不相瞒,都这个点了,咱们衙门午饭已经过去了,厨房都收拾干净了。我也不可能现在把人家喊过来,给你们这几十号人做饭吧,只能等晚上的饭。” 谢煜接受了这个解释:“那行,饭没有,至少给点茶水吧。” 典狱长立刻说:“还不快去沏茶!” 谢煜朝着慌忙离开的几个衙役喊:“我要大桶的茶,不要给我端个小壶上来。” 很快,一个装满了茶水的大木桶就被抬了上来,还有两沓摞得高高的粗陶碗。 谢煜松开脚,把地上那个衙役还给对方,刀还握在手里。 地上的那个翻身起来,一骨碌就跑出了牢房。 衙役们把茶水桶和碗放到谢煜面前,又倒退着出去了,把牢房关紧。 谢煜转身看向这群乞丐,乞丐们也都在看她,在昏暗的牢房里,她们的眼睛饿得发亮。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单手拿起一只碗舀了茶水,示意小乞丐把这一碗递给刚刚那个受惊了的老乞丐。 而后自己又舀了一碗茶水。 喝干净后,她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们自己打水。” 乞丐们立刻乱成一团,你争我抢的。 半天过去了,水没有打上几碗,反而有不少人的脏手都碰过了水。 本就不算澄澈的茶水显得更加浊了。 谢煜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说:“排好队。” 她让那个小乞丐出来,先给自己舀一碗茶水,洗手,然后让小乞丐来舀茶分给别人。 第15章 队尾立刻有人抱怨起来,但声音很小,谢煜就没管。 果然到了最后,茶水不够了,只剩下了一个底。 队尾的几个人立刻就要闹起来,被谢煜的一个眼神看过来,老实了许多,只敢站在原地嘟嘟囔囔。 她冷着脸说:“茶水没了,你不会让她们再添?” 她喊来衙役,让她们重新再抬一桶水来。 队尾的几个人嘟嘟囔囔:“我们又不像你这样敢和官差这样说话。” 终于,所有的人都喝过了水,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谢煜也找了个角落,头靠在墙上,望着泥做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小乞丐挪到她面前:“她们说,你肯定会被衙役们报复的,真的吗?” 谢煜:“没办法,随手就能把人投进大牢的官差,你难道指望她们不会滥用私刑吗?” 她原本是冷着脸的,见小乞丐眼睛明亮、又有些担惊受怕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又尽量柔和地说:“你不用担心我。” 小乞丐坐回自己的位置去了,谢煜在黑暗里把脸皱在一起。 又恨恨地想:这个朝代的官府都烂透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沈长胤夺权,好好整治这些地方。 起码沈长胤手下的兵比这些衙役的素质高多了。 越想越气,明明早上是吃了饭才跑的,现在一点也不饿,胃里面却仿佛火烧的一般,有一种灼痛感。 又想:接下来麻烦大了。 也不知道衙役要关她们这群人多久,她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越狱,把这群见了官差就像见了鬼的乞丐独自留在这里。 她要找典狱长协商,尽早把这群乞丐放出去。 但在被放出去之前,这群乞丐的吃喝拉撒又怎么办?这些都要考虑。 还有就是,这群乞丐身上都不算干净,平日里不聚集在一起也就还好,现在这么高密度地被关在一间小牢房里,会不会有传染病之类的卫生安全问题? 她甚至还想协商一下放风时间,但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自己否决了。 想想就知道,古代官员不可能接受这个条件。 她在黑暗里清醒地想着很多事情。 而很多乞丐们受了惊吓,现在抱团在一起,渐渐地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 忽然,牢房的大铁锁链响动了起来。 刚刚被她踩在脚底的那个衙役站在牢房外,却刻意离得有些远,也不敢看她。 只说:“那个,个高的那个,你家里人来保你,你可以出去了。” 谁会来保她?谁知道她现在被关在这里? 谢煜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明显惊慌起来的乞丐们,出了牢房,跟着衙役往外面走。 她们很快来到府衙的公堂处,是从公堂后方的小门上来的。 现在没有案子在办,公堂上空荡荡的,惊堂木静静地摆在桌上,两侧的杀威棒排列整齐。 唯一一个人是站在大门口,逆着阳光看过来的沈长胤。 她没有穿官袍,换了一身常穿的月白衣服,可能是隐藏了身份来的。 谢煜的脚下立刻仿佛生根一般,难以移动。 几秒之后,她又开始一步又一步地、像老太太一样挪着。 但终于还是走到了沈长胤面前。 她看看天、看看地,最终将视线专注在了沈长胤月白色的鞋子上,专心致志地看上面绣的花纹。 头顶传来含笑的声音。 “小谢,你要这样一直不抬头看我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做了牧羊人派,其实就是牛肉碎炒蔬菜的肉酱,上面一层奶油土豆泥,再烤到土豆泥表层有一层脆皮。 我还创意性地在中间加了一层拉丝芝士。 一口下去,好吃的要昏过去,好吃到我四处嚷嚷,好吃到我甚至要在这里嚷嚷一遍。 啊,亲爱的碳水、脂肪、蛋白质。 明天吃草。 第11章 从罪犯到叛逆大小姐 ◎经典苦情剧◎ “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 谢煜听见沈长胤礼貌的问,衙役点点头,退出去了。 头顶的声音又传来:“好了,现在她走了,我们可以正常交流了。” 谢煜的头抬得像时针一样缓慢。 两个人的眼神避无可避的时候,她又强行向偏右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沈长胤的头发上:“你上午就发现了我假扮成乞丐了?” 沈长胤停顿了几秒:“没有” 没发现? 谢煜的眼睛一眨,视线转回来,看着沈长胤说:“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老金过来查看茶水铺的情况,发现抓了很多乞丐,以为和茶水铺相关,就下监狱去看,认出了你的声音。” 老金就是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壮硕女人。 谢煜眼珠子一转:“所以她其实也没有认出我的装扮?” 两人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一会儿。 几息之后,沈长胤忽然像解开了什么难题,说出答案:“你的伪装很高明,绝大部分人都认不出来。” “嗯。”谢煜满意了。 “那你是以什么理由让她们把我放出来的?” 沈长胤:“我说你其实是乡下某个员外家不愿意科考,所以叛逆离家的大小姐。这个员外和吉亲王府的关系很好,吉亲王特地手写了一张纸条给京兆府,让她们放人。” 谢煜懂了——沈长胤伪造了一张纸条。 “京兆府就这么相信了?” “那上面有吉亲王的私印。” “你刻了一个假章吗?这么短的时间来得及吗?” “章是真的。” “吉亲王知道自己写了这张纸条吗?” “不知道。” “所以你找人偷了她的章?” 沈长胤不回答了,只是弯弯眼睛。 谢煜吐槽:“你要使用你保持沉默的权利,防止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用为呈堂证供是吗?” 沈长胤还是不说话。 谢煜:“记得把章放回去,别让她发现了。” 这下沈长胤点了点头。 “但是我不能一个人走。那群乞丐能不能全都活着走出去,都没有办法确定。” 沈长胤:“那看来吉亲王又要多写一张纸条了。” “嗯。” 谢煜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沈长胤,你的兵是怎么带的?人家都说兵痞、兵痞,但是你的兵比这些衙役要好得多。” 穿越过来的那天晚上,她看见的的叛军都有着非常强的军纪,不骚扰平民,不抢劫财产。 连对她进行搜身的时候都不贪图值钱的玉佩,不会打她一顿让她老实点,手也很规矩。 近乎于现代军队。 “只是在模仿的一个我认识的将领。” 沈长胤避而不谈这个,反而说:“三殿下可是对京兆府不满意?” 谢煜:“何止是对这里不满意。上次那个和黑心商人同流合污搞讹诈的县衙,我也不满意。” 沈长胤:“我倒是有一个解决方案?” 谢煜:“什么方案?” “三殿下你来管。” 什么? 谢煜睁大了眼睛。 “三殿下,你是公主,自然有治理国家的权利,明日早朝我就可以上书皇帝,不出意外您明日下午即可走马上任。” “上任什么?” “京兆尹。” 谢煜几乎有些着急了:“我就抱怨一下,抱怨一下就要管啊?还有现在你到底有多大的权力?京兆尹都说换就换吗?” “嗯。”沈长胤理所当然的点头:“京兆尹说换就换。” “我的皇帝老娘居然没有派人刺杀你,这脾气已经很好了。还有,我不管,这不是你们大人物的责任吗?” 沈长胤:“三殿下,权力到底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但是我不想要。我就想过我自己的日子,一点都不想卷进你们这些人中间。” 沈长胤忽然笑了一下:“三殿下,想要独善其身,就一定要学会冷漠,如果学不会,就会痛苦。” “这和权力的关系是?” 沈长胤刚想要回答,忽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一看是牢头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文书。 “来,签字画押了。” 中年牢头走上前,从公案上拿了一支笔:“在这里签字画押,就可以走了。” 她看着谢煜低头写字,忽然说:“年轻人呐,有什么事情不能和家里长辈好好说呢,非要跑出来当这个乞丐。”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回去和你娘好好说一说,你看你现在把你娘气的,都不愿意亲自来接你回去。” 谢煜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我的亲娘要是真的出了皇宫来保我,你这个官都不要做了。 随后才想起自己现在的人设是叛逆离家的年轻大小姐。 那沈长胤是什么? 第16章 她忽然转头看向对方。 牢头继续絮絮叨叨:“还有就是你家这个童养媳,虽然大了你几岁,却从小带你长大,行事有度,还亲自过来接你回去,回去之后就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了,是不是?” 什么? 她怎么就变成了那种花花大小姐?沈长胤到底是怎么编的故事? 她用眼神谴责沈长胤,却只得到了对方无辜而坦然的回望。 牢头又对沈长胤说:“妹子,你也不要生气,她现在还年轻,长大了就好了,以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哪家妻妻没有点波折呢?你家那个情况,现在能和员外家的小姐成亲已经很不错啦。” 沈长胤家又是什么情况? 牢头收了文书走了,谢煜死死的盯住沈长胤。 沈长胤指指自己:“家境贫寒,母亲年迈,妹妹年幼,自卖进员外家做童养媳,将小自己五岁的大小姐从五岁带到成年,半母半姐,为年幼妻子的科举之路殚精竭虑,但是大小姐爱上了外面的年轻同窗,抛弃糟糠之妻,离家出走。” 谢煜震撼。 《娘妻》吗,好详实的一部苦情剧。 对方还在顶着那张清冷的脸说:“一个谎言就是需要用细节支撑,才足够逼真。” 谢煜无力的摆摆手:“算你厉害,赶紧带你家大小姐回家吃饭吧,我饿死了。” “马车就在外面,大小姐请。”沈长胤轻笑。 两个人一同向外面走去。 谢煜:“今天晚饭吃什么?” “院子里的香椿树结了头茬,用来炒鸡蛋再合适不过。” “可以,吃粥还是吃米饭?” “米饭。” “那剩一点,明天做蛋炒饭吧。今晚有肉没有?” “有牛肉,少吃点,不要积食了。” * 这次逃跑失败后,谢煜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动静,一直等到沈长胤又伪造了一张纸条送到京兆府,把那些乞丐都放了,才开始准备下一次的逃跑。 她严格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伪装、大隐隐于市的方向没有错,但是细节上有错——她不应该伪装成人人都可以欺负的乞丐。 她要选择一个有一些地位,不会随便被官府抓走,但流动性又比较强的身份。 连着上街观察了好几天,她终于领悟了。 这个身份就是道士! 从上次勤政殿里被抓的那么多皇家道士就能够看出来了——现在的皇帝,她的亲娘非常迷信道教。 而且考虑到5、6、7三位公主这么年轻就在嗑丹药,这种对道教的迷信可能很早就在谢氏皇族中开始了。 上行下效,道教在民间的权威也非常高,在街上经常可以看到穿一身灰色道袍的道士。 问题在于,道士那一套装备还是要不少钱的。 而她作为一个不受宠的三公主,本身就没有多少的银子,还有一大半都留在了宫里,这些天还把京城的各家饭店都评测了一遍,如今已是手头捉襟见肘。 从哪里搞点钱呢? 当天晚上,她与沈长胤两个人相对而坐,圆桌上的卤水豆腐锅嘟嘟冒泡。 她用勺舀出来一块豆腐,落在碗里,暂时没吃。 自己刚想开口,沈长胤就先瞥了那块豆腐一眼,先说了:“可有什么心事吗?” 谢煜:“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块豆腐在你碗里存活的时间已经超过30息了。” 谢煜有些恼:“我就不能是怕烫吗?” “嗯,没错,我们三殿下是猫舌头。”沈长胤丝毫不反驳,直接顺着她的话继续说:“所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助吗?” 不知道是豆腐锅的热气熏红了脸,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谢煜磨磨蹭蹭地说:“借点钱。” 又急忙补充:“会还你的,下个月15号,你上朝结束之后去内务府把我的那份例银领了就行。” “可以,不需要还,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那家茶水铺,老金亲自带人上去查抄,在赃物里发现了前段时间户部侍郎家里失踪的一批古董名画。” 谢煜立刻坐直了身体,一边紧盯着沈长胤,一边看也不看地端起碗、把豆腐喝掉:“然后呢?” “里面却缺少了一幅最值钱的、太祖时期的名画《松涧鸣琴图》。” “店老板抓到了吗?” “抓到了,她却坚称自己没有收到过那幅画。” “那幅画现在大概值多少钱?” “三千两,是她店里所有赃物当中最值钱的一个。” 谢煜吸了一口气,表达了对名画的尊敬:“能理解,这幅画是她的退路。这种能开店的贼头通常都不会是单打独斗,她极有可能将这幅画留给了自己可以信任的学生,这个学生之后会将这幅画脱手,将一半的钱留给贼头的家人。” “即便不是这样,现在拿到那幅画的人也会尝试将这幅画脱手。” 她眉头微微下垂,凝神思考了一会儿:“你让老金发个公告,就说这幅画已经被找到了。” 沈长胤眼睛里出现了淡淡的愉悦:“然后呢?” “然后这个贼就需要证明自己手里的画是真的,她就需要找一个合格而且有名气的鉴定人,这种人不多的。” 沈长胤接话:“而老金会提前带人埋伏在那里。” 谢煜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做的很好,按照合约,这是你的报酬。” 沈长胤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谢煜拿起来掂了掂,嘴巴微张:“这么多?我其实只要三十两就够了。” 沈长胤:“就这么多。” 谢煜忍不住感慨:“沈长胤,你好有钱啊,而且还很慷慨。” 沈长胤:“那要不要考虑和我这种有钱人成亲呢?” 谢煜朝她做个鬼脸:“当然不。” 两人照常吃完饭,谢煜回了房间,稍微躺了两个时辰。 当月明星稀的时候,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蹑手蹑脚的穿衣,在没有吵醒沈长胤的情况下,离开了房间。 夜巡的士兵看见她就和没看见一样,甚至还朝她挥了挥手:“又逃婚去啊。” 谢煜:“......嗯。”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在小甜水巷。 谢煜穿着藏蓝色的道袍,带着混元巾,踩着绣有八卦图案的十方鞋,一手持罗盘,一手举着写有‘铁口直断’的八卦幡,出现在了刚起床的小甜水巷人家面前。 现在装备非常齐全了,谢煜想。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命,要怎么算呢? 【作者有话说】 来不及补昨天的了,明天我努力! 第12章 从道士到调解员 ◎权力动物◎ “算命,算命,二十文一挂,不准不要钱!” 谢煜支起摊子,热情地吆喝着。 往来买菜的百姓们眼瞧着巷子里多了一个新的道士,都好奇地回头看,但都是勤俭持家的人,一时间还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花20文去算。 谢煜吆喝得嗓子都快冒烟了,都没等到人。 她买了一碗凉茶,又买了一碗豆粉。 算命一上午,收入-20。 直到下午,有一家吵起架来,巷子里的人都跑到自家门口去听,谢煜也去买了一包瓜子,一边嗑一边听,很快就理清楚了起因经过。 这家是姐妹两个,老大这房经济条件比较好,她的妻子有一条银项链,现在丢了,在家里面指着老二家的小孩儿,怀疑是小孩儿偷走了。 小孩儿当然不肯承认,哇哇地哭,老二家的妻子也生气了,指责老大家的妻子凭什么这么污蔑? 总之就是摔碗、砸盆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哭完那个哭,直到家里的老娘出来在门口打滚,这个闹剧终于被推向了最高潮。 到了这个份上,再八卦的邻居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了,几家人都上去劝,其中有一个说:“咱们这儿不是刚来了一个道人吗?” “去找人家算一算,反正不准不要钱。” 嗑着瓜子的谢煜,就这样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客人。 这家人蜂拥而至,老人坐在摊子面前的板凳上,小孩站在老人旁边,4个大人站在后面,落下一大圈阴影,坐在摊子后面的谢煜被这么几双眼睛盯着,不由得感到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周围还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邻居。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先安慰了一下红肿着眼睛的小孩儿,然后试图回忆算丢东西的方法。 穿越前,她刷手机的时候,就看见过丢东西可以用小六壬来寻找的帖子,只记得是要掐手指头算的,她把自己的手摊出来,用指甲这边掐掐、那边掐掐,最终不得不承认,因为玩手机玩得不认真,所以她不会算。 面对面露期待的领居们,她痛苦闭眼,心想这就是不认真刷小红书的下场。 重新睁开眼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家人。 第17章 这下让她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家老大眼下青黑,眼球肿起,手放在裤子口袋边,不停摩挲着指腹。 她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轻微的烟草气息。 “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她问老大妻子。 “我昨天晚上才把项链摘下来放家里,今天早上做过早饭、刷完碗之后想把项链再戴上,才发现没了。”一提这事,女人就要哭:“没良心的死小鬼,我平日里待她如待我亲女一般,有个鸡蛋还要给她吃,她却偷我的项链。” “大师,你是不知道啊,家里现在本就捉襟见肘,我家大的不仅白天出去上工,还经常上晚工补贴家用。她说她是长姐,所以要承担家里的责任,但凭什么老二家的就躺着享福?还要偷我东西。” 老太太急了,一拍桌子,谢煜的凉茶都被她拍洒了几滴:“老大家的,怎么说话的,都是一家人,怎么这么骂人?” “我就骂了!老太太,你偏心还不让说吗?谁结婚前不是家里的大小姐,来了你们家之后我就变老二家的老妈子了吗?”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谢煜连忙制止,“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东西找回来。” “你坐下。”她向这家的大姐招手,又对老太太说:“老太太,你信我,来,让你家大闺女坐下。” 老太太起身,大闺女坐下了。 谢煜:“伸手。” 她拉过对方的手,摸了摸,注意了一下手上茧的位置,不经意间问:“上了多少年工了呀?” 对方回答:“家里穷,我十五六岁就出来上工了,到今天也有八九年了。” 可她手上的茧子有新有旧,不都是老茧。 她的媳妇又开始哭:“我心疼我们家的呀,怎么老二就18岁才出来上工呢?都靠我们家的养啊。” “唉,你也是辛苦,心疼自己老婆是人之常情。”谢煜一边应付老大媳妇,一边伸手拽了拽老大的袖口,“这衣服也挺旧了是吧,你老婆肯定想着给你换条新的。” 老大媳妇连忙点头,老大却向后缩了缩手,赔笑着说:“是啊,是啊。” 谢煜伸出两指,探入对方袖中,夹出一个小纸条,脸色一变,又狠狠地盯着她:“你也配穿新衣服?死赌鬼。” “诺,当票。”她展开小纸条,看了一眼,又往桌上一拍,对着老大媳妇说:“你家这个染上赌瘾了,摸牌九摸得手上都有茧了,还天天上晚工呢,我看是天天出去赌钱吧。” “你项链根本不是小孩偷的,是你家这个偷出去当了、赌钱去了,这是当票。” 老大媳妇和老太太脸色都一变,接过纸条看了一遍,才不敢置信地锤在自家妻子/女儿身上:“你怎么染上这个了呀?!” 家庭伦理剧又一次在谢煜面前上演,她笑眯眯地端起凉茶,喝了一口,眼看着这家人又哭又骂地抱团回了自己家。 满足地放下碗,这才脸色一白:“你们没给钱呢!钱!我算准了的!” 奈何人家已经关上门,继续开吵了,在锅碗瓢盆当当作响的声音当中,谢煜的声音显得如此无力。 她无奈以头抢桌,用额头捶了捶自己的小桌子。 群众里面不仅有坏人,还有欠她二十文的。 但幸好,围观的邻居们都看到了这一幕,原本对她这么一个年轻道人的怀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排队要算命了。 也有自己家不需要算命,但是算得准的道人难得,所以特地去通知自家亲戚来算的。 顾客:“大师,我们家那口子总是打我,这怎么办?” 谢煜:“家里有菜刀吧,镰刀也行,每天晚上趁你家那口子没睡着的时候,你就磨刀,一定让她听见。” 一个老太太顾客:“大师,我家这个孩子,她一直不想出去相看妻子,这怎么能行呢?结婚生子,这不是天道吗?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孩子让什么妖怪给魇着了。” 谢煜一看那个强行被拉过来的年轻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还是大自己五六岁的姐姐,此时正蔫蔫地站在摊子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同病相怜啊。 她给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反对催婚,人人有责。 “老太太呀,你家这孩子身上有大运道,文曲星、武曲星都落在她身上,怎么能现在就成家呢?她得先立业,再成家,否则她的运道太强,克妻。” 到了最后,她甚至不只是算命,开始干起调解纠纷的活了。 “你这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是当妈的给自家小孩留的两个鸡腿,你不能上来就拿走给你家女儿吃。那人家小孩吃什么?吃不到东西当然生气,虽然用热水泼你确实有点过分,但你也没烫着什么,是不是?都是些皮外伤。” 她对着一个脸被指甲划得像渔网的女人说道:“听我的,你给人家买4个鸡腿,好好地去赔罪。” 女人刚要说什么,她就预判了:“买4个!别抠抠搜搜的只买两个。” 她又转头向被抢了鸡腿的小孩说:“你呢,吃了4个鸡腿之后,也不要揪着不放了,你也说声对不起,维护自己的权益肯定没什么问题,但下手也太狠了,你们两家以后还要一起去祠堂的,不要搞得太难看了。” 一天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 虽然在古代,但是依然体会到了派出所小片警调解鸡毛蒜皮、民事纠纷的生活。 而且她果然很擅长这种事情。 太阳快要落山了,又一位新的客人坐在她面前。 “*大师,我家那口子去三公主的地上当开荒佃户了,据说北边那山上不太平,还请大师给我画个符。” 谢煜熟练地在纸条上用朱砂画了个正义五角星,随后才抬起头来:“去谁家当佃户了?” “三公主家呀,不是说她和那个摄政王订亲了吗?” 这位顾客也是个话多的人,一看谢煜不了解,就热情科普起来: “就是那个姓沈的大人,之前打进京城里来那个,她那个驻军不是在城外北边吗?那块不少荒郊野地,还有山,都需要人开垦,现在正招人呢。” “老实说,我们一开始也是不想去的,毕竟这个沈大人之前......”她压低声音:“被叫成恶鬼呢。谁敢去她那块儿干活?” “但人家打出招牌来,给的钱又多,又不是给她干活,而是给咱三公主干。给三公主干活,不就等于给我们陛下干活吗?总不能把我们给害了吧。” 谢煜深吸一口气,询问了更多的细节,又把那张五角星符画好,送走了这位客人。 而后她就把摊子一收,对后面排队的人说:“咱们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不开张,我后天还会过来算,今儿个排队的人到我这儿来登记一下,后天优先给你们算。” 她收摊后,把东西往暂时居住的地方一放,打听到了威武军如今的驻地。 连夜赶路,第二天上午就到了京城北郊。 在威武军军营附近的几座小山包前,是一派热闹的景象。有几个士兵支着摊子,正在登记招募的工人、农户。 还有几个士兵在宣讲。 内容无外是‘我们这里不仅工资高,还是三公主的产业’,‘三公主肯定不可能坑你一个平头老百姓吧’这样的话。 她又买了几壶凉茶,和几个已经工作一段时间的佃户谈了话,得知了这些日子,威武军也经常有佃户们不能接受的政策,但也能够用‘这是三公主的安排’‘你还敢质疑皇家的公主吗?’这样的话来解决。 沈长胤在利用她的名头,来接管北郊的权力。 谢煜听完后默默无言,只是到附近的山头上等待着。 接近中午时分,一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军营前。 领头的那匹白马上是一个无比熟悉的人,五官清冷,面平无波,路过宣讲‘三公主’的士兵而熟视无睹。 谢煜突然发现其实沈长胤的长相有些陌生,发现对方似乎并不喜欢笑。 二公主那天与她谈话时说过,无论沈长胤如今看起来是多么的温柔,在利用她的时候都绝不会手软。 而她自己,这么努力地想要取消这门亲事,却忘记了对于沈长胤这种权力动物而言,利用她,不需要成亲后。 那位传说中的沈大人翻身下马,乌黑的发尾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 谢煜垂下眼睛,跳下栖身的松树,指尖捏到发白。 【作者有话说】 我们入v后是日更的,现在v前是随榜单更新的。 下次更新是周四晚上十点。 我会多写点等你们的!!! 么么么! 另: 这本有好多评论,好开心! 朋友问我看到你们夸我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不是感动。 我冷笑一声说:当然是爽啊。 想不出比自己写得东西被你们喜欢更爽的事情了。 第18章 第13章 从xx到xx ◎来自沈长胤◎ 帐内烛火昏黄,一张大长桌上铺开了无数的舆图与文书,十几名将领坐在两侧的椅子上。 沈长胤坐在桌后,用食指指腹轻敲桌面,垂眼听着下属的汇报。 下属说:“目前招募了三百二十户佃户,已开垦荒地六百亩,正在准备应对春旱。” 沈长胤:“佃户们可还遵守我们的规矩?” 下属回答:“托三公主的福,即使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农对我们颇有微词,也都乖乖照做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帐篷内的威武军士官们都站起身,沈长胤也起身向外面走去。 原来是几个农户正在对着负责管理的年轻士兵吵嚷。 一个粗眉英俊的校官向沈长胤略一点头,就往那边去了,一边走一边说:“为何如此吵闹?都在做什么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做手势,驱赶旁边看热闹的人 年轻士兵立刻向前,委屈道:“大人,是这些这城南来的新农户,不听我们的管教,不愿意检查卫生。” 农户也急眼了:“大人,我们是听说了,这里是给三公主做事才来的,求的就是个安稳。” “现在我们还什么钱都没拿到呢,你就让我们脱衣服,还要把我们的衣服拿走,哪有这种道理?!” 且不说脱衣服羞不羞辱人这事儿,她们都是些没有自家田产的佃户,口袋里没有几个子儿,一身体面的衣服,对于她们而言,已算是极其重要的资产,怎会如此轻易让人拿走? 年轻士兵也很无奈,她只是在执行长官发下来的命令。而且她也认为,既然要这些佃户给威武军办事,那就要好好检查过之后才能安心。 双方皆有其道理,都觉得自己正确且委屈,说着说着就又要吵起来。 沈长胤身旁的一个教官怕她发怒,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就被她向下一按手掌的动作打断了发言。 沈长胤素白的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已经见过了千百次这样的场面——她确实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新的佃户入营需要脱衣服检查身上是否有跳蚤、虱子,衣服也要拿去高温烘干,防止蚊虫藏匿。 是她从建军之初就亲手定下来的规则,所有的新兵、雇佣的佃户都要走这遍流程。 只是如今京城的这些佃户为此感到惊慌而已。 沈长胤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属下解决这件事。 那个校官先稳住了佃户的情绪:“老姐姐,你都说了你是为了三公主来的了,三公主能够贪你这一套衣服吗?” “咱们到这儿打工,是包住包吃的,万一和你住同一间屋的人身上有个跳蚤、虱子什么的,你多难受呀!” “三公主特地吩咐咱们,让我们将心比心,把你们的食宿管理好。我们这才要给你们做检查的。” 佃户又委屈道:“俺们也是体面人家,我们自个儿肯定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作甚把我们当成乞丐那等腌臜东西对待?” 校官眼珠子一转,没有继续解释为什么要进行统一检查。 她是个经验丰富的底层老兵,从西北到京城,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姐姐打交道很多,已经知道有的时候和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这些老姐姐心里能够接受的逻辑,也就那几条而已。 军垦繁忙,犯不上在这儿浪费时间。 所以她一拍大腿,直接说: “哎哟,我的老姐姐耶,你也不想想咱们在给谁干活,三公主啊!那是何等金贵的人,嫌弃咱小老百姓一下又怎么了,只要钱给咱就可以了。” 佃户的脸色迅速转为了理解,被上等人嫌弃不够干净这种事儿她很能够理解的,甚至宽和地笑了笑:“是这个道理,咱们公主是什么身份?确实应该要仔细这些,谢谢你啊老妹儿,老姐我刚刚没有都想到这茬。” 一场风波迅速消弭于无形之中。 刚刚没有参与闹事,却一直在旁观的几个新农户也都安下心来去招募的士兵那里报到了。 沈长胤将事情的全部经过收到眼底,看见那个校官还在帮士兵们组织佃户们排队、去检查跳蚤,侧头对老金说:“这个人,我记得姓魏吧。” 老金点点头:“是的,从西北就一直跟着咱们了,脑筋也活络。” 沈长胤轻点了一下头。 老金迅速理解了沈长胤的意思:“这人确实能用,下次晋升我们会多注意点她的。” 她又感慨道:“三公主这个名头,也确实真的好用。” 沈长胤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人找到了吗? “尚未,我们在城南发现了刻着咱们标记的银锭,正是您给三公主的那些。但是三公主应该做了多次倒手,所以我们没有办法溯源她到底在哪里、买了什么东西。” “但城门口的探子来报,没有见到三公主出城,那三公主如今应该还在城南一带活动。” 沈长胤:“加派人手,找到之后不要轻举妄动,先回来通知我。” “是!” 沈长胤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切,这里将是她权力的基石,将为她在京城的活动源源不断的输送新鲜血液。 可这里的每一件事,上面都似乎刻着谢煜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老金:“还有,这里的事情不要让她知道。” 老金看见她的脸色,神色也是一凝,严肃道:“我绝不会让三公主发现。” * 往后数日,沈长胤正常地上朝与处理公务。 她与皇帝的权力交接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关头。 当初谈判的时候,皇帝虽然许诺了许多利益,可其中的一大部分并不在皇帝手中,反而散落在各个世家手里。 这些东西都沈长胤要亲自去争来。 如今到了最后关头,剩下的都是一些难啃的骨头,利益争夺越发凶险起来。 对她的刺杀也密集起来。 她的卧房外,守夜与巡逻的士兵加了一层又一层,将院子护得如铁桶一般。 可每天晚上她推开房门,房间的另一半依然是空空荡荡的。 堂屋里的那张小圆桌,长宽不过二尺。 谢煜还在的时候,总是嫌弃这张桌子太小了,两个人吃饭的菜都快放不下了。 尤其是吃卤水豆腐锅的时候,桌上摆着各式涮菜,又有许多蘸料碟,她总是碍手碍脚的将碟子挪来挪去,严肃的皱着鼻子,却还是不小心摔了一个碗。 可如今只剩下了沈长胤自己一个人吃饭,连这张小圆桌都显得宽敞起来。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深夜。 蜡烛的火焰轻轻摇晃着,烛泪迅速躺下又凝固,那棵铁树在屋角寂然无声的生长。 沈长胤在看舆图,桌上一小碗的药还在散发着悠悠的热气。 “咳咳......” 她用手帕掩住口鼻,心肺有撕裂一般的疼痛,面颊迅速苍白起来。 府里的侍女一敲门就看见她如此咳嗽,立刻惊慌起来,小跑到她身边:“大人,可还好吗?” “无碍。” 沈长胤直起身,“有什么事情吗?” 侍女点点头:“内务府送来了一批衣服,让您选一身在定亲宴上穿,她们会带回去请绣娘刺绣上皇家的云纹样,剩下的衣服就留给您日常穿用。” 沈长胤摇了摇头,重新拿起舆图,用笔在几个与自己记忆中不符的地方画了圈,并不抬头,对侍女说:“你决定,随意就好。” 院子里忽地又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行走之间有刀剑嗡鸣低哑响起。 老金带队回来,径直进屋,拱手向她汇报,声音洪亮,尊敬道:“大人,我们找到三公主了。” 沈长胤合上舆图,纸张发出一声脆响。 她抬眼,乌黑眼眸映照着摇曳烛光:“讲。” 老金未讲先笑,说:“三公主在城南当道士,给人家算命,二十文一挂,还挺准的。” “她住在哪里?” “住城南一间破庙,和上次被抓的一个小乞丐住在一起。” “那小乞丐多大?” “十四五岁的样子” 沈长胤的眉眼放松下来,端起桌上温凉的药,喝尽。 苦味在舌尖萦绕,却还可以忍耐。 老金问:“咱们要不要今晚就去突击?” “不用。”沈长胤回答:“她应该已经睡了。” 她望了一眼窗外,天上万里无云,只剩月亮和星星皎皎生辉。 明天是个好天气。 “明天上午让人把被褥拿出来晒一晒,再从库房取几株干艾草一起晒。”她对侍女说。 老金眨巴了几下眼睛,没理解艾草要用来干什么。 侍女已经笑开了:“是呢,还是大人想的周到。破庙毕竟不是正经住人的地方,是该接风洗尘的,我会将热水与干净毛巾时刻准备着的。” 又适时地问:“大人,内务府刚送来的衣服,咱们选一身吧,都是适合春日的料子,明天穿着去接三公主正合适。” 第19章 “嗯,让她们送上来吧。再吩咐一下小厨房,今天晚上就把鸡肉煨着。” 侍女喜笑颜开,利索地将所有事情都办齐了。 几名内侍捧着八套整齐叠好的衣服,鱼贯而入。 沈长胤眉眼舒展,走了一圈,用手摸了摸料子,最终站定在了一套颜色鲜嫩的青衫面前。 “差强人意。”她说。 “这个颜色多好呀大人。”侍女很快说:“你忘了,咱三公主可喜欢这种颜色了,她自己都有两身青衫呢,穿起来那才叫十七八岁的好少年呢。” 屋内的蜡烛哔拨作响,像和谐的鸣奏曲。 沈长胤不合时宜的想,如果谢煜现在在这儿,一定又要用嘴模拟蜡烛的响声,发出怪叫了。 “那就这件吧。” “老金。”她突然说:“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与我一道去迎三公主回来。” 老金爽朗地答应了一声:“哎!” 第二天清晨,惠风和畅,阳光落在沈长胤的身上,将青衫照亮得如同初春树叶的新芽。 她眯了眯眼睛,久违地感受到了春意的盎然。 小甜水巷就在眼前,已经能够看到排队的人群。 有清朗的少年声音从人群内传来:“我算的准吗?一定准的,要算什么,我给你看看手相?” 腰间挎着长刀的士兵们悄无声息地拍拍人群的肩膀,老金将腰牌递给她们看,人群如同摩西分海一般散开,露出一条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低着头、正在画符的半吊子道士,露出乌黑、毛绒的头顶。 假道士正低头忙着画假符,朱砂蹭得满手都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就说:“不许插队哈!” 沈长胤在她摊子面前坐下,右手挽住左手的宽大袖摆,伸出、摊开素白的左手手心:“没有插队,我看手相。” 面对听到她声音而抬起头、面露震惊的谢煜,她挥挥手,展示了一下手心泛粉的轻浅纹路。 含笑道:“我算姻缘。”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接下来的更新计划如下: 今晚试图再更一章,在修改中,如果12点前没有修好,就改到明晚十点发出。 下周二更新8千(因为剧情比较连贯,为保证阅读体验,我尽量一次发出) 下周三入v,更新一万。 下周四更新6千/一万。 周五为上夹不更新。 周六晚上更新。 周六上夹后,开始日更。 第14章 从道士到村民 ◎争吵◎ “算姻缘啊?” 谢煜看见是她,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嘴角一抬,笑了。 沈长胤忽然发现谢煜其实很少笑。 她会抱怨,吃到好东西的会亮起眼睛,也会垂头丧气,但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谢煜几乎不笑。 所以她直至今日才发现,其实谢煜笑起来会有半边小虎牙,若隐若现地,但确实是有。 她还突然发现,在被阳光照亮的时候,少年的瞳仁是清澈的浅棕色,像是反映着枯叶颜色的、秋天的浅浅湖泊。 她在那方湖泊里发现了自己的倒影。 心脏无端地漏跳一拍。 “嗯,算姻缘。” 她听见自己说。 谢煜轻瞥她手心。 “天之骄子,功业有成,恭喜,功名利禄,皆在你手了。” “但姻缘线断,真心难寻,三生石冷的命。” 谢煜伸出自己的掌心晃了晃:“哎呀,这么一看,还和我八字相冲,毫无姻缘呢。” 她猛得收了笑,声音像是一把刀:“沈长胤,你在我面前装够了没?” 沈长胤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短暂、尖锐、疼痛。 她蜷起自己的手心,原本上扬的嘴角渐渐拉平,语气却依然和悦:“三殿下,你如今这态度是从何说起呢?” 老金会看眼色,立即让士兵将周围的人群驱赶走,自己也带着人围在远处。 最后,小甜水巷的巷口,只剩下了一个假道士和一个假顾客。 “你利用我的名义在北郊进行军垦。”谢煜冷冷地说。 “是。”沈长胤直接承认,“三殿下是怎么发现的?” “城南有人去你们驻地当佃户了,我知道后就亲自去了趟北郊。我想知道你凭什么?” 早春的风一阵一阵的,上一阵还是和煦的,这一阵却夹杂着冬日反扑的寒意,吹过冰凉的手腕。 沈长胤忽地笑了:“三殿下,你知道如今你在北郊的威名有多盛吗?” “因为威武军从不违约,按时发薪,从不虐打佃户,所以如今北郊的所有百姓皆知您的仁信,愿意服从你的指令。而你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自有我将这种权力送到你手中。” 谢煜攥紧拳头,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我从来都不想要那些东西,是你偷偷用了我的名义。正如你所说,她们愿意因为我的名义而去做一些事情,那么她们就成了我的责任。我并不想担那些责任,你却强加在我身上。” “不,是您自己将那些责任捆在了自己身上。” 沈长胤很惋惜似的:“我告诉过您的,想要独善其身,一定要学会冷漠,可惜您没有学会。” “三殿下,你可知晓?北郊原被各个世家瓜分,您的那几位姐妹,数年如一日的试图在北郊植入自己的影响力,却未能成功。” “如今这人人艳羡的权力就这样落入你手中了,皆因你我将要联姻。” “那你就去找她们成亲啊!你为什么偏偏要骗我?!”谢煜口不择言,胸膛起伏。 她看着眼前的沈长胤,位高权重的年轻摄政王今日没有穿白,反而穿了一身鲜嫩的青色,宛如春日。 可她给人的感觉依然如同高山顶部、终年不化的积雪,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任何人而改变。 当阳光照亮在那些雪上,会有人认为那些明亮的、洁白的东西会像糖粒一样甜蜜。 可积雪永远都只是积雪。 她突然明白了——沈长胤无法理解她,就像她无法理解沈长胤一样。 她冷静了下来。 沈长胤看着她,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脱离掌控。 “你说的对。”谢煜不再争辩:“恭喜你又一次抓到了我。” 她起身,脱掉一身道士的外袍:“现在我又要走了,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必须在半天之后才开始寻找我。” “再见。” 她绕开小桌子,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没有回头。 沈长胤坐在原地,手腕下还压着一沓已经画好的护身符,风吹过来,黄纸在她手腕下猎猎作响。 劣质的朱砂在她手上染出红色。 “大人。” 老金担忧的站在她身边。 “你听到了,于半日之后开始巡查她。” 沈长胤冷冷地说。 老金看着她的脸色,感到一阵心悸,低下头恭敬的说了一声:“是。” 当夜,她就召集了所有探子,试图得到今日三公主离开小甜水巷之后的行踪。 却只知道三公主回了破庙,将钱分给了破庙里的几个乞丐,而后就没有出来。 老金带人直奔目的地,将破庙团团围住,冲进去后,里面的乞丐立刻开始求饶。 她将破庙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没有发现三公主的踪迹。 这不对劲。 她在破庙旁留了两个探子,其中一个刚刚回去和她汇报了,另外一个无休止的监视着这里。这两个探子都是从西北一路跟到京城的好手,在军队中就负责侦查,对伪装无比熟悉,三公主绝不应该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但事实就是如此。 高大的菩萨像已经变得斑驳破旧,低眉、慈悲地看着大殿上无数稻草、破布铺成的矮床。 那些褴褛的乞丐们,还在一旁惊慌失措的求饶。 老金忽然想,即使是自己,也从未住过这样的环境。 可金贵的三公主却就这样和这些人住了数日。 她望着眼前属于谢煜的、平整的稻草床,遣人快马加鞭回禀了沈长胤,问沈大人是否需要前来看一眼。 却只得到一条口信:“不必。既然终究是会将她找回来的,这个破庙就再无意义,你自往别处寻,动作要快。” 在那个夜晚,老金原也以为自己能够于很快寻找到三公主的。 过去几次都是这样——即使她三日内未能将人抓到,也都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踪迹。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已经五日过去了,三公主却如同泥牛入海,找不到任何线索,仿佛她从那个破庙里蒸发了一般。 这么长时间下来,老金也已经熟悉三公主的风格——三公主纵然生来便在皇宫,藏匿时却从不往深宅大院去,总是隐匿在平民百姓中。 自己率队查探没有结果后,老金很快将军中所有的探子都调来,将京城内的大街小巷犁了两遍。 第20章 却依然没有三公主的踪迹。 她不得不考虑三公主已经出城的可能性,也就不得不向沈长胤汇报这个消息。 那日下午,旧丞相府中。 日头在西边高挂,从窗户照进来,在沈长胤的棋盘上刻出分明的分界线。 棋盘上已经摆好了一盘著名的残局,沈长胤捏着黑子,指腹摩梭着云子光滑的边缘。 “大人。”老金单膝跪地,低着头:“是属下无能。” “你确实无能。”沈长胤垂眼看去:“但这与谢煜无关,她终究会被抓到的,我并不担心。” “但问题是,她在我们眼皮底下出了城,我们却不知何时、不知如何。我竟不知道,我亲自带出来的军队,已经松懈至此。” 老金的头更低了:“到了京城以后,军中姐妹们确实懈怠了。探子的管理是我的责任,是属下之错,属下领罚。” “将功补过吧。” 沈长胤落下一子,直腰看着棋局,昂贵的香榧棋盘上线条分明,黑白棋子错落清晰。 “无论是谢煜的行踪,还是京城的动态,我都要如这个棋局一般清楚。” “属下领命!” 老金说:“我即刻带人出城寻找三公主!” “把前几日那个姓魏的校官也带上,分南北两个方向找寻。” 沈长胤又捏了一颗棋子,没有急着落子,只是在指尖转动:“她绝不能逃出我手。” 自那日之后,老金带着将近300名探子与士兵在京城附近找寻,大动干戈。 普通的百姓都对这个动静感到忧虑。 “哎呦,到底咋了嘛?今天又有两个官差来问咱们村里来没来生人。” 京城南郊,静水村,年近70的姜姥拄着根拐杖,快步走到村中央的大树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逃犯流窜?” “我们村都是亲戚,哪来的生人嘛?天天烦得我连棋都没法下,早知如此,前两年我就该不当这个村长了。” 她走到树下一个石刻的象棋桌旁,拐杖戳起一阵尘土:“大玉啊,啥时候轮到我呀?” 名叫大玉的年轻人还没有回答,正和大玉下棋的一个老太就急了:“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呀?你还村长嘞。” “将军。”年轻人挪动了一下小兵,“承惠五文钱。” “起开起开,你输了就换我来。”姜姥一屁股坐在棋盘对面:“大玉,我最近可是看了不少名家棋谱啊。” “老太,你都输我70文了,还名家棋谱呐。” 年轻人一抬头,赫然就是化名为姜玉的谢煜:“你这样怎么带我们老姜家发财啊?” “臭丫头!”姜姥笑骂:“论辈分,我可是你太姨奶。” “但论下象棋,你就是我太太太姨奶也下不过我呀。”谢煜挑了一下眉。 “少说废话,快下棋!”姜姥率先将棋盘摆好,向前挪动了一下卒。 谢煜无奈摇头,笑得露出小虎牙:“今天可不许赊账啊,一盘五文,一文都不能少。” 棋还没下完,又有年轻人从村口跑过来:“村长!又有一个官差来了,说是摄政王的部下,让我们如遇生人就一定要上报。” 姜姥正紧锁眉头、思考着要怎么救自己的象呢,听到这话,干脆怒了,一拍桌子道:“生人!生人!咱们村哪来的生人?你是生人、还是我们大玉是生人?干脆说,我是生人好了!” “就是!”谢煜拍手表示赞同:“咱们村都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好人家,这群人也是昏了头了,来我们这儿找人!” “还有。”她移动了一下自己的炮:“老太,将军了,给钱吧。” 姜姥一低头,一拍大腿,大喊:“这怎么回事啊?!你的炮怎么在这儿!” 谢煜笑着重新摆棋盘,视线掠过那个来传话的年轻人:“你少看我怎么走的,你要先多看自己怎么走的。” “下棋这个事情啊,好像棋子都捏在你手里,你掌控一切呢,但你落子后,输赢是不一定的。” 京城,旧丞相府。 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沈长胤望着眼前的棋局,又捏了一粒黑子,用力在手中捏着,捏到指尖失血、发白。 前来汇报的士兵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已经八日了,她们不说抓到三公主,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距离一月之约,只剩下七日了。天上地下,却好像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你下去吧。”沈长胤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屏退了左右。 房间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抬眼望向窗外,院中树上,米粒般大小的花苞渐渐鼓胀起来。 她闭目。 这个院子、那个人,原都应该落在她手的。 那一颗棋子,应该按照她的想法行动的那一颗棋子,如今却脱离控制了。 她突然睁开眼,伸手将眼前的残局尽数扫尽,纷乱的棋子落在地上,四下迸溅,发出急雨一般的脆响。 自死而复生以来,她将一切事情都算尽了,原以为再不会有让她失控的事情了。 她如已经燃尽的火堆,只剩灰烬。 可如今,在余烬中摇曳着的,微小却久违的,却是...... 怒火。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和好。 大半夜的,突然释放出许多新脑洞,总之先放个文名在这里,看着有意思可以点击下面的图标,去看看文案。 1.姐在暗恋狗 2.骗失忆宿敌她是我妻 3.叛逆难医 * 再复制一下更新计划,莫跑空: 下周二更新8千(因为剧情比较连贯,为保证阅读体验,我尽量一次发出) 下周三入v,更新一万。 下周四更新6千/一万。 周五为上夹不更新。 周六晚上11点后更新。 周六上夹后,开始日更。 第15章 从翻脸到认人 ◎入v公告◎ 清晨,草叶被露水压弯,露水中藏着小小的、刚刚升起的太阳。 谢煜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拎着一捆猪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迎面遇见了一个担着两个空木桶的中年人。 “大姨挑水去啊。”她打了个招呼。 “是呢,大玉。你这么早就割完猪草了,像你这么勤快的丫头难得喽!你家表妹呢,不是她养的猪吗,怎么让你一天天伺候?” “她在家打扫猪圈呢,也勤快的。” 谢煜和她闲聊了几句,随后道别,拎着猪草,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好几户冒着炊烟、正在做早饭的人家,最后停在一个不小的农家院门口。 她推开柴门,将猪草往猪圈里一扔,走进堂屋,踢了踢面朝下躺在席子上装死的人:“起来把猪圈扫了,我连猪草都打完了,你怎么还不起?” “呜呜。”地上的人爬起来,竟然是个清秀书生的样子,抱怨道:“我本来就不想养猪,我只想种地!” “你种地种得活吗?你要是种得好,至于一车菜卖不出去一根、只能被我包圆了吗?” 谢煜给自己倒了水,就着粗陶碗的缺口喝了,冷哼一声。 这个清秀书生模样的人叫姜芳,原来是个秀才,家里也算耕读世家,但是对读书考官没有兴趣,就只想着种田。 她家两个娘亲还在的时候,还能压着她去上学,后来两人都去世了,她干脆放弃了科举,直接将一门心思都扔在了种地上。 奈何这个人种地实在是没有天赋。每年地里的粮食产量堪堪只够她一个人吃就算了,种个菜还种得菜叶子发黄、都是虫洞。 她前两天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一根青菜都卖不出去,被谢煜看到了。谢煜直接花钱买了那车菜,还额外给了一些银子,并且承诺会教她一个种地的窍门。 作为交易,姜芳让谢煜住在自己家里,称她是自家的表妹,最近来找她玩。 听说最近在查生人的时候,姜芳还担心谢煜会暴露,却完全没想到,谢煜比她这个内向的书生更受村子里人的欢迎。 明明就是假表妹,谢煜却偏说自己小时候来这里玩过,勾得村里不少年轻人都开始仔细回想,然后恍然大悟:“果然是你啊,咱们小时候玩得可好了。” 连村子里的老人都喜欢她,因为她和她们下象棋,长得周正又嘴甜,打猪草又麻利。 姜芳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种地啊?” “就今天。你不是给我裁了个小本子吗?拿来。” 姜芳扔给谢煜一个用线固定的小本子,又摸了支炭笔出来递给她。 谢煜坐在桌边,用炭笔写写画画:“我写点东西,你去把猪圈打扫了,然后咱们就下地。” 姜芳应声而去。 等两人真正到了地里,谢煜让姜芳把这块地分成三乘三的9个小格子。 姜芳皱起眉头:“这是要干什么?从没有见过村里的老农这么干。” 第21章 “还有就是,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好几岁,也不像是农家长大的,你怎么会种地?”她狐疑道。 “现在才开始怀疑我会不会种地,会不会晚了点?”谢煜吐槽:“你这个防诈骗意识太薄弱了,可惜现在没有反诈app给你下载。” “什么?”姜芳没有听懂她最后的那句话。 “没什么。我虽然没有从小种地,但我奶奶种了一辈子地,我从小就看她下田。此外,我还自有一套摸索如何侍弄*庄稼的办法。” “而且,你还担心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你种的地更差吗?” 致命一击。 姜芳乖乖地去把地分成了9个格子,回到田埂上,望着自己背来的一篓子种子,又叹气说:“但是我家的种子不好。” 她们种的是春小麦。 在这个没有农科院的时代,农家种地普遍还是自留种,姜芳也已经种了好几年的地,种子一年比一年差。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种好地?” “宽泛地说,是科学。具体地说呢,是控制变量法。”谢煜挑眉,知道姜芳听不懂,又解释道: “这是一块地分成的9个格子,就能确保这9个格子里面的土和太阳都是一样多的,剩下的浇水、施肥、除虫,每个格子都可以用不同的剂量。” “等到收成的时候,你看哪个格子里的小麦长得好,你就知道该浇多少水,施多少肥了。而且你可以选这个格子里的小麦留种。” 谢煜将小本子递给姜芳,上面已经写了每个格子预计浇多少水、施多少肥:“你用这个本子好好记录一下。” “哦——,这样啊。”姜芳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确实有道理,也不难,我以前怎么没有想起来呢?” 谢煜耸耸肩。 现代的初高中生都知道什么叫控制变量,但有的时候,古代人就是缺了这一种思维,以至于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唉。”姜芳又叹气:“不过这也挺麻烦的,要是我们在北郊多好。我听说威武军和三公主今年给农户发种子呢,据说收成会特别高,在西北都能活——那边比我们还旱呢。” 谢煜忽然抬头:“你说谁在发种子?” “威武军,还有三公主啊。只要是北郊的农户,即使不是她们的佃户,都可以用低价去买她们的种子粮。我家好多亲戚都买了,打算种两亩试试。” 所以就是沈长胤在发种子。 整个北郊的种子,会是巨大的份额。 沈长胤能够这么轻易地就发得出来吗? 她到底要提前多久准备,才能够在西北囤够足够的种子? 谢煜垂下眼。 她又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心力,就只是给农户发种子? 谢煜抿抿嘴,正打算让姜芳开始种地,就看见田埂上远远地跑过来一个人,不停地挥着手。 仔细一看,是村里12岁的小丫:“大玉姐!芳姐!村长喊你们呢,快一点,十万火急,让你们把镰刀锄头都带上!” “我还要去通知别的家呢,你们快点。” “这是怎么了?”谢煜一看小丫鸭惊慌的神情,立刻直起身来,将锄头握在手里。 “抢水啦!要打起来了!” * 急火火地赶到村头,发现确实已经聚了二三十号青壮年,还有不少人正慢慢赶过来。 再定睛一看,连还在哺乳期的女人、上了年纪的老太、十四五岁的半大丫头,也都拿着镰刀、木棍在往这里赶。 这是要干什么?! 谢煜抑制不住自己想要维.稳的冲动。 知道这是要村战。 她活在现代,自她出生后,两个村子因为要抢水而打架的事情,就已经绝迹了,但是她在警校里看到过这种案例。 两个村子可以出动几百号人打架,动用能够动用的所有武器,在20世纪,抢水村战甚至会动用土.雷和火枪。 青壮年打架,老弱病残也不会歇着,能打的打,不能打的就当后勤。 在这种抢水村战里,受重伤是正常的,甚至会死人! 春雨贵如油。尤其在北方,春耕时节的水更加珍贵,今年虽然算不上大旱,但也没有下几场雨水。 谢煜瞧着村头中央、被姜姥这个村长和几个村老围着的,正是她上午遇见的那个挑水的大姨,现在头发凌乱,衣服也被扯破了,额头上被砸破了好几处,血流下来又凝成了血痂。 她上午去挑水,被隔壁李家庄的人给打了!回来这么一说,村里的人立即动员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让李家庄霸占了春耕时分最重要的水源。 大战一触即发。 姜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握着个镰刀,手抖得很。 谢煜用手肘捅捅她,让她往后躲一躲。 自己则混在队伍里,打算先跟着看看情况再说。 到了小河边,发现对面李家庄也乌泱泱来了许多人。 谢煜数了一下人头,发现双方差不多。 又看了看河里的水车——今年旱,水又少,连水车都推不动了,竹子做的涌道早已经干涸。 而且这里是下游吧。 她正思考着,两个老村长吆喝了一声,双方当即蹚水过河,猝不及防地就开打了。 谢煜混在人群中间,没反应过来,差点被踩死。 她骂了一句脏话。 眼瞧着双方越打火气越大,知道如果再这么打下去、打出了人命,就真的要变成血仇了。 她抢了根长棍,爬到水车上,找了个站得住脚的位置,大声喊着:“都停手!别打了!” 这时候也顾不上关爱人民群众了。她看着谁打得最凶,就用棍子抡一下,精准消灭。 但是在两方村民冷静下来之前,她还是受到了伤害。 当时,她正用棍子点了点打得正酣的姜姥,顾及对方是老人,她还没用什么力气。结果姜姥反手就掏起一颗带着淤泥的石头,也没看清楚是谁,就往她的方向扔过来。 谢煜避过了石头,却还是被淤泥糊了头,大喊一声:“老太太!” 双方终于还是冷静下来了,都仰头看着她。 谢煜用自己平生最凶狠的语气骂人:“抢水是吧!抢赢了又有什么用,你真的能天天守在这里,不让对面来打水吗?” “就算你可以,那然后呢?输家今年没有水浇地,颗粒无收,难道就这样饿死吗?” “赢的人有粮食,输家难道不会抢吗?她们难道不会放下木棍锄头,用刀去抢吗?” “你算几根葱!”不知道哪个村的愣头青嚷嚷。 谢煜一棍子打她膝盖、腹部、胸膛,不出三秒,这个人就跪了。 两村村民一片寂然。 “现在,都退回自己村的河岸。”谢煜指挥:“今年旱,水要省着些用,把水车都锁了。我们现在哪有足够那样漫灌的水?” “等下两个村长给我报各村的土地数量,以此来分配水。每个村每天就打那么多桶,打回去自己用勺浇地。” “双方各派两个人在这里看着,监督对方用了多少桶水。我也时不时会来这里守着,谁都别想偷水。” 有人不同意,谢煜立刻龇牙,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大家又一次安静了。 “还有就是,”谢煜站在水车上,往河的上游望:“咱这是下游,上游也有村子,也有水车,她们把水用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儿自然没水。你们两家都出10个人,下午和我去上游的方家村看看。” 村民们看看她,又互相看一看,就有小年轻人憋不住,要笑。 “像威武军呢。”一个大姨突然笑着说:“威武军在北边好像也这么分水。” 谢煜愣了一下。 又有村民在下面喊,带着笑意:“大玉,你去当官吧!你会是个好官的。” “是啊,我们大玉去考试,当俺们县令多好。” 得了吧。 谢煜脸发热,嘟囔了几句,跳下了水车。 但没有立刻走。 打架这个事情,就像火堆一样,一定要严防死守。防止没有完全被浇灭,余烬复燃。 所以她一直守着,让双方都回村去,又看着双方按数量取了水。 下午又带着人去上游的方家庄,让她们把水车给停了。 方家庄当然不愿意,谢煜当然要武力威胁。 总之,事情最后还是有了一个好的结果。 但谢煜已经筋疲力尽。 她回到姜芳家,也往地面的席子上一躺,躺成一个大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她不想当官,也不想拥有权力。 太累了。 姜芳已经将9个格子的种子都种完了,回来看见她这样,也心有戚戚地说:“累吧。” “唉,也不知道威武军什么时候能把我们南郊给管了,三公主什么时候也管管我们呀?” 三公主已经在管了。 谢煜翻了个身。 第22章 而且北边的百姓是沈长胤在管。 姜芳还在感慨:“都说母亲官、母亲官,北边对百姓才是真好呢。” 谢煜没有说话。 她还在生气沈长胤利用她的名义进行军垦。 但单就军垦这件事来说,她不仅不应该对沈长胤生气,还应该喜欢、赞扬她,因为沈长胤真的对百姓很好。 这就好像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晚上那样,沈长胤在骗她,但是她掌控军队、行军的能力真的也非常传奇、让人敬佩。 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啊—— 此人好烦。 “对了,好像威武军最近要进山剿匪了,我们这儿的驻军天天就混吃等死,动也不动。” 谢煜猛地坐起来:“匪?咱附近也有匪?” “有啊。”姜芳理所当然地说:“不过不知道她们今年会不会下来抢我们,以前她们都抢一抢过路的人。” 当然抢啊!今年旱! 她一跃而起,急匆匆冲到村长家里。 她要立刻安排村里的青壮年开始训练,防止有匪来袭。 今天上午打架,她看了。战况非常惨烈,但是双方打架的水平也是惨不忍睹,菜鸡互啄。 在确认了附近的驻军确实是人浮于事,而且行事作风和土匪并没有什么区别之后,她征得了村长的同意,决定从明天开始立刻训练青壮年。 她还安排了村子里会去镇上、县里卖菜的人都仔细些,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山匪的情况。 过了几日的下午,她正在村中央进行训练。 “3个人一组,遇到匪了呢?一个人进攻、一个人掩护、一个人支援。” 她将青壮分组。 “你们平时都有自个儿农活要干,所以白天我就不安排巡逻了,遇见匪了,一句话都不要说,也不要抵抗,立刻往这里跑,敲锣,用尽你最大的力气敲锣。” “其余人,听到锣声,立刻往这里赶,懂了吗?” 青壮都点点头。 “但是,也有匪喜欢悄无声息地夜里来。所以夜里我要安排人巡逻。还是三人一组,一组只巡逻一个时辰,附近的四组轮着来,这样不会很累,不影响第二天干活。如果匪来了,附近的人立刻过来支援。” 她安排完了战术,又开始挑人出来,教她们打架——锄人的姿势和锄地是不一样的。 一个上街卖菜的大姨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自己家的小丫头。 她们两个人在镇上卖菜的时候,在凉茶铺旁边偷听到了山匪的动静。 山匪也是人,也有亲戚的,甚至有不少山匪还有家室在山下,抢了东西也偷偷摸摸送下山。 凉茶铺里的,就是两个山匪的妻子。两个人虽然压低了嗓子,却没注意到在附近和泥玩的小丫头,正畅谈着这回抢劫后要拿那些钱粮怎么办,说的话却全都被小丫头听见了。 谢煜仔细听小丫头口齿不清晰的汇报,知道了山匪的第一目标不是静水村,而是隔壁的李家庄。 但是山匪的行动游移不定,并不存在抢了这家就不抢那家的情况,所以静水村最好还是和李家庄联合起来。 之后又去找村长问了问山匪的情况。 发现这个寨子不算特别大,寨上大概有一两百号人,虽然实力也非常可观,但是没有到必须由军队剿灭的程度。 她有了一个打算——不能只是把山匪吓回去。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如今是春耕,等到青黄不接、粮食短缺的时候,山匪会更加凶悍。 最好能够一次性将整个寨子的山匪都剿灭了。 以此为目的,她很快就规划了战术。 很快就到了山匪要来的那一天。 恰好也是她与沈长胤一月之约的最后一日,沈长胤还没找到她,那些探子们甚至都没怀疑到静水村这里。 她确信自己可以能够藏到最后,确信自己要赢了。 * 这一日的清晨。 谢煜和姜芳纠集了两个村子五十号的青壮年,拿好武器,决定提前上山,等山匪下山,寨子空虚的时候,她们就把寨子打了。 剩下的青壮年则在村子里埋伏。 如果山匪被打怕了,往寨子方向回逃,她们这五十号先锋军会把寨子大门关好、在寨子里射箭。 谢煜知道自己会成功的——她相信自己射箭的准头,也知道从寨子高处打低处的优势。 几十号青壮年整好队,激动地吼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她。 “大玉!走啊,带咱们打仗去!肯定能赢!” “就是!我们有大玉,还有我,那肯定能打赢那些吃不饱饭的山匪。” “大玉是大玉,你是什么呀?” 她们很快开起玩笑来,士气高昂。 谢煜站在她们面前,也笑着:“出发!” 村里的人都送她们,谢煜垫了一下后,在即将走出村口的时候,脚步忽然犹豫了一下。 望着身后眼神同样乌黑发亮的村民,她无声叹了一口气。 招手喊来了12岁的小丫,将一张小纸条塞到小丫的口袋里。 “如果匪来了,你就跑,你会骑村长家的驴的吧。我知道你会偷偷骑,而且村长也知道。” “跑到镇上,遇到手臂上绑着红布的人,就把这个纸条交给她。如果遇不到,你就去茶水铺之类的地方,去问老板。老板肯定知道怎么联系她们的,你告诉老板,一炷香之内联系到她们,就能拿到五十两。” 她直起腰,挥挥手,转头带着人上山了。 幸好她有第一次逃跑时进山的经验,她们速度很快,但也非常累。 预计上午八点左右,谢煜带着人埋伏到了寨子旁边,在林子里休整。 不少青壮都靠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气,揉着腿。 谢煜只是静静地、缓缓地深呼吸,握紧手中的长刀。 上午九点左右,和她们想象中一样,山匪的寨子开门了。 许多匪徒涌了出来,有骑马的、有腿走的,大概一百五十号人,纷纷扬扬地下了山。 时间差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几个手势。 动手! 行动很顺利,她们成功拿下了寨子,把寨门锁紧,用寨子里的弓箭补充武器,静静地等待着被阻挠的山匪回来。 临近中午十二点,靠着寨子顶部围墙休息的谢煜,忽然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她站起来,大喊一声:“人来了!” 开始拉弓射箭。 山匪机动性强,村子里的人没有能消灭多少,如今还有一百二十号人左右,都还是杀气腾腾的架势,以惊人的气势冲了过来。 谢煜不停地射箭。虽然她们打山匪是高打低,但这里只有她和几个猎户有射箭的本事,其她的青状都只能算是气氛组,落到她头上的压力非常大。 她的手很稳,动态视力也很强,每动作一下,就会有一个山匪应声倒下。 仿佛一切都如此顺利,可就在一瞬间,一种恐惧袭击了她的心头。 如果她这箭射偏了,会怎么样? 会不会山匪就多存活下来一个人,这个人的力量会不会就是攻破寨子的那个? 其她的村民会不会因为她而死去? 她的战术真的正确吗?她们真的能够用寨子的优势消灭这些山匪吗? 她不会害了这些将性命交付给她的人的,......对吧? 她好像忽然被人从温暖的床上举起,扔进了没有底的悬崖,不停地坠落、坠落、坠落。 心脏疯狂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心脏呕吐出来。 可她的手依然很稳。 直到,林子里响起了更多的脚步声。 她呼吸停滞了一瞬间,一支箭射偏了。 难道还有更多的山匪吗? 原来并不是。 她定睛一看,在林子里穿梭的,是无数穿着盔甲、手臂上绑着红布的士兵。 沈……威武军来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放下弓箭,发现手臂因为太长时间的平举,已经发麻了。 血液迅速回流,手臂变得温暖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听见自己身旁的村民不满地抱怨着:“她们这个时候来干嘛?!我们都快把人打完了,她们偏偏这个时候来!” 谢煜又看了一看,发现山匪只剩下二三十个了。如今被两面夹击,这些匪类立刻开始溃逃奔跑。 她望着那些逃跑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活蹦乱跳的村民。 她好像没有害了她们。 她忽然笑起来,格外开心,感觉自己的心脏像山间的风一样自由、舒畅。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她们把寨子的门打开,村民和威武军士兵都忙着把寨子里的东西往山下搬。 留守村子里的人也很快过来帮忙。 姜芳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刚刚也在不停地射箭,现在累得快要虚脱。 第23章 谢煜就更不用说了。 她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走在云上,尤其是下山的时候,腿直发软。 两个人没敢直接走,就在小树林里找了块枯叶覆盖的空地,并排躺着,看天,开始休息。 上山的青壮们都由自家人接走了。村民们看她们俩这个样子,就要将她们背下山去。 两个人连忙挥手,说不用了,自己休息一下就好。 毕竟是年轻人,还是要脸的,不好意思让别人背。 躺了一会儿,山上的人渐渐稀少了。 姜芳说:“我休息得差不多了,走吗?” 谢煜叹口气,挥挥手:“你走吧,我会有人来接的。” “哈,我们家里还有谁啊,会来接咱俩?”姜芳笑了。 耳边却忽然传来有人用缓慢脚步踩碎枯叶的声音。 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女人站在她们面前。 “我都说了,我有控制狂家长来接的。”谢煜看着沈长胤,悠悠地说。 沈长胤站在她们俩面前,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她们俩中间的空隙。 姜芳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危险。 她看着沈长胤那张精致的脸,又看了看谢煜,感觉到氛围不对。 往旁边挪了挪,拉开和谢煜的距离,但依然感觉很不妙。 她立刻一跃而起。 “再见。”她一溜烟跑下山了。 谢煜看着她跑步的速度,叹为观止:“人在逃命的时候真的是能发掘自己的潜能啊,这跑得比我还快呢。” 她看向面无表情的沈长胤,拍拍身边的枯叶:“位置腾出来了,休息一下?” 沈长胤纹丝不动。 “哦,忘了你有洁癖的。”谢煜说。 眼前那张清冷漂亮的脸垂下眼睛,像是谢煜住的那所破庙里的菩萨在低眉:“你不应该传信给我的。” 今天是她们赌约的最后一天,只要谢煜不传信过去,她就赢了。 谢煜从树叶的空隙中望着悠悠的蓝天:“是啊,早知道不传信给你的。谁晓得我这么厉害,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 沈长胤:“你后悔吗?” “有点。但也没有办法,我总得让她们活命,总得让她们吃上饭吧。山匪每年都抢粮食,我想让她们不挨饿。” 谢煜的声音是清朗的、是脆的,可沈长胤却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我想让天底下的人都不挨饿’ 那道声音是熟悉的,是她自己的声音;又是陌生的,因为那是她很久以前才会有的、雀跃的声线。 她抬起眼,眼前又出现了自己的幻象——可她来见谢煜之前,明明是喝了宁神药的。 那血迹斑斑的、衣衫褴褛的幻象,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变了。 血迹渐渐褪去;昂贵的、破碎的衣衫重新变成了平价、干净的青衫;面孔也有了微小的变化;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陌生的、刚刚考上探花的自己。 那个年轻的自己嘴唇一开一合,跃跃欲试:“我想要天底下的人都不挨饿。” 那道声音与谢煜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不停地在她耳边盘旋,像是某种魔咒。 她闭了闭眼,指甲掐着手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忽视那个幻象。 她重新低下头:“现在你输了。” “是啊,我输了。”谢煜叹了一口气:“但老实说,我们那个约定从来也没有什么法律效力。” 年轻的、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不顾形象躺在枯叶上的人忽然严肃地问:“沈长胤,你要多久?” “什么?”沈长胤有些疑惑。 “你要多久?你想要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你拿到它,需要多久?” 沈长胤谨慎地思考了一下:“三年。” “好。我就给你三年,三年之后我们就和离,但在这三年里,你可以利用我的名义去军垦、去夺权,我无所谓。” “只要你依然如今日,如过去一月在北郊那样……”谢煜顿了顿,艰难找到了一个形容词:“做个好官。” 沈长胤定定地望着她,两双眼睛就像天空与湖泊互相倒映,她最终说:“好。” “不过我还要再问一个问题。”谢煜没有起身:“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她是没有权势、好掌控的那一个,还是因为她是主动落到她手里的那一个。 可这两个原因,都不能够完全解释沈长胤。 无法被解释的人伸出自己的手,掩藏在白袖之下的手素白中有一点浅粉,掌心的纹路浅而清晰,她展示给谢煜看。 “三殿下,你是个假道士,不懂看手相,也不懂命理姻缘。” 这算什么原因? 可是沈长胤的话就说到这里。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中,有这样一句:如果你去找一个真的道士去算一算你和我的命运,你会出乎意料的。 她望望自己的手,又望了望躺在地上的谢煜,意识到自己或许应该伸手将她拉起来。 但是她没有。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蜷着手。 在白袖中,指尖摩挲着掌心。 犹豫了两三秒之后,她又想要重新伸手,可是谢煜已经自己拍了拍地面,起身了。 “走吧。”谢煜走得很快,黑色的发尾与她擦肩而过。 两个人维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无声地走回马车上。 “需要吃的吗?”沈长胤率先说。 “不用了。”谢煜礼貌地笑一笑。 马车里只有一横条的长椅,沈长胤坐在中间,她找了一个边缘的位置坐下,头靠在马车的木质车壁上。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的额头不停轻轻地磕碰在马车上,其实并不痛。 沈长胤却看过来,看她,也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察觉到沈长胤的视线,谢煜望着她瘦削的肩膀,说:“我身上都是灰,这样你干净一点。” 沈长胤转回头。 谢煜很快靠着车壁睡着了,可能是累了,也可能那些细小的、不同频率的磕碰会有助眠的效果。 沈长胤的视线游移了一次,望着她的五官,看着她乌黑的眼睫也在不停地抖动着,像振翅欲飞的某种蝴蝶。 她重新看向正前方。 马车的帘子被风吹动,微微地皱起。 那道由她的声音和谢煜的声音混合而成的魔咒又一次响起,而在谢煜闭眼后,幻象渐渐地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血迹斑斑的样子。 她看着幻象走到谢煜身边,将鲜血抹在少年的眼下,像是为新嫁娘涂抹胭脂。 “她真讨厌。”幻象说:“我今日最恨她,她说了那么多傻话。” 病态瘦白的手指上沾着鲜血,渐渐的从脸颊游弋到脖颈,渐渐地将要探入衣领中。 “停手。”沈长胤说:“停下来。” “她害过我,今天又惹我生气,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幻象直勾勾地望着沈长胤的眼睛:“她害过我,我可以对她做所有我想做的,你也可以,我们可以,一起。” 沈长胤从袖中掏出一柄细长的匕首,划过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流出,瞬间的刺痛化作幻象的尖叫。 幻象破碎了。 沈长胤包扎了伤口,洁白的布条一圈又一圈的缠绕。 四下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马车。 她终于又看向了谢煜,她的手下败将、未婚妻子、早死前妻还一无所知地沉睡着,额头磕碰着。 她刚刚该伸手的,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的,沈长胤想。 于是她轻轻伸出一只手,捧着睡着的人的脸颊,将她扶过来。 额头相碰,柔软的唇就在眼前,她们的发丝交叠,像是缠绕的藤。 另一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沈长胤想,幻象说得对,她应该做些什么,她可以对这个人做任何她想做的。 有关利益的、无关利益的、有关婚姻的、有关脸颊的、眼睛的、嘴唇的、衣服相关的、马车上、卧房里,她什么都可以做,谢煜欠她的,这是她赢来的权力。 沈长胤轻轻地将对方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第16章 ◎活力小谢+钓系小沈◎ 谢煜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她昨天太累了,在马车到旧丞相府后,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沈长胤去扫尾,囫囵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她躺在床上,环视了一圈房间里熟悉的布置。 第一个念头是:这里就是她以后三年要住的地方了。 她起身,走到书房,推开窗,清晨的空气扑面袭来,带着一丝隐蔽的清香,她发现院子里的槐树花如同清凉的雾气,已经渐渐白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沈长胤应该已经上朝去了。 这是个适合梳理自己思绪的好天气。 她坐在桌前,裁了一沓小纸。 拿出一张,决定先从简单的问题回答起。 第24章 当时被俘虏在勤政殿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主角遭受迫害,又重生回来复仇。 第一个问题,这个主角是不是沈长胤? 答案:不是。 梦里的那个主角的人生中只剩下了复仇,权力是复仇的手段,百姓甚至也是复仇的对象。 而沈长胤显然更关心权力,也愿意善待百姓。她也许要向谢氏皇族复仇,但似乎没有那么疯狂。 第二个问题,那她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原以为这是某种世界意志的提醒,如今想起来,却可能只是她的大脑无意识组装出的故事。 答案就暂定是这个吧。 第三个问题,沈长胤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刚刚已经被回答过——野心勃勃的、争夺权利的、善待百姓的、复仇的。 更大的问题是,这些特质都是百姓会在乎的,沈长胤的属下会在乎的,甚至皇帝会在乎的,因为这些特质对她们有着最大的影响。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要和她一起生活,甚至是结婚,在同一个屋檐这种距离下,沈长胤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在过去一个月里,沈长胤显示出了控制狂的特性,却在某种程度上是温和的、关切的,甚至是纵容的。 可这些温和与关切,是真的还是假的?——要知道她们第一次见面,沈长胤就在骗她。 她有什么理由去相信,那些温和不是另一种欺骗? 想不出来,将笔暂时放下,谢煜长长叹了一口气。 难怪现代社会里的大家都不愿意结婚,因为人很难完全认识那个即将每天和自己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 虽然她确实是输了赌约,也确实是答应了沈长胤不再逃跑,可是她也很难兴高采烈地去成亲。 她被第三个问题困扰了许久,一整天都没怎么出门,坐在书桌前苦思冥想,就好像写不出文的小说写手。 到了深夜,沈长胤也结束了漫长的公务,回府了,敲了敲她的门。 “请进。”谢煜说。 沈长胤今日束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张过于精致的五官纤毫毕现。 她穿着白衣,步伐轻缓,温声说: “三殿下,我听侍女说,你这一整天都闷在屋子里,可是对我们的婚事还有什么顾虑吗?” “有啊。”谢煜很直接:“我很好骗吗?” 沈长胤:“怎会。” “那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在骗我,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骗我。你上一次骗我是什么时候?” ——刚刚。 还有接下来。 “三殿下,我只有那天晚上骗过你而已。” “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整个谢氏皇族,只有你最好骗。 “并非是要伤害你,我只是很惊讶你会出现在那里。”沈长胤说:“我以后会尽量少骗你的。” 不是不骗,只是少骗。 但谢煜还是哼了一声,表示勉强答应。 “所以我们现在是权力联姻,或者说是政治联姻?”她严肃地思考:“那我们应该约法三章。” 沈长胤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联姻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是很正常的。只是联姻是一个司空见惯的事情,她们很少像您一样……正式。” 大多数人都追求一个体面,即使利益交换的本质不变,台面上也要表现出情投意合、互相倾慕的样子。 “没有关系。三殿下需要,那就让我们来约法三章吧。”她还是答应了。 谢煜又拿出一张小纸,起草了一份合同,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讲的。 只能严肃规定: “甲乙双方为政治联姻关系,并非正常婚恋关系; 双方不得逼迫彼此履行妻子义务; 双方不得干扰彼此寻求其她浪漫对象。” “其她浪漫对象?”沈长胤读到这一条,忽然说:“比如您从小定亲的那位沈家大小姐吗?” 谢煜莫名抖了一下,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安定下来后说:“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我突然发现,你们俩都姓沈?” “是的。奈何她是江南水乡优雅端庄的高贵大小姐,我只是西北军事起家的、卑微的人。” “想来三公主喜欢她更多,也是正常的。” “咦……”谢煜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你差不多得了。” 沈长胤就笑,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合同一式两份,谢煜递了一份给沈长胤,将自己那份连同上午写的三个问题,一同夹到一个小本子里,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她未来三年的人生。 对于穿越者来说,也算稳定吧,没有很糟糕。 从明天开始,她也不用再担心自己要逃到哪里去了,可以吃喝玩乐。 “给点钱。”她说。 本想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政治联姻中,她可以没有负担地花沈长胤的钱。 但沈长胤毫无异议: “账上的所有银钱都可供三殿向您调用;在钱庄账户上,您和我有着同等权限;侍女稍后会给您送点银票,还有零用的银子。” “三千两,您看如何?” 她很满意。 谢煜起了一下范,露出了一个贵妇的满意笑容,然后贵妇挥手,让沈长胤走了。 “遵命。”沈长胤将这个词说得轻而缓,望着她,倒退着走了几步,而后出了房间。 * 第二天一早。 谢煜蹬开被子,一个翻身,先在自己房间里做了200个仰卧起坐,感觉到活力十足了,又看着窗外天还蒙蒙亮,就冲出了房间。 “三殿下!你这是往哪儿去?”在小厨房做早餐的侍女们惊讶地喊她。 “出去玩!”谢煜头也不回地扎进远方清晨、暗蓝色的世界里。 她要去赶早集! 不过五更天,梆子在早市巷口敲响,夜间起来的一层薄冰迅速在热锅的热气下融化。 从巷口出发,最先遇见的就是卖麻团、油条、炸糕等物的摊子,摊主举着长木筷子,翻捡着在油锅里翻腾的吃食,时不时挑出一两个熟了的,出锅、沥油,用去年夏晒干的荷叶半包着,递给顾客。 这样主顾便可举着热腾腾的美味,一边往里逛早集一边吃了。 “卖芦蒿!头茬芦蒿——!” 早集不是每日都有,街上的摊贩数量也更多,可以买到不少不常见的野菜、野味。 鲜活破冰的鱼在桶里游来游去,听着主顾和老板讲价。 谢煜左看右看,两只耳朵、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再往里走,就是那些有桌椅的食品摊的天下了。 热气如白雾一般,每家的锅里都升起来一片。 她在巷口买了油条、糯米团,如今都拿着,坐到一家小馄饨摊前。 看着店主先在碗里加了一勺猪油,又加了一勺虾油,虾米打底,将小馄饨从热锅里捞出放进碗里,又用洁白的骨汤一冲——! 香气四溢,直冲大脑。 她赶紧捞起筷子,挑了一小勺辣椒油倒进汤里,敞开来吃。 吃到鼻尖略微冒汗。 吃得正爽快,却突然感觉到有毛茸茸、温热的东西靠近她的脚踝。 低头一看,是只黄白花的小狗。 小圆眼睛乌溜溜黑,应该只有两个月大,胎毛还没退。 因为毛蓬松,所以看起来肉乎乎的,但应当有一段时间没吃过东西了,直勾勾地盯着谢煜勺子上的馄饨。 “理论上,狗是不可以吃太咸的东西的。”谢煜说:“但是你也没有那个资格嫌弃。” 她找摊主买了个小碗,分了一点馄饨进去,等凉了之后,递给小狗。 分完了之后,发现碗里剩下的馄饨不够自己吃了,只能再买一碗。 吃完馄饨后,她一抹嘴,站起来,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再低头,发现小狗也吃完了,就在她的脚边、咬着她的蓝色裙角,拼命往后退,不让她走。 谢煜像河豚一样鼓起脸颊,将自己的裙子从小狗嘴里救下来,迈开脚步,却一直被小狗颠颠地跟着。 “你走开,我不喜欢狗。”她说:“我警告你,我只是喂了你一次,我不是你的谁。” 再走。发现小狗还是跟在她后面,一路小跑,像个在风中的蒲公英。 谢煜叹气,试图再讲一次道理:“我没有自己房子的,我现在还住别人家里呢,我哪有地方养你啊?” “你能不能去找个有钱的人碰瓷啊?” 狗没有听懂,歪歪头,小玻璃珠一样地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 谢煜认命地转过头,小狗赶忙跟上。 她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发现街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还有不少正在搭建的木台子,仿佛在筹备什么即将到来的节日。 小狗也就这样在她身边跟了一整天。 谢煜吃糖人,它就吃糖人的腿;谢煜吃绿豆糕,它吃绿豆糕的边角料。 第25章 到了傍晚,谢煜站在旧丞相府外,拎着一截绿色的竹筒——里面是打包的咸豆腐脑,对小狗说:“到此为止,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恐吓狗:“这里面是大魔王的老巢,像你这种小狗进去了就要被下锅。” 不知是否真的被她吓到,小狗呜咽一声,乖乖地坐在原地。 “缩起来都没有我脚大。”谢煜嘟囔一声:“好好待着,明天我拿鸡蛋给你吃。” 她拎着豆腐脑,转头进了大门。 院子里有不少人,沈长胤正在和两个官员说话,听到她的脚步声,三人都望过来。 两个官员抬手给谢煜行了礼:“三殿下。” 谢煜点了下头,看了一眼沈长胤:“这两位是谁呀?” “这是两位礼部侍郎,这位姓张,这位姓郭。”沈长胤介绍。 年轻的那位姓张,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那个姓郭。 “哦。”谢煜也不知道自己该行什么礼,只能一抱拳:“你们二位好。”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被她拎到胸前的绿色竹筒。 张侍郎移开眼神:“这次来,除了给您二位送东西之外,也是代表礼部进行祝贺,毕竟京城许久没有这样大的喜事了,要让百姓看到您二位的恩爱和睦才行。” 郭侍郎看起来是个老古板,说:“听闻三公主今日在外游历了一天。体察民情自是好事,只是婚期将近,还希望你们二位能够多陪伴彼此。” 谢煜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个人的潜台词是‘虽然我们都知道你们根本不喜欢彼此,是政治联姻,但还是希望你们俩表演一下恩爱’吗? 这是在谴责她今天一天都没有在家? 院子里莫名安静了一会儿。 沈长胤打了个圆场:“三殿下出门也是为我,并非只是玩乐。” “哦?”郭侍郎不为所动,直勾勾地盯着谢煜:“那三殿下手里拎着的又是何物,难道不是吃食吗?” 是啊,是我打包回来想要当夜宵吃的豆腐脑啊,为了防止滑嫩的豆腐脑碎掉,还特地买了竹筒打包。 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自己这个三公主不受宠到一个普通的前朝官员都敢这么冒犯吗? 你旁边是杀人无数的沈长胤,你那么有气节,你倒是骂她呀,怼我干什么? 谢煜想:你也知道沈长胤真的会杀人是吧。 “郭侍郎误会了,这是三殿下见我食欲不振,所以特地为我带回来的。” 沈长胤快步走到谢煜身边,作势要接过竹筒,压低声音: “她是个沽名钓誉的老古董,却是世家子,我已经着手在处理她们家了,现在不宜打草惊蛇。” 谢煜忍了又忍,手牢牢地抓着捆在竹筒上的麻绳。 沈长胤拽了好几次,才将竹筒从她手里拿过来。 谢煜咬牙,从嗓子眼里挤出话:“对,这是我给她带的,不是我自己的夜宵,我根本不喜欢吃豆腐脑。” 她用眼神示意沈长胤:‘你最好真的会让她完蛋’ 沈长胤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谢煜将它理解为‘包的’。 老古板见她们眉目传情,满意了,这才一拱手:“那我就安心了,见到三殿下与摄政王如此恩爱,我才放心宣读圣旨啊。” 谢煜用眼神询问:‘什么圣旨’ 还没得到答案,郭侍郎就拿出了圣旨,老鼠眼睛先瞥了一眼沈长胤,见她没有任何要屈膝下跪的意思,也就老实了,开始念: “封朕之三女煜为瑾王,赐东三街旧丞相府为宅,与摄政王沈氏长胤于半月后举办定亲宴。” “钦此。” “三殿下,接旨吧,这可是沈大人于今日早朝特地为你请的命。” 谢煜接过了明黄色的圣旨,随手一卷,夹在胳膊下。 沈长胤:“那我就不送二位大人了,请。” 谢煜皱着眉头,看着沈长胤送了客,对着转过身的人疑问:“你请旨封我当亲王?” 沈长胤点头:“定亲宴在即,你18岁的生辰将近,我封王的庆典也没办,干脆加上你封王这一件事,在同一日办了,凑个四喜临门。” 谢煜露出了悟的神色:“这样啊……那这座宅子真的是我的了?我不会抢了你的东西吧。” “我自有额外的王府,这座旧丞相府确实已成了三殿下你的府邸。” “啊……”谢煜继续感悟。 随后就是一阵狂喜。 她冲出门,把还等在外面的小狗给抱回来:“小花儿,以后这就是咱家了。” “这是你沈阿姨。”她将沈长胤指给小花儿看:“以后你看家的时候,记得别放她进来。” “现在让你沈阿姨离开我的家。” 她一抬头,把手指头指向门外:“出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我还没成亲呢,就住在一间府里,像什么样子?你回自家去。” “可因着京城人多地少,住房不易,我已将我的那座府邸分于我的下属居住。” 沈长胤将手合十在脸前,做了个拜托的姿势:“还请三殿下怜我,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吧。” 谢煜本也没觉得自己真能把沈长胤赶出去,点点头就认了。 她把小狗放到地下,让它自己熟悉环境。 她走向沈长胤,抱怨:“那个姓郭的对我那么差,为什么对你那么客气?你不是在收拾她们家吗?” “可能她不知道我在收拾她们家吧。”沈长胤与她并肩而行,无辜道:“郭家日前给我交割了不少利益,她觉得郭家已是我盟友。” “等一下?那你还要收拾她们家?”谢煜忽然停下脚步:“上次二公主过来和我说,你处决了一个自己的追随者,叫什么赵大人?” “嗯。”沈长胤轻描淡写:“郭大人家就像赵大人一样,是我早就规划好了要死的,只是死之前还可以先榨干净。” 仿佛有一道冷雷瞬间从尾椎直冲脑门,谢煜抖了抖。 两个人走进了主院,进了堂屋,在小圆桌旁坐下。 谢煜忽然说:“那她还敢这么对我——她老板的未婚妻?” “毕竟朝野上下依然觉得我会嗟磨您。” 沈长胤掀开竹筒的盖子,豆腐脑咸香温润的气息立刻飘了出来:“谢谢三殿下出去游玩还想着我了。” “不是给你的。”谢煜立刻伸手将竹筒接了过来:“没有你的份。” “好残忍哦。”沈长胤歪歪头,略微睁大了眼睛,瞳仁发亮。 “这招小花儿做才有用,人做不行。”谢煜伸手挡住那双眼睛,假装看不见。 沈长胤就笑,招手喊来侍女,上了晚膳。 谢煜又额外吃了两碗粥,3个包子,一盘牛肉。 遛狗遛到小花儿走不动了、躺在地上翻肚皮耍赖,这才算消完食了。 当天晚上,她睡得格外香。 第二天一大早,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呢,梦里都是烤鸭在飘,却感觉到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三殿下,该起床了。”沈长胤的声音悠悠响起。 “不起。”谢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是挥挥手:“我又没事做。” “事实上,”沈长胤提着灯笼站在她床前:“您该起来上朝了。” 谢煜猛地睁开眼睛:“我又不是官。我都和你政治联姻了,我不是来当娇妻的吗?” 沈长胤偏偏头:“亲王都是要上朝的,您昨日刚封的王,忘了吗?” 是哦,这个王位还带着一个大宅子呢。 谢煜认命爬起来,她的里衣是长袖长裤,此时并不怕沈长胤看见什么。 但换衣服的时候,就要让这个人滚出去了。 “走走走,不要占我便宜,谢谢。”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车,谢煜的困劲才消下去一点。 她掀开帘子望了一会窗外,放下帘子后,突然反应过来了: “你早知道亲王要上朝的,为什么昨天不和我说?” “忘了。”对面的摄政王非常无辜。 “不对。那你又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昨天想起来为我申请封王,巧合?”新鲜出炉的瑾王狐疑。 沈长胤的视线往上飘:“只是昨日我一个人在用早膳的时候,想起您既然有时间逛早市,那一定是太过空闲无聊了,不如为您申请封王。” “就因为我没和你一起吃早饭?!”谢煜睁大了眼睛:“你不至于吧!” 尽管她万般不情愿,马车还是驶进了皇城。 两人很快就到了勤政殿,眼前已有黑压压、成许多团的官员在等着上朝。 穿蓝衣的大皇子、红衣的二皇子,还有其她几个公主,都各有一帮官员在围着。 看来除了她以外,所有的公主都已经上朝建政、组织势力了——即使是尚且年幼的七公主也不例外。 她这个三公主也太不受宠了,谢煜摇摇头。 又好奇地四下打量。 第26章 她上次来这里还是个俘虏呢,这次来的景象又不同了。 勤政殿四周都点着大香炉,悠悠地香气弥漫在空中;身着灰袍的道士上次杀了一批,现在又补了一大批,自成一派列了个小方阵。 “我靠,道士上朝啊?”谢煜难得骂了句脏话:“即使在迷信的皇帝里,她也太荒谬了点。” 这句话当然骂的就是她如今的母亲,天下现在的皇帝了。 周围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到。 没过多久,内侍拉长嗓子:“——陛下驾到!” 这个朝代见皇帝还是不需要下跪的,只需要低头表示尊敬即可,朝臣们纷纷低下头,头上的乌纱帽立起来一片,像一片森林。 沈长胤没动。 谢煜也没动,她紧紧盯着那个从殿后走向前的身影。 她想看看,这个把三女儿卖了后,甚至懒得过问一句的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出乎意料,皇帝非常强壮。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是肩膀依然宽阔,脸上虽然有皱纹,但神色刚毅又平静,有着深不可测的天威。 考虑到这个人对道士巫蛊的迷信,居然没有吸五石散、或者嗑丹药嗑到重金属中毒,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皇帝坐下后,朝谢煜的方向望来了一眼。 谢煜不闪不避。 对视了一瞬后,竟然是皇帝先挪开了视线。 内侍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就有官员上前一步:“臣启奏,花月即将到来,各地庆典都在筹办中……” 谢煜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朝代居然有一个很有特色的节日——花月,是每年鲜花开得最盛的这个时候,为了庆祝春天而设立的节日。 花月长达三十日,期间各地都会举办庆典,夜市也会十分热闹,还有许多习俗。 据说还有鲜花宴呢。 这个可以玩——谢煜默默将花月设为自己的游玩目标。 别人的汇报就无聊得多了,多是些财政、粮税相关。 谢煜听得头发晕,加上早上碳水吃太多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结果下一个官员就出列:“臣弹劾瑾王殿下御前失仪。” 谢煜哈欠打了一半,嘴张着,却僵硬了,下巴差点脱臼。 她赶紧闭上嘴,往那个官员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地发现,那个官员是二公主一派的。 一身红衣、五官艳丽的二公主正微笑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谢煜拉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下意识向前走一步。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和别人联姻,也算个娇妻了,就回头看了一眼沈长胤。 她的眼神还没有做完,沈长胤率先往后退了一步,说:“这个随你,我不需要利用她们家。” 挺好。 谢煜回头狞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对方的衣领,就开始过肩摔。 朝堂上立刻一片哗然,二公主身边其他的官员立刻就要上前。 奈何都是些文官,来一个,谢煜就摔一个。 有好几个被掀翻在地后,两眼一闭就昏过去了。 最后一个目标当然是二公主。 谢煜一个抱摔,此人就倒在了地上。她跃跃欲试,想做一个飞身扑压。 眼瞧着二公主真的要死在她手里了,皇帝这才开口,低沉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勤政殿:“老三,可以了。” 谢煜停下动作,好整以暇地往皇位上看。 皇帝也不多看她,只是对着爬起来的二公主说:“老二,下朝后自己去做检讨。” “你,回去吧。”她对谢煜说。 谢煜耸耸肩,重新和沈长胤站在一起。 接下来的时间,一片风平浪静。 下朝后,谢煜和沈长胤一起顺着人群,往殿外走。 “她没对我发火,也没对我说岂有此理。”谢煜看着前方。 沈长胤也看着前方:“古怪。” 谢煜:“我绝对不仅仅是不受宠而已。” 沈长胤:“您的身世应该有问题。” 两人对视了一眼。 “她是在微服私访的过程中和人生下我的,你的人可以去当地调查吗?” “您的母亲当年第一次夺嫡失败,发配江南,蛰伏多年才回京杀光姐妹登基,江南是她的龙兴之地,她微服私访也是回的那里,自不可能让我随意调查。” 谢煜斩钉截铁:“那就先从当年的侍从查起,有哪些人还在京城的?” *** 二人一边讨论着,一边上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就咕噜噜地停在了旧丞相府门口。 谢煜下车,发现府里的人正在换牌匾——以后这里就正式是她的亲王府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小花儿颠颠地跑过来接她,尾巴高高翘起,和狗尾巴草真的很像。 她一把抱起小狗,闻了闻,发现侍女给她洗过澡了,就对着跟在小狗身后的侍女挥挥手:“谢了。” 侍女给她们两个人行了礼,说:“三殿下,宫里给您安排的管家和内侍,今日都来了。” “好,让她们赶紧上岗上班吧。”谢煜也不愿意多管,反正沈长胤人还住在这里呢,自有她管。 “午膳吃什么?”沈长胤今天也不去官署办公,两个人回来得都比较早,赶得上午饭。 “乌鸡汤,粉蒸狮子头,白菜烧牛肉,这些都是后厨备好的,您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现做。” 谢煜走进主院,发现槐树花已经开了大半了,整棵树都白白的,像落入人间,还散发着清香的云朵。 “采点槐花吧,再给我拿个铜炉、烤盘、木炭来,牛肉猪肉都细细地片成片,咱们今天中午吃槐花烤肉。”她当即决定。 “好嘞!”侍女也高兴,很快就去准备了。 槐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铁板上不过三、五秒钟就熟了,用撒上细盐的牛肉片裹着,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和牛肉的奶香一起双重迸发。 谢煜无以言表地感慨:“啊——” 她吃饭风卷残云,没一会儿就消灭了半盘子牛肉,小花儿在她脚边转来转去,急得哼哼唧唧,给她表演了一个坐下。 她看也不看:“找你沈阿姨去。” 沈长胤正在慢条斯理的给肉片翻面,一只手夹着筷子,一只手挽着袖子,气韵翩翩,是可以入画的仪态。 听闻此话,便说:“三殿下,我虽不及您年轻,但阿姨这个词,是否还可以再斟酌一下?” 谢煜百忙之中抽出空回答:“她是我的崽,我是她妈妈,你和我同辈,不叫你阿姨叫什么?” 也叫妈妈。 沈长胤眼眸流转,朝下看了小狗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所想,怕被谢煜指责调戏她。 小花儿仿佛听懂了谢煜的话一样,真的开始在沈长胤的脚边徘徊,见她看过来,小屁股往后一放,也给她坐下了。 沈长胤失笑。 到底还是换了个小碟子,给小花儿放了几片肉。 吃完晚饭,谢煜遛狗去了,等到回来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烛火明亮,侍女开窗通风,又送来了些水果,去除刚刚烤肉的气味。 沈长胤也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招人送上来一大摞公文,也磨好了墨。 谢煜对此等场景已经见怪不怪,打了声招呼,就想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 “三殿下。”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转身望去,沈长胤将厚厚一沓公文分出来,放到一旁:“您既然已经封王了,就该开始学习处理公务了。” 谢煜脸色一垮。 她走到桌边坐下,手指关节敲敲桌面,表示严肃: “我再强调一遍。沈长胤,我认为我们俩应该是你野心勃勃、争权夺利、赚钱养家,而我是无所事事、躺平花钱、只负责自己开心的娇妻兼职金丝雀。” “您真的知道金丝雀是什么意思吗?” “这不重要。”谢煜大手一挥。 沈长胤将一支笔递到她手中:“三殿下,我们怎么会是那种不平等的关系呢?” “我们是约法三章的政治联姻,是要分享权力的。”她朝谢煜眨了一下左眼。 这人还会wink呐,作为古人也有点潮流的,谢煜心想。 她伸出食指摇了摇:“这不叫分享权力,这叫分享工作,你要害我。” “晚安。” 她站起来,一溜烟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狗颠颠地跟在她后面。 沈长胤唇角微翘,摇摇头,重新翻看起公文来。 * 回到房间后,谢煜做了几个俯卧撑,活动了一下筋骨,也坐回到书桌前。 掏出昨日写的小本子,绷紧了脸,开始严肃撰写京城食品小摊的红黑榜,心想自己说不定可以成为古代第一位自媒体种草博主。 【麻团——红,香甜又脆。】 第27章 【油条——黑,老板黑心,不换油。】 【小馄饨——既红又黑,好吃,但是分量很少。】 【荠菜团——红……】 整整写了两张纸,才把红黑榜给写完。 她放下笔,想了一下,觉得对待自己的人生确实应该比对待食品更加认真一些。 又掏出了两张纸,开始写穿越后的人物红黑榜,写着写着又变成了todolist。 先写红榜。 【家里养猪、又姓朱的年轻士兵——红,她娘养猪很香;承诺过教这个人认字、读话本,要履行。】 说到了认字,她又把小乞丐填了上去: 【张姓小乞丐,15岁——红;这个也要抓过来认字。】 【姜芳——红;抽时间看种地情况。】 【静水村全员——红;要多去看,防止再因水源与李家村打架。】 红榜上没有几个人,她又把一些当道士的时候遇到的、态度良好的顾客给写上了。 写到最后,忽然开始犹豫。 沈长胤应不应该在这个榜上呢? 遇到难题,她很快开始神游天外,等到笔尖在纸上滴落出一个巨大的墨点,才如梦初醒。 看了下身旁的沙漏,发现已经过去半炷香的时间了。 最终还是写了: 【沈长胤——勉强算红;】 又翻出一张新的纸写黑榜。 毫不犹豫,下笔如有神,第一排用巨大的字写下: 【沈长胤——黑!!!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对笔者强取豪夺!danger!danger!】 画了好几个骷髅头在沈长胤的名字后面,因为不擅长用毛笔,所以只画出来了几个墨点。 然后才开始写其她人: 【诈骗我的店小二、卖马人、店老板——黑!迟早抓到证据,送大牢!】 【和诈骗犯同流合污的县令——黑!黑!黑!想办法让沈长胤把这个人给送大牢!】 【无缘无故抓乞丐进大牢的郡主,还有京兆府官员——大黑特黑!弹劾!我现在也是亲王了,我弹劾!】 【偷老婆首饰去赌钱的某赌鬼——黑榜!多去小甜水巷巡逻,防止此人赌瘾复发。】 【二公主——这人死了算了。】 【大公主——】 想了想,又把大公主那一行打了个叉,暂时没看到这个人的毛病。 【皇帝——】 她又犹豫了。 皇帝当然是个烂皇帝,迷信巫蛊,让道士上朝,卖女儿不手软。 但又不是她的亲妈,也没有在她面前直接残害忠良,谢煜愤怒的情绪暂时还起不来。 最终凭借理智,写: 【皇帝——支持沈长胤把这人干掉,自己上位,但到时我就是皇后了?】 想象了一下自己和*沈长胤手牵手,假装恩爱,假装母仪天下的样子。 一阵恶寒。 多写了一句。 【——支持沈长胤在我们和离后把皇帝干掉,自己上位。】 【老金——……】 她正写得热火朝天,沈长胤敲门而进:“三殿下不帮助我批改公文,如今又在写什么呢?” 谢煜头也不抬:“死亡笔记。” 沈长胤走上前,谢煜机敏地抬手一遮:“隐私!” “真伤心。我对三殿下知无不言,三殿下却对我有深深的防备。” 谢煜冷笑一声:“对我知无不言是吧?” “你告诉我,你对谢家到底有什么仇,又到底为什么选我?” 沈长胤没有回答,反而问:“三殿下又为何一边愿意管理百姓、组织剿匪,又一边对权力避如蛇蝎?” 两人对视一眼,都虚伪微笑。 自那天后,沈长胤不再询问谢煜到底写了什么。 但是又得了一种看见谢煜写手账,就要分点工作给她的病。 即使谢煜每次都拒绝,她还是能每隔一炷香就提起一次。 到最后,谢煜连拒绝都开始拒绝得不太好意思了。 就只能躲。 宫里送来的侍女中,有一个只有十一岁,正是爱玩的年纪,每天和小花儿你追我赶。 谢煜干脆做了些沙包之类的玩具,整天就带着小孩、小狗一起玩。 这天,玩得正开心呢,礼部的张侍郎又过来送东西。 红木箱子装着结婚用的东西,流水一般地抬进瑾王府。 谢煜和沈长胤站在大门口签字接收了,张侍郎笑眯眯地掏出两张请帖来: “今夜便是花月的第一个大日了,京城的夜市将会热闹非凡,除了大街上的表演与摊贩们,酒楼、茶楼也都会有不少典雅生趣的活动,更符合二位的身份,只是都需要请帖才可入场。” “这两张请帖可以让二位在京城所有会场都畅通无阻,还请收下,今夜一定好好享受花月。” 古代版本的一卡通!好东西! 谢煜立刻接过来了,刚想分给沈长胤一张,就发现两张请帖上的用于标号的数字一模一样:“这两个数字怎么一样啊?是真的吗?” 张侍郎微微一笑,带着暧昧的神情:“花月乃是青年淑女们互相认识、谈情说爱的时候,情侣和单身的淑女收到的请柬当然是不一样的,这两张请帖便是爱侣用的。” 她眨了眨眼:“用这两张请柬,酒楼等地就会给二位提供雅致的、独立的包间,更方便爱侣……咳。” 她用拳抵了一下嘴,又说: “我听说有些包间是无床榻的,而是会在地面上放一张柔软地毯,而于天花板上悬一面巨大水银镜,夜深人静时,包厢内天地辉映,颇有生趣。” 谢煜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张侍郎在暗示什么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红了。 手里的东西瞬间烫手起来。 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我不会不会不会……和她她她……错错错……” 最终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有事,我就不去了。” 沈长胤缓慢看她。 又转过头来面向张侍郎,点点头:“我也将忙于公务。” “那好吧,请帖还是请你们二位收着吧,随二位如何处置。” 张侍郎微笑告退。 “三殿下……”沈长胤又看向她,声音轻而缓,如清泉般的声线被刻意压低,反而带来了如酒一般的醇润:“你应知我刚刚是在妄言的。” 她接过那两张画着交叠鸢尾花的请帖,晃了晃,请帖上的幽香缓缓弥漫,直至谢煜的面颊,仿佛是微风的亲吻。 沈长胤望着谢煜,一字一顿:“今夜,我并无公务。” 【作者有话说】 送个小段子: 如果小沈小谢被关进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会怎么样? 小谢:上蹿下跳,寻找线索,试图撬锁,分析罪魁祸首的动机,仿佛在玩密室逃脱。 小沈:她就是把两个人关进来的罪魁祸首。 推个预收,目前最刺激的一本,可进专栏收藏 ●《限制文女主的渣攻都是我》 ●文案: 攻穿进了一本号称万人迷,实际虐身虐心的限制文里。 原书的万人迷主角受是个美貌动人的小白花演员,出身贫寒却非常努力,一直以清冷高岭之花的形象示人。 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有欲.瘾,只能靠吃药压制。 主角受一直拼命隐藏,怕这件事暴露后自己的人生会被毁掉,却依然被变态渣攻们发现了这个秘密。 从此只能在天龙人渣攻们的胁迫下被虐身虐心,被强取豪夺的同时还要努力工作。 最终却依然被某个渣攻曝光了她身体的问题和无数照片,被无数人羞辱,事业也没了。 原书作者最喜欢写女主在绝望中被拖至卧室,身体的欲瘾与心理的麻木交织,永远都反抗不了渣攻。 但攻不是原书渣攻中的任何一个。 她只是一个背景板豪门的继承人,可以当炮灰攻但是不想,只想正直的经营企业,安静的当个成功的总裁和姬圈天菜。 直到系统在剧情开始前就找上门来,告诉她: 按照原剧情,女主会在结局后的某一天醒来后,惊觉自己居然和这么多人保持着这么恶心的关系,小白花爆改美强惨,黑化残忍反杀所有渣攻。 攻鼓掌:“那很好啊,你来找我干什么?” 因为女主反杀后又杀了觉得肮脏的自己,世界因此毁灭。 现在已经是剧情重启后的二周目了。 女主厌恶多人关系,系统不仅要求攻顶替最渣的金主攻的身份走剧情。 还要攻在剧情不变的情况下,一个人完成所有原本属于各个渣攻的重要节点。 五好市民攻战战兢兢:“重要节点到底是什么?” 系统:“限制文的重要节点当然是……” 某种剧情啊。 车内、地下室、化妆间、温泉,无数场景,花样翻新。 攻两眼一翻,呼吸困难。 第28章 从那以后,每当其她渣攻欲行不轨的时候,她都不得不匆匆赶到,但不是为了拯救惊慌失措的女主。 而是反手轻轻关上门,自己上。 * 攻认为女主一定非常恨自己。 直到这天。 早上,她刚用金主攻的身份将女主困在卧室里强取豪夺。 中午就偷偷用总裁的身份给女主拿下了一个新的试镜机会,还包了十场了对方的新电影。 傍晚,渣攻二号将女主下.药困在轿车里,她匆匆赶到,熟练打晕渣攻二号。 打开车门,暧昧的车内灯光下,女主脸颊宛如粉雪,眼角满是媚意,对着她吐气如兰,嗔怪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还不快点?” 攻:“???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 受从小就知道人心可以有多烂,顶着过人的美貌,她一直忍受着恶心的觊觎,假装一个清纯又清冷的小白花。 但心里涌动的黑泥一日胜过一日。 好想杀了她们,挖了她们的眼睛…… 后来,她的生活里多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在一夜情后强迫她签下合同的金主,一个纨绔的二代,日日将她困在昏暗靡靡的卧室中,仿佛永远不会满足一般将床单弄得凌乱,即使每次救了她也都只会想那件事,即使给她带来无尽的欢愉,她也只觉得这个金主低劣又烦人。 另一个人则是某个神秘的粉丝,总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沉默帮助,在她被诬陷的时候始终信任,给她花了她一辈子都让不上的钱和资源,却没有一次要求过见面,不求感激,只给她留下一个电话,告诉她无论何时都可以向自己求助。 女主百般打听,终于得到了一点消息,这个人家世很好,事业有成,是公认的温柔正直,光风霁月,只是最近快要订婚了。 女主默默收心,不敢再生妄念,她是地下一片污泥,怎可肖想一片月光。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这两个人原来是同一个…… 第17章 从茶楼到酒楼 ◎12548*13569=170,263,812◎ ‘我今夜没有公务’? 谢煜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沈长胤这句话隐藏的意思。 但她们是政治联姻啊,她们约法三章的。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啊? 她瞪大眼睛,连连挥手:“不和你……我不……真的不……别吧!” 一阵沉默。 沈长胤:“连着拒绝了四遍。” 一身银白色绸缎的年轻摄政王没有笑容,情绪仿佛很平静:“幸好我本就无意要邀请三殿下与我同游。” 最好真的是这样。 谢煜疯狂点头:“嗯嗯!好!我们都做自己的事情吧!” 她掉头就要走,走了一半又跑回来,从沈长胤手里抽出了一张请柬。 面对沈长胤的凝视,她心虚一笑:“不是要去酒楼,只是去茶楼,茶楼而已。” * 当日傍晚,太阳将将落山,只剩下最后一片橙红色的余晖,街上就已经喧闹起来了,每家每户都从自己的房子里走出来,到街头共同庆祝又一个春天。 谢煜连晚饭都没吃,就带着小侍女和小花儿出门了。 花月开始后,管家就给府里的侍从们排了班,一批人休息,一批人留守在府里工作。 今天休息的那批侍从都回了自己家过节,只有这个12岁的小侍女是个孤儿,即使在休息,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谢煜就把她给带出去玩了。 春日变暖,谢煜脱掉了繁重的冬装,今日只穿了三件单衣,特地选了浅蓝色的一身外袍,在领口处压着米黄色的中衣领子,很适合春天。 “小晚,你过来。”出了王府的门,她就招招手,把一块银子放在小孩手里,“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不要和我要,自己去买。” 小孩抱着小狗,脆生生地笑:“谢谢三殿下!” 两人直接去了京城最大的夜市,发现还有许多展台、舞台、灯笼架子都没搭建完,今天没有什么表演可以看,但是有各式各样的吃食和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已经很热闹了。 街上的人大多数额头点了花钿,代表花月,花钿形状也很多样,除了常见的桃花,甚至连复杂的鸢尾花形状都可以做。 谢煜看着新奇,花钱找了点花钿的小摊子,付了小晚和自己两人份的钱。 小晚选了杏花,她则选了梨花的形状。 摊主手艺极好,先用一个梨花形状的纸片遮住额头中心,用浅粉色的粉状胭脂扑出空白的梨花形状,然后才开始点花钿。 谢煜点完后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心想确实是比幼儿园文艺汇演的小红点好看。 两人一狗边走边吃,又买了许多小玩意儿,从街头吃到街尾,又回到正数第三家卖鲜花糕的铺子。 “我吃了一整条街,就你们家的梨花糕最好吃。”谢煜努努嘴,让店主给她打包。 小晚在旁边,嘴塞得鼓鼓的,一边闭上嘴艰难地咀嚼,一边点头。她怀里的小花儿作为一只狗,就没有什么仪态了,吃东西吧唧嘴。 店主一边利落地抽出一张油纸来,一边说:“客人有眼光,我们家的梨花糕确实是祖传的方子。” “不过我们小本买卖,也不敢拖大。要说这京城最好吃的梨花糕,还当属茗烟楼的。只可惜茗烟楼在这一个月内都不对外人开放,只有带着请帖才能进,客人你可以等下个月再去吃,只是那时的梨花都是存下来的,而非现采摘的,不如此时的清香。” 谢煜眼神一亮。 请帖,她还真有。 而且茗烟楼一听就是茶楼这种干净地方。 半炷香后,她带着小晚站在一间金碧辉煌、有丝竹之声不断飘出来的酒楼前,沉默。 “三殿下,这个地方看起来就不像茶楼。”小晚说:“看起来像宫里嬷嬷教导我们的、在成人前绝对不许去的地方。” “宫里的小翠告诉我,她的教养嬷嬷告诉她,这种地方通常会有那种吃了就会让人浑身发热、一定要脱衣服亲嘴儿才能解除的药。” 谢煜大惊失色:“你才12岁!谁告诉你的这些?什么嬷嬷会教你们这个!” “就教养嬷嬷啊!公主们也都会听教养嬷嬷讲课的,三殿下,你是不是在崔大嬷嬷讲课的时候开小差了呀?” 小晚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上课认真,我来教你。” 谢煜听了半晌,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只有女人的时空居然会给小孩统一上性教育课。 小到宫女,大到公主,即使是宫外的普通小孩儿,也都会请老师上这个课。 “嬷嬷还说,这种亲嘴儿药没有错,却只能等我们长大了才能买,才能和我未来的妻子一起用,绝对不可以随便对别人用。” 谢煜长舒一口气,安心之外甚至有些感动:“那就好,你们嬷嬷说得很对。” “不过,有一点我要纠正一下,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种非要和别人脱衣服亲嘴儿才能解毒的药。” 她让小晚举起手来:“跟我念,我们要相信科学。” 小晚念了,又问:“那我们还要不要吃这里面的梨花糕呀?” 谢煜掏出自己的请柬:“吃啊,我去买,你先回王府,我给你打包。” 想了想,把请柬递给小晚,又说:“你先试试看她会不会让你进去。” 小晚刚到门口,就被护卫给拦住了:“小孩不让进。” 谢煜满意了,知道拦着小孩儿,那证明这个地方还是有一点节操的。 她拿回请柬,让小晚抱着小花回去了,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进了酒楼。 大厅金碧辉煌,分外雅致,有着无数装扮精致的丽人,各色裙摆翩翩,走路间香气四溢。 “欢迎客人!” 一个站在远处的侍从一看见她请柬上的数字,就主动走上前,抢在其他人前面笑着为她介绍: “您肯定也闻见了,这香是咱们用鲜花汁子调的,既淡雅独特又留香,以前有客人从咱们这儿走出去就吸引了一只蝴蝶停在身上呢。” 谢煜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虽然客人们都调笑得厉害,但神色都算清明——证明这个香里面没有加什么‘催情’的药。 这下真的安心了。 将请柬递给侍从:“给我上两份梨花糕。” “好嘞,送您去包间等?” 谢煜想起张侍郎描述的包间陈设,立刻疯狂摇头:“我就在大厅等算了。” 侍从赔笑:“客人,咱们大厅是迎来送往的地方,连个桌椅都没有,您在这等多累呀?我们东家要是看见我这么怠慢您,肯定要降我薪水的,您可怜可怜我吧。” “好吧。” 谢煜跟着侍从一路上了五楼,和大厅的热闹繁华比起来,楼上就安静许多了,一路上路过了许多房门紧闭,只有隐约动静的房间。 “这间包厢就是您的。” 侍从带她到了一个僻静的包厢口:“里面的东西都是崭新刚换的,上好的西域羊毛地毯,江南来的好家具,都是只为您准备的。酒水也都是在里面备好的,您尽可享用,两份梨花糕马上就来。” 第29章 “再额外打包两份。”谢煜吩咐。 侍从应了一声,走了。 谢煜推开门,惊讶地发现,这正是张侍郎形容的那种镜屋。 只是除了地上一张偌大的长毛白色地毯、天花板上一张洁净清晰的水银镜外,还有额外八张等身高的水银镜,分布在房间各处。 谢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咽了下口水。 如果真的是一对情侣来这里,岂不是四面八方都会是两人赤.裸相贴的身体。 这也太羞耻了。 但陈设确实很有意思,地毯边上还有一张小桌、两张靠背,都非常低矮,直接坐落在地面上。 小桌子上有两个精致的瓷壶,两只小酒杯。 谢煜将瓷壶打开各自闻了闻,发现一杯散发着酒气,另一杯则只有玫瑰的香气,应该是纯露一样的东西。 她很谨慎,酒只倒了小半杯,抿了抿,发现只是甜米酒。 纯露倒是喝起来非常香,又不会过甜,极为解渴,她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侍从敲了敲门,站在门外端着两盘梨花糕。 谢煜起身接了过来,关上门,将梨花糕放在小桌子上,又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靠在舒适的靠背上,角落里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鲜花香气,有缥缈动人的歌声从远处传来。 这就是有钱人的享受啊。 她长出一口气,摸起一块梨花糕,配着玫瑰纯露,放松起来。 * “小晚,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三殿下呢?算了,快和我来吧,沈大人想知道三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小晚刚过了瑾王府大门,把小花儿放下,就被管家匆匆拽走了。 王府里有个小侧院,平时不怎么用,今日倒是被沈大人征用了,点起了灯笼,招待一些朝中的官员。 小晚刚踏进议事的书房门口,就听见一个中年人谄媚地说:“沈大人果真英明决断,领先郭某太多。” 小晚定睛一看,是很讨厌的那个中年人侍郎。 三公主讨厌这个人,小晚决定自己也要讨厌。 但现在要先回沈大人的话。 “她呢?”沈长胤抬眼问。 “三殿下在买梨花糕,茗烟楼不让我进,就让我先回来了。”小晚老老实实地回答。 两人都没注意到郭侍郎的神色变了。 “买梨花糕,买到茗烟楼这种风月地去了?”沈长胤似笑非笑。 不过两息之间,就又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是她的作风。” 小晚赶紧说:“三殿下说她只是单纯地吃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还会给我打包呢。” 她眼珠子一转,又补一句:“也会给您打包梨花糕的!” 沈长胤看着只有12岁的小晚,也很无奈:“那你替我告诉三公主,沈某感激不尽。” 余光又瞥到郭侍郎的神情——很古怪,像是隐瞒着什么。 此人活到中年,成了沽名钓誉之辈,假装正经,但年轻的时候也是仗着家世、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这副神情绝不是真的为谢煜去酒楼而生气。 沈长胤:“郭侍郎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郭侍郎赶紧致歉,又犹犹豫豫、一副很怕触怒沈长胤的样子:“茗烟楼……茗烟楼的特色便是为包厢特别提供的、无色无味的迷情香,下于包厢熏香、食饮中,客人不会察觉。” “更有甚者,将此药与清酒、鲜花纯露掺半,花香盖住酒香,客人不会察觉,只觉对彼此爱意深重才会情动,故而体验甚佳。” 室内一时寂静。 沈长胤豁然起身,匆匆往外走,乌发带风。 “备马。” 她厉声说。 * 包厢里的歌声缥缈,远处的歌女又换了一位,嗓音甜美,清唱着来自江南的小曲,如同春日微风。 而谢煜只是觉得有些渴。 梨花糕本就是容易口干的甜点,玫瑰纯露又只有一小壶,刚刚还觉得解渴,现在发现还不够。 这个包厢不会有问题吧? 她用手指蘸着酒,在桌上算了一遍五位数乘五位数的算式,12548乘以13569。 等于270345617。 算得很慢,但还是算出来了呀! 心想:神志清明,没问题啊。 难道是刚刚在街上吃了咸的点心,高盐导致口渴? 她又推开门,吆喝了一声,喊来另一个侍从,让多送两瓶冰镇的鲜花纯露来。 也懒得再用指头大小的酒杯喝了,直接对着壶嘴喝完了一整瓶。 好像有些解渴了。 她抱着最后一个装满纯露的瓷瓶,用指腹专心致志地擦着瓶身凝结的水珠玩。 好像有点热哦…… 而且碳水吃多了,好像发饭晕。 她用食指扣了扣自己的领口——里衣、中衣、外袍,好多层领口呀,蓝色压米黄色压白色真的好好看呀。 拉开,来回拉扯,扇风透气。 好讨厌——这个没有大圆领t恤的时代。 她用力将领子往两边扯开,然后又将下巴搁在小桌子上。 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吧…… 脸色忽然一变,站起身,指着屋子里出现的一个身影说: “你为什么进来?滚出去!” “还有你!”手指又换了个方向,指向了另一个人:“团伙作案,入室抢劫!三——等功!” 走上前去,狠狠扇了一个巴掌,扇到了一个冰冷的平面上——是水银镜。 “哦!”她睁大眼,但是没睁大太久。 “我懂了,这里是镜屋!” 她慢慢走回桌边,又坐到地毯上,一字一句:“那真相只有一个——!你们都只是镜子里的我!” “而我,认不清人脸了!” “完……完……了。” * “来了!哎,这位客人,请问需要点什么?我带您去包厢?” 茗烟楼的一个侍从弯腰热情笑着,接待眼前出现的一批新客人。 领头的那位客人一身银白色的衣袍,乌发束起,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手心扣着一根细细蜷曲的黑色马鞭,面容精致,面色却冷若冰霜,看着大厅中无数的客人,神情却仿佛只是在看一堆死物。 “威武军办事。” 这位客人身后,一个一身黑衣劲装的下属语气平直凶狠,向她们举起腰牌。 “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许出,不许进。” 名为朱听的年轻士兵出示了腰牌后,老金也从外头进来了:“楼已经被我们封锁了。” 沈长胤这才开口,拿出一张画着交叠紫色鸢尾花的请柬:“一个时辰前,你们接待了一位拿着这张请柬的客人,她在哪儿?” 眼前的这位侍从已经吓得战战兢兢了,但是她确实没有见过这张请柬。 不远处有位侍从观察了半天,突然说:“我之前好像看见小李接待了一个客人,手里就拿着这张请柬。” “她们往四楼或五楼去了,但具体是哪层,又是哪间屋子,我不确定。” “小李人呢?!”一个酒楼的管事压低声音喊:“赶紧找过来呀!” “小李刚刚交班了!她要和自己老婆逛夜市去!” 眼前乱哄哄的,侍从和管事们互相埋怨,又问接待谢煜的那位侍从去哪里逛夜市了,吵了半天都得不出答案。 沈长胤再无耐性,挥开眼前挡路的人:“那就搜。” 一小队全身黑衣劲装的士兵如同她最忠实的鹰犬,为她开道,对所有胆敢阻拦的人亮出刀锋。 管事颤颤巍巍,想要趁机离开去通知酒楼老板,下一秒就被老金拦住了。 这位凶狠的中年女人阴狠一笑:“这位管事,你的酒楼在客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客人下药,现在想通知你们老板跑路?晚了。” 沈长胤大步流星,很快就到了四楼。 她的士兵们面色严肃,一间间地敲门,会发三声警告,如果三声过后依然没有人开门,就会强行撞门。 茗烟楼的外表看起来是个正经酒楼,甚至还有京城最好的梨花糕的美誉,四层以下的包厢也确实对愿意出钱的普通百姓开放。 但高层包厢往上,多得是声色犬马的交易,几乎全都是道貌岸然的官员在背着自己的妻子寻欢作乐。 许多房间在推开门后都是一片淫靡的景象,过于浓郁的香气,赤裸的臂膀,甚至还有上头的客人在醉酒中望见沈长胤这一批人,还会招手让她们加入。 沈长胤绷着脸,对这些白花花的景象毫无反应,在无人注意时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负责领路的侍从越来越害怕,四楼的搜查一无所获,等到了五楼时,她抹了一下自己额头的汗。 “快了快了,五楼的包厢虽大,但数量比较少,一定就在这里了,也就歌房、镜屋、水屋……” “你说镜屋,镜子的镜?”沈长胤忽然打断她。 “是的。” “你们这里的侍从,会不会收客人的钱,为某张请柬指定客房?” 第30章 “会……确实会有这样的情况,我们的房间都有不同的主题,有些常客在买请柬的时候会给侍从一些钱,指定房间。” “张成……”沈长胤咬牙念出了张侍郎的名字,又转头对朱听说:“我已知道人在哪儿了,留两个人跟着我。” “剩下的人下去通知老金,让她解除封锁。 对四楼以下的客人不做任何查探,随她们去留,让管事做好安抚。 四楼及以上那些人,都做好登记,我要知道每一个来这里厮混的官员名字、官职、情人的身份。” 又对侍从说:“带路,去镜屋,快。” 离镜屋越近,她的脚步越急,一边走一边又吩咐了下属一句:“等会儿你们先带着这个侍从下去,让府里把医生准备好。” 她不知道谢煜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然茗烟楼声称这种药在药效过后就会对人无害,但没有人能知道谢煜到底摄入了多少剂量,药效又有多猛。 站在镜屋的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别的包厢里迷乱的场景,抿住嘴。 堵在门口,推开门。 屋内毫无靡靡的气氛,只是安静、有香气。 年轻的瑾王、被寻找者、她的未婚妻正坐在地毯上,胳膊架在小桌子上,上半身都快趴到了桌面上,衣冠居然还是整整齐齐的,只有领口被自己扯开,只露出巴掌大一小片莹白色的皮肤,甚至锁骨都只是若隐若现。 谢煜额头上的梨花花钿银白、精致,面颊却有些发红,正紧紧地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冰冷的瓷白酒壶,酒壶表面的冷凝水珠润泽了她的皮肤,眼睛黑而湿润、却又缺乏聚焦的点,听到开门的声音,茫然地歪头朝这边看来。 忽然对着沈长胤如朝露般一笑:“我喝醉酒啦。” 沈长胤无端吞咽了一下,感觉身体里的所有热量都在向耳尖涌去。 她反手关上门,将喧闹的一切都锁在门外。 而后,步步逼近。 【作者有话说】 会亲吗? 明天准备上夹不更新耶! 下次更新是周六(后天)晚上十一点半,正常一更+庆祝1000营养液加更一张,6k。 周日起每晚十点正常更新。 第18章 从醉酒到醒酒 ◎含1000营养液加更,含亲吻◎ 烛火在角落里静静地燃烧着,镜屋的陈设极为精准,镜子和烛火的位置绝不互相干扰,在有许多镜子的同时,却依然保持了灯光的昏黄暧昧。 整个房间里都暗香浮动,沈长胤穿着足袜走在地毯上,缓慢的脚步声消于无形。 谢煜有一半乌黑的发丝落在了桌上,眼角如同额头花钿晕染的胭脂一般发红,眼神没有聚焦,没有认出沈长胤。 她醉意朦胧,坐在原地,望着沈长胤慢慢走近,挥挥手,笑着说:“镜子里的谢煜,你好呀。” 竟然是将沈长胤当成了自己的镜像。 沈长胤站定在她身前,垂下眼睛,不语。 谢煜仰起头,嘴唇上还有残余的一层玫瑰纯露与酒液,愣愣地看了沈长胤一会儿,突然说:“我真好看。” 又忽然警醒过来:“不对,你既然只是我的镜像,那你怎么会动?” “你是镜妖!不对,你来自里世界,会趁着我照镜子的时候,把我也抓到里世界,而你来到现实世界成为真正的人” 她稀里糊涂地讲着自己小时候听说过的鬼故事:“不可以!妖孽!我不要去里世界!你不要想占据我的人生,哪怕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行!” 她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沈长胤一句也没有听懂,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开一合的嘴唇上,视线下意识追逐着那一层薄薄的、在烛光下亮晶晶的莹润水光。 而谢煜领衔主演的鬼故事,也已经来到了主角反杀的节点,她用手撑着桌面,摇摇晃晃的起身,又摇摇晃晃的伸出手要将沈长胤推走。 “妖孽,回到你的里世界去。” 因为醉酒,她的行动已经很慢了,可沈长胤并没有躲,只是任由她动作。 谢煜刚将手掌贴到沈长胤的肩膀上,又忽然睁大了眼睛,瞳孔像大猫一般变得圆溜溜的:“好凉快。” 沈长胤顺势看着自己的肩膀上衣料。 春日渐暖,但夜晚的气温依然较低,她一路骑马而来,衣裳已经被风吹透,直至此刻,银白色丝绸依然散发着悠悠的凉气。 谢煜摸了摸那凉爽的丝绸,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发红的脸,神色一下苦了起来,颇为委屈:“可是我好热。” 像炎热的夏日,又洗了一个热水澡,升温的血液在浑身流淌,整个人都散发着热气。 “那我们交换吧……让我变凉快。”她抓着沈长胤的双肩,轻轻摇晃:“交换交换,让我去里世界乘凉。” 也没晃两三下,就累了,没力气了,惫懒地向前一倾,忽然与沈长胤额头相抵。 沈长胤的皮肤也是冰凉的,而她的皮肤是滚烫的,冰火一交织,谢煜立刻舒服起来,叹息道:“好凉快。” 降温给她带来了些许理智,甚至开始努力思考了:“我懂了,你是镜像,是一面镜子,镜子就是凉快的。” “我贴着你,我也会变得凉快。” 猝不及防地,她忽然侧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到了沈长胤的脸颊上,两个人皮肤亲密无间地吻合。 沈长胤蓦地睁大了眼。 “还有这边。”谢煜的左脸降完温,又将右侧脸颊转了过来,却忘记了要主动贴过去。 沈长胤望着静静等待着的醉鬼,沉默了好几瞬,鬼使神差地,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将自己的脸颊也贴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贴了几秒。 谢煜忽然又向后仰头,与沈长胤拉开一点距离,空气重新涌进两人之间。 她掰着手指头算:“额头、左脸、右脸,现在还剩下嘴唇是热的。” 醉成了这个样子,她居然还有些羞耻心的残余:“但是亲镜子和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变态耶。” 她又真的非常想亲、想舒服,时不时古怪一笑:“我是变态耶。” 又真的觉得这样不对,叽叽咕咕地说服自己:“不可以,人和镜子是不可以的,镜子就是镜子,镜子不可以变成……” 在这件事上,她犹豫了许久,一秒钟有三个决定,却都没有实施。 沈长胤作为一个清醒的人,原想着推开谢煜的,看着她算了半天都没有结果,反而将原本搭在谢煜肩膀上、准备推*开的手也放下了。 不管要做什么事情,她怎么可以这么磨叽? 拥有一张清冷如仙、如天上月的脸,有着纤瘦病弱的身体,但确实曾带着两万军马轻装奔袭两千余公里逼宫的年轻摄政王耐心正式告罄,手按在谢煜的后脑上,轻轻一压,自己微抬下颌,迎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瞬间相撞,沈长胤望着谢煜瞬间睁大的眼睛,眼角微弯,主动地亲吻着她。 屋子里是点了熏香的,淡淡的花香一直萦绕在两人身边,但沈长胤的温软薄唇紧紧贴着谢煜的,微凉与滚烫的气息通过亲吻交叠缠绕,在厮磨纠缠间,两人只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沈长胤引导着、轻轻撬开谢煜的唇瓣,探出舌尖,沉香气息带着木质调,惑人深陷。 谢煜身上的气息则更多是清新与甜蜜,玫瑰纯露、梨花糕、今晨于院中树下折花枝沾染的草木香气,都混合在一起,使得沈长胤渐渐闭上了眼。 她是个生疏的老师,只能根据从前道听途说来的理论进行引导,幸而此时的学生在一开始的震惊后,也开始乖乖地跟随她的引导。 两个人渐渐跪坐在了柔软的白色地毯上,向彼此倾斜,依靠着彼此。 谢煜已经完全醉了,所有勉强的思考都落到了云外,唯有眼前的温凉是真实的。 她吮了一下沈长胤的下唇,眼睛水亮亮的,低低地偏头,要去看沈长胤的神色,仿佛要得到某种夸奖。 沈长胤渐渐地闭上了眼睛,纤长漆黑的睫毛颤动着,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小片的扇形阴影。 谢煜的温度包裹着她,她从未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惯常体寒的皮肤却在此刻一点一点被年轻的炽热浸染,手抚在谢煜后脑,一下下地摸着对方乌黑的发丝。 她微微仰着头,等待着来自学生的‘功课’,却发现自己的气息并不如谢煜绵长,不得不每隔几十息就向后撤去一点,获得片刻喘息。 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后撤了,仿佛被禁锢在了对方怀里。 危险的感觉一触即发,她忽地睁开眼睛,手按在谢煜的肩头就要推拒。 “停。”再这样下去,就要失控了。 谢煜充耳不闻,她已完全发现这种方式对热意的消减远超过单纯的皮肤相贴,她像个找到了水源的小兽,一心一意地想要解渴。 但是水源想逃跑。 沈长胤用力推了谢煜两下,唇瓣终于短暂地分离,谢煜还茫然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31章 沈长胤试图伸出手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就看见谢煜偏了偏头,用一双黝黑的眼眸望着她。 那一个瞬间,她就像是被野兽锁定了。 下一秒,谢煜重新覆上来,她甚至都不为拒绝而生气。 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亲一个真的人,她只是在思考: 拘束一下,就不会逃跑了。 于是她向前,轻而易举的抓住了沈长胤的两只手,高举过对方的头顶,再一次向前倾去,顺势的就将对方压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理智与人生经历带来的道德、温和、善良都已经如烟云散去,在无法正常思考的时刻,本质终于如礁石一般显露了出来。 她望着身下的沈长胤,甚至并没有展现出大部分野兽捕猎时因为不确定结果、需要果腹带来的攻击性。 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定这个猎物是我的,是受我控制的。 这是唯有确信自己会成功的顶级掠食者才会有的眼神,即使她过分年轻,过分压抑自己的这一面,却依然会有这种眼神。 她甚至不急着食用,只是如逢甘霖一般地亲吻着,渐渐地不满足于唇瓣,开始自己的探索。 她亲吻着耳尖,亲吻着额头,将一个地方舔吻出了热意才换另一个地方,最为偏爱的是眼睛下方那块儿最为细嫩的皮肤,反复吮吸着,直至白皙的皮肤泛着大规模的粉红,仿佛云霞,仿佛眼下胭脂。 她每落下一个吻,沈长胤就感觉仿佛有一片小小的烟花盛放在那个地方,闪烁的酥麻感就会立刻从那个地方传遍四肢百骸,血液的流动越来越快,仿佛一股热流涌向所有地方。 可越是欢愉,就证明越是失控,沈长胤就越是感到危险。 可她居然不能做些什么,理智已经沉溺于深水之下,手指渐渐从推拒的状态落到谢煜的后背,轻轻将自己的未婚妻压向自己。 在昏沉之间,她偶尔会微张开眼睛,此时就会看见天花板镜面上的自己—— 深深陷在长毛的柔软地毯中,乌发散落与白色的地毯交织,面颊绯红,眼神柔软水润到仿佛她才是喝醉了的那个人,甚至还在主动拥抱着自己身上的年轻者。 她下意识地重新闭紧了眼,却又不知为何,悄悄地重新睁开,望着镜子里的两个人。 角落里的香炉静静地燃烧着,将花木的气息送往每一个角落,熏染每一寸布料。 而在将沈长胤的整张脸颊都亲到温热后,谢煜终于停下了,她原本就跨跪沈长胤身上,此时直起身来,眼睛里的朦胧渐渐退去一些,像那只小兽终于喝够了水,解了渴。 “饿了。”她眼神还是茫然乌黑的,显然还未醒酒,却已将关注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转头爬到小桌子旁,拿起一块梨花糕。 独留沈长胤一个人,愣住了,静静躺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镜子中的自己。 衣衫尚且整齐,只是多了一些褶皱,只是身体变得奇怪,连抬起手指的感觉都变得如此奇怪。 她甚至笑了,直起身来望着逃跑的罪魁祸首:“三殿下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她的笑容如花般绽放在那张本该清冷的脸上,仿佛春风一夜抵达了冬天,惊心动魄。 即使是谢煜,也不由得看呆了,忘了片刻呼吸。 她眨巴眨巴眼睛,隐约感觉到不太对,这个人好像和自己长得并不一样。 可她又还没醒到可以分辨人脸的地步,大脑还在时时刻刻地在提醒她的饥肠辘辘。 她叼着刚刚入口的、最后一块梨花糕的前半截,结结巴巴又含糊不清地说:“能能……能等我吃完吗?” 沈长胤起身,走得缓慢,到了谢煜面前,蹲下身,膝盖落到地毯上,向前咬下露在谢煜唇瓣外的半截梨花糕,慢条斯理地吃完,再笑着说:“现在你吃完了。” “你要做些什么呢?” 谢煜看呆了,醉意朦胧中,黝黑瞳仁却忽然仿佛有流光闪过,她好像认识这个人…… “沈……” 她话还没说完,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落在沈长胤的唇瓣上,那上面尚有一小点白色的梨花糕。 她下意识地向前倾去,先舔掉了那一小点梨花糕,又轻轻地、郑重地亲吻了沈长胤的整个唇瓣。 只是单纯的相贴,不曾有任何别的接触。 沈长胤的心脏却立刻狂跳起来。 下一秒,谢煜就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重重晕倒在她肩膀上。 沉默。 沈长胤沉默了许久,低头望着谢煜熟睡的五官,一只手扶着快要滑落的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深深、深深地叹气。 * 深夜,瑾王府中灯火通明。 一间临时腾出来的洁净卧房里,人尤其多。 谢煜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已经被盖好了,枕头也按照她的习惯放得很低,睡得非常安详,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转移了地方。 沈长胤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看着已经睡下、却被临时寻来的老太医给谢煜把脉。 片刻之后,老太医收回手,站起身,对沈长胤拱手道:“沈大人无须担心。茗烟楼的药,老身也有耳闻,虽然茗烟楼多营狗之辈,此药却真如她们所言,虽药效强劲,却只需爱侣同眠便可解除,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您与瑾王相处多时,想来此药已经解了,脉象已经无碍。” 她又叹口气说:“研制此药之人,真乃惊才绝艳,只可惜心思不用在正道上。” 沈长胤并不在乎到底是谁研制的这个药,她只是顿了顿,才说:“我与她出房间时,衣冠齐整。” 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故而,即便脉象正常,也不能算是事情解决。 “啊——。”老太医有些惊讶地感慨,随后又说道:“那您也不必担心。” “即使是宣称必须欢好才可解的药物,实际也不过是药效强劲一些、无法自然消解罢了。” “三殿下脉象平稳有力,年轻气盛,是我见过最健康强壮之人,此类人与我等普通人不同,体内周天循环要快许多,药力可以自然被带出体外。” “沈大人还请不必过度担心。” 送走太医,又将谢煜卧房的烛火熄灭,沈长胤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皎皎的月光,今日原来是弦月。 幻象忽的出现在她身前,阴侧侧地说:“你居然亲了她,你居然亲了我们的仇人,你居然……” 幻象血迹斑斑衣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说不出话来,酝酿着即将爆发的激烈情绪。 沈长胤静静地望着她:“现在你倒是出现了。” “在镜屋里的时候,你是死了?哦,对,你确实是死了。” 幻象一口气被憋在了肺里。 * 第二天中午,当谢煜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记忆已经断片了,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好有个侍女守在她身边,告诉她她昨夜喝醉酒了,还被下了迷情的药。 侍女还将太医解释的那一番话复述给了谢煜。 谢煜立刻就懂了。 就是这个药对于普通和体弱的人来说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必须‘脱衣服亲嘴’才能解决的,但是因为她的新陈代谢能力太强了,身体也太健康了,所以这个药对她的作用消失得更快些。 她躺在床上,感觉到已经浑身神清气爽了,忽然发现自己没在自己的卧室里。 侍女说:“昨夜府里的人往来匆匆,沈大人说尽量避免一些闲杂人等进您的卧房,都将您安置在了这里。” “哦,她还挺贴心的。”谢煜挥了挥手:“你走吧,我再休息会儿。” 她伸了个懒腰,昨夜几乎断片的记忆忽然大量袭来,仿佛宇宙的恶意掀翻了五子棋盘,把棋子砸到了她的脸上。 茗烟楼,梨花糕,玫瑰纯露,镜屋…… 醉了之前的事情几乎全想起来了。 然后呢。 只记得自己喝了许多玫瑰纯露,然后就醉了,然后大脑就一片空白了。 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只记得灯光昏黄,自己向前倾去,舔掉了沈长胤嘴唇上的梨花糕,还亲了对方一下!然后眼前就一黑,晕过去了。 她全身的动作立刻就僵硬了。 呆愣了将近一分钟。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大白天的府里却非常安静,风儿吹过树梢。 谢煜的尖叫忽然响彻天际。 啊啊啊——! 她怎么会亲了沈长胤啊?! 她立刻把枕头拿起来,蒙在自己脸上,恨不得就此闷死自己算了。 浑身的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尴尬和绝望像潮水一样连绵不绝。 她无声地对着枕头怒吼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才把枕头拿下来,假装平静了情绪。 下一秒,又崩溃了。 第32章 重新把枕头闷在自己脸上,尖叫—— 就这样循环往复了大半天,她才能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 心里不停地想——我要推行禁酒令、禁酒令、禁酒令,我要成立药监局、药监局、药监局。 还有食品安全局。 她告诉自己,崩溃过了,即使尴尬,生活还要继续。 不就是嘴唇贴了一下吗,她的嘴唇还天天贴着碗呢,万一沈长胤和她用过同一个碗,不就相当于间接接吻吗? 那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就和她们俩用过同一个碗差不多吗? 她不停的抚着自己的胸口,不停的做深呼吸,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忍受尴尬就好了。 她和沈长胤住在一起,还要一起上朝,这个小坎肯定是要跨过的。 今天她算是起迟了,沈长胤已经上朝去了,等晚上回来再说吧,也要和人家诚恳地道歉,确实是自己耍酒疯了。 可她在晚上也没有见到沈长胤,据说公务繁忙,一直到自己睡觉了都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沈长胤已经走了,还给她留了一辆马车。 等到上朝的时候才发现,沈长胤派系的官员虽然都在,但她本人不在。 问了一下,说是沈长胤最近要常驻京郊北的军营,遇到大事会写奏折让她们带过来。 谢煜半信半疑,但还是让她们给沈长胤捎去了个口信,问沈长胤什么时候回来?她们见一面。 即使是道歉自己发酒疯,也还是要当面的好。 但是当天她又没有见到沈长胤,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直到第五天,谢煜就百分百确定了,沈长胤就是在刻意地躲着自己,这几天请人带了三次话,都没有回应。 实话实说,不伟光正地说,谢煜有些生气。 她虽然自己非常崩溃,发现自己居然是这么耍酒疯,还亲别人的人,但是沈长胤给她的印象一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够泰然处之的人。 她原以为会是自己疯狂道歉,沈长胤接受但是会利用这件事给她提几个条件。 当第一次带话,沈长胤不回复的时候,她也能理解,可能沈长胤比她想象中的更纯情一点。 但现在已经五天了,五天了! 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奸佞权臣啊,真的要这样吗? 连她都快克服尴尬了,连小花儿都开始坐在府里大门口等她沈阿姨了。 要是她喝醉了,在路上随机亲了一个路人也就算了,她就算是负荆请罪一个月,也都安心道歉。 但是面对沈长胤,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于是乎,在这天下午,她整理好行装,骑了一匹马,气势汹汹地前往北郊。 军营驻地看守大门的士兵没有见过她,见她骑着马风驰电掣地冲过来,立刻警戒起来,看她下马要进军营,伸手就要拦: “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你是谁?” 谢煜火气已经上头,冷笑,指着正在用三公主名头招募佃户的几个摊点:“按理来说,这个军营还有我一半的所有权吧。” 士兵这才看见她腰间的瑾王腰牌,对视一眼,沉默地让开了路。 谢煜大步流星,直奔最大的帐篷,路上甚至还遇到了老金和朱听,两人本还要和她打招呼,可见到她脸上的表情,都识趣地放下来手。 谢煜掀开帐篷的门帘,视线环顾一圈里面正在和沈长胤议事的将领,冷笑一声:“你们沈大人的未婚妻办事,闲人勿扰。” 她太理直气壮了,将领们莫名地就听从了她的指令,谢煜撑着门帘直到所有其她将领都离开了才放下。 转身面对坐在主位,神色莫测看向她的沈长胤,她深呼吸了一次,再开口却还是有火: “亲你,我是真的有错。但是沈长胤,就只亲了一下、嘴唇单纯地贴一下而已,你有必要搞成这样吗?!” “躲我躲成这样,我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沈长胤听着她说的话,冷笑了一下,嘲讽般地重复:“就只是,嘴唇单纯地贴了一下?” “一下?” 【作者有话说】 从明天起正常稳定更新啦,每天晚上十点准时更新——! 刚庆祝完1000营养液,转头一看都快两千了...... 第19章 从不工作到工作 ◎苦命小谢,邪恶小沈◎ “一下?” 沈长胤原本是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的,如今径直起身,走到谢煜面前。 她逼得太近,谢煜被激发起了危机感,也分毫不让,两人面颊之间的距离只剩两指宽。 目光直视,谁都不愿意先行回避。 “三殿下,看看我这张脸,”沈长胤一字一顿:“好好想想。” “那夜你到底做了什么?” 谢煜下意识地要发出一声嗤笑,表示自己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却在中途忽然停住了。 望着沈长胤眼下那一片细嫩的皮肤,发现竟然有些发红。 “你哭过了,揉眼睛了?就因为我们亲了一下?”她问。 沈长胤浑身的冷气更盛:“沈某并无啼哭习惯。” “那……”谢煜忽然睁大了眼睛,剩下的话全都被吞进了肚子里。 画面一帧帧地在脑子里闪回。 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沈长胤推开了她,然后自己反而向前逼近,握着人家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把人家压在地毯上—— 开亲。 记忆是零碎的,不连贯的,回忆中的触感和气息也是混杂的。 刚刚想起亲吻耳垂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又重新被亲吻眼下皮肤的记忆刺激了。 耳垂、耳尖、额头、眼下,甚至还有侧颈,明明都是一样白到有些透明的细嫩皮肤,亲起来的感觉却又完全不相同,万花筒一样在谢煜的脑子里绽放。 大脑像个战场,各种型号的武器你来我往,带来不断的光影刺激。 而自己吮吸对方的唇瓣、舔吻对方的牙齿的记忆,成为了最终的核.弹,将战场都炸掉了。 世界重新归于平静,谢煜脸上有一种近乎归佛的神性。 “我……把你压着亲?”她甚至都不结巴了,只是恍惚。 轻轻地、缓缓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像是在藏匿作案凶器。 沈长胤见她这样,眸光忽然一闪:“这就是你回忆起来的全部了吗?” 谢煜还在捂着自己的嘴,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我除了兽性大发,见到你就把你按着亲,我还做了别的吗?” 沈长胤压着自己的嘴角:“没有。” 又问:“所以是谁先亲谁的,这件事是谁的错?” 谢煜低下头,脚不安地在地上乱动,声音越来越小:“我先亲的你,所以是我的错。” 沈长胤满意了,走回自己的太师椅,姿态放松,向后仰靠着椅背,含笑道:“三殿下现在可以向我兴师问罪了。” 谢煜朝她看一眼,知道她在拿捏自己,也知道真的是自己的错,更发现自己现在无法直视那张清冷的、但那夜是粉色的脸庞。 再看一眼会崩溃。 脸变得越来越热,摊个鸡蛋估计能够变成溏心的,各种情绪翻江倒海。 两眼一闭,转身快走,试图离开这个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走到一半,又停下,转身说:“对不起。” 再走,到了门口,掀起门帘,又回头,补了一个鞠躬。 镇定地走出帐篷,将门帘放下,给了路过的老金一个成年人假装精神稳定的微笑。 然后骑上马,以只恨马只有四条腿的速度,一路狂奔—— 而在帐篷里,沈长胤用手撑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煜的一系列操作,等到人真的出了帐篷,只剩下门帘微微摇晃的时候,终于压不住笑容。 她笑得浑身都在颤抖,一边笑一边伸手收拾桌上的公文,手中的纸都在发抖。 今日之前,她确实在刻意避免与谢煜的见面。 因为她需要时间去思考,那夜到底为什么会亲上那张脸,眼下发红的皮肤是在思索时不自觉触摸所致。 论两人的感情是无稽之谈,但正是因为她对谢煜并无喜欢,才让那个亲吻更加危险。 纵然那间镜屋里的香炉中可能点燃了微量的迷情药,但在她亲上谢煜的时候,距离进入那个房间也不到半炷香,药效本应不足以影响她的理智。 重生之后,在军队成立初期,她为拉拢当地士绅,也曾参与酒宴,可无论她喝了多少,都不曾丧失理智。 即使酒宴后会头痛欲裂,在酒宴中都不曾做出任何一个错的决定。 但现在,她会对谢煜做出错的决定,这是一种失控,她应当及时处理掉这种失控的来源。 但幻象对于这件事反而比她看得更开。 “你又骗她,证明你确实恨她。”幻象坐在长桌上,腿悬在空中晃悠:“现在我懂了,你亲她只是为了对她进行强取豪夺,报复她。” 第33章 沈长胤将公文整理好,终于平复了心绪,望着自己的幻象:“我始终不知你到底是什么?是前世的鬼魂,还是心中的执念?” “我时常会想,如果你就是我的前世,如果愚蠢是一种罪行,那我前世的死无全尸也算罪有应得。” 沈长胤敛了神色:“世界上没有一种复仇是那个样子的。” “如果我真的要对她复仇,我会利用她,榨干净她身上所有的价值,让她一无所有。而后折磨她,抛弃她,取走她的生命。” “让人身败名裂、身无分文、血肉苦痛、死无全尸,这才是复仇。” …… 两炷香后。 朱听掀开了门帘,颇有分寸,没有进帐篷,先问:“沈大人,您找我?” “进来吧。”沈长胤指着桌上足足有三指高、她刚刚理出来的公文:“你将这些文件送给瑾王,请她务必在三日之内阅览、批改完,送回给我。” 朱听正是原本在宫里看守谢煜的那个年轻士兵,虽然遵守命令地将公文抱在怀里,却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三殿下她好像一直非常排斥这种事情,如果她不做怎么办?” “她会做的。”沈长胤轻笑了一下:“你去送吧。” * 谢煜确实会做的。 她望着眼前厚厚的公文,嘴张成了一个o字形,试图反抗,但是又说服了自己。 这是沈长胤的复仇,我理解。 她咬牙说:“你放下吧,我改好后让人送军营去。” 从这一日起,变成了她在躲沈长胤。 沈长胤开始重新上朝了,谢煜却开始千方百计地生病,找借口不去上朝。 偶尔沈长胤回府来取东西,她就会立刻从自己所待的地方一跃而起,躲进厕所。 在以为自己只是亲了一口沈长胤的时候,她还有勇气去面对。 现在已经没有了。 除了羞耻心之外,她躲沈长胤还有一个原因——她怕遇见了就会有更多的工作。 虽然在没有见面的又一个四五日里,沈长胤已经给她送了更多的公文。 但如果真人相见的时候,沈长胤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她,怎么办?她是见过沈长胤每天晚上加班到深夜的,那种日子对她而言,生不如死。 故而,直至花月的第十天,‘点花龙’的大日子里,两人都没有再见面。 这一天下午,她埋头苦干,终于把最后一份公文签完了,让人送给沈长胤。 然后神清气爽地伸个懒腰,就要带着小晚出去玩。 点花龙是花月中最为重要的一天,所有活动都会聚集在这一天,包括放烟花、游花神、放花灯、演花戏,还有最重要的‘点花龙’。 小晚已经念叨好几天了,谢煜顺理成章地假装不是自己想去玩,而是孩子想去玩。 到了傍晚,两个人就出了门。 吸取了上次出门点花钿被宰的经验教训,她们这次出门前就打扮好了。 谢煜今日穿了红衣,外袍是纱的,内衬是轻薄的棉绸,不是那种过于浓郁的红,而是很正但很轻的颜色。 她将头发束起——听小晚说,街上会有许多比拼类的项目,除了猜谜这种文字活动外,也有比身手的活动。 被工作奴役多日的谢煜,发誓要在今夜扬眉吐气。 她甚至都变得邪恶了——花月的时候,街上不是有许多青年小情侣吗?其中多得是想要展现一下自己英武身姿、给伴侣留下好印象的人。 她会狠狠地将她们打败。 她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刚出了瑾王府的大门,小晚就到处打听,跑回来说:“游花神的队伍现在到了西大街了,我们赶不上这一场。但两炷香之后,她们在京兆府门口表演节目!三殿下,我们快去看吧!” “那走吧。”谢煜欣然同意。 两人雇了车,到了京兆府附近,距离表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就没急着往京兆府去,先在附近的小摊上买点小东西。 小晚举着今年最后一茬的冰糖葫芦,看着街上都是手牵手出来游玩的情侣,犹豫半天,又问:“三殿下,你为什么不和沈大人一起出来玩啊?” “大人的烦恼,小孩子少问。”谢煜把自己的那根糖葫芦吃完。 心想,自己再怎么失败,也不能够让个小孩儿做自己的情感顾问吧。 一大一小就这样沉默走过了3个小摊子。 谢煜终于憋不住了,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碎嘴子,藏不住事情,说: “你也知道的,我上次和她亲嘴了。” 小晚立刻用手捧住自己的脸颊,做出一个开花的形状,笑得美滋滋的:“我知道呀。” “收——。”谢煜做了个手势:“你今夜是我毒唯,不是cp粉,懂吗?” 小晚根本听不懂什么叫cp粉,但已经习惯了三殿下的嘴里冒出一些奇怪的词,乖巧地点头。 她清清嗓子,明明嗓音非常稚嫩,却故作老成,学着路边算姻缘的道士:“那这位施主今日有何姻缘上的烦恼呢?” “大师,我有烦恼需要开导。”谢煜说:“我和一个其实不能算熟悉,还吵过架,还极大可能有仇的人,定亲了。” “本来就只是皇帝赐婚的亲事,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前几天,我和她亲嘴了。”谢煜说到这里,眼神不自觉地向上飘。 “现在,我们已经定亲了,还住在一起了,还选了内务府送来的婚服,还亲嘴了。”谢煜指了指街上手挽手逛街的小情侣们:“要是还出来一起逛街,不就相当于我们真的恋爱了吗?” “所以我们既要避嫌,也要避险的。” 小晚大师:“恋爱有什么不好呢?” 谢煜说:“哇,我要举报大师你想早恋呢。” 又说:“爱情是个危险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情侣,到了最后都变成刀剑相向?” 小晚大师:“可是您和沈大人在没有恋爱的时候,就已经在刀剑相向了。” 谢煜:“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情侣到了最后愿意为对方去死?” 小晚大师:“这是个缺点吗?” 谢煜用力且缓慢地点头:“不是想对方死,就是想自己为了对方死,爱情这个东西还不危险吗?” “单身就从来不会有这个烦恼。” 小晚大师一眯眼:“三殿下,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人谈情说爱过呀?感觉你都在描述话本子里的情节。” 谢煜被揭露真相,不服气:“说得好像你谈过恋爱一样?” 小晚大师点点头:“十岁,小翠送我一根鸡毛糖,我送小翠一个红绳手链,我们俩就在一起了呀。” 谢煜邪恶:“我警告你,我是真的会向宫里的嬷嬷举报你们俩早恋的。” ——根本不管古代到底有没有早恋这一说法。 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聊天,很快也到了京兆府所处的大街旁,在京兆府对面一侧的马路上。 花车已经开过来了,是一个船的形状,每一寸外表面都被货真价实的鲜花覆盖,颜色缤纷,柔软的花瓣在微风中颤动。 花车上面站着装扮精致、仙气飘飘的十二花神,正对着下方的群众挥手,仪态蹁跹,真的仿佛仙子临世。 十二花神中间的位置,又是个乐曲班子,琵琶猛然一声响,演出正式开始了。 谢煜和小晚立刻开始跟着人群一起欢呼,还抢到了花神向下抛来的好几颗糖。 “十一颗糖,你五颗,我六颗。”谢煜对着小晚说。 小晚不服气:“为什么三殿下你比我多一颗?” “因为你个小矮子一颗糖都没有抢到,都是我抢的。” 谢煜一边往小晚手心里放糖,一边说:“你应该庆幸,你家沈大人今天不会跟我们一起来,不然你才分不到五颗呢。” “此人绝对会把十一颗糖都霸占。” 她分完糖,话音落下,一抬头,发现花车已经驶过,露出对面京兆府的大门。 穿着深紫色官袍的沈长胤正带着若干下属从署衙的大门里走出来,正抬眼将视线投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手舞足蹈——!开心——! 第20章 从绒花到真花 ◎爱赢才会拼◎ 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沈长胤朝着谢煜点了点头。 她看见我了。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沈长胤带着下属向这个地方走来。 她过来了。 别抢我糖,别抢我糖,别抢我糖。 谢煜眼疾手快,把手里的糖往腰间的钱袋里一扔,只攥了一颗在手心。 “三殿下。”沈长胤站在她身前,身上还散发着淡淡墨水与纸张的香气:“许久不见。” 谢煜挤出一个笑容,手心向外翻:“沈大人,吃糖?” “一颗?” 谢煜点点头:“嗯,我就抢到了一颗,都给你了。” 第34章 沈长胤的眼神从她腰间的钱袋上一掠而过,没多说什么,伸手从谢煜的手心拿走了那颗糖。 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掌心,有些发痒,谢煜收回手时不自在地别到身后,握拳又张开。 沈长胤将糖收好:“从这往中央大街去并不远,只是步行的距离,走吧。” 她先沿着路边向前走,谢煜下意识地就跟上了。 突然觉得不对,怎么就要一起逛街了呢? 回头一看,连小晚和沈长胤的下属们都不见了。 “她们不与我们一起会自在些。”沈长胤头都没回,只往前走,悠悠地说。 但谢煜知道根本不是这个原因,明明就是这群人在试图给自己与沈长胤创造二人空间。 万恶的cp粉。 我要提纯了你。 她只能认栽,转身快走了两步,追上沈长胤。 但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中央大街的附近,即使还没有进去,路边已经有许多小摊贩了。 沈长胤终于开口了。 “茗烟楼的背后老板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谢煜的视线立刻从各式摊子上收回:“是谁?” “五公主。” “五公主?”谢煜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 沈长胤:“嗯。” 谢煜摇摇头:“你真的觉得像是她吗?” 她*回想起如今自己宛如神经病一样养生的姐妹们。 “如果幕后的老板真的要是某个公主,你不觉得茗烟楼这种声色场所更像是老二的风格吗?” 六个姐妹中,其她人都继承了皇帝信奉道教的风格,要么食补,要么药补,只有她在采补。 沈长胤:“但从资金的流向来看,幕后老板确实是五公主,故而我们正在追查另一个方向。” 谢煜:“迷情药的来源。” 沈长胤:“对,通过对管事的审讯,我们得知迷情药是定量配给的,每月初七会有人送到茗烟楼的顶层,从来没有人见到过送药的人。” “迷情药的制作者有极大可能就是老二的人,此人能够制作出迷情药,必定才华横溢。老二不会舍得就这么灭口的。” 谢煜推测了一下:“所以你要找到后面的证据、证人,同时将我二姐和五妹都干掉?” 她假模假式地说:“哇,你这个糟糕的联姻妻子。” 沈长胤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谢煜的钱袋:“彼此彼此。” 说话间,已经走过了中央大街的坊门,声音光影、香气、嘈杂的人流都瞬间扑面而来,眼前瞬间开阔。 无数的花灯挂在枝头,挂在楼阁,挂在小摊贩的幌子上,挂在游人的手上,夜间也仿佛白昼一般明亮。 无数女子梳妆打扮,携自己爱人同游,神情在光影下纤毫毕现,顾盼生辉之间,满是喜乐。 歌女、乐女站在两侧楼阁上,毫不扭捏地放声歌唱,唱热情的示爱曲,也唱婉转羞涩的情歌,时不时抓起手边的花瓣用力挥洒,成为一道花雨,落到游人头上。 这里不存在危险,此时不必担忧明日,只需享受春夜。 在这一刻,仿佛是天上的极乐城落入人间。 “真好。”谢煜喃喃地说。 在远处、街心的高台上,一个高耸入云的木龙骨架盘旋着,尾巴已经到了两侧楼宇的顶上。两个眼眶中间点燃了火焰,正在燃烧着。 “这个是花龙吗?为什么只有一个框架?”她忍不住地问。 沈长胤侧头看她一眼,极轻微地拧了一下眉,却没让任何人发现,又很快耐心地解释: “花龙身上的鳞片是要百姓们共同制作,再由匠人粘上去的。” 她指着道路一侧的某间小楼。小楼门庭大开,里面有无数竹编的木桶。 沈长胤带着谢煜走进去,随手从一个木桶中拿起一件东西,谢煜这才发现是个用竹条弯成的、两个巴掌大的花瓣形状,用轻纱蒙着。 “花龙的鳞片即花瓣。路过的游人都会从这里拿一个,然后用真花粘在轻纱上,也可在真花下藏匿写着愿望的纸条,然后将制作好的鳞片递给候场的匠人,由她们粘到花龙上。” 谢煜眼神一亮:“那我们现在就要去做吗?” “不急。”沈长胤说:“匠人们要从戌时四刻才开始粘花瓣,一直粘到午夜,到那时才会点燃花龙里的灯,我们在她们开始粘的时候再去做鳞片也不迟。” 谢煜懂了,意思是匠人们要从晚上八点粘花瓣到十二点,到时候再去做花瓣也不迟。 沈长胤又带着谢煜走出小楼:“现在可以买点东西,今夜所有的手艺人都会进城,花月时间长,中途会遇到许多仪式,那上面的用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谢煜左顾右盼,果然看中了许多东西,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也不管对自己有没有用,总之,喜欢了就想买。 她拿起一盏小花灯,是莲花的形状,比普通的荷花灯更精致小巧,花瓣更多。 “80文。”老板报价。 “40文。”她对半砍。 “哎哟,这位主顾,我们都是小本生意,不赚多少钱的,80文的价格已经很低了。”摊主打量了一下她的衣服,继续说:“我是真的不想卖,但是您确实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这个红莲花灯太适合您了,这样吧,70文,你拿走。” “40文。” “我已经在亏本卖了,65文。” 谢煜:“50文。” “我真的不赚钱。” 谢煜:“55文” 老板啧了一声:“您看着这么年轻,怎么这么会做生意呢?60文,60文好了吧。” “成交。”谢煜付了钱,拿起红色的小莲花灯,美滋滋地欣赏了起来。 沈长胤跟在她身后,拿起一盏白花瓣顶上带着鹅黄的同款莲花灯,望着摊主:“和她一样。” 也给了60文。 摊主麻利地将钱收好。 谢煜转头一看,鼓了一下嘴——这个人使用自己砍价的成果。 又在其他摊子上买了许多东西,谢煜砍价的手极顺,沈长胤偶尔会跟着她买,偶尔不买。 拿下两只真花做的花环后,谢煜径直向前走,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沈长胤没跟上,转头一看,发现这个人停在了一个绒花摊面前,正拿起一朵紫色鸢尾花形状的绒花在查看。 “你要买绒花呀?”她回到沈长胤身边:“这枝花确实适合你。” 小贩脸都笑烂了:“客人,这可是姑苏来的好绒花,颜色最是逼真,手艺最是精致不过,可以骗过蜜蜂蝴蝶呢。” “也是我摊上最贵的一只,但我保证物有所值,600文。” 谢煜:“你怎么不去抢?” 沈长胤没有说话,只是将绒花拿在手里查看。 老实说,这个绒花确实是谢煜今夜见到最好的了,鸢尾花形状复杂,这枝绒花却做得极为逼真,花瓣转折处都做得惟妙惟肖。 而且大部分绒花都不像真花花瓣一样纤细,显得笨重。这枝绒花却完全避免了这个缺点。 但那也不值600文! 谢煜还在交流,却听见沈长胤率先说:“我要了。” 她瞪大了眼,反手就抓住沈长胤的袖子,把人拉到一旁,贴得很近,低声说:“你矜持一点,我们还可以砍价的!” 沈长胤:“但是我喜欢。” “但是600文!”谢煜恨铁不成钢:“你不是个自主创业的叛军头领吗?怎么可以骄奢淫逸呢?你当初不应该很穷吗?” 沈长胤眸光闪动了一下。 心想,是的。 前世求学的时候非常穷,被乞丐欺负到连破庙都没得住、偷吃墓前贡品的那种穷。 考上探花了也很穷。 但是嫁给你,你又留了封遗书死了之后,就很有钱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穿最好的江南丝绸、喝最好的雨前龙井、反正死鬼妻子不能复活的那种有钱。 至少在成为药人前是这样的。 但在谢煜说‘你矜持一点,不要表现得那么喜欢,我帮你砍价’的时候,她还是点了点头。 谢煜满意了。 一回头,发现那只紫色鸢尾花被卖掉了,小贩正在给人家包装。 见她们回头,假装不好意思地笑:“不好意思啊客人,绒花我们已经卖出去了。” 谢煜僵硬了一瞬间,觉得好像是自己搞砸了,也知道沈长胤确实是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 开始路径依赖,用以前家里老太太骂她买无用玩具的话干巴巴地说:“只是个观赏性的东西,也没什么用,对吧?” 小贩邪恶一笑:“客人,你是哪里的人啊?天底下谁不知道从点花龙这日开始到花月结束,花上都带着福气,每个人都要在身边,比如卧房,放点花样式的东西。” 封建迷信,都是封建迷信——! 谢煜愤愤地想,但没敢说出口,慢慢转过头面向沈长胤,心虚:“你……你这种逆天改命的人,肯定不信这个的吧?” 第35章 沈长胤眨了下眼:“我信的。” 啊啊啊啊啊——! 她又做错事! 谢煜一咬牙:“你等我。” 她一路小跑,立刻没入了人群,在心中回忆着京城的地图,记得二公主的府邸就在这附近。 找到了地方之后,隔着围墙就看见了开得正好的玉兰花,枝头的玉兰花已经开了,优美地舒展着,其他地方的玉兰花还是向上的小灯笼形状。 找了个守卫看不见的地方,搓搓手,开始翻墙。 而沈长胤就那样留在原地,站在小摊旁。 摊主还要和她推荐别的绒花,被她凉凉地一眼扫过,忽然心里打了个激灵,就不再说话了。 一炷香之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沈长胤抬眼看去。 谢煜提了一个竹编的细窄篮子,里面插着一枝枝条优美、花苞多而饱满的粉色玉兰花,眼睛发亮,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见她看过来,兴奋地挥起手来。 “诺——”跑到跟前,将提手递给沈长胤:“好看吧,还香呢。” 沈长胤望着她,看见她因为跑得太快而有些喘息的呼吸、额头微汗湿的头发,一时间没有去接。 “怎么不接啊?”谢煜说完这话,又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掏出一块手帕,在提手上绑了两道:“这个提手确实是有些粗糙了,你的皮肤还是蛮细嫩的。” “接着呀。”她又递了递。 沈长胤深深地看着她,这才将花篮接了过来。 谢煜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在一旁的小贩又说: “客人,你道大家为什么都用绒花祈福呢?因为真花没两天就凋谢了。” 谢煜立刻凶狠回头,龇牙:“用你管!” “花凋谢了?那我就再给她送!我送满一个月!” 沈长胤在她身后,轻轻地笑了一下,见她回过头来,又将笑容收住。 “那沈某感激不尽。” “那就继续往前逛吧。”谢煜迫不及待地想带着沈长胤离开这个小摊子。 再往前,就是小晚说过的,游乐比拼的地方了。有猜灯谜的,但更多的是各种比拼身手的小游戏。 街中心有个场地,是一个没有多高、但是非常宽敞的台子,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上面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一个马戏班子在表演,表演完之后,班主客串了主持人,声音洪亮地站在台中央。 “春来送早福,花来送姻缘——!各位乡亲们,咱们每年花月都要来这么一遭,都知道规矩吧——!” 人群就心照不宣的暧昧起哄起来。 “意欲参与比试者,可在台子下找我的副班主登记。但咱们花月可是姻缘节,一个人登记是不行的,一定要带上您的妻子,或者未来的妻子一起登记才可以——!” 原本正在往台前冲的谢煜立刻停下了脚步。 “不玩了。”她破防。 “三殿下今夜不是有壮志的吗?”沈长胤含笑着说。 “你没听说她要我们两个人一起登记吗?”谢煜摇摇头:“而且我确定肯定不止登记这一件事,这中途肯定还有各种撮合情侣的陷阱。” 她又不傻,不会挖个火坑给自己跳。 打算掉头就走,却又忽然被沈长胤拉住了袖子。 “三殿下,我恐怕这场比试,您是非得去了。” “为什么?” 谢煜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浓红色衣裙、五官艳丽的人搂着爱侣,正款款走上台。 赫然正是她们之前说过的二公主。 不愧是一个月内让她恨不得谋杀两次的人,气场天生不合,此人居然还和她撞衫、撞色系——! 二公主走上了台,也看见了站在台下的谢煜,笑容款款之间,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说:“胆小鬼,怕输。” 谢煜立刻抓住沈长胤的手腕,从人群中一路撞向报名点。 她咬牙切齿:“我要宰了她。” 【作者有话说】 其实沈长胤知道,二公主才是那个更早以穿红衣出名的人。 但是。 沈大人:溺爱。 * 我还在工作中,加更不一定及时,但是会尽量多更。 第21章 从赢家到逃跑 ◎含2000营养液加更◎ 谢煜拽着沈长胤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到副班主的简陋小方桌前:“报名。” 副班主用毛笔尖蘸了蘸墨水:“阁下姓名?” “姜玉。”谢是国姓,谢煜自然不能用三公主的名字来报名,就用了之前在静水村的化名。 副班主听她说完,却没有急着开写,笔尖悬在空中,等了好几秒。 两人面面相觑,副班主这才忍不住开口,下巴指了指谢煜身边的沈长胤:“不介绍一下您身边这位吗?” “哦,她叫沈大壮……”被用手肘狠狠怼了一下,谢煜立刻改口:“她叫沈瑜。” “瑜本来就有玉的意思,二位皆是好名字,那你们二位的关系是什么呢?” 谢煜一下子哑巴了。 沈长胤也不拯救她,就抱臂在一旁看着。 谢煜只能哼哼唧唧地说:“我们已经定亲了。” “那就恭喜二位了。”副班主喜笑颜开,将两张纸条递给她们:“你们二位的编号是四十三。” “第一场比试是沙包,只允许主要的报名人参加,这位沈小姐可以先休息一会儿了。” “行。” 报名点本就在台子侧方,谢煜一下子跳上台,和台子对面的二公主对视上了,两人都跃跃欲试,谢煜甚至把手拿出来揉,掰出关节的声音。 两人都全情投入地想让对方完蛋。 掰了两下,谢煜看到台下拥挤的人群,想了想,又跳下来。 她重新抓住沈长胤的手:“来让一让啊,让一让,参赛选手路过。” 她给沈长胤找了一个不是很挤、观赛角度也好的位置,这才重新跳上台。 沈长胤就这样纤尘不染、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最佳位置,身边有些上了年纪的观众看见她们这样走过来,都笑着对她说: “成亲了没有?可要快着些啊,现在会照顾人的小年轻可难得,你看起来又瘦弱,可别让好女郎被人家抢了。” 沈长胤微笑回复:“已经定亲了,谢谢关心。” 第一场是扔沙包的小游戏,和谢煜小时候玩的也没有什么差别,规则很简单,又耳熟能详,算是一个调动全场热情的热身小游戏。 就是班主在给参赛选手分队伍的时候,看见她与二公主都身着红衣,下意识地就要把两人分到一队去。 “——不行!”x2。 两个人都斩钉截铁地拒绝,异口同声,把班主都吓着了。 可怜的班主摸摸鼻子,不行就不行吧。 她把两个人分到了两个队伍,两个人又各自在队伍中获得了队长的称号。 扔沙包的游戏规则很简单,也很多变,各地都有不同的版本。 但班主采用的是最简单的一个版本: 用沙包打到对面的人,被打到的人就出局,直到双方只剩下一个人。 这本来是应该是一个充满了欢声笑语,双方各出奇招,用各种扭曲的姿态躲避沙包的童趣游戏。 但由于谢煜和二公主的参加,从扔铜钱、猜正反、选先手开始,台子上就充满了火药味儿。 二公主的真名叫谢怡,没有憨到用本名来参加,也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张二。 “张二、姜玉。”摊主将铜钱按在手背上,用另一只手盖住:“谁选正?谁选反?” 谢煜:“我选正。” 二公主:“那我也选正。” 谢煜:“学人精,那我选反。” 班主把铜钱开出来,是反面:“姜玉队先手。” 谢煜喜笑颜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扔沙包游戏超越了它作为一个下至三岁儿童、上至七十老人都可参与的童年游戏应该有的竞争烈度。 谢煜和谢怡像两个刺客一样,用沙包一个个把对方的队友干掉。 面对百姓的时候,两人都还有所收敛。 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两个血缘姐妹都力图给对方带来最大的伤害,把手臂抡得仿佛风火轮。 到最后,整个台子上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台下的观众和鸽子一样,头顺着她们扔的沙包的方向规律摆动。 沈长胤在台下看着,忍不住用指节揉了揉额头。 “沈——!” 远远地,老金一行人带着小晚走回来了,小晚用力挥手,想管她叫沈大人,却又知道不合适,喊半天也只喊出了个姓氏。 一行人挤到沈长胤身边,先看了眼台子上激烈的战争。 当发现二公主的身手居然非常不错,躲避沙包时能够看出武功底子,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的时候,小晚又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沈长胤身上。 第36章 她掏出一个油纸叠的袋子,把口拉开:“大人,这是北边来的干花,都是重瓣的花,据说这种花沾的福气最多,你拿一朵吧。” 她和老金一行人都拿了,戴在身上。 沈长胤轻轻地看了一眼,没动手,只是说:“我不信这个。” 小晚和若干下属的视线立刻往她手里拎着的一篮子玉兰花上看去。 沈长胤:“是她非要送。” 小晚露出狐疑的神色,但是老金她们都认真且赞同地点头,朱听还把手轻轻按在小晚后脑勺上,让她也点头。 台下的群众浑然不知台上是她们国家的二公主和三公主在给她们表演猴戏,时不时为了双方精彩的躲避爆发出一阵喝彩。 班主最终忍无可忍,强行宣布了平手。 两个人下台休息的时候走的是同一侧的通道。 谢煜:“看不出来你有这点本事?” 谢怡:“你看不出来的本事多着呢。” 谢煜:“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个有武功的人还能跑不出一里地,就被沈长胤给逮了。” 二公主破防,但是继续攻击:“好歹现在我重获自由了,不像某个人,这辈子都要被关在沈长胤手里了。” 两人都厌恶地看了一眼彼此。 谢煜回到沈长胤身边,和老金小晚她们打过招呼,又问沈长胤:“宫里没有活动吗?她又不像我这样不受宠,连个请帖都捞不到,干嘛出宫参加民间的活动。” 沈长胤委婉地说:“陛下和除了你们二位以外的公主都非常虔诚,宫里的活动有许多得道高人参与。” 懂了,宫里在跳大神,连谢怡这种人都不愿意参与。 班主又上台讲了两句串场词,马戏班子表演了几个戏法。 第二关比试就正式开始了。 谢煜重新上台的时候发现,有上一场的人下去了就没再上来,也有新的人参与。 班主站在台子中间,笑着说:“你们几位可别激动啊,这次的难度可就比第一场高多了。” 马戏班的人往台子上堆了许多个小箱子,形成了一个类似于迷宫的障碍场地,又把一朵花束放到终点。 “各位好女郎,这一场比赛你们要把眼睛给蒙上,怀里还要抱一个人。这个人会告诉你怎么走,最短时间拿到花束的人就获胜了。” 班主掏出一个沙漏来:“现在,还不快把你们的那一位给请上来?” 她的话说到一半,站在台下的沈长胤就已经听懂了规则,乌黑的眼睫无端颤动一下。 等到班主话音落下,她一抬头,果然就发现谢煜正朝这边跑来,站在台子上向下朝她伸出手,眼睛发亮:“快点上来呀。” 不再迟疑,她将手放到对方的手里,并不意外谢煜的手心要比她的暖很多。 谢煜一用力,就将她从台下拉到了半米高的台子上。 台上其她的情侣脸上都泛起薄红,凑得近近的,趁着这个机会打情骂俏、说点情话,连二公主都在逗自己今夜的女伴笑。 谢煜环顾一圈,也凑近沈长胤,气息绵长,说:“她们都在谈情说爱。” 沈长胤:“嗯。” 谢煜:“这就是她们会成为一个失败者,输给我的原因。” 她不屑一笑:“我的身体素质加上你的智力,还有我的智力,我们赢大了。” “我们来制定一下战术。” 沈长胤望着她:“……” 吸了一口气,点头。 谢煜开始计算:“前后左右这种方位就不提了。我的步距你是知道的,但抱着你且蒙着眼的时候,为了求稳,我还是走小步一点吧。” 她给了一个大概的数据,约定到时候就让沈长胤以“向前三步、向右四步”这种指令来指导她走迷宫。 别的情侣已经跃跃欲试的在尝试公主抱了。抱人的人和被抱着的人脸上的红都越来越深。 只有几对结婚已久的妻子们,不仅不羞涩,还向着台下的观众转圈。 “浪费体力。”谢煜点评。 “也许她们只是在测试而已,你不需要测试吗?”沈长胤说。 “测什么?你轻得和一捧雪一样,我可以抱着你跑到天涯海角。” 谢煜心想,自己可是负重越野五公里的第一名。 比试很快就开始了。 一轮又一轮的小情侣都上台去,从蒙眼、抱、走迷宫、差点跌倒、到被抱着的人亲吻身下的人来鼓劲,人群都保持着极高的热情,不停地起哄欢呼。 但在谢煜前面的十四对情侣里面,只有四对成功了。 其中就包括谢怡。 此人成功之后还朝台下挥手呢。 谢煜没有被她们影响,专心致志地放松着自己的肌肉。 轮到她们了,班主喊了一声准备。 沈长胤举起一条白色的绸布,盖住谢煜的眼睛,将布条绕到脑后。 她在打结之前,先用细腻的指腹抹过绸布,避免大的褶皱压到谢煜的眼睛上,带来不舒服的感觉。 谢煜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有玉一样细腻、但温凉的触感从自己的眼皮滑到太阳穴。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系紧一点。”她忽然说。 “嗯。” 沈长胤将布条在她脑后打了个漂亮的结,顺势将一只手环过她的后颈,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压低声音:“准备好了吗?” 谢煜一点头,她就点足尖、轻跳。谢煜顺势将胳膊挽过她的膝盖,一用力,将人抱了起来。 台下照例给她们加油。 “向前七步,向右五步。”沈长胤冷静地给出指令。 “一、二、三、四、五……”谢煜一丝不苟地执行。 她令行禁止。沈长胤对距离、方向的把握又十分精准。 台下的观众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们就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 “方向有偏移,纠错一下,向你右手边转三分之一隅。” 一隅是90度,谢煜向右转了30度。 “好,继续吧,向前走七步。” 仗着谢煜看不见,沈长胤眉眼舒展,近乎微笑。 指挥谢煜可以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天底下没有任何以谋士自居的人能够拒绝手下有这样一柄令行禁止的凶器,她绝对能够听懂你的意思,绝对能够执行你的指令。 走到后半程,台下已经不欢呼了,只是鸦雀无声地看着她们走完。 到了终点,沈长胤一只手挂在谢煜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伸出去捞那只精美的花束。 而后她从谢煜身上借力,跳下来,站稳。 等到谢煜将手绕到脑后、解开自己蒙眼的布绸后,她轻轻地将花束送到终于得见光明的人眼前。 谢煜差点将脸栽到了花束中,听见沈长胤轻快地说:“恭喜这位赢家。” 她得意地接过花束,大言不惭:“丝毫不意外。” 与内敛的沈长胤不同,她在台子上转了一大圈,手里举着花,做各种不现代也不古代、不西方也不东方、从体操比赛和足球比赛中偷过来的庆祝动作。 台下的气氛再一次因为她的行为而热烈起来。 小晚啪啪啪地鼓掌,把手都拍红了。 班主也眉开眼笑,等这一轮比试完了之后,重新上台,说:“咱们给这一次的赢家准备了奖励,只不过这个奖励也不是白得的。” 马戏班的人抬出一张小桌子,桌面上画着棋盘格,桌子上又摆了不少精美的手工艺品。 班主拍拍手,两侧小楼的三楼忽然响起两声口哨,台子下的人都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有马戏班的演员站在小楼的窗栏上。 见人群都看过来,演员们向对面掷出绑着重物的红绸,红绸越过人群头顶,落到对面,被系好在柱子上。 空中很快就多了十余道红绸,演员们脚步轻快,跳跃着从红绸上走到对面,还经常做一些危险的动作,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和掌声。 谢煜站在红绸下观察,果然发现了用来作为主要支撑的钢丝。 演员们表演了一阵,惹得台下扔上来许多赏钱,班主笑了半天,又拍拍手。 八名演员就站在了八对赢家头顶的红绸上,掏出了二尺见方的红头纱,抖开,展示给所有人看。 班主指着台子上的桌子:“各位赢家,请记住这台子上的彩头是怎么摆放的。待会儿,红头纱会落在你们头上,我们会移动这些彩头。等摘下红头纱之后,你们要想办法把这些彩头的位置复原。” “你能够复原哪一个,那个奖品就是你们的了。” 班主又指向桌子中心一个精致的、花蕊上镶嵌着细碎宝石的绒花:“咱们今日的头彩,就是这朵绒花了。这可是找道观开过光的,福气满满。” 她只给了所有人20息的时间去记位置,就让情侣们贴着彼此站好。 随着情侣们彼此靠近,台下的人群越来越躁动。 第37章 谢煜和沈长胤被迫望进对方的眼睛里。 “有点尴尬。”谢煜小声说。 没等沈长胤回答,班主就吹了一声口哨。 红头纱就那样飘飘悠悠地落下来,照在了两人的头上。 人群和街道的声音忽然仿佛蒙了一层一般,变得朦胧起来。 红头纱围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外面的灯火透过头纱照进两人之间。 谢煜的眼睫下意识地颤抖,很快发现沈长胤的也是。 观众已经在台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了。 两人都没有动作,却又从观众陡然变大的欢呼声中知道,肯定有别的情侣亲了。 “胆子好大。”谢煜压低声音说。 民风开放得简直不像古代。 不过再想一想,也没什么。 只是在头纱底下亲而已,并没有真的让别人看见。 又有一对亲了,欢呼声一重又一重。 站在她们附近的观众开始点名:“哎,站在我们这儿的这一对,你们怎么不亲啊?” “亲一下嘛。”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动静。 沈长胤静静地看着谢煜。 灯光透过红纱照进来的时候也是红色的,像一层天然的颜色拢在了谢煜的脸上,竟然格外适合她。 那张明亮的、总是生机勃勃的脸庞,在此刻沉静下来,立刻展现出不一样的风姿。 其实谢煜长得非常符合‘皇家’会给人的印象,她有着流畅隆起的眉骨、眼眶较常人深一些、鼻梁直而挺,使得她笑起来像朝露的眼睛和嘴唇,在不笑的时候又格外优美、内敛。 红纱外的人浪声音仿佛潮水一般,带着某种推力,使得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向彼此靠近。 沈长胤的面颊前倾,微微抬起下巴,试图捕捉本就已经非常近的、谢煜的气息。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谢煜望着她,黝黑瞳仁微动,也向沈长胤靠近。 谢煜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明明是你先亲的我。” 还敢骗她去上班——! “歹人——” 谢煜猛地向前一倾头,额头重重地和沈长胤的额头磕在一起,撞得沈长胤吃痛、要向后倒去,又被她用食指与中指扣着下裳的腰带给拽了回来。 她将沈长胤牢牢地控制在红头纱的范围下,没有丢失领取彩头的资格。 谢煜:“待会儿,你会赢下所有奖品,并且你会把所有的奖品都送到我手里,你听懂了吗?” 沈长胤沉默点点头。 班主喊:“可以扯下红头纱啦。” 她把所有的参赛选手聚到一起:“规矩很简单,一个一个来,说对了就继续说,说错了就换下一个人说,你们谁先来?” 班主已经将视线落在了另外一个参赛选手身上,沈长胤却突然向前一步,先说:“我来吧。” “头彩绒花,第九列第十三行。” 班主蓦然睁大了眼睛,还没等欢呼声完全响起,沈长胤又继续说: “野鸭钗,第一列第十九行。” “胭脂,第六列第七行。” ……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寂然地听着沈长胤将所有的彩头都归位。 一开始还是震惊,对一个人拿这么多彩头愤愤不平,后来都已经变成了期待。 等到沈长胤将最后一个彩头的正确位置报出,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老金她们叫得尤为大声。 谢煜得意地拿着大包小包的彩头去二公主面前晃,二公主面色很黑:“是你赢的吗,你就这么得意?” 谢煜只恨自己的脖子不够灵活,做不了新疆的摇头舞,只能整个上半身摇:“你也说了我和她定亲了,这些奖品怎么不算我赢的呢?” “有本事就下一场再决输赢,我听说是摔跤。” “好啊,你最好不要在遇见我之前就被人扔出台子了。” 两人互放了狠话。 班主开始介绍下一轮比试的内容了,还真是摔跤。 说话间,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体重目测超过二百斤的壮士走上台。 班主朝姐妹俩的方向望过来:“你们二位谁先来挑战呀?” 二公主从善如流:“三妹,你我姊妹情深,对彼此动手动脚多难看呀,是不是?” 谢煜:“其实你就是怕了吧。” 二公主面色难看但还是立刻转身就逃下了台。 谢煜撑了一会儿,眼看着二公主带着今日的美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她也很快跳下台。 她其实也怕。 她去找沈长胤:“快跑快跑,我是真的打不过。” “不过老金可以留下来。” 老金:“三殿下,你打不过就要送我去死吗?” 谢煜无语:“等下你去问问人家要不要当兵?把她招募进军队里。” “虽然她未必真的适合当一个士兵,但是很适合用来训练士兵,懂吗?” 她理直气壮地指挥着沈长胤的下属,而老金甚至没有提出异议,一点头:“好嘞,三殿下你说得确实在理。” 谢煜玩够了,奖品也拿到了,对着沈长胤说:“走吧,回家。” 中央大街离瑾王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其他下属先行回了自己的住所,小晚和老金去取沈长胤留在金兆府附近的马车。 谢煜就和沈长胤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走。 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特别长。 谢煜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定亲宴只剩下五天了,我老娘是皇帝,肯定会*出席的,你母亲她们什么时候来?” 沈长胤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谢煜。 月光将影子绘制成巨大的悲伤。 谢煜突然懂了,转过头,继续走:“没事,只要能给我发红包,你带个南瓜过来我也会对她拜高堂的。” 说着,摸出一个钱袋扔给沈长胤,却并不是自己的。 “老二的钱袋,里面应该有不少东西,看看有没有能够追查的线索。” 沈长胤接过,没有打开看,快走几步跟上:“定亲宴前夕,发现自己未来的妻子偷艺精湛,使人担忧。” “只是秉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原则才去学的,再说了,你手下不是也有会偷的人吗?上次还偷了人家郡王的章。” “我觉得拥有一个七十岁会偷的下属,和拥有一个年纪轻轻会偷的妻子不是一个概念。” “都差不多。”谢煜摆摆手,又惊讶:“七十岁?赶紧让人家退休了吧,不要虐待老人。” “她退休了,就要我的妻子顶上了。” “也不要虐待妻子啊……” 两个人上了马车,回了府,道别,回了自己的卧房。 这是近十天来两个人第一次都在府里,这种感觉甚至有些陌生。 谢煜将自己赢来的东西都扔进书房的柜子里,洗了个澡,安心上床睡觉了。 当夜,瑾王府迎来了迄今为止最凶猛的一波刺杀,死士的尸体并铺满了整个院子。 【作者有话说】 520快乐! 第22章 从玉兰到樱花 ◎刺客◎ 刺客是半夜三点多来的,谢煜当时已经睡熟了,但听到窗外有刀锋相撞的声音,还是本能地惊跳起来。 沈长胤的士兵把这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谢煜也知道自己现在手无寸铁,没有试图强行跳出窗和刺客对峙。 她匆匆忙忙地一裹外袍,顺手将卧房里的一条板凳拎在手里,先穿过好几扇门,急匆匆地去找沈长胤。 刺客不可能是针对自己来的,一定是想杀了沈长胤。 谢煜心想,这些刺客真的是选不到好时候。一个月前她烦沈长胤烦得要死,她们不来;现在她都开始指望在和离的时候分走沈长胤的一半财产了,她们过来了。 等到她匆匆赶到沈长胤的卧室,发现对方也从床上起来了,衣服已经穿戴整齐,除了领口还需要些许整理,基本看不出来这个人刚刚睡着了。 刺客的声音只在屋外响起,都没能冲进来,所以屋子里的氛围还是平静的,桌上点着悠悠的安神香。 谢煜将板凳放下,瞥了一眼被放在窗台旁花瓶上的玉兰花,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睡觉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不安稳,这才睡了半夜,头发就已经炸起来了。 沈长胤默默地走到梳妆台边,伸手拉出木质抽屉,摸出一把木梳,转身走过来递给她:“不会有事的,梳梳头发,等事情结束了,我们还是要出面的。” 谢煜梳了好几下,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头发打结了,用力往下扯,又扯下一堆头发。 沈长胤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把梳子从她手里直接拿了过来。 “去坐下。” 谢煜老老实实坐在梳妆台前,沈长胤慢慢地将她把头发梳通、梳顺了。 月光透过糊窗的白布,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喊杀声、武器碰撞声、血肉被金属刺穿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38章 谢煜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甲将掌心掐得发白。 “松开手。”沈长胤伸手在梳妆台里取了一支绿色的簪子,看了一眼她的手心,让她松手。 “我觉得这很难做到。”谢煜轻轻地说:“有人为了保护我而直面危险。” “你因为做被保护的人而心神不宁,但我知道你愿意为了保护别人而面临死亡。” 沈长胤将她的一绺头发握在手心:“在那种时候,你要对被你保护的人有什么样的要求呢,只有世间无一的圣人才值得你的保护吗?” := 谢煜并没有想过这件事。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沽名钓誉、高估自己价值的人,也充满了低估自己价值、常常觉得自己不值得的人。” “但不幸的是,后者并没有比前者更加高贵。” 一个简单却利索、适合谢煜的发髻渐渐在沈长胤的手中成型,她说:“圣贤书永远在教人谦逊,甚至于到了今日,不会读书的农家也要教小孩学会藏拙,受到夸奖要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只是上神保佑。” “但这并不是一种道德。” 她看了看窗外,侧耳,倾听到了几个熟悉士兵的喊杀声,垂下眼睛,将绿色的发簪插进如乌云一般的头发中。 她微微弯腰,将下巴放在谢煜的肩膀上,与谢煜一同看着镜子里的青年,像是某种能够蛊惑人心的精怪:“如果接受某种力量意味着你可以为别人做出更多的事情的话,不接受这种力量是否可以被称为不道德?” 谢煜没有回答她,没有与镜中的沈长胤与自己对视,反而将视线越过镜子,落在了白蒙蒙的窗纱上,试图看到窗外在发生什么。 无端想,如果沈长胤去传教,应该也会是一把好手,邪.教教主之类的。 窗外的声音渐息,老金很快进来汇报:“大人,人都拿下了。” 沈长胤抬头:“伤亡几何?” “托大人上次给我们的好盔甲的福,今夜只有几个受伤的,没有丢了性命的姐妹。撒点军医给的药,包个纱布,过两天又是一个好女郎。” 沈长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沉声道:“走吧。” 谢煜也跟在她后面出去。 已经有士兵将刺客的尸体拖到院子中央,整整齐齐地放好,像某种大通铺。 院子里的士兵们都互相说笑着,也没去管刀上流下来的鲜血,有几个受伤的士兵带着自豪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说:“这是老娘的成果。” 见沈长胤和谢煜出来,气氛又是一阵热烈,她们都站起来,声音洪亮,又中气十足地喊:“大人——!” “按惯例来,该领赏金的自己去找老金登记。” 沈长胤说得简单,却激起了一大片欢呼——!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老金朝她们挥挥拳头,笑骂:“到现在还不散场,不就是等沈大人这句话吗?” “好像没有沈大人这句话,我老金就会把你们的钱给眛了一样。” “都滚蛋吧,除了今夜值守的人,其他人有伤的治伤,没伤的滚去吃饭。” 士兵们发出一阵嬉闹,勾肩搭背地走了。 “好好调查,今夜之事应当与我们之前在查的茗烟楼有关。”沈长胤将谢煜给她的二公主的钱袋又扔给老金:“看看这里面能有什么线索,查到之后想办法扔回二公主府里。” “好嘞。”老金答应了一声,又很快招呼士兵开始搜尸,尽量找到线索。 “三殿下。”沈长胤又转向谢煜:“您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谢煜皱着眉头,看着士兵们笨手笨脚地,还破坏了许多可能线索,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她深吸一口气,对沈长胤说:“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随后认输一般,呼出那口气,转头朝着院子中大喊:“都停手——!那个人,你给我把人家的膀子放下,都是证据,不要破坏证据!” 她冲下去就开始教学搜身的正确方式。老金顺理成章地就将指挥权交给了她,悄悄走回沈长胤的身边。 “我们三公主啊。”老金年纪也不小了,40多岁,家里有个和谢煜差不多大的女儿,此时也没有对什么皇家血脉的尊崇,只像个普通的阿姨一般感慨:“虽然天天说着自己不愿意做这个、不愿意做那个,但是对被划分到自己范畴内的东西,都很认真的啊。” 沈长胤望着院中——谢煜蹲在一具死士的尸体旁边,正在做范例教学,声音很大,将每一个细节都说清楚了,恨不得让这些士兵做笔记。 “嗯。”她点点头。 没过多久,谢煜就发现了一些线索,冲进屋里把自己的小本子掏出来,开始记,一边调查一边记录。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她终于调查完了,让人把尸体都拖下去,把院子重新清理一遍,这才带着本子重新来找沈长胤了。 那时候沈长胤已经在用早膳了,她啪一声把本子拍在桌上。 “有几条线索!” “从身上的茧子来看,这群人的武功都是同一个路数,而且是童子功,肯定从小就被聚在一起练习。” 沈长胤点点头:“大家族的死士通常都是如此。” “从五官特征来看,她们极有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住得非常近。” 在古代,人口迁移还并不算频繁,这些人的面部特征呈现高度的一致性,极有可能来自某个与外界交流不多的、封闭的地区。 “在此基础上,我还发现她们身上都带着同一种类的干花。”谢煜翻开本子里的干花给沈长胤看:“看起来像重瓣梨花,但是京郊附近都没有这种花,我刚刚已经出门找几个花商问过了。” “而且从花瓣的色泽来看,这批花是同一时间采摘、又同一时间制作成干花的。” 她推测:“这群死士极有可能来自相同的地区。昨夜的幕后主谋,长期习惯于从那个地区招募幼年的有天赋孩童去训练,这批花应该是这群死士的村里人共同向她们寄出的,是对在外‘务工’的孩子们的祝福。” “找到有这种梨花的地方,我们就离幕后主谋不远了。” 沈长胤伸手接过干花,打量了一会儿,说:“不可能是光明正大的招募,也不可能是招募有户籍的良民,否则是守不住消息的。” “隐田、隐户。”她画出重点。 “我会派人去调查这些花的产地的。”沈长胤将干花收好,又招招手喊侍女过来:“给三殿下上早膳。” 谢煜也不客气,一大早就吃肉也不嫌油腻。她忙了大半夜,看了许多具尸体,现在正是胃口好的时候。 沈长胤起身:“不过你要多等一等,我们的定亲宴在即,如今不宜大动干戈,调查只能悄悄地进行。” 谢煜沉迷于瘦肉粥,只顾着点头,余光瞥见沈长胤应该是要回房了,连放下碗的时间都没有,挥了挥贴在碗边的三根手指,表示再见。 沈长胤回了房间,视线下意识地往窗边的玉兰花望去,发现昨日的小花苞今日已经盛开了不少。 可昨日开得正好的花今天就开得有些过于盛了,甚至掉了两片花瓣。 沈长胤走近,捡起地上的花瓣,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玉兰花好似比昨夜收到的时候少了根细小的枝条。 大约是回家的时候碰掉了吧。 她轻微叹气,将花瓣随手扔进花瓶里,粉色的玉兰花瓣像小小的船,在水面上漂浮。 小贩说得没错,真花容易凋零,确实不如绒花适合祈福。 也没什么,她本就不信这个。 所谓福气、幸运,于她而言,早就没有意义了。 连定亲这件事,都被她与谢煜破坏了所有的氛围,只当成一个合作来处理。 她摇摇头,拿好公文,出了门。 定亲宴就在几日后,又有暗地里的调查要继续,自那天早晨后,她也就没再注意过那瓶玉兰花。 直至四天后,定亲宴当天,按照谢氏皇族的习俗,要先去陵山拜见各位先帝,并且祈福。 清晨,沈长胤换好衣服,正预备出门与谢煜汇合。 余光掠过房间一隅,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那枝已经该开败的玉兰,被人悄悄地换成了几株开得正好的樱花,在春日窗台上静静地接受着阳光。 沈长胤走近,不出所料地发现,其中一株樱花也被折了细小的一枝,露出青绿色的树皮。 有人在偷偷用这一小枝的花,判断什么时候该给她送新的花。 【作者有话说】 来了!我改下错别字。 第23章 从祭祀到出血 ◎二合一,补更。◎ 沈长胤静静地看着樱花,感受到自己的皮肤在窗边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地变暖。 “沈长胤——!”谢煜远远地站在堂屋里喊她,雀跃:“要走了,今天还要去南山呢。” 南山是谢家历代皇帝埋骨的地方,上面有很大的一个宗祠,日常由多位大祭司管理。 第39章 今天是定亲宴,按照皇家的习俗,两个人要去南山祭祖祈福,祈求先祖的保佑。 沈长胤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摘下一朵樱花,翻开衣襟,平整妥帖的将樱花夹进去。 她确实是不相信花月的这些‘沾福’习俗,但是今天要去谢氏的祖坟,她肯定是得不到谢家祖先的保佑了,只会被诅咒。 希望这朵樱花多少真的有用吧。 她转身向外走去,对着兴奋不已的谢煜说:“来了。” 谢煜一大早就蹦蹦跳跳,兴奋程度不像是一个要去联姻定亲的人,反而像是要去郊游的。 上了马车,沈长胤才发现,谢煜早早让人塞了好几个篮子在车上,掀开一看,有吃有喝,有甜有咸。 沈长胤失笑:“三殿下,你觉得今日还会有你吃东西的空闲吗?” 谢煜愣了一下:“没有吗?但今天还是我生日哎,过得这么差吗?” 她原想着:又不是皇帝登基,也不是她登山发表罪己诏,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定亲,能有多郑重? 所以她完全是按照现代清明节祭祖的习惯来准备的。 在穿越之前,她也会跟着家里的人去上坟。 通常都是一个远比想象中要热的清明节,在外地务工的亲戚都回来了,中午聚在一起吃顿好的,下午再商量着走着去上坟烧纸,气氛也很轻松活泼,走在土路上只会讨论一些八卦。 她作为孩子王,专门负责带那些跑起来像野狗一样发疯的小孩去干涸的沟里玩、摘嫩甜的茅针草吃。 “如果您今日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室或者普通官员之女定亲,或许真的可以如此轻松。” 沈长胤坐得很直,用手指指指自己:“但您是和我定亲,今日之形势不会好过,还请您务必小心才是。” 果然,在距离南山十五公里的地方,氛围就开始变化了。 禁卫军提早肃清了周围的人,官道上每隔100米就有一人在站岗,盔甲上的红缨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将马车的窗帘掀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去的谢煜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叹了一口气,从篮子里面摸出两个小小的、嫩竹条和宣纸做成的风筝。 “我昨天糊了好久呢,现在浪费了。”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风筝,和沈长胤一起准备下马车。 刚掀开马车门帘,就被礼部的张侍郎给迎接了,对方行礼:“三殿下,沈大人,属下带你们去道场。” 谢煜跳下马车,顺口一说:“郭侍郎呢?她不是一直和你一起出现的吗?” 张侍郎的目光迅速掠过正在下车的沈长胤,腰弯得更加低,语气更加谦恭:“她贪污礼部公款,公器私用,被人揭发,击鼓鸣冤、告官告到大理寺,证据确凿,已经定罪了。三殿下,你前几日没来上朝,所以不知道她如今已经被免官了。” “郭家的长辈都非常震怒,感叹自己教子无方,把她打发去守郭家在北边的宗祠了。为了表示对朝廷的愧疚,郭家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引咎辞职,要在家里重修身心、重正品行。” 沈长胤也下了车,与谢煜站在一起,张侍郎这才算给两个人都行完礼了,直起腰来,看一眼谢煜,却又再次弯腰行礼,这次鞠躬得更深。 “三殿下,前日请帖与茗烟楼之事是我品行不端、擅自揣摩他人私事,因着我自己私德有亏,便用此来揣摩君子,以至于让三殿下受了惊险。我已经递了奏折,自请降官一级,罚俸禄一年,请三殿下宽恕我。” 谢煜张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级,三年。”沈长胤等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开口,便对张侍郎说:“张侍郎,怎么连自己亲笔写的奏折,都能忘记了是什么内容呢?” 张侍郎一僵,腰更低了一些,赔笑说:“是的,我心中愧疚不已,觉得任何的处罚都不足以弥补我对三殿下犯下的错。故而心神不宁,连奏折都记错了内容。我将自请降官二级,罚俸三年。” 谢煜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 老实说,比起对方主动认错,她更想自己先动手惩罚对方。 但今天是好日子,场合也不对。 她决定回家后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上这个人一笔。 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决定该怎么报复对方一下。 等张侍郎站起来,谢煜又问:“但是那张请帖明明是京城许多酒楼、茶楼都通用的,你怎么确定我就会去茗烟楼?你难道买通了所有酒楼的侍从吗?” 张侍郎顿了顿:“京城有两处的美食闻名天下,一处是天香楼,集天下菜系之精华,这第二处就是茗烟楼了,没有什么名厨,也不做大菜,偏偏各类酒水点心独步天下,尤其是在花月,对鲜花的利用更是极致。” 谢煜:“嗯?” 张侍郎无奈地笑:“三殿下,礼部为了您和沈大人的定亲宴,带着各式礼仪用具去府上拜访数次了。大部分时候您都不会参与。唯有我们为了确定宴会菜品、带着御厨上门、请您二位品尝的那几次,您全程参与了。” 谢煜一噎,感觉自己被骂了馋,但居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又想,难怪小说里面都喜欢写皇帝不会有特别喜欢的菜,防止被人利用这道菜来下毒,原来这种说法是真的。 她赶紧挥挥手:“带路吧。” 张侍郎伸出手掌,指向远方:“我来带二位大人前往道场,几位公主都到了,但陛下还没有来。” 南山算不上高,却身处绵延的山群之中。 道场是在南山入山口的露天场地,本质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地,用木质的围栏围在四周,道场中央摆着巨大的香案,上面已经有了许多的贡品,还有几个牌位。 草地的对面就连接着漫长绵延的石阶,沿着石阶可以直接进山,通往云深处。 张侍郎将她们送到道场入口,就停下了脚步:“祭祀未开始时,普通官员不得进入道场。我就送二位殿下到这里了。” 谢煜这才发现明明有许多官员、宗室来得比她们都要早,却都没有资格进入道场,此时都在围栏外沉默地等着。 她们聚在一起,却一句话都不说,默默无声地低下头,像黑压压的森林。 山上传来近乎诡异的敲钟声,穿过树林竹海,来到她们身边的时候听起来已经十分微小,却十分锐利,让人感到极端不舒服。 谢煜抖了抖,试图甩掉那些感觉,和沈长胤一起踏上草地。 “所以。”她提起郭侍郎,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拿到了郭家的把柄,拿郭侍郎开刀,也是为了向郭家证明你手里的证据是真的。” “郭家害怕你将她们其他的罪行抖落出来,所以家中的高官都自请辞官。让我猜一猜,她们辞官后空出来的位置都由你的人顶上了。” 沈长胤:“三殿下真是冰雪聪明。” “当然。”谢煜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她,将自己的拳头竖起来,放在脸颊旁,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手势有点像招财猫。 “这是做什么?”沈长胤不解。 “碰拳。”谢煜把拳头往前面送了送:“我可讨厌郭侍郎了,我知道你也很讨厌她。干掉了讨厌的人,干掉了讨厌的家族,这个人还是个坏人,这种胜利不值得碰拳庆祝一下吗?” “三殿下,天底下没有妻子之间碰拳的。” “你现在和我碰一下,就有了。”谢煜坚持:“你不和我碰拳,我是不会把手放下来的。” 沈长胤点头,转身继续向道场中央走:“那沈某祝福三殿下。” “欸!”谢煜不敢相信,追了两步:“快点和我碰拳,快点快点,我要把手放下来。” 沈长胤不为所动:“您其实现在就可以放下来。” “我刚刚都发过誓了,你和我碰拳,我才好把手放下来的。”谢煜拒绝那么快打自己的脸。 “快点——!那几个人都在那边看着呢,她们看见我这样,我多丢脸啊。” 谢煜是指在道场中央静静等待着的几位公主。 “沈长胤。”她用另一只手拽住人家的袖子,反复摇晃,开始耍赖,不许她走:“今天我生日,你尊重一下寿星。” “而且今天我们俩定亲!说好的政治联姻,你当大佬我当娇妻的呢,你的甜宠在哪里?” 她仿佛戏精附体,找各种理由耍赖。 眼瞧着其他几位公主正在朝她们走来,沈长胤没有任何办法,飞快地抬起手,握拳,轻轻碰了碰谢煜的手。 谢煜满意了,不再当招财猫,转头,人模狗样地和其他几位公主打招呼。 大公主快步走来,站在离她们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温和有礼地拱手:“三妹生辰快乐,也恭贺定亲。” 谢煜回了个礼。 其他几位公主也依次向前向她道喜,连被礼部要求今日不允许穿红的二公主都不情不愿地上前说了一句:“恭喜定亲。” 几个公主打完招呼,远处就传来内侍拉长嗓子的喊声:“——陛下驾到。” 第40章 明黄色、镶嵌着无数珍宝的马车在道场外停下,皇帝走下马车,大步流星地向道场中间走来。 随着她进场,其他的官员和宗室也都有了进场的资格,跟在她后面,浩浩荡荡的一大片,确实让皇帝颇有千古帝王的气势。 这个谢煜名义上的母亲已经将近70岁,走路的速度却不慢,气势也很足。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人笃信巫蛊的话,谢煜真的会向她请教养生之道。 她走到谢煜身前,点头:“老三。” 谢煜也一点头,面无表情:“皇帝。” 皇帝身旁的内侍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就不对了,本欲训斥谢煜,却又忍了下来。 但皇帝自己却没有什么反应,径直站到香案前,干脆利落,用威严的声音命令正在等待的道士: “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 谢煜和沈长胤并排站在她身后,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看了彼此一眼。 道士开始说起大串大串的祝词,谢煜都没怎么听懂,只听到了一句: “贺祝九辰,上香一炷。” 皇帝接过内侍递来的香,在香炉下方的火上点燃,高举过头顶,停顿了三十息,以示对上天的尊敬。 谢煜她们也跟着做。 “敬祝厚土,祭酒一杯。” 这个环节是将青铜酒器的高粱酒先撒一半到地上,表达对土地神的尊敬,而后自己喝掉剩下的一半。 “再祭先人,行三拜礼。” 祭拜上天的是很大的一炷香,祭拜祖先的则是细而短的三炷香,举在手心,双手贴额头,鞠躬三下,将香放到香炉里,就算礼成。 在行礼的过程中,谢煜全程仿佛腰肢不能弯曲,动作十分僵硬,引得一旁的礼部官员都有些忧心,派人来问她是不是需要传太医。 皇帝将香插入香炉的香灰里,走回来,恰好听到这段话。 “今日太医院的首席跟着我来了,让她过来看看。” 谢煜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有些奇怪。 刚刚的情况其实只是因为她是个无神论者——至少是个没有明确宗教信仰的人。 对于清明节上坟、端午节戴香囊这些习俗尚且可以接受,却从来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上过香,心中有些别扭。 心中有别扭,动作就会不自然。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皇帝的反应非常耐人寻味。 从穿越那日起,谢煜就知道自己这个三公主是不受宠的,后来皇帝卖女儿、无视自己存在的等等事迹,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但这其中不是没有疑点。 穿越当日,她试图逃出皇宫,那正是叛军攻城的关键时刻,皇帝却依然抽调了大量的人手来寻找她。 那日上朝,她公然殴打二公主,挑衅属于皇帝的尊严,对方却没有任何责怪,也不曾处罚,只是轻飘飘地阻止。 今日她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就提出要让太医院之首来给她看病。 这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必了,只是昨夜没休息好而已。”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身体发肤,受之于母,你这样做不仅是害自己,更会害得家里人担忧。” 太温情了。 谢煜怀疑皇帝今天是嗑完丹药才过来的,现在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她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谈,只是催促道:“赶紧下一项吧。” 说是定亲宴的祭祖,其实大部分的内容都只关于皇帝这一家,和沈长胤没什么关系。 道士只是简单地让两位新人上来对着天、地敬了两回茶,就让沈长胤退回到了第二排,她要开始下面的流程了。 “血脉生生,绵延不息。”道士带着高冠,衣袍极宽大,一边说着古怪的词,一边拿出两个玉做的碗。 那碗非常薄,被磨得几乎半透明,道士将碗伸进刚刚被祭拜的香炉中,每个碗都盛了小半碗的香灰。 而后拿起桌上祭祀用的酒,分别倒进两个碗里,转身面向谢煜和皇帝。 “食我祖灰,记我生根。”她将两个碗往前递了递。 隔了两三秒,谢煜才理解了这八个字的意思——被祭祀过的香炉里的香灰,象征着祖先的骨灰。喝下祖先的骨灰,铭记自己的根,也就是自己的血脉渊源。 明白过来后,她立刻往后迈了一大步。 这有点太古怪了,古怪到仿佛已经超过了道教的范围,完全就是迷信,邪恶的那种。 她义正词严:“哪怕我死,都不会喝这个东西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长胤朝她点点头,手非常细微地做了个动作,指向了右侧山林间。 意思是老金带着士兵守在那里,随时可以冲出来。 谢煜心下略微安定,回过头望着道士。 皇帝见两人对峙,又见她神色坚定,也不多言,只是伸手将自己那碗香灰水拿过来喝了。 “随她去,继续。” 道士只能将那碗香灰水重新放到香案上,又重新拿出两个新的白玉碗,倒了两碗茶在里面,两个小童子上前,一人捧了一碗茶,面向谢煜与皇帝。 谢煜看着,心想,喝茶倒是可以接受。 却没承成想,道士在下一秒就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 刀锋的银光一闪,道士说:“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以我之血,敬我之母。” “三殿下。”道士转向她:“请放血于茶中,献于你的母亲,也是天下的母亲,我们的天子。” 谢煜又往后退了一步,都快撞到沈长胤身上了,却没在意,只是惊恐地说:“哪怕你死,我也不会划我自己的手的。” 喝人血,太邪恶了。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原始时代,穿着树叶子,扒着藤条在树上跳来跳去,在丛林里围着两个大石头、头上戴着敌人的头骨,载歌载舞。 就是这种原始的邪恶感。 沈长胤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今日是良辰吉日,是我们定亲的日子,也是三殿下的生辰,不宜见血光。” 道士原本一直是佝偻着身子,低着头的,听闻这话,抬头看向了沈长胤。 谢煜这才发现,这个道士的面色是灰白的,瞳孔颜色也非常浅,几乎不像活人,有着诡异、惊悚感。 她浑身的肌肉立刻如同进入战斗的蛇一般,紧绷了起来。 她也能感受到沈长胤的右手在时刻准备着,只要她做出手势,老金就会带着士兵从山上冲下来。 在三人对峙的时刻,反而是皇帝打破了僵局。 “我说了,随她去。” 皇帝自己掏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割了指心一道,将血滴到自己面前的那一杯茶水里。 又拿起那杯茶水,走到香案前,对着自己最近几代的祖先牌位举了一下,而后倒进香灰中。 这就相当于用她的血喂养祖先了。 谢煜看见她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仪式,也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你信仰原始而邪恶的东西,但是你不逼着我信,那就没事。 她刚想转头让沈长胤也放松一点,眼角余光就地瞥到有一个灰色的身影猛地向自己扑来。 银光一闪,道士灰白色的瞳仁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诡异的感觉如同原始时代灌木丛中的巨型月亮一般,从她后背猛然升起。 下一瞬,指尖猛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那面色看起来不仅是命不久矣、更像死了三个月的道士力气居然非常大,牢牢拉起她的手,将她的血滴在了剩下的那碗茶水里。 谢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鲜红的血落入茶水里,立刻晕染开来,将茶水染成了铁锈般的红褐色。 道士放开了她的手,清了清嗓子,对她道歉:“三殿下,我也是为了天子安危和天下的稳定,还请三殿下原谅。” 我原谅你个$%#*&%。 谢煜在心里狂骂。 沈长胤的面色也非常难看,指尖一颤。 眼瞧着皇帝伸手接过了童子手中的血茶水,谢煜反而冷静下来了,反手抓住沈长胤的手腕,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喝掉的那碗茶水,连一滴都没有剩。 也不避讳,用正常的音量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没有传染病而感到遗憾。” 有几个内侍面色难看,还有保皇派的禁卫军手立刻放在了刀鞘上。 谢煜放开了沈长胤,沈长胤向前一步,环视了一圈。 皇帝举起手,又向下按了按,示意都不要轻举妄动。 “既然祭礼已经结束了,你们就上山去吧,去拜见一下宗祠,就下山吧,回京城后还有定亲宴要开。” 她说完话,双方都非常慢、视线不离开对方地,各自往后退一步。 “那走吧。” 谢煜拉住沈长胤,径直往山上走,路过皇帝时避也不避,直接把人撞过去。 她表现得非常*平静,也不说话,一直到上了石阶,才突然说: 第41章 “如果你要干掉她,她的下场最好非常不好,血光之灾的那种不好。” 沈长胤停下脚步,看向她,语气平静,却很郑重:“你有我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皇帝最后死在小谢手里。 是的,本文还是有反派要打的。 无法理解皇帝是正常的,反正我们主线依然是小情侣谈恋爱。 这个部分的剧情比较连贯,我恨我自己不是那种能够一天写两万字,一次性写完输出的人。 那样阅读体验会更好一些。 第24章 从山脚到山顶 ◎贴心小谢,怕高小沈◎ 沈长胤与谢煜两个人沿着漫长狭窄的石阶往山里走去,两侧是浓绿的密林,地上有厚厚的一层腐殖质,林子里只剩下鸟叫声、不知名动物踩在枯叶上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呼吸。 越往前走,谢煜越发现,南山虽然名不见经传,绝对海拔不高,但也不是一个小山头,灰色的花岗岩石阶变得越来越狭窄、每一级台阶的跨度越来越大,石阶两侧的地势也变得越来越陡峭。 她胆子大,特地站在台阶边缘,将一个落到石阶上的小石子踢到一侧,眼瞧着小石子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山,再也看不见了。 “沈长胤,你看啊,这个地方好陡。” 沈长胤站在台阶的正中央,不靠左也不靠右,目不斜视,并不看她,只看着前方:“早点走吧,中午还要赶回去开宴。” “估计再往前走一会儿,就会有一侧变成悬崖了。”谢煜应了一声,从台阶的边缘往回走了一点。 “这地方连个防护栏都没有,真的能摔死人。” 两个人继续向前。 与谢煜的精力旺盛,时不时指着林间蹿过的松鼠和鸟辨别品种的行为不同,沈长胤走得很慢、很稳,她将双手合于腹前,腰肢挺直,头微垂着,每一步都要看清路面才肯落脚,始终走在石阶的最中央。 随着海拔的升高,林间开始起了淡淡的雾气,乳白色的,能见度降低了许多,石阶的尽头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连谢煜都放慢了脚步,环顾了一下四周,转身向下走了两个台阶。 “我走后面,你走前面吧。”她站在下面,对着转过头看她的沈长胤抬一抬下巴:“没事儿,你走吧。” 沈长胤垂下眼睛,转身继续向上走。 谢煜就落后几步,走在下方,没有再看林间的松鼠与鸟,而是看着前方穿着银白色衣裳的背影,手臂向两侧微张着。 雾气越发重了,山上还有些晨露,在沈长胤的裙角被打湿后,她们终于来到一个较宽阔的平台。 那上面已经有一个祭司在等了,见到沈长胤后没有什么反应,等谢煜从沈长胤身后走出来,才低头行了一个礼。 “三殿下,你来了。” 谢煜原本是很担心这山上的祭司和山下的道士一样说是道士实则巫蛊,但如今一看,这个祭司面色微黄健康、唇色红润,看起来并不像是皇帝会养的那一批道人。 “南山是历代公主新婚时都要与妻子走过的的地方,经过南山的婚姻都会福泽绵长,恩爱相敬。” 大祭司露出身后的场景,谢煜这才发现,台阶变成了两条,一左一右,各自向密林中延伸去。 “世间婚姻,二位新人在遇到彼此之前都有各自的双亲与生平,甚至可能毫不认识,在定亲之后,就要绑在一起走同一条路了。” “所谓亲事,便是异旅相见,自此同心。” “还请二位各选一条路往前走,等你们再相遇后,便可去宗祠里拜见先祖,获得祝福,今日就算礼成,可以下山了。” 经历过山下诡异的祭祀环节,现在的流程就显得很正常,甚至是温馨了,谢煜和沈长胤都没有什么异议。 谢煜大概打量了一下两条道路,左边那条更陡一些、路程可能更短一些,右边那条弯弯曲曲、路程更长、但相对的,也更平缓。 又看沈长胤,此人的身体确实是不好,从山下走到现在,呼吸早已乱了,虽然依旧努力保持着清冷自持,但面色更加苍白了,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 她先选了路:“我走左边吧。” 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水囊、一个小油纸包出来:“你还说我今天不会有时间吃喝呢?这不是还是用上了吗?” 先自己掀开油包,里面有五六块点心,她自己吃了一半;又将水囊口打开,不对嘴的喝了半瓶。 她将油纸包和水囊都重新包裹好,递给沈长胤:“拿着吧。” 明明并不是特地给沈长胤带的东西,此时却很得意:“和我这种成熟稳重的人定亲,你占了好大的便宜。” 见沈长胤接过东西,她就转身,很快往陡峭的左路走去。 祭司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对沈长胤说:“三殿下其实很会照顾人的吧。” 沈长胤:“祭司此前与三殿下有过会面吗?” 祭司笑了:“三殿下六岁生辰的时候才算养住了,被陛下带上山写进族谱,做了很大的一通仪式。” “那时候她的体力就很好了,到处追庙里的小猫。我那时还是个新祭司,不熟练,害得她多走了好几遍流程,她也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我呢。” “后来我听说三殿下十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神志就不大清醒了,我还担忧过。如今这么一看,三殿下好得很,那我就安心了。”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记得我也是正常的。” 沈长胤的眸光闪了闪:“祭司可知道三殿下当年生的到底是什么病?是如何熬过的,可有复发风险?” 她想知道,如今这个样子的谢煜是如何在三年之内就病重到药石罔效,连皇帝都不得不找人给她冲喜。 在前世那日,她穿着红嫁衣,被改成了‘更利于冲喜’的名字,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层层叠叠的红色帷幔与白色帷幔之前。 太医与侍从来来往往,药香呛人,帷幔后的人在昏睡与被治疗中都在时不时发出虚弱且痛苦的哼鸣。 在一个多时辰后,这一轮的太医终于稳定了她的情况,擦着汗、精疲力竭的从卧房里退出去。 新房里终于安静了片刻,大概是有贴身侍从在病重者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长胤听不清楚,只知道过了一会后,帷幔被掀动,在厚重的布料中伸出一只指节分明、却瘦得触目惊心,骨头几乎要从半透明的皮肤中透出来的手。 那只手拿着一封信,没有署名没有封口,信封口还沾了些许墨迹。 谢煜那时候的情况应该已经非常不好了,说话都非常困难,握着轻飘飘的信纸却仿佛在做天底下最困难的事情,手抖了半天,才勉强说出一声:“……非我本意。” “抱歉。”说完这句话后,手就无力地一松,帷幔里的侍从惊叫起来,赶紧让太医回来。 而她望着那封悠悠落到地上的信纸,觉得命运如此荒谬。 当天,谢煜的情况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宫里传来急令,让人把三公主立刻送进宫去救治。 所有人都急急忙忙,没有人顾得上一个没有起到冲喜作用的新娘,沈长胤在骤然空荡的新房里等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拿起那封信。 拆开信封,发现里面的纸边角已经被折皱。 言语非常简洁,字迹也算整洁,只有几个字的笔墨看起来很奇怪。 沈长胤甚至恨自己居然能够推测出写这封信时写信者的情况。 她一定已经病重了,已经到了出不去自己院子的程度,但尚未像今日一般拿不动纸,还可以拿动一支笔来写信,却已经预料到自己之后的身不由己。 她一定每写几十个字就会病痛发作,笔墨不受控制,才会写出那些看起来很奇怪的字。 但言语非常精炼,没有任何废笔,字迹也算整洁,对于一个处在病痛中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谢煜一定写了很多遍,才终于写出了一封勉强满意的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首先是道歉,其次是解释自己如果送出了这封信,一定已经病重到身不由己的地步了,但希望拿到这封信的人知晓冲喜并非她本意,她已心有所属。 第三部分则是对遗产的安排,她有军队,有铺子,有财产,除去要分给府中侍从的部分、要捐赠于南方流民的部分,余下的所有东西都交与收信人,也就是沈长胤处理,以抱歉自己连死都要连累另外一个人的一生。 最后一个部分,似乎与沈长胤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写信人也不再控制自己的理智与思绪,只是漫无边际地写,写自己有喜欢的人,虽然已经寻找不到对方了,但喜欢一个人不是坏事,是会让你感觉到食物更加好吃、美景更加让人心动的事情。 她又一次抱歉自己连累了收信人的人生,但是祝收信人从今往后能够过得更好,在她死后不要听信礼部所谓‘守寡’的要求,而是去找自己喜欢的人,去过更好的一生。 第42章 这就是前世的谢煜,沈长胤早死的妻子。 那时候死去的谢煜不会懂得,沈长胤的苦难还远没有结束,冲喜只是命运齿轮转动的第一下。 在血液几乎被放干后,沈长胤无法不恨与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人,她甚至恨谢煜‘竟然没有那么可恨’。 风吹过密林,树叶哗啦作响,祭司的话将沈长胤从回忆中拉出来:“抱歉,沈大人,我并不知三殿下到底得了什么样的重病。” 沈长胤颔首,表示感谢:“没事,也麻烦您了,那我这就上山去了。” 她沿着右边的路上山,风声穿林而过,像滚滚而过的时间长河。 自重生之后,她只想着:前世她是如何被谢煜影响了婚事,今生她就要如何控制谢煜的亲事。 但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然后呢? 现在她们定亲了,然后呢? 那双穿过层层帷幔,将信递到她面前的、瘦削的手重新浮现在她眼前。 又很快被叛乱那一天夜晚,用力抓着她逃跑的、骨肉匀称、指节分明有力的手覆盖。 沈长胤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改变,可谢煜还会那样地死去吗? 她又怎么会病重到那样,是不可改变的命运,还是有人在害她? 这条石阶路似乎真的很长、很长,在树荫的遮蔽下,又显得极为昏暗,脚下的石阶冰凉。 前世成亲那一天,谢煜被送入宫中一夜之后,又在第二天一早被送了回来,已经变得冰凉、没有了呼吸,静静地躺在宽大的白布下。 无论如何,沈长胤还是根据她的遗书,将她火葬了,找了一个白瓷的罐子,将骨灰装了进去。 那可以说是她前世唯一一次不隔着任何东西见到谢煜,就只是一抔骨灰。 山间的阴冷渐渐地弥漫了上来,可沈长胤本就体寒,反而并不能多感受到什么,仿佛那种阴冷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别人。 她在密林间走了许久,脚下的石阶也越来越难走,周围连鸟叫声都听不到了。 可是眼前忽然有了些许的光亮,伴随着“——沈长胤”的呼喊,她抬起头来,密林竟然已经走到了尽头,眼前已经是低矮而明亮、被阳光照射的粉白色花海。 谢煜就那样站在花海中,踮起脚尖用力地向她挥手,眉飞色舞地催促她快一点。 她面色红润,精力充沛,看起来是那样的健康与生机勃勃,像是永不会凋谢的常青树。 沈长胤站在昏暗与阳光的分界点,停顿了片刻,而后毫不犹豫地向着她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得早,所以更得早一点。 第25章 从祈福到逃难 ◎含3k营养液预加更。◎ 谢煜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消息:“这花海是山上的祭司们种的,据说她们做鲜花的糕点也很有一手,而且她们可以用花来做素面,我们可以吃了再下山。” 沈长胤:“但是山下还有人在等着定亲宴开席。” “你都说了是定亲宴,当然是你我最大。她们都不用爬山的,只需要你和我爬,怎么会懂我们的体力消耗?” 谢煜指着眼前的木质三层的黑色建筑:“快走,进去祈个福,我们就可以去吃饭,然后下山了。” “我刚刚已经见过这里的大祭司了,人可慈祥了,要亲自给我下厨下面呢。” 可大祭司的慈祥居然只是针对皇家的谢氏子孙的,两人进了祠堂里,就发现这个大祭司像恶婆婆一样对沈长胤算不上友好。 言语间有许多规训,大意就是皇家的媳妇不好做,让沈长胤从今往后德行要好,容貌要好,要贴心,还要有才学,总之就是一切以三公主为主。 谢煜当然不会心疼沈长胤,她在旁边摸摸鼻子。 实话说,她有点爽。 沈长胤这种邪恶女人以后对她毕恭毕敬,这种离奇白日梦她自己都没想过,但是一想就停不下来了。 她肯定不心疼沈长胤,但某种程度上她非常担心大祭司的安危,所以眼神一直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流转。 大祭司见她这样,就要她出去,谢煜没动,心里想我不出去是怕我出去了你就血溅三步啊。 但沈长胤云淡风轻,即使被大祭司以压迫的态度对待,也丝毫不急,肩膀端正,身姿笔挺,仿佛大祭司那些话只是清风拂面。 她也说:“三殿下,你出去吧。” 你们两个人非要关起门来pk是吗? 谢煜也没什么办法,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密密麻麻的谢氏祖先的牌位,想起来刚刚大祭司就想让她跪拜祖先,被她拒绝了。 但大祭司对待沈长胤肯定不会像对待她这个三公主一样温和。 提醒大祭司:“这是我的祖先,不是她的祖先,你不要让她下跪,千万不要。” 又转头走到沈长胤身边,凑近,压低嗓子说:“人家等会儿还要给我下素面,警告你不要有打人家性命的想法。” 沈长胤歪了一下头,也凑近她,小声说:“在三殿下心里,我可以杀人于无形吗?” 谢煜郑重点点头。 是的,在她心里沈长胤就是这样危险的人物。 交代过了双方,她走出祠堂,重新回到花海边上,开始看风景,只当自己今日是来体验大自然的。 又幻想了一下祠堂里的场景,想象两个人打起来,而自己冲进去像那个梗图里的女人一样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练舞室打啊。” 忽然就笑出了声。 却在下一秒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沉沉的,但不是坚硬的物体。 反而更像是,尸体。 立刻就不笑了,立刻转头冲进祠堂。 一进去就看见大祭司的尸体躺在地面上,脖颈被开了个洞,鲜血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累积成小湖泊。 沈长胤面前站着一个蒙面的刺客,用的是双匕首,右手那把匕首上还沾着鲜血。 刺客正向沈长胤扑去。 谢煜也来不及思考,冲过去就将人扑倒在地,来不及控制对方的武器,就先一个头锤把对方撞得晕头转向,然后才夺了刀,迅速抹了脖子,在鲜血还没有喷溅的时候就将人翻过身来,将刀口对着地面。 她刚站起身,想问沈长胤怎么样了,耳朵就一动,听到了好几道细微的破风声。 “躲——!”她大叫,顺手将两把匕首摸到自己手里。 两人各自低下身向两侧有墙壁遮盖的角落躲去,箭雨齐刷刷地落在了地上祭祀与刺客的尸体上。 “从后门跑。”谢煜刚刚已经摸过地形了。 两人从各自的角落出发,谢煜先冲到了后门,等了两秒沈长胤才到,她立刻拉过人的手,强行带着人跑。 知道沈长胤的体力不行,应该很快就顾不上说话了,她选择了现在就问:“你的人还留在山下吗?” “在的,应该在和这里的禁卫守军互相盯防。” “好,那我们下山。” 一路穿过花海,重新回到来时上山的左路,下台阶要比上台阶更困难,谢煜还带着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走,走了二三十级台阶,脚下一滑,两人的腰背都磕在台阶上。 钝痛感立刻布满了肌肉。 她侧过耳,向下听了听,风声、树叶声,静谧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没有鸟叫了。 “下山的路被埋伏了,我们冲不过去的。”她当机立断:“身上带信号弹了没有?” 沈长胤点点头,从钱袋中摸出精致小巧的信号弹,但是她的手在抖,半天都解不开封在上面的油纸。 谢煜拿过来,点燃,望着信号弹带着尖锐的声音划过天空。 “你的人会上来,但也会惊动刺客的,她们会大批量地上来搜捕我们,我们要赶紧跑了。” 她们要往山中深处去跑,在救援到来之前尽量周旋。 谢煜向上抬了腿,却发现沈长胤还没有站起来,坐在台阶上,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我们得走。”她蹲下来,扯过袖口给人擦擦汗,竟然非常耐心,沉稳地说:“你知道我们要往山上走,你知道我们需要动起来。” “来。”她用双手穿过沈长胤的手臂下方,将人半搂半抱地带起来,然后又牵住手:“你可以的。” 沈长胤剧烈地呼吸着,眼尾一圈都开始泛红,她最后深呼吸了一口,也不多言:“走。” 两个人一路向山上跑去,越跑越深。 群山深处,人迹罕至,路越来越难走,还是上坡。 原本埋伏在祠堂旁的刺客们应当也意识到出事了,分头出动,开始包围她们。 一小队人发现了谢煜她们,双方狭路相逢,刀光立刻向两人劈头盖脸地扑来。 谢煜短暂地松开了沈长胤,扔给她一把匕首,自己拿了另外一把。 她并不追求反杀对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故而只将匕首当成抵挡的工具,挡住一柄长刀后,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向前突进,将长刀又抢在手里,反手又去挡朝向沈长胤的刀尖。 第43章 她已经尽力做到自己阻挡大部分的攻击,却依然没有拦住这些明显更想杀掉沈长胤的刺客捡起一柄落在地上的短刀向沈长胤投掷而来。 银光一过,已经来不及挥刀了,她下意识伸出左手去拦,却没拦住,只能算改变了方向。 立刻回头去看沈长胤,沈长胤也伸手挡了一下,也被短刀划过掌心,但总算没被伤到要害。 谢煜这才感觉到不拿刀的那只手上伤口的疼痛。 刺痛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大量的肾上腺素给掩盖了,手心立刻被液体浓稠湿润的感觉覆盖。 此地不宜久留。 她发了狠,用长刀向前挥舞,不再防守,只试图逼退敌人,腰腹因此又被划了两刀,但总算是获得了些许喘息和一丝逃生的空隙。 “——跑!” 她向后伸出手,下一秒就被另一只带着黏腻滑润的手拉住,立刻向前冲去。 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四肢涌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活下去。 而沈长胤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四肢百骸都被酸痛感浸没,可没有什么比手上的触感更加真实。 她们的伤口相贴,她们的手心里、指缝中都覆盖着厚厚一层黏腻的血,几乎要打滑。 谢煜不得不将她十指相牵,才能够保证两人不被分开。 其实沈长胤早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追捕,在那无数次的时间中,她一个人摸爬滚打、竭尽全力,但最终都只是伤痕累累地被抓回去。 当你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你的心脏就不会再为这种情况而疯狂震动,你依然想活着,但某种程度上你已经麻木了,淤青也好、伤口也好,甚至大量失血的体验都是熟悉的。 她流过这么多的血,却只有这一次与另外一个人的血混合在一起,一起浓稠、猩红、带着生锈的气息,像某种腐烂物。 她也在努力地跑着,但身体支撑不住,晕眩感渐渐袭来,远处和侧方的视野不再清晰,身后追捕的刺客声音也不再清晰。 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前方逃亡的路和与她一起的逃亡者。 这样的关头,如果是一个善良的人,会不会说出‘你自己跑吧,不要管我了,她们都是冲我来的’这样的话。 如果谢煜才是主要目标,她一定会那么说的吧。 但沈长胤不会说,尤其不会对着谢煜说。 她只是努力睁开眼睛,用没有牵着谢煜的那只手狠狠地拍打了几下额头,直到将自己的理智唤回,才深呼吸几下,尽量保持自己跑步的节奏、降低谢煜的负担。 她轻声指了几条路,都是根据山里地形判断出来的,是分岔路会更多、追兵会更容易被迷惑的路线。 谢煜听了,带着她跌跌撞撞地跑,两人经常腿软,经常差点倒在山间的枯叶层上。 她们有一段时间几乎要真的甩掉追兵了,但最终眼前还是出现了悬崖,身后还是出现了追兵。 她们在崖边急刹车,谢煜看着崖下,重重地吸气,又要将自己肺里所有的二氧化碳都吐出来一般地呼气,气极反笑: “跳崖情节也是给我遇上了,这底下最好有小龙女在等着给我传授神奇功法。” 悬崖一看是让恐高症人群看了就会腿软、爬着离开悬崖的高度,下方是一条溪流,判断不出深浅。 谢煜踢了个小石头下去,静静地等待着水花翻起。 她深深地吸气,对着她说:“youjumpijump。” “什么?” 谢煜没有管沈长胤的反应,继续说:“如果这是盗梦空间的梦,我们跳下去就会醒了。” “?” “如果这是奥运会,我们会拿到跳水0分,但我们会被做成梗图,很火。” “总之,”她将沈长胤的手牵得更紧了:“跳吧。” 沈长胤看了一眼崖下,眩晕感立刻重新袭来,腿有些发软,重心不稳,立刻被谢煜拉了回来。 她学着谢煜,深呼吸,然后绷紧神色:“好,跳。” 谢煜将她拉到崖边,转头看追兵已经离她们只剩下十几米了,回过头来就开始活动腿上的肌肉,蓄力—— 沈长胤:“但是我不会浮水。” “啊——?”谢煜震撼抬头,但两人已经向前信仰之跃。 “啊啊啊啊啊啊——” 空中回荡着谢煜直抒胸臆的叫声,沈长胤却一直抿着嘴,闭上眼睛向下坠。 两人重重地砸到水里,向下沉了好几米,谢煜才重新开始往上浮。 人体的密度略低于水,在放松的情况下本就不会沉得那么深,但是沈长胤不会游泳,惊慌地挥起手来,却还在往下沉。 谢煜立刻睁开眼,游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脸,示意她睁眼,又将她的双臂往身体侧面按,示意不要动。 大部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就下河救人的人自己也会陷入危险中,因为人在溺水的时候会根据本能扑腾并且抱住所有能抱的东西,直到将救人者也拖下水。 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 但沈长胤出人意料的冷静,立刻领会了谢煜的意思,保持姿势,没有再动了。 谢煜就这样静静地带着两人漂到了水面上。 “就这样漂着,就可以将口鼻露出水面。”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时,谢煜说。 而后才是腰腹上传来的冰冷感,她没作声,伸手摸了摸,知道自己现在的肉应该已经翻出来了,应该要被河水冲到发白了,应当失血过多了。 两人不敢上岸,怕依旧有埋伏。 谢煜:“咱俩先漂着吧,可能比我们俩跑得还快,听没听说过千里江陵一日还。” 沈长胤没有回答她,牢牢地抓住她的手,紧闭双眼,紧绷的漂在水面上,动也不动,面色苍白。 不会游泳的人对水的恐惧是会游泳的人难以理解的。 谢煜见她这样,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开始困倦的眼皮,强撑精神,继续说: “你知不知道海里有一种动物叫海獭,她们是在水里睡觉的,为了防止在睡着的时候和同伴被水流冲散,她们就牵着手一起睡。” “有的时候是一对情侣,有的时候是和她们的孩子,有的时候是一大家子十几只海獭围成一个圈的牵手。” 她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小了,还是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北边的、在岛上的国家,她们的居民在夏天上工结束后都不会走路回家,而是从桥上跳到河里,就这么飘回去。” 她絮絮叨叨地讲很多有的没的事情。 沈长胤渐渐地睁开了紧闭着的眼睛,轻微转头望向她。 “呦,睡美人,欢迎重新回到人间,天堂的感觉怎么样?”她面色已经因为失血而苍白,但还是笑。 “去的地狱。”沈长胤声音沙哑,低低地说。 “那真不幸,我以后可是要上天堂的。”谢煜嘴皮子没溜:“苏杭也行。” 因着沈长胤动了一下,她的衣襟中缓缓飘出来一朵已经被压扁了的樱花,飘在两人中间。 谢煜看见了:“我说什么来着,我们不会死,尤其还有这个护身符。” 她伸手将樱花拿过来,举到面前仔细查看,阳光将花瓣晒得有些半透明。 沈长胤说:“还给我。” “明明是我送你的。” “我的,我的护身符。”沈长胤格外坚持,乌黑的头发被水打湿贴在脸上,显得她脸色格外苍白,可眼睛又格外的明亮。 “还你,还你,拿你这种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煜伸手将风干后又湿透的、扁扁的樱花直接贴在了沈长胤的额头上。 两人已经渐渐地飘到了河流的中央,河流也变得宽阔起来,一时间竟然不好上岸。 “就飘着吧,等到河道狭窄一点的地方,我游泳带你上去。” 谢煜又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地放松下来,原本只想眨个眼睛的,眼前却突兀的一黑,再也睁不开了。 * 等到又能隔着眼皮感受到外界的光亮时,谢煜在睁开眼之前就发现自己好像伤口都不疼了。 在她昏迷的时候,沈长胤以一己之力把她拖上岸,又找人医治了她? 不可能吧,这得女超人才能做到。 她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确实不再是河流与天空了,头顶是鹅黄色刺绣纱帐,睡在红木床上,盖着宫里最喜欢用的苏绣被子。 她起身,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三公主在宫里的住所。 她穿越那天,就从这里醒来。 摸了摸自己的腰上,肌肤光洁,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 她不会死了吧,受伤过多还泡在冷水里,一闭眼就昏死过去,好像是正常的事情,死了之后就没有伤口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死后就来到这种地方? 如果天堂真的就只长这样,那就真的不如苏杭啊。 还是说,就像某种游戏一样,她死了,游戏就重开了,她就回到了穿越的第一天,也就是沈长胤叛乱的那一天,从头再来。 第44章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 那她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救沈长胤了。 她按着老套路,试图去御膳房偷点干粮再跑路,却发现今天宫里的人都不紧不慢,心态平和。 不对呀,上一次这个时候,几乎所有宫女脸上都是焦虑,都听说了叛军要打进城的消息。 谢煜充满了疑虑,但还是偷了一把侍卫的刀,打包了些干粮,去往河道,逃出皇宫。 她耐心等了很久,等到天完全黑下来,都没有听到象征着叛军攻城的那声信号弹。 她来到繁华的商业街附近,静静地看着小商贩们纷纷出摊,百姓们吃完晚饭后,纷纷带着家人出来逛夜市。 她来到熟悉的地点,找到熟悉的糖人摊子,买了个糖人,却只是拿在手里。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棉袄、头发又稀疏又黄、只有二头身的四岁矮墩子牵着自己的两个母亲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闹着要两个母亲给她‘荡秋千’。 两个大人没有办法,只能抓着孩子的手,慢慢轻轻地将她前后荡着,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珍珠呀。 谢煜弯了弯眼睛,等到珍珠她们一家来到糖人摊子的时候,故意将糖人在小孩面前晃了晃,然后在小孩面前把糖人嚼得脆响。 小朋友立刻投来嫉妒的目光。 “你叫什么呀?” “我叫曹珍珠。”珍珠奶声奶气地说。 “我喜欢珍珠你的名字,我请你吃糖人好不好,吃两个,一个嫦娥,一个大龙。” 谢煜直起身来,珍珠的两位母亲立刻就要阻止她,却没能拦住她花钱的动作。 谢煜将钱一扔,将两个糖人塞到珍珠手里,摸摸小孩的头:“慢慢吃,缺牙巴。” 在小孩反应过来生气之前,大笑着走远了。 她等了很久,确信这次确实没有沈长胤造反,珍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和妈妈一起回家了,她也顺利出了城。 幸福与幸运来得太快,好像龙卷风,出了城之后她甚至有一些不安心感。 就这么简单? 一周目她要死要活,都得不到自己想过的游侠生活,二周目把这种生活点击即送了? 那她现在要干什么? 她先去静水村住了一阵子,还是以同样的理由住在姜芳家里,日常就是在村里招猫逗狗种种地,偶尔再去镇上看人家耍耍把戏。 却突然想起来京城里街上那群会被抓到监牢里的乞丐。 紧赶慢赶的进城,却发现因为没有沈长胤叛乱的影响,郡主的亲事提前了,乞丐们已经被抓到牢里了。 这一次没有沈长胤去找人偷郡王的章把她们放出来,她只能亲自动手。 却发现,整个京城到处都是便衣锦衣卫,全都在拿着画像搜寻她。 她头皮发麻,赶紧给自己加上伪装,把乞丐放出来之后,头也不回地冲到城外去了。 回到静水村之后,吸取教训,提前阻止了抢水的村战,并且开始提前训练村里的民兵,准备剿匪。 上一次事急从权,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训练。 这一次她选择了稳扎稳打,务必要求村里的这种基层军事组织在剿匪之后还能够发挥守卫村庄的作用。 但是消息传得有点广,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里已经在训着5个村子的民兵了。 反应过来的那天,望着黑压压在操练的青壮们,望着自己改良的武器,忽然揉了揉太阳穴。 她这是要剿匪,还是要造反啊? 不管了,总之没有沈长胤的世界,她过得非常顺利,很爽。 这样想着,谢煜当天晚上又美美地睡着了,梦里还是明天村长给做的炖猪肘子。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 眼前是已经昏黄的天空、时不时掠过视野的树,身体冰凉,泡在河水里。 自己还牵着沈长胤的手,对方和自己的指腹都已经被水泡皱,又异常柔软。 不是吧?就只是个她漂在水里做的梦吗? 她对沈长胤的怨念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做梦的内容都是如果没有沈长胤叛乱,世界将会有多美好? 见她醒了,沈长胤扯一扯她的手:“水势减缓了,我们过一会儿就可以上岸。” 她点点头,找了一个接近滩涂的地方,让沈长胤抓紧自己的腰带,游了几下‘800块钱儿童游泳班’出品的蛙泳,收翻蹬夹,将两人带上了岸。 不是她不想游姿势更加优美的自由泳,而是腰腹的伤口现在经不起大的拉扯,只能游一个‘养生蛙’,慢慢地靠到岸边。 两人涉水上岸,在稀疏的林子里找了一棵大树坐下,作为临时休息的点。 沈长胤将额头的樱花收起来,在自己的钱袋里妥帖放好。 竟然又翻出一个涂了防水蜡的火折子递给谢煜。 “你是哆啦a梦吗?”谢煜一边吐槽一边拢了拢附近的小树枝,起了一个小火堆。 “我去找点大的干柴来。”她转身要走,却被靠在树下的沈长胤拉住了袖子。 “你的伤口。”沈长胤撑着树干要起身:“我去捡柴。” 谢煜看着她起身都要停好几下,扶着树干的手都在发抖,无奈抱臂。 “祖宗,你休息着吧,就您这个病弱的身体素质,今天夜里不发烧到脑子烧坏了,就算帮我忙了好不好。” 她潇洒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密林之中,将沈长胤留在了原地休息。 直到确信自己走得很远了,才一闪身,靠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掀开腰腹伤口处的衣料,望着已经有两三厘米深、被浸泡到发白、皮肉翻出来的伤口。 在河里泡着的时候,有水草残渣、树叶屑子之类的脏东西飘进去了,在包扎之前,得弄出来才行。 她面色发白。 “不痛的,不痛的,不痛的。”她小小声安慰自己。 一鼓作气地挤压伤口,将皮肉都翻出来,额头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手不受控制地抖,后背忍不住一遍遍地往石头上撞,却依然不敢叫出声。 顶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将嵌在肉里的脏东西捡了出来,又扯了透气的布条,拧干水,敷在伤口上。 整个人已经如同又过了一遍水,瘫坐着、靠在石头上。 生理性的有一点想哭,开始面向石头,无声的哼哼唧唧,无声地做狰狞的表情、忍受疼痛。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找了几根柴,抱着回去了。 “这边的柴还挺好找的。” 她语调轻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其实没到3k营养液呢,不需要庆祝,所以我纯粹就是随便找个理由多写点。 同样,今天写得早,故而更得早。 第26章 从清醒到睡着 ◎鹧鸪天◎ 时间退回到二刻钟之前。 夜色撩人,鹧鸪在远处模糊地叫,沈长胤背靠着粗糙的树皮,静静地垂头望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被飞刀划过的伤口并不算深,如今已经止血,被水泡过之后更是连血迹都剩不下,只有干净清浅的一道伤口。 “你真是个废物。” 幻象坐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开心地晃着腿,暗红色的鲜血像雨一般落下来。 “你这样无能的人,凭什么活着?为什么我死了,你却活着?” 幻象轻巧地跳下树,落到她面前:“逃跑都要别人抓着你,害怕高,不会游泳,你这样废物,重生了又如何,未来还是会被做成药人、放干血。” 沈长胤目不斜视,只是抬起头,静静地望着谢煜离开的方向,揉了揉眼睛。 她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发热了,握起拳头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可眼皮还是止不住地要合上。 幻象突然甜蜜地笑了。 “没关系,睡吧,闭上眼睛。” 她坐在她的身边,声线刻意中带着蛊惑:“做个好梦,不要那么累了。” 在迷离的声音中,沈长胤愈发难以维持理智。 是啊,做个好梦。 只是睡觉而已。 “看见那条河了吗,不要害怕它,河水是你的摇篮,这是你的温床,去吧。” 夜风是温柔的,在这个时候,风已经不冷了,反而带着温度,像是空气无声地抚摸。 风将河水吹得皱起,像是舒适的布料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疲惫的人前来获得安眠。 沈长胤站起来。 “去吧,去吧。”幻象不停地在她耳边鼓励她。 “你可以的,你能够做到的。” 沈长胤向着河水迈出了第一步。 “相信自己,你可以在那里睡着的。” “太棒了!做得很好,再走大一点,让我们躺在河水里。” 沈长胤加快了步伐。 水渐渐地漫过大腿,本应该是冰冷的,如今却带来了某种温暖。 “很舒服是不是?现在,闭上眼睛。” 第45章 沈长胤闭上了眼睛。 “躺下吧,躺下吧,躺下吧。” 沈长胤闭着眼睛,站在河水中央,向后倒去。 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她睁开了眼睛,神色无比清明。 她立刻翻身,呛了许多口水,但是一步也不敢停,跌跌撞撞地向岸边跑去。 她扶着树,眼中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火堆,跑到火焰旁,半跪着,伸出手来,试图烤火获得更多的温暖。 等到手的温度变正常了,手指也不再僵硬,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不意外自己已经发了高热。 所以刚刚才会理智缺失。 她将谢煜今天扔给她的那柄匕首拿出来,手腕上划了两刀。 她的分寸掌握得很好,对于足够疼痛、又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位置无比熟悉。 终于冷静下来后,她也扯了布条,包扎起自己的手,没有再敢靠着树。 就像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躺在床上会比坐在板凳上更容易睡着一样,在有东西依靠的时候,人会更脆弱,理智更容易丧失。 她正襟危坐,等了一会儿,直到林间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才抬头看去。 谢煜从黑暗中抱着一堆干柴回来了,脚步轻快,眼神明亮:“这边的柴还挺好捡的。” 她将干柴放在一旁,也在火堆旁盘腿坐下,往已经小了许多的火焰里添了些柴。 空气中弥漫着枯叶的味道、新叶的味道、被河水浸透的衣服在火边渐渐被烤干的味道、树枝燃烧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但两人都一言不发,不去提及。 谢煜抬头看了看天,发现最明亮的金星已经快到了天空中央。 她转头对沈长胤说:“天色不早了,你睡会儿吧,我来守夜。” 沈长胤垂着头,抱着膝盖坐着,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从火堆里抽出一枝只有前端在燃烧的细小树枝,在沙土上灭了火,又在沙土上划来划去。 她在默写心经。 听到谢煜的话,她的头抬起来,摇一摇,又很快垂了下去。 “你不可以这样的。”谢煜将小树枝从她手里抢过来:“这样太可爱了,但扮可爱明明是我的专利。我们两人当中我才是可爱的那个。” 她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你是气势十足、作威作福的那个。” 沈长胤重新坐直,整理了一下衣襟,终于开口,嗓音沙哑而淡:“三殿下,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我保持风度翩翩,是否太过强人所难?” “所以让你快睡呀。” 这个人是不是根本就听不懂言下之意。 沈长胤:“这林间常有毒蛇猛兽,正是化冻的时候,蛇类会趁夜间出来觅食。” “那我抓,你睡吧。” 沈长胤:“我们尚不知自己飘到了哪里,追兵极有可能,今夜就赶上来。” “我逃跑一定会叫上你的,你睡吧。” 沈长胤:“三殿下一人守夜是否太过劳累?” “你根本不懂熬夜到早上7点,睡半个小时,又爬起来上早八的含金量。”谢煜又拨了拨柴,火势一下大了起来,两人的身边变得暖融融的:“睡吧,我熬夜冠军。” 沈长胤心想,明明我在你心里连朋友都算不上,只能算联姻的合作对象,你这样固执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直起身、看过来的谢煜打断了。 谢煜看着她苍白如纸的唇色,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心经,直到这个时候,此人的字迹依然整洁有序,分毫不乱。 “我亲爱的摄政王。”她苦口婆心,头晃来晃去,一定要找到合适的角度,让别人正看自己。 “我已经知道你亲力亲为、无所不能、算无遗策了,你已经证明了,所以现在睡一下也没事的。” 她一扬下巴,挑眉笑了下:“有我守着呢,依赖我一下也没关系,我超可靠的。” 她在“超”这个字上强调了重音。 “我向你保证,明天早上你一定还能活着看到太阳。” 沈长胤直直地望向她:“你保证。” “嗯,我保证。”谢煜说:“而且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不睡,我就一直会说话,烦死你。” 沈长胤终于靠回了树上,轻轻地闭上眼,头往一侧偏去 林间又变得静谧起来,只有木材在燃烧的时候发出的哔波声。 过了几分钟,谢煜忽然说:“装睡的技术太烂了,你这样是不可能睡着的。” 沈长胤的眼皮颤动,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强撑着没睁开眼。 “放慢你的呼吸。”谢煜一边将木材折成小的、方便燃烧的长度,一边说着:“呼气数五个数,吸气也要数五个数。” 沈长胤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本不欲听她的话。 但谢煜自顾自地命令她:“慢慢来,吸气,一零零一、一零零二、一零零三……” 沈长胤缓慢地吸气。 “呼气,一零零一、一零零二……” “感受气流的存在,感受你的手在下沉,你的脚也在下沉……” 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心,沈长胤睡着了。 谢煜侧头看了一眼,笑了,知道这个人应该发烧了,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额头,想了想,又收回。 她抓了一根细小的树枝,手很稳地将垂落在沈长胤脸上的一小段碎发拨落到耳旁。 她回头,扬起下巴望着夜空,今夜只有一弯窄窄的新月,星星却纷繁如同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碎且密布。 轻轻哼起了歌。 而且是颇具恶趣味的:“小宝贝,快快睡……” 星星逐渐隐去,东方既白,沈长胤似乎睡得很好,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谢煜算了算时间,平常这个时候沈长胤都已经起来准备上朝了,现在却依然睡得正香。 怎么,这次落难还算她的休假了吗? 她将人喊起来,指了指树林中木头做的墓碑:“这附近应该有村子,我们去找点吃的,你再想办法联络上老金她们。” 沈长胤被叫醒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眼神空茫,还带着一点水光,甚至没能立刻听懂谢煜在说什么。 揉了揉眼睛,才唔了一声,重新站起来了。 不过她状态恢复得也很快,没有几分钟,就重新变成了那个风姿仪态都无可挑剔的沈大人。 谢煜反复看了看自己,又看看她,想不明白:“大家都是落难的,怎么你看起来才更像个落难的公主,怎么衣服还比我干净。” 两人顺着村民留下来的踪迹,在中午之前赶到一处村落,站在村口的篱笆外,先停下了脚步。 村中有吃饭早的人家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偶尔也能听到小孩在招猫逗狗互相追逐的笑声。 谢煜却望着村头那株布满繁花的树,青白色的重瓣梨花如同天上坠下的云朵一般,将这小小的村落衬托着,犹如世外桃源。 “重瓣梨花。”与那些刺杀她们的死士身上佩戴的干花完全一致。 沈长胤看了一眼梨花,又环视了一圈村口:“根据河流的方向与流速,虽然无法得知具体的方位,但我们现下一定在建州内。” “建州刺史张平政,是为数不多我有机会杀却没有杀的人。” 谢煜:“证明她是个好人吗?” 沈长胤:“她上任四年,建州全境铺开识字碑,村无分大小,皆有此碑。” “富裕一点的村落会刻上数千个字,十几座碑,贫穷一点的村落只有一座,上面只有柴米油盐、一二三四等寥寥几十个常用字。” “但只要是官府登记在册的村子,全都会有识字碑。” “这个村子却没有。” 沈长胤:“这是某个贵族家的隐田。” 谢煜:“不会这么巧吧,我们恰好就漂到了罪魁祸首的老巢?” 沈长胤:“对方敢在京城内向我动手,也敢在皇家定亲宴之日向我动手。勇气来源于力量,她的势力范围不可能小。” “我们漂到她势力内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高很多。” 谢煜:“好吧,那我们要怎么混进村子?” 沈长胤望了她一眼,突然露出了一种无辜的神情,透着难言的虚弱劲。 “这是我家大小姐……”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村长家里,喝着村长给倒的热水,沈长胤用温柔平和的声音介绍: “我本是大小姐家的童养媳,此次进京不过是为了陪大小姐赶考,却不幸路上遇了山匪,另有两位仆从死于路上,我和大小姐死里逃生,却还是受了刀伤。” 她伸出手,按了一按眼睛周围的皮肤,尽管那里没有任何眼泪。 “遭逢大难,人皆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我却不愿。我待大小姐之心,天地可鉴,还请村长助我们俩几日,在大小姐写的书信归家后,自有重谢。” 几个婶子听着,不由得感慨起来:“多好的一对佳人,多好的老婆……” 第46章 “孩子你别怕啊,你安安心心在这住下,什么时候家里人来接你们了,你们再回去。” 大婶安慰完沈长胤,又回过头来拍一拍谢煜的背:“你也是,有这样的妻子在身边,人生有什么事情是熬不过去的呢?” 谢煜只顾低头,麻木地喝水。 【作者有话说】 来了——! 请吃今日小段子: 假如突发花吐症(一种喜欢一个人就会吐出花瓣的病) 小谢:大声呕吐,并且开始挂肠胃科急诊。 小沈:把自己噎死。 儿歌第一段是: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 小宝贝快快睡你会梦到我几回 有我在梦最美梦醒也安慰 第27章 从童养媳到被嫌弃的童养媳 ◎残忍回避型◎ “来,妹子,这段时间你们就住在这里。过两日我们去镇上赶集,帮你把信捎出去。” 村长的妻子推开一扇卧室的门,热情地说:“这是我家闺女在家时住的房间,但她一直在外面做工,不怎么回来,有些日子没收拾了,你们两个还不要嫌弃。” 门开后,纷纷扬扬的灰尘在光线下跳舞。 但进了屋,就会发现居然非常干净。 陈设很简单,一个旧木柜子,一张平整宽敞的床,一张屋子中心的桌子与配套的板凳,可见这里虽然许久没有人居住了,但一直有人在打扫。 这个村子里的居民不是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这里的,而是在好几代之前作为边疆的流民,迁徙到这里,慢慢定居的,虽然语言和生活已经靠近中原地区的文化了,但是还留有一些边民的习俗——墙上挂着一小串狼牙项链,还有好几把弓与动物皮。 “能够收留,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沈长胤行了个礼,谢煜也跟在她身后不伦不类地模仿。 村长妻子从衣柜里翻出两身旧衣服递给二人:“都是洗干净的,先换上吧。” “你们两个小年轻先好好休整,我是找村里的大夫给你们整点伤药,都是我们村猎户会用的,效果好得勒。” 她出了门,贴心地把门带上。 谢煜和沈长胤对视一眼,自觉将眼睛闭上:“你先换衣服。” 她紧闭着眼,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过了一会儿后,听到有人轻声说:“换好了。” 睁开眼,发现沈长胤换了一身青白色的土布衣服,头发也挽成了更朴素的式样。 她见过沈长胤在华贵衣料下的模样,此刻却出乎意料地发现,有些人的美丽并不需要华美的衣袍。 她也拿起衣服,沈长胤转过身去。 谢煜换了一套灰白色的衣服,将头发高高扎起,利落地抖了抖手脚,发现行动非常自如:“这衣服看起来像练功服。” 沈长胤转过头来:“这个村子里年轻人起码比正常的村子少三分之一。” “但是她们的经济条件不差。”谢煜扯了扯身上的布:“这是细布,对于庄稼人来说是不便宜的。” 两人分析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这个村子可能就是试图暗杀她们的罪魁祸首招募死士的村庄之一。 沈长胤将桌上的茶水倒出来一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涂画,一边划动一边清理着思绪: “如果我是一个需要死士的权贵,还不能被官府发现,从自己势力下的隐户中选人确实是最方便的。” “死士损耗率高,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脏活,更尤其需要忠心。想要人献出性命,光靠威胁和给钱都是不行的,得让这些人自愿才行。” 谢煜接话:“所以她们会让死士和自己出生的村庄保持一定程度上的联系,甚至会让她们娶妻生子,给她们洗脑,让她们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在村子里的家人。” “让死士养育孩子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代代相传、优中选优的人才生源。她们可以从每一代孩子中挑选体质最为健壮的一批进行训练,剩下的孩子依旧留在村庄里,作为死士的软肋。” “但村子显然是不封闭的。她们怕走漏消息,绝对不会让普通的村民知道她们的孩子、妻子、母亲出门在外,到底是在做什么样的事情,死士自己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也不会说。” “但不是所有的死士都会死的,总有一些侥幸活了下来,年纪大了,重新回到村子里。” 谢煜豁然抬头:“这地方有危险。”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村长的妻子提着两包伤药上门,另外一只手拎着一点吃食。 见谢煜主动给她开门,笑得更真切些:“你们先上药,再垫垫肚子,别吃多了。” “今天中午咱们村里的猎户队就回来了,有野味吃呢,一定要来啊。” 谢煜笑脸相迎,说了些大姐人美心善的话,把村长妻子哄走了,回到屋里把药放到桌上,才一脸凝重:“这些猎户中应当有不少退休的死士,警惕性绝不会低。” 沈长胤:“那也要去见一面,避而不见反而更加可疑。” 俩人上了药,挑着时间,听到村口热闹了起来,又等了等,直到回来的猎户们被人环绕着来到村长家的院子里,这才出门去看。 最前面是两两成对,用棍子抬着野猪、獐子、鹿这样的大型猎物的年轻猎人,有好几个老猎人背上背着弓,手里拎着些兔子野鸟之类的小猎物,懒洋洋地走在队伍最后面压阵,气势却完全不输。 这几个老猎人的脸上手上几乎都有伤疤。 “诶,老李!” 村长妻子热情地招呼猎户中一个脸上有着长长斜向伤疤的中年女人,向她介绍谢煜和沈长胤:“这对小年轻进京赶考路上被山匪给抢了,来咱们村暂住两天。” “我说不要钱、不要钱的,还非要塞给我一只耳环,说抵这两天的房费和饭钱,哎哟,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做事就是体面。” 老李一点头,轻松拧断了手里的野鹅的脖子,递给一旁等着的一个村户,转头看过来,目光审视。 谢煜的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握了握,被这种人盯着的感觉不亚于被觅食的老虎盯着,是一种被找到所有虚弱点的感觉。 她立刻紧绷了起来。 沈长胤反而较为轻松,对这种目光熟悉到无视,行了一个礼:“李姨,家妻是个读书人,本性羞涩,我这礼就算是替两人行的了,这些日子要叨扰你们了。” 老李沉郁的目光将两人从头打量到尾,在谢煜的腰腹处刻意多停留了一会儿,脸上的伤疤显得愈发阴狠可怖,过了许久才忽然一笑,嗓子是沙哑的,音色怪异的,像是有人在磨砂纸:“哪儿的话?” “咱们村子里的人都热情好客,你们这两日就在这里安心待着。” “我打了只鹿回来,并一些獐子野猪之类的。今天晚上村里开宴,算是庆祝花月最盛的时候,你们也都来吧。” “不用了,村子里面自己亲亲热热地聚会,我们两个外面的人过去搅和算什么事呢?”沈长胤微笑着说。 “你们一定要来。”老李突然不笑了,面色沉下来,瞬间宛如阎罗一般。 又缓了缓脸色:“人多才热闹嘛,你们要给我面子,就得来。”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沈长胤说。 老李一点头,又深深地望了谢煜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二人回屋,关上门,面色都很凝重。 “她怀疑我们了。”谢煜有些急,将匕首握在手里,焦躁不安地转动着。 她如今也算是遇到过许多次危险,但都只是瞬间的、短暂的。 她始终不喜欢这种龙潭虎穴的氛围,更加厌恶24小时没有尽头的警戒与高压气氛。 面对真的刺杀反而可以冷静处理,面对这种波谲云诡,人心难测的不确定情况,就要搞不定了。 “冷静。”沈长胤显得比她自如得多:“未必是发现了我们的破绽,可能只是怀疑来村里的每一个生人。” “只要今晚让她相信我们是真的就行了。只要她们相信了,我们就可以慢慢探查到底是谁要我死。” 两人在屋子里将背景故事编全了,包括家里的情况,沈长胤是如何成为童养媳的,谢煜进京要考什么,山匪有多少人,是怎么逃出来的等等细节。 到了晚上,两人到了村中心的一片大空地上,那里面已经摆了十二三张大长桌,围成一个方形,中间的空地上又有一个大火堆,4个小火堆。 小火堆离桌子近,上面已经架了铁架子,是用来烤肉的,中间的大火堆附近有许多空间,已经有小孩在附近玩起来了。 空地旁围着一圈粗壮高大的重瓣梨花树,夜风一吹就下起了漫天白色的花雨。 待到4个铁架分别架在火上开烤,村妇们也将各类主食、素菜、凉菜都端上了桌,村宴就正式开始了。 谢煜和沈长胤两人作为客人,被安排着和村长一家、老李和几个猎户们坐在一张桌子上。 第47章 半透明乳白色的米酒倒进碗里,漾出香气。 老李看似不经意间问出许多问题,两人都对答如流。 “家里贫穷,一位母亲早亡,一位母亲身体虚弱,我还有两个妹妹要养,恰好我们员外家是有名的德善之家,我就自卖了进去做丫鬟,这才遇见我们大小姐。” 沈长胤一边说,一边伸手抚上谢煜的大臂。 谢煜感觉到仿佛有一股电流从被摸到的地方向全身传送,浑身仿佛都酥麻了,赶紧一抖,低下头吃肉。 她麻木地听着沈长胤扮演一个贤惠淑德、情深难抑的苦情妻子形象,只在老李特意提问她的时候,才抬起头来小声回答几句。 为了维持害羞书生的人设,她盯着桌子中心大盘子里的一块鹿腿肉很久,都没敢夹。 直到老李的盘问告一段落,沈长胤空闲下来,再扯扯人家的袖子,示意沈长胤自己想吃那块鹿肉。 沈长胤就挽住袖口,站起身,姿态优雅地给她将鹿肉夹到盘里,还拿了一块饼子给她作配。 看到这一幕,老李和几个猎户对视一眼,极细微地点头,终于相信了这不是一对探子。 谢煜余光瞥到了她们的微表情,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吃鹿肉。 酒过三巡,场内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小孩子们手挽手绕着大火堆围成一个圈,一边口齿不清楚地唱童谣,一边跳舞。灰扑扑的短打衣服沾上了更多的泥土。 喝多了的老人开始唱起边民的歌来。 边民民风开放,这个村子又是隐田,至今依然没有被中原文明的含蓄浸染,村子里面的几对青年情侣趁着这个机会大方依偎在梨花树下,贴着额头亲吻。 村长妻子看到拘谨的谢煜与沈长胤,忽然一拍桌:“你们两个也别害羞啊,我们就不像你们中原人那样别扭,爱就要亲嘛。” “亲一个,亲一个。”她带头开始起哄,很快全场都开始起哄。 在这种起哄声中,谢煜和沈长胤望了望彼此,谢煜不知道沈长胤那张仿佛打不破的温柔假面下到底是什么想法,但她自己此刻已经非常崩溃了。 要说亲,也不是没有亲过,但那次两人都喝醉了,还被下药了,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但现在两人可都清醒着呢——因为有伤口,连酒这种发物都没喝。 这要是亲了,得多尴尬。 沈长胤望着谢煜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自己的神情则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身姿笔挺地坐着,保持着温柔有礼的笑容。 但随着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们两个人停滞的时间越来越久,沈长胤的余光瞄见老李与几个猎户的脸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不好,她开始怀疑她们了。 她当机立断,伸手拉过谢煜的肩膀,向前压下去。 谢煜还没反应过来,一愣,下意识的错开头,沈长胤的吻就那样轻轻地落在她发烫的耳朵上。 谢煜转头看见了老李的神色,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事了。 当机立断,面向桌子,伸手端了一碗浊酒喝尽,而后是一副颇有苦衷的样子,环顾一圈,叹了一口气,说: “我瞒不下去了。” 她拍拍沈长胤的手,让她坐正:“今天村子里姐姐们都是善人,比逼着我成亲的亲娘更叫我信服,我也就不想装了。” “这次上京,我根本不为赶考。” 沈长胤配合地变了脸色:“大小姐,你在说什么?” “我早已心有所属。你可记得我小时候上私塾,偷偷在外面听学的小薇?” “我还记得。”沈长胤点点头:“她打扰大小姐念书,被我请去别处了。” “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谢煜忽然愤怒起来,虽然整体还是害羞文弱书生的神情,但眼神中也燃起了些许怒火: “我也根本不要娶你,我喜欢她,我愿意让她在外面听,你却把她赶走了。” 沈长胤余光瞥见老李她们一下正襟危坐起来,手里的酒也不喝了,放下,抿起嘴,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们两个人吵架。 “她没有书念,又受你打压,在镇上待不下去,只能辗转她乡去做工,外面的日子那么苦,她的手那么小那么白,天天泡在水里在后厨给人家洗碗,冬天生了冻疮,又痛又痒,都没钱医治。” 大小姐痛心疾首:“是我辜负了她呀。” “实话告诉你,这次上京,是因为我收到了她的书信,我要上京,与她成婚,从此做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妻子。” 贤惠童养媳的手捂住心口,声音虚弱:“大小姐,那我呢,你在说什么呀,那你要把我置于何处?” 大小姐别过头去,虽然不忍,说出的话却依然残酷无情:“今日既然话已说开,从今往后,你我各自嫁娶,再无牵扯。” 偌大的烧烤场地里静的可怕,连小孩都不跳舞尖叫了,都呆呆地听着。 忽然,一声抽泣响起。 她们看见那个美子仿若天仙一般的文弱女子用葱白的手指捂住了脸,肩膀抖动,抽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老李于心不忍:“妹子……” ——吱呀一声,童养媳推开凳子,捂着脸转身跑开了,哭声消散在空气中。 负心大小姐坐在桌边,梗着脖子不去看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端起另一碗酒喝尽。 刀疤老李终于忍不住了,来到她身边,熊掌一样的手掌一拍她的肩膀:“大妹子,我拿你当姐妹,和你说真心话,不管你喜不喜欢人家,人家好歹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得温柔点。” “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呢。现在大半夜的,人又跑走了,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你下半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中吗?” 她把谢煜拽起来,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谢煜根本就是被提起来的,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好。 “听姐的,你现在去追人家,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哪怕你真的不要和她在一起,也要温柔点,不要辜负人家这么多年来的心意。” 谢煜也软化了,点点头:“我去追她。” “这才是好女郎!”老李重重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谢煜感觉自己都快变矮两寸了。 “不过姐和你说啊,你家这个现在贤惠温柔,最重要的是倾心于你,很难得的。不要为了什么外面的花花草草,而放弃了真正的好人。” “去吧。”熊掌又在谢煜后背一拍,轻轻一推就把她推出了个踉跄。 谢煜只能好不容易站稳,又顺着沈长胤离开的方向追去。 两个人一路小跑,一直跑到村庄的边缘庄稼地里,见前后无人了,才各自停下来。 沈长胤轻抚着胸口,呼吸急促,谢煜叉着腰,*也大口呼吸。 谢煜在月光下望着沈长胤,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沈长胤浅笑着摇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敛:“三殿下那番心有所属的话说得真是真实又动人。” 她的眼前闪过一只病骨支离的手,一封折皱的信,鬼使神差地问:“可是有切身经历才说的如此真实?” 谢煜开玩笑:“是的,我爱得痛彻心扉。” 沈长胤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嘴角的弧度慢慢的、慢慢地回落下去。 “三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却依然落入了谢煜的耳中。 谢煜望着眼前有着素白脸庞的人,心想此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如第一次见面那样漂亮,仿佛是易碎的月宫仙子落入人间。 但她才不是什么月宫仙子,她是手握重兵、重权,不择手段的摄政王。 这样的人,此刻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那眼睛里仿佛有一层薄薄的玻璃,像最透明脆弱的玻璃杯,反而让人有捏碎的欲望,即使玻璃被捏碎后反过来割伤人。 谢煜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直觉,一种仿佛可以救命的直觉—— 要想自己三年后能够顺利和离、走人,她现在必须回答是。 只要捏碎那只玻璃杯,她和沈长胤关系的上限就会止步于朋友——朋友是可以散落在天涯海角的,妻子、哪怕是联姻的妻子都不能。 她轻快且残忍地笑起来:“我当然有喜欢的人,沈大人难道没有吗?” 【作者有话说】 小谢直觉大爆发 第28章 从愤怒到xx ◎放她走吧◎ 乡村夜晚的天是暗蓝色的,月光如同最顶级的轻纱,从天上落入人间,脚下的泥土温柔又凉润,田埂如同蜿蜒的银蛇,陷入夜幕深处。 风则是明快的。 “我当然有喜欢的人,沈大人没有吗” 风将这句话吹到了沈长胤的耳边而在她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那只透明的、超薄的玻璃杯似乎被顽皮的猫爪子推了一下,已经来到了摇摇欲坠的桌子边缘。 谢煜将沈长胤下意识地远离看在眼里,并不被冒犯,只是含笑站在原地。 第48章 远处的村庄隐隐传来人群热闹庆祝的声音。 沈长胤抬起自己浓黑的眼睫,神情竟然是冷静的:“三殿下骗人的能力似乎增长了。” 谢煜眨了一下眼睛:“谁说我是在开玩笑的?” 沈长胤神色冷淡疏离,却笃定:“你没有喜欢的人。” 那只玻璃杯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最终居然停住了,没有掉下去。 谢煜颇感遗憾:“我喜欢那个人喜欢得不得了。” “既然如此,作为三殿下的联姻妻子与合作伙伴,我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不过分吧。” 沈长胤重新上前一步,逼近。 “你问。”谢煜也向前一步,丝毫不躲闪沈长胤的目光。 “性格如何?” “温柔大方,娴静体贴。” “出身何处?” “江南水乡,书香门第。” 沈长胤的提问愈发加快。 “三殿下常年居于宫中,你和她何时相遇?” “那天晚上救下你之前,我先救了她。” “那如今人又在何处?” “托沈大人的福,她家中觉得京城危险,喊她回家,她已于叛乱日后又十日离京。” “相隔千里,三殿下还喜欢她吗?” 谢煜顿了一下,却还是很快说。 “情比金坚,不在乎异地。” “情因何而起,以何而定?” “呃……” 谢煜试图描摹一些浪漫场景,但她没真的喜欢过别人,一时卡壳了。 沈长胤则仿佛夺取了胜利,又靠近她一步,仿佛发现了谜底,一字一顿:“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谢煜抬起头:“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那日天黑星繁,混乱市井,沈大人军马肆意、问鼎夺权之时,我与她一见钟情,身无他物,只以明月定情。” “你那时身上还带着与江南沈家大小姐定亲的白玉佩。” “我情已定,再难许沈大小姐,只能说声抱歉。” “既然如此,为何在我逼婚你之日,你不将这段情缘说出?” “沈大人权力滔天,以势压人,我心上人不过平民百姓,我说出了也只是为她平添麻烦。” 沈长胤后退一步,怒极反笑:“三公主今日不能与心上人过着和美幸福的生活,看来是沈某之过了。” “你知道就好。” 月明星稀,两人陷入沉默后,周围的虫鸣鸟叫愈发清晰。 谁也不愿意先说话,过了一会儿,沈长胤率先转身,往村中走。 谢煜落后几米,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望着前方高挑瘦削的背影,望着对方的发丝在乡村夜晚的风中飘动。 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狡黠的笑容。 她脚步轻快,进了村子,和村民们重新见面。 “妹子。”村长的妻子招呼她:“你家小沈已经和我们碰过面了,她今日困难,我们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谢谢姨。”谢煜一点头,装模作样地叹气:“我对她虽无情爱,可她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人非草木,我心非石,早已将她当成我的至亲。” “至亲与我疏离,我又何曾不伤心?” “唉,说得也是。”老李她们一叹气:“有自己喜欢的人也不是什么错事。” 她们招呼谢煜:“来,喝酒,喝多了就不伤心了。” 谢煜就重新坐回桌边。 本来身上带着大伤,是不该喝酒的,但她们白日来村里的时候,为了防止被怀疑,隐去了谢煜身上过于特殊的腰腹伤,只说手伤和被拳打脚踢了。 面对这几个经验丰富的退役死士,谢煜没有敢再三推辞,说了两次身上有伤,见她们一再邀请,老李还拍着胸脯保证说那点伤没关系,就干脆开始喝了。 她很少喝酒,上次在茗烟楼还喝醉了,但一是因为不知道那玫瑰纯露里有酒,喝得太快才醉,二是因为玫瑰纯露里还有迷情药,加速了理智的丧失。 如今喝农家的自酿酒,居然没什么反应,喝到半夜也只不过是微醺,反而把老李几个猎户都喝趴下了。 其她的村民大多数已经回了自家,只剩下这几个喝酒的,她就问清楚地址,依次将人扶着送回了家,又被开门的家人们好一阵夸赞。 最后,她才重新回到了与沈长胤暂时居住的房间。 推开门,在暗淡的、豆粒儿大的烛光下,沈长胤已经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人纤瘦,睡觉的姿势也规矩,靠着墙睡,只占了很小的空间,留下一大部分床上空间是空空荡荡的,被褥齐整,仿佛只等着人来睡。 谢煜看了一眼,半推着出门,敲响了村长妻子的门,带着歉意地说:“姨,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但是我既然已经与她说开、决心要娶她人,便不能与她同床共枕,以免耽误了她。” “可有些旧被褥卖与我,我打个地铺。” 村长妻子望了一眼她们房间,也十分理解:“确实应该这样,小妹你也是好人。” “走,我给你拿被子。” 过了一会儿,谢煜抱着一床铺被,一床盖被回了房间,打了个地铺。 她在躺下前看了一眼沈长胤,发现对方动都没有动过,静静地躺在床上,连被褥都是整齐的,不像个活人,反而像个冰冷的石人。 她也不管对方是真睡假睡,自己往地上安稳一躺,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 随着夜幕的加深,油灯愈发之暗。 沈长胤从床上坐起,下了床,站在谢煜的地铺旁,静静地看着。 她做这一切动作都是悄无声息的,连掀开被子的微弱声音都没有,仿佛只是一个幽魂。 刚刚谢煜推门而进的时候,她确实是没有睡着,她只是在等,可对方没有来。 她的身侧没有另一个人的体温,只有冰冷的被褥。 月光透过糊窗纸落了下来,在谢煜熟睡的脸上打出了一道明亮,她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乖,是最讨喜、最令人心软的那种乖。 可当这双眼睛张开、这双柔软的唇瓣张开,露出近于挑衅的眼神,说出那些话来,却又显得如此可恨。 看着看着,沈长胤跪坐在她的被褥旁,腰肢仍然是挺直的,头颅一分也不肯低,手却俯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有些发热了,伤口应该还是感染了。 那只手又渐渐地下移,盖住眼睛,然后捂住口鼻,最后与另外一只手会合,落在脖颈上。 细长纤白的手指慢慢用力,慢慢地收缩,像是世界上最小的牢笼,要将这个人的性命控制在自己手中。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谢煜的脸渐渐有些涨红,呼吸不畅,在睡梦中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就在这一刻,沈长胤猛地将手抽回,背在身后,急促凌乱的呼吸,却发现鬓角已经被汗水濡湿。 她用手撑着被褥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发软,很快又重新跪坐了回去。 她用一只手抚着胸口,感受着急促的呼吸,居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仿佛从刚刚的扼住谢煜脖颈的行为中获得了莫名的体验。 酥麻感从手部蔓延到全身,带来更多、更深重的渴意。 她用左手压着自己的胸膛,似乎仅仅是自己与自己的接触,就能够带来一些安慰,但这种安慰却仿佛饮鸩止渴。 她的视线落在了谢煜位于被褥外的手臂上,落在了那只曾经紧紧与她相握,曾经与她血液交融的,修长、指节分明的手上。 她用右手轻轻将那只手拿起,轻轻压在自己的左手上,陌生的温度压在她的手上,又透过她的手,传递到她的胸口、她的乳、她的全身。 她闭上眼睛,虔诚地低下头,像是在细细感受,又像是色欲的罪人。 月光落在她的发上,像是夜空的审判。 她不知道为何如此,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 她应该只是恨。 许久之前恨这个人将自己的命运推入下落至深渊的轨道。 恨这个人居然没有那么可恨,在某种程度上甚至算个好人。 恨她前世居然死得那么早,如果她真的活下来了,命运是否会有所不同。 现在应该也只是恨,恨她为什么要救我,恨她为什么在此时如此鲜活日后却枯萎了。 即使是今夜,也本应只有愤怒,愤怒于手中之物的失控。 愤怒到想要伤害。 但那种愤怒转化为了另外一种鲜明的欲望。 她克制着,没有更多动作,就只是这样的隔着自己的手掌,隔着乡村的细布衣料贴着。 即使如此,体内的潮水也一层接着一层,层层叠叠,却始终没有顶峰,她像是搁浅的鱼,每当潮水来临就解去一点干渴,却永远回归不了大海。 每当潮水退去,那种欲望就更加鲜明。 时间已经够久了,即使等待的巨浪没有到来,她也睁开了水光淋漓的双眼,将那只带给她安慰的手放回去。 第49章 谢煜还安稳睡着,脸上带着喝过酒后的轻微红色。 她怎么会醒,即使她醒着,可能也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她只会关切的问:“你的心脏不舒服吗?” 自己前世死去的时候已经二十九,重生后又过去了三年,可她只有十八,她本就应该不懂她的潮水。 月光明晃晃的,潮水完全褪去,鱼孤独地躺在水坑里。 沈长胤忽然向后跌坐,又站起,退了好几步,仿佛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是否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谢煜是否太过危险,她当初是否不应该将这个人留在身边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水退去的尾韵直至现在还在身体里有所残留,而她却在想: 回京之后,放这个太过危险的人走吧。 【作者有话说】 我请假条填错时间了嘎嘎,就是今天更新,请成了明天更新。 第29章 从走到留 ◎一点点纯情◎ 第二天清晨,谢煜是被鸟鸣唤醒的。 在京城里住的时候,院子中自然也有鸟,但远不如乡村的鸟多,也不如它们起得早。 她伸了个懒腰,敏锐地发现了沈长胤开始疏远她了。 沈长胤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在这个上午显得更加沉默。 当站在院子中用柳条蘸着青盐洁牙的时候,她们离得很远,阳光落下来,连影子都不会交叉。 在与村长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沈长胤选择了一个离她最远但无需和她面对面的位置,姿态还是一贯的优雅,却仿佛她不存在一般,避开了所有可能和她的交流。 有的时候她只是路过,沈长胤却仿佛在避让什么锋利的武器一样,谨慎地退开两步。 谢煜感到有些奇怪。 她昨夜是对沈长胤说自己心有所属,对方因此而避嫌、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确实也是正常的。 但这种程度的疏离似乎已经超过了避嫌的范畴。 是什么让沈长胤有如此表现,昨夜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了吗? 回忆了一会儿,想不清楚,干脆摇摇头不想了。 村长家腌的咸口槐花清香扑鼻,和在柴火灶上熬出米油的白粥,和蛋黄流沙的咸鸭蛋一起,给肠胃带来无比熨帖的感受。 她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粥,不停地感慨:“姨,你这个手艺到城里开店肯定特别受欢迎,什么天香楼都不用干了,那些大厨都不如你。” 村长的妻子被逗得合不拢嘴,脸上渐渐涨红,不停地将其他的小菜往她面前推:“好吃你就多吃一点,过两日你走的时候我在陶罐里装好这些小咸菜,你带走。” 吃过饭,谢煜抢着要帮人家刷碗,又被这家人推开。 村长妻子说:“你手上还有伤的,做什么要碰水?我们利利索索地刷完,就直接去镇上了。” 村里面套了两架牛车,要往最近的镇上去,谢煜率先上了第一辆,坐在驾车的大娘身边,试图偷学。 她在讲话,中途抬起头来,忽然与脚步比她慢一点的沈长胤对视,不过两息时间,对方就偏开视线,路过她,上了第二辆车。 谢煜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静静地等着人来齐出发,却没成想,在出发前,这个村里十六七岁的小女郎匆匆跑到她身边。 她的发髻是谢煜没见过的样式,但是梳得整齐又利落,还插着一只浅紫色的绒花,清新自然。 对方在她手里塞了十几文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了,脸有些微红,眼神也不看她,斜斜地望着地面,低着头着急地说: “小阿姐,你去镇上能不能替我在镇东那家水粉铺子里买个香囊,要绣鸳鸯的。” 她话实在说得太快,说完后自己也觉得没说清楚,又很着急,抬起眼来,想重说一遍,望见谢煜认真倾听的脸庞,又卡壳了。 两颊的红色渐渐加深了,竟然半天说不出什么。 谢煜见她这样,只当小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便贴心地说:“没事儿,我听清了,给你买一个绣鸳鸯的香囊,对吧。” 小女郎连眼角的笑都压不住,抿着嘴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牛车上其他长辈揶揄的眼神,一跺脚,匆匆跑开了。 “诶?”谢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顺着背影望过去,恰好与沈长胤的眼神对上。 对方刚刚好像一直在看这边。 这有什么好看的? 谢煜摇摇头,重新坐好。 随着驾车人的两声吆喝,牛车渐渐启动了,路程还未过半的时候,谢煜就已经哄着大娘让她来驾车了。 两侧青山悠悠,染着深浅不一的绿,像是晕染不均匀的水彩;天空倒是统一的蓝,又高又远,白云只有两三朵,棉花一样静谧; 如今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土路两侧野草疯长,野花毫无规律,但是旺盛地开着,时不时有兔子、野鸭从草里冲出来,划过人的视线。 风吹在脸上,一点都不冷,舒畅极了,谢煜顺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哼唱起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曲调。 等到太阳渐渐高了,有村民将草帽搭在她头上,方便遮阳,她就更加自在了。 无论是谁路过,看见她这个样子,都说不出这是个外人的话来,都只会觉得是个土生土长的好女郎。 十点多钟,一行人终于到了镇上,谢煜跳下牛车,转头看沈长胤轻微提着裙角,稳当且慢地走到平地上才放下,而后才抬头向自己的方向看来。 她们今日来镇上是有事情要做的,现在是不能避开对方的。 沈长胤也知道这一点,站在原地,静静地等谢煜走过来。 “先去送信吧。”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镇,她们要将信在驿站投递出去,寄给沈长胤情报网中最近的网点,剩下的事情自然由网点中的情报人员来处理。 二人没有笔墨,就先行去书馆借用了一套,沈长胤在桌后写着,谢煜就守在门口,倚在门框上。 她望着小镇上往来的行人。 写信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久,过了好一阵,沈长胤才从她身旁经过,手中捏着短短的一节信纸。 两人去了驿站,把信投递出去。 “去买两身衣服吧,不能一直穿人家的。”谢煜提议。 沈长胤轻微一点头,表示肯定。 二人到了镇上的成衣店,这里的衣服布料显然要比京城的差很多,更不要提皇家贡品了。 谢煜选衣服是很快的,第一选版型利落、方便动作的,第二在灰白、暗蓝这些耐脏的颜色里面选。 她很快买好了自己的衣服,见沈长胤还没有决定,又下意识地挑起来。 她知道沈长胤习惯穿浅色,甚至是白色的衣服,很快选了一身布料相对细腻的粉白裙子。 “沈长胤。”她指给沈长胤看。 沈长胤听见声音看来,却没什么反应,重新转过头去,仿佛特地要和谢煜对她喜好的推测对着干一样,她选了一件浅紫色的衣裙。 两人都在店里把衣服换上,而后谢煜去正东那家水粉铺子里去给那个小女郎买香囊,沈长胤虽然并不与她交谈、始终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但一直陪在她身边。 直到把东西买好,两人才去找村里的人,一同回村。 村里今天统一采买了许多糖、盐,还有陶罐,预备着做春天第一波腌肉与腌菜。 回到村里后,谢煜被老李她们拉去收拾昨天打猎带回来的肉,沈长胤则在帮忙挑选用来腌制的花。 双方都在村中心的空地上干活,互不打扰,但都看得见彼此,一时间气氛和谐。 没过多久,那个托谢煜买香囊的小女郎听说了她们回来的消息,又急匆匆地跑过来。 谢煜眼尖地发现,她头上的绒花似乎换了个位置,现在显得更加自然,简直如真花一般。 青春期呀,她在心里感慨,正是爱美的时候。 小女郎从她手里接过香囊,脸又红了,小声说了一声谢谢后,又伸出掌心来,将手里的一根编了香木珠的红绳给谢煜看。 “小阿姐,这个送给你,是我亲手编的。” 那红绳编得极为细致,甚至是由一深一浅两种颜色的绳编出来的,花纹精致,香木珠看纹理也是仔细挑选过的。 她连忙摆手:“我就是给你带个东西而已,根本不费力气,不需要送我东西。” 小姑娘轻轻一跺脚,有些着急:“这是我特地编的。” “那我就更不能要了,你现在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自己戴着吧。” 谢煜坚持,无论小女郎怎么说都不收。 到最后人家被她说的含泪,似怒似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跑掉了。 她不明所以地摸摸后脑勺,用疑问的眼神望向四周的人,村民们都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 再看向沈长胤,发现对方也才看完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将头低下去,重新开始挑选干净的花骨朵。 第50章 谢煜没有得到答案,重新开始干活。 过了一会儿,小女郎被家里人喊过来帮忙把挑好的花骨朵摊开来晾晒。 全程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时不时难过地偷看谢煜。 谢煜也发现了,但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故而当村里人让她与沈长胤去地窖里将去年腌制的酸菜搬出来几坛的时候,她反而长出了一口气,自在多了。 地窖是村里面一起挖的,地下的面积非常大,拉开地面入口上的门,就有台阶通向下方。 谢煜站在地面上,将一盏油灯点起火,用绳子送下去,静静等待着。 这是为了确定地窖内的含氧量,如果含氧量过低的话,人是不能进去的。 沈长胤和她一起等,也垂眸望着昏暗的地下。 谢煜早已习惯她的沉默,却不承想在收回油灯的时候听到对方突然说:“三殿下,这段时间你与你心上人的恋情,是纯然的开心吗?” 谢煜拿起油灯,发现火已经灭了,暂时还不能下去,就敞开洞口,等地窖里的含氧量恢复。 她顺嘴回答:“那当然,我都陷入爱情了,那肯定是百分百幸福,百分百开心。” “但是林妍现在并不快乐,她很悲伤。” 林妍就是刚刚要给谢煜送红绳的那个小女郎的名字。 “啊?”谢煜满脸疑问地望过来,甚至没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沈长胤也抬起眼来看她。 林妍甚至说不上喜欢你,只能算是对你有好感,你拒绝她的礼物就已经让她如此悲伤。 而你说自己非常喜欢另一个人,与心上人相隔千里却说自己全然快乐。 “谢煜。”沈长胤很少如此认真地叫她的全名:“你根本没有喜欢过人。” 爱情并不是甜蜜的,爱情反而会带来痛苦、嫉妒、愤怒、悲伤。 甚至不需要爱情,只要你对一个人有好感,这些糟糕的情绪就会向你袭来。 “相隔千里,你却不悲伤,不痛苦。如果不是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那就代表着你的喜欢根本不是喜欢。” 沈长胤笃定地说。 谢煜被这种语气冒犯,反驳:“说得好像你是什么经验丰富的恋爱大师一样?” “你的妻子又在哪里?到头来还不是要和我政.治联姻?” 时间差不多了,她重新点燃油灯送下去。 “行吧,被你抓到我说谎了。”她知道自己编造爱情故事的能力有限,也懒得继续伪装了。 “但这和我的表现无关,是你们的理解太狭隘了。”她为自己辩护:“爱情有很多种表现。” 沈长胤问:“那你的表现是什么?” 谢煜顿了顿,竟然难得地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最终得到一个答案:“我尽量不喜欢上别人,但如果我真的爱上一个人的话……” “我为她而战斗。”她与沈长胤对视。 “我为我喜欢的东西而战斗,战斗到死。” 她说:“所以,当初如果不是比起‘在糟糕的世道里一个人独善其身’,我更喜欢‘在大家都安稳的时代里当个普通人’,我绝不会履约和你回去。” 她将油灯重新提上来,发现这一次没有灭,就踩着梯子下去了。 在幽深的地窖里搬了七八坛酸菜出来,踩在梯子上,将坛子递给在上方的沈长胤。 递完后又顺着梯子爬上来,眼前出现一只素白的手,她也不客气,借了一下力,回到地面上。 “如果现在回到那一天,再重新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不去考虑所谓的民生与世道,你还会跟我走吗?” 谢煜将坛子放到板车上:“时光又不能倒流,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你应该庆幸我和你回去了,有人刺杀你的时候,我还能救你一下。” 她和沈长胤一人拉着一边板车的车柄,往村子中央走。 路上菜地里的青菜已经绿油油的冒出手指长的嫩芽,香椿树已经被采了好几茬,如今叶子郁郁葱葱,呈现出生机勃勃的紫红色。 “我只是单纯地好奇。”沈长胤说:“什么情况下你才会爱上一个人?” 谢煜得意地回头望着她:“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 她得意于自己人生观逻辑的严谨。 “我刚刚和你说了,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我会愿意为她战斗到死。但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死。” “可能你从我的英勇无畏中看不出来,但是本人其实真的非常怕痛。” 她戳戳自己腰腹处的伤口:“所以我绝对不会喜欢别人。” 她向沈长胤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给你带来一个超前的理念,单身万岁。” “为什么突然这么多哲学思考?”她反问沈长胤。 “没什么。”沈长胤回答。 因为我想知道,到底该不该放你走。 * 两人拖着酸菜回到村中央,又继续给村里的人帮忙。 沈长胤分到的活一直非常轻省,就只是挑选新鲜无破损的鲜花而已。 村里的人也不好意思喊她去做这做那,这是一种生疏的客气与礼貌。 但是谢煜真的非常受欢迎,很快就被视为了村中自家人的小孩,被这个拖过去打下手,被那个拖过去教学,一天下来,几乎要将村里所有大娘腌肉、腌花的技能都偷师了过去。 而她也非常开心,一整天都神采奕奕的干这干那,晚上还叫嚣着自己的槐花炒鸡蛋肯定比村里所有人炒的都好吃。 沈长胤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直到当天夜里,夜深人静,其他人都睡着了,一颗石子敲响了她们房间的窗户。 谢煜和她都爬起来,警惕地推开门,发现院子中停着一只信鸽,腿上绑着一截红绳。 沈长胤将信鸽抱起,解下腿上的纸条,打开看了一眼。 老金收到她的信了,已经准备好了人,随时可以控制住这个村子,而后接她们回京。 她抬头望向静静等着她的谢煜,眼前忽然恍惚了一瞬。 幻象出现,静静地站在谢煜身后,无声的动着口型。 沈长胤读懂了每一个字。 幻象在重复:“不要放她走。” 昨天夜里,当潮水退去,在乡村夜晚的院子里,她与幻象第一次进行了一场心平气和的对话。 在大多数时候,幻象都是癫狂的,不理智的,感情用事的。 但昨夜并非如此,昨夜的幻象很冷静,也不再是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样子,反而衣着朴素而整洁。 沈长胤说:“我想放她走。” 幻象则回答:“你有什么理由放她走?” “是因为你对她起了色欲吗?” “可你前世活了二十九年,重生后又活了三年,至今已三十二年,旷日持久。而她是第一个与你如此接近的人,又恰好长得叫你心动,起了色欲才是正常的,既然起了,便留在身边好了。” “此外,你既然还恨她,便应该同态复仇,叫她一生身不由己。” “最后,即便你不恨她了,她公主的身份也非常好用,你应当将她留在身边利用。” 夜晚的风吹过,带来田野中新鲜草叶的气息,沈长胤摇摇头:“你只是我情感上的一个幻象,我不会听从你的建议。” “不,我不是。”幻象说。 “当你需要理智的时候,我确实是你分裂出去的那些情感。” “但现在我才是理智的,你将理智分裂出去了,你才是感情用事的那一个。” 回忆一闪而过,沈长胤合上纸条,望着谢煜。 幻象说得对。 现在最理性的决策就应该是立即让老金带着人过来,她带着谢煜回京城,从此将这个人控制在自己身边。 但似乎是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乡村夜风和今天白日里谢煜的笑脸吹昏了她的头。 她将谢煜这一天的状态都看在了眼里。 她问谢煜:“你觉得在这里的生活怎么样?” 谢煜不明所以,却还是回答:“除了第一天被怀疑的时候有些惊心动魄,剩下的时间都过得比在京城里自在多了。” 沈长胤点点头:“那就好。” “老金还需要数十日才能到达,我们要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了。” 第30章 从乡村到回城 ◎端午节快乐,加更。◎ 既然要在这个村子里面待上十几天,那一直住在人家女儿的房间里就不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谢煜就请村长的妻子帮忙介绍,向村里租了一套许久没有人居住的、独立的小院子。 她是个认真的人,决定既然要住下来了,就要好好生活。 所以上午八点多钟,她就将沈长胤拉到了院子门口,挽起袖子,预备开始大扫除。 推开院子的大门,落下的灰纷纷扬扬,呛得两人都有些咳嗽。 沈长胤没有踏进院子:“不能付钱让村里的人给你打扫吗?” “在村子里干这种事情,你会被嘲笑四体不勤到死的。” 第51章 谢煜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的院子还是自己打扫最好,而且这院子也不大,打扫起来很快的。” “快点。”她站在院子里面催促。 沈长胤这才抬起脚,踏进了院子。 说是小院子,其实已经不小了,院子的空地有四五个房间大,墙角还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枣树。 虽然常年无人居住,但村里偶尔也会派人过来打理一下,所以院中的泥土地上并没有长满杂草,只有今年春天刚刚冒出头的野花颤颤巍巍的、低矮的立在地面上。 只是房间少,只有一间既是客厅又是卧室的大屋,额外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 “我问清楚了,虽然房间少,但以前是一家子在住,所以里面有两张床。”谢煜带着她在屋内屋外都走了一圈。 房间里的家具很少,普通但是质量过硬的木头打的两张床,一张方桌,四个圆凳,随后就再无其它了。 家具上还附着厚厚的一层灰。 这甚至不能说是陈设简单,应该说是简陋。 又去厨房看了一眼,这里是经典的农家土灶,如果需要做饭,就一个人在灶膛的后方烧火,一个人在锅前料理。 但现在烟囱已经堵了,需要找人来修理。 无论是家具还是土灶,沈长胤都一直隔着半米远观察,不像谢煜那样这儿摸一摸、那里摸一摸。 她甚至对谢煜的积极感到疑惑。 但并没有将疑问说出口。 谢煜终于看完了,站在院子中央,拍*拍手,安排下大扫除计划: “我等一下去村长家借扫帚、抹布之类的清洁工具;今天又有一辆牛车要去镇上,我请她们帮忙买一些水盆、巾帕之类的生活用品;村里面本来就有一些人家会给喜事备着崭新的床单被褥,多给一点钱也能买下来。” 她拿出在学校里安排班级大扫除的气势:“等下先把凳子扣到桌面上,把地扫干净了,然后再擦家具。” “到时候去镇上的人也该回来了,我们就可以用新水盆来洗床单了,今天太阳好,风也好,中午洗完,到晚上估计就能干了。” 她又呈现出那种对自己认定的事情非常认真的状态了。 沈长胤静静地望着她,又望望自己的手。 这双手洁白、细嫩,有因为常年提笔带来的指节轻微变形,也有因为练习弓弩留下来的痕迹。 但这双手从来没有洗过床单,也没有擦过家具。 她从不做那些花了时间,收益却非常低的事情。 但眼下,她还是呼出一口气,说:“好。” 两人很快将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带回院子里,谢煜又去打了水回来淘洗抹布,在河滩边采了十几片嫩薄荷叶碾碎在水里。 家具确实非常少,打扫起来很快,谢煜又将窗户打开通风。 很快,这间许久没有住人的房子就没了尘土味,重新又透露出清新干净的气息。 “怎么样?!”谢煜站在门槛上,一拍手后又将双臂展开,仿佛展示自己的江山一样:“我亲自挑的房子,还不错吧。” 没等沈长胤回答,她就一拍大腿,急匆匆地跑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沓红纸,还有笔墨纸砚。 “虽然春节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没有个春联还是不太对劲。” 她利索地将空白的红纸与笔墨纸砚在桌上摊开,然后自觉让开位置:“沈娘子才高八斗,字写得好,你来写。” 沈长胤望着她空出来的位置,又望望她。 谢煜向她谄媚一笑。 沈长胤朝着砚台努努嘴。 谢煜立刻冲过去磨墨。 沈长胤站到桌前,提起笔,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她常年提笔,却从未写过祝语。 瞥了一眼谢煜:“你想写什么内容?” “我也不清楚,就写我吃好、喝好、玩好、住得好,就行。” 这才将视线收回,沾墨提笔,写下: “果米蔬肉烟火茶,山湖草木日月风。” 给谢煜看了一眼,又将横批的那张短纸放到眼前,让开位置,示意对方来写。 谢煜也不客气,读了一遍她写的内容,自己也写:“吃喝玩乐好。” 哪怕是主动让开的沈长胤都忍不住以手扶额,只能无奈地说:“你的夫子一定很恨你。” “那当然。”谢煜甚至有点自豪。 她将凳子搬到外面垫脚,在沈长胤的指挥下将对联贴正,下来后说:“就剩下最后一个大事儿了,洗床单。” 被褥都是新的,正在晒着。 床单还是要洗一下的。 两人去了村边溪水的上游,水流清澈见底,正适合洗床单。 身后是青绿的山,眼前是微凉清透的水,微风徐徐,两人赤脚站在浅水处的石头上。 连沈长胤都望着眼前的山水,露出难得一见的轻松神情。 但这种轻松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不幸的事情在于,即使是谢煜,也是在现代用惯了洗衣机的,没有自己手洗过床单。 像这种大件、吸水的布料,一个人是非常难以清洗的,只能两个人一起合作。 和谐的气氛在开始淘洗床单的时候荡然无存了。 谢煜:“淘一遍就够了。” 沈长胤则坚持:“三遍。” 两个人僵持不下,一个觉得对方太过洁癖,一个觉得对方不爱干净。 “一遍!就够了!” “三遍。” “一遍,我说真的。” “三遍。” …… 在毫无营养的漫长口水仗之后,双方各自妥协一步,淘洗两遍床单。 然后一人抓着床单的一头,往反方向拧,将床单上的水拧干。 奈何谢煜的力气要大得多,她一用力,沈长胤手里的床单就差点脱手。 喊她轻点,但她就不知道什么叫轻点,自觉已经用了很小的力了,但还是迫使沈长胤不得不整个手臂都在用力,整个人都向侧边歪去。 最后连沈长胤这种人都表演不下去温和,急了开始骂她。 谢煜自己也心虚,望着天望着地,又摸摸鼻子。 好不容易终于将床单洗好,谢煜借了柴刀,去砍了几根青翠的竹子,在院子里搭起简单的晾衣架。 晾衣架不够长,床单要对折一次再晒,她眼瞧着沈长胤将床单叠得平平整整,严丝合缝,每一个褶皱都被拉平。 心想,这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强迫症。 中午也是在村长家吃的,顺带问了一下村里谁会修烟囱,得知对方这两天出门去了。 恰好老李喜欢她,叫嚣着要收她作为打猎手艺的关门大弟子。 于是回了院子便和沈长胤计划,她下午去打猎,晚上回来在院子里搭个火堆,把肉给烤了。 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打不到猎物。 又安排明天早上起来,在院子里搭个简易的土灶。 沈长胤点点头,理所应当地说:“需要我做些什么?” 谢煜歪头望着她的手:“你?你在家休息吧。” 沈长胤这才发现自己拧床单的时候有些脱力,手不自觉地轻微颤抖着。 她甚至自己都为自己的虚弱而笑了。 晚上谢煜打猎带了一只野鸡回来,还从村长家借了调料。 直到火堆升起来,两个人在火堆两面枯坐着,这才发现,没有人会做饭。 不知道要怎么拔毛,不知道用多大的火,烤多久,也不确定要不要预处理腌制,更不确定要用多少的盐。 谢煜瞪大了眼:“你那么会吃,居然不会做饭?” 沈长胤:“三殿下那么能吃,不也不会做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手了。 谢煜搜刮了毕生的回忆,仿照着记忆中的方法,烧了一锅开水,把鸡给烫了,然后拔毛。 沈长胤则用上午没用完的嫩薄荷叶与盐自制了腌料,望着碗里的糊糊,沉默了一会儿。 转头望向在旁边看着的谢煜,又将视线转向邻居家菜地的方向。 谢煜领会:“我去偷她们家两根葱。” 偷了葱回来放到腌料里,在鸡上抹了一层,又用一根木棍穿过野鸡,两人在火堆对面,一人拿着木棍的一头,手动转圈。 腌料噼里啪啦地从鸡上掉下来。 两人的动作一时间都凝固了,默契地都没提这种愚蠢的失误。 好歹最后还是吃上了肉。 虽然有部分地方烤得已经焦黑了,只能将没有糊的部分扯下来吃。 这些部分即使没有糊,鸡肉都已经老了。 但谢煜安慰道:“好歹没有沙门氏菌。” 沈长胤已经放弃了去问她什么是沙门氏菌。 在京城被人们认为是皇天贵胄的三公主、被认为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在这个夜晚,深深伤害了一只可怜的鸡。 也被这只鸡伤害了。 第52章 到了深夜,两人洗漱完,回房间睡觉,各自占据了一张床。 床的距离不算远,谢煜还挺习惯的,感觉回到了大学宿舍。 而前两天实际上几乎没有睡觉的沈长胤躺在床上,闻着屋里面淡淡的木头味与薄荷味,听着谢煜躺下去几十息就均匀起来的呼吸声,原以为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不知道为何,可能实在是太需要睡眠了,也可能是今日太累了,她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竟然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她第一次比太阳醒来得晚,从床上坐起来,怔愣地望着自己的手。 直到谢煜醒来,喊她去村长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回来垒土灶,她依然处在那种惊异中。 走在乡间的泥土路上,风似乎比昨日的更温和,空气也更清新。 她望着兴高采烈和路上的村民打招呼的谢煜,想着对方沾枕头就着、中途不会醒的睡眠。 第一次对谢煜的性格有了理解。 大概休息得好确实会使人乐观。 吃完早饭回来垒土灶。 军营中是时常需要垒灶做饭的,虽然轮不到沈长胤自己动手,但她也看了许多回。 因此最终的分工变成了她指挥,谢煜执行。 但是双方在泥里要加多少水这件事上就产生了莫大的分歧。 谢煜的手泡在泥浆里,抬着头望她,坚持:“这样就够了,再稀就垒不起来了。” 沈长胤则将泥浆与军营中见到的泥浆的稀稠程度对比,表示:“水太少了,在第一次烧干的时候就会开裂的。” 两人争执不下。 谢煜望着自己手上的泥土,又看见衣服上也沾上了泥土,而沈长胤隔着半米远,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大怒,但不表现出来。 只是严肃,握拳、举手,又一次做招财猫的手势。 在沈长胤反应过来之前,弹射张开手,泥点子朝着沈长胤飞溅而去。 看见沈长胤干净的浅紫色衣服上沾了泥点,她大笑两声。 得意:“现在你可以继续指导我了。” 话音刚落,院子外就响起敲门声,熟悉的十六七岁小女郎的声音响起: “小阿姐!听说你搬家了,给你送盆小花恭喜你。” 是林妍! 谢煜对沈长胤说:“你去帮我见她。” 沈长胤没动。 谢煜急了:“我现在知道她喜欢我了,那就更不能去见了,你快去帮我送人家走。” 沈长胤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泥点,又看看她。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谢煜能屈能伸:“等下我完全听从你的领导。” 沈长胤笑了下,转身出了院门,立刻反手又合上。 踮起脚尖想往院子里看的林妍眼前一黑,看见是她,讪讪一笑:“沈姐姐,是你啊,我给小阿姐送东西。” “小妹。”沈长胤喊她:“我和她的事情你没有听说吗?” “我听说了。”林妍郑重地说:“我知道小阿姐不喜欢你。” “你没听说她在外面有别的喜欢的人吗?” 小女郎摇摇头:“那天我也在,我不觉得小阿姐真的喜欢那个人,那个人可能都不存在。” 竟然出乎意料的敏锐。 沈长胤不易察觉地挑眉。 是个可造之才。 林妍继续说:“我觉得小阿姐是在编故事,只是因为她不喜欢你,想摆脱你。” 但是毫无说话的艺术。 沈长胤渐渐淡了神色。 看见对方手里捧着一盆花,是开得正好的茉莉花盆栽,枝繁叶茂。 她一眼就看见了隐蔽藏在枝叶间的那条红绳。 “你小阿姐现在有事情,不方便见你。” 林妍也不气馁:“那我明天再来。” “不用了,你不是要送她盆的吗,给我吧,我帮你送。” 林妍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肯定给你送到,不会给你扣下来的,下次你可以亲自问她有没有收到。” “那好吧。”小女郎将花递给她,叮嘱:“你一定要亲自送到她手里,让她好好看看这盆花。” “嗯。”沈长胤答应得好好的。 她转身进了院子,将门关好,立刻将藏在枝叶间的红绳抽出来,放在手心望了一会儿,轻笑一声,收到自己的袖子里。 而后才往前走,对着埋头和泥浆奋斗的谢煜说:“她给你送了一盆茉莉花。” “就这样?”谢煜怀疑:“她没说别的吧?” “没有。”沈长胤面不改色。 将茉莉花放到墙角,重新站回谢煜身边:“现在听我的指挥。” 当天,两个人还是把土灶垒起来了,把厨房里的锅掏出来架到土灶上,开始做饭。 只有一口灶,干脆就做一锅出,下边是米,米面上是装着菜的碗。 前两天谢煜向村民学了怎么腌肉,现在就用上了,出去打了两只兔子回来,降低盐量,腌了之后放到碗里蒸。 本想着虽然不会好吃,但总也难吃不到哪里去。 结果揭开锅盖,发现米饭蒸糊了。 这是火候的问题,谢煜是负责烧火的那个,嘴硬说这是锅巴。 沈长胤让她把那乌黑的锅巴吃下去。 她就闭嘴了。 吃完晚饭后,谢煜消失了一段时间,沈长胤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只能在院中踱步。 月上柳梢头,院门被砰的一声推开,谢煜抱着满怀洁白的重瓣梨花冲了进来。 “今天林妍提醒我了,说好了我要给你送一个月的花的,之前给你送的樱花现在应该也刚好凋谢了。” 沈长胤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说:“好。” 她去找了一个陶罐洗刷干净,将梨花放进去,摆到房间里的桌子正中央。 第三天。 两个人做的饭好多了,虽然有一点夹生,但不影响吃。 谢煜打猎的手艺也在进化,渐渐地,打回来的猎物两个人吃不完了。 两个人一合计,决定将那些没有断气的猎物带到镇上去卖,顺带买些生活用品回来。 谢煜又买了两个竹筒的本地生牛乳,打算回来研究一下甜品。 那天晚上,她守在土灶前烧火。 煮牛奶的火候需要精确控制,只能是小火,不然牛奶会扑锅,所以她很仔细,一小把一小把地添柴。 忽然,屋子里传来碗被打翻的声音。 有危险?! 她立刻冲进屋里。 看见沈长胤站得远远的,指着墙上的蜘蛛给她看。 “你认真的?”她问。 “你杀人不见血,你亲自上手审讯刺客,你现在告诉我,你怕蜘蛛?” 沈长胤不说话。 谢煜带着嘲笑,用草纸卷了一个纸筒,把蜘蛛给打死了。 她恐吓:“现在天气确实是暖和了,虫子确实是多了起来,说不定你夜里睡觉,虫子还会顺着墙壁爬到床上,然后爬到你的脸上。” 沈长胤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据说人一生会在梦里吃掉大概三千只小虫子。” 沈长胤抿紧了嘴。 谢煜大笑,出去研究她的牛乳了。 留下沈长胤,警惕地望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烛火摇曳,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照出阴影。 她草木皆兵,甚至将自己的几根发丝都看成了是蜘蛛细长的腿。 谢煜的牛乳煮成功了,沈长胤在屋里都能听到对方心情很好地哼哼歌。 好讨厌。 这个人,好讨厌。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觉得前几天的自己好像昏了头。 说什么放这个人走? 这个人这么讨厌,凭什么放走。 却没承想,过了一会儿,那个讨厌的人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牛乳,一手举着点燃的干香蒲走了进来。 “喝吧。”她把牛乳放到桌上,举着香蒲在每一个角落驱虫。 烛火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大,在狭窄的墙壁上大面积重合。 沈长胤喝完了那碗微甜的牛乳,当天晚上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信鸽又来了。 京城里波谲云诡,她虽然推迟了回去的日期,事情却不会等她。 老金将近期的几个问题写在纸上,并询问她能否就这样用信鸽的形式远程处理一些朝政与军务。 她答应了,将那几个关键问题的处理方案写在纸上,让信鸽送回去。 谢煜也看见了,见怪不怪,连询问的念头都没有。 从那日起,她就一边处理棘手的政务,一边继续过乡村该有的日子。 会修烟囱的那个村民终于回来了,将烟囱修好,从此她们就有了两口灶,可以一口做饭,一口炒菜。 自从煮了牛乳之后,谢煜烧柴的功力大涨,现在做的米饭已经非常完美了,甜中带糯。 她开始向炒菜进军,将勺子挥得虎虎生风,但她有一个缺点,总也改不掉—— 第53章 她不会调味。 总是拿捏不好盐和糖该放多少,更别提醋与酱油了。 因此总是要沈长胤在一旁帮忙。 她们俩已经失踪有一段时日,京城中的各方由轩然大波到暗流涌动,有许多利益方觉得她们俩已经死了,正在磨刀霍霍。 一些临时盟友也在摇摆,甚至直接跳反,打算啃掉沈长胤的势力。 要怎么处理? 要敲打还是要透露消息,敲打要敲多重,总不能够与所有人为敌,透露她还活着的消息的话,谁是可靠的,谁会立刻将消息泄露出去。 刺杀她的人又到底是谁,混在哪一方的势力中? 北郊的百姓也听说了三公主与摄政王失踪的消息,军垦也不如前段时间顺利了,该怎么安抚。 皇帝是什么样的态度,那几个公主呢? 问题好像层出不穷,千头万绪,无论从哪一个线头追查下去,都只会引向一团乱麻。 某一天夜里,沈长胤坐在桌前,迟迟没有下决定,笔尖的墨滴已经干了,烛火已经昏黄,听见了厨房里有人在喊她:“沈长胤——!” 她放下笔与京城中的无数暗流,起身来到那间小小的厨房。 谢煜见她来了,自觉坐到灶膛后开始烧大火。 今天去镇上,买得了细嫩的牛肉,两人一致决定要开大火爆炒。 爆炒的时间就短,下调料的时间窗口也有限,干脆这道菜就直接由沈长胤来做了。 恰好谢煜前两天刚买了一柄轻便的木勺,沈长胤也能轻松使用。 京城里的一切都是复杂的,又是充满诱惑的,是权力与利益交织的,是有她不能够放弃的仇恨的。 但这里的一切是简单的,只有眼前的三餐。 沈长胤快速将牛肉炒好,又盛出米饭。 她们最近又打了一张桌子,就放在院子中央。 将饭菜端到桌子上,准备吃一顿露天的晚餐。 沈长胤算了算时间,发现今天已是花月的最后一天了,这十几天里,谢煜又送了两回花,保证那个粗陶瓦罐里永远都会有鲜花在盛放。 老金她们早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埋伏在附近,只等着她的命令。 谢煜吃完饭了,很满足,又拖过来一个凳子搁腿,望着天上的繁星说:“要是有两把摇椅就好了,肯定很舒服。” 沈长胤问:“除了摇椅呢,你就不需要点别的吗?” 谢煜想了想,摇摇头:“现在想不出来。” 又笑着说:“你可能不信,但是如果当初我没有被你抓回去的话,我应该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不过村子可能要更大一些,或者干脆住在镇上,总之就是过很普通的、关心三餐的生活。” 说完后才发现沈长胤在望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沈长胤朝她笑。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其它含义、只有轻松的笑。 信鸽‘咕咕’地落在屋顶。 谢煜已经认得这只鸽子了,起身去厨房摸了一把小米出来,发现沈长胤已经回屋了,也没在意,将小米撒给信鸽吃。 等她看着信鸽吃完了小米,一回头才发现沈长胤已经出来了,不知道望了她多久。 见她看过来,沈长胤路过她,捧起地上的鸽子,将手中的纸条绑到了鸽子的腿上。 她将鸽子放飞,走向院门口,停住,说:“今夜午时,老金她们会带人控制整个村子。” “你可以就在这里待着。如果想去别的地方的话,村口的第二条岔路上会有一辆马车在等你,车上有足够的银两,你可以去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地方,重新建一个这样的小院子。” 谢煜站在院子中央,愣住了。 沈长胤已经推开了院门,顿了顿,却还是转头说: “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和你在另外一个院子里摆两张摇椅,你打猎、生火,我做饭、写对联。” 她说得很慢:“如果有来生。” 她转身,匆匆踏入夜幕中,一次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 爱你们耶! 第31章 从回京到反悔 ◎她后悔了◎ 沈长胤走了,谢煜还有些发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也不去追人,反而先趁着月色,去村口的第二条岔路上去查看那辆马车。 月亮高高挂着,草叶上已经下露水了,走到了马车面前时,她的衣角已经被沾湿。 她环顾了一圈,确认这辆马车就是她们两个人最常乘坐的那一辆。 她第一、二、三、四次被沈长胤抓回来,还有每天上朝,都用的这驾马车。 这辆马车看着其貌不扬,外面也没有镶嵌什么金银珠宝,但质量确实是非常好。 马车内空间又大,柜子又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这才能获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沈长胤的青睐。 居然舍得给她? 她上车检查了一圈,确实发现了不少银子,还有一些干粮、换洗衣物、伪造的路引,甚至连地图都给她备了一份。 沈长胤这个人,当她不站在你对立面的时候,是十分体贴的。 她坐在马车的驾驶位,背靠着马车,望着天上的月亮,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 沈长胤突然要放她走,为什么? 她从所有的利益角度都思考了一遍,都没能理解。 最后只能临时归咎于,乡村生活果然净化人类心灵,沈长胤都开始良心发现了。 那她得趁着沈长胤回到京城、被京城重新熏陶成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权臣、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跑路。 她这一走,沈长胤在京城里的处境应该会难过一些,毕竟要独自一人面对波谲云诡,还丢了她这个三公主的借口。 想到这里,她耸耸肩。 没事,要相信这种大魔王的能力。 没有任何心软,谢煜牵起马绳,大喊了一声"驾",头也不回地往远方驶去。 夜路是越走越亮的,渐渐地,眼前开始了晨光熹微。 沈长胤的新马车在皇城门口停下,她尚未下车,就听下属在外面说: "皇帝陛下领了文武百官和几位公主在这里,说是要为您接风洗尘。" "知道了。"沈长胤整了整衣襟。 等她下车的时间略有些长,现场的官员们开始有些躁动。 之前被沈长胤坑得很惨的郭家,如今只剩下几个六七品的年轻小官,但也能随侍自己的上官,出现在这种场合。 她们领头,在官员中窃窃私语,表示摄政王遭逢大难,流落民间半个月,此时必定形容枯槁,憔悴不堪。 又不知道何处传来,摄政王脸上被划了一道已经毁容了的流言。 众人都相信沈长胤在这些日子里一定饱受折磨,现在的状态一定不好,毕竟她是尽人皆知的文弱。 今天算是个重要场合,史官也是到场了,此时正拿着笔和便携的小本子,写下'摄政王沈氏于马车中迟迟不肯出,轻慢天颜'的句子。 一只细长白皙的手就在此时,在嘈杂中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沈长胤款步从马车上走下来。 银白色衣裙一尘不染,身形修长,仪态温和大方,全身无可见的伤口。 那张人尽皆知清冷漂亮的脸上更是一丝伤口也无,反而因着沉着冷静的神态,更添几分光彩。 煌煌中如白日见月。 在场的人一时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此人在经历了这样一番磨难后,不仅没有形容枯槁,反而维持了一贯的温文尔雅,风姿翩翩。 更因众人皆知她经历了生死劫难,在看她这般仪态时,就不自觉地将她与那些只是被富养出来的世家贵女区分了开来,更多一丝尊重。 皇帝和几位公主是没有官员们这般心态的,都只是平和地看着。 沈长胤走到她们面前,行了一个非常浅的礼:"圣上。" 皇帝也表现出了基本的礼仪:"沈爱卿。" 说罢她就朝沈长胤的身后看去。 等半天也没有等到第二个人从马车里出来,这才变了脸色,问沈长胤:"老三呢?" 几位公主也齐刷刷地向沈长胤看来。 这句话更是提醒了在场的所有官员。 是啊,摄政王与三公主一同出的事,怎么如今摄政王回来了,却不见三公主。 "三殿下遭逢大难,身心受惊,腰腹处更是受了两处刀伤,不宜长途奔波,便没有与臣一同回来,而是留在承州休养。" 沈长胤款款地解释。 百官都接受了这个理由。 只有谢家的这位皇帝和几位公主,都还在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过了许久,皇帝才朗声大笑,拍拍沈长胤的肩头,看起来仿佛接受了这个理由一般。 实际却用只有周围一圈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 "沈长胤,你是个聪明人,当初你与我谈判说要找个公主联姻,自然有你的考量。" 第54章 "那你也就该知道,如果老三不回来,你可找不到第二个公主联姻了,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是清楚的。" 沈长胤面如平湖:"沈某之事,不劳烦皇帝陛下为我操心。" "最好是这样,实际上我也不在乎你。她要休养是吧,两道刀伤,再休养个六七日便应该能达到可以回京的程度了。" 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黄袍,站得比沈长胤高一阶,头戴着冠冕,将阴影压下来,既威严又使人惊惧: "七日之内,你最好能真的将我的女儿带回来。" 她一摆袖子,转身离去,身后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与官员。 而沈长胤站在原地,将手合在额前,做了一个送别的手势,面上却毫无表情。 送走皇帝后,她就带人回了府。 门口牌匾上三个大大的'瑾王府'的字还是颜料鲜艳、崭新方正的。 沈长胤看了一眼,没有停顿,径直进了府。 她们不在的这几日,侍从依旧将府里打理得很好,各处都整洁有序,只是显得略有些空荡。 没走几步,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一抬头,方发现是一个小孩和一只狗急匆匆地向门口跑来。 见到沈长胤,小晚和小花都急刹车,小晚行了一个礼,便匆匆往她的身后看去。 "沈大人,三殿下呢?" 面对她们,沈长胤就懒得编一套'修养疗伤'的说辞了,并不回答,只是走向前:"等老金她们回来了,喊她们来后院见我。" 她匆匆回了平时居住的后院,她的侍女已经在等着了,从她进门那一刻起,就有好几个人在围着她伺候。 "大人今朝回来,肯定是要接风洗尘的,毕竟是遭了刺杀,还是烧艾、跨个火盆比较好。" 侍女们早就找德高望重的道士算好了整套流程,也不需要沈长胤额外腾出时间多费心,只需要她正常地向前走,她们自然就能将一切流程安排好。 跨了火盆,烧了艾草,进了屋后,浴室里黄花梨木打造的浴桶中已有加了香草的、温度适宜的热水在等着她,崭新、过了一遍水又在小火香炉上烘的柔软馨香的白色巾帕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旁,供她取用。 洗完澡之后,换上今年江南刚进贡的衣料裁的新衣,轻便又保暖,只穿两层就足矣,不像民间买到的布,即使是上好的细布,即使在已经回暖的阳春三月里,都还是要穿个三四层才能够保暖。 坐在桌边,有侍女按照她的习惯,将发尾擦到半干,又有人点起角落的熏香。 "这个奇楠质地软糯,香气清甜,是西北的张大人特地送过来的,怕是当今的皇帝也没有多少。" 熏香的浅淡烟气缓缓晕染到整个屋子,眼前的桌上又被端来了两碗四碟,碟子里都是雅致又让人食欲大开的菜色,两个碗中一份是清香扑鼻的粳米饭,另一份则是金黄浓香的花胶海鲜浓汤。 另有如今在北方千金难买的早茶,快马从江南送过来,取了京城附近最好的泉水沏了,送到桌上叫她清口。 沈长胤拿起筷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谢煜,来吃饭。" 她的话一出,满室皆静,侍女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沈长胤看着桌上这些可以称得上昂贵的菜色,这才是她选择的生活,她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谢煜。 顿了一会儿后竟然笑了。 她没有像侍女们担心的那样表现得落寞,反而说:"是她命不好,错过了这些。" 侍女们都是知道谢煜爱吃的,此时也轻松下来,轻快地说了两句是,就退出了房间,留沈长胤一个人安静用餐。 房间里静得可怕,沈长胤垂下眼睛,每一口都非常认真地吃完了这顿饭。 当天夜里,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失眠像是许久未做的噩梦,翩然而至。 窗外下起了夜雨。 大概是好事,春雨贵如油,军垦也会顺利许多。 沈长胤却想起来,在村里的某一天夜里下起了雨,一直绵延到第二天。 清晨,两个人在绵延的雨声里双双睡过头,连床都懒得起,屋子里还有一点温水,一点牛乳点心,两人分食了,又重新到各自的床上躺着。 阴雨连绵,带着寒气,谢煜就点起了炉子,将买来的麦饼放在炉子上慢慢地烘烤。 她们就那样望着窗外烟雨朦胧的世界,那一天都没有出门。 沈长胤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结束了回忆,起身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回到床上,静静地躺着,也不闭目,而是如那日一般望着雨中的世界。 京城的烟雨似乎确实与那日的不同,是昂贵的、寂静的、孤独的、阴寒的。 第二天一早,老金带着人回来了,她忙于控制村子,收集分类证据,至今仍然不知道谢煜已经走了。 她在帐篷里面等到沈长胤的时候,还疑惑地问:"今日的会,三公主不来吗?" 沈长胤径直走过她,冷声道:"她不会来了。" "没有她,日子不还是要照样地过吗?" "汇报吧。" 死士村的事情远比她们想的要更棘手,老李她们撬不开嘴,村里少有的几个知道死士的事情还愿意说的村民知道的也不算清楚。 剩下的村民全都一问三不知,茫然又无措。 村长的妻子至今还不肯相信自己的伴侣所谓在外工作,实际上是在当训练死士的教头。 沈长胤放任下属讨论,各种意见纷纷扬扬,似乎都有些道理。 直至讨论将休的时候,帐篷帘被掀开,朱听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门口。 "大人,上午有个小乞丐来送信,是给您的,应当是来自三公主。" 沈长胤站起来,又缓缓坐下:"送上来吧。" 她拆开信一看,语言简练,却又写了不少*事情,按照不同的范围分类,每个范围又拆成了数点。 第一个部分,是将她挂怀的那些人事物都交代了一遍,比方说小乞丐,比方说小花儿,甚至还有朱听,说自己在府里还是剩一些钱的,请沈长胤拿去,该给买书的买书,该给买肉的买肉。 第二个部分,是说自己还有点笔记留在房间里,请她帮忙收好,日后自有人上门去取。 第三个部分更细致、妥帖,是关于死士村的,大意是: 对于普通的村民,千万不要上刑,上刑了也问不出什么。 对于老李这种退役死士,刑讯也不是不行,但应该收效甚微,不如延续死士主人家的方案,攻心为上。 对于数量庞大的死士群体,在事情结束、控制到手后,尽可能将这一部分人收编,作为一个特殊部队,某种意义上她们算是犯人,故而也不会有自由民参军那样的待遇,日常应该需要控制活动范围,也限制金钱活动。 但至少到那个时候,可以将普通的村民都放回去,登记在册,时不时派人巡视一番就可以。 这样可以使得村民与死士依然维持互相牵制的关系,是花费最少、效益最高、又兼顾人道的方案。 她写得细致入微,沈长胤看完了,和下属们一说,便获得了一致同意。 事情解决了,下属们纷纷离开沈长胤的营帐,她则将纸翻过来,去看反面写了什么。 空的。 谢煜关心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再无其她。 沈长胤将纸重新按到了桌上。 回京的第三日,上朝。 虽然还没有获得全部的真相,但是已有的证据中大量指向了五公主派系。 五公主自然不认,她的外家丞相一派更是要对她鼎力相助,与沈长胤一派的人吵吵嚷嚷,间或夹杂着其她派系的人落井下石、浑水摸鱼。 而皇帝除了在朝会刚开始的时候问了一句三公主还没回来吗,之后就再也没有讲过话了,手撑着脸颊,低着头看着下方的无数官员吵嚷。 沈长胤的视线从皇位上又看到大殿中,看尽无数人脸上的神情,有像跳梁小丑的,有心急瞪眼的,也有被说中了事情恼羞成怒的。 这就是现在的京城,现在京城中最顶端的一群人。 这是勤政殿,而非乡村。 大殿中一丝风也无,挑高的屋顶、至高的权利都掩盖不住这里的压抑。 沈长胤在此时又想起来谢煜的那一封信,甚至笑了。 她后悔了。 凭什么谢煜以后就能过那样简单的好日子? 她要重新将她抓回来。 她会给她最好的衣食住行,最昂贵的首饰,最高的地位。 同样的,谢煜也要和她一起面对这一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东西。 京城如果使人发烂,那她们两个人得烂到一起才行。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正准备坐船下江南的小谢:我说什么来着? 她就是被美好生活短暂净化了心灵,本质是不会变的。 小谢的直觉比小沈对自己的认知还准。 第32章 从上船到下船 第55章 ◎二合一补更◎ 清晨,乳白色的雾与船工水手们说话时呼出的气交织,临河镇早早地苏醒了。 这座小镇是一座完全围绕码头而建成的小镇,镇上的人几乎都靠码头经济而生活。 离码头最近的就是一条供船工水手们吃饭的餐饮街,此时许多店铺都没开门,但是几家早餐铺还有流动的早餐摊子都已经热闹地开张起来了。 谢煜从码头上下来,也在这里买了两份煎饼果子。 她刚刚是去码头谈事的,已经找好了明日将会启程前往江南的船队。 沈长胤给她的马车质量太好了,她没舍得扔, 就找了一支有大货船的团队,让她们把马车一起运到江南去。 货船上是不能运人的,她又额外包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船,这两日到处在买北方的特产准备带到江南去。 她在这个小镇上住了两日,码头的许多商家就已经和她混熟了,见她过来都给个笑脸,吆喝着问她: “小玉姐,听说你明儿个就要去南边了?” “这一去几时能回来?” 谢煜也跟她们挥手打了个招呼,喊道:“不回来了!” 今天在京畿的最后一天,明日就要动身远走了,她却没有什么感触。 白天照样逛街买东西,傍晚才回到客栈里收拾行李。 她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唯一比较多的就是这两天买的特产,本身也是商家包装好的,不需要额外收拾,明天请个船工帮忙运到船上就行。 她早早地收拾好,知道明天要早起,就想早睡,却一直被客栈里的其她客人吵醒——这毕竟只是一家码头附近的小客栈,只需要为来往的人提供暂休一夜的住所即可,不在乎客户体验,故而墙壁非常薄。 谢煜可以清晰地听见附近房间里传来的说话声。 睡不着,干脆叫小二送了一碟花生米,一壶茉莉花茶,将窗户打开,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边听着隔壁的爱侣说着临行前的告别。 还有一个房间里住的是第一次下江南的年轻人,家里人不放心她,追来了客栈进行最后的叮嘱。 她一边听,一边吃花生米。 新鲜炸出来的花生米是香的,用手指捻去表层的红皮,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等待油脂的香气充盈口腔,再喝一口凉的茉莉花茶清口。 远行的前一夜,真是奇怪的时刻。 无论未来会有多大的期望,无论目的地是自己多喜欢的地方,在离别前的一刻,人都无法感受到纯然的开心。 有佳人送别的人恋恋不舍,没有牵挂的人如她,居然也少了几分劲头。 天上的月亮幽幽的,扁扁的,钩子尖到可以把人吊死在上面。 谢煜甩甩头,撇去心中的思绪,躺到床上,原以为今夜会被吵到睡不着,但还是在十五分钟之内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远方的天还是暗蓝色的,街上没什么人,去码头一看,她选的那只船队的船工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码头上的活要力气,船工们穿得很少,上身只有一件单衫,下身穿着方便活动的短裤。 谢煜是买了货船上的一个仓位,又包了一艘小船的,属于不小的主顾。 见她过来,立刻有个水手一样的人进船去喊管事的了。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女人上了岸,走到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油条。 “你就是包了船的那个年轻人,叫我老崔就好,你的船是我来掌舵。”她递了一根油条给谢煜。 谢煜接过来,也笑:“对,是我,我还有些东西,装货吧。” 有了船工的帮忙,她在不到两刻钟内就安置好了所有行李,马车也被运到货船上了。 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一艘如同现代游轮那么大的红木船上,看着船上的舵手在前船舱里支起一个小炉子,煮捞上来的河鲜。 只加了一点盐的鲜味在薄雾中冒了出来,闻到这个味道,谢煜的精神立刻就好了起来。 深吸一口带着冷气的空气,一点也不见外地讨了一碗鱼汤喝,谢煜端着碗站在船头,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面,突然生出‘我是世界之王’的豪情。 果然,昨天晚上心情不好,有80%的原因都是因为那家客栈的花生米调味调得太烂了。 这艘船上除了船长外,还有四个船员,她回了船舱,一边喝鱼汤,一边和人家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是套话——这是她的习惯。 等到船长终于忙完了别的事情上船,她已经把四个船员家里有多少人,有多少只鸡都给问清楚了,自己的事情一分都没往外透。 就这样还被四个船员引为人生知己,约定好了等到了姑苏,就一起下船去喝酒。 船长是个老道的人,往船上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船员被谢煜哄得七荤八素了。 她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该多了解谢煜一点。 就也往船舱里一坐,问:“玉姐儿,怎么想到往江南去的,玩吗?几时回来啊,还坐我们的船?” “不回京城了。”谢煜朗声说:“我要先去江南玩一圈,然后去岭南玩一圈,可能会绕路去西北,总之不回京城了。” “怎么就不回京城了呢,京城可是好地方,多的是你们年轻人建功立业的机会。” 船长是个啰唆的中年人:“你也不想一想,什么江南、岭南、西北,这些地方的人不也还是削尖了脑袋往京城来吗?” “我又不图建功立业,我就喜欢游山玩水,这天底下的名胜古迹那么多,我可以一个个看过去。”谢煜说: “你想一想,那些山那些水,可能已经存在几百万年了,我和几百万年前的一个原始人站在同一片地方,多有意思啊。” 船长并不知道什么叫原始人,但很快就猜出来了,摇摇头说: “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人离乡贱呢,再说了,你不会想自己的母亲姐妹吗?” 谢煜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了搞邪术的母亲,搞养生的姐妹们,疯狂摇头:“都死了。” 她说话斩钉截铁,毫无悲伤之意,充满乐观之情。 船长被她噎住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过了一会儿才说: “那你在京城就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喜欢你的姑娘总有吧。” 谢煜将一块鱼肚肉上的刺挑出来,脑海中不期然地跳出沈长胤的身影,有些犹豫地说:“可能有吧。” 这下船长和船员们可都来了兴致,她们都是三四十成家的人了,最喜欢听这种小年轻的故事。 “说说,说说。”她们催促。 反正自己用的也是化名,这些人更不可能认识沈长胤,谢煜就一边思索一边说了。 她回忆着沈长胤的表现和最终放自己走的决定。 “我觉得她可能对我有一点好感,但她自己不知道。” “哦——哟——”几个大姨纷纷表现出被纯爱击中的神情。 船长问:“你咋知道的?” “我又不是傻子。”谢煜斜眼望她。 前几天在村里,她没有提前发现林妍喜欢她,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妹妹的心态。 没有思考,所以没有发现。 但沈长胤不是一个可以被抛之脑后的人,她对沈长胤的思索很多。 她不是那种喜欢装傻的人,也不是‘别人的喜欢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却依然不承认’的、自卑的人。 沈长胤对她的态度微妙,有时过于好了,有可能确实是出自一些隐晦的好感。 船长挥挥手:“那你去什么江南啊,赶紧下船,回京城和人家好好培养感情。” “赶紧告诉人家你已经知道了,然后甜甜蜜蜜地过小日子。” 谢煜:“她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提醒她,最好她一直都弄不清楚。” 船长龇牙:“这你对人家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谢煜向她望过来一眼,乌黑的瞳仁里仿佛沾染了水面上凉薄的雾色,轻描淡写地说:“还好吧。” 船长忽地打了个激灵。 这个小年轻,虽然看起来是善良的、又好说话,但其实不是个容易被拿捏的性子啊。 “她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谢煜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鱼汤喝干净。 “那什么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之前在村里,沈长胤也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候谢煜回答‘我永远不会喜欢上别人’。 但那是一个完全针对沈长胤的回答。 此时面对船长,她的态度反而要开放得多:“首先得喜欢我吧,得很喜欢我。” “然后就是……虽然这样说起来有点肤浅,但长得要符合我的审美吧,我也不是特别挑剔的人,就是喜欢那一种气质。” 她漫无边际地聊,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性格呢,最好对我温柔一点,但不能没有脾气,而且总归是要一个聪明的人。” 第56章 * 时间回到前一天上午。 沈长胤忍了又忍。 终于,皇帝因为要回后宫去听道士讲课而宣布朝会结束。 皇帝虽然走了,但是在吵架的文武百官大有不散场继续吵的架势。 沈长胤没有给她们一个眼神,立刻转身向勤政殿外走去,她的下属闭紧了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老金凑上前来:“大人。” 沈长胤:“之前参与过追捕三殿下的探子们呢,全都重新启动,查,请三殿下回家。” “好嘞——!”老金答应得十分干脆。 她虽然答应得干脆,但是天地茫茫,谢煜又领先她们三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沈长胤亲自上阵,试图从探子回报的线索中推测出谢煜的方向。 然后体会出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当初居然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放谢煜走的。 给的银子都是无法被追踪的,路引也是空白的,谢煜可以随意填上一个假名。 她在帐篷里,眼前挂着一幅巨型的地图,每一条道路都只是一条细线,密密麻麻地勾勒出一张巨型的网。 沈长胤用手蒙住眼睛,掌心揉着酸痛的眼睛,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的手里现在没有一条切实可行的线索。 猜吗? 这并不是她的风格。 为了防止决策出现失误,她从来不猜,她从来不赌。 但现在似乎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只能靠对谢煜的了解,猜一猜了。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眼前的迷雾仿佛立刻就被剥开了,无数答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甚至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直觉。 谢煜去了哪个方向? ——南边。 用什么样的交通方式? ——水路。 因为谢煜之前出逃的时候已经尝试过了陆路,沈长胤知道对方是个喜欢新鲜感的人,这次会选择尝试水路。 但京城的码头也有不少,对方在哪一个码头出发? 沈长胤顿了顿,用朱红色的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圈,圈住了之前剿匪的静水村,又圈住了离静水村最近的一个码头。 让人快马加鞭去静水村问过一遍,确定谢煜在南下之前确实去看她们了。 接到下属传来的消息,沈长胤当即起身,走出自己的营帐。 老金和朱听已经在等了,另有两个营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 “走吧。”她不曾有片刻犹豫。 披星戴月,连夜行军,好歹是在第二天码头发船之前到达了。 天空早已经不是鱼肚白,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每艘船上都有人来人往,江面上停着无数船只,盖得那一片水面都看不见了。 老金去问过码头的管事,回来汇报:“今天只有两支船队要下江南,载人的船都在那一片了。” 她指向码头的西北角,几十艘游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边。 “大人,需要我们现在就去搜吗?” 无端地,沈长胤想起了那日乡村,谢煜开玩笑一般地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为她战斗’。 如果那不是一个玩笑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 “你们封锁好码头。要让她愿意和我回来,我得自己去找才行。” 向着那一片船,她快步走起来,走着走着又开始小跑,被露水打湿的衣角沉重了些,却依然可以蹁跹摇摆。 她不识水性,踏上第一艘船的瞬间就被脚下的摇摆惊动了,扶着桅杆才没有跌倒,却在适应了船上环境之后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冲进船舱找人。 发现没有谢煜身影之后,又重新跑到甲板上,跳到另外一艘相邻的船上。 江面平静壮阔,晨雾如月纱落下,她的裙摆在半空中扬起,像是努力振翅的蝴蝶。 * 船舱里,谢煜原本还在和船员们漫无边际地闲聊,忽然听到船舱外传来一阵骚乱,不由得半站起来:“怎么了?” “你不用动。”船长哪能让客人去看,招呼了自己的船员:“我们去看。” 谢煜就安心坐下了。 船舱里安静下来,昏暗又安静,只有炉子里的火提供了微弱的光芒与燃烧的声音。 谢煜心平气和地烤火,望着自己被放在船舱一角的行李,思索着自己要先去哪里玩。 当环境安静下来,思维就越加活跃,思维越活跃,环境就显得更加安静。 她的脑子里转着许多的想法,人却一动不动。 南边的山少,不如多看水。 江南的菜甜,她是能吃甜口的,但是没有咸鲜的风味确实也不好过…… 舱门忽然被猛地推开,‘吱呀’一声甚至是刺耳的,伴随着大量光线的涌入。 谢煜下意识闭眼,在还没有睁开的那一刻就听到了来人急切的呼吸。 睁开眼,沈长胤就那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呼吸急促,鬓角的头发被汗濡湿,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眼睛是从未见过的明亮,直勾勾地望着她。 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沈长胤的话像是向她冲来的风: “你想看的那些山、那些水,一千年过去后它们都还会在。它们亘古不变,它们并不珍贵,不管你什么时候去看,它们都会在。” “但是人的一生很短很珍贵,我的一生很短,所以留在我的身边。” 谢煜看着她,看着她急促紧张的呼吸,看着她有些许狼狈,看着向来不紧不慢的人的急切。 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你好像打了什么仗一样。” 沈长胤努力平复着呼吸:“我找了你三十四艘船,确实像打仗。” 谢煜呼出一口气,又笑:“你知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说出这样的话?” 沈长胤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上气不接下气,抚了一下胸口,才继续说:“但我很聪明,我会弄明白的。” 谢煜乐得用双手蒙住脸,又分开两只手的指缝,将眼睛露出来:“不用弄明白,现在就很好。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俩什么关系呀?” 沈长胤:“不在乎,你不许走。” 谢煜此刻看起来不像是年纪更小的那一个,唇角弯着,语气里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像是包容又像是幸灾乐祸:“那就当朋友好了。” 就只是朋友吗?沈长胤稍有迟疑。 但谢煜已经站起来,拎起一部分行李,走向她,又将一部分行李分给她。 朗声说:“走吧。”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鞠躬! 端午假期是打算补更3k,再加更3k的,但是很难做到每天都卡好字数,所以就综合的加字数了。 小谢,本身作为一个直球人,出乎意料的也更吃直球。 小沈钓来钓去,小谢:?。 小沈冲过来,小谢:有点意思。 第33章 从激情到尴尬 ◎奇变偶不变◎ 谢煜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环视一圈,对于密密麻麻、已经包围整个码头的士兵熟视无睹。 轻巧地跳下船来,才发现船长和船员们被几个士兵拦在了岸上,此时正在用既惊恐又仿佛看见了奇迹一般的神情望着她。 “小……小玉姐?”随着谢煜的走近,船长磕磕巴巴地喊她:“这些人都是来找你的?” “嗯。”谢煜点点头:“船费我已经付过了,不过这次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江南了。” 这时候还提什么江南不江南的? 船长欲哭无泪,她到底载了一个什么客人啊? “小,不,玉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嗯……”谢煜犹豫了一下,发现不是很好解释,干脆大拇指向后竖去:“还记得那个可能对我有好感的人吗?” 她指着远处拎着两件行李缓缓走来的沈长胤:“就是她。” “她是个亲王,我应该算个公主。” 船长的腿一软,手扒拉在拦着她们的士兵的胳膊上,才勉强支撑住了自己。 亲娘诶——! 她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就是传闻中的三公主和‘清君侧’的摄政王,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和皇天贵胄喝同一个锅里的鱼汤,心就扑通扑通地直跳。 她知道那些上等人都是很注重自己体面的,为了不破坏自己的颜面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打发掉’。 眼前的这个公主又何止是上等人,那是公主啊! 说句夸张的,三公主甚至可能是下一任的皇帝啊——! 现在又加上了以恶鬼之称闻名的摄政王。 完了——! 这下回不了家了,再也看不见自己的老婆了。 她脸上的神色变幻,谢煜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既然我船费也付过了,还请您几个给我帮个忙,替我把马车和行李都搬下来,然后你们几位该下江南的下江南吧。” 哦嚯。 第57章 船长眼睛一亮。 自己这船人的性命保住了。 她忙点头说好,原本拦着她的士兵听见谢煜这么说,也就放下了手,甚至还跟着船长去搬行李。 谢煜就自己先回了马车上。 将行李往车上的角落一甩,她坐在软垫正中央。 这次的阵仗这么大,沈长胤肯定是要耽搁一阵子扫尾,然后才能上车的。 所以谢煜并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 心跳渐渐平缓,呼吸渐渐绵长,脸上残存的笑意渐渐消退,在这辆安静的马车里,当刚刚的冲动褪去,谢煜忽然捂住了脸。 她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请过一回亲情励志演讲大师,大师通过讲述无数个类似于‘妈妈为救女儿抬起一辆轿车’的亲情小故事,将台下十二三岁的青少年感动得哇哇掉眼泪,谢煜甚至被激得冲上台去,抹着眼泪大喊‘妈妈我爱你’——但她当时是住宿生,妈妈甚至根本不在台下。 演讲结束后,又连着上了四节冰冷彻骨的周三下午数学课,她才褪去激情,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什么样的行为艺术。 那是她一生当中的黑历史。 现在她感觉自己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弱智初中生。 一个巨大的疑问浮现在心头——她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她刚刚是在调戏沈长胤吗? 作为一个连单相思和被单相思都没有经历过的母胎单身,她居然说出了那些话? 虽然就好像‘爱妈妈’一样,算得上是真心话,但是她真的要那样说出来吗? 她深深地吸气,还没有调理好心态,沈长胤就处理好别的事情,上来了。 听到马车帘子被掀开的声音,谢煜赶紧放下手,正襟危坐,好像自己刚刚没有因为自己疑似的油腻而崩溃一样。 沈长胤看了她一眼,坐到她身旁。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和上学时候的同桌差不多。 谢煜眼睛直视着前方,心里略有些紧张,不知道沈长胤对于自己刚刚的表现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等了半天,车里面还是一片折磨人的沉默。 她的头不动,眼珠子悄悄向斜下方转去,试图用余光观察沈长胤的反应。 只看见了一双半握着拳、捏着衣服布料,搭在膝盖上的手。 怎么感觉沈长胤现在也很紧张呢? 不会她也在为刚刚的行为而感到尴尬吧? 想想也是,比起自己这种时不时就发癫的人,沈长胤这样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的人可能会更加感到无措吧。 她们俩现在要做点什么? 沈长胤是主动找过来的那个人,现在是不是应该率先打破沉默? 还是说作为那个被寻找的人,自己现在应该主动一点了? 两个人都面对着马车帘子,安静了半晌。 忽然又同时开口说:“我……” 谢煜赶紧:“你说,你说。” 沈长胤摇摇头:“没事儿,三殿下说吧。” “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啊……”沈长胤将一个语气词拖长:“这样吗?车里有点干粮。” “这次是行军出来的,就刚好带上了。是军队里的厨子研制出来的、方便携带的军粮,大概有四五种,三殿下要试试吗?” 谢煜点了好几下的头。 “不过,我需要提醒您一下,不管军队里的厨子如何用心研究,这毕竟是军粮,肯定还是比不上宫里御厨做的新鲜饭菜的。” 沈长胤从柜子里拿出四五个油纸包,将原本竖着贴在马车壁上的桌板竖起来,拉到两人面前,将军粮放上去。 刚想问谢煜想吃哪一种,就发现对方已经熟练地拆开了每一种。 沈长胤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这位三殿下的‘恶习’。 有些人获得了四五包零嘴后,会选择吃完这一包,再开下一包。 但谢煜的选择是通通拆开,每个都先尝一口再说。 要是严格说起来,这不是一个好的习惯,会被批评‘贪多’,‘重口腹之欲’,‘没有耐心’,放在勤俭一点的人家,更会批评谢煜把东西都拆开了,让东西容易坏。 但沈长胤却是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好,甚至觉得是人之常情。 军粮大多数都做成了用木盒压过的致密质地,看起来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沈长胤看着谢煜小心地在每一块军粮上都掰下来一角,放进嘴里尝一尝,眼神时而一亮,时而嫌弃。 让沈长胤已经吃到乏味的军粮都看起来变得有意思了。 这难道就是人类喜欢投喂小孩和宠物的原因吗? 而谢煜,作为在初高中时期把压缩饼干当零嘴吃的饿霸,对这种古代版压缩饼干适应性非常良好,还有工夫评价厨师的调味。 这样一来,刚刚的尴尬气氛就消失了不少。 当天晚上,两人就回到了京城。 谢煜一回到府里,就直奔自己的卧房,沈长胤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翻箱倒柜。 “三殿下在找什么?” “我手账本,哦,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日记。” 谢煜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半蹲在地上,另一只手正准备抽开抽屉,却在此时忽然停下动作,转头望她: “你偷看我日记没有?” 沈长胤忽然一愣。 严格来说,有的,只不过是前世。 那时候谢煜刚死,她也没有沦为药人,继承了早死鬼前妻的大笔遗产,却又被要求治丧,不能随意离开王府。 山珍海味吃够了,金银珠宝也数完了,绫罗绸缎也不再能够提起她的兴趣,在这种情况下又突然发现了亡妻的日记。 她当然看了,毕竟谢煜所有的遗产都是她的,包括那本日记。 但今生是真的没有看过。 她刚想说自己没看,却发现谢煜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密的机关木匣子,哼笑一声说:“我知道你没看。” “我特地去京城最好的木匠铺,定做的这个带机关的木匣子,需要很多步骤才能解开。” “虽然你也可以暴力地破开,但到时候我就会知道你看了。” 谢煜的脸上充满了‘自己就是机智’的得意,手上拨弄着机关。 拨弄了半天,得意的神情渐渐消退,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沈长胤摸摸鼻子:“三殿下可是自己也忘了该怎么开了?” “不能怪我,我当时刚从木匠铺把它拿回来,看木匠演示了一遍,想着回家自己多练习几遍就可以了,结果第二天就是定亲宴,我就和你一起被刺杀逃亡了,这都二十多天了,那些步骤那么繁琐,我不记得不是很正常吗?” 沈长胤望着她,忽然说:“果然,人在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时,就会变得话多。” 谢煜伸手指着门外:“出去。” 沈长胤岿然不动。 “歹人。”谢煜又骂了一句,发现自己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打开了,将匣子放在地上,后退了两步,打算也来个□□——跳到匣子上把它压坏。 却被沈长胤伸手阻止了。 沈长胤一边给她眼神,一边拿起地下的匣子,在手里转着观摩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尝试着调整机关。 “你不要尝试了,这很复杂的。” 谢煜刚说完,就听见了咔嚓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木匣被打开了。 沈长胤将木匣和里面的日记一同放到谢煜的书桌上,又对着谢煜说:“反之,当一个人非常聪慧的时候,她的话就会很少。” 谢煜:“其实我打人的时候话也不多的。” 沈长胤笑着离开她的房间。 谢煜坐到书桌前,将这二十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记录了一下。 她回京城的直接与根本原因当然是沈长胤来找她。 但同时也有一些对京城情况的担忧。 死士是一种工具,一种工具都搞出了死士村这么大的事情,那么幕后者要做的事情一定豢养死士要更大。 自穿越那晚起,她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判断——皇帝年迈,除了她以外的六位公主又都野心勃勃,夺嫡大战一触即发。 更何况,皇帝还是迷信巫蛊的,这实在太像是王朝末年的气象了。 目前来看,沈长胤发家于西北,应该已经将关外的蛮族镇住了,降低了外敌来袭的可能性。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代表局势不会乱——东汉末年的灾难就是自内部起。 她原本自知自己的斤两,不打算参与这些所谓‘大人物该关心的’事情的。 但如今机缘巧合(主要是沈长胤的强求)下,她既然已经身处其中,便想着,至少将手头的这件事处理好。 她正思索着,就听见沈长胤喊她。 她们如今的这个居住格局是一字排开的对称套房,真当像合租室友一般。 她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发现沈长胤在自己的书房里向她挥手,老金与朱听正站在她身边。 第58章 谢煜起身,走过去:“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沈长胤望向老金:“三殿下既然来了,你可以说了。” 老金点点头:“这两天确实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按照老李的说法,她们死士的部队代号叫作睚眦营,并不是她们主人家唯一隐藏的东西。” “目前可知的是,这个幕后黑手在自己的隐田上建立了一座堪比小城的镇子,她们都管这个镇子叫作隐曜镇。” “睚眦营日常就在那里驻扎与训练,但隐曜镇上还有保密级别更高的安保部队,以及死士被明令禁止进入的三十座小楼或大院。” “老李观察过,每逢初一十五,会有十辆四头马拉的大型马车驶进小镇里,中途不停留,直接往那些小楼里驶去。” “根据她的观察,那里面装的应该都是被捆好了的人。” “属下*认为,那里就是幕后黑手的大本营了,只要将那里拿下,我们绝对不缺证据。” 沈长胤屈起手指,指节在桌上敲了敲,表示认可,却说:“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不能离开京城亲自指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谁带兵去打?” “我去啊。”谢煜理所当然地说。 “按照你的说法,我可是公主,天然具有治理国家的权利。在一个隐田上出现了要对我家江山不利的因素,我去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虽然我在此之前没有正式的行军打仗过,但是老金可以在身边辅佐我。” “而且,”她看着沈长胤的眼睛强调:“我和你一样聪明。” 她还惦记着木匣子的仇。 “三殿下怎会与我一样,应当比我更聪慧才是。”沈长胤弯弯眼睛。 “那就这样定了。” 当夜,老金就将所有的资料送过来了,谢煜在书桌上摊开各种地形、供词、行政规划等资料,认真研究。 结果桌子的面积都不够大了,她就将阵地转移到床上,资料一行行一列列地铺满,她一只腿曲立着,一只腿盘着,坐在床上,手里握了一支炭笔,眉头紧皱,时不时地圈出重点。 沈长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谢煜听到她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先问了个问题:“我在用运粮车的数量与频率推算小镇上的人口,但结果好像有问题。” 沈长胤听见了,将手里的干桂花酒酿小丸子顺手放到桌上,拉了一个凳子,坐到床边,手按在柔软的被子上,侧身看去:“哪里有问题?” 谢煜就将几张纸拿给她看。 两个人头靠在一起看着纸上的计算过程。 烛火明亮,将她们的身影投到墙面上。 * 第二天一早,谢煜就跟着沈长胤一起去军营里面熟悉自己将要指挥的军队。 她本以为会出很多的乱子,预想好了该怎么处理军队里面的刺头来给自己建立指挥的威严。 也考虑了许多方案来帮助军队习惯自己的指挥风格。 更考虑了最坏的情况——如果真的无法直接指挥军队,她就只负责指挥老金,由老金将她的命令转化成军队能够接受的指令发下去。 但真的到了军营里,她却发现,一切担心都是不必要的。 这支沈长胤的军队莫名的非常趁她的手,令行禁止之外,还对她的指挥风格非常熟悉,没有任何理解困难。 士兵的基础素质不低,甚至会运用到一些现代的侦查技巧,甚至知道该如何以三三制的形式冲锋。 谢煜指挥起来如臂使指,极为顺畅。 如果不是知道这支部队是沈长胤的,她甚至怀疑这是自己训练出来的。 这能是古代军队? 这不可能啊! 谢煜拒绝接受这一点,看着沈长胤的眼神越发怀疑起来。 终于等到部队训练的间隙,她余光捕捉到沈长胤一个人进了营帐,就匆匆跟进去。 营帐昏暗,站在沙盘后的沈长胤疑惑地看她。 谢煜又探头出去,看了看四下无人,才重新转回来,握紧营帐的门帘,对着沈长胤压低声音说: “奇变偶不变?” 沈长胤:“?”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34章 从侦查到拿下 ◎血液◎ 夜色四合,暗云翻涌。 一支斥候小队静静地蹲在茂密的灌木丛里等待着。 这支斥候小队有十二人,小队长姓钱,她已经当了很长时间的队长了。 队伍里有七个人都是她之前就同队的战友,还有四个人是新加入进来的。 她以手捂嘴,模拟出了规律的鹧鸪叫,在五短八长的频率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沙漏,倒置在眼前的平地上。 随后向后一压手掌:“都先坐下吧,还要等三刻钟呢。” 蹲姿是很容易让人累的,她的一个老队员屁股往后一坐,小声抱怨道:“也不晓得三公主为什么非要让我们等到戌时八刻,早查完早回去睡觉了。” “人家是公主嘛,再说了,她知道那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呢。”另一个老队员说。 既然现在没到去侦查的时刻,又有人开了话茬,这些士兵们干脆陷入了讨论。 “唉,你说,我们沈大人和三公主的定亲宴不是没有能举行吗,她们现在还算不算定亲了?” “肯定算啊,要是没定亲,沈大人能放心让三公主来管我们?” “哼,其实我不想让三公主来带我们,沈大人指挥得那么好,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三公主打过什么仗,万一她其实不会怎么办?” 再这么聊下去,话题就要滑向‘说三公主坏话’这个危险的方向了。 小队长将双手向下一压,表示这个话题终止,反而说:“不是三公主的话,咱们今天也遇不见这四位新的姐妹。” 她伸手搂过身旁一个新人的脖子,拉到自己身边,虽然迫于环境没能豪爽地大笑,却谁都能听到她声音里的喜意: “以后大玉就是咱们队里的人了,多好。下次营里面比武,我们肯定把三队那群人狠狠打趴下。” 名为姜玉、今天下午刚刚加入这支小队的年轻人抬起头来,脸庞光洁,望向这一群斥候,笑着说:“我肯定把三队打趴下。” 为了防止士兵们真的不遵守指挥命令,她不得不解释道: “要在戌时八刻进行侦查,是因为这个镇子里的守军会在亥时换岗,我们在戌时八刻进去,第一是可以观察到她们换岗的全过程,并且快速找到她们的军营,第二是那个时候守备会松弛许多,我们不容易被发现。” “对对对,大玉说得对。”小队长点头。 本来今天下午她被分到四个新人的时候还有些不悦,尤其是这个叫‘姜玉’的,一上来就说要做副队长。 她都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号,这个人凭什么要做副队长? 但一下午过去,她们摔跤也比过了、跑步也比过了、拉弓也比过了,都是对方赢。 而且人家肉眼可见的比她聪明。 她立刻就承认了对方的地位。 而且她也喜欢这种队友——又靠谱,讲话又讨喜又搞笑,比她自家的那些混世魔王妹妹们要好太多了。 眼瞧着姜玉又将简略的地图拿出来,向队员们最后一次讲述今天晚上的行动计划与目标,小队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又想,等这场仗结束了,她就想办法撮合自己大妹妹和这个姜玉。 自己大妹妹可是个混世魔王,姜玉肯定能治她。 “现在我们手里的是前段时间金将军她们审讯得来的,路线已经非常精准,所以今天晚上不需要开图,只需要核对一遍即可。”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摸清楚守军的分布,巡逻队的路线,尤其是镇子最中央那二十七座小楼和三座大院,要对里面的敌军数量有个预估。”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开始分配任务,规划了三条路线,四人为一组。 到底该怎么走,在哪个地方需要注意,怎么防止被发现,这些问题她都强调了一遍。 小队长一边听着一边小幅度地摇头。 就自家妹妹那个和朋友吵架时会说‘我姐敢吃狗屎’的性格,如果真的配姜玉,那还真是委屈了人家姜玉。 有她这样同等感受的人不止一个,几个老队员们听姜玉讲完方案,也有些感慨。 其中有一个嘴快的,说:“你看看,大玉指挥得比三公主好多了,要我说,她也就占一个生来就是公主的优势,她的能力……唔,唔,唔!” 她立刻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又被敲了一下脑门。 战友压低声音说:“你闭嘴吧你,三公主已经不错了,是个好人,过两天换其她的几位公主过来让你伺候一下试试。” 她翻了个白眼:“以我们沈大人的眼光,怎么会看上那几个货?” “最后一件事。”名为姜玉的年轻人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上浓厚的暗黑色云层:“今夜要下大雨,估计在四刻钟之内就会下下来了,我们一定要在那之前就出来。” 第59章 “现在,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 “清楚!”队员们齐刷刷地回答。 姜玉点点头,转身过去,借着灌木丛的隐蔽,观察着这座即将被她们攻打的小镇。 小镇是依着山建的,地势是明显的北高南低,越高的地方守卫越森严,建筑越明显的脱离民居的范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沙漏渐渐被清空。 她回头看了一眼,将手臂伸直,手掌并拢,掌心向下,如同挥刀一般,从肩部高度快速向前挥动着手。 “出发。” * 乌云一点点地变得更加浓了,空气中的湿度变得越来越大,帐篷里的几位将军们都低着头沉默,静静等待着。 轰隆一声雷响,暴雨倾盆落下,噼里啪啦的雨声炸的人耳朵疼。 老金在帐篷里踱步,走了许多个来回,才突然听到营造帘子被掀起的声音,由小兵汇报道:“报告金将军,侦察二队回来了。” 几个将军的精神都是立刻抖擞了起来,老金说:“那还不快让她们来见我。” 话音刚落,一个明显是匆匆披上蓑衣,衣服已经被打湿一半的人走进了帐篷,将蓑衣与斗笠脱下,露出的赫然就是那张老金牵挂至极的脸。 “怎么才回来,没事儿吧?” “按照计划来的,怎么能叫作‘才’。” 没一会儿,二队的侦察小队长就到了营帐外。 望着眼前垂下来的门帘,她先清了清嗓子,又跺了跺脚,随后才郑重汇报道:“侦查二队队长,钱虎,前来汇报。” “进来吧。”营帐里传来的是一个不熟悉的、年轻的声音,尤其是与雨水声混在一起,钱虎就更听不出来是哪位将军的声音了。 她走进营帐,低头抱拳行了个礼,闷声说:“数下来汇报今夜的侦查情况。” “说吧。”老金指挥她。 钱虎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刻抬起头来,反而更低了,说:“今夜侦查,我的副队姜玉多次救了我们,让我们免于被发现,留得性命完成了任务。属下恳请各位将军在战后记得她的功劳。” “你说姜玉?”老金狐疑道。 “是的。”钱虎没抬头:“她是个好女郎,又年轻又聪明,能力又强,如果能当上个校官,一定能给咱们威武军带来更多的好处。” “你才和她相处了多久,就非要说这话?” 钱虎头更低了,只是说:“我的队员里都是和我出生入死过的姐妹,她今日在侦查时救了她们,还救了我。” 她心里也是忐忑的,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得上是违规,但是又真的觉得姜玉应该不只是个副队长。 心跳越来越快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金将军有些古怪地说:“你先抬起头来?” 钱虎听令,抬起头来,看见坐在营帐大桌后的那个身形时,一下子就愣住了:“姜……姜玉?” 谢煜点点头:“是我。” “三……三公主!”钱虎惊得开始结巴了。 “也是我。”谢煜继续说。 “今夜和你们一起侦查并非不信任你们,只是有些事情我喜欢亲眼看过之后再做决定,不过这里的这些将军们都还没看过我们的情报,你正常汇报吧。” 她从容不迫地说。 在营帐的大灯光芒下,她仿佛有一种能够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钱虎不自觉地就冷静下来了,忘记了刚刚的身份震撼,开始汇报这次侦查的结果。 老李的情报大多数都是准确的,不需要修改。 这次侦查又额外地补充了巡逻与守军分布的信息。 等钱虎走了,几位将军和谢煜的看法都一致,认定今夜就可以开打了。 天上的雷一道接着一道,雷声与雨声混合在一起,轰得人只能看到被千万只脚踩成烂泥的地面,却听不见混乱的脚步声。 军队在雨夜中集结,一声令下,就向着雨幕中的宁静小镇扑去。 谢煜和老金将指挥部的地点往前线推了推,有条不紊地根据战情汇报修改一些指令。 一道又一道的军令发出去,她始终从容不迫,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第一次当指挥官、第一次打仗的样子。 老金忍不住地问她,她却说: “敌人在明,我们在暗,我有充足的补给,也有情报优势。如果这种仗打起来还要慌乱,不也太过废物了吗?”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不到午夜,她们就将这个小镇拿下来了。 谢煜光明正大地进入小镇,先检视了守军的军营,还在看着,远处就传来马匹狂奔的声音。 有个小兵声音极大,几乎是凄厉的,冲到她面前翻身下马,双手合抱高举:“三殿下,前面镇上的小楼里有新发现,钱队长让我请您务必过去一趟。” 谢煜与老金对视了一眼,向着镇中心赶去。 刚走进第一座小楼,就发现里面就透露出了一种诡异的气息。 墙面明明是白色的,却又用混着金粉的白色涂料画出莫名的痕迹。 现在是雨夜,小楼内却亮得仿佛白昼。 谢煜向后退了退,示意士兵将灯光灭掉一会儿。 烛火熄灭后,众人就看清楚了画满整个墙面的、意味不明的发光符号,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理解那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却又本能地感到了压抑与焦躁。 这些符号巨大又密密麻麻,仿佛勾勒成了一张无比坚固的网,要将小楼里的所有人都牢牢困在这里。 谢煜皱起了眉头,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往前走。 她推开一扇巨大而沉重的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浓郁饱满的血腥味充斥了她的整个鼻腔,将她的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眼前是一座宽阔高挑的大堂,七行七列地摆着无数张竹床,竹床的脚被从地下伸出来的铁链牢牢扣住,竹床上的人又被铁链牢牢地拴在竹床上,动弹不得地躺着,像被束缚的蠕虫。 每一张床旁都有一个精致的青玉瓶,瓶口贴心地做了一处凹陷,恰好可以供人搭下一根手指。 七七四十九张床上的四十九个年轻女人,每一个人的指尖都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手掌都被拴在了青玉瓶上,指尖上的血缓慢地滴到了青玉瓶里。 但是人体的凝血能力是很强的,那样小的伤口,怎么可能一整天被放血而不愈合呢? 当然是靠不停地割开。 四十九张竹床旁,还用铁链拴着四十九个站着的人。 她们神情麻木,手里拿着锋利的小刀,随时预备着给床上的那些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刀,在她们早就已经伤痕累累的指尖上再割上一道血口,在伤口上又割开伤口。 而这,只是这座七层小楼的一楼。 这座小楼又只是三十座神秘建筑的第一座。 “审过了这里的管事,她们这里是给人放血的。每天都会将新鲜收集出来的血送到镇中心的道观里,那里的道士会将这些血液处理成名贵的药物,据说还会炼成仙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老金一边说话,一边从谢煜的身后向她走来。 她原本是先在外面审人的,也得知了这里是在放血,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却依然呆愣住了。 这比她想象中的都更加……更加…… 更加什么呢? 不是血腥,比起战场,这些血量不值一提,却是一种更让人绝望的怪异、吊诡、邪恶。 是从脊背上慢慢抚摸过皮肤、慢慢向上爬升的毛茸茸的、冰凉的枯骨。 老金呆愣了几秒,转头冲出去吐了。 而谢煜却是面无表情的,尽管胸腔腹腔的内脏仿佛都纠结起来翻江倒海,她却依然竭力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继续搜,每一个房间、每一块砖都不要放过。” 她伸手拉出身边的一位士兵的长刀,转身走进大堂,用刀尖对着那个被审讯的管事。 “道观,带路。” 【作者有话说】 来了—— 走点剧情。 应该没有很诡异。 第35章 从捏指尖到发问 ◎捏捏◎ 谢煜提着刀,望着这一座只有七层的道观,吸了一口气,进去了。 刚进入大堂,里面的气味就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座每天利用年轻女子鲜血制作丹药的道观,内部居然没有弥漫着鲜血的铁锈味,而是弥漫着一股奇异浓郁的药香,甚至并不带着苦味,反而带着隐约的清甜,香到让人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谢煜一言不发,皱眉进行搜查。 道士们早已经被士兵们俘虏带下去了,道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一层楼一层楼的看过去。 一层是道士们的居住场所,这些道士们的房间里有着许多典籍,还有个人收集的药材,谢煜随手一翻,就翻到了“附身阵法”“道蛊相合”等等邪术的记载。 二三四层都是用鲜血炼药的地方,却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邪恶吊诡,反而像是她印象中互联网大厂的工位,宽敞的大堂里划分出了许多格子,每个道士都被分到一个格子,每天都对着统一的炼丹炉来炼药。 第60章 大堂的一侧有三个窗口,一个是用来领鲜血的,一个是用来领药材的,最后一个则是用来交丹药的。 她伸手到鲜血窗口里面去,掏出了一个记录本,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某道士凭条子领走了多少瓶赤砂露’。 她们居然把人血叫做赤砂露。 谢煜又去交丹药的窗口里掏出了记录本,上面记载着某某道士交了多少颗丹药,良品率为多少,又根据这两个指标来计算这个道士接下来可以领多少瓶赤砂露,给她开条子。 谢煜知道这里的一切都非常残忍,是反人类的,但却依然感受到了一丝黑色幽默。 kpi真是无处不在。 她继续往楼上走。 第五层与第六层的风格要更加符合她刻板印象中的邪教氛围。 地面依然被划分成了许多宽敞的格子,每个格子中间都用朱砂混着驴血画着让人难以看懂的阵法,每个格子旁都有一本笔记,上面记载了这个阵法的改良迭代过程。 第七层的主题依然是阵法,却只有一个石刻的、长宽大约三米的阵法,谢煜蹲下身抚摸着阵法中的凹槽,很快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口子,从这里注血,可以让血均匀地流平到阵法的每一处。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这个石刻阵法的中间坐下,立刻感受到了身心的宁静,仿佛她生来就应该坐在这里。 太诡异了。 诡异到她这个‘无神论者’都开始发毛,连滚带爬的从阵法里面出来了。 * 第二天一早,谢煜将七成的兵力留在原地看守,用三成的兵力将连夜收集出来的证据护送回京城。 自己也快马加鞭的回了瑾王府。 一进门,就被小花儿和小晚迎接了,她抱了抱小孩,又抱了抱狗,忽然发现院子里树上的花都谢了,现在长出了嫩芽,一片新绿。 放下小花儿,走到后院里,刚进院子,就发现沈长胤正静静的站在门槛处等着她。 “恭喜三殿下得胜归来。” 今日休沐,她穿的是三层素色纱衣,轻纱层层叠叠,在裙摆处堆拢如云如雾。 她今日少见地佩戴了一条项链,清透明亮的蓝宝石静静躺在她胸前云雾般的布纱上。 谢煜晃了一下眼,又说:“你知道那个小镇上有什么吗?” 沈长胤敛了神色,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进来说。” “军队比您的速度还要快一些,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北郊,又将情报送给了我,我也是在您进府前刚刚拿到。” 沈长胤在书桌后坐下,谢煜站在她身旁,低头看着桌上厚厚一沓的情报纸,这上面记录了昨夜作战的情况、小镇上的人口分布、守军风格等等,当然也包括了那三十座神秘的建筑与那一座诡谲的道观。 “我已大概看了一些,现在可以做一个初步判断了。” 沈长胤侧头望向她。 “我先来吧。”谢煜说: “这个小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老李她们的死士营,是相对独立的。训练、居住的场所都在小镇外围,日常不允许踏入小镇内侧,我看过了,她们的训练水平、人员的综合素质都非常高,远超过平均标准。” “第二个部分是守军,比死士营更靠近小镇中心,负责小镇的日常布防与巡逻。她们当然不会是正经的官军,应该是幕后之人私募的军队,装备粮草饷银都不缺,战斗力会高过一些武备松弛的官军部队,但远不如威武军。” “第三个部分,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暂时称之为血营吧。包括二十七座小楼和三座大院以及一座道观,核心就是这一座道观。幕后之人每月都将从外面掳掠的年轻人送到小楼与大院中,采她们的血,送到道观里,让那些道士炼成丹药,每十日就送出去一批丹药。” 沈长胤伸出指尖,圈出一张纸上的一个数字:“这些丹药的产量太多了,绝不可能是一人一家可以消耗完的,一定被卖出去了。但我们现在对这批丹药离开小镇后的流向一无所知。” “兵分两路吧。”谢煜接话说:“小镇这边的调查依然正常进行,查出了幕后之人就能够知道这批丹药到底卖给谁了。” “同时也派探子去京城里的那些王公贵族府里埋伏。血丹制作不易,价格昂贵,如果有买家的话,一定就是那些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垂下眼睛,对沈长胤说:“伸手。” 沈长胤顿了顿,温和的说:“我能知道三殿下要做什么吗?” 谢煜避而不答,只说:“你先伸手。” 沈长胤就抬高了自己的右手,递给她,轻纱做的袖子顺着她的小臂滑落下去,堆叠在关节处,松软蓬松,却只衬托出上方那截手臂的修长纤白。 谢煜轻轻捏着沈长胤最前面的两根手指的指尖,翻来覆去地观察着眼前的这只手。 这当然是一只非常美的手,皮肤皓白,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却不是一只一直被娇养、无瑕的手。 手上依然存在着一些痕迹,重一些的是提笔的痕迹,轻一些的是射箭的痕迹。 但这些不是重点。 谢煜仔细地看过了沈长胤的右手,放开,又要去捞对方的左手。 沈长胤将左手举在自己面前,非常配合的被拽着指尖、将手掌拉过去。 两只手都看完了,谢煜发现沈长胤的掌纹很浅,手腕处更是光滑平整。 其实这些特征她早在给沈长胤算命的时候就发现过了,今日只是想要确认一遍罢了。 沈长胤的手上没有层层叠叠的伤疤,这似乎已经能够证明她没有被放过血。 不知为何,胸腔中有一种心脏缓缓回归原位的感觉,谢煜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肩膀都轻松了些许。 可她仍有疑问,或许今日便是提出那个疑问的时候了。 “沈长胤。”她郑重的说。 “嗯?”沈长胤将手收了回去,正在一层又一层地理着自己宽袖上的轻纱,颇为认真的样子,听到声音,侧着微抬头,眼睫乌黑。 “谢家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这个问题来的猝不及防,沈长胤一愣,又问:“三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恨谢家,我自然想知道你为什么恨?” 沈长胤脸上的笑容慢慢浮现,这是一个近乎于完美的微笑,她的表情似乎是无懈可击的:“谁说我恨谢家了?我与三殿下都定亲了,我怎会恨自己的姻亲。” 谢煜:“你是害怕我会因此心里有芥蒂吗?” 沈长胤双手交叉,轻轻抱臂于胸前,袖子上的轻纱又一层层重叠起来:“怎么会,我既不恨谢家,芥蒂又从何而来?” 谢煜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你之前从未掩饰过要从我的母亲姐妹手里夺权,你甚至逼宫过,我也从未说过什么。这样给你的安全感依然不足以让你承认你恨谢家吗?” “权力乃是天底下最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三殿下你的祖先代代都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手足相残,您当然能够理解我为夺权而做出的事情。” 谢煜:“但是我无法理解仇恨吗?” “我心中并无仇怨。”沈长胤脸上仿佛带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假面,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 谢煜不知道沈长胤为什么要这么说。 无数人都能够从她的行为中推测她对谢氏皇族的芥蒂甚至是报复,为什么偏偏对自己坚称这种仇恨不存在呢? 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心中又忽然浮现起了另一个问题。 她一直都认为是‘谢家’对沈长胤犯下过罪行,却忽略了自己如今也是谢家的一员。 有没有可能‘自己’曾经也折辱过沈长胤? 她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试图翻阅身体里残存的记忆,找到在自己穿越过来之前,‘三公主’与沈长胤可能的联系。 但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她都找不到与沈长胤相关的任何记忆。 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就不想了。 她告诉自己,这也只是她的推测而已,说不定是错的。 开始继续分析隐曜镇上的事情。 “昨夜并没有搜出太多与血营相关的资料,我们不能得知到底是谁将人送过去,又是哪一方势力将血丹接走了,但是死士营有了突破。” 她伸手,在沈长胤书桌上的一打情报中翻出了几张纸。 “守军与死士营的薪水都是每月被马车拉进来的,没有账本,无法溯源是谁在付钱。” “但是死士营还需要接受任务与命令,她们的出动非常频繁,情报更新频率也很快,这代表着她们与幕后之人之间的信息传输通道是稳定的。” “我们顺着查了下去,发现死士营会派专人在附近小城的一座酒楼中驻守,接到命令就传回去。” 沈长胤心领神会:“将酒楼的地址给我,我会派人去查清这间酒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 她手下的探子动作非常快,当天傍晚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第61章 情报到的时候,谢煜正在和沈长胤一起吃饭,她夹起一筷子豆芽,一边闭嘴咀嚼,一边看着沈长胤翻阅那两张薄薄的纸。 沈长胤放下纸,抬眼看向她。 谢煜:“是个公主吗?” 沈长胤点点头:“这间酒楼的幕后老板确实贵为皇子。” 谢煜放下筷子:“老几?” “五公主。” 五公主。 母亲是贵妃,外家是当朝丞相,金尊玉贵,钟灵毓秀,君子六艺都极为精通的五公主。 疑似同样也是京城茗烟楼幕后老板的五公主。 当初在勤政殿中,因为没有丹药所以宁愿不吃饭的五公主。 第36章 从上朝到游泳 ◎含4k营养液加更◎ 第二天一早,谢煜与沈长胤分别乘坐了两辆马车,去上朝。 今天是谢煜自定亲宴那日遭到刺杀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京城众人的面前。 京中流言早已经纷纷扰扰。 她们还没有抵达勤政殿外,两人今天是乘坐两辆马车来上朝的事情就已经被所有官员都得知了。 眼瞧着穿着一身浓紫色官袍的沈长胤,与一袭红色皇子服的谢煜相隔数米,互不干扰地走上勤政殿外的台阶,官员们互相传递了个眼神。 看来流言是真的,这对本就没有感情、只是被赐婚的联姻妻子,在三公主被连累刺杀后,开始转向互相厌恶了。 穿着一身湖蓝色皇子服,站在自己派系的官员中间的五公主的眸光闪了闪。 眼瞧着谢煜走上台阶,独自一人站着,还离自己比较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情似乎非常差。 她干脆主动上前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关切地问:“三姐,你还好吗?听说你前段时间受伤了?可需要些药材?” 谢煜抬起头望向她,摇摇头说:“不用。” 脸上的神色却依旧不好看。 五公主望了一眼在人群中央的沈长胤,也轻轻叹了口气:“三姐,你们的定亲宴从来也没有正常举行过,要不然之后去求求母皇,让她把赐婚给撤销了吧?” “你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谢煜表现得一脸警惕。 五公主失笑却依然温和有礼地回答道:“这京城上下,如今谁不知你与沈大人不和?” 谢煜眨了眨眼睛。 本来她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表面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妹妹知不知道自己的老巢已经被端了,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我与她不和?京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五公主很包容地叹了口气:“三姐在我面前又何必强撑呢?她只是一个利用你的乱臣贼子,出身也不明朗,行事作风古怪又残忍,三姐你能容忍得了她吗?” “虽然是母皇赐婚的,如果你要强行解除婚约的话,大家都是有眼睛的,都会支持你的” 谢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样啊” 她和沈长胤也是扮演上了豪门联姻妻子貌合神离,争权夺利的戏码了。 她顺着这个人设演下去,咬牙低声说:“我恨她” “我真恨她,如若不是如今我手里没有兵,又何必被她这样折辱?” “恨只恨我既无母皇的宠爱,又无同母姐妹为我出头。” 五公主立即皱起眉来,用不赞同的神情说:“我就是你的姐妹,三姐你需要我做什么,只需告知我一声,我自然万死不辞” 谢煜当即伸手结结实实的揽住五公主的肩膀,既压又拉的将人捞了过来:“还是自家姐妹对我好” 宫里的钟声敲响,勤政殿的大门在此时洞开,官员们都纷纷向殿内走去。 谢煜就这么搂着五公主去上朝。 沈长胤从她身旁经过,似乎对她们的情况毫不在意。 只有谢煜看到了对方隐蔽投来的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她挑衅似的搂着五公主,还拍了拍人家的肩膀。 她决定不惯着沈长胤的控制欲毛病,自己搂的可是血缘上的亲生姐妹,姓沈的有什么可以不满的? 如果说上朝前的试探是微妙,甚至可以说是友好的,当内侍喊出那句有事*启奏后,大殿中的氛围就立刻发生了变化。 沈长胤一派的某个官员立刻向前一步,呈上了奏折,俯首跪地,诚惶诚恐地说着了不得的事情: “臣要状告五公主豢养死士,刺杀三公主与摄政王,不顾手足亲情,不顾朝堂安定,请陛下做主” 朝中立刻一片喧哗。 五公主派系的官员如何能够忍受自己拥护的皇女被如此指控,立刻就有几个翰林院的人冲出来说: “既无物证又无人证,你在这里血口喷人,不过是想挑拨公主之间的关系,进而动乱局势,其心可诛” “臣绝无此意,反而是五公主,在我们圣上如今身体尚且康健的时候,就开始残害手足,试图夺嫡,不敢想假以时日,她若不满足于残害公主,还要杀了谁?” 谢煜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也上过几次朝堂了,大部分时候都被那些官员说的套话、文绉绉的词弄得想睡觉。 但是今天真正的争端一起,她才发现,这些人吵架的时候,大帽子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株连九族的罪行就这样往对方头上扣去。 五公主的生母是宫里的贵妃,贵妃的母亲则是当朝丞相。 丞相名满天下,朝堂中有许多她的学生,又都是才高八斗的人,此刻纷纷出来辩论,沈长胤这一派竟然一时间落了下风。 “臣有证据,我绝非信口雌黄。” 这个官员立刻从袖中掏出了证据,双手合十高举。 内侍从皇位附近走过来,将证据取走,送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很快看完,略微坐正了,声音低沉威严: “老五,此事是否为真?这上面写,你名下的一家客栈被那些刺客们作为据点,这可是证据确凿啊。” 谢煜原本老神在在地听着别人吵架,听到皇帝这么一说,立刻抬起头来。 皇帝这个口气可不是问罪的态度,这是要包庇的态度。 皇帝在提醒五公主。 果然,五公主下一秒就跪在了地上,告罪说:“儿臣对名下的资产管理不力,以至于被奸人所利用,还差点让这些奸人伤害了三姐与沈大人,是儿臣的疏忽,儿臣之罪。” “但儿臣绝没有要残害手足的心啊!” 谢煜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痛骂这对默契拉满的演戏母女。 但幸好她们也猜到了如今的情况,做好了对策。 刚刚送上去的,只是最开始的一部分证据,只涉及定亲宴当天的刺杀。 重头戏还在下头呢。 沈长胤向前一步。 她如今是这个朝堂上的重量级人物,还是被刺杀事件的主角,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只见她掏出奏折,又挥了挥手,有人从殿外而进,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有厚厚的一沓情报和一些武器。 “臣启奏,五公主并非只是无意将客栈交于那些刺客居住。” “五公主于漳州境内私藏隐田隐户,并训练了一批专职刺杀的死士,在京城内已执行过不下三十起任务,包括对臣与三殿下的刺杀。” “这里是物证,臣那里还有人证,随时可供陛下传唤。” 大殿中忽然安静了片刻。 皇帝忽然开口说:“既然是隐田中私藏的死士,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沈长胤不卑不亢:“自然是因为这死士营已经伏法。” 五公主脸色剧变! 她至今仍然不知自己的老巢已经被攻打了,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居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但心中泛起来的巨大恐慌依然让她口不择言,她疯狂摇头,用近乎乞求的神色面向皇帝:“母皇,儿臣没有做这事情!” 她比谢煜还小,遇到事情自然会慌乱。 皇帝望着她的这个样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眉头,没有理会。 反而是丞相保持了冷静,站出官员的队列,说: “先且不论这死士营是真是假,即便这个地方为真,又是何人将这个地方打了下来?” “摄政王,你虽然贵为亲王,拥有组件亲卫军护卫自身的权力,却没有无端派兵的权力。” “你这两日都在京城当中,你的亲卫也应当在京城当中,你哪来的士兵去打死士营?” “如果去攻打死士营的士兵真的是你的,又是谁给了你蔑视天威,擅自发兵的权力?” “漳州不是西北边陲,是我们陛下的天下,而不是你摄政王的天下!” 谢煜咧了咧嘴,这才听懂了丞相在说什么,扣什么帽子。 军权向来是个敏感的话题,按照当今的规章制度,沈长胤身为亲王,兼任威武军统领,是有调派亲卫队保卫自己身边的权利的。 但她没有在缺乏圣旨的情况下主动向外派兵的权利。 也就是说,只要沈长胤承认了是自己派兵拿下了死士营,五公主一派当即就可以反咬她擅自出兵,蔑视天威。 第62章 虽然沈长胤之前都是逼宫过的人了,这点小罪名与之前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是既然她如今选择了遵守朝堂上的这一套玩法,那这一套约束对她依然是有效的。 方才还惊惶失措的五公主听到了丞相说的话,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重新站回到自己派系的官员身边,脸上又重新恢复了温和从容。 丞相说得没错,什么死士营? 除非沈长胤想把她自己也拉下水,否则这个地方就只是捏造的。 丞相一派的官员附和: “丞相大人说得极是,沈大人,你既然没有亲自派兵攻打,那这个死士营就未必存在,不过是你们捏造的构陷罢了!” 朝堂上的风向忽然一转,五公主一派的官员成为了攻击的一方。 沈长胤的下属们节节败退。 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一道清朗却有些懒散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说那个地方不存在?” 谢煜懒洋洋地向前一步,转身望着文武百官:“如果那个地方不存在,那本王率兵攻打的又是什么地方?” 她望着丞相:“丞相大人,本王身为亲王,又是国家公主,自然有配备亲卫队的权利。” “那日,我带领自己的亲卫队路过漳州,却忽然遇袭。” “亲卫反击,追击到了一个小镇中。本王这才发现,这个小镇乃是某些人拥兵自重的隐田小镇,不仅有死士营,还有非法的守军。” “本王身为公主,为护我社稷安稳,也是为了自卫,将这个小镇打了下来,有错吗?” 她说谎不打草稿,紧盯着丞相,直到对方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无错之后,才继续发言: “至于这个镇子与我五妹妹的关联,那也是打下来之后才发现的,我本来也不想发现的。” 五公主在自己拥趸的簇拥中,望了望云淡风轻的沈长胤,又望了望谢煜,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紫色官服与红色裙摆在她的视网膜上渐渐重叠。 她突然大骇,伸出手指来大喊道:“你们两个根本没有不和!” “是你们两个人商量好了要害我?!” “你们两个人合伙的!” 听听这话说的。 谢煜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话说得好像沈长胤与她是一对谋财害命的反派女同一般。 不对,这个世界只有女人,所以只需要说她和沈长胤是一对谋财害命的反派情侣就可以了。 虽然被骂了,但是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这个人设还是挺带感的。 她的脑子里漫无边际地瞎想。 沈长胤却比她务实得多。 “死士营一事证据确凿,五公主不仅豢养死士,还非法组建军队,恳请皇上严查。” 丞相不知何时来到了五公主身边,听到这话,立刻伸脚踹了一下自己孙女的膝盖。 五公主登时拜倒,惊讶过后,立刻开始大哭:“母亲,母亲,是儿臣错了,是儿臣太害怕了。” “我怕有人要害我,母亲——!” “母亲对我的宠爱宛如日月之辉,女儿每日每夜都铭记在心,可这宠爱也招来了小人的妒忌,女儿害怕了呀,女儿只是不想被人杀死而丢失了可以陪伴母亲的机会。” 谢煜目瞪口呆。 这种肉麻的话,也可以随口就说出来的吗? 丞相立即带着自己派系的官员开始赞颂天威,又说‘五公主虽然错了,但是她还年幼,她的行为都是可以原谅的’。 再加上皇帝原本就有对五公主的偏宠。 在场众人都眼瞧着五公主就只需要被小惩大诫,就可以逃过这一桩罪行了。 沈长胤再度向前。 “臣还有事要启奏。” 五公主跪在地下,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忽然一慌。 严格来说,她现在不想看见沈长胤和谢煜两个人,也不想听见她们两个的声音,一听到就感觉呼吸困难,大难临头。 沈长胤惯来是温和的,也不喜欢大声说话,此时的声线却十分坚定清楚,响彻了整个勤政殿: “臣举报五公主掳掠年轻百姓,将其放血,将人血炼成血丹,于黑市中售卖,行邪术,赚黑财,有违天理,违背人伦。” 血丹二字一出,朝堂中立刻寂静了。 虽然因为皇帝迷信方士,使得世风对这些鬼神之说极为宽容,但是用人血炼丹依然是板上钉钉的邪术。 谢煜的视线不断巡回,观察着那几个大官乃至皇帝的神情变化。 皇帝的话很简短,强压着情绪说:“可有证据?” “有。”沈长胤让人送上证据。 皇帝看完后,勃然大怒,将证据往地上一扔,对着丞相说:“这就是你的好孙女!” 谢煜看着,心说,这还是你的好女儿呢,你怎么不先骂骂自己。 丞相捡起证据看了一会儿,立刻跪下告罪:“是臣教养不力。” “恳请皇上重罚五公主,以平天理。” 这话一出,别说跪在地上的五公主了,连谢煜和沈长胤都震惊了。 事情怎么发展的这么快,怎么立刻就跳到问罪这个流程了? 这中间的不敢置信、袒护、问话呢? “祖母……”五公主不敢置信地喃喃道:“祖母,你在说什么呀?母亲你又再说什么呀?” 皇帝根本没有给自己这个过于年轻的女儿大闹朝堂的机会,当机立断说: “朕之五女,谢嘉,心地残忍,凉薄非人,即刻起贬为庶民,关入大理寺,后续调查事宜皆由摄政王负责。” “散朝。” 她说完了这句话,立刻匆匆离开了龙椅,向后宫走去。 留下满大殿摸不着头脑的官员。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形势如此巨变,快得像跳楼? 连沈长胤和谢煜都没有预料到这后半截的事情。 她们预想过皇帝和丞相可能会铁了心包庇五公主,却没有想到皇帝与丞相会如此快、如此决绝地放弃五公主。 五公主瘫软在地上,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骨头仿佛都碎了一般的瘫着。 立即有大理寺的人将她带走了。 其她的官员虽然震撼于朝堂上的风云巨变,却也都慢慢离开了。 哪怕有些追随五公主的官员们不死心,她们也都跟着去了大理寺。 留在最后的只剩下了谢煜和沈长胤。 两人相隔数米,望着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与自己一样的疑惑。 她们互相走近。 谢煜摇摇头:“她们这么快地就把老五给卖了,还将她的命运交予你处理,为什么?” “为了堵我的嘴。”沈长胤幽幽地说:“皇帝与丞相都不希望我再查血丹了。” “她们与这事也有牵扯吗?不对吧?如果她们早就知道了血丹炼造的场所与死士营在一起的,在听说我们把那个小镇打下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血丹的事情,神色就应该有变化才对。” 谢煜刚刚一直在观察着些人的神色,十分确信这两个人在听到血丹之前的神色都没有太大的波动,是听到血丹这个词之后,才开始反常的。 两人探讨了一番,一时间竟然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但好歹五公主已经落入她们手里了。 她们未来还将继续调查,但此刻也算获得了某种胜利了。 谢煜长呼出一口气,她不是那种过于担忧未来的人:“不管了,能把老五抓进去就算阶段性胜利。” “也算我们替天行道了,庆祝一下?你今天有公务吗?天香楼吃饭?” 说话间,两个人竟然也慢慢地走到了宫外,两驾马车正在静静地等着她们。 沈长胤淡淡地说:“我今日并无公务,但却有别的安排。” “哦,那我一个人去吃。”谢煜当即就要上自己的那辆马车。 却立刻被沈长胤抬高手、拽着领口给拉了回来。 “疼疼疼疼疼!” 她的脖子被衣领一卡,差点翻起了白眼,弯着腰往沈长胤身边凑:“松手,松手!谋杀爱妻呀你!” “爱妻吗?”沈长胤意味不明地问。 谢煜理直气壮:“我这么人美心善,人见人爱的,不值得一个爱妻的名号吗?” “你又把我拉回来干什么?” 沈长胤转头望着她,眼眸乌黑,认真地说:“这件事告一段落了,我自然要做下一件事” “是什么?”谢煜顺口一问,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我要学凫水。” “你要学游泳?”谢煜一愣:“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事情了?” “那日被刺杀,我不会凫水。” “所以?” “所以那是我的无能,我要学会凫水。” 沈长胤语气平淡,仿佛这是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谢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煜是知道沈长胤有多忙的——她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她,有无数的人想要算计她,她又要算计数不清的人。 第63章 光是这两天,谢煜就看着沈长胤每天要安抚自己派系中的官员;重新整理军垦的体系;清算自己派系中背叛的叛徒;要统领对五公主的调查;甚至还要谢煜刚刚打完的仗收尾。 这其中的每一件事情单独拿出来,都能让谢煜的大脑cpu烧干。 沈长胤能够做完这些事情,就已经够让她佩服的了。 却没想到,此人能够在如此繁重甚至是危险的生活中,还要挤出时间来去学一个很可能再也用不上的技能。 还是一个需要克服恐惧的技能——那日跳崖后在水中漂流的时候,沈长胤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几乎是发痛的。 沈长胤其实很怕水——即使她一个字都不说,表现得仿佛云淡风轻一样。 “你知道那天只是意外吧。你过去二十多年都不会游泳,未来二十多年可能也不需要游泳,你天天那么忙,还要抽空去学游泳吗?” 沈长胤点了点头。 谢煜望着她,摇摇头,心想自己和这种人比起来都算个低精力人群了。 她将手放在胸口,由衷祝福:“祝你成功。” “我就先不学无术去了。”她转头又要走。 沈长胤又伸出手去拽她的领口。 谢煜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将那只手挥开,却没承想袖口被人拽住了。 纤细的手指捏住她袖口的布料,在红色的布料衬托下愈发白皙。 这几根手指用的力气并不大,硬要挣脱也并不困难。 但是。 谢煜轻轻提了提手,感觉到那几根手指也轻轻地把自己的手往下拉了拉。 即使对于沈长胤来说,这点力气也一点都不大,却让谢煜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小花儿的毛茸茸狗尾巴扫过赤裸的手心一样,有一种直击心脏的痒。 对方是故意这样轻轻拽的。 谢煜甚至有些恼了,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 搞什么愿者上钩? 但心脏依然酥酥痒痒的。 终究还是转过身来,口气也不好,一副很烦的样子:“你又要我干什么?” “小谢。”沈长胤望着她,睫毛弯弯的,像小钩子一样,声音又轻又有些软,像是落在谢煜鼻尖的蒲公英。 “教我游泳吧?” 【作者有话说】 6k! 第37章 从旱鸭子到学会游泳 ◎含5k营养液加更◎ “教我游泳吧?” 沈长胤话音刚落。 谢煜想也不想:“拒绝。” 严厉打击联姻妻子之间可能滋生浪漫氛围的行为。 沈长胤眨了眨眼睛:“但是如果你不教我的话,我就只能去找别人了。” 谢煜:“你回来。” 其实沈长胤根本没有想走,她的脚在地上根本都没有挪动过,听到谢煜这么说,她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 谢煜:“你能找谁?最多是找你军队里的那些下属,可她们都出身西北,水性不可能好。” 她诚恳道:“我是怕你淹死,知道吗?” 沈长胤用手抚住胸口:“三殿下担心我的安危,沈某十分感动。” 谢煜无奈地笑着摇头:“找好学游泳的场地了吗?” 这下轮到沈长胤一愣了:“呃,出城有条河?” 谢煜预感到了自己教学任务的严肃性:“上次跳河,你没有被冻死,现在是对这件事情感到遗憾吗?” “谁会在这个季节下河学游泳啊?”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教游泳,她就立刻思考了起来:“京城附近肯定有温泉池的,我们回去问问管家。” 既然约定了行程,两人就没有再分别乘坐两辆马车了,坐着那辆熟悉的马车回府,把管家招过来问了问。 这个管家是谢煜封王的时候宫里赐下来的,本就是宫里的内侍,对各个行宫的情况还算了解,听完谢煜的问话,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 “咱们京城外,倒是有一个行宫里有一个很大的浴池,引的都是山上天然的温泉水,这个季节去泡应该刚刚好。” 她又犹豫着说:“只是行宫本质都是陛下的,三殿下,你如果真的要去那里,是不是要获得陛下的许可?” “不用。”谢煜耸耸肩,非常无赖的样子:“我和沈长胤两个亲王,用她一个行宫而已,有本事让她过来把我们俩砍了。” 好爽啊。 这就是当乱臣贼子的快乐吗? 既然府里两个亲王都不怕,管家也就不多劝了,反而帮她们准备了去游泳的衣服,又亲自点了两个贴心的侍女,和她们一起去行宫里,方便处理一些杂物。 谢煜眼看着这个阵仗越来越大,干脆又把小晚和小花儿给带上了。 “我们去游泳的时候,你们就在行宫里玩就好了,就当郊游了。” 两人到了行宫,让人把温泉池所在的那个大殿开放出来,就各自去了不同的房间,换上游泳用的衣服。 当然不可能是比基尼,连体泳衣也是妄想,古代游泳穿的是布料单薄的一身长衣长裤,素白的布料,摸起来既像棉又像纱,总之是不怎么吸水的料子。 两人从不同的门进入这个温泉池所在的大殿,一进去就看见了浮在水面上的轻薄雾气。 谢煜这才想起来,天然温泉可能确实是会有这个效果。 而后才看见了站在斜对面门口的沈长胤。 沈长胤一身素白的长衣长裤,及腰的乌黑长发散在身后,头上没有任何配饰,在半透明的雾气缭绕中,仿佛山中的精怪,天然去雕饰。 谢煜自己则用一根黑色的绸布盘了个利索的丸子头。 沈长胤的一头乌发实在是太漂亮了,像光滑的绸缎一样,所以谢煜靠近对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掏出一根同款的黑色绸缎布,无情地说:“头发盘好。” 头发散着怎么学游泳?她要怎么观察对方头部的状态? 所以再漂亮的头发也不行,通通盘起来。 沈长胤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绸布,反而说:“三殿下,可以帮忙吗?” 谢煜冷漠道:“你差不多得了,之前你给我梳头的时候不是很利索吗?” 沈长胤失笑,将绸布接了过来,将头发竖起。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敲响,谢煜过去,半开门,接过了门外侍女递过来的东西,又将门关好。 沈长胤嘴里还叼着黑色绸布,两只手在脑后拢着头发,疑问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我让她们给我送支炭笔和本子,我要来做教学计划。” 谢煜对于被划分到自己范围内的事情,向来是很认真的。 她唰唰唰地写了好几页。 沈长胤的头发也盘好了,等了她一会儿,见她写的东西太多了,就好奇地凑近。 谢煜反手遮住了纸,没给她看:“好了。” “开始上课吧。”她拍了拍手。 又说:“你根本不知道一对一小班教学游泳的价格可以有多贵,麻烦你课后结清学费。” “现在,站到池边去。”她用手指着池子。 沈长胤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前走。 这一步并不困难,她很快站好。 “学游泳的第一步是克服对水的恐惧,因为一旦害怕,水就会慌乱,一旦慌乱就会呛水,进而溺水。” 谢煜站到她身边:“在这一点上你有优势,因为你够理智。” “现在,跳。” 沈长胤低头望着脚下的水,耳边传来谢煜的指令,身体却仿佛僵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这座温泉池是有深有浅的,她们正站在深的地方,水深有两米。 这也就意味着她跳下去,实际上是会被水淹没的,即使站直了,也不能露出水面。 “跳啊,没事儿,你不会沉下去的,你跳下去之后会自己往上浮的。” 谢煜似乎看见了她的犹豫,甚至开始安慰。 但这并没有作用。 沈长胤望着脚下的水,水和空气一样,都是无法握住的,是不确定的。 对于她这种不会游泳的人来说,对水的恐惧就像鱼对陆地的恐惧一样。 但是她又真的很想学会游泳,所以一直在大脑中发布着跳下去的指令。 谢煜就看见了自己的这位学生,非但没有跳,脚尖还往后退了两步。 “行吧。”她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师:“换到浅水那边。” 但沈长胤依旧没跳。 即使这里的水深只有一米五,没有一人高。 但是其实跳水并不是直上直下的,跳下去之后人是以躺平或者蜷曲的姿态落水的,在这种情况下,一米五和两米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谢煜看着沈长胤盯着水面望了许久,此人依然是风姿无可挑剔的样子,脸上也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害怕,但就是不跳。 “行。”她叹气,站到沈长胤身边。 “没关系,害怕是正常的,我们一起跳好不好,数三、二、一,我们就一起跳?” 第64章 沈长胤望着她,思索了一会儿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好三、二、一——跳!” 谢煜扑通一声入水,回头来看,沈长胤还在岸上,乌黑的眼眸正在望着自己。 “你怎么不跳?” 沈长胤不说话。 “没事,没事,可能你没准备好,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对方也还是没跳。 谢煜的衣服头发已经全都湿了,站在水里,震撼地望着沈长胤:“其实你就是想看我跳水,对吗?” 沈长胤抿抿嘴:“抱歉。” 她每次都想跳的,但是到了真正的那个时候,身体却都是僵直的。 谢煜爬上岸,又一次站到她身边,有点想发火,但是看着沈长胤眼睫上雾气凝出的水珠,最终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想拉着我的手一起跳吗?上次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 在清浅的雾气中,一只手悄悄地伸到她手边。 谢煜抓住那只手,又数了一遍,三、二、一。 这次两人都跳下去了,水花扑通四溅,谢煜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得很紧。 这个时候一米五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两人很快就能站起来,慢慢走回岸上,再来一次。 拽着手跳了三次,谢煜感觉到沈长胤渐渐放松了下来,最后一次跳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了一些疯狂和喜悦。 她站在水池里,看见站起来的沈长胤的眼睛非常明亮,就对她说:“怎么样,好玩吧?” 沈长胤点点头。 两人回到了岸上,沈长胤又来抓谢煜的手,谢煜这次将手背到了身后。 “现在你可以自己跳了。” 沈长胤的清浅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下意识地远离了池边两小步。 谢煜看见了,伸手捂住眼,抹了一把脸,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我是怎么学游泳的故事。” 她的语气很深沉:“我小的时候因为顽皮落水过一次,要不是被人救上来就淹死了。” “我妈……不对,是一位人美心善的太医来教我游泳。” 谢煜的妈妈是一名无国界医生,在许多人的幻想中,是救死扶伤温柔可亲的。 但是此人最擅长的是在炮火中八百米狂奔去救平民伤员,为了保护营地的安全,此人还精通□□的拆卸保养与使用,是童年的谢煜心中的第一铁血战士。 她刚刚差点说顺嘴了,喊了妈妈,反应过来之后,才捏造了一个身份。 妈妈听说了她差点溺水后,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也没有骂她,第二天就把她带去了游泳馆,亲自教学。 “总之呢?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还刚刚溺过水,对水当然非常害怕,跟她撒泼打滚,不想学。” 谢煜顿了顿。 “然后呢?”沈长胤问她。 “然后她就把我踹下去了。” “我呛了半天水,被她捞上来又踹,捞上来又踹,就学会游泳了。” 谢煜对着沈长胤说:“所以你不要逼我把你也踹下去。” 在那一瞬间,她的眉眼中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气质,沈长胤立刻就相信了,她是认真的,是真的会踹。 但自己也是真的怕水。 吞咽了一下,她慢慢地说:“我可以试试。” “你现在要做的是习惯跳水这个动作。”谢煜重新下水,站在水下,站在她的面前说:“所以为了减轻你的恐慌,我会接住你的,你不用担心在水下会淹死,你只需要跳就可以。” 沈长胤眨了眨眼。 “我会接住你的,我保证。” 沈长胤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睁开眼,跳了过去。 其实刚入水的时候并没有被接住,她依然顺着惯性向水下沉,恐慌一瞬间升起,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拉住自己胳膊的手给终止了。 谢煜把她拉起来,将她额前有些湿漉的头发捋到额后,露出光洁的五官:“做得很好,再来一次?” 沈长胤点点头。 就这样又来了三次。 最后一次,沈长胤在跳水之前望着张开双臂的谢煜,像是最为可靠的海中礁石,亘古不变地竖立在那里,忽然说:“你每一次都会接住我吗?” 雾气在两人之间缭绕,眉眼都因为模糊而变得格外温柔。 这里的氛围是难言的。 谢煜的态度却是明确的,她无情地说:“我每次都接住你,那你要怎么学游泳?” 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答应你,只要我承诺过会接住你,那我就一定会接住你。” “跳吧。” 沈长胤就跳了。 谢煜瞬间一个后撤。 沈长胤砸入水中,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望着她。 谢煜双手一摊:“我这次又没承诺。” “但是你学会跳水了,还学会了跳了之后自己站起来,已经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多好。” 这件事无法反驳,但沈长胤还是沉沉地望了她许久。 谢煜问心无愧。 “下一步,我们要学会怎么在水里漂起来,你对这种感觉应该不陌生,上次我们在水里漂了很久。” 沈长胤:“那个时候,我牵着你的手。” “但并不是我给你的支撑,你就只是牵着手而已,是水的浮力在托着你。” “游泳的本质就是相信水的力量,水会托着你,水会带着你前进。” “来吧,漂吧。” 两人都站在水中,谢煜对她说:“我会扣住你的腰,你往后倒。” 什么? 沈长胤的睫毛一闪,尚且没能理解,腰腹就已经被一只手扣住了。 谢煜左手环过她的腰,扣住她腰侧,修长的小臂横亘在她的后腰。 右手伸到她面前,搭在她的额面上,轻轻地压着,示意她往后倒。 谢煜更高的体温混合着水汽,立即将自己包裹在其中。 什么什么什么。 这一套动作来得猝不及防,沈长胤甚至有些应激,下意识地挪开了些许。 谢煜有些愣,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见沈长胤脸上有一种有些像惊魂未定的神色,以为她还是害怕。 就想着给她一点激励:“快了快了,你先学会漂,然后学会打腿,然后学会划手,然后学会换气,你就成功学会游泳了。” “学会游泳很爽的,而且游得好的话也很帅。” 见沈长胤脸上还是一种微妙的神情,她干脆上了岸,挥手让她看自己,然后一跃而下。 衣服是素白的,现在已经湿透了,贴在她的身上,老实说,一个人站在岸上的时候,并不算好看,甚至有一种淋雨的狼狈感。 可是当她一跃而下,那种狼狈感就完全消失了,在空中的姿态是舒展的,而后立刻隐入水中,像一条真正的游鱼。 谢煜游的是自由泳,看起来并不算费力的样子,速度却很快,就像一条真正的鱼,路过沈长胤的时候,带起温泉水的一阵温暖的水流,滑过她的身边。 那道水流仿佛不仅滑过她的皮肤,还滑过她的心脏,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清泉石上流吗,还是像第一道雨水滑过干燥的琉璃瓦,留下一道不消退的水痕。 她伸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谢煜游了两个来回,最终停在沈长胤的身边,将头露出水面的时候,脸上是一种酣畅淋漓。 “怎么样?游泳好玩吧?” 不知道。 沈长胤只是看着对方光洁的面容,看着从眼睫上滑落下的水滴,看着水润明亮的眼眸,耳朵还在听着声音,却没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谢煜说:“我知道你想学游泳,只是因为你觉得这个技能会用得上,但这不妨碍游泳同时还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在沈长胤的眼中,谢煜对待生活的态度仿佛是始终不变的。 “如果只是觉得用得上,才逼迫自己去学的话,那实在是很困难的。” 谢煜觉得自己这个游泳教练实在是金牌级别的,不仅教得好,还开导学员心理,还很有耐心,还因材施教。 果然,沈长胤在停顿了一会儿后,向她点点头:“我们继续吧。” 谢煜*就靠近沈长胤,却发现光是这个动作就足够让她紧张了,手下腰腹处的肌肉极为紧绷。 “这还没开始呢,不用这么紧张,放松一些。” 沈长胤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恨恨的。 但谢煜没读懂,就继续手上的动作了。 沈长胤顺利地在她辅助下,仰面躺在水面上。 “好,很好。”谢煜缓慢地说:“现在,我要撤掉我的手了,你不需要紧张,你会发现,现在其实已经不是我的手在支撑你了,是水在托着你。” 她悄悄地将横亘在沈长胤后腰处的小臂撤回,却立刻在下一秒感受到自己在水下的腰腹也被抓住了。 第65章 沈长胤! 她眼瞧着对方因为突然动作而失去平衡,往水里沉下去,那张光洁的五官在水波下越来越远。 立即将人捞起来,却还是没能阻止对方呛水。 沈长胤被捞起来之后,拼命地咳嗽了两下。 谢煜拍了拍她的背:“让你不要紧张了,抓我有什么用啊?” 又试了两回,沈长胤终于能够成功地自己漂在水面上了。 谢煜感觉自己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能够学会漂就好,能够学会漂就代表着能够学会游泳。 天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少次想要放弃这个学生。 她一挥手:“你自己多漂一会儿,熟悉一下这个感觉,之后我们再来学习换气。” 沈长胤没敢点头,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温泉池内渐渐地陷入了寂静,只有偶尔响起的水声。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沈长胤忽然问她:“那个教你游泳的太医,还在吗?” 为什么曾经她对谢煜做出的所有调查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太医。 谢煜望了她一眼:“死了。” 氛围一时凝滞,沈长胤说:“抱歉。” “道歉什么?我十二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因为想去战区当医生,所以就死在战区了。” 被流弹击中的时候,谢女士还在给人上夹板,她和她的病人都没能活下来。 “救死扶伤是她想做的事情,所以她要去战区,甚至为了这件事不得不学会和敌人战斗。” “我是觉得很亏,这件事情不值得,但她偏偏就喜欢,她觉得值得。”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你喜欢上一个东西之前,这个东西不值一提,在你喜欢上她之后,这个东西就拥有了伤害你的能力。” 谢煜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耸耸肩:“总之她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去死,所以,喜丧。” 她的语气一点都不沉重,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了。 她让沈长胤又多漂了一会儿,然后把人喊起来,开始教憋气与呼吸。 “在你真正学会游泳前呢,你能学会水下憋气,然后用手划拉着把自己往前面挪,时不时冒头换个气,就差不多了。” 憋气与换气的教学就轻松多了,毕竟沈长胤现在已经不怎么怕水了。 谢煜让她用手搭着岸沿,面朝下,漂在水上,练习憋气与换气。 只是沈长胤大概还是身体不够好,肺活量也不太行,憋气的时间很短暂。 但是她偏偏又是好强的。 长长深吸了一口气,就埋头在水下许久。 谢煜都开始有些担心她了,喊她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把自己的眼睛都憋红了。 “你怎么受得了的?”谢煜有些震惊。 呼吸是人的本能,憋气到那种程度是十分难受的,甚至可能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但沈长胤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练习。 练了一会儿,谢煜终于强行让她上岸来。 “这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事情,你先上来休息一会儿吧,过犹不及。” 两个人坐在岸边,脚落在温暖的水里,休息了一会儿。 “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吃的,你需要补充一下体力。” 临走前又嘱咐:“不要下水啊,休息。” 却没想到,自己一离开,对方就开始下水练习了。 等到她拿着吃的回来,一眼没有在刚刚的位置找到人,屋里也非常安静,甚至有些慌了起来。 这时,水声四起,有人在温泉池的中央站起来。 朦胧的雾气,带着轻微乳白色的温泉水,身上素白贴身的布料,仿佛融在了一起。 大约是憋气的有点久,上来后就开始深深地吸气,曾经第一次见面就让她觉得很好看的五官,此刻依然是足以让人惊艳的;那时候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气,却被此刻的鲜活给冲淡了。 乌发垂坠在脑后,黑色绸布吸满了水,渐渐地从光滑的头发上脱落下来,坠入水中,下沉,下沉…… 谢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有告诉过你吗?你很好看。” 在雾气中的人弯起眼睛轻笑起来。 两个人吃了点东西,谢煜本来觉得今天训练到这里就可以了,要回去了。 但沈长胤却坚持自己还可以继续。 没办法。 谢煜留了下来,但是严肃地说:“这可是你说要继续的,不要怪我变成大魔头。” 开始教腿部动作。 在教自由泳或者蛙泳的打腿之前,她只想让沈长胤先感受一下自己的腿往后蹬时与水互相发生的作用,感受一下反作用力带领自己前进的感觉。 她让沈长胤先漂在水面上,让她蹬腿。 沈长胤动了一下,立刻开始往下沉。 她虽然已经不再怕水了,但是这种下沉的感觉依然让她觉得失控。 立刻就站起来了。 “哎哎哎,干什么呢?”谢煜站在岸上:“我允许你站起来了吗?” 沈长胤有些不明所以。 谢煜伸出一根食指:“这个世界上呢,有两种人,一种是有运动天赋的人,一种是没有运动天赋的人,很不幸你是第二种。” “你不知道该如何发力,什么样的感觉是对的,像我这种有运动天赋的人口述给你,你也不会听懂。” “所以我们只能用笨方法。” 她残酷地说:“憋气,一直蹬,直到你觉得自己在前进为止,只要你在前进,你就不会沉下去。” “我会记好时间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中途暂停。” 憋气憋很久是一回事,但是一边做着明知道错误的动作,一边无法暂停,要不停地摸索是另外一回事。 沈长胤不喜欢这种错了就错了,不停下来思考,只是一味地尝试的方法。 但这个时候的谢煜老师非常残忍,不停地在岸上喊她,让她不要站起来。 就这样多来了几次,连沈长胤都有些恼了,这种恼怒混合着一直做不对的烦,渐渐增长起来。 后来好不容易做对了蹬腿,又加上了划手和换气,这就算把所有的基础内容学完了,接下来就是练习如何将动作做好和做连贯了。 蹬腿、划手、换气,这三件事,每一个都有许多要注意的细节点,尤其对初学者来说,常常忙不过来。 沈长胤依然和刚刚蹬腿一样,每次遇到了错误,就想停下来反省,却一直不被允许停下来。 “游泳和你处理的那些公务不一样,或者说,运动和你习惯的那些东西就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你思考是思考不出一个结果的,只能让身体带着你慢慢调整。” 作为一个体能考试断层第一的警校生,谢煜此时非常骄傲,充满了过来人的傲慢。 站在水中的沈长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开始继续练习。 谢煜当然是看见了沈长胤的眼神了,但是她一点心虚都没有,反而很爽。 能够让沈长胤吃瘪的事情不多,她要好好享受这一刻。 沈长胤在不间断的练习,不间断地累积对谢煜的恼怒之后,居然真的越游越好了。 虽然速度依然算不上快,但是已经没有什么致命的错误了,也不会疯狂地下沉。 在某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在水下转了一圈,又轻松地游出去好几下,自由地变换方向。 她学会游泳了! 心中是鼓胀的,两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想要向上提去。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可眼睛还是弯了起来。 或许也没有关系吧,毕竟她在水下,笑起来也没有关系的。 于是抿着嘴,无声畅快地微笑。 她喜欢自己成功的样子,喜欢这种成功的感觉。 在生活中,她其他的目标都太沉重,太遥远了,似乎无论她做了多少,前面的路程都是漫长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纯粹的欣悦了。 她从水下探出头来,望向坐在岸边的谢煜。 此人已经找侍女送来了一本话本,此时正一边低头看话本,一边摸东西吃。 在此之前,她一边看话本,一边仿佛头上有眼睛一般地发现沈长胤的错误,提醒她,而且不给她思考的空余时间,只让她一味地游下去。 那个样子实在是有些欠揍,对吧? 心脏中的喜悦蔓延到全身,沈长胤望着谢煜,望着紧贴着身体的湿透的素色布料下方紧瘦的腰腹,隐约透出来的腹肌轮廓。 一切都是模糊的,隐约的,勾着人想要掀开那布料一探究竟。 心脏再度鼓胀起来。 她的成功值得一些奖励吧?尤其是一些刚刚表现尤为恶劣的奖励。 她无声地游到谢煜身边,露出头喊了一下:“小谢?” “嗯?”谢煜看话本正看到精彩处,疑惑地抬起头来。 下一秒就被拽着手腕拉进了水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另外一具身躯贴紧了。 第66章 只听见了一声很轻的“你也很好看”。 沈长胤伸手轻轻压住她的头发,向她靠近,不容反抗地将唇齿贴到她的唇齿上。 谢煜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来了。 今天是互相被彼此惊艳的小沈小谢。 第38章 从上岸到上刑 ◎听说你今日下午与我妻子聊了聊◎ 唇齿在一瞬间磕碰,带着极轻微的疼痛,提醒被亲吻的人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翩然而至的温暖柔和上。 人有双唇,能够做的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亲吻。 仅仅是相贴着,就可以感受带着弹性的唇瓣,感受皮肉下牙齿的轮廓。 沈长胤的眼皮轻微下垂,更显得双眼狭长,仿佛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而谢煜的大脑在震惊后又被轰然而至的感官刺激塞满,以至于愣了足足三秒,才一脸不可思议地往后退去。 她用手推了推沈长胤,又指着沈长胤,眼睛睁大:“你对游泳老师色心大起,你丧尽天良!” 沈长胤望着她在水中愈发半透明的素色单衣,望着布料下方愈发明显的腹肌与马甲线轮廓,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这应当算做人之常情。” 谢煜望着她:“我不管人之常情,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情?” 沈长胤看着她。 谢煜此刻显得很严肃,神色冷凝在俊美的五官上,一道水珠从额头滚到眉弓,又从眉弓划过眼睛中间,划过整道脸颊落了下来,隐入胸前的布料中。 就好像沙漠中被撒进沙粒中的水一样,沈长胤对这粒水珠颇为可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向前一步。 却还知道该回答谢煜:“我也不知道。” 她的手穿过弥漫着水汽,却落了一个空。 谢煜又向后退一步,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你就亲啊?” 她的眉眼间透露出一种难言的锋利感,划过乳白色的温吞雾气后依然让人惊心:“再见,沈长胤。” 下一秒就如同一条矫健的游鱼隐入水中,消失在沈长胤的视线里。 沈长胤下意识地想要追寻那条鱼的踪迹,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两步,却再也寻觅不得。 而后听见岸上水声落地,再抬头,发现人已经上岸了,在一片雾气中,头也不回地向着出口走去,只留下一个有水珠滴落的背影。 沈长胤无端地吞咽了一下。 有一种怅然若失如林间的鹿,一闪而过。 她也上了岸,换好衣服之后,走到马车上,发现谢煜已经衣冠齐整地在等她了。 离开雾气弥漫、湿度极高的温泉池,马车上的空气显得清新明快,混合着行宫所处山间的草木香气,有着近乎提神醒脑的效果。 理智全线归笼的两人对视一眼,竟然默契地对刚刚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马车上甚至有一些生疏的寂静。 两人各自望着各自的窗外,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车内的氛围愈发安静,可沈长胤的心脏跳动愈发不安宁。 离开了那个水汽弥漫,理智似乎都在融化的场所,她重新强迫自己去审视刚刚的行为。 就像谢煜所说的那样,人之常情是人之常情,她又是什么情呢? 心脏有些滞涩的酸痛。 她承认自己有色欲。 可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一时间竟然弄不清楚。 在她身边的谢煜,在同一时间里,心脏也跳得很快。 倒不是有什么浪漫心思,只是有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感觉。 吓死她了。 随着马车车轮的滚动,两个人的心跳都渐渐地趋于平稳。 不期然的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 两颗心脏都吓得漏跳了一拍。 一个人的眼神向上飘去,一个人的眼神向下低垂。 谢煜:“晚上吃什么?” 沈长胤:“阳春三月,正是吃河鲜的好季节,清蒸,红烧,鱼汤,搭上北边来的好豆腐。” 谢煜还是不看她,竖了一个拇指:“我要吃米饭。” 或许是先用猪油煎制,再用开水一冲变成奶白色的鱼汤香气能够平稳人的心神,两人吃完了饭就变得很正常了。 吃完了饭,管家就过来敲门了:“沈大人,京城里有个木匠铺,说过来送您的东西,怕是什么别有异心的人,所以我特来询问。” 沈长胤放下手中清口的茶:“是我订的东西,让她们直接送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四个小厮抬着两把摇椅进了院门。 红木的材质,做了宽敞的设计,头枕的弧度刚刚好。 谢煜眼睛一亮。 沈长胤:“就放在院子里吧。” 于是小厮就将两把摇椅放在了院中那棵大树下,两个摇椅中间隔着短短的距离。 沈长胤对谢煜说:“你要的摇椅,现在有了。” 谢煜立刻端着自己盛在竹筒里面的奶茶躺到摇椅上了。 清风徐徐吹来,将竹筒中的牛乳香气浅浅地吹出来一点,混合着头顶树叶的香气。 她头往后一枕,随意哼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曲调。 沈长胤站在门槛处看着,笑了一下,回了自己的书房,推开窗户,然后坐下处理公务。 缥缈随意的声音透过窗户低低地传到她的身边,并不抢夺注意力,只是轻轻的环绕。 偶有处理完一份文件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人躺在摇椅上,望着天空中的月亮。 她也顺着去看月亮。 今夜月色真美。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几日。 在这期间,沈长胤的手下还在持续收集五公主相关的证据,进度却并不喜人,常常以为某个地方存在某些证据,探子到那里后,却发现连建筑都被付之一炬了。 沈长胤又在朝堂上提出将五公主原本的府邸征用为专门关押宗室的地方,获得皇帝同意后,就将五公主从大理寺提了出来,关押进了其中的一个院子里,派重兵把守。 谢煜在日常中就这么看着事情发展,以为从此之后就与自己无关了。 她甚至还和沈长胤讨论过这个问题。 谢煜:“理论上我们俩是一起揭发的老五,为什么皇帝将她的裁决权交到你手里,而不是我手里?” “她是怕老五在我手里死得不够快吗?” 沈长胤顿了顿,停下手中研磨墨水的动作,望向她: “三殿下,虽然谢氏代代夺嫡,但残害手足的名声依然不好听。” “我们这位陛下在避免你沾惹上这些事情。” 这就更让人疑惑了,皇帝怎么会干出这些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事情来? 两人一直没有答案。 谢煜干脆不去想了,每天过自己的好日子也挺好。 直到这一天,两人已经下朝了,沈长胤自然去了官邸处理公务,而她则刚从外面玩了一圈回府。 突然有官员急匆匆地登门拜访。 “三殿下,五公主......不对,罪人谢嘉想要见你。” 五公主要见她? 她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谢煜很疑惑,但还是跟着去了。 树倒猢狲散,曾经高贵优雅的五公主府,如今不剩下半个仆从,只剩下重兵与官吏看守。 五公主没有被关押在自己的主院里,反而被关押在一个小院子中,日常只有两刻钟可以出来在院子里放风。 谢煜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就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只有看守的呼吸声与偶尔的脚步声。 推开房门,望见阳光射入昏暗的屋子里,照亮空气中的尘埃。 在某个不见光的角落中,五公主抬起头来。 “三姐。”她礼貌地打招呼。 望着跟在谢煜身后的官吏,她说:“能和我说些体己话吗?” “你出去吧。”谢煜答应了,让官员出去了,只是没让关门。 屋子里还是有正常的陈设的,五公主像个主人一般引领她坐在软榻上,两人之间只隔了个小桌。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你总不当愚蠢到觉得你可以绝地反击,杀了我吧?” 五公主笑了一下:“三姐两次锁喉二姐,小五都看在眼里,不会这么不自量力。” “你到底要说什么?” 五公主认真起来:“不是我做的。” “死士、守军我都认,我是想当皇帝,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是三姐,血丹不是我做的。” 谢煜头向后仰了仰:“你是要告诉我,你没有服用过血丹吗?你可是当初被俘虏的时候都没有丹药就不吃饭的人。” “血丹是采年轻人的血液炼成丹药,服下后可以起到保持青春、延年益寿的作用。” 五公主抬起眼皮:“但是三姐,我今年只有十七岁。” “我根本不需要血丹。” 谢煜:“但这不代表你不需要血丹带来的钱,你可以售卖。” 第67章 五公主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血丹根本不赚钱。” “炼丹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更贵。我这两日多少还是拿到了一些情报,这才知道三姐你在那里到底具体发现了什么。” “我虽然不服用血丹,却对炼丹有一些了解。我可以告诉你,以血丹现在的价格,卖出去的钱只能勉强维持这个地方的运转而已,实际上根本赚不到什么。” “我既不使用血丹,又赚不到钱,我不可能大费周折地建立这样一个伤天害理的地方。” 谢煜:“但这个地方确实就在你的名下。” 五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就在我的名下。” 她眼神游移起来:“三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不知者无罪?” 谢煜:“我知道,但是我想你的理解应该与我的理解不同。” “当今道教中流行的不知者无罪,实际上是在说,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在作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样的恶,那她就不算在作恶,那她的功德就不会有损。” 谢煜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你只是别人的白手套?那个人把东西放到你的名下就可以假装不是自己在作恶?” “这个人是谁?” 难道这就是五公主喊她过来的目的?把幕后主使供出来? 可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五公主却突然开始闭口不言。 她后悔了一般,又仿佛十分害怕,如果谢煜怎么询问都不愿意回答。 没有办法,谢煜就先换了一个话题,打算绕着圈套话,就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是指我的遗愿吗?”五公主笑道:“我还不是很想死。”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谢煜又多待了一刻钟,见五公主今日铁了心不打算继续说出真相了,也就起身要离开了。 五公主送她到门口,忽然说:“三姐,其实你是个好人,简直不像我会有的姐妹。” “小心母皇,小心二姐,小心沈长胤。” 她一连说了三个人。 而后主动地将门给关上。 任谢煜在门外如何敲门都不开。 有官吏要过来强行撞门,谢煜却知道即便把门撞开了,五公主如果不愿意说的话,还是不会说的。 今天是个很奇怪的会面。 她摇了摇头,离开了。 五公主在昏暗的室内听见有人远去的脚步声,刚刚伪装出来的,温和有礼,甚至是笑容都逐渐消失。 她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地抿下去,直到暮色渐渐四起,傍晚,夜风吹响院中的树叶。 腹中饥饿,她就去门口敲了敲门框:“今日什么时候用晚膳?”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敲。 还是无人回答。 毕竟曾经也是皇天贵胄的公主,即使被关在这里,她在此之前都没有享受过如此冷淡的待遇。 有些不耐地大声拍门。 还是无人应答。 仿佛她是在向无边无际的宇宙说话,却连自己的回声都听不到。 不仅没有人回答,院中连脚步声都没有。 似乎晚风也停止了,树叶都不再产出沙沙的声音。 漫长的死寂持续了大约两刻钟,而后吱呀一声,大院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可这声音在这时刻并不是令人感到安慰的,而像是悬在人头脑上的一支箭,让人心惊肉跳。 她下意识地远离了门框。 可是院中响起了一道沙沙的脚步声。 像蛇一样,像蛇在沙漠中爬行一样。 脚步声很有规律,催命符一般越走越近。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望着门口,想要逃离那脚步声。 又是令人牙酸的一声吱呀,门开了。 月光照下来,来人投下巨大且变形的阴影,拢在她的头上。 五公主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沈长胤站在门口,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木箱,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把细长精巧的匕首。 “五殿下,听说你今日下午与我妻子聊了聊?” 她轻巧地拨弄着手中的匕首,细长的刀锋在月光下发着令人胆寒的光。 “现在可愿与我聊一聊?” 她走进屋子里,反手关上门,仿佛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一般自然地点起了灯,将木箱放在桌上,展开。 无数精巧的刑具整齐划一地被铺陈在黑色绒布上。 五公主的心脏剧烈跳动,汗水大颗大颗的从后脖颈冒出来,流进衣服里,她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沈长胤像是即将进行手术的医生一般,认真地摆好了自己要用到的工具,而后才转头望向她: “这会是一场有趣的谈话的。” 第39章 从审讯到死人 ◎含万收加更◎ 烛火燃烧,照亮沈长胤的半边身体,另外半边还落在阴影中,显得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异常瘦削。 五公主望着这一幕,脖颈的肌肉开始颤抖,一咬牙,冲了上去。 却在下一秒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呆愣在地上,捶了捶双腿,只感觉到自己腿上的肌肉软绵绵的,异常酸软。 沈长胤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的阴影与蛇直立起预备攻击人时的阴影别无二致,落在猎物身上: “五殿下没有学会不要随便喝别人给你的水吗?” 水里被下了药。 五公主面色一白,联想到今天下午谢煜来这里的场景,一时间以为是谢煜下的药,冷笑起来: “沈长胤,你也真是有本事,连皇位都不是,居然还能够逼得我三姐与我手足相残。” “什么?”沈长胤在烛光下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匕首:“我的妻子可与这件事情无关。” “五公主。”她半蹲下来,用匕首轻轻划过五公主的脸庞,刀锋所过之处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寒颤:“我想要杀你,有千万种方式,不会用脏了她的手的方式。” “就像现在,我带着匕首与刑具光明正大地进来,那些本该看守这里的官吏与士兵呢?都不见了。” 沈长胤笑起来:“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对吧?” 她拖过一个椅子,放到屋子中间。 “爬上去。”她命令道。 “绝不。”五公主咬牙道。 “这样啊。忘记了,你被下了药,确实腿上没什么力气。”沈长胤状似无意的走到她的身边,果断地伸手,稳稳将那柄匕首极深的插入五公主的大腿上。 血液沿着刀口汩汩向下,立刻浸湿了衣服,还溢出了滑腻的一层。 五公主背后瞬间出了无数的汗,面部极为狰狞,大脑被疼痛冲击到迟钝,延迟了一秒后才痛苦地大叫:“啊啊啊啊啊——!” “现在,爬上去。” 沈长胤淡淡地说。 五公主手脚并用,一边拖着伤腿,一边用手支撑着自己,爬着坐到了椅子上。 “很好,很乖。”沈长胤取出一截麻绳:“接下来你要记得保持这个态度。” 她将五公主捆好在椅背上,从木箱中取出一柄新的、锋利的、形状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刀具。 “接下来会很艰难的。但重点在于,你要记得,你已经不是那个拥有权力的五公主了。” 她轻轻地将刀口抵在五公主的手背处,像老道的厨师片肉一样倾斜刀口。 “你也审过别人吧,想一想,那些被你审的人是如何表现的。” 天上月明星稀,这座汇聚了无数珍稀花木的宅子中,充斥着它曾经主人的凄惨叫声。 乌鸦站在屋檐上,嘎嘎地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于沈长胤而言,时间不过刚刚过去半刻钟。 于五公主而言,却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啊——!” 血液在椅腿处聚成了四处小洼,她在尖叫后终于失去了力气,垂下头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没有想要立为太子的人选,即使她看起来很宠爱我,也信任大姐,甚至与二姐插科打诨。” “但她从未提及过要任命我们为太子。” 沈长胤将手中的沾血的刀片放下,退后半步,望着自己的作品。 五公主浑身上下都被鲜血覆盖,因为疼痛而激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但精神状态竟然出奇的还可以,虽然疼痛,但说话口齿尚且清晰。 “很好。” 她伸手摸出了几根细长锋利的针,针尖在烛光下如此微小,却闪着让人胆寒的寒光。 五公主见她走来,愈发的恐慌,愈发的想往后退,却只能靠到椅背上。 她惊慌:“我已经回答你所有问题了。” “我没有说谎,我每一个问题都没有说谎,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沈长胤脚步不停,向她靠近,针尖的光芒仿佛已经深深刺入了五公主的眼中。 她彻底崩溃了:“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道:“我从未对你做过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第68章 沈长胤脚步一停。 凭什么啊? 她几乎是愉悦地弯起眼睛,笑起来。 她曾经也喜欢问这个问题。 *** 前世。 雪夜,荒原,月光照亮一棵光秃秃的柳树。 沈长胤一手捂着腹部伤口,一手扶着粗糙的树干,弯腰咳血。 她看见自己的指甲中已经凝结了的血垢,肮脏又带着血液特有的腥臭。 身上传来马蹄在雪地上急乱的哒哒声。 曾经的五公主、现在的五亲王谢嘉,亲自带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死士追到了她面前,此时正身披大红色厚实的斗篷,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居高临下: “沈长胤,你刚受过三大刑,其中还有本王亲自动手的针刑,居然还能在雪地里跑三个时辰,也算是有些骨气。” “但现在你无处可逃了。” 她语气轻蔑,像望着不自量力的一只老鼠:“你一个冲喜用的卑贱之人,我三姐居然真舍得留给你那么多钱,让你有本事逃亡三年。”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告诉我,本王三姐的尸骨在哪里?” “说出来,本王或许还可让太医救你一命,从此本王仍然可放你回宫,做个锦衣玉食的药人。” 沈长胤咳着血,感受到自己体内生机的流逝——她居然连冷都感觉不到了,竟然弯唇笑了起来:“我不知道。” “我只是为了给她冲喜的工具,甚至没见过她,我怎么会知道她葬在哪?” 她放弃了挣扎,也不再捂着伤口,任由血液汩汩流出,“她毁了我的一辈子,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将她挖出来锉骨扬灰了。” 她面露坦然,似乎死到临头了再无任何顾忌。 谢嘉目光阴沉,视线不断在她脸上巡视,整整三十息,终于确定了她似乎没有说谎,痛骂一声,从身后取出一支箭来,径直拉弓将箭没入了沈长胤的胸口。 “谢氏公主即便死了,又岂能容你这种人轻言侮辱。” 而后调转马头:“走!” 天寒地冻,四下无人,沈长胤本就体虚病弱,又受了数日酷刑,如今再有穿胸一箭,无论如何都是活不下去的。 谢嘉甚至懒得等到她断气。 沈长胤望着她们远去,终于支撑不住,顺着树干缓缓滑落,再也无法维持神色。 她伸手摸了摸柳树。 六年前的一个柳叶冒新芽的春天,她按照遗嘱,亲手将一个人的骨灰埋在了树下。 那是她另有心上人的所谓命定爱侣;毁掉她一生的高贵血脉;素未谋面就已经死去的妻子。 谁能想到,曾经一袭红衣一弯弓便名动天下的三公主丝毫不在乎自己高贵的皇室血脉,死后不要陵墓、不要陪葬、不要墓碑,只要人将自己火葬,埋在这棵无名柳树下呢? 大约真的死到临头了,她竟然真的毫无顾忌地骂她。 “有些人想要好好活着都不能,你本可以活得很好,却为了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心上人而病死了。” 她骂她贱,有些恨恨的。 又忽然说:“当初便不该收你的钱,和你的骨灰一样,都是个大麻烦。” “你的母亲、姐妹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惜我只杀了一个,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你们谢家人整整齐齐地死。” 她轻轻地笑起来,“到时候你也逃不掉的,你们谢家人,都是坏种。” 她累极了,慢慢地闭了眼,轻轻将脸贴在柳树上。 大雍荣昌帝三十四年,前三公主与其妻子,生未曾相见,死却死在了同一片荒原、同一棵柳树下。 再睁眼,已是荣昌帝二十二年,此时距离她被迫嫁给*谢煜,还剩三年。 * 生命最后一日冬夜中的寒风又席卷了沈长胤一瞬,但她很快清醒过来,重新专注眼下。 五公主还在既惊恐又仇恨地望着她。 “凭什么?”沈长胤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没有凭什么。” 在这个时间线的五公主还没有害过她,可她难道就要因此而心软吗? 沈长胤说:“因为我可以这么做,不需要凭什么。” 她拿着细长尖深的银针,走向了这个前世‘怜悯’她、要送她回去做药人的高贵公主。 求饶声、悲呼声、惨叫声,层层叠叠,按时间顺序、如同波浪一般地出现。 可沈长胤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在接下来两个时辰里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只是精准地做着手上的动作。 在最奄奄一息的某个瞬间,五公主从昏迷中醒来,望着她,满嘴是血,怨毒地朝她笑: “你最好祈祷谢煜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你管她叫你的妻子,可她不是,她永远都不会是。” 这种冷静的怨毒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很快就又被惨叫声给覆盖。 沈长胤手上锋利的金属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午夜的钟声响起,她收起自己的工具,仔细用湿润的细白布擦干净自己每一个指缝,每一个指尖。 却依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 不,这并不是五公主血液的气味。 这是她从未能够擦干净的、自己血液中的铁腥味。 自重生那日起,这种味道就如影随形的厉鬼,一刻都没有放过她。 但是至少在今日,这只厉鬼虚弱了许多。 她留下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躯体,走出宅子,走上自己习惯的马车,吩咐道:“先从三殿下喜欢去的那个酒楼绕一圈,买两份小馄饨。” “哎——!”驾车人点头,挥动手中的马鞭。 车轮咕噜噜地转动起来。 一刻钟之后,她提着两个竹筒装的、温热的小馄饨走进院门口,香气浅浅地逸散开来。 躺在摇椅上已经睡着了的人眼皮颤动,在片刻之后清醒过来,看见她就埋怨:“怎么现在才回来,干嘛去了?” 她举起手中的两个竹筒,晃了晃,眉眼弯弯。 * 第二日上午。 谢煜与沈长胤上完了朝,照例在大殿外互相点头告别。 谢煜正打算向宫外走去,却突然被一个内侍拦住了。 “三殿下,陛下有请。” 皇帝找她干嘛? 她们俩也没有什么感情可以交流啊。 疑问了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 内侍带她来到皇帝的书房。 说是书房,实际上是一整个院子,即便是种满了名贵花木的庭院中也摆了四个巨大的香炉。 一踏进院门,谢煜就丝毫感受不到自然的清新气息,只能感受到名贵香料的沉木香气。 浓郁得几乎有些呛鼻了。 谢煜用手挥了挥。 继续向前,进了门,就看见了跪在书房外间的若干道士,正低着头虔诚地念诵着什么。 再往里走,才是皇帝办公的书房。 昂贵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只有一小丝自然光从缝隙中露了出来。 书房内的香气反而没有那么沉重,只有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放在书桌上,幽幽地散发着一种近乎书墨香气的味道。 皇帝正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读着。 按照礼仪,谢煜现在应该请安的,但是她不情愿,于是把行礼的动作做得不伦不类。 皇帝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视线并不从书籍上移开。 书房内顿时陷入安静。 在一旁服侍的几个内侍大气都不敢出。 谢煜不喜欢惯着这种中年人,自顾自地站直了。 皇帝这才放下书,抬起眼皮向她看来。 无论多少次见到皇帝,谢煜都不得不感慨人不可貌相。 虽然这个皇帝信奉邪术,供奉方士,但是面相却永远是那么的威严沉郁,看起来完全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最近身体如何,听说你在刺杀中腰腹受伤了。” “挺好的,不劳你的关心。”谢煜淡淡地说。 皇帝伸手从内侍那里接过一个盒子,打开后,将里面翠绿色的玉扳指带上。 而后劈头盖脸地将木盒子往谢煜的头上扔来——! 谢煜毫无防备,竟然真的被她砸到了额角。 当场被砸出粉红色的一大片,过了几秒,开始鼓起小包。 “你有——!” 当场骂当朝皇帝有病,还是太超过了,虽然她已经非常愤怒了,却还是收住了话。 并向沈长胤学习骂人不带脏字的态度。 “陛下心情忽然不好,是不是要请太医?” 皇帝冷笑一声:“我今日才刚刚看到你们攻打死士营的详细军情,之前怎么没有人和我说你亲自上了战场?” 谢煜确实亲自上战场打了一会儿,战前侦察也是她自己去的。 但是她不觉得这和皇帝有任何关系。 皇帝却偏偏带着极大的压迫力,用沉郁的声音说:“身体发肤,受之母亲,不可轻毁,你怎可以在带伤的情况下,依然贸贸然上战场?” 第69章 “记住,你的命,绝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 大约做皇帝做久了,说话都会有类似于圣旨的威严。 如果在这里的是其他的公主,大概会感受到母皇藏在斥责之下的关心,从此以后对母皇言听计从。 但是谢煜只想翻白眼。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捡起地上的木盒砸回去。 心想着沈长胤以后最好狠狠清算这个皇帝。 而后假笑道:“既然心情不好,就去请太医,我走了。” 一路出了宫门,依然非常生气。 美好的一天就这样毁在了一个中年神经病身上。 又突然想起五公主昨天说让她小心皇帝、二公主、还有沈长胤。 后面两个人暂时不管。 皇帝今天的表现是否和五公主暗示的事情有关? 她打算再去问个清楚。 马车停在旧五公主府,现宗人府门口。 刚踏进大宅门,她就感觉到有一点不对。 看守的士兵的数量降低了。 难道不怕五公主越狱吗? 她加快脚步,却没注意到沿途给她开门的官吏脸上复杂的神情。 径直推开五公主的房门。 蒸发了一个晚上的血腥气更加浓郁。 人已经死了。 谢煜面色一变,当即将官吏往身后一推,反手进屋,关上门。 对着门外说道:“给我找一套仵作验尸的东西来。” 门外的官吏其实知道人已经死了——毕竟里面已经安静许久了,而且血腥味谁都闻得到。 但没有沈长胤的许可,她们谁都没有敢进去过。 如今听到谢煜这么说,快马加鞭地给她准备验尸的工具。 时间太紧张了,她们到最后也就搞来了一些基础工具,还有一身验尸时该穿的衣服。 谢煜接过来,先将素白色的罩袍在外面穿好。 而后拿起一个镊子,走近五公主。 人还被绑在椅子上,早已经凉透了,躯干僵硬。 没有被衣服覆盖住的地方就已经能够看到许多伤口。 她先验了一遍那些伤口。 而后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血腥味最浓郁、衣服上血迹最深重的腹部。 用剪子剪开衣服。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掀开衣服,却依然眼皮一跳,脸上下意识扭曲了一瞬间。 快速地又将衣服盖了回去。 重新将衣服掀开,继续检验。 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 等到最后,官吏被她喊进来的时候,望见她的神色,心里先吓了一跳。 “搞一个火折子,两桶柴油来。”谢煜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而同一时间,正在官邸中的沈长胤也收到了来自内侍的消息。 “陛下说,当初您提的那个条件,现在她可以考虑了。” 内侍深深地在她面前弯着腰,传递着皇帝的话。 沈长胤将手中的公文放下。 在她身边的下属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得意,脸上俱是胜利的笑容。 “那就走吧。” 沈长胤走出官邸。 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官员。 与她的派系相近的官员早早地就看见了她,给她行礼,热情而贴心地进行问候; 持中立态度的官员也都礼貌而一丝不苟地行礼,丝毫不敢敷衍; 而那些与她敌对的,尤其是丞相那一派的官员呢?站在远处的时候对她满是厌恶与敌视,可是走近了之后,所有人都不敢与她对视,满脸慌张地低下头来行礼。 “沈大人。” “沈大人。” “沈大人。” ...... 问好的声音此起彼伏,而沈长胤只是点点头。 进了书房,望见地上的木盒,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却听见皇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色阴沉,极为不甘,却还是认真地说:“你提的那个条件,本皇答应了。” 接下来,她与皇帝协商了许久。 等到从书房出来,看见日头已经越过头顶偏向西面了。 她照常处理公务,照常回家得有些晚。 回去后却发现谢煜不在家中。 这也是时有发生的,可能是太过年轻的三殿下在外面遇到了好玩的东西,就推迟了回家。 她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月亮已经高高挂起许久,她依然没有等到人回来,也没有等到口信。 这不正常。 在大部分时候,如果谢煜要推迟回来的话,都会提前让人给她捎消息的。 可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寂静了。 她终于开始询问谢煜的动向。 驾车妇告诉她,谢煜依然在五公主府中,还没有回来。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她原本神色尚算轻松的脸上血色褪去。 站在原地,停顿了许久,才干涩地开口:“备车,去五公主府。” 马车停在今日谢煜马车曾经停过的地方。 她顺着谢煜走过的路向前。 这里不仅没有了守军,连官吏都已经被谢煜打发走了。 院中静得可怕。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浓郁的血腥气中混合着更加呛鼻的柴油气息,向她冲来。 她轻声说:“小谢?该回去了。” 在阴影中,与尸体共度了一天的谢煜抬起头来,面庞只被月光照亮了一半。 她的手中握着火折子。 沈长胤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谢煜如今脸上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在谢煜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 逃跑失败也好,精疲力竭也好,即使在最愤怒最无可奈何的时候,谢煜的眼睛都是明亮的。 但现在她看到的却是一种疲惫,那永远像琉璃一样反着光的瞳仁此刻黯淡如天上的星子。 心头莫名地一慌。 “我查过了她的伤口。” 谢煜淡淡地说:“最早的那批伤口是用来审讯用的,选取的是痛感强烈却不会真的让她死,也不会影响她回答问题的区域与上刑方式。” “而剩下的所有伤口就都只剩下了一个目的——在她死之前给她带来最大的痛苦。” “实际上,我并不觉得她死得可惜,如果是她的某个受害者潜入这里虐杀了她,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着沈长胤说着话,却完全没有看她。 沈长胤忍不住又向前一步:“小谢……” 谢煜:“但我不能够理解的是,这样的伤口为什么会来自你。” “在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即使你与谢家有仇,也不会是私人的仇怨,这种仇恨也许更接近于你的母亲被贬后郁郁而终,或者说你的家乡被苛捐杂税逼得民不聊生。” “我觉得你本质上是在恨皇帝与皇权,只是恰巧,如今当皇帝的是谢家人。” “所以你还能够与谢家人达成合作,还能够愿意与我联姻。” “因为你对谢家人没有私仇。” “但今日看来,我是错的。” “你恨谢家人,这是一种私人的恨,是来自受害者的、对加害人的恨,与那些被取血、做血丹的年轻女人相同的恨,甚至更甚。” “如果老五是你的加害人,那么我是不是?” “我甚至想过,希望你清算皇帝和老二的时候,清算得狠一点,却忘了,我也可能是被清算的一员。” 谢煜终于抬起了眼,望向沈长胤。 “沈长胤,我有没有喝过你的血?” 沈长胤一时哑然,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前世冲喜之前,她确实被取过血,那些血也确实成为谢煜的药引。 但她没有办法将这件事情说出。 她沉默得太久了,以至于谢煜又一次开口。 “那我换一个问题。” 月光照着疲惫的瞳孔,带来近乎悲伤的错觉。 “既然你杀了她。” 谢煜说:“你有没有想杀过我?” 【作者有话说】 小沈临死前:虽然她名声不错,对我也还可以,但她可是谢家人,总该有一点坏吧。 重生后遇到清澈大学生小谢。 小沈:? 第40章 从审讯到另一场审讯 ◎生气小谢◎ 月光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充斥了整个房间。 沈长胤愈发沉默,可谢煜的眼神却在这沉默中逐渐明亮起来。 她的眼睛中仿佛重新燃起了火苗,疲惫渐渐褪去。 她不是那种会沉浸于消极情绪的人,现在已经调节好了状态。 “不回答是吧,没事儿,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耗。” 她站起身,踢了一张椅子到沈长胤身后。 又拉了一张椅子到自己手边,左手按着椅背,没有先坐下,而是对着沈长胤说:“坐下。” 沈长胤望着她的神色,想要说些什么。 第70章 在她开口前,谢煜就扫过去一记眼刀。 沈长胤乖顺地坐到椅子上。 “我问你答。” 见她坐下,谢煜也才坐下,靠在椅背上,无端透露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 “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杀过我?”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沈长胤垂下眼睛:“这个问题有正确的答案吗?” 谢煜一拍旁边的桌子,发出‘啪’的一声响:“你以为这是你家?这里是你能挑问题的地方吗?还敢反问我。” 沈长胤从未见她的气势如此有压迫感,她通常都是随和、平易近人的,此时却面色严肃,斩钉截铁:“老实交代。” 如果说真话的话,那当然是有。 不仅有,还是千千万万遍。 但奈何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遍。 沈长胤不羞于承认自己对任何人的杀意,就像她其实并不掩饰自己对谢氏皇族的仇恨一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复仇更加正义了,她从来不因此而说谎。 但同时,她也很清楚,背地里说人坏话与正面辱骂别人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区别。 这两种行为分别代表着你是否还打算维持与这个人的关系。 而她并不想和谢煜结束。 复仇也好,夺权也好,无论是对五公主,还是对皇帝,她所做的,都是为了重写前尘往事。 但唯有这个人,她更在乎未来的可能。 她不想毁掉那些微小的可能性。 眼睫闪动,她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心跳与脉搏都变得极为平稳,没有任何代表心虚的微表情。 即使现在有一台测谎仪连接在她身上,都只会认为她在说真话。 她嘴唇微张,刚想要说些什么。 谢煜扫过来一眼:“不许说谎。” 沈长胤重新闭上了嘴。 无端吞咽了两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些许紧张。 “有。”她在自己未婚妻的眼神下说了真话。 她没有看着谢煜,而是移开了视线,恰好看见了房间内五公主的尸体,感觉到命运的荒谬巧合。 昨天下午她还在这里审讯别人,今天居然轮到自己被‘审讯’了。 审讯她的年轻警官残忍冷酷:“继续说。” 沈长胤:“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以后。在我们见面后,我从未再过这样的念头。” 她自觉地扮演一个乖顺的犯人。 “理由呢?”谢煜手里一边摆弄着火折子,一边紧紧盯着她,眼神如炬。 四周的柴油味道十分浓郁,与火在一起十分危险。 沈长胤有些担心,忍不住说:“火折子……要不然我们出去……” “废话少说。” 谢煜的火气正大,冷笑着:“要是这里炸了,带你一起去死也不亏。” “问你选择不杀我的理由呢,老实回答。” 沈长胤望着地面:“因为我意识到了,一个三公主对我非常有用,皇权继承人的身份可以……” 谢煜推开椅子,椅子脚在地面划出刺耳的一道声音。 她站起来,走过沈长胤身边,毫不犹豫地要出门去。 “因为你牵了我的手。”沈长胤立刻说。 她望着前方,没有侧头去望谢煜。 “因为你牵了我的手。”她重复了一遍。 那只原本在红白色帷幕下伸出来的瘦削苍白的手,在那个夜晚是健康的、骨肉匀亭的,牵住了她的手。 比她要热得多的体温通过两只相贴的手传过来,在那个瞬间,她开始想知道自己这个会在三年后病痛到死的早死妻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谢煜的脚步停住,重新走了回来,坐到自己椅子上,脊背向后挺直。 “坐好。”她对沈长胤说。 开始继续审讯。 “老五对你做了什么?” 沈长胤闭口不言。 复仇是正义的。 但失权不是正义的。 受害对于她而言,本就是一种可耻。 她的手捏紧了。 谢煜观察到了她手部的动作,换了个问题。 “和被取血的年轻女人的遭遇比起来,更好还是更坏?” 沈长胤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睛。 于是谢煜得到了答案——更坏。 她继续用冷硬的声音发问:“除了老五,还有谁?我已经知道有皇帝了。” 沈长胤望着她,抿了抿嘴。 “全部?”谢煜有些不相信。 一个母亲,六个姐妹,一个好人都没有啊?她身上流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基因啊。 沈长胤点点头:“全部。” “我对你做了什么?” 严格来说,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办法,你死得太早。 沈长胤这次是如实回答的:“什么都没做。” “那你还想杀我?”谢煜瞪大了眼,“搞连坐这一套是吧?” 眼瞧着原本冷静了一点的她火气又要上来,沈长胤追加了一句:“只是在我们见面之前,见面后没有想杀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 谢煜冷笑了一声。 她没有继续提问,只是略微眯起眼睛,审视着沈长胤。 沈长胤正襟危坐。 谢煜的脑子里千头万绪,一边是老五的尸体与沈长胤承认想杀过她的事实,另外一边是沈长胤毫无介怀的将军队交给她指挥的样子。 当然,还有沈长胤两次主动亲她的样子。 她不是那种自恋的、觉得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人。 但是如果沈长胤真的恨她,却还是主动亲她的话,是不是有些太变态了。 多番决断之下,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决定对沈长胤使用缓刑,避免在这个时候就做出绝对的判断。 但是。 她用食指与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沈长胤。 “我会盯着你的。” 沈长胤:“……沈某一定好好表现。” 谢煜站起来,随手将火折子扔给她。 这到处都是柴油! 沈长胤难得慌张,也站起来,踮起脚尖接了。 “自己扫尾。如果哪天传出了我在和一个心理变态定亲的消息,你就给我等着吧。” 谢煜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只留下沈长胤苦笑了一下。 而后用火折子将院子给烧了。 她看着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大半边天,才转身走出五公主的大宅门。 发现原本停在门口的、她的马车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片空地。 谢煜竟然要她腿走回去。 沈长胤用掌根抵了抵额头。 还是笑了。 * 谢煜乘坐马车回了王府。 利落地吃饭、洗漱、躺到床上。 中途听到了沈长胤回来的声音,她只当是小偷来了,不搭理。 洗完澡了,她躺在床上,全身都清清爽爽,很舒坦。 但心里还是很生气,越想越生气。 沈长胤这个人就是个大麻烦,复杂得要命。 早知道如此,当初她就不应该选择回来。 心里刚动了要不然再逃跑一次的想法,就又被自己否决了。 谢煜知道自己现在不算理智,就想着先睡觉。 不管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考虑好了。 就这样闭上了眼。 二十分钟之后,她恼火地睁开了眼。 翻了个身,调整了枕头的位置,重新闭眼。 又是二十分钟,依然没睡着。 她正式确诊失眠。 从床上坐起来,大怒。 在心底狠狠地辱骂了沈长胤。 打算到院中走一走,消耗一下精力,也平复一下心情。 刚推开自己套间的门,就在堂屋中望见了一袭素白色中衣的沈长胤。 “三殿下也睡不着吗?”有着无可挑剔容颜的人关切地询问她:“需要我让人煮一份安神汤吗?” “不要,我赏月。” 本来就烦,谢煜的口气硬邦邦的。 “正巧,一起吗?” “不要。” 她绝不委屈自己,对沈长胤说:“你回自己房间,院子留给我。” 沈长胤想要说什么,谢煜就又对着她做了一遍“我会盯着你”的手势。 沈长胤一时语塞,顿了两秒,向她点点头:“祝您散步快乐。” 她不急不缓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院中月影婆娑,树叶轻响。 谢煜散了几圈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躺在微凉的摇椅上,慢慢地睡着了。 她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就变成了静水村,姜芳家里。 眼皮尚且惺忪,就听见门外就有人喊她,说今天民兵们的训练时间又开始了,让她赶紧过去。 什么? 第71章 谢煜愣了一下,这才回想起来: 上次被刺杀、跳崖的那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个没有沈长胤,更没有造反的世界。 她在这个梦里成功逃离了京城,并且在静水村住下来,开始帮助附近的村子训练民兵,以抵挡山匪。 上次梦境的最后,她想着第二天要吃的冰糖肘子睡着了,再睁眼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所以自己现在又做梦了?和上次的梦是连环梦? 她先起了床,顺着梦境中的情节训练了民兵,中午又被叫到村长家吃饭。 望着桌上热气腾腾、浓油赤酱,皮肉软弹的冰糖肘子,她突然有些闷。 自己难道就这么没出息吗? 白天得知了沈长胤可能要杀自己、无法确定她真实的面孔,夜里就选择做一个没有沈长胤的梦,在没有对方的世界里进行逃避? 她拒绝做这样没出息的人。 她要醒过来。 但梦里的冰糖肘子闻起来确实很香。 她吃完了一整个肘子,然后才回到自己在梦里的卧室,站着床边,向后倒去。 她试图像盗梦空间里表演的那样,通过失重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砰—— 她的头重重地磕到了枕头上。 居然没醒,她还在姜芳家里。 谢煜不死心,又多试了几次。 第十一次,她真的醒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摇椅上,在自己王府的院子里。 起身,打了个哈切,回自己卧室睡了,这次睡得很快、很香,没有再做梦。 第二天一早,她照例要上朝。 她站在公主的队伍里走神,思考着到底要拿沈长胤怎么办。 此人权势滔天,如今态度又不明朗,她最好还是要有点对抗沈长胤的资本。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穿越文那些主角厉害的手段,忽然听见沈长胤熟悉的声音响起。 “臣请封三公主为太子。” 什么? 谢煜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没有可能沈长胤说的是‘请封三公主为太奶’? 可头顶上方又传来皇帝声如洪钟的威严话语: “准奏,即日起,封三公主谢煜为太子。” 什么?!!! 新鲜出炉的太子茫然地睁着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谢:我太子速成了? 第41章 从公主到太子 ◎走开,该死的皇位。◎ 勤政殿宽六十米有余,深二十五米,挑高近十米,恢宏宽阔,威严高耸。 汇聚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和她的辅佐者文武百官。 这里是整个国家最有才能的人的聚集地,她们在这里制定会影响天下的政策,这里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思考,反复核验。 然而。 沈长胤说:“臣请奏封三公主为太子。” 皇帝:“准奏,即日起,封三公主谢煜为太子。” 内侍拉长嗓子:“文武百官向太子行礼。” 现场的文武百官齐刷刷行礼:“属下见过太子,太子洪福齐天。” 皇帝:“那今天就这样吧,退朝,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的,你们和太子商议。” 文武百官:“恭送圣上。” 文武百官转过头来看向谢煜:“太子殿下。” 什么?什么?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如同热刀切开黄油一样丝滑,像排练过了千百万遍一样,在谢煜反应过来之前,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她是太子了? 这么快的吗? 已经结束啦? 百官的反对呢?皇帝的猜疑呢?她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姐妹的不甘呢? 这些东西都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个流程如此通畅? 你们怎么合起伙来演我啊? 她深呼吸了几下,努力思考。 她应该先干什么来着? 哦,先去找沈长胤要个说法—— 你不是要当皇帝的吗? 怎么让我当上太子了? 我就知道你这个歹人想当我的母亲很久了。 既然已经散朝了,文武百官就向着勤政殿外退去。 谢煜在人群中发现了沈长胤的踪迹,正准备跟过去。 却忽然被一群笑颜如花的内侍围住了。 “三殿下,您既然如今已是太子了,这身皇子服就不符合您的品级了,走,咱们去换衣服。” 谢煜想拒绝,但是内侍们不由分说搭上了她的手。 这其中还有几个七十几岁的老裁缝,白发苍苍的,谢煜根本不敢推搡,都怕把老人家给推摔了。 就这样被强行簇拥着带到了尚衣局。 几个老裁缝、几个小裁缝一拥而上,有量腰围的、量脖围的,还有量头围的。 谢煜偷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头围有一点大。 真的就只有略微一点点大。 这证明她聪明! 几个裁缝拿着数据下去了,又有几个宫女冲上来把她包围住了。 把她简单利索的发冠给拆了,重新盘了一个更有太子威严的头型,头发全都束起来,五官全都露出来,发型整洁,没有一丝碎发。 而后将金丝玉冠戴到她头上。 头冠戴上后,谢煜的头立刻往下一沉。 好重。 原来这就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一咬牙。 她要终止这场闹剧! 她这就走! 几位年过七十的老裁缝又围上来了,头发花白,两眼放光,热情如火,碰瓷精神高涨。 谢煜被她们围在中间,进退不得。 她懂了,这群老裁缝就是被故意派到她身边的,到底是谁想的馊主意! 她还没得到答案,刚刚的那群小裁缝就捧着一件盖好尺寸的、明黄色的太子服冲到了她身前。 现场所有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将太子服披到了她身上。 谢煜:“……”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 真的就把准龙袍披到我身上了呀。 拿下去啊,该死的皇位,不要靠近我! 出了尚衣局,又被几个内侍环绕着到了马车上。 马车一路驶到了东宫。 她下车。 立刻有内侍冲上前对她笑着说: “太子殿下,咱们大雍朝许多年没立过太子了,这东宫还是前朝留下来的。陛下说了,您既与沈大人成亲了,住在宫里就不方便,特许您不用住在东宫,只需要在这里办公就好。” 好长一段话,她说得好流畅。 谢煜都没怎么听清楚,只看到她的嘴皮上下翻飞。 这什么,大雍好嘴皮是吗? 趁她被说晕了,内侍们立刻带着她往前走。 东宫的纵向结构非常深,她们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几乎每道门后都有人在等着她。 过了一道门。 “这是您的侍卫,来,见过太子殿下。” 全副武装、精明强干的侍卫们声如洪钟:“见过太子殿下!” 过了下一道门: “这是您的会客厅。” 又过了一道门。 “这是为您配备的文臣,专门辅佐您的,来,见过太子殿下。” 几个大臣难掩激动:“见过太子殿下!” 又是一道门。 “这是您贴身的内侍,您有任何需求都直接让她们去办。” 四个内侍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最后一道门了,推开,里面书香四溢。 “这儿就是您的书房了。” 内侍殷切介绍。 “这是您的书桌。” 她拉开椅子,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这是您的椅子。” 谢煜恍恍惚惚地坐下了。 “这是您的茶水。” 茶碗被轻巧地放下。 而后厚厚的一沓奏折被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是您的公文,请您开始办公吧。” 什么? 不是,等会儿?! 谢煜一下子清醒了,震撼地望着内侍。 然而人家已经恭敬地退场了,还贴心地帮她把门关好了。 书房里一片寂静。 谢煜看看书房的环境,又看看自己眼前的公文,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刚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丝滑的就要开始干活了? 被封为太子是什么牛马直通车吗? 她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动作很慢,依然不敢接受这个现实。 尝试性地拿起第一份公文。 鼓起勇气打开,阅读。 “荆州官员贪污白银……,私占隐田……,征发劳役……” 失去勇气,合上公文,痛苦闭目。 我们大雍好像要完蛋了。 又开了一份公文。 又合上了这份公文。 她的心情只有六个字: 第72章 没救了,等死吧。 一咬牙,站起来,冲过第一道门。 四个贴身内侍立刻堵在她面前。 毫不犹豫地伸手扒拉开。 “老娘不干,再见。” 走过第二道门。 大臣们正在那里等她,见她过来,立刻弄清楚了形势。 “殿下,这天下需要你啊。” “就当我死了。” 谢煜像扇巴掌一样挥开大臣们。 继续往外走,又过了一道门, 一身湖蓝色的王子服的大公主正在那里等她。 “你来这里干什么?” 大公主说:“母皇派我来辅佐你。” 谢煜目不斜视,继续走。 大公主赶紧说:“老三,咱们家三十朝的江山……” 谢煜:“就让她亡了吧。” 又走过一道门。 侍*卫们已经听到了太子出逃的风声,齐齐跪在她面前。 谢煜不为所动,绕过她们,继续走。 终于出了东宫。 她脚步一停。 一路跟着的大臣、大公主、侍卫、内侍们纷纷冲到她身后,也急停。 沈长胤正带着两个侍卫站在谢煜眼前,她穿着一身银白色衣衫,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皮,看着她,神色淡淡。 谢煜:“……” 她掉头就回去了:“走,励精图治!” 回到书房,又翻了翻奏折。 越翻越绝望。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再说了,只工作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 她往椅背上一靠,开睡。 【入梦】 她在梦中睁开眼。 静水村的清晨空气微凉,鸟鸣声叽啾稠密。 窗外天空中升起几道炊烟。 心情奇异的平静下来。 起身。 今日梦中的日程依然是训练民兵。 这次的训练持续了三天。 三天后,她带着民兵主动出击,把十里八乡的土匪都给剿了。 撵得那群土匪嗷嗷叫。 最残暴的土匪头子哭着喊着要报官。 她一脚踹到土匪头子肚子上,冷笑:“报官?你报啊,老娘是太子。” 周围的民兵们都笑了,嘎嘎乐,觉得她很幽默。 她们都不相信她是真的太子。 谢煜环顾了一圈,也笑了。 果然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出梦】 谢煜在东宫书房里悠悠转醒,滴漏发出细微的水声。 她看一眼滴漏显示的时间,还没到下班吃午饭的点。 眼前的奏折仍然像座小山。 一份都没有少。 并没有迷你小人在她睡觉的时候替她完成工作。 悲伤。 决定继续睡。 但是。 在闭上眼睛之前,她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了。 拿过来一张纸,记录自己刚刚做的梦。 发现自己清晰的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 如果真的是梦,她本应该在醒来后就忘记了一大半。 谢煜又重新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发现这些细节逼真、详实,逻辑也十分完整。 不像是一个梦。 像是她在梦中穿越到了一个平行宇宙,一个沈长胤没有造反的平行宇宙。 梦醒了,她就穿越回来了。 要怎么确认这件事呢? 眼珠子一转,她开始在书房里东翻西找。 抽出一个抽屉,在里面发现了一份京城附近的地图。 将地图与自己梦中的记忆进行了核对。 在做梦之前,她不知道京城附近山脉的情况的。 在梦中,她研究了京城附近山脉的情况。 现在梦醒来了,她梦中的东西与这地图上的、与现实上的完全一致。。 所以那根本不是梦。 那是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她可以通过做梦穿越到那里。 这是她穿越的金手指吗? 她能够利用这个这个优势做些什么? 脑中灵光一现—— 她可以在梦中尝试组建势力的手段,如果成功,就在现实中复刻这种手段。 她不想再猜沈长胤对她的态度与想法了。 沈长胤不也是靠权力、军队,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留在身边的吗? 不管沈长胤是想杀她,还是想利用她,或者是……喜欢她。 只要她有足够的势力,这些就都是无所谓的了。 她做好了准备,靠在椅背上,又一次闭上眼睛。 【入梦】 她回了京城,也回到了皇宫。 在与皇帝进行了一场谈话后,她被封王了。 瑾王。 封王的手续很流畅。 内务府问她要选择哪里作为她的王府? 她选择了那座旧丞相府。 没过几天,宫里派遣给她的管家和侍女也送过来了。 谢煜惊讶地发现,管家和侍女都和现实中的人选一模一样。 连小晚都在队伍中。 但是她没多想,她忙于组建自己的势力。 她将自己未来的势力范围定到了城南——因为城北已经是沈长胤的势力范围了。 她要在那里建立一支未来可以和沈长胤的威武军抗衡的军队。 这只军队的基础就是她之前训练的民兵。 她扩大了民兵的训练规模,将兵源范围扩大到整个南郊,用自己的俸禄作为民兵的补贴。 一切都发展得很好。 但是当民兵的规模大到了一定程度,当地守军就开始了警惕。 守军和当地的官府开始联合。 梦境中的第二个月,谢煜在朝堂上就被军、政联手弹劾了。 她在朝堂上为自己辩解。 辩解失败。 尽管皇帝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却也没有想保住她。 她没有辩得过丞相那群老贼。 只能不情不愿地低了头。 民兵被就地解散,打散回各个村子,这算是给守军和当地官府一个面子。 经过此事,她立刻明白了光有武力是不行的,自己的派系中要有一个能够辩经的文臣。 在前期可以随便招募一个这种人,许以重利,暂时利用一下。 但是长久地来看,最好还是选一个对自己忠心的,不会随时反水的人。 她盯上了姜芳。 姜芳的田种得是真的很烂,但是才学竟然一点都不含糊,引经据典,打口水仗算是一绝。 她把姜芳招募了。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立刻开始光明正大地训练士兵。 她开始耐下性子。 理解了势力的累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要慢慢来,要提前做好准备。 就像沈长胤在西北做的那样。 她变得认真起来,重新买了一个本子,开始写军队的训练计划。 把自己想到的所有训练方法、作战理论,都一点点地写了上去。 然后…… 【出梦】 谢煜从梦中醒过来,发现这次真的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刚睁开眼,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朱听站在门外说:“三殿下,沈大人怕宫里的食物您吃不惯,派我来给你送午膳。” “进来吧。” 谢煜揉揉眼睛。 在心里默默回忆了自己在梦中经历过的事情,确信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中。 又一次确认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笑了一下。 朱听带着食盒推门而进,见她的状态竟然不错,也是很诧异。 她将谢煜的食盒在小圆桌上摆好,看了她很多次,欲言又止。 谢煜当然发现了,一边抓起筷子,一边对她说:“有什么事情就说。” 朱听有些疑惑地说:“三殿下,我是知道你不想当太子的,但是您现在似乎……” “比你想得要振奋是吧。” 谢煜挑了一块鱼肚子上雪白的肉,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才说:“那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 “你没上过学,所以可能你不懂。在上学的时候,你不会的那一道题,在考试的时候会无数次出现在你的卷子上,直到你学会为止。” 朱听是真的没有听懂。 但是看见三殿下很乐观的样子,她也觉得开心。 向来被认为俊秀却寡言的年轻士兵难得笑眯眯的:“多吃点这个烤乳猪,我亲手养大的。” 谢煜当然吃得很开心。 吃着吃着,她突然从饭碗里抬起头。 她想起了蛋黄酱的做法! 不管是什么情况,什么身份,都阻挡不了她对美食的热爱。 让东宫里的小厨房用蛋黄、油、盐、白醋等调味料按照她写的办法,制作了一小碗手工蛋黄酱。 又将烤乳猪和米饭拌在一起,又让小厨房送来了一点磨成粉的香料,挤上蛋黄酱,做了一个简易版的烤肉拌饭。 第73章 她用勺子把拌饭搅匀,又吃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眼来。 还给朱听分了一小碗,向来很稳重的士兵吃了一口,眼睛都亮起来了。 “三殿下,这个好吃。” “好吃吧。”谢煜说:“以后我和你们家沈大人吵架,你要帮我。” 朱听捧着碗,摇摇头:“沈大人对我也很好,我不能帮你,你们能不能不吵架?” 谢煜也不在意这点,知道不可能就靠一碗烤肉拌饭收买人,就只是单纯地分享美食。 朱听吃完了烤肉拌饭,带着食盒回到沈长胤的官邸,老老实实汇报:“三殿下的心情不错,饭也吃完了。” “嗯。” 沈长胤听完后就重新开始办公了,云淡风轻。 仿佛她不是那个需要时刻掌握自己未婚妻动态的变态。 既然谢煜的状态不错,她就没有再过多关注。 但是当天晚上,快到子时了,谢煜还没有回王府。 沈长胤已经派人问过宫里了,东宫那里的人说,三公主下午就走了。 桌上的饭菜散发着悠悠的热气,有谢煜最喜欢的鱼汤和肋排,有清炒的时令蔬菜,更有数种从京城各个小店买来的小吃和点心——都是从谢煜最喜欢的店里买的。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异常丰盛。 这些菜都是为了今天准备的,为的是谢煜当上了太子。 沈长胤坐在桌边,听完东宫里传来的消息,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先给谢煜留了饭,然后自己才开始吃。 吃完了饭,又等。 等了许久,等到月亮高高挂在正上方。 临近子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吩咐下属去集合京城里的探子们,自己也穿上了外袍,走出了房门。 刚出门,就看见谢煜正站在院门的门槛上。 明明只是半日不见,却仿佛过了许久,脸上总是还残留一些孩子气,喜怒都鲜明的谢煜忽然沉稳了许多。 沈长胤莫名有些心慌。 谢煜没有发现沈长胤的复杂心情,她今天也算忙了一整天,刚回来就看见了对方。 她手里还提着从外面打包带回来的葱油饼,看见沈长胤这个架势,顺口问:“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沈长胤静静地望了她很久,才说:“我以为你又逃了。” “逃?我不逃了。” 谢煜很平静地说:“把我逃跑的次数加起来,都快有五次了吧,还是没跑掉。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的声音脆响,态度也很平和:“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命运才是最好的老师,会将一个课题重复地推到我面前,直到我学会为止。” “沈长胤,你是我的课题。” 她掂了掂手中荷叶包着的葱油饼。 “作为一个课题,我需要研究你,理解你,战胜你,然后把你像一加一等于二这道题一样,抛之脑后,这样应该才算是天道好轮回。” 沈长胤静静地看着:“这就是报应的话,那沈某恭候。” 她抬了抬下巴,浅笑:“但是,至少在现在,葱油饼可以分我一点吗?” 谢煜耸耸肩:“好哦。” 【作者有话说】 hi,首先看到一些姐妹不太适应叫小谢“太子”“皇子”。 这是因为这是个全女世界,所以太子默认是指代的女性,和太女一样。 不过非常理解有些姐妹更喜欢看到更明显的女性指向,更喜欢公主这个词。 所以我之后会在保留太子这个称呼的同时,增加其它地方对“女”的强调。 在阅读体验上做个平衡。 另外: (下含剧透,如果对本章有疑惑,对“梦”有疑惑,可以往下看) @ @ @ @ 你们知道这个梦中世界其实就是小沈的前世的对吧 第42章 从葱油饼到独白 ◎一款青涩小谢◎ 虽然说了要分葱油饼,但是沈长胤没有向前走。谢煜也没有走向她。 树影婆娑,树叶轻微地晃动,风在两人之间流淌。 她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缩短。 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 沈长胤说:“三殿下,不是要将葱油饼分赠予我一些吗?” 谢煜说:“是啊,你不是要吃葱油饼吗?为什么不自己来拿呢?” 院子的树下,两张摇椅正在因为风而轻微晃动。 两人的裙角都被风温柔地抬起,像在低空翻飞的蝴蝶。 可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 “三殿下,如果你不愿意将吃食分与我的话,可以直说的。” “是吗?我以为我以前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对太子这个位置没有兴趣,这种直说有用吗?” “有些东西就像良药一样,虽然苦口,但还是要服用的。” “那日日往我们屋中那盆铁树里倾倒的是什么?不是你的药吗,你为何不服用?” “没有想到三殿下对这包葱油饼如此看重。” “既然只是一包葱油饼,你自己过来拿。” 两人对视,没有一人肯退,也没有一人肯迈开脚步。 只有两人的发丝在风中微动。 老金和朱听从院外走来,还没进门,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老金望着两人。 沈长胤语气淡淡:“没什么,不过是三殿下愿意将葱油饼分给我,却不愿送过来罢了。” “哦,多大点事啊,我来给你送。”老金恍然大悟,正要走到谢煜身边。 谢煜望了望她。 那个瞬间仿佛寒光乍现,后颈骤然发凉,老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望了望沈长胤,又望了望谢煜。 自觉退回去,和朱听站在一起。 风越过门槛,吹过她的脸,她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这两人昨日不还是好好的吗? 院中的气氛一时凝滞。 又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管家站在院门口,也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还是向谢煜与沈长胤两人行了礼,说:“三殿下,沈大人,府里来了两个访客,说是您二位邀请的,我就把人带过来了。” 她让开位置,露出身后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脱下了方便耕种的短打素服,重新穿上学子服,竟然也显得文气斐然的姜芳。 谢煜也是在梦中才知道,看起来只是普通耕读世家的姜芳,祖母竟然曾经是丞相,难怪地种得那么烂还饿不死,原来是靠家产。 姜芳是祖母亲自教习功课的,在除去农学以外的学科都有涉猎。 谢煜在梦中就见识过她的才学智识了,所以今天下午才去静水村说动对方,让对方在现实里也成为自己的助力。 除了姜芳以外的另一个人,则是一身郎中装扮,布料下却有显而易见的肌肉轮廓,背上还背着行囊的青年,约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两人在一起竟然气质分外相合,显出一种聪明相来。 老金已经惊喜喊起来:“张军医,你可从西北来了。” 那个郎中打扮的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沈长胤望了一眼谢煜,还是介绍道:“三殿下,这是我军中的总军医,姓张。” 张军医给谢煜行了个礼。 谢煜也指了指姜芳:“姜芳,她如今是我特聘的辅臣了,今天下午刚聘用的。” 姜芳也给沈长胤行了个礼。 礼毕,院子中竟然一时间又安静了。 老金小声地说了一个词:“葱油饼。” 这两位新人望着如今的情况,又望着谢煜捏在手里断不肯放的葱油饼。 都是一笑,开始解围。 姜芳说:“我和军医都没有吃过饭呢,感谢三殿下的体恤。” 军医也说:“是的,三殿下还能照料到我这个沈大人的下属,在下感激不尽。” 两人去拿谢煜手里的葱油饼。 沈长胤就这么看着。 谢煜看着沈长胤,最终也还是松了手。 “既然食物也分了,那咱们今夜都是有事情的,都速速去议事吧。” “三殿下,姜大人,请。”军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谢煜便顺势和姜芳下了门口的台阶,向前走去。 军医和老金与朱听就跟在她们两人身后。 谢煜带着姜芳路过站在门口的沈长胤。 沈长胤垂眸:“更深露重,不知三殿下与姜大人私下相处,又有何事?” “议事而已,沈大人不也常有公务吗?”谢煜回了个软钉子。 沈长胤就不再多言了。 谢煜带着姜芳回了自己的书房,将门关起来。 “你是来拿我下午说的地图册的是吧?我给你找找。” 她关上门,就开始翻箱倒柜。 姜芳摇摇头:“不急,我更想知道刚刚是什么情况?” 谢煜踮起脚尖看书柜的最顶层:“什么‘什么情况’?” 第74章 “额……你和沈大人的较量?”姜芳一副‘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的神情。 谢煜伸手摸了摸顶层的柜子,摸到一手毛茸茸的灰,嫌弃地皱了一下鼻子,顺手拿起书桌上的一张软草纸,擦手。 “我们哪有什么较量,不都是正常的交流吗?” 姜芳就笑了。 “今日下午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想说的来着,怎么不过半月不见,你看起来就沉稳了那么多,渐渐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感觉了。现在来看,你只是能装了,心里还是很乱吧?” 她在书房的小圆桌旁坐下:“坐下谈谈?” 谢煜擦不干净手,干脆到书桌旁的铜水盆里把手洗干净了,把水声搅得哗啦哗啦的,这时候才望着她:“你现在不仅是我的下属,还要兼职我的心理医生吗?” 姜芳拎起桌上的茶壶,开始倒茶,说:“心理医生?又是一个新词。” “三殿下,你有没有意识到,有的时候你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词语,会让人感觉到很怪异,如果遇到那些特别虔诚信教的人,她们可能还会说你神志混乱,是招了邪祟了。” 谢煜用干毛巾擦手:“不可能,我天天在沈长胤面前说这些词,她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 “既然聊到了,那就让我们谈一谈她吧。”姜芳倒好了茶,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你是故意让我主动提及沈长胤的名字的吧,你设计我。”谢煜无语。 望着姜芳悬在空中代表邀请的手掌,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小圆桌旁坐下。 姜芳率先说:“要先聊聊刚刚的葱油饼是怎么一回事吗?你表现得很不像你哦。” 谢煜单手抓住精巧的茶碗,不说话。 “我有一个猜测。”姜芳说:“我觉得你对她生气了。” 谢煜抬了下眼皮:“我没有生气。” 她将茶碗在自己的手中转来转去,看着澄清、褐色的茶水一遍又一遍地覆盖到洁白细腻的瓷釉上。 “哦——”姜芳略微向后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没有生气啊。” “也是,你怎么会对沈长胤生气呢?” “你的亲王可是她为你申请封下来的,对吧?” 谢煜将茶碗握紧。 “现在还让你当上了太子,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你高兴还来不及吧?” 茶碗里的茶水溢出了些许,倾倒在谢煜的虎口上。 “而且上次她把军权给你,给得也很痛快,还有,北郊仁爱的名声不都最后落在你身上了吗,这可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你怎么会生气呢?” 茶碗被砰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谢煜脱口而出:“因为她不解释也不告白!” 话音落下,房间里陡然一片寂静。 姜芳都有些呆住了。 谢煜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被姜芳引导了。 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也不打算收回,破罐子破摔吧。 她望了一眼书房的门,确信关严了。 这才转头,呼出一口气,对姜芳说:“你说得对,我承认我就是生气了,行了吧。” 又急了:“她真的一点也不解释,也一点都不告白!” 深深地吸气呼气,才继续说:“很多事情与行为,我都不去问她。” “去码头找我回来也好,亲我也好,杀了老五也好,甚至今天推我当太子……” “这些事情我都没有立刻翻脸,也没有立刻逼问她,连想都不多想,因为她有的时候对我确实很耐心、很好,我想给她主动解释的机会。” “但,当初我就想跑,不掺合京城的事情的,是她没有让我跑,也是她主动亲我的——两次!既然是她把我搞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那她最终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 “如果事情解释不通,那就解释感情,她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她将剩下的半盏茶水一口气喝了,平了平气,然后才继续说:“结果她呢,既不解释,也不告白,感情和事情没一个说得明白,她想干什么!” 姜芳立刻给她续上茶水,也叹了口气。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不主动问她呢?至少可以问清楚她到底喜不喜欢你?” 谢煜立刻瘪瘪嘴:“我才不要。” “她自己做的事情,她应该主动解释。” “再说了,我主动去问……”她别过眼睛,声音变得有些小:“很丢脸。” 姜芳耐心地说:“但是你对别人并不是这样的,你对别人并不羞于主动去问,你是最直爽的。” 谢煜鼓起嘴唇,噗噗吐了两口气,做尽了怪动作,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说:“她不一样。” 她望着窗外,看着今年春,刚刚在院墙上筑巢的一对燕子从巢穴里飞出来,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并肩穿行,又齐齐飞到树上玩耍,飞行轨迹和谐交错,站在树上给彼此理毛。 她轻声地骂道:“倒霉燕子。” “诶,不要怪燕子好不好,这是你自己的烦恼。” 姜芳对她说:“所以你其实是接受她喜欢你这件事的吗?” 谢煜回头望她一眼,干脆弯下腰,将下巴搁到桌面上,侧头,脸颊被桌面压得鼓鼓的,没好气地说: “不然呢,她违背我个人意愿对我做出那些事情,还把我强行困在她身边,我没有立刻刀了她然后逃跑,难道是因为我人善吗?” 姜芳眨了两下眼睛,思索了一会儿。 “那你喜欢她吗?” 谢煜立刻直起腰背,大幅度摇头:“你瞎说,我怎么会喜欢她,我才不喜欢她。” 姜芳用怀疑的神色看着她。 谢煜又叹了口气:“是真的没有到喜欢的程度。” “但是吧,她长得也确实很符合我的审美,也很聪明,第一眼见她,我就觉得她真的很好看了。” “好看就好看吧,又没有什么感情,看一眼也就算了,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结果呢,她非要把我绑到她身边,那她要对我负责的吧?” 说到这里,情绪又渐渐激动起来:“虽然我还没有喜欢上她,但是她既然要追我,那她该开口说话的吧,要么解释误会要么直接告白啊。” “天天做那些让人感觉心脏在被挠的事情,但是一句话也不说。” 即使是在回忆,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心脏处的一些痛痒,很轻微,反而让人更加难受,就像伤口长出新肉一样的难受。 抿了一抿嘴,真的有些委屈了。 “我知道她可能经历过很多,可能苦大仇深,可能真的很惨,以至于养成了现在这样说话说不明白的性格。” “但这也不是我的错呀,为什么让我那么难受?” “她如果只想害我,我就不难受了,但她偏偏又不只是想害我。” “好像喜欢我,甚至还亲我,但是从来也不说话,每天像钓鱼一样,难道指望我愿者上钩吗?” 她露出一种倔强的骄傲来:“我不。她想就这样钓得我主动上钩,想就这样赢?没门。” “我不会输的。” 姜芳挠了挠额头,又握紧拳头堵在嘴唇前,四处望了望,然后才说:“三殿下,你以前,比如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体会过情窦初开吗?” “啊?”谢煜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以前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姜芳哭笑不得。 “你怎么会在十八岁的时候谈及喜欢,依然像十五六岁的小孩儿一样别扭?村里的小孩都比你成熟,她们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无所谓谁输谁赢,喜欢一个人就去说,想知道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就去问。” 又说:“至于沈大人,她就更奇怪了,她一边比你沉稳的多,也能忍得多,一边还要和你进行这种输赢游戏?” 摇摇头说:“你们两个人呢,都很奇怪。” 谢煜这就不乐意了:“对,你的爱情很健康,你老婆呢?” 姜芳转移话题:“我们保险一点说,有没有可能,沈大人不喜欢你?” 谢煜有些急,还有些感觉被攻击了,脖子伸长:“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自恋臆想吗?” “不是不是。”姜芳赶紧说:“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沈大人亲你,只是单纯地被美色给诱惑了。” 谢煜睁大眼睛,茶盏也放下了,手掌平放在桌面上,略微向后仰:“没有喜欢就敢亲我啊?就单纯的只是色心大起?人渣吗?” 在短暂的不敢置信后,又冷笑一声说:“那她最好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还敢这么对我,她就完了。” 那一瞬间的杀气好像是真的,姜芳发誓自己看到烛火瞬间摇晃了一下。 她赶紧转移话题:“或者有没有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你?” 谢煜立刻怀疑起来:“不能吧,她都亲了我两次了,我不信。” 她摇摇头,坚定了态度。 “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这都没有影响她钓我,那就更不应该影响她的解释了。” 第75章 把手中的茶盏倒扣在桌上,桌子震荡,带着烛火也摇晃了片刻。 她坚定地说:“总之,我不会认输的,她也别想赢。” “就这样?就这样答应当太子了?”姜芳问她。 “我要赢过她,不管在哪个方面。”谢煜赌气出了好胜心。 “我要发展势力,太子的名义很好用。”她还是个实际的人:“我要赢过沈长胤,就需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 “至于太子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我老娘不是还没死吗,我要把她丹药扣了,让她来处理政事。” “但太子的下一步就是皇帝了,你现在组建势力了,以后又打算怎么办?” “三年之后,和沈长胤和离,我依然能够潇洒去。” 姜芳说:“作为你势力的一部分,现在我很担忧啊,我的老板亲口承认说她三年之后就要抛弃我了。” “你不会有事的。”谢煜望着她:“到时候我会把你们交给沈长胤的,她虽然对我很坏很坏,非常坏,但是对她的下属和对百姓都是很好很好的。” 她诚实地说:“她给下属开的薪资比我高。” 姜芳立刻起身,望向沈长胤书房的方向:“咱沈大人那边还缺人不?” “喂!”谢煜一拍桌子。 姜芳笑着坐下了。 “我不会跳槽的。”她安抚道:“你是个好老板。” “虽然谈起情爱来,依然很幼稚。但是我之前就说了,你真的已经沉稳很多了,你今日下午给我讲述的路线真的很长远,也很全面,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煜耸耸肩,假装自己没有在梦里提前实验过一回——还失败了,假装自己就是这么聪明。 姜芳见她不回答,也不以为意: “请问太子殿下要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谢煜打了个响指:“你知道前段时间我打下来的那个死士营吗,她们最近正在被沈长胤的人看管,我们要抢过来,安顿到南郊去。” 【作者有话说】 小沈已经开始觉醒xp,执行成年人的愿者上钩钓系策略,无意识地将爱情与权力混合。 小谢还在别扭校园纯情中,充满了早恋感。 第43章 从早餐到喝药 ◎蜜饯◎ ‘噗呲’—— 火折子发出一声细小的燃烧声,香炉内的沉香开始静静燃烧,老金将香炉的盖子盖上。 金属相击,发出一声脆响。 在谢煜与姜芳谈话的时候,沈长胤的书房里也汇集了四个人。 老金回到圆桌旁坐下:“有茶水吗?” 沈长胤手中正握着军医带来的西北驻军在今年前三个月的军情,食指轻轻折了折信纸的一角。 朱听站起来,拎起圆桌中间的茶壶,将四个茶盏翻过来,开始倒茶。 澄澈的普洱茶液发出清朗的声响。 军医望了一眼门外,才说:“刚刚是怎么了?看样子,你和三公主的关系不是很融洽。” 沈长胤的视线并不从信纸上移开:“无事。” “怎么会无事?”军医拿起属于自己的那碗茶:“当初你来信说要与三公主联姻的时候,我就不赞同你,想要成事的方法有那么多,何苦要搭上自己的亲事。” “成婚,还是应当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才好,我看你与她并不般配,早日取消亲事才对。” 朱听放下茶壶:“如何不般配?三殿下的相貌清俊贵气,武功也好,人也最是心善,这么多优点,怎么与沈大人不般配了?” 军医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相貌好的人那么多,武功好的人也不胜枚举,难道你每一个都喜欢吗?” “喜欢人不是喜欢一个人的优点。” “你想知道怎么判断你喜不喜欢一个人吗?” 沈长胤将手中的信纸放下,倒扣在桌面上,伸手接了老金递过来的那盏茶。 军医瞥了一眼,不以为意,继续说:“要看你喜不喜欢她丑的时候,不精心修饰的时候,失败的时候。” 朱听说:“谁会喜欢这个?” “喜欢你的人,就会喜欢。” 老金一口就将茶喝干净了,连嘴唇都没湿,此时也说:“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娘子是个秀才,当初我一直让她来看我在军中比武,一直没敢告诉她我不识字。” “但我娘子就是发现了我不识字之后,才定下心来要嫁我,说没有关系,刚好她可以教我识字。” 她拍了拍胸脯:“你要知道,我老金的日子可是很美满的。” 军医望向朱听:“现在你知道了,不要因为你觉得三公主相貌好,武功好,就觉得沈大人能够接受她。” “在看过这个人不那么光鲜亮丽、失败以后的样子还能喜欢,那才叫真的喜欢。” 朱听毕竟还年轻,听完了之后,仍然是满脸的疑惑,却暗暗把这事记在心中了。 闲聊完了,军医就开始说起正事来。 “我之前叫人送来的药,你有按时服用吗?”她问沈长胤。 沈长胤将茶盏拿得极稳,水面没有一丝波动:“一日三次,餐后服用,未曾断绝。” 军医挽起袖子:“那就好,把个脉看看效果。” 沈长胤将手腕搭在桌面上。 军医把完脉之后,皱起了眉头,凝神苦思了许久。 “脉象苦寒,气血两亏,吃了这么久的药,怎么还会如此?” 她狐疑的眼神望向沈长胤。 沈长胤云淡风轻:“我也不知。” 军医思考了一会儿:“这药中有不少活血的材料,如若服用,应当在一刻钟之内,脸上浮起红晕*,再于一刻钟之内散去。” “你每日服药,可感觉到了脸颊发红?” 沈长胤望了她一眼:“我不知。” 张军医恍然大悟:“是的,脸颊泛红确实不是自己能看到的,应当找身边的其他人问一问。” “我听说你近日来的一日三餐都是与三殿下一起服用的,她应当看见你服药了吧,我能去问她吗?” 沈长胤垂下眼睫,顿了顿才说:“嗯。” “那我改日去问问她,明天再给你送一包改过药方的药来,还是老规矩,一日三次,餐后服用。” 几人又商议了一些军中的事情,见时间已经晚了,张军医起身告别:“我今日刚到京城,行李还没收拾呢,就不多留了。” “你们都退下去吧。”沈长胤挥了挥手,让老金与朱听也回去。 下属离开了,还贴心地为她关好了门,沈长胤离开书房,躺到卧室的床上。 能够凝神助眠的荞麦枕在她脑后发出短暂的稀疏碎响。 她轻轻闭上眼,不期然地又回想起今日军医所说的那番关于喜爱的话来。 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个头绪。 失眠已经是她的老毛病了,这一夜,又是到了后半夜,天快亮了,才浅眠了一会儿。 第二日清晨起来,却还是不觉得困倦。 她洗漱、穿衣,梳发正襟,对镜确认了自己今日的仪态后,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推开了前往堂屋的门。 这一开门,便看见了头发蓬松凌乱,睡眼蒙眬,匆匆在里衣外面裹了件外袍就出来的谢煜。 谢煜今日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不像往日醒来那般精力十足,反而昏昏沉沉,几乎一闭眼就又要睡去。 强撑着起了床,发现手沉脚沉,腹中更是饥饿难耐,肠胃几乎都要发痛。 这难道就是昨日不得不处理公文,大量用脑的后果吗? 可她从前在警校里,从凌晨五点训练到夜里三点,第二天早上五点半起来晨跑,都没有这样困过。 这大约就是动体力和动脑的区别吧。 肠胃又咕咕叫了两声,她忍不住了,下了床,匆匆裹了一件外衣,就想出门去小厨房寻摸点垫肚子的东西。 推开门就看见了一丝不苟、光彩照人的沈长胤,她也没力气打招呼,只是胡乱点了点头,就往院中过去。 路过院中的狗窝,发现小花儿正肚皮朝天,在里面睡得乱七八糟,狗毛一撮又一撮的,异常凌乱。 见它还睡得香,谢煜很是不忿,干脆把它也薅起来,抱在怀里。 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小谢?” “嗯?”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疑惑地回头。 凌乱的狗在凌乱的她怀里,困得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来,想听听沈长胤要说些什么。 沈长胤望见清晨的阳光照在谢煜的发丝上,像是照着一丛蓬蓬的乱草,脸上也满是倦怠,双眼皮大约是因为疲倦,反而更深了。 即使没有表情,唇角也不自觉地向下拉着,像一丛脾气很坏,动不动就要起野火烧原的野草。 但还是因为蓬蓬的,所以看起来很好摸。 她顿了片刻,摇摇头说:“没什么,你去吧。” 第76章 谢煜就走了。 她随手在小厨房里找了些甜的糕点垫了一下,快速提升了一下血糖,向大厨点了今早要吃的餐,而后才重新回房洗漱了。 等到她洗漱好,堂屋里的早餐已经上好了,沈长胤坐在桌边,没动筷子,在等她。 她刚坐下,拿起筷子,院子里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张军医进了屋,一看桌上的饭菜便说:“怎么一大早吃这个?” 桌上的饭菜泾渭分明。 一边是一碗清淡软糯的白米粥,鲜蔬炒鸡蛋,凉拌豆芽,自然是沈长胤的早餐。 另外一边一大早就是白灼牛肉,小炒里脊,还有一碗冒尖的白米饭,唯一符合早饭气质的就是一碟切好了的咸鸭蛋。 对于早饭来说实在太过丰盛。 谢煜端起自己的米饭,只简短回答了一个字:“饿。” “行吧。” 人家能吃,张军医又能说什么呢。 或者说,伺候金贵又病弱的沈长胤三年了,看见这样健壮能吃的人,她反而感到欣慰。 先对沈长胤说:“今日主要是来给你送药的,已经递给侍女了,叫她们熬给你喝。” 谢煜漫不经心地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一边将流油的咸鸭蛋黄挑到自己的米饭里。 张军医却转向她说:“我还要问三殿下一个问题呢,您日日与沈大人同桌而食,她喝完药之后脸颊有没有变红?又是在何时变红的?您看见了吗?” 谢煜的筷子顿住了,飞快地望了一眼在屋角的那盆铁树。 她就没见沈长胤喝过药。 沈长胤不是把药全都倒在那盆铁树的土里了吗? 不过这铁树居然还挺顽强,到现在都没死。 望了一眼青翠欲滴的铁树叶子,她又收回视线,筷子在碗中搅着,将咸蛋黄和米饭在一起拌匀。 她略偏了偏头,望向沈长胤方向,却又偏了视线,只落在沈长胤身侧的半空中。 沈长胤将抓筷子的手捏得很紧。 谢煜终于将咸蛋黄与米饭拌匀了,看了一眼碗中的嫩黄色,才说:“嗯,她喝完药脸是会变红的。” 沈长胤松开筷子,活动了一下手指。 谢煜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张军医却又将眉头皱起来了:“那就是生效了,既然生效,昨天的脉象又怎么会是那样?” 谢煜慢慢地咀嚼着牛肉,真的很慢。 以至于张军医都看了一眼那盘牛肉,看起来很嫩啊,怎么要嚼那么久? 谢煜终于将牛肉吞咽下去了,而后才不看着沈长胤,慢慢地说:“但是是很浅的红色,不仔细看很难看得出来的那种。” 张军医吸了一口气,觉得这种情况很有道理的样子。 “也有这种可能,就是药生效了,但是效果比较细微。” “总之,生效了就好,证明我们现在调理身体的方向是对的。” “今日我带来的药你还是照常喝,我这就走了,姜芳约我今日游览京城。” 她朝着沈长胤一点头,又向谢煜行了个礼,在得到两人的点头后,就出去了。 她出去了,谢煜却和沈长胤对视了一眼。 谢煜:“她和姜芳,什么时候成好朋友了?” 沈长胤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两人默默地吃完了早饭,侍女将桌上的碗碟收走,却又端来了一大碗浓稠的中药,推到沈长胤面前。 “沈大人,这是军医刚刚带来的药。” 一小海碗浓稠的中药,散发着中药特有的味道,加了甘草来调和苦味,却只让这种味道变得更加复杂难言,让苦味更加清晰了。 这碗药在桌上悠悠地冒着热气,等着别人来喝它。 沈长胤端起药碗,起身,向着铁树的方向走去。 走到铁树面前,尚未倾倒,就转过身来。 谢煜围观了她从头到尾的动作,此时也正侧过身来看着她。 两人对视。 这个清晨愈发安静。 沈长胤最终还是端着那碗药,重新坐回了桌边。 谢煜也将身体转回。 沈长胤:“三殿下今日没有事务在身吗?不需要去忙吗?” 谢煜望着她和那碗药,幽幽地说:“不急。” 沈长胤闭了闭眼。 随后才开始喝药。 过程不是很顺利,每一口药的吞咽都需要许久。 谢煜一直看着她喝完了大半碗药,才起身,说了一句‘我出门办事了’,走出了院子。 沈长胤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一口一口的喝完了剩下的药,留了一碗底的药不肯再喝。 她也起身,净了手,去掉手上的药味。 这才打算出门去。 刚走到院子里,就见侍女从小厨房的方向匆匆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小碟金黄润泽的蜜饯。 看见沈长胤要出门的样子,才惊讶道:“沈大人,这就要出门了吗?可三殿下刚刚才让我给你准备了蜜饯。” 【作者有话说】 今天码字的手感回来了一点,果然放假才是写文的良方 第44章 从蜜饯到排骨 ◎板栗烧排骨◎ 蜜饯颜色金黄,表面一层透明的糖稀如同一面镜子,反射出清晨太阳的光泽。 即使没有拿在手里,甜润的气息也都丝丝缕缕地钻到了沈长胤的嗅觉中。 她本没有想到谢煜会有如此心细,一时间有些愣怔。 拿出帕子,拈了一颗由杏子制成的蜜饯,放入口中,糖带来的大量甜蜜中犹有杏子天然的酸涩与清香。 冲淡了口舌中挥之不去的药味与苦味。 这股清香直到她乘着马车到了皇宫,在勤政殿外等着上朝的时候,依然存在着。 沈长胤在这股香味的萦绕中,一眼就看清了在人群中的谢煜。 她被几个东宫的辅臣围绕着,也并没有感到不自在,神色自若。 原先那个上朝都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三公主,如今也有自己的追随者了。 她的手里拿着一本素白的本子,上面似乎是她自己的笔记,时不时地就被掀开翻看。 与早上刚起床的蓬乱不同,换上了明黄色的太子服,竖起发冠,谢煜如今看起来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贵气,真的有一国太子的样子了。 沈长胤没看多久,老金就带着人过来了,站在她身旁,压低声音说:“昨日夜里,三殿下连夜让人把死士营的那群俘虏从北郊带走了。” 沈长胤一顿:“带到哪儿去了?” “南郊,我们的探子跟过去了,说是三殿下寻了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把死士营的那群俘虏安置下了,派了昨日刚被分到她手下的太子亲卫去看守。” 下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无怪于老金她们反应不过来。 老金有些愁眉不展:“大人,我们对死士营是有规划的,如今却中途被三殿下截胡了。” “您二位都要定亲了,她这又是为何?凭什么抢您的东西?” 沈长胤立刻说:“慎言!” 她望向谢煜,见对方还在翻看着自己的本子,说:“她是一国太子,还是与我定亲的公主,她本就有这个权利将死士营调走。” 但她们之前确实有对死士营进行再利用的规划,如今计划中断,连沈长胤都感觉到有些棘手。 谢煜合上自己的本子,若有所感一般地向她们这边看来。 看到老金在向沈长胤汇报,脸上的神色还不好,大约就已经猜到了她们在谈论的内容。 露出得意且猖狂的神情来,向沈长胤轻轻一挑眉,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她给沈长胤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如此的“坏”,像刚成年就偷抢猎物的狼,招人恨的时候却依然丰神俊美。 勤政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到上朝的时候了。 官员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勤政殿,谢煜则在这潮水的最前头。 她如今是太子了,站的位置就更加不能随意了,站在勤政殿左侧那列的第一排,与站在右侧第一排的沈长胤遥遥相对。 皇帝还没有来,勤政殿内也不算肃穆。 官员们交头接耳,忽然一个消息渐渐地传开来。 昨天夜里太子殿下去抢摄政王麾下的死士营了,那可是她的未婚妻! 官员们压低声音,有不少不可置信的。 “她们俩前段时间不还关系很好,联合起来去制裁了五公主吗?” “是啊,婚前就住在同一个府里,这在大雍也就独此一份了吧,都说虽然是摄政王强求陛下赐婚,却是难得的爱侣呢,怎会闹到这种地步?” 也有明示者回答:“什么爱侣,不过是为了干掉五公主而合作而已,如今分润权力的时候,自然就要翻脸。” 也有人小小声地感慨:“也是,一个太子一个亲王,怎么可能两情相悦,说穿了不过是权力妻妻而已。” 她们在后面小声八卦,谢煜和沈长胤站在最前方不为所动。 第77章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大约也能知道她们在讨论什么,二人却都云淡风轻的样子。 内侍喊了一声“觐见陛下”,皇帝就从勤政殿后的出口走了出来,一袭明黄色的黄袍,肩膀宽阔笔直,气势威严。 百官一对比,就感受出来了皇帝与太子的不同了。 在皇帝没来之前,谢煜穿着明黄色的太子服也可以说是贵气逼人,但是她尚年轻,太子服又做的是修身细长的款式,贵气有余压迫不足。 而面色沉郁,眉心已有川字形细纹的皇帝一来,勤政殿的百官就自然感受到了威压,渐渐安静下来。 然而这种威严只是一种错觉。 皇帝听了三两个官员的汇报,就已经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 正在说话汇报的官员自觉闭嘴退下。 皇帝望向谢煜:“上次定亲宴遭到刺客行刺,被迫停滞,却不代表你们没有定亲。” “如今你也当上太子了,还是要与摄政王早日成亲,早日将家定下来的好。” 她望向内侍:“就定在一月后吧。” 这就算某种圣旨了。 她自顾自地催促起了成亲的日程,原本面向前方的谢煜和沈长胤不由得向彼此看了一眼。 成亲与定亲可是天差地别。 别的不说,成亲当日她们两个人可是要同床共寝的。 如今二人的关系又颇为微妙,自然要看彼此的想法。 片刻之后,两人别过脸去,双双行礼,表示接旨。 袖子双双抬起、摇晃,明快的黄色与浓郁的紫色重叠辉映。 皇帝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老三既然如今已是太子,就该把落下的那些功课给补回来了,还有太子额外要学的那些政事。” 她望了一眼沈长胤:“翰林院今日下午会安排人来教习,但在经学这一块儿,摄政王向来有姝名,干脆就由你来教吧。” 沈长胤波澜不惊,抬手说:“臣领旨。” 谢煜却睁大了一下眼,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 明明早上出门时还是平等的,现在沈长胤却是她的老师了?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啊。 皇帝没有管她的心思,见沈长胤答应了,就很满意,宣布说:“下朝。” 下朝后,沈长胤与谢煜便回各自的官邸处理公务。 直至午间,沈长胤才放下手中的奏折,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想到下午谢煜就要开始上课了,自己也是老师,便干脆起身,直接去寻谢煜用午膳。 这一路上,无论是侍卫、文臣还是内侍,都无人敢拦她这个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她一路通畅,推开了谢煜的书房门。 刚一推开,就看见谢煜脱了鞋子,半蹲在椅子上,笔杆抵着头发,对着桌上的奏折苦思冥想,脸皱成了个苦瓜。 衣冠不整,仪态不正。 沈长胤略微皱起眉头来。 竟然也拿出了老师的态度:“仪态端正,方为尊敬笔墨,也是尊敬政事。” 谢煜抬起头来,两眼无神,活脱脱一个失败者的模样。 “我不会,我腰直成电线杆也不会。”她有些无赖地说。 平心而论,这与沈长胤一以贯之的理念并不相同,她鄙夷过许多有如此表现的纨绔,认定应该放弃此人——此人无救且此生也不可能成事。 但看着谢煜被笔杆挑起来的一小撮头发,呆呆地立起来,轻轻地在脑袋上摇晃。 一时间竟然只是想把那撮头发给压回去。 又意识到了这个想法居然来自自己,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昨夜张军医所说的关于‘喜欢’的那一番话,又在心头徘徊。 再望着失败模样的谢煜,已犹如望着洪水猛兽一般了。 转头去吩咐内侍:“去将三殿下的发髻整好。” 内侍应声而去,喊了一声:“三殿下,我为您重新梳个发髻吧?” “我头发乱了吗?”谢煜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撮让沈长胤心烦的发丝终于被压下去了,可看着内侍为谢煜整理发冠,又有另一种心烦。 呼出一口气,又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快下决定。 未必是喜欢。 愿意与一个人长久待着,可以是知己朋友。 愿意与一人亲密,也未必是发自真心,不过是色欲罢了,与兽类无差别。 她定了定神,又对谢煜说:“府里送来了饭菜,可要与我一同用些?” 谢煜点了点头。 中午的主菜是板栗烧排骨,谢煜很喜欢,频频向这道菜动手。 沈长胤却只是很谨慎地向盘子中最靠近自己的一小块区域下筷。 盘子中间逐渐出现了一小条分界线。 谢煜觉得奇怪,望了望她,夹起分界线上的两块排骨,手动抹去了这条分界线。 沈长胤的动作一顿,开始只吃别的菜。 谢煜却仿佛和她呛上了一般,跟着她夹菜。 最终沈长胤端着碗里的白饭,不肯再动筷子了。 谢煜露出抢地盘胜利的隐蔽神情。 好幼稚。 沈长胤的筷子停住了。 真的,好幼稚。 谁会心悦这样的人? 一顿饭就在无声的硝烟中结束了。 午休过后,两人前往上书房。 上书房已经单独腾出一个院子专供谢煜学习所用,环境宜人,空气清新。 课堂是通风透气的,多扇窗户都已经支起来,让自然光透进去,里面只摆了一张书桌,只会有谢煜一个学生,这就意味着她上课完全没有办法开小差。 庭院宽大,除却花草树木这些陶冶情操的造景,更有一大片空地,已经安了射箭的靶子和梅花桩,日后自然有武教头来教学。 两人到达的时候,太傅已经带着讲史学的夫子等候许久了。 谢煜今日的第一堂课就是史学,她与史学夫子进了课堂。 太傅与沈长胤留在院中,太傅率先向沈长胤打了招呼。 她是一个年过五十,头发比同龄人花白许多,衣冠朴素、一丝不苟的老学究。 只是,与许多至今仍在骂沈长胤是乱臣贼子的老学究不同,她更注重才学,早就已经听闻了沈长胤的能力。 “沈大人。”她拱了拱手:“百闻不如一见,老朽早就已经看过沈大人你批注的经史了。” “今日一见,沈大人果然风采非凡,不愧市面上将沈氏注经奉为圭臬。” 沈长胤也礼貌地还了礼,眼神却又越过窗户落在课堂中,落在上课的谢煜身上。 太傅见此,就又说起:“沈大人,虽说古来婚事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但在此之上才学是否匹配,也是决定二人是否良配的重要因素。” “三殿下虽然为人纯善,但自幼长于冷宫,疏于功课,与沈大人你的才学更是天差地别。” 她劝道:“何苦来哉?虽然我听闻了今日朝上陛下催你们成婚的事情,但以沈大人你的能力,想要推拒这桩婚事也并非不可能。” 沈长胤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维护道:“三殿下并非没有才学,她虽长于冷宫,却自学许多,并非无知者,还请太傅慎言。” 话音刚落下,课堂内就传来谢煜说不会的声音。 穿着黑白衣裙的史学夫子要先探一探她的底,就先问了几个问题。 “本朝太祖因何而起义?” 谢煜怎么知道。 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她原来世界的历史完全不一样。 导致她一个刚刚高考完,智力水平正处于人生巅峰期的大学生,只能承认自己变成了义务教育漏网之鱼,含泪说出不会。 “本朝建立至今多少年?” “前朝因何而灭亡?” 随着史学夫子越问越多,问题越来越简单,谢煜的不会越累积越多,她也开始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声音洪亮地说:“别问了,问就是不会。” 太傅向沈长胤看来:“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三殿下对史学的认识,尚不如我家七岁的小孙女。” “沈大人,你是真心对待经史的人,真的觉得三殿下与你相配吗?”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若趁着还有机会,早日取消这门亲事吧。” 这一次,沈长胤没有反驳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已经开始以头抢桌的谢煜。 【作者有话说】 小沈马上就要发现了自己喜欢小谢了。 我都不敢想象到时候小沈的执行力会有多恐怖。 小谢:《无处可逃》 第45章 从上课到逃学 ◎心悦◎ 不到半个时辰,史学课就匆匆结束了,史学老师逃也似的从课堂里跑出来,对着太傅与沈长胤摇头: “二位大人,我……我实在是能力有限啊。”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太傅伸手安慰:“我已看见全程,不是你的错,先回去休息一下,以待来日。” 第78章 史学老师匆匆离开了,太傅沉吟片刻:“原本今日的安排是让太子殿下将所有的学科都先接触一遍,找到太子殿下的优势与劣势。” “原本想着史学过后,便再来一节经学课,让沈大人你去教授的。” 她的视线投向课堂。 谢煜将脸朝下贴在书桌上、也很痛苦。 她说:“现在看来,先上一节轻松的课吧,让太子殿下先有所缓和。” 她让人把音律老师请来。 音律老师带着两个童子,把笛、箫、琵琶等乐器都带来了,今日的目的就是要让太子殿下感受音律之美。 沈长胤望着音律老师匆匆走进讲堂,终于开口维护谢煜: “三殿下日常会哼唱一些无名小曲,旋律优美,她在音律这一道上应当是有才学与天赋的。” 音律老师走进课堂,开始教授:“殿下,我们今日就只学些基础的,音律分为五音,宫商角徵羽。” 她用琵琶弹奏了一遍这五个音阶,让谢煜认了。 随后让谢煜将眼睛闭上,辨别琵琶弹出来的音阶。 十次弹奏中,谢煜听错了七次。 听到最后,在院子中的太傅已经开始吹眉瞪眼,转头去问沈长胤:“这便是太子殿下的音律天赋吗?” 沈长胤沉默不语。 谢煜日常是喜欢在开心的时候哼唱一些无名小曲的,连歌词都没有,只有一些旋律,却还算和谐。 沈长胤也没有想到她会是五音不全的。 更不知五音不全的她,从哪里记来的那么多旋律? 太傅还在一旁嘟囔,讲着一些太子殿下怎会如此没有天赋的话。 沈长胤却没有听进去,只看见谢煜因为错了太多次,脸上也开始浮现淡淡的薄红,有些羞涩的样子,像是即将入夏的时候,青涩的桃子上泛起来的第一抹粉白。 在课堂中红了脸的谢煜此刻也是真的不好意思起来。 历史题不会,她理直气壮,因为根本没有学过。 但耳朵有问题,听不出音调变化,她就有些心虚了。 她知道自己是五音不全的,平时躺在沈长胤买的摇椅上吹着风哼唱的一些小曲都是现代流行乐的旋律,而且她知道自己哼唱的一定不对。 估计即使这首歌的作曲家本人来听她哼唱的旋律,也认不出来是自己的歌。 比起她完全放弃的史学课,她在这节音律课上,确实是努力了的,只是一直在失败而已。 到最后甚至感觉到头痛,把头冠取下来,手指伸进头发间,按摩着自己的头皮。 这次的音律老师不到两刻钟就匆匆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从课堂里走出去了,向太傅一抬手,一句话都不说,就向院外走去,走着走着就开始小跑。 两个童子带着乐器跟在她身后,差点跟不上她。 太傅送走了音律老师,叹了口气,打算再换一个老师,却被沈长胤阻止了。 “我来给她上经学课吧。”沈长胤伸出手拦在太傅面前。 “沈大人,你确定吗?”太傅犹疑道:“老朽听说你的身体素来不好,教学这一事,如若学生顽劣不堪,朽木难琢,是很容易急火攻心的。” 沈长胤摇了摇头:“无碍,况且三殿下也不会气我的。” 她迈步走进课堂,恰好与一阵清风同时穿过门窗。 风吹动谢煜的发丝,原本埋手在桌上的她就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袭浓紫色官袍的沈长胤站在她的面前,让这个只有木质家具褐色的房间都骤然明亮起来。 浓紫色的官袍衬得她的面色愈加素白,绮丽的五官生生泛出仙气,手里卷着墨蓝色封皮的两本经史书,虽然只是暂代教学,温文尔雅之气却依然远超谢煜见过的所有老师。 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沈长胤将书本在讲桌上放下,书籍与木质讲桌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在我的课堂之上,无论是多么小的问题,你都可以直接说不会,无论说几遍都可以。” 她望向谢煜,声音轻缓:“但是,你不可以放弃,你要努力地学。” “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谢煜咽了咽口水,愣愣地点了点头。 经学与史学不同,以讲理为主,虽然在举例的过程中仍然会用到许多历史上的典故,但已经好许多了。 更何况沈长胤是一个绝佳的老师。 古文是高度浓缩的,有时候两个字就代表了一个典故,这两个字谢煜有的时候还不一定认识。 但无论她怎么问,哪怕读错了字音,沈长胤都能够理解她的意思,并将这其中的典故解释给她听。 她极有耐心,一篇一百字的短赋,谢煜可能要问几十个问题,她都一一回答。 半个时辰过去,谢煜已经学完了两篇短赋了,还能够反问沈长胤一些自己的见解。 滴漏发出扑通一声。 沈长胤将书本合起:“那么,我们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了。” 她欲要走,却被谢煜喊住了。 谢煜坐在课桌后面,头发还是有些乱,明亮地朝她笑:“老师。” “你教得特别好。” 沈长胤抿抿嘴,走出了房间。 太傅站在窗外,全程围观了这一节课,见沈长胤出来,向后退了一步,慢慢地行了个礼。 “沈大人于教书育人一道之上,比老朽更有天赋。” 沈长胤赶紧将她扶起:“不过是凑巧罢了。” 她知道接下来的那节课,就是太傅亲自给谢煜上的诗词,犹豫了片刻,还是对太傅说: “三殿下她幼时孤苦,根基不牢,但她是有向学之心的,且聪颖机智,接下来这节课还请太傅多一些耐心,不要训斥她。” 太傅点了点头,让谢煜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后才走进课堂。 沈长胤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 这节课刚开始还是顺利的,太傅解读了一首长词,谢煜问了许多问题,最后也算理解了这首诗。 却在欣赏诗词之美的时候卡了壳。 她没有那么敏锐的情感触角,也不能体会细腻的文字,常常微张着嘴,沉吟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太傅为她打了样,赏析了某一句乐景伤情的诗句,又选了另外一句,叫她来分析。 谢煜只看出了这是一个人在诉说对爱侣的思念,但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其他的了。 太傅急得挠头,却还记着沈长胤的叮嘱,忍了又忍之后,循循善诱道: “如若你不得不与爱侣分别,你会怎么样?” 谢煜:“那我就去找她。” 窗外的沈长胤用一只手轻轻蒙住了眼。 太傅继续忍气吞声:“如果你不能去找她呢,你现在必须要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谢煜:“那我快点做,做完了再去找。” 太傅怒斥:“你根本没有真正地进行想象,你只是在推测,不能体会情感之微者,必然冷心冷情,日后也将背弃亲朋!” 谢煜也气了:“诗词歌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我不学了。” “纨绔!不可救不可教!无知且引以为傲!”太傅愤而离开。 路过沈长胤的时候,还落下一句:“沈大人,我建议你早日取消亲事吧。” 沈长胤用两只手蒙住了脸,过了一会儿才放下。 谢煜从课堂中走出来,看见了沈长胤。 沈长胤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三殿下,诗词歌赋也是文章大宗,并非无用之物。” 但是光看谢煜的神色,她就知道对方没有听进去。 真糟糕。 在幼时读不起书的时候,沈长胤最厌恶的便是这些有特权上学,却既不勤勉也无能力的人。 她也鄙薄过那些遇到困难便轻言放弃的人。 谢煜如今就是放弃了诗词歌赋。 可她却只是想将对方按着坐在椅子上,将那一头有些凌乱的乌发重新梳理好。 接下来几日,谢煜仍然在痛苦的学习中。 除却沈长胤所教的经学课,剩下所有的课她都上得很痛苦,尤其是诗词课。 她甚至开始逃课,只上沈长胤的课。 其他几位老师都去找太傅诉苦,音律老师尤甚,她不懂大家都是老师,为什么只有沈大人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青睐。 说完了这句话后,连太傅都沉默了,望着每日沉迷于音律、不问世事的音律老师,残忍地说出了真相: “你以为她们就只是师生关系吗?沈大人和三殿下是未婚妻妻啊。” 音律老师听到这话,心里反而舒坦了,这证明得不到学生的青睐不是她的错。 但太傅还不打算放弃。 她也是一个狠人,誓要将谢煜教会。 她将沈长胤的经学课放到了第一节课的位置,逼迫谢煜不得不每天都来上课。 而且加强了院子中的安保。 谢煜前一天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的,她就将院门从外面给锁了。 第79章 谢煜又从院墙上翻出,她连夜找人在院墙上放了立起来的碎瓷片。 谢煜于某日谎称生病逃学,从此以后,太傅就请了一个太医每天在院子里坐镇。 几番斗法之后,谢煜似乎再也没有逃学的方法了,安静了两日,甚至在每日下午的课后,主动留在院子里温书,一直到深夜才回去。 太傅颇为欣慰,还找沈长胤来炫耀自己的成果。 “沈大人,你说的没错呀,三殿下确实是有向学之心,只是需要我的激发。” 她还反过来劝沈长胤:“不过沈大人,你那套怀柔之术虽然有效,却未免效率太低,不妨向我学习。” “老朽还是比你更理解太子殿下这种学生。” 沈长胤垂眸听着,心中却还怀有疑虑。 她直觉自己的未婚妻不是这种老实人。 直到三日后,沈长胤上完经学课离开,音律老师随后匆匆走进课堂,先把自己的琵琶放下,低头说:*“今日我们学凤求凰这首曲子。” 再一抬眼,眼前已是空空荡荡。 环顾了一圈四周,依然无人。 惊叫道:“太子殿下?!” 在院墙外的某个角落,脸上沾满了灰尘的谢煜推开地道洞口的草皮,将头钻了出来,身子还站在地道内,将铲子扔出了地道。 明亮到刺眼的阳光与站在她面前的沈长胤一同出现,叫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沈长胤?” 沈长胤望着眼前的景象,那柄铲子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谢煜的头发更加蓬乱了,衣服也不再整洁。 但此人又是很聪明的,在过去数日内都忍耐蛰伏,每天晚上留在院中挖地道。 她选择了从院内灌木丛生的角落开始挖,挖到院外同样有绿植遮盖的角落,每天还用带着泥土的草皮将洞口遮起来,为的就是不被发现。 如果伪装做得再好些,可能她逃出去数次后,太傅依然不会知道她是如何逃出去的。 她这样的聪明,有行动力,逃学的想法更是层出不穷,却为什么偏偏不肯坚持学诗词呢? 沈长胤忍不住问出口:“诗词歌赋在本朝依然有其作用,科考也有诗词专项,且一个不通诗词的皇帝,更难得到仕林的支持。” 她温声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既困难又不是你愿意学的,但这是有用的,而且你足够聪明,你可以学会,为什么不坚持呢?” 谢煜猛烈地摇了摇头,将落在耳朵里的泥土甩出去:“我还想问你呢?就像游泳一样,你为什么偏偏要学会呢?” “人总会有自己学不会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很有用。我就不学无术了,我接受自己学不会。” 她停下了动作,仰头望着沈长胤:“你对我失望吗?你总是很好强,但我不是。” 沈长胤望着如同土拨鼠一般钻出洞口,鼻尖上还沾着灰尘的谢煜,望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心脏跳动得愈发快,又愈发厉害。 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隐秘恐慌。 因为她看到这幅景象并不失望。 而是…… 她蹲下身,伸出手,狠狠地揉上了那团她想了许久的头发。 发丝在手中的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是柔软的,凌乱的,蓬松轻盈的。 让她恐慌的事情就在于,这几日谢煜常常失败,常常灰头土脸,常常狼狈,但她并不觉得失望,只觉得…… 可爱。 将发丝攥在手里,又轻轻松开,被痒意折磨了许久的心脏充盈着满足,变得鼓胀起来,连接着恐慌也消失不见。 ‘我心悦你’。 这件事有什么可恐慌的? 张军医那天晚上说的没有错。 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人,不能去看这个人光鲜亮丽的时候,而要去看自己是否喜欢这个人狼狈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时候、失败的时候。 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想把你留在身边,不止因为控制欲,不只因为想利用。 想和你度过悠长的乡村时光,不只是因为轻松。 想要亲吻你的脸颊、嘴唇,想要你抚摸我的皮肤,不只是因为欲望。 这些都因为,我心悦你,心悦到每时每刻都觉得你很可爱。 这四个字像是春天无论如何都要冲开花苞盛开的花朵一样,几乎要从她的心脏生根发芽,冲破她的唇舌,要涌向谢煜。 也像生病时候的咳嗽,带着轻微的痛,轻微的痒,要冲破一切。 可望着眼眸黝黑明亮的谢煜,望着她的神情,却有另外一句话封堵住了她的唇舌。 你心悦我吗? 你还不心悦我。 你为何还不心悦我? 你何时能够喜欢我? 千千万万个疑问在心里鼓动叫嚣。 她抿了抿嘴,伸手捂住心口,感受着自己心脏激烈的跳动。 最终还是张开了口: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不是那种折磨人的人。 憋死我了,可算写到这里了。 今天的小谢是:《太子书院的救赎》 第46章 从春猎到山洪 ◎“我心悦你”◎ “很可爱。” 表白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无声吞咽下去,沈长胤揉了揉谢煜的头发:“你这样很可爱。” 谢煜的头在她的手掌下,毛茸茸的,还点了点:“没有办法,天生丽质。” “来,拉我一把。”谢煜伸出的手上沾满了泥土。 但沈长胤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伸手将她拉起来。 在谢煜拍打身上尘土的时候,沈长胤又说:“但逃学还是不可接受的,等下我会让人把这个地道重新堵起来。” 谢煜呆呆的:“人心怎么可以坏到这个地步?” 沈长胤轻笑着说:“还有,从明天开始,你的诗词课由我来上。” 她悠悠地走开了,留下谢煜在原地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 但能逃学一天是一天吧,在宫里侍卫的巡逻队到来之前,她赶紧溜走了。 但第二天,沈长胤终究没能给她上成诗词课。 第一个原因是婚期临近,礼部和内务府都忙得脚不沾地,还有许多事情要抓她们去决策。 第二个原因是春猎的日子定下来了,还就在她们婚期之前,如今没几日了。 连太傅这样的人都觉得现在可以把文化的事情放一放,让谢煜去专精弓马,务必不能让太子殿下在春猎的众目睽睽之下丢人。 谢煜就被禁军的武教头抓去她们的营地秘密训练了,训练的结果文武百官都不得知,只知道每天下训的时候,从秘密营地里走出来的武教头脸色都不好。 太傅私底下和几位老师说,武教头们怕不是也被谢煜给气着了。 连沈长胤都不知道具体的训练情况,只知道谢煜每天回来吃晚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得发抖,明显是精疲力竭的样子。 有几个无聊的官员偷偷开了个赌局,赌谢煜在春猎时候的表现,吸引了一众既和沈长胤不对付,又和谢煜不对付的官员前来下注。 就在这样的猜测中,春猎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出行之日,百官都在城外集结。 京城南门外的空地上有无数车马,官员们都带着自己的家眷出行,一个官员就可以带三四辆马车,一加起来,队伍就显得尤为庞大。 谢煜和沈长胤这次还是共用了同一辆马车,早早地来到了城外。 下车后就有许多官员来向她们打招呼。 随着婚期临近,京城里越来越多的人将她们两人视为一对妻妻,打招呼的方式悄然无声地变化了,总是一同向两人打招呼。 今日是春猎,属于是文武百官团建的时候,可以放轻松一点,不需要谈正事,便有许多人和她们两人寒暄起婚事的筹办来。 后来两人都觉得这样寒暄的效率太低,干脆分头接受不同官员的打招呼。 她们两个人被官员们包围起来,形成了两个人群。 “这春猎就要开始了,沈大人您家那位打算得个什么成绩呀?”这是和沈长胤平素较为亲近的官员。 沈长胤含笑道:“未可知呢,说好这次只吃自己打猎来的东西,希望不要让我挨饿吧。” “沈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正所谓有情饮水饱呢。” 不过也有人提出问题:“您与三殿下尚未成婚,此次要登记到一起吗?” 春猎的计数排名方式多种多样,既有以个人计数的,为的是选出青年才俊;也有以家族计数的,为的是看看哪一家如今后辈昌盛,擅长狩猎的好女郎多。 即便是不参与家族争夺的小官家庭,也会登记到这个榜上,方便后续一些甜水、柴火之类的物资,以家庭为单位分发。 谢煜和沈长胤虽然尚未正式成婚,但如若此次登记为了一家,那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公开关系了。 第80章 沈长胤点了点头:“是的,沈某体弱,此次我全仰仗三殿下供养了。” 官员们纷纷起哄,起哄了一阵后,又开始攀谈起这次个人榜可能的头名人选来。 在时下流行的话本中,总是将这种春猎或秋猎活动的头名描述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女郎,描绘出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才女形象。 可实际上,大多数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比不过那些三四十岁的老道武将。 还有好几个中年文官,虽然自己打猎的本事不行,妻子却使得一手好弓,年年榜上有名。 此时,一个这样的文官面对同僚的打趣,正骄傲着说:“怎么啦?谁说做官的就一定要比家眷厉害,我告诉你,我妻子若不是实在一个字不识,当初也该考上武状元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有几个贴心的人,知道今年是三殿下第一次来参加春猎,便凑近了沈长胤,压低声音说: “沈大人,太子殿下第一年来,弓马肯定也不纯熟,猎不到几只猎物也是正常的,还请您不要介怀。” “是啊,我年轻的时候来也连一只兔子都猎不到呢,整个春猎没吃到一点荤腥,差点饿死了。” 还有要大方将自家猎物分一点给沈长胤的。 沈长胤面色淡然,轻轻摇头,都给拒绝了。 “既然日后是要当一家人的,如今和她一起吃糠咽菜两天又如何?” 几个好心过来的中年官员都‘哟哟哟’起来,捂着心口。 她们和自家妻子成婚久了,浪漫也渐渐消弭了,此刻尤为看不惯沈长胤这种还没成婚就护着谢煜的行为。 现场的官员们聊了一番,京城的南大门打开,明黄色的车架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皇帝的车队来了。 官员们纷纷俯首行礼。 皇帝坐在车架里没有动作,内侍高喊道:“免礼——!” 皇帝的车架继续向前,走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头,而后百官的马车才慢慢跟上。 到了午时,马车车队们还都在路上,各家都用自带的干粮对付了一顿午饭。 日头偏西高挂的时候,就正式到春猎的场地了。 皇帝按照惯例让道士做了一场开场法事,又简短地讲了两句话,一挥手,就代表着春猎正式开始了。 春猎一开头,便有个热闹的活动。 负责春猎的官员们围了一大片草场,将提前养的兔子们放进去。 笑眯眯地说:“这就是咱们今日的晚饭了,吃不吃得饱看各家的本事了。” 此话一出,各家负责打猎的女郎都纷纷出列,都带着自己趁手的弓箭。 谢煜也站起来了,但她两手空空,见其他人都带了自己的弓,还疑惑呢。 “不是礼部提供弓马吗?” 二公主在她一旁活动筋骨,闻言嗤笑道:“礼部提供的那弓是什么东西?你也看得上的?” 其他人都没有二公主这样大胆,但是看见谢煜竟然连自己专属的弓都没有,心里也都有了判断。 三殿下肯定是基本没有打猎过,不懂得一把好弓的重要性。 也不知道她今天能不能猎得哪怕一只兔子。 有几个坐得离沈长胤近的官员们,又向她投来同情的眼神了。 “沈大人,真的,我家女儿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分你们两只兔子吧。”有官员重新提及要分给她们猎物的建议。 沈长胤还是摇摇头,没有说话,平静无波。 谢煜最终还是拿了礼部提供的最基础的弓和箭。 普通红木质的弓,上面连雕花都没有,和其他人手里争奇斗艳的弯弓比起来,显得异常寒碜。 她也不在意,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站在了草场入口。 随着礼部官员的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进入草场。 没有参与打猎的官员与家眷们也都集中了注意力,看着场上的形势。 青绿色的草叶间,灰色的兔子身影常常一闪而过,却异常机敏,看见人就重新钻到洞里去了。 今年的兔子是礼部提前放的,早已在这里野化过一段时间,尤其警惕,难以捕捉。 一时间连那些武将都感觉有些苦手,和身边的人商议着要做一个小的包围圈,把兔子围到累了再射箭。 正当不同的人讨论着不同的战术的时候,一个在人群中尤为显眼的明黄色身影静静地走到草场深处,提起弓来,满弦。 “三殿下这就要动手了?” “这也太鲁莽了。” 场上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二公主站在一旁嘲讽道:“看她狂呢?射得中我和她姓。她不过是没有办法了,所以胡乱射箭罢了。” 她话音刚落,谢煜的弓箭离手,划出一道红棕色的线迹,径直落入草坪深处,不见踪影了。 但离得近的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弓箭没入血肉的声响。 到底发生什么了? 场上场下一片寂静。 随着谢煜迈步向前,从高高的草叶中捡起来一只被射中的灰兔子,众人才有了答案。 都纷纷鼓起掌来。 “这可是咱今年春猎的第一只猎物啊!太子殿下真是洪福齐天。” 谢煜走到二公主身边,把兔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本来就和我姓,下次能不能说点有用的赌?” 看台上的皇帝用手撑着额头,觉得眼前的景象颇有意思的样子。 沈长胤也露出一丝浅笑。 不过虽然众人都鼓掌,却也不代表认可了谢煜的实力。 每年都有这样的人,虽然弓马实力不佳,却运气极好,瞎蒙也都能蒙到只兔子。 有官员说:“沈大人,起码今日不用吃糠咽菜了。” 沈长胤还是不语。 官员们正疑惑,就听见场上又传来一声惊呼。 谢煜一口气搭了两支弓箭,对准前方。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看见一片青绿,却不见代表兔子的灰色。 这是要猎什么? 搭两支箭又要干什么? 正当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谢煜将两支箭射了出去,然后静静等待着。 大约三秒之后,她指了指二公主,又指了指刚刚射箭的方向。 二公主也用食指指向自己:“你让我给你捡猎物?谢煜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是跟我姓的呢。”谢煜平静地说。 二公主忍了又忍:“看在你第一箭确实射得不错的份上。” 她去到草场深处,弯腰从有小腿那么高的草丛中捡起了两只灰色的兔子,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 这次不仅是掌声雷动,更有许多年轻人不停地欢呼着,发出各种呜呜的怪叫。 看台上也是一片热闹氛围,众人一边笑一边鼓掌。 在这种氛围中,沈长胤身边渐渐围满了人。 几个官员对沈长胤说:“沈大人,你怎么不说三殿下有这手功夫啊?可把我们骗惨了。” “就是,早知道沈大人您的未婚妻这么厉害,我就让您家给我分点猎物了。” 沈长胤飞快地翘了翘嘴角,又压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襟,云淡风轻地说:“还好吧。” * 春猎的头两天,谢煜猎中的猎物数量都遥遥领先,众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已经习惯了,觉得本应该如此。 直到这个时候,当初那些训练过谢煜的武教头才出来承认说,她们每天说是去训练谢煜,却常常被谢煜反过来训练。 近身搏斗本就是谢煜的舒适区,逼得这些武教头们不得不反过来请谢煜教她们一些技巧。 骑射就不谈了,谢煜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在这一项上有所欠缺,但不过练了两天就补上了。 最让人感到震撼的就是谢煜射箭的精准度,无论是定靶还是活靶,都接近于百发百中的水平。 每个武教头都是自信满满地去训练谢煜的,被谢煜打击一通,下班后自然面色不好的离开了。 如若只是打猎的本事超绝也就算了,谢煜还有一手烤肉的好厨艺。 每当夜幕降临,所有营帐前都点起篝火,这个时候就是各家最痛苦的时候。 因为从沈长胤和谢煜的营帐前飘出的香味不会放过每一个人。 每天晚上,众人都可以看见她们两人坐在篝火前,篝火的架子上支着好几根树枝,上面串着谢煜今日打回来的猎物,烤得表皮金黄酥脆,时不时地就向下滴出油脂,又激起一大片火焰。 谢煜和沈长胤的椅子中间有个小桌板,上面放着冰镇好的茶水,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时不时地喝一口茶水。 谢煜时不时地转动一下树枝,确保猎物烤得金黄酥脆,而沈长胤又会在谢煜喊她的时候,向肉上撒上一些已经磨成粉的香料。 等到猎物烤好了,谢煜就会将肉取下来,用匕首片出一小盘,递给沈长胤,让她用筷子夹着吃,这样吃着不狼狈,不脏手。 第81章 她们俩的气氛静谧又和谐,却让许多刚成婚的年轻小妻妻们之间闹得鸡犬不宁。 一个问另一个,你怎么猎不到这么多猎物? 另一个反问,你也不是没有长手,你怎么不去猎给我吃? 总之就是看着这两个人度假一般的休闲状态,连帕子都快咬碎了。 而在风暴中心的谢煜和沈长胤却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琴瑟和鸣。 谢煜自然是得意的。 她本就想要赢过沈长胤。 虽然在打猎这种事上,她不需要努力就赢过了,但是这次获得头名,还是让她感觉很爽。 再加之,这两天她狠狠刷了一波在年轻官员中的声望,吸引了不少人投入她的麾下。 甚至和几名武将结下了不错的关系,假以时日这些人都可以为她所用。 这其中甚至还有她原本就知道的、沈长胤预备吸纳的人才,现在被她抢走了。 总之她现在是赢上加赢。 虽然沈长胤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不受影响的样子,但这也影响不了谢煜自己的心情很爽。 时不时地还要在沈长胤面前犯贱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原本你想要的呀?真是不好意思了,我的魅力太大,她投效我了。” 沈长胤每次都沉默地从书本上移开目光,望她一眼,然后才继续阅读。 但谢煜的高光时刻并非全然的没有害处。 这次春猎,她和沈长胤虽登记为一家,却还都住着各自的帐篷。 于是某天晚上,她刚走进帐篷,就发现里面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向她眨了眨眼。 她尖叫着就冲出来了。 大喊:“沈长胤!沈长胤!” 她的腿脚从未如此发软过,情真意切地呐喊:“救命啊!” 沈长胤从自己的营帐里走出来,看见她用手指着她的帐篷,略有些疑惑,凑近看过去,面色立刻黑了下来。 当即招人,把床上的那个女人捆了扔出去。 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如今有名的狂生,才学也算高了,更因为独特的诗词风格而颇有一批追随者,因为年轻所以如今只在翰林院当个小官,但未来的前景还是光明的。 却在看到谢煜每日打猎的样子后,突发恶疾,又恢复了狂生行径。 谢煜和沈长胤能怎么办? 两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摄政王,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就这样将人打杀了。 所谓刑不上大夫,虽然不是准则,但在此时也算适用。 最后只能把这个人的官给免了。 不过这是后话了。 在当天晚上,沈长胤让人把这个狂女郎捆走后,面色许久依然未曾放晴,不让谢煜再睡那张被别人躺过的床。 她让人把那张床和被褥都烧了,又让人去附近的竹林里面连夜砍竹子,绑一张临时的竹床出来。 再一检查,发现谢煜放行李的箱子都也被人开过翻过了。 那里面的衣服不能再穿了。 沈长胤就让谢煜先穿着自己的衣服。 她们两人的身量都高挑,虽然谢煜略高一些,沈长胤更瘦一些,但古代的衣服本就宽大,所以沈长胤的衣服谢煜其实也是能穿的。 就是谢煜觉得有些奇怪。 她沐浴完,在沈长胤的营帐里换上了对方的干净衣服,对外面喊了一声:“我换好了。” 沈长胤这才进来,发现自己常穿的素白色暗纹衣裙在谢煜身上竟然很合适。 谢煜不停地嗅闻着自己,见她进来,才说:“好奇怪,我身上都是你的味道。” 沈长胤一顿,半晌,才声音微哑,说:“不奇怪,不过是熏香的味道罢了。” 谢煜这才习惯了下来。 两人没谈多久,头顶就传来了雨滴打在帐篷油布上的声音。 不多时,暴雨就噼里啪啦地都下来了。 雨声打在帐篷上给人的感觉要远比雨打在房顶上明显,要更响。 两人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望着外面的天地成了一片泽国,暴雨如同珠帘一般永无止境地落下。 桌上的普洱悠悠地散发着香气。 因为下暴雨了,两人就把刚刚派出去砍竹子的人都召回来了,没有必要为了一张床而让人陷入危险。 谢煜觉得在这躺椅上睡一夜问题也不算大。 雨声虽然轰鸣,但很有规律,又似乎能够唤醒人在远古时候的记忆,谢煜很快就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头一歪,就在躺椅上睡着了。 沈长胤无意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脚步轻缓地去床榻上取了一张褥子,盖在她身上。 温暖的被褥刚一落在谢煜身上,她就自觉地动了动,把自己包裹起来,脸陷在棉织物温柔的包裹中。 沈长胤又看了一会儿书,直至夜深,才觉得应该要睡了,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又望了一眼在身边躺椅上睡着的谢煜。 竟然没有选择去床上睡,而是也拿了一床毛毯,盖在自己的身上,在躺椅上睡着了。 不知是雨声的作用还是谢煜的作用,她今天晚上入睡得很快,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直至半夜,才有人惊叫起来。 有禁军在她们的帐篷外大喊:“太子殿下!沈大人!出事了!” 两人都齐齐惊醒,让人进来。 禁军士兵浑身湿透,进来后才说:“暴雨太大,附近的山体滑坡了。” 外面的营帐中已经传来不少惊叫声和要打包逃离的动静。 谢煜和沈长胤也是一惊,对视一眼,都没慌,反而是拿出地形图来,分析着情况。 谢煜在梦中在南郊剿过匪,对这片群山的情况还算了解,此刻对应着地形图,就更加清晰了。 她摇摇头说:“我们这一片的地势高,是一大片平地,离附近的山还有些距离,而且这几座山上树林密集,土质也不疏松,难以滑坡,即使滑坡,也不会落到这里。” 沈长胤召来在附近帐篷的老金和朱听,让她们带着人去安抚在场官员及其家眷的情绪,让她们不要慌张。 谢煜又让禁军士兵去问清楚到底是哪一座山滑坡了,南面还是北面。 老金和朱听率先把任务分发出去又回来,说:“皇帝陛下原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听到我们说的这话,也暂时停下了动作。” 禁军士兵也回来来,说是附近的秋虎山北面滑坡了。 谢煜的指尖在地形图上一点,面色忽然一变。 “那山下有村子的。” 山体滑坡会带下大量泥沙,极有可能将房屋冲垮,将人埋在底下。 谢煜在梦中招募民兵的时候,就曾招募过这个村子的许多青年人。 她深深地呼了几口气。 问清楚现在山体滑坡已经停止了,就立刻去找了皇帝,要她派兵去那个村子里面挖人。 皇帝没有同意。 这个威严十足的几十年君王坐在书案后面,烛火照得她的脸庞愈发神威莫测,说出的话却很无情: “暴雨危险,士兵倒也就罢了,这些官员们都是国之栋梁,都有家眷在身,你要她们如何抛下家眷,冒着危险去救区区一个村子的人?” 皇帝的帐篷极为温暖,连油布都是特制的,暴雨打在上面的声音都比别的帐篷要小很多。 谢煜站在温暖的空气中,却感觉到浑身冰凉。 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啊?” 守卫在营帐内的禁卫立即就要拔刀,谢煜也反手掏出匕首来。 皇帝却将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双方都冷静,把刀放下。 “你当我冷血?”皇帝说:“你以为这些官员们不顾惜自己的生命吗,不知道她们的命要比那个村子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贵吗?” “你去找到一个愿意指挥的人,你把她从她的家眷身边拉开,告诉她的家眷,你要这个人在如此的雨夜带兵去救一群非亲非故的平民,她甚至可能会死。” “你去找这个人,如果你找到了,这里有一半的禁卫军,都可以随你调遣。” 她向后仰去:“但是我告诉你,你找不到的。” 谢煜静了下来:“我会找到的。” 她没有多言,出了皇帝的营帐,回到沈长胤的帐篷。 一边找布条捆住自己的袖口和衣裙下的里裤裤口,一边和沈长胤说了这件事。 沈长胤问:“你要找谁?” 谢煜将袖口捆好:“我。” “太子也是官。”她恶狠狠地说。 沈长胤面色变了,忽然感觉到空气冷了:“现在虽说滑坡停止了,却谁也不能保证等下没有第二轮滑坡。” “虽然你母亲是冷血的,但我也要说,她说的对。” 沈长胤站在她的身前:“你这一去,真的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人活着,哪一天没有性命危险?只是今天的概率稍大了一点而已。” 第82章 沈长胤胸口起伏:“你别去。” 在烛光下,她的面色变得惨白,谢煜无意间看见了,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而后尽可能温柔、平和地说:“不用担心,我很顽强的,你忘记了吗?我光从你这里逃跑就逃跑了五次,你逼得我在林子里面和狼一起睡觉呢,这不还活着吗?” 她重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要往营帐外走,去召集士兵。 路过沈长胤的时候,忽然被抓住了袖口。 沈长胤素白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布料,捏得很紧,捏到指腹都泛白。 她想说不要去。 可谢煜回过头来的眼神很亮,像默默燃烧的黑色火焰;她的神色很平静,看到的人却都知道,这个人已经下定了不会改变的决心。 沈长胤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谢煜出去召集了士兵,确保她们每个人都至少戴着斗笠,又分发了铲子等工具,还特地安排了一队人,专门提着防水的油灯,方便照亮。 在狂风骤雨中,她集结了一个黑压压的方阵,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而后说: “今夜我会和你们一起,你们挖土,我也挖土,你们救人,我也救人,如果真的老天不公平,我和你们一起死。” 无数士兵的眼神在黑夜中都亮了起来,沉默,但明亮。 “出发吧。”谢煜一挥手。 方阵向后转去,开始出发。 谢煜原本也要走的,却忽然被拉住了手。 她转头一看,沈长胤戴着斗笠,身上淋湿了许多,明显是急匆匆跑过来的,胸膛急促起伏。 “我和你一起。” 谢煜甚至都笑了:“你别逗了,你这个身体过去能做什么?你在这里待着,安稳活着,不让我担惊受怕,就算你做出的贡献了。” 沈长胤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仍然想说出那句话而已,被谢煜提醒后就沉默下来。 雨声愈发震耳欲聋,天上的雷声也开始轰隆。 沈长胤抓住谢煜手的力气越来越大,谢煜几乎有些疼痛了。 沈长胤的神色也越来越平静。 风把雨滴吹到她的脸上,打湿了她几绺头发,紧贴着光洁的面颊。 白肤乌发,她在闪电亮起的那一瞬间美得惊人。 她抬起眼,紧紧地看着谢煜的眼睛,大声说:“我心悦你。” 谢煜呆住了,几乎反应不过来。 她曾经想要弄清楚过沈长胤的感情,也想要沈长胤亲口承认、说清楚。 甚至她想要赢过沈长胤,也有为此赌气的因素。 但是就这样吗? 都不需要她赢,沈长胤就这样说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尚且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又忽然被一根柔软的食指封住了唇齿。 沈长胤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不要你现在的回答,我要你之后的回答。” “所以你记着,你要活着回来。” “因为你欠我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说】 谁懂啊,今天日了一万二! 得意跳舞。 第47章 从山洪到自身难保 ◎暗红色◎ 山体滑坡的六个时辰前。 秋虎山下的虎脚村,一个年轻人从村外头跑回来,对在村头闲聊的村民们喊:“今天上午的狩猎结束了,还是三公主第一名!” 村民们的起哄声一片。 “咱们这个三公主啊,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没有两把刷子能够和摄政王结婚吗?镇得住吗?” 春猎在附近举行,这些村民们虽然不被允许打扰贵人们的活动,但谁也不是傻子,有热闹还是要看的。 谁说只准她们成为这些贵人的乐子,不准贵人成为她们的娱乐呢? 于是她们每天都派村里的年轻人偷偷到猎场附近的山上看热闹,看完了再回来讲给众人听。 “她今天猎了一头公鹿!那个角好大的!” 年轻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上午春猎的情况,村民们都听了一把,满足了,纷纷回家做午饭去。 只留下几个小孩儿还在村头的大树下过家家酒,却在角色分配上起了矛盾。 “我要当三公主。” 胡娅今年六岁,长得都快比村里八岁的小朋友高了,还很壮,皮肤晒得黑黑的,缺了一颗门牙,很坚定地绷住胳膊,展示自己几乎不存在的肌肉:“我最强壮。” “凭什么呀?”村里猎户的小孩不同意:“三公主会打猎,我家才是会打猎的,我要当三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头往前一碰,猛地磕起来,开始顶牛。 最后还是胡娅将对方给顶翻了,得意地叉腰:“现在我是三公主了。” 猎户家的小孩也不纠缠,愿赌服输,拍拍屁股站起来:“那我要当摄政王。” 胡娅的妹妹胡枝一瘪嘴,眼眶里立刻充盈了一包眼泪:“我要当摄政王,我要当好看的,我要当姐姐的新娘,她给我找吃的。” 她只有四岁,还太小了,根本不理解新娘的含义,只听到村里*的姐姐说三公主会给摄政王打来猎物吃,就觉得很亲密,就像自己的姐姐天生就要喂她吃的一样。 眼看着她快要哭了起来,胡娅赶紧过来安慰:“你不当摄政王,你当小狗,你当三公主的小狗也会有吃的。” 胡枝张大了嘴,愣了半天,眼泪都快干了,才口齿不清地询问:“真的?” 胡娅猛地点头:“真的!你先演个小狗来看!” 胡枝本来就矮,只要一弯腿就跪坐在了地上,汪汪了两声,然后开始打滚。 好好一个糯米团子,立刻变成了灰团子。 胡娅却很满意:“好!现在我们就来做午饭吧!” 她们跑去附近的草丛里,采了一些青涩泛着粉红色的莓果,用树叶当做盘子,又折了两个树枝当做筷子,摆出了一摊宴席。 “哇,四菜一汤。”胡娅夸张地喊,手里握着两根树枝就要下‘筷子’。 却被猎户家的小孩胡李丽给阻止了,胡李丽满脸理所当然:“我才是摄政王,你要先把东西给我吃。” 小小的胡枝凶恶地低吼了两声,牢记自己的人设,保护姐姐:“汪汪——!凭什么给你吃?汪汪——!” 胡李丽拍着胸脯,很讲道理的样子:“你没听她们说吗?三公主打猎回来的东西,都是先给摄政王吃的。” 她们吵吵嚷嚷,到最后也没有人吃酸涩的果子,还没分出个所以然,就被各自的家长叫回家吃饭了。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六个时辰后,在一片黑暗中的胡娅满是困惑地回忆,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被阿娘叫回家吃饭,吃完饭阿娘在菜地里干活,她和胡枝又去村头玩耍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晚上才得闲的两个阿娘这才发现胡枝脏得不成样子了,只能将衣服脱下来放在水盆里泡着,预备明天浆洗。 又拿出针线来,用碎布头缝一个百纳被的被面,舍不得点两盏灯,只点了小小的一盏,两个阿娘凑得很近,笑着聊天。 胡娅和妹妹一起坐在床上,她挥舞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在墙上变成各种动物的形状,和胡枝一起咯咯地笑。 然后呢? 然后好像就下雨了。 阿娘说今年的雨好大。 雨下了好久,直到半夜,胡娅才被阿娘叫起来,刚醒来就看见胡枝在另一个阿娘的背上,正瘪嘴要哭。 “快点走了,东西不要了。”阿娘说。 胡娅也被背到了背上,望着要哭的胡枝,伸出手,拍拍她的脑门:“不哭哦,不哭哦,你不哭下次我让你当三公主,打猎很厉害的那个。” 胡枝吸了下鼻子:“真的吗?” 她还不知道三公主到底是谁,只知道是好东西,就想要。 胡娅点点头:“但是三公主从来不哭的。” 胡枝咬着自己的嘴唇,脸皱成一个包子,努力憋着。 阿娘们迅速收拾了东西,背着两个小孩就要出门,这个时候水已经没到阿娘的小腿上了。 阿娘打开门,胡娅立刻听到了天上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像是老天奶在骂她。 然后,一道更加大的响声出现了,胡娅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滚。 阿娘们惊恐地望了一眼山的方向,立刻把门关紧,冲了回来,将胡娅与胡枝两个小孩塞到桌子底下。 两个阿娘挡在桌子面前,手牵着手,面对着山的方向。 然后呢? 然后天好像更黑了。 油灯忽然间被熄灭了,眼前什么都看不着,只感觉有东西向她们冲了过来。 轰隆一声。 胡娅听见阿娘的哭声,自己的眼前也黑过去了。 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胡娅有一半的身体都埋在泥土里,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泥浆已经凝固了。 第83章 她努力地伸出手,推了推身边的阿娘,两个阿娘的背都硬硬的、凉凉的,没有回答她。 她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妹妹,妹妹的脸还是软软的,暖暖的。 胡枝被她一戳,也醒过来了,睁眼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一摸身边还没有阿娘,这下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阿娘,阿娘!” 胡娅知道妹妹怕黑,但是家里没有钱点一夜的灯,所以阿娘就会把妹妹抱在怀里睡觉,这样妹妹就不怕了。 她努力挪动了一下,努力用手包住妹妹的头,学着阿娘的样子,哄道:“妹妹不哭哦,妹妹不哭。” 可是时间过了好久好久,天还没有亮,眼前还是黑黑的,胡娅的手好酸好痛。 她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眼泪也给憋回去。 但过了一会儿,肚子变得很饿,而且她很冷,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胡枝和她一起哭。 哭了许久,哭到眼泪都干了好几层,两人才累得头靠头眯了过去。 随后就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喊声:“这有人!快过来!” 好像有铲子在不停地挖土,好像有人的脚步在她们头顶上走来走去。 桌子附近的泥土就被清走了,第一缕由油灯带来的光照到了胡娅脸上。 胡娅紧皱着脸,过了好久才将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看见了一个拎着油灯的年轻人好奇望向她们的目光。 她听见对方说:“我**,是小孩儿,活着的,两个,快过来帮忙!” 胡娅和妹妹被一个强壮的士兵姐姐一手一个从桌子底下抱出来,抱走了,说要送她们去安全的地方。 胡娅迷迷糊糊,听见别的姐姐们都管刚刚那个最年轻的姐姐叫:“三殿下。” 三殿下? * 谢煜她们脚下的动作是很快的,据她预估,到达秋虎村的时间应该是凌晨三时左右。 到了现场,士兵们望着眼前的景象,一片寂静。 整个村子都被泥土淹没,大量的泥土、水、石头、还有树混合在一起,几乎和房子的墙一样高。 而那些房子呢? 面对山体的那一面墙几乎全碎了,好一点的房子由剩下三面墙支撑着屋顶,坏一点的房子连一面墙都剩不下。 士兵们都没有见过这种景象,安静的分开一条路,让谢煜从后方走上来,等着她的安排。 谢煜看见眼前这个景象,也是深吸了几口气,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始规划。 “你,还有你。”她点了两个瘦猴一样的士兵:“你们去后面找个安全的地方,找棵树爬上去,看好山上的情况,如果山体再次滑坡,就发信号弹。” “你们两个立刻回营地,去向沈大人借军医,让她向北郊发消息,让军医尽快带着药材和召集几个大夫来这儿。”她又安排了两个士兵传话。 “剩下的人,四人为一组去挖人。记住,你们要先喊人,哪个房子有回应,就先挖哪个房子。” 她也拿了个铲子在手里,风将雨珠吹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却仍然努力地睁大眼睛,大声说:“动作要快,我和你们一起。” 风雨交加中,士兵们开始挖人。 谢煜挖到的第一家就是胡娅家。 她们将两个几乎毫发无伤的小孩抱了出来,又顺势将两个已经没有呼吸许久、身体冰凉僵直的成年女子拖了出来。 谢煜看了一眼,连叹气的功夫都没有,只能面色沉郁地让两个士兵把尸体拖到村头去,并要求将之后挖出来的每一具尸体都放到那里,方便之后认领与统计。 大约凌晨五时多的时候,天还是乌黑的,乌云非常厚,雷声还在轰隆。 有士兵匆匆过来说,她们看见有两三个带着斗笠的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拎着油灯过来,却只远远地望了一眼,就跑回去了。 谢煜停下手中的铲子,直起腰,将那几个人的方向与附近的村庄位置对照了一下,说:“应该只是附近的村子派人过来打探情况的,不用管。” 待到天刚要蒙蒙亮时,军医也来了,她本就带着自己的几个徒弟在南郊这边收购草药,听到这个消息就急忙赶来了。 她赶来的时候,看见秋虎村外的一个地势略高的平地上已经搭起了两三座巨大的棚子。 白色的顶棚布在暴雨中尤为显眼。 她走近,发现重症和轻症的病人已经被分开来放到了不同的区域,方便她们救治。 走得再近一些,还能听到有人声音急促而且干涩,一边讲话,一边时不时地咽一下口水才能继续,却依然坚持着大声重复着什么。 重复着什么呢? “按三十下,吹两次气!” 谢煜浑身都是泥浆,坐在受伤很轻的村民中间,教她们如何在自己村里的人被挖出来送到这里后,尝试着救助。 她早已经将挖掘的士兵分成了两拨,一波挖掘一波休息,循环往复。 此时正应该是她休息的时间,她却没有安稳坐在士兵的棚子里,而是跑到村民之间,试图教会她们最基础的心肺复苏。 “你先把她的嘴巴拉开,里面如果有泥呀,草的什么东西,你先拿出来。” 暴雨还没有停,她说话的音量不自觉地越来越大。 但说完长句子的概率却越来越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咽个口水——因为她的嘴唇和喉咙里都非常干涩。 军医看了一遍她的教学,就大概领会了这套动作的意义,赶紧上前:“三殿下,我学会了,我来教她们吧,你赶紧去休息一下,喝口水。” 谢煜突然被打断,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还在高频地无端吞咽。 军医赶紧让童子将水囊递过来,让她喝了两口。 谢煜一口气喝了大半袋,然后才缓过来,望着军医说:“你确定你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我得把你换下来,让你去休息。”军医将她往士兵休息的棚子里面推。 “你可是这里的主将,是顶梁柱,你可不能倒下,快去休息吧。” 谢煜这才坐下了。 却也没能安稳多久,军医派了一个童子过来,说:“三殿下,之前您救出来的一对小女孩醒了,说村里有一家孩子特别多,让你们去挖。” 谢煜匆匆走到胡娅身边,低声询问。 胡娅的眼睛还是红的,却努力镇静着说:“她们家有一个大宅子,有好多好多小孩,但是平时都不放出来和我们一起玩,我只有的时候隔着院子能够看见她们。” 这个描述就已经很古怪了,谢煜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胡娅继续说:“她们不住房子,住在地底下,她们的门和我们家地窖的门一样。” 什么人会将那么多孩子关在地下室? 谢煜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敏捷,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后才得到一个大概的描述。 胡娅所说的宅子位于村外不远处,和虎脚村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了,都不是一个姓的,寨子日常也是空空荡荡的,村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居住。 虎脚村的村民们平日里忙自己的事情,都不往那边走,只有喜欢疯跑的小孩子们才偶尔会去那里捉迷藏。 胡娅有的时候会看见那些小孩在院子里放风。 她站在篱笆外,喊着她们,想和她们一起玩,却把屋子里的大人喊出来了。 那个大人一看就很凶,胡娅就藏起来了。 那个大人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胡娅,就把小孩子们都关回去了。 根据胡娅的描述,那是一个平摊在地面上、靠人力拉起来的木板门,小孩子们都靠爬梯子上下。 谢煜知道那里肯定在进行某种犯罪活动。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把那些小孩挖出来。 她带着一小队士兵匆匆赶到了对应的地点,却发现院子中全都被泥沙给覆盖了。 她们站在泥沙上,脚下的泥土大约有及腰高,所谓的木板门早已被埋在了下面,根本不知道在哪。 不远处的大河水势暴涨,河水带着泥沙,怒吼着向下游冲去,声音透过小树林传到众人的耳朵中,像是怪兽的呼嚎。 谢煜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犹豫什么呢?总是要开挖的。” 她将院子分为了几个格子,分别交给不同的人去挖。 她们比较幸运,两刻钟之后就挖到了木门,众人赶紧聚到一起,扩大那个泥沙的坑,最终将那个木门完全暴露了出来。 谢煜握上冰凉脏污的木板门铁环,伸手一拉,下面十几个孩子好奇向上望的脸就露了出来。 谢天谢地,她们都还活着。 虽然因为轻度的缺氧,她们的脸色都有些红,但身上都没有伤口,只是脸上有很重的泪痕。 谢煜第一次在人的身上看见这种泪痕,像是眼泪干了又流,干了又流,重复了许多次的样子。 第84章 不管了,先把人带出来吧。 但小孩们都非常恐慌惊惧,不愿意相信她们。 谢煜哄了好一阵,才哄得她们愿意爬上来。 刚接了六七个小孩儿,耳边就传来巨大的响声。 抬头一看,信号弹划过了灰霾色的天空。 谢煜向山的方向望了望,面色一变,转过头来怒吼:“山洪要来了,快——!” 小孩们一个一个地往上爬,谢煜一个个地拉住她们,递给某个士兵,士兵们抓住了就直接向安全的地方逃。 山洪的轰隆声越来越响,以惊人的速度向她们奔来。 “三殿下,该走了——!危险!”有年轻的士兵在暴雨中大声地喊她。 谢煜充耳不闻,只是不停地将孩子拉出来。 最后一个孩子了。 山洪也来到了她的身后。 她将孩子递给士兵,用力地将士兵往一个院中粗壮柳树的方向一推,下一秒就被山洪给击中了。 那士兵下意识地抓住柳树,稳住身体,再回头就看见谢煜被卷在黄褐色的洪流中,还在努力挣扎着自救,向着附近的树游去。 却在下一刻被洪水中夹杂的巨大石块击中了头颅,在水面上摆动的手立即沉了下去,随后人也沉了下去,被洪水卷走,再也不见。 只留下黄褐色洪水中的一抹蔓延开的暗红色。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sorry—— 不过从今天起,更新时间就改在10点到12点之间了。 因为小盒我还是个在上班的牛马,如果10点更新的话,时间有点赶,我会有点焦虑,越焦虑越写不出来。 所以—— 以后改在12点前更新 第48章 从找人到疼痛 ◎好痛、好痛、好痛。◎ 质量上乘的油布盖在帐篷上方,将所有的雨滴都拒之门外。 帐篷内一片静谧,炉子上烧着水,空气都因此变得温暖,床铺被褥还保持着干燥,散发着淡淡的熏香气息。 桌边一壶温热澄澈的普洱静静地等待着人来喝。 沈长胤闭着眼睛,坐在床沿,手中卷起来的书已经被她抓皱。 帐篷顶上的雨声还没有停歇,密密麻麻的暴雨仿佛不是敲在油布上,而是敲在她的心上,叫她的心如乱麻。 “大人。”老金掀开营帐的门走了进来,“已经吩咐下去了。” “皇帝龟缩在她的帐篷里贪生怕死,连去雨里走一回都不肯,消息自然只能由我们来传递。” “已经严格封锁了三殿下去救灾的消息,只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自愿带人去了。” 沈长胤点点头。 在炉子上燃烧的水咕嘟咕嘟地沸腾,身旁的普洱茶却已经冷却。 她挥挥手:“你下去吧。” 而后重新闭上眼睛。 在这个喧嚣的雨夜里,这个帐篷中只有她一个人,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其实并不相信的道经。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要信这些东西,因为这些教众实际上并不是真的相信,只是除此之外,再也做不到别的东西。 在念到第三十七遍的时候,天亮了。 空气中的湿度褪去了一点,不像之前那样的令人胸闷,头顶的雨声也不再密集,甚至有了要停止的趋势。 沈长胤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想站起来拎起水壶重新冲泡一壶普洱。 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从帐外冲进来,满身泥浆地扑在地毯上,抬起头,惊慌地说: “沈大人,三殿下……三殿下出事了!” 眼前的世界瞬间开始天旋地转。 * 虎脚村,谢煜被冲走后。 洪水呼啸而过,以极快的速度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平息。 被谢煜推走的那名士兵在有冲击力的洪浪结束后,背着孩子游到营地附近。 谢煜选的营地是地势较高的,她涉水上岸,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走向正在忙碌的人群。 别的士兵早已经带着孩子跑回来了,此时正围成一圈,看着军医和几个童子给孩子们检查伤势。 有人看见她回来了,吆喝了一声。 立刻有一连串的人向她跑过来,喜上眉梢:“你这个小妹,现在才回来,没受伤吧?” 第一个跑过来的人笑着将她怀里的女孩接走,又和众人一起往她的身后看:“三殿下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士兵从刚刚开始就没有笑,她的脸上全都是泥浆,只有两三条雨水打出来的痕迹露出底下小麦色的皮肤。 她的眼睛通红,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三殿下……三殿下被洪水冲走了。” 所有人的声音立刻消弭于无形,军医急匆匆地从后面的帐篷里赶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士兵都围上来,轻伤帐篷里的村民也跟着过来,重伤不能动弹的村民们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士兵咬着牙不想哭,一开口还是哽咽了一声,狠狠地用小臂擦过眼睛,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 “三殿下把我推到树旁边,自己被洪水冲走了,她本来不会有事的,但是有块石头砸了她的头。” 声音还是哽咽了起来:“就一眨眼,我就看不见她了,就被浪头卷走了,我只看见血,好多好多血。” 在暴雨中,营地里一片寂静,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军医吞咽了一下口水,抹了一下脸。 立刻有一个身高肩宽、皮肤黝黑的强壮士兵骂了起来:“那去找啊!” 她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戴上斗笠,立刻要离开营地。 几十个士兵和她动作一致,纷纷要往谢煜消失的方向走。 暴雨将天地淹成了一片泽国,士兵们齐刷刷地要下水。 军医冲在她们前面,站在水里,张开双臂,大喊道:“谁都不许去。” “现在雨还下着,山上的情况也不稳定,你们过去干什么?送死吗?!” 禁军的士兵根本不会听一个威武军军医的话。 领头的那个黑皮肤推开她就想走:“三殿下和我们说她和我们一起,那我也要和她一起,我这条命这辈子就送给她了。” “对!老娘不怕死!”士兵们纷纷附和。 却在下一秒看见冲得最猛的黑皮肤被军医按着肩膀反摔在了水里。 从来一副文质彬彬、医师打扮的军医,此时也已经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了,露出里面的短打,还有上臂明显的肌肉,叉着腰骂:“我看谁还不听我说话?!” 她怒视了一圈:“她是被冲走了,不是被埋在哪里了,现在洪水这么凶猛,你们现在过去找,能找到什么?” 她尽量将语气平静下来:“我们要找她,最好的机会就是等雨小一点,一起去找,根据线索和河道的走势去找,分配好方向去找。” “你们现在走了,漫无目的地找,肯定找不到。等会儿雨停了,找她的人手又不够了。” 她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等吧,你们得相信她才行,相信她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士兵们的情绪依然激动着,却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深深压抑了下来。 “回去等吧,好好休息,我们之后还要去找她呢。”军医把她们往回赶。 黑压压的、浑身泥浆的士兵们在棚子下席地而坐,再也没有人说话,将手里的铲子握得很紧,像地上的一片沉默乌云。 那个被谢煜救下的士兵叫作林远芝,有一张娃娃脸,一双圆圆的眼睛,从刚刚开始就陷入了一种消极的状态,靠手里的铲子支撑才没有倒下去,握着铲子的手不停地发抖。 为什么不是我呢? 怎么可以不是我呢? 林远芝心想,都说大头兵的命贱,都说当兵的哪有不死人的。 她早知道自己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为了给一个贵人挡箭而死,这个贵人可能是公主,可能是将军,也可能是皇帝。 总之,她早就知道,也早就认了。 可这天底下,哪有一个公主救下大头兵的道理? 怎么是我活下来了? 怎么是她被洪水卷走了? 她的手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牙齿下意识地打颤着,上下牙磕碰发出频繁的响声。 好冷。 下一秒,有人将一个装了热水的竹筒贴在她的手背上。 是一个只受了轻伤的村民,脸上没有什么笑影,只是关切地望着她,示意她把热水接着:“喝口热水,咱等下还要去找她呢。” 士兵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好几个村民正在士兵中发放热水,往旁边一看,还有两个村民在不停地烧水。 她松开一只抓铲子的手,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接过竹筒,哑声说了一句:“谢谢。” 村民朝她点了点头,又给别人去分水了。 握着竹筒,冰冷的手也渐渐温暖起来,她渐渐恢复了抓铲子的力气,望着棚子外的雨幕,在心里不停地祈祷。 第85章 老天,快停雨吧。 快停吧。 狂躁的雨声终于渐渐弱了下来。 军医派了一个人去看了看河边的情况,在确认洪水退得差不多了之后,才将士兵们带到谢煜消失的地方。 她们顺着河道走了一会儿,忽然间发现某个树的树杈上有大量的血。 军医对比着树杈的高度,试图复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头上的血,头的血没有那么多。她被石头砸中之后,到了这里,应该是清醒了,就抱着这棵树,还往上爬了爬。” 军医虚空做了几个动作进行模拟:“但是应该是被浪头里的什么东西给划伤了……应该是大腿被划伤了,血溅到了树上,然后她脱力了,重新掉进了洪水里。” 她的面色一片沉肃:“她失血过多,头还被砸了,很有可能昏过去了,听不到我们喊她,还有可能被埋在土下面。” “等下完全要靠我们去找,每一块地皮都不能放过。” 她将士兵们分成几个小队,试图划分寻找的区域,却发现洪水的覆盖面积呈一个发射状的扇形,越往前越宽广。 黑皮肤士兵着急道:“我老家发过洪水,这越往前地方越大,只靠我们这些人根本搜不完。” 军医心里也急:“那也要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搜多少天,都要把人给我刨出来。” 她望了一圈士兵,知道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士兵上,忍了忍,还是说: “她都快要成亲了,她的好日子还在前头呢,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泥水里。” 士兵们都握紧了手中的铲子。 气氛依然是凝滞的,因为不管她们主观意愿有多强,客观上,她们的人太少了。 “说得有道理,她可是我老板,我不打算换饭辙。”一道年轻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姜芳艰难地踩着泥浆,出现在她们眼前。 身后是一群穿着黑色短打制服,高矮胖瘦不一,但全都行动干练、底盘坚实的人,手里也都拿着铲子。 这群人里还有一半蒙着面。 那个在村里教谢煜打猎的老李走在最前头。 姜芳对军医说:“我一大早去找你,客栈老板说你被三殿下叫走了,我就也去找了援军。” “这是老李,以前是死士营的头,现在是我们特种营的头。”姜芳介绍道。 老李和军医简短一点头。 老李:“别废话了,赶紧划分片区,我们来找人。” 军医立刻用树枝在地面的泥浆上画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将一个大扇形分成许多小扇形,皱着眉头说: “还是那个问题,她可能昏过去了,无法回应我们,可能还被泥浆给埋了,需要我们一寸土一寸土地寻找。” “这边还不是平地,是山区,有各种石块,还有倒塌的树,找起来很困难,洪水的覆盖面积太大了。”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大扇形的尾端:“即使加上你们这些人,等我们搜到了这里,人也会不够的。” “而且,她有极大可能就躺在这里。” “少说丧气话,先找再说。”老李利索地将自己人分成了四个小队。 加上士兵原来的六个小队,一共十个小队沿着各自被分配的方向,向树林深处出发,检查着每一个可能埋着人的角落。 大喊着:“三殿下——!” “三殿下——!” 一声又一声,交织繁杂,成为暴雨后森林里最大的声音。 可无论她们怎样声嘶力竭,都得不到回应。 渐渐地同伴的喊声成为自己喊声的回音,仿佛向着悬崖喊话,永远得不到回答。 无论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军医和姜芳会合,两人面色都是铁青。 “速度太慢了,人太少了,照这样下去,她断气了我也不一定找得到她!”姜芳扯着嗓子喊,声音是嘶哑的——她刚刚将自己的嗓子喊哑了。 她们试图找到一个新的、快速搜查的策略,却毫无头绪。 士兵们也被她们重新聚到一起,疲惫地站在一起,都望见了彼此脸上的沮丧。 所有人都知道刚刚的搜查失败了。 绝望和寂静一同降临。 就在这时,林间的灌木丛中,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们的人都在这里了,是谁在发出声音? 每个人都急切地抬头望去,却只看见了一个钻出树丛的平凡年轻农民,对方头顶上还戴着斗笠。 奇迹没有出现。 原本高悬的心脏又重新下沉。 但窸窸窣窣声还没有停止,片刻之后,那个年轻农民身后又钻出了好几个人。 “我们是附近虎头村的。”那个年轻的农家女郎说:“你们还需要人吗?” 队伍中的一个士兵望着她,忽然指着她叫起来:“你是隔壁村昨天晚上来这儿查探情况的,三殿下叫我不要管你。” 农家女郎点点头,明明不是虎脚村的人,却又朝着士兵们深深弯腰鞠躬:“谢谢各位将军愿意来救我们乡下人。” 士兵一时哽咽:“你得谢谢三殿下。” 农家女郎和几个伙伴移开身体,身后是近百个没有铲子,所以拿着各式各样农具的村民,她们一生中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无论多么小的官吏都能让她们感到战战兢兢。 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士兵,她们大部分人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却都没有掉头离开。 “我们也来帮忙找三殿下。” 农女对着军医一点头:“将军,随意你们怎么指挥俺们,山里的路,我们比你们熟。” 军医一时愣怔住了。 随后,她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十人一组,每个组派一个组长过来,听我讲你们该搜寻什么区域!” 村民们开始选组长,还没选出来呢,树林的另一个方向又突然钻出来一个女郎。 “我们虎尾村的也到了。” “临水村的人估计也在路上了,她们村就在我们村隔壁。” “我们都来帮忙找人。” 小小的森林此刻被黑压压的人群充满,每个人都拿着工具,脸上的神态各不相同,却都下定了要找到人的决心。 望着这群和她平日里素不相干的村民们,在士兵队伍里的林远芝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眼泪一道道的,将脸上快要干掉的泥浆重新浸湿。 军医和姜芳商量了一下,改变了策略,决定兵分几路。 留一部分人从她们的位置向前搜索,再派一部分人快速赶往扇形的中部,向尾部搜索。 第一部分留给军医指挥,第二部分留给姜芳指挥。 村民们带着姜芳和士兵们抄小路快速赶往扇形的中部。 搜寻了一会,姜芳竟然发现洪水蔓延的范围包括了方家村——这个村子在静水村的上游,之前静水村和李家庄闹抢水的时候,谢煜还化名姜玉,去方家村交涉过,叫她们不要使用水车,把部分水放到下游去。 方家村已经是洪水的最下游,受灾不算严重,洪水过了一遍土地,就被附近的湖泊河流给吸收了,地面上留下的泥浆也不过薄薄一层。 方家村的村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和许多村民一样站出来看这些士兵铺天盖地地喊着“三殿下”。 作为从来没有被本地守军保护过,还要向本地守军交粮的普通农民,她们谨慎地和那些士兵保持了距离,不说话,不帮忙,更不知道这个三殿下到底怎么了。 直到方家村的村长认出来了姜芳。 这才挥手喊她:“你不是静水村那个吗?你怎么也在这找?” 把人拉过来,压低声音说:“我说啊,那些王公贵族出事情,有官府和禁军帮忙找的,你一个平头老百姓掺和什么呀?” 姜芳说:“是姜玉。” 村长皱起眉头:“大玉?她不是你远房亲戚吗?她……!” 她震惊起来。 姜芳点点头:“那个就是三殿下。” 村长一时语塞,嘬了一下牙,说:“大玉是个好女郎。” 即使谢煜第一次来找她们停止用水车的时候,武力威胁了她们村子,但是村长明白,她也只是为了让下游的人不至于没水浇地。 更不要提后来谢煜帮忙剿匪的事情了,这附近的哪个村子没有因此而获得安宁? “你看看有哪里需要我们村的,直接说就行。” 村长又派出几个人,让她们去李家庄和静水村报信:“只要知道是找大玉,她们也都会愿意来的。” 姜芳喉咙有些干涩,给她们分配了搜索的区域。 她望着目之所及那么多在寻找谢煜的士兵和村民们,望着田里在洪水过后,仍然从一层污泥中颤颤巍巍冒出绿色尖芽的麦子。 她想,谢煜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其实播撒下*了很多的种子。 第86章 现在,那些种子慢慢地生根发芽了。 * 在村民们加入搜寻后不久,被派去通知沈长胤的两个士兵,终于到达了春猎的营地。 洪水过后,道路湿滑,地形改变也很大,她们两个人不小心在路上踩空,几乎滚下山去,受了许多皮外伤才坚持到了营地,却依然耽搁了许久。 其中一个士兵浑身都是擦伤,急忙扑进了沈长胤的营帐:“沈大人,三殿下……三殿下出事了!” 沈长胤猛地站起来,却又感到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踉跄了几步。 心脏有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她急促地呼吸着,渐渐地感觉到喘不上气来,不得不用手拢在自己的口鼻上,过了几十息才拿下来。 现在绝不是能虚弱的时候。 她立刻将老金和朱听叫出来:“谢煜出事了,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你们两个盯紧了,不要让不该传的消息传进她的帐篷里。” 把这件事吩咐下去,她开始调动禁军,让士兵们在空地上集结。 各家官员都从自己的营帐里探出头来,视线好奇,又面面相觑,打探着消息。 沈长胤雷厉风行,自己也换好了方便动作的骑装,站在士兵们面前。 她的唇色苍白,心脏还在一阵又一阵地钝痛。 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被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部分在大脑中嘶嚎哀鸣,另一个很小的部分还保留着理智,支撑着她做出一切的行为。 痛苦越是沉重,她就奇异地更加冷静与理智。 因为冷静与理智,才是谢煜现在需要的。 她望了一眼士兵们。 她不是那种能说出激昂演讲的人,所以只是简明概要地说:“每个人都会发半年的俸禄,找到她。” “走。” * 与此同时,某个山洞中。 岩洞里被刚刚的洪水带进了大量的泥沙,此刻岩壁上还在不断地滴落水珠。 谢煜躺在岩洞的最深处,半个身子埋在泥沙中,在昏迷中痛苦地呻.吟。 她的眼皮疯狂地抖动,挣扎着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从额头开始,半张脸都是一片干涩黏腻。 鼻腔里除了血腥味,再无其他。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却牵连到了大腿上的伤口,疼痛如电流,瞬间充斥了全身。 她痛苦得大声嚎叫,却只能听见岩壁上传来的自己的回声。 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不管她如何痛苦,都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整个宇宙都将她遗忘在了这个角落里,任由她一个人疼痛。 额头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肾上腺素已经不再起作用。 即使是动个手指头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 谢煜将头向后一仰,后脑重新陷入了泥土中。 好痛,真的好痛。 她躺在泥土的温床里,眼皮重新变得沉重。 黑暗再一次袭来,这一次,她却感到了温暖。 太疼了,我不要再睁开眼了,让我死在这里吧。 太疼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49章 从相见到救治 ◎怦怦,怦怦◎ 眼前越来越黑,谢煜的头一垂,昏睡过去,失去了意识。 又被疼醒。 以为自己只昏过去了一两分钟,动了动脸,感受着脸上血浆的干涸程度,才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昏过去许久了。 腿上的疼痛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从苏醒的那一刻就占据了全部的意识。 ‘好疼,死了算了’的念头还在大脑中叫嚣。 她动了动手指:“得活着。” 顶着拉扯到伤口的疼痛,用手将自己身上的土给扒开,把自己挖了出来。 把自己挖出来后,指甲缝里全都是血和泥浆,浑身是汗,又躺在泥土上休息了一会儿, 试图用手撑着地让自己站起来,却正面朝下摔了回去,嘴里浸了大半口泥,腥苦冲鼻。 好痛。 她用手抹了一把脸,开始往山洞外爬。 匍匐在泥浆上,一点点地将自己拖到洞外,血已经几乎没有在流了,却还是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痕迹。 她在洞口找到了两根树枝,终于能够把自己撑起来,试着用受伤的那只腿点了点地。 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嘶嚎。 她不停地吸气,放弃了双足行走的念头,用树枝和单脚艰难地前进,受伤的那只腿就在地上拖着。 向着记忆中营地的方向前进。 洪水后,山间道路湿滑,她十分谨慎,一手一根树枝,探过路后才往前走。 却还是踩上了一片湿滑的树叶,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后沿着山壁向下咕噜滚去,直到被一丛灌木卡住。 脸上被灌木树枝划出了好几道伤口,她将紧急闭上的眼睛睁开,望着头顶阴沉沉的天,感受着还在蔓延全身的疼痛。 气笑了。 这一笑又牵扯到了伤口,嘶嘶地吸了几口气,爬起来,重新找了两根树枝,继续前进。 她估计了一下,醒来的那个山洞和营地之间的距离有好几公里,腿脚正常的人都要走挺久,以她现在残废的模样,可能会先摔死在山上吧。 也算身残志坚了。 谢煜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往前走,额头上的汗滴落下来,把眼睛腌得生疼。 本以为前路漫漫无涯,却忽然听见了森林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许多纷杂的脚步声。 她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听,确定了这群人在向某个方向集合,就跟了过去。 * 沈长胤将附近的士兵集合起来:“收到了山下的消息,那边有足够多的人手,我们不需要赶着过去,但是需要精细搜索,每一寸地皮都不要放过。” “所有的山洞、岩洞,都要进去搜索,如果担心山洞太深,就呼唤周边的人结队进去搜索,你们身上都带着炭笔,查过的山洞要在洞口做好记号。”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了,无论山上还是山下,近千号人在帮忙搜寻谢煜,却没有一点消息。 从知道出事的那一刻起,沈长胤的心脏从来没有停止过疼痛。 如今,腹腔也开始出现抽搐,影响到了她说话。 她闭了闭眼,忍耐住身体的不自觉颤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给这群士兵加码,说:“找到她,每人再多发三年的俸禄。” 她挥挥手:“去吧。” 眼前的士兵们却没有转身,只是面色奇异地望着她的身后。 沈长胤的头昏昏沉沉地疼,沉下面色问:“你们在看什么?怎么还没有动作?” 还没等她转身去看,就听到极虚弱的一声:“你好有钱啊。” 熟悉的声音中带着极致的干涩,沈长胤身体一僵,顿了两秒,才缓缓转过身去。 谢煜已经不能够再狼狈了,和山中的野人没有多大差别,衣服破破烂烂,手里还拄着两根树枝,脸上毫无血色,只有凝固在皮肤上的红褐色的血浆。 见她转过来,明明疼得又抽动了一下脸,还坚持着说:“有点太败家了吧,未婚妻,你能把钱直接给我吗?” 沈长胤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望着她,确认了这不是自己的幻觉,立刻奔跑过去。 风声骤然在耳边四起,她将眼前的人抱了个满怀,满足感几乎要溢出她的胸腔。 她抱得紧紧的,试图将这失而复得的融入骨血。 “疼疼疼,疼呐,沈大人。”谢煜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将头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在耳边虚弱地喊她。 沈长胤立刻松开,支撑着她,防止她跌倒,扶着她往前走。 有士兵要上来接手,沈长胤摆了摆手,独自支撑着谢煜,对士兵说:“你们四个下山去营地里抬担架上来,剩下的人立刻下山,去通知军医和姜芳她们,告诉她们不用找了,让军医立刻回春猎营地待命。” 她的话不容违背,士兵们立刻遵守命令而去,而她则小心地将谢煜扶到一棵树旁,让她坐下。 坐下的过程中,谢煜拉扯到了伤口,立刻疼得颤抖,紧紧咬住了牙,没出声,只泄出了几道气音。 沈长胤更加小心,让人靠着树坐好,自己又轻轻地坐在旁边。 她伸手,轻轻将谢煜的脸向自己的方向压,谢煜从善如流地靠到了她肩膀上,隔着潮湿的布料与她慢慢交换着体温。 林间安静,暴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有树叶上残存的雨水时不时向下滴落。 两人就这样坐着,沈长胤像是一个被悬吊在高空中折磨的恐高者,此时终于安稳落了地,劫后余生的恐慌之外,眼眶渐渐漫上酸涩。 她望着远处的山林,遮掩说话间的鼻音,问:“被冲到哪里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走回来,得有多痛?” 第87章 谢煜侧脸压在沈长胤的肩膀上,感受着自己的脸颊肉被对方瘦削的肩膀抵得微微有些变形,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还好。” 山间叶子弯曲缠绕的蕨类植物被雨水压弯了腰,等到雨水落下后又重新挺直。 偶尔有鸟雀清脆的叫声划破安静,谢煜枕在她的肩膀上,竟然很珍惜这一刻。 “这次伤筋动骨,也不知道张军医等下会给我开什么药,会是什么味道?” “应该和她给我开的药差不多。” “那很苦了。” “你怎么知道?” “你喝药总是剩个碗底,我偷偷用筷子蘸了点尝过。” 时间像是一根弦,在这一刻被慢慢拉长。 过了不知多久,沈长胤才说:“希望你知道,我会找到你的。” 谢煜失去了太多的血,如今浑身都没有力气,说话也是慢吞吞的:“我知道。” “所以如果有下次,不需要那么辛苦。” “我欠你一个答案嘛,我答应你要回来的。” 话题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来到了这里,谢煜抬起头,认真正对着沈长胤: “我之前总是因为你不表白而恼怒,却没真正想过在你表白之后要怎么应对。” “我希望你知道,这和你无关,因为你非常非常好,近乎完美。” “这是我的问题……” 沈长胤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不要说出这个答案,将它放到心里,直到它改变的那一天。” “沈长胤,你不知道……”谢煜将她的手拿下来。 “我知道。”沈长胤的神色温和平静。 “我知道你的答案,我会改变这个答案。” “我们俩只会有一个结局,那么无论现在是什么情况,都是不重要的。” 谢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问题不在你而在我,如果你对我的喜欢有八分的话,我不能拿着六分去回应你。” “十分。”沈长胤说。 谢煜:“什么?” 沈长胤:“我对你的喜欢有十分,我也会让你对我的喜欢变成十分。” 温和的眉眼间浮现出倨傲和坚定:“我做得到。” 谢煜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分不清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觉得心跳的声音好大,充斥着整个大脑。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沈长胤重新拽住了衣袖,让她枕在她的肩膀上。 沈长胤不容置疑地中断对话:“先休息。” 谢煜叹了口气。 幸好她有全身的疼痛转移她被表白的惊慌。 幸好受伤受得那么重,让依靠在沈长胤肩头的这个行为变得心安理得。 担架很快就到来了,把她抬到山下,送进春猎营地的营帐里。 走的时候是在暴雨夜间,悄无声息地走的,回来的时候却声势浩大,无数人都看见了她半死不活、满身泥浆地躺在担架上。 昨夜和她去救人的那批士兵也回来了,不肯回自己的帐篷,原本坐在空地上休息,见到她回来了,立刻都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担架后面,又不敢跟得太近。 皇帝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掀开门帘看见谢煜成了这个样子,先是震惊,而后面色立刻阴沉下来,大发雷霆,骂完这个骂那个。 但谢煜和沈长胤都充耳不闻,士兵们也只顾着急匆匆地将谢煜送进帐篷里。 军医早已经烧好了水,准备好了洁净的毛巾和各种用具,在等着了。 姜芳、老金、朱听也都在这里等着。 张军医将谢煜转移到了铺了一层白布的床上,先用湿毛巾擦干脸上的泥浆和血浆。 脸被擦干净后,众人们才算真正看见谢煜惨白如金纸的脸,还有右额上渗出鲜血的伤口。 军医伸手摸了一下,又竖起一根手指头,在谢煜面前移动:“眼睛看着我的手。” 这是一个在事故现场快速检查伤员有没有脑震荡的办法,需要观察瞳孔能否正常的移动。 但张军医明明是个古代人。 谢煜无语:“你怎么会知道检查脑震荡的方法?” 军医:“这个东西叫脑震荡啊,名字确实很贴切。” 她向后一指沈长胤:“沈大人以前教我的,让我在伤员被伤到头之后做这个检查。” 又是沈长胤。 她真的不是和她一样的穿越者吗? 谢煜上次还试探过,问沈长胤奇变偶不变的下句是什么? 只得到了对方一个‘你是不是受刺激了’的眼神。 如果沈长胤不是穿越的,那她又能经史,又能诗词,能造反,能逼宫,长得好看,现在还疑似自创了古代脑震荡检查法? 上帝给她关上了哪扇窗? 谢煜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脑子没有事,先看看我的腿。” 她满身泥浆,看不清楚腿上具体的情况。 张军医只知道她腿被划伤了,却不知严重程度到底怎么样,一边用剪刀剪开大腿上的布料,一边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有问题,你现在就应该疼……” 拨开伤口上覆盖的布料,望着血肉深深翻出的伤口,她的声音消弭于无形。 姜芳、老金和朱听都忍不住闭上眼,头下意识偏向旁边。 只有沈长胤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血肉模糊。 张军医龇牙咧嘴,半天才恢复声音:“你怎么还没被疼死?” 谢煜刚刚被擦干净的脸上已经又有一层汗水了,她虚弱地说:“你再不给我治伤,就真的要疼死了。” 张军医立刻让童子把麻沸散端上来,对谢煜说:“你也太能忍了,想当悍妇也不是这么个忍法,我见过的士兵要是受到这种伤,早就嚎得全世界都听见了。” 谢煜视线迅速转移到沈长胤身上,又收回,心想,我又不是没嚎过。 但现在是需要体面的时候。 她将麻沸散饮下,神志有些晕乎,望着帐篷顶,其实还能感觉到军医给她的伤口做处理的动作。 麻沸散和现代的麻醉药比起来,功效还是有所不足,疼痛其实还是有的,她起先还能忍一忍,在缝合到一半的时候,就向旁边伸出手去。 军医的童子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皆愣住了。 沈长胤看着她满头的汗,叠起一块干净毛巾,轻轻塞进她嘴里。 谢煜咬住毛巾,将手收回。 她死死咬着毛巾,等到缝合结束的时候,毛巾几乎被她的牙齿磨出洞来。 军医把她的伤口处理好,直起腰,长呼了一口气:“差不多了。” 她对童子喊:“给她把衣服换了,身上擦干净。” “不用她们,我来吧。”沈长胤说:“你们都出去吧。” 军医和姜芳对视一眼,麻溜地带着人出去了。 只留下谢煜无助地躺在床上,嘴里还塞着块毛巾,望着正在热水里淘洗毛巾的沈长胤,睁大了眼。 眼瞧着沈长胤过来了,即使因为麻沸散而手软脚软,谢煜却还是努力撑起上半身,吐出毛巾,不停地摇头:“我自己来,自己来,自己来。” 人,哪怕是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也还是应该尽力保住清白。 沈长胤站在原地,望着她:“请问三殿下是如何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擦背呢?” 毕竟谢煜浑身都是泥浆,后背也是。 她带着伤,想做自己擦背这种高难度动作,必然会牵动伤口。 谢煜也知道没有办法,她也真的受够了自己浑身黏腻的感觉,想换身衣服。 左思右想之下,说:“那你就只擦后背,其它的地方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沈长胤望着她,半晌,还是将热水和几条干净的毛巾端到了床边的凳子上,还扔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到床上。 站在床边望着谢煜。 谢煜拿起一条毛巾,讪讪地:“你能不能背过去啊?” 沈长胤缓慢地转身。 谢煜艰难地脱下衣服,用毛巾给自己擦了擦,很快几条毛巾就都脏了,不过她也擦得差不多了。 直接拿过被子盖在自己的腰腹以下,又将里衣反穿在身前,面朝下躺在床上,露出后背,脸闷在枕头里,声音也闷闷的:“好了。” 枕头温柔地盖在她的脸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沈长胤转身的声音,听见沈长胤将脏水和脏毛巾拿过去淘洗,听见对方拿着干净的毛巾走过来。 后背完全赤.裸在空气中,她忍不住战栗,沈长胤越靠近,后背越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不像是有人要给她擦背,像是她要被问斩了,在等着不知何时落下来的刀锋。 沈长胤身上的馨香先行飘到她身边,很快,一张热毛巾落到了她的背上,温暖舒坦。 热毛巾自然是舒服的,但是沈长胤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感到一阵紧张。 简直不知道这是享受还是惩罚。 第88章 “你背上也有很多伤口。”沈长胤轻声说。 “哦,可能是滚下山的时候被小石子划的,没什么,擦干净就好,都不需要治。”她漫不经心地说。 沈长胤却因此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终于,沈长胤为她擦完背了,谢煜用手撑着自己坐起来,里衣还穿在身前。 沈长胤已经背过身去。 谢煜将里衣重新穿好:“我穿好了。” 沈长胤转身面对她,眼睛已经变得通红,眼眶里仿佛蓄了湖泊一般,水光潋滟。 谢煜一下慌了。 “怎……怎么了?” 从昨夜到今天,她受了很多伤,吃了很多苦,却一直没绝望,因为她觉得自己外面有一层无形坚硬的盔甲。即使受了伤,也可以靠这层盔甲将自己支撑起来,不至于崩溃,不至于散架。 她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将其叫做铁皮人,穿越前就常常用这种状态去面对将她逼至极限的那些训练。 但现在,那一层铁皮不再坚硬,而是变得酥软,变得酸涩。 沈长胤的眼泪会让铁皮人生锈。 “你别哭啊,我没事的,真的。” 她急忙安慰,还弯起一只胳膊,做了个彰显肌肉的动作,表示自己的健康。 可所有事情都于事无补。 沈长胤望着她,没有眨眼,落下了一滴眼泪。 眼泪划过她那张令人心折的面容,浸润薄嫩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在脸颊的边缘停顿、滚落。 那滴眼泪仿佛直接落在了谢煜的心脏上。 怦怦,怦怦。 谢煜捂住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里的鼓胀与雀跃的跳动。 【作者有话说】 小谢:坏了,她说她做得到,说不定还真的行。 今日的二位女嘉宾各自有小心思。 小谢:无人处疼得狼嚎,但是在小沈面前? ——‘还好’ 小沈:心疼也是真心疼,但是眼泪也真的是她的武器。 第50章 从返程到逛街 ◎一点日常◎ 沈长胤哭了? 谢煜仰头,睁大眼去看沈长胤的眼泪。 在小学,她和同学打闹,同学忽然伏到桌子上,肩膀抽动,有隐约的啜泣声传来,那时她也如现在这样慌张。 真哭了啊? 泪痕还没有干,在沈长胤的脸上像是天山融雪构筑的第一条溪流。 谢煜抬高手去擦。 沈长胤却忽地向后退了一步:“今日之事,还请三殿下忘却吧。” 谢煜的手悬在空中,望着没有被擦干的眼泪,心想,这下我怎么忘记? 你老老实实让我替你把眼泪擦干净不成吗? 现在你要我怎么忘记这滴眼泪? 沈长胤:“我就不打扰三殿下休息了。” 她转身离开营帐,谢煜坐在床上,望着她走后摇晃的门帘,心思却还在晶莹剔透的眼泪上。 过了好几分钟,后脑忽然冒出一头冷汗。 沈长胤说她做得到,也许是真的。 此女,手段了得。 * 突发山洪,加上太子受伤,春猎不可能再继续进行下去了,草草收场。 谢煜回来的第二日,春猎的车队启程回京。 沈长胤让人在马车上铺上褥子,方便谢煜躺在马车上,减少舟车劳顿带来的二次伤害。 谢煜平躺着,沈长胤坐在她腰侧的位置。 皇帝很积极地送了补药和太医过来,她们两人一致同意把草药留下,把太医给赶回去。 张军医检查确认过补药没有问题,合并到方子里,让谢煜与其它的药一同服用。 但是这个药有个副作用,让谢煜有点晕马车了,不能再看话本,一看就想吐。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躺着,忽然想起虎角村那批泪痕很重、被关在地下室的孩子,就问沈长胤有没有调查出些什么? 沈长胤放下手中的书:“她们都是从小被拐带到这里的,不记得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每天的食物、饮水、衣服都不缺乏,每天要服用一种特殊的药,服用后会于半个时辰内眼睛酸胀水润,看管者就会在这个时候以逼迫她们流泪为目的,对她们进行恐吓和殴打,用玉瓶取走她们的眼泪。” “常人在常年的囚禁和恐吓中会变得麻木,会变得越来越难以哭出来,但这些孩子因为那些药已经改变了体质,可以随时落泪,还给我演示了一遍。” 谢煜的一缕头发落在脸上,痒痒的,她吹了一下,没吹走,“为什么要取孩子的眼泪?能有什么用?” 沈长胤伸手将那缕头发拨开,“人血能有什么用?” 谢煜摸了摸脸上被沈长胤碰到的地方。 “你说京城里这群权贵,想要补身体,就不能简单点,吃吃野味吗?” “非得信这些邪门歪道的。” 沈长胤挑起谢煜的一缕头发,分成三股,在头发的中下方开始编辫子。 “三殿下怎么知道她们没吃呢?” “人一旦开始求长生,就会从简单的事情开始,做尽自己一切能做的,然后开始做自己不应该做的,直到死亡那一日也不会停手。” 谢煜:“就是吃太饱了,等我养好伤,这个案子我来查。” 她打了个哈切,觉得有些无聊,但是这两天她休息得太多了,现在睡不着,转头望着沈长胤:“念书给我听吧。” “好。” 沈长胤声音柔和轻缓,不急不慢:“混沌初生,人之未生......” 谢煜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沈长胤放下书,偏头看着谢煜满头的乌发,忽然一挑眉,从马车上的暗格里拿出一盒小发夹,又挑起谢煜的一缕头发。 没过多时,谢煜悠悠转醒,沈长胤已经下车了,再一摸自己的头发,满头的小辫子, “——沈长胤!” * 当天下午,谢煜和沈长胤回到了王府里。 谢煜被送到了自己的卧室里养伤。 沈长胤安顿好了别的事情,进她的屋子之前净了手,手上微湿,“我已通知过太傅,在你伤势恢复之前都不必再去东宫上课了。” 谢煜眼睛一亮。 沈长胤:“但是。” 谢煜的眼睛飞快暗淡下去。 众所周知,‘但是’之前的话都不重要。 “太傅有感于三殿下对百姓的拳拳爱护之心,决定从明日起亲自上门教导你。” “太傅是如今朝中最有名望的大儒,她愿意亲自上门来教导你,代表她真正将你视为下任国君来看待,三殿下,恭喜。” 谢煜一点都不觉得喜悦。 她的头砸到枕头上,望着床顶,痛苦地挥挥手。 沈长胤轻笑一声,出门去了。 第二天,谢煜就让人搞了个轮椅过来。 即便太傅愿意体谅她的伤势,但躺着上课,仍然有碍观瞻。坐轮椅就好多了,除了上课用,她还可以让人推着自己去桌边吃饭。 但开始上课后,她很快就发现,太傅并没有因为她的伤势而对她网开一面,反而因为视她为下任国君,更加严格了,满腔热血的要培养出‘千古明君’。 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涕泗横流,表示:“我们三殿下厚德载物,爱民如子,老生一定拼尽全力,将我们三殿下培养为嫘祖旱魃那样的圣君。” 谢煜能怎么办?她现在连逃课都逃不了。 只能坐在轮椅上痛苦听课。 但太傅如今也知道了她的水平,改换了教学方式,以给三岁幼儿开蒙的方式教她史学。 具体来说,就是讲故事。 故事?谢煜这就愿意听了,要不是怕把太傅气得中风,甚至想抓一把瓜子。 太傅从洪荒时期的故事讲起,谢煜还能听到不少自己熟悉的称号。 “女娲是母神开天造人,补天救人,神力用尽,归于天上,将人间交到嫘祖手中。” “嫘祖生来有异象,长大后不需与另一女子结合便可生育,育有九女,各司农、商、兵、工等九个领域的职位。嫘祖在位期间,修身养息,恢复人口,重视农桑,史称元帝。” “元帝死前,将帝位留给了其女旱魃手中,旱魃为武将,身形魁梧,双臂如锤,专司兵马,一统四方异族,史称武帝。” …… 谢煜听得如痴如醉,一直到下课了,沈长胤进来了,才意犹未尽地送别了太傅。 太傅临走之时,对沈长胤说:“沈大人,你是对的,我们三殿下果真聪慧过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我从前将诗词之课交予了沈大人你,老朽本不应该再干涉。但对于一个人君而言,诗词实在是太过重要,我还是想持续了解三殿下的学习情况。” 正沉浸在故事氛围中的谢煜猛地一抬头。 沈长胤点头:“自然,我今日下午便会为三殿下上课,太傅你明日便可向我询问三殿下上课的情况。” 太傅满意离去。 第89章 沈长胤目送,回过头来才看见谢煜满是控诉的眼神。 她摸摸鼻子:“吃饭了。” 她将谢煜从书房推到堂屋,停在她们吃饭的那一张小桌旁。 侍女给她们上菜,谢煜一边举着筷子,一边对沈长胤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诗词课肯定是学不好的,你明日要怎么对太傅说?” 沈长胤云淡风轻:“说你学不好。” 谢煜抓筷子的手捏紧,哼哼唧唧:“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么说她又要批评我,说不定还会要亲自来给我上课。” 沈长胤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望着她:“三殿下是想请我为你遮掩?” 谢煜点头。 沈长胤有些苦恼,“圣人确实说过,为挚爱相隐为德,为自己的爱侣隐瞒对方做的坏事,是一种德行。” 谢煜眼中充满希冀:“对呀对呀,你就和太傅说,我学得特别好,说我特别有灵气。” 沈长胤:“可是三殿下,你是我的爱侣吗?” 谢煜向后仰了仰,警惕:“你人坏。” 她和坏人一同用完了午膳。饭后,侍女为两人各自端来一大碗中药。 浓郁的苦药香混合在一起,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早苦晚苦都是苦,谢煜一口气干了,打了个饱嗝。 沈长胤则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到最后还剩下了一碗底的药,不再喝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门口的侍卫打招呼的声音:“张军医好!” 军医来了! 沈长胤望了一眼自己碗里剩的药,起身去院子中迎接:“有何事要来找我?” 张军医很爽朗:“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们喝药的情况,中午的药都服用了吗?” 沈长胤:“都已经喝完了。” “那就好,千万不能剩啊,虽然碗底的部分最苦,但却也是药效最强的。” 屋里的谢煜望了望沈长胤碗里剩下的药。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张军医说:“太子殿下在里面吗?我也去看看她。” 沈长胤:“她已经休息了,不要打扰她。” 张军医洒脱地说:“没事儿,我脚步轻。” 她大步流星,沈长胤只能跟在后面进屋,一进屋就望向自己的药碗,惊讶地发现自己碗中剩下的药已经没有了。 又发现谢煜在看她。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张军医看了看两个干干净净,散发药香的碗,很满意,要将谢煜推到卧室里去检查。 谢煜坐在轮椅上,还在看着沈长胤,用口型说“你欠我的”。 沈长胤站在原地,以手扶额。 从那日起,她们两个人就定下了邪恶的交易。 在军医突击检查病患有没有好好吃药的时候,谢煜帮助沈长胤喝药。 沈长胤作为诗词课老师,则毫无师德,罔顾人伦,不仅和自己的学生定亲,还在太傅这个教导主任面前隐瞒自己学生的真实水平,夸谢煜学得好。 直到某天午膳,沈长胤忽然轻叹了口气。 谢煜正在剔鱼刺,“怎么了?” 沈长胤:“三殿下,张军医前来抽查只是偶然,可太傅却是每天都在向我询问你的情况。” 谢煜抬起头来:“所以?” 沈长胤:“我可是做了一桩亏本生意。” 谢煜顺嘴:“那你要我怎么样才叫不亏本?” 话音刚落,她的脑中仿佛有一道光闪过,立刻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不要回答!” 她严肃地说:“我不想知道。” 沈长胤的话被她拦了,并不生气,只是轻笑:“三殿下觉得我要说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和谈恋爱有关。” 谢煜绷紧了脸:“我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们三年一过就和离。” 沈长胤:“那么今日下午,三殿下要与我去试衣吗?您的衣服也该添置了,还可以选取嫁衣的料子与纹样。” 谢煜:“我刚说过,我不会……” 沈长胤:“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爱侣间的邀请。” “我已知悉三殿下你的心意,所以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徒劳地尝试获取三殿下你的心悦了。” “但试衣并非暧昧的事情,只要坦荡,朋友之间也可以一起去试衣,三殿下如此不情愿,莫不*是你才是心存暧昧的那个?” 谢煜那种面对危险的感觉又来了。 这种感觉在她刚见到沈长胤的时候经常出现,后来因为沈长胤的温水煮青蛙,已经不经常出现了。 此刻,她的直觉又开始报警。 沈长胤说不会再追求她了,她的心脏反而痛痒,满是不安。 她盯了沈长胤一会儿,“去就去。”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本来今天要补更昨天内容的,但是有些卡。 所以改到明天补更。 第51章 从逛街要协定 ◎联姻妻妻也要表面功夫◎ 京城西,第七坊,羽衣布庄前。 谢煜的腿伤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只是不能进行奔跑跳跃这样的高强度动作,慢慢散步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她没带轮椅或拐杖,自行下了马车,好奇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除了布庄外,附近还有酒楼、棋馆等等场所,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多,但是每个人都是绫罗绸缎,头戴珠翠,出身优渥。 眼前的布庄更是有整整三层,占地面积接近一个小型商场,外墙是光泽匀称的红棕色,在墙面上贴了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大块布料作为装饰,连在布庄外迎接客人的店员们都穿得不错,容貌姣好。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这里的客人看起来都很有钱。” 沈长胤跟在她身后下了马车:“第七坊素来都是为王公贵族或商贾巨富服务的地方,同样的一道菜色,在这里的价格会比在别的地方多六到七倍,所以普通百姓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而三殿下你向来都是去城东的普通市井游玩的。” 谢煜收回视线,“懂了,还是怪我太穷了。” 两人进了布庄。 这里说是布庄,其实在汇集来自五湖四海的布料外,还有各种新潮的小玩意儿售卖,比如绒花、配饰、孩子喜欢的玩具等等。 店员跟在她们身边殷切地介绍着:“一楼大厅主要是布料,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二楼和三楼就都是成衣了,也会有老道的裁缝在那里,随时可为您调整衣服的尺寸。” 二人点点头,她们都不习惯有人跟着她们逛街,就让店员下去了。 先去小饰品区晃了一晃,发现这里多的是十六岁到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郎,正在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挑选饰品,互相打趣,像小动物一样挤在一起。 谢煜和沈长胤两人都气度非凡,容貌怡人,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一进入这个区域就被她们发现了,被她们叽叽喳喳、带着笑意地讨论着。 看着她们脸上微红,互相打趣的样子,谢煜也表示理解。 青春期嘛,不都这样。 “三殿下?” 二人转过身去,发现是礼部的张侍郎,她正带着自己的妻子挑选饰品,牵着彼此的手,向她们行了礼。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二位,来买衣服嘛?店员怎么躲懒不跟着你们?” 谢煜注意到张侍郎妻妻二人都戴着相同款式的钗子:“是我们让她不要跟着的,这样自在些,也未向她们说明我俩的身份。” 张侍郎点了点头,礼貌拱手。 双方即将告别的时候,忽然有个勇敢的小姑娘冲到她们眼前来,将一枝绒花扔到谢煜怀里。 谢煜下意识地接住了,看了一眼,想还给人家,却发现这个穿白衣的小姑娘已经躲回到自己朋友身边了,满脸通红地望着她。 还没反应过来,余光中又是一道轻灵的身影向着沈长胤冲过来,谢煜下意识伸手到沈长胤面前,结果只是将对方扔给沈长胤的绒花抓到了自己手里。 这次是个穿紫衣的小姑娘,十六岁的样子,看见花被拦了,也是一愣:“不是给你的。” 她直指沈长胤:“给她的。” 又转头指指刚刚那个白衣的小姑娘:“那个是我朋友,她喜欢你,我喜欢你旁边这个,我不可能跟她抢同一个人的。” 谢煜哭笑不得。 合着自己和沈长胤已经被这群青少年瓜分得明明白白。 她将绒花递给沈长胤,看着小姑娘:“好好好,我不抢,我还给她,这下行了吧。” 紫衣小姑娘高兴地点点头。 沈长胤轻哼了一声,没接。 谢煜将两朵绒花都收在手里:“我替她保管,我回去再给她。” 紫衣姑娘点点头,就要去找自己的朋友。 沈长胤冷不丁地说:“你们看不出来我是她的未婚妻子吗?还要向我们送绒花。” 青少年一愣:“你们俩怎么会是一对呢?” 第90章 她颇为自信:“不喜欢我没关系,不需要找借口,我就是想送你花而已。” 她跑了。 徒留下谢煜、沈长胤、张侍郎及其妻四人在原地。 张侍郎一笑:“二位亲王果然有天人之姿,买个东西还能被别人看上,这两个小姑娘性子也堪称勇敢直率。” 沈长胤:“鲁莽。” 她淡淡地,“送花之前居然不去观察自己的心上人是否有伴侣。” 张侍郎有些尴尬:“呃……” 她望着谢煜和沈长胤之间刻意维持的三十厘米空间,欲言又止。 “可能二位看起来确实不太像一对爱侣吧。” 谢煜打圆场,“你和青少年较什么劲?” 沈长胤顺着张侍郎的眼神,也观察了一遍自己与谢煜,又和张侍郎妻妻对比,终于发现了不同。 张侍郎与妻子头上戴着同款的珠钗,牵着手,肩膀挨着肩膀。 自己与谢煜看起来却真的只像是结伴出行的好友,礼貌克制。 她抿了抿嘴,没多说什么,只是拿起手边的一对玉佩,扔了一只给谢煜。 “戴上。” 谢煜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听到这话也是狐疑的。 张侍郎和妻子对视一眼,皆隐秘微笑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煜:“干什么?” 沈长胤坦然:“来之前,我说已经放弃了追求你,此话为真。可我俩毕竟是联姻妻妻,该做出个样子来,我不愿意外面有人说闲话。” 你逼宫造反的时候,怎么不怕别人说闲话? 谢煜腹诽,拿着玉佩没动。 沈长胤眼神微冷。 “三殿下不愿戴上这玉佩,是不喜欢,还是说更想要另外一块?” 谢煜:“?” “这和哪块玉佩无关,我只是不喜欢戴而已,玉佩这种东西很容易被偷的,走在街上需要额外注意着,太耗精力了。” 沈长胤似笑非笑,“三殿下之前佩戴与沈氏大小姐的定亲玉佩时,似乎并不嫌麻烦。” “出宫逃命去的那晚都还带在身上呢,珍惜得很。” 谢煜:“?” 她后背忽然一凉,把玉佩往腰带上一扣。 求生欲拉满,“玉能养人,好东西,谢谢沈大人送我礼物。” 沈长胤勉强满意。 见四下无人,便说:“三殿下,今日之事提醒了沈某,你与我应当规定好联姻妻妻之间的义务,否则街上随便一个小孩都能看出你我亲事的问题。” 谢煜配合,“比如?” 沈长胤伸出自己的手,悬在空中,却并不朝着谢煜的方向。 谢煜望了半天,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沈长胤:“呵。” 后背那种凉感又爆发了,像是在夏天用薄荷卫生巾。 谢煜迅速牵上那只手。 见沈长胤脸上还是淡淡的,她还主动将手举到两人之间,试图十指相扣。 沈长胤虽然面上不显,却配合着她完成了十指相扣的动作。 谢煜晃晃两人的手,“手牵手逛街,我觉得这应该够了吧?” “咱们先往前走吧。” 沈长胤被她牵着,一开始还站在原地不动,却很快被她强行往前拽得走,嘴里又说着: “你要将这玉佩戴满一个月,上朝出行都要戴着。一个月之后我们交换。” 这一对玉佩都是红白相间的,巧手的工匠根据红色的分布,将这两只玉佩分别雕刻出了梅花与雀鸟的样式,手艺浑然天成。 谢煜的玉佩上是雀鸟,她望了一眼,对沈长胤说:“你更想要我这个吗?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换。” 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上面的样式。 沈长胤的脚步又停住了。 谢煜在前,她在后,两人的手拉在半空中。 谢煜回头看她,发现她脸上有些薄红。 沈长胤忍了忍才说:“我不要雀鸟,我要你戴过的雀鸟玉佩。” 谢煜疑惑地歪歪头,像是听见人类讲话的麻雀。 沈长胤见她还是一副不懂的样子,只能低声继续解释。 “我要所有人都知道那玉佩是你的,却被我带在身上。” 谢煜恍然大悟。 这不就相当于小学生之间的交换小皮筋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心里突然有个地方软了下去。 在亲密关系上,沈长胤其实也只是一个小朋友。 她果断点头,“好,一个月之后我们交换。” 她手上一用力,这次沈长胤被她轻飘飘地拽了过来,两人前往二楼的成衣区。 “你还有什么要执行的君子协定,趁今天一并说了吧?” 沈长胤:“我们成亲后,你不可以和别人走得太近,这样会折辱我的形象。” “可以。” 沈长胤:“你我出现在宴会的公共场合时,要表现出恩爱妻妻的样子。” “可以。” “你要负责喝掉我碗底的药。” “那你也要负责给我的诗词课打高分。” 沈长胤郑重点头:“如果你需要写诗,我可以替你写,署你的名。” 谢煜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了捂胸口:“好感动。” 二楼的成衣区域到了。 无数件布料昂贵、做工精巧、设计别出心裁的成衣在木质的架子上展出。 二楼的窗户是开的,微风吹入,衣裙的飘带纷飞,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仙子离开尘世。 谢煜指着衣服:“这好看,这个也好看,那条很适合你。” 她看中了好几件套装,但是因为腿上有伤,不方便试穿,所以直接找到店员,将衣服定了下来,让她们之后送到王府上。 那负责登记的管事一听到瑾王府的名字,手忽然抖了,抬头望她,甚至开始结巴了:“太……太子……” “嘘。”谢煜竖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向她眨了下眼,“不要声张。” 管事猛地点头。 沈长胤将谢煜拉走:“再加一条,你不可以向别人眨眼。” “这也不行?我不能一直和别人进行瞪眼比赛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眨眼。” “wink啊?” “什么是温客?”沈长胤古怪地模仿着英语发音。 谢煜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停,面朝她,嘴角上扬,琥珀色的眼睛对着沈长胤wink了一下。 沈长胤的手一紧,心脏漏跳一拍。 认真点头:“就这个,不可以对别人做。” 见谢煜有些犹豫的样子,补充,“你对别人暧昧,就是我的丢脸,联姻不应该损害我的利益。” 有道理。 谢煜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的衣服已经买好了,你要选什么?” 沈长胤今日来是为了采购两件外袍。 夏日将至,外袍使用的材料也变得轻盈许多,以纱为主。 两人一边向外袍区走,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 谢煜:“对了,之前我借了你的探子去查虎脚村收集儿童眼泪案的事情,派人去黑市上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但是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对付这些迷信的人了,我把几个探子派到那些侯府去当丫鬟,直接从那些可能的消费者口中套话。” 沈长胤:“得出结论了?” 谢煜:“简单来说就是,医美害人。” “儿童的眼神清澈,老人的眼神浑浊,眼睛是用来判断年龄的重要因素,世人皆以清澈眼神为美。” “所以还真的有一种丹药,以儿童泪水为材料,据说服下后可以让眼神变得灵动清澈,使用者自然就更加美丽动人。” “不过这种丹药似乎并不对外出售,探子说,那几个当家主母都是去某个场所购买,当场服用,不得带出。” 沈长胤:“我想你应该还没查到这个场所是哪里?” “对,不过应该快了,我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调查。” 谢煜长出一口气,“我不想冒犯你,但是我受够了在家里面和你上课了,我要查案!” 说话间,一个青年女子路过,撞了一下谢煜,钱袋落下了。 谢煜回头喊她:“哎!” 女子回头,看见她的容貌,眼神先是一亮,又看见她与沈长胤相牵的手,冷静了下来:“何事?” 谢煜朝着地上的钱袋努努嘴:“你的吧?” 女子露出没想到的神色,快速捡起钱袋,感激地说:“谢谢,谢谢,我还没发现呢,这位小妹你真是人美心善。” “没事儿。” 今天也在乐于助人的谢煜回过头去,就发现沈长胤在看着自己。 “怎么啦?” 沈长胤:“努嘴也不可以。” 谢煜睁大眼:“为什么努嘴也不可以?这是个很正常的动作,大家都会做。” 沈长胤:“但是你做起来很可爱。” 第91章 谢煜拉远上半身,望着沈长胤:“你在调戏我吗?” 沈长胤摇摇头:“事实而已。” “我不信,我也要增加一条协定。” “三殿下请讲。” “禁止调戏我。” “不行。” “不行?” “嗯,不行。” 谢煜睁大眼:“沈大人,你是不是稍微有点流氓了?感觉你ooc了。” 她抓着沈长胤的肩膀轻轻摇晃:“不管你是什么妖孽,从我未婚妻身上下来,还给我,把那个清冷自持的沈大人还给我。” 沈长胤无奈地随着她闹。 不远处,刚刚走上三楼的张侍郎与妻子正看着这景象。 妻子:“你和我说这二位大人并非真爱侣,可如今她们还在谈情说爱。” 张侍郎笑了一下:“可你去问的话,她们一定不承认自己在调情的。” 妻子:“现在年轻人都是这样了吗?” 张侍郎:“就只有她们两这样吧,她们啊,好胜心都强呢。”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六千的,结果还差两千字,来不及了,再鸽一天,明天肯定补上。 (其实主要是未来的一万字内,将要有一个重大进展,所以我想谨慎点) 我发现我的码字速度和质量和我的睡眠情况正相关。 之前几天每天晚上写完更新不肯睡觉,非要玩手机到熬夜,导致睡眠不足。 导致精力不足,导致码字速度慢。 所以我要调整作息!并且少玩手机—— 我庄严宣誓: 我从今开始码字,永不断更,我将不看剧,不生病。我将不玩游戏不水群。我将爆肝码字,生死如斯。我是黑暗中的键盘,网文长城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我将生命与荣耀献于晋江写作助手,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第52章 从布庄到金楼 ◎迷情药在静静燃烧◎ 谢煜开心地晃了好几下沈长胤的肩膀,乐极生悲,扯到了伤口的缝线,龇牙咧嘴。 手搭在沈长胤的肩膀上,单脚站立,把重量都压在沈长胤身上。 她知道自己实在不能算轻,也知道沈长胤的身形单薄,却没想到沈长胤很稳地站在原地,做她的支架,一下都没摇晃。 还伸手来扶她。 谢煜重新掌握好平衡,将重量从沈长胤身上拿回一些。 沈长胤:“没关系,你可以压在我身上,不会让你摔倒的。” 谢煜:“听到你这样说我原本应该感动,但不知道为什么,很有危机感。” “在我们两个当中,我才应该是那个体力好的人,现在感觉被你抢人设了。” 她坚持不依靠沈长胤,把手收回,拖着脚往前走。 “我一点事都没有,走,去给你买外袍。” 偶尔有路过的客人,看见她这个样子,眼神中俱是惊异,但她死不悔改,宁可大庭广众下丢人,也不依靠沈长胤。 发现某个角落里有个软椅,拖着腿走过去,坐下。 沈长胤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软凳四周展示的也是外袍,两人看了一圈,同时指向一件藕粉色的纱制外袍。 “这件适合你。” 沈长胤伸手拿起外袍的袖子,感受着面料,点了点头。 时下民风开放,外袍又只是普通衣裙基础上额外的一层,沈长胤懒得去专门的试衣房里更衣,就将自己身上的素白色外袍先褪下来,扔给谢煜。 她准头不好,谢煜伸手去接,却还是被衣服砸到了脸上。 沈长胤的衣服蒙住了她的头,面料上的馨香立刻成为了她的整个世界,谢煜顿了顿,将衣服从脸上扯下来。 沈长胤已经取下那件藕粉色的外袍,穿在身上。 这件外袍是纱质的,有半透明感,可以透出下方的月白色衣裙,色彩很有质地。 谢煜发现自己的眼光没有错,藕粉色确实很适合沈长胤,衬得她的皮肤更显白皙,增加血色,削减了病弱感,像是个可以长久生活的健康女子了。 沈长胤手里搭着一条同样是藕粉色的腰带,在腰间松松地缠了几圈,双手绕到腰后,按着腰带的两端。 她走到谢煜面前,转过身去,“替我系一下。” 温度与熏香再度袭来,藕粉色从沈长胤的指缝中露出。 谢煜接过腰带的两端,先拉了一下,腰带立刻收紧,勾勒出沈长胤的腰肢。 左手食指下意识地在空中勾勒出沈长胤腰侧的流线型。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她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抖了一下,垂下眼睛,让藕粉色在自己手里翻飞,蝴蝶结却久久没有成型。 沈长胤疑惑地回了头,“好了吗?” “好了。”谢煜果断系好蝴蝶结。 沈长胤走到镜子面前,侧身看着衣服,又问她:“好看吗?” 谢煜向后靠在椅背上,“转一圈。” 沈长胤缓慢地转了一圈,让她看到所有的角度。 谢煜不满意,手搭在椅子的把手上,莹润的食指轻轻点着乌木,“不是这样的,是快速的,像跳舞一样的,让衣角飞起来的那种。” 沈长胤忽然笑了,“三殿下,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谢煜:“帮沈大人选衣服而已。” “这样啊。”沈长胤走近她,站到她的面前,右腿几乎与谢煜的膝盖相碰。 沈长胤居高临下地望她:“站得近应该看得更清楚点。” 谢煜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仰头,手上还拿着沈长胤的外袍,“是吗?” 沈长胤将手落在椅背顶部,几乎要将谢煜包围进去,弯下腰,两人的额头之间只剩下了咫尺距离。 “这件外袍的肩膀上用暗纹绣了竹叶,三殿下看清楚了么?” 谢煜望着她的脸,喉间滚动,“看清楚了。” “好看吗?” 谢煜还是只望着她的五官,“特别好看。” 沈长胤又低了低头,额头间的距离似有似无,睫毛忽闪,似乎已经刷到了谢煜的皮肤上。 谢煜细微地抬了抬下巴,正式与她鼻尖相抵,望见沈长胤瞳仁中自己的倒影。 沈长胤将一只手轻轻按在谢煜的后脑乌发上。 “我想,三殿下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煜眨了一下眼睛,在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前,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沈长胤立即直起腰,谢煜也坐正了,看天看地,不停地呼气,甩了甩自己的头。 路过的客人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两人,就又远去了。 沈长胤松了口气,再回头来看谢煜。 谢煜望着她:“我要加一条协议,不能亲吻。” 她如梦初醒般,眼神明亮,思路骤然清晰。 重复一遍,“不能亲吻。” 她心有余悸,心脏砰砰地跳,将手上的衣服捏得出现大面积褶皱。 感觉自己要突发心脏病了。 都怪沈长胤。 沈长胤并不回答她,只是将藕粉色的外袍褪下,从谢煜的手上拿走了自己的外袍,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去结账吧?”她左手拿着藕粉色外袍,向谢煜伸出右手。 谢煜望望手又望望她。 “你答应过我要牵手的。” 谢煜终究还是站起来,牵住那只手,没有十指相扣,只是捏着沈长胤的几根手指。 一路寂静无言。 店里的所有东西都瞬间变得极为有趣,谢煜看衣服,看首饰,看建筑结构,就是不看沈长胤。 直到出了布庄,两人才重新开始对话。 “要在附近吃饭吗?” 谢煜望着眼前的酒楼,这酒楼设计感很强,有七层,每一层外都有大面积的露天长廊,有女郎在长廊上弹琴,也有女郎在侍弄花草,还有人在舞剑,看起来是个极为高雅的地方。 “这是金楼。”沈长胤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这些人都是店里的侍女,她们的行为本身也只是招揽客人的一种方式。” 谢煜望着那些美丽,却没有满头珠钗,甚至不施粉黛的侍女们:“我以为一个叫金楼的地方会比这里更加……奢侈一点。” 沈长胤笑了,“金楼里有很多东西,风格也很多变,但绝对与朴素无关。” “金楼白日会有一层高雅的皮,夜晚却会是全城最大的销金窟,拍卖会、赌场、奢豪宴饮,这里一个都不缺。” “我曾说过,同样的一道菜,在西七坊要比外面贵上六七倍,但这道菜在金楼,价格会翻到五百倍。” 谢煜倒吸一口凉气,“五百倍,疯了吧。” 本朝太子殿下震撼开口:“这世界上的有钱人这么多,为何不能多我一个?” 她经常说一些很有个人风格的话,沈长胤已经习以为常,笑着说:“走吧,去尝尝金楼的菜。” 谢煜头摇得仿佛拨浪鼓,“太贵了,不去,我是穷人。” 第92章 沈长胤:“但你将要和一个富有的人成婚,我请你。” “谢谢,麻烦把请我吃饭的钱直接折算成银两给我。” 谢煜死活不去,却被站在一楼门口迎接客人的老板吸引住了目光。 那名女子明显已经超过四十岁了,身材丰腴,白皙的皮肤保养虽然得当,却还是有了细纹,脸上的神色也完全是一个中年人该有的神色,可那双眼睛却清澈透亮,几乎和十六岁的少女一样。 沈长胤微有不满,却意识到了她的神色不对,“怎么了?” 谢煜斟酌着说:“你会相信一个丑陋的人教你的变美秘籍吗?你会让一个书都背不出来的人当你家孩子的老师吗?” “记得刚刚我们聊的童泪案吗?我原本是想让探子跟踪那些当家主母,找到她们购买、服用美颜丹药的场所的,却没想过那个场所我可以自己找。” “只需要两个条件。” “首先,你不可能说服那些王公贵族们去一个不上档次的地方,这个地方一定会是一个高级的享乐之所。” “其次,你需要向这些王公贵族展示你产品的效果,就这件案子而言,想要推销可以让人眼清目明的丹药,你自己就得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她下巴向着金楼老板的方向扬了扬:“你觉得金楼和她符不符合上述两个特征。” 沈长胤:“符合,那我们今日就更应该去金楼吃一顿饭了。” 谢煜摇头拒绝了。 “童泪丹药的售卖渠道被封锁得很好,普通的权贵都不知道这种丹药的存在,证明幕后之人对自己的客人有一套很严格的筛选方式,甚至应该是老客带新客的模式。” “即使我们俩去吃了顿饭、试探她两句,她也不会承认店里有这项服务的,还容易打草惊蛇。” “这件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既然谢煜坚持,沈长胤也就不再强求,两人登上马车回了王府。 当天,两人的晚餐是简单的猪油清汤细面,配煎得蓬松有脆劲的鸡蛋,青菜炒的油渣。 这是一道普通百姓也吃得起的晚饭,两人吃起来却格外舒心。 交谈间还提及金楼的事情,却对今日在布庄里可能发生的亲吻都闭口不提。 * 谢煜的腿恢复得很快,超乎了张军医的预料。 离婚期还有五天,张军医来给她拆线,可惜道:“还是留了疤了。” 谢煜摸了摸自己右腿侧方那道细长的凹凸不平,“问题不大,腿好就行,又不会有别人看见这里。” “只可惜,我腿拆线了,就代表我明天又要上朝了。” 她悲痛,“我不想上班。” 但她的悲痛改变不了现实,第二天早上还是老老实实爬起来,和沈长胤一起上朝去了。 她许久未来上朝,看见她的官员都纷纷向她打招呼。 也有眼尖的人说:“我看三殿下身上这条玉佩好像和沈大人的玉佩是一对呢。” 谢煜点点头:“就是一对,她特地给我们俩买的。” 官员们就笑。 恰好沈长胤走了过来,“在聊什么?” 她自然地牵住了谢煜的手,谢煜也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酸倒了周围一大片官员。 “人家小年轻在婚前都要保持距离的,都羞涩着呢,您二位倒是没有这种习惯。” “是啊,我和我娘子婚前一个月都没见面,想死我了。” 沈长胤坦然地说,“我与三殿下都公务繁忙,本就难得见面,多相处一刻也是好的。” 谢煜积极配合她表演恩爱情侣:“是啊,她舍不得我呢。” 几人打趣一番,勤政殿的大门就打开了,都上朝去。 皇帝看见谢煜终于上朝了,神色都好转了许多,宽容道:“你成婚之日也将近了吧,婚后放你一个月的婚假。” 还有此等好事! 谢煜眼神一亮,她没想到皇帝居然贴心到给别人放蜜月假,立刻计划着要去哪里玩。 京城好玩的地方她已经去的七七八八了,这次她想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游山玩水。 下了朝,官员们如潮水一般纷纷退去,谢煜在人群中找到了沈长胤,赶紧拉住了对方的袖子。 “去玩吧去玩吧去玩吧。”她碎碎念。 沈长胤也心情不错:“三殿下想去哪里游玩?” “海边。”谢煜早已计划好了,努力说服沈长胤:“虽然远了点,路上耗时久了点,但肯定物超所值的,我们把小花儿也带上,我们去赶海。” 沈长胤:“好。” “嗯?”谢煜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快,许多理由都憋死在肚子里。 她是自己想去海边的,想要说服别人和自己一起,已经做好了打口水仗的准备,却没想到沈长胤答应的这么轻易,“这就答应了?” “嗯。”沈长胤朝她笑笑,“我还要去接见几位官员。” “啊,我也要去查案了。” “再见,小谢。” 谢煜也朝她挥挥手:“再见,小沈。” “我比你年长的。” 谢煜突然定下了去海边的游玩计划,心情极好,对沈长胤更是无限宽容:“再见,姐姐。” 沈长胤一顿,仔细地望着她,声音忽然有些哑:“嗯,再见。” 两人告别。 告别后,谢煜先把今天的功课做了,然后溜出皇宫,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换了一身杂工的衣服,又用脂粉将自己抹得黑了一点,混到了金楼的杂工中,到了后厨。 “三楼的七号包厢,客人吃完了,你们两个去把碗碟撤下来。” 后厨的管事正在分配工作。 谢煜眼睛一转,跟在两个去打扫的杂工身后,等她们打扫了一半,才走进去:“二位姐姐,楼下催你们呢,在等着洗碗。” 两个杂工停下来望着她,眼里有些疑惑,她们没有认出来谢煜,谢煜的态度却又太自然了,让她们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 谢煜望了一圈桌上的东西:“算了,我和你们一起收拾吧。” 她动作麻利地收拾起碗碟来,一边收拾一边说:“哦,你们还不知道是吧,我是今儿个新来的,我姓姜,叫我大玉就好了。” 新来的啊。 两个杂工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认不得对方,打了个招呼,也开始收拾起来。 谢煜的加入大大降低了她们的工作量,将碗筷放到后厨后,谢煜又掏出两个小酒囊分给她们:“二位姐姐,我是新来的,对咱们楼里的情况还不太清楚,能不能教教我?” 靠着这样的套话,谢煜很快就明白了金楼的结构。 金楼的一二三层,都是做餐饮的,不过是大厅、包厢和vip雅间的区别罢了。 四层往上,也有餐饮服务,却不再是主要内容,而是一种点缀了,沈长胤之前所说的赌场、拍卖行、还有贪腐官员喜欢用来进行黑色交易的雅间,都是在四层往上。 四层往上的侍者也是独立于下三层的,穿的衣服都不一样,是统一的蓝白色衣裙。 通往四层的楼梯还有专人看管,避免闲杂人等进入,只有被蓝白色衣裙侍者带着才能上去。 谢煜了解了情况,转了转眼珠子,自去旁边观察了片刻,很快盯上一个穿着蓝白色衣裙的侍者。 她将脸擦干净,露出那张绝对会被承认是好看的脸,在楼梯上洒了水,等人家跌倒的时候,冲上去将人扶住。 对方看着她,很快站稳,脸色也是微红:“多谢这位妹妹了。” 谢煜朝她爽朗一笑。 心里却想,自己用救美计这事儿绝对不能让沈长胤知道了。 没过多久,她就成功让对方答应带着自己去四楼以上帮忙了。 * 而沈长胤这一边,她与今日的几个官员见了面。 这几个官员都非她派系,在京城中属于游离派,最近正在积极投靠她。 双方打了好几圈太极,又谈了点正事,等谈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渐渐晚了。 几名官员互相看了一眼,忽然说:“之前山洪爆发,据说三殿下从那个村子里挖出不少被取眼泪的孩子,沈大人最近是在调查吗?” 沈长胤心里一动,面上却云淡风轻:“几位大人倒是消息灵通。” “沈大人忧国忧民,对这样的小事还倾力调查,实在是吾辈之楷模,有沈大人真乃是国之大幸啊。” 沈长胤没接话。 “是这样的,我辈实在钦佩沈大人的风骨,仰慕已久,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也在酒楼备下了席面,不知沈大人可否赏光?” 说话官员的语气堪称谄媚。 沈长胤原想拒绝,却听她们说。 “听说这金楼最近又来了几个江南歌女,造诣远高于旁人,如沈大人这*一般高雅之人,一定会喜欢的。” 金楼? 沈长胤望了望眼前的几个官员,沉吟片刻:“好。” 第93章 几个官员都喜笑颜开。 为防止出现问题,沈长胤将老金与朱听都带上了,又叫她们暗地里调来一小队人,在金楼附近盯着。 到了金楼,领头的官员佝偻着身子,一直伸着手,为沈长胤引路。 她们直接上了七楼。 一到七楼,就听见飘渺的歌声,还有舞女赤足踩在地毯上、脚踝上铃铛叮咚的响声。 脚下是千金一匹的波斯地毯,厚重,花纹精致而繁复。 走廊的香炉中燃烧的是接近于贡品品质的沉香。 这金楼,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连皇宫都不会有如此景象,因为皇帝虽然笃信道士,但是并不是极端享乐派。 几个官员包下了七楼最贵的雅间,是个套房。 一进门就是类似于餐厅的地方,一张圆桌,一张精致的软榻。 还有一扇纱质屏风,屏风后面便是卧房,能够隐隐绰绰的看见一张床,更能够看见在里面起舞的一个舞女、弹琴的一个歌女。 沈长胤愈发谨慎起来。 她的地位高,坐了软榻,那几个官员们都是搬了凳子坐的。 她们先是恭谨地请她喝茶,又试探性的聊天。 谈话间沈长胤才知道这几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们参与了童泪案,想请沈长胤高抬贵手,放她们一马,不要再调查了。 至于为什么不请谢煜? 谢煜调查用的皆是沈长胤的人手,自己也从不出面,所以京城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沈长胤在查。 谈话间,她们不仅提出了要给沈长胤送上万两黄金,更隐约提出了‘只要您愿意,这屏风后的舞女和歌女都供您享乐’的意思。 沈长胤甚至笑了,“你们不知道我与太子殿下早已定亲吗?我们的婚事就在五日后。” 这几个官员立刻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神色,“沈大人说的是,所以我们太子殿下一定不会发现这里的事情,我们几个今日什么都看不见,记不住。” 沈长胤不着声色地套了话,才知道这几个人竟然相信‘三殿下与摄政王实际早已为了利益翻脸,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权力,假装恩爱’这样的观点。 她心里厌烦,明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挥挥手让歌女和舞女出去了。 这几人尚可利用,她不打算立刻翻脸,心中却有了一套如何将她们利用完再处理掉的方案。 “几位大人错看我了,沈某与太子殿下虽然并非两情相悦,但沈某也并非放荡形骸之人。” “今日来,我们就当正正经经地吃一顿饭,不谈其他。” 官员们看着她的脸色,立刻下了台阶,陪笑着说:“是是,沈大人实乃正人君子,品行高洁。” 又干聊了几句,几个人寻了一个‘去看看菜有没有好’的借口,出门去了。 出了门便有一人咬牙切齿道:“她竟然油盐不进,那一对歌女舞女可是如今京城里容貌最为精致的了,这下可怎么办?” “不过是能装而已。”另有一人说,“这世上,人皆有欲望,端看你要如何激发出来。” “你让歌女舞女在旁边候着,等会儿我们看着药生效了,再把歌女舞女送进去,到时候她还能坐怀不乱吗?到时候我们就撤出来,留她在包厢里好办事。” “她不是还有两个下属在里面吗?” “这天底下真的有下属这么没眼见,破坏自己上司的好事?她们到时候肯定也会和我们一起撤出来的。” “你这药到底管不管用啊?” “当然管用,是老板特地推荐给我的,金楼做这种事儿是专业的。” 她们几人在外面商量着,在包厢里的沈长胤则望着自己动也未动的茶水,闻着昂贵的沉香,对老金说: “调几个人进来,去后厨盯着,小心饭菜的问题。” 与此同时,谢煜也跟着蓝白色衣裙的小姐姐上了四楼,在收拾某个包厢的时候,她忽然动了动鼻子,在空气中嗅闻了许多下。 自从在茗烟楼被下药,她就深感耻辱,决定此生不能再重蹈覆辙,系统性地研究了古代迷情药可能用到的材料,对如何分辨、什么材质、什么味道一清二楚。 她十分确定,这个包厢的香炉里除了沉香,还有某种迷情药在静静燃烧。 【作者有话说】 布庄里没亲上的,小沈肯定会狠狠补上的。 第53章 从迷情香到温凉水 ◎“你可以进来帮帮我吗?”◎ 精巧的香炉里静静燃烧着迷情香,混合在沉香的气息中,几不可察,谢煜接了一杯茶水,把香炉给扑灭了。 金楼作为整个京城最大的销金窟,谢煜对迷情香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意外。 带她上楼的侍女在喊她了,谢煜跟着出门去。 她跟着侍女打扫了两三间包厢,特地在楼梯的守卫面前混了个脸熟,又寻了一个借口分开,从不知哪里的仓库挖出了一套新的蓝白色侍从衣裙,套在了身上。 开始大摇大摆地对金楼里的生意进行调查。 却没有想到在人群中看见了老金的身影。 她怎么在这儿? 伸手一拦急匆匆的老金,老金当场就要还手,看到是她才将拳头放了下来:“三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看了一眼谢煜身上蓝白色的侍女制服:“您还没有放弃微服私访这项爱好吗?” “这样调查更方便。”谢煜往楼上望去,“你又怎么在这里?” 老金耸耸肩,“还不是几个心里有鬼的官员想要贿赂我们沈大人。” 谢煜脸色一变,“沈长胤也在这儿?” “嗯呢,还在顶楼最贵的包厢呢,那群人也还真的舍得,不仅想给钱,还找了歌女舞女,想要色诱我们沈大人。” 老金必须要让谢煜知道沈长胤的反应,“我们沈大人怎会是那种人?她坐怀不乱,毫无犹豫地让人出去了,还让我下楼去检查一下饭菜,防止她们等下动手脚。” 谢煜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你们包厢里有没有香炉?” 老金点头:“有啊。” 谢煜急了,立刻向七楼跑去,老金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金楼的迷情香是在香炉里面混着沉香点燃的,不是那种放在食水里的。” 她边走边说,老金听到后也变了脸色。 两人步履匆匆,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都踩出了咚咚的响声。 一口气跑了好几层楼,谢煜推开包厢的大门。 坐在软榻上的沈长胤和坐在低矮凳子上的几个官员都向门口看来。 官员们看见谢煜脸色就变了,“三殿下……” 谢煜先看向了沈长胤。 一身纱质白衣的人神色冷淡,瞳仁黝黑,看起来神志尚且清明,可谢煜却看见了她脖颈处、压在素白衣领下的皮肤渐渐泛起薄红。 望了一眼在软榻小桌子上静静燃烧的精巧香炉,她冷静地对那几个官员说:“跪下。” 几个官员尚且不知自己的想法完全败露,只以为谢煜作为三殿下不喜她们与沈长胤结党,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看向沈长胤,指望摄政王的庇护。 沈长胤缓慢地眨了眨眼,不熟悉她的人此刻只会认为她在思考,而谢煜却知道迷情药应当是生效了。 老金凶狠咆哮:“让你们跪下,没听到吗!” 几个官员被吼得一愣,怎么沈长胤的手下站在三殿下这一边?这也是沈长胤的意思吗? 她们对视一眼,缓慢地跪下了。 谢煜给了老金和朱听一个眼神,二人立刻向前,扯了点布条,将几个官员的手脚都捆住,嘴也塞好。 沈长胤全程都只是看着,并没有过多反应。 老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看着忧心,焦急地问谢煜:“三殿下,我们如今要怎么办?” 说着说着,就恨恨地:“我要带人抄了这个金楼!我有一小队兵在楼外,我现在就动手!” “不行。”谢煜望了一眼沈长胤,摇了摇头:“低调处理,找个空的包厢,把这几个人扔进去,你们守着。” “楼外的人按兵不动,低调行事,绝不可以走漏任何风声。” 老金点了点头,和朱听把那几个人扛出去了。 她们把人扛走后,房间陷入寂静,谢煜这才走向软榻,问沈长胤:“还好吗?” 沈长胤原本是垂着眼的,此刻抬眼看她,谢煜这才发现她的眼下也已经泛上了薄红。 直到近距离观察,谢煜才发现沈长胤的眼神已经失焦,变得茫然。 沈长胤见到是谢煜后,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第一句话便是,“不可为人知。” 谢煜点点头,“我知道的。” 以沈长胤的骄傲,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 所以一定是低调处理。 “现在感觉怎么样?”她关切地询问,“能不能假装无事地走出去?” 沈长胤仰头望着她,声音里透着一股难言的虚弱:“可以。” 第94章 她抓着谢煜的胳膊,想要站起来,却摇晃了好几下,整个人都几乎压在了谢煜身上。 谢煜:“……” 可以什么呀可以? 她想要说些什么,沈长胤却仿佛再也站不稳一样,面向她,倒在了她的身上,埋头在她的肩膀处,滚烫的呼吸落到谢煜的脖颈上。 发出了几声极低微的、委屈的气音,像是在忍耐痛苦又不像是真的痛苦,像哭又像哼鸣。 谢煜的脸一下子通红。 仿佛她此刻才意识到迷情药的真正作用一般。 她手忙脚乱,看见沈长胤闭着眼睛,似乎要从自己的肩膀处滑落下去,就把人抱起来,带到了屏风后的卧室里。 她先将沈长胤放倒在床上,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转身要去找些东西来降温。 却被拉住了袖子。 沈长胤极难受的样子,闭着眼睛,额头上的发丝有了一点被汗水濡湿的迹象,不让她走,眼下薄红愈发清晰,如同一层又一层的胭脂。 谢煜只能安慰:“我不走,我马上就回来。”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水桶与毛巾,却发现了一扇小门。 小门后是一间浴室,崭新的浴桶正在静静等待着,墙壁上有一个送水用的管道。 谢煜下了决定,匆匆走到门口,招手喊了一个小厮:“让她们给这间房放些温凉的水,不要太热,也不要太冷。” 送走了小厮,她匆匆关好门,回到浴室,打开管道,将温凉的水放满浴桶。 然后匆匆将沈长胤扶了过来,想将她放到水中降温。 可沈长胤不配合,口中还喃喃地喊着热。 谢煜不知为何,扶着人的手也有些抖,一不小心,两人差点都栽进水桶里。 好不容易成功了,沈长胤穿着衣服坐在水中,身上素白的布料在水中飘动,摇晃。 她闭目了一会儿,又缓缓睁开,眼神黝黑,直勾勾地盯着谢煜。 好像清醒一点了。 谢煜赶紧说:“管用吗?” 沈长胤白皙的皮肤上透着如同天边云霞般的红色,声音轻缓虚弱:“扬汤止沸。” 容貌盛极,却素来冷情的人苦笑一下:“三殿下,迷情药不是靠降温就能解决的。” 她的眼神仿佛一个小钩子,直直地扎进了谢煜的心里:“以三殿下当日之体质,在茗烟楼中了迷情药尚且要与我……,才能缓解。” “而沈某体虚多病,迷情药对我来说极为有效,需得按照它的解法才行。” 解法?迷情药的解法? 谢煜下意识地望向了沈长胤的小腹及以下,又仿佛触电一般收回来,摩挲了两下手指:“要……要达到那种地步吗?” 沈长胤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靠着浴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在经历某种难言的折磨。 谢煜咽了好几下口水,“你,那你自己来吧。” 她也是第一次与人谈论这样的话题,本想现在就离开,把空间留给沈长胤自己行事。 却又担心沈长胤的少年时期无人关心,无人与她讲该如何做,咬了咬牙,自己喉咙间也泛起了痒意,“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她短促地说:“手,用手。” 沈长胤睁开眼,凝视着她,喘气,摇了摇头。 谢煜没有办法,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仿佛燃起火苗一般,热,全身血液都向指尖涌去。 她弯腰,伸出手,到水面下捞起沈长胤的手,被那只手的温度惊了一下,又将那只手轻轻搭在了沈长胤的小腹以下。 纱白的布料在水波中荡漾,浸湿后隐隐变得半透明,透出下方皮肉的颜色,谢煜几乎不敢看。 将那只手放下后,她立刻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就是那里,你……你可以褪衣服,也可以不褪。” “我去给你守门。”她匆匆地离开了渐渐有水汽氤氲的浴室。 独留下沈长胤,眼睛中的湿润尚且未褪去,黝黑的瞳仁重新聚焦。 身体中的血液都似乎化作了细小的火焰,身体的每一处都被唤醒,腰腹不自觉地轻颤着。 可她的头脑竟然在谢煜离开的那一刻变得极为清醒,眼神渐渐地冷了下去。 这冷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又很快被温热的湿润覆盖,她用牙齿咬住下唇,蹂躏着自己的唇齿。 * 谢煜急匆匆地到了包厢门外,将门合起来,自己抵在门上,仿佛一个最忠诚的守卫,不容任何人打扰,也不容任何人知道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 她本以为自己离开了那个环境,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可指尖的热意迟迟挥之不去。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将所有的血液都泵向十指指尖。 手心变得空空落落的,仿佛她现在应该握着些什么,应该抚摸、揉捏着些什么,而不是这样独自落在空气中。 她抚向自己的心口,皮肤的温度通过布料传到手上,才让她有了一丝安慰,可又有更大的不满,仿佛自己追寻的不是这样的温度。 她的后背抵着门,头也靠着门,像是亘古不变的石像,静静地守候着,强行压制着自己所有纷乱复杂的思绪,让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 她不去想沈长胤到底在里面做些什么,只是想对方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应该已经过去挺久了,背后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咚咚,两声敲门声仿佛敲打在心上,将她激得瞬间站直。 没敢转身,还是背靠着门。 只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三殿下。” 谢煜咽了咽口水:“嗯,你好了吗?” 身后的声音仿佛梦中鬼魅,轻渺,克制中又有隐隐泣音,叫人神魂失措,“我不会。” 谢煜喉尖的痒意愈发严重,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期待。 她梦中的那只鬼魅在她背后,轻轻地说: “你可以进来帮帮我吗?” 第54章 从水到滑腻 ◎真不好意思啊,小鱼,我违约了呢。◎ 帮? 她怎么帮? 身后的木门仿佛都犯上了温凉的水汽,透过后颈的衣领渗到谢煜的皮肤里去。 她死活不肯转头,只肯望着前方,仿佛身后是看一眼就会被勾走魂魄的山间精怪,“我也不会。” 可下一秒,门忽然从内部被打开,一只微凉的手指深入她的后领,将她牵引到了房间里。 谢煜下意识的转身。 沈长胤浑身上下都水淋淋的,头发被打湿后更显乌黑,贴在皮肤上,向下流着水珠。 她只穿了一件牛乳般半透明的外袍,赤着足踩在地毯上,露出修长纤细的小腿。 谢煜下意识地反手将敞开的大门关好,“我……我怕有人经过看见。” 沈长胤掀开眼,看着她,朝她笑一笑,仿佛是山间刚刚化形、从水中走上来的莲花妖,容色盛极,却不失粉黛,因此才越发折人心魄。 谢煜一眼也不敢多看她,偏过头,说:“我帮不了你。” “你可以。”沈长胤靠近她,带着凉意的水汽浸润了谢煜的睫毛,她仍然是偏着头的,却知道沈长胤肯定凑在了她的耳侧。 莲花妖低声蛊惑,似乎带着哭腔:“小谢,我很难受。” “我做不到,你帮帮我。” 沈长胤带着水珠的手牵上了谢煜的手,将她一路拉到浴室中。 而谢煜也仿佛中了蛊一般,竟然没有反抗的力气,一路跌跌撞撞的跟在沈长胤的身后。 直到站在浴桶旁边,望着清澈晃动的水面,她才忽然又回过神来。 又一次想要离开,却在开口前忽然看见视野中闪过的一片浅粉色。 她这才发现,沈长胤左手外袍半透明的袖子下的手腕处缠了细细密密的布条,白色的布条上还泛着极为浅淡的红色。 她终于捕捉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沈长胤划伤了自己的手吗? “沈长胤……”她低低的喊她的名字。 沈长胤似乎尚且不知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发现,手搭在谢煜的后颈,“小谢,进水里,好不好?” 谢煜犹豫了片刻,她便追加,“帮帮我,小谢,帮帮我。”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鼻尖徘徊,谢煜闭上了眼睛,低了低头,仿佛认输一般。 她顺着沈长胤的心意下了水,衣着整齐的坐入浴桶中。 很快,那只蛊惑她的精怪也下了水,坐在她的对面。 沈长胤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过于宽松轻薄的外袍,一下水,布料就浮在水面上,水面下的身体表面变得空无一物。 谢煜侧头去看屋子里的墙。 她不知道沈长胤到底要什么样的帮助,就只想着先靠看着墙面转移注意力。 可那只莲花妖却并不满意她这样的表现,沈长胤在水中倾身过来,用自己的素白色的细腰带蒙住了谢煜的眼睛,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 第95章 腰带是纱质的,谢煜眼前变得一片朦胧,一切都只剩下了隐约的身形。 “这样会好一点吗?你不去看,是不是会好一点?”沈长胤似乎是强忍着自己的感受,在询问她。 完全没有。 谢煜心想,没有办法转移注意力,让她的感觉变得更加糟糕了。 但是沈长胤仿佛是在体贴她,所以她什么话都没说。 不管了,如果沈长胤想亲她的话,那就亲吧,又不是没有这么做过。 亲亲而已,她还能够接受。 她稍微冷静下来,却在下一秒被沈长胤拉起了右手,“借我一只手。” 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的右手就落在了沈长胤身上,薄薄的布料几近于无,手下的皮肤有着暖热的温度。 在脸上的布纱下,她睁大了眼。 【下为删减、简略版本】 谢煜能够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手在什么位置——沈长胤心脏的位置温度极高,臂弯极其敏感,而腰腹处一直在轻颤。 每次隔着衣料触碰到一个新的地方,心脏就会加速跳动。 她的手指僵直,仿佛不能弯曲。 沈长胤对她说:“放松。” 谢煜僵硬着,不知道什么叫放松,却在下一秒,感觉自己的指尖被轻轻咬了一下。 手指下意识的蜷曲起来。 沈长胤在咬了她一下后,轻轻的笑起来,“现在学会了吗?放松。” 再次被牵起手,谢煜真的学会了放松,就在她以为今日的尺度就到此为止的时候,食指忽然摸到了布料的边缘。 这是领口? 沿着布料折叠处的纹理向里,向下,直到外袍像一片花瓣自由的漂浮在水面上。 手背触摸皮肤,就已经给谢煜带来触电搬的感觉。 下一秒,沈长胤直接将她的手心贴在了左侧胸口。 谢煜的大脑一片空白,故而即使沈长胤命令她滑动、按动食指,她都下意识的照做。 片刻后,她听见了一声从喉咙溢出,却又被紧急收回的闷哼。 她不知道那算不算上好听,只知道这声闷哼让她的心脏极为鼓胀。 “小谢,妹妹,小谢……”沈长胤轻轻的说:“继续。” 她指挥着她如何去做。 原本皮肤苍白的沈长胤脸上已经布满了潮红,坐在水中,白色外袍浮在水面上。 在水的对面坐着的,是衣着整齐的,她年轻的未婚妻子,是小她六岁可以被称为妹妹的人,如今正被她的腰带蒙住了眼睛,露出笔挺的鼻梁。 谢煜的面色也红了,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仿佛极为羞涩的样子,却没有逃跑。 她手上是那么听话、温顺,按照她的指令,做着一切该有的动作,仿佛是专属她一人的、最顺从的学生、玩具。 自己就这样指导着学生。 这个事实更加让她兴奋。 【已删减】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白光,尖锐的感受略过,她仿佛身处云端。 短暂的沉默后,谢煜忽然听见沈长胤低笑着。 “哈……”她声音中没有什么力气,尾音轻缓到无。 “三殿下、小谢、小煜、小鱼……小鱼。” 她似乎得了极大的趣味,对小鱼这个名字,不停的念着她的名字。 “小鱼,好小鱼,小谢,再多帮助我一点,我会很感激的。” 【删减】她将谢煜的手拉到了浴桶的水面下。 温凉的水包裹着谢煜的指缝,沈长胤的声音在水面上循循善诱。 【删减】 谢煜完美的执行了沈长胤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开始无师自通的、提前预知了她到底想要什么,在熟悉了基础的操作后,她能够在沈长胤说出指令之前就解决对方急需要解决的那一种痒。 【太子聪慧!刚毅过人!厚德载物!】 温凉的水在指尖流过,却多了另一种滑腻触感。【删减】 莲花在发抖,沈老师已经不再能够指导她了,语言破碎。 小谢、妹妹、小鱼、三殿下…… 都是这些词。 她总是在喊她。 从间断的喊,到密集的喊,到放声喊出最后一声。 【删减】 沈长胤仿佛累极,缓慢的呼气。 她仿佛被一层一层的云朵捧到了天上,又仿佛那些温柔的云朵忽然撤去,让她无限下坠。 而谢煜听着沈长胤的声音,大脑竟然也是一片空白。 她几乎有些茫然。 沈长胤的反应,是自己造成的吗? 这是她原本该做的吗?这符合她与沈长胤的协定吗? 被蒙住了眼睛,她再也无法依靠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在这白纱腰带蒙住眼睛的世界里,她只有一件事情要思考——她手下的这件事。 思绪纷乱复杂,她坐在水里,有些呆愣。 直到清澈的水声响起,朦胧间,她看见沈长胤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一片阴影笼在她的脸上,沈长胤身上特有的馨香又向她袭来。 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大脑只能回忆起前几日在布庄里的协定,下意识喃喃的说:“不能亲。” “我们约定好了的,不能亲。” 眼前传来轻轻的笑声,却似乎不是纯然愉悦的,沈长胤跪坐在谢煜没有受伤的那只大腿上。 “可以。”她说。 “不能亲,我们还可以做别的事情。” 沈长胤重新牵起谢煜的手。 【删减】 过了许久,沈长胤的药效似乎褪去了不少,似乎变得清明了许多,谢煜也渐渐恢复了思考与理智。 她洗干净手,预备站起来,却又一次被按着肩膀坐在水中。 这次是亲吻,就只是亲吻。 【亲嘴也要删!】 【删减】 沈长胤亲了谢煜。 即使被蒙着眼,谢煜的神色也是震惊的。 在换气的间隙,沈长胤摸了摸她的脸,仿佛初化形就吸满了云雨之气的莲花妖,愉悦地说: “真不好意思啊,小鱼,我违约了呢。” 【字数补丁,待修正,补个段子】 【“咻——!” 信号弹尖锐的声音几乎划穿鼓膜,在京城上空炸出巨大的绿色火花。 谢煜蹲在宫墙旁一颗高大的树上,抬头看着。 叛军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城了。 树下举着灯笼、喊着“三公主”的宫女们也都停下动作,往天上看去。 死一般的寂静漫延。 一个年轻的宫女声音发抖:“恶鬼……恶鬼军要打进宫里来了么……” “慎言!”领头的女官说:“你慌什么?陛下已经召集了两万禁卫军,要亲自镇压叛军,不管什么恶鬼首领,都叫她有来无回。”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找到三公主,才能让陛下安心带兵。” 树上的谢煜屏住了呼吸,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这个失踪的三公主就是她。 一个小时之前,她还是21世纪快乐准备着第二天体能考核的大一警校生,现在却穿越到了这个名为大雍的古代王朝,成了同名同姓的三公主。 更要命的是,她刚穿越过来,就听宫女说叛军已经打到城外了,她马上就要变成亡国公主了。 据说叛军的首领算无遗策、近乎鬼神,手段更是残忍莫测,素有有恶鬼之称,落到她手里的人只会求死不能。 谢煜听完后,毫无犹豫地溜进御膳房,偷了把菜刀和干粮点心,用床单打了个包袱,就准备跑了。 翻遍了身体里残留的记忆,她发现原身小时候住在冷宫,附近有一个被杂草掩盖的洞口,连接着一条已经荒废了十几年的干涸河道,可以通到宫外。 但还没等她出宫,就有宫人发现她不见了,汇报给皇帝后,全皇宫上下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好风光!】 【好啊!】 【这么近,这么美,周末来到大雍北,大力发展文旅事业,私家园林,尊享野狼,太子殿下兼文旅局长可以亲自表演胸口碎大石!!大石!大石!!!!】 第55章 从露台到难填 ◎小谢:你倒是舒服了◎ 夜风吹过空荡的街道,青石板被淡淡的月光照亮,街面寂静无声。 老金和朱听守在马车旁边。 原本,她们是按照谢煜的要求将那几个官员捆起来放到隔壁包厢的,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殿下和沈大人竟然都在包厢里面没有出来。 老金知道迷情药的事情,干脆和朱听一起,将那些官员绑好,找了自己地盘上安全的地方关起来,这才赶回来在金楼大门外守着。 朱听一直在问,为什么两位大人还没出来,是不是要进去看看? 老金脸色一变,抓着人的后颈给拉回来,恶狠狠地说:"你踏实歇着吧你。" 第96章 她怎么可能让朱听去打扰? 就这样到了深夜,她们两人找了点吃的,又喝了一点酒暖暖身子,没敢喝太多,怕耽误事情。 现在,她们在等着沈长胤和谢煜出来,护卫她们回家。 金楼的大门忽然动了,原本懒散倚在马车上的两人都站直了,看着。 可出来的人竟然只有一个,一身蓝白色的衣裙全都湿了,低着头,脚步匆匆,看不清神色,手中还握着一条折了三折的细长白色腰带。 老金眼皮一跳,那条腰带不是沈大人身上的吗? 眼下本就是更深露重的时间,可当谢煜过来的时候,老金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冰凉的水汽。 "三殿下?" 谢煜直接冲着马车而来,老金侧身让了让,"我们沈大人呢?" 谢煜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径直上了马车,抓起马车上的缰绳,神色很冷。 这太不对劲了,老金心里不停打鼓,"三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再见。"谢煜望了她一眼,然后一扬缰绳,马车绝尘而去。 老金和朱听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百般不解。 她们就这一辆马车,谢煜就这么把马车驾走了? 比起等会儿怎么回王府,她们更关心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谢煜竟然如此生气? 不夸张地说,三殿下在她们心中有的时候像个泥人,她并不是没有威慑,也并非没有武力,但是她总是很心软。 这种心软并不是流于表面的,容易被人架住的,也不像戏台上的表演,而更多体现在"谢煜几乎不会真的生气"这件事上。 她总是给别人很多机会,比如当初在河流上游抢占水源使得下游村庄遭遇干旱的几个村子,谢煜并不因此而报复她们,在剿匪的时候也并不因此将土匪向那几个村子驱赶。 比如当初将她当成乞丐投进大牢里的衙役们,虽然她总念叨着要让这些衙役们整改,但她实际上也并不针对个人进行报复,而是定下严格的纪律,要她们遵守。 还比如沈大人。沈大人前期对三殿下的压迫感是持续的,谢煜也会生气,但并不会立刻进行对等报复。 她还总是笑嘻嘻的。 回忆起往事,老金心里面愈发发慌。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沈大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三殿下有如此表现。 过了一会儿,全身也都已经湿透、穿戴整齐的沈长胤,从金楼的大门中走出,老金和朱听立刻迎上去。 "沈大人,太子殿下她把我们的马车驾走了。" 沈长胤的神志已经完全清明,说话利索,只有眼下区域的一小片薄红还消退不去。 "这样啊,找人再送一辆过来就好。"她温和地说,甚至不感到意外。 她不感到意外,老金就知道是谁的错了。 "沈大人,"老金作为一个四十多岁,与妻子恩爱多年的年长女性,自觉在生活对这两个小年轻负有某种程度上的教育责任。 "你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三殿下这等好脾气的人气成这样。" 沈长胤转了转头,她的头发好像被擦过了,是半干的状态,水汽氤氲。 她轻松地说:"我亲了她一下。" 就只是亲了一下? 老金和朱听对视一眼,颇为*怀疑。 "嗯。" 沈长胤仿佛常年失眠,却刚刚睡饱了觉的人,温和得不可思议,"她不让我亲,但我还是亲了。" "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大婚了,我应得的。"她弯弯眼睛。 "可......可是。"老金语无伦次,"三殿下现在生气了,您不需要去哄的吗?" 沈长胤稳重下来,"要的。" 她笑着轻叹一口气:"要哄的。" “要哄很久呢。” * 而另一头,谢煜抢了马车,下意识地往王府的方向赶,走了一半,又调转车头。 京城里有一座藏书楼,本质还是谢家皇族的财产,平日里也不对外开放。 她停下马车,观察了一下藏书楼的构造,先站在马车上,跳上一楼楼顶,然后就这样一路徒手攀爬。 最后真的翻到了藏书楼顶层的木质露台上。 在这里可以将整个京城都收归眼底,还可以看到远山,还有远山上高高挂的月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与沈长胤在那个浴室里的时候,仿佛都没有认真呼吸过,有些缺氧。 夜间清新的空气从口腔落入心肺,跟随着血液贯通全身。 再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谢煜这才将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略微降下来一点。 又冷笑了一下。 想到沈长胤如今一定很得意,她就不爽。 被亲了不爽,想到沈长胤自信会赢的样子也不爽,生理上从脚底板向上冒的、被血液带往全身的火气,让她更加难受。 她望着远方的月亮,现在她看月亮都不高兴。 天天挂在那里,觉得自己天生就该被所有人喜欢一样,这么自信干什么? 她怪罪天,怪罪地,也不想回王府,干脆在木地板上躺了下来。 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躺了一会儿,热意渐渐被木地板吸收,发现自己有些冷了,冷到睡不着,她坐起来。 她以前一直认为,如果有一个人强行亲了自己,自己一定再也不想到见到这个人,除非是在复仇,否则她都应该离这个人千百米远。 但在这个夜晚,顶着一身湿冷的衣服,谢煜可悲地承认。 她想睡个好觉的欲望,打败了被沈长胤强行亲吻和"借手指"的悲愤。 她想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的悲愤不是很坚定。 但如果真的要回王府的话,她日后要如何与沈长胤相处? 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她徒手翻下了藏书阁,驾着马车回了王府。 已经是深夜了,王府众人刚刚迎了沈长胤回来,如今还未休息下,看见她回来了,赶紧迎接她。 谢煜满身湿冷,侍女们立刻去给她放了热乎乎的洗澡水。 小花儿看见她回来了,冲上来就要扒她的腿,谢煜蹲下来掀起潮湿的裙摆,盖在了小狗脸上,看小狗晃头晃脑地挣扎不出来。 "何必朝着小狗撒气?" 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谢煜并不惊讶。 想也知道,这么大的动静,沈长胤必定是会起来的。 她将小花从裙摆下解救出来,站起身,看着沈长胤。 沈长胤已经沐浴过了,穿着干净、松软、被烘烤过的衣服,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气和本人自带的体香,头发顺滑飘扬。 她已经恢复了仪态和体面。 可谢煜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一缕一缕地贴在她的背上,也贴在她的脸侧。 沈长胤伸出手帕,原想替她擦一擦,中途却有疑虑,将手落下,只等着她来接。 谢煜看了一眼,没接,掉头离开。 回了堂屋,她先给自己倒了热水,暖乎乎地喝下去,心肺都有了力量。 沈长胤不紧不慢地跟进来。 四下无人,沈长胤说:"三殿下可在因我而恼怒?" 谢煜杯子都没有放下,斜着看她一眼。 沈长胤轻轻低头,眼睫在眼下的皮肤处落下一道扇子般的阴影,莫名有些委屈可怜: "我其实应当谢过三殿下的。" 谢煜把杯子放下,杯底撞到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事态紧急,是三殿下心软于我,舍身渡我。" "我......" 谢煜冷笑一声:"别说了,反正以后不救了,不渡了。" 她摇摇自己的手:"我知道你觉得这事情与你而言太过无光,不愿与外人道。" 有些嘲讽地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吧,防止药性不退。因为我不会再救你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自己受着吧。" 她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泡澡,换衣,躺到床上,一气呵成。 躺在松软的枕头上,带着蓬松烘干还带着熏香气的被子,她闭上眼睛,竟然感受到身体上的一阵难受。 她在枕头上蹭蹭脑袋,没有管。 一刻钟后,她猛地睁开眼,在床上用力地蹬了蹬腿。 重新闭眼睛,试图再睡。 还是没能够睡着。 一闭上眼睛,就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水汽氤氲的浴室,她穿戴整齐地坐在水中,对面的人褪去了身上仅剩的一件外袍。 她身上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自然的、无需羞耻的,可唯有那只被借出去的手,做着近乎淫.靡的事情。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今夜的事情。 有时她还是蒙着眼的,有时她已经睁开眼了,只是眼前有茫茫的雾气,才让她只看清了沈长胤的轮廓而看不清其他。 视觉是如此的模糊,触觉却是那样的鲜明,仿佛身临其境。 她一遍又一遍地醒过来,身上越来越难受,想要蹬腿,想要出拳,想要伸展自己的全身。 第97章 原先只以为是简单的失眠,到了这时她终于忍不住了,从床上站起来,先开始做俯卧撑。 一百个俯卧撑后接着一百个仰卧起坐,没有用。 再加上一百个波比跳,和三遍拉伸普拉提,还是没有用。 心里和身上的那团火还是愈燃愈烈,想要烧尽一切,想要将沈长胤投进火焰之中。 意识到自己在瞎想什么的瞬间,谢煜愣住了。 她望着沈长胤房间的方向,那里一片安静。 那里当然是安静的,今晚那么多次......,她应当已经餍足了,可以安静睡觉了。 可是被蒙着眼睛、衣冠整齐的自己,却睡不着了。 为什么睡不着? 谢煜捂住自己的脸,闭上眼睛,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作者有话说】 来了!小谢又不是泥人,小谢也是血气方刚的岁数。 从昨天的更新,我们能够学到什么呢? 首先,要跟上队伍,尤其是这种时刻,我是那种吊人胃口,不给人吃饱的作者吗?我不是! 其次,我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嘿嘿,笔名叫box绿檀木,你们可以叫我小盒(对应box的盒)。 第56章 从冷脸到夜雨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要由我主导◎ 谢煜几乎一夜没睡,折腾到夜里三四点,还是浑身难受。 她躺在床上,将自己的手脚尽量拉伸开,斜着躺成一个大字,脑袋悬了一半在床外面,以这样扭曲的姿势,在天亮之前睡着了。 醒得也很早,睁开眼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还是暗蓝色的。 她沉着脸,起了床,穿好衣服来到院中。 正在熟睡中的小花儿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醒了,打了个滚站起来。 她摸了摸狗头,开始锻炼,锻炼到浑身发热,将外袍脱了,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还将袖子捋起来。 直到天光变白,最早一批起来打扫院落的侍女才看见了她。 "三殿下,你这么早就起来锻炼啊?" "嗯,火气有点重,麻烦你等会儿替我告知小厨房一声,让她们给我熬点凉茶。" 谢煜的双手抓在大树粗壮的一根枝干上,袖子完全垂坠到肩膀处,慢慢发力,又完成了一个引体向上。 赤着的胳膊在微凉的空气中暴露出肌肉的线条。 侍女颇为羡慕,"我什么时候能锻炼出这样的肌肉就好了,那些侍卫们都嘲笑我力气小。" 她的目光流连徘徊,脸上的神色却忽然僵住了,望着沈长胤书房窗子的方向,行了一个礼:"沈大人。" 正背部用力、撑在枝干上的谢煜僵硬了,不知道沈长胤看了多久。 她跳下树,长度已经可以垂坠腰部的乌发在空中扬起一瞬。 见沈长胤还在看着自己,她将自己的袖子放下来,把胳膊上的每一寸皮肤都遮住。 也不打招呼,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洗漱。 早饭是提前去小厨房摸了两个包子对付的,吃完后又独自乘了马车上朝去。 在勤政殿外候场的官员们看见她,打了个招呼,过了一会儿,没有看见沈长胤的身影,才问:"沈大人何时到啊?" 谢煜枕在一根朱红色的柱子上,抱臂在胸前,将自己的手在胳膊里藏得严严实实,闻言抬起头,语气不好,"你问我,我问谁?" 大臣们纷纷后退一步,用余光交流,不明白这对最近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昨天不还是恩恩爱爱的吗? 过了没多久,沈长胤也来了,站在离谢煜不远不近的地方,面向着谢煜,却也不说话。 在场众人屏住了呼吸,八卦也不聊了,眼观鼻,鼻观心。 空气几乎都凝滞了,直到勤政殿大门打开,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上朝,看见谢煜和沈长胤,问:"还有三天就要到你们俩大婚之日了吧。" 沈长胤看一眼谢煜,谢煜直视前方。 也没有人回答皇帝。 皇帝摸了摸鼻子。 百官用余光看着这幕景象,反而心理平衡了。 这对作妖起来连皇帝都要受气,她们忍一忍又怎么了? 皇帝也不觉得尴尬,大手一挥:"既然都快成婚了,家里那么多事情,从明日起,你们俩便不必再来上朝了,好好准备吧。" 谢煜一点头,勉强算个回应。 皇帝已经很满意了,随便听了几个官员的汇报,就宣布散朝了。 虽然明日起就放假了,但是今天下午的课还是要上的。 好巧不巧,今天下午有沈长胤的诗词课。 谢煜送走了第一节课的音律老师,坐在书桌后面,瘫在桌面上,眼神放空。 见沈长胤款款地走进来,她也懒得坐直。 直到沈长胤走到她身边,低头望着她搭在桌边的手。 右手,那天在水里轻拢慢捻的手。 谢煜一下子将手收回来,背在腰后。 沈长胤语气和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牵了我的手之后,也是这样的把手藏在后面。" 谢煜坐直,将书本翻开,"该上课了。" 她一字一顿,咬字格外清晰,"老,师。" 沈长胤忽地笑了一下,"好,那就上课。" 她转身,走到讲台前,翻了翻书,又合上,对着自己唯一个学生轻松地说:"今日我们学抒情诗。" "诗,不是一种文字,而是一种言语,一种更美的言语。故而在数千年前,即便是最为蒙昧的、不识字的人,也可以造出诗来。" "南有乔木,北有蒹葭,素手浣纱,清波漾兮。" 她看着谢煜,念了一首很古老的诗。 "欲执其手,共建吾家,家左于河,我心漾漾。" 河流的南方有乔木,河流的北面有蒹葭,有位女子坐在河边洗衣,河水清波荡漾。 我想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建立我们的家,家在河水的左岸,我的心像河水一样荡漾。 这首诗写得极为质朴,直白,写诗的人应当是一位极为勇敢的女子。 谢煜这段时间已经补过了许多史学课,她知道虽然本朝民风开放,对于这些诗持有包容的态度,但是之前的几个朝代都视这种诗为□□。 沈长胤此时却极为坦然地对着自己念一首情诗。 她的心思明明比谁都重,她明明最擅长话不直说,明明当初被她牵过手都要用毛巾擦干净皮肤,明明对谁都疏离。 谢煜曾经因为沈长胤话不直说而生气,希望她要告白就赶紧告白,但现在她竟然希望沈长胤重新变回那个模样。 她绷着,"听不懂。" "听不懂没有关系。" 沈长胤温和且认真,"老师的责任不就是要教会你吗?不管要花多久,不管用什么方法。" 谢煜别过脸去。 没过多久,侍女端着托盘上来,笑意盈盈:"二位大人,御膳房最近研制出了新的甜品,给您二位尝尝鲜。" 她自然而然地将甜品放到了谢煜的书桌上,而沈长胤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谢煜的对面。 白色的瓷罐盖子打开,清凉甜蜜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冷红豆糖水,底下还盛着十几颗乳白色的糯米小丸子。 书桌不大,谢煜和沈长胤之间的距离极近,侍女将甜品放好,直起身,疑惑地问:"二位大人不吃吗?" 在院里偷看的侍卫满脸不忍,心想这个小侍女消息怎么这么不灵通。现在满朝文武、前朝后宫,谁不知道她们吵架了。 在一起吃甜蜜小糖水,那是热恋期情侣才做的事情。 给吵架中的一对爱侣端甜品,这不存心要人下不来台吗? 谢煜和沈长胤对视,两人谁都没有动静。 侍女抓着托盘的手渐渐握紧,心里也紧张了起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片刻之后,谢煜和沈长胤同时低头,拿起勺子,开始喝起糖水来。 沈长胤自然地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方素白帕子,轻轻推到了谢煜那一侧,谢煜自然地收下,预备等下擦嘴用。 侍女在心里长呼一口气,安心地、美滋滋地溜走了。 出院子时,被侍卫拉住手,告知了这两人在吵架的事情,她睁大眼,满脸不信:"怎么可能呢?我看沈大人和太子殿下恩爱的很,我警告你,不要造谣。" 屋内的两人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想的,喝完了糖水,把罐子往旁边一放,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谢煜放下碗就忘本,冷着一张脸上课,回答问题都硬邦邦的。 今天下午的课好不容易结束了,谢煜自行回了王府,又没有等沈长胤。 但晚膳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沈长胤的。 屋里的铁树悠悠地晃动着,谢煜坐在桌边,用手撑着脸,想着:等沈长胤回来了,她赶紧吃完就回自己的房间。 菜慢慢地上来,对面的人却好像一直没来。 直到今晚的鱼汤都有些冷了,院中才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还有小花儿冲上去迎接沈长胤的爪子声。 第98章 谢煜漫不经心地侧头望去,却发现沈长胤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是不是有点红? 她微眯起眼,仔细观察着。 是的。 沈长胤的肤色仍然是冷白的,眼下却飘起了一点薄红。 这种红让她感到熟悉,沈长胤身上迷情香的药性还没有完全下去吗? 她轻皱了下眉头,又舒展开。 心想,关我什么事? 上次好心帮忙,到最后还被亲了。 这次她一定不多管闲事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长胤也不再纠缠她了,仅仅是在进屋的时候向她点了点头。 她晚膳吃得很少,也不讲话。 谢煜看她慢吞吞地夹起一筷子米饭,送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很久。 心里有一种难以发泄的烦躁,她忍了忍,在看见沈长胤放下筷子,准备回房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你去找张军医看过了吗?" 她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沈长胤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说:"嗯,看过了。" "结论呢?"谢煜步步紧逼。 "……都好。"沈长胤面不改色,"药效已经下去了。" "所以三殿下你不用再担心出现那种情况了。" 她的笑容很细微,眼尾向下垂着,带着淡淡的忧伤,"我知道三殿下你为我的冒犯而生气,我向你保证,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 谢煜感觉刚刚吃下去的米饭梗在了心里。 沈长胤这算道歉了吗?可她原本要的也不是道歉。 她也没有因此而心情更好些。 她吸了口气,冷硬地说:"好,那就好。" "那我就不关心您了,再见,沈大人。" 她自己回了房间,依旧做了大量的运动来消耗精力,直到身体力竭,躺在地毯上。 那股无名的火依然游走在她的血液中,找不到出口。 她又失眠了。 天色越来越黑,滴漏彰显着时间的流逝,她躺在床上好几个小时,都没能睡着。 失眠是一种对身体和心理上的极大折磨,尤其对她这种几乎不曾失眠过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 她闭目躺在床上许久,到了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间有开门的声音。 她立即坐起来,侧耳听着。 那脚步声很轻,在寻摸着什么,隐约有水声。 谢煜起身、下床,穿过自己的套间,打开通往堂屋的门。 沈长胤正端着一杯茶水,脸上薄红非但不褪,还扩大到了脸颊处。 她有些愕然地望着谢煜。 旋即放下杯子,弯起眼睛,"三殿下,我真的无事,感谢您的关心。" 谢煜不回答,反手关上门,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床上。 既然沈长胤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她有多管闲事什么? 再说了,谁知道沈长胤现在是不是在演戏哄骗她?明明上过这个人这么多次当。 她气得如同一只鼓起胸膛炸毛的鸟,手攥得紧紧,放在身侧。 当然还是睡不着的。 只听见堂屋的大门被打开的吱呀声,沈长胤仿佛去了院子里散心。 '没事'个大头鬼,还敢骗我去找医生看过了。 你明明是因为药性没过,睡不着,才去散心。 谢煜闭着眼睛冷笑,动也不动。 沈长胤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她自找的,她谢煜肯定不再去救了,她又不是菩萨,不渡沈长胤了。 慢慢的,天下起了雨。 当还是牛毛细雨时,谢煜听不到雨的声音;渐渐地,能够听到一两粒豆大的雨珠撞到窗台上;渐渐地,暴雨带来豆子倾盆落地的声响,可沈长胤还在外面,没有回屋。 在雨声中,有人敲响了她的窗台。 很轻,敲响第一下后犹豫许久,才敲了第二下,然后就停了,再也没有响起过。 如果不是谢煜没睡着,耳力又超乎常人,在暴雨中,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声音。 她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等了许久,也没有再等到第三声敲击。 外面的人似乎已经放弃了想要唤醒她的想法。 谢煜侧头望着窗台,脸上一片冷漠。 她起身,走到窗台前,拉开窗户。 沈长胤浑身都湿漉漉的,低头站在雨里,此时对着谢煜抬眼,脸上是淋雨受冷的苍白,也是从眼下蔓延到整个脸颊的薄红。 她的头发全都淋湿了,贴在她的脸上和肩颈上,可怜得像只淋雨的猫。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要由我主导,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做任何事情,尤其不能亲我。" 谢煜冷淡地说: "能接受,就进来。" 【作者有话说】 做恨的流行也是让小谢赶上了 第57章 从夜雨刀新婚 ◎亲吻◎ 屋外大雨倾盆,天地间只剩下雨声。 沈长胤进了门,身上的雨滴汇集,在地毯上形成一小潭湖泊。 谢煜将门关好,风声雨声骤然隐匿,静静燃烧的香炉发出一声轻微的哔啵。 沈长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先去洗澡。” 谢煜让沈长胤先去她的房间洗澡,“我去给你拿衣服。” 她理所当然,轻描淡写地安排一切。 沈长胤垂下眼睛,“好。” 她迈步向谢煜的卧房走去,在前往浴室之前,环顾了一圈。 一张宽大的架子床,床顶垂下层层叠叠的香雪纱帐,床单平整,被子整齐叠成一个方块放在床脚。 一张已经被征用为书桌的梳妆台,上面有着许多款式的纸张,本子,略显凌乱的堆着。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连墙角原本那座香炉都被谢煜搬出去了,她说她更喜欢自然的空气,不喜欢在夜里闻着熏香睡觉。 这个房间她来过许多次,唯有这次是受主人的邀请而来。 她足尖滑动,计算着距离,站在前世曾经跪着的地方。 她笑了笑。 故地重温,多少人会感到羞辱,可她不觉得。 就像伤疤,不是受伤的证明,而是愈合的证明。 就像她告诉过自己的,曾经自己掌控不住的东西,现在都落到她手里了,无论是物还是人。 小鱼啊,我早知今日会有雨,可如果你连让我淋雨都看不下去的话,你要怎么获得你的胜利呢? 她去浴室洗了澡,洗到一半,有人敲了敲门。 “洗完了和我说一声,我将你的衣服递到门里面。” 沈长胤应了一声。 而后在洗完澡之后,轻轻地对外面说了一句:“我好了。”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手抓着一套白色的丝绸里衣递了进来。 沈长胤心情颇为愉悦地换上,走出门。 今天她会是个更好的老师,即使学生有些抗拒也没有关系。 却没想到自己刚出门,就被按着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擦干了头发。 烘干过的柔软毛巾吸收着头发上的水汽,被谢煜擦头发的体验出乎意料的舒适,沈长胤却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谢煜不应该是这个表现,她不应该这样主动地来替她擦头发。 “别动。” 谢煜将两只手捂在沈长胤的脑侧,固定住她的脑袋,不容置疑。 她极为耐心,有条理地将沈长胤的头发擦干,又拽着她的手,让她在床上坐下。 她穿着里衣,将散落在脑后的头发用一根绸缎绑好,露出光洁的眉眼,又将一根被清洗烘干过的白色腰带递到沈长胤面前。 “替我带上。”她说。 沈长胤为她蒙上眼睛,松开手后,用目光流连在谢煜高挺的鼻梁。 “别看了。” 仿佛腰带毫无作用一般,谢煜精准地将手落在了沈长胤的肩上,向后轻轻一推。 沈长胤躺在了床上,后颈恰好对着枕头。 谢煜一只手按住沈长胤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另一只手埋在了上衣下。 “规矩是,这件衣服不许脱掉。” 她白布遮眼,坐在床边,很冷静。 上衣的布料开始颤动,沈长胤呼吸有些加快,“好。” 上衣的布料随着手的动作鼓起又平摊。 沈长胤闭上眼睛,嘴唇压抑着紧抿。 在几十息后,第一次忍不住屈起膝盖。 谢煜用另一只手将她的膝盖按了下去,而后翻身坐到床上,跪坐在沈长胤的大腿两侧,牢牢将人控制在自己身下。 “要休息还是要继续。”她问。 沈长胤睁开眼,望着架子床顶的颤颤巍巍的香雪纱帐,没出声,只是呼吸急促。 “那就继续。” 谢煜的两只手一上一下,都派上了用场, 她食指轻点,等待了几十秒,在沈长胤乱动的时候控制住她。 “手别乱动。”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全程不容反抗,效率极高,却总是在尾声来临前突然抽手。 第99章 沈长胤望着头顶的纱帐,有些茫然无措。 “小谢……小鱼……”她总是在这种时候管她叫小鱼。 “过犹不及。”谢煜在上衣下摆上擦干净手,“再这样下去你该难受了。” 她静静地等了将近一分钟,才重新继续。 就这样重复了三四次,每次都在沈长胤感到酸胀过量之前抽手。 终于在某一次成功抽手前,被沈长胤按住了手,将她的手牢牢按在布料下。 沈长胤恨得牙痒,“我就要那种难受。” 今夜一直游刃有余的谢煜顿了一下,满足了沈长胤的要求。 没有被偿还的债一次性涌了上来,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沈长胤咬紧牙关,声音却不是可以被控制的。 谢煜好心地将控制她的手收回。 【......】 但今夜远没有结束。 直到天蒙蒙亮,谢煜才直起身,蒙着眼睛,精准地理了理沈长胤的衣服,伸手解开自己的蒙眼布条。 沈长胤头发汗湿,贴在额头上。 谢煜摸了摸床单,将她拉起来,“衣服和床单都该换了。” 幸而侍女早就在她的衣柜里准备好了许多套干净的床单,随时可用。 谢煜将床单换好,将湿漉漉的旧床单团了团,随手扔在浴室的角落里。 自己去倒了两杯水回到卧室,看着换了一身里衣的沈长胤,将水放到梳妆台上示意她喝。 “既然我蒙着眼,没有真的看到什么,也没有和你亲吻。” “这次就只当为了解你的药性,没有别的意义,喝了水,就当这件事不存在。” 沈长胤深深地望着她,拿起那杯水,忽然挑衅似的一笑,眉梢眼角皆是鲜活。 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倒进水里,一饮而尽,向谢煜张张嘴,表示已经尽数吞咽了。 “当初从茗烟楼拿的药,听说比金楼的要厉害得多。” 她温和笑着:“小鱼不要试试看吗?” 谢煜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冷冷的:“你非要如此?” 沈长胤:“强求若有结果,便不算强求。” 谢煜竟然笑了,“那你还要吃早饭吗?” 沈长胤:“可以不吃。” * 刚刚换好的床单重新派上了用场。 谢煜跪坐,拿起素白的腰带。 沈长胤伸手拦住了她:“不用。” …… 谢煜抬起头,摸了摸沈长胤头上的汗水,“上衣脱了吧。” 深粉色上水光潋滟。 …… 两个人匆匆沐浴了一回,穿好衣服,吃饭喝水,补充体力,又将冲上门与她们商议婚事细节的礼部官员拒之门外。 “你决定就好,相信张侍郎您的审美。” 两个人在摇椅上躺了一会儿,呼吸新鲜的空气,看着天空又浅蓝变成深蓝。 “小鱼,回屋继续?”沈长胤笑眼弯弯。 谢煜往屋子里走。 这一继续,醒醒、睡睡,就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 …… 第二日中午,午膳。 沈长胤还是要正常喝药的。 谢煜望着她一口一口的吞咽,每一口下肚就停顿许久,望着墙角的铁树。 忍不住说:“你考不考虑一口气喝完呢?这样喝更痛苦。” 沈长胤悠悠地望着她,难得示弱:“做不到,三殿下,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谢煜望着她唇上仅留的水光,忽然凑上去,吻掉了苦涩的药液。 沈长胤睁大了眼。 谢煜坐回自己的位置,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了?” “我说你不可以亲我,没说我不能亲你。” …… 漫长亲吻几乎将肺中氧气耗尽。 谢煜躺在床上,指着水光淋漓的膝盖,对沈长胤说:“都是你的错。” 沈长胤拿起床头的水,一饮而尽。 …… 日光与月光交替,在窗台上一点一点爬着时光的格子。 院中大树已经变成浓绿的,落下大片的阴影。 谢煜的卧室门窗紧锁,她与沈长胤不知道是竞争还是在合作, 两个人并非每时每刻都在荒唐,只是她们常常抱在一起,睡很久的时间。 有人在外是不情愿的太子,担着不想担但又不想扔下的责任;有人是需要复仇,需要集权,需要党同伐异,需要铁石心肠的摄政王。 但是她们一起闭上眼睛,昏睡香甜,从外面的世界里偷来了小小的冬眠,与两头相拥的熊并无差异。 府里上下都知道三殿下和沈大人不怎么出房门,只要她们送必要的吃食。 但是婚期将近,她们不得不准备起来了,将整个府里都装扮新婚该有的样子。 当两头熊从薄被下醒来,睡眼惺忪地算了算时间,发现明日就是婚礼时,都惊了。 无论如何,她们今日都要去确认一遍婚礼的流程了。 两人换好衣服,一起推开房门。 一入目,就是满院的红。 【作者有话说】 已修*1 第58章 到婚礼! ◎到婚礼◎ 谢煜在堂屋里绕着小圆桌,转着圈地走,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焦躁。 沈长胤静静地坐在桌边,用手撑着头。 “你怎么不急啊?”谢煜一边走一边问。 “明天就成亲了,我们俩居然对亲事的流程一无所知。” 沈长胤很是淡然,“小谢,我觉得张侍郎不会愿意以她的乌纱帽为代价,搞砸两位亲王的亲事的。” “再者,”她冷不丁地说:“大婚之日,最重要的还是新人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呢,仪式应当不是我们最关心的事情吧。” 谢煜停下脚步,“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小谢料事如神。”沈长胤歪头望她:“那请问与我厮混数日的太子殿下,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谢煜张了张嘴,幸好在她回答之前,张侍郎的脚步声响起了。 这位几乎全程负责了她们婚礼的张侍郎比两位当事人都紧张得多,也更加忙碌。 “二位殿下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没有的话我还得去看着那些厨子们备菜呢。” 因为过度忙碌,她满脸怨气。 “呃,我们来问问你新婚的流程,需要我们怎么配合?”谢煜迟疑。 张侍郎和缓下来:“我倒是忘了,您二位这几日闭门谢客,都没有给我向您讲解流程的机会。” 谢煜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鼻尖浮起绯红。 沈长胤自如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其她的东西我都安排好了,太子殿下,你安心在府里就好了。沈大人,您得收拾一下,咱们今晚得回您的那个王府。” “这样,明日上午您才能在自己家里梳妆,穿衣,到了中午乘坐婚车回到这里。” 沈长胤还没说什么话,谢煜先皱起眉头来:“她那个王府不都分给她的下属住了吗?哪里算她的家?” 张侍郎一愣:“总不能让沈大人从京城北郊的军营出嫁吧。” 谢煜更感觉奇怪了:“她就在这里、她的房间梳妆换衣,怎么了?” 张侍郎好言好语:“太子殿下,瑾王府已经是您的家了。” “也是她的呀。” “可……可总得有入府这个环节吧,门口的红毯都铺好了。” “我和她换好衣服之后先从后门出去,找个马车等着,等入府的环节到了,我们俩再一起走大门口的红毯。” 谢煜条理清晰,很快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长胤喝着茶,掀起眼皮看着她的背影,极为隐蔽地翘了一下嘴角。 谢煜想要说服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成功,张侍郎很快败下阵来,答应了她们两人各自从自己的卧室出嫁。 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条件:“您二位,从今晚开始,绝对不可以再见面了。” “下一次见面,得是你们俩穿着漂漂亮亮的婚服,站在王府门口红毯上的时候。” 张侍郎异常严肃:“尤其不可以像过去几天一样偷偷在卧室里荒废时光了。” 她这话一说,谢煜的脸又红了。 强撑着嘲笑,“我们俩的房间离得那么近,你怎么防止我们偷偷见面啊?” 张侍郎呼出一口气,“这您就不用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当日下午,她招来一批工匠,用屏风拼起来一个漫长的隔断,从堂屋到院子再到院门口,全都被一分为二。 而且她还通知了府里的所有人,严禁二位亲王私下厮混。 她在院子外面向侍女、侍卫们训话,谢煜和沈长胤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站着。 谢煜望着两米高的屏风,颇为不屑,“她居然觉得这个东西能拦住我。” 沈长胤在纱质屏风对面笑,只露出一个朦胧的身形,“给她留一些颜面,少欺负点张侍郎。” 第100章 谢煜自觉这话说得不对,“我欺负她?不是你欺负她吗?当初不是你以势压人逼着人家给我道歉吗?” “可张侍郎这几日来和我们议事,不都是太子殿下您亲自拒绝的吗?” 谢煜冷笑:“现在叫我太子殿下了,现在不是喊我小谢、小鱼的时候了,我也想换个人去拒绝她,你倒是能从床上起得来啊。” 这话一说完,自己都后悔了,捂住嘴,瞳孔放大。 她现在可以如此自然、直白地说出这种话了。 她不纯情了,都是沈长胤的错。 她干脆将整张脸都蒙在手心里,羞愤难当。 沈长胤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只是在屏风那边轻声安慰:“无碍,我相信不管是我们当中的谁在欺负张侍郎,她恨我们的时候都是一起恨的。” 好无力的安慰。 但是谢煜还是把头抬起来了。 院子里的人们都在外面接受张侍郎的培训,如今屋里空无一人,极为安静。 像极了刚刚过去的、门窗紧锁的几日。 在不同的时间段之间似乎没有一个清晰的界限,就像现在这样,她们俩明明都已经衣冠齐整,准备体面、周全地去完成一个联姻婚礼了,可是那天晚上的夜雨似乎仍有余威。 时间凝固在人的身上,是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散的雾气。 谢煜认真地说,“突然变得好真实啊,我和你要成亲了。” 沈长胤在屏风的那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煜长呼出一口气,咽了咽口水,“你刚刚要我的回答是不是?” 沈长胤笑了笑,“你知道我是在逗你的,不需要为此太过紧张,放轻松。” “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可以改变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漫无边际地说着些什么。 谢煜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拖过来一个板凳,踩上去,手搭在屏风顶上,轻飘飘地翻过去,落到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亲了一下沈长胤的脸颊。 随后就听到了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我先翻回去了。”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 沈长胤捂着自己刚刚被亲的地方,也有些愣,“嗯,嗯,你快翻回去吧,不然被抓到了。” 谢煜轻巧地翻回去,整理了一下衣服,刚好和走进来的张侍郎打招呼。 而沈长胤则捂着自己仿佛被花瓣拂过的脸颊,睫毛呼闪,心脏加速跳动。 即使是在过去三天里最荒唐的时候,她的心脏也没有如此剧烈地跳动,简直是疼痛的,简直在胸腔里碰撞着。 * 屏风另一侧,谢煜像是见到教导主任来了就飞速分开牵着的手的早恋学生,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对了,咱们酒席的菜色定的什么?”她笑眯眯的,过于友好。 张侍郎狐疑地望了她一眼,眼睛又向屏风的另一侧一瞥,到底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能回答: “用了一部分宫里的御厨,混了一部分从市井里请来的大厨,口味比较丰富,主要有清淡和浓油赤酱两种风格,配在桌上,相得益彰。” “之前定亲宴的时候您试吃说喜欢的几样菜品,也都加上了。” 谢煜根本没有认真听,只是一味的嗯嗯嗯、好好好,疯狂点头。 只要能把张侍郎的注意力从沈长胤那边拉回来,她什么话都说。 最后,张侍郎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觉得自己做出的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认可与赏识,心情非常好地走了。 谢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望了一眼院子上方蓝蓝的天空,发现白日还很长,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除了床第里的那些事,现在还可以有什么别的事情来消磨时光。 毕竟过去三日她与沈长胤不是在厮混,就是在白日睡觉。 思考了许久,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洗了个脸,清醒了思绪。 坐在书桌前,抽出一张纸来,先写了一行: ‘致沈长胤:’ 然后枯坐许久,再也写不出来第二行字。 这当然是很正常的,她自己的内心都没有答案,又要如何写下来。 渐渐的,她回顾起自己与沈长胤自认识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过短短的三四个月,却已经发生那么多事情,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是累人的。 如果有别的人将这三四个月的内容写成小作文,发到社交媒体上,她一定是冲在最前面评论‘分,断干净’的那种人。 她以前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很简单的,一段良好的关系就应该是一路绿灯才对,即使有波折,也只应该是缓水漂流那种级别的。 她始终认为,如果一段关系像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那这段关系就太累人了,没有保留的必要,人要学会节省自己的心力。 可是面对沈长胤,她总有新的力量,将这段关系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微妙、更加长久。 到了最后,她还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直至天色渐晚,她第一次和沈长胤同在府里,却分开用了晚膳,吃完饭之后,忍不住抓住一个侍女: “你去把沈长胤那半边堂屋里的铁树搬出去。” 她不会给沈长胤把药倒掉的机会了。 天色愈发的晚,月亮愈发的明亮,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可沐浴一新的谢煜躺在自己的床上,感到手中、怀抱中都空荡荡的。 她没有办法抱着另外一头熊一起冬眠了——虽然她们抱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嫌弃过因为对方的存在,自己不能摊成一个大字。 今夜格外的漫长,好在天总会亮。 第二天用过早饭后,无数个侍女、宫里来的嬷嬷就分别冲进了两人的房间,给两人梳洗打扮。 沈长胤思路清晰,且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那些嬷嬷们都一声不吭地做好事情,为她梳好发髻,快速溜走了。 她坐在自己的床沿,眼前的几扇门都打开,尽头是屏风,屏风的另一边是在吱呀怪叫的谢煜。 她活泼得多,和侍女与嬷嬷们都可以胡说八道,一边梳洗打扮一边瞎聊天。 直到嬷嬷们开始给她正式盘发髻。 大婚之日的发髻极为复杂,几乎是在用头发做一个精巧的编织品,为了不散架,要编得很紧。 这就让谢煜很痛苦。 因为她的头发并不是那种柔软的,可以随意曲折的类型,她的头发要硬得多。 故而时不时的发出一声怪叫:“头皮!别拉我的头皮!” “疼疼疼疼疼!” 沈长胤坐在床沿,一边听一边无声地笑。 谢煜还在杀猪般地呐喊:“疼呐!轻一点啊嬷嬷!你手艺行不行啊?” 嬷嬷中气十足:“我伺候过不知道多少个公主殿下了,老嬷嬷我的手艺当然行,疼是不可避免的。” 谢煜:“谁说的!沈长胤上次给我梳头就不疼,我要沈长胤给我梳头!” 她隔空大喊:“沈长胤,救命啊!” 沈长胤笑得头上的发钗都在不停地发抖。 张军医带着她今日要喝的药走进来,看见她笑成这样,脚步都迟疑了。 她家沈大人不是只有面无表情和笑里藏刀两种状态吗?这算什么? “你竟然会笑的?”她狐疑地问。 沈长胤略微收敛了一下笑容,伸手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我将与我心悦的人成婚,我为何不笑?” * 另一头,谢煜的发髻也终于被弄好了。 等侍女们纷纷退下,她才趁着四周无人,在镜子面前摇头晃脑,看着自己今天的模样。 抿着嘴想不笑,嘴角却压不住。 姜芳站在院子里就透过窗户看见她了,站在窗台外面问:“你高兴个什么劲?” 谢煜美滋滋地说:“虽然沈长胤很好看、很好看、有点过于好看了,但是我也不赖。” “然后呢?”姜芳没能懂。 谢煜深呼吸了一下,食指与拇指比了一个微小的距离:“我有一咪咪、真的只有一咪咪喜欢她。” “现在发现我们两有一咪咪的相配。” 她对着姜芳意外地坦诚,又补了一句:“这话你不能说给她知道。” 被酸掉大牙的姜芳嫌弃,“你最好也别说给我知道。” 太阳越爬越高,吉时将至。 谢煜深吸一口气,换上了大红色金线的婚服,顺着屏风围成的栅栏向府外走去。 在朦胧的屏风后,沈长胤与她同行。 两人在即将分别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她们都不知道彼此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们已经快要一整天没见,却感觉过去了很久。 沈长胤:“小鱼,待会儿见。” 谢煜:“婚礼见。”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谢!做恨做得大脑清醒了! 她是经典的身体行动力高于大脑反应力的人,身体上啥都做过了,大脑才开始启动,开始耍一下亲脸颊/暗恋情书之类的纯情老套小把戏。 第101章 我追根溯源,终于找到了最近审核如此癫狂的原因,好像是言情那边有个作者写得太过分,出事了,所以整体都在严打。 刚好和本文这段时期撞上了,我说呢,我每次写得时候都觉得这次能过审的。 老实说,我觉得我上一章真的什么都没写,看见你们一直想看,我心里还挺愧疚的,怕你们过度期待了,因为真的挺清水的。 (我要写基本都是54章未删减前的那种风格) 既然现在比较严格,我就暂避锋芒,番外再继续。 第59章 婚礼当天 ◎婚礼当天◎ 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直到傍晚天还很亮,远处的云霞泛红。 瑾王府门前,宽敞的大理石路面上洁净整齐,铺好了从东到西的漫长红毯,红色绸布挂在墙面上、树上,蜿蜒到远方。 门口和路面两侧已经有许多人,都在翘首以盼。 皇帝和几个公主站在正门口,周围没什么人。 路边站着的人就多了,有沈长胤的下属、谢煜的下属、谢煜的老师们、当初一起入狱后来被谢煜抓去念书当兵的小乞丐、抱着小花儿的小晚、静水村一直被谢煜赢钱的老村长…… 沈长胤的威武军与谢煜的特种营都出了人,肩膀上绑两条红绸,在道路两边护卫着,排场极大。 这条街的尽头还远远地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许多小孩手里拿着王府管家给发的糖,一边吮糖一边等着两个新娘子出场。 西沉的太阳依旧明晃晃的,照得地上的红毯也亮亮的。 两架马车分别出现在街的两端,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两架都绑着红绸的马车慢慢地向中间靠近。 张侍郎站在王府门口,吆喝一声:“起纱帐——!” 立刻有两个人用两根杆子支起粉白色纱帐做的帷幕,刚好挡在两架马车之间。 张侍郎:“新人下车——!”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两个大红色的身影一个跳下马车,一个缓缓地从马车上走下来。 两人今日的婚服都是大红色面料配金线刺绣,有一圈金色刺绣的裙摆落地,让明艳的波斯红毯都变得黯然失色。 老金和朱听在车下面等着沈长胤,谢煜下车后被姜芳与小晚给围住。 她们往谢煜的手里塞了一截半米长的红绸,让她双手捧着,又提醒她往前看。 谢煜这才注意到眼前巨大的粉白色纱帐,有微风拂过,只吹动了纱帐的底下,让她看见纱帐对面的红色落地裙摆,对面的人影却是隐隐绰绰的,只看得见一团被纱账模糊了的火红。 张侍郎高声:“落纱帐,一见定终生——!” 谢煜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呼出,有些紧张。 两个动作利索的人爬上杆头,将绑着纱帐的绳子给剪断。 巨大的粉白色纱帐缓缓落下,像云霞坠地,露出后面明艳清丽的人影。 谢煜第一次知道沈长胤这么适合红色。 金色点翠头冠垂下摇摇晃晃的红玛瑙坠子,落在乌发上。 那张不施粉黛便足以动人心弦的脸如今描了眉、铺上了浅淡的胭脂、抿了莹润的口脂。 正红色绸缎的嫁衣领口中间是一枚金线镶嵌的红宝石扣子,恰好是衣服两侧刺绣出的凤凰所追逐的中心。 那双从来都黑深如寒潭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她在你心里本就千般万般好,现在又为你盛装。 谢煜手心里捧着红绸,捂着自己的心口,头一垂,向旁边歪去——表示沈长胤好看得她快要心脏病发、要死了。 原本端庄静谧,不形于色的沈长胤轻轻地笑了起来,也轻轻地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张侍郎又喊道:“新人上前,永结同心。” 两人向彼此走去,在瑾王府的正门口相遇。 在张侍郎的示意下,她们将自己手里的红绸缎打结,象征永结同心。 打好结后,谢煜还拽了拽,确认不会松散,一抬头看见沈长胤那张离得过近的面容,悄无声息地红了脸。 幸好有胭脂的遮盖,不至于太过明显。 “新人入府——!” 她与沈长胤一人拿着绸缎的一头,向府中走去。 堵在门口的皇帝和几位公主自觉让开位置。 门槛已经被漆成朱红色,两个人轻轻跨过,这才发现府里的红色装束比外面还要夸张,入目可见的一切东西上都有着红绸。 沈长胤恰巧站在接近皇帝的这一侧,与皇帝目光相遇,她仅仅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皇帝的声音很低,神色有些恼怒:“能把她蛊惑成这样,也算你有些本事。” 沈长胤不明所以,不确定她在说什么,但在自己的新婚之日也懒得挂怀。 府里也铺好了红毯,一直通向主屋的大堂,红毯两侧是许多用来宴请的圆桌。 如今客人还没有入席,红毯两侧站着侍女和嬷嬷们,她们手里举着两个铜盆,里面是米、麦、高粱、红豆等作物的混合。 谢煜和沈长胤走下门口的台阶,被抛洒了这些米麦。 嬷嬷们笑着说吉祥话:“福嗣绵延,百年不休。” 两人都微眯着眼,笑着侧头躲避。 继续往前走,侍女端上来托盘里的两只石榴花。 五月榴花照眼明。现在正是最早一批石榴花开放、火红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拿起石榴花,给对方佩戴上。 谢煜全程不敢看沈长胤,只将眼神汇聚在花上,轻轻地将石榴花插进沈长胤的乌发里。 插完了花,又进了主屋的大堂,客人们也跟着鱼贯而入,在屋里等着。 张侍郎匆匆走到两位新人面前,宣布接下来将要行拜礼。 理论上,拜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可众人等了一会儿,竟然没有等到皇帝坐到大堂的主位去。 难道是政务繁忙,先行离场了? 张侍郎和谢煜似乎早已知道这一点,神色毫无异样。 张侍郎吆喝道:“一拜天神——!” 沈长胤也因为皇帝的突然离场轻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和谢煜向前弯腰拜了拜。 “二拜厚土——!” 两人再拜。 “妻妻对拜——!” 两人持着同一条绸缎,面向彼此,对视几秒,都轻轻垂下眼,低下头去,脸颊飞起相同的薄红。 二人对拜。 张侍郎:“礼成——!” “宾客入座——!” 人群散去,各自找各自的位置坐好,沈长胤这才低头问谢煜:“皇帝呢?” “走了,挺好的。”谢煜说:“她如果留下来才更尴尬,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向她行拜礼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张侍郎却恨恨地走到她们身边:“太子殿下,下次如果您要给陛下送这样的信,请你另请高明。” 谢煜摸了摸鼻子:“知道啦知道啦。” 张侍郎走了,沈长胤才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谢煜:“没什么。” 沈长胤凝视。 谢煜:“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写了一封信告诉她:如果她非要来当这个高堂的话,没有人会向她行拜礼,我也不会,到时候只会让她尴尬。” “而且我很贴心,给她提出了解决方案。如果她留在这里,但不当高堂,也会很尴尬。我建议她早点走人,这样还能以一个国事繁忙的理由给自己留点面子。” “现在看来,她接受了我的建议。” 沈长胤抿了抿嘴,环顾四周,众人都还忙着入座,没有人关心她们。 她飞快地抬起袖子,在宽袖的掩盖下,向谢煜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然后自己悠悠放下袖子,重新站好,一副端方清冷模样。 只留下谢煜双手深深捂脸,耳朵发红。 宾客们好不容易地都入席、坐好了,张侍郎才匆匆回来,“同案同饭,一生平安——!” 两个侍女抬着一张小方桌从大堂侧门进来,摆到两位新娘面前。 又搬了一张条凳放在桌后面。 张侍郎:“二位新人,请入座吧。” 谢煜这才放下自己的手,却还是不自然的样子。 她坐在条凳的最左边,刻意与沈长胤拉开了距离。 沈长胤看她这个样子,一时间居然也有些心慌,犹豫自己刚刚是否太过鲁莽。 ——说来可笑,她曾经主动亲吻谢煜嘴唇,那时候都未曾如此担心过。 这次只是亲个脸颊,反而患得患失起来了。 她坐在条凳的最右边,也与谢煜保持了最大程度的距离。 张侍郎看着她们俩,说都懒得说,只是招呼着侍女们赶紧上菜。 宾客们已经开始品尝起桌面上的菜色来,谢煜和沈长胤都望着正前方,没动筷子。 然后,谢煜悄悄地、小心翼翼地、使用微小距离地,向沈长胤的方向挪了挪。 同一件事,沈长胤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第102章 在高朋满座里,两人都做贼心虚,一次只挪动五厘米,还要休息一会儿,过了几十息后才继续向彼此靠近。 直到只隔着将近半米的体面社交距离,才停止挪动。 为了表现得自然一些,不被别人发现,谢煜拿起酒来喝,沈长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饰。 动作做完,手向着彼此的方向伸去,都想自己去主动牵手,却出乎意料地在空中相碰。 指尖相撞,便如同磁铁一般牢牢紧贴,扣在一起。 她们在自己的婚礼上隐蔽地牵手,并且为此微笑起来。 两个人都不动筷子,就只是牵手——两只扣在一起的手在空中摇晃,像秋千一样。 * 不过,她们俩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她们应该趁着能够吃饭的时候多吃一点的。 因为品尝过一遍菜色的宾客们开始向她们敬酒。 谢煜和沈长胤不得不一个人一个人地应付过去,到最后,酒喝了个半饱,饭菜却没吃上一口。 谢煜是挨不得饿的,胃里仿佛火烧得一样,但今天是她自己结婚的日子,她总不能在自己的好日子里翻脸,就只能忍着。 忍着忍着,饿过劲了,她这才发现沈长胤似乎也饿得有些受不了了,视线好几次投向桌上的酒酿馒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酒过三巡,现场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 张侍郎这才拍拍手,吸引注意力。 “送二位新人回房——!” 屋内屋外所有的客人都是一阵起哄。 谢煜和沈长胤肩并肩,在祝福和起哄声中回了自己的院子。 众人看着她们慢慢走入昏暗中的背影,眼神里未免都充满了促狭——这可是洞房花烛夜啊。 谁也不知道,谢煜关上房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两个酒酿馒头。 “我对你好吧。”谢煜得意,“我偷馒头还给你偷一个呢。” 沈长胤双手捂着心口,“感激涕零。” 她们的婚房用的是谢煜的房间,红色的喜被上洒满了栗子、花生之类的东西。 两个人坐在床沿,一人一个馒头,慢慢地剥栗子吃。 沈长胤忽然说:“张侍郎说,她已经把今日贺礼的册子送到婚房了。” 谢煜立刻激动地站起来,找出那个小册子,重新坐回床沿,和沈长胤头靠着头地看别人到底给她们送了些什么。 “一人半高的红珊瑚两座。”谢煜用手指着一列字,慢慢地念。 “想不出来这有什么用。”她吐槽:“还是海底活的珊瑚最好看,这种珊瑚盆景除了贵能有什么用。” “对了,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蜜月期去海边玩吗,我教你潜水吧,可好玩了。” “对了,如果这个人之后家里有喜事,我们是不是还得回一个等价值的礼物啊。”她很现实地苦恼着。 沈长胤指了指另外一列字,朝她眨眨眼:“这个人送的是宽一丈的黄珊瑚盆景,我们可以交换着回礼。” 等红珊瑚家的人有喜事,就把黄珊瑚送过去;黄珊瑚家的人办事呢,就把红珊瑚送过去。 东西并没有增加,但是在流通的过程当中,双方都实现了人情往来的需求。 谢煜:“天才啊你。” 她又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东海夜明珠一对,这个好,我一直想知道夜明珠到底能不能当成灯来用。” “绿孔雀两只,标本吗,哦——,活的!我也算养上孔雀了!” 她叽叽喳喳,开心得不得了。 沈长胤含笑着望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总管谢煜叫未婚妻。 可现在,她们是彼此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她试探性地开口: “老婆?”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恭喜结婚! 小谢小沈99! 第60章 从新婚夜到蜜月 ◎二合一纯爱(7000营养液加更)◎ 时下对妻子的称呼中,老婆是一些低微的市井中人才会用的,稍微有头脸的人家都会管自己的妻子叫夫人或者娘子。 但沈长胤就是莫名觉得谢煜会对老婆这个词反应更大。 她果然没有猜错。 谢煜手一紧,纸页被团在手心里抓出褶皱,耳朵好像火烧的一般又烫又红。 恼怒而结巴,“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叫我?” 沈长胤隐蔽翘了一下嘴角:“三殿下,今日可是你我婚礼。” “那你也不能这么叫……” 谢煜琥珀色的眼睛瞪圆了,却想不出别的话来反驳。 于理,她与沈长胤今日成婚,从今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妻妻了,沈长胤叫她一声老婆,不过分。 于情,她和沈长胤该做的都做过了,她也不能昧着良心强行宣称自己对沈长胤毫无感觉。 如果毫无感觉的话,她不会主动亲吻沈长胤。 天知道,那天情不自禁舔吻了沈长胤嘴上的药液后,她自己有多慌张,心里早已是兵荒马乱,表面上却还要强撑着气势,理直气壮地说:“我说你不可以亲我,没说我不能亲你。” 可是如果真的答应下了这个称呼,她又觉得不对劲。 不同的恋爱阶段,不应该有不同的称呼么? 她记得自己高中同学谈恋爱的时候要么互称名字,要么取昵称,甚至只是管对方叫做‘学姐’‘学妹’。 她高中的前桌就是一对情侣,谢煜每天看着她们两个人下课后腻歪在一起。 即使两人吵架了,左边的这个也只会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奥利奥,撕开,轻轻推到右边这位的桌子上,“同桌,贿赂你,咱们和好吧。” ‘同桌’,这样的叫法就很有意思,谢煜更喜欢这种叫法。 沈长胤还在轻轻偏头看着她,“那三殿下,你想我叫你什么呢?” 谢煜鼓鼓嘴,“室友?” 很快又自己否决掉了,“不顺口。” 最终勉勉强强地说,“你可以叫我小谢和小鱼。如果你非要喊我妹妹的话,我偶尔也会应,但是希望你不要抱太大的期待,我不是每次都会回答你的。” 沈长胤立刻含笑说,“好的,妹妹。” 谢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下巴抬高,勉勉强强地答应:“嗯。” 沈长胤:“那妹妹,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要不要……” 谢煜立刻反应过来:“不要。” 她望着一粒从床上滚下来滚到墙角边缘的栗子,“沈长胤,我们聊天吧。” “开夜谈会。”她转头望着沈长胤,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认真:“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聊过一次天。” 她从来都不知道沈长胤的过去,也几乎不向沈长胤透露自己的过去。 在高中的时候,左前桌喜欢上了右前桌,偷偷和谢煜透露过心思,表示自己要开始追右前桌了。 谢煜当时还不理解她要怎么做,第二天就看见左前桌在课间里没话找话,笨拙地说:“我初中的时候参加汉字成语大会,拿了全市第二名。” 坐在她身后的谢煜目瞪口呆,心想谁会喜欢这种孔雀开屏的傻子? 但是右前桌转过头来,回复说:“那你是不是还要背词典啊??” 两人就这么聊起来了,过了两周就早恋了。 谢煜一直不懂这其中的逻辑,直到刚刚才隐隐有些明悟。 如果我喜欢你,我就想知道你的过去,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的过去。 所以她艰难地开口:“我五十米短跑六秒三。” 怕沈长胤不理解,立马补充道:“五十米就是十五丈,一秒是三分之一息。” “所以,我跑十五丈只要两息多一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炫耀的大傻子,“达到了国家一级运动员水平……” “很厉害。”沈长胤真心实意地说:“如果是我来跑的话,可能要四息,你天生就可以跑这么快吗?” 谢煜逐渐抬起头来,眼睛逐渐发亮:“要训练的,不仅要跑,还要……” 她啰啰嗦嗦地讲完,自己都觉得这个故事讲得很差,沈长胤却依然很耐心地点头听着:“所以你在‘六秒八’这个成绩上卡了很久喽。” 谢煜抿着嘴,发出一声声调奇怪的‘嗯’,手背在腰后,晃来晃去,扭扭捏捏。 又小心地抬起眼皮问,“那你念书为什么这么厉害?” 沈长胤回忆了一会儿,“我天生过目不忘,但那个时候没有钱买书,所以只能匆匆地在课堂上背下来,回家在脑中温习。” “在脑中温习的速度比下笔要快得多……”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们应该‘被翻红浪’的洞房花烛夜,她们两个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边吃着栗子,一边慢慢地、谨慎地挑选出自己过去的故事分享,并将对方的故事铭记在心里。 谢煜当然没有分享自己所有的故事,比如她五岁那年还在幼儿园午休的时候尿床了,这种故事就很不利于自己的形象。 第103章 因为她在乎自己在沈长胤心中的形象,所以她只分享那些‘完美’的、不会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的故事。 她相信沈长胤也是这么做的。 她们像两头蜗牛,慢慢地伸出自己试探性的触角。 直到两人席地而坐,靠在床沿,头靠着头睡着了。 直到红色的喜烛流了一夜的眼泪。 * 第二天起来,两人都毫不意外地落枕了。 谢煜按着自己的脖子,正准备吩咐府里的管家替她们收拾行李,准备去海边玩。 却收到了来自宫里的消息。 内侍说:“太子殿下请缓步,昨日江南来信,江南水师将不日北上,觐见天子,陛下希望太子殿下在婚期内不要离开京城,到时与她一同接见江南水师的沈大人。” 谢煜听到这个消息,当然生气,但是为了这件事和皇帝大闹一场也犯不上,只能气鼓鼓地挥手,让内侍走了。 转头就回屋,和正在收拾自己行李的沈长胤抱怨,“别收拾了,皇帝说江南水师要来京城,让我们不要出去旅游,等着见江南水师。”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没有眼力见。”假期泡汤,她攻击着罪魁祸首。 又说:“不过这个江南水师也有一个沈大人呢。” 沈长胤收拾行李的手在她提起江南水师的时候就停顿了,此刻直起腰来:“是啊,这个沈大人便是江南沈家的家主。” 江南沈家?好耳熟。 谢煜挠了挠头,然后缓缓睁大眼睛:“之前和我定亲的那个……?” 沈长胤点点头。 虽然和沈家定亲的是原来的三公主,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谢煜,但是她依然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尴尬。 面见江南水师,沈长胤必定和她一起去见的,到时候新婚的两人面对被自己退婚的沈家家主,会是怎样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沈长胤垂下眼睛,“严格来说,您与沈家大小姐的亲事尚未取消。” 谢煜现在是真的惊恐了,见鬼一般地望着沈长胤。 “当初与皇帝协议的内容只有你我成亲,并没有强行规定要取消您与沈家大小姐的定亲。” 沈长胤面无表情。 谢煜急得更是团团转,“这东西不会自行取消吗?我和你定亲了,那我的上一门亲事当然是作废了啊。” “情理上确实如此,可没有取消就是没有取消。” 沈长胤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无端显得有些阴鸷。 谢煜赶紧挥挥手,“不担心不担心。” “人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肯定不会扒着我不放,你我都定亲这么久了,她们也没来追问,那肯定就是默默接受了。” “这次见她们虽然有些尴尬,但我觉得整体上问题不大,沈家家*主能够统领整个江南水师,一定是个有胸怀的人。” 她叽叽咕咕念了一通,安慰自己,安慰沈长胤。 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可你是沈长胤啊,你不是算无遗策的吗?你当初怎么忘了这回事儿?” 沈长胤抬起头来望她,不回答。 心里却说,当初谁知道会有今日。 当初她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留谢煜活到今日,便更懒得与沈家计较。 可看着如今情势,她是真的后悔了,她确实应当逼着皇帝把这门亲事取消了的。 说起这件事,她忽然掀开眼皮:“你与沈家大小姐定亲的白玉佩呢?” 她的语气温和,语速适中,疑问语气刚刚好。 但是谢煜身后莫名起了冷汗,竖起三根手指朝天:“扔在宫里了,根本没有带出来,说不定已经丢了。” 她绝地求生,赶紧把这件事带过去了,“对了,既然不能出京城,我就给自己找了另外一个活动。” 沈长胤:“嗯?” 谢煜拉着她的手来到院子里,右手一挥:“我要改造这个院子——!” 她热情洋溢地划分着区域:“诺,那边一大块把大理石砖给铲了,换点土进去,铺个草皮,再在上面安一架秋千。” “你不要觉得秋千很俗套,不想要。我们这个不是你想象中的优雅秋千,是那种可以荡得好高好高,可吓人的那种秋千。” 沈长胤:“小鱼,我觉得那种秋千可能还比不上俗套的秋千吧。” “怎么会?”谢煜拍着胸脯保证:“到时候你坐上去,我来推你,包管你飞得高高的。” “到时候小花儿也可以在草皮上玩了,我们还可以把摇椅放到草皮上。” 她规划得很好,沈长胤却忽然问:“小鱼,这是你第一次装扮这个家里吗?” 谢煜一愣,“是吗?” 是的,沈长胤想。 你有没有一点愿意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度过更加漫长的时间? 她说:“小鱼,你有没有觉得,我已经做到了,我要赢了?” 谢煜骤然往旁边退了一步:“什么什么你就赢了,瞎说,天天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我什么时候表白了?” “我没说喜欢,你赢了什么?” 沈长胤轻笑:“啊,对,我没赢。” 谢煜耳尖发红,愤愤离开。 * 两人既然没有办法出京游玩,呆在府里也是呆着,用过午膳后就招了自己的下属来交代事情——毕竟已经是亲王和太子了,不可能真的撂下一切不管。 谢煜和姜芳交代了南郊民兵的训练计划,特种营的规划等等内容,又让姜芳给东宫的臣子带了口信,然后才说起了江南水师上京的事情。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她与所谓江南沈氏大小姐定的那一桩亲事了。 她庆幸道:“幸亏这次来的是她老娘,不是她,否则这个场面还要加倍难看。” 姜芳却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没和老娘一起上京呢?” 谢煜挥挥手:“我查过了,她在江南水师里面没有任职,既然没有任职,见到我又还会尴尬,人家为什么还要和老娘一起过来?” 姜芳竖起食指摇了摇:“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为了抢你而来呢?” 谢煜拉远身子,发出一声嗤笑,表示对这种异想天开的鄙夷。 “人家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抢一个自己根本没见过的未婚妻?” 她四下望了望,低声说:“再说了,即使她为了抢我上京了,也肯定干不过沈长胤。” 她自认为严肃地绷起脸:“沈长胤能把她弄得人财两失、身败名裂、体无完肤、永世不得超生。” “啧,太残忍了,尽量不要这样伤害人家。” 姜芳看了她一眼:“沈长胤要是那么坏,你又得意得笑个什么劲?” 谢煜一摸脸,“我笑了吗?我没有吧。” 姜芳看不下去了,“脸上的肌肉都笑酸了吧你。” “心里蛮爽的吧。” 谢煜揉揉脸,“也没有~” 既然说到沈长胤了,她就顺嘴聊起来,“她今天居然说她赢了?哈!” 姜芳抓着她们新婚时桌子上剩下的瓜子吃,“人家当初说自己能做到,意思就是能让你喜欢上她,现在人家确实是赢了啊。” 谢煜哼了一声,“那只是一场战役,而不是整个的战争,到最后肯定是我赢。” 姜芳吐槽:“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个输赢的标准是什么?” 谢煜拨开一粒昨晚剩的栗子,啧啧道:“所以你们这些单身人士根本就不懂我们的世界。” 姜芳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 * 第二日白天,给院子里撬开大理石砖、换土、铺草皮的工匠们就来了,动作麻利地做好,又退出去。 然后又来了一批送木料的人,还带来了许多木工的工具,却不见木匠。 沈长胤疑惑地问:“妹妹,你没请木匠吗?” 谢煜抖了一下,忽然觉得‘妹妹’这个昵称不太合适,但还是答应了一声: “对,我要自己做。” 对于她这种胸无大志的人来说,diy也是人生中的一大乐趣。 她亲自画了图纸,熟悉了一遍工具,开始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如今是五月初,虽然算不上太热,但她这种奋力干活的人也还是要出汗的。 没过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外袍脱了,袖子撸到肩膀上,戴着手套,叮叮咚咚地一通折腾。 沈长胤看着她上臂的肌肉线条,眼神闪了一下。 谢煜是那种会点上两杯奶茶然后才能开始复习理论课的人,所以她今日在diy活动中也给自己安排了饮食。 喝的是果茶,用的是她之前特意研究出来的桃桃茉莉配马蹄丸子的配方,芦苇杆洗净了当做吸管,白瓷杯里冰块碰壁,叮铃咣当。 小厨房端上一杯果茶一杯奶茶,放到桌上。 谢煜端起果茶自己喝了一大口,爽了个透心凉,才对沈长胤说:“奶茶是你的,温热的,我知道你喝不得凉。” 第104章 她向沈长胤抛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大意是:‘我贴心吧,你更喜欢我了吧,我要赢了吧’。 沈长胤轻轻一笑:“谢谢小鱼。” 而后低头喝起了醇香的奶茶,指腹在杯壁无声地轻轻敲着。 看着谢煜锯木头,时不时地用胳膊擦一下额头上的汗。 厨房很快又端出两碗酥酪来,放到桌子上。 谢煜这才放下锯子,没急着吃甜品,反而渴得又先喝了一大口果茶。 她将杯子放下,沈长胤又将那个杯子拿起,唇瓣贴着谢煜刚刚喝水的地方,喝了一口果茶。 谢煜立刻僵住了,去拿甜品的手在空中悬着。 她结结巴巴,“我,这是我的杯子,我刚喝过……” “想尝尝果茶而已。”沈长胤悠悠地说:“妹妹,你不会介意吧,毕竟我们俩都亲吻过了。” 谢煜咬牙:“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你喝,你喝。” 她伸手去拿酥酪。 这个酥酪实际上也是谢煜改良过的,用一层糯米皮包裹着中间的奶制品,塑造成一个方形,方便拿取,也方便食用。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的酥酪吃完,看见沈长胤还在小口小口地吃甜品,就放松了警惕。 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下一秒,温柔酥软的触感就落到了她的唇上。 糯米与奶香气落入鼻腔,她下意识地就叼住沈长胤送到她嘴里的半截酥酪。 然后睁大了眼睛。 沈长胤自然地将吃的放到她嘴里,自然地退回原位置,悠悠地喝着自己的奶茶,“我吃不完了,谢谢妹妹。” 看着谢煜半天不动,还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谢煜慢慢地将酥酪吃了下去,死也不肯表现出惊吓,坚决捍卫自己不动如山、‘这都是小场面’的形象。 “没什么。”她撑出一个笑容,悄悄磨牙。 沈长胤,你手段了得! 【作者有话说】 在爱情战争里,小谢低攻也低防。 是所有爱情烂战的主打人,主要靠意志在抗。 第61章 从引诱到亲吻 ◎笨笨小谢◎ “我怎么可能输给她?” 装秋千装到了一半,姜芳急匆匆的有事来找谢煜,恰好谢煜也累了,两人就干脆进书房休息了。 事情虽然紧急但是不大,谢煜很快签好了公文,透过窗户看见沈长胤还静静地坐在院子的摇椅上,读着一本古籍。 和姜芳讲了今天下午沈长胤做的事情。 姜芳听完后叹为观止,“太子殿下,你一点胜算也没有啊,她太厉害了。” “实话实说你有没有心动吧?” 谢煜偏偏不服气,“我也能撩她,论勾引,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姜芳向后仰了仰,拉远视线,上下打量了腰杆笔直的谢煜几下。 “你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魅力吧。” 谢煜:“你敢说我没有魅力就完蛋了。” 姜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有的人的魅力能够让人一见钟情,日思夜想。” “你也很有魅力,只不过是那种让人更愿意和你出生入死打天下的魅力。” 谢煜不服。 姜芳循循善诱:“所谓情爱撩人,要的是身段柔软,模糊婉转,你在这个方面略微缺少天赋。” 谢煜冷笑:“我不信。” 她当即苦思冥想,做好了攻略,把姜芳赶了出去。 她像轰小鸡一样地把姜芳轰出院子,回过头。 沈长胤正坐在浓绿树荫底下的摇椅上,放下手中的书卷,眉骨清晰,向她望来:“天色渐晚,怎么不留她用晚膳?” 当然是因为她在这里不方便。 谢煜:“她有约了,刚好我也需要时间把秋千做完。” 她大声说:“现在我要去用锯子了。” 沈长胤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拿起古籍。 谢煜跪坐在一块白杨木板前,拿起锯子开始拉扯,“这个锯子好锋利啊。” 见沈长胤还没有放下那本可恶的书,又补了一句。 “锯齿好可怕。” 装模作样地用手背抹一抹额头,“我好热,好累。” 沈长胤翻了一页书,关切地说:“让管家请木匠来吧。” 谢煜把锯子放下,单手叉腰,望着从刚刚开始都没有看过她的沈长胤,鼓了一下嘴,脸颊像河豚一样鼓起。 恰巧路过院子外的管家,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匆匆赶来:“二位大人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谢煜一挥手:“你出去。” 她一声不吭地重新拿起锯子,开始做木工,没过多时,就被木头上的一根倒刺刺进了指尖。 星点的血迹渗出,染红了白色的木刺。 她高举着手指头冲到树荫下,“我受伤了。” 沈长胤立即将书放下,一眼先扫遍全身,没发现大的伤口与衣服上的血迹,有些疑惑。 谢煜将手指头往她的面前送了送。 粉白色的食指指尖上有一小点的猩红,血已经凝固了,如果不是木刺还卡在肉中,这点伤口就应该愈合了。 沈长胤喊了侍女过来:“府里可有手巧且稳的绣娘,让她带两根针过来,把木刺给挑了。” 谢煜夸张地用自己的左手支撑着受伤的右手,食指倔强地伸在空气里,“就这样?” 沈长胤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木刺细微,针尖锋利,挑刺既要手力,又要眼力,我并不擅长,还是让绣娘来吧。” 绣娘很快就来了,让谢煜坐在桌边,手摊在桌子上,针尖在指尖挑过一瞬,片刻的扎心疼痛后,带血的木刺被挑了出来。 绣娘离开后,谢煜仰着头望着在一旁站立的沈长胤,微微睁大眼睛。 “小谢,你的眼睛红了。”沈长胤说。 谢煜点点头,又把眼睛往沈长胤的方向送了送。 对的对的,我眼睛红了,我很脆弱。 沈长胤:“我看见你揉眼睛了。” 谢煜手一僵。 沈长胤语重心长:“刚刚做过木工,手上灰尘木屑多的很,最好还是不要直接用手去揉眼睛。” 谢煜挤出一个微笑,“你说的对,谢谢提醒。” 受了打击,她重新回去做秋千,等到用晚膳的时候,一架木质双人秋千就已经立在草地上了,白杨木的材质,配着绿茵茵的草皮,格外清爽。 谢煜退后好几步,观赏着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冲淡了下午撩人不成给她带来的挫败感。 沈长胤站在门口:“小谢,吃饭了。” 谢煜洗了手,回到堂屋的小圆桌旁坐下。 今天晚上吃的是肉丝炒茭白,清炒虾仁,马蹄炖肉饼,还有一道素炒莴笋,两小碗莹润的米饭,静静的在桌边摆着。 谢煜坐下,拿起筷子,眼珠子一转。 刻意只小口吃着离自己最近的莴笋、茭白,吃了一小碗饭,忽然轻轻地靠近沈长胤,低声说:“能给我夹个虾仁吗?” 说完后抬眼看着沈长胤,努力模仿着小花儿求喂食的样子。 沈长胤望了一眼只有二尺见方的小圆桌,拿着筷子的手也顿了顿。 然后从善如流地给谢煜夹了一块虾仁。 谢煜很是满意,向着她眨了两下眼,弯起眼角,“谢谢——” 将那块虾仁吃了,又说:“好清甜——” 语气轻佻,尾音上扬,原本清朗的本音都被她夹出了甜腻味。 沈长胤朝她笑笑:“好吃就好。” 自觉成功的谢煜开始认真吃饭,吃得酣畅淋漓,频频下筷。 直到下意识地自己夹了一块虾仁放进嘴里,感受到鲜虾独特的口感,她才愣住了。 缓慢地抬起头,望着沈长胤。 沈长胤仿佛没看见她的动作一般,又给她夹了一块虾仁。 谢煜沉默地将虾仁和米饭一起吃下。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就是这样,就像初中生只有在成年后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么中二一样,谢煜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把戏有多么拙劣。 一张小小的圆桌,总共就四个菜,她伸手就能够着,却还要矫揉造作地让沈长胤帮她夹菜。 接下来的一整顿饭,她都只刨饭,假装桌上的菜不存在。 还是沈长胤时不时地用公筷向她碗里夹一些菜。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实际上很诚实地把那些菜都吃完了。 连莴笋都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了饭,她很是萎靡了一会,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整旗鼓。 她必须要回自己的房间,因为见到沈长胤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不及格试卷一样难受。 她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比喻。 她见到沈长胤,就像将自己的不及格试卷放到同桌的满分试卷旁边一样,非常难受。 但最终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热情招呼沈长胤和她一起试试新的秋千。 第105章 沈长胤也很给面子,坐到秋千上。 两人贴着彼此坐着,谢煜蹬了一下地面,秋千就像小船一样轻微摇晃起来。 月亮洒下明亮的清辉,院中亮得几乎如同白昼,沈长胤似乎也很喜欢这架秋千,将手中的书临时放下,望着天上寥寥无几的星子。 谢煜也望了一会儿,然后偷看了沈长胤一眼。 她有一个绝招要尝试,这将是破釜沉舟的一招。 首先是迅速靠近,出其不意,攻敌不备。 “肩膀可以借我做个枕头吗?”她说着。 不等沈长胤回答,就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沈长胤的肩膀上。 沈长胤愣了一下,才说:“嗯。” 第二步,得寸进尺。 她伸手,将沈长胤的手捞到自己的手里,与沈长胤十指相扣,在空中轻轻摇晃,看着手在地面上落下的影子,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第三步,温水煮青蛙。 她渐渐地不摇手了,似乎有些累了,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均匀。 沈长胤也就这样静静地让她枕着,自己安静地赏月,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长。 第四步,形神兼备,温柔一刀。 谢煜假装眯上眼睛睡着了,等过了一会儿醒过来,就可以完成揉眼睛+伸懒腰+嗓音慵懒+头发微蓬但可爱+揉一揉沈长胤的肩膀的这一套连招。 然后她就真睡着了。 睡得很香。 打了两声呼噜,把自己给惊醒了,以为打雷了,立刻抓紧沈长胤的胳膊和秋千的扶手,进入战斗状态。 愣了两下,才回过神来。 不敢听到答案,但还是问了,小小声:“我是不是打呼噜了?” 沈长胤的那本古籍已经快要看完了,被谢煜枕了那么久,却依然还是一副无可挑剔的仪容,“嗯。” “可能是今日做秋千太累了,不用担心,三殿下你平日里是不打呼噜的。” 她还在安慰着谢煜什么。 谢煜却完全听不下去,望着自己月光下的阴影,垂头丧气。 一次失败还可以说是趣味,但哪怕是游戏,连输三局都足以让人怀疑自己。 姜芳说的真的没有错,她根本没有那种引诱别人的魅力。 她知道什么样的魅力讨人喜欢——沈长胤那样的。 沈长胤做那些事情很自然,会让自己的心脏轻微加速。 如果那是满分试卷,对比起来自己就是不及格的试卷——可明明自己是精心作答了的。 她立起一只脚,脚尖在草皮上磨啊磨,一句话也不说。 第一次发现自己可能是愚笨的,心里头沉甸甸的,也和自己生闷气。 有点难受。 匆匆说了一句:“我先回房间了。” 掉头就想走,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沈长胤的手从她的手腕滑到她的手心,不容置疑地与她十指相扣,然后将她轻拽回来。 谢煜还低着头,沈长胤弯腰看着她的神色,然后将她的头轻轻地捧起来。 “我很心动。”她望进谢煜澄澈的琥珀色眼睛里。 很认真地说:“一点都不笨,不仅可爱,还让我想要亲吻……” 谢煜用力撞到她的嘴唇上。 极用力的一个亲吻,牙齿撞得唇瓣发痛。 谢煜眼睫颤动,仔仔细细地望着沈长胤的眼睛:“我……” 第62章 从卧室到码头 ◎沈长胤忽然牵住了谢煜的手。◎ 喜欢这件事大约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不喜欢,第二个阶段是你不知道自己喜欢,第三个阶段是你已经知道了但无法说出口。 谢煜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她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但又知道自己经将沈长胤的期待吊起来了。 望着等待中的沈长胤,她眼睛一睁一闭,像当街抢劫的人一样,又亲了沈长胤一口。 亲完之后岔开话题,“好晚了,走吧走吧,回屋了。” 她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语无伦次,却踩到了一片湿滑的草皮,立刻向后摔去。 今日做秋千的时候用到了一把锋利的刀,忘记收了,隐藏在草丛里,现在直接划穿了她的衣服,在肩膀处拉出一道大口子。 她立刻痛叫了一声。 侍女、侍卫都匆匆忙忙地冲过来,其中一个负责收拾院子的侍女一看谢煜拿起了那把锉刀,脸立刻白了。 “太子殿下,是我,是我遗漏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就要求饶。 谢煜挥挥手:“没事,是我走路不看路,你先下去吧。” 她艰难地摇晃起身,“你怎么了?” 沈长胤的面色极为冷淡,“为什么总是在受伤?” 谢煜:“嗯?” 她终于看到了沈长胤眼中的愠怒。 “你的命很便宜吗?你不是肉体凡胎吗?” 愤怒使得她的眼睛明亮,“受伤了也不生气,疼痛了也不喊,有人想活而不得,你却这么轻易地对待自己的命。” 她拂袖而去,谢煜在月光下呆愣了一会儿,才追到屋里。 进去就听见瓶瓶罐罐砸在桌上的声音,沈长胤开了好几瓶伤药,见她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抓住她的衣服往下扒。 谢煜几乎是惊恐的,把衣服往回搂。 沈长胤瞪了她一眼。 她乖乖松手。 到最后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脱掉一只袖子露出肩膀,伤口血迹斑斑。 沈长胤让她坐在椅子上,站在面前给她上药,谢煜仰头看她还在生气。 谢煜偏了偏头,略微站起来,想要亲。 沈长胤一偏头避开,谢煜又立刻追上。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像追逐食物的鱼一样,追着要啄吻。 沈长胤躲了几下,最终避无可避,被她挟制性地抓住,往脸上亲了好几口。 “伤……伤口。”在被‘小鱼’啄的间隙,沈长胤还在担心伤口。 “不重要。”谢煜吮着她眼下的那块皮肤,模糊不清地说。 亲着亲着就回了房间。 她们在这张熟悉的床上荒唐过数回,但那几日里,全身衣服散落地上的只有沈长胤。 谢煜每次都穿得齐整,直到袖口被液体染湿,才下去换一身。 这一回,她站在床边,自觉脱了上衣。 沈长胤坐在床沿,强调,“伤口。” 谢煜顺手将里衣往地上一扔,上身赤条条地去往堂屋,拿了纱布回来,一边走一边裹,将自己的右半边肩膀斜斜地裹好。 重新站到沈长胤面前,低头望着她,“想做点什么?” 沈长胤的脸庞正对着她腹部薄而深刻的腹肌,伸出泛白的手指顺着马甲线的纹路向下。 这是沈长胤第一次看到、摸到谢煜的腹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抚摸任何人。 谢煜气血充盈,腹部的温度也高,沈长胤体寒,指尖几乎发烫,但不停手。 谢煜哼笑了一声:“假正经的好色鬼。” 沈长胤的指尖有规律地在她腹部巡回,让她有些发痒,被摸了好几遍,才意识到泛白的指尖把她的皮肤当做宣纸,写的是‘沈长胤’三个字。 不声不吭地画地为牢,宣称那是她的领地。 谢煜短骂:“变态。” 也就纵容着,随她去了。 沈长胤终于摸够了,抬头望她,眼睛里略有些湿润,然后舔吻下去。 她极有耐心,仿佛谢煜的皮肉是什么美味珍馐一般,直到谢煜的薄肌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才歇了歇。 谢煜这才捞起她的腿,把她向床的里面推,自己也蹬了裤子,跟上去。 素了几日,她的水平反而突飞猛进,领悟了许多。 很快把沈长胤折腾得脑子里再容不下权力、天下、肩膀上的伤,只剩下香雪纱帐里的一张床榻。 很快,从指尖到手腕就都变得湿漉漉的。 在香雪纱帐的飘动间,沈长胤神色恍惚,一不小心摸到了谢煜大腿处的伤疤,凹凸不平的触感立刻让她惊醒过来。 这是谢煜在山洪救灾的时候留下的疤痕,那一次她差点死了。 神智从云端骤然下坠,一直刻意冷待、不去思考的事实乌云一般泛滥,她的神色中终于出现了一点惊慌。 即使是前世的她,也有将近十年的日子可活,可是谢煜却只剩下了不到三年。 到那时谢煜就会缠绵病榻,在痛苦中被吊着命,求生不得。 后颈细细密密的汗珠变得冰凉。 谢煜看见了她的神色变化,知道她的手还覆盖在自己的伤疤上,以为沈长胤在意这个。 谢煜自己对此其实不甚在意,她不是追求那种白璧无瑕的人,有时她看看自己腿边的这条伤疤还觉得自己很厉害。 但想到沈长胤可能是喜欢无瑕肌肤的人,她就有些恨。 抵着沈长胤的头,将大腿落在沈长胤的腿旁,几乎是刻意地让伤疤叠在沈长胤细腻的皮肤上。 第106章 手上揉搓的愈发厉害。 即使不情愿,沈长胤也很快被她带走了全部注意力,眼神中重新只剩下了头顶摇晃着的纱帐。 过了不多时,谢煜的手心就盈满了一小摊的水,清亮的。 她跪坐直,手心向上,颇为好奇地看着,发现自己在水里隐隐绰绰的倒影,挑了一下眉。 她耽搁的有些久。 沈长胤用胳膊撑起身来,拉过她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她望着那一小摊清亮的水,又望着谢煜,在谢煜的目光注视下,翻转谢煜的掌心,让那些水顺着自己的心口滑落下去。 谢煜的大腿瞬间绷直,伤疤因此更狰狞了一点,嗓子有些沙哑,却一句话不说,发出了两声气音,就重新伏了下去。 夜晚漫长,香雪纱帐时不时被两只素白的手捏紧、抓到褶皱、拉到变形。 在某个皮肉紧贴的时刻,谢煜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渗出一点血,染红纱布。 她却不管不顾,抵住沈长胤的额头,低哑要求。 “山洪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日,沈长胤给去救人的谢煜告别,表白并要求一个答案。 谢煜现在让她把那个问题再重复一遍。 沈长胤眼神恍惚着,手紧紧地插在谢煜的乌发间,却不受诱导,眼白轻微上翻地等理智恢复,然后轻笑着说: “我不说。” “你想要回答那个问题,你得做那个发问的人。” 谢煜不肯,腻腻歪歪地缠着她,细细密密地啃咬着她的耳廓,要她再说一遍。 沈长胤到最后也没说。 两人搞到太阳初升,才沉沉睡去,一觉睡到了午后。 沈长胤醒得更早。 谢煜醒来时,发现对方已经下过一次床,将昨夜那本古籍拿回来,已在她身边平静地阅读着。 谢煜瞥了一眼,脑袋立刻痛起来,没有标点、写法古怪、诘屈聱牙,她一眼都看不下去。 然后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决定找个时间,将那四个字说出口。 她望着头顶的粉白色纱帐,抿嘴微笑。 又在沈长胤喊她的时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怎么了?” * 昨夜过后,两人今日起来都神清气爽,在家里过了个没有人打扰的假期生活。 但是到了傍晚,还是没有办法地忙碌了起来。 明日江南水师就要到京城了,皇帝决定亲自率着文武百官到大运河码头旁迎接。 作为如今朝堂上唯二的两个焦点,谢煜和沈长胤自然是逃不过提前准备的。 明日江南水师上京,并不阻止百姓围观,所以将会是她们两个首次公开地出现在百姓面前。 礼部的压力可想而知,张侍郎忙忙碌碌,试图让一切都不出错。 谢煜和沈长胤听完了她介绍流程。 谢煜又问道:“这江南水师,是什么样的一个风格?” 张侍郎说了很多话,咕嘟咕嘟地喝完茶水,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才说:“桀骜不驯,盛气凌人。” 谢煜眉心一跳,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形容。 沈长胤反而没有什么反应。 张侍郎说:“你也知道,我们陛下当初夺嫡失败,败走江南,从江南那里又龙兴回京,沈氏就是她的助力。” “后来,陛下微服私访到江南,看中了一名农妇,有了三殿下您,也是当即让您与沈氏的长房嫡女定了亲。” 谢煜在桌下面悄悄搭上了沈长胤的手,捏了捏。 “沈氏有从龙之功,深得陛下信任,江南水师也确实干练强力,所以即使是禁卫军,也是入不了她们法眼的。” 她又补充道,“不过,虽然江南水师大部分将领的风格是这样的,但是主将沈大人却是个稳重的人,您明日不必太过担心。” 送走张侍郎,第二天很快来到。 谢煜和沈长胤都穿了官服,一身明黄搭配一身浓紫,都骑着从西北带回来的好马,跟在皇帝的马车后面。 从出门开始,街边就围满了百姓,好奇地看着她们俩。 今日的阳光正好,打在她们俩的眉眼上。 百姓们的口风很快由‘哪个是太子殿下?’‘这马真高’变成了‘太子殿下和摄政王真般配’‘太子殿下真贵气’‘摄政王才更好看’。 一路骑马来到了京郊的大运河码头,一眼望去,无数艘大船和她们身边依附着的小船将河面都铺平了。 船上的风帆与旗帜都飘扬着,无数个‘沈’字在风中摇晃。 皇帝下了马车,亲自到码头接见,一艘停靠在码头旁的大船开放了木质的阶梯,船上走下来一个眉眼英气、沉默稳妥、穿着盔甲的中年女人。 一下船就向着皇帝行礼,皇帝连忙把她拉了起来,两人叙旧了一番。 谢煜和沈长胤静静地站在皇帝身后看着,也不多言。 中年女人又将视线转向谢煜,抱拳低头,“太子殿下,今日终于能与您相见。” 她对谢煜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来张侍郎口中的‘轻狂’,反而足够尊敬。 中年女人抬起头来:“今日小女也来了,她日思夜想,终于得见您的容颜。” 什么? 谢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船上传来更轻的脚步声,有人戴着帷帽,一身青白衣裙,娉娉婷婷地从船上走下来。 风吹过,吹动帷帽白纱,只露出小半张肤白唇红的脸。 那人如同云一般的走到谢煜面前,福身行礼,而后摘掉帷帽,盈盈地向谢煜一笑。 “三殿下。” 沈长胤忽然牵住了谢煜的手。 【作者有话说】 1 第63章 从码头到夜宴 ◎小沈六岁时◎ 这个曾经和谢煜定过亲的人叫做沈流枕,长得和沈长胤有些像,到了旁人第一眼会认为她们俩有血缘关系的程度。 气质也有些相似,都偏向清冷;只是比起沈长胤那种原本容颜迤逦却被神态生生压下去的清冷,她的眼角更加圆润,没有那么锋利,更温和一些。 她还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很有沈长胤的即视感。 而今日沈长胤自己反而穿了一身浓紫色的官服。 沈流枕对谢煜行完礼,又对沈长胤点了点头,“沈大人。” 沈长胤不做回应。 谢煜问:“你们两个认识?” 在心里偷偷祈祷,千万别是姐妹关系,她拒绝卷入豪门姐妹相争的狗血风波里。 沈流枕微笑着说:“多年不见,沈大人也曾在我的老师名下学习。” 谢煜偏头向沈长胤确认。 沈长胤握着谢煜的手紧了紧,云淡风轻地说:“一面之缘。” 不是姐妹就好,谢煜安下心来,放松笑着:“那你们俩真是很有缘分。” 沈流枕轻笑了一下,从身后侍女怀里接过一个木匣子,声音温柔似水,面对着谢煜。 “三殿下,流光似水,多年不见,这件礼物终于得见天光。” 送我的? 谢煜看着沈流枕打开木匣的盖子。 一只做工精巧,虽无过多雕饰,但显然机关繁复、质量过硬的木质弓弩静静地躺在匣中干草上。 做工精密的造物自然会给人一种精密整洁的美感。这只浅棕色的弓*弩便是如此,清漆已经干透,木头的纹理成为了最好的装饰。 江南水师的沈将军在一旁介绍道:“流枕她自十二岁以来就向姑苏城中最好的木匠拜师,十八岁时手艺终于超越老师。其后三年至今,她都在设计改善这柄连弩,使其臻于完美。” “这三年来,每一道工序她都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连我这个母亲都没有资格上手碰一碰,只为了给三殿下送上这份礼物。” 这心意过于真诚,谢煜尚且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沈流枕便有些嗔怪地低声:“母亲!” 又望向谢煜:“还请三殿下不必有压力,我本就喜爱木工,为您做礼物本身也使得我感到心情愉悦。” 将木匣向谢煜面前送了送:“久闻三殿下英勇过人,百步穿杨,还请三殿下试一试,只当为我测试这连弩的优劣。” 浅棕色的弓弩落到谢煜眼前,没有半只小臂长,但匣中的箭头却凛然发光,锋利异常。 在古代火枪出现以前,弩无异于是最能媲美现代枪支的武器,比起弓箭的射程更长,使得使用者可以更专注于瞄准与计算风力。 谢煜当然心动,手动了动,却又垂下—— 忽然想起这件礼物来自她曾经的未婚妻,她的心里有一层浅浅的不安,犹豫起来。 沈流枕看见了她的动作,神色却不变,依然捧着木匣,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谢煜。 在一片安静中,沈长胤忽然轻笑一声,晃了晃谢煜的手:“知道你喜欢,那就收着吧。” 她伸手拿过木匣,向沈流枕笑着说:“沈小姐一番苦心,我替我妻谢过了。” “只是小谢昨日恰巧伤了肩膀,这礼物便由我替她保存了。” 第107章 谢煜乖乖地站在一旁,看她们两人交流,自己虽不说话,神态也不变,心里却高兴。 好好好,这样最好,既不得罪沈长胤,东西也拿到了。 沈流枕看见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进了沈长胤手中,笑容也不消退,只是自然地说: “我才要谢谢沈大人呢,您替三殿下临时保管弓弩,才算圆满了我今日的送礼,否则便是我不体谅三殿下的伤势了。” 又向谢煜盈盈一拜:“三殿下有伤在身,还特意来码头见我,小女诚惶诚恐,荣幸之至。” “只是这弓弩精巧,需要保养,使用方法也有窍门,我自己写了一本图解册子,不日便派人送到三殿下您的府上。” “还希望沈大人在您的肩膀伤势好转后将这连弩送还于您,方便您赏玩。” 嚯,还有说明书,可玩性大大提高了。 谢煜想说好啊好啊,但碍于面子,只是矜持地点点头。 “这个便不劳沈小姐操心了,我与三殿下乃是妻妻,任何东西都是不分你我的,前两日还穿错了彼此的衣服,这连弩在我这里和在她那里有什么区别呢。” 穿错衣服这件事当然发生在前两日某个困倦不堪,又要起床补水的夜里。 谢煜听到这件事,心里略感奇怪,毕竟这是她们两人闺中的事情,虽然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沈长胤会拿这件事出来说。 这个念头一出,她看着沈长胤手里那个实际上很轻的木匣,又看了看沈流枕,终于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摇了摇头,又觉得这种不对劲是正常的,毕竟一个是自己现在的合法妻子,一个是前未婚妻,还是素未谋面的那种。 你想让她们两人一上来就成为好友,那才是不正常的呢。 这边交流告一段落,皇帝又对沈将军说:“宫里已为你摆下宴席,好吧,在水上漂了这么多天,也该享受一下地上的饭菜了。” 沈将军欣然应允,沈流枕当然也跟在她的身边。 这种文武百官都会出席的宴会,谢煜和沈长胤自然不能缺席。 宫廷宴会的前排依然习惯使用方桌,桌子不算小,一张桌后可以坐一人,也可以坐两人。 原本,谢煜和沈长胤作为新婚妻妻,是可以坐一张桌子的。 但可能是内务府觉得她们俩各自有官职,在此等场合坐一张桌子不太好,便给她们分开了,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头排。 反而是沈将军和沈流枕坐在了谢煜的下首。 沈长胤落座后便看向这边,微微眯起了眼睛,狭长锋利的眼睛中更显幽深。 但这种神情一闪而过。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自然优雅地坐在席间。 皇帝虽然沉迷于封建迷信,笃信道士,以至于连骄奢淫逸的功夫都没有,但这样的宫廷宴会上,该有的歌舞还是不少的。 加上沈将军自己也带了江南的歌女,这场宴会的表演节目数量冲到了十个以上。 表演虽好,这些人的技艺虽然精湛,但谢煜在看完了两场歌舞后,就已经像只能欣赏春晚小品的小学生一样,在桌子后面苦苦煎熬——当然了,是早年间小品还算有意思的春晚。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吃食上,埋头苦吃,却没注意到沈长胤和沈流枕在空中对了个眼神。 沈长胤率先离席,沈流枕看着她的背影,起身跟上。 * 御花园的月影悠悠,天底下最名贵的花草树木在这里密密麻麻,不值一文。 沈长胤站在湖边,面迎着湖上吹来的微风。 身后脚步声响起。 沈流枕悠悠地说:“一别数年,姐姐,你竟然不再用我的名字了?” 沈长胤只专注地望着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月亮倒影。 沈流枕也不恼,站到她的身边,笑着说:“八年前,我还在家中,却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人打着沈流枕的名号在上学,还拜了隐世大儒为师。” “我一猜便是你,却也体谅你,毕竟这天底下愿意为沈流枕开门的学堂多的是,却没有人愿意教授一个名为沈长胤的低微杂种。” “你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用,所以我怜悯你,没有派人抓你,却没想到一别数年,你竟然用回了自己的名字。” 她笑:“这世道真是无常,什么人都有翻身的时候。” 沈长胤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并无什么波动。 前世今生,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顶着沈流枕的名字与身份在外求学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如今,权力、金钱、人都已到手,沈流枕的话于她而言不痛不痒。 她更关心沈流枕如今的情况。 沈流枕大谢煜三岁,又从小被家中倾尽全力培养,人也算是玲珑剔透,心如莲藕,如今应当成熟了才是。 却是这样的状态,江南水师里也没有她的位置。 沈长胤轻笑了一声:“无权小儿。” 沈流枕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面色阴沉了一会儿,才又甜蜜蜜地笑起来。 “姐姐,我原以为你不再顶用我的名字是件好事,是你终于正视自己了,今日一见却发现不是如此啊。” 她悠悠地折了一只芦苇,放在手里把玩:“你知今日我走马京城街上的时候,听那些百姓们说什么吗?” “她们说,摄政王与太子殿下真是般配,说当日在街头巷尾,摄政王一身素衣宛如月中仙子,这才使得三殿下一见钟情,救了你。” “她们还说,钦天监的国师们亲自算过了,摄政王的八字与太子殿下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又说摄政王与太子殿下一个病弱一个强健,互补再合适不过。” 沈流枕颇有些疑惑地问:“可是姐姐,我怎么记得当初你住在那间破庙里的时候,每日都穿着脏灰色的衣服,不仅不病弱,还怎么饿都饿不死,生命力顽强得像老鼠一样呢?” 她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沈长胤,学我者生,肖我者死。” “病弱的是我,爱穿白衣的是我,至于八字?” 她轻笑一声:“当初那白玉佩落到我身上,不就是因为我与三殿下的八字更相合吗?” 她轻抚了一下心口,“好险,当初差一点就让你翻身,活出个人样了。” 她慢慢收敛了笑容,“人各有命,沈长胤。” “这两年你过得不错,竟然也到了这个位置,可老鼠终究是老鼠,老鼠的人皮是要脱下来的。” “与三殿下八字相合的人是我,这婚事应该定下的人也是我。” “你这个只会学人的镜妖,也该自觉退场了吧。” 沈长胤偏头看向她。 她罕有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母亲是沈氏旁支中的旁支,本就不受宠,还有着过人的美貌,日子在沈家中尤为艰难,却还是未婚先孕了,生下了沈长胤。 整个沈家不知道沈长胤的另一个母亲是谁,就都管她叫杂种。 沈长胤三岁时,母亲病重去世,从此,她就留在了破庙里,常年饥饿地过活着。 直到六岁那年冬日,族里忽然将所有十岁以下的孩童都召唤去,要她们的生辰八字,送给道士们进行测算。 那些孩子的母亲们都在激动地说着,这次来了一个神秘的大人物。 大人物是来给她新生的幼女定娃娃亲的,追求的便是八字相合,只要自家女儿和这位新生儿定上了亲,从此便能够飞黄腾达了。 她们梦想着金钱、权利,而沈长胤静静地听着,却只是想。 如果和大人物的女儿定亲了,她是不是就不用挨饿了。 她们起码会喂饱她,养她到成年的。 她报上了自己的八字,出乎意料的,竟然过了前两轮筛选。 她被族里的人领走,好好洗涮了一番,又喂了她一个馒头,这才放她到一个小院子里,让她与另外几个通过筛选的小孩站在一起。 沈流枕便在其中。 那时沈流枕不过三岁,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五官却异常精致,拿着一个温暖的手炉,被好几个仆妇看着,悠然自得。 很快,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便进了院子,她与前两轮的普通道士似乎有所不同,法力应该更精湛些,看过了一圈孩子,摸一摸这群孩子的骨头,便送她们回去了。 到最后,留在院子里的只剩下沈长胤和沈流枕两人。 沈长胤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只剩两人了,选上她的概率大大增加。 只要她被选上,日后就不用再挨饿了。 院中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尖锐响亮。 沈长胤立刻意识到了,这就是那个孩子,那个即将定娃娃亲的孩子。 手上的冻疮发痒,她将手别在身后,以免让别人看见了通红流脓的冻疮,让人观感不好,把她踢出局。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让我与那个孩子相配吧。 第108章 但没有。 道士倒是在沈长胤和沈流枕之间来回徘徊,最终拿出一枚玉佩,系到了沈流枕的身上。 “两个孩子都不错,但还是这个更配一些。” 当即就有人将沈长胤送了出去。 她根本不敢相信,她挣扎着,不肯离开,央求老道士再算一遍:“我与她相配的!我与她相配的!” 到最后还是被像扔一捆木柴一样扔到了门外。 那几乎是她的童年中唯一一次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在往后无数个饥饿的日夜里,她都会梦到那个院子。 直到后来,自己在学堂外偷学,又离开了姑苏,到了外地,顶着沈流枕的名字,骗那些夫子自己是沈家的长房嫡女,让她们愿意免费教自己。 童年的那个院子在记忆中越来越远,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大人物是谁,即使是后来被强行送给谢煜冲喜,她也没有想到那个缠绵病榻的人就是当初的婴孩。 直到重生后反复调查,她才理清了这荒谬的一切。 回忆结束,她笑了笑,诚恳地对沈流枕说:“你应当求你母亲在江南水师中给你留个位置的,手里无权的人说话便如你这般可笑。” “江南水师和整个沈家迟早有一日是我的。”沈流枕睁大眼睛。 又将一个白玉佩翻出来,正是当初沈长胤想要却不可得的:“这门亲事也会是我的。” 一个玉佩而已,沈长胤懒得多看。 她转身欲回宴会,却忽然听见身后的沈流枕大喊道:“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就是在学我,我与她是命定姻缘,她生来就应当是喜欢我的。” 沈长胤的脚步顿了顿。 沈流枕看见了,愈发大声地说: “所以你才要像我,你活成我的影子,这才有可能让她接受你!” “你是个费尽心机的赝品!她总有一天会看穿你的!”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64章 从夜宴到点心 ◎幽怨眼神◎ 沈长胤停住了脚步。 御花园的夜风穿过她,向湖面吹去,在初夏的时节,竟然还带来了些许寒意。 沈长胤承认,自己并非向来如此虚弱,前世被折磨之前,她只能算是文弱,虽然不是什么身手矫健之人,但凭着年轻,也很少生病。 只有健康的、很少生病的年轻人才能够有那种‘我要让天底下的人都不挨饿’的豪情与空想。 当年科举后游街,打马春江岸,她骑在高大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人群,望着山川与湖水。 那时候她还年轻,觉得自己将是世界的主人。 后来成了药人,那些药让她的整个身子都坏了,又被大量的放血,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无限的衰竭下去,她的皮囊还是一副青年模样,五脏六腑却不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她死去的那个荒原雪夜,真冷啊。 这种冷穿越了时空,以至于她即使重生了,也没能够获得从前的身体素质,虚弱和畏寒就像是死亡的余晖,重新跟了过来,无法抹散。 她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有一批最需要复仇的人,年少时候的沈流枕,于她而言几乎是不痛不痒的了。 更谈不上去模仿沈流枕。 她本就偏爱素淡的颜色与衣裳,病弱也非自己所愿,如今她与沈流枕的某种相似不过是机缘巧合。 可沈流枕还在得意着:“我说的没有错吧。” “今日码头上,太子殿下明显对着我愣了一下,她也发现了我们俩的相像。” “沈长胤,我看得出来,她现在是喜欢你,如果我非要说她不喜欢你,你反而觉得可笑,不会相信我。” 她渐渐平静下来:“但如果,你不是如今的这副样子,她还会喜欢你吗?” 沈长胤微微回头望去,月光落在沈流枕的头顶,将容貌精致温润的人照得仿佛月中仙子。 沈流枕不是一个笨人,她喜欢钻研人心,也确实有引导操控人心绪的天赋。 但是她将所有的功夫都投入到了这一项上,以至于对更多、更有决定性的事情视而不见。 她不懂得,引诱不是沈长胤的最大手段,她更擅长的,本就是对谢煜的巧取豪夺。 “愚蠢。” 落下这句话,沈长胤回到了宴会中。 大殿里依然是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舞女们的长袖纷纷扬扬,让人目不暇接。 沈长胤静静地回来,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只有对面埋头苦吃的谢煜仿佛头顶长眼睛了一般,抬起头来,朝她挥手。 急切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碗鱼羹,竖起大拇指。 意思是‘这道菜好吃,你记得吃。’。 沈长胤轻微弯了一下眉眼,示意自己知道了,重新坐下。 没过多久,沈流枕也重新回到了大殿内。 与在御花园的轻狂不同,她在宴会上要显得乖顺许多,风姿、仪态都超过了所有的世家贵女,有不少古板的官员都称赞她的体面优雅。 酒过三巡,大殿的气氛微微放松了些,官员们开始找彼此闲聊。 沈流枕也将绷得笔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转过头,对谢煜说: “三殿下。” “嗯?”谢煜下意识地放下筷子,抬起头来。 沈流枕眉眼弯弯,小声说:“我第一次来京城,能带我到处转转吗?” 谢煜顿了顿。 心想,不好意思了,这题我会,我要保持距离。 她望了一眼沈长胤,她权势在手的新婚妻子正看着她们两人。 谢煜诚恳道:“不好意思,我最近要一直忙着在东宫上学,没有时间陪你。” 她不常说谎,骤然说自己爱学习,心里反而升起了淡淡的愧疚感。 沈流枕眼神真挚,像刚从山林来到人间的小鹿,充满好奇与期待。 “那你能告诉我哪里好玩吗?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谢煜用手指点了点额头、心口、与两侧肩膀,虽然根本不信上帝,却还是做了一个向上帝祈祷的姿势。 然后继续昧着良心说:“我根本不喜欢出门,根本不喜欢出去玩,所以京城有什么好玩的,我全都不知道。” 什么早市、花鸟市场、卖文玩的、潘家的包子、张氏马戏团,我一概不知。 她又看了一眼沈长胤。 本想给个眼神示意‘我表现得很好’,又觉得自己和沈长胤都不算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呢,现在就妻管严,有点丢脸了。 最终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但心里对自己很满意。 小谢,你真是个好样的。 沈流枕又提起了几个话题,都被她轻飘飘地结束了话题。 到最后,沈流枕终于沉默了。 谢煜得意洋洋地奖励了自己一块桃花酥。 却听见身边传来一道不再刻意甜腻,冷了许多故而清爽了许多的声音。 “那个,你知道刚刚我是在勾引你对吧?” 谢煜差点被桃花酥噎死。 我知道,但大姐你也不用这么坦诚吧。 她转过头去,真诚点头,“差不多猜到了。” 沈流枕快速做了一个鬼脸,从今日下午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无可挑剔、温和神情的人,突然做出这样搞怪的表情,反而真实了许多。 她确认了一遍沈将军在和别的官员谈话,这才小声对谢煜说: “你现在当上太子了,我老娘让我来勾引你。” 谢煜猛烈咳嗽起来。 太直白了。 但她反而安心了下来,说话直来直往,比绕着弯打圈,让她更感觉到安全,警惕心放了下来。 见沈流枕有要道歉的意思,她干脆挥了挥手。 “我懂我懂。” 不就是年轻人无法反抗大权在手的长辈吗? 她理解。 “谁要这么年轻就定亲啊,我还没玩够呢。”沈流枕吐槽道: “我就乐意每天逛逛早市,在院子里面做做木工,研究一下各种玩具。” 谢煜更能理解了:“是吧,单身生活多好玩啊。” 优雅温和的假面被撕开,她突然发现沈流枕其实也只是一个虽然身体虚弱,但依旧活泼的年轻人。 “京城里有好几处早市,但是只有城东的那边最好吃,我跟你说,潘家的包子是整个京城最好吃的。” 既然对方不再想勾引自己,谢煜也就放下了戒心,弥补了一下刚刚说谎的罪恶感,告诉了沈流枕自己喜欢的早市位置。 “明天早上我就去,到时候我告诉我娘,我去勾引你,但实际上我去早市了。”沈流枕飞快地说。 谢煜睁大眼睛:“你人坏,为什么陷害我?” 沈流枕心安理得:“没办法,反正我娘不可能去直接问你有没有被我勾引到,你又能向谁戳穿我呢?” 谢煜向后仰了仰,拉开距离,不说话了。 她拒绝和邪恶的人交流。 第109章 “对了,你过两天把那连弩还给我。”沈流枕忽然说,“那是我给自己做的,要不是我娘逼迫我,我才舍不得送你呢。” 谢煜冷笑一声:“不还。” 她难道看起来是个会吃亏的人吗? 沈流枕:“你凭什么不还?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呢!” 她叽叽咕咕,眉飞色舞地说些什么,谢煜只当没听到,埋头吃自己的饭。 反正东西在她手里,她说不还就不还。 她心中充满了得意,脸上也不由得透露出来一点。 对面的沈长胤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渐渐收敛,直至面无表情。 两个人都年轻,都鲜活,身上一丝暮气都没有。 即使她们俩并没有亲密接触,甚至都没有对视,可看起来却依然是那么的相配。 她们是崭新的、初生的植物,有着蓬勃的生命力,从来没有被折断过,跃跃欲试地要伸出自己的枝丫。 她们身上没有那种被死亡追逐过的气息。 有官员来向沈长胤敬酒,她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睛,拿起酒杯,若无其事地交谈。 没有人注意到她捏着酒杯的指腹用力到泛白。 沈流枕在喋喋不休中,向沈长胤投去一眼目光,又很快收回。 “还给我,我做了三年呢,我警告你,我很有手段的。” “我肯定有办法对付你。” 谢煜终于吃得差不多饱了,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她: “惹到我,你就是惹到沈长胤了,惹到沈长胤,你就完蛋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请先和我的保护伞沈长胤谈判。” 沈流枕竟然一时语塞,气势消退下来,半晌,恨恨地说: “你没出息!你居然躺平让别人保护你!” 谢煜心安理得,用奇怪且有阅历的眼神,瞥了沈流枕一眼: “你这个人,单身这么多年,自己吃不上软饭,为什么还要攻击我们吃得上软饭的人?” 沈流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侍女又上了新一轮的点心。 这一次的点心极为昂贵,是用皇家贡品的燕窝做的,在柔软的面皮里包着含有燕窝的夹心,又捏成了精巧的白燕子形状,静静地躺在浅蓝色的小碟子里。 这种贡品燕窝数量稀少,连皇帝都没有多少,所以是限量的,只有前几排的官员们能够一人拿到一小碟,一碟里只有两块点心。 谢煜快快地吃了一个,眼神一亮。 甜而不腻,外皮与夹心的口感分明,很有层次感,这个夹心里除了燕窝应当含有芸豆和百合,总之吃起来非常清新。 是这顿菜里她最喜欢的一道。 可惜分量太少了,还没等她好好品尝,就都下肚了。 但确实是惊艳级别的好吃,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想要给沈长胤打招呼。 这点心是冰过的,现在吃正好,她怕沈长胤忙着其他事情,忘记吃了,没能品尝到最好的味道。 可一抬头,就看见沈长胤将一盏酒饮下。 可现在明明没有人在向她敬酒,她还要喝吗? 谢煜望着沈长胤脸上的薄红,愣了一下。 沈长胤此时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掀起眼皮来,湿润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谢煜。 竟然是有些幽怨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小谢的自觉性是这个(竖大拇指) 但是鉴定绿茶的水平是这个(将大拇指倒过来) 第65章 从夜宴到逛街 ◎谢煜的大脑嗡了一下◎ 沈长胤的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变得波澜不惊,平静如水。 谢煜只以为是自己刚刚看错了。 她向着沈长胤指了指浅蓝色碟子里的点心,做了一个‘快吃’的口型。 沈长胤腰肢笔直,略点了一下头。 谢煜放心了,目光放到自己碟子里的第二块点心上。 一旁的沈流枕拿起一个燕窝点心,吃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来:“这好难吃。” 正舍不得吃最后一块点心的谢煜顿了顿。 沈流枕说:“我不吃了。” 沈将军望了她一眼,“这是产量极少的血燕燕窝,昂贵珍稀,不许吐,不要浪费粮食。” 将食物含在口中的沈流枕忍了忍,她似乎很是畏惧自己的母亲,只能闭上嘴嚼嚼,强行吞咽下去。 沈将军这才满意地将自己盘子里的点心吃完,起身去,继续与其他官员交涉,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把两块点心都吃完。” 沈流枕手里捏着还剩下大半的点心,盘子里还剩下一块完整的,朝沈将军点点头。 沈将军一走,她就将手里的点心往谢煜面前一送:“帮我吃掉。” 谢煜:“你发癫不要带上我。” 沈流枕看了一眼沈长胤,“怎么,怕她生气不理你啊?” 谢煜:“怕她生气杀了你。” 自觉已经和纯单身人士有所不同的谢煜此刻真心实意地说:“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边界感?” 沈流枕理直气壮一摇头:“不想知道。” 她将手里剩下的那大半块点心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半天,痛苦咽下去,才说:“你没和朋友分过一碗饭吗?这多正常啊,你为什么这么扭捏。” 也没要谢煜的回答,将还剩下一块完整点心的碟子送到谢煜面前:“诺,你不愿吃我吃过的就算了,这块儿我都没碰过,你总能帮我吃掉了吧。” “我可是送了你那么好的一把连弩,你起码报答我一点吧。” 她很坦荡,反而让谢煜没有办法。 老实说,如果这块点心是姜芳或者老金给她的,谢煜吃就吃了。 但沈流枕的身份毕竟还是她曾经的未婚妻。 即使沈长胤今天看起来依旧情绪稳定,波澜不惊,但谢煜也不能不考虑沈长胤的感受。 沈流枕直接把碟子放到谢煜桌上:“你就吃吧,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从桌案外侧伸来,将一整碟没有动过的点心放到了谢煜的桌上,又将沈流枕的碟子还回去。 沈长胤自然地在谢煜身边坐下,坐到了谢煜与沈流枕的中间,“谢谢沈小姐对她的关心,不过她现在不需要了。” 谢煜看了一眼那点心:“你不吃吗?” 沈长胤声音温和:“你喜欢吃就多吃一点,过两日将这个厨子调到府里去。” 谢煜一愣:“但这个点心需要用到特殊的那种燕窝吧,不是说很珍贵,很难得吗?” 沈长胤给谢煜倒了一杯配点心的茶,又将碟子往她的面前推了推,“你喜欢吃,就不难得。” “让人去我私库里取就好。” 谢煜顿了两秒,将双手捂在心口,哼哼唧唧,“……好。” 她有些不好意思。 把自己还剩下一个点心的碟子往沈长胤的方向推了推,声音很小,“你起码吃一个。” 沈流枕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再做声。 直到宴会结束,她都没有重新再提起话头,只是在宫外目送着谢煜与沈长胤上了马车,才转身回了自己安置的府邸。 这里是皇帝特地为她们俩准备的,处处用心。 沈将军早已回来,正在泡脚,见她过来,“如何?” 她在桌边坐下,神情变得极为冷静,“我以为像沈长胤这种人,早就应该碎得千疮百孔,必定很容易挑动情绪。” 她很早就知道一个道理,虽然书籍里都在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方能够淬炼出一个强大的人。 但现实是,经历过越多苦难的人越易碎,伤口不会愈合成铠甲,伤口只会是更大的弱点。 就像受过一次伤的骨头,不会变得更加强健,反而会比其他的骨头变得更加容易折断。 失去过至亲的人,会更容易被‘再次失去身边人’这样的话挑起情绪;曾经一无所有的人,即使现在拥有了一切,也依然对‘你其实不配拥有’这种话有着高敏感性。 尤其是孩童时期的苦难,会给一个人留下终身不会磨灭的阴影,像是七零八碎的旧瓷片,即使被修缮为一个完整的花瓶,那些伤痕也不会被抹去。 按理说,沈长胤的情绪应当极容易挑拨,她应当现在就被嫉妒怒火和嫉妒冲昏头脑,攻击她或者谢煜才对。 但是她没有。 沈长胤今日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与冷静。 沈流枕冷笑了一声,“她居然真的把自己捏起来了,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人样。” 沈将军望着她:“不要和我说你做不到,你已经向陛下做出过承诺的。” 沈流枕:“我只是说困难,但我有说过我做不到吗?” “人都有弱点,她们两个人的弱点都非常明显。” 沈流枕望了一眼沈将军:“你明日替我去回禀陛下,就告诉她我已有应对之策,一定会完成她的要求。” * 第二天一早,谢煜就再次吃上了那道燕窝点心。 第110章 大厨甚至还因为沈长胤手里的燕窝品质更高、数量更多而改变了做法,去除为了降低成本而增加的芸豆,让夹心的馅料变得更加清醇。 谢煜吃了个爽。 沈长胤只吃了一两个,剩下的时间就只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她吃。 没过多久,管家匆匆求见,“三殿下,大门口有人求见你,说是要给你送什么连□□。” 连弩说明书! 谢煜立刻站起来,匆匆向门口走去。 来的人居然是沈流枕自己。 “你怎么亲自来了?” 沈流枕狡黠一笑:“我可不放心什么阿猫阿狗来给我送东西,这连弩是我的心血之作,你不还给我可以,但我要亲自叮嘱你保养的重点。” “行吧,那你进来说话。” 谢煜让开路,两人这才看见沈长胤也正不紧不慢地从后院迈出。 三人在正厅中坐好。 “连弩在我卧室里呢,我去取过来。”谢煜匆匆离去。 一盏新沏的普洱茶悠悠地冒着热气,沈流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气道:“姐姐,你太心急了。” 她笑道,“今日也好,昨日宴会也好,不管我和她在做什么,你总是匆匆赶过来,仿佛一刻都不放心我们俩单独相处似的。” “这难道就是百姓口中琴瑟和鸣的摄政王与太子殿下吗?” “我与她的感情如何,你又何时有条件置喙。”沈长胤不咸不淡地回。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害怕她与我独处。姐姐,你心里清楚的吧,你觉得她一旦有别的选择,就绝不会选你。” “你与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强占了她的时间,不让她与其他人有发展的机会。” 沈流枕用手撑着脸颊,本就不多的脸颊肉露出一个可爱的弧度:“我可怜的姐姐啊,好不容易找到爱侣,却如此不安。” “痴言妄语。”沈长胤喝了一口普洱,不再愿意与她多谈。 谢煜匆匆将连弩拿了过来,沈流枕交代了几个保养的重点,两人又就着连弩的使用讨论了一会儿。 沈长胤始终一言不发。 “沈大人,我与三殿下要去靶场调试一下这台连弩的精度,不知你可愿同行?”沈流枕邀请她。 谢煜点头:*“沈长胤,你和我一起去嘛,你可以看看我有多厉害。” 沈长胤抬起眼皮,自然看见了期待的谢煜,和微笑的沈流枕。 她顿了顿,“我就不跟着去了,你玩得开心。” 沈流枕神色复杂,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 * 但出门后,她很快就明白了沈长胤的底气从何而来。 谢煜并不是一个难以亲近的人,沈流枕已经通过亲身实践验证了这一点。 但谢煜同样不是一个没有距离感的人。 沈流枕借口要顺带逛一下京城的市集,延长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谢煜的边界。 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只要她略显亲昵,谢煜就会下意识地拉开一点距离,不会让对话朝着暧昧的方向发展。 在这一路上,谢煜给沈长胤买了不少新鲜的小玩意儿。 看得出来,即使沈长胤不在身边,谢煜也会记着她。 沈流枕维持着面相的温和,内心有些感慨,又叹息着想。 你与沈长胤也算相配,只是真可惜,我得拆散你们才行呢。 很快,禁止纵马的闹市区竟然闯入了五六个骑马闹事的人,横冲直撞,冲着正在街边摊位上给沈长胤挑选手链的谢煜而来。 谢煜一抬头便看见了,正想躲开,却被另外一个人猛得推开了。 她踉跄地被推到小摊边,一回头,才发现是沈流枕将她推开,救了她。 沈流枕自己却被马匹冲撞,摔倒在地滚了两圈。 身上的伤口暂且不提,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骑马者看见自己撞了人,不仅不惊慌,反而极为恼怒:“碍事的短命鬼!” 她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 谢煜瞳孔放大,立刻伸出手,喊道:“小心!” 她的语言和动作都没有来得及救下沈流枕。 下一秒,那个五官温润清冷、如同人间明月的青年女子完美无瑕的脸上出现了一道从额头划过眼睛、直至脸颊的流血鞭痕。 她下意识朝谢煜看过来,在大脑反应过来疼痛之前,眼睛里先蓄满了清亮的生理性泪水,和鲜血一同流下来。 谢煜的大脑嗡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小谢(被做局中) 汇报一下本文的进度:75%了,很快就会交代清楚前世今生的所有事情。 第66章 从受伤到交心 ◎谢煜的眼泪◎ 沈流枕将谢煜从危险的奔马面前推开,谢煜没能从那记马鞭下救出她。 谢煜的大脑中,无数想法在瞬间奔腾而过。 而她在物理世界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查看骑马者的相貌。 脸上是风霜与烈焰造成的黑红皮肤,浓眉大眼,个子高,肩宽,壮硕而不匀称,手上有着长期骑马的茧子,脚上蹬着的是质量上乘的皮靴。 不太可能是江南水师的人。 骑马者再一次抬高了手中的鞭子,谢煜顺手抄起街边的一根长棍。 鞭子划破空气,发出烈烈的响声,猛烈地撞到了木质长棍上。 长棍拦住了鞭子,一转,重重地敲在了骑马人的手上,骑马人痛叫一声,下意识撒开了手。 谢煜将长棍收回,重新蓄力,挥出,拦腰轰在了骑马人的胸膛上,直接将她敲下马来。 骑马人的同伴立刻要来攻击。 谢煜用长棍打马的膝盖,马吃痛前膝跪地。 那群同伴们动作不稳,被一个个地敲下马,又被谢煜用长棍一个个地补刀,短暂失去了行动能力,躺在地上翻滚。 谢煜收回沾血的长棍,转身。 沈流枕的眼泪蒙住了大半个脸颊,“你刚刚怀疑我自导自演是不是?” 谢煜伸出的、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的手一顿,悬在空中。 沈流枕一边流泪一边愤恨,“你第一眼就是去确认这些人是不是来自江南水军,你觉得我安排了这些人冲撞、鞭打、毁掉我的脸,只为了对你挟恩图报。” 她伸手重重抹掉自己的眼泪,眼泪和脸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变成一大片的红。 她自己撑着肮脏的地面,站起来,眼睛因为愤怒而极明亮,像是快速燃烧的一根草叶,“你凭什么这么想我?” 她是虚弱的,直到现在皮肤都没有血色,她身上的白衣是昂贵的,她是擅长表演,温和优雅的。 她大声地质问,仿佛遭受了天底下最大的背叛:“你凭什么这么想我!” “我有对你做任何坏事吗?你凭什么!” 围观的人群挤挤挨挨,都看着这一出闹剧,沈流枕却并不在乎体面,只是倔强地要一个答案。 谢煜一言不发,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出人群,推到停在街边的马车上——这是她们来时用的那一辆。 她坐到驾车人旁边,“回府。” 驾车人看见她的脸色阴沉,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一句话都不敢说,赶紧扬起马鞭。 匆匆回了府,府上的人都很惊讶她们怎么刚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管家看见走下马车的沈流枕满脸的血,立刻慌乱起来。 府上的客人突然受伤了,这可怎么是好。 “收拾间屋子给她,去街上找最好的大夫,再派一个人去宫里找御医,让她们带上能够祛疤的药膏。” 谢煜面无表情地吩咐。 “我不在你这里治!我要回去!”沈流枕大声说。 “送我回去!你讨厌我!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她转头就要走,却被谢煜拉着手拽回来,把她往院子里面一推,吩咐门口的侍卫关上门。 “你乖一点,御医马上给你来看病。”谢煜的声音很低。 话音刚落,沈长胤就从前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她肯定听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谢煜朝她一点头:“路上遇到了闹市纵马的人,她被撞了一下,又被马鞭划伤了脸。” 沈长胤眼中神色不明,没有做声。 沈流枕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说我是怎么被撞的!我是怎么被马鞭毁容的!”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会这样吗?!” 她说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重的珠子,落到地上,又弹起来。 沈长胤紧了紧握书的手,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沈流枕苍白的脸色与鲜艳的血对比鲜明,神色鲜活,即使是发怒的表情,也足够惹人怜爱。 谢煜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琥珀色的眼睛被眉骨落下的阴影笼罩,说不出来的阴郁。 她的手上有血和眼泪的混合物,大约是阻止沈流枕用手擦拭伤口时留下来的。 “先进来吧。”沈长胤冷静地说,“先让侍女给伤口做个处理。” 第111章 沈流枕:“我都说了我不要你们治!送我回去!” 沈长胤:“早点处理,以防溃烂……” 话没说完,谢煜就把人抓着拉进了正厅里,按到一张椅子上坐下。 自己坐在旁边,阴沉沉地盯着沈流枕:“老实点。” 沈长胤站在门口处,望着她们。 谢煜刚刚路过她,却没有多看一眼,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沈流枕这一件重要的事情。 眼睫颤动,沈长胤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多想。 侍女很快地取来府里常备的药膏,给沈流枕做简单的处理。 伤口上药疼痛,沈流枕一边被上药一边躲,眼泪流得更多了,嘴里还要骂谢煜。 “我恨你!你怀疑我!你还要我痛!” 谢煜静静地看着,像个稻草人,任她骂来骂去也不做回应。 直到沈流枕为了躲避上药,反而牵扯到了伤口,流血更多,她才忍不住吩咐侍女:“下手轻点。” 沈长胤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些冷。 她望了一眼院中,树荫浓绿,太阳明亮,明明已经是夏日了。 谢煜和沈流枕单独相处不过半个时辰,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状态? 沈流枕的话不期然在脑中回响。 她说自己总是把谢煜看得很紧,因为自己清楚如果有别的选择的话,谢煜不会选自己。 她说自己能和谢煜在一起,只是因为强行占据了谢煜的大部分时间,避免了谢煜与其他人共同发展的可能性。 心脏的跳动渐渐放缓,却每一下都如沉重的鼓点,在骨面上带来酸痛的感觉。 沈流枕的那些话变得不再那么荒谬了。 沈长胤到主位上坐下,静静地看着。 谢煜终于忍无可忍,按着沈流枕的肩膀,让侍女给对方上药,“老实点。” 上过药之后,到街上请的大夫和宫里的御医很快就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沈流枕的母亲沈将军也来了,她大约是办公务途中匆匆赶来的,身边还带着一群下属。 皇帝也听说了这件事,将自己贴身的内侍也派了过来,还赐了不少药材。 沈流枕一看见自己的母亲,原本止住的眼泪就簌簌地又往下滚,滚过刚上好药的伤口。 谢煜揉着眉心,“不许哭,药刚上好。” 她的心情似乎因沈流枕的受伤变得很差,口气也不太好,一说话把沈流枕吓了一大跳。 打了个嗝,抽抽噎噎地,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不敢再哭了。 沈将军冷笑一声:“不知三殿下是以何身份在管束小女的?” “小女这伤不是因为三殿下才受的吗?这么大的伤口,三殿下不需要负责吗?” 谢煜不说话,只任由她说。 沈长胤靠在椅背上,食指从刚刚开始就无声轻点着扶手。 她等了等,还是决定开口:“沈将军,现在事态未明,也不是三殿下将你家沈小姐推出去的,就这样怪罪别人,不好吧。” 谢煜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又很快瞥开。 沈将军愣了愣,过了半晌,才勉强说:“那好,我就等着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们再来划分责任,是非功过自会水落石出。” “慢走不送。” 沈长胤看着沈将军将沈流枕带走,正厅里只剩下自己与谢煜二人,烛火下,两人的影子都极为浅淡。 沈长胤故作轻松:“还好吗?” 谢煜呆呆地坐在那里,反应有些迟缓:“啊,还好,我没事。” “她怎么会救你呢?”沈长胤在谢煜的对面坐下来,试图与她对视。 可谢煜的眼睛向下望:“我也不知道,我其实不需要她救的。” “今日纵马的人行迹是否有可疑?能够判断这个人的来历吗?” 讲到这里,谢煜抬起眼睛来,和她对视。 沈长胤怀疑沈流枕,怀疑今日是她自导自演。 谢煜知道她的怀疑。 但她没有搭话,没有做回答。 沈长胤眯了一下眼睛,神色有了些许的变化,嘴角的弧度变得很平,虚伪的温和瞬间褪去。 “你认为她怎么样?” “还好。” “那我看你今天对她不错。” “我对所有人都这样,这并不奇怪。” 沈长胤:“可是你对我很奇怪。” 谢煜望向院中,望着一片浓绿的叶子,在树梢顶上微微摇晃。 她不再回答了。 心脏一节一节地沉下去,沈长胤却保持着自己的体面,声音刻意温和,没有停下发问。 “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 谢煜将头转回来,“没有不愿意看你。” “你在生我的气?” 谢煜顿了顿,“没有。” “但是你心里有怒火。” “没有。”谢煜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点燃火线的一星点火星,极细微。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沈长胤步步紧逼。 “你和她出去不过一个时辰,你的心意就已经动摇了吗?” 谢煜的手轻轻地颤抖。 “你是这么一个不坚定的人吗?” “她生气了,你却不敢看我,要惩罚我吗?” 谢煜咬着牙,面上肌肉紧绷。 “你要背叛我,你后悔了,你让她的美貌蒙蔽了你的理智,以至于这么明显的阴谋都看不出来,对吗?” “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我。” 谢煜大声:“我没有!” “我没有被她蒙蔽!我看出来了!从她救下我的那一刻我就在怀疑她!”她直面向沈长胤,声音越来越大。 “既然如此,那你这副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沈长胤心头也有一股莫名的火气,声音也大起来。 谢煜沉默,瞬间偃旗息鼓,过了一会儿,还望着沈长胤的眼睛,轻声说: “我有一点恨你。” 沈长胤甚至笑了,笑容很冷,“恨我?” 谢煜:“今天在她受伤的那一瞬间,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排查她是不是在自导自演。” “但那群纵马者明显来自西北,不来自江南水师,让她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沈长胤冷冷地:“你到底要说什么?” “在发现那群人不来自江南水师的瞬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很失望。” “我在想,这群人要是来自江南水师就好了;如果我能立刻确认是沈流枕自导自演就好了,我不想对她负任何责任,我不想让别人有任何理由将她与我捆绑在一起。” “我想要有牵扯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我怀疑她,我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她。” 谢煜的呼吸渐渐急促,似乎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她当场指出了我在怀疑她。” “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谢煜大口地吸气:“我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应该要更善良一点吧,如果一个人救了我,我应该勇敢地承担起责任。” “我不应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那么去揣测别人。” “我更不应该在发现别人无罪的时候,感到失望。” 她琥珀色的眼睛忽然变得闪烁,原来是泪水渐渐地蓄起。 在山洪里快要死掉,受伤到一只腿快要废掉,即使那样都没有落过眼泪的人,竟然在无痛无灾的时候,哭了。 沈长胤心脏几乎停跳了。 谢煜还在望着沈长胤:“你知不知道,其实在我没有私心的时候,我是最无知、最幸福的。” “我有一点恨你,因为你让我变得不像我了。” “我更恨你的,更让我不敢看你的是,我害怕你会因此不再喜欢我了。” 谢煜想笑,但是唇角一动,眼泪就会扑簌簌地落下来,于是她不笑了。 她只是望着沈长胤,很难过地说:“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自己曾经偷偷地得意过,你应当喜欢我正义、勇敢和善良。” “这是当然的,这三个品质就像是水晶一样是剔透的,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的人,所有人都教导我要成为这样的人。” 正义勇敢和善良不是天生的,是需要后天努力保持的。 “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很努力地做这样的人。” “在发现你喜欢我之后,我甚至不感觉到意外,因为这是我坚持原则应得的。” “如果一颗水晶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那么漂亮,那这颗水晶就理应当得到你的喜欢。” 即使她板着脸,眼泪也终于滚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 谢煜用小臂笨拙地从眼睛处划过,泪痕糊在脸上,很狼狈,一点也不优雅,不漂亮。 “可你让我变坏了。” “你的喜欢让我变坏了,等你以后发现我变成了这样的人,你就会不再喜欢我。” “因此,我有一点恨你。” 第112章 沈长胤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脏缓慢地恢复正常的跳动——这个器官刚刚差点因为谢煜的眼泪疼痛到罢工。 她的眼眶变得酸涩,肿胀。 脑海中最新的一个念头竟然是——小谢,怎么会在生气的时候,也只是说‘有一点’恨呢。 小谢,怎么会这么幼稚又这么惹人怜爱呢,已经是成年人了呀,成年人的世界怎么还会有关于‘正义勇敢与善良’呢。 她迟迟没有反应,谢煜倔强起来,“你想要说什么就说吧,你不用委婉地照顾我的情绪,要分手也随你的便。” 沈长胤拥抱住了她,深深地。 “我哪里也不去。” 她在她耳边说,“还记得当初你给我写的纸条吗?” “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都不会离开你。” 【作者有话说】 小谢的本质其实是水晶一样的,漂亮而且易碎,只是看起来很坚硬。 因为她其实年纪不大,很多情感观、世界观都不成熟,对她而言,她的世界的原点就是做个好人,过坦荡舒服的一生。 所以经历别的困难都没问题,却在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上,出现了裂痕。 第67章 从蜘蛛到赐婚 ◎让那个小沈嫁与你做平妻吧◎ 夏日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院中通红的石榴花。 红木正厅里,谢煜的睫毛被泪水黏成胡乱的几簇。 她的下巴抵在沈长胤的肩膀上。 耳边是对方的承诺:“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骗人的。 她吸吸鼻子,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永远。 初夏的时节,两人抱在一起很快就热了起来。 即使是畏寒的沈长胤,也在拥抱了几分钟后试图拉开距离。 谢煜一把将她按回去,手按在对方的后颈。 才抱了几分钟就不抱了。 沈长胤果然在骗她。 直到两人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才松开,将沈长胤往前方推了推。 挤了挤眼睛,将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重新变清晰,她严肃而认真地说: “如果我变成一只企鹅,你还喜欢我吗?” 这是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沈长胤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地问:“企鹅是什么?” 谢煜字斟句酌:“企鹅是一种生活在雪地里的走地鸡,但是会潜水捕食。” “这样。”沈长胤点点头,很是学到了新知识,“如果你变成了企鹅,我给你买天底下最好最新鲜的鱼。” “如果我变成了一条小鱼呢?”谢煜又问。 “我就请工匠打造一个小小的鱼缸,每天把你放进去,带在身边。” 谢煜不满地看着她:“鱼也需要足够大的活动空间,否则会发育畸形,心情抑郁。” “非常抱歉。”沈长胤从善如流,“我请工匠打造一个足够大的鱼缸,种上小型莲花,放到马车上,方便你出行。” 谢煜勉强满意,追问:“那如果我变成了一只虫子呢?” 沈长胤迟疑了,“什么虫子?” 谢煜抿了一下嘴:“蜘蛛。” 沈长胤:“……” 她是怕虫的,而且很怕蜘蛛。 “小谢……” 她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谢煜挤眼泪。 豆大的泪水像不要钱一样,沿着脸颊线弯弯地流下来。 沈长胤:“……我会让你趴在我的肩膀上织网。” 谢煜满意了,抬起脸,刚想擦眼泪,就想起来小红书上的话。 原本‘如果我变成了企鹅,你还爱不爱我’这个话题就是在小红书上流行的,很多人都拿来去问自己的家长,得到很暖心的回答。 但后来有人指出,‘你问变成了企鹅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去问变成了同性恋’。 谢煜下意识地说:“那如果我变成了女同呢?” 话音刚落,望着沈长胤疑惑的神情,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全是女同。 那没事了,搞女同天经地义。 眼泪用不上了,她伸手擦干净脸,头发都哭乱了,她用手指压下去。 沈长胤却突然说:“那你呢?” “我什么?”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哭红的脸有一层番茄粉,谢煜压头发的手顿住了,眼珠子转了一圈,看天看地。 她不回答。 沈长胤心下微叹,却只是伸出手:“过来,我给你把头发理好。” 谢煜吭哧吭哧地站到她面前,弯下膝盖扎马步,让她给自己梳头发。 扎好了头发,沈长胤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今天你要干什么?要和我去北郊军营玩吗?” 谢煜直起身,直摆手:“不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玩得开心。”沈长胤点点头。 送她出了门,谢煜自己回到了后院书房,抽出那张只有四个字“致沈长胤”的纸。 摊开。 磨墨。 提笔。 写不出来。 收拾书房。 重新坐下。 写不出来。 喝水,吃点心。 点心碎屑掉到纸上,留下一个油斑。 换一张纸。 写不出来。 月升日落,天黑了。 沈长胤从北郊回来,喊她一起去吃饭。 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步。 坐回书桌前。 写不出来。 发誓写不出来不上床睡觉。 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被夜里小花儿这只坏狗的喊声吵醒。 发现口水流到了纸上。 又换一张。 天亮了。 竹扫帚扑簌簌扫地的声音隔窗响起。 谢煜放下笔,起身,拉起书桌前窗户卷帘。 三四个侍女正在院中洒扫,小花儿围着她们打转,碍手碍脚。 石榴花忽然落下来一朵。 老金急匆匆地带着一沓文件从院门口进来。 谢煜的视线跟随她的身影,直到听见沈长胤打开堂屋正门的声音响起。 她转身去了堂屋。 老金看见她,“昨日那几人都已经被关押到大理寺了,都说自己来自西北。” “咱们的人亲自去查,也都查不到江南那里。” 她们并不指望一下子就能定论这群人来自江南水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那么蠢,这群人明面上的身份肯定是与江南水师无关的。 像这种被抓住了就一定会被处死的事情,一定是让自己最忠心的死士去做的。 而沈家世代都在江南,理论上,家养的死士也应当从小长在江南,有那里的特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五官到皮肤特征,再到口音衣着,都更像西北的人。 谢煜有些失望,情绪却还算冷静,点了点头。 送走老金。沈长胤看向她关切地问:“怎么脸色不好?昨夜睡得不好吗?” 没睡。 因为给你的情书写不出来。 谢煜顿了顿,“做噩梦了。” “你再去睡会儿,等吃早饭了我喊你,离上朝还有些时间。”沈长胤很温和。 谢煜点了点头,回屋补觉了。 但通宵之后的睡眠,与其说是睡眠,不如说是昏迷。 非常难以清醒。 直到坐上了马车,谢煜的眼睛还在打架。 她晃晃悠悠,顺势枕到了沈长胤的肩膀上。 闭着眼睛发问:“沈长胤,你有什么喜欢的诗词歌赋吗?” 沈长胤伸手枕了枕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肩膀上靠近后背,肉更多枕起来更舒服一些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的话,前朝三代张正远的《论堆山》,论述过在一个庞大以至于冗余的官僚体系下,要怎么实现变法。” 这要谢煜怎么参考这篇文来写情书? “换一个呢,有没有不是政论的。” “武驰前辈的《居田园歌》。” 谢煜被沈长胤教过这首歌,回忆了一下其中的内容。 这首诗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级别的抒发志向之诗。 真的没有办法化用来写情书。 她有点焦虑。 “换一个,不要这么宏伟的,庸俗一点,赏景啊,抒情啊,都可以。” 沈长胤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就《羡山鱼》吧。” 谢煜没学过这首诗,但是暗暗记下名字,决定回来后抄袭一下。 写情书这件事情就像写作文一样,写不出来,多引用一些名人名言肯定没错。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今日是小朝会,不是所有人都参加的,事情也很少。 谢煜和沈长胤走进勤政殿的时候,发现沈将军也在这里。 “三殿下。” 她皮笑肉不笑,“谢谢您的关心,昨日御医诊断后,说小女脸上的伤口有很大可能留下伤疤。” 谢煜僵着不动了,拉着沈长胤的手变紧了很多。 第113章 沈长胤拍拍她的虎口,“没事的。” “哈,沈大人倒是说得轻巧,你已婚配,自是不在乎容颜,却没考虑到小女如今尚且单身。” 沈将军也怒了:“小女如今为何单身?又是被谁抢去了婚缘?沈大人当真不知吗?” 沈长胤笑了一下,不再作答。 拉着谢煜站到了位置上。 小朝会不像大朝会那样严格,她们两个人也就站到了一起。 “还好吗?”沈长胤低声问。 谢煜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沈长胤拍拍她毛茸茸的发顶,“小谢呀,不可以这样子的。” “和我这样一个坏人成亲,你得有不再做好人的觉悟。” 谢煜捏捏她的手。 皇帝很快就来了,在宣布有事启奏后,沈将军很快就愤恨着向前,阐明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她忧心忡忡,像个天底下最担心女儿的母亲,“陛下,小女如今才二十一岁,尚未婚配,脸上就落了疤痕,你要她以后的人生如何自处啊?” 小朝会上,有的官员听说了昨日之事,有的官员还没有,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一下子就议论纷纷了起来。 很快,有人向前,“臣以为沈将军说得对。” “沈流枕本就与太子殿下从小定亲,只是后来沈大人不知此事,误与太子殿下定亲,这才造成了姻缘错位。” “如今沈流枕此女,又以身犯险救下了太子殿下,正应了那句天作之合。” “而太子殿下与沈大人婚后,前遭刺杀,后遇山洪,都九死一生,足以证明二人八字不合,强行在一起反受天谴。” “臣以为,如今当正本清源,取消太子殿下与沈大人的婚事,让沈流枕履行太子妃之责任。” 谢煜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面容陌生的官员。 这脑残疯了? 沈长胤也头一次正眼看向了此人,眼眸黝黑有如深潭,谢煜感觉到与自己相牵的那只手冷得吓人。 这个官员见两人望过来,不仅不害怕,还一拱手说:“二位殿下,臣不知二位殿下感情如何,但二位殿下都是国之栋梁,在一起却只会让彼此徒生危险。” “臣认为,私人小情比不了国家大义,二位殿下肩上还扛着家国重担,还请分开,以防二位殿下的玉体有碍。” 这个逻辑到底是怎么形成闭环的?这个人三十六度的体温,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脑子的话? 谢煜哑口无言。 沈长胤却忽然笑了一声,“妖言惑众,扰乱圣心,你可知罪?” 那官员骄傲地一仰头,“臣何罪之有?” 沈长胤举起手,又轻轻向下一压手掌,勤政殿内的一半禁卫军们立即长刀出鞘。 寒光一道接着一道,都映着现场人们的脸。 那官员的脸色即刻就是一白。 皇帝与沈将军的脸色更是无比阴沉。 连谢煜都没有想到,禁卫军这一个向来都是皇帝自留地的组织里,居然还有一半的人受沈长胤的控制。 那岂不是相当于一把刀日日夜夜悬在皇帝的头上? 谢煜望着皇帝青筋骤然暴起的双手与脖颈,正等待着她大发雷霆。 却没想到她硬生生地冷静了下来,勉强说:“好了好了,她也不过是上朝前喝了些酒,说话说不清醒罢了,何必给她扣上妖言惑众的帽子。” “殿前失仪,打个二十鞭子也就罢了。” 她的反应迅速,好歹用二十鞭子保住了那个官员的命。 沈长胤这才勉强满意,又做了个手势,那些寒光们这才纷纷入鞘。 皇帝迅速地结束了眼前的争端。 “沈将军,朕的私库里有许多草药,开放给你,只要能对你家女儿脸上的伤疤有好处的,一自去取。” “朕乏了,且退朝吧,太子,和我来一下。” 喊她? 谢煜眨了眨眼睛,朝沈长胤点了点头。 跟上皇帝。 一路跟着皇帝到了她的书房,书房外间里依然跪着十几个道士,外间角落里依然是香炉升腾的烟气。 她跟进书房里间,皇帝已经坐好了,见她过来,伸了伸手。 立刻有一个太医打扮的人冲上来,拉起谢煜的手便开始号脉。 谢煜下意识地想还击,辨别出此人身上的太医制服才硬生生忍下。 皇帝说:“光顾着讲那个小沈的事情,都忘记了昨日你也受了危险,也让太医看看。” 谢煜忍了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太医,却怎么看怎么不对。 脸色太过青白,毫无血色,手上居然留有指甲,这哪里是一个需要成日里号脉和处理药材的太医该有的样子? 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太医就先退下了,退下前还先向皇帝点了点头。 谢煜把这个迹象记在心里。 皇帝似乎对太医的点头很是满意,也颔首,这才转过来温声细语地对谢煜说: “刚刚在大殿上那个官员确实是过分了。” 这一句好歹算个人话,谢煜静静地等着她说完。 “想要取代沈长胤,也实在是痴心妄想。” 第二句也是人话。 “所以我做主,折个中,让那个小沈嫁与你做平妻吧,你回去好好劝劝沈长胤。” 谢煜睁大了眼。 皇帝:“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好人家世代簪缨出来的大小姐,还为你受了伤,你不能叫人家做妾吧。” “就平妻了,这个月就成婚。” 谢煜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了。 她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 第68章 从坏皇帝到好母亲 ◎你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一个权力怪物◎ 谢煜差点笑出了眼泪,“我以前不知道你的思路这么开阔。” “随便你。”她说,“你可以下圣旨、赐婚、昭告天下,我无所谓。” “现在我是太子了,沈长胤手里又不缺兵,你的死对于这个天下来说什么都不算。” 谢煜第一次庆幸自己太子的身份。 自己有了名义,沈长胤有军权,可以将如今皇帝的胡言乱语当作耳旁风。 没想到皇帝竟然悠哉地靠着镀金的椅背,笑着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答应封你为太子呢?” “难道我没有想过太子这个身份会给我带来新的威胁吗?” 她努努嘴示意一旁的内侍,给谢煜搬来一把新的凳子,“坐下吧,孩子,我们有的聊呢。” 初夏的日子里,皇帝的书房就已经用上了消暑的举措,一个房间正中的大铜盆里放着大块的白冰,上面撒着无数花瓣,正向外悠悠散发着凉气。 谢煜将信将疑地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来人,给她上一道那天的燕窝夹心酥,一盏普洱。” 头发仅仅是略有花白的皇帝柔和了神色,她原本威严的五官做起这种表情来竟然很慈祥,总是宽阔的肩膀,也不再紧绷,而是放松下去。 她望了一眼谢煜,慢慢回忆道,“我记得你还喜欢吃冰镇的山楂糕,让御膳房也给你上一道。” 谢煜的瞳孔骤然缩小,后牙轻轻咬住自己*口腔内侧的脸颊肉。 她喜欢吃冰镇的老式山楂糕,每年夏天暑假都要央请着家里大人买许多,切成一条一条的,用保鲜膜裹着放在冰箱里。 她会在炎热的下午,打开冰箱,拿出一条,掀开保鲜膜放到盘子里,用勺子挖着吃。 山楂糕是果冻般的质感,但是表层会分化为类似果丹皮的感觉,将牙齿咬下去,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柔韧的表层,微微一用力突破表皮,牙齿就会落入酸甜的包裹中,脑子会被酸得一机灵,而后舌尖才慢慢感受到回甘。 老式山楂糕确实是她最喜欢的零食,但这里有两个问题。 第一,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不那么喜欢吃山楂糕了,只在小的时候会说出‘山楂糕天下第一’这样直白幼稚的话语。 第二,自从穿越过来后,她一次都没有吃过山楂糕。 她谨慎地没有多言,皇帝反而笑着说,“怎么不相信我,还能记得你最喜欢吃的点心?” “你应该已经忘了,在你刚出生那会儿,是我每天带着你一起睡觉的。” “后来你渐渐大了,可以吃一些米面鸡蛋了,却总是贪食,吃多了撑得难受,我就只能牵着你的手,带着你一圈一圈地在院子里面散步消食。” “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喂饱了多少只蚊子。” “还有一回,你刚刚学会走和爬,想尽办法爬到桌子上,却又摔了下来,我冲过去救你,却只能接住你那时小小的身体,你的后脑勺却磕到了地上的玩具,流了好多血,后来又留了好大的一块疤。” “为了给你上药,太医不得不给你剃了光头,你抗拒得很,我只能抱着你让太医动手,在那之后,你每次看见我都非常生气,不停地朝我吐口水。” 第114章 “我现在老啦……”皇帝忽然有些感慨,“可我那时也不年轻,生下你的时候已经快四十了,已经不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被你折腾得死去活来。” 谢煜没说话,垂下了眼睛。 她的后脑确实有一块疤,是属于这个身体的,这个身体从长相到身高都与她自己完全一样,只有这道疤是特殊的。 她并不想相信这个皇帝的抒情,但是那道疤痕又做不得假。 只能耐下性子,继续看这个皇帝要做些什么。 点心上来了,都是新鲜现做的,连山楂糕都被雕成了山楂的圆球形状,静静地躺在洁白如玉的盘子中。 酸甜的气息,只需要闻就能够感受到。 “尝尝吧,看看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皇帝脸上满怀期待。 谢煜谨慎地咬了一小口山楂糕,浓郁的香气,酸甜充盈着口腔。 她一言不发,嚼嚼咽下去,又喝了口普洱,将那股回甘冲淡。 皇帝欣慰地笑:“好吃吧。” 她叹了一口气:“老三呀,你娘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了,别对我太苛求了吧。” 谢煜直起身:“好吃,御厨手艺精湛,但我好像以前根本就没有吃上过几回吧。” 不受宠的三公主能吃上几回御厨亲手做的山楂糕? “你活到这么大,有见到过自己的亲大姨、二姨吗?”皇帝问她,“你见到过你的姨妈、我的姐妹吗?” 没有。 “因为她们早就死了,现在转世投胎估计都和你差不多大了。” 皇帝又叹了口气,“你在天上不应当选我当你的娘的,老谢家代代夺嫡,每一代的公主里都有一半连成年都活不到,早早被人暗害死了,剩下的一半运气好些,能够在成年后再姊妹相残。” “你没有另外一个娘护着,我又日日政务繁忙,我不敢把你放到人前,也不敢偏宠你,就怕你成为那些人的靶子。” “我日日夜夜地焦心,可连见自己的女儿一眼都不敢,天底下居然有我这么失败的母亲。” “叛乱那日,你偷跑出宫去,不知道把我吓成了什么样子。” “后来我才发现,你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身强体壮、很厉害的大姑娘了,这才想着,沈长胤要与你成婚,那就成吧,日后我再与她一同将你推到皇帝的位置。” “可我没想到,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却也与我离心了,你是不是已经不再认我这个母亲了?” 她抬眼望着谢煜,谢煜这才发现,这个总是一副英明神武样子的帝皇,其实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细纹,眼睛浑浊而疲惫,充满了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的虚弱。 之前的她像一座真正的山,巍峨壮阔,可如今却像一座纸糊的山,仿佛谢煜说说话,就可以将这座山戳破。 如果是真正的三公主在这里,大约会感到非常委屈吧,这么多年来,明明有人爱她,却还活得无人问津。 但谢煜不是真正的三公主,所以她只是谨慎地问:“你要说什么?” 皇帝深深叹气,“老三,阿娘不会害你,你当与沈流枕成婚。” 谢煜又要笑,却被皇帝打断:“你听我说,这件事和她脸上的疤一点关系都没有,什么负责?都是狗屁不通。” “但她是江南水师的继承人。” “我为你与沈长胤赐婚,这样你就能够拿下威武军和西北,现在只要你再让阿娘帮你拿下江南水师,你这个皇位就会变得很稳固了。” “什么老大、老二,她们手里的东西完全比不过你,你安安心心地坐上那张皇椅就好,阿娘死前会给你把路都铺好的。” 谢煜没有被她的逻辑绕进去,很冷静:“你以为其他人都是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情绪吗?你觉得沈长胤能够接受这桩婚事?” 皇帝忽然用一种看天真孩子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些心疼,“这些年,我确实是有愧于你,忘记了要教你那些东西。” “孩子,你别忘记了,你现在与沈长胤这婚约是如何来的?” “她要稳定自己的军心、稳固自己的地位,才想与公主联姻。她那时根基不稳,为了把这个公主牢牢地攥在手里,才挑选了你。” “情之一事,常常让人变得愚蠢。” “孩子,你忘记了自己当初的想法吗?你是不愿意与她成婚的,你是不愿意受她利用的,你那时与她定下一月之约,多次出逃,我可曾派人拦过你?” “阿娘也希望你能成功,能够过上你要过的日子。” “可你最终失败了,你愿意跟在沈长胤身边,如今似乎还与她有了一段情,似乎已经忘记了她以前的样子。” 皇帝攥着手上的玉扳指,“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沈长胤是一个利益驱动的怪物。” “她要推你登上皇位,这其中的阻力必不可能少,但是如果有了江南水师就不一样了,她会轻松很多。” “你信吗?其实她也希望你与沈流枕成亲。” 刚刚还在说人话,现在又开始荒谬起来了。 谢煜嘲弄,“看来你忘记了勤政殿上的那几十把刀,这才不到一个时辰。” 皇帝冷笑:“那些刀?只不过是她在讨价还价而已,要她与你和离,丢掉迄今为止的所有投资,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沈流枕只在你登上皇位后当个妃子,皇后的位置还是她的,那就不一定了。”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紧急教导:“你以后也要记住,即使是你的势力内部,也会有各个派别,各个山头之间也会打架,排次序,你要做好制衡,也要注意,不要让她们的内斗妨碍了大事。” “你看,你知道老大和老二两人已经斗了五年多了吗,但是我常常各打五十大板,没让她们做过火,没让她们影响最重要的朝政。” 她还想继续说,又觉得时间可能不够,只能说:“心术啊......我有那么多想教你的事情,希望老天开眼,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全都教给你。” 只是感慨了一下,她重新回归正题:“今日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沈长胤会让步的。” “让沈流枕直接做平妻,她肯定不会答应,但如果只是给沈流枕一个太子侧妃的位置,并且对她承诺好你继位以后的军权分割,她就能接受了。” “但最好,一开始依然报给沈长胤一个‘平妻’,方便她砍价。” 谢煜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很荒谬,“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可以讨价还价的,是吗?” 皇帝很平和:“怎么,你觉得沈长胤不是那种会追逐利益的人吗?” “认真地思考,然后回答我,你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一个权力怪物?” 是的。 谢煜没说话,但是心里的声音没有停止过回答。 是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神一样的,最近上班太认真了,思维完全变成写程序的那种思维了。 以前文思泉涌,一晚上可以写六千,现在需要写挺久才写三千。 决定多看点电影/书,恢复一下手感和状态。 第69章 从死去的母亲到真相 ◎我根本不会让她有不选我的机会◎ 谢煜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在乎她怎么样,但我是不会选沈流枕的。” “哎呦,亲爱的孩子啊。”皇帝很是怜爱地看着她,“谁告诉你,这是你的选择了?” “现在并不是两个人都喜欢你,而要你做抉择的时候,不要太过自我迷恋,孩子。”皇帝喝了一口茶,“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这个情况。” 谢煜渐渐地涨红了脸,有些羞愤,但还是尽量保持了冷静。 皇帝将她神色的变化都收入眼中,继续说: “这个选择在沈长胤手上,她可以选择不分享你,同时也会错失江南水师的支持,还会让江南水师成为她的敌人。” “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对着自己的女儿循循善诱,“你觉得你和江南水师中,哪一个更有价值?” 如果从道德或者法律的角度出发,无论是富有还是贫穷,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相等且无价的。 但是在人与人的交流中,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 谢煜在警察学院的时候见过许多数字,因为欠债而激情杀人的数字可能只有六百块,在农村地区雇佣一个杀手的数字只有五万块,在飞机失事的时候,头等舱乘客家属的赔偿款超千万,而经济舱的只有几十万。 只要身处人群中,人就会有一个价格。 谢煜十分清楚,自己的价格不到江南水师的一个零头。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皇帝也没有逼迫,反而开始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知道我其实很爱你的另一个母亲吗?” 她默叹,陷入回忆中:“那一年我去江南,微服私访,你知道的,我从生下来就是公主,后来成了皇帝,从没有一刻做过我自己,直到那一年。” 第115章 “她是个农户,但其实也会偶尔做点豆腐去镇上卖,做豆腐真是个熬人的活,我看到她的那日,她很憔悴、很苍白,因为她前一天夜里几乎没睡觉地在做豆腐。” “可她真的很厉害,有想要占便宜的老太太多拿她两块豆腐,被她追出半条街,宁肯把豆腐抓碎了,也不让对方占到便宜。” “我觉得有意思,就一直站在街上看,看到最后还忍不住笑了。她回头看我,立刻就骂我了。” 谢煜喝了口茶:“她骂你什么了?” “‘你家里死人啦笑得那么开心’。”皇帝引用了当初的那句话,甚至模仿了愤怒的语气。 谢煜略微睁大了眼睛。 皇帝点点头,“她的嘴真的很毒……那一年里我被骂得颜面扫地。” “但恰好,那时候,我家里确实是死人了。” “我的母亲姐妹们都死绝了,这才让我登上了皇位,所以我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这个人有意思。” “我开始追求她,前期根本不敢让她知道我是谁,也不敢送太过贵重的礼物,怕把人吓跑了,只能天天不睡觉,帮她做豆腐。” “我本就比她大许多,熬夜熬得命都快没有了。”皇帝忍不住笑,“那么多公主贵族想要杀我却都没有能做成,她却差点成功了。”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她也终于知道了我的身份。” 皇帝郑重地看着谢煜:“她不想和我回京城,不想过皇宫里的生活,她只想过更普通一点的日子。” “但是我必须回来,我是皇帝,我怎么可能留在那里?我怎么可能放下京城里的这一切?” “于是我们日日争吵,她很快就病了,一病不起,药食罔效。” “其实我知道那是心病,如果我放弃如今的这一切,和她做一对平凡的妻妻,也许她还能活下来。” “但是我没有。你出生后,她还是提不起气来,依然病重,我强行带她回京,还带上了江南特有的薄皮桃子,希望她吃到家乡的桃子会舒服些。” “桃子在路上就烂了,她在路上也没了。” “我以为没什么的,将她在当地下葬了,却没想到自己回京后大病了一场,差点随她去了。” 皇帝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那个扳指变得油亮清透,“今日我说这些,提起你的母亲,并不是要告诉你我有多深情,也不是为了和你追忆往昔。” “我只是要你知道,比起我屁股下的那把龙椅,所谓的感情不值一提。” “你很像她,我希望你不要和她犯一样的错误,因为沈长胤很像我。” 年纪大了之后,人的睫毛都会变得稀疏,泛起灰色,皇帝的睫毛抖了两下,无端地说出一句话:“要是她当年会做官,或者会领兵,能来帮我,多好。” 书房里一片寂静,两个伺候的内侍垂下头,不发出任何声音,但神色皆有忧戚。 山楂糕与普洱茶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都似乎带着淡淡的苦涩。 皇帝陷在往昔的岁月里,久久不能从那种情绪中走出。 感怀伤人,她忽然用手捂住口鼻,重重地咳嗽起来。 谢煜伸手喝了一盏茶,神色平静:“我是你生的吗?” 皇帝忽然一愣,说:“那当然是我生的,七个女儿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生的。”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血缘关系。” 谢煜的神色冷静得如同一块在海面漂浮的巨大白色浮冰,“我想知道的是,我是不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 皇帝的脸色渐渐阴沉。 “宫里面的所有人都说,你微服私访的时候遇到了我的母亲,她是产后大出血才死的。” “但这和你刚刚所说的故事逻辑不符,她如果真的那么病重的话,本身就不应该怀孕。而且她是在和你回京的路上才死的,那时候我不是已经出生了吗?” “你可以说我是在你们回京路上才出生的,但这又和与沈家定亲的时间线不相符。” “沈流枕和我的八字不是一般的相合,简直可以说是天造地设,这种八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匹配到的。” “所以当初的时间顺序应该是,我在江南出生了,你在江南查找与我八字相合的孩子并为我定亲。” 谢煜如同在办案一般,抽丝剥茧地理清事件发生的前后顺序,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划着,帮助她思考。 “在找到八字相合的孩子后,你才带着我和我娘回京城,在回京城的路上,我娘因为心疾郁郁而去。” “但宫里所传的‘产后大出血’之事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当年太医院确实紧急向江南送了许多补血补气、温养身体的药材,其中更有许多药材是给产妇特供的。” 她忽然转头望着皇帝,像是静静地停在山崖边,但是忽然转头看向镜头的一只鹰,“所以,当年真的有人产后大出血了,只不过那个人是你。” “是你怀孕生下了我,但是你从来不敢对外说这件事,而且其他六个人都不是你生……” 皇帝猛地将茶盏扔到地上,瓷片碎裂,爆裂脆响,她暴怒:“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想死不成!” 两个低着头的内侍立刻跪下来,不停地磕头饶命,有一个内侍的额头磕到了碎瓷片上,却丝毫不敢停,血流了满额头。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帝怒不可遏,却硬生生忍了下来,“都滚去找胡禄海报到!” 胡禄海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是最被信任的,两个内侍立刻逃命般地滚出了书房。 皇帝这才看向谢煜,缓和了神色,抱怨道:“你也是的,有这股聪明劲用在什么上不好,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这个。” “哪个?” 谢煜只知道自己可能理清楚了当年的真相,但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让皇帝如此暴怒,仿佛被戳破了什么。 皇帝用指节敲了敲厚重的木桌,集中她的注意力,“你听好了,这件事我只说一遍。”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允许一个有众多妃子的皇帝怀孕,她这辈子都不应该拥有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谢煜一愣。 皇帝给了一个让她思考的眼神。 谢煜低头想了许久,刚抬起头来,“你是说那些官……” 话音未落,就看到皇帝赞许地朝她点点头。 是文武百官,是王公贵族,尤其是各个妃子所属的势力派别,她们不允许皇帝亲自生下一个孩子。 因为怀胎十月对母亲的影响是极大的,母亲天然更偏爱自己受了苦难孕育出来的那一个孩子,这也就意味着,其她由妃子所生的孩子不会有任何的竞争力。 故而,经过了长期的制衡与发展,形成了皇帝绝对不会亲自孕育胎儿的潜规则,这不仅是皇帝本人的意愿,更是朝堂上各方势力的集体要求。 谁都想有从龙之功,想自家血亲登上皇位,谁都相争,所以要联手排除掉皇帝腹生子这个最大的敌人。 所以皇帝才要谎称是谢煜的另一个母亲产后大出血死了,所以她刚刚才会如此暴怒。 因为这是一个秘密,一个说出来就会朝野动荡的秘密。 现在那些支持其她公主的势力们,虽然也在明争暗斗,但都还有收敛。 因为她们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自己能够赢,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夺嫡环境。 一旦她们知道了谢煜是由皇帝孕育的,就会全都调转枪头,疯狂合作,将谢煜杀死,然后再彼此竞争。 一股冷气忽然从谢煜的脊椎冒向了她的后颈、乃至大脑。 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危险。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针对,不觉得会有人挖空心思地害自己,这成为了她日常生活中安全感的重要基石。 但如果这个消息泄露了…… 天底下会多了无数想要杀了她的人。 她们甚至不恨她,只是会为了利益而杀了她。 她的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一摸,是冰凉湿润的。 皇帝看见她这个样子,反而回过头来安慰她:“别太担心,你老娘我守着这个秘密大十几年,守着你的小命十几年,在我死之前,还会一直守着。” “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记住了吗?”她直视谢煜。 谢煜点了点头。 “但同时,我真的需要你尽快立稳脚跟,江南水师是一个必要条件,你知道了吗?” 谢煜没说话,但她显然是知道了的。 皇帝很满意,“再想一想我之前提的问题,沈长胤在你和权力之间会选谁?” “她会选权力。”谢煜一字一顿。 皇帝点点头:“没错,她会为了权力而选择与江南水师合作,而选择与沈流枕分享你。” “而结盟这件事,永远会是先发者分得最大的利益与话语权,你要在她之前,先一步与沈流枕达成合作意向,听懂了吗?” 第116章 谢煜听懂了,她向皇帝点点头,起身出门。 路过书房门口的那一群道士,她目不斜视,匆匆离去,留下书房里正满意着的皇帝。 到了宫门口,沈长胤正在马车上等她,听到了她的声音,就掀开帘子,探出手来,将她拉上马车。 “聊了什么?” 谢煜摇摇头,“没聊什么,就是一些人老了之后的胡话。” 沈长胤顿了顿,“好,等下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以前在村子里你会给我做的那种。” “好,我做给你吃,放很多鸡蛋。” 两人回了王府,吃完了饭,谢煜说自己要出去逛逛街消食。 沈长胤点点头,“我公务繁忙,就不和你一起去了,玩得开心。” 谢煜出了王府大门,骑上马,一路冲向京城南郊,到了训练特种营与民兵的那个村落里。 姜芳正在例行查看各个小队的操练情况,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一抬头看着是她,很是讶异:“怎么忽然来了?” 谢煜风一般地骑马冲进营地里,跳下马,向她勾了勾手掌,示意姜芳跟上。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指挥官的主屋,在桌子后面大马金刀地一坐,对着进来的姜芳说:“关于江南水师、沈将军、沈流枕这三方的情报,我们有多少?” 姜芳顿了顿:“不多,但是特种营很擅长查这种情报,你要干什么?” “立刻让人去查,明晚之前我要看见情报送到我的桌上,巨细靡遗。” 姜芳也不多问,立刻冲出去安排了这件事,回来之后才坐下喝了口水。 “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了吧?” 谢煜把眼下的几件事和她一一说明。 姜芳一口茶喷出来,眼睛瞪得老大:“这种皇家秘辛你也告诉我!是怕我活得太安稳了吗?!” 又说:“如果你真的是她亲自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那她确实有几分可信,未必是在哄骗你。” “皇帝希望你和沈流枕成亲来与江南水师达成合作这件事,你告诉沈长胤了吗?” 谢煜摇摇头:“不要告诉她。” 姜芳一愣:“你不会真的想和沈流枕成亲吧。” “怎么可能。”谢煜无语地望了她一眼,“但我现在也确实不能自信她会选择我,而不是选择权力。” 姜芳叹了口气:“说得也是,你家那位啊,也真是……” “近来我刚整理了她做的所有事情,很厉害,所有的谋划都从不落空,每走一步都一定会从旁人的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不是我刻意要说她坏话,但她确实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权力怪物。” “老实说,我也不觉得她会选你。你好歹还救过她好几回呢,我可没见她为你冒险过。” “那你要这些情报做什么?” 谢煜抬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幽深,没有别的情绪,却忽然让姜芳感觉自己在看鳄鱼、蜥蜴之类的动物,或者说是怪物。 “沈长胤可能不会选我。” 她对着姜芳微笑了一下,“但没关系,因为我根本不会让她有不选我的机会。” 她的神态完全不像姜芳认识到的那个温和的三公主,反而让人后脊有些发凉。 姜芳甚至对这种神情感到熟悉。 到底是像谁呢? 第70章 从散步到睡觉 ◎“她沈流枕可以算尽人心,我也可以。”◎ “然后属下就听见了皇帝对太子殿下说要她回去好好考虑。” 没有谢煜在的堂屋里分外空旷安静,连院子里的小花儿都懒得撒欢,躲在自己的狗屋里面乘凉。 有人半跪在沈长胤身前,低着头回话,“侍卫组要时刻巡逻,不能停在一处不动,属下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沈长胤面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手搭在桌面上,食指轻轻点着光滑的红木桌面,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抬起头来,向沈长胤行了一个礼,然后匆匆离开,门口守着的侍卫对她熟视无睹。 如果谢煜在这里,她就能够认出来,这个人正是今日在皇帝书房外巡逻的那群护卫之一。 沈长胤看着自己的探子离开,又垂下眼睛来。 她仿佛疼痛一般快速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忍耐过去,神色重新放松。 谢煜是皇帝亲自孕育的,这件事她确实是第一次知道,但并不算意外。 只是之前为了夺嫡而准备的方案,又要重新修改了。 皇帝这么直白地要谢煜去选沈流枕,反而是更加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她当然知道沈流枕这次上京与皇帝脱不了干系,却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直白明了,直接对着谢煜的面挑明。 她用食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闭上眼睛。 侍卫巡逻,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听到,这其中就包括谢煜对皇帝这个要求的反应。 但可以猜想到,谢煜没有当场强烈拒绝。 她静静地望着院中的石榴树,慢慢地等待着,直到傍晚,谢煜才从院外走进来。 “咦?”她站在院门口,朝她喊话:“怎么在这儿坐着?没去书房吗?” 沈长胤缓缓变化姿势,“出来透透气而已。” “哦,什么时候吃晚饭?我饿死了。”谢煜今天下午用脑过度了。 “先和我去花园里散散步吧。”沈长胤说。 “好。”谢煜不明所以,却还是爽快答应了。 王府里是有前后两个花园的,前面的花园精巧昂贵,但并不如面积更大的后花园来得自然。 后花园是从附近的河里引的水,挖了一个人工的河道与湖,还有一个小小的湖心亭。 初夏了,原本应该是蚊虫很多的季节,但后花园里早就被管家安排种植了许多驱蚊的香草。 两人在傍晚时分走在花园里,也不怕蚊虫叮咬,反而可以感受香草清新的气味。 湖面涟漪飘荡,时不时地有鱼探出头来换气,蜻蜓漫天飞舞。 沈长胤与谢煜静静地走了一会儿。 “对了,你听说了吗?朱听她表妹要成亲了,对方就是京郊的人,预备下个月就办婚礼呢。” 谢煜忽然挑起一个话题。 沈长胤略一思索:“有所耳闻,我记得她表妹当初是为了给她送小猪仔儿才来的京城吧,她并不是军中的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定居了。” 谢煜附和:“对,我原本也奇怪她在京城干什么,没想到她还是在京城附近养猪。老朱家的手艺毕竟是祖传的,把猪养到京城外面也算发扬光大了。” 两人沿着林荫绿道向前走,有一棵路边的石榴树垂下矮枝,浓烈的绿叶与红花猛烈地撞到两人面前。 谢煜伸手把矮枝抬起来一点,沈长胤低头,从枝条下走过,顺手摘了朵石榴花放在手心把玩,说: “我下属家里的事情,小谢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谢煜:“我也想问你这句话,你看起来可不像是关心下属家长里短的人。” “朱听也不会是用这种事打扰你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喜欢让自己的领导掺和个人生活。” 沈长胤看了她一眼,慢慢吐出一个名字:“张军医。” “姜芳。”谢煜也把自己的八卦中间商卖了。 她与沈长胤对视一眼,忽然说:“你有没有觉得她们两个人不太对劲?是不是有点过于合拍了?” 沈长胤顺着她的思路分析:“张军医知道这件事情有可原,但姜芳是怎么知道的?她与老金、朱听都不相熟。” 谢煜一拍手掌,发出一声脆响:“因为是张军医告诉她的!” “她们两个不对劲!” 仿佛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谢煜的脑海中灵光闪过,“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山洪,我只让人去喊了张军医,但姜芳也跟过来了,因为姜芳那天打算一大早就去找张军医的。” “张军医那个时候在京城里收购药材,这件事和她姜芳没有半分钱关系,无论如何不能算作是公事。” 沈长胤忽然偏了一下头,对着谢煜,眸光轻快地闪烁了一下。 谢煜朝她眨了眨眼睛。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点头。 谢煜伸手搂住沈长胤的肩膀来回晃,压低声音,激动地说:“她们在一起了啊啊啊啊!” “而且还一直瞒着我们!” 通过缜密的逻辑分析与大胆的八卦猜测,两人确定了身边的秘密恋情,颇感激动,却又不敢大声宣扬,像一对偷了瓜的小偷,脸上是只有彼此能懂的神秘微笑。 轻轻快快地走了许久,到湖心亭里去看鱼,谢煜从厨房偷了一块花生酥,现在刚好用来喂那些嘴巴张得大大的锦鲤。 “猪一样,猪一样,你都快游不动了。”她指着一头抢食最凶,也最为肥壮的金色锦鲤说。 沈长胤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等她喂完,待她拍拍手掌,抖落手上剩下的点心渣时,忽然问: 第117章 “小谢,你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的对吧?” 谢煜睫毛抖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自然流畅,不带停顿地将花生酥脆屑抖掉,她抬头:“我当然知道啊。” “所以,你有要说的吗?”沈长胤耐心地看着她。 “没有。”谢煜耸耸肩。 思考了一会儿,又说:“转念一想……你今天中午的蛋炒饭稍微有点咸了。” 没有听到真正想听的,沈长胤默叹,却还是说:“那请小谢下次炒给我吃好了。” 做饭的还敢挑剔吃饭的。 谢煜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咯咯地笑。 沈长胤顺手将石榴花扔到湖面上,石榴花晃晃悠悠飘了一会儿,被一条红色的锦鲤一口吞了下去。 两人回了堂屋,恰好赶上晚膳。 到了夏天,桌上的菜色都变得清凉简单起来,皮蛋豆腐,薄荷鸡,绿豆汤,一人小半碗米饭,简简单单,吃得倒也非常舒心。 绿豆汤在口腔中微甜回甘,两人在吃完饭后又都用了第二碗,正对坐着,老金和朱听照例过来汇报今日的事情。 “这两天京城里各方都还安稳,就是有一点,江南水师明日要和禁卫军合练,据说是皇帝和沈将军临时起意的,也不是什么太正规的活动,也不向民众开放,只是内部的交流。” “内侍到官府送消息,恰好遇见我们来找您,我们就帮忙传消息了,让她少跑一趟。您和太子殿下明日要不要去看看?” “小谢,你觉得呢?”沈长胤询问谢*煜的意见。 谢煜不想让沈长胤过去,她在避免江南水师成为沈长胤的一个选项,所以不想让沈长胤看见江南水师的实力。 但她回答说:“我都可以,看你意愿。” 沈长胤摊开手:“我有点想去,小谢你要和我一起吗?” 她当然想去,即使不提及沈流枕与谢煜的事情,江南水师也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对沈长胤这样的人来说,只是看看军队明面上的操练就能对军队内部运转的体系有所了解。 明日的演练是很有价值的。 谢煜清楚这一点,点点头:“好,我陪你去。”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送走老金和朱听,两人依旧坐在堂屋里,一人一碗浅红色的绿豆汤,略有些无言。 谢煜的右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又碰了下肩膀,又仿佛伸展肌肉一般,在空中划了一圈,做尽怪动作,才磨磨唧唧地问: “那个……我房间今晚挺空的。” 沈长胤略有些无言,询问:“小谢,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谢煜的手指伸开又攥起,“嗯……” “呃……也不完全是。” “那个,我不想做些什么,但是……” 她结结巴巴,说了半天,眼神忽然落在沈长胤的小腹:“我听说有一些人来葵水的时候会很痛,情绪也低落,需要安慰。” 谢煜自己是很健康的,从来不会痛经,所以即使知道痛经这回事,也不能真的感同身受。 她只能回忆着自己同学痛经时候的样子,努力给沈长胤一些安慰。 通常来说是巧克力、奶油蛋糕、能够狠狠搂在怀里的亲肤棉花玩偶、布洛芬,还有一个任劳任怨的女友。 鉴于真的搞不到布洛芬、巧克力、奶油蛋糕,所以她决定自己同时担任玩具熊和任劳任怨女友两个角色。 沈长胤是今日下午忽然来的月经,酸胀疼痛准时到来,但她已经习惯,所以没有告诉谢煜。 “小谢,你是怎么知道我来葵水的?”她先问了这个问题。 谢煜不太好意思看她,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你知道有一些狗能够闻见主人怀孕或者流血吗?它们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 “呃……我的嗅觉虽然不如狗,但……和你离得近,时间又长,所以我能够闻出来你来葵水了。” 她歪了歪头,略有些担忧:“你的脸色好像也比平时更加苍白,是不是应该开点药啊?” “无碍,不过是一些老毛病罢了。”沈长胤温和地说,“但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谢煜努努嘴。 两人早早地在床上并排躺下,谢煜借出去一只手,隔着衣衫搭在沈长胤小腹上,勉强起到一个活血化瘀的热水袋作用。 她又很快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轻轻转圈按摩,缓解沈长胤的不适。 两人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沈长胤的状态好多了。 两人共同出了王府,要往禁卫军的营地去。 却在上马车前,忽然被骑马赶来的老金拦住了。 “沈大人!北郊出事了。” 老金下马,“有人偷了我们半个仓库的军械,连仓库的账本都偷了。” 沈长胤神色一凝,望向谢煜。 谢煜挥挥手:“我知道的,你去吧,禁卫军那边我去就好。” 沈长胤朝她笑笑:“嗯。” 她和老金一起走了。 事态紧急,连马车都没有坐,两人都是骑马过去的。 谢煜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过了好一会儿,姜芳才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窜出来,“人走了?” 谢煜点点头。 姜芳心有余悸地摇头,“你说说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我差点被她们抓到。” 谢煜:“不是特种营的人去偷的军械和账本吗?” “我去监工,不可以吗?”姜芳也嫌自己差点被抓丢脸,有些恼火,不愿再提。 望了望沈长胤身影消失的那个街角,忽然感慨道:“你如今也学坏了,都会使用这些招式了。” “还特意选沈长胤使坏。” 谢煜颇为无辜:“那没有办法,我都是跟她学的,师她长技以制她。” 又严肃起来,“三日之内,用尽一切办法,尽量避免沈长胤和沈家母女两人单独见面,也避免沈长胤和江南水师的接触。” “不要让她有机会选别人。” 姜芳点点头,“那你这三日之内要做什么?” 谢煜跳上马车,“这你不用管了,我自有目标。” “她沈流枕可以算尽人心,我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小谢这几天就表白[合十] 死手快写啊 第71章 从合作到动手 ◎一更◎ 禁卫军的演武场开阔肃杀,临江,江面上停着两艘巨大高阔的军舰。 初夏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黄土地面晒得发烫,蒸腾起微微的热浪。 演武场东西两侧,泾渭分明地肃立着两支劲旅。 东侧,禁卫军身着玄色轻甲,头盔红缨在热风中纹丝不动。队列横平竖直,士兵屏息凝神,仿佛凝固的铁流。 西侧,江南水师统一着深蓝色劲装,外罩轻便皮甲,常年被江风吹拂的皮肤是黑铁一般的色泽,像一块块被江水冲刷千年的礁石,沉默矗立。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气息,隐隐还有兵刃的冷铁腥气。 演武场北侧,一座三层高的观演小楼拔地而起。 谢煜拾级而上,太子常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明黄光泽。 行至顶层平台,视野豁然开朗,千军万马尽收眼底。 皇帝和沈将军已在主位落座,低声交谈。 谢煜目光扫过,径直走向独自凭栏远眺的沈流枕。 沈流枕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脸上那道疤痕用极好的脂粉精心遮掩过,只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浅红痕迹。 她身姿窈窕,在烈日下更显苍白病弱,在恢宏军阵的背景下格外怪异,与演武场的气氛格格不入。 “沈小姐会选地方,此处观演视野最佳。” 谢煜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投向下方肃杀的阵列。 沈流枕仍然有些怨她,不回答,抬手,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颊边那道浅痕。 谢煜仿若未觉她动作的用意,目光落在演武场上,只是心神、余光、思绪都环绕着自己身边的这三人。 皇帝、沈将军、沈流枕,这三人如今围着江南水师一起,形成了铁桶一般的同盟。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牢不可破的联盟,她只是需要寻找而已。 心里转着千丝万缕,她口上却与沈流枕拉近关系:“伤口如何了?未愈合前还是不要使用脂粉为好,防止伤口不好恢复。” 沈流枕哀怨看她一眼,“伤口不好恢复?无碍,反正也无人在意我。” “谁叫我救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呢?” 即使在这个时候,谢煜依然迷惑于沈流枕真正的性格。 做事好坏暂且不论,但沈流枕有的时候真的很直爽,这种直爽几乎能够给谢煜带来安全感。 “我承认我算计过你,但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吧。” 沈流枕直盯着谢煜的眼睛,“你有因为我受过伤,名誉受损过吗?反倒是我自己受伤了。” “你凭什么讨厌我?” 第118章 谢煜尚未回答,下方演武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擂台上,骤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喝彩声!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擂台上,一名身着江南水师深蓝劲装的女兵正昂然高举着拳头! 她皮肤是深深的古铜色,身形精瘦,左臂上一道伤口正汩汩冒血,染红了半截衣袖,但她的神色不见半点疼痛,只有兴奋。 她的对手是一名身材明显高壮许多的禁卫军士兵,已被她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狠狠掼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 “好!!” “彩!!” “王五娘威武!!” 江南水师的士兵们激动地捶打着同袍的肩膀,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演武场。 连一些观战的禁卫军士兵,也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跟着喝彩起来。 在欢呼声中,那女兵像一头狩猎成功的狮子,彰显着自然的暴力与生命力。 谢煜眼中也划过一丝兴奋,有些跃跃欲试,她只来得及看到王五娘最后反击的场景,那动作真的是太利索了。 如果不是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肯定要冲下去和人家对练几个回合。 在兴奋中,她无意间瞥了一眼沈流枕。 沈流枕眉头紧紧蹙起,精心描画的柳叶眉几乎拧成了疙瘩。 她手握拳,放在口鼻前,仿佛要隔绝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汗味、血腥味——即使她们离擂台很远,根本闻不到味道。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欣赏或激动,只有一种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厌恶。 谢煜没有错过这一点,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持续观察着沈流枕。 在接下来的战阵操演环节,江南水师以小队为单位,演练了水陆两栖的快速结阵与变阵。 士兵们在烈日下奔跑、呐喊、撞击盾牌,汗水浸透了衣衫,动作迅捷有力,充满了力量与协作的美感。 即使是敌队的禁卫军将领都忍不住赞叹起来,皇帝也大声夸着沈将军治军有功,手下的士兵10分英勇。 但谢煜看见了沈流枕眼里深深的轻蔑。 江南水师侍沈流枕将来要继承的队伍,是她的母亲一手创造的队伍,说是她的家也不为过,但沈流枕对水师里这些追求英勇、肌肉、力量的士兵的态度却非常怪异。 就好像她恨着这些人一样…… 谢煜脑中灵光一闪。 在弓弩射击环节,禁卫军中一名臂力惊人的女弩手连中靶心,被上官当众嘉奖,她憨厚地笑着,发出兴奋激动的长啸。 沈流枕面无表情,但是指腹都已经被她的指甲给掐红,她在强忍厌恶。 谢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知道要如何拆散这三人的同盟了。 * 与此同时,北郊威武军军械库。 沈长胤站在一片狼藉的库房中央,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却沉静得可怕。 仓库大门被暴力破开,锁头断裂。 原本堆得满满当当的半个库房,此刻空空荡荡,地面洁净如新,一丝灰尘也无,也就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当成线索的脚印、痕迹。 “手法干净利落。”沈长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摸了摸仓库的锁,准确定位到不易察觉的撬锁痕迹。 “她们是撬锁进来的,却要在走的时候把锁给砸坏,是为了干扰我们。” “撬锁、搬运、抹去痕迹…一气呵成,是熟手。”她站起身,环顾四周。 “而且目标明确,只拿最精良的那批制式军械和账册,也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老金脸色铁青:“大人,是属下失职!她们把我们的库房布局和值守轮换时间摸得一清二楚!” “简直像内鬼所为!” 沈长胤没说话,只是走到被撬开的账房小间,里面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但账房留在里面的银钱分文不少,只丢失了最重要的几本账册。 “加派人手,封锁消息,暗中追查所有可疑线索,特别是最近出入过库房或对库房感兴趣的人,所有人都要怀疑,不管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合作对象。” 沈长胤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老金连忙应下。 沈长胤抬步就往外走:“备马,去禁卫军演武场。” 仓库被盗窃,虽然是件重要的事情,但侍沈长胤早已经习惯了多件重要的事情并行,不会让一件事情影响其她的。 她必须去亲眼看看江南水师的实力,也必须看看谢煜和沈流枕站在一起的情形。 在她站在大营前,等着马匹的时候,有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留步!三号粮秣库房走水了!” 沈长胤立刻皱起眉头:“走水?火势如何?原因?” “火刚起,不大,像是有人故意点燃了外围的草料堆!已经有人在救了!” “带路。”沈长胤毫不犹豫转身。 刚扑灭了粮秣库那场不大不小的“意外之火”,走出烟火气未散的库区,另一个管事又满头大汗地冲到她面前: “大人!大人!军垦田那边…佃户们打起来了!为争引水渠,两个村子的人抄家伙干上了,已经见血了!拦不住啊!” 沈长胤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怒意,但面上依旧沉静:“备马,去看看。” 到了军垦田,她们才知道,这场械斗说是争引水渠,其实是两个混混帮派的争斗。 沈长胤给佃户的条件优渥,吸引了许多本就无家无业的流氓混混来应聘。 她本也不在乎这一点,甚至微妙的鼓励——因为一旦混混有了正经营生,她们上街偷鸡摸狗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但这次打架的不是那些普通的混混,而是已经在街上混上了帮派的那种混混,离有组织□□已经不远了。 在佃户营中发现了自己曾经帮派的姐妹,她们很自然的就重新组织起了小团体,争夺利益。 这次就是两个比较大的团体的斗殴,她们之前所属的帮派本就有冲突,进了佃户营之后矛盾有增无减。 应该说,这些帮派本就是佃户营的隐患,只是在此刻被引爆了而已。 沈长胤带着亲兵快马赶到军垦田,强势压下了这场规模不小、打得头破血流的械斗,处置了几个带头挑事的刺头。 一切了结后,日头已经明显偏西。 演武场那边,恐怕早已接近尾声。 老金看着自家大人沾了尘土和血迹的袍角,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厉,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邪了门了今天!先是库房被偷,接着粮库走水,佃户又闹事…一件接一件,倒像是…倒像是专门拦着大人您,不让你去演武场似的!” 沈长胤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手上沾染的一点血迹,闻言,动作猛地顿住。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禁卫军演武场的方向,眼神深不见底。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飞速串联——谢煜今早异常爽快地让她离开,甚至主动提出替她去演武场;这一连串“恰到好处”的意外; 一个清晰的答案,带着冰冷的触感,浮现在她心头。 是谢煜。 是她的妻子策划了这一切。 偷军械账册制造混乱引她前来,然后精准地制造后续麻烦,一环扣一环,只为将她牢牢拖在北郊,无法出现在演武场。 是怕被她打扰自己与沈流枕相处的时光吗? 沈长胤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甚至有些欣赏。 做的很干净,小谢,你真是变厉害了。 她干脆放弃了赶去演武场的计划,回了大营,召集心腹。 营帐内黑压压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异常冷凝。 沈长胤坐在主桌后,即使是坐着,却依然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老金给所有将领们发完材料,“你们手里的东西是绝密,读完,当场销毁,门口就是火盆,出去之后把嘴封的死死的。” 将领们静静地阅读着,原先有些疑惑,却很快出现了了然的神色,最后坚定起来。 她们一个个的将那张薄薄的纸放在火盆里烧干净,站回原位,严阵以待,像沉默的刀剑森林。 “都读完了是吧?” 过了很久,沈长胤才缓缓掀起,眼皮看着她们。 她的食指指腹在桌面上轻点,“在京城这几个月,都没打仗,是好日子。” “但现在该收收心了,从今夜开始,全军戒严,时刻待命。” “也该见见血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内容在下一章 第72章 从合作到动手2 ◎二更◎ 当夜,沈长胤向府里传了消息,只说自己军务繁忙,没回去。 谢煜也没有太多在意,甚至感到安心。 江南水师与禁卫军的联合演练要持续三天,但到了第二天,皇帝和沈将军就没有再来了。 第119章 原本沈流枕也不会再来的,但谢煜给她去了信,邀她观演台相见。 她拖了一把椅子,坐在观演台的栏杆前,眼前的小桌子上摆着一小碗刚下架的葡萄,一杯冰镇的普洱。 她吃几口葡萄,喝一口普洱,看着下方精彩的演练,在夏日中竟然有几分惬意自得。 直到闻见身后传来的香风,她知道,今日的主角来了。 沈流枕也拖了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她今日装扮得极盛。 一身月华色的云锦长裙,衣料轻薄如烟,在阳光下光泽浮动。 头上斜簪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步摇,细碎流苏轻轻摇曳,薄施粉黛,眼线微微上挑,肤色欺霜赛雪,玉人一般美丽。 真的有几分像沈长胤。 谢煜为这盛装愣神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沈流枕如此装扮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妥协了,将要接受与她的亲事,所以盛装而来。 她笑笑,招手让内侍给沈流枕也上了一杯冰镇的普洱茶。 沈流枕摸了摸带着水珠的杯壁,摇摇头:“太子殿下,心意我领了,只是你竟然不知我身体病弱,还在来葵水,吃不得冷食吗?” 眼瞧着她又要来含幽带怨那一套,谢煜摇摇头,打断了她。 “我不会与你成亲,自己的葵水,还请你自己关心。” 沈流枕冷笑:“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可以了。”谢煜用指节敲敲桌子,已然厌倦,声音不大,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威力,让沈流枕停下了自己的表演。 谢煜很冷静:“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沈流枕的直白真的不是一个会让谢煜讨厌的性格,她笑了:“我觉得我能勾引到你,我能和你成亲。” “我长得漂亮,我出身高贵,而且我还代表着江南水师,你想当皇帝是吧?你根本绕不开我。” 谢煜循序渐进的给她机会:“说了这么多,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呢?你喜欢我吗,就来勾引我?” “我可以喜欢你呀。”沈流枕手撑着脸颊,眼神如水一般,还有一些轻佻,“你长得也贵气好看,也英武强健,还将是皇帝,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谢煜见她不愿悔改,干脆挑明了说:“英武强健?我怎么觉得你最恨英武强健的人呢?” “说什么呢?这个世道,谁不喜欢英勇的女子?”沈流枕笑着,用眼神勾着谢煜。 谢煜像块结实的木门,配了高端的锁,一味地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进行:“一个从一出生开始就无比病弱、吃了许多药、扎了许多针,却还是羸弱,暗恨自己无力身体的人,当然会嫉妒一个健康的人,会恨这样的人。” “你就是这个人。” 沈流枕坐正了,放下手,还微笑着,“太子殿下,可不要凭空污蔑我的品性啊。” 谢煜:“不是污蔑。” “昨日,你看着她们演练时,眼里的厌恶藏都藏不住。看着她们因为勇武而被褒奖时,你轻蔑记恨,差点将自己的手掐出血来了吧。” 沈流枕微张口,谢煜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所以我做了一个测试。” “昨日,那个王五娘在演练中受伤了,我借口赞扬她的勇武,送了她一瓶御医配的金疮药,这种金疮药止血愈合的功效尤其好,我让你带给她。” “我自己试过这种药,理论上,用了这种药之后她的伤口今日就该结痂了,也不会因为正常的动作而撕裂。” 她指了指观演台下,站在演武场边,赤着胳膊,胳膊上绑着纱布的王五娘,那洁白的纱布上渗出了粉红色的鲜血。 “可是你看,她今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正常的行走坐下,伤口就渗血了。” “她没有用上我给的金疮药,甚至没有得到正确的医治。” “为什么呢?”谢煜向前倾,“昨日江南水师演练的效果很好,沈将军心情也好,将几个出了风头的士兵邀请去你们暂住的府上,赏了她们一席宴,还要她们在你们府上客房里住下。” 沈流枕渐渐隐去了所有神色。 “席间沈将军指着你,让你负责给她们几位找京城最好的医生,买最好的伤药。” 沈流枕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了恐惧,“你怎么会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谢煜对她皱起眉头:“不要打断我,我自有我的办法。” 继续说: “这是她在给你铺路,她想要让自己的士兵记着她们的少东家。” “但是你对这些士兵的仇恨与轻蔑让你做出了愚蠢的行为,你不仅扣下了我给王五娘的伤药,还没有给她请医生,只给了她一点纱布和白酒,要她自行处理。” “你恨这些人,严格来说,你恨整个江南水师,你恨的是士兵这个群体,你恨她们有你没有的东西。” 沈流枕收起了所有神情,静静地望着谢煜,她神色冰冷的时候,确实更像沈长胤一些。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点点头,颇无所谓地纠正:“我没有做出愚蠢的行为。” “她是江南水师的兵,我不需要她的爱戴,只要我继承了江南水师,像这样的兵我有千万个,不缺她一个。” “她只是一个大头兵,还不配我礼贤下士,我只需要掌控那些次一级的武将就好,让那些武将再去掌控她,进而掌控整个江南水师。” 望着眼前这个容色极盛,却不再卖弄美色,眉宇间尽是刻薄、锋利、冷淡的人,谢煜知道,自己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沈流枕。 她继续说:“前几日我让我的人去做了一些调查,关于你的生平,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的母亲为了你的安危,会定时从江南水师里抽调好手,作为你的贴身护卫。” “都是些非常勇敢的士兵。你家在江南是豪富,你母亲也树敌许多,你常常遇到求财或者求复仇的各种危险,这些士兵们以身犯险,为你受了数不尽的伤。” “你的母亲也会大方地奖赏她们,你也会当着众人的面表达对她们的感谢。这些士兵不会长期在你身边护卫,你的母亲会定期给你更换护卫的人选,放那些士兵回军队里,让她们建立更大的功业。” “但很有意思的是,她们回队后,都在一个月之内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或是意外溺水,或是高处失足,或干脆就只是失踪了。” “十四个护卫你的士兵中,有十一个人都出事了,还有一个人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充满了鞭打凌虐的伤口,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谢煜的面色很沉静,紧紧地盯着沈流枕。 沈流枕的眼神渐渐越来越亮,在谢煜刚刚诉说自己发现的过程中,她的神色渐渐地从冷淡变成了兴奋,如今甚至变得有些狂热。 “你发现了啊?” 她弯起眼睛笑笑,“我很聪明吧,我从来不在她们护卫我的期间动手。” 谢煜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有预料不到之事的。 她推测出了真相,却没想到沈流枕会是这个态度,会因为有人发现了自己的罪行而兴奋。 “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委屈的。”沈流枕的眼睛闪亮亮的,她伸出自己的手指,挽起自己的袖子,赤白的胳膊极为纤细。 “她们小时候给我扎针,好多好多针,把我扎得像个刺猬一样,而且好痛啊。” “我一边扎针,一边喝药,太苦太苦了,而且很浓稠,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吃不下东西,因为喝完药我就饱了。” “我吃了那么多的苦,经历了那么多,我比她们都坚强;她们却都嘲笑我,只是因为我会在冬天生病,只是因为我跑得不快。” 沈流枕摇摇头:“太愚蠢了,不是吗?” 她伸手指了指下方演武场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她们觉得自己四肢发达,觉得自己英勇,可实际上呢,她们都只是一群蠢货,一群拿着自己先天的优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蠢货。” 她的头像鸟一样,神经质地快速动着,“后来我就懂了,她们竟然拿自己先天的优势嘲笑我,那我用我生下来就有的智慧、我生下来就有的权势嘲笑她们,又有什么错呢?” “你不是嘲笑她们,你害她们,你杀了她们。”谢煜纠正她。 沈流枕摊开了手:“但性质是一样的呀,都是伤害,我也被言语伤害得很重。” 谢煜攥了攥拳头,却又很快放开。 “如果我想,我可以让你感受一下非言语的伤害,我可以让你感受所有的伤害。” 谢煜冷淡地说,“但我最终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我知道你非常想继承江南水师,但是你的母亲长盛不衰,你几乎不握着军中的任何实权。” “对于你这样一个病弱的、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人来说,权力是无比重要的。你数次试图向江南水师中安插自己的人,试图说服那些你母亲的心腹向你效忠,这些我都查到了。” 第120章 沈流枕拿起一颗葡萄,很漂亮地剥开皮,吃掉,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媚意:“然后呢?” “我可以和你联手,让你的母亲现在就去安度晚年,让你登上江南水师统领的位置,条件当然是你退出你、沈将军、皇帝三人的同盟,放弃你们如今的计划。” “也就是说,我不能和你成亲了?”沈流枕眨了眨眼睛。 谢煜点点头:“立刻、马上放弃与我成亲的计划。” 只要沈流枕自己放手,沈长胤就不会有‘和沈流枕分享谢煜’这样的选项。 沈流枕用手托着脸颊:“我觉得你的计划真的很有道理,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谢煜偏偏头:“什么问题?” “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耶。”沈流枕笑着说:“你可是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要对我负责任的哟。” 神经病。 谢煜在心里默默地说。 “而且江南水师统领的位置可一点都不好做,我这么虚弱,那些下属都不会看得起我。” “但如果我有一个英勇无畏的、身强体壮的太子作为妻子,那就不一样了,她们会更尊重我的。” 沈流枕想得非常清楚,眼睛里仿佛有星子在闪烁,甜蜜蜜地说:“我要与你成亲的,我绝对不会改。” 谢煜沉下脸,盯着桌面上的葡萄思考。 沈流枕笑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来,竟然是要亲吻谢煜的脸颊! 谢煜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止,眼前就有一条黑线忽然划过,带起一阵锐利的风。 噗呲。 金属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几滴鲜血溅到了谢煜的额头上。 谢煜睁大眼睛,侧头去看沈流枕。 沈流枕被箭的力道带着向后退了两步,乌黑的眼眸也是睁大的,不可置信地望了望自己胸前的弩箭,望了望谢煜,又望向远方。 她什么都没看见,眼前一片模糊。 她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谢煜惊站起身,一身冷汗,望着弩箭射来的方向。 沈长胤站在江南水师军舰最顶层的甲板处,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弓弩,静静地望着谢煜。 一瞬间,杀声遍天! 无数胳膊上扎着红布条的威武军包围了演练场,演练场中的江南水师和禁卫军一样惶惑,但下意识地举起武器来,试图对抗。 有江南水师的高级将领看见了沈流枕被击杀的全过程,目眦欲裂,大喊着,让江南水师立刻和威武军拼了。 在演武场的边缘,双方立即短兵相接,刀剑声不绝于耳。 下一秒,近乎于恐怖的场景出现了。 黑压压的江南水师中,一位士兵亮出自己的刀锋,反手抹了自己正在喊打喊杀的同伴的脖子。 在她身边,另一个人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整个演武场,几乎有二分之一的江南水师士兵立刻变节,向演武场东侧冲去,路上遇到敢阻挡她们的人,抬手就是杀。 杀得黄土被无数鲜血染红。 她们与演武场边缘的威武军会合,立刻从身上掏出红色的布条,扎到胳膊上。 谢煜看得很清楚,那个王五娘也是其中一员。 江南水师,早已经被沈长胤渗透成了散沙! 谢煜的心脏如坠冰窟,她望了一眼尚有余温的沈流枕尸体,又望了一眼军舰的顶层甲板。 沈长胤的亲兵正在从军舰上往下扔尸体,只有沈长胤穿着一身白衣,静静地看着谢煜。 谢煜的头皮一寸一寸地发麻,一寸一寸地战栗,她摸了摸自己脸上尚有余温的、沈流枕的鲜血。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想给沈长胤选择的机会。 沈长胤也从来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了快八千,给我写爽了 第73章 从演武场到京城 ◎“沈长胤,下来。”◎ 演武场内如同沸腾的油锅。 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杂成一片。 威武军、叛变的江南水师和剩下的江南水师士兵打成一片,血肉横飞。 和双方都无关系的禁卫军士兵们目瞪口呆,握着武器僵立在原地,什么都不敢做,只当个乖乖的看客。 谢煜站在观演台上,掠过混乱的烟尘与刀光,看向在远处楼船顶层的白色身影。 沈长胤也正望着她,两人的视线在喧嚣战场的上空冰冷交汇。 两人对即将发生的那场巨大的争吵心照不宣。 但谢煜率先收回了目光。 她缓缓抬手,用指腹用力擦掉溅在额角那点已经微凉的血迹——沈流枕的血。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信号弹,毫不犹豫地拔掉引信,对准天空。 “咻——嘭!” 一道刺眼的红色光焰撕裂了演武场上空弥漫的血腥气,在高高的晴空中炸开。 信号弹升空不过几秒,京城的许多角落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无形的涟漪。 城南特种营,姜芳收回看着信号弹的视线,巡视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三公主信号已到,是该见血的时候了。” 她低喝一声,“出发!” 早已整装待发的特种营成员分成了无数小队,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京城的街巷中。 除了谢煜的特种营,沈长胤的探子们也都倾巢出动*,在街头巷尾观察着情况。 双方在人群中匆匆而过,都凭着本能的直觉锁定了彼此,互相凝视了几息后,确定了彼此的来历,默契的错开眼神,奔向自己的目标地点, 整个京城骤然暗流汹涌。 江南水师并非全部精锐都在演武场。 有不少留守的高级将领,有的在府邸中处理军务,有的在酒楼宴饮联络关系,有的甚至还在温柔乡中酣眠,却不知道,致命的阴影已悄然降临。 特种营的人将无声无息、迅疾如雷这八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她们并不大声嚷嚷,向任何赶拦路的人出示太子手牌,如果对方不领情,就动手打晕,如果对方胆敢反击,就开刀见血。 然后轻轻地推开那一道房门,对里面那些茫然无措的高级将领笑一笑:“这位将军,太子殿下有请。” 沈将军府邸,这位威震江南的水师统帅消息要更灵通些,刚接到演武场惊变的模糊消息,正欲点齐府中亲兵前往查看。 还没动起来,府门就被一群行动迅捷、装备奇特的人强行破开。 姜芳亲自带队,面无表情地亮出太子手令:“奉太子令,请沈将军到东宫见一面。” 亲兵立刻与特种营短兵相接,但是在这种地方狭窄的贴身搏斗中,几乎没有人能够战胜这群原本是做刺客与死士的特种营士兵。 最终,沈将军看着指向自己的冰冷弩箭和姜芳毫无波澜的脸,脸色铁青,最终颓然放下了佩刀。 同一时间,数座江南水师将领的府邸、常去的酒楼、甚至隐秘的别院,都上演着类似的场景。 特种营的成员在京城这张复杂的蛛网上游走,目标明确,行动迅捷。猝不及防的将领们或被制服,或被控制,几乎没有掀起像样的反抗浪潮。 一切都是安静无声的。 皇宫内,皇帝正从日常的法事中恢复过来,揉着眉心,百无聊赖。 她尚且不知外面的消息,却又忽然感觉无聊,招呼着自己的内侍:“备马,咱们今日再去演武场看看,记得派人去请沈将军。” 内侍点点头,出了门,却忽然在门外声音颤抖:“陛下……陛下。” 皇帝忽然感觉不对,冲出自己的书房门,就看见了在大院门口静静等待的两队人马。 老金带着一队精悍的威武军士兵,身披铁甲,臂缠红布。 姜芳拿下了沈将军之后,又匆匆赶来。 她率领的一队特种营成员,只有布甲,全身乌黑装束,黑布蒙面,手中刀锋极为锋利。 两人几乎是同时赶到皇宫的。 “陛下,”老金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容置疑,“沈大人有令,京城局势未稳,请您暂居宫中,以免不测。” 姜芳则更直接地补充道:“太子殿下说,请陛下安心休养,朝中诸事,自有她为母分忧。”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面色铁青,僵持了许久,最终才忽然挤出一个笑容,“那好,我在这里等着她们俩的好消息。” 关键的人物都被控制住了,沈长胤和谢煜的人就不再需要低调无声,开始光明正大地行事起来。 她们光明正大的押送着相关的人员,盔甲鲜明的士兵小队在街道上快速穿行,马蹄声踏碎了往日的宁静。 京城的大街小巷气氛骤然紧张。 百姓们紧闭门窗,只敢透过缝隙窥探外面。 偶尔有胆大的议论声也压得极低: “这是怎么了?打仗了?” 第121章 “听说是江南水师在演武场造反了!” “太子和沈大人把她们都拿下了?” “谁知道呢,天家的事……别说了别说了,官爷来了!”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寂静的街巷里蔓延。 演武场内,战斗已接近尾声,江南水师投降了。 她们被安排蹲坐在演舞场中央,缴械,双手抱头,形成一个黑压压的方阵。 从头看到尾的禁卫军士兵握着武器的手心全是冷汗,一动不动,视线不停地在船楼和观演台两侧徘徊。 那两个在高处的身影都不算庞大,这让她们感到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 谢煜和沈长胤终于各自从高处走下,穿过狼藉的战场,走向对方。 无数的士兵都在用眼神追随她们,可她们身边却无人敢擅自靠近。 两人在一处空地相遇。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声的硝烟,眼神都像平静的湖面,下方却有浓烈的暗流涌动。 谢煜需要一个解释,沈长胤知道自己需要给出一个解释,她们知道她们即将为此争吵。 但双方都没有开口质问。 “京城内务、安抚朝臣、安抚百姓与时议,清点俘虏、整肃军营、接管江南水师在京据点……” 谢煜的声音没有起伏,望着沈长胤,“怎么分?” “内务、朝臣、那些王宫贵族的控制都由我来吧,但需要你配合。”沈长胤温和的说。 谢煜点点头,“剩下的都交给我,但你要通知一下威武军,让她们对我保持服从。” 沈长胤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交流,两人最后深深望着彼此一次,便转身,各自投入了如山的后续事务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京城如同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机器。 谢煜和沈长胤都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常常在宫门、在衙署、在军营擦肩而过。 目光偶尔在空中短暂交汇,疲惫、复杂,却都默契地移开。 时间被无数的事情切割成碎片,变得十分漫长。 第三天午后,谢煜坐在前往大理寺的马车上,要去审讯那些接受了沈将军贿赂的京官。 极度疲惫让她暂时闭上了眼睛,世界陷入短暂的黑暗。 记忆像蛇一样突然袭来,那声“噗呲”的轻响、溅在脸上的温热鲜血、沈流枕难以置信睁大的乌黑眼眸、轰然倒地的月白身影…… 这些东西在她脑海中反复重演。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有轻微的汗——这两天她几乎没有睡觉,发虚汗也是正常的。 她深吸一口气。 局势已经稳定的差不多了,那些被推迟的争吵也应该提上来了,她必须要和沈长胤说清楚,她必须要得到一个解释。 今晚吧,她与沈长胤手头的事情今晚就都应该了结了,终于可以回王府休息了。 傍晚时分,一切喧嚣都终于暂时平息。 皇帝与百官从明日开始继续恢复上朝,在京城各处巡视的探子们也都撤掉了,各方都稳定了下来。 谢煜带着一身疲惫回到王府,她已经做好了大吵一场的准备。 府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沈长胤还没回来。 “等沈长胤回来了,喊我起来。”她吩咐管家。 管家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但直到谢煜睡过一觉起来,吃了一些东西恢复精力,沈长胤也没回来。 天色由雾霭蓝变成深黑,派出去打探的人说沈大人早已经离开了官署,也没有去往京郊的军营,老金、朱听几人也都回家休息了,证明不再有别的事情需要绊住她的脚步。 所以,她是故意不回来的。 夜色渐深,窗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 谢煜坐在空荡荡的厅堂里,桌长给沈长胤准备的饭菜渐渐冷了,她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心头的火气一点一点的爬升。 她简直气笑了。 雨势渐歇,最终停下,嗨上街的探子也终于回复了,“沈大人好像去了第七坊那一带,似乎去了某家酒楼独酌。” “备马,我亲自去找。” 谢煜快速的出了王府,一路骑马到了第七坊,一路上被风吹得浑身沾染微凉雨气。 在坊门口将马栓好,她下马步行。 街面上积水如镜,倒映着天穹的明月和两旁沉寂的楼宇。 被雨水冲刷过的夜空格外清澈,一轮明月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湿漉漉的街道。 空气清新微凉,京城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谢煜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心中的怒火在清冷的夜风凝练成一种决心。 已经是深夜了,还在开着的酒楼不可能多,谢煜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找到人了。 却在走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听到了一声微弱又带着点凶悍的“喵”声。 借着月光,她看到墙角蜷缩着一只湿漉漉的小东西——一只极其瘦小的狮子猫幼崽。 大约只有一两个月大,毛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极为孱弱。 是异瞳,一只如纯净的琥珀,另一只则是深邃的湛蓝。 可怜巴巴的到处叫,而且叫得还不是很好听。 谢煜停下脚步,忍了忍,还是在她面前蹲下身,盯着她。 小猫立刻弓起瘦小的背脊,炸开稀疏的绒毛,不停哈气,伸出一只沾着泥水的小爪子,尖历的指甲全都露出,时刻准备着挠谢煜一下。 谢煜伸出手,快如闪电地拎住了它的后脖颈。 凶巴巴的小猫瞬间僵住,四肢软软地垂下,尾巴也夹了起来,喉咙里发出细细弱弱、可怜兮兮的呜咽声,一双异瞳水汪汪的。 谢煜看忍不住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装可怜了?现在知道躲了?向我伸爪子的时候,没见你犹豫过。” 人和猫怎么是一个做派? 谢煜怒叹,动作放轻了些,用手帕擦掉她身上的泥水,将这只小猫抱进了怀里。 小猫瑟瑟发抖,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体温,又很快扒着她,紧紧的贴着她。 抱着猫,谢煜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街上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酒楼。 一眼就看见了三楼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木窗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窗边。 沈长胤没有束发,墨发随意披散着,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手里端着一个精巧的酒杯。 月光映在她脸上,额头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脸颊却带着不正常的酡红,显然是喝了不少。 她的眼神有些迷蒙,和雨后空气一样湿漉漉,那股子近乎锋利的冷仿佛被酒精融化了。 谢煜抬头望去,她似乎心有所感,目光向下扫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长胤立刻移开了视线,转过头去。 提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又急又猛,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颤抖着,让人看着都心惊胆战,但她就是不看谢煜。 谢煜站在积水旁,怀中的小猫忽然发出可怜的一声喵叫,细声细气,十分刻意。 谢煜又气笑了,这种怒气和之前的怒气还有所不同,她简直无可奈何。 叹了一口气,掂了掂手里的小猫,望着楼上的沈长胤,自言自语:“家人们,捡了只猫。” 但如果就这么让沈长胤糊弄过去,岂不是显得她很好拿捏? 她抱着猫,走到酒楼那扇敞开的窗户正下方,仰起头,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不容置疑,穿透夜空: “沈长胤,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沈真实手段了得 第74章 从酒楼到监狱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沈长胤,下来。” 声音穿透雨后微凉的空气,清晰地抵达三楼窗边。 倚窗的沈长胤僵了僵,没有回头,只是提起酒壶又倒了一杯,仰头灌下,假装没听到。 谢煜声音加重,说了第二遍:“沈长胤。” 窗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她放下酒杯,缓缓侧身,低头向谢煜看来。 月光下,她脸色苍白,唯有眼尾还残留一丝被酒气熏染的红。 “我不想喊你第三遍。”谢煜的声音很平静。 沈长胤垂眸,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窗边变得空空荡荡。 不多时,酒楼的大门被推开,沈长胤从一片木色中走出。 她有些缓慢的走了几步,在离谢煜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白色衣裙在夜风中微动。 沈长胤静静的看着谢煜,脸颊上胭脂一般的红晕渐渐被风吹散,露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 她的眼尾仍是红的,眼神让谢煜看不清楚。 空气近乎凝滞,天上的雨云黑沉沉的重新聚集起来。 谢煜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将怀里发抖的、湿漉漉的小猫往上举了举给她看:“捡了只猫。” 第122章 沈长胤的目光掠过那只炸着稀疏绒毛、警惕瞪着她的异瞳幼崽,最终落回谢煜脸上,停顿一会儿,“……恭喜。”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很可爱。” 谢煜点点头,把猫重新放到自己怀里,“是吧?我觉得很可爱,我们可以一起养它。” 她很认真的望向沈长胤:“为什么这么做?” 沈长胤不说话,只是抿着嘴,静静的用那双湿润如寒潭的眼睛看着谢煜,身形瘦弱,在风中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芦苇。 这和蹲在墙角被雨淋湿的猫到底有什么区别? 谢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已经有些心软了,她捂了一下眼睛,又放下手,警告:“不要装可怜,回答我的问题。” 该来的是避不开的,沈长胤浓密的眼睫抖了抖,声音有些沙哑:“指哪件事?” “先从杀人开始。” 沈长胤呼出一口气:“对江南水师的渗透已经完成,杀了沈流枕,你就不会有喜欢上她的机会” 谢煜点点头,竟然没有过多追究: “好,我们先澄清第一件事情,我不喜欢她,也绝对不会喜欢上她。” “继续第二件事,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事后为什么又要躲我?” 沈长胤绷直了自己的声线,“三殿下,即使我提前告诉你,你会同意我的做法吗?” 那些人总说太子殿下真善良,并为此感到感激。 沈长胤则为此感到痛恨。 大约是喝了太多酒,心脏跳动的很快,带着痛在跳动,她声音冷淡:“你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谢煜慢慢地笑了:“我看起来是那种会要求别人做圣人的人吗?” 善良、正义、勇敢,这都只是谢煜对自己的要求,她希望自己是那样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希望全世界都和自己一样。 “我知道你的做事方法和我不一样,但你应该提前和我商量。” 沈长胤:“提前和你商量,你就会同意我的做法吗?” 谢煜摇摇头:“不会,但你还是要和我商量。” 沈长胤静静地望着她。 谢煜耍无赖:“对,就是这么霸道自私,怎么了?” 沈长胤不答,只是微微偏过头,微微抿嘴,侧脸线条在月光下脆弱又倔强。 谢煜看看她,又看看猫,隐蔽地笑了一下。 她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很抱歉。” 沈长胤骤然望向她。 谢煜诚恳的点头:“我理解你为什么欺骗我,因为我让你感到很不安全。” “因为你向我告白许久了,我却还没给你一个好的答案,因为我从来没有表现过对你坚定的支持。” “即使我还是不能够完全认同你的做法,但是在我进行任何形式的责备你之前,我应该先道歉。” “所以,”谢煜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很抱歉,沈长胤。” 月光明晃晃的,积水里的月亮也是明晃晃的,人的影子和积水里月亮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模糊的晃动着。 谢煜一句浪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很认真很认真的说: “我应该早点告白的,我应该早点说出那四个字。” “我……” “等等。”沈长胤忽然打断她。 谢煜骤然被打断,有些疑惑,又突然感到了一些慌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听我告白?” “你最好不要现在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了,那你就完蛋了,我和你说,我是那么好招惹的吗?……” 她慌张的叽叽咕咕,碎碎念念。 沈长胤郑重的牵住她的手,“和我来。” 想了想,又说:“猫先放酒楼里,明日再派人来取。” 谢煜狐疑:“为什么猫要先放酒楼里?你最好不是那种享受杀人,但是会放过猫的雨夜狂魔……” 沈长胤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去。 谢煜奇异的睁大眼睛,“你的力气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哦,有点东西呀沈大人……” 沈长胤终于忍无可忍,“快去!” 被骂了。 谢煜欢快的去把小猫送到柜台上了。 回来后,沈长胤让她骑马,带着两人一路疾驰,到了一栋建筑门口。 谢煜下马才发现,“这不是你平时办公用的府邸吗?” 沈长胤点点头,雨夜空气湿润,她的衣服上都充满了水汽。 她大步向前走,谢煜只能跟上。 穿过大堂,直奔沈长胤平时办公用的屋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文书,整个房间里一点装饰都没有,极为冷淡,雪洞一般。 谢煜第一次来这里,正停下来好奇观看呢,沈长胤用力拉开一扇柜子,露出后面的小门。 谢煜惊恐:“沈长胤,我警告你,我对小黑屋play没有兴趣。” 沈长胤已经习惯了她满口奇怪的话语,不做任何反应,向她伸手。 谢煜乖乖的把手放到沈长胤的手上,跟着她下了门后的楼梯。 底下一片漆黑,沈长胤转动楼梯底部墙面上的机关,整个地下空间骤然灯火通明。 眼前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又被圆木围出了七个中等大小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只是巨大的笼子,根本没有墙,也没有隐私。 每一个笼子里都精心布置着各种闪烁着寒光的崭新刑具——铁钩、夹棍、烙铁、带刺的皮鞭……种类繁多,一应俱全。 这些刑具都是崭新的,森然排列着,等待着体验者的到来,却也因此更加渗人。 空气阴冷,弥漫着新木头和金属特有的、冰冷刺鼻的味道。 谢煜下意识的向前走了几步,观察着,每辨认出一样刑具心里就更凉一分。 沈长胤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在空旷阴冷的空间里回荡,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里从进京那日就开始了建造,最近才完工。” 谢煜咽了咽口水。 okokok。 finefinefine。 谢煜,你的妻子在背着你建造死牢,而且里面的刑具品种丰富齐全,简直可以用来写刑具百科。 但没有关系,你要相信人都有一些自己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她安慰自己,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数了数笼子:“七个?” 她下意识的说:“是不是不够住啊?我的皇帝老娘加上七个公主,得有八间房吧。” 她忽然转头看向沈长胤:“没有我的牢房吗?” 沈长胤无言:“你很想要吗?” 谢煜摇摇头:“其实也不想要,但是忽然有一种被忽略的忧伤。” 沈长胤叹了口气,取下牢房上挂的一幅山水画。 谢煜在她身后吐槽:“我刚刚就想说的,这个装修风格也太突兀了,刑房里面培养高雅情操吗?” 山水画后赫然是又一道暗门。 沈长胤推开,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房间,谢煜凑到门口一看。 居然是实木地板装修的,墙面也上了白漆,床、柜子、桌子一应齐全,柜子上还摆着一个白色的陶瓷罐。 谢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放在马车上的骨灰罐吗?” 她忽然领悟:“我*,那骨灰罐原来是给我准备的啊!” 沈长胤摸了摸鼻子。 谢煜继续探头往里看。 比起外面七间牢房里锋利、闪着寒光、明显是要剥皮削骨、饱尝血肉的刑具,这间小房里的东西走的是另外一个风格。 沉重的铁链,从临床的墙面上垂落下来,天花板上落下两三条黑色的牛皮长绳,柜子上还有不少长长短短的绳子,蒙面用的头套。 谢煜观察了一圈,沉默了。 沈长胤的声音像冰冷的针尖,“你都看到了,我想过要杀了你。” 谢煜有些犹豫不决。 心说,看这个房间里的装饰,你果然是想和我玩小黑屋play吧。 “而且我至今都想杀了你的母亲和你的姐妹,我不会停止复仇。” “你看到了,外面那些木质的牢房、那些刑具,都是我为她们准备的。” “那些牢房里没有墙,因为我要她们看着彼此受刑的样子,我要她们终日都生活在恐惧与折磨中。” 沈长胤抓着谢煜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你将要对我说出的那四个字,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甚至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这么说,所以我希望它是完美的。” “所以我要你在说出那些字之前,先看到这里,看到我向你隐藏起来的地方。” “我希望你知道,我无数次的想要将你关到这间房里,让你再也见不到天日。”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这么希望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谢煜沉默了。 沈长胤睫毛有些颤抖,这还强撑着说:“现在你看见了,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说那四……” 她的话被吞咽进了自己的喉咙中。 第123章 谢煜上前,双手捧住她冰凉的脸颊,吻了上去。 沈长胤睁大了眼睛,几乎全身都是僵硬的。 谢煜亲了好一段时间,才抬起头,拉开距离,换了一口气。 “我心悦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她重复了很多遍,然后才停止:“这四个字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你这辈子会听见我说很多很多遍。” 她的眼神亮的惊人。 被剥夺了肺中几乎所有的空气,沈长胤急促地喘息着,眼中还残留着惊愕和未散的暗色。 谢煜不满意了:“我刚说了这么多遍我喜欢你,给我个回答呀!” 沈长胤的胸膛急速起伏,用力的点了点头。 谢煜笑开,又一次亲了上去。 两人跌跌撞撞,进了那间原本用于囚禁谢煜的小屋,谢煜反手用脚跟关上了门。 两人亲着亲着,沈长胤就倒在了床上,谢煜膝盖跪在床边,手撑在沈长胤的脸颊两侧,专注的吮吸着。 这明明是一间单人牢房,不知为何,床却是双人的宽度,上面铺着洁净柔软的被褥。 地面也是上好的木地板,洁净如镜,几乎能够映射出床边模糊动荡的人影,却又忽然被落下的衣服盖住。 谢煜将手指轻轻按到沈长胤的脸颊上。 沈长胤检查了一下,喘息着,接近挑衅,“还可以。” 谢煜气笑了,直起身,捞住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皮质长绳,在手心绕了几圈。 “还、可、以。”她一字一顿。 她恨恨的,重新俯下身,“还、可、以。” 墙边沉重的铁链被无意碰响,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黑色皮质绑绳环绕脚腕,物尽其用。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味,而是急促的呼吸、压抑的低吟和一种近乎灼热的甜腻。 月光照不到这里,她们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浑身湿润、紧紧相贴。 【作者有话说】 等下还有一章 第75章 从昏迷到清醒 ◎营养液二更◎ 没有天光的房间里,她们不知道疯狂了多久,直到极尽疲累,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谢煜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的。 怀里的沈长胤蜷缩着,浑身滚烫,脸颊却透着病态的苍白,鼻尖通红,呼吸灼热。 “要命…”谢煜低咒一声,立刻起身。 地下阴寒,沈长胤不会是生病了吧。 “沈长胤,起来一点,手抬起来一点……” 谢煜匆匆的给人穿衣服,沈长胤还很困,微闭着眼睛,却很乖的任由她打扮。 谢煜很快将人打理好,走出地下,这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她将沈长胤带回王府里,赶紧让人请了张军医过来,又赶紧吩咐厨房熬点热姜汤。 姜汤里放了红糖,沈长胤躺在床上,靠在谢煜的胸膛上,被哄着喝了两口姜汤。 她不喜欢这种辛辣的味道,喝两口就要皱起眉头,谢煜只能再哄。 好不容易哄下去一小碗姜汤,张军医也来了,把了脉之后,很快开了药。 被派往酒楼接那只小狮子猫的侍女也回来了,说小狮子猫也生了病,浑身发热。 张军医就顺手也给开了药。 谢煜目瞪口呆:“你还是个兽医是吗?” 张军医潇洒一挥手:“略知一二。” 可惜,姜汤和最开始的几副药剂都没能挡住来势汹汹的风寒。 到了晚上,沈长胤的病势更加严重起来,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 谢煜给小狮子猫喂了药,又端着药重新坐到沈长胤的床头,带着一大包蜜饯,又威胁又恐吓的,才让人把药喝完了。 喝完了药,沈长胤靠在枕头上,头上放着叠好的凉毛巾卷,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脸颊却因为高烧透着不正常的红,鼻尖也红红的,眉头紧蹙,忍受着汤药的苦涩。 和刚刚小猫喝完药的样子一模一样。 谢煜端着药碗,看着她难得一见的脆弱模样,心里一软。 忍不住俯身,想亲亲她烧得微干的唇。 沈长胤抬起无力的手,轻轻挡住她,声音嘶哑:“风寒……也不怕过了病气。” 谢煜根本不管,在她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我那么强壮,不会被传染的。” 第二天,她也病倒了。 风寒。 两人并排躺在宽大的床上,各自捧着一碗浓黑苦涩的药汁。 张军医站在房间门口,望着她们冷笑。 “就非得挑这个时候恩爱是吧?不传染风寒,无法体现你们的感情?” 谢煜咽下最后一口药,耸耸肩,“不亏。” 又亲了一下沈长胤的脸颊。 “殿下!”门口传来张军医忍无可忍的低喝,“你还记吃不记打?!风寒未愈还敢如此!” 谢煜理直气壮地回望军医,眼睛亮晶晶:“反正我已经染上了,又不能病上加病,不亲岂不是亏了?” 沈长胤烧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往谢煜怀里缩了缩。 张军医拿她们毫无办法,愤而离开。 谢煜年轻,底子好,几副药下去便退了烧,恢复了精神。 沈长胤却反反复复,咳嗽越来越深重,面色也一日比一日苍白,整个人清减了一圈,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谢煜脸上的轻松消失了,每天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张军医诊脉。 “不行。”张军医再次诊脉后,神情凝重地摇头。 “沈大人身体虚弱,少眠多梦,休息不好都无法对抗病气,这样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谢煜皱着眉头:“那怎么办?” 张军医沉思后,说:“我有两副草药,一副草药可以助人进入深眠,另外一副可以将人从深眠中唤醒。” “可以让沈大人陷入沉睡,每日只需醒过来一个时辰处理必要的公务即可。” 沈长胤憔悴疲惫,摇了摇头:“一个时辰不够。” 谢煜毫不犹豫,“够了。” 她几乎是用威胁的眼神在看向沈长胤的。 沈长胤看出她眼中的坚持,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算是默许。 张军医还有些药材要准备,定下了两日之后开始用药。 用药当天,谢煜从东宫处理完公务出来,骑马回府。 街上人来人往,各式小摊子琳琅满目,各家店主叫卖的声音不绝。 却有一大片人群围住一个小摊子。 谢煜居高临下,看见里面是一个摆摊的道士,正口若悬河地兜售着平安符: “送家人送友人都行,心诚则灵啊!” 谢煜向来不信这个,还在心底嘲笑这个道士卖符纸的话术还没她的好,打马继续向前走。 身后却传来大声的吆喝:“无病无灾的啊!保平安的,不受病痛侵蚀!” 谢煜勒住马绳,深吸一口气。 翻身下马,挤进人群,扔了钱,“平安符,最贵的。” 道士喜笑颜开,收了钱,把一个皇纸平安符放到她手里。 谢煜攥着平安符,回了王府里。 王府里气氛凝重,张军医端着熬好的药站站在床旁边。 老金手里拿着一碗符水和一根杨柳枝,正准备洒扫“去病气”。 沈长胤半倚在床上,虽虚弱,眉宇间却带着惯常的疏冷,揉着额角:“…不必了。我不信这个。” 谢煜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小小的、带着街市烟火气的平安符悄悄塞进了沈长胤身下的被褥里。 她抬眼,顺着沈长胤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安抚:“嗯,我俩都不信这个,别洒了。或者…别在卧房洒了,沿院子洒一圈吧。” 老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长胤,应了一声,端着符水出去了。 沈长胤接过张军医递来的药,看着谢煜:“我睡着的时候,不可以喜欢别人。” 谢煜认真点头,“我恨整个人类,除了你。” 作为整个人类的一份子的张军医翻了个白眼。 沈长胤喝完了药,陷入药物带来的深度沉睡,此后每天都只清醒一个时辰。 在那一个时辰里,谢煜亲眼看着朱听、老金等心腹排着队,将一份份紧急公文、军务呈到她面前,看着她强撑着病体,用沙哑的声音快速做出决断,条理依旧清晰,却掩不住眉宇间浓重的疲惫和精力被迅速抽干的虚弱。 仅仅过了三五天,谢煜便无法忍受了。 那天傍晚,她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堂屋门口,迎接着等待沈长胤“清醒时间”的下属们。 “此路是我开,谁都别过了。” 她摆摆手:“谁也别想打扰沈长胤休息了。” 下属们拿着手里的文书,愁眉苦脸,“可是……可是属下们真的不敢做决定啊。” 平生最痛恨上班工作的谢煜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拿来吧拿来吧,我来替她工作好了吧。” 第124章 老金和朱听率先喜笑颜开,把资料往她手里一放,快快乐乐的走了。 剩下的人也都将文书放到了谢煜手里。 从那天起,谢煜的书案便搬进了沈长胤的卧房。 她白天在东宫处理自己的事务,晚上便回到这里,在灯下批阅本该由沈长胤处理的卷宗,下达指令。 她与沈长胤的决策风格迥异,竟也压住了局面。 她处理江南水师后续安置的棘手问题,驳回某些官员趁沈长胤病重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协调威武军与特种营的防务交接……事无巨细。 在大量的工作中,她迅速成长起来,偶尔姜芳来找*她的时候都会啧啧称奇。 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对她大为改观,支持她的人明显更多了。 倦极时,她便伏在案上小憩,或者干脆靠着床架,守着沈长胤沉沉睡去。 侍女或张军医端药进来,常常看到这一幕,这时谢煜就会猛地惊醒,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困得直点头。 劝她去隔壁好好休息,她只是摆摆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没事…我守着。” 有一日,张军医在离开前忽然低声感慨:“谁能想到,您二位如今却像个真妻妻一般了。” 谢煜闻言一怔。 她这才想起自己与沈长胤的婚姻,其实本质上是一场基于利益的联姻。 张军医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的哔剥声和沈长胤均匀绵长的呼吸。 谢煜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长久、如此清晰地看到沈长胤毫无防备的睡颜。 记忆里,沈长胤似乎永远比她起得更早,睡得更晚。 似乎只有自己在沈长胤面前毫无顾忌地睡过,而沈长胤,永远是那个在黑暗中保持清醒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又无端想起自己大婚那日来。 作为一个联姻,那场婚礼也没什么不好,但既然自己与沈长胤如今真的在一起了,就总觉得应该更有仪式感一点。 毕竟当初订婚都是最草率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煜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沈长胤微凉的脸颊,感受着那份沉睡中的脆弱。 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梦:“好好休息…早点醒来。” 日子在疲惫的守护与等待中悄然滑过。 直到某一天,谢煜从北郊军营整顿军务回来。 刚踏入院门,就见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气氛异样,都在朝屋里看。 谢煜心头猛地一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快步穿过人群,正撞上满面笑容从卧房走出来的张军医。 “殿下!”张军医语气带着欣喜,“沈大人自己醒过来了!没用药物唤醒!这是大好的征兆,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悬着的心骤然落地,谢煜脸上露出连日来最真切的一个笑容。 同时,巨大的疲惫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然而,张军医脸上的笑容又带上了一丝迟疑:“不过…” 谢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别担心,别担心,”张军医连忙安抚,“是药的副作用有点大,作用于脑子的药就是有这点不好。” “沈大人失忆了,但这个副作用我以前也见过,过段时间,记忆会慢慢恢复的。” 短暂失忆?谢煜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只要身体无碍、能够恢复就好。 她重复道:“她失忆了?” 嘴角忽然轻轻扬起。 失忆…意味着眼前这个沈长胤,没了那些深沉的心机、狠戾的手段、沉重的过往,只剩下最本真、甚至可能有些懵懂的状态? 意味着这个曾经压着自己还不了手的人,现在任她宰割了?! 谢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带着点蔫坏的念头迅速成形。 机会难得! 虽然你是我的女朋友和妻子,但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她丢下一句“知道了”,几步便冲进了卧房。 “沈长胤!”谢煜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控诉。 “你这个负心女!我们合离的时候,你说好了要净身出户,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的!银子呢?铺子呢?田产地契呢?给钱!” 床上的沈长胤半靠着软枕,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静静地看着谢煜,“我没失忆。” “她骗你的。” 谢煜脸上那点得意洋洋的坏笑瞬间僵住。 “我爱你!”她绝地求生,落下这句话,就冲出门去,在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呐喊: “张长戈!歹人,我杀了你!” 张长戈是张军医的名字。 外面顿时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好一会儿,谢煜才顶着一头乱发,悻悻然地重新坐回沈长胤床边。 沈长胤还是静静的,两人默默的牵上了手。 谢煜开始向沈长胤简单介绍这两日京城内外的局势变动,以及她手下势力的运作情况。 沈长胤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表示理解。 谢煜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润了润说得发干的嗓子,望着脸上有了一丁点血色的沈长胤。 “所以我改了一下威武军的编制问题,方便统计士兵的情况,也方便未来兼容江南水师的士兵……对了,你十天之后也没有时间?” 沈长胤正专心听着,闻言一愣。 “有什么事情吗?” 谢煜点点头:“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有个仪式要你参加。” 她与沈长胤定亲的时候,是在勤政殿里,她是俘虏,沈长胤是叛军首领,帮她们定亲的是个手持皇帝圣旨的内侍,现场有许多道士的尸体。 这不好看,更不完美。 她想要给沈长胤一个求婚。 【作者有话说】 实话说,小谢真的是一款宜室宜家的女友。 她的恋爱观健康得吓人,一旦确定了某种关系,自觉性就非常高,而且极为可靠。 某种程度上,她一旦恋爱,就是人们眼中的恋爱脑。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前期面对小沈的时候,非常非常谨慎。 毕竟她们两的相见非常惊险。 其实小沈是有先天优势的,小谢其实第一眼就觉得她好看,如果小沈用个普通人的身份接近小谢的话,小谢的攻略难度基本为0。 但小谢的人格不是特别健康,有她自己病的地方。 她对自己的道德有很高的要求,但是对别人的道德几乎没有要求,对小沈更是完全宽容。 她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使用私刑去复仇,但是小沈这么做她完全不在乎。 但同时,她只执着于自己认准的那几条道德,对别的私德毫不在乎。 怎么说呢,像个很涩的自我归训圣骑士 第76章 求婚一 ◎推荐与下一章一起观看◎ “什么仪式?”沈长胤询问。 谢煜:“保密,但是你会来的吧。” 她的眼神发亮,沈长胤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谢煜又不安心的吩咐:“说了保密就是保密,你不要试图去刺探消息。” 沈长胤笑了:“我一定不好奇。” 两人又牵了一会儿手,谢煜见沈长胤大病初愈,仍有些疲惫的样子,就留她在卧室里休息,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先将那封至今仍然只有4个字的情书抽出来,摊在桌面上,苦思冥想,发誓今天一定要写好,她要在求婚仪式上念情书! 两个时辰后,她默默的将依然只有4个字的情书放了回去。 文学素养低到堪比马里亚纳海沟,她逐渐有了自知之明。 没有关系,做不了语言上的天才,她可以做行动上的巨人。 她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规规矩矩写了5个大字‘求婚大作战’,随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写计划。 这一写就写到了第二天凌晨,望着窗外渐渐变浅的暗蓝色天空,她打了个哈欠,放下笔,滚去睡觉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她刚醒来就派人去喊姜芳到府里来。 又和沈长胤吃了个午饭。 中午有新鲜的菱角吃,黑褐色的小个菱角,刚上市的,煮好了之后又用冷水冰了一下,摆在雪白的碟子里。 谢煜拿起一个棱角,用双指按住两个棱角尖,用力一按,壳应声破裂,露出白白嫩嫩的菱角肉来。 她这个年纪,还没有能够欣赏这种不酸不甜不咸不辣的食物的品味,浅浅吃了两个就不再吃了,埋头和多刺的鲥鱼斗争。 面前逐渐积攒了一小堆晶莹的鱼刺,她将去好刺的鱼肉和小半碗米饭拌到一起,淋上两勺酱烧的汤汁,大口大口满足的吃完,满口回香的摸了摸肚子。 沈长胤碗里的米饭几乎没有动过,也没吃别的菜,专心致志的在剥菱角,但一旁的菱角壳只有可怜的几个。 第125章 菱角壳太硬了,沈长胤剥起来极为费劲,素白的手上青筋都快爆起,也没能突破菱角壳的防御。 又一次失败,她呼出一口气,拿起一旁的碗,预备用碗底当成锤子开砸。 一只白白嫩嫩、被剥好壳的菱角被扔到了她碗里。 一抬头,谢煜已经在剥下一个菱角了。 直到盘子里空了大半,沈长胤不停的摆手,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谢煜这才停下,去屋里的水盆处净了手。 姜芳也在此时应邀道来了,一进门就笑道:“怎么你们也在吃菱角?我中午也吃的这个。” “毕竟是时鲜。”谢煜随口应了一句,用毛巾擦干净手,“走吧。” 又对沈长胤点点头:“我们有事情要办。” 沈长胤问:“和那个秘密仪式有关吗?” 她也没指望得到回答,说完话就喝了一口茶。 谢煜笑笑,和姜芳走到门槛处,忽然回过头来:“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们去哪儿吗?想知道我去做什么了?” 沈长胤放下茶碗,悠闲自得:“答应过你,我不好奇的。” 谢煜点点头:“这样最好。” 转身和姜芳一起出了王府。 坐上马车,吩咐了一句去往京城最繁荣的第七坊,她转头和姜芳说了自己打算求婚的计划。 姜芳完全不能理解,“但你们俩已经成婚了。” 谢煜:“那不一样,我们俩订婚是因为她强取豪夺,成婚是利益联姻,那不一样。” 姜芳不懂哪里不一样了,有许多流芳百世的恩爱恋人当初也是两方家长给定下的婚约,不也举案齐眉了一辈子吗? 但既然谢煜坚持,作为朋友和下属,她当然也要支持。 “那你今天要做什么?” “挑戒指。”谢煜说:“我要给她挑个戒指作为婚约的象征。” 姜芳立刻嫌弃到:“是不是有点太抠门了?哪怕京城里的小商贩,订婚的时候都要送对方家里一整套头面的。” 谢煜完全是现代人的思维,才选了戒指作为象征,却忘记了古代的东方人并没有订婚送戒指的习俗。 但她还是坚持。 是她向沈长胤求婚,她的心意最重要。 两人到了京城里最大的珍宝坊,下车一看,眼前人头攒动,店里被挤的满满的,无数人都在看首饰。 以谢煜之战斗力,她挤了两次都被人群重新挤出了店门。 终于,她急眼了,转头对姜芳沉重地说:“我要违反我的原则了。” 姜芳还在不明所以,她大声嚷嚷起来:“老板呢!我要见老板!我有要紧事!” 谢煜的声音极为洪亮,也不怕丢脸,很快就有管事的出来轰她,面色严肃: “这位小姐,你要想买东西呢就得排队,嚷嚷也没有用,咱们万宝阁讲的就是一个公平。” 谢煜向她亮了一亮太子手牌。 管事威武不能移地一抬手:“贵客里边请——!” 一楼二楼都是人,管事很快将她带到了僻静的三楼,客客气气的请她坐下,让人点起香薰,送来冰块,又送了一壶茶。 姜芳喝了一口茶,奇异地睁大了眼:“这太平猴魁的品质堪称贡品级别,这些京城的富商到底有多深厚的底蕴?” “难怪各方势力都喜欢找这些人打秋风。” 她点评完,又笑着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用太子这个身份来占便宜吧,感觉怎么样?” 谢煜从进了三楼坐下开始,就处在一种东张西望的焦躁状态,此刻漫不经心地答道:“还可以。” 姜芳正觉得奇怪,还没询问,管事的就带人搬了一个木柜子进来,放到桌上。 她从衣服内侧的暗袋里,掏出一把随身的钥匙,打开柜子的门,里面有十二层层板,每一层上面都铺了深色的丝绸,丝绸上的物体正泛着流光。 管事将所有层板都抽出来,平铺到两人面前的大桌上,两人这才发现,每一层层板上都是四行六列的二十四个戒指,十二层层板一共上百枚戒指,就这样一览无余的摆放在她们面前。 琳琅满目,密密麻麻。 是一幅选择困难症可以当场暴毙的场景。 谢煜呼吸骤停一瞬,接着开始不停的急促深呼吸起来,如同恐慌发作。 姜芳赶紧问:“怎么了?” 谢煜的目光在每一个戒指上依次徘徊,崩溃的说:“怎么一个戒指还会有这么多款式?” “是不是因为每个款式都有不同的作用?那哪个款式才适合求婚?万一我选错了戒指,她还会答应我吗?” “更糟糕的是,万一她虽然看在我们俩旧情的份上,当场答应我了,但心底对这枚戒指很不满意,往后几十年每次看到那个戒指,就会想起我糟糕的审美和心意,觉得我根本不懂她,开始后悔……” “然后我们就会成为几十年的怨偶,即使每天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根本不和对方说话,把对方当成空气,过年的时候隔壁小孩都不会来讨糖吃,因为觉得我们是一对古怪老巫婆……” 谢煜越讲越急,仿佛全天下的空气都不够用了。 姜芳赶紧阻止她:“停!” “冷静!冷静!” 谢煜望向她。 姜芳说:“你先不要想着挑出最好的那枚戒指,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不要的戒指给剔除,这样简单多了吧。” 排除法? 可以。 谢煜长舒一口气。 她扫了一眼,将所有纯金属的,尤其是金和铜的戒指都剔除了出去。 这些戒指一般都很宽厚,上面还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显得神秘又雍容,并不是不好看,而是戴在手上更能彰显使用者的地位身份,而非用来象征爱意。 去除掉了一百多枚戒指,还剩下许多镶嵌着宝石的。 是以对宝石的眼光,是以色泽浓烈鲜艳为佳,最为偏爱墨绿、深蓝、鸽子血色的宝石,这些宝石镶嵌在戒指上,不能说不美,只是太过浓艳。 无论是谢煜还是沈长胤,都与这种宝石的风格不太相配。 又剔除出去一大批宝石戒指,还剩下三十几枚色泽较为素淡的戒指。 这下真的没法选了,谢煜又要恐慌发作,在姜芳不停的安慰下,才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想到戒指,她的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现代电视上的那些戒指广告,细细的银圈,璀璨的钻石,扣在修长纤细的手指上。 她抬头问管事:“你们这儿有没有金刚石的戒指?” 金刚石,就是古代人对钻石的称呼。 管事为难地摇了摇头:“咱们这儿并不产,金刚石都是从域外来的,数量稀少,又难以切割加工,没有做成戒指的。” 那好像没什么办法了。 谢煜挑了一个比较像钻石的宝石戒指,举着,问姜芳:“看见它,你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姜芳疑惑的歪了歪头。 谢煜啧了一声,换了一个戒指,又举:“这个呢?” 姜芳终于明白了她在做什么,合着是拿自己当试验品呢。 她气笑了,说:“老娘最喜欢的是一整套头面,是不会因为一个寒碜的戒指心动的,你选错人了。” 无奈,谢煜只能将戒指塞到姜芳手里,“你把戒指举着面向我。” 姜芳举起手来。 谢煜沉吟片刻,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心动。” 姜芳猛烈的翻了一个白眼,“当初我还觉得你和沈大人联姻也没什么不好,很方便扩张势力,现在我多希望你是单身。” 谢煜撇撇嘴,又塞了一个戒指到她手里,“快点,举着给我看。” 就这样挑了半天,谢煜最终还是按照‘最像钻石’的标准,挑了一个浅冰蓝的宝石戒指。 她原本是想挑一对的,但这个色泽的宝石戒指再也没有了,只能给自己退而求其似的挑了一个更深点的蓝色。 万宝阁将一对戒指装在银制的小盒子里,递给谢煜。 谢煜将小盒子放到腰间钱袋里,心情很好的出了门。 求婚的第一件大事——戒指,就这么完成了。 只花了区区三个时辰,六个小时,效率奇佳,未来可期。 出了万宝阁,西面天空已经泛起橘色云霞,街上的各类小吃摊也逐渐传来香味。 谢煜的鼻子动了动,“红豆年糕。” 姜芳望了周围一圈小摊子,“没有啊。” 谢煜低着头,伸手向远处一指:“在那个方向。” 姜芳简直无语了,“什么鼻子啊?这也能闻得出来?” 万种香味中精准取红豆年糕首级。 谢煜得意一抬头:“沈长胤喜欢吃,给她包点回去。” 姜芳静静的看着她:“我很不喜欢你这样,你能不能变成那个会说‘死也不成亲’的人。” 谢煜一边走一边淡淡的说:“那你能不能变成那个不和张长戈谈恋爱的姜芳。” 第126章 姜芳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的?” 谢煜冷笑:“我和沈长胤的智商加起来是你和张军医智商之和的三倍不止,我俩早就猜出来了。” 姜芳一边跟上她,一边不服气:“所以沈大人的智商是我和老张智商之和的五倍,加上你就变成了三倍吗?” 谢煜:“哦豁,明目张胆侮辱你上司的智慧,你胆子不小。” 两人在小摊子前买了红豆糕,一转身,忽然被个少年撞了一下。 谢煜身强体壮,脚下一用力,纹丝不动,对方撞了她就跑,也不道歉。 她心里还想着年轻真好,活力十足,一摸腰间,空了! 钱袋被偷了!那里面还有戒指! 她脸色一变,拔腿就追。 见她追过来,小偷跑的更快了,两人在人群中你追我赶。 小偷上了桥,上坡的速度没有谢煜快,很快就被谢煜抓住了肩膀:“小贼!东西还我!” 小偷一咬牙,一抬手,将钱袋扔进了河里。 “!”谢煜立刻冲到桥边,伸出手去够,钱袋还是绕过她的手,落进了河水里,一个涟漪过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嚣张的小毛贼甚至不跑了,对谢煜说:“我没偷你东西,我身上没有你的东西。” 谢煜气笑了,将她的手反扣在背后,踹了一下膝盖,让她老老实实的在青石板桥上跪好。 姜芳气喘吁吁地赶上,看到这幅景象,赶紧将自己天蓝色外衫的腰带扯下来,递给谢煜。 谢煜将小贼的双手捆住,“你等着,我之后再来收拾你。” 又重新站到桥边,徒劳的往下看。 流水缓缓,涟漪阵阵,倒映天边橘色云霞,但哪里还有她那个钱袋的影子? 她用手一拍桥的栏杆,咬牙,想骂人。 姜芳也跟了过来,“这可怎么办?”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哪怕去请专业的河工来捞,等人来了,天都黑了,什么都看不着。” 谢煜回头恶狠狠的盯了那小毛贼一眼,“你给我等着。” 然后就回忆着小毛贼刚刚伸出的抛物线,大概确定了钱袋可能的落点。 钱袋里面装着金属,很沉,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不会那么容易被流水冲走,现在去捞,捞上来的概率是最高的。 她一咬牙,手撑着栏杆,翻身上去,在姜芳‘你要干什么?!’的惊呼中,朝下一跳。 她在水底勉强睁开眼睛,到处搜寻着钱袋的踪影,水底的水草交错,寻找起来十分困难。 很快,她肺里的空气就耗尽了,只能浮上水面,大吸一口气,又重新扎了下去。 就这样耗了整整两刻钟,她才终于找到那个靛蓝色的钱袋,在水下激动的呛了两口水,赶紧闭上,忍住咳嗽,才将钱袋捞起来。 她从河边上岸,淌水的时候搞得一身的淤泥,脏兮兮的,姜芳在岸边等她,见她上来后吓了一跳。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谢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用手揉了揉眼睛,“可能憋气太久,还有这水也不算干净。” 突然站定,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我得把这对戒指送过去刻字,刻我和沈长胤的名字。” 姜芳无言:“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的眼睛?真的很红!” 谢煜不以为意,上来先问:“那小毛贼呢?没送官府吧。” 姜芳说:“哪敢啊,那些县令要是知道这小贼偷了你,把她打死都算轻的。” 谢煜吐出几口水,点了点头,“行,你暂时看着吧,过两天再收拾她。” 出了这一摊子事,两人也没了在外面逛的心情,赶紧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而王府内的沈长胤,正在看文书。 其实谢煜中午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奇的。 调查谢煜的去向,掌握她的行动轨迹,几乎变成了沈长胤的一种本能。 连谢煜都知道她有这个习惯,所以还特意问她是不是想知道。 沈长胤回答自己不想。 谢煜走了,房间里变得空荡荡,她干脆打算用处理公务来打发时间。 她也不是非知道谢煜的去向不可。 她坐到自己的书案前,上面已经堆了小山一般的公务,她随便抽了一本出来,摊开,一边读一边磨墨,刚准备提笔,就发现这个公文已经被批复过了。 上面正是谢煜的字迹。 谢煜的字迹与沈长胤的字迹迥然不同,或者说她的字迹与大部分人都不相同,肯定不能说丑,但在用力、架构方面都有自己独特的书写习惯。 沈长胤细细阅读了,觉得谢煜批复的没有问题,合上这本公文,又拿了另一本。 这一本居然也是谢煜处理过的。 她一连拿五六本,全都是谢煜批复过的,还有不少在空白处特意给沈长胤留了注释。 她几乎是提前将所有的公文都批复完了,这使得沈长胤即使在未来十天里不处理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时间没有事情要做,沈长胤竟然有些恍然。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谢煜还没回来,谢煜还在某个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做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干脆放弃了提笔,直接将各个公文拿出来看。 说是看公文,其实主要是看谢煜的批复与注释。 她是知道谢煜有多么厌恶工作的,她甚至能够从不同的字迹判断,谢煜在批复这篇公文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已经听老金说过,在她长期陷入昏迷的时候,谢煜将书案搬到了她的床边办公。 渐渐的,昏迷时错过的那些景象,透过这些字迹出现在了她的想象中。 认真工作的谢煜,疲惫的谢煜,磨墨弄了一首脏污的谢煜,累到崩溃用额头撞击桌面的谢煜,都渐渐的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 她还在浩如烟海的文书中,发现了谢煜的吐槽。 骂天骂地,骂地方官,骂侵占田地的员外,非常暴躁,和谢煜日常表现出来的温和完全不同。 沈长胤边看边笑,几乎当成了一本轻松读物在看,谢煜一个人的口吻都能组成热热闹闹的一本书。 她很快看完谢煜所有的批复,一抬头,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谢煜还没有回来。 心头有一种失落像羽毛一般快速划过。 焦躁不安慢慢升起,她张开掌心,又慢慢合上,没有东西握在手里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起身,在院子里散了两圈步,然后才回到书桌前坐下,等着。 幸好,天色刚晚,谢煜和姜芳就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沈长胤抬起头,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谢煜满身的泥巴,脸上也不干净,脏兮兮的,但还笑嘻嘻的,手里拎着一包红豆糕,朝她挥手。 这是去鬼混了,还是去要饭养家了? 沈长胤立即站起来,到她身边迎接。 “这是怎么了?” 谢煜笑笑,不说话,将红豆糕递到她手里,“秘密,我去洗澡了。” 她洗完澡,在堂屋坐下,沈长胤也坐在她身边,侍女早已将红豆糕拿去装在盘子里,重新送上桌子。 在红豆年糕的香气中,谢煜问沈长胤:“不知道我行踪的感觉怎么样,还能接受吗?” 沈长胤缓缓的吃下一块红豆糕,“当然可以,我并不需要时刻掌握你的行踪。” 谢煜点点头:“那就好,我明天继续出去,别多问。” 沈长胤咬下去一大块年糕,嚼了很久。 * 第二天一早,谢煜就将戒指送回万宝阁,让她们的工匠帮忙刻字了。 送过去之后,却没有着急回王府。 戒指只是她的求婚计划中的第一项。 想要求婚顺利,她还需要更多的了解沈长胤的喜好。 实话说,她认识沈长胤的时间并不算长,四五个月而已,大部分时候,两人还都处在联姻关系中,几乎没有交流过喜好。 她只知道沈长胤喜欢看古籍,不喜欢吃苦,对美食的品味和自己一样好这三点。 剩下的就一无所知了,得找人问。 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名字,就是老金。 老金的全名叫金世良,年纪几乎能做谢煜和沈长胤的母亲了,待在沈长胤身边的时间也很久。 谢煜觉得她对沈长胤的了解应该是最多的,干脆上门去找她了。 老金前些日子里在京城租了一栋独院,今日正好休沐,谢煜上门时本以为会看到她在休息,一幅悠闲景象。 却没想到院子里热火朝天,所有的晾衣架上都晒满了衣服,洗衣盆里还泡着好几双鞋,老金还在堂屋的桌子上提笔写着什么,越写越烦躁。 在谢煜进来的时候,她刚把一张纸揉成纸团,扔到了地上。 谢煜走进屋子:“这是做什么?” 老金看见是她,点头行了个礼,“三殿下,怎么想起来来我这儿。” 第127章 谢煜望着她桌上写满了字的纸,“我有些关于沈长胤的问题想问你,那你好像很忙,在干什么?” 老金近乎崩溃的用手撑着额头,“我娘子要上京了,明天就到。” 谢煜不明所以,“这是好事啊,然后呢?” 老金:“我娘子是教书的,我的字就是她教我认的,如果不是她,我就是个文盲。” “她原本在西北,写信来给我布置了功课,要我一定按时完成。” 谢煜一抬手:“好了,不要说了,我都懂。” 谁没有经历过寒暑假最后一天的痛呢? 想来,特意租下这个独栋院子,院子里洗的那么多衣服,也都是为了娘子上京准备的了。 老金崩溃到:“我真的写不完了。” 谢煜耐心的等她平复情绪,然后才说:“就我也很能体谅你,但你能不能抽空回答我几个问题?” 为了提高老金的重视,她干脆和盘托出:“我想向沈长胤提亲,正式的那种,重新来一回,所以我想知道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能告诉我吗?” 老金忽然抬起头来,顿了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三殿下,你可是在要求我透露沈大人的机密情报啊。” “我是那种警惕心如此之弱的将领吗,我不可能随意出卖军中机密的。” 谢煜:“不是……我和她已经成亲了!成亲了!” 老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那可是带着我从西北一路打到京城的沈大人。” 懂了。 谢煜胸膛瘪了下去,“行吧,需要我做多少功课。” 老金立刻喜笑颜开,分了一大半功课给谢煜,“等三殿下你做完了这些,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煜一边接过功课,一边吐槽:“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的字迹不一样,万一你的娘子看出来了怎么办?” 她低头一看手里的属于老金的字迹,“没事了,我左手写就行。” 功课,真的太多了…… 谢煜写了一整天,到了天黑,还没写完。 她找了个人帮忙给王府送信,告诉王府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她要一个人、一支笔、一盏蜡烛、一个夜晚,创造一个奇迹了。 写着写着,甚至愤怒了起来,“你到底攒了多少功课?!你上了京城后做过功课吗?” 因为写功课效率太低,所以干脆放弃,正在挑水洗刷大理石地面的老金抬头一笑:“没有。” 谢煜含恨。 她今晚不回去的消息被送到王府,又被管家告知沈长胤。 沈长胤今天一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还是没有需要处理的公文,谢煜写在公文上的小段子也看完了,她只能翻出自己之前得到的古籍。 但很快那本古籍也看完了,箱子里倒是还有更加拮区鳌牙的古书,但是她已经失去了观看的兴趣。 只能躺在床上,望着自己雪白的床帘,放空。 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坐起,整理了一下头发,起身到堂屋。 站在屋外的却是管家,恭谨的低着头,告诉她:“沈大人,三殿下说她今夜有事要忙,不回来了,让人传了口信。” 沈长胤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挥挥手,“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在屋里转来转去,从这屋踱步到那一屋,踱步了很久,实在没有地方可以转了,再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推开谢煜卧室的房门,躺到她的床上,闭目。 另一头,谢煜直到凌晨,才把老金的功课补完。 老金也终于将整个屋子打扫的闪闪发亮。 两人都重新坐下,老金给她倒了一壶茶水,“三殿下,有什么想问的?” “沈长胤喜欢什么?”谢煜已经困倦至极,根本不想绕关子,直接问了。 结果老金听到这话也愣住了。 谢煜咬牙:“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老金赶紧挥手,“不是,只是你这个问题突然问出来,我没有现成的答案。” 她回忆着,“沈大人最大的喜好不就是古籍吗?哦,她对美食也挺喜欢的。” 谢煜挥挥手,“这个我知道,但这两个太宽泛了,我要的是那种更细节的,我可以放到求婚仪式上的。” “你之前和她在西北相处了三年,没有观察到她有什么喜欢的吗?” 老金迟疑到:“沈大人比较喜欢对那些贪官搞斩首示众……这算吗?” 谢煜点点头:“对,这也算,我打算办一个血腥求婚仪式。” “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她崩溃。 “比如说,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水果,特别喜欢的娱乐,或者花花草草呢?她有特别喜欢的花吗?鸢尾?*荷花?牡丹?” 老金恍然大悟:“这个有。” “她特别喜欢戈壁滩上的一棵歪脖子柳树。” “啊?”谢煜不敢相信。 老金严肃点点头:“你别不信,沈大人真的很喜欢那棵歪脖子柳树,当初军营就扎根在那棵歪脖子柳树旁边,她特地和我们说的,哪怕缺柴火,也不能动那棵柳树。” “她还总是到那棵柳树下面散心,在那棵柳树下面坐着。” 谢煜倒吸一口气,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人有自己最喜欢的植物,很正常,但是喜欢歪脖子柳树,确实有点微妙了。 不管了,知道她喜欢什么就好! 她要去找一个有歪脖子柳树的地方,作为求婚仪式的现场。 她又问了许多有的没的,老金有的能答上来,大部分时候都答不上来。 等到天亮了,老金立刻下了逐客令,“三殿下,您快走吧,我要欢迎我娘子了。” 谢煜冷笑:“卸磨杀驴是吧,刚帮你做完了功课,就要赶我走,还是为了见娘子,重色轻友,罪加一等。” 老金无奈:“那您想要我如何?” 谢煜一笑,立刻勒索老金,要她答应自己,未来这两天会给求婚仪式做苦力。 然后才哼着歌走了。 老金给她的答案不尽如人意,她决定去找第二个人——朱听,严格来说,是朱听和她老娘两个。 军营里的人说朱听今日也休沐,没留在军营,去南郊庄子上了。 朱听的表妹前段时间给她和她娘送小猪仔,顺势留在京城,和京郊的年轻女子成了亲。 朱家的几个人一合计,发现自家以后可能就长住京城了,干脆在南郊买了个小庄子,几个人都住进去,日常里由朱听的表妹负责在庄子上养猪。 谢煜到的时候,朱听怀里正抱着一头白嫩嫩的小猪,坐在廊下,晒太阳。 谢煜自来熟的往她身边一坐,张口就吐槽:“我不是要和沈长胤求婚嘛,就去问了老金几个关于沈长胤的问题。” 朱听俊秀的脸上洒满了阳光,点点头,“嗯呐。” “结果她不仅知道的少,还非要我帮她做功课,做完了才肯告诉我,多坏啊她。” 朱听此时也刚吃完庄子上的早饭,吃的很饱,懒洋洋的点头:“金姨有的时候是这样的。” 她是个正直的年轻人,“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但如果你有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谢煜大为感动。 “你知道沈长胤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朱听正回忆着,她堂妹突然冲进屋来:“坏了!猪圈被拱坏了!猪都跑地里了。” 朱听立刻站起来,想到了什么,既愧疚又目光炯炯的看着谢煜。 谢煜心累地叹一口气,“行吧,抓多少头猪才算完?” 朱听咧开嘴笑,牙特别白,“不多,几十头,抓完就行。” 猪,尤其是朱听家养的膘肥体壮的猪,真的不是好抓的。 而且还要无伤的抓。 谢煜和庄子上的众人合作,因为她的动作快,力气大,很快就成了抓猪的主力,正面攻坚手。 好几次被猪带着狂奔。 好不容易把猪都抓完了,竟然也到了下午。 朱家表妹特别热情的邀请她留下来,吃杀猪菜——就吃今天那头拱坏了猪圈的猪。 谢煜答应了,又和朱听坐到了廊下,“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朱听的回答要认真些,“我觉得沈大人对所有好东西都挺喜欢的。” “西北的风烈,沈大人挺喜欢从州府搜出来的好面霜的;好的绸缎她也喜欢,好的厨子、好的香薰都喜欢。” “其实好东西大家都喜欢,但是比起我们这些以前没有用过的人,沈大人好像很习惯这些东西,没有的时候比我们要难熬。” 谢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话说的也没错,沈长胤其实是一个挺注重生活品质的人,所以她当初才会以为沈长胤是王公世家出来的贵族,从小是金樽玉贵长大的。 她又问:“那有什么特别热衷的吗?” 第128章 朱听:“抄家算吗?我感觉沈大人特别喜欢抄别人的家。” 她捂住了怀里小猪的耳朵,轻声说:“还有酷刑。” “沈大人好像特别喜欢那种血乎乎的场景。” 谢煜持续无言。 正在此时,朱听的老娘,那个之前在勤政殿给谢煜和她的姐妹们放饭的小头目,正拎着两条五花肉路过,热情的说:“沈大人最喜欢的明明是打地主!” “沈大人给我们分地!” 谢煜已经麻木了。 这两天下来,也不是全无收获,但真的聊胜于无。 她真的急眼了,在晚上看见老金和她的娘子被邀请来吃杀猪菜的时候,她干脆搞了一个对峙。 把老金、朱听、朱听的娘聚到一起,插着腰,让她们头脑风暴,今天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不许走。 三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有些犹豫的给出了一个统一的答案。 朱听被推出来,她诚恳的说:“沈大人最喜欢的东西应该是你。” 谢煜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绷住,气急败坏:“不要抖机灵!” 朱听:“我是认真的,沈大人经常看你的情报,而且很喜欢派我们跟踪你。” 老金点点头,“你知道你之前去早市吃的每一样糕点,沈大人都有记录吗?” 谢煜不知道,她对沈长胤的行动风格有个大约的猜测,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自言自语:“变态啊……” “而且,你现在府上所有的管家和侍女,都是沈大人她亲手挑的。”老金继续补充。 “控制狂……” 谢煜又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沈长胤的风格。 也承认了自己在‘寻找沈长胤喜好’这个方面上的失败,唯一有点用的就只剩下那棵歪脖子柳树了。 她只能放弃,在庄子上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杀猪菜,才启程回王府。 听到她踏进院子里的脚步声,正在重温她过去情报的沈长胤,不慌不忙的将纸张塞到一个木盒里,上了锁。 “回来了?” 她在书房里探出头,望向堂屋。 谢煜特意让人打包了新鲜的杀猪菜,带回来:“嗯!来尝尝,下午刚杀的猪。” 沈长胤尝了几口,“很好吃,咸淡适中。” 谢煜很得意:“我知道她们那边口味重,特意让她们调料分两次放,放完了第一次就给你打包了。” 沈长胤弯弯眼睛:“多谢小谢关心。” “我也想关心一下你,我看你昨日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现在好些了吗?” 谢煜点点头:“用清水洗过眼睛了,今天已经不觉得酸了,应该没有感染到脏东西。” 沈长胤:“那就好,是怎么搞的,眼睛那么红?让人担心。” 谢煜:“没什么,不就是河水……” 她顿住了,微笑,“沈大人,你在套我的话吗?” 沈长胤:“并未,我并不好奇。” 谢煜笑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闲聊了点东西,谢煜自己是觉得沈长胤一直在套她的话,但她很注意,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半点信息。 夜很快就深了,两人各自沉沉睡去。 从第三日开始,谢煜出发找适合用作求婚现场的地方了。 硬条件就是,有棵歪脖子柳树。 找这个地方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耗费时间,她在整个京城的山水间跑来跑去,路上花的时间很长,一天最多去两个地点。 而且现在是夏日,有好几个山林深处的地方,蚊虫奇多无比。 当天,谢煜就带着一身的蚊子包回了王府。 沈长胤看见了,简直生气了,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我可以不好奇别的,但是你至少不能让自己变成这样吧。” 谢煜也自知理亏,只能打个马虎眼哈哈过去。 第四天,照样离开王府,去找合适的地点。 沈长胤望着她离开院子的背影,等了一会儿,然后招了招手。 早就候着的几个探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去跟着吧。”沈长胤说。 什么‘我不好奇’,什么‘不需要知道谢煜的行踪’,都是假的。 她是她的妻子,她凭什么不能知道她的行踪。 沈长胤静静的想,是谢煜的错。 谢煜为什么不想知道自己的行踪? 谢煜总是‘控制狂’‘控制狂’的叫着自己,但问题不应该是,她为什么不是对自己的‘控制狂’吗? 谢煜走出去没多久,就发现了自己身后的尾巴。 沈长胤手底下的探子真的愈发精进了,但谢煜也确实成长了。 她费了好大劲,甩掉尾巴,才去看自己名单上列的第三、四个场景。 虽然她能甩掉,但是这些探子也确实给她增加了不便。 但是还好,她这两天又开始做梦了。 做的是那种去往‘平行世界’的梦。 之前她就是靠这个除了没有沈长胤之外、一切设定都与现实相同的梦,在梦里尝试训练民兵,尝试找到对抗沈长胤的方法。 但后来不怎么需要对抗沈长胤了,做这个梦的频率就低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做的。 不过这两天,做这个梦的频率又高起来了,恰好,她可以在梦中去寻找合适的地点。 梦里时间的流速还比现实要慢很多,她在梦里累计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几乎将整个京城、甚至附近的几个城市都看遍了,还测试了许多打算在婚礼现场布置的东西,这才醒来。 第七天,结合梦境与现实,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场地。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园林,风景很优美,虽然僻静,但路修的很好,非常方便。 最大的优点是,最大的院子里有一湾活水,活水边有一棵歪脖子柳树。 园林里许久没住人,她赶紧招了不少工匠来紧急修补,又花了一天时间。 第八天,她把老金、朱听、朱大娘、姜芳、张军医都邀请来了,让她们帮忙布置现场,顺便帮忙彩排,走一遍流程,看看是否合理。 她还自己带了两个小孩儿,一个是保证过无数遍、绝对不会泄密的侍女小晚,一个是她假扮乞丐的时候遇到的小乞丐,这个小乞丐后来被她扔到军营里面,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少年将军了。 她给俩小孩安排了任务,到屋顶上观察着四周,看看有没有沈长胤派出来的探子。 她很严肃:“绝对不要分神!绝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宁肯错杀,不要放过!” “绝对!” 她的嘴唇、脸颊上的肌肉都绷得很紧,肩膀也很紧。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忧虑。 姜芳小小声的说:“你们觉不觉得她现在有点过度紧绷了,简直是焦虑。” 几人都点点头。 老金叹口气:“其实也不能说是不正常,所有人到了这个时候都是紧绷的,只不过她特别明显一点而已。” “你们说什么呢?”谢煜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两个侦察兵小孩,转头找她们。 几人立刻散去,姜芳说:“我们在互相鼓劲,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帮你布置。” 谢煜满意的点头,“我不接受缺陷,我只要完美,我要一个完美的现场,知道吗?有没有信心?!” 几人静默一瞬,齐刷刷的:“有!” 立刻开干。 谢煜对现场的安排是简洁大方、内容丰富。 她对求婚的理解是:她要在这个求婚现场对沈长胤表达自己的喜欢,同时这个求婚现场还应该是她对自己的一种约束。 如果没有准备好约束自己、没有准备好自己的承诺,就轻率的向另外一个人求婚甚至带另外一个人步入婚姻,这个人是没有道德的,不管这个人口头上说着自己有多么爱对方。 所以,谢煜准备了两个部分,更贴近古代的那个部分,是希望沈长胤会喜欢的,更贴近现代的戒指之类的部分,是她给自己准备的仪式——因为她毕竟还是个现代人。 古代的部分当然包括了各种有吉祥寓意的干果子,也包括了常常用来提亲的昂贵布匹、茶水、头面、面果子等等。 现代的部分主要是求婚的流程、戒指。 她还打算整一个蛋糕,虽然蛋糕的做法比较西方乃至现代,但她觉得沈长胤也会喜欢这个蛋糕的。 一时间,几个人都被分配了自己的工作,开始干起来。 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烤戚风蛋糕。 谢煜在现代烤过这个蛋糕,但问题是古代又没有能够标明温度的烤箱,需要用多大的火烤多久,是只需要测试的。 而且这个蛋糕需要当天,在仪式开始前再烤制,因为现在天热、蛋糕容易坏,当天烤出来,放到有冰块的箱子里面冷藏,是一样的。 找不到奶油,但到时候可以用草原上送过来的酥油,当成黄油,打一点黄油霜出来,也可以用来装饰蛋糕。 第129章 这都是当天的问题了,她们今天的任务是,3个人,每个人看着一个小炉子,测试用多大的火,烤多久,才能得到一个完美的戚风蛋糕。 这个任务是耗时最长。 蛋糕烤出来了第一批,大家围着测试了一会儿,虽然都觉得这种蛋糕很好吃,比古代常见的糕点要轻盈许多,但这个质量还是不满足谢煜的要求。 只能打回去重烤。 谢煜一边焦虑着蛋糕的质量,一边跑来跑去,对装饰的角度、位置都犹豫不决,调整来调整去。 她是打算搞一个用来放戒指的小台子的,但是这个小台子的位置放到哪都觉得不合适,只能到处调整。 又找到了一个新的位置,在水边,她向后退了几步,观察着,还是不满意,转头一看,姜芳和张军医正在互相喂戚风蛋糕吃。 她立刻爆发:“烤蛋糕!认真点,烤蛋糕!现在是你们秀恩爱的时候吗?!” “禁止摸鱼秀恩爱!” 姜芳和张军医被发现了,立刻滚回了自己的炉子旁边。 谢煜重新投入自己的事情中。 姜芳捂着自己的心口,“我很敬爱她,但是好可怕,我的老板是怪物级别的。” 张军医咯咯的笑。 终于,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屋顶却忽然传来两个小孩模拟鸟叫的警报声。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小乞丐’跳下来,“来人了。” 谢煜着急的问:“几个?” 小晚也跳下来,“一个,但是,是沈大人。” 谢煜的脸色立刻变了。 她立刻示意所有人都保持安静,然后冲出院门,把大门关好,自己等在门口。 沈长胤不急不缓的走在了她面前,越过她,看她身后的大门。 谢煜笑笑:“沈大人,说好了不关心的呢?” 沈长胤:“你觉得可能吗?” 谢煜语重心长:“沈大人,我可是很努力的批复公文,就是为了让你这两天不需要做别的事情,有一个小小的假期。” “你现在不应该在府里享受生活吗?” 沈长胤无言。 谢煜紧紧的贴着大门,“答应我,享受,不要做个控制狂,好吗?” “今天是铁了心不让我看了?”沈长胤说。 谢煜点点头:“嗯。” 沈长胤忽然很诚实:“我不高兴,小谢,你不让我看,我不高兴。” 谢煜怕的其实也是这一点。 她不知道为什么沈长胤要为此不高兴,她也不觉得让沈长胤真的能掌控关于自己的一切,是个正确的办法。 她抿了一下嘴,“抱歉,真的不能让你看这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会喜欢的东西,这个消息足够了吗?” 沈长胤的眉尾仍然是垂坠的,谢煜看得出来她还是想知道,但是沈长胤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 她看了一眼谢煜,低声:“那能抱一下吗?” 谢煜立刻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回去吧,好嘛,再忍忍。” 沈长胤渐渐走了,谢煜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长呼出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众人都在等她。 谢煜深呼吸,“装饰的差不多了吧,那我们来走一遍流程。”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了附近的山林里传来的几声鸟叫。 老金笑着说:“喜鹊叫,好兆头。” 谢煜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却又立刻重新紧绷回来。 她拿出从万宝阁取回来的戒指,放到自己的木质台子上,台子上还有一层用棉花、丝绸做成的垫子,很适合放戒指。 “等下小晚会临时替代沈长胤的位置,被引进来,大家都按照流程来啊。” 她放好戒指,配后欣赏了一下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的明亮色泽。 然后才站到自己待命的位置。 按照流程,是老金负责将沈长胤带到这里来的。 老金敲了敲门,在里面的朱听打开门,扮演沈长胤的小晚向前走一步。 谢煜手里拿着花束,向前一步,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忽然之间,头上划过一道阴影,一声鸟叫划过,阴影直冲向戒指所在的位置。 一只通体纯黑的乌鸦叼起了戒指。 谢煜立刻睁大眼睛,心脏剧烈的狂跳,她不敢动,她怕自己一动,乌鸦就飞走了。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保持了木头人一样的安静。 乌鸦蹲在台子上,叫了一声,张开羽翼,腾空。 院子里立刻乱成一团。 谢煜立刻将手中的花束扔出去,试图将乌鸦砸下来。 朱听抄起附近的长杆,挥得虎虎生风,试图把乌鸦打下来。 花束没有砸中乌鸦。 长杆也被乌鸦轻松掠过,但是惯性带着杆子继续一路向前,直到落地的瞬间,带到了一个正在烤蛋糕的炉子。 里面的煤炭立刻滚了出来,点燃了干燥的草皮,蔓延十几厘米,立刻点燃了地毯和地毯装饰用的干花瓣。 整个院子里突然起了火,又是一阵全新的兵荒马乱。 众人手忙脚乱的救火,幸好这里有水,很快就将火扑灭了。 但是院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最重要的是,那棵歪脖子柳树的树皮都被烧焦了一大片,乌黑的。 所有人停下动作,静静的看着谢煜。 谢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不出神情,睫毛在皮肤上打出浓重的阴影,嘴抿的紧紧的,每一处肌肉都徒劳的拉紧。 所有人的心里都怕她发火。 但谢煜只是拿了一沓碗,默不吭声地拿着,进了屋子里。 很快,众人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碗被重重的砸到地上、破裂的声音,还有隐约的怒吼。 谢煜是个体贴的人,她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摔碗,因为这样会让大家的心里不好受,仿佛是在向着她们几个发火一样,但她确实有情绪要抒发,所以才进了屋。 众人都知道这一点,担心的互相看了一眼。 过了许久,谢煜才从屋子里面出来,额头上有两道碎瓷片飞溅造成的血痕。 她静静的说:“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 “你们先走吧,我来收拾后续就好了。” 她看起来很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即将要崩溃了,没有人要走。 姜芳安慰她:“不用这样,这里很快就可以恢复的,我们重新装饰就好了,就是那个柳树的树皮不太好处理,但问题也不大,我们找漂亮的纱布盖住就可以了。” 张军医也说:“是啊,实在不行咱们换个地方也可以。” 她们七嘴八舌的出着注意。 谢煜却只是静静的坐到廊下,默默的说:“那些都不一样,修补也好、换个地方也好,就都是不完美的了。” “我想给她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 众人沉默,姜芳却突然问:“为什么你要给她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 谢煜疑惑的抬头:“啊?” 姜芳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 “而且这种完美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尽善尽美的意思。我见过许多提亲的人,她们在去提亲前也很紧张,但是都不是你这样子的,你很紧绷焦虑,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会出现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追求所谓的完美?” “你明明知道她肯定会答应你的。” 谢煜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姜芳继续逼问,“你不能不回答我,你要回答我。” 老金拉住她:“算了算了。” 姜芳挣开她的手,“算什么?不能算了,你们不也都看到了吗,她这个状态能是正常的吗?” “谢煜,回答我。”她居然直接叫了谢煜的名字。 或许叫名字是真的有用的,谢煜忽然吸了一下鼻子。 她常长呼出一口气,“我想有一个完美的求婚仪式,因为我想告诉她,我真的很喜欢她,特别喜欢,她不用再担心的那种喜欢。” 姜芳愣了一下,和众人互换了个眼神,继续问:“为什么这一点这么重要?你只需要告诉她你喜欢她就够了,为什么要特意强调‘特别’‘不用再担心’‘完美’。” 谢煜抬起头来,“她总是担心我会离开。” 这句话更深层的意思是,沈长胤对谢煜有一种不安全感,以至于衍生出了强烈的控制欲,以至于衍生出了负面情绪。 谢煜在军变那天和沈长胤道歉,说我很抱歉,是我长时间没有给你正确的答案,才让你如此不安,才让你觉得需要如此做。 这不是她说的漂亮话,而是她真的知道沈长胤的不安,真的愧疚。 沈长胤对她的控制欲越强烈,谢煜越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健康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她有义务去给沈长胤提供足够的安全感,不是吗? 第130章 她之前做错了,她需要通过这个求婚仪式来弥补,她想要给沈长胤所有能够给的安全感。 姜芳叹了一口气,静静的坐在她身边:“首先,不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揽在你身上,你要知道,这个姓沈的可能在遇见你之前就有问题了。” 老金和朱听对她怒目而视,但也不敢说什么。 姜芳笑了一下:“你是我老板,我肯定优先维护你的。” “其次,虽然我理解你所说的东西,虽然我不理解沈大人为什么是这样子的,但十分确信,这不是你的错。” “这次不是我盲目拥护你,而是我真的很确信,那不是你的错,你几乎是天底下最难在这方面犯错的人。” 老金和朱听对视了一眼,有些牙酸,但是都没有反驳,她们也认同姜芳的观点。 姜芳变得严厉起来,“但是你做错了一件事。” 谢煜有些惶惑:“什么?” 姜芳说:“你太喜欢把错误揽在自己头上,以至于你没有找到沈大人真正感到不安的原因。” 谢煜:“是什么?” 众人都摇摇头。 张军医说:“我们不会知道的,你才是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对她最重要的人,你才是知道答案的那一个。” 老金点点头,“只有你知道答案。” “去找找看吧。” 谢煜望着那棵烧焦的歪脖子柳树,点了点头。 之后一整天,众人都没有再见到谢煜。 她离开了这个院子后,甚至没有回王府,沈长胤派人来问,众人都帮忙打了个马虎眼回去。 第77章 求婚2 ◎建议和上一章一起观看◎ 第十天。 沈长胤一大早就醒了,情绪越来越糟糕,她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将掌心掐出血痕来。 即使知道谢煜没有事情,即使知道谢煜不会离开她,即使知道谢煜会回来,她还是感觉到心脏不停的下坠。 直到下午,掌心终于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她望着天空,控制着自己。 不可以大规模发动探子去找,不可以随意派人去打听,不可以去控制。 小谢不喜欢这样,小谢不喜欢。 她尽量不去做这些事情。 直到傍晚,老金才来到门前,“大人,三殿下让我来带您过去。” 沈长胤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长呼了一口气。 那个仪式,她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即将要知道了。 她坐上马车,老金在前面驾车,马车不知道穿过了多少街巷,停下。 此时已经是傍晚,太阳已经西斜,只留下最后一点余晖。 沈长胤站在路口,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商业街,已经点起了无数灯笼,眼前一片明亮。 开阔的道路上铺满整齐的青色石板,一整条街暗红棕色的木质小楼上,米黄色的灯笼在倒春寒的风里摇晃。 道观、酒楼、佛寺,所有曾经在冷蓝色的天空里燃烧的建筑都已经被修复好。 夏日傍晚的风轻轻吹过,沈长胤的白色裙角和发丝被风吹起、拉长、摇晃。 这是她和谢煜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路口。 她们有一个不错的开头,然后沈长胤就揭露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以后就只剩下了权力、胁迫、逃跑、追捕、被强迫的联姻,一切对谢煜的巧取豪夺。 沈长胤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也没有看到谢煜的人影。 她刚想回头问老金,却发现马车和老金都不见了,在原来马车的位置,静静的站着一袭红衣的谢煜。 她像那天晚上一样,好像刚刚从某个地方爬出来,掌心上还有一些残余的灰尘。 谢煜站在那天晚上,观察沈长胤的位置,见沈长胤回过头来,她向前走了一几步。 沈长胤疑惑:“小谢……” 谢煜朝她笑:“初次见面,我叫谢煜。” 沈长胤立刻哑口无言,闭上了嘴。 她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似乎是对初见那天晚上的重演。 她犹豫着:“我叫沈长胤。” 谢煜向前走:“我刚刚从宫里逃出来,不想要当三公主了,想要当个普通的百姓,当个普通的侠客,捕快也行。” 沈长胤跟上她的脚步,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煜朝她笑一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感到冒犯,但是我很想认识你。” 沈长胤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艰难的说,“我也很想认识你。” 又赶紧补上,“我是一个叛军首领,正在带兵攻打京城,目标是逼得皇帝和我谈判,以获得更多的权力。” 街边人来人往,沈长胤却忽然看见了一个糖葫芦的小摊子。 这是初夏,怎么还会有人卖糖葫芦? 那个摊主正熟练的给糖葫芦裹上糖浆,裹上糖浆后放到冰水里面一浸,冰糖就脆了,然后笑着递给谢煜两串糖葫芦。 谢煜递了一串给沈长胤:“我有说过吗?我觉得你这个叛军首领很厉害,能够这么隐蔽的带着那么多人行军,简直让我感到崇拜,让我很想见见你。” 沈长胤接过糖葫芦,喉咙滞塞。 说过的。 那天晚上,谢煜说过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那你现在见到了,失望吗?” 谢煜看着她:“简直惊喜。”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就像两个真的刚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友好,平和,没有欺骗,只有小心翼翼的真诚。 “啊,好像你到地方了。” 谢煜停下脚步,望着沈长胤的身侧。 沈长胤也转头一看,原来到她的官邸了。 老金和朱听正在拿着文书等着她。 “那么,今天就这样?希望我们下次还能遇见。”谢煜朝她笑笑。 沈长胤下意识的点点头。 谢煜向前走了,老金和朱听拿着文书围上来,让沈长胤查看。 沈长胤一边读,一边抬头去看谢煜的背影,看着夕阳给她红色的衣裙边上镀上了一层橘色。 “大人,读这里。”老金指一指文书上的某个地方。 沈长胤下意识的低头,读完了,再抬起头来,那个身影就不见了,街面上空荡荡的。 一股怅然若失骤然充斥了心头。 老金和朱听合上文书,露出身后停着的马车,“大人,您今日辛苦了,还请回府休息吧。” 沈长胤大概知道了,老金和朱听是和谢煜一起的。 她上了马车,马车上的帘子非常严密,一片昏暗,仿佛是夜晚一样。 马车咕噜咕噜的走,大约走了一条街,有人掀开马车的门帘。 沈长胤眼前一亮,好像天亮了、已经过了一日了一般,她下了马车,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那条街上。 但这条街上此刻更加热闹了,人更加的多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过节的笑容。 在无数人中,她一眼就看见了谢煜。 谢煜已经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服,正站在街边,买着酸梅汤。 忽然转过头来,看见她,眼神亮了一下,惊喜的笑着朝她挥手。 沈长胤忽然就明白了,这是第二次见面。 刚刚是第一次见面。 初见那天夜晚,如果她没有用上谎言、军事力量、权力,她和谢煜就会拥有那样一个平凡的、简单的初次见面。 而且不需要用上那些东西,她和谢煜就会有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谢煜会笑着朝她挥手。 谢煜原本只买了一杯酸梅汤,此刻转头向摊主说了什么,端着两个竹筒的酸梅汤向她走来。 “你也出来逛街吗?” 沈长胤点点头,跳下马车,她的脚步甚至是轻快的。 “今天有马戏团表演呢,要去看吗?”谢煜将酸梅汤递给沈长胤。 沈长胤接过,点点头:“好啊。” 她不知道谢煜最终要做什么,但是她很期待。 两个人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站到了马戏团的前排。 沈长胤发现,竟然是花月时见过的那支马戏团。 马戏团的人正在台上表演着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戏码,人群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马戏团的人向下撒着花瓣,落成了花瓣雨,许多人都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接,谢煜和沈长胤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头上满头的花瓣。 两人被人潮挤得即近,当对视的时候,脸也非常近,所以只是短暂的望了一下,有默契的回过头去,望着台上的表演。 人潮越来越多,人群越来越拥挤,她们两个人被挤的肩膀撞肩膀,小拇指撞上小拇指。 一次、两次、三次。 小拇指相撞的第三次,轻轻地勾在了一起。 在嘈杂、混乱、庞大的人群里,没有人会在乎勾在一起的两个指节,所以她们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她们勾着手,看完了表演,当表演散去,夜幕也已经黑了。 第131章 这次,谢煜主动说:“我新租下了一个小院子,住在那里了,在这附近不远,要送我回去吗?” 沈长胤点了点头。 月光低低的升起,两人走在路*上,路边逐渐寂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倒影。 两道脚步声渐渐的重叠一致,两个影子的末端渐渐的重叠起来。 谢煜:“所以,京城还住得惯吗?工作顺利吗?” 沈长胤点点头:“很顺利,她们都没有我聪明。你呢?找到当侠客的办法了吗?” 谢煜想了想:“隔壁邻居的猫上的去数,但是下不来,卡在树上三次了,我都把她救下来了。” 沈长胤真心实意的说:“很厉害。” 谢煜笑着朝她点点头,“不过我发现,不管是邻居还是所谓同僚,好像都有很多奇怪的人。” 沈长胤真诚点头:“是的,我最近就搞掉了一个同僚,不过她也是罪有应得……” 她们缓慢的聊着最庸俗的话题,那很轻松,很开心。 沈长胤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脚步轻快。 “好了,我到了。” 谢煜站在一栋小院的旁边,放开勾着的小拇指,“所以……” 沈长胤望着小院,下意识的说:“你确定吗?是不是走错路了?” 谢煜笑,“我确定,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沈长胤抿嘴,“……哦。” 谢煜:“那个……” 沈长胤立刻抬头:“什么?” 谢煜指指她手里的竹筒:“酸梅汤,喝完了吗?我可以帮你把它扔掉。” “啊,这样啊。”沈长胤将竹筒递给谢煜,“谢谢。” 谢煜点点头,“所以,我们下次会见面吗?” 沈长胤没懂。 谢煜转身进了院子,重新将门关上。 沈长胤面前又变得空无一人,望着黑洞洞的、紧锁的门。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向前一步,用指节敲了敲门。 门立刻打开,谢煜站在门后,抱怨道:“让我等了好久啊。” 沈长胤说:“抱歉,我应该早点来邀请你的。” 谢煜问:“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你要带我去做些什么?” 沈长胤:“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谢煜想了一下:“听说城东那边沿河的街上在放河灯,会很热闹的,你要去吗?” 沈长胤重重点头。 马车极应景地出现在街尾,两人上了车,并排坐着。 车里面很黑暗,但很宽敞,也没有人挤她们。 但是沈长胤的手在黑暗中轻轻的移动,牵住了谢煜的手,没有再放开过。 她们两人牵着手下了马车,果然这里很热闹,临河的这条街上到处都是卖河灯的人。 她们刚走进人群,沈长胤就被撞了一下,腰上的钱袋被偷走了。 谢煜立刻去追,没过几十米就抓住了那个小偷,将钱袋扔给沈长胤。 “不要再偷东西了,赶紧滚吧。” 那个少年模样的小偷从地上爬起来,特意看了一眼沈长胤的脸,看清楚了之后才跑走,穿过人群,与正在河边等待的姜芳汇合。 “走吧。”谢煜站到她身边,“前面有猜灯谜的地方。” 两人走到灯谜摊前,沈长胤忽然懂了,她向前一步,示意要猜灯谜。 她为两人赢下了最精致、最漂亮的两盏白莲花灯。 谢煜站在台下给她鼓掌,手都拍红了。 沈长胤竟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好意思,抿嘴笑了一下,赶紧下台。 两人到河边去放河灯,每个人都要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谢煜率先写好,将河灯放下去。 “你写的什么愿望?”她问。 沈长胤没回答,反问:“你写的又是什么愿望?” 谢煜顿了顿,“我写的是,希望你是单身,没有婚恋。” 沈长胤点点头,“那你浪费了一个愿望。” “因为我确实是孤身一人,不需要许愿。” 谢煜就笑,“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沈长胤将河灯放下去,“秘密。” 谢煜有一瞬间脱离了场景,思考,这是不是沈长胤在报复前几天她对求婚仪式的保密。 沈长胤重新站起身,“要沿着河边散步吗?” 谢煜点头。 但她还没有放弃思考,沈长胤河灯里到底写了什么? 沈长胤也不会告诉她,她写的是:‘希望小谢平安喜乐’。 两人沿着河堤散步,很快遇到了可以载人游河的小船。 两人上了船,坐在船头,任由船夫划桨。 船慢慢的移动,河灯与船一起漂动。 整个河面上装满了成千上万朵河灯,亮堂堂的,像完全由花组成的河流。 天上是漫天的繁星,数也数不清楚。 她们漂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座桥。 船进入桥洞,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沈长胤感受到了自己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 蜻蜓点水一般,一个亲吻。 她吻了回去。 离开桥洞,眼前渐渐变亮。 沈长胤知道,这代表着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初见、牵手、第三次见面、亲吻、确立关系,她想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心脏不停地鼓动着。 船不停地在向前游走,渐渐的两侧的人烟稀少了,房屋也稀少了。 她们飘荡在山水之间。 直到一个小小的码头,船夫将船靠了岸。 两人上岸,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个院子。 一个熟悉的院子,一个沈长胤当日没有进来的院子。 这一刻,现实的故事与谢煜精心塑造的今夜的时间线,交汇在这间院子里。 谢煜站在院子口,后面是紧闭的大门,她深吸一口气。 她对沈长胤说:“我在想的是,我想和你很长久的生活在一起。” 沈长胤立刻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心脏鼓动得几乎要从心膛里跳出来。 谢煜又说:“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好看。” “在没有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厉害。” “我怕你觉得,你必须要时刻盯着我、你必须要拥有绝对的力量、你必须要靠外界的东西,才能够将我留在你身边。” “但这不是真相,真相是你不需要欺骗、权力、控制,因为我会到你身边的,不管是通过什么样的故事,即使是像今夜这样最平凡的那种。” “我们上一次的婚约是通过讨厌的人写下来的圣旨,不怎么能算数,所以我要重来一次。” 谢煜今晚第一次紧张起来:“沈长胤,我想和你定下婚约。” 她咽了咽口水,在沈长胤回答之前先把身后的大门给推开了。 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 “但我也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就是我不像你一样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很好,这里就是我想向你求婚但是失败的证据,我经常失败,我也没有野心,而且我的大脑很混乱,总是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她在身后絮絮叨叨。 沈长胤走进院子里,观察着一切。 根据残留的痕迹,她能够知道谢煜曾经想要为她所做的一切,大约是放信物的台子,大约是老金告诉她的歪脖子柳树,大约是打算给她做吃食的炉子。 “所以,如果你能够接受你什么事情都做的很好,但我什么事情、包括这两个戒指都做的很坏的话……” 身后有一道声音传来。 沈长胤转过身去。 谢煜单膝跪地,掏出两个细银戒圈、镶嵌被打磨的歪歪扭扭的金刚石的戒指,期待不安的看着她。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作者有话说】 提醒: 小沈喜欢到那颗歪脖子柳树那里去,因为那里是前世小谢的坟,小沈把小谢的骨灰埋在那里,后来自己也死在那里。 提醒: 这一章其实就是小谢在给小沈展示,小沈其实不需要做那么多去赢得小谢,因为她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赢得小谢 提醒: 下两章开始讲时间线,我要狠狠将所有的伏笔都回收! 提醒: 一天写了两万......我已魂归西天 第78章 大梦一 ◎八千字◎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被打磨得歪歪扭扭的钻石在月光下,如同流萤一般,明亮闪烁。 院子里还隐隐残存着柳树皮被烧焦后的气息。 沈长胤低头望去。 大约一弯月亮、半天星河都落到了谢煜的眼睛里,否则这双眼睛怎么会如此明亮? 谢煜筹划了今晚所有的环节,现在却连一秒钟都等不了,沈长胤没有立即说“好”,她眼里的期待就变成了紧张。 幸好,在第二秒,沈长胤向她伸出手来。 第132章 “我愿意,无论是一千次,还是一万次。” 谢煜立刻笑起来,院外也立刻传来欢呼。 她起身,为沈长胤戴好戒指,给自己也戴好,让两枚歪歪扭扭的钻石碰了碰。 “现在,你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她小声说。 沈长胤轻轻回答:“你很早以前就是我的了。” 在院子外面紧贴着墙壁紧张等待的老金她们立刻冲了进来,手里提着装满干花瓣的花篮,一边冲一边漫天挥舞起来。 小晚和小乞丐比谢煜和沈长胤两个成年人更加喜欢花雨,冲进花雨中转着圈,跳起舞来。 谢煜望着她们,忽然说:“我老了。” 听到她说这个话的老金立刻对她怒目而视,“你说什么屁话?你要是老了,我怎么办?” 谢煜就笑。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真的在年龄上老了,只是觉得自己成熟了。 她现在可是有老婆、有戒指、有工作的人。 她带着一种宽容的心态看着两个十几岁的少女在花雨里面跳舞,一点想参与进去的冲动都没有了。 她果然稳重了。 但是,小晚和小乞丐开始比谁能一把抓到更多的花瓣。 谢煜看见她们俩头靠着头,低头数自己掌心的花瓣,一个大喊“二十三!”另一个大喊“二十六,我赢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脖颈。 老金她们已经去屋里面搬用来庆祝的酒了,沈长胤静静地凑过来,“想去就去吧。” 谢煜看她一眼,“很幼稚。” 沈长胤诚恳:“怎么会呢,我觉得能够影响这个比赛的小谢会很帅气。” 谢煜哼哼唧唧地笑了一下。 冲向两个小孩儿,大嚷一声:“放着我来!我有招风无影手!” 老金她们将酒和一些吃食搬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谢煜正在向两个小孩炫耀,“十一局十胜,你们两个加在一起都没有我抓的花瓣多,早点认输吧。” 她将小桌子放下,站到沈长胤旁边,望着谢煜:“哈,就认定这个了是吧?” 沈长胤含笑看着谢煜,“嗯,就这个了。” 几人玩了一会儿,酒水吃食都已经备好了,被强行勒令停止游戏,回到桌边开始庆祝。 老金给两个小孩倒了两杯甜米酒,大人碗里的是上好的秋露白,谢煜则是一碗甜米酒一碗秋露白,悄悄嘲笑她幼稚。 谢煜也不恼,嘿嘿一笑,“别人都喝酒,我喝两碗。” 大家举杯共饮,第一碗酒下肚,老金忽然感慨道:“想想当初,我还帮着沈大人去追你呢,你那时都快跑到天涯海角了,谁能想到你们会有今日?” “毕竟当初是那么针锋相对的人。” 沈长胤心情也不错,竟然笑盈盈地说:“巧取豪夺毕竟是对小谢最有效的方式。” 虽然今夜谢煜已经向她演示了她们俩感情可能的另一种发展,但沈长胤还是坚持巧取豪夺才是最高效稳妥的路线。 她说:“既然有了今日,那么过往做出的所有选择就都可以称得上完美了,千金不换。” 谢煜在旁边默默地摇头:“不是哦,今晚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对我来那一套,我们俩可能半个月就谈上恋爱了。” “你以为我是那种善良过分,会在大街上随便捡个成年人去救的圣人吗?” “当时街头那么兵荒马乱,哪怕是傻子都该跑了,我最多只会救小孩的,成年人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起最起码的责任的。” 沈长胤放下酒杯,忽然极为严肃地望着她。 谢煜面不改色,话却说得含糊不清,“那什么……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长得真的挺好看的,觉得你出危险很可惜,所以才救你的。” 见沈长胤的神色要变,她又赶快打补丁: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俩的感情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深厚,我们俩经历了多少东西呀,我们俩现在拥有的是最牢固的感情。” 沈长胤的神色和缓下来。 姜芳和张军医坐在一起,正在一起剥花生吃,闻言忽然嗤笑了一声。 谢煜扔过去一个眼刀:“怎么,你们俩不服?你们俩这种顺风顺水的情侣也好意思跟我与沈长胤相提并论?” “市井话本子都会更愿意写我和她的故事,好不好?” 众人吵吵闹闹,老金笑呵呵地看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拎着空荡荡的酒壶,感慨道:“不愧是御酒,老天奶的,贡品酒的香气确实是比老娘的烧刀子要足得多。” 谢煜:“那当然,我特地去皇帝的私库里面找的,哪个最贵我就拿哪个。” “还有这小桌子,这花生米,不是来自皇家私库,就是来自御膳房,我求婚,当然用最好、最贵的东西。” 她有些喝醉了,嚷嚷着,吹牛,有些轻狂。 但很快,院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众人对视一眼,酒醒了一大半,不确定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过来。 朱听立刻起身,保持着警惕,将门打开一小半,和外面的人聊了两句。 然后才无语地将门打开:“三殿下,你订的烤全羊到了。” 两个酒楼的小二抬着一只烤到了八成熟的烤全羊进了院子,身后还有两个杂役,抬着各种果木炭架子之类的东西。 谢煜啪一下将手打在自己脸上,“我忘记取消了。” 她转头对沈长胤说:“你又不告诉我们你到底喜欢哪些东西,我就只能猜了,我觉得你既然在西北待了那么久,有可能会喜欢烤全羊,就订了一副。” 她眼珠子一转,又想起来更多的事情:“说到忘记取消,我好像……” 话音未落,又有四个人站在院子门口,领头的人礼貌地问:“请问是哪位定的九百九十九朵绒花。” 众人都看向谢煜,谢煜默默地低下头。 接下来送到的东西,还有堆成小塔的江南点心,精心排列的时令水果山,整整齐齐装订好的珍稀古籍,甚至还有拿着乐器的戏班子。 戏班子往院门口一站,就要开始演奏谢煜用五音不全的腔调回忆的婚礼进行曲。 谢煜准备的确实很充分,她将自己所有想到的可能和浪漫相关的元素都考虑了一遍,但自从院子失火原本的方案失效后,她一直在准备新的计划,忘记把这些东西取消了。 随着音乐声响起,老金她们已经从无语变成了看谢煜的笑话。 谢煜赶紧挥挥手,“可以了可以了,都退下吧,钱我照给,都退下吧退下吧。” “点心也都拿走,水果你们分了吧,绒花也送回去吧……” 沈长胤忽然站到她旁边,小声说:“古籍留下。” 谢煜立刻点头,大声:“对!古籍留下!古籍我们要的!” 这些人终于走了,院子里也恢复了宁静,老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东侧天边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巨响,一道亮光划过整个天空。 朱听下意识地去找自己的武器,“哪来的信号弹?” 那所谓的信号弹到了天空正上方,炸开,成为了巨大璀璨的花火,朱听才松了一口气,把武器放下。 “烟花啊。” 谢煜点点头:“对,显然我还有烟花忘记取消了。” 结果,下一秒西侧天边也炸开了一朵银蓝色的烟花。 谢煜:“显然,我订了不止一家烟花。” 等南侧烟花也炸开的时候,众人都平静了。 谢煜:“显然,我订了不止两家烟花。” 三家烟花在天空中密集地燃放着,整个天空都变得异常明亮,使得璀璨的星子都成为了背景。 两个小孩早已跑到树上去了,坐在树枝上,晃着腿看烟花。 谢煜和沈长胤站在地上,仰着头。 她们的小指轻轻地勾到一起。 她们闹了大半夜,有人絮絮叨叨讲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心事,有人低头喝酒,有人捧着刚得到的古籍埋头苦读。 谢煜喝了一点酒,竟然很快就感到困倦了,她不以为意,心安理得地靠在沈长胤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她打了个小盹,却没想到这短短几十分钟的睡眠就让她重新进入了那个‘平行时空’之梦。 她前几日用这个梦来寻找向沈长胤求婚的合适地点,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所以她就在梦中闲逛着。 没过多久,就被沈长胤推醒了。 “小谢?醒醒,该回去了。” 谢煜点了点头,爬起身和沈长胤一起乘坐马车回了王府。 在马车上又睡了一觉,又入了那个梦,直到下马车才醒。 大约那个梦有恢复精力的作用,她轻快地跳下马车,伸出手来接沈长胤。 两人牵着手走进瑾王府,走过前厅,走过花园,回到了主院,迈进堂屋正门。 站在堂屋中央,两人牵着手,都没动。 望着眼前香案上的装饰,晃晃相牵的手掌。 谢煜小声:“我那屋?” 第133章 沈长胤向下拽了拽她的手掌,也小小声:“好。” …… 月亮被云层蒙住,云层落下成为雪白轻浮的床帘,掩住两具年轻的身体。 一切都是绵软的,如同云朵一般,如同棉花糖一般。 两人都几乎被这种绵软给溺死在对方身上,每一处的皮肤都湿漉漉的,在细碎喘息声中,唯有水声不绝。 …… 直至天亮才沉沉睡去,谢煜在进入梦乡的时候心情都很好。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了沈长胤。 她立刻反应过来,又做梦了,又到了那个没有沈长胤的平行世界。 ——【入梦】—— 她从床上起身,一边哼着吹不出来的口哨,一边换衣服,走路都几乎带风。 她心情怎么能不好? 这个曾经被她视为‘用来对抗沈长胤’的‘平行世界之梦’,已经成为了另一种类型的金手指。 她可以在这个梦里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悠闲懒散,得过且过,闯荡江湖。 回到梦外,她就可以和沈长胤一起吃饭、一起养猫养狗,可以黏黏糊糊地做所有事情。 沈长胤还可以是她的靠山。 什么经史作业不会写? 她都有老婆了,还要自己写作业? 天哪,是谁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她现在的人生完美得不得了。 谢煜哼着小曲,吃了一顿早饭。 又发现了一个新优点,她可以一天吃六顿饭,现实里三顿,梦里三顿,热量都不会超标,她的腹肌也不会消失。 更爽了。 只是如今府里的这个厨师,显然还是不如沈长胤当年带来的那个,做的早餐不能说差,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吃完了早餐,谢煜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骤然回忆起前两天,和沈长胤一起吃的鲥鱼来。 那盘酱烧鲥鱼,确实满口留香,鱼肉细嫩有弹性,让人念念不忘。 那时候沈长胤便和她聊起,所有河鲜其实都会在离了水之后迅速丧失其滋味,如果想要吃到最鲜美的鲥鱼,最好还是到河边去,现杀现吃。 那时便定下了过几日去钓鱼的约定。 然而谢煜虽然觉得钓鱼很好玩,却并没有钓过鱼,却还立志要在沈长胤面前大展身手。 那刚好,这个梦里她就去钓鱼玩吧。 她心情很好地让管家给她收拾了一顶草帽,一身短打衣服,用驱蚊香草泡制的驱虫水,又挑了不长的鱼竿,准备钓鱼去。 王府里没有现成的鱼饵,管家告诉她东三街的酒糟鱼饵是效果最好的,谢煜算了算到城外河边的路线,发现刚好顺路。 就轻松愉快地决定自己路上买鱼饵。 今天天气真好,街上也热闹,谢煜虽说是要去买鱼饵,但是这个地方也觉得好玩,那个地方也觉得有趣。 像一个到处接支线任务的生活流游戏玩家,在逛街的短短半个时辰内,已经给自己定下了无数未来的任务。 不管是‘自己亲手做梅花糕’、‘帮助做糖人的老奶奶做出龙形状的糖人’还是‘帮助铁匠打造一柄最适合用来修剪灌木丛的剪刀’,她都觉得很有意思。 还心情很美地想,如果有哪些任务特别好玩,她就等梦醒了,带沈长胤也来玩一次。 她很快又发现了一堆人员聚集的地方,秉持着绝不错过任何热闹的心态,挤了进去。 这才发现,这个地方没有那么好玩。 人群的中间是一块公告板,上面层层叠叠地贴了许多写着字的纸。 原来这公告板后面是一间京城里所有科举学子都爱来的茶楼,学问气息浓厚,学子书生们经常在这里坐而论道。 茶楼老板干脆在门口装上了一个公告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提出一个社稷相关的问题,有识之士就可以写出自己的策论,贴到公告板上,供所有人讨论。 还有人会特意抄录公告板上写得好地策论,广为流传,据说即使是朝中著名的大员,也会读公告板上好的文章。 谢煜打听着消息,听到这里撇撇嘴,冷笑一声。 这可是老谢家的文武百官,她还不知道朝堂上那群人什么德行? 她们忙着站队、贪污、排除异己的时间都不够用,还想她们下班后看学生写的策论陶冶情操? 她反正是不信的。 但今日公告板上的问题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读古文有些困难,但题目出得简洁明了,她很快就读懂了。 大意是: 假设现在你正在与敌军开战,抓住了某个可能掌握重要情报的战俘,你是否要使用酷刑审讯? 审讯?看到这个词,谢煜就不困了。 她好奇地看着公告板上的所有答案。 当一个学子贴上了自己的策论后,围观的群众可以阅读,如果欣赏这篇策论,就可以从茶楼老板处借来特殊的玫红色墨水,在这篇策论上画一个小圈,以示支持。 谢煜一目十行地读了几篇最受欢迎的策论。 很快发现,学子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酷刑,法家思想,认为苦刑之下才能得到真相,而敌军在成为敌军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被温和对待的资格。 这一派策论里面竟然有不少类似于‘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样的话。 另外一派则是反对酷刑,主张温和,主张‘王道’教化别人的,认为我们作为中原文明上国,不能突破良心底线,要维护仁义。 双方都使用了大量成熟的议论手法,有的人说,既然监狱里的罪犯可以通过酷刑来得到真相,那么没道理战俘不行。 另一方则驳斥道,被抓到监狱里的无辜者还少吗,为什么要给无辜者上刑。 总之,这些人洋洋洒洒地吵来吵去,策论贴了好几层。 而且她们好像还学会了回帖这个功能,她们会在一篇策论的上方再粘上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自己对这个策论的驳斥。 很好玩。 谢煜看了个大概,发现支持酷刑派明显占了上风,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篇用标准正楷写就的策论,这篇策论几乎被红圈涂满了。 谢煜在看这篇策论之前,先感慨了一下,这字儿真好看,而且不是所谓草书行书的好看,而是规规矩矩、公公正正的好看,是那种考试时候老师最喜欢的字体,是那种适合用来抄满分作文的字体。 这论的标题是——《斥王道论》 作者叫沈庚戌,庚戌是六十甲子中的一个,代表着对方出生的年份。 这是个化名,意思是作者是一个庚戌年出生的姓沈的学子。 谢煜下意识地算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和沈长胤出生在同一年,却丝毫没有将这个人联系到沈长胤身上,只是感慨一下巧合而已。 毕竟庚戌年出生的姓沈的人多了去了。 而且沈长胤的字是细长劲瘦,锋芒毕露的,与她这个人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和迥然不同,这个作者却写得一手标准、秀丽的楷书。 谢煜在心里算完了此人如今的年龄,才开始看策论的具体内容,越看越心惊。 秀丽温和的楷书下,藏着的是残酷严密的逻辑。 这篇策论当然也是旁征博引,但其中隐藏的态度却是作者独有的。 这个作者认为所有鄙夷酷刑、提倡王道的人都只是从国家的声名、威望角度出发,却从来没有给国家带来实际的好处,而酷刑却真的能够得到情报,实现对敌人的威慑,带来真切的胜利与更少的伤亡。 不过作者也认为,即使是酷刑审问,也是需要技巧的,应当专门成立一门审讯的技术,培训专门的审讯负责人,避免审讯者其实并不打算获得情报,只是使用酷刑对战俘进行泄愤这样情况的出现。 也强调一旦获得了情报,就不应该再继续使用酷刑。 简单来说就是,科学酷刑,只要有用就行。 当然,文章中并没有直接使用‘酷刑’这一说法,而是更委婉地使用‘严审’这个词汇。 谢煜饶有兴趣地读完了,觉得有点意思,这个人的思想虽然尚且稚嫩,但沈长胤一定会喜欢。 只是她并不同意这个人的说法。 她背后背着细长的鱼竿,戴着草帽,以一个滑稽的形象走进了茶楼里,“老板,给我点纸和笔。” 她就这样坐在一楼大堂一张简易的桌子旁,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页纸,也不旁征博引,就只是举例与论证,写完了之后将这张纸贴到了那篇酷刑策论的旁边。 她头戴草帽,没有注意到从自己走进茶楼开始,二三楼几个正在清谈的学子就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但听见她说她要写一封策论,驳斥那篇《斥王道论》后,更是对这样一个形貌古怪的人嘲笑起来,笑她的不自量力,又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在人群中间的一个青年。 她就是那篇《斥王道论》的主人。 第134章 青年二十出头,容貌极其迤逦秀美,只是被严肃的脸色压着。 她衣着朴素,身形瘦弱,虽然明显能够看出来经济条件比周围的所有学子都差,却隐隐是周围学子的核心人物。 “沈姊,你就要这样容忍她吗?”有年纪小的人,心直口快地说。 姓沈的青年静静地望着下方那顶晃来晃去的草帽,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等草帽青年写好了策论,将纸贴到《斥王道论》后,众人都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骚动。 她们等了等,姓沈的青年终于起身,“去看看。” 一行学子来到了公告板前。 发现‘草帽女’刚贴上没有多久的纸条就已经被画上了不少玫红色,一看就是那些支持王道论、不提倡严审的人画的,她们这群人被压着很久了,好不容易看到一篇写得不错的策论,就一窝蜂地支持起来。 这群支持酷刑的学子们面带不屑地看着这篇新策论。 这么短,一看作者就没有什么经史素养,还想辩赢沈氏? 可看着看着,众人的脸色却都严肃了起来。 这篇策论并不故弄玄虚,只是开篇直抒胸臆,驳斥沈姓青年的策论。 《斥王道论》说王道无用,酷刑有用。 这篇策论上来便说,酷刑才是无用的,反而是缓和政策,偶尔会有用。 她极为不留情面地说,认为酷刑之下必定能够问出真相,是一种一厢情愿。 她也举了个例子,比如说现在一桩杀人案有甲乙二人两个嫌犯,甲是真正的凶手,但主审官不知道这件事。 主审官给甲乙二人都上了酷刑,并且都执行了‘不招供就不会停止上刑’的策略。 草帽女说,这种做法势必会导致甲乙两人都会承认自己是真正的凶手。 草帽女说,酷刑有用论大行其道的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对痛苦折磨的恐惧超越了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在这种原则下,甲乙二人不招供就会一直被上刑,所以甲乙二人宁愿招供。 读完了这个例子,沈氏青年身后的一行学子脸色就开始变化了。 草帽女在接下来又进行了简单的逻辑推论,场景就是题目中所说的,在战争期间,抓获一个敌军战俘。 草帽女说,你因为不知道情报与真相,才要去酷刑审讯敌军战俘。 因为你不知道情报与真相,所以你不会知道酷刑应该在何时停止。 因为你不知道酷刑应该在何时停止,所以你几乎必然会过量对这个战俘上刑,这个战俘必然会为了躲避短暂的痛苦,吐露出假情报。 …… 这篇策论很短,却简洁有力,角度也很新颖。 即使是坚持酷刑论的人,在读完这篇策论后,也不由得有些动摇。 一时间,人群中都充满了叹息与吸气思考之声。 唯有站在人群中间的年轻女人,神色如同坚冰一般,没有丝毫改变。 “明日此时,我会拿出一篇新的策论来贴到这里。” 她轻轻地说,却不掩张狂。 人群显然更期待了起来。 沈氏青年匆匆离开了茶楼,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是一户有小院子的人家为了赚取额外收益,用挡板隔出来的一个单间。 冬寒夏暖,墙壁轻薄,还是用粘土和稻草混合在一起刷的墙面。 年轻女人一回来就开始写驳斥的策论,写了一会儿遇到了卡顿,这才停下笔,摸了摸饥饿的腹中。 茶楼是清谈的地方,有学问的人在茶楼自然会引来其他人的聚集。 她需要在茶楼中扩大自己的声望,而茶楼老板也需要她吸引更多的学子,所以双方很快达成了合作,她在那里喝茶是不要钱的。 但茶毕竟不能果腹。 她掀开屋角的小小米缸。 并非无米,但却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底。 年轻女人并不是那种一定要将所有的东西用完,才另寻出路的人,她将这层米当成了最后的保障,拿起屋角自制的简陋渔网,出了城。 她早就探查到了一处河道边天然形成的隐蔽凹陷,这个凹陷的地势精巧,鱼很容易在顺流而游时被冲到这个凹陷里去,想要出去却很困难。 虽然不是每天都有鱼,但是每隔着三五日过去,她总能捞到可以裹腹的小鱼。 今日距离上次捞鱼的日子,已经有六日了,她几乎是确信的,那里会有鱼。 可等她到*了那里,却发现凹陷处的小水洼里,空空如也,鱼不见了。 这件事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将这个地方藏得很好,从没有人发现过。 她望着凹陷边被踩弯的芦苇,面无表情。 今天有人到这里,捞走了她的鱼。 她没有在空荡荡的水洼处做更多停留,只是走上河堤,询问在附近浣衣为生的阿婆:“今日可看到有人提着鱼,从那个方向过去?” 阿婆用木棒子重重锤了一下衣服,“有啊,刚过去没多久,戴着个草帽,说是钓鱼的,但我看什么都没钓到。” “后来急眼了,找了根木棍子,削尖了,不知道从哪叉了两条鱼,喜滋滋地走了。” 不会吧。 她心生疑虑,又问:“是不是浅色的草帽,穿着蓝色的衣裙,看起来非富即贵的?” 阿婆重重点头:“那当然,那衣服质量可好嘞。” 果然是她,茶楼里的草帽女。 年轻女人冷下脸,勉强说了句:“谢谢阿婆。” 她回了城。 与此同时,回到了梦中的王府里,正在守着锅子煮鱼豆腐的谢煜被人推了推。 她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沈长胤的面容。 她从梦中清醒了。 ——【出梦】—— 回到现实世界,谢煜一摸头上,发现出了一头的汗,想说话,却发现嗓子都有些哑了。 再看看窗外,已经是下午了。 沈长胤端了一杯水来让她喝下。 “喊你好几回都没起来,我觉得你可能是昨夜太累了,就干脆让你多睡会儿。” “刚刚摇了半天,可算醒了。” 谢煜也没觉得有什么,将水一口气灌下,“可能这两天真的累了。” 她动作麻利地开始穿衣,“不过我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你想听吗?” “等等吧。”沈长胤拒绝了,“宫里传来消息,你的那位老娘突然要摆一个家宴,又在今晚。” 谢煜疑惑道:“她手里的权力都被限制成那个样子了,还有空想摆家宴?” 沈长胤摇摇头:“谁知道呢,快快洗漱,我们先垫垫肚子,再去赴宴。” 谢煜只能将梦中关于酷刑的策论都按在肚子里。 她原本还想问问沈长胤支持哪一方的,后来想想刚见面那天晚上沈长胤对刺客审讯的风格,就知道自己都多余问。 显然沈长胤是支持酷刑这方的,而且说不定非常精通这门艺术。 梦里写那篇策论的人说要培养专门的审讯人,估计最多也就是自己妻子这样了。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穿好衣服,打理好自己,又被沈长胤梳好头发,对着镜子发现自己又是体面的好太子一枚了。 笑笑,在沈长胤的嘴角亲了一下。 “那我下次再和你讲那个梦。” 【作者有话说】 这个策略小沈,其实就是前世还没有考上探花的小沈。 很神奇吧,现在的小沈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真的很年轻、很恃才傲物、很鲜活。 虽然也很穷。 但是小谢,居然抢老婆的鱼,害老婆饿肚子一顿,记大过,你活该把自己赔给小沈。 (小谢的梦其实就是小沈的前世,这个应该不需要再解释了吧。) 第79章 大梦二 ◎皇帝交出了权力◎ 华灯初上,两人都来到了皇宫中。 乾清宫正殿,雕梁画栋,朱红新漆,烛火摇曳,金玉交辉。 谢煜与沈长胤姗姗来迟,现场的皇帝、其她五位公主甚至还有几位大臣都已经坐着了。 说是家宴,却有十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看起来不太对劲。 “不少保皇派的重臣。”沈长胤对谢煜说。 虽然本朝有七个公主,一个摄政王,文武百官能够组出二十多种队形,局势比世界大战还乱,但朝堂上还是有□□的保皇派的。 她们还不是那种同时支持皇帝和谢煜这个太子的保皇派,她们只支持皇帝这个人,属于纯臣。 这个类型的大臣在改朝换代的时候最为难过,基本上新的天子一上任,她们就会被换掉,所以她们也是最希望如今的皇帝能够长命百岁的人。 她们甚至对谢煜这个未来的接班人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好感。 谢煜和沈长胤看清了几个大臣的脸,对视一眼,都不明白皇帝今日的意图。 皇帝笑盈盈地坐在高台上:“都来了,赶紧坐下吧,御膳房等着上菜呢。” 第135章 皇帝很贴心地给她俩安排了同一张方桌,不像上次那样两人分开坐两张桌子,遥遥相隔。 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个冷碟菜色,精致清爽。 谢煜和沈长胤一落座,宫女们就开始上菜,在桌边伺候的侍女也开始倒酒。 今日宴会没有歌舞,只有几个乐师在侧殿里面演奏乐器,声音传到正殿的时候,已经变得轻而缓,茫茫然如云中仙月。 谢煜和沈长胤来之前都是垫过肚子的,对于桌上的饭食就没怎么吃,每道菜上来都不过是动两筷子尝尝味道罢了。 沈长胤喝了口荷叶茶,望着坐在对面的二公主,忽然对谢煜说:“探子和我汇报了之前童泪案的事情。” 谢煜顺着她的视线,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和老二有关?” 沈长胤点点头。 “你记不记得五公主在死士桩上炼血丹,并且给茗烟楼供应无色无味、质量极高的迷情药,当时我们就怀疑五公主麾下应该有一个水平极高的丹师,这两味药的配方都是这个丹师研究出来的。” “但我们后来调查了五公主手下的所有人,都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直到这次的童泪案,探子是在金楼暗室里找到了方子,经过分析,基本可以确定与血丹、迷情药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煜:“让我猜一猜,和老二有关系?” 沈长胤:“基本可以确定是二公主府上的人,甚至极有可能是她的某个情人,但是探子还没有调查到真相,线索就被人扫干净了。” 谢煜:“被老二发现了?” 沈长胤摇摇头:“现在京城里能在暗地里干活的,只有三支人马,我的探子,你的特种营,还有一支……” 她望了一眼正在高台上吃饭的皇帝。 皇帝是个肉食动物,桌上的水果蔬菜几乎没有动过,最面前的是一盘烤肉,整块肉撒满了香辛料慢火烤制许久,如今像一块小山一般堆在盘子里。 皇帝没让御膳房把肉片开方便食用,反而是自己拿着匕首,一边削一边吃。 但是她神色平和威严,吃这样的东西也像是在吃祭拜祖宗后撤下来的贡品。 “陛下毕竟在京城深耕细作二十多年,京里一直传她手里有一支皇家暗卫。” 沈长胤慢条斯理地将一块已经剔除鱼刺的鱼肉夹到谢煜碗里,谢煜用筷子夹起来吃掉,吞咽下去,才说: “所以你觉得是皇帝给老二收了尾,可她当初没为老五收尾,那想让老二当继承人吗?” 这个逻辑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通畅,“但她上次还把我叫到书房去,向我解释我的身世,她的动机,给我来了一整套母女情深,说她希望我当上皇帝。” 沈长胤:“那毕竟也是你我联手限制她权利之前的事情了,陛下被我们俩拦在皇宫里好几日,连自己的寝殿都出不去,如今想换个继承人也是正常的。” 两人聊了半天,没讨论出什么,晚宴却已经快到尾声了。 皇帝举杯,慷慨地说:“今夜好月色,好酒好菜好肉,希望我们大雍能够千年不倒,夜夜如今日。” 公主与臣子们都纷纷举起酒杯,齐声说:“陛下英明。” 谢煜也喝了一口酒,惊讶地发现味道还不错,带点苦,却又有回香。 她看着杯中的酒液,站在一旁伺候的宫女赶紧介绍道:“这是今年头茬的三日醉,是药酒,是宫里的几位国师精心调配出来的,喝了能够延年益寿的。” 谢煜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 宫女被她的道谢吓着了,连忙说:“是臣的本分。” 她倒退着回了自己的位置。 喝完酒,皇帝耐心地等待众人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声如洪钟地开口:“今日喊你们过来开这个家宴,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众人都看向她。 皇帝先说:“我为君至今已二十余载,在我从先辈手里接下这份江山社稷、祖宗家业以来,就一刻都不敢懈怠,攘外安内,敬重天地,就怕一个不小心成了大雍的罪人。幸而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海内澄清,百姓安定,我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但我如今已经老啦。” 她话锋一转,“这江山呀,终究还是要留给年轻人的,早点传下去,我还能在旁边给点意见,让年轻人有空成长。” “老三,你站起来。”她突然点了谢煜的名。 谢煜和沈长胤对视一眼,站起来。 沈长胤作为摄政王,此时可以不站,但她还是作为太子的妻子,与她并肩而立。 皇帝对此也没有什么微词。 只是一挥手,指着那几个保皇派的重臣:“来见见你的几个姨,她们都是老人了,能干稳妥,你要珍惜她们的协助,好好待她们。” 这话一出,除了二公主外的几个公主都睁大了眼睛。 连那几个保皇派的重臣都满脸讶异,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在场的没有傻子,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话说出来就相当于把实权都已经交给了谢煜,让她治国。 现在只需要等着她选定一个退休的日子,谢煜就能无痛地登上皇位了。 虽然还会有其她公主势力的阻挠,但是吞下了江南水师、又被皇帝赠送保皇派的谢煜,现在没有人能够真的阻止她成为皇帝。 但同时,也没有人理解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历史上能有几个太上皇? 哪家皇帝不是直到临死都把权力狠狠地握在自己手里? 甚至有一些皇帝在晚年的时候,因为忌惮权利被分走,会打压太子。 皇帝的手还悬在空中,其她几个公主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谢煜则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沈长胤用手肘隐蔽地戳了戳她的腰。 意思是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谢煜便笑道:“日后还请几位多指教了。” 几位老臣也都是人精,齐声拱手:“臣等自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豪爽地笑着,仿佛真的因为安排好了自家产业而高兴,“好了好了,既然认识了,就都坐下吃饭吧。” 饭局本就接近尾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更是吃得没滋没味,各怀鬼胎,味如嚼蜡。 散宴后,谢煜彬彬有礼地向几个老臣道了别,依次把她们送上马车。 直到回到自家的马车,她才卸下突然爆发的情商,“怎么办啊,沈长胤?” 沈长胤:“什么怎么办?” 谢煜焦急:“就今天晚上的事情啊,她要是有个什么阴谋诡计,我们怎么办?” 沈长胤云淡风轻,顺手拿起一本谢煜前两天送她的古籍,翻看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她把手里的权力送给我们的那一刻,她手里就没有多少牌了,不管她有什么样的算计,我们只要比她多想一步就够了。” 谢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有阴谋怎么了? 皇帝能算计得了沈长胤? 她一个斗争中的小菜鸟,只需要躺平就好了。 又一次理清了自己娇妻、只需要坐享其成的身份,她安心了,靠到沈长胤身边,头枕着她的肩膀,手指向古籍。 “有那么好看吗?这个字念什么?” * 马车车轴咕噜噜地转,两人终于深夜回了王府,洗漱一番后,都在肩膀上披着一个巨大的白毛巾,回到了床上。 屋子里点了防蚊虫的艾草香,浅浅淡淡的,带着略微的苦味,桌上摆来观赏的水果则带来了一丝甜味清香,与艾草香混合在一起。 屋里极为安静,只能偶尔听到窗外传来的鸟扑棱棱落到树上的声响。 谢煜盘腿,沈长胤曲膝跪坐,静静地给彼此擦头发。 谢煜:“小花儿开始掉毛了,现在根本不能抱她,洗澡脱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上到处都是她的白毛毛。” 沈长胤用指腹插进她的湿发中,轻轻按着,“等过些日子小猫长大了,掉毛就更多了,你有的愁呢。” “对哦,我们还没给小猫起名字呢,每天光乐呵呵看她欺负小花儿了。” 谢煜转了转眼珠子:“叫旺财吧。” 沈长胤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对她说:“那是狗的名字。” “谁说的?这是刻板印象,猫也可以旺财的。” “但旺财就是狗的名字。” 两人叽叽咕咕拌嘴,一直没有个好名字,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下,约定了明日再战。 第二天清晨,沈长胤醒来,将头从谢煜的胳膊上抬起,侧头望了望谢煜的睡颜。 谢煜均匀地呼吸着。 沈长胤也没喊她,又躺了回去,望着床帘,直到太阳升高了,她才起床,轻手轻脚地换衣服、洗漱。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谢煜也没醒过来。 沈长胤推了推,见她还想睡,就让厨房留一份早饭,暖在灶上,等谢煜醒来了再吃。 第136章 直至中午,谢煜依然没醒。 沈长胤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用力地推着谢煜,谢煜的上半身随着她的动作在床上晃来晃去,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她脸色一凝:“请张军医和宫里的御医都来一趟,速度要快!” 很快,张军医就来了,把了脉之后,对她摇了摇头,“脉象正常平稳,健康有力,看起来就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谁人睡着会睡得如此之沉? 御医也很快到来了,把了脉之后又询问太子昨日在宴会上是否饮酒了? 沈长胤点点头。 御医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就合理了,昨日宴会上那酒叫做三日醉,里面有许多药材,有养气补身之功效。” “三日醉这个名字的来源本就是,有些人喝了这酒后会沉睡三日,期间五脏六腑自然修复,等药效散了就会醒了。” 沈长胤冷冷地说:“但昨日席上我也喝了这酒,我怎么没有睡下?” 御医笑着说:“药效因人而异,大部分人喝三日醉都不会出现沉睡的情况,但有些人对三日醉更敏感些,譬如我们陛下,她如今也在寝殿里睡着呢,王美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皇帝也在沉睡中? 沈长胤垂眸思考了一会儿,让人恭恭敬敬地将御医送走了,又派人去打听了‘皇帝沉睡’这件事的真实性。 宫里的消息传来,证实了皇帝也因为三日醉昏迷不醒。 沈长胤这才略松了口气。 静静地等在谢煜身边,等她苏醒过来,可直到三日后,也没能等到,连皇帝都醒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要早睡,不多写了,我们养精蓄锐,明天周六再战万字 第80章 大梦三 【入梦】 谢煜睁开眼,眼前装着鱼和豆腐的锅子都快烧干了。 她又进入了梦中。 她甩甩头,将那种在睡眠中的游离感甩去,赶紧给锅子里加了点骨汤。 骨汤被重新烧开,汤面咕嘟咕嘟的,香气比起原先的醇厚余香,更多了一种让人胃口大开的焦香。 她的这个平行宇宙梦并不能够快进,梦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需要她自己度过的,梦里和现实世界的人际关系又是完全割裂的,许多人都会因此而崩溃。 但谢煜适应得非常良好,她用筷子夹豆腐,半天夹不起来,嫩豆腐总是从筷子间滑下去,急眼了,端着个小碟,拿了个勺子把豆腐捞起来。 热热的、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将豆腐吃下去。 在夏天吃热锅,就像吃刚离火的烧烤一样,别有一番通畅的感觉。 她喝了一口冰镇绿豆汤,舒坦地叹了一口气,哼哼不成调的旋律。 “嗯哼嗯哼嗯哼……” 接下来一整天,她都是在不求上进、无所事事,只求轻松享乐的氛围中度过的。 梦中时间的第二天上午,她睁开眼睛,发现身边依然没有沈长胤的身影,她还在梦里,没有在现实中醒来。 她对此也接受良好,毕竟梦境的时间流速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 她之前试图在梦境里面训练民兵来和沈长胤对抗,在梦里过了一个月,现实里才只过了一晚上。 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那今天要做什么呢? 昨天一条鱼都没有钓到,鱼饵都用光了,买一批新的鱼饵,再去尝试钓鱼吧。 吃过早饭之后,她很快又戴上了自己的草帽,背上了自己的鱼竿,去往卖鱼饵的店。 路上经过了那间茶楼,发现策论公告板前依然围着一大群人,她也好奇自己写的东西,有多少人赞同,有多少人反对,就挤进人群去看了。 发现自己那张纸上画满了玫红色的圆圈,立即抱臂,得意地哼笑了一声。 却发现在自己策论旁边出现了一篇新的,是那个姓沈的人写来驳斥她的。 《酷刑利弊论》 “重审之下,所得未必真,如非重刑,所得必为假,此人性也。夫幼童者,碎碗碟而隐于母亲……” 谢煜慢慢看完了。 这位沈庚戌坚持酷刑的作用,表示虽然酷刑可能得到虚假的情报,但是如果没有酷刑的话得到的情报一定是假的,这是由人性决定的。 她旁征博引,进行了大量的推论,得出的结论是酷刑的整体收益大于缺陷。 还在文章里专门用一段讽刺了那些有‘愚者之仁’的学子,认为如果让这些人来治理国家,国家很快就会死于外敌的铁蹄之下。 谢煜读完,鱼饵也不去买了,先冷笑一声,转头就进了茶楼。 老板早早地就将纸笔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个草帽怪人来呢。 昨日,二人对立的策论早已被流传出去,吸引了许多好事者来观看,她的这间茶楼一时间在京城里名声鹊起。 她巴不得这两人多吵一点,吵得更精彩些。 谢煜拿了纸笔就坐下,洋洋洒洒地开写。 她主要论证的是非暴力审讯也可以得到真正的信息,如果审讯人只会使用酷刑审讯,那么就代表此人能力不足,乃国家之害。 慷慨激昂地写着写着,脾气也上来了,在文章里说酷刑使用者既无才能又无良心,也无对国家之忠心。 酷刑之下,如果能够得到情报,就可以被算成审讯者的功绩;如果战俘嘴硬,在审讯中死了,也无法被视为审讯者的无能。 她在一楼的大堂中坐了半个时辰,期间一边写一边喝茶,还要了一碟瓜子慢慢嗑。 丝毫没有注意到楼上正有个人在紧紧地盯着她。 茶水喝完了,瓜子吃完了,谢煜也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页,起身出门,贴到了公告板上。 公告板前的许多人都是在看她这篇策论的,见她贴上了新的一篇作为回复,都不由得欢呼起来。 谢煜挥挥手,又挤开人群,去附近的渔具店买了一大盒鱼饵。 坐在茶楼二楼的青年望着那顶巨大的浅色草帽离开,就紧跟着下了楼,粗读了一遍对方最新的策论,匆匆回了酒楼,拿起纸笔,写了个简短的条子。 “帮我贴到外面。”她随手点了一个身边的学子。 那学子拿过纸条一看,眼睛一亮:“沈姊大才!这次定能让那草帽怪人自认下风。” 她得意洋洋地挤进人群,把小条子贴好。 过了一会儿,谢煜终于从渔具店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老板热情推荐的最贵、最好的鱼饵。 见她出来,公告板前忽然有一个人奋力朝她挥手,“这位姐妹!快来快来!沈庚戌驳斥你了!” “短小精悍,直指核心,沈庚戌不愧是今年公认的举子之首啊,我看她定是能够及第的。” 谢煜挤到人群前,看了那个只有两三句话的条子。 这个沈庚戌抓到了她的一个逻辑漏洞,犀利地嘲讽了她。 谢煜能忍受这个? 问了围观的群众,得知这个沈庚戌根本没有亲自出现,只是找人递了个条子贴过来。 更生气了。 感觉自己被蔑视了,对方凭什么这么有格调,都不需要亲自出现? 她眼珠子一转,顺手点了一个年轻的学生,问:“你是支持酷刑派还是反对酷刑的?” 那学生有一双圆圆的眼睛,有些激动,“我是反对酷刑的,我觉得你昨天的策论写得特别特别好……” 谢煜点头:“那你愿意帮我个忙吗?” 片刻之后,她带着人走进了茶楼,找到大堂一楼最中央的一个位置坐下。 “掌柜的,今日纸笔不要断,茶水更不要停。” 掌柜的立刻热情点头,“好嘞——!咱们这儿有上好的香片,立刻给您上一壶。” 谢煜点头,“对了,顺带让人去城东,给我买两包吕家山楂糕回来。” 她清楚,在自己这一轮辩论中,茶楼的盈利只多不少,所以指使起掌柜的来心安理得。 果然,掌柜的立刻对一个跑堂的说:“没听才子说吗,要山楂糕,快去快去。” 打发走跑堂的,掌柜的又默不作声地对谢煜做了一个抬头的姿势,目光落到二楼。 谢煜也看了一眼二楼的包厢,里面人影模糊。 她了然了,沈庚戌就在里面。 但她也不去和对方搭话,这是一场较量,谁主动去找,谁就落了下风,丢了气势。 她很快地写好了驳斥的条子,让帮忙的那个白衣服的学生贴到公告板上,这个学生刚出去,楼上又下来了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裙的学子,显然是沈庚戌的‘助手’。 ‘助手’去公告板前看完了谢煜写的东西,匆匆跑上楼。 谢煜将她的行为全程收入眼底,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香片,很快就听到楼上传来的模糊说话声。 过了大约一刻钟,‘助手’拿着一张小纸片,匆匆跑下楼来,望了一眼谢煜,又跑出大堂,贴到公告板上。 谢煜敲敲桌面,对自己桌上的白衣服学子说:“帮我个忙,去看看她写了什么,记下来告诉我。” 第137章 白衣服学子应声而去,完成任务。 谢煜听完了之后,又一次提起纸笔。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辩论了七八轮,两名助手跑上跑下进进出出,公告板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茶楼前面的街面水泄不通。 还有越来越多听到风声的书生正在赶来。 两人从古聊到今,从小偷小摸聊到屠城的将军,越聊火气越大,在没有人制止的情况下,语言越来越激烈。 茶楼里也进了许多人,她们一会儿望望楼上包厢,看着里面的人影,一会儿又看着大堂中央,戴着草帽背着鱼竿的怪人。 临近中午,谢煜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朝楼上喊道:“我饿了,咱们能不能停一停?” 没过多久,那个‘助手’出来,站在二楼栏杆处,居高临下地说:“沈姊让我给你带话,她说你一个上午吃了两包山楂糕、一碟瓜子、一碟花生,怎么还会饿?” 谢煜大怒,一拍桌子:“就是吃了两包山楂糕才会饿,健胃消食她不懂吗!” ‘助手’轻蔑一笑,“这位姊妹,我承认您的才学不差,现场的人也都看到了,如果你辩不过的话,便自行认输去吧,何必要以腹中饥饿为借口。” 谢煜愤怒。 怎么了?容易饿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你们能挨饿有什么可骄傲的吗,看看你们这些体格,老娘能一口气打五个不止。 她急了,势必要与楼上这人争出个高下,掏出钱拍在桌上:“谁帮我去买几只烧鸡?老娘一边吃一边写。” 立刻就有好事者站起来,“我知道哪家的烧鸡最好吃,还配有白面的薄饼,裹着汁水丰盈、油汪汪的鸡肉,一口下去,那个滋味……” 谢煜口水都快下来了,立刻催促道:“那还不快点。” “替我买四只烧鸡,八张薄饼。”她匀了一些钱在旁边,“这是谢谢您的帮忙。” 好事者立刻笑了起来,她也是书生,家中虽然算不上贫穷,但也是普通家境。 她本来就只是帮忙的,能得到一些银钱属于意外之喜,心里如今熨帖极了。 她很快将烧鸡薄饼买来了,烧鸡用里三层外三层的荷叶包着,四只鸡都被麻绳捆好了。 “多谢。”谢煜留了两只鸡、四张薄饼,把剩下的往她面前推了推,“一事不烦二主,还请您帮我送上去,她们也应当饿了。” 好事者没去接,奇异道:“这一上午您二位,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怎么还给人家送吃食?” 谢煜温和且大声地说:“学问之论而已,只在学问,不在个人。即使我与她观点不同,也应当敬重这位对手。” 话音刚落,茶楼里就响起一大片喝彩声。 “这才是咱们大雍的好学子!” “谁说书生小气?我看这位姊妹分明宽容大气得很!” “就是。” 好事者也不再多言,将烧鸡薄饼送上楼去。 只留下谢煜在一片赞美声中隐蔽且得意地微笑。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就是为了获得这些人的好感,给楼上的人一些压力。 她可是日日夜夜和沈长胤相处的人,早就学会了一些沈长胤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招式,如今用出来,效果果然拔群。 她冷笑着扯下一只鸡腿。 哈,和我斗? * 与此同时的二楼,沈姓青年正望着那两只隐隐从荷叶中散发香气的烤鸡,沉默不语。 她的‘助手’,其实只是一个学问不如她故而平时比较膜拜她的书生,此时也饿了,咽了咽口水。 “沈姊,咱们吃吧,反正她花的钱,不吃白不吃。” ‘沈庚戌’的腹部早已饿成了薄薄的一片,如同冷火灼烧疼痛,可她却静静地看着那只散发着香气的烧鸡,动也不动。 “爱吃嗟来之食?那随便你。”她冷冷地说。 她早将楼下这个草帽怪人的小把戏洞察得一清二楚。 也知道自己如今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毁掉对方已经赢来的声名。 却依然不吃这只烧鸡。 只是重新摊开纸笔,“你吃吧,吃完了继续帮我把这张纸贴出去。”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辩论了一会儿,直到太阳渐渐西斜。 茶楼里早就坐得人满为患,众人当中朗诵两人写下来的句子,讨论到底谁更有理,押宝到底谁能够在今年科举中夺得头筹。 却突然看见,被所有人围在中央的草帽怪人忽然大惊失色,拍了拍自己装鱼饵的匣子。 谢煜立刻直起身来。 坏了!忘记去钓鱼了! 她这个鱼饵买得可贵了,老板说了,这种鱼饵效果好,但是对新鲜度要求很高,一定要在当日用完,否则第二天就没用了。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立刻站起来,把手中刚写完的小纸条往桌上一扔,对着帮自己的那个学生说:“麻烦帮我贴一下,我得走了。” 茶楼里的众人立刻失望起来:“啊???” 二楼包厢中的人影也发生了片刻的变化。 谢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走,一边走一边说:“啊什么啊?我鱼饵再不用就浪费了。” 立刻有人提出明日给她买新鲜的鱼饵,谢煜摆手拒绝。 “东西都买了,不能浪费。” 她站在茶楼门口,戴着草帽,头微微上扬,朝着楼上喊:“上面那个。” 二楼用纸糊窗的包厢里,人影微动,最终还是举起一杯清茶,示意自己听见了。 “你有要说的就多写点,贴到公告板上去,我如果看见了,就回复你。” 说完话,她转身走了,出了京城。 钓鱼去也! 半个时辰后,她愤怒地一甩杆子。 渔具店老板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个鱼饵一点都不好用,下水就散,鱼倒是愿意吃,但吃的都是散开来的鱼饵,根本不咬钩。 气死她了。 她愤怒地收摊回家,决定再也不能相信这些老板了。 她很快在院子里铺起一个巨大的摊子,桌子上放着从厨房弄来的面粉、鸡肉、糖油等等东西。 她要自己做出最完美的鱼饵! 这股劲头持续到了深夜,她到了凌晨三四点还没睡,还在围着罩衣,对着一团糊状物敲敲打打。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她才迈着沉沉的步伐睡去。 再睁眼已经是大中午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起昨天自己做出来的不同批次鱼饵,就向城外冲去。 她今天一定会钓到鱼。 两个时辰后,她精疲力竭地回到王府。 管家立刻迎接她,视线极为隐蔽地望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木桶。 空的,只有水在晃晃荡荡。 管家心里一凉,但并不意外,小心地将视线收回,就对上了谢煜的眼神。 谢煜的眼神很不好形容,大概是厌倦了尘世吧,她淡淡地说:“什么都不要问。” 晚上报复性地吃了三条鱼,她才重新恢复起精气神来,决定明日再战。 连着三天,她都一心投入到钓鱼伟业中,却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 忘掉了什么呢? ‘沈庚戌’站在公告板前,看见自己最新一篇的策论上已经被玫红色的圆圈画满,却依然没有得到草帽怪人的回复。 她的‘助手’在旁边欢欣鼓舞,“肯定是认输了,再也不敢来了。” ‘沈庚戌’却笑不出来,她知道对方并没有认输,只是忙于别的事情,甚至不屑于回复自己的这篇策论。 暗火一点一点幽微地从心中升起。 【作者有话说】 预计的剧情没写完,明天上午再更一章(不影响明晚的更新) 另: 不管是前世的稚嫩小沈还是今生的成熟小沈,小谢总能让对方火大,这也是一种天赋 第81章 大梦四 ◎一更◎ 【梦中】 ‘沈庚戌’望着自己的策论,眼前跑马灯一般的回闪过这些年的经历。 在她出生的时候,她叫沈长胤,是一个江南豪门偏房中的私生女,早早没了母亲,在破庙中艰难求生。 她在族学的窗外偷听,她偷附近人家晾在外面的腊肉、咸鱼果腹,她用树枝和泥土作为纸笔。 族中的长房长女名叫沈流枕,自小受尽宠爱,却身体虚弱,故而不常外出,没*有多少人见过,形象神秘。 她在十三岁那年,借用‘沈流枕’这个名字,跑去隔壁州大儒名下,暗示自己就是那位高贵的嫡女,隐姓埋名在大儒名下学习。 又以大儒学生的名义,到另一个学堂中学习。 她慢慢给自己积攒真实的履历,慢慢洗掉不真实的东西,待到上京时,她已经不需要再使用‘沈流枕’这个名字。 为了怕被江南沈家发现,她也没有使用自己沈长胤这个本名,而是捏造了一个简单的‘沈玉’之名,在策论中习惯以‘沈庚戌’这个名字进行署名。 第138章 她有许多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身份,更换名字是为了更换身份,更换身份是因为她需要欺骗隐瞒。 除了以‘沈流枕’名义求学的那三年,她从来都是低微的,被人看不起的。 族中的耻辱‘沈长胤’也好,贫穷的学生‘沈玉’也好,她说话总是没有人搭理。 她向族中的长老们求要母亲的遗产,没有人搭理;她向老师们询问问题,没有人搭理;她向官员府上投递策论,求一个门客的职位,没有人搭理;她请求自己的房东修补破洞的窗户,没有人搭理。 在无数的领域中,她早已经习惯这件事。 但这绝不包括在辩论时候被忽略。 我的才学弱于你吗?我的文体入不了你的眼吗?你凭什么不回复我。 唯有在这一项上,她绝不接受被人看轻。 眼前的公告板上,因为草帽怪人迟迟没有回复她,已经有其她的反对酷刑派张贴出小纸条对她进行驳斥。 可是她都不在乎。 转身拨开人群,她急匆匆地向城外走去。 草帽女日日都戴着草帽,背着鱼竿,显然对钓鱼这件事情热情极高,还捞走了原本属于她的鱼。 她要去找她。 她要站到她的面前,挡住此人的阳光,逼迫对方与自己辩论,要战胜对方。 京城外的大堤上,柳树和芦苇郁郁葱葱,平静宽阔的河面只有浅显的波纹,白色的水鸟如同横线划过远处的群山。 沈长胤心中幽暗的冷芒依旧燃烧着。 浣衣的老婆婆还在用力地用木棒捶打着衣服,打出带着皂角的浅白色的水。 可沈长胤一眼望下去,没有找到草帽女的身影。 她去问了婆婆。 婆婆摇摇头说:“你说她啊?今天确实来钓鱼了。” 沈长胤追问:“那她去哪儿了?” 老婆婆突然笑了一下,是真心实意的,“她今天那个鱼饵比上次的还要差,在鱼钩上都捏不住,急了,干脆把鱼饵撒河里喂鱼了。” “自己又拿个小铲子在河边挖蚯蚓,挖也挖不到,浑身弄得都是泥,气鼓鼓地走了。” 噗。 火焰略微消散了。 沈长胤没忍住笑了一下,冷艳如冬雪的五官在初夏阳光下骤然温暖起来,又立刻绷住脸。 拜托老婆婆,“下次您如果遇见她,告诉她,沈庚戌与她尚有仇怨未了结,让她去茶楼。” 老婆婆点点头,望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递给她:“喏,去年冬天还剩下了两个红薯,地窖里面发现的,也不知道好坏了,和了面,煎了饼,尝尝。” 沈长胤站着,垂眸看着,一时没有动。 老婆婆又把东西往她面前举了举,“快点,我手都举疼了。” 沈长胤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坐到老婆婆身边,一边看着老婆婆洗衣服,一边小口地吃红薯饼。 吃完后说:“比上次的好吃,甜味重。” 老婆婆看她一眼,笑了,眼尾的皱纹深深地堆砌,嗔怪:“妮儿啊,就你嘴挑。” “穷人家的孩子怎么长了这么一张嘴?” 沈长胤小心地将油纸叠得整整齐齐,小方包拿在手里,脸有些红,小声说:“我不会一辈子都穷的。” “到时候我给你买好吃的,最贵的最好的。” 老婆婆就笑:“那我等着嘞。” 沈长胤又陪了老婆婆一会儿,将油纸包又拆开,折了一只小船,放到河面上,看它随着水流逐渐远去。 “我得回去温书了,今年便要科举了。”她站起身,朝老婆婆鞠了一个躬,“如果您见到那个草帽人,还麻烦把我的话转交给她。” 老婆婆利索地一锤打,水花四溅,“好嘞,回吧,好好看书。” 一袭青衫的沈长胤渐渐远去。 偌大的河边就又只剩下了这个老婆婆。 第二天谢煜来的时候,突然被老婆婆告知了这样一番话,她愣住了。 塞满了鱼饵、鱼线、甩竿角度的大脑里隐约浮现出一些策论相关的内容。 老婆婆见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提醒道:“妮儿,你前两日是不是在个小坑里戳了两条鱼。” 谢煜忽然被打断思路,点点头,在老婆婆身边坐下:“是啊,那个地方鱼很容易被冲进去,却难出来,可方便了。” 她得意道,“周围芦苇都重,这水坑可隐蔽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呢。” 老婆婆深深地叹了口气,举起木棒子,恨铁不成钢,“哪个是你第一个发现的?人家小沈早就发现了,在这河边洗衣服钓鱼的人谁不知道这个小坑?” 谢煜不信:“那你们怎么不去抓,我看那个芦苇都没有被踩踏过。” 老婆婆‘啧’了一声,“人小沈瘦得都快和芦苇似的了,她命苦,没妈没钱的,那么年轻,脸上雪白的,一点红都看不见。” “我们几个老太太都心疼她呢,当没看见,叫她每几日过来拾点鱼带回去,也算有点肉食。” “就你聪明,就你知道抓那个鱼,她昨日过来,我看她走路都打晃了。” 谢煜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啊?” 老婆婆并不知道她与沈长胤在茶楼前的争执,见她衣服料子都好,脾气也不错,便大着胆子说:“丫头,你既然有钱,就放她一马,别欺负她了。” “她要朝你生气也是正常的,人饿的时候当然生气,过两日你们见一面,你也别和她较劲,小沈是个好人,不会怎么样的。” 谢煜已经快被愧疚淹没。 她哪里知道这个沈庚戌吃不上饭? 想想自己那天还送了烧鸡上去,对方却一口不吃。 想来那时这个小沈只以为是自己对她的羞辱吧。 她坐立难安,负罪感越来越强,甩了一杆出去,鱼钩却挂在了芦苇上,她往回怎么拽都拽不回来,一狠心直接把鱼线给扯断了。 然后忽然站起来,“这不行。” “什么不行?”老婆婆抬头看她。 谢煜摇摇头,“没事,您继续洗衣服,我马上回来。” 她放下自己的鱼竿和各种装备,拎着个桶,一路小跑,沿着河堤,终于见到了一艘捕鱼的小船。 她在河堤上拼命挥手,船夫撑杆,慢慢靠岸,“这位姑娘,要做些什么?” 谢煜晃了晃手里的桶,“你船上有那种鲜活的、不容易死的鱼么?要没受伤的,我全买了。” 没过一会儿,老婆婆就看见她提着装满了东西的桶跑回来了,一路向着那个被芦苇包围的水坑而去。 * 第二天上午,沈长胤是被饿醒的,腹中疼痛难忍。 她躺在床上,闭目,试图忍过去,可那种冷芒灼烧般的疼痛愈演愈重。 她站起身,明知道自己米缸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却还是掀起了米缸。 里面洁净如新。 她将盖子重新盖回去,灌下了一大壶凉水,试图缓解一下腹中的饥饿。 她坐到桌前,抽出一张纸,开始默写典籍。 劣质墨水在她笔下却宛如千金一两的徽墨,流畅自然。 优美的正楷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笔下泄出,写字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渐渐地笔画变得潦草。 又渐渐地变成了锋芒毕露的、劲瘦干脆的字体。 腹中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一般的疼痛,沈长胤闷哼一声,笔尖歪了方向,在纸上落下一个巨大的墨点。 她伏在桌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过了许久才直起身来。 昨日她也去河堤上看过了,那个水坑里依然空空如也,没有鱼。 不知道是河水这两天没有把鱼冲进来,还是又一次被那个草帽怪人捞走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今天也应该没有鱼,她不应当去,以免白跑一趟,消耗宝贵的体力。 她又一次伏在桌上,用胳膊压着眼睛,直到眼睛被压得有些疼痛,她才重新直起腰。 她起身,拿起屋角的网鱼用的杆子,向城外走去。 走在翠绿的河堤上,她脚步极为不稳,需要时不时地用杆子撑一下地面才能站住。 太阳在此刻成为了一种严刑,几乎要将她视野中的一切都融化。 如果......她是说如果,今天依然没有鱼的话,就去找下老婆婆吧,看看能不能再吃一块糕点。 此时,那天在茶楼里拒绝的那只烤鸡又在她眼前浮现。 她觉得可笑,即使在全身都没有力气的时候,却依然提起嘴角的肌肉。 穷人哪有什么尊严呢? 她走到了水坑旁边,拨开眼前厚重的芦苇,然后就愣住了。 十来尾鲜活的鱼在水坑中密密麻麻地游动着。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许久,才缓慢地蹲下身子,手伸进水塘中。 一条路过的鱼灵活地避开她的手,鱼尾在她的手边碰了碰。 第139章 她立刻清醒起来,将鱼网中,放在自己的草篓里。 一路回了城。 先将两条鱼放在锅里,点火开煮,又拿了一尾最大的鱼去房东家里,换了小半碗米。 回来后将米投到水里,放了一点盐,煮了一锅半生不熟的鱼粥。 吃着吃着,几乎掉下眼泪。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怎么会有这么多鱼? 从她昨天去看之后,才过了不到一天,怎么就会有那么多鱼? 是别人放进去的吗,可是芦苇被踩踏的痕迹正在缓慢恢复,并没有新的踩踏痕迹。 指腹轻点着碗的边缘,她决定明天再去看看。 第二天,她路过茶楼,发现那个草帽怪人已经贴上了新一轮的回复,写得很长、很细,语气也诚恳许多。 而在京城外,水坑里又一次被鱼填满。 放鱼的人大概意识到她可能吃不了那么多,这次只放了五条,却是更加昂贵的鲈鱼。 是谁在放鱼呢? 沈长胤不清楚。 但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小恩小利就感恩戴德的人。 王公贵族也好,富商也好,那些本身就很有钱的人总是随手撒下对穷苦人来说很多的施舍,试图换取别人的深重感激。 但这种施舍怎么会比得上一个辛苦的浣衣老婆婆为她递上的红薯糕。 这怎么会是一样的? 如果她这么轻易的感恩戴德,那才是愚蠢的。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捞起鲈鱼,离开了。 饥饿总是教会人现实。 第三天、第四天。 公告板前的论战还在继续,水坑里也还是每天都被鱼给填满。 沈长胤自己吃一部分鱼,剩下的拿到街店小店去卖掉,换成钱,存起来。 到了第五天,公告板上的论战重新变得激烈起来。 草帽怪人前两日诚恳谨慎的用词又在无数次辩驳中消失了,恢复了从前的犀利强烈。 而沈长胤也决定要抓到那个不停在放鱼的人。 她问过老婆婆了,老婆婆不告诉她是谁,但她猜得到,应该是那个草帽人在放鱼。 她想见一见对方,问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在第六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待在河堤处,等着对方过来。 她手里抓着毛边起皱的书,一边背诵着一边盯着水坑处的芦苇,直到天慢慢变亮,远处的渔夫也开始出船,吆喝一声开始撑杆。 沈长胤静静地等着,就忽然听到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看见河心泛起的巨大水花,和紧接着水花的阵阵涟漪。 她立刻回头看向水坑,只看见了一个戴着草帽的人在芦苇中穿梭,匆匆跑开。 她立刻去追,却发现这人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一眨眼就进了河边的林子里。 她冲进林子,四下望去,不仅看不见人影,连脚印都没有。 又一次地用目光搜寻,无果之后,她转身离开。 躲在一棵树上的谢煜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长舒了一口气。 她今早刚过来,就看见那道穿着青衣的瘦弱人影,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虽然看不见脸,但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人是那个‘沈庚戌’。 这个人今天过来可能是要来逮她的。 为什么? 难道还是因为自己之前偷了鱼而生气吗,不对吧,自己这两天都有还鱼给她,而且她每天都把鱼给捞走了。 那就是因为策论在生气? 自己今天在纸上嘲讽得太过了? 无论如何,谢煜可不打算就这么被人家抓到,她请船夫在到达河中央的时候,往下扔个大石头。 在这个沈庚戌被吸引目光的时候,把鱼放到水坑里,拔腿就跑。 却没想到这个沈庚戌虽然看起来瘦弱,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疾病,跑起来居然挺快的。 害得她一阵狂跑,一直躲到树上藏起来,才甩脱对方的追捕。 脚步声终于远到完全听不见了,她侧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了一个离开的青衣背影,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头靠在树干上,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梦外】 梦外,谢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坐在她一旁的沈长胤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却发现她只是做梦了,而没有真的要醒。 脸上的笑容轻松又真切,似乎是个美梦。 沈长胤叹了口气,眼睛里泛起淡淡的红血丝。 谢煜已经沉睡一天半了。 她派人盯着宫里,确定皇帝也在睡着,只有这个消息能够让她安心一点,确认不是皇帝在害谢煜,两人睡着只是因为三日醉的药效。 她摸了摸谢煜的额头,看见她闭着弯起来的眉眼。 好开心啊,小谢,是个美梦吗? 梦里会有我吗? 她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好好休息。” 然后重新拿起文书。 可直到第三日,宫里的探子传来消息,说皇帝已经醒了。 小谢却还没有醒。 沈长胤心头一紧,立刻叫人把张军医请了过来。 张军医过来坐在床边,做了个更细致的检查,对沈长胤摇摇头:“和那天一样,脉象完全正常。” “有没有可能只是她喝的更多些,药效更强一些?” 张军医提议再多等一会儿。 可沈长胤心中却骤然闪过被尘封的记忆。 前世,她在街头巷尾听人们议论过三公主的怪病。 那时三公主已经是声名远播的将军了,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年轻力壮,所以她生病的消息传得很快,所有人都不可思议。 她的新任房东就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三公主不是真的病,而是命中有此一劫。 因为她的一个远房亲戚的远房亲戚在王府做过一段时间的杂役,传出来的消息是三公主在生病之前身体都极为健康,没有任何即将生病的征兆。 只是忽然有一天夜里正常睡去,第二天没醒过来,一直睡了十数天,才睁开眼睛,自此就病了,百病缠身,病痛不消。 说到这里,房东还做了几个祈祷的手势,说,人还是要敬畏鬼神,否则就会像三公主那样,虽然看起来十分强大,却还是逃不过命里的劫难。 那时沈长胤不以为意。 现在,房东说的那些话,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是那场病吗? 是那场劫难吗? 她握住了谢煜的手,面色如常,在被褥下却带着两只手一起颤抖。 不应该是三年后的事情吗,她们不应该还有三年吗? 怎么会现在就…… 【作者有话说】 晚上再更一次,本来上午要更的,但是居然给忘了,我的错。 第82章 大梦五 ◎二更◎ 【梦中】 自那日以后,‘沈庚戌’再也没有试图和谢煜面对面过。 谢煜安心了许多,她照例每隔几日就去公告板前看一看,和‘沈庚戌’进行论战,也每天往水坑里放鱼。 她的钓鱼技术与日俱增,一开始往水坑里放的都是她向路过的渔夫买的鱼,后来变成了她自己钓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存在,虽然不见面,却多了许多默契。 水坑旁的芦苇上,用鱼线绑着一根随风飘荡的纸条,在绿色浓密的芦苇丛中极为显眼。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解开鱼线,将那张纸条取下来。 沈长胤一手拎着装鱼的草篓,一手看着纸条,上面写着: “三尺二寸,望周知。” 沈长胤看向水坑里,一条几乎比她胳膊还长的鲢鱼静静地在水里游动着。 这是她亲手钓的吗? 倒是进步了。 不像之前几次,水坑里到处都是没有手掌长,没有筷子粗的小杂鱼。 她笑了笑,将纸条小心收好,把鲢鱼捞了上来。 这么大的鱼,捞上来的过程都要很费一番功夫,她额头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才重新提起变得沉甸甸的草篓。 今年的院试要开始了,一旦考过了,她就可以被称为生员了,每个月会有朝廷发的粮补,也可以去幼童书院里帮忙教书,获得一点薪资。 总之,只要考过了,她就再也不用过像之前那样忍饥挨饿的日子了。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在专心复习,和草帽人的论战频率都降低了许多,一周只会发出一篇策论。 论战打到这个时候,问题已经从大的观点转向了细小的论点,也开始对实践方法进行讨论。 虽然两人在策论里的语气向来不算友好,总是在激烈抨击对方的逻辑漏洞和夸赞自己的逻辑严密。 但对于此时的沈长胤而言,和草帽怪人写策论并不是一种负担,反而变成了一种放松。 有的时候被对方堵得气急败坏,她们会在策论纸的反面用小字写上一些和论战毫无关系的人身攻击。 第140章 草帽人说她这么文弱,手无缚鸡之力,讨论什么战场事宜。 她会回复:“君既然如此四肢发达,何故,所钓之鱼只有手指长宽?” 草帽人在接受到这个评价后一蹶不振,在下一篇回复的反面上写:“你这个坏人。” 想到这里,沈长胤笑了笑,草篓中健壮的鲢鱼用力地摆了摆尾巴,她不得不用两只手才能拎得住。 在她身后,一根翠绿的芦苇上用鱼线绑住了一张新的纸条,上面用优美的正楷写着:“即将院试,舌战暂休。” 过了两天,她重新回到这里,水坑里依然有新的鱼,芦苇上多了一张新的纸条,言简意赅地写: “好,祝君高中。” 芦苇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腰,沈长胤提起细细的鱼线,发现下面缀着一块浓黑的墨。 闻了闻,墨中还散发着清香,是上好的松烟墨,上手一摸便知道价格不菲。 如若这墨是别人送的,她大约会愤而拒绝吧,可这一次,沈长胤却笑了笑,将松烟墨在自己手心里抛了一抛。 给即将科举的学子送墨,再合适不过了,她接受了来自草帽怪人的这份祝福。 心想,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要参加科举。 这样想着,她回了城,开始复习,在考试结束前再也没有去过城外。 前段时日变卖草帽怪人给她送的鱼得了一些钱,买了基础的米粮在家中,所以她也不担心生计,只专心复习。 出了贡院当天,她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有放下,就直奔茶楼,向老板借了纸笔,坦然地坐在一楼大堂中央那个草帽怪人最喜欢坐的位置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大页策论,贴到了公告板上。 她往后退了退,用严苛的眼光审视了自己的字迹,而后思维发散,漫无边际。 也不知道草帽这个人最近在做什么? * 谢煜在想沈长胤。 她躺在王府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 这次梦真的好长啊,她有点想沈长胤了。 她试过好几次忽然向后倒去,试图利用失重感让自己被吓清醒、从梦中出去,结果除了重重地砸到枕头上外、毫无所获。 大约是自己的身体还没有醒,所以她醒不过来吧。 她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通过敞开的门,她望着自己客厅里的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养了三四条她亲手钓上来的大鱼,还有一条发生了基因突变、色彩极为鲜艳的野生锦鲤。 她的钓鱼神功已经大成了。 无敌是多么的空虚,多么的寂寞。 现在的她从自制鱼饵、到自制鱼竿、到改良鱼线、再到设计时尚浮标,全都可以亲力亲为,水平直逼大师。 实在是没什么可玩的了,除非未来开辟海钓新路线,否则她已经对淡水钓鱼失去兴趣。 翻了个身,她想着,不知道那个姓沈的考试有没有结束,和她打口水仗还是挺有意思的。 又自信起来,觉得自己这回在梦中极大地锻炼了口才,等醒了之后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常常被沈长胤给噎住了。 当天下午她就去茶楼看了看,果然,对方已经结束了考试,重新贴上了新的策论。 谢煜看完了,准备回家写回复。 回去的路上熙熙攘攘,她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小孩的母亲连忙赶到和她道歉。 她摆摆手:“没关系。” 可小孩母亲依然催促小孩亲自说道歉。 小孩嘴一扁:“但今天是我过生日!我!” 眼瞧着她的眼睛里眼泪打转,谢煜赶紧说:“真的没事,祝小朋友今天诞辰快乐。” 就赶紧走了,脚步越来越轻快。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沈长胤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她可以在梦里做实验,把上次没烤成的蛋糕烤出来,把奶油也搞出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就在一边烤蛋糕一边和那个沈姓青年的论战中度过,她依然偶尔去河边钓鱼,每次也都会把鱼放到水坑里,只不过频率维持在了很低的,七天一次。 渐渐的,她与‘沈庚戌’逐渐达成了统一。 ‘沈庚戌’开始逐渐承认酷刑没有那么大的效果,反而会带来更多的负面效果,比如会让酷刑实施者也遭受心理上的折磨,比如会让战场上的罪犯更不容易投降,等等。 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没有监控、dna、互联网等技术存在的古代,破案和获取情报都有其难度,对于囚犯/战俘的物理刑罚一时半会儿依然无法退出历史舞台,只能说尽量不让这种刑罚演变为过于惨无人道的纯折磨手段。 两人的互相妥协让在公告板前追‘连载’的看客们极为不满,她们还等着这两人分出个高下死活呢,怎么和解了? 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jpg。 但不管她们怎么想,这两人都开始逐渐理解对方,甚至开始商讨该如何缔造一个正确、有效、可逐步改进的刑罚系统。 ‘沈庚戌’提出,可以建立专业的审讯人员制度,对这些审讯人员进行专业的培训,并且在重要的战俘审讯中,采取异地调用审讯员的制度。 意思就是,如果审的是西北的外敌,就要从内陆调取审讯员过来进行审讯,因为西北本地的审讯员和这些外敌有着血海深仇,审讯很容易变成只以打击报复为目的的个人情绪发泄,而不是以获取情报为目的的必要手段。 谢煜同意了这一观点,补充说在对这些审讯人员的培训中应当增加大量的心理学知识,教会她们刚柔并济,寻找战俘的心理弱点,她还举了很多类似于‘囚徒困境’的例子。 两人最终达成了一致。 沈长胤向茶馆的老板要了一份纸笔,写了一篇详实完整的策论,却没有贴出去,而是留在了柜台上。 第二天,谢煜接过这篇策论,开始进行自己所需要的修改。 第三天,由沈长胤将集合的两人观点精华的策略重新誊写了一遍,张贴到公告牌上,名为《刑论》。 这篇策论一出,就吸引了极大的关注,以几乎无法攻击的逻辑、翔实严密的论证说服了所有人,基本统合了支持酷刑派和反对酷刑派双方的观点。 看客们一时间争相观看,把茶楼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催生了代为抄写《刑论》的临时职业,会有家境贫寒的书生把这篇文章抄写出去,卖给别人,人们都争相购买。 连不少书院的老师都买了这篇策论,作为教材讲授给自己的学生。 一时间还真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历时数月的一个问题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所有人都觉得在下一个辩题出来前,这两人都不会在公告牌上发布言论了。 还有人可惜着,说以后看不到那种攻防激烈严密的辩论了。 却没想到,第二天的公告板上依然多了几张熟悉的小纸条。 看客们:“?” 不是,你们二位不是都得出结论了吗,还写什么呢? 凑近一看,发现双方把这里当成信息交换中心来用,根本不讲正经事,只是一个自信明了一个委婉的商业互吹。 沈说你得科举,否则国家会失去重要的人才,是官府之失,也是你个人的失德。 看起来是在说这个草帽怪人没有德行,不想报效国家,但大家看着看着,都琢磨过味来。 这不是夸对方才能无双吗? 草帽怪人又说,虽然我们俩最后达成了一致,但我还是觉得你对典籍的引用太过频繁了,很有可能让普通人看不懂。 众人看着看着,都沉默了。 一个书生大胆发言:“她是不是在说这个姓沈的太厉害了,我们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境界?” 众人点头,众人愤怒。 第二天,当谢煜来到公告板前的时候,发现在原来那块大的公告板旁出现了一个小的公告板。 上面用大字愤怒地写着:“说情谈爱,请来此处。” 怕两个人没有自觉,下面还有小字写了两个人的绰号。 ‘沈庚戌’‘草帽渔人’。 竟然都觉得这两人如今已经书通款曲,情投意合了。 谢煜一开始只觉得好笑,乐了一会儿。 后脑却忽然一个激灵。 她脸色变了,急匆匆地跑回了王府,要了一碗冰水,把自己关在书桌前。 怎么会有人觉得她和那个‘沈庚戌’有情爱? 是她们想岔了,还是自己越界了? 她看着院子中摆着的数个用来给沈长胤做蛋糕的炉子,颇有些不安。 想见沈长胤的感情达到了顶峰。 她呼出一口气,先决定,在这个梦醒之前,不要再和那个‘沈庚戌’交流了。 然后决定,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从梦中先醒过来。 她想拥抱一下沈长胤。 她在地面上铺好了褥子,坐在椅子上,重心向后倾。 第141章 重重摔了下去。 失重感瞬间悬在她的心头。 * 在京城的另一边,茶楼前,被称为‘沈庚戌’的沈长胤也看到了那块公告牌。 她嘴角翘了翘,竟然没觉得反感,只觉得京城这群看客也实在是很有意思。 见公告牌上没有那个草帽人的留言,她也没打算多留,只是在临走前提笔,在小纸条上画了一条鱼,贴到了更小的那个公告牌上。 第二日,是院试的放榜日,也是她与草帽人心照不宣的‘钓鱼’‘取鱼’日。 她一大早就起来了,等在放榜的考试院门口。 脸上波澜不惊,在一群急得都快要出汗的学子中,显得极为平和冷静,身上是洗得愈发之白、愈发柔软的青衣,却显得她的气质格外出众。 有带着学生来看放榜的老师指着她,用她的作为例子教育自己的学生仪态和心态。 沈长胤听见了,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放榜的一瞬间就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她立刻向榜单的第一排看去。 ‘沈玉’两个字名列榜首。 嘴角忍不住翘起,她努力想压抑,只绷住了一息,笑容又一次从她脸上跳了出来。 她挤出了人群,步伐仍然是不紧不慢的,直到拐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才快乐地跑了两圈。 她身体文弱,跑得也不快,平时更是极力避免这样需要消耗体力的动作。 此时却在耳边的风声中感到了极度的快乐。 她望着小巷顶部明亮的天空,望着只在自然中存在的那种极浅的蓝,心脏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却并不是疼痛,而是畅快。 风好像从自己的胸前直接穿到自己的背后,将所有那些埋藏在心里的幽暗都一并吹去。 从今日起,她就是一名‘士’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穷人、杂种了。 以后她只会在这个起点上更加爬高。 她从没有这样快乐过。 她想,我有了朋友、知己、和对我良善的人,这三人恰好还是同一个;我有了功名、前程和稳稳的基石,就在这一天。 她想不出来自己的人生变得糟糕的可能。 她跑完两圈后,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剧烈地起伏,而后猛地直起腰。 我要告诉她! 她一路小跑,向着城外的那个河堤疾驰而去。 宽阔的河面像是天上画下来的巨大丝绸,流畅地向前滚动。 群山的影子映在水面上,被水鸟的游动破坏,有鱼时不时地跳出水面,健壮的鱼尾一闪而过。 堤岸上的一切都仿佛是颜料染的一般,那样的绿,那样的均匀。 越走近河堤,年轻的沈长胤脚步的速度就越快,以至于她忍不住地小跑起来。 她从河堤上方跑下坡,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好几次都不得不摇晃着身体恢复平衡,才不至于滚下坡去。 她要告诉她!她要亲口告诉她! 她跑到河堤边,望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戴着草帽垂钓的身影。 可她也不是很在意,听婆婆说,对方虽然是上午来垂钓,可来的时候通常都很晚。 她在河堤边找了一块洁净的石头,用手帕擦了擦,坐了上去。 河水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在石头上,打碎出的细小水花连她的鞋袜都无法沾湿,就重新落回了水中,与水面重为一体。 沈长胤静静地等着,眯起眼睛,感受着自上而下的明亮阳光。 她可以等,等很久。 因为她知道对方今天会来。* 【作者有话说】 是的,本文距离完结不算很远了,大结局近在眼前。 这两天我也尽量每天都多写点,让大家看个爽。 番外也会紧锣密鼓的接上,除却常规的人物传记之外,还会有不同背景的故事。 暂定: 总裁小沈和保镖小谢(现代背景/微量赛博朋克) 第83章 大梦六 ◎万字更新◎ 【梦中】 谢煜坐到椅子上,最后转头望了一眼被铺到地面上的被子,闭上眼睛,重重地向后倒去。 只剩下最后两条腿支撑的椅子瞬间失去平衡,带着她向后摔去,短暂的失重感让心脏仿佛悬空。 谢煜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脑就磕到了被子上,虽然算不上疼,但还是让她恍惚了片刻。 她躺在被子上,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 还在这个梦中世界。 这已经是她摔的第五次了,却一点用都没有,盗梦空间害她。 她叹了一口气,盘腿坐起来,思考着,是不是失重时间太短了,没能惊醒她。 于是她把被子拖到了床前,测量好距离,确保自己倒下来的时候不会磕死。 随后爬到床上,站在床沿,手抱在胸前,像一尊被铲除的神像,向后倒去。 高度的提高让失重的时间也变长了,但片刻之后,她仍然揉着头从地上爬起来了。 这也没有用。 她有些焦躁,起身后在房间里踱步了半天,期间还不小心用脚趾磕碰到了柜门,痛得她立刻倒在地上的被褥上,捂着脚无声地骂人。 实在没有办法了,她爬起来,冲向后花园,爬到花园的湖心亭顶上,望着好奇地朝她聚拢过来的金、红双色锦鲤。 这个亭子顶怎么也有三米吧,这次的失重时间肯定够长了。 她挥挥手,大声驱赶那群鱼:“走开!” 鱼根本不走,在她下方围成了类似于鱼毯一样的形状。 谢煜也懒得再说,反正它们是鱼,会自己游走的。 她深呼吸了一下,在心中回忆着各界奥林匹克跳水冠军优美的身姿,然后一头扎了下去! 水花瞬间四溅,鱼逃难一般地到处跑开,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巨大的波纹。 谢煜跳下来的时候没有做好闭气,被呛了个半死,好一会儿才扑腾着,把自己的头露出水面。 看见熟悉的后花园,她更加失望了。 脚下不停地踩水,手掌拨开水浪,她踩着湖边的假山石爬上岸。 怎么醒不过来呢?为什么醒不过来呢? 盗梦空间真的骗她? 但是在以前的梦里,这种方式明明是奏效的,偏偏这次不奏效了。 万一她一直醒不过来怎么办,一直被困在梦里怎么办?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立刻打了个激灵。 不可以。 必须醒过来,沈长胤还在外面等着她呢。 她又跳了几次水,发现没有什么用,手脚还都脱力了,干脆停了下来。 这个亭子只有三米高,失重的时间有,但不多。 她需要更长时间的失重。 脑海里突然划过之前躲避刺杀时,自己与沈长胤跳崖时的场景。 她躺到一块巨大的被阳光暴晒得极为温暖的假山石上,让衣服上的水将灰白色的假山浸湿成为深灰色,闭上眼睛将阳光阻隔在眼皮外。 明天去跳崖看看吧。 高台跳水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危险的行为,尤其她要选择极高的悬崖、野外没有探测过的环境。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不要一辈子都生活在梦中。 第二天上午,她带了一些干燥的毛巾、一身方便跳水的短打衣服、还有快速补充体力的重甜糕点,坐上马车,向城外驶去。 她选择的悬崖并不是之前和沈长胤跳的那一面,那一面悬崖在皇家陵墓的山上,想要进去很麻烦,在高度上还差点意思。 她要去平时钓鱼的江边群山上碰碰运气,那里通常会有可以跳水的悬崖。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就在她觉得今天可能一切都会顺利的时候,却忽然被堵塞的人群挤得停住了。 她在马车里一晃,抬头问外面的车夫:“怎么了?” 车夫回答:“前面好多人啊,好像说是有谁院试通过了。” 谢煜向前走了几步,半弯着腰掀开了门帘,发现自己竟然到了茶馆面前那条街上。 茶馆前,尤其是公告板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都争着抢着要看公告板上那些曾经的策论。 谢煜听了好久才听明白,那个和自己辩论的‘沈庚戌’前排通过了院试,这些人都是来瞻仰并且沾沾福气的。 她通过了啊? 谢煜有些愣,片刻之后又坐回马车里,对车夫说:“绕路吧。” 这件事将她的思绪骤然从‘回家’这件事上拉回来。 虽然自己已经决定要和这个‘沈庚戌’拉开距离,不相见不交流,但是好歹也算得上是朋友,对方通过院试成为了官府正式认证的‘士’,实在是天大的好事情。 从一个人的文字中可以认识到这个人,谢煜很早就意识到,与自己的胸无大志不同,这个支持酷刑的‘沈庚戌’其实很骄傲,甚至到了恃才傲物的程度。 此人心里有一番抱负,想要改变这个天下,如今对方在自己的梦想上前进了最关键的一步,谢煜不得不为她感到高兴。 第142章 这个消息短促地冲淡了她心头沉重的担忧,她翘了翘嘴角,面色却又很快沉了下来。 直到马车在群山间停下,谢煜下了马车,看见蜿蜒小路尽头的那面悬崖,神色愈发认真。 “马车留下来,你先回去吧。” 马夫点了点头,离开了。 谢煜带着自己的东西,一步步走上悬崖。 她不是怕高的人,但是从高处跳下来是另外一回事。 她也跳过水,但那是在情急之下,她和沈长胤在被刺杀,除了跳水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而且这个悬崖要高多了。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蓝则广,水黑则渊,水黄则湍。 谢煜低下头,望着脚下墨绿色的湖面。 捡起一块石头,扔了下去,静静地等着水花四溅,又让湖面重归于平静。 这件事她上一次和沈长胤跳崖的时候也这么做过,向水里扔石头,一是判断落点,二是判断落点的地方水下的情况。 水要够深,而且落点的下方不能有礁石,否则人跳下去就完蛋了。 跳崖后,她教过沈长胤游泳、跳水,却没有教这个技巧,此刻竟然有些后悔。 但后悔的情绪没有蔓延多久,她甩了甩头,站到岸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 跳! * 扑通一声。 坐在河堤上的沈长胤抬头看着河边的渔夫将捕上来的小鱼扔回水里,那鱼实在太小了,只有掌心大,落到水面上也只能发出微小的哗啦声。 “客官,买鱼吗?”船上壮硕的中年女人见她看过来,拎起一条鲜活的鱼,朝她展示着。 沈长胤摇摇头。 “我家鱼可好,之前有个贵客,那衣服才叫漂亮呢,次次都来买我们的鱼。” 女人还不放弃,继续推销着。 沈长胤却突然明悟了,原来草帽人最早扔到水坑里的几条鱼都是找这个渔夫买的。 她笑了一下,摆了摆手,依然示意不要。 想了想,提高声音,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她是我的朋友,等她过来了,我让她买,请我吃鱼。” 渔夫重重地点头:“好嘞——!” 在青山绿水间,‘欸乃’吆喝一声,撑着长杆,风一般地漂走了。 沈长胤收回视线,竟然觉得理直气壮。 她可是以第一名通过了院试,草帽人请她吃个烤鱼怎么了? 不仅吃烤鱼,对方最好把上次自己没吃的荷叶烤鸡也给补上。 一大群分散开的野鸭在水面静静地飘着,时不时地低头扎个猛子捕食,又时不时地在水面上飞过去,落到一个新的地方,带起一阵新的涟漪。 沈长胤望着那些和风一起波动的涟漪,轻点了自己的手指,竟然小声地哼起了江南的曲调。 昆曲婉转细腻,咿咿呀呀,她从来没有资格正式听过,在为生计发愁的童年,更是无法欣赏这种调子,通常只是抱着柴火、面无表情地从正在唱戏的院子旁走开。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昆曲,可刹那间她竟然想起来了几句词: “碧琉璃,泛烟波,画船轻载月明多。” “红阑干,十二曲,映水芙蓉佳人头。” 她哼唱了几遍,都只能想起来这两句,自己都笑了,却还是小声地唱着。 直到天渐渐地昏暗,那渔夫已经在不远的河堤处上岸回家了,山和水都不再是绿的,而是在橙红色的晚霞映衬下变成了深蓝色的。 世间只剩下一抹亮色,就是天边的橘色云霞。 渺茫的歌声越来越小,以至于完全停止。 沈长胤闭上了嘴,胸膛里是长时间发声后的暖热。 她今天没有来。 她望着石头下破碎的水浪,每一滴破碎飞溅的水珠里都印着天边橘红色的大片云霞。 这个傍晚这么美,那个人今天却没有来。 * 橘红色云霞落在谢煜的眼睛里,几乎有些刺眼。 她闭了闭眼睛,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已经精疲力竭。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跳水、游泳上岸、重新爬上悬崖、继续跳水这样的循环中度过。 她开始对高度感到麻木,跳水成为了一个机械性的不需要思考的动作,可她的力气也终于衰竭了。 即使在初夏这样的天气里,浑身湿透的她依然感觉到很冷。 太阳即将要落山了,身下暖热的石头是它最后的热量积蓄,一旦太阳离开,谢煜就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取暖了。 而她也在无数次的坠落当中,渐渐明悟了,自己大约是回不去了。 也许这根本不是梦,所以想要通过盗梦空间的方式醒来根本是无稽之谈,这里根本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她曾经如同游魂一样在两个世界来去,这一次却回不去了。 心脏早就已经开始下坠,沉沉的,但幸好身体的下坠可以冲淡那种感觉,好受一些。 所以谢煜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跳。 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水面下真的有一块大石头,她跳下去,撞死了,是不是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了,那时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身边的沈长胤。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寻死不是她的作风,认定死亡之后能够获得转世轮回是一种愚蠢。 她不相信寻死能够给她带来任何事情,她得好好活着。 话虽如此,她还是又一次地爬上悬崖,跳了下去。 可这一次,她完全力竭,跳得不够远,刚落下就被悬崖边上数块凸起的石头划伤了,磕磕碰碰,有的带来淤青,有的直接划开皮肤带来鲜血。 她落到水里,慢慢浮了上来,面朝天空,就这样静静地飘着。 天上的繁星升起,彼此陪伴,组成链条、图案。 可她却忽然感觉到......孤独。 * 沈长胤最后看了一眼星空,起身,离开早已冷透的石头,沿着河堤往回走。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原本会在河堤边讨生活的人都早早回了家,只剩下一两艘渔船在远远的河中心,点起了温暖的灯。 可沈长胤却什么都没有,她两手空空,踩着河边带着露水的草,顶着头顶的星星,在偌大的世界里,只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回声。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人没来而已。 她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第二天上午,她难得的没有早起,而是放任自己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 直到听见外面吹锣打鼓的声音,才匆匆穿好衣服。 打开门,房东的狭小院子里站着一个书院的山长,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人举着镲,一人腰间绑着小鼓,手里拿着鼓锤。 自己的房东站在院子的角落里,既惊又吓地望着‘山长’这样高贵的人物出现在自家院子里。 山长可是一个书院的负责人,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于她而言更算得上是大人物。 她从来没有想过租着自己家破漏房子的这个穷书生,居然真的能够考上,还能被山长迎接。 山长曾经是个举人,科举上得到的成绩要比沈长胤现在的成绩好多了,她此番来,实际上是为自己的书院招生的。 沈长胤的才学有目共睹,未来的乡试会试显然也不会差,她趁这个时候将人捞到自家书院去,到时候自家书院也能出名。 对生源进行掐尖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都不罕见。 沈长胤其实也和她商讨过这件事,双方各谈了条件,最终达成了一致。 只是沈长胤忘记了对方今日会来接自己住到书院去,直到现在才起床。 她略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多谢山长。” 山长温和地说:“无需多礼,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我已在外面雇了马车了。” 沈长胤望了望自己的房间,里面的东西不多,自己的那枝渔网尤其破烂,整个屋子里唯一值点钱的可能就只剩下了那块松烟墨。 她顿了顿,还是在简单的行李之外,将松烟墨和渔网杆都带上了。 山长望着那根渔网杆,眼皮下意识地一跳。 沈长胤便解释道:“我曾经食不果腹,不得不靠网鱼充饥,我想把它带上,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段日子。” 山长懂了,就是精神意义上的图腾呗。 她不再多言,带着沈长胤上了马车。 下马车后又热情地帮着沈长胤安置了,给她介绍附近的情况。 “咱们这个书院啊,虽然地方不大,但地段是极好的,出去就是书局、还有你们年轻人最喜欢去的那家茶楼。” 山长也是听说过沈长胤与人合写的那篇著名策论的,很开明地说: “那篇策论我也拜读过,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可见于茶楼中论战还是有其益处的,你以后自可多多前去。” 沈长胤略无所谓地点头,脸上露出疲态,山长便很识眼色地退开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第143章 沈长胤送别了山长,自己躺到新的床上,睁眼望了天花板一会儿,还是直起身来。 她要去茶楼看看。 到了茶楼,今日已经不如昨日那样人满为患了,但公告板前还是挤满了指指点点的人,讨论的话题却不再是昨日公布的排名。 有人见沈长胤过来,就赶紧拍拍身边人的肩膀:“来了来了,快让让。” 人群如同分海一般,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沈长胤站到公告板前,发现公告板前面多了一张细长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看着就极为昂贵的礼盒。 还有一个纸条:“沈庚戌亲启” 沈长胤拿下纸条,用素白纤细的手指解开系带,打开。 正是一套品质非凡的文房四宝,旁边甚至还有一沓细腻洁白的青州花草纸。 探着头凑热闹的看客中也有富家小姐,看见这些东西心里也是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人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颤颤巍巍地说,“徽州墨、端溪砚,这一盒东西,怕不是真的价值千金。” 众人都哗然,沈长胤却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拿起下面的纸条。 “闻君高中,喜不自胜,聊以此物,贺君鹏程。” 将纸揭开到反面, “与君舌战多日,开我思路,使我明智,君乃天下不可多得之良师益友。” “然,我有挚爱之妻,如今无处得觅,我自要于茫茫处寻她,从今起不能在与君思辨,故此告别。” “是我之过,非君之失,言不达意,恶友顿首。” 挚爱之妻。 挚、爱、之、妻、 沈长胤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反复琢磨,几乎要将这四个字嚼烂了,竟然冷笑出声。 挚爱之妻。 你当人家是知己,却不知她有挚爱之妻,却不知她为自己的妻子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你告别。 她将纸条揉烂,捏在手里,扬长而去。 竟然将那盒昂贵的礼物视若敝履。 只留下人群纷纷扬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回了自己新搬的住处,望着被自己依然放在屋角的旧渔网,望着那盒小巧精致的松烟墨。 一口气将那松烟墨拽到手里,砸向墙上,可那墨水质量极佳,除了落到地上沾了点灰外,分毫无损。 沈长胤冷笑一声,心头竟然有暗恨丛生。 叫她如何不恨? 她竟然可笑的自以为找到了茫茫然天地间可以与自己并列的那颗星子,没有想过对方其实有自己的人生,自己不过是对方人生里一颗可有可无的流星。 罢了。 她告诉自己。 不过是一人而已,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而她最不缺的就是独自一人生活下去的心气。 往后只当此人没出现过。 * 与此同时,谢煜正躺在床上,看着御医给自己上药。 昨日跳崖,到底是伤了一些筋骨,虽然问题不大,但却依然要长期休养。 她昨晚回来已经自己请过大夫,却没有想到皇帝听说了这件事,从宫里连指了三名御医来给她看病。 三名御医手里各自拿着针线小刀,为她处理伤口,天气炎热,她又泡了水,御医们坚持伤口处有一小部分的肉已经腐化,需要割去。 谢煜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处理,额头冷汗涔涔,竟然从头到尾一声都不吭。 然后近乎虚脱地躺在床上,指了指管家:“帮我送她们出去。” 管家应声而去,又贴心地带上了卧室的门。 谢煜立刻翻身,将头埋到枕头里,嘶吼起来。 * 【梦外】 谢煜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哼鸣,在她床边伏案睡着的沈长胤立即惊醒,一摸她的额头,摸到了满手的冷汗。 “去喊张军医!”她立刻向外面喊道。 谢煜表情狰狞,显然在睡梦中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沈长胤只能不停地喊她:“小谢,小谢......” 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她望着自己的爱人陷入这样的痛苦,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下意识地将人费力地半抬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在谢煜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时候努力地抱紧她,控制住她。 张军医在睡梦中被喊醒,匆匆赶来,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检查了谢煜的身体状况,却只能摇摇头。 “脉象毫无异状。”她沉沉地说。 沈长胤彻底不再相信这样的说辞:“皇帝已经醒过来两天了,她那样才叫脉象毫无异状。” 她摸了摸谢煜的额头,“她疼成这样,不叫毫无异状,她生病了!你得治她!” 张军医只能呼出一口气,说:“也许这不是病。” 沈长胤立刻说:“是毒?” 张军医摇摇头,“也有可能是蛊,毒蛊不分家,这世界上诡异的毒和蛊都多了去了,也许就有一些能够造成今天的后果。” “毕竟我这几日昼夜不休地翻查医书,也没有找到符合这个症状的病,目前只能往毒和蛊方向猜测了。” “如果真的是有人在害三殿下的话,那么......” “最有动机和最有能力的,就是谢家那几个人。”沈长胤立刻接过了话茬。 而在皇帝与公主中,皇帝因其庞大的势力、二十多年来的经营和反常的表现最有嫌疑,其次就是二公主。 不管是血丹案还是童泪案,最后探究出来的丹方都来自二公主府上,证明她府上至少有一个熟练掌握这些奇技淫巧的人。 这二人近来似乎还合作了,嫌疑就更加大了。 沈长胤当机立断,“把老金喊进来。” 老金进来了。 对于嫌疑没有那么大的其她几位公主,沈长胤的指令很明了。 “直接抓起来,送到我的官邸下面去。” 那几间空荡荡的牢房,即刻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但对于嫌疑最大的皇帝和二公主,她反而谨慎起来。 “先软禁,明里不要太严,暗里绝不能松。” 她很清楚像皇帝和二公主这样的谢家人,虽然惜命,但一味的酷刑是无法从她们的嘴里问出东西来的。 重生之前,她就与人讨论过该如何更好地获得情报,此刻绝不会犯心急的错误。 她要救谢煜,她要保持冷静。 老金领命而去,张军医也决定从明天开始调查毒和蛊相关的内容。 只是。 她站在门口,望着沈长胤眼睛里泛起来的红血丝,又看着她日渐苍白下去的嘴唇,不无担心地说: “要不然我让姜芳过来守一会儿吧,你好歹去休息一会儿,否则她没醒过来,你就已经垮了。” 沈长胤坐在谢煜的旁边,为她掖好被子,此时转头向张军医看过来,憔悴疲惫: “我不会垮的,在她醒过来之前,我绝对不会倒下去。” 张军医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她反而挥挥手:“去吧,挺好的。” 张军医只能离去,将房门带上。 吱呀一声。 在门关好的一瞬间,沈长胤的目光就落在了屋角,落在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幻影身上。 幻影和她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却灿烂地笑着。 “许久不见。” 沈长胤疲惫冷淡:“你来做什么?” 幻影摇摇头:“什么叫我来做什么,我不该来吗?” 沈长胤没说话,意思却是不言自明的。 幻影嘲笑一声,讽刺地说:“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我来是因为你要崩溃了。” “过去几个月你过得真好啊,我都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你知道的吧,如果你真的幸福安定,我是不会出来的。” “可现在,你要崩溃了,因为你知道,她要死了。” 沈长胤没理她。 幻影却得寸进尺,唱歌一般地念:“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沈长胤手上青筋暴起,猛然拿起床头的茶水,重重地向她的方向砸去。 茶杯瞬间四分五裂,发出剧烈的脆响,茶水泼得到处都是。 幻影却灵活一个闪身,躲过了。 “你急什么呀?” 幻影偏头:“不都是你的错吗?” 沈长胤缓缓地将自己的指骨捏得青白。 “你明明知道她会生病的,你明明知道她在三年后会中毒的,你为什么不早点管,你为什么把时间都浪费在和她你追我逃上?” 幻影咄咄逼人地追问。 “如果你在三年前重生的时候就开始调查这件事,她就不会生病。” “如果你在遇到她的时候,不是非要展现你的那些威严、力量、诡计,而是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和她平和的相处,那么你们早就在一起了,你早就可以开始调查这件事了。” “不过你更小心一点,如果你更谨慎一点,你应该早早的就预防起来,你明知道有那么多人要她的命,你为什么不管?” 第144章 “都是你的错......”幻影在她耳边呢喃。 “其实你还恨她吧?其实你还恨她想她死对吧,所以你才眼睁睁地看着她迈进这个陷阱。” “你是杀她的凶手,你是杀她的凶手......” 沈长胤的手指越捏越紧,终于忍无可忍,抬起手扇过去。 却没想到幻影应声而碎,室内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长胤恍然,望着谢煜变得苍白的脸,心脏一下下地疼痛,却忽然转过身去,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后冲到水盆边,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可她基本什么都没吃,吐出来的全都是酸苦的黄水,可她还在不停地吐着,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在痛苦的间隙,她轻微地摇着头。 是我害的你吗? 是我害的你吗? 是我变成了杀你的凶手吗? 她又一次张嘴,低下头去,几乎要将自己的灵魂都吐出来。 * 【梦中】 谢煜已经不疼了,她的伤势开始逐渐愈合,筋骨也逐渐变得更加强壮。 在卧床养病的期间,她是别的事情都做不了,只能思考。 越思考,心脏就越冰冷。 她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只是没有沈长胤的世界,却在此刻突然想,如果只是沈长胤没有成功造反的世界呢? 如果沈长胤其实是在这里存在的,只是没有能够造反成功呢,她是不是还在那个角落里,在等待她? 或者更糟糕的,她是不是还在哪个角落里受苦? 谢煜曾经听过平行世界的理论,每个人做出的每个选择都会让世界线产生分叉,进而衍生出更多的平行宇宙。 如果这只是一个平行宇宙呢? 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不固定的,可能沈长胤只是做错了一个决定,她就没能够成功地带领部队,无法成功地造反。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谢煜仰着头,在枕头上望着头顶雪白的珍珠纱帐。 平行宇宙是一个复杂的理论,即使落在普通人头上,也会有人有不同的看法。 有人会认为平行宇宙中的你依然是你,有人却会认为平行宇宙中的你其实不是你。 有人认为在每一个平行宇宙都爱上同一个人是一种浪漫,有人则认为爱人在另外一个平行宇宙中的同位体并不是自己的爱人。 谢煜其实对此没有什么深度的思考。 她的人文社科神经基本都被补足给了运动天赋。 可她只知道,如果沈长胤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经受苦难,她就要去找到她。 所以,在伤口愈合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开始联系这个世界里的姜芳,重新整理手里握着的武力资源。 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初为了对抗沈长胤,在这里测试过许多扩大势力的方法。 这使得她手里好歹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兵可以用。 当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她立刻就带上了自己手下的人,带好了金钱粮草,组织了一支小队,准备连夜出城。 她不知道沈长胤现在在哪里,这茫茫天下似乎哪里都可能。 所以她决定从西北找起,老金曾经说过沈长胤最喜欢的是她们最早的军营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柳树,她就要先去那里。 知道朝臣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一个公主随便带着人到处跑,所以她选择了夜晚赶路。 却没想到刚出了城,就看见了禁卫军。 禁卫军举着火把,一个内侍站在她们面前,温和地对谢煜说:“三殿下,您伤口未愈,边境现在又常年有胡人在骚乱,陛下还在担心您的安危,还请不要到处乱跑。” 谢煜忍了忍,一言不发,干脆直接地回了王府。 后来她调查了一番,发现自从自己跳崖受伤以来,皇帝就在偷偷地监视她。 这个世界的皇帝,依然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有着很奇怪的关注。 谢煜悄悄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按兵不动,每日给皇帝的探子递点假消息,暗地里继续发展着势力,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到来。 她没有等很久。 一月过后,边疆急报,胡人叩边。 朝廷瞬间成为一团乱麻,谢煜一声不吭,让人把皇帝的探子打晕。 在朝堂上的大臣争吵、推卸责任的时候,她就已经带着自己的人出了城。 直到走出京城三百里远,才修书一封回去,表示自己身为公主,也想为前线尽些微薄之力。 她选择了先斩后奏,却并不算很担心后果。 果然,虽然据说皇帝在收到这封信之后勃然大怒,却还是很快地给她调拨了军马粮草,追着她的路线直奔而去。 并寄信一封,要求她无论如何都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半个月后,谢煜到达了边疆,又过了三天,皇帝调拨给她的小批量军队和粮草也到了。 军队中的校尉问她下一步去哪。 谢煜看着如今边疆的局势图,却心知肚明自己这点人马,填到战线上什么都不是,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所以她没有急着去战线,反而点了点离战线二百里的一块荒漠腹地。 在沈长胤生病的时候,她曾经给对方批过一段时间的公文,她知道对方最开始的军营地点就在这里。 过了两日,她们终于到达了那片荒漠。 在广袤无垠的荒漠上,那棵歪脖子柳树极为显眼。 此时正值傍晚,巨大的红日在地平线上,浓烈的像是吃多了胡萝卜的母鸡生下来的鸡蛋蛋黄,但是要漂亮的多。 附近人烟稀少,只有稀疏的植被、山脉、土地,在谢煜的想象中,沈长胤会沿着地平线散步、思考,她那样细嫩苍白的皮肤,在这里也会多些被风吹出来的血色。 她一定很讨厌这里风沙漫天的日子,毕竟她那么的爱干净。 谢煜让部队驻扎在不远处,自己带着两个人徒步前往歪脖子柳树的位置。 这棵树很宽,二人合抱粗,似乎是经过了雷劈才变成歪脖子树的,枝条很多,绿叶却稀稀疏疏,但在这片平坦无垠的土地上,却有着别样的美感。 她站在那棵树前,望着树上稀稀疏疏的绿叶,一时间竟然想象不出沈长胤当初坐在这里的样子。 吐出一口气。 自己已经在这里了,那么沈长胤呢? 她正想转身,打算等下让人去附近的城镇里打听‘沈长胤’的消息,却忽然听得了飞速奔来的马蹄声。 她立刻抽刀,面向侧面,果然从不远处的山包后杀出来一行用粗布蒙面,手持环刀的匪徒。 只是...... 谢煜皱起眉头。 这群人中还有一些穿着军中所用的盔甲。 她转了转手腕,刀锋朝上,严阵以待。 那群冲锋的骑兵狂奔过来,领头的人粗声粗气:“老乡,借你过路费一用。” 谢煜眼皮子一跳。 这声音竟然无比熟悉。 她看着领头人在坡上方的眉眼,是熟悉的鹰一般的冷硬。 “老金?” 领头人一愣,冷笑着说:“叫你奶奶何事?钱拿来便好。” 谢煜心下惊撼。 她没有想到,在没有沈长胤造反的世界里,老金居然是个军匪。 她摇摇头,“只怕你吃不下我们这些人。” 老金冷笑:“细细瘦瘦的小丫头片子,命拿来先。” 她立刻抡起砍刀,谢煜轻轻将自己手中的刀一迎,看似毫不费力,老金却感到自己手上一阵发麻。 好功夫! 她当即准备换个招式再次袭来。 却没想到一只羽箭滑过她的脸颊,直向远方射去。 麻匪们皆骇,老金更是抬头望去,这才看到谢煜身后的军士们,姜芳正带着几个人,举着弓弩,静静地看*着她们。 谢煜心平气和地说:“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9899,四舍五入就是万字,我说我肯定写多点,让你们每天爽看吧嘿嘿 第84章 大梦七 ◎战争◎ 【梦外】 “沈大人,那群道士该怎么处置?” “关押。” 沈长胤望着老金带来的一包符水还有求来的平安符,摇了摇头:“我和她都不信这个,算了吧。” 将老金打发走,她又摸了摸谢煜日渐苍白的脸,“乖乖的,等我回来。” 她起身,从自己的书房抽屉里拿出那个她早已熟悉的小箱子,打开看了里面依旧寒光闪闪的精巧刀具,又合上。 她走出王府大门,坐上马车,“去官邸。” 【梦中】 谢煜与老金聊了许久,老金仍然是警惕的,却还是被她套了许多话。 谢煜得知,老金原本就是这附近军营里的军士,后来却因为朝廷的军饷一直发不下来,成为了半军半匪。 胡人流寇来了,她们依然去打,但如果是富贵的商队贵族路过,不被她们扒下一层皮,不会放她们回去的。 第145章 即便是这样,她们也算不得正义,死在她们手下的无辜亡魂只多不少。 谢煜一边套着话,一边计算着时间。 如果按照平行世界理论,两个世界会有一个分叉点。 在梦外的世界里,老金是三年前就跟着沈长胤的,那时还没有来得及当上军匪。 而在这个世界里,沈长胤不仅是造反失败,甚至都没有出现、没招募老金。 也就是说,这两个世界的分岔点至少在三年以前了。 这样的话,沈长胤的行踪就又变得更加难以寻找了,她说不定根本不在西北,她可能在天下的每一个地方。 这样渺茫地想着,谢煜坐在火堆边叹了口气。 临行前王府厨子用猪油、米粉、豆粉、高粱粉还有盐做出来的干粮饼在火上静静地烤着,散发出糖油混合物特有的香气,老金一行人早已饿疯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饼子。 饼子在火上渐渐烤得焦香,谢煜拍了拍手,吸引了这群人的注意力。 在这群军匪的注视中,她指了指火上的饼子,说: “我给你们两条选择,第一条,吃半个饼子,吃完后把武器马匹都交出来,自己走回附近的村镇上,不再违法作乱,我既往不咎。” “第二条,每人可吃一个饼子,从今日起,你们就跟着我干,在我麾下,准备迎战胡人。” 她扬了扬下巴,“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吃饭了。” 在麦饼与柴火的焦香中,军匪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最终还是老金的肚子发生了一阵鸣叫,她脸色渐渐涨红了,又很愤怒的样子,急躁:“*!老娘干了!有饼吃又打胡人,是我赚了!” 她利利索索地从架在火上的铁板上取下一个烤得焦脆的饼子,手上粗糙的茧子,让她连热都不怕,牢牢地握在手里,吹了吹,大口吃了起来。 “天姥。”她嚼了嚼,忽然抬起头来:“这里面放了什么?” 谢煜观察了一下她手中的饼:“有嚼头的东西,大概是青麦仁和碎猪肉,还有梅干菜碎。”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走得匆忙,把王府的厨师喊起来连夜搓干粮,告诉厨师要她只用猪油和五谷做干粮的时候,年轻的厨娘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三殿下,您要哪里去,怎么就吃这个?” 她是从小就在宫中培养的厨娘,不是什么大小姐,但确实也没有缺衣少食过,对行军打仗的世界缺少概念,只觉得主子怎么能吃得这么寒酸。 谢煜温和地告诉她:“不是王府变穷了,而是这个东西快,你要赶紧带她们多做一些出来,不哭了啊。” 在她的坚持下,厨娘抹了抹眼泪,带着整个府里的侍女开始搓干粮。 谢煜在收拾别的行装,路过小厨房的时候确实闻到了特殊的香气,但没往心里去。 出来后才发现,小厨娘坚持炒了一大锅梅干菜猪肉,煮了甜的青麦仁,混到干粮里去。 这一批高档的军粮数量不多,谢煜发现之后就把它和普通的干粮混了混,每天晚上都有随机几个人能吃到这种带肉的干粮。 只当是提振士气的惊喜。 没想到老金这帮人今日倒是吃到了。 老金用鹰一样的眼睛望着谢煜手里捏着的半截干粮饼,说:“你的饼子里没有肉。” 谢煜不以为意,“有肉的干粮本来就是少数,都是混在一起随机发放的。你今天运气好罢了。” 听完这句话,老金沉默地低下头去,又狠狠咬了一大口饼子,像老鹰吃生肉一样嚼咽下去。 然后恶狠狠地对着自己的军匪同僚们喊:“做什么,还不去拿饼子!都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不愁吃穿是吧!” 她的同伴们纷纷向前,大部分人都拿了一整个饼子,有两个偏向瘦弱的年轻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拿了一个饼子,对半分开,递给另一个。 她们坐在火堆边沉默地吃完。 两个瘦弱的年轻人站起身,向谢煜行了个礼:“大人,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谢煜挥挥手,“夜路要小心。” 最后留下来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谢煜知道这些人还不能直接用。 古代的军队中,士兵本就匪气大过军纪,像老金她们这种真的当过马匪的,管理起来则更加困难些。 她要一点一点地收服,重新训练才行。 第二、三天,就在安置这群军匪中度过。 老金和她打了几场,发现确实打不过她,这下彻底在文武两个方面都服气了。 听说她要去附近的镇上查看情况,还主动请缨,给她带路。 谢煜答应了。 一行小队进了附近的流沙镇,谢煜发现这里的房子都是土制的,特点是外墙都是一种土特有的白灰色。 镇子上人不算少,虽然没有京郊附近的城镇那样热闹,但这好歹也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镇子。 镇上甚至还有两三家营业的酒家,还有客栈。 只是边境战争的消息仍然如阴云一样,笼罩在所有看似正常生活的人头上。 哪怕她们和京城的百姓做着一样的事情,脸上的神色都是完全不同的。 谢煜简单地逛了逛,预备买点菜肉回去给队伍里的士兵改善一下伙食,打听了一下消息,就往镇东边的集市走去。 刚到了街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一声冷漠又乖戾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你到底买不买?” 有人回答:“买,但你这猪也太小了,论头卖太贵了,我看除了我也没有人收,你自觉点,价格再降个三成吧。” 那道乖戾的声音饱含怒气:“滚。” 被怼了的客人也急眼了:“我也算是老主顾了,我是看你家代代在这里卖猪才选你的,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朱大娘还在的时候比你会做生意多了。” 接下来就听不到了,只听见砰的一声,有人被撞到地上,人群传来一阵惊呼,然后是拳拳到肉的击打声。 立刻有人冲向前,把压在客人身上的那个年轻人给扒开,护着那个客人跑了。 那个客人一边跑一边说:“你给我等着!我姨妈可是县丞!” 人群一哄而散。 谢煜这才看见那个年轻人的样貌。 简单的粗布衣裳,打了许多层补丁,大约是风沙大,头上裹了一层粗布,帷帽一般地盖在头上,给那人的五官落下重重的阴影。 那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双眼血红,愤恨几乎压制不住。 同样也是一张谢煜熟悉的脸。 朱听? 谢煜走上前去,朱听抬眼,冷冷地看着她,“做什么?” 谢煜:“买猪。” 对方缓和了一下神色,这才从粗布下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面前被围在简易木栏里的猪,“一头猪一百文,不讲价。” 她伸出的是左手,可谢煜记得她明明不是左撇子。 她瞥了一眼朱听深深藏在粗布下的右手,没多言,望了一眼眼前的猪:“这些猪才四个多月吧,怎么就要卖了,等出栏的时候应该能卖得更多。” 现代的猪尚且需要五六个月才能出栏,古代的猪几乎要等上一年才到最肥的时候。 四个月卖猪是一件很亏的事情。 朱听看着自家的猪,那些还只能算是少年的猪在木栏里快乐地你拱一下我拱一下。 她说:“家里养猪的人死了,我一个人喂不过来。” 谢煜立刻转过头,失言:“你说朱大娘怎么了?” 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对,在朱听怀疑的目光中赶紧补了两句,“我前几年就来过这,那时候就听说她养的猪是这附近最好的,吃起来很香。朱大娘是个很和善的人。” 朱听这才收回目光:“征兵,死了。” “我家最擅长养猪的就是她和我表妹,两个人都上了战场。” 跟在谢煜身边的姜芳疑惑:“怎么会一家出两个人?这时候不是一家三代里只出一个吗?” 理论上,战争还没有严峻到要一家出多个人的程度。 朱听看了姜芳这个京城人一眼:“县令的远方侄女不想服兵役,就要我家多出一个人。” 姜芳顿了顿,“县令知道这事吗?” 朱听终于将她的右手伸出来,搭到木栏上。 整只手被粗白布包着,粗白布上大量的血迹已经凝固,无名指无力诡异地弯曲着。 “这根手指就是她砸烂的。” 姜芳无言,侧头有些不忍心再看了。 谢煜问:“你把这些猪卖了之后要做什么?” 朱听不说话。 “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就把这些猪都买了,这是你阿娘和堂妹的心血,你早日安置妥当,早日能去干自己做的事情。” 朱听冷冷地看了她许久,眼神中的恨经久不息,许久之后才低下头,说:“我去边境,找不到杀我娘的胡人也没关系,她们容易落单,杀一个够本。” 第146章 谢煜问:“没有想过要先杀县令吗?” 朱听豁然抬头。 “跟着我干,我带你先杀县令,然后有的是你杀胡人的机会。”谢煜说。 朱听仍然犹豫着:“我凭什么信你,你又是谁?” 谢煜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一小队人马齐刷刷地从刀鞘中抽出半截精钢打造的刀,刀锋锐利,在荒漠的太阳下极为耀眼。 “我姓谢。”谢煜告诉她:“姓谢的人不需要卖你。” 谢是国姓。 朱望了她许久,久到双手开始颤抖,才缓慢地站起身。 “你最好说话算话。” 谢煜:“当然。” 当夜,她就把朱听和她的猪带回了军营里,在军营附近建了一小片猪栏,特地分配那些军匪去喂猪。 那些人杀抢习气太重,需要干点真实的生产活动,磨一磨戾气。 姜芳走进她的营帐,问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是往前顶到战线上,还是往后撤退,咱们总得有个说法吧。” 谢煜望着自己桌上的舆图,摇了摇头:“战线?现有的战线很快就要没有了。” 她这两天已经搜集了许多情报,对比了双方的兵力,知道目前的边境线是必然溃败的。 她仔细地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军事史,这是个全女世界,文明之间战争的频率并不那么高发,即使是游牧民族,侵略性也不如谢煜原来的世界强。 不同文明、民族之间的战争在这里恢复了应该有的谨慎,不常发生,但一旦发生就极为残酷,绝不可能轻易停止。 双方都会倾尽全力地将战场变成绞肉机,既残酷又充满对敌人的尊敬,赶尽杀绝级别的尊敬。 因为这里的战争一旦发生,就证明她是绝对有必要的。 在梦外的那个世界里,这个时间并没有发生胡人叩边的骚乱,那是因为沈长胤之前在西北已经将她们处理完了。 可这个世界没有沈长胤来处理胡人,她们在过去三年里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这次来势汹汹。 谢煜可以回京城,她是公主,只要想跑总能跑得掉的。 可她没打算回去了,她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她指了指地图上自己所处的位置,“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守这里,搭建起第二条战线的坚固锚点。” “这两天做好准备吧,该训练的训练,该出力的出力,尽快让居民内迁,再招募一些本地的年轻人参军。” 她思路清晰,先说了个大概,然后就坐下来和姜芳讨论具体的实行思路。 第二天,她就带着一群人把县令给处理了,抄查县令的家,里面充满了金银珠宝,就那样光天化日的摆在外面,无人在意,也无人去查。 地窖里充满了大量的粮食,这算是一个收获。 除了县令外,还有一些和县令同流合污的官员、士绅,都是要处理的。 直到傍晚,整个县城人人自危,百姓们风声鹤唳,一时间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谢煜站在县衙的大堂上,低头望着县令的尸首,对方的胸膛上插着一柄锋利的杀猪刀——朱听干的。 即使失去了一根手指,她也是个绝对的耍刀好手。 姜芳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等待她作出决定。 谢煜眼下有两个选择。 是尊敬遗体,把尸体就地掩埋,还是让她发挥更大的作用? 她蓦然想到,如果是刚穿越那个夜晚的自己,绝对会将尸体好好安葬吧。 时间过得真快。 她抬起头:“枭首示众。” 大步离开了县衙。 在她身后,县令的头颅被砍了下来,高高挂起,以平民愤。 百姓们不停地向头颅扔石子,很快就将它砸得面目模糊。 这让谢煜士兵们的宣讲容易了许多,她们走遍了县里的每一个角落,劝人内迁,劝人参军。 百姓们虽然对她们已经有了信任,却还是嘀咕,这哪里像一只军队? 就这群京城来的,好声好气的年轻丫头,真的能打赢胡人? 甚至有不少边境的老猎户、中年壮硕的女人要给谢煜提建议,让她们得凶一点。 谢煜都笑着表示感谢,询问一些边境上的问题,然后将人礼貌地送走。 五天、十天,胡人还没来。 众人几乎要怀疑了,前线是不是没有那么糟糕? 然后,在第十五天,前线全面崩塌。 胡人骑着自己的马,码头上挂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路疾驰而来。 她们打的是奇袭,在第十五天夜里同时进攻多个驻点,没有准备的守军立刻就被打穿了。 首领下令让她们趁热打铁,立刻向更加没有准备的内侧突进。 她们跑过一马平川的荒原,却没有想到在一个狭窄的关隘处,遇到了最为坚实的阻击。 甫一照面,这支队伍的小统领就看见了对面那个俊俏得不像样子的将军,皮肤虽然是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但五官的优越仍然让她看起来不像是个能打硬仗的人。 她骑着马,躲在好几排前锋军的后面。 小头领马上挂了好几个守军的人头——她要用这个人头来算战功的,磨了磨自己的牙。 这么漂亮又胆小的人,打什么仗?理应当被她带回去,做她的妻子。 她大喊一声:“杀——!” 带着自己的小队冲了上去。 随后就仿佛陷入了泥沼一般。 对面的防线仿佛是铁打的,又仿佛是金刚布做的,无论如何都戳不穿。 那些士兵仿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就只是令行禁止而已,却让她们这些骑兵毫无发挥的余地。 小头领受了些伤,血腥气让她的杀意愈发浓重,怒吼一声。 她脸红脖子粗,说了许多不堪入目的下流脏话,作为一种激励。 却在下一秒,看见那个俊俏的将军挥了挥手。 她顿感不妙。 凭借直觉向天上看去。 视野中是被两侧峭壁留出来的高远天空,一只箭矢正中她的眉心。 箭雨纷纷,将这一支冒进的小队全部歼灭。 姜芳统计完了人头,这才走到谢煜身边:“这群人贪功冒进,被我们埋伏,死得痛快,可接下来的大部队就未必如此了。” 谢煜勒马,望着属于胡人的那片天际,“一支队伍一个打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到底,不过是死战不退。” 她收容了前线的溃军,打散,重新训练,意志力最差的那些就让她们和民工一起先保障一段时间的后勤,慢慢再轮岗。 战争的时间被拉长,她每时每刻都在忙碌。 她发现战场上使用的弓弩还很落后,甚至不是连弩,可以改进,可她居然没来得及拆卸沈流枕留给她的那柄精巧的弓弩,到最后只能一手拿着现在的弓弩,一手拿着笔,在纸上涂涂写写。 试图调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物理知识,混合一些不伦不类的枪械知识,再混合一些不知道从哪个自媒体上看来的复合弓相关技巧,一遍又一遍地画图纸,画得差不多了,就去找木匠测试,测试完了再返工改进。 竟然在战争的第一个月底,搞出了勉强可以使用的连弩,射程也大为改进。 原先内迁的那批居民,现在成了她们最大的后勤保障,每日忙忙碌碌地给她们运送物资。 身后的几个州府早就已经被她调动起来,她给那些官员下的指令很简单。 要么支援我,要么你死。 为了增强这句话的说服力,她还让修书让皇帝御笔写了几张圣旨,发给那几个知州。 圣旨的意思也很简单,要么你支援我的女儿,要么你死。 可皇帝那头也不是没有压力,随着战争陷入僵持,胡人也开始玩起了心眼,每天似是而非的谈判,只要她们一表露出谈判的意图,主和派就开始天天在朝堂上念叨。 在梦外的世界里,因为沈长胤早已经将胡人收拾干净,所以没有外敌入侵这一出戏,导致谢煜甚至都没有发现文武百官中有哪些主和派。 每隔十几天她就能收到内陆传来的线报,上面完整地抄录了主和派的各种言论与行径。 谢煜气得脑仁疼,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了,预备自己如果还能够回到梦外的世界,绝对不会再重用这些人。 在这样的关头,她没想到,最可靠的竟然可能是谢家人。 谢家人怕死怕得要命,天天求长生求得走火入魔,却不是那种相信‘外敌能够给自己带来好日子’‘投降才是胜利’的人,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谢煜这一边。 在这个世界里,谢煜甚至没有收拾私下里训练死士的五公主,因为她当时缺少了沈长胤的助力,手头的力量不足以硬刚老五,且对死士营本身没有多大意见。 所以只是派人趁着月黑风高,把炼血丹的地方给捣毁了,把人放出去,把建筑一把火烧了。 第147章 炼血丹的那些幕后黑手似乎被惊到了,也不再轻举妄动。 这是谢煜前几次入梦来做的事情了,恰好方便她如今联系五公主。 也懒得寒暄,她在信上直抒胸臆: 我看上了几个主和派的文官,决定给她们上上课,你用死士绑了,连夜给我送过来。 她的第一封信送出去,在五公主的回信到达前,那几个被她点了名的文官就到了。 谢煜也不训斥她们,不折磨她们,只是安排她们从后勤到前线兵的所有岗位上都轮转一遍。 等到她们亲手在战场上为求自己的生路杀了两个人之后,再把她们送回去。 四个人中的三个立马成了主战派,还有一个冥顽不灵,谢煜还没说什么,她就被二公主悄悄做掉了。 过了一段时间,谢煜又送了第二封信给五公主。 在主和派官员的名单里进行可汗大点兵,算是她在极度紧张的战场上唯一的娱乐。 京城里的主和派官员人人自危,都紧紧盯着给五公主送信的人,生怕在死亡笔记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随着战线僵持,情报战愈发地激烈起来。 谢煜居然真的遇到了当初公告板上所描述的那个问题。 你现在手里有了敌军的战俘,她可能有敌军的情报,你该怎么做? 她几乎是庆幸的,她和‘沈庚戌’在无数次论战中,几乎讨论进了这种情况的所有可能。 她立刻建立了战俘营,审讯与俘虏机制。 对于没有情报的大头兵,就让她们做苦役,但也不进行折磨。 对于有情报的高级将领,她也审讯,却只是将骇人的刑具摆出来,告诉对方:“我不会对你用这种让你生不如死的东西。” 一方面,胡人的平均教育水平不是很高,套话的难度不高,另一方面怀柔政策在套取情报的过程中也被证明了是有效的。 偶有几个罪大恶极的战俘,实在是需要杀,她就会在暗地里尽快处理掉。 这一切都是为了向胡人方面传递自己善待战俘的消息。 果然,仅仅是一个月后战场上投降的胡人小队比例明显增加。 但这只是战争中刻意表现出来的温情一面。 在绝大多数时候,谢煜都是踩在血泥尸体上,亲自带队冲锋。 尸山血海,血流漂橹。 无数颗头颅死不瞑目地落在地上。 这就是战争。 谢煜任由刚刚招募的新任军医,名叫张长戈的人絮絮叨叨地一边骂她一边给她上药。 她的脸颊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是胡人的刀砍出来的,从鼻梁根部向下划,一直到下颌角,贯穿整个右脸,差一点就眼睛不保。 血流到她的脖子里,像给她洗澡一样厚厚一层。 条件有限,张长戈的麻沸散只剩下了最后一点,根本不够她止痛的。 她却只是用手攥着棉花,一声不吭。 这就是战争,战争会改变一个人。 三个半月后,战争结束,胡人退军,死了四成人,被俘虏了二成,剩下的人只能勉强维持队形,逃到草原深处,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卷土重来。 这已然是了不得的军队了,在谢煜原来的世界里,当军队的伤亡率达到百分之三十,就会开始溃败。 这支队伍却坚持了许久,因为母狮子不会无谓地发动攻击,当她们挑起战争的时候,她们真的觉得这是有必要的,却最终还是输给了谢煜所带领的守军。 可守军又有什么错呢,固守家园而已。 战争结束后,谢煜清点北地的情况。 却很快发现,整个西北几乎都落在了自己的实权掌控之中。 她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各种力量,坐在营帐的大桌前,自己都愣了。 姜芳喜滋滋地从外面冲过来,手里拿着一沓纸,是无数建设北地、控制北地,再把那些知州换了,把自己人换上去的计划。 谢煜通通同意。 然后姜芳说:“那咱们也该回去了,胜利之师,班师回朝,你这回赢大发了。” “你带着自己的兵在京城游行的时候,一定会被那些年轻姑娘的鲜花给砸死的。” 她很爽,畅想着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场景。 谢煜此时才真切有了自己赢了的感觉。 她沉默,又沉默,过了许久。 突然畅快地笑了起来。 赢就是赢了。 不管战争有多么沉重,管敌人有多少苦衷,但赢就是赢,胜利就是胜利。 胜利就是该爽快的时刻。 她带着一部分兵,没几日就开始回京城。 路过所有北地,都有人扶老携幼地来看她,给她塞北地特有的瓜果,告诉她京城的瓜果没这里的甜。 她好像第一次知道这里有那么多人,密密麻麻的,几乎连荒原都要站满。 她临走前,又去看了一眼那棵歪脖子树,摸了摸粗糙的树皮,小声说:“等我去找你。” 一路轻装简行,她很快就带着自己的大军来到了京城外,京城早已准备好迎接她们,礼部的张侍郎在京城外就给她们备好了各种大红色的装饰,连谢煜的马胸前都系着红花。 谢煜更是被迫换上了一身极为威武精练的盔甲,她却坚持戴着半脸面具——脸上终究还是落了疤。 大军开始在京城的街上游行。 街面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叫着、欢呼着,喊她三公主,喊她三殿下。 鲜花如雨一般地向她掷来。 谢煜笑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一只,仔细端详后又扔回去,然后左手握拳,用力向上一挥。 人群彻底沸腾! * “沈玉姐,今天是三殿下班师回朝的日子呢,你不去看吗?”有书院的同学问沈长胤。 沈长胤放下笔,神情是一以贯之的冷淡,“不去了,你们去吧。” 她在几个月前就听说了三公主自行前往西北,抵抗胡人的消息。 那个时候她还很感慨,将三殿下列为了自己未来可以效忠的公主——谢家代代夺嫡,她心中本就有计划要抢占从龙之功的。 可没过多久,就听说了三公主在北地建立的战俘营事宜。 其方针策略与她和那个草帽怪人所讨论的如出一辙,其中种种细节更是让她确定,那个草帽怪人就在三公主的营帐中,是三公主的幕僚。 什么有挚爱之妻?为什么有挚爱之妻却还要去为三公主效力?战场无眼,她又是否能够活着回来?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对这个消息做什么反应,却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开心的。 就这样别扭地过了几个月,今日三公主胜利回朝了。 那么她也在吗? 她也回来了吗? 沈长胤望着自己桌上又被默写了一遍的《刑论》,垂下眼睛许久,终于还是起身,向着正在游行的大街上走去。 【作者有话说】 啧,人还能写,但是快到十二点了,为了保持日更,就先发了 我今天可是加了班还写了八千的,人已经超神。 很喜欢今天的内容,就是前世今生,并不是只有小谢小沈在变的,蝴蝶效应导致所有人都会变。 所有人的命运、形象、甚至连表现出来的道德,都是不一样的。 第85章 大梦八 ◎江南◎ 街上人流熙攘,沈长胤从小巷中出来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挤不进人群。 幸好,茶楼的伙计认得她,放她上了二楼。 “您请在这等等,她们很快就到了这条街了。”伙计给她上了壶茶水。 “好,再来一碟云片糕。”沈长胤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说。 “好嘞。” 伙计很快出门端了云片糕进来,轻轻放到桌上,倒退着把门关好。 茶楼做的是雅客的生意,包厢里的器具多以竹制为主,纹理天然,至今仍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桌上柜子上到处都是可以阅读的书卷,她随手拿起一卷,翻开,却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 她心烦意乱,仿佛不认识那些墨字了一般,即使撑着头强硬地逼着自己往下看,思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陷入了回忆中。 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自己与草帽人的过往,假设着自己在某个阶段有不同的举措的话,两人的关系是不是会与今天有所不同? 眼神渐渐失去聚焦,她在竹香里神游天外。 直到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把她惊醒,她才放下书,向外看去。 一低头,就看见了半张戴着面具的脸。 那张脸微微侧抬着,仿佛刚刚就是在看这家茶楼,又不急不缓地收了回去。 她骑着高头大马,身姿笔挺,乌发高高束起坠在腰后。 沈长胤没有看清楚她的五官,只是对陷在那张面具里琥珀色的瞳孔惊鸿一瞥。 那是打过仗、杀过人的眼神。 她一愣,游行的队伍就过去了。 第148章 急忙朝着队伍中几个三殿下的下属看去,当然不可能找到一个戴着草帽的身影,在这样的关头,对方怎么可能还保持那样奇怪的装束。 直到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们的联系是完全单向的。 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连长相都没见过。 是她愚蠢了,才会急急忙忙地跑到这茶楼上。 是她着相。 她握着手里的书卷,指骨捏得青白。 * 谢煜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皇城前,皇帝亲率百官来迎接。 隔着十几米远,她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一身明黄色的皇帝率着百官站在地上,竟然需要仰头看她。 她身后的百官中有不少保皇派的官员今日也来了,神情各不相同,怪相百出。 谢煜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便轻狂地笑了。 刚刚建功立业,得胜归来的少年将军,这样轻佻的笑,让现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谢煜翻身跳下马,大步流星。 在梦外的世界里,她虽已是太子,却还要和皇帝百官做做样子,如今她却连样子都懒得再做。 “上午好啊。” 她一把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随手扔给身后的姜芳,伤疤在太阳下显露无疑,却让她更加张狂。 官员的神色更加复杂——脸上有伤疤,可不是一个有利于继承皇位的条件。 但皇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仅不生气,甚至还让谢煜看出了些许缅怀。 她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下意识挥手打断:“不是给我准备了接风宴吗?” 皇帝大笑:“那当然,还能短了你吃的?” 她一挥手,“让御膳房给你的将士们都做一顿好的,你们现在和我回宫去吧。” 谢煜带了几个亲信进了皇城。 这一路上她能够看到几个公主和许多官员都在频频地看她,还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可她完全不以为意,到了大殿中就找到皇位之下最前的一个位置,自如地坐下。 负责安排位置的礼部官员立刻就慌了,想要上前一步,被张侍郎抓住。 张侍郎抓住她的胳膊,低声呵斥:“你做什么去?” 礼部的小官员急得冒汗:“那平时是大皇子坐的位置。” 本朝如今还没有太子,皇帝下首的第一张桌子可不就得让大皇子来坐吗? 小官员生怕等会儿闹起来了。 张侍郎对她摇摇头:“你看大皇子有什么反应吗?” 小官员这才想起来看看在百官中的大皇子。 这位大公主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很自然地坐在了第二张椅子上,坐在了三公主的下首。 而自她往后,二公主和其她公主们也都乖乖坐好,没人提出意见。 张侍郎这才说:“大公主又怎么了?大公主如今斗得过她吗?人家自己都知道斗不过,你上赶着给*大公主找脸面,大公主还嫌你多事呢。” 小官员恍然大悟,千恩万谢过张侍郎,去看着别人的座位去了,对几个公主的座次再也不敢管。 而皇帝坐在上首,身边是从小就跟着她的内侍总管,如今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了。 她望着理直气壮的谢煜,忽然问:“你看她,怎么是这个猴大王样子?” 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感慨:“三殿下武德充沛,坚毅笃行。” 皇帝笑:“你就知道给她们说好话?我能不知道她实际上是什么德性?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狂得很。” 她年轻的时候夺嫡失败,在京城众叛亲离,不得不逃往江南,可蛰伏了多年,竟然也真的杀了回来。 她进京的那一日,心情就好似今日的谢煜一样,都是胜利者在巡视。 她口吻轻佻,“好像整个天下就没人能治得了她一样。” 内侍总管终于明白了这场话的方向,放轻松了一点,斗胆开了个玩笑,“三殿下像您,实在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能说她是轻狂呢?” 皇帝笑着摇头,喝了一口今年新酿的橙酒。 “玩得脸上都起疤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之后去库房里找些去疤痕的草药,给她送去。” “她这个泼猴样子,估计手里也没几个能用的医生,你顺手把御医也带过去一个。” 内侍总管重重点头,“得令。” 接下来的一整顿饭,谢煜都吃得十分爽快,不是她嫌弃西北,但是那地方真的没有多少蔬菜可以吃。 且因为在战场上,消耗极大,日日就是重油重盐加上碳水或肉类。 连她如今手里的这一盘清新的火腿炒莴苣都吃不上。 这次好容易回来了,第一顿饭就是御厨的手艺,她当然敞开肚子吃,要把丢失的菜都补回来。 她落落大方极了,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所谓礼仪,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年纪比较大的老官员刚开了口,准备倚老卖老地让她不要侮辱皇家颜面,被她放下鸡翅抬头的一个眼神就给镇住了。 想起来了,这是一个会随机点名文官去战场上当大头兵的谢家疯子。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又坐下了。 吃完晚饭,谢煜就回了王府。 没急着睡觉,反而屏退所有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姜芳早已经把她所要的东西堆放到书房里,是一沓又一沓厚厚的纸,上面都写满了东西。 谢煜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一边看着这些纸上的文字,一边归类。 实际上这些东西都可以算作是她的日记。 战场的压力太大,瞬息万变,牵绕在她身上的人又太多,她仿佛每时每刻都有千头万绪要去思索。 为了理清大脑,她不得不重新捡起日记和手账来,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 日记里的内容也分许多类。 一则是杂七杂八的技术,包括连.弩.的图纸,耕地所用犁车的图纸,这些都是她在空闲时间帮着改进过的,很适合西北军,还有一些如何在西北快速垦荒种地,如何在西北打压当地的地主县令这样的智慧记录。 二则是战术,兵者诡道也,她不得不每天都记录。 三......才是真正的日记,随便记自己的生活,随手抱怨。 在这个部分中,有一些她发不出去的信。 上面都写着致沈长胤。 她看着这些信,翘了翘嘴角,觉得有些好笑。 在被困在这个世界之前,她想向沈长胤告白,想写封情书,绞尽脑汁却怎么样都写不出来。 如今离了对方许久,写这样的信倒是变得很顺畅。 什么思念啊什么喜欢啊,在笔下变得无比自然。 每十天一封信,握在手里也有十几封了。 她将所有的内容分好类,各自装订好。 图纸和战术就放在桌上,随时可以拿出来翻阅;日记放到抽屉里,上好锁; 给沈长胤的信呢?她想了想,放到了枕头下。 重新回到书桌前,她又抽出了一张纸来,望着窗外皎洁如玉盘的月亮,提笔。 致沈长胤: 见信如晤。 今日吃得很好,平安回京,没有人敢给我脸色看。 我已经学会了你那一套,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神情威慑就能让她们害怕。 今天的月亮很圆。 有人说分离是没关系的,哪怕相隔千里,抬头的时候都能够看着同一轮月亮,知道对方在和自己一起看着这轮月亮。 可我却不能在这个说法里得到安慰。 因为我已知道,我和你看的不是同一轮月亮。 我很想你,也很担心。 我大概还在睡着吧,不知道是否还有心跳呼吸,你一定很担心。 希望你不要这么快的把我火化掉,万一我在这个世界死了,说不定就能回去那具身体呢? 我不知道你在这个世界里存不存在,但我明日便去寻你。 婵娟万里(划掉) 本来想写点情诗的,还是写不出来,我的进步似乎仅限于描述战争的诗,你也可以叫我边塞诗人。 叫一个边塞文豪写情诗,实在是浪费。 那么今日便就这样吧,下次再和你聊。 晚安。 ——谢煜。 她写完了信,才算安下心来,洗漱过后,将这封信又放到了枕头底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她便召集了自己所有的手下。 “两件事,第一件我要当太子,第二件我要把我们的控制范围扩大到全国。” 她言简意赅地说。 “都想想看要怎么做吧。” 下属们对她即将参与夺嫡之争早有预料,甚至于她们心中早就有了定论——即使三殿下不想当皇帝,她们推也要将三殿下推上去。 她们需要一个好皇帝,她们心中早已经有唯一一个自己认同过的好皇帝。 但她们没有想到谢煜会这么直白。 第149章 连姜芳都惊了,在会上没有表露出来,在散会后悄悄留下,问她为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可能在天南海北,我很难找到。” “我手里的权力越多,势力越广,能够调动的人越多,我就越能找到她。” 她的思路极为冷静清晰。 可姜芳却不太冷静了,她忧心忡忡。 任谁发现自己认定的贤明君主实际上是个烽火戏诸侯级别的恋爱脑,都会像她这样忧心的。 但幸好,虽然三殿下要扩张势力的理由很疯狂,但人却不疯狂,每天很冷静地处理各种事物,做出的决策几乎不会错。 所有人都觉得三殿下像个完美的圣君,只有姜芳偶尔能够看到在那幅冷静温和的皮囊下,大概有什么东西在发疯。 她们选对了方向,扩张得很快,对于地方上的基层行政组织几乎不直接控制,只是手里除了当初不肯归还的军权,还多了一支人员都类似于捕头一样的部队,三殿下又坑了五殿下一把,把死士营拿到了手里。 三殿下管那支满是捕头的部队叫做秘密警察部队,姜芳直觉这个名字不太好,有贬义,就去问了。 谢煜理直气壮地说:“确实不好啊,我们也没打算用它来干什么光明的活啊,不都干的脏活吗。” 即便是这样,那你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姜芳已经对自己这个上司独特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此刻却依然感觉到一阵窒息。 死士营也被谢煜改名叫做特种营。 西北军队、秘密警察、特种营,还有一整个西北七个州的根据地大本营,这些条件在手,太子的身份自然手到擒来。 争太子的那一天,其她几个公主身后的势力自然跳得厉害,京城各处都风起云涌,还有不少书生以头撞柱,表示三殿下在战场上犹如修罗恶鬼,惨无人道,怎么能将国家交到这种人手里? 但是在她们的人亮出手里刀锋后,官员们就冷静多了,纷纷表示,太子嘛,你想要给你就是了。 在这过程中,最出乎姜芳意料的,是皇帝对谢煜的支持。 她想不明白,自家三殿下从来也没有受宠过,怎么皇帝现在想起来支持了。 多方打听之后,才探听得一些似真似假的流言,说皇帝是因为觉得谢煜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才转变了态度的。 姜芳对这个流言似信非信,没有再管了。 她如今早已经做到了三品官,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对皇家阴私已经失去了兴趣。 每天最激情的事情就是痛骂谢煜这个顶头上司,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找人上,害得她这个下属没有休息。 谢煜已经对她的抱怨免疫了,通常是一边对着地图记录自己找过的地方,一边‘嗯嗯嗯,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有的时候觉得姜芳的火气实在太旺了,也会建议姜芳去谈场恋爱,多关注生活中的美好,少关注上司的躲懒。 姜芳冷笑着:“你觉得在你给我的工作量下,我还有时间谈恋爱?” 谢煜就心虚地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在这个时间线里,因为她没有在躺平,所以姜芳也没有躺平,所以她没有时间去谈恋爱,所以她和张军医没有在一起。 两人只有共同痛恨她这个老板的同事情谊。 在谢煜当上太子后没多久,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南的奏折。 江南水师沈将军,请求带着部队北上,让皇帝和新太子检阅一下。 她自然也带着自己的女儿沈流枕来了。 谢煜忍不住感慨这两人持之以恒的择偶标准——不管前世今生,在她不受宠的时候就当她不存在,发现她要当上皇帝了,立刻上京来了。 这次谢煜又没有成婚,更谈不上与沈流枕取消定亲,所以皇帝和沈将军一见面就开始撮合她们两人,热热闹闹,自说自话的就要把婚期定下来。 谢煜当然不答应,在现场就温和地说:“不行。” “不行?”这是皇帝疑惑地问。 “母亲之命,又定了这么多年亲事,为何不行?”这是态度竟然比皇帝更加强硬的沈将军。 谢煜疑惑地看了她一会儿,明白了。 江南路远,沈将军对京城形势的变化接收得不是很及时,不认为谢煜的战功是自己的,认为只是皇帝给谢煜铺路做出来的花架子。 所以对她缺少尊重。 那么在梦外的世界呢,为什么那个时候沈将军对她更尊重些?——答案也很快出来,因为在梦外的世界里,谢煜身边有沈长胤的势力。 想明白了事情,她依然觉得烦,想了想,先避开这个话题,“江南水师上京一趟是难得的,不如趁此机会,与禁卫军和西北军都联合演练一下吧,切磋切磋。” 沈将军自身也有要秀肌肉的需求,干脆地就答应了。 于是在七日后,京城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齐聚演练场。 在这样的场合,谢煜俨然已经成为了最中心的人物,她穿了一件正红色的衣袍,来迟了,却依然不紧不慢,施施然走上观演台。 站在人群中的二公主今日本也穿了一身红衣,也是正红色的,与她颜色相撞。 二公主身边的小官还在愤怒着:“她不知道正红色是您偏爱的颜色吗?今日来是故意的。” 二公主冷冷地偏头看她一眼:“她是实权太子,她不需要知道。” “你以后再说这种蠢话,脑袋就不用要了。” 她自己默不吭声地走出人群,去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裙,然后再回来。 演习正式开始。 西北军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到后来禁卫军与江南水师联合,都没有办法突破西北军的防线,反而自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谢煜始终微笑地看着。 沈将军看见她的神色,大约觉得丢了脸面,便忍不住刺道:“西北军的素养果然高超,想来三殿下与我一样惊异吧。” 意思是,西北军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也只是一个抢功劳的花架子。 谢煜笑了一下,站起身,“我就等你说这句话呢。” 她挥挥手,早有人递上一把弓弩。 谢煜对准远处江上停着的江南水师的主舰,顶层甲板上竖着江南水师的旗帜。 她眯眼、瞄准、放手。 经过改造后的弓弩势大力沉,如同子弹一般向那颗旗帜冲去,稳稳地打中了竹竿,折断竹竿,鲜明的旗帜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向下倒去。 当弓弩划过演练场的时候,划破空气的声音早已经吸引了部分下方军士的注意。 在竹竿倒下的瞬间,西北军的士兵都从怀里掏出一柄染了红色的小竹刀,以迅雷之势冲向身边的江南水师士兵,在她们的心口或者脖子处划出一道红痕。 文武百官这才注意到这场骚乱,发出一阵阵惊呼。 但要不了多久,不过二十息,骚乱就结束了,西北军停下手。 场上有三分之二的江南水师士兵,在致命处被划伤了红痕。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如果西北军用的是真刀的话,江南水师今日便可以全军覆没。 谢煜放下手头的弓弩,往桌上顺手一扔。 对着沈将军说:“我已手下留情。” 直白的近乎粗俗:“希望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她离开了。 当夜,沈流枕自然采取了怀柔战术,来敲她王府的门,被早有准备的她拦在了门外。 但听着她的声音,谢煜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梦幻世界中沈长胤与沈流枕相见时候的场景。 又回想起沈长胤在她们两人见面当夜,面对着她与沈流枕的定亲玉佩,不仅一眼认出,还说:“你可知沈家大小姐才貌双全,闻名天下,有无数人想向她提亲?” 谢煜想了又想,觉得这个态度不算正常,又想起沈流枕与沈长胤神似的脸庞,心跳越来越快。 沈长胤从来没有和她讲过自己出生成长的事情,那有没有可能她其实是江南沈家的人? 第二天她就派出了探子,旁敲侧击沈将军和沈流枕,问她们对沈长胤这个名字是否有印象。 两人讳莫如深,完全否定了。 可谢煜不相信她们,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理论是很有可能的。 既然沈将军不愿说,她就亲自去调查好了。 她要去江南。 姜芳听到了这个消息,反对得很厉害:“我们有那么多的人手,不就是为了让她们去各地调查情报的吗?你为什么又要自己去?” 她的反应很大,“江南是沈家和你老娘的基本盘,我们的势力涵盖不到,你这一去有多危险不清楚吗?” 谢煜:“我会微服私访去的,根本不会让她们知道我在那里。” 姜芳更急了:“微服私访需要控制人员规模,你这一去能有什么用,为什么非得要去?” 第150章 谢煜静静地望着她:“因为我已经受够了在京城等了。” 这半年来,她像一只结网的蜘蛛一样,将势力铺满全国,自己坐在京城,等着某一根蛛丝发来的回信。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天底下仿佛没有出现过沈长胤这个人。 而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做。 她已经受够了。 “我得亲自去找她,这和是否能够找到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亲自去。” 她的声线极为平静,姜芳忍不住冷静了下来,她后退一步,望着谢煜。 和谢煜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早已经明白了,当谢煜用这样的神色和语气说话时,就代表这个决定是不可更改的。 曾经那个在静水村嬉笑怒骂、帮助她们训练民兵的三公主,如今已经是个让人不自觉臣服的人。 她抿了抿嘴,真心实意地说:“臣会全力支持殿下的决定。” 人臣就是这样,她未必完全认同三公主的决定,但一旦这个决定落了下来,她就要百分百支持。 “但是,还请您注意自己的安危。”她很担心。 她又看见了在谢煜温和皮囊下的那种疯狂感,感觉有东西像是不断膨胀的乌云一样,在慢慢地逸散开。 也许三殿下真的需要亲自去一趟,来缓解这种情况。 但她担心三殿下在这种状态下,能不能保持自己的安危。 谢煜点点头:“我会没事的。” 于是,在第二年春天里谢煜告诉京城众人自己要去西北一趟,实则微服私访下了江南。 她走的那日,正是新一轮的春闱高中者游行的日子。 富有才学的年轻女子们书生气很重,骑在高大的马上,被满含善意的百姓们围观着,笑着挥手。 她们最终还要去往江边,每人都亲手折下一根柳条,插在土里,柳树长成后,就会被人们称为状元柳,百姓会取状元柳的叶子回家给孩子蒸着吃,希望自家孩子能够聪明一点。 谢煜的船已经到了江心,她才听见岸上的哄闹,想起来今日原来是这样的日子。 蓦然想起,沈庚戌如果科举成功了,今日也应该在这群人里吧。 希望她以后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江水看起来悠悠,可速度却很快,一眨眼,江边的人和树就都成为了密密麻麻的小点。 她转身向南望去。 同时,在春江岸边,穿着绿袍,胸襟前别着红色绒花的沈长胤将自己的柳枝深深插入土里,忽然心里一慌。 她若有所感地站起身,在江边望了一圈。 江面浩荡,她只看见了一叶扁舟如同一个小点般,向天边驶去。 * 半个月后,谢煜到了江南。 她很快锁定了沈氏所在的位置,沈长胤这个名字也很快引起了某些人迷迷糊糊的回忆。 但寻找沈长胤的过程依然并不顺利。 因为这些人最多只能记得当年有个不顾家族荣誉的偏房女子生下了沈长胤,只记得要指责那个孩子是个没有双母的杂种。 余下的关于沈长胤的细节,她们一概不知。 谢煜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拼凑。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急了。 她想要知道沈长胤的过去,想要知道自己在梦外的世界里那个看起来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妻子,到底曾经有怎样的苦痛。 在第一次找到沈长胤小时候居住的那间破庙时,她的心脏一阵一阵地钝痛,仿佛被刀割开一半。 可在心疼之外,另有一番感情。 她想要共享沈长胤的苦难。 穿越前社交媒体上流行的“你的过去我不在乎,你的未来我希望全程参与”,这是什么狗屁话? 她要知道沈长胤的过去,对方的过去也得是她的。 她在那个镇子上待了很久,渐渐地养成了去一家很有名的包子铺吃饭的习惯。 本地的包子铺调味普遍偏甜一点,这家更淡一点,更符合谢煜对咸甜配比的要求。 店铺的老板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喜欢穿有极高领子的衣服,做事极为讲究,讲究到了她这样一间小小的包子铺都会有许多州府官员来吃的程度。 谢煜第一次吃这家包子铺,就被服务的极为熨帖,一笼小笼包前,摆着数个小碟子,从本地产的香醋、到西北产的陈醋,姜丝,葱绿,葱白,蒜泥,还有清口的黄瓜丁,都被切得整整齐齐,一样一小碟。 饭前还有清茶可漱口,饭后热毛巾擦手。 有这样的服务,价格贵是当然的。 谢煜如今也不是吃不起的人,就常常在这里解决三餐。 渐渐地也和店主混熟了。 直到有一天,她来得较迟,看见店主在服务完别桌的客人后,开始缝补自己的衣裳。 针脚极为眼熟。 谢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伸手拂下了一个碟子,在邻桌缝补衣裳的店主,仿佛脑后有眼睛一样,一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却没给她放回桌上。 “这位客人,既然这碟姜丝掉了,我就去给你换一点。”她笑眯眯地起身。 谢煜:“姜丝就不用了,我想知道,你来自皇宫吗?” 对方脸色一变,手立刻成爪,就要向她攻击来。 谢煜伸手挡了一下,牢牢地将她的手腕抓在自己手里,另一只手掏出腰牌,往她面前的桌上一放。 店主看了一眼,手立刻放松下来,被谢煜松开手后,当即就行了个礼:“三殿下。”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三殿下。” 谢煜摇摇头:“没事。” 店主犹豫:“请问三殿下是如何知道我来自宫中的?” 谢煜说:“你太讲究了,就像宫中的人。你缝衣服的针脚,也是尚衣局统.一.教.的吧,我府上有个小丫头叫小晚,缝纫学的可差了,到了要交作业的时候,一边缝一边哭。” “你身上还有一点武功,这是贴身伺候公主妃嫔们的要求。” 她算了算年纪:“我更想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宫里的贴身侍女虽然允许在到了年纪后出宫,但是不允许离开京城,每隔几日就要汇报自己的踪迹,防止她们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店主深深地望着她:“三殿下,你前几日在街上给那群小骗子钱。” 谢煜:“你不会也要骂我把钱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吧,隔壁街的馄饨店老太太已经骂过我了。” “但我已经和她们说的很清楚了,这个钱是我给她们的,不是她们骗来的,也限制了这些钱的用途。” “等来日我再想些办法,把她们引到正路上吧,现在她们确实是缺衣少食,有几个小骗子还有妹妹要养的。” 店主说:“三殿下,我已观察你半个月了,从没想过您会是谢家的人,您真不像。”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愿意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扯开自己衣服的领口,一条增生的疤痕横亘在她的脖颈上。 “我早就该是个死人了,当初是我服侍您的母亲,我们的陛下坐月子的。” 谢煜皱起眉头:“你是说?” 店主点点头:“那些知道您是陛下生的人,全都被灭了口。” 谢煜思索了片刻。 在梦外的世界里,她和皇帝谈过,讲过皇帝不应该有自己亲自生育的孩子的这件事。 皇帝要灭口,难道是这个原因吗? 可是接下来店主娓娓道来的事情,打破了谢煜的这个猜想。 这个姓吴的店主,当年是皇帝身边的大宫女,从皇帝怀孕开始就伺候她,直到月子完成。 她深情地说:“您小时候闹腾,陛下又实在累极了,还是我深夜抱着您在柳树下面转圈呢。” 吴宫女讲述了一个和皇帝所说完全不同的故事。 在梦外,皇帝说自己非常爱谢煜的另一个农户母亲,因为她的另一个母亲身体不好,还选择了自己怀孕。 可吴宫女却说,这个农户根本不存在,谢煜的另一个母亲是一个被挑选好的、容貌俊俏、身强体壮、家世清白且老人长寿的禁卫军年轻将领,在让皇帝怀孕后,就立刻被暗中处理掉了。 而皇帝整个微服私访的目的,就是要找个地方暗中生下谢煜。 吴宫女还说,当年谢煜刚被生下来时,皇帝是很喜欢亲自带着她的,也很喜欢她,却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强行命令宫女们将还是幼儿的三公主与自己隔离。 谢煜听完了全程,只感觉到了皇帝强烈的目的性。 她需要一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原因绝非是她所说的爱情,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吴宫女也不清楚。 后来皇帝回京城,召集了一批新的暗卫,把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处死了。 吴宫女喉间也被划了一道,只是她有些武功,身体强健,所以没死,躺在地上装死,等暗卫们离开后才自己爬起来,此后就在这里开了一间包子铺。 第151章 她望着谢煜,眼含泪花,“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您。” 她这一生孤家寡人,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唯一算得上亲密的,就是自己亲手带过一段时间的谢煜了。 “三殿下,还请格外小心陛下,千万、千万要小心。” “尤其是她身边的道士。” 【作者有话说】 今日被领导提醒上半年加班不够多,明天要给我加活。 每到六点准时跑路的本人:么? 问题不大,继续狂写。 皇帝生小谢这个事情,是一款罗生门,皇帝就是很能扯,上次和小谢的坦白局根本不坦白。 面对相同既定的事实,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解释。 小谢,成长了吧!完全有皇帝的样子了,往左一步是明君,往右一步是暴君。 小谢的成长绝大部分都要在没有小沈的时候完成。 因为小沈对小谢,有点像鸡妈妈护孩子,在她的呵护下,小谢有点难成长的。 第86章 大梦九 【梦外】 水声哗啦,过了许久,沈长胤才从浴室中走出来。 她不停地看着自己的手,苍白,洁净,被水泡得太久,皮肤几乎有些半透明。 可她还是能闻到那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藏在皂角的香气之间,无孔不入。 她坐到谢煜的床边,用湿毛巾擦了擦那张沉睡中的脸庞,又整理了一下对方额前的碎发。 张军医轻手轻脚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分毫未动的晚餐,看着明显消瘦了一大圈的沈长胤,颇为担忧。 “你不能什么都不吃。” 沈长胤只顾着低头将谢煜耳边的头发捏在指尖,“我不饿。” “这样下去她先没醒,你就病倒了。”张军医絮絮叨叨,“今天审出什么来了?” 沈长胤停下了手上玩谢煜头发的动作,“很有意思,你知道二公主吗?她从来不参与皇帝组织的道术集会,日常对那些所谓国师们敬而远之,可今天六公主却告诉我一件事。” “血丹、童泪,这些方子都是二公主亲手写的,她自己就是一个非常擅长巫蛊的道士。” 张军医很快反应过来:“那她前段时间和皇帝......” 沈长胤点了点头,“我不相信这一切和皇帝没关系。” “明日我要去宫里一趟。” “行。”张军医例行给谢煜检查着身体,谢煜已经沉睡了快十天了,如同冬眠的熊一样消瘦了一大圈,可脉象还是沉稳有力的。 她感受了一会儿,还没松开手,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一抬头就只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跑进了浴室里。 浴室的门被轰然关上。 她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响。 片刻之后又是淅淅沥沥的水声,然后沈长胤才从浴室里出来,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像个纸人一般。 张军医变了脸色:“你到底多长时间没睡觉了?” 人缺少睡眠,又长期处在压力与焦虑下,就容易出现恶心想吐的情况。 沈长胤摇头:“没事。” “什么没事!你看看你自己,脸色比躺在床上的病人还要难看。”张军医急了。 可她的话不能改变沈长胤的决定。 最终只能气鼓鼓地走了。 第二天,沈长胤就去了皇宫里。 皇帝早已被她控制起来了。 她刚醒来的那一段时间,脾气似乎变得极差,一醒来就开始在宫里到处发火,乱摔东西。 现在已经好多了,至少当沈长胤出现的时候,她在慢悠悠地练字,见到沈长胤来了,还笑着邀请她坐下。 即使在炎热的夏日里,书房仍然点着熏香,沉木与药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房间中央一个大铜盆里放着大块的冰,用来缓解点燃香炉带来的高温。 沈长胤自顾自地坐下,皇帝还在提笔写书法,大功告成后才放下笔,看了她一眼。 “不在府中陪着老三吗?” 沈长胤冷冷地说:“我不是医生,陪着她也不会让她变好,但问你几个问题说不定能够得到答案。” 皇帝疑惑地微笑:“嗯?” 沈长胤:“你给她下毒了吗?” 皇帝立刻摇头:“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害我自己的女儿,况且她应该和你说过了吧,她可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她生下来,怎么可能恨她?” 沈长胤也微笑着:“说到这里,我最近了解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当初陪您微服私访的那些宫女们为什么都死在江南了呢?” 皇帝避而不答,只是说:“摄政王最近似乎消瘦苍白了许多,你还是应当注意一下自己,否则老三醒来后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沈长胤问:“所以她还能够醒来吗?她不会死在你的手下吗?” 皇帝无奈:“都说了我不会害她的。” “如果我想要杀她,有千万种更有用的毒药,早就能让她死了,她怎么会如今只是沉睡呢?” 沈长胤:“所以我才好奇,你千方百计生下一个和自己最血脉相连的孩子,是想要做什么?” 皇帝笑着,重新提起笔。 沈长胤曲起手指,直接敲了敲旁边的桌面,立刻有士兵压着一连串的道士进了书房,逼迫她们跪在皇帝面前。 一个道士身后都配了一个士兵,她们手里握着短小锋利的匕首,刀锋紧紧贴着那些被吓得哆嗦的道士的脖颈。 “陛下,您每天都表现得十分尊敬这些国师们,赐予她们高官俸禄,赐予她们尊重,我很好奇,我要杀几个,您才会感到心痛呢?” 皇帝笑了一下,用看孩子的眼光看着她:“你真的很聪明,老实说我这几个孩子当中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你这么年轻,却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权力怪物了。” “还记得你造反逼宫的第二天,来和我谈话吗,那时候我就想,把我这七个女儿加在一起都玩不过你,你够锋利,也够无情。” “可是,”皇帝偏了偏头,“我的那个女儿腐蚀了你的心智,让你变得柔软了,不是吗?” 她从书房的匣子里顺手掏出一把匕首,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寒光一闪,匕首直直地插进了其中一个道士的胸膛处。 那个道士眼睛睁得浑圆,向后倒去,直到死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帝看着沈长胤:“你不会杀了我的,杀了我,你就失去了唤醒她的最后希望。” 沈长胤:“你别忘了,其她的几位公主也在我手里,那可是你最后的血脉。” 皇帝耸耸肩:“不在乎。其实我很早就看出来了,你很恨我,也很恨她们几个,只是我不知道她们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你想杀,那便杀吧,我只要你和老三幸福便好了。” 诡异。 沈长胤皱了一*下眉头。 皇帝的言语简单直白,可动机却让人无法理解。 最终她还是让人动手了。 鲜血流成了一小泊,流到装满冰块的铜盆旁边,触及铜盆的部分立刻开始凝结结冰。 即使是亲自动手的侍卫们,也逐渐感受到了不适,只是强忍着。 整个现场只有两个人,从头到尾神色没有变化,一个是沈长胤,一个是皇帝。 沈长胤最终起身离开了,皇帝在她身后,轻松地说:“她会很快醒过来的,我保证。” 沈长胤根本不信。 她回了王府,正常地处理公文,正常地陪了谢煜一会儿。 可身体终究是撑不住了,她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地昏睡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侍女正端着一碗药进来,“沈大人,该给太子殿下用药了。” 张军医虽然没能查找到谢煜陷入沉睡的真正原因,但还是开了一些维护身体的药。 沈长胤点点头,她今日实在是太累了,手都抬不起来,只能说:“你来喂吧。” 侍女也已经习惯,她是宫中统一培训出来的贴身侍女,很知道如何伺候人,拿了两个枕头将谢煜的肩膀垫高,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勺乌黑的药液。 陷入沉睡的谢煜乖得要命,一点都不会嫌弃药苦,被勺子抵开口舌,就下意识乖乖地把药咽下去了。 侍女的动作很利索,很快就送下去了小半碗。 沈长胤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漫不经心地看着。 侍女很快喂好,说了一声,就安静退下了。 沈长胤干脆脱鞋,和衣躺到床上,与谢煜头碰头。 像两只触角相碰的小蚂蚁一样,谢煜温暖的体温顺着皮肤传导到她的身上,她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安心。 渐渐地睡着了。 直到半夜,忽然感觉到很冷,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了如冰块一般寒冷的皮肤。 她立刻惊醒,身后出了一身的汗,嘶哑着叫:“来人!把张军医喊来!” 第152章 她发现谢煜的呼吸开始越来越迟缓,体温不停地下降,神色是如此的平静,却让她如此的害怕。 “小谢,小谢,醒一醒,醒一醒,不要就这样睡过去。” 她不停地喊着谢煜的名字,轻轻拍打着脸庞。 张军医很快就到来了,一摸脉象,也变了脸色,“白天还没问题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沈长胤立刻问:“你今天给她的药做了什么改动?” 张军医却一愣:“今天没有药。” 沈长胤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张军医困难地说:“因为她的脉象非常好,我怕药喝多了反而对她的身体无益,就特地和你府里的管家说了,今天停药一天。” 沈长胤咽了咽口水,手开始忍不住地颤抖,“抓人。” 她的声音变得极为凄厉:“抓人!” 那个今天给谢煜喂药的侍女很快就被抓了过来,她是一颗埋藏得很深的钉子,甚至是沈长胤根据前世对谢煜府里人员的记忆亲手挑选的。 前世在她被迫嫁给谢煜后,在王府里守孝了一段时间,将这些管家侍女都记得很清楚。 以至于到了今生,在谢煜封王开府之后,她不希望有任何多余的改变,特地去宫里将前世的这些人都挑选了回来。 却没想过,前世谢煜王府里就有皇帝埋下的钉子。 是她亲自将这颗钉子送到了谢煜身边。 她的眼皮止不住地跳。 所有人都说她与谢煜八字相合,说她能够给谢煜冲喜,可是前世她嫁过来当日,小谢就死了,这辈子又是她害了她。 是她害了她…… 是她。 一边是跪在眼前的侍女,另一边是卧室里传来的张军医急救的声音。 沈长胤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仿佛今日就要跳死一般。 可她强撑着,静静地等着,像一棵在冬雪里几乎要枯死的柳树,静静地守着干枯枝条里最后一点青芯。 【梦中】 谢煜下江南本来是为了知道沈长胤的事情,却意外发现了自己身世的问题。 但这没有改变她的计划。 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不是很在乎,在和吴宫女大谈过一场后,就重新踏上了寻找沈长胤的路程。 几经波折之下,她终于从一个神神秘秘的沈家人口中得知,当初沈长胤是自己逃跑的,沈家也派人去追过,怕她给沈家蒙羞。 结果却发现她好像在隔壁州的大儒名下读书。 不知为何,沈将军下了封口令,禁止她们再追查下去了。 得到了些许消息,谢煜立刻向隔壁州出发。 在那里,她意外发现,沈长胤当初竟然是用的沈流枕的名字在读书。 她当时住在大儒的府上,住在一间竹林中的草屋里——那时她自身并没有钱财,却还要伪装成一个富有的名门小姐,那便只能说自己志向高洁,向往朴素,刻意摒弃奢侈享乐了。 在那间竹林里,谢煜待了很久,坐在屋前的桌子旁,想象着自己的妻子,当初原来是小小的一个少年,在欺骗与胆怯中慢慢给自己争出了一条生路。 调查了一番,她很快发现沈长胤在这里读了不久,就前往了下一个学院。 谢煜一路追寻,很快就发现了沈长胤当初在做什么——她在不停地更换学院中将某些履历做实,某些履历清洗,通过这种复杂的方式来给自己洗出一个真实可信的身份。 这个身份既有足够的学院背景,又不会被沈家人查到。 只可惜,她做得实在太好了,让谢煜都很难查到她。 只能耐心地在她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住上一段时间,慢慢地模拟着那个时期少年沈长胤的心态,推算着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渐渐地,她开始了解自己的妻子。 她知道沈长胤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有经史的天赋的,她知道沈长胤是怎样骗自己的同窗的,她知道沈长胤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更加喜欢柳树而非竹子的。 人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不断完善自己的过程。 而谢煜根据那些蛛丝马迹,与少年沈长胤重新成长了一遍。 直到半年后,她终于理清楚了沈长胤的目的——她洗了身份,一路到京城去了,要参加科举。 在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脏越跳越快。 京城,京城! 她走遍了天下,只为了找这个人。 却没想过这个人曾经隐姓埋名的,和她一起生活在京城里! 她仍然不知道沈长胤的化名叫做什么,可这已经足够她兴奋了。 她要找到了,她要找到了! 立即修书一封,送到京城,让姜芳整理出京城近五年参加科举、准备参加科举的学子名单。 而后自己快马加鞭地向着京城赶去。 一到王府,把自己的日记和写给沈长胤的情书整理好,按照惯例日记放到抽屉里,情书放到枕头下。 随后就开始索要名单,试图查看。 姜芳急了:“看名单?可以,先把这几份公文看了,老娘受够了当代理太子的日子了,再见。” 饱受工作之苦的打工人,竟然就这样施施然地将名单带走了。 谢煜没有办法,只能看起公文来。 一直到深夜才洗漱,上床睡觉。 明天早上起来,看完名单,她就能找到沈长胤了。 这样想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这一睡,就没有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愚蠢如我,算错榜单,本来想在一个很好的榜单上正文完结的,现在只能叹气了。 又因为加班,所以今天没有写很多。 但是没有关系!明天周五了!周末来了!我这周必完结! 另: 所以前世小谢为什么突然病到要冲喜,因为今生的皇帝给她下毒,影响到了她。 本文实际上是一个环形时间线,像是衔尾蛇一样,互相影响的。 第87章 大结局一 ◎请在精神状态稳定情况下观看◎ 再睁眼,看到的就是姜芳焦急的脸和飘荡着的珍珠纱帘。 谢煜的头有些痛,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想抬起手却发现胳膊前所未有的沉重。 姜芳立刻冲上来扶她。 谢煜艰难地直起上半身,这个曾经无比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极端疲惫,心跳加速。 身体的各处都使不上力气,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软绵绵的。 她摇了摇头,低声问:“我睡了多久?” 姜芳沉默了一会儿,“半个月了。” 谢煜喘着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姜芳赶紧拉住她,她借力从床上站起来,脚放到拖鞋里面去。 一步一步地挪到屋门口,望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柳树,天上浅蓝的天空与明亮的太阳。 已经是盛夏了,在院门口看守的侍卫即使身边放了冰块,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可谢煜竟然不觉得热。 她只觉得温暖。 摸了摸自己,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体温低得如冰块一般,才会觉得太阳是温暖的,而不是灼热的。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面的心脏正因为她走的几十步路快速跳动着。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只曾经泵出鲜红血液,给她的全身带来几乎无穷尽能量的心脏,现在光是维持她的呼吸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那些自己永远都不会死的错觉,那些自己什么都能够做到的错觉,都瞬间离她而去。 “来柄弓弩来。”她用气音对着姜芳说。 弓弩被拿来了,她平直地举起,瞄准不过数秒,胳膊开始颤抖,她坚持用另一只手搭弓,箭羽颤抖着飞向空中,没过多久,就落了下来。 室内一片寂静,姜芳一句话都不敢说,老金捂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谢煜闭了闭眼睛。 “有人在害我。” 她睁开眼睛,望着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下属,哑声重复一遍:“这不是我,有人在害我。” “这不是我。” 她下意识地摇着头。 “查。” “动用所有人力,先从皇帝开始查,公主也好,官员也好,不管是什么样的王公贵族,都要查得彻底。” “最先查老二和皇帝。” 她补充:“我授予你们最高权限,往死里查。” 几个人都应声而去,只有姜芳留在原地,担忧地看着她。 谢煜望了一眼院中蓬勃生长的柳树,树上还有只鸟在叽叽叫着。 她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动物世界,上面说鸟这种动物的生命周期很神奇,她们会在成年后一直保持着最健康的巅峰身体素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年才会迅速衰老,然后死去。 喉咙里忽然一阵发痒,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接着越咳越厉害,扶着房门,深深弯腰,直到站不住了,蹲坐在地上。 第153章 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姜芳碰都不敢碰她。 过了许久,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才渐渐终止,谢煜抬起头来,血已经流满了下半张脸。 姜芳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鼻血。 可她仍然惊魂不定,“我这就去找医生,找天底下所有的好医生。” 谢煜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代表同意。 她在姜芳的帮助下站起来,去洗了脸,然后坐在堂屋的桌边,望着地上那几朵自己的血溅出来的梅花,摸了摸被黏腻的血浸湿,散发着淡淡腥气的衣服。 姜芳急匆匆地拿了一副清热解毒的药丸回来,一进门就与她对视了。 不由得愣住了。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平静而虚弱,谢煜对她说:“你知道这不是我。” “我会变得健康起来的。” 姜芳立刻冲到桌前,给她倒了茶,让她喝药:“当然。”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命比你更硬了,你肯定马上就好起来了。” 但是没有,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医生一天天地流转,她没有好起来。 对皇帝的调查一无所获,而皇帝本人面对她的生病,竟然表现得比她自己更加着急,名贵的药材不要钱一般流水地往王府里面送,都经过了张军医的检验,发现毫无问题。 皇帝更是发布了召集令,将全国各地、各个流派、从医生到巫蛊道士,都喊了过来。 只要能帮助谢煜恢复健康的,她通通有赏。 秘密警察部队和死士营轮番上场,将皇帝过去半年的动作都调查了个遍,挖掘了皇帝许多额外的小心思,却丝毫没找到她可能要谋害谢煜的线索。 不是没有证据,而是没有线索。 皇帝在过去半年里保持了极度的克制,完全不像一个即将被权力巅峰期的女儿所取代的君王,反而对谢煜的势力范围保持了很高的尊重。 连谢煜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可是她也没空去想了。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原本还想从厚厚的学子档案里找出可能是沈长胤的那一个,可是渐渐力不从心了,她望着纸上的字就能够睡着,看不完一份档案就会剧烈咳嗽起来。 虚弱过后,是病痛。 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在痛,痛得像是骨头在自己溶解,痛得像是五脏六腑、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恨极了她这个主人,要竭尽全力地撕裂开,给她带来更大的痛苦。 醒来后的第一个月里,她已经不能再坐马车出门了,受不了颠簸,总是在马车上吐出鲜血。 她不知道自己身体内部是哪里出了问题,但那里一定在流血。 她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只能靠别人的信息传递,知道京城如今的动向。 在两年多前,她在西北军与江南水师的演练场上,一袭红衣一箭将江南水师的战旗射了下来,这件事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间所有人都对此津津乐道。 可现在所有人又都知道了,那个曾经的百战将军、一袭红衣便名动京城的三公主、太子殿下,忽然病痛缠身,如今连门都出不了,更不要提跑跳了。 同情纷至沓来,当然也伴随着各方的暗流涌动。 谢煜不为所动,不处理任何流言。 她大量地吃药,接受针灸,接受各种疗法,只要是‘理论上’能够让她变好的东西,不管多么难吃,她都会咽下去。 药吃得太多了,肠胃里几乎没有留给正常食物的地方。 有医生建议她禁饿,谢煜称了一下自己的体重,她一米七九,现在的体重预计只剩下了九十斤,已经比一些模特的体重还要低了,手腕处骨头上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皮。 那些曾经让她强壮的、让她得意的、让她保持勇气面对这个世界的肌肉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即使她拒绝了这名医生,每天强行地往自己肚子里塞碳水、蛋白质、脂肪,一边呕吐一边吃,可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消瘦了下去。 她像一棵树,渐渐地干瘪、干涸、干枯。 她连门都出不了了,只能够躲在屋子里,每天勉强提起笔,不停地写信。 写给沈长胤的信已经太多了,枕头底下放不下,她又寻了一个新的竹匣子,把信放进去。 皇帝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她和几个公主每天都不做正事,专心致志从全国搜罗各种据说曾经有过神迹的道士。 她们在屋子里洒符水,烧符纸,拿着桃木剑神神叨叨。 最开始她们这么做的时候,谢煜还只是正常的生病状态,就阻止了她们,把她们赶了出去。 可如今她们再次提起的时候,姜芳看了她一眼,体贴地要帮她拒绝,她却挥了挥手。 “没事,让她们来吧。” 这个世界上,有谁不会恐惧死亡? 谢煜明明知道这是荒谬的,却还是微弱地希冀着天底下真的有神迹。 直到皇帝提出要找人给她冲喜的时候,她是真的笑了。 “沈流枕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你又要找谁?” 皇帝坐在她的床边,头发花白了一大半:“天底下和你八字相合的人又不只有她一个,我总能给你找过来。” 谢煜摆摆手:“不要折腾了。” 皇帝表面答应下来,可谢煜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此人还憋着坏心眼。 只能让姜芳注意一点,别由着皇帝乱来。 她如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对外界事情的掌控力急剧衰弱,靠自己是看不住皇帝了。 直到八月中旬,冀州突发暴雨,迅速酿成了洪灾,百姓离散,饿殍遍地,瘟疫爆发在即。 整个王朝就没有几支能用的军队,冀州本地的官员能力恶化到无以为继的地步。 谢煜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让姜芳她们几个先带着西北军过去接管。 只留着已经十五岁,快要十六岁的小晚在府里,看顾着一切。 小晚是个好孩子,干脆在她外间的书房里搭了一间小床,白天黑夜地守着她。 直到有一天,当谢煜醒来的时候,眼前为了治病而搭起来的数道粗白布帘帐上又搭了数道正红色的绸子。 “小晚,小晚。”她以为自己扯着嗓子喊,声音却低得不能再低,没有办法,只能用力将床头的一个杯子推下桌子。 瓷片碎裂,小晚急匆匆地走进来,“殿下。” 谢煜:“……我说过了,不要冲喜的。” 小晚的眼泪立刻从眼眶中涌出,豆粒般的大小,重重地顺着脸颊砸到地面上,她的眼泪像是一场夏天的暴雨,来得又急又凶。 她呜咽着说:“她们说冲喜有用的。” 谢煜尽量心平气和,人到了这个时候就会自动知道自己身体的真正情况,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一身的枯骨在勉强维持了。 她温和地说:“冲喜没有用,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我们要相信科学。”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已经忘记了她从来没有和这个世界的小晚说过这句话,听过这句话的是梦外的那个小晚。 小晚的眼泪流得愈发地凶,“有用的,一定有用的。” 谢煜叹息:“小晚,你听我说,小晚。” 她停了停,缓了缓,现在光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消耗了她全身的精力。 “即使冲喜是有用的,也不能这么做,小晚,你听我说,你不可以搭上另外一个人的人生来救我。” “不能那么做,听懂了吗,小晚?” 她怕小晚还要倔强,多补了几句:“今日为了我牺牲了别人,那么来日就有可能强行要你牺牲自己,小晚,不要为自己不喜欢的世界添砖加瓦。” 小晚用胳膊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泪水形成一条线,落在她的衣服上。 “好。”她咬牙说。 可谢煜没能安心。 这件事肯定不是小晚主动提出的,她充其量只能算个支持者,后面肯定是神神叨叨的谢家人在发病。 想着想着,她又昏过去了。 直到夜里,她才又一次被疼痛惊醒。 她把小晚喊过来,叫她把卧室里的窗户开一开。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空中明亮如玉盘的月亮。 眼泪积蓄在她的眼眶里,却怎么也流不下来,成为了清澈透亮却死气沉沉的一潭水。 “好痛……” 她小声说:“妈妈,好痛。” 她其实没活够。 “妈妈,我不想死,我还不想去见你。” 她没有在海上钓过鱼,没有爬过雪山,她没有找到沈长胤,她没有和沈长胤做尽情侣该做的事情。 她又昏昏沉沉地念:“沈长胤,沈长胤……” “沈长胤,我不想死。” 过了许久,在她的呓语中,病痛奇迹般地消退了,她甚至恢复了一点力气。 甚至能够爬起来,拿起一份纸笔,坐在书桌前,将该写的东西都写下来了。 第154章 写给姜芳和张军医她们的,关于她们日后要如何自处,要如何防止狡兔死走狗烹,要如何与君权玩博弈。 写给府里管家的,也是日后的一些叮嘱,叫她稳扎稳打,叫她不要薄待了其她人。 还有一封是写给那个可能被绑来冲喜,被自己影响命运的人。 她实在是不希望这样,但是为了防止她在昏迷中没能阻止皇帝她们,她还是写了一封信作为最后的补救措施。 如果对方进府来,那对方理论上就是王府的另一个女主人了,在名义上是有权利调配许多东西的。 关于这个极有可能不存在的陌生人,她怀揣着最大的歉意,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写了许多,又觉得太过絮叨,誊写了一遍。 将这三封信写好,她抽出最后一张纸。 致沈长胤,见字如晤。 然后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竹匣子里已经是满满的信纸,似乎所有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再写下也不过是徒劳的重复。 在这个梦里的世界已经三年了,她已经将所有的心思都倾尽。 最后只能将这只有八个字的信,也收到竹匣子里,上了床。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常常昏睡,却并非休息,意识在疼痛,身体却难以驱使,像是麻醉药不够,躺在手术台上清醒地感受自己被刀剖开的病人。 可今夜,月色如此之美,她竟然久违地、安宁地睡着了。 第二日尚未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外面轰然传来的唢呐乐器声,喜气洋洋。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感觉到身边围了许多大夫,七嘴八舌地准备急救她。 她们说她高烧不退,鼻腔流血不止。 续命用的珍贵参片一个个地塞到她的舌头下,所有人穷尽了毕生的本领,试图留住她哪怕一刻。 唢呐那边发生的事情似乎还在正常进行着。 门好像被打开了,好像有人被带了进来,被强迫跪在地上。 她睁不开眼睛,头发里扎着许多根金针,有大夫告诉她是新娘子来了,大约是想让她高兴点。 她却只能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摸索出藏在枕下的那封信,艰难地从帷幔中递出去。 “……非我本意。” 轻飘飘的信在她手里,却如千钧重,拿不住了。 “抱歉。” 她昏迷了过去。 大约有人在抢救她,折腾她的身体,大约后来有人急匆匆地带她进宫。 进了宫里,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所有人都想救她,所有人都只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 她听着皇帝在旁边叫嚣,说些治不好就陪葬的经典台词,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最终,皇帝的语气恢复了冷硬:“不计一切代价,把她唤醒。” 这比救人更容易。 一剂猛药下去,谢煜终于恢复了控制身体的能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别救了。”她说:“很疼。” 皇帝身边的侍从端着一碗不知是黑是红的药剂,“把这个东西让太子服下去。” 太医很快就将谢煜扶起来,药碗送到她口边,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 这是什么? 当液体进入她口腔的第一刻,谢煜忽然睁大眼睛。 她喝过沈长胤的血吗?她曾经这样问。 她喝过吗?她是不是喝过的? 她竭尽全力地呐喊:“这是谁的血!她人呢?她人在哪儿?!” 太医还要给她喂药,她却死抿着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不甘心地望向皇帝:“她在哪儿?放了她,放了她!” 她觉得自己已经撕心裂肺了,可是声音却依然如同蚊蝇般微小,沙哑。 皇帝:“把她按好,把药喂下去。” 谢煜被强行按在床上,血药几乎是被灌下去的,她被呛得剧烈咳嗽,浑身颤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开始浑身瘫软,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嗓子仿佛被石头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皇帝摸着她的额头,带着老茧的手一下下地划过她薄到几乎透明的皮肤。 “老三,帮我一个忙吧。”她说。 谢煜不解。 皇帝却没说要她帮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 “我是真的想救你的,我是真的想把皇位传给你,你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那样的像我,像得我心发酸,让我心软。” “皇位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东西,我真的想把它留给你。” 谢煜还没懂,就看她顿了一下,而后说: “可你毕竟已经是这样的了,我不能把你浪费了。” 惊悚的凉气豁然传遍了谢煜全身。 她不懂。 什么叫把她浪费了? 皇帝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转脸严肃地让几个年轻的道士将她抬起来。 一路抬着,到了宫里望月楼的最顶层。 在空旷昏暗的顶层里,几个道士已经全身装扮,严阵以待。 谢煜看见大理石地面上刻着玄妙的花纹,形成一个阵法样子的图案。 这是一个熟悉的图案,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 而后,几个年轻的道士就将她放到了阵法中央。 她的脖颈下方,正有一个深深的凹槽,凹槽旁又挖出线路,连着整个阵法。 谢煜忽然睁大眼睛。 她知道这个阵法是哪里来的了,她想起来了! 在五公主那个死士营的营地里,在炼血丹的那个小楼最顶层,就画了这个阵法。 她当时还观察过,那个阵法中有一个圆形的口子,从那里放血,血可以均匀地流到阵法的每一处。 现在,那个口子就在她的脖颈下方——! 她立刻想要动起来,却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睛疯狂地眨动,手指却不能移动一分一毫。 她听见皇帝还在一旁对着道士问:“确定吗?” 那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点点头:“我确定,三殿下身上的是死魂灵之毒,只会跟着她的三魂七魄,她的身体仍然是健康的。” “等你到这个身体上,就会百病俱消了。” 皇帝问:“有多大把握?” 老道士平静地说:“陛下,因为已经为这件事准备了二十二年,她是特意为您定做的完美身体,万事俱备,就差此刻了。” 皇帝一点头:“好。” 谢煜将她们的对话全部收到耳中,在绝对的惊恐之下,竟然挪动了一只手。 心脏狂跳,她一边试图恢复全身的运动能力,一边祈祷皇帝别发现她。 可是。 “怎么还动起来了?”老道士低头看她。 皇帝:“拿绳子绑一下吧。” 她亲自拿着手指粗的麻绳,跪坐在阵法上,仔仔细细地将谢煜绑好。 谢煜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动不了自己的身体。 皇帝将谢煜重新放好,脖颈对准血槽,摸了摸她的额头:“老三,你本就要死的,你心疼一下阿娘。” “不怕,很快的。” 老道士拿出一把匕首,拔开,利刃出鞘,递到皇帝手里。 刀锋扁薄,贴近脖颈。 皇帝用力一划。 鲜血流涌而出,顺着脖颈的弧度,一点点地落入血槽中,继而完美地为整个阵法涂上颜色。 可谢煜竟然没有死。 药物还在生效,她清醒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皇帝走到道士身边,两人静静地看着阵法的每一根线条都被鲜血流满。 皇帝跪在阵法前,道士开始做法。 烟雾缭绕,衣摆翻飞,呓语重重,神魔难辨。 皇帝终于抬起头来:“我怎么还没到她的身体里!” 老道士也急了,“不可能啊,不可能啊!绝不会出错的。” 她又试了一遍。 失败。 又试了一遍。 还是失败。 皇帝头发花白,望着自己筹备了二十二年的计划。 老道士一边翻找着自己的书,一边找话安慰她:“陛下,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等我修正一下就好了,我们到了如今已经非常成功了,三殿下的血已经被证实能够温养你,没道理她的身体不行。” “我们只需要……” 她汗如雨下。 皇帝看出来了。 皇帝额头也全都是汗,她的太阳穴青筋全部爆起,却还只是安静地看着道士翻书。 道士终于翻完了第一本书,打开第二本。 皇帝暴起,拿起刚刚的匕首,重重扎进老道士的胸膛里。 老道士倒下,她余怒未消,又踹了两脚,“欺君,该死。” 她回过头来看。 谢煜望着她。 “老三?”她犹豫道,“还没死吗?” 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林中被猎的鹿,就那样睁着。 皇帝的眼睛忽然一亮,“不能浪费了。” 她趴下来,顾不得仪态,舔食着阵法凹槽里的鲜血。 第155章 没过多久,咚咚的脚步声就响起,大公主带着四公主一把推开房门:“母亲!老三府上那个小丫头哭哭啼啼地来喊我,说你把她带走了,她现在正重病着……”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所有话都埋进口中。 皇帝直起身来,威严依旧,下巴上沾着模糊的血:“进门前要敲门,上书房交给你的礼仪都喂狗吃了吗?” 大公主望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躺在地上的几个道士。 她忽然领悟了。 “所以老三是你特意准备的……” 皇帝:“阵法失败了,血却是有用的,她确实能够温养谢家人。” 一身淡蓝色衣裙,温文尔雅的大公主咽了下口水。 皇帝轻笑了一声:“看你这个样子,自便吧,别浪费了。” 于是围着谢煜,趴在地上舔食她血液的变成了三个人,是谢煜的母亲,是谢煜的姐妹。 谢煜眼睛睁着,仿佛永远闭不上。 她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那里一片死寂,一片枯槁。 也许阵法是没有失败的,否则她不应当在被放了那么多血之后,像只被砍掉头放血的母鸡,依然活了这么久。 直到皇帝终于站起身,优雅地擦了擦嘴,谢煜眼前终于开始模糊。 她想起了自己以前养过的观赏虾,只有指甲盖的长度,身体很细,很小。 刚买来的水族黑壳虾很容易死,在鱼缸里,死掉的虾会变成仿佛被煮红后的橙粉色。 养虾的人不需要去捞死虾的尸体,因为别的虾会去吃的。 它们会聚在尸体旁,啃食这白日还与自己一同在水中游弋的同伴。 那不只是尸体,还是肉——对她们而言,不过是不要浪费。 不-要-浪-费。 她默念着这四个字。 世界在她眼前熄灭。 【作者有话说】 ——谢家人 除了小谢以外,谢家人是很特殊的那种,披着人皮、拥有人格的虾 不是兽,不是哺乳动物,不是鸟类,甚至蛇都算不上。 而是一种虾,虫之类的东西。 * 已回收阵法、审讯五公主的伏笔。 第88章 大结局二 ◎沈的前世◎ “啊啊啊——!” 手里还拿着胭脂的侍女惊叫了一声,手背上的伤口汩汩流血,冲出了房门。 门口的侍卫立刻将门锁上。 沈长胤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碎瓷片,红色的血一滴一滴汇聚到底端,落到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她喘着气,惊魂未定地警戒。 为她上妆的侍女冲出去之后就遇见了什么人,就开始哭,着急地说:“她根本不配合上妆。” 和她对话的人终于开口了,有稚嫩的嗓音,却很冷静:“找两个侍卫进去,捆住手脚,把头固定住。” “你先去把伤口迅速处理一下,处理完就回来继续。” 房门被打开,沈长胤下意识地攥紧了碎瓷片,当对方进来的第一刻,她便高声说:“我是翰林院学士,上一届科举的探花沈玉,不管你们想要做什么,你们都抓错人了。” 小晚走到她身前,她正处于青少年抽条最厉害的时候,精瘦得吓人,有着小麦色的皮肤,“这里是太子府。” “所以,你是多大的官也没有用。” 沈长胤将碎瓷片向袖子深处更藏了藏,试图协商:“我不知道,我又有什么用?” 她勉强微笑:“我地位低微,出身没多久便克死了母亲,从来是天煞孤星,又怎么能给太子殿下冲喜呢?” 小晚说:“您与殿下八字相合,便够了。” 她不欲再多耽搁,手指动了动,两名强壮的侍卫立刻向前来,牢牢压制住沈长胤,控制住她的手脚,将她按坐在了化妆镜前。 沈长胤感受到碎瓷片正抵着自己手腕的皮肤,但她保持了克制,没有轻举妄动。 她很清楚自己的体力,不可能与两个侍卫抗衡,现在只能等,等到这群人以为她顺服的时候,再伺机挣脱。 于是她不再挣扎,乖顺地让包扎好伤口的侍女回来,为她画了一个明艳的妆容。 “好了。” 半个时辰后,为她上妆、梳头的两三个侍女终于直起身来。 一直静静地在屋里等待的小晚也投过来眼神。 化妆镜忠实的映照出沈长胤的面容,皮肤如同新雪一般的冷白,眉似远山含黛,瞳仁浓黑,寒潭一般看不清神色。 极淡的唇色被强行抹上了浓红色的胭脂,刚刚还在靠着文弱气压制的迤逦五官立刻重现出近乎完美的精致漂亮。 连小晚都愣了一下。 “她会喜欢你的。”小晚说:“你也会喜欢她的,我们三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沈长胤一声不吭,只当没听到。 手指又勾了勾碎瓷片。 妆容做好之后便要换上新嫁衣,谢煜极为顺从地走进了内间,幸好只有两个警惕性不算高的侍女跟着她。 她先将碎瓷片藏到旧衣服下方,又隐蔽地借着新嫁衣的遮挡,将瓷片重新拿了回来。 每一个动作都小心谨慎,生怕被侍女发现了,额头上竟然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终于好了,她走出房门,侍女们笑着说她漂亮。 小晚少年气十足,抱着手倚在门框上,脸色很差劲,一直在望主院的方向。 这间偏院的院子里,有被临时请来的几个喜婆,正在准备各种仪式所用的东西。 冲喜这事来的很急,太子府里也不会备下这些老嬷嬷,这些人都是从宫里和各家公主府上调过来的。 她们一边做事,一边闲聊着。 都是各有主子的人,对谢煜的死活才不在意,反而对冲喜这件事感到了莫名的兴奋。 反正这院子里也没有一个主事的大管家,小晚又只是个孩子,她们也没有忌讳,越聊越多。 不停的八卦着双方的身份,不停的讲着今日来了多少人,终于聊到了谢煜的病。 五公主府上的嬷嬷说:“她前两年那么狂,壮得狠,怎么可能忽然生怪病?” 她略压低了声音:“都是天降的灾罚,老天看不过她做太子呢,她才熬不过去,只可惜还要再搭一个人进去。” 她话音刚落,斜倚在门上的小晚就从袖里抽出一柄飞刀,直直的扔了过去。 老嬷嬷应声毙命。 血溅到别人的身上,别的嬷嬷都尖叫起来。 小晚的眼神里全都是冷冷的恨,“谁再敢多说一句,这便是她们的下场。” 一条鲜活的人命骤然间没了,沈长胤惊了一下,呼吸急促了起来。 小晚回过头来,意有所指的看着沈长胤,“穿好了?” 沈长胤身边的侍女们点点头。 “你有什么要放到这里的吗?”小晚问沈长胤。 沈长胤摇摇头,尽可能平和的说:“我好了。” 从这个院子走到举办婚礼的大堂,要经过花园,花园里曲径通幽,有的地方只能够一人通行,到时将是她逃跑的最后机会。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晚听到这个回答,没多说什么:“走吧。” 她紧张地等待着,和侍女一起向外面走。 路过门槛的时候,小晚忽然开口:“把碎瓷片留下。” 沈长胤停下脚步,浑身的血骤然变冷。 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松手,碎瓷片从袖子中迅速坠地。 小晚给她们让开了位置,“这是为你好。” 直到花园中,沈长胤才理解对方刚刚为什么说这句话。 每一个隐蔽的位置都有人在盯着,每一个她可能逃跑的地方都有侍卫或者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在驻守,这一路上天罗地网,绝不可能有她逃出去的机会。 她没有任何办法,但眼瞧着要到了婚礼大堂,还是最后搏了一下。 她推开身边的侍女,疯狂地向着王府大门跑去。 没有跑几步路,就被人按倒在了地上,地面粗粝的细石子磨在她的额头上,划出道道血痕。 她被压着拜了堂,被压着送到了那间红白色帷幔交叠的卧房里。 在浓郁的药香中,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可脑中有一个念头是真实的——她的前途,她苦心孤诣、谨慎十几年为自己博得的未来,现在都成了一场空。 她望着满目的红白布料,眼神却没有聚焦。 在某些瞬间,她会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戴着草帽的身影,想起在公告牌前意气风发写策论的时刻。 又过了一会儿。 她所谓的新婚妻子给她递了一封信,紧接着就病危了。 被抢救,被抬出了卧房。 沈长胤跪坐在原地,只觉得一切发生得又快又慢,如同梦一般。 她也如同身在梦中一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梦的走向。 第156章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清醒,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院子里还有侍卫在严密看守。 那封信静静躺在地上。 她睫毛微动,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 这是封遗书,她刚读到一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大步流星的声音。 有禁卫军急匆匆地冲进屋,看见她便实行了抓捕,一切是那么的快,沈长胤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捂着嘴、蒙着头塞到了一辆马车上。 有人强行拽出她的手,掰直她的手掌,将她的袖子向上抹去。 而后是冷凉的刀锋,从手腕处横着划过,血一滴一滴的流到碗里。 她被人压着,连蜷缩手指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的变凉,到最后疼痛都变得迟钝。 那群人拿着她的血走了,将她重新送回了婚房,也没有喊人来给她包扎,只是任由她躺倒在地上。 沈长胤看着天花板。 过了许久,体温终于渐渐回升,她没有死,勉强坐起来,重新捡起那封遗书。 静静地看了下去。 第二天上午,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干瘪尸体被送回了太子府。 太子府愤怒且静默。 管家和侍女前来找沈长胤,问她要如何做。 沈长胤还躺在婚房的地上,慢慢地爬起来之后只觉得可笑。 她昨日还是没有任何权利、只能被绑到这里的人,今日就如遗书里所说那般,能够指挥府里的人了。 死去的那个人,将府里的权利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而且叮嘱过了管家。 “太子妃,殿下的尸体送到了,还请您主持。” 沈长胤疲惫地问:“昨日那个少年呢?” 她问的是小晚,小晚明显是很有主意的人,是太子心腹。 管家低声说:“小晚在带人磨刀,想要个说法。” 要个说法?意思是要去找皇帝算账了? 以卵击石。 沈长胤头痛欲裂,先问了问题:“我的官职怎么样了?” 管家更加谨慎:“翰林院已出了告示,恭喜您成为太子妃。” 意思就是她不再保留翰林院学士的位置了。 管家连忙补充:“但这府里的人、财物都任您驱驰,太子殿下早已经交代过我们了。” 她几乎是在祈求沈长胤:“还请您主持一下,让太子殿下早日安葬。” 这件事,遗书里早就交代过了。 那具尸体在生前给自己选择了灵魂最不能得到安宁的办法——火葬。 是什么样的人愿意让自己挫骨扬灰? 大概是个古怪的人。 那封遗书本身就很古怪,最后几段的内容沈长胤几乎看不懂,只能靠着字句来猜测笔者的意思。 她冷笑了一下,对着管家说:“火葬。” 既然太子自己都不在乎,那她并不在乎她是否死无全尸。 管家大惊失色,却拦不住她。 第二天上午,京郊的一处空地上,架起了火葬的炉子。 裹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停在炉子前。 沈长胤面色苍白站在炉前,尸体旁,她至今没有打开白布去看一眼对方的模样。 管家按照她的安排,将谢煜卧房内的竹匣子取了过来,犹豫道:“这里面似乎装满了信。” “您要打开看看吗?” 沈长胤摇摇头,“她遗书里指明要将这些信烧下去,我看什么?直接和她一起送进去吧。” 无数礼部的官员、禁卫军还有几个道士,在空地的边缘徘徊着,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时刻准备回呈皇帝。 等到尸体和竹匣子被推进炉内,下方点起火,炉子上方的空气因为热浪而扭曲。 沈长胤能够明显感觉到那些礼部的官员松了一口气。 她们纷纷散去,只留下太子府的人和沈长胤一起等着。 最后挑挑拣拣了一些骨灰,放到一个白瓷罐子里。 沈长胤对管家说:“暗地里备好马,时刻准备着。” 管家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在谢煜去世的头一个月里,太子府忙得脚不沾地。 礼部的人天天上门来说要沈长胤守孝,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盯着她。 她只能低调行事。 三个月后,京城都知道了“太子妃”偶感风寒,不能出门见人,日日躲在屋子里。 而无人注意到,一辆低调的马车悄悄驶出了太子府,向着西北疾驰而去。 沈长胤顺着遗书上给出的路线图,一路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柳树。 在茫茫的荒原上,居然真的有这么一棵树。 她根据遗书的指令,亲手将骨灰罐埋在了树下。 退后几步,望着这棵郁郁葱葱的歪脖子柳树,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而去,回到京城。 太子已经死了,她作为留下来的太子妃,做官的仕途早已经中断,也不允许随意离开京城。 理想、自由,都已经是触不可及的东西。 但好歹她继承了足够多的遗产。 府里的管家也尽心尽力地待她,吃穿用度都不遗余力用最好的。 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缂丝,里面配着金银线和孔雀羽线的云锦,数十名织工大半个月才能出产一匹的流光沙,都穿在了她的身上; 残忍而昂贵的点翠头面一套又一套,零散的头饰、发簪、步摇数都数不过来,摆在一起时大量宝石互相辉映,让人几乎晃了眼睛; 顶级的茶叶,反季节的鲜果,千里迢迢放在冰块上送来的新鲜海产,还有原先在御膳房干的厨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些东西她原本几乎都认不得,如今却可以随手取用。 那个饥饿得要偷别人家晾晒的干货果腹的杂种,居然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她觉得荒谬,也问过管家,账上还有多少钱,怎么能支撑这样挥金如土下去? 管家愣了一下,将厚厚一沓地契、店铺的账本搬了出来,又说:“咱们还有几个营生,殿下管这些地方叫工厂,那才是咱们赚钱的大头。” 沈长胤翻了翻,越翻越心惊。 管家在一旁补充:“这些东西都是咱们殿下在这几年里搞出来的,她去到一处就在那个地方建一处。” “殿下花了很大的心思,叫这些地方自己运作,每年只取分红送到京上来,剩下的钱都叫工人们自己分了或者叫她们救济本地的穷人去了。” “您别嫌弃,虽然只得分红,可这京城里面十家王公贵族加起来,都不可能如咱家这般豪富。” 沈长胤慢慢地翻看着,对那个曾经军事权力达到顶峰但常常被诟病过于仁慈的三公主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如果对方不生重病,自己一定会选择对方作为自己辅佐的对象吧。 这天底下,或许真的应该有一个这样的皇帝。 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没有用了,她已经没有了为官作宰的资格。 自那天之后,对于那些过于昂贵的吃穿用度,她也变得习惯起来了。 渐渐地,她被这份过于丰厚的遗产养得精细挑剔。 曾经可以吃不去腥味的鱼、夹生米粥的人,也开始挑剔起厨师的手艺,食材的新鲜度,开始懂得一样珍稀的食材应该搭配什么样的辅料,才使得味道最为和谐。 她开始能够摸出两匹都号称云锦的布料中,哪一匹是更加优质舒适的、当然也是更加昂贵的。 书房里被她塞满了购买来的古籍,这些曾经让她望而却步的收藏品,如今只是她随手打发时间的东西。 在平静的日子之余,她也没忘了去做一件事。 她要找到那个草帽怪人,她要将一切都问清楚。 可所有寻找都石沉大海,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虽然有些遗憾,但日子还要过下去。 就这样平静地,几乎是幸福地过了三年时光。 在第三年末尾,皇帝感染了风寒,病了七天没有上朝。 朝野内外大为哗然,毕竟皇帝这几年良好的身体素质是有目共睹的,她已经六十多岁了,精力却比一些四十多岁的壮年官员更好。 没有人能预料到她的突然倒下。 沈长胤也听说了这件事,却一直不以为意。 她以为这件事与自己会没有关系的。 直到皇帝醒来后的第二天夜晚,禁卫军悄悄地包围了王府。 内侍举着圣旨,带着皇家暗卫还有御医,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说是要给她调理身体。 沈长胤当然不肯,可那是圣旨,是由一大队禁卫军亲自送来的圣旨。 面对那张明黄色的绸布,她突然想起了小晚。 三年前,太子死后的第三天,小晚就带着王府里所有有战斗能力的人,劫持大公主车架,藏在里面杀进了皇宫。 她的刀已经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却不想着动手,而只是固执地要一个说法——据说是关于谢煜的死因。 第157章 她没要到说法,皇帝说谎、用话术拖延了时间,皇家暗卫把她一箭毙命。 她带进宫里的人全军覆没。 在冀州赈灾的姜芳、张军医等人匆匆赶回来,得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她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割让原本谢煜手里的军权,获得皇帝的“谅解”,让她不至于因为小晚的事情迁怒整个太子府和西北军。 然后她们就带着残部,回到了西北,此后再也没有回到中原。 在走之前,她们来见了沈长胤一面。 姜芳面对她的神色很复杂,最后只能深深一鞠躬,“我不知她在婚礼当天还有没有力气向你解释了,但是我向你保证,冲喜这件事绝非她本意。” “我也要替她说声抱歉。希望你明白,她是个很好的人。” “我们这边要回西北去了,以后恐再难相见,望君在京城里多加保重,如若有麻烦,可以联系我们,西北军定当全力相助。” 沈长胤当时的想法和如今面对圣旨时的想法如出一辙。 面对皇权,你能怎么做呢? 谢煜死后,连曾经控制了大半个国度的西北军都不得不退守边疆的那两个州,向皇帝割让了将近七成的兵力。 这就是皇权。 她望着眼前的圣旨,望了一眼焦急的管家,垂了垂眼睛,低声说:“臣接旨。” 她起身去了内间,两名御医割开她的手腕,放了大半碗血,离去了。 沈长胤静静地看着府里的大夫给她的伤口敷上草药,又绑上纱布。 大夫一边心痛一边安慰她:“过个十几日就好了,再用些去疤痕的药膏,痕迹都留不下。” 可五天后,御医们就又来了,带来了许多补血的药材,在上次那道伤口的下方又划了一道。 这件事成为了惯例。 御医们每隔五日就来一趟,带着补血药材来,带着越来越多的鲜血走。 这个曾经带给她平静的王府,现在只是皇帝豢养药材的一个地方,是沈长胤的牢笼。 沈长胤急剧地消瘦下去。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强壮的人,却忽然意识到了曾经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多么鲜活的生命力。 禁卫军在太子府外面日夜不散,沈长胤在王府的院子里望着一成不变的花草树木,很快就开始呕吐。 她开始筹划逃跑。 伪装成王府里的小侍女,以采买为借口离开王府,随后离开京城。 六个时辰后,她的身后就出现了追兵。 三天后,她被按在泥水里逮捕了,送回了京城。 她被压跪在皇帝的书房地毯前,皇帝大怒,问御医和道士是怎么保管她的药材的? 道士立刻安慰:“从今以后,便养在宫里好了。” “虽然她与太子殿下八字极为相合,进而也能起到温养陛下您的作用,但毕竟不是太子殿下本人,她纯血的效用已经很低了。” “我恰巧从古籍中查阅到制作药人的手法,不若便让她留在宫中,变成药人。”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做吧。” 往后的数年,就都是沈长胤的炼狱。 药材进了她的口,又让她成为了药材; 补血的食物送进嘴里,放血的匕首又横亘在手腕上; 割口一道又一道,直到手腕上无处可割,只能将还没有愈合的旧伤口重新切割开来。 手腕上的血肉变成了零碎的,像御膳房的厨师切肉丁一般。 沈长胤清晰地知道,那些给她放血的人并不恨她,道士、御医、皇帝都不恨她。 她们只是不认为她是一个人,甚至于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有感觉的活物。 她们处理她就像她们处理每一味草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辈子那样难熬,她逐渐变成了更有效的药人。 皇帝头发花白的速度减缓了,脸上的皱纹也减少了。 圣心大悦,母爱爆发,秘密召集自己的几个女儿,叫她们来看看这一副延年益寿的药是怎么产生的。 她们围坐在大殿四周,桌上是名酒美食。 沈长胤被束缚着手脚,在大殿中央,滴滴答答地流血,从宴会开始,流到宴会结束。 公主们拿到了她的血,惊喜万分,感谢母后的仁慈。 皇帝温和地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快喝吧。 这样的宴会还有许多次,有的时候六公主吸食五石.散过度,神志不清,难以自抑,会抓起沈长胤正在流血的手,直接上嘴啃食。 这就是沈长胤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没有办法不去恨。 她恨这些人,恨自己为什么会进入到这些人的世界里。 她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恨谢煜,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恨自己的八字,她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恨,她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恨到了尽头,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生过。 如果生来就是为了经历苦难,又为什么要出生?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零五个月,她终于找到办法,向宫外传递了一条消息。 是送给西北军的。 又过了半个月后,许多一袭黑衣的人深夜潜入皇宫,将她带走了。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这是谢煜留下的最后一部分秘密警察与特种营部队。 行至漳州,不小心暴露,士兵们为了保护她牺牲了三分之二,才让她离开漳州。 后续又遭追杀。 等到了西北军驻地的时候,她身边只剩下了寥寥十几名士兵。 姜芳和张军医迎接了她。 “你就在这住着吧。”姜芳将她带到一处院子里,“这是她以前住的地方。” 沈长胤忍不住问:“太子府里的人怎么样了?” 管家和侍女们都对她很好,她骤然被绑走,不得不担心。 姜芳让她放心:“管家是个聪明人,知道你进宫后,就连夜遣散了侍女们,并且发消息给我们,我们派人去回收了王府里的一些东西。” “所以当皇帝派出来的士兵重新回到太子府的时候,里面基本上就是空的了。” 姜芳顺手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仓库,堆着从太子府里带回来的无数东西:“不确定哪些是你的东西哪些是她的,就都放一起了,你可以来日多看看。” 沈长胤点点头。 她在西北军这里度过了宁静的两个月。 体重一直没有长回来,她仍然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 但她已经足够满足了。 直到某一日,为了寻当初佩戴的一对红宝石耳坠,她在库房里翻翻捡捡,忽然翻到了原来属于谢煜的一系列笔记。 她其实还是在恨对方,恨自己与对方莫名其妙的“八字相合”,成为了自己无数痛苦的起点。 但鬼使神差地,又开始看起了这些笔记。 这些笔记的时间都很久了,记录的是五六年前谢煜在西北与胡人作战的事情。 她看到最后几乎津津有味起来,对谢煜当时遇到的每一个问题都尝试做出自己的解答。 直到看到笔记中的“审讯篇”,关于对战俘的刑讯。 翻动书页的手迟疑起来,紧接着开始颤抖。 她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翻看每一个字,读每一个句子里流露出来的思维。 那是她熟悉的思维,是她曾经日夜想要打败的思维,是她写了无数篇策论反驳的思维。 是她无数次想要找到的人…… 西北的太阳高而明亮,她坐在灰白色土墙的院落中,又哭又笑,最后控制不住地颤抖、呕吐。 恨意未曾削减。 她多恨,恨对方明明并未婚配却要当初离自己而去,恨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恨与她错过,恨与她相负,恨你曾经是我的知己后来却又成为我坠入深渊的推手,恨你病痛结束得太早、死得太早独留我一人受苦。 恨如果你与我相认,如果你未曾重病,你我如今应当是怎样的平静幸福。 恨意滔天。 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幽微处,又渐生出另一种不知名的情感。 又过了一个月后,六年前被打跑的胡人卷土重来。 姜芳、张军医、老金、朱听等人皆上场迎战,沈长胤虽然能够提出些建议,可因为身体原因,受不了兵马颠簸,连前线都上不去,只能在院子里焦急等待。 姜、张等人死战不退,一个月后,胡人退兵。 这四人也都死在了战场上。 西北军中再也没有能够做主的人。 朝廷以最快的速度派人接管了西北军。 而后,五公主来到了边塞。 她在沈长胤如今居住的院子前下马,轻松自在地握着马鞭,走进了院中。 沈长胤如今形容枯槁,正坐在一棵叶子零落的枣树下,握着一本旧笔记。 五公主饶有趣味地偏了偏头:“我一直想不明白,她都没有见过你,怎么舍得把那么多的好东西留给你。” 第158章 “不对,我又想了想,本王的三姐可是个豪杰人物,她如果见过你如今这半人半鬼的样子,才不会把东西留给你。” “正因为没见过你,才要留给你。” 沈长胤静静地望着她,“五殿下,说完了吗?” 五公主也不因为她的打断而生气,而是温和地说:“三姐的尸骨当初是你处理的吧,母皇想要她的骨灰有用,告诉我你把她埋在哪里了。” 沈长胤笑了笑,“你想知道吗?” 五公主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忽然天地间一阵巨响,眼前沙石漫天。 强烈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皱了一下眉头:“火药?” 威力怎么会这么大? 顾不了这许多了,她冷笑一声,把外面的下属招进来:“她跑了,给我追。” 其后三年,沈长胤凭借谢煜所留遗产,天南海北地逃亡。 许多地方都有谢煜曾经认识过的人愿意帮她一把,才使得她逃亡了整整三年。 但到了第三年,她终于还是被逮住了。 五公主已经确定她当初将谢煜的骨灰埋到了西北,只是不确定具体地点,所以将她也带到了西北,日日审讯,试图让她吐出那个地点。 大刑上了一遍又一遍。 沈长胤无数次地昏死过去,却又被水泼醒,重新忍受刑罚。 在某个瞬间,她朝五公主招手,待五公主走上前来,她牙齿上沾着自己的血,笑着说: “你三姐曾经告诉过我,酷刑不会得到真相的。” 她在五公主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几乎将她的耳垂撕裂。 五公主尖叫着用鞭子抽打她,将她抽昏过去,这才得以脱身。 暴怒之后是更多的刑罚。 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大约是得不到结果的,也怕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把人给弄死了。 开始采取怀柔战术,将沈长胤从黑牢里放了出来,让她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 半个月后,沈长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于雪夜中出逃。 足足逃了三天。 五公主原本当即就要追上的,却得到来自京城里的消息——皇帝病重。 她立刻惊慌起来,对于迫在眉睫的夺嫡战争,她还没有个头绪。 这一犹豫,就让沈长胤在外多跑了一段时间。 但等她缓过神来,还是决定先将沈长胤这件事收个尾,母皇重病,她如果能够立刻拿到三姐的骨灰自然好,可如果拿不到也不能再耽搁了。 在一个雪夜,她追上了沈长胤。 在一个歪脖子柳树下,她射杀了对方,转头扬长而去。 在她身后,沈长胤依靠着那棵歪脖子柳树,闭上了眼睛。 她与柳树盖上了同一层由雪做的被子。 大雍荣昌帝三十四年冬,沈长胤死于妻子身旁。 再睁眼,已经是荣昌帝十九年。 这一年,她未来的妻子还是个少年人,活着。 她也活着。 【作者有话说】 在写了,在写了,在写了 小谢醒过来的章节在写了,但是来不及发了,可能写完凌晨发,可能明早发。 时间轴的思维导图有在做了。 爱你们。 ——小晚 小晚在尸体送回来的时候掀开看过了,看见小谢喉咙被隔开,血被放干的尸体,所以才坚决去要说法。 小沈其实重生后都不知道小谢死得那么惨,她只以为小谢是病死的。 第89章 大结局三 ◎苏醒◎ 死亡是什么呢? 谢煜曾经很少思考这个问题,她太年轻了太健康了,思考这个问题简直显得像傻子。 直到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刻。 她发现死亡不是一种沉睡,而是一种寂灭。 沉睡不会给你带来恐惧,而死亡会。 她曾经读到过一个理论,即如果有一天脑机被发明的话,在虚拟世界里,一个人大脑经历死亡的过程,她在现实里的身体也会跟着死亡。 死亡就是这样难以言喻的、可怕的过程。 直到她再一次恢复意识。 再一次恢复意识,眼前不是任何熟悉的地方,不是皇宫,不是她的太子府。 而是一片荒原。 那棵歪脖子柳树所在的荒原。 她想动动手指,想看看自己现在是鬼魂吗? 却发现自己现在其实连鬼魂的实体都没有。 自己连眼睛的构造都没有,她只是五感的集合体。 她能看见、能听见、能闻见,但是她没有眼睛、耳朵、鼻子。 她很快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我现在是在梦里的世界还是在梦外的世界? 大约是梦里的世界吧,那个被迫与她冲喜的可怜人似乎真的将她的骨灰埋在了这棵柳树下,才让她在这棵柳树下‘苏醒’。 她尝试着移动一下,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眼前的景象也随之改变。 虽然她没有实体,但这个样子确实也可以叫做移动。 她很快飘往京城。 在这个状态下她的速度很快。 到了京城之后看了看某个驿站的邸报,才发现今天距离自己死好像已经过了四年了。 她回到了王府,发现里面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疑惑。 收集了京城茶馆酒楼附近里的所有八卦,尤其是中年女人喝酒后嚼的所谓皇家秘辛。 才知道自己那个冲喜的妻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绑到皇宫里去了。 于是她也跟到了皇宫。 跟在皇帝的背后。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皇帝就生气,总想害对方。 此刻多希望自己是鬼,有阴气就好了,咒死这个人。 这个念头出来之后,自己都疑惑了一会儿,不晓得这种恶意从何而来? 愣了一下,又想着,我是怎么死的来着? 只记得自己被带到皇宫里抢救了,然后呢? 想不出答案,然后她就看到了沈长胤。 手腕流着血的,躺在大殿中央的,消瘦的仿佛只剩下骨头的沈长胤。 她的妻子,她的爱人,她寻找了这么久的人。 她告诉自己要为之而战斗的人。 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真奇怪。 像她这样没有实体的死后意识,也会感受到被撕裂的那种感觉吗? 我又为什么没有眼睛呢? 我没有眼睛,要怎么为你哭呢。 我为什么没有手呢? 我没有手,我要怎么为你而战斗呢? 她几乎惶惑起来。 我做错了什么呢?要让我像如今这样,只能看着沈长胤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呢? 往后数年,她都跟在沈长胤身边。 她每时每刻都感到巨大的痛苦,可是她无法离开。 在沈长胤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在她的身边,让她努力活下来,但是沈长胤听不到。* 在沈长胤终于开始逃跑的时候,她不停地为她鼓劲,可是她听不到。 当沈长胤终于来到了荒原上,平静地住在一个院子里,坐在一棵没有多少叶子的枣树下面,她想要为她遮挡一下荒原上过于强烈的太阳,却还是做不到。 最终,她发现了,当自己试图拥抱沈长胤的时候,对方会感觉到有一缕风吹过。 这就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当一缕微风。 除此之外,再无所能。 她看着沈长胤手腕上的血肉碎裂,她看着对方的灵魂碎裂,看着一个雪夜里,在柳树下,沈长胤被洞穿心脏。 她什么都做不到,她是天底下最大的失败者,她是个曾经说过爱一个人就要为她战斗却不能履约的丑角。 她只是一缕风,轻轻地将雪花吹到自己爱人的身上,盖住她。 她看着自己的爱人,眼前的景象却忽然渐渐隐去,渐显出来的是一副用血色绘制的阵法。 这个阵法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熟悉,还有莫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阵法终于完全显现出来了,她终于看见了,在阵法中央死不瞑目躺着的,原来是自己。 因为太过痛苦所以被刻意忘之脑后的记忆终于恢复了。 啊。 原来我死得这样惨了。 她这样想着。 而后感觉到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吸走,眼前一黑。 这一次是真的进入了睡眠,而非死亡。 浅浅地休息着,逐渐感受到外界的声响。 逐渐听见有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脚步声。 逐渐感觉到太阳在升起时在自己脸上渐渐偏移的光照。 她忽然睁开眼睛。 沈长胤就坐在她的床边。 眼泪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流下来。 沈长胤看见她醒过来,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可她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顺着面颊向下滑,滑到手上。 第159章 【出梦】 在昏迷了将近一个月后,在将近十年没有拥抱过沈长胤后,在被放血活活放死一回后,谢煜终于醒过来。 梦里有那么多的事情,梦外有那么多的事情。 她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 谢煜望着沈长胤。 她的妻子穿着一身白衣,憔悴疲惫,苍白消瘦,可坐姿仍然笔挺的,发丝仍然是一丝不苟的。 她像一尊白玉的神像,虽然疲惫,可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完整的神像。 她的妻子在重生后做成了这么多的事情,成为了这么坚强的一个人,成为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成为了她的妻子,给她提供了爱恋。 可是谢煜脸上却滚落下更大的眼泪来。 她艰难地坐起身,伸出手拥抱沈长胤。 “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将自己重新拼起来的?”她流着泪问。 “你要有多辛苦,有多困难?” 人类啊,大脑经历死亡身体也会跟着死亡的人类;抑郁情绪会转化成抑郁症、进而影响身体、身体又会重新将人困在抑郁情绪里的人类;童年的阴影会跟随一辈子的人类,在战场上、ptsd以至于在和平年代开枪死在家中的人类。 其实真的很脆弱,真的经受不起哪怕只有一次巨大打击的人类。 她的妻子到底是怎么样做到的,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在灵魂和□□都四分五裂后,在即使是旁观的谢煜都要崩溃后,却依然将自己一片一片的拼了起来。 她是早已经该破碎的神像,却将自己拼了起来。 沈长胤任由她哭,抚摸着落在背上的长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直到谢煜抽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才轻轻地说:“你知道我重生的事情了?” 谢煜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点头。 在经历了两个世界后,重生这件事渐渐变得不难推断,为什么沈长胤训练的军队中有大量的现代化痕迹,为什么沈长胤在某些事情上几乎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为什么沈长胤那样的恨谢家人。 可在经历两个世界之前,谢煜也曾经猜测过沈长胤的过去,却从来没有一次敢猜得如此痛苦,如此黑暗。 她怎么敢这样猜?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沈长胤虽然会有特殊的表现,却从来都云淡风轻,从来都强大到让人觉得她永远不会输。 她会开玩笑,她会欣赏美食,她会穿足够好的衣料,她会戏弄谢煜,她会心生爱恋。 这是一个健康的,几乎没有遭受过毁灭性打击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在这种基础上,她怎么能够猜测得出沈长胤的过去。 她坐在床上,带着哭腔,比自己被放血而死更加仇恨,甚至心有不甘,“怎么不毁灭世界啊?” 沈长胤竟然轻笑了一下:“那要怎么和你恋爱呢?” 谢煜吸了一下鼻子,“你强取豪夺我,我和灭世魔头谈恋爱。” 沈长胤摸摸她的头:“怎么突然知道我重生了呢?” 谢煜:“我在梦里去了一趟前世,和你打过辩论,和你已经成过一回亲了。” 沈长胤愣了一会儿,终于思考明白了时空之间的关系,嘴抿了抿:“可是你病重的时候很痛苦。” 谢煜:“即便那样,我也应该没有你惨吧。” 两个都不得好死的人竟然相视微笑了一下。 沈长胤问:“还记得你的遗书写了什么吗?” 谢煜:“你是说后面几段吗?” 沈长胤点点头,顺势和谢煜坐到一侧,自己靠在床架的柱子上,谢煜挪了挪位置,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腔。 她慢慢地回忆,省略了前面没有意思的大量人员规划安排,只回忆最后几段: “我死后,王府的人员财物君可自取,我只有一点遗愿,希望君可满足我。” “屋内有竹匣,乃写给我恋人之信,我寻她多年,寻至身死命消,也不曾得到踪影,希望您能将其与我一同火葬,将我的骨灰埋到西北荒漠上的一棵歪脖柳树下,具体地址已经附于信尾。” “以上,便是我的全部要求了,以下大约是人之将死的胡说八道罢了。” “其实我并不怕死,哪怕是斩首,也不过是头掉了碗大个疤,何况我是病死的。” “只是可惜,城外江边的鱼好吃却再也吃不到了,院中有一大棵海棠树,结的粉色海棠花,每年春天我都想用这个海棠花来染了一身衣服,却一直忘记。” “这个府邸日后大约就是你的了,推荐你试一试,下个春天,用海棠花染衣服。” “......” “其实有点怕死。” “求复活券一张。” 谢煜回忆完了,沈长胤和她头碰头。 “在我很小的时候,族里的那些人就对我说,我这辈子就只有受苦受难的命,让我认,可是我不认的,我也想吃好吃的东西,穿好的衣服,被人尊敬,当上大官。” “在我当药人的时候,也有很多宫女对我说,这只是我的命苦,叫我认,我也不认的,我要逃跑。” “后来重新活了一回,”沈长胤用食指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里有了一点问题,我常常能够看见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也叫我认,告诉我我重生的唯一使命就是酷烈的复仇,我没有资格去想别的。” “可我也不认的。我在雪地里死的时候就想,如果有下个春天,要和你一起摘花染衣服。” “重生后,我脑子里另外的那个自己对我说,要么恨你杀了你,要么不恨你放过你,可是我哪个都不想选,我不认这两条路。” 谢煜从她怀里坐直,看向她:“所以你最终在西北招兵买马,磨砺了三年才逼宫造反?” 沈长胤点了点头。 谢煜又躺了回去,两人继续核对信息。 “你没有立刻就把我那几个姐妹弄死。” 沈长胤:“一是要积蓄足够的势力承担把她们弄死的后果,二是我怕太早把她们弄死你会怕我。” 谢煜点点头,承认沈长胤真的是算无遗策,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她真的会怕。 沈长胤又说:“复仇是一道必然出现在我桌上的点心,我并不着急,我想要你当太子,想把你推上皇位,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谢煜:“因为我家其他的那几个人都太不像人了?你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当皇帝呢?” 沈长胤:“首先推一个姓谢的人当皇帝比我自己当皇帝要更简单,其次我觉得你也许比我更加适合当皇帝。” “我大概,会是个暴君吧。”她低声吐槽自己。 谢煜:“你记得当初你是如何热烈拥护酷刑的吗?” “你肯定是个暴君。” 沈长胤笑笑,不反驳。 “对了,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你把剩下的谢家人怎么样了?” 沈长胤:“二公主和皇帝都还活着呢。” 谢煜一挑眉:“哟,还给我剩两个。” “她们和你的昏迷有关系,但是我一直琢磨不到她们的意图。” 谢煜爽快地说:“啊,是这样的,皇帝怕死,想要等自己衰老的时候换一具年轻的身体继续活,当初生下我就是为了给她自己培养一个合适的身体。” “本来组织这件事情的是个老道士,但那个老道士在你造反的第二天就被你杀了,没有人能够担得起这个责任。” “而老二,她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很厉害的道士,或者说初级化学家也行,但皇帝虽然自己信,却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是个很厉害的道士,可能怕老二算计她吧。” “随着你和我的感情稳固,皇帝也愈发的想要夺取我的身体,但毕竟老道士没了,她只能用老二凑合,让老二来帮助她完成这个仪式。” “老二和老道士设计的仪式思路应该不太一样,老道士是用阵法的,老二好像只需要用药,然后她自己宫里面做法就可以。” “但是第一次失败了。”沈长胤补充道,“当时你和皇帝都昏迷了三天,三天后你仍然昏迷着,但是皇帝醒了,在宫里大发雷霆。” “后来她又启动了埋在府里的一颗钉子,让那颗钉子给你灌下了药,那天你吓死我了,浑身发冷,呼吸心跳微弱到几乎没有。” 谢煜算了算:“第一次下药,让我进入了梦里,灵魂穿越到了前世。第二次下药,我在前世昏迷了,重病。” 沈长胤:“然后皇帝就把我抓去给你冲喜了。” 事情理得差不多了,两人都觉得很累,头靠头地休息了一会儿。 屋内的气氛是安宁祥和的,浓郁的药香还没有褪去,却不再让人苦闷,只是让人安心。 谢煜发现虽然是同一间屋子,虽然是同一批人负责的床品换洗和房间打扫,但前世和今生中,这间屋子闻起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梦外的世界里,她的床榻要更加香一些,沈长胤身上花香和药的苦香在时间的流逝中细微侵蚀了这个房间里原有的气味。 第160章 为了这一点不同,谢煜莫名其妙地又开始流泪。 眼泪安静沉默地流下,无声地浸润衣领,沈长胤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侧头吻了一下她的额角,担忧地问:“怎么了?哪里痛吗?” 谢煜坐直身子,转头看她,从漫长昏睡中醒来,她仅剩的一点理智全都用来理前世今生的经过了。 现在,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失去了控制力。 “你知道我多长时间没有见你了吗?我找你找了好久。” “我死了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你,在你身边,可你也看不见我。” 她无理取闹,“你为什么看不见我?你凭什么看不见我?” “你凭什么不给我抱?我每次都只能抱到空气......” 她哭得恼人,莫名地生气,莫名地怨恨,一股脑地全都爆发出来。 自己也意识到这样哭得五官扭曲不好看,把自己埋在沈长胤的衣领上,像只鸵鸟,死也不抬头。 沈长胤不停地拍着她的肩膀,“是我的错,我应当更早认识你。” 哄了一段时间,云销雨霁,谢煜渐渐地在她的胸前沉默了起来。 “小谢?睡着了吗?”她疑惑地问。 谢煜忽然抬起头,攀缘的蛇一般,向上亲吻,亲吻她的脖颈,亲吻她的下颌线。 沈长胤纵容着任她亲吻,一边接受一边摸着谢煜的头,摸着她的头发,自己渐渐合上了眼睛,向后微微仰头。 在绵延的亲吻后,谢煜忽然停下。 沈长胤迷蒙地微睁眼睛。 谢煜直白严肃,望进她的眼睛:“上/床。” 【作者有话说】 人已经学乖,课题分离,剧情和别的分开章节,防止互相影响,看不到剧情; 晚上会继续狂更万字 第90章 大结局三点一 ◎没啥◎ 沈长胤一愣。 谢煜补充:“还是说做/爱?云/雨?敦/伦?现在使用什么词比较合适?” “总之,我想和你上/床。” “我要和你脱/光了衣服唔唔唔……” 她没说下去,因为沈长胤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外一只手将她往床的里侧推了推。 收回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沈长胤的膝盖分开跪在谢煜右大腿的两侧,有些居高临下,眼睫浓黑得像扇子,“昏睡这么久,不需要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吗?” 回答她的是谢煜屈起的膝盖,膝盖抬升,陷入裙摆深处。 隔着两层布料摩挲,沈长胤的大腿忍不住抖了抖,谢煜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朝她笑。 沈长胤面不改色,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身上所有的衣料都被扔到了珍珠白的纱帐外。 她现在是一览无余的了。 现在只剩谢煜膝盖上的一层布料。 沈长胤缓慢地,打圈转了两遍腰肢,湿润渐渐浸透谢煜的膝盖。 挑衅。 谢煜笑起来,也维持姿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从腰部到脚踝的裙子被从下方抽出,布料划过谢煜的膝盖,划过沈长胤与谢煜膝盖相贴的部分。 已经是极上等的云锦,却绣了凹凸的金线暗纹,如何能与细嫩的皮肤比较。 沈长胤的腿抖得更厉害,闭上眼睛,咬住了下唇,静静等待。 现在一层布料都不剩了,皮肤相贴。 谢煜的膝盖、谢煜的手指都是骨头外覆盖着一层薄薄皮肉,触碰上完全无骨的绵软。 细嫩的莲花花苞在她手底下渐渐被分开,又被重新合拢,用拇指根部慢慢抚过轮廓。 花瓣弯折,于是渗出汁水。 于是在一个炎热的夏日里,两人毫无阻隔地赤身紧紧相拥,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掺杂在一起。 都似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似乎要融化成为一个人。 结实的红木床架被人后仰的脑袋轻轻碰撞,细微的颤抖并不会让过于优质的床架发出吱呀声响,但珍珠白帘帐却不停地震晃着。 在某个时刻,谢煜下意识地张开嘴,将牙齿磕在沈长胤的肩膀上,却突然反应过来,迟疑着,预备收回。 下一秒,自己肩头就传来被沈长胤牙齿咬破的疼痛,血从身体里渐渐渗出到外界,在伤口处被沈长胤吮/吸掉。 巨大的安心感在胸腔内升腾,谢煜也下了口。 疼痛让沈长胤一抖,谢煜安抚地摸着她的背,却不松口也不松手,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两人舔舐着对方的伤口与鲜血。 夏日昼长。 【作者有话说】 哟 第91章 大结局四 ◎复仇◎ “所以,她其实昨天下午就醒了,但你们俩把房门关上一天一夜,也没有想起来要告诉我们一声吗?” 姜芳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张军医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柄处理药材用的小刀,默默地给她状气势。 老金和朱听更是左右护法,居高临下地望着手牵手坐在桌前的谢煜和沈长胤。 刚洗过澡没多久,头发还湿漉漉的谢煜朝她们笑了一下。 她睡得太久了,瘦了很多,连原本健康的肤色也因为不见天光而变得苍白,刻意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 姜芳噎了一下。 把茶盏放下,“看在你确实是大病初愈的份上,下不为例。” 她立刻放弃了找谢煜和沈长胤两人的麻烦,朱听和老金睁大了双眼:“就这样?你再多谴责几句呢。” 姜芳摆摆手:“得了吧。” 于是气势汹汹、力图以下克上的谴责团队瞬间解散。 “醒了,现在你要做什么?”姜芳问,“如今朝野上下基本都在我们的控制了。” 谢煜顿了顿:“备马吧,我下午去一趟皇宫。” 她看向沈长胤,沈长胤摇了摇头:“不用带我去,我和她没有可以聊的。” 在漫长的复仇过程中,她早已经学会了不去质问敌人的动机。 试图理解敌人是一种过度共情的表现,她早就已经知道最高效的复仇只需要付诸实践。 于是谢煜下午一个人到了皇宫。 皇帝被囚禁在她的寝宫已经很久了,谢煜进去的时候对方还在练字。 她无声无息地进门,路上也没有人敢禀报她的到来。 她站在书房的门前,看了很久,皇帝写完一幅字,忽然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她。 手里的笔抖了一下,墨点滴落在纸张上,刚抄送完的心经就此作废。 “醒了啊。”皇帝看着她:“瘦了。” “我很担心你,病在女儿的身上,痛在母亲......” 谢煜抽出一个椅子,放到地毯中央,坐下,与皇帝隔桌相望。 “母爱这一套解释已经不成立了,你得换个说辞才行。” 皇帝顿了顿,“我恨你,你的母亲因为生你而难产,伤了身体,可她是我的爱人......” “我恨你所以我才......” 谢煜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丝毫没有变化,等到皇帝察觉到不对,停了下来,她才慢悠悠地说: “农户母亲和你的神奇爱情这套理论也已经破产了,所以你并不能用这个设定来衍生出一套你对我又爱又恨的故事逻辑。” 皇帝停了下来,走出她的书桌后面,也搬了一条椅子,坐在谢煜对面。 “如果我说我是被强迫的,非自愿生下了你呢?” 谢煜摇摇头。 皇帝顿了顿:“我是自愿生下你的,但是有道士说你才是真龙天子,所以我恨上了你。” 谢煜又一次缓慢地摇了摇头。 皇帝不再说话了,过了许久,往后一仰,笑着:“我承认我编不出别的版本的故事了,但我确实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地将你生下,你要忘记我为你受到过的血肉折磨吗?” “那就换我讲故事了。” 谢煜心平气和:“在你当上皇帝的三四年后,你的权利已经稳固,就安排了自己一个微服私访的假期。” “你挑选了一个健康年轻、身体素质强壮的侍卫,怀上你们二人的孩子,你将侍卫处理掉,前往江南,在那里养胎,生下了一个既与你血脉最为关联、又拥有完美的身体素质的孩子。” “你追求长生,迷信邪道,觉得可以通过不停夺舍自己孩子的身体来让自己实现永生。” “等到这个孩子长大了,你也刚好老了,就可以换到这个孩子的身体里。” “为了蕴养这个孩子的身体素质,为了自己夺舍之后的日子更加好过些,你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为她定下了一个和她八字最为匹配的未婚妻,这个未婚妻就是沈流枕。” “你在江南养胎生子,因为沈家是完全在你掌控之下的,当初你夺嫡失败就是在江南沈家的帮助下才重新夺回皇位。” “后来你要将这个孩子带回京城,因为朝堂上的各方势力不允许皇帝拥有自己生育之子的潜规则,所以你将所有在江南伺候过你的人都杀了,只留下那个精通夺舍之术的老道士。” 第161章 “回了京城之后,你发现,谢家代代夺嫡已经成为了习惯,有可能这个孩子还没长到十八岁,就已经被视她为威胁的其她公主给暗杀了。” “所以你将这个孩子派入冷宫,避免她吸引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注意,暗地里又派些暗卫保护她。” “后来沈长胤逼宫造反,在她逼宫造反的那天晚上,你原本是不慌乱的。 你下了一道圣旨,召见这个名为谢煜的孩子去见你,你打算让暗卫将她送到江南。 这样即使沈长胤杀进宫来杀了你,你也可以夺舍孩子的身体,在江南、你的大本营复活,而后卷土重来。” “但你的旨意发下去了,宫女却发现这个孩子不见了,她逃跑了,所以你不顾军情的十万火急,仍然调派了大量的人手来搜寻这个孩子。” “可你没有想到的是,”谢煜静静地望着她,“我会在逃出宫后意外救下沈长胤,并被沈长胤俘虏到勤政殿。” “你更没有想到的是,沈长胤会和你提条件,要求和我联姻。” “你很快就答应了,因为你的脑海中生成了一个新的计划。 一旦沈长胤和我结婚,我就在名义上有了继承她势力的资格,也就意味着,当你夺舍我的身体后,那些势力就会是你的。” “所以,沈长胤推我当太子,你也没有任何不满,不觉得自己被夺权了,因为在你心里,那些权利终究还是会回到你手里的。” “但和我八字更加契合的沈流枕始终是你无法忘却的。 你相信,有这样一个妻子,就能够更加滋养你未来使用的身体,旺盛我这具身体的命运。” “所以你在我和沈长胤婚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将江南水师和沈流枕叫上京来。” “你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问题,因为你是皇帝,你有三宫六院,而那时我也已经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你觉得我和沈长胤都会平静地接受我和沈流枕的婚事。” “却没有想到我们俩的反抗远比你想象的要激烈,我们两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你被半软禁在了皇宫里一段时间,这超乎了你的预期,让你感觉到了事情可能将要不可掌控,所以你打算尽快对我进行夺舍。” “可是那个曾经帮助你的老道士已经被沈长胤杀死在了勤政殿上。 剩下的道士没有你能够百分百信任能力的,你也不确定她们身边是否有沈长胤的监视。 于是你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二公主,谢怡。” “谢怡从小就表现出了在道术上惊人的天赋,但你不喜欢她那样,你觉得她会威胁到你,所以你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对她学习道术这件事大发雷霆,以至于二公主此后再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表现出自己相信道教的样子。” “但她暗地里,仍然在做一些炼丹之类的事情。” “你想起了她,你决定和她达成合作。 那时候我们已经快要查到她了,你帮她扫了尾,她帮你重新设计一套夺舍流程。” “比起原来老道士设计的‘将我抓到宫中在阵法里放血’。 二公主设计的夺舍方案要简单得多,只需要你和我同时服用融在酒里的丹药,陷入昏睡即可。” “但第一次夺舍失败了,还激怒了沈长胤,她将你和你的女儿们都控制了起来。” “没有办法,你决定再试一次,启动了一颗埋藏得很深的钉子,又给我灌下了药。” “却没有想到,我依然能够醒来,能够坐在这里,告诉你,你的所有谋划都失败了。” 谢煜异常冷静:“告诉你,你的死期将至。” 皇帝笑了一下,“不打算对我多一些仁慈吗?” 谢煜:“你自己有仁慈吗?” 已经将近七十岁的皇帝点了点头,竟然露出鲜活的神色,“你说得对。” “不过我们既然在说这件事了,那么不如说得更开一些。你是如何全面得知我的谋划的?” 谢煜不喜欢和死人玩文字游戏,但也懒得解释所谓前世今生,梦里梦外,“没有告知你的必要。” 皇帝却替她回答:“你经历过一遍了吧?在你昏睡的时候,你的灵魂游弋去了哪里?梦里?在那个梦里我是不是对你又进行了一次夺舍,我成功了吗?” 谢煜:“你对你的猜测很自信,不觉得我只是单纯的昏睡吗?” 皇帝笑着说:“当你进来的时候,看着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经历了一些事情。” “死?”她望着谢煜的眼睛,“不然怎么会藏着这么多的疲惫呢?你在梦里死过一次了吗,在梦里被我夺舍成功了吗?” 谢煜没有什么反应,可皇帝还是一顿,“看来是没有成功。” “不过应该给你带来了很大的折磨。 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的眼神像是要碎掉的西洋镜,你难道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吗? 沈长胤知道这件事吗?应该没有,你不会告诉她的。” “真是辛苦啊。” “辛苦了,老三,你在梦里受苦了。”她真心实意地说。 谢煜:“有人说过,当你在假装有感情的时候,会显得不像人类吗?” 皇帝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是假装呢。” “在你出生没几个月的时候,我突然有一天要求宫女将你和我隔离开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发现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关心你,我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了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够将我惊醒。” “作为生母,我无法不去爱你,所以我才要将你与我隔离开,才能控制我的感情。” “老三,你不觉得我辛苦吗?” 谢煜看着她的惺惺作态,眼神在她脸上游移,品味完了每一个表演出来的细节,忽然笑了一下: “不觉得。” “如果你去唱戏的话,一定没饭吃,表演太差了。” 她真心实意地说,“我已经对你的母爱表演失去了期待了,但是我还有另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皇帝说:“什么?” 谢煜望着书房,望着这个每一代谢家人都要自相残杀才能入主的地方,然后望向皇帝:“你为什么觉得夺舍这件事会成功?” 即使是一个有神论者,也不应该对夺舍这件事有这么大的自信。 可皇帝却非常执着于这件事,觉得这件事百分百能够成功,所以眼都不眨地投入了大量的资源。 皇帝顿了一下:“啊,你还不知道。” 她起身,却忽然在原地站定,“可以让那些在窗外的,你的小朋友们不要再用箭瞄准我了吗,我只是拿个东西而已。” “她们不会随便放箭的,自己去拿。” 皇帝只能自己去一个书柜里的暗格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日志,翻到某一页,递给谢煜。 谢煜还没去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皇帝,发现对方盯着这本书的神色开始发生了异变。 即使与她对峙也能够维持平和冷静的皇帝,眼底渐渐染上了狂热、期待与疯狂。 “拿着看看吧,看完了你就能够理解我了,你会懂我的。” 皇帝催促她。 谢煜这才把书接过来。 她一边看着,皇帝在一旁总结着:“只有当上皇帝之后才能阅读这本日志,这里记录了我们谢家先祖的各种行为,我想你发现了吧。 五次,她们有五次都夺舍成功了。” 她的语气愈发昂扬,“虽然这次我失败了,但只是因为老二她的本事不行,我当初不应该叫她不碰道术的。” 她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狂热,对谢煜说:“现在你能懂了吧,阿娘真的不恨你,阿娘只是真的要活下去,我给你性命,叫你活了十八年,不可以回馈我一二吗?” 谢煜根本不搭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五次有记录的夺舍过程,着重看了第一次夺舍前后的日志。 而后她抬起头来,望着皇帝。 这个她名义上的母亲,眼神明亮得几乎不像一个将近七十的老人,而像一个充满斗志的年轻人。 “老三,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苦啊,夺嫡的时候我的那些姐妹可比你的姐妹狠多了,你知道我有多少根骨头都被打断了吗?我几乎是爬到江南的。” “我受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夺回了这皇位,却只能享受这几十年吗?不,我要延长,我要享受几百年才对得起我的苦难。” 她狂热的念念有词,不停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表示自己是可理解的,说服自己是正确的。 谢煜看着她,终于明白了。 皇帝在重夺皇位之后,就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的了。 在西方神话中,贪慕财宝的恶龙被勇者打败后,勇者看见恶龙留下来的金山银山,就会爬到财宝堆顶上,慢慢地也变成恶龙,只为了占据这些东西。 这就是财宝的魔力,有的时候,你觉得你在支配财富权力,但你只是财富权力选择的寄生者,代行者。 第162章 皇位也有这样的力量。 有一些皇帝是昏君,她使用皇位给她带来的美色、华服、万民的景仰这些可以被量化的享受。 而有一些皇帝,她想要的始终只有皇位本身,她只想要更加长久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是为了拥有,而非为了使用。 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已经是被皇位支配的,一条失去自己思想的恶龙。 为了更长久的拥有这个皇位,她才会选择追求长生。 从她坐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根支柱——如何更加长久地当皇帝。 谢煜忽然对她笑了一下,真诚的,理解的,宽容的。 她因为昏睡瘦了许多,也不像以往那般健康,本来就不如过去那样锋锐,如今笑起来甚至如同普渡众生的女神一般,接近慈悲。 即使是狂热的皇帝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女主为什么要笑。 下一秒,她听见谢煜温和地说: “你一直都理解错了,夺舍从来都没有用。” 谢煜指着第一次夺舍前后,‘皇帝’的自述,笑着说:“这不可能是一个人写的内容,这里有两种思维。” “不可能!夺舍成功了!她的灵魂转换到了女儿的身上!”皇帝急急地接过那本书,坚决否认。 谢煜摇了摇头:“虽然笔迹可以尽力模仿,但是在夺舍后的这位皇帝,她的遣词造句,用语习惯,都和上一任不同,或者说,都和她的母亲不同。” 皇帝默默比对着,仿佛忽然发现了房间里长久被忽视的大象一般,脸越来越红,额头上不停冒汗,嘴里仍然*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整个皇帝生涯都在筹谋这件事,她绝不可能将自己二十多年的计划都压在一个错误上,这已经是她的精神支柱。 谢煜轻轻松松地拆掉了她的这根柱子。 “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 “在第一次夺舍的时候,女儿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母亲的下属围着,自己的母亲还在昏睡。” “于是她立刻决定,对自己母亲的手下伪装成母亲,假装夺舍成功了,假装自己的灵魂已经是母亲的灵魂了。” “而后在母亲醒来之前,杀掉了母亲的□□。” “她也是被母亲培育出来的、没有势力的公主,所以她必须要假装母亲,才能拿到母亲下属的支持,才能真正地当上皇帝。” “甚至在这本日志上,她都在假装自己的母亲。” “于是这段夺舍故事就这么传了下来。 往后每一任试图求得长生的皇帝都会对她们的女儿重新复刻这个故事,而她们的女儿也都默契地选择了假装自己的母亲。” 谢煜笑着说:“你知道这件事最好玩的是什么吗?因为一个皇帝可以有很多个女儿,即使这个女儿不是她亲自生育下来的,却也有她的血脉,勉强可以用。所以她可以玩很多次夺舍。” “如果第一次夺舍失败了,醒来的女儿还是女儿,她还在自己的身体中,她就可以进行第二次夺舍,或者换个女儿再来一遍。” “直到她的女儿终于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皇帝的精气神完全被抽走了,在刚刚,谢煜每说出一个字,她的身体就更加瘫软一分,脸上更加苍白一分,到现在完全瘫坐在了椅子上。 喃喃地补充完了谢煜最后一句话: “直到女儿学会假装母亲......” 谢煜笑了一下:“真聪明。” “直到女儿学会假装母亲,杀了母亲。” 说完这句话,皇帝的精神完全崩溃,她垂着头,身体颤抖,沉默不语很久,然后忽然癫狂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撕心裂肺,眼角溢出眼泪,“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坚持了二十多年的谋划,都只是滑稽戏,她所有的阴毒残忍缜密,都基于一个轻飘飘的泡沫,一个可笑的谎言。 谢煜看着她仿佛中邪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不时浑身颤抖。 她没有波澜地坐在椅子上,感慨了一句:“啧,还是要相信科学。” 她原本还给皇帝准备了不少东西,但并不急于今日份就用完。 起身,吩咐侍卫看好皇帝。 她自己去见了二公主。 二公主也被囚禁在单间中。 皇帝已经六十多岁,在古代已经妥妥是高龄老人,沈长胤怕她受不了一遍大刑就死了,所以没有给她上刑。 但对于正值盛年的二公主,她的顾忌就少了许多。 当谢煜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药味——沈长胤当然要派人给她上药,防止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死了。 二公主坐在冷硬的床板上,头发蓬乱,垂着头。 谢煜的到来给这间小小的囚室增加了一点阳光,她抬起头来,看见是谢煜,才笑起来:“醒了啊。” 非要说起来,谢煜个人和二公主的仇怨并不是很大,二公主更多的是伤害了沈长胤。 而沈长胤她自己是有一套完整的复仇流程的,谢煜不打算越俎代庖——她知道自己的妻子需要复仇,她需要完成复仇后才能真正地向前看。 所以她只是温和地坐在二公主面前,打算聊一聊。 其她的几个公主都已经死了,皇帝被她刺激得半疯,而且是个说谎专家。 现在除了二公主之外,好像也没有人能和她聊一聊这个疯狂的谢家了。 “去见过母皇了?”二公主谢怡问她。 谢煜点点头,简单复述了一下刚刚的事情。 二公主也觉得极为荒谬,也忍不住掩面哭笑起来。 “我的母亲,我敬仰了一生的母亲,只是一个笑话。” 她受到的打击毕竟比皇帝更小一些,所以很快冷静下来。 然后她对谢煜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所做的那个梦,到底是什么?” 谢煜很诚实地说:“前世,不是转世轮回的前世,而是......” 二公主没等她说完就点了点头,她已经理解了。 爱穿红衣,容貌明艳到有攻击性的她此刻面容枯槁,却依然保持着较足的精神头,偏头望了望谢煜。 “你真的是我的三妹吗?” 谢煜一愣,干脆承认:“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千年后的灵魂,占据了你妹妹的身体。” 二公主却又摇摇头,“不是的,你就是我三妹。” 她笑着说:“你觉得夺舍这件事没有用,你觉得世界上不存在任何能够操控灵魂的行为,可我不这么觉得。” 这个有天赋的道士早已经研究过了皇帝对谢煜这具身体做的一切。 她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你知道吗,我三妹在十岁之前是很聪明的。母皇虽然把她放到冷宫里养着,可是她很聪明,总是跑出来,和我一起玩。” “可十岁那年,三妹突然生了一场重病,醒来之后就不再是我那个机灵聪明的三妹了,她像是丢了魂魄一般,反应迟钝,什么都不会做,也没有感情。” “于是我开始嫌弃三妹这个玩伴,直到沈长胤逼宫造反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那个聪明机灵的三妹回来了。” “前几日我才知道,母皇当初养着的那个老道士,在三妹十岁那年对她进行了一场仪式,松动了她灵魂与□□的联系,方便母皇日后的夺舍。” 二公主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理论:“这场仪式是有效的。” “我的三妹,她的灵魂松动,到了千年后,附在了一个小孩子身上,却丢失了记忆,以为自己就是千年后的一个人。” “可她的灵魂本来就是该飘荡的,所以有一天,她的灵魂又飘了回来,她甚至可以在前世、今生两个时空里来回。” 谢怡死死地盯着谢煜:“你是我的三妹。”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巧合,你并不是千年后来的人,你就是我的妹妹。” 谢煜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对着她摇头。 “我不相信这个理论。” 她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谢怡的声音,“你不对我上刑吗?好不容易来一次。” 谢煜转头:“你是要留给沈长胤的。” 谢怡讽刺一笑:“你们感情还真不错。” 可她仍然不甘心,“为什么不说你对我心软呢?” 谢煜望着她:“我不觉得你是我的姐姐。” 她转身离开了,对身后传来的‘你是我三妹!’的嘶吼置若罔闻。 * 第二天,皇帝的情绪安稳许多了。 谢煜又去看她。 “接受现实了?那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谢煜笑着,摊开掌心,里面有两颗骰子。 “当了这么久皇帝,当了这么久可以控制别人的人,不如我们玩一个反向的游戏吧。” “我们每日扔三次骰子,点数三至七,我们玩见血的,比如什么针刑呐,鞭刑啊之类的,这是沈长胤的特长。点数八至十二,我们玩不见血的,这个地方我比较了解。” 第163章 她笑着说:“这个东西其实也可以叫做强化审讯,核心宗旨是,你会在受刑的过程中感到极大的痛苦,但后遗症比较小。” “比如水刑,这个你是熟悉的,不停地让人感受溺水的痛苦。” “不过我也有一些比较新鲜的东西,比如模拟下葬。不要觉得我残忍好吗?比起真的死亡,这已经人性化许多了。” “但是,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会给你一个出口——如果扔到二点,我就会免你一次刑罚。” “那么,准备好了第一次投掷吗?” 她晃了晃手里的两枚骰子。 皇帝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从未出现过的惊恐。 她绝望地望着那两个骰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再也不能帮助她延缓惩罚,逃过惩罚。 对于一个一生都在操纵别人命运的人而言,比起具体的刑罚,更令人痛苦的是,被这两个小小的骰子主宰命运。 比起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疼痛,扔到二就能免除刑罚的期待,才会是真正毁了她精神的那个东西。 谢煜曾经看到过一个战俘营幸存者的自述,她是一整个战俘营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士兵。 当人们询问她是什么让她活了下来。 她说:“因为我从没有期待。别的士兵,她们每天都在期待着有人能够来拯救她们,所以她们每天都要经历期待的落空。” “她们并不死于折磨、病痛,她们死于心碎。” 谢煜笑着,作势要投掷那两枚骰子,“我尽量帮你扔到二哦。” 在皇帝混合着恐惧、期待的眼神中,她轻松一扔。 骰子落在她的手心,是五。 皇帝的眼神骤然惨白,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啊哦,是五呢。”谢煜可惜地摇头。 “那只能有请沈长胤了。” 她对皇帝说:“我们四个小时后再见,我会记得把骰子也带上的。” 她走出房门,打开门的时候,沈长胤正站在门口。 两人擦肩而过,沈长胤带着一个沉重的小盒子进了书房。 房门关上。 谢煜走到院子中央阳光最盛的地方,躺倒在草皮上。 让阳光照到自己的全身。 她在等待着热量慢慢传递到自己的骨头深处。 哀嚎,痛苦,求饶。 半个时辰后,沈长胤衣冠楚楚地从书房中走出来,站到她的身边。 谢煜望着她:“很有效吧。” “发现了吗,其实我真的可以很残忍。” 正义也好善良也好,只是她曾经的选择而已。 现在想起来,那个正义善良到鲁莽的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沈长胤强行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不要多想。” 她对谢煜说:“我比你更早地擅长复仇这件事,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多想,不要质疑自己的正义。” “共情自己的敌人,是一种对自己的犯罪。” 她抱了一下谢煜,将对方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她轻声说: “即使真的残忍也没有关系,我是你的从犯呢,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 半个月后。 二公主死于刑罚。 皇帝死于刑罚与心碎,她每次受刑之后都会接受最高规格的治疗,身体还能够扛得住,却常常在夜里梦魇惊叫。 在第十五天夜里,触碰到谢煜刻意留在她书房里的一副骰子后,惊惧而死。 老金听说了这件事,仍然愤愤地,觉得只受十五天的苦,便宜她们了。 几人都坐在谢煜王府里的院子中,老金一边吃着牛奶酥酪,一边念念叨叨地骂。 谢煜和沈长胤却很冷静。 她们对视一眼,都知道十五天已经够了,如果再继续延续下去,她们两个人也会遭受精神上的痛苦。 一遍一遍地重温自己的仇恨并非愉悦的体验。 如今所有的仇恨都已经过去,她们应当向前看了,往后皆是新生。 可是。 谢煜看着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沈长胤,看着她碗里几乎没有动过的酥酪,愈发地焦虑起来。 她发现,沈长胤开始不吃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在下一章互相治愈,甜甜蜜蜜,美美he完结。 现在人已经写到神智不清,今晚可能写不完了,明晚发。 总之就是,还剩一章!就正文完结了! 请点名你们想要看的番外! ——本章回收了很多疑点,基本是皇帝每个阶段动机的梳理 第92章 大结局五 ◎正文完◎ 盛夏日长,湖心亭外是密密麻麻的荷叶,满眼怡人的浓绿。 谢煜看着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酥酪,眸光闪烁了一下,没吭声。 当晚,深夜凌晨三四点的样子,她从睡梦中惊醒。 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才发现身边的呼吸并不均匀。 沈长胤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沈长胤?”谢煜有些担心,开口喊了一声,“睡不着吗?” 浓黑的眼睫在昏暗中抖了一下,沈长胤慢慢向她看来,忽然侧身,覆在了谢煜身上。 开始亲吻她的下巴,呼吸灼热而有些慌乱。 谢煜被亲得不由自主微抬脖颈,“是要做吗?” 沈长胤嗯了一声。 便做了。 沈长胤一声一声地轻叫,尾音颤抖,叫完了便重新归于沉寂。 两人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夏被,谢煜摸摸她的脖颈与肩膀,帮助她度过余韵。 可没过多久,昏暗里又传来一声极轻的:“再来一次。” 嗯? 谢煜还没有反应过来,亲吻与抚摸便接踵而至。 血液很快躁动起来,手指不由自主地点着,她没多说什么,顺着沈长胤的胸前一路吮吸了下去。 夏日昼长,太阳升起的也早,这一次,在结束的时候谢煜就能借着熹微的晨光看见沈长胤的神色了。 她靠在枕头上,眼睛半眯着,半是痛苦半是愉悦,却不要谢煜停下来安抚,抓着她的手继续刺激着。 这一次的尾声极为绵长,结束后沈长胤抬起的腰骤然回落,砸在了床单上,忍不住泄露了呼吸。 谢煜原本想着再小憩一会儿,便可以起床了。 她的手没有拿开,搭在鼓鼓的绵软上,半合上眼睛,预备和沈长胤再次进入梦乡。 可过了一会儿,她在迷迷糊糊间,又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动作。 “要再来吗?”她睁开眼睛问。 沈长胤点了点头。 于是连早饭也没有吃,数次重来,将整个上午的光阴都用来溺死在对方身上。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沈长胤才终于精疲力竭,沉沉地昏睡过去。 谢煜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点了几道清淡的菜,让小厨房温着。 自己到了外间书房里,处理了一会儿公务。 如今皇帝已经死了,可她却还没登基,虽然已经让姜芳她们日夜待人在京城里外巡逻,防止有哪些不开眼的人想要趁乱搞小动作。 但她手里要处理的东西还是翻了好几倍。 新接手这么大一个摊子,到处都是混乱的。 她只能多花点时间工作,顺带看了看报到沈长胤手上的事情,能帮她处理的就顺手帮她处理了。 直到傍晚,整个世界都镀上橘黄色的暖调。 她才放下笔,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 沈长胤似乎已经醒了好一阵子了,却没有起床,也没有喊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 连她开门的声音都没有惊动对方。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有办法再感知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沈长胤?”谢煜喊了一声。 沈长胤没有反应。 “小沈?”谢煜放大声音。 沈长胤还是没有反应。 谢煜不得不上前推了推,沈长胤才眨了一下眼睛,仿佛从自己的世界抽身出来,看向她:“怎么了?” 谢煜心下担忧,却只是说:“要吃点东西吗,我让小厨房做了清淡的,也有你喜欢喝的绿豆汤。” 沈长胤摇摇头:“不是很饿,算了吧。” 可是离她的上一顿餐已经将近一天了,怎么会不饿呢? 更何况她上一顿餐也没有吃多少。 谢煜还是不愿意逼她,只是温声说:“这两天还好吗?要不要去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避避暑,或者再招两个菜式新鲜点的厨子来?” “都不用。” 谢煜:“你知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的对吧,尤其是你不开心的时候。” 沈长胤眼眸闪动,“嗯,知道的,但我没事。” 谢煜只能说:“那我去处理公文了,你多休息休息。” 她回到书房,深吸了一口气。 第164章 沈长胤的状态对吗? 筹划了这么久的复仇,将复仇变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朝骤然没有了目标,结束了漫长的征途,人确实可能变得过度放松,甚至会有一段时间的茫然。 可能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等她休息够了就好了。 但也有可能无法自愈。 谢煜不是什么心理专家,自己也不是抑郁症病人。 可沈长胤食欲降低、睡眠困难、反应迟缓,还有突如其来的重欲,都不得不让她担心妻子的心理状况。 在接下来的几天,她望着沈长胤越来越不愿意出门,每天最多的就是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望着院子里的天光。 除却夜间热欲难眠把谢煜唤醒的时候,她的世界里好像再也容不得别人。 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一小片天光。 谢煜只能一边工作一边观察,告诫自己不能逼问,不能急,即使沈长胤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她也只是旁敲侧击。 直到一周后,她刚从西北军营里回来,迈入卧房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她脸色一变,没在卧房看见沈长胤的人影,冲去浴室。 浴室里烟雾缭绕,沈长胤手里拿着一把迟钝的刀,对着自己已经在流血的手腕。 够了。 谢煜再也忍不下去,她敲了敲浴室的门。 沈长胤一抬头看见是她,脸色明显慌乱起来,“小谢,我不是……” 谢煜径直走进浴室里,将她抱了出来,放到床上。 一声不吭地去外间拿了药和纱布来,让沈长胤伸出手,她给她包扎。 沈长胤不停地想要看她的眼神,她却低着头,使得沈长胤更加慌乱。 “小谢,我……” “你病了。”谢煜将纱布打好结,抬头和她对视,声音平稳冷静: “你只是病了,我们可以治疗。” 沈长胤有一些愣,曾经心思百转、轻灵变通的她此刻迟钝得有些可怜。 “我只是……病了?我不是……” 谢煜朝她点头。 “你没有任何问题,你只是生病了,所有人都可能生这种病,我们可以慢慢治疗。” 或者说,以沈长胤所经历的一切,她如今没有生病才是奇怪的。 谢煜不能确定沈长胤是抑郁症还是其她的什么,也不确定具体该怎么治,更拿不到现代医学里的那些药。 她只能按照自己对抑郁症知识的回忆,按照沈长胤的状况,慢慢地设计让她重新对这个世界有实感。 即使自己其实是犹疑的,她却一遍又一遍坚定地告诉沈长胤,我们是可以治好的。 她开始每天都抽出时间,和沈长胤一起接近植物和自然,最开始只是在花园里牵着手走一走,后来变成了去附近的小溪里,或者去更远一点的江边。 她测试了沈长胤如今味觉的退化程度,发现沈长胤已经不怎么能够尝得出咸甜。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在造反当夜都会和她吃一顿正经晚餐的沈长胤,和她无数次围着圆桌吃着时令菜色的沈长胤,喜欢叫她剥菱角给她吃的沈长胤。 现在对咸甜都分不清了。 显然这个结论也让沈长胤自己都惊住了,她望着眼前一咸一甜的两盘面点,几乎是恐惧的。 她感觉到自己可能正在逐渐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谢煜及时阻止了她的想象,“没有关系,只是一时的罢了。” 沈长胤分不出咸甜,对于正常的食物也难以下咽,谢煜就和她一起每天喝牛奶来维持营养。 牛奶味淡,又是液体,沈长胤勉强可以喝得下去。 她夜里还是睡不着,几乎都要精疲力竭后才能睡去,睡着了也容易惊醒。 谢煜就尽量在白天带她稍微做一些锻炼,哪怕是散步,哪怕只是跑一百米,尽量消耗一下体力。 剩余的体力则在夜间由谢煜来消耗。 每天夜里,在沈长胤睡去后,她都拿凉毛巾擦一擦对方被汗水濡湿的额头,然后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将胳膊横亘在沈长胤胸前,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这样沈长胤惊醒的次数会少一些。 大概半个月之后,沈长胤的状态好了一些,她世界里的那一点天光似乎照到了谢煜身上。 谢煜摆出了糖水、盐水还有酸杏,放到桌前。 “我们不要吃,我们只是尝尝味道而已。”她说。 吃东西对于沈长胤而言仍然是个负担,所以她没有逼迫沈长胤去吃。 两个人只是单纯地尝了尝咸、甜、酸三个味道。 在半个月都基本只喝无味的牛奶之后,这些味道在舌尖迸发开来,带着极为鲜明的刺激。 像是烟花头一次在乌黑的夜空里面绽放,像是黑白的电视忽然变成了彩色的。 沈长胤浅浅地啃了一小口酸杏,嚼了嚼,咽下去。 再抬起头,就看见谢煜骄傲得像个鸡妈妈,朝她笑。 沈长胤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是什么表情?” 谢煜理直气壮:“‘我的妻子特别厉害’的表情。” 她们一起去小溪边,伸出手来触碰冰凉的流水,感受流水划过指缝。 她们触摸粗糙的香樟树皮,触摸光滑中带着些许绒毛的竹子,摸极其柔顺的花瓣。 谢煜买来天然的蔬果,两人蒙着眼睛,一个一个地拿到鼻尖嗅闻,辨别到底是什么样的水果。 张军医大概知道这是怎么样一回事,她行医的年份长,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都见过一些,对于谢煜的做法啧啧称奇。 问她怎么想到的?从哪本医书上看来的这个做法? 那时沈长胤还在里间卧房沉沉睡着,谢煜一边批注公文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什么医书?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让她重新和这个世界有连接,重新感知这个世界,我觉得这样说不定就有用了。” 张军医问:“那如果没用你怎么办呢?” 谢煜抬头看着她:“跪在地上求她不要抛弃这个世界和我。” 这大概是个玩笑话,张军医也笑了。 可谢煜和沈长胤两个人的复健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 沈长胤仍然时不时的崩溃,觉得自己永远也好不了的念头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失去了与世界连接的实感,觉得少了自己也没有关系。 因此有的时候会和谢煜吵架,谢煜大部分时候都会理解她,知道她只是处在情绪低落期,熬过去就会好一点。 但有一次吵得过分了。 谢煜被气得急眼。 沈长胤被她抓住了肩膀,逼着看进她的眼神里。 “看着我,沈长胤,看着我。” 沈长胤的年轻妻子余怒未消,漂亮的眉梢眼角都染着韫色:“你要治好。” “你欠我的,你知道吗?你让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你,你没有资格就这么离我而去。” “你要喜欢我,你要和我一起喜欢这个世界,你要和我度过足够漫长美好的人生。” “这是你欠我的债,懂吗?” 沈长胤看着谢煜的神色,竟然感觉到了心虚——在她生病后,情绪都变得单薄,心虚这种情绪还是第一次出现。 她鬼使神差地亲了亲谢煜的嘴角,点了点头。 事后,谢煜在日记里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 她觉得这可能并不是正确对待病人的方式,她当时的语言可能只会起到反效果。 她愧疚了很久,幸好最后发现没什么影响,沈长胤反而振作了一些。 两人慢慢地开始吃一些东西。 从酸杏、石榴之类的水果,到小半碗稀白粥,再到鸡蛋。 某一天夜晚,谢煜极为紧张地和沈长胤坐到那张熟悉的小圆桌前。 桌上摆着两碗粳米鲜肉粥,牛肉鸡肉各一碟,鲜蔬两碟。 还有一小碗香菜。 这是她们见面当晚,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屋内院外都极为平静,整个世界都宁和极了,沿着既定的轨道在度过时光。 她们两个人最后吃完了小半碟牛肉,各自喝了小半碗粥,香菜碰也没人碰。 但这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了。 曾经会聚在一起吃卤水豆腐,吃槐花炒鸡蛋,吃鲥鱼,吃菱角的两个人,如今能够坐在一起,再吃一顿普通的饭。 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沈长胤渐渐好转了,这是显而易见的,老金她们也松了一大口气,提了一点新鲜水果到王府来。 几人聚在湖心亭里,慢慢地吃慢慢地聊。 谢煜倒是不在,她出府处理公务去了。 老金对此啧啧称奇:“之前还一直觉得她是小孩子心性呢,现在已经沉稳这么多了。” 沈长胤翘一翘嘴角,一颗一颗地将石榴剥在手心。 “我今日来的路上和三殿下遇见了。”朱听也说:“不过她现在好瘦,几乎和沈大人差不多了。” 第165章 沈长胤听到这话,将一粒石榴送到嘴里的动作忽然停了。 她前段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不关注旁人,甚至忘了关注谢煜。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想起今早和自己告别的谢煜好像真的瘦了很多。 大约她的病真的好了许多,停滞了许久的思维忽然转动,许多东西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在她吃不下东西的这段时间,小谢在吃什么? 自己的妻子总是陪着自己喝牛奶,可是她在此之外有没有自己吃一点正常的饭菜呢? 好像是没有的。 谢煜除去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几乎陪在沈长胤身边,她哪里来的时间去吃一点正常的饭菜。 可一个拥有正常食欲的人,是不可能长时间做到这一点的。 小谢,你也吃不下东西吗?你也生病了吗? 一个疑点出现,千万个疑点就重新出现了。 小谢为什么生病了?她的妻子经历了什么? 她想起了谢煜刚苏醒的那一会儿,她们之间有太多的信息要交代,仿佛她们俩的死亡和重生都是不言自明的。 可谢煜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长胤在重生前认为谢煜是病死的,后来认为这病痛是由下毒引发的。 可真的是这样吗? 脑海中浮现一具被白布紧紧包裹的干瘪尸体。 那具尸体在火焰中燃烧,身边还有个装满了信的竹匣子也在燃烧。 小晚在看了这具尸体后,愤怒地连夜杀进宫里。 沈长胤忽然说:“可是我没有掀开来看。” “什么?”老金她们没听清楚。 沈长胤喃喃自语,几乎是神经质的,“可是我没有掀开看她。” 她抬起头来,颤抖,“可是我没有掀开来看她。” 她没有去看自己妻子的尸体。 她霍然起身,从后院牵了一匹马,一路疾驰,到了军营。 军营里的人说三殿下今日没来。 又去了皇宫,内侍说谢煜今日早早地就走了。 她找了许多个地方,最终才发现谢煜可能去了京城外的江边。 她骑着马,沿着前世她们相遇的河岸慢慢地走进群山。 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呼吸越来越困难。 * 谢煜湿淋淋地重新爬上悬崖,站在悬崖边,向着水面看去。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下方水面旁的岸上,沈长胤坐在马上,仰头看她。 只是一眼,沈长胤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 谢煜腿一软,完全是心虚的,她急匆匆地跑下悬崖,跑到沈长胤面前,隔着几米,却不敢再前进了。 她窘迫地望着沈长胤。 沈长胤尽量不让眼泪落下,微抬着下巴:“你也生病了是吗?” “你是怎么死的,小谢,你是怎么死的。” 谢煜抿了抿嘴。 沈长胤继续质问,“你这段时间又在吃什么?” 泪水无法浇熄她的怒火。 谢煜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说:“割喉放血。” 沈长胤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 她努力稳住,睁开眼睛:“继续回答。” 谢煜只能用脚尖碾着沙地,低头说:“我吃的和你差不多,其实我没有你那么严重。” 她望了望身后的悬崖,转过头来,望着沈长胤,描摹她的轮廓:“我只是,有点害怕自己还在梦中。” 如果你在一个逼真的梦里待了数年,你就再也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了。 “我只是害怕自己还没醒,你还在等我。”谢煜说。 沈长胤已经泪流满面。 “所以你这段时间一直假装自己是正常的,来治疗我?”她质问。 谢煜咬了一下嘴唇,不回答了。 “所以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沈长胤几乎觉得好笑,“你觉得自己有义务对我过度保护?” 谢煜谨小慎微地辩解:“我觉得我是成长、成熟了的。” “胡说八道。”沈长胤直接否定。 她的这个妻子,刚见面的时候幼稚天真得像个青少年,拒绝承担责任,现在成长了一些,却又觉得自己有义务承担所有事情,觉得自己应当无所不能。 “我们应当分享一切,我们应当互相保护,而不是你一个人做我的伞。” 沈长胤居高临下:“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谢煜的神情明显是不服气的——这其实也是正常的。 但她的理智和求生欲让她赶紧点头。 沈长胤终于笑了一下,下马,她的脸上还蒙着一层泪光,莹亮着反射太阳的光芒,让她几乎像个仙子。 两人牵上了手,牵着马,在夕阳下走着山间的小道,走在宽阔江边的岸上。 “我们会一起恢复的,对吗?” “嗯,一定会的。” * 她们两个人去了很多地方,谢煜坚持她们应该贴近自然。 她们去爬很高的山,去看日出,在太阳的第一缕金光照在她们脸上的时候,看着近在咫尺的云海,看着脚下的群山。 沈长胤有些渴了,谢煜给她打开了水囊,又掏出两个裂口的硬桃子递给她。 这种桃子是脆的,乒乓球大小,还容易裂口,是酸甜口的,但桃子味儿特别浓郁。 沈长胤接过来,用水冲了冲,“哪来的桃子?” 她身边的一国太子,实际上已经可以算是皇帝的谢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在山下农户家偷的,她们家桃树有一根枝子越过了篱笆。” 她们还去了海边,她们刚成亲的时候谢煜就心心念念要去潜水和海钓。 如今真的去了。 天然未经开发的沙滩金黄灿烂,没有被污染过的海水蓝得让人生畏。 一整片沙滩都是她们的,再无人烟。 她们搭起了一间简单的小屋子,在屋前放了两把摇椅。 有时晒着太阳吹着海风,谢煜忽然感慨。 “好爽,独占这个沙滩,我不穿衣服像个猴子一样跑都没有关系*,根本没有别人会看见。” 沈长胤看了她一眼,望着她身上薄薄的布料, “你可以试试。” 原本坦然的谢煜立刻捂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你怎么这样啊?” 沈长胤颇为无辜:“是你说没人会看见的。” 她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气息轻缓,“所以,你要试试吗?” 谢煜腾的一下红了脸。 最终那件宽大的纱衣被当成了最后的遮挡,被盖在摇椅上,挡住下方赤身相贴的两个人。 有的时候,谢煜会尝试潜水,到海底去捡一些贝壳,熟悉了之后,她就把沈长胤也教会了。 两人在夜幕下游上海面,谢煜头发湿透,捋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面容。 沈长胤不施粉黛,完全素洁的脸就已经如同诱人深陷的海妖,她的头发海藻一般地落在身后。 海妖说:“要试试看在水里接吻吗?” 谢煜表现得像个老古板,保守派:“这是抑郁的后遗症吗?还是海滩的影响,我不喜欢你这样。” 沈长胤:“所以,要试吗?” 谢煜深吸一口气,“当然。” * 旅游的时光不是无休无止的,她们终将还是要回京城去上班。 谢煜也不得不登基,成为皇帝。 但她仍然不住在皇宫,依然坚持和沈长胤住在原来的府邸里——这已经够任性,够让礼部官员头疼的了。 她却还有一套更加宏伟的计划,一套几乎完全不切实际的计划,一套以人为本的计划。 她要将皇帝这个终身职业变成一个可以退休的职业。 她要求自己每年有四个月不含调休的假期,在自己休假期间,朝廷要能够自运行,各级官员要能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她只负责放假回来之后对各级官员问责。 她还提出自己要五十岁就退休,游山玩水去,换人来受皇帝这个职业的苦。 她和沈长胤都没有生孩子的意愿,曾经在□□上吃过了足够的苦,现在两个人都有些畏惧那种疼痛了。 所以筛选了一批好苗子进行培养。 她的这些计划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官员以头撞柱地对她表示抗议,民间更是议论纷纷,有些偏远地方还不自量力地试图造反。 手握军政大权的谢煜根本不在乎,强制推行,该贬的贬,该剿的剿。 过了一两年后,这套体制居然真的运转起来了。 连谢煜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丝滑,后来她才想明白,谢家人代代夺嫡,也就剩不下几个要捍卫谢家皇帝血脉的宗室;她每年放四个月寒暑假又怎么了,总比那些全年无休搞事情的昏君好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这套东西完全只关于她个人的享受,没有触碰某个派别的根本利益,阻力也就比想象中低得多。 第166章 只是,已经是丞相的姜芳对此异常不满,她都没有每年四个月的假期,你皇帝凭什么? 谢煜就嘎嘎乐,一边乐一边准备下一次和沈长胤去度假的计划。 至于沈长胤这个摄政王与皇后呢? 在没有和谢煜约会的时间里,她将自己的兴趣渐渐投向了农学,曾经那个夸下海口要让天下人都不挨饿的少年,想尝试一下真正能够让人饱腹的领域。 但非常不幸,她的种地天赋和姜芳的种地天赋难分伯仲。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天赋。 但没有关系,谢煜组织了专业的人,把摊子接了下来。 沈长胤已经不需要事事都做得完美,才能获得幸福了。 她可以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以成功可以失败。 即使她在自家花园里种出来的菜都不好吃,谢煜也会一边吐槽一边吃干净。 两人吃完了晚饭,头碰头看着地图,看着各个地方的方志,看着市面上一些人的游记。 她们计划下一次旅行的地点,下一次想要尝试的新鲜东西,下次想要吃的特色美食。 当她们讨论出来一项计划后,就会在对方的额头上亲吻一下,表示庆祝。 我是如此爱你,以至于原本乏味痛苦的人生都变成了完美的悠长假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yes!正文完!我要热烈的售后!让读者全都爽看 目前已经排期的番外: 1.破镜重圆,总裁和贴身保镖假装以前不认识的做恨历史; 2.青梅竹马对抗路的现代番外——甜萌风 3.小谢小沈各自视角回顾 4.前世知己相认if线,和对如果没有小谢穿越的世界线的交代。 4.配角回顾——原本对许多配角都有设计展开的,写成偏群像,但是觉得那样会太长,所以没写出来,番外会挑一些写出来 5.免费的福利番外——[黄心][黄心][黄心] 6.请热烈的点梗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