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嗜蜜方》 第1章 [古装迷情] 《公子嗜蜜方》作者:全熟芝士【完结】 简介: 姜蜜儿逃婚了,顶替哥哥入职镇北侯府,当药膳师。 一进府,就被侯爷的波斯猫掀了马甲。 她扎着男子发髻做栀子米糕,失眠五年的陆沉舟破天荒睡了个整觉。 传闻中杀人如麻的侯爷,深夜来要“提神茶”。 她捧上跳跳糖松针饮,糖粒在他喉间跳跃:“明日三餐归你管。” * 他嘴上嫌甜,却吃光三罐蜜饯。 她失手把合欢花粉当桂花蜜,他咽下酒酿圆子,顺势扣住她的手腕…… 十指相扣,呼吸纠缠。 直到波斯猫一爪扯飞她的发带,青丝如瀑,暗格里三十间铺面地契掉出来—— 聘礼栏赫然写着:“专给夫人开糖水铺”。 第1章 初相见 日头西斜,京城的主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姜蜜儿挤在人流里,焦急地四下张望。今日是唯一能进镇北侯府的机会,可她就要迟到了。 “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不能现在就放弃。” 淡淡的果香飘过,她鼻头微微耸动,眼睛一亮,是樱桃混着枇杷果的甜香,这可不是寻常果子!寻香望去,一名老伯赶着牛车,车上载有三两筐时令鲜果,覆了一层纱罗防尘。 “老伯,您是去御道胡同吗?能不能捎我一程?” 老伯闻言收紧缰绳,看她虽是少男扮相,皮肤黝黑,但脸上堆的笑,却比他偷尝过的鲜果都甜,于是咳了一声道:“小伙子运气好,快上来。” 姜蜜儿道了声谢,身姿轻盈地一跃而上,坐稳后,紧绷的双腿终于得了松快。 她不是瞎猜,这时节,樱桃和枇杷果难得,覆果的纱罗又价贵,偌大的牛车只有几筐专送,除了豪富之家,哪家会摆得起这般排场?牛车的方向是内城,而御道胡同里住满了豪门显贵,这不就猜对了吗? 姜蜜儿晃着腿,喜滋滋地想,说不准啊,这车鲜果还是送往镇北侯府的呢。 这倒不是。牛车行至承恩公府的偏门前,就缓缓地停了下来。老伯又咳了几声,才道:“前头走几步就是御道胡同了。” 姜蜜儿跳下车,从荷包里翻出三枚蜜饯,递给老伯:“这是蜜渍白果,温肺益气,定咳喘。若是管用,可去杏林堂再买些,不贵的。” 老伯没想到能得到这种好东西,自是千恩万谢。姜蜜儿仔细拍打了一遍身上的尘土,理了仪容,才抬脚往御道胡同的镇北侯府而去。 今日,是镇北侯府药膳师遴选的正日子。 大盛朝富庶,老百姓手里有钱,酒足饭饱后便求长寿安康,豪门世族尤甚。自太宗皇帝设立饮膳太医之后,权贵之家纷纷效仿,药膳师几乎成了显贵标配。 药膳师,不仅要通医术药理,更得精厨艺庖丁,讲究一个色香味效,马虎不得。是以,顶尖的药膳师向来供不应求。像镇北侯府这般,能大张旗鼓挑拣药膳师的豪族,在京城都算稀罕事。 “请诸位大夫闻一闻这素缎下盖的是什么?答对者方可入内。” 主持规矩的是侯府李管家,他身穿一袭藏青色对襟长褂,年约四十,眼尾低垂却暗含精光。此前已有几人答了题,他们把答案写到纸上,若是李管家点头,就可踏入这座威名赫赫的百年侯府。 可惜李管家一直在摇头。 这么难吗?姜蜜儿走到侧门旁的案桌前,递上名帖。李管家接过,细读一遍后上下打量她,问:“杏林堂姜家的姜玉竹?” 姜蜜儿压低嗓音,缓声道:“是。” 姜家啊……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看姜蜜儿的眼神都带着探究与好奇。 好在她虽然身量娇小,五官精致,一双明眸像极了三月春水,但皮肤黑黢黢,装扮潦草,解释一句男生女相也不为过。 李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姜蜜儿上前,稍稍弯腰贴近,肉桂和八角的混香直窜入鼻腔。她皱了皱鼻子,有些呛。 这是道陷阱题。若是鼻尖功夫浅一些,很容易就会忽略掉那一丝苦腥,还杂着若有似无的草木灰息。 但她可是姜蜜儿! 只见她微微一笑,提笔写下“胡黄连”三个字,想了想,又加了句“九蒸九晒法炮制”。李管家面色微凝,片刻后恢复了笑意。他侧过身子,请小厮带姜蜜儿进了侯府。 药膳师遴选的地界儿在前院,从侧门进来,绕过影壁,往西北方向走半刻钟,就到了一处宽敞的平地。 小厮介绍这是侯府的演武场。姜蜜儿左右观察,怪不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布满了刀痕箭印。她没等太久,又接连进来了两位药膳师,一名白发苍苍者姓古,一名刚过而立者姓闵。 再一会儿,李管家面带微笑地走进演武场,道:“准确识出胡黄连的仅三位大夫,遴选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一位年迈的老妇人走出来,坐到正前方的圆凳上,将手腕放到胸前的案几。 “请三位以此妇人为例,烹调药膳,一个时辰为限。” 姜蜜儿后退一步,请二位长者先行。 古大夫左手抚须,右手扶脉,一派高人风范。他很快就胸有成竹地写下药方和所需食材,递给一旁的侍者。闵大夫看了看妇人的瞳孔与舌苔,思忖片刻后也把需求写了下来。 这时,姜蜜儿才走上前仔细观察。舌红苔黄,脉数而滑。她还注意到,妇人皮下有瘀斑,凑近闻,传来一丝腥气。 “您是否偶有夜间盗汗?” 老妇人轻轻点头,闵大夫却脸色一变,他看向李管家,以极细微的幅度摇头,目光急切。李管家清了清嗓子:“姜大夫,时间到了。” 姜蜜儿当即提笔写下方子。 不一会儿,三人所需皆呈了上来。都是个中好手,姜蜜儿与闵大夫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蒸制,古大夫则是在煮粥。药香混着食材的鲜香漫散开,随侍的小厮都忍不住吞口水。 不到一个时辰,药膳相继出锅。 李管家从东南角的凉棚下,请出一位端庄娴雅的女子和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对三位药膳师道:“这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司膳女官云娘子,由她来品鉴, 尔等不可怠慢。”他又对那名医者道:“药膳是否对症,还请秦太医把关。” 不愧是镇北侯府,一个药膳师遴选,都能请得动女官和太医。听闻镇北侯是当今皇后的亲外甥,想来不假。 药膳嘛,首先是得有效。秦太医抬手扇了扇那碗粥,眉心皱起,瞥了眼古大夫:“一塌糊涂,白长了这些年岁。” 古大夫脸色一僵,讪讪地拱手告辞。 云娘子笑道:“秦太医还是这般言辞锋利。” 秦太医摆手:“无非是瞧不惯不学无术却倚老卖老之辈,我师承姜老,他才是真正的饮膳大家。” 姜老?李管家不动声色地瞥过姜蜜儿,双眸间闪过一抹忧虑。 还剩两位药膳师,秦太医掀起盖罩,白瓷碟上摆着一块嫩黄的米糕,栀子花香扑鼻。闵大夫连忙上前介绍:“这是栀子米糕,正对内热脾虚,您尝尝?” 说着,他殷勤地夹了一小块。秦太医尝了一口,示意云娘子也动筷:“软糯绵密,齿颊生香,很不错。” 云娘子矜持地点头。闵大夫露出成竹在胸的迷之微笑。 秦太医看向姜蜜儿:“你做的是什么?”心里却想,过于年轻,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明白。 姜蜜儿微笑着掀开盖罩,又是一块类似的栀子米糕,额外点缀了几粒桂花,恰似落雪。 秦太医直截了当:“没新意。” 姜蜜儿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解释:“清热而不碍脾、补虚而不助热,只要方子对症,不拘新旧,一样的米糕,兴许有不一样的滋味儿呢?”说着,她递上象牙筷。 倒是个有灵性的,秦太医夹了一点送入嘴里。 舌尖先触到一层绵软,牙齿稍压,米芯泛起柔韧的回弹。咀嚼间,米香层层舒展,栀子幽甜在味蕾漫开,咽下去,喉间尚能残留淡淡的桂花香。 “妙极!”秦太医惊叹。云娘子见他陶醉,好奇地品了一口,细细抿过每层滋味,忍不住微笑颔首:“倒是化腐朽为神奇。” 闵大夫眼见形势对他不利,插嘴道:“方才是在下先准备的方子和食材,你这小小年纪,也不学好。” 这是污蔑她抄袭咯? 姜蜜儿还没说什么,李管家就顺杆儿道:“这可不行,侯府用人自当注重品行。” 秦太医也随之皱起眉,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她:“你天赋异禀,为何不走正道啊!” 闵大夫双手抱胸,胜券在握地睨着她道:“回家吧,多大年纪?就学人做药膳师。” 姜蜜儿撇撇嘴,既如此,那就别怪她了。她指着闵大夫做的米糕:“病者盗汗难眠,你居然敢用黄芪增甘,辩证都辩不明白,你才快回家歇着吧!” 闵大夫瞬间冷汗涔涔:她怎么知道? 第2章 自然是闻出来的呀!姜蜜儿白了他一眼。 “什么?”秦太医又吃了一块。经提醒,他才抿出了那缕黄芪味道,登时大怒,“这哪儿是栀子米糕,分明是黄芪米糕,性温相冲,真是荒唐!” 云娘子笑了笑:“药理我不懂,但若论口感,我更喜欢这位小大夫的栀子米糕。” 因受人蒙蔽,还冤枉了姜蜜儿,秦太医一张老脸挂不住,匆匆离府。云娘子自然也没有久留的必要。李管家恭敬地把二位送走,又折返了回来。 姜蜜儿颇为佩服这位闵大夫的心理素质,胜负分明,他居然还能厚脸皮地待在这里。虽然她一向与人为善,但可不是软柿子。敢冤枉她,哼,给你下一整包巴豆粉!让你住茅厕!不过本小姐今天心情好,暂时不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姜蜜儿忍不住转了下脚尖。 李管家笑意盈盈地走向她:“姜大夫这边儿请。” “好嘞。” 姜蜜儿走了几步,她一向对方位敏感,突然觉得不对劲,“这不是离开侯府的路吗?” 李管家敛起笑意,缓声道:“侯府庙小,供不下您这尊真佛,请回吧。” 姜蜜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闵大夫质问:“他厨艺中上,医术平平,侯府留他,不留我?” 李管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离开。她气不过,刚想再理论几句。就听“咚咚”两声,盛放栀子米糕的白瓷碟被打翻。 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优雅地舔了舔爪子,叼起米糕后跃上高台,碧绿的眼睛微微眯起,睥睨众生般美貌惊人。雪缎凝脂,玉面含娇。 姜蜜儿的视线被波斯猫吸引,担心吓到它,下意识地轻声道:“你要是喜欢,我以后还给你做呀。” 波斯猫“喵”了一声,仿若天籁。 与姜蜜儿不同的是,看到这猫,李管家突然敛眉肃容,所有侍者也都屏息凝神,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姜蜜儿循声望去,一名身穿墨绿锦袍的高大男子正踏光而行。他肩宽腰窄,步伐稳健,分明只是简单地转了转手腕,便仿佛带着千军万马之势。 怎么形容这张脸呢? 眉骨如刀削,眼窝微陷,瞳仁黑得像是淬了墨。鼻梁高挺,嘴唇却薄得紧,俊美非凡,但也天生一副寡情相。他讲话时,喉结上下耸动,低沉中好似裹着沙砾:“栀子米糕?谁做的?” 姜蜜儿晃了神,只觉得这男人长得可真好看,竟一时间忘了作答。 第2章 扔出去 此人气度卓然,必定不是凡品。闵大夫起了钻营的心思,打算赌一把。他刚想出头冒领,却被李管家一眼瞪了回去。李管家恭敬地弯腰行礼:“侯爷,是这位姜大夫做的。” 原来是镇北侯陆沉舟!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青峰煞神!闵大夫垂首屏息,暗暗后怕。 “是我。”姜蜜儿下意识地举手,“兴许是栀子的草本香气吸引了雪团子。” 陆沉舟看向她,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他眉心一紧,杀伐气瞬间扑面而来。 姜蜜儿被吓了一跳:“我,我不能叫它雪团子吗?” 只是看这只猫毛白如雪,似一团香雪滚春风,雪团子三个字莫名其妙就蹦了出来。 李管家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嘴角微微勾 起。刚才还愁怎么将此人赶出侯府,没想到他自己就触了侯爷的霉头,真是天助我也。 雪团子吃完米糕,跳到了陆沉舟的肩头,高昂头颅,像一只得胜的小将军。米糕香气凝成一缕,在他鼻尖跳跃,带着没闻过的甜。 这米糕……陆沉舟转身走了几步,突然说了句:“再做几块。” “哦。”姜蜜儿小声嘟囔,“凶什么凶。”长得好看了不起呀…… 她重新挽起袖子,往灶台处走去。没看到李管家讶异的眼神,和转而愤怒的咬牙切齿。李管家使了个眼色,与闵大夫一前一后走出了演武场。 “不是说好了五十两银子,买我当侯府药膳师,你……” “拿走拿走。” 李管家肉疼地把银票塞进闵大夫怀里。二人心里都堵着一团气,分道扬镳后,李管家又回到演武场。 此时,新一笼的栀子米糕出锅。白雾腾腾,花香混着米香,不知勾起了谁的馋虫?姜蜜儿很满意这琥珀一般的色泽,小心翼翼地把米糕摆好,撒上几粒桂花,盖上纱罩。 看到李管家在旁边站着,她道:“喏,这是给你家侯爷的。” 镇北侯这么凶,她才不要在这里做药膳师呢。凭她的手艺,高门大户还不好找?大不了再想办法躲几日,总能找到的。姜蜜儿净手后,放下袖管,抬脚就往侯府门口而去。 李管家见她走得潇洒,登时急了:“你不是要入侯府吗?” 姜蜜儿转身,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不要我吗?” 李管家被噎得脸色一白,缓缓呼出一口气才稳住心神:“侯爷对您很满意,劳烦姜大夫留步。” 啊?姜蜜儿惊讶,镇北侯那表现是满意啊?爹爹常说贵人的心思难猜,这也太难猜了。姜蜜儿收回脚,不到逼不得已,她也不想露宿街头的说。 李管家让小厮把她领下去安置,自己则端着栀子米糕,忙不迭地往怀壁居送。怀璧居是镇北侯的居所。侯爷为人冷淡,他是千辛万苦讨了太夫人的欢心,这才坐上侯府管家的位置。若能得侯爷赏识,这位子才更稳当。 另一边,姜蜜儿被带到了侯府的东跨院,三间小院并联,分别是“悬壶”“芷畦”和“回春”。一股清新的药香袭来,她皱了皱鼻子:“有药圃哎。” 小厮长着一张团团脸,笑道:“芷畦院里是诊室、药房和药圃,悬壶院住着吴大夫,您的院子是回春。” 回春不错,这名字起得真有水准。姜蜜儿道了声谢,小声打听:“吴大夫是府医吗?” 小厮点头,颇为骄傲:“吴大夫医术高明,可是杏林堂的坐堂国手!” 啊……该不会是吴碑叔叔吧?姜蜜儿做贼心虚似地躲进了回春院。 侯府真的是财大气粗,专为药膳师准备的院子虽然只有一进,但也十分宽敞明亮。中间的正房供日常作息,左侧是柴房,右侧是厨房,一应厨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看得姜蜜儿直搓手。 折腾大半天,已是华灯初上。她此刻饥肠辘辘,简单煮了碗面,舒舒服服地窝进被子里,原本只打算眯一会儿。没想到,心头大事一解决,直接睡得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间,好似听到了叩门声。她还以为自己在家,翻了个身,懒懒地腻着嗓子嗔道:“红豆豆,让外边别吵啦。” 叩门还在继续,且愈发急切。姜蜜儿猛地惊醒,茫然四顾,意识回笼,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可不是什么大小姐。她连忙整理仪表,打开门,屋外居然已经天光大亮。 “姜大夫可还满意?” 李管家此刻笑意盈然,丝毫瞧不出昨日对姜蜜儿的疾言厉色。 姜蜜儿心大,那么点儿不愉快睡一觉就忘了。不过,她时刻谨记自己如今借了兄长的身份,于是刻意压低声线道:“多谢您安排,一切都好。” 李管家笑道:“那就好,侯爷对您的米糕赞不绝口,想让太夫人也尝尝,您再做些?” 栀子米糕本就健脾养胃,老人家吃点也无妨。姜蜜儿可太喜欢旁人欣赏她的厨艺了,二话不说就埋头进了小厨房。 日头东升,李管家的半边脸都掩到了阴影里,心中恨恨。 太夫人这几日心绪不佳,最好能让这姜玉竹吃些苦头!他当然是在骗人,侯爷昨日只吃了两口米糕,就摆手让他退下,什么都没说。还是他今晨故意在太夫人跟前提及此事,才把姜玉竹推到风口浪尖。这家伙害他损失了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若不坑一把,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米糕很快就出了锅。姜蜜儿摆好盘,往李管家身后看了一眼,奇怪道:“没有丫鬟来取吗?” 李管家笑道:“还请姜大夫亲自送去,太夫人的食谱,也需要您来调配。” 这倒是,药膳师的本职工作嘛。姜蜜儿不疑有他,提着雕花食盒,跟在了李管家身后。 侯府是真大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主路两侧立着合抱粗的香樟树,树冠相连,将那飞檐斗拱衬得分外庄重。穿过月洞门,步入花园子。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色彩妍丽,只见百花争奇斗艳,与活水锦鲤相映成趣,太湖石景后,两株百年老松虬枝交错,足见底蕴。 但她连太夫人松筠院的门都没进去,就被拦了下来。拦人的姑娘名叫紫娟,是院里的二等丫鬟,她也不是针对姜蜜儿:“未得太夫人准予,生面孔一律不得入内。” 姜蜜儿很是理解:“那能劳烦姑娘通报一声吗?我是新来的药膳师,这米糕若是凉了,滋味会差上许多。” 紫娟瞧她生得俊俏,米糕的香味一簇一簇地往鼻子里钻,声音软了下来:“太夫人去逛园子了,一个时辰内回不来呢。” 第3章 “这样啊。”姜蜜儿把食盒递给紫娟,“米糕也不经放,你们先吃了吧,我午后再做一份送来。” 紫娟犹豫地看向李管家。李管家暗自咬牙,姜玉竹做人情,若是他不允,岂不是要得罪了紫娟去?真是奸诈!他点头,没忍住阴阳怪气地缀了一句:“姜大夫可是得了侯爷的青眼,了不起得很。” 姜蜜儿真以为李管家在夸她,很真诚地谦虚了一把:“若没您赏识,我且进不了侯府嘞,您可真是个大好人。” 闻言,一口闷气就顶在李管家的喉管处,不上不下噎得难受。实在是瞧不得她那双真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盛满了对他的明嘲暗讽。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姜蜜儿看着李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感慨道:“侯府管家就是忙啊,走路都带风。” 紫娟是个人精,她自是看懂了,偷偷捂嘴笑。 回春院在二门附近,离松筠堂不远。姜蜜儿回去拾掇了一番厨具,把它们都按照自己的喜好归置摆放,又做了一碟米糕,如约拎着新食盒走到了松筠堂。 初夏的日头悄然躲进云层里,微风拂面,正是不那么闷热的好时节。这次,紫娟侧过身子领她走了进去。 “姜大夫的米糕分外香甜。”紫娟低声表达谢意。 姜蜜儿嘴角微弯,也悄声回:“若姑娘得闲,可到回春院来寻我,你脾胃虚寒,适合多吃些山药茯苓糕。” 紫娟感激,但却道:“心领了。”药膳师是特为主子们准备的,她一个二等丫鬟,怎么配? 说话间,二人进了堂屋。姜蜜儿抬头看,一束阳光恰好撒到贵妃榻上,金银织线泛起光芒点点。太夫人似乎是逛园子累了脚,正微微斜靠着引枕。 不愧是母子,她长得与陆沉舟有几分相似,虽然年岁渐长,但美貌依旧。鬓边斜攒一支珍珠凤钗,眉间一道川纹,薄唇微抿,一派端庄肃穆。 屋内针落可闻,丫鬟们连走路都仿佛没有声响。这氛围,姜蜜儿不由地提起一颗心。她掀开食盒,米糕香气悄然蔓延。 太夫人只动了一下嘴角,青瑶便闻弦音而知雅意,轻柔地将米糕分成小块,摆到贵妃榻的小几上。她是松筠院的大丫鬟,最懂太夫人的心思。太夫人举止优雅,轻启朱唇,抿了一小块。青瑶立刻端上茶盅供太夫人漱口。 姜蜜儿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豪门贵妇的日常吗?慕了慕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赏。” 姜蜜儿接过精致的小金鱼,轻声道:“太夫人容禀,若要针对您的身子调配膳食,尚需望闻问切。” 堂堂侯府太夫 人,自然懂这些流程,她伸出皓腕。姜蜜儿上前,细细地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养尊处优,只是经脉间有少许淤滞,问题不大。 她在诊脉,太夫人也在观察她。眉眼口鼻,精致小巧,耳垂微微颤,仿佛琥珀般透了光。视线再落到她的指尖,纤纤如削葱。这是男生女相?分明是敷了碳粉伪装,怀疑像蛛网,一层一层地叠了起来。 “太夫人……” “你是女子。”太夫人猝地收回手腕,话语里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这怎么瞧出来的?姜蜜儿闻言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否认:“我不是。” 太夫人怎么可能与她做口舌之争?不等下令,青瑶当即示意紫娟把她摁住,伸手就要扒了她的衣服。方才还跟她道谢的紫娟,如今下起手来,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软。纵有几层裹胸布,也经不起这般撕扯呀! “我是,我是我是!”姜蜜儿抱紧自己的胸,“太夫人,我虽是女儿身,但于药膳一道不比旁人差,您也用过栀子米糕,定是不错的吧?” 女扮男装混进侯府,必然别有用心。太夫人抿了口茶,轻描淡写地道:“扔出去。” “等等!”姜蜜儿大喊,“我爹是姜远山!” 第3章 松针饮 姜远山何许人也?其祖父曾是太医院院正,著名的饮膳大家姜老。 姜老著有《饮膳正要》,创办了大盛朝誉满天下的医馆——杏林堂。而姜远山自己原本是五品太医,只是早早请了辞,专注杏林堂,也是入过陛下眼的名医。 杏林堂的大夫多任军医,镇北侯府又是军功立身,若她真是姜远山之女,那确实不能草率处置。太夫人挥手,青瑶与紫娟退下。 姜蜜儿被吓得惊魂未定,心中直呼,爹爹说得没错,高门大院果然很危险! “从来没有过女药膳师。”太夫人端起茶盅道,“你既是姜家人,允你半日,明日一早离开。” 姜蜜儿鼓起脸:“从来没有,便是对吗?”她可以是趋利避害的小娘子,却断不能做丢了招牌的药膳师! “我现在就走。”姜蜜儿挺起脊梁,“但还请太夫人知晓,药膳师不分男女。”她转身离去,新赏的小金鱼在残阳里,碎金般晃眼。 堂屋里霎时静了,这寂静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惴惴,丫鬟们皆垂首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出。青瑶觑着太夫人的脸色添茶,低声道:“侯爷午时便回府了,怀壁居的阿戟刚传话,说是晚间来给您请安。” 向来搬出侯爷便能消她几分愠色。太夫人这几日与侯爷置气,面上总不大好看,众人皆小心翼翼。 另一边,姜蜜儿出了松筠院,憋着怒气,踢了一路小石子,口中念念有词:“什么破侯府,不识货!收拾收拾,去下一家!” 穿过花园子就到了二门前。她瞥见隔壁悬壶院的门开着一道缝,便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里面传出中气十足的说话声,她连忙钻进回春院。这嗓音太熟悉了,就是吴碑叔叔没错。 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镇北侯府,不然定会被爹爹捉回去。 搭上门栓,姜蜜儿拍拍胸口。没想到与回春院居然只有一天的缘分,她耸了耸肩膀,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如最后去小厨房看看吧?好些厨具的材质实属上乘,她是真的喜欢。 推开小厨房,一只雪团子正在蒸笼里翻腾,用小爪子抠着米糕碎吃。姜蜜儿“噗嗤”笑出了声:“你这小家伙。”她走上前,抬手撸猫。雪团子很亲近她,居然主动跳进了她的怀里,“呼噜呼噜”地开始享受。 “答应了给你做顿饭的。”姜蜜儿扫了圈儿现有的食材,“茯苓银鳕鱼羹吧。” 雪团子跟听懂了似的,“喵呜”一声,跳到灶台后面的架子顶,当起了称职的小监工。这道鱼羹的做法十分繁琐,姜蜜儿又追求尽善尽美。待鱼羹出锅,外头天儿都暗了。 “小心烫。” 她蹲下身,看着雪团子暴风吸入鱼羹,唇角翘得老高。都说波斯猫优雅,那是没遇到她。姜蜜儿大笑三声,她可是注定要成为大盛第一药膳师的女人! 正要起身时双腿发麻,她拽着灶台边借力一蹬。 “砰!” 头顶结结实实撞上硬物,疼得她眼冒金星:“哎呦!” 待看清眼前人,捂脑袋的手顿了顿。陆沉舟的俊脸近在咫尺,下巴红痕未消,牙关紧咬,显然也是在强忍痛楚。在雪团子满足的呼噜声里,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揉着发髻,一个按着下巴,活像庙会上刚打完架的糖人儿。 “侯,侯爷?”姜蜜儿指着大门的方向,“我不是栓门了吗?” 陆沉舟没回她,而是抱住雪团子,坐到一旁的椅子里:“你可会做提神茶?” 说起药膳,她可就不疼了。只听姜蜜儿侃侃而谈:“远志菖蒲茶能开窍醒神,黄芪枸杞茶能升阳补气,茯苓荷叶茶最是祛湿提神,这些茶的药性皆不同,得看侯爷是何种体质。” 陆沉舟默默地伸出手腕。姜蜜儿犹豫片刻,本着医者之心,还是给他扶了脉。指尖轻轻搭上寸关,她的眉头却渐渐拧起,左寸弦细而涩,右尺沉弱如缕,像游丝,又充满淤滞。她喉间发紧,这是受过多重的伤啊…… “侯爷该安神。”她轻声道,“松针饮最合适。” 陆沉舟抽回手:“可以,但是提神茶。” 都说了要安神!姜蜜儿刚想反驳,但却突然想起他的脉相和关于他的传闻,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青峰煞神的称号来自于青峰山一役。那一仗,陆沉舟率军歼敌十万,杀得北域至今都男丁稀薄,一蹶不振。可以说,大盛多年来的和平,百姓能安居乐业捣鼓药膳,全有赖于这场胜仗。 只是从没有人想过,陆沉舟是否受伤?现在有了答案,他不仅受了伤,还是重伤,折磨得他想必是日日不能安眠。 姜蜜儿泛起一股心酸,她点头道:“好,我给您做一盏跳跳糖松针饮‘提神’。” 坚持要“提神茶”,想必也是为了维护青峰煞神的凶名。凶点儿好啊,战神凶了,外敌才 不敢来犯。 姜蜜儿起了炉灶,开始熬糖。陆沉舟的脉相告诉她,这位煞神居然嗜甜,那她可太会做糖了。 裹上薄荷脑与冰魄粉,一入嘴,糖粒就会在舌尖跳跃,这是姜蜜儿的独门秘方。不多会儿,一盏跳跳糖松针饮就被端上了小桌。去了膻的羊奶被打成奶酥沫,就像一顶小雪山,糖粒散落其中,仿佛点缀了瓣瓣桃花。抿一口,奶香充斥口腔。 第4章 糖粒蹦蹦跳跳,刚好中和了松针饮的清苦涩烈。陆沉舟仰头饮尽,垂眸掩去了眼底翻涌的舒爽:“尚可,本侯的三餐交给你。” 只是尚可?姜蜜儿皱眉,直言不讳:“侯爷,首先我是药膳师,不是厨子,请您尊重我的行当。” 陆沉舟眼尾微挑:“其次?” “其次,太夫人已经将我扫地出门了。”姜蜜儿耸耸肩,“女扮男装是我欺瞒在先,这盏饮子,就当赔罪。但侯府瞧不上女药膳师,我也不稀罕留。” 前太医之女的骨气,横竖比药罐还瓷实些。 雪团子不知何时蹭到了她腿边,喵喵叫着用脑袋顶她膝盖。她蹲下伸出手,雪团子立刻翻肚皮躺平,粉色肉垫蜷成小包子。她顺势撸了两把油光水滑的毛。 陆沉舟起身道:“天色已晚,侯府已落钥。” 雪团子在地上扭了扭,到底还是跳到上了他肩膀。爪子扒着墨色衣袍,尾巴垂下来扫过他胸前的玉坠。 姜蜜儿往窗外一瞧,确实暮色四合,想走也走不了。她撇撇嘴:“那就多谢侯爷收留一晚。” 陆沉舟转身时,袍袖扫过茶盅。姜蜜儿开口问:“侯爷想吃什么?我明日做些留下,就当今夜的房钱。”想起松筠院的事她就来气,不愿欠侯府人情,语气里难免带着硬邦邦的劲儿。 “你看着办。” 陆沉舟没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看着办就看着办,纵使再不喜欢侯府,她也不至于砸了自己的招牌。姜蜜儿把剩下的鱼羹热好垫肚子,又花了半个时辰给天门冬去皮,打算明儿一早熬些天冬蜜饯出来。 刚把食材备好,院外就传来了叩门声。蹑手蹑脚地趴在门缝看,居然是吴碑,她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吴碑敲了好一会儿,嘀咕道:“方才还听见有动静,这是睡了?也不知是不是姜家人。” 嘀咕声渐渐远去,姜蜜儿才松了口气。这侯府是真的不能再住了…… 次日天刚泛白,她把天冬蜜饯装了罐,往小桌上一墩,就无债一身轻地打算溜走。侧门还挂着碗口粗的门闩。守门的小厮见她急着要出府,眼珠子一转道:“姜大夫稍等,钥匙现下不在我手里。” 等就等呗,然后就等来了李管家,那小厮指着姜蜜儿:“您瞧他鬼鬼祟祟,定是偷了咱们府里的财物要出去卖!” 姜蜜儿是真的无语了。这镇北侯府的人一天天跟被迫害妄想症一样,都过得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啊。反正也要走了,她索性直言快语:“偷东西?我还没说你们侯府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白白偷了我两日光景呢!” 松筠院发生的事,李管家不晓得细节,但也知道结局。结局就是这个烦人精终于要卷铺盖滚蛋,他现在来,无非是想看看此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李管家眉尾上挑:“姜大夫守信?不是言之凿凿昨日就要离开吗?” 侯府的人都是神经病!姜蜜儿也不能把陆沉舟的身体状况到处嚷嚷呀!她气得直跺脚:“开门!快开门!以后就是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要踏入镇北侯府一步!” 真是痛快!李管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示意小厮开门,嘴上还不饶人:“李某人是堂堂镇北侯府管家,还能求到你个小小的药膳师头上?姜大夫别杞人忧天了。” 门闩被抬了起来。姜蜜儿踏过门槛,转身对李管家吐舌头:“睚眦必报,多思多虑,当心短命!” 李管家吹胡子瞪眼:“你居然敢咒我?” “切~”姜蜜儿翻了个白眼,“医学建议,爱听不听。” 虽然今天的早膳还没有着落,但骂完人真是神清气爽,姜蜜儿昂首阔步地朝御道胡同走,没走几步—— “姜大夫,姜大夫请留步!” 姜蜜儿不听不听,并加快了脚步。 但奈何青瑶跑得更快,她虽是一身罗裙,举止得体,但小跑起来却如风一般,直接挡在了姜蜜儿面前,福身行礼。 姜蜜儿跳着躲开:“我跟你们镇北侯府没关系哦,别这样。” 虽说青瑶她们昨日也是代主子行事,但谁见了扒她衣服的人能有好脸色?姜蜜儿觉得自己的涵养已经很是不错了。 青瑶红着眼睛求她:“姜大夫行行好,若没把您请回去,太夫人要怪罪奴婢的。” 第4章 留下来 青瑶攥住姜蜜儿的手腕往怀里带,后者却像被烫了似的往后缩。李管家瞧得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大乱子。 姜蜜儿连连后退:“讲道理哦,是你家太夫人要罚你,跟我没关系的。” 青瑶哪管这些?弄丢侯府一等丫鬟的头衔,她连廊下扫落叶的粗使婆子都不如。她攥紧姜蜜儿的衣袖,连声疾呼:“李管家!李管家!” 这镇北侯府的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啊!姜蜜儿仰天长叹。 李管家对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是要尊敬。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青瑶姑娘,不是您昨日跟我说……要盯着他离开吗?” “主子的事也是你能问的?”青瑶急得直跺脚,转而向姜蜜儿赔笑,“姜大夫若肯回府,什么条件都依您!” 那姓姜的还不得报仇啊?李管家更急:“药膳师满大街都是,我明日,不,我午后便能寻个更好的!” 侯府请过多少药膳师?哪位能做得出让侯爷连续两晚安眠的药膳?就凭这一点,姜大夫就必须留下。青瑶急得俏脸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喏,他有本事找旁的药膳师,我也不乐意留在侯府,就不要互相折磨了吧。”姜蜜儿苦口婆心地劝她,“镇北侯府里除了那只猫,我都不喜欢,真的。” 猫?青瑶病急乱投医:“ 雪团子一大早上吐下泻,您得去看看呀!” 莫不是在逗她?姜蜜儿无语。 青瑶见她无动于衷,双眼含泪,这才说了实话:“是侯爷,侯爷这两日终于睡了个整觉……” 这么神奇的吗?姜蜜儿自问药膳技艺精纯,但爹爹总说欠点儿火候,她不服气,于是才偷跑出来历练。想这镇北侯府的地位,怎么会少得了一流药膳师调配?难不成歪打正着,陆沉舟就缺她这一手? 这么说来,确实不好走了。姜蜜儿尚在沉思,一旁的李管家整个人都不好了。打死他都想不到,姓姜的居然能治侯爷的失眠症。 失眠症虽是秘密,但他是管家,自然清楚。喉头滚动两下,李管家心一横:一家人的生计要紧,面子能当饭吃吗?当即就撩袍屈膝,重重跪在姜蜜儿跟前。 姜蜜儿吓得连忙躲到一边:“你干嘛呀!” “小的先前犯了蠢,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李管家一张皱巴巴的脸含着两包泪,颇为滑稽。他的年纪都能做姜蜜儿爹了,这跪拜她可受不起。 “这样吧。”姜蜜儿道,“我替侯爷调理些时日,等他的失眠症痊愈,再离开?”这侯府上下她都不喜欢,仿似人人都有两副面孔,不真诚。 青瑶忙不迭地点头,先把眼前的坎儿过了再说。姜蜜儿被请到松筠院,太夫人自然不会给她道歉,但神情却是软和了许多。 “姜大夫一直都是男子打扮?” “在家不是。”姜蜜儿这次还有座儿,她也不仗着能治病就拿乔,“男装也是为了方便,若太夫人介意,我自可换回罗裙。” 太夫人端起茶盏:“侯府没有歧视女药膳师的意思,只是侯爷已有婚约,若留姑娘在侧,难免流言非议。” 姜蜜儿恍然大悟:“这样啊,那好办,我可一直扮作男子,倒省得麻烦。” 见她神情坦诚,不似攀附之辈,太夫人心下稍宽——看来这丫头确实没有旁的心思,倒是她惊弓之鸟了。 姜蜜儿满脑子都是药膳,见误会已解,直接道:“太夫人可要调膳食的方子?既然领了侯府俸银,自当做好药膳师本职。” 刚好,太夫人也想瞧瞧这丫头的本事,便颔首示意。青瑶笑着去了内室,很快就抱回本食谱:“这是太夫人的日常饮膳。” 姜蜜儿的眼睛立刻黏了上去,边回想太夫人的脉相,边追问几句,很快就写好了调整建议。她道:“就按这方子改,太夫人气血淤滞,我明日送些玫瑰四物糕来。” 想了想,姜蜜儿又问:“太夫人可喜好甜食?”她想着陆沉舟嗜甜,说不准母子口味相近。 太夫人却摇头:“清淡些即可。” 常听爹爹说,给贵人治病调方,都得说得清楚明白,最好能留个底。姜蜜儿便缓声解释:“玫瑰四物糕,取当归、川芎、白芍、熟地四味药材煎汁,拌炒桃仁与红枣泥,再添半盏蜂蜜与两钱茯苓粉,最能理气解郁、破血行滞,入口绵密不黏牙。” 青瑶果然奋笔疾书,把她每句话都记了下来。她虽然年轻,初见时装束也称得上潦草,但如今说起药理来却分外从容,眉眼间都仿佛在闪光。 等人走了,太夫人忽叹道:“女子心细手巧,莫非真的更适合做药膳?” 第5章 “可不是?”青瑶笑着添茶,“咱们侯爷这两天脸色都好了许多,定是姜大夫的功劳。” 想起陆沉舟昨晚罕见地夸了两句药膳,太夫人心里又有些不安。她问:“蕊珠回京了吗?” 青瑶回道:“表小姐随国公夫人上香,说是尚需月余才返呢。” 太夫人吩咐:“等她回来,接来侯府住些日子。” “奴婢记下了。” 说话间,姜蜜儿已经回到了二门边儿,盯着悬壶院虚掩的门直打转。她在心里琢磨该怎么开口,脚底下来回蹭地皮—— 肯定是躲不开吴碑叔叔了,该怎么让他为自己保密呢?正想着,肩膀猛地被拍了一巴掌:“蜜儿?我就知道是你!” 姜蜜儿被吓得蹦了起来,不用回头就听出来是吴碑,不由地双眼一闭:完蛋,还没想好词儿呢!吴碑身后跟着位药童,正拎着药箱,好奇地瞅姜蜜儿。 “你先进去,我与姜大夫说句话。” 药童一步三回头,只觉得姜蜜儿比他也大不了几岁,怎么就能当得了大夫? 姜蜜儿拽住吴碑的袖角:“吴叔叔,去回春院说好不好?” 吴碑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净胡闹。” 虽说吴碑是侯府的府医,但他肯定不能被圈在侯府。医术离不开实践,他只是隔三差五来侯府住几日请平安脉,平常还是在杏林堂坐诊。杏林堂国手级别的大夫皆会如此。 二人进了正房,姜蜜儿十分乖巧地给吴碑上茶:“吴叔叔,我自小就立志承祖父衣钵,但爹爹偏不松口,这才离家的,您可千万别告密呀。” 吴碑蜷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避重就轻,若非沈家公子不日抵京,你会在这个节骨眼儿逃走?” 揉着发髻,姜蜜儿气鼓鼓:“我还没成大药膳师呢,怎么能嫁人嘛。” “沈家是什么门第?你就没想过,你爹娘怎么收场?还胆大到拿玉竹的名帖进侯府,真是……”吴碑都被姜蜜儿气笑了。他算是瞧着蜜儿长大的,这丫头的好些方子都得了他的指点,于是教训起来半点儿不手软。 “吴叔叔,您也说过的,我天生就该做药膳师。若是嫁人生子困于内宅,您不觉得可惜吗?”姜蜜儿垂下头,觉得分外委屈。她声音闷闷的,指尖绞着衣角,倔强地抿起嘴。 “你呀你。”吴碑叹了口气,软下声哄道,“就算要出门,也得跟爹娘说清楚不是?今早我还见你爹满嘴燎泡,你娘的眼睛都肿成桃儿了!” 姜蜜儿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让爹娘担心的嘛! 吴碑慌了神,忙不迭地掏帕子:“好好好,不哭了啊。镇北侯府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趁太夫人还没发现,赶紧辞了差事回家。吴叔叔去找你爹娘说,定不让他们罚你。” “已经发现了……”姜蜜儿一边抽噎一边道,“说是我做的药膳正对侯爷的失眠症,不让走。” 侯爷能睡安稳了?吴碑一下子来了精神,拽着她往桌边坐:“快说说,你这两日做了什么吃食?”这失眠症他治了这么些年都没起色,早成了块心病。 说起药膳,姜蜜儿瞬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她双眼亮晶晶,掰着手指头把药膳和做法事无巨细地罗列了出来。 “不应该啊。”吴碑百思不得其解,“松针饮和栀子米糕我都试过,难不成你这丫头真有神迹?” 姜蜜儿不好意思地笑,她也不清楚,兴许是缘分吧。他俩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时近中午,院外有人敲门:“姜大夫可在?侯爷命您过去一趟。” 来人是陆沉舟的贴身小厮阿戟。他应该只有十几岁,是个喜庆的长相,脸上堆满笑:“侯爷午间有空,想请您过去商议药膳方子。” 话音刚落,姜蜜儿的五脏庙就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声。她也不尴尬,只耸耸肩:“忙叨一上午,早膳都没来得及吃。” “哪儿能让您饿着呀。”阿戟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包点心,“侯爷说不急,您先垫垫?” 这还是她入镇北侯府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辉。姜蜜儿也不客气,把点心摆好盘,还邀请吴碑与阿戟都坐下来吃点儿。她起灶,煮了一锅蛋花汤,三人分食。 点心味道不赖,蛋花汤更是鲜美。阿戟由衷地赞道:“云娘子夸您能化腐朽为神奇,小的如今深信不疑!” 姜蜜儿没忘了一大早就准备好的天冬蜜饯,刚要去拿,阿戟已抢先抱起,她也不推辞,施施然往怀壁居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吴碑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今儿就不该回杏林堂。” 原来,吴碑听说新药膳师姓姜,一早就去寻了姜远山。姜蜜儿还不知道,她身在镇北侯府的事,爹娘和兄长已经一清二楚……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4-25 (鞠躬)谢谢推荐票!排版好像乱掉了……作者正在努力调整,抱歉! 第5章 酸枣仁 怀壁居里死气沉沉,连花木都耷拉着脑袋。一迈过那道沉甸甸的门槛,姜蜜儿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院子的格局明明十分精巧,颇具匠心,怎么就像蒙了层灰,仿佛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呢?满院子也没点鲜亮的颜色。 姜蜜儿忍不住低声问:“你家侯爷的品味一直都这么……独特吗?” 阿戟当即就心有戚戚焉:“小的提过八回,侯爷只赏了俩字儿——” “什么呀?” “闭嘴。” 姜蜜儿凑了过去,小声嘀咕:“怪不得他睡不好呢,我跟你讲哦,这环境对人的影响……” 两人像两只躲在墙角咬耳朵的小松鼠,你一句我一句地嘟囔个没完。陆沉舟一直侧耳听着,等他们聊尽兴了,才咳了一声以示存在。 姜蜜儿当场石化,她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就看到陆沉舟就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拿着折子看。 “你家侯爷真是神出鬼没哈。”再一回头,阿戟早就若无其事地跑过去斟茶了——到底是跟惯了主子的人,胆子够肥! 姜蜜儿深吸了口气,笑眯眯地走了过去:“侯爷睡得可好?” 陆沉舟放下公文,指了一下对面的石凳,端起茶盏抿了口才道:“托姜大夫夸我品味独特的福,天不亮就醒了。” “哈、哈。”姜蜜儿干笑两声,“侯爷真幽默,蜜饯,对,天冬蜜饯!您尝尝可能入口?” 听到蜜饯二字,陆沉舟的舌根就泛出些潮气。他捏起一枚丢进嘴里,甘润里带点清苦,果肉嚼着软中带韧。 蜜甜在舌尖化开,喉头却缠上丝丝缕缕草木的清凉,像把暑气都冲淡了,越嚼越觉着这甜不腻人,倒有股子说不出的清爽。陆沉舟眉心常年堆积的褶皱渐渐淡开,他一连吃了五六枚,才淡淡地蹦两个字:“尚可。” 又是尚可?姜蜜儿不服气:“阿戟,你家侯爷的饮膳谱子呢?” 阿戟应了一声,见侯爷默认,便回堂屋去取。 陆沉舟朝她面前推了一盏茶:“姜大夫孤身久居侯府,令堂可放心?” 姜蜜儿摸了摸鼻头:“药膳师嘛,正常正常。” 瞧她眼神发虚的样儿,陆沉舟自己都没留意,唇角不自觉勾了勾,她真是,蛮不一样的。 姜蜜儿捧起茶盅啜了一口,像极了偷吃的小仓鼠。连茶里都加了蜜,这位煞神大人究竟有多嗜甜啊。她突然灵光一闪,歪着脑袋道:“侯爷,兴许是我做的糖合了您的脾胃,这才让您睡得更安稳。” 陆沉指尖又捻了枚蜜饯,面不改色:“本侯最厌甜腻。” 就……嗯?要不是看他手就没停过,这罐蜜饯都快见了底,她差点儿就信了。 阿戟脚程快,转眼就把饮膳谱子捧了过来。 姜蜜儿一页一页细细地翻过,叹道:“侯爷这些年,着实是换了不少方子。” 瞧那密密麻麻的批注,便知这失眠症磨人得紧。 阿戟笑道:“是呗,换了七八拨人,没一个有用的,还得是您。” 姜蜜儿却摇头道:“虽谈不上有多精妙,但这些方子都是准的。” 陆沉舟眉峰一挑:“哦?” “就说这酸枣仁百合粥吧,酸枣仁安神,百合清心,睡前喝一小碗,寻常人定能得个安寝。” 阿戟快人快语:“那为何我家侯爷不成?” 姜蜜儿缓声道:“侯爷的失眠是当年重伤落下的根,再加肩上担着京畿防务,心里头揣着十万八千件事,哪能靠一碗粥就压得下?” 阿戟不解:“那怎得您一来就有用?” 姜蜜儿看了眼陆沉舟,分明就是要以甜味引经,奈何这位煞神大人不认账呀。陆沉舟仿佛不知道她在腹诽,只一味饮茶。 她避开没答,低头想了会儿,提笔改了几处:“每日戌时左右,我会送一盏饮子来,还有蜜饯,侯爷可以随身带着。” 看了眼已经见底的蜜饯罐,她补了句:“每日最多十枚。” 第6章 陆沉舟指尖在石桌上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虚握成拳,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又是一夜好眠。一觉醒来,连成日碎嘴子的阿戟都顺眼了许多。散了早朝,陆沉舟破天荒地没去五军都督府当值,而是径直回了侯府。 总觉得嘴里没滋味儿,也不知道蜜饯熬好了没?他回怀壁居换下朝服,看着阿戟呈上来的常服,拧起了眉:“玄色,墨绿,黝漆……” 果然没什么鲜亮的颜色。 “您选哪一件?” “如常。” 陆沉舟展开臂,阿戟轻车熟路地给自家侯爷换上墨绿锦袍。刚装束齐整,雪团子就跳上他的肩头。 一人一猫在前,阿戟在后。快到二门时,有个身影正躲在廊柱后,探头探脑地来回张望,陆沉舟下意识地隐在香樟树影里。 待看清了,发现是姜蜜儿正鬼鬼祟祟地朝侧门溜去。陆沉舟嘴角向下撇了撇。 阿戟悄声道:“姜大夫这是要去哪儿呀?” “盯着。”陆沉舟甩下话,带着雪团子转身就走。 阿戟早就习以为常了,自家侯爷因失眠症烦扰一直阴晴不定。更何况,此刻好奇心大过天,便是不吩咐,他也得瞧个明白。 看门小厮这次不敢再为难姜蜜儿,点头哈腰把她送出门。 姜蜜儿溜出了御道胡同,走了两条街,才在“半日闲”茶楼前停了下来。这是京城顶有名的雅致茶楼,她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钻进临窗雅室。 雅室隔扇半开,阿戟从三楼斜角望下去,就能看到她与一位青衫公子有约,二人颇为亲密。 姜蜜儿拽着公子的胳膊摇啊摇。那公子起初还绷着脸,没说几句便笑开了颜,竟掏了几张银票塞给她。 阿戟大致算了算,少说也得一百两吧!他暗暗咋舌,见他们二人你侬我侬个没完,担心自家侯爷等烦了,便悄然离开了茶楼。 “哥,我的亲哥!”姜蜜儿搂住姜玉竹,眼睛亮晶晶的:“爹娘真应了?不揪我回去啦?” 姜玉竹敲她脑壳:“家里锦衣玉食你不过,非得瞧贵人脸色,你呀你,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这叫志向远大,将来定能光耀门楣!”姜蜜儿兴奋地绕着茶桌打转。 “沈家公子不日就要进京,你当真不见他?” “不见不见!”姜蜜儿赖着姜玉竹,“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你跟嫂嫂还能不管我?” 姜玉竹往她怀里塞了个包袱:“这是你嫂嫂千叮万嘱让我带过来的,你有多娇气自己不知道?过几日……” “哥!”姜蜜儿耳尖发烫。 “好好好,不说这些。有吴叔在侯府,爹娘也不那么担忧,但等你安稳下来,切记回家看看,知道了吗?” 姜蜜儿点头如捣蒜。 得了家里的准信,她心情大好,路过侧门,还给看门小厮塞了几枚蜜饯。回到院子,她把玫瑰四物糕蒸好,提到松筠院。 青瑶接过装好,又亲自送她到院门口,左后张望后凑近,低声问:“您有能止痛的方子吗?” 姜蜜儿不赞同:“没有摸清症结就盲目止痛,当心小病拖成大病哦。” 青瑶俏脸憋得通红,绞着帕子小声道:“我知道,就是……那个坠胀得厉害……” “癸水不畅吗?” 青瑶扭扭捏捏地承认,姜蜜儿见她害羞得紧,便贴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那也分人分体质,你同我去回去,我给你诊脉?” “我现在走不开。”青瑶哭丧着脸。 那也好办,姜蜜儿直接返回松筠院,寻了个石桌,静静地给青瑶扶了脉。她问:“你是不是也没空喝药呀?” 青瑶点头:“能不能药味别太重?太夫人不喜欢。”就是靠这种细致,她才能坐稳太夫人跟前大丫鬟的位子。 “大约两个时辰吧,你来回春院寻我。” 青瑶迭声道谢,仿佛小腹的坠痛都轻了许多。 姜蜜儿自己就是女子,家里丫鬟婆子的病看过不知道多少。以青瑶的体质,气滞血瘀导致的行经腹痛,用山楂蜜饯最为对症。 说起来,陆沉舟吃些山楂蜜饯也相宜。她一头扎进小厨房鼓捣蜜饯,想着陆沉舟嗜甜,特意分作两罐—— 给青瑶的那罐多掺了化瘀的山楂碎,给侯爷的却多撒了把炒得酥脆的跳跳糖,嚼起来能听见细碎的噼啪响。 黄昏时,青瑶来取,姜蜜儿特意叮嘱她:“头两日每日吃三枚,往后减到两枚。若葵水颜色转红、血块少了,便来告诉我。” 青瑶攥着帕子直眨眼,以往每月这几日她都是硬挺过去的,每晚回到小屋,冷汗能能浸湿小衣,这下可算好了。 她走后,姜蜜儿又做了一盏酸枣仁饮子。自然少不了陆沉舟喜欢的跳跳糖奶酥顶。 提着食盒刚跨出院门,就见阿戟举着灯笼立在月洞门边。姜蜜儿走上前,笑道:“为何不进来坐?站着多累呀。” 阿戟接过食盒,苦着一张脸:“侯爷吩咐的,您毕竟是姑娘,让我别没顾忌。” 姜蜜儿捂嘴笑:“没想到你家侯爷心还挺细。” 一路往怀壁居而去,阿戟百爪挠心,他好想问问,今日在半日闲茶楼的青衫公子是不是她的情郎? 但想到侯爷那张黑黢黢的脸,他就不敢说话了。 第6章 别误会 夜晚,淡了白日的燥热。 仰头望去,墨蓝天幕上不知是谁撒了把碎钻,明明灭灭,倒像是银河漏了道口子。晚风习习,陆沉舟手里的公文被吹得卷了边儿。 姜蜜儿歪了一下脑袋,他好似很喜欢在凉亭里处理公务,每次在怀壁居见面都是在这儿。等他喝完酸枣仁饮子,姜蜜儿掏出随身的脉枕。他搁上手腕,感受着姜蜜儿微凉的指尖在寸关处轻按游走。 “这几日的安寝很有成效呢,侯爷的瘀滞都好了不少。”姜蜜儿笑得眉眼弯弯。 阿戟激动地搓手:“那侯爷还有多久能痊愈?” 姜蜜儿沉思一会儿:“我虽主药膳,但针灸功夫也不错,侯爷要不要试试?何时痊愈我不敢讲,但定能减少复发。” 她信心满满,但陆沉舟却收回手腕:“不了。” 哎?姜蜜儿眨了眨眼,纳闷地看向阿戟:你家侯爷的脑子没问题吧? 阿戟却是最懂自家侯爷的心思:“姜大夫,毕竟男女有别。” 姜蜜儿小手一挥,满不在乎:“医者面前不分男女,但若是侯爷介意,可以让吴叔叔行针,也是一样的。” 阿戟看向陆沉舟,见他微微颔首,立刻笑道:“好,小的这就安排!” 姜蜜儿收好脉枕,起身就要离开,陆沉舟却难得开口问:“需日日诊脉吗?” “倒也不必。”姜蜜儿回道,“三两日一次就行。” 她还在等下文,陆沉舟却不讲话了。她转念一想,恍然大悟,敢情陆沉舟这是在避嫌呀。高门大户就是规矩多,想必他是怕未婚妻吃醋。 姜蜜儿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议:“以后每日的蜜饯和饮子由阿戟来取,我隔几日再来怀壁居一趟,您看如何?” 陆沉舟缓缓点头。待人走了,阿戟才小声嘟囔:“小的瞧姜大夫根本不介意,能让她入侯府当差,她情郎定然也晓得医者仁心的道理,偏您顾念人家的名声,万一吴大夫的针灸不管用,世上只有她能治您呢……” 他是陆沉舟在北域战场捡回来的孤儿,满心满眼都是自家侯爷。陆沉舟瞪了他一眼,他才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次日清晨,姜蜜儿早早起来打了一套八段锦。推开院门,门前摆着一盆纯白的栀子花,花开似雪,透着股凉意,暑气都仿佛消散了几分。 她端起花盆,底下压着一封信笺,其上写道:妙手回春,青瑶。 想来是昨日的山楂蜜饯管用了,姜蜜儿知道她忙,能挤出这点时间来送花,已然是很大的诚意。一大早就有好心情,姜蜜儿捧着花敲开了悬壶院的门,把信笺往吴碑脸上贴:“吴叔叔,你看,给你看!” 吴碑打趣道:“不错不错,蜜儿将来收到的匾额怕是比你爹还多。” 想到杏林堂挂满好几面墙的谢匾,她这辈子都凑不齐,于是装模作样地正色道:“我不是挑战爹爹,我是来加入爹爹的。” 吴碑捧腹大笑。 两人到芷畦院打理药圃,讨论对陆沉舟的治疗。吴碑夸她心思巧,却又犯难道 :“以甜味引经是有先例,但侯爷从前也吃蜜,没见好转。这针灸不会还是这样,只有你上手才管用吧?” 姜蜜儿摆手道:“怎么可能呀,医者是讲道理的。” 可现实就偏偏这么不讲道理。连着五日针灸,就换来陆沉舟赏的两个字:“没用。”他还刻意停了一日蜜饯和饮子试试,发现更难入眠。 就很困惑。 姜蜜儿把自己的头发挠得犹如鸡窝,拽着吴碑直晃:“我想不通啊!真想亲自给他扎几针!” “医者不分男女,你去扎就是了。” 第7章 姜蜜儿气得直跺脚:“还不是侯爷?他怕未婚妻误会,非要避嫌!” “未婚妻?”吴碑想了想,“我在侯府这么些年,也没听说侯爷有婚约啊。” 嗯?姜蜜儿愣住:“太夫人亲口说的,她还说我要一直男子装扮,以免流言蜚语……”电光火石间,她悟了,登时大怒:“合着太夫人觉得我来侯府当差,是要勾引陆沉舟吗?!” 吴碑连忙捂住她的嘴:“我的小祖宗,这里可是镇北侯府!” “侯府怎么了?”姜蜜儿边挣扎边嚷嚷,“是他们非要留我的!” 吴碑急得手忙脚乱,生怕这小祖宗闹出大动静,谁料姜蜜儿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手一松,姜蜜儿一脚踢翻旁边的花锄,拔腿就跑。 “你上哪儿去?!” 姜蜜儿埋头狂奔,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也是巧,陆沉舟今日休沐,姜蜜儿跑到怀壁居的时候,他还是在老地方批公文。听到响动抬眼,陆沉舟眉心的川字印还没有消去,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阿戟小跑了过来:“姜大夫这是怎么了?” 姜蜜儿却不理他,盯着陆沉舟直喘气。她杏眼圆睁,胸脯剧烈起伏,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气的。好半晌,她才憋出来一句:“我要给你行针。” “不可。”陆沉舟眼皮都没抬。 姜蜜儿嗤笑一声:“怕未婚妻误会?” 眼看陆沉舟的眉心越拧越紧,阿戟连忙打圆场:“我家侯爷哪儿有未婚妻呀,他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陆沉舟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阿戟觉得自己脖子凉凉。但他为了自家侯爷,依旧头铁地补充:“还不是怕您情郎误会嘛。” 姜蜜儿一愣:“我哪儿来的情郎?” 阿戟道:“就前几日,在半日闲茶楼。” “那日你也在茶楼?早说啊,我引荐我哥给你认识。” 陆沉舟的眉心微动,道:“姜玉竹?” 姜蜜儿梗着脖子:“侯爷还管我见不见家人?” 原来是搞错了,阿戟默默地缩回脖子,小声嘟囔:“姜大夫今儿个脾气可真大。” 换你被人暗戳戳编排心怀不轨试试?姜蜜儿心里委屈,但她也不敢真的指着太夫人的鼻子骂呀。她现在只想快些治好这位讨厌的凶侯爷,然后卷包袱走人!摸出随身的针灸包:“现在可以行针了吧?” “可以可以!”阿戟连连点头,“您要什么?我来准备!” 但陆沉舟依旧端坐如松,阿戟哭丧起脸,也不敢动了。 姜蜜儿啧啧地摇头:“侯爷不会怕疼吧?吴叔叔下针稳当,我这半吊子手艺可没个轻重,若是扎重了……” 话音未落,陆沉舟已起身往内堂走,袍角带起的风刮得石桌上的文书哗哗响。 姜蜜儿冲阿戟飞快地使眼色:“穿着里衣就行。” 这还是陆沉舟生平头回在女子面前脱得只剩月白中衣,肩背绷得比点兵时的甲胄还挺,活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青石板。 姜蜜儿靠近他,身上的甜香一缕一缕地漫散过来。陆沉舟不由地想起了蜜饯,舌根泛起潮气。 谁料刚碰到他的肩井穴,姜蜜儿就嫌弃地直皱眉:“侯爷这样不行的呀,太硬了,你别紧张。” 她指尖凉津津的,用的是三分巧劲,偏在陆沉舟感觉里比千钧还重。像春溪融雪,漫过岩滩沙砾,又似细藤攀壁,箍得人心慌。这感觉从肩颈一路麻到尾椎,连藏在中衣下的皮肤都跟着发烫。 她的手指滑过三阴交,陆沉舟忽觉一尾灵蛇顺着腿弯直钻到心尖,他忍不住抬手摁住她:“够了。” 姜蜜儿眉头紧皱,下意识地就拍了一下他的手:“刚松下来,你别闹。” 这位爷的肌肉太紧了,针都扎不进去,说不准正是这个原因,吴叔叔的针灸才没奏效。 陆沉舟见她十分认真,仿似在她眼里,自己与大街上随意拉过来的人没什么两样,心下突然有些莫名的空荡荡。那股子酥麻痒意,也随之消散。 “这是快针,会有些疼,略忍忍。”说罢,姜蜜儿迅速落针,快如闪电。陆沉舟什么伤没受过?此刻就仿若蚊虫叮咬,完全没感觉。 “好了,麻烦侯爷趴着。”她在枕骨下方寻到了安眠穴,配着风门和肝俞穴,三针齐下。 陆沉舟感觉一股热气顺着脊柱缓缓地烘了上来,困意就像浸了酒的棉絮,慢慢地裹住紧绷的神经。 姜蜜儿朝阿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蹑手蹑脚地退出内堂。走到凉亭处,他俩才敢放声交谈。阿戟迫不及待地道:“侯爷多少年未歇过午晌了!姜大夫,这是起效了?” 姜蜜儿颇为自得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也学着陆沉舟那般惜字如金:“八成。” “您可真是再世华佗啊!” 姜蜜儿瞬间破功,俏脸微红地挠挠鼻子:“不至于啦,就刚刚好对症。” 鬼知道为何这男人偏生吃她这手?连吴叔叔的针药都撬不动的顽固症候,偏在她面前服帖得像只打盹的大猫。 毕竟是第一次午歇,姜蜜儿进去起针时,陆沉舟已经醒了。他此刻心情大好,头脑无限清明,连阿戟那张跳脱的脸,都能瞧出几分稳重来。 “不错不错。”姜蜜儿一脸老怀安慰,“这针法也不宜频繁,我过几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陆沉舟扭头,见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磨磨蹭蹭地后退,摸到一把椅子就坐了上去。 阿戟还沉浸在喜悦里,追问:“过几日怎么了?然后呢?” 姜蜜儿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再来,过几日我再来。”她左后看了看:“阿戟,你有披风吗?我有些冷。” 冷?阿戟看向窗外的艳阳高照,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来。陆沉舟道:“拿我的披风。” 姜蜜儿也顾不得许多,披上就走。 阿戟困惑:“姜大夫这是怎么了?” 陆沉舟也透出几分迷茫,他鼻子微微皱,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如刀,钉到姜蜜儿方才坐过的圈椅上:“有血!” 阿戟惊慌失措:“姜大夫何时受的伤?” 第7章 先溜了 如今的姜大夫,那可是侯爷的安眠良药呀!阿戟刚要说话,却见自家侯爷像阵风一样追了上去,就,根本看不清。 “姜大夫请留步。” 姜蜜儿头也不回地疾走,此刻已经到了月洞门处。听到陆沉舟的声音,她脚步不停,只高声道:“我明日再来!” 她越急,陆沉舟就追得越紧。到底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大将军,一把就钳住了姜蜜儿,令她动弹不得。她脸红得犹如中了毒,眼神像要杀人一样盯着陆沉舟:“你要干嘛?!” 性命要紧,陆沉舟顾不得许多,眉间急色翻涌:“椅子上有血,你受伤了?可需金疮药?可还走得动?” 这大概是认识陆沉舟以来,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但一点儿都不感动好吗?姜蜜儿裹紧披风,耳朵尖红得要滴血:“我没受伤,侯爷别管了。” 陆沉舟不说话,用如山的沉默表达着他的坚持。 又是一股袭来,姜蜜儿只觉小腹坠胀,两腿之间愈发濡湿。她不得不败下阵来,用蚊虫般细小的声音道:“癸水,是癸水,侯爷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陆沉舟像触了电一样松开姜蜜儿,连连后退。他虽然不通男女之事,但军营往来,荤段子听过不少,怎能不知葵水?刹那间,稳如泰山的镇北侯感受到了平生以来第一次慌乱:“好,嗯,多喝热水。” 阿戟赶过来时,就看到自家侯爷又像风一样离开。 两人背道而驰,都是埋头疾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追谁好?半晌后,只能认命地先回怀壁居。 月洞门前的这一幕,恰好落到了李管家眼里。他早就不敢动姜蜜儿了,但府门前下跪的屈辱迟迟不能散去。他眼睛一眯,计上心头。 听到回春院有响动,吴碑忙不迭地赶过来。见姜蜜儿在收拾行李,他吓了一大跳:“小祖宗哎,你这是要去哪儿?”该不会是被侯府扫地出门了吧? 姜蜜儿此刻耳根依旧烫得冒火,头也不抬:“侯爷针感见好,今儿还歇了晌,吴叔叔你过几日再试试吧,我先回家一趟。” 要回姜家?那倒是好事儿。吴碑把桌上的针灸包递给她:“若是侯爷问起——” “他不会问的。”姜蜜儿挎上包袱,“对了,蜜饯在橱柜第三层,饮子方子压在砚台下,阿戟若来寻……” 吴碑连连摆手:“我本就不擅长药膳,更何况,侯爷那副身子,根本不买我的帐呀。” 姜蜜儿心一横:“罢了,就让他睡不安稳几日!” 这侯府与她八字不合,先溜了。 这次出府,她荷包鼓鼓,拐出御道胡同就租了辆马车,马车麟麟,朝城南的姜宅而去…… 怀壁居里,阿戟抱着两罐子蜜饯,着急忙慌地跑进内堂:“不好了!姜大夫跑了!” 第8章 陆沉舟的指尖划过书页,眼皮都没抬:“她会回来。” 镇北侯府在显贵扎堆的御道胡同,姜家住在平民聚居的杏花胡同,隔得老远。可姜蜜儿却觉得,城南的风都比北边自由,连花香都带着股无拘无束的劲儿。 远远地看到自家门前上了年纪的老槐树,她指尖咚咚敲打车窗:“老伯,停车!” 马车还没停稳,她就蹦了下来:“我回来啦!” 没跑几步,见门口的石墩旁还拴着一辆马车,瞧着有些眼熟。看门的小厮名叫陈归,跑过来迎她:“小姐,是许少夫人来了。” 姜蜜儿把包袱往他怀里一丢:“我爹娘呢?” 陈归笑答:“老爷和夫人去了城东的杏林堂,新国手是老爷故交,夫人正在办洗尘宴呢,很是热闹。” “那就是我嫂嫂在招待她咯?” 陈归笑得讪讪:“少夫人在正堂。” 姜蜜儿来不及收拾,直冲正堂而去。 姜宅是间小三进,布局简单,下人也不多,她绕过影壁,穿过两道门,就瞧见许少夫人穿得花红柳绿,捧着七个月的大肚子,指使得丫鬟们团团转。 庄玲,也就是姜蜜儿的嫂嫂,居然在给她斟茶。 “咱们女人呐,最要紧的就是会生,能生。”许少夫人抿了口茶,斜眼瞧庄玲,“表嫂嫁给表哥这么多年,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庄玲眼角微微泛红,只轻声道:“兴许是缘分未到。” 许少夫人却不依不饶:“表哥多好的人呀,当初想嫁给他的姑娘能排到城门口,你不过沾了官家小姐的光。” 庄玲是翰林之女,眉如青黛含书卷,心有锦缎自芳华。若真论起来,姜家是高攀。还是当初庄母生病,姜玉竹几番往来庄府,这才促成了这段姻缘。 或许是随了母亲的体弱,庄玲弱柳扶风,迟迟没有喜讯。姜家人都不敢提,生怕她难受,怎么轮到外人来戳心窝?姜蜜儿“啪”地一声打掉了许少夫人手中的茶盏。 碎瓷片蹦得老高,许少夫人的绣鞋全湿了,手按胸脯直吸气。 姜蜜儿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手滑。” 许少夫人咬牙,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蜜儿回来了呀,真是巧。”想到少时被姜蜜儿摁住胖揍的往事,她本能的有几分畏惧。 “那可不是巧吗?若我在家,你还敢来?”姜蜜儿握住庄玲冰凉的手,拉她坐到正对面。 庄玲摸摸姜蜜儿的鬓发,眼眶含泪:“瘦了些,厨房里备着红糖姜水,一会儿多喝几盏。” 一直以来,庄玲把她的月信记得比她自己都清楚,她的月事布也都是庄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嫂嫂就是心善,这种亲戚不认也罢,让她进来,也不怕脏了姜家的地。” 许少夫人紧紧攥住手帕:“蜜儿,再怎么论,我也是你表姐!” 姜蜜儿嗤笑一声:“你也知道你是我表姐,是我兄嫂的表妹啊?怎么好好的人不做,偏学狗叫?” 许少夫人一拍边几,怒道:“你别欺人太甚!” “多新鲜,不是你自己贱得慌,非得上赶着来找骂吗?”姜蜜儿歪了一下脑袋,甜美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张牙舞爪的小凶狠。 许少夫人胸脯剧烈起伏,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姜蜜儿,于是调转枪头,冲着庄玲嚷嚷:“表哥是独子,娶了你这个不下蛋的病鸡,倒了八辈子霉。我许家有的是扬州瘦马,明儿送一打,保准生一堆!” 真是欠收拾。姜蜜儿眯起眼:“不用明日,表姐现在就送来,我做主收了。” 许少夫人登时怔住,她一时间摸不准姜蜜儿的意图。 “表姐嫁了许大盐商,豪富得很,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给嫂嫂送上万两白银,咱不拿白不拿嘛。” 庄玲笑着摇头:“她们也都是可怜人,咱家不缺银子,不如放了身契,给一条活路?” 姜蜜儿合掌笑道:“就这么办,就当给未来小外甥积福。” 说罢,她走到许少夫人面前摊开手:“身契。” 许少夫人哪儿有这么多身契?刚才也只是过嘴瘾。但她肯定不愿落面子,便嘴硬道:“都在许府,你去拿呀?” 姜蜜儿笑了笑:“这就是表姐心不诚了,不过也能理解,表姐自小就是谎话连篇,信不得。” “你!”许少夫人捂住肚子开始叫唤,“哎呦呦……” 她的丫鬟也是老演员了,立刻就嚷嚷:“少夫人?少夫人!天呐,快叫大夫,叫大夫啊!” 之前在许府,这招百试百灵。可惜,这里是姜家。 姜蜜儿饶有兴趣地围着许少夫人品评,口中念念有词:“不行不行,表姐演技退步了,嘴唇应该再紫一些,这样才对。” 许少夫人真觉得肚子开始抽痛,她大叫:“姜蜜儿!你要气死我吗?” 姜蜜儿露出万分甜美的微笑:“自己上门找罪受 ,还来怪我?放心,你且死不了呢,若实在担心,偷偷告诉你哦,我最近还研究了剖腹取子的法子,要不要试试?” 许少夫人见她眼尾微挑,甜笑里透着股凉气,脊背猛地发僵,再看那张脸都仿佛青了几分。她大叫一声“鬼啊!”,然后夺门而逃。 这身姿矫健,真看不出来有孕七月有余。 姜蜜儿朝她的背影呸了一声,让人收拾残局,转头就黏着庄玲往内院走,胳膊勾着嫂嫂的手直晃悠。 她们边走边聊,侯府发生的事,姜蜜儿自然不会瞒着庄玲。庄玲听得后怕:“蜜儿,回家吧,侯府太危险。” “嗯嗯,就听嫂嫂的。”姜蜜儿歪头蹭着她的肩膀,腻着嗓子撒娇,“嫂嫂,我肚子不舒服……” 人生第一次来葵水,就是庄玲陪着她,给她捂肚子,煮姜茶,照顾得无微不至。 家里可真好啊。姜蜜儿钻进自己软乎乎的被窝,舒服地喟叹一声,缓缓进入梦乡。但镇北侯府的怀壁居里,某位侯爷的睡眠质量却遭到了极大的挑战。 他一闭眼,鼻尖就萦绕着那股甜香,那条灵蛇仿佛又活了,在他周身每个穴位处游走,折腾得他浑身发燥。 “蜜饯!” 阿戟“噔噔噔”地跑过来,苦着脸劝:“今儿都吃二十枚了,再吃该没了。” 见自家侯爷顶着一张“你要是不给我我就弄死你”的黑脸,他只能把最后一罐拆了封。 好在最后还是眯了两个时辰。由奢入俭难啊,一旦享受过完整的睡眠,他就很难再忍受瞪眼等天明。 天还没亮,阿戟帮陆沉舟穿朝服,他瞅着自家侯爷眼底的青黑,忍不住问:“姜大夫真的会回来吗?” 陆沉舟右手一紧,玉带歪了半寸:“她离开几日了?” 阿戟恍惚了一瞬,才十分不自信地问:“不是……昨日刚走?” “嗯。”陆沉舟掀起帘子往外走,“太久了。” 第8章 回来吧 老槐树的树冠团团如盖,遮了半扇姜宅的大门。树影随蝉鸣伴着风轻轻晃,阿戟在树下等着,倒也不觉得热。 好半晌后,大门口有人影闪过。阿戟忙跑了过去:“小哥!这儿可是杏林堂姜家?” 闻言,陈归跨过门槛,点头道:“是的呀,但这里不看诊的哦,城东、城西和城南都有杏林堂,您去哪儿都行。”常有病患找错地儿,他早习惯了。 阿戟挠头笑:“我是镇北侯爷的小厮,想见姜大夫。” 姜蜜儿在侯府做药膳师的事,姜家上下早就传遍了,下人们不懂高门难做,只觉得与有荣焉。陈归连忙道:“小哥要进去坐坐吗?我给您上一盏茶。” 阿戟刚迈两步:“姜大夫在家吗?” “不在呀。” 阿戟的脚顿住了:“那我为何要进去?” 陈归理所应当:“但小姐总会回来的嘛。” 就,很有道理,但完全没用。阿戟只得问:“姜大夫在何处?我有急事,耽误不得。” “哦哦,城东杏林堂,小姐今日去那儿坐诊了。” 药膳师还要坐诊?怀揣着疑惑,阿戟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城东。 远远望去,青瓦白墙探出红杏,朱漆门上悬着块烫金匾,风吹过,匾下晒干的艾草晃了晃,煎药的苦香从门里漫了出来。门前撑着几柄大伞遮阳,病人们手中拿着木牌,静静地排队,不时有药童出来叫号,被叫到的人便忙着跟进去。 阿戟头回来杏林堂,他年轻,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吴碑一贴药下去就能好,还没见过这么多病人。 “饮膳科,岑宽。” “这儿呢!”一小厮高举木牌,朝对面茶楼呼唤,“少爷快来!” 岑宽穿着一身分外骚气的月白锦袍,摇着折扇从茶楼走出来。他的皮相很能唬人,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惹得路过的小姑娘俏脸微红。 阿戟跟了上去,却被药童拦住:“这位小哥,您有号牌吗?” “我来寻姜大夫。”他亮出镇北侯府的腰牌。方才在姜宅他不敢用,担心这位连侯爷都敢呛声的姜大夫生气,如今却是顾不得了。 第9章 药童恭敬地请他进去,唤了姜玉竹过来:“就是这位小哥。” 姜玉竹拱手行礼:“可是侯爷有吩咐?” 侯爷没有明说,阿戟哪儿敢应?只能讪讪地干笑:“是我的私事。” 姜玉竹松了口气,他心里是不愿姜蜜儿再回侯府的,高门大户哪个简单?镇北侯府更是复杂,还是少招惹为妙。 药童把阿戟带到一处隔间门口,帘子随风动,透过缝隙,他终于看到了姜蜜儿。 她身着月白罗裙,袖口用靛蓝丝线绣了五瓣杏花,交领处别着一枚杏状银扣,鬓边簪子顶端悬着枚蜜糖熬成的青杏,薄得透亮,糖丝缠着果核,仿佛藏了初春的酸涩。 肯定很美味,阿戟没忍住吞了口口水。这还是他头回见姜蜜儿穿女装,只觉得,平日里见的小姐丫鬟们,精致的没她俏,俏丽的没她甜,总之,姜大夫就好像……一枚蜜饯果子! 既好看,又好闻,更好吃。他正胡思乱想,姜蜜儿也瞥见了他,可面前坐着岑宽,便没分神。 岑宽像一只花蝴蝶,折扇舞得风生水起。他捧着姜蜜儿开的方子,叠声称赞:“这簪花小楷,真是娟秀婉丽,清雅绝尘呀!” 姜蜜儿面无表情:“岑公子可以走了,还有病人。” “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出诊。”岑宽往前靠近,眨巴着一双桃花眼,“蜜儿,来伯府做药膳师吧,你要多少银子?随便提!” “慢走不送。” 姜蜜儿实在不愿搭理他,但他却竖起两根手指:“都说三顾茅庐,我明日还来。”说罢,竟乐颠颠地走了。 这都什么人呀!阿戟拦住要接着叫号的药童,跑进诊室急道:“姜大夫,您可千万不能答应他!” 姜蜜儿“嘘”了一声:“禁止喧哗。” 阿戟忙坐到她对面,低声絮叨:“蜜饯都吃完了,侯爷昨夜只眯了一会儿,今早起来,双眼都是黑的,饭也没吃,水也没 喝,还得撑着去上朝……” 姜蜜儿指了一下旁边的滴漏:“说完了?” “姜大夫,你变了!”阿戟抽了抽鼻子,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 姜蜜儿无语,她示意药童继续叫号,然后对阿戟道:“旁边站着。” 接下来入内的是一名瘦骨嶙峋的妇人,姜蜜儿望闻问切后,得知妇人汤药不济,埋头写下方子,叮嘱道:“煮好熬成浓汤,做进面点里,最好多放些糖,吃上一个月,八成会有好转。若是不行,再来找我。” 病人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华灯初上,杏林堂才打了烊。一整天下来,姜蜜儿的嗓子都是哑的,她瘫在椅子里,一点一点地抿着水。 “我错了。”阿戟给她续上温水,“您确实没空同我废话。” 喝完两盏水,姜蜜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摆手道:“平民百姓哪儿能请得起药膳师?但汤药针灸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杏林堂才设了饮膳科。” 阿戟好奇:“那您是因为坐诊太累,所以才来侯府的吗?” 姜蜜儿摇头:“自然不是,我喜欢亲自下厨,将药理与饮膳完美融合。高门大户的珍稀食材多,而且可以长期观察疗效。”她耸耸肩,“就这样。” 就,合理中带着点儿任性。 “所以啊!”阿戟不忘自家侯爷,“您更得回侯府去。” 癸水乌龙事件的尴尬还没彻底消散,姜蜜儿才不想回去面对那张冷冰冰的凶脸呢,她偏过头:“高官都还有几日休沐,我又不是卖身。” 阿戟还想再劝,诊室的帘子被掀开,一位明艳的夫人走了进来。这位夫人名叫林舒,是姜蜜儿的母亲,自然长得与她有几分神似,但更加稳重。林舒朝姜蜜儿伸出手:“回家了。” “好嘞。”姜蜜儿一骨碌站起来,搂住自家娘亲的胳膊,“阿戟呀,你回去告诉侯爷,再等几日的哈。” 说罢,她像没有骨头似的扒在林舒身上撒娇。 阿戟就这样站在门口,目送姜家四口上了马车离开。他一身疲惫地回到怀壁居,发现侯爷还没回来,提着的心刚松下来,就听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那颗心又窜到嗓子眼儿,他缓慢转身,哭丧着脸:“侯爷……” 当夜,陆沉舟一刻钟都没睡着。雪团子的毛都要被他撸秃了,碧绿的眼睛里满是哀怨。 时近中午,他回侯府换上常服,连饭都没吃,就要出门。阿戟忙跟上,一主一仆快马赶到城东,却被告知姜蜜儿今天在城南出诊…… 阿戟偷偷觑自家侯爷的表情,还算冷静。到城南的杏林堂时,艳阳高照,晒得人心烦意乱。门前还是排着长队,陆沉舟提袍就进,他气场太强,药童没敢拦。 “蜜儿,我都来三次了,你就应了我吧。” 诊室内传来的话实在不堪入耳,陆沉舟眉头紧皱,阿戟连忙踮起脚汇报:“是成安伯家小少爷,想请姜大夫去伯府当药膳师。” 岑宽?那个浪荡子?陆沉舟掀帘而入,仿佛灌进来了一阵风。 岑宽眯了眯桃花眼,待看清来人,蹭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侯爷?!”下意识地,他就让了座儿。 陆沉舟这才看向姜蜜儿,瞳孔一震,没有刻意把皮肤抹黑,身穿罗裙、略施粉黛的她原来是这样的吗? 没来由地,他也同阿戟一般想到了蜜饯果子,还是青杏脯。咬破薄皮时酸甜在舌尖炸开,果肉柔韧裹着霜糖的绵密,后味藏着未褪尽的酸涩与淡淡回甘。 “不知侯爷在此,您先请,我随后再来。”岑宽虽只比陆沉舟小几岁,但却是听着这位爷的光辉事迹长成的,幼时被揍,长大后,人家都不是一个层次的了,更是崇敬里带着惧怕。 陆沉舟冷声道:“不用。” 这么善解人意的吗?看来还得幼时有交情,那些打都没白挨!岑宽的眼角眉梢染上笑:“真的吗?那……” “我是说。”陆沉舟看向他,“你以后不用再来。” 岑宽瞪大眼:“为何?” 阿戟冒了出来:“当然是因为,姜大夫是我们侯府的药膳师呀,岑公子,你来晚啦。” 只是药膳师啊,岑宽松了口气,他的桃花眼弯了起来:“蜜儿的手艺巧夺天工,侯府当真慧眼识英才!” 他笑嘻嘻地看向姜蜜儿:“本来嘛,感情应该要循序渐进的,但蜜儿去侯府当差,我就不好日日去侯府打扰,不如这样!” 突然,他灵机一动,拿折扇敲了一下掌心,“我让母亲去姜家提亲如何?这样我可以跟你一起住进侯府,以解相思之苦了!” “噗——” 姜蜜儿喷了一口茶,“岑宽,你疯了?” 岑宽颇为自得:“这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呀,我母亲也时常夸你药膳做得好,她定是愿意让你做儿媳妇的!” “咱们才见过几面?” 岑宽风流地眨了一下眼,把他这副好皮囊用得淋漓尽致:“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一面,足矣!” 第9章 表小姐 “砰”的一声。 岑宽只觉天旋地转,转瞬间就被扔出门外,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门内,陆沉舟若无其事地撩袍坐到姜蜜儿对面:“谈谈。” 动静太大,各个诊室里都冒出了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岑宽捂着鼻子嚷嚷:“我还会回来的!”然后溜之大吉。 姜蜜儿目瞪口呆,侯爷真是人狠话不多,谈!她一定好好谈!只见她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笑着举起了小白旗:“本就打算今晚回侯府的。” “可以。”陆沉舟把视线落到了她腰间的荷包。 这位爷是狗鼻子吗?这都能闻得出来?姜蜜儿无奈,只好奉上荷包:“青杏脯,有些酸涩。” 果然是青杏脯。陆沉舟面色稍霁,打开,捏了一枚放进嘴里,是他想象中的滋味,回甘更绵长。 心满意足后,他递给姜蜜儿一张纸。缓缓展开,上书:月俸五十两,食材随便用,随时可归家。 原来她这么贵的吗?还这么自由?姜蜜儿眨巴了两下水灵灵的大眼睛,这比他爹当太医时都高出两倍不止哎。 仗义!她小笔一挥,再后面填了一句:承包镇北侯爷药膳——姜蜜儿。交给阿 戟收起来,她起身作揖:“多谢侯爷。” 陆沉舟微微颔首,没再说话,四平八稳地离开了杏林堂。这下不止姜宅,整个杏林堂,包括来就诊的病人,都知道姜蜜儿如今是镇北侯府的御用药膳师。 几位大国手齐齐去找姜远山道喜,姜远山却有苦难言。 下午,姜玉竹帮她分担了部分病人,姜家四口颇有默契地一同到了马车里,马车声辚辚,朝姜宅而去。 林舒把姜蜜儿拽到身边,纤纤玉指戳她的脑门儿:“你呀你,自小就是闯祸精,这下闯进侯府了!那等龙潭虎穴,若有闪失,让爹娘怎么救你?真是个不省心的小冤家!” 姜蜜儿皮肤白,吹弹可破,登时额头就红了一大片。 第10章 姜远山看着心疼,拉住妻子的手,劝道:“蜜儿知错了。” “她这是知错的样子?五十两月银就值得你卖命吗?家里短缺你银子了吗?”后一句是冲着姜蜜儿说的,颇为咬牙切齿。 “我的好娘亲……”姜蜜儿抱住林舒,“离了我,侯爷睡不着觉的,我安全着呢。” 林舒气急败坏:“越说越不像样子!是侯爷的病需要你!” 姜蜜儿吐了一下舌头:“口误,口误。” 见林舒还想动手,姜玉竹连忙道:“我问了几位当过军医的叔伯,镇北侯虽然不苟言笑,但爱兵如子,心胸宽广,蜜儿应当不会有危险。” “对吧?”姜蜜儿骄傲地挺起胸膛,“相信我!” 姜远山叹了口气,叮嘱她:“千万莫沾皇室,你可还记得为父当初为何辞官?” 那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姜蜜儿刚刚认字,皇后娘娘的皇子夭折,砍了一堆太医院的人头,姜远山逃过一劫,自此更加谨言慎行,于一年后辞官还家。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姜蜜儿举起三根手指:“只当药膳师,不听不看不掺和,苗头不对,立马开溜!” “你呀!”林舒把她搂到怀里,轻轻摇晃。 行至姜宅,庄玲早就在门前候着了,她把林舒扶了下来,柔声道:“今日做了蜜儿最喜欢的糖醋里脊。” “你看着帮她收拾行李,这小冤家,一会儿就得去镇北侯府。” 庄玲面色发白:“怎会如此?” 姜蜜儿立刻抱住自家嫂嫂:“是我太厉害,侯府求我回去,嫂嫂帮我挑几件衣服嘛,虽是男装,但太糙了也不舒服。” 太阳西斜,杏林堂的风还是吹到了镇北侯府。 太夫人端着茶盅,皱了皱眉:“侯爷亲自去的?” 李管家答道:“千真万确,整个京师都传遍了。” 青瑶咬咬牙,小声开口:“流言多不可信,要不问问侯爷呢?”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一罐蜜饯就把你收买了?” 青瑶立刻下跪磕头,抖若筛糠。 “蕊珠明日进京?” 青瑶低声道:“是的,说是国公夫人受了风寒,提前结束礼佛,正在回京路上,约莫着明日正午能到城门口。” 太夫人用茶盖撇着茶汤,想了许久后才道:“去怀壁居传话,无论多晚,都请侯爷过来一趟。”她看了眼桌上的玫瑰四物糕,神情淡漠:“扔了。” 天擦黑时,一辆青布马车晃悠悠地到了侯府侧门。姜蜜儿跳下来,阿戟忙不迭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嘘寒问暖:“姜大夫累坏了吧?” 她四下看了看:“侯爷回来了吗?” 阿戟笑道:“没呢,去承恩公府赴宴了。” “那就好。”姜蜜儿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边走边道,“你家侯爷可真凶,岑宽那么大个人,咻的一声就飞走了。” 阿戟颇为自豪:“那算啥?您是没见过侯爷耍枪,那才叫威风!” 姜蜜儿驻足想象了一下,点点头:“应该很赏心悦目。” 到了回春院,她把行李归置好,挽起袖子,一头扎进小厨房。陆沉舟好像很喜欢青杏脯,那就多做些,还有晚上的饮子…… “阿戟,你家侯爷有吃夜宵的习惯吗?” “点心都备着呢,侯爷睡不好,偶尔会吃。” 点心怎么能够?姜蜜儿摇了摇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要使出绝活儿了!于是当晚,陆沉舟应酬回来,满身酒气,刚想随青瑶去松筠院,就闻到了一股清甜的米香。 混着桂花蜜的甜,绊住了他的脚步。 “侯爷,太夫人在等您。” 陆沉舟应了声,却是走向凉亭,掀开盖罩,酒酿圆子的热气腾地冒了出来,甜香愈发诱人。他坐到石凳上,拿起汤匙,一口一个。 糯米圆子软乎乎、弹溜溜,裹着酒酿的香,汤汁甜津津的,带点淡淡果酸,桂花蜜一衬,滋味更妙。 “姜大夫呢?” “刚刚走。”阿戟道,“她尝了口您桌上的点心,觉得还需改善,想连夜做一些,您可以当早膳吃。” 早膳?陆沉舟看了眼酒酿圆子,他还没吃够。 阿戟秒懂,笑道:“一大早的,姜大夫也起不来呀。” 可惜了,陆沉舟恋恋不舍地喝完最后一口甜汤,这才十分满足地去了松筠院。 次日多云,夏日里的阴天颇为难得,凉风习习,甚是舒坦。姜蜜儿悠哉悠哉地整理着药圃,瞧薄荷叶有些耷拉,添了两瓢水。 她想做些梅苏丸,清热解暑,生津止渴,正是好时节。芷畦院的门响了,她闻声看去,是青瑶:“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 青瑶笑了笑:“得了些好果子,看你喜不喜欢?” 是樱桃!姜蜜儿捻起一枚放进嘴里,酸甜适中,刚刚好。她笑道:“我一会儿找阿戟再要些,做个樱桃毕罗给侯爷当宵夜吧。” 青瑶眸色微动,拉了个短凳坐到她身边:“你知道侯爷去那儿了吗?” 姜蜜儿嘬着小樱桃,摇摇头。 “侯爷去城门口接表小姐了呢。”青瑶道,“你知道表小姐是谁吗?” “就是与侯爷有婚约的小姐?”姜蜜儿撇嘴,“但侯爷说他没有定亲呀。” 青瑶低声道:“是口头婚约,太夫人与国公爷都商定好了,这两年就能成亲。” 姜蜜儿耸耸肩,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青瑶还在说:“表小姐名叫苏蕊珠,是承恩公府独女,人如其名,自小被如珠如宝一般捧着,长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想要一睹芳容呢。” 真的吗?姜蜜儿来了精神:“果真是沉鱼落雁之貌?” 青瑶见她不似作假,便点头道:“闭月羞花之容。” 绝色姿容谁不喜欢?姜蜜儿抚掌笑道:“苏小姐会来侯府吗?真想看看。” “我听太夫人讲,侯爷会接表小姐来侯府小住,想来我们侯府终于就要有女主人了呢。”她仔细看着姜蜜儿的表情,“你为何唤表小姐为苏小姐?” 姜蜜儿想了想:“我又不是侯府的人。” 青瑶松了口气,把樱桃放下,回了松筠院。 她洗洗手,在铜镜前理了仪容,这才规行矩步地去了堂屋。太夫人正拿着一本诗集在读,眼皮微抬。青瑶上前,轻声把方才与姜蜜儿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堂屋静了许久,太夫人放下诗集:“仔细盯着。” 终归是投鼠忌器,这小小药膳师不知有什么魔力,她寻了多个厨娘,都做不出来味道一样的玫瑰四物糕,便也不敢乱动陆沉舟的饮膳。 梅苏丸刚做好,青瑶就又来找她。姜蜜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稀罕道:“你今日这么得闲?” 青瑶笑道:“太夫人又升了个大丫鬟,我确实没那么忙了。” 姜蜜儿皱眉,颇为担心地看着她:“那你可还好?” 青瑶偏过头:“会好的,闲点儿也不错,这不能带你去看热闹吗?” 说着她拉起姜蜜儿的手,“表小姐马上回府,一起去看看。” 侯府特意开了正门迎接。姜蜜儿站在青瑶身边,总感觉太夫人有意无意地瞟过她。她大大方方地迎上太夫人的视线,笑了笑。 自从姜家回来后,她就没再涂黑脸了,一来麻烦,二来哪个少女不爱美?更何况,太夫人的心思实在令她不开心,索性阳奉阴违。 太夫人眉心微皱,她上次怎么就没发现,纵使身着男装, 姜蜜儿依旧可以担得起一句“雪肤花貌”,她的姿容里带着一股罕见的甜美,让人忍不住去接近。 “来了!” 太夫人看了过去,只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停在了侯府门前,领头的正是陆沉舟,端的是鲜衣怒马,英挺如松。 很快,金尊玉贵的承恩公夫人与苏蕊珠就相继走出了朱轮华毂。 两位夫人本就是姑嫂,相处得宜,苏蕊珠与太夫人见了礼,然后婷婷袅袅地与陆沉舟并肩而立,不时地偏过头看一眼他,笑靥如花。 青瑶拽了一下姜蜜儿的袖口:“怎么样?好看吗?”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4-30 提前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10章 下大雨 皮肤白皙,姿容秀雅,绫罗绸缎,满头珠翠。好看是好看,但还没到惊艳的地步吧?姜蜜儿甚至觉得,自家嫂嫂都比苏蕊珠温婉几分。 她贴到青瑶耳边轻声道:“都怪你,叫我好生期待。” 青瑶脸色僵了一下,拽住她的袖子,用极低极低的声线叮嘱:“不论什么时候,表小姐都是天仙姿容。” 人情世故嘛,她懂。“我要回去做樱桃毕罗了。”姜蜜儿往后退了一步,青瑶没松手,忍不住问:“蜜儿,你为何对侯爷这般上心?” 姜蜜儿理所当然地道:“他给我月银呀,你为何整天绕着太夫人转?不是一个道理?”提到太夫人,她就皱起眉:“你是在怀疑我吗?” 第11章 “怎么会?”青瑶像被烫到一样放开,“我只是觉得,如侯爷这般英伟的男子,咱们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姜蜜儿心里腾起几分别扭:“青瑶,我能理解你,但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青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萧瑟。青瑶喜欢姜蜜儿,喜欢得不得了。只有姜蜜儿肯为她一个下人,做了与侯爷同样的蜜饯。吃到蜜饯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多卑微。 但还是不一样啊,她是奴才,身后还有吸血的爹娘弟妹要供养,此生都像烂在沼泽里,偶尔才有片刻喘息。抱歉啊……让你失望了。青瑶的眉眼间仿佛被埋上了一层阴翳,紫娟不小心撞了一下她,她都没有发觉。 “青瑶姐,你没事吧?” “啊——”青瑶轻摇头,“没事,主子们回去了?” 紫娟笑道:“是的呢,我们快走吧,好不容易才当上大丫鬟,我可不能惹了太夫人嫌弃。” 回春院里,姜蜜儿的嘴翘得能挂油壶。她都懂啊,但她也不爽的嘛。为什么侯府的人,看到一男一女就能想到男女之事?好像那陆沉舟是个香饽饽,只要是个女子就恨不得扒上去一样。 简直莫名其妙!这般想着,手中力度就大了许多,今儿这面,反而揉得更光滑细腻。看着手中分外圆润的面团儿,姜蜜儿顿时哭笑不得。 樱桃去核,加入冰糖与青梅汁,熬成馅料。待凉透,再撒入少许榛果碎,捏成石榴状,上蒸笼至透明,樱桃毕罗就齐活儿了。姜蜜儿尝了一块,完美! 抬头看,天色擦黑,也不知道今日还要不要送到怀壁居去?念头刚落,阿戟敲敲门,笑眯眯地走进来。 姜蜜儿问:“昨天没见上,今日给你家侯爷诊个脉?” “好啊好啊。”阿戟拎起食盒,口水疯狂泛滥,“怎么越来越香了?我这差事可真难……” 姜蜜儿掀起桌上的盖罩,笑道:“给你留啦。” 阿戟狼吞虎咽,顷刻间,五个樱桃毕罗就没了踪影。 姜蜜儿目瞪口呆,第一次见这种吃法儿,禁不住道:“我的乖乖,你可悠着点儿,当心噎死你。” “可不能被侯爷看到,不然才是死翘翘。”阿戟口中有食物,讲话含糊不清,但这一副贪嘴的样子,逗得姜蜜儿捧腹大笑。 带好脉枕,他们踏着月色,有说有笑地去了怀壁居。 还是熟悉的凉亭,但多了一位客人。苏蕊珠毫不意外姜蜜儿会来,还上下打量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大夫?” 托了陆沉舟的福,她最近确实名声大噪,便颇为实诚地点头道:“是我没错。” 陆沉舟看了眼食盒,姜蜜儿道:“要先诊脉才能吃。” 说罢,她皱眉,往旁边绕了一下,坐到另一个石凳上,才掏出脉枕。陆沉舟放上腕子,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滑腻,眉心逐渐松开。 半晌后,她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最好隔三五天能针灸一次,方能好得快些。” 想到上次针灸的光景,陆沉舟心中泛起一片酥痒,这种莫名的感觉实在难以掌控,他既抗拒,又有几分…… “好。”他应了下来。 “可以吃了吧?”阿戟笑吟吟地把白瓷碟摆了上来,“是樱桃毕罗呢,比寻常的好吃上千倍!” 说着,他不争气地又开始淌口水。陆沉舟看他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红,抿抿嘴,没说什么。 暗红的樱桃馅料透过薄如蝉翼的面皮,与白瓷相映成趣。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甘酸适中,咀嚼时微有颗粒感,那一丝油脂香是什么?陆沉舟闭眼品了会儿:“榛果碎?” 不错啊!姜蜜儿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侯爷好舌头!”往常陆沉舟太惜字如金了,没想到他还有这饕餮本事呢。 苏蕊珠眸色微沉,她也吃了一块,斯斯文文地用帕子摁了摁嘴角:“是不错。” 再抬头,就发现阿戟一脸见鬼了的样子看着她。怎么了吗?苏蕊珠的秀眉微微蹙起,刚放下帕子,就听到陆沉舟冷冽的声音:“你还有事?” “表哥是说我吗?” 陆沉舟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打算再解释。 苏蕊珠脸颊微红,柔声道:“姨母让我来看看你,多谢表哥今日特意出城接我,我……” “看完了。” “嗯?”苏蕊珠不解。 陆沉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看完就走。” 这是在赶她走?苏蕊珠错愕了一瞬后,俏脸胀得通红,努力保持住仪态。她缓缓福下身子,柔声细语:“看到表哥安好,珠儿就去向姨母回禀了。” 她不敢在陆沉舟面前造次,却将这笔账狠 狠地记了下来。 阿戟走过去与姜蜜儿凑在一处,看着苏蕊珠仓皇离去的背影,嘀咕道:“敢在侯爷嘴里抢食吃,表小姐是真的猛士。” 姜蜜儿也是第一次见陆沉舟这一面,突然觉得他有点像护食的雪团子,有趣得紧。 青杏脯是陆沉舟的真爱,次日一早,阿戟就紧急敲响了回春院的门,告诉姜蜜儿,青杏脯即将告罄,要紧急补货。好在她早有准备,阿戟乐颠颠地捧着一罐子走了。 因得了陆沉舟的准予,姜蜜儿今日安排去杏林堂坐诊。她与吴碑同出同归,回到侯府时,天儿都黑了。 “真累啊。”她捶着胳膊,“还要给侯爷做夜宵。” 接近回春院时,吴碑眯起眼:“那是阿戟吗?” 阿戟提着灯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带来好消息:“姜大夫今日不用再忙了,侯爷说有青杏脯足矣,您先歇着,明日可以行针。” “侯爷可真是大好人啊!”姜蜜儿欢呼,叽叽喳喳地像极了枝头的雀鸟。不远处的香樟树后,陆沉舟不由地弯起了嘴角。 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温度骤降,姜蜜儿裹紧棉被睡得很沉,再睁眼,雨越下越大,颇有瓢泼之势。想到陆沉舟昨日的脉相,她心里发急,索性撑了一把油纸伞,冲入了雨帘里。 怀壁居关着门,姜蜜儿久敲不应,放声大喊:“阿戟!” 好半晌,阿戟才跑过来开门:“姜大夫?这大雨天,你怎么还来啊?” 姜蜜儿躲在廊下,冻得瑟瑟发抖:“侯爷在吗?针灸不能再拖了。”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把她笼罩了起来,陆沉舟解开披风,裹到她身上,还带着炙热的体温。与上次不同,她现在都能闻到陆沉舟霸道的体香。 身上有些燥,她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额头,小声嘟囔:“也没发烧啊。” “进来。” “哦。”姜蜜儿随着陆沉舟走进堂屋。 行针很顺利,姜蜜儿强忍着,等他睡着,才跑到隔壁的厢房打了一连串喷嚏。阿戟端来一盏姜茶,姜蜜儿一口气喝完,身上暖融融在冒汗,方才觉得舒坦了些。 精神头回来了些许,她就开始打趣:“你还蛮细心的嘛。” 阿戟笑嘻嘻:“是侯爷让准备的。” “啊?”姜蜜儿眨了眨眼,“方才我们一直在一处,他什么都没说过呀。” “嘿嘿,姜大夫是药膳师,我是小厮,做药膳我不行,但揣摩主子的意思,我可太拿手了。” 姜蜜儿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他离不开你呢。” 眼皮在发沉,她简单交代阿戟两句,歪在贵妃榻的软枕上就睡着了。再睁眼时阿戟正推她肩膀,浑身骨头缝都在发酸,脚底像坠着秤砣,勉强挪到内室拔了银针。 陆沉舟睡了一觉,头脑格外清明,他看姜蜜儿脸色不对,皱眉道:“你病了。” “小事儿。”姜蜜儿挤出笑,收拾好针灸包,迷迷糊糊地道,“我有些困,先走了。” 雨一直没停,院中都积了水。陆沉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滚烫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还想着凉?” 姜蜜儿的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突突直跳,困意扰得她烦躁:“傻子才乐意生病呢,我这不是想早点把你治好,早点走嘛。” 话没经大脑,直接秃噜了出来。 陆沉舟下意识地攥紧:“你想离开?” “你弄疼我了!”姜蜜儿皱眉甩手,“我又不可能一直在侯府?待你痊愈,钱货两讫,总得回家的呀。” 钱货两讫……陆沉舟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不舒服。他松开姜蜜儿:“你说得对。” 真是莫名其妙,姜蜜儿揉着发红的手腕转身,头愈发昏了,天旋地转间她踉跄两步,整个人直挺挺往后栽……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5-01 节日快乐,天天开心~~ 第11章 瞧好戏 姜蜜儿倒在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但却异常温暖,霸道的体香萦绕在鼻尖,分外安心。她已经烧糊涂了,还以为在家,攥住陆沉舟的衣领,腻着嗓子撒娇:“就让我睡一会儿嘛。” 陆沉舟的喉结上下滚动,任由她的甜香一寸一寸钻进每一处毛孔。 第12章 就这样吧……他将她打横抱起,她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浑身烫得惊人。 “去叫吴碑。” 阿戟偷笑:“得嘞。”扭头就钻进了雨幕里。 吴碑提着药箱赶到怀壁居时,就看到姜蜜儿正抓住陆沉舟的衣领不松手,眼泪汪汪地喊疼。陆沉舟则拿湿帕子给她降温,柔声哄她喝水。 他愣住了,还是阿戟推他才醒过神来。 见到吴碑,陆沉舟轻柔地将姜蜜儿的手指掰开,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小心翼翼,又满是郑重。 “这,这……” “她发热了。”陆沉舟让开床沿。 到底是关心占了上风,吴碑连忙过去,坐到矮凳上就开始望闻问切。一番过后,他松了口气:“无妨,只是受了风寒,睡一觉就能好。” 陆沉舟皱眉:“她在高热。”在他印象中,战场上受伤的兵士只要发起高热,很多都救不回来,这简直是顶麻烦的症状。 吴碑十分笃定地道:“这丫头自小壮得很牛犊子似的,底子好,偶尔发热不是坏事。” 他也做过几年军医,理解陆沉舟的担忧,又解释了几句,“发热分好多种,士兵大多是因为受伤感染,那才危险。” 陆沉舟眉心微松,“嗯”了一声,摆手让他们下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雨势减小,阿戟拖吴碑离开,吴碑一步三回头:“这不合适吧?” 阿戟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姜大夫现在也离不开怀壁居嘛。” 吴碑忧心忡忡:“怀壁居除了你,就没有常住的下人,孤男寡女……”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阿戟眨眼,“再者说,你敢向侯爷要人?” 他不敢,心下惴惴不安,犹豫半晌才问:“侯爷对蜜儿……” 阿戟耸耸肩:“不好说。”但只要侯爷高兴,他就乐意 。 雨渐渐停了,但阴云还没散开,屋内依旧昏暗,姜蜜儿一觉醒来,都分不清白日黑夜。她下意识地往前方摸,想要一盏水润喉,却摸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什么玩意儿!她吓得一个激灵,眼睛瞬间瞪大:“侯爷?我这是在那儿?” 陆沉舟陪着她,头一次睡得这般安稳,听到动静,很是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想看看她是否还在发热,她却裹紧被子连连后退,像是躲避洪水猛兽。 手僵在半空,一寸也近不得。 姜蜜儿紧急摸了一把自己的脉,恍然大悟,叠声道:“哎呀呀,我是烧糊涂了,多谢侯爷留宿!”她直接蹦下床:“阿戟,晚上记得来取夜宵啊,我给侯爷加餐!” 话音刚落,一溜烟儿,她就跑没影了。 阿戟听到声音跑进堂屋,只见到自家侯爷那张辨不清喜怒的脸若隐若现地藏在黑暗里。陆沉舟看了眼滴漏:“更衣。” 他起身展开双臂,阿戟上前给他换朝服…… 实在是太早了,月亮星辰都还悬挂在天际,只最远处稍稍泛起几分鱼肚白。姜蜜儿见悬壶院的灯还亮着,推开门就闯了进去:“吴叔叔!出大事啦!” 吴碑正来回踱步,见到姜蜜儿,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姜蜜儿如倒豆子一般:“我受寒发了高热,居然在侯爷的屋里歇了一晚!完了完了!”她急得转圈儿,“太夫人肯定觉得我要勾引陆沉舟,她们该不会暗杀我吧?” 说着,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吴碑瞧她急得冒烟,便把昨日怀壁居的所见所闻吞了下去,他推给姜蜜儿一盏凉茶:“你先冷静冷静。” 正好渴得紧,姜蜜儿一饮而尽。 “蜜儿,你对侯爷……” “必然没有啊!”姜蜜儿又跳了起来,“看吧?连你都怀疑我!我就纳了闷儿了,陆沉舟是什么宝贝,怎么人人都觉得我要稀罕?收拾包袱,回家!”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吴碑一把拽住,在脑门儿上猛敲了一下。 “痛啊!”她捂住头,终于消停了下来。 吴碑皱眉道:“你这丫头,说风就是雨,这里是镇北侯府,是你能说走就走的吗?上次侯爷亲自去找你,已然给足了你面子,下次呢?说不定直接绑了你来,谁人敢说什么?” 姜蜜儿眼泪汪汪:“那怎么办嘛……镇北侯府也太欺负人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吴碑小心翼翼地问:“是谁?” “是我呀!”阿戟道,“我能进来吗?” 姜蜜儿冲过去开门,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将阿戟拽了进来:“只有你一个人吗?” 阿戟点点头:“侯爷上朝去了,他让我拜托您一件事儿。” 她的小命都捏在陆沉舟手里,能有什么事儿值得拜托的?姜蜜儿缩了缩脖子,闷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阿戟笑了笑:“为了侯爷的名声,您昨夜留宿之事,还请守口如瓶。” 瞌睡送枕头,完美!姜蜜儿欢呼:“一定保密!” 心中的大石头猛然落地,她顿觉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便喜滋滋地钻进小厨房捣鼓吃食去了。 但吴碑却觉得不对劲,他踟蹰片刻,还是问出了口:“阿戟小哥,侯爷当真这么讲?” 阿戟不似往常那般笑嘻嘻的好说话,眼神一凝,声音微冷:“吴大夫,昨日之事,你知我知,侯爷知,你可明白?” 冷汗顺着背脊就流了下来,吴碑叠声称是。 出了悬壶院,阿戟于第三株香樟树处寻得陆沉舟身影。侯爷负手而立,脊背挺直,眉峰紧蹙,眸中翻涌着化不开的阴翳。 阿戟屏息驻足,他还从未见过侯爷的面色如此沉肃冷硬,尤其当姜蜜儿那句“必然没有”清晰传入耳畔时,侯爷指尖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周身气息瞬间掉入冰窟。 “侯爷,还要查吗?” “查。”陆沉舟伸出手。 阿戟递上一只淡粉色的荷包,做工粗糙,也略显破旧,只那枚小青杏绣得分外圆润可爱。陆沉舟接过荷包,从中取了一枚青杏脯,然后收入怀中。 回春院里,姜蜜儿吃着面条,突然觉得不对劲。荷包没了!她起身找了一圈儿,昨日风大雨大,也不知道是丢在花园里,还是怀壁居呢?可惜了,那可是她最满意的一次绣活。 姜蜜儿撇撇嘴,懒得再绣,决定改天回家找嫂嫂拿一只。 风吹云散,陆沉舟说到做到,之后几日,侯府都静得很,仿佛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阿戟照旧夸她厨艺高超,陆沉舟的脉相也逐渐好转。 这日艳阳高照,她正在晒杏儿。青瑶领着苏蕊珠走到芷畦院,姜蜜儿听到动静抬头,被苏蕊珠满身的珠光宝气晃了一下眼。 “蜜儿,做什么呢?”苏蕊珠亲热地凑了过来,仿似她们是多年好友。 姜蜜儿笑了笑:“打算做青杏脯,苏小姐有事吗?” 苏蕊珠挽起她的胳膊:“太见外了,你叫我珠儿就行。上次吃了你做的樱桃毕罗,实在难忘,能教教我吗?” 说到厨艺,姜蜜儿兴致高涨:“好啊,你以前做过什么点心吗?” 苏蕊珠摇头:“我从未下过厨,但又实在喜欢。” 姜蜜儿想了想:“先试试呗。” 她们走到回春院的小厨房,姜蜜儿给她系上围裙,耐心地给她讲解怎么揉面,如何才能做出薄如蝉翼的面皮…… 一塌糊涂,简直一塌糊涂。姜蜜儿震惊地看着苏蕊珠:“有这么难吗?” 苏蕊珠暗暗咬牙,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办?要来不及了。” “你要做什么?” “我约了两位手帕交,明日在侯府办纳凉茶会,还想自己做几道点心呢。”苏蕊珠握住姜蜜儿的手,“蜜儿,你帮帮我吧。” 明日不用行针,也无需坐诊,倒也还算松快。姜蜜儿点头:“没问题,你想吃什么?我来准备。” “樱桃毕罗,山楂蜜饯,青杏脯……”苏蕊珠眨眨眼,“会不会太多了呀?” 姜蜜儿表示无妨:“这几日天热,我再做些冰酪和紫苏饮子?” 苏蕊珠千恩万谢,待她回到自己住的凝香榭,却是拿香胰子反复洗手。坐到窗前榻上,她伸出纤纤玉手让丫鬟抹香膏,一双明眸里皆是嫌弃:“什么穷酸,居然真以为本小姐在求她。” 丫鬟笑道:“小姐聪慧,这下有好戏看了。” 次日午后,苏蕊珠的丫鬟跑来找姜蜜儿:“姜大夫,您做的点心和饮子真是太好了,元昌公主要赏你呢,快快跟奴婢走。” 元昌公主?是了,苏蕊珠是承恩公嫡女,也就是元昌公主的表妹,二人相交甚密也合理。但她不想接触皇室中人,于是问道:“我能不去吗?” “这……”那丫鬟为难道,“殿下有请,从来没人敢不去呢。” 那好吧,姜蜜儿放下花锄,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回屋净了手,就跟着丫鬟往花园而去。 第13章 侯府的花园很大,简直一步一景,夏日里,东边的荷花池塘最是惹眼,纳凉茶会就在那里举办。走得近了,脂粉香混着花香,花红绿柳,莺莺燕燕,甚为赏心悦目。 三名青葱少女围着石桌,正一边吃茶,一边用点心。 姜蜜儿行了礼,元昌公主没说什么,却是那名粉裙少女捏着嗓子笑道:“这就是姜大夫呀?真是心灵手巧,天生伺候人的好本事呢!” 第12章 遇刁难 伺候人?略略刺耳了些。姜蜜儿却也没恼,只点头道:“这位小姐说得对,我的确很有本事,古籍上的饮膳方子,听一遍便能还原,有些危重病人,也只肯喝我煎的饮子。” 她看粉裙少女绞着手里的帕子,想了想道:“这位小姐面熟得紧,我们见过吗?” 粉裙少女当即柳眉倒竖,葱白的指尖差点儿戳到了她的眼前:“似你这般下九流,也配与本小姐攀缘分?” “你是岑家小姐!”姜蜜儿却是想起来了,“腊月里,我跟爹爹去给伯夫人看诊的时候,还给你带过蜜饯的呀,当时你不是很喜欢吗?” 被识穿了身份,岑云溪俏脸通红,矢口否认:“你怕不是发了癔症?就你这样儿的穷酸,还不配登我成安伯府的门。” “但我此刻却是在镇北侯府呀!”姜蜜儿寸步不让,“啧啧,你是成安伯府的小姐,定以为自己更高贵些。”她摇了摇头,似是觉得现在大家闺秀也没个闺秀样儿了,“但好心提醒你哦,我们皆在侯府,你这样讲,苏小姐该不乐意了。” 说着,她十分善解人意地取出脉枕:“小小年纪,脑筋居然这般糊涂,要不要我帮你诊脉?” “你!刁民,简直是刁民!”岑云溪指着她,指尖微颤,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但无论她如何生气,这一番口头功夫,总是败下了阵来。 苏蕊珠暗咬银牙,在她眼中,姜蜜儿就像团棉花,任她们如何发作都似打在了软处。但她哪里知道,姜蜜儿早就见惯了各色难缠病患,寻常辱骂皆不入耳。 元昌公主看不下去,替岑云溪解围:“这可是樱桃冰酪?滋味倒不错。” 姜蜜儿顺杆儿就下,不与岑云溪纠缠,冲着元昌公主笑道:“殿下所言极是,多亏侯府的冰碴子纯净,这盏冰酪才能这般丝滑如缎。” “这粉色的,是糖粒吗?” 姜蜜儿扬起笑脸:“您是不是觉得它们会在舌尖跳舞?是跳跳糖,很有趣的,若您喜欢,我把方子抄给您,御膳房名厨那样多,定能复刻出来。” 这种新奇的美食方子,若是流入市面,少说也值好几百两。元昌公主看了眼苏蕊珠,眉峰一挑,这姜蜜儿也没你讲的那般不堪呀。她微微颔首:“倒是有些巧思。” 夸赞谁不爱听?姜蜜儿眼睛笑得弯了起来:“我的好点子可多了,公主见过奶酥顶吗?如雪一般绵密,奶香四溢,也很美味。” 听着就很诱人,元昌公主喉头动了动,但到底是一国公主,还是矜持地道:“不急,以后有机会。”她一挥手,赏了一袋小金鱼。 真大方呀!姜蜜儿道了谢,仿佛看到小金库在朝自己招手。 “财迷,穷酸!”岑云溪翻了个白眼。 姜蜜儿真的烦岑云溪,她只是不想跟这些高门贵女们太过计较,给个台阶也就下了。毕竟人家高高在上,若真急了眼,她定讨不了好。但她也不是傻的,善意和恶念还能辩不分明? 她眼珠子一转,堆出一张笑脸:“岑小姐是觉得这冰酪不美味吗?” 连元昌公主都赏了,纵是自小相识的手帕交,岑云溪还能说不好?她“哼”了一声:“还不错吧。” 姜蜜儿笑眯眯地看着她,扬了一下装满小金鱼的荷包:既然不能骂回去,要点好处总可以的吧? 岑云溪取下腰间的荷包,晃了晃,趾高气昂道:“这里面都是金银玉器,你一辈子都没见过,若能做出道令我满意的膳食,就赏你了,如何?” “可以啊!”还从来没有人嫌弃过她的手艺。 岑云溪勾唇,她定要好生刁难一番:“你可知状元菜?”这可是客家名吃,但姜蜜儿一个土包子,眼界不过京师,她能懂? “状元菜又名荷叶胙嘛,简单。”姜蜜儿看着满池塘的艳艳荷花,“岑小姐倒是挑了个好吃食。” 她向苏蕊珠做了个揖,“还请苏小姐派人摘些新鲜的荷叶过来,半个时辰就能做好。” “不!”岑云溪指尖轻点,“我要你亲自去摘。” 姜蜜儿却摇头:“我不要。” 她的身份虽没多显赫,但也是自小有人侍奉的小姐,小门小户没错,喜欢庖厨也没错,可不是什么粗活儿都做的好吗?更何况是这般轻蔑的指令,她才不干。 岑云溪轻摇苏蕊珠的胳膊:“珠儿姐姐,瞧瞧你家这下人,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姜蜜儿眉心微皱,心中不耐,正色道:“岑小姐,我是侯府请来的药膳师,不是下人。你要是不懂何谓药膳师,还请回府问问你母亲。” “你还敢提我母亲!”岑云溪像被点了引线的炮仗,登时就炸了,“也不知你用了什么狐媚术,勾得三哥非你不娶!日日同母亲吵闹!区区药膳师,伺候人的玩意儿,居然还做梦登堂入室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岑小姐一刻不停地找茬儿,竟是因为那不着调的岑宽。搞清楚原因,姜蜜儿反而释然了,那还有什么沟通的意义?她耸耸肩:“那就算咯,告辞。” “敢走?”岑云溪冲过来拦住她,“你现在就去摘荷叶!不然……” 她贴近姜蜜儿,磨着牙道,“本小姐派人日日去杏林堂闹事,也不知道小小医馆能撑几天呢?” 元昌公主皱了皱眉,这就有些过了。她刚想开口阻止,右手却被苏蕊珠拽住,苏蕊珠眸光闪烁,一脸恳切地看着她。想到苏蕊珠说,姜蜜儿巧言令色,试图用厨艺勾引镇北侯,苏蕊珠毕竟是自己表妹…… “岑小姐说话算话?”姜蜜儿冷声问。 岑云溪侧目而视:“你指什么?” 姜蜜儿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公主殿下在此,我便就再问你一遍。若我今日采了荷叶,做了状元菜,岑小姐就能信守承诺,不为难杏林堂?” 岑云溪嗤笑:“敢跟本小姐谈条件,你算什么……” 姜蜜儿不耐烦地打断她:“岑小姐,匹夫之怒尚能流血五步,您确定成安伯府的诸位贵人永远身体康健?” 岑云溪“呸”了一声:“京师名医几多,就凭你还敢威胁我?” “那就算了。”姜蜜儿果断转身,“你随意去寻杏林堂的麻烦,我不受你胁迫。” 百年杏林堂,也不是刚长成的小树苗,风一吹就倒了。她只是不想给家里惹麻烦,但若麻烦自己找上门,爹娘兄嫂自会站在她这边。 “等一下!”岑云溪咬牙,“便就是应了你又如何?” 姜蜜儿却道:“当着公主的面说个准话,我没空陪你玩出尔反尔的戏码。” 岑云溪看了眼苏蕊珠,气得胸腔起伏不平,半晌后才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做好状元菜,一笔勾销!” 姜蜜儿实在不愿与她再做纠缠,见湖边泊着一艘小舟,便走了上去,对撑船的舟女道了一声谢。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小舟轻晃,碾碎一池琼瑶,往湖心深处徐行。置 身其间,姜蜜儿只觉烦躁的心绪渐渐被湖风拂去,竟生出几分安宁。她伸手挑了几片肥美的荷叶,指尖触到那翠绿的叶面,凉丝丝的。 再看那荷花,开得正盛,粉瓣叠叠,如美人含笑,她忍不住摘了几瓣,想着回去定能烹出一盏清香四溢的荷花羹。 “可以了,劳驾回去。” “好嘞。”舟女转了下杆子,“您坐稳了。” 姜蜜儿的臂弯里抱着数瓣粉荷与青碧莲叶,刚要坐下,忽有一股蛮力自身后撞来,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这叶小舟本就窄小,经此一撞剧烈颠簸,她足下一个趔趄,竟连人带花栽向船舷外。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水花四溅,她已跌入湖中,冰凉的湖水瞬间灌入口鼻,她不会水,只能慌乱扑腾。 元昌公主脸色骤变:“快救人啊!” “不急的呀,让她吃点苦头再说。”苏蕊珠歪着脑袋,莞尔一笑,眼角眉梢却尽显凉薄,“表姐你看她,倒像一只落水的野鸡,不觉得可笑吗?” 野鸡野鸡,如何能变凤凰呢? “可不是吗?”岑云溪扶着湖石笑得直不起腰,“这可真是我见过最滑稽的事情了。” 水花越来越小,姜蜜儿也逐渐没了力气。居然要交待在这里了吗?她四肢如同灌了铅,缓缓往湖底沉去,眼前飘过水草与小鱼。她好像看到了爹娘的脸,他们伸出手,想拽她一把。 幻觉呀…… 她只捞到了一把水草,真是可惜,还有那么多美食没有做,还有那么多方子需要调理。 第14章 幻觉又来了…… 居然是陆沉舟那张冷冽的脸,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好看,在水下的昏暗里,也能看出别样的俊美。呵呵,她勾唇轻笑,也怪不得人人都怀疑她的动机。 真傻啊,临死前居然看到了他…… 都怪他。 她的指尖刚要落下,腰间忽有铁臂紧紧箍住,带着破水而出的力道。下一刻天光骤亮,新鲜空气猛地撞入胸腔,混着湖水的腥甜。 她剧烈咳嗽着吐出肺中积水,恍惚间听见岸边惊呼声此起彼伏,而腰间那双手臂却稳如磐石,带着令人心安的香气。 是,得救了吗?姜蜜儿眼神涣散,只能模糊地看到陆沉舟的侧脸,她呼吸渐弱:“侯府不好,我要回家……” 第13章 回姜家 “表哥,你怎么来了?我,我已经打算派人去救她了。”苏蕊珠嗓音轻颤,指尖虚虚地伸出半寸。 陆沉舟仿佛没有看到她,长臂紧揽着浑身湿透的姜蜜儿,快步擦肩而过。苏蕊珠手僵在风中,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恰似被人当众掌掴一般难堪。 岑云溪愤愤不平地跺脚,步摇乱颤:“你说得对!这姜蜜儿就是个狐媚子,勾了我三哥还不算,连侯爷都被迷了心窍!” 话音未落,她见苏蕊珠脸色惨白如纸,唇瓣紧抿成一道细线,余下的话便噎在喉间,生生吞了回去。 元昌公主冷脸招来宫女,起身道:“胡闹!”也没同苏蕊珠再言,径直离了府。纵使姜蜜儿如何行径,这是见死不救的理由吗?简直不知所谓! 天边骤起阴云,墨色翻涌间,风拍莲叶哗哗作响,惊起一池碎玉乱琼。 怀璧居里,吴碑得了消息,拎着药箱就冲了进来。他见姜蜜儿皮肤惨白,嘴唇乌紫,眼睛半睁半闭,意识将散未散,整个魂儿都快被吓没了:“蜜儿!你等等!快,快!” 他翻出放在药箱内层的金针包,银针刺入膻中、气海等诸道大穴,祖传的“九曜回阳针”施到第七针,姜蜜儿喉间溢出半声呜咽,惊得他针尖险些走偏。 时间一点一滴划过,药已灌了三碗,时至黄昏,姜蜜儿脸上才慢慢浮起血色。见她逐渐回温,吴碑瘫坐在脚踏上:“总算,救回来了……” 陆沉舟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碎瓷片扎进掌心,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星点暗红。 “侯爷!”阿戟惊呼。 陆沉舟缓缓松开手,碎瓷哗啦坠地。吴碑认命地又提起药箱走过来,细致地将残留的瓷片挑出,用烈酒消毒,再包扎好。他叮嘱阿戟:“万不可沾水。” 阿戟眼眶泛红,连连点头。 “她何时会醒?”陆沉舟问。吴碑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望向纱帐低垂的内室:“说不准……” 陆沉舟起身,出了怀壁居,阿戟连忙跟上:“在太夫人那里。” 松筠院外,小丫鬟远远看到侯爷,提起裙角就往堂屋跑,还不小心绊了一下。见她进来,都不用讲话,苏蕊珠便喉头发紧,下意识地往太夫人身侧挪了半寸:“姨母,表哥不会生气吧?” 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次确实过火了。” 苏蕊珠睫毛剧烈颤动,眼底浮起水光:“那丫头不怀好意,珠儿只是想吓吓她的。” 太夫人把她搂进怀里安慰:“你表哥只是脾气不好,但心里是有你的,放心。” 话音刚落,陆沉舟跨门而入,冷冽的气息扑面,苏蕊珠呼吸一滞。太夫人抢先道:“时辰刚好,摆膳吧。” 紫娟福了福身,笑道:“早就在花厅备下了呢,还请主子们移步。” 陆沉舟置若罔闻,金刀大马地坐到一侧,指节扣了扣桌沿,眼神似箭,射向苏蕊珠:“你是故意的。” 苏蕊珠拿帕子按着眼角:“在表哥心目中,珠儿就是这般恶毒之人吗?” “舟女已招供。” 苏蕊珠心尖儿一跳,辩解道:“不过是粗使丫头,信口雌黄的话如何能作数?姜大夫出了这样的事,旁人误会我也就罢了,表哥竟也不信我吗?” 陆沉舟的声线冷得像是淬了冰:“不信。” 太夫人看不下去了,皱眉道:“不过一个小小药膳师,值得你这般讨要说法?改日恩赏些银子便罢了,莫扫了兴致。” 陆沉舟抬眼看向太夫人:“母亲为何一直防着她?” 太夫人眉峰轻挑:“呵,她还入不得我眼,谈何提防?” 陆沉舟却平静地陈述:“她入松筠院首日,险些被扒了衣衫,再回府后,青瑶就严防死守,我 不明白。” 太夫人眉峰紧压:“你查我?为了个低贱的药膳师,你竟查你的母亲?” 又是胡搅蛮缠,陆沉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每次与母亲交谈总能绕开事实,扯到信任尊重,他不过是想问个清楚,怎就这么难? “姨母消消气,表哥也是关心您。”苏蕊珠眼角挂着泪珠,朝陆沉舟哀求道,“表哥,莫要为了外人,惹姨母动气。” 一脉相承的说不通,陆沉舟心想,但与姜蜜儿,他却总能够清清爽爽地交流。想到那丫头心虚时摸鼻子的小松鼠模样,一抹笑意悄然爬上眼角。 苏蕊珠却以为他是妥协了,登时松了口气:“表哥,我亲自炖了盏莲子羹,你尝尝吗?” 陆沉舟眼神一冷:“你不是对她说自己从未下过厨?” 只是随口扯的慌,这都能查到?苏蕊珠紧攥手帕,支支吾吾:“我……” “你不过想哄骗她入局。”陆沉舟起身,居高临下,“即日起,成安伯府的人不许踏入侯府一步,至于你……”他皱了皱眉,到底顾忌太夫人,“怀壁居不必再来了。” 苏蕊珠起身拦他:“表哥,我可是你的未婚妻!” 陆沉舟看了眼太夫人:“母亲,我从未应下过这门亲事,望日后莫再有流言。”话音掷地有声,转身便走,袍角带起的风,卷过了廊下珠帘。 苏蕊珠猛地愣住,指尖发颤,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夫人:“表哥……不愿娶我?”泪珠大颗大颗从眼眶滚落,这次不再是虚浮的水渍,睫毛上凝着水光,连唇色都褪得发白。 陆沉舟出了府,直接在酒肆将厮混的岑宽按在酒桌上揍得鼻青脸肿。素日吵闹的酒肆一时间针落可闻,人人都噤若寒蝉。 怒意未消,他又去衙门把成安伯拎出来,沉声道:“成安伯若管教不了子女,不妨将他们送去京畿军营,本侯替你管教如何?” 成安伯两股战战,忙不迭赌咒发誓定要彻查。 待岑云溪被禁足、岑宽挂彩的消息在京中贵胄圈传开,众纨绔这才想起来,镇北侯虽然如今位高权重无人敢触其霉头,但他从军前可是打遍京师无敌手的纨绔头子,下起手来稳准狠! 承恩公府的暖阁内,苏蕊珠摔了无数珍奇茶具,眼底通红:“他既瞧不上我,我何苦上赶着做这怨偶?娘,我可是承恩公府的掌上明珠,犯得着在镇北侯府做那低眉顺眼的活死人?” 承恩公夫人抱住她:“你自小围着他转,如今怎的转了性子?” “但是他不喜欢我呀!” “我的儿。”承恩公夫人轻声哄她,“你且说说,情意值几两银子?” 苏蕊珠瞪大眼:“自然重于千金!” “若有寒门书生与你两情相悦,你可愿抛了这簪缨世族的体面,跟着他喝西北风?” “不,不会吧……” “这就是了。”承恩公夫人循循善诱,“世家的体面远比小儿女情长要紧。你且细想,若嫁个籍籍无名之辈,岑家那丫头岂会再捧着你?京中贵女圈里,你连头都抬不起。” 苏蕊珠皱眉:“但这天下有权有势的人何其多,何必非得表哥?” “镇北侯府的根基扎在北境军帐里,除非谋逆,谁能动得了?”承恩公夫人眯起眼,“英国公府的大小姐,你还记得吗?” “施依玉!”苏蕊珠的死对头。 “她当初为谋你表哥一回顾,做出多大的丑事?这些世家小姐们哪个不羡慕你能近水楼台?” 苏蕊珠沮丧,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但是表哥不愿娶我呀……”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姨母在,你怕什么?更何况还有皇后娘娘呢。听话,明日就回侯府去,毕竟是表兄妹,日日见着,以我儿的花容月貌,他陆沉舟迟早会动心。” 蝉鸣声如碎玉,母女夜话飘得极远…… 数日后,昏迷许久的姜蜜儿,终于睁开了眼。 “嫂嫂?”她以为自己看错,紧闭双眼后再次睁开,庄玲温婉的容颜愈发清晰,“嫂嫂!” 庄玲眼眶泛红,摁住她:“别乱动,我去寻爹过来。” 一大家子大夫,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都瞧个明白。经过姜远山的反复诊治,姜玉竹的仔细判断,林舒终于拍板:“好了。” 庄玲这才哭出声:“你可吓死我了。” 她攥着帕子的手抖得厉害,姜蜜儿连忙抱住自家嫂嫂:“不怕哦,我吉人自有天相的嘛。” 第15章 其他人虽不似庄玲般激动,但都眼底微微发红。姜远山递给她温好的药碗:“先喝了,容后再聊。” 姜蜜儿纵然满肚子疑问,还是很乖顺地喝了药,见家人们情绪逐渐平复了,她才敢开口:“我怎么在家呀?” “你还敢说?”林舒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姜远山连忙拉住自家娘子的纤纤玉指,解释道:“吴碑把你送回来的,还……” “姜大夫!你醒啦?”熟悉的咋咋呼呼声,姜蜜儿看过去,阿戟正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甜汤,“快,快趁热喝了。” 姜蜜儿接过,忍不住四下张望:“这不是我家吗?你怎么在这里?” 阿戟笑嘻嘻:“是啊是啊,我住进来啦。” “那侯爷呢?” 阿戟笑脸一僵:“侯爷去了军营,不知何时能回来,也不让我跟着……对了,我得赶紧报信!” 说着,他风风火火地跑出屋。 姜蜜儿想起来了,是陆沉舟跳入湖中救她一命,她当时还说,她想回家。 第14章 住隔壁 被娘亲数落了整整一个时辰,姜蜜儿才蔫蔫地穿鞋下床。红豆豆是她的小丫鬟,因她离了府,前段日子一直在庄玲那里伺候。 姜家主子心善,下人不多,是个顶好的去处,红豆豆一度担心自己被卖掉,愁得日日睡不安稳。此番听说小姐不走了,她十分殷勤:“小黄下崽子了,奴婢带您去看呀?” “什么?”姜蜜儿震惊,“咱府里就它一只狗,哪儿借来的种?” 红豆豆给她披上外衫:“小黄性子野,总也不着家,少夫人说正常。” 虽然红豆豆肯定没这意思吧,但姜蜜儿总觉得是在暗戳戳地影射她。鬼使神差地,她就想起了陆沉 舟。那日在湖底,他划水的姿势极快,小臂肌肉绷紧如铁铸的船桨,每一次破水都激起银亮的水花。他搂着她的力道那样紧,像团火在冰水里烧…… 不行不行,她迅速甩头,试图甩掉脑海里的那张脸。 红豆豆看自家小姐突然像淋了水的小黄一样甩来甩去,眼底浮起浓浓的担忧:小姐该不会脑子进水了吧? 勉强用了半碗鸡蓉粥,姜蜜儿拿汤匙戳着碗中糜状食物,食之寡味:“最烦生病了,味觉总得受影响,没有美食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马上就好啦。”红豆豆哄她,“少夫人叮嘱您要出去晒晒太阳呢。” 姜蜜儿闻言搁下碗盏,兴致勃勃起身:“正合我意!去瞧小黄的崽子们!” 姜宅后园虽不比侯府轩敞,却被庄玲收拾得别有风致。青石板小径蜿蜒至凉亭,两侧花畦里,蜀葵似是擎着绛红烛台,凤仙也好像攒起粉白蝶翅,连最寻常的野菊也在竹篱边开得泼辣,盎然生机漫过青砖灰瓦,叫人见了便觉心头敞亮。 凉亭西侧歪着座茅草狗窝,檐角还挂着前日新填的干草。小黄趴在窝里,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草屑,任由两只虎头虎脑的奶狗拱在腹下吮吸。 那俩小家伙粉嘟嘟的鼻头一耸一耸,黑色的眼睛圆溜溜,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母亲的肚子。反观“孩他娘”,耷拉着眼皮望向西墙,一脸生无可恋。 听到动静,小黄看了过来,发现姜蜜儿,它激动地疯狂摇尾巴,小奶狗们名正言顺地被它摔得四仰八叉。 “好好好,知道你想我。”姜蜜儿的脸被舔得湿乎乎。她把小黄抱在怀里,视线却紧紧黏在小奶狗们身上,“这也太可爱了,咱们帮崽子们找爹爹吧?” 小黄是短毛小黄狗,皮毛油光瓦亮,甚是精神。但这两只小狗崽子的骨架却明显魁梧了许多,通体金黄如麦浪,四足仿佛穿了小白靴,脸圆圆的,眼睛黑得像葡萄,十分招人喜欢。 “好啊好啊,少夫人说,等小姐回家给它们取名字呢。”红豆豆蹲在旁边,指尖小心翼翼碰了碰小狗耳朵。 “可知公母?” “正好一公一母。” 姜蜜儿望着崽子们,见它们的屁股撅得高低不一,灵光一现:“公的叫佐佐,母的叫悠悠,怎么样?” 左?右?这么朴素的吗?红豆豆迟疑片刻,还是坚定地竖起了大拇指:“小姐高明!” 小奶狗们迈着糯米团子似的短腿,跌跌撞撞地追在姜蜜儿裙摆后,像两颗滚动的小金球。小黄却蜷在她臂弯里,肚皮随呼吸轻轻起伏,睡得正酣。 “当娘可真不容易啊。”姜蜜儿感慨,小黄都瘦了一整圈儿。 “当爹亦然。” 这话叫她想起姜远山鬓角的白发,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也不知道佐佐和悠悠的爹爹想不想它们?” “不好说。” “为何?”姜蜜儿扭头看,却瞧见一张剑眉星目的脸,“陆,陆,侯爷?” 她舌尖打了个绊,好险没有直呼其名。雪团子骄傲地立在陆沉舟肩头,他“嗯”了一声问:“好了?” 姜蜜儿点头:“大好了。”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她便追了一句,“侯爷近日睡得可好?” “不好。”陆沉舟喉结微动,尾音竟带了一丝喑哑。 肯定是她的错觉,这声“不好”里,仿佛缠绕着一丝小委屈?她连忙打了个寒噤,别闹了,这位可是青峰煞神。 她刚放下小黄,雪团子居然跳进了她怀里,似乎是不满意小黄的味道,还不爽地“喵呜”了一声。猫猫与狗狗的手感真是大不一样。 姜蜜儿撸着雪团子柔软的脑袋,走向凉亭:“侯爷稍坐,红豆豆上茶,再把我的脉枕取过来。” 红豆豆早被陆沉舟身上的煞气骇得腿软,听闻吩咐忙不迭脚底抹油。 “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她从不扭捏,虽说不留侯府就没这无妄之灾,但陆沉舟能不顾男女大防救了她,还送她归家,那就是大恩人。 更何况,她还能不知道陆沉舟对自己名声的珍惜?这般想着,姜蜜儿倒有些惭愧:“若是苏小姐因此误会,我可以去解释。” 陆沉舟皱眉:“解释什么?” “您与我就只是单纯的患者与医者的关系,清白得很。” 可他却不想如此清白,陆沉舟偏过头:“无妨。” 姜蜜儿望着他眉间的川字纹,忽然想起诊脉时不小心摸到的他掌心薄茧,叹了口气,颇为用心良苦:“侯爷呀,您功勋卓著,位高权重,但要夫妻感情和谐,还差那么一点点。” 她将拇指与食指弓成一道新月,指腹相距不过发丝之隙,在空中凝成微颤的琥珀色光弧。右眼透过指圈,看到陆沉舟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眉眼微弯地问她:“姜大夫可否教我?” 姜蜜儿直愣愣地看着他,出了神。 他本是冰山雕就的战神,眉峰压着北域的雪,唇线刻着玄甲的棱。但这抹笑却似冰河裂出细缝,碎玉般的光渗出来,将投在廊柱上的影子溶成一汪春水。 “姜大夫?” “好,好啊!”姜蜜儿耳尖发烫,慌张之下回头望,嘴里嘟囔,“这个红豆豆,端盏茶都这般磨蹭。” 陆沉舟挑眉看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喉间溢出极轻的笑。在她面前,总是能如此轻易愉悦。 姜蜜儿见他还是想听,便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世人皆道男子三妻四妾是福气,可侯爷细琢磨——哪户大宅门的后院不是乌烟瘴气?轻则妻妾争宠,重则夫妻反目,到最后爱人倒成了仇人,何苦来哉?” 陆沉舟深以为然地点头。 姜蜜儿下意识地凑近他:“所以呀,男子就应该同女子一般,择一而终,相守到老。就如我家,娘亲她……嗯,虽说有些凶吧,但与爹爹好得蜜里调油,如今还时常手牵手相约出门听曲儿呢。你不羡慕?” 确实羡慕,虽与姜远山夫妇只短暂接触过几次,但二人之间流转的默契与情意委实夺目。 “多谢赐教。” “好说好说。”姜蜜儿不禁洋洋得意,她此刻还以为自己落水只是意外,“苏小姐是未来的侯夫人,她若与您生了嫌隙,侯府上下都难以安生。” 陆沉舟轻轻颔首:“有道理。” “是吧?”姜蜜儿身子后仰,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天才。 “唯一的问题是……” 她侧耳倾听。陆沉舟看着她的眼睛:“苏蕊珠不会是侯夫人,而我,没有未婚妻子。” 啊?姜蜜儿一愣,旋即皱起眉,贵府可真乱啊,幸好她离开了。想到自己刚刚还劝人家夫妻和谐,她突然俏脸微红,眼神飘忽:“将来也能用得着,嗯,总用得着的。” 红豆豆来得正是时候。一盏温茶入喉,总算将尴尬抹了些去。 姜蜜儿凝神给陆沉舟诊脉,陆沉舟的视线则从她的头顶一路滑到嫣红的嘴唇。粉嫩小舌舔了一下唇瓣,贝齿轻咬,似是有些为难。 “姜大夫但说无妨。” “那我可直言了哈。”姜蜜儿想了想道,“侯爷这失眠症需要长期调理,最好能另请高明,但……我一时也想不到有其他‘高明’,所以也无从推荐。不过我是决计不会再回侯府了,侯爷能理解的吧?” 第16章 她有信心,即使权势如刀压在姜家人脖颈处,他们也不会把她交出去,但毕竟还没到那份儿上,好聚好散才是正理。 “理解。”陆沉舟目光灼灼,“失眠痛苦,姜大夫也理解?” “当然啦,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但经常听到病患哭诉,甚为凄凉。” 陆沉舟抿了一口茶:“那就多谢姜大夫了。” “不客气……嗯?”姜蜜儿咬着桃花糕的动作骤然凝滞,眼尾都快挑到鬓角里了,“侯爷该不会要住在我家吧?” “自然不会。”陆沉舟垂眸拨弄茶盅,青瓷盖沿叩出清响。 /:. 姜蜜儿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咬下一块桃花糕,她估计是病傻了,堂堂镇北侯爷,怎么可能住进姜家呢? 陆沉舟却道:“我将隔壁宅子买了下来,今后就有劳姜大夫费心了。” 嘴里的半块桃花糕都忘了咽,姜蜜儿的眼睛睁得溜圆:“你、 你搬隔壁了?” 陆沉舟端起茶盅,掩住嘴角肆意飞扬的笑意,半晌后才道:“月银加十两,姜大夫以为如何?”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5-06 嘿嘿,作者一脸姨母笑^-^ 第15章 暖房宴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关心侯爷的身体。”姜蜜儿起身斟茶,琥珀色茶汤在盏中晃出细碎光影,笑容万分真挚。 陆沉舟压了压嘴角,看了眼她怀里的雪团子:“这家伙挑食得紧。” 姜蜜儿拍拍胸脯:“包我身上了。” 当天下午,隔壁就开始敲敲打打,巧的很,与姜蜜儿住的迎春小院只有一墙之隔。她踮脚扒着墙头,只能看见几簇晃动的树梢,新刷的朱漆味混着木屑香飘过来。 庄玲忙完庶务来找她说话,姜蜜儿拉过嫂嫂的手,感慨道:“隔壁张老爷举家迁了南方,那院子空了足有三年。侯爷居然寻到主人买下来,也是厉害哦。” 庄玲忧心忡忡:“侯爷非要搬过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看着姜蜜儿,欲言又止。毕竟是被猜疑过许多次的人了,姜蜜儿心领神会,扭头安慰她:“嫂嫂别多心,侯爷真的只是为了治病。” “果真病得很重吗?” “是啊。”姜蜜儿掰着手指头数,“连着五个年头都没好好阖过眼,也就是他,若换作旁人,早就疯魔了。” 庄玲细声道:“那侯爷也蛮可怜。” 姜蜜儿点点头,然后神秘兮兮地嘚瑟:“嫂嫂,你猜我如今月银多少?” “不是五十两吗?” 她喜滋滋地伸出六根手指晃了晃:“再攒些日子,我就能在东市盘间铺子!” 庄玲望着她发亮的眼睛,不由得失笑:“又想折腾你的糖水铺? “那是自然!”姜蜜儿兴冲冲地给她描绘蓝图,“我的糖水铺要卖对症的蜜饯引子,山楂糕里掺陈皮,杏仁酪里加茯苓,再配些疏肝理气的玫瑰酥——既解馋又养生,保准门庭若市!” 许是受了姜远山的言传身教,普通百姓哪儿能请得起正经药膳师?因此,她的糖水铺子并不想一味追求高门显贵的生意,反倒更愿以薄利广销之法普惠市井百姓。多攒些银钱傍身,方才能支撑起这“亲民”的营生念头。 时近黄昏,隔壁终于消停了下来,阿戟爬上墙头呼唤:“姜大夫,姜大夫在吗?” 姜蜜儿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小黄带着俩小狗崽子围绕在她脚边,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大棒骨。 阿戟同她说:“我家侯爷要办个暖房宴,邀您一家人过府一叙呀。” “这么快?”姜蜜儿惊讶,“不过才半日。” 阿戟笑道:“这间宅子小得很,请人拾掇一二就行,侯爷军营住惯了,最不喜奢靡。” 那倒是,想到怀壁居的冷清单调,确实不用怎么耗时装扮。镇北侯宴请,她自然不敢怠慢,忙去寻了庄玲,庄玲派陈归跑马去把姜家其余三人从杏林堂叫回来。 天色已经昏暗,林舒边换衣服边问:“可备了贺礼?我们虽然门户小,但也不能失了礼数。” 姜蜜儿举起两个缠满红丝带的釉陶罐子:“娘亲放心,满满两大罐儿蜜饯,侯爷就好这口。” 林舒却嫌她鬓边太过素净,转身从妆奁里翻出支羊脂玉簪子,簪头嵌着粒东珠,还是当年姜远山做太医时得的宫里赏赐:“镇北侯往来非富即贵,咱虽不攀高枝,却也不能叫人瞧轻了。” 实则是她多虑了。隔壁宅院确实不大,陆沉舟也只请了他们一家来暖房,凑上姗姗来迟的吴碑,一水儿的熟人。看着盛装出席的姜家五口,吴碑忍不住打趣:“馆主还有这般精致的锦缎长袍呢,往常都没见你穿过。” 林舒眼风一扫,吴碑忙敛眉肃容,不敢造次。 陆沉舟还没到,姜蜜儿正与阿戟在花园子里聊天。她鼻尖微微动,仰头看,笑意盈然:“花香好甜呀,真没想到,你家侯爷居然移栽了这么大一棵合欢花树。” 亭亭如盖,树梢悬着万千粉白绒球般的花,风过时,如碎雪轻颤,粉色细蕊簌簌落下,刚巧一朵飞到她的碧玉簪子上,像是一只振翅的蝶。 “从前太沉闷了。” “这就对了嘛。”姜蜜儿转身,却见陆沉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他伸手,将她簪子处的合欢花摘下,那张俊脸凑得太近,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乱了节奏,想躲,但脚下仿佛生了根,动弹不得。 “太,太近了……” 忽然想起溺水那日,他抱她出水时,睫毛上凝着的水珠也是这般近在咫尺。 “抱歉。”陆沉舟退了一步,将合欢花放到她眼前,“喜欢吗?” 姜蜜儿一把将花收进荷包里,扭头就走:“还行吧,爹娘等了许久,侯爷作为主人家,却来得晚。” 陆沉舟步子大,很快就追上了她:“家里只有阿戟,办宴之事他也不在行,我便去得月楼叫了一套席面,并几名下人。” “这些琐事,居然还需侯爷亲自操持?” 陆沉舟笑了笑:“阿戟留下,你会更自在些。” 居然是为了她?姜蜜儿脚下一顿,心里突生慌乱,小跑着往正厅而去。陆沉舟手中还残留着合欢花香,他望着姜蜜儿匆匆的背影,心想,来日方长。 得月楼是城南最奢华的酒楼,席面很贵,姜家很少去。待几十道佳肴珍馐都摆放妥当,庄玲忍不住与姜蜜儿咬耳朵:“这‘八仙过海’拼盘是得月楼的镇店之宝,寻常人家娶亲都未必舍得用……” 席间自是少不了推杯换盏,姜蜜儿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陆沉舟虽然话少,但却句句精准,鞭辟入里。 当姜远山谈及城西疫症时,他信手拈来户部最新的赈济粮数目;说起惠民药局的弊端,他又淡淡指出“官办医馆皆设於通衢,却离贫民窟隔了三条街”的症结。 “朝廷总说‘医者仁心’。”姜远山喝得脸颊泛红,“可仁心能当饭吃么?上月杏林堂施药,有个孩子排了整整一日,等到他时已经烧得说胡话了!” 他越说越激动,酒壶重重磕在紫檀桌面上,“若能多开几间惠民药局,设在百姓聚居处,何至于此?” 说 罢,姜远山竟然拎起酒壶一饮而尽。在侯爷面前,林舒自是不好勒令姜远山闭嘴。 直到月上中天,姜远山醉得站也站不直,拉着陆沉舟诉说相知恨晚。林舒实在嫌丢人,命令姜玉竹把他爹拖走,心安理得地扔下烂摊子给到姜蜜儿善后。 姜蜜儿站在门前尬笑:“我爹他,哈哈……”救命,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了。 “姜馆主一心为国为民,其心赤诚。” “哈,哈哈,也行吧。”连姜蜜儿都知道,她爹的理想太过宏大,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他也就是借着酒劲儿发牢骚。 见姜蜜儿想走,陆沉舟道:“我幼时在太医院见过姜馆主,似乎变了许多?” 太医院的姜远山,总是言辞谨慎,行事稳妥,连滴酒都没沾过。他自然知道原因,现在提起,也只是想与她多讲讲话罢了。 “唔……”姜蜜儿沉吟道,“我那时年幼,不记得了。” 陆沉舟脸色微变,是啊,他们之间相距了十一载光阴。他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时,她还在蹒跚学步;他初封镇北侯时,她刚能握住毛笔写“医”字。沉默了半晌,陆沉舟才缓缓道:“你还小。” 这声音像极了晒干的陈皮,又苦又涩。姜蜜儿笑了笑,拎起裙子就拐进了隔壁的姜宅,还贴心地把大门关上,连道缝都没留。 陆沉舟像块木头,只静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说话。阿戟不得不问:“侯爷,得月楼那几个人是要留下吗?” “退回去。” “得嘞,那咱……”阿戟看了看姜宅,又瞅瞅自家侯爷,若他现在都搞不清楚侯爷的心思,那他就是傻子。但姜大夫明明这般机灵,怎么就不开窍呢? 第17章 “休息。” 陆宅的灯暗了又亮,不过只小憩了两个时辰。因城南离皇宫太远,陆沉舟不得不早起半个时辰收拾。阿戟哈欠连天地把自家侯爷送走,在晨雾里又瞄了好几眼姜宅的大门。 迎春小院里,姜蜜儿早就醒了。她罕见地没睡好觉,白皙的眼下两团青黑。红豆豆备了菊花茶渣,贴到姜蜜儿眼周帮她缓解。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她愁眉苦脸地嘟囔。 红豆豆没听清:“小姐说啥?” “没啥。”姜蜜儿眼珠子一转,问红豆豆,“你觉得侯爷好吗?” 红豆豆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雪团子,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好,不好。” 姜蜜儿乐了:“为什么?” “太凶了呢,瞧着就害怕。” 姜蜜儿哈哈大笑:“我最初也很怕他,但我跟你讲哦,他其实就是瞧着凶,话也少,但心肠很好呢。” 红豆豆好奇:“小姐怎么知道?” “他救了我呀,还救了我们大盛朝!”姜蜜儿起身,眼周的菊花茶渣扑簌簌地往下掉,“我常听哥哥说,若是没有侯爷,北域铁骑长驱直入的话,京师都会沦陷的,届时你我都是两脚羊。” 红豆豆眨巴着眼睛:“两脚羊是什么?” 姜蜜儿眸色微沉:“羊肉好吃吗?” 红豆豆泛起了些口水:“好吃。” “人有几只脚?” “两只呀。” 姜蜜儿不继续说了,半晌后,红豆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侯爷可真是个大好人。” 第16章 找上门 大盛的百姓怕他,但也打心底里尊敬他,这也是姜蜜儿最初去镇北侯府应选药膳师的缘故。然而,当英雄走下神坛,开始有了亲缘牵扯,卷入人情往来…… 姜蜜儿心烦意乱,与庄玲打了个招呼,就去杏林堂帮忙了。她这几日大病初愈,林舒原本放她躲懒,但见她主动现身,便也就毫不客气地指使了起来。 当指尖在药草间不停穿梭,当耳畔充斥着药杵撞击药臼的声响,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竟如同晨雾般,在忙碌的热气中渐渐消散了些,不再时刻纠缠着她的心神。 她今日没安排坐诊,便就给几个叔伯婶子打下手。蔻薇婶子是杏林堂唯二的女大夫,丈夫早逝,她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医术高超,行事作风泼辣利落。 “蜜儿过来!” “来啦!”姜蜜儿应了一声,小跑到女科诊室。蔻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诊脉,仔细辩证后,姜蜜儿道:“血热型崩漏,生地丹皮粥为宜。” “听到了吗?”蔻薇叮嘱眼前体态丰腴的妇人,“切记忌口,一会儿姜大夫会把药膳的做法写出来,回去记得多吃,保管见效。” 妇人千恩万谢,戴上帷帽,从侧门离去。女科是杏林堂的特色,小有名气,女子的私隐尤为重要,特意与旁的诊室隔了开。 趁着下一个病人没进来的档口,蔻薇喝了口水润喉,瞧着姜蜜儿笑:“不错,饮膳一道没有生疏。” 姜蜜儿给她斟满,笑道:“怎会撂下这门技艺?旁人不知,您能不懂我吗?” 女医和女药膳师都少得可怜,她们自是惺惺相惜。蔻薇却摇了摇头,直言不讳:“我还以为跟着侯爷享了富贵,你的心该野了,又怎会甘愿再回到灶台上?” “啊?”姜蜜儿茫然,“这从何说起?” “侯爷已经迁居至杏花胡同,你当我浑然不知?” 姜蜜儿一阵紧张,眼角微颤:“我娘跟您说的?” 蔻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茶肆酒楼上连小厮都在嚼舌根,偏你还蒙在鼓里。” 她的力道着实不轻,姜蜜儿揉着泛红的额角,心里嘀咕:京城人民都这么热衷于八卦的吗?还是她低估了陆沉舟的影响力? 穿堂风卷着廊下竹帘轻响,她只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好似有无数人在磨刀霍霍,排在前头的就是一直瞧她不顺眼的太夫人。她下意识解释:“其实是侯爷……” 蔻薇好奇:“侯爷怎么了?” 事到如今,姜蜜儿都不想把陆沉舟的病症道于外人。憋了半晌,她只好放弃,怏怏不乐地道:“侯爷喜欢吃我做的药膳,你信吗?” 虽然是事实,但也太假了 ,那可是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镇北侯,纵是北域的风雪也不过沾湿他半幅衣襟,如今却要旁人信他为一碗汤羹就另起炉灶? 看蔻薇的神情,就知道她没信,姜蜜儿双肩塌陷,欲哭无泪。 “谁是姜蜜儿?”一把清丽的嗓音猛地扎进杏林堂,姜蜜儿指尖一颤,攥紧裙角,下意识地想从侧门逃走。却在下一瞬,女科诊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团明红色如同流霞一般旋身而入。 来人身着一袭石榴红织锦襦裙,腰间蝴蝶流苏随着步伐摇曳生姿,坠马髻上斜插的玉兰步摇嵌着东珠,鬓边还别着一朵带露水的芍药,娇艳得几乎要滴下胭脂来。 女子轻抬丹凤眼,眼尾的胭脂晕得恰到好处:“你就是姜蜜儿?” 这里是杏林堂,是她的主场,闻着熟悉的药材香,姜蜜儿定住了神:“这位小姐是?我今日不坐诊,若非急症,还请改日再来。” 女子“切”了一声,扬起下巴:“我是英国公府施依玉,专程前来寻你,你是要这里说,还是另寻个地方?” 姜蜜儿无奈,引着施依玉往杏林堂后院走,那里有一间休息室,平时只有女大夫在用。 “施小姐请用茶。”姜蜜儿将青瓷茶盏推了过去,腾腾水雾里浮着几朵胎菊。 “这等粗茶,也配入我的口?”施依玉指尖轻扣桌沿,淡淡一瞥,将视线集中在姜蜜儿脸上,眼神里满是挑剔,“我倒想知道,除了一副还算不错的长相,和一个药膳师的名头,你究竟有何能耐?” 既然明知对方来找茬,姜蜜儿自不能再躲。她稳稳地坐在施依玉对面:“施小姐觉得我哪里不行?” 施依玉勾起红唇,微微一哂:“身份低贱如泥沼,衣着粗陋似仆妇,偏还抛头露面学男子坐堂,当真是好家教。” “有道理。”姜蜜儿笑了笑,“皮囊乃父母所赐,算不得本事,也可以不算。” 施依玉的睫毛微动:“你什么意思?” 姜蜜儿的笑容更深:“我唯一自傲的,仅有药膳师这一个身份,能辨千种药材性味,能调百道药膳火候,这就是我的能耐。” 施依玉拍案而起:“天下药膳师如过江之鲫,凭什么独你得了侯爷喜欢?” 喜欢吗?姜蜜儿心尖一颤,微微偏过头:“施小姐误会了,侯爷只是喜欢我烹的药膳而已。” 但仅这一句喜欢,便轻易勾起了她那个荒唐的梦。模模糊糊的梦里,合欢树下,粉白色绒球如雨一般飘落,陆沉舟身穿月白锦袍,摘了朵合欢花簪她鬓边。 他不似往日严肃,露出轻笑,俯下身子,呼出的气息滚烫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缱绻热浪,在她耳边柔声叹:“快些长大吧,再长大一些。” “喂!” 檀木茶盘被拍得轻晃,姜蜜儿骤然回神,只见施依玉的脸几乎要怼到她眼前。她慌忙按住险些要翻倒的茶盏:“抱歉啊......方才走了神。” “我说我不信啊!”施依玉气息不稳,“你莫不是拿我消遣?” “岂敢岂敢。”姜蜜儿道,“这样吧,我给您做一盏药膳,您先尝尝?” 尝尝吗?连镇北侯都喜欢,那就……让她亲自来品鉴品鉴吧!施依玉的汹汹气势瞬间折了一半,舌根处泛起潮气。她本就好吃,当下半推半就地应了。 姜蜜儿给她诊脉,又仔细询问日常饮食,心中便有了盘算:“施小姐平素保养得宜,体质平和,本无需药膳调理,但用些也无碍。您喜欢饮茶,我做玫瑰蜜酿茶给您,久服则胸膈清畅,面若敷粉,可好?” 听着就很不错,施依玉问:“肌肤是会变得如你这般,莹润如玉,白里透红吗?” “自然。”姜蜜儿莞尔一笑,突然觉得这位施小姐似乎也只是表面上张牙舞爪,实则心性不错。 施依玉清了清嗓子,挺起腰身,扬起下巴:“那现在就做吧。” 姜蜜儿耐心地解释:“需得选晨露未晞时采的花瓣,拌上岭南荔枝蜜,再淋三滴东阳黄酒,灶台旁第三块砖下最是温燥,埋上三日,蜜里便裹着玫瑰骨朵儿的香魂了。” “这样啊……”施依玉檀口轻启,舌底生香,喉间微微滚动,“那你快回去做,我三日后再来寻你。” 姜蜜儿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三日后您直接到我家吧,那里安静。” “去就去!还怕你不成?”施依玉不自在地抿了抿嘴,“看在你还要替本小姐做药膳的份儿上,暂时不找你麻烦!哼!”她长袖一甩,拂过茶盏,脚步轻快地走了。 真是蛮有趣的姑娘,姜蜜儿心想,这就是传闻中陆沉舟的诸多爱慕者之一吗?她渐渐垮下脸,不论是苏蕊珠,还是施依玉,都是她无法想象的身份贵重。虽然她心里向来不以身份定贵贱,但如何能不被这世道规则所影响? 第18章 那个梦……实在太古怪了,每每想起陆沉舟骤然贴近的面庞,呼吸之间的暧昧,她总觉得喉头发紧。还是把施依玉打发走,躲在家里避风头吧。 一连三日,姜蜜儿把药膳送到陆宅就走,任阿戟怎么唤她都装没听到。阿戟困惑:“姜大夫这是怎么了?” “流言所致。”陆沉舟倒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优雅地打开食盒。 阿戟摇头叹息:“也是奇怪,为何一夜之间,咱们住进杏花胡同的事,居然人尽皆知?” 陆沉舟喝了一口跳跳糖松针饮,紧皱的眉心便立刻松快了几分:“太夫人。” “啊?那姜大夫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陆沉舟捏了一枚青杏脯放进嘴里。 他早就派了人暗中保护,除非北域卷土重来,否则姜蜜儿安全得很。但他也清楚,太夫人此举除了想逼姜蜜儿知难而退,也存了让旁人取笑他的心思。堂堂镇北侯爷,纡尊降贵住到杏花胡同,难道是智烛蒙尘,心镜著垢? 但这世上事从来都是一体两面。陆沉舟望向窗外的合欢花树梢,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梦。他也想借着这次机会,逼蜜儿多想想,再想想,这丫头,实在是太小了啊…… 次日上午,姜蜜儿刚把罐子起出,红豆豆就领施依玉穿过了月洞门。 施依玉坐在凉亭下,见姜蜜儿抱着罐子走近,直言道:“本小姐还从未见过如此逼仄的宅院。” 第17章 高门妾 开盖就是一股清甜玫瑰香扑鼻,像是把蜜的醇厚和茶底的微涩一同揉进了夏日里。 姜蜜儿舀出一勺放入茶盏,拿温水冲开半透明的琥珀色膏体,边搅拌,边叮嘱:“切记要用温水,不能太烫,不然蜂蜜的功效就会大打折扣。” 施依玉早就等不及了,伸手把茶盏端了过去。一入口,是蜂蜜的丝滑甜润,玫瑰花香在嘴里散开,最后一点茶味像一缕轻烟,带着回甘,微涩和甜香平衡得恰到好处。 咽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蜜香的黏润,就像是含着一瓣带露水的玫瑰,甜而不腻,余韵悠长。饶是尝遍了各色花茶,却都没眼前这盏合她心意。 一时间,施依玉也泛起困惑,咕哝道:“难不成镇北侯真是为了药膳而来?” 若是她知道这茶还能改善睡眠,定会更加深信不疑。姜蜜儿笑着说:“施小姐喜欢就好。” “不对。”施依玉放下茶盅,“差点儿被你给骗了,别家药膳师都是在府里伺候,你为何不去侯府?这说不通啊。” 姜蜜儿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命大?” 施依玉不解:“什么意思?” 姜蜜儿也给自己冲了一盏玫瑰蜜酿茶,润了润嗓子,才把在镇北侯府发生的“溺亡未遂”事件给施依玉讲了,最后总结道:“兴许是我与侯府八字不合,待不住。” “你被骗了呀!”施依玉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把你推进湖里的定是那名舟女,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苏蕊珠的阴谋!” 什么?姜蜜儿晃了一下神:“怎么会呢?大家无冤无仇,而且苏小姐柔柔弱弱,很是斯文,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在她的认知里,小姑娘之间纵使有再多龃龉,大多是逞口舌之快,最恶劣的大概就是她掀翻表姐的茶盅,抑或二人幼时互扯头花。推人落水?怎么可能呢? 施依玉“切”了一声:“说你没见识,你还不信?高门贵府里的丫鬟小厮,哪个不是命如草芥?也就本小姐心善,还愿意与你多费唇舌。”她看着姜蜜儿,撇撇嘴,“你嘛,也比下人强不了多少。” “尤其那苏蕊珠,最是可恶!”她恨得牙痒痒:“当初我只是想见见侯爷,制造几番偶遇罢了,却反被她利用,狠狠出了一次丑,名声有损,至今都待字闺中,真是好不阴险!” 石桌被她捶得“咚咚”直响,姜蜜儿瞧她粉拳泛红,连忙摸出脉枕垫到她拳头底下:“别着急,所以这次你来寻我,也是苏小姐挑唆的吗?” “怎么会?我现在与她相见两厌!我就是听岑……”施依玉突然不说话了。 姜蜜儿觑着她的眼睛:“岑云溪?” “哇呀呀呀!”施依玉气得对廊柱拳打脚踢,“我又中计了!” 虽然心里已经信了有八成,被人算计也着实令人生气,但施依玉这副模样真的是太可爱了。这姑娘骄矜自傲,见惯了豪门里的貌合神离,奢华下的腐臭,却还能保持几分率真,甚是难得。姜蜜儿忍不住捧腹大笑。 施依玉柳眉倒竖:“你还笑我!” 姜蜜儿笑着拉住她的手:“我是喜欢你,不过前提是你不嫌弃我哦。” “哼!”施依玉别别扭扭地坐到姜蜜儿身边,“看在我们同仇敌忾的份儿上,勉强跟你做朋友。”她扭过头上下打量姜蜜儿:“不过你这样可不行,太寒酸了,姜家真的如此穷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这衣服挺好的啊,姜蜜儿低头看自己的素色交领襦裙,领口绣着几株草药,针脚细密,袖管比寻常襦裙窄上两寸,抬手时,便能露出腕间松松缠着的薄荷绿汗巾,干净整洁舒适,一看就是专业的药膳师。 施依玉不由分说地要翻她的衣橱,非要寻一件漂亮的裙衫。红豆豆一件一件地展示,施依玉将头摇得犹如拨浪鼓:“太土,太丑,太糙……白瞎了你这张脸!” “施大小姐~”姜蜜儿无奈地笑,“我是药膳师,要坐诊,还得经常下厨、打理药圃,若是穿得环佩叮当响,岂不是要把药炉都给碰翻了?” 施依玉双手抱胸:“我不管,你陪我去逛绣楼,半日总行吧?” 有猫腻,姜蜜儿眯起眼睛瞧她,目含几分揶揄:“在绣楼里,是能遇到苏蕊珠吗?” 自己的小心思这般明显的吗?施依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目光飘到窗外,恰好一对乳燕飞过,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哎呀,这鸟可真鸟啊! 姜蜜儿忍俊不禁,心里愈发亲近她,便道:“我去。” 施依玉眼睛一亮:“我还以为你怕了!” 姜蜜儿耸耸肩:“差点儿丢了半条命,总得讨回些利息。” “呐呐,这才像我施依玉的朋友。”她勾住姜蜜儿的手腕,眼尾扬起,“说真的,你这爽快劲儿,确实挺对我脾气。” 世家贵女们要么只知道赔笑脸,要么就拈酸吃醋,非要争个高低,施依玉想,有个平民女子做玩伴,也蛮有趣。 姜蜜儿犹豫片刻,选择了坦诚相待:“你现在对侯爷可还……” 施依玉不在意地挥手道:“早就歇了那心思,只是被岑云溪撺掇,就想来看看把我比下去的民女长什么样?” 见姜蜜儿的俏脸微微泛红,施依玉凑过去笑道:“倒是你,侯爷亲自搬来杏花胡同,与你比邻而居,你怎么想的?” 姜蜜儿偏过头,那两只乳燕又飞了回来,像是在追逐嬉戏。她抿了抿唇:“侯府如同龙潭虎穴,全都张眉怒目,恨不得将我吃干抹净,傻子才去呢。” 施依玉才不放过她:“那侯爷呢?抛开侯府的腌臜不谈,就侯爷这个人,地位高,生得俊,又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你不喜欢吗?” 微风轻起,四角飞檐挂着的风铃微晃,铃音清脆,仿若少女心事,轻飘飘的,不知应与何人说。 二人约好了几日后去城东的金缕阁,施依玉的丫鬟抱着满满一大包蜜饯果子,跟在主子身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金缕阁乃是大盛首屈一指的绣楼,专为贵人定制华服美裳,其一年一度的琼华宴素负盛名、名动京师,不知多少夫人小姐为求一票而煞费苦心。不过施依玉却向来是座上常客,还能轻松将姜蜜儿带进去。 时近黄昏,姜蜜儿精心熬制了一罐金丝蜜枣,捧着出了姜宅,她想给陆沉舟提个醒。一扭头,就见陆宅门前停了一辆青缎镶银边的油壁香车,车帘半掩着,露出里头鹅黄地毯的一角。 有客来访,还是女客?姜蜜儿犹豫一二,提裙踏进陆宅。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摆着一个茶水摊,卖茶的夫妇对视一眼。 丈夫低声问:“拦吗?” 妻子摇头:“侯爷还让咱们保护她呢,不用拦,没问题。” 陆宅与姜宅格局相似,姜蜜儿走了一路,也不见阿戟。路过垂花门时,忽有细碎的话音被风卷了过来,是书房的方向,这声音颇为耳熟,再近一些,她听清楚了,是苏蕊珠! “表哥,姨母近日犯了咳疾,夜不能寐,你真的不回家看看吗?” 陆沉舟声音冷淡:“我不是大夫。” 苏蕊珠仿佛是掉了眼泪,带着哭腔:“咱们府里现在也没个大夫,我要求皇后娘娘派名太医过来,但姨母也不许,表哥,珠儿担心姨母熬不住。” “吴碑呢?” “那吴碑三天两头告假,总说杏林堂有急事,也不知是不是借口,姨母便让他走了。” 提到了吴叔叔?姜蜜儿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耳朵贴到窗户边。先前就听兄长提过,吴叔叔为她抱不平,想离开侯府。侯府府医的机会多难得呀,听说,吴叔叔当初耗了好一番功夫才能进去,如今却为了她而放弃。 第19章 姜蜜儿心中涌起酸涩,决定回去就把月银分一半出来给到吴家婶婶。 一晃神,就不知道他们说到哪儿了。再凝神细听,苏蕊珠的声音突然变得哀泣:“表哥,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嫁你,你却住进了这平民巷子,镇北侯府的体面,承恩公府的清誉,还有皇后娘娘的颜面,表哥都不要了吗?” 苏蕊珠滔滔不绝,仿佛就怕陆沉舟开口,击碎她好不容易攒齐的勇气:“珠儿只求个正妻之位,若表哥实在喜欢那姜氏,大可以纳来 做妾,镇北侯的妾室,对她那般身份的人而言,已然是求之不得的福气了。” 屋内陷入寂静,姜蜜儿只觉得自己心脏“噗通噗通”,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她的指尖死死抠住瓷罐边缘,指尖泛出青白。 “表哥~”苏蕊珠又道,“你至今都没把落水真相告知她,不就是担心她对我心存芥蒂,不肯入府吗?”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姜蜜儿连连后退,盛满金丝蜜枣的罐子差点儿脱手。 所以他确实喜欢她,但要让她做妾?想想几天前,她还在陆沉舟面前大谈特谈从一而终的理念,真是讽刺。胸口闷痛,喉间的苦涩漫延,姜蜜儿轻笑一声:幸好,她也没多喜欢他! 闻到气味赶来的雪团子蹲在屋脊上,碧色瞳孔映着她毅然转身的背影,眨巴眨巴,充满了疑惑与不解,尾巴尖轻轻晃…… 第18章 攀高枝 “说完了?”陆沉舟坐在圈椅里,指节轻叩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蕊珠。 苏蕊珠攥紧帕子,蔻丹染红的指甲因用力而略微泛白:“我……”她垂眸避开那道冷冽的目光,“说完了,表哥,你是了解我的,我定能做最合格的侯夫人。” 陆沉舟随即起身,打开房门:“走吧。” 苏蕊珠的眉眼间浮上雀跃:“表哥终于肯跟我回侯府了吗?”她刚跨出门槛,身后的木门便"咚"地一声猛地撞上门框,气浪冲击下,她踉跄着向前跌了半步。 “表哥?表哥!”她扑到门前,“你听我说啊!” 但再怎么呼唤,陆沉舟都没有回应。苏蕊珠手掌火辣辣的疼,指腹蹭到门沿时沾了些浮灰。垂手侍立的小丫鬟刚伸出手,便见自家小姐骤然转身,微挑的眼角染着怒意:“废物!” 指甲在丫鬟脸上划出三道红痕,她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 “还不起来?”丫鬟也不敢呼痛,慌忙爬起,唯唯诺诺地跟在主子身后,离开了陆宅。 直到华灯初上,阿戟才忙忙叨叨地赶了回来,他的额头渗着细密的汗,显然是一路匆忙。因陆宅没有旁的下人,他一个人掰成三个人使,已经快撑不住了。 “侯爷呀,再买几个人吧?”他哭丧着脸。 陆沉舟放下公文,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没来?” “您说姜大夫?没呢,也是奇怪,往常早就送过来了啊。”话音刚落,门缝里便渗进来颤巍巍的细声:“奴婢是红豆豆……” 阿戟退出书房,看到门前缩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影子:“我认得你,你家小姐呢?” “小姐让我送来的。”红豆豆轻手轻脚地把食盒放在阿戟脚边,不敢瞧他,只低着头小声嘟囔,“奴婢能走了吗?” “走呗。”阿戟把食盒拎进书房。里面是一碟金丝蜜枣和一盏玫瑰味的饮子,他吞了口口水,抬头问,“侯爷,现在就用吗?” 陆沉舟盯着窗外逐渐浓稠的暮色,眉头紧锁如重峦叠嶂,半晌后道:“可以借人。” 好在阿戟习惯了自家侯爷的讲话风格,瞬间明白,这是对他央求买人的回应。他眼底骤然亮起喜色,却又拧起眉尖:“什么叫借人?” 陆沉舟往姜宅的方向看了一眼。阿戟恍然大悟,竖起拇指:“侯爷,实在是高!” 于是次日清晨,庄玲在花厅理事的时候,阿戟便带着一身晨雾寻了过来。他简单说明来意,庄玲有些犯难:“姜家下人不多,手脚粗笨,恐怕入不了侯爷的眼。” 阿戟笑嘻嘻:“我家侯爷以前在军营里,睡的是草垛子,吃的是冷窝头,能精细到哪里去?回到侯府后,都是我瞎安排,他连个嫌弃的眼神都没给过。实在是如今别府另居,比不得在侯府常有人洒扫,我这不求到您这里了嘛。” “阿戟小哥可千万别这样说。”庄玲低头划拉着手中的单子,指尖在两个名字上停住,“那就让李叔和王婶每日去洒扫帮忙,一日三餐姜家也按时按点儿送过去?” 阿戟道谢,留下整整一沓银票离开。庄玲茫然地找到姜蜜儿:“侯爷怎么想的?三百两银子,什么人买不到?” 姜蜜儿正无精打采地给小黄的窝里收拾茅草,随意应道:“侯爷这般高贵,他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你是身子不舒服吗?”庄玲疑惑,怎么这话讲得阴阳怪气的? “没有啦。”姜蜜儿把佐佐捞起来撸,毛茸茸的小家伙在她掌心满意地蹭,“这不过两日要去琼华宴吗?我在想该怎么回绝。” 庄玲不解:“你昨日不还问我要新裙子吗?怎么今日又变卦了?” 姜蜜儿低声咕哝:“自作多情了呗。” “什么?”庄玲没听清。 “就不想去了嘛。”姜蜜儿把佐佐放到庄玲怀里,“我胸口闷得慌,出去走走。” 当夜,庄玲十分担忧地同姜玉竹说起这件事。姜玉竹细心地把药吹凉,看妻子饮尽了,才开口道:“这丫头自小就主意正,她这样,八成与侯爷有关。” 庄玲凑过去低声问:“侯爷是不是喜欢咱们蜜儿?” 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在姜玉竹眉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叹了一口气:“我正怕这个,希望蜜儿别昏了头。” “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这怎么能好?”姜玉竹又是一声长叹,“前几日流言四起,沈夫人来寻母亲,话里话外都是对蜜儿的不满,母亲趁机提了解除婚约,兴许过段时日便能取回庚贴。” 庄玲点头道:“我知沈家的亲事旁人求都求不来,但蜜儿不喜欢,取消了也好。” “正是如此,原先是因着祖辈的交情,现在既然蜜儿不乐意,爹娘也不想再逼她了,咱们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温饱足矣。但这沈家的事刚有眉目,又杀出个镇北侯来。” 庄玲斟酌 着词语:“倘若蜜儿喜欢……” “喜欢也不行。”姜玉竹皱眉道,“侯府里住着位国公府小姐,是名正言顺的未来侯夫人,侯爷这般,难不成要蜜儿做妾?” 庄玲瞬间睁大眼,庄府没有妾室,姜家也是干干净净,她都快忘了,这世上还有与人做妾这一条活路。是啊,与沈家相比,姜家与侯府更是犹如云泥之别。 “蜜儿绝不能做妾!”庄玲豁然起身,“我这就去找她。” 一提到蜜儿,自家夫人就变成了急性子,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姜玉竹忙拉住她:“我的好夫人,蜜儿都歇了,明日也来得及。为夫刚得了个好宝贝,正要与你一同观赏。” 有情人做快乐事,夫妻夜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姜蜜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自己精神不济,立刻拍打床沿:“红豆豆,我大抵是病了,快去给施小姐传信儿。” 红豆豆掀起帘子,无奈道:“小姐,病不是这么装的。”她把两侧床帘挂起,又道,“再说了,英国公府这般高门贵邸,奴婢可不敢去。” “哎呀!做人好难啊!”姜蜜儿呈大字平躺,愁眉苦脸。 此时,庄玲绕过屏风,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瞧我给你买的裙子?” 姜蜜儿一骨碌爬起来:“嫂嫂,我不是说不要去了嘛。” “必须得去!”庄玲不由分说地给她披上衣裙,指尖灵巧地梳了个雅致的堕马髻。 镜中少女明眸皓齿,一袭浅绿色襦裙更衬得她青葱如玉,眉间若隐若现的愁容,反而增添了几分韵味。 庄玲叹道:“你这丫头,真是天生一副好皮相。”她仔细看姜蜜儿的眉眼,道,“一夜未见,总觉得你又长大了些。” 姜蜜儿沉默不语,指尖烦躁地扯下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闷闷不乐。 庄玲柔声哄她:“蜜儿乖,就当替嫂嫂去一趟?琼华宴的盛况,嫂嫂是无缘得见了。” “那好吧。”反正她也想不出什么推拒的好点子,就去见见世面也好。更何况,与施依玉在一起谈天说地,总能开心些吧? 于是次日上午,英国公府的马车到姜宅时,姜蜜儿装扮得体地登了上去。 “少夫人,您为何非要小姐去呀?”红豆豆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忍不住开口问。 “就当是想让她散心吧。”庄玲轻声叹息,转身回了姜宅。 英国公府的马车之华丽,令姜蜜儿嗔目结舌。车厢以金丝楠木雕花为架,内壁衬月白锦缎,绣缠枝莲纹,垂红宝石流苏。 第20章 檀木软塌铺着蜀锦毯,紫檀小几上置铜香炉,沉香袅袅。车窗蒙鲛绡帐,透入细碎光影,脚下是波斯进贡的织金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施依玉斜倚在软塌上,慢条斯理地品着雨前龙井,茶香勾得姜蜜儿鼻尖微微耸动,她忍不住感慨:“跟你比起来,我确实太糙了。” 施依玉挑剔的眼神在她周身游走,撇嘴道:“这就是你最华丽的衣裙?太素了。好在我早有准备,芳菲,替姜小姐更衣。” 芳菲应声上前,动作利落地展开一套雨丝锦撒花襦裙,一层一层地给姜蜜儿装扮上。那料子轻薄如雾,色泽介于青碧与月白之间,在光线里流转出粼粼波光。 施依玉看着看着,逐渐直起腰身,抿了抿唇:“转个圈儿来瞧。” 姜蜜儿依言转身,裙裾如流云般铺展,端的是,万丈霓虹随步减,一团冰雪透肌凉。 施依玉的眼神亮起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在自己身边,一副胜券在握状:“这等俏模样,定能把苏蕊珠气得倒仰!” 姜蜜儿眉眼黯淡了下来:“不会的。” “怎的?”施依玉挑眉,翡翠镯子滑到手肘,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你还不信我的眼光?” 姜蜜儿深吸了一口气,喉间仿佛哽着一片带刺的玫瑰花瓣,酸涩刺痛:“他早知落水真相,但却隐瞒至今,是想让我进侯府做妾。” 想象中的同仇敌忾并未出现,施依玉眉峰微挑,脱口而出:“你该不会在惦记侯夫人的位子吧?” 姜蜜儿猛抬头:“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被看轻!” “但是……”施依玉到底还是顾念了她的颜面,委婉道,“能做侯府的妾室,对你而言,不也是高攀吗?” 第19章 搬走吧 施依玉已经很努力了,她一向眼高于顶,何时与平民女子打过交道?也是瞧姜蜜儿对她脾气,蜜饯果子着实香甜,这才纡尊降贵:“你生气了?” 姜蜜儿闷闷地摇头:“没有,你说得对。” 她看向铜香炉,丫鬟刚换上新的香篆,细烟从莲瓣孔隙里探出头来,初时如游丝,继而两三缕拧成团,化作薄纱般的雾,绕着炉耳盘旋上升…… 马车行至金缕阁,姜蜜儿跟在施依玉身后走出来,抬头看,“金缕阁”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三开间的朱漆门扉比寻常府邸高出半丈,屋檐角悬着琉璃风铃,风过时叮咚声脆。 脂粉香浓郁,扑鼻而至。 瞧见施依玉,许多闺秀围了过来,竟把姜蜜儿挤到了一边去。这琼华宴不是俗常的宴会,金缕阁的二楼华服美裳垂挂如流霞,皆是当季最时新的纹样。 每袭衣衫下摆皆置紫檀小几,几上搁着盛满金叶子的螺钿托盘,贵女们只需轻抬指尖,便可掷金叶为心仪的绣娘添筹。最终拔得头筹者,不仅能获百金重赏,更有十款由其亲手绣就的裙衫当场裁制,次日便会成为京中贵女们争相效仿的时样。 衣香鬓影间,贵女们或评点袖口处的金绣,或摩挲裙裾上的珠线,既博了风雅之名,又能与闺中密友评点裁云缝月之技,都言胜却寻常诗会雅集十倍。 若逛得累了,尽可拾级而上,三楼临窗处早设下湘妃竹榻,案头冰盆浸着新摘的白茉莉,翡翠碗里盛着刚绞的牛乳酪。倚着软枕,听着丝竹声,与好友密语几句绣坊新事,方不负这半日奢靡好时光。 这一幅活色生香,怎一个安逸了得?但姜蜜儿却久久站在门前,挪不动脚步。 镶金的门把手在日光下灼得人眼晕,这时她才看懂了这道门槛的意味。何谓格格不入?纵使她如今被施依玉装扮得分外矜贵,行走间 环佩叮当,但还是掩不住她骨子里的…… 低贱吗?自然不是。 她们在高门贵府里享尽人间富贵,但她却更愿意于人间烟火里熬一勺糖,与往来诸人尝一尝。 想通了这些,姜蜜儿果断转身,往英国公府的马车走去,她要穿回她原本的衣裙,回到属于她的世界。没走几步,却被人拦住了去路,抬眼看,果然是苏蕊珠。 苏蕊珠满身珠翠,腰间攒珠的璎珞随着步子轻晃,袖口露出的三寸腕间,竟叠着三只羊脂玉镯,撞出细碎的脆响:“山鸡穿上霓裳,也变不了凤凰。” 姜蜜儿绕过她,不想多言。她却不依不饶:“你真以为表哥喜欢你?不过是个暖床婢罢了,他只图一时新鲜。” 走也走不掉,姜蜜儿叹了口气,她看苏蕊珠洋洋自得里透着些许狰狞,觉得好生无趣:“苏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你站住!”苏蕊珠揪住她,“你可知,若你入了侯府,我能叫你生不如死?” 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副面孔?姜蜜儿扯开她的手:“苏小姐,我不知哪里有了误会?我无意与你争镇北侯,你当下要做的,是去寻你的表哥诉衷肠,而不是抓住我不放。” “况且……”她微微抬眸,“我是医者,是药膳师,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杏林堂敞开了大门,谁都能进来,你明白吗?” 苏蕊珠真是烦透了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是表哥说得通,她又何至于此? “蜜儿,你怎么不进来呀?”施依玉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斜眼睨着苏蕊珠,夸张地娇声道,“居然是苏大小姐,方才遍寻你不到,原来在与蜜儿叙话。”说着,她亲昵地挽住姜蜜儿的胳膊。 苏蕊珠咬牙,施依玉真是阴魂不散的讨人厌!她装得淡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施大小姐为谋我表哥一回顾,居然肯自降身份与他的药膳师结成好友,真是用心良苦。” 岑云溪以帕捂嘴,发出一声轻笑。 “你胡说!”施依玉放开姜蜜儿,指着苏蕊珠的鼻子道,“我喜欢蜜儿的药膳不行吗?” 姜蜜儿摇了摇头,心想,还真是一点就着的性子,也怪不得被苏蕊珠算计。她无意参与纷争,退开要走。 “姜大夫这是心虚了?”岑云溪一直盯着她,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羞辱,岂能轻易放她跑了? “姐妹们~”岑云溪只身挡在姜蜜儿面前,朝女伴们招手,“某些人呀,就喜欢用下三滥的法子勾引贵公子,心思龌龊得紧呢。” 说着,她一把拽下姜蜜儿腰间的玉佩:“这玉水头不错,该不会是哪儿偷来的吧?” 女伴们凑了过来,将姜蜜儿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上手挑挑拣拣。不一会儿,姜蜜儿裙钗散乱,头上珠玉金饰全无,连衣襟都被扯开了一半,露出雪白的里衣。也不知道是谁趁乱,居然扇了她一个耳光。 “够了吗?”姜蜜儿眼底泛红,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诸位若奚落够了,还请闪开。” 只一错眼,她居然就被欺辱成这样?施依玉气得推开众人,大声斥骂后转过身,面对姜蜜儿,声音止不住发颤:“蜜儿,对不起,我带你走。” 姜蜜儿却半阖双眸:“珠玉罗裙已坏,多少银子?我赔给你。” “你拿我当什么人了?”施依玉急得眼眶通红,“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还要回杏林堂坐诊,改日把银票送到英国公府。”姜蜜儿转身,脊背绷得挺直,将这些脸一一记在心里:“多谢赐教,铭记于心。” “蜜儿……”施依玉伸手去拽,衣带却从她掌心溜走。 姜蜜儿的右手搭上马车,刚想进去把自己的衣裙取走,却觉得天旋地转,跌入一个温暖的怀里,熟悉的温度令她指尖微颤。 “你受伤了。” 原来扇她耳光的人还带着护甲,将她的脸勾出寸许长的口子,血珠一滴滴地冒了出来,渗到陆沉舟胸口的麒麟图案里,洇开小片暗红。 没有悸动,只剩疲惫,姜蜜儿推了推陆沉舟:“放我下来。” 陆沉舟却长臂一收将她抱上马鞍,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先治伤。” “我自己就是大夫。”姜蜜儿咬牙,“你若再不放,那我就只能跳了。” “蜜儿……” “陆沉舟,你我不同路,请你放我下来。” 即使比邻而居,也是天渊之别,她要做烟火气里的一棵草,不想够侯府高高在上的门楣。 陆沉舟的禁锢一松,她滑下马背,从马车里取出衣物便走,头也不回。忽起一阵风,将她的发尾卷起了璇儿。陆沉舟牵着马,远远地缀在她身后…… 过了许久,岑云溪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苏蕊珠的袖口。苏蕊珠笑着招呼众人:“我表哥这个人呀,就是惜贫惜弱、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嘛。皇后娘娘都说了,不必管他,野味终究也是一时新鲜罢了。” 她都搬出皇后娘娘了,谁能不赔个笑脸? 施依玉偏不,她啐了一口苏蕊珠,又骂岑云溪“狗腿子”,抬头看了一眼金缕阁的招牌,顿觉索然无味:“回府!” 金缕阁在城东,杏花胡同在城南,若要一步一步走回去,需耗上小半日光景。 今日实在热得很,热浪一波一波地袭来,姜蜜儿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从荷包里取了几粒梅苏丸放入嘴里,仿佛咬碎了冰棱子,裹着酸甜蜜饯,心情也曼妙了起来。 第21章 她沿着护城河走,累了便在垂杨荫里寻块光滑的石头,看鱼儿衔着落花打旋;渴了就拐进茶寮,舀一盏凉水,看茶博士往粗瓷碗里撒把干茉莉花。 往日里熟稔的街巷,今日却像浸了新汲的井水,青石板缝里冒出来的都是新鲜意趣。卖糖画的老汉换了新花样,糖锅里正熬着会转圈的麒麟;绣庄檐下晒着蜀锦,风一吹便抖开漫天流霞。 “姜大夫!”一名丰腴的妇人在食肆门前呼唤她。 姜蜜儿记性颇佳,一眼就认出是前些日子来杏林堂看崩漏的患者,她笑吟吟地走过去与她寒暄。 “若非您和寇大夫,我这老毛病不知何时能好呢。”妇人连连让伙计准备了一食盒点心,非要姜蜜儿带走。 姜蜜儿乐颠颠地拿了,还友情附送了一次诊脉,给她的饮膳方子调了调。妇人自是千恩万谢,若不是瞧她实在拎不过来,还得再来个食盒。 绕过这道街,再往前走一会儿,又有人与她打招呼,无一不是以前在她那里看过诊的病人,有垂髫幼童,也有耄耋老者,还有捧着大肚子沉浸在新生喜悦里的美娇娘…… 原本黄昏就能到的姜宅,硬生生拖到了月上中天。但她心里高兴,脚步都十分轻快,站到老槐树下,月华如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她的脸上透落斑驳光点。白日的燥热已散去,蝉鸣阵阵,空气里都漫着槐花的甜。 姜蜜儿转过身等着,不一会儿,马蹄嘚嘚声由远及近,陆沉舟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她歪了歪脑袋,看着慢慢靠近的男人,心想,长得这般好看,又是举世皆知的大英雄,能得到他的一瞬青睐,也是颇为美妙的回忆呢。这般想着,面庞就浮上些许笑意,衬得她人比花娇。 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冷若冰霜:“陆沉舟,你搬走吧,好吗?”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5-14 不虐哈,不虐~~就是让蜜儿认清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 第20章 找爹爹 陆沉舟指尖松开缰绳,老马识途,自己就走回了陆宅。他斜靠在老槐树旁,月华淌过棱角分明的面庞,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涟漪。 “我父亲是牺牲在战场上的,亲卫抬他回营的时候,已经没了一条臂和一条腿,但他依旧死死攥着战旗,不肯倒下。但那时我在哪儿呢?”陆沉舟扯了一下唇角,喉结微动,“我在同他赌气,吵着要回京城享富贵,不愿留边塞吃风沙。” 父亲死了,他往日的教诲才变得清晰。什么是以忠为骨,宁折不弯?什么是马革裹尸,何惧沙场?什么是家国两难全,舍身取大义?什么是将魂不死,代代承忠烈? 儿子如今懂了,老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槐叶沙沙作响,是风儿路过,他的脸明明灭灭,看不真切神情。 姜蜜儿听得泪眼婆娑,月光仿佛揉进了她眼角的泪珠里,碎成了星子:“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接过了那柄战旗,吃了败仗,没关系,重头再来,老镇北侯倒下了,小镇北侯还在。三年又三年,母亲的信从每月一封,到每年一封,最后没了往来……” “啊,太夫人她?” 陆沉舟点头:“母亲与父亲不睦,后见我久不归京,也置了气。幸好我身受重伤,大退北域敌军千里,回家这几年,才与母亲逐渐缓了关系。” 姜蜜儿小声嘟囔:“这怎么能说幸好呢?” 陆沉舟笑了笑:“但侯府的日子也不甚顺心。” 兴致又被吊了起来,姜蜜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等待下文,也不由地腹诽,这人可真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 “母亲总要插手,今日有人情,明日需往来,朝堂的事她都要问上一问,若不与她讲,总得闹几日脾气。不多些时日,竟还为我牵起了红线。”陆沉舟看向姜蜜儿,“所以我终归是要出府的。” 姜蜜儿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走,小脚撵着地,轻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你以为的没错,若是没有你,我可能会晚些离开。” 银瓶乍破水浆迸!分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似炮仗炸响在耳畔,姜蜜儿心如擂鼓,呼吸都有些不畅。这,这是表露心意了吗? 看到她呆愣的小模样,陆沉舟没忍住伸手,将她乱飞的发丝别到耳后:“所以蜜儿,别赶我走好吗?” “但,但……” “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今日欺辱过你的人,我定会加倍讨回来。” 姜蜜儿却道:“不要!”她别过头,“我要自己讨债!” 陆沉舟太高了,他得弯下腰才能与姜蜜儿四目相对,轻声问:“蜜儿,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姜蜜儿从脖子红到耳朵尖:“我,我得再想想。” “好,我等你。” 姜蜜儿拔腿就跑,躲进了姜宅的大门,在门后缓了好一会儿,心跳才逐渐平复了下来。她扒住门框往外瞧,却见陆沉舟还是保持方才的姿势,只一眼就看到了偷瞄的她,还露出勾魂摄魄的微笑。 真要命啊!姜蜜儿这下真的跑走了,回到迎春小院,迎面就撞上了一直在等她的林舒和庄玲。二人看到她脸上的口子,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庄玲把她拽过来,忙不迭地上药包扎。姜蜜儿陪笑:“哎呀呀,不小心划伤了,不疼的。” 林舒皱眉:“你不是去参加琼华宴了吗?怎么如此晚?还这般狼狈?” “琼华宴结束得早,我就溜达着回来的,跌了一跤而已。哎呀呀,你们先走吧,我要沐浴。”把二位推出门,她才松了口气,再问下去,保不齐就得露馅儿。 好生洗了澡,看着浴桶里袅袅升腾的雾气,她把凝脂般的胳膊搭在桶边,开始犯愁。 喜欢陆沉舟吗?喜欢的。他那样好看,又那样英伟,勾唇笑一笑,就似寒冬融了雪,漫山遍野的春意席卷而来,让人禁不住想靠近。 但愿意吗?其实是不愿的。她是姜蜜儿,做不了黄金笼里的雀,受不得高门贵府的困。陆沉舟能搬出来一时,总不能搬出来一世。她想,这或许就是话本里的有缘无分吧。 这般想着,心情难免郁郁。红豆豆走进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姐眉眼间浸满了水汽,仿佛下一瞬,就要水漫金山。她轻声道:“小姐该起身了,水要凉了。” 姜蜜儿点点头,水珠就像珍珠,一连串地从她雪缎似的脊背滚落,红豆豆替她擦好身子与长发,见她心绪不佳,也就没多说话。 一夜难眠,总有人在耳边呢喃:试试嘛,试试呗,万一呢? 不可以的呢,姜蜜儿长叹一声,一旦应了,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心动可以解一时的憋闷,却散不开一世愁苦,她不愿与陆沉舟有朝一日相看两厌。 “小姐要喝水吗?” 这一夜辗转反侧,连外间的红豆豆都没睡好。姜蜜儿问几时了?才知屋外天光还没亮。 一连好几天,姜蜜儿连迎春小院都没出,就抱着狗子们长吁短叹。庄玲反复问她,她也不说,逼得庄玲只能旁敲侧击:“琼华宴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奢靡华丽,但也蛮无趣的。” “怎么个无趣法儿?” 姜蜜儿撇撇嘴:“反正我不喜欢,嫂嫂也不会喜欢的。” 庄玲追问:“都去了哪些贵女?” “我都不认识啦,哎?小黄这家伙跑哪儿去了?我去寻它。”姜蜜儿总算踏出了迎春小院,怕庄玲再问,不得已走出姜宅。 她稍稍偏头,陆宅的大门紧闭,这几日只让红豆豆去送蜜饯饮子,也不知道他睡得可好?停停停!她猛摇头,不能再想了! 北边墙角跃过一团明黄影子,矫健如闪电,就是小黄那厮没错。姜蜜儿提起裙角紧紧跟上,打算瞧瞧这小家伙狗狗祟祟在做什么。 经过两座宅子,小黄目标明确地钻进一处院落。姜蜜儿看着狗洞犯了难,总不能钻狗洞吧?在她印象里,这座小院子没人住,难不成竟成了狗狗们的欢乐场?以防万一,她敲门:“有人在吗?姜家送温暖来啦。”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若是一会儿没人应,她就…… 大门“吱呀”一声由内打开,一名青俊的书生出现在眼前。他唇色淡红,笑意温雅,月白襕衫被风掀起一角:“这位姑娘好,敢问是什么温暖?” 姜蜜儿大窘!连连后退福身道歉:“惊扰公子了,我还以为里头没人,万分抱歉。” 书生侧过身子:“姑娘请进,犬子正与令爱嬉戏。” 犬子?令爱?姜蜜儿一头雾水,探头瞅进去,发现小黄围着一条纯白的细犬撒欢儿。这细犬着实俊美,流线型的躯体自脖颈至尾尖划出优雅的弧线,腰腹收束如弯弓,后驱肌肉贲张如悦动的琴弦。 还真有人拿狗狗当孩子养呀,姜蜜儿忍俊不禁地踏了进去。 小黄见她进来,大眼睛里盛满了心虚,舍了细犬,撒开了小短腿往她怀里蹦。姜蜜儿把它抱起来,轻点它的脑袋:“你呀,你呀~” 第22章 这座小院着实小得可怜,一览无余。院子东侧种 了几丛竹子,搭了个茅草亭,下放桌案圆凳,搁着几卷书,料想这书生方才正在攻读。 姜蜜儿再次道歉:“扰了公子清静,我这就带……犬女走。” 这般说着,她又忍不住笑。书生莞尔,邀她入座:“无妨,既然孩子们如此有缘,不如共饮一杯?” 那细犬也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小黄,仿似姜蜜儿是棒打鸳鸯的恶毒母亲。近几日的郁郁一扫而空,她把小黄放下,让它们去玩耍,自己则坐到茅草亭下,看书生烹茶。 姜蜜儿鼻头微微皱:“竟然是顾渚紫笋?好茶啊!”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简朴的平民小院里,居然能喝到贡茶。她看书生的眼神就存了些探究,书生笑了笑:“姑娘喝过?” “先前去沈府问诊,在沈太夫人那里品过一盅,齿颊留香,至今不忘。” 书生不动声色:“巧得很,我这壶也是沈太夫人所赠。” 姜蜜儿眉峰微挑:“公子与沈家有渊源?” “忝为沈家后人,赴京赶考,所以才租住了这间小院。”沈砚看细犬耍得欢,眉眼间尽是温柔,“我与松风相依为命,却不想它招惹了姑娘爱犬,该是我说抱歉。” 早就听说沈家枝繁叶茂,旁支子孙租住在杏花胡同备考,确实合理。想必是他资质甚佳,得了沈家看重,才有了这壶顾渚紫笋。 姜蜜儿念及自己与沈家的婚约,不愿多说,便差开了话题:“公子可知,小黄前些日子生了崽,现在看来,必是松风的孩子。” 沈砚眼睛一亮:“无怪乎小黄许久没来,原是如此!”他端起茶盅就敬,“多谢姑娘照顾,可否一观?” 姜蜜儿饮尽好茶,十分大气:“这有何难?我这就去把那两只崽子抱过来。” 沈砚送她出门,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姜宅里,脸上笑意愈深,自言自语道:“原来她长这样,母亲执意与姜家退亲,究竟是真觉得她不堪,还是嫌姜家门庭太矮?” 第21章 合欢花 两只毛茸茸的小奶狗撒着欢儿绕着松风打转,短尾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还发出奶声奶气的“呜呜”声。素来高冷的松风竟也耐着性子,尾巴尖儿故意放缓,引得小崽子们跌跌撞撞地追咬。 姜蜜儿倚着亭子笑得直不起腰,除了两只小崽子,她还带来些蜜饯果子,摆出来,邀沈砚品尝。 “庖丁之技,不过如是。”沈砚尝了一片比丝缎还轻还软的云片糕,叹道,“姑娘除了药膳,可会做旁的膳食?” 姜蜜儿“咦”了一声:“你怎知这是药膳?” 沈砚抿了抿唇:“有酸枣仁、远志和茯苓,改善睡眠的良药,更何况,大名鼎鼎的姜家就在巷子头,我再是大门不出,也总该知晓。” 姜蜜儿抚掌大笑:“沈公子当真慧眼,我虽专精药膳,但旁的膳食也做得。”她皱了皱鼻子,“公子的厨房里有一尾活鱼吗?” “是活水晶。” 姜蜜儿眼睛一亮,手痒难耐:“可否由我来做一道鱼脍?” 沈砚微笑侧身,示意她请便。他们走进厨房,这院子虽小,厨房倒是占了一半,比侯府回春院的厨房都琳琅满目。尤其是榆木案前一排银鳞脍刀正泛着冷光,实在是美丽得紧。 姜蜜儿爱不释手地摩挲和端详脍刀,眼睛都在放光。 沈砚掀开青花盆,盆中鲈鱼甩尾溅起水珠,七寸长的鱼身,脊背墨绿如缎,腹部雪白带粉,真是做鱼脍的上佳之选!他掀开墙角的铜鉴,白雾升腾,露出层层叠叠的碎冰。 取了冰来,鲈鱼被按在冰面上,尾鳍还在轻轻颤动,姜蜜儿左手摁住鱼头,右手执刀,紧贴鱼鳃,刀刃斜切入肉,优雅地划开第一道弧,真是干净利落! 不多会儿,鱼脍已切好,每片都薄得能透出案板上的纹路,堆叠起来,如玉兰含苞。一扭头,沈砚居然调制好了佐料。姜蜜儿一闻,就知这姜末用梅醋浸过,仿的是“金齑玉脍”的方子。 “沈公子当真会吃。” 沈砚夹了一片蘸取酱汁入肚,酱汁的酸甜裹着鱼肉的清甜,只觉冰肌雪骨,仿若朝露未晞。他眯眼品了半晌,吐出一个“妙”字。 姜蜜儿也吃得开怀,二人于饮食一道皆是行家,言谈间甚为自如,仿若老友。眼看着日头将斜,她起身告辞,沈砚送至门口,蹲下身子抚摸小黄和崽子们的脑袋:“欢迎再来。” “沈公子若读书累了,自可来姜宅一叙,我家的新鲜吃食也不少。” 沈砚笑着应允,目送姜蜜儿离去后才掩上门。姜蜜儿行至老槐树下,身边是三只跑来跑去的狗狗,肩上披着夕阳晚霞。她口中萦绕着鱼脍的鲜香,心道,不再钻牛角尖的思路可真清晰啊。 回到姜宅,庄玲见她脸上郁郁之色已逝,便笑问:“想明白了?” 姜蜜儿搂住自家嫂嫂的胳膊晃:“想明白啦,谢谢嫂嫂,我去看看侯爷,等我回来吃晚饭哈。” 是阿戟开的门,见到她就乐:“姜大夫终于来啦!” “侯爷在吗?” “在的,在的。”阿戟拉开门让她进来,“多谢了少夫人,李叔和王婶干活儿当真麻利,你看看,咱们宅子里干净整洁多了,我也能喘口气。” 姜蜜儿“切”了一声:“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儿。” 阿戟挠挠头,讪笑。途经合欢花树时,姜蜜儿被风卷来的甜香勾住脚步,仰头望了眼枝间碎金似的花簇,才踩着满地落英径直往书房去。 书案上的公文叠得齐整如城垣,陆沉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就看到夕阳如同一抹纱,轻轻地覆在姜蜜儿甜美的脸庞,嘴角梨涡仿佛盛了蜜。 她大大方方在他对面落座,阿戟觑着两人眼底的暗涌,忙轻手轻脚退出去掩好了门。 “所以你搬来杏花胡同,借来李叔王婶,都是为了我?”姜蜜儿的眼睛澄澈得像琉璃,不含一丝杂质,直勾勾地看着他。 陆 沉舟搁笔的指尖在案上轻轻一顿,抬眼时眼角微弯,面容越发皎如明月:“对,我是为了你。” 姜蜜儿直言不讳:“那你分得清吗?你对我好,是因为我能治你的病,还是为了我这个人?” 陆沉舟端茶的手悬在半空中,显然没有料到她有此一问。 姜蜜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摊手道:“做医者这一行当,类似的事情可太多了,从前有位大家闺秀,病愈之后非要嫁给我哥,不惜做妾,后来才知,她不过是把药石之恩错当做了情根深种,待头脑发热一过,所谓感情也就散了。” “就说侯爷也认识的岑宽吧,纨绔子弟一个,偏生胃寒得厉害,汤药灌不进,银针扎不得,全靠我的药膳才将养过来。”姜蜜儿抬眸直视他,“他先前闹着非我不娶,给我惹来那么一个大麻烦,其实与那位小姐一般,不过是把救命之恩当作风流债。侯爷——”她尾音轻扬,“你可分清了?” 半晌后,陆沉舟才缓声道:“这话也不全对。” 姜蜜儿耸耸肩:“愿闻其详。” “并非所有病愈者都会错付情衷,对吗?”陆沉舟侃侃而谈,“治病只是契机,并非缘由。我心悦你,始于药膳,却终于你本身。” 也有道理啊……姜蜜儿俏脸微红:“我哪儿有那么好。” “在我心中,你自是千好万好。”如坐针毡地等了好些天,陆沉舟心中的巨石在此刻才算落到了实处,他眉眼含笑,“我知你不安,因为我于你而言,是上位者,生杀夺予几乎都在我一念之间,你不敢拒绝,也不敢接受,你怕自己退无可退。除此之外,侯府的门户太高太深,不适合你,这些我都知道……” 长篇大论,字字入了心头。姜蜜儿怔怔地看着他:“你知道啊,那可该怎么办呀?” 陆沉舟问她:“这里好吗?” “陆宅吗?当然好。”她望向窗外簌簌落英,“青瓦白墙,连风都是自由自在的。” “那便就在此处安家吧。” 在这里安家,隔壁就是爹娘兄嫂,待再开个小偏门,那就跟住在自己家没什么两样。这般想着,她的心间不由地漫过细雪融春的暖意,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猛然清醒,指尖攥紧裙角:“你莫不是想让我做外室? 陆沉舟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你当然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姜蜜儿嘟囔:“那苏蕊珠说你要我做妾的时候,你也不反驳。而且,落水的真相,你也不同我说。” 电光火石间,陆沉舟全明白了,他笑着推给她一盏茶:“确实是我的私心,唯恐你怕了侯府,我的错。从今往后,我定不会瞒你一分一毫。不过你呀,学人听壁角也听不全。” 那会儿确实挺慌的,但姜蜜儿才不承认,她红着脸扭过头:“我只是无意间听到的,又不是故意。” “那……”陆沉舟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姜蜜儿面前,他缓缓蹲下,仰头望着她的双眸,“你答应我了?” 第23章 这是姜蜜儿第一次俯视他,眉骨伶俐的弧度也比往常柔和了许多,以前总嫌他的唇太薄,太无情,原来只是因为他太高了,等闲看不到他嘴角微翘的弧度。 “云,云片糕忘带了,我去给你做些去……”姜蜜儿耳尖烧得通红,慌忙掀起裙角要逃,陆沉舟却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同钻进了厨房。 案板上还搁着半块切好的蜜瓜,她指尖触到冰凉的陶盆,忽然找回几分底气,偏头对他笑出梨涡:“侯爷今日想尝什么甜头? 陆沉舟也不客气:“酒酿圆子,只吃过一次,至今都念念不忘。” 姜蜜儿朗声笑出银铃般的脆响:“早说呀,瞧好了!” 厨房里一直备着酿甜醪,琥珀色,酒香清冽微甜。他伸手替她舀来凉水,她便着水揉粉,雪白的糯米粉在掌心滚成珍珠似的小圆子,他蹲在灶前拨弄柴火,火星子映得他眉眼柔和,像浸在暖酒里的玉。 圆子备好,水已沸,待浮起,点水两次即可。此时取甜醪一碗,连米带汁倾入锅中,加黄冰糖碎二两,搅匀至糖融,用鲜桂花蜜渍之,两沸后就是一碗喷香扑鼻的酒酿圆子了。 夏末的夜仍带着暑气,陆沉舟却捧着青瓷碗喝得额头微汗,忽然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姜蜜儿边吃边笑,能从他嘴里分到食物,那可真是难得。 饭后二人并肩躺在花园里看星星,夜风掠过鬓角,吹起几缕发丝。陆沉舟道:“这躺椅我备好了多时,就盼着今日与你一同悠闲。” 姜蜜儿却翻了翻衣领,皱眉道:“你不觉得很热吗?” 他不仅热,心里翻涌而出的邪念简直压都压不住,偏要装作镇定:“总归还没入秋。” 话音未落,一朵合欢花就这么恰巧地从他们眼前飞过,七拐八绕,居然顺着支起的窗户,钻入了敞口的蜜罐子里。 姜蜜儿目瞪口呆:“所以我们刚才吃的……是沾了合欢花粉的蜜?” 陆沉舟垂眸望着她发间未落的绒羽,喉结微动:“这蜜一直放着,也不知染了多少粉。”他轻轻一咳,“我送你回去?” “好,好。”姜蜜儿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痒。 陆沉舟伸手扶她起来,她脚下一个趔趄,居然水灵灵把自己送入了他怀里。十指交扣,他喉结抵着她额角滚动,呼吸里混着方才的酒酿甜香……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5-18 甜滋滋~~~ 第22章 见家长 "我、我该回去了。"姜蜜儿耳尖发烫,连颈子都泛起薄红,活像只被沸水煮熟的螃蟹。 陆沉舟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这样,方便回家吗?” 姜蜜儿连忙凑到荷花缸边,水面倒映出一张粉面含春的娇颜,腮边飞霞如桃花初绽。这般娇艳欲滴的模样,若被娘亲看见,怕是要拿鸡毛掸子追着打。 她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舀起一瓢冰水泼向面颊,反复擦拭许久,才将两颊的酡红压下去。 见陆沉舟还要再过来,她立刻抬手阻止,指尖还滴着水珠:“停!你别靠近,容易心跳加速……” 陆沉舟真的驻了足,微笑着看她:“我送你回去?” 姜蜜儿震惊 地瞪大眼:“你想害死我呀?” “那……”陆沉舟眉心皱了皱,“不打算告知伯父伯母吗?” 这么快就伯父伯母了?姜蜜儿手指绞着裙子:“能缓缓吗?爹娘他们……”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沉舟一脸受伤地往后退了一步,俊脸不动如山,但又隐隐约约浮起一丝委屈和难以置信:“是我唐突了。” 姜蜜儿觉得自己宛若薄幸郎,连忙走过去拽拽他的衣角:“要不现在就去?” 陆沉舟却摇头:“我怎舍得让你为难?等你准备好,我随时都在。” 姜蜜儿感动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勾了勾他的手指。二人又聊了几句,她不敢再拖了,提裙离开了陆宅。陆沉舟远远望着她,她驻足在姜宅门口,回头眨了下眼,方才隐入大门。 过了会儿,阿戟神秘兮兮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冲自家侯爷竖起大拇指:“高,侯爷实在是高!” 虽未尝膏豚之味,岂未睹豕行于衢?他行军打仗多年,如何攻城略地早就熟记于心,想必情事亦是同理。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到姜蜜儿,他的面色才变得冷硬如铁:“交待你的事怎么样了?” 阿戟笑眯眯地道:“侯爷放心吧,万事俱备,只等您一声令下。” 另一边,姜蜜儿悄咪咪地回到迎春小院,刚一抬头,就见自家嫂嫂抱着小狗崽子,挑眉看她:“不是要回来吃晚饭吗?” 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姜蜜儿讪笑:“侯爷的病啊……” 庄玲放下小狗崽子,把她拉进屋里,绕过屏风,小声问她:“你这几日魂不守舍,能瞒得过我吗?今日又这般春风拂面,是不是与侯爷说开了?” “有这么明显吗?”姜蜜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发现又烧了起来。 庄玲担忧地看着她:“真的想好了?苏小姐如今住在侯府,难道侯爷能一辈子不回去吗?” 姜蜜儿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怏怏不乐地坐到床边:“嫂嫂知道了啊。” “家里人都知道。”庄玲坐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细声道,“就你还傻乎乎地以为能把大家蒙在鼓里。” “他说,他想把家安在隔壁,不回去了。” 庄玲叹了口气:“可能吗?这里是杏花胡同。”就连她爹,一个小小的翰林官,都不会在杏花胡同住,徒惹人笑。 姜蜜儿垂下头:“嫂嫂,我想试试,不然我会后悔的。” “那就试试!”不知何时,姜家另外三人都站到了门口,说这句话的人是林舒。姜蜜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以为,她还以为最坚决反对的会是娘亲。 眼泪瞬间漫过眼眶,她扑进林舒的怀里:“娘……我又让你不省心了。” “傻孩子。”林舒抚摸着她的长发,“娘也担心你将来后悔,人生苦短,想做就去做,爹娘永远支持你。” 最初非要蜜儿成亲,他们也是不想违背对沈家的承诺,如今既然沈家有意退婚,那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姜蜜儿含着两包泪:“爹爹,陆沉舟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她太了解自家亲爹,小心谨慎,就怕惹祸上身。 但此刻姜远山却笑着道:“我听你娘的。” 林舒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儿女都在呢。”话音未落,她的手却被姜远山牢牢攥住,扯都扯不开。 姜玉竹牵过庄玲的手,笑着对姜蜜儿道:“我与你嫂子也听娘的。” “呜呜呜……”姜蜜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幸福呀!”她抹了一把泪:“我去叫他过来!” 林舒忙拉住她:“急什么?侯爷现在都睡了吧?” 姜蜜儿小手一挥:“那也得薅起来!” 跑出屋外,她冲着隔壁小声喊:“阿戟,阿戟!” 阿戟很快就冒出了头:“姜大夫有何吩咐?” “你家侯爷呢?” 阿戟低头看向墙边眼巴巴等着的侯爷,刚想开口,侯爷就足尖轻点越过围墙。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角,看向姜蜜儿:“你找我?” 话音刚落,屋里的姜家人就都走了出来。 堂堂镇北侯原地愣住了,他还以为姜蜜儿念着他,就如同他想着她一般,墙头相会,只是刚刚分开的小情侣之间的小情趣。哪儿能料到会直接面对姜家所有人? 不过他毕竟见过世面,立刻拱手道:“伯父伯母,姜兄,嫂夫人。” 姜蜜儿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跟前:“我眼珠子一转,他们便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没瞒住……” 陆沉舟秒懂,再次行礼:“我一定倾尽所能待蜜儿好,还请诸位千万放心。” 林舒看了眼姜远山,说实话,她如今在陆沉舟面前,还是有些心下惴惴。姜远山却是对陆沉舟的印象好极了,上次暖房宴都差点儿称兄道弟,没想到竟要成翁婿。 他把陆沉舟拉到一边:“蜜儿说你要住隔壁,不回侯府了?” 陆沉舟点头:“伯父放心,我说到做到。” 虽然不知道他能如何做到,但是话从陆沉舟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地令人心安。 当天夜里,大家都没怎么睡着,有夫妻夜话的,也有辗转反侧的。姜蜜儿抱着枕头,拉住红豆豆一直问:“这是真的吗?” 红豆豆疯狂地点头:“小姐,是真的,侯爷就要成姑爷了。” 次日天亮,姜家人围在一起用早餐,姜蜜儿总是傻笑,还把姜片当成肉嚼了好久,庄玲唤她,她才觉得辣,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林舒实在瞧不下去了,直接把她拎到杏林堂。忙起来,她总算不再犯傻。下午的时候,陆沉舟一袭月白长袍便来了杏林堂。 他往日的深衣像浸了夜色,连腰带都是乌木嵌墨玉。如今这月白色衬得他眉目如洗过的春山,腰间还挂着一只淡粉色的荷包,像极了合欢花成的精怪,最好看的那种。 第24章 姜蜜儿看得眼睛都直了,以前是想过他穿鲜亮一点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会这般惹眼啊? 不仅是女子,连好些男子的眼神都黏在了陆沉舟身上,姜蜜儿不乐意了,一把将他拽进诊室,嘟着嘴:“侯爷真是花枝招展。” 陆沉舟展袖,疑惑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姜蜜儿跺跺脚,“就是不想别人也喜欢。” 陆沉舟忍不住笑出了声,勾起手指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亲昵道:“你喜欢就行。” 姜蜜儿的脸瞬间被染红,忙喝水遮掩。她盯着他腰间的荷包,好生眼熟:“好哇,原是你捡走的。” 陆沉舟忙捂住,好像怕她抢走似的:“如今是我的了。”说罢立刻转移话题:“忙完了吗?带你去个地方。” 姜蜜儿端起盏子啜饮,分明只是一盏温水,此刻却仿佛浸了蜜。这家伙,原来那般早就惦记上了她。她捂嘴偷笑了半天才道:“还有三位患者,去哪儿呀?” “那我去寻伯父聊天,一会儿马车上见。”他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就当是小惊喜。” 马车停在杏林堂侧门,十分朴素,就是比寻常马车宽大些。姜蜜儿掀起车帘,就见陆沉舟在读公文,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上就漫起笑意。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般爱笑。”姜蜜儿打趣他。 他吩咐阿戟驱车,转头对姜蜜儿道:“我以前也不知道。” 细细品,满满的都是温柔和偏爱。姜蜜儿的脸又红了,她靠近陆沉舟,小小的气音若有似无:“我也喜欢你。” 陆沉舟听到了,悄悄把手挪过去,用小指钩住姜蜜儿的小指,两个人对着傻笑。 何时见过自家侯爷这般模样啊?阿戟实在没眼看,但目的地到了。他喊了两声,才把二人喊回人间。 陆沉舟皱眉:“这么快?” 姜蜜儿探出身子看:“半日闲茶楼?来这里做什么?” 陆沉舟率先跳下马车,扶她下来:“喝茶听曲儿。” 那倒是也行,一整天忙忙叨叨的,正该休息休息。他们上了三楼,是姜蜜儿没见过的奢华雅间。掌柜的亲自接待:“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是本店新到的碧螺春,侯爷尝尝?” 陆沉舟看向姜蜜儿,见她点头,才道:“可。” 掌柜的十分乖觉,把曲簿递给姜蜜儿:“小姐请看,若是有满意的曲子,您随时告诉小人。” “没关系,都行。”姜蜜儿没接曲簿, 她说的是实话,平日里甚少听曲儿,每一首都觉得新鲜。 掌柜的没再多说,悄然拉上门。 “真好听。”姜蜜儿捧着脸,“就像夜莺啼鸣,甚是婉转动人,我能打赏吗?” “当然。”陆沉击掌两声,就有小厮捧着托盘上来,姜蜜儿想了想,放了一角银子,她问陆沉舟:“是不是太少了?” 陆沉舟看了眼小厮,那小厮笑得如花儿一般灿烂:“哪儿能呀?只要有打赏,那唱女这趟就不算白来。” 姜蜜儿好奇地问:“她们只能带走打赏的银子吗?” “是的呢,茶楼给地方,唱女给曲儿。” 姜蜜儿想了想,从自己荷包里挑了几枚蜜饯放到盏子里:“能把这些果子给到唱女吗?润润喉咙,不那么辛苦。” 陆沉舟却咳了一声,在托盘里放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蜜饯我买了,你让她们去杏林堂买润喉的药即可。” 待小厮退出去,姜蜜儿才笑他:“小气鬼。” 陆沉舟只笑笑不说话,往她嘴里塞了一枚青杏脯。苏蕊珠领着岑云溪经过雅间时,就看到这么一副郎情妾意的场景。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5-31 抱歉,读者宝贝们久等啦,转日常成功,作者回归啦~稳定更新哦~ 第23章 不接受 起初,姜蜜儿是没看到苏蕊珠她们的,她还在回味自己做的青杏脯,酸甜微涩,仿若一道和谐的曲调,在唇齿间悠然弹奏。 但苏蕊珠破防的声音实在过于清脆,她一把推开门,但又不敢发怒,怕影响自己高贵的形象,更不想忍气吞声地揭过去,一时间左右为难,居然愣在了当场。 姜蜜儿看了过去,眉头轻轻皱起。 说实话,她原本对苏蕊珠没有意见,一个贵族少女,骄矜一些没问题,但居然丧心病狂到把她推入湖底,简直不可理喻。虽然她说不要陆沉舟插手,但至于如何回敬苏蕊珠?她还没想明白,也不愿去想。 人生太美好了,花香好,鸟语好,身边陪伴的良人也好,她不愿费尽心机去谋算,这样太不值得。 只是当苏蕊珠出现在眼前,还是那张精致的面孔,却仿佛隔着水雾,有些扭曲。溺水时的窒息感再一次席卷而来,姜蜜儿的脸色逐渐变白,指尖微颤。 陆沉舟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温柔的、全心全意的关心,就这样不带一丝遮掩地刺痛苏蕊珠的眼,她往前踉跄一步:“表哥……”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她指尖的蔻丹红得刺目,“你!都是你!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与我争表哥吗?虚伪!假惺惺!摆出一副圣洁的样子给谁看?” “够了!”陆沉舟刚想起身,却感受到姜蜜儿在拽他,又连忙看过去。 姜蜜儿对他摇摇头,她把自己面前的茶盏往前一推,看向苏蕊珠,神色平静:“苏小姐坐吗?”说罢,她又看了眼岑云溪,“岑小姐也随意。” 云淡风轻,又是云淡风轻!那张气定神闲的脸仿佛在嘲讽她!苏蕊珠怒极了,她好想拂袖而去,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坐就坐!她坐到了姜蜜儿对面,直视她。 姜蜜儿问:“苏小姐仇视我,是因为我抢了侯爷?” 苏蕊珠咬牙:“明知故问。” 姜蜜儿却摇头:“以你了解的侯爷,纵然刀斧加身,他会屈服吗?” “你什么意思?” 姜蜜儿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这归根结底是侯爷的选择,你找错人了,若你恨,你恼,应该去找侯爷,而不是我。” 苏蕊珠心头一震! 岑云溪却是找到了突破口,她立刻娇滴滴地向陆沉舟告状:“侯爷你看,这妖女暴露了,她压根儿就不在乎您呢。” 陆沉舟却没有被挑拨,只是静静地看着姜蜜儿。 姜蜜儿转而问岑云溪:“岑小姐觉得我说错了?” “当然错了!”岑云溪昂起头,“男子是天,女子为地,更何况侯爷是大盛的英雄,我们做女子的,应该贤良淑德,如何能去恼恨男子呢?真是大错特错。” 姜蜜儿继续问:“敢问成安伯有妾室吗?” 岑云溪偏过头:“妾就是玩意儿,是装点门面用的物件儿,哪个高门大户没有?” “那看来岑小姐也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了?” 岑云溪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问这些做什么?” 姜蜜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润了润嗓,才接着道:“没什么,想必伯府一定是妻妾相合,其乐融融。” 怎么会呢?岑云溪想,自己的婚事被庶姐抢占,娘亲被得宠的姨娘挤兑,所以才不止一次嘱咐她要与苏蕊珠交好,让成安伯有所忌惮。 “但我听闻,贵府大小姐去年嫁到了王府为妃,这原本不是岑小姐的姻缘吗?”姜蜜儿看着她,“想来是姐妹之情太深厚的缘故?” 岑云溪满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却也无法违心地应这一句“是”。 姜蜜儿给她推了一盏茶:“就是此时,岑小姐也觉得成安伯爷一点儿错都没有?你不恼恨?” 半晌没有回应,却也已经是回应。 姜蜜儿看着脸色铁青的二位贵女,淡淡一笑:“我知道这很难,若你们今日是朝不保夕、唯盼侯爷怜悯才能活下去的可怜姑娘,我不会这样讲,因为求生是本能,求生没有错。但二位锦衣玉食,知书达礼,就切莫中了计。” 苏蕊珠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地问:“什么计?” “离间计?我也想不清楚,只觉得咱们女子就像笼中的斗鸡,罐中的蛐蛐,日日争来斗去,可最终呢?似乎也没青史留名。” 苏蕊珠喃喃自语:“青史留名……” 岑云溪闷声道:“那不是男人们才能做 的事吗?”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姜蜜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与其在琼华宴里争奇斗艳,还不如把脉调膳救一两个人。” 又是许久沉默,苏蕊珠才看了眼陆沉舟,再看向姜蜜儿:“你敢在表哥面前这般说,你就不怕吗?” 姜蜜儿歪了一下脑袋:“怕什么?哦,怕他觉得我不够恭顺?不是贤妻良母?若真如此,那就是没缘分吧。” 陆沉舟忙不迭地表明立场:“完全赞同,毫无异议。” 姜蜜儿“噗嗤”一笑:“多谢侯爷。” 看着他们二人心无芥蒂地交谈,分明只是认识几个月的光景,竟这般契合。苏蕊珠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好生无趣,她比姜蜜儿差吗?自然不差,那她为何非要如此蹉跎? 第25章 想当初,她也是不想嫁给陆沉舟的,她也是骄傲的,但她就怎么变成了这样呢?争抢,攀比,嫉恨…… 苏蕊珠打了个寒噤,她也读圣贤书,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她起身,缓缓向姜蜜儿福下身子,“对不住。” 姜蜜儿问:“为了推我下湖的事情吗?抱歉,我不接受,那种濒死的感觉太过于惊悚难忘,我无法轻易说出原谅。” 但这份坦诚却令苏蕊珠心下一松,她点点头:“我明白,但总归是要致歉的。” “不如你帮我个忙吧?”姜蜜儿取出早就包好了的山楂蜜饯,“一直找不到送进侯府的机会,既然苏小姐在此,烦请带给青瑶,她过几日就要用到了。” 苏蕊珠接过,喉头微微动:“你居然还记得。”青瑶从姜蜜儿这里得了山楂蜜饯调理癸水的事,太夫人与她提过,这也是太夫人忽视青瑶的起因。 姜蜜儿笑了笑:“每一位患者我都记得。” 苏蕊珠拽着岑云溪,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半日闲茶楼。她刚抬脚要上马车,却突然变了主意:“云溪,咱们是不是还没在护城河边散过步啊?” 贵女们出入都是车接车送,丫鬟婆子簇拥,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却没有好好看过京城。 茶楼里,姜蜜儿抱着茶水猛喝一气。 陆沉舟笑着给她添茶:“我的蜜儿真是好口才。” 姜蜜儿耳尖微红:“直抒胸臆罢了,我可没有哄骗她们的意思,这些确是我所思所想,只是还没完全想明白。” 陆沉舟却为她解了惑:“你可知北域为何屡屡犯边?” “难道不是因为北域凶残吗?” “凶残是他们的手段,但犯边却是必然选择。”陆沉舟起身,关上了门窗,“北域以草原游牧为生,气候波动对生存影响极大,他们没办法,只能靠抢劫掠夺活着。” 姜蜜儿握紧拳头:“可是,可是……” 陆沉舟点头:“我没有要为他们辩白的意思,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只是想说,他们想要生,我们也要活,大家各凭手段,没有孰高孰低。大盛先祖占据了最肥沃的中原腹地,是故,我们必须赢,才能守住祖宗基业。” 姜蜜儿懵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北域。 “大盛雄踞中原,纵是北域百姓再苦再难,我们要把土地让给他们吗?” 姜蜜儿皱眉:“为什么要让?” 陆沉舟点头:“是啊,不能让,这或许就是你在寻找的答案。” 不能让,不能让?不能让!姜蜜儿恍然大悟,土地也好,权势也罢,总归分一寸少一点。男子为天,既得利益,又怎会甘愿让出来呢? 所以他们划了一块地,叫男尊女卑,叫夫为妻纲,叫贤良淑德……然后再故意漏出来一些附属权利,惹得女子争抢。 姜蜜儿看向陆沉舟,此时此刻,她对他的喜欢到达了顶峰。 有些事情,因为阅历和阶级所限,她只能模模糊糊地摸到门槛,但他却毫无顾忌地将她领了进来,告诉她,看吧,这就是赤裸裸的真相,但别怕,有我陪着你。 扪心自问,她想改变世界吗?想,但做不到。 姜家人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殉道精神,就像她爹总是想着壮大惠民药局,而她,又对苏蕊珠她们说出那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但理想归理想,现实是现实,太平盛世里,人首要是活得顺心一些。她歪着脑袋看陆沉舟,伸出双手:“我可以要一个抱抱吗?” 温香软玉入怀,便胜却人间无数。 月上中天,他们相携回了杏花胡同。姜宅门前,陆沉舟恋恋不舍地放开姜蜜儿的手:“今晚就不用做饮子了,快回去歇着。” 姜蜜儿不依:“我担心你睡不好。” 陆沉舟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你在我心里住着,比什么饮子都管用。” 姜蜜儿面红耳赤地跑回家。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八月底。 这夜,姜蜜儿同陆沉舟游湖回来得晚,蹑手蹑脚地摸进迎春小院,却见姜家人都在等她,她闻到一丝不寻常:“怎么了吗?” 林舒递给她一道帖子:“沈夫人携沈公子来访。” “他们还来做什么?不是早就退亲了吗?” 庄玲却道:“沈夫人只是口头应允,但迟迟未送还庚帖。”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6-02 个人好喜欢这章~嘻嘻~ 第24章 退庚帖 其实如今也不能叫沈公子了,沈砚秋闱时中了解元,是大名鼎鼎的沈解元。 前些日子,吴碑的夫人,也就是吴家婶婶还寻她感慨过,觉得沈姜两家退亲甚是可惜。那时姜蜜儿还同她笑着说:“沈家状元都出过好几个,你看我像后悔的样子吗?” 沈家是书香门第,定是觉得要退亲了,须得沈公子亲自来,方显得尊重。姜蜜儿这般分析,林舒也颇为赞同,她问:“你有同侯爷讲过沈家的事吗?” 姜蜜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先前一直想找机会讲,但总是忘记。” 林舒敲了下她的脑袋:“这事儿都能忘?倒显得咱家不坦诚。” “我错了。”姜蜜儿低头对了对手指,“他这些日子忙着奉旨整饬京畿防务,今日好悬才挤出两个时辰陪我游湖,刚连夜又赶去了西郊,说是下个月陛下亲去巡阅。这事儿也不急,退婚了,我就跟他讲嘛。” 她没告诉爹娘的是,陆沉 舟打算等陛下巡阅完毕,龙颜大悦之际求赐婚呢。 林舒与姜远山对视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安。 次日,姜家人都没去杏林堂。刚过巳时,沈家人就敲响了门。商量退亲之事,姜蜜儿也不好露面,免得都要退亲了,还得听沈夫人一句“不讲规矩”,她又不是贱得慌。 半个时辰后,红豆豆慌慌张张地来寻她:“小姐,出大事儿了。” 姜蜜儿正在给药圃除草,手一歪,一株脆生生的薄荷苗折了一半。她心疼地捧着小苗,长吁短叹。红豆豆抓住她的胳膊晃:“我的小姐呀,你怎么不上心啊?” “能出什么大事儿哦。”姜蜜儿浑不在意,无非就是被沈夫人讥讽几句抛头露面不检点,她又不在乎,难不成还不退亲了? 红豆豆急得直跺脚:“沈夫人说是要商量成亲的日子呢!” 姜蜜儿挥挥手:“嗨,这算什么……什么?!” 她着急忙慌地跑向正厅,差点儿被门槛绊倒,庄玲连忙把她扶稳。她一抬头,就看到上首坐着的沈夫人,一脸的嫌弃和不耐。 所以为什么不退亲呢?难道红豆豆情报有误?她看向林舒,娘亲脸上的忧愁也不似作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突然,一道熟悉但也不那么熟悉的青年嗓音响起:“姜姑娘,好久不见。” 姜蜜儿皱眉看过去,认出了书生,奇道:“沈公子?你怎么跟着沈夫人……”电光火石间,她恍然大悟,“你就是沈砚!你居然是沈砚?” 林舒忍不住问:“蜜儿见过沈公子?” 姜蜜儿指向北边:“隔两户人家,他就住那个小院子里,他怎么会是沈砚呢?” 沈砚对林舒作揖解释:“实乃巧合,小婿习惯苦读,便租了间简单的宅子,却不想刚好与姜家相近。” 这怎么都小婿了呢?姜蜜儿扶额:“沈公子,想必你也知道,先前家母与令慈已经商议好了,你我二人退亲,桥归桥路归路的。” 沈夫人闻言咬牙,自家这么优秀的儿子居然被一个民女嫌弃,真是奇耻大辱。她猛地一拍案几:“放肆!你不好好养在深闺,今儿与岑公子有流言,明儿与镇北侯有蜚语,我们沈家如今肯履行旧约,已是仁至义尽,你还不知感恩戴德?” 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这番话祭出,以为姜家人总得给个台阶,却不想林舒与姜远山面露不虞。林舒伸出手,快人快语:“既然两个小辈不合适,退还庚帖吧。” 沈砚却道:“伯母莫恼,家母言辞有失,砚代为赔礼。” 他作揖后继续道,“家母久居内宅,与姜姑娘只见过几面,却未深交,不知姜姑娘性情和志向,这才颇多怨言,实乃误会。” 正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略略缓解,沈夫人咬着牙,碍于来之前听沈砚鞭辟入里地分析过情势,只扭过头,仿佛默认了误会的说辞。 “沈公子?”姜蜜儿问,“可否堂外一叙?” 所有人的眼神“唰”地集中到他们身上,沈砚掌心向上,引向门外。 出了正厅,二人穿过月洞门,寻到凉亭处。沈砚赞了一句小巧但精致的园景,但姜蜜儿实在没这兴致,开门见山,斩钉截铁:“沈公子,我们只见过一面,都好美食,可引为好友,但绝不会是夫妻。” “你我婚约乃祖辈商定,岂可轻易更改?是因为家母吗?正如我刚才所言,你与家母尚未深交,不可断言无法相处,还请姜姑娘三思。” 第26章 姜蜜儿见说不通,只好道出实情:“我已心有所属,虽然是在令慈应了退亲之后,但……总归是我不对,万分抱歉。” 沈砚皱眉:“镇北侯吗?” 姜蜜儿福下身子,没有回答,只道:“还望沈公子见谅,退还庚帖。” 静了许久,沈砚才道:“姜姑娘可知,镇北侯府比沈家更难进?” 姜蜜儿抬起头:“沈公子,我觉得我们还是适合在一起探讨美食,而不是婚约。” “好。”沈砚拱手为礼,“君子不夺人所爱,今日叨扰了。” 回沈府的马车上,沈夫人犹在生气:“也不知你看上那丫头什么了?” 沈砚放下书册:“到底是祖父定下的婚约,而且与姜姑娘颇有缘分,这才等中了解元后提亲。” 知子莫若母,沈夫人放下茶盏,与案几相碰发出一声脆响:“你就与你父亲一个样子,生怕我嫌贫爱富。我虽然瞧不上她的家世,但也是听闻她那些流言后才寻的姜家退亲,这等不知检点……” “娘,慎言。”沈砚眸色一冷,沈夫人讪讪地住了嘴。 沈砚无疑是对姜蜜儿有好感的,对于夫妻之情,他一直以来憧憬的都不是红袖添香,而是柴米为媒,灶前对影。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出身药膳世家,还颇有天赋,那他也不能落于人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各位叔伯的任上游历访学,学成才回京,终得解元的名头。 租住在杏花胡同确是巧合,他总觉得成亲的时机未到,也恪守礼节。松风与小黄狗诞下小崽子,他还以为这就是冥冥之中有缘,却不想…… 若是沈夫人没去退亲就好了,沈砚想得出神。 但毕竟也只是好感,还没到非卿不娶的地步。次日,他亲自带着庚帖登门拜访,也从姜家拿到了自己的庚帖。沈砚拱手:“还望姜姑娘一切顺遂。” 姜蜜儿福身为礼,笑道:“多谢沈公子,若你不介意,松风可以随时来姜家与小黄和崽子们团聚。” 沈砚朗声笑道:“欢迎它,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姜蜜儿也很坦诚,“这不是担心尴尬嘛。” 沈砚笑道:“我与侯爷少时也见过几面,等侯爷回来,改日登门拜会。届时我带上脍刀和一尾活水晶,还请姑娘再展厨艺。” 姜蜜儿也拱手:“定全力以赴。” 黄昏至,沈砚走后,姜蜜儿同庄玲感慨:“沈家真不愧风光霁月的名头,这下可真是无婚约一身轻了。” 庄玲却道:“你这傻丫头,从来都知道沈家家风清正,爹娘才不舍这门亲事,也就你,傻乎乎的不知珍惜。我瞧着,这沈公子是个良配。” 姜蜜儿笑:“那也是旁人的良配,我等陆沉舟一人就行。” 自游湖后,陆沉舟就许久没有来信儿。沈砚在准备春闱,他虽然依旧住杏花胡同,但一次也没再来拜访。他想着,即使再馋姜蜜儿手中那把脍刀,也还是同镇北侯过了明路才好。 秋意愈浓,冷风瑟瑟。 这日京城主街都戒了严,姜蜜儿在杏林堂二楼休息,就看到陛下的圣驾活像一条游龙往城门口行去。她掰着手指头想,最晚明日,兴许就是今晚,陆沉舟就能回来了。 “蜜儿,施小姐来了。”林舒上来唤她,她禁不住扶额苦笑,施依玉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挂她饮膳科的号,开一堆方子也不用,次日还来。 姜蜜儿掀起诊室的帘子,堆起笑:“又见面了。” 施依玉别别扭扭地点头,伸出手腕,让她诊脉。她这次却没诊,而且推给她一盏茶:“施小姐有话就直说吧。” “我听说,你能记得每一位患者?” 姜蜜儿点头,回忆了一番:“苏小姐告诉你的?” 施依玉偏过头:“哼!她最近还算有个人样儿。” 姜蜜儿眼睛一亮,自上次见了苏蕊珠后,就再没听过她的消息:“能跟我讲讲吗?” 原来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办了个秋日宴,苏蕊珠不再拉帮结派地骄横跋扈,居然试着与施依玉冰释前嫌。她说:“我不愿再当斗鸡或者蛐蛐儿,想用这支笔,画遍名山大川。” 施依玉道:“她自来画功超群,但也都是画些蝶啊花儿的凑趣,放下这等豪言壮语后,她就被承恩公夫人关了起来,听说她也没闹,就日日精研画技。” 说着,施依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来看看你。” 姜蜜儿由衷地高兴,想要实现梦想总要付出的,就如她当初为了能当药膳师,跟爹娘拼命争取一样。她笑着抿了口茶:“那你想找我,随时可以来我家呀,日日挂号做什么 ?” 施依玉嘟囔:“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向人低过头。” “好好好,是我的错。”姜蜜儿哄她,“是我小人小气量,错怪施大小姐啦。” 施依玉撅起嘴,嘴角上扬:“这还差不多。” 好在今日患者不多,施依玉在休息室等了不多会儿,姜蜜儿就来寻她:“回家吧?给你装几罐子蜜饯。” 当夜,姜蜜儿等啊等,直到子时,都没听到隔壁陆宅的动静。雪团子窝在她脚边,睡得很安静。天蒙蒙亮她就醒了,特意爬上墙去看,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陆沉舟今日回不回来? 约好了今儿给施依玉做鱼脍吃,她也就没去杏林堂,鱼脍要新鲜,要等施依玉到了再处理活鱼。 正午时分,施依玉冲进姜宅,连大小姐仪态都不顾了:“蜜儿,陛下给镇北侯赐婚了!” 姜蜜儿心尖儿一跳:“是……” “苏蕊珠。” 第25章 赐错婚 “怎么可能呢?”姜蜜儿不信,她犹在处理活鱼。施依玉却摁住了她的手:“千真万确!圣旨是直接颁到镇北侯府的,侯夫人接得旨。” 姜蜜儿抬眼望她,眼底隐隐有水光:“那陆沉舟呢?” 施依玉摇头:“不知道,侯爷仿似没了踪影。” 姜蜜儿扯动嘴角笑笑:“没事儿,我们安心吃鱼脍,我等他回来亲自同我讲。” “圣旨已下,金口已开,谁都破不了这段姻缘,你懂不懂?!” 今儿的脍刀可真是涩啊……眼泪一滴一滴地往砧板上砸,她懂,她怎么能不懂呢?她早知道两人的婚事不会顺利,但却没料到一开始就是绝杀。那可是圣旨,君无戏言…… 姜蜜儿抹了一把泪,默默地脍鱼,调蘸汁儿,夹起晶莹剔透的鱼片放入嘴中,苦的。 施依玉陪着她,陪她收拾厨房,整理药铺,还与两只狗崽子玩捉迷藏。狗崽子们跟成了精似的,分明一嗅就知道她们藏在何处,但就偏偏绕过那棵树不走,仿佛在逗她开心。 一直到傍晚,姜家人都从各种渠道知道了圣旨,隔壁陆宅的灯都没有亮起。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千里之外,北境边疆,陆沉舟与阿戟猫在树上,盯着远方,一动不动。直到晨光熹微,阿戟才动了动肩:“侯爷,他们看来很警惕。” 借着整顿京畿防务的由头,上次与姜蜜儿游湖后,陆沉舟就踏上了赶往北境的路。有密报北域余孽蠢蠢欲动,他不放心,出于谨慎,还是秘密地来北境探查一番。这一查,果然查到些眉目,于是就延误了回京的日子。 如今知道他在北境的,只有皇帝陛下。而承明帝刚刚颁布了一道连陆沉舟自己都不知道的赐婚圣旨,犹在沾沾自喜:“你说,等这道圣旨到了北境,沉舟会不会很高兴?皇后都说了,这可是沉舟的多年夙愿。哎,沉舟也真是的,跟朕面前都还藏着。” 承明帝在向大监魏公公说话,魏公公笑着恭维:“陛下圣明。” 不过他与承明帝相伴着长大,自来是承明帝在市井的眼睛。承明帝当皇子时出宫不易,都是他偷偷溜出去打听各种流言。有些流言虽然无用,但组合起来,却是帮了大忙。是故,这个习惯他一直留着。 只是如今承明帝登了帝位,有太多的耳目与渠道,他就渐渐只安于做一个伺候的忠仆。 “陛下,奴才听说,承恩公家的苏小姐被关了起来。”魏公公小心翼翼地试探,姜蜜儿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当时只道镇北侯风流,便一笑而过,直到苏蕊珠的流言飘进耳朵里,才觉出有些不对。 “哦?”承明帝放下茶盏,“那丫头不是一直很乖巧吗?” 魏公公边添茶边道:“奴才就是担心若有个差池,这圣旨到了边境,可别引出大乱子。” 承明帝沉吟片刻:“有理。”原本赐婚是为了激励臣子,别弄巧成拙。他让暗卫去查,很快就查到了苏蕊珠想外出游历,而一切的源头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药膳师。 他对魏公公道:“朕竟不知,沉舟居然已经搬出侯府几月有余。” “侯爷定是在军营糙惯了,先前就同您提过侯府拘束来着。” 承明帝笑道:“这小子,天生就享不了清福。罢了,他既喜欢那药膳师,等他凯旋,就赐予他做妾吧。” 第27章 魏公公问:“那这旨意还要往北境发吗?” “留着吧,别扰了他心神。”承明帝起身,展开双臂,“更衣。” 杏花胡同的姜宅里,林舒和庄玲一直守着姜蜜儿,担心她做傻事。姜蜜儿却收拾好所有银子,打算出门。庄玲要与她同去,她笑了笑:“家里事儿多,嫂嫂就别担心我啦。” 林舒皱眉:“那你去干什么?” 姜蜜儿颠了颠荷包里满满当当的碎银子还有一卷银票,笑咪咪地道:“开糖水铺呀,我同娘亲说过的,娘亲却总说我胡闹。我已经攒了有三百两,够一家了。” 林舒闻言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她:“好好开,不准赔钱。” “得嘞!”姜蜜儿见庄玲还是要跟着,抓住她的手晃,“嫂嫂就让我一个人走走嘛,你看你脸色这般不好,定是忧心我,刚好趁我出门,好生歇一歇。” 庄玲还是不依,林舒拦住她道:“没事儿,让蜜儿去吧。” 其实姜蜜儿早就看好了铺子,就在城东杏林堂旁边,贵得很,要二百两。幸好林舒又给了五十两,不然都不够银子买药材。这铺子原就是点心铺,不用怎么装修,拾掇拾掇就开业了。 姜记糖水铺的招幌迎风飘展,施依玉第一个上的门,她带了英国公府的管家,说是要给英国公所有人都买一盏,包括下人。 姜蜜儿连连告饶:“心领了我的大小姐,改天我去国公府里直接做吧,这带来带去,容易洒了不说,口感都不好了。” 施依玉坐到她身边:“你晓得我对你好就行。”说着,放下五十两银票,“就当我存你这里的,总不至于次次都给钱吧?” 姜蜜儿笑着收下,给她做了一盏最喜欢的玫瑰饮子。 因为每个买蜜饯饮子的人都得先诊脉再调配,慢是慢了点儿,倒也不算贵,只就像杏林堂一样,每日都限号,若是遇到姜蜜儿要去坐诊的日子,就只能卖些更便宜的蜜饯果 子了。 施依玉感慨:“我说你为何要攒那么多银子才肯开业,这般做生意,多少银子都不够你耗的呀。” 姜蜜儿笑道:“等等吧,再过些日子,我挑几个小姑娘帮衬。” “就是说呀。”施依玉挽着她的胳膊,“女药膳师还是太少了。” 一忙起来,那些恼人的念头就被狠狠压住,直到夜深人静才会再泛出来,让她心底苦得像是吞了黄连。他是去哪里了?为何一句话都不带给她?原来他不来寻,她甚至连接触到他的消息都是奢侈。 与此同时,北境的密折快马加鞭地往京里送,这天夜里,承明帝拿着密折,竟是罕见地踟蹰。 他把密折给魏公公看,魏公公扫了开头,声音里都是喜悦:“恭喜陛下,镇北侯当真骁勇,这么短的时间就破了北域奸计!” 但是,承明帝眉间的浓稠却没有化开,只道:“你再往下看。” 半晌后,魏公公结巴道:“这,这可不好办啊……” 承明帝摆驾凤栖宫,皇后连忙出来迎,却见承明帝脸色实在不好看。她亲自给承明帝奉茶,命宫人们都退下去。承明帝开门见山:“梓潼,你可有诓骗朕?” 皇后吓得脸色苍白:“臣妾怎么敢。” 承明帝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你想好了再说。” 那她瞒着皇帝的事儿可太多了,桩桩件件,哪一个能说出口呀?皇后颤着嗓子反问:“陛下可是从哪里听了谗言?臣妾侍奉您十余载,为人品行,难道陛下还有所怀疑吗?” 毕竟是多年夫妻,承明帝不想深究,便直言道:“沉舟与苏家那丫头分明没有情义,你为何要诓朕赐婚?” 原来是这件小事,皇后松了口气:“自来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承恩公和镇北侯太夫人都很乐意呢。而且呀,陛下也知道,两个小辈是表兄妹,自小相伴着长大……” 承明帝烦了,直接打断她:“苏家丫头被关禁闭的事,你知道吗?” 皇后眼神闪烁:“小姑娘闹脾气罢了。” “沉舟搬离侯府之事呢?” 皇后紧紧攥着帕子:“陛下是来指责臣妾的吗?不过是为小辈赐婚而已。” 承明帝吸了口气,沉声道:“镇北侯不是普通小辈!你是他的姨母,朕这才信了你,但你可知险些酿成大祸?” 陆沉舟在北境舍命御敌,那道圣旨若是真的到了他手里,纵然他不会不顾大局,但也会扰乱军心。若是……承明帝都不敢深想,他对皇后道:“镇北侯的婚事,梓潼以后就不要插手了。” 正是知道镇北侯不普通,她才要极力促成这段婚事啊!不然身为外戚的承恩公府以后怎么办?皇后嗔目:“陛下,圣旨已下,难道您要收回成命吗?君无戏言啊!” 承明帝拂袖而去。 次日清晨,姜蜜儿收拾收拾,打算去铺子里忙活,一开门,就见沈砚站在门前,手持一卷书在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姜蜜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沈公子?” 沈砚回过头来,放下书卷:“姜姑娘好。” “你是来找小黄它们的吗?”姜蜜儿看了眼他身后,“松风怎么不在?” 沈砚却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姜蜜儿带他走到老槐树下,“这马上就要入冬了,我以为公子忙着读书,无暇他顾。” 沈砚点头:“所以昨日才得知赐婚一事。” 姜蜜儿偏过头:“知道又如何?” “我只是想给姜姑娘分析一二。” 姜蜜儿心头梗得慌:“我能不听吗?” “姑娘且听一听,对错与否,自行判断。”沈砚指了一下自己租住的院子道,“我沈家也算书香世家,不仅祖上高官不少,我父亦是现任礼部尚书,对陛下,对圣旨,对朝局,比姜姑娘了解更多,真的不想听听吗?” 姜蜜儿犹豫一二:“好,我去把小黄它们叫出来。” 狗崽子们很快排成一队,随着姜蜜儿再次踏进了沈砚的小院子。 第26章 嫁给我 虽然姜蜜儿与沈砚不常见面,但小黄带着崽子们经常与松风“私会”。院子不大,它们从竹林撒欢儿到水井边,热热闹闹的,倒是缓解了不少沉闷。 如今天气转凉,也不好在凉亭里交谈,沈砚把书房门打开,邀姜蜜儿进去。 门一直开着,凉风转进,却不觉得冷。沈砚开始点茶,真没想到,这技艺竟是炉火纯青,雪沫浮乳,汤色透碧,光影交叠,入口回甘余味悠长,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一盏茶。 姜蜜儿笑道:“沈公子艺多不压身。” 沈砚笑得温润:“技艺再多,左右离不开这张嘴。” 姜蜜儿被逗乐了:“常言道,开门七件事——” 话音未落便见沈砚接得自然:“柴米油盐酱醋茶。巧得很,也是我最喜钻研的学问。” 她勾起的唇角带了抹促狭:“原以为沈公子最喜钻研的是圣贤书,毕竟是崇明朝最年轻的解元郎。” “为官做宰,说到底,不还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能安稳品这七件事吗?”沈砚端起茶盏敬她,她回敬,心中叹道,不愧是沈家公子,一脉相承的文人风骨。 品完茶,也不等姜蜜儿问,沈砚就直言:“侯爷迟迟不现身,定是朝中有事牵绊,姜姑娘莫要挂怀。” 姜蜜儿紧扣扶手:“你可知他去向?” 沈砚摇头:“沈家无人知晓,想必也只有陛下清楚。但臣不密失身……” “我不会追问的。”姜蜜儿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此事兴许有什么误会,若想知道缘由,须得等侯爷回来。”沈砚宽慰她,“侯爷自来一言九鼎,不会失信。” 姜蜜儿起身行礼:“多谢沈公子。” 沈砚却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继续坐:“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最关键。”他抿了一口茶,“圣旨已明,姑娘不能指望陛下收回成命,摆在姑娘面前的无非两条路。你入府为妾,或者你们恩断义绝。但恕我直言,待侯爷荣归,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很坦诚,也很直白。 姜蜜儿被点醒,震惊过后,心中漫起一片荒凉,她原先觉得自己与陆沉舟缘分已尽,只欠一个解释,却从没想过,皇权之下,她的选择确实少得可怜。 沈砚看着她:“但据 我观察,姑娘不是甘愿为妾之人。” “那以沈公子了解的镇北侯,他是这样的人吗?” 沈砚想了想:“侯爷光明磊落,绝不会委屈和勉强姑娘。” 姜蜜儿心中苦涩:“我懂公子的意思了,就像这道圣旨不以陆沉舟的意志为准,陛下很有可能为了安抚功臣而再次赐婚。以我的身份,被赏一个侯府贵妾的位子,理应感恩戴德。” 还真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啊。 屋外,小黄与狗崽子们玩得累了,排成一排趴在门槛上,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珠看着他们。松风则姿态优雅地放哨,仿若一个尽职尽责的奶爸。 第28章 许久后,姜蜜儿道:“等他回来,我会第一时间与他说清楚的。” 沈砚却提醒她:“恐怕来不及。”他给姜蜜儿添了一盏茶,“侯爷去向不明,朝中议论纷纷,苏家小姐被关禁闭一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中,你猜,当陛下得知侯爷几个月前就搬来杏花胡同,会不会牵扯出你?会不会顺势就把你赐给侯爷?” “尤其是……” 姜蜜儿接过他的话:“尤其是当陛下得知,先前那道圣旨并不合陆沉舟的心意,再次赐婚定是箭在弦上。”她痛苦地捂面,眼眶发酸发胀,却没有眼泪溢出。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陆沉舟,陆沉舟也很重要,但她绝不做妾,绝不! 事关尊严,没得商量。她起身:“我这就出家!”先躲过这一阵子再说,她有把握劝服爹娘。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武皇不也还俗了?” 沈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僵硬地转身:“难道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有的。”沈砚又斟了一盏茶,推给她,“与我定亲,以沈家的名望地位,圣旨便不会再来。” “什,什么?”姜蜜儿吃惊地退了两步,“你可知我们已经退亲?你母亲瞧不上我?而我……我家世不显,闺誉不佳,哪儿值得你这般牺牲?” 沈砚放下茶盅:“但在我看来,你性格坚韧,当断则断,不骄矜,不扭捏,是个很好的朋友,也能做相敬如宾的妻子。最重要的是,你厨艺好。”他笑了一声,“不是一般得好。” “不着急今日做决定。”他望了眼外头,“时候不早了,想必很多人都在等着姜记糖水铺开张。” 得了个送上门来的由头,姜蜜儿慌不择路地跑了。沈砚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捞起一只小崽子摸脑袋:“她真可爱,对不对?” 狗崽子们尾巴摇得欢,仿佛知道他在夸姜蜜儿一般。 姜记糖水铺晚了半个时辰才开张,但大家也都耐心地等着,见姜蜜儿面色不佳,还十分关心地问姜大夫是否家中有事?姜蜜儿笑着摇头,开始诊脉、调饮子,但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沈砚。 她从来都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如果沈砚表明心迹,那她一定会当场拒绝。但他却说欣赏她的厨艺,觉得她是朋友,为朋友解围,似乎又配得上沈家的风骨。更何况,姜祖父当年对沈家太公有救命之恩,这才有了他们二人的婚约,这么一想,似乎合理了…… “姜大夫?姜大夫?” 有人在唤她,她连忙回神道歉:“不好意思,失礼了。” 唤她的男子不是熟客,也不是曾经的患者,瞧着只有四十岁左右,但脉相显示已经年近五十了,看来平日保养得宜,是个爱重身体的。 姜蜜儿笑了笑:“阁下身子康健,不需要特调的蜜饯和饮子。” “第一次见有生意不做的。”男子笑道,“我叫赵丁贵,您这药膳闻着实在香,可否买一些?” 姜蜜儿点头:“自然可以,我给赵老爷打包一些温和的蜜饯。” 赵丁贵问:“有青杏脯吗?” 姜蜜儿的手顿了一下,想起了陆沉舟,他最喜欢青杏脯,说是这辈子都不会厌腻。慌神片刻后,她笑着道:“好,我给赵老爷装一包青杏脯。” 赵丁贵的随从把青杏脯接过去,二人拐入不远处的一家茶楼,要了个雅间。雅间里,随从卸下贴的假胡子,赫然就是魏公公,那赵丁贵的身份也不言而喻了。 魏公公把蜜饯摊开,为难道:“陛下要用吗?” “自然。”崇明帝净了手,“朕倒要尝尝,让沉舟魂牵梦绕的青杏脯是什么样的?” 魏公公犹豫一二,还是壮着胆子劝道:“按理……可否让奴才为陛下一试?” 崇明帝点头,魏公公放进嘴里一枚,牙齿轻咬,酸甜微涩直接铺满口腔。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好吃的,陛下,果真好吃。” 见他无恙,崇明帝喉结微动,捻起一枚。 青杏脯刚触到舌尖,便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小炸弹,先在味蕾上炸开清冽的酸,是最柔和的酸,像春末未熟的青果悬在枝头,被阳光晒出的淡淡的涩,裹着蜜渍的甜在舌尖打了个圈儿,两腮泛起细微微的颤。 咬开柔韧的果肉时,竟还留着几分鲜果的脆,像是把整个春天的青涩都熬进了蜜里,嚼起来带着丝丝的拉扯感,果酸便顺着这股子嚼劲漫开,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把甜味推得更清亮了些。 也就在这时,承明帝方才读懂陆沉舟密折里最后那句话:万千美味,独钟青杏脯。 他远在千里之外卫国,是希望这个国给他一个安稳的家,而不是被无奈地裹挟进家族兴衰的阴谋缠斗里。承明帝眯眼道:“皇后此番,做得过了。” 魏公公不评价,只忧心忡忡:“但陛下金口玉言……” 崇明帝推开窗户朝外看,姜记糖水铺前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扯着闲篇儿,姜蜜儿笑意盈盈地与面前的顾客交谈,偶尔想起了什么,再扯着嗓子叮嘱几句。许多人买了蜜饯饮子,也不走,就听她慢条斯理地与大家讲解如何在家制作简单的药膳,都很有趣。 “无妨。”崇明帝道,“再看几日。” 当晚,姜蜜儿拖着满腹心事回家,进家门的时候,她使劲拍了拍脸,“嘿哈”了两声给自己打气,自认为面色无常地与姜家人用完晚饭,就被庄玲拉到一边问:“今日遇到什么事了吗?” 姜蜜儿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面皮:“嫂嫂是怎么瞧出来的?莫非有火眼金睛?” “你个傻丫头,还想瞒过我?”庄玲凑到她耳边问:“难道有侯爷的消息了?” 姜蜜儿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今儿累了而已。” 庄玲却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告诉她:“蜜儿,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说,我永远都在听。你别怕我忧心,母亲说过,家人的掌心该是连枝的叶,雨来了便叠成伞,风来了就挨着摇。我们就是同根的藤,缠在一处,才好共担风雨,不是吗?” 姜蜜儿攒了许久的眼泪倏忽间垂落,她其实好怕、好慌,也好不舍。原以为需要面对的只是太夫人的刁难,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最终不住杏花胡同又怎样?他能替她着想,那她就愿意为他让步。 但是如今…… 庄玲把姜蜜儿抱进怀里:“哭吧,哭完再跟嫂嫂说。” 但不是为何,庄玲的喉间突然漫起一股酸涩,方才吃下的酒酿圆子似乎成了千斤坠,混着未化的糖霜在腹内翻搅。她忍不住捂嘴干呕了起来…… 第27章 去寻他 庄玲有孕的喜讯像寒冬里的炭火烧暖了整座姜宅,红豆豆拎起裙角跑出去给老爷夫人报喜,姜蜜儿钻进小厨房做了一碗砂仁豆蔻粥,粥成如凝脂,服之如暖玉熨腹,胃气自和。 端粥出来,就见姜家两位男人排着队给庄玲诊脉,姜远山屏气凝神,细细地品,姜玉竹等得抓耳挠腮。 “不错,胎相很稳。”姜远山刚说完,就被林舒拽走,让姜玉竹再去看看。姜远山抚须笑得乐呵:“夫人这是不信为夫的医术呀。” 林舒拧了他一把:“再让你儿等下去,他非得魔怔了。” 片刻后,姜玉竹抱住庄玲又哭又笑:“阿玲,你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这一嗓子嚎出来,姜家众人都忍不住泪沾湿眼眶。这些年,庄玲为了怀孕,日日喝药,隔三差五针灸,三伏天里还得熏艾,吃过多少苦,姜家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次日一大早,姜玉竹亲自把庄夫人接了过来,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姜宅从上到下都沉浸在喜悦里,姜蜜儿把心事藏住,也陪着乐呵。 过了几日,暖炉哄得庄玲昏昏欲睡,姜蜜儿给她盖上小毯子,出了门。 她紧了紧披风,“笃笃笃”地敲门,门缝里,看到松风摇着尾巴,跑回去叫沈砚。不一会儿,沈砚就把她请进屋。这几日气温骤降,书房的门也不好总敞着,沈砚看她,她微微颔首,表示不在意。 见沈砚又准备点茶,姜蜜儿拦住他:“沈公子不必如此费心。” 此话一出,不言自明。沈砚端茶叶罐的手一顿:“姜姑娘想清楚了?” “嗯,这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如何能让沈公子委屈?”姜蜜儿笑了笑,“婚姻应该是相爱的归宿,而不是权宜的妥协,我不能自私地毁了沈公子的一世姻缘。” 她起身行礼,“但还是多谢沈公子高义,你定能在春闱一举夺魁,前途不可限量。” 沈砚却问她:“你甘愿为妾了?” 姜蜜儿摇头:“圣旨未到,总还会有转机。” 只是此刻,他们谁也没想到这转机会来得如此令人肝胆俱裂。 沈砚一直没有作声,姜蜜儿不好多待,便从小院子里出来。她扶着门框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气顺着鼻腔直往肺里钻,激得她喉头一紧,忍不住咳出声来。 忽然,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阵绞痛袭来,她膝盖一软,重重地蹲在了地上。 第29章 松风担心地围着她叫,引来了沈砚,他伸手扶起她:“怎么了?” 姜蜜儿摇头:“不知何故。” “你且放心,我会托家里人打听,若有消息……” 姜蜜儿却阻了他:“不必如此费心,刺探宫闱不是小事儿。因我之事,耗了沈公子许多读书的时辰,已是惶恐不安了。” 她想得如此透彻,分得如此清楚,一是不愿让他沾染麻烦,方能安心备考。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没有对他起过半分旖旎心思。 沈砚心里明白,只能拱手道:“那便祝姜姑娘得偿所愿。” 目送姜蜜儿纤细的身形隐入不远处姜宅的大门里,沈砚叹了口气,感慨自己的错过与失去,和有缘无份的可惜。他忍不住想,若早些与这位前未婚妻接触和成亲,兴许对彼此都是一分安宁。 日子真的很冷了,姜记糖水铺热乎乎的饮子更受欢迎。那位赵丁贵老爷来了许多次,什么都想尝尝,与姜蜜儿也偶尔交谈几句,人很好,甚是爽朗。 这日,姜蜜儿还在诊脉,寻来了个熟人——青瑶。 青瑶一直候在一旁,因衣衫轻薄而瑟瑟发抖。姜蜜儿看不下去,递给她披风,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等一日忙毕,姜蜜儿收拾铺子的时候,青瑶走了过来,与她一同拾掇。 锁上门,姜蜜儿才问她:“出什么事儿了吗?” 青瑶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被风一吹,仿似要冻在脸上:“我几个月前被贬成了三等丫鬟,月钱少,爹娘就要把我嫁给癞子换钱……” 姜蜜儿忍不住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怎么办?” “好在太夫人还念旧情,放了我的身契,我,我……”除了姜蜜儿,偌大个京城,她竟是寻不到相熟又可以信任的人。 姜蜜儿松了口气:“那就随我回家吧,你心思细,想不想学药膳?要不要来糖水铺帮我?” 青瑶大哭:“我愿意!我愿意!” “啊对了!”姜蜜儿突然想到,“如今我嫂嫂怀有身孕,许多事做不得,娘亲只能杏林堂和家里两头跑,人都消瘦了许多,你能帮着料理吗?” 青瑶抽噎:“姜大夫就这么信我?我,我以前还……” 姜蜜儿笑道:“你可是镇北侯府的大丫鬟,你有多能干,我还能不知道?”她拉着青瑶上了马车,二人说说笑笑,仿佛从未有过隔阂。 入了腊月,逐渐有了过年的气氛。姜蜜儿和青瑶煮了一大锅腊八粥,说是要请往来顾客尝一尝。热气腾腾的锅气里,她笑得开怀,只眼角眉梢偶尔浮现的愁绪,像是凛冬的寒,永远挥之不去。 腊八粥派发了一半,赵丁贵的随从来寻她:“姜大夫,我家老爷找你。” 姜蜜儿思忖片刻后把铺子交给青瑶,她跟着随从上了不远处的茶楼。雅间里,崇明帝的脸色很难看。她连忙掏出随身的脉诊:“可是赵老爷身子不适?” 崇明帝摆手让她坐下:“你想知道镇北侯的消息吗?” 姜蜜儿猛地起身:“他,他……你是谁?” 魏公公对她印象极好,连忙提醒:“姜大夫谨慎些,这位是陛下。” 陛下?皇帝陛下?在这京城里,谁敢冒充皇帝陛下?姜蜜儿当即就伏地触首:“民女……”该怎么说?觐见?拜见?她心思直转,选了个最稳妥的词儿,“见过陛下。” “起来吧。”崇明帝又点了一下旁边的圆凳,姜蜜儿犹豫一二,大大方方地落座,她这也算遵旨不是? 崇明帝问道:“你可知朕为何来此?” 姜蜜儿的双手在腿上交叠,紧紧攥着:“因为他是不是?他,有消息了吗?” 崇明帝缓慢颔首:“北域有异动,镇北侯秘密赶往,月前与北域残部大战,大获全胜。” 果然是这样,姜蜜儿冥冥之中就有猜测,陆沉舟一直关注着北域动静,他不说,她也不问,但相处下来,他的情绪变化已经深深刻进了她心里。 五个月了啊,她抽丝剥茧,细细琢磨,还以为开春后陆沉舟才能回来。 眼泪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姜蜜儿连忙抹去,鼻音浓重:“胜了好,胜利了就好。”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儿女私情什么的,突然就不重要了。 “沉舟不知道赐婚,朕……”崇明帝顿住了,他是皇帝,怎么可能认错? “但是沉舟没能及时回来,他担心你,便在密折里求朕赐婚,与你。”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怎么抹都抹不完。魏公公面露心疼,给她递上一块帕子,姜蜜儿哭着道谢:“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 崇明帝叹息:“你也不错,沈家的亲事说退就退,冒着当妾的风险,也能拒绝沈砚那般儿郎,你是个好姑娘。” 果真什么事儿都瞒不住皇帝陛下,姜蜜儿抽噎:“陛下,只要陆沉舟好,我不用非得嫁他。” 崇明帝却不说话了,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地敲击杯壁,茶水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推着茶叶缓缓浮动。姜蜜儿无措地看着他,又转头看向魏公公,心下惴惴,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许久后,崇明帝才艰难地开口:“他不太好。” 姜蜜儿牙齿打颤:“他受伤了是吗?没事的,杏林堂多的是国手,肯定能治好,肯定可以的。” “月前大战里,局势焦灼,他为能一举歼灭北域残部,擒贼先擒王,与那首领一同掉入了悬崖。” 瞳孔紧缩,心脏猛地一抽,熟悉的痛感从心尖处蔓延到四肢百骸,逼得她脊背弓如深冬折枝。姜蜜儿捂住胸口,好久后才缓过来。大约一个月前,就是她拒绝沈砚的那一日,她也如此痛过,难道陆沉舟是那时坠得崖? 她眼巴巴地盯着崇明帝:“寻到了对不对?没事没事,我日日给他做药膳,身子肯定能养回来的。” 崇明帝却缓慢摇头:“悬崖太高,北域首领筋骨尽断,被摔成了破布袋。镇北军寻了月余,但沉舟依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姜蜜儿松了口气,拍拍胸脯:“没问题的,他肯定没事儿,我这就去寻他。” 说着,她起身,什么礼仪也不顾了,就要出雅间。却是没发觉自己腿软,根本站都站不住,直接扑倒在地。 “姜大夫!”魏公公连忙把她扶了起来。 崇明帝看着她:“你要去北境?” “要去,一定要去!”姜蜜儿狠狠掐着左手虎口的合谷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民女一个人到不了,您能派几名侍卫吗?不用很多,三名就够了。” 膝头重重地磕在青砖上,她合掌祈求:“陆沉舟嗜甜,这么些日子没有蜜饯吃,肯定又睡不好了。” 魏公公眼眶酸涩,偏过头不看,就怕自己老泪纵横。崇明帝望着她:“若他回来,可是要奉旨迎娶苏家小姐的,你不怨?” 姜蜜儿摇头:“民女只要他好好活着,活着就行。” 第28章 换圣旨 凤栖宫内,初闻噩耗,皇后如遭雷劈,价值连城的茶盏瞬间坠地,在青砖上碎成数瓣:“不可能。”她拒绝相信,“沉舟十数回从北境死里逃生,此次也定能安然无恙!” 魏公公垂眸:“陛下已派人去搜救,只是那北域首领已死,而侯爷坠崖前已经身受重伤,北境狼群又多,天寒地冻……” 他说不下去了,神情里满是哀戚。皇后撑着扶手才能勉强站起身来,心中巨痛:“本宫要去见陛下。” “陛下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不让任何人进去。” “召镇北侯太夫人,本宫……” 魏公公躬身道:“娘娘三思啊,陛下有旨,此事绝不可外泄,若是被奸恶之徒窥得,唯恐边境不稳。” 皇后重重地坐回到圈椅里,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凤栖宫的灯亮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皇后仿佛老了十岁,平日里刻意遮掩的华发冒了出来,颤巍巍地垂在她发髻一端。 司膳女官云娘子给她上了一盏燕窝:“娘娘,凤体要紧啊。” 皇后自来端庄,对宫人也算和善,云娘子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是发自肺腑的心疼。 “真是天要亡我苏家吗?”皇后看燕窝冒着腾腾热气,禁不住潸然泪下。 云娘子被吓得几乎站立不稳,她想装自己没听到,但又不敢真的装聋作哑,只得泛泛地宽慰:“娘娘贵为国母,凤仪万千,承恩公苏家是普天之下一等一的尊贵,何人敢小觑?更何况,镇北侯是咱大盛的英雄,苏小姐又是京城闺秀之首,有陛下赐婚,更是金玉良缘,苏家日后只会如太庙松柏,根越扎越深,枝叶愈加葱茏。” 但镇北侯已经不在了啊!皇后心疼自家外甥,却也突然惊觉,有这道圣旨绑着,难不成苏蕊珠未嫁就要守寡了吗? 承恩公府本就子嗣不丰,庶女们难登大雅之堂,苏蕊珠的这步联姻之棋,绝不能废!她没用那盏燕窝,而是顶着这副憔悴的模样,寻去御书房,跪在阶前,求见陛下。 第30章 许久后,御书房的门被魏公公由内而外打开,迎了皇后进去。 案头堆着的军报散乱如秋蓬,最上面那封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崇明帝亦是不修边幅,神情里是从未有过的萎靡不振。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浮着的血丝。 皇后默默垂泪:“陛下,沉舟真的、真的回不来了吗?” 崇明帝叹息:“朕也希望他能渡过此劫。” 但皇后了解崇明帝,他越是这般,越证明毫无希望。她斟酌着用词,缓声道:“陛下先前怪臣妾不顾小辈意愿就请旨赐婚,臣妾知错了。如今沉舟下落不明……臣妾希望他能与所爱之人缔结姻缘,生生世世,不然百年之后于黄泉相见,臣妾这个做姨母的,实在愧对他。” 虽然崇明帝本就希望由皇后自己提出更换赐婚人选,但这也未免太快了。他盯着皇后的眼睛,干脆将话挑明:“你是说,让姜姑娘替苏家丫头守这望门寡?” 皇后偏过头,用帕子拭泪:“臣妾只是想遂了沉舟的心愿。” 崇明帝眼里泛起浓浓的失望,少年夫妻,总是存着几分真情的,却不知从何时起,枕边人竟只剩下这副凉薄的算计模样。他挥手:“你走吧,朕此刻不想见你。” 皇后踉跄后退,跨过门槛,守在门侧的杨嬷嬷眼疾手快,赶忙托住她颤抖的肘臂。老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疼惜之色,压低声音道:“娘娘何苦这般心急?仔细又招陛下嫌隙......” 杨嬷嬷陪她在这深宫中苦熬了数十载,早就是第一知心人。 “他如今对沉舟的心疼占了 上风,这婚约又是我亲自求来的,若再晚些,恐怕就没有回旋余地了。”皇后凄然一笑,“我如今还怕他嫌弃?这些年新人如走马灯似的入宫,个个娇艳欲滴。祺儿走的那夜,他不也照旧翻了绿头牌?” 积压多年的怨怼化作锋利的刀刃,字字带血,“我不过是想保住苏家百年荣耀,我何错之有?” 杨嬷嬷脸色骤变,慌忙捂住主子的嘴。远处传来侍卫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她颤抖着在皇后耳边低语:“娘娘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不过几日,新的圣旨就到了凤栖宫,未免消息外泄,太夫人被召入宫中。她看着赐婚苏蕊珠的圣旨被内侍收走,心中不安:“娘娘,这是为何?” 陆沉舟突然没了消息,她虽不知缘由,但崇明帝曾与她说过,此乃国家大事,她只要知晓陆沉舟平安即可。 反正她这一生,就是在镇北侯府等待的命。她等过边关归来的丈夫,鲜红的嫁衣穿成了旧帛,等来的却是裹着黄沙的棺椁;又等儿子长大,从蹒跚学步的稚子,等到他佩上虎符出征。 好在儿子已经调回京城,既然躲开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想来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为何好端端的赐婚圣旨要被收回呢?太夫人见没有外人,忍不住问:“长姐,这是陛下的圣命吗?” 皇后缓缓点头。 太夫人心中一紧:“但是为何呢?这道圣旨,不是长姐求来的吗?用镇北侯府屹立不倒的荣耀与声望,保承恩公府百年?” “你听本宫的就好,待时机成熟,本宫自会与你解释清楚。”皇后紧紧抓住太夫人的手,“小妹,我们都姓苏,大哥庸碌无能,只有我们能光耀苏家门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懂吗?” “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皇后喝断她,“你且回府等着。” 就在太夫人惶恐不安之际,姜蜜儿已经跨过了山海关,皑皑白雪掩埋了去路,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似刀刻一般。她紧攥缰绳,转头看向侍卫长怀里的松风,纵是一向威风凛凛的细犬,昼夜不歇的赶路之下,也面露疲态。 仿佛知道姜蜜儿在担心自己,松风“嗷”了一嗓子,倒像是一匹雪原狼王。姜蜜儿冲它点点头,“驾”了一声,再次向前冲,任凭风雪在脸上割出细密的伤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七日后,当她终于抵达北境营地时,朔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 帐篷外,阿戟蜷缩在雪堆里,单薄的衣袍沾满泥浆与血痂,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眶青黑。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断甲参差不齐,手背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口。 “侯爷,我要去找侯爷......”阿戟机械地重复着,目光涣散,声音嘶哑。 直到姜蜜儿疾步上前,将他颤抖的肩膀扳过来,少年浑浊的瞳孔才骤然收缩,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悲鸣:“姜大夫!侯爷,我找不到侯爷了......” 陆沉舟的亲兵红着眼眶走上前,声音哽咽:“自侯爷坠崖,阿戟便守在崖底,累了就睡,睡醒就刨,一寸挨着一寸,仿佛不知疲倦,若不是力竭昏厥,谁都拦不住......” 姜蜜儿抱了抱他,柔声安慰:“会找到的,我带了侯爷最喜欢的青杏脯,他怎会舍得不回来呢?” “青杏脯?对!”阿戟眼中放光,拉住姜蜜儿,“姜大夫,我们现在就去,侯爷定还在崖底等我们,那地方冷,他肯定睡不安稳。” 虽是傍晚,他们还是去了崖底。 这悬崖可真陡啊,饶是自小就注重强身健体的姜蜜儿,都走得甚是艰难。粗粝的碎石很快划破了她的靴底,渗出血珠在雪地上晕开,可她全然不顾,只死死盯着脚下的路——这是陆沉舟坠落的方向。 站在崖底往上望,好多枯枝交错探出,挡住视线,这么一来,确实不好明确真正的坠崖方位。 姜蜜儿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唯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那名亲兵问她:“姜大夫可是在找水?” “对,你们已将附近翻了个遍,若还有一线生机,必定是顺着水流去了下游。” 亲兵点头道:“五百米外的地方确有一条河,但我们沿着上下游也都找遍了,如今天寒地冻,河流也结了冰……” 若是陆沉舟被冰封住,那可真是遍寻不到,毫无生机。 姜蜜儿咬咬牙:“带我去看看。” 到了河边,河面被冻得坚硬而光滑,踩上去,极目远眺,目之所及唯有一片苍茫冰原。跟着来的侍卫长看天色将夜,劝道:“马不停蹄,人吃不消,狗也吃不消,松风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极限了。” 这一路以来,侍卫长对松风百般照顾,见它腿肚子直打颤,面露心疼。 “好,我们都歇一晚,明日开始找。”姜蜜儿蹲下抚摸松风,“让你受苦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已是一片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 姜玉竹站在沈家小院门前,望着门上新贴的春联,心中涌起一丝不安。他敲开了院门,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沈砚:“沈公子,舍妹不过是去府上给太夫人做药膳,这除夕将至,总该让她回家团圆吧?” 第29章 是他吧 小半个月前,姜蜜儿偷偷离开京城,她不能引起注意,也不敢同爹娘明说,只好求沈砚帮忙。她的提议是借口沈太夫人身子不适,需要药膳师随侍,她名义上入沈府。 沈砚没多问,还把松风借给了她,让她千万保重自己。那时,他告诉姜蜜儿:“松风是我在济南游历时救回来的猎犬,嗅觉灵敏超乎寻常。” 他是这般机敏,即使姜蜜儿没有透露丝毫讯息,他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你放心,我就住在这里,帮你照料姜家。” 姜蜜儿福身行礼:“沈公子,大恩不言谢。” 沈砚扶起她:“我小字明澈,既是朋友,就无需多礼。还望蜜儿与侯爷能平安归来,与我再做一道鱼脍便好。” 此刻,面对彬彬有礼的姜玉竹,沈砚把他请进 来,还上了茶:“祖父仙逝后,祖母身子一直不大好,家父不敢叨扰令尊入府,一是因为令尊事忙,二是担心故人再见,祖母念起祖父,愈发沉湎伤怀。” 姜玉竹放下茶盅,感慨道:“当初家父随祖父往来沈府数年,两家投契,沈老大人不在乎姜家只是商户门第,还定下公子与蜜儿的婚约,时光荏苒,祖父们都已仙去了。” “祖母缠绵病榻,如今只能吃得下姜大夫的药膳,哎……”沈砚叹了口气,他起身,“耽误沈兄一家团聚,实是我自私之过,我这就回府把姜大夫接回来。” “公子莫急!”姜玉竹咬咬牙,躬身道,“是我思虑不周,内子做了些团圆点心,烦请公子明日捎去沈府,也让蜜儿尝尝。” 望着姜玉竹怏怏不乐的背影隐入姜宅大门,沈砚转身回去,蹲下整理了半晌松风许久没睡过的窝,才不禁喃喃自语:“姜家人良善厚道,定会有好报,松风啊,就看你的了。” 第二日,千里之外的北境,竟是难得的风停雪霁,天朗气清。 日头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姜蜜儿伸手接住一缕阳光,掌心触到的虽仍是刺骨的冷,但指缝间流淌的金芒,终究让这冰封的世界有了些微活气。 “雪停了!”阿戟被姜蜜儿诊治过后,狠狠睡了一觉醒来,整个人都恢复了精气神,“姜大夫,这是好兆头,我们定能寻到侯爷!” 第31章 像是在回应他一般,松风精神抖擞地“汪汪”了两声。 给松风闻了好多陆沉舟遗留下来的衣物,它撒丫子就往崖底奔,绕着河边狂吠。姜蜜儿看向阿戟:“是这里,侯爷就是从这里坠河的。” 亲兵道:“这里也寻过。” 姜蜜儿心下一沉,低声道:“没事儿,让松风再找找。” 正如亲兵所说,天寒地冻,又时隔月余,连松风的鼻子都有些钝。它犹犹豫豫地往下游走,几百米后,这条河竟分成了两道。 姜蜜儿问亲兵:“未结冰时,哪条支流更湍急?” 亲兵摇头:“分不出彼此,况且……我们两条都找过。” 想来也是,镇北军的精兵,于寻人一道,如何能比姜蜜儿一个药膳师生疏呢?她站在岸边,抬眼望去,天高地阔,冻云垂野,三尺厚冰下,仿佛能听到闷如战鼓的急流之声。 冰河锁断征人路,霜草埋尽故园心,她想,她唯一的依仗,就是与陆沉舟的心紧紧相依。 “往东走。”姜蜜儿坚定地道,“他在东边。” 直觉不讲道理,就像她曾经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不要爱上他,却还是沉沦在他挺括的胸膛里,无法自拔。 边闻边走,速度很慢,一旦松风茫然地抬头望她,她就蹲下身子给它指个方向。直到暮色四合,远看炊烟袅袅,亲兵睁大眼:“前面居然有一个村庄?” 姜蜜儿问他:“先前不知道吗?” 亲兵摇头:“从没来过这里,这村不大,又在山坳里,连舆图上都没有。” “那……”阿戟颤着嗓子问,“侯爷一定在这里,对吗?” 姜蜜儿不愿让他燃起希望后又再度失望,怕他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只笑笑说:“不在这里,也会在别处,他在等着我们,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村口巨大的杨树枯木下,几个小孩子蹦来跳去,似是早已习惯了这天寒地冻。姜蜜儿转身让亲兵和侍卫们先等等,她自己走上前去,蹲身取出荷包里的蜜饯,笑着递上去问:“村里来过外人吗?” 蜜饯好香啊,小孩子们拿过去放进嘴里嘬,一名小姑娘嫩声嫩气地道:“有啊有啊。” 姜蜜儿握荷包的手猝然一紧:“他在哪儿?” “就在这里呀。”小姑娘指着姜蜜儿,“漂亮姐姐就是外人呀。” 姜蜜儿扯了扯嘴角:“那除了我呢?” 小姑娘摇头,小辫子甩来甩去:“那没有了,村长爷爷不让外人进来的。” 姜蜜儿拉住小姑娘的手:“能带姐姐去找村长爷爷吗?” 小姑娘看着她装蜜饯的荷包,咽了下口水:“我还想吃。”姜蜜儿又递给她一枚,她藏进自己袖子里,蹦蹦跳跳地拽着姜蜜儿往村里去。 侍卫长连忙跟上,阿戟也要去,还是亲兵将他劝了下来:“我们身上带着杀气,别吓到村民,若是他们害怕,兴许会把侯爷藏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村长蹲在门前磕着烟袋,见来了生人,不似北境这边的姑娘,便站起来迎:“姑娘可是来问路的?” “是啊。”姜蜜儿笑道,“除了路,我还想问问人,不知村长月前有没有见其他人经过呢?” 村长收起烟袋:“我们这个村儿啊,知道的人不多,好几年都没见过生面孔了。” 姜蜜儿笑了笑:“是这样的,我是镇北军中的军医,我姓姜,后面的军爷们正在测绘舆图,先前问您,也是想确认咱们村子有没有被画进去。” 见村长有些犹豫,姜蜜儿掏出一袋碎银子:“不能让村里人白帮活,一人领一钱。” 村长搓搓手:“现在的世道,女人都能当军医了吗?不是我多心,您是军医,不应该待在军营吗?” “要么您是村长呢。”姜蜜儿拉过他的手,把银袋子放到他掌心,“您看老杨树下的军爷,是不是威风凛凛?其实他身上有伤呢,我得给他换药,离不得人。再说了,这银子可是实打实地给您。” 村长又问:“那需要咱们做些什么呢?” “我们一行人今儿在这里歇一晚,明日一早就得测绘,还望村长管两顿饭,村里人别嫌麻烦,领银子时告知名字就成。” “那行。”村长收下银子,招呼人拾掇出几间茅草屋,又煮上热腾腾的米粥。米粥里放了许多地瓜块,甜甜的,十分填肚子。 次日一早,侍卫长陪着姜蜜儿对前来领银子的村民登记造册,其余人装着测绘的样子,实则把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一直到午时,亲卫和阿戟的脸上满是沮丧,松风的尾巴也耷拉着,来寻姜蜜儿:“一切如常。” 姜蜜儿咬咬牙:“不急,让我再想想。”她翻着手里的名册,在刚绘制的村子地图上标记:“王大家是三口人,对吗?” 亲卫和阿戟对视一眼:“对,从生活痕迹上可以判断,是俩夫妻带着个孩子。” “好。”姜蜜儿打了个勾,“徐麻子家……” 他们竟是一家一家核对了下去,村子不大,很快核完,一一对应,毫无问题。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姜蜜儿看着屋外日头西斜,心里沉甸甸的,若不是在这个村子里,难道他们还能幸运地找到第二个舆图都没有记录过的村子吗? “打起精神来!”姜蜜儿鼓励大家,“侯爷一定还活着!” 一行人要走了,村长来送他们,牵着先前找她多要了一颗蜜饯的小姑娘。小姑娘脸红扑扑的,眼巴巴地盯着姜蜜儿的荷包,止不住地咽口水:“漂亮姐姐,我还能再要两块儿不?” 姜蜜儿蹲下身子,戳了下小姑娘肉乎乎的小脸儿:“糖吃多了,当心牙疼。” 小姑娘拽着她的手:“我只吃一块。” “另一块存着吗?” “不是不是,另一块给大黄,它喜欢吃。” 姜蜜儿在她的手心放了一块,笑着轻声对她讲:“姐姐也有一只狗狗,叫小黄,但它不喜欢吃蜜饯。而且呀,狗狗甜食吃多了,容易生病哦。” 小姑娘鼓起脸:“大黄不是狗狗,它是我的好朋友。” 村长拽她:“咱们村儿里哪儿有叫大黄的人啊?” “大黄也不是人呀。”小姑娘仰起小脸儿,很认真地解释,“大黄是一头熊,好高好高的,它喜欢吃蜜饯,昨儿的那块就被它抢走吃掉了,还追着我要。” 似是想到了什么,姜蜜儿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大黄是从小陪你长大的吗?” 小姑娘皱眉想了想:“不是呢,村长爷爷过寿那天来的,村儿里可热闹了,它就躲在后山林子里,身上臭臭的。但它一点都不凶,还会给我捉兔兔玩。” 姜蜜儿猛地看向村长,村长被吓了一跳,福至心灵地说了一句:“我上月初过的五十大寿。” 是他!一定是他!姜蜜儿不顾一切地往林子里狂奔,竟是比亲兵他们都跑得快。 第30章 我夫君 无名村子在山坳里,周围都是密林,后山尤甚。一眼望去,皑皑白雪裹着苍松,凛冽北风在寂静的枝桠间穿梭,仿佛有兽踪若隐若现…… “陆沉舟!”姜蜜儿边找边喊,生怕错过一丝踪迹。有兔子,有松鼠,唯独没看到大黑熊。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他们都在不遗余力地找,没有一个人说要放弃。姜蜜儿喊得声音嘶哑,泪意上涌:“你出来啊,我知道是你,你快出来好不好……” 她没有留意脚下暗藏的枯枝,脚踝骤然被勾住,身子踉跄向前倾,前方是一道深坑,许是猎人留下的陷阱,掉进去定要受伤! 阿戟本就离得近,指尖刚触及她的袖摆,忽见一道快出残影的黑影蓦地掠过,再抬眼时,哪里还有姜蜜儿的影子? 两边密林呼啸着倒退,这个胸膛……姜蜜儿瞬间泪眼婆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那小姑娘说得不错,他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确实臭臭的,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可靠。 姜蜜儿被抱进一处洞穴,里面堆了许多枯草作床,还生了火。他将她轻柔地放到枯草堆上,皱着眉,只盯着她看。 他身上的衣物早就碎成蛛网般的布条,结成毡片的发绺混着未化的雪粒垂落在额前,虬结的络腮胡里还沾着草屑冰碴,若不是这双眼睛太熟悉了,姜蜜儿也要将他错认成寒冬密林里的黑熊。 “你好好儿的,为何不回军营呢?”姜蜜儿伸手刚要碰他,他却蓦然退了一步,依旧紧盯着她,也不说话。 姜蜜儿指尖微颤:“你怎么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她,摇头,眉头皱得更紧,还是不说话。 当滚烫的泪珠砸在衣襟上时,姜蜜儿才惊觉自己早已满脸湿痕。他的眸光混沌如蒙尘的明珠,再不是记忆中能劈开风雪的锐利模样。原来他在密林里救她这一遭,是神智早已碎成残雪的人,凭着本能在缓解胸腔里泛起的钝痛。 不论陆沉舟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忍看她受伤…… 第32章 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痕,喉间发紧却硬扯出笑来,姜蜜儿从荷包里取出青杏脯递给他:“听说你喜欢吃这个?” 他鼻尖动了动,接过那块青杏脯就往嘴里塞,刚嚼两下,眉尖儿就跟着软下来,像块坚硬的冰壳在慢慢融化。 原本绷直的脊背也松垮下来,坐到她身侧,又挪了半寸,掌心朝上摊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荷包,喉咙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蜜饯,嘟囔着又往前蹭了蹭。 姜蜜儿故意把荷包拎得老高,指尖抖了抖,才落出最后两枚青杏脯。他盯着掌心里孤零零的两块,嘴角立刻耷拉下来,半天没舍得合拢手掌。 “你跟我走吧,蜜饯果子管够。”姜蜜儿笑着哄他,他却握着青杏脯背过身去,也瞧不出神情。 姜蜜儿试探着碰了碰他,见他没像方才那样弹开,便大着胆子将指尖搭上他手腕。 谁料指腹刚触到脉搏跳动,他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猛地起身,手肘不慎磕在她肩窝,竟把人带得往后趔趄。 她本想稳住身形,余光瞥见他眼底闪过的惊慌,心念一动便顺势一歪,额头“咚”地撞在山壁上,疼得她眼眶倏地漫上水光,登时就红肿了一片。 他瞳孔骤缩,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急得“啊啊”叫了两声。姜蜜儿顺势蜷进他还残留着血腥气的衣襟,右手又悄悄扣上他的脉门。 脉势偏弦,兼细、紧,主气血逆乱、脑窍失养之症。棘手了些,但她能治! 顺着手腕攀到手背,姜蜜儿的指尖轻轻揉着他的合谷穴,力道慢慢加重…… 许久后,他僵硬的身体终于软和了下来,姜蜜儿轻声道:“我饿了。” 他立刻从草堆里翻出一只死掉的松鼠,当即就要动手剥皮。姜蜜儿连忙制止:“我吃不得这些,我想吃蜜饯,你也想吃的,对不对?” 说着,她还晃了晃荷包,残留的甜香散了出来,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仿佛在回味青杏脯的滋味儿。 他往洞穴外瞟了一眼,天儿彻底暗了,姜蜜儿额头的包也越来越肿,淤青里逐渐漫出紫斑。他咬咬牙下定决心,抱起她,往来时的密林处飞掠而去。 阿戟他们早就不知去哪里寻她去了,姜蜜儿也不想多等,就给村长留了个口信儿,使唤着他往最近的城镇处去。军营里的药材大多是治外伤的,她得赶快寻个正经医馆。 路遇驿站,她买了匹马。看到马鞍的一瞬间,他已单手将她托上马背,翻身上鞍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连日奔波的疲惫突然决堤,姜蜜儿此刻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恍惚间感觉到他握缰的手往她腰际拢了拢。最后一丝神智消散前,她听见自己含糊呢喃:“陆沉舟……不要再离开我……” 再次醒来时,已在城门口。 马在一旁悠闲地散步,大树下,陆沉舟背靠斑驳树干,怀里揽着她,像是会呼吸的暖炉,正给她源源不断地传递暖意。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分明如此魁梧的人,腰却窄得惊人,仿佛一抱就能合拢,更衬得胸膛宽阔温暖。 奈何肚子咕咕叫,陆沉舟也听到了,他抬手指向城门,喉间仿似生了锈,费了半天劲挤出一个字:“去。” “你能说话了?”姜蜜儿兴奋地捧住他的脸,在脸颊上啄了一口。 陆沉舟跟个野人一样在林子里活了一个多月,那张俊脸早就黑得发亮,但姜蜜儿还是瞧出了一丝可疑的红晕,从脸颊一路烫到了耳朵尖。 正是清晨,入城的人不少,姜蜜儿牵着陆沉舟,陆沉舟牵着马,前后排队的人都捂着鼻子躲老远。有人嘀嘀咕咕:“是掉茅坑了吗?这般臭。” 真的很臭吗?姜蜜儿皱了皱鼻子,也还好吧…… 进了城,买了两屉包子二人分食后,她去牙行打算租间小院子,要求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那种。别看这边关小城贫瘠,但牙人服务很利索,没一个时辰的功夫,她就与陆沉舟住了进去。 牙人拍着胸脯保证, 灶上的铁锅刚换过新的,土炕上的被褥都带着新晒的艾草味。他眼睛转得像算盘珠子:“夫人可要添个使唤丫头?前巷张家的闺女刚满十三,烧水做饭手脚勤快着,还识得半本《女诫》呢。” 他扫了眼不动如山的陆沉舟,默默往外挪了挪。姜蜜儿捂嘴笑,看来是金钱的味道更香甜,都能把陆沉舟满身的臭味给盖住。她笑着应承:“说得有理,你看着办吧。” 自从寻到陆沉舟,姜蜜儿瞧什么都带了三分喜气,哪怕是院角结着冰碴的老槐树,在她眼里都成了开春能抽新枝的祥瑞。即使这牙人要价高,她都觉得无所谓,就当行善积德了:“这里还有三两银子,劳烦您去买两套体面的中衣来,再并一件外袍。” 三两银子!即使买最贵的,他都能匀出一两油水,牙人笑得眯起了眼,马不停蹄地去成衣铺,还顺道让张家闺女赶快过来做事。 张家闺女名叫张二丫,来认了人,就轻车熟路地开始生火烧水,水开了,衣衫也已经备好,但姜蜜儿还在劝陆沉舟:“我得给你洗澡,还得检查身体呢,乖~” 陆沉舟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儿,被姜蜜儿堵在墙角,明明一把就能把她掀翻,但生怕弄伤她,只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姜蜜儿眼珠子一转:“你还想吃蜜饯不?臭臭的,没有蜜饯吃哦。” 没想到这招都不管用了,他居然还把头扭了过去,一副“宁死不屈”的贞烈模样。 “那你自己洗,我去做些吃食,怎么样?”姜蜜儿阶段性放弃,总不能一直僵持着。陆沉舟点头,等她出去,还把门闩插上,才开始窸窸窣窣地脱衣净身。 吩咐张二丫去买食材,姜蜜儿靠在门框边数着窗纸上的日影,听着里间木盆里的水声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笑意盈然。 过了许久,陆沉舟打开门,虽然络腮胡包了半张脸,但那股清爽的俊气依旧扑面而来。姜蜜儿笑着把他拉到妆奁前,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给他剃胡子,修整鬓角…… 张二丫探头进来:“夫人,都买回来啦,需要我来做吗?” 话音未落,她就瞅见了陆沉舟,登时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好,好……” 姜蜜儿得意地笑:“好看是吧?” 张二丫重重点头:“从未见过的好看!比城隍庙里的泥塑将军还威风!” “是我夫君呢。”姜蜜儿脸上的笑突然一僵,想到陆沉舟回京后就要奉旨成婚,心里闷痛了一瞬。但她一向想得开,既然此刻不在京城,那就好生过过嘴瘾,便又笑道,“我一个人的夫君哦。” 张二丫笑眯眯:“夫人也好看,跟老爷站在一起,十足的登对。” 姜蜜儿笑得直淌眼泪:“再叫几声老爷夫人听听。” 听张二丫念叨够了,她才拉着陆沉舟到厨房,把他摁到一旁的凳子上叮嘱:“想快些吃到蜜饯的话,就乖乖等着,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哦。” 厨具虽然简陋,但她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简单做了一锅鸡蛋盖面,其他心思都用到蜜饯上了。这时也没有晒好的青杏,好在张二丫机灵,买了好些雪花梨,刚好做个润肺润燥的梨脯。 不多会儿,冰糖裹着梨肉的甜香漫出来,混着窗外飘来的雪粒子,倒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暖人。 张二丫的口水晶莹剔透地挂在嘴角,她自己都没发觉,像个小呆子一般,直愣愣地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锅。 “尚需一会儿呢,先吃面吧。” 一声令下,张二丫手脚麻利地盛了三碗,埋头就吃,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给咽下去。姜蜜儿看得直笑,再瞧陆沉舟,他倒是稳重,但一口下去,木筷子都少了半截儿。 第31章 除夕夜 土灶上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泡,梨脯的甜香裹着水汽漫出来。陆沉舟捧着空碗坐在矮凳上,肚皮吃得滚圆,眼睛却仍黏在陶罐上,舌尖时不时舔着唇角,像极了被蜜饯勾住魂的孩童。 他可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青峰煞神啊……姜蜜儿心口泛酸,她取出针灸包,拿起一根颤巍巍的银针,针尖微芒闪,牵住了陆沉舟飘在糖罐上的目光。 “认得这个么?”她捏着银针在他眼前晃了晃,针尖映着灶火也跳了跳。 张二丫正往灶台添柴,红头绳跟着晃:“这是医馆王大爷扎腿痛的针!去年我娘腿疼,扎完就能下田了!” “二丫记性真好。”姜蜜儿笑着揉了揉她的辫子,转脸却见陆沉舟拧眉盯着银针,瞳孔微微收缩。她轻声细语地哄:“不疼的,我是大夫哦,你生病了,需要治疗呢。” 听到“治疗”二字,陆沉舟猛地扣住衣襟,仿佛姜蜜儿是洪水猛兽:“不,不脱……” 姜蜜儿无奈地摇头笑:“你呀,都到这节骨眼儿了,还这么倔。”礼义廉耻真是刻进了他骨子里,做侯爷时这样,如今还这样。 罢了,看他生龙活虎的,就不一寸一寸地检查了。姜蜜儿握住他的手:“留着中衣好吗?衣服太厚了,银针扎不进去的。” 第33章 说着举起银针去戳他罩衣,粗布面衣立刻被顶出个歪斜的凹坑。 在直觉里,陆沉舟知道姜蜜儿不会伤害他,纠结了会儿便点点头。 姜蜜儿松了口气,指尖感受着他腕间脉搏,脉象虽乱,却比初遇时沉稳许多。她心中有了数,就写下一张方子,给张二丫一张银票,让她快快去抓药,顺便添置些其他用品。 张二丫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生生的银票,吓得拿都拿不稳,生怕自己给弄丢了:“夫人,这、这比王牙人半年的牙钱还多!” “你这傻姑娘,放心大胆地去。”姜蜜儿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脊。 张二丫哆哆嗦嗦:“要是丢了……” “你会是故意的吗?” 张二丫猛摇头:“我怎么敢?我,我……” 姜蜜儿笑道:“只要你心眼儿不坏,遇到什么事都坦诚与我讲,我是不会怪你的。” “那……”张二丫眨巴着眼睛看姜蜜儿,“今晚就是除夕,咱们要买些春联爆竹吗?” 这么快都除 夕了啊,姜蜜儿骤然陷入一阵恍惚,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千里之外过除夕,也不知道爹娘兄嫂是否一切安好?嫂嫂肚子里的小宝宝应该安稳了吧?他们肯定在念着她…… 见姜蜜儿突然不言语了,张二丫不知发生了何事,小心翼翼地并起双脚:“夫人,是我说错话了吗?” 姜蜜儿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不要害怕,我只是突然想家了而已,你再买些肉和菜吧,咱们得吃年夜饭。”说着,又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张二丫。 “夫人会亲自做年夜饭吗?我打下手!就是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馋得很。”张二丫不好意思地挠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二丫高兴地甩着粗辫子,红头绳摇来晃去,乐颠颠儿地就外出置办东西去了。姜蜜儿把屋子熏得暖融融,陆沉舟仅穿着中衣,把身子紧绷成了青石板,直挺挺地躺在炕上。 真是熟悉呢,姜蜜儿不由地莞尔,第一次给他针灸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生硬,还是揉了许久才软和下来。 指尖微凉,仿似一条灵蛇在周身游走,银针扎入皮肤的刺痛感让陆沉舟微微战栗。他猛地抬手抓住姜蜜儿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我……” 姜蜜儿眼睛发亮:“你怎么了?” 期待了半晌,却是没有下文。陆沉舟脑袋一歪,竟沉沉地睡了过去。姜蜜儿叹口气,在他没有行针的腹部盖了一张毯子,拉了张小圆凳坐他身边,就这样看着他的英挺的眉骨鼻峰,伸手,将食指悬在他额头上方半寸,一点一点地描绘他的五官。 像是在玩很有趣的游戏,许久后,她笑出了声。也挺好,纵使回京后各有归宿,相逢陌路,彼此之间的回忆也独一无二。 陆沉舟睡得香,半个时辰后,姜蜜儿起了针,他还在闷头睡。 再等了会儿,张二丫大包小包地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名小小少年,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却捧着个塞满年货的草编筐。 张二丫咧开嘴笑着介绍:“夫人好,这是我小弟柱子,买的东西太多,我拿不过来,就让他帮忙啦。” 正好梨脯也盛出来晾凉了,姜蜜儿便给他取了两块,突觉脊背有些凉意,一回头,就见陆沉舟披着毯子,靠在门框上,一脸怨念。 姜蜜儿忍俊不禁,忙给他嘴里塞了一枚,这才把他的冰块脸融化掉:“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陆沉舟却清晰地强调:“我的,都是我的。” “好好好,都是你的。”姜蜜儿话音未落,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你好了?都想起来了吗?” “好……”陆沉舟蓦地头痛欲裂,像是有无数柄锯再来回拉扯,只能蹲下身子使劲砸脑袋,“好疼。” 姜蜜儿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不想了,不想了,现在就很好呀,我这就给你煮药哈。” 陆沉舟的额头抵在她肩窝,呼吸渐渐平顺,却仍攥着她袖口不放,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之人。 张柱子凑到张二丫耳边悄声问:“我还能吃吗?” 张二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老爷就是病了而已,都和善着呢,别瞎想,走,给我搭把手儿。” 他们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小小的院子里就贴满了春联、喜字和桃符,还真有了过年的气氛。 “桃符要贴在门楣两角,像这样斜着对齐。”张二丫指挥张柱子,“左边的再高些。”她哼着走了调的年谣,又让张柱子挂上爆竹红穗。 厨房里,陆沉舟喝完药,就一直跟在姜蜜儿身后,递勺子、添柴火,动作利索了不少。姜蜜儿夹了一筷子肉馅儿,递到陆沉舟嘴边:“帮我尝尝咸淡。” 暮色像浸透的棉纸般糊在窗上,堂屋的烛台把四壁烘得暖黄。张二丫把炒好的菜和饺子都端上桌,张柱子口水流了三尺长:“夫人,我想留下吃年夜饭!”鼻尖还沾着方才贴春联时蹭的金粉。 姜蜜儿笑道:“本就准备了你的份儿,来,都来拿压岁钱。” 他们对视一眼,连连摆手,张二丫急道:“我们已经拿了您给的工钱,柱子又在这里白吃白喝,怎么还能要压岁钱呀。” “压岁钱是灶王爷给的福气,哪有不收的道理?”姜蜜儿不由分说地给他们塞了红封,端起酒盅,“相逢即是缘,希望大家来年都顺利安康!” 四只酒杯碰到一处,粗陶相击的脆响混着窗外零星的爆竹声。张二丫不合时宜地掉了眼泪,她不到十岁就出来做工补贴家用,还从未见过如此把她当人看的主家,可惜听王牙人说,夫人估计住几天就要走了。 “快吃,饺子要趁热。”姜蜜儿夹起个鼓肚饺子放在陆沉舟碗里。 吃完年夜饭,张二丫承包了洗碗的活儿,张柱子拉着陆沉舟在院子里放爆竹。姜蜜儿坐在廊下笑眯眯地看着,兴许陆沉舟还年幼的时候,也这样肆意地玩过? 没有的,还没学会握笔的小小陆沉舟,就已经要顶着烈日扎马步,他是小侯爷,就注定要扛起战旗,一刻都松懈不得。 “玩儿?”陆沉舟冲姜蜜儿招手。 姜蜜儿笑着走过去,拿火折子点了一个最大的爆竹,引线“滋滋”窜着蓝焰,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炸响。 她偏过头看他,那双逐渐清明的眼睛里映出五颜六色的华彩,曾被北境风雪磨砺得冷硬的眼尾纹路,此刻正被烟火烘得柔软:“陆沉舟,你是快乐的吧?” “嗯。”陆沉舟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这一刻,姜蜜儿也不想去分辨他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只想听着他缓缓的心跳声,就这样天长地久。 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升空,张二丫也来了院里,她高举燃着的小烟花满院子跑,红头绳甩得像团追着星光的小火苗。张柱子举着半串没点完的金穗爆竹在后边追,棉鞋踩过青砖上的积雪,“咯吱咯吱”响得欢快。 骤然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姜蜜儿皱了皱眉,真烦啊,早知道就带着陆沉舟远走高飞了。 “姜大夫?姜大夫在吗?我是阿戟!” 姜蜜儿看向陆沉舟,见他眉心微微皱,抿着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叹了口气,缓步过去把门打开,张二丫和张柱子急忙凑过来,一人手里拿着火折子,一人捞了一把铁锹,隐隐有保护她的架势。 阿戟见到姜蜜儿,眼眶一热,再看见陆沉舟,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侯爷!是侯爷啊!” 亲兵和侍卫长随后冲了进来,也都眼角泛红。陆沉舟想要上前的脚步突然顿住,挪了挪站到姜蜜儿身后,沉默如山。阿戟涕泗横流,抓住陆沉舟的袖角:“侯爷,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戟,是你捡回来的阿戟啊!” 姜蜜儿让他别急:“大抵是坠崖时撞伤了脑袋,如今神志模糊,但我会治好他的。” 侍卫长连忙道:“这怎么行?赶快回京吧?京里有最好的大夫,陛下爱重侯爷,什么珍奇药材没有?我们连夜出发!” 闻言,姜蜜儿垂下头,双眸里泛起浓浓的抗拒与难过。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6-22 抱歉,前几天三次元太忙,今天开始恢复稳定更新哈~ 第32章 做夫妻 “出去!”陆沉舟一把将侍卫长推出门,门“啪”地一声被摔上,侍卫长一头雾水。 陆沉舟看向姜蜜儿,轻轻摇头,不顾旁边有人,抬手轻柔地在她眼下划过。姜蜜儿心下一阵酸软,又泛起许多甜蜜,拉过陆沉舟的手,柔声道:“这一路北上,他出了很多力,我们不能这样哈。” 待陆沉舟点头同意后,她才把门再次打开,对侍卫长道,“一起过年吧,回京的事,容后再议。” 虽然镇北侯脑子不清楚,但说一不二的性子和气势犹在。侍卫长不敢再多言,紧紧随在阿戟和亲卫身后,当个隐形人。 众人一同守岁,张二丫把柴房收拾了出来,几人挤挤,倒也能睡得下。次日一早是大年初一,姜蜜儿煮了一大锅饺子,热腾腾的雾气里,大家言笑晏晏,直言过了个特殊的年。 第34章 就在陆沉舟喝完药,躺在炕上被姜蜜儿针灸的时候,侍卫长溜出了门。阿戟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药效同着针灸,陆沉舟很快又入了梦,梦里一忽儿刀枪剑戟,烽火连天,一忽儿合欢花开,柔情蜜意。他的眉心皱了又松,松了复皱,好不煎熬。 姜蜜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阿戟去门外。把窗户支了个缝儿,确认能随时看到陆沉舟,她才悄声道:“你不用纠结,我知道侍卫长干嘛去了。” “我听他说,陛下赐婚了侯爷与苏小姐,他既报信给朝廷,那侯爷必定要回京了。姜大夫,我心里头难受。”说着,阿戟抬手抹眼睛,眼底一片红。 姜蜜儿心中闷着痛,略略偏过头:“你别告诉他。” 阿戟嘴唇颤抖,好半晌才道了句:“这不公平。” “你去买些路上要用的,明日就动身吧。” “姜大夫。”阿戟灵光一闪,“要不我们逃吧?天涯海角,总有圣旨管不到的地方。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能跟侯爷在一处就行。” 姜蜜儿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拐走大盛的英雄,我是妖女不成?更何况,没了陆沉舟,我还有爹娘兄嫂,哪个不重要?真是话本子看多了!” 这一敲着实重,阿戟捂着脑袋,原本沉重的心,不知怎么渐渐松快了下来。 进去起了针,姜蜜儿看着陆沉舟的睡颜发呆,直到张二丫来寻她,她才起身走出门外。张二丫低着头小声道:“夫人,我听阿戟哥哥说,你们明日就要走了呀,是回京城吗?” 姜蜜儿忍俊不禁:“阿戟真是生来就带着个熟面孔,跟谁都能拧成一股绳。” 张二丫拿脚碾着地,磨磨蹭蹭地问:“我,我能跟着去吗?” “跟我们去京城吗?”姜蜜儿疑惑,“瞧你小弟都能来帮衬,家里应该不是苛待你的,为何非要背井离乡呢?二丫,你可是有什么难处?大胆与我说便是。” 张二丫垂着脑袋,小声道:“爹娘身子都不好,大哥日日去做零工,还是饥一顿饱一顿,柱子还小,我不愿让他去别家受委屈,就想自己多学点手艺,赚些银钱,听说吃了很贵很贵的药,爹娘就能好起来……” 姜蜜儿转头看了眼熟睡着的陆沉舟,问她:“你爹娘能走得动道吗?” “可以的。” “你让他们过来,我替他们看看,再做定夺。” 张二丫眼眶湿润,忍不住抱住她哭:“夫人,我,我真的是遇到大好人了。” 姜蜜儿笑着抹掉她的眼泪:“别慌也别急,想清楚一些,我自是可以领你回京的,只是将来要做什么营生,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再回堂屋,陆沉舟已经醒了,他的眼睛一日比一日清亮,姜蜜儿不问,他也就不说。简单将张二丫的家事讲了,姜蜜儿递上梨脯,故作淡然地道:“京里有我渍好的许多蜜饯果子,家里人也都想我念我了,明日咱们就启程吧。” 陆沉舟皱眉,接过梨脯放在手里,没有吃,而是道:“你不笑。” 若是当真两心同,又怎会感知不到对方的情愫?姜蜜儿偏过头:“我就是想爹娘了,回去还得十来日,太久了些。” 听到这番说辞,陆沉舟的眉头也没松快,但她说什么,他都选择相信,便静静地嚼着梨脯。不一会儿,张二丫带着爹娘来了,夫妻两位都骨瘦如柴,眼神瑟缩,连头都不敢抬。 姜蜜儿招呼他们快坐到桌旁的圆凳上,一个一个诊过脉,叹了口气:“没错,这种身子骨,确实得靠药膳仔细养着,干不得重活。” 闻言,张二丫立刻跪地求告:“夫人,带我去京里吧,我很能干的。” 二丫娘默默垂泪,二丫爹却道:“再苦再难,我们也不卖女儿的,这位夫人,您甭听二丫胡咧咧,她就是犯傻犯轴。” 张二丫眼泪汪汪:“夫人,求您了。” 姜蜜儿抬手将她扶起来:“别动不动下跪,女儿家膝下也有黄金万两。二丫爹娘,我不是京里的大户人家,家里开着几间医馆而已,若是二丫同我进京,不敢保证大富大贵,但好歹能学一门手艺。我也不买她,只是定个活契雇她,若是她想归家,自是何时都行,这样可以吗?” 也是与张二丫有缘,看这小姑娘伶俐,她就想帮一把。 二老犹豫了半晌,与张二丫有商有量,才最终同意了女儿的打算。二丫爹低声问:“夫人,我们能晓得去哪里寻二丫吗?实在是道儿太远。” “京城的杏林堂。” 二丫爹眼睛一亮:“夫人可是姓姜?” 姜蜜儿点头:“没错,我叫姜蜜儿。” “我家受过杏林堂军医的大恩呢,二丫交给姜家人,我们放心。” 凄风苦雨瞬间变成欢天喜地,连姜蜜儿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竟不知,杏林堂在边关都有这般好的名声。” 张二丫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说了个明白,最后缀了句:“总之呢,每次杏林堂的军医路过咱们城,都会义诊一日,是活菩萨来的。” 姜蜜儿打心底里高兴,又问了许多细节,然后遗憾道:“可惜了,我此次有要事在身,明日就得离开。” 陆沉舟从身后摁住她的肩膀:“后日。” 姜蜜儿攀上他的手,略略仰头看他:“好,那就后日。” 她也不扭捏,起身安排张二丫他们一家去通知有需要的人,又请阿戟他们帮忙去采买常用药材,把小院张罗开,准备好长椅和炭盆,别让大家等得着凉。 次日天晴,太阳红红火火,纵是寒冬,晒在身上还是暖融融的。 院门一打开,已然排了两队,都是穷苦人家,身上的棉衣一看就穿了许久,补丁到处都是。但他们都不是空手而来,能拿颗鸡蛋的就拿着,再不济,也带了一块棉布,说是要给杏林堂的菩萨大夫。 姜蜜儿看得热泪盈眶,心中感慨良多,具是满足。今日的义诊分两场,上午赠医施药,下午她给讲一些寻常药膳的做法,都是最普通的方子,用日常的五谷杂粮都能做出对症的药 膳,便也不讲究色香味了。 “糙米要炒到微焦,山药切滚刀块,须得等水沸了再下……” 忙活了整整一日,华灯初上,她才腰酸背痛地瘫在炕上,陆沉舟走过来,轻轻地给她揉捏。她打趣道:“侯爷手法不错嘛,跟谁学的?” 陆沉舟凑到她耳边:“自学成才。” 他抬眼时目若朗星,四字出口毫无滞涩,粗麻褐衣裹着的肩背挺直如青松,连骨节分明的十指仿佛都带着几分金殿执笏的端方。这哪里像是边城巷口的寻常男子,分明是玉京山上遗落的芝兰玉树,端的是一派风流蕴藉。 姜蜜儿知道,他醒了。 她微微抬起上半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到自己面前。四目相对间,额头相抵,呼吸纠缠,她的气息密密麻麻地缠绕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她问:“你是镇北侯吗?” 他往前凑了半寸:“我是蜜儿的陆沉舟。” 是她的就好,姜蜜儿伸长脖子,将唇扣上他的唇,药的苦裹着蜜的甜,此刻他们共享所有。陆沉舟浑身僵硬,直到姜蜜儿叩开他的牙齿,像一条调皮的灵蛇,在寻找另一半。 陆沉舟再也忍不住,捞起她的纤腰往自己怀里摁,喉间溢出声极轻的、近似呜咽的气音:“蜜儿啊……” 他的吻攻城略地,她只觉这屋内热得惊人,双手攀上他的腰带。 离开了唇,却吻上了眉…… 她的脖子纤细,优雅得犹如天鹅,嫩得似乎一口就能咬断。 “我们,做夫妻吧。”姜蜜儿轻轻一拉,腰带被解开,陆沉舟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她的指尖微凉,穿过衣襟触上了他宽阔的胸膛,伤痕累累,烫如烈火。她藕荷色的肚兜若隐若现,他眼底隐隐泛起血色…… 第33章 回京城 “蜜儿,我们会是夫妻,但不是现在。” 陆沉舟踉跄着退开两步,喉结滚动,猛地灌下一盏凉水,才将眼底翻涌的灼热狠狠压下。他伸手,轻柔地将她的衣襟扯动,盖住那抹动人心魄的粉。 姜蜜儿指尖攥紧裙角,贝齿轻啮下唇,双眸渐渐漫出水色:“好。” 是她冲动了,但多想告诉他啊,待回京后二人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可瞥见他胸前狰狞的伤痕,到舌尖的话又混着苦涩咽回腹中。 炉中碳火噼啪轻响,映得她面上红潮忽明忽暗。 是夜,二人各自和衣卧在屏风两侧。更漏声里,姜蜜儿数着窗纸上映出的枝桠影子,听他在另一侧辗转时棉被摩擦的窸窣声,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吃罢早饭,马车已准备完毕,姜蜜儿携着张二丫踏出门时,正月初三的卯时天光正淡,积雪未融的路上,车轮碾过碎冰发出清冽的脆响。 张家人一路送到城门口,柱子垂头立在马车旁,肩头微颤着,却紧咬下唇不肯落一滴泪,只拿袖口不停蹭着泛红的鼻尖,那副强撑着的懂事模样,直叫人瞧着心尖发疼。 第35章 直到他们变成一团模糊的墨点,再也瞧不清了,张二丫才开始掉眼泪。姜蜜儿抱着她轻轻摇,柔声安慰:“不怕,以后想回家就回家,我不会拘着你。” “夫人给家里留了三十两银子,够他们衣食富足一年多了。”张二丫抽噎,睫毛上还沾着水光,“我,我一定好好学本事,不辜负您。” 姜蜜儿拽了一下她的小辫儿,眉眼含笑:“若想学医,我便着蔻薇婶子开小灶教你;若喜药膳,便随我在糖水铺里打转,你怎么想?” 张二丫绞着衣角,忐忑地看着姜蜜儿,声如蚊蝇:“夫人,我……” “傻丫头,我知道了。”姜蜜儿笑着抹掉她眼角的泪珠,“在边关小城,确实医术更加实在些,我怎么会生气呢?原本医术也是药膳的基础嘛。” 张二丫忽的红了眼圈,喉间像是塞了团棉絮:“我就是想……想让爹娘以后能松快些……” 姜蜜儿微微颔首:“是呢,我们二丫是个孝顺孩子。” 寒冬腊月,霜雪凝途,马车行进得并不算快,越是临近京城,姜蜜儿便越觉胸口发闷。陆沉舟将这抹低落尽收眼底,待其他人去购置补给时,他侧身靠近,指尖轻轻拨开她鬓边垂落的碎发:“不开心吗?” 姜蜜儿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撒了谎:“马上要回家了,担心娘亲责罚。” 陆沉舟笑着把她揽入怀里,下巴蹭过她发顶:“伯母也是心疼你,不怕,届时我同你一起去解释,若是伯母还在气头上,那便我替你受罚可好?” 姜蜜儿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吗?” 陆沉舟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还有假?此次北域贼寇十年内再难兴风作浪,陛下必会赐下婚约。民间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放心吧,届时我顶着御赐的婚书,岳母定舍不得罚我。” 姜蜜儿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脸皮恁厚?” “在自家夫人跟前,还要脸皮那种劳什子作甚?”陆沉舟握住她的手,将掌心摁到自己面颊,微弯的眉眼里具是绵绵情意,“夫人捏捏,够不够厚?” 京城是有赐婚在等着,但却不是我们。姜蜜儿笑着笑着,竟是落了泪,泪眼婆娑,似是在雾里看花。陆沉舟慌了神,抬手抹过她的泪痕,皱起眉,柔声问:“怎么了?” “我就是太开心了。”姜蜜儿扑进陆沉舟的怀里,贪恋一时温存,哽在喉头的真相始终无法说出口。 等等吧,再等等,到了京城再正式道别…… 京城转瞬而至,巍峨的城楼若隐若现,张二丫兴奋地叽叽喳喳:“夫人你看!是传说中的永定门!” 姜蜜儿拉住张二丫叮嘱她:“进了城,就不能叫夫人了。” 张二丫捂住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点头应下。姜蜜儿笑了笑,转头看向轻轻拧眉的陆沉舟,终于下了定决心。她拍拍车窗,请亲卫停车。 马蹄方停,便见一道玄色身影快马而至,在三丈外勒住缰绳,声如洪钟:“前方可是镇北侯?” 陆沉舟听得耳熟,挑帘踏下马车时,正见羽林卫指挥使欧阳辛甩镫下马,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末将见过侯爷!请侯爷即刻随我入城,陛下亲率文武百官,已在永定门外候了一个时辰。”欧阳辛单膝触地,拳头抵着心口。陆沉舟 闻言心中微动,转眸看向车厢里的姜蜜儿。 姜蜜儿笑着把缰绳塞到他手里:“快去吧,不能让陛下等。” 陆沉舟点头,倾身靠近,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很快就来找你。” 只见他左脚踩镫,身体右旋,整个人潇洒地翻上马鞍,仿佛一只展翅的雄鹰,就要飘然远去。姜蜜儿没忍住唤了一声:“陆沉舟……” 陆沉舟手持缰绳,转身看她。 “小心点儿。”姜蜜儿挥手,满眼都是眷恋,恨不得将眼前英伟的男子刻进心里,“遇事千万别勉强。” 别勉强?陆沉舟生疑,总觉得她的甜笑里透着些许苦涩,奈何欧阳辛不停催促,他也想着来日方长,便只点了点头,嘱咐她先回家休息。 姜蜜儿遣散车马,松风的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与张二丫信步往杏花胡同去。张二丫初入京城,见着什么都新奇,瞧着沿街摊铺的绢花糖人,眼波里晃着碎光,姜蜜儿笑着给她买了一个,小姑娘珍惜得都不敢舔。 行至杏林堂前,她忽的攥紧姜蜜儿的衣袖。朱漆门楣上悬着烫金匾额,檐下一溜儿药柜抽屉皆刻着工整小楷,她仿佛看到了琼楼玉宇,惊叹道:“好气派啊!” “你以后日日都要来此,别嫌烦就好。”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张二丫如雀鸟一般蹦蹦跳跳。 时近黄昏,二人终于到了杏花胡同,许是近乡情怯,姜蜜儿竟有些踟蹰。松风可等不及她,离弦的箭一般,拽着她冲到了沈砚小院的门前,叫声里满是期待。 门很快被打开,沈砚还没来得及讲话,松风就把他扑倒在地,欢乐地舔着他的脸,尾巴摇得犹如陀螺。 与松风亲热了好一会儿,沈砚才得空对姜蜜儿道了声抱歉:“狗生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见笑了。” 姜蜜儿看得直乐:“松风此次随我深入北域,可是立了大功的。明日定要给它备上三斤酱牛肉,好好犒劳。” 沈砚侧身让出半道门槛,袖底溢出淡淡墨香:“可是要进屋坐坐?刚煮了新茶,正好去去寒气。” 姜蜜儿却摇头:“不了,我得赶快回家请罪。” 沈砚轻声一笑:“是啊,陛下大张旗鼓地在城门口迎接侯爷得胜归来,我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伯父伯母怎么会猜不到你的去向?若你有个闪失,我怕是要被伯父拿拐杖追三条街。” “拐杖倒未必,白眼却是要受个够的。”姜蜜儿被他逗得轻笑,忽而敛了笑意,郑重福身,“明澈,这些日子多谢你照拂……” 沈砚撸着松风的狗头,洒脱地笑道:“既是朋友,何必言谢?若当真过意不去,明日犒劳松风的宴,可否多备一副碗筷?” 姜蜜儿笑着邀请:“明日酉时,我在姜宅恭候大驾光临。” 别过沈砚,姜蜜儿牵着张二丫行过老槐树,暮色里,虬结的枝桠在姜宅朱漆门扉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她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门环,厚重的木门便“吱呀”从内打开。 姜远山负手立在廊下,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身侧的林舒。林舒面色阴沉,目光最利,像未化的冰棱。兄嫂则略略站在爹娘身后,脸上具是担忧。 姜家人四双眼睛里都微微浸着水光,直勾勾将她钉在原地。 这阵仗唬得她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怂得很快:“我错了。” 张二丫也傻乎乎地跟着下跪…… 第34章 知真相 林舒拎起姜蜜儿的耳朵就骂:“谁给你的胆子?一声不吭就跑掉?” 姜远山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喉结滚动着想开口,却在触及夫人斜睨过来的目光时,硬生生将“先让孩子歇着”憋回肚里,只敢轻咳两声缓解紧绷的气氛。 但姜玉竹没忍住,他瞧姜蜜儿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小心翼翼地提议:“娘,既然回家了,什么时候都能罚的,先让蜜儿去洗个澡?省得熏到您。” 庄玲也顺势便劝:“是啊,洗澡水都热了三轮儿了。” “哼,就是你们纵着,她才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林舒叉着腰、吊着眼对姜蜜儿道,“今日无论如何,你得给我说明白,否则休想进家门!” 姜蜜儿捂着火辣辣的耳朵,一脸沮丧:“您不都知道了嘛。” 林舒使劲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原先他言之凿凿要娶你为妻,现在呢?满京城谁不知道将来的侯夫人是苏大小姐?你,你还这般倒贴……” 心疼与无奈如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地笼罩在林舒的脸上,心底的后怕难以抑制,翻涌着向上蔓延,最终化作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就这一个闺女,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疼,怎么忍心被旁人作践? 姜蜜儿瞧娘亲落了泪,心中酸涩难忍,抱住她拼命哭:“娘,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姜远山眼眶发热,招呼着儿子儿媳把痛哭流涕的娘儿俩哄进屋里,在大门口前这么哭,他都能瞧见邻里窸窸窣窣的眼神了。倒不是他嫌丢人,实在是担心等夫人回过神来,窘得又闷头不出。 窝在娘亲温暖的怀里,连日的疲惫终于松了下来,姜蜜儿委屈地蹭蹭娘亲软乎乎的肚子:“娘,我是不是很自轻自贱啊?” “胡说!”林舒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我闺女最勇敢,谁都不能小瞧了去!” “娘亲最好啦。”姜蜜儿像一只小狗狗,眼睛一闭,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庄玲取了一套干净衣服来,见她熟睡,便蹑手蹑脚地放到一旁,与林舒一起静静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第36章 林舒担心庄玲挺着肚子难受,劝她回去歇着,庄玲摇头:“提心吊胆这么些日子,不盯着她啊,心里不踏实。”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玉竹撩开 门帘走了起来,用气音轻轻地说:“来了贵客,要见蜜儿。” 林舒看着熟睡的女儿,眉心一紧:“非见不可吗?” 姜玉竹点头:“爹爹在招呼了,贵客说不急,但也不走。” 看林舒无奈地叹了口气,庄玲起身,轻摇姜蜜儿的肩膀,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子:“蜜儿,蜜儿,醒醒好吗?” 梦里的姜蜜儿还在雪原里驰骋,突闻一股温暖的甜香,把她拽了出来,揉揉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人:“嫂嫂?” “有人寻你。”林舒拍了拍她的胳膊,“推脱不过。” “难道是?”姜蜜儿眼睛一亮,纵然明知圣命难违,但她心底却仍存着半分妄念,似将熄未熄的烛火,在暗夜里明明灭灭,烧得掌心发烫。 她盼着能再见陆沉舟一面,哪怕是一句冷冰冰的“各生欢喜”,也好过就这么沉默地消失在心照不宣里。 姜玉竹怎会猜不到自家妹子的心思?他摇头:“不是侯爷,爹爹将贵客引到了迎春小院,你自己去看吧。” 能进迎春小院的必定是女客,难道是施依玉?但为何大哥这般讳莫如深?姜蜜儿心下一沉,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匆匆往迎春小院而去。 虽已立春,檐角仍然凝着未化的冰棱。 推开堂屋的门,暖烘烘的炭火气差点儿把姜蜜儿给推了出去,眼前瞬间就起了雾,她眯起眼随口就逗红豆豆:“豆豆呀,糖水铺一个多月没开张,小姐我也没有余钱了,经不住你这么造的呀。” “抱歉,是我让她多烘些炭火。”温婉的声音里带着中气不足的虚弱,音色熟悉又陌生。 姜蜜儿定睛一看,第一眼她都没敢认,这还是当初那个肆意张扬的苏蕊珠吗?脸色蜡黄,瘦得犹如细竹竿儿,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还有我呢,没看到我吗?”施依玉挥了挥手,她走过来拉住姜蜜儿,啧啧道,“这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你都没有丑一星半点,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 姜蜜儿吃惊地看着她:“你们二人居然……” 施依玉撇撇嘴:“怎么了?就许你们握手言和,不允许我冰释前嫌啊?” 苏蕊珠咳了一声,缓步上前:“是我以前不懂事,多亏了依玉心胸宽广。” “那是!”施依玉骄傲地挺了一下小胸脯,“也有你的功劳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姜蜜儿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好啦,快坐吧,我给苏小姐诊诊脉。” 苏蕊珠的唇瓣动了动:“我不是……” “看病要紧,我知道国公府少不了好大夫,但就当是为了我,不对你望闻问切一番,我心里过不去。” 既然这般说了,苏蕊珠也就顺从地坐了下来。因屋外天色已暗,姜蜜儿便让红豆豆多点了几盏灯,她看了苏蕊珠的眼底,舌苔,再慢慢地品她的脉相,好一会儿后才收回手。 她拧眉看向苏蕊珠:“心脉虚浮如絮,肝血亏空近半。不是说你在府里精研画技吗?怎会心力交瘁成这般模样?” 炭盆里的松枝“噼啪”炸开火星,施依玉眸中的光亮明明灭灭,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偏过头,一个字都没有讲。 苏蕊珠轻笑一声,病态的潮红漫上颧骨:“的确做了些惊世骇俗的蠢事,但就当我在为自己争取吧,有时候,破釜沉舟未必不是一种选择。” 姜蜜儿垂眸,稠密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投下阴影,她闷声道:“不过是圣意难测,造化弄人罢了。” 当初,苏蕊珠一心扑在侯府门槛上时,宫门从未落下过金册;如今她意在执起狼毫在宣纸上画山水,一道明黄圣旨却将她与侯府死死捆住。姜蜜儿喉间泛起涩意,她不怨苏蕊珠,只觉命运翻云覆雨,偏要将人心碾成齑粉来嘲弄。 看她这般惆怅,施依玉与苏蕊珠对视一眼,忽然拍桌子笑出了声:“就知道你还被蒙在鼓里,我们才特意连夜赶过来同你说清楚,免得某些人啊,晚上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姜蜜儿抬头,烛火在瞳仁里碎成两片迷离的光。 “早前那道赐婚蕊珠的圣旨啊,早就成老黄历啦!”施依玉拉过姜蜜儿的手,“现在你才是圣旨里,镇北侯爷名正言顺的妻。” 什么叫圣旨里名正言顺的妻?姜蜜儿指了指自己,又往皇宫的方向指去:“可那日陛下分明说的是……” 圣意不可更改,只能将错就错啊! 苏蕊珠笑了笑:“先前的赐婚是误会,你刚离京没多久,陛下就把圣旨改了。只是碍于表哥踪迹不明而不能公开,再者,若表哥真的无法回来,也不能让你当望门寡不是?” 姜蜜儿还是不敢相信:“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施依玉抿了口茶:“总有暴露的风险吧。”兴许,崇明帝还存着考验姜蜜儿的心思?圣意难测啊。 闻言,姜蜜儿什么都没再说,只痴痴地盯着明明灭灭的炭火,缓缓点头:是的呀,镇北侯是本朝最负盛名的将帅,一举一动都牵系着边疆安稳,若是暴露了他的讯息,兴许她这一路寻找也不会这般安生。 这么说,这一个月以来的挣扎与痛苦,都是庸人自扰?这么说,她,她与他…… 姜蜜儿猝然起身,她想见他,一刻都等不了! 施依玉却把她摁回椅子里,笑道:“难得见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别急,北域战局光军报就有三尺厚,陛下这会儿指不定拉着镇北侯在御书房画沙盘呢,还有内阁、兵部诸多疑问要解决。我估摸着啊,这一晚上都不够的。” “也是……”姜蜜儿颓然坐回椅中,指尖摩挲着暖炉边缘,忽然又站起身,“你们可有想吃的点心?我去小厨房做些糖粥可好?” 苏蕊珠咳了几声,扶着桌沿缓缓起身:“不了,天色不早,我们就先告辞了。” “苏小姐。”姜蜜儿忍不住唤住她,福身为礼,“谢谢你。” 虽然前尘往事被苏蕊珠轻描淡写而过,但她此刻终于想了明白,若不是苏蕊珠反抗得激烈,这风声不会传到崇明帝的耳朵里,崇明帝又怎会知道在市井中还有个开糖水铺的姜家女? 苏蕊珠扶起她:“别这么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可你这身子……”姜蜜儿抬眼看她,双眸里满是疼惜:“既然已经没了圣旨的束缚,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苏蕊珠叹了口气,这就是姜蜜儿,像团暖融融的小太阳,走到哪儿都带着光。哪怕是落雪的深冬、酷暑的伏天,待人总带着股子掏心窝的热乎劲儿。 特别是对她这个曾害得她九死一生的“恶人”,也能毫无芥蒂地递上一杯暖茶。 第35章 等花开 当镇北侯尚在人世的消息传入京城时,皇后握着案头明黄的圣旨,望着窗外凋零的枯枝,良久方幽幽叹出一句“造化弄人”。 她宣太夫人入了凤栖宫,将前尘往事和盘托出,最后把那卷圣旨推至对方跟前。 太夫人颤抖着双手捧起圣旨,指腹摩挲着滚金边的绢帛,忽而抬眼,喉间干涩犹如焦炭,每一声都嘶哑扯着疼:“所以长姐,当初闻得沉舟噩耗的第一刻,你便选了明哲保身?” 皇后眉心骤拧,厉声斥道:“你懂什么!那时北疆传回的战报言之凿凿,沉舟分明已遭不测......我若不立刻请旨为蕊珠另择婚配,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苏家与镇北侯府共沉沦?如今沉舟平安归来,我不是即刻便着人传你入宫了?” 殿内掐丝珐琅炭炉燃得噼啪作响,偏生静得能听见烛泪坠地的轻响。 皇后紧握扶手的指尖发白,随侍多年的杨嬷嬷见状忙温声劝慰:“太夫人千万莫要误会,当初噩耗传来时,娘娘整整哭晕了三次......实在是情势所迫啊。” 太夫人素来端丽的面容爬上层层叠叠的失望,眼底浮着一层水光:“长姐此举......不全是为了蕊珠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猛地攥紧了袖口。 “蕊珠的庚帖,还要拿去与其他高门议亲,不是么?”太夫人缓缓起身,乌发间竟添了几分霜色,“长姐,我好累。这深宫的风太冷,我实在陪不了你了。” “苏棠!”皇后猝然起身,手边的茶盏“当啷”翻到,琥珀色的茶汤打湿了长袖,“连你都要背叛我吗?我耗尽心血让苏家得了承恩公的爵位,不过是想让列祖列宗在天有灵!” 她忽然哽住,眼底泛起血丝,声音陡然拔高,“我有什么错?!” 太夫人静静地看着失控的长姐,摇了摇头:“是我错了……” 话音未落,不顾皇后的歇斯底里,她已转身拂开珠帘。 殿外虽是朗朗晴日,却有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回廊,她下意识拢紧狐裘,手中圣旨却烫得惊人。 第37章 恍惚间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那是在镇北侯府的红梅树下,儿子与那姑娘相视而笑的模样,又好像是多年前,她与老侯爷执手凝噎的情景。 沉舟比她这个母亲幸运,终究是上天垂怜,兜兜转转,还能与真心人相知相守。既然如此......她何苦再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自那日后,皇后跟疯了似的往承恩公府塞流水的帖子。 京中但凡有高门宴饮,苏蕊珠必是座上贵客。今日着一身水红绫罗,腕间羊脂玉镯撞出碎玉般的声响,像刚剥了壳的荔枝般鲜嫩欲滴;明日又换月白襦裙配珍珠抹额,立在花树下垂眸品茶,端的是雪岭寒梅般清贵疏离。 她被精心雕琢成最剔透的玉器,连鬓角的碎发都按着高门择媳的标准打理,只待某个良辰吉日,被人用金镶玉的匣子郑重捧走。 变故起于怀王府的春日诗会。湖面上冰未全消,苏蕊珠却在众人吟诗作赋时,不知怎的,忽然跌入刺骨的湖水中。虽被仆妇七手八脚捞起,可湿衣贴在身上的狼狈模样,还是让在场贵妇人眼中闪过嫌恶。 很快,京中便传得沸沸扬扬:承恩公府嫡小姐受了寒症,怕是难承子嗣。 “我故意的。”苏蕊珠捏着暖炉耸肩,指尖被熏得泛红,“不破不立嘛。而且,坠了一次湖才知道,我先前有多混蛋。” 她起身给姜蜜儿行礼:“实在对不住,害你曾经生死一线。” “你简直胡闹!”姜蜜儿急得直拍她手背,“便是要挣脱这金丝笼,也犯不着拿身子做赌注!这么冷的天儿,若真落下病根,你还怎么背着画箱去看塞北的雪、江南的雨?” “可这是最快的法子。”苏蕊珠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梅枝,唇畔扯出的笑意比窗上的冰花还凉,“咱们女子被娶进门,不就图个开枝散叶?承恩公府没皇子撑腰,本就如风中烛火。如今我成了不会下蛋的母鸡,皇后姨母便歇了心思,府中其他庶女都记了嫡女的名头,瞬间成了香饽饽。你瞧,这才得空来你这儿叙话。” 没了价值,却收获了自由,多讽刺。 姜蜜儿攥紧她冰凉的手,泪珠大颗大颗砸在交握的手背上:“往后你每日差人来我铺子里取药膳,我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怎么,姜家容不得我这闲人亲自来求药?”苏蕊珠笑着挑眉。 “还有我呢!”施依玉把手叠到二人的手上,“咱们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热热闹闹。” 姜蜜儿抹了把泪,破涕为笑:“自然欢迎。你们呀,就是我院子里的早樱和玉兰,没了你们,这迎春小院可不是凄凄凉凉?” “瞧瞧,蜜糖似的嘴。”施依玉轻捏她泛红的脸颊,“怪不得连冷硬如铁的镇北侯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敲门声传来,屋内姑娘们的笑闹声倏地顿住,姜蜜儿扬声问:“是红豆豆吗?” “是我。”那声音低沉如远山上空轰鸣的暮鼓,沉沉叩在姜蜜儿的心弦上。 施依玉眼波流转,唇角噙着抹促狭的笑意,抢先一步去开门,难得寻着机会打趣这位高冷的镇北侯爷:“这才分离半日,侯爷就等不及了呀?” 陆沉舟瞧见施依玉时,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可目光很快便落在姜蜜儿脸上。只见她双颊飞霞,眼底那抹萦绕月余的忧郁早已消散无踪,他心中的忐忑这才慢慢褪去。 见屋内还有其他女子,他半步未进,温声说道:“我在外面候着便是。” 施依玉轻笑着拉起苏蕊珠,眼尾微挑:“我跟珠儿若是再赖在此处不走,赶明日呀,蜜儿做的蜜饯就不甜啦。” 姜蜜儿轻抿朱唇,耳尖泛起动人的嫣红:“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苏蕊珠规规矩矩地向陆沉舟福了一礼:“表哥安好。” 陆沉舟这才认出来她,眉峰微蹙:“你何时染了病?” 虽说此前有过争执龃龉,但到底是自幼相识的表兄妹。在他记忆里,苏蕊珠人前举止端庄,人后活泼张扬,何曾有过这般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模样? 苏蕊珠笑着轻轻摇头:“都过去了。”她看了眼姜蜜儿,“有表嫂的药膳给我养着,过段时日便能好。” “好啦好啦,珠儿有我照料着,里头那位可是已经望眼欲穿咯。”施依玉笑着推了陆沉舟一把,还贴心地掩上房门,与苏蕊珠相视而笑,慢悠悠地晃出了姜宅。 二人信步踱在杏花胡同,银钩似的月牙儿斜挂树梢。侧耳细听,远处偶有犬吠声混着阖家欢笑声,飘飘荡荡落入苏蕊珠耳中。 “这样真好啊。”她轻声叹息,眼底漾起温柔,“没有算计利用,只有相亲相爱的家人。” 施依玉却轻嗤一声,紧了紧狐裘:“你向往普通人的日子,普通人还巴巴仰望着咱们呢。既生在高门大户,已是抽中了命运的上上签,哪能奢求事事圆满?” 苏蕊珠弯起唇角:“你倒是看得通透。” “那是自然。”施依玉挑眉,步摇上的东珠随动作轻颤,“我早就想明白了,这辈子就守着我的金山银山,怎么痛快怎么活。” 虽说先前因镇北侯一事,她面上无光,京城贵圈多有闲言碎语,但到底是英国公府捧在掌心的嫡女,哪会真的嫁不出去? 她不过是不愿将就,更觉得婚嫁无趣。何况爹娘早已功成名就,从不逼她联姻换取利益,她只管纵情享受这快意人生便是。 她们这边闲聊着,那边的迎春小院里,姜蜜儿披着披风走了出来,陆沉舟紧随其后。 “蜜儿,我……”仿似有一团棉花堵在陆沉舟的喉间,一时不知该如何讲。一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姜蜜儿经历了那般多的挣扎和痛苦,他就无比自责。 但,理智告诉他,若是边疆战事再起,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奔赴,因此 他也做不出违背良心的虚假承诺。 月牙挂在天边,如玉钩悬于墨蓝锦缎。姜蜜儿仰头:“我想去看合欢花树了。” “我带你去?”陆沉舟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其间有一道陈年的疤,是幼年练枪时脱手所致。 姜蜜儿笑着搭上,细嫩的指尖抚过疤痕,如春风化雨,熨贴到了心尖上。她歪着脑袋:“就像在无名村的时候吗?从这里……”她指向院墙,双眸微弯如新月,“‘咻’的一下飞过去吗?” 陆沉舟勾唇浅笑:“是,飞过去。” 说罢,姜蜜儿笑着跳到他怀里,他抱得可真稳啊,飞得也好高。跃过高墙时,小黄带着两个崽子“旺旺”了两声,追到了墙根。雪团子趴在亭檐上看着他们,优雅地翻了个身。 才是早春,雪还未化,合欢花树的枝桠在夜里舒展成嶙峋的剪影,去年的豆荚还未完全脱落,就像一串串深褐色的念珠垂在枝头。 “抓好了。”陆沉舟低笑一声,长臂搂住姜蜜儿的腰,靴底碾过覆着冰壳的粗枝。树枝在两人重量下微微弯折,发出“咯吱”轻响。姜蜜儿惊呼着缩进他怀里,“这稳当吗?” “有我在。”陆沉舟看着她如水的眸子,“这里离神仙近一些,我要说的话,有神仙为证,半句都做不得假,蜜儿,你要听吗?” 作者的话 全熟芝士 作者 07-07 抱歉啊小伙伴们,出国了一趟,现在回来啦,如果顺利的话,本周内完结~~ 第36章 旧婚约 月色真美,微风袭过,衣带翻飞如仙。 姜蜜儿初时还双膝发软,但不多会儿就渐渐习惯了高处,也喜欢了高处。她俯视整条杏花胡同,灯火通明似金色河流,仿佛淌着无数笑语欢声。 “让我先说吧。”姜蜜儿看向陆沉舟,“我喜欢你,欣赏你,崇拜你……” 他是大盛的英雄,仿佛无所不能,得到他的倾心,并与他结为连理,似乎是一件能荣耀到骨子里的事情。 “但我自己也很好。”姜蜜儿的神色无比认真,“我机灵,勇敢,有恒心,为了能做药膳师,酷暑寒冬都不停歇地努力。更何况,我刚刚还救了大盛的英雄呢。”她歪了一下脑袋,玉簪坠子晃了晃,“所以我也很厉害。” 陆沉舟郑重地点头:“你才是真正的无所不能。” 姜蜜儿“噗嗤”一声笑:“哪有你这般夸大的?我怕疼怕死,还贪心,才不是完人呢。我只是想说啊,陆沉舟,纵然世人都觉得是我高攀了你,但我不觉得。” 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吗?不是的,她就是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卑弱,她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在杏林堂长大,见过的世情不知凡几,有些话,总得提前说清楚才好。 “当然不是!”陆沉舟脱口而出,握住她的手,把掌心贴近自己的胸口,“是我,一个不解风情的愚人,非要因了自己的私心,将你绑到高门里,搅乱了你原本自由如风的生活。我知你惶恐,但我这颗心,却始终放不下你,舍不得你。” 说着,堂堂镇北侯,大名鼎鼎的北境煞神,竟是不经意间红了眼尾。 第38章 姜蜜儿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眉梢:“别这么说,我也舍不得。” 陆沉舟紧紧握住她的手:“蜜儿,嫁我为妻吧,我虽不敢保证你时时刻刻都称心如意,但我会尽我所能。你永远都是你自己,不用为我改变分毫,你会是大盛最富盛名的药膳师,姜记糖水铺会开遍大江南北,也会有无数药膳师因你而走向四海。你的梦想不仅不会因为嫁人而消失,反而会更清晰,因为我……” 他顿了片刻,目光灼灼,“我会是你后方永远推不倒的城墙,累了随时可停可靠的港湾。人生路远,有我作伴,好吗?” 月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脸上,仿佛笼了纱,美得如梦一般。 姜蜜儿看着他黝黑的眸子,展颜笑的瞬间,泪如珍珠般滚落:“好。” 纵然门不当户不对,前路漫漫,但她信他,就像他在山间林中,迷迷糊糊里,还会坚定地走向她一般。 月华如水,万籁俱寂,他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看着月亮谈着心。谈到北境时,他还说要派人去给无名村的小姑娘送些蜜饯道谢。 “就当我们的新婚谢礼了。” 聊到婚事,月亮仿佛在他眸间洒下了满天星子,亮得惑人。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姜家宅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哭声,姜蜜儿如梦初醒,连连拍陆沉舟:“快带我回去,爹娘找不到我该急了。” 二人飘落迎春小院时,红豆豆正在抹眼泪:“烧个水的功夫,屋里就空了,小姐又没了,夫人,您罚我吧……” “呸呸呸!我好着呢。”还没停稳,姜蜜儿就把红豆豆揽进怀里安慰,“你这傻丫头,水做的一般,眼泪这么多。” 看到突然出现的陆沉舟,院子里面骤然一静,姜家人面面相觑后,还是林舒率先打破了沉默:“陆侯爷这是?” 眼神和语调里都是疏离。 陆沉舟急忙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卷轴托至掌心,长揖及地,腰背弯如深弓,尽显谦卑恭谨:“陛下圣旨为证,伯父伯母在上,陆某求娶令爱之心赤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永结琴瑟,互携终身,望双亲成全。” 林舒的心中满是不解:什么圣旨?陛下不是赐婚了苏小姐吗? 她忐忑地看了眼姜远山,姜远山握了握妻子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才走上前取过圣旨。 在太医院当差的十七载光阴里,他接过的圣旨不下百道,时隔多年,指尖再次触到柔滑挺括的缎面,金线刺绣的龙纹肌理粗粝间带着熟悉的触感,竟有几分恍惚。 锦缎展开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骈四俪六的诰书中,"姜氏蜜儿"四个字赫然入目。 喉结狠狠滚动了两下,姜远山只觉舌根发苦,意外中杂着庆幸,又不免担忧:若只是寻常结亲,便是拼了杏林堂百年清誉,他也能护得女儿周全,可这道明黄卷轴之下,蜜儿再无退路……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怎么说?”林舒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姜远山压下眼底翻涌的暗色,扯了扯嘴角:“侯爷厚爱,求了赐婚的圣旨,蜜儿要嫁人了……” “这么说,先前的圣旨居然是谣言 吗?”林舒困惑,姜家人的脑袋都凑了过来,脸上神色不一,到底还是柳暗花明的欢乐居多。 不对劲……姜蜜儿却很敏锐地觉察到了父亲的情绪,她看了一眼陆沉舟,轻轻摇了摇头。 不等陆沉舟反应过来,姜远山竟然对着他缓缓地躬下身子行礼,袖口被攥得发皱,声音干涩:“侯爷,侯府门第高,蜜儿顽劣,若将来惹了您不痛快……” 陆沉舟恍然大悟,与高门贵府间用女儿换地位不同,姜远山是真的心疼自家闺女。 他感到欢喜,既为姜蜜儿,又为自己,当即拱手为礼,敛住杀伐气,尽显恭谨:“这里只有您的女婿,没有镇北侯。” 这话熨得姜蜜儿耳朵尖儿微微发烫,她忙揽过爹爹的胳膊撒娇:“好晚了呢,嫂嫂身子重,咱们都早点歇着呗。” 陆沉舟知道,姜家人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全然接纳自己,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总是来日方长。 他作揖告辞,规规矩矩地被姜玉竹送出姜宅。 翻墙私会佳人这种事,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当着未来岳父岳母的面儿就飞来飞去,终究不大好。 对了,姜蜜儿隔着墙喊了一声:“明日松风的庆功宴,你要来哦。” “好。”几乎就是下一瞬,陆沉舟的声音就在隔壁响了起来。 庄玲愕然:“这么快吗?你姐夫都没回来。” 姜蜜儿嘿嘿笑:“他带兵打仗惯了,脚程快嘛。” 次日晨光大亮,连北风都仿佛带了几分温软。屋檐旁挂着的金红日光,落到姜蜜儿鬓边时,竟像是点了几缕碎金。 她熬了一大锅骨头汤让小黄一家狗大饱口福,偏过头,看着雪团子蹲在食盆前,慢条斯理地舔食雪白鱼泥,忽觉今日这风里,仿似有了春信的味道。 北境的风霜仿若隔世,姜蜜儿不禁感慨:“还是平平安安的日子好呀。” “是的呢。”红豆豆腮帮子鼓得像是小仓鼠,抱着骨头啃得咯吱响,嘴角还沾着油星子,“奴婢要日日给小姐添柴烧火!” 姜蜜儿笑声如同银铃,清脆地漫过院墙。 阿戟突然冒出头来:“姜大夫,好香啊。” “就知道你鼻子比松风还灵,给你留着呢。” 阿戟笑嘻嘻地跃过墙头,钻入小厨房,捧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骨头汤。他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我跟小黄它们吃一样的呀。” 姜蜜儿笑着睨了他一眼:“不如你去尝尝它们碗里的,看看是不是一个味儿?” 小黄仿佛听懂了似的,冲阿戟发出“呜呜”的护食声,逗得姜蜜儿又是一阵笑。 阿戟瞄了一眼红豆豆手里的骨头,实在是太香了,就是狗饭又如何?他一口气喝掉,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捞出骨头就蹲在猫狗旁啃得不亦乐乎。 傍晚,暮色漫过屋檐,姜蜜儿已经在正堂布好了庆功宴。 青瓷盘里码着酱牛肉块和炖得酥烂的羊腿,银碗盛着鸡肉蔬菜粥冒着热气,旁边还摆着撒了桂花的杂粮窝头,桌角用彩带系着骨头形状的庆功木牌,整桌都是专为松风精心烹制的热乎佳肴。 为了能让小黄它们留足胃口,晌午的时候,她就控制它们不要贪嘴了。 日头西沉,酉时刚过,松风走在前头,沈砚随后,一人一狗就这样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姜宅门口。 “快请快请。”姜蜜儿蹲下摸了摸狗头。 松风看到小崽子们,绕着它们闻来嗅去,毛茸茸的大脑袋蹭过每只小狗的脖颈,活脱脱一个阔别重逢的慈父。 庆功宴分两席,狗狗们的矮桌挨着墙根,碗盏里堆得小山般高,另一侧圆桌虽菜肴简素些,却飘来勾魂摄魄的鲜香。 甫一迈进门槛,沈砚就忍不住喉结滚动,双眸里有光闪过:“是鱼脍的蘸汁儿,混了芥酱的辛香。” “跟你家松风一样的鼻子。”姜蜜儿笑着做出请的姿势:“特意为你准备的活水晶。” 姜家人都等在一旁,见沈砚落座,他们才逐一上了桌。林舒问:“侯爷呢?昨日不是说要来吗?” 姜蜜儿执起银壶为众人斟酒,嘴角含笑:“宫里有事儿绊住了,会晚一些,让我们别等他。” “这是松醪酒,松针取太行深涧的头茬,松果要霜降后落地的,再配着定州的黑龙泉活水、黄黍小麦同酿,初尝甘润,后味微苦,最是安神解乏。”姜蜜儿眉峰扬起,眼尾微挑,不乏得意之色。 经她改良,这酒更加精纯,推杯换盏间,席间诸人都有些上头。 沈砚提起一杯,眼神迷离间吟出一句诗:“赊取松醪一斗酒,与君相伴沥烦襟。” 姜蜜儿支着下巴歪在椅子上,脸蛋红扑扑,闻言击节称妙:“有文采!当浮一大白!” 说着,她又饮了一盅。唯一清醒的庄玲轻轻拦住她:“慢些喝,当心明日头疼。” “好嫂嫂,我高兴嘛。”她的舌根发黏,眼神飘忽,“你知道吗?若是没有松风那灵鼻子,我和陆沉舟此刻指不定还在北境啃冰碴子呢。多亏了明澈兄慷慨,这般知己情分,岂有不畅饮之理?” 沈砚虽然醉了,但也颇有礼数地自谦:“姜沈两家渊源颇深,我不过略尽绵力……” “两码事。”姜蜜儿摆摆手,险些将杯中残酒晃出,“你不仅将松风借给了我,还帮我分析局势,不惜牺牲名声来助我脱困,我应该再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又是一大盏入了肚。林舒被她说糊涂了:“什么叫牺牲名声?” 姜蜜儿酒意上涌,踉跄着扶稳桌沿,把沈砚当初爽快退亲,又愿意再次登门提亲,只是为了救她不做妾的事讲了,姜家人听得一片唏嘘感叹。 姜玉竹重重地拍了下沈砚的肩膀:“原还恼你纵着蜜儿胡来,现在想想,是我浅薄了,这杯就当赔罪!” 第39章 初春夜寒,狗子们早就去院子里撒欢儿了,门关得紧。屋内暖意融融,酒香混着众人的笑谈声漫出来。 檐下灯笼在夜风中晃出细碎光影,却照不亮廊柱后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阿戟面露忐忑:“姜大夫……居然与沈府有过婚约?” 第37章 要进宫 似是有人把几枚青杏脯揉在心间反复煎熬,甜味渐渐散了,唯有酸涩残留。陆沉舟不习惯这种滋味,只觉得胸腔发闷,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咸涩。 他后退几步,闭目深深吸气,直到面上重新扬起得体的浅笑,才示意阿戟上前敲门。 木门“吱呀”轻启,恍若天光乍破,姜蜜儿清甜的笑靥便撞入眼帘。她自然地挽住他的臂弯,眼尾微弯:“怎的才来?酒都过三巡啦。” 屋内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陆沉舟抱拳正色:“抱歉,来晚了。” “罚酒罚酒。”姜蜜儿端上一杯,“我亲自酿的哦,松醪酒。” 陆沉舟一饮而尽,松针的清苦与酒香在舌尖漫开。他亲自斟满,对着沈砚敬道:“多谢沈解元相助之恩。” 沈砚举杯回礼:“侯爷安好便是大盛之幸。” 一场庆功宴,端的是宾主尽欢,只阿戟觉得不大对劲。 次日清晨,姜宅都沉浸在宿醉里,阿戟偷偷摸到迎春小院,把正在烧水的红豆豆拉住问:“沈解元什么来头?为何你家大少爷与他那般要好?跟亲妹夫似的。” 红豆豆放下柴火,摇头道:“我可不说。” 阿戟摸出一锭银子塞过去:“好姐姐,透露些呗。” “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红豆豆鄙视他,“再说了,我们小姐那般好,多少银子我都不说。” 阿戟摸了摸下巴:“那看来姜大夫有事儿瞒着我家侯爷。” 红豆豆叉腰瞪他:“这不叫瞒着,是还没来得及讲。我家小姐坦坦荡荡,你若是再乱说,我就去告状了哦。” “别别别!”阿戟连连讨饶,“求姐姐守口如瓶,不然姜大夫非恼了我。” 红豆豆哼了一声,默默烧水,阿戟还以为她应了,挠挠头离开。但等姜蜜儿醒来,红豆豆就一股脑儿全倒了出去:“奴婢没有添油加醋,反正他就是这般说的。” 姜蜜儿脑袋闷闷得疼,她揉了揉眉心:“昨晚席间都说什么了?怎么会给阿戟这种错觉?” “奴婢不晓得。” 姜蜜儿抿了一口蜂蜜水,头疼道:“我也记不得了,没事儿,我去找他,反正明澈兄的事儿,也得跟他说清楚,免得生了嫌隙。” 时至正午,陆沉舟在都督府当值。案头公文堆积如山,他刚放下笔,便见阿戟提着食盒候在堂下。挥手屏退左右,阿戟麻利地摆开饭菜,却抓耳挠腮欲言又止。 陆沉舟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说吧。” “姜大夫与沈家是儿时的婚约,因沈解元一直在外游历,二人都没见过面,在您去北境的时候,姜沈两家很低调地退了亲。”阿戟觑着陆沉舟的神色,“我觉得吧,姜大夫从来没把这亲事放在心上,不是刻意瞒着您的。” 陆沉舟“嗯”了一声:“不必再打听。” “好吧……”阿戟给他端上一盏茶:“李管家还在衙门外候着,您今日见吗?” “让他进来。” 傍晚时分,陆沉舟回到陆宅,攀上墙头。雪团子蹭的窜了出去,姜蜜儿心有所感,从小厨房里探出头来,果然就看到那张俊朗的脸:“今儿挺早的呀,稍等,给你煮了碗面。” 把面端出来,陆沉舟已经坐到了餐桌前。姜蜜儿又添了几碟小菜,笑着问他:“昨夜睡得可还好?” 陆沉舟望着她,眼底温柔缱绻:“你的蜜饯堪比良药。” “骗子!”姜蜜儿把筷子放下,指尖戳了戳他眼下的乌青,“分明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闻言,陆沉舟垂下头,声音闷闷的,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心里难受。” 他这般直白,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姜蜜儿瞬间慌了神:“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就是,就是……” “我知道。”陆沉舟抬眸,指尖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道理我都懂,只是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姜蜜儿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你慌什么?” “怕那日我没随雪团子来见你,怕你没入侯府,怕我们擦肩而过……”陆沉舟声音发涩,眼眸间泛起水雾,“怕万一醒来后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美梦,那我这一生,该多么荒芜。” 姜蜜儿心软得一塌糊涂,拍他的背安慰:“不会的,不会的。” 陆沉舟叹息:“沈解元文采斐然,沈家树大根深,文官总归安稳些……” “想什么呢。”姜蜜儿双手捧起他的脸,对着他的唇就贴了上去,“我这辈子认定你了,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初时,还是姜蜜儿把握着主动,但不知不觉间,她就如同一汪春水瘫软在陆沉舟怀里。陆沉舟吸吮着她的每一滴芳香,从朱唇一路上移,吻到了耳垂。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声如蚊蚋:“我等着。” 三日后的午时,阳气最盛,避开所有凶日,避开生肖相冲,镇北侯太夫人携带三书六礼,侯府一行人洋洋洒洒地到了姜宅。 那提亲礼多的,整个院子都摆不下。 左邻右舍都打开门瞧热闹,悄声喟叹——到底是高门做派,杏花胡同何时见过这泼天的阵仗?林舒笑盈盈地将太夫人迎了进去,甭管怎么说吧,面儿上的确有光。 两位夫人第一次见面,以前,一个是豪门里高高在上的一品诰命侯夫人,一个是市井中忙里忙外的医馆馆主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谁都没想到,二人能有一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品茶,聊儿女婚事。 “太夫人,这是您喜欢的君山银针。”青瑶端上茶,静静地侍立在林舒身旁。太夫人眉峰一挑,林舒便解释道:“青瑶与蜜儿相熟,平日里就在糖水铺子里帮忙,今日是我非要她留下撑场面,怕招呼不周。” 太夫人习惯了揣度人心,闻言便在心底转了几个弯:难道是姜家早有谋划,故意将这丫头安插进侯府做眼线?又或是青瑶本就是个伏线,专等今日来递消息? 指尖轻轻叩着桌沿,一时间竟品不出茶中清味。 片刻后,她突然轻笑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若真是城府机心,何必让青瑶这般大喇喇出头?不过是女儿家的投缘情分,倒叫自己这把年纪的人,平白污了她们的干净心思。 她抬眼再看青瑶时,目光已柔和许多,指尖拨弄着茶盖,笑意漫上眼角:“这茶泡得不错,多了些松快气儿。” 确实,青瑶自离开那个吃人的家,跟着蜜儿学药膳、研医理,虽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面上却透着腴润的鲜活。 太夫人放下茶盅:“虽说有陛下赐婚,已然是莫大的荣幸,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话音刚落,京城有名的全福媒人就展开巧舌,将陆姜二人比作“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直说得林舒耳尖发烫。她忙拉住太夫人的手:“蜜儿自小在市井野惯了,今后若有冲撞之处,还望您多多担待。” 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蜜儿救了沉舟,就是救了整个镇北侯府,若说她坏了规矩,那也是规矩该变变了。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还盼着她让侯府多添些烟火气呢。” 其实林舒心里在想,当初陆沉舟可说是要在杏花胡同安家落户,虽说难办,但也不知道做不做数?她自是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只笑着谦虚。 一会儿后,林舒把放着蜜儿庚帖的锦盒取了出来,全福媒人刚要接过,却听一道尖细的嗓音炸响:“且慢!” 姜宅本就不大,人未到声先至,声音都吵得人耳膜疼。 来人太夫人认得,是凤栖宫的总管太监。这太监姓花,走起路来腰肢妙曼,若只从背影看,会错认为是女子偷穿了太监衣裳。他嘴巧得很,素日最得皇 后欢心,因此出宫传旨的好事儿经常落在他头上。 太夫人身形未动,只伸手敲了敲堂上供奉的赐婚圣旨,眼皮微抬:“怎么?花公公质疑陛下?” 花公公轻挪莲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哪儿能呢!正是陛下亲赐,侯爷又这般尊贵,皇后娘娘万分重视这桩婚事,这才要请姜姑娘入宫教一教规矩。” 林舒急得就要开口,太夫人对她轻轻摇头。青瑶也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几步,挡住她微晃的肩头。太夫人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花公公:“那也等取了庚帖再说。” 花公公抿嘴笑:“这庚帖呀,娘娘也要亲自过目呢。” 全福媒人默默收回了手,她怎么敢跟皇后娘娘抢? 太夫人把锦盒放入袖中:“好,那便一起去吧。” 林舒急得双眼通红:“我,我也同去!” 花公公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一挥拂尘:“咱家就在门口等一盏茶的功夫,姜姑娘可千万别让娘娘久侯。” 第40章 林舒带着太夫人去了迎春小院,姜蜜儿听了消息,只静静地坐了会儿,然后净了净面,便道:“那就走呗。” 林舒拉住她:“你这傻丫头,这可是进宫,怎么还一副逛街般随意的样子?” “没事儿的娘亲~”姜蜜儿眨眨眼,“皇后娘娘是沉舟的亲姨母嘛,若是将来嫂嫂肚子里的小家伙要成亲,我不也得亲自掌掌眼?” 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林舒忐忑不安的心略微平整了些。但到底是要进皇宫,她求太夫人好好照看蜜儿,千万别犯了贵人的忌讳。 坐在侯府的马车里,马车辚辚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太夫人看着姜蜜儿,半晌后才缓声道:“先前是我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能这般镇定。” 姜蜜儿露出一直藏在袖口里的手,小指抖若筛糠,苦笑道:“我都快紧张死了,但总不能让爹娘操心不是?” 她抚摸自己的胸口,叠声安慰,“不慌不慌,再有一小会儿,我能冷静下来。” 太夫人闻言笑出了声:“我总算明白沉舟为何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了。放心吧,有我在。” 机灵聪慧,从里到外都泛着鲜活劲儿,若是摒弃世俗偏见再看她,真的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妙人。 马车停到宫门口,二人走下来,刚往前走了几步,花公公突然伸出拂尘拦住太夫人:“哎呀,咱家突然想起来,太夫人没了娘娘赏赐的进宫腰牌,娘娘又说只见姜姑娘,今儿这宫门呀,您是进不得了。” 第38章 得恩赏 凤栖宫初看不算奢华,但一步一景全是底蕴,与太夫人的松筠院有异曲同工之妙。宫内很安静,接近正殿,才能听到些许的谈笑声。花公公停在朱漆宫门前,略微弯了一下腰,示意姜蜜儿直接进去。 姜蜜儿虽说不是高门贵女,但也是进过深宅内院的,想必皇宫大内的规矩更加森严,哪儿会这般随意?她也随之驻了足,偏头低声问:“您嗓子不舒服吗?” 花公公咬了咬牙,这才捏着嗓子通报:“姜姑娘到——” 姜蜜儿这才提裙跨过门槛,面前是一座黑漆古色的冲耳乳足炉,沉香袅袅,若云似雾,久而不散。稍稍抬眼,就看到皇后身穿一袭明黄织金翟衣,耳垂两粒东珠坠子轻晃,端的是气派非凡。 两侧分坐六位衣着华丽的贵妇,姜蜜儿看到了沈夫人。 皇后微微抬眸,放下茶盏:“你就是姜氏?抬起头来。” 姜蜜儿困惑,她一进门就仰着脸,难道让少女抬头,是什么固定的流程吗?但她谨记说多错多的原则,道了句:“好的。”然后挺直脊背。 几乎话音刚落,就看到几名贵夫人以袖掩面,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嗤笑。 沈夫人心中不免庆幸:这等听不懂讽刺的莽撞女子,幸好没娶进来,不然光要调教她,就得耗费自己许多功夫。 “长得倒还勉强入眼。”皇后挑了挑眉,“不过这一身……” 右上首的贵夫人接了话:“太过粗鄙,别把娘娘的紫檀椅刮花了。” 皇后伸出食指虚空轻点了一下她:“你呀,还是这般心直口快,姜姑娘毕竟是未来的镇北侯夫人,也是你外甥媳妇,总不能不给座儿吧?” 姜蜜儿恍然,原来这位是承恩公夫人,那倒是能理解了。这架势,真是恨不得要把对苏蕊珠“教育失败”的怒火都喷到她身上。 她也不多话,就见承恩公夫人目露鄙夷,出口的话如同落刀子一般刻薄:“这种姑娘臣妾见得多了,说是精通药膳之道,实则攀高枝儿的手段罢了。在座诸位夫人哪个不是千金贵体?若是与这等小人同座,难免折辱。” 还好还好,都在预想之内,姜蜜儿神色轻松,就像没听到一般,端端地站着。她身体底子不是一般好,能一直站到天黑,就怕这些贵夫人们坐不住。 承恩公夫人体会到了岑云溪当初的痛苦,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对面没什么反应,自己倒是气得够呛。 “刚好,听说姜大夫擅长药膳,我家那丫头最近气色都好了不少,你快来给我看看,是否也能饮些玫瑰茶?”英国公夫人抬手,算是替姜蜜儿解围。 看着与施依玉神似的一张脸,姜蜜儿倍感亲切,乖顺地站到了她身侧,低声道:“赶明儿我多给依玉带些茶饮。” 英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好孩子。” 皇后勾唇:“哦?英国公夫人都喜欢?那你看本宫要不要饮些?” 姜蜜儿刚想说话,承恩公夫人轻哼一声:“娘娘身子金贵,可不是什么俗物都能入口的。” 英国公夫人面色微变,姜蜜儿忍不住暗暗称绝:承恩公夫人为了贬低她,已经完全不讲基本法了吗?还是说,承恩公府和英国公府已经水火不容到了这般境地? 她咬了咬牙,以她的身份,此番入宫装棉花最为保险,这也是太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脱身之法。 但英国公夫人刚对她释放了善意,就遭人排揎,若她退缩,岂不是不讲道义?她福了下身子:“玫瑰蜜酿茶,武皇亲赐名玫瑰醍醐,据传武皇每日卯时三刻准时饮一盏,方能目光如炬,批答奏章不辍。” 声音朗朗,不卑不亢。 连武皇都日日需饮的琼浆,又怎么会是俗物呢?她仿佛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一个典故,却让承恩公夫人恨得银牙紧咬。 正殿内诸人神色各异,渐渐收了对姜蜜儿的轻视心思。皇后眉心微皱,怒火中烧。她自是不打算真的对姜蜜儿如何,毕竟有崇明帝的金口玉言在,说到底她也动不了大局。 但这丫头坏了她最好的一步棋,若是不能出这口恶气,她这皇后当的还有什么意趣? 正想进一步发难时,清越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甜香:“母后在宴客呀,可会怪我不请自来?” 进来的是元昌公主,之前在侯府时,还赞过姜蜜儿做的樱桃冰酪美味。 纵是心中有再多怒意,皇后也不愿在独女面前显露刻薄之态,她笑着将元昌公主揽入怀中:"不是去参加沈小姐的诗宴了么?可是不顺心?" 说着,皇后瞥了眼堂下的沈夫人。 "不过是听闻了件趣事,想讲与母后听听。"元昌公主看向姜蜜儿,葱白指尖轻点,"喏,趣事的主人公可就在这儿呢。" “哦?”皇后依稀记得,元昌曾在侯府发生过不愉快,还同她抱怨过。 难道元昌突然出现,也是为了寻姜蜜儿的不痛快吗?皇后示意杨嬷嬷再给元昌公主上茶,慢悠悠地问:“是何等趣事?值得你特意进宫一趟。” 年前的时候,崇明帝给元昌赐了公主府,离侯府不远,占了半条街。 元昌公主莞尔一笑:“一个时辰前,父皇给姜大夫赐了一块匾额,题曰‘仁膳载德’四个金字,还把镇北侯府旁边那座三进的宅子赐给了姜大夫。啧啧啧,那宅子风景优美,我眼馋许久,不知姜大夫的开府宴上,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怎么会?”承恩公夫人脱口而出,“她不就是个爬了床的贱婢吗?怎会入了陛下的眼?” “夫人慎言!”元昌公主的眼神冷了下来,“姜大夫救镇北侯有功,父皇御笔亲题,你敢不信?” 承恩公夫人颤巍巍地站起来行礼,叠声道不敢。 镇北侯凯旋,似乎是天经地义之事,鲜有人知姜蜜儿不惧风雪,亲赴北境寻他、救他,姜蜜儿自然也没想过邀功,但这份赏赐这般及时地落到她头上,还由元昌公主当着满座贵眷的面儿掷地有声地说出,倒像一柄出鞘的剑,替她斩开了那些窃窃私语的荆棘。 这么多人里,也就英国公夫人听英国公提过,尚能气定神闲地饮茶。 “鸿门宴”已然没了再摆下去的意义,元昌公主说是要与姜蜜儿一同出宫,皇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眼含三分嗔怪。元昌自然懂,母后这是嫌她胳膊肘往外拐。 她附在皇后耳边轻声道:“把现成的助力往外推,智者不为的呀。” 在后宫浸淫了大半辈子,顺势而为的道理皇后能不懂?到底是一来瞧不上姜家门第,二来喉头横亘着的那口气不顺,不上不下得甚是难受。 “交给女儿吧,母后别太累了。”元昌轻轻抱了一下皇后,母女贴面,仿佛无形中完成了某种交接仪式。 姜蜜儿与元昌并肩在皇宫长到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里,身后十几步外缀着几名宫人,偶尔有嫔妃路过,元昌点头致意,并没有大盛最受宠公主该有的骄纵跋扈。 她缓声道:“我代母后致歉。” “公主还记得奶酥顶吗?”姜蜜儿偏头看她,笑得甜丝丝。 元昌的脸上浮起笑意,这姑娘果真如想象一般,不虚假,不恭维,但却也大气机灵。她点头:“当然,你说是如雪般绵密,奶香四溢,只可惜无缘得见。” 姜蜜儿笑声如银铃:“缘分这不就到了吗?开府宴还需要听我娘的安排,但新府小聚,公主可否赏脸?” 第41章 “也好,再过一个月就是春暖花开。” “是呢,再厚的冰也该化了。” 这话似在说天气,又仿佛在说人心。她冲元昌公主俏皮地眨了一下眼,亲昵得不像是只见过两面的人,倒仿似多年好友一般心有灵犀。 行至宫门口,就见往日里稳如泰山的镇北侯在门前徘徊,紧锁的眉头里尽是担心与不安。直到那抹藕合色倩影跃入眼帘,他才停了脚步,满心满眼都是姜蜜儿。 元昌挽着姜蜜儿走到近前,把她往陆沉舟方向一推,笑道:“我可完成任务了啊,表哥该怎么谢我?” 陆沉舟深深鞠躬:“侯府库房敞开了挑。” "那我可要列个长长的单子了。"元昌笑着登上马车,临窗又探出头,"准表嫂,我在公主府候你的帖子,可别让我等太久哦。" 马蹄声渐远,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他们没乘马车,而是沿着御街缓步走着。 初春的风带着甜,陆沉舟的佩刀随步伐轻晃,刀穗上的红珊瑚珠蹭过姜蜜儿的裙摆,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今日……可受委屈了?”他偏头看她,暮色漫过鼻尖,看她眉心微微皱,他的心就仿佛被揉成一团,疼得厉害。 “嗯呢。”姜蜜儿垂下头,“可委屈了。” 陆沉舟喉结滚动,指尖微蜷,终究没敢碰她的衣袖。他望着远处宫门的朱红,抿唇半晌,忽然停步:“我打算请辞。” 话音落下时,有鸽群掠过天空,翅膀扑棱棱带起几片落叶。 “我们寻个四季如春的州府过日子。你开糖水铺,我开武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以吗?” 他说得郑重,连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全。 姜蜜儿忽然觉得喉间发紧,晚风卷着碎叶掠过耳畔,像他此刻语气里藏着的温柔海啸,将她整个人托在浪尖上,眼眶渐渐漫上潮意。 她突然向前大跨几步,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看他,俏皮得像只扑棱棱的小鸽子:“可以,也不可以。这种好日子,等我们白发苍苍了再一起过吧。再说了——” 她抿嘴笑:“我是那种受气包吗?我还给她们上了一课呢。” 她连说带比画,将如何用武皇典故噎得对方脸色铁青的事讲得活灵活现,见陆沉舟不再满面愁容,这才盯着他的眼睛道:“急坏了吧?” 都快急疯了,但又不能轻举妄动,心似油锅般煎熬,这不连请辞的馊主意都冒出来了吗? 她接着轻声问:“这般将北境之事公诸于众,不会不好吗?”她还记得,当初为了维持自己青峰煞神的凶狠名头,这家伙连嗜甜都要遮掩。 “大盛百姓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神话,而是安定的国境。”陆沉舟眼底泛起温柔,“更何况,这是你应得的。” 自此之后,"仁膳载德"的药膳师姜蜜儿将成为她响彻大盛的名号,而非镇北侯夫人。这是她独属的底气,是刻在御赐匾额上的锋芒,任世事浮沉,都是无法剥夺的殊荣。 就像青山挡不住的磐石,岁月磨不灭的松柏,永远在时光里稳稳立着,教世人见她时,先看见医者仁心,再看见裙裾风华。 “你看——”姜蜜儿抬手指向远方,“太阳要落山了。” “我们成婚吧。” 第39章 新生命 御赐的姜家大宅宽敞,但姜家人少,平时也不讲究排场,好多空地都被种成了药圃。就中间那个花园实在好看,小桥流水,假山翠竹,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庄玲扒拉了好几天算盘,最后还是心疼着留下了这园子。 “没事没事。”姜蜜儿拉着自家嫂嫂的手宽慰,“将来小家伙在这园子里上蹿下跳的,也热闹不是?” 庄玲“嘶”了一声,嘴唇有些发白:“就只维护这景儿,一年就得耗费整整三百两。” 姜蜜儿也跟着咋舌:“那确实不便宜。” 要知道,杏林堂一年也就堪堪赚上万两银子,再加上姜家人都有乐善好施的“毛病”,从来没有在享受方面花这么多钱。 宅院收拾出来到能住的时候,已是草长莺飞,即将殿试。姜蜜儿换上了春衫,趁着园子里春意萌动,桃红柳绿,她决定在几株玉兰树下摆个长长的书案,请苏蕊珠作画,请施依玉扑蝶,也请元昌公主尝一尝新做的奶酥顶。 一早,刚把请客的信笺送出去,红豆豆就慌忙跑过来:“小姐,少夫人要生了!” “别慌别慌,本就知道这几日光景,都准备好了,没问题的!”话音未落,姜蜜儿就脚下打滑,要不是红豆豆眼疾手快,她非得摔个好歹。 她快慌死了! := 虽然不是妇科大夫,但耳濡目染,她深知一朝分娩就是妇人到鬼门关前绕一圈儿,实在是经验有余,就怕准备不足。 赶到庄玲住的芷兰院时,门还没进,就听到凄厉的喊声,仿佛一柄利剑猛地刺破耳膜,姜蜜儿的世界里蜂鸣声四起,四月的阳光都亮眼得刺目,她几乎站立不稳。 再走近点,看见姜玉竹板着脸在廊下转圈,新刷的红柱子都被他抠掉了漆皮。姜远山看着最镇定,可手里的平安符攥得死紧,腿也在悄悄发抖。 满园子的药香和春光,这会儿全被这紧张劲儿盖过去了。 “我进去看看!”姜蜜儿一把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绕过屏风,只见庄玲死死攥着床幔,指节泛白。长发早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脸上,双颊烧得通红,像是硬撑着最后一口气。 林舒在旁急声鼓劲:“快了阿玲!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哪儿有头啊!姜蜜儿瞧得清楚,宫口开得不足,羊水哗哗淌,再拖下去必出大事。她心头一沉,转身就往外跑:“大哥!把备好的催产药拿来!爹爹,蔻薇婶子到了吗? 虽然她也可以施针,但对生产一道,终究还是蔻薇更加擅长。 有她发号施令,两个男人总算动了。药刚端来,张二丫就背着药箱冲进芷兰院,气喘吁吁喊:“师父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蔻薇已风风火火闯进来,闻了闻姜玉竹手里的药,示意张二丫接过,看都没看旁人,径直扎进产房。 姜蜜儿紧随其后,只见蔻薇干净利落地灌下催产药,张二丫立刻递上针灸包。她指尖飞快,合谷、三阴交、至阴穴三针齐下,针尾簌簌颤动。 做完这一切,她蹲下身,抬手把庄玲的乱发捋顺,声音轻柔却仿佛带着无穷的力量:“我月月给你诊脉,太了解你的身子了,现在只是小坎儿,一定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庄玲气若游丝:“如果,如果我不……” “没有如果!”蔻薇盯着她的眼,“孩子可以没有爹,但不能没有娘!你盼了这么久,舍得吗?” 不舍啊!真的舍不得啊!但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般,疼啊,撕心裂肺一般,似乎是要把她直接劈成两半,她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嫂嫂!嫂嫂!” “使劲,快使劲!” 舌尖泛起一丝飘渺的甜,好像是她最喜欢的金丝蜜枣,顺着这一抹甜,残存的力气从四肢百骸钻了出来,她大声喊了出来:“啊——” 产房外的姜玉竹双眼一黑,直挺挺栽倒在地。 等他慢悠悠地睁开眼,就看到……没看到任何人,只有凉透了的茶。这里是他书房的小榻,离产房不远。他豁然起身,登时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但他也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地赶到产房时,死寂一片! 难道,难道? 眼泪控制不住地漫出,他嗷的一嗓子:“阿玲!我陪你去吧!” “啪!”后脑挨了记脆响,他扭头,就看到林舒端着药碗瞪他:“阿玲刚睡着!再嚎醒了,你能替她疼?废物点心!” “娘!”姜玉竹抓住她手腕直晃,药汁泼了满手,“阿玲还活着?是不是?” 他这毛手毛脚的,药碗顷刻翻了,还是随后的姜蜜儿眼疾手快,才挽救回来半碗。这可是她盯着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啊!她气得一脚踩在姜玉竹的鞋上:“嫂嫂好好儿的,你倒是先晕了,真不够添乱的!” 姜玉竹虽然吃痛,但高兴得手舞足蹈,嗖的一声就跑进了屋里。 庄玲拼尽全力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小闺女,本来还担心爹娘不喜,但姜家人都抢着抱。小家伙这才刚呱呱坠地一天,连将来怎么招赘都安排好了。 姜玉竹大手一挥:“我的闺女,哪儿都不去!” 庄玲靠着引枕笑他:“说什么呢,招赘能招来什么好夫婿?” “无妨无妨。”姜玉竹拍拍她的手,“阿萸开心就好,成不成婚的,都不打紧。”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若是再亲眼见自家闺女生子,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姜蜜儿倚在屏风旁打趣他:“茱萸驱灾避邪,倒是个好乳名。但小阿萸的大名可不能全然你做主,我也要参谋。” “哪儿都有你。”林舒笑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第42章 她佯装吃痛:“哎呀呀,娘亲有了小孙女就不喜欢小女儿啦,可怜的我呦~” 一时间,屋里欢声笑语不断。 原本就约了元昌公主她们三日后来姜宅小聚,刚好赶上小阿萸的洗三礼,林舒打算好好操办一番。但她实在不精于此道,青瑶就笑着接了过去。 计划得很好,宾客们上午到,参加完洗三礼,下午就留几位姑娘小姐们在园中欢乐。 姜蜜儿高兴,打算亲自做一桌好菜。 傍晚,陆沉舟来寻她的时候,她正咬着毛笔苦思冥想中。陆沉舟给她带了满记的小甜点,他还没进门,姜蜜儿就皱皱鼻子,闻到了。 “枣酥糕!”姜蜜儿眼睛一亮,“满记限量呢,还得碰运气才能买到一盒。” 陆沉舟把枣酥糕取出来,坐到一旁:“以后若是想吃,随时都有。” 姜蜜儿捂嘴笑:“这就是攀高枝的感觉吗?” “只是哄夫人开心的小伎俩。”陆沉舟见她吃得鼓鼓囊囊,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抬手将她唇瓣畔的碎渣擦掉,温声道,“今天吓到了吧?” 姜蜜儿抿了一口茶,把糕点顺下去,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以后要多逗娘亲开心,还有太夫人,所有母亲都好伟大。” 她就像一汪春水,总是那么柔软和熨贴,分明自己还怕得厉害,但仍然会将同理心像希望的种子一样播撒出去。陆沉舟轻轻把她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边缓声道:“但是蜜儿,咱们不必伟大。”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嗯,我会好生想想的。”姜蜜儿不愿气氛太沉重,扭了扭身子,把列好的菜单给到陆沉舟显摆,“我琢磨出了好几道新花样,但有些地方拿不准,你能帮我去御膳房问问吗?” “遵命,夫人。” 次日午膳后,崇明帝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化开 ,魏公公了然地往御膳房里转了一圈儿。陛下好美味,往常都是假借魏公公的名义搜罗,魏公公的嘴也叼,逛来逛去都不满意:“没意思,都是老掉牙的。” 总管太监眼珠子一转,递上一本牛皮折子:“您看这些怎么样?” “琥珀冰酪,烟霞琉璃脍,松烟炙金齑……”念着念着,魏公公的舌根逐渐泛起潮气,那墨字像活过来似的,在眼前铺开一桌流光溢彩的席面——奶酥堆成的雪顶、鱼片摆成的牡丹、松烟熏得金黄的肉条,直教人咽了口唾沫。 魏公公矜持地点点头:“还可以吧,哪儿来的?” 总管太监笑得谄媚:“不敢欺瞒大人,这是今晨镇北侯派人送进来的,说是让小的们掌掌眼。” “哦?”魏公公挑眉,“原来侯爷说的是这个?” 今早那传信的小黄门还是他指派的,镇北侯极少开口,这面子自然得给。原以为是寻常问候,没想随手递的折子里竟藏着这般妙品。 于是当天晚上,姜家就接了第二道圣旨。 姜家人一头雾水,都盯着姜蜜儿看:“陛下要来小阿萸的满月宴?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我哪儿知道?”姜蜜儿更是迷茫。 好在有陆沉舟,不止他一个人,太夫人还带着十数名丫鬟婆子。陆沉舟取出那折菜单,放到姜蜜儿掌心,笑道:“届时主桌务必用这份。” 姜蜜儿瞪大眼:“陛下这是,这是……” 她可不敢说崇明帝馋了,只是没想到堂堂帝王居然这般接地气儿。现在回头想想,之前在姜记见面的时候,崇明帝只来了几次,就把姜记的甜品都吃了个遍,她还以为是掩人耳目,如今看来都进了这位皇帝陛下的五脏庙。 咋办?姜蜜儿求助地看向林舒,她又捅娄子了。招待崇明帝,一不小心就是要掉脑袋的吧? 第40章 庆良辰 太夫人没有让这份不安持续太久,她温声道:“明日肯定会有雪片般的拜贴飘到姜家,咱别应,满月宴越小越不容易出纰漏。” 姜家人连连点头,表示都听太夫人的。 越相处,越觉得姜家人心地赤诚、简单纯粹。太夫人是自己上赶着来帮忙的:“侯府身经百战的老人都在这里,放心,下个月蜜儿还得安安稳稳地嫁到侯府呢,不会出岔子。” 太夫人看向陆沉舟,母子俩相视一笑,多年的隔阂如冰山般悄然消融。 崇明帝亲临姜宅满月宴一事,次日就飞遍京城。果然姜家门前车马堵满巷子,显贵们的帖子递得门板都要破了。多亏侯府老人会说话,客没得罪还全挡了,只留下英国公府、承恩公府和公主府的贴子。 于是几个姑娘的洗三小聚又得改期,元昌公主来信调侃,直道想品尝奶酥顶真是难于登天。 换作平日,姜蜜儿早蹦跶着去公主府下厨了,偏生下个月既是小阿萸的满月宴,隔几天又是她与陆沉舟的成亲礼,忙得脚不沾地。 她的任务是席面,力争花样迭出,让崇明帝满意。 于是当林舒捧着嫁衣“勒令”她非得添几针的时候,她百般推脱:“娘亲呀,我的十根手指头拿勺容易,捏针就像棒槌,真的不行啦!” 林舒不依:“这是图个好意头,必须试试。” 姜蜜儿无从下针,哭丧着脸:“你看看,人家这凤凰绣得跟要活过来似的,还有这联珠团窠花树对鹿纹,一针一线,都是稀世珍宝,我没法儿试的呀!不然非得坏了一整套霞帔。” 听她这么说,林舒也犯了难。 “这样。”思忖半晌后,林舒妥协道,“你在领子里面绣朵花,外头瞧不出来,但也算添了针线。” 不如就绣朵合欢花?姜蜜儿登时起了兴致,她用脑袋蹭蹭自家娘亲:“还是娘聪明、机智、有见识!” 林舒勾起唇:“就你贫嘴。” 母女俩临窗绣花,都不是刺绣好手,但好在也不要求多精致,一边聊天,一边出谋划策。连绣了三朵,姜蜜儿意犹未尽,她眼珠子一转,抿嘴偷笑。 当夜月上中天,陆沉舟照例来看她是否安好,反正现在姜宅与侯府紧挨着,翻个墙的事儿。 姜蜜儿红着脸问他:“新郎服做好了吗?” 陆沉舟面上也浮了些许不自在:“试过几次。”不仅试过,还翻出了老镇北侯珍藏已久的避火图,带批注的那种。 二人心猿意马地扯了几句闲篇,姜蜜儿提出要给他的新郎服衣领处绣几朵不甚好看的合欢花。陆沉舟乐颠颠儿地把新郎服捧了来…… 忙忙碌碌的日子溜得飞快,天气已经开始热了。 姜蜜儿刚把明日满月宴要提前备好的食材清点完毕,就听小厮陈归攥着一道拜贴来寻她。她接过贴子,满脸困惑:“客人不是都定了吗?” “夫人说,这封特殊,得您亲自定夺。” 姜蜜儿打开,恍然大悟,原来是沈家的贴子,她笑道:“殿试皇榜竟出得这般快,明澈兄夺了状元的头衔,实在可喜可贺!是谁送来的拜贴?” 陈归道了声:“状元郎亲自——” 话音未落,姜蜜儿就提着裙子往大门处跑,她刚一离开,陈归眼睁睁地看着镇北侯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这该不是误会了吧?陈归支支吾吾:“侯爷,小姐她……” 陆沉舟一言不发地追了上去,他脚程快,还不等姜蜜儿赶到垂花门,就从后边微微弯腰,捏住了她的手,轻声问:“一起去?” “好啊!”姜蜜儿扭过脸来,笑得眉眼弯弯,“我就知道,明澈兄定能夺魁!” 他指尖忽然挠了挠她掌心,垂着眼皮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你倒记挂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略带委屈的抱怨,让姜蜜儿脚步一顿,片刻后踮脚抬手勾住陆沉舟的脖子。昂藏七尺的镇北侯勾住身子,上半身前倾,额头被印上一枚温暖柔软的吻。 “盖章了哦。”姜蜜儿勾起他的小指,笑颜如灿阳。 “嗯。”陆沉舟喉头滚了滚,反握住她的手,“走吧,去恭喜朋友。” 次日天还没亮,除了呼呼大睡 的小阿萸,姜家人都动起来了。坐了一整个月子的庄玲也穿戴齐整,跟在侯府嬷嬷们身后学着看着,生怕出一点儿纰漏。 陆沉舟告了假,与太夫人早早进了姜宅,就怕他们紧张。 一切都井井有条,刚过巳时,就有客人登门。毕竟说不准崇明帝何时到,总不能比皇帝陛下晚吧? 有陆沉舟带着姜远山和姜玉竹接待男客,女客这边有太夫人与林舒,客随主便,倒没人挑刺儿。 不一会儿,施依玉和苏蕊珠就寻到厨房,一起打趣准新娘子。施依玉冲姜蜜儿笑道:“你家这园子不错,配得上镇北侯府要风光大办的婚礼。” 苏蕊珠如今脸色红润了许多,走得多也不喘了,捂嘴笑:“听姨母说,原本万事不挂心的表哥,如今一回府就亲自盯着喜房,亲自设计,说是务必要让表嫂住得舒心呢。” 姜蜜儿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跺跺脚:“我都紧张得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了,你们还笑我!” 第43章 苏蕊珠拉过姜蜜儿的手:“放心吧,就当陛下是寻常食客。” 若是心里把崇明帝当做昔日来姜记寻吃食的赵丁贵,确实没那般紧绷着了。姜蜜儿沉下心来,菜刀在案板上起落生风,水晶肘子切得能透光,琥珀色的卤汁顺着瓷盘流成弯月,一道道瞧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的冷盘从她手底下流出。 施依玉眼睛瞪得像元宵:“蜜儿呀,你这手艺堪比御厨!” 姜蜜儿眉梢飞扬,眼波流转如雀:“我还记得陛下之前的脉相,先前也找魏公公找了脉案来看,这些冷盘,不仅爽口,陛下吃过必定能身心舒爽许多。” “连太医院的脉案都能给你看,陛下是真信你。”苏蕊珠自是晓得这脉案的要紧,忙叮嘱她,“但以后莫要向旁人提起此事,免得招惹祸端。” 姜蜜儿吐了吐舌头,暗暗记进了心里。 毕竟马上要做镇北侯夫人了,纵然陆沉舟不介意,她总也要多多了解世家规矩。她净手后,擦干水才挽住苏蕊珠:“你可得多教教我,我这脑子里跟白纸似的,且等着咱们苏大画家画呢。” 施依玉捻起一枚樱桃扔进嘴里:“确实得她教你,我向来是横冲直撞的。” 姜蜜儿捂嘴笑:“若能无所顾忌,谁愿意左右逢源呀?我们这些人里,就属你命好。” “那是。”施依玉眼巴巴地盯着刚打好的奶酥,“我能尝尝吗?” 她们在厨房里笑闹,几名厨娘一边配菜,一边凑趣,倒是其乐融融。时至正午,红豆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陛下娘娘,还有公主都到了,夫人说一刻钟后可以传菜。” 姜蜜儿让施依玉她们先去落座,她们相视一笑:“哪儿能让你一个人忙活?” 在这两位世家小姐的指挥下,传菜稳稳当当,颇有节奏。施依玉虽然不怎么在乎规矩,但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她妙语连珠地把这些佳肴夸上了天。 “诸位且看这冷盘'寒江独钓',莴笋丝是钓竿,木耳丝是水波,那粒红樱桃便是独钓的渔翁!” 若说菜有十分味,她的解说也有十分精妙,把每道菜都讲活了。一整场满月宴可谓色香味俱全,还不缺诗情画意。 崇明帝合掌大笑:“朕许久没有这般尽兴了,姜大夫何在?” 姜蜜儿亲自端着一盏奶酥顶碧螺春送到崇明帝面前,然后身着桃红色裙衫的丫鬟们似流水一般,给在座诸位都上了一盏。 元昌公主笑着对崇明帝道:“细想想,女儿馋这奶酥顶都馋小一年了呢。” “哦?那朕可得好好尝一尝。” 一口咬下,酥粒在舌尖簌簌碎裂,浓郁奶香裹着微甜在口腔里化开,似云絮般轻盈,又带着脆感的余韵。 崇明帝眼睛微眯,又缓缓睁开:“妙极。”他偏头看向皇后,“梓潼以为呢?” 今日自到姜宅起,皇后嘴角的笑就像贴在脸上的假面,纹丝不动。十余年筹谋如一盘精密的玲珑棋局,原以为能让苏家借镇北侯府的势再富贵几十年,却叫姜蜜儿这枚横空出世的棋子搅乱了全盘经纬,那份如骨鲠在喉的憋闷,在心底反复碾轧。 但她又不得不来,她需要给崇明帝的体面,也不愿与镇北侯府真的对立,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驳了女儿的面子。 元昌公主看向皇后,眉心蹙起的细褶如轻烟聚拢,喉头微微滚动,生怕母后犯轴。 “听元昌说,这一桌子都是姜大夫的功劳,真真是食药双效,此等本事,进太医院也使得。”皇后看了眼太夫人,勾唇微微一笑,“也不知妹妹可舍得?” 皇后积威甚重,寻常人也不敢直视,只觉隔了一层纱。今日她展颜一笑,真是犹如凤舞九天,美得张扬,又惊心动魄。 太夫人自是恼长姐的无情,但又不能真的挥剑斩断血缘,如今面对长姐递过来的橄榄枝,心里还是别扭,因此只轻轻点头:“我是个深宅妇人,由他们吧。” 软钉子扎得皇后心口闷痛。 毕竟是发妻,争吵过后,崇明帝回头想想,他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皇后在宫中这么些年,皇子皇女们都长大成材,她自是有些偏颇和凉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作为皇后和妻子,她已是很称职了。 崇明帝朗声道:“梓潼此言有理,那便封姜蜜儿为正七品饮膳太医,不必入宫当值,听旨传召即可。” 在座诸人俱是一惊! 这相当于崇明帝白送了姜蜜儿一个官身,还不必受太医院的桎梏。虽然她这饮膳太医无甚权力,但谁都晓得,太医院那堵朱漆门,百年来从未许女子踏过半步。 皇后抬眼看向崇明帝,识别到了他眼中细细缕缕的暖意,像春溪融冰般漫过她结了霜的心底,喉间突然泛起咸涩。 姜蜜儿强自镇定,叩首谢恩。 崇明帝起身,微微颔首:“就当你们十日后大婚的贺礼了。” 第0章 最终章福绵长 许是担心姜家人参不透圣意,魏公公隔了几个时辰竟又折了回来,特意把姜蜜儿拉到一旁叮嘱:“姜大夫可知,这道圣旨究竟因何而来?” 姜蜜儿果然一脸茫然地摇了头:“去北境的赏不是早就领过了吗?” 她转头四顾,丫鬟婆子们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宴会残局。暮色正四合,微风卷着暖意拂过,暖黄的夕阳漫过檐角,连花瓣与叶片相触的摩挲声,都似能听得真切。 这般雕梁画栋、姹紫嫣红,难道还不够吗?实在太多了,多到让她心里都泛起几分惶恐。 魏公公思忖片刻,索性直白点破:“往后勤着上折子请安,里头多提提新制的菜式点心,懂了?” 姜蜜儿恍然大悟——敢情是崇明帝瞧上她的手艺了! 心底蓦然炸开无数烟花,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先前的赏赐,约莫是沾了陆沉舟的光;而这次,却是实打实凭她的巧思与手艺挣来的。 她迭声应下,又给魏公公塞了好些蜜饯果子,这才欢天喜地去找林舒:“娘亲!是我!是靠我自己呢!” 林舒正和庄玲一道蹙眉琢磨着事,见她蹦蹦跳跳的模样,忙伸手拉住:“都快嫁人了,还这般不稳妥。” 姜蜜儿三言两语讲清魏公公的意思,林舒与庄玲对视一眼,眼底的动容一闪而过。 “我总想着,咱蜜儿这般出色的姑娘,迎亲的礼数总不能太寻常。”庄玲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姜蜜儿却摇了头:“不用的嫂嫂。” 她又拉住林舒的手:“一切从简就好,只要两家面子上过得去,我才不在乎嫁妆聘礼有多少抬呢,最要紧是大家伙儿都高兴。” 林舒勾唇笑了笑:“你就踏踏实实当你的新娘子吧。” 接下来的日子,姜蜜儿果然半点不用操心,娘亲和嫂嫂把一切都打理得妥帖。她乐滋滋地往糖水铺跑,又调配出好几样新奇方子,个个都颇受欢迎。 挑了好评最高的饮子送进宫,据说次日早朝,即便镇北侯一言不发,崇明帝也特意把他拎出来夸了好几句。陆沉舟来找她时,直言沾了未婚妻的光,逗得她直捧腹。 糖水铺里,张二丫凑在青瑶身边小声嘀咕:“小姐定是在想侯爷呢,不然哪会笑得这么甜。” 青瑶捏了捏她的鼻子:“人小鬼大,方子都记牢了?” 张二丫吐了吐舌头,抿了口酸枣仁饮子,顾左右而言他:“真好喝。” 青瑶虽对药理医理还不算熟稔,却天生是块当厨娘的好料子,照着姜蜜儿的方子,总能还原出八九分滋味。张二丫有空就来讨糖水喝,对着青瑶的手艺赞不绝口。没几日功夫,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竟处得和亲姐妹一般。 日子过得飞快。这日,姜蜜儿正在给客人诊脉,施依玉和苏蕊珠走了进来。施依玉嗓门亮,右手叉着腰,朱唇撅得老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明儿就成亲了,你见过哪家新娘子今儿还往外跑的?害得我们来添妆都寻不着正主!” 苏蕊珠面色红润,捂着嘴笑:“方才去姜府没见着你,就猜你准在这儿。” 客人闻言起身,拱手笑道:“恭祝姜大夫新婚大喜,今日便不叨扰了,改日再来。” 姜蜜儿起身送了送,才对这对总是形影不离的千金福身道:“让二位白跑一趟,还请恕罪?”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 施依玉没绷住,“噗嗤”笑出声,却仍不依不饶:“不行,得罚你……”她眼风扫过一旁的苏蕊珠,“就罚你成亲后多做些耐放的蜜饯果子,我跟珠儿路上吃。” 姜蜜儿眉头微蹙,望着二人:“你们要去哪儿?” 苏蕊珠抿嘴轻笑:“下江南。早就向往那烟雨朦胧,想亲眼瞧瞧,记在心里,再画进画里。”她微微偏头看施依玉,“玉儿不放心我,央着英国公夫人应了的。” 施依玉不自在地挪了挪脚:“谁不放心了?我是觉得你画不出来,想凑近些取笑你罢了。” 话虽如此,她眼底那抹温暖柔和的光,却早已泄了心底事。 第44章 “真好~”姜蜜儿挽住二人的手,晃晃悠悠上了马车。今儿是新娘子的亲友来添妆的好日子,元昌公主送了好些首饰,连皇后都派了最亲近的嬷嬷来,整个姜宅热闹非凡。 傍晚时,青瑶带着张二丫,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青瑶眼含热泪,声音带着哽咽:“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愿你永远开心幸福。”张二丫紧紧跟在一旁,点头如小鸡啄米:“就像戏本子里说的,恩重如山,好人有好报。” 再多祝福,都藏在了这碗鲜香的饺子里。 平素都是姜蜜儿给旁人做吃食,此刻咬下一口,竟有股感动悄悄漫上心头。是鸡肉香菇馅儿,正对她中正平和的体质。她一个不落地吃完,起身从妆奁里取出两枚玉佩——除了尺寸不同,雕纹和材质竟是一般无二。 她郑重地放进青瑶和张二丫手心里。 “这太贵重了,再说,今儿是你成亲,我们哪有收礼的道理?”青瑶连连推辞,张二丫也跟着点头。 姜蜜儿笑道:“红豆豆跟我说了,你们过几日要正式结拜,对吗?” 青瑶眼眶一红:“原想着等你成了亲再说的。”毕竟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平民女子,还曾是侯府奴婢,怎好与侯府喜事抢风头? “喜上加喜,有何不可?”姜蜜儿抱了抱她,“恭喜你呀,有真正的家人了。” 泪水夺眶而出,青瑶泣不成声。 “阿姐别哭。”张二丫拉着她的手,“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离开那个吃人的家后,青瑶本觉无枝可依,每日只想着在糖水铺多做些活,别成了靠旧日情分蹭吃蹭喝的闲人。 直到张二丫出现——这丫头天真烂漫,却又心细如发。她出神时,会静静陪着;她难过时,会软声安慰。青瑶有时会想,这丫头许是上天赐她的救赎,千里迢迢来与她相聚。 “等天再暖和些,我想带二丫回边城看看,总归要拜见伯父伯母。” 张二丫拽着她的手笑:“爹娘肯定会喜欢阿姐的。” 屋里的说话声渐渐小了,庄玲才轻轻敲门:“不早了,明日天不亮就得起身呢。” 没多久,青瑶她们退了出来。 庄玲朝二人点点头,待她们走远,月洞门处,林舒捧着个匣子,轻咳两声走了过来。姜蜜儿奇道:“娘亲这是在躲人?” 林舒敲了下她的脑袋:“在自己家,我躲什么?” 姜蜜儿揉着额头嘟囔:“那偷偷摸摸的……”声音低如蚊蚋,没敢让母亲听清。 “娘,那我先走了。”庄玲莫名红了脸,看了眼姜蜜儿,逃也似地溜了。姜蜜儿一头雾水,目光落到林舒手中的匣子上:“这是什么?难不成是洪水猛兽?” 林舒把她往屋里搡了搡,亲自将门关严实,又把灯调暗了些,才神秘兮兮地打开匣子,清了清嗓子道:“你先自己看,不懂的再问我。” 说着,保养得宜的脸颊爬上两朵红霞。 姜蜜儿更糊涂了——她还从没见过娘亲害羞呢。好奇心驱使下,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对交颈而卧的男女。一瞬间,像有烈火窜遍全身,她从头到脚都烫得厉害,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这,这……” 见她这副慌促模样,林舒反倒镇定下来,拉过闺女的手柔声道:“蜜儿,这是为人妻子总要经历的事。” 姜蜜儿一想到要与陆沉舟赤身相对,便觉得难以想象,但……心底又藏着几分隐秘的期待。 那日在边城,情急之下险些越界,那股酥麻感仿佛还留在身体里,随时都要伺机而动。 林舒原以为她心存抵触,正打算好好劝解,不料她忽然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疼吗?有多疼?我得想想要不要准备些祛痛膏,哦对了,还有补元散……” 林舒忍不住在她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哪有你这样的闺秀?” “疼呀!”姜蜜儿嘟着嘴,“每个女子都独一无二,有啥好害臊的?娘你快跟我说说嘛。” 母女俩的夜话里,不时飘出一两声笑。 化作流水一般的月光,悄悄漫过石桌、凉亭与高墙。墙的另一侧,陆沉舟静静立在暗影里。他耳力好,虽听不真切,可那隐约的笑意还是悄悄爬上了嘴角。 “爷,再不去歇着,当心明日起不来。” “不了。”陆沉舟坐到凳上,“上盏浓茶。” 反正今夜注定无眠,不如就伴着月光 ,陪她一会儿…… 迎亲鼓乐喧天起,十里红妆映日辉。 花轿落地喜盈盈,新郎下马接新人。 忙忙碌碌一整天,也热热闹闹一整天。虽说两府紧紧相连,花轿还是绕着内城走了一整圈。恭贺声不绝于耳,姜蜜儿捧着苹果,心跳像擂鼓一般,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庄玲全程送嫁,只听她低呼一声,姜蜜儿还没反应过来,花轿帘子已被掀开,她被打横抱起,落入那个熟悉的胸膛。 “苹果,苹果掉了!” “放心。”陆沉舟在她耳边轻声说,气息缱绻温柔,“我接得住它,也接得住你,一辈子。”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