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的嘴巴怎么硬硬的》 第1章 《师兄你的嘴巴怎么硬硬的》作者:妙喵桃【完结】 简介: 【两眼一睁就是师兄】x【阴阳怪气嘴硬死装】 【没头脑】x【不高兴】 师门一朝覆灭,徐清来以失去一身剑骨为代价,侥幸逃脱,成了大妖邬妄。 再次感应到剑骨的那天,薄雪冰冷。 少女握着残骨,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满身血污,一张脸几乎陷进雪里。 他懒散地垂眸,看着她灰暗的眸骤然变得明亮,“师兄!” 师兄? 他可从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师妹。 — 被迫同行的日子,徐清来冷眼旁观她大献殷勤,只等这场过家家结束,他便出手夺回剑骨。 当她熟练又冷漠地扭断妖鬼的脖子,兴奋地凑上前向他邀功时, 风吹动她的发,她眉眼弯弯,眼睛又黑又亮,徐清来没有接过她手中的剑,反而替她将乱发拨到耳后—— 她这人胆子很大、不知死活,自以为是地跳到他面前乱攀关系,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勉强能入眼。 “脏死了。”他触电般收回手,别过脸,“你那师兄没教过你打架要束发么?” 余光瞥见她呆在原地,他绷着脸拿出发簪,“过来。” 算了,反正她笨得连人都能认错,他这样做,也仅是为了拿回剑骨。 — 于是与她被困的那一夜,他佯装不知,任由毒素蔓延全身,只能向她寻求慰藉。 只是,他显然没想过,若她后悔了,他该如何。 他也没想过,曾亲口承诺背着她出嫁的诺言到了该实现的那一天,他又该如何。 小剧场: 甜杏: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受伤了吗?痛不痛? 徐清来:(把嘴里的血咽回去)你以为我是什么练气期的废材么? 甜杏:哦…… 徐清来:(阴阳怪气)你关心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关心你的未婚夫呢?你看他没有你的关心多可怜啊。 甜杏:(信以为真)好,我这就去。 徐清来:回来! 食用指南: 1正文女主视角,女主有未婚夫和半个竹马,但男主是师兄,纯洁师兄妹情变质,回忆杀预警。 2简化版修真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好多都是我编的,不要考究啦~ 3我很喜欢女主的名字,不是随意取的●v●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青梅竹马 甜文 美强惨 傲娇 救赎 主角:江甜杏/上官溪徐清来/邬妄 一句话简介:还好亲起来是软的 立意: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第1章 风雪天,雾浓、路滑,街上行人并不多。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突兀地现出一抹黑点,紧跟着的是一串猩红的脚印。 鹿皮靴上是微微干涸的血迹,甜杏每跑一步,风便卷着雪粒子往喉咙里灌。 左手衣袖下的鼓起蠢蠢欲动,被她反手摁住了。 “莫动!”她低声道,“还没到用你的时候!” 倏地,一条铁链破空而来,她的左腿一沉,被锁链缠上脚踝的刹那,以手撑地,最终还是险险地刹住了车。 紧接着,数十道锁链纷飞而至,交错着砸入雪地,将她锁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中。 甜杏站在原地,脸上沾满了血和泥,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面流露出自然的天真。 又像是被吓傻了。 修真界对她的通缉力度不大,三大家皆未出手,是以逃了十九年,她几乎没遇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为首的一个白发老头慢悠悠地走出来,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小姑娘,你若乖乖交出仙骨,老夫保证谁也不敢动你。” 闻言,甜杏有些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人曾同她说过的“交出仙骨,便放了你们。” 她绝不、绝不、绝不会再信他们。 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无耻老头儿!我呸!” 话音未落,甜杏如掸衣袖般轻甩手,一条又瘦又长的蛇瞬间窜动而出,猛地冲向为首的老头儿,扬起一阵尘土。 紧接着,甜杏的两只手往后伸,又快又狠地从包袱里抽出了两块长条,咬破舌尖精血喷在上面。 中间细,线条流畅,两头又凸又粗,莹白如玉,是两条漂亮的股骨。 于此同时,空中飘起一道金色的咒文——是师兄临死前一笔一划教她的。 突生变故,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他们对视一眼,皆怒吼一声,冲了上去,“抓活的!” 战斗一触即发。 甜杏手里挥舞着两条股骨,嘴里还叼着一沓符纸,符纸纷飞炸开,碎屑飘落,被薄雪覆盖。 她的动作又快又狠,只求杀出一条路。 灵力不足,却胜在敏捷。 而另一头的蛇速度极快,白发老头正要挥舞拂尘,一把被它狠狠绞住,它不过瞬息便立在了老头儿面前,得意地左右摇摆,“本蛇比你高。” 量人蛇,一款极其热衷于比身高并把这当作比试手段的妖。 要想赢过它,只能比它高。 然而那老头儿也不是吃素的,一甩拂尘,足尖点着立在上头,“老夫比你高。” “量人蛇!”甜杏的手臂被划开几道口子,“别玩了!来这儿量!” 修真界跨越一个境界便如隔着山海,她不过练气中期,面对一群金丹高手,就算符纸接二连三炸开,拼尽全力也只能挡住这么一小会儿。 腰间铃铛被血黏住发不出声,身上也已经湿透,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 也许是血水吧,甜杏恍惚着想道,这么冷的天,哪里会出汗呢? 偏偏量人蛇根本不听话,“这个老头儿才最麻烦,本蛇先解决他!” 不知何时起了雾,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追魂印,甜杏咬牙闪身躲过,手上的血顺着雪白的股骨往下落,在雪地里开出一朵朵梅花。 量人蛇还在同白发老头僵持,这也不能完全怪它——战局一旦开始,不分出胜负,便无法轻易结束。 甜杏的左手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她还想往前再走一步,膝弯却是一软,即将触地的那一刻,她的右手握着股骨插进雪里,这才免于面朝下摔倒。 她被交错的锁链捆得死死的,半跪着,又冷又疼,染血的指尖抠进雪地,头抵着雪,吃力地喘着气。 透过雾蒙蒙的雪,一头是纠缠的一人一蛇,另一头是不怀好意、迫不及待将她瓜分的修真者们。 而曾划过无数次的召魂阵,还差最后一笔成型。 穷途末路,好像也就是如此了。 “死了?” “没死吧,你看她的手都还在抖呢!” “那就好那就好,”说话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师尊特意交代说要抓活的回去。” 伤口流下的血糊了眼,天地间只余血色,还有微弱又安静的喘息声。 刚才拿出来的符纸已经用光了,另一个锦囊里师父给的符纸,不到生死关头用不了。 哎,难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是生死关头吗? 师父啊师父,世上恐怕是没人比您更不靠谱了。 甜杏连叹气的力气都快没了,她听着众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 五。三。一。 说时迟那时快,她偏过头,右手举起股骨,朝量人蛇的方向呼啸而去。 股骨上附着一层灵力,乘着呼啸的风,蛮横地绞住白发老头儿的脖颈,量人蛇趁机盘旋而上,欢呼雀跃,“本蛇比你高!” 白发老头儿甚至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来,便高高地摔落了下来,砸起一阵尘雾。 不用试探,便知老头儿凶多吉少,众人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纷纷摆出防御的姿势。 谁能想到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人能突然来这么一下? 然而失去股骨的支撑,甜杏“啪”的一声摔下去,一张脸几乎陷进雪里,被冰得快要失去知觉。 尚且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正期盼地盯着量人蛇的方向。 量人蛇,靠你了! 然而,才刚脱困的量人蛇,迎着她希冀的目光,却是把头一扭,就这般头也不回地......跑了......了。 甜杏:? 这条烂蛇!破蛇!坏蛇!要不是实在分身乏术,她才不会让它出战! 量人蛇的逃跑着实让众人都愣了一下,却又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强弩之末。”其中一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甜杏,露出一点怜悯的神色,“连它也弃你而去,孤身一人,真是可怜。” 他蹲下身,“交出仙骨。” 甜杏阖上眼,没说话。 “哼,十九年前,浮玉山犯下那么大的错事,你不过侥幸逃脱,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了?”见甜杏不说话,那人面色扭曲了一下,“仙骨在哪儿?” 闻言,甜杏睁开眼,示意他蹲下身来。 第2章 “对嘛,”那人顿时变了脸色,“乖乖告诉我,还能饶你一命......啊!” “我呸!”甜杏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说话时全身都在挤力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人摸了摸脸颊的血沫,盛怒地甩了甜杏一巴掌,站起来要扯锁链,“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落得愈发大了,额头的血还未流尽,一半结了冰,一半顺着眼皮往下流,挂着睫毛上。 他们狞笑着踩碎她肋骨的时候,甜杏疲惫地闭上眼,咬破舌尖,想起了十九年前的雪地,她被师兄护在身下,看着他脊骨折碎、经脉寸断。 连脸颊陷进雪里的触感都那么相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耳边众人聒噪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后突兀地响起一阵铃铛声。 由远及近,不急不缓。 锁链应声断裂,四周泛起浓郁的金色光芒。 甜杏错愕地睁开眼,隔着眼前一片血色,先是看见僵硬的众人,再是一双玉白的足,踏过血泊却不染纤尘,左脚腕上套着一只金镯,上面挂着铃铛,行之有声。 腰间的金铃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金铃响,师兄到。 雪地被金光映成琥珀色,时空仿若滞了一瞬,连她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下一秒,她背上属于师兄的、沉寂了十九年的尸骨开始疯狂震动起来,残骨突然发烫脱手,直直落入来人掌心。 阵法的最后一笔被补上了。 甜杏惊慌地抬头。 矜贵的青年赤足而来,凤眼朱唇,乌发浓稠如墨,发尾用白玉做扣,瘦瘦地拢成一束,身着墨色的缎子衣袍,下摆用金丝绣着净尘咒,一眼便觉高不可攀。 他微微垂眸,漫不经心地瞧她。 他的眼睛是浅淡的金色,瞳孔竖而窄,面无表情看人时含着淡淡的厌倦,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球,透着雾气似的凉意。 陌生的容貌,熟悉的气息。 他握着残骨,指尖摩挲过骨缝里的剑痕,细细端详着,忽地轻笑出声,“拿死人骨头当护身符,倒是比活着时有用。” 甜杏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比脑还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攥住他一片衣角。 “师兄!” 她仰头,眼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憋了许多年的泪混着血往下流,把脸搅得一团糟,“师兄!我成功了!” 邬妄看着她脏污的手,拧眉,“放手。” “我不放!”甜杏倔强地看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绝不可能再放手!” 她听见头顶传来声极轻的“啧”,紧接着是丝帛撕裂的脆响——那人竟直接扯断被血染污的袖摆,任她摔在雪堆里。 滚着金边的断帛轻飘飘地落下,甜杏又急又委屈地伸手要再抓他,“师兄!你为何不认我?!” 闻言,邬妄像是突然来了些兴致,脸上的神情一下子便鲜活许多,“我为何要认你?” “我是甜杏呀师兄!”见他态度像是松动,甜杏激动得语无伦次,“师兄,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我找了你好久好久,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邬妄没说话,视线慢慢地往下落,盯着甜杏背上的木剑,顿了顿,又轻飘飘地移开。 “以骨为媒,引天诛地灭。” “你从何处偷学的禁术,我的东西为何认你为主,”他指尖化出剑影抵住她心口,脸色阴沉,“说错半个字,剜了你的心。” 第2章 然而甜杏听见这话,反倒松了口气,冲他撒娇起来,“这不就是你教我的吗?残骨也是你给我的呀?师兄你糊涂啦!话不多说,你快些救我嘛,我现在身上可疼可疼啦!” 他教的? 邬妄蹲下身。 甜杏立马忍着疼伸出手,“你拉我一把呀师兄!” 她伸出的手掌粗糙,上面是被刀剑划出的各种细小伤口,混着血和泥,看起来脏兮兮的。 邬妄拧眉,用布裹着手拾了根棍子,戳进甜杏的手掌。 她的掌心本就血肉模糊,被这么一戳,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连忙抓住棍子,借着力艰难地爬起来。 甜杏坐在雪地里,从袖里摸出两粒药丸吞了,这才觉得气顺了挺多。 “师兄,”甜杏咧开嘴冲他笑,“你怎么会在这儿,还变成妖了呀?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嘿嘿。” 虽然她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妖。 她的手脏,脸更是一塌糊涂,根本看不出原貌。 闻言,邬妄眉心一跳,却没开口说话。 见他用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拿过木棍的手,甜杏这才反应过来,拣了片勉强还算干净的衣角,对着脸就是一顿胡擦。 她怕没擦干净,还捧起地上的雪往脸上糊了几把,冻得一个哆嗦。 唉,师兄大难不死,怎么还变得这么爱干净了? “师兄师兄,”她仰头希冀地看他,黑漆漆的瞳孔里全是邬妄的影子,“你应该还没忘记我长什么样子吧?” 邬妄站起身,扔掉帕子,懒洋洋地垂眸看她。 她的脸没擦干净,但也露出了清晰的五官。 巴掌大的脸,尚带着些婴儿肥,圆溜溜的眼,秀气挺直的鼻子,唇被冻得发白,看着他眼神明亮。 亲昵又信赖。 邬妄看清她容貌时,瞳孔微缩,心脏猛地一阵钝痛,面上的漫不经心尽数收了起来。 他暗自咽下涌到喉间的血腥气,俯下身。 “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师妹,”青年弯腰时连垂落的发丝都避开血污,“还有,我的东西可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 冰凉的吐息拂过她耳际,“催命符。” 和杀意一起飞出的是锦囊里的符箓,虚空长剑横劈而下的那一瞬,符箓燃起,九天玄雷轰然劈落,金色锁链自两人腕骨间疯长,若隐若现。 邬妄于腕间掐了个净尘诀,伸手要召回残骨,不料残骨纹丝不动,只能急急调转剑势,硬生生扛了三道天雷,唇角溢出血迹。 燃着的符箓不容分说地贴在了他背上,逐渐隐入他体内。 “天雷引?” “你要杀我?!” 两人异口同声。 邬妄冷笑,竖瞳里没有半分温度,“你以为我会怕这个?”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要走。 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师父给的符箓动了,说明师兄是真的动了杀心。 但、但为什么呢? 见他真的要走,甜杏脑内思绪纷杂,“带我走吧师兄,你不能杀我,你会受伤的!” 天雷引、碧桃剑。 “你真的是浮玉山的人。” 不对,应该说她同浮玉山的青云真人关系匪浅。 天雷引,中咒者不得远离施咒者,若离一丈远,则天雷劈身,万劫不复,施咒者身死同理。 世上会绘制这种符箓的,只青云一人。 更何况那已易主的尸骨。 甜杏不懂这些,顾不上身上的疼,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神色恳切,“我本来就是浮玉山的人啊,师兄,我真的是!你曾同和我说过,残骨一定会带我找到你的。” “你看,”她手忙脚乱地往外翻东西,“浮玉山的令牌、师父赐的绶带、你送我的金鱼铃、泥哨、千纸鹤糖丸......还有你亲手写给我的行事指南和骂贱诀,这些都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她着急的眼,湿漉漉的,像是委屈的幼犬,落在邬妄眼中,却是刻意的示弱和哄骗。 他扫了两眼《行事指南》上的字迹,神色阴晴不定。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甜杏急得快要哭了,祈求威胁十八般武艺几乎全用上,“你快说说话呀师兄!你带我走!带我走!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她说的话像是歇斯底里的命令,脸上的神情却是绝望的恳求。 邬妄垂下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好。” “我带你走。” —— 甜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春天烂漫,浮玉山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 她年纪尚小,正是贪玩的时候,趁着师兄修炼的功夫,偷偷溜往前山,自告奋勇要替师娘收集桃花做糕点。 师父总是不让他们出后山,自她拜入山门以来,去前山的次数寥寥可数,甜杏看着前山的花啊草啊、操练的弟子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她灵巧地爬上树,看了半天弟子们操练便觉无趣,转而追着林间的松鼠玩,不料得意忘形,被巡山的弟子发现了,“谁在那里!” 甜杏当即惊慌失措地要往后山逃,慌乱之下,像只无头苍蝇般栽下了树,衣裳被树枝划了数道,后背火辣辣地疼。 偏偏此时她腰间挂着的金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在那里!” 巡山的弟子握着剑,缓缓地朝她靠近。 要命! 甜杏连忙去捂住铃铛,急得快要哭出来。 第3章 也不知是不是金铃感应到了什么,巡山弟子走到离她不过两三米远的时候,它突然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她面前的草丛一跃而出,颈间的铃铛叮叮作响。 它跳到带头弟子的脑袋上,“啪”地给他脑袋来了一下,又轻巧地跳走了,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原来是只野猫。”那弟子捂着脑袋,嘟囔道,“可惜了,出门太急,没带上肉干。” “新来的猫么?好像都没见过。” “你那么懒,除了巡山便不出门了,能见过才怪!” “我那是闭关,怎么能说是懒?!”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远了。 甜杏猛地松了一口气,又马上提了起来。 金铃响,师兄到。 她提起裙摆,飞快地往后山跑。 跑到后山的桃林时,她眼尖地瞧见远处的一道人影,连忙屏住呼吸,在原地幻化成了桃树模样,融进了林子里。 才刚站稳,她又想起什么,弯起树枝,把挂在枝头的金铃取下,挂在了隔壁的树上。 在她的视线里,一身白衣的少年穿梭在林间,手里捏着一张符纸,看似不急不缓,实则速度极快。 甜杏蜷缩着,屏住呼吸,只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高挺鼻梁上的一点儿红痣。 “甜杏儿。”清润的嗓音混着柑橘香飘来,少年手心里放着剥好的橘子,懒洋洋地站定,喊她,“师娘的桃花糕做好了。” 甜杏依旧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少年掐住符纸,三两下捏出一个纸人,摇头晃脑地嗅了几下,而后跳向了她——隔壁的那棵树。 “抓到你了哦。”少年弯了弯眼,伸手朝那棵树抓去。 见此,甜杏骤然松了一口气。 少年取下金铃,仔细端详片刻,又抬起头,转了个方向,对着甜杏幻化的那棵树,唇角笑意恶劣,“甜杏儿。” 甜杏才刚展开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张符纸已经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她的背上。 她慢慢地显现出人形。 “师兄!”她又急又气,“你耍赖!” “有么?分明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徐清来含笑的声音,在触及她破烂的衣裳时戛然而止。 甜杏下意识地把扭伤的脚腕缩了回去,怯怯地看他。 徐清来揪住她的衣领,就跟拎包袱一样,一路冷着脸把她拎了回去。 “溜去前山了?” 甜杏站在徐清来的面前,他坐着,手里拿着帕子替她一点一点轻柔地擦着脸,语气冷淡,“弄得一身伤,看师父不训你才怪。还叫疼?疼死你算了。” 她偷偷地撇嘴,眼睛却不住地偷瞄桌上的糕点,脸皱成了一团苦瓜:哼,这不就在被你训么。 徐清来蹙眉看着她脸上被树枝刮出的细小伤口,俯身去柜子里拿药时,余光瞥见某人伸向糕点的手。 他一把拍下甜杏的手,冷下脸,“师妹。” 他很少这样叫她,总是“甜杏儿”、“小甜杏”、“酸杏子”的换着各种花样叫。 于是只这么一声,甜杏便慌了起来,手脚并用爬进徐清来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师兄,我听话,我听话,你不许生气!不许不理我!” 她口气娇蛮霸道,眼里的泪却是像不要钱似的,一眨就掉了下来,哗啦啦落了他满衣裳。 徐清来被痒得往后躲,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目光,到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冷哼一声,“洗了手再吃。” —— 甜杏缓缓地睁开眼睛,被踩碎的肋骨还隐隐作痛。 她抬起手,抹了把脸,摸到了一手的凉意。 愣怔了一会儿,她的思绪才慢慢回笼。 围攻、金铃、残骨、陌生的妖…… 师兄!师兄呢! 甜杏猛地坐了起来。 她仍穿着之前的衣服,正躺在铺着地毯的地上,身下垫着几层布。 不远处是一张更大更精致的床,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四周雕栏玉柱,殿顶铺满黄琉璃瓦,像是身处在一座华美的宫殿中。 与此同时,殿内萦绕着浓郁的妖气。 奇怪。 甜杏皱了皱眉。 大战后,妖族的妖皇以及三殿长老都被封印,伴随着的是妖界灵气的稀薄,离荒蛮之地也差不了多少,这儿怎么会如此奢华? 她侧耳,听见了隔壁零星的几道水声。 天雷引未动,说明师兄离她便不会太远,这道水声,会是师兄的么? 甜杏起身,蹑手蹑脚地往隔壁走去。 越往里走,听着水声,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少时贪玩,半夜溜进药浴池子里,偷看师兄练剑时的光景。 绕过屏风,足有半人高的浴桶上,邬妄侧对着她,阖着眼,乌黑浓密的发垂下,半遮半掩地露出一截肩背,如雪似的冷白。 她微微偏头,昏暗光影浮动,只看见他冷淡的半张脸,鼻梁高挺,睫毛又长又直,半边轮廓一笔勾勒,流畅而深邃,宛如水墨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她记忆里的徐清来截然不同的样貌。 温热的水蒸气扑上脸颊的时候,甜杏这才骤然惊醒,迟钝地察觉出一些不妥来:许久未见,她是不是该敲个门? 邬妄搭在桶边的手动了动,她想后退,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往前滑,一头栽进了浴桶里。 “砰——”,水花四溅,甜杏猛地呛了一口水,笨拙地挣扎着。 邬妄睁开了眼。 第3章 邬妄的眼珠金黄,漂亮得像是被清水洗过的琉璃,有着和月色相称的疏离剔透,在迷蒙的雾气中显得润泽。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看掌心里的猎物。 浴桶里的水很凉,甜杏猛地打了个寒颤。 徐清来从不会这样看她。 “哎呀哎呀江小杏,你怎么跑到殿下这里来了——” 量人蛇夸张的尖叫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邬妄随意地勾了勾手,架上搭着的一块白纱顺风飘来,毫不客气地盖在甜杏的眼上。 在他转身的间隙,甜杏隐约瞥见他被乌发遮挡的背上,露出一点金色的图腾。 随后哗啦一声响,他自浴桶里站起,长腿一跨,踩着湿意踏在地上,慢条斯理地穿衣。 隔着雾蒙蒙的一层,甜杏只能看见朦胧的影子,肩宽腰窄,四肢修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她慢慢地放空自己,开始发呆。 白纱滑落的时候,邬妄已经穿戴完毕,正习惯性地抚平衣褶。 甜杏从浴桶里站起身,看见他湿漉漉的发,连忙关心道,“师兄,你的头发要记得弄干。” 闻言,邬妄偏过脸,抓起架上的外袍砸过去,“衣服穿好。” “我穿好了呀。”甜杏眨眨眼,不太明白但还是感动他的关心,“没事的师兄,我不冷。” 说完,她看了眼邬妄的脚踝,“师兄,你的金铃怎么取下来了?” 邬妄:“......” 他抬脚朝她走去,脚下急,面上却是不急不缓,视线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分毫也未离开。 甜杏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说话也变得磕巴起来,“师师师师……师兄?” 氤氲水汽中,两人一进一退,她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 邬妄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站定,“张开手。” 甜杏本以为邬妄是又想逼问她的身份来历,心里都已经在排练措辞了,谁知他只是夺过她手里的外袍,略显粗鲁地展开,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甜杏:“?” 邬妄:“不要穿着湿衣服在别人面前晃悠。” 甜杏“啊”了一声,有些委屈,“师兄,我不是故意弄湿衣服的。” 邬妄:“我不是你师兄。” “你是!” “带你回来,只是因为天雷引。” 邬妄面色冷淡,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甜杏一边把外袍穿好,一边急急地跟着他,“师兄,你等等我!” 一旁被忽视已久的量人蛇也一惊一乍地追了上去,“喂喂喂!江小杏!你看见本蛇就没什么要问的吗?!” 甜杏追着邬妄进了刚才她醒来的内殿,见他没有再要走的意思,这才缓下脚步来,等一等量人蛇,“嗯。” “嗯?嗯!这是什么意思?”量人蛇不满了,“要不是本蛇求了殿下来救你,你现在可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倒好,还给殿下下了天雷引,简直气死本蛇啦!” “哦......”甜杏有些心虚,“对不起啦。” 行事指南其九:犯错要说对不起。 她真诚地看着量人蛇,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还有谢谢你。” 行事指南其八:受人帮助说谢谢。 第4章 闻言,量人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甩开她的手,摇摆着扭进了内殿,在邬妄脚边盘成一坨,只睁开一只眼瞧她,“你这人还怪肉麻的。” 有吗? 甜杏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什么,三两步便跑进了内殿,“对了,师兄,追杀我的那群人,你处理了吗?” 邬妄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听见她急躁的脚步声本觉不悦,然听清她说的话后,金瞳盯着她,唇角微微往上扬,“处理了。全都……” “杀了。”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语调阴测测的,像是湿滑的蛇在耳边吐着信子。 “杀了?”甜杏拍拍胸口,面上仍是天真无邪,“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师兄会心软,把他们都放了呢。” 邬妄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若是行踪被发现,又会麻烦死了。”甜杏倒是没发觉他的心思,也没觉得害怕,“只是师兄带我走的时候,可有清理地上的血迹?” 邬妄:“没有。” 甜杏的神色当即变了,“坏了,血迹只怕引来了许多觊觎的人。我们快——” 说什么便来什么。 话音还未落,便是一阵天摇地晃,甜杏控制不住地往一旁摔去。 与此同时,殿顶猛地一震,直直往头顶砸来。 邬妄顿时面黑如铁,抓住量人蛇的头往右一甩,量人蛇的尾巴卷住甜杏,带着她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砰——” 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瞬间被砸出一个大坑,泥土瓦砾炸得猝然横飞,掀起满地的烟尘,光线透过破开的殿顶射了进来。 邬妄衣袍下摆绣着的净尘诀亮起,很快又恢复正常。 甜杏敏锐地嗅到了灵气与妖气中夹杂着的血腥气。 还是晚了不知道多少步。 看来在外面,妖怪们都已经打过一架了。 “很美味的小姑娘啊,”一只长长的、黄绿色的、长得像鱼又像龙的妖从头顶的窟窿中探进头,脑袋旁是驴一样的耳朵,“找你找得真是辛苦。” 这只妖也忒丑了,长相一言难尽不说,颜色还像呕吐物。 不及师兄美貌的万分之一。 甜杏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躲在邬妄身后,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袖子一角,小声道,“师兄……” “钟鼓。”邬妄面色阴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甩开她的手,“你砸坏了我的瑶光殿。” 被唤作钟鼓的妖乐得笑了几声,听起来像是钝刀子割肉,“臭邬妄,本大爷就砸了,如何?你现在只是个残废,本大爷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它又是一个摆尾,另一头摇摇欲坠的殿顶承受不住,也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砸完了,这只妖偏偏还要张开嘴,露出*牙缝里卡着的一颗明珠,“本大爷还要吃了你的瑶光珠!” 挑衅成这样,连甜杏都听不下去了,她捏紧拳头,从邬妄身后探出半个头来,“师兄,揍他!” 好久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妖族了! 闻言,邬妄半侧过脸,举起手中长剑递到她面前。 甜杏:“嗯?” 邬妄勾了勾唇,“你行你上。” 他睨了甜杏一眼,“这家伙是来找你的。” “我不行。”甜杏想也没想就说道,“但是你肯定可以的啊师兄!” 邬妄真不知道她对他哪里来的自信。 “我不是你师兄。” 他一抖手中长剑,左手拎着量人蛇的蛇头,足尖点地便朝着钟鼓攻了过去。 而量人蛇的尾巴则卷着甜杏,离他不远不近,正好一丈距离。 “师兄!加油!师兄!加油!” “殿下!加油!殿下!加油!” 邬妄握住长剑的手猛地一抖,袖里飞出两道符箓,一人一蛇各一张被封住了嘴。 “唔唔唔唔唔……” 量人蛇首尾皆被占着不得空,只好松了松尾巴,把甜杏的手放出来,示意她解咒。 “桀桀桀桀,邬妄啊邬妄,难道你以为本大爷还是之前的手下败将吗?” 钟鼓猛地摆尾,又长又尖的长尾扎入邬妄的右肩,一路斜着划破了他的腰腹,冰凉又滚烫的鲜血淅淅沥沥地落下,染红了他自始至终都一尘不染的长袍。 他咬着牙,不怒反笑,松开量人蛇,抬手冻住直流的血,掐了个净尘诀,“再来。” “再来?哈哈哈哈哈,”钟鼓兴奋地大笑,长大了口,“看见本大爷嘴里的东西了吗?你可没有再来的资本了,等你死了,本大爷便要将那条死蛇一口闷了,至于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就一刀、一刀啊——” 它话未说完,便被一剑扎进了牙龈,顿时痛声尖叫。 “邬妄!邬妄!该死的!” 邬妄不语,只趁着他张嘴痛骂的功夫,狠狠心一闭眼,冲进了钟鼓的食道内。 嘴巴刚被解封的量人蛇:“殿下!!!!!” 下一瞬,他就被甜杏紧紧抓住蛇头,往钟鼓嘴里甩去,借助着巨大的冲击力,一人一蛇都摔进了钟鼓的食道。 大妖惊愕地合上嘴,视线里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甜杏顺着黏腻腥臭的食管往下滑,翻滚着不知道砸了几个跟头,“砰”的一声,砸起巨大的水花。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只凭借着本能挣扎着,忽地被量人蛇咬住衣领,拎出泥潭,悬在了半空中。 “师兄……师兄!” 闻言,邬妄轻啧一声,“吵。” 他正盘腿坐在钟鼓的胃上,半阖着眼,身周围着干净光滑的黑色绫缎,头顶悬着一把金色的伞,上面是整齐又漂亮的鳞片。 胃酸落成的雨打下,却从他四周滑下,分毫不曾侵入。 纵使是在这样腥臭恶心的地方,他的身上依旧是纤尘不染,刚才的伤口仿佛只是个幻觉。 甜杏甚至怀疑他进来以后还悠闲地换了身衣服。 凭什么她进来就那么狼狈?! “……哦。”她乖乖地应道,“师兄,我的脖子有点勒。” 邬妄睁开眼,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目光中流露出嫌弃。 “你跟进来做什么?死了还累我受雷劫。”他蹙眉,“若想以此博我同情,便是竹篮打水。” 相较于他的从容不迫,甜杏看上去就要惨多了,本来就干净不到哪里去的衣裳沾满了各种黏液,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露出里面穿得蜡黄的棉衣来。 她的身上、脸上、手上都是尘土与血的混合物,咧开嘴一笑,便露出瓷白的牙,“师兄。”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这么不讲究? 邬妄示意量人蛇把她放下来。 “因为你是我师兄呀!我当然得进来救你了!” 甜杏一被放下来,就撒开了腿往他这边跑。 她知道身上脏,最终停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仰起脸,控诉道,“不过你怎么能自己进来不带我呢?这样也太危险了!” 说着,她拍拍胸膛,声音响亮,“师兄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话音未落,邬妄身周的绫缎卷起,击向甜杏的腰腹,她伤势未愈,又毫无防备,顿时疼得弓起了身子。 他挑眉,目光里的意味很明显。 第4章 甜杏也不生气,反倒笑了,“师兄这是担心我,我都明白的。” 闻言,邬妄垂眸,给量人蛇掐了个净尘诀,“谁说我是担心你?” 他的语气很淡,“不必自作多情。即便你不主动进来,我也会拉你进来。” “过来。”他侧过脸,指尖凝着净尘诀,“脏。” 甜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蹭蹭蹭朝他跑了过来,“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我不是你师兄。” 这话邬妄已经说厌了。 甜杏却没听烦,她认真地纠正他,执拗得可怕,“只要残骨认你,你便是我师兄,错不了。” “再说了,你可是从我的召魂阵里出来的,此前这阵可从未成功过。” 闻言,邬妄轻笑,“如此说来,你要找的究竟是你师兄这个人,还是这个身份,亦或是残骨所认的主?” 甜杏愣了愣,“凭心而动,我的心也错不了。” “倘若错了呢?” “我不怕错,只怕错过。”甜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要有一丝相像,哪怕一点,我都不会放过。” “随你。”邬妄掸了掸衣袍,失去了再问的兴趣,“我的残骨你一直背着,为何不放乾坤袖里?” 闻言,甜杏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包袱。 “装不进乾坤袖里。”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里面太小了。” “那便给我吧,”邬妄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却不似他的脸那般漂亮,指节布满了老茧,“我能装得下。” 他说话时眉眼微弯,露出一个笑来,如冬去春来百花开,温润通透。 甜杏却丝毫犹豫也没有,“……不用了。” 第5章 “我习惯了这样背着。”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嘴上追着我唤师兄,”邬妄收起笑,握住金鳞伞柄,站起身来,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实际上防我如防贼。该让我如何信你?” 甜杏也站起身,盯着他垂下的发丝,难得走神了一瞬:师兄如今变化真大,连头发也不爱束起来了。 她回过神,扭头看向旁边蠕动着的胃壁,蹩脚地转移了话题,“师兄既然进来,应该是想好了对策吧?我们要怎么出去呀?” 邬妄:“我不知道。” 甜杏:“啊?” 量人蛇顺着她的裙摆往上爬,缩小身子,绕着她的手腕盘了几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你们慢慢想,记得把本蛇也带出去就行。” “我入钟鼓口中,”邬妄仰起头看落下的酸雨,“只是在他腹中察觉到了残骨的气息。” 好巧啊,甜杏也是这样的。 当年逃下山时她并未把师兄的尸骨全部带走,这十几年来从未停止过搜寻,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必须要亲自进来才能放心。 甜杏:“那、那现在师兄找到残骨具体的位置了吗?” “找到了。”邬妄一只手握着伞,另一只手腕翻转,拿出一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剑,狠戾地插入脚下,“在这。” “噗嗤”一声,剑入三分,鲜血喷涌而出,暗红色的胃壁疯狂地蠕动着。 甜杏听到了钟鼓的尖啸,随后他猛地甩尾,胃壁一时左右晃了晃。 千钧一发,她只来得及以袖掩面,身上被血淋了个透,看着好不滑稽。 她看着脚下的肉块,努力稳住身形,“这条鱼……呸、龙……呸,这只妖的皮也太厚了。” 都捅成这样了,也只是流点血,连底下的残骨也未露出来分毫。 邬妄也看着脚下的肉块。 “哦。”沉默片刻,他悠然换了个方向,轻描淡写道,“捅错了。” 说完,他扔掉手中的剑,指尖轻抬,剑影于头顶浮现,瞬间分为无数道,同时朝四面八方射出。 声声沉闷如小石落入水池,而后“噗嗤”“噗嗤”几声传来,胃壁的四面八方都开始喷涌鲜血,钟鼓吃痛,恼怒地猛烈挣扎,胃里一时天旋地转。 “哼!”他的声音传来,犹如大钟闷响,恨恨道,“本大爷的胃液可腐蚀万物,本大爷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蝼蚁能坚持多久!” 邬妄仍稳稳地撑着伞,“错了。” 钟鼓:“嗯?” “我非蝼蚁,”邬妄弯了弯眼,“她才是。” 被晃得七荤八素正努力躲进邬妄伞下的甜杏:“?” 钟鼓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挺起肚子,往瑶光殿的废墟上撞去,“喂、喂!死邬妄!本大爷一定要弄死你!” 胃壁上,暗红色的硕大肉块蠕动得更快更急,腥臭的黏液从里面渗出,伴着酸雨一刻不停地落下,溶化了剩下的食物残渣。 连甜杏不慎落在外面的衣袍一角,一触及酸雨,也马上熔为一滩黑水,散发出难闻的臭味来。 甜杏躲在邬妄的金麟伞下,不免也焦躁起来。 她咬了咬牙,猛地抬头,“师兄,钟鼓实力比起你如何?” “从前我远胜,如今我四它六。” “那好。”甜杏略微松了口气,“师兄,天雷引的九天玄雷你能扛几道?” “两道。” “不够。”甜杏摇了摇头,“最少也得五道。” 邬妄垂眸看了她一眼,懂了她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信你。” 这意思就是他有办法扛过五道了?! 甜杏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可是没别的办法了!”这法子损人一千自损一万,甜杏自知理亏,“师兄,我保证会在五道天雷内拿到残骨回来。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我没有害你的理由。” 闻言,邬妄不急反笑,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朝上,“你将背上的包袱给我。” 甜杏犹疑地往后退了退。 “不愿意?”邬妄轻笑一声,“那便吞了这颗药丸。在我死之前,你会比我先一步……肠穿肚烂、死无全尸。” 他话还未说完,甜杏就上前一步,眼也不眨地拈起药丸,吞了下去。 她咽得太急,拍了拍胸膛顺气,“然后呢?师兄准备好扛五道天雷了吗?” “没有。”邬妄看着她,金瞳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需借你的念力与残骨之力。” 这是灵力不够,念力来凑? 与灵力不同,念力只存在于修真者的识海中,念力越强,魂魄便越强,在修真界中,算是非常私密的存在。 听见这话,甜杏却丝毫没有犹豫,“要怎么借?” 邬妄垂眸,看了一眼她沾满血污的手,拧了拧眉,先掐了个净尘诀。 甜杏:“……” 感觉出去之后她真的要好好洗个澡了。 她正想着,头顶传来邬妄冷淡的嗓音“只此一次”,而后指尖忽地触到一抹凉意,他先是试探地往里,而后霸道地插入,与她十指相扣。 她放松了识海,任由念力传去邬妄的方向。 这还是再遇以来,第一次牵师兄的手呢…… 念力被源源不断地吸走,她却跟一个局外人一般,毫不在意,只垂着头,细细端详着邬妄的手。 凉凉的,像是冰冷的玉石。 师兄的手比从前粗糙了许多,一定吃了很多苦。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师兄以前总是暖洋洋的手,像个小火炉,给她捂着冻僵了的脚。 还未等她瞧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邬妄已然松开手,将她往泥潭方向推去。 与此同时,金麟伞脱手而出,伞柄被塞进她的手里,邬妄身周的绫缎交错飞舞着,将他牢牢地护在其中,“钟鼓胃液有毒。” 钟鼓胃里的空间庞大,甜杏本能地接住金麟伞,随着惯力不断往后退,在她退出邬妄一丈内时,“轰隆”一声,九天玄雷猝然劈落。 虽说九天玄雷是专门追着邬妄劈,但却不会管他现在身处何地,外头的钟鼓突然瞧见玄雷,当即吓得失色。 第一道玄雷落下,钟鼓凝起一道护罩,天雷劈在上面,护罩只震了震,泛起一阵波纹,又重回原样。 它当即得意地笑了,“哼,小小玄雷,也想奈本大爷何?” 然而下一秒,“咔嚓”一声,护罩上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缝,“啪”的碎了一个洞,玄雷钻入其中,一路劈到它的胃里。 它怒吼一声,发出凄厉的尖啸。 玄雷针对的人并非钟鼓,是以它承受的压力也只有一半,反倒是邬妄实打实地挨了这一下,闷哼一声。 甜杏担忧道:“师兄!你没事吧?” 血腥气涌到喉间,邬妄不语,只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露出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 第二道玄雷落下之时,甜杏像个炮弹般冲出,瞬间与邬妄换了个位置,寻骨之余不忘挑衅钟鼓,“喂!丑妖怪,给你几面都劈匀点啊!” 直至第四道玄雷,两人都保持着危险又微妙的距离,甜杏脑中的弦崩得很紧,一旦邬妄无法支撑,她便会立马回到安全的范围内。 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再禁不起负伤了。 第五道玄雷将落,邬妄继续风轻云淡,钟鼓的胃壁开始崩塌。 他们的极限都要到了。 还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要钟鼓一死,他体内的残骨自然会掉落出来。 甜杏眼见玄雷劈下,终于寻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这才发觉双腿发软。 然而下一瞬,胃壁深处发出莹白的光芒,竟硬生生地调转了玄雷的方向,双倍的玄雷正朝着邬妄落下。 甜杏神色骤变。 第5章 残骨的位置终于露了破绽。 但是……却恰恰与邬妄的位置相反。 若玄雷降下,便有六道,邬妄身上有伤,根本扛不住。 可若舍弃这次机会,便是前功尽弃,又会回到与钟鼓相峙不下甚至更糟糕的局面,她不甘心。 玄雷便在头顶,落下只在瞬息之间,甜杏的思绪被拉得极长极长。 托曾相连的念力的福,哪怕隔着好一段距离,她仍能清晰地看见邬妄的脸。 他低垂着眸,神色淡淡,除了唇角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血迹,看起来好得不能再好了。 忽地,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带了些嘲讽。 甜杏蓄够了力,举着金鳞伞挡住酸雨,猛地调转了方向,不管不顾地向邬妄冲了过去。 一切变数皆在瞬息间,在玄雷降下的那一刻,甜杏抓住了邬妄的手,和他一起扛下了玄雷消失前的最后一波。 “咳——” 识海内一阵动荡,她控制不住,偏过头,吐出一口鲜血。 至此,五道玄雷结束,钟鼓同样伤得不轻,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缓得比他们要更快,胃壁深处的莹白光芒逐渐减弱,正缓缓闭合。 第6章 “不要!” 甜杏连片刻喘息也未有,手中的金鳞伞也顾不上拿着,放松了身体,调动起全身的灵力,直直地往下坠落。 她袖里的符箓飞出,拉出一条长长的黄线,“噗呲”一声,她径直掉入了钟鼓的胃壁深处,赶在其收缩的最后一刻,伸出右手奋力抓住了里面的残骨。 钟鼓察觉到她的动作,怒吼一声,“臭丫头!臭丫头!把手松开!” 它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干呕,想要把两人从胃里吐出来。 与此同时,它的胃里一阵翻山倒海,一切东西都开始错位,秽物、酸雨等等胡乱飞舞着,兜头而下,甜杏被迫倒立过来,手被钟鼓胃里的肉块紧紧地吸附着,动弹不得。 她只来得及把盘在左手手腕的量人蛇放进了怀里。 “哼!臭丫头!死丫头!居然妄想同本大爷的力量抗衡!”钟鼓奸笑道,“本大爷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还不速速放手!” “不放!我就不放!” 力气在飞快地流逝,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甜杏被血与黏液糊了满脸,耳边突然传来伞“唰”的一声展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缠着柔软的丝绸,抓住了她的手腕。 “师兄。”甜杏闭着眼,反手要去抓他的手,“你别怕。” “臭妖怪说的不算,我还有的是办法!” 闻言,邬妄扯了扯嘴角,抬手的同时,虚空剑影也抬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狠狠地砍劈而下。 暗红色的肉块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放的话……”他轻声道,“那就抓紧吧。” 下一瞬,他手上使力,猛地把甜杏的手往外扯。 甜杏的五指狠狠扣在残骨上,被钳制的时间里,她满意地感受着残骨越来越烫的温度,随着袖里最后一张符箓的飞出,她顺着邬妄的力道,一鼓作气将手和残骨都抽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不——” 失去残骨的支撑,钟鼓剧烈地挣扎起来,伴随着“噗通噗通”的声音,它的身体像泄气般的,胃壁上破开大大小小的洞,鲜血横流,变得千疮百孔。 “砰——” 连一句遗言也没有,钟鼓的身体砰然炸开,细碎的肉沫和鲜血纷纷扬扬地飘下。 甜杏跪坐在地上,闭着眼,邬妄撑着金鳞伞罩住两人,看起来竟有股诡异的美感。 “师兄……”她的呼吸缓慢又断断续续,像是每吸一口气都要用极大的力气,“都结束了吗?” “嗯。”邬妄答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 邬妄垂眸看着她手里死死抓住的残骨,轻哂,“我若再晚一刻,你的手便废了。” “啊、啊,是吗?”甜杏仰起头,弯了弯唇,“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 “而且就算师兄不来帮忙,我也有办法把残骨带出来的呀,都说让师兄相信我啦!” 邬妄冷眼看着她笑开的模样,双眼弯弯,苹果肌鼓鼓囊囊,连脸颊都在用力。 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她沾满血污的裙摆,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人倒是心大爱笑。 不修边幅、胆子很大、不知死活,自以为是地跳到他面前乱攀关系大献殷勤,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勉强能入眼。 “师兄?”久久不见邬妄说话,甜杏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怎么了?你还好吗?” 她起了半截身子,忽地膝窝被人轻轻一推,一个趔趄又摔了回去。 一缕长发垂在她的颈窝,带起丝丝痒意,然后是冰凉的玉石伞柄抵在她的下巴,慢慢挑起。 邬妄盯着她,眼里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很好,现在我们该谈谈了。” 伞柄再进一步,便足以捅进她的喉咙,但甜杏想到的却是……师兄身上香香的。 再遇以来,师兄还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呢,近到她可以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香味。 然后她这才想起看不见邬妄的表情,开始觉得慌乱,想要往后退,却被坚硬的伞柄抵住了后背。 邬妄冰冷的声音传来,“说话。” 甜杏:“师兄想要谈什么?” “解开天雷引。” “师兄,不是我不想解,”甜杏为难道,“只是我现在还做不到。” “天雷引的解法同封印的差不太多,主要为三种。第一种自然就是画符者亲自来解,这符是师父亲手所画,可现在师父已经死了许多年,帮不了我们。” “第二种便是以力证道,使用蛮力破开,可九天玄雷力量实在强大,若想以力破开,至少也得元婴修为的大能辅以法宝才能毫发无损成功,至少现在我们两个都办不到。” 至于最后一种,不必她说,邬妄也已经知道了,“以巧破印。” “没错!”甜杏重重地点头,“最后一种就是以巧破印啦,不过我们得先和玄珠汇合。” 邬妄:“这个人能解天雷引?” “当然——不是。玄珠是个医术超群的医师呢,”甜杏摇头,“我们两个都受了伤,得快些疗伤。而且我的好些宝贝都放在他那里呢。” 邬妄:“……” 甜杏成功逗弄了他一番,也不再卖着关子,“天雷引说到底只是符箓,还是可以糊弄糊弄的。” “我同师兄的法术都与师父同源,可惜就是力量不足,若能集齐师兄的残骨,一定可以合力解开天雷引!” “其实师兄也很想要找回残骨吧?”她笑了笑,“当时受量人蛇所托来救我,只是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原因。” 邬妄的脸色很阴沉,“既然心知肚明,便走吧。” 说完,他移开伞柄,转身要走,却又被扯住了衣摆。 他不耐烦地转头,“……” “师兄,”甜杏仰起头,露出紧闭着的红肿双眼,“方才我不小心被胃液溅了双眼,看不见了。” “师兄能不能牵着我走?” 邬妄垂下眼,触及他的目光,甜杏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溢出一点泪水。 他有些烦躁,“量人蛇——” 甜杏从怀里掏出软趴趴的量人蛇,腼腆地笑,“刚刚实在太震荡了,量人蛇受的伤也不轻。师兄,先不说这些,我们还是快点找个地方调息,然后再去找玄珠吧!” 说罢,她冲邬妄伸出手。 甜杏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柔软的绸缎飘入掌心,紧接着是坚硬冰凉的金鳞伞尖。 她隔着一层绸缎握住伞尖,借力起身,跟着邬妄往前走,连句话也不曾问,像是压根不关心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两人沉默地绕了瑶光殿半圈,邬妄被迫发现了一个事实:他的瑶光殿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现在把钟鼓救活然后再杀一次还来得及吗? 察觉到沉默中逐渐弥漫的杀气,甜杏迟疑着开口,“师兄,又有追兵到了吗?” “没有。”邬妄盯着他被劈成两半的浴桶,“我在想怎么鞭尸。” 甜杏:??? 逃亡的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尽管身上沾满了血污有些难受,但也尚在她的忍受范围内,反而是看起来一尘不染的邬妄无法忍受,来来回回往两人身上掐了不知道多少个净尘诀。 可惜净尘诀的能力也是有限的,甜杏身上仍存着血液风干后剐蹭着皮肤的硌感。 邬妄:“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这话说的,像是确信她具有抵抗钟鼓毒液的能力。 甜杏乖巧地答道:“快则一晚,晚则两天吧。” 邬妄松开手里的绸缎,收起金鳞伞,“你在此处调息。” 他双指夹着符箓,控制着长剑,削下几块木头,三两下便做了个新的浴桶出来,开始打磨抛光。 甜杏听见动静,“师兄好像有很多把剑?都没见你用过重复的,难道这些都是师兄的结契剑吗?” 她困惑地皱眉,“可师兄似乎并不在意它们,用完只是随手一扔。” “你会在意今日吃的馒头是甜是咸吗?”邬妄抽出一张新的符纸,给浴桶里加水,“对我来说,用什么剑都已经无所谓了。” 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的声音多了层云雾缭绕的缥缈,“我并非你的师兄,一直这样叫不累么?” 第6章 甜杏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师兄是在沐浴吗?” “嗯?”邬妄解腰带的手一顿,又接着继续,“准备。” “哦。”甜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可是我比较喜欢吃咸馒头,从前师兄却更爱甜馒头,还曾因为这个打架。所以师娘总是会分开做两屉,一甜一咸,这样我们两个都开心了。” 邬妄:“我不喜欢吃馒头。你不必再喊我师兄。” 甜杏不说话了。 她抱着双膝,转了个方向,揉搓着昏睡的量人蛇发呆:不行了,师兄真的好香啊…… 邬妄长腿迈进浴桶,坐了下来,视线落在甜杏的身上:啧,都没说重话就受不了了。 第7章 于是美好的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好不容易煎熬地熬到邬妄慢吞吞地洗漱完,甜杏刚要说话,肚子却忽然叫了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她捂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师兄,我还没辟谷……” 邬妄:“……” 这儿荒郊野岭的,他要上哪去给她找吃的? 他伸手,拽住量人蛇露在外面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吃烤蛇吗?” 甜杏:“?” 可怜量人蛇还在睡梦中,半梦半醒间骤然听见这句话,吓得整条蛇都蹦了起来,又因为尾巴被拽在邬妄手里,“啪嗒”一声弹了回来,荡了个“蛇秋千”。 “殿下救命呜啊啊啊!本蛇的肉又臭又老又酸的,不好吃哇啊啊啊啊!” 邬妄被它嚷得耳朵疼,把它拎远了些,“休息够了没?” “没够呢殿下。”量人蛇蜷缩起来,委屈巴巴地说道,“本蛇的脑袋还晕晕的。”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邬妄松开手,量人蛇“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去给她找些吃的。” 闻言,甜杏适时地朝量人蛇露出一个微笑。 “……哼,看在殿下的份上。” 量人蛇不情不愿地游走着找食物去了。 它一走,剩下的两人都不是多言的性格,也没什么好说的,便还是各自运功调息。 冬季食物本就不多,加上瑶光殿位置偏僻,量人蛇跑了好几圈,最后累死累活地用尾巴拖了几只野鸡回来。 本来还抓到几只老鼠的,被他没忍住给吃了。 “给!”它把几只死鸡往甜杏面前一扔,“快吃吧江小杏!” 见甜杏不动,吃饱了心情大好的量人蛇还用尾巴卷着一只鸡的腿,往她嘴边送,“哎呀,你都多大人了,还要本蛇喂。” 一股夹杂着血腥味和排泄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甜杏没忍住,“呕——” “拿远点拿远点!”她往后退,欲哭无泪,“量人蛇算我求你了,我不吃生的。” 条件艰苦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吃过野草一类的东西,但要她生吃肉,还是难以接受的。 量人蛇为难地摆头,“可我不会做饭呀?江小杏你会吗?” ……真是巧了,她也不会。 此时,目睹了案发现场的邬妄起身,对着甜杏:“麻烦。” 紧接着他手上飞出一道符箓贴在其中一只野鸡上面,低头对着量人蛇:“废物。” 量人蛇:“......” 甜杏:“......” 师兄这是要亲自下厨了吗?!那就有口福了! 她回忆起从前徐清来做的宵夜,顿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毕竟从前师兄的厨艺可是能和浮玉山下的来福斋媲美的呢! 甜杏闭着眼听邬妄三两下削出个木架子,听着他掐诀生火,听着野鸡滋滋冒油的声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邬妄瞥她一眼,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好了。”他把烤鸡递给甜杏,走到另一边重新坐了下来,忍着倦意,拿了手帕细细擦拭着手指,“无事不要扰我。” 甜杏忙不迭点头,美滋滋地接过了烤鸡。 闻起来还挺香的。 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哇塞,真的好…… 难吃啊。 甜杏强忍着咽了下去,面色变幻莫测,今天一整天以来,第一次对邬妄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 第二天甜杏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她睁开眼,眼睛如意料中恢复了。 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受伤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甜杏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聚焦视线。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空旷寂静,只看得见纷扬的雪,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不对!瑶光殿呢?! 甜杏惊慌地扫视了一圈,不仅瑶光殿的废墟没了,邬妄和量人蛇也不见了身影。 仿佛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师兄!师兄!师——兄!”她着急地大喊,“师——兄!邬妄——” 她一边喊,一边踉跄着往前走,喊着喊着,她忽地噤了声,看着不远处的邬妄,“师兄,你去哪儿了?” “急什么。”邬妄披了件大氅,揣着手,倦倦地站在雪地里,“不过是清理瑶光殿罢了。” 闻言,量人蛇也从雪堆里伸出脑袋,“唉,冬天实在太冷了,本蛇都没干劲儿了。” “哦。”甜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我们的踪迹还有我的血迹的确要打扫干净才是。” 邬妄转身,“走吧。” 寒酥城离这儿并不算远,奈何这两人都受了伤,一个不会御剑,另一个又不愿意御剑带人,硬是拖拖拉拉地走了好几天。 两人一路走到寒酥城外,邬妄瞥见前面的茶庄,便不愿意再走了,“喝茶。” 这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挑三拣四,衣食住行皆要最好的,甜杏从不拒绝他,“好。” 两人径直进了茶庄,甜杏拢紧兜帽,朝小二招了招手,“小二,来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茶。” 说完,她摸了摸腰包,有些遗憾地想道:唉,快花完了,看来得想点办法赚钱了。 寒酥城的风愈发大了,外头一片雪白,看不见几个人影,雪花被风席卷着,钻进了茶舍之中。 今天的客人并不多,小二应了声,很快就端着热茶走到桌前,笑容可掬,“客官!您的茶来啦!” 他将茶水放下,未得回应,低头去瞧客人,才见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那是个白嫩的小姑娘,修为不过练气中期,整齐地梳着妇人发髻,黑漆漆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是水洗过的黑曜石。 说不清她身上的衣服本就是这颜色还是白衣泛了黄,左袖长、右袖短,长的盖过手背,短的露出一截手腕和里面的厚衣,一半走线工整秀气,另一半却歪歪扭扭,很是毛糙。 脸生得娇滴滴的,人却是不修边幅,浪费了这幅好颜色。 “哎呀!”小二在心中吐槽完,这才看见雪花从窗外钻进来,顿时懊恼地要去关窗,“小的这就把窗关好。” 还没伸手,清脆的女声响起,“不必。” “客官可是第一次见雪,这才舍不得?”他收回手,还不忘拉生意,“现在只是一层薄雪,客官若是不急着赶路,倒也可以留下来赏雪,寒酥城的雪可最漂亮了!” “再说了,咱家的店虽然在城外,价格却是方圆几里最实惠的了,不妨……” 谁知还未说话,便被回绝了,“不必了。” 小二讪笑一声,只好悻悻地走了。 临走前他*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女子旁边坐的是位修为深不可测的男子,身着墨色金丝长袍,墨发随意束在后面,容貌俊美,端着茶盏轻呷一口茶,举手投足间都像个贵公子。 在遍地都是修真者的时代,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起,既不起眼,又惹眼。 “难喝。”邬妄放下杯子,嫌弃地拧眉。 甜杏把热茶捧在手心里取暖,趴在桌上,神色有些恹恹,“师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邬妄还没答话,另一个小二又端着茶水过来,“客官,您的茶水到了。” 甜杏蹙眉,“我们没点——” 话还未说话,小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托盘内的茶水被打翻,径直洒向了邬妄——身前的甜杏。 茶水落在她的颈侧,发出烧焦般的声音,无视厚厚一层衣服的防护,长驱直入。 洗妖水!不对,还有其他的东西! 邬妄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甜杏的脖颈灼伤流血,他这才抬手,甩出绫缎替她捂住伤口。 始作俑者想逃,被他一剑钉在了面前,那小二分明也是有修为的,却还是瘫软在了地上,不住地后退求饶,“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此事非小人所为啊!小人也是被人逼迫的!求大人饶命!” 甜杏疼得一个趔趄,后背浮现起一道金色的符印。 邬妄冷漠地看着地上求饶的小二,抬手欲动,却被甜杏拦住了。 “追魂印。这只是个傀儡。”她难耐地喘息着,“快走。” 说罢,甜杏拉起他的手就跑。 两人跑起来的速度极快,眼见就要跑到城门口,忽地一声枪鸣,长枪从她耳边呼啸而出,直直地砸向地面,毫不留情地钉死了她的前路。 甜杏急急地刹住脚步,连人带邬妄差点没撞到长枪上,后者倒是稳稳地站住了,她却摔了个狗啃雪泥,好不狼狈。 枪柄上挂着的一串玉珠噼啪乱晃,只差一寸,这柄枪就能把两人串成肉串。 她站起身,抹了把脸,看见长枪上熟悉的紫荆花纹,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抬头,“李玉照!追了我大半年,你是不是有病?!” 邬妄站远了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袍。 第7章 第8章 紫衣华服的少年盘腿坐在长枪之上,墨发用一支白玉簪端端正正地束起,闻言剑眉微挑,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你这么大声作甚?” “还不是你们白玉京的人不要脸!” 闻言,甜杏瞬间炸开,她从腰间摸出一个小本本,快速地翻着,“我师门已灭,都说了我身上没你们要的东西,何必还追着我这个弱女子不放?”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亏你们还自称惩恶扬善第一门呢!我呸!” 从前她见了他总是掉头就跑,鲜少这般,不跑反倒破口大骂,李玉照懵了一下,气势瞬间如流水般哗啦啦而下。 他勉强抓住几个关键词,磕磕巴巴地反驳,“我们同辈,哪、哪里算以大欺小?再、再说了,我们可没、没有自封第一,都是公认的!” “你们这两年是不是吃错药了啊?”甜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手里还在翻小本本,“不好好守着你们那天下第一,也不好好守着那破封印,跑来荒郊野岭抓我?” “要我说,你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脑浆摇匀了!” 李玉照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手指着她不住地颤抖,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你、你、你……” “师兄。”甜杏叉着腰,伸手指着李玉照,理直气壮道,“杀了他。” 邬妄垂眸,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弯了弯眼,“好。”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长剑便“咻”地到了李玉照的面前,不料他一个后仰躲过了,拔起地上的长枪,一跃而起,神情带了几分兴奋,“再来!” 闻言,邬妄微微一笑,数十把长剑齐齐飞出,与他缠斗在一起,很快便陷入焦灼之势。 此时甜杏已经逐渐退到了边缘,见状掉头就往城门口跑,还不忘大喊一声,“师兄!” 下一瞬,耳边吹过一阵轻风,邬妄转眼便出现在她身侧,长发飘扬,犹如闲庭信步。 李玉照想追,却被飞剑拦了去路,与此同时,甜杏方才悄悄埋下的几张符箓也骤然炸开,搅得他分身乏术。 见状,他急得大叫,“喂!打不过就跑!你们无耻!不讲道理!” 甜杏得意地笑,“愿者上钩!” 两人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跑进了城,甜杏侧头看他,“师兄好像心情很好?” 邬妄:“何以见得?” “你一直在笑。”甜杏展开地图,“二十四年了,师兄还记得李玉照吗?这样不好,明明师兄都不太记得我了。” 委屈巴巴的语气。 “不记得。只是突然觉得打不过就跑也……不错。”邬妄敛了面上的笑意,淡声道,“倒是你同这人关系挺好。” 明明是追杀和被追杀的关系。 “幼时同窗过一阵子,所以还算熟。”甜杏随口道,带着他七扭八拐地穿过街道,到了一座客栈门口,“哦,我闻到了,玄珠的味道!” 闻? 邬妄缓缓地皱起了眉。 她轻快地跳过门槛,进了客栈后直奔最里面的那张桌子,熟稔地揽住一个人的脖子,“玄珠!” 被揽住的人握住甜杏的手,转过身来。 邬妄打量着他。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柳眉杏目,唇色苍白,面色也苍白得几近透明,却衬得鼻梁上那颗痣更红,整个人仿佛置身于雪地,连眉眼间也凝着霜意。 ——虽然现在外面的确是在下雪。 邬妄的视线停在他鼻梁上那颗红痣上。 弱不禁风。他在心中下了定论。 “小溪姑娘。”宋玄珠见到她,眉眼间顿时绽放出温柔的笑意,“你瘦了。” 装模作样。 邬妄在心中追加了一条。 甜杏却是没笑,蹙着眉,“玄珠,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自进入寒酥城开始,她便看起来松懈许多,说话时尾音上扬,显得亲昵又自然。 “不碍事。”宋玄珠轻咳一声,“小溪姑娘的手很暖。这位是……?” “哦!”甜杏这才反应过来,给他介绍,“这位是我师兄,邬妄。” “师兄,这位是玄珠,他的医术可厉害啦!” 闻言,宋玄珠轻轻地笑了两声,“宋某不过会点雕虫小技,邬兄不必当真。” 他伸出手,“邬兄幸会,在下宋玄珠。” 邬妄却连半分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径直对着甜杏说道,“我要上房,你睡地板。” 两人身上带着天雷引,住在一间房确实比较方便。 至于上房,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甜杏点头,“好。那就来两间上房。” “小溪姑娘。”见她要走,宋玄珠连忙拉住她,“出门在外,不宜奢华,我跟以前一样通铺就好了。” 说着,他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钱不够啦。”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半是认真半是调笑,甜杏被痒得笑出了声,“师兄肯定不能住通铺。不必担心,我有法子的。” 见状,邬妄有些不耐,声音听起来却还是冷冷淡淡的,“磨蹭什么?” “没什么。”宋玄珠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又看向甜杏,“小溪姑娘不与我同住吗?之前我们都是这样的。” 闻言,甜杏有些犹疑。 “咳,”她不知是想起什么,轻咳一声,“那我还是和玄珠一间房吧,就不打扰师兄了。两间房隔的也不远的。” 邬妄语气冰冷,“随你。” 今晚的住宿很快就分配好,甜杏满意地走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给我来两间上房。” 到付钱的时候,甜杏却没动钱袋子,反倒是把头上唯一一根簪子摘了下来,“掌柜的,这是一个法器,戴上即能扎好头发,还具有防御功能,你看能不能抵两间房?” 簪子一离开她的头发,上一瞬还整齐盘好的头发便散了下来,乱糟糟地披在身后。 邬妄站在她身后,轻哂:这就是她说的办法? 掌柜的接过来细细看了几眼,眉开眼笑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我正好可以送给夫人呢!” 在现下修真者比凡人还多的时代,灵石和法器都比单纯的钱财好用多了。 甜杏点点头,凑到宋玄珠面前小声道,“玄珠,我和师兄都受了不轻的伤,还要劳烦你了。” 宋玄珠立马会意,“一个时辰后房里见。”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师兄,”见状,甜杏扭过头看向邬妄,“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拜天雷引所赐,两人现在出门都不得不一起。 邬妄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带路。” “好!” 甜杏开心地应了,三两步跨过门槛,等邬妄的功夫里,还拉住门口的路人问了几句话。 邬妄落后她几步,见她欢快地出了门,忽地扭头看向掌柜的,袖里飞出两块上好灵石,“上好灵石,换刚才的法器。” “师兄?”甜杏问完话回头,发现邬妄还站在原地,“走啦!” 邬妄理了理衣袖,“知道了。” 他本以为她是又饿了要去买吃的,抑或是买些伤药,却没料到她带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邬妄:“?” “师兄,”甜杏神色认真,“我想了想,我们还是有些太显眼了。” 邬妄:“我已经敛了妖气,除了你没有人见过我的脸,不会有人认出我。” “可如今白玉京派出了李玉照。”甜杏解释道,“从前三大家并不亲自动手,今天遇到的李玉照虽非他真身,但他肯定在寒酥城附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追来。” “还有茶舍中的洗妖水也不得不防。” 邬妄:“你想怎么做?” 铺垫了这么多,甜杏仰起头,终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要求,“师兄,我能抱一下你吗?” 她解释道:“我修炼的心法能收敛和掩盖气息,只不过得用我的气息覆盖上你的,所以……” 邬妄眸色沉沉地盯着她,两人间静得连地上掉了一根针都能听见。 片刻后,他偏过头,朝甜杏张开了怀抱。 甜杏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的腰,没有闻到熟悉的柑橘香味。 邬妄僵硬地张开手,腰身一片紧绷,他没什么好看的,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甜杏的发顶。 她的发乌黑,头顶藏着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长发被她随意用一根绳子绑着,耳后松散地掉出一缕,被风吹得飘扬。 一个没什么意味的拥抱。 甜杏很快就松开他,抹了把脸,笑了笑,“我们走吧。” 邬妄自喉间模糊地应了一声,突然道:“你的衣服烂得硌人。” 甜杏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我都穿习惯啦,而且钱要花在刀刃上,就不换了。师兄我们还是快走吧!” 邬妄不说话了。 甜杏顺着路人指的路,带着邬妄,一路顺利地到了通缉榜前。 榜上贴着几十张通缉令,上面和中间的一排都是由白玉京发出的,上面的通缉对象大多为修真界中穷凶恶极之辈,中间的则为普通的修真者。 第9章 而下面稀稀落落的一排,则是民间发布的,主要针对凡人。 邬妄瞥了一眼,看见了榜首的“徐清来”三个大字。 甜杏也看到了。 甚至排在第二的还是她很久之前的名字——“上官溪”。 她的神色极快地变幻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她上下扫视了一圈,最后揭下了中间那排的榜首,冲邬妄弯了弯眼,“师兄,我的办法便在这。” 第8章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宋玄珠已经在房门口等着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箱子,见到两人,连忙迎上来,“还顺利吗?” 甜杏点了点头。 “玄珠,”她朝他笑了笑,“你先帮我师兄疗伤吧。” 宋玄珠向来不会拒绝甜杏的请求,“邬兄,这边请。” 邬妄隐在袖中的手抽出一张符纸,轻轻捏了几下,而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先一步进了房间。 量人蛇游走着跟了进去。 甜杏则进了另一个房间。 她盘腿坐在地上,自袖里飞出十来张空白的黄符,钉成一个圆圈,紧接着她咬破指尖开始在上面笔走游龙,最后取了一滴精血,滴在中间缠着一圈圈银线的黄油纸上。 精血滴落,黄油纸无风自燃。 甜杏安静地盯着眼前的阵法,火光映得她脸庞微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火光熄灭,黄符变得漆黑一片,甜杏早已习惯,没多少失望的情绪,只默默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 她正从地上起来,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小溪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甜杏走过去给他开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师兄伤得如何?” “小溪姑娘果然很关心邬兄呢?”宋玄珠关好门,“邬兄的伤倒是没有大碍,都是陈年旧伤了。只是识海内似乎有一道封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封印? 甜杏蹙起眉,她完全没察觉到,难道是他们失散的这些年留下的? 见她皱眉的模样,宋玄珠不由得走过来,拉着她走到梳妆台边,摁着她坐下,指尖耐心地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小溪姑娘。”宋玄珠在她身侧蹲下身,指尖搭在她腕上,仰起头看她。 甜杏:“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小溪姑娘寻了你师兄那般久都杳无音讯,怎么突然......?” 甜杏明白他未尽的话,“我本来也怀疑他的真假,毕竟相貌、性格、习惯都有些不同,而且他也不记得我了,但……师兄留下的剑对他有感应。” 徐清来曾承诺过她,只要是他的东西,在某一天,都一定会带她找到他。 碧桃剑也许会出错,金铃也许也会出错,可残骨的感应和召魂阵怎么会错? 闻言,宋玄珠的眼睛闪过细微亮光,“小溪姑娘能寻得师兄固然好,但如此还是有些草率,小溪姑娘不如多试探试探?” “我会的,”甜杏垂眸,眼底露出一点迷茫和厌倦,“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无论如何,一个人最细微的习惯是骗不了人的。”说话间,宋玄珠靠近了些,只要微微往前倾,鼻尖便能触到她的腰,“若未记错,小溪姑娘曾说过......” 他搭在甜杏腕上的手慢慢地往下滑,试探性地扣入她指尖,“玄珠与你的师兄有很多相像之处。” 甜杏垂下眸,视线缓缓地滑过他湿漉漉的眼、挺秀的鼻子和苍白的唇。 最终停在他鼻梁上那颗红痣上。 “我也知道,”宋玄珠露出一个苍白却温柔的笑意,“当初小溪姑娘收留我,便是因为这一点。” “没有。”甜杏猛地站起身,拙劣地转移了话题,“玄珠,我的腿疼得厉害,你给我瞧瞧?” 宋玄珠并不拆穿,只纵容地笑了笑,“好。” 她伤得不轻,在邬妄面前一直忍着,现下到了宋玄珠面前,被他轻轻一摁,就忍不住舒服得哼哼唧唧。 给她简单地上完药,两人一左一右躺着,见甜杏蜷缩起身子,困倦地阖上眼,宋玄珠吹熄了灯,调整了一下姿势。 甜杏拦住他伸过来的手,“玄珠,睡吧。” 宋玄珠:“……” 他在黑暗中轻叹了一口气。 甜杏:“怎么了?” “小溪姑娘寻回师兄,我本该高兴,”宋玄珠的声音很轻,“可因此疏远了我,我也觉得难过,这些年来,玄珠已经把小溪姑娘当成了家人。” 他翻了个身,柑橘味混着雪松冷香钻入甜杏的鼻腔,直把她的心搅得软得一塌糊涂。 她放软了态度,“……玄珠,我有点睡不着。” 黑暗中,宋玄珠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抬起手,落在她的后背,缓慢又有规律地轻拍着。 甜杏蜷缩着的身子慢慢地舒展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宋玄珠睁开眼,手移到了她的颈侧,上面的伤口结痂后有些凹凸不平,颈侧的动脉平稳地跳动着。 他的眸色深了深。 —— 一夜无梦。 甜杏被宋玄珠叫醒了,在他下楼准备早餐的功夫,她先洗漱好了,然后去隔壁叫邬妄。 “师兄!”门一打开,她立马扬起笑脸,“昨夜睡得如何?” “不如何。”邬妄神色恹恹,“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兄。” 甜杏踮起脚,看见了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邬妄偏过脸,没给她继续看下去的机会,“今夜你在我房间打地铺。” 甜杏不明白,但还是点头,“好。” 说完,她又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师兄果真是没睡好。” 邬妄:“?” 甜杏撇嘴,“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冷又臭。”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下走,听见这话,邬妄冷淡地瞥她一眼,“懒得搭理你。” 甜杏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正欲跳下剩余的几个台阶,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她低头一看,一个白白胖胖的纸人正鬼鬼祟祟地从她脚边溜走,攀上邬妄的衣袍下摆。 甜杏攥紧拳头,“师兄你真小心眼!” 邬妄对此置若罔闻,指使纸人擦干净桌椅,而后自顾自坐下,看着桌上丰盛的早点,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宋玄珠:“不知邬兄觉得味道如何?” 邬妄没理他,倒是甜杏三两步追了上来,抓起包子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一边竖起大拇指,“嗯!玄珠的厨艺还是这样好!” “师兄,你尝尝,是不是很像山下来福斋的味道?” 邬妄才懒得理她,偏偏她还不依不饶,像是得不到他的回应誓不罢休,“师兄?师兄?师兄!” 他斜睨她一眼,吐出两个字,“难吃。” 甜杏这下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早饭。 宋玄珠从袖里摸出一张纸,俨然是甜杏昨日揭下的通缉令。 “我去打探过了,”他把钱袋还给甜杏,“枫无涯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城中的一家棺材铺,两年前棺材铺起火,自此再没人见过他。” “但白玉京留下的追魂印表明此人至今仍在寒酥城中。” 邬妄专心地擦拭着取下来的金镯,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也得去探探才行呀。”甜杏托着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这个人最值钱了。” 宋玄珠:“我总是支持小溪姑娘的。”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嗤笑,甜杏扭头看向邬妄。 他头也未抬,“干什么?” “如果你是想问什么支不支持的废话……” 量人蛇从他的袖里探出头来接过话,“还是趁早洗洗睡吧。” 甜杏:“……量人蛇你嘴巴好贱。” “好了!”她猛地站起来,“现在我们去抓枫无涯吧!” 她和宋玄珠都快走出了门口,邬妄却还是丝纹未动,见她看过来,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路过两人时,他还装模作样地挑眉,“怎么?不是要去抓人?” 甜杏:“……” 对味了。这讨人厌的劲儿和师兄简直一模一样。 她三两步追上他,“师兄,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不能。” 甜杏才不管,“你喜欢吃柑橘吗?” “不喜欢。” “那你的拿手菜是什么呀?” 闻言,邬妄扭过头,挑眉看她,“一个问题?” “哎呀哎呀,”甜杏挠了挠头,“师兄就大发慈悲地答我一下嘛!” 邬妄:“……我不会下厨。” “师兄喜欢猫还是狗?” “都讨厌。” “那师兄爱穿白衣吗?” 此言一出,邬妄看她的眼神顿时像看傻子,视线往自己身上一瞟,意思不言而喻。 对话结束,甜杏回到宋玄珠身侧,与他并肩而行,“是我师兄没错了。” 第10章 宋玄珠愣了一下,“嗯?” “每个问题都反着答,”甜杏撇嘴,“只有师兄才会这么无聊。” 宋玄珠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 枫无涯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处已经废弃的商铺,前身是一家棺材铺,如今已经结满蛛网,枯枝败叶满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甜杏回过头,邬妄果然面露嫌弃。 宋玄珠倒是丝毫不影响,跟在甜杏后面走了进去,见邬妄没动,还回过身来,笑道:“玄珠是个粗人,不在乎这些。外边儿还算干净,不如邬兄便留在这儿等我和小溪姑娘?” 闻言,甜杏刚要张嘴说话,邬妄便掸了掸衣袍,缓步往前走,衣袍下摆扫过地上,上面绣着的净尘咒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 甜杏又把话咽了回去。 路过宋玄珠身边的时候,邬妄忽地顿住了脚步。 “是么?”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外边还算安全,不如你留在这儿等?” 宋玄珠却也不恼火,闻言只轻轻柔柔地笑了笑,“那便一块儿进去吧。邬兄请。” 甜杏一头雾水地听着两人说话,终于寻得间隙插进去,“是啊是啊,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邬妄瞥了她一眼,和宋玄珠一左一右跟着甜杏进了废弃的棺材铺。 里面看起来和外面一样破败,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甜杏谨慎地环顾四周,正欲往前踏出一步,细微的破空声忽地传来,速度极快,令人猝不及防。 她正要反击,突然硬生生停住了手,任由柔软的红色绫缎缠绕上她的手腕。 甜杏疑惑地扭过头。 先前见到的绫缎都是黑色的,红色的还是第一次见。 邬妄并不看她,目光淡淡地平视前方,“一丈距离。” 甜杏低下头,动了动手腕,扯动绫缎另一头的他,“师兄,可这里只有一尺。” 第9章 闻言,邬妄的脸上现出一点儿恼怒。 他摸了摸鼻子,“......闭嘴。” 甜杏:“哦。” 他松了点儿绫缎,垂眸盯着面前杂乱摆放的几个棺材。 见他看得认真,甜杏凑上前,眨了眨眼,“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邬妄收回目光,“自然。” “所以发现了什么?” “自己看。”邬妄睥睨她一眼,轻哼道,“此事可与我无关。” 闻言,旁边的宋玄珠开了口,“小溪姑娘,你说,这儿会不会是个阵法?瞧着有些古怪。” 他绕着面前的棺材走了一圈,“不过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并不太懂。” “阵法?”甜杏皱眉,“我不擅长阵法,看不明白。” 说到这,她顿时生了些退意,“师兄,我们回去吧。” 邬妄:“?” 甜杏:“你我都不懂阵法,太危险了。不该在没必要的地方冒险,钱的话,我另想办法。” 邬妄正要开口,旁边突然传来“咔哒”一声,两人转过头,只见宋玄珠像是被绊了一跤,情急之下扶住棺材,推开了一个棺材盖。 甜杏蓦地抬头,和宋玄珠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几人所站立的地方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 剧烈的晃动中,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甜杏便亲眼看见宋玄珠消失在了眼前。 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废弃的棺材铺开始动荡、瓦解、重组。 托绫缎的福,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甜杏环视一周,看见了仍在身旁的邬妄。 “玄珠不见了。”她的语气还算得上平静,却也藏不住里面的焦躁,“师兄,我们入阵了。” 邬妄垂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我看见了。” 周围不再是那个破败的棺材铺,入眼是四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形状各异却又异常眼熟,将两人包裹在其中,相互隔着约莫只一人能通过的距离。 视线拉远,两侧的道路往前延伸,又逐渐往里合拢,两人此时似乎正站在一座狭窄的环形小岛上,不管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处——这也是甜杏并不怎么着急去寻宋玄珠的原因之一。 若是忽略现在所处的情境,脚下丛丛艳丽的鸢尾花、不远处淙淙的流水,一片春意盎然,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至少比起急躁的甜杏,邬妄看起来很是悠然,甚至还往地上铺了一层地毯,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见状,甜杏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师兄这是想好了出去的对策?我们要怎么出去呀?” 邬妄:“我不知道。” 甜杏:“......” 好熟悉的对话。 邬妄把手伸进乾坤袖里,从容不迫地往外掏东西。 甜杏眼睁睁地看着他拿出了一个茶壶、一个茶杯、一罐茶叶、一盘点心......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茶几。 慢条斯理地摆放好东西,邬妄掌心聚起灵力,点燃了茶炉开始煮茶,见甜杏还站在原地,狭长的眸眯起,睨了她一眼,“怎么还在这儿?” 他懒散地支肘撑在小几上,似是心情不错,唇角是浅淡的笑意,将春光尽潋于此,连声音也染上一丝暖意。 在日光的映衬下,甜杏入眼的是一张玉容,斜飞的浓眉如墨,下面是一双狭长的眼,像是浸在酒液的金玉,潋滟生波。 而在半抬半垂之间透出的眸光,就像飞来之眼,不似女子的娇柔,反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哪怕看着师兄这幅新容貌也有一阵子了,但猝不及防被他这么看一眼,甜杏的心头还是一震,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 她匆匆移开视线,“那、那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里?” 邬妄瞧见她的反应,先是一愣,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滑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他拈起一块糕点,“自然是去破阵了。” 甜杏:“?” 她骤然从邬妄的美色中清醒。 “我一个人去吗?” “怎么?”邬妄看她一眼,语气很是理直气壮,“我是因你才入这个阵法,难道还要我来解?” 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甚至邬妄脸上的神情还让甜杏倍感亲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浮玉山被他颐指气使的日子。 再说了,放眼望去,此处并不大,以邬妄为圆心,一丈距离倒也勉勉强强能让她将这里探查一遍了,真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回到他身边。 她忍气吞声:“......好。” 见她转身要走,邬妄叫住她,“等等。” 他轻掐指尖,红色绫缎自他袖里飞出,熟练地缠绕上她的手腕,“一丈距离。” 甜杏看着腕间和他相连的绫缎和金色锁链,眼角抽了抽。 从原地看那四座山便已足够巍峨,等走到山脚下时,甜杏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庞大。 每座山下都有一扇石门,门上没有任何的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朴实无华,上面刻着几个大字。 碍于不得不和邬妄保持的一丈距离,甜杏只在周围转了几圈。 她越看这些石门越觉得眼熟,虽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但也还是不敢贸然进入。 甜杏沉吟片刻,从石门上移开了目光,绕过山体,走到了最左边的小径上。 这个小岛并不算大,不过沿着小径往前走了几步,视野便逐渐变得狭窄,遥遥望去,尽头竟是一处死角,被一堵密不透风的石墙挡得死死的。 甜杏还想要继续往前走,手腕处却传来一阵阻力——她和邬妄的距离已经快要超过一丈了。 甜杏:“......” 她想了想,蕴着灵力的一掌轻巧地拍向地面,借力一跃而起,一脚蹬在凹凸不平的山体上,飞快地向上攀爬。 眼看就要爬到山顶,胜利在望之际,一道无形的禁制压下,仿若一个巨大的巴掌,猝不及防间将她扇落。 腕间缠着的红色绫缎飘逸依旧,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像只遭受暴风侵虐的风筝般,轻飘飘,却又气势汹汹地砸向了邬妄。 变故突生,上一秒尚在喝茶赏景的人仍是不慌不忙,轻轻地一扯绫缎。 “啪嗒”一声,甜杏狼狈地摔在了邬妄的毯子旁,硬生生砸出一个大坑来。 他挥去扬起的灰尘,摇了摇头,轻叹道,“看来是该早点找到宋玄珠了。” 甜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没想到师兄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关心玄珠的嘛。” 闻言,邬妄脸上的神色更加怜悯,“这样才能让他快点看看你的脑子。” “嗯?”甜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嘟囔道,“我的脑袋没受伤呀?倒是屁股摔得有点疼。” 邬妄:“......” 算了,她这种就算是治好了也流口水。 他从容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走吧,这座岛底下是空的。” 甜杏三两步追上他,“师兄怎么知道?” 第11章 “灵力往下一探便是。”邬妄看着她很是无语,“你口口声声说是浮玉山弟子,竟不觉得这里眼熟么?” 嗯? 甜杏愣了愣,突然灵光乍现,“我知道了!” 离开浮玉山太久,她竟然没发现,此处的布局和前山近乎一模一样! 那么,底下那层便是...... 思及此,甜杏不再犹豫,自背上抽出一根肱骨,狠狠地劈向脚下那块凸起的地。 “轰隆”一声响,整块地面一分为二,里面对峙的两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和甜杏面面相觑。 第10章 右边那人柳眉杏目,白衣胜雪,左边的人则紫衣华服,马尾高束,手中一杆长枪横在另一人的颈上,正僵持着。 甜杏才刚张嘴,话还未出口,身后便传来两道破空声,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宋玄珠的脖颈间。 而另一柄长剑,则被李玉照轻巧地翻身躲过,却也因此逼得他松开了指着宋玄珠的长枪。 “喂喂喂!”李玉照急得吱哇乱叫,“江甜杏!我可不是来打架的!你快管管他!” 甜杏只退到邬妄身后,耸了耸肩,对此表示爱莫能助。 下层空间狭小,李玉照一杆长枪施展不开,反而变得束手束脚,只好抱头闪避,“道友停战!” 闻言,邬妄只扯了扯唇,剑势未去分毫。 李玉照要停战,他偏不停。 剑攻枪挡,一阵鸡飞狗跳,李玉照跑累了,直接往地上摆烂地一坐,伸*长了脖子,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来来来,大不了你杀了小爷,大家伙儿一块死!” 他这么一说,邬妄反倒突兀地停了手,长剑静静地悬在李玉照面前,离他的大动脉只有一指距离。 邬妄轻抬手,黑色的绫缎自他袖中飞出,一把卷起下层的两人,扔到了面前。 紧接着,他的杀意毫无顾忌地刺向了宋玄珠,长剑方动,却在即将刺入宋玄珠喉间的时候,被一双手硬生生地握住了。 甜杏的掌心被剑气割破,眼里有些惊惶,“师兄?” “让开。”邬妄眼神森冷,看向一旁仍稳稳站着的宋玄珠,“他是故意触动机关的,陷我们入阵,引李玉照来。” 宋玄珠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儿,也不是瘸子,怎么会就那么巧摔了一跤,还那么巧打开了入阵的机关? 察觉到邬妄的目光,宋玄珠弯了弯唇。 他慌乱地上前一步,颈间立马被锋利的剑刃划出一道血线。 可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只握住甜杏的手,眼里盛满了担忧,“小溪姑娘,你的手……” 他的声音和婉,眼里似惊吓似心疼,浮起一层泪光,看得甜杏心中一揪,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我没事。” 邬妄看着面前的两人,好整以暇地抱臂,眼里流露出一丝看戏的趣味来。 “师兄误会了,”甜杏试探着地用手拨开剑锋,试图萌混过关,“是我让玄珠推开棺材盖的。” 邬妄轻轻地挑眉,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她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算了,她那么蠢,要是说谎肯定能看出来。 要是甜杏知道他内心所想,一定会忍不住控诉道:我蠢?!我怎么可能蠢!我要是蠢还能活到现在吗?!! 可惜她并不知道。 她见邬妄松开剑,当即眉开眼笑,把掌心的血迹随手往身上一抹,熟练地撒娇,“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 装模作样。 邬妄自鼻间哼了一声,还没说话,一旁的李玉照已经看不下去了,“喂喂喂,几位,我说你们能不能先把阵破了再说?” 甜杏转过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李玉照愣了一下,“怎么了?” 甜杏:“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 李玉照大怒,“你什么意思?” 甜杏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没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总觉得我有什么意思?” 李玉照被她一噎,“反正你就是偏心!偏心偏心偏心!你对他们好声好气,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就没看见!” “那你说你来这干什么?” “我都说了我是来帮师弟捉人的!”李玉照大声道,“还有,不知道谁送了封信给我说,说你在这儿,那我当然要来了!” 两个人宛如三岁小儿,你一言我一言地吵嘴,只是李玉照这话一出,颇有些拈酸吃醋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是来捉拿通缉榜榜眼的。 甜杏当即不服气地要还嘴,旁边的宋玄珠却突然咳了起来。 她马上把李玉照抛到了脑后,扶住宋玄珠,“玄珠?你怎么了?还好吗?” 宋玄珠小心地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甜杏肩上,柔柔弱弱地倚着她,闻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没事的,缓一缓就好了。” 邬妄嗤笑一声。 一时间,几人神色各异,只有甜杏不明所以,本就圆溜溜的眼看起来更圆了,“怎么了?” “没什么。”邬妄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一般,开始怀疑她能成功找回残骨的可能性,“你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破阵吧。” 折腾了半天,话题终于又回到阵法上,李玉照顿时感到一阵“吹尽狂沙始到金”的欣慰。 他清了清嗓子,“说起破阵,我们四个缺一不可,必须合作。” “我追到这儿,是为了协助寒酥城的师弟捉拿枫无涯,”说着,李玉照看了眼甜杏,“等进来才发现,枫无涯在这里布下的是四门阵。这里有四扇石门对吧?” 甜杏点了点头。 “说起四门阵你们可能不知道,但说几门阵你们应该就知道了吧?” 李玉照嘴上虽然说着“你们”,眼睛却一直盯着甜杏。 甜杏:“……” “几门阵是浮玉山独有的一种守山阵法,一般是有七扇门,分别代表着七情,其中有一扇是生门,并无规律,是哪一扇只由阵主所定。” “四门阵的话,应当是选取了七情中的四情,分别是喜、怒、哀、惧。” 说着,她顿了顿,“此阵只传内门弟子,不见故人,阵门不开。而枫无涯正是风瑾长老的亲传弟子。” 不见故人,阵门不开。显然,在场是有枫无涯的故人了。 但甜杏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 她在修真界和浮玉山都是跟隐户一样的存在,没有被写入弟子名谱,也鲜少有人知道她,更别提见过她了。 就连这位作为师叔亲传弟子的师兄,她也只有过单方面的一面之缘。 当然了,只是她见过一次枫无涯。 所以这个故人应该是师兄吧? 甜杏没有再纠结,“李玉照,你刚刚的意思是你知道怎么破阵?” “是啊。”李玉照不经意地昂首挺胸,“其实很简单,四扇门当中一定是有一扇生门的,我们一人选一个门进去,看谁能活着出来就好了。” 甜杏:“?” 邬妄:“?” 宋玄珠:“?” 第11章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李玉照摆了摆手,“我在阵中布下传送阵,这里有四个如意环,如果有人找到了生门,捏断如意环,其他人就会传送到那个位置,大家就能一起出去了。” 虽然几门阵里限制了大部分法器,但如意环这种一次性消耗品,却是可以如常使用的。 甜杏粗粗估算了一下两扇相邻石门之间的距离,“你竟连如意环也舍得拿出来用。传送阵布好了吗?”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宋玄珠也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唯有邬妄目光沉沉,“我信不过你们。” 闻言,李玉照冷哼一声,“甜杏,这人是谁啊?开玩笑,你信不过我们,我们还信不过你呢!” 甜杏不语,只猛地抓住李玉照的衣领,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极近。 李玉照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拉,草木馨香和柔软的呼吸扑面而来,他的面上当即浮起淡淡的红晕,不自然地偏过头,“喂、你、你这是干什么——” 话还未说完,甜杏便眼疾手快地一掌拍在了他的嘴上,动作潇洒又利落,一颗药丸便顺着他的喉咙一路滑了下去。 甜杏淡定地收回手,邀功似的凑上去,“师兄,我给他喂了毒药!” 李玉照顿时感觉天塌了,“江甜杏!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邬妄和宋玄珠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 “……”邬妄的神色一言难尽。 他嫌弃地推开甜杏的脑袋,“选门吧。” 四扇石门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风险都差不多,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好选的。 李玉照和宋玄珠也无所谓让她先选。 甜杏喜欢数字四,没多做考虑,便站在了第四扇石门前,上面刻着“惧”。 邬妄则选了她旁边的那扇门,上面刻着“怒”。 如意环被她随意地套在腕上,邬妄垂眸看了一眼,袖里的红色绫缎也要缠上她的手腕,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了回来。 第12章 听见动静,甜杏讶异地扭头,看着他明显不太好的脸色,弯了弯眼,“没事的,师兄,不用担心我。” “没人担心你。” 邬妄当即收回了绫缎,神色淡淡,率先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甜杏看着他衣袍的最后一角消失在石门后,摸了摸腕上残留的触感,也推开了石门。 进去后并不是像她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反而明亮到刺目。 她抬手挡住眼前刺眼的光,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枫无涯,这位师叔的亲传弟子,她只在二十四年前的天骄会见过他一次。 他的个性同风瑾师叔一般,潇洒不拘,曾在天骄会上一剑破山断水,而后仰天大笑,踏花而去,只留下一道风流背影。 简直是出尽了风头。 为此,徐清来咬牙切齿地骂了枫无涯三天三夜,直听到她说“师兄那日也很帅”才作罢。 想起徐清来,甜杏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起笑意。 至今浮玉山还留着当年被枫无涯一剑劈坏的登山阁,和断成两半的桃溪,据说风瑾师叔也至今未还清重修登山阁的费用。 只是不知道,枫无涯又是怎么成了白玉京通缉令上的一员,又会把四扇门中的哪一扇设置为生门呢? 甜杏的选择并不全是随意而为。 换了旁人,生门许就是“喜”了,抑或是“怒”,毕竟门内多为幻象,也许还能窥见阵主的记忆,没多少人愿意自己所恐惧的东西被他人知道。 可偏偏枫无涯此人最是不循规蹈矩,行事异于常人。于是她决定反其道而行。 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甜杏的眼前骤然变得一片漆黑。 她眨了眨眼,缓过来后推开了面前的门。 明亮的烛光下,红衣青年端坐于案几后,青丝如瀑,用一根白色发带妥帖地束在脑后,瞧见她,脸上冷淡的神情也散了不少,弯了弯眼,“小甜杏。” 听见熟悉的声音,甜杏的喉间哽了哽。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与师兄生辰的前一夜,也是师父师娘身死、她背着师兄尸骨逃下山的前一夜。 甜杏不受控制地朝那人走去,声音干涩,“师父。” “过来。”青云朝她招了招手,“来。” 待她走上前,两人一站一坐,青云微微仰起头,这才恍觉她已经这么高了。 他略微比划了一下,“当年带你上山,你才这么高。” “嗯。”甜杏的声音带着鼻音,“可惜还是没有师兄高。” “化出原形就比他高了。”青云被她逗笑,“声音这么哑,是哪里不舒服?” 甜杏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青云也不再追问,从旁边拿起一身衣服,抖了抖,展开,“如今天气冷,这是之前你师娘为你缝了一半的棉衣,为师近日缝完了剩下的,试试合不合身?” 说着,他有些羞赧,“为师手艺不精,缝的倒是难看。” 甜杏小心翼翼地把棉衣穿上,正合适。 她吸了吸鼻子,“师娘今日醒了吗?我还没去看她呢。” “没呢。说这些做什么。”青云拿起桌上的香囊,打开,“这棉衣清来是没有的,这些符箓也是,独独你有,这下我们小甜杏高兴了吧?” 师兄妹谁都想要那独一份的,没少为这些东西争宠打架,青云想起这些,眉眼间染上了几丝笑意。 “嗯。”甜杏垂眸看着青云给她展示里面厚厚的一沓符箓,“高兴。” 青云把香囊往她身上系,系完一个又再系一个,“都是师父亲手画的。这些你随意用,这些是救命的,不到生死关头用不了。” “师父往你的左袖缝了个乾坤袋,里面装了我这些年收集的一些法器,还有些是自己炼的,”青云絮絮叨叨地给她一一展示,“出门在外,不比在师父师娘跟前,切莫任性,却也不要任人欺负。” “被人欺负了咱们就还手,打不过咱就跑。” 说着说着,就连青云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向来寡言冷淡,鲜少这样絮絮叨叨,就像是游子临行前,密密缝的慈母。 “明日一早,按照约定,清来下山的时候,你也下山去罢。”青云把最后一件法器收回乾坤袖,替她抚平衣上的褶皱,“下山后无论发生何事,不必、也不准再回来。” “人不为死人活着,就算哪天浮玉山的人都死光了,哪怕是我死了,你也不许回来、不许报仇、更不必……记得我们。” 甜杏垂眸盯着脚尖,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因为她知道,青云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无论如何,你在的地方我们也在,都是我们的......”迟疑良久,他终于吐出了那个字,“家。” “去吧。”青云眉目柔和,“小甜杏。” 甜杏想回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股力量死死地压制着转过身。 门无风自动,为她敞开,她背对着满室烛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重新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甜杏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再见青云,她又开始恨,恨那些年的时光没能珍惜,恨没能察觉师父话中的未尽之意,恨从未认真地和他道过谢。 可惜时间的齿轮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逆转,它冷漠地转动,将那些遗憾通通碾成尘埃。 师父也终究成为了那些尘埃中的一粒。 她流着泪,被时间的灰尘呛得嗓子生疼,只能生疏地摸黑往前走。 穿过回廊,前方终于亮起了一点灯火。 有人正倚在柱子上等她。 风吹动他的衣袍,发带轻扬,落到他的肩上。 徐清来侧头,廊下灯笼晃动,光落在他的侧脸,鼻梁上的痣愈发鲜红。 “甜杏儿。”他懒洋洋地举起手中漂亮的莲花灯,“你的灯,给你修好了。” “咦?怎么还哭鼻子了?”他扬了扬眉,往前走了几步,语气里带了几分求和的味道,“昨日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但你就说,你最后是不是吃到香酥鸭了嘛。” “而且师父这不是已经教训过我了吗?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又是一阵风,凉意扑上脸颊,拉回了甜杏的思绪。 “好甜杏,好师妹,”徐清来笑眯眯地往她跟前凑,要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她的,“您大妖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个小人吧~” 甜杏被他蹭得痒极了,猛地一把推开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嫌弃地拿袖子擦着脸颊。 “师妹杀师兄啦杀师兄啦!”见她这样,徐清来夸张地叫了起来,“酸杏子你杀人诛心啊!” 甜杏:“……” 她不明白,对外清风朗月、温润疏离的师兄私下里怎么总是这个样子! “你嫌弃我!”徐清来继续指责她,“我伤心了!” 甜杏无语道,“师兄,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些!” 徐清来还是一幅死皮赖脸的模样,“我不管,明日生辰还未过,我便是永远十八!” 甜杏破涕而笑。 见到徐清来的那一刻,在青云面前的沉重好像一下便消散了,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起来。 师兄似乎总是有这种魔力。 “师兄……” 甜杏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握住他的一截小拇指。 “怎么?回心转意了来哄我?”徐清来斜睨她一眼,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哼,我才不接受,除非……” “除非?” “除非明日你在剑山等我!” 闻言,甜杏心头一颤,“为什么?” “傻杏子,”徐清来装模作样地叹气,“你到了岁数,该有一把属于你的剑了。” “反正我不管,我有礼物要送你,明日我和师父下山祭拜回来,一定要在剑山看见你!” 说着说着,他倒是开始真心实意地担忧起来,“哎呀,我们小甜杏这么笨,哪天离了师兄该怎么办呢?” “这样看来,师兄还是得努力活长点啊......” 听见徐清来前几句话,甜杏灵光乍现,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抓不住思绪。 她掐紧手心,说出了和十九年前截然不同的话,“师兄,师父明日也陪你下山祭拜吗?那、那师父走了,结界怎么办?” 此话刚出,耳边便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面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龟裂,像是她问出了超出幻境范围的问题。 甜杏顿时慌了,急忙追问道,“师兄?师兄?你快说呀!” “结界?”徐清来被她催得一愣,“师父明日会留分身在山上,和他本人在是一样的,再说就走那么一会儿,没事的。” “可、可是——” 甜杏还要再问,“砰”的一声,眼前的一切便如镜子般,猛地裂成了碎片,石墙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大字——“喜”。 与此同时,数十枚暗器迎着极其细微的破空声朝她袭来。 第13章 符箓先出,而后甜杏身形骤动,一扬衣袖,往旁边闪去,险险地避过了大半,却还是被几枚刺破了手臂。 随着沉闷的落地声,眼前的视线变得明亮。 面前是一处窄小的阁楼,右侧的楼梯层层旋转而上,方才偷袭她的暗器,便是从这个方向而来。 脚尖再往前一步的地方,正趴着一个人,身下溢出一滩血迹,不知死活。 甜杏很确信,自己刚才出手的符箓并没有打中任何人。 她蹙着眉,脚尖顶住那人的腰,用力将他翻了过来。 那人紧闭着眼,浓眉、薄唇,下巴还有些胡茬,却不难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这张脸,甜杏只在二十四年前的天骄会上见过一次。 第12章 这是……枫无涯! 可他不是阵主么?怎么会死在这儿?又是谁杀了他? 血迹如此新鲜,他死的时间定然不久。 甜杏感觉思绪更乱了些。 再见师父,她总觉得十九年前,师父镇守的那部分结界被破一事,很不对劲,还有什么被她遗漏的地方。 她蹲下身,抽出背上背着的木剑,剑尖朝下,避开血污的地方,一路往枫无涯心口往下三寸的位置划去,想看看有没有换颜术的痕迹。 谁知她方按住那个地方,还没来得及察看,腕间戴着的如意环就开始发烫,脚下“咻”地展开一个小阵。 有人捏断了如意环。 说时迟那时快,在传送阵生效的那一刻,甜杏握着木剑,飞快地在他丹田处一剜。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抓住枫无涯的脖颈,硬生生地将他的头拧了下来。 下一瞬,她便消失在了原地。 滴答、滴答,鲜血滴落在地上,甜杏拎着人头,眼睛尚未睁开,便本能地躲过一道掌风。 她敏锐地嗅到了土腥气和一股腐烂的气息。 甜杏反手将木剑收回背上,猛地睁开眼,抽出背上随意一截残骨。 “砰”的一声脆响,残骨上冒出一缕黑烟,眼前的“人”皮肤白得吓人,身形纤弱,细细的脖颈上甚至能看见青色凸起的血管。 他的脸在光线下恰好有一半隐匿在了黑暗中,露出的另一半瘦削苍白,微弱的眼神盯着她,双目赤红,阴湿又扭曲,带着令人窒息的满满的侵入感。 像是常年生长在潮湿阴暗角落的藤蔓,黏糊糊、又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 甜杏瞳孔瞪大,攥着残骨站在原地没动弹,像是被吓傻了。 “小溪姑娘!” 利爪破空袭来,一道白色的人影不管不顾地扑到她面前,猛地抱住了她。 与此同时,红色的绫缎飞快地缠绕上甜杏的手腕,长枪随着噼啪乱晃的珠串刺出。 李玉照神色骤变,“这里怎么会有恶鬼!”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利爪狠狠地抓下,宋玄珠闷哼一声,口中吐出一口黑血。 一击得逞,恶鬼反身往深处逃去。 “生门在那,”宋玄珠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身子也摇摇欲坠,“不能让它毁了。” 李玉照立马提枪去追。 邬妄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抓住甜杏的手臂,这才发现她浑身僵硬,满头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师兄……”甜杏的眼神有点混浊,浑浑噩噩道,“有毒,去追,不用管我。” 邬妄抬手,量人蛇卷起一把剑,“咻”地飞了出去。 他手上用了劲儿,疼痛感逐渐将甜杏的神智拉了回来。 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兄。” 邬妄看着她的眼神探究。 此时,不远处的打斗声传来,甜杏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明,她回头看了眼宋玄珠,抓紧残骨,“师兄,我们去帮忙吧!” 邬妄看着她满手鲜血,没个能下手的地方,果断地放弃带她,自己足尖点地,飞快地往前掠去。 甜杏咬着牙跟了上去。 两人几乎并肩而行。 “你刚才很害怕。为什么?” “什么?”听见这话,甜杏先是一愣,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家师兄的记忆残缺,“我只是想起了魏琪。”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显然不愿意多谈,“师兄忘了也好。” 她不想答,他还懒得问呢。 邬妄轻哼一声,袖中的黑色绫缎飞射而出,精准地砸中恶鬼,击穿了它的脑袋。 “咔——嚓”,恶鬼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邬妄,面目狰狞。 瞬时,它像是被他激怒,怒吼一声,浑身的气势顿时暴涨,浓稠而潮湿的黑雾排山倒海般地朝邬妄压来。 黑色绫缎节节迸裂,妖鬼相斥,加上邬妄身上本就有伤,对上恶鬼并不占优势,被它逼得连连倒退几步,身上重如千斤,几乎要被黑压压的一片浓雾吞没。 “我近不了身,”李玉照提起长枪要刺,“若能近身,攻它心口!” “撕拉”一声,邬妄的衣袖被它一爪撕裂了开来。 他闷哼一声,将涌到喉间的血沫硬生生又吞了回去,四肢皆传来麻痹的痛感。 浓雾愈涨愈高,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 恶鬼狞笑一声,和背后的黑雾一同张开嘴,就要将邬妄整个人都吞入腹中。 哪怕是此刻,他看起来仍是镇定的,面色淡淡,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 不好! 甜杏神色一变,袖中的符箓飞出,她猛地掷出手中的残骨,而后咬破手指,飞快地在空白的符箓上画着。 最后一笔仓促落下,换位符成,她所在的地方发出光芒,甜杏浑身爆发出强劲的力量,奔向前方,拼尽全力抓住了邬妄的手。 他挣了挣,却被抓得更紧,光芒一闪,两人瞬间交换了个位置。 邬妄到了甜杏先前所在的位置。 下一刻,残骨穿透恶鬼的喉咙,被甜杏稳稳地接住,李玉照的长枪也到了。 白玉京世代与鬼族打交道,他的长枪上刻有特殊的符文,在甜杏被恶鬼吞噬的那一刻,恶狠狠地穿透浓雾,最后刺穿了恶鬼的心口。 符文骤然亮起,汲汲吸取着它身上的业障,它像是被火撩过,全身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而后轰然倒地。 李玉照出了一身冷汗,看着一身细碎伤口、同样狼狈的甜杏,大口大口地喘气,“你真是胆大。” 邬妄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右手的袖子缺了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不复他之前的矜贵。 甜杏在接住残骨之前,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此时牵住他的手已经松开,但手心里的温暖触感仍未消散,他定定地看了眼尚在喘息的甜杏,忽地感到恼怒,甩袖便走。 甜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急急地追他,鲜血洒了一路,“师兄!师兄!等等我!” “我不是你师兄。”邬妄回过头,脸上重新恢复了冷淡,“不必如此。我不会因此同情你。” 什么什么? 甜杏“啊”了一声,挠挠头,“师兄,我没明白。什么如此?什么同情?” 邬妄闭了闭眼,“刚才的情形我能应付,无须你多管闲事。” “师兄的事怎么能算闲事呢?”甜杏眉眼弯弯,仿若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而且师兄明明就应付不来,我可不想让师兄受伤。” 她看得很清楚,师兄的力量本就不敌那只恶鬼。 反正白玉京专职捉鬼,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嘛。 邬妄对此不置可否,视线淡淡地落在她染血的裙摆,又定格在她左手一直牢牢地抓着的人头上。 “江甜杏,你干嘛拎着个人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李玉照已经去把宋玄珠背了过来,见状惊异地叫了起来,“刚才打架的时候你不会一直拎着吧?” 对着李玉照,甜杏就不像对着邬妄那般好脸色了。 她先是看了眼宋玄珠的状态,见他眼神还算清明,这才没好气道,“是啊。你鬼叫什么?” 她把人头的头发撩起来,举到李玉照面前,“连我枫师兄的脸都不认得了?” 听见她刻意咬重的那句“枫师兄”,邬妄隐在袖袍下的手动了动,按住呼之欲出的绫缎。 李玉照被她吓得往后一跳,震得背上的宋玄珠闷闷地咳了几声。 甜杏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能不能稳重点?颠到玄珠了!” 李玉照委屈极了,“分明是你先拿人头吓我的。你看看,你满手都是血,还往我脑袋上招呼,天理何在?” 然而甜杏连神色都没变一下。 李玉照只好悻悻道,“原来枫无涯是你师兄啊,我就说总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诶,是不是风瑾长老的徒弟,天骄会一剑断水的那个?” “是。” “哦,那——”他随口应道,神色突变,“枫无涯死了,这个阵怎么还在?” 第14章 按理说,阵主身死,四门阵应该随之崩塌才对。 他问甜杏,甜杏也不知道。 她拎起人头,在耳后摸索了一阵。 换颜术的破绽一般只有两处,一处是心口往下三寸的地方,另一处便是耳后,靠近头发的位置。 “是枫无涯无疑。”甜杏冷静道,“没有换颜术的痕迹。” “玄珠,是你捏断了如意环吗?”她看向宋玄珠,“生门在这里?玄珠——” 甜杏看着宋玄珠开始发青的面色,担忧地蹙眉,“你还好吗?” “还好,我能坚持。”宋玄珠虚弱地点了点头,抬手指着前方闪着幽光的门,“是,生门为‘惧’。” 甜杏看向石墙上浮现的大字“惧”。 枫无涯真是有趣。 她猜到他行事异于常人,会将“惧”门设为生门,他却预料到她会反其道而行。 生门最终的确为“惧”门没错,却必须从“喜”门进去。 若不是有如意环,只怕她也会着了道,死在门中。 可是枫无涯现在死了,生门还能出去吗? 论起阵法,白玉京才是第一,李玉照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管怎么说,现在阵法还没塌——” 话音还未落,头顶的石块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般,“轰隆”一声向四人砸来。 几人纷纷向角落躲闪而去,石块砸到地面的下一刻,整个门内都开始摇摇欲坠,生门的幽光更加微弱。 “不好!”李玉照咬牙道,“再这样下去生门会被堵住的!快走!绕过巨石走!” 与此同时,被打趴在地上,安静良久的恶鬼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从地上一跃而起。 第13章 方才石块砸下的地方极其巧妙,正巧把四个人分在了三个角落。 李玉照背着宋玄珠,是离生门最近的。 若要逃,自然也是最快的。 离恶鬼最近的,是邬妄。 可它却不管不顾地朝甜杏冲了过来,速度极快。 一人一鬼间只隔着方才掉下来的巨石,恶鬼一掌举起,正要挥下。 李玉照瞳孔微缩,足尖当即换了个方向。 甜杏喝住他,“李玉照!玄珠中了毒,带他先走!” “轰隆——”,恶鬼一掌劈下,整块石头四分五裂,像是被什么腐蚀,发出滋滋的声音。 甜杏的神情仍然冷静,镇定到近乎冰冷,李玉照看她一眼,脚尖挑起地上的长枪,朝她飞射而去,“记得还我!” 说罢,他背着宋玄珠,头也不回地往生门而去。 甜杏接住长枪,往身前格挡,却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数步,离生门又远了些。 奇怪,这个恶鬼怎么比刚才还强? 而且也不知为何,这里的灵力突然稀薄得可怕,身上的法器都用不了,只怕如意环也是这样。 那让李玉照出去之后捏断如意环的想法——甜杏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便会落空了。 可她要更贪心些,她不仅要安全出去,还要抓了这恶鬼,为宋玄珠解毒。 她动了动被震得发麻的手臂,往另一处躲闪而去,余光却突然瞥见了还站在原地的邬妄。 “师兄!”她冷静的神情开始寸寸龟裂,“你快走!” 回答她的是展开的金麟伞。 邬妄握住伞柄,忽地轻笑,“等出去了,让宋玄珠给你看看脑子。” 什么? 甜杏在躲闪的功夫里短暂地分了一下神,“阵要塌了,先别说这些,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到!” 黑色的绫缎侵袭而出,快狠准地绞住恶鬼的脖颈,用力往后勒去,用行动回答了她的话。 恶鬼双目赤红,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被激怒得更甚。 与此同时,红色绫缎熟练地缠绕上甜杏的手腕,邬妄手上使力,就要把她拉到身侧。 却没拉动。 甜杏的脚往后一踢,掉落下的石块被她踢飞,直直撞上了邬妄身侧掉落的石块,将他困在两块石头间,只留下一道空隙。 四门阵里的石头并非普通石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邬妄若是想要出来,只能走通往生门的那条路。 甜杏得逞又开怀地笑,“师兄,你快走吧!别逞强了!” 她把枫无涯的头发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将手中的长枪耍得虎虎生风,另一只手握紧,几乎拳拳到肉。 只攻不防,是不要命的打法。 在她一枪一拳击中恶鬼的时候,她的身上也被恶鬼打中,鲜血顺着裙摆往下淌。 “咔嚓”,金麟伞“唰”地展开,替她挡住了后方浓雾的攻击,甜杏的右臂却被恶鬼抓住,狠狠地一扭。 她反应极快地一脚踢上,借助冲击力往后退去,右臂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垂在身侧,被她“咔哒”一声扭回去了。 邬妄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你不要命了。” “师兄!你怎么还没出去?”甜杏忍着疼,尽量舒展着眉眼,“没事的,我不疼。天雷引未解,我会好好活着。” 不然她要是死了,师兄也熬不过天雷引的雷劫。 阵内的动荡更强,邬妄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控制着金麟伞挡住恶鬼,略微往后退了两步,指尖覆上浓郁的灵力。 “我从不欠人*情。” 他掌心贴在面前的石块上,收拢成握鸡蛋状,随着再次展开的动作,“砰”的一声,石块被炸得四分五裂。 竟是硬生生地破开了石块。 却也加快了四门阵的崩塌。 更糟糕的是,想从生门出去的似乎不止他们两个,还有—— 恶鬼。 人族与鬼族敌对多年,还因此设下阻挡的结界,不用细想,也知道要是把这只恶鬼放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甜杏才不管其他人,可里面有师兄,外面还有李玉照和宋玄珠,她又不能不管。 一人一妖一鬼短暂地喘息几口,皆是身形一动,默契地朝生门奔去。 邬妄身周漂浮的几条绫缎,仅仅分出一条牵住甜杏的手腕,其余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涌去,直冲生门。 甜杏袖中乱七八糟的符箓飞出,有的滋滋冒火,有的噼里啪啦闪电,有的发大水……一切只为能阻挡住恶鬼的脚步。 “轰隆——”,“轰隆——”。 四周的机关发出无法承受的声音,生门的光芒几欲熄灭。 四门阵,塌了。 生死皆在一瞬,生门闪烁的光芒,熄了。 甜杏惊得出了满身冷汗,还没来得及绝望,就感到手腕处传来了一股不一般的拉力。 ——来自生门外面的拉力。 她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师兄!” 邬妄:“嗯。” 果然是绫缎在最后一刻伸出生门,被外面的李玉照拉住了! “不能把它带出去。”甜杏警惕地看着不远处恶鬼,见它突然停下,小声问道,“师兄,它为什么不动了?” 邬妄迟疑了一瞬,神色变得凝重,“它在自爆。” 从第一次被李玉照穿心而过,就开始酝酿的自爆。 甜杏下意识地挡在了邬妄面前。 “师兄,你先走,我殿后。”她轻声道,“不用担心我。” 说着,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也不用同情我或者欠我人情的啦!我们可是一家人!” “没人担心你。”邬妄偏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我不是你师兄,想死随你。” 更不是一家人。 “算了。”他像是放弃抵抗,“你想叫,就随便你吧。” 甜杏没忍住笑了,“师兄的嘴巴真是讨人厌。” 恶鬼身上腐朽的味道愈发浓郁,身体已经完全被腐蚀,溶为了一滩恶臭无比的液体,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不断地膨胀,眼看着就要炸开。 甜杏攥紧李玉照的长枪,脑海中的那根弦绷得发紧,做好了随时将邬妄踢出生门的准备。 不算漫长的等待中,她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神智却是无比冷静。 在逃亡的十九年中,这种情形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这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被拉得无限缓慢,膨胀的恶鬼突然炸开,甜杏袖中飞出两张符箓定住邬妄的双臂,而后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他。 瞬时,两人顺着冲击力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一人往生门,另一人迎战。 冲向恶鬼的时候,甜杏飞快地解开了手腕上的绫缎,而后抽出背上的残骨,咬破舌尖,精血喷洒在残骨上。 金色的咒文浮起,她才刚挥起残骨,手腕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甜杏惊愕地扭头,邬妄俯身,叼起定住另一只手臂的符箓,忽地轻笑,黄符迎着风猎猎作响。 他抬起手,指尖夹着一张眼熟的符箓,眉轻挑,像是终于扬眉吐气,“你以为只有你会这招吗?” 第15章 恍惚间,甜杏以为自己见到了十四岁的徐清来。 下一秒,光芒闪过,两人位置互换,甜杏回到了生门前。 邬妄则被浓稠又腥臭的液体包裹。 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法忍受的表情。 “师兄!” 甜杏要追过来,却被绫缎击中胸口,生生往后退了数米,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石门。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抠住石门,忽地低头,“师兄!生门还没关!快!我们一起走!” “咔嚓”、“咔嚓”。 蠕动的黑色液体瞬间膨胀数倍,“砰”的一声炸开,浓烈的火焰纷飞,将邬妄整个吞噬其中。 甜杏瞪大了眼睛,全身都在发抖。 她张大了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掌心聚起灵力,一掌拍在石门上,直奔向火海。 忽地,火海的上方突兀地升起一道魂体。 那人紧闭着眼,整个人都被淡金色的光芒包裹着,鼻梁上的红痣也闪着淡淡的荧光。 如此熟悉的容貌,实在貌美,也实在可恶,令她气得恨不得锤着他,大哭一场。 只见他仍闭着眼,轻抬手,一道巨大无比的剑影便竖劈而下,硬生生地将火海一分为二,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身侧闪过一阵风,甜杏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后颈,她尤想回头往后看,却被死死地摁住脑袋,鼻腔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在火海奔涌侵袭的那一瞬,甜杏被一把拎起,速度极快地穿过生门—— 两人狼狈地扑到了地上。 李玉照早就等得心焦,一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过来,扶起甜杏揽进自己怀里,“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甜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一把推开他,四处寻找着邬妄的踪迹,“师兄?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他早已掐诀清除了身上的血迹,此时一身黑袍崭新如初,金丝滚边如浪,看着再好不过了。 听见甜杏的声音,他默默咽下喉间的血气,佯装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如你所见。”他背着手,面上风轻云淡,“安然无恙。” 甜杏先是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 她狐疑地盯着邬妄背着的手,语重心长道,“师兄,受伤了没什么丢人的。” 第14章 她坐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扭曲的右手,“看,我也受伤了。那只恶鬼突然变强,师兄是妖与鬼相斥,我们打不过也是很正常的……” 她神色认真,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太太。 然而她越安慰,邬妄的脸色就越阴沉。 偏偏甜杏恍然未觉,直到被李玉照打断,“师兄?” 他紧紧地盯着甜杏,“你刚刚叫他师兄?” 据他所知,会被甜杏唤作师兄的人,仅有一人吧? “哦。”甜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只心虚了一瞬,很快又支楞起来,眼睛一瞪,“我师门已毁,难道还不许我寻些慰藉么?” 李玉照看了邬妄好几眼。 这人虽说长得不错,但嘴巴好贱,脾气也不好,和他印象中清冷温润的徐清来倒是很不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甜杏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人长成这样,会受甜杏喜欢也不算稀奇。 想着想着,李玉照又有点不忿:难道他长的不好看吗?凭什么甜杏对他态度就那么差? 他悻悻道,“当然可以。” 解决了这一件事,甜杏满意地点头,抬起手,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只抓到一缕。” 掌心里俨然是方才那只恶鬼的一缕身体。 原来这就是她刚才不顾危险也要抓住的东西,邬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甜杏毫无所觉地探头,“玄珠怎么样了?” 宋玄珠正半躺在一边,面色呈现青灰色,露出的一截脖颈上青筋暴起,与苍白的皮肤相称,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玄珠!”甜杏不顾伤势爬起身,乱七八糟地跑到了宋玄珠面前,“怎么会这样?” 李玉照走上前,“应该是中了魈毒,我已经给他吃了缓解的丹药,休息会儿就行。” “只是缓解?!”甜杏猛地抓住李玉照的衣领,“你们白玉京不是专门和鬼族打交道的么?你是李厌的关门弟子,身上会没有解药?我不是抓了魈鬼的残魂回来吗!” 师尊的名讳被她这样毫无顾忌地直称,李玉照也不生气,只摇摇头,“普通的鬼毒我有解药,但这只魈鬼的毒实在厉害,有残魂也没法……” “小溪姑娘……”宋玄珠抓住甜杏的裙摆,“你别着急。” 甜杏蹲下身子,扶住他。 “我听闻白玉京有一丹药,”他脸上的青黑褪了些,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叫做玉虚丹,专解鬼毒。” 宋玄珠强撑起身子,拇指为她抹去脸颊上的血珠,眉目柔和,“等我休息一会儿,便启程前往白玉京求药,小溪姑娘,你莫担心,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要一个人去?”甜杏皱眉,“不行。我陪你去。” “此去路途遥远,我怎能烦小溪姑娘陪我跑这一趟?”宋玄珠垂下眼睫,柔柔道,“我知小溪姑娘也不愿见到白玉京的人。” 闻言,李玉照梗着脖子正要反驳,许久不曾说话的邬妄却忽地嗤笑一声,“装模作样。”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甜杏只充耳不闻,认真地看着宋玄珠,“你是因我才受伤,我定然是要给你拿到这玉虚丹的。” 听见这话,宋玄珠有些失落地垂眸,最后还是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那好,”甜杏当即拍板,“我们便启程去白玉京。” 邬妄轻哼一声,“我没说要去。” 甜杏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她绞尽了脑汁,忽然灵机一动,站起身,慢慢地往后退,站在了一个很危险的距离里。 再退一步,九天玄雷便会从天而落。 邬妄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顿时被气笑了,“你威胁我?” 别说是他,这些天一直对邬妄百依百顺的甜杏突然来这么一下,连宋玄珠都愣了一下。 “师兄。”甜杏像从前无数次求自家师兄办事般,一脸自然地口出狂言,“你也不想被雷劈吧?” 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袖中的量人蛇已经呆住了。 然而邬妄定定地盯着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偏过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随你。” “等一下等一下,”察觉到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李玉照慢半拍地开了口,“你们现在去白玉京也没用啊。” 甜杏:“?” “玉虚丹能解毒没错,”李玉照说,“但仅有一颗,已经给明月仙宗当今年天骄会的奖励了。” 天骄会十二年一办,明月仙宗、白玉京和浮玉山轮流作为主办方,而今年刚好轮到明月仙宗。 明月仙宗啊…… 也是老熟人了。 毕竟当年就是他们,带着所谓的名门正派攻上浮玉山,指责青云玩忽职守导致人鬼结界被破,逼死了青云和虞娘子。 不仅如此,明月仙宗还带走了一部分徐清来的尸骨。 “怎么说玉虚丹也是白玉京所炼。”沉默中,宋玄珠轻声道,“还是去白玉京再求一颗吧。” 闻言,邬妄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不。”甜杏眼中难掩恨意,“就去明月仙宗吧。” 无论如何,师兄的尸骨她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宋玄珠抿了抿唇,“……好。” 李玉照:“我也要去!” 甜杏:“?” “你凑什么热闹,”她不客气道,“快滚,想挡我的路没门儿。” “谁说我是要阻扰你们了?”李玉照伸长了脖子反驳道,“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此言宛若平地惊雷,甜杏顿时大惊失色,“你吃错药了?” “没有啊。”李玉照想起临行前师尊的叮嘱,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红晕,“甜杏,我们不是朋友吗?” 甜杏面无表情道,“不是。” 李玉照尤不死心,“喂喂喂,我跟着你们可是全是好处绝无坏处的啊!” 这话说的倒也算没错。 李玉照好歹也是白玉京掌门的关门弟子,虽居玲珑四子之末,但也是实打实的金丹,对付些小角色倒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有他的身份在,行走便会方便许多。 最最重要的是…… 想起师兄曾说过的话,她的视线在李玉照身上扫过,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好啊。” “你想啊,我跟着你们——好?好!”李玉照滔滔不绝的话一顿,骤然反应过来,“你这是答应了!” 甜杏解下腰间枫无涯的人头,连同他的金丹抛给李玉照,“白玉京弟子,悬赏就交给你了。” 也省得她冒险去一趟了。 李玉照手忙脚乱地接过,不敢多看那人头一眼,只捏着鼻子,拎得远远的,“行,那你们找个客栈先处理下伤口,我随后就到。” 第16章 “记得等我,记得等我啊,记得——”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 甜杏蹲下身,“玄珠,来,我背你。” “不用了小溪姑娘,”宋玄珠弯了弯眼,“我自己走慢些就好了。” 说着,他的眼里浮现起泪光,心疼道,“你受伤了,一定很疼。” 闻言,甜杏心下一软,扶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宋玄珠好不容易起身,正要迈开腿,身子却是一软,栽在了甜杏的身上。 她被撞得闷哼一声。 宋玄珠失措地看向她,“对不起,小溪姑娘,我……” “我没事,只是玄珠,”甜杏语气里满是不赞同,“药效还没过,你别逞强了。” 说着,她扭过头,看向身后的邬妄,“师兄……” 邬妄拒绝:“不。” “这次威胁我也没用。”他看着甜杏的动作,“他脏死了。” “哦……”邬妄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恶劣地勾唇,“要带他也不是不行。” 他指尖勾起,宋玄珠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抓住衣领,拎着他悬浮在空中。 “走吧。” 甜杏:“……” 她正要张口,却被宋玄珠打断了。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她,眉目盈盈,声音软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没事的,小溪姑娘不用担心,我很好。” “我们走吧,小溪姑娘,我担心你身上的伤。” 闻言,甜杏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只点了点头,大步往前走,“我在前面把那些石块清理了。” 看着甜杏的背影,邬妄理了理自己的袖摆。 他伸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量人蛇的脑袋,嗓音懒懒,“好演技。” “邬兄说什么?”宋玄珠无辜地偏头,“有些勒脖子了。” 邬妄定下结论,“恶心。” 宋玄珠却也不恼,仍是轻轻柔柔地笑着,“玄珠体弱,小溪姑娘多照顾我几分,也是人之常理。邬兄不必气恼。” “毕竟……邬兄才是小溪姑娘的师兄,不是么?” “你知道就好。”邬妄冷哼,双指并拢翻转压下,设下禁言诀,“闭嘴。” 宋玄珠只微笑不语。 甜杏对这两人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带着两人到了一处略简陋的客栈中。 邬妄当即皱眉,“破。” 甜杏有些愧疚,放软了声音,“这儿偏僻,客栈少,等钱到手了,咱们就住好点的。” 她递过钥匙,“我给师兄开了一间上房。” 邬妄瞥了眼她腰间瘪瘪的钱袋,懒得再计较,“你住哪儿?” 甜杏愣了一下,“我和玄珠还有李玉照住一间就好了,师兄不用担心。” 第15章 “不行。” 甜杏:“?” “天雷引。”邬妄提醒她,“你自己说了打地铺的。” 今天早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但是—— 甜杏挠了挠头,“师兄,这客栈小,你那间天字号,和我们的下房很近的,不用担心天雷引。” 她看了眼浑身干干净净的邬妄,“师兄先上去休息吧,我给玄珠上药。” 说完,她放心地转过身,扶着宋玄珠上楼。 走到他们的那间房门口,甜杏掏出钥匙开门,正想扶着宋玄珠进去,忽地扭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人,“师兄?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没有。”邬妄闪身进去,神色自若,“路过。” 好吧。 甜杏不理解,但甜杏尊重。 她扶着宋玄珠坐在床上,拿出伤药,俯身凑前去,细细地看着他脖颈上的血线,指尖怜惜地抚上,一点一点将药膏涂匀,“我一定会拿到玉虚丹的。” 宋玄珠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抓住甜杏的手,把她的指尖握在手里,用锦帕细细地擦拭着,轻轻地笑了笑,“我身上没什么伤,还是我给小溪姑娘上药吧?” 宋玄珠的目光带着疼惜,“虽伤在小溪姑娘身,却也疼在玄珠的心上。” 甜杏挣扎的手一顿,默许了,“那就麻烦玄珠了。” 宋玄珠微微一笑。 “殿下?”量人蛇从邬妄的袖中伸出脑袋,小声唤他,学着宋玄珠说话,“本蛇也给殿下上药吧?” “虽然伤在殿下身,却也疼在本蛇的心上哇!” 邬妄看着它的目光像是要杀蛇。 他冷哼一声,“我没受伤。” 因为是最寒酸的客栈里最便宜的房,所以这间房逼仄得可怕,邬妄自进来以后,就强忍着嫌弃站在角落,尽力让自己不触碰到房间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既然师兄没受伤,”甜杏信以为真,眨了眨眼,“能不能去给我们买些吃食呀?我肚子好饿。” 邬妄:“不——”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我受伤了。” 甜杏目光疑惑:那到底是受伤了还是没受伤? 她正想着,一道紫色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落地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这个破地方,”李玉照嘟囔着抱怨,“真是挤。” 他将一袋灵石抛给甜杏,“喏,悬赏奖励。” 甜杏接过袋子,一一认真地清点完后,才抬起头看着李玉照,“多谢。” “嗐、嗐,多大点事儿。” 听见她的道谢,李玉照顿感受宠若惊,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眼神乱瞟,“不用谢。” 甜杏略关心地看向他,“李玉照,你怎么了?身上痒?” “……”李玉照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有点。” “哦。”甜杏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指使他,“身上痒就去洗澡,洗完买饭回来。” 见他梗着脖子要反驳,她眼睛一瞪,“哼,是谁说要加入我们的?” 李玉照屈服了。 但又没完全屈服。 “给你买饭就算了,给这个宋什么珠的买饭也算了,”他指着邬妄,大声说道,“凭什么要给他买?!” 然而甜杏两眼凶狠地一瞪,“你买不买?” 李玉照:“……买。行了吧?” 她肉疼地从钱袋中掏出一块灵石,“别买太多,别买太贵,馒头白饭什么都好,够吃就行了。然后再买一串糖葫芦,要最甜的。” 李玉照的神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你还是这么抠。但糖葫芦你不是喜欢吃酸的吗?” 甜杏:“先不说别的,你有钱吗?” 李玉照:“……下山太急,没带。” “没钱就闭嘴。” 幸亏李玉照嘴上抱怨归抱怨,还是速度极快地买了吃食回来。 “喏。”他哼哼唧唧、扭扭捏捏地递给甜杏,“你要的最甜的糖葫芦,害我跑了好多地方。” “谢啦!”甜杏道谢,扭头就举着糖葫芦递给邬妄,笑得双眼弯弯,“师兄,最甜的糖葫芦!给你!” 邬妄愣了一下。 他别过脸,看着破旧窗户上挂着的蛛丝,眸光轻颤。 “我不喜欢糖葫芦。” “是吗?”闻言,甜杏有些失落地垂眸,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没关系的,那就——” 她把糖葫芦包好轻轻地放在一旁,“扔了吧。” “你的药上好了吗?”沉默了几秒,邬妄突然开口问道。 甜杏愣了愣,“好了。” “走吧。”他转身,“你打地铺。” 甜杏乖乖地起身跟上,还不忘叮嘱另外两人,“玄珠你好好休息,李玉照你不许欺负他!” “喂喂!”李玉照大感冤屈,“我是这样的人吗?还有,你不给我再开一间房吗?!” 甜杏的声音随着门吱呀一声隔绝在外面,“没钱——”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邬妄进了天字号,眼睁睁地看着量人蛇支棱起身子,游走着这里擦擦,那里洗洗,好不熟练。 “师兄?”她从他背后探出脑袋,举手,“需要我帮忙吗?” 邬妄绷着一张脸,“不用。” “哦。” 甜杏看着他走到床边,合衣躺了下去,量人蛇也紧跟其后。 帷幔落下,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沉默半晌,邬妄猛地拉开帷幔,往地上扔了一床被子和一条蛇,声音冷冷,“不困?” “困。”甜杏慢半拍地上前拾起被子,呆呆道,“只有一床被子,师兄不冷吗?” 方才帷幔掀起又落下的一瞬间,她眼尖地看到了床上只有邬妄层层叠叠的衣袍,没有多余的被子。 “不冷。” 隔着一层帷幔,邬妄的声音绷得很紧,似是不愿多语,“睡觉。” “哦。”甜杏应了一声,麻溜地在地上铺好被子,卷成圆筒状,抱着量人蛇钻了进去,“师兄?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甜杏把头埋进被窝里,偷偷地笑了两声,“师兄你真的没受伤吗?受伤了就告诉我吧好不好?不丢人的!” 第17章 “……闭嘴,睡觉。” “哦。”甜杏乖乖地闭上眼睛,“我睡觉啦师兄!” 她今天累了一天,又受了伤,此刻骤然放松下来,被柔软温暖的被子包裹着,很快就睡着了,唇微张,睡得很是放松。 她的呼吸声绵长,良久,落下的帷幔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甜杏这一觉难得睡得很沉,梦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往事。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吓了一大跳。 “你终于醒了!”李玉照呼出一口气,“他俩还不让我叫你!” 甜杏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嗯,不小心睡过了,我们启程吧。” 明月仙宗位于大陆南,而寒酥城在最北边,要想赶上天骄会报名,的确得加快速度。 偏生等几人出了门,正要往明月仙宗的方向而去的时候,李玉照再次提出了异议。 “不成不成,”他摆摆手,“我们得先去藏剑山庄一趟。” 闻言,甜杏二话不说拔剑。 “喂喂喂你别乱来啊!”李玉照跳出一丈远,“我去藏剑山庄是有理由的!” “你也知道藏剑山庄向来和我们交好吧?我这次下山就是奉师命看护快要举办的拍卖会。再不去就要错过了。” “师命难违啊,我师父会打死我的!” “少说废话。” “再说了,此去明月仙宗路途遥远,我们总不能把两条腿走断去吧?”说着,他小声嘟囔道,“这个死邬妄又不肯御剑带人。” 而且他也做不到御剑带两个人。 邬妄对此充耳不闻,隐在袖中的手微动,一块石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出,猛地击中李玉照的后脑勺。 只听见“咚”的一声,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却没找到罪魁祸首,只好悻悻地捂住脑袋,磨了磨牙,“所以最好是有船有马有钱有法器,这样很快就能赶到了。” 见甜杏若有所思,李玉照连忙趁势追击,“这些东西藏剑山庄都有啊!帮他们办完事,趁机要点东西不过分吧?” 然而甜杏最关心的却是——“藏剑山庄包吃住吗?” 李玉照:“什么?” “包吃住有工钱就去。”甜杏双手抱臂,“否则免谈。” 李玉照:“……包。” 他没想到说服甜杏会是以这样的理由,但好歹也算是完成师父的任务了。 李玉照长舒了一口气,任劳任怨地开始带路。 藏剑山庄离寒酥城并不算远,约莫花了两天的功夫,几人便到了山庄所在的郊外。 李玉照一只脚踏在土坡上,抬起手,放在额前眺望。 “喏,”他指了指远处隐在一片雾中的庄子,“这就是藏剑山庄了。” 甜杏往前看,却因那一片雾而看不真切。 “奇怪,怎么会那么多雾呢?”李玉照挠挠头,“今天的天气明明还不错,挺晴朗的。” 他的话音才落,“轰隆”一声雷响,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雨点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了下来。 甜杏紧紧地蹙着眉,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被宋玄珠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她恍然回头,“我没事。” 李玉照听见动静,回过头,“江甜杏,你怎么了?” 第16章 甜杏摇了摇头。 早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邬妄就已经展开了金鳞伞,他瞥她一眼,沉声道:“有东西过来了。” 雨落得大了,远处的藏剑山庄彻底隐在了浓雾中。 两道黑影交错着在林间奔袭,速度极快,看不清模样。 甜杏强打起精神,抽出一截残骨,将宋玄珠护在身后。 雨水混着泥土,散发出浓郁的腥气和腐烂物的味道,比四门阵中的味道还要刺鼻难闻,甜杏对气味尤其敏感,当即受不了了。 她撕下两条布,卷成长条塞入鼻子,用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一旁的李玉照和宋玄珠同样成了落汤鸡,衣袍紧紧地贴在身上,发丝都粘在脸上,模样看着很是狼狈。 唯有邬妄一人从容地撑着伞,长袍整洁干净,一身纤尘不染。 李玉照从警惕中抽空挥拳,愤愤道,“喂!你有伞也不给我们撑——” 滚滚的雷声淹没了他的话语。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两道尖叫声。 叫声尖锐刺耳,李玉照脑中一痛,捂住了耳朵。 邬妄头也未回,袖中的绫缎便已经条件反射般飞出,击飞了朝甜杏袭来的一截尖利的木条。 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木条“啪嗒”一声断成两截落在地上,邬妄轻哼一声,“这般程度的偷袭都挡不住——” 他扭过头,看着蜷缩在宋玄珠怀中不住发抖的甜杏,眼神凝了凝。 李玉照也发现了她的异样。 他正要上前,却被一柄长剑顶在胸口。 邬妄:“先解决其他的。” 他们这两天没少被追杀,正好趁这次机会把尾巴们都解决了。 雨落得愈发大,刚才看着还在不远处的黑影已经快到跟前,手中还拖拽着一个不明物体。 尖叫声有两道,一道来自于甜杏,而另一道很可能是被黑影抓住的人。 李玉照有些崩溃,“为什么这里也有鬼族?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人鬼两族的结界向来由白玉京镇守,”邬妄勾了勾唇,眼里却没半分笑意,“这话不该问你们自己吗?” 李玉照没说话,冷哼一声,提起长枪便掠了出去。 解决了李玉照,邬妄脚尖转了个弯,悠悠地转身,视线落在宋玄珠怀里的甜杏身上。 雷声像是不知疲倦般落下,她被吓得一颤一颤,下唇被她咬得血迹斑驳。 宋玄珠往后退了几步,揽着甜杏的手紧了紧。 “紧张什么?”察觉到他的警惕,邬妄脸上露出恶劣的笑,“爱抱就多抱点。最好抱紧了。” 宋玄珠缓了缓,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个微笑,“邬兄说笑了。” 雷声依旧不断,甜杏下意识地用力握住他的手,“玄珠……” “没事的。”宋玄珠轻声哄她,“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 邬妄撑着伞,看着甜杏白中泛青的脸,黑亮的眼珠子大得像是要占满整个眼眶,却被浓密的睫毛遮了大半。 像是雨水不顾睫毛的阻拦,执意落入眼睛,她不舒服地眨了眨眼。 宋玄珠于是贴心地举起掌心,贴住她的额头,尽力为她挡去一些雨水。 邬妄见两人半跪在地上,一人轻声细语,一人依赖信任,怎么看怎么烦躁。 他一甩袖袍,黑色的绫缎飞出,展开成巨大的布块,黑压压的一片,罩在几人头顶。 紧接着红得发黑的灵力罩以他为圆心落下,正正好将三人都罩在里面,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 雨点依旧往下落,顺着宽大的绫缎往下滑,甜杏缓了过来,从宋玄珠的怀里仰起头,只看见金麟伞下邬妄精致挺翘的下巴,以及抿得紧紧的唇。 “多谢师兄。” 邬妄举着伞,漫不经心道,“顺手而已。” 甜杏眨了眨眼,“李玉照呢?师兄可以不用管我的,去帮他吧。” “他若连这都对付不了,也不必跟着我们了。”邬妄扯了扯唇角,握着伞柄往上抬,露出一双不爽的眼,“倒是你,吵死了。” 闻言,甜杏委屈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师兄。” 邬妄沉沉地盯着她,感觉更烦了。 甜杏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瞪大了眼和他对视。 算了。懒得和她计较。 邬妄率先移开了视线,轻哼一声,“又没让你道歉。” “砰砰砰——” 甜杏正要开口,便看见滚了一身泥的李玉照抬起长枪戳了戳灵力罩,嘴巴一张一合的,听不见声音。 不知何时已经雨停,雷声也停了,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一片。 邬妄掐诀撤掉了灵力罩,李玉照的声音终于得以展现,“喂喂喂,你们几个在这干嘛呢,喊了半天都不理我!”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把她夺到怀里,“甜杏,你没事吧?” “我没事。”甜杏推开他,“倒是你,抓到闹事的鬼了没?” 说到这,李玉照有些悻悻,“被它跑了。” “不过尾巴都处理干净了。还有啊,我觉得,虽然气息很浓,但那应该不是鬼,感觉更像是——” 他正要往下说,突然,不远处的“哎呦”一声打断了他。 齐刷刷几道目光纷纷投了过去。 地上的女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正跌坐在地上。 那是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身着一件青色紧身短打,袖口紧束,下着同色长裤,裤腿用布条紧紧绑住,脚上是一双软底布鞋,沾满了泥。 看着柔弱又干练,却不矛盾。 被几人看着,她有些紧张地抠着掌心,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我、我叫叶、叶莲心,多、多谢各、各位道友救、救命之恩。” 第18章 “哦。”李玉照这才想起什么,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这是我刚刚救的一个人。” “多、多谢道友救命之恩,莲心无以为报,唯有……”叶莲心说着,偷偷地抬眼觑了眼邬妄,“唯有来世当牛做马相报。” 李玉照大手一挥,“嗐,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甜杏站起身,认真地端详*着李玉照的脸,若有所思道,“果然还是你长得太丑了。” 李玉照:“?” 邬妄也诧异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我师兄说过,救命之恩这东西,”甜杏一脸认真,丝毫不懂委婉是何物,“长的好看的就以身相许,结为道侣,不好看的就许些金银,下辈子再报了。” 李玉照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 叶莲心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道友莫误会,莲心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家中准备给我定下亲事,我不能做主。” 甜杏:“可是你刚刚一直偷偷看我师兄……” 话还未说完,她便被宋玄珠一把捂住了嘴。 他歉意地笑,“她向来性格耿直,大家不必往心里去。” 叶莲心腼腆地笑了笑,细长的柳叶眉弯弯。 “我真的长得丑吗?”李玉照一边嘟囔着,一边掐诀烘干身上的衣服,往甜杏脸前凑,“真的吗?甜杏,你再认真看看呢?” 甜杏嫌弃地扭过头,摸出两张吸水符分别贴在自己和宋玄珠的身上,“走开走开。” 李玉照顿时炸毛,“我就不走!” 叶莲心看着两人的互动,抿唇笑了笑,“这里偏僻,没有客栈。如若诸位道友不嫌弃,可以到家中落脚。” 她抬手指了指,“那边便是莲心的家。” “藏剑山庄?”李玉照讶异道,“你姓叶,难道是叶庄主的女儿?” 叶莲心轻柔地笑了笑,“家父叶圣蔺。” “那倒真是巧了。”李玉照从腰间取下玉牌,“白玉京李玉照,奉师命前来拜见叶庄主。” “这几位是……”他有些犹豫。 “白玉京江溪。” 甜杏拱手,“此番随李师兄下山历练。” “白玉京宋玄珠。” “……白玉京邬妄。” 除了李玉照,都是些从未听过的名字,叶莲心微微瞪大眼,“还请各位道友同我来。” “叶道友,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玉照跟在她旁边,“藏剑山庄外面又怎么会有鬼出现?不知山庄里面还好吗?” 正因为白玉京世代镇守人鬼结界,他才敢确信,十九年前逃出的小鬼都已被清剿,绝不可能有遗漏。 而蒙着藏剑山庄的那一层雾,怎么看都不正常。 “我也不知道。”叶莲心抿了抿唇,“我只是出来采药,至于其他的……抱歉,父亲有令,我不能说。” 说着,她像是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改口,“山庄内一切正常,李道友不必忧心。” 剩下的一路,她都低垂着头,寡言少语,只有李玉照偶尔攀谈几句,她才会浅浅地回上那么一两句。 邬妄走在最后面,视线不咸不淡地落在甜杏的身上,她正挽着宋玄珠,仰着头,眉眼弯弯。 量人蛇窸窸窣窣地从他袖中爬出来,打了个哈欠,“殿下怎么离江小杏这么远?都快超过一丈了。” 邬妄屈指,弹了它一个脑瓜崩,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无碍,如今天雷引,三丈足矣。” ﹡ 藏剑山庄看着远,走起来也是真的远。 走到大门前时,浓雾完全消散,叶莲心揪着长裤,擦了擦手,轻盈地跑了进去,“爹爹!白玉京的人来了!” 甜杏和李玉照也跟着她跑进去,宋玄珠和邬妄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第17章 叶圣蔺并不如李玉照想象中的那般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反倒生得儒雅俊美,玉冠束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李玉照及时刹住脚步,拱手行礼,“白玉京李玉照,见过叶庄主。叶庄主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叶圣蔺笑眯眯地点头,看向一边的叶莲心,“莲心,你先下去换一身衣服吧。” 叶莲心点了点头。 “往年总是小予过来跑一趟,”叶圣蔺慈爱地看着李玉照,“今年你师父倒是舍得让你下山了。” 他口中的小予,便是白玉京的首席弟子李予了,在玲珑四子中居第二位。 李玉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还是求了师父许久的。” 叶圣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舟车劳顿,你们也累了吧?”他和颜悦色道,“先下去休息吧。” 李玉照却没动,“叶庄主,我有一事想问。” “哦?” “在山庄外面,我们遇见了被鬼追击的叶小姐,再加上山庄外的浓雾实在奇怪,我便想问问,山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叶圣蔺高扬的眉骤然压了下来,“玉照,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你。” “近来,藏剑山庄的确是闹鬼了。” “闹鬼?!” 李玉照也没想到叶圣蔺就这么实诚地说出来了。 叶圣蔺点头,“玉照,不知这几位小友是……?” 李玉照这才反应过来,给他介绍,“这几位是外门弟子,此次也随我下山历练。” “哦、哦,”叶圣蔺恍然道,“原是这样。” 他清了清嗓子,“约莫半月前,莲心总闹着说庄子里有腐烂的味道,我本以为是她胡闹,可后来其他人也称在庄外遭到了鬼的袭击。” “就是在那时,庄子开始被一股雾气笼罩。但贤侄也知道,人鬼结界由白玉京驻守,这怎么可能会有鬼呢?我怀疑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说着,叶圣蔺话锋一转,“再说,明日便是拍卖会,宾客基本都已到齐,一直揪不出背后的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李玉照也不信真的是有鬼族出没,“叶庄主放心,我定会护藏剑山庄周全的。只是不知在拍卖会上我该如何协助叶庄主?” 闻言,叶圣蔺微微一笑,“你们只需帮忙抬价即可。事成之后,白玉京得六成。” 李玉照:“?” 甜杏:“?” 连邬妄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龟裂。 六成,好多。甜杏腹诽道,难不成白玉京是靠这个发家的? “你们应当也知道,我藏剑山庄以收集宝剑拍卖为生,”叶圣蔺很满意几人的反应,“这次拍卖会上,有两个压轴的宝贝,需要各位以白玉京的名义帮忙抬价。” 在藏剑山庄的拍卖会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参与者不得隐瞒身份,也不得恃身份修为压人,所以,白玉京出价,只会让大家以为这是个好东西从而疯抢。 动动嘴皮子而已,对白玉京来说,是净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到底是什么东西烂到需要白玉京来抬价? 叶圣蔺很快就揭晓了答案。 “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十九年前,徐清来那柄划破长空、引得天地异象的残雪剑。”他神色中带了得意,“除了残雪,我还得了他一截骨头,制成长剑,与残雪是一对。” 李玉照立马扭头去瞧甜杏的神色,却什么也没看见。 残雪。师兄的本命剑。 甜杏的呼吸一滞,死死地咬着唇,低垂着眸,拼尽全力才掩住了眼里的恨意。 “据说那个徐清来年纪轻轻就入元婴,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是上好的剑骨,也不知是真是假?若为真,定能卖个好价钱。” 甜杏的身子不自觉地开始微微发抖。 邬妄把玩着袖中的绫缎,百无聊赖地绕了指头一圈又一圈,视线落在甜杏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演技很不错,连他都快要信了。 突然,他眼神一凝,袖中的绫缎悄无声息地射出,一把打开宋玄珠伸向甜杏的手。 不等宋玄珠出声,他抢先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困了。什么时候能休息?” 青年的腔调懒散,含着浅浅的倦意,声线却干净清润,泠泠如山泉流动。 甜杏骤然清醒了过来。 叶圣蔺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站在最后面、快要站出门外的一言不发的黑衣贵公子。 鲜少有人在他面前这般随意,他的脸色微变,“那各位小友便先下去休息吧。拍卖会在明晚正式举行。” 踩着他的最后一个话音,邬妄转身出了门。 李玉照连忙不好意思地朝叶圣蔺行了礼,急急地出门追邬妄。 他压低了声音,“喂喂,这里是藏剑山庄,你能不能收敛点?” 然而邬妄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悠悠地走了。 一行人被侍女带着去客房,甜杏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夜潜去偷两把剑。 她抬头看了眼前面的邬妄。 不知道师兄能直接召回残雪吗? 第19章 正想着,几声闷响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撞门,隐约伴着几声嘶吼。 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是怎么了?” “许是风大吹的。”侍女脸上是礼貌的微笑,“姑娘不必在意。” 风大?甜杏抬头看了眼虽是阴沉沉,却没有半丝风吹过的天空。 她没有再纠结,“哦。” 绕过几处回廊,总算是到了客房,侍女将钥匙交给他们,便退下了。 但到分配房间的时候,众人又起了分歧。 邬妄:“我和她一间。” 宋玄珠和李玉照:“不行!” “小溪姑娘同妖物同住,终究不妥。”宋玄珠虽是笑着,却是分毫不让,“还是和我一间吧。” 李玉照:“不行!她真要和谁住,也是和我住!宋玄珠你又保护不了她!” 邬妄目光沉沉地盯着宋玄珠。 一路上,无论是他还是甜杏,都没有主动袒露过他是妖的身份,李玉照能识破没什么,但宋玄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却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玄珠是难以保护小溪姑娘,”宋玄珠轻笑,“所以我需要她的保护。” 他抬眸看着甜杏,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在掀开眼睫的那一瞬间有光亮透入,毫不掩饰地盯着她,唇角的笑意也变得鲜活起来。 甜杏早就发现,要拒绝宋玄珠似乎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 “好了好了。”她结束了纷争,“我自己住。” 她接着快刀斩乱麻,“师兄刚才不是说困了么?快点回去休息吧。” 等他们都走了,她才好溜出去偷残雪剑。 宋玄珠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休息。” 邬妄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瞥她一眼,转身前意味深长道,“不要轻举妄动。” 李玉照听得满头雾水,追了上去,“喂!邬妄!你和江甜杏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了?!” 声音渐行渐远,甜杏松了一口气,正想坐下来喝杯茶,房门却又被敲响了。 “又怎——叶道友?” 叶莲心不好意思地抿唇,“江道友,我方便进来吗?” 甜杏当即后退两步,让出一条道来。 “叶道友怎么来了?” 叶莲心看起来更加局促,她换了一身婉约的杏色衣裙,揪着裙子的手松了又紧,像是正在做极大的心理建设。 突然,她对着甜杏跪了下来。 甜杏被她吓了一大跳,“叶道友?你这是干什么?腿受伤了?” “江道友,莲心有事相求。”叶莲心眼中噙泪,“求你,在明日的拍卖会替我拍下几只妖。” “妖?” “是。”叶莲心点头,“父亲不知从何处得知有些妖族可入药的消息,便到处抓了妖族来拍卖,多是成精的花草树木。” “江道友今日在路上听见的动静,便来自于关押着妖族的牢房,拍卖会上的商品向来都存放在那边,有专人守着。” “那些妖族并非十恶不赦,莲心实在不忍。” 妖族的生活的确不太好过。 大战后,随着妖王和三殿长老被封印的,是妖族地界骤然稀薄的灵气,妖族变得难以修炼,地位也远不如人族。 这一点,甜杏也曾深有体会。 “江道友也是妖,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此话宛如平地惊雷,甜杏当即色变,在掌心凝聚起灵力。 当年她为突围碎了妖丹,如今气息与普通人无异,叶莲心是怎么知道的?! “江道友莫怕,”叶莲心乞求地看着她,“我不会说出去的,在这儿杀了我并不划算。” 甜杏的脸色慢慢变冷,“……行。但我可没钱。” “筹码到时自会在江道友手上。”叶莲心起身行了一礼,“大恩大德,莲心没齿难忘。” “吱呀”一声,木门合上。 邬妄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 藏剑山庄果然财大气粗。 量人蛇自觉地从他袖中爬出来,尾巴卷起一块布,一路游走着,东擦擦,西擦擦。 “殿下,检查完毕!”它殷勤地摇着尾巴,“都擦干净了!” 邬妄拂袖坐下,视线不过在茶壶上停顿了一秒,量人蛇就已经极有眼力劲地为他倒了一杯茶。 他端起茶,勾了勾唇,“马马虎虎。” 量人蛇嘿嘿笑了,像从前在瑶光殿那般缠着邬妄聊天,消磨着时光。 主仆俩正说着话,窗外忽地划过一道银蛇般的亮光,将黑暗一分为二,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在滚滚的雷声中,疾风骤雨,说来就来。 第18章 量人蛇看着窗外的大雨,有些忧愁地卷起尾巴,“怎么又打雷了?” 邬妄瞄准桌上的圆球挂件,屈指一弹,“你不是最喜欢雨天么?怕了?” “本蛇才不讨厌下雨天呢!”量人蛇仰起头反驳,“是江小杏害怕打雷啦!” “是么。” “之前本蛇和殿下失散,跟着江小杏的时候,每次打雷,她都会害怕地尖叫。” “今夜雷声好大,殿下要去找江小杏吗?” “不去。” 邬妄的手顿了顿,立在桌边的绫缎一松,圆球失了阻碍,顿时咕噜咕噜地滚下桌,“我和她又没关系,找她干什么?” “也是。”量人蛇认同地点头,“不过还好有宋玄珠在,江小杏被抱着的话就不会那么怕了。” 圆球掉了,邬妄也失了再来的兴致,他的余光落在窗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似乎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尖叫声。 待仔细去听,好像又只剩了狂风暴雨声。 量人蛇用尾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殿下殿下,时辰到了,我们不是要去偷你的剑吗?” “嗯。”邬妄起身,掸了掸衣袍,“走吧。” 量人蛇欢天喜地地跟了上去,只是—— “殿下,我们不是去偷剑吗?来江小杏的房门口干什么呀?” “本就是我的剑,怎么能说是偷。” 邬妄屈指弹了量人蛇一个脑瓜崩,“残骨现在认她为主。” “也对哦,”量人蛇崇拜地看着他,“带上江小杏的话偷,呸,拿残骨就更容易了。” 邬妄赞许地点头,抬脚踢开了门。 纱帷被开门带起的风吹动,精致的雕花大床上,甜杏正蜷缩在宋玄珠的怀里,阖着眼,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听见动静,宋玄珠为她擦汗的手一顿,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帕子。 甜杏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师兄?”她不太清醒,下意识叫道,“吃饭了吗?” 门外划过一道闪电,随之炸开的是震天动地的响雷。 甜杏吓得一颤,攥住宋玄珠的手,近乎贪婪地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柑橘香,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师兄,我怕……” 宋玄珠反握住她的手,“我在。” 安抚完甜杏,他抬起头,不太客气地问道,“邬兄有什么事吗?” 邬妄不太高兴。 他盯着两人,没说话,抬脚,一步一步朝床边走来。 等走到离两人一寸距离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从袖中摸出一张空白的黄符,指尖轻提,慢条斯理地在上面画着。 宋玄珠:“?” 最后一笔完美收拢,符箓倏地飞向宋玄珠,“啪”的一声贴在他脑门上。 下一秒,他僵硬地倒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邬妄袖中的红色绫缎飞出,在甜杏腰间卷了几圈。 她就像是卷成一团的春卷,被邬妄轻松地拎起,悠悠地往外走。 足以隔绝雷声的灵力罩瞬间落下。 令她恐惧的声音骤然消失,甜杏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身子也停止了抖动。 待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即笨拙地扭过头,要去看宋玄珠,“师兄!师兄!玄珠!等一下!” 邬妄走得更快了。 他三两步跨出门外,声音冷冷,“看来你是不想去取剑了。” 甜杏:“?” “你今晚不是想去偷残雪,再顺带去看看山庄闹鬼是怎么一回事的么?” 邬妄拎着她,走路很稳,“若我不来,你现在还被雷声困在宋玄珠的怀里,今晚是别想取剑了。” “不过我瞧你也乐在其中。” 他的语调平平,听起来却有种阴阳怪气的味道。 甜杏讨厌被人猜透心思。 但被他猜中,又另当别论。 “师兄怎么知道我想去偷残雪?”她不但不恼,反倒两眼亮晶晶的,“果然是心有灵犀。” “只是后者有些不对,我乐在其中又何以见得?” 邬妄:“……” 见他不说话,甜杏在绫缎中挣扎着要起身,努力伸着脖子想看他脸上的表情,“师兄?师兄你害羞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第20章 邬妄不语,只突然收回绫缎,她身上骤然一松,猝不及防下,“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师兄!”离了雷声,她又恢复了先前的活泼,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控诉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邬妄唇角微翘,斜睨她一眼,“我怎样?” 吵是吵不赢了,甜杏果断结束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藏剑山庄这么有钱,也没有花园的吗?” 邬妄悠悠地往前走,“有啊,被铲平了。” “哦。”甜杏下意识应了一声,又陡然反应过来,“啊?” 此声一出,她立马噤声。 不远处正是藏剑山庄的库房,几位元婴期的高手身着黑色夜行衣隐于月色,只露出炯炯的双目。 甜杏在心里盘算着放倒他们、再闯进库房夺走两把剑的可能性。 然而邬妄很快就浇了一盆冷水,“你打不过。” 见她不忿,他难得实诚了一回,“我也打不过。” “但师兄既然敢今夜出来偷剑,定然是想好了对策对吧!我们要怎么进去?” “我不知道。” 这是第几次了? 甜杏满头黑线。 “这里房间太多,”在甜杏即将忍不住欺兄的时候,他终于悠悠地开口,“你能感应到残骨剑在哪吧?我们不走正门。” 至于残雪剑,应当和那块残骨放在一起。 甜杏摇头,“我感应不到。不过师兄能感应到残雪剑吧?” “不能。” 甜杏:“?” 她还不如回去听雷声呢! “急什么。”邬妄指了指前方看起来最豪华也最大的一间房,“去那儿瞧瞧。” 甜杏:“!” 压轴的宝贝自然要放在看守最森严也最大的房子。 “师兄好聪明!” “多嘴。” 邬妄嫌弃地拎起她后颈的衣领,往侧边直掠去,原地只留下被残风卷起的几片落叶。 落叶转了又转,最后被一双细白的手抓住了。 ﹡ 邬妄拎着甜杏,轻巧地攀到了又高又窄的窗户上。 他目测了一下窗户的大小,“你先进去。”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不走正门。 甜杏:“那你呢?” “引开守卫。” “哦……”甜杏有些犹豫,“叶圣蔺不是善茬,被发现的话……要不让我去?” 邬妄轻啧一声,“你还要不要剑?” “要。” 甜杏扭过头,毫不犹豫地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里面的布局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梁顶悬着一颗夜明珠,中间放着一张方方正正的紫檀木桌,除此之外,屋内并无其他多余的物件。 可就连那张桌上,也是空空如也,真是奇了怪了。 甜杏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忽地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动静,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叫喊。 难道是师兄被发现了? 反正残雪也不在这儿,不管如何,还是先离开和师兄汇合吧。 甜杏的鼻翼轻轻地翕动,快要离开桌边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倏地,她猛然弯腰看向桌底,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甜杏极快地侧头躲过尖锐的树枝,你来我往地同她过了几招,五指如钳,快狠准地抓住面前人的臂膀,“咔哒”一声把她的胳膊卸了下来。 她把那人,哦不,那妖从桌底下拖了出来。 那妖被甜杏拎在手里,胸口不住地起伏,一身青衣将全身都紧紧地裹起,已经被汗和血浸透了,落叶簌簌地从身上往下落,散发着浓郁的妖气。 甜杏松开手,弯下腰细细地端详着她身上的伤口。 正瞧着,邬妄从窗口跃进来,形容看着有些狼狈,“这是谁?” “槐树妖。受过剑伤,金丹碎了,”甜杏看着地上一路延伸到门口的血迹,“她应该是靠折枝逃出来,躲在这里的。” 折枝遁千里,这是树妖独有的术法,能以本体一部分为代价,瞬间撕裂空间到达那部分所在的位置。 可照叶莲心所说,这些妖都被叶圣蔺关着,要想出来,必须有人拿着它们的部分本体,与它们里应外合。 她知道闹鬼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甜杏并不感兴趣,她有更关心的事,“师兄,两把剑都不在这。外面动静好大,你有没有受伤?” 邬妄掸衣袍的手一顿,看向甜杏。 同类的惨状便在眼前,她的面色却依旧冷静,黑色的瞳仁大得几乎占据眼眶,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她是真的不觉得同情、悲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唯一有的情绪,是看起来真心实意的担忧。 见他不说话,她更加担心,“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邬妄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袍,“外面是藏剑山庄在搜人。” 甜杏反应很快,“这里势必很快被搜到,师兄,我们快走!” 然而,她的腿还没来得及迈开,衣袍下摆忽地被死死抓住。 “大人,求您帮帮我!” 槐树妖的下肢已经完全变回了原形,尚且维持着人形的手臂,一只刚被甜杏卸了,另一只则攥紧了她的一角衣袍。 折枝一般都是选取废弃的小树枝为代价,可她身上掉下来的却是落叶,和一截小臂粗的主干。 这只槐树妖,快死了。 第19章 甜杏手腕翻转,一张黄符甩出,直直打在槐树妖的身上,逼得她往后退了数步。 “大人!求您救救我的父母兄长!”槐树妖跪爬着往前,眼泪像是不要钱般往下掉,“我们一直安分过日子,从未做过恶事,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 “我们只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只是藏剑山庄蛮不讲理,抓了我们!” 甜杏:“……” 她停下了脚步。 “全家托举才逃出我一人,我死不足惜,也不愿苟活。”槐树妖苦苦哀求,声音虚弱,“但我父母兄长还被关着,只求大人救救他们!” 她伏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声音惶恐不安,又充满了祈求,“我愿、我愿以身补足大人残缺的妖丹!” 恰逢此时,量人蛇突然一把从窗外窜了进来,险险地在两人面前刹住车。 “不好啦不好啦!”它大喊,“叶圣蔺朝这边过来了!” 它觑了眼甜杏面上的神色,忽地噤声,挪到邬妄的身边,小声道,“殿下,本蛇尽力了,但没办成。” “走吧。” 邬妄颔首,往外走了几步,没见后面的人跟上来,转过身,忽地挑眉,“还不走?” “走。”甜杏倾身抓起槐树妖背在背上,利落地往她身上拍了张止血符,神色冷静,“师兄,我要带她走。” 说罢,她背着槐树妖就往窗口处掠去,槐树妖感激地环住了她的脖颈。 谁知才迈出几步,身前便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将她弹了出去。 与此同时,槐树妖也从她背上摔了下去。 甜杏的胸腔顿时一阵动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咳出一口血来。 若不是量人蛇接住了她,她刚刚只怕就要飞出门外去了。 “她走不了。”邬妄语调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屋里有针对她的封印,她身上也有追魂印。” 白玉京特有的追魂印,甜杏不会解。 在场的几只妖听力都非寻常,不需费什么气力,便能听见众多脚步匆匆地穿过回廊,并不似方才的杂乱无章,而是目标明确地直冲这里。 从叶圣蔺察觉并赶来的速度来看,邬妄没有骗她。 就算强行带走槐树妖,也掩盖不住她的踪迹。 量人蛇扭过头,伸出信子舔了舔甜杏的脸,尾巴急躁地在地上甩来甩去,“江小杏,我们快走吧!被叶圣蔺看见灭口就完蛋了!” 他们几个加起来再翻个倍都打不过这些守卫啊! “你们走吧。”甜杏咬了咬牙,抬手抹掉唇角的血迹,随手在衣服上一擦,“如今天雷引有三丈距离,够了。” 邬妄有些头疼。 他轻抬手,金麟伞出其不意地闪出,被他握在掌心,直指眼前人。 眨眼间,冰冷的伞尖就抵在甜杏的喉间,只差一寸,便会鲜血四溅。 “师兄,我本来也不想管的。”甜杏偏过头,喉间被伞尖戳进一尺,说话时带动着伞震动,“我只是觉得,如果师父师娘在,也一定会出手的。” 就像当初救她一样。 师父和师娘吗…… 邬妄垂眸,望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里一片沉静,带着初见时那股执拗。 “叶圣蔺就要来了。”他收回金麟伞,扯了扯嘴角,“你死了无所谓,只是连累我。” 甜杏弯了弯眼,“我不会让师兄被雷劈的。师兄快走吧,不必管我。” 第21章 “都说我不是你师兄了。” 他轻嘲,“不可理喻。” 突然,他动了动耳朵,红色绫缎不容分说缠住她的手腕,“走。” 甜杏袖中飞出两张黄符,猛地炸开,不过呼吸间,两人已经闷不做声地硬生生打了几个来回。 她的衣袖破开一道小口,往后退了数步,后背抵上墙面,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看见她衣袖上的小口,邬妄心头微动,松了松手里的绫缎,却没想到甜杏趁他不备,一把抓住了槐树妖的手。 蓬勃的灵力瞬间爆发,一股脑地输向她身上的封印,试图直接破坏屋内的阵法。 可惜白玉京的看家本领并非虚传,甜杏的气息顿时变得紊乱。 她偏过头,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滴到了地面上。 “你那师兄没教过你……”邬妄语调嘲讽,眉头却紧紧地蹙起,“自保为上计么?” 甜杏愣了愣。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邬妄一跃而起,蹲在窗台上,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看着她扬眉,“走不走?” 甜杏看了一眼门,咬了咬牙,袖中飞出几道黄符封住大门,头也不回地朝槐树妖再奔去。 邬妄收回手,“……想死随你。” 说罢,他扭过头,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门外传来叶圣蔺的声音,“开门。” 护卫们整齐地应了声是,齐齐凝起灵力,往门上撞去。 猛烈的撞击声响起,黄符受到震荡,散发出光芒,抖得簌簌掉屑,很快又归于平静。 甜杏虽不怕死,但也不想师兄被雷劈,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心脏怦怦直跳,开始后悔以前没认真修炼。 槐树妖抓住她的手,一边给她输送着灵力,一边啪嗒啪嗒往下落眼泪,“大人!您走吧!不必管我!只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不许哭。”甜杏拒绝了她的灵力,语气很凶,“好吵。” 她往门上又扔了几道符箓,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蓦地变得冷静,极力压制着不断翻涌而紊乱的气息。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耳朵、鼻子、唇边溢出,门外的撞击声也越来越激烈,门上的黄符一张接着一张脱落,又一张接着一张补上。 “轰隆——” 门缝中先是插进一个剑尖,剑身一转,以剑尖为圆心,整扇门都被硬生生地劈裂,炸成了一堆碎屑。 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甜杏下意识地挡在槐树妖面前,和破门而入的叶圣蔺面面相觑。 她的掌心开始疯狂溢出汗,僵硬地扯着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叶圣蔺露出一个礼貌却冰冷的微笑,“夜深了,江小友为何在此?” “殿下!殿下!”窗台下,量人蛇疯狂拉邬妄的袖子,“江小杏被发现了!我们快想办法救救她呀!” “不救。”邬妄冷哼,“她不是爱笑么?” 怎么现在不笑了? 甜杏浑身的肌肉紧绷着,努力想一个半夜出现在人家库房的合理措辞,“我、我——” 她闭了闭眼,“我来调查。” “调查?” “是啊。白日里听叶庄主说起庄内闹鬼一事……” 甜杏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脑中疯狂搜刮着《行事指南》上的内容,“在下便想为庄主尽一份绵薄之力。” 叶圣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噢?那不知江小友怎么那么快调查到了我藏剑山庄的库房?今夜偷走残雪剑的贼又为何刚好和你在一起?” 偷走残雪剑的贼? 甜杏的大脑飞速运转,“恰巧听见这边有动静,我担心残雪剑,便赶了过来,正巧撞见叶庄主。” 闻言,不远处的邬妄笑了一下,“笨。” “可是……”叶圣蔺笑了起来,“今夜闹起来的动静不在库房,而在后院。” “哦、对,是在后院。”甜杏挠挠头,“我都糊涂了。” “是么?”叶圣蔺旁边的守卫冷哼一声,“动静就是从库房而起。前言不搭后语,说,你潜入此地究竟有什么目的!” 成功被绕进去的甜杏:“?” 方才试图强行破阵的反噬未消,她攥紧手,往后退了一步,唇抿了又抿,忍住喉间的血腥气,没说话。 见状,量人蛇更是着急,拼了命地摇晃邬妄,“殿下殿下殿下,你快去救救江小杏吧!你也想救她的对吧对吧?!” “不救。”邬妄的态度很坚决,“我才不多管闲事。” 他的脚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量人蛇露出墙角的尾巴,“收好。” 叶圣蔺眼神一凝,“来人,给我拿下!” 长剑出鞘,他身后的守卫立马上前一步,朝甜杏包围而去。 她受反噬所困,又不敢将身*后的槐树妖露出来,只能抬起手,以血肉之躯格挡。 “砰——”,甜杏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着往后飞。 千钧一发,她推开槐树妖,后背直直撞上了桌角。 尾椎骨被撞得发麻,她动了动手,感觉先前还没好的伤又严重了些。 槐树妖摔在一旁,像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叶圣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不说?” 甜杏感觉嗓子像是被血糊住了,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儿,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她偏头咳出一口血,这才好受了些,却是有苦难言,“叶庄主,今夜你就算把我打死在这,真相也是我刚才说的那样!” “好、好。”叶圣蔺抚掌,“那叶某今日便在此杀了你!” “且慢!” 眼见几把长剑同时刺向甜杏,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随后长枪先行,紫衣翻飞,同色的麂皮靴于空中轻盈一点,来人接过长枪一挑,护在甜杏身前。 他高束的马尾荡荡,长枪被他利落地反手收于背上,甜杏仰头怔怔地瞧着他,目光迷离了一瞬。 守卫被他的灵力震得往后退了数步,李玉照拱手行礼,面上风轻云淡道,“叶庄主手下留人。” 第20章 叶圣蔺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白玉京既然对残雪剑感兴趣,同叶某说一声便是,何必夜探库房呢?” 潇洒不过三秒,李玉照一下就被问住了。 白玉京是对残雪剑感兴趣没错,但暗地里来偷还被发现了算什么? 传出去被人耻笑就算了,要是被师父知道,肯定骂他个狗血淋头。 他的气势立马便矮了三截,“叶、叶庄主误会了。” 李玉照离开白玉京的次数寥寥,与人打交道的本事还停留在跟在大师兄李予身后那会儿。 他脸皮薄,此时忍不住红了脸颊,“我也是担心残雪剑,故而让江道友先行过来保护。” 他正绞尽了脑汁,忽地眼尖瞥见一片翻飞的衣角,灵光一闪,大喊,“邬道友!你说是不是!” 他突然点名,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只见墙角先是伸出一双修长的手,被点到名的人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这才走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然而邬妄神色自若,悠悠地踱步至几人面前,明知故问,“各位找我?” “是是是!”李玉照热情地想揽住他的肩,被他闪身躲过,只好讪讪地收回手,“邬道友,你快说,你也是来帮忙的对不对?” 邬妄没急着回答,他的视线淡淡地落在甜杏的脸上,一寸一寸地端详着。 一脸的血。好脏。 “嗯——” 他略拉长了音调,让李玉照急得抓耳饶腮,恨不得抓着他左右摇晃,“嗯嗯嗯,你倒是快说呀!” 邬妄的个子高,看人时不免低头,说话的语气像是在逗弄小猫小狗,“我说。” 李玉照:“你说,你说。” 叶圣蔺探究地看向他,仿佛只要他回答得不好就会立马提剑杀人。 甜杏的心也提了起来。 可两人越是急,他偏不急,视线明晃晃地在甜杏的脸上荡悠,吊足了胃口。 甜杏正聚精会神地等待后文,忽觉唇边热热的,抬手一摸,这才发现是流下来的鼻血。 她有些懊恼,却也不太在意,抬起手,用手肘处的衣袖粗鲁地擦过鼻子。 “是。”邬妄突然收回视线,扭过头,看着叶圣蔺,“只是两位道友说的不太对。” “我等奉命护拍卖会周全,夜里骚乱,第一时间便想到藏品是否安全,于是分头察看,希望能助庄主一臂之力。并非只单独针对残雪剑,故而我与他们会合迟了些。” 他顿了顿,往后退了数步到甜杏身侧,“不过,关于贵山庄闹鬼一事,我们确实有些发现。” 邬妄其实没指望叶圣蔺相信这番说辞,但他知道叶圣蔺会相信的。 退一万步来说,藏剑山庄也不会在此时与代表着白玉京的李玉照起冲突。 果然,叶圣蔺的脸色瞬间和缓了许多,“这样、这样,原来是误会一场。说起来,倒是要多谢各位小友。” 第22章 他看了眼满身狼狈的甜杏,只字不提闹鬼一事,只对着李玉照笑道,“想必贤侄此番来,是对残雪剑有十足的把握了。” 这番话一出,李玉照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支支吾吾道,“嗯、唔……” 邬妄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白玉京怎么会派这么个玩意儿出来丢人现眼。 “既然如此,叶某也并非不愿割爱。”叶圣蔺微笑,“只是不知道白玉京愿意拿出什么筹码。” 李玉照瞪大眼睛,“诶诶诶?残雪剑不是明天压轴的拍卖品吗?叶庄主现在私下提前交易不太公平吧?” 好像恶意竞价的黑心卖家——当然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叶圣蔺:“……” 果真是涉世未深的小辈。 他的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罢了,罢了,各位小友也累了,回去休息罢。” 说罢,他的目光不带感情地落在槐树妖身上,像是在看一个物件,“带下去吧。” 闻言,甜杏当即要出手,却被身侧的邬妄眼疾手快地摁住了。 急躁的灵力瞬间安静。 两人极少这样直接肌肤相触,冰凉的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不比平时绫缎凉滑的触感,凸起的骨节和粗糙的指腹相贴,有点儿硌,也有点痒。 他微微低头,气息轻飘飘地拂过她的耳畔,“别动。” 甜杏眼睁睁地看着槐树妖被护卫拖走,再看着叶圣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终于能够说话,又急又气,“师兄!” “这么大声作甚,”邬妄松开她的手,捂住靠近她的那只耳朵,“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兄。” 甜杏暗戳戳磨牙,“师兄拦我干什么!她快死了!” 邬妄懒懒地掀起眼皮,“那又如何?” 甜杏冷哼一声,故意气他,“师兄不是说想死随我不再管我吗?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闻言,邬妄转身跨过门槛,声音冰冷,“我只为天雷引,不必自作多情。” 甜杏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脚,生气完又不管不顾地直直追了上去,“师兄!你别走那么快呀!” 竟是原谅了。 李玉照哪里见过她这般娇俏模样,当即有些目瞪口呆。 他不过是在原地呆了几秒,两人的身影便飞快地消失在了眼前。 他这才迟钝地想起来,其实这样的甜杏他也是见过的。 在那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面前,甜杏总是不那么冷静,她也曾笑嗔怒骂,鲜活得令人向往。 ﹡ “诶……”走到长廊尽头,眼见转过弯就是客房,甜杏的眼珠子转了转,开始没话找话,“怎么没看见量人蛇?” 邬妄瞥她一眼,没说话。 “师兄……” 甜杏几个大跨步往前,站在邬妄面前,挡住了他的前路。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她努力瞪大眼睛,试图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感化他,“师兄师兄……” 然而邬妄绷着一张脸,语气讥讽,“你不是说,不必管你么?” “我哪里有说?”甜杏装傻卖萌,又可怜地看向他,轻轻地撒娇,“师兄,你管管我吧,你管管我吧,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邬妄被她念得烦了,他要往左走,面前这人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简直是胡搅蛮缠。 “我不是你师兄,也不会管。你……” 他张了张口,正要继续往下说,量人蛇忽地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殿下!”它的尾巴上卷着一小块木头,“我把那几株槐树送出庄外了!但还有……” 量人蛇的声音越来越小,“江小杏你也在这里啊哈哈……” “师兄!” 黑夜中,甜杏努力压抑着兴奋与激动,眼睛被笑意浸染得格外明亮。 折枝遁千里,看见量人蛇尾巴上的木头,甜杏哪里还会不明白。 “我就知道师兄最最最最好了!” 果然。 邬妄看着她乌浓的笑眼,不小心走了神,漫不经心地想道,她只有笑起来时没那么讨人厌。 方才她一个人无措地站在那儿的样子还是太丑了。 想着,他又忽地惊醒过来,看着她满身狼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开始蔓延。 /:. 他往后退了数步,避开她冲过来的拥抱,用嫌弃的表情取代了那一瞬的心跳,“脏。” 说完,他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很大,甜杏愣神的功夫,量人蛇已经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她看着他脚步匆匆,像一阵风般穿过长廊,乌黑发尾上的白玉扣在转角闪过,随后便响起了关门声。 “很脏吗……” 甜杏一边迈开脚往前走,一边嘟囔着。 她懊恼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却是越擦越是一塌糊涂。 然而就算是掐了净尘诀,身上仍是黏黏糊糊的,衣服上还留有血痕。 甜杏苦恼地盯着血衣半晌,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宋玄珠。 “玄珠!” 她急匆匆地推开门,跨过门槛直直奔向床头,宋玄珠的额头贴着符纸,仍维持着她出门前的姿势歪在床上。 “玄珠!”甜杏一把扯下符纸,扶住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我替师兄说声对不起,其实他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宋玄珠摇了摇头,他抬起手,手心覆在甜杏的手背上,温声道,“小溪姑娘怎的一身狼狈,可是哪里受伤了?” 他的眸光轻闪,瞬间便泛起细碎的泪光,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 满室昏黄烛火摇曳,眼前人温柔又体贴,甜杏累了一晚上,骤然放松下来,心头难免漫上些委屈。 她眨巴着眼睛,把染血的衣袖扯给他看,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玄珠……我的衣服脏了,洗不干净。” “我可喜欢这身衣服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宋玄珠不禁莞尔,只觉得她可爱,“那将衣服脱下来吧。” “啊?” “衣服不是脏了吗?”宋玄珠冲她眨了眨眼,“我保证给小溪姑娘洗得干干净净。” 甜杏这下高兴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兴冲冲地开始脱衣服,丝毫不忌讳旁边的宋玄珠。 “小溪姑娘……”宋玄珠垂下眼,攥紧被子,两颊飞快地漫上红意,声音微弱,“男女有别,别、别这样……” “为什么?”甜杏神色坦荡,疑惑道,“反正我们以后迟早会合籍,像师父师娘那样。” 第21章 “而且我也没有脱光呀!”甜杏眨了眨眼,“只不过脱了外衣。师兄只说过换衣服不能被别人看,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脱光,但又没说我自己不能脱外衣。” 至此,她的逻辑形成了惊人的自洽,“再说了,玄珠你又不是别人。夫妻间难道还不能脱个外衣吗?” 宋玄珠有些哑然,“话是如此说,但……” 说到这,甜杏已经麻溜地把两层外衣脱了下来,笑眯眯地递给宋玄珠,“那就辛苦玄珠啦!” 宋玄珠未说出的话便只好咽了回去。 他起身,两只手抓着被子轻轻一抖,弯腰将甜杏包裹在里面,“夜深露重,莫着凉了。” 甜杏被松软的被子包裹着,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随意扎起的头发因为被子的摩擦翘了起来。 她两只眼睛眨巴着,仰头看着宋玄珠,难得的乖巧,“嗯。” 宋玄珠拿起衣服,“小溪姑娘也累了,便先睡吧,我去将衣服洗了。” 甜杏已经很习惯了,当即点头,“那你早点回来,记得用热水洗,衣服留着我明日烘干就好。” 宋玄珠笑了笑,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讲。” “我开玩笑的,玄珠你讲吧。” 甜杏仰面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了下巴处,半阖上眼,“师兄说过,不知当讲不讲的时候,就是想讲。”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宋玄珠斟酌了一下语言,“小溪姑娘说邬兄便是你寻了许久的师兄,但……邬兄是妖吧?” “唔……这没什么,”甜杏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是妖啊。” “嗯……只是我总觉得邬兄识海中的封印不太对劲,不是普通的封印,更像是……”宋玄珠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呼吸声绵长,他看着甜杏恬静的睡颜,无奈地笑了,替她掖好被子,便抱着她弄脏的外衣出了门。 客房门口的院里正巧有一口井,他挽起袖子,熟练地替甜杏洗衣服。 冬日的井水寒冷刺骨,宋玄珠被冻得唇色发白,不远处忽地飘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好贤惠啊。” 他抬起头,身高腿长的青年正抱臂倚在回廊柱子上,半张脸隐在阴影下,露出的另外半张脸线条流畅,如白瓷般无瑕。 第23章 他站得随意,唇角似笑非笑,眼神玩味,不知道在那里盯着他看了多久。 宋玄珠很快回过神,“邬兄。” 邬妄视线下移,盯着他手里的衣服,很明显的不太高兴。 他站直身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这种事也要你代劳么?” 邬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丢下一句轻飘飘的意味不明的话。 说完,他偏过头,用拳抵住唇,低低地咳了两声。 宋玄珠手下动作不停,洗完最后一点,拧干后站起身,直视着邬妄,笑了笑,“邬兄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小溪姑娘了呢?” “是突然发现她是你的师妹,心血来潮想管管她么?” 毕竟他曾亲口说他不是甜杏的师兄,也不想管她的。 闻言,邬妄的脸色依旧如常,只是声音不如方才的平淡,“与你何干?” 宋玄珠没有回答,面上笑意不减,“夜深了,邬兄莫着凉。既然衣服也洗完了,我便回去陪小溪姑娘睡觉了。” “没有我陪着,她会睡不好的。” 说完,他礼貌地冲邬妄轻轻颔首,没管他冰冷的视线,轻手轻脚地往房间走去。 “吱呀”一声门关上,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出门在外,甜杏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睡得也不算安稳,早早地便醒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 身侧的被窝仍残余着一些温度,昨夜弄脏的衣裳已经被宋玄珠洗好了,晾在架子上。 她赖床赖得差不多了,正想起来,恰巧宋玄珠推门进来,带进一身风雪和寒气。 他怕寒气过了甜杏,只远远站在门边,语气温柔,“小溪姑娘还不起床么?拍卖会要开始了喔。” 见他脸色被冻得青白,甜杏连忙跑下床,用厚厚的被子将他裹起来,踮起脚尖替他烘干被雪浸湿的发。 宋玄珠配合地低下头,笑起来时胸腔震动,“不碍事的,小溪姑娘怕冷,莫离我太近。” 甜杏没说话,专心地替他烘干头发,又取了架子上的衣裳穿好,这才斜睨他一眼,“修真之人不惧寒冷。” “走吧。”她在掌心覆了一层灵力,熟练地牵起宋玄珠的手出门,“早些结束早些启程。”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过头同宋玄珠说话,说着说着蹙起眉头,“……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吗?” 甜杏不明所以地扭回头,险些撞进面前的胸膛。 邬妄轻巧地往后闪开,面色不善地看着两人。 “师兄?”看见邬妄,甜杏自然而然地高兴起来,“你是特意来找我一起去拍卖会的吗?” “不是。” 若是换成前几日,甜杏也就这般应下了,但想起昨晚,她松开宋玄珠的手,蹦蹦跳跳地到邬妄面前拦他。 他越是不看她,她越是要凑前去,仰起脸至上而下地看他,“真的嘛师兄?你真的不是来找我的嘛?你都在我房门口了!” 邬妄高昂着头,平视前方,不去看她,“路过。” “我不信!”甜杏笑眯眯道,“师兄定然是特意来等我的!” 邬妄加快了脚步,“随你怎么想。” “那就是咯!”甜杏熟练地顺杆子往上爬,“果然师兄天下第一好了!” 邬妄:“……” 他正要说话,忽地疼痛漫上胸口,邬妄偏过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却被一阵更大的咳嗽声盖了过去。 甜杏没看见他的动作,却被后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扭过头,担忧地扶住宋玄珠,“玄珠,你还好吗?要不要回客房休息?” 空荡的掌心重新被少女温暖的手填满,宋玄珠垂着头,唇角勾起满足的笑。 再抬起头时,他露出一张苍白的病容,勉强地笑了笑,抱歉道,“好,那我便回房休息吧。” “不用送我了,拍卖会要紧。” 他知道拍卖会上有甜杏想要的东西。 甜杏并不与他客气,“好,你路上小心。” 目送着宋玄珠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甜杏转过身,却发现邬妄早已经走出去一长段路。 她急急地去追他,突然“咦”了一声,“师兄,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是没睡好吗?” 邬妄将涌到喉间的鲜血咽下,平复了气息,这才淡淡开口,“没有。” 他懒得多费口舌,加快了脚步将她甩在后面,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量人蛇顺着她的裙摆,静悄悄地爬上她的肩膀,小声道,“殿下昨夜几乎一夜未眠。” “嗯?” “现在天冷,殿下很喜欢睡觉的。”量人蛇小小的脸皱成一团,“但他受伤了不舒服,所以睡不好。” “受伤了?!” “嗯……” 眼见邬妄在前面停了下来,量人蛇心虚地钻回了她的袖中。 藏剑山庄的拍卖会向来在一座四层高的小楼中举行,甜杏跟着邬妄踏进大厅,四处寻找着李玉照的踪迹。 白玉京地位显著,位置自然被安排在第四层,李玉照依旧穿着他那身骚包的紫衣,马尾高束,惹眼得很。 “这儿——” 瞧见两人,他还跳起来挥了挥双手。 甜杏:“……” 邬妄:“……” 两人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上了四楼。 包厢内的位置一共四个,摆了两排,李玉照自然坐了第一排,邬妄看了眼他旁边的位置,果断去了第二排。 甜杏见状,也跟着坐在了邬妄旁边。 三人对面的那个包厢,正坐着叶圣蔺和叶莲心,隔着中间的拍卖台与他们遥遥相望。 宾客们已早早来齐,待他们落座,拍卖会便也就开始了。 “喂喂喂,”李玉照不满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和我坐?还有那个宋什么珠的没来吗?” “是宋玄珠。”甜杏白了他一眼,“玄珠不舒服,我让他回房休息了。” 拍卖会上拍卖的虽说都是一些名剑,但甜杏并没多大兴趣,说完便不再管李玉照,反倒是伸长了脖子,小声道,“师兄?” 包厢很大,位置间隔着一段距离,甜杏盘着腿,笨拙地偷摸着往邬妄那一点儿一点儿挪,“师兄?” 邬妄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聚精会神地盯着拍卖台,余光却落在桌下。 费了半天劲儿,甜杏终于鬼鬼祟祟地挪到了邬妄身边。 她伸出手,食指勾住他垂下的衣袖,轻轻地晃了又晃,“师兄?师兄?你理理我呀……” 邬妄被她念叨得烦了,终于舍得转过头来,垂眸看她,“?” “师兄是哪儿受伤了?”甜杏压低了声音,语气软和,“疼不疼呀?” “……我没受伤。” 邬妄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你以为我是练气么?你这话还是留着关心别人吧。” 真练气期的甜杏:“……” 师兄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你呢。”邬妄直视前方,声音很稳,“你昨夜也受了伤吧。” 第22章 甜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喜笑颜开地凑上前,“师兄是在关心我吗?是吧是吧?” 邬妄:“……” 他可算知道什么叫做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不是。”他从嘴里吐出冷漠的两个字,“我只是怕你死了拖累我。” “当我没问。” “那怎么行!”甜杏连忙道,弯了弯眼,“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不怎么疼的,师兄不用担心。” 习惯了么? 邬妄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蜷。 他微垂着眸,又长又直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甜杏看着他的侧脸,又一次被吸引了目光。 她正要说话,前方端坐的李玉照忽地背靠了过来,像少时那般用手肘轻怼她的桌子。 恍惚间,甜杏险些以为是在浮玉山的后山,她一边苦哈哈地练字,一边偷看小人书,明明嘱咐了李玉照放风,但下一秒青云却会板着脸突然冒出来。 “喂,江甜杏,”李玉照说话时马尾也一晃一晃,“专心些,残雪出来了。” 甜杏立马看向拍卖台。 两柄长剑就那样赤裸裸地放在拍卖台上。 其中一柄通体雪白,像是春雪消融时的最后一抹莹白,锋利得晃眼。 夜明珠高悬在楼顶,光自上投下,剑身折射出剔透的冰蓝色。 看起来漂亮极了。 但甜杏知道,这柄剑在阳光下舞起来更漂亮。 每逢出鞘,剑鸣清越,剑尖挑起满树桃花,宛若游龙,明亮的剑面映出少年明媚肆意的脸,托起了满枝头的春意。 寒风藏暖意,雪虽残存,却孕育新生,这便是残雪剑。 也是徐清来十五岁那年,一剑名动天下的本命剑。 甜杏想要这把剑想得快要疯了。 “想必诸位也是识货的。”拍卖师笑道,“没错,这便是玲珑榜首徐清来的那把残雪剑,以及——他的一截残骨制成的长剑。” 第24章 “请出价吧。” “一千万灵石。”有人当即出价。 一出手便是高价。 “金玉鼎及昆仑剑。” “三千万灵石。” “百颗破劫丹,无论何境界,都可直达金丹。” “……” 甜杏自然没钱,她眼也不眨地盯着两把剑,在心中盘算着当众劫走的可能性。 正想着,视线里突然举起一只紫色的袖子,挡在她和两把剑中间。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我出——两道白玉令。” 此言一出,座下皆是哗然。 就连一直不动如山的叶圣蔺也愣了一下,才恢复了正常。 白玉令出,则可无条件命令白玉京做任意一件事,事毕令回,否则不死不休。 由此可见,这道令牌的珍贵。 若是未记错……邬妄支肘抵在桌上,眼神玩味,至今世上已有主的白玉令也就两道了吧。 ——分别在同为三大家的明月仙宗和浮玉山手中。 白玉京好大的手笔。 甜杏推了李玉照一把,“你疯啦?!” “完了。”方才还骄傲昂头的人瞬间蔫了,李玉照摸了摸鼻子,懊恼道,“师父只给了我一道白玉令。我说错了。” 甜杏:“……” 所以白玉京到底为什么要派他出来。 白玉令一出,场上众人哪还有余力出价,连拍卖师的手都有些抖,挥了两次手才锤下去。 为保真假,一落槌,便有人捧着两把剑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李玉照确认。 居然不是叶圣蔺亲自过来。 “江甜……江溪。”话到嘴边惊险地拐了个弯,李玉照没接剑,摆了摆手,“你看看吧。” 不必多认,甜杏也知道这两把都货真价实。 毕竟她的眼睛都要看直了。 见她如此模样,李玉照哼笑一声,接过两把剑,示意那人出去。 “喏。”等人走了,他把两把剑往甜杏怀里一扔,转身回去坐好,“送你了。” 他的马尾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在空中画了半个圈,一荡,一荡,晃个不停,晃得她心烦意乱。 甜杏呆呆地抱着两把剑,“虽然你不给我的话,我也会上手抢的。但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啊。”李玉照头也没回,“你不是很想要吗?省得你抢了。” “你到底要不要啊?” 甜杏下意识地收拢手,把两把剑贴近心口的位置,“要!” “……谢谢你啊,李玉照。” 李玉照没说话,只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背地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收了,不然他又要没完成师父的嘱咐了。 残雪剑与残骨剑都已有归属,几人以为拍卖会便就这样结束了,不料拍卖师又推出了新的藏品,上面盖着一层黑布。 “此乃本次拍卖会的压轴藏品,极为特殊。” 拍卖师脸上隐隐露出些得意,一把掀开上面的黑布。 狭小的金丝笼里,蜷缩着一名男子,两只手被锁着,头半垂着,枯草般的头发顺着垂下,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嘴唇苍白干裂。 甜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想起量人蛇昨夜未完的话,又去看叶莲心。 叶莲心咬着唇,看着她眼带乞求。 “娲皇补天陨落之际,力量曾化为一粒仙种。”拍卖师娓娓道来,“这粒仙种落入大地,融入数株花草树木中,若是心甘情愿地奉献,以其心为引,遇伤枯木逢春,而妖鬼食之,脱胎换骨,人类食之则……” 他卖了个关子,“直奔九重天。” “而这只槐树妖体内,便有仙种的力量。” “就算真有你说的这般神奇,”有人嚷道,“我又如何让它心甘情愿奉献?” 拍卖师轻笑:“近来月圆,妖族洗髓,最适献身。但便是各凭本事了。” 开始出价。 甜杏又去看叶莲心,她却低垂着头,视线落在笼里的槐树妖身上,手指搅了又搅,并不看她。 奇怪,她不是说到时筹码自会送到她手上吗? 所以现在筹码在哪?她要用什么拍下这只妖? 虽说使用条件有些苛刻,但还是有不少人心动,出价得差不多的时候,侍从又推上来一个笼子。 里面同样关着一只槐树妖,容貌稚嫩,一身青衣血迹斑驳,身周都是落叶和断枝。 她瑟瑟地抬起头,看见甜杏时瞳孔一缩,明明认出了她,却没有再次开口求救。 她蜷缩在笼子边缘,尽可能地往另一只槐树妖的方向靠,身子止不住地抖。 她的唇一张一合,甜杏看得很清楚。 ——她在叫“兄长”,亦是在说“我怕”。 邬妄抬眸看了甜杏一眼,可惜她实在专注,并没发现他的目光。 叶莲心仍一动不动地盯着拍卖台,甜杏蹙着眉,突然福至心灵,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两把剑,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若说足够的筹码,她的确是有,就在上一刻,被李玉照亲手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绝不可能再将残雪拱手让出。 但…… 她扯了扯邬妄的衣袖,“师兄……” 邬妄伸出手,在她骤然变得亮亮的目光中,突然生出一些恶劣,一点一点地把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来。 “师兄……”甜杏的嘴瞬间瘪了瘪。 “一百五十颗破劫丹,还有哪位要出价吗?” 甜杏猛地向前,拽住李玉照的衣领,“你身上还有什么好东西?有没有多的白玉令?” 她的视线直勾勾地盯上他手中的长枪。 李玉照立马警惕地护住,“我警告你别打悬荆的主意嗷,你想拍下这两只妖?我身上没有比一百五十颗破劫丹更值钱的东西了!” 甜杏轻哼一声。 “看来是没有了。那么,一百五十颗破劫丹……” 突然,“砰”的一声,矮桌被站起的动作带翻,沉默了一整场的叶莲心猛地站了起来。 笼子里的槐树妖微不可察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你干什么?”叶圣蔺压低声音,“还不给我坐下!” 叶莲心抿着唇,没说话。 拍卖师不过是愣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么,一百五十颗破劫丹……” 他话才说了一半,邬妄突然动了,他抽出甜杏怀中的残雪剑,随手掷向拍卖台。 “我出——残雪剑。” 他的动作优雅,速度却很快,快到等甜杏反应过来时,手背上只残留着绸缎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 她伸出手,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袖,他便已经一扬袖袍,朝呆愣的拍卖师轻点下巴,“不够么?” 甜杏当即果断地收回手,把剩下的残骨剑也收起来,和邬妄一同看向拍卖师,扬起下巴,“还不宣布?” 以价值一道白玉令的残雪剑为筹码,显然比刚才的李玉照更令人震惊,众人纷纷观察着高台上面生的青年,暗自揣度他与白玉京的关系。 然而这些邬妄都不关心。 拍卖师落槌。 拍卖会也随之结束,侍从推着两个笼子上楼,其余宾客纷纷散去。 邬妄理了理衣袍,也要走。 “师兄!” “邬妄!” 甜杏和李玉照同时拦住他的去路。 李玉照面色不虞,“我给江甜杏的剑,你凭什么拿来拍卖?!” 闻言,邬妄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甜杏,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不重要。”甜杏一把推开李玉照,“师兄,你用残雪拍卖,定然是早就想好了取回的法子对吧?” 邬妄:“我不知道。” 她就知道会这样,但——“那残雪怎么办?” “不要了。” 邬妄的余光瞥了眼被推上来的笼子,“来了。” 侍从微笑:“几位仙长,这是你们拍下的藏品,请查收。” 邬妄颔首,侍从行了礼,垂着头退了出去。 第23章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侍从一离开,那日甜杏遇见的槐树妖当即伏跪在地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动,“槐音感激不尽。” 甜杏压下急躁,先替他们开了笼门,“不必谢我,今日我们会离庄,到时便放你们自由。” 槐音没急着从笼中出来,反倒是又磕了几个响头,“槐音说的话一直算数,我愿以身补足大人的妖丹,以报大人之恩。” 她话音才落,另一只一直沉默的槐树妖便动了,他从笼中出来,死死地攥着槐音的手腕,不许她动。 他看了邬妄一眼,朝甜杏低下头,“槐音不懂事。” “我会替大人拿回那把剑,并替大人补足妖丹,只求大人送槐音安全出去。” “兄长!” “闭嘴。”槐桁轻斥她。 “不必拿了。”邬妄突然开口,“送死没意义。” 第25章 李玉照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听得满头雾水,正要开口,却被甜杏一把捂*住嘴,她看向邬妄,“师兄,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邬妄厌倦地垂下眸,又抬眸,看向李玉照,“趁天色未晚,早些上路吧。我在庄门口等你们。” 说罢,他绕过两只槐树妖,径直出了门。 “他们先交给你!记得叫上玄珠!门口见!” “什么?喂喂喂!江甜杏!” 甜杏急匆匆地交代了李玉照一句,便丢下一人两妖追着邬妄而去。 “师兄、师兄,师兄!”她喘息着,想去拉邬妄的手腕,“我不明白!” 邬妄侧身,躲过她的手,脚步不停。 “师兄!”甜杏又急又气,“你就这样不要残雪了?它可是你的本命剑!” “我早便说过,用什么剑,于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拿回残雪也没有意义。” 眼见藏剑山庄的大门就在前方,邬妄停下脚步,转过身,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他面无表情地翻转手腕,呼吸间,数十把剑一一现出,又被他随意地扔在地上。 他直直地盯着甜杏,目光里不带任何感情,“剑,我有很多。” “可是残雪独一无二,仅此一个!” “你十岁时亲手炼出第一柄剑,取名残雪,十四岁时残雪因小师叔断柄,你险些同他拼了命,十五岁时你手握残雪,一剑破长空,位列玲珑榜第一!” “说起徐清来,世人先想起的一定是二十四年前的那惊鸿一剑。”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甜杏面露难过,“师兄,难道你连这个也忘了么?” 师兄怎么能、怎么能把她和残雪都忘了呢? “藏剑山庄的守卫森严,”邬妄像被烫了般匆匆收回目光,垂下眸,轻揉额角,“仅凭你我,不过送死而已。” “谁说要让师兄去了?”甜杏眼睛微亮,“我去就好了,我又不怕死!” “那也——” 邬妄提高了音调,又猛地顿住。 他的下颚骤然绷紧,像是意识到什么,掉头就走。 甜杏看着他突然变差的脸色,不明所以地追上去,“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你若是再不理我,我这便杀去藏剑山庄库房!” 谁知邬妄软硬不吃,“想死随你。” 甜杏顿时傻眼,但她话已经放出,收回来哪里还有面子,她恨恨地跺了跺脚,咬咬牙就要往回跑。 谁知还没跑出一尺,冰凉的绫缎便从身后席卷而来,熟练地将她缠了几圈,拉了回来。 她被裹成粽子,横躺着,悬在半空中。 “师兄这是怎么了?”甜杏飞快地扭头,眼里是得逞的笑,“不是说想死随我吗?” 然而下一秒,身上的绫缎骤然消失,她“啪嗒”一声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邬妄哼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扬下巴,“随你。” 甜杏:“那我走了?” 邬妄颔首。 “我真走啦?我杀去叶圣蔺库房了!” 甜杏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作势要往库房的方向跑,“师兄,我一定会把残雪带回来的!” 邬妄唇角似笑非笑,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点头,“我相信你。” 他身后是一片雾与雪天,乌发随意地在脑后拢成一束,风吹过时,白玉扣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发丝争先恐后地往前飞。 他那双向来冷淡的凤眸,此刻微弯,露出一点稚气与恶劣,看起来竟多了一丝少年意气。 甜杏往藏剑山庄内冲了过去,她的速度很快,架势看起来是认真的。 邬妄放下手,两只手指微屈,探进袖中。 然而,在即将穿过长廊的时候,甜杏突然调转了方向,飞快地跑了回来。 这一段距离并不算远,骤然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过在呼吸间。 邬妄的错愕险些没藏住。 毕竟他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过她那令人讨厌的执拗。 邬妄扬了扬眉,没说话,目光里的意味却很明显。 然而甜杏知道见好就收,“骗你的啦!师兄有被我骗到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邬妄转过身,懒得多言,“没有。” 甜杏绕到他面前,“我觉得明明就有。” “你真不打算去库房抢回残雪了?” “我本想着今夜偷偷潜回来的。”甜杏诚实道,“但师兄肯定能抓到我,而且师兄今日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天真。 邬妄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懒得多费口舌,刚转过身,便见李玉照身后跟着宋玄珠,和叶圣蔺父女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旁边不见那两个槐树妖,应当是已经被李玉照放了。 李玉照隔老远就看见了这两人,当即加快了脚步,“等了很久吗?” “真慢。” 闻言,李玉照瞪眼,“喂!我又没问你!” “哦。” 邬妄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李玉照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然后棉花里又突然伸出一只勇猛的拳,一拳将他打了回去。 “贤侄、贤侄,天色已晚,”叶圣蔺笑着打圆场,“我便不多送了,你们一路顺风。” 李玉照拱手行礼,“叶庄主的嘱咐,玉照已记在心上,请庄主放心。” 该说的话方才在路上都说得差不多了,叶圣蔺也没有多说,只微微颔首,目送着一行人上了早就备好的船。 藏剑山庄准备得还算用心,这艘船以灵力驱使,内里虽精致,外表却不张扬,还给他们一人备了一个房间。 “喂!江甜杏!” 这次分房间难得没有分歧,邬妄和宋玄珠都已经进了房间。 甜杏突然被李玉照叫住,在房门口停住脚,回过头,“干嘛?” 他轻哼一声,自见面开始就一直抱着的双臂放下,抽出怀中藏着的东西就朝她扔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甜杏怀中时才得以看清全貌。 没有剑鞘,因而能看见剑身通体雪白,像是春雪消融时的最后一抹莹白,锋利得晃眼。 “残雪?!”她失声叫道,“你怎么拿到的?” “惊喜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很厉害?”李玉照挑眉,看起来很得意,“你先说你喜不喜欢?有没有很感动?” “喜欢喜欢,感动感动。但你是怎么拿到的?” “噢,这是叶庄主送我的,条件是让我带叶莲心参加天骄会,这还不简单么?”李玉照朝她挤挤眼,“诶,不过你知道叶莲心是跟谁定的亲吗?”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你肯定想不到!” 然而甜杏兴致缺缺,“哦,谁啊?” “誊连珏啊!”李玉照一拍大腿,“这俩平时不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吗?而且差辈了啊!合籍后你说叶莲心该喊他师叔还是夫君?” 誊连珏是浮玉山掌门何初逢的关门弟子,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下任掌门,今年不过三十来岁,但甜杏和徐清来都要叫他一声师叔。 确实是差辈儿了。 但抛开这点不谈,藏剑山庄从不涉各方冲突,一直以来都处于中立,只谈钱,不谈其他。 可如今藏剑山庄不仅与白玉京有私下的交易往来,独女还与浮玉山下任掌门定下亲事。 那么为了维持自己的中立地位,藏剑山庄与明月仙宗之间会有交易吗?又是什么交易? 甜杏的思绪像一段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李玉照见她呆呆站着不说话,举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喂!江甜杏?你说叶莲心该喊什么?” “想喊什么喊什么。”甜杏回过神,“对了,我让你问的事呢?” “哦。”李玉照挠头,“他说是叶莲心告诉他你是妖,也是她让槐音去求你的。” “是吗?我知道了。”甜杏得到了想要的,当即翻脸,“你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 “哼。”李玉照做了个鬼脸,“你也就在我面前这么嚷嚷了。得得得,我走了。明天见!” 不等他走远,甜杏就已经迫不及防地敲响了邬妄的房门。 他开门很快,倚在门边,懒洋洋地抬眸看她。 “师兄。”甜杏递上残雪,神情乖巧,“物归原主。” 邬妄的视线淡淡地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眸光微闪。 她自觉地解释,“这是叶圣蔺给李玉照,然后李玉照又给我的。” 见邬妄不说话,她挠了挠头,“师兄放心,我都明白的,今日欠下的人情,改日我一定会还给李玉照。” 沉默片刻,他直起身子,手掌握住门边,“不要。” “啊?” “李玉照给你的,我不要。” 第24章 邬妄拧眉,露出几分嫌弃,“今夜关紧门窗,别睡太沉。” 第26章 甜杏“啊”了一声,“师兄是担心叶圣蔺来抢吗?” “我在船身贴了隐身咒,不主动暴露的话,根本不会现出踪迹,而且李玉照也在这里布了阵法,师兄不用担心啦!” 邬妄轻啧一声,却也懒得多说,“总之,若你睡得跟死猪似的,我可不管。” 说罢,他手上用力,就要关门。 “师师师兄!”甜杏连忙抵住门,“其实这不是李玉照给我的。” 她睁着眼说瞎话,“这是李玉照给你的。你我是师兄妹,本就是一体,给你给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残雪可是师兄的本命剑,师兄不拿还有谁配拿?” 回答她的是邬妄“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 甜杏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往回走。 她一直惦记着邬妄的话,除了睡前去看了宋玄珠一眼外,便老老实实地关紧了门窗,跳上床,将被子一路拉到下巴处,闭目养神。 今夜量人蛇跟着她睡,见她翻来覆去,过了半晌也没睡着的迹象,往上蹭了蹭,将脑袋伸到被子外,安慰她,“你睡吧江小杏,殿下骗你的,就算你睡成猪他也会管你的。” 甜杏轻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师兄对我好。” “……”量人蛇把身子盘起来,将头一扭,不理她了。 “诶。”甜杏戳它,“说起来,你是怎么遇到师兄的?” 量人蛇把头往卷起的尾巴深处埋,声音瓮瓮的,“我睡着了!” “说说嘛,别那么小气。” “谁小气了?” “好好好,是我小气。那你就不能和我说说嘛?好歹我们也同行了两年呢!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量人蛇不情不愿道,“好吧。但我记不得了。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已经和殿下住在瑶光殿里了。而且那个时候身上很疼很疼,养了很久才好。” 说完,不等甜杏反应,它就飞快地钻进了被子里,拒绝交流,“我要睡觉了!” 甜杏冲着它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一人一蛇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窗外忽地传来响动,甜杏抱在怀中的残雪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震动了起来。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拼命摇晃量人蛇,“量人蛇量人蛇!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量人蛇打了个哈欠,“听到了啊。不就是有人在撬——” 话未完,一人一蛇皆是色变。 说时迟那时快,甜杏反手将残雪插在背后,抽出一截残骨,飞奔向前,在即将撞上门的瞬间扯下上面的符箓。 房门大开,狂风骤雨间,浓烟弥漫,五个黑衣人皆落在阵法上,同李玉照缠斗着。 奇怪,不是有隐身咒和阵法吗?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来不及多想,杀意便已乍现逼近,甜杏不得不提着残骨,矮身避过,滑行入了阵中。 “量人蛇!”抵挡的间隙,她抽空喊道,“你去保护玄珠!让他不要出门!” 三招过手,甜杏与李玉照控制不住后退数步,背抵住背,胸膛不住地起伏。 “打不过。” 李玉照哼笑一声,“那也得打。” “三个元婴两个金丹。”他扬眉,“也真是看得起我们。” “邬妄人呢?” “不知道。” “喂,江甜杏,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捆绑类的符箓?” “有倒是有。” 话才说完,两人便被几道竖劈的剑意被迫分开,甜杏只来得及将几张符箓抛给他,“你省着点儿用啊!” 她一个练气期的菜鸟对上这几个黑衣人,又要护着背上的残雪,自然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可这几个黑衣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只留一人与李玉照缠斗,其他人则直奔她和残雪。 “呲——” 残骨向上格挡住长剑,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另外两把剑从刁钻的角度刺来,被甜杏险险躲过一把,剩下一把避之不及,毫不留情地劈在她的背上。 她闷哼一声,踉跄往前跌了一步,背上的残雪落入他人手中。 甜杏身上的鲜血混着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目眦欲裂。 黑衣人得手,反手又是一剑刺来,这才掉头就跑。 “甜杏!”李玉照一枪逼退眼前的人,掌心三道黄符射出,巨大的爆发力瞬间将三人击落入海,“我来!” 冲到船边的时候,他回头深深地看了甜杏一眼,“等我。” 说罢,他一跃而下。 李玉照拼尽全力只带走三位元婴高手,但留下的两名金丹期也绝非甜杏能轻易对付的。 “砰”的一声,她被猛地击飞,正撞在邬妄的房门板上,顺着惯力一路飞了进去。 她侧头,吐出一口血。 黑衣人却不会这样放过她。 又是两击袭来,她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地躲开,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师兄!” 喊完,她这才回过神,又自己迎了上去——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身子再一次被贯击而飞,突然传来叮当铃响,一道破水而出的声音响起,甜杏被带着水汽的绫缎接住,久不见人的邬妄突然现身。 金铃响,师兄到。 他身形一闪,闭着眼,招招皆是杀招,又快又狠。 他侧上方的魂体同样紧闭着眼,招式仅慢一步,就像是一道因速度极快而慢半拍的残影。 甜杏眼也不眨地盯着魂体的容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记起来在哪里见过这道封印了。 身上的绫缎猛地收紧,带着愣神的她离开了原地,下一秒,她刚才待的地方被一剑劈穿,凹陷了下去。 邬妄浑身灵力暴涨,出招愈狠愈快,最后一剑刺出,两个黑衣人喉咙处皆出现一道血痕,连一句遗言也没有,便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甜杏跌坐在地上,看着他转过身来,脚踝处的金铃轻响,攥紧了裙摆。 邬妄闭着眼,睫毛又长又直,魂体与他的脸重合,一张脸漂亮得不可方物,鼻梁上的红痣若隐若现,摄人心魂。 比再遇时更令她失语。 待甜杏被蛊惑得不知天地年岁几何,他方才淡淡地睁开眼。 他的眼眸狭长,一片浓郁的金色中,彻底拉成细线的瞳孔近乎赤裸地告诉她—— 他也是妖,带着与生俱来的兽性。 第25章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魂体消失了。 甜杏骤然清醒过来,看着邬妄脸上的鳞片,失措地往后退了几步。 棉衣吸饱了水,每走一步都显笨重,雨滴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滑,在下巴汇聚,又重重地滴落,在地板上砸出一道水花。 见状,邬妄顿了顿,一步一步慢慢朝她走了过来,脚踝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受伤了。”他的语气很淡。 他走路时头微微前倾,像是嗅探的蛇,颈侧青筋浮现,随呼吸诡异地蠕动着,仿佛皮下游着几条细小的活物。 但不管怎么看,现在的邬妄都很不对劲,就像是因洗髓而维持不住人形,出现了妖化的迹象。 他往前一步,甜杏就后退一步。 直到她不慎踩到碎裂的木板,身子一歪往下倒去。 比她撑住地面的手更快的是冰凉的绫缎,邬妄一把卷起她,飞快地掠进了隔壁她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甜杏用手抵住身后的梳妆台,才堪堪止住退势。 不知是怕还是冷,她的身子轻微地颤抖着。 邬妄的发在方才的争斗中散了一缕出来,他松开绫缎,以唇衔着束发的白玉扣,两只手自顾自拢着长发。 他站在离甜杏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看她,只垂着眸,侧着头,乌发如瀑,另一侧裸露的皮肤上现出细细密密的蛇鳞纹路,从颈侧蔓延到眼尾。 甜杏看见他的手指关节好似变得异常柔软,能以诡异的角度扭转,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这样看起来更加不正常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拢好长发,将白玉扣好,这才抬起头,金色竖瞳在阴影里微微收缩,像是在计算猎物的距离,“怎么?” 邬妄的语调嘲讽,“害怕了?” 甜杏张了张口,磕磕绊绊道,“你,你……” 她想问他究竟是不是师兄,但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你是徐清来吗?” 听见这话,邬妄突然笑了。 他笑的时候,长出的尖牙不慎刺破下唇,血珠滚落,又被他很快地舔去。 “我说了千百遍,你身上的残骨……” 邬妄收回笑容,“本就是我的东西。”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目光不如平日的冷淡或是恶劣,沉甸甸地压过来,瞬间让她有种被缠紧、绞杀、吞吃入腹的错觉。 不对、不对。 师兄从来都不会这样看她。 甜杏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梳妆镜,瞬间绷直了背,小腿肚子禁不住在颤。 第27章 “不对,你不是师兄。”她想起了什么,揪紧裙摆,“你是那只臭蛇妖!” 若未记错的话,师兄只在一只闯入浮玉山地界的大妖身上留过魂体封印,也是因那场战役突破金丹,一跃成为玲珑榜榜首。 她虽然不在场,但也听师兄讲过,他封印的是一只蛇妖。 自从玄珠和她提过邬妄识海中的封印不对劲,以及那日在几门阵见过他身上的魂体以后,她便一直留意着。 如果是魂体的话,碧桃剑认得他,或许也说得过去了? 邬妄又笑了。 他像是觉得好笑,“我从未说过我不是。” 说着,他往前逼近两步,恶趣味地看着她骤然警惕的眼,竖瞳里的光忽明忽暗,“我收回之前那句话。” “?” “若我是徐清来如何?” 邬妄伸手,飞快地抓住她的后颈,迫使她转过头,和他一起看着镜中的人。 他凑近她,下巴几乎要搭在她的肩窝,眯起眼,眼眸狭长上挑,写尽了倨傲,“你最好看清楚。” 两只妖的距离很近,他的手比之前还要冷得多,此时握着她的后颈,凉意顺着皮肤渗进血液,吐息间满是腥甜的气息。 甜杏猛地打了个冷颤。 “不如何。若你是徐清来……”她慢慢道,“那便是我师兄。” “若我是徐清来,却不是你师兄呢?” 甜杏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他便轻笑着打断,“瞧我,都糊涂了,我本就不是你师兄,毫无可能,绝不。” 甜杏盯着铜镜中模糊却漂亮的脸,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快要跳出心口。 光凭一道魂体封印,其实她也不能完全肯定。 虽然有更好的方法确认,但师兄不准她对除道侣之外的任何人用。 “看不清楚么?” 见她长久不说话,邬妄像是不耐烦,拎着她坐在梳妆台上,俯下身,额头贴住了她的。 眉心相抵,轻轻的,凉凉的,像是一片雪花落下。 邬妄金色的竖瞳离她格外近,像是一个摄人心魂的漩涡。 甜杏的意识变得模糊,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的神魂抵住了灵府的大门,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灵府便被撬开、蛮横地长驱直入。 丝丝缕缕的神识,冰凉的,带着鳞片的质感,强势地入侵,从脚踝开始往上绕,不断挤压碰撞着,在灵根的每一寸都缠上黑金色的妖纹,像古树被蛇攀附。 她好像被什么包裹了起来,神识从头到脚都被裹上对方的气息。 金铃随着狂风骤雨叮当作响,她开始发抖,却发现发抖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在她的识海中存在感太强,手指不过轻轻拨弄枝头,花朵便似承受不住般花枝乱颤。 最可怕的是渐渐泛起的痒,并非来自□□的触感,而是神识的战栗——想扎根、想缠绕,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甜杏从未应对过如此虚浮悬空的场面,实在是害怕,她试图蜷缩,然而神魂并无定形,这种想要抱紧自己却压根找不到手臂的感觉令她更加恐慌。 几番挣扎下,她竟真挣脱了那条紧紧缠绕的“蛇”,跌跌撞撞地撞开了邬妄并未设防的灵府。 两颗神魂小球相碰的那一瞬,纷乱的记忆交杂,邬妄闷哼一声,猛地推开了甜杏。 他闭着眼,长又直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彰显着内心的不平静。 然而甜杏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瘫坐在梳妆台上,眼神涣散,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连手指头都是软的,红意一路从脸蔓延到脖子根,被隔绝在交叠的衣领处。 因着站不稳,甜杏只得靠着梳妆台借力,她喘了又喘,睁开眼睛,便看见邬妄脸侧更加妖异的纹路,在眼尾打了个圈,没入鬓中。 惊疑掺杂着安心夹着眷恋,瞬间在心口不断翻涌,她微松一口气,回过神来,眼眶竟热热的,直想要掉泪。 甜杏忍住了没有眨眼。 她分明不是个爱哭的人。 “你还未说,”邬妄仍闭着眼,声音平静无起伏,“若我是徐清来,你当如何。” 他忽地皱眉,睁开眼,“你哭起来很丑。” 甜杏在一片金色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比起念力,神魂是一个人更为私密的存在,按理说一辈子应当只有道侣才见过具体模样。 但少时她受伤昏迷,情急之下师兄曾入她灵府为她疗伤,那时她见到的他神魂的模样,便和刚才见到的一模一样。 神魂总不能骗人吧? 大不了她以后再多留心观察就是了。 她将泪憋了回去,只留一双湿漉漉又委屈巴巴的眼,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 邬妄讨厌她这样的目光。 他正要开口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温温柔柔的男声,“小溪姑娘?” 甜杏怔了怔,猛地回过神,转身往外走,要去开门。 可她却忘了方才灵府被入侵的狼狈,才走一步,小腿肚子便是一个哆嗦,顿时软了下去,摔在邬妄冰凉的怀里。 他下意识接住她,拧着眉,似是很不悦,“路都不会走。” 门外敲门声静了片刻,又起,依旧是耐心温柔,“小溪姑娘?” 久没听到应答,门外的声音带了点焦急,“小溪姑娘?你还好吗?” “不许开。” 邬妄垂眸,低头时一缕长发落在她颈窝,触感冰冰凉凉,他用气音道,“让他滚。” 他对于宋玄珠的态度向来以轻蔑无视居多,虽不喜他,但风度也还在,鲜少这样直白粗暴。 甜杏起先不明所以,甚至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而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她微微后仰,瞧见他脸上颈侧密密麻麻蔓延的妖纹,这才明了,语调带了些哀求,“方才还打了一架,外面不太平,师兄,我担心玄珠一人出了什么事。” 说着,甜杏指向一旁的窗户,“师兄先回房吧。我瞧瞧玄珠有什么事。” 虽然玄珠也不是外人,但毕竟他如今的状况,的确不便让其他人知道。 邬妄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她竟要他像贼一般走窗户! 他光明正大地进来,先于宋玄珠进来,凭何后来者却居上,反倒要他避而走之! “我才不走。”他冷哼,不知闹了哪门子的脾气,“让他滚。” 敲门声未停,似是听见里面的动静,宋玄珠更加焦急,声音却也未失了温柔,“小溪姑娘?方才外面动静好大?是你们和谁打起来了吗?你可安好?” 末了,他迟迟疑疑地来了一句,“我可方便进来?” 闻言,邬妄轻轻哼笑,眉眼间现出熟悉的恶劣,凑近她耳边,“莫非你想让他看见这般情状?” 什么情状? 甜杏呆呆愣愣地扭过头,看向铜镜。 她被邬妄握住了后颈,两人的距离极近,青丝层层叠叠交织,落在模糊的铜镜中,竟有一种交颈缠绵的错觉。 甜杏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心里本能地泛起异样的惊惧,想往后退,命运的后脖颈却受制于他。 她开始紧张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难得见她如此模样,邬妄顿觉舒爽,浑身的毛孔舒张,像是终于扳回了一城,仿佛连脸上的妖纹都褪了些。 门外的敲门声更密,和着窗外的雨声落下,夹杂着宋玄珠低低的咳嗽声。 风大雨大,甜杏唯恐他守在门口着了凉,又怕他独身在外有危险,抬起眼,“师兄……” 邬妄偏过头,就不看她。 “小溪姑娘?我听见你房里有动静。”今夜的宋玄珠莫名执着,“我进来了?” 听见门口的响动,甜杏更加紧张,左右晃动脑袋,想挣开邬妄的钳制,手里还不住推他,嘴里催促着,“师兄你快走快走……” 然恶劣如邬妄,哪里肯让。 “啪——” 挣扎之下,邬妄腰间那条镶金嵌玉的骚包腰带不慎被甜杏扯开,落在了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动静如此之大,宋玄珠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门而入。 “小溪姑娘!你没事吧?” 宋玄珠推开门,挟着雨丝,步履匆匆直奔她而来。 “小溪姑娘,抱歉。”临到她身前,他放缓了脚步,语气也重新变得和缓,“我实在担心你,便未经允许闯了进来。” 房内那张鸡翅木拔步床上,床幔放下,隐隐约约能瞥见里面身影绰约。 甜杏双腿并拢,坐在床沿上,没有穿鞋,在床幔外露出一双与她粗糙双手不符的足,玉白莹润。 宋玄珠不敢多看,垂下眼,走到离床还有几尺时站定,轻轻唤了一声,“小溪姑娘?” “嗯。” 甜杏应了一声,撩起帷幔,只露出脸来,湿了的长发散落,一缕一缕地粘在她的脸侧。 她的腿上放着一床被子,围住她腹部到后背,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她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露出平常沉静的笑,“我没事。” 第28章 当务之急,还是要快些安抚好玄珠,让他离开。 宋玄珠蹙着的眉却未松开,“天儿冷,小溪姑娘还穿着湿衣服,若是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甜杏被他逗笑,“虽说要表扬你出门披了大氅,但修真之人,何来风寒?玄珠你就放——” 话未完,她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嗯……”她揉了揉鼻子,“我不冷,只是鼻子有点痒。” 宋玄珠见她两颊酡红,眸里还带着些迷离神色,又瞧见她湿漉漉的发,心里不免揪了起来,“小溪姑娘……” 说着,他往前几步,伸手欲探上她的额,人也往她靠了过来,却不料她似是惊了一跳,险些从床上蹦起来,被身后藏着的邬妄伸手抵住了。 然而止住她的退势,邬妄很快就收回手,安安静静的,未发出半点儿声响。 这样配合,简直都不太像他了。 “……我瞧你脸颊发红,只是想探探你是不是发热了。” 宋玄珠沉默了一会儿,才收回手,解释道。 “就不、不麻烦玄珠了。”甜杏抬手在额上摸了又摸,“我自己来吧。” “我探过了,不烧。” “脸很红吗?可能只是太热了吧?没事的没事的,你放心,修真之人,不惧这点严寒。” 热?宋玄珠扭头看了眼外面的风雪雨天,半晌默然无语。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和煦如风,“小溪姑娘曾言,夫妻间不叫麻烦。” 说罢,他没再往前,却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鹿皮靴握在手中,又伸手想握她的脚踝,竟是要替她穿鞋。 她下意识地缩回脚。 “啊……”甜杏喃喃应和,“我好像是这样说过。” “小溪姑娘有事瞒着我么?” “你怎么知——”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只突然说这个。我当然有事瞒你,但你是早就知道的。” “那今夜有事瞒我吗?我可以知道吗?” 说着,他笑着开了个小玩笑,“总不能是偷情怕被我发现吧?” 她和师兄?偷情? 在凡世间待了数十年,甜杏多少学了些东西,顿时一阵恶寒,惊得差点跳起来,“玄、玄珠,你说、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她不敢再让宋玄珠在房里待下去,急忙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回房休息吧。我没事的,别担心。” 看见她的反应,宋玄珠握着鞋的手微动,而后一点一点儿收紧。 “我只是觉得,”他慢慢地说道,“小溪姑娘今夜与我格外生分,从前你并不避讳这些的。” 他仰起脸,露出苍白却温柔的眉眼,墨发白衣,鼻梁上一点红痣,带出些破碎的美感。 迟疑着,她慢慢也有些心软,于是配合地伸出脚,任由他帮着穿鞋。 “玄珠。”她伸手,抚在他的发顶,替他烘干着湿发湿衣,“你冷不冷?” 宋玄珠没答。 他顺势单膝跪于她腿间,上半身前倾,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若是冷,小溪姑娘又该如何?” “那当然是用灵力给你取暖了。”甜杏先是眨了眨眼,而后咯咯笑了,“玄珠你真笨。” 宋玄珠便也跟着笑了。 烘干了身上的湿衣,她的手却在收回的路上被截住,往下贴住了他的半边脸颊。 宋玄珠的手包住她的手背,用面颊贴着她的手心轻轻摩挲着,仰起脸看她,目光虔诚,“小溪姑娘。” “我有些心里话想说。” “莲塘村等待的四十二年,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按理说许多事早就记不清,也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但十二岁那年的莲香,仍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我知我是凡人,你们的世界是我拼尽全力也够不着的,如今能在你身边已是三生有幸。本不该奢求再多……” 他哽咽了一下,目光柔婉,轻轻哀求道,“小溪姑娘,不要赶我走。” 甜杏要催他回房的话卡在了喉间。 宋玄珠仰头看着她的同时,冰凉的温度透过衣衫在腰间传来,一直保持安静的邬妄突然伸出手,一寸一寸缓缓滑过她后背的脊骨。 状似无意,却似提醒,又似不满。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邬妄的存在。 宋玄珠以为她冷,俯身抓住被子想替她盖好,却被她慌乱地摁住了手,不许他再进一步。 “但我没有要赶你走呀。”因为紧张,甜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嗓音不自觉地发紧,“我只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想让你多休息休息。” 此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甜杏身后传来一声动静,像是脚不小心踢到了床板。 但甜杏的脚还好端端地放在床前呢。 “正好今夜风雨天,”宋玄珠神色微变,不顾她的阻拦,又抬手去扯被子,“我还是陪小溪姑娘睡吧。” “宋玄珠!” 情急之下,甜杏拉高了声音—— 宋玄珠错愕的神色落入她眼中,她愧疚地抿唇,但仍坚持道,“你先回房吧。” 宋玄珠的手被她抓着,按在被子上,他慢慢地收紧拳头,调整了角度,仰起头,刻意用他与徐清来最相像的那半张脸看向甜杏。 “小溪姑娘,我有点难过。” “玄——” 甜杏出口的话变了调,猛地挺直了背。 她反手绕到背后,半安抚半警告地摁住邬妄,却因看不见,似是一巴掌摁到了他的脸上,胡乱间触碰到了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 再往上,又不知是磕到了尖锐的什么,刺破了她的指腹。 邬妄身体一僵,倒是不捣乱了,甚至还往里靠了靠,离她远了些。 甜杏长舒了一口气,没把指腹那点疼痛放在心上,“玄珠,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大声吼你的。” “我知道。”宋玄珠微微笑了笑,“那我今晚可以留下来陪你吗?今夜不知会不会打雷,我想陪着你。” 这自然是不可以的。 甜杏还没张口,他又善解人意道,“不可以吗?没关系的,那我可以抱一下小溪姑娘吗?就一下,很快就好。” 宋玄珠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面色苍白,唇色也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瞒你说,今夜风雨天,我也有些心慌,有些害怕,怕你不见了,又怕如此说出来,小溪姑娘会觉得我比不得玉照和邬兄,很是没用。” 装模作样。 邬妄藏身在层层叠叠的被子后,透过模糊的床幔,冷眼看着宋玄珠脸上的表情,在心里冷哼一声,不屑地移开了眼。 罢了,他和李玉照本就比不上他,他才懒得和这两人计较。 可甜杏偏偏就吃这一套,她没想那么多,软了神色,“好,那就抱一下吧?玄珠,你别多想,今晚我只是比较想自己一个人睡而已,你放心,我不会不见的。” 宋玄珠张开手,“真的吗?真的可以抱一下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玄珠你好傻。” 甜杏也张开手,熟练地揽住了宋玄珠的脖子,连带着他毛茸茸的大氅一把抱进了怀里。 宋玄珠的手在甜杏后背收紧,头抵在她的颈窝,想往床的深处看去,却被她后仰,挡住了视线。 她清了清嗓子,“按修为来说,你的确比不上他俩……” 听见这句话,邬妄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但你会做饭呀!”甜杏自以为公正地点头,满脸认真,“而且超级好吃的!”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你的脾气也比他们好很多,很耐心,长得也很好看,很白——” 话还未说完,“砰”的一声,甜杏的房门被撞开,一道紫色人影猛地冲了进来,“江甜杏!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玉照。 他浑身湿漉漉的,衣和发都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十分狼狈。 “我跳进海里给你捞剑,跟那三个元婴打得死去活来,”李玉照气愤极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抬手指着相拥的两人,大声道,“你却在这里和他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你现在还不松手!”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若他晚来一步,那个宋什么珠就要亲上甜杏了! 他越说越委屈,声音也带了哽咽,“甚至我捞的还是徐清来的剑!江甜杏,你都没有这样抱过我!” 然而甜杏只关心——“所以残雪剑拿回来了吗?” 李玉照:“江甜杏!!!”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甜杏也有点生气了,冷哼一声,“师兄说,有理不在声高。难道你要比谁的声音大?” 别逼她用灵力扩音。 闻言,李玉照更加委屈,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把宋玄珠从甜杏怀里扯出来,挡在两人中间,“我没有,你又凶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宋玄珠猝不及防间被扯离,吃痛地蹙眉。 第29章 甜杏见状,当即怒瞪李玉照一眼,这才转头看向他,“玄珠!你没事吧?” “我没事。”宋玄珠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小溪姑娘,你别怪玉照。” 甜杏又瞪了李玉照一眼,被后者委委屈屈地瞪回去了。 “好,既然你这么偏心,那我才懒得和你们计较。”李玉照冷哼一声,从袖里掏出一长条蛇,“路上捡到的。” 量人蛇软趴趴地躺在李玉照的手心,瞧见甜杏,爬到她肩膀上,立起脑袋,同样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江小杏,那个宋玄珠根本不在房间里。” “这就对了。”李玉照抱臂,扬起下巴,“这么晚了,外边风大雨大,他不在房里好好呆着,去了哪里?不会是去动了我的阵法吧?” 说完,他摊开手里握着的黄符,“还是偷偷去掀了隐身咒,引人来刺杀我们?” 宋玄珠抿了抿唇,没说话,先看向了甜杏。 “你乱说什么。” 甜杏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拢紧床幔,起身将宋玄珠拉到一旁,护在身后,“玄珠来找我了,肯定不在房间里。” “而且玄珠只是凡人,身无灵力又体弱,要怎么动你的阵法?” “他到底是谁?你们认识才多久?他不过才与你同行三年!”李玉照拔高了声音,“你为什么这样处处护他!你好偏心!” 说来说去,他到底也只会说她偏心。 “以前你偏心徐清来就算了,凭什么现在你又偏心这个宋什么珠!” “就凭他是我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李玉照顿时哽住了,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但、但,”他气势弱了些,“但你不是一直在浮玉山吗?从来没听你说过有婚约,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三年前才认识。” “是我上山前订下的婚约。” 闻言,李玉照震惊地看了宋玄珠一眼,想要凑上前仔细看,却又被甜杏的眼神逼了回去。 “怪不得他总是唤你……不对,这样一算,他今年岂不是好几十岁了?青云真人怎么能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 “什么老头子?”甜杏皱眉,“玄珠早年出了点意外,现在算起来也才十八岁。” “行。先不说这个,那今夜的杀手该如何解释?青云真人亲手所绘的隐身符,总不能是自己掉的吧?” 李玉照满脸写着不高兴,“再说了,我现在也只是暂时困住了那几个人而已,残雪还在他们手里呢。我可不希望有内鬼。”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邬妄呢?刚才就没看见他,让他也来帮忙。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把那些人困到明日清晨。” 方才跳下海里,李玉照浑身都湿透了,衣袍黏在身上不舒服,他一边用灵力烘干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抬手伸向床幔,“你房里怎么回事,好冷。” 见状,甜杏顿时紧张了起来,身体比大脑更先动作,条件反射般一个箭步冲上前。 “啪——” 清脆的一声响,她手滑了一下,本来想摁住李玉照的手,却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变故突生得太快,她丝毫没收着手劲,他的脸上很快就浮现起一道巴掌印,五指清晰可见。 李玉照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见状,甜杏也有些心虚,但她在李玉照面前向来有底气,当即支楞起来,先发制人,“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东西?” 李玉照没说话。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猛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一动不动。 既没有抬眼看她,也没有哼哼唧唧地大声抱怨。 看来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事情好像突然变得不太好办。 甜杏清了清嗓子,往前靠了几步,俯下身,伸手将他的脸从臂弯里捞出来。 “李玉照?” 她的手捧着他的脸,指尖微微摩挲着他尚带着少年稚气的脸颊肉,声音浅浅的。 她像是有些惊讶,“你哭什么?” “没什么。”李玉照的声音闷闷的,“你看错了。” 他的脸侧是甜杏的指尖,带着些熟悉的草木清香,引得他鼻尖有些酸涩,浓浓的委屈又开始在胸腔间翻滚。 他知道从前除非徐清来再三强调,甜杏完全不在意这些“虚礼”,这才放心地伸手,想拿她的被子取暖。 毕竟从前在浮玉山求学时,她也不是没盖过他的被子,他盖回来怎么了? 可她竟然还打他!而且打的还是脸! 他最看重的便是这张脸!连他师父都没扇过他巴掌!哼,恶霸江甜杏,一点儿都不像以前那个娇俏软萌的小杏树了。 李玉照的脸皮薄眼皮也薄,压根蓄不住眼泪,委屈一涌上来,眨眨眼便落下一串。 温热的眼泪顺着甜杏的食指往下滑,落在虎口的位置,又没入与脸颊的缝隙中。 甜杏难得有些无奈,她蹲下身,伸出两只手,像洗脸一样一股脑地往他脸上擦,“爱哭鬼。” “我又没欺负你。”她嘟囔着。 “怎么没有?”李玉照恨死她了,“你吼我,还打我,你对徐清来不这样,对邬妄不这样,对宋玄珠也不这样。你就是区别对待!” “江甜杏,”他蹲在地上,像是个闹糖吃的小孩子,“你个恶霸,不讲道理。” 说到这里,李玉照眼里又涌上真情实感的泪花。 他抹了把脸,“以前在浮玉山你就总是欺负我,指使我干坏事,现在我违背师命来帮你,你还是欺负我。” “我讨厌死你了。” “对不起嘛。”甜杏很是无奈,同时又有点头痛,“我又不是故意打你的,只是手滑了。” 李玉照不说话,目光盯着地板,像是要把地上盯出一个洞来。 “……那我下次对你好点。” 李玉照还是不说话。 甜杏吞咽了一下,慢吞吞道,“其实我也打过师兄的,你满意了吧。” 说完,她警告道,“别得寸进尺了。” “真的?” “我骗你干嘛。” 李玉照的眼睛亮了起来,“徐清来被你打成什么样了?脸花了没有?” “李玉照。” “不问就不问!宋玄珠都抱了你,那我也要抱你!” 甜杏犹豫的那几秒里,宋玄珠适时地上前劝和,“玉照应该是淋了雨有些冷,才想盖被子。大家莫伤了和气。” 说着,他便要脱下身上的大氅,“若不嫌弃,便披我的衣服吧。” “不行!”甜杏摁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喙,“修真之人,不惧严寒,玄珠你不用管他。” 李玉照侧头打了个喷嚏。 他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从地上站起来,揉揉鼻子,神情已经平静多了,“谁说的?我可冷了。” “讲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邬妄在哪儿。” 李玉照越看被甜杏护着的宋玄珠,越发想念起邬妄来,长叹了一口气。 他话音才落,床幔便轻轻摇晃一下,被子一角掉下床沿,发出一声响。 量人蛇的鼻子轻轻翕动,瞪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 李玉照手中长枪才出,就被甜杏拦住了。 她握住长枪另一头,“你大惊小怪什么?” 说着,她转身,捞起被子要往床上放,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眸。 拉长到极致的细线中,是她缩小的倒影。 邬妄支肘撑着脑袋,看着她,眉微挑,唇角一点一点地上扬,慢慢地露出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 挑衅? 甜杏不知道自己的解读是否正确,但她的心跳的的确确漏跳了一拍。 她匆忙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看也没看,便抓起被子往床里扔,却好巧不巧正盖在邬妄的脑袋上。 “好晚了。”她拍了拍手掌,轻咳一声,“反正那些人还困在阵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不如大家都先休息吧。” 李玉照今晚上蹿下跳,又是哭又是骂,当真是累了,也怕那几个元婴期高手什么时候突然破阵而出,他们却因力竭而招架不住,便也没有再坚持留下。 “好吧。”他收起长枪,“那我回阵边打坐一会儿,有事你就喊我。若那三个元婴提前破阵而出,我就捏断如意环。” “嗯嗯。” 甜杏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怎么也藏不住迫切。 “真的不抱一下吗?” 李玉照语调哀怨,“今晚跑来跑去,还去海里泡了好久,我好累的。” 他期待地盯着甜杏。 甜杏张了张嘴,一旁的宋玄珠忽地往前几步,轻柔地给了李玉照一个拥抱。 拥抱一触即放,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玉照辛苦了。” 李玉照:“?” “那我们就先走了。”宋玄珠转向甜杏,“小溪姑娘好好休息。” 说罢,他微微颔首,拉着李玉照就走。 第30章 “哎……” 李玉照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拉走了。 房门合上,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甜杏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挑起床幔,“师兄,他们走了。” “师兄?”邬妄半躺在床上,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不是臭蛇妖么?” 甜杏:“……” 她就知道师兄会这样。 她弯腰,从床底掏出那条镶金嵌玉的腰带,递给他,“师兄别闹了,把腰带系好就回房吧。” 邬妄:“?” 他坐直身子,像是觉得好笑,“我哪里在闹?” 此言一出,甜杏立马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神诚恳,意味不言而喻。 “懒得同你计较。”邬妄沉默了片刻,“过来。” “啊?” 邬妄翻身下床,一边拢好长发,系好腰带,一边走到梳妆台前,“过来。” 甜杏乖乖地走过去,“怎么了师兄?” 他下巴轻点梳妆台前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甜杏同样乖乖地照做。 “转过去。” 甜杏犹豫了一下,没动。 如果转过去,她就看不到师兄的脸了,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仰起头,“师兄,怎么了?” “你不说话,我有点怕。” 邬妄险些被她气笑,“我这不是在说话么?” “哦……”甜杏慢吞吞地答道,“但你没说为什么要转过去呀。” 邬妄没说话,只伸出手,绕到她的背后,摁在她的脊骨上,缓缓地加大力气。 他下手没有留情,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甜杏闷哼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意。 今夜抢残雪时受的伤,在她精神紧绷的刻意忽略下,在另外两人的毫无察觉下,就这样被邬妄轻描淡写地点了出来。 她愣愣道,“我以为……” 话未完,邬妄闷笑一声,眼眸亮亮的。 他轻抬下巴,“转过去。” 第26章 甜杏这次乖乖地照做了。 她并拢腿,双手放在双膝上,微微倾身,语调好奇,“原来师兄还记得,我还以为师兄忘了呢。” 比如李玉照就忘记了。 她也以为自己刚刚将血腥气藏得挺好的,比如玄珠就没有闻到。 邬妄伸手的动作一顿,“本来是忘了。” “啊?” “但你身上味道太大了,让我心烦。”他神色自若,“伤药拿来。” 味道很大吗? 甜杏狐疑地低头,揪住衣领闻了闻。 “别乱动。” “没有啊师兄,没什么味道呀,”甜杏扭过头,“我用了术法盖住的,不可能泄露味道。你相信我!” “不过如果味道真的很大的话,我自己上药也可以的,或者让量人蛇给我上药。” “算了。”邬妄用手指抵住她的脑袋,迫使她重新转回头去,“我勉为其难帮你一次,就当还人情了。伤药给我。” 师兄还有哪次人情没还清吗?记不得了。 “哦。”甜杏懒得再想,从袖里掏出伤药递给他。 先前她用了幻术掩住受伤的背,此时被撤去,破损的衣袍里,便露出一条从颈部下方到尾椎骨上方的长长剑痕,血肉翻飞,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师兄?”邬妄半晌没动静,甜杏又想扭过头,却被他抬手抵住了,只得背对着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太丑了?” 邬妄还是没有说话,她开始疑心是不是伤口在雨水里泡久了,看起来实在太可怖,吓到了师兄。 “师兄——” “疼么?”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甜杏愣了一下。 她又想转过头,依旧被邬妄毫不留情地抵住了,不许她扭过头来。 她垂着头,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旁的铜镜。 邬妄立在她身后,指尖沾了药膏,却悬在伤口上方,迟迟未落下。 他微垂着眸,唇角眼角皆往下弯,脸上露出了一种甜杏很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神情。 熟悉是因为以前她不慎受伤,或是师娘又咳血,又或是后山的那只小雀被猫咬断翅膀时,徐清来脸上总会露出这种有点冷又有点温柔的表情。 就像总不出太阳的下雨天,连带着她的心也变得闷闷的。 陌生是因为相隔十九年,师兄连容貌都已改变,骤然现出这般神情,难免恍惚。 但甜杏不觉生疏,反而更觉亲切。 或许这么多年来,师兄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变,除了忘记了她这一点。 她哼哼唧唧地撒娇,“疼啊,可疼了。” “我是树,又不是铁,当然会疼了!” 甜杏一边撒娇,一边熟练地要往邬妄身上蹭,“师兄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你是小孩子吗?” “不是小孩子就不可以吹吗?” 甜杏终于寻得机会,快速地转过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那我是小孩子。” “师父说过,”她的神情很是得意,“我们在他眼中,永远也长不大。那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师兄!”说着,她心血来潮地转过身,“我也给你吹吹!” 话音刚落,她当即噘着嘴要凑过来吹气。 邬妄三两步撤开,“我不要。” “为什么?” “这只是哄小孩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甜杏压根不在意什么大人小孩,困惑道,“那长大了以后要怎么做才不会疼?” 邬妄看着她认真的目光,默然无语。 偏生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催促道,“师兄?我要怎么样才能哄你,你才不会疼?” “……” 邬妄闭了闭眼,“我不疼,用不着。” 甜杏还惦记着昨夜他受伤的事,“真的吗?师兄,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难道长大了就不可以说疼了吗?” “以前你受了伤,都会告诉我的。” “你还会抢我的桃花糕吃,还会让我帮你擦剑,靠在我身上,捏着我的脸揉来揉去,因为你说你很疼,只有这样才会好一点。” 邬妄:“?” “荒诞无稽。”他轻哼,“我决不可能如此做派。” 甜杏张了张口,还想说话,脑袋却被他重新推了回去。 他重新在指尖沾了些药膏,“闭嘴。” 甜杏举起手,晃了晃脑袋,示意自己想说话。 邬妄透过铜镜,轻轻地瞥了一眼她的脸,“说。” 然而甜杏又不说了。 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伤口上,仔细抹匀了,才移往下一个地方。 “师兄,”她笑着躲了一下,“痒。” “忍着。” “怎么会那么痒?”甜杏继续躲,抱怨道,“师兄你也太不擅长上药了吧?要不还是让玄珠来帮我吧。” 邬妄的手一顿,而后故意摁住她的伤口,一点一点加重力气,冷笑道,“我不擅长?” 甜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偏生他的指尖还要辗转研磨,除了疼外,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她鼓了鼓双颊,不是很服气,嗓音也蔫蔫巴巴的,“师兄很擅长。” 邬妄微微松开指尖,垂眸看她,“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宋玄珠?” “玄珠人很好的。”甜杏点点头,“而且我也喜欢师兄呀,你们我都喜欢的。师兄不要生气。” 谁生气了? 邬妄简直要被她气笑,他手下动作没停,却是轻柔了些,“那就忍着。” “忍着会有奖励吗?” 邬妄:“?” “我想吃……”甜杏想起邬妄那一言难尽的厨艺,又把话咽了回去,“我想要一个猫猫风筝。” 甜杏喜欢猫,后山那只黑猫经常会爬到她身上睡觉,然后她就会趁机偷偷地摸了又摸,毛茸茸的,软软的,手感很好。 邬妄毫不留情地拒绝,“我讨厌猫。” “那小山雀风筝呢?” 甜杏也喜欢小山雀,它经常站在她的枝头唱歌,叽叽喳喳,高兴了还会拿脑袋胡乱蹭她,就是要小心别被那只黑猫偷袭。 “也不行。” 甜杏失望地大叹一口气,“那好吧。” 邬妄快速地给她上完药,取了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残留的药膏。 甜杏转过身,仰起脸,看着他脸上依旧密密麻麻的妖纹,眼里都是担心,“师兄,你的脸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同样身为妖,她清楚地知道洗髓妖化时妖族除去情绪不稳定外,自身的实力也不稳定,时强时弱。 这对现在被追杀的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明天。”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为什么我没有出现妖化的情况呢?” “是因为我没有妖丹吗?”甜杏苦恼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喃喃道,“因为我已经不算是妖族了?” 第31章 “算了,不想了。反正明天也就好了。师兄,你先回去休息吧。” 甜杏也有点困了,“量人蛇今夜还是和我睡吧。” “不要。” “啊?” 她打了个哈欠,“那量人蛇和你睡吧。” 邬妄抬脚往床边走,语调平平,“我的房间坏了。” 甜杏想起断裂的木板,挠挠头,“只是地板坏了,床好像没坏,那师兄今夜在我房里睡吧,我去师兄房里。” “床也坏了。” 邬妄面不改色道,“睡不了人。” “啊……”甜杏知道自家师兄的挑剔,倒也没多犹豫,“没事的,我凑合一下。或者我去玄珠房里睡,也是一样的。” 从前逃亡,多是风餐露宿,她并不在意这些。 但邬妄却明显不高兴了。 他盯着甜杏,眉眼沉沉,不说话。 “师兄?那我走了?” 邬妄冷哼一声,面色更加不虞。 甜杏更加摸不着头脑,但想不明白的事,她也就不想了。 “那我走啦。”她挥挥手,“师兄晚安。” “站住!” 邬妄走到床边,坐下,指了指地板,“你打地铺。” 甜杏的眼睛微微瞪大,“师兄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邬妄:“?” “只有小孩子才要大人陪着睡觉!” 甜杏记得很清楚,以前自己闹着要和师父师娘一起睡觉,师父每次都是这样说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她只好自己抱着枕头睡觉了。 像是因为终于抓住了师兄的小辫子,甜杏的眼睛亮亮闪闪的,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邬妄偏不如她意,冷哼一声,“那你走吧。” 他语调微微扭曲,“去和你的未婚夫睡。” 甜杏抬起眼,偷偷觑他脸上的神色。 半落不落的床幔后面,隐约现出细密的蛇鳞纹路,在他的眼角蔓延开来,为他冷淡的脸色添了一份妖冶。 “我不去了!”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师兄!” 她小跑到床边,越过邬妄要去揽被子,却被他拦住了。 “不要。”他说,“我又没有要你陪我。” “嗯嗯。”甜杏胡乱地点头,“是我非要陪师兄睡觉的,好师兄,就陪我睡一晚吧?” 闻言,邬妄勉为其难地松开了手,把被子给了她。 甜杏熟练地把自己和量人蛇都卷进被子里,带着被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像条胖毛毛虫滚到床边,“师兄快睡吧!” 邬妄瞥了眼她的后背,拧了拧眉,“睡觉就睡觉,别乱动。” “哦。”甜杏安分了。 她背后有伤,便侧躺着睡觉,脸那侧正对着邬妄,闭着眼,呼吸绵长。 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失了血色的唇上。 方才她叽叽喳喳,聒噪又烦人,险些让人忽略了她苍白的脸色。 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此时她安静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乖巧和虚弱。 静静地看了片刻,他忽地伸手,俯身拎起甜杏怀中的量人蛇,往床上一丢,自己也合衣躺了下来。 他阖上了眼。 宋玄珠果然是在说大话。 明明甜杏和他一起睡,也照样睡得很好。 第27章 邬妄罕见地梦见了自己还是徐清来的时候。 天晴多云,他如往日般爬上树头,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山下的繁华。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和他一起懒洋洋地躺在树干上,久久不愿起身离去。 太阳是暖的,风也是暖的,吹在他身上,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清来。” 忽地有人唤他。 十八岁的徐清来睁开眼,翻了个身,看向树下。 树下站着一个红衣青年,眉目疏淡,长发用白色发带妥帖地束在脑后,腰间挂着一个花鸟纹样式的熏球——他每年都给师父师娘送一个,这个样式正是他十八岁那年送的。 “师父?”他又翻身躺回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懒洋洋的,“您出关了。” 青云笑了声,脸上的冷淡很快被驱散,变得温和起来,“嗯。” “今晚想吃什么?”他望着树上的徒弟,“阿虞说要亲自下厨。” 他口中的阿虞,便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徐清来的师娘江无虞,人称虞娘子。 “师娘身体不好,”徐清来下意识地蹙眉,“怎能过多操劳?” “这话你该同她说。” 徐清来默了片刻,“我不敢。” 就师娘那个暴脾气,他还真不敢惹她生气。 青云又笑了一声,用灵力幻化出一条竹鞭,拍了拍他的腿,“下来了。” 徐清来翻了个身,“不要。” “又闹什么脾气?”青云又拍了拍他的腿,“此次试炼,她不仅受惊还受伤了,并非是故意瞒你。” “再说当时就算你知道了,难道还能冲进秘境去不成?十八岁的人了,还躲在这里生闷气,没出息。” “你师娘要我带话给你,要么滚回来哄小孩儿,那还能吃上她亲手做的饭,要么就滚下山别回来了。” 什么闹脾气?又瞒着他什么事了? 邬妄在梦中越听越糊涂。 “师父在说什么?”他坐起来,跳下树,“您瞒了我什么事?” 青云:“不是我。” “那是谁?” “是……” 青云张了张口,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没发出丁点儿声音。 见状,他愈发着急,连连追问,“师父?您在说什么?” 青云的嘴巴在动,却依旧没发出声音,日光下移,恍惚间,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师兄?师兄?师兄!” 力道逐渐加大的摇晃中,他从混乱的梦中醒来,又成了大妖邬妄。 “怎么了?”他困倦地微垂着眼,还没从梦中缓过来。 甜杏蹲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师兄,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有。” “你说……”迟疑了片刻,邬妄重新开口,“我是你的师兄。” 甜杏点点头,担忧的眼神不变。 “那我十八岁那年,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大事?若说是师兄身上的,倒是没有。 甜杏先摇了摇头,后来神色又迟疑起来。 邬妄补充道,“就我师父闭关那段时间。” “什么你师父?”一听这话,甜杏一改犹疑神色,变得不高兴起来,“明明是我们的师父!” 邬妄:“……” 算了,他懒得和她计较。 “所以有没有?尤其是当时瞒着我,后来被我发现了的。” 那当然有了。 偷吃师兄的糖葫芦、瞒着师兄溜下山逛庙会、不慎弄坏师兄的窗棂试图嫁祸给黑猫……趁师兄出任务报名了试炼。 甜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件事,直到突然想起这件被她刻意遗忘许久的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没有。”她控制着手颤抖的幅度,摇了摇头,“师兄,那年没发生什么。” 邬妄探究地看向她。 他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拍门声,随之飘*进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不等他反应,甜杏的脸色已是变了,飞快地奔向门边,一把打开了门,“槐音?!” “大人!”一道绿影冲进来,猛地抱住她的腰,呜呜哭泣。 除去脸,她的全身都出现了妖化的特征,浑身浴血,灵力动荡,压根无法再维持人形。 腰间被粗糙的枝干紧紧锢住,甜杏摸了摸她的脸,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怎么了?” 白天离开前,她还拜托李玉照给了两只槐树妖伤药,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槐音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妖化这么严重? 槐音的年纪太小,稚嫩的脸庞尚充斥着无措与害怕,她死死地抓住甜杏,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哥哥、哥哥……”她呜咽着,“哥哥让我来找大人,让大人带我走。” 泪水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泪痕,她哭泣着摇头,“可我不想,我不想走,求大人救救哥哥。” 甜杏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语气镇定,“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别怕。” 邬妄站在她身后,视线却没看向槐音,却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叶、叶圣蔺,他给我们下了药,今夜突然带人追上我们,大家妖化都很严重,死了好多好多族人……”槐音的眼神变得恐惧,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场景,“爹娘死了,族长死了,叔叔死了……” “只有哥哥带我逃了出来。” 下药?异常严重的妖化? 甜杏想起了邬妄脸上不正常的妖纹。 她紧紧地攥住她已经变成树枝的“手”,“然后呢?” “莲心小姐本来、本来一直在偷偷帮我们的,”槐音哭着哭着,打了个嗝,“但被叶圣蔺发现了,他要废了她的灵根,再把她嫁出去。” 第32章 “哥哥去救她了,让我来找大人。” 她张开“手”,一枚深绿色的圆丹升起,发出新鲜的光芒,“哥哥说,他承诺过的,为大人补足残缺的妖丹。” 甜杏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她迟迟没有说话,像是在犹疑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黑色的绫缎飞出,击在槐音的手背上,迫使她合拢手掌。 邬妄往前一步,神色淡淡,“收好。” 甜杏扭过头,看着他冷淡的侧脸,心中的猜想呼之欲出,却又有些不敢确认。 “我们……” 他开了口。 然而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两人腕间的如意环突然开始发烫,脚下“咻”地展开一个小阵。 是李玉照捏断了如意环。 在传送阵生效的最后一刻,甜杏抱住槐音,带着她一同踩在传送阵中。 下一瞬,三只妖都消失在了原地。 李玉照用阵法困住那三位元婴杀手的地方是在船的边沿,见到甜杏,他急急地奔过来,“江甜杏!” “那三个人跑了!” 他的神情愤怒,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我被他们耍了!” “残雪呢?” “也被他们带走了!” 李玉照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用的阵法是临下山前师父专门给的,自信能把那三个元婴至少困上几个时辰,谁知阵法就那么轻飘飘地破了,简直是坏了白玉京这阵法第一家的名号。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手里的阵法是假的。 总不能是师父故意坑他吧? 想到这,李玉照又有点愧疚,低垂着头,“对不起啊江甜杏。” 甜杏本就没真指望他能困住那三人多久,只摇了摇头,“没事。” “走吧。” 旁边的邬妄突然说了一句。 李玉照看向他,“你说什么?咦,你脸上怎么戴了个面具?这又是谁?是个树妖?不对,好眼熟。” “我说,”邬妄浅浅地勾唇,“走吧。” 他的眸光清亮,“我们杀回藏剑山庄。” 恍惚间,眼前青年的脸与许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慢慢地重合了。 甜杏的眼睛也蓦地亮了起来,“师兄!” “我不是你师兄。” 丢下淡淡的一句话,邬妄大步往船的前方走,往里输入灵力调转方向。 不知何时雨已停,唯余风声猎猎,他行走时衣袍翻飞,步伐利落,下巴微抬,扬起独属于少年的轻狂恣意。 纵使换了名字与容貌,师兄还是那个师兄,一点儿都没变。 甜杏感到无比安心,摸了摸怀中槐音的脸,“别怕,我们回去救你哥哥。” 槐音攥住她的衣袍一角,深深地埋入了她的怀中,依旧没止住眼泪,“谢谢大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决定便被这样做好,李玉照愣愣地被牵着鼻子走,现下终于反应过来,“就这样去吗?!” “而且你们还没说这是谁呢!”他指了指槐音。 甜杏三言两语跟他说了一遍。 “就算这样,”李玉照说,“我们就这样去吗?不做些准备吗?” “你想做什么准备?”甜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们有什么准备好做。” 她翻了个白眼,“笨蛋。” 李玉照:“?” 他委委屈屈地捂住脑袋,“你又打我。” “说好的对我好点的呢!” 甜杏敷衍了几句,终于把李玉照支使去布阵,心不在焉地扭过头,却瞧见了宋玄珠。 他披着外衣,脚步匆匆,头发还未来得及束起,披在身后。 “小溪姑娘,”宋玄珠蹙眉,“你没事吧?” 甜杏摇了摇头,替他拢好外衣,“你怎么出来了?” 宋玄珠浅浅地笑了笑,“我睡不安稳,听见外面像是如意环的动静,便出来瞧瞧。” 他垂眸看了眼甜杏怀中的槐音,“这是槐音姑娘?” 甜杏点点头。 “她伤得如此重,”宋玄珠语气担忧,神色自然,看着槐音的眼神与看着正常人无异,“不如我先带她去上药,再洗把脸?” 甜杏恍然,挠挠头,“去吧去吧,还是你细心,我差点忘了。” 宋玄珠朝槐音伸出手,她怯怯地看着,依旧抱着甜杏的腰,没动。 “反正也没什么事,那我也一起去吧。” 说罢,甜杏牵住槐音的手,另一只手也顺势牵上宋玄珠,就要跟着他回房。 谁知她刚迈开步子,前方一道冷冷的声音便划开空气,直奔她而来。 “站住。 “江甜杏。” 这是邬妄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第28章 甜杏扭过头,“师兄?” 她隐在衣袖下的手攥紧,看向邬妄的眼神有些怯怯,“怎么了?” 邬妄又不说话了。 面具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连带着他的神色也难以窥见。 无论她多少岁,都会害怕师兄连名带姓地叫她,这意味着她又做错了事,师兄生气了。 甜杏更加紧张,“师兄?” 邬妄瞥了一眼宋玄珠,终于开口说话,“你来掌舵。” 他淡淡道,“我的灵力不够了。” “啊?” “过来。” 甜杏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宋玄珠,又看了眼槐音,有些犹疑。 宋玄珠唇角勾出平常的笑,“槐音姑娘的伤只怕等不及了,不如让玉照回来后帮忙掌舵?” 甜杏刚要点头答应,不料槐音松开抓住她的手,懂事道,“大人去吧。我跟这位公子去疗伤就好。” 她还顺手轻轻地推了甜杏一把。 “那、那你们先去吧。” 等会儿就算打起来,这一人一妖大抵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甜杏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们待在房里就好,船上有李玉照的阵法,可以保护你们。” 她摸了摸槐音的脑袋,“睡一觉,睡醒以后你兄长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玄珠,你看好她,不要乱跑。” 宋玄珠点点头。 槐音也乖乖地点头,小声地道了谢,一步三回头地和宋玄珠走了。 甜杏这才小跑到邬妄身边,“师兄?” 他自喉间模糊地应了一声,垂眸看她,“你很喜欢宋玄珠?” 师兄不是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吗? 但甜杏还是配合地回答,“喜欢呀。” “玄珠人很好的。” 邬妄想了想,“那你喜欢李玉照吗?” “嗯……”甜杏快速地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喜欢的。” 她在李玉照面前的凶悍卸了下来,难为情地吐露着心声,“李玉照虽然笨笨的,但人也很好,我们是好朋友。” “那青云真人呢?” “很喜欢很喜欢啊,”甜杏语调轻快,“师父人超级好!我超级喜欢师父的!” 闻言,邬妄轻哂,“你不喜欢宋玄珠。” “我喜欢!” 邬妄懒得与她争辩,“若你的隐身咒真是我师父给的,那今夜就一定是被人揭了。” “还有李玉照的阵法,也不会无缘无故被破。白玉京的东西,还没那么脆弱。” “隐身咒的位置和阵眼并非可以随意找到,所以做这些的,必定是一个阵符双修的人。也许不止一个。” “不是你师父,是我们的师父!” “这不重要。” “是我们的师父!”甜杏固执地重复了一遍,“这很重要!” “……” 邬妄揉了揉眉心,“总之,你的身边有内鬼。” “你明白了吗?”他难得温和,“宋玄珠一定有问题,李玉照目的也不单纯。” “那你呢?” 邬妄愣了一下。 “那你呢?师兄?”甜杏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师兄,你的目的单纯吗?” “师兄方才也说,做这些的,一定是个阵符双修的人。” “可玄珠是一个凡人啊?”甜杏仰头看他,“他体内一点灵力都没有,除了会些医术以外,他根本不懂这些,他连隐身咒贴在哪里都不知道。” “李玉照那么笨,全部心事都写在脸上,恨不得告诉别人,更不可能了。” “师兄为什么总是把人想得这么坏?” 她往前一步,“还是说,师兄也是这么想我的?” 邬妄垂眸,透过面具看她。 其实她也很笨,难过都写在了脸上。 但她那生锈的脑袋又难得灵光了一回。 他选择了扭过头不看她,“你想多了。” “我才没有!”甜杏大声道,“不然为什么师兄不敢看我!” “谁不敢看你了?” 邬妄冷哼一声,扭过头,对上她一双水汪汪的眼。 她伸手往袖里一捞,摊开《行事指南》,哗啦啦地翻着,“你自己看!上面写着,若是不敢对视,那便是心中有鬼,需多留意!” 第33章 邬妄:“这不是我写的。” 不具有任何效力。 甜杏要被气死了,那双漆黑瞳仁大得惊人的眸里,溢满了委屈,“说白了,师兄就是不相信我。” “我说是又如何?”邬妄看着她的眼,鬼使神差般道,“你来路不明,又夺了我的残骨,设下天雷引,在我面前百般演戏,凭何要我相信你?” 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着她慢慢失去血色的脸,恶劣地弯唇,“我不如你天真。” 他鲜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第一次如此直白道出心中所想,她本该感到高兴。 但这些话,就像是万支冰箭齐发射入她的心口,融化后只余一滩雪水,冷得她忍不住地颤。 “师兄……” “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从未信过你说的半个字……” 邬妄的语速很快,说到这,却硬生生地顿住了。 他猛地扭过头,感受着胸腔里陌生的跳动,闭了闭眼。 “我……” 话才起了个头,他突然被甜杏一脚踩在脚背。 “师兄不敢看我,说的定然是假话。” “今日说的话,我就当是妖化的影响,”她抹了把眼睛,冷哼一声,“本杏树大妖有大量,便不与你这个小人计较了。” 她刻意咬重了“小人”这两个字。 邬妄看了眼被踩住的脚,“……” “师兄日后若是再这样,”甜杏恶狠狠道,“我就……” “你就什么?” 她放下狠话,“我就再踩师兄一脚!不!两脚!” “……前面就是藏剑山庄了。” 甜杏心中本就一直惦记着这事,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伸长了脖子往前方看去。 邬妄往后退了几步,高大的身影将她连人带影子都笼罩住,目光晦涩。 是了,他今夜妖化过于异常,这才失了头脑。 胸腔内的跳动已经变得平缓,邬妄抬起手,摸了摸脸上尚未褪干净的妖纹,决定今夜要叶圣蔺好看。 —— 藏剑山庄从外面看起来不算太好。 一人两妖踏在来时的土地上,神色皆不轻松。 “这是已经打过了吗?” 李玉照看着藏剑山庄崩塌的外墙,和东倒西歪的牌匾,“我们是不是来迟了?” “无论如何,现在残雪都在他们手中,我也答应了槐音。走吧。” 甜杏神色冷静,她状似无意往旁边走了两步,从原本中间的位置,走到了李玉照的左手边。 李玉照:“要不我再去和叶庄主商量一下,把残雪拿回来?” “今日不是月圆吗?”他看向甜杏,“你要紧吗?” 甜杏摇头,撸起袖子给他看,“不碍事。我没有妖化。” 她摸了摸腰间还算厚的一沓符箓,心里有了数,当机立断道,“我和量人蛇先潜进去找残雪和槐桁,你们接应我就行。” “好。” “不行。” 邬妄抿了抿唇,“你修为太低,打不了头阵。” “我去吧。” 甜杏没说话,她突然出手,飞快地抓住盘在他肩膀上的量人蛇,头也不回地往前掠去。 “不必。师兄只管等着吧。” 她只留下冰冰冷冷的一句话。 李玉照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了?” 邬妄同样没答,足尖轻点,轻快地朝前掠去,跟在甜杏身后。 量人蛇被甜杏掐住尾巴,头朝下晃晃荡荡。 它胃里一阵翻涌,“停停停,江小杏,本蛇要吐啦!” 甜杏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在生气?”量人蛇绕着她的手荡了个秋千,终于变成头朝上的姿势,它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我不知道。” 甜杏叹了一口气,“但我不想和师兄说话了。” “他好讨厌。”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不管这些,先将残雪拿回来吧。” 她灵活地穿梭在长廊间,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和感知,顺利地摸到了叶圣蔺在的大厅。 大厅里同样是一片狼藉,桌椅被砸得稀巴烂,叶圣蔺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身侧站着两个眼熟的黑衣人。 他的双腿伸出,漫不经心地交叠着。 再前方,是被迫跪在他脚边的槐桁和叶莲心。 槐桁同样出现了严重妖化的情况,甚至连脸上都无法幸免,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树纹。 这一人一妖,看起来状态都好不到哪里去。 “庄主。”站在大厅中央的黑衣人躬身行礼,将手中的剑恭敬地双手递上,“残雪剑我们拿回来了。” 叶圣蔺仰头笑了两声,“好啊,好啊,你们没把李玉照弄死吧?” “禀庄主,没有。” 叶圣蔺的目光重新移到叶莲心的脸上,“好女儿,你现在还要执迷不悟救这只妖么?” 甜杏屏住呼吸,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叶莲心低垂的脸,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爹爹!”叶莲心抬起头,满脸泪水,“求求您放了槐桁吧!我嫁!我愿意嫁!” “叶姑娘。”槐桁微弱地呻吟一声。 下一秒,叶圣蔺身侧的黑衣人身形微动,快狠准地折了叶莲心的手臂。 她痛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顿时冷汗涔涔,几欲昏死过去。 “莲心呀,”叶圣蔺冷哼一声,“你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明白。” “你是要嫁没错,但这只妖也必须要死。你真以为你现在可以打过为父身边的这几位高手吗?” 叶圣蔺身边的黑衣人是元婴和金丹期她是知道的,那叶莲心又是什么修为? 还没等甜杏细细分辨,其中一位黑衣人又动了,一掌直直地朝地上的槐桁打去。 叶莲心惊呼一声,挣扎着就要起身去替他挡。 可她哪里还起得来? 来不及多想,甜杏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她一脚踹破窗户,不得不迎向黑衣人,硬生生接了他一掌。 落地的那一瞬,踉跄过后,她顿时便察觉到了脚下的阵法。 第29章 只是她学艺不精,并不认得这是什么阵法。 量人蛇紧随其后,一尾巴抽在拿着残雪的黑衣人脸上,趁其不备抢过残雪抛向空中,“江小杏!” 甜杏抬手,接住残雪剑。 她其实没打算那么早站出来,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又不得不提前站出来。 叶圣蔺瞧见她,眸光闪了闪,脸上却没多少诧异,“小友不是已前往明月仙宗了么?深夜探访藏剑山庄,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拿回我的东西了。”她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放了槐桁。” 叶圣蔺哈哈大笑,“那便恕叶某不能从命了。” 甜杏才没耐心与他多言,指尖夹着的符箓袭出,另一只手挟着槐桁的胳膊,往后滑去。 符箓“砰”的一声炸开,甜杏低声问道,“槐音让我来找你。你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槐桁苦笑,“叶圣蔺在此设了祭阵,我现在只用得出两成灵力。” 祭阵,又名献祭阵,除去人尽皆知的主动或被动的献祭功效外,还能抑制“祭品”的灵力。 他轻叹一声,脸上失了神采,“大人,我们又欠您一个人情。” “叶莲心是什么修为?” 甜杏带着他闪避过一个黑衣人的攻击,见状,用力掐了他一把。 “这才哪到哪?”她轻哼,将碧绿的妖丹塞入他口中,“打起精神来。我会带你出去。” “叶小姐是筑基后期,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话音才落,槐珩手部的枝干突然伸长,替甜杏挡住了另一侧的攻击,却被尽数斩断。 不对、不对。 甜杏抓住槐珩,后面跟着量人蛇,一边闪避着黑衣人的攻击,一边飞快地往大厅外掠去,脑海里飞快地翻涌着。 她收敛气息的功法是青云亲自教的,再加上她已失了金丹,妖气更是淡,哪怕是真正的出窍大能到了她面前,都未必能轻易察觉出她是妖。 而叶莲心甚至只是一个筑基后期,又是怎么看出她的身份的? 那就是叶圣蔺?也不对。 甜杏跑出大厅,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下降,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她本以为那个阵法只在大厅,但等跑到院子里,看见地上闪着的淡淡光芒,这才恍觉,原来这座山庄,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祭阵。 联想起白日里的种种,这个祭阵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甜杏深吸了一口气——“李玉照!帮我!” 她的声音清亮,极具穿透力,一路从院子穿过回廊,再穿透大门。 片刻后,风声呼啸,一柄长枪划破长空,随着风声,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漂浮在她的面前。 紫衣华服的少年像一阵风般掠了过来,马尾高束,看着她眼神明亮,藏不住的得意,“我是不是很快?” 第34章 从前在浮玉山,没少在她干坏事的时候帮她递工具,他已经很熟练了。 不远处追击的黑衣人停了下来,将他们围在一个圆圈中。 与此同时,阴暗的夜色中,一条袭出的黑色绫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又收了回去。 叶圣蔺慢慢地走上前,“白玉京这是要撕毁协议吗?” “没办法。”李玉照耸了耸肩,“她唤我,我总是要来的。” 他笑了两声,“不然她又要生气了。” “本是念着你为白玉京弟子,不欲下杀手。”叶圣蔺往后退了一步,“如此看来......” 他击掌两下,“杀了他们。” 三个元婴一个金丹,四个黑衣人皆是身形一动,直直地朝几人袭来。 槐珩:“大人请放开我吧!我能拖一人!” 李玉照难得没多废话,拎着长枪,神色凝重地截下了其中两名元婴高手,“江甜杏,他们不敢杀我!你们跑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不解决这些人,她们哪里跑得掉? 槐珩和量人蛇分走一个元婴,甜杏需要对付的便只剩了一名金丹黑衣人。 她反手将残雪插进背上的包袱中,思忖片刻,抽出今日才得到的残骨剑。 她的剑招大开大合,刺出收回的每一下都利落干净。 残骨本就认她为主,与她心意相通,此刻剑身上附着一层浓郁的灵力,正从她口中叼着的聚灵符源源不断地汇入。 她的剑势惊人,身侧不断飞出的符箓也明显超越了她的修为,叶圣蔺看着她灵活的身影,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果然,难怪他瞧她如此眼熟,原来是有故人之姿。 数十年前,他便恨极了那位百年难遇的天才,后来那人终于死了,可徒弟小小练气,对上金丹却能坚持这般久,他更是难掩嫉妒。 只想......折断那双翅膀,让她和那人一般坠落。 叶圣蔺眉眼间一片阴鸷,突然暴起,一把抓起叶莲心的脖颈,径直迎向了甜杏。 她本就战得吃力,体力不支,乍见前方突然出现的叶莲心,刺出的剑没有强行转换方向,反而是顺其自然地往前。 “啪——” 千钧一发之际,槐珩的枝干飞了过来,连带着整只妖都挡在叶莲心的面前。 甜杏急急地调转剑势,因为收势太猛,胸腔内一阵翻涌,气血上涌,忍了又忍才将溢到喉间的鲜血咽回去。 “槐珩!” “槐珩!” 一道声音气愤不解,一道婉转痛惜。 甜杏举起剑,“你干什么!” 李玉照虽不比普通的金丹,但今夜打了一夜,对上两名元婴,坚持到现在也是有些体力不支,节节败退到甜杏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江甜杏......” 他话中未尽之意,甜杏意会到了。 两人背靠着背,她往他手里塞了几张符箓。 就算是妖丹回到了体内,但槐珩的情况依旧很糟糕。 他站在挟持着叶莲心的叶圣蔺和甜杏中间,神色痛苦,“大人,叶小姐于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叶圣蔺冷哼一声,将长剑横于她的脖颈上,“今夜,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槐桁,你不用管我,”叶莲心不住地摇头,泪眼婆娑,“李道友虽为金丹,却能与两位元婴纠缠。我只恨我苦筑基已久,没有一战之力,也逃不掉。” “你走吧,槐桁,不必管我,不必……” 挣扎之下,叶莲心的脖颈被叶圣蔺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血痕。 她垂下头,眸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光芒,“若我是金丹便好了……” 筑基与金丹看似只隔着一层境界,但却犹如隔着天堑,有些天资普通的修真者,穷尽一生,也无法顺利结出金丹。 所以如李玉照这般年纪轻轻便是金丹的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佼佼者。 但叶莲心离金丹期,也只差临门一脚。 方才停下来的黑衣人皆不约而同地袭向了叶莲心,甜杏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槐桁!” 只可惜她喊得还是晚了。 槐桁五指成爪,硬生生地将才刚回到体内不久的妖丹挖了出来。 碧绿而圆润的妖丹,带着血连着肉,散发出比寻常黯淡的光芒。 下一秒,槐桁和叶莲心脚下皆出现了两个复杂的纹路,颜色血红,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槐桁笑了笑,“大人,愿祝你们一臂之力。快逃吧。” 甜杏对阵法一知半解,李玉照却是行家。 他当即脸色大变,“他要献祭,将妖丹给她,助她结丹!” 他话音才落,便见方才还朝叶莲心冲过来,一副不杀死她不罢休架势的黑衣人皆停了下来。 藏剑山庄的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再看叶莲心被折断的手臂,竟然完好无瑕。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为了哄骗槐树妖们心甘情愿献祭的局,只不过到头来,只骗到了槐桁罢了。 想通其中关窍,甜杏握紧剑,不管不顾地刺向叶圣蔺,“停下!我叫你停下!” “小友啊,小友啊,除非还有妖心甘情愿以身入阵,不然……”叶圣蔺扭过头,欣赏地看着叶莲心丹田处的光芒,“停不下了。” 甜杏却像没听到似的,紧紧盯着阵法,掌心凝起灵力,眼中神色不断变幻。 她闭了闭眼,咬破舌尖精血,任由火苗舔舐上她识海中的魂体,就要往阵里冲。 见状,叶圣蔺哼笑一声,“你比你师父要莽撞许多。” 甜杏的脚步忽地顿住了。 “你瞧你师父,当年再厉害又如何?他的两个徒弟,一个死无全尸,一个不过尔尔,如过街老鼠。” “而我女莲心,如今年纪轻轻就——” 他对上甜杏充满戾气的眼,未完的话戛然而止。 他顿觉失言。 “多谢提醒,”她停下识海中的自燃,咬牙切齿,“我险些糊涂了。” 若是没有和师兄重遇,她可能真的会舍了这一条命,以身入阵。 “难道这阵其实是冲我来的?” 甜杏难得敏锐了一次,没有错过叶圣蔺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悔,“你刚才说的话,也只是为了激我以身入阵吧?” 不然又何必大费周章引她前来捣乱?如果叶圣蔺不想的话,槐音根本逃不到她面前来求救吧? 思及此,好像一切都已明了。 但甜杏有一点不明白——她的身份很隐蔽,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玉照这才明白刚刚险些发生的事是什么,脸色当即变了,“江甜杏,你疯了?!” “我没有。”甜杏飞快地往身上贴了几张聚灵符,拎着残骨剑,径直冲向叶圣蔺,“帮我!” 她曾郑重地答应过槐音要将槐桁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叶圣蔺,若是阵法不停,我便拿你的命祭天祭阵祭槐桁!” 一股被戏耍的恼怒感油然而生,甜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她执剑,和叶圣蔺打得有来有往。 “所有的一切。”她目光沉沉,“我势必会让你说出来。” 见状,李玉照也拎着长枪,替她分担了其中两名元婴。 但剩下一个元婴一个金丹,量人蛇对付起来便十分吃力,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李玉照皱眉,“邬妄呢?他不是跟在你后面来了呢?快叫他来帮忙!江甜杏!” 然而甜杏紧紧地抿着唇,没说话。 李玉照又叫了一声,“江甜杏!光靠我们打不过!” 她像是受不了了,恶狠狠地扭头,“你自己喊!” 李玉照拿她没办法,“邬妄!你在哪儿?快来帮忙!邬妄!邬兄!邬道——” 喊到最后一声的时候,李玉照一个后仰躲过长剑,却被口水呛住了,不住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突然,一条黑色绫缎循着夜色席卷而来,击在他的后背上,带着他避过了身后偷袭的冷剑。 久不见人的青年一身黑袍,踩着月光,悠悠现身。 第30章 李玉照来不及骂他,“去帮量人蛇!” 邬妄冷哼一声,“不必你说。” 他扬手,将握在手心的残枝和拎着的人扔给他,“阵眼。” 李玉照手忙脚乱地接过,眼神亮了亮,“等我!我有办法!” 邬妄没回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正在酣战的甜杏一眼,手腕一抖,握着长剑飞向了量人蛇。 他一加入战场,量人蛇顿时轻松了许多,它拖着疲惫的身体,盘在邬妄的肩上。 “殿下。”量人蛇说,“你明明一直在,为什么不出来?” “又没人叫我。”邬妄面无表情,“我来做什么?” “李玉照不是喊了殿下吗?” “那我不是来了么?” 量人蛇不说话了,只余剑身碰撞的声音。 槐桁身处祭阵中,闭着双眼,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叶莲心的脸色却更加红润,丹田处的金丹开始成型。 第35章 时间要来不及了。 邬妄手中的剑被砍断了,他扔了换了一把,出招更加狠厉。 在他以牺牲防御为代价,刺中对面那个元婴的心口时,“噗呲”—— 两柄长剑分别从他的前后刺穿了他的腹部和右肩。 “殿下!”量人蛇惊叫一声,扑上去捂住他肩上的血洞。 他闷哼一声,低头看着刺入腹部的剑,身形一晃,忍着疼反手一掌击在后面那个黑衣人心口。 粘稠的血从伤口处涌出,邬妄看着量人蛇惊惶的脸,哑声道,“别怕,我没事。不许声张。” “轰”的一声,两个黑衣人从空中坠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邬妄背对着众人,飞快地在伤口处点了几个穴位,又念诀将破洞的衣袍补上。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被他擦去了。 他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黑袍,哪怕血迹凝固在上面,从外表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这才转过身,重新唤出一柄长剑,再次加入战场。 他这次选择帮的是甜杏,招招直逼叶圣蔺。 他早就说过,今夜定要叶圣蔺好看。 邬妄神情冰冷,脸上的妖纹隐在面具下,连带着他本该平静无波的情绪,也不动声色地扭曲、狰狞、膨胀。 甜杏见他来了,毫不犹豫地扭头击向另一个金丹黑衣人。 少了其他人的掣肘,甜杏对上这个金丹,并不算太吃力,加上符箓的帮助,竟隐隐占了上风。 打了数个来回,她一脚狠狠踹在金丹的胸口,压着他急速坠地,最后一剑又狠又准,正刺在他的丹田,一路划到心口。 一点儿*也没有留手,也没有丝毫犹豫。 她没管邬妄,扭头去看李玉照的状况。 李玉照对上三个元婴尚有一战之力,对上两个元婴就更加顺手,还能伤他们一下,但也腾不出手。 甜杏足尖点地,握着长剑,寻着几人出招的间隙钻进了战场。 “李玉照,”她喘着气,神情仍是镇定的,“我替你拖着,你解阵。但我拖不了多久。” 李玉照:“我明白。” 他并拢食指与中指,指头冒出浓郁的灵力附着在长枪上,紧接着他将手中长枪一扔,头也不回地朝阵中奔去。 “悬荆留给你了!” 最开始认出这是祭阵的时候,李玉照其实没太当一回事,但当他切切实实地落在阵中时,就算邬妄已经帮他找到了阵眼,也觉得棘手。 布阵的人水平在他之上,且,这个阵法,并非是白玉京的手笔,反而很像是…… 李玉照条件反射般抬头看了甜杏一眼,又看了眼邬妄。 邬妄右肩有伤,便换了左手执剑,招招皆是杀招,追着叶圣蔺,杀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不难看出他打败叶圣蔺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最缺的恰恰也是时间。 叶莲心丹田处的光芒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金丹的轮廓逐渐清晰,成型了大半。 李玉照手中动作快得只见残影,额间布满了冷汗。 甜杏撤了防守,进攻得更狠。 她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若是以身入阵,还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少。 但没等她思考明白,槐桁的妖身便开始寸寸龟裂。 “槐桁!” 不管了! 甜杏咬咬牙,反手抽出背上的残骨,咬破舌尖精血,于半空中书写着符文。 一阵金光笼罩,击退了她身前的两个元婴。 趁着这一间隙,她猛地朝阵中心冲去。 “大人!” “江甜杏!你疯了?!” 恍惚间,她听见一个稚嫩却熟悉的声音。 李玉照咬着牙,不管不顾地往阵眼输入灵力,手臂不住地发抖。 冰凉的绫缎席卷而来,捆住她的手腕,死死地要把她往回拉。 她却不肯,拼了命地挣扎,眼见手将要触到阵眼的时候,更加冰凉的气息笼罩而来,她落入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 甜杏感觉自己向来灵敏的嗅觉快要失灵。 身后的人不容置喙地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于千钧一发之际,抱紧她往后撤去。 与此同时,一道绿影逆着他们,如一尾游鱼,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阵眼。 叶圣蔺哈哈大笑,“终究还是来了!不是你也会是其他妖!来了,来了!” 然而下一瞬,祭阵中心猛地爆发一股力量,将周围的人都弹了出去。 槐桁妖身的龟裂和叶莲心的结丹都停了下来。 叶圣蔺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不可能……杏树妖没入阵,但只有一只妖入阵的话,不可能会这样的。” 他猛地扭头看向甜杏那个方向。 在时间停滞的那一瞬,甜杏看清了那张带泪的脸。 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叮嘱她乖乖待着不许出来,许诺她会将槐桁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可现在,那只满身是伤,依赖地仰头看她的小树妖,以身入阵,生死不明。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些,这一切都像十九年前那样,因为她是那样弱小,那样软弱,那样愚蠢。 甜杏感到浑身发冷,身体不住战战,她一肘击向身后人的腹部,拼尽全力挣脱了那个怀抱,抽出残骨,径直冲向了叶圣蔺。 “停下!” “我叫你停下!” 甜杏双目赤红,灵力在经脉处乱窜,刺出的每一剑,虽无章法,但却蕴含着极强的灵力。 符箓被她不要钱般或扔出或贴在身上,很快就将叶圣蔺逼到了角落。 她一剑刺入他的丹田,拎起他的衣领,用着最原始的打架手段,拳拳到肉。 她的袖子扬起又落下,隐约间,露出一条盘旋向上的橙黄纹路。 “江甜杏!阵解了!” 李玉照撕心裂肺的大喊拉回了她些许神智。 甜杏呆呆地住手,呆呆地回头。 视线里先是满头大汗的李玉照,然后是不远处脚下踩着两个元婴的邬妄,他身着一身黑袍,衬得脸色越发白。 最后是阵中完全现出了妖身的槐桁兄妹。 她飞奔到槐音身边,“槐音……” “大人,对不起。”槐音很愧疚地看着她,“我没有听你的话。” 甜杏摸了摸她的枝干,“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呀。”槐音神色轻松,安慰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多亏了大人,我和哥哥现在才没有直接死掉。” 甜杏的神色更加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槐桁失了妖丹,妖身几近透明,“若不是……我被蒙骗,大人也不会卷入其中。” “其实这样也很好,族人都已不在,世上除了槐音,无我在意的了。” “如今我们一同赴死,倒也很好。” 甜杏慢慢地攥紧了拳头,她站起身,身体晃了晃,举起长剑,突然对准了一旁沉默的叶莲心。 祭阵被强行终止,她的状况同样好不到哪去。 “如果……”甜杏神色冰冷,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叶莲心的丹田,剜了一圈,“她把妖丹还你呢?” 碧绿色的妖丹被她硬生生地挖出,叶莲心疼得尖叫一声,几欲昏死过去。 然而下一瞬,一道灵力倏地袭来,正击在那枚妖丹上。 事情发生得出乎意料,纵使甜杏反应再快,也没有挡下这一击。 叶圣蔺得逞大笑,“我不如愿,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话音才落,邬妄的绫缎便已至跟前,缠住他的脖颈,将他扔在了甜杏的面前。 剑指脖颈,闪着冰冷的寒芒,映衬着甜杏黑漆漆的眸,“叶圣蔺,我想你的金丹也能用。” 闻言,叶圣蔺咧嘴一笑,移开捂住腹部的手,露出上面的血洞,里面空空如也。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打不过你一个小辈?”他冷哼,“我说了,我不会让你们如愿。” 身上分明穿着棉衣,灵力正在沸腾的血液中游走,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但甜杏却感觉到无比的冷。 原本橙色的纹路逐渐从她的手臂蜿蜒上她的颈侧,颜色变得血红,映衬着她占据了大半瞳孔的漆黑瞳仁,看着诡异又妖艳。 她看着槐桁和槐音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不断流失的生命,一股浓重的无力感袭来,有些无法控制蓬勃的情绪。 如果她再不做些什么,他们就真的要死了。 然而在她再次咬破舌尖精血的瞬间,邬妄似有所感,闪身到她身侧,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松开牙齿。 “为什么?”身后是邬妄冰冷的胸膛,她跌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为什么要拉住我?”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平心而论,甜杏哭起来很丑,但邬妄沉默着看着她的脸,竟没觉得嫌弃,反而是胸腔间升起一阵闷闷的感觉。 第36章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地一阵气血翻涌,身上的伤口都在发出抗议。 他背过身,咽下涌到喉间的鲜血。 第31章 眼前的一切好像成了死局。 甜杏曾让槐音不许哭,现在她自己却哭得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 见她如此模样,叶圣蔺更是畅快,“虽然我没想到青云的徒弟会是个低贱的妖怪,但如此更好!更好!” “只叹他在九泉之下,定然会喜欢我送给他的这份大礼!” “你闭嘴!” 李玉照一道禁言咒打在他嘴上,三两下跳到甜杏面前,“江甜杏……” 就像甜杏对他的眼泪感到无奈,他面对她的眼泪时,也感到手足无措,恨不得陪她一起哭,“你别哭,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好吗?” 换来的是甜杏更大的哭声。 妖异的纹路从她的颈侧往上蔓延,瞬间便爬满了半张脸。 李玉照更加慌乱,下意识地去扯邬妄,想让他帮忙。 他没收住力气,邬妄闷哼一声,抬手捂住唇,闪身避过他,背对着两人。 都什么时候了他洁癖还这样厉害! 李玉照只好又自己扭过头来,绞尽脑汁道,“甜杏啊,甜杏啊,你别哭,你别哭,让我想想办法。” “我想想、我想想……有了!” 甜杏的哭声慢慢小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抽噎了一下,泪珠仍挂在眼角,神情还有点呆,“真的?” “真的。” 李玉照用自己的袖子包住手掌,给她擦眼泪,“妖族的事,找明月仙宗最好使了。” “上一届天骄会,我和明玉衡一组,当时不慎下手重了,有只妖濒死,被明玉衡装进缚妖袋,等带出秘境的时候,尚还活着。” 明玉衡是明月仙宗的首席,这些年从玲珑四子之末一跃至榜首,甜杏虽未见过她,却也听过她的名号。 甜杏扒拉他的衣领,将他拉近,“然后呢?” “然后……” 两人的距离猝不及防被拉近,李玉照先是高兴能离她这般近,然后是脸颊飞上不合时宜的红意。 他微微偏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也知道,缚妖袋不比灵兽袋,里面的时空是相对静止的,所以也能阻止它们生命的流逝。” 甜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乾坤袋,“我记得我有的……” “没用的。” “它们没了妖丹,没用的。” 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邬妄握着她的手腕,隔着一道面具,安静地看着她。 她摇头,“不会的,我也没有妖丹,也活下来了……” “就是!邬妄!”李玉照色厉内荏,“你乱说什么!” “是你把她想得太脆弱了。”邬妄轻哂。 瞧见李玉照这么大的反应,甜杏反而明白了什么。 她绝望地扭过头,看见的是两只槐树妖平和的目光。 “大人不必再费心了。” 槐桁的半边身体都变得透明,他牵住槐音的手,“曾承诺过要为大人补足残缺的妖丹,如今看来,倒是要食言一半了。” “就让我们用这最后一点力量,陪着大人吧。” 他闭上眼,穷尽最后一点妖力,碧绿的星星点点向槐音身上飞去,与她身上的妖力汇聚在一起,一齐涌向甜杏。 干涸的丹田开始湿润,这片荒芜正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水,甜杏感到自己沉睡已久的力量苏醒了一部分。 她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眼前只剩浑身是血的叶圣蔺父女,除去丹田处的暖流,那两只槐树妖像是从未出现过。 甜杏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睁开眼,在地上随便捡了把剑,“现在到你们了。” 她手执长剑,直指叶圣蔺的咽喉,“幕后之人是谁?元婴几乎只在三大家,你身边为何这般多?” 就算只是元婴上,三个也已经很多了。 叶圣蔺冷笑两声,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你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身份?”甜杏剑尖往前,“不说,你们就一起去地下,在我师父面前忏悔吧。” 叶圣蔺还是不说话,甜杏的目光又转向叶莲心,她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那就—— 甜杏手中的剑猛地往前,喷涌的血液瞬间溅了她满脸,她却连眼也没眨一下。 叶圣蔺像是没料到她真的会杀他,瞳孔瞪大,尚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剑封喉,轰然倒地。 甜杏转过身,长剑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映衬着她面无表情的染血面孔,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叶莲心吓得尖叫一声,抱着头往后躲,“我说!我说!” “你说。” “是誊连珏!誊连珏告诉我们这些的!也是他传信让我们对你下手的!他说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许诺事成之后与我结为道侣!” “为什么?” “因为、因为……”叶莲心害怕地吞咽了一下,“因为誊连珏怕你带着徐清来的残骨回去,让徐清来同他争掌门的位置。” 甜杏也没想到是这种回答。 她同这位小师叔有什么好争的? 就连师父在世的时候,也从没争过这些。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叶莲心又补了一句,“誊连珏说,徐清来还留有残魂在浮玉山,所以他怕你回去,复活了徐清来。”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藏剑山庄?” 怎么就那么恰巧,她不过只在藏剑山庄呆了一晚,竟布下了如此圆满的一局。 叶莲心不知道,显然誊连珏也不会告诉她。 甜杏得到了想要的,重新举起剑。 叶莲心尖叫一声,惊得连连后退,“我什么都说了!你不能杀我!” 甜杏无意与她多言,当即一剑刺出。 “滋啦——” 长枪被乌黑的绫缎缠紧拉住,她的剑擦过枪身,毫不留情地直入叶莲心咽喉。 方才叶圣蔺死时太过突然,李玉照被邬妄伸脚绊了一下,没来得及阻挡,现下又被他阻挠,当即怒了,“邬妄!” 邬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在呢。” 他一噎,又转向甜杏,“江甜杏,她都已经说了,你还杀她干嘛?” 他紧紧地蹙着眉,“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而且藏剑山庄的人都死光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师父……” “哐当”一声,甜杏扔了手中的剑,“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来藏剑山庄?” “当年上山讨伐我师父的,便有藏剑山庄。我师兄身上足足有一百五十六剑,是他们的功劳。不然你以为叶圣蔺是怎么拿到我师兄佩剑的?” 她神色疲惫,往前走了两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腿一软,头抵在他的肩头,“李玉照……” “我好累,好累,每天都在受伤。” 李玉照呆住了,他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你、你、你……”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认真,带着一股她特有的一本正经,“李玉照,你能不能别凶我?我受伤了,好疼的……” 说完,还不等李玉照反应,她便已经顺着他的肩,软软地倒下,晕了过去。 —— 又是一年冬日。 连着数日都是小雨,甜杏偷偷在心里祈祷了许久,今日终于放晴,她满意地给娲皇上了一炷香。 今日是她和师兄的生辰。 徐清来早就和她约好,他同师父下山祭拜回来,会给她带她最喜欢的糖葫芦和泥人,要她在剑山乖乖等他。 等生辰过完,她就可以下山啦! 师父和师兄的速度真是慢,甜杏坐在剑山,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就在她阖着眼,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爆破声,仿佛连整个剑山都震了一震,尚未认主的剑们都变得焦躁起来。 甜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跑到剑山门口,又想起什么,折了回去。 然而下一瞬,接二连三的动静从外面传来,源源不断。 好大的动静,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师父和师兄都没有回来? 她越想越不安,再也坐不住了,正想出剑山的时候,忽地收到了徐清来的传音。 “甜杏儿。” 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些喘,却是寻常的温柔,“你在剑山吗?” 她应了一声,高兴道,“在!师兄,我今天很乖哦!一直在等你,都没有打瞌睡!” 徐清来似乎是笑了一声,“那就好,你再等师兄一下,我们很快就来。”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待在剑山,不许出来,知道了吗?” “我知道啦。”甜杏乖乖地应了,“师兄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和玩具的对吧?” “嗯。”徐清来那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闷哼一声,掐断了传音,“我在忙,你听话。” “好!” 甜杏吃了一颗定心丸,向来坐不住的人硬生生地又在剑山坐了许久。 第37章 她盯着一柄柄剑看过去,这把太黑了,不要;这把太长了,拿着不好看;这把太重了,恐怕举不起来;这把…… 不知看了多久,前山的动静却还未停,甜杏越发不安,试图向徐清来传音,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不止是徐清来,青云和虞娘子,她一个也联系不上。 她终于坐不住了,一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奔前山。 除去偷溜出来的时候,甜杏其实一直没有正式地看过前山的模样,也从来没有在前山见过那么那么多的人。 包括现在。 浮玉山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若是跑动时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将靴子陷进去。 甜杏虽然跑得很急,但却很小心脚下,她明明没有踏空,却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雪地,无法动弹。 血,都是血,满地都是血,将白衣染红,将红衣染得更红。 昨日还笑着摸过她脑袋、说今日给她和师兄煮长寿面的师娘倒在雪地里,浑身僵硬,双眼失了神采。 甜杏开始讨厌自己那样灵敏的嗅觉,能轻易嗅到师娘身上死亡的气息。 明明昨日她还在娲神娘娘面前许愿,要师娘的病快些快些好起来,陪她放风筝,陪她看每天的日升月落。 她僵硬又无助地扭过头,本能地去寻找青云和徐清来的身影。 第32章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因为青云就倒在江无虞的不远处,同样红衣染血,四肢被打入透骨钉,动弹不得。 这个曾以一力在妖潮中护住浮玉山的出窍强者,如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起伏微弱不计。 徐清来的状况同样很糟糕。 他最爱穿白衣,便是因立志万剑丛中过,白衣不沾血。 甜杏曾嘲笑他臭屁自恋,斩妖除魔还在意那点儿脸面,被他哼哼着反驳——“你就说帅不帅吧?” 可现在,他半跪在地上,常年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终究还是沾染了血迹。 有他的,也有其他人的。 “青云。”为首的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青云,“人鬼结界因你而破,你还要负隅顽抗吗?还是要背弃从前的誓言?” “交出仙骨!” 鲜血不住地从青云的唇角、四肢溢出,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微弱又执着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老者冷笑着举起蕴满灵力的手掌,“那老夫今日便以明月仙宗宗主之名,审判你!” 师父! 甜杏惊叫一声,想也没想就从树丛中钻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青云跑过去,就要替他挡下这一击。 “什么人!” 老者一掌击下,锐利地回过头,又重新在掌心蓄满灵力。 比他更先出手的是徐清来,他咬牙站起身,一掌击在甜杏身上,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往后山的方向不住退。 他伤得很重,一掌过后又跌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的传音入耳,“走!下山!不许回头!” 甜杏哭出声,“师兄!” 她的身体倒着飞出,却在即将离开包围圈的时候,触到了一层软而韧的什么东西,被反弹了回来,摔在徐清来旁边。 “师兄?”老者冷笑,“真没想到,青云还有一个藏了这么多年的徒弟。” “可惜前山早已设下阵法,她跑不掉的。” 他冷酷地摊开掌心,露出几枚透骨钉,“那便送你去和你师父团聚吧。” 出窍期的一击并非是甜杏可以随意接住的,徐清来朝她扑过去,抱着她翻滚了一圈,避过其中几枚。 剩下的几枚避不开,硬生生地钉入了他的肩胛骨,整个贯穿。 徐清来闷哼一声,方才就算伤重也挺直的背塌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头抵着她的颈窝,吃力地喘着气。 若不是两人靠得足够近,甜杏险些要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真是师兄妹情深啊。” “徐清来,”见状,老者讶异地挑眉,“既然如此,交出仙骨,我便放过你师妹。” “否则,你们师兄妹俩就去地里再团聚吧!” 甜杏猛烈地摇头,“不、不,师兄……”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仙骨,但却知道这是要了她整个师门性命的东西,就算交出,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会给他的。” 徐清来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对不起,剑山我失约了,也没护好师父师娘。” 雪落得愈发大了,数不清的攻击落在徐清来的背上,他唇角的鲜血往下落,有一滴顺着她的脸颊流入唇里。 不知是泪还是血。 涩涩的,很苦。 向来总是高昂起头的少年,就这样在她面前被折断脊骨,被人踩在了雪地里。 甜杏哭得很大声,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完,偏偏她还挣脱不了徐清来,“师兄、师兄、师兄……” 她一声一声地唤,徐清来心如刀绞,一颗心就快要碎掉。 他努力地弯了弯唇,“小甜杏,你别哭呀,哭得师兄心都碎了。” 他想给甜杏擦泪,手掌却满是血,又放弃了。 “剑山我失约了,害你没了本命剑。”徐清来又冷又疼,每说一句便喘一句,“但糖葫芦和泥人我可没忘。” “师兄有其他的剑要留给你。” 剑尖刺进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开始剜骨,徐清来闷哼一声,“时间不多,你看好了。” 他吃力地抬起手,一笔一划在她眼前画下金色的咒文。 甜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动作,手掌压在丹田处,正要动作,却又下意识地犹疑了。 如果她做“药”的话,师兄应该能全身而退吧?但那人曾告诫过她…… 所以她该怎么做? 徐清来却没发现她的异常,“你记住,等会儿,你跑,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他浑身灵力暴涨,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通体雪白的长剑飞射而出,出其不意地划破了老者腰间的挂着的令牌。 她不过犹豫的瞬间,徐清来竟是燃烧了识海! 濒死一剑,刹那间,天地变色。 起初,只是远方地平线的一线黑潮,如墨汁渗入清水,缓慢晕染整片天空。 随后,风停了,雪静了,连刀剑声都戛然而止。 在这一片暴风雨前的寂静中,徐清来缓缓俯身,冰凉的唇印在她唇角,落下了一个不带任何意味的吻。 “走吧,小甜杏。” 下一刻,陌生的印记与她的妖丹一同燃起,她亲眼见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在面前化为了白骨。 ——她成了师兄残骨的新主。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只要、只要她再少犹豫一点、再果断一点、再快一点、再…… 无论是四十五年前花都城,还是十九年前浮玉山,抑或是如今的藏剑山庄,她都是那样弱小,那样软弱,那样愚蠢。 时隔十九年,她还是没能把师兄从浮玉山的那场大雪中带出来。 于往事的回忆中,她又一次在痛苦中明白了。 既有软肋,便不能软弱。 不变强,就会死。 甜杏流尽了所有的泪,背上师兄的尸骨,使出了最完美的一次术法。 —— 甜杏在梦中仍不停地流着泪,嘴里不住地喊着“师父”、“师娘”、“师兄”。 邬妄坐在床前,目光沉默地落在她脸上。 她晕倒过后,便发起了高热,李玉照和宋玄珠本想留下,但都被他一指结界,强硬地赶走了。 “她好像做噩梦了。”量人蛇蹭蹭他的手背,“殿下心中是怎么想的?还是怀疑她吗?” “我不知道。”邬妄垂眸,“死前的事很模糊,我不想随意下定论,但记忆中疑似杀了我的人,确实是她的脸。” “我没有不怀疑她的理由。” “所以她在寒酥城复刻流转阵,妄图唤醒浮生魇重回过去,如今在我面前大献殷勤,种种,都只是愧疚罢了。” 甜杏曾笑李玉照城府太浅,藏不住情绪,但她分明也是这样的人。 每每面对他,那份似浅似深的愧疚怎么也藏不住。 “但……”量人蛇沉默了一会儿,“本蛇跟着江小杏身边的两年,她的确一直在找她的师兄。既然殿下真的是徐清来,会不会……” “等到天骄会,我去讨要一份浮玉山弟子名录,”邬妄下了决定,“到此再见分晓吧。” 既然如此,量人蛇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它仰头看着邬妄,“殿下的伤如何了?要不本蛇替殿下处理一下吧?或者本蛇替殿下守着,殿下去休息一会儿?” “无论如何,殿下至少处理一下伤口吧?”量人蛇的目光恳恳,祈求道,“殿下不是最在意疤痕么?早些处理,好把疤痕祛了。” 第38章 “不碍事。”他揉了揉额角,“死不了。” 甜杏在梦中的叫声越来越弱,眼泪却越流越不停,不一会儿便将另半边枕头也打湿了,邬妄看着她,蹙紧了眉。 忽地,他伸出手,谁料指尖才至她眼角,便被她死死地抓住,压在脸上。 甜杏于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便下意识地扑了上去,抱住。 邬妄顿时僵在原地,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的手举在半空中,像是想推开她,又像是在虚虚地抱着她。 “师兄……”她哭道,“我梦见你死了。泥人也碎了。” 她嗅着他身上雪水化开的浅淡味道,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他的肩胛骨。 一寸一寸,她摸得小心翼翼。 还好、还好没有那些透骨的钉痕。 摸到右肩的时候,邬妄闷哼一声。 她吸了吸鼻子,也摸到了他肩上破开的洞口,顿时紧张起来。 “师兄!你受伤了?” 邬妄闷闷道,“没有。” “你骗我!我都闻到了!” 甜杏不知哪里来的熊胆,摁住邬妄的另一侧肩膀,不由分说就要剥他的衣裳,“我看看!” 她的力气突然那样大,邬妄的衣裳竟也真的被她褪下半边,露出肩头那个模糊的血洞来。 甜杏扁了扁嘴,当即要哭,“师兄受伤了,为何不说?” 这个血洞,像极了当年的透骨钉,她压根看不得。 一看,就忍不住难过和愧疚。 “伤的是我,疼的也是我,”邬妄索性也不抵抗了,往后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你哭什么?” “以前有一次我受伤,师兄明明也哭过鼻子。现在为什么要说我?” 他抬眸,“哪一次?” 甜杏又不说话了。 她拙劣地转移话题,“师兄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邬妄:“没有。” “真的吗——” 甜杏撇撇嘴,表示不信,目光却忽地定在了他的锁骨处。 方才被那个血洞吸引了注意力,她险些没发现这道伤疤。 邬妄的衣袍只褪到了肩头,她的指尖拂过那道由右肩一路倾斜而下的狰狞伤疤,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是不是钟鼓那只臭妖?” 说着,她突然起了劲,上手要往下剥他的衣裳,“我看看!” 却被邬妄按住了手。 底下是冰凉的丝绸,然后是凹凸不平的起伏感。 甜杏感到新奇,还想往下摸,又一次被按住了手。 第33章 “别乱动。” 他不痛不痒地告诫道。 甜杏悻悻地收回手,“那我给师兄上药吧。” 见他像是要拒绝,她学着他说话,挤兑道,“礼尚往来,师兄上次也帮我上药了。” “我又没说不行。” 邬妄平淡地陈述道,“你昏迷的时候,李玉照和宋玄珠一直守着你。你现在醒了……” 他微抬下巴,“不先去见见他们么?” 闻言,甜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去见他们做什么?” “……报平安。”他的语调不阴不阳,“毕竟他们很担心你。” “师兄——” 她拖长了语调,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教训他,“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当务之急明明是给师兄上药。” 甜杏看着他的伤口,蹙着眉,拿出清水符,一边替他清洗,一边道,“师兄说玄珠和李玉照一直守着,那现在他们人呢?” 闻言,邬妄咳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去休息了。” “哦~” 甜杏信以为真,她随身带着宋玄珠调配的药膏,当即拿出来,指尖挑了一点,在掌心搓热,再小心翼翼地往他肩上涂。 她涂得很仔细,也很认真,生怕弄疼他一点。 邬妄微微侧过身,方便她涂,“我有事要问你。” “师兄问就是了。” “你和宋玄珠认识多久了?” 甜杏想了想,“有几十年了吧?在遇见师父之前,我就认识他了。那个时候,我才从逐茵山到花都城不久。” “那你了解他么?” “那当然了解了!”甜杏不假思索道,“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邬妄:“……” “行。”他接着问道,“今日槐音跑出来一事,你就没有细想么?” 他语调懒散,“宋玄珠的说辞是他在船上有阵法的情况下,被受了重伤的槐音打晕,这才没看住她。” “什么意思?”甜杏手上的动作停了,“师兄这是又在怀疑玄珠?” 她神色认真,“师兄可能不太清楚,玄珠自出生以来便体弱多病,不适合修行,后来又遭遇了变故,神魄被封在地下,直到前三年与我相遇才苏醒过来。” “虽然槐音受了重伤,但若说他能打过槐音,我是不信的。” 邬妄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是么?你就这么信他。” 甜杏拿*着帕子,擦着指尖的药膏,“师兄为什么就这么不信玄珠?” 邬妄没接话,他微微直起身,往前压近,盯着她的眼睛,“你真是浮玉山的弟子?” 此话一出,房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在长久的沉默中,甜杏突然将帕子一扔,用布条三两下缠好邬妄的伤口,站起身,“说到底,师兄不信的只是我!” 这下她是真生气了,一双眼睛都在喷火,恨恨地瞪了他几眼,猛地转身就走。 不过几步,她的背影便消失在门口,还不忘恨恨地把门带上。 “殿下?” 量人蛇终于敢冒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邬妄,“殿下受伤的事,可不是本蛇声张的——” 那可是江小杏自己发现的! 邬妄自喉间模糊地应了一声,“没怪你。” “那殿下……怎么突然那样说?” 搞得两人又不欢而散! “谜团太多,我又记忆不全,总要知道宋玄珠的来头,”邬妄头疼道,“罢了,既然她这样说,就算了。” “好吧。那江小杏今夜还回来睡吗?” 其实它更关心的是——“本蛇还能跟她一起睡吗?” 比起冰冰冷冷的同类蛇蛇,它还是更喜欢暖和又可爱的小杏树。 闻言,邬妄侧头瞥了眼旁边空荡荡却留有余温的被窝,拢好衣领,冷哼一声,合衣钻了进去。 —— 四人又在海上行了几天,终于是转了陆地,直奔明月仙宗所在的万古城。 李玉照本来想着几人都同生共死过了,感情总该更进一步可以御剑带人了吧? 结果他才刚提议,就被邬妄无情地拒绝了。 他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甜杏,她却反常地扭过头,一言不发。 偏偏之前从藏剑山庄搜刮到的用来赶路的法器,他还没研究明白怎么用。 于是几人只能用马车慢吞吞地赶路了。 藏剑山庄前往万古城,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大陆,他们快马加鞭走了好几天,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休息一下吧。” 甜杏拉住缰绳,“天黑之前赶不到城里了,就在这里过夜吧。” 李玉照和宋玄珠对她的决策自然没意见。 邬妄臭着一张脸,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走到一旁生火——由于两人的不欢而散,他甚至丧失了单独一辆马车的特权。 不过他也不稀罕就是了。 宋玄珠裹着厚厚的披风,毛茸茸的围脖上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他跟在邬妄后面,准备等他生了火做饭。 “李玉照,”甜杏拉住正准备跟过去的李玉照,“你等一下。” 李玉照:“啊?” “我仔细想了想,天骄会我势必要上场,但我师父和师兄的招式都太过招摇,无人不识。”甜杏目光认真,“你能不能教我一些招式?” “不用教什么你们内门的功法,只要最基础的就好了。我不想被认出来。” 闻言,李玉照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着师父又一次的神机妙算。 他清了清嗓子,“那……你求人办事,就没点表示的吗?” 表示? 甜杏被他难住了。 她在脑中苦想了一会儿,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抱住李玉照的胳膊,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左右摇晃着。 “李玉照~你就帮帮我嘛?行不行?” 哪怕甜杏常年练剑,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身体也要比他柔软许多。 李玉照感受到胳膊处传来的温软触感,熟悉的草木馨香充盈在鼻尖,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垂下的手紧紧地揪着衣摆,高昂着头,不敢看她,“好好好,我答应了,你快放手你快放手!” 果然,李玉照最怕她这招了! 甜杏心下得意,继续贴上去,得寸进尺道,“那你能不能也教我阵法?之前在藏剑山庄你还说我是你们白玉京的弟子,可不能光占便宜!” 第39章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十九年前那件事大有蹊跷,师父身为最年轻的出窍期,实力强劲,怎么可能面对那群人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一切,她要想真正地弄清楚,变强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过修炼,总有一天,她要将之前落在师父师娘师兄身上的脚印,一个一个还回去。 思及此,甜杏的神情更加恳切,她踮起脚,捏住李玉照的脸,迫使他看着她,“行不行嘛,李玉照,我都好久好久没找过你帮忙了~” 才刚帮她忙不久的李玉照:“?” 哪怕是奉师门之命追杀她最狠的那一年,他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更何况是现在,她那样看着他。 李玉照扒下她的手,跳到另一边,和她拉开距离,“行行行,我教你我教你。” 甜杏笑眯眯道,“李玉照你真好~” 但是胆子也很小,甜杏在心中得意地想道:她明明都没有怎么凶他,他就已经怕成了这样。 李玉照不知她心中所想,已经在空地上摆出了架势,“入门招式第一层你从前也学过,第二层的话我先给你演练一遍。” 他手执悬荆,紫衣翻飞,一招一式演示得认真,舞得虎虎生风,身形矫健如燕,枪尖划出的银弧比柳枝还柔软,力道却比新绷的弓弦更足。 突然他一个漂亮的收势站定,枪尖还在微微颤动,上面挂着的珠串噼啪作响。 李玉照得意地扬起下巴,“怎么样?我这些年没退步吧?” “来,你拿着悬荆练吧。” 甜杏没说话,盯着他因舞枪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 李玉照未完的话被突然扑上前的甜杏撞了回去,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环住她的腰。 甜杏抬起手,对准他的上腹部摁了下去。 李玉照顿时弓起了腰,连连往后缩。 “咦……”她摁住他,一脸新奇,摸了又摸,“原来是这种感觉。” “硬硬的,没意思。” 不等甜杏无趣地松开手,李玉照已经一把用力地推开了她,“江甜杏你个臭流氓!” 他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跑了。 徒留甜杏满头雾水地留在原地,捡起悬荆练了起来。 —— 李玉照一口气跑到了邬妄的身边。 火光映衬着他的脸,红通通的一片。 他擦着额角的汗,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 邬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旁边烤火的量人蛇听见了,也扭过头,爬过来直起身子,竖起耳朵,“本蛇也想知道!” “还好吧。”李玉照瞅见邬妄坐着的木头,也一屁股坐下来,“主要是不听的话,她会生气啊,有时候还会哭,我最见不得她哭了。” 邬妄又瞥了他一眼。 李玉照:“干嘛?”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在江甜杏面前这么嚣张吗?” 李玉照冷哼一声,想起叶莲心临死前说的话,暗自腹诽道:现在江甜杏知道了徐师兄的残魂还在,肯定会想法设法复活他,看你这个冒牌货还能得意多久! “我嚣张?”邬妄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觉得无语,“她真是浮玉山弟子?” “不然呢?”李玉照没好气道,“我倒宁愿她不是!如果不是,说不定就没那么多事了。” “如此说来,你是白玉京弟子,她是浮玉山弟子,前阵子还在追杀她,如今为何又如此亲密?” 他刻意咬重了“亲密”二字,引得一旁专心做饭的宋玄珠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闻言,李玉照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江甜杏到底看上你什么!这张脸吗?肯定是这张脸吧!” 第34章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回答了,“那当然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啊!” 说到这,他有些藏不住得意,“二十四年前,天骄会前夕,我跟着师父师兄来浮玉山拜访青云真人,可是很早就认识江甜杏了。” 那个时候,李玉照十一岁,还是被师父师叔师兄师姐们宠坏的傻白甜。 他年纪最小,天分又高,长枪舞得漂亮,最爱扎着高马尾,在枪上挂满珠串,打架时珠串叮当作响,马尾在脑后晃晃悠悠。 跟着师父到浮玉山的第一天,他就坐不住了,趁李厌赴宴的功夫,偷偷溜出厢房,却迷了路,误打误撞跑到了后山。 “然后我就遇到了江甜杏。”李玉照继续说道,“因为弄坏她的风筝,还和她打了一架。” 量人蛇听得津津有味,“然后谁赢了?” 李玉照没说话。 量人蛇伸长了脑袋去看他,有些惊奇,“你输了?你输了!哈哈哈哈哈!” 何止是输了,他还输得惨烈,被甜杏一剑就撂倒了,打得落花流水,抹着眼泪回去找师父师兄,哭得好不大声。 他年纪不大,纵使天分高,真打起来架来也只是架势好看。 但从前在白玉京,哪位师兄师姐跟他切磋不是让着他的,骤然受挫,他自然是不服气,当即哭着要师父为他做主。 结果被李厌反手留在了浮玉山,跟着青云真人修炼。 “那又如何?”他哼哼唧唧道,想来想去,实在拉不下面子,干脆站起来,大声道,“反正现在就算我让江甜杏一只手,她也打不过我!” “是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阴森森地响起。 随后是长枪划破空气的声音,甜杏一枪掷出,“看枪!” 悬荆本就是他的本命器,随他心意,但还是李玉照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却没注意到她骤然逼近的身影,被她一脚准确地踹在膝弯。 “手下败将。”见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甜杏叉着腰,一只脚踩在木头上,仰头笑得得意,“那又如何?” 李玉照抓住长枪,涨红了脸,“你偷袭!” “兵不厌诈!” “江甜杏!” “有何贵干?” 李玉照又急又气,却拿她没办法,只好赌气道,“我不和你玩了!” 说到偷袭,甜杏也想起了二十四年前和李玉照不打不相识那一次。 其实那时候她也是个半吊子,又怠于修炼,和李玉照正常打起来的话,压根就不占上风。 但架不住她有师兄啊! 师兄附神魄于残雪剑上,她手持残雪,不过一剑,便打得他屁滚尿流! 不过李玉照此人脸皮极厚,当时哭哭啼啼地回去找他师父做主,第二天又屁颠屁颠地来找她,要和她玩。 最后又是和她抢师父、抢师兄的,又是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甜杏简直是要讨厌死他了。 思及此,甜杏朝他做了个鬼脸,跑到宋玄珠面前,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胳膊,把脸搭在他的肩上,“玄珠玄珠,我好饿。” 她对着宋玄珠撒完娇,又朝李玉照哼了一声,“玄珠做的东西我要全部吃掉!不给李玉照吃。” 闻言,宋玄珠只弯了弯唇,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以示明白。 李玉照:“凭什么!” 他委委屈屈地靠向邬妄,“邬妄!你评评理!” 甜杏原本一直看着李玉照,见状目光也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移动,闻言,她视线一收,唇角的笑容也淡了些。 她扭过头,装作专心致志的模样盯着烤架上的兔子。 哎呀,这兔子真是肥,真是…… 恨不得把兔子盯出一个洞来。 邬妄的表情更加冷了。 一路上她半句话都不同他说,方才在那两人面前笑笑闹闹,到了他面前就这幅模样。 不说话就不说话,反正他也不稀罕和她说话。 她平时那样聒噪,如此正好清静。 火堆发出噼啪一声,兔子被烤得外焦里嫩,闻起来香得不得了。 甜杏早就馋了,当即要上手,“我要吃我要吃!” 宋玄珠无奈地笑了一下,“烫,再等等?” 甜杏正要点头,一旁的邬妄突然冷哼一声,“兔子是我捉的。” 甜杏的手一顿,当即伸向烤兔旁边的烤鱼。 她记得玄珠是会抓鱼的! 然而—— “我抓的。” 甜杏又伸手向旁边石头上放着的果子。 “我摘的。” 她不信邪,去拿一旁的削尖了头的木棍——她自己去抓鱼总行了吧! 邬妄勾了勾唇,“这是……” 甜杏的肚子忽然响了一声,他到嘴的话又拐了个弯,“量人蛇找的。” 甜杏满意地拎着木棍跑到了河边。 随着他们一路南下,河流也开始解冻,到这里已经彻底恢复了流动。 她挽起裤腿和袖口,聚精会神地叉了半晌,却一条鱼都没叉上来,最后恼羞成怒地几道符咒打下去,激起阵阵浪花,各种鱼虾河蟹纷飞。 当然,最后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拎了几条鱼回去让宋玄珠烤。 第40章 彼时李玉照已经吃上了,捧着烤鱼满足地眯起眼,“不得不说,宋玄珠做的饭,味道和来福斋有的一拼。” 在浮玉山求学的日子里,他没事就和甜杏偷溜下山,最爱吃的一家饭馆,便是来福斋。 甜杏对此也深以为然,但她看着李玉照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更加不高兴。 凭什么师兄不给她吃,却给李玉照吃!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然而李玉照毫无所觉,兴致勃勃地看向她,“诶,明日咱们脚程快的话,便能穿过花都到青奂,要不晚上留在浮玉山脚下看花灯吧?还是你更想回花都城逛逛?” “你和宋玄珠以前不都是花都城的么?” 全然是已经将刚才放的绝交狠话抛到了脑后。 浮玉山虽位于青奂与花都两座城之间,但却离青奂要近许多,从前他们溜下山,每次都是去青奂城玩。 然而甜杏摇了摇头,“赶路要紧。离‘登龙门’没剩多少时间了。” “也是。”李玉照点点头,“那我再研究研究那个法器,要是能用的话,我们还能提前到呢!” 邬妄冷眼旁观两人对话。 量人蛇爬上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殿下怎么不说话?” 闻言,邬妄站起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又没人和我说话。”他反问道,“我自己说什么?” “李玉照不是和殿下说话了吗?” 剩下的话量人蛇不敢说了。 邬妄已经上了马车,闻言冷哼一声,“那她不也没有说话吗?” “我有什么好说的。” 量人蛇:“……” 实在是很焦心啊,它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和江小杏一起睡! 某条小黑蛇感觉心都要碎掉了。 它尚不死心,很快又重振旗鼓,“不如殿下试试和江小杏服个软?” “那天殿下说的话是会让人生气啦。” “但江小杏这人吃软不吃硬,殿下要是像宋玄珠那样服个软,她肯定就能原谅啦!” 量人蛇摇着尾巴,熟练地缠上邬妄的手臂,学着甜杏的模样撒娇,“殿下殿下殿下,你就考虑一下嘛!” “虽然是你们吵架,但本蛇的心也很痛的好吗!” 邬妄:“……我不会服软的。” “很简单的啦!”量人蛇雀跃道,“殿下只要学着宋玄珠的样子,跟江小杏装可怜撒撒娇就好了!” 说着,它看着邬妄的面容,长叹一声,“我现在也感觉,殿下可能真的不是江小杏的师兄了。” 邬妄:“?” “江小杏说,她师兄又温柔又好看,但可会胡搅蛮缠了。” 论温柔好看,甜杏身边有宋玄珠;论胡搅蛮缠咋咋呼呼,有李玉照。 而殿下怎么看都和温柔不搭边吧?更别说胡搅蛮缠了。 “总之,殿下还是快点和江小杏和好吧!” 它真的要受不了啦!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在你的份上……” 邬妄轻咳一声,迎着量人蛇期待的目光,面不改色道,“再说吧。” 到了他这个修为,睡眠已经不是必需品,多是以打坐为主。 主仆两蛇睡不着,便端了棋盘出来,一边闲聊一边下棋。 才下了一盘,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甜杏跟着宋玄珠上来。 这辆来自藏剑山庄的马车很大,足足能睡下五人一点儿也不拥挤。 甜杏更喜欢坐在外面赶车,李玉照更喜欢坐在外面陪她,是以在马车里休息的也就邬妄和宋玄珠两人。 马车内用木条隔开,甜杏扶着宋玄珠在另一边躺下,握着他的手,温声道,“玄珠,你好好休息。” 宋玄珠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了,小溪姑娘,我没事的,不用特意这样。” “那可不行。”甜杏摸了摸他的脸,“刚才你魈毒发作,可吓死我了。” 她虽说着话,眼底的担忧也不似作伪,但余光却一直忍不住地往邬妄那边瞟。 邬妄却没看见,只冷冷地腹诽道:她对那病秧子倒是上心。 见状,量人蛇举起尾巴,推了邬妄一把。 宋玄珠觑了眼甜杏的神色,忽地笑了。 他捏了捏甜杏的手掌,起身掀开帘子,体贴道,“忽地想起火还没熄,我出去一趟。” 马车帘子掀起又打下,量人蛇左瞧瞧邬妄的脸色,右瞧瞧甜杏,最后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飞快地从车窗钻了出去,“我去找李玉照!” “瑶光殿主不是视我如敌人么?” 甜杏偏过头没看他,只盯着车窗旁插着的花看。 这枝花是邬妄今早才插上去的,仍残存着香气。 桌上的香炉烟雾袅袅,她的声音冷冰冰,“现在又看我做什么?” 看见她气鼓鼓的脸,邬妄肩头抖动一下,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 他抬手,在马车周围布下一层隔音的结界。 第35章 甜杏:“?” 邬妄慢慢止住笑意,又恢复了严肃。 “你叫我什么?” 甜杏仍是气鼓鼓的,“瑶光殿主。如何?” 她抱着双臂,微微侧身,仰头看着马车顶,像极了闹脾气的小孩。 瞧着她的模样,邬妄心里堵了许多天的气,竟这般毫无预兆地消了。 “不如何。”他忍住唇边的笑,“看来你终于发现了我不是你师兄。” 什么? 甜杏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瞧起来也并不想与我再有瓜葛。既然如此……” 邬妄故意逗她,“那我们便就此分别吧。” “虽说有天雷引,”他微微垂眸,看起来很是忧愁,“但我被劈几下,也无妨。” 何止是几下! 甜杏信以为真,连忙扑了上去,抱住邬妄的脖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从前师兄妹争执打架是家常便饭,但过个一天半天多半又和好如初了,是以哪怕是与徐清来吵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有那么久都不和他说话。 她也根本忍不住不和师兄说话,被他这么一激,当即便破功了。 邬妄腹部才刚结痂的伤口被她撞了一下,下意识轻吸一口凉气。 甜杏当即看向他,“师兄怎么了?被我撞疼了么?” 他罕见的没有闪身避开她,反而是调整了姿势,托住她。 瞧见她那样紧张,邬妄突然想起量人蛇所说的“装装柔弱、装装可怜”。 罢了,摇尾乞怜非君子,还是适可而止。 “没有。” “你方才说,什么不行?”他的语调骤然褪去装出来的忧郁,懒洋洋的。 “师兄不能被雷劈!”甜杏却没听出来,只认真地看着他,“九天玄雷厉害,师兄扛不住的。” “那怎么办呢……”邬妄轻声呢喃道,狭长的眼尾横扫,拉出一丝蛊惑,“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只想关心别人。” “我哪有!” 邬妄状似惊讶,“你这几天都不说话,难道不是不想看见我?” “决不是!而且这分明是师兄的错!我只差把心剖开来给师兄看了,可师兄还是不信我!” “你变了!和从前一点儿也不一样!” 邬妄慢慢地坐起身子,“你师兄是什么样?” 他的语调由暖转冷,含着丁点儿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嫉妒。 闻言,甜杏不假思索道,“从前的师兄又好看又温柔,会给我扎风筝捏泥哨做好吃的,还会带我下山看花灯,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兄!比李玉照的师兄还要好很多很多!” 邬妄冷哼一声。 人无完人,这位只存在她口中的完美师兄,只怕也是在时间的长河被她加以诸多美化罢了。 虽是这么想,他仍是忍不住比较,“他是什么修为,有我高么?有多好看?” 甜杏答得很快,“那自然是没有了。” 师兄年岁长了,修为自然不会停滞在原地。 至于容貌的话…… 她弯了弯眼,“见过师兄的人都称他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水润,梳着高马尾,少年意气风发,连续五年蝉联俊美榜第一!” 邬妄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师兄想说什么?”甜杏没在邬妄脸上看到意料中师兄被夸赞后的得意,神情困惑,“所以还是不信我么?你从前可喜欢我夸你了。” “师兄,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信我,才能认我?” 面对再遇后忘记了她的师兄,甜杏总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有一种随时会失去的不安。 她有些难过,“师兄,我找了十九年才找到你,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我要和师兄一直一直永远在一起。” 她说的不是想,而是要。 邬妄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眸光轻闪,“没人能永远在一起。” 哪怕是他和师父师娘,也不能,不能、也无法。 第41章 “能!”甜杏此刻终于现出熟悉的执拗模样,“师兄说过,我们是最亲最亲的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邬妄伸手,扯开她环住他脖子的手,拎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拎远了,“不能。” 甜杏被他放到离他最远的马车边缘,鼓了鼓脸颊,又爬回来要抱他。 他不给抱,她就退而求其次,抓住他的袖子。 “师兄又不信我了!” 邬妄觉得好笑,“你和你的师父师娘是家人么?” 甜杏点点头,还不忘纠正他,“是我们的师父师娘!” “那你和他们永远在一起了吗?” 相遇以来,一直被她刻意不去提起的伤疤,就这样被他突然撕开,甜杏的神色空白了一瞬,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邬妄轻哂,神情像是在说——“你看,没人能永远在一起。” 甜杏想反驳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办。 “可、可是,”她嗫嚅道,“师兄是在怕吗?” 邬妄:“?” “师兄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却怕不能永远在一起?” “我没有怕。” “胡说!”甜杏大声道,“师兄明明自己说过,越是强调不能,越是怕不能。师兄是胆小鬼!” 师兄、师兄……她每天就知道说她那个师兄。 她那个师兄到底都教了她什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邬妄有些恼怒,“我不是。” 他微微偏头,去看窗上别着的花。 他转头时极快,发尾尚来不及反应,白玉扣打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那张脸褪去平日里的冷冰冰,紧抿的唇在昏暗的车厢中给人一种微嘟的错觉,倒显出些不动声色的少年稚气来。 也只有在这一时候,甜杏才会觉得对面的人不是瑶光殿的大妖邬妄,而是她朝夕相伴、再了解不过的师兄。 甜杏突然有些喜欢赌气的师兄。 而她一向擅长对付这样的师兄。 她灵光一闪,又扑了上去,要去抱他,“师兄师兄~” 邬妄要将她推开,却被她抱住手臂,示好地蹭了蹭。 他的手掌很大,正好能将她的整张脸裹住。 甜杏的脸在他掌心蹭了又蹭,眼睛满足地眯起,像极了一只餍足的猫咪。 师兄身上真的很香很好闻,她真的很喜欢。 他推开的动作便这样被打断了。 “师兄师兄,”甜杏趁他顿住的那一瞬,立马扑上去,重新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我说错了,师兄根本不是胆小鬼。” 邬妄浑身都僵硬了一下。 他伸手,提溜起甜杏,“不许随意往人身上坐。” “师兄身上也不行吗?” “不行。” “哦。”甜杏挣脱他的手,又重新抱了回去,“我可以答应师兄,但师兄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威胁道,“不然我就不撒手了!” 闻言,邬妄反倒松开了手,整个人往后仰,双手撑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么?” 他松手得突然,甜杏也随着往前倾,歪倒在他身上。 自从当了簪子,她便再没有认真梳过头了,几番动作下来,头发微散,掉了几缕出来,垂在她的脸侧,发尾落在邬妄的颈窝。 他往侧边躲了一下,重新看向甜杏。 察觉到他的目光,甜杏弯了弯眼,“师兄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哼?” “我答应师兄,以后不随意往师兄身上坐,师兄也答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师兄试着相信我怎么样?” 甜杏目光认真,“我知道师兄丢了一段记忆,故而不信我所说的话。” “出事的那一年,我带着师兄的残骨,独自逃下山,腹背受敌,谁的话都不敢信,连觉也不敢睡。” “那个时候我总在想,要是师兄在身边就好了。没想到现在师兄真的在我身边了。” 甜杏破罐子破摔般一掌撑在邬妄脸侧,支起身子,偏过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不如师兄也往我身上下个咒,倘若我哪日背叛了师兄,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邬妄安静地听着她说完,突然道,“好。” 甜杏甚至没反应过来,“嗯?” “我说好。”邬妄指尖燃起一簇黑红的灵力,“我往你身上下个咒。” 闻言,甜杏非但不觉害怕,还期待地往前凑了凑。 她的发都被她拨到了另一边,整一侧的脖颈全都露了出来,底下青色的血脉蜿蜒浮凸出来,有着与她相符的鲜活,却也有着与她矛盾的纤弱。 仿佛只要一指轻拂,或者一阵微风吹过,便能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之音。 邬妄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落在甜杏颈侧,正要游走,忽地顿住了。 他猛地收手,黑色绫缎倏地飞出,结界应声而破,“量人蛇出事了。” 说是出事或许还不够明晰。 甜杏随着邬妄飞快地掠出,瞧见地上的一幕,瞳孔放大,失声喊道,“量人蛇!” 半个时辰前尚还活蹦乱跳的小蛇,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持剑步步紧逼。 它的腹部有一道巨大的贯穿伤口,正不断被灼烧,往下滴血,很快便在身下汇聚了一小摊血。 也正是因为此,它闪避的动作很是笨重狼狈。 甜杏往侧边一看,李玉照一只手扯着宋玄珠,另一只手持长枪,战得激昂。 她暂且放下了心,抽出几张符纸,猛地向前投掷而出,随后足尖点地往前奔去,“师兄!” 邬妄轻哼一声,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甜杏优先攻上几个黑衣人,他便先去扶起了量人蛇。 他紧紧地盯着虚弱的小蛇,嗓音很温柔,“如何?” “殿下,我没事。” “我们的行踪泄露了。”量人蛇的尾巴习惯性地屈起,扯住邬妄的衣摆,“有蹊跷。他们不知是何方势力,而且不是来追杀江小杏,是来追杀我的。” 第36章 按理说,从藏剑山庄出来以后,他们一行人都已经改头换面,再加上有李玉照在身边,行踪应当是极其隐秘的,不该被这么突然追上。 再者,一路上追杀的人都只为甜杏而来,谁会突然追杀量人蛇这么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蛇? “先不说这些。” 邬妄紧紧地拧眉,没管量人蛇身上的血污,将它抱在怀里,撕下一截衣摆,替它先简单地处理了一下。 量人蛇将头搭在他肩上,小小声道,“殿下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一点点疼,真的。” “嗯。” 邬妄自喉间应了一声,唤出一把长剑,替甜杏挡住了背后一击。 那群黑衣人手中拿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柄狭长的弯刀,刀刃泛着诡异的暗绿色,显然是淬了剧毒。 刀光乍起,十几道惨碧的锋利弧光撕裂长空,直奔两人而来。 甜杏指间的黄符翻飞,如蹁跹的蝶,令人眼花缭乱,她的食指在空中轻划一圈,而后重重点下,“护!” 淡淡的金光四散而开,像是一只大碗扣下,瞬间将两人一蛇都护在其中。 刀锋落在护身咒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却无法再进一步。 护身咒散,黑衣人的攻击并不针对甜杏,反而是直冲邬妄怀中的量人蛇,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师兄,”她踌躇着想去拿残雪剑,“我们这样能打过吗?” 邬妄:“可以。” “不如师兄拿着残雪吧?” 手中的剑并不算很顺手,但邬妄还是拒绝了,“不必。” 纵使如此,他手中的剑还是舞得漂亮,速度极快,每一招都势必见血才肯罢休。 不过几息间,节节败退的便成了那群黑衣人。 李玉照那边同样顺利,三两下便挣脱了对面的人数压制,反占了上风。 见无法再得手,黑衣人们对视一眼,皆默契地*转头往夜色中奔去。 断后的黑衣人反手将刀掷出,指尖张开,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顺着狠厉的力道甩出,炸开一阵浓雾,凝出一张森然的冰网。 李玉照手中长枪转了一圈,替甜杏挡住银针,“追不追?” “追!” 甜杏回头,“师兄,量人蛇交给你和玄珠了!”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后面跟着李玉照。 浓雾未散,宋玄珠轻咳两声,“邬兄,让我看看量人蛇的伤势吧?” ……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宋玄珠给量人蛇处理了伤口后,量人蛇便蜷缩成一团,沉沉地睡了。 他守在边上,不知怎么的也睡着了。 怪只怪今夜李玉照多嘴,他又恰巧听了去,竟梦回了浮玉山。 梦中他谁也不是,只安静地漂浮在空中,看少年手执笔,伏案认真地练习画符。 第42章 枯燥而又机械的重复,他却丝毫不懈怠,夕阳透过窗子射进来,落在他鼻梁上的那颗红痣上,熠熠生辉。 忽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起先是蹦蹦跳跳地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 缩小版的甜杏就这般敏捷地跑了进来,扬起一阵风。 “师兄!” “嗯。” “师兄!” “嗯。” “师兄!你又骗我!” “哪有。” 徐清来无奈地搁下笔,看着面前气鼓鼓的甜杏,张开怀抱,“来。” 他熟练地接住跳上来的甜杏,抱着她悠悠地往外走,“走咯,咱们去看庙会。” “可是师父不许我们下山怎么办?” 甜杏抱着徐清来的脖子,忧心忡忡地问道。 徐清来觉得好笑,“那刚刚是谁一直闹着要下山?” 甜杏心虚地移开目光。 徐清来摸出一张隐身咒贴在身上,“有胆溜下山,就不要没胆受罚。” 听见这话,甜杏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颈窝,哼哼唧唧地撒娇,“师兄,我不想受罚……抄得我手都酸了……” 徐清来被痒得笑出了声,走路也变得歪歪扭扭。 突然,他不知踩中了什么,身上贴着的隐身咒“咻”的一声漏了气,显出两人的身形来。 一身紫衣华服的少年从旁边走出来,抱着双臂,长枪背在背后,面色不虞,“江甜杏,你撒谎,每次都是我帮你抄的!” 甜杏哼了一声。 “你们要去哪儿?”少年板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江甜杏你又带着徐师兄不学好!” “我哪有!” “你怎么没有!” “李玉照你不讲义气!血口喷人!” 两人像是三岁小儿,你一句我一句,顿时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徐清来被他们嚷得脑袋疼,清了清嗓子,各打八十大板,“行了,都闭嘴。” 李玉照向来崇拜这位剑道天才,当即听话地住了嘴。 唯有甜杏虽是不情不愿地停战了,眼里仍在冒着火,抱着徐清来的脖子直哼哼。 他反手拍拍她的脑袋,“您大妖有大量,嗯?” 甜杏沉默了一会儿,故意大声道,“那好吧!我大妖有大量!” 李玉照顿时抬起头要瞪她,然觑了眼徐清来的脸色,又移开了目光,“你们要下山?我也要去!” “你不准去!”甜杏两只腿左右交叉着盘住徐清来的腰,伸出手,“今日的古籍可认真研读完了?符画完了?长枪练完了?小心我同师父告状!” 李玉照双手叉腰,“你以为我是你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早就做完了!” 然而甜杏并不服气,“你以为我是你么?我有师父师娘和师兄,要那么高的修为做什么!” “好了好了。”徐清来神色无奈,继续各打八十大板,“你们再吵下去,庙会都要结束了。”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师兄,我们走,不理他了!” “徐师兄,我们走,不理她了!” 两人相视一眼,“哼!” 徐清来只觉头疼,他手上已抱了一个,只好抬起脚,轻轻踢了踢李玉照,“走吧走吧。” 耽搁了那么一会儿,下山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花灯如蜿蜒的星河,一盏接一盏亮起来,霎时间将整条街映得如同白昼。 三人逆着人流,挨挨挤挤地向前蠕动,寸步难行,孩童们却如鱼得水,在大人腿缝间钻来钻去,手里举着糖葫芦,脸上沾着糖渣。 甜杏看得羡慕极了,“师兄,我想化原形,然后再变小。” 然后一头扎进人群,这样定能走得更快。 徐清来眉心一跳,“不准。” “好吧。”甜杏只是随口一说,没真的放在心上,“那我也要糖葫芦,还要看花灯!” 这个倒是可以。 徐清来应了声,转过头,正要问问李玉照要什么,忽地感应到了一股被掩饰得极好的妖气。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剑,集中精力去探寻妖气传来的方向。 倏地,他转过脸,神色带了歉意,“甜杏儿,有妖气,染了因果。” 甜杏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自觉地张开手,不由分说地勒住李玉照的脖子,从徐清来的怀里转而趴到了他的背上。 她乖觉地眨眼,“师兄去吧。” 徐清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灵活地朝前掠去。 甜杏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有些失落地垂下眼,顿时变得蔫蔫的,“李玉照,这里好多人,我们去河边等师兄吧。” 相识不过几个月,李玉照背她却已经很熟练了,将脖子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双手稳稳地托住她,闻言微微侧过头,“我们随意走动,徐师兄回来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 “要不我陪你先去逛逛庙会吧?” 甜杏摘下腰间的金铃,给他看,“我有金铃呀,不管在哪里,师兄都能找到我的。” 说罢,她摇了摇头,“不要,我要等师兄一起看花灯。” “那糖葫芦呢?我先买一串给你?” “那也不要。我要等师兄一起吃!” “不过你这金铃靠谱吗?万一徐师兄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不可能!” 甜杏气嘟嘟的,两只手掐住李玉照的脸颊肉,左扯右扯,威胁道,“你走不走?” “走走走,行了吧!江甜杏,你快放手啊啊啊!” 邬妄悬在半空中,微垂着眸,看着这对少女少男一路打闹着去了河边。 甜杏从李玉照背上下来,买了四个河灯,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写画画,又放了出去。 距离太远,邬妄看不真切,等河灯飘出去了,才追上去俯身看。 “师父被允下山。” “师娘身体康健。” “师兄名扬天下。” “阿曦玄珠再续前缘。” 每一句话后面,都被她涂涂画画了几个小图案。 然而她蹲在河边等了许久许久,就连李玉照都耐不住性子跑出去逛了一圈庙会,徐清来这才喘着气姗姗来迟。 他腰间的缚妖袋鼓鼓囊囊,看着蹲着的甜杏,跑着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朝她张开双臂,“甜杏儿。” 瞧见他,甜杏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灵巧地跃了上去。 他扭头看了一圈稀疏的人群,神色歉疚,“对不起,我来晚了,庙会都结束了。” 然而甜杏抱住他的脖子,在他颈窝蹭了蹭,“没关系的,师兄不要说对不起。” “其实我已经偷偷逛过了,是不是呀——” “李玉照!” —— “李玉照!” 甜杏大喊一声,指间的符箓朝前掷去,“留活口!” 李玉照本就没想着要杀人,一听这话,刺出的长枪骤然拐了个弯,险险地避开眼前人的咽喉。 这群黑衣人虽说都训练有素,但修为最高不过金丹,终究比不过藏剑山庄那几个。 李玉照和甜杏两面包抄,很快将他们都抓住了。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甜杏往每一个人身上都贴了张定身符,“来此有什么目的?” 起初他们还抿紧唇,倔强地扭过头,一副拒不配合的姿态。 “不说以为我就不知道了吗?”甜杏冷哼一声,上手扒掉几人的面罩,“用刀,擅毒,在这附近,叫得出名号的世家也就那么几家。” 闻言,李玉照像是想起了什么,摸出一张令牌,举在他们面前,“认得这个令牌么?” 令牌通体碧绿,上面雕着一朵桃花,栩栩如生。 为首的黑衣人惊道,“您是浮玉山的人?” 甜杏也扭过头,讶异地看向他。 浮玉山的令牌她自然也是认得的,只是李玉照怎么会有长老令牌? 令牌一出,黑衣人也不挣扎了,当即一拜,“见过长老,我们是花都城上官家的弟子,奉命前来捉妖。” 说罢,他挠了挠头,“此令是浮玉山下的,难道长老不知晓?” “捉妖?”李玉照蹙眉,“捉的是什么妖?” 黑衣人恭敬地答道,“蛇妖。” 第37章 这话一出,李玉照更觉得奇怪了。 甜杏逃亡的这些年来,他奉命追捕,自然也是知道量人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甜杏身边的。 这么一条普通的蛇妖,为何会引来花都城城主上官家的追杀呢? 他心中想着,嘴上也问了出来。 “您不知道吗?”黑衣人的表情更加惊讶,“三大家已下令,除花木精怪与灵宠外,人族地界的所有妖,格杀勿论。尤其是蛇妖。” 李玉照不知道!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立马扭头去看甜杏的神色。 瞧见她神色怔怔,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模样比起平时很是异常,更是着急。 第43章 “江甜杏……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他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甜杏没理他,想了想,“三大家同时下令的吗?还是谁提出来的?” 黑衣人:“这我们便不清楚了。似乎是白玉京?” 闻言,李玉照更紧张了,“甜杏……” 却被甜杏伸手止住了未完的话。 她继续问道,“你刚才说,如果是灵宠的话就没关系,那我该如何证明那是我的灵宠?” “有结契印记即可。方才那条蛇是长老的灵宠么?我们见它无主,这才误会了,伤了长老的灵宠,实在是抱歉。” 说罢,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深深地行了一礼。 “是灵宠。”李玉照觑了眼甜杏的神色,紧张地抢先道,“误会已除,解药可以给我们了吧?” “自然可以。只是……”黑衣人抬起头,“不知长老的令牌可否给我们检查一二?” 李玉照:“令牌都在你们面前了,还要怎么检查?难道是质疑我的真假?” 他面色冷肃,模仿着师父寻常训斥弟子的模样,将威严摆了出来,“你们当我是谁?真以为我和气与你,便能随意冒犯了么!” 黑衣人懦懦道,“不敢不敢,只是保险起见罢了。免得出了岔子回去受罚,还望长老能网开一面,将令牌给我们检查一下。” “行了。”甜杏突然开了口。 她从袖里掏出一块令牌,抛了过去,模仿着徐清来的口吻,“我这徒弟不成器,招笑了。” 令牌同样通体碧绿,却更加通透莹润,上面雕刻着一朵桃花,每一片花瓣都精致无比,栩栩如生。 为首的黑衣人细细查看了半晌,这才双手捧着令牌,恭恭敬敬地奉还,“花都城上官易见过长老。” 甜杏却没动,直勾勾地看着他,“解药。” 闻言,黑衣人连忙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双手递了上去。 “我还有一个问题,”甜杏接了瓶子,却没急着走,“有阵法在,你们是怎么追过来的?” 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邬妄和量人蛇一路上都有在刻意收敛身上的妖气,休息时李玉照更是会布下阵法,所以她才会那么放心地和邬妄待在马车上。 黑衣人脸上现出一点茫然,“我们在长老休息的地方,收到了追击的信号,这才出手。至于阵法,我们去的时候好像没有啊?” “怎么可——” “你们走吧。” 李玉照还想再问,却被甜杏打断了。 她抓住他的衣领,几乎是将他连拖带拽地扯走了,两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江甜杏,那个什么捕妖令,我是真的不知道。” 两人并行着在空中飞掠,李玉照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却没抓到,“也许是有什么误会,等天骄会结束了,我回去问问师父,你先别着急。” 见她不说话,李玉照嘴上让她别急,自己却要急死了,又伸手来抓她,“江甜杏。” “明月仙宗一直封印着妖王和各殿长老,人妖两族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三大家突然下这种命令,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缘由。” “再说了,花木精怪和灵宠不也不受影响吗?” 他终于抓住了甜杏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手冰得吓人,“江甜杏,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暖意从手背弥漫开来,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甜杏骤然回过神,“没……我没在想这个。” 她压根不在乎这些。 若非要在乎,也是在乎那个“尤其是蛇妖”。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花都城,上官家。” 李玉照“啊”了一声,“上官家?” “哦!”他像是想起什么,“你在通缉令上叫上官溪,难道……?” “嗯。”甜杏应道,“但那个上官家早已不在了。也许只是巧合吧。” “不说这个,你手里怎么会有浮玉山的令牌?” 闻言,李玉照嘿嘿一笑,“我那是假的!从前见过青云真人和何掌门的,就仿了两块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甜杏很淡定,“我知道。” “你知道?”李玉照不信,“不可能!绝对非常逼真!” “不仅我知道,那群上官家的人也知道。” 李玉照:“!!!”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为什么啊?我的令牌究竟是哪儿露了破绽!我可是做了好久!” “浮玉山一共四位长老,除了我师父外,其余三位皆是女子。”甜杏看着李玉照,就像是在看傻子,“而世人皆知,我师父在十九年前便死了。” 既然唯一的男长老青云真人已逝,又哪里来的一位男长老? 怪不得露馅。 李玉照恍然大悟,“所以你手里的令牌是青云真人的?” “是。”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靠近了方才落脚的地方。 地上的火还未熄,宋玄珠裹在大氅里,靠坐在树干上,眼皮阖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两人的脚步都不自觉放轻,李玉照扯了扯甜杏的衣袖,传音道,“说起这些,我还有一个问题。” 甜杏猛地回头看向他。 李玉照食指竖起,立在面前,“……最后一个。” “问吧问吧。李玉照你真是烦死人了。” 李玉照非但不恼,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早就想问你来着。先前叶莲心所说的誊连珏的话,你……信吗?” “嗯?” “就徐师兄残魂尚存的事。” “我说实话。”李玉照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当年事发之际,我闭关冲金丹。后来知晓了此事,你已不知所踪,我瞒着师门偷偷回了浮玉山的后山。” “我瞧见,徐师兄的命灯未灭。” 也因此事,因事发时蒙在鼓中,他生了执念,被困金丹数年,辗转反侧,迟迟无法突破。 “我知道。” 李玉照有些惊愕,“你回去过了?” “没有。”甜杏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师兄答应了我,便不会死。”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回浮玉山夺了残魂?那你可能要等一下,等我将伤养好。” “不急。”甜杏悠悠道,“先将天骄会过了吧。” 还不知道那残魂是真是假呢。 ——当然,这句话甜杏没对李玉照说。 “也就是说,你一定会用残魂复活徐师兄的对吧!” “嗯。” 李玉照这下高兴了,等徐师兄回来,看那个邬妄还怎么嚣张! “你去休息吧!”他眉飞色舞道,“我来守夜!” 甜杏对他的一惊一乍已经见怪不怪了,当即无视他,轻手轻脚地朝宋玄珠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腹还未触到他的脸颊,他的睫毛便抖了抖,迷蒙地睁开了眼。 瞧见她平安回来,他很是欢喜,“小溪姑娘,你回来了!你——” “嗯。”甜杏催动掌心的灵力,将火烧得更旺了些,打断了他,“师兄呢?” 宋玄珠抿了抿唇,有些失落地垂眸,指了指马车,“在里面陪量人蛇。” “好。”甜杏起身,“玄珠,外面冷,你去里面休息吧。” “不用了,谢谢小溪姑娘,”宋玄珠笑了笑,“这儿有火堆,要更暖和,马车便让给邬兄休息吧,我没关系的。” 然而甜杏脸上却未露出他意料之中的心疼,也没像他想的那般强硬地让他去马车上休息,而是点了点头,便奔向了马车。 甜杏跑得太着急,险些没控制好脚步的轻重,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 她撩开车帘钻了进去,又没站稳,左右晃了晃,脑袋磕在了车窗上。 “砰——” 甜杏吓得连忙去看车内的一人一蛇。 邬妄仍趴在桌上,枕着双臂,闭着眼睡得很沉,长而直的睫毛垂下,落下一片阴影。 甜杏轻手轻脚将解药喂给量人蛇,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自上而下看着邬妄的睡颜。 从前徐清来也爱这样睡觉,总是睡得双臂发麻,然而每每发誓下一次再不这样睡,下一次却又还是这样。 想起从前,甜杏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玩心骤起,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凑近邬妄,指尖小心地拨弄他的睫毛。 也是因为凑得够近,甜杏很轻松地闻到了他身上之前未曾闻到的、非常非常浅淡的柑橘香。 不知不觉间,她越凑越近,呼吸几乎要碰上他的。 突然,邬妄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一片浓郁的金色中,尚存着睡醒时的湿润朦胧,邬妄轻而缓地眨了眨眼。 甜杏往后挪,小声道,“师兄?” “嗯……” 邬妄抬起头,动了动发麻的手臂,声音有些哑,“回来了。” 甜杏弯了弯眼,“嗯。” “第一次见师兄睡这样熟,可是梦见了什么?” 第44章 邬妄的脑袋仍有些胀,看着眼前明媚的笑容,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子,“没有。” “方才被打断了。”甜杏微微侧过身,撩起头发,重新露出脖颈,“师兄还未给我下咒呢。” 第38章 邬妄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的脖颈上。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看着窗边的花。 看着看着,思绪便有些飘忽,不禁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 花儿已有些蔫了,他的声音也很轻,“你还想看花灯吗?” 甜杏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邬妄重新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我在想给你下什么咒。” “什么咒都可以。”甜杏弯了弯眼,“反正我会乖乖听话。” 闻言,邬妄哂笑一声,没有说话,指尖落在她的颈侧,顺着那块突起肌肉线条往下,一路划到锁骨。 他的手指又轻又快,最后一笔成型,一道漂亮的金色咒文闪了闪,隐入其中。 甜杏摸了摸咒文没入的地方,没觉害怕,反而有些新奇,“所以师兄是答应了对吧?” “嗯?” “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最亲最亲的家人了对吧?” “不是。” 邬妄掸了掸衣袍,把唇角往下压,“最多,只算师兄妹。” 算了,为了残骨,就陪她玩一次过家家吧。 待过家家结束,他就…… 邬妄目光沉沉,冷哼一声。 “那也好,嘿嘿。” 对于甜杏来说,这两者并无区别,徐清来对她来说,既是师兄,更是兄长。 她傻笑着,“师兄!” 邬妄却不太适应,“嗯。” “师妹。” 他看了眼量人蛇,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给它喂了解药?” “嗯!”甜杏点头,“已经问清楚了,追杀量人蛇的是花都城上官家的人,如今三大家下令诛杀界内除花木精怪和灵宠外的妖,尤其是蛇妖。” “师兄……”说着,她有些忐忑,“我没杀他们报仇,放他们走了。” 邬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指腹搭在量人蛇的身上,感受着它的伤势。 “他们也是领命行事。”他懒洋洋道,“放走便放走吧。” 闻言,甜杏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我们再遇那天,师兄是真的把追兵都杀了吗?” 邬妄收回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鼻梁,“杀了。” “真的吗?师兄明明去救了槐音和槐桁,哪怕那么怀疑,也没有直接杀了玄珠。” 甜杏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般,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所以师兄那么凶都是装出来的吧!” 邬妄偏过头,“我懒得同你讲。” “师兄逃避了,顾左右而言他。” “没有。” “就有!” “没有。” “明明就有!” 邬妄恼怒地盯着她,下唇在齿间磨了磨,忽地伸手将量人蛇薅了起来。 可怜量人蛇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拎起来,还以为是又被袭击,吓得左顾右盼,“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甜杏同情它,连忙把它从邬妄手里夺过来,抱在怀里,“没事没事,量人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 量人蛇见是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绿豆般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高兴道,“江小杏!你和殿下和好了?” “哪有的事。”甜杏摸了摸鼻子,“我和师兄根本就没吵过架好吗?” 量人蛇狐疑地盯着她,但还是没有戳穿,“那就好。本蛇要继续睡觉了,你们不要打扰本蛇。” 说着,它就趴在甜杏怀里,心安理得地睡了起来。 邬妄看着它,忽地伸手,将它拎起来丢回垫子上,“在这睡。” 量人蛇敢怒不敢言,“……好吧。” 见它盘成一团,重新坠入了梦乡,邬妄看着甜杏,“你刚才说花都城上官家?” 甜杏:“嗯嗯。” “若我未记错,李玉照说你从前是花都城的?” “也不算是吧。”甜杏挠了挠头,“只是我拜入浮玉山前,曾是上官家的养女。后来上官家覆灭,我便随师父上了山。” “上官溪?” “嗯。”甜杏的神情有些闪避,想起从前,她并不开心,“都是过去了。我如今只是浮玉山青云真人的弟子,江甜杏。” 罢了。 邬妄没继续问下去,扭头要走,“夜深了,睡吧。” 甜杏却没动,“师兄,今日那道诛妖令……” 邬妄回头,挑眉,“嗯?” “我想到师兄身上的妖气……” “我修炼的心法能收敛和掩盖气息,只不过得用我的气息覆盖上你的……” 许是前些日子的冷战,让她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被她视作寻常的肢体接触,也变得羞于启齿起来。 邬妄看着她,却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他压下唇角,朝她张开双臂,“那过来,抱一下。” 甜杏开心地扑了过去,将他抱了个满怀。 不同于那次在寒酥城的浅尝辄止,她抱着很紧,将头深深地埋入他怀中,嘟囔道,“师兄不爱吃柑橘了么?” 邬妄却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为何这么说?” “身上的味道都淡了。”甜杏眷恋地蹭了又蹭,“但师兄还是很香,我很喜欢。” “玄珠身上的柑橘香也很浓,很好闻。” 邬妄的双手撑在两侧,并没回抱她,垂眸看着她的发顶,“你很喜欢他么?” “师兄都问多少遍了,”甜杏哼了一声,不满道,“这次我就不答了!” “该睡了。” 邬妄伸手,抵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自己也撑坐起来,整理着被她蹭乱的衣袍,“听话。” 甜杏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松开了手,凑到他面前,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那我可以和师兄一起睡吗?” “今天是和师兄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我想和师兄一起睡!” 邬妄看了眼足够宽敞的马车,在量人蛇的右侧躺下来,指了指它的左侧,“你睡这里。” 甜杏欢天喜地地躺下了。 两人都合上眼,清浅的呼吸在马车车厢内起伏。 “师兄,睡着了吗?” “师兄,我能不能抱着你睡觉?” “师兄,我好高兴,睡不着。” “师兄,其实你也没睡着对吧?” “师兄,你为什么不理我?” “师兄……” …… “闭嘴。” —— 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子的缝照进来,落在邬妄的脸上。 他的眼睫轻轻颤动,醒来时尚有些迷茫。 阳光有些刺眼,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 “邬兄,早上好。” 宋玄珠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温柔微笑,声音也是温和的,却夹着尽力隐藏了也没藏住的嫉恨,“看来昨夜和小溪姑娘一块儿睡,睡得还不错。” 邬妄这才感受身上的重量感。 他低头,只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甜杏像只八爪鱼般,四肢张开,紧紧地扒在他身上,唇微张,睡得正香。 邬妄重新抬起头,挑眉笑道,“早上好,的确睡得还不错。” 宋玄珠温柔的脸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那就好。” “邬兄不是一向不待见小溪姑娘么?这是突然转了性,又认了这个师妹?”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伸手要去抱甜杏,“时辰不早了,我带小溪姑娘去洗漱吧。” 幸而甜杏抱得不算太紧,他很轻易就扒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然而就在他迈开脚步打算离开的时候,甜杏突然抱着他,在他胸前蹭了蹭,无意识地呢喃道,“师兄……” 闻言,宋玄珠身体一僵,对上了邬妄的目光。 他已经完全清醒,正半靠着车厢壁,墨发如瀑垂下,淡金色的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挑衅,更似不屑。 宋玄珠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又恢复了从容,朝他颔首,“邬兄,我先走一步。” —— 湿润的帕子落在脸上的时候,甜杏才彻底清醒。 昨夜她睡得很沉,难得没梦见各种乱七八糟的往事,而是单纯地在睡觉。 她自己手脚麻利地洗漱完,便问旁边的宋玄珠,“玄珠,师兄呢?” 宋玄珠还没说话,一旁的李玉照先不高兴了,“师兄,师兄,你天天就知道找那个邬妄!” 他抱着双臂,“我那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你就跟没看到一样!” 甜杏敷衍道,“看到了看到了,烧饼热好了吗?” “热好了。”李玉照递给她,“趁热吃吧。” 第45章 她才刚接过饼,便见邬妄从马车上下来,唇角带笑,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甜杏急急地奔过去,“师兄!你吃不吃烧饼?” 邬妄不太熟练地接住她,“不吃了。” “既然你不吃,”李玉照冷哼一声,“那我们便快点上路吧,马车走得慢,我们还要赶路呢。” “御剑吧。” 邬妄冷不丁道,李玉照不知他哪根筋不对了,“你不是不肯御剑带人吗?我可带不了两个人。” 邬妄面不改色,“我御剑带江甜杏。” 他还是不习惯叫她师妹。 李玉照心里自然更想御剑带甜杏,但也心知肚明她铁定不愿意,便只好这般不算情愿地应了下来,和宋玄珠相看两相厌。 御剑的速度比起马车要快太多,只消半天便能穿过花都和青奂城,直奔万古城。 但不知为何,邬妄御剑的速度却不算快,到了傍晚,也只是堪堪穿过花都,正巧到了青奂城。 几人御剑在空中,看见下方的一片繁华街景,李玉照很是兴奋,不禁提议道,“好多花灯!好多好玩的!不如我们下去逛一逛吧!明日再出发!”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甜杏,显然是在等她的决定。 然而甜杏却抬起头,看着邬妄,扯了扯他的衣袖。 邬妄并不看她,声音听起来很平稳,“那就逛吧。” 他一路上酝酿许久,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师妹。” 第39章 甜杏却没如他意料中那般露出欢喜的表情,反而不太高兴。 她嘟囔着,“我喜欢师兄叫我甜杏,不要叫师妹。” 邬妄:“为何?” “以前师兄只有生气了的时候才这样叫我。”甜杏认真道,“我害怕。” 原来是这般。她那个师兄真是多事。 邬妄心里暗自想着,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控制着长剑落地,“走吧。” 李玉照落后他一步落地,收起长枪,三两步追上甜杏,走在她另一边,兴致勃勃道,“江甜杏,我们从哪里逛起?” 邬妄和李玉照一左一右地伴在她身侧,甜杏却没接话,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宋玄珠。 触及她的目光,他弯了弯唇,“小溪姑娘。” “玄珠,”她也弯了弯眼,“怎么一个人*走在后面?” 昨夜她态度反常,对他不冷不热,惹得他一夜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今早起来她却又恢复了正常,对他依旧亲热。 宋玄珠以手握拳抵唇,轻轻地咳了几声,“小溪姑娘身边已有护花使者,玄珠自己跟在后面就好了。” 这样定然不行! 闻言,甜杏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有些犯了难。 她现在是人,一共就只有两侧,师兄是绝对不能让开的,李玉照的话……也不好让。 等下他发脾气闹起来,又要头疼。 可是玄珠一个人跟在后面的话,这样也太可怜了…… 甜杏冥思苦想半晌,终于想到了,“我知道了!要不我用化形符化成原形,然后你们都坐在我的枝干上,我顶着你们走吧!” 这样大家就都能和她一起走了! 李玉照:“?” 宋玄珠:“……?” 邬妄眉心一跳,“不行。” 甜杏扁了扁嘴,“好吧。” 突然,她灵机一动,“我又知道了!” 李玉照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忽地露出得逞的笑,袭击般扑了过去,勒住他脖子,语气霸道。 “李玉照!背我。” 她接着点兵点将,“李玉照背我,师兄走在我左边,玄珠在右边,很好!” 相识数十年,李玉照没少背过她,尤其是在浮玉山的时候,他向来对背她这件事避之不及,就算大多数时候他都拗不过她,也表现得极不情愿。 甜杏以为这是惩罚,是胁迫,正为此感到得意,殊不知这对于李玉照来说,是奖励。 他的手绕过甜杏的膝弯,将少女稳稳地托在背上,胸膛随着她呼吸的起伏而起伏,明明尚是冬末,脸颊、耳后都感觉热腾腾的。 他没有甜杏那样灵敏的嗅觉,闻不到她说的妖鬼身上的腥臭味,却也总是能轻易嗅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草木清香。 甜杏被他背着的时总是没有被徐清来背着的时候安分,她爱突然使坏拽李玉照的马尾,看他骤然变红的脸颊,然后哈哈大笑。 “喂!李玉照,你这样就生气了?” 邬妄走在她的左侧,闻言侧过脸,一道灵力轻轻地打上她的手,“莫乱动。” 他的语气严肃,甜杏有些犯怵,只好悻悻地收回来,老老实实地抱着李玉照的脖子,“哦。” 李玉照却不高兴了,毫不客气道,“她爱玩就让她玩!你打她做什么?你是谁啊还管起来了!” 闻言,邬妄轻轻地哼了一声,斜睨甜杏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甜杏接收到信号,好心情地宣布道,“师兄已经答应当我的师兄了!自然可以管我的,我喜欢被师兄管,李玉照你不要管。” 她说的有些绕,但李玉照还是听懂了。 他忿忿地看了邬妄一眼,在心里不住祈祷着徐师兄快些复活,好搓搓这人的锐气。 比起这个小气鬼邬妄,和爱装鬼宋玄珠,他还是更喜欢温润可亲又公正的徐师兄! 邬妄装作没看见他的目光,指了指前面灯火通明的一条街,“想先逛什么?” 甜杏看看糖人,看看戏台,又看看花灯,满脸纠结。 宋玄珠笑了笑,“不如便从这儿一路走下去。” 李玉照便也背着甜杏往前走,走到糖葫芦的摊前,“来四串糖葫芦,其中一串要最酸的。” 甜杏:“还有一串要最甜最甜的!” 见她如此开心,卖糖葫芦的老者也笑眯眯道,“小娘子好福气,有三位如此俊俏的兄长。” 他将一串糖葫芦先递给她,“来,最甜最甜的糖葫芦。” “非也非也,”甜杏摆手,指了指邬妄,“爱吃甜糖葫芦的是我师兄,我爱吃酸的。” 邬妄嫌弃地拧眉,抱臂侧身,不愿意接,“哄小孩儿的玩意,我不爱吃。” “师兄不吃便不吃吧,好歹先拿着?” “算了。”邬妄伸手接过,“暂且替你拿着。” 甜杏拿了酸的那串,剩下两串宋玄珠和李玉照分了,便到了该给钱的时候。 她拍了拍李玉照的脑袋,“给钱。” “唔……我没钱啊,”李玉照嘎嘣嘎嘣地咬着糖葫芦,“钱不都在你那儿吗?” 甜杏:“?” “好啊你,李玉照,”她不情不愿又万分不舍地给了钱,“打肿脸充胖子,要我当冤大头!” “还不是你把藏剑山庄的钱都抢了去,”李玉照委屈道,“本来我下山就没带钱了。” 闻言,甜杏也难得有些心虚,她目光一转,指着前方,“看!花灯!” 彩灯高悬,灯影摇曳,照得人脸上也浮着一层暖融融的光,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和桂花糕的香味。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花灯排成了蜿蜒的星河——有红纱糊的鲤鱼灯,鳞片金灿灿的,尾巴一摆一摆;有绢布扎的莲花灯,粉瓣嫩蕊,微风一吹,便轻轻颤动;还有竹骨撑起的走马灯,转个不停。 甜杏都喜欢,看得目不转睛,满脸新奇,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她伸手,“好漂亮!” 忽然,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 甜杏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滴——正正砸在她指着的那个花草灯的纸罩上,晕开一小片暗色的水痕。 转眼间,乌云沉沉压下来,雨点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人群顿时乱了,惊呼声四起,游人纷纷抱头四散,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拢货物,彩灯在雨中摇晃,烛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李玉照反应很快,当即背着甜杏,拉着宋玄珠,要往屋檐下躲。 然而红色的绫缎更快,灵活地钻入她与李玉照背部的缝隙,一把席卷起她。 一阵天旋地转,她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仰起头,看见的是整齐又漂亮的金色鳞片。 许是高度估算有误,她没有被抱在邬妄怀中,反而是坐在他的小臂上,低头便能看见他高挺鼻梁下淡色的唇。 她想起了徐清来临死前印在她唇角的那个吻。 或许不能称之为吻?太轻、太浅、太短暂。 邬妄稳稳地撑着伞,见她坐得高,头顶住了伞,便将伞举得高了些。 “看我做什么?” 甜杏偷笑,“师兄偷吃糖葫芦。” 明明刚才还说不吃的! “没有。” 她抬手去摸邬妄的唇,猝不及防间,他忘了躲。 “还说没有,”她得意地笑,“糖渣都忘了擦。” 邬妄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甜甜的。 第46章 “甜的糖葫芦真的很好吃吗?” 甜杏低下头,好奇地盯着他的唇,“是什么味道的呢?” 邬妄警惕地往后仰,“没什么味道。” “真的吗?” 甜杏看起来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邬妄有些受不住了,他接开屏障,外界的雨声和李玉照的叫声一下子便涌进了两人狭小的空间。 李玉照:“江甜杏!” 他身周是一层淡蓝色的灵力罩,不满地控诉道,“本来我带着你也不会淋湿的,可邬妄还要把你抢走!” 甜杏却没管他,“玄珠呢?” 对啊,宋玄珠呢? 李玉照傻眼了。 他这才回过头,在大街上搜寻,正瞧见他不知抱着什么东西,湿漉漉地跑过来。 “你是不是傻?”李玉照气不打一处来,“我都拉着你一块儿避雨了,你自己乱跑干嘛?” 宋玄珠垂着眸挨骂,等他换气的间隙,突然抬起眼,露出怀里抱着的花灯来,嗓音很哑,“抱歉。” “小溪姑娘,我本来是想着让你喜欢的花灯不要被淋湿的……” 说着,他偏过头,忽地低低地咳嗽起来,肩头轻颤如风中残叶,整个人单薄得仿佛要随风而去。 他仍着平日的一袭素白衣袍,乌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黏在苍白的面颊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 待咳声稍歇,他勉强抬眸望她,眼中水光潋滟。 “莫担心,我没事。”瞧见甜杏担忧的目光,他垂着眼睫轻声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睫毛上挂了一瞬,又滑下脸颊,倒像是哭了似的。 明明冻得嘴唇发白,他却还强撑着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只是……有点冷而已。” 甜杏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昨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生疏就这般消散,她一把夺过邬妄手中的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直奔向宋玄珠。 “玄珠!” 她紧紧地抱住他,将伞倾向他的头顶,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只有冷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玄珠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他半垂着头,只微微抬眼,便对上了邬妄和李玉照的目光。 前者冷漠不屑,而后者忿忿不平。 他勾了勾唇,眼里骤然散发出光彩。 他从来不曾责怪小溪姑娘,怪只怪,这两个人足够不要脸,竟敢勾引他的小溪姑娘。 第40章 自那夜淋了雨后,宋玄珠便断断续续地发起了高热。 御剑带人是不行了,瞧见甜杏发愁的脸,邬妄从李玉照手里夺过从藏剑山庄得来的法器,三下五除二便启动了。 彼时他下巴微抬,脸上神色如常,只眼里闪过细微光亮,“走吧。” 这个飞行法器很大,等展开了便是一个小型的房子,里面家具一应俱全,四人全都进去也绰绰有余。 于是直奔万古城的那几天,甜杏一直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着宋玄珠。 李玉照对此倒是颇有微词,只是不敢在甜杏面前表现出来,偏偏邬妄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他连个同盟也找不到,只好自己在一旁生闷气。 约莫赶了五六天的路,一行人终于瞧见了万古城的影子,宋玄珠也难得清醒了过来。 他此次病得汹涌,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数都是在昏睡,骤然见他醒来,甜杏又惊又喜,连忙握住他的手,“玄珠!你感觉怎么样?” “小溪姑娘……” 几日进水少,他的嗓音变得干涸沙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眼里带着怜惜,“你瘦了。” 甜杏摇了摇头,“我有好好吃饭,没有瘦的。” 她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唇边,“来,先喝点水。” 宋玄珠就着她的手喝完了水,突然道,“我梦见了阿曦。她在怪我。” 甜杏放茶杯的手一顿,“怎么这样说?阿曦就算要怪谁,也绝不会怪你的。阿曦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此言差矣。阿曦最喜欢的该是小溪姑娘。她怪我嘴笨,惹了你生气。” 甜杏感到奇怪,“我何时生过气?” “量人蛇受伤那夜,”宋玄珠垂眸,看不清脸上神色,“小溪姑娘对我很冷淡,但或许也只是我想多了。” 甜杏想起来了。 那夜听见黑衣人的话,联想起从前种种,她终究是忍不住,对宋玄珠产生了一点点难言的怀疑。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没有,玄珠你想多了。” “说到这里,”甜杏皱眉,“我在想,或许我们的婚约是不算数的,也不该合籍,玄珠,要不算……” 话未说完,宋玄珠便猛地抓住她的手,打断了她,克制不住面上的惊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不算数?” “因为这个婚约本来就是你和阿曦的呀,而且她喜欢的人也是你。”甜杏眨了眨眼,“师父师娘不曾为我定下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你和阿曦的。” “但、但……”宋玄珠抓她的手更紧,“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阿曦,当初同我拜了天地定亲的人也是你。” “虽未真的合籍,但我们早就定亲,如今又怎能反悔——” 说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甜杏连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玄珠,你别急,别急,”她看着他,目光澄澈,“我也是喜欢你的呀。”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不掺半分扭捏,像是在说“我喜欢吃酸酸的糖葫芦”一样自然。 见他愣住,她反倒微微偏头,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解,“你为何那样看我?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宋玄珠怎么能不急,“不,小溪姑娘,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的呀!”甜杏也急了,“为什么你们都说我不喜欢!” 宋玄珠没有说话,他只双手抓住甜杏的肩,微微倾身,朝她越凑越近,唇就要碰上她的。 突然,甜杏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 “瞧。”宋玄珠苦笑,“你不喜欢我。” “没有,只是,只是,”甜杏目光认真,将脸上的部位都指了一遍,“师父师娘都说过,这些地方,不可以随便叫人亲,他们会生气。” “但我们不是未婚夫妻么?” “那也不可以,我要听师父师娘的话。” 甜杏的执拗劲又上来了,“玄珠你不要多想,我就是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 “那你喜欢李玉照吗?” “喜欢呀。” “那……邬兄呢?” “喜欢!我和师兄天下第一好!” 提到邬妄,甜杏眉飞色舞起来。 宋玄珠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问他和邬妄她更喜欢谁的蠢话,只突然俯身,轻轻地抱住了她,过了一会儿又松开。 “牵手、拥抱的时候,”他摸了摸甜杏的脑袋,嗓音很温柔,“小溪姑娘有心跳加速吗?” 甜杏摇了摇头。 “那小溪姑娘会想要亲我吗?看见我和其他女子在一起,会不会生气,只想要我独独与你一人在一起吗?” 甜杏继续摇头。 “那小溪姑娘可曾想过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可曾幻想过我们未来合籍后的日子?” 甜杏还是摇头。 对于她来说,合籍只是合籍,她答应了阿曦的,便会拼尽全力做到。 “那便不是喜欢。”宋玄珠唇角扯出一抹笑,看着很落寞,“小溪姑娘只是将我当做朋友。” “要像你说的那样,才是真正的喜欢吗?” 甜杏懵懂道,“那我也不喜欢李玉照和师兄。” 牵手、拥抱对于她和师兄来说,都太过寻常,根本不会有任何异常的心跳。 “玄珠,你不要难过。”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笨拙地安慰他,“我只会和你合籍呀。” 宋玄珠看着她清亮的目光,心里恐慌与安心交杂,终究还是后者占了上风,“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合籍?” “唔……我想想,至少也得等我拿回师兄残骨、查明当年真相以后吧?” 闻言,宋玄珠垂眸,卷翘的睫像扑闪的蝶,“好久……” “那、那不如等天骄会后?”甜杏其实并不讲究,“到那个时候,刚好拿了解药替你解毒。” “好。”宋玄珠毫不犹豫道,“到时可否邬兄作为高堂,替我们证婚?” “可以啊可以啊。”甜杏见他开心,自己也开心了起来,笑了笑,“我找个时间同师兄说便是了。” 说罢,她往房外探了一眼,“好像要到万古城了,玄珠,我们起来吧?” 宋玄珠自然应允。 得了她的保证,他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顿时神清气爽起来,看着病容都褪了不少。 李玉照控制着法器停在城外,几人步行着进城。 这几日光顾着照顾宋玄珠,甜杏都没怎么和邬妄见面,当即挤到他身边,笑眯眯道,“师兄!” 第47章 邬妄应了一声,“嗯。” 万古城又称云巅之城,整座城建于万仞孤峰之顶,十二道玄铁锁链从山体刺入云海,连接四方山脉,远望如悬于青冥的青铜罗盘。 此处虽为仙宗驻地,城中仍有凡俗街市,不乏吆喝叫卖声。 一行人走在其中,甜杏鲜少出门,也没来过万古城,左看右看,倒也觉得新奇。 明月仙宗前身是大陆第一学宫,虽说坐落于万古城,但其实也不算在万古城内,其海拔九千丈,因够高和护山大阵而得名明月。 无论是凡人登临还是修真者求道,都需通过那万阶“流云梯”,又称“登龙门”。 若是忽略流云梯上的三劫——罡风蚀骨、幻象噬心、天威压魂,此处倒也是个极为漂亮夺目的地方,万千片浮空玉阶,随步伐亮起银纹,远望如银河垂落人间。 而要想报名参加天骄会,第一步便是“登龙门”,主要目的是考验参赛者的资质。 流云梯三劫对修真者来说算不上太难,甜杏不怕这点,怕的是今年流云梯上新增的一道探神魂。 明月仙宗向来专门对付妖族,虽然她现在没了妖丹算不上妖,但她也不知自己收敛气息的功法能不能瞒天过海。 甜杏紧张地拽住了邬妄的袖子。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报名处的旁边便是赌摊,光明正大地开了赌局,押注今日有多少求道者会从流云梯上摔落。 一旁有个少年郎呆呆愣愣地仰头看着天梯,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好高……这便是仙气么……” 闻言,旁边的老者啐了一口,“咦,你们管着这叫仙气飘飘?我们管这叫——高得连只鸟都要喘口气再飞!” 那个老者其貌不扬,嘴里叼着根草,像没骨头般靠在报名的桌前,看着邋里邋遢的。 桌后坐着的少年却不急不缓,提笔在纸上写完,这才抬头,“门派。” 李玉照上前一步,“白玉京。” “姓名。” “李玉照。”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李玉照?原来他便是玲珑榜第四的李玉照。” “很是面生啊,以前很少出来走动吧。” “不得不说,还是很俊朗的,上了俊美榜没有?” “诶,白玉京今年来了李玉照,那李予还来吗?” 李玉照听着周围或多或少的夸赞,耳根通红,强撑着在原地等少年登记完,领了用来计时的灵石,这才闪去一边。 “门派。” 甜杏上前一步,“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的人在天骄会并不算少见,少年稳稳地落笔,而后抬头,“姓名。” “江溪。” “门派。” “无门无派。” “姓名。” “邬妄。” 三人相继领完灵石,便要商量上流云梯的顺序。 之前说好的是李玉照同甜杏一块儿上流云梯,助她将身份遮掩过去。 至于邬妄,修为比她高得多,就不必她操心了。 然而此时,后面一直沉默的宋玄珠突然上前一步,“无门无派,宋玄珠。” 迎着几人或惊或诧异的目光,他耐心地等少年登记完,领完灵石,微笑道,“小溪姑娘,这流云梯,就让我先上吧。” 第41章 甜杏急匆匆地去拉他,“玄珠,你、你胡闹什么呢?” 她压低了声音,“你没有灵力,要怎么登上流云梯?” 李玉照也满脸惊诧,“江甜杏说得对,流云梯对我们来说虽然不算难,但你不是病才好吗?” “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凡人登临的例子。”宋玄珠从容道,“据我所知,明月仙宗如今的首席明玉衡,以及朴玄凤长老的爱徒王玉,当初便是凡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甜杏蹙眉,“但你体弱,身上还有毒素,不能冒险。” “小溪姑娘,别担心,我身上还有许多你给的符咒呢,难不成你对自己的符术毫无信心?” 他微微一笑,目光很坚定,“玄珠在此谢过各位愿意为我参加天骄会拿解药,但我也想自己去争取一下,总不能一直躲在你们身后吧?” 邬妄抱着双臂,“我来不是为你,不要自作多情。” 李玉照更是直接,“明玉衡和王玉当初是凡人登临没错,但你又比不了他们,还是别逞强了。” “没事的。”他大大咧咧道,“反正我们也要参加天骄会,就当顺手了。” 宋玄珠没说话,只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眉眼都往下垂,流露出些祈求与可怜的神色来。 甜杏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拗过他,心软了,“那我同你一块儿上。” 甜杏决定的事情便不会再犹豫,她当即拉着宋玄珠往流云梯走,还不忘嘱咐李玉照和邬妄,“师兄,你们万事小心。” 邬妄:“算了,一起上吧。” 他袖中的黑色绫缎卷住李玉照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走,“你也一块儿。” “玄珠。”甜杏站在流云梯前,开始掏符箓,“这些都是护体的,你拿着。” 她开始庆幸自己这些年画符并未偷懒,“有很多,你随便用,只要别受伤就行了。” 宋玄珠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无奈地按住她的手,“小溪姑娘,别怕,流云梯没你想的那样难,我定会安然无恙的。我们还要合籍呢。” 说罢,他侧头,正对上邬妄的目光,忽地弯唇,对着他笑了一下。 后者也弯唇,目光探究,“你好像对流云梯很了解?” 甜杏跺脚,“师兄!” 邬妄冷哼一声,抱臂扭过了头,“走吧。” 几人在那争了半晌,第一个踏上流云梯反而是邬妄。 他依旧穿着他钟爱的那身金丝滚边黑袍,拾阶而上宛若闲庭散步,他的肩膀挺括,脊椎线条如寒玉雕琢的山脊,露出的半张侧脸眉眼冷淡恹恹。 那衣袍分明宽松,却在他后腰处惊心动魄地陷落一道弧度,又在臀线处陡然撑起流畅的轮廓。 甜杏仰起头看他。 她总是蹦蹦跳跳地走在邬妄的身侧,鲜少这样认真地看他的背影,看他衣袍翻飞时露出的笔直修长的小腿,看金丝滚边的袍裾扫过玉阶时,他脚踝处叮铃作响的金铃。 甜杏听着身边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哪怕师兄换了一个名字一张脸一个身份,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夺得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的师兄,不该埋骨于地下,就该这样肆意地活在阳光下,接受所有人的赞美。 甜杏的目光太过热烈,仿佛具有穿透力般,直直地射向邬妄的心口。 他不由得将背挺得更直了些,脚腕的金铃响个不停,令他心烦意乱,恨不得不顾如今情状,直将它摘下来丢得远远的。 邬妄越走越快,怀中的量人蛇不禁探出脑袋,“殿下,殿下,殿下,你走太快啦!” “闭嘴。” “哦。” —— 宋玄珠和甜杏是差不多时候上的流云梯,后面跟着李玉照。 玉阶上云气缭绕,宋玄珠一步一阶走得认真。 本以为上了流云梯几人还能相互照应,却没想到雾气这般浓,很快就将其他人都吞噬,只留他一人,面朝前方的万千阶梯。 罡风袭来时,宋玄珠手中的符箓泛起一层柔和的青光,顿时将凌厉的风刃化作拂面春风。 但这庇护并非万能——他的膝盖仍在打颤,单薄的背脊被无形的威压压得微微佝偻,像负着看不见的重担。 宋玄珠却不急,脸上仍带着微笑,一步一步往上攀登——流云梯考验的并非是修为而是资质,病痛于他而言已是寻常,他不惧。 罡风后便是幻象,数不清登了到底几百阶后,宋玄珠忽地顿住了脚步,看向面前的阵法。 都说花都城上官家唯一的嫡小姐最爱梨花,四月初,上官府的梨花正开了满树。 宋玄珠袖中藏着退婚书,脚步匆匆踏进上官家的后花园,本是无意欣赏这春光美景。 ——两家自幼便定下亲事,却未想到两个孩子自出生之际就体弱多病,随着他们年岁渐长,家中对于上官小姐的病弱,萌生了退婚之意。 而他自己这副残躯,也实在不该再拖累旁人。 他步履匆匆,却见梨花树下站着个陌生姑娘,踮着脚去够高处的花枝,裙角沾满草叶也浑不在意。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眸子里盛着整片天光,“梨花开了,看么?” 宋玄珠捏着退婚书的指尖蓦地一颤。 不过愣神的功夫,她便递来一枝带着雨露的梨花。 “接着呀!”见他不动,她催促道,“你接着,我再折一枝!” 宋玄珠下意识接过,便见她撸起袖子,原地跳了几下,一个助跑抱住树干,要往上爬。 第48章 “姑娘!姑娘!” 他怕她摔了,连忙上前要接,却不慎拽住了她的袖子,惹得她一个不稳,从树上栽了下来。 “砰——” 白衣与白衣交叠,陌生的姑娘压了他满身的梨花,清新的草木气息直往他鼻间钻。 宋玄珠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 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爬来,满脸内疚,“你没事吧?” 宋玄珠还在咳嗽。 他本就生了一副弱柳扶风之相,身形清瘦,被她压在身下,墨发散了满地,咳得脸色越发苍白,看着着实吓人。 她看起来也吓坏了,“你别咳了!你别咳了!你会不会死掉啊?” 她一边求他别咳,一边捏着指头,看起来很是犹豫。 恍惚间,他好似看见她的指间冒着绿光。 宋玄珠咳着咳着就开始笑,他慢慢地缓过气,温声道,“没事,我没事,你别怕。” “姑娘是……?” “我是上官溪——不对。”她突然卡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是上官家第十八代继承人,上官曦。” 宋玄珠望着她发间随呼吸轻颤的梨花瓣,默默将退婚书往里袖又塞了塞。 他笑了笑,“上官姑娘,好久不见。我是宋玄珠。” 紧接着,他就看着对面的姑娘露出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宋玄珠:“?” “我刚刚、我刚刚,”她神色紧张,“只是在锻炼身体。大夫说我身体太差了,要多锻炼。” “我知道你的,未婚夫。” 她的眼神澄澈,笑起来时像孩子,“好久不见。” 宋玄珠看着她笨拙地行礼,心头微动,却也感到奇怪:幼时他见过上官曦几面,只记得她是个容貌秀美的姑娘,性格很是文静,与今日大不相同。 罢了。他想,人总是会变的。 正想着,上官夫人匆匆地从长廊过来,瞧见两人坐在地上,连忙指挥着仆从将两人扶起来。 她神情和蔼,“玄珠,你没事吧?今日来府上可是为了何事?” 宋玄珠摇了摇头,又将退婚书往更深处藏了藏,“无事。只不过想来探望一下伯父伯母与上官小姐。” 上官夫人便也笑了起来,“你们小辈多亲近多亲近才好呢。不如这样,明日你同阿曦去踏青如何?” 宋玄珠侧头,不着痕迹地看了身侧的人儿一眼。 她虽生了一副秀美的容貌,眼珠子却像闲不住似的,滴溜溜地转着,里面写满了单纯与天真。 像是被养在闺阁中的娇娇小姐,却不像是自小病弱之人。 “好。”他笑了笑,“明日我来接上官姑娘。” —— 说实话,甜杏并不喜欢流云梯,甚至说得上厌恶。 并非是因为它太高太多阶,而是因为它太像浮玉山的后山。 她也曾牵着师父的手,不情不愿但又心甘情愿,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 甜杏冷着一张脸,几乎是用跑的,然而跑着跑着,身侧的雾越来越浓,头顶上似乎落起了雪,瞬间便将她拉回了二十六年前的那场大雪。 她顿在阶上,看着面前的大雪,看着一身红色长袍、玉冠束发的青年牵着一个小姑娘缓慢地行走在山道上。 一月,浮玉山的雪落得最大。 小姑娘被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恹恹的脸。 “我去前山有事,你便在这儿等着,”青年摸出帕子擦掉她脸上残余的灰,温声道,“我嘱咐了你师兄下来接你,应当快到了。” 闻言,小姑娘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把脸扭向另一边。 青年倒也不恼,替她把披风再裹严实些,便掉头走了。 不知等了多久,小姑娘已经等得跺脚踢雪,恨不得掉头就走时,山头的大门终于现出一抹人影。 那人着一身素色长袍,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像是天仙下凡,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即使在风雪中看不清容貌,也能看到他身姿挺拔,如雪中松、山间竹。 原本歪歪扭扭站着的小姑娘都微微直起了身子,但脸上仍是一脸暴躁。 那人越走越前,终于得以看清他的容貌。 漂亮。 她的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徐清来。”少年淡*声道,“今后我便是你的师兄。” 可惜她讨厌漂亮的人。 她冷哼一声,根枝蛮横地破雪而出,速度极快地刺向他,扬起一阵飞土。 第42章 说翻脸就翻脸。 “原是株小杏树,”徐清来微微讶异,而后莞尔,敛息抚上剑柄,“师妹,看剑!” 桃核下绿丝轻晃,长剑出鞘。 他足尖轻点,旋身凌于半空,利落翻腕刺出一剑。 起势先是沁入骨髓的冷,再是阳春三月杏花疏影,和煦如春风。 她嗅到了雪水化开的清淡味道,而后柑橘香直白地砌入,占据了鼻腔。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狼狈地挂在了树上,压弯了满枝头的雪。 徐清来笑眯眯地上前,要扶她下来,“师妹,我这一剑如何?” 不如何! 她别过头,冷哼一声,偏不要他扶,挣扎来挣扎去,枝头不堪一击,“咔擦”一声,她摔了个四面朝天。 “哎呀哎呀,”徐清来散了面上的冷淡,忍着笑意取出手帕,要替她擦脸上的脏污,“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师妹莫要害羞。” “要你管!”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猛地拍开他的手,结果自己一个踉跄不慎又栽进雪堆,被披风缠住了手脚,四脚朝天,活像是只翻不过身的小兽。 “噗哈哈哈哈哈——” 少年大笑出声,“听说师妹天资过人,怎么连站也站不稳?” “你!” 她气得狠了,一把扯开披风扔到地上,抓起雪团就砸。 却见徐清来衣袖翻飞,雪团在半空就被剑气劈成两蓬细雪。 他佯装讶异地挑眉,“哎呀!师妹谋杀师兄啦!” “谁是你师妹!”她无能狂怒,“我才不认!” “不认也得认。”他懒洋洋地抱着剑,歪头看她,忽地一笑,“师父说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徐清来罩着的人。” “谁要你罩!”她扭头就走。 “哦?”他拖长尾音,慢悠悠地跟上去,“那方才是谁被我一剑挑上树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现在还挂在枝头晃荡呢。” 她脚步一顿,猛地转身,杏眸瞪圆:“你——!” “我什么?”他摇头叹气,故作惋惜,“可惜了,本来还想教你几招剑法,免得你日后被人挂上枝头。” 她:“……” 他扬唇一笑,漂亮的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毕竟,有我这么个厉害的师兄,总不能让你太丢人。”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地低头打了个喷嚏。 徐清来敛了笑意,从怀中取出黄符,指尖游走,“接着。” 抛来的分明是张符箓,待落到她手上时又变成了个暖手炉,内里炭火正旺。 “前次下山学的,不是什么稀罕……” 他话未说完,她已毫不客气地把暖炉砸在雪地上。 火星四溅间,少年剑客的衣摆掠过一道残影,稳稳地接住了滚落的暖手炉。 再抬头,她已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数十丈,雪地里都是歪歪扭扭的脚印。 她跑得紧张,连灵力也忘了用,被他拎着暖手炉,三两步轻松追上。 “师妹,走这么急,”他将披风和暖手炉递给她,“还没问你的名字。总不好一直叫你师妹吧?” “不用你管!”她又要推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师妹叫什么呢?” “我无名无姓!行了吧!” 说罢,她挣了挣,没挣开,顿时磨了磨牙,“你放开!” 徐清来没松手,冷哼一声,威胁道,“再乱动,我就把你挂树上。” 少年剑客眉眼含笑,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仿佛真做得出这种事。 “你挂啊!大不了打死我算了!”她破罐子破摔,神色恹恹,“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什么鬼师父师兄,我才不稀罕!” 说着说着,她眼里就开始蓄不住泪,“都怪你们,就让我死了不好吗?” “噗呲。” 他笑得肩头抖动,那张漂亮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惹得她心烦意乱,顿时止住了泪,更是生气。 “好了,好了。” “我可不管这些。”他抱剑而立,雪落肩头,笑得肆意张扬,“不过师妹,你寻死归寻死,你的房间前面直走,吃食已备好。明日辰时,练剑场见。” “不去!” “真不来?”他回头冲她眨眨眼,随即纵身一跃,踏雪无痕,转眼消失在茫茫雪色中,只余一声轻笑随风传来—— “师妹,等你。” 第49章 “喂——” 甜杏情不自禁地往前奔,她跌跌撞撞地上了数阶,扑到了一张宽厚的肩。 不比少年时期尚带些单薄的脊背,已是青年的师兄肩膀宽而平直,往下被她抱住的腰,窄瘦,像绷到极致的弓弦。 邬妄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他往后退了两步,想挣脱她的手,却没挣开,便也懒得再动,任由她抱着。 方才的师兄妹情深他也瞧见了,不同的是他看甜杏的脸很清晰,她师兄的脸却模糊不清。 “怎么了?”他的视线落在她发顶,并不看她,“在登流云梯呢。” 邬妄的语调难得温柔,“幻象里走一遭,认错人了?” 原来是阴阳怪气。 甜杏哼了一声,“师兄便是师兄,何来认错?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师兄不如从前漂亮了。不过我也不爱漂亮的人。” 邬妄:“?” “因为师兄笑的少了。”甜杏目光认真,“你从前很爱笑的。” 邬妄扯了扯唇角。 他回忆了一下,在浮玉山的日子里,他过得无忧无虑,的确是爱笑的。 “我不管这些。”他握着她的手腕,挣脱她的手,带着她往上走,“走吧。” 至此,流云梯两人都已登了大半,剩下的已不是遥不可及,仰起头,便能瞧见那悬于云端的白玉拱门。 在邬妄身边,她便不用再以灵力护体,任由身周的罡气威压落下,由邬妄一一替她挡了。 她蹦蹦跳跳地走着,语调轻快,“师兄,今夜我能去你房里找你吗?” “我说不能你就不来了吗?” “不啊,”她笑眯眯道,“我偷偷来。” 那就是了。 邬妄轻哂,却也没忘记自己身为师兄的职责,“找我有什么事?” “明日的第一关,我心里没底。” 甜杏的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很是纠结,“要是我打不过怎么办?第一关就被淘汰,好丢脸。” 她从未参加过天骄会,在十九年前那件事前也不曾与外面的人打过交道,对自己的实力处于何种地位,心里实在没底。 邬妄拍了拍她的头顶,“不会。” “我师妹可不弱。” “真的?”她仰起脸,双眼亮晶晶的,像极了求夸奖的小兽,“师兄没有骗我吧?” 邬妄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后山那只讨厌的黑猫,被师娘养得油光水滑,瞳孔又大又圆,一看见他就瞪得圆溜溜的。 他“嗯”了一声,“不骗你。” “真不骗我?”甜杏嘟囔着,“越漂亮的人,话便越不可信。如今师兄的话,我总是要再三斟酌。” 邬妄目光惊奇,“原来你也会动脑子。” “师兄!” “在呢。”邬妄懒洋洋道,“我何时骗过你了?说要当你师兄,如今不也好好扮演这个角色了么?” “师兄经常骗我呀。”甜杏掰着手指头数,“骗我上树替你捉鸟、骗我去偷师父的佩剑玩耍……骗我待在剑山不许出来。” 她说的这些,邬妄通通都不记得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不记得,还是她在演戏说了谎,抑或是她其实认错了人记错了这些。 他只攥住她的手腕,轻声道,“这次不骗你。” 说罢,他拉着甜杏,一步一步地走完了最后几阶。 明月仙宗的大门由数十柄青铜箭矢、长剑、匕首与飞镖交叉而成,门前浮着九盏青玉宫灯。 他们不是最先到达的一批人,也不是最后一批。 李玉照和宋玄珠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甜杏快步跑过去,抓住宋玄珠左瞧右瞧,“玄珠!你没事吧!” 宋玄珠弯了弯唇,“我没事。” “既然大家齐了,那我们去房间休息吧。”李玉照抱着双臂,长枪被他背在背上,“去晚了可没有好房间了。” “来自白玉京的李玉照也没有好房间吗?”甜杏撞了他一下,故意挤兑他。 下山入世这些年,该学的,不该学的,她多多少少都学了些。 此刻她单边眉毛微挑,无端带出些痞气来。 邬妄眉心一跳,拎着她的后衣领就往前走,“走了。” “师师师师兄!卡脖子……”她可怜兮兮道。 邬妄松了手,“自己走。” 李玉照见状也追了上去,“人人平等,从不为特权,喂!你到底懂不懂!” 甜杏做了个鬼脸,“不懂!” 结果临到分配房间的时候,几人又起了分歧。 他们来得不巧,同一个院子的房间已经没了,只有两间是在一个院中并挨在一起的,其他两个房间,一个是独院,另一个与其他人在一个院子。 邬妄这次倒是没有参与争吵,他抢先要了独院的那个房间。 李玉照争得面红耳赤,“不行!江甜杏这次就得和我住一块儿!” 宋玄珠看着柔弱,语气里却分毫不让,“小溪姑娘该同我一个院子才是。” “凭什么!”李玉照一路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争吵时马尾在脑后剧烈晃动。 他有些不忿又有些委屈,“江甜杏不是跟邬妄一起住,就是和你一起,和我一起一次又怎么了?” 邬妄对此不置可否,他懒得再看他们争吵,神色淡淡,“困了,我先走了。” “喂!邬妄!” 李玉照更加委屈:他还想要邬妄给他们评评理呢! 他扭头看向甜杏,“江甜杏!这次你选谁?” 第43章 尽管他话说得凶狠,然而眼里还是写满了:选我选我。 甜杏不过短暂地挣扎了一瞬,便追着邬妄跑了,“你们俩住一个院吧!我住剩下那个!” 邬妄看着走得慢,实则步子迈得又快又稳,甜杏急急地追上他,“师兄,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困了。”他倦倦地垂眸。 “可是先前的伤未好?”甜杏扯住他的袖摆,见他不反对,便挽了上去,“要不要我再替师兄上些药?” 说着,她有些懊恼,“早知流云梯上威压我便自己挡了。” 邬妄空着的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发顶,“不关你事。” “那我今晚还能来找师兄吗?” “我没说不行。” “那就是行了!不过师兄怎么不和我住在一个院子?我其实更想和师兄住一块儿。” “男女有别。”说着,邬妄突然低头,盯着她,缓缓道,“不止是我,其他人也不行,你明白么?” “玄珠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甜杏懵懵懂懂地点头,“我知道了。师父师娘也嘱咐过,师兄洗浴时,进去要敲门,和这是一样的,对不对?” 邬妄有些头疼,“……差不多吧。” 正巧走到分岔路,甜杏乖觉地松开手,“三丈距离,师兄可不要忘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径直往自己的小院儿走去,不见半分不舍。 邬妄的那声“再见”尚卡在喉间未出口,她的背影便已消失在了转角。 他顿了顿,也转身往自己的独院走,量人蛇自袖间钻出来,“殿下。” 邬妄:“嗯?” 他摸了摸量人蛇的脑袋,“伤如何了?” “今天刚好!”量人蛇很享受他的抚摸,舒服得眯起了眼,“那今夜本蛇可以去和江小杏一起睡吗?” “……去吧。” 邬妄踏进院子,简单扫了一眼环境,指尖捏了几个白白胖胖的纸人,分别抱了扫帚抹布,开始干起活来。 量人蛇得了答复,很是开心,“浮玉山的弟子名录殿下可拿到手了?要不本蛇等会儿出去偷一份?” “不必。”邬妄在纸人的殷勤中坐下,“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去吧。” 他的语气温和,对它分明和从前差不太多,但量人蛇就是觉得他变了。 它心里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总觉得殿下变了,但本蛇也不知道是哪里变了。” 量人蛇嘿嘿笑道,“但本蛇喜欢这样的殿下!” 邬妄揉了揉太阳穴,“最近总是做梦。” 还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梦,大多与江甜杏和浮玉山有关,险些让他以为是进入了她的记忆。 “我变了么?”他屈起手指,弹了量人蛇一个脑瓜崩,“没有吧。顶多比从前换了个样貌,但还是一样英俊潇洒啊。” 他支肘撑着下巴,眉眼带笑,“唔,也不知如今俊美榜榜首究竟是徐清来还是邬妄。” 量人蛇:“……”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陌生是因为量人蛇认识邬妄的时候,他已是冷漠而又强大的瑶光殿之主,寡言恹恹,鲜少露出这般鲜活的少年神态。 熟悉是因为他这模样,真的和甜杏口中常常念叨的徐清来有点像,瞧着都开朗了不少。 它有些受不了,连连推他,“殿下快去取名录吧!快去快去!” 第50章 邬妄斜睨它一眼,“没大没小,谁才是殿主?” 量人蛇:“啊啊啊啊殿下就快点去吧!不要挠本蛇痒痒了!本蛇要睡觉了!” 这边主仆闹得正欢,那边甜杏才刚踏进院子。 她住的这处院子一共有两个房间,另一个房间的房主已经入住了,听见动静,蹭蹭蹭跑了出来。 “呀!”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弯了弯眼,“你好呀!我叫钟杳杳!” 甜杏伸出手,友好道,“你好,我叫江溪。” 她的神情认真,看得钟杳杳一愣,也伸出手去,“你好你好。” 她热情道,“我来帮你收拾吧?你辟谷了吗?今晚我们要不要一起吃饭?” “谢谢你,我可以自己收拾。我还没有辟谷,但我要和玄珠一起吃饭,就不和你一起了。” 甜杏认认真真地把每一个问题都答了,这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噢~” 钟杳杳拉长了语调,“今日流云梯上你可瞧见了?” “嗯?” “可能你来得晚,没瞧见,”钟杳杳神秘地冲她眨了眨眼,“新出现了个无门无派的美男子,一身黑衣,换了其他人说不定显得阴沉了,在他身上却只显矜贵。” “我可是看着他登流云梯,又在门口等着他上来的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美男登得那么慢,她比他后上流云梯,却比他早到。 “我瞧俊美榜也该换人了。” 甜杏神色迷茫,“啊?” “她们都说徐清来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我却不这样想,”钟杳杳嘟起嘴,“我也没见过他,再说徐清来都死多久了,哦,也不对,他好像快活了。” 甜杏还是没听明白,但并不妨碍她——“徐清来就是第一呀,谁也比不过他!” “原来你喜欢徐清来?”钟杳杳惊奇道,“怎么样?你见过他?他真的很好看吗?我听二师姐说,他也很厉害,天生便该是使剑的人。” “嗯。”甜杏的神色变得柔软,“他很好看,也很厉害,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好吧。见你这样,”钟杳杳遗憾道,“只怕对新来的美男子不会感兴趣了,我打听到了他的住所,本来想着今夜带着你过去见见的呢。” “没关系,我今夜约了师兄。” 她对那个什么美男子也根本不感兴趣。 “师兄?你是哪个门派的呀?”钟杳杳咦了一声,“忘了说了,我便是明月仙宗的,家在穗樾城,十二岁登上流云梯,师从杨一寒。” 穗樾城城主,便是姓钟。 “我……”甜杏犹豫了一下,“我无门无派,和师兄只是……只是……” 她有些词穷。 “噢!我知道了!你们只是结拜的对不对?然后以师兄妹相称!” “……差不多吧。” 钟杳杳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怜惜。 甜杏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目光,“对了,你刚刚说徐清来快活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 钟杳杳撇了撇嘴,“浮玉山前不久传了消息出来,当年徐清来没死透,残魂还在,他们正准备复活他再审判一次呢。” “不过谁知道当年那事究竟是不是青云真人干的呢。”她轻哼一声,很快又变得得意,“这些都是师姐告诉我的,她什么都知道。” 甜杏有些好奇,“你师姐是谁呀?” “哼哼。”说到这个,钟杳杳更加得意,神情骄傲,“我师姐叫明玉衡,是明月仙宗的首席,也是如今玲珑榜的榜首!” 甜杏见她如此得意,想反驳她师兄才是榜首,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好啦好啦,你也不用羡慕,”钟杳杳拍拍她的肩,“明日就能见到我二师姐了,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吧。”甜杏不太情愿道,“我没有羡慕。” 我也有很好很好的师兄。她在心里想道。 钟杳杳的话很多,甜杏却不太会聊天,坐在那里听她滔滔不绝,可谓是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她连忙丢下一句要去找师兄,便脚底抹油跑了,一口气跑到了邬妄住的院子里。 “师兄!” 红色绫缎席卷而出,锢住她的腰,将她送到他面前。 邬妄看着眼前正门不走偏要爬墙的人,眉心一跳,“我没锁门。” “我知道呀。” 甜杏指了指桌上被他盖住的卷轴,“师兄在看什么?” “没什么。” 邬妄看着她,轻抬下巴,“不是来讨教的么?拔剑。” 他缓步退至廊下,只留她在院中,“就用你背上的木剑。” “好。” 甜杏反手抽出背上的木剑,深吸了一口气,竟觉手脚都有些发麻,像极了每月被青云考核时的模样。 她许久不用真的剑,但真使起来还算流畅,手中长剑如游龙穿梭,剑气卷起满地残红,一招一式皆是凌厉。 她的剑锋自下而上斜掠,如晨雾初升于山巅,看似轻缓,实则暗藏凌厉。 可剑至七分,忽有滞涩—— “腕太僵了,沉三分。” 懒洋洋的嗓音自廊下传来。 邬妄指尖闲闲转着盏茶,目光却很锐利,也很认真。 “看你糟蹋‘流云十八式’。”他搁下茶盏,轻叹一口气,目光探究,“实在碍眼。” 流云十八式前九式都是青云的成名之作,她此刻哪怕耍的只是第二式,也绝不简单。 她与青云真人的关系,绝不简单。 邬妄悠悠想道:她会这般多师父的东西,难不成她是师父的私生女,只是一直没叫他知晓? 闻言,甜杏当即不服气了,“我可是跟师兄学的,如何糟蹋?” 邬妄笑了,“流云十八式是青云真人的招式,人尽皆知,你明日定然不能用。给你瞧另一招。” 他忽地拔剑出鞘,剑锋映着晨光,如雪刃初开。 身形忽动,剑锋斜掠而出,剑尖轻颤,竟在空中划出数道细密的剑痕,宛如杏花随风飘散。 最后一剑回旋,剑锋点地,激起一圈残雪,雪雾弥漫。 “此招虚实相生,看似轻灵,实则暗藏杀机。”他收剑,挑眉看她,“如何?” 甜杏轻哼一声,“师兄就知道花里胡哨,还不如师父的流云十八式呢。” 听见这话,邬妄不恼,反而笑了,“花里胡哨,却能要人命。” 他忽然剑锋一转,直指她咽喉,神色一沉,“来,破这招。” 第44章 闻言,甜杏咬咬牙,挥剑迎上,却被他剑锋一引,力道全数落空。 她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蛮力无用。”邬妄剑尖轻挑,将她木剑击落,“此招看似繁复,实则每一剑都有迹可循。” 说着,他放慢动作,剑锋如游丝,在空中划出清晰的路线。 “你看——第一剑虚晃,第二剑斜掠,第三剑才是真正的杀招。”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剑尖距离她的心口仅一寸,“剑招如棋,走一步看三步。若你只防前两剑,必败无疑。” 然而甜杏盯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忽然伸手一抓—— “啪——” 邬妄神色空白了一瞬。 他手腕一翻,剑背轻拍她手背,“偷袭?” 甜杏吃痛缩手,“我哪有?再来!” 说罢,她突然抢步上前,剑锋自下而上连划三道弧光,随后连点而出,恰似三重云浪相叠。 剑气未至,袖风已惊落枝头残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风大声更大,邬妄衣袖翻飞,发尾的白玉扣叮当作响,他抬起剑鞘,在第三重浪势将起时轻轻一抵—— “咔哒”的一声清响,如石子入潭,层层剑浪顿时溃散。 四两拨千斤。 甜杏只觉力道被带偏,整个人不由自主转了半圈。 她轻哼一声,突然变招,剑锋回旋。 青云除去教过她自己名扬天下的流云十八式前九式外,还教过她其他不为外人所知的剑招。 这招她使得极漂亮,也是被青云夸赞过、她最为得意的一招。 然而却在最后一寸被邬妄两指夹住剑尖。 他左手仍负在身后,右手夹住剑尖在空中画了个小圈,随后手腕微妙一旋,甜杏的剑势顿时被带得歪向右侧,猛地刺入地面。 “此招重在虚晃,要的是绵里藏针,不是莽夫劈柴。”他指尖一弹,震得她虎口发麻,“你倒实在,既然如此,不如上山替我砍些柴。” “师兄!” 邬妄一笑,突然并指为剑,点向她咽喉。 甜杏:“……!” 她急退三步,却见邬妄指风忽转,轻轻拂过她右腕,“此处该沉。” 随后又滑至肘侧,“此处该提。”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蛇类在冬季特有的冰冷,在她腕间游走,像极了蘸墨的笔,于漫不经心处带动她的剑势。 第51章 甜杏更不服气,她忽地挣脱他的手,再起剑招。 与邬妄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他如闲庭信步而行,她却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恍惚间,险些以为又回到了浮玉山被师兄当沙包遛着玩的日子,痛并快乐着。 甜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突然矮身横扫。 邬妄果然如她所料般一跃而起,于空中连踏数步,最可气的是他最后一步竟踩在她剑尖上,借着剑身反弹之力飘然落在枝头,震落簌簌细雪。 他抱臂倚在树干上,挑眉看她,“如何?” “不打了!”甜杏把剑收回背上,双手抱臂,“师兄又来耍我!分明我是来讨教的,根本打不过师兄!” 邬妄看着她,忽然笑了,“打不过我,实乃常事。” 甜杏:“……” “但打不过,不代表永远打不过。” 他跃下枝头,踱步到她面前,“剑道一途,胜负从来不是关键,关键在于——” “你能不能找到破局之法。” “破局之法?” 邬妄轻抬下巴,“难不成你那师兄不曾教过你?” 甜杏有些心虚,“没有吧……好像没有……不曾吧师兄……” “看来你那师兄也没什么用。”邬妄哂笑,“罢了,反正他也死了。” “若敌强你弱,硬拼必败。” 他后退两步,剑锋斜指,地上顿时划出一道凌厉的剑痕,“所以,先观其势。” “观势?” “嗯,任何剑招都有破绽,每一人出招都有习惯。” 他忽然出剑,剑光如电,直刺她咽喉——又在最后一寸骤然停住。 “我刚才这一剑,你看出什么了?” 甜杏被他一惊,心跳如鼓,“……快。” “还有呢?” “直截了当,没有变招。” 邬妄笑了笑,“不错。若敌人习惯直刺,你便可侧身避让,反手攻其肋下。” 他剑锋一转,示范给她看,“若敌人喜欢横扫,你便可矮身突进,攻其下盘。就像方才对我那般——只不过,我不爱横扫。” “那师兄爱什么?” “剑修只爱剑。” 当是爱犯贱才对吧。甜杏不敢直说,只在心中轻哼一声。 “那师兄为何不要残雪?” 邬妄:“……” 他有些哑口,只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说回剑招。” “所以……”她若有所思,“打架的时候,要先看穿对手的习惯?” “没错。打架不是比拼蛮力,剑招与修为亦是其次,重要的是破绽。” “那……”甜杏眨了眨眼,“若是我的破绽被发现了呢?强者一招制胜,岂不是一命呜呼了?” “剑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他面色沉沉,却突然话锋一转,“你可以躲啊。跑啊。” 甜杏:“……?” 她无语道,“明日比试,场上就那般大,若躲不开呢!再躲便下擂台算认输了!” “若实在躲不开,便借力。” 邬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她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几步。 甜杏险险地站稳,反手也想去抓他的手。 “这叫借势。”他却松开手,唇角微扬,“敌人攻来,你若硬挡,必受其害。但若顺势一引,他的力道反而会成为你的助力。” 他再次出剑,这次故意放慢动作,让她看清剑锋的轨迹。 “看,若对方这样劈来——”他剑锋下压,“你不要硬接,而是斜斜一引,让他的力道偏移。” “记住,不是对抗,而是引导。” 四两拨千斤,一招学透便足矣。 两人又过了几招,邬妄忽地问道,“若观势、借力都无用,你当如何?” 甜杏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对抗他的剑中,喘着气,摇头。 邬妄手中剑势未停,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往她额头上轻轻一弹—— “啪!” 抛向她时分明还是一张符箓,等到额前就变成了一颗果子。 “师兄!”她捂住额头,“你偷袭!” “兵不厌诈。” “比试暂且不说,若真到了生死关头,撒灰扬沙、装死、咬人……什么招数都行。” 甜杏目瞪口呆。 “看什么?”他轻哼一声,“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吗? 甜杏忽地侧头,看向窗台上的花瓶,里面错落着插着几枝邬妄新摘的海棠,绽放得正艳。 她又看向邬妄。 他站得挺拔,换了一身新衣,却依旧是金丝黑袍,只不过滚边换成了云纹,墨发在方才的过招间也不见散乱,松松垮垮地用白玉扣束拢。 他似乎走到哪里,都精致到了头发丝,从插花到枕头被套,样样都要用最好的,不曾亏待自己一点,不比她的得过且过,含糊过日。 “怎么?” “没什么。”甜杏摇了摇头,她故意将剑一横,“师兄教得这样好,不如再示范一次?” 邬妄已收了剑,懒得再拿出来,弯腰自雪间拾起一根树枝,重复了一遍招式。 纵使他拿着是一根细细的树枝,并非是剑,但仍感受到了他的剑意绵长,如流云缠绕山涧,剑锋所过之处,敌招尽数被引偏。 衣袍翻飞,他的每一次刺出回锋,身影都渐渐与多年前那个白衣少年重合。 “真正的剑道,不在于招式,而在于心。”彼时少年眉目青涩,笑得肆意张扬,“剑是手的延伸,心,才是剑的主宰。” 同样的轻盈,同样的少年意气。 “你主要有三处破绽。”邬妄扔了树枝,“第一,你起式时气息不稳,其次……” 话未说完,甜杏突然剑走偏锋,掠向窗台,以一枝海棠花代剑直点他腰间玉佩——正是方才示范时唯一的空门! 邬妄衣袖翻卷,玉佩却已被她挑在花枝上晃悠。 “第三,”她笑得像是偷腥的猫,“师兄演示时还是爱留三分力。” 她再次验证,又再一次感到安心,“师兄,你一直都没变过。” 邬妄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还我。” 甜杏把玉佩放回他的掌心。 “不是。” “嗯?” “花。”邬妄唇角微扬,“还我。玉佩便当你学成了。” 甜杏又把玉佩拿回来。 她正要把花枝放到他手上,忽地察觉他掌心不动声色涌起的灵力,当机立断收回花枝,一个矮身躲过。 “师兄!你耍诈!” “兵不厌诈。” 邬妄掌心的灵力不动,因她的闪避而打向院中的树,摇落了一地海棠花。 “哎呦!” 树上还掉下来一团鹅黄。 钟杳杳揉着屁股站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哎呦。” 见两道目光忽地射向她,她咧嘴一笑,“嗨,你们好呀。” “钟杳杳?” 甜杏挠了挠头,“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呢!”钟杳杳直起腰,指着邬妄,理直气壮道,“而且还同他在一块儿!” 甜杏更迷惑了,她看向邬妄。 邬妄垂眸看她,轻轻耸肩,“你认识她?” “嗯。”甜杏解释道,“钟杳杳和我住在一个院里。” “你们认识啊?”钟杳杳探头,“江溪,难道他就是你说的师兄?” 甜杏点头。 钟杳杳:“!” “幸会幸会!”她笑了笑,面上神情突然变得娴静,朝邬妄伸出手,“没想到那么巧。”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杳杳,师从明月仙宗杨一寒,是今日第二个登上流云梯的*。” 第45章 邬妄没握住她伸出的手,只微微颔首,“邬妄。” 钟杳杳打听到邬妄一人住在这独院中,本是想着刻意来个偶遇的,却没想到自己的舍友居然同他认识。 “原来你们是师兄妹啊!怎么不早说?”她亲热地挽上甜杏的手臂,“邬师兄,既然都是自己人,不如一起练习吧!还请邬师兄多多指点!” 甜杏猝不及防间被她挽上,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两步,另一只手轻轻扯住邬妄的衣袍下摆。 邬妄轻瞥了她一眼,答道,“不必了。” “不用客气呀!”钟杳杳笑眯眯道,“相逢即是缘,我同小溪还住在一个院中,能互相照应,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邬妄:“……拔剑吧。” 他罕见地好说话,笑得亲切,“谈不上指点,来过几招。” “那我便不客气了。” 钟杳杳眼中精光一闪,微微一笑,手腕翻转,指尖夹着数十柄飞镖。 她手腕再翻,三枚银镖“嗖”地破空而出。 这镖打造得精巧,薄如蝉翼,边缘开刃,尾部却缀着小小的红绒球,飞起来时绒球乱颤,像几点朱砂溅在雪幕里。 第52章 第一枚直取邬妄咽喉,第二枚封他左路,第三枚却半途突然下坠,直袭他膝弯——竟是用了巧劲,让镖在空中变了轨迹! 不愧是明月仙宗的长老、人称千机叟的杨一寒唯一的弟子。 邬妄原本抱臂站在院中,闻言眼皮一撩,连剑都没拔。 第一枚镖至面前时,他微微偏头,银镖擦着耳际飞过,“叮”地钉进身后廊柱,震落一串冰渣。 第二枚镖逼近左肩,他屈指一弹,指风击中镖身,银镖“铮”地斜飞出去,削断一截海棠枝,“啪”地落在雪中。 第三枚袭膝的镖最刁钻,他索性抬脚一踩,靴底碾住银镖,在雪地上划出半尺长的痕。 红绒球被他踩在脚下,可怜巴巴地扁了。 “钟道友。”邬妄终于开口,声音清淡,“明月仙宗身为学府名动天下,教的招式,原是让你切磋时往要害上招呼。” 钟杳杳脸上浮现起红晕,神情却很自得,“我若真往要害打,邬师兄现在还能站着说话?” 闻言,邬妄的神情更加冷淡,“萍水相逢,我非你师兄,无须如此唤我。” 然而钟杳杳指尖一转,又夹住两枚镖,“再来!” 这回她欺身上前,镖未出手,人先旋至邬妄右侧,袖中突然滑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针,天女散花般撒向他下盘。 那针细得几乎看不见,只听得雪地上“簌簌”轻响,像是落了一场急雨。 邬妄眉毛微挑,剑鞘往地上一插,“铿”地激起一圈雪浪,细针全被震飞。 他顺势拔剑,剑光如匹练横扫。 钟杳杳慌乱之下,从袖中掏出一截断骨,莹润如玉,见到邬妄,微微震动着。 却没想到邬妄的剑不是斩向她,而是斩向她身后的墙,她又将那截断骨收了回去。 “轰隆”一声,墙面被他自中间削了大半,轰然倒地。 “抱歉。”他嘴上这样说,面上却没有半点歉意,反倒目光探究,“损了明月仙宗的院子,我师妹会赔的。” 甜杏本看两人切磋看得目不转晴,闻言呆呆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我?” 邬妄面不改色,“嗯。” 甜杏顿时耷拉着一张脸,小跑着过去,扯了扯邬妄的衣袖,“这次便算了,师兄下次悠着点。” 她心疼得快要哭出来,“这一定要很多钱。” 邬妄:“……” 钟杳杳:“……” 她轻咳一声,“这墙是因我非要切磋才倒,说起来当是我的错,邬师兄不必介怀。” “嗯。”邬妄说道,“我不是你师兄,还请不要如此唤我。” 闻言,钟杳杳不情不愿地改了口,“邬道友。” “既然是你的错,”邬妄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一本正经道,“那便换房间吧。” 钟杳杳:“啊?” “院子已坏,我是住不得了。”他不紧不慢道,“钟道友的房间给我住,正好。” 钟杳杳傻眼了,“什么?” “难道钟道友方才说的都只是客套话,其实还是想让我师妹赔钱?” 钟杳杳:那当然是客套话了!谁会当真啊!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应了,“那、那好吧。” “那、那明日我可还能来找邬道友玩耍?”钟杳杳凑上前,面上一派天真,“邬道友的剑使得真好,我还想讨教讨教。” “自然可以。”邬妄也笑,态度出奇得好,“若是有缘,明日擂台上见吧。” 说罢,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甜杏的发顶,“走了。” “哦。”甜杏跟在他身后,在转身前朝钟杳杳挥了挥手,“拜拜。” 钟杳杳弯了弯眼。 目送着师兄妹俩离去,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迷惑:瞧见江溪的木讷寡言,她便以为这个邬妄会更喜欢活泼开朗的,看来其实也不是? 甜杏双手抱着邬妄的手臂,蹦蹦跳跳地走在他的身侧,指尖还甩着玉佩玩。 邬妄侧目瞧她,“这么开心?” “嗯!”甜杏点头,“师兄送了我礼物,而且又能和师兄住在一起了!” “和我住在一起就这么开心么?” 邬妄轻哂,再者不过一块玉佩,又算得上是什么礼物。 “那当然了!” 甜杏煞有介事地点头,“从前在浮玉山,我们就一直住在一起呀!以后也要一直一直住在一起!” 然而她蹦着蹦着,脚步又慢了下来。 邬妄轻拍她的脑袋,“你同钟杳杳不要走太近,她不可信。” “师兄也看见了么?”甜杏仰起头,“她手里有残骨,但不认我为主。师兄可能感应到?” “嗯。”邬妄轻轻地应了,“那块骨,尚认我。” “师兄。” 她突然有些嚅嗫。 邬妄低头看她,忽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离快要撞上的柱子,“怎么了?” 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待天骄会事了,玄珠的毒解了,在明月仙宗手里的残骨也拿到手,”甜杏抬起头,眼里带着希冀,“师兄,我们离开这儿,去一个没人的地方住下来好吗?” “我们可以种一大片桃林,平日里在那里练剑,等花开了,就用师娘给的配方做桃花糕,再盖两间小屋,我喜欢鹅黄色的,还要养一只猫,一只山雀。” “我还要挖一个大大的温泉,冬日里可以去泡澡,一定很舒服。” 邬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为什么?” “在藏剑山庄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累了。” 甜杏的眼里有些迷茫,“就像小师叔,哪怕是师父还在世的时候,都未曾想过要与他争抢什么,可是为什么,他要把我们想得那么坏?” “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浮玉山的掌门之位,师父甚至都不准我们出后山。” “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贵为浮玉山的长老,却连浮玉山都不能下,甚至没有师祖的允许,他也不能出后山?” “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人喊打,这么多年追杀从未停过?” 甜杏越说,脸上的神情便是越难过。 她垂下头,终于吐露,“就在进万古城的前两日,我才又解决了一批杀手。” 两人正走到院门口,邬妄垂眸,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道,“先进去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要,便可以逃过的。” 邬妄微微仰起头,看着院中高大的合欢树,忽地轻笑,“其实也还不错。” 甜杏:“啊?” “这恰恰说明,他誊连珏只是个胆小鬼。”邬妄勾唇,“而我威名远扬,他光是听到就要怕死了。” 甜杏愣了一瞬,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师兄又打岔。” “没有。”邬妄脸上的神情很淡,眼睛却很亮。 他那双淡金色的眸,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徐清来,从不知“怕”字如何写。” 甜杏的心跳也漏跳了一拍。 “但、但,”她还是祈求道,“明月仙宗事了,师兄,我们便离开这些是非之地可好?我想回逐茵山。” “那师父的冤屈如何?” 邬妄嘴角噙着冷笑,“如今人人皆言当年是师父玩忽职守,才导致他所镇守的那一处人鬼结界破,生灵涂炭。” “如此冤屈,我不能替师父认下。”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甜杏有些忐忑,“师兄可还记得当年那件事具体是怎么样的?” 她紧张得手心都溢满了汗,既希望邬妄还记得,又怕他还记得。 邬妄却没答。 他伸出手,慢慢地将方才一直抓在手中的卷轴展开。 “何初逢、青云、徐清来……” 他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手指左右滑动,轻点“青云”下方的“徐清来”周围的空白处。 “你的名字何在?”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师妹。” 浮玉山弟子名录。 不过一瞬,甜杏便立马反应了过来。 “师兄这是不信我?”她很快就明白,“我的身份特殊,师父当初并未将我写入弟子名谱,上面是找不到我的名字的。” “既然如此。”邬妄慢条斯理地将卷轴卷好,“你要我如何信你?信你是我师妹,信你天真无邪,对我毫无图谋?” 他说话时偏好咬重尾音,微微上扬,无端带出一股阴阳怪气的嘲讽味道。 说罢,他看着甜杏,叹了一口气,“算了——” 他本想说算了,纵然如此,他也可以勉勉强强认下她这个师妹…… 却没想到甜杏“啪”地将手中玉佩扔到地上,神情愤怒,“师兄原是这样想的?所以刚刚才对着钟杳杳笑得那样开心?当初认下我,是不是也只是为了残骨?” 第46章 第53章 邬妄盯着地上的碎玉,眉心一跳。 夜风穿过庭院,将碎玉边缘的裂痕映得格外清晰。这块青玉质地普通,雕工也粗糙,只是他闲暇时的练手之作。 “师兄为何不说话?” 甜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盯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佩,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原来……师兄真的不记得我了。” 邬妄抬眼时,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眸色如霜,看不出半点情绪。 “记得什么?”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记得你是如何杀我,如何让残骨认主的?还是记得你口中的‘当年’?” 甜杏浑身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 “你不是也不记得了么?从前种种,包括你的过去、我十八岁那年的大事、我死前的事,问过你数次,你也不曾告诉我。” 他鲜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说完,微微喘了一口气,凝视着她。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将甜杏整个人笼罩其中,“这到底是谁不信谁?” “师兄终于肯说了。”甜杏的声音发抖,“师兄分明已认定当年是我杀人夺骨,却还能为了残骨对着我和颜悦色,也可以为了残骨对着钟杳杳笑成那样……”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拔高,尾音甚至带了一丝哽咽。 “所以我到底算什么?所以是不是只要为了残骨,师兄就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明明知道钟杳杳喜欢你,就算她提出要你,你也会委曲求全顺她的意?” 邬妄眸光微沉,却并未反驳。 甜杏见他沉默,心中更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从我们再遇以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吧?师兄,我又不是傻子,你为什么要这样耍我玩?看我因你一句话满心欢喜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徐清来,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她气得狠了,合时宜的不合时宜的,真的假的,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没有过脑,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我……” 邬妄伸出手,替她拨开散乱在眼前的发,却被甜杏一巴掌打开。 她用的力气很大,邬妄手背上立刻浮现几道红痕。甜杏见状明显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但很快又被委屈取代。 “既然如此!”她的手都在抖,解开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尽数扔在地上,“我现在便将残骨都还给师兄!” 说着,她便要强行解开与残骨的联系,一阵气血上涌,鲜血便要溢到喉间。 邬妄猛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这是做什么?” 甜杏挣了挣,见挣不脱,突然低头咬在他手背上。 这一口带了十足的力道,瞬间见了血。 邬妄闷哼一声,反而将她箍得更紧,任由血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若我说,我为了残骨,的确能不择手段呢?” “那便好了!我这里只有这么多残骨,剩下的只怕师兄是要去向明月仙宗讨要了!” 邬妄没说话,手下灵力缓缓地输送过去,为她梳理着杂乱的气息。 “师兄这是干什么?”甜杏倔强地将他的灵力又挡了回去。 “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卑劣、不择手段、两面三刀。”他顿了顿,“既然知道了,就该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凝视着她,眸色沉沉,“如今这般……还是唤我师兄吗?” 邬妄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甜杏眨了眨眼,眼里蓄了许久的泪就这般落了下来。 “但,无论如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师兄啊。” 在漫长的岁月中,甜杏早就学会了有话直说,不再像年幼时那么口是心非。 “我从来没有生过师兄的气,我只是很难过,师兄竟然还是不信我。” 泪珠挂在睫毛上,她的鼻尖也红红的,“我那样喜欢师兄,师兄却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如今还想和我划清界限。” 邬妄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心里泛起微妙的嫉妒。 他在数不清第几次的试探中再一次明白—— 她的确爱他。 但她对他所有的包容,所有的赤诚,所有的义无反顾的爱,都来自于那个早就死掉的人,那个她真正的师兄。 可是凭什么呢? 邬妄伸出手,一点一点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语气很稳,“捡起来。” 他示意着地上的碎玉。 “不捡!”甜杏尚在气头上,红着眼睛瞪他,“反正师兄觉得我在骗人!觉得我别有用心!” “我没有这么觉得。” 邬妄语气无奈,试探着去拉她的手,见她没挣扎,便拉着她到院中的石桌旁,摁着她坐下。 “我没有不信你。” 他也跟着坐到她对面,“更没说过要和你划清关系。” “师妹。”他顿了顿,换了个称呼,“甜杏儿。” “我想着。”甜杏嘟囔道,“师兄说不准更愿意认别人做师妹。毕竟现在这个师妹又蠢又倔还不听话。” “嗯。” 邬妄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回去,“是啊,现在这个师妹又蠢又倔还不听话……” “嗳……你哭什么?” “真哭了?” 邬妄低头去看她的脸。 她越是躲,他便越是看。 瞧见甜杏的泪眼,他难得有些慌乱,也顾不得拿帕子了,直接拽着袖子,给她擦眼泪,“不是树妖么?怎的水这般多,都要将院子淹了。” 甜杏拍开他的手,偏头看向另一边,“师兄给我擦泪做什么?” 她抽抽噎噎道,“还不赶紧和我划清界限。” 邬妄有些无奈,“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划清界限了?” “那你还对着钟杳杳笑得那么开心!” 甜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变得这般小心眼,对他冲着钟杳杳笑得温和亲切如此耿耿于怀。 “笑一下也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 邬妄被她逗笑了,“那我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甜杏愣了一下,甚至忘记了要哭,神色很是纠结,半晌没说话。 “噗嗤——” 邬妄忍不住了。 他伸手,揉乱了她的发,“那以后不对她笑了。” “可是……这样好像不太礼貌。” 甜杏迟疑道,“师兄从前教我,面带微笑问好,是最基本的礼貌。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那怎么办呢……”邬妄尾音上扬,那双淡金色的眸里闪过戏谑,“要是笑了,现在这个师妹又会吃醋,万一从此不再理我了可怎么办?” “甜杏儿,你快教教我怎么办?” “……” 甜杏眨了眨眼。 邬妄坐在她对面,乌发瘦瘦地拢成一束,随着他支肘倒在颈窝,往下垂着。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拽他的发。 他并未设防,真叫她拽到了手里,入手冰冰凉凉,像是上好的丝绸,黑得发亮,与衣袍上的金边相映生辉。 邬妄被她拽得微微偏头,却也不恼,只是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安静地看着她。 月光落在他眉间,将那道常年不散的冷淡都浸得柔和了几分。 “解气了?” 甜杏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松开手,指尖却不小心缠上了几根发丝。她手忙脚乱地想解开,反倒越缠越紧。 “别动。”邬妄按住她乱动的手指,凑近了些,“我来。” 月光斜斜地照在两人之间,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呼吸轻轻拂过她手背。 甜杏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连耳尖都开始发烫。 “解、解开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猛地缩回手藏在袖子里。 “甜杏儿。” “嗯?” “你可知在凡间,女子若主动握住男子的发,是何意?” 甜杏茫然地摇头。 “罢了。”看着她懵懂的双眼,邬妄轻叹一声,“是挑衅的意思。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拽了。” 甜杏乖乖地点头,“哦,我记住了。” 她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猛地向前,扑进了邬妄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邬妄身子一僵,故作嫌弃地推了推她的肩膀,“松手。” 甜杏却抱得更紧了,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松不松我就不松!我最喜欢抱师兄了!” 她如此直白又热烈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却只是单纯不过的喜欢。 突然夜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甜杏从邬妄怀里退出,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邬妄蹙了蹙眉,“风大,进屋吧。” 甜杏按住他起身的动作,眼睛亮晶晶的,“师兄是在关心我吗?” 闻言,邬妄别过脸去,轻哼一声,“没有。我只是怕你病了,耽误明日的天骄会。” 他伸手戳了戳甜杏的额头,“站好,别靠那么近,没大没小的。” 第54章 甜杏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师兄又凶我……” 到底都是从哪学来的那么多的撒娇手段? 邬妄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没有凶你。” “那师兄笑一个给我看!”甜杏得寸进尺,“就像对钟杳杳那样笑!” “真的想看?”邬妄微微笑了笑,唇角笑意恶劣。 甜杏还没意识到,只傻傻地点了点头。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捏住了脸颊。 邬妄懒洋洋地伸手,把她的脸揉成了各种形状,“现在看够了吗?嗯?” “唔……师兄又耍我……” “好了。” 邬妄松开手,弯腰将碎玉和残骨一块一块捡起来,残骨塞进甜杏手里,而后转身往其中一间房里走,“天色已晚,歇了吧。” “师兄!” 甜杏在原地不过愣了一瞬,很快就站起来,追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 邬妄站在房中,转过头,看着跟在身后的小杏树。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像是铺了一条银色的路。 第47章 “我、我......” 甜杏嚅嗫着,“师兄十八岁那年,的确有发生一件大事。” 邬妄只愣了一瞬,“睡吧。” 他的语气很轻柔,甜杏呆呆愣愣地抬头,正见他困倦地垂眸,正在解外袍。 “师兄......” “你我都有不想说或不能说的事。”今夜风大,邬妄的视线落在窗台上,“而这些,都自有被全盘托出的时机,只是并非现在。” “怎么了?”邬妄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我说真的,没有骗你。好去睡了,明日我可不想看见两只黑眼圈。” “那、那,”甜杏仰起头,神情执拗,却藏着忐忑,“那师兄答应我,等拿到明月仙宗的残骨,我们就离开这里。” “我不想让师兄冒险,报仇、真相……这些都算了吧,我只想我们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逃避可耻,但逃避有用。 师兄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她心中一直提着的、支撑着她的那口气,便仿佛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她可以不要这条命,却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甜杏满目希冀地看着他。 邬妄没有回答。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月光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许久,他才淡淡道:“檐角要挂青铜铃。” “防鸟雀啄瓦。”邬妄嫌弃地皱眉,“后山那只雀儿,太吵。” 还有那只油光水滑的大肥猫,日日就爱上房揭瓦,每次闯完祸溜得还很快,他一直都不喜欢。 甜杏眼睛一亮,“师兄答应了?!” “没有。”邬妄伸出食指,抵住她凑上来的脸,“我从不言‘放弃’二字。” “待师父一事真相明了,以及我受人所托之事完成了,我同你离开。” “好么?甜杏儿,”邬妄神色认真,“师父师娘与我父母无异,我没有资格替师父认下这个罪名。至于受人所托之事……若无那人,十九年前我便死了。” 他犹豫片刻,“关于此事,当年娲皇——” 没等邬妄说完,甜杏便伸出手,轻轻地勾住了邬妄的小指,晃晃悠悠。 “师兄。”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你现在......是浮玉山后山的徐清来,还是瑶光殿殿主邬妄?” 风停了。 月光下,邬妄的金瞳如漩涡般摄人心魄,“有区别么?” “对我来说......”她轻轻说,“从来都只有一个人,都是我最爱的师兄。” “师兄,我会一直……” 甜杏想说喜欢,但想起宋玄珠的话,又改了口,“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风又起,邬妄拼命捂了一晚上的金铃终究还是没有捂住,叮铃当啷地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甜杏腰间的金铃也开始叮铃铃地响。 邬妄近乎狼狈地转过身,快步往里屋走去。 走到屏风后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嗓音里是极力克制的冷淡,“玉佩明日再还你。” “好——” 甜杏目送着邬妄离开,“啪”地捂住金铃,举起来仔细瞧了又瞧:咦,难不成这金铃坏了? —— 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心头大事,甜杏这一觉睡得很香。 床头的钟符炸开时,她已经在穿外衣了。 甜杏洗漱好,脚步轻快地出屋子,正瞧见邬妄坐在石桌边,桌上还摆了几道热气腾腾的早点。 “师兄早上好!!” “量人蛇也早上好呀!” 量人蛇直起身子,左右摇摆着身体,算是打了招呼。 甜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跳到凳子上坐好,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就要夹,“看着好香!是师兄做的吗?” “嗯。” 邬妄手里的柑橘已剥到最后,一长条完整的橘子皮掉落,他将剥好的柑橘放在甜杏面前,又重新拿了一个。 甜杏笑眯眯地道了谢,夹起一个饺子,整个送入口中,随后面如菜色,险些没吐出来。 怎么会……这么难吃啊! 她分明记得,师兄从前做饭可好吃了,简直和山下来福斋的味道一模一样。 邬妄瞧见她的神色,也意识到不对,“很难吃?” “没有。”甜杏摇了摇头,“……只是我不太饿。” 邬妄不信邪,自己也夹了一个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而后整个咽了下去。 “味道不错。”他面不改色道。 “嗯嗯。”甜杏胡乱地点头,找了个新的话题,“对了,关于师父镇守的人鬼结界破一事,师兄是怎么想的?” “此事疑点重重,”邬妄说,“师父平日不会离开后山,只有那天陪我下山祭拜了,但仍留了分身在后山,结界不可能就那般轻易破。” 邬妄的神色慢慢变冷,“再者,师父实力强劲,出窍期的强者怎么可能那么一剑就死了?” “我曾经问过李玉照,”甜杏同样神色凝重,“他说人鬼结界破那天,白玉京三位长老同样身受重伤,所以当天讨伐的世家中,并没有白玉京。” 人鬼结界处设有伏鬼剑阵,由白玉京三位长老与青云真人共同镇守,此乃封印结界的第一阵法,由诛鬼阵图与伏鬼四剑组成,非四圣不可破。 而伏鬼四剑分别为:诛鬼剑、戮鬼剑、陷鬼剑和伏鬼剑,每一柄都恐怖无比,分别在白玉京三位长老与青云手里,伏鬼阵图则由白玉京掌门李厌执掌。 “想必这一切,我也只有回到浮玉山,才能弄明白。” 浮玉山…… 说实话,甜杏并不想回去。 虽说当年之事浮玉山也没对他们动手,但师父师娘不在,浮玉山于她,早就没有意义了。 再者…… 甜杏叹了一口气,眉头都皱成一团,“如今我们身上背着追杀令,回浮玉山只怕不容易。” 邬妄轻轻笑了笑,“看来只能天骄会努努力了。” 甜杏:“?” “今年天骄会第三关很特殊,在浮玉山办,正是个回去的好时机。” “好吧。”甜杏抬起头,给两人打气,“天骄会加油!”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两颊因激动而泛起粉意。 有点可爱。 邬妄突然伸手,捂住了脸。 “师兄?你怎么了?” “没事。”邬妄的声音自指缝间漏出来,“说点别的。” “好吧。”甜杏不懂,但甜杏照做。 “昨夜师兄说的两件事,一件事为师父洗清罪名,那另一件事呢?” 邬妄放下手,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世人皆以为,娲皇补天陨落之际,力量是化为一粒仙种,这粒仙种落入大地,融入数株花草树木中。” 甜杏点头,此事她早就在藏剑山庄上的拍卖会听过了。 “实则娲皇力量对冲,化为了一枚仙骨与一粒魔种,十九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娲皇护法腾蛇一族其中一员的身体,也就是如今的瑶光殿殿主。” “不仅如此,我身上也有着腾蛇的力量,”邬妄顿了顿,“作为交换,我需要找出魔种并毁掉。” “仙骨于人妖鬼皆有益,一旦现世许是会引发多方争夺,可魔种一旦出世,便有灭顶之灾。我不能坐视不理。” “好吧。”甜杏眨了眨眼,“若是许诺于人,倒是该好好完成的。” ——就像她对阿曦承诺的那样。 “那师兄如今可有什么思绪?魔种又该如何毁掉?那个什么腾蛇有说吗?” “魔种与仙骨本是同源,要对付魔种,便得用仙骨。” “说起仙骨……”甜杏摸了摸背上的包袱,语出惊人,“师兄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自己么?毕竟大家追杀我的时候,都让我交出‘仙骨’。” “不然他们为何都要争抢师兄的骨头?” 第55章 邬妄摇了摇头,“腾蛇曾告诉我,它感应到的仙骨是在一个女子身上,且仙骨当初是掉落到了凡间。” 可他是男子,并且他在浮玉山长大,而非凡间。 “我的骨头……”他讥讽地笑了一下,“许是他们误会了,又或是它们打造成兵器,也还算不错。” 甜杏追问,“什么样的女子?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 邬妄继续摇头,“我这些年追查,也没有什么收获。” “好吧。”甜杏蔫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那魔种呢?腾蛇可有透露出什么?” “魔种同仙骨一块儿掉落到了凡间,大致是在浮玉山附近几个城池。魔种可入药,只是表面功效极强,实则同慢性毒药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入药…… 甜杏的心漏跳了一拍,“还有吗?” “魔种既为种子,便最爱寄生,或许会在花草树妖身上。” 甜杏的手心开始溢出汗,“……还有吗?” “魔种不容异类,若是寄生,则会毁灭其寄生之体同族,只剩被寄生那一株。” 甜杏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快要跳出心口。 邬妄忽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不是你。” “啊?” 甜杏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他。 “你不是魔种。”邬妄揉她的脑袋,“别胡思乱想。” “当初去救你,不止是因为量人蛇,还因为腾蛇留下的印记对你有感应,但救完你后感应就消失了。” 甜杏想起来了,两人再遇的时候,他看她的目光,探究又奇怪。* “我本也怀疑过你是魔种,但你的神魂很干净,没有半分痕迹。” 见甜杏神色茫然,他提醒道,“船上。” 甜杏反应过来,指着他的耳朵,“师兄,你这里怎么红红的?” 邬妄“啪”地一声捂住耳朵,“没有。你看错了。” “是吗?那师兄把手拿下来,我再认真看看。” “不应该啊,”甜杏小声嘟囔,“我眼神很好的。” “没有。”邬妄语气坚定,“你就是看错了。” “哦。” 她悻悻地应了一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沉默弥漫了开来。 邬妄的视线落在甜杏的脸上。 他已是全盘托出,毫无保留,包括他的来处、他的去处,但对于她讳莫如深的事,他依旧是一无所知。 但他并不想要所谓的等价交换。 甜杏似有所察觉,抬起头,“师兄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 “有。”邬妄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但时机未到。” “这样也好。”甜杏弯了弯眼,“我们都有没说的事,这很公平。但等师兄想起了从前的一切,就不公平了。” 到那时,她最害怕被他发现也最愧疚的事,就再也藏不住了。 “不过纵使这样,我还是希望师兄能快点想起来。” “就这样么?” “什么?” 甜杏微微瞪大眼,那双过分大的黑色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邬妄的模样。 第48章 “无论是仙骨还是魔种,抑或是师父的真相……都太过太过危险,”邬妄隐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收紧,“即使如此——” “你也要继续么?” 至于甜杏所说的希望他快些想起来之类的话—— 邬妄都自动忽略了。 他的记忆分明完好无损,需要快些想起来的人该是她才对。 然而甜杏只眨了眨眼,目光澄澈明净,“为什么不继续?” 她的神情认真,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数,“虽然我不是在浮玉山长大,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但养恩大于生恩、师父师娘对我而言也情同父母——人类是这样说的么?” “然后,许下的承诺就要拼尽全力做到,师兄会这样做,那我自然也会这样做。师兄的事就是我的事。” “最最重要的是,我要和师兄一直一直在一起呀!既然这样,我当然要紧紧跟着师兄了!” “师兄,”她弯了弯眼,“我真的超级超级感谢那位腾蛇大人,若是没有它给的身体,师兄可能就真的死掉了,那我也不想活了。” 邬妄的手掌忽地在她唇上轻拍三下,“呸呸呸。” “我是说真的!”甜杏跳起来,“日后为娲皇娘娘上香的时候,我也要为腾蛇大人上一炷!” 闻言,邬妄不由得想起了十九年前,神魂燃烧的烈焰下,腾蛇希冀的眼神。 “如果......你有余力的话,”黑色的小蛇不好意思地在地上扭了扭,“可以帮我回莲塘村的娲皇庙上一炷香吗?” “不帮的话也没关系的啦,我还是会把身体——” “好。”彼时只剩一道神魄的徐清来凝视着它,又重复了一遍,“好。” 螣蛇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那就谢谢你啦!” 思绪慢慢回笼,邬妄也弯了弯唇,“若它知道有人供奉,一定很高兴。” 听见这话,甜杏说干就干,当即扭头要去房里设供奉,却被邬妄抓住了后颈。 他很是无奈,“不急。” “哦。”甜杏又乖乖地坐了回去,“那我晚上再给腾蛇大人上香!” 邬妄:“……行。”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问道,“明月仙宗内古籍最多,我今夜打算潜进藏书阁去看看有无线索,你可要去?”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了。 甜杏双眼放光,不假思索道,“当然要去!” “若是可以,我还想顺手将钟杳杳身上的残骨拿回来!” 如今师兄流落在外的残骨,算上钟杳杳身上的,一共也就三块。 早些拿回来,离她隐居的进度,就能再快一点。 邬妄拍了拍她的发顶,“万事小心。” 他们如今身上都背着追杀令,好不容易才安稳混进来,最怕的就是一不小心泄露身份,再次引来铺天盖地的追杀。 甜杏仗着自己“隐户”的身份,又因失了妖丹气息与人类无异,并不是很怕,但还是认真地点头,“我明白的师兄。” 邬妄垂眸看她,张嘴欲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一抹紫与白,又将话咽了回去。 “江甜杏!走啦!我们去天骄会!” 李玉照拎着长枪,勾着宋玄珠的脖子,脚步轻快地进来,原本心情极好,然瞧见邬妄,他又垮下了脸。 “江甜杏,”他指着邬妄,“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甜杏打开他的手,“师兄就住这儿,为何不能在这里?” “什么?!”李玉照一脸被背叛的表情,“不是说好的一人一间吗!凭什么他就能和你住一起!” 闻言,邬妄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各凭本事,毋须多言。” “哎呀,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甜杏懒得同他解释,越过他去瞧宋玄珠的脸色,“玄珠休息得如何?” 宋玄珠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是气色瞧着却好了不少,他笑了笑,“挺好的,小溪姑娘,我们走吧。” 甜杏应了一声,熟练地牵起他的手,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招呼另外两人,“你们快点跟上呀!” 宋玄珠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目光看向前方,突然道,“小溪姑娘昨夜睡得如何?” “超级好!”甜杏开心地答完,随后蹙眉,“玄珠,我想了又想,若今日抽签到的对手太强,你还是不要上了。” “不,你今日还是不要上了,我们替你闯过这三关就好了。” 她神情认真,“我答应了阿曦要好好照顾你,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闻言,宋玄珠忽地轻叹一口气,“说起来,我昨夜又梦见了阿曦。” “嗯?” 甜杏有些失落,“阿曦总不入我梦。” 一定是还没有原谅她。 宋玄珠安慰地握紧她的手,朝她笑了笑,“阿曦在梦中问我们近况如何,她还说……” 他凝视着甜杏,“要是我同她不是病秧子,都能和你一块儿修炼,都能站上那么大的擂台,就好了。” 风轻飘飘地拂过耳畔,甜杏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好吧,玄珠,那你把我给的符箓都带上,若是真的打不过,就及时认输。” 轻松得逞,宋玄珠勾了勾唇角,轻轻道,“我晓得的。” 他的指尖勾住甜杏的,慢慢地往上爬,摸到了她腕上的如意环,“今夜我能不能来找小溪姑娘呢?” “玉照晚上总在院里练枪。”他微微嘟唇,半是抱怨半是撒娇,“我有些睡不好。” 甜杏:“那我让他别练了,或者布个结界。” 然而这才不是宋玄珠要的结果,“天骄会在即,玉照想多练练也很正常的,我来同小溪姑娘一块儿睡就好了。我们之前不也是这样的么?” 甜杏挠了挠头,“但我晚上也会练剑的,还会练习画符,也很吵人的。” 第56章 她吐了吐舌,“幸好师兄晚上打坐不睡觉。” 宋玄珠神色空白了一瞬。 甜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好啦玄珠,不是我不想要你来找我,只是晚上我和师兄约了去藏书阁,不方便叫上你。” “藏书阁?”宋玄珠眼里闪过一道暗芒,“小溪姑娘去那儿做什么?” “唔……具体的不方便说,总之是为了找回师兄的残骨吧。” 宋玄珠:“然后呢?找回邬兄的残骨后呢,小溪姑娘打算做什么?” 甜杏笑眯眯答道,“自然是去和师兄隐居了!” “那邬兄的残骨都在何地,小溪姑娘已经知道了吗?” 甜杏点头,“嗯嗯,都在明月仙宗了。待此事了了,我们就离开这儿,回逐茵山。” 闻言,宋玄珠垂在身侧的手,突然不住地颤抖着,“小溪姑娘马上就走吗?不考虑去其他地方逛一逛?或者、或者……”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或者为青云真人和邬兄报仇。白玉京这些年不也在追杀邬兄吗?” “不了吧。我有些累,还是更想和师兄离开这儿。”甜杏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奔前去,“不说了,快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前是九座玄玉擂台,皆悬浮于云海之上,呈九宫格局排列,能同时进行九场切磋。 其中最特殊的是中央主擂台——比其他八座大出一倍有余。 擂台四周围绕着七层观战席,呈阶梯状向上延伸。最下层是普通修士的站立区,中间三层设檀木座椅,供各派长老就座。 最高处的三座云台通体由灵玉打造,唯有白玉京、明月仙宗和浮玉山三大家的人才有资格登临。 他们来的不算早,最下层已经挨挨挤挤地站了不少人,李玉照蹦起来,朝着最高处的其中一座云台,用力地挥舞着双手。 台上站着同样一身紫衣华服的男子,长相比起李玉照来说只能算得上端正,见他如此激动,也只是淡定地颔首。 “臭师兄。”李玉照嘟囔着,“这么久不见,一点儿都不想我。” 原来白玉京今年来的是李予。 甜杏的目光看向另一座高台,很快又垂下头。 浮玉山今年真是重视,来的不止有小师叔誊连珏,还有孟繁师叔和风瑾师叔,连掌门何初逢都亲自来了。 这样说来,留守浮玉山的长老就剩于幼华师伯一人了。 如此比起来,白玉京只来了李予一人,还真是“大牌”。 但这样也不奇怪,毕竟白玉京和明月仙宗历史悠久,一直稳居前列,而浮玉山只是因为出了青云这么一个天才,才得以同这两家平起平坐。 几人都一一抽了签,刚找了位置站好,一道太古钟鸣便自天际传来。 一个灰袍老者负手立于台心,目光如电扫过台下众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吾乃王敬,代明月仙宗主持此届天骄会。” 他袖袍一挥,“诸位听好了——天骄会,不决生死,只证大道!” “此届规则如旧:不论出身、不忌手段、点到为止。” 话音一落,他并指一点,天启台中央的“玲珑榜”轰然展开,金光璀璨的榜单悬浮于空,上一届前十的名字熠熠生辉。 排名第一的赫然是明月仙宗明玉衡! 王敬也挺直了背,满脸骄傲,他自袖中掏出一枚青铜古令,令牌迎风化形,变成一柄巨大的弓箭,直指苍穹—— “天骄会,启!” 弓箭射出,云海分裂,九座擂台同时亮起冲霄光柱。 甜杏却在其中蹙眉,明月仙宗的宗主分明是姬月灵,可为什么今日出来主持的却是长老王敬? 她将目光投向高台。 一个老者其貌不扬,嘴里叼着根草,像没骨头般靠在栏杆上,看着邋里邋遢的,很是眼熟。 在他的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个黄衣少年,貌不惊人,面色温润,站得笔挺。 甜杏担心地拉了拉邬妄的袖子,“师兄,你是第一个。” 第49章 邬妄“嗯”了一声,“别担心,我不会输。” “我没有在担心这个。”甜杏弯了弯眼,凑近他,将金铃塞入他掌心,“师兄给我的金铃,如今借你一用,望师兄战无不胜。” 邬妄推拒:“我自己有。” “我知道。”甜杏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但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她仰起头,“师兄,真的不用残雪吗?” “用一下吧,就用一下吧,”她轻轻撒娇,“残雪肯定想你了。而且残雪是李玉照在藏剑山庄拍下来的,来路明晰,没关系的。” 然而邬妄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还是摇了摇头,“不必。” “……好吧。” 甜杏看着邬妄往擂台的方向走了几步,忽地又折返回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等我下来,金铃还你。” “嗯!” 九场比斗都将开始,然而最引人瞩目的,却是中间最大的那一个擂台。 不仅仅是因为邬妄出众的容貌,更是因为站在他对面的人。 那人一身明月仙宗弟子服制,宽袖束腰。鹅黄色明亮,本该是灵动飘逸的装扮,她却像一柄出鞘的寒刃,连衣袂翻飞时带起的风都透着凉意。 没错,就是刀,用一把刀来形容她,最贴切不过。 旁边的人惊呼一声,“明玉衡!” 甜杏急急地往前挤了两步,瞪大了眼细细瞧她。 明玉衡是美人,却不是那种令人亲近的美—— 她束着最简单的马尾,生得极白,不是那种温润的玉白,也不是宋玄珠病弱的苍白,而是像终年不化的雪色,干净、凛冽。 最特别的是她执剑的手——十指纤长如玉,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腕间缠着一段冰蚕丝,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明月仙宗明玉衡。” 她拱手见礼,“请赐教。” 明玉衡说话时语调很平,尾音收得干脆利落,并不拖泥带水。 邬妄也还礼,“无门无派,邬妄。请赐教。” 他的视线落在明玉衡身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她站姿笔直,像一株雪地里的青竹,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唯有腰间暗器囊,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太静了。 他几乎要探不出她的修为与声息,若非两人现在面对面站着,他或许会忽略她的存在。 作为以暗器闻名的明月仙宗的首席弟子,明玉衡名副其实。 “唉,美男碰上明玉衡,真是可惜了……” 身前传来窃窃私语,甜杏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我还想着多看美男子几眼呢,没想到他就要止步第一关了。” 胡说八道!甜杏鼓了鼓两颊,师兄明明厉害得很! 身前的声音更小了些,“不过这明玉衡还真是厉害……一下跃居第一。” “你还不知道吗……” 甜杏着急地往私语的方向挤了几步,没挤过去。 她指尖翻转,将手上的两张符箓灵活地折成纸人的形状,晃晃悠悠地顺着两位女修的衣袍下摆往上爬,“啪嗒”一下贴在了她们身上。 耳边传来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甜杏满足地将目光重新投回了台上。 明玉衡并不同他客气,率先拔剑,她的剑极快,剑锋未至,寒意已扑面而来。 邬妄侧身避让,却见三点寒星自她袖中激射而出——正是明月仙宗有名的暗器“明月镖”。 邬妄原本抱臂站着,此刻从乾坤袖中随意捡了把剑,将剑鞘一横,铛铛两声挡下两镖,第三枚却刁钻地绕至他后心! 台下惊呼。 甜杏跟前的两位女修,已经以袖挡面,不忍直视。 千钧一发之际,邬妄抽出另一只一直隐在袖中的手,指间符箓飞快地燃烧着,随后一道无形屏障骤然浮现,明月镖撞上屏障,竟被反弹回去! 甜杏咧嘴一笑,她就知道! 耳边继续传来声音,“难道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吗?明玉衡现在之所以这么厉害,还不是因为她弑兄夺器?” “也就姬月灵还要包庇她罢了。” 另一人惊呼一声,又捂住嘴,“弑兄?!” “对啊,难道你真以为洛秦淮是无缘无故暴毙的?真说起来,洛秦淮可才是名正言顺的首席大弟子呢。” 那人不屑道,“你再看明玉衡使的剑,那可是洛秦淮的本命剑,若非杀人夺剑,怎可能驱使?” 擂台上,明玉衡不再试探,剑势骤然凌厉,如霜雪倾泻,每一剑都带着刺骨寒意。 风雪天,就是她手中剑最爱不过的环境。 邬妄同样以剑相迎,两剑相击,火星迸溅。 他的眉宇间难得舒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邬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出剑了,每一式都如行云流水。 剑锋划过空气的轻响,对手格挡时传来的震颤,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痛快。 第57章 台下嘈杂的议论声渐渐远去,耳中只剩下双剑相击的清越铮鸣。 邬妄忽然想起年少时第一次执剑的感觉——那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喜悦,此刻竟在这天骄台上重新寻得。 他能感觉到明玉衡的剑意同样干净利落,不带半分杂质,她比二十四年前更强了,只是——还不够。 战至酣处,明玉衡突然变招,剑锋一挑,三枚银针自她发间飞射而出! 邬妄剑锋回转,符箓再燃—— 气浪翻涌,银针被震飞,但明玉衡的剑已逼至他咽喉! 剑锋临喉,邬妄却忽然闭目。 台下哗然。 “他放弃了?” “这是不打算打了?” 甜杏脸上却是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明玉衡眉头一皱,剑势不减,直刺而去—— 就在剑尖触及他皮肤的刹那,邬妄骤然睁眼! 他的眼神清亮,含着一丝恶劣与自得。 一张符箓不知何时贴在了明玉衡的剑身上,剑势瞬间凝滞! 她瞳孔一缩,还未反应,邬妄的剑鞘已轻轻点在她手腕—— “啪!” 长剑脱手,胜负已分——吗? 全场寂静。 明玉衡腕间的冰蚕丝射出,席卷起地上的剑握回手上,她看着手中的剑,抬眸道,“……什么时候贴的符?” 邬妄拂袖,一张几乎透明的符纸从她剑上飘落。 他轻轻扬眉,“第一剑相碰时。” “方才你根本没有认真吧?”邬妄忽地一笑,“明月仙宗山高路远,总不能叫我白来吧?首席。” 明玉衡:“……不会。” “你也认真点。” 她重新起势,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沉静,连带着场下的众人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明玉衡的剑,是一道刺骨的寒光。 她抬手,剑锋未动,剑气却已割裂三丈内的空气,风雪愈发大了,霜痕顺着青石地面蔓延,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 台下观战者屏息,仿佛连呼吸都会惊扰这一剑的肃杀。 而邬妄的剑,是一缕捉摸不定的风。 他静立如松,剑未出鞘,周身却已有无形的剑意流转。指间一张朱砂符箓无声燃烧,化作点点星火萦绕剑身。 没有试探,没有虚招。 两人皆知,高手过招,点到为止,此战只在一剑。 “铮!” 双剑出鞘的刹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道交错的寒芒。 明玉衡的剑如雪崩倾泻,剑气所过之处,连阳光都被割裂成破碎的金屑。 邬妄的剑却似流风回雪,剑锋轻颤间,竟在漫天寒光中寻到一线缝隙—— “叮!” 清脆的一声响,剑尖相触,火星迸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连甜杏都险些忘记了呼吸。 明玉衡的剑锋距离邬妄心口三寸,而邬妄的剑尖却已在她发鬓边,胜负早已不言而喻。 “承让。”邬妄收剑,符箓余烬随风散尽。 “最后一剑,你的道心乱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忽地一笑,“明月仙宗,果真没白来。” 明玉衡垂眸看着自己剑上凝结的霜花——那是被对方剑气逼回的寒意。 竟败在最天时地利不过的地方。 她缓缓归剑入鞘。 最终止步第一关的人,变成了上一届天骄会的第一。 台下寂静许久,骤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风雪初歇,天光破云。 邬妄转身,朝台下轻巧地跃去,剑穗上那枚金铃在风中轻响。 他捏住剑尖,将剑柄上挂着的金铃对着甜杏,“甜杏儿,我来还金铃。” 此刻他眉眼带笑,连日来的阴郁恹恹几乎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果然,她的师兄,不该囚于浮玉山后山,也不该埋骨于地下,就该在这般的高台上,享受万丈瞩目,活得肆意潇洒。 甜杏接过金铃,握在手中,弯了弯眼,“师兄,到我了。” 甜杏同李玉照分到同一组,幸好不是同一场,只是她也看不了李玉照,李玉照也看不了她了。 李玉照对此很是失望,“要是能换顺序就好了。我这些年耍枪可长进了不少。” 临上场的地方,他握着甜杏的肩,絮絮叨叨地说话,“你一定要小心啊,青奂城那小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邬妄这人也太出风头了,他跟明玉衡来这一出,定然许多世家门派都盯上了他。” “要不我把悬荆借你吧?我总是怕你打不过,毕竟这也不能用,那也不能用的。” “哎,要不我还是找人换换顺序吧,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抽签的——” 甜杏一听,便知道他是紧张得开始说胡话了。 她将眉一扬,状似凶狠,“你不要乌鸦嘴,我才不会输。” “对对对,”李玉照连连点头,“我说错了,你不会输,你不会输,你绝对不会输的。” “喂,李玉照,”甜杏忽地抓住他的衣领,得逞地笑,“只是对战誊连珏罢了,你至于如此紧张么?” 第50章 李玉照尚在嘴硬,“我没紧张啊!我哪里紧张了?他那样对你,我恨不得将他打得屁滚尿流才是!” 甜杏才不信,“那你这般多话是干嘛?从前你和师兄打架前,也是这样的。” “而且誊连珏虽然位列玲珑四子,可那是因为我师兄和枫师兄都不在,不然哪有他的事?打誊连珏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你一枪的事么?” “我哪有?”李玉照继续嘴硬,“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而且你这话说的,”他轻哼一声,“要不是徐师兄和枫师兄都不在,玲珑四子也没我什么事啊。” “……好吧。” 他在甜杏的眼神里彻底败下阵来,“师兄看着我,我紧张。” 甜杏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 李予一身紫衣猎猎,看不清神情。 “我许久没回白玉京了……”李玉照苦哈哈道,“师兄也许久没考我功课了……我怕啊。他要是跟师父告状怎么办?” 他可不想吃师父的竹笋炒肉。 甜杏这点还是能感同身受的,她深有体验地点头,“从前师父考我功课时,我也很紧张。” “但是……”话又说回来,“李厌不是很宠你吗?” 李玉照:“?” 他冷哼一声,“难道青云真人就不宠你么?” 甜杏认同地点头,“也对。那你打赢就好了,打赢了,你师兄肯定不告状。” “我就是怕打不赢。”李玉照终于说出来了,连肩都塌了下去,“上一届天骄会半决赛,我就没打过誊连珏,现在居然这么早就遇到他了,这合理吗?而且我在金丹已经停留好久了。” 他耷拉着脑袋,“要是第一关都过不去,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闻言,甜杏不由分说,猛地往他头上打了一巴掌,“还没打,你怕什么?” “你若是要这样想,现在便认输!” 少女气势汹汹,一掌扇过来,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她掌心带来的草木清香,直教他晕头转向。 其实甜杏的一掌也不疼。 李玉照愣愣道,“我知道了。” 他俯身,猛地抱了甜杏一下,顿时像打了鸡血般向擂台上跳去,“等我回来!” 甜杏:“……”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重新转回头,看向不远不近站着的邬妄。 也就是在此时,她才显露出一些藏得极好的焦虑。 青云真人和徐清来的招式都名动天下,众人再熟悉不过,包括青云所给的符箓,都是万万不能在天骄会上用的。 可这样一来,她能用的招式便不剩多少了,再加上尚在练气的修为,对上玲珑榜排行第五的方渡山,实在是没什么胜算。 说一点压力都没有是骗人的。 邬妄见她看来,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发顶,唇角扯了扯,短暂地笑了一下。 真算起来,她分明比李玉照还要小上几岁,境遇和心性却截然不同。 李玉照尚还在烦恼师父师兄的考察,她却早早背上了诛杀令,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连最在乎的师兄,如今也认错了人。 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心里弥漫来,闷闷的,像没出太阳的阴天,阴郁而烦躁。 罢了,如果她喜欢的话,他可以再假装她的师兄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微垂着眸,神情淡得像是被风吹散的雾,又像一页被雨水洇湿的信纸,模糊得让人看不清字迹。 可她的心却被那一点模糊的痕迹攥得发疼。 甜杏看着他,目光澄澈,“师兄,你怎么了?”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颊,“笑不出来就别笑啦。” “没事。”邬妄伸出手,又收回,“不论输赢,带上碧桃剑,上台吧。” 第58章 甜杏弯了弯眼,“嗯!” 她抽到的是来自于青奂城的方渡山。 甜杏对青奂城很熟悉,对方渡山却很陌生。 “青奂城方渡山。”对面的方渡山执礼,声音清润温和,“请多指教。” 他瞧了眼甜杏手中的木剑,莞尔道,“江道友的剑很特别。” 方渡山一身素净的青色道袍,手持雪白拂尘,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眸色偏浅,像是被水洗过的琥珀,与她对视上时,不闪不避,带着几分专注的柔和。 整个人如一幅水墨画,淡而不寡,温而不弱,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但甜杏知道,能在玲珑榜上赫赫有名的,绝非等闲之辈。 “多谢。”她同样执礼,“无门无派,江溪。请多指教。” 双方实力差距巨大,甜杏没有废话,剑锋一振,便直取中路。 她出剑极快,剑光如杏花掠影,同时左手掐诀,一张“定身符”悄无声息地燃起。 方渡山脚步一错,拂尘扬起,尘尾如流云舒展,在身前划出一道浑圆轨迹。 剑锋刺入尘尾,却如陷棉絮,劲力尽数被化去。而那张飞至半途的符箓,竟也被拂尘一带,轻飘飘落在一旁。 甜杏有些讶异,“太极术?” 这拂尘看似轻飘飘的,却如深潭般化去了她七分力道。 方渡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点点头,“是、是太极术中‘云手’的变式。” 甜杏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招忽变,连刺三剑,符箓再燃。 她变招极快,剑势陡然凌厉,如骤雨疾风,三剑后连刺七剑,只求速战速决。 论耐力,她绝不是对手。 然而方渡山步伐轻移,拂尘或卷或引,竟将每一剑都稳稳接下,在剑光与雷符中游走。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杀气,却守得滴水不漏。 尘尾过处,剑气与雷光皆被引偏,如泥牛入海。 她不仅看不透他的“势”,更借不了他的力,反倒还要被他借力。 台下渐渐安静,众人皆屏息观战。 甜杏久攻不下,忽然后撤半步,指尖夹出三张符箓,符箓燃尽,雷光与烈焰交织成网,朝方渡山笼罩而去! 如今正是二月,冬春交际的时候,虽说风雪已不算大,但在如此环境中用雷火符,也算得上很大胆了。 方渡山眸光一沉,拂尘陡然一振,尘尾如白鹤展翅,在身前划出一道完整的太极图—— 雷火之力竟被拂尘引动,顺着太极轨迹旋转一圈,而后骤然反弹! 甜杏猝不及防,急忙侧身闪避,却仍被余波震退数步。她稳住身形,咽下喉间不稳的气息,“再来!” 方渡山微微喘息,耳尖泛红,却仍认真道,“承让。” 一招一招往来,甜杏的呼吸渐渐乱了。 她看着对面始终从容的方渡山,握着剑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三十二招过去,她的每一次进攻都被那柄雪白拂尘轻巧化解,就像重拳打在棉花上,连半分着力点都找不到。 连偷袭也无用。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衣领上洇开深色的痕迹。甜杏能感觉到体内灵力运转越来越滞涩,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经脉。 她失了妖丹,体内的灵力也失去了依托的地方,正在不断地往外泄去。 更让她焦躁的是,明明已经刻意避开师父和师兄的剑路,可那些基础剑招在方渡山面前简直破绽百出。 甜杏想赢,疯狂地想赢,想赢想得快疯了,不赢,就进不了第二关,就拿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耗干在台上。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 李玉照站在台上,感到如芒在背。 他说许久未回白玉京,其实也不算久。 上次离京时,刚因为吵着嚷着要去找甜杏,被李予毫不留情地关起来揍了一顿,最后还是师父把他放了出来。 气得他头也不回地就下山了。 如今他不用看也知道,师兄定然就站在那高台上,背着手,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擂台上,李玉照握紧手中的悬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对面的誊连珏一袭白衣胜雪,腰间佩剑尚未出鞘,却已有凛冽剑气透体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玉照,数年不见,你的枪法可有长进?”誊连珏嘴角含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还是说,依旧如十二年前那般?” 他的语气调侃,并不带恶意,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哪怕甜杏此时并不在观战,但李玉照还是感到脸颊发烫,他不服气地还嘴,“浮玉山分明有自己的弟子服制,誊道友却是一身白衣,难不成是还在学我徐师兄?” 二十四年前,徐清来白衣翩翩,手握残雪,一剑惊鸿,后来引得无数人效仿。 誊连珏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叛徒之名,不值一提,玉照谨言。” “浮玉山誊连珏。”他面色沉沉,拱手执礼,“请赐教。” 李玉照冷哼一声,“不要和我套近乎。白玉京李玉照,请赐教。” 誊连珏使双剑,剑如毒蛇吐信,刹那间已至眼前。 李玉照仓促间横枪格挡,金属相击的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这一剑力道之大,让他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看来这五年,玉照的修为确实没什么长进。”誊连珏轻笑一声,剑势陡然一变,化作漫天剑影将李玉照笼罩其中。 李玉照咬紧牙关,长枪舞出一片银光,勉强抵挡着如雨点般落下的剑招。他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每一次格挡都让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 自十九年前浮玉山出事以来,便停滞不前的修为,此刻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李玉照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在甜杏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为什么,一夕之间,和蔼的青云真人,再温柔不过的虞娘子,还有他最敬重的徐师兄,都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就这点本事,也配称‘银枪玉郎’?”誊连珏的嘲讽声在耳边响起,“我倒是记得,你从前最爱追在徐清来和上官溪那臭丫头的屁股后面跑。” “为什么呢?玉照,”他唇角噙着冷笑,“分明我们才是一类人啊,你该向我师父求学,而不是我师兄啊。” 誊连珏一直恨李玉照。 同为大门派掌门之徒,同为年纪小的天才,李玉照来浮玉山求学,难道不该同他一块儿玩、一块儿修炼么? 结果李玉照不理他,追着师兄那个不详之人和徐清来跑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还去讨好上官溪那个低贱的树妖?! “你还有脸提她!”李玉照怒吼一声,长枪猛然横扫,竟将誊连珏逼退数步。 誊连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那副居高临下的神情,“怎么,戳到痛处了?但是没办法啊玉照,现在浮玉山的下任掌门是我,玲珑榜上的也是我。” “而你最爱的上官溪,现在只在你白玉京的通缉榜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玉照愤怒道,“你还想设计害她!你想要她的命!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誊连珏扯了扯唇,“看来你们果然在一起,玉照啊玉照,让我来猜猜,她现在在明月仙宗的哪儿呢?” “你再猜猜,这里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可惜师父他不肯——” 誊连珏的话戛然而止。 李玉照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丹田直冲头顶。他不再言语,手中长枪突然爆发出刺目银光,枪尖在空中划过。 誊连珏正要举剑相迎,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作迟缓了许多,仿佛置身泥沼。他脸色骤变,“阵法?你什么时候——” 第51章 “就在你废话连篇的时候。”李玉照冷冷道。 白玉京以阵法闻名,他身为掌门的关门弟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早在一开打的时候,就暗中在擂台四周布下了简略版的“锁灵阵”,此刻终于发动。 此阵能限制对手灵力运转,但对布阵者自身消耗极大,若非分心布阵,他不至于一开始就节节败退。 能限制对手灵力运转?对布阵者自身消耗极大? 电光火石之间,李玉照仿佛想到了什么,却抓不住思绪,只好先专心比斗,任由思绪如一尾游鱼,毫不留情地游走。 他手中长枪如龙,力道柔而劲,直取誊连珏咽喉。而后者仓促举剑格挡,却被一股巨力震得连连后退。 李玉照步步紧逼,每一枪都带着数年来的愤懑与不甘,枪上挂着的珠串叮当作响。 “玉照,你以为区区一个阵法就能胜我?” 灵力被困,便用法器来破。 誊连珏厉喝一声,手中现出一枚法器,长约七寸,通体呈现暗银色,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符文。 凭着这枚法器,他竟硬生生冲破了阵法束缚。 第59章 他左手中的长剑绽放出刺目金光,一道熟悉的凌厉剑气破空而出,直袭李玉照胸口。 台下的邬妄瞳孔微缩,自誊连珏上台以来,他的神色便一直冰冷至极。 很好、很好。 誊连珏手中握着的无归剑是青云真人的本命剑,方才拿出来破阵的玄机刺也是青云的法器,他身上坠着的花木纹熏球,更是青云的东西! 李玉照同样震惊,他仓促闪避,仍被剑气擦过左肩,顿时鲜血淋漓。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跪倒在地。 誊连珏的剑气中为何会有青云真人的气息?! 此时耳边传来誊连珏的冷笑,“玉照啊,都让你谨言慎行了,你的师兄,可在头顶上瞧着你呢。” 被点到名的李予仍立在高台上,紫衣华服,面色沉静。他看似岿然不动,实则手中已在蓄力,准备随时下场去救自己那不争气的师弟。 “啊——!” 一声长啸从李玉照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开始松动,多年来丝纹不动的金丹上“咔嚓”一声裂了个缝。 灵力如洪水般奔涌而出,枪缨和枪杆上的紫荆仿佛活了过来。 誊连珏脸色大变,急忙挥剑构筑防御。然而为时已晚,李玉照的长枪已化作一道银色闪电,连带着上面的七重坠链,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刺穿了他的防御。 枪尖在距离誊连珏咽喉几寸处戛然而止,然而凌厉的枪风却已在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全场鸦雀无声。 李玉照缓缓收枪,胸口剧烈起伏,高束的马尾在脑后荡了又荡,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望着誊连珏,冷哼一声,“说好点到为止的,你方才伤我,我现在也不客气了。” 说罢,他拱手,朗声道,“白玉京李玉照,承让!” —— “师兄,你方才所教的观势、借力、偷袭都无用可怎么办?万一对方比我使得更好呢?” “嗯?” “天骄会上好多双眼睛,师父的招式用不了,那我该怎么办?” “那就不用招式,返璞归真。” 甜杏忽地侧头,远远地望向台下的邬妄。 他一身黑袍,在一众五彩斑斓中很突出,太远了,其实望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甜杏纯粹就是想看他一眼。 剑锋又一次被拂尘带偏,她忽然不再急着抢攻。 平心而论,方渡山是很好的对手,他不骄不躁、道心纯粹,点到为止。 甜杏放慢了呼吸,让剑随着吐纳自然起落。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基础剑式,此刻反而像老友般熟悉。 方渡山的拂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劲道也跟着变了。尘尾拂过剑身时,她竟觉得体内滞涩的灵力被轻轻推着流动起来,像是冰封的溪流突然化开一道缝隙。 不远处的擂台上传来一声剑鸣,蕴含着无比熟悉的气息,甜杏险些以为是师父再次出现,像从前无数次陪她练剑那般,握着她的手,“剑道至简,唯心而已。” 深吸一口气,甜杏缓缓调整握剑的姿势。 不再刻意追求变化,不再强求灵力运转。 只是单纯地,将这一剑刺出,带着师父的那一份,刺出。 剑锋破空的刹那,她恍惚回到了初学剑的那年。 师父闭关,于是师兄握着她的手腕,一笔一划教她最基础的起手式。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师门覆灭,什么是诛杀令,只知道剑锋破空的声音很好听。 只知道她喜欢练剑,喜欢画符,也喜欢浮玉山。 方渡山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他的拂尘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尘尾如云般舒卷,却不再是单纯的防守,而是带着某种引导的意味。 甜杏体内淤塞的灵力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流动。不是强行冲撞,而是顺着方渡山拂尘带来的柔劲,如春水般自然流转。 她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最后一式,甜杏的剑被拂尘轻轻一带,脱手飞出。 她站在原地,看着碧桃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铮”的一声落在台边。 这个结果明明早有预料,可当真发生时,喉间还是涌上一股腥甜。 “江道友。” 方渡山站在她面前,伸手欲扶。他神色温和,没有胜利者的傲然,反而带着几分关切。 与此同时,甜杏体内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不是妖丹修复的声音,而是某种桎梏松动的轻响,就像冻土下沉睡的种子终于破壳,就像结冰的湖面裂开第一道缝隙。 她怔住了。 甜杏没去接方渡山的手,而是神色一凛,飞快地在原地打坐下来。 淡淡的蓝色光芒在她身周笼罩。 台上台下的人皆是哗然,这人虽然输了,但竟是突破了! 方渡山却不显讶异,反倒也盘腿坐下来,为她护法。 练气中、练气下,筑基上、筑基中、筑基下…… 当甜杏再次睁眼时,体内灵力依然稀薄,可运转的方式却焕然一新,就像干涸的河床突然找到了新的泉眼。 她失了妖丹,所以只能止步于筑基下。 “承让。”方渡山起身,朝她伸出手,微微一笑,“道友剑心通明,实在令人敬佩。” 他的唇色很淡,唇角天然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即便不笑时,也给人一种温煦之感,此刻笑起来,竟让人觉得惊艳。 甜杏这次握上了他的手,借力起身。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道友。” 剩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道友招式不俗,只是败在修为。”方渡山看着她,目光清澈如山涧的水,“道友的气息很熟悉,从前也是青奂人么?” “我也觉得你气息有点熟悉,”甜杏狡黠一笑,“只可惜我不是青奂人。” 方渡山愣了愣,也不再追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符递给她,“清微观随时欢迎道友来论剑。” 甜杏接过玉符时,指尖忽然一颤,似是想起什么。 随后她摇了摇头,将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落,对着方渡山爽朗一笑,“那有空再会啦方道友!” 说罢,她轻巧一跃,头也不回地下了擂台。 邬妄正在台下等她。 他抱臂而立,站在人群外围,黑袍在风中微微浮动。 望着甜杏轻盈跃下擂台的身影,邬妄的唇角不自觉地松动了些许。 “输了?” “嗯。”甜杏蹦到他面前,仰着脸笑得没心没肺,“但好像又赢了。” 邬妄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青玉符,指尖在符上松纹处摩挲了一下,一阵清润的凉意便点在眉间,令人神思清明。 清微观的松玉青玉符,除去是信物以外,还适合温养经脉,正符合甜杏如今的状况。 他忽然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眉心。 “突破了?” “筑基下。”甜杏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他指节,“没有妖丹,不能再突破了,只能先存着。” 邬妄觉得痒,将手收了回来,拍了拍她的脑袋,“会有的。” “有什么?” 邬妄又不说话了,他斜睨她一眼,哼哼两声,“不告诉你这个败者。” 甜杏瞪大了眼,一脸被背叛的表情,“刚才是谁说不论输赢的?是谁说的是谁说的!” 邬妄扭过头不理她,装作在看擂台上还未结束的比斗,却又被她扒拉着衣领。 甜杏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试图用目光杀死他,“师兄为什么不说话?哼哼,难道赢的人就更胜一筹了?” 她跳起来要去揪邬妄的耳朵,却被他一个侧身避开。 他抓住她的后颈,磨了磨牙,森森威胁道,“还看不看擂台了?” 命运的后脖颈已被拿捏,甜杏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看看看!” 见状,量人蛇藏着邬妄的袖里,捂着嘴偷笑。 感觉殿下变得越来越开朗了,它喜欢。 “疼!师兄快放手!”甜杏夸张地叫唤,另一只手却悄悄去够他腰间的玉佩。 所幸邬妄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作乱的手腕,甜杏却不服气,再挣扎,却没想到轻易地便挣脱了,手掌不受控制地甩了出去—— 正打在捂着伤口走过来的李玉照脸上。 李玉照:“……” 他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随即便径直走了过去,视两人为无物。 “喂!”甜杏跳起来要追,却被人潮挡住,“李玉照!” 李玉照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下,捂着左肩的伤口,走得飞快,不一会儿背影便消失在了人海中。 甜杏亲眼见着他登上了最高的看台,走到李予身边,然后和他有说有笑,眉飞色舞。 她困惑地转过头,“师兄,李玉照输了吗?” “没有。”邬妄答道,“他赢了。” 第52章 “那他这是干什么?又闹脾气了?” 第60章 甜杏有些摸不着头脑。 邬妄也不清楚,摇了摇头,“起初他不敌誊连珏,后来布阵稳胜。” “他应当也快突破了。” “那就先不管了。”甜杏轻哼一声,“谁知道他又闹什么脾气?对了,玄珠呢?怎么没看见他?” 天骄会的参赛者实在是太多了,哪怕第一关每一次都是九场同时进行,一天也是办不完的,便分成了两天。 他们三个抽到了第一天,宋玄珠抽到的是第二天。 但宋玄珠应该在台下看她比赛才对。 “他说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邬妄神色淡淡,“怎么,你要回去陪他么?” 甜杏摇了摇头,“我还是先看擂台赛吧,这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对手了,师兄不是说过要先观势么?” 两人重新将目光放回擂台上。 李玉照骂今年的抽签机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玲珑榜上除去玲珑四子明玉衡、李予、誊连珏、与李玉照外,前十还剩下六个,分别是青奂城方渡山、寒酥城文仁雪、明月仙宗王玉、白玉京李宿、栖霞谷公孙流聿以及明月仙宗的钟杳杳。 按理来说,十强榜上的人不该在这么早就碰面,产生淘汰。 但先是明玉衡第一场就被淘汰,然后是去年排行分别是第三第四的两人在第一天就对上,如今排名第六的文仁雪和排名第七的王玉也在这场对上了。 比起文仁雪,甜杏对王玉这个“修真的凡人”更感兴趣。 尤其是对于两人的比斗。 文仁雪是卦师,擅卦术预测对手动向,而王玉出身明月仙宗,自然是擅暗器,最擅长出其不意,再加上明玉衡被淘汰,他的压力突增。 只是不知两人一预测一突进,一远攻一近战,到底谁更胜一筹了。 等王玉在台上站定,甜杏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扯了扯邬妄的衣袖,“这不是那日登记名册的人吗?” 擂台上,王玉安静地站着,明月仙宗统一的黄衣在他身上略显单薄,却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他十指上的乌钢指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随着他轻轻活动手腕,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明月仙宗王玉。”王玉拱手行礼,声音温和,“请赐教。” 文仁雪没有答话,指尖虚点间,空气中浮现出淡金色的八卦虚影。 她步伐轻盈,如踏雪无痕,可每走一步,擂台地面便无声蔓延开一片卦印,寒气逼人。 甜杏算是发现了,这些人都非常擅长在发挥自身优势的同时,将大自然中的一切利用到极致。 台下观众屏息凝神。只见台上那片黄衣身形灵动,每一次闪转腾挪都恰到好处。 他并不像其他人般会借风雪的势,也不过多依赖于灵力,招式朴实无华,看似未蕴含灵力,却总能精准地化解文仁雪的攻势。 钢指环、手指剑、飞爪在他手中如同身体的一部分,运用得行云流水。 甜杏注意到,他起跳间偶尔露出的手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蛰伏着不小的力量,并不如他外表看起来的单薄。 锻体术? 文仁雪眉头微蹙,双手结印,擂台上顿时凝结出一片冰雪卦阵。 寒气弥漫间,王玉的衣袂已覆上薄霜,他却不见慌乱,飞爪破空而出,铁索缠绕在擂台边缘的立柱上,借力腾空而起。 半空中,他指间银芒闪烁,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破空而下。文仁雪广袖翻飞,冰晶凝结成盾,却在最后一刻发现那些银针竟是虚招。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铁索如灵蛇缠上她脚踝,王玉猛地一拽——飞爪末端机括弹开,粉末随风飘扬! “寒酥城济世为怀,文道友。”王玉的声音在风中传来,毫无起伏,“可秘境之中,妖鬼不会等你起卦。” 雪粉迷眼,文仁雪动作微滞,再回神时,王玉的钢指环已虚点在她喉前三寸。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喝彩。 “承让。”王玉收势后退,声音依旧平和。 文仁雪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胜了。” 台下,甜杏和邬妄逆着人潮往外走。 看完文仁雪和王玉的切磋,他们又再看了一两场。剩下想看的要么不在今天,要么已经在他们自己的对战中错过了。 “他们都好厉害,好多都是我没见过的手段。”甜杏吐出一口气,“师兄,第二关千万要小心。” 她也开始怨恨起这个抽签了,“可恶,要不是对上方渡山,说不定我也能和师兄一块儿进第二关呢。” 毕竟第二关既是个人赛,也是团队赛,她可不放心师兄同别人组队。 “嗯。我不担心这个。”邬妄微微蹙眉,“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看见,誊连珏身上的法器,尽数是师父的,就连师父的无归剑,也在他手中。” “师祖怎么能这样?!”甜杏忿忿道。 “什么?” “师兄可知我为何那么笃定你没死?其实在出事后的……我忘记是第几年了,”甜杏挠了挠头,说起来有些心虚,“我没听师父的话,偷偷溜回浮玉山,撞见了师祖。” “师祖……一个人在后山祭奠师父。他哭得好伤心。” “也是在那个时候,师祖告诉我师兄命灯未灭,要我下山找复活师兄的法子,也教会了我招魂阵怎么用——唔,就是我们刚见面时那个阵。” “至于师父身上的法器,包括那个臭乌龟,”甜杏向来讨厌青云那把会漫山遍野追着她揍的无归剑,说到这里顿了顿,“我那时带不走那么多东西,他便说他会好好保管。” 说的跟真的一样,甜杏不会真的是师父和师娘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吧……邬妄的神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他配合地回忆了一下,“师祖……同师父感情还算不错吧,虽说将师父禁足后山,但也没有过多限制。” 至少师父将他和师娘一起留在后山,师祖并没有说什么,而且还将师父设为了下一任浮玉山的掌门。 “所以师父为什么要被禁足,没有命令不得下山呀?” “此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因为外界都说师父天生克命,亲缘淡薄,是不详之人吧,所以浮玉山平日里不许师父出山与人接触。” 说来真是好笑。 那些人艳羡师父的天赋与实力,却因一道不祥之名将他禁锢在一个小小的后山,不愿同他扯上关系,而一遇到危险,又要将他拉出来为他们提供庇护。 邬妄从不敢细想,师父在遇到师娘和他之前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 甜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这些年也不是没被人骂过什么“扫把星的徒弟也是扫把星”、“你什么时候被你师父克死”之类的话,但她那时候还单纯地以为只是那人恶毒,倒没想到师父真是天生克命。 但那又如何呢? 甜杏气鼓鼓道,“可是我和师兄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谁说师父天生克命,亲缘淡薄了?” 邬妄被她逗笑了。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甜杏反捂住头,抱怨道,“师兄总是拍我,等会儿我要长不高了。” 她始终对于没有徐清来高这件事耿耿于怀。 邬妄失笑,“怎么和量人蛇一个样?” 量人蛇因着诛妖令,本一直藏在他袖中,闻言想出来又不敢,只瓮声瓮气道,“本蛇怎么啦?这本来就是本蛇的招式!哼!” 甜杏轻哼一声,朝邬妄张开手,“师兄说给我的玉佩呢?” “晚上再给你。” “昨天晚上说今天早上,”甜杏不满道,“现在又说晚上——” “那晚上我们什么时候见?” 邬妄看了眼天色,“藏书阁在另一个方位,亥时二刻登云梯见。我最多等你一刻钟,你若不来,我便自己去了。” 擂台赛时正是明月仙宗守卫最薄弱的地方,而擂台赛子时一刻才结束,如此安排,倒也合适。 “好。”甜杏毫不犹豫道,“师兄,关于我们的约定,我有些改主意了。” “嗯?” “虽然师父同我说,不许我回浮玉山,也不许我再插手其他事——我本该听他的话,我一直都很听话的。” “但是……”她忽地一笑,“之前回浮玉山已经没听他的话了,我想师父也不会介意我再忤逆一次吧?” 邬妄没说话,屈起手指,在她额上一弹,“嗯,你想把无归拿回来?” “不止无归!”甜杏捂住额头,“师父的东西,我都要拿回来!” “还有师父的名声。”她攥紧拳头,眼睛亮得惊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师父才不是什么不祥之人,师父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邬妄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雪地上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时的甜杏奄奄一息,半张脸都浸在雪与血中,眼睛里却像是燃着一团火。 第61章 “好。”他听见自己说。 两人沿着山道慢慢走着,甜杏依旧蹦蹦跳跳地跟在邬妄的身旁,她正要开口说话,忽地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 “邬道友!” 一阵香味轻盈地飘了过来,鹅黄裙摆随着动作旋开一朵花,钟杳杳跳到邬妄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手指悄悄绞在一起,却又故作轻松地晃了晃身子。 “昨日说好的今日来找你讨教,如今可方便?” 邬妄低头看了眼甜杏,后者接收到信号,笑眯眯地推了他一把,“师兄去吧去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说罢,她还咧开嘴,对钟杳杳笑了一下。 邬妄:“……”他不是这个意思。 第53章 邬妄最终还是应下了。 临走前,他拍了拍甜杏的发顶,“真记住了?” 记住什么?甜杏眨眨眼,刚才师兄说的晚上亥时二刻见,她确实记住了呀? 然而,不等她回答,邬妄便率先走了。 徒留下甜杏一人在原地满头雾水。 她看了眼天色,也加快了脚步往住处赶。 “……玄珠?!” 甜杏刹住脚步,退回院子门口看了眼头顶上的牌匾,又进来,“我还以为你在你房里休息呢。” 宋玄珠笑了笑,“是在房里休息了会儿,后来感觉好多了,又估摸着你要回来了,便提前做好了饭。” 甜杏看向石桌上尚冒着热气的几道菜,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她欢欣地跑过去,“哇!谢谢玄珠!你吃了吗?我们一块儿吃吧!” 宋玄珠弯了弯唇,“我已经吃过了,小溪姑娘自己吃就好。” 甜杏并不与他客气,径直坐下去拿着筷子就吃,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玄珠,我给你的符纸你都收好了吗?明日你对战的是谁呀?” “收好了。”宋玄珠答道,“明月仙宗的钟杳杳。” 甜杏:“!” 她真没想到,宋玄珠一抽还抽了个大的,直接对上了上一届的第十。 见她发愁的模样,宋玄珠反倒跟没事人一样,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又松开,“没事的,小溪姑娘,若是不敌,我会认输。我心里有数的,别担心。” “你吃吧。”宋玄珠缓缓道,面色有些苍白,“小溪姑娘,我先回房了。” “我送你回去吗?” “不必了。”宋玄珠笑了笑,“小溪姑娘将饭菜都吃光,我便很开心了。” 这有什么难的?甜杏一口答应,“一定吃光!” 她目送着宋玄珠的背影出了院子,从乾坤袖里拿出一本符书,一边吃饭,一边看着。 第二关将近,她不如多钻研一下符书,画些符给师兄带着。 等下吃完饭再给玄珠画些符好了,甜杏想着。 她吃饭速度并不算慢,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甜杏站起来收拾好,又在院里散了一圈步,从乾坤袋里掏出笔墨纸砚,在石桌前重新坐了下来。 一张两张……十张,画完这几张就去找师兄吧! 甜杏愉快地决定了,提起笔就开始画。 她画得专注,然而没过多久,她便感受到一股强烈而不容忽视的困意,在彻底倒下去前,甜杏只来得及扔出一张尚未来得及设时辰的钟符。 ——月光忽然凝滞了一瞬。 地面隆起细密的根系,青砖缝隙间渗出树液清苦的气息,枝影摇曳声音沙沙。 倏地,高大的树开始变小,新抽的嫩枝缓缓收拢,蜷曲成纤细的指节,满地落花无风自动,盘旋着聚成人形轮廓。 当最后一根嫩枝缩回指尖时,七十七岁的她睁开眼,发间还沾着未落尽的杏花。 有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座山上了,她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她想问问旁边的花草精怪自己是谁,该如何修炼,可是身旁的榕树爷爷有孙子孙女,肩上的小鸟有父亲母亲,它们的家族庞大,每个成员都是那么相似—— 而她,却找不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妖,没有家族,也没有朋友。 天大地大,好像只剩她一妖。 这些年来,她只能通过偶尔路过的樵夫和采药人的对话,拼凑出山外那个热闹的人类世界。 “听说城里新开了家糕点铺子,核桃酥做得极好。” “河边的风筝比赛又要开始了……” “上官家的小姐病得更重了,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小杏树的枝叶随着风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特别喜欢听人类说话,那些声音里带着她无法理解的情绪起伏,时而欢喜,时而忧愁。 每当有人经过,她都会悄悄伸展枝条,让几片银杏叶飘落到他们脚边,仿佛这样就能参与他们的生活。 如今她七十七岁,方得化形,只往身上随意变了件衣裳,便欢欣地奔向了山下的花都城。 人类的城镇比她想象中还要喧嚣。 小杏树站在城门口,被来往的车马和人流吓得不敢动弹。她学着别人的样子走进城门,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食物的香气、孩童的嬉闹声,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让她既兴奋又恐惧。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妇人拦住她,“要不要来点糖葫芦?” 小杏树眨了眨眼,她记得听山里的樵夫说过这种食物。红艳艳的果子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小心翼翼地点头,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的,但她很喜欢,又是惊喜又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好吃吗?”妇人笑眯眯地问,“三个铜板。” 甜杏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铜钱”是什么意思,也没听偶尔路过的人说过,只开心地笑了笑,“很好吃,谢谢您!” 闻言,妇人的脸色立刻变了,“没钱?没钱你吃什么糖葫芦!” 她一把夺回剩下的糖葫芦,推了小杏树一把,“走走走,别挡着做生意!” 这是小杏树下山后学到的第一课。 人类没有“铜钱”是会饿肚子的,而修为不够的妖饿肚子就会用不出法术。 秋去冬来,小杏树蜷缩在当铺屋檐下,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发呆。 “要典当什么?”当铺伙计第三次驱赶她,“没有就滚远点。” 小杏树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她倒是能变出银杏叶,可昨天试过了,人类说那是“没见过的烂树叶子”。 忽地,一辆青绸马车停在当铺前。 车帘掀起时,小杏树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指尖泛着青紫。 接着是咳嗽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安康,把我的暖炉给她。” 小*杏树抬头,对上一双柔和的眼睛。马车里的少女裹着白狐裘,整个人像一捧雪,唯有唇上一点病态的嫣红。 “小姐!这可是……” “快去。” 暖炉塞进小杏树手里时,她闻到淡淡的药香混着血腥气,上面雕着梨花,和少女衣襟上的纹样一样。 “你叫什么?家住何处?” 小杏树摇了摇头,目光清澈明亮,带着懵懂。 眼前的人类长得很漂亮,她很喜欢。 少女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了血丝,“我是上官曦。要是不嫌弃……”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的老嬷嬷打断,“小姐!老爷说过不能再捡人回去了!上次那个……” “她不一样。”上官曦看着小杏树发间沾的雪,轻声道,“你看她的眼睛,像不像我贴身的那枚琉璃坠子?” 小杏树当时只知道跟着马车走,怀里的暖炉烫得心口发疼,她后来才知道,是这双眼睛为她挣来了名字和栖身之所。 上官曦给她取名那日,窗外梨花正纷扬如雪,丫鬟们正在院里踢毽子。 “溪水潺潺,奔流不息。”上官曦将白玉坠子郑重地挂在小杏树颈间,“愿你比草木长久。” 彼时小杏树,哦不,是上官溪吃饱了饭,当即拉过上官曦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她体内渡灵力。 “你——” 上官曦眼里惊疑不定,猛地抽出手,握住她的肩。 “小溪,”她用的力气极大,手背的青筋爆出,“你记住,以后不准在别人面前这样做,也不能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上官溪不解地歪头,“不能告诉其他人我是妖吗?” “不能!” “那可以告诉伯父伯母吗?” 闻言,上官曦犹豫了一下,点头,“可以。” —— “李玉照。” 李予筷子一转,敲在李玉照的手上,“别发呆。” 李玉照这才回过神来,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师兄,你还没说为何此次天骄会只来了你和李宿师兄两人呢!” 他有点失望,“我还想见见师父呢。” 李予扫他一眼,“食不言。” 哪怕师兄弟两人都已辟谷,但仍保留了同桌而食的习惯,只是李玉照一段时间没见李予,难免有些皮痒,“师兄,你还没说呢!” 第62章 李予:“……”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玉照一眼。 “干嘛?”李玉照委委屈屈地瞪回去,“今日我可是赢了誊连珏,是白玉京的大功臣!” 李予:“……没说你不是。” “那你就这样对大功臣吗?!” 李予作势要收桌上的菜,被李玉照匆忙拦住了,“师兄,你这人真不讲义气,每次问你点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那好。”李予收回手,后仰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我问你答,同样你问我答。” “我先问。” 李予并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沉声问道,“师父发的任务你完成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李玉照耷拉着脑袋,“江甜杏好像不喜欢我。” “所以此次天骄会白玉京为何只来了师兄一个人?” “鬼王结界松动,各长老留京协助师父重新镇压,脱不开身,故只派我同李宿前来。” 李予目光沉沉,“京中动荡,若非担心明月仙宗和浮玉山对你不利,我也不一定会来。” “啊?”李玉照愣愣道,“明月仙宗和浮玉山?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不利?而且要怎么对我不利啊?结界松动的话,长老们和师父在就好了,为什么其他师兄师姐也不来呢?” 李予依旧不答,“藏剑山庄的事办得如何?” “不怎么样。”李玉照这次是完全哭丧着个脸了,“藏剑山庄不长眼想对付江甜杏,被她一窝端了。残雪和残骨剑我倒是按师父的吩咐给她了。” 闻言,李予轻轻挑眉,“你说藏剑山庄想对付江甜杏?” “也不全是吧……”李玉照挠了挠头,“其实藏剑山庄也是受人指使!师兄你一定想不到幕后黑手是谁!你要不要猜一猜?算了你肯定猜不到!” 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其实幕后黑手是誊连珏!他真讨厌,仗着和藏剑山庄有婚约就这般拖人下水,从前在浮玉山我就与他不对付,没想到他这么、这么、这么……” 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么阴险”。 “哎不对啊?”李玉照骤然反应过来,“说好的一人问一个问题呢?师兄你问了两个!” 不等李予说完,门外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玉照,你同李兄在聊什么呢?我怎么听见了我的名字?” 房门无风自动,打开的门缝间,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虽说脸上是在笑,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誊连珏跨步进来,“玉照,怎么不说话了呢?” 第54章 上官溪在上官府的日子过得飞快。 她学着人类的样子梳妆打扮,跟着丫鬟们学针线,虽然常常把绣绷戳出洞来;她偷偷尝厨房的糕点,最喜欢核桃酥,但总会被上官曦发现,说她吃太多甜食会坏牙。 “妖也会坏牙吗?”上官溪含着半块核桃酥,含混不清地问。 上官曦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碎屑,无奈地笑,“谁知道呢,你可是第一个住进我家的妖怪。” 有时上官溪会溜出府去,在街市上东张西望。她学会了用铜钱,知道哪家的糖葫芦最酸,也知道哪家的核桃酥最香。 她还喜欢看人类放风筝,那些五彩斑斓的纸鸢飞得很高,让她想起自己在山上时,也常常把枝条伸得很长很长,想要够到天上的云。 一个春日,上官溪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听见墙外有孩童嬉闹的声音。 她好奇地爬上墙,看见几个小孩在放风筝。 那是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在蓝天中上下翻飞。 “喂!”她忍不住喊出声,“能让我也玩玩吗?” 孩子们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墙头探出的少女,乌发间别着一朵梨花,眼睛亮得像星星。 “是上官小姐!”一个孩子认出了她。 上官溪这才想起自己幻化成了上官曦的模样。她正想解释,却见孩子们已经恭敬地行礼,把风筝线轴递了上来。 “小姐请!” 上官溪接过线轴,学着他们的样子放线。 风筝越飞越高,她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人类为什么喜欢放风筝——原来把什么东西放飞到天上,是这么快乐的事。 傍晚回府时,上官曦正在书房等她。 “玩得开心吗?”上官曦头也不抬地问,手里翻着一本书。 上官溪吐了吐舌头,变回自己的模样,发间还沾着几片草叶,“阿曦怎么知道的?” “全城都传遍了,说上官小姐今日童心大发,和孩童们放了一下午风筝。”上官曦放下书,眼中带着笑意,“下次要玩,记得变个模样。” “知道啦!”上官溪蹦跳着凑过去,变出一枝梨花插在上官曦鬓边,“阿曦最好啦!” 上官曦没有拂去那枝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几分忧愁,“你啊你啊……” 她虽是这般说,语气却很宠溺关心,听得上官溪心里暖暖的。 她抱着上官曦的腰,将头黏黏糊糊地靠在她腿上,“阿曦阿曦,上官府就是人类说的‘家’吗?那我们是家人吗?我现在也是有家的妖了吗?” 来人类世界有一段时日,她的眼睛依旧清亮无比。 上官曦摸了摸她的脑袋,“嗯。” 上官溪顿时心满意足了。 “小溪,宋公子又递了请帖来,但我最近精神不济,”上官曦轻叹一口气,“你替我去吧?” 不久前,上官溪贪玩,溜出后院去摘花时,被上官曦的未婚夫撞见了。 幸好那时她顶着的是上官曦的脸,被上官夫人含糊地混了过去。 第二日宋玄珠约上官曦去踏青,上官曦回来,向来温柔平和的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两颊粉红。 然后本来打算退亲的宋家公子,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反倒时不时发来邀约,请未婚妻出门玩耍。 可上官曦的身体状况仍不支持她时常出门,上官夫妇更是不允许,于是去见宋玄珠的人,有时候是上官曦,有时候是上官溪。 上官溪点点头,“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 见完宋玄珠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就被上官夫妇叫到了祠堂。 “小溪啊,”上官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喜欢阿曦吗?” 上官溪嘴里还含着宋玄珠给的糖葫芦,连连点头。 “河神祭祀要到了,需要向河神大人献上一男一女,阿曦被选为了圣女,另一人是玄珠。”上官夫人垂下眼,看起来很难过。 上官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好孩子。”上官夫人握住她的手,“但你知道的,阿曦体弱,平日里都不出门,她若是去河里走一遭,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 “玄珠也是如此,阿曦那样喜欢玄珠,玄珠也那样喜欢阿曦,只可惜了这一对苦命人。” 说罢,上官夫人等了又等,见上官溪仍眨着眼睛看她,只好自己接着道,“小溪你有法术,能不能……” “原来是这事!”上官溪欢快道,烛火在清澈的眸子里跳动,“我替阿曦去就好啦!” 上官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随即又堆起慈爱的笑容。 “好孩子,就知道你最疼阿曦,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呐。”她抚摸着上官溪的发,“不过河神祭有些特别规矩……” 上官城主从阴影处走出,手里捧着一件绣着繁复符文的红嫁衣,“小溪,你需得穿上这个,才能骗过河神的眼睛。” —— 邬妄跟着钟杳杳到了他住的院中。 他对和钟杳杳切磋没什么兴趣,一路上神色始终淡淡,“多谢钟道友送我回来,邬某便不送了。” 钟杳杳:“?” “我不是来找邬道友切磋的吗?怎好就这样无功而返?” 她叉着腰,“还有,昨夜比试时,我瞧邬道友好似很关注我身上的一个法器?” 闻言,邬妄挑眉道,“哪个法器?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钟杳杳眼珠子转了一圈。 邬妄对她的态度也说不上冷淡,反倒像是个上了年纪长辈,懒得搭理聒噪的小辈。 她摸出身上的一截残骨,在邬妄面前晃了晃,“邬道友对这个不感兴趣么?” 然而邬妄的神色却连变也未变一瞬,“这是什么?” “这可是仙骨炼成的法器哇!明月仙宗一共也就两块!”钟杳杳瞪大眼睛,似是在看不识货的人,“我在藏书阁的古籍中看见的,据说特别厉害,便向宗主讨了一个!” “哦?”邬妄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那另外一块在谁的手里?” “自然是在王敬长老手里啦!” 钟杳杳见他终于接话,眼前一亮,往前凑了两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这个法器特别特别厉害,所向披靡!” 邬妄目光在她手中的残骨上停留片刻,忽地轻笑一声,“既是如此珍贵之物,钟道友就这样随意拿在手里晃?” 第63章 “哎呀,反正又不会坏——”钟杳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不对,我明明是来找邬道友你切磋的!” “那便出招吧。” 钟杳杳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在邬妄出剑的那一刻,下意识抵挡。 邬妄下手并未留情,短短几招,她便已落败。 钟杳杳踉跄后退几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邬妄,“你……” 她还以为自己起码能撑个十招的。 邬妄收剑入鞘,神色依旧冷淡,“钟道友,承让。” 闻言,钟杳杳咬了咬唇,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很快又扬起笑容,笑眯眯道,“邬道友果然厉害!改日我再来讨教!”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邬妄的目光慢慢地沉了下来。 是夜,月隐星稀。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落在登云梯上。 这里的守卫不过寥寥,被他毫无动静地放倒了。 量人蛇自邬妄袖中探出脑袋,“江小杏还不来吗?已经快一刻钟了。” 邬妄没有说话,只垂着眸,眼也不眨地盯着手中的钟符。 滴答。滴答。滴答。 钟符“砰”的一声炸开,邬妄收回手,带着量人蛇,毫不犹豫地朝藏书阁的方向掠去。 —— 夜色沉沉,藏书阁内一片寂静,唯有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邬妄无声无息地潜行于书架之间,指尖轻抚过古籍封皮,目光如刃,迅速搜寻着与仙骨有关的记载。 明月仙宗最擅长各种悄无声息却又稀奇古怪的机关暗器,故而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极稳,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动守阁之人和机关。 突然,量人蛇直起尾巴,戳了戳他,示意他看向面前的这本书。 邬妄拿出来,翻了几页。 “娲皇陨落,掉下一粒仙种与一根仙骨,仙种与仙骨皆威力无穷,然仙骨得之便可驱使,而仙种需得获得其认可,使得其心甘情愿奉献,方可驱使。” “二十年前,方寻得仙骨踪迹,位于……” 然而,就在他正要往后翻时,脚下忽然传来细微的灵力波动—— 一道暗金色的阵纹骤然亮起,如蛛网般自他脚底蔓延开来! 邬妄瞳孔一缩,立刻收手,身形后撤,可那阵法却似活物一般,紧追不舍。 他指尖迅速掐诀,一道障眼法符箓甩出,试图扰乱阵法的追踪,可那金光却愈发炽盛,隐隐有合围之势! 不好…… 他眼底一沉,若再停留,必会惊动明月仙宗的高手。 ——必须立刻离开! 邬妄毫不犹豫,袖中甩出数枚烟雾符。 刹那间,浓雾翻涌,遮蔽视线,他身形如鬼魅般掠向窗口,可就在他即将脱身之际,阵法骤然收紧,一道凌厉的灵力如刀锋般横斩而来! 他已是反应极快地侧身避让,却仍被擦中左臂,衣袖瞬间撕裂,鲜血蜿蜒而下。 邬妄闷哼一声,纵使如此,他也不敢再多停留,足尖点地,想往外掠去,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打了回来。 锁链的虚影浮现,与此同时,他的脚下像是粘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量人蛇虽不受影响,但也急得团团转,“殿下!” “不行。”邬妄咬牙,鲜血自唇角蜿蜒而下,“我动不了。” 越是催动灵力,反噬得便是越快。 量人蛇更是无能为力。 它咬咬牙,“殿下!你再坚持一下,等我回来!” 说罢,它头也不回地从窗外钻了出去。 第55章 河神祭那日,满城飘着纸钱。 上官溪穿着大红嫁衣站在祭台上,看着祭司将朱砂涂满她的掌心。 其实她压根不懂嫁衣的含义,也不知在岸上拜的天地是为什么,但当铜铃响起时,她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湍急的河流。 身侧,是同样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的宋玄珠。 水下远比想象的更冷。 无数水草缠住她的脚踝,仿佛千万只冰凉的手在往下拽。 河水灌入嫁衣的瞬间,上官溪打了个寒颤。 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水波中扭曲变形,像无数细小的蛇缠绕着她的腰肢,一团团黑影从河底淤泥里升起,腐烂的水草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上官溪眼睁睁地看着宋玄珠的衣袍被什么东西撕开一道裂口,鲜血像胭脂般在水中晕染开来。她拼命划水想去救他,却被更多水草缠住了脖颈。 后来的一切她都不愿再回想起来。 她爬回岸上时,浑身湿透,嫁衣破烂,脸色苍白得吓人,跌跌撞撞地翻进后院,正好撞上守夜的丫鬟,吓得对方差点尖叫出声。 上官溪慌忙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声张。 丫鬟点点头,打了个手势,示意上官夫妇有事找她。 上官曦那晚睡得昏沉,药里掺了安神的成分,她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她醒来时,府里静悄悄的,丫鬟们神色躲闪,连走路都轻手轻脚。 她唤来贴身婢女,问昨夜可有异样,婢女只是摇头,说一切如常。 可上官曦总觉得哪里不对。 上官溪早出晚归,她见到上官溪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地溜进她房里,就为了吓她一跳,也不再爱趴在她膝头陪她晒太阳,更没再在院里同丫鬟们踢毽子给她看。 她偶尔见到上官溪,对方也只是低着头走路,并不敢抬头看她,她的脸色苍白,看着有些无精打采。 她以为上官溪是生病了——妖也会生病吗? “小溪?”她轻声唤她。 上官溪猛地抬头,“阿曦,怎么啦?” “你啊你,不是说要陪我看书,怎么才一会儿就走神了?” 上官曦伸手想碰她的手腕,上官溪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躲开了她的手。 “阿曦,我昨日翻墙出去摔伤了,你别碰。”上官溪语气抱怨,“好疼。” “上了药么?我替你上些药吧?” “不用、不用,阿曦忘了么?我可是大妖,”上官溪拍拍自己的胸脯,“这点小伤自己就会好的!” 上官曦盯着她,没再追问。 夜里她望着身侧上官溪熟睡的侧脸,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衣袖一寸一次被撸上去,上官溪微张着唇,依旧睡得很香——她回来得很晚,哪怕已经很小心了,跨过她时手还是软了一下,险些没撑住。 在她的手臂上,十几道道尚在渗血的新鲜疤痕与快要愈合的疤痕纵横交错着,层层叠叠,看起来很是可怖。 上官曦的胸口不住地起伏着,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把上官溪摇醒起来问个清楚。 可从那日起,她开始留意府里的动静。 父亲的书房深夜仍亮着灯,偶尔传来低沉的交谈声;母亲最近总去城西的宅子,回来时袖口沾着淡淡的腥气;府里还新来了几个陌生的道士和修士,被父母奉为上宾。 她性格文静,又体弱多病,总是爱窝在自己的院中读书赏花晒太阳,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家中这些变化,竟是一点儿也不知晓。 或许父亲母亲也是不想让她知道的罢。 于是上官曦瞒着府里的所有人,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学着上官溪的模样,踩着她平日里会爬的梯子,一点一点笨拙地翻过了墙,听到了许多从未想过的东西。 也是在那天,她才知道上官溪为什么那么喜欢往外跑,为什么总是盯着蓝天发呆——原来自由的滋味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 她还曾担心,翻过墙时,会不会被那群爱放风筝的孩童撞见,可巷子中却空空如也。 城中失踪的孩童、河神发怒、人心惶惶、河神祭、上官溪的狼狈与困倦…… 上官曦还是没有忍住,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偷偷潜入了父亲的书房。 烛火摇曳下,她翻开了那本从不让她碰的古籍。 ——童子血,可续命。 ——妖灵之血,可改命。 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书页上的字迹仿佛化作毒蛇,死死缠住她的喉咙。 那一瞬间,她全都明白了。 上官曦猛地咳嗽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却又很快张大,大口大口地吸气,每吸一口气都带着急促的干涩与疼痛。 她颤抖着将药送进嘴里。 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开始收拾东西,神情冷静到近乎冰冷。 上官溪被她的动作吵醒,揉着眼睛,声音软软的,“阿曦?你怎么了?” 上官曦的眼泪就因为她这一句话喷涌而出,但她很快又擦去了,拉起上官溪的手,“跟我走。” 上官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踉跄下了床。 夜风从窗缝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她看见上官曦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嘴唇咬得发白。 第64章 “现在?”上官溪迷迷糊糊地问,突然被塞过来一个包袱。摸着像是吃的,还有硬硬的什么东西硌着手。 上官曦没回答,只是用力推开后窗。 月光下,她单薄的背影在发抖,可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坚决。花匠藏起的梯子被她找了出来,架在墙上。 “阿曦你疯了吗?”上官溪终于清醒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你的身子——” “嘘。”上官曦回头看她,眼睛里闪着陌生的光,“你听。” 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铁器碰撞的声响。上官溪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看着上官曦艰难地爬上墙头,单薄的身子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我先下。”上官曦的声音很轻,“你跟着我。” 梯子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仍安安静静的。上官溪看见上官曦的手指被磨出了血,可她一声不吭。 落地时上官曦差点摔倒,被上官溪一把扶住。两人贴着墙根阴影处移动,上官溪能感觉到掌心里的手腕在不停颤抖。 “城门……”上官曦喘着气说,“子时……换岗……” 转过街角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然后是举着火把从城主府冲出来的人。 上官曦拉着上官溪就跑,“走!” 上官溪的体力比上官曦要好太多,一开始是两个人一起跑,后来就变成了上官溪背着上官曦跑。 但她的妖力受了禁锢,越跑越慢。 上官曦回头看着身后尚还有一段距离的火把,忽地道,“小溪,等等,把我放下来。” 上官溪听话地将她放下来,靠在一棵树干上。 “小溪……”上官曦弯了弯唇,呼吸有些急促,“我突然感觉不舒服,但是忘记拿药了,你可以去帮我拿药吗?” “好。我马上回去拿。”上官溪毫不犹豫道,“是哪一种?哮喘的吗?还是胃疼的?还是……算了,我全都拿过来。” “小溪。”上官曦抓住她的手,“你不要回上官府拿,你去……城外的李大夫那拿,离这儿有点远,但我相信你可以的,对吗?” 上官溪点点头,她怕再拖下去上官曦出事,不敢多耽搁一刻,立马起身就要走,却又被上官曦叫住了。 “小溪。” “你同我说实话,”上官曦垂眸,“宋公子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至少没有他的尸首。阿曦,宋玄珠一定没有死的。” “那若是有机会,你替我多照顾他吧,就当是我的请求了。”说罢,不等上官溪反应过来话中的意味,她又笑了笑,“相处也有几年了,还没问呢,你是什么妖?” 上官溪愣了一下,“我只是一株小杏树。” “溪、杏,这样说来,这名字误打误撞还挺像的。” “小杏树,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相信别人了。” 上官溪不太明白,“谁也不能信吗?” “也不是。”上官曦怜爱地抚过她的脸颊,眼神复杂,“罢了,识人太难,不如你还是跟着心走吧。” “心同你说什么,你便做些什么。” “只是,以后切莫再毫无保留地付出了。” 见她懵懵懂懂的样子,上官曦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别怕,你慢慢学。” “学会了然后呢?” 上官曦没告诉她答案。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上官溪冒险拿到药,回到原地时,上官曦已经不见了。 她着急得要疯了,漫山遍野地找她,只看到树下留着一方染血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半朵梨花——那是上官溪第一次学刺绣时,上官曦手把手教她绣的。 上官溪突然福至心灵般抬起头,远远就看见上官府方向腾起的浓烟。 她心头猛地一颤,攥着药包和帕子,发疯似的往火光处狂奔,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夜风刮得脸颊生疼,可她不敢停下。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半边夜空都染成了血色,城主府府门大敞着,热浪扑面而来,周围是着急忙慌想救火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努力,都哭得很伤心。 上官溪跌跌撞撞穿过前院,看见主屋已经被火舌吞噬。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上官曦的名字,却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阿曦——!”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偏厅的窗棂突然炸开,上官曦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 她雪白的中衣已经被熏黑,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雕花木匣,手里攥着一本古籍,双目紧闭着。 上官溪正要冲过去,却见一根燃烧的横梁轰然砸下。 上官曦听见声音,睁开眼,动了动唇,似是在说,“对不起,小溪,你走吧。” “不——!” 上官溪跪倒在地,可是根本就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火海中那道身影渐渐倒下,火舌顿时迫不及待地席卷了她。 恍惚间,她看见上官夫妇也在火场里挣扎,面目扭曲地拍打着身上的火苗。 上官曦最后看了她一眼,嘴角竟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她和她的父母都受花都城百姓的供奉,获他们的爱戴,享受着他们的关心与仰慕,最后却硬生生地吸着他们的血。 她怎么不该死呢? 上官溪跪倒在地,喉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忽地,火势更大,“砰”的一声,钟符在她耳边炸开。 甜杏难以从记忆深处的泥潭中抽身,腿一软,猛地倒在了地上。 眼前是量人蛇放大的焦急的脸,“江小杏!殿下出事了!” 甜杏的眼神还未聚焦,浑浑噩噩道,“……什么?” 第56章 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眼里流下。 量人蛇愣了一下,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一边着急地重复道,“江小杏!殿下出事了!” “我们在流云梯等了你两刻钟,你一直没来,然后殿下就先走了,但没想到在藏书阁中了埋伏,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量人蛇语无伦次地说着,“本蛇想帮殿下,可是不行,本蛇帮不上忙,本蛇一点用都没有,本蛇根本就不是一条好蛇呜呜呜呜……” 它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江小杏,我们快走好不好?殿下不能现在就暴露身份,而且他受了好重好重的伤,那个阵法是完全克制他的,江小杏呜呜呜呜,本蛇从来没见过殿下那个样子……” 甜杏一片混沌的脑子这才开始工作。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手边已经炸开的钟符,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 “走。”她微微喘口气,拉过袖子,粗鲁地给量人蛇擦泪,语气镇定,“你哭什么?会没事的。” 量人蛇眨了眨尚带着泪珠的眼睛,打了个嗝。 甜杏借着夜色的掩护,轻巧地翻过明月仙宗的高墙。她手腕上的量人蛇微微收紧,冰凉的鳞片贴着她的皮肤。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弟子巡逻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的阴影处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像猫。 藏书阁矗立在深处,飞檐翘角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甜杏从怀中掏出一张隐身符贴在身上,符纸上的朱砂微微发亮,随即她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 量人蛇从她袖口探出头,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本蛇走时,外面正巧来人,好像是发现了阵法被动,为殿下贴了几张屏蔽符,不知有没有用,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被发现……” “我知道了。你别出声。”她低声嘱咐,指尖轻轻点了点蛇头。 不排除还有埋伏的可能,但至少目前明月仙宗看起来仍是平静的,甜杏看着面前的藏书阁,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她实在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 不必多想,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昏睡并不对劲,但她更多的是害怕,害怕邬妄真的出了事,害怕他的身份暴露,他们又会回到十九年前的那场逃不开的噩梦。 若是真的重现,她能将师兄带出去吗? 藏书阁内弥漫着墨香和古籍特有的陈旧气息,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甜杏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上攀登,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量人蛇突然在她手腕上绷紧,蛇信快速吞吐。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甜杏吸了吸鼻子,敏锐地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加快脚步,来到顶层,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邬妄被困在阵法中央,低垂着头,发尾的白玉扣在撞击中碎了,墨发凌乱地披散着,四肢被漆黑的锁链束缚,上面刻着的符文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幽幽的蓝光。 他身上穿着的黑袍破了几道口子,只是看不清上面究竟有没有染血。 平心而论,甜杏几乎没有看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按邬妄的性子,在等他们来的功夫里,他应该*早就换了一身新的衣袍,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 第65章 她攥紧了拳。 似是察觉到她的气息,邬妄抬起头,唇角扯出一抹笑,“怎么走路没声呢?” 他像是自嘲般摇头,“我中计了。” “没关系的。”甜杏从怀中摸出一张破阵符,“师兄,我会带你出去。” 说罢,她正要以灵力催动符箓,然而,过了好一会儿,破阵符都没有反应。 甜杏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忽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我的灵力……” “没了。” 不是像邬妄一样被禁锢了无法调动,而是像就在一瞬间突然清空了。 甜杏也是几乎就在一瞬间想到了原因。 她的脸上极快地闪过沮丧和难过。 邬妄显然也没料到,“在路上中了暗器?” “不是。”甜杏努力收拾好心情,摇头,“师兄,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阵法?我不认得。” “应当是缚灵阵,”邬妄垂眸,“大多数人灵力运转的方式都是周天循环或是五行相生,可我的运转方式却不太相同,此阵与我的灵力对冲,正好克制。” “只是我也不知该如何解。” 这下以力证道和以巧破印两条路都行不通了。 “你走吧。”邬妄忽地闭目,声音很平静,“屏蔽符撑不了多久,这里很快就会来人。” 他的身份也会很快暴露,更难拿回残骨。 他将手里一直攥着的古籍递给她。 甜杏:“……” 她没去接,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失了灵力,甜杏躲避起守卫来开始变得吃力,她拼尽全力地跑着,直到喉间因刺激而弥漫着铁锈味。 量人蛇跟着她,飞在半空中,“江小杏!江小杏!你为什么就这样走了?那殿下怎么办?!” “量人蛇……”甜杏喘着气,抓住它的尾巴,“我跑不动了,你带我去李玉照那里!” 说到阵法,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李玉照。 无论他今日为何态度突然大变,她都不能放弃去找他,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量人蛇顿时明白,带着甜杏七扭八拐地到了李玉照的院中。 方一落地,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院中跑。 “李玉照!”她猛地推开房门,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屋内烛火摇曳,李玉照抬头看见浑身狼狈的甜杏,手中的笔“啪”地掉在纸上,墨迹晕开一片。 “哟,人家来找你了呢玉照,”誊连珏微微挑眉,“好久不见啊,小树妖。” 甜杏抓住房门的手一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李玉照想也没想便皱眉道,“这位道友,如今已是深夜,你可是走错了地方?还请不要打扰我们。” 他的语气冰冷,看着她的神色陌生,还隐隐带着不耐烦。 一旁的李予也转过头,审视地看着面前的人。 李玉照隐在袖中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紧张得有种反胃的感觉。 “嗯?”誊连珏笑了一下,“难道是我认错了?我还以为这位道友是我那位叛徒师兄的小弟子呢。” “自然不是了。”李玉照僵硬地咧开嘴笑了一下,“看来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几日有好几位道友都来套近乎呢。” “这位道友!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闻言,誊连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是么?” 他忽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甜杏的面门。 他的试探太明显,李玉照拼命地克制着自己想要出手的冲动。 若是甜杏还有灵力在身,自然自己能够躲开,可偏偏她如今体内并无灵力,被誊连珏一掌打在肩头,顺着极大的力道飞出。 李玉照:“!” 甜杏的后背重重撞上门框,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强撑着没有倒下,手指死死扣住门框,指节泛白。 见状,量人蛇再难忍住,闪电般窜出,却被誊连珏一把掐住七寸。蛇身痛苦地扭动着,发出嘶嘶的哀鸣。 “放开它!”甜杏声音嘶哑。 然而誊连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中的蛇,“有趣,这不是普通的灵宠吧?” 他指尖泛起灵力,“唔,让我好好瞧瞧……” “誊道友!”李玉照猛地站起身,桌上的砚台被衣袖带翻,墨汁溅了一身。 他强压着颤抖的声音,极力镇定道,“这蛇看着怪吓人的,不如让我来处理?浮玉山也不管妖兽的吧?” 闻言,誊连珏眯起眼睛,“哦?我记得白玉京也不管妖兽吧?难道玉照你果真认识她?” “不认识。”李玉照摇头,眼神清澈无辜,“只是觉得这蛇挺稀奇的。” 一旁的李予皱眉,“玉照,别胡闹。”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简,“藏书阁那边似是出了事,我们过去瞧瞧,誊道友呢?” 誊连珏微笑道,“我当然是去的,只是不知道玉照去不去呢?” 甜杏看着李玉照故作陌生的脸,心里那股倔劲儿猛地窜了上来。 她突然上前一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李玉照的手腕! “你干什么?!”李玉照又是惊又是怕,想将手抽出来,却被她攥得更紧。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李玉照顿时僵住了,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李玉照。”甜杏哀求地盯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帮我。求你。” ——她不能再等了。 邬妄还在藏书阁里,每耽搁一刻,他的危险就多一分。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 誊连珏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看来二位确实认识?” “不认识!”李玉照猛地甩开甜杏的手,声音却带着颤,“这位道友怕是认错人了!” 一旁的李予皱眉,“玉照,你……” “师兄!”李玉照突然打断他,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看来这位道友还是不死心!我、我亲自把她赶走!马上回来!” 说罢,不等李予回答,他反手拽住甜杏,快步冲出屋子,拐进院后的竹林。 夜风簌簌,树影婆娑。 “江甜杏你疯了吗?!还有你刚刚是怎么回事?你的灵力呢!” 一确定周围没人,李玉照就急得直跳脚,“你忘了白玉京对你有通缉令了?我师兄和誊连珏都在这,万一……” “可是我没时间了。”甜杏打断他,眼眶发红,“师兄被困在藏书阁的缚灵阵里,再耽搁下去的话,师兄的——” 剩下的话突然噤声,她不能再告诉他了。 李玉照抿紧了唇。 第57章 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李玉照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树妖,突然想起从前在浮玉山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袖子,命令他带她去看山下的花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这次她是在求他。 一向都那么倔的她,在求他。 “……一刻钟——不,两刻钟。”他终于松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能拖住他们两刻钟。但是你的身份应该是瞒不住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法器塞给她,“拿着这个,能掩盖量人蛇的妖气。” “我没法儿跟你一块儿去解阵,但这个给你,师父给我的破界牌,能暂时抵消任何一个阵法的效果,但只有半刻钟的时间。” 李玉照的声音压得极低,“藏书阁地下三层有暗道,能通后山,从后山回来,不要走前门。” “江甜杏……”说着,他忽地顿了一下,“藏书阁里的邬妄,其实就是徐师兄对不对?” 闻言,甜杏沉默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对。 李玉照的眼眶有些红,“所以是不是?是不是徐师兄还活着,他真的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甜杏说,“我也没办法完全肯定,你懂吗李玉照?” “我明白了。”李玉照沉默了几秒,“去救他,然后把他的身份藏得严严实实的。” 她握紧令牌,突然伸手擦去他脸上溅到的墨点,“谢谢你,李玉照。” 李玉照别过脸,“快走!”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回院子,边跑边喊道,“不好了!师兄!有妖兽闯进来了!” 甜杏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攥紧令牌冲向藏书阁。 量人蛇从她袖中探出头,“江小杏,李玉照……” “是个傻子。”甜杏吸了吸鼻子,“我懒得管他了。” 远处,李玉照的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明月仙宗笼罩在诡谲的阴影中。 而甜杏握着两枚法器,拼尽全力往藏书阁狂奔。 “师兄!”她避开守卫跑进来时,尚喘着气,“我有办——” 她的话在接触到邬妄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青年安静地坐在地上,乌发如瀑,面色平静而坦然,仿佛已经放弃抵抗,接受早就有预料的代价。 然而在她跑进来的刹那,他错愕地抬头,眼里惊诧与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交织着,眸光微微颤动。 第66章 “你……” 他轻叹一声,“都让你们别回来了。” 甜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阵法前,掏出破界牌的手都在发抖,“闭嘴!” 她毫不犹豫地将破界牌按在阵法边缘,令牌上的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金光。 阵法的蓝色光幕如同被烫伤的皮肤般剧烈扭曲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半刻钟!”甜杏一把扯断缠绕在邬妄手腕上的锁链,“师兄,我们走!” 邬妄却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你怎么进来的?外面——” “李玉照在帮我们拖时间。”甜杏急促地说着,用力将他拽起来,“地下三层有暗道!我们从后山离开!” 邬妄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收敛。 他借着甜杏的搀扶站起身,却在迈步时突然踉跄了一下。 甜杏这才看清,他黑袍下摆早已被鲜血浸透,此刻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藏不住的惊惶。 “无妨。”邬妄轻描淡写地拂开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按在腰侧,“先离开这里。” 量人蛇突然从甜杏袖中窜出,“有人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藏书阁有异动!快!” 甜杏与邬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向楼梯。 邬妄虽然受伤,动作却依然敏捷,只是每走一步,脸色就苍白一分。 下到二层时,他突然按住甜杏的肩膀,“等等。” 他从袖中抖落几枚铜钱,指尖轻弹,铜钱精准地飞向各个角落。 “障眼法。”他简短地解释,“能拖住他们一会儿。” 他虽受伤,但有灵力在身,跑得还是很快,反倒是甜杏没灵力,跑得要慢得多。 邬妄眼神一凛,忽地单手抱起甜杏,另一只手抓起量人蛇,三只妖沿着螺旋楼梯急速下行。 开始的吃惊过后,甜杏很快就适应了,她被邬妄抱在怀里,能清晰地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她偷偷抬眼,看他紧绷的下颌和微微泛红的眼尾。 “看什么?”邬妄突然低头,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嫌弃,“蠢死了。” 甜杏也不知为何,鼻子一酸,把脸埋进他肩头,“坏师兄,你才蠢。” 他们继续向下奔逃,身后很快传来追兵撞上幻阵的惊呼声。 甜杏的手心全是冷汗,破界牌在她手中发烫,上面的光芒正在逐渐暗淡。 “快到了!”她指着前方转角,“就在——” 话音戛然而止。 转角处,誊连珏正倚墙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黄符。 见到他们,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真是感人的重逢啊。” 邬妄几乎是本能地将甜杏护在身后。 誊连珏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甜杏脸上,“我就说,区区缚灵阵怎么可能困得住‘他’的徒弟。” 甜杏感觉到邬妄的身体瞬间绷紧。 “让开。”她挡在邬妄面前,声音冷得像冰。 誊连珏却笑了,“小杏树,哦不,两位师侄啊,这么多年不见,你们就这么对待故人?” 这个称呼如同一记重锤,甜杏明显感觉邬妄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认错人了。”邬妄冷声道,“最后说一次,让开。” 闻言,誊连珏对着甜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上官师侄啊,我看认错人的另有其人呢……” 邬妄的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甜杏的反应。 誊连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抹去过去?” 他猛地拔出长剑,“青云的孽徒!” 邬妄挥袖挡开剑锋,却牵动了腰间的伤,鲜血顿时浸透了手帕。 甜杏趁机从怀中掏出量人蛇,“量人蛇!” 小蛇如闪电般袭向誊连珏面门,逼得他不得不后退数步。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誊连珏身后突然传来李玉照的喊声,“誊道友小心!妖兽从后面来了!” 听见喊声,誊连珏下意识回头,李玉照趁机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 誊连珏瞪大了眼睛,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甜杏:“李玉照?!” 李玉照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师兄也被我挡住了,快、快走……暗道在那边……” 甜杏怔怔地看着他,“你……” “两刻钟到了。”李玉照扯出一个笑容,眼眶通红,“这次……我可没食言。” 远处传来粗重的脚步声,李玉照推了他们一把,“走啊!” 甜杏深深看了他一眼,拉着邬妄冲向暗道。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甜杏和邬妄都回头望去,看见李玉照挺直了脊背站在通道口,月光为他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站在浮玉山门前,固执地要跟着一起下山的小少年。 邬妄其实记得李玉照,这个前来浮玉山求学,活泼好动,总是缠着他切磋的少年郎,好像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一瞬间就长大了很多。 暗道狭窄潮湿,两人不得不弯腰前行。 邬妄的呼吸越来越重,甜杏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升高——伤口可能感染了。 可她现在与普通人无异,压根没有半点儿办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光。甜杏加快脚步,推开尽头的石门,清凉的夜风顿时扑面而来。 他们站在瀑布后的洞穴里,水帘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银纱。 “成功了……” 甜杏长舒一口气,转身却见邬妄扶着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师兄!”她慌忙蹲下,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伤势。 邬妄却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为什么回来?” 他的声音沙哑,“我说过很多次……你明明知道……我可能根本不是你师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甜杏打断他,眸光柔软明亮,“我只知道,是我的心让我这么做的。” 月光透过水帘,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邬妄定定地看着她,忽地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水珠,轻声道,“笨。” 甜杏不觉生气,反倒弯了弯眼,娇声抱怨道,“师兄不能总是这样说我,等会儿我真的变笨了怎么办?” 她俯下身,架起邬妄的胳膊,搭在自己的后脖颈,吃力地扶着他往前走。 夜风穿过林间,拂过甜杏汗湿的额发,她扶着邬妄,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密林间。 邬妄的脚步越来越沉,呼吸也愈发粗重,甜杏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正一点点压向她——他伤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重。 “师兄,再坚持一下……”她咬紧牙关,攥紧他的手臂。 “窗台上的花还没换,我还死不了。” 邬妄低低地应了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如今我倒像是残废了。”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树影微动,一道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甜杏猛地刹住脚步,下意识地挡在邬妄身前。 月光如水,洒在明玉衡的肩头。她依旧一袭黄衣,腰间悬剑,神色淡漠地注视着他们。 甜杏的喉咙发紧,手指悄悄摸向袖中的符箓。 明玉衡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邬妄身上。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受伤了。” 邬妄扯了扯嘴角:“不劳费心。” 明玉衡没理会他的冷淡,径直上前一步。甜杏立刻警惕地横臂阻拦,“你想干什么?” 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递了过来。 第58章 见甜杏没动,明玉衡的神色不变,“止血的。” 她掌心凝起一团灵力,甜杏见状,又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玉衡轻轻挑眉。 “徐清来,然后是……上官溪?”她语出惊人,忽地轻哂,“我要杀你们,早就杀了。” “我同文仁雪关系不错,故而略懂医术——至少你现在找不到适合的医修了,对么?” 甜杏的神色不断变幻着。 她身边懂医术的人便是宋玄珠,但事情未明朗之前,她现在并不敢拿邬妄冒险,去找他。 但是—— “为什么?”甜杏与明玉衡对视,“你现在大可叫人来。” “一是我师父与青云真人有些交情。”明玉衡依旧神色淡淡,“二是……” 她顿了顿,“见你们,便想起了我师兄。” 甜杏不可控地想起了关于明玉衡弑兄夺器的那个传闻,目光在明玉衡和邬妄之间来回游移。 而明玉衡神色不变,掌心那团莹白的灵力依旧悬着,像一捧安静的雪。 她腰间的剑安静地悬着,仿佛同她融为了一体。 明玉衡此人,性格冰冷,剑意纯粹而专注,甜杏看着她,心中忽地一跳,想起了邬妄那句关于剑骨的描述:剑心唯一而骨不唯一,剑心融于骨,纯粹胜雪。 第67章 “你们没时间犹豫了。”她淡淡道,“明月仙宗已经封锁了后山出口,再耽搁下去,你们连这最后一条路都走不了。” 邬妄的呼吸沉重,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他低低咳了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甜杏的心猛地揪紧。 “……好。”她终于咬牙道。 明玉衡没有说话,指尖一引,那团灵力化作细流,缓缓覆上邬妄的伤口。 莹白的光晕渗入肌肤,破碎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 邬妄闷哼一声,又马上收声,强忍着没发出更多声音,尽力舒展着眉头。 甜杏紧紧盯着明玉衡的动作,生怕她暗中做手脚。可明玉衡的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单纯地救人。 “好了。”片刻后,明玉衡收回灵力,淡淡道,“我的水平不过如此,只暂时稳住了伤势,还需静养。” 甜杏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 明玉衡没应声,只是侧耳听了听远处的动静,眉头微皱,“来人了,你们走吧。” 邬妄抬眸,眼神锐利,“为什么帮我们?明玉衡,你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吧?” 明玉衡脚步一顿,侧过脸,月光映照下,她的轮廓清冷如霜。 “我说了,”她轻声道,“见你们如此,便想起了我师兄。” 顿了顿,她又补充,“况且,活着的人远远比死了更有价值,有些真相,不该被永远掩埋。” “徐清来,”明玉衡注视着邬妄,“你是个很好的对手。” 甜杏心头一震,隐约猜到她话中所指。 没等他们再问,明玉衡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月光勾勒出她寂寥的轮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甜杏咬了咬唇,终于扶着邬妄起身。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明玉衡指的小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们暂住的院落。 院中寂静,唯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甜杏刚推开房门,就听见邬妄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她连忙扶住他,“师兄!” 邬妄摆摆手,声音镇定,“我没事。” 甜杏哪里相信,不由分说地扶着他在床上躺下。 “师兄。” 她坐在床前,叫了他一声便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看着沮丧又可怜。 邬妄微微挑眉,“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道,“师兄,你还疼吗?” 邬妄压下翻涌的气息,面不改色道,“不疼。” “想说就说。”他微微起身,靠在床头,“等会儿我睡了。” “我好像信错人了。” 甜杏有些难以启齿,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难过,“师兄,我今夜不是故意迟到的,只是吃了玄珠的饭菜后,便昏睡了过去。” 邬妄没有说话。 “我本也不想怀疑他,只是……方才在藏书阁,我才发现我的灵力消失了。” “对不起,师兄。今夜的行程除了我们知晓,便只剩玄珠了,我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人……” 甜杏每说一句话,头便低下去一分,说到这时,邬妄已经彻底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他忽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甜杏怯怯地抬起头。 瞧见她的脸,邬妄的心不可控地软了一瞬,“……也许不是他。” “你曾说过,宋玄珠是个凡人,且他没与我交手过,不该知道我的灵力运转方,至少缚灵阵与他无关。” “我心中怀疑的,不是钟杳杳,就是明玉衡。” 但总归都与明月仙宗逃不开干系。 甜杏仍是可怜兮兮的表情,“是这样的么?” “嗯。”邬妄应了一声,意识已有些模糊,“明天再试他一遍便是了。” 说着,他突兀道:“我要睡了。” 话音才落,他的脑袋一歪,已倒在了床上。 甜杏被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去探他的鼻息,又听听他的心跳。 ……哪里是睡了,分明是晕了过去。 甜杏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又取来湿帕子,轻轻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她正要坐下来守着邬妄,忽地听见院外传来的脚步声。 然后是有人在敲门,“明月仙宗藏书阁失窃,还请道友配合搜查。” 甜杏攥紧手,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虽然誊连珏最后说的那句话很奇怪,但他分明已知晓他们的身份,大可不管不顾,直接来抓他们。 可现在明月仙宗的弟子却在搜查,说明并不知晓究竟是谁闯入了藏书阁。 到底是誊连珏没说,还是李玉照依旧拖着他,让他没办法说?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她和邬妄身上都仍带着缚灵阵的痕迹,现在都万万不能露面,更不能让他们进来,看见如今的情状。 甜杏的指尖死死掐着掌心,心跳如擂鼓。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弟子们低声交谈的声响。 “奇怪,这院子明明亮着灯,怎么没人应门?” “再敲一次。” “砰、砰、砰——” 敲门声比方才更重,震得门框微微颤动。 甜杏的呼吸几乎停滞,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视——窗户?不行,窗外就是巡逻的弟子。遁地符?可邬妄如今昏迷不醒,她也没有灵力……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何事喧哗?” 是明玉衡! 院外的弟子们似乎也没料到会遇见她,语气立刻恭敬了几分,“明师姐,藏书阁失窃,我们奉命搜查。” “搜查?”明玉衡的声音依旧冷淡,“我一直都待在这里,你们要搜什么?” “这……”弟子语塞,“王敬长老说——” 话音未落,明玉衡掌心轻抬,现出明月仙宗的宗主令牌。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打断他,声音如冰,“滚出去。” 空气一时凝滞。 甜杏屏住呼吸,耳朵紧贴着门板。 她能想象到明玉衡此刻的模样——一袭黄衣,眉目如霜,腰间悬剑,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毕竟这年头,敢对一宗门长老如此的弟子也没多少吧? 果然,片刻后,弟子们悻悻离去,“打扰师姐雅兴了……” 脚步声渐远,甜杏终于松了口气。 她缓了几秒,打开门想要道谢,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连一片黄色衣角也不得见,只余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院外。 明玉衡正拐过墙角,忽地顿足不前。 “巧啊,首席。”对面的黄袍少年温和地笑了笑,“这般晚了,还在忙?” 她脸上神色不变,“不要这么叫我。”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玉耸了耸肩,目光却越过她,扫向不远处的院落,“听说藏书阁失窃了,师父让我出来瞧瞧。” 明玉衡的指尖微微一动,“不必了,我已经查过了。” “哦?”王玉挑眉,面上笑意依旧温和,“师姐查得可真快。” 明玉衡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说起来,从前在村里,你还要叫我一声王大哥,如今我们却站在这儿,恭恭敬敬地互称师姐弟。” 王玉轻叹,“阿衡,杨长老本不参与宗主与那几位长老之争,杳杳不懂事,事事都听你的,你却也狠心将他们都拉进来?” “明明在从前,你是最心软不过的人。” 明玉衡眸光一冷,“与你无关。” “如何与我无关?”王玉说道,“你别忘了,我们要做的,是保证天骄会的安全顺利,明月仙宗内,不——万象城内,绝不许生任何事端!” “可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规!” 明玉衡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月光在她清冷的眉眼间投下细碎的阴影。 “王玉。”她的声音比夜风更凉,“你也觉得是我杀了师兄么?” “是我杀了师兄,而后还夺了他的本命剑,夺了他的修为,夺了他的首席之位?” 王玉定定地看着她,毫不犹豫道,“我不觉得。” 明玉衡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里似有嘲讽。 王玉脸上的笑意终于褪去。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阿衡,你此次救徐清来我可以不管,但与他扯上关系太过危险,也许会让明月仙宗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再者,如今两派长老争执不休,这些年都未吵出结果,王、楚两位长老只怕早就憋着要在此次天骄会生些事端出来。” 最重要的是…… 王玉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阿衡,你一向待人冷漠,可如今却在接近上官溪,是为什么呢?” 第59章 王玉皱起眉,“你甚至是在刻意讨好她。” 明玉衡:“……你想多了。” 忽地,王玉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莫不是想……不行!” 第68章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爱去藏书阁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人,阿衡。” “放手。”明玉衡的剑出鞘三寸,寒光映亮她眼底的执念,“我自有分寸。” 两人之间的落叶在触及剑气时无声碎裂。 王玉松开了手,苦笑着摇头,“你果然还是这样……为了洛师兄,连宗主都不顾了?” 想起姬月灵,明玉衡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瞬,“……我心中有数。” 王玉不知她心里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数,却也无法在今夜逼出她一个保证,只得收了手,“王敬长老下了令,只留外门弟子值守,内门弟子都回去休息,准备明日的天骄会。” 这是生怕今夜进的贼不够多啊。 明玉衡显然对这个小人得志的长老没什么好感,“随他吧。” 她收剑,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后日还要打一场,我去找文仁雪。” 王玉目送着她离开,回头看了院落,也朝着住处走去。 院中。 甜杏出来没看见明玉衡的身影,正要回去,余光忽地瞥见窗台上的花瓶。 甜杏:“……” 她走过去,将里面蔫蔫的海棠花抽出,又抱着花瓶,去摘树上的。 甜杏摘花并不如邬妄那般千挑万选,她像是赶时间般胡乱摘了几朵,又胡乱塞进花瓶里,最后将花瓶放回了窗台上。 做完这些,她才回到房里。 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甜杏跪坐在床榻边,指尖轻轻搭在邬妄的手腕上,能够清晰地嗅到他身上一天比一天浓郁的柑橘香。 他的脉搏微弱却平稳,在薄薄的皮肤下轻轻跳动,像一只困倦的蝶。 她数着那细微的律动,直到确认没有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不过片刻,不安又涌上心头。她俯下身,将耳朵贴在邬妄的胸口。 他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缓慢而有力,带着熟悉的温度。甜杏闭上眼睛,数着每一次跳动,仿佛这样就能确保他不会突然消失。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烛火摇曳了一下。甜杏猛地直起身,手指颤抖着探向邬妄的鼻息。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均匀而绵长。她这才收回手,却在下一刻又忍不住重复这个动作。 “师兄……”她小声唤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邬妄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躺着。 窗外更漏声声,甜杏却浑然不觉。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探脉,听心跳,试呼吸。 每一次确认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可不过片刻,恐惧又会卷土重来。 窗外,夜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邬妄苍白的侧脸,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甜杏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她强撑着摇了摇头,试图驱散睡意,可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意志,慢慢向前倾去。 甜杏的额头抵在邬妄的肩膀上,呼吸慢慢地变得绵长,攥着她衣襟的手也慢慢地松开。 她嗅到了大火过后的味道。 上官溪瘫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浓烟。她发间的梨花一片接一片地枯萎,掉在地上,被夜风吹走了。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她终于知道眼泪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了。 七十九岁,花都城上官家覆灭,她被通缉,在人类世界流浪了一年。 风雨中,上官溪呆呆地抱膝躲在檐下,又冷又饿,狼狈不堪。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天大地大,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她找不到家了,她没有家了。 上官溪开始哭嚎起来,她哭得很大声,很伤心,却连一滴泪都没有掉。 忽地,一双粗布鞋停在她面前。 “小丫头。” 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上官溪艰难地抬头,透过血水模糊的视线,看见一位白发老者拄着一条黑蛇站在雨中。 没错,就是拄着一条蛇,那条蛇直起身子,背上有一块残缺的翅,它任由老者的手摁着蛇头,陪他慢慢地在地上游走着。 老者身后是一座破旧的娲皇庙,檐角的风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 “跟我来吧。”老者伸出手,眼神怜悯,“至少今夜不用淋雨。” 上官溪没有动,只是警惕地盯着他。 老者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已经冷掉的馍馍。 “放心,老朽不吃人,这条小蛇,也不吃人。” 馍馍的香气让上官溪的胃部绞痛起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食物时突然缩回,生怕这是个陷阱。老者却不由分说地将馍馍塞进她手里,转身走向庙门。 “要跟来就快点,老朽可不等人。” 上官溪攥紧馍馍,犹豫片刻,终于踉跄着跟了上去。庙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风雨和追兵都隔绝在外。 因娲皇陨落,娲皇庙荒芜,香火不再,庙里的人生活很艰难,上官溪在庙中也好不到哪去。 可她并不在乎。 只有那条蛇尚不死心,总是盘旋在山脚下,用尾巴缠住过路人的脚腕,祈求他们进去为娲皇点一支香火。 后来有一天,那条又笨又胆小的小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附近几个大旱的村子突降雨,并显出娲皇印记,村人感念娲皇恩德,娲皇庙重续香火。 然后是当初带她回娲皇庙的老庙主,在娲皇庙重续香火的第二日,撒手人寰。 上官溪无处可去,最后又回了逐茵山。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九十九岁那年的寒冬,上官溪燃烧神魂,静静地躺在地上等死。 突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凌厉的剑气逼得她后退数步,燃烧的神魂骤然熄灭。 红衣青年立于剑上,眉目如霜。 “你道行很浅,”他神色极淡,“为何寻死?” 上官溪闭上眼,并不理他。 “我叫江青云,随妻之姓,来自浮玉山。”青云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吧。” 上官溪还是不理他。 青云仍伸着手,“我们做个约定,待你找到活着的意义的那一刻,便是你下山的时候。” “到时天大地大,任你闯荡。” 上官溪睁开眼,冷哼一声,“我如今不想活,到了你那什么浮玉山,也不会想活!” “你不试试怎知?” “难不成你是怕了?” 上官溪恼怒地抬头,“谁怕了?” “只是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我,没有人会真心对我,没有人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没有……什么都没有。既如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会有的,走吧。”青云笑了笑,“我的妻子,很喜欢女孩儿。” 上官溪惊惶地抬头,“我才不要给你当女儿!” 她固执地认为,正是“上官家养女”这个身份,才让她的命运如此不幸,或许当初她不会阿曦回家,一切悲剧就不会产生,阿曦就不会死了,庙主也不会死了。 “那便当我徒儿可好?”青云神色不变,“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溪一时语塞。 她想说上官溪,却又讨厌这个名字,只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青云:“那你自己取一个吧?你喜欢什么?” “你刚刚说,你随妻姓,你的妻子很喜欢女孩儿?” “嗯。” “那我叫……”她沉思了一会儿,轻轻道,“江甜杏吧。” “杏子香甜,好名字。”青云俯身,擦掉她眼角的泪,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狼狈的流浪小猫,“甜杏,不哭。” “我还有个徒儿,真诚善良,性情温润,相信你会喜欢他的。” 青云派徐清来接她上山。 但甜杏第一眼就讨厌他——讨厌他长得太好看。 她讨厌漂亮的人,因为漂亮的人最会骗人,甜言蜜语里面藏的全都是虚情假意。 所以当徐清来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时,她二话不说,抄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 徐清来轻松躲开,依旧笑眯眯的:“小师妹脾气挺大啊。” 甜杏更气了,扑上去就要挠他,结果被徐清来单手拎住后衣领,像拎小猫一样提了起来。 “放开我!”她挣扎着,气得脸都红了。 “不放。”徐清来笑得欠揍,“除非你乖乖跟我上山。” 两人狠狠地打了一场,甜杏打不过他,只好憋着一肚子气,气鼓鼓地跟在他身后。 青云骗她!这个师兄一点都不善良!一点都不温润!她生气地想着。 一路上,徐清来也不恼她的臭脸,反而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泥哨,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呜——” 清脆的哨声在山间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甜杏耳朵一动,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 第69章 徐清来注意到了,故意把泥哨在她眼前晃了晃,“想要?” 甜杏立刻板起脸:“谁稀罕!” 徐清来笑而不语,把泥哨塞进她手里,“送你了。” 甜杏攥着泥哨,心里痒痒的,想学怎么吹,但徐清来只字不提教她,她也拉不下脸求他教,只好憋着。 到了浮玉山,她瞧见徐清来的背影消失在墙后,偷偷躲在树后试了半天,吹出来的声音却像鸭子叫,气得她差点把泥哨摔了。 但最后,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了怀里。 在浮玉山的日子过得很快,甜杏也足够叛逆,带着一种近乎报复的决绝感,力求一切都要过去反着来。 在上官家,她很少出门,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到了浮玉山,她就天天吵着要下山,无视青云为难的脸色。 在上官家,她必须规规矩矩地坐在大圆桌前吃饭,连筷子都要摆得端正;到了浮玉山,她就端着饭碗爬到树上吃,故意把米粒撒得满地都是,却被徐清来掐诀三两下清理了。 在上官家,她不敢太顽皮,怕惹得他们生气,有一天便不要她了;到了浮玉山,她就故意摔东西、闹脾气,看谁能管得住她。 大不了就将她赶走呗!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第60章 甜杏心里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 来到浮玉山后,她还是没放弃寻死。 她试过再次燃烧神魂,结果被青云留下的剑气拦住了;试过绝食,结果被虞娘子做的糕点馋得破功;试过偷偷溜下山,结果被徐清来拎着后衣领提回来,还笑眯眯地问她,“甜杏儿,迷路了?” 她气得直跺脚,可又拿他没办法。 浮玉山的后山很小,只住着四个人。 青云的话很少,但每个晨昏,都有人默默拭净明日要练的剑,甜杏总能在窗棂下发现新摘的山楂,在剑鞘里摸到包好的糖葫芦。 虞娘子缠绵病榻,并不陪她玩耍,但甜杏破皮的指节总会及时缠上细布,徐清来被汗浸透的里衣永远晒得蓬松,师徒三人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而徐清来…… 徐清来似乎特别喜欢逗她。 每个清晨,他都会踩着晨露来敲她的窗棂。 有时是草编的蚱蜢,有时是木头雕的小鸟,有时是别样新奇的小玩具,有时带块师娘做的糕点。 甜杏一探出头,他就恶作剧地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然后在她发怒之前大笑着跑开,只留下东西放在窗台上。 甜杏嘴上说着“讨厌”,脸上也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可等徐清来一走,她就会把那些小玩具仔仔细细地一字排开,摆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每晚,她都要看着这些小玩意儿入睡。 某日下着大雨,徐清来浑身湿透地站在她门前,手里捧着新做的泥哨。 甜杏不知哪来的火气,她抓起他送的所有泥哨,狠狠摔在地上。 “啪!” 泥哨碎了一地。 徐清来站在门口,笑容僵在脸上。 甜杏红着眼睛瞪他,“你以后别来了!” 徐清来没说话,弯腰捡起碎片,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再也没出现。 甜杏开始焦躁。 她今天少吃了一半饭,还把摔碎的泥哨一片一片粘好了。 可徐清来还是没来。 她趴在窗台上,盯着小路尽头看了很久很久,心里闷闷的。 ——师兄怎么还不来理她? 不知第几个夜里,她正对着烛光修补最后一道裂缝,窗棂突然被轻轻叩响。 徐清来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个新做的泥娃娃。 “笨死了。”他戳着她的额头,语气轻松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要多少我给你做多少,用得着偷偷粘?” 甜杏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泥娃娃的笑脸上。 徐清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结果把泥彩都蹭到了她脸上,甜杏哭得更厉害了。 “甜杏?江甜杏?你怎么了?” 有人在用力摇她。 梦境渐渐淡去,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邬妄已经醒了,正抓着她的肩膀,眉头紧蹙。 “师兄……”她哇哇地哭道,“你会不会碎掉?像泥哨一样碎掉?像师父师娘一样碎掉?” 哭着哭着,她猛地抱住邬妄,“师兄,我不要你碎掉!我不要我不要!” “做噩梦了?”他声音沙哑,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痕。 甜杏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得眼前人的神情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条件反射地绷直了脊背,邬妄却按住她发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甜杏彻底清醒过来。 她看着邬妄苍白的面容,突然意识到,那些曾经摔碎的、失去的,如今都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她身边。 她仰起头,细细描摹着邬妄的眉眼,最后落到了他的唇上。 师兄的唇看起来香香软软的。 这个念头突然从甜杏脑海里冒出来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正跪坐在邬妄身边,指尖还捏着他的袖角。 窗外雨声淅沥,烛火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邬妄的唇色很淡,像初春的樱瓣,微微抿着,显得格外柔软。 甜杏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 邬妄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偏头,方便听她说话,“怎么了?” “师兄……”她小声嘟囔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目光澄澈而不带一丝邪念,“你的嘴巴……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她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于是她凑了上去,在邬妄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 一触即离。 两人的呼吸同时凝滞了一瞬。 邬妄正低头整理袖口,猝不及防被她亲了个正着,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而甜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像只偷了腥的猫,既得意又茫然。 “师兄的嘴巴……好软。”她眨了眨眼。 “江甜杏!”他声音发紧,像是恼了,可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甜杏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就是想试试……” “试什么?”他咬牙,“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她委屈地扁了扁嘴,“我就是觉得师兄的嘴巴看起来很好吃……而且师兄明明也亲过我!”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我们是最亲最亲的师兄妹,为什么不能亲一下呢?我们应该亲很多很多下才对!” 她记得很清楚,十九年前,浮玉山围攻,师兄明明就亲了她。 邬妄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当然知道甜杏不懂这些。她天真得像张白纸,连情爱是什么都不明白。 可偏偏……偏偏她这样毫无防备地亲近他,一闭上眼便是她在藏书阁不管不顾朝他奔来的身影,让他心口发烫,又酸又涩。 更让他烦躁的是——她亲近的,究竟是现在的他,还是从前那个“师兄”? 那个……已经早就死掉却阴魂不散的人。 ——她看着他的时候,究竟在看谁? “师兄……”甜杏见他久久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生气了吗?” 邬妄垂眸看她,少女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心尖一颤,下意识想伸手揉她的发顶,可指尖刚抬起,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没有。”他绷着一张脸,硬邦邦道,“以后别这样了。” “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师兄。” 甜杏愣住了。 她当然知道他不记得了。 可她还是固执地认为,他就是他。哪怕记忆没了,习惯没变,下意识的小动作没变,甚至……他生气时微微蹙眉的样子,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可你就是师兄啊。”她小声嘟囔。 邬妄抿唇,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每当他看到甜杏望着自己时那依赖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想—— 她这样看着他,是不是因为……把他当成了替代品?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烛火晃了晃,甜杏忽然打了个喷嚏。 邬妄皱眉,下意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着凉了?” 他的掌心温热,甜杏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蹭了蹭他的手,“师兄的手好暖和。” 邬妄一怔,猛地收回手,别过脸去,“……去加件衣服。” 雨声渐密,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一团模糊的暗色。 邬妄的呼吸仍有些乱,他侧过脸去,避开甜杏直勾勾的目光。可少女却不肯放过他,她歪着头,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 第70章 “师兄……”她小声唤他,声音软得像蜜糖,“你为什么不看我?” 邬妄喉结微动,声音绷得极紧,“……别闹。” 甜杏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师兄,你的脸好烫,比我的烫好多。” 她的指尖微凉,触到他皮肤的瞬间,邬妄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吃痛。可下一秒,他又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指尖蜷了蜷,低声道,“……坐好。” 甜杏却不肯听话。她盯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笑了,“师兄,你害羞了?” 她的语气得意,像是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邬妄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轻轻瞪她,“江甜杏!” 可这一瞪,却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她离得太近,近到他能在她清澈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慌乱、无措,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冷峻模样? 甜杏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师兄的睫毛好长。” 她感叹道,“师兄真的好漂亮啊。” “……不许说我漂亮。” “为什么?” 邬妄蹙眉,“我不喜欢别人只注意到我的容貌。” 甜杏瞪大了眼,“可是师兄就是很漂亮很好看啊!” 邬妄:“……”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甜杏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海棠花香。 “师兄……”她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期待,“我们再亲一下好不好?” “不可以。” “为什么!” “师兄妹授受不亲。” “听着,”邬妄忽地转过头来,抓住她的肩膀,一脸正经道,“这次便算了,以后你千万不可对别人如此。” “如此是怎么样?” “不得随意亲人、抱人、摸人。” “可是我今夜将守卫放倒后还摸走了他们身上的令牌,”甜杏仰起头,“这种也不可以吗?” 这样也是摸了人呀?而且还是全身都摸遍了。 邬妄:“……” “……以后能不这样就不这样吧。” “那对师兄这样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邬妄神色严肃,“师兄妹授受不亲,而这些,都是道侣之间才可以做的。” “不——”他突然改口,“是要相互喜欢的人之间才能做的。” 闻言,甜杏突然雀跃地笑了起来,“可是我和师兄就是相互喜欢的呀?” “难道师兄不喜欢我么?” 第61章 邬妄有些头疼,“……这不一样。” 甜杏:“嗯?哪里不一样?”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她眼底的期待照得明晃晃的。 她歪着头,束得歪斜的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我说的喜欢……”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不是师兄妹之间的那种。” “那是哪种?”甜杏困惑地皱眉,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就像师父师娘那样吗?” 邬妄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对。”他听见自己说,“是……想要结为道侣的那种喜欢。” “哦……”甜杏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摇头,语气遗憾,“那我们不能当道侣了。” 邬妄:“?” 他的心跳突兀地漏跳了一拍。 甜杏:“因为我和玄珠有婚约呀!以后我是要和玄珠结为道侣的!” “那你也想亲他么?”邬妄语调阴阳,“还是说其实谁都想亲一口。” “那当然不是了!” 甜杏一脸正色地摇头,“不过你们为什么都很执着这种问题?玄珠之前也问过我想不想亲他——李玉照就不会问这种问题!”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唔,我说的是不想,我平时就没有亲玄珠的习惯呀?” 意思是她平日里有亲她那个师兄的习惯么? 邬妄在心底冷笑一声,真是不称职的师兄啊,竟会、竟敢引诱自己的师妹堕落。 他又一次不放心地叮嘱道:“以后不准随意亲人,记住了没?” “那征得同意可以吗?” 闻言,邬妄愣了一下,“征得我的同意就可以。” 为了防止甜杏又语出惊人,他赶紧换了个话题,“从藏书阁回来,你便说你信错人了?” “是。”甜杏愣了一下,“我们今夜去藏书阁的消息连李玉照都不知,只有玄珠知道,然后在我迟到并且灵力消失前,唯一的异常也就只有玄珠的饭菜了。” “我很难不怀疑是他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说到这,甜杏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连手都在抖,“师兄,你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是量人蛇不来找我、要是我晚来一点、要是李玉照不肯帮我……无法原谅……”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整个人的精神都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邬妄伸手,缓慢而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没事了,我现在好好地在这里。” 甜杏揪住他的衣角,慢慢地收紧,“嗯......我知道。” “别急。”邬妄安抚道,“我先前也说过,知晓我灵力运转方式又有办法算计我的,大致也就是钟杳杳和明玉衡两人。” “说来说去都是明月仙宗的人。此事也许与宋玄珠无关。” “但有一事我很有疑虑,”邬妄神色凝重,“你今夜吃完宋玄珠做的饭菜,昏睡后可是做了噩梦?” 甜杏迟疑着点了点头。 “今夜我进房间时还不觉得,后来待了一会儿,便闻到了奇怪的香味,如今回想起来,原来是‘恨骨生’。” 这是什么东西? 甜杏困惑地看着他。 “此香闻久了会让人陷入昏睡,诱发执念,直击中毒者内心最痛苦最遗憾的过往劫难,无限放大和催生中毒者心中的仇恨和愤怒,从而使人做出从前不曾想做的冲昏头脑的行为。” “只不过,你房里的剂量不大,把控得极好,既能让你陷入昏睡梦见往事,并放大你的情绪,又不至于危害到你的身体。” 真是极其巧妙的设计,不会伤害到甜杏的身体,又能拖住她的脚步让她来不了藏书阁,若非那张钟符,光凭量人蛇是无法唤醒甜杏的。 今夜他很有可能便折在明月仙宗的藏书阁了。 而他之所以能察觉到这个香,自然是因为他也做了一场噩梦。 邬妄垂下眸。 那方才甜杏亲他,是不是也是被“恨骨生”放大了情绪?那他呢?是不是同样被放大了情绪? 甜杏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托腮认真想了想,“也许我傍晚的时候昏睡也是因为这个香。” “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在画符呢,突然就梦见了七十多岁的事,唔……已经好久没想起来了呢。” “如此看来,宋玄珠也不全然无辜。我在想,若明月仙宗无我今夜会前往藏书阁的消息,又是如何布下恰好克制我的阵法的呢?” 甜杏鼓了鼓脸颊,“不如明天再试探一次他吧?” “再试探?”邬妄轻轻挑眉,“你何时又试探过他?” 甜杏认真地想了想,“就量人蛇受伤那次?其实我没有试探玄珠,只是有些怀疑他。” 后面又被他莫名其妙地打消了怀疑。 “你是打算明日再告诉他一次,你明晚会去藏书阁?” “师兄怎么知道?!” 邬妄一边的唇角微微翘起。 “我打算明日告诉玄珠,今夜我们失败了,明晚我们还会去一次藏书阁。若我一切顺利,那玄珠便是那个——” 她咬字极重,“叛徒。” “若我还是受到埋伏,那便说明不是玄珠告的密,算计我们的另有其人。” “假装去就好了,莫要搭上自己。”邬妄轻轻地“嗯”了一声,忽地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肉,往外拉扯,“放轻松,早些睡吧。” “不行!” 甜杏突然想起什么,“师兄今夜不是从明月仙宗的藏书阁带走了一本古籍吗?上面写了什么?” 邬妄摇头,从袖中摸出古籍,“今夜太匆忙,我也还没打开来看。” 两人走到桌前坐下,就着烛光翻看,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忽地目光顿了顿。 “娲皇陨落,遗仙骨一具,仙种一枚,为腾蛇一族镇守。传言得仙骨者可超脱凡尘,立证神位。”甜杏点着古籍,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然四十九年前,腾蛇一族遭逢大劫,举族覆灭。” “后仙骨遁世而出,择主而栖,没入青奂城徐氏新生婴孩之躯。此子名唤……清来,家中虽是凡人,却生而灵光罩体,异象纷呈。” 甜杏越读越慢,不断地抬头去看邬妄的神色。 “看我做什么?”邬妄轻声道,继续往下念,“修真界闻风而动,诸派欲夺骨证道。然经大能推演,方知仙骨未熟,强取则灵性尽失,唯待甲子轮转,每二十载方得圆满。” 第71章 “遂立盟约,令浮玉山抚育此子,待仙骨成熟之日,由浮玉山、明月仙宗、白玉京共分之。” 甜杏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地打战。 邬妄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 他的掌心覆着层薄茧,温度却比甜杏冰凉的指尖还要低,“后面还有。” 翻页时带起的风扑灭了烛火。月光透过窗纱,将最后几行字照得森冷: “自此,徐清来身负至宝,命系三宗,虽得仙缘,亦成囚笼。” 邬妄平静地念着,一丝停顿也未有,仿佛是在念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的人生,竟有种诡异的荒诞感与既定命运下的无力。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古籍上“囚笼”二字映得忽明忽暗。 甜杏的指尖死死抠住书页边缘,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尽管她早就有所怀疑,但真的知道的那一刻,还是感到无法接受。 “所以……”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十九年前那场围攻……” 他们并非是真的要来讨伐师父,也并非是真的要杀师兄,只是到了剜骨的时候,各派分赃不均,又一次起了冲突。 甚至师父师娘的身死,她与师兄十九年的分离,他们失去的一切一切,都是因为这场贪念吗? 那么,这一切,师父是知道的么?他在其中又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师兄……”她顿时被巨大的痛苦淹没,仓皇地抬头,正撞进邬妄淡金色的眸里。 那里面没有震惊,只有某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古籍上。 甜杏茫然摸脸,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 要想毁掉魔种,必用仙骨。 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无论是徐清来还是邬妄,似乎都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邬妄没有说话,正用指腹轻轻擦拭那滴泪晕开的位置——正好是“立证神位”四个字。 难怪这些年他生活得还算安稳,难怪今夜誊连珏并未戳穿他的身份,原来是在等一个新的二十年么? 他有些恍惚,忽地想起青奂城徐家那一座座碑,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上面刻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师父曾同他说他出生那天,徐家遭马贼抢劫,遭遇了灭顶之灾,最后只活下了他一个刚诞生的婴儿,被路过的他带上浮玉山教导。 真相到底是哪一个呢? 邬妄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将古籍翻到末页——那里本该是封底,却分明还粘着半张被撕毁的残页。 借着月光,隐约能辨认出几个字: “然娲皇......仙骨非独......下卷......” “还有下卷!”甜杏猛地抓住邬妄的手腕,“师兄你看这里!” “仙骨不止一根!说不定......” 说不定师兄不用死。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却也不言而喻。 沉默了一会儿,甜杏突然道,“我明日去偷下卷。” “不行。” 邬妄说道:“你如今灵力不在,独自去藏书阁太过危险。不是说好只是假装去么?” “方才说的是方才的。”甜杏耍赖,“我现在不是这样说的。” “除非师兄能让我跟着你去第二关,那我明晚就不去。” 邬妄气极反笑,刚才沉闷的情绪去了大半,“你倒是会讨价还价。” 他抬起手,指尖虚虚地点着她的脑门,“明日先试探宋玄珠,其他的......” 话未说完,甜杏突然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邬妄慌忙接住,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如纸——恨骨生的药效过了,连番情绪激荡让她彻底脱力。 “师兄......”她拽住他衣襟,“如果仙骨真的不止一根......” 邬妄沉默着将她抱到榻上,盖好被子。 月光下,少女眼角的泪痕亮得像道疤。他伸手想擦,最终却只是拂灭了灯。 “睡吧。”他说。 一夜梦多纷杂,甜杏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邬妄不在房中,她简单地洗漱完,走出院子,宋玄珠已经坐在院中等她了。 他的面前是一桌热气腾腾的早点——他好像总是有办法让这些吃食保持着最适合吃的温度。 “小溪姑娘……” 宋玄珠站起身,微笑着看她,“早啊。” 瞧见他,甜杏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早啊,玄珠。” 她走到石桌前坐下,“你也坐吧,玄珠。” 宋玄珠在她对面坐下,将一碗面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小溪姑娘快趁热吃吧。” “我就不吃了。”甜杏笑了笑,“你吃吧。” 宋玄珠却没动,只是微微蹙起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溪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昨夜的事不顺利?” 他目光水润,“昨夜我正睡下,却有人来搜查,玉照也不见了,正觉得奇怪呢。” 晨露从海棠花瓣上滚落,砸在石桌上碎成几瓣。 甜杏盯着那滩水渍,突然道:“昨夜藏书阁有埋伏。” 宋玄珠执筷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广袖袍,此刻袖口正垂在面碗边,洇开一小片湿痕。 “怎么会?”他有些着急,“小溪姑娘,那你有没有受伤?给我瞧瞧……” “没有。”甜杏审视地看着他,语气轻松,“所以我们打算今夜再去藏书阁一趟,毕竟还没拿到东西嘛。” “小溪姑娘……”宋玄珠揪住她一点袖角,“我知晓你做了决定的事便很难更改……万事小心。” 甜杏笑了笑,“我知道的。” “那……”宋玄珠又沉默了一下,起身道,“时间差不多,我便去天骄台了。” 然而*甜杏却不像前几天那般露出焦虑担心的神色,反倒是利落地点了点头,“好。” 她不来看么? 宋玄珠有些错愕,他正要开口问她,却见她已经转身回了房里。 宋玄珠与钟杳杳的对战在不早不晚的时候,他才刚站上台,台下便已有窃窃私语。 不必去听,他便知道是因自己凡人的身份。 “明月仙宗钟杳杳,请指教。” 钟杳杳足尖轻点,如燕般掠上擂台。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劲装,却仍是鹅黄色的,腰间暗器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三枚柳叶镖在她指间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宋公子,不如你现在就下去吧?”她歪头一笑,双眼弯弯,“可别说我欺负凡人呀。” 宋玄珠拢了拢袖口,从腰间符囊中缓缓抽出一沓朱砂符——符纸边缘有些泛黄卷曲,显然是经常被主人摩挲。 这些都是甜杏亲手画的、她最为擅长、威力也最大的符箓 “无门无派,宋玄珠。”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请指教。” 他话音刚落,三道银光已破空而来,钟杳杳擅暗器,其中又最擅镖。 柳叶镖在空中突然分散,呈品字形封住他所有退路。 甜杏蹲在最高的那棵树上,透过枝叶间隙俯瞰全场——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台上人的一举一动。 宋玄珠不慌不忙抖开符纸,朱砂纹路骤然亮起。一道水蓝色屏障凭空出现,柳叶镖撞上屏障的瞬间,竟像陷入泥沼般缓缓停滞。 “咦?”钟杳杳眼睛一亮,“这不是普通的水盾符!” “只可惜我符艺不精了,不然定要好好领教领教。” 她突然旋身甩袖,十二枚银针从袖中激射而出。这些细如牛毛的“追魂针”专破灵力屏障,却在触及水蓝光幕时突然转向,反而朝着她自己飞来。 钟杳杳连忙侧身躲避,九枚金环镖脱手而出。这些会拐弯的暗器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眼看就要绕过屏障。 宋玄珠再次摸出几张符,符纸无火自燃。 符纸燃尽的刹那,擂台突然炸开一声闷雷,钟杳杳猝不及防被震退三步。 她正要发作,却见宋玄珠突然抬头,目光穿过喧嚣人群,模糊地落在一处。 她跟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瞧见。 宋玄珠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忽然不动声色地撤去所有防御符箓,迎着钟杳杳下一轮飞镖踏前半步——而在外界看来,他身前仍漂浮着几张符箓。 “宋公子?!” 在钟杳杳的惊呼声中,三枚银镖已到眼前,直穿透符箓。 宋玄珠看似慌乱地侧身,实则精准地用左肩迎上镖刃。 “嗤”的一声,雪白的布料绽开血色,他吐出一口血,踉跄着扶住擂台边缘。 甜杏紧紧地攥紧手。 “喂!你快起来啊!”一时间,钟杳杳目瞪口呆,气得跺脚,“你这是碰瓷啊!我那镖明明......” 明明就没有伤他的意思! 然而宋玄珠却没理她,只期盼地抬起头,遥遥看向远处。 树影摇曳,少女垂下眸,目光并未看他,脸上神色淡淡,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毫不在意。 第72章 若换做从前,不必等到这时候,她便已经提着裙摆飞奔过来,不由分说拽着他去包扎了。 “喂!宋公子,你没事吧?”钟杳杳警惕地看着他,“我叫个医修扶你下去吧?” “不必。”宋玄珠强撑着笑了笑,“是我输了。” 他吃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下擂台,刻意放慢脚步,让鲜血在地板上滴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树上的少女仍是一动不动,垂着头像是老僧入定。 他眼里的胜券在握兀地凝固了。 第62章 宋玄珠的脸色更加苍白,惊惶后知后觉地蔓延到全身。 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甜杏疑他至深,甚至已经心硬如铁,哪怕他根本不会伤害她,也毫无辩驳之力。 涉及到邬妄的事,在她那里便再无转圜之地。 或许他错就错在,可以动李玉照,可以动她,唯独不能动邬妄。 宋玄珠捂着肩膀,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绽开朵朵红梅。 他故意绕了远路,从甜杏藏身的那棵树下经过。 树影婆娑间,他听见甜杏极轻地叹了口气。 “玄珠。”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宋玄珠仰起头,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笑得有些勉强,“小溪姑娘终于肯理我了?” 甜杏从树上一跃而下,衣袂翻飞间带落几片树叶。 “我何时不理你了?”她盯着宋玄珠肩上的伤,眉头紧锁,“我给你的符箓有很多,怎么不用呢?” “是我笨手笨脚。”宋玄珠低声道,“让小溪姑娘见笑了。” “是吗?”甜杏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宋玄珠渗血的伤口上,“那为何要故意撞上钟杳杳的镖?” 宋玄珠瞳孔微缩——他没想到甜杏看得如此清楚。 “我……” “你想引我出来?”甜杏收回手,在衣袖上擦了擦沾血的指尖,“还是想证明什么?” 宋玄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只是想看看,小溪姑娘是否还会像从前那样关心我。”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甜杏别过脸去,“先去包扎吧。” “好。”宋玄珠温顺地点头,却又在转身时突然道,“对了,小溪姑娘今夜还要去藏书阁吗?” 甜杏脚步一顿,“自然要去。” “那……”宋玄珠犹豫了一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甜杏回头看他,目光复杂,“你好好养伤就是。” “嗯。”宋玄珠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往外走,背影寂寥。 甜杏心头微动,但很快又重新将目光投在擂台上。 擂台赛结束的钟声刚刚敲响,明月仙宗的长老王敬便登上高台,宣布了一个震惊全场的消息—— “经商议,本届天骄大会增设复活赛制。凡第一关落败者,皆可报名参试,规则同第一关的擂台赛,胜者将直接进入第二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复活赛?历届天骄大会从未有过这等规矩!” “该不会是为了明玉衡吧?毕竟她第一关可就输了!” “明月仙宗这是明目张胆地给她开后门?” “不对啊,那其他两大宗门就没意见吗?不可能啊!” 议论声四起,甜杏站在人群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符纸。 她本该高兴——若真有复活赛,她就能进入第二关,和师兄一起。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安排太过巧合,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抬头望向高台,明月仙宗的长老们神色自若,而誊连珏站在一旁,唇角含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人群,像是在寻找谁。 甜杏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 亥时。 甜杏贴着墙根,小心地往藏书阁摸去。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静悄悄的,连个守夜的弟子都看不见。 她心里觉得奇怪——昨夜来的时候,藏书阁门口至少有两个值夜的。 她本不想冒险,可下卷的线索就在眼前,她必须一探究竟。 邬妄也不同意她今夜一人前来藏书阁,但架不住量人蛇胳膊肘往外拐,一树一蛇合伙用符箓将他困住了。 彼时邬妄又是好笑又是气,“我又没说死也不准你去,你们这是做什么?” “嗯?量人蛇?你这个没有胳膊肘的,怎么还往外拐呢?” 她轻轻推开门,一股陈旧的墨香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应该是在第三排书架后面……”她小声嘀咕着,凭着记忆往里走。 刚走到第二排书架,“咔哒”一声轻响,四周的阵法骤然亮起——她果然中了埋伏! 与此同时两侧的书架突然开始向中间滑动,上面的竹简“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急忙往旁边一闪,后背撞上了烛台。“咣当”一声,烛火点燃了垂落的帷幔。 更可怕的是,这火焰竟然是诡异的青绿色。 借着火光,她看见墙上的朱砂符文像活过来一样开始蠕动,渐渐汇聚成锁链的形状。 “遭了……”甜杏转身就要往外跑,却发现来时的门已经消失不见——整个藏书阁的墙壁都在移动,这里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机关牢笼! “往左走三步,再往右转。”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甜杏抬头,看见钟杳杳倒挂在房梁上,鹅黄色的裙摆垂下来像朵花。 三枚柳叶镖“嗖”地钉在地上某个位置。甜杏赶紧按指示行动,果然在墙角发现了一条隐蔽的生路。 钟杳杳反手又是几枚飞镖出手,打落了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快走!” 甜杏钻进生路的瞬间,身后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她被里面破出的水兜了满头,浑身狼狈。 无数银针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钟杳杳展开披风,将毒针尽数挡下。 两人迅速撤离,直到远离藏书阁,甜杏才喘着气问,“你怎么会来?!” 钟杳杳撇了撇嘴,眼神闪烁,“哼!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 说到这,她忽觉失言,顿时戛然而止。 甜杏盯着她,“是谁让你来的?” 钟杳杳别过脸,“反正你没事就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甜杏心中疑惑更深,但现在并非是追问的时候。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古籍残卷,下意识地藏进衣袖里,心跳加速——她竟真的拿到了下卷! “多谢。”她低声道,“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钟杳杳撇了撇嘴,“谁稀罕你的人情?” 说罢,她转身便走,“我走了,回见!” 甜杏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虽然单纯,却也不傻。 钟杳杳的态度一看就不是真心来救她的,甜杏更不信钟杳杳是为了邬妄来救她的,必是受人指使。 只是受谁指使呢?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她?抑或是想算计些什么? 甜杏想不明白,只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古籍,加快了脚步。 待她浑身湿透地回到院子时,已是后半夜。 她本以为院中无人,正想去房里找邬妄,却不想刚推开院门,就看见石桌旁坐着个人影。 月光清冷,宋玄珠单手支着下巴,面前摆着几碟小菜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甜汤。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眼底映着细碎的月光。 “小溪姑娘。”他站起身,声音很轻,“你回来了。” 甜杏愣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将袖中的古籍攥得更紧。 她本以为自己会继续怀疑,可想起方才中的埋伏,看着他身上的伤,看着他孤零零等在这里的样子,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你在等我?” 这是一句废话。 宋玄珠笑了笑,没回答,只是伸手去碰她湿漉漉的袖子,“怎么弄成这样?” 甜杏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反应太明显,只好干巴巴道,“不小心掉水里了。” 宋玄珠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收回,温声道,“不如先换件衣裳吧,夜里凉。” 甜杏没动,“修真之人,不惧寒冷。” “你不问我今日去藏书阁结果如何么?”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宋玄珠低头,轻轻搅动那碗甜汤,“我只是想着,你今晚可能会饿。” 夜风拂过,甜杏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玄珠......”她声音低了下去。 宋玄珠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甜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先吃点东西。”他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甜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坐下来。 宋玄珠盛了一碗甜汤递给她,汤里浮着几颗红枣,热腾腾的甜香钻进鼻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第73章 她低头喝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今晚……”她犹豫了一下,“我在藏书阁遇到了埋伏。” 宋玄珠指尖一顿,“埋伏?那你受伤了吗?” 他的目光担忧,“让我给瞧一瞧吧?” “没有。”甜杏摇头,“我没受伤。” 宋玄珠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小溪姑娘这是又在怀疑我吗?” “怀疑昨夜和今夜都是我泄了密,才会让你们被埋伏?” 甜杏一怔,抬头看他。 月光下,宋玄珠的神色平静,可眼底却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落寞。 “我自知我只是一介凡人,身份低微,也帮不上小溪姑娘什么忙,反而经常拖累你。”他低声道,“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能害你呢?若是要害你,也不必等到现在……” 甜杏心头一颤,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其实今夜来这么一遭,如昨夜所说,宋玄珠应该算是洗脱了大半嫌疑。 她本就不算坚定的心,不知不觉间便被愧疚压着往下陷了又陷。 玄珠可是阿曦喜欢的人啊,她怎么能怀疑他呢? 夜风拂过,院中海棠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落在石桌上,被甜杏无意识地捏在指尖。 “玄珠......”她说完,却又突然停住了。 宋玄珠笑了笑,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花瓣,“汤要凉了,趁热喝。” 甜杏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甜汤,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心口。 或许,她真的错怪他了? 第63章 甜杏才将汤喝完,便见邬妄步履匆匆从外进来,瞧见他们,他也微微愣了一下。 宋玄珠笑着打了个招呼,“邬兄。” 邬妄态度温和得出人意料,没像从前那般冷漠,反倒是点了点头。 “既然小溪姑娘喝完了。”宋玄珠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的动作极快,收拾完了东西便提着食盒往外走。 甜杏并未出言挽留,目送着他离开,仰头问邬妄,“师兄这是去哪儿了?我还以为师兄仍被我的符箓困在房中呢?” 一听这话,量人蛇从邬妄袖中钻出来,朝她做了个鬼脸,“哼,咱们的符根本困不住殿下,咱们都被他骗了!” 邬妄的手指抵住蛇头,将它推了回去,“我也去了藏书阁。” 甜杏瞪大眼,“那我怎么没看见?” 邬妄却没答,眼里凝着冷意,“是我们误会了。算计你的人,不是宋玄珠,是誊连珏。” 誊连珏???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在意料之外。 但是誊连珏又是怎么在明月仙宗的藏书阁里布下阵法的—— “浮玉山和明月仙宗勾结了?为什么?!” 甜杏会有这个疑问并不奇怪。 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明月仙宗和白玉京都是拥有悠久历史的老牌世家,在青云出世前,修真界只有两大家,而在青云出世后,浮玉山便凭着这位天纵奇才的弟子,跻身于两大世家之间。 从此,再无修真界两大家,唯有三大家。 尽管如此,明月仙宗和白玉京却是一直都看不上浮玉山,不屑与浮玉山为伍,青云死后更是如此。 当初这两大家竟愿意将徐清来给浮玉山抚养就已经足够奇怪了,如今再来这一出,更是奇怪。 “不一定。”邬妄沉吟片刻,“自十九年前那件事后,明月仙宗内的话事人便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以姬月灵和朴玄凤为首的保守派,另一派则是以王敬和楚天一为首的激进派,剩下的杨一寒则中立。” “这些老家伙们至少明面上是一条心的,但他们的弟子是不是跟着师父那派走,就不得而知了。” 听邬妄说到这,甜杏立马就想起了明玉衡和钟杳杳。 明玉衡师从姬月灵,钟杳杳师从杨一寒,至少这两人在明面上不该是一派的。 邬妄勾了勾唇,“怎么不能是誊连珏和明月仙宗里的人勾结了呢?” “毕竟……他都能下出诛妖令这种东西了。” “诛妖令是他下的?!”甜杏惊呼出声,“我一直以为是白玉京下的,毕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李厌这些年一直都没放弃对我的通缉令。” “甜杏儿。”邬妄忽地叹息一声,“第二关,并不好过。” 他眼神几经变化,神色有些复杂,“不如……你留在外面。我进第二关。” 甜杏一听这话,便知他已经听说了明日复活赛的事。 “不行!”她当即反驳道,“不好过又如何?总之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你听我说,”邬妄握住她的肩,语气难得的温和,“这些年,人妖鬼虽相安无事,但也是因为结界和封印在,而如今诛妖令一出,再加上本就虎视眈眈的鬼族——” “修真界是否还能风平浪静,便不好说了。” 再加上不知何时出世的魔种…… 甜杏明白了。 但明白归明白,她仍是固执道,“那我也要和师兄一起!” “师兄早该知道,我从来便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我知道。”邬妄凝视着她,“我早就知道。” “罢了。”他轻哂道,“那便一起去吧。只是明日复活赛若是还输,可不要找我哭鼻子。” 甜杏:“我才不会输!师兄就看好了吧!” 她神色得意,看着便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 邬妄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发顶,“嗯。” “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邬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踏进门,便回头道,“跟着我做什么?” “师兄先别睡,”甜杏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古籍,在他面前晃了晃,“下卷,我拿到手了!” 邬妄其实对下卷兴趣不大,但见甜杏邀功的模样,还是侧了侧身子,让她进来。 甜杏也不跟他客气,三两步跳进来,坐到桌前斟了杯茶来喝,将古籍瘫在桌上。 下卷和上卷看起来不太一样,下卷的颜色要浅一些,不过倒是和上卷的最后一页差不太多,甜杏摸了摸上面的字,读了起来。 “然仙骨非独一也。遁世之日,一骨入徐清来之躯,一骨没于万古城外村落婴孩体内。” “是时唯本宗知之,遂秘而不宣,遣少宗主姬月灵暗下山门,收养此子,赐姓明,名玉衡。后姬月灵之徒、本宗首席落秦淮试炼受创,经脉俱断,命在旦夕。本宗乃谋待仙骨长成,剖取以续其命。” 书中的本宗,便是明月仙宗。 甜杏猛地抬头,和邬妄对视了一眼。 “还有一根仙骨,是明玉衡!” “外界皆言她弑兄夺器,或许传言不假。” “嗯?”邬妄轻轻挑眉。 “她怕自己的仙骨被剖出来给洛秦淮,便先下手为强,直接杀了他,这样仙骨就不会被剖了。” “可是这样也不对啊?”甜杏困惑道,“就算她杀了洛秦淮,明月仙宗也不会放过她的仙骨啊。” “或者……”邬妄顿了顿,“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仙骨。” 就像他一样。 甜杏心头微动。 如果......明玉衡真的是仙骨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师兄其实可以不用死了? 但她并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师兄不会同意的。 而且此事也需要明玉衡愿意。 甜杏眼珠子一转,心中的想法已有了雏形。 “那便这样说定了!”她一把合上古籍,“明日复活赛我会赢给师兄看的!” 邬妄挑眉,“剩下的不看了?” “明日再看!”甜杏轻哼一声,“现在我要回去养精蓄锐了!” “去吧。”邬妄轻轻地“嗯”了一声,“明日见。” “明日见!” 一夜无梦。 甜杏起来时心情颇好,瞧见宋玄珠也是笑眯眯的。 邬妄的态度倒是和平时差不多,几人慢悠悠地吃了早膳,便往天骄台上去。 复活赛与第一关的擂台赛规则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不采用抽签制,以自愿为原则,当擂台上有两人时,比赛便即可开始。 寒风渐弱,冬末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擂台上。 王敬方宣布复活赛开始,擂台上便跳上来一人。 他一身青色劲装,手中一柄玄铁重剑足有门板宽,剑锋未至,森冷的剑气已在地面犁出数道裂痕。 擂台青石板寸寸冻结,霜花蔓延间,那名弟子呼出的白气凝成寒雾,气势如山。 “永安门吴宁,请指教。” 场上静默片刻,却无人当那第一场的挑战者。 忽地,擂台上又跳上来一人,白衣黑发,头发乱糟糟地绑成一团。 “无门无派,江溪,请指教。” 吴宁瞧见她,眸光未动,只轻蔑道,“一介凡人。” “认输吧!”他暴喝一声,重剑携着摧山之势轰然劈下,剑风卷起漫天碎雪,“你接不住这一剑!” 第74章 甜杏如今既没有灵力在身,也没有趁手的本命剑,她确实接不住。 所以她根本没接。 在重剑临头的刹那,她突然弃剑,从袖中甩出一物—— 竟是一片海棠花! 花瓣轻飘飘落在对方鼻尖。 就这电光火石的恍惚间,她矮身突进,一记手刀劈在对方腕间要穴。 重剑脱手,砸出丈深坑洞。 至此,不过呼吸间,胜负已分。 全场哗然。 “你.....”吴宁不敢置信,“你竟然用暗器偷袭?!” “这不是暗器。”她弯腰捡起花瓣,指了指天上,“现在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 众人抬头,才见满山海棠花如雪,随风飘落。 一片花瓣,算哪门子暗器? 海棠花瓣还沾着晨露,甜杏捏着那片轻薄的花瓣,在指尖轻轻转动。阳光透过花瓣,在她掌心投下一抹浅淡的粉色。 “无门无派,江溪胜!” 话音刚落,台下便炸开了锅。 有人惊叹于她虽无灵力,竟以如此巧妙的手法赢了比试,也有人窃窃私语,说这永安门弟子怕是收了贿赂。 甜杏充耳不闻,只是将花瓣收进袖中,转身跳下擂台。 邬妄站在台下等她,见她过来,笑了笑,“打得不错。” 甜杏眼睛一亮,“师兄看见我最后那招了吗?” “看见了。”邬妄唇角微勾,“窗台上换的新花也瞧见了。” “嘿嘿。”甜杏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自那日像师兄请教完,我便有所感悟,都是昨晚偷偷练的。” “走吧。”邬妄转身,“去看看其他擂台。” 今日打复活赛的老熟人,除了她,还有宋玄珠、明玉衡和誊连珏。 甜杏小跑着跟上,忽然压低声音,“师兄,我刚才看见明玉衡了。” 邬妄并不觉得意外,脚步未停,“在哪?” “东侧看台,她和文仁雪在一起。”甜杏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我能去和明玉衡打个招呼吗?” 第64章 闻言,邬妄侧头,细细地瞧甜杏脸上的神色。 她眸色明亮坦荡,仿佛单纯是真的只想去打个招呼。 “去吧。”他松了口。 甜杏高兴地应了,蹦蹦跳跳地往东侧看台去。 明玉衡正与文仁雪说着话,远远地瞧见她过来,便停下了话头,朝她点了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江道友,恭喜进入第二关。” 甜杏笑了笑,“前两日的事,还未谢过明道友。” 明玉衡的态度依旧冷淡,“不必言谢。” 闻言,文仁雪好奇地看着两人,“玉衡,你们认识?” 明玉衡微微颔首,“萍水相逢。” “噢。” 文仁雪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又将目光重新放回擂台上。 瞧着,她有些讶异地挑眉,拍了拍旁边的明玉衡,“玉衡,你瞧,上边有两个凡人。” 两个凡人对战? 按理来说,依照复活赛的赛制,大家应该都是挑软柿子来捏,这样能最大限度地确保自己能顺利进入第二关。 是以当有一个凡人上擂台的时候,应该会有非常多修真者抢夺而上才对,怎么会有两个凡人对战的情况出现呢? 闻言,甜杏心下也是一惊,好奇地往擂台上瞧去。 不瞧不知道,这一瞧便吓了一大跳。 擂台上的其中一个凡人,竟是宋玄珠! 宋玄珠仍是一袭素白长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行走时还时不时掩唇轻咳。 而他的对手李怀山是个黝黑壮实的男子,一身肌肉结实,目光锐利,炯炯有神,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柴刀。 “无、门无派,李怀、怀山,请、请赐教。”然而李怀山一说起话来却与模样不符,他结结巴巴地行礼,紧张得满头大汗。 宋玄珠温和地回礼,“道友客气。” 甜杏忍不住皱眉。 两个凡人对战,这比试未免太不公平——宋玄珠体弱多病,而那李怀山一看就是个武师,走体修之路,再加上能够登上流云梯,心性和能力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两人互相见了礼,李怀山便握紧柴刀冲了上来。 宋玄珠惊惶地后退,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正是甜杏给他的防御符。 “砰!” 符纸与柴刀相触,李怀山突然踉跄着倒退数步,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宋玄珠自己也因反作用力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甜杏的眉头却微松了些。 她给宋玄珠的符箓有很多,是以她并不担心这场比试的胜负。 几招下来,李怀山的攻击一一被宋玄珠的符箓挡了回去。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拾起掉落的柴刀,深吸一口气,摆出个标准的“铁桥拦江”式——这是凡间常见的武师的防御架势。 “这位道友......”宋玄珠咳嗽着站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我们点到为止可好?” 李怀山却突然暴喝一声,柴刀舞得虎虎生风,使出一套“五虎断门刀”。 刀光如雪,招式虽简单却招招狠辣,显然是在摸爬滚打中练就的真功夫。 宋玄珠不急不缓地从袖子又摸出一张符箓,符纸燃尽的刹那,他脚步突然变得轻盈,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横扫而来的柴刀。 “好身法。”文仁雪赞叹道。 李怀山久攻不下,额头已见汗珠。他忽然变招,柴刀脱手飞出,同时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击出。 宋玄珠似是被这变故惊到,仓促间又掏出一张符箓。 符光闪过,他双手交叉格挡,竟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拳。 两人同时被震得后退数步,李怀山更是被击飞出去。 在空中倒飞而出的时候,宋玄珠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脸上分明带笑,轻轻蹙眉,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关心,然而李怀山看得分明,他的眼里毫无笑意,淡淡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蝼蚁。 “承让。”宋玄珠轻声道。 李怀山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突然抱拳道,“宋道友好本事!在下输了。” 甜杏长舒了一口气。 这场比试虽然平平无奇,但宋玄珠将她给的符箓运用得恰到好处,每一张都用在了刀刃上。 “看来我的符箓还挺实用的嘛。”她对身旁的明玉衡说道,毫不掩饰自己和宋玄珠的关系。 明玉衡淡淡点头,“江道友的符道确实别具一格。” 闻言,文仁雪插话道:“不过这宋玄珠也是机敏,知道用轻身符避其锋芒,再用借力符硬接杀招。这份应变,倒不像个病弱凡人。” 甜杏正要接话,忽地见宋玄珠朝她走过来,“小溪姑娘。” “玄珠!”甜杏朝他弯了弯眼,“恭喜进入第二关。” 宋玄珠也笑了笑。 后来的比试几乎没什么悬念。 明玉衡和文仁雪都顺利地赢了复活赛,一起进入了第二关。 待复活赛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天骄台上亮起灯火,王敬重新出现在最高的看台上。 “恭喜诸位进入第二关!” “在第二关正式开始前,诸位有三天休息时间。” 王敬清了清嗓子,“第二关的赛制很简单,以六人为一队,进入秘境采药,稍后会将秘境中灵草的资料发给大家。” “采药获积分,灵草品阶不同,所获得的积分也不同,但若击杀守护灵草的妖兽,则获得双倍积分,此处加的积分都是团队积分,其中表现优异者额外添加积分。” “最终进入第三关的人,既看团队排名,也看个人排名。以上便是第二关的一些规则。” 一些规则? 甜杏蹙起眉,凑近邬妄,“师兄,第二关还有什么规则?” 邬妄摇了摇头,“每届天骄会,只有第一关是一样的。”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台上的王敬见底下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忽地抚掌大笑,“便让老夫留些悬念在三天后吧,相信诸位都会很感兴趣的。” “接下来,便请何掌门来说几句话吧。” 甜杏将目光投在高台上的何初逢身上。 她已经很久没见这位师祖了。 其实何初逢在修真界的名声并不算太好。 他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但只是一个元婴中期,还是因为当了掌门用丹药堆上去的,最*戏剧性的是,何初逢的个个徒弟都天赋出众,十分出彩。 也是因着他们,浮玉山才得以有如今的地位。 其中,以青云最甚。 何初逢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笑道,“诸位小友,时间不早,老夫便长话短说了。” 甜杏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诸位也知,我何某人门派不幸,出了青云和徐清来两个不肖徒弟与徒孙,也知这两人皆死于十九年前,当年之事便一直悬而不决。” 第75章 何初逢伸出手,掌心漂浮着一盏灯,小巧精致,里面漂浮着一团莹白,“然青云已死不假,徐清来却仍剩了一缕残魂被浮玉山收于聚魂灯中。” “如今第二关灵草无数,老夫便希望诸位小友能多采些养神芝,此种灵草可为徐清来的残魂重塑肉身,将他复活后重新审判。” “到时候,浮玉山自有重谢。” 甜杏死死地盯着何初逢手中的聚魂灯,眸光慢慢变冷,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灯中那团莹白的光晕微弱地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师兄的......残魂么? 台上何初逢还在侃侃而谈,“......养神芝生于秘境寒潭,每株可得二十积分。若哪位小友能采到千年以上的......” 甜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原因无他,她的确在那盏灯中,嗅到了极其熟悉的气息。 很熟悉、很熟悉,却分辨不清。 一旁的邬妄微微垂眸,低头看她脸上的神色,眸光晦涩不明。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袖中的量人蛇不安地扭动起来。 第65章 邬妄注视着甜杏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倒映的灯火明明灭灭,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涩。 “甜杏儿。”他轻声唤道,声音比平日更哑几分。 甜杏恍若未闻,仍死死盯着那盏聚魂灯。 灯芯处那团莹白的光芒忽明忽暗,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好熟悉的气息,会不会真的是师兄的残魂?与师兄的记忆又有关系吗? 她在想这盏灯中的魂魄究竟是谁的,落在邬妄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眉宇间阴沉,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那么,现在就请诸位自由组队,一刻钟后,各自上交队伍名单。” 王敬的声音将甜杏游移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地朝邬妄靠拢了些。 既然是团队赛,一队六人,她自然是要和师兄还有玄珠一队的,那么剩下的三个人,找谁好呢? 想到这,甜杏将目光投向了李玉照,却见他早就走到了李予的身边,高昂着头,背挺得笔直,左瞧右瞧找队友,就是不看她。 哼。甜杏收回目光,那她也不看他好了。 “江道友——” 鹅黄色的裙摆突然闯入视线,像一簇迎春花在暮色中绽开,熟悉的活泼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话音落下,钟杳杳的人才至三人跟前。 她拉着明玉衡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笑眯眯道,“邬道友!你们组好队了吗?我和二师姐能不能加入你们呀?” 她吐了吐舌,“我们保证不拖后腿!” 明玉衡是上一届天骄会的第一名,实力强劲,又是另一根仙骨的拥有者,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让她加入对他们都没有坏处。 甜杏甚至没有多犹豫,便立马应了下来,“还没有组好队,欢迎你们加入。” 等答完了,她才仰起头,对着邬妄来了一发马后炮,“师兄,可以吗?” 邬妄:“......可以。” 那现在就只差一个人了。 甜杏正打算随便找一个人的时候,一张同样有些熟悉的面孔出现,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 “我没有来晚吧?”王玉微笑道,“不知我可否加入?” 又来一个?这已经是第三个明月仙宗的人了吧? 甜杏还未说话,钟杳杳便已经叉着腰道,“王师兄那么厉害,怎么还要和我们一队?” 她说话时满是硝烟味,满眼写着不服,“毕竟王师兄可瞧不起我们这种‘弱队’,不是么?” 她刻意咬重了那个“弱”字,显然是没有忘记前几日王玉让她少找明玉衡玩,之前又阻止她参加这届天骄会的仇。 闻言,王玉有些无奈,“杳杳,此次你入第二关,我可未拦着你了......” 然而钟杳杳只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高高昂起头,并不看他。 王玉又将目光投向明玉衡,而后者只是冷淡地抚了抚剑穗,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没有半分要替他说话的意思。 王玉只得转向甜杏,温声道,“江道友,此次组队,我愿以性命担保,定当竭尽全力护诸位周全。诸位也不必担心我会拖后腿。” 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目光诚恳清澈,面上都是温和的笑意。 甜杏心头微动。 她对王玉的印象其实不差,若说顾虑,至多也是因为他明月仙宗弟子的身份,反正刚刚也打算随便再找一个人,是以她应得很爽快,“那我们便人齐了。” 甜杏弯了弯眼,“我们去交名单吧!” 谁知她才刚将名单递上,却又被退了回来。 王敬面无表情道,“一个队伍中,上一届天骄会的前十,不能超过两名。” 而他们这支队伍里,正巧超了一名。 这下难题来了。 王玉扭头看向钟杳杳,微笑道,“杳杳,看来你要另寻队友了。” “凭什么!!!”钟杳杳不服,“怎么不说先来后到!” “不必了。”明玉衡突然出声,“我退出吧。” 王玉眸光惊诧,明玉衡却在他出声跟着她退出之前抢先道,“我同文仁雪一队。” 不远处的文仁雪闻言,转过头朝几人招了招手。 王玉未出口的话便这样咽了回去,“......好吧。” 明玉衡看着张牙舞爪要说话的钟杳杳,“你留下。” 钟杳杳顿时熄了跟过去的念头,乖乖道,“我知道啦二师姐。” 明玉衡摸了摸她的脑袋。 折腾了许久,甜杏这支队伍最终还是随意吸纳了一位落单的参赛者。 那是一个灰袍小道士,个子不高,笑起来双眼弯弯,两颊有个小梨涡。 巧的是,他来自青奂城清微观,姓方名渡川,正是方渡山的小师弟,此次是第一次下山,参加天骄会。 甜杏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待每个队伍都上交完名单,众人都陆陆续续往外走,甜杏简单叮嘱了宋玄珠几句,便往前去追邬妄的背影。 “师兄!”她小跑着上前,促狭地眨眼,“今日没有人送你海棠花么?” 闻言,邬妄侧头看她。 万象城的海棠花堪称一绝,久而久之便成了表情达意的信物。 从登上流云梯的那天开始,他过于出众的容貌便给他带来了许多关注,每每现于人前,总是会收到许多女修送的海棠花。 更夸张的是,有些男修因为敬佩他的实力,也曾给他送给海棠花。 忽地,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很想有人送给我么?” “其实不太想。”甜杏诚实道,“但转念一想,师兄收到的花很多,这不说明师兄特别受欢迎吗?这样想的话,我又超级开心了!我喜欢师兄受欢迎!” 她原本好好地走在邬妄侧边,越说越雀跃,蹦跳着绕到他前面,眉飞色舞。 “若是师兄来者不拒,全都收下,那不出一个时辰,想必咱们住的院里都会被海棠挤满了!” 说着说着,她像是觉得好笑,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却没留意邬妄骤然停步,整个人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 浓郁的柑橘香扑面而来。 她揉着鼻子抬头,却见邬妄耳尖泛着可疑的红晕。 “傻气。”邬妄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柔软。 夜风拂过,吹落满树海棠。 一片花瓣恰好落在甜杏发间,邬妄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收回。 “师兄?”甜杏疑惑地歪头,那片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邬妄喉结滚动,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给你。” 甜杏先是高兴地接过,好奇道,“是什么?!” “玉佩。”邬妄答道,“先前因藏书阁的事,一直没有给你。” 甜杏瞪大眼睛:“但这块和上次那块不一样。” 一枚温润的白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玉上雕着精巧的海棠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上次那块太粗糙了。”邬妄面不改色道,“我重新打了一块。” ——其实是因为上次那块时间太久没了材料,又摔得太碎,实在是无法修得完美了。 他摸了摸鼻子,“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扔了。” 甜杏的指尖轻轻抚过玉佩上的海棠纹路,每一道刻痕都细腻得不可思议。 月光透过玉面,在她掌心投下浅浅的光斑,像是捧着一小片温柔的月色。 “师兄亲手雕的?”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 邬妄别过脸去,清了清嗓子,“随手做的。” 夜风忽然转急,吹得满树海棠簌簌作响。 甜杏突然踮起脚尖,将玉佩系在了邬妄腰间。 “我不要,”她笑得狡黠,像只餍足的猫,“我要师兄戴着。” 第66章 邬妄低头看着腰间晃动的玉佩,喉结滚动了一下,“胡闹。” 第76章 “才不是胡闹呢!”甜杏背着手倒退着走,裙摆扫过满地落花,眉眼弯弯,“凭何其他人能送得师兄海棠花,我却不行?” 她满脸写着不服气,“分明我才是和师兄天下第一好的人!师兄只准和我好,不准和其他人好!” 甜杏仰着头,霸道又蛮不讲理,“师兄听见没?” “借花献佛。”邬妄轻轻哼了一声,往前走,“没听见。” “没听见?!”甜杏夸张地叫起来,“师兄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我做不到。” “为什么会做不到?”甜杏困惑地皱眉,“明明我都可以做到。难道我们不是最最亲密的家人么?” “你也做不到。” “我可以!” 见邬妄不说话,她又执着地再强调了一遍,“我可以!” 邬妄忽地停下脚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长兄如父,他既应了师兄的名头,便该担起教导的责任来。 “甜杏儿。”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们如今是师兄妹不假,只是师兄妹是无法永远在一起的。” “现在我们都是大人了,以后会有自己更加亲密的伴侣。”他神情温和,像极了敦敦教诲的长辈,“就像你现在有宋玄珠一样,往后我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和她结为道侣,到时候,我们都会有更加重要的人。” “你该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人,是和你有婚约的宋玄珠,而不是我。” 甜杏愣愣地看着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起这个该死的婚约来。 为什么她和师兄不能永远在一起呢?她想和师兄永远在一起,其他人与师兄想比,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 “那......”甜杏张了张唇,“我能不能和师兄结为道侣?” “没人说过一个人只能有一个道侣吧?” 听见这话,邬妄有些好笑,看着她就像是看着长不大的小孩儿,目光无奈又纵容,竟慢慢地与她记忆中徐清来的模样慢慢重叠。 甜杏有些急了,“我喜欢师兄的,很喜欢很喜欢。是真的!我是认真的!”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道侣。甜杏儿,你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邬妄拍了拍她的发顶,“走吧,不饿么?” 不懂什么叫......喜欢么? 甜杏跟在邬妄身后,耷拉着脑袋,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玄珠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在和他牵手拥抱的时候心跳加速,想时时刻刻和那人在一起,想亲近那人,不能容忍其他人靠近他。 甜杏突然停下脚步。 她站在原地,看着邬妄转身离去的背影,满树海棠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沾在了她的睫毛上。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我到底喜不喜欢师兄呢......”她小声嘀咕着,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她是愿意和师兄结为道侣的,可是师兄不愿意呀?师兄不喜欢她的话,他们是不是应该一直做师兄妹才是最合适的? 邬妄已经走出很远,快要踏进院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甜杏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她闹脾气跑开,师兄都会这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她消气了再牵她回家。 可现在,师兄好像真的要走远了。 甜杏顿了顿,突然扭头追着邬妄的背影往前跑。 她跑得很快,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甩掉似的。 “师兄!”她一头扎到邬妄背后,气喘吁吁,欲言又止。 邬妄转过身,眼神还是那样温柔又无奈,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你还不懂。 甜杏却没说什么,只越过他,快步踏进院门,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怎么了?”邬妄跟在她身后,“今夜是想和我睡么?可是——” 他的话在看见甜杏怀里的被子时戛然而止。 自他住进这个院子以来,甜杏便又是耍赖又是撒娇地留在了他的房里,非要和他一起睡。 他拗不过她,便默许了她将被子抱了过来,一人睡床一人睡榻,也算是一起睡了。 “师兄妹授受不亲对吧?我知道的。”甜杏神情乖巧,“师兄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都会听的。” 闻言,邬妄有些惊诧,细细端详着她的面色,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任何阴阳怪气的痕迹来。 甜杏看着邬妄脸上的神色,认真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认真想明白的!其实这事一点儿都不难!” 她一边抱着被子往外走,一边不放心地叮嘱道,“师兄可千万不要多想啊!听见没有?” 邬妄:“......我才不会。” 他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 甜杏本以为这三天里又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却没想到这三天风平浪静,一眨眼就过去了。 第四日的清晨,一众参赛者重新聚于天骄台上。 王敬站于高台上,旁边站着的是明月仙宗的其他长老。 “诸位。”他蕴着灵力的声音远远荡开来,“第二关的云灵草涧即将开启,如今老夫为诸位补充一些关于第二关的规则。” “除守护灵草的护宝兽,明月仙宗还将如今人族境内捉到的所有的妖兽都放了进去,诸位在云灵草涧中可尽情诛杀,杀一只,积分为采灵草的双倍。” 闻言,甜杏与邬妄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不好。 这些年人族与妖族一直勉强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除了是因为明月仙宗对于妖王与妖族几殿长老的镇压以及明月仙宗本身强悍的实力外,还是因为修真界对于人族境内的妖族并不过多干涉。 如今人族却对妖族开始大肆屠杀,焉知妖族会不会在某一刻暴动? “除此之外,老夫已将云灵草涧中的通道分为三条,诸位小道友可任意选择一条进去。一条名为清明径,聚集在灵草众多、妖兽较少的地方,一条名为焚天谷,则聚集在妖兽较多之地,有概率落在妖兽出笼之地,更容易受到妖兽袭击——老夫并不建议诸位选择这条路。至于最后一条嘛......” 他微微拖长了语调,有些意味深长道,“乃是明月仙宗的禁地,已设下禁制,请诸位小友莫要乱闯。” “每一条路的落地都是随机的,至于具体落在何处,便看诸位运气了。不过也不必过多担心,这三条路都是互通的,若是走错,总有机会走回正确的那一条路。” 王玉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他仰头看向高台上的朴玄凤,却见他眸光带着警告,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奇怪,云灵草涧这个秘境他是知晓的,里面种着许多或稀有或普通的灵草,一般受姬月灵的直接管辖,用于供外门弟子入内门试炼,难度并说不上大,被选做天骄会第二关的试炼,连他都觉得奇怪。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秘境,为什么还会有明月仙宗的禁地?明月仙宗又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连师父也完全不知道的禁地? ——若是宗主手下的秘境多了一个禁地,师父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而他想要前往察看的念头,也被师父驳了回来。 王玉微微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明玉衡。 而后者对上他的目光,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却清晰地告诉他:她也不知道。 王玉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王敬身上。 “云灵草涧中除了灵草,还藏着不少好东西。”王敬眯起眼睛,“功法秘籍、法宝灵器,甚至......” 他故意拖长声调,“还有青云真人留下的传承,以及......娲皇掉落的神迹。” 众人哗然,一时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王敬接着说道:“云灵草涧开启时间为三日,三日后,无论诸位采得多少灵草、斩杀多少妖兽,皆要按时返回此处,过时不候。若是有贪心不足者,滞留其中,便视为自动放弃此次天骄会,且此后三届,不得再入天骄会。” “稍后会向每位参赛者发放一枚明月令,需得注意的是,此关生死自负,若是不幸殒命,或是在云灵草涧再次开启时,诸位手中没有自己那块明月令,便视为淘汰。”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但终究无人提出异议。 毕竟秘境之中本就危险重重,若是不设下时限,恐怕会有更多人陷入险境。 但话又说回来,往常天骄会一直是个各处天之骄子切磋交流的平台,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第一次有了生死自负之说。 再者多了个明月令的规定,是否意味着此次天骄会的第二关,明月仙宗其实是鼓励各位参赛者去抢夺对手的令牌,从而使对方淘汰的是么? 甜杏的眸光冷了冷。 王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此次第二关,综合团队积分与个人积分来计算,团队积分前四、个人积分前二十者,皆可进入第三关,最终将会在第三关决出这一届的玲珑四子以及玲珑榜前十。” 第77章 “玲珑四子可获得明月仙宗特制的灵宝一件,此灵宝有提升修为、稳固根基之效,对于诸位修行,大有裨益。此外,凡入玲珑榜前十者,皆有丰厚奖励,或丹药、或法器、或秘籍,任君挑选。” “那么,我宣布,第二关正式开始!” 王敬大手一挥,一道巨大的光门出现在了天骄台上,正是云灵草涧的封印。 “现在,请诸位小道友依次进入云灵草涧,祝你们好运!” 只见他大步向前,双手猛地抬起,磅礴的灵力如汹涌的潮水般从他体内爆发而出,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光芒,朝着云灵草涧的封印轰去。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破竹之势,震得周围的空间都微微颤抖。 随着王敬的持续攻击,云灵草涧的封印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缝,裂缝中透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些未曾见过的修真者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王敬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攻击愈发猛烈。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秘境之门即将开启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道柔和却又蕴含着无尽威严的月光,如银河倒泻般从云灵草涧深处倾洒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天骄台。 如今虽是清晨,那月光却不显突兀,纯净而明亮,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浊,让人的心灵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在这如梦如幻的月光之中,一道虚影缓缓浮现,虽只是一缕神识显化,也看不清容貌,却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一片寂静中,唯有明玉衡冷淡的声音响起,“师父。” 她抬手,现出手中的掌门令牌。 姬月灵并未接过,只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王敬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看穿王敬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 王敬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冷哼一声,“不知掌门提前出关,所为何事?” 姬月灵并未理会王敬,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众人。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暖而又亲切,“诸位,云灵草涧开启,乃是我明月仙宗的一大盛事。此次开启,希望大家能够秉持初心,遵循天骄会规矩,莫要因一时贪念而误入歧途。” 她的声音空灵而又悠扬,如同天籁之音,在台上回荡不息。 姬月灵接着说道:“云灵草涧中,机缘与危险并存。希望大家能够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待你们从第二关归来之时,本座自会在此等候,与大家一同分享收获的喜悦。” 说罢,姬月灵的目光再次扫过王敬,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王敬心中明白,姬月灵这是在隐晦地告诫他,不要在此次天骄会中轻举妄动——但又如何呢? 明玉衡拱手行礼,纵使是见了她的师父,她的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师父放心,弟子定当遵循宗门规矩,让此次天骄会顺利进行。” 明月仙宗的弟子齐声道:“请掌门放心。” “玉衡,令牌你继续收着,见令如见本座。时候不早,诸位请进云灵草涧吧。” 姬月灵微微点头,随后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月光之中。那如梦如幻的月光也随之渐渐消散,阳光穿过云层,云灵草涧的入口再次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么......”钟杳杳叉着腰,“我们现在选哪一条路呢?” 第67章 这是个好问题。 选清明径的话,看似要安全许多,但那些灵草皆有护宝兽守护,要想采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若是选焚天谷,多了许多个双倍积分不假,随之而来的也是会遇上许多实力强劲的妖兽的风险。 若是倒霉落在妖兽出笼之地,对上的可就是一大批妖兽,也算是抢先所有参赛者诛杀妖兽了。 甜杏苦中作乐地想道。 更何况,获得双倍积分的条件,必须是诛杀妖兽,而非捕获,抑或是打败。 更别提他们还要提防对手来抢夺明月令。 就连甜杏,一时间也有些拿不住主意,“你们觉得呢?” 王玉没有说话,他正传音给明玉衡,“宗主怎么露面了?” 姬月灵不比上一任宗主姬无命手握实权,她接手明月仙宗的时候,恰逢十九年前浮玉山事变,姬无命走火入魔暴毙,给她留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四分五裂的宗门。 姬月灵当初只想守住宗门基业,安稳度日,不想再去争夺什么所谓的仙骨,其他长老却不同意,认为仙骨不该落入他人之手,该由明月仙宗保管,与她僵持不下。 然而她年岁不大,又是临危受命,手中并没什么实权,这些年只得咬牙支撑,前些日子,更是因为在争斗中受伤,秘密闭关。 与其说是闭关,不如说是被以王敬为首的激进派变相囚禁了。 是以她今日突然出现,又来了这么一个下马威,王玉十分震惊。 明玉衡同样传音回来,“我不知道。师父不曾提前与我说。” 王玉:“那宗主的身体可还好?” 今日出现的只是姬月灵的一缕神识,而非她本人,想必也是因为她现在还无法完全脱身。 明玉衡顿了顿,“师父的修为,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听见这话,王玉稍微放下了心,“阿衡,云灵草涧中,莫冲动。” 然而明玉衡却没有再回他。 “王玉?王玉?王玉——王玉!” 甜杏举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王玉回过神来,微笑道,“抱歉,方才走神了。怎么了?” “我们想了想,还是觉得走清明径最好,”甜杏说道,“你觉得呢?毕竟你也是明月仙宗的弟子嘛,应该对这个秘境挺了解的?” 闻言,王玉看了钟杳杳一眼,“杳杳也是这么说的吗?那便走清明径吧。” 对于他而言,走哪条路都差不多,他更想走的还是那条禁地之路。 但王玉又恰恰是一个非常听师命的人。 甜杏点点头,“那就清明径吧——” 她的话音未落,钟杳杳便踮起脚尖戳了戳悬浮在半空的三条光带,最左侧的清明径泛着青玉般温润的光泽,中间的焚天谷则涌动着赤红流火,右侧禁路笼罩在混沌雾气中。 “我来选!”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罗盘,“新得的法器,且让我来试试厉害!” 她举起手,照着罗盘的方向,正要触上清明径那条光带的时候,身子却突然一歪,指尖不偏不倚戳进焚天谷的光幕。 整支队伍还来不及惊呼,就被漩涡般的光焰吞没。 天旋地转间,甜杏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体外。 待她艰难睁开眼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硫磺与腐肉的灼热气息。 “遭了......”方渡川的白玉拂尘第一时间展开防御,三千银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神色凝重,还带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紧张,声音发颤,“我们落在妖兽出笼之地了。” 甜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毛骨悚然——环形山谷的岩壁上,数百个精铁打造的牢笼全部敞开着,断裂的锁链切口平整,明显是被人新近斩断。 更可怕的是,地面上散落着新鲜的妖兽爪印,有些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钟杳杳。”邬妄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甜杏也皱起眉,下意识地将宋玄珠拉到身后,脸色难看地看着她。 唯独王玉的脸色还算正常,但他的眼里同样也是一片凝重。 毕竟谁能想到,一来就直接来了个最坏的结果呢? 被点名的少女手忙脚乱按着疯狂震颤的罗盘,哭丧着一张脸,“我、我明明算的是清明径的方位......” “咔擦”——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阴影处传来。 方渡川的拂尘突然绷直如剑,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抖,“小心!” 最先现身的是一头赤焰狼妖,它残缺的左耳挂着半截符纸,獠牙间滴落着粘稠的唾液。 方渡川拂尘横扫,银丝如游龙般缠住狼妖前肢,借力打力将其甩向岩壁。 狼妖撞在石壁上发出痛苦的嚎叫,但很快又爬了起来。 “不对劲!”王玉瞳孔骤缩,“这些妖兽比寻常的更加狂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三头鹰身女妖突然从高空俯冲而下。 钟杳杳手腕一翻,三枚柳叶镖破空而出,精准命中女妖的咽喉。 然而中镖的女妖只是晃了晃脑袋,竟又扑了上来。 “它们的要害不在常规位置!”甜杏冷着脸,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宋玄珠,另一只手中的符箓燃起火光。 邬妄也顺势抽出剑,剑光如银河倾泻,瞬间斩落一头扑来的蛇妖头颅。 可那蛇头落地后竟还在张合着毒牙,身体更是疯狂扭动,直到被方渡川的拂尘彻底绞碎才停止活动。 “太多了,这样下去会被耗死的。” 方渡川年纪尚小,实战经验也不足,白袍已被汗水浸透,他不断变换着太极守势,左看右看,“这里没有出口吗?” 第78章 此话一出,众人皆跟着他环视一周,心下一惊。 怎么可能呢?若是没有出口...... 后果无法想象。 王玉沉声道,“定有出口。我们找出口。”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方道友,你们清微观可会算生路?” 待方渡川点头,他脸上的神色稍微轻松了一点,“那便......我同邬道友还有杳杳开路,方道友算生路,然后江道友护好宋道友和方道友。” 众人皆点了点头。 方渡川咬破指尖,在拂尘上画下血符。银丝顿时泛起青光,在他掌心旋转成八卦图案。 “乾为天,坤为地——”他声音发颤,额头沁出冷汗,“生门在......在东南!” 话音刚落,三头狼妖同时扑来。邬妄剑锋横扫,寒光闪过之处,妖兽残肢飞溅。但那些断肢落地后竟诡异地蠕动着,像被无形丝线牵引般重新拼接。 “跟我走!” 向东南方突围的每一步都踩*着妖兽尸体,方渡川脚踏八卦步,领着众人向一处狭窄的甬道移动。 他的步伐看似缓慢,实则每一步都暗合天地至理,竟在兽群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就在这时,甜杏的明月令突然发烫,她低头发现令牌背面浮现出诡异的纹路。 更奇怪的是,距离她最近的几头妖兽突然畏缩着后退了几步。 “它们怕这个令牌!”钟杳杳敏锐地发现。 王玉却没有松一口气,只沉声道,“快走!” 就在众人即将冲出包围时,一头通体漆黑的蝎妖从岩缝中钻出,尾钩泛着幽绿的毒光。它似乎完全不受明月令的影响,直扑甜杏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邬妄闪身挡在前方。他的剑锋与蝎尾相撞,迸出刺目的火花。 令人惊讶的是,蝎妖的毒钩竟被一剑斩断。受伤的蝎妖发出刺耳的嘶鸣,转身就要逃走。 “别让它跑了!”王玉手腕翻转,暗器如天罗地网般罩住蝎妖。那妖兽在网中疯狂挣扎,竟开始啃咬自己的前肢。 “它在自残?!”甜杏惊疑不定。 邬妄突然脸色大变:“退后!” 他一把拉过甜杏向后跃去。 下一秒,蝎妖的身体如同充气般膨胀,然后“砰”地炸开,墨绿色的毒液溅满了方圆三丈的地面。 “有人在这些妖兽身上下了禁制。”邬妄面色阴沉,“一旦被擒就会自爆。” “不。还有。” 甜杏手中的符箓已消耗了许多,她捏着一张符箓,若有所思。 下一瞬,她突然将自己手中那块明月令扔给王玉,“你拿着!” 果然,没过几秒,妖兽立刻调转方向朝王玉扑去。 这印证了她的猜测:妖兽在害怕令牌的同时,令牌也在吸引着妖兽。 此时,钟杳杳突然指向高处,“那里!有个洞口!” 众人抬头,果然在十丈高的岩壁上发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问题是,光秃秃的岩壁根本没有借力之处。 “我来。”邬妄突然收剑入鞘,抬起手,在空中画着符箓。 他的指尖泛起淡淡金光,在岩壁上凭空凝结出几个可供踏足的光点。 “师兄!”甜杏看着他,“你先走,我们一起走。” “符箓掌控权给你,我断后。”邬妄忽地一笑,“甜杏儿,难道你信不过我的实力?” “快走!”他的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炸开。 岩壁上,他凝结的金色光点如同星辰般闪烁,为众人指引着生路。 钟杳杳第一个跃起,脚尖轻点光点,身形如燕般轻盈,腰间的暗器囊叮当作响。 “宋道友,把手给我!” 虽仍是记恨宋玄珠在与她的比试中的碰瓷行为,但她还是第一时间俯身拉住宋玄珠的手腕,将这个凡人拽上第一个平台。 甜杏也不多废话,紧随其后,符箓在指尖燃烧。 每当有妖兽试图靠近,她便甩出一张火符,在岩壁上炸开一团团炽热的火焰。 “方道友,王道友,快!”她回头喊道,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 王玉却没有立即跟上。他站在下方,长剑挥舞成一片光幕,为众人断后。 妖兽的嘶吼声中,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方道友先走!” 方渡川的白玉拂尘缠住一处凸起的岩石,借力向上攀爬。 这个年纪最小的道士坚持到现在已经脸色惨白,道袍下摆被妖兽撕成了碎片。 就在他即将够到甜杏伸来的手时—— “啊!”一声惨叫划破空气。 一条布满倒刺的猩红长舌从暗处射出,如毒蛇般缠住方渡川的脚踝。 下方的沼泽中,一头形似蟾蜍的妖兽正鼓动着腮帮,将小道士猛地向下拖去。 “方渡川!” 邬妄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 “师兄!”甜杏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身影消失在妖兽群中。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敢松开维持岩壁光点的符箓——那是众人唯一的退路。 下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剑气纵横间,妖兽的残肢不断飞起。钟杳杳的暗器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为邬妄开辟出一条血路。 “我来!” 王玉突然跃下岩壁,长剑直取蟾蜍妖兽鼓胀的眼球。那妖兽吃痛,长舌稍稍松动,邬妄趁机一剑斩断缠在方渡川脚踝上的舌苔。 “走!”邬妄将小道士甩向岩壁。 方渡川的拂尘银丝如活物般缠住岩石,勉强稳住了身形。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变故陡生。 蟾蜍妖兽的背部突然裂开,数十条同样的猩红长舌激射而出。 王玉挥剑格挡,仍被三条长舌缠住四肢。更可怕的是,那些舌苔上分泌的黏液明显带有剧毒,王玉的剑势立刻迟缓下来。 见势,邬妄的剑锋上燃起金色火焰,再次冲进险境,所过之处长舌纷纷断裂,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妖兽围拢过来。 “邬道友!接着!” 钟杳杳抛下一根缠着符箓的绳索。 邬妄一手抓住王玉,一手拽住方渡川,腰间的长剑“咬住”绳索末端。 甜杏立刻催动符箓,绳索如灵蛇般将三人拽向岩壁。 攀爬的过程如同噩梦。每上升一丈,就有新的妖兽从岩缝中扑出。 甜杏手中的符箓所剩不多,钟杳杳的暗器也同样如此。 最危急的时刻,方渡川的拂尘突然脱手。 少年道士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法器坠入兽群,身体因失去支撑而向后仰去。 邬妄毫不犹豫地松开绳索,一把抓住方渡川的衣领。 惯性让两人重重撞在岩壁上,邬妄的后背在尖锐的岩石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邬道友......放手吧......”方渡川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的脚踝被毒液腐蚀,已经使不上力。 邬妄的回答是将他拽得更紧。 鲜血从邬妄的虎口渗出,染红了方渡川的衣领。 “闭嘴。”他的声音很不耐烦,“不许哭。” 他竟单臂攀着岩壁,硬生生将方渡川向上推去。 与此同时,他因反作用力往下滑落。 甜杏目呲欲裂,“师兄——!”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匕首插入岩缝,有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邬妄的手腕。 第68章 “师兄——!”甜杏的尖叫声在灼热的山谷中回荡。 她的指尖死死扣住岩壁,符纸在掌心燃起最后一丝灵力,维持着那些摇摇欲坠的光点。 宋玄珠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凡人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匕首狠狠插入岩缝,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邬妄的手腕。 “抓紧!”宋玄珠的手臂和额头青筋暴起,此刻竟凭着一股蛮力,硬生生拽住了邬妄。 “松手......”邬妄的声音低沉,“你会掉下去。” 宋玄珠充耳不闻,只是更用力地咬紧牙关。他的嘴角渗出鲜血,那是用力过度咬破的牙龈。 钟杳杳的暗器及时射来,击退了试图偷袭的鹰身女妖。王玉伸出手,咬着牙,将两人一同拽上了平台。 “玄珠!” 甜杏扑向瘫软在地的宋玄珠,他的双手血肉模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还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没、没事......我没事......” 洞穴内弥漫着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声。 宋玄珠的双手血肉模糊,却还强撑着为众人包扎,毕竟这儿最懂医术、伤得也最轻的人便是他了。 王玉的左臂骨折,软软地垂在身侧。方渡川的脚踝敷上了药,但毒素显然没有完全清除。 最严重的是邬妄。他的后背伤口深可见骨,金色的流光在伤口中时隐时现。甜杏的手在发抖,药粉洒了一地。 “别浪费。”邬妄的声音虚弱却依然强硬,“我没事。” 甜杏的眼泪砸在他的伤口上,“你闭嘴!” 令人意外的是,邬妄真的闭上了嘴。他安静地趴着,任由甜杏处理伤口,只是偶尔会因为疼痛而肌肉紧绷。 第79章 钟杳杳守在洞口,用碎石和暗器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 “暂时安全了。”她回头说道,声音沙哑,“但此处不宜久留,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出路,离开这儿。” 王玉突然开口:“不是出路。” “不是出路,”他艰难地坐起身,又重复了一遍,“是源头。” “什么意思?”宋玄珠问道。 “这些妖兽被人操控。”王玉指向洞外,“你们注意到没有?它们攻击时看似杂乱无序,其实很有规律,像是在执行某种命令。” 甜杏想起明月令的异常,“是冲着令牌来的?” 王玉摇头,“我不能确定。” 说话间,方渡川忽地窸窸窣窣地爬近邬妄,神情愧疚又感激,“邬道友,多谢。” 邬妄却闭着眼睛没说话。 甜杏:“师兄?” 邬妄掀起眼皮看她,眼睛眨了眨,还是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甜杏迟疑了一瞬,“哪里不舒服吗?” 邬妄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是你让我闭嘴的么?” 甜杏:“......” “行了。不必自作多情谢我。”邬妄懒洋洋地看向方渡川,“救你只是顺手。毕竟最后还要算团队积分。” 言下之意,救他只是为了团队积分多一点,不用自作多情。 然而方渡川的神色依旧认真,一板一眼道,“无论如何,邬道友也是救了我一命。日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用。” 邬妄“嗯”了一声,“你去休息吧。” 洞穴深处的钟乳石滴答作响,甜杏借着明月令微弱的光芒探查四周。 宋玄珠包扎完最后一个人的伤口,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岩壁上剧烈咳嗽起来。 “我们必须找到出路。”王玉强撑着站起身,折断的左手用布条固定在胸前,正在缓慢愈合,“妖兽暂时被挡在外面,但不会太久。” 如今他们虽然已经被简单治疗过,但宋玄珠毕竟只是一介凡人,没有灵力的辅助,效果说不上太强。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出去就能遇见一个正儿八经的医修,如果能遇到文仁雪就再好不过了。 “走水道。”钟杳杳突然指着岩壁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你们听。” 众人屏息凝神,果然听见细微的水流声。 钟杳杳的手指在裂缝边缘摸索,突然按下一块凸起的石头。 伴随着机关转动的闷响,裂缝缓缓扩大,露出一个潮湿的甬道。 “你早就知道?”甜杏狐疑地盯着钟杳杳。 钟杳杳摇头,耸了耸肩,“猜的。师父曾同我说过这里的妖兽畏水,那一想就知道这里必定有活水通道了。” 王玉没有多说,率先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方道友,还能走吗?”甜杏担忧地看向脸色发青的小道士。 方渡川咬牙点头,却在站起的瞬间踉跄了一下。 邬妄啧了一声,单手拎起他的后领,“麻烦。” 甜杏看得眉心一跳,“师兄!让我来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不碍事。”邬妄神色不变,“走吧。你扶着宋玄珠。” 幽深的甬道内,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钟杳杳走在最前方,指尖燃起一簇灵火,照亮了布满青苔的石壁。 水滴从头顶的钟乳石上坠落,在寂静的甬道中发出清脆的回响。 “小心脚下。”王玉低声提醒道。 甜杏搀扶着宋玄珠,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玄珠,要不要休息一下?” 宋玄珠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咳咳......前面应该就是......” 话音未落,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嗡鸣声。 邬妄猛地停下脚步,将方渡川放下,“有东西过来了。” 众人立刻戒备起来。 钟杳杳的暗器已经扣在指间——她作为一行人中算是没有受伤的人,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警惕。 甜杏下意识地往邬妄身边靠了靠,却发现他的后背绷得笔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嗡鸣声越来越近,借着灵火的光芒,他们终于看清了来物。 ——那是一群拳头大小的萤火虫,但每只虫子的腹部都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看得人汗毛直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噬魂萤!”王玉飞快地说道,“快闭气!它们的鳞粉会致幻!” 邬妄的反应最快,剑光一闪便在众人面前筑起一道风墙。 只可惜为时已晚,最前面的几只萤火虫已经炸开,漫天荧光粉末如雪花般飘落。 甜杏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变形。 甬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海——火中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正朝她伸出手...... “师父......师娘......” “师兄?阿曦?”她茫然地向前走去。 “甜杏!别过去!”邬妄的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然而甜杏置若罔闻,继续向火中的身影走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火焰时,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了回来。 她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柑橘混着血腥气的味道让她瞬间清醒。 “醒醒!”邬妄用力拍打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甜杏眨了眨眼,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甬道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然而她一转过头,便看见宋玄珠正梦游般向悬崖走去! “玄珠!”她想要冲过去,却被邬妄死死按住。 “我去!”邬妄将她推到王玉身边,“看好她。” 说罢,他纵身一跃,在宋玄珠即将坠崖的瞬间抓住了他的衣领。 但这一用力,邬妄后背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师兄!”甜杏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蓝色的剑光从天而降,将剩余的噬魂萤尽数冻结。 明玉衡踏着剑光而来,身后跟着文仁雪。 钟杳杳:“二师姐!文师姐!” 长剑回鞘,明玉衡微微颔首,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懊恼,“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文仁雪已经快步上前,银针飞舞,精准地刺入每个人颈后的穴位,“玉衡,不必担心。” 文仁雪的银针在昏暗的甬道中闪着细碎的寒光。甜杏只觉得后颈一凉,原本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 “屏息三息。”文仁雪的声音像她手中的银针一样,温柔又利落。 甜杏下意识照做,忽然喉头一腥,咳出一口带着荧光粉末的血痰。 明玉衡眉头紧锁,指尖在剑柄上轻叩三下,三道剑气精准地削断了众人衣襟上沾染鳞粉的布料。 “师姐。”王玉轻咳一声,紧紧地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玉衡冷声道,“此处要塌了。” 话音刚落,地面便剧烈震颤,碎石簌簌砸落。 甬道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仿佛整座山体都在瓦解。 “走。”明玉衡剑锋一划,剑气劈开拦路的碎石,硬生生斩出一条狭窄通道。 甜杏搀着宋玄珠往前冲,余光瞥见邬妄落在最后。 他的步伐明显虚浮,后背的金光越来越盛,在昏暗的甬道中拖出一道诡异的残影。 “师兄!” 她急得要往回跑,被王玉一把拽住,“别添乱!” 就在他们跃出通道的瞬间,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坍塌声。 气浪将众人掀翻在地,甜杏呛了满嘴尘土,不住地咳嗽。 钟杳杳从地上爬起来,指向东南方,“那边有座废庙!” 经历这么一遭,众人皆已经是精疲力尽,当即互相搀扶着往那处破庙去。 走到近前,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出废弃的娲皇庙。 在娲皇仍受众人信仰时,哪怕是秘境中,也能随处可见祂的庙宇,而如今看见这孤零零的废庙,甜杏难免有些唏嘘。 待大家都安定下来,钟杳杳自告奋勇出去布防御阵,甜杏站起身,也正想出去看看情况时,便瞧见明玉衡站在庙门口系剑穗。 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像柄随时会融进夜色的冰刃。 “师姐要走了?”王玉挡在门前。 明玉衡点头,“我们不在一队,便不同行了。” 闻言,甜杏心中一跳,三两步上前,欲出口挽留,“明道友......” “甜杏。”邬妄突然开口,“让开。” 供桌旁的阴影里,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竖瞳。 甜杏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而上一次见到,正是在藏剑山庄那艘船上。 见甜杏最终乖巧地让开,明玉衡最后看了眼邬妄,便转身走了,身后跟着文仁雪。 第80章 王玉倒是追出去几步,终究还是沉默地退回了庙内。 甜杏回到破庙中,蹲在邬妄身边假装整理绷带,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借着阴影掩护,她看清了供桌下那截若隐若现的......蛇尾。 金黑色的鳞片随着呼吸开合,正缓慢地缠上供桌腿。当她不小心碰到时,冰凉的鳞片下立刻传来肌肉绷紧的震颤。 “怕了?”邬妄突然问。 与此同时,供桌下的蛇尾无声地收紧。 第69章 外面突然下起暴雨。 暴雨声掩盖了甜杏紊乱的呼吸,她背贴着潮湿的墙壁,看着邬妄半隐在阴影中的身影——他的蛇尾在供桌下游动,鳞片刮擦地面的声响让她头皮发麻。 “师兄......”她压低声音,指尖掐进掌心,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你收敛些。” 邬妄抬头,竖瞳在暗处泛着幽光。 他的蛇信擦过尖牙,露出个堪称恶劣的笑,与方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但仅仅是一瞬,他又痛苦地皱眉,揉了揉太阳穴。 “师兄......” 甜杏扭过头看了眼破庙中的其他人。 王玉冒雨出去找路了,钟杳杳正坐在地上检查她剩下的暗器,方渡川阖着眼,像是已经睡了过去。 而宋玄珠......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弯了弯唇,“小溪姑娘?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甜杏摇了摇头,哪怕宋玄珠早就知道邬妄妖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如今妖化的邬妄。 她挡在邬妄身前,“没事,玄珠,时间还早,你休息吧。” 宋玄珠虚弱地点了点头,靠在一旁,阖上了眼。 方才看似是一场惊心动魄,实则细数起来,也不过才几个时辰。 他们清晨入的云灵草涧,现在应该是下午了。 在此处停留太过危险,是以他们无法休息太久,而邬妄必须在他们再次出发寻找去清明径的路前完全恢复人形。 想到这,甜杏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跪坐在邬妄身旁,指尖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手腕上,他的体温比平时高了许多,脉搏跳动得又快又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师兄......”她轻声唤道,声音压得极低,“还疼吗?” 邬妄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半阖着眼看她。 他的瞳孔仍是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像是某种蛰伏的野兽。 甜杏借着为他换药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用衣袍遮掩他腰腹以下妖化的痕迹。 她的手指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他后背的伤口上,指尖下的肌肉随着她的触碰微微绷紧。 “师兄?”她又轻声问了一遍,小心翼翼的,“还疼吗?” 邬妄还是没有回答,他将脸埋在臂弯里,蛇尾在阴影中不安地游移,尾尖偶尔擦过甜杏的裙角,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 甜杏注意到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破庙另一头,方渡川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甜杏立刻僵住,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邬妄的衣角。 她怕被其他人发现,更怕被宋玄珠发现。 邬妄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了些。 “你离我......”他的声音很低,舌尖分叉,带着蛇类特有的嘶嘶气音,“太近了。” “去睡吧。” 甜杏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脑里突兀地想起邬妄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师兄妹授受不亲”。 那现在,算不算是师兄先破戒、先靠近的? 既然如此,她再靠近一点点也不过分吧? 邬妄的手心烫得吓人,指腹上的薄茧摩挲着她的腕骨,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只能任由他握着,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滑下,轻轻拨开他凌乱的衣摆,藏在阴影里的蛇尾微微蜷缩,鳞片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甜杏的手继续往下,轻轻触碰他腰侧——那里,一片细密的金黑色鳞片正若隐若现地浮现在皮肤上。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片鳞,触感冰凉而坚硬,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柔软。 邬妄的呼吸微微一滞。 “别碰。”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警告。 药膏的清凉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 甜杏听话地收回手,却又用指尖蘸了些许药膏,轻轻点在邬妄小腹处新生的鳞片上。 那些金黑色的鳞片在她触碰下微微张开,露出底下粉嫩的软肉。邬妄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蛇尾不受控制地缠上了她的脚踝。 “师、师兄......”甜杏的声音细如蚊呐,脚踝处冰凉的触感让她心跳加速。 从所未有的感觉。 邬妄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松开了她的手。 但蛇尾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反而缠得更紧了些,鳞片刮擦过她细腻的肌肤。 “抱歉。”邬妄的声音很哑,他微微偏过头,举起手背盖住眼睛,“我如今是妖,也受这古怪的影响。” 甜杏眨了眨眼,“师兄也和刚才见到的那些妖一样,对明月令、对我有攻击的想法吗?” 邬妄微仰着头,手背仍盖在眼睛上,甜杏看见他的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是。” “原来如此。”甜杏却是笑了笑,“没关系呀。”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衣袍将邬妄的蛇尾盖住,生怕被庙中其他人发现。 “......你在做什么?”邬妄的声音更哑了。 “帮你遮住。”甜杏小声道,手指却不自觉地抚过蛇尾的鳞片,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她以前一直喜欢徐清来哪怕是冬日仍暖乎乎的掌心,如今却觉得冰冰凉凉的蛇尾也不错。 邬妄的呼吸陡然加重,蛇尾不受控制地绷紧,尾尖轻轻缠上她的脚踝,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江甜杏。”邬妄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松手。” “不。”甜杏咬了咬唇,那股执拗劲儿又上来了。 邬妄的瞳孔骤然收缩,蛇尾猛地一紧,将她的小腿完全缠住。 甜杏轻哼一声,整个人被他拽得往前一倾,险些栽进他怀里。 “真的么?”邬妄松开盖在眼睛上的手,低下头,低声道。 他的瞳孔完全被拉成了一条细长的金线,看着有种诡异的美感。 邬妄的手指突然扣住甜杏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甜杏的呼吸乱了,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能感觉到他的蛇尾正缓缓收紧,鳞片摩擦着她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师、师兄......”她的声音发颤,“会......会被发现的......” 邬妄恶劣地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现在知道怕了?” 甜杏的耳根烫得厉害,却仍倔强地不肯退缩。 她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同样急促的心跳。 “师兄,我没有怕你。” “我只是......”她小声道,“不想你被发现。” 不想他的身份暴露于人前,不想他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不想他被千夫所指。 邬妄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缓缓松开了手。 蛇尾也慢慢从她腿上滑落,重新隐入阴影中。 “......睡吧。他低声道,声音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我没事。” 甜杏却未罢休,还要再说,“师兄——” “你们在做什么?” 然而她才刚起了个话头,宋玄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甜杏差点跳起来。 她慌乱地转身,看见宋玄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三步之外,昏暗的光照着他苍白的脸色,眼底晦暗不明。 邬妄的蛇尾瞬间绷紧,在阴影中盘成防御的姿态。甜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正好挡住宋玄珠探究的视线。 “玄珠,你醒了?”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宋玄珠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邬妄身上,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竟直接往邬妄身上倒去。 邬妄下意识要躲,却见甜杏已经伸手去扶,只得僵在原地。 “玄珠!”甜杏慌忙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你发烧了?” 宋玄珠虚弱地靠在甜杏肩头,苍白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无妨......许是因着方才坐在门口淋了些雨......” 他说话时气息微弱,眼睛却直直望向邬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小溪姑娘......”宋玄珠突然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颤抖,“邬兄的伤......似乎不太寻常?” “我刚才好像看见邬兄身上有......” “你看错了!”甜杏一把捂住他的嘴,掌心却被什么湿热的东西舔过。 她触电般缩回手,却见宋玄珠无辜地眨着眼,舌尖缓缓舔过唇角。 第81章 他的目光正盯着邬妄衣袍下若隐若现的蛇尾轮廓,让甜杏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喉咙。 “只是旧伤发作。”邬妄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尾音仍带着一丝嘶哑。 他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神色如常,“有劳挂心。” 宋玄珠突然侧过脸,与甜杏靠得极近。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的鬓发,这个亲昵的动作让邬妄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溪姑娘,”宋玄珠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危险,却将快要呼之欲出的嫉妒藏得极好,“你脸色很差。” 甜杏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邬妄的膝盖。 她能感觉到蛇尾正在她身后不安地游移,鳞片刮擦地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宋玄珠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他伸手按住甜杏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小溪姑娘,我有些话,想单独与邬兄说。” “不行!”甜杏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的意思是说......师兄的伤需要静养......” “甜杏。”宋玄珠第一次这样唤她,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轻轻叹息一声,“去看看雨停了没有吧。” 邬妄却突然按住甜杏的手腕,“留下。” 三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 第70章 甜杏看着宋玄珠的脸,心跳得很快,总觉得他会说出令她无法拒绝的话来。 不知为何,今夜的宋玄珠让她觉得非常陌生,甚至让她久违地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然而宋玄珠只是笑了笑,脱下外衣,俯身叠在了甜杏的外衣上,正盖住了邬妄不慎露出的一小截蛇尾来。 他微微蹙眉,“邬兄这种状况要多久才能好?” 他看了眼外面逐渐减小的雨,“只怕王道友很快就要回来了。” 雨停加上王玉回来,便意味着他们该启程了,到时候邬妄的妖化就藏不住了。 “一刻钟。”邬妄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色软了些,“......方才还未言谢。” 他抬起眼,神色坦然,“多谢你救了我。” “邬兄是小溪姑娘的师兄,那很快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宋玄珠轻轻柔柔地笑,“何须言谢?今夜邬兄的情状,我也自会守口如瓶。” 闻言,邬妄有些不解。 瞧见他的神情,宋玄珠笑了笑,正色道,“也许是最近小溪姑娘太过忙碌,有一件事还未来得及同邬兄说。” 邬妄:“嗯?” “这桩婚约已立下太久,我和小溪姑娘都想尽快成婚,便想着等此次天骄会的第二关结束后,便正式合籍。” 邬妄的嗓音有些干涩:“......然后呢?” “如今我与小溪姑娘的高堂只剩下邬兄一人,”宋玄珠温和地笑,忽地起身,冲邬妄行了个礼,“便想斗胆,到时请邬兄为我们证婚。” 合籍?证婚?凭什么? 邬妄当即冷哼一声,斜睨着宋玄珠,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他微微垂眸,先看向了一旁的甜杏。 甜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她看见邬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双总是冷静倨傲、偶尔还带点恶劣意气的眼睛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师兄......”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她的确答应了宋玄珠,而答应了的,就要做到。 甜杏稳了稳心神,重新抬起头,“嗯,师兄,我答应了玄珠的。” 她笑了笑,“师兄可以帮我们证婚吗?” 邬妄拒绝的话就这样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腰侧的鳞片正在一点点消退,仿佛正在将那个失控的自己重新封印起来。 宋玄珠顿时笑了笑,笑意直达眼底,看着真心实意,“多谢邬兄。想必我很快也要改口叫师兄了吧?” 他这般笑起来,脸上的病容都散了不少,面色看起来红润了许多。 “不必。”邬妄哼了一声,“我也有话问你。” “邬兄请问。” “你是凡人,无法修行,此话不假。” “不假。” “不过你今夜救我时,”邬妄语气轻嘲,“那力气可不小啊,还带着灵力波动呢。” 他微微挑眉,“既然如此,我倒是很好奇,当年河神献祭,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如何与甜杏重逢的?若未记错,你被埋在土里已经有......四十二年了吧?” 闻言,甜杏与宋玄珠皆是惊诧。 宋玄珠没想到甜杏竟连这些事都同邬妄说,甜杏却惊诧于自己分明未曾从师兄说过这些,那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邬妄却没看她,只紧紧地盯着宋玄珠,“不能说么?” “自是可以。”宋玄珠顿了顿,“当年河神献祭,我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河神却在最后一刻被小溪姑娘所杀,我也阴差阳错地得到河神的妖丹,被改造了身体,陷入了沉睡。” “大家以为我死了,便将我埋在地下,直到三年前......” 说着,宋玄珠的眼底浮现起心疼来,“小溪姑娘被追杀无处可去,躲在乱葬岗,我这才因为她的气息苏醒过来。” “也正是因为我体内有河神的妖丹,使得我的身体异于常人,虽无法修行,但也可以使用一些符箓法器。” 这话倒也解释得通。 邬妄没再多为难他,反而说道,“时间不多了,去休息吧。” 他看向甜杏,“你也和他一起去吧。不必管我。” “这怎么行?!师兄你现在还受着伤呢!” “听话。”邬妄拍了拍她的发顶,强行压下心里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去吧。睡一会儿。” 然而甜杏仍揪着他的衣角不放。 宋玄珠适时地上前一步,温声道,“邬兄若是身体不适,不妨再休息片刻。我也困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他的目的达成了大半,如今倒是大方起来了。 邬妄微微颔首。 宋玄珠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待声音逐渐远去,邬妄低头,看着甜杏皱成一团的脸,有些好笑,“你哭什么?” “我没哭!” 邬妄用指腹擦了擦她的眼角,微微挑眉看她。 甜杏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只是困了,打哈欠流的眼泪!” “师兄,”她张开手,“你受了伤,妖气会外泄的,我们抱一下吧?” 她修炼的功法有利于收敛气息呢。 邬妄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拥抱一触即放。 甜杏仰起头,“师兄,你还没说你疼不疼?” “不疼。” “你骗人。” “我没骗人。”邬妄屈起手指,敲她的额头,“我骗的是一棵树。” 甜杏被他逗笑,抱着他的胳膊期期艾艾地问道,“师兄,我还能不能和你牵手、和你拥抱呢?” 邬妄想说不能,想说师兄妹授受不亲,你现在是快要合籍的人不能再这样,但他看着甜杏期待的眼神,突然又觉得这些都很难说出口。 他偏过头,含糊道,“有时候可以吧。” “那是什么时候?” “到时候就知道了。”他说道,“好了,现在去休息。” “可是我就想知道!”甜杏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那好吧。” “师兄......”沉默片刻,她突然来了一句,“一个人真的不能有两个道侣吗?” 邬妄:“......?!” “今天抱着师兄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好快,而且我还特别想特别想亲师兄,”甜杏认真道,“这说明其实我也是喜欢师兄的对吧?师兄喜欢我吗?我们能不能结为道侣呢?” 其实、其实她和玄珠是没有婚约的,有婚约的是阿曦和玄珠才对。 然而邬妄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向兄长表达喜欢,并没真当一回事。 如果她是师父师娘的女儿,那便的确是他的妹妹没错。 他又拍了拍甜杏的发顶,“好了,去睡吧。” “到时......”他顿了顿,很快又露出一个短暂的笑,“我会背着你出嫁。” 像凡间的兄长一般。 甜杏终于听话地站起身,却是一步三回头,短短不过十几米,她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等到在宋玄珠旁边坐下来,她这才发现他还没睡,温柔地瞧着她。 她小声道,“玄珠?” “嗯。”宋玄珠轻轻地应了一声,“如今小溪姑娘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吗?” “没做完的事......”甜杏歪头想了想,“就剩下为师父正名,然后找出魔种毁掉吧。” 说到这,一直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此时又重新浮现,刺得她心口发疼。 毁掉魔种,必用仙骨。 十九年前徐清来没逃开的命运,在十九年后的此时此刻,也显得那样无解。 既是仙缘,亦成囚笼。 第82章 若是如此,她宁愿师兄一直一直都只是一个凡人,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从未被带上浮玉山,从未经历过剖骨之痛。 甜杏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之前两派动荡,明月仙宗的古籍有许多落入了他们的弟子试炼秘境中,云灵草涧中说不定就有魔种的线索。” “不管如何,先把这一关顺利过了再说吧。” 庙外的雨淅淅沥沥,倒也没有下太久,王玉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阳光正缓慢地从云层中射出。 文仁雪的医术高超,王玉受伤的手已经能勉强动了,他站在门口,面容有些疲惫,但眼睛却炯炯有神,“诸位休息好了么?此处太危险,我们该启程找清明径了。” 钟杳杳、方渡川和宋玄珠都点了点头。 甜杏扭头看向邬妄,他正扶着桌子站起身,除去脸色还有些苍白外,看不出任何不妥。 她便也点点头,“我们走吧。” 她穿过钟杳杳,轻巧地跃到前面,和王玉并肩而行,“我同王道友一块儿开路!” 那断后的便是邬妄和方渡川了,钟杳杳和宋玄珠走在中间。 “王道友。”走着走着,甜杏突然叫他。 王玉转过头,“嗯?江道友有何事?” “我想知道,刚才你和明道友在庙门口说了些什么?可是对这些奇怪的妖族有了什么发现?” 闻言,王玉有些走神,忍不住想起了当时明玉衡冰冷的脸。 “阿衡,”彼时他神色认真,“第二关为何选的是云灵草涧?宗主闭关,王长老负责选关,我想他也不会选云灵草涧的吧?” “再者,宗主闭关,她手中的秘境应当都交由你来管吧?” 若是明玉衡不同意,王敬想用云灵草涧作为第二关的考核地点,定然也是不行的。 而王玉最在意的并非这点,他最在意的是云灵草涧这个秘境的特殊性。 这个秘境最初并不在明月仙宗手中,先后辗转了浮玉山和白玉京两手,最终才落于姬月灵手中,又交由明玉衡管理。 是以对这个秘境最熟悉的不是那些经常在此试炼的弟子,而是浮玉山、白玉京的人,以及......明玉衡。 第71章 “你在怀疑我什么?”明玉衡的脸色冰冷。 “是我管没错。”她爽快道,“但云灵草涧的使用权,不在我。” 说罢,她看着王玉,微抬下巴,露出一点轻嘲,“王玉,你怀疑错了人。” 王玉的面色却连动也未动一下,“那么,今日你为何恰好那么巧出现在这儿?” 妖兽的出笼之地,连他们都不能轻易找到出口,她却带着文仁雪在那么恰当的时机出现了? 王玉根本不信这是巧合。 明玉衡的面色依旧冷淡,“杳杳放了传讯鸟。” 传讯鸟是钟杳杳的师父杨一寒特意为她打造的机关鸟,不管在哪,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将她的求救信息发给同样拿着传讯鸟的人。 而拥有钟杳杳配套传讯鸟的人,在明月仙宗仅仅三位:姬月灵、杨一寒以及......明玉衡。 王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深深地看了明玉衡一眼,“阿衡,心急则乱。” “我知道。”明玉衡颔首,手中的剑穗打好最后一个结,“走了。” “王玉?王道友?王——玉!” 王玉骤然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不满的甜杏,面露歉意,“抱歉,我有些走神。” 岂止是有些? 甜杏轻哼一声,“罢了罢了,王道友还没说,你同明道友都说了些什么呀?” 瞧见王玉有些奇怪的神色,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是我能听的吗?” “其实也未曾说些什么。”王玉微笑道,“这些妖族的确很不对劲,只是我同首席平日多处理宗门内务,就连宗门里捕了如此多的妖族,也不甚清楚——这些外出事务,向来是由王长老的弟子王恢处理的。” “噢——”甜杏拖长了语调,“原来如此。” 说罢,王玉没有再接话,两个人顿时落入了一阵不尴不尬的沉默中,只听得见有节奏的脚步声,和后面断断续续的小声谈话。 “王道友,”甜杏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有些事一直很好奇。” 王玉扭过头,礼貌地注视着她,微笑道,“江道友请问。” “我自来明月仙宗,便听见了两个最有意思的传闻。” 此言一出,王玉便有些明白了,“一则是我,另一则是首席?” “你怎么知道?!” 王玉失笑,“这些传言已经许多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既然如此,这些是不是就能告诉我了?” “那么,江道友想从哪里听起呢?” 甜杏垂眸想了想,“唔......不如就从你身上说起吧?” “我啊——”王玉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漂浮,“我出生在王家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听见这话,甜杏当即笑了,“是么?我可是觉得王道友现在一点儿也不普通。” 王玉也跟着笑了笑,“我的父母早逝,一直与妹妹相依为命,可在我十六岁那年,妹妹被一只狼妖所杀,我那时......” 他顿了顿,“愤怒于妖兽的无情,也难过于我的无力。后来,便有了我以凡人之躯登上流云梯,拜入明月仙宗的传言。” 甜杏眨了眨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没关系。”王玉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很温柔,“我入明月仙宗,并不为报仇,我只想......守护这一方安宁。动荡的世道,若我能变强,或许就有许多个家庭免于悲剧,哪怕是只是杯水车薪。” “你......”他有些迟疑,“很像我的妹妹,杳杳也是。”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阻止钟杳杳参加此次天骄会,哪怕阻止不了也要跟在她身边。 甜杏更加不知所措了,“可我不是你妹妹。” 她神色认真,“我是我师兄的师妹。” “嗯。”王玉再次失笑,“我知道了。” 甜杏便冲他弯了弯眼。 从见王玉的第一面起,她就对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充满了好感。 “那可以接着说关于明道友的传闻吗?” “嗯。”王玉同她并肩走着,耐心地回答,“这些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阿衡同我是一个村里长大的,她是村长捡到的孤儿,没有姓,单名衡,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后来有一天她被人带走,我便再也没见过她,直到我登上流云梯,才再次见到她,那时她已经是宗主的关门弟子了,再后来,她成了首席。” 甜杏好奇道:“他们都说明道友杀了她师兄,这是真的吗?” 王玉没答,反问道:“你觉得是真的吗?” 甜杏摇了摇头,“师兄是最亲最亲的家人,怎么会杀掉呢?应该一辈子永远在一起才对!” 王玉又一次被她逗笑,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温和,“江道友道心通明,实属难得。” “可你还没说明道友究竟有没有杀了她的师兄呢?” 王玉摇了摇头,“当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我只知道,洛师兄生来带病,身体一向虚弱,最后死时身上没有伤口。”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说明道友杀了她的师兄?分明就没有证据,为何乱说?!” 听见这话,王玉只轻叹,说话时有些意味深长,“谁知道呢?有时候嫉妒与失衡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 甜杏有些似懂非懂,“我从前不觉得,现在觉得了。” 毕竟她曾经不管怎么样也想不到,看似活泼可亲的小师叔,会因为嫉妒师父、嫉妒师兄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王道友。”她侧过脸,“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王玉顿了顿,正要回答,忽地神色一凛,大喝道:“小心!” 王玉的警示与破空声同时响起。 甜杏旋身挥剑,碧桃剑的寒光将扑来的狼妖劈成两半。 腥臭的血溅在脸上,她却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不是来自妖兽的血,而是背后。 她猛地转身。 ——然而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江道友!” “左侧!”王玉的吼声传来。 甜杏旋身格挡,剑锋与狼妖的利爪相撞,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的余光瞥见邬妄在十步开外被三只豹妖缠住,剑光横扫时将其中一只拍进沼泽,钟杳杳的暗器破空声不绝于耳,方渡川的拂尘扫过时在兽群中炸开青紫色的火光。 战况正激烈时,甜杏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寒意。 她猛地抓住身后的手,正欲一剑刺过去,却突然听见那人吃痛地唤了一声,“小溪姑娘,是我!” 闻言,甜杏骤然松了一口气,脑海中紧绷的弦忍不住松懈下来,“玄珠,是你啊——” 她的话戛然而止。 第83章 甜杏看着肩上多出来的那只青白的手,僵硬地扭过头。 雾气中站着个白衣“人”影。 那“人”身形单薄得近乎透明,苍白的皮肤下血管泛着青紫色,面容精致得近乎诡异,眉眼如工笔勾勒,唇色却惨白如纸。 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动作——每个关节都像是被无形的线提着,僵硬又不协调。 碧桃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甜杏的四肢突然不听使唤,不住打颤。 那鬼魅歪头打量她时,那种被毒蛇盯上的窒息感如出一辙。他的眼睛尤其可怕——灰白的瞳仁像蒙着层冰,看人时带着非活物的呆滞。 鬼魅向前飘了一步,腐烂的花瓣从他袖中簌簌落下。 甜杏想喊,喉咙却像被冰封住。 她看着那只青灰色的手伸向自己,指尖细长得过分,指甲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紫色。 “甜杏!”邬妄的喊声惊醒了她。 鬼魅突然消散,又在甜杏背后重新凝聚。 这次他的手指真的触到了她的后颈——冰冷黏腻,像被沼泽里的水藻缠上。 甜杏浑身发抖,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狼妖的利爪就在这时袭来。 剧痛也没有让甜杏终于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里怎么会有鬼族? 这里怎么会有鬼族? 这里怎么会有鬼族? 鬼魅站在三步之外,歪头看着她的伤口。 他苍白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个近似愉悦的表情。当甜杏的血流到脚边时,他忽然蹲下身,用指尖蘸了蘸,放在鼻尖轻嗅。 他分明与那个人的容貌并不相像,却有着同样让人毛骨悚然的气质。 这里到底为什么会有鬼族! “甜杏!”邬妄的剑光破空而来。 钟杳杳的暗器也飞射而出。 鬼族终于露出怒容。 他苍白的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青筋,十指突然暴长,指甲变成锋利的青黑色。 当第一枚暗器逼近时,他竟张嘴咬住——金属暗器瞬间锈蚀成渣。 “我也来!”方渡川一甩拂尘,击退身前的妖兽,指尖夹着的符箓凌空燃烧。 鬼族发出无声的尖啸。火焰映照下,甜杏终于看清了他的真容——那张精致的脸正在融化,像蜡一样往下滴落,露出里面青紫色的肌肉。 邬妄的剑就在这时刺穿了他的心口。 鬼族的身体剧烈抽搐。 他挣扎着转向甜杏,融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 最后时刻,他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滴晶莹的水珠,朝甜杏弹来—— 邬妄手中的长剑横扫而过,将那滴水珠击碎在半空。 “没事了。”邬妄扶住摇摇欲坠的甜杏,声音罕见地温和,“没事了,没事了。” “不怕,不怕。”他张开双手,将甜杏紧紧地拥在怀中,“他死了,没事了,没事了。” 甜杏想回应,嘴巴却像被冰霜封住,牙齿“咯咯咯”地不住打颤。 邬妄拥抱着她,更加用力。 第72章 全身都被熟悉好闻的柑橘香包裹着,甜杏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涣散的眼神也开始聚焦。 邬妄抬起手,正想摸摸她的发,忽地顿住了。 他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面色沉沉。 宋玄珠伸出手,脸上是礼貌却不容置喙的微笑,“邬兄,突围要紧,小溪姑娘便交给我吧。” 邬妄扭头看了一眼仍在奋战的几人,闭了闭眼,轻柔地松开甜杏,一把抄起地上的剑便又加入了战场。 “小溪姑娘......”宋玄珠将甜杏揽在怀中,拨开她汗湿的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露出些许愉悦的神情,“我在这呢。” “玄珠......”甜杏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玄珠......他说、他说、他说他找到我了。” 她的身子在不住地抖。 宋玄珠心疼地揽住她,“是谁?” “魏琪......” “不怕,不怕。”宋玄珠将她抱得更紧,笑了笑,温声安抚道,“那根本不是他,魏琪是谁?是刚才的那个鬼族吗?” 从远处看来,一片雾气中,他的五官俊秀,眉眼弯弯,脸上的笑意很浅很浅,却直达眼底。 “嗯......不重要。”甜杏伸出手,回抱住他,“不,不是。他死了。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嗯、嗯,不怕,他不可能在这儿的。” 宋玄珠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轻声哄着,指尖轻轻抚过甜杏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在梳理易碎的蛛网。 他的唇离开她的额头时,留下一点微凉的湿意,像是朝露,又像是未干的雨水。 “没事了。”他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玄珠......”甜杏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你的心跳......” “嗯?”宋玄珠笑意更温和,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怎么了?” 甜杏摇摇头。 方才那一瞬,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心口传来不规律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但现在又恢复了平稳有力的节奏,想必是错觉。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减小。 宋玄珠却恍若未闻,专注地为甜杏理好散乱的鬓发,他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耳垂,温度总比常人低一些,像玉一样凉。 甜杏握住他的手,“玄珠,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贴我给的符?手好凉。” 宋玄珠咳了两声,“我没事的。” 他低眉,眼里是真心实意的担忧,“小溪姑娘,你别怕,我们都在这儿,不会出事的。” 甜杏深呼吸了几口,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没事的。”她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猝不及防。” 她支着剑撑起身体,“玄珠,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帮忙。” 说罢,不等宋玄珠回应,她便一跃而起,加入了战场。 所幸这些发狂的妖兽不算太多,众人麻利地结束了战斗,皆瘫在原地喘着气。 “喂,”甜杏尚有心思同王玉说笑,像是已经从刚才的惊惶中缓过来,“王道友,你们明月仙宗怎么回事?” 王玉:“嗯?” “明月仙宗不是世代与妖族打交道么?”她看着王玉破烂的衣衫,“怎么也如此狼狈?”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王玉,他站起身,“大家都把妖血抹在身上吧,可以稍微掩盖一下我们的气味,至少今晚应该不会再被妖兽偷袭了。” 闻言,钟杳杳立马一个巴掌摁在妖兽的尸体上,沾了血,轻车熟路地往自己衣服上涂。 见她动作,其他人也开始抹。 唯有邬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忙碌的众人,面露嫌弃。 甜杏:“......师兄。” “脏。”邬妄拧眉,“我不用妖血。” 甜杏当然知道。 抹妖血在身上主要为的是让自己身上减少人的气味,染上妖族的气味,从而混淆妖族的追击。 但她和邬妄本身就是妖族,根本用不上妖血。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甜杏压低了声音,软软地祈求道,“师兄......” “一点点。”她伸出手,比划道,“就一点。” 邬妄轻哼一声。 他蹲下身,微抬下巴,“你帮我抹。” “只能一点。”他又不放心地补充道。 “我知道啦!” 甜杏手上沾了血,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往邬妄的脸颊抹了两下。 她的动作轻柔,一触即离。 正在邬妄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忽地,她重新凑上前,指尖沾了一点儿妖血,轻轻地点在他的鼻梁上。 邬妄愣了一下。 “师兄?”甜杏不解地眨眼,眼里满是柔软与天真,“你这儿有颗红痣,我替你点回去。” 闻言,邬妄却不可控地想起了宋玄珠鼻梁上那颗红痣。 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坠。 “时候不早,找个地方休息吧。” 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站起身,拉开那略显暧昧的距离,淡淡道。 “我们找个高处如何?就那儿!站得高看得远嘛!”钟杳杳抬手指了个方向,提议道,“这里太多残尸,我怕引来更多的妖兽。” 众人累了一天,现在只想休息,都没什么异议。 等到了地方,王玉和邬妄出去拾柴生火,顺带将四周落单的妖兽清理一下,宋玄珠自告奋勇为大家做饭,甜杏给他打下手,方渡川和钟杳杳则一块儿布防御阵。 众人各司其职,很快就散了开来,两两分头行动。 “钟道友?”方渡川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讶异,“你怎么了?” “啊?”钟杳杳回过神来。 “你的手在抖。”并不止现在,今天一整天,她的手都在抖。 钟杳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只是有些怕。” 第84章 “怕?”方渡川舒展眉头,“这没有什么,我也很害怕。” 他说话时神情坦然,“师兄不在我身边,我无法独当一面,总是怕的。” “不、不是。”钟杳杳看向面前的小道士,本想同王玉说的话此刻却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我怕的是......那些死去的妖族。” “明月仙宗世代都与妖族打交道没错,这些年负责镇守妖族结界也不假,但无论是我们试炼也好,下山除妖也罢,都不曾像今日这般......” 她神情茫然,“杀戮。” “你们或许不曾注意到,我今日杀的那只狼妖......” 钟杳杳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忍:“它们明明也有灵智,也会恐惧,也并非全是十恶不赦的妖……我们这样做,和那些肆意屠戮的邪修有什么区别?先是铺天盖地的诛妖令,再是供人族杀戮的围猎场,这般屠戮,真的不会有违天道么?” “可是、可是,现在是天骄会的第二关,甚至是明月仙宗设下的第二关。” 闻言,方渡川抬眸望向远处层云翻涌的天际,神色澄澈如静水,竟有几分方渡山的影子。 他轻轻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温声道,“钟道友可知,为何道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见钟杳杳怔然,他继续道,“非是苍天无情,而是大道至公。你我眼中所见杀伐,于天道而言,不过阴阳轮转之一瞬。” “然修道之人,当以悲悯为舟,以慧剑为楫。既知此举不妥,或许能寻个中正之道——不违师命,亦不伤己心。” 钟杳杳的唇颤了颤:“方道友的意思是......” “除明月仙宗外,我们清微观也时常除妖。”方渡川自袖中掏出一沓墨迹未干的符箓,“此符箓乃师门所传,对上一般的妖族,可封其行动而不伤其根本,断其凶性而不灭其灵智。” “如此,既全了宗门考校之功,亦不负你我向道之本心。” 忽有落叶飘至他肩头,方渡川也不拂去,只浅笑道,“你看这枯叶,今日凋零是为明春新芽。世间因果,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不好不好。”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懊恼道,“我竟在此胡言乱语了,钟道友只拣自己喜欢听的听便好了。” 钟杳杳一怔,“没有没有,方道友说的每句话,我都很喜欢。” “那就好。”方渡川笑得腼腆,“其实此题,我亦不能解。” 钟杳杳举起手中的符箓,“不是有这个么?” “这种符箓只能对付些不太厉害的妖兽,再者,若我们再次陷入围攻......” 剩下的话,两个人都不言而喻,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另一头,王玉抱着柴火,抬眼望着一只狼狈逃窜的妖兽,若有所思道,“我并不曾想到,邬道友竟如此心软。” 邬妄才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指挥着纸人捡木头。 “方才最后一击,邬道友是手下留情的了是吧?包括清晨在妖兽出笼之地,若非邬道友手下留情,只怕根本不会受伤吧?” 邬妄自鼻间哼了一声,并不看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难道你刚才没收手吗?” “不必试探我。”他就是心软,怎么了? 王玉有些语塞,但还是微笑道,“我虽师从明月仙宗,却也不觉得此次天骄会大肆捕妖入云灵草涧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这一关要想得到积分,其中一个硬性要求就是杀死妖兽。 邬妄冷漠道:“哦。” 王玉:“......” 他是真的有些不想和邬妄说话了。 沉默片刻,他再次硬着头皮开口,“正是因为如此,今日见邬道友手下留情,我这才颇有共鸣。” “好拙劣。”邬妄毫不留情地吐槽道,懒洋洋地把玩着腰间的金铃,“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徐清来。” 第73章 此言一出,邬妄终于正眼瞧了他一次。 王玉面带歉意,“抱歉。我本无意窥探,只是......” “我不关心。”邬妄打断了他,神色很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玉再次语塞。 在他还未拜入浮玉山之前,便已经听过徐清来的鼎鼎大名。 彼时的少年郎,对徐清来除了崇拜憧憬就还是崇拜憧憬,现在真的站在本人面前,甚至撕破了他的伪装,王玉还是难得地紧张了起来。 只是他不曾想过,徐清来是这种性子。 邬妄微微挑眉,“不说我走了。” “等等!”王玉叫住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我都清楚,此次天骄会,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又如何?” “就在今日,我得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宗主被王楚两位长老所困,云灵草涧,完全在他们之手。” “如今无论是诛妖令,还是第二关奇异的规则,都很不对劲,像是有人在蓄意挑起人妖两族的对立——不,或许这些年,妖族从未死心过。” “徐道友,”王玉面色恳切地望着他,“我并不想过问你的来去,也不想知道你的秘密,我只想请求你,帮帮我,助我护住人妖两族的安稳。” “这是我们明月仙宗的使命,亦是天下大大小小修真者的使命。” 对于他说的这些,邬妄并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来参加天骄会了...... “*人妖两族如何,我不关心,但也可以帮你,”邬妄轻哼一声,冷声道,“只是当年明月仙宗拿走的残骨,是我的。” 闻言,王玉愣了一下,“残骨?” “你不知道?” 王玉摇头,又点头,“知道,但不太清楚,应该是有一块在杳杳那儿,还有一块儿在王长老那儿。” “杳杳手中的不难,王长老手中的......我会还给你,”他神色坚定,“是你的,就该还你。” 邬妄继续道,“我还要明月仙宗还我师父一份清白。” “当年人鬼结界破一事?”王玉怔了怔,很快又反应过来。 “怎么?你做不了主?” “我的确做不了主。”王玉坦然道,“只是此事早已成了。” 邬妄:“?” “宗主前两年便已写下文书,只是她手中无实权,连个声明都发不出去。”王玉唇角的笑有些苦涩,“我师父手中更是无权,这些年,激进派已经几乎独大。” 邬妄对明月仙宗内部的争斗并不关心,只扯了扯嘴角,“或许,现在需要防备并不仅仅是妖族的暴动。” 王玉:“?” “邬道友——我现在该叫你徐清来还是邬妄呢?” “邬妄。” “好,那邬道友的意思是......?” “无论是十九年前,还是现在,”邬妄轻哂,“你不觉得有个门派一直都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吗?” “白玉京?!” 邬妄颔首。 王玉开始细细地思索起来。 其实十九年前的事他并不算太了解,但也知道当年围剿青云和徐清来师徒二人时,白玉京因为忙着加固松动的人鬼结界,并不在场,而今年天骄会,白玉京的掌门及长老,甚至一干弟子,都没有来,只来了在玲珑榜前十的三位弟子。 其中李玉照还是本来就在外面历练的,实打实来的就李予和李宿二人。 想到这,王玉喃喃出声,“此次白玉京没来,说是因为鬼王封印松动,需重新镇压。” 邬妄轻叹一声,似笑非笑,“真巧啊。” 王玉的神色却有些变了。 妖族与鬼族并不能相提并论,他此番求助徐清来,便是坚信倘若妖潮真的爆发,以徐清来的本事,加上各大家之力,定然可以顺利渡过。 但鬼族与人族的实力向来不相上下,甚至有隐隐超过之势,这也是修真界敢只封印了妖王和几殿长老,就任由部分妖族生活在人族领地、而鬼族却被牢牢地拦在结界之外的原因。 所以十九年前青云真人镇守的那块人鬼结界破,才会引起那么多的讨伐与骂声。 倘若鬼族突破结界,或是白玉京将鬼族放出来...... 王玉不敢再想下去。 “不至于吧?”他不确定地问邬妄,“白玉京世世代代镇守人鬼结界,除去十九年前,三年前几位长老更是因鬼王封印松动而身受重伤,听说至今也没好全。而且就算放出鬼族,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再说了,李予可是白玉京的下任掌门,李玉照也是李厌的关门弟子,白玉京将他们派来此次天骄会,也并不是毫无诚意吧?” “我并未说白玉京会把鬼族放出去。”邬妄默了默,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出来太久了,走吧。” “江道友真是你师妹吗?”王玉追在他后面,“我以为青云真人只有一个徒弟。” 邬妄懒得理他,“不是。” 第85章 “啊?”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众人休息的地方的时候,钟杳杳已经捧着碗唏哩呼噜地喝粥了,方渡川坐在她身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这块地很大,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被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两块,钟杳杳和方渡川在一块,甜杏和宋玄珠在另一块,隔了一段距离。 邬妄的目光直直地穿过他们,落在甜杏的身上,她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正看着火堆发呆。 他的脚步顿了顿,正要走向她,却又忽地顿住了。 宋玄珠端着一碗粥,递给甜杏,眉目柔和,“小溪姑娘,你也吃点东西吧?” “谢谢玄珠。”甜杏接过,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师兄!” 他看着她方才沉寂的脸一下子绽开光芒,鲜活起来。 “嗯。”他不受控制地朝她迈开脚步,坐在她旁边,“我回来了。” “嗯!”甜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宋玄珠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哪怕如今条件有限,做的吃食仍是味道不错。 甜杏一边喝,一边想起了什么,扭头与邬妄笑道,“从前我贪玩,总是将功课拖到半夜才做完,那时又饿,又不好意思大半夜打搅师娘。” 她说着,脸上浮现起怀念的神情,“那时候不好意思去找师娘,却好意思总是去敲师兄的门,师兄每次都让我坐房里等一会儿,他去做饭很快就好。一般不会等多久,师兄就会风尘仆仆地回来,端着好多好多吃食。” “一开始我还真以为师兄那么厉害,就连做的饭都和山下来福斋的味道一模一样......”甜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有,师兄你还记不记得——” 她兴奋的话语在触碰到邬妄平静的眼后戛然而止。 甜杏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失落。 她垂下眸,“对不起,师兄,我忘记你不记得了......” 邬妄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己这一刻的狼狈。 他张了张唇,却没说出什么来。 “没事的师兄,”甜杏反过来安慰他,“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师兄不如试着多用用残雪吧?残雪是你的本命剑,你多用用,说不定马上就能想起来了呢?” 邬妄几乎是仓惶地低头。 只是......只是、只是师妹,只是妹妹。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不必了。” 他不愿用残雪,原因不止一个,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办法再握紧残雪——残雪并不认他。 “好吧。”甜杏佯装没事般眨眨眼,“那我们慢慢来。” 邬妄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目光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换了一个话题,“你刚刚......用的是什么阵法?” 甜杏愣了一下,低下头看了眼地上的黄符,倒也没有再瞒他,“我在试着复刻流转阵,召唤浮生魇。” “为什么?”邬妄如今倒是不觉得她复刻流转阵是因为他了。 “我一直欠阿曦一句对不起。” 邬妄没有再追问。 “抱歉。”他低声道,“上次藏书阁受伤,我不知为何,随着你一同进入了你的记忆中。” ——所以看到了她八十岁前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上次在船上他们险些神魂交融的缘故。但这句话邬妄没有说出口。 宋玄珠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突然开口道,“小溪姑娘,邬兄问完了,我也有一事很好奇。” 甜杏扭头看他,“玄珠?你问吧。” 宋玄珠勾了勾唇,“魏琪到底是谁呀?小溪姑娘为何那样怕他?” 甜杏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我没事。”她努力地弯了弯唇,脸色又恢复了一点红润,“我不是怕他,我只是厌恶他。” 宋玄珠更不解了,“厌恶?” “是啊。他本是山下富商的少爷——比如来福斋就是他家的。他后来拜入了浮玉山,是外门弟子,”甜杏撇撇嘴,脸上尽力保持正常,“但他上了山还是不务正业,玩世不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讨厌这样的人。” 说到最后,她含糊道:“他最后好像是死在了弟子试炼的秘境中吧,不是很清楚。” 见宋玄珠还要再问,她连忙推着他转身,提高了音量,“好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玄珠你快写吃完休息吧!” 另一头的三人早就吃完了,闻言王玉站起身,“今夜我守夜吧!” 毕竟这也算得上是自家亲亲师兄,钟杳杳倒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方渡川却不好意思地跟着站起来,“我也一起吧!” 甜杏刚要说自己守夜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间。 第74章 她只好不太甘心地躺了下来。 ——是一个离火堆很近,离其他人包括宋玄珠和邬妄却都有点距离的位置。 除去守夜的两人,其余人都很快随着夜色沉沉睡去。 听着耳边几道绵长的呼吸声,邬妄忽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他轻轻地起身,视线落在甜杏的脸上。 一寸一寸缓慢地划过。 他的身体随着视线的靠近,也慢慢地一点点凑近甜杏。 不远处的方渡川瞪大了眼,正要说话,忽地被王玉拖走了,“方道友,我们去那边看看,好像有什么东西。” 邬妄的指尖凝出一缕金光,在两人之间织就一层薄如蝉翼的结界。 结界外,是众人,结界内,唯有他们二人。 月光穿过屏障,在甜杏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她颤动的睫毛映得根根分明。 他跪坐在甜杏身侧,影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身体,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梦境。 他的手指悬在她脸颊上方寸许,始终没有真正落下。 “对不起......”他无声地翕动嘴唇,“我不是他,不记得那些......” 夜风拂过火堆,火星噼啪炸响。 “如果我是他就好了......”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上来。邬妄猛地收回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徐清来,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他无声地自嘲,脸上的笑意苦涩。 “师兄......”甜杏在梦中轻喃,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角,“别走......” 邬妄僵在原地。 理智告诉他要抽身离开,可身体却贪恋这片刻温存。他鬼使神差地又俯下身,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骤然清醒。 邬妄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掰开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在撤离时却被她无意识地反握住手腕。 脉搏相贴处传来温暖的触感,他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突然想起她急切地说着“我喜欢师兄”时的模样。 那样炽热,那样鲜活。 却又那样......残忍。 “你喜欢的究竟是谁......” 他极轻地呢喃,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腕骨。 他缓缓俯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呼吸交错间,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草木清香,还带了点在他身上沾染的柑橘味。 邬妄贪恋地闭上眼。 —— 甜杏踏入秘境的瞬间,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桃花酿香气。 她猛地攥紧手中的残雪,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这片雾气弥漫的幽谷本该是浮玉山最安全的试炼之地,可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太安静了,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溪水淌过石缝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有人么?”她轻声呼唤,回应她的只有空洞的回音。 甜杏咬住下唇。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徐清来的陪伴参加试炼。 师父有事下山了,师兄闭关前再三嘱咐她不许参加秘境试炼,可她还是偷偷拿上师兄的剑报了名——拜入浮玉山五年,她想证明自己也很强。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浓雾中连来时的路都看不清。 沙沙。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甜杏迅速转身,残雪泛起微光,“谁?” “是我呀。” 雾气中走出一个红衣身影。 少年今日穿了件暗红色广袖长袍,衣带很长,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墨发曳地,蓬松而卷曲。 他手里捧着一个青瓷食盒,眉眼弯弯,一双狐狸眼说不出的风情。 “你......你怎么在这里?”甜杏后退半步,心脏狂跳。 魏琪歪着头笑了,领口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当然是担心小甜杏呀。” 他向前一步,衣摆扫过潮湿的苔藓,“第一次试炼,没有徐师兄陪着,很害怕吧?” 甜杏的指尖掐进掌心,下意识地对他提起徐清来的名字而感到厌恶。 她与魏琪不过寥寥数面之缘,每次都是在徐清来在场时匆匆照面——大多数是她随师兄下山去来福斋吃饭的时候。 这个山下酒楼的小公子厨艺也不错,总爱送些精致的点心,师兄说这是魏家的待客之道,她接触过的人也不多,便也信以为真。 可此刻魏琪的眼神让她毛骨悚然——像是饿狼盯着独行的羔羊。 第86章 甜杏转身就走。她记得试炼规则明明说过秘境禁止外门弟子进入,魏琪怎么会...... “小心!” 一股大力突然将她扑倒。 甜杏摔在泥泞里,眼睁睁看着一条毒蛇从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窜过。 魏琪的手还扣在她腰间,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放开!”她挣扎着推开他,却摸到一手黏腻——魏琪的袖口全是血。 “别怕,不是我的。”他笑着展开袖子,露出里面奄奄一息的白兔,“刚才看见它被蛇咬伤,就救下来了。” 甜杏盯着那只抽搐的小动物,胃里一阵翻涌。兔子的眼睛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你......” “我娘说,受伤的小动物要尽快解脱。” 魏琪突然拧断了兔子的脖子,动作熟练得像在厨房处理食材,语调仍是漫不经心,“算了,也说不上是我娘,我也不知道我娘是谁呢。” 鲜血溅在他苍白的指尖,他竟伸出舌头舔了舔,“甜的。” 甜杏的腿开始发抖。 眼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少年,与记忆中那个彬彬有礼的魏公子判若两人。 “为什么......”她声音发颤,“为什么要这样做?” 闻言,魏琪歪着头,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因为它疼呀。” 他向前一步,将染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就像我这里,每次看见你和徐清来在一起,就疼得要命。” “我多想直接一剑杀了他!砍了他的头!换上我的头!他凭什么天天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是他那该多好!那样你就会对我笑对我撒娇对我好了对不对?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甜心?宝贝?小甜杏?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甜杏不敢再听,捂住耳朵,转身就跑。 雾气越来越浓,她跌跌撞撞地穿过灌木丛,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小片空地—— 三具尸体被摆成跪拜的姿势,中间用血画着巨大的心形。 甜杏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她认出那是先一步进入秘境的同门,此刻他们空洞的眼眶齐齐对着她,嘴角被人用刀割出夸张的笑容。 “喜欢吗?” 魏琪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冰凉的手指抚上她握剑的手,“我练习了好久呢。” 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桃花酿的甜香,“本来想用山下的乞丐试手,又怕弄脏了送给你的礼物。” 他悠悠叹气,语气缱绻黏腻,“谁让这三人狗眼看人低,尽说些恶心人的话呢?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的宝贝甜心才不能被他们这样说呢。” 甜杏的剑第一次见了血。 魏琪的衣袍被划开一道口子,他却不恼,反而痴迷地摸着那道伤口,“小甜杏的剑法进步了呢。” “疯子!”甜杏的眼泪夺眶而出,“我要告诉师父......” “嘘——”魏琪突然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亮出块令牌,“认得这个吗?浮玉山的护山大阵阵心。” 他歪着头笑了,“你说,要是突然爆炸了,浮玉山会怎么样?闭关的徐清来会怎么样?回来的江青云看见,会怎么样?会不会怪你呢?” 甜杏如坠冰窟。 她终于明白为何魏琪能进入秘境——他偷了师父的令牌,甚至可能早就潜伏进了后山。 “你想要什么......”她声音发抖。 魏琪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愉悦地笑了起来,嘴角一点一点咧开,“我要你,我喜欢你啊,我只要你啊,甜心宝贝。” 说到这,他看着甜杏的目光近乎痴迷,喃喃道,“小甜杏,你知道吗?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了,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你是我的,我一定会得到你的,一定、一定、一定!” 平心而论,魏琪有着一副十分优越的容貌,美丽纤弱,很容易就能激起人的保护欲,然而他冲着甜杏笑的时候,她的心中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了恐惧和厌恶。 “别躲呀。”见她想跑,他猛地抓住她,拇指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找到这个机会吗?”魏琪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顶,“江青云下山了,徐清来闭关了,虞娘子管不了那么多,费尽心思将秘境试炼的消息传到后山......” “亲亲甜杏,你总是不出后山,徐清来总是守着你,我好难好难好难见到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你想得都快要发疯了。” 甜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魏琪的每一个字都像毒蛇吐信,让她浑身发冷。 她突然意识到,从踏入秘境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落入了这个疯子的陷阱。 “为什么是我......”她垂下的手不住地抖,“我们根本不熟......” 闻言,魏琪的眼神骤然阴鸷。 他猛地收紧手指,甜杏吃痛地松开剑柄,残雪“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熟?”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我每日寅时就在洗剑池等你晨练,看着你和徐清来有说有笑地走过;我记得你每次偷偷下山玩的时间,总是提前三个时辰就在山道上守着,只为了与你偶遇;你练剑时擦汗用的每一块帕子,喝过的每一个茶杯,我都——” 甜杏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他手背上。 魏琪像是被烫到般松开手,阴郁的表情瞬间被慌乱取代。 “别哭......”他手足无措地用袖子去擦她的泪,昂贵的丝绸面料很快被浸湿,“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就在这一瞬间,甜杏猛地捡起地上的残雪剑,剑光如雪,毫不犹豫地直刺他心口。 魏琪竟然不躲不闪。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迎接一个迟来的拥抱。 剑锋刺入血肉的闷响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他的身体晃了晃,嘴角却扬起一个甜蜜的笑。 甜杏的指尖在发抖。 剑尖还插在魏琪的胸膛里,温热的血顺着剑刃流到她手上,黏腻得像是融化的蜜糖。 她看着魏琪那张苍白的脸——他还在笑,嘴角翘起的弧度甚至称得上甜蜜,仿佛胸口插着的不是一柄要命的剑,而是一支赠予情人的花枝。 “别笑了!”她崩溃道,“不许笑!” 第75章 “小甜杏......”魏琪轻声唤她,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却透着诡异的满足,“你的手在抖呢。” 甜杏猛地松开剑柄,踉跄着后退两步。 她的鞋踩在血泊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 魏琪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反而向前一步,让剑刃更深地没入自己的身体。 “你......”甜杏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气音。 她在拜入浮玉山前,除了上官家的人和宋玄珠,几乎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拜入浮玉山后,除了青云和徐清来,也是几乎没见过外人。 那些偶尔来拜访的师叔师伯,就连掌门师祖,也都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被师父打发走了。 但是魏琪总是不请自来,带着精致的点心和甜腻的笑容,在徐清来不注意时,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她从来就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坏的人? “怕什么?”魏琪又向前走了一步,剑柄已经抵到了他的胸膛。 他抬起手,似乎想摸甜杏的脸,却在看到她惊恐的表情时停住了,“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可比你镇定多了。” 甜杏的胃部一阵痉挛。 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后山的溪水里漂来一只死去的黑猫。 ——那是她和师娘一起养的小猫,脖子上系着金铃,被师娘喂得油光水滑,又胖又圆,却是性情顽劣,最爱在山间撒欢,追着鸟雀玩耍,总是爬到她身上睡觉、挠坏师兄画好的符、踩在师父的茶杯里撒尿,气得师兄嚷嚷着要将这辆猫车扔下山。 可还没等徐清来付诸行动,这只圆滚滚的猫便死掉了。 当时她还抱着师兄哭了好久好久,捧着小猫的尸首去问师父如何复活,彼时青云难得软了神色,将她的脑袋摸了又摸,应允带她下山去来福斋吃饭。 “是你......”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直都是你......” 魏琪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夸奖的孩子,“你终于发现了。” 他咳嗽着,血沫从唇角溢出,却还在笑,“我还在想,要是到试炼结束你都没发现那些礼物是我送的,该怎么办呢?” 甜杏的视线模糊了。 泪水混着冷汗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她看着魏琪胸前的血越流越多,暗红色的长袍被浸透,颜色深得发黑。 他看起来那么痛,却又那么高兴,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为什么......”甜杏哽咽着问,她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87章 魏琪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天真单纯,“因为喜欢你呀。”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一切疯狂的行径都再正常不过,“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 你是我的。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大口血喷在了甜杏的裙摆上。 甜杏下意识想上前扶他,又在反应过来后惊恐地后退。 这个动作似乎伤到了魏琪,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 “没关系......”他艰难地维持着笑容,“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甜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杀人了。她真的杀人了。 师父说过,剑修手中的剑不该轻易染血,当护天下百姓,可现在她的剑插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虽然这个人是个疯子,是个怪物,但他确实还活着,还在看着她,还在对她笑...... “拔出来。”魏琪突然说。 甜杏愣住了,“什么?” “把剑拔出来,小甜杏。”魏琪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不然我怎么抱你呢?” 而且他讨厌徐清来的剑。 这句话成了压垮甜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发出一声呜咽,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魏琪的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直到肺里火烧一样疼,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她跪在一棵桃树下干呕,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泥土里。 手上还沾着魏琪的血,已经半干了,在皮肤上结成暗红色的痂。 她拼命在草地上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杀人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杀人了......” 桃树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 浮玉山种了大片大片的桃树,甜杏突然想起魏琪第一次来后山时,也是这样桃花纷飞的季节。 他站在桃树下,手里捧着一盒精致的点心,漂亮的眉眼里尽是欢喜,他笑着说,“我叫魏琪,是来拜见青云真人的,多谢真人为我家除妖。” 那时的他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无害。 甜杏蜷缩在树下,把脸埋进膝盖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浮玉山有令,秘境试炼中严禁私斗,更别说杀人。如果被其他同门发现,如果被师父知道...... 不、不,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她、她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 “小甜杏?” 这个声音让甜杏浑身僵硬。 她缓缓抬头,看见魏琪站在不远处,胸口还插着徐清来的剑,脸色白得像纸,却依然在笑。 他的衣摆滴着血,在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你跑得太快了......”他抱怨着,声音虚弱却温柔,“我追得好辛苦。” 甜杏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不该拔剑的,不该冲动之下就......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魏琪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仿佛将死之人回光返照时的亢奋。 “我......我去找师父......不,我去找师祖、师叔、枫师兄,谁都好,”她颤抖着说,“你......你需要医治......” 魏琪摇摇头,突然伸手握住胸前的剑柄,一点一点往外拔。 甜杏捂住嘴,看着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汩汩涌出。 他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可眼睛却始终盯着她,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恋。 “不用......”他终于把剑完全拔了出来,身体晃了晃,却固执地站着,“这样就好......” 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魏琪向前走了两步,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甜杏面前。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碰她的脸,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是......我的......我会、我会找到你、跟着你,永远,一定......” 甜杏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看着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灵魂里,眼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 风过桃林,吹落一树粉白的花瓣。 有几片落在魏琪渐渐冰冷的脸上,像是给他覆上了一层殓衣,粉色的,薄薄的。 ——四周安静得可怕。 甜杏呆呆地坐着,看着魏琪的尸体,看着地上那摊越扩越大的血迹。 她应该感到解脱,应该松一口气,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杀了人。她真的......杀了一个人。 剩下的一切甜杏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她浑浑噩噩地从秘境中出来,顾不上摇摇欲坠的幻形术,拔腿就往后山跑,直到窝在师娘温暖的怀抱中,才找回一点点安心。 然后就是师父的痛惜、师兄的震怒,徐清来突破元婴,兴高采烈地出关,却看见自家小师妹浑身是血、魂不守舍的模样,看完残雪告诉他的一切,他当即愤怒地提着剑,要去将魏琪杀个透。 “师父!师娘!”他气得胸膛不住起伏,牙都快要咬碎,“甜杏儿遇到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提前叫我出关!” 她整夜整夜地做噩梦,胡言乱语,认不得师父师娘,也认不得师兄,只整日担惊受怕,犹如惊弓之鸟,害怕魏琪哪一天就真的从血泊中爬出来找她了。 然后,时隔二十一年,魏琪真的......找到她了。 —— 邬妄比甜杏更快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日光照在脸上,他猛地睁开眼,顿时感觉到后背的湿意。 早在几门阵中时,他便觉得甜杏看见那只鬼的反应奇怪,不像是单纯对鬼族的害怕,更像是一种奇怪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原来竟是如此。 然而,魏琪口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徐清来”,又让他不得不在意。 虽然他确信自己的记忆很完整,但若甜杏的记忆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或许......缺少了一段记忆,甚至是被更改了? 也许......甜杏真的是他的师妹。 邬妄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甜杏脸上,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疼惜。 下一秒,甜杏的睫毛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邬妄几乎是失措地扭过头,飞快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还顺手撤掉了结界。 然而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甜杏唤他的声音,反倒是听见宋玄珠那道轻轻柔柔的声音—— “小溪姑娘是做噩梦了么?怎么满身是汗?” 邬妄又等了等,没听见下文。 他等得不耐烦了,佯装刚醒的样子,睁开眼,扭过头,不经意般看向甜杏的方向,忽地目光凝滞。 甜杏恹恹地靠在宋玄珠的怀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前襟,脸上有泪痕,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望着他,忽地扁了扁嘴,张开手,是一个索求拥抱的姿势。 “师兄……” 第76章 “师兄......” 见邬妄不动,甜杏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带着哭腔。 邬妄狠下心,偏过头,“宋玄珠。” 然而宋玄珠却没像他意料中那般抱紧甜杏,反倒是将她往前送了送,几乎要递进他的怀里,“小溪姑娘与邬兄感情深厚是好事,邬兄便安慰一下她吧。” 他怜惜地抚了抚甜杏的发,“女子出嫁前多恋亲人,还请邬兄多体谅。” 邬妄讨厌他这种口气,轻哼一声,“用不着。” 他嘴上说着,却顺势伸出手,将甜杏一整个揽进怀里。 一到他怀中,甜杏便像鸟儿归巢般,将自己深深*地缩进他怀里,眷恋地蹭了蹭,浑身上下都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柑橘香。 “师兄......”她抓住邬妄垂在胸前的发尾,握在掌心,往他怀里越埋越深,“我想回家。” 回家? 甜杏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又重复了一遍,“师兄,我想回家。” “师兄,你想回家吗?” 邬妄没有回答。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甜杏的发顶。 想回家吗?他不知道。 家在何处?何以家为?他也不知道。 邬妄抱着甜杏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不想。” “骗人。”甜杏破涕为笑,“师兄骗人,鼻子会变得很长很长的。” 她从邬妄怀中抬起头,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师兄,不怕。我也不怕他。” “我不怕他,我不怕了,师兄,我现在手中已经染了许多许多的血,我早就不怕了......”她的声音很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说道。 邬妄伸出手,正想拍拍她的发顶,忽地被她抓住了,握在掌心。 “很快、很快。”她认真地看着他,双眼明亮,郑重地许诺道,“师兄,我会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 第88章 邬妄愣住了。 剧烈的心跳从胸腔处传来。 咚。咚。咚。咚—— 怕被听出什么端倪,他猛地站起身,将甜杏往旁边一推,“走吧。” 他装模作样地蹙眉,教训她,“这么大的人了,以后不许再这样。” “没大没小。”他轻声道,剩下的那句话最终不轻不重地淹没在唇齿间。 甜杏一个趔趄,险险地站稳了,却也不恼,反倒绽开一个笑,像是彻底从阴霾中走了出来,“嗯!” 钟杳杳睡得最沉,听见她这声响亮的应答,猛地惊醒过来,一把抱着身旁王玉的腿,“师兄!早课了?!” 王玉:“......” “该起床了,杳杳。”他神色无奈,却温柔,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钟杳杳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不好意思道,“走吧,我们走吧,今日早些走,说不定马上就能找到去清明径的路了。” 但愿如此吧。 然而今日的气氛却比昨日好上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今日一路上,他们都不曾遇到大规模的妖兽围攻,只遇到些落单的妖兽,都被几人分工解决了。 如今也算乱中有序,甜杏和钟杳杳的话都多了起来——只不过缠着的对象不同了。 “王师兄,你手里这是新的暗器?” 王玉于同妖兽打斗间抽空回道,“嗯。” “好眼熟,不会是我师父给你的吧?” “......” “哎呀师兄,我来助你!” “方道友,你这符箓真好用,还有吗?再给我点?” “......可以再画。” “宋道友!你今日没有咳血了诶!那日比试你突然碰——” “咳咳咳咳咳!”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钟杳杳几乎在队里将所有人都骚扰了个遍,独独不敢去与邬妄搭话,反倒走得离他远远的。 “师兄,昨夜你也看到了我的记忆吗?”只甜杏一人走在他身侧,时不时弹出去一张符箓定住妖兽。 邬妄言简意赅,“嗯。” “师兄真的不用残雪了吗?我可觉得师兄收集的那些剑都不如残雪!” “嗯。” 他垂眸,神色淡淡,像是有心事。 “师兄在想什么?” “没什么。”——才怪。 “哼,我才不信——”甜杏正要递上残雪再央邬妄试试,余光忽地瞥见一只利爪,手中的剑飞快地格挡而上。 她轻巧地跃起,一只手握着残雪,另一手赤手空拳,对上那只妖兽竟也不落下风。 争斗间,甜杏本就束得松松垮垮的发完全掉落了下来,被她粗鲁地甩在了脑后。 “咔哒”一声,她熟练又冷漠地扭断了妖兽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哪怕她反应已经足够快地闪避,脸颊仍被溅上几滴。 “师兄!我这体术如何?”甜杏并不在意脸上的血点,只笑眯眯地递上残雪,邀功之余不忘央求,“真的不试试残雪吗?” 风吹动她的发,她眉眼弯弯,眼睛又黑又亮,剧烈的心跳似乎不知疲倦地怦怦直跳,邬妄没有接过她手中的剑,反而替她将乱发拨到耳后—— 他忽地想起雪地中初见,她一身狼狈,奄奄一息,却紧紧地攥着他的袍角,抬起头冲他笑。 那时他便想:这人胆子真大、不知死活,竟自以为是地跳到他面前乱攀关系,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勉强能入眼。 后来他又想:其实她也有些可怜,是个认错师兄的笨蛋。 只是不知何时怜悯早已变了味,他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清白。 “脏死了。”他触电般收回手,别过脸,“你那师兄——我没教过你打架要束发么?” 余光瞥见她呆在原地,他绷着脸拿出一个眼熟的发簪,“过来。” 甜杏愣了一下,邬妄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道,“过来。” 他握着发簪,浓密的乌发衬着耳尖的粉。 既然她是笨蛋,那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忘记了师妹的笨蛋呢? “算了。”他自言自语般道,“还是我过来吧。” 哪怕是当徐清来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没有替人束发的经验,如今捧着甜杏的发,纠结了好一会儿,也不知从何下手。 甜杏忽地“噗呲”一声笑了。 她拿过邬妄手心的发簪,只随意往发间一插,那些头发便像是有生命般,三下五除二就自动束好发。 “师兄从前自然没有教过我打架要束发。”甜杏弯了弯眼,“师兄怎的藏了一路,现在才还给我?” 从前她晨起练剑时总嫌发髻碍事,徐清来便自告奋勇说要教她束发,结果每次都束得歪歪扭扭,然后顶着一脑门的汗振振有词,“这是最新式的流云髻,山下姑娘都这么梳。” 待甜杏后知后觉地发现,正要发脾气,他却变花样般拿出一支发簪——从此,她的发再也未乱过。 既然打架的时候不会乱,徐清来自然也就没有教过她打架要束发了。 想起这些,她笑得更是开心,“害我头发乱了这般久。” 邬妄抿着唇,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温热,力道极轻,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血点在他缓慢的擦拭下渐渐淡去,他的动作却未停,又来回摩挲了两下,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她的肌肤是否真的恢复了光洁。 “放在乾坤袋中,一直忘了还给你。” “我知道啦!” “师兄!”她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依旧是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邬妄这次没反驳,只主动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残雪,浅浅地笑了笑,“嗯。” “我们回家。” 风拂过,甜杏突然觉得这个焚天谷也没那么热了,冬末也没那么冷了,哎呀,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只觉得自己现在开心极了。 开心得恨不得和这里的妖兽手拉手转上几圈。 她凑到邬妄耳边,“师兄,其实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说得很小声,邬妄脸色不变,最后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我明白了。” 方才一同窜出的还有几只妖兽,两个人之间的小插曲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反倒是不远处丛中的动静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小心。”王玉挡在最前面,神色警惕。 甜杏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下一秒,一道紫色的身影从里面窜了出来,狼狈地落在地上,身后还跟着一只面目狰狞的豹妖。 手的反应比脑子更快,甜杏手中的符箓飞射而出,直直地击穿了那只豹妖的喉咙。 她跑上前,声音有些抖,“李玉照?!” 地上的人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又狼狈的笑容,“江甜杏。” 他身上的华衣锦服已经破破烂烂,跟乞丐服也没什么两样了,满身灰土,身上的口子仍在渗血,脸颊上还有细细小小的擦伤,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然而甜杏注意到的却是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悬荆。 甜杏记得很清楚,李玉照曾认认真真地朝她炫耀过他的长枪上的七重坠链。 第一坠为破阵专用的上品法器银铃;第二坠为紫玉小鱼,意为“自在”,是青云所赠护命符;第三坠为青铜古钱,穿孔系绳,乃李厌赐下的护命符; 第四坠为黑曜石小剑,代表“败于誊连珏”之耻,时刻警醒;第五坠是白玉京信物令牌,雕紫荆花纹,内刻防御阵;第六坠则是红绳结,缠着数十朵紫荆花,内里是他诸多师兄师姐的灵力。 至于第七坠,则为空置银环,李玉照曾说:“待有一日,挂上天下第一的证明。” 由此可见,李玉照所受之荣宠,他保命手段那样多,也是甜杏丝毫不担心他的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悬荆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枚黑曜石小剑,晃晃悠悠,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李玉照......”甜杏面色凝重,“短短一天,你在这云灵草涧,究竟遇到了什么?” 第77章 李玉照顺着甜杏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悬荆上空荡荡的坠链。 “江甜杏。”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空,又有些茫然,“死了好多人啊。” 闻言,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甜杏抓住他的肩,“怎么回事?你师兄也死了?” “没有。”李玉照苦笑道,“我同两位师兄不在一队,我们分成了三队,分头行动。” “我们选的分明是清明径,却是误打误撞地掉入了焚天谷,虽没有倒霉到掉在妖兽出笼之地,但也差不多了。” 他咳了几下,“我们遇到了小型的妖潮,实在是太多妖了,都跟失去了理智般狂暴,整整围攻了我们一天一夜,我的队友们、还有一些其他队的修真者......” 李玉照的声音有些颤,“都死了。” “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第89章 “若没有师父给的保命符,你现在只怕也见不到我了。” “更可怕的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妖潮之中,夹杂着几个鬼族,我勉强杀了几个,还剩一个逃了,我追着气息而来,追了整整一夜,却见到了你。”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是惊涛骇浪。 在云灵草涧中出现鬼族意味着什么? 白玉京常年镇守人鬼结界,除去十九年前青云一事以外从未有错漏,加上秘境不比外面,此处出入都需开关,而如今鬼族却大摇大摆地出现了给人族新锐试炼的秘境中,是否说明鬼族快要......不,甚至可能已经对于结界如入无人之境? 十九年前人鬼结界不过破了一个小角又被迅速补上,人间的惨烈都仍历历在目,刹那间涌出的小鬼耗费白玉京几年才得以除尽,若是结界大开,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甜杏的脸色很难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着出来,“李玉照,人鬼结界......不是由你们白玉京镇守吗!” “是。”李玉照的眼眶有些红,“然而师兄前几日才同我说,人鬼结界和鬼王封印松动,我师父同长老们皆受到反噬,身受重伤,如今正拼尽白玉京上下之力镇守结界。”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如今秘境中既然出现了鬼族,便说明白玉京中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结界已经出现了裂缝。只是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毕竟师兄说,在他离京之前,师父便已经因重伤卧床,几乎昏迷不醒了。 想起李厌,李玉照的心口又是一阵钝痛,只恨自己未将师父命牌带在身上,如今也无法得个心安。 见他如此模样,方渡川也有些不忍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递给他一方干净的帕子。 “哼!既然如此,白玉京为何不召你回去?你师兄还有闲情逸致参加天骄会!”钟杳杳叉着腰,不满道。 “我师兄来是因为......”李玉照咬牙,抬头看了她和王玉一眼,却不敢看甜杏,“防备......浮玉山和明月仙宗。” 钟杳杳气得翻了个白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喂!都什么时候了,当然是结界重要啊!” “好了好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玉站出来,温声打了圆场,“李道友身上伤势如何?不如便和我们一同结伴而行吧。” 李玉照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我没什么事,你不说,我也是要和你们一块儿走的。” 他又是自嘲又是玩笑道,“不然可能死了也没人替我收尸。” “呸呸呸。”甜杏轻轻地打了他一巴掌,“乱说话。” 她闭目,轻轻翕动鼻子,又睁开眼,“现在还早,周围的妖兽我们方才已经清理了一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多少,你先将伤口处理一下吧。然后我们商量一下该往何处走。” 甜杏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我总觉得,这个秘境不能再多待下去了。” “你们怎么想?”虽是如此问,但甜杏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王玉。 显然她认为要想统一意见,只需要解决王玉就好了。 毕竟宋玄珠、李玉照和邬妄四舍五入都听她的,钟杳杳听王玉的,至于方渡川......他很好商量。 只是她没想到,王玉早就被邬妄解决了。 见她目光,王玉摸了摸鼻子,“我也这么觉得。” “云灵草涧太过古怪,我们不如尽力同其余尚活着的修士集合,一同等着后日秘境门开,如何?” 甜杏点点头,“好。” 她扭头朝向李玉照,“李玉照,你快些处理伤口,不许嘴硬。” 李玉照闷闷地应了一声。 众人盘腿坐下,王玉放心不下,站起身,说要去再瞧瞧周边的妖兽情况,钟杳杳也不乐意同白玉京的人待在一起,便也拉着方渡川跟上。 ——嘴里还不忘大声说道,“走走走,我们大人有大量,才不和小人计较!” 方渡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却也任由着她将自己拉走了。 李玉照匆匆捏诀将自己清理了一番,便开始处理伤口。 一旁沉默已久的宋玄珠忽地抬手,轻轻地扯了扯甜杏的袖子。 她扭过头,“嗯?” “小溪姑娘。”宋玄珠的声音刻意放轻了,将手中破旧的卷轴递给她,“这是我在妖兽出笼之地捡到的,我看不懂,也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卷轴?更像是个法器。 甜杏心中有了些猜想。 她接过卷轴,往邬妄身侧靠了靠,慢慢地展开。 “娲皇陨落之际,仙骨堕凡,更遗魔种一粒,潜附花都城商贾私生子之身。” 看到第一句话,她心中便是一跳,飞快地抬起头,和邬妄对视一眼。 魔种的下落! “此子生于天元五十九年仲夏望前,男生女相,容貌昳丽而性乖张,虽为独嗣,宠冠阖族。” “......”后面几段,细细数了此子的各个特征。 “然其体内魔种暗藏杀机,若待三十六年,则魔性大成,必致苍生涂炭,修真尽覆,乾坤倾覆,万劫不复。” “魔踪诡谲,初隐花都,十三上浮玉山,十六入鬼域幽冥,十八再归浮玉山,终栖白玉京。” “天机晦暗,劫数将临,修真诸派若不尽早除之,则三界危矣。故本宗录此异闻,以警后世。” 甜杏猛地合上卷轴,紧紧地攥在手里,脸上神色不断变幻。 李玉照也看了,有些迷惑,“这是什么东西?娲皇当年留下的不是仙骨和仙种吗?” 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东西。 “而且......”他指了指卷轴,“这上面提到的人,好熟悉。” 他抓耳挠腮想了半晌,忽地眼睛一亮,“魏琪!” “对吧?”李玉照说道,“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就是六月十四生的,从前每每去他家饭馆吃饭,他父亲总是问我们他在浮玉山的近况——” 说着说着,他顿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李玉照说的,甜杏自然很清楚,甚至更加清楚。 魏琪十三岁拜入浮玉山,十六岁死在她的剑下。 恐怕便是那一年,他执念太深化为了厉鬼。 只是...... 如果他真是魔种,十六岁入鬼族,为何两年后又在浮玉山再次出现? 甜杏的手慢慢攥紧,眼里浮现起恨意。 她几乎是咬着牙道,“魏琪......” 他再次出现在浮玉山的时间,正是师父师兄被围攻的时间,甜杏忍不住去想,师父的死,背后或许有他的助力。 而她一旦去想这个可能,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再杀他一次。 “小溪姑娘......”宋玄珠担心地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甜杏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邬妄,“师兄,我们可能得去白玉京走一趟了。” 闻言,宋玄珠的瞳孔微微放大,闪过一丝喜色,“小溪姑娘,你要去白玉京?” 甜杏点点头,“新仇旧怨,总要了结的。” 邬妄没说话,有些纠结地蹙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宋玄珠听见甜杏的回答,脸上罕见地闪过高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神色认真道,“小溪姑娘,我知我力量渺小,但我保证,哪怕是死,我也一定会护送你安全到白玉京的。” 甜杏愣了一下,“玄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有些哭笑不得,下一秒,另一只却被李玉照握住了。 他的喜色更溢于言表,“江甜杏!你要去白玉京?我带你去!” 在他下山前,师父曾认真叮嘱过他,若有认定之人,便早早地带回白玉京给他相看。 自十九年前那件事起,他就下定决心再也不会放开甜杏的手,只是苦恼于不知怎样才能让她同意随他回去,如今她主动要去,他怎能不开心? 甜杏却不知这些,只随意地应了声,“不急,等天骄会结束吧。” “说起天骄会结束后,”宋玄珠柔柔地笑了笑,“竟忘了告诉玉照我们要合籍的事,玉照到时候可要记得来。” “合籍?你和谁?”李玉照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宋玄珠又笑了笑,“我和小溪姑娘啊......” “什么?!你们要合籍了?!”李玉照顿时急得跳脚,抓住甜杏的手收得更紧,“真的吗?!” 甜杏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玉照的脸上一时间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草草处理完最后一道伤口,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江甜杏,我有话同你说。” “啊?你说。” “说不出来。”李玉照看了眼身旁的两人,有些扭捏,“有外人在。”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咬重了“外人”二字。 第78章 李玉照此言一出,宋玄珠识趣地退开两步,邬妄却仍站在原地未动。 第90章 甜杏眨着眼睛,不解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李玉照急得直跺脚,耳尖都红透了,“这、这种事当然只能单独说!” 说着就要拉她往树后走。 邬妄突然横跨一步拦住去路,冷声道,“此处危险,你们还是不要单独行动的好。” “我没事!”李玉照梗着脖子,像只炸毛的小兽,“我就要现在说!” 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甜杏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恍然大悟,“啊!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秘密?难道白玉京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李玉照一噎,脸更红了,“比、比那个重要多了!” 甜杏最终还是拗不过他,随着他去了树后。 “江甜杏,”李玉照盯着她,忽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怎么样?” 闻言,甜杏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 “就、就......”李玉照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你不是最喜欢漂亮的人了吗?或者你觉得我性格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嗯?”她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道,“你是不是发热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李玉照被她温软的手一碰,顿时连脖子都红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好得很!”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抓住甜杏的双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我是说......你愿不愿意以后都和我一起?就像......就像青云真人和虞娘子那样!” 甜杏歪着头认真思考起来:“可是......什么是‘那样’呢?” “就、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样。” “江甜杏......”李玉照可怜巴巴地看着甜杏,“难不成你真喜欢那个什么宋玄珠不成么?你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的呀。” 不等少年脸上的欣喜荡开,她又挠了挠头,有些苦恼,“只是,好像又不是喜欢。” 李玉照的心忽上忽下,像被抛在浪尖的小舟。 他急得直挠头:“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喜欢法?又是怎么个不喜欢法?” 甜杏眨眨眼,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你们都问这种问题......” 说罢,她开始掰着手指认真道:“就像喜欢后山的猫雀,喜欢师娘做的糕点,喜欢师兄教我练剑......” 她忽然眼睛一亮,“啊!就像喜欢师父师娘那样!” “这怎么能一样!”李玉照急得直跳脚,眼眶都红了,“我对你、我对你......” 他半晌说不出来,忽地泄了气,“算了,那你为什么又说不算喜欢?还是你喜欢的是宋玄珠,这才想要和他合籍?” 甜杏摇了摇头,“合籍是......因为一个和故人的约定,我无法拒绝。” “我本来也以为我都喜欢你们,但玄珠跟我说,喜欢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喜欢是连拥抱也会心动,想要亲吻、想要有好多好多以后、想要永远在一起......师兄也说,喜欢和爱,都不能随意对人说。” 李玉照听到这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那你对我......有没有过心跳加速的时候?” 甜杏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有啊。上次你在誊连珏面前和我装不熟的时候,我心跳可快了。” “不是这种!喜欢是看见你就开心、看不见你会想你、想把最好的都给你......”李玉照急得直跺脚,突然灵机一动,“那、那你想象一下,如果我和徐师兄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李玉照这次聪明了,不问宋玄珠,转问徐清来。 甜杏不假思索:“当然先救你。” 李玉照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继续道:“师兄会游泳,你不会。” 说着,她适时地露出一点鄙视的表情。 “......”李玉照垂头丧气地蹲了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甜杏见状,也跟着蹲下,歪着头看他,“李玉照,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啊?” “因为我一直都喜欢你。”李玉照抬起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忽然泄了气,“算了,你现在不懂没关系。”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但是答应我,等你想明白什么是喜欢的时候,第一个考虑我好不好?” “什么不懂?”甜杏摇摇头,“我懂了呀,我现在懂得什么叫做喜欢了呀!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喜欢是什么......” 刚好她身边就有能一一对应的人——只是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她张开双臂,轻轻地拥住了李玉照,“我已经明白,我这样抱你,是很寻常的事情,就像朋友一样,并不叫喜欢。” “不对。”她笑了起来,“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呀!” 李玉照正要说些什么,树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邬妄手中的枯枝不知何时断成两截,正簌簌落在地上。 “师兄?”甜杏疑惑地唤道。 邬妄面色如常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无事,只是王道友他们回来了。你们继续。” 李玉照急得直跺脚,索性往甜杏身前挡了挡,“你别管他!”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是认真的!你必须第一个考虑我!” “甜杏儿。” 见甜杏看过来,邬妄耸了耸肩,面上带着歉意,眼里却没多少歉意,“该走了。” “好。” 甜杏应了声,跟着邬妄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喊李玉照,“走啦!李玉照!” 李玉照闷闷地应了一声。 在这秘境之中,最熟悉的应该就是王玉和钟杳杳了,带路的人自然也变成了他俩,甜杏落后众人几步,和邬妄肩并肩走。 “你要考虑什么?” 甜杏没反应过来,“什么?” 邬妄抿了抿唇,“刚才李玉照说,要让你考虑什么?” 他目光直视着前方,“我没什么意思,只是问问。” “噢。师兄原来问的是这个,”甜杏稍微纠结了一下,“但这是我和李玉照的秘密,不能告诉师兄,他会不好意思的。” 毕竟刚刚他的脸都那样红了。 邬妄轻哼一声,“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知道。” “嗯嗯。”甜杏忍着笑。 “你笑什么?” “我在笑......”甜杏又闷闷地笑了几声,“一想到我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师兄,就忍不住笑了。当然了,这是开心的笑!” “最好的东西?”邬妄挑眉,“是什么?” “是......” 然而甜杏支支吾吾半天,都没有说出来是什么。 世界上有好多好多她觉得很好的东西,但要说最好,好像把什么给师兄都犹嫌不够好。 甜杏答不上来,邬妄反倒笑了。 他拍了拍她的发顶,声音愉悦,“饿不饿?我们要走快些了。” 第二天的一整天几乎都在被妖兽包围,虽不致命,但也有些吃力。 钟杳杳虽然面上仍是哼哼唧唧,但真动起手来,她也不忘护着众人,救了甜杏和宋玄珠好几次。 甜杏对她倒是多了不少好感——虽然她本就挺喜欢钟杳杳的。 妖族暴动,那日出现的鬼族就跟做梦一样,但只有李玉照知道,鬼族的气息一直没有消散,更让他焦躁的是李予一直没有消息。 他抬起眼,看了看悬荆枪缨上的那簇紫荆花,以灵丝编织而成,花蕊中嵌有微小的星纹玉片,正闪着微光。 每个门派的命牌模样都很特殊,以防有心之人利用,一般并不会让外人知道,是以就连甜杏都不知道,李玉照枪缨上挂着的那簇紫荆花,正是他几位师兄师姐的命牌。 这样看来,师兄至少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那他为何不和自己联系? 而且誊连珏明明和师兄在一块儿,也没有半点消息。 李玉照奇怪归奇怪,却也没忘记自家师父的叮嘱,在路过的地方都设下了白玉京特有的传送阵——李厌告诉他,如今结界不稳,若是在外遇到鬼族,为了不让鬼族持续祸害人间,便可设下这个传送阵,可以直接带着鬼族到达白玉京封印处,将鬼族重新封印。 他已将捉住的几个鬼族都放进了传送阵,却还是担心有漏网之鱼,便沿路设下传送阵,希望能起些作用。 “奇怪。”王玉咦了一声,“怎么感觉走了一天,又回到了原地?” “王师兄自信些,不是感觉,”钟杳杳哼了一声,“就是。” “这个鬼秘境,为何偏偏要分三块?从前一直都只有一片,还多了个什么禁地......” 知钟杳杳者莫王玉,他一听这话就知道钟杳杳在打些什么主意,“你莫想了。来前我便问了师父,他说不许去。” “不去就不去!” 王玉看了眼天色,“夜色晚了,那边有条河,今晚便抓鱼吃吧?” 在场的人除了甜杏和宋玄珠外皆辟谷了,但尝过宋玄珠的手艺后,几人都有点惦记上了。 钟杳杳当即撸袖子,抓起方渡川的手腕就走,“走!方渡川,我们去抓鱼!” 第91章 依旧是熟悉的配置,王玉和邬妄很快捡了柴火回来,一行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眼巴巴地看着宋玄珠烤鱼。 远远看去,每个人的侧脸都因火光蒙上一层柔和的光,言笑晏晏,看起来出奇地温暖和谐。 邬妄仗着不要脸,夺得了第一条鱼,众人敢怒不敢言。 甜杏夺得了第二条,抱着鱼,左看右看不知从何下手,眼前忽地伸过来一只手。 邬妄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干净的盘子,上面放着最嫩的鱼腹,以及被细心剔除骨刺的鱼肉。 第79章 “给我的?” 邬妄咦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左瞧右瞧,“难道还有谁坐在这儿?” 甜杏被他逗笑了,毫不客气地夺过盘子,“不管还坐着谁,这都是我的了!” 邬妄自鼻间哼了一声,“你那条拿来。” 甜杏警惕地护食,“怎么了?” “我辟谷了。”邬妄险些被她气笑,“不同你抢。” 闻言,甜杏乖乖地递*上自己手中还未动过的鱼。 邬妄垂眸,剔下鱼腹,放进她的盘子里,然后开始一点一点认真地挑鱼刺。 分明可以直接用术法做的事,他却亲力亲为,做得极认真。 甜杏看了他片刻,眨了眨眼,语出惊人,“师兄现在是在讨好我吗?” 邬妄手一抖,险些将鱼肉丢了,“什么?” “师兄前段时候是如何猜忌我的,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的。”甜杏语气酸溜溜的。 “哦?”邬妄语气镇定,细细听去,还带着笑意,“那要给你什么好处才能忘记?” 甜杏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邬妄挑鱼刺的手,“那要看师兄的诚意了?” 邬妄指尖微顿,一根鱼刺被精准地挑出。他抬眸看她,“嗯哼,比如?” “比如......”甜杏突然凑近,发梢扫过他的手背,“师兄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真的很像中邪了,让她受宠若惊。 夜风拂过,火星噼啪炸开。 邬妄的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遮掩了瞬间慌乱的眼神。 他继续低头挑刺,语气平淡,“鱼要凉了。” “师兄又转移话题!”甜杏气鼓鼓地戳了戳鱼肉,“上次也是这样!我跟你说我喜......” “江甜杏。”邬妄突然打断,将剔好的鱼推到她面前,“食不言。” 这句话说得太急,反倒暴露了什么。 甜杏敏锐地注意到他耳尖泛起的薄红,顿时像发现新大陆般睁大眼睛,“师兄你......” “再闹就没收。”邬妄作势要端走盘子。 甜杏立刻护住食物,却趁机抓住他的手腕,“那师兄喂我。” 她轻车熟路地张大嘴,“啊——”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在两人之间。邬妄僵在原地,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盘子上。 他看见甜杏眼中狡黠的光,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得寸进尺。”他板着脸抽回手,毫不留情地敲在她脑门上,“都是哪里学的招数?” “书上学的。”甜杏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理直气壮地摇了摇,“李玉照借我的。” 邬妄定睛一看,上面俨然写着《三招,让你的那个他爱上你》。 “......”他沉默片刻,“你以后少跟李玉照玩。” 甜杏也不追问,只乖乖地应了,“哦......我知道了。” “师兄这样凶,”她扁起嘴,往正在烤鱼的宋玄珠那里挪啊挪,“我要找玄珠玩!” 找宋玄珠玩? 那眼珠子怎么一直盯着架子上快要烤好的鱼,连转也不转一下了? 邬妄被气笑了。 —— 夜色沉沉,篝火在幽暗的秘境中摇曳,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明玉衡抱剑而坐,长剑横于膝上,冰蓝色的剑穗垂落,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闭目养神,眉宇间神色淡淡,像是已经入定。 文仁雪坐在她对面,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根银针,针尖在火光下闪烁,映得她温润的眉眼愈发柔和。 她时不时抬眸看一眼明玉衡,又很快垂下眼睫,像是怕惊扰了她。 方渡山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微微低着头,目光平和。 “妖族此次暴动,不太对劲。”文仁雪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它们向来安分,可这次却像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方渡山轻轻点头,声音温和,“是,它们攻击时很有规律,像是被什么指引着。” 明玉衡睁开眼,眸色冷冽,“禁地。” 文仁雪指尖一顿,抬眼看她,“玉衡,你还是在纠结那个禁地?” “嗯。”明玉衡语气平静,“宗内突然多了个禁地,很奇怪。” 方渡山微微睁大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出发前王长老已警告过,禁地危险,如今秘境中到处都不太平,明道友不如以安全为上。” 文仁雪温声道:“方道友说得对。不如再等等?我们这几日试试能不能与其他人汇合,等第四天秘境开启,我们先一块儿出去了再说。” 明玉衡沉默片刻,最终冷声道:“好。” 她顿了顿,“你们的明月令还在么?” 方渡山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火光映照着他温和的侧脸,他应了一声,“在的。” 文仁雪也点头。 “收好。”明玉衡淡淡道,“夜深了,休息吧。” 夜深了。 方渡山靠在一旁的岩石边,已经睡着了。 他的睡颜很安静,眉头舒展,看起来毫无防备。 文仁雪坐在篝火旁守夜,指尖轻轻摩挲着银针,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明玉衡身上。 明玉衡依旧闭目养神,但她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握住了剑柄。 片刻后,她睁开了眼。 文仁雪看着她,没有惊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玉衡,你还是要去。” 明玉衡站起身,长剑无声出鞘,剑锋映着火光,冷冽而锋利。 “嗯。” 文仁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微微一笑,“一路顺利。” 明玉衡脚步微顿。 她与文仁雪相识多年,自认为两人并不算太亲近,仅仅是淡水之交,然而此时她看着文仁雪温柔的眼,突然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明玉衡沉默片刻,最终只朝文仁雪点了点头,握着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夜风拂过,篝火摇曳,映照着文仁雪静坐的身影。她望着明玉衡离去的方向,指尖的银针轻轻一转,最终无声地收回了袖中。 而本该熟睡的方渡山,此刻却微微睁开眼,望着明玉衡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 第三日,妖族暴动得更加厉害,李玉照又发现了两个鬼族,都被他解决了放进传送阵里。 众人已经马不停蹄与妖兽周旋了快有三天,疲惫感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所幸的是他们遇到了大部分幸存的修真者,包括文仁雪和方渡山,却也才知道原来根本就没人到了清明径,每一支队伍都被自愿或强制地带到了焚天谷。 除此之外,那些被淘汰的修真者也在私下里被安排进了这个秘境,还有很多根本没有参加天骄会的修真者。 总而言之,如今云灵草涧中,除了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以及修为低微的新弟子外,所有的精锐力量几乎都在于此了。 震惊之余,众人也能察觉到暗流涌动,短暂地达成了共识,决定抱团熬过最后一天,等秘境再次打开一块儿出去。 毕竟名次哪里有命重要呢。 可是甜杏却始终觉得不对劲,那些鬼族让她非常不安,从入秘境的第一天开始,她连续几个晚上一直反反复复地梦到浮玉山的往事。 梦中每一件事的结尾,总是徐清来血淋淋的脸,他忧愁地叹气,伸向她脸颊的手也是血淋淋的——“甜杏儿,你怎么能认不得我了呢?” 然后就是甜杏猛地从梦中惊醒。 “甜杏儿,”邬妄蹙眉,朝她的脸颊伸出手,“你怎么了——” 他看着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的甜杏,伸出的手僵了僵。 “我没事。”甜杏吞咽了一下,露出往常的笑,“可能只是我太紧张了,等出去就好了吧。” 除去噩梦外,让她更加不安的是王玉和明玉衡的失踪。 “咦?”钟杳杳边战边退,“这些妖兽......也开始退了。”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今天下午遇到的妖兽都变少了。起码比早上要少很多。” 旁边的一位少年接话,“没事没事,这是好事啊,如今都是傍晚了,我们只要熬过这个晚上和明早,明日中午秘境就会打开了。” 钟杳杳却有些急,“那、那我更要快些找到王师兄和二师姐了!” 僵持了三天,妖族似是被打疼打怕了,为首的妖兽突然呜咽一声,夹紧尾巴就往丛林深处逃窜而去。 第92章 一时间,妖兽们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修士们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双腿一软,在原地坐下来,伸手一摸,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 明月仙宗,一处隐蔽的石室内,烛火摇曳。 何初逢负手而立,衣袍上的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妖族暴动得如何了?”他声音低沉,指尖轻叩石桌,“还有在我徒孙体内的妖毒。” 王敬捋着胡须,笑容阴鸷,“何掌门放心,那些畜生早就被封印驯服,听话得很。至于妖毒嘛,已经顺利融入邬妄体内,只待几日后引他入阵,剖身取骨。” “甜杏那丫头呢?”何初逢突然打断,“她一直跟在清来身边。” 王敬轻蔑地笑了,“十九年前她便未翻起什么风浪,那小丫头不足为虑。倒是......” 他压低声音,“连珏怎么没来?” 石室暗门无声滑开,誊连珏的长发垂落肩头,缓步而入,笑眯眯道,“王长老这是在寻我?” 何初逢抬眼看向爱徒,目光在他腰间佩剑上停留片刻,“连珏,探查得如何?” “明玉衡如意料中往禁地方向去了。”誊连珏将一枚染血的玉简放在桌上,“弟子顺手解决了几个多事的巡逻弟子。” 王敬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浮玉山办事还是这般干净利落。” 何初逢没回他,只展开玉简,眉头微皱,“姬月灵的神识探查过云灵草涧?” “无妨。”王敬摆摆手,“她被囚在寒月洞,翻不出什么浪花。” 第80章 “妖毒已在秘境扩散,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如此最好。”何初逢淡淡道,“时候不早了,王长老,我们也该动身入秘境了。” 王敬应了一声,“走罢。” “嗯。”何初逢转向誊连珏,语气顿时柔和了许多,“连珏,你留在外面接应。” 誊连珏上前一步,“师父,徒儿同您前去。” “不行。”何初逢想也未想便拒绝道,“秘境中危险丛生,你留在外面。” “连珏,”说着,他眼里似有泪花,“十九年前为师做了错事,没能护住你师兄,如今我绝不愿你步他后尘。” 誊连珏清晰地知道师父在说谁。 他身上沉甸甸的法器、并不趁手的佩剑也清晰地知道。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乖顺地敛目,“是,徒儿明白。” “好徒儿。”何初逢临走时,像从前那般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比你师兄明事理。” 誊连珏笑了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明显苍老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被吞没在秘境之门后面。 —— 第四日,午后。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焚天谷,所有修士都聚集在焚天谷中央的空地上,仰头望着本该出现秘境出口的天空。 甜杏站在人群边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角。 邬妄就在她身侧,神色平静,但眉心却突兀地多了一抹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般。 “怎么还不开?”有人开始低声抱怨。 “再等等吧,可能时辰未到。”方渡山温和地安抚众人,但甜杏注意到他的目光也频频望向天空,显然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烈日渐渐西沉,天空依旧一片死寂。 “不对劲......”文仁雪低声道,眉头紧锁。 甜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环顾四周,发现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始躁动不安。有人来回踱步,有人低声咒骂,还有人面色阴沉地抱剑而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们被骗了!”突然,一个青城弟子猛地拔出长剑,声音嘶哑,“根本没有出口!” “冷静点!”钟杳杳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试图制止,“再等等——” “等什么等!”那弟子双目赤红,猛地挥剑指向她,“你这样着急,是不是你们明月仙宗搞的鬼?”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恐慌与猜忌。 “对!明月仙宗的人呢?王敬长老在哪?姬宗主不是说要亲自来迎接我们的吗?!都是骗人的!” “他们把我们骗进来,肯定有阴谋!” “就是!你们看,明玉衡和王玉是明月仙宗的宝贝,但现在都不在这里!肯定是先偷偷出去了,把我们留在这里等死!” “交出明月令!” 人群开始骚动,甜杏被推搡着后退几步,险些跌倒。 邬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唇抿得紧紧的。 袖中的量人蛇还未从上次的重伤中治愈,正想探头,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摁了回去。 “师兄......”甜杏低声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邬妄没有回答,但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疼。 混乱迅速升级。 “你们天剑门的人凭什么指责我们?”一个明月仙宗弟子厉声反驳,“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暗中捣鬼!” “放屁!”天剑门的人怒喝一声,直接拔剑相向。 剑光一闪,鲜血飞溅。 这一剑像是打开了某种闸门,原本还勉强维持理智的修士们瞬间陷入疯狂。 有人怒吼着冲向昔日的同伴,有人红着眼胡乱挥剑,还有人趁乱抢夺他人身上的丹药和法宝。 “住手!都住手!诸位有话好好说!”方渡山试图阻拦,却被一个失控的修士一掌击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甜杏看着这一切,面色还算冷静,心脏却狂跳。 她从未见过这些平日里还算风度翩翩的修士如此癫狂的模样——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了理智,眼中只剩下暴戾和杀意。 “师兄......”她下意识地抓紧邬妄的衣袖,“他们不对劲......” 邬妄的脸色越发苍白,眉心红痕隐隐发烫。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几乎要拉成一条细线。 “妖毒。”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可怕,“我们从一开始,妖兽出笼之地,就中计了。” 不,应该是从踏入云灵草涧的那一刻,就中计了。 “什么?”甜杏没听清。 但邬妄已经无暇解释——人群彻底失控,一时不察,他们便被疯狂的人潮冲散。 甜杏拼命地伸手去抓邬妄的衣角,却只碰到冰冷的剑穗。 “师兄——!” 她的呼喊淹没在厮杀声中。 甜杏被人流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后退。 她看到文仁雪被几个修士围攻,银针飞舞却难以抵挡;看到方渡山护着一个受伤的弟子,面色凝重地后退;看到宋玄珠被人群冲倒,险些被踩踏...... 玄珠!但是......甜杏踏出的脚步又顿住了。 妖毒......不管这是什么,都势必会对师兄产生巨大的影响,甜杏更害怕他会受妖毒影响在众人中现出原形来,成为众矢之的。 再者,若非真的疼极了,依师兄的性子,压根不会说出口。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她往宋玄珠的方向甩了几张符箓,而后拼命拨开人群,想要找到突然消失的邬妄,却连方向都辨不清,不止是天雷引,各类寻人的符箓好像都失效了。 “江道友!”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混乱中传来。 甜杏猛地回头,看到钟杳杳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鹅黄色的衣裙沾满血迹,发间的银铃叮当作响,脸上满是惊慌。 “杳杳!”甜杏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没事吧?帮我保护一下玄珠,我要去——” “不、不,”钟杳杳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很急,刚才我遇到了邬道友......他、他被人群冲远,情况不太好......我没办法,只好来找你。” 甜杏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他在哪里?” “靠近禁地的地方......”钟杳杳的声音发抖,“但他好像......好像认不出我了......” 更严重的妖化吗? 甜杏的指尖冰凉,耳边嗡嗡作响。 她望向混乱的人群,望向护着宋玄珠的李玉照,又看向钟杳杳指的方向,最终咬牙道,“带我过去。” 钟杳杳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趁着混乱,艰难地朝山谷西侧奔去。 身后,修士们的厮杀声、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甜杏的心跳如擂鼓,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师兄绝不能有事。 绝对、不能、不允许。 —— 甜杏跟着钟杳杳穿过一片幽暗的密林,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松软潮湿。 她低头看去,发现地面上铺满了细碎的银色粉末,每一步踩上去都会泛起微弱的荧光,像是踩碎了无数细小的星辰。 “杳杳,我师兄真的在前面?”甜杏忍不住问道,心脏跳得厉害。 钟杳杳脚步不停,声音却有些飘忽,“嗯,就在前面......他伤得很重......我没办法......” 甜杏加快脚步,却在穿过最后一片树丛后猛地停住——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第93章 一片诡异的空地。地面不再是泥土,而是半透明的银色晶体,像是冻结的湖面,却又隐约能看见下方涌动的暗流。 空地的中央,邬妄被无形的力量悬吊在半空中,脖颈处浮现出五道青紫色的指痕,仿佛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咽喉,嘴角不断溢出黑血。 “师兄!”甜杏想冲过去,却被钟杳杳一把拉住。 “别过去。”钟杳杳的声音不再活泼,反而带着一种陌生的冷静,“阵法就要启动了。” 甜杏猛地甩开她的手,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杳杳,你......” 钟杳杳垂下眼睫,轻声道:“抱歉。但二师姐需要你。”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震动。 那些银色的晶体开始融化,化作流动的光纹,在地面上勾勒出繁复的阵法纹路。 甜杏想冲向邬妄,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动弹不得。 月光下,背对她们的人转过来,手中隔空掐着邬妄的脖颈,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又见面了,江道友。” “明玉衡!”甜杏死死盯着她,“放开我师兄!” 明玉衡抬了抬眼,手指微微收紧。半空中的邬妄闷哼一声,脖颈处的指痕更深了几分。 “我本来想好好跟你谈谈的。”明玉衡淡淡道,“可惜时间不多了。” 她的指尖轻轻一划,邬妄的衣袖顿时裂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砸在下方的银色晶体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啧。”她轻啧一声,“徐清来,原来你中了妖毒。” 甜杏的瞳孔骤缩:“你要干什么?” 明玉衡没有回答,反倒淡淡地笑了笑,“幼时我同师兄说,我的梦想是学遍百家之长,成为当世第一的修士。”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长剑上,语气平静得可怕,“如今是不是第一不知晓,唯一精通的阵法,竟是这个献祭阵。” 甜杏的呼吸一滞,“献祭阵?” 明玉衡终于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仙种自愿献祭,医死人、肉白骨——说来还得多谢你们那位小师叔。” 第81章 甜杏瞬间明白了。 誊连珏骗了明玉衡,让她以为可以用献祭的方式复活什么人。可问题是...... “你被骗了!”甜杏咬牙道,“仙种根本不存在,这阵法不可能复活任何人!” 闻言,明玉衡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你以为我会信?” 她手指一勾,悬在半空的邬妄猛地弓起身子,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甜杏看得肝胆俱裂,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脚下的束缚。 “住手!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明玉衡盯着她,缓缓道:“我要你的血肉,你的神魂,你的一切。” 她顿了顿,“江道友,我没时间取得你的信任了。这样,也算是你自愿献祭的吧?” 甜杏的指尖掐进掌心:“如果我拒绝呢?” 明玉衡微微一笑,手中长剑突然调转方向,剑尖直指邬妄的心口,“那我就先杀了他,徐清来不是仙骨么?也许仙骨也有些用呢。” 邬妄在剧痛中勉强睁开眼,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甜杏,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一个字,“......跑。” 甜杏自嘲地笑了笑,跑?她怎么可能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玉衡,你根本不是仙骨,对不对?那页残卷,是你故意补上去骗我的。” 明玉衡的表情微微一僵。 甜杏继续道:“你想引我主动亲近你,用你的命换我师兄的命,然后再劝我自愿献祭,对吗?誊连珏是不是告诉你,只要我自愿献祭,你就能得到仙种的力量,复活洛秦淮?” “但是我真的不是仙种,明道友,如果世上真的有能复活人的阵法,为什么我不去复活我的师父我的师娘我的师兄?” 明玉衡的指尖微微发抖,却冷笑一声,“拖延时间?” 她突然抬手,长剑猛地刺入邬妄的腹部! “不——!”甜杏的尖叫几乎撕破喉咙。 邬妄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流出。 甜杏看到他的袖中隐约有鳞光闪动——是重伤未愈的量人蛇想现原形,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我答应!”甜杏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献祭!你放开他!” 明玉衡拔出剑,鲜血溅在她的衣袍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手指一划,甜杏脚下的束缚突然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银色光纹缠上她的手腕,像活物一般刺入她的皮肤,开始贪婪地吸取她的血肉。 银色的阵法光芒如潮水般涌来,甜杏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 剧痛让她跪倒在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木质纹理,指尖不受控制地生出细小的根须,正深深扎入地面。 “师......兄......”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树木摩擦般的声响。 明玉衡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转身走向空地中央。 那里的银色晶体逐渐隆起,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 “快了......”明玉衡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破碎的期待,“师兄,你要回来了,对吗?” 甜杏在剧痛中看向邬妄。 他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半空,鲜血不断滴落,可那双金色的眼睛却始终看着她。 安静的,破碎的。 她突然想起十九年年前,徐清来也是这样看着她,他的唇和浮玉山的雪一样凉—— 他说:“走吧,小甜杏。” 可现在,她却要死在这里了。 甜杏闭上眼,任由阵法的力量吞噬自己。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 “玉衡!住手!” 一道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 王玉自林间飞跃而出,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文仁雪。 明玉衡猛地回头,长剑瞬间横在身前,“别过来!” 王玉的脚步硬生生停住,他看着半空中奄奄一息的邬妄,又看向被阵法折磨的甜杏,脸色惨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玉衡冷笑:“我当然知道。” 文仁雪突然开口:“玉衡,洛秦淮已经死了十二年了,你醒醒!”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刀,狠狠刺进明玉衡的心口。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闭嘴!” 王玉和甜杏对视一眼,趁机上前一步,“这阵法根本不能复活死人!誊连珏骗了你!” 明玉衡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固执地摇头:“不可能......他说过......” “他骗你的!”王玉声音沙哑,“你看看那具身体——那根本不是洛师兄!” 明玉衡猛地回头。 银色晶体凝聚出的人形轮廓已经逐渐清晰,可那张脸——根本不是她记忆中的洛秦淮,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双眼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不......”明玉衡踉跄后退,“这不可能......” “师兄......师兄——” 明玉衡的身体猛地一晃,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甜杏这才注意到她的异常——外表看似无恙,但衣领下露出的锁骨处,已经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内里反噬......”文仁雪倒吸一口凉气,“她在被阵法吞噬本源!” 她的声音变了调,“王玉!” 王玉咬了咬牙,“我在想、我在想,阿衡,你不要再动用灵力了!快停下!你会死的!” “别过来!”明玉衡厉声喝止,强撑着站起身。 她体内的灵力正在暴走,但外表却看不出太大异样。 突然,整个禁地剧烈震动!地面裂开无数缝隙,银色的晶体纷纷崩碎,一股恐怖的妖气从地底冲天而起! 甜杏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已经被染成血色,无数妖兽的嘶吼声由远及近,像是潮水般朝这个方向涌来...... 她还未来得及错愕,便看见王敬负手立于禁地入口,身后跟着数十名身穿黄袍的弟子。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甜杏身上,“天生灵体,果然名不虚传。” “明师侄。”王敬的声音温和得可怕,“辛苦你了。” “想必姬宗主定然非常欣慰。” 明玉衡强忍体内剧痛,长剑直指王敬,“师叔,你果然不安分。” 他呵呵笑了几声,淡淡道,“明师侄,你太执着于过去了。洛秦淮早已魂飞魄散,誊连珏不过是利用你的执念,你便巴巴地上钩了。” “将明月仙宗的未来交给这样的你,我又怎么能放心呢?宗主糊涂,我可不能糊涂。” 明玉衡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当啷”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终于明白自己被誊连珏彻底利用了——这根本不是复活阵,而是借她之手,只为重创甜杏和徐清来! “江道友!”王玉突然大喊。 第94章 甜杏不假思索地捏碎腕间玉镯。 如意环发动,她瞬间闪现到邬妄身边。 抱住他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能感受到他体内紊乱的妖力正在暴走。 “抓住他们!”王敬厉喝。 就在此刻,数十枚飞镖突然飞射而出! 明玉衡不知何时重新握住了剑,挡在王敬面前,她的眼中闪过痛苦,“王玉,带他们走!” 王玉:“阿衡,那你——” “不必管我!” 话音未落,她已持剑冲向王敬! 甜杏想喊住她,可她和邬妄的情况都已经糟糕到极点。王玉和文仁雪趁机冲过来:“走!”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 “想走?” 誊连珏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无归剑直指甜杏心口,“上官师侄,又见面了。” 他挑眉看着甜杏怀中的邬妄,“师侄眼睛竟也不好使了么?若徐师侄知晓,只怕在九泉之下会气得吐血了——” 一道飞镖打断了他的话。 王玉目光沉沉,“江道友,你们走!” 甜杏拖着邬妄,头也不回地就往密林深处冲去。 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王玉的怒喝、文仁雪的银针破空声,还有明玉衡决绝的剑鸣,夹杂在一起,愈来愈远。 “师......妹......”邬妄在她耳边艰难地喘息,“放......下我......” “闭嘴!”甜杏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右腿已经开始木质化,每跑一步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密林。 甜杏听到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邬妄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这边!”邬妄突然发力,带着她滚进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垂挂的藤蔓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们的身影。 追兵的脚步声从洞外经过,渐渐远去。 甜杏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 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她看到邬妄腹部的贯穿伤正在渗出黑血。 “妖毒发作了......”她颤抖着手去碰,却被邬妄握住。 “先处理你的伤。”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甜杏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状况——右臂已经完全木质化,指尖的根须深深扎进地面,好不容易被槐音和槐珩补足的半枚妖丹,正源源不断地流失着力量。 “修补妖丹反倒成了坏事。”她苦笑道,“如今像个漏勺,这下真要变回一棵树了。” 邬妄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血腥味,却让甜杏莫名安心。 “甜杏儿。”他轻声道,“怕吗?” 洞外,妖兽的嘶吼声一直未歇,甜杏看着邬妄金色的眼,突然笑了,“有师兄在,不怕。” 十九年前不怕,十九年后更不会怕。 “甜杏儿。”邬妄握着她的脸颊,郑重道,“你不会变回树的,我保证。” 第82章 还没等甜杏说话,邬妄的手突然按在她腹部,掌心滚烫。 甜杏感觉一股暖流涌入丹田,原本木质化的手臂渐渐恢复知觉。 “师兄你——” “别动。”邬妄的声音沉沉,“很快就好。” 甜杏瞪大眼睛,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不行!你现在的状况......” 邬妄却固执地将妖力渡入她体内。 甜杏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经脉中游走,与她残破的妖*丹渐渐融合,慢慢塑出妖丹隐约的形状来。 这感觉奇妙又亲密,像是有人在她灵魂最深处刻下印记。 更贴切地说,如果说刚刚她的妖丹还像是个漏勺,不断地往外泄灵力,如今那些破洞,却一一被修补了起来。 “如意环你用掉了。”邬妄突然开口,指尖往下,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这里,很空。” 很空?什么意思? 甜杏刚打算说话,便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她的手,套在了腕间。 她低头,瞧见了刚套上腕的骨白色手环,手环触到皮肤的瞬间,立刻化作一条莹白骨鞭,缠绕在她手臂上,小巧精致。 几乎是骨环刚上手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这是由师兄的残骨制成的法器。 “它会带我找到你——”邬妄轻轻地笑了,“无论何时何地。” “比那什么如意环好多了,对么?” 甜杏的指尖轻轻抚过骨鞭。 那莹白的表面泛着冷光,却意外地透着一丝温润,仿佛还残留着邬妄的气息。 她抬头,撞进他金色的瞳孔里,那里面翻涌着某种堪称炽热的情绪,让她心尖微微一颤。 “师兄……”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邬妄低笑一声,指腹在她腕骨上轻轻摩挲,嗓音低哑,“不喜欢吗?” 甜杏摇头,眼眶有些发热。她怎么会不喜欢?可这法器分明是…… “你的骨头。”她声音微哽,“怎么能就这样给我?这是你的。” 每一块都能引得修真界众人争抢。 师兄的残骨,合该认他为主才对。 闻言,邬妄眸色一深,忽地俯身靠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呼吸灼热,“怎么不能就这样给你?我乐意,我喜欢,我......” 他轻轻地顿住了。 他说那句话时语气轻佻,可甜杏分明看见他颈侧的鳞片又蔓延了几分,妖纹如藤蔓般攀上他的下颌,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愈发妖异。 她下意识伸手,指尖刚触上他的皮肤,就被烫得缩了一下。 甜杏又低头,如意料中看见他那条怎么也藏不住的巨大蛇尾,正焦躁地拍打着地面。 “妖毒又发作了?”她皱眉。 邬妄低声道:“嗯。” “师妹......”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三分,带着气音,“我疼。” 甜杏被他突如其来的示弱惊得手足无措。 向来冷峻自持、宁愿疼死也不屑多喊一声的师兄,此刻眼睫低垂,苍白的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整个人透着一股罕见的脆弱感。 “哪里疼?”她慌忙挣脱他的手,想去探他的脉门,却被邬妄反手扣住手腕。 “这里。”他牵引着她的手,缓缓按在自己心口。 他嗓音里带着几分蛊惑,又像是撒娇,尾音微微上扬,甜杏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掌心下,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某种困兽的挣扎。 “还有......”他的手指继续下移,停在丹田位置,隐约能摸到一点凸起,“这里。” 这个动作太过暧昧,哪怕是甜杏,耳尖也瞬间烧了起来。 她想抽回手,却被邬妄握得更紧。 那人这样还嫌不够,又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似的靠过来。 在她不曾看见的地方,他的唇角慢慢勾起,暗道偶尔耍耍宋玄珠的手段,感觉也还不错。 “甜杏儿......”他的声音低低,“这些天我的脑中多了很多奇怪的记忆,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那天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甜杏没有犹豫:“是真的。” 她转过脑袋,和他对视,“我喜欢你,师兄,我都想明白了,不是假的,我没有骗你。” “我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我不信。” 甜杏急了,“是真的!师兄!你信我!” “不是说喜欢一个人会想要亲他吗?”邬妄忽地笑了,“那你亲亲我,我就信了。” 他的脑袋仍亲昵地搭在她的肩窝,呼吸轻轻地打在她脸侧,热热的。 两张脸的距离,几乎咫尺。 甜杏把脸再往右侧了侧,“吧唧”一口亲在邬妄的脸上。 “师兄,”她被痒得笑了笑,“你的脸好烫。” “就这样吗?”邬妄的声音有些委屈,“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连亲亲我都不愿意......” 甜杏咬了咬下唇,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 真是奇怪。 若是换作前段时间,她一定眼也不眨地亲上去了。 师兄长得好看,身上又香香的,亲亲师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呀。 但现在,她却...... 甜杏的脸更红了。 她鼓起勇气,轻轻抬起手捧住邬妄的脸。 他的皮肤烫得惊人,妖纹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就在她的唇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邬妄突然偏过头。 “算了。”他的声音忽地冷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甜杏顿时急了,“师兄!” 邬妄却恍若未闻,松开缠绕着她的蛇尾,往后退了一步。 他颈侧的鳞片正在剧烈翻动,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妖毒便如情毒,发作时说的话,当不得真。”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仿佛方才那个撒娇示弱的人根本不是他,“休息吧。” 甜杏却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他的衣袖,邬妄却不要她抓,连连往后退,甜杏更不愿让,紧紧地抓着。 第95章 一时之间,两人你来我往,都紧紧地拽住那点可怜的布料,僵持不下。 突然,“滋啦”一声,她竟靠蛮力硬生生将他的衣袖一路撕到了胸膛。 只剩几道布条挂在胸膛上的邬妄:“......” 手里抓着一大块布的甜杏:“......”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将手中的布一扔,“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看见你和其他人在一起就不高兴,我只想你的目光只看着我一个人,一想到你未来会有道侣我就觉得很嫉妒,我不想你对别人笑,师兄,你只能对我好只能抱我只能和我手牵手......” 甜杏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师兄,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坏?” 坏吗? 如果甜杏这样想也算坏的话,那邬妄觉得自己该判死刑了。 见他半晌不说话,甜杏又急又慌,突然揪住他的衣领,仰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生涩又莽撞,牙齿磕到唇瓣,尝到了血腥味。 她感觉到邬妄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反客为主地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或许不该称之为吻,更像是兽类贪婪的啃咬与标记。 他分叉的蛇信子顶得她发疼。 甜杏只觉得呼吸都被掠夺,整个人像坠入滚烫的云絮里。 邬妄的犬齿不知何时变得尖锐,轻轻磨蹭着她的唇肉,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皮肤,将毒液注入她的血脉。 甜杏被亲得腿软,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他散开的衣襟,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坚硬的鳞片——不知何时,邬妄的腰腹已覆满细密的蛇鳞,随着呼吸缓缓翕动。 她惊得缩手,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按在鳞片上。 “现在知道怕了?”他轻轻哼唧一声,“方才不是还说要我永远看着你?” 邬妄的蛇尾不知何时已缠上她的腰肢,越收越紧。 甜杏能清晰地感受到鳞片下肌肉的蠕动,那种冰冷而充满占有欲的触感让她浑身发软。 更可怕的是,她竟从心底涌起一股诡异的安心感,仿佛天生就该被这样禁锢。 “嗯......”甜杏又亲了亲他,双眼被水光浸润,愈发明亮,“师兄,我喜欢你。” “甜杏儿......”他故意用气音在她耳边呢喃,带着几分示弱的委屈,“帮帮我,好不好?” 见她还犹豫,邬妄忽然闷哼一声,额头抵在她肩上轻轻蹭了蹭,像只受伤的大猫在寻求安慰。 这个动作让甜杏瞬间心软成一片。 “要怎么......帮你......”她声音细如蚊呐。 邬妄得逞地勾起唇角,指尖轻点她眉心:“放松,让我进去。”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甜杏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探入识海。 邬妄的神识如同流淌的蜜,缓慢而粘稠地包裹住她的意识。 恍惚间,她仿佛潜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洋,四周都是熟悉的邬妄的气息。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最安全的港湾里。 然而下一秒,这片“海洋”突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甜杏的神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入深处,四周的景象骤然变化——她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脚下是泛着金光的蛇纹,而对面...... 对面的邬妄已经完全妖化。 近三米长的蛇尾盘踞在黑暗中,上半身虽然还保持着人形,但脖颈和脸颊已经覆满鳞片。 最可怕的是蛇身中段,也就是他腰腹下方不自然地鼓起,鳞片完全张开——那里已经完全呈现出蛇类的特征。 第83章 有两个......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蛇尾缠得更紧。 “怕了?”邬妄的神魂幻影从背后贴上来,上半身依旧保持着人形的模样。 分明耍流氓的人是他,他的耳后却红了一大片,一路蔓延到脖颈,像煮熟了的虾。 邬妄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不好看。” “怕的话,”他别过脸,“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甜杏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着。 嘴上说后悔还来得及是他,这样做那样做的也是他。 (中间省略一万字,总之就是师兄觉得自己的那啥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觉得丑丑的有点自卑,甜杏虽然没觉得有多好看还有点害怕,但还是安抚了一下小师兄们) (男女主目前是妖的形态,下面是正常的修补妖丹、缔结妖契的过程orz) 四周突然雾气弥漫,响起鳞片摩擦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蛇在雾中游走。 (审核大大好,下面真的是男主为女主修补妖丹的过程,蛇和杏树是男女主的本体(^3^)-☆) 甜杏看不见邬妄,伸手想拨开迷雾,指尖却触到冰凉滑/腻的物体——那是邬妄的蛇尾,此刻正在雾中若隐若现地蜿蜒。 “师兄......”她有些不安,嗫嚅道,“你在哪里?” 下一刻,雾气突然开始翻涌,甜杏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投射在虚空。 更准确地说,是她妖丹的具象化形态:一株幼嫩的杏树苗,根系却缠绕着条沉睡的黑蛇。 每当树苗颤动,黑蛇的鳞片就会泛起涟漪般的金光。 “原来在甜杏儿的神识空间......”邬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笑意,“我是这般模样?” 话音才落,那株小树苗突然疯狂生长,转眼间花开满枝。 飘落的花瓣触到黑蛇瞬间化作金粉,将蛇身染成璀璨的琥珀色。 沉睡的蛇终于苏醒,竖瞳里映出满树繁花,蛇信轻卷便将数朵杏花吞入腹中。 甜杏惊觉两人的灵力正在自发交融,自己的神识被某种力量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撬开。 她“啊”了一声。 不是疼,是在神魂交/融的那一瞬,突然看见了他记忆里的暴雨——一条遍体鳞伤的小蛇蜷在石缝里,被冰雹砸得身体一颤一颤。 邬妄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要退出去,鳞片刮得她意识生疼。 她却伸手摸了摸那段记忆,像摸一只淋雨的猫。 黑暗中有东西颤了一下。 可能是他的尾巴,也可能是更深处的什么。 等回过神来,那道记忆已经不见了。 只有意识里留着道湿漉漉的痕迹,像蛇爬过露水的草丛。 她碰了碰那处,指尖沾上一点凉。 邬妄的妖力像融化的金液渗入她经脉,所过之处皆泛起细密的金纹。 最奇异的是她残破的妖丹,此刻正如饥似渴地吞噬着这些外来力量。 “师兄......你想结妖契?”甜杏抬起头,又惊又急,“不行。你的妖力给我那么多,那你怎么办?” 自从十九年前她碎了妖丹后,她便勉强可以说已经不算妖了,邬妄想和她结的妖契,就相当于人族和灵宠所缔结的契约。 邬妄没有回答,但神识空间里的黑蛇突然缠上杏树——她能清晰感受到冰凉的蛇鳞如何摩挲过树干,如何将树身每一处纹理都丈量得清清楚楚。 当蛇首蹭过最细嫩的枝桠时,甜杏突然弓起腰背。 雾气开始凝结成露,滴滴答答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黑蛇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神识化形的脸颊,郑重而亲昵。 “这不算什么,我本来就不是妖,但你不行,”巨大的蛇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你的妖丹再不止住力量外泄,你会死的。” “再说了,你想要的话......”邬妄轻轻地笑了,“我这颗心也给你。” “都给你。” 黑蛇突然仰起头颅,从七寸处裂开一道金线。甜杏眼睁睁看着它衔出一枚跳动的赤色妖丹,那妖丹表面布满细密鳞纹,每一下搏动都震得杏树簌簌发抖。 “师兄!你疯了!”甜杏的惊叫在神识空间里荡出层层涟漪。 她伸手去挡,却见自己的杏树根系突然暴长,正自发地往邬妄的妖丹里扎,如同渴极的旅人遇见清泉。 邬妄的闷哼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雾气突然变成了浅淡的红色,甜杏翕动鼻子,嗅到了铁锈味——是血,他的神识在流血。 可缠着杏树的蛇身却收得更紧,鳞片间隙渗出透明的液,将树干浸得湿漉漉发亮。 “停、停下......”甜杏去掰腰间的蛇尾,只摸到一片突起的逆鳞。 她无意识地用指甲刮了一下,整个神识空间骤然收缩。 黑蛇痉挛着弓起身子,被她碰过的逆鳞竟脱落下来,露出底下粉/嫩的新生鳞片。(这是蛇类正常的蜕鳞噢~) 漫天金雨中,黑蛇重新化作人形,眼角还残留着些许鳞片,剑眉星目,鼻梁上一点红痣——是徐清来的模样。 尽管模样熟悉,甜杏却觉得他的神魂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陌生得令她不安。 她往后退了两步,正想说话,却见对方突然单膝跪地,冰凉的手指捧起她神识化形的足尖。 “甜杏儿......”邬妄的唇擦过她并不存在的脚踝,眉眼弯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第96章 “永远。” —— “师叔!”明玉衡咬牙,“你疯了!” 疯到不惜发动妖潮,以修真界新锐们的性命为祭品! 其他宗门的弟子尚且不论,明月仙宗弟子们的性命,难道他也不管不顾了么! 她仍记得,方才甜杏带着徐清来离去的下一瞬,天穹骤然撕裂,一道猩红血痕横贯千里,如天神泣血。 刹那间,整片天地都被那妖瞳映成了血色,云层如沸水般翻涌,无数妖兽从裂缝中倾泻而出,遮天蔽日。 它们的嘶吼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浪潮,连空气都在颤抖。 “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 “我疯了?”王敬哈哈大笑,“师侄啊师侄,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仙骨的好。” “你以为十九年前那场围剿,徐清来是怎么活下来的?就连青云那家伙,号称天下第一人,还不是死在了围剿中?” “没有仙骨,徐清来连屁都不是一个!” “杳杳,”王敬转过头,和蔼地看着被绑着的钟杳杳,“从小到大你最乖了,来,告诉师伯,徐清来和那只杏树妖去了哪里?” 钟杳杳咬着牙摇头,“师伯,我也不知道,你、你还是快点收手吧!” “只要你及时收手,大家一定都不会怪你的!” “收手?”王敬笑得更大声了,“师伯如今可是在做当年老宗主未完成的大事,此事若成,则明月仙宗扬名万里,为天下名副其实的第一仙门。” “好吧,如果杳杳你不说的话——” 王敬重新看向明玉衡,手中凝起水镜,里面俨然是被囚于寒月洞的姬月灵,“明师侄,你要说吗?” 明玉衡撑着剑,忽地抬头看着天上黑压压的妖潮。 翻涌的黑云间,隐约可见几点鹅黄——那是王玉率领着几名明月仙宗的弟子在为她们顶住妖潮的压力。 斗了快一天一夜,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 “师父。”明玉衡直勾勾地盯着王敬,突然唤了一声。 王敬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却觉一道寒光闪过。 明玉衡一跃而起,手持长剑,猛地朝王敬刺了过去。 在她身后,是一抹熟悉的鹅黄,带着熟悉的飞镖,飞射而来。 —— 甜杏是被颈间的刺痛惊醒的。 邬妄的犬齿还抵在她颈动脉上,尖牙刺破的皮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痴。 她只是微微一动,便立刻感觉到了腰间蛇尾的绞紧。 其实邬妄醒得要比她早很多,但脑内记忆纷杂,几乎让他头痛欲裂。 是以蛇尾一绞,他废了极大精力才将蛇尾收了回来,下半身完全变回了人形。 甚至连身上的衣裳,也焕然一新。 好消息是,他似乎正开始逐渐恢复与甜杏相关的记忆,只是杂乱无章,断断续续。 然而邬妄正扬起笑意,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甜杏的时候,却见她怯怯地往后一缩,离开了他的怀抱。 就连脑袋也垂得低低的,手指不自然地交错着。 邬妄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罢了罢了,虽然昨夜只是神交,且没有完全做到底,但甜杏儿脸皮薄,觉得害羞也很正常,他不该多想些什么。 “甜杏儿,”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在脑海中搜刮出一个合适的话题,“你知道师父师娘当初是因何相遇的么?” 最终搜刮出了自家师父的八卦。 不过甜杏还真的有些好奇。 师娘是个实打实的凡人,师父又因箴言困于浮玉山的后山之中,无命不得下山,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又是怎么相爱在一起的? 她抬起一点脑袋,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示意他说。 “唔......此事我知道的都是他们同我讲的,”邬妄笑了笑,“若是说错了,还望师父师娘莫怪我。” 他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对着天上拜了三拜。 “说来也很巧,那一年,恰巧是师父首次下山游历,他不过才行了没几步,便遇到了他在山下除的第一只妖。” “当时师娘还是一位屠夫的女儿,爱穿一身红衣,性情泼辣,刚刚丧父,与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 是么? 甜杏皱了皱鼻子,她分明记得,在她的记忆里,师娘总穿一身白衣,一直都是病蔫蔫的样子。 反倒是师父,日日都穿着他那身火红的衣裳。 第84章 “师父看师娘妹妹第一眼,便知那是只狸猫假扮的,本欲直接除去,却不料师娘死活不愿意。” “然后呢?”甜杏眨了眨眼,“那只狸猫最后死了吗?” “师父那时还年轻,不讲道理,本是想着直接一剑杀了,却没想到师娘将那只狸猫护得死死的。” 邬妄笑了笑,“师父没办法,只好在师娘隔壁住了下来,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师父想着师娘父母早逝,孤苦伶仃,若那只狸猫真心待她,留着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那只狸猫实在不是好妖。自它死后,师娘心中的那口气便像是散了,被师父带回了浮玉山。” “师娘那时便病重了么?” “不是。”邬妄摇头,“这是师父同我说的:箴言似乎是对的,师娘和他待得越久,身体便渐渐虚弱,他寻遍天下都不得解法。”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味药......” “殿下......”量人蛇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 邬妄和甜杏同时低下头,“量人蛇?你怎么了?!” “殿下,本蛇疼,”瘦小的黑蛇蜷在邬妄手心,眼睛有些湿润,“本蛇是不是要死了?” 它微微侧过身子,露出腹部仍在溃烂的伤口,“本蛇的脑袋疼、肚子疼、妖丹疼、神魂也疼,殿下,本蛇不是故意打扰你的,但本蛇真的很疼,本蛇不想死,本蛇想多陪陪你。” 邬妄的瞳孔微缩。 前几日他还察看过量人蛇的伤口,分明恢复得还不错,为什么进了云灵草涧后会变成这样? 甜杏站起身,“我们带你去找文仁雪!” 谁料她才刚站起来,便被大地震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与此同时,邬妄昨夜匆匆设下的结界开始寸寸龟裂,山岳震颤,千年古木接连倾倒,地脉灵气如沸水般翻腾。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皆很难看,“妖潮!” 妖潮爆发的第五个时辰,天与地,皆是一片血色。 金光在兽潮中明灭如残烛,剑光、符箓、阵法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战场,修士们掐诀引雷,却见紫色电光刚劈落就被黑雾中伸出的鳞爪捏碎。 不知是谁最先喊出“妖王血瞳”,众人抬头时,正看见云层里缓缓睁开的第三只竖眼,那瞳孔中映照的不是倒影,而是数以百计具悬浮在血海里的修士尸骸。 然而,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修士们却仍在争吵,甚至是一边对敌一边吵。 “王敬勾结妖王,你们明月仙宗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一名玄天宗的弟子厉声喝道,手中长剑直指明月仙宗的弟子们。 “放屁!王敬一人所为,与我等何干?!”明月仙宗为首的弟子怒目而视,手中暗器未停,却仍被其他宗门的人刻意避开,无人支援,“如今大敌当前,你们还有闲心说这些!” “谁知道你们还有没有第二个王敬?”有人冷笑。 “就是!明月仙宗的人,谁知道是不是都包藏祸心?” “妖族不是一直都由你们明月仙宗管么?怎么?现在管不了了?” …… 争吵声此起彼伏,而血瞳却已逼近。 一切转变只在呼吸间,一名明月仙宗的年轻弟子被妖气震飞,重重摔在裂开的山岩之间。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抬头却见血瞳妖王的巨爪已笼罩头顶,猩红妖气如锁链般缠绕四肢,令他动弹不得。 “救、救命——!”他嘶声喊道,目光扫向不远处正在厮杀的修士们。 可回应他的,只有冷漠的侧目。 “明月仙宗的人,也配求救?”一名玄天宗弟子冷笑,手中长剑斩向扑来的妖兽,却对那弟子的险境视若无睹。 “王敬勾结妖王,你们宗门难辞其咎!”另一人厉声喝道,手中符箓燃起,却故意避开了妖王的方向。 年轻弟子绝望地看向远处——方渡山等人仍在顶着大部分妖潮的压力,而明玉衡、王玉还有钟杳杳正与王敬等人激战,剑光纵横,暗器飞射,却仍未能分出胜负。 她察觉到这边的危机,眸光一凛,可王敬的阴冷笑声却如附骨之疽,“明师侄,自身难保,还想救人?” 话音未落,他袖中甩出三道黑符,瞬间化作锁链缠住明玉衡的剑锋,逼得她不得不回身应对。 符箓......明玉衡咬牙,浮玉山真是什么都给王敬! 血瞳的利爪已悬至头顶,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年轻弟子闭上眼,颤抖着攥紧破碎的明月令。 第97章 ——就在此刻! “轰——!” 一道金光骤然撕裂黑雾,凌厉的剑气横扫而过,妖王怒吼一声,被迫后退数步!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空而来,衣袍猎猎,手中长剑寒光凛冽——邬妄! 而在另一侧,甜杏已飞身而至,一把拽住那明月仙宗弟子的手臂,将他拖离妖王攻击范围。 “你们……”那弟子怔怔地看着他们,声音颤抖。 甜杏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袖手旁观的修士,随后看向邬妄。 邬妄持剑而立,眸光冷冽如冰,淡淡道: “妖潮当前,还分什么宗门?” “想活命的,就一起上。” 远处,明玉衡的剑光突然大盛,终于突破王敬的封锁。 她嘴角带血,却仍持剑直指苍穹,“明月仙宗弟子听令——结阵!” 随着她一声令下,原本被孤立的明月仙宗保守派弟子们纷纷掐诀,各色符文在空中交织成网。 其他宗门的修士见状,终于有人咬牙加入,“先对付妖潮!私人恩怨容后再议!” 然而妖王血瞳沉寂多年,却不是那么轻易能对付的。 妖族众多,分散了修士们的精力,正面迎上妖王的,竟是本就身受重伤的邬妄和甜杏。 邬妄擦了擦嘴角的血,手里的剑已经崩了好几道口子,剑刃上全是豁口,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更令他痛苦的是如今纷杂的记忆和紊乱的神魂,疼得脑袋像是要炸开。 甜杏站在他旁边,手里捏着符纸,脸色白得像纸,袖口全被血浸透了。 “还能撑住吗?”邬妄低声问。 甜杏点点头,她看着面前巨大的血瞳,腿肚子直打颤,但还是往前迈了一步。 身为妖族,妖王天生就对他们有极大的克制,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远处的战场上,修士们的防线正在节节败退。 妖王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已经有数十个修士倒在血泊中。 “这样下去不行。”邬妄抹了把脸上的血,金色瞳孔微微收缩,“得想办法牵制住它。” 甜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叠湿透的符纸:“可是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妖王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血色光柱从天而降,直逼二人所在的位置。 “小心!” 邬妄一把拉过甜杏,两人滚到一旁。 光柱擦着邬妄的后背掠过,顿时皮开肉绽。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体内的妖力在妖气刺激下开始疯狂躁动。 “师兄!”甜杏惊呼一声,想要扶住他,却发现自己也开始不对劲。 她的指尖突然长出细小的根须,皮肤上浮现出树皮般的纹路。 妖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既是我族,为何不来?” 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团黑雾喷涌而出。 邬妄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力量。 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后背“刺啦”一声撕裂衣物,一对漆黑的羽翼破体而出,脸上浮现出细密的鳞片,金色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蛇尾羽翼,是腾蛇的本体。 就连甜杏也未曾见过他的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她也控制不住地发生了变化。 她的双腿化作树干,手臂延伸成枝条,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株开满白花的杏树,根系深深扎入地下。 整个战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妖......妖怪!”一个玄天宗弟子最先惊叫出声,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厌恶,“他们果然是妖物!” 这声惊叫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原本还在奋力抵抗的修士们纷纷停下动作,用或震惊、或恐惧、或嫌恶的目光盯着二人。 邬妄的金色竖瞳微微收缩,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些窃窃私语: “看那双眼睛......果然是畜生......” “那女的居然是棵树精......只是怎么没见过这种树,是杏树么?” “难怪能跟妖王对抗,原来是一伙的......” “还说救人呢,假惺惺。” 甜杏看着他们的眼神,失措地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仍牢牢地扎根在原地,动弹不得。 “都愣着干什么?”远处的方渡山发现不对,突然提高声音,温润的嗓音此刻带着少有的严厉,他飞身过来,“妖王还在这里!” 但大多数修士已经听不进去了。 一个穿着青城派服饰的修士冷笑一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演戏?说不定这场妖潮就是他们引来的!” “就是!”立刻有人附和,“让妖去打妖,我们坐收渔利!” 文仁雪正在为一名伤员包扎的手顿了顿。 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扫过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若无他们二人抵挡,此刻你们早已是妖王爪下亡魂。” “文医师,您可别被蒙蔽了。”一个年轻弟子小声嘀咕,“非我族类......” 文仁雪的眼神骤然转冷,那弟子立刻噤声。 第85章 “阿衡!”王玉喊道,神色凝重,“那边好像出事了!” 他咬牙,“你去!我和杳杳顶着这边!” “不必。”明玉衡抽空往那边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交给文仁雪!” 她相信文仁雪一定能处理好的。 “我们寒酥城有句老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若有人恩将仇报......” 文仁雪的手轻挥,一道卦阵擦着那几个玄天宗弟子的衣角掠过,在地面留下一道深达寸余的冰痕。 “......便是与我们寒酥城为敌。*” 这番话掷地有声,不少修士都露出羞愧之色。 但仍有顽固者不服:“文大小姐,您身份尊贵,何必为两个妖物......” “妖物?”文仁雪冷笑一声,手下却未停,飞快地上前为邬妄和甜杏施针,“反倒是你们口中的妖物救了你们!” “很快就好,再坚持一下,”她低声道,“抱歉,玉衡她......” 甜杏摇了摇头。 方渡山适时接话:“清微观《降妖录》中也说,妖有善恶,人分正邪。今日若非这二位道友,恐怕......” 他的话被妖王一声怒吼打断。 那怪物似乎被激怒,巨大的爪子拍向地面,震得众人站立不稳。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方渡山突然提高声音,拂尘一挥,数十道清光射向妖王,“小心!” 文仁雪也同时出手,冰蓝色的灵气在空中凝结成无数细针,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这两位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一出手,顿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听方道友指挥!” “跟着文大小姐!” 修士们终于回过神来,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虽然仍有人偷瞄邬妄和甜杏的眼神带着畏惧,但在方渡山和文仁雪的震慑下,再没人敢出言不逊。 邬妄默默擦去嘴角的血迹,金色竖瞳中闪过一丝复杂。 就在这时,妖王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一道血色冲击波席卷而来,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 “师兄!”甜杏惊恐地看着他被冲击波卷向另一个方向,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往反方向坠落。 邬妄在空中勉强稳住身形,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 “好久不见,徐清来。”誊连珏面带微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他刚收回去的蛇尾,“看来二十年过去,你还是改不了当救世主的毛病。” 邬妄忍着头疼,也露出一个笑来,“好久不见,小师叔。” 誊连珏挑眉:“现在不说是我认错人了么?” “世上许多人都想成为我,”邬妄轻笑,“如今承认身份,没什么丢人的。” “是么。”誊连珏不置可否,“师侄,其实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挺想你的。” 邬妄看着避过誊连珏的小妖,轻哂,“想到不惜发动妖潮找我么?” “有件事我倒是很好奇,”他神色淡淡,“师叔这些年一直用着我师父的东西,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十九年前,他虽怨过当时浮玉山的袖手旁观,但也能理解,可后来种种一切,他不免怀疑,当初的事,就像现在爆发的妖潮,是否也有浮玉山的手笔?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修真界向来以强者为尊,神器本就无主,既然师兄无能守不住这些,我拿了又何妨?” “师侄,其实你不必同我说这么多的,”誊连珏慢慢地举起手中的无归剑,唇角一点一点地勾起,“你身上仍有残毒未清,虚弱得很,对吧?” 换作是从前的徐清来,兴许会同他说上两句,但他向来自负,气血上涌时想必早就会一剑刺了过来,哪里还会在这里和他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98章 只有一个可能——他身上的伤,比他想象得要重。 誊连珏几乎是要快意地大笑起来。 邬妄的神色慢慢变冷。 “罢了罢了,师侄,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真相,那我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 誊连珏居高临下地看着邬妄,脸上是快意的笑,残忍而雀跃,语调轻快,“没错,当初师兄的死,就是有浮玉山的手笔。” “你说师兄在地底下知道你那么蠢,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哦不对,毕竟师兄可是直接灰飞烟灭了,连个全尸也没留下,也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誊连珏欣赏着邬妄脸上的神色,“只是很可惜,你和上官溪那丫头居然命那么大。十九年前,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毕竟......” “我们每一个人,浮玉山的、明月仙宗的、白玉京的......等等等等,”他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像淬了毒的、充满恶意地蹦出来,“都巴不得你们——你、师兄、江无虞、上官溪死呢。” “徐清来!” 他突然猛地提高了音量。 “十九年前你便与青云合伙破结界放出结界,如今又和上官溪同谋发动妖潮,意欲何为!” “今日我便要替师父管教管教你!” 话音才落,各色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邬妄。 邬妄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目光有些惊惶,却是先看向了甜杏的方向。 誊连珏见状,却是笑得更开心了。 “你猜,今日过后,她还认不认你是徐清来?”他笑得意味深长,“再说了,她现在只怕是自顾不暇了吧。” 甜杏现在的确是自顾不暇。 她警惕地看着对面突然出现的何初逢,往后退了几步,但还是叫了人,“......师祖。” 何初逢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我与你没有关系,交出仙骨。” 他看着甜杏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包袱,忽地哂笑,“上官溪,如今青云和江无虞还有徐清来都已死,你又何必负隅顽抗呢?” “交出仙骨,我许你不死。” “师兄没有死!”闻言,甜杏恶狠狠地瞪着他,“若师兄死了,那师祖手中聚魂灯里的又是什么?!” “什么?不过是无名小鬼罢了。” “上官溪,我想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何初逢的手中忽地现出一枚命牌,以桃木制成,形如绽放的桃花,花心嵌着灵珠,上面刻着徐清来的名字。 甜杏愣了一下。 她当然认得,这是师兄的命牌,只是上次看见它的时候,上面的灵珠尚且亮着,现在的却熄灭了。 灵珠光芒熄灭时,便意味着命主魂归天地。 看见甜杏不可置信的目光,何初逢轻蔑地笑了。 “若你还是不信......” “咔嚓”一声,他手中的命牌硬生生地断成几截。 “不要——” 甜杏嘶吼出声。 命牌断裂的脆响在她耳中无限放大,她直愣愣地盯着碎成几截的命牌,唇颤得说不出话来。 上面的灵珠早已黯淡无光,就像十九年前雪地里徐清来灰暗的眸。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徐清来的命牌,却也是最后一次看见。 她缓缓抬头,望向远处正在与誊连珏交战的邬妄。 那人有着与师兄并不相似的眉眼,此刻正挥剑挡下一记杀招,金色的竖瞳泛着冷光。 师兄的命牌碎了,可邬妄却没事,这是不是说明...... 甜杏的脸色慢慢地变得灰白。 何初逢的笑声像毒蛇般钻入耳中:“现在明白了?上官溪,你认错了人。真正的徐清来,早就死在十九年前了。” 甜杏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为什么呢?”何初逢看着她,眼里有着恨意,“为什么十九年前死的是我的徒儿,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上官溪,你只是我徒儿带上山给江无虞续命的药,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闻言,甜杏如遭雷击。 药......续命的药...... 原来师父从一开始,就是和那些人一样,是带着目的接近她么? “既然你执迷不悟......”何初逢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道黑影骤然从他袖中窜出,落地化作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甜杏踉跄着后退两步,那女鬼青白的脸上布满血痕,十指指甲泛着幽蓝的寒光。 “杀了她。”何初逢冷声命令。 女鬼发出刺耳的尖啸,猛地扑来。 甜杏仓促间甩出最后一张符纸,符纸在半空燃起,化作一道火墙。 女鬼被烫得惨叫一声,动作却丝毫不停,穿过火焰直取甜杏咽喉。 甜杏侧身闪避,左肩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上的旧伤又开始渗血。 眼前这个女鬼速度太快,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闻到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跑不掉的。”何初逢站在不远处冷笑,“我知道,明玉衡的那个阵法,始终还是重伤了你。” “此处早就设下铺天盖地的剖骨阵,若是不想经受剖骨之痛,便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甜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 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但就算死,也绝不能让仙骨落在何初逢手里! 女鬼的利爪又一次袭来,这次甜杏没能完全躲开。 腹部传来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衣衫,她跪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 “结束了。”何初逢缓步走来,伸手要抓她怀里的包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月白身影突然从侧面撞了过来! 甜杏瞪大眼睛,看着宋玄珠的胸口被女鬼的利爪贯穿。 鲜血喷溅在她脸上,温热得发烫。 “玄珠!”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第86章 “师兄,”李玉照不安地扭头,“我们真的不出去吗?” 他有些着急,“外面已经死了好多人了!而且宋玄珠只是个凡人,我不在身边他会死的!” “明哲保身。”李予闭着眼,面色冷静,“李玉照,不要多管闲事。” “今日你我若丧命于此,你想让师父怎么办?让白玉京怎么办?” “这怎么能算是多管闲事呢?!我们有那么重要吗?!” “有。” “师兄!”李玉照猛地站起身,额头差点撞上低矮的洞顶,“我们就这样躲着?外面可都是我们的同道!” 李予盘坐在阵法中央,白玉京的紫色袍服纤尘不染。 他缓缓睁开眼,“李玉照,坐下。” 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传来,隐约夹杂着妖兽的嘶吼。 李玉照急得在狭小的山洞里来回踱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嘘。”李予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洞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地面随之震动。 透过阵法,能看到四只布满鳞片的巨爪踏过血泊,每根指甲都泛着幽蓝的光。 妖王七殿长老之二! 李玉照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怪物突然停下脚步,六只复眼同时转向山洞方向。 他下意识去摸悬荆,却被李予死死按住手腕。 “不准轻举妄动。” 它的触须擦着阵法屏障扫过,带起一圈涟漪,足足半刻钟后,那怪物才悻悻离去。 李予刚松开手,李玉照就踉跄着扑到石壁前——透过阵法,正好看见誊连珏的长剑从远处划过天际,剑光所指处,赫然是邬妄所在的方向。 “师兄!”他拽住李予的衣袖,“誊连珏他......” “聪明。”李予轻笑,“趁乱取仙骨,正是时机。” 李玉照猛地转身:“可邬妄方才还在对抗妖王!” “从小师父便教导我们长枪在手,便当肩负起庇佑天下的使命,如今既然白玉京对那什么仙骨不感兴趣,为何又不愿出手呢?!” “所以呢?”李予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十九年前没做完的事,总该有个了结。” 洞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山体都在摇晃。 碎石簌簌落下间,李玉照恍惚听见了甜杏的尖叫。 “师兄!至少让我去帮帮江甜杏......” 十九年前他错过了,他不想、不想十九年后依旧错过站在她身边的机会。 “李玉照。”李予抬手补了道隔音结界,将外界所有惨叫尽数屏蔽。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一滴水珠落在李玉照手背上,他低头看了许久,才惊觉是自己的眼泪。 “李玉照。”李予又叫了他一声。 他看着自家师弟通红的眼眶,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拿着这个。” “今日之后,你不许走回头路。” 第99章 李玉照惊喜地抬头,却见李予已经重新闭目调息。 昏暗的光透过石缝,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依旧如李玉照记忆中那般令人敬仰。 “多谢师兄!” 洞口的阵法刚开一条缝隙,浓重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李玉照最后回头看了眼端坐不动的师兄,咬牙冲出了山洞。 “江甜杏!” 李玉照冲出山洞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眼前发黑。 远处,一道月白身影正缓缓倒下。 他眼睁睁看着宋玄珠胸口喷出鲜血,像断了线的纸鸢般坠落,而那个青面獠牙的女鬼,正缓缓转向呆立原地的甜杏。 他大喊着冲过去,却见女鬼的动作突然变得古怪。 那双本该撕碎猎物的利爪,竟在半空诡异地顿了顿,再次袭来的动作不算快,宽大而破烂的衣袖拂过甜杏时,竟诡异得像是个拥抱。 甜杏的瞳孔微微颤动,好熟悉的气息...... 她紧紧地捂住脑袋,神色痛苦,一阵阵晕眩感传来,残缺的妖丹焦躁地撞击着丹田。 “铛——” 金石相击之声震得李玉照虎口发麻。这女鬼的指甲竟坚硬如铁,与长枪相碰时迸出点点火星。 “有点意思。”何初逢微笑,“我认得你,白玉京的小娃娃也来凑热闹?” 李玉照不答,枪势一转,直刺向女鬼咽喉,却被她一个诡异地扭身避开。 “李玉照......” 甜杏虚弱地伸出手,然而还没触碰到李玉照,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下一瞬,女鬼的动作明显一滞。 李玉照抓住机会,长枪直取她心口,然而就在枪尖即将刺入的刹那,女鬼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音波震得他眼前发黑。 “够了。” 何初逢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女鬼立刻如提线木偶般僵住。 李玉照的下一□□了个空,只见女鬼化作一道黑烟,被收入何初逢掌中的聚魂灯中。 “罢了罢了,”他抬头看了眼天,“差不多时候了。” —— 妖潮来势汹汹,秘境隐隐有倾倒之势。 然而方渡山等人还在苦苦护着结界,包括明玉衡仍死死地拖着王敬等人,只为了不让妖潮蔓延出秘境外,妖潮一旦漫出,那就真真是水漫金山,覆水难收了。 而另一头,邬妄的指尖微微发颤,体内残毒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着经脉。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金色竖瞳死死盯着誊连珏手中的无归剑。 “怎么?站不稳了?”誊连珏轻笑着挽了个剑花,“师侄,十九年前我不如你;如今,你不如我。” 他的唇角噙着笑,“我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邬妄突然暴起,断剑带起一道寒芒。 誊连珏从容格挡,两剑相撞迸出刺目火花。 “铛——” 邬妄被震退三步,喉间涌上腥甜。 他余光瞥见量人蛇正焦急地游走在战圈边缘,腹部伤口又开始不断地渗出血来。 “殿下!”量人蛇嘶声喊道,“让本蛇......” “退下!”邬妄厉喝,却因分神被誊连珏一剑划破肩头。 誊连珏的剑势突然变得凌厉,每一剑都直取要害。 邬妄勉强招架,断剑上又添新痕。 偏偏他现在还是无法用残雪剑! “想必你一直怀疑当初师兄为何带你上山吧?”誊连珏盯着他的脸,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如今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你想的一点错都没有,当初你徐家家破人亡,全家覆灭,便是三大家的手笔。” “师兄收你为徒带你上山,不过是领命行事,一切,只为了等你二十岁时剖骨。” “包括那个上官溪,也只是师兄用来给虞娘子续命的药罢了。” 誊连珏仰头大笑。 “徐清来,你的师父——我的师兄,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你不过是个棋子!” 邬妄咬牙,扔了断剑,又换了把新剑,眼前却阵阵发黑,残毒随着灵力运转扩散至全身。 “看你能撑到几时。”誊连珏阴冷一笑,剑锋突然转向量人蛇,“先收拾你的小宠物如何?” 他虽如此说,但剑锋却阴险地一转,直直刺向邬妄,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量人蛇猛地窜起,“不许伤殿下!” 电光火石间,誊连珏袖中突然飞出一柄青色短剑,剑光如电,瞬间贯穿量人蛇七寸。 “不——!” 量人蛇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僵住,黑鳞寸寸碎裂。 它最后看了邬妄一眼,蛇信轻颤,“殿下......至此,我的使命已成。保重......” 青色剑光轰然炸裂,量人蛇化作漫天血雨。 邬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剧痛从识海深处炸开,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清来,你又去爬树了?快将衣裳换下来,师娘给你补补。” “手腕抬高,手伸直——无精打采!昨夜几点睡的?” “师兄?师兄!师兄——” “师兄好厉害!天骄会魁首诶!” “我也要下山玩!” “不许胡闹,你师兄下山是为祭拜。” “那师父和师兄回来的时候要给我带礼物!” “行了行了,过来,师娘给你做好吃的。” “啊——!” 他抱头嘶吼,金色竖瞳时明时暗。 黑暗如潮水般袭来。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邬妄恍惚看见秘境出口处,被撕裂的空间。 誊连珏仰头看了眼天空,喃喃道,“终于......” 师兄,我会成为比你更优秀的人。 —— 方渡山的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三千尘丝如瀑般展开,每一根都缠绕着清微灵气。 他手腕一抖,尘丝骤然绷直,将三头扑来的狼妖凌空绞碎。 “文道友,巽位!” 文仁雪闻言掐诀,脚下卦阵瞬间展开。 六十四道卦纹浮现在空中,坎水离火交错流转。 她指尖轻点“巽”位,一道青色风刃呼啸而出,将试图偷袭的蝠妖斩成两段。 “方道友,结界要撑不住了。”她声音依旧清冷,但额前细密的汗珠暴露了实情,“玉衡那边,只怕也撑不住了。” 方渡山抬头望去,只见笼罩秘境的结界已经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王敬站在最高处的石台上,手中黑幡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腥臭的妖风。 “破!” 随着王敬一声暴喝,黑幡尖端突然刺入结界最脆弱的一点。 就像冰面被重锤击中,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穹顶。 “不好!”方渡山猛地抬头,只见秘境穹顶的结界如琉璃般寸寸碎裂。 没有预兆,没有缓冲——整个结界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文仁雪的卦阵刚展开一半,狂暴的妖气已经扑面而来。 她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退——” 下一秒,天地倒转。 所有人都像被无形的巨手攫住,狠狠抛向四面八方。 云灵草涧的大门—— 开了。 方渡山在空中翻滚时,最后看到的是黑潮。 无穷无尽的妖兽如决堤洪水般从出口倾泻而出。 那些长着鳞片的、生着利爪的、喷吐毒雾的怪物,像一场黑色的海啸,迫不及待地朝着秘境外的人间奔涌而去。 “文道友!”方渡山在空中勉强调整身形,却见文仁雪如断线风筝般坠向远处的山崖。 他刚要施展御风术,突然浑身一僵——秘境的排斥力将所有人同时弹了出去。 这种感觉就像被塞进狭窄的管道,五脏六腑都要挤作一团。 眼前一黑一亮。 再睁眼时,方渡山已经摔在明月仙宗的天骄台上。 周围是黑压压的妖潮,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明月仙宗的一切,四处都是原本留守明月仙宗、等待天骄会结果的弟子的惨叫。 更有甚者,还试图朝着山下人间城镇的方向涌去。 而原本本该在高台上的各门派长老却不知所踪。 “咳咳......”文仁雪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撑起身子,她望着妖潮,素来清冷的声音带着颤抖,“人间......要遭殃了。” “不行!”她扭过头,寻找着明玉衡的踪影,“玉衡,带着众弟子列阵,不能让妖潮再蔓延出去!” 哪怕摔得狼狈,明玉衡的长剑仍死死地绞着王敬的剑,闻言她回过头,大吼道,“列阵!” 她腰间的掌门令牌骤然离身,滴溜溜地旋转着放大,浮于半空中。 一道半透明的蓝色光束瞬间笼了下来,将修士们和妖兽们都通通罩在里面。 “杨师叔!朴师伯!”明玉衡的声音随着灵力荡开,“助我!” 方渡山握紧拂尘,环顾四周,被强制传送出来的弟子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大多受了不轻的伤。 第100章 “江道友和邬道友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向秘境方向。 然而那里只剩下一片扭曲的虚空,像被揉皱后又抚平的绸缎,偶尔闪过几道血色电弧,证明那里曾经是秘境的入口。 文仁雪擦去唇边血迹,轻声道,“他们......还在里面。” 第87章 “师娘师娘,我和师兄,你更喜欢谁?” 甜杏趴在虞娘子的膝头,一双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滴溜溜地转着。 ——她和往常一样推着虞娘子出来,陪她晒太阳。 虞娘子被她逗笑了。 她的双手捏着甜杏的双颊,轻轻地扯了扯,笑眯眯道,“哎呀,我们小甜杏怎么这么可爱,这么招人稀罕呀?” 闻言,甜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所以师娘最喜欢的是我对不对?!” “对对对,”虞娘子点了点她的鼻头,“师娘最喜欢我们小甜杏啦!” “那师娘可以快点好起来吗?”甜杏仰起头,“我会每天都拜拜娲皇娘娘的,师娘生病的时候脸白白的,我不想师娘生病,我想师娘陪我放风筝。” 闻言,虞娘子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她才抬手,摸了摸甜杏的脑袋,“会的,小甜杏,师娘会好起来的。” “我们几个可是要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对!” 甜杏猛猛点头,她站起身,转过身,往后跑了几步到窗前。 里面的青云正端坐在案前,如往常般画符。 “师父!”她踮起脚,趴在窗台上,“我和师兄你更喜欢谁?” 青云:“......” 这个问题,他的两个徒儿都已经问过他无数遍了。 他画符的笔未停,稳声道,“最喜欢你师娘。” 又是这个答案! 甜杏不甘心,“若我和师兄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谁也不救。” “师父!”甜杏大叫,“你竟连骗骗我也不愿意!” “你又怎知我没骗你?再说了,”青云笑了笑,“若是真骗你,你又不乐意了。” 他的神色难得温和,“行了,你师娘要静养,去找你师兄闹去吧。” “师父胡说!”甜杏得意地摇头晃脑,“师父教了我那么多招式,给了我那么多宝贝,还偷偷给我盖过好多次被子,我生辰那日师父天没亮就起来和超级难吃的面……明明就很喜欢我的!” 她朝青云做了个鬼脸,“反正我可是最喜欢师父了!” 说罢,她扭头就跑。 青云想起甜杏生辰那日捧着碗,眼泪吧嗒掉进汤里的样子,神情忽地变得柔软。 他和窗外的虞娘子对视一眼,笑骂了一句,“这个小滑头。” 往常这个时候,徐清来要么是在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要么就是躺在树上晒太阳睡觉。 甜杏熟练地在树上找到徐清来,将他一把薅了下来,“师兄!” 可怜徐清来还未睡醒,便被她这么一拽,倒头栽下了树。 “江甜杏!”他磨了磨牙,“扰人清梦,你最好有事!” “师兄师兄!” 甜杏非但不怕他,还熟练地助跑起跳,跳到了徐清来的背上。 徐清来下意识地接住她,不轻不重地抱怨道,“大姑娘了,还往我身上跳,害不害臊?” 甜杏答得响亮,“不害臊!” “哼哼,”徐清来把她往上颠了颠,“这般厚脸皮,日后出嫁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不怎么办~”甜杏抱住他的脖子,一股脑地乱蹭,“师兄,我听他们说,女子出嫁,是要由兄长背着的。所以——” 她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往他头上插花,语气娇蛮霸道,“师兄,以后你也要这样背我出嫁!” 半晌都没等到徐清来回复,甜杏正狐疑地想低头,却发现眼前的人突然成了一团黑雾,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师兄?你人呢?” 她有些急了,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师兄——师兄——师兄!徐清来!徐——清——” 甜杏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摸了把脸,却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师父和师娘,真的爱过她吗?他们究竟是将她当作药,还是当作女儿? “江甜杏!”李玉照扑了过来。 甜杏抬起头,飞快地环视了半周,她如今身处于一间看似普通实则布满了禁制的屋中,也不知道是还在云灵草涧中,还是已经出去了外面。 其他人还好吗? 甜杏的目光继续往旁边转,转到一半,忽地僵住。 白衣马尾,剑眉星目,桃花眼弯弯,鼻梁上一点红痣。 太像了......不,简直是一模一样,连眼角笑起来的纹路都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她嚅嗫道,“师兄......” 邬妄——或者说,恢复了记忆的徐清来,眼眶微红,脸上神情几经变动,竟不知做什么表情合适,“嗯。” “是你吗?”甜杏伸出手,“师兄?” 就在她的指尖要触到徐清来的面颊时,旁边突然响起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上官溪。” 甜杏转过头,看见了何初逢的脸。 他满脸嘲弄,仿佛在说:你看,你又认错了人。 甜杏猛地收回手,仓惶地往后退了两步。 “小甜杏?”徐清来的眼里闪过受伤,“是我啊......我以为你更喜欢这幅容貌。” “你怎么了?”徐清来以为甜杏不信他,连忙说道,“你八十岁那年......” 话出口的那一瞬,他的心脏突然传来一阵绞痛感,未完的话便消失在了嘴里。 “如今看来,”何初逢的传音入耳,“老夫在你出生时设下的噬心咒还是有些用处的。” 徐清来的额角渗出冷汗,他盯着甜杏,试图让她明白自己的意思,“甜杏儿,是我,徐清来。” “我知道。”甜杏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垂下眼,“给我一点儿时间。” “咳咳......” 角落里突然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宋玄珠靠在墙壁上,月白长衫被血浸透了大半。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小溪姑娘......你没事就好......” 甜杏慌忙跑过去:“玄珠!” “别碰......”宋玄珠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甜杏的手刚碰到他的衣襟,就被鲜血染红。 她这才看清,他胸口有个碗口大的血洞,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甜杏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宋玄珠手上。 不仅师兄她无能护住,连阿曦最后唯一的念想,也要护不住了。 “别哭......”宋玄珠想抬手擦她的泪,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答应过......要护送你到白玉京的......” 何初逢见状,冷笑了两声,“真是死到临头了还情深,魈毒毒发,他活不过这几天了。不过你们倒是可以死在一起。” “别怕......小溪姑娘,这些年已经算是我偷来的时......光了,我已是满足,唯一只遗憾......”他轻轻地笑了笑,“我们还、还没有......合籍。” 甜杏忽地抬手,用袖子胡乱地擦干了泪。 她松开宋玄珠,“李玉照,你帮我扶着玄珠。” “师祖,”甜杏站起身,眼眶通红,“仙骨我可以给你。” 何初逢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我说仙骨可以给你,”甜杏神色冷静,“但我有条件。” 师祖说得对,她已是孤家寡人,毫无牵挂。 “条件?” “第一,给玄珠解毒。第二,放他们三个走,镇压妖潮。” “妖潮不用你说,我也会出面镇压,只不过要等上几日,等人再死多一些,”何初逢摸了摸手中的聚魂灯,意味深长道,“不然如何彰显我力挽狂潮呢?” “妖潮是浮玉山——”李玉照瞪大了眼,正要冲上来,却被甜杏一巴掌捂住了嘴。 何初逢继续道,“其他都可以,但第一条不行,他中魈毒太深,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甜杏顿了顿,“让我同玄珠在此拜堂成亲,大婚当日,我交出仙骨,你放他们走。” “好。”何初逢毫不犹豫地应了,“剖骨大阵还有五日成,我便给你们*五日时间。” “上官溪,”临走时,他的目光阴狠,“你不用想着给我耍花招。” “这是暂缓魈毒的药。五日后,我来取仙骨。” 何初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禁制重新闭合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将最后一丝希望也斩断。 甜杏缓缓地跪坐回宋玄珠身边。 他的呼吸很轻,睫毛上凝着细小的血珠,却还强撑着对她笑,“小溪姑娘......不必如此......” “别说话。”甜杏撕下衣袖,小心地按在他伤口上,布料很快就被浸透了。 她拿着药瓶的手很稳,倒药时却洒了大半。 她忍不住去想师娘温柔的手指、又香又软的怀抱,也忍不住去想师父书房夜半未熄的灯,最后想起师兄站在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剑法时的呼吸与温度。 第101章 永远有多远呢?大概就是......从日出到日落,从相识到诀别,从一场大梦到另一场大梦的距离吧。 “甜杏儿。” 徐清来站在不远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场梦。 噬心咒的效果已经褪去,但他的脸色仍苍白得可怕。 甜杏没有抬头,只是更用力地按住宋玄珠的伤口,“李玉照,你能帮我探探门口的情况如何么?” 李玉照看了看徐清来,又看了看甜杏,最后看了眼宋玄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开了。 甜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唤道,“师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从前师兄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徐清来动了动唇,“什么?” “五日后我与玄珠,还请......师兄做个见证。” 徐清来站在原地,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 果然她是后悔了。 后悔于没能早些发现实际上她喜欢的是宋玄珠,后悔那些在神交中亲密无间的时刻,后悔对只当做兄长的人说出那样的话。 就像那年花开正盛—— 小小少女曾趴在他的背上,轻手轻脚往他头上插花,语气娇蛮霸道,“师兄,以后你也要这样背我出嫁!” 那时他佯装不知她的小动作,语气含笑,“知道了知道了。” 却不知,这句话,会在这么多年后,成了困住他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牢笼。 成了他如今不得不含笑应下的承诺,“我知道了。” 第88章 第一日清晨,宋玄珠的伤势竟奇迹般好转。 他倚在床头,看着甜杏为他梳发,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甜杏手笨,也鲜少干这种事,挽得满头大汗也没将他的发挽好。 “小溪姑娘......”他轻咳一声,眉目柔和,有些忍俊不禁,“不必如此,我不束发也可以的。” 门外,徐清来静静伫立。 何初逢还算大方,给他们留了四间房一个院子,布置装潢同明月仙宗内的客院差不多,除此之外,其他地方皆布下禁制,无法往外走哪怕一步。 “没什么的,我愿意为你做这些。”甜杏笑了笑,“婚书已经写好了,等会儿你继续休息,我在旁边绣嫁衣。” “虽然我手艺不怎么样,但好歹也跟着师娘学过,借助法术,绣个嫁衣还是没问题的!” “没关系的,如果小溪姑娘不会,我也可以教你绣。” 闻言,宋玄珠也笑了一下。 “小溪姑娘......”他有些迟疑。 “怎么了?” “你、你同我合籍,”他仰起脸,“是可怜我要死了么?如果是的话,其实也可以不......” 说来真是好笑,从前他梦寐以求的与甜杏合籍的愿望,如今终于要实现,他却开始矫情地奢望着她的爱了。 “那当然不是了。”甜杏打断他,弯了弯眼,“在这之前,我们不是早就说好要合籍了么?与你受不受伤没有半点儿关系。” “小溪姑娘......”宋玄珠还是有些犹疑,“但昨日我瞧着邬兄的脸色不太好——” “不必管他。”甜杏再次打断他,“现在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玄珠,你渴么?我去帮你倒点水——师兄?” 甜杏站起身,正看见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徐清来,也不知道他究竟站了有多久。 她有些不自然地垂眸,犹豫片刻,还是唤了他一声。 她并不想被看出异常,却没想到自己的模样落在他人眼中,早就已是漏洞百出。 徐清来的眸黯淡了些,“嗯。” “邬兄来得正好,”宋玄珠轻咳一声,“正好替我们瞧瞧这婚书可有问题?” 他看着甜杏,“我同小溪姑娘都是第一次,怕出差错。” “从今往后,我都叫徐清来。”闻言,徐清来冷哼一声,“难道我就身经百战么?” 话虽如此说,他觑了眼甜杏的面色,还是接过了那张略寒酸的婚书。 上面并排写着“宋玄珠”与“上官溪”两个名字。 徐清来捏着婚书的手指慢慢收紧,各种委屈不甘接连涌上心头,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克制着自己没将那张薄薄的红纸撕碎。 “写得不错。”他抿着唇,斜睨了甜杏一眼,“你真要和他合籍?” 甜杏毫不犹豫地点头。 徐清来忍了又忍,忍住了那句将要脱口而出的“为什么不选我”。 “师兄还有什么要说么?”甜杏偏过头,视线落在桌上的铜镜上。 透过铜镜,依稀能看见徐清来又直又挺的鼻子和紧紧抿住的唇。 鼻梁上一颗红痣鲜艳如初,唇瓣看起来很好亲。 “若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便去看看李玉照将喜堂布置得如何了。” 徐清来面无表情:“没有。” 宋玄珠面色柔和:“你去吧小溪姑娘。” 甜杏一走,屋内的气氛便突然落了下来。 徐清来看着宋玄珠,突然冷哼一声,“你很得意?” 宋玄珠扬起的唇角未放下:“心爱之人也爱自己,即将拜堂,换做哪位男子能不得意呢?” 徐清来也勾唇,目光悠悠,像是满不在乎,“她不爱你。” “是么?”宋玄珠目光轻转,“我不在乎。” 他反倒迫不及待被甜杏发现自己真实的模样。 “得了便宜还卖乖。” “邬兄——哦不,徐兄,既然你近水楼台了那么多年,怎么也不见你得什么便宜?是以现在也卖不了什么乖,只能在此不痛不痒地刺我几句。” 宋玄珠:“无论如何,如今握着她的手,是我。既然徐师兄守不住你那珍宝,便换我来。” “再说了,先认识她的人,也是我。” 那是因为从前他还未开窍!不然哪里有旁的人的份儿! 窗外隐约传来甜杏和李玉照的交谈声,隐约听得“喜烛”、“红绸”之类的字眼。 徐清来忽然轻笑,“依你这身伤,拜堂时怕是站不稳吧?” “无妨。”宋玄珠将婚书仔细收入怀中,“横竖有徐师兄在——当年你背她上山下山,如今背我拜个堂,也算有始有终。” 徐清来脸色阴沉,“且看谁笑到最后吧!” 说罢,他大跨步出了门。 甜杏和李玉照的确是在院中交谈,只不过没有真的在谈论喜堂的布置。 李玉照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又酸又涩,“江甜杏,你真的要嫁给宋玄珠么?” “临走前,师兄给了我一块令牌,我今早发现,就算是被困于此,也能同他联系上。” “江甜杏,”李玉照抓住甜杏的手腕,“我会联系师兄来救我们的,你不用委屈自己,你、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怜悯哪能当成爱呢?你是不是分不清了?” “就算宋玄珠真的要死了,你、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啊!” “李玉照。”甜杏反手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分不清。” 李玉照的手腕被她攥得生疼。 他望着甜杏眼底浮动的光,喉结滚动,“你......难道你不喜欢......” 他顿了顿,“徐师兄?” “甜杏,你喜欢他的吧?” 拜托了,李玉照哀求地看着她,如果说甜杏非要喜欢上谁,他只能接受是自己的偶像徐清来。 甜杏没说话。 她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出去。” 李玉照愣了愣。 “我已无牵挂。”甜杏微微偏过头,余光落在院墙外,“既然他们要仙骨,我给就是了。” 李玉照瞪大了眼,“不可能!你向来视徐师兄的残骨为珍宝,死死护着从不出纰漏,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出?” “江甜杏,你说实话,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她手上只有师兄的残骨,压根没有什么仙骨,她也不知仙骨如今究竟在哪,上哪去找仙骨给何初逢? 只是这话甜杏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只甩开李玉照的手,“是真的。” “我累了。”甜杏扭头往宋玄珠的房间走,“就这样吧。” 夜里她本想和宋玄珠一块儿睡,好守着他,却被他拒绝了。 “按理说夫妻成亲前不该见面,我们如今条件有限,”宋玄珠柔柔地笑,“但也尽可能地这样做吧。” 甜杏最终拗不过他,还是妥协了。 到了认领房间的时候,喜堂的那间房,一时不知道给谁住才好。 徐清来面色淡淡,“我住吧。” 在场的人皆是愣了愣。 “怎么?”徐清来冷哼一声,“如今都被关在这当阶下囚了,还要挑剔么?” 于是他住“新房”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夜深了,院里静悄悄的。 甜杏睡不着起身,还是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宋玄珠的情况。 推门而出时,却见庭院石桌旁坐着一个人影——徐清来。 第102章 月光冷清,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桌上摆着两盏不知道哪里来的酒,其中一盏已经空了。 他的指尖悬在半空,像是在虚空中勾勒什么,又像是在写什么字。 甜杏的心猛地一颤。 徐清来似有所觉,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甜杏目光疏离,像是在看陌生人。 他缓缓收回手,起身离去。 夜风拂过,空酒盏轻轻晃动,映着破碎的月光。 —— 第二日,宋玄珠已能下床走动。 甜杏几乎与他寸步不离,只是悉心照料外,总会有些心不在焉。 “小溪姑娘?”宋玄珠坐在床上唤她,亲昵地要靠上她的肩,“你若是累了,便休息吧。” 甜杏只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亲近,目光悠悠地落在他的发顶,带了点儿审视的意味。 “我不累。” 等到下午的时候,甜杏扶他在院中晒太阳,两人十指相扣的身影刺得徐清来双目生疼。 他本想着干脆眼不见为净,但坐在屋中,眼睛却怎么也忍不住地往院中瞟。 甜杏儿又在绣嫁衣了。呵,宋玄珠正握着她的手——不知廉耻。 甜杏儿的手被戳出血了。宋玄珠拿起她的手指便含在口中——不干不净。肮脏。难道就不知道用布条包扎吗? 再不济,她好歹也是修真者,怎么不懂得用术法? 甜杏儿靠在宋玄珠的肩上笑,李玉照蹲在墙角不知道在干什么。 徐清来冷哼一声。 他看了眼手中掐着的诀,有些委屈地垂下眼。 如今分明还被困在禁制中,可是只有他在认真地寻求破解之法,他们都嘻嘻哈哈谈情说爱,一点儿都不上心。 为什么呢? 分明甜杏儿前不久还亲亲热热地靠着他,软糯地说着喜欢他,亲他抱他和他牵手,为什么现在却变得那么疏离? 身材、容貌、修为、人品......他到底哪里不如宋玄珠? 仅仅是因为他兄长的身份么?还是因为他没有那该死的一纸婚约? 算了。徐清来重新抬起眼,看向窗外,他忍忍算了—— 宋玄珠不知说了什么,自他的方向看去,甜杏毫不犹豫地倾过身,一口亲在他的唇上。 忍不了了。 绣到鞋时,线用完了,甜杏穿过走廊,正想回房去取,路过喜房时,忽地一股大力袭来。 她的手臂被紧紧拉住,扯进了房里。 第89章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时,甜杏的后背已经抵在了门板上。 徐清来的手掌垫在她脑后,用身体将她困在了方寸之间。 入目皆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 甜杏不由得分神想道:李玉照干活其实挺麻利的...... 忽地,下巴被人捏住,她被迫抬起头,撞见徐清来黑漆漆的眸里。 他有一双漂亮得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睫毛又卷又翘,看着人时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些自得与恶劣。 然而此时看着她时,既没有身为师兄惯常带着的捉弄与柔软,也没有曾是天之骄子的意气与冷淡,反而烫得惊人,像一头凌乱的怒兽。 她有些犹疑:“师......唔!” 滚烫的唇压下来,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 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徐清来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般凶狠。 甜杏的唇瓣被咬得生疼,下意识挣扎,却被他单手扣住两只手腕按在头顶。 她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 徐清来的拇指重重碾过她的下唇,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这里......” 他的手指下滑,按在她心口,“还有这里,不是都说喜欢我吗?” “为什么是他?”徐清来喘息着抵住她的额头,说出的话变了调,“甜杏儿,你说的喜欢我,难道是骗我的吗?” 甜杏的睫毛剧烈颤抖,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徐清来,像是撕去了所有伪装,露出内里最原始的占有欲。 她挣扎了一下,徐清来反而扣得更紧。 他松开她的唇,转而去咬她颈侧的嫩肉,咬住一小块,慢慢地研磨。 甜杏身上尚还穿着试穿的未完工的婚服,大红色的领子映衬得他的脸颊也一片桃粉。 “这里他也碰过吗?”徐清来的呼吸声很重,手指扯开她的衣领,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问道,“还是这里?” 甜杏的衣带被扯松,露出半边肩膀。 徐清来的目光暗了暗,低头在那处咬了一口。 甜杏疼得“嘶”了一声,眼眶泛起湿意,却始终没有用力推开他,也没有回答他。 甚至还故意扭了扭被他扣住的手腕。 徐清来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越是试图去控制脸上失控的肌肉,目光便越是阴沉晦涩,脸颊控制不住地抖动,像是随时会将她绞杀、吞吃入腹。 甜杏尚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被他掐腰抱起来,后背抵上冰凉的门板。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衣服。 徐清来的膝盖顶进她双腿之间,衣袍与她的衣袍纠缠在一起,制住她所有挣扎,“这里?” “说话。”徐清来目光炬炬地盯着她,呼吸灼热,“为什么不反抗?” 甜杏别过脸不看他,这个动作却激怒了徐清来。 他一把将她抱起扔在喜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床幔被扯落,罩在两人身上,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为什么不说话?甜杏儿,你都把我吃干抹净了......”徐清来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他碰过你这里吗?” “你看,”他轻笑,“这是我们的婚房才对。” 略显昏暗的光下,甜杏突然细细地端详起他这幅陌生的模样。 发疯、发狂、粗暴,胸口像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嫉妒、委屈、不甘、愤怒满得快要溢出来。 大红床幔在纠缠中簌簌抖动,徐清来的手指深深陷入甜杏繁复的婚服中。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看着我。” 甜杏被迫转回脸,正对上他猩红的眼眸。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师兄......”她刚开口,就被他狠狠堵住唇。 这个吻比先前更加暴烈,带着惩罚的意味,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稍稍松开。 徐清来的拇指抹过她唇上的伤口,“你明明......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 “李玉照、宋玄珠、魏琪,为什么他们都像讨厌的苍蝇般围在你身边转觊觎你?为什么你要对他笑?为什么要对他心软?为什么对他有求必应?为什么......” “为什么选他?”徐清来撑在她上方,发丝垂落,与她的纠缠在一起,“是因为婚约?还是因为......” 他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 甜杏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像是终于撕开完美伪装后露出的真实伤口。 “我不够好吗?”这句低喃几乎微不可闻。 徐清来闭了闭眼,企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也只是让那些嫉妒与不甘翻涌得更加激烈、更加无所遁形。 他放不开、放不开、咽不下,一旦想到她会同别人合籍,从此只对着那人笑、只抱着那人、只亲那人,他便恨得恨不得立马提剑去砍了他! “我——”他指了指自己,“我身高八尺、面如冠玉,是俊美榜榜首,是除师父之外最年轻的金丹、元婴,我......” 他哽住了。 徐清来忽地俯下身,将头埋在甜杏的颈窝,紧紧地抱住她。 他没说话,但甜杏能感受到环着她腰的手收紧了。 徐清来的整张脸都埋在甜杏的颈窝处,里面满是他呼吸的温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自然也不知他心底突如其来的卑微与小心翼翼。 他是那么优秀,那么骄傲,按理说在任何一件事上,他都该高高地昂起头,自信万分。 明明甜杏也该是他的,不对么? 但他想在这件事上他永远没法自信。 牵着风筝的线并不在他的手上,于是他的心只能像片无依无靠的浮萍,漂浮不定,轻易就能被她的一颦一笑拽着走。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近乎祈求道,“别嫁给他,可以吗......” 甜杏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抬起手,用力猛地推了一把他的脑袋。 “说话!”猝不及防间徐清来被她推得倒在一旁,他有些狼狈地抬起头,突然提高声音,又立刻后悔似的放软语调,“甜杏儿......你说句话......” 他的声音带上几分哽咽,“哪怕骗骗我也好......” 甜杏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她看着徐清来发红的眼尾,那里凝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泪。 这个总是意气风发的师兄,此刻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将所有的委屈都写在脸上。 “师兄......”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下,“你压着我头发了。” 第103章 不仅如此,他压着她,还重得很。 徐清来一怔,慌忙撑起身子。 甜杏趁机抽出手,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推开他,而是垂下眼,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徐清来下意识松开钳制,却感觉到她往自己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圆圆的,触手很光滑,两只手交接的瞬间还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张纸。 甜杏冲他眨了眨眼。 ——徐清来呆住了。 而后甜杏撑起身子,伸长了手,在他的发顶上拍了拍。 “师兄,我没有亲他。”甜杏仰起头,在他的唇角亲了一口,抬手抹掉他眼角的湿润,“还有三日,就是大婚了。” 她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看着徐清来,眼神湿漉漉的像小狗。 徐清来握紧手中的东西,冲她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此时,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李玉照的声音由远及近,“江甜杏?你拿个东西拿到哪里去了?” “邬妄,你有看见她吗?邬妄——” 李玉照的声音在推门进来后戛然而止。 他推开门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徐清来半跪在喜床上,衣襟凌乱,眼尾泛红,而甜杏被他困在身下,婚服松散,唇瓣红肿,颈侧还有几处明显的红痕。 “邬妄!”李玉照瞬间暴怒,猛地举起手中长枪,“你丫的在干什么?!” 急得他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徐清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眼中瞬间带上了暴戾。 他翻身下床,手中长剑“铮”地出鞘,“来得正好。” 李玉照冷笑一声,又是急又是气,“你丫的好大的威风,江甜杏可是和宋玄珠定了亲的!你还——你到底有没有道德!”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剑气已至面门。 李玉照长枪横扫,枪尖划出一道银色弧光,与剑气相撞迸出刺目火花。 他借势后退半步,枪尾重重杵地,震得满屋红烛齐齐摇晃。 徐清来又是一剑,两人从屋里一直打到院中。 “她颈上的痕迹是你弄的?”李玉照大叫,“你怎么能碰她!” “我怎么不能?”徐清来冷笑,反手一道剑气将李玉照逼退三步,“李玉照,你算什么东西?从小一起长大就真当自己是她青梅竹马了?” 李玉照简直要气死了,“你、你、你!” 他指着徐清来,“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院中的宋玄珠脸色煞白,“邬兄?玉照?这、这是怎么了?” “宋玄珠你个傻小子!”李玉照恨铁不成钢,“邬妄都要把你的墙角挖干净了!你还在这里晒太阳呢!” “不对啊,”他突然一拍脑袋,“我也喜欢江甜杏,替你生气干嘛?” “总之!”他手中长枪指着徐清来,“邬妄!你这样做就是不对的!就算、就算那啥,我们也应该公平竞争才对!反正我也不是给宋玄珠出头,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没道德没素质的人!” “哦?”徐清来抱臂,漫不经心道,“那我偏就要这么做呢?” “还有,你现在该叫我——” “徐师兄。” 第90章 “什么徐师兄?!” 闻言,李玉照愣了一下,“你不是个冒牌货吗?” “冒牌货?”徐清来忍着噬心咒的疼,简直要被气笑,“如假包换。” 亏他从前还带他吃过那么多串糖葫芦,现在居然连他都认不出来,李玉照这个没良心的! “放屁!”李玉照的长枪在青石板上划出刺目火星,“徐师兄早就——” “他不是。”甜杏突然打断,声音冷得像冰,“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院中霎时死寂。 徐清来身形微晃,剑尖在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甜杏理了理衣裳,走下台阶,冲着宋玄珠露出一个柔和的笑,“玄珠,我们走,不要理这两个疯子。” 闻言,李玉照大叫,“江甜杏!我怎么就是疯子啦!” “你怎么不是疯子?”徐清来冷笑,“连我都认不得。” “你是谁?”李玉照忍无可忍,“邬妄,枉我之前还觉得你人不错,没想到你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提枪再刺,徐清来旋身避过,李玉照来不及收枪,直直砍飞了院中大树的一截。 簌簌的落叶中,他终于听到心心念念的传音:“李玉照,你在哪儿?” 李玉照大喜,一边继续同徐清来打架,一边分神传音回去,“师兄!你给的符好厉害!我还在秘境中也能联系到你!” 李予明显松了一口气,“能联系上就好。” “我如今和江甜杏、邬妄还有宋玄珠被何初逢困在秘境中,这儿到处都是禁制,江甜杏和邬妄受了伤,宋玄珠中了毒,我们暂时出不去。”李玉照老老实实地交代着。 “师兄你是在秘境外面吗?如今状况如何?” “尚且顶得住,将妖潮控制在了明月仙宗内。”李予淡声道,“我教你一个阵法,可将你传送到我这安全处。” 李玉照:! 他正想问自家师兄有没有办法将他们都救出去呢! “那太好了!师兄!你快教我吧!” “喂!邬妄!不打了不打了!”李玉照一心二用,被打得略显狼狈,连忙大叫,“都被困在这里了,你还有心思打架!” “这有什么?”徐清来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剑花,“你这些年都练到哪里去了?” 说罢,他撂了句“没意思”便利落地收了剑,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另一头的李予听到了,“你和邬妄在打架?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是个疯子!江甜杏也疯了,三日后她要和宋玄珠合籍,然后把仙骨交给何初逢!”李玉照迫不及待地和李予吐苦水,“我真的不理解,她守了那么久的仙骨,怎么会说交就交呢?难道是何初逢和她说了什么?” “她这两天真的很没有精神,像是存了死志,我很担心她。” 李予沉默了几秒,语气笃定,“她不可能交出仙骨。”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她走,师兄,你快教我那个阵法吧!布阵要多久?需要什么材料么?我现在身上没剩多少布阵石。” “玉照。”李予的语气忽地变得温和,“我要救的人只有你。” 李玉照僵住了,“什么意思?” “那个阵法,一次只能传送一人。” “没关系啊,”李玉照吐出一口气,“我多布几个就好了。” “你来不及的。”李予一字一句地吐出堪称残忍的话,“玉照,这次你救不了她。” “我能。” 李予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打算,脸色一变,“不行!” “李玉照!” “师兄。”李玉照轻松地笑了笑,“没事的,反正何初逢的目的只是江甜杏和仙骨,就算我留在这里,看在白玉京的份上,他肯定也不会为难我的。” “再说了,还有邬妄和宋玄珠在这里陪我呢,师兄你不用担心。” “不行。”李予迟疑片刻,话在唇边滚了几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你非要救他们的话......” “就将他们都送回白玉京吧。” “回白玉京?” “便是你捉鬼回白玉京的那个阵法。” 李予的语气不容置疑,“其他人我不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须走我教你的阵法,回我身边。” 他说的那个阵法对李玉照来说并不困难,也没有人数限制,但弊端就是路上可能会遇到还未传送回京的鬼族。 “你不必担心他们。”李予淡声道,“他们的修为并不比你差多少。” “听话,李玉照。传音阵符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李玉照:“......我知道了师兄。” 第三日依旧鸡飞狗跳。 宋玄珠在廊下教甜杏绣盖头。 徐清来抱剑路过,突然“失手”打翻了针线筐。 五色丝线滚落满地,他俯身去捡时,却将丝线踢得更远。 “抱歉。”他毫无诚意地道歉。 李玉照本蹲在墙角不知干什么,见状连忙跌跌撞撞地去追,追到一半,这才想起术法的存在,掐诀收好了丝线,又放回宋玄珠的筐中。 “邬妄!”他叉着腰,“你又干嘛!” 徐清来:“关你何事。” 李玉照抿着唇,面色有些委屈。 这些人!一个个的只知道谈情说爱、拈酸吃醋,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钻研如何带他们出去! 偏生此时徐清来还要火上浇油,“你话说得好听,也不见你上手帮忙。” 李玉照忍无可忍,提着长枪就冲了上去。 第四日,还是鸡飞狗跳。 李玉照正蹲在院角熬药,忽然一柄长剑“铮”地插在他面前的地上,惊得他差点打翻药罐。 “邬妄!”李玉照跳起来大骂,“你又发什么疯!” 第104章 徐清来慢悠悠地踱过来拔剑:“手滑。” “手滑?”李玉照不忿道,“有这功夫,你不如多去修炼,明日好打赢何初逢!” “哦。你说得对。” 徐清来无所谓似的摊开手,他的余光撇过墙角,直到看到那粒小小的光点穿了过去,才将余光收回来,“先拿你练手。” “你!”李玉照抄起长枪就刺,“还我药来!” 徐清来轻松避开,反手一剑削掉了李玉照半截袖子,“玉照啊,你这些年,枪法还是这么烂。” 两人从东院打到西院,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宋玄珠看着旁边的甜杏,她正盯着前方的地板走神,手中握着的针都快要戳进手指。 他连忙夺下针,拍了拍她,“小溪姑娘?” “嗯?” 甜杏引导着最后一丝灵气不动声色地收进丹田,才缓慢地转过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 宋玄珠无奈地笑了,“玉照和邬兄日日这样打得天翻地覆,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甜杏毫不犹豫道,“不用管他们。” 宋玄珠应了一声,担心地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小溪姑娘,你最近没有休息好吗?要不要去睡一会儿,这些我来就行了。”* 甜杏回头看了眼尚在打架的两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 “云灵草涧中的情况如何?” 何初逢坐在明月仙宗的大殿上,侧头问站在一旁的誊连珏,“江甜杏真没精打采的?” 誊连珏颔首,“她当是真信了师父的话,每日只守着宋玄珠,看起来,像是存了死志,如果不过只是靠着一口气罢了。” “徐清来呢?” “江甜杏根本不信他,他身上既有噬心咒,又有未清的妖毒,应当不足为惧。” “至于李玉照......”誊连珏眼眸微眯,“他倒是不太安分,但也尚在可控范围。必要时候,可以卖白玉京一个人情。” “这样最好。”何初逢冷哼一声,“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院中的毒雾不能停。” “徒儿明白。” 何初逢满意地点了点头,“连珏,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誊连珏顿了顿,“师父,外面妖族久攻不下,伤亡太多,王敬与其弟子也被明玉衡死死缠着,血瞳来问,那场戏何时才能唱?” “不急。”何初逢的拇指与食指并拢起来,摩挲了几下,“待为师明日去取了仙骨,便是我浮玉山击退妖族,守卫修真界、扬名天下的时候!” 誊连珏躬身,行了个礼。 “徒儿还有一事需请示师父。” “连珏,”何初逢目光慈爱,闻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有什么事,你说便是了。” “妖潮爆发后,于师兄来信数封,询问师父是否需要他立马带着弟子们动身前来支援。” 何初逢摸着誊连珏脑袋的手顿住了,“你另外两位师姐呢?” 誊连珏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跪在阶下,“孟师姐同风师姐都在外面抵御妖潮。”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有了孟繁和风瑾的加入,再加上其他门派的长老,这场妖潮才能被挡在外面那么久,甚至还能对妖族造成不小的伤亡。 但当初心软放出孟繁和风瑾的人,也是他。 他以额触地,“徒儿知错,请师父恕罪!” “连珏、连珏、我的乖徒儿,”何初逢起身,几乎是小跑着下阶扶他,“不怪你,无论发生什么,为师都不会同你生气——” “毕竟你可是为师最心爱的徒儿了。” “你放心,为师取了仙骨,是要给你的,为师定不能埋没你的天赋。” “多谢师父。” 誊连珏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低垂着头,唇角的笑却不像何初逢想象中的欣喜,反而充斥着难言的苦涩。 最心爱的......徒儿么? —— 入夜,甜杏呆呆地坐在梳妆桌前,盯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 忽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急切。 第91章 “江甜杏?你睡了吗?” 甜杏愣了一下,站起身,打开了门。 李玉照伸长了脖子,越过她,看向屋里。 “怎么了?” “没什么。”李玉照挠了挠头,“我可以进来吗?” 甜杏松开手,让出了位置。 她转头坐回梳妆台前,示意他坐,“你随便坐。” 李玉照左看右看,最后选择在甜杏面前蹲了下来。 “江甜杏......”他握住甜杏的手,“我联系上了师兄。” 他知道甜杏更关心的是什么,“他说在长老们的联手镇压下,外面的情况都已经稳定了下来,很快就能平定妖潮、清扫战场。” “你不用担心,钟杳杳她们都安然无恙。” 甜杏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玉照重新抬头,看着她,眉眼含笑,“明日我带你走。” “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这里的禁制,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他都想好了,回京阵法凶险,可是回师兄身边的阵法却很安全,不如让体弱的宋玄珠去,而他陪甜杏走那一遭,正好带她回京见见师父。 然而甜杏却没像他意料中那般露出欣喜的神色,反倒冷漠地拒绝道,“不必了。” “为什么?!”李玉照急了,攥着她的手更紧,“你别怕,明日我有信心带你走,我带你回白玉京,我会保护你,保证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你!” 甜杏还是摇了摇头,唇角溢出苦笑,“家人已逝,我实在是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那我呢?!”李玉照的眼眶有些红,“我也无法令你牵挂吗?!” 甜杏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向他。 关于仙骨与魔种,李玉照本就知道得很少,她也无意让他知道太多,只是还是免不了要利用他一次了。 她心头被愧疚哽得说不出话来,李玉照却以为她对他的质问默认了,心碎得快要死掉。 他默默心碎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何初逢跟你说了什么?” “嗯。”甜杏应了一声,“我和师兄于师父师娘,都无半分真心,只是利益罢了。如今师兄已不在,我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再坚持下去,可能会死更多的人。” 李玉照的眼眶更加红,他已经忍不住自己的哽咽,“江甜杏,这根本就不是个必死的结局。” 甜杏轻叹一声,她的目光虚虚地透过他,像是看向更远的谁,“这是。” “谢谢你,李玉照。”甜杏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哪怕已经过去好多年,李玉照身上的少年意气依旧十分浓烈,脸颊的手感和二十多年前一样好,甜杏也不禁多捏了几下。 “若说我还有什么想做的话......”她顿了顿,从袖中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破铜烂铁,“这些是师父当初的遗物,没什么用,本是想留个念想——” 只是如今的真相残忍又冷酷。 剩下的话她没说,“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把这些东西丢院里吧,我不想再带在身上了。” 李玉照迟疑着接过,“......就直接扔在这儿的院里么?要不要出去以后再扔?或者还是留起来?” “......我怕你后悔。” 毕竟他也在浮玉山待过几年,亲眼见过青云对甜杏的疼爱,也亲眼见过甜杏对青云的孺慕,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有半分真心的样子啊? “东西太多了,扔到四角吧。”甜杏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处理吧,我也不会再出去,自然就没有带出去的必要了。” “好、好,”李玉照最后重重地握了握甜杏的手,站起身,“江甜杏,你放心,明日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他走到门边,步步回头,“你且安心,外界的妖潮都快平定了。” 甜杏只笑了笑,轻声道,“是么?” 是么? ......妖潮真的要平定了么? 残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山时,明月仙宗的护山大阵已经摇摇欲坠。 孟繁的青霜剑在暮色中划出七道寒芒,将三头狼妖钉死在阵前。 她雪白的衣袍早已被血浸透,却仍挺直脊背站在防线最前方。 “师妹,换位!” 同门长老风瑾闻言立刻撤剑回身,长剑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银色弧光。 两人背靠背站着,脚下堆积的妖兽尸体已经没过膝盖。 “第五波了。”风瑾喘着粗气,剑尖微微发颤,“血瞳这次学聪明了,专挑阵法师下手。公孙流聿那小子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 “——师兄怎么还不带人来支援?” 明明求救的信在四天前就已经发了出去。 孟繁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看向远处正在修补阵法的文仁雪。 寒酥城的这位大小姐此刻脸色惨白,卦盘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杨长老!西南角!” 第105章 明月仙宗长老杨一寒闻言袖袍一甩,七十二枚暴雨梨花针激射而出。 针尖泛着幽蓝寒光,精准刺向高悬在空中的妖王血瞳。 他身旁的朴玄凤双手连挥,几道飞镖在妖群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同样直奔血瞳。 对付妖族,还是明月仙宗的人最擅长,是以对付血瞳的任务,便落在了他们的手上。 年轻一辈中,方渡山的桃木剑燃起金色火焰。 他咬破指尖在剑身上画了道血符,猛地插入地面,“炎墙,起!” 火墙腾起的瞬间,钟杳杳与王玉的暗器交织成网,将越过火墙的漏网之鱼尽数击毙。 公孙流聿抱着琴,狼狈躲过飞溅的术法,大叫道,“王玉!我要不行啦!” 然而王玉自顾不暇,只得大喊道,“你去找我师父!” “坚持住!”明玉衡的声音从战场另一端传来。 她的左肩被洞穿,身上的反噬越来越强,但手中的长剑依然快若闪电。 她不仅要面对王敬和他座下的弟子,还要时刻指挥着明月仙宗的弟子们。 血瞳妖王悬浮在半空,巨大的血眼缓缓转动。 它似乎并不着急,像是在等待什么。每当护山大阵出现薄弱处,它眼中就会射出一道血光,将阵法腐蚀出更大的缺口。 子夜时分,第一缕曙光还未出现,战场却突然出现了转机。 浮玉山的支援到了! 于幼华在浮玉山苦等不到回信,便咬牙召集了门中剩下的精锐弟子,再加上其他门派的支援人手,命自己座下大弟子周子陵领着一行人直奔明月仙宗。 现在终于是赶上了! “见过师伯、师叔!”周子陵飞快地朝孟繁和风瑾行了个礼,“弟子带着师弟师妹们先行,还有援军在后头。” 孟繁没好气地挥手,“不说这些,快些帮忙!” 她回头看了一眼风瑾,“师妹,我们去助玄凤!” “是!” 天边泛起一抹惨淡的灰白时,杨、朴、孟、风四人终于重伤血瞳,持续了一整夜的厮杀迎来了短暂的喘息。 虽然明月仙宗的护山大阵已经摇摇欲坠,金色的符文在妖气的侵蚀下不断崩裂,但在众弟子的竭力维持下还是能够勉强支撑。 明玉衡浑身浴血,长剑拄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方才她燃烧最后的灵力,使出了禁术“玉碎”——这是以寿元为代价的搏命之招。 王敬显然没料到重伤的她同他斗了四日还有如此战力,仓促间举剑相迎。 两剑相撞,王敬的佩剑应声而断,明玉衡手中长剑去势不减,直接贯穿了他的咽喉。 “为......为什么......”王敬捂着喷血的喉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明玉衡冷冷抽剑:“这一剑,是为明月仙宗。” 王敬倒地气绝,可明玉衡也到了强弩之末。 她的灵力早已枯竭,经脉寸断,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明玉衡强撑着抬起头,目光扫过战场。 浮玉山两位长老的剑光在妖群中纵横,杨一寒和朴玄凤的暗器如暴雨倾泻;年轻弟子们结阵而战,文仁雪的卦阵泛着微光,公孙流聿的琴音不绝于耳。 最后是钟杳杳和王玉,看起来状态还行,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 鲜血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她只是稍微松了一口气,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地,视线开始模糊。 纷乱的思绪里,她想起在王家村吃百家饭的日子,想起牵着姬无命的手登上流云梯,想起做了十二年“刀”的时光...... 最后是姬月灵和洛秦淮温暖干燥的手。 就在她即将昏迷之际,余光瞥见一幕令她毛骨悚然的景象—— 三只枯瘦的鬼爪正悄无声息地接近护山大阵的核心阵眼,而守在那里的,是年仅十六岁的小弟子向书言。 鬼族?鬼族!此处为何会有鬼族?! 核心阵眼缺一不可,若他死了,大阵很快就会彻底崩溃。 来不及多想,明玉衡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跃起。 “明师姐?!”向书言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明玉衡,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被三只鬼手同时贯穿胸膛。 鲜血喷溅在阵眼石上,竟让濒临熄灭的符文重新亮起。 钟杳杳甩开手上的狼妖,跌跌撞撞地奔过来,险些被尸体绊了一跤,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师姐!师姐!师姐——” 明玉衡笑了。她看着惊慌失措的同门,看着远处仍在奋战的长老们,看着血瞳妖王那轮巨大的血月之眼,看着远处的寒月洞。 她攥着那枚掌门令牌,“明玉衡......幸不辱命......” 远处、不远处,密密麻麻的鬼族不知道从何处爬出来,神不知鬼不觉间偷袭着修士们的后背。 最可怕的是,这些鬼族并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防不胜防外,还对修士们的招式了如指掌。 要来不及了! 明玉衡捏碎了体内早已布满裂痕的金丹。 刺目的金光爆发,化作万千光点融入大阵。 她的传音响彻战场:“众弟子听令!鬼族来袭——” 光罩骤然明亮,将最近的数十鬼族灼成灰烬。 明玉衡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消散,最后时刻,她望向王玉的方向,嘴唇微动,“最后一次......” 血瞳妖王的巨眼骤然收缩。 它没想到这个重伤垂死的人类女子,竟能爆发出如此力量。更没想到的是——“杀!” “替大师姐报仇!杀!” 王玉终于赶到,他足尖点地,猛地一跃而起,指尖触到明玉衡那尚未消失的金丹残芒时,那道残芒瞬间化作了一柄淡金色的长剑。 他握着剑,同样燃起身上的灵力,一剑劈向了寒月洞。 下一瞬,一道柔和却又蕴含着无尽威严的月光,如银河倒泻,江河奔流。 杀声更强,杀声更烈,杀声更盛。 属于明月仙宗的浪潮奔涌了起来。 天色完全大亮。 何初逢已经出现在了云灵草涧中的小院,身后跟着誊连珏。 他径直跨进喜堂,“......上官溪呢?” 李玉照绷着一张脸,没说话,脑中正紧张地复盘着阵法的位置。 宋玄珠轻声解释道,“小溪姑娘让邬兄背她出嫁。” “哦?”何初逢一撩袍摆,在高堂上坐下来,“那便等她一会儿吧。” 几人倒也没等多久,便见徐清来背着甜杏从外头进来。 她一身红衣,没盖盖头,脸上难得上了胭脂,看起来倒真像是长大了。 徐清来把她从背上放下来。 宋玄珠脸上有些动容,忍不住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何初逢眯起眼,“二十七年了啊......” 二十七年,足够让一个懵懂的小姑娘长大成人,足够让太多事情发生变化,足够让这个世界翻天覆地。 “拜天地吧。”他轻叹。 甜杏却没动,“师祖,在交出仙骨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想知道。” “什么事?” “我想知道,当初师父为何带我和师兄上山。” “我早就说过,带徐清来上山是为了二十年后剖仙骨,带你上山是等你成年后给江无虞做药。” “你不用怀疑,这一切,包括剖骨,他都是知情也同意的。” 何初逢冷哼一声,“我那徒儿,痴情倒是没得说的。” 甜杏抬手,一把抹掉脸上快要掉落的泪,“可是我想知道,师父那么厉害,当年为何那么轻易就死了?当初人鬼结界破,真的是我师父弄的吗?” “那当然是因为我一直在给他下阻塞灵力的药啊,”何初逢面无表情道,“结界也是我弄破的。” 每逢初一十五,青云都会到前山,陪他用膳。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青云下药,想要随意支开青云,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难事。 “怪只怪,我那徒儿,从头到尾都是那么信我,信身边的人。” 何初逢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有些哽咽,他忽地收起脸上的所有神色,“上官溪,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甜杏也笑了起来,“我师兄身上的噬心咒,只有剜出你的心才可解——” “对么?” 何初逢和誊连珏都脸色骤变。 下一瞬,他们脚下踩的位置突然亮起青光,熟悉的剑意横扫过来,却不见剑。 他们要闪,另外几道剑意又刺了过来。 是阵法! “小师叔,”甜杏脸上虽是在笑,眼里却毫无笑意,“用了无归那么久,是不是已经忘了那是谁的剑了?” 徐清来手中的剑已经不由分说出鞘,“师祖——” 长剑通体雪白,像是春雪消融时的最后一抹莹白,锋利得晃眼。 他拉长了语调,脸上是何初逢和誊连珏都熟悉的笑,玩世不恭,意气风发,“我的名字,该还给我了吧?” 第106章 誊连珏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与他过招。 “李玉照!”甜杏突然厉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 李玉照如梦初醒,他一把将宋玄珠推到角落,长枪横扫,“来了!” 何初逢又是惊又是气,“你!你们!你们不是中了毒吗!” 如何还能运气的?! 而且—— “上官溪!”何初逢叫道,“我早就说过,你师兄已经死了!你莫要叫这人骗了!” “师祖你忘了?”甜杏笑了笑,“我可是‘药’啊。” “还有......师祖拿着随便一块令牌,欺负我没见过浮玉山的命牌,也想骗我吗?” “我早就说过,今后我不凭眼睛,只跟着心走。” “我的心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师兄。” 旁边,徐清来于同誊连珏过招的间隙,忽地探头,笑眯眯地插了一句话,“啊呀呀,甜杏儿,你这话说得师兄心中好是感动!” “那师兄背我!”甜杏大笑着跳上他的背,就像小时候那样,“新娘子脚不能沾地!” 徐清来无奈地托住她,在刀光剑影中稳稳前行,同样大笑,“懒杏子!” 如今握剑之人虽不再是少年,但剑光起落时,仍会惊起枝头雀鸟,抖落一串带着阳光的露水。 誊连珏的后背不自觉地溢出汗。 时隔多年,徐清来还是能如此轻松地告诉他:何为天才。 但那又如何?誊连珏的目光蓦地变沉,当年的青云,还不是个天才? 甜杏在徐清来背上直起身,双手快速地掐诀,控制着阵法中的剑气——说起来这个阵法还要感谢李玉照的帮忙呢。 也要感谢师父他老人家的小巧思,将这些布阵石都弄成了破铜烂铁的样子。 “师祖!”她目光炬炬,“还我师父命来!” “还有!将我师娘还给我!” 聚魂灯中无比熟悉的气息,正是虞娘子的。 何初逢躲过剑气,冷笑道,“可笑!上官溪!徐清来!青云那般对你们,你们仍要以德报怨么?真是高尚!” 誊连珏的无归剑突然发出刺耳鸣啸,剑身上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他剑锋一转,竟直接刺向徐清来背上的甜杏,“上官师侄,你太让我失望了。” 徐清来身形如鬼魅般侧移,却见无归剑突然分化出三道剑影,封死了所有退路。 “叮!” 李玉照的悬荆枪及时架住剑锋,枪身与剑刃摩擦迸出刺目火花。 他虎口震裂,却寸步不让,“誊连珏!你——” “滚开!”誊连珏袖中突然飞出一张符箓,符纸在空中化作锁链缠向李玉照咽喉。 甜杏指尖一弹,两道符箓破空而去,将锁链钉在地上。 她从徐清来背上跃下,碧桃剑直取誊连珏心口,“小师叔,你当真以为我只会用符?” 剑光如虹,是青云最出名的流云十八式。 誊连珏仓促格挡,衣袖被剑气撕开一道口子。 何初逢见心爱的徒儿站得吃力,连忙掐诀,聚魂灯中飘出一缕青烟,“虞娘子,还不动手?” 青烟化作人形,正是甜杏朝思暮想的师娘。 只是此刻的虞娘子双目赤红,十指如钩,浑身散发着滔天怨气。 “师......师娘?”甜杏的剑势顿时乱了。 虞娘子的鬼爪毫不留情地抓向甜杏心口,徐清来急忙挥剑相迎,却被誊连珏的无归剑拦住去路。 “江甜杏!”李玉照想要救援,却被何初逢一剑逼退。 鬼爪穿透甜杏肩头,鲜血顿时将嫁衣染得更红。 甜杏不躲不闪,反而伸手握住虞娘子冰凉的手腕,往自己温暖的脸颊上贴了贴。 她的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啪嗒啪嗒地打在虞娘子的手上。 红嫁衣下面是师父和师娘亲手缝的棉衣,沉甸甸的乾坤袋里是师父给的法器,手中的一招一式,都来自于师父的亲手教导...... 所有的阴谋是真的,所有的算计也是真的,但最痛苦的是,所有的爱都是真的。 她没办法恨他们。 “师娘......”甜杏哽咽道,“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我们不是说好......” “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么?” 虞娘子身上的怨气明显顿了顿,鬼眼中的红光忽明忽暗。 “虞娘子!”何初逢愣住了,“你在干什么!你现在已经是鬼族了!” 他转向徐清来和甜杏,有些不可置信,“青云和虞娘子如此对不起你们,你们为何不杀她?!徐清来,人鬼势不两立!刚才你明明就可以杀她的!” “师父师娘对不起我们?”徐清来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笑的事,“我们只知道——” “师父师娘最爱我们了!” “不对,”甜杏破涕为笑,“师娘最爱的人是我!” “对......” 面前突然传来微弱的回应,声音嘶哑难听,如同千万根针在摩擦。 虞娘子眼中的血光突然剧烈颤动,她枯瘦的鬼爪轻轻抚上甜杏的脸颊,竟在颤抖。 “最……喜欢……”她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利刃割裂,“我们……小、小甜杏……” 何初逢脸色大变,手中法诀急变,“虞娘子!我命令你——” “何……初……逢……”虞娘子猛地转头,长发无风自动,“你骗我……!” 第92章 虞娘子怒目圆睁,鬼爪直取誊连珏手中的无归剑,“这是我夫君的剑!” 誊连珏大惊失色,无归剑突然剧烈震颤,竟脱手而出! 然而下一秒,虞娘子的脸上浮现起痛苦的神色,紧紧地抓住脖颈,像是有人在掐着她似的。 她忍着疼,猛然转向何初逢,眼里都是恨意,“何初逢!枉我夫君那般敬你爱你,你竟如此算计他!” 誊连珏又重新捡起剑,死死地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几个人。 “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他死!”何初逢突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掉落,“这些年,你以为我就不痛苦我就不后悔吗?!” “青云、青云、青云可是我最出色的徒儿啊!” “江无虞!你只是一介凡人,根本配不上他!凭什么、凭什么让他冠以你姓?他可是我的徒儿啊!我才是他的师父!若非我成全——” 若非疼爱,他也不会不顾箴言,将青云留在浮玉山后山,甚至打算百年之后将浮玉山交给他。 可是遇到江无虞以后,一向性子冷淡木讷的青云就变了,他变得不再那么听话了。 他开始不愿意让徐清来剖骨,不愿意让上官溪做药,他学着当一个好夫君、好师父、好父亲,学着笑、学着温柔、学会爱人。 最可恨的是他竟在前一夜偷偷将上官溪和徐清来放下山,甚至愿意为了他们豁出命去! “我根本没有想要他死,我只是、只是想让他无法阻碍我......” “当年谁也不愿当这个掌门,是我接过了这个烂摊子!是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只是想壮大浮玉山,我有什么错!”他大吼道,“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还只是个用天材地宝堆上去的元婴中期!” “你以为我想吗?”何初逢指着徐清来,指着甜杏,又哭又笑,“你们的存在,于我而言只有残忍!” 青云是最年轻的出窍,剑符双修的天才; 时隔二十年,徐清来依旧能以一剑惊鸿; 更别提,甜杏于符术上的天赋并不输青云,哪怕是碎了妖丹,修为被禁锢在金丹之下,对上他也能不落下风。 天才仅仅是存在,对于普通人就已经是一种残忍。 誊连珏没说话,只紧紧地盯着手里的无归剑。 何初逢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看着甜杏,看着徐清来,又看着李玉照,突然放声大笑。 “天才......又是天才......”他的笑声苍老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浮玉山几百年才出一个青云,五十年出一个徐清来,如今连你——”他指着甜杏,“一个低贱的树妖,都能在二十年内修成符剑双绝!” 誊连珏的剑势突然变得狠戾,每一式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师父说得对。”誊连珏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可天才又怎样?”何初逢双目赤红,“青云死了!徐清来废了!上官溪——你也不过是颗棋子!” 他忽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中的长剑上,剑尖朝下,化作一片血幕笼罩整个喜堂。 “你以为......只有你们在隐忍?”何初逢的笑容扭曲,“我同血瞳订下契约,这二十年来,每日都在忍受噬心之痛!” 甜杏突然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缩,“你把自己炼成了阵眼?你疯了!” “不错!”何初逢狂笑,“既然天才注定要践踏凡人,那我便毁了这天道!” “你们——” 第107章 “噗嗤”一声,何初逢还没来得及启动阵法,胸口便被虞娘子的鬼爪洞穿,黑血顺着她枯瘦的手指滴落。 他低头看着自己破碎的心脏,忽然笑了起来。 “哈......”他的笑声嘶哑,带着血沫,“好啊......好啊......青云,你真是收了两个好徒弟......” 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住虞娘子的手腕,眼中血丝密布,“但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甜杏心头一颤,“不好!他要自爆元婴!” 何初逢的丹田处骤然亮起刺目血光,狂暴的灵力如潮水般翻涌。 一个元婴修士自爆,足以将整个小院夷为平地—— 不仅如此,他将自己炼成了阵眼,若他自爆,这个阵法也会随之自毁。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跑。 但是—— 虞娘子的鬼影却在这一瞬猛地扑向何初逢,将他死死抱住。 她的魂魄与何初逢的命魂相连,此刻竟强行压制着他体内暴走的灵力。 “师娘!”甜杏想冲过去,却被徐清来一把拉住。 “走!”虞娘子回头,眼中的血光褪去,露出甜杏熟悉的温柔目光,“小甜杏乖,跟你师兄走......” 她的身影开始消散,却用最后的力量在何初逢周身结下一道结界。 何初逢目眦欲裂:“江无虞!你——” “吾名江无虞,我爹要我年年岁岁,无忧无虞。” “何初逢......”虞娘子的声音轻得像风,“你总说......世上天才太多......” “可你忘了......当年在后山,你同青云同坐对弈时,他也曾......觉得你是天才啊......”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当了几十年凡人......有个家,当个普通人也很好、很幸福。” 虞娘子露出一个幸福的笑。 如今她的面容扭曲枯瘦,早就不复年少时的灵动漂亮,笑起来却仍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仿佛时光倒流,她又成了那个彪悍的屠户小娘子,一身红衣似火,一刀剁在案头,瞪着对面的白衣青年,“喂!你说我妹妹是妖就是啊?” 何初逢的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刻,耀眼的金光自两人之间爆发—— “轰——!” 爆炸的冲击波被虞娘子的结界限制在方寸之间,但余威仍将整个喜堂掀翻。 甜杏被气浪掀飞出去,徐清来在空中旋身将她护在怀里,后背重重撞在院墙上。 烟尘散去时,何初逢和虞娘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地焦土。 甜杏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那片焦黑前。 地上静静躺着一枚染血的玉扣——那是虞娘子生前最爱的发饰。 “师娘......”她颤抖着捡起玉扣,眼泪砸在焦土上,“为什么......” 明明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有些时候她在想说过的那些永远好像诅咒,越说缘分越浅。 徐清来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手中的残雪似是感受到他所想,微微发颤。 誊连珏跪在不远处,无归剑掉在一旁。 他看着那片焦土,看着摇摇欲坠即将自毁的秘境,忽然低笑起来,“师父......你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最看不起的......”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李玉照的枪尖抵在了他咽喉。 “杀了我吧。”誊连珏闭上眼睛,“这世上......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甜杏缓缓起身,脸上的泪痕未干,肩头的血也仍在流,眼神却已冷如寒霜,“不。” 在一片摇晃动荡中,她的声音冰冷,“我要你活着。” “活着记住今日。” 誊连珏错愕地睁眼,“此处很快就要塌了,我们都会死的。你若再不杀我,就来不及了。” “谁说的!” 李玉照冷哼一声,双手掐诀,平举在胸前,众人脚下瞬间出现了两个阵法。 包括一直非常安静,一言不发的宋玄珠。 甜杏和徐清来对视一眼,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手腕。 “师兄,赌不赌?” 李玉照不解,“什么东西?” 然而濒临崩塌的秘境没有给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机会。 他大吼,“快走!” 他脑中天人交战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将宋玄珠和甜杏脚底下的阵法交换了过来。 甜杏眼睛猛地一亮,“师兄!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她趁着阵法合拢的最后一瞬,腕上的骨鞭飞射而出,直直地击穿了宋玄珠的腹部。 熟悉而又轻盈的妖力顺着经脉流向她的丹田,甜杏感受着妖丹一点点地被修补。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人抬起头,咧嘴一笑,鲜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淌,“你终于找到我了。” 李玉照大惊,尚来不及多想,便强撑着打开了最后一个阵法——和甜杏脚下的一模一样。 —— 明月仙宗的护山大阵早已支离破碎,金色符文在血色月光下忽明忽暗,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东侧阵线,孟繁脚下堆积的妖兽尸体几乎没到膝盖,风瑾脚下则堆积着鬼族的尸体。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波了......”文仁雪跪坐在血泊中,卦盘裂成两半,她颤抖的手指仍在掐算,“西南角......” 朴玄凤和杨一寒同样已经快要疲惫到极点,血瞳实则狡猾难缠,加上防不胜防跳出来的鬼族,他们如今也讨不了什么好。 年轻弟子们的情况更糟。 公孙流聿抱着琴,用最后的灵力震碎了三只鬼族的魂核;钟杳杳的左臂无力垂着,右手仍机械地掷出暗器;王玉的衣袍被血浸透,却死死守着明玉衡消散前指出的阵眼位置。 明玉衡死后一剑斩碎了寒月洞的禁制,姬月灵踏月而来,月光如潮水般漫过战场,明月仙宗的弟子们都如打了鸡血般,暂时逼退了妖鬼联军。 然而,这喘息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鬼族并非与妖族同谋。它们从地底爬出,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活物——无论是修士还是妖兽。 一头铁甲犀牛正冲向明月仙宗的防线,却在半途被三只鬼族按住,转眼间被吸干精血,化作一具干尸。 另一侧,几名正在修补阵法的弟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鬼手拖入地底,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该死!”朴玄凤怒骂一声,“它们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该死的白玉京又哪里去了?” 没人能回答。 鬼族的出现毫无预兆,仿佛它们本就蛰伏在战场之下,只等这一刻爆发。 血瞳妖王悬浮于空,巨大的血眼缓缓转动。 它似乎也对鬼族的出现感到意外,眼中血光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 “它们不是一伙的!”风瑾突然喊道,“妖族在退!” 果然,部分妖兽开始后撤,似乎不愿与鬼族纠缠。 但更多的妖兽仍在疯狂进攻,战场彻底陷入混乱——修士、妖族、鬼族,三方厮杀,血染大地。 “守住阵眼!”姬月灵厉声道,“别让鬼族破坏最后的屏障!”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明亮炯炯。 她从小便被护在姬无命的羽翼之下,这是她在位以来,遇到的第一场大乱。 而这一乱,便乱得那么彻底,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明玉衡的死。 文仁雪强撑着站起,以血为墨,在残破的卦盘上画出最后一道符咒,“西南角......加固......” 王玉立刻带人冲向西南阵眼,可还未靠近,地面突然裂开,数只鬼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踝。 “滚开!”钟杳杳的暗器破空而至,将鬼手钉在地上。 战局似乎稍稍稳住,但很快—— 血月突然大亮,妖王血瞳的巨眼完全睁开。 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何初逢死了。 那个与它缔结契约的人类,死了。 那么,所谓的约定,也就不必再遵守了。 血瞳的愤怒如潮水般席卷战场,所有妖兽瞬间狂暴,不再后退,而是疯狂扑向修士与鬼族。 鬼族同样变得更加凶残,它们不再躲避姬月灵的月光,而是前赴后继地扑向护山大阵,每一只消亡前都会爆出一团腐蚀性的黑雾。 “它们在献祭自己!”姬月灵瞳孔骤缩,“退!退开!” 可恶!这些鬼族到底为什么那么了解阵法! 但已经晚了。 血瞳的巨眼中射出一道血光,姬月灵仓促举剑相迎,却被光柱狠狠击飞。 她撞断三根石柱才停下,呕出的鲜血中带着内脏碎片。 “宗主!”朴玄凤目眦欲裂,可他还未冲过去,便被数头妖兽拦住。 血瞳的咆哮声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它要血洗明月仙宗,用万千修士的魂魄重铸妖王殿! 文仁雪看着卦象,惨白的脸上浮现绝望,“大凶......死局......” 第108章 最后一抹月光,被血雾彻底吞没。 但没有人后退。 孟繁和风瑾的长剑再次举起,朴玄凤与杨一寒背靠背而立,年轻弟子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血月之下,人族的修士们,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么......” 李予站在离战场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垂着眸,面无表情。 忽地,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一旁。 两道黑漆漆的传送阵凭空出现,李玉照攥着甜杏的手,狼狈地摔了下来。 “师兄!”见到李予,他很是兴奋,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战场,“你说我只来得及开一个传送阵,但我最后还是开了两个传送阵!我厉害不!” 然而李予却没接话,只略有些头疼地蹙眉,“你怎么跟着来——算了。” 李予一手一个,抓住两个人的衣领。 甜杏难得地乖顺,竟丝毫没有挣扎,便任由他抓在手里。 她低垂着头,手指隔着衣袍,不住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骨环。 反倒是李玉照终于注意到不远处的异常,大惊失色,“师兄?!那边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妖潮要被平定了么?不对,妖族......鬼族?!” 李予却没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他似是忍无可忍,直接展开了脚下已恭候多时的传送阵。 第93章 从几门阵开始,甜杏就在怀疑宋玄珠了。 几门阵乃浮玉山独有的守山阵法,不见故人,阵门不开。 宋玄珠当初那一跌,虽有可能真的是误打误撞开了阵门,但也说明他必定与枫无涯相识,至少见过面。 可宋玄珠只是一个凡人,又在地底下埋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见过枫无涯? 接着就是船上的隐身咒和阵眼破,槐音跑出来,当初师兄提起时她虽不信是宋玄珠所为,但仍留了个心眼。 然后就是数不胜数被泄露的行踪。 谈起信任,身边的三人,她最信的是师兄,其次便是李玉照,最后才是宋玄珠。 她怀疑过师兄的真假,自然也怀疑过宋玄珠的真假。 ——没办法,逃亡的这些年,有太多太多的人扮作师兄想骗她,从她的身上得到好处了。 当初在花都城上官家接触到的宋玄珠,体弱多病没错,却从不爱在人前示弱,性情温润守礼,而不是他如今那副、那副......勾栏做派。 宋玄珠第一次受重伤,甜杏感受着破碎已久的妖丹的细微波动,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师娘的利爪穿透他的胸膛,她干涸了许多年的妖丹开始贪婪地吸收灵力,师娘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又轻又凉——“小心此人。” 双脚落地的时候,轻微的晕眩感传来。 甜杏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感受到妖丹彻底变得完整,这才抬起头。 幽暗的洞穴里,黑潭死寂无波,水面却诡异地倒映不出任何影子。 几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松松垮垮地缠绕在石台上,符纸早已褪色剥落,在阴风中簌簌作响。 那人皮肤很白,穿着一身暗红色长袍,深v领口露出嶙峋锁骨与大片冷白胸膛,长长的衣带蜿蜒垂落,浸在潭水中却未沾湿,如活物般微微蠕动。 他半阖着眼,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颈间锁链——那链条看似禁锢,实则如同装饰,随着他散漫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听见动静,他飞快地抬起头,脸上的阴森在一瞬间便挤出了一抹甜腻的微笑,“你来了~” 他的语调上扬,黏糊糊地在嘴里转了一圈,才舍得落下,听起来既诡异又恶心。 甜杏不适地皱眉,“魏琪。” “魏琪?!” 旁边的李玉照没有甜杏这般好运,直直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待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便听见这句话。 他大惊失色,“什么魏琪?!魏琪你怎么在这?!” 然而被叫到的人却连一个余光也未分给他,只痴痴地盯着甜杏,“小甜杏、甜杏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认出我的......” 甜杏的胳膊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什么意思?”李玉照还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他盯着魏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是......”他脸色变了变,“鬼族?” 李玉照第一时间想到明月仙宗战场上,那一瞬他感受到的鬼族气息,“我师父怎么样了?!” “不急,你师父没事。”甜杏猛地拉住他,目光沉沉,“魏琪就是宋玄珠。” 李玉照:“......?” “所以你临走前那样对他是......” “嗯。”甜杏点头,眼里充斥着恨意,“二十年前,我师父的死,正有魏琪的手笔。也正是他,当时拿走了我的妖丹。” 闻言,魏琪甜蜜地笑了,“我还以为我演得很好。” 甜杏面无表情道:“你的确演得不错。” 彻底暴露他的是云灵草涧中那个太像魏琪的鬼族,看着她怕得发抖,“宋玄珠”比往日更加愉悦,也更加急切。 他提到白玉京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了,他太想让她来白玉京了。 而白玉京有谁呢? 这并不难猜。 甜杏深吸了一口气,“说吧,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魏琪柔声道,“小甜杏,我只是想见你。” “但是我的魂魄被封印于此,出不去见你,就只好让你来见我了。” 他死后化为厉鬼,偷偷藏在后山,二十年前事变时他趁机出来,本想抢走甜杏,却被当时的徐清来察觉,险些被他一剑打散魂魄。 也是因为徐清来死前那一剑,才让他受封印所扰,这辈子都无法出结界。 不过没关系,他的小甜杏这不就自己来了么? “过去二十二年了啊,”魏琪长叹一声,面上仍是甜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花了十六年,才坐上这个位置,才让白玉京为我所用,才有此筹谋。” “什么见不见的,先别说了,”李玉照仍惦记着明月仙宗的战况,有些心不在焉,“我师父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得赶紧告诉师父妖潮汹涌,似乎还出现了鬼族,让他快些带人去支——” “等一下。”他的眉头慢慢蹙紧,“你刚刚说什么?白玉京......为你所用?” 魏琪终于大发慈悲般转过头来,看了李玉照一眼,朱唇轻启,“蠢货。” “殿下!”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呵,怎么还说不得了?”魏琪轻嘲。 闻言,李玉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忽地失色,“师父?师兄?这些是什么?!” 方才注意力全在魏琪身上,他竟没发现站在后面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人,以及......黑谭中一个紧接着一个往传送阵跳的鬼族。 “师父......”他的脸色苍白,“这些鬼族,不是被关在结界外吗?” 魏琪的目光这下变成了怜悯,居高临下地落在李玉照的脸上,刺得他火辣辣地疼。 “师父?你为什么不说话?”李玉照上前几步,“镇守人鬼结界的师叔们呢?” 一直沉默地站在后面的李予忽地动了,他上前一步,手快要搭上李玉照的肩时,李厌开口了,“被我关起来了。” 李予的手顿了顿,还是落在李玉照的肩上,带了点力气,“师父,我先带李玉照走。” “我不走!”李玉照猛地甩开李予的手,“师父!你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把师叔们关起来?鬼族为何全出来了?!” 魏琪不耐烦了,“李厌。” 李厌的衣袖无风自动,一道禁言咒瞬间封住了李玉照的喉咙。 这位素来威严却也素来最疼爱他的师父此刻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平稳,“玉照,莫要胡闹。” 李玉照无力地垂下头。 是了,他早该想到,白玉京镇守人鬼结界数百年,若没有内部接应,鬼族怎会突然倾巢而出? 可传送阵在明月仙宗停留的那一瞬,他感受到了那样多的鬼族气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师父有没有事?受的伤好了吗?白玉京有没有事? 魏琪突然很想看李玉照脸上的表情。 他心情很好地托着下巴,“唔”了一声,笑眯眯道,“说起来还要感谢玉照你呢。” 李玉照“唰”地抬起头。 “若不是玉照你在云灵草涧和明月仙宗布下了那么多的传送阵,”魏琪笑出了声,“我们想将那么多鬼族运过去,也是很棘手的嘛。” “现在正好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死的人更多了,我很满意。” 魏琪更满意地看见了李玉照脸上顿失的血色。 李予攥紧手,“殿下,该办正事了。” “闭嘴。” 魏琪一挥袖摆,一道黑雾凝成的长鞭重重地抽在李予身上,他闷哼一声,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才看看站稳。 魏琪满意地看着长鞭上沾染的血迹,又看看甜杏,眼里满是痴迷与亲昵。 第109章 “李掌门好手段。”甜杏冷笑,“用整个明月仙宗作饵,就为了引我入局?” 魏琪歪着头欣赏她强装镇定的模样,衣带如毒蛇般在潭水中游动,“小甜杏误会了,明月仙宗不过是顺手收拾的棋子。” “他要鬼族吞并人族,”他吃吃地笑了,“而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恶心!” “没关系,”魏琪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朝她靠近,“能听你骂我一句恶心,我也很开心。”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小甜杏。” 魏琪的衣带如活蛇般在潭水中游弋,暗红长袍在阴风中微微浮动。 “仙骨与魔种不可共存。” “你想要杀了我,杀了魔种,保护你的师兄,对不对?” 他每走一步,锁链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幽闭的洞穴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师父的尸体在这谭底,”他歪着头,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神情,“要不要去看看?” 甜杏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疯子越是装作无害,杀意就越重。 “不必了。”她的手摸上骨鞭,手指微微用力,刺出一滴血,“我会亲自送你下去见他。” “这么快就要打了么?”魏琪有些遗憾,却又很快笑起来,“我还想多同你说几句话呢——但是你不叫上徐清来吗?” 甜杏敛眉,缓缓抽出碧桃剑。 剑锋出鞘,如冬去春来百花香,桃枝抽新芽。 洞穴顶部的石缝里,忽有细雪飘落—— 一片雪花落在魏琪眉心。 “叮——” 清越剑鸣响彻洞穴,残雪剑破空而来,剑锋所指之处,霜花蔓延。 魏琪急退时衣带寸断,暗红长袍被剑气撕开,露出心口一道陈年剑痕——正是当年徐清来所留。 “啧,伤口还没好呢?” 徐清来踏雪现身,残雪剑悬在他身侧,剑身莹白如新雪初霁。 他随手接住反弹的剑,剑穗上系着的桃核坠子晃了晃——嘴上吊儿郎当,眼里却没笑意。 魏琪突然大笑起来。 他任由残雪带来的冰霜爬上脖颈,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小甜杏果然最有意思!” “咔擦”一声,他竟徒手捏碎了自己被冻住的左臂! 黑雾从断口涌出,转眼又凝成新的手臂。 李玉照被李予按着肩膀,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死死盯着师父李厌——那位德高望重的白玉京掌门,此刻正垂首立在魏琪身后,宛如最温顺的奴仆。 “别这么看着我呀~”魏琪嬉笑着弹指,一道黑雾钻入李玉照眉心,“你师父可是自愿的。” 李厌手中的长枪突然抢先一步飞出,枪杆重重击在李玉照后颈。 “带他走!”这位白玉京掌门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急切,“按原计划行事。” 李予沉默地接住软倒的李玉照,临走前深深看了甜杏一眼——那眼神竟带着几分怜悯。 “想跑?”徐清来剑锋一转,直追李予后背。 “铛!” 李厌的长枪精准挑开霜刃,枪尖顺势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线。 刹那间,整个洞穴地面亮起诡谲阵纹,将甜杏和徐清来困在方寸之地。 “锁灵阵?”徐清来挑眉,“李掌门连禁术都敢用,看来是铁了心要当走狗。” 魏琪的衣带突然如毒蟒般从阵外刺入,直取甜杏心口,“小甜杏,你不许分心,你只能看着我!” 甜杏侧身避让,剑气与衣带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根本不是布料,而是魏琪用怨气淬炼了数十年的筋络! “喜欢吗?”魏琪痴痴抚摸着自己蠕动的衣带,“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毕竟你那该死的师父,当年可是把我真正的皮囊烧成了灰。” 闻言,甜杏愣了愣。 师父当年还去鞭尸了? 徐清来的残雪剑突然爆发出刺骨寒意,剑风所过之处,阵纹竟被冻出裂痕,“甜杏儿,破阵!” 甜杏会意,碧桃剑猛地插入地面。 桃木剑身突然生长出无数根须,顺着阵纹裂缝疯狂蔓延。 春木克阴煞,血色阵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真是......令人作呕的默契。”魏琪的笑容消失了。 李厌神色微动,“你们......” “怎么?很奇怪么?”徐清来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浮玉山是不擅阵,可我师父,什么都擅长。” “李掌门。”甜杏足尖点地,换了个方向,“你的对手是我!” 李厌有些错愕,也有些猝不及防。 甜杏狡黠一笑,“师兄!咱俩换换!” 魔种和仙骨的力量强得可怕,她才没那么傻一个人和魏琪打呢! “铛——” 碧桃剑与玄铁枪相撞,火花照亮了甜杏冷峻的眉眼。 李厌的枪法沉稳如山,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她虎口发麻。 “小丫头,青云就教了你这些?” 李厌枪尖一挑,甜杏急退三步,衣袖仍被划开一道口子。 “师父教的够杀你了。” 甜杏剑势突变,飘逸迅捷,如流云逐雁,剑随敌动,敌退则进,敌进则缠。 一剑出,她剑势再转连环,如层云叠嶂,步步紧逼,直至敌手无路可退。 “流云十八式之第十一式,”她轻轻挑眉,“云锁重楼。” 李厌的长枪又动了。 枪尖未至,甜杏的咽喉已泛起一丝刺痛——那枪太快,快得像是凭空刺来,毫无征兆。 她仓促侧身,枪锋擦过颈侧,带出一线血珠。 “我的招式,不是这么躲的。”李厌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嘲弄。 他的枪法诡谲莫测,每一枪都似虚似实,甜杏的剑锋几次迎上,却都刺了个空。 他的身形如鬼魅,枪势忽左忽右,前一瞬还在横扫,下一瞬却已变作斜挑,枪尖如毒蛇吐信,专攻她防守最薄弱之处。 这家伙...... 甜杏咬牙,额头渗出冷汗。 真是将阴险和不择手段贯彻到了彻底。 她终于明白为何人们提起李厌时,总带着忌惮——他的长枪,和李玉照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像正道修士的路数,反而阴毒至极! “怎么?不继续躲了?”李厌轻笑,枪尖突然一沉,竟从下方斜撩而上,直取她心口! 甜杏横剑格挡,却不想这一枪仍是虚招——李厌手腕一翻,枪杆猛然横抽,重重砸在她腰侧! “咳——!”她踉跄后退,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唇角溢出一丝血线。 魏琪见状大怒,“不许伤她!” ——竟分出一道衣带抽向李厌。 李厌抽了抽嘴角。 另一边,徐清来与魏琪的交锋同样凶险。 魏琪的暗红衣带如活物般游动,时而柔软如绸,时而坚硬如刃,每一次抽击都裹挟着森森鬼气。 徐清来的残雪剑寒光凛冽,手中的招式,亦是流云十八式。 他不太费劲地便占了上风。 混战愈烈。 四人身影在洞穴中交错腾挪,兵刃术法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甜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李厌的枪却越来越快。 他的枪法毫无规律,每一击都让她防不胜防。 这样下去的话…… 她咬紧牙关,突然想起徐清来的话—— “若敌强你弱,便借力打力。” 李厌的枪再次刺来,甜杏不再硬接,而是剑锋一引,顺着枪杆滑上,剑尖直逼他握枪的手指! 李厌眉头一皱,枪杆猛然回旋,可甜杏的剑却如附骨之疽,始终贴着他的枪势游走。 “学聪明了?”他冷笑,枪尖突然一沉,竟从下方斜撩而上! 甜杏早有预料,身形一矮,剑锋如游蛇般贴着地面刺出—— “噗嗤!” 剑尖刺入李厌小腿,鲜血顿时涌出。 碧桃剑飞快地转了个圈,抽出向斜上方飞刺,击他丹田。 李厌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猛地抽枪回身,顾及魏琪,只枪杆横扫,甜杏来不及收剑,被重重砸中肩膀,整个人倒飞出去! 她挣扎着爬起,肩膀火辣辣地疼,抬起头,正对上李厌阴冷的目光。 “你比我想象的难缠。”他捂着腹部,缓步逼近,枪尖滴落着她的血,指尖滴落着自己的血。 甜杏握紧碧桃剑,脑中飞速思索对策。 李厌的枪法诡谲,但并非无解…… “若实在躲不开,便借力。” 李厌的枪再次刺来,甜杏不再后退,而是迎着枪锋冲了上去! “找死!”李厌冷笑,枪尖直取她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甜杏突然侧身,唇间衔着的符箓飞出,剑锋贴着枪杆滑上,左手猛地抓住枪杆,借力一拽—— 第110章 “砰!” 李厌猝不及防,被自己的枪势带得踉跄前冲! 甜杏趁机旋身,碧桃剑如电光般刺出—— “噗!” 剑锋带着符箓贯穿李厌的肩膀! “呃啊——!”他闷哼一声,眼中终于浮现一丝惊怒。 甜杏喘息着后退,剑尖滴血。 “你的枪……确实厉害。”她抹去嘴角的血迹,“但破绽,我找到了。” “李厌,你的伤,还好吗?” 李厌盯着她,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缓缓站直身体,枪尖再次抬起。 “那这一枪,你还能破吗?” 话音未落,他的枪势骤然一变——不再是诡谲莫测,而是如泰山压顶,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直劈而下! 甜杏瞳孔骤缩。 “糟了……” 这一枪,她还真躲不开! 她下意识地便伸手往乾坤袋里掏符箓法器。 然而就在枪尖即至的刹那,一道暗红绸缎如毒蛇般缠上枪杆。 “铛——!”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中,魏琪的衣带硬生生将长枪扯偏数寸,枪锋擦着甜杏的耳畔深深扎进岩壁,碎石飞溅。 “小甜杏可不能死在这儿呢~”魏琪的声音甜得发腻。 他指尖勾动,那些浸在潭水中的衣带突然暴起,如活物般绞住李厌四肢。 “咳......”李厌喷出一口黑血,不可置信地低头。 他本就被甜杏伤得不轻,如今魏琪的衣带还在吸食他的鲜血! 徐清来见状立即变招,残雪剑凌空画符,符箓与剑气直逼魏琪后心。 却见魏琪头也不回,反手一挥,鬼气凝成的血刃呼啸而来。 “噗嗤!”徐清来肩头爆开血花,他闷哼着倒退数步,残雪剑插地才稳住身形。 “师兄!”甜杏想冲过去,却被突然翻涌的黑潭水拦住。 水面浮现明月仙宗的惨烈战况——护山大阵已经千疮百孔,修士们且战且退,而妖潮和鬼族大军如潮水般涌上山门。 “看见了吗?”魏琪痴迷地抚摸着水镜,“死了好多人,好舒服,好满意,好开心。” 他心口的剑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周身鬼气浓得几乎化为实质。 局势翻转如此之快,徐清来已经开始难以招架他的进攻。 不好!他的力量正在飞快地增强! 现在只怕他们两个加起来再翻个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魔种的力量竟这么可怕么?! 黑潭水面突然剧烈翻涌,倒映着甜杏苍白的脸。 她看着水镜中的尸横遍野,鬼气冲天。 “杀魔种......必用仙骨......” 这句箴言突然在甜杏脑海中炸开,她握着碧桃剑的手猛地一颤。 余光里,徐清来正撑着残雪剑艰难起身,白衣已被鲜血浸透。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若战,则与魔种同归于尽;若退,则天下覆灭,生灵涂炭。 对于师兄而言,这已经是一个......必死的结局。 “不行......”她在心底嘶吼,“绝对不行!” 甜杏的指尖悄悄抚上自己的丹田。 完整的妖丹正在那里缓缓转动,散发着温暖的光。 她是世上唯一一株银杏树,也是最好不过的“药”。 若是赌一把,若是用这个......若是用这个代替仙骨...... 另一边,徐清来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的目光扫过甜杏颤抖的背影,又看向魏琪心口那道始终无法愈合的剑伤——那是二十年前自己留下的。 命运合该如此么? 哪怕在云灵草涧他就已经努力传信给王玉,哪怕在明月仙宗时他就已经留下了一道剑气,哪怕...... 他从始至终,都在努力地挣扎,想要活着。 徐清来苦笑了一下,一个念头在心中成形。 两人背对而立,谁都没有说话。 同样的,谁也不知道对方不约而同做出的决定。 “徐清来......”魏琪笑得很开心,“论与仙骨的融合,你不如我,我在此处待了太久太久,已经和魔种分不开了。” “是么?”徐清来忽地轻蔑一笑,“魏琪,你真以为鬼族大军能攻破修真界么?” 说罢他掌心一推剑柄,残雪便飞了出去。 甜杏只愣了一下,很快猜到他要做什么,也跟着笑,碧桃也跟着飞出。 魏琪脸上的笑容一顿,“徐清来,我真是讨厌你这幅自大的样子,世上可不是什么事都能如你愿的!” 是么? 绝望已经在人群中蔓延。 前有妖潮,后有鬼族,护山大阵也濒临破碎。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可众人的心却沉入了最深的黑夜。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 “轰!” 一道雪白的剑光突然从天而降,正中血瞳妖王的巨眼。 妖王发出凄厉嚎叫,那柄通体雪白的长剑钉在它眼球上,剑穗的金铃叮咚作响。 另两道碧绿的剑光紧随其后,一道剑光如碧水寒潭,所过之处鬼族灰飞烟灭;另一道却似春风化雨,温柔地注入护山大阵的裂缝。 濒临崩溃的阵法突然焕发生机,淡绿色的光幕如新叶舒展,将肆虐的鬼气尽数隔绝在外。 远处山巅,似乎隐隐有一道红衣身影迎风而立。 高台上指挥鬼族的李予手势一顿。 “那是......”孟繁眯起眼睛。 风瑾的剑突然发出嗡鸣:“是......清来的残雪剑?!” “还有......”她的眼眶湿润了,忽地泣不成声,“师兄的无归!” 青云当年留给甜杏的远远不止那件棉衣、那些多到用不完的法器和符箓,还有他最纯粹的一道剑气。 魏琪的笑容僵在脸上。 “没关系。”他又重新笑起来,“无需他们,如今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徐清来,没了本命剑,你还想怎么和我斗呢?你的仙骨在哪儿?想必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毕竟他才刚得知仙骨的存在,就面临着失忆和分离,又是如何与仙骨完全融合呢? 魏琪满*意地笑了。 “甜杏儿......”他伸出手,“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甜杏没动,手掌慢慢地攥成拳。 魏琪的笑声在洞穴中回荡:“小甜杏,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优雅地转了个圈,暗红衣带如毒蛇般舞动,“要么用仙骨杀了我,看着你亲爱的师兄灰飞烟灭;要么......” 他舔了舔嘴唇,“乖乖跟我走,我或许会放过其他人。” 甜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三道剑气虽救了修真界一时,但很快又重新陷进炼狱,魏琪身上的鬼气已经浓郁到可怕。 她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但她没办法退。 也不能退。 甜杏深吸一口气,咬破舌尖,精血喷在手中的符箓上。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徐清来的眼睛就会动摇。 “师兄......”她在心里轻声说,“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就在她要引爆的时候,徐清来突然开口了。 “甜杏儿,”他的声音很轻,“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吗?” 甜杏怔住了,手上的动作也慢了。 什么? “以骨为媒......”徐清来艰难地站起身,嘴角却扬起一抹她熟悉的笑容,“引天......” “闭嘴!”魏琪突然暴怒,衣带如利刃般袭来。 “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他的面容扭曲,“徐清来,你根本就不知道仙骨在哪!” “谁说我不知道?”徐清来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甜杏的心跳停了一瞬。 他转头看向她,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我想好了。别怕,就用我曾经一笔一划教过你的......” 甜杏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徐清来说要换种方式陪她,究竟是指什么。 认她为主不止那些残骨,还有他最珍贵的仙骨。 “不要......”她摇着头后退,却被徐清来一把拉住手腕。 “傻丫头......”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用染血的袖子擦去她的眼泪,又懊恼地蹙眉,“哎,袖子脏了。” 魏琪的尖啸声在耳边炸开,但甜杏已经听不见了。 徐清来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点点刺入自己的心口。 “对不起。说过的永远,我还是要食言了。” 鲜血顺着手流下,烫得她浑身发抖。 “专心......”徐清来轻声道,脸色因失血而迅速苍白。 她的手完全没入的瞬间,耀眼的白光从徐清来心口迸发。 他的骨骼泛起玉石般的光泽,整个人开始变得透明——那柄由仙骨化成的剑正在成形。 魏琪却突然安静下来,痴痴地望着甜杏,“你终于要杀我了吗?” 第111章 他眼中闪烁着病态的渴望,“我等你这一剑,等了二十年......” 甜杏死死握着剑柄,能感受到剑身上传来的心跳,一下,两下......那是徐清来最后的生命脉动。 “甜杏儿......”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飘忽,“该挥剑了。” 甜杏握紧那柄由仙骨化成的剑,泪水模糊了视线。 但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必须成为最锋利的剑刃。 “魏琪。”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悲痛,“这一剑,是替我的师父、师娘、师兄还你的。” 剑光如雪,照亮了整个幽暗的洞穴。 魏琪陶醉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迎向剑光,“对......就是这样......用你师兄的命来杀我......” 他的身体开始消散,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宁,“真好......小甜杏......死在你手里......真好啊......” 徐清来的身影同样开始消散。 他安静地阖上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不敢睁眼,不敢再看甜杏一眼,他怕他会后悔,会再也舍不得死掉。 不对,他本就舍不得死掉。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甜杏突然笑了。 她俯身在徐清来耳边轻声道,“师兄,我还想赌一把。你陪我吗?” 没等他反应,甜杏的腹部突然迸发出耀眼的青光——完整的妖丹在她丹田处熊熊燃烧。 “师兄,二十年前,对不起,”她的眼泪滴在他透明的脸颊上,“但这次,我不会再犹豫。” “二十年了,师兄,我把你从浮玉山的那场大雪中带出来了吗?” 妖丹燃烧的青焰与仙骨的玉光交织,形成一道璀璨的星河。 最后一剑斩落时,整个洞穴再次被照亮。 甜杏看见徐清来透明的指尖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触及的瞬间被重新凝聚的血肉取代。 她的妖丹正在一点点修复他被撕裂的魂魄。 魏琪彻底消散的刹那,甜杏跌跪在地。 “咔擦”、“咔擦”,她的身体开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她的妖丹已经燃烧殆尽,现在碎裂的是她自己的经脉骨骼,却满足地看着徐清来心口的伤痕渐渐愈合。 她努力地仰头,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呢喃道,“雪下完,春天就要到了。” 远处,明月仙宗的护山大阵重新亮起。 一切都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除了—— 徐清来把甜杏背回山时,浮玉山又下雪了。 “……赔我的剑。”她伏在他背上,断臂垂落的血珠在雪地里开成红梅。 “赔。” “……还要糖葫芦。” “买。” 雪越下越大,她昏沉间听见有人哽咽。 真稀奇,原来这个总爱逗她哭的师兄,自己也会掉眼泪。 “师兄。”她在黑暗里摸索着抓住他发带,“我赌输了……” 山道上突然爆出青光。 她残缺破碎的经脉里,竟有万千杏枝破雪而生。 徐清来震落满肩花雪,终于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枯木逢春,向死而生—— 这次的永远,并非诅咒。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