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 第1章 [现代情感] 《蝼蚁》作者:白描【完结+番外】 简介: 少女徐玉米死了。 十五年后,落柏村村民李光旗被人杀死,尸体跪在一座婴儿的坟墓前谢罪。运尸三轮车上竟发现了属于早已死去的徐玉米的头发,徐玉米被捕后,dna检测却并不相符……魏正亮看着坟堆牌位上的“幺儿之墓”四个字,明白徐玉米确实回来了,她回来复仇。 同时,徐玉米不见踪影,命案却不断发生,魏正亮顺着不断发生的命案,逐步揭开了一段长达十几年的揪心骗局……案件如茧,被层层剥开,他却处处碰壁…… 第1章 第一卷落柏村往事 chapter01.天使坠入凡间 《齐东野语﹒姚干父杂文》——况夫蝼蚁至微,微而有知。 仅以此部作品献给所有普通人——所有走过的路,你必然已倾尽全力,不必自责。 徐玉米消失前不久,落柏镇,落柏村村长刘军买了全村乃至全镇的第一个大哥大,电话号码139开头。 凌晨,天漆黑,雾霭沉沉,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血气、腥气,昏黄的灯光在落柏村依次亮起,却一片死寂。 听力所及,没有鸡鸣狗哨,众所周知,落柏村几乎没有活的动物,麻雀路过都要三思而后行。 刘军披着黑色夹克,趿拉着黑色布鞋,穿过堂屋,抬手敲儿子刘俊伟的屋门。 “小伟,快起来,取货去了!”刘军边说边清理嗓子的痰,“咳咳!呸!” 他用手指刮了一下残存在嘴角的唾沫。 刘俊伟的手正在裤裆里忙活,“咣咣”的敲门声正坏了这个二十出头年轻人的好兴致。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抻着脖子哑着嗓子,喊道:“知道了!” 刘俊伟又试了几下,没成,浑身汗津,粘腻。他坐起来,拉开裤衩子看了一眼,垂头丧气,心里好不失望。 刘俊伟虽然二十岁出头,但最近状态不太好,极易乏力,他又赖了一会儿床。 他懒洋洋穿好衣服,蓬头垢面,眼角粘着眼屎,在厕所门口遇到父亲。刘军已经洗漱完,头顶稀疏的头发全梳到脑后,大背头,胡子也刮干净了。 “我还得咋说你,啥时候能成人,看你这熊样!”刘军恨铁不成钢,咬着牙说儿子,“赶紧拉你的屎,人家都等着呢!” 刘俊伟坐在五菱双排卡车驾驶位,刘军坐副驾驶,半夜两点,两人准时从家出发,例行巡村子一圈收货。 刘军家六间两层房子盖在落柏村最北头,说是六间,占地说十间也有,暗黑色大铁门三米多高,紧闭是常态。再往北,就是落柏村坟地,听说刘军家的位置是一个有名的风水师傅选的,旺财。 “小伟,你也二十二了,成事的人最要不得懒,要不我咋放心把这么大家当交给你?”刘军打了个哈欠,在车里训儿子,“还有这穿着打扮,就是一个人的门面,你这头顶翻毛,脸都不洗,商户能信任你?出门在外,现在人都看你穿戴,不然我为啥要买这大哥大?以后这往外送货就得你了,我这么大岁数,不能总跟你跑。但看你的样子,成不让我省心,能立业吗?” 刘军鹰钩鼻、吊梢眼,年轻时也是十里八村数得上的风流人物,二十多岁玩过的姑娘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他到快三十岁才在他父亲的棍棒下勉强收了心,娶了媒人给说的一个老实媳妇——张丽娜 结婚后,生了孩子他还是到处拈花惹草,张立娜负气出走,离婚登记都没来得及办。他勾搭村里一少妇,被人家丈夫发现,双方厮打时,失手将人打死,后来他人就不见了。 落柏村的人也奇怪,他不但没被抓进去,还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人模狗样,回村没多久就成立了一个合作社。合作社初具规模,挣了钱,还当上了村长。 落柏村村民以屠杀牲畜家禽为生,刘军成立了合作社,把屠宰牲畜的村民都招收为合作社成员,统一做批发白条鸡、白条猪的买卖。 落柏村地处偏远,村民老实,以前杀鸡卖猪都是循着四周村镇赶集叫卖。刘军成立了这个合作社后,他们不用再愁销路,不用四处奔波,收入也稳定,乐得自在。 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地方,他们没有更大的欲望,无非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罢了。 批发白条做了一段时间,刘军挣得盆满钵满。他又不知从哪得了煮制熟食的秘方,卖给想做熟食买卖的村民,象征性收点费用,然后他又负责收货,再到批发市场发卖熟食。 只要是能卖的,刘军都卖。 刘俊伟没心思听父亲的教诲,满脑子还都是之前未完成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刘军问一句你听到没?他就嗯一声。 村民魏长海是合作社成员,全村他家供货最多,以鸡为主,生熟都有,按照惯例,刘军总是第一个去他家。 魏长海负责杀鸡,他媳妇王水彬负责炖。不过,总体说来,还是熟鸡赚得多。 他们两口子商量着,等大儿子娶亲后就停了白条鸡买卖。 魏长海两口子一大早就把需要交的生鸡、熟鸡包装好,到点等在门口,等着刘军过来收货。 刘军从车上下来,笑盈盈,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猪皮制、银色拉链的长方形手拿包,拉链拉到一半,大哥大露出半个听筒。刘俊伟跟在他身后,拿着本和笔,以便把今天收货的信息记清。 “老魏,上次的熟鸡,鸿雁饭店的杨老板说味道不对啊,怎么回事?”刘军把大哥大拿出来,咬着电话线,拉出线头,拿在手中晃来晃去,装腔作势似打非打。 “不可能啊,我家完全是按照你给的单子做的。”魏长海看了一眼媳妇王水彬。 王水彬眼窝凹陷,眼袋很大,眼底的乌青似有要蔓延整张脸的气势。 王水彬脸干瘪,四十多岁的年纪倒像被熬干了精血的老人,她摇晃着干树杈子样的双手,手指皲裂,裂的厉害的地方贴着橡皮膏,橡皮膏边缘黝黑发亮,飞出线头,“不可能,我是一点没差按照规矩做的,再说都是多年的老卤水,真要是有问题,也不可能是那一锅的事。” 刘军看了一眼刘俊伟,刘俊伟点头示意,交货完成。 他用大哥大的天线划着头顶,打了个长而响亮的嗝,慢悠悠说道:“还是注意一下,好吧,看看是不是卤水进水了,这东西可是咱们的活路。这鸡要是味道不好,没人要了,咱的财路就断了,咱们村的财路也就断了。” 魏长海点头称是,目送刘军父子上车,车轮飞转,溅起泥坑里的血水。 “一会儿你看看,是不是卤水问题,这几次我吃着确实味道不对。”魏长海嘱咐王水彬,两人回屋。 王水彬刚躺下没一会儿,就说胃疼,又起来倒热水吃止痛药。折腾好长一段时间,才睡下,常年熬夜,胃想好也是不可能的。 魏长海还有两个儿子,老大魏正明初中毕业后在家里帮着杀鸡,卖货。老二魏正亮十四岁,初二,闻都闻不了热水烫鸡毛的腥臊味,更别提帮着家里干活了。 魏正亮越是讨厌,他哥魏正明还非要拿着半死不活的鸡吓他。他七岁上学后,就总是梦见歪着脖子、掉着脑袋、流着血的鸡追着他索命。 自记事起,他已经有好多年不吃鸡肉了,到现在,连猪肉也不怎么碰,肉只需稍一入口,他就会哕。发育期也没发育起来,个子相较同龄人不矮,但整个人瘦骨嶙峋,脸色苍白,走起路来摇摇欲坠。 不过,他躲不开,整个落柏村空气里都是他讨厌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对他来说都像在渡劫。 村里只有一条河,河水丰沛而清澈,几年前夏天,他还和哥哥在河里游泳、摸鱼捉虾。后来,村里做杀生买卖的人多了,炖制熟食的也多了,落柏村生意做大了,污水源源不断排入河水里,直到污物浓到化不开。 一到夏天,他讨厌那股穿越鼻腔、撕碎天灵盖的臭味,就再也没去过了。 如果说落柏村还有他想去、也是唯一可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座教堂了。 是的,杀戮重的落柏村有一座教堂,教堂里还有一个牧师。 牧师叫夏伯理,他还有一个女儿叫夏松,十四岁。 夏松是魏正亮同班同学。 夏伯理书生样貌,文质彬彬,戴一副黑框眼睛,平时说话轻声细语,只有在周末弥撒日,他宣讲圣经时,声音才宏亮些。夏伯理说话声音轻柔,但很有穿透力,他讲出的每个字符总能轻而易举送到人们的耳边。 魏正亮是为数不多去做弥撒的人,甚至他还不是教徒,不过,整个落柏村都没有正儿八经的信教群众。 他只记得第一次去,怯生生站在低矮的教堂门前,不敢进,即使教堂没有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进去,他只望着正对门口的墙上红色灯光构建的十字架出神。 他望了好久,夏伯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问他:“你是有罪的人吗?” 魏正亮怔愣了一下,说:“什么?” 第2章 “教堂是有罪之人才来的地方。”夏伯理说,经过他身边。 那一刻,魏正亮想到了自己杀的第一只大公鸡。 那年他也许是九岁、十岁,想要淡忘的记忆已经不那么清晰。 父亲魏长海拎着白色的尼龙袋子进门,袋子表面粘着污血斑点和泥土,也有破洞。魏长海说鸡是集市上买的,炖了给他们哥俩补身子。 其实魏长海的真实目的是想按照刘军的方子炖熟鸡,也买了母鸡,他想试试哪个味道更好。 大公鸡身子被尼龙袋子装着,绳子扎住袋口,露着头,红红的鸡冠子有些打蔫,眼睛倒还灵泛,叽里咕噜乱转,带着警惕。 魏长海把家里劈木柴的斧头交给魏正亮说:“亮,你来。” 魏正亮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完蛋玩意儿!挺大的小伙子,这点事干不了,娘们儿叽叽,以后还想干什么事!”魏长海怒斥,硬把斧头往他手里塞。 魏正亮跑着躲到王水彬身后。 魏正明站在一旁,啃着馒头看笑话。 “爸,能不能把它放了,你看它看我哪!”魏正亮毫不怀疑,自己眼里的公鸡在哭泣。 魏长海说:“哟,你倒是菩萨心肠,也行,你要是这样,一会儿你妈把鸡炖熟了,你可别一边吃一边说香!” 魏正亮哭着点头。 魏长海嘿嘿一笑,说:“我才不信你呢。” 说完,魏长海把躲在王水彬身后的魏正亮拉出来,把斧头柄塞到他手里,握着他的小手,一刀剁下大公鸡的头。 因为操刀动作过快,公鸡都没来得及反应,生命定格在目瞪口呆的一幕。魏正亮看着断掉的鸡头,“啊”的一声尖叫。 魏长海和魏正明哈哈大笑,魏正亮吓傻了,眼泪都吓得倒回身体里。 可气的是,上了饭桌,他一边哭着一边吃了母亲递给他的鸡腿。魏长海问他香不香,他还点头。 魏正亮听了夏伯理的话说:“那我有罪。” 夏伯理扶了鼻梁上的眼镜,笑着看他,问:“是吗?” 魏正亮郑重其事点头。 “那边是告解室,是忏悔自己罪恶的地方,你真有觉得愧疚的事,可以去那里说给主听。”夏伯理引领他走到教堂外面,指给他看一间挂着麻布帘子的木制小屋。 小木屋紧贴教堂西北角凹陷的地方,相对隐蔽。 “主是谁?”魏正亮问。 “主是能在人困顿时给予指引方向的万能存在。”夏伯理说。 魏正亮听不懂,他掀开门帘,想找到夏伯理说得“万能存在”。可是小屋里什么都没有,光线很暗,他站在里面,竟出奇地感受到久违的平静。 他按照夏伯理的指导,双手合十,为自己杀那只大公鸡的事忏悔。 一开始,他只在心里默念,时间久一点,他的话随着神经的放松脱口而出。不自觉,竟把很多自己小时候犯错的事也都絮絮叨叨说出来。 他说了好久,突然听见屋外“嘻嘻”的笑声。 他转身,掀开麻布帘子,正对上夏松扑闪的浓密纤长的睫毛。教堂的告解室是夏松从小到大最喜欢逗留的地方,偷听别人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私事对她就像多巴胺一样,上瘾。 “你怎么偷听呢?”魏正亮羞赧,他和夏松是同班同学,但男女有别,学校连安排座位都很少把男女安排在一起,所以他们很少说话。 不过,青春期正是性启蒙的时候,男女同学间总是会不自觉向有好感的异性投去关注的目光。 魏正亮对夏松存有好奇心。 “你是不是傻,这样的帘子能遮住什么呢?”夏松说。 魏正亮看了一眼薄薄的麻布帘子,又气又恼,夏松站在他面前,轻松地笑着,他气急拍了一眼帘子抬腿就走。 “不是你的错。”夏松说。 “什么?” “我说那只公鸡的事,不是你的错。” 魏正亮就那样站着,夕阳把他本就瘦长的身影拉的更长。 他鼓起勇气,转过身,再次走到夏松对面,问了他一直好奇的事:“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夏松和夏伯理不是落柏村人,夏伯理是云游牧师,并不必然驻扎在哪里。在魏正亮看来,落柏村哪哪都不好,明明他们可以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待就是好多年。如果,他魏正亮有一个机会能离开,他绝对头都不带回的,只要出去了,他就再也不会回来。 “老夏说,这里才是他的宿命,他收到了主的旨意。”夏松说。 夏松不是夏伯理的亲生女儿,她和夏伯理一样,都是孤儿。没人知道他们的过往,也没人知道他们相识于何时,夏伯理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收养了夏松。夏伯理未说过,夏松对以前的事也不太有记忆,她只知道夏伯理一直对她都是淡淡的,并不像寻常父母有喜怒哀乐。 于是,她也是对谁都是淡淡的。 经过那次聊天,夏松和魏正亮虽未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也相对亲密了许多。 刘俊伟和刘军送完货,开车回到落柏村。 正是上学的时间,刘俊伟开车经过中学,一抹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徐玉米,穿着白色的衬衣,领口扣子开三粒,发育的年纪,阻挡不了的呼之欲出。 远看,映着朝阳,她的肌肤柔白发亮,像是天使初坠人间。 第2章 ☆、chapter02猪鼻子白衬衣 徐玉米不敢相信母亲裴颖是名老师,她似乎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学生,毕竟她连女儿也懒得了解。 徐玉米不是上学的料。 她爸徐建新知道,她爷爷奶奶也知道,全校同学和老师、甚至全村人都知道,只有她妈裴颖不知道。 那年七月份,烈日炙烤大地,正是学生们备战中考的时间。徐玉米在备考最后两科时,突然缺考,消失了一个下午。徐建新找半天,没找到,最后还是晚上徐玉米自己回家才作罢。 裴颖作为学校老师,丢不起这个人,问徐玉米原因,徐玉米又不说。裴颖拿着笤帚疙瘩拽着徐玉米打了她整整一个晚上。歇会,打会,徐建新拉架都拉累了,坐在徐玉米身边睡得朦朦胧胧,双手还不忘护着她。 后来,徐玉米爷爷托了人,按照裴颖的意思给徐玉米开了单子。其实这单子不过是裴颖给学校里同事看的罢了,根本没人关心徐玉米到底为什么缺席对人生如此重要的考试。断断续续几年,徐玉米都没有再正式上学。中考成绩下来,她够的上专科线,但裴颖不同意,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复读。 裴颖是憋足了劲,想让她考县一中。 徐玉米不喜欢上学,学习总是不开窍,转眼她就奔了二十岁。她的成绩甚至连中专都够不上了。裴颖被打了大脸,便也不再让她去学校。 徐建新说徐玉米还小,跟裴颖商量,让她先去自家猪场找点事做,大了再看她想做什么再规划。裴颖一百个不愿意,一万个不同意。她是老师,自家女儿像她爸一样卖猪肉,被外人知道了,她想死的心都有。徐建新也只能作罢。 徐玉米只能日日游荡在家里、田间地头、河边、树林。可即便如此,也逃脱不了裴颖的监视。 徐玉米家三个人,完全出于自愿,也许徐玉米不愿意,不过没人关心她的想法,挤在不到十五平方米的屋子里。 十二岁以前,徐玉米和父母睡在一个炕上,十二岁后,裴颖给她在炕角斜对面安了一张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窄小二手单人床,将将够她能把自己平放。 床和炕之间被吊起的一张棉布帘子隔开。 自记事起到她二十岁,徐玉米半夜醒来,经常能隔着透光的棉布帘看到父母交缠的身体。她有时在父母的喘息中睡去,有时又在母亲隐忍的叫声中醒来。 夜深人静,肉体的撞击声尤为清晰。 裴颖有时会光着身子,从炕头爬到炕尾,掀开帘子敲眯看一眼徐玉米,徐玉米便闭眼假寐,或装着熟睡翻个身。 除了熟睡的婴儿,还有半夜不会被吵醒的人吗?渐渐的,徐玉米学会了在暗夜中冷笑,既笑父母,也笑自己。 父亲徐建新是杀猪的屠夫,身体肥胖,没一会儿便喘气连连,母亲裴颖声音尖细,却又要隐忍不发,最终变成“哼哼”的声音。 裴颖嫁给徐建新时还不是老师。 徐建新家里有点钱,两人结婚后,生了玉米,徐建新才找人给裴颖说了这份工作。 裴颖高中毕业,听父母的话,嫁给了小学都没毕业的徐建新。徐建新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只是家里有钱,娶了裴颖这样又白又漂亮还有知识的女人,真心把她当宝一样。 在家里,向来是裴颖说一不二,她说东,他不敢往西。徐玉米早就想搬离那间狭窄窒息的屋子,徐建新也和裴颖说过翻盖房屋,裴颖连解释都懒得说,直接“不行”两个字就给否决了。 徐建新起得早,一般不吃饭,会喝二两酒,喝完酒就去猪场杀猪,猪场也是他家的。 第3章 裴颖起床后,就把隔开徐玉米的帘子一拉,叫她起床,不能睡懒觉是裴颖给徐玉米划的底线。 徐玉米不知道母亲到底是对她有什么样的期待,每日也只能按照她的规定来。 徐玉米洗漱完毕,按照裴颖的吩咐坐到锅台旁,吃早餐。无论裴颖给徐玉米准备什么早餐,炖熟的猪鼻子总是灶台上的座上宾。 除了感冒发烧、肠胃炎,徐玉米没有断过一天裴颖投喂的猪鼻子。小时,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咬一口猪鼻子,满嘴都是荤油的香气,大了,她有自己的口味,不爱吃,裴颖还是每天一顿的供着,而且双眼直钩的盯着她吃完。 不知道是不是猪鼻子的功效,徐玉米比同龄人发育要早。她十岁就来了例假,珠圆玉润,宽松呆板的校服也压不住她胸前的起伏。 徐玉米发育早,又胖,唯独脸小,下巴又尖尖的,长相随裴颖,眼大皮肤白,长得漂亮,很多男生背后追着她,管她叫“杨贵妃”。 她讨厌胖胖的自己,又逃不过裴颖的盯梢,通常自己吃了猪鼻子,以前上学进校门前,会走到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里用手指或其他工具扣自己的嗓子眼,把吃的食物吐掉。 吃过早饭,裴颖一出门,徐玉米就进厨房取了勺子伸进嗓子眼,用力压舌根。她扶着院子里一棵经年的柿子树,干呕几声,吐出一堆秽物。水龙头冲了勺子,又从衣服兜子里掏出纯白棉布手绢擦拭勺子。 手绢的四周是紫色棉线锁边,除此外没有任何装饰,也是裴颖给她准备的。 徐玉米用花墙子眼里搁着的三角锄头尖刨了坑,埋了秽物,才返回到屋子里。坐到炕沿上,打算看会电视,低头又看见胸前粘上几滴呕吐物,又用手绢抹了抹,不抹还好,一抹开更不好收拾,看起来越发恶心。 徐玉米脱掉裴颖早上让她穿的早已褪色的玫红色圆领运动衣,从衣柜里拿出白衬衣换上。衬衣是父亲徐建新托人从外地给她买的,她喜欢的不得了,可是裴颖不让她穿,说太招摇。她就每天都跑去衣柜看,趁裴颖不注意,在身前比划,时机得当了就穿出来显摆一下。 估摸着,母亲裴颖早就不见了踪影,徐玉米打算穿着白衬衣出去,外边逛逛,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衣服。 路上,她看见上学走着的魏正亮,想到自己每天吃的猪鼻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魏正亮!”徐玉米喊他。 魏正亮回过头。 徐玉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对他说: “魏正亮,你家不是做鸡的嘛,能不能别卖给我妈猪鼻子了。” 裴颖买给徐玉米的猪鼻子都是从魏正亮家买的。 “什么意思?”魏正亮拧眉。 “每天吃,每天吃我都快吐死啦,真的很恶心。” 魏正亮刚想张嘴说,你不会不吃。可是,话还没出口,想到班主任裴颖刻板的脸,严肃的表情,又想到自己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只能说:“关我什么事?” 说完,他又缓步往学校的方向走。 徐玉米不依不饶,上前两步,拉住他胳膊,说:“怎么不关你的事,你家不卖,我妈就不买了。” “我家不卖,裴老师还会去别人家买。”魏正亮心想,徐玉米是不是傻,落柏村买这个东西还不是现成吗? 徐玉米站在原地,撇嘴,眼眶湿润起来。 大家都知道她是老师的孩子,哪个学生不恭维她哄着她,只有这个魏正亮,见她总是耷拉着脸,好像她欠他钱似的。 徐玉米听了魏正亮的话,撇嘴。 魏正亮甩着长腿,丝毫不带留恋往前走,直到听到夏松的声音。 “干嘛呢?”夏松从徐玉米身后拍她肩膀,徐玉米个子不高,夏松虽年岁小些,却比她要高半头,手搭在她肩膀上毫无违和感,“中午我放学咱们还在教堂见哪?” 夏松是为数不多,裴颖允许徐玉米交的朋友之一,落柏村其他孩子都不够格。而夏松有幸享有成为徐玉米朋友的资格,不是因为她得到了裴颖的认可,而是因为夏伯理。 裴颖也是定期去教堂做弥撒的人,她是基督教徒,不过,是在夏伯理来了落柏村后的事了。 夏松走到魏正亮身边,冲他邪魅一笑,魏正亮神情恍惚起来。 今天校门口查岗的值班老师恰恰是裴颖,她老远就看见徐玉米身上穿着的扎眼的白衬衣。 裴颖今天穿得是麻棕色西装,她端着胳膊,抱在胸前,站在校门口喊徐玉米的名字。徐玉米错算了一步,想躲也来不及,只能慢吞吞走过去。 “你怎么回事!早起我不是给你找了衣服吗?”裴颖两指搛着涤棉混纺的白衬衣肩部,“你是不是看不得我高兴?非要拧着我干?” 徐玉米梗着脖子看她,说:“运动衣脏了,不信你去看。” “一个女孩子,穿衣服不会注意点吗?运动衣脏了换别的衣服,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喜欢这件衣服吗?” “妈,你是不是看不得我高兴啊?” “怎么,穿件白衬衣,袒胸露乳就高兴了?”裴颖嘴角带着嘲讽。 徐玉米的脸红得像在滴血,她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在飞扬的尘土上。 徐玉米的沉默彻底激怒了裴颖。 “我告诉你,徐玉米,”裴颖右手食指点着徐玉米肩膀窝,“还别说你过了什么青春期,叛逆期,就是你正叛逆,也得给我憋回去,在我这从没有这个说法,你要是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不客气法?”徐玉米用白衬衣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瞪着裴颖。 “什么?”裴颖被她的眼神镇住。 徐玉米乍了胆子,转头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校园里铃声四起,早读即将开始。 “老师,我去把她找回来。”夏松说。 “不用管她,落柏这么屁大点地方,她也飞不出去。你赶紧进去读书,一会儿出去做早操了。”裴颖说。 徐玉米四下望去,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转脸,就看到了那片树林。小树林以柳树和槐树居多,杨树也有。树间地面上,满是落叶和杂草,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树林不大,但人若是躲在里面,外面人也是看不到的。 她走进树林深处,在一棵垂柳树前停下,这里要比其他地方干净点。 她靠在柳树粗糙的枝干上仰望树枝缝隙间的天空,刚刚冒出嫩芽的柳树枝随风飘动,打在她脸上。 “咯吱咯吱。”是脚步踏在树叶和枯草上的声音,一步两步,声音越来越近。 徐玉米警觉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瞪得坨大,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谁?” 第3章 ☆、chapter03夏家父女是神兽 徐玉米的问话阻止了脚步声,但也仅仅是几秒钟,“咯吱咯吱”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她慌忙站起身,在地上随手寻摸了一根手指粗的树枝紧紧握在手里,双眼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动不动。 “是你?”看清来人,徐玉米轻叹一口气,“你有事?” “嗯。”刘俊伟低着头,瓮声瓮气。 “啥事?”徐玉米扔下手中的棍子,继续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刘俊伟嗫嚅走过去,从灰色束脚运动裤裤兜里掏出一大袋大白兔奶糖,伸着手递给徐玉米。 徐玉米看着奶糖,许久,抬头问他,“又想做那事?” 刘俊伟点头,迫不及待把糖放到地上,双手颤抖去解自己裤子上系着的绳子。 解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下,把徐玉米推倒,笨拙地开始解她白衬衣的扣子。 徐玉米懒懒的任他推倒自己,任他脱掉自己的白衬衣,褪掉自己的裤子。她拿起一块大白兔奶糖,剥掉蓝白色糖纸,奶白色指节大小的圆柱体就那样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把奶糖塞进嘴里,醇厚的奶香漾在舌尖,刘俊伟狰狞的表情不时挡在她和灰蓝的天空间。嘴里甜甜的味道中和了下体的不适。 她眯起眼睛,天旋地转。 父母深夜交叠在一起的身体,生物课上喝醉酒的男老师红着脸、唇舌不清地讲述男女性器官的细节,趴在课桌上窃笑的男女学生,一个生命体如何在两个细胞的碰撞下诞生...... 所有相关的过往,像落柏镇小广场上偶尔放映的电影一样,从她迷蒙的视线里划过。 她的第一次,和刘俊伟,也是在这里。 那天,裴颖先带着徐玉米去了教堂,跟她一起随着牧师夏伯理做早课。早课结束,裴颖去上班,只留了徐玉米一人回家。 教堂回家的路,说不上近,但也说不上远。一共有两条, 一条是母亲裴颖和她经常走的路,平坦直顺,距离也近;另一条弯弯绕,但沿途会经过很多风景圣地,污浊的小河、拥挤的小树林、村里的垃圾场——大部分是扭结在一起的鸡毛,或着带着血的潲水干涸在泥土表面,翘起的油腻白边。 第4章 她走得极慢,五官的感受敏锐起来,最近只要是她一个人时就有人跟踪她。 那天也是。 跟踪的人呼吸粗糙而污浊,她转过身,看见了一脸尴尬的刘俊伟。他站在原地,双臂垂向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徐玉米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他说:“你为什么总跟踪我?” 刘俊伟不回答,只是一味试探性靠近她。 “你要是再往前走,我可要喊人了。” 刘俊伟似是被吓住了,确实没有进一步行动。 不过,很快,他向着徐玉米的方向急冲过去,双臂插入她腋下,双手拢着她刚刚发育起来的胸部,连拖带抱,把她往树林的方向拖。 徐玉米大叫了一声,刘俊伟就捂着她嘴,不让她出声。 刘俊伟吃得好,头脑还简单,二十多正是力量强的时候,他可不是柔弱的魏正亮。没用多长时间,就把徐玉米拖进了小树林。 徐玉米被压在林地上,死命挣扎,刘俊伟捂着她的嘴,就要脱她的裤子。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块大白兔奶糖突然从刘俊伟的裤兜里掉出来。 徐玉米突然就不想挣扎了,她捡起糖块放进嘴里,那甜香竟奇迹般驱散了嘴里猪鼻子的味道。 刘俊伟一看徐玉米不挣扎了,赶紧完成自己的事。 处女地被侵犯的那一刻,徐玉米竟似得到了解脱,她突然想到裴颖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内心深处甚至产生了一种报复似的快感——那是一种对自我的掌控感——她的身体是她的。 本来她是哭着的,可是哭着哭着竟“哈哈”大笑起来。 她不过是和刘俊伟做了父母经常做的那件事而已,没有什么,她安慰自己。 刘俊伟看她的样子,倒忽然害怕起来。 他手足无措,看着自己已经软下来的兄弟,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哈哈大笑半裸的徐玉米,浑身颤抖。 徐玉米坐起身,衣服也不合上,只笑着看他:“你怎么害怕了?” “我,我,我......”刘俊伟不知道说什么,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跟着镇上的流氓在街头打架,父亲刘军把他从派出所接出来,拿麻绳把他绑回家,用皮鞭子抽他的事。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告诉我爸妈的。”徐玉米低头系扣子,“当然,也不会告诉你爸。” 刘俊伟看徐玉米无所谓的样子,也放松下来。 他问:“你喜欢吃奶糖?” 徐玉米点头。 “下次我给你带另一种,”刘俊伟提好裤子,他默认徐玉米的冷静是一种默许,“我家有好多,都是我爸一个朋友给的。那个人看起来特别有钱,听说是从一个大城市来的,每次来都带很多稀奇玩意儿。我家还有一种叫牛什么糖的东西,里面还有花生,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带给你,可香了。” “我只喜欢吃大白兔。”徐玉米把“大白兔”三个字加重语气。 “那你是没吃过那个。”刘俊伟笑她没见识。 “我说了,我只喜欢吃大白兔,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说话?”徐玉米喊道。 “我知道了。”刘俊伟愣愣看着她说,不再言语。 今天是第二次,刘俊伟更从容了许多,他问徐玉米:“你要不要跟我去玩?” “去哪?” “镇上,可好玩了。” “镇上有啥好玩的?” “我有车,”刘俊伟指了指货车停着的方向,“你要是想去更远的地方也可以。” “更远的地方?”徐玉米发现自己脑子里对更远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认识,更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 “网吧听过吗?” 徐玉米摇头。 “网吧里都是电脑,电脑你知道吧?”刘俊伟说。 “电脑我知道啊,以前学校有计算机课,那么无聊的东西都在你说的那个网吧里,岂不是无聊死?” “咳,你说的学校里的电脑没有网,电脑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要有网,网上什么都有!” “怎么你说得我都听不懂?” “你看看就知道了,跟我走不?”刘俊伟发出邀约。 徐玉米犹豫着,她看了一眼学校的方向,做不了决定。 “跟我走吧。”刘俊伟拉着她的手往车的方向走。 徐玉米踉踉跄跄跟着他走。 卡车一启动,徐玉米早已松散的头发凌乱在风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透过后视镜,她看见了夏松遥望的身影。 夏松回到教室,走到魏正亮身边。 魏正亮正在看下节数学课要讲的内容。 “52555是刘军家的车吗?”夏松问他。 “嗯,怎么了?”魏正亮合上书,他刚在书的右上角空白部分画了一个小人画像,只有线条,非男非女,但鼻梁处有颗痣,恰巧的是夏松鼻梁上也有。 夏松伏地身子,小声说:“我看见徐玉米上了那辆车。” “徐玉米?”魏正亮惊讶,“我们是不是得告诉裴老师?” “等等,”夏松按住马上要行动的魏正亮,“如果裴老师知道玉米跟别人走了,不管是什么理由,搞不好玉米会被她打死。” 所有人都知道,徐玉米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夏松,所以夏松说的关于徐玉米的话还是有很高的可信度。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魏正亮问,“既然看见了,不能光等着吧?徐玉米怎么会认识刘俊伟呢?” 他听他哥说过,刘俊伟年龄不大,但仗着家里的背景,社会关系很复杂,认识很多镇子上游手好闲的流氓。 “开车的应该是刘俊伟吧,你哥不是跟他很熟吗?让你哥帮着打听一下,让玉米赶紧回家,等到放学,裴老师发现就不好了。”夏松说。 魏正亮恍然大悟,他哥魏正明确实和刘俊伟关系不错。 “我怎么跟我哥说?”魏正亮挠头。 “收拾书包,走啊!”夏松说。 “什么,不上课了?”魏正亮面露难堪。 “你装病,跟老师请假。” “啊?我没干过这事。” “这回你不就有机会了嘛。” “我......”魏正亮不敢。 “我先走一步,你要是不出来,想想后果,想想玉米的后果。”夏松说完,回到自己位置,收拾书包就出了教室。 所有人都见怪不怪。 夏松上不上学完全取决于她自己,迟到早退也是常事。最早,学校领导、老师都的不能接受的,还把她爸夏伯理叫到学校沟通。 夏伯理说:“我不是她亲爸,我们只是领养关系,她想干什么是她自己的事情。” 校长说:“不遵守学校规章制度还是其次,要是随便出走在外面发生什么事可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夏伯理说:“放心,我不追究学校的责任,命长命短是她自己的造化。” 后来,校长和所有老师都笃定,夏家父女是“神兽”,他们理解不了也管不了。当然,夏松的自由还依靠她在任何年龄段都遥遥领先的学习成绩。 夏松并不怎么缺课,作业也是按时完成,只是她若是有想干的事,学习就会被她放到第二位。可即便如此,她的分数依然远高于全校第二名。 第二名就是魏正亮,他紧追慢赶,却永远屈居第二。 魏正亮又憋了半节课,红着脸,站起身,捂着肚子跟数学老师请假,说拉肚子控制不住,得回家。他肠胃一向弱,老师丝毫不怀疑,更何况他是好学生。 他撒了人生中第一个谎。 夏松在校门口等他。 “我就知道你会出来,走吧。” 两人找到魏正明,魏正明正在院子里杀鸡。 为了保证速度,王水彬在旁边拔鸡脖子上的毛,然后再捏着合并在一起的两只鸡翅膀,把鸡递给他。他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杀两百多只。他手中的刀不会抬太高,手很稳,往往刀刃划过了鸡脖子,血还没出来,鸡就到了下一个处理程序的工人手里。 机械而重复性的工作做久了,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心法。魏 正亮不屑干的事,他倒是甘之如饴。 “你俩咋回来了?”问这话的是魏正明,而不是王水彬。 王水彬只是略略抬眉看了魏正亮一眼,便继续手里的活计。生了两个儿子后,许是气血亏得太严重,她整个人总是蔫蔫的,懒得说话,家里有魏长海撑着就行。眼看大儿子也要成长起来,她心下便想,以后魏长海老了撑不起家了,听大儿子魏正明的也不错。毕竟,每天光是手头的活,她都被累到抬不起头。 魏正亮不想靠近杀鸡现场,远远站着,不说话,夏松倒是不忌讳。 她蹲下身子,在魏正明旁边,看着粘着血的刀一下一下滑动。 “大哥,今天我看见我朋友徐玉米跟着刘俊伟的车走了,我们担心她,想让你帮着打听打听他们去哪了。”夏松说。 第5章 “你这丫头倒是什么都爱操心。”魏正明歪着头看了一眼夏松,短暂停了一会儿手头的动作,又继续。 夏松自来熟,以前从他家门口路过,闻到香味不肯走,跟他要过一次鸡腿吃。再见面,夏松就大哥长、大哥短的叫他。他们俩比夏松和魏正亮熟悉的时间还长一点。 “都是朋友嘛。” 魏正明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弟弟,“和他也是?” “嗯。”夏松点头。 魏正明嘴角上扬,转头对王水彬说:“妈,我去屋里打个电话。” 王水彬不言语,继续低头做事。 “哥,跟徐玉米说,让她去教堂吧,我在那儿等她。”夏松冲着魏正明的背影喊道,魏正明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表示自己清楚。 没一会儿功夫,魏正明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对夏松说:“我跟他说过了,中午前他把徐玉米送回来,送到教堂。” “谢谢大哥。”夏松弯腰弓背,90°角致谢。 魏正明再一挥手,坐下继续自己的活儿。 他喜欢夏松随遇而安、野蛮生长的样子。 “去哪啊?”魏正亮明明是自己跟着她,却还要问夏松去哪里。 “回我家啊,去等玉米。” 夏松的家就在教堂旁边,是村里一处早就废弃的宅基地。废弃是因为住进这座房子里的人家渐渐的都死绝户了。 绝户好几家,大家都说这个地方不吉利,村里就要把这地方推平。 刘军请的风水大师看自家房子选址,村长让他带大师顺便看了看那个地方。大师说不能推平,里面住着一个恶灵,房子若是推平了,恶灵没地方去,就要去别的人家。 落柏村有个传说,不知真假。 说是抗日战争时期,有伙日军小分队趁着夜色突袭落柏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为了威胁村里富户老高家,让他们交出古董,愣是用刺刀挑死高老太爷尚在襁褓中的重孙。他们还把婴儿的尸体扔进了村里的一间茅房里,而当时茅房所在的位置就是教堂现在的位置。 都说,死去的婴儿戾气是最重的。因为上一世是畜生,好不容易修炼成人投了胎,还没长大就被弄死,自然怨气冲天。 大师这样一说,村里就没人再提这事了。都怕,那恶灵找到自己家嚯嚯人。 就这样,这座宅子才得以保存下来。 几年前,夏伯理带着夏松来到这个地方,他只一眼就看中那宅子,还正好毗邻教堂。刘军听说,倒也不瞒他,把过去的往事一一据实相告。夏伯理不在乎,父女两人收拾收拾就住进去了。 夏伯理是个牧师,却非常务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春播秋收,院子里菠菜、韭菜、白菜、土豆、胡萝卜......一片生机勃勃。他还在宅子后面开了一片地,种种小麦和玉米,面积不大,他一个人刚好能忙得过来。 落柏村的水土近几年不爱长庄稼,所以夏伯理家宅子在村里倒是是一道特殊的风景。 “你跟我哥这么熟,为啥还非得拉着我出来?”魏正亮问夏松。 “看你天天憋在课本里,带你放松一下。” “我没你聪明,就得勤快点。” “切~” 果然,午饭前,徐玉米安然无恙出现在教堂门口,只是神情有些呆滞。 第4章 ☆、chapter04教堂里的事 刘俊伟带着徐玉米去了镇上唯一一家网吧,面积不大,只有十几台电脑,在徐玉米眼里,里面坐得都是“社会青年”样貌的人。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电脑屏幕,不时发出怪叫。 网吧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红褐色皮肤,嘴唇也是相衬的紫红色,秃顶。刘俊伟和他似乎交情匪浅,他领着徐玉米径直进去,和老板点了个头,都没走手续。 刘俊伟带着徐玉米到了他经常用的一台电脑前,拉着她坐下,打开电脑,输入了一些徐玉米都没见过的字符,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光着身子的男女交合的画面。 如果徐玉米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也许看不懂或者红脸瘪肚低下头,可她已经不是了。看着看着,她想到了父母,胃部产生不适,逐渐恶,埋着头躲在刘俊伟怀里假寐,她最擅长。 刘俊伟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揉搓着。 看了没一会儿,刘俊伟有些烦躁,他站起身,走到网吧柜台,和站在后面的老板聊天。也不过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回来招呼徐玉米跟他走。 两人穿过网吧后门,进了一间小屋子。 屋子里陈设异常简单,一张木制桌子、一个沙发、一把椅子,灯光昏暗,腐浊霉变的气味铺铺面而来。里面早就有三四个人,都鬼迷日眼的,有的瘫躺在地上流着口水傻笑,有的正在拿打针用的注射器扎自己胳膊。 徐玉米有些怕,她拉着刘俊伟,靠他更近一点。 稍显清醒的一个人看他们进来,瞄了一眼徐玉米,徐玉米脸颊稚嫩,体型娇小,远未褪去婴儿肥,那人问刘俊伟:“这还是个雏儿吧,你胆子可不小,别玩脱了,哥几个跟着你受连累。” 刘俊伟笑说:“带她见见世面。” 刘俊伟指着屋子一角橘棕色皮革开裂的沙发说:“你坐那等会儿。” 徐玉米摇头,她不敢离开刘俊伟身边。 刘俊 伟倒也不恼,领着她到桌子旁坐下。 他拿起一个筷子粗的注射器,撸起袖子,攥紧拳头,一针扎下去,呻吟出声。 “你干嘛?”徐玉米更害怕了,可是刘俊伟已经没工夫管她了。 他像刚才那几个人一样,陷入了一个她根本想象不到的虚幻世界。 “玉米,你没事吧?”夏松摇着徐玉米肩膀。 “没事。”徐玉米回过神,脸色忽白忽红。 “下午我回学校,告诉裴老师你跟我在一起,晚上再回去。”夏松说。 徐玉米点点头。 下班后,裴颖自己亲自过来接的徐玉米,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见到夏伯理的机会。 “知道错了吗?”裴颖抱着双臂,挺着胸脯,用惯常的姿势居高临下站在低着头的徐玉米面前。 徐玉米经常分不清“妈妈”和“老师”这两个词,正如此刻。 她眼睛寻摸着教堂地砖之间的缝隙,点头。 “你错哪了?”裴颖追问。 徐玉米不想回答裴颖的提问,脑子里想的都是今天极具奇幻色彩的经历,尤其是想到现在告诉母亲自己今天干了什么,想到裴颖的反应她就兴奋不已。 “噗!”她没忍住。 裴颖揪着她的马尾,强迫她抬起头,一巴掌狠狠掴到徐玉米头上。 “贱坯子!随你爸!杀猪的能生出什么好玩意?”裴颖想必也是混淆了“妈妈”和“老师”这两个身份,“你今天可把我的脸丢尽了,我真后悔生了你,更后悔还让全校第一给你补课,你把我的脸都丢到黄河里去了!怎么人家夏松不上课也能考第一,我这死扒硬拽你连个一中也考不上,现在连专科都费劲?” 徐玉米怀疑过,她不是裴颖亲生的,可是每当看到镜子里和裴颖一模一样的杏核眼,薄嘴唇,她就认命了——也许世界上真的有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以为把你放在身边,看着你,还把夏松给你补课,不求你第一第二的,好歹考个正经高中,你现在这个样子,”裴颖继续着她的教育,“以后你想干什么,真想跟你爸一样杀猪?” 徐玉米脸上的冷漠、无所谓,彻底激怒了裴颖,她气急败坏,一把拽住玉米的胳膊,把她抡到地上。 她的手腕怼到地板上,扭到了,刺痛袭来。 她想到了刘俊伟给她的大白兔奶糖,还在兜里,掏出一颗放到嘴里,揉着手腕站起来。 “去,你给我去吿解室反省。”裴颖吼她。 夏松和魏正亮躲在教堂外面偷听,其实也不需要,因为裴颖声音很大,她一点也没有避讳任何人。 他们俩在学校也是见识过裴颖的威力的。裴颖喜欢体罚学生,不过,她通常采取一些隐蔽的手段,比如拿指甲尖捏学生肚皮,让犯错的人跪在放倒的木制板凳上。 这些方法的共同效果是又疼又难受,受伤却不严重。 裴颖管理学生,手段凌厉,与其说她教育严格,不如说学生都怕她。她班里的成绩总是高的,家长们都没有什么见识,只要孩子听话,成绩好,他们就认为老师好。 “玉米,你怎么样?”夏松问。 “我要去吿解室。”徐玉米说。 魏正亮随手指了方向,徐玉米看了他一眼,往吿解室方向走去。 吿解室对她并不陌生。 徐玉米知道母亲喜欢来教堂,闲时一待就是一天,她只要犯了错,就会被裴颖揪着来这里,让她去吿解室。 去的次数多了,她甚至认为也许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两个人跟在她后面。 第6章 “玉米,你怎么认识刘俊伟的?”夏松和魏正亮坐在吿解室门口,一左一右,她问徐玉米。 魏正亮靠着墙写作业,夏松的话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他倒也过了脑子。 “就认识了,是朋友,他对我挺好的。”徐玉米肯定不能把她和刘俊伟的事告诉朋友。 “刘俊伟不是好人,你知道吧?” 徐玉米坐在吿解室里面,随手顺着帘子缝隙扔出两颗糖。 夏松给魏正亮一颗,魏正亮摇头,他不喜欢吃甜的,索性都给了夏松。 “是吗?糖好吃吗?”徐玉米问。 “嗯。” “最起码,他不嫌弃我。”徐玉米这句说得声音极小,夏松也没听见。 夏伯理给夏松准备了简单的晚餐,玉米面馒头,芝麻油拌青菜萝卜,一个煎蛋。夏伯理的玉米面馒头一做就是几天的量,他们父女俩到了吃饭点就蒸上一两个。 吃食上,他和夏松都不甚在意。 通常,傍晚,夕阳西下,是夏松放学的时间,也是他做晚课的时间。 裴颖借着等徐玉米吿解,在教堂里等着。 夏伯理坐第一排中间位置,裴颖坐第四五排,看似虔诚祷告,其实她也只是盯着夏伯理的背影出神而已。 裴颖眼中,只有夏伯理才能配得上她。 若不是当初父亲病重,需要钱医治,自己也不会嫁给一个杀猪的。她喜欢来教堂,倒也不需要和他说什么,只要在夏伯理身边就浑身清爽。 徐建新杀了一天猪,回家前在猪场把自己清洗干净。他胖是胖了点,但并不像其他村里的爷们儿一身臭汗味,他没有,因为裴颖受不了。 回家前,村里有人去他家猪场取新鲜的猪下水,告诉他说裴颖又去教堂了。 “你家裴老师绝对是正经那个,哦,对教徒,信徒?”村里男人呲着牙,满嘴牙龈,“一个礼拜不得去六天啊?” 徐建新人长得憨,声音也憨,他把猪下水递给对面的人,眼角垂着,也不看拿猪下水的人,只说:“小颖有文化,夏牧师也有文化,两个人能聊到一起。” 那人笑说:“你倒是想得开,我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徐建新抬头看了来人嘲讽的嘴脸一眼。 裴颖老去教堂,村里传得风言风语。 听多了,徐建新心里也不舒服。为此,他还跟踪过裴颖几次,倒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多数时候裴颖都是在教堂听夏伯理讲经。 几年了解下来,他也觉得夏伯理不是村里传的那样的人,所以也就不管裴颖的事了。 说是如此,裴颖和他结婚十几年,说得话都不如她和夏伯理在教堂里一天说得话多,作为男人,免不了嫉妒。 今天村里人一说,他的心又躁动起来,总是不舒服的。 他从猪场拿了二斤上等肋板,五花三层,临出门前,又拿刀找补了一下皮上的猪毛,力求干净。 因为徐玉米的事,裴颖心情不太好,她想找人聊聊天。 “你每天都过同样的生活,在落柏村这个地方,不无聊吗?”裴颖对轻声念叨经文的夏伯理说。 “我到哪里都是重复我每天的安排,到哪都一样。”夏伯理并不看她。 “所以,当牧师很无聊。” “我想把圣经读透。” “读透又能怎么样呢?”裴颖站起身,走到夏伯理身边,“你不还是一样?” “也许我到死都不一定能读懂一本书,但是我可以抱着读透它的心态到死。” 裴颖理解不了夏伯理的话。 “你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吗?”裴颖一手搭在夏伯理肩膀上。 “落柏村是我的归宿,是我的宿命,我是受主的指引来到这个地方的。”夏伯理说。 “带着我一起离开这里。”裴颖在夏伯理耳边说。 夏伯理把圣经挪到旁边的位置,自己也离裴颖远了一个座位的距离。 “他们都是一群无知的人。”裴颖恶狠狠地看着他。 “所以,我才要留在这里。” “你这个教堂有人来吗?”裴颖嘲笑。 “哪怕只有一个人来,我在这里就有意义。” “我入了教,可是你并没有改变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你,我只是负责传达主的旨意,其他的不属于我的职责。”夏伯理抬头看了一眼气呼呼的裴颖,“比如,控制别人。” “呵,”裴颖嗤笑,她坐在夏伯理身边,用胸前的柔软紧紧挨着他的胳膊,双臂将夏伯理禁锢在自己怀中,“我想看看你的主、你的神怎么拯救你。” 夏伯理身体依然坐得笔直,闭眼默念经文。 “小颖!”徐建新把手里的猪肉狠狠扔在地上,双眼 冒火。 裴颖惊慌地从夏伯理身上弹开。 “老徐,你怎么来了?”裴颖问。 徐建新嘴唇颤抖,脸上的肉也跟着颤,压抑着自己握紧的拳头,良久,缓缓张口说:“我来给夏牧师送点猪肉。” 他捡起地上的五花,拎着走到讲经台前,一把甩在讲经台上。 “我,我,那个,玉米今天来找夏松,我过来接她。”裴颖解释,眼神闪躲。 “玉米呢?”徐建新问。 “她,她在告解室。” 结婚十几年,裴颖第一次低声下气。 裴颖和徐建新走出主教堂,而夏伯理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他们一眼。 “刘军请我吃饭,你们先回去吧。”徐建新对裴颖母女说。 “好。” 如果换做以前,徐建新出去喝酒,一定要说明去哪里,都有谁,因为什么事,裴颖也会说他一天天除了杀猪就是喝酒,一身肥膘就知道吃,或者回来晚别进屋等等堵人心口的话。可是,今天她只说了一个“好”字。 第5章 ☆、chapter05污浊的河水 徐建新在落柏村也算个有钱人,但是他家没有背景,上数三代都是贫农,他爸那辈开始靠养猪、杀猪发家,也不过是暴发户罢了。 家里有了点钱,想改改门风,就把希望寄托在徐建新身上,希望他好好学习,光把宗耀把祖,可惜徐建新只对杀猪感兴趣。每天放了学就跟猪圈里的猪仔混。 没办法,徐家长辈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所以才拖媒人给他说了一个高学历媳妇——裴颖,改良徐家基因。裴颖嫁入徐家,大事小情都是她说了算,包括徐建新父母,也愿意听她的,不过前提是,她得安心跟徐建新过日子。 裴颖和徐建新刚结婚那会,徐建新父母也是提防着裴颖的,毕竟她长得漂亮学历还高,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十几年过去了,孩子都生了,他们悬了多年的心才安生下来。裴颖确实刁蛮刻薄了点,但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其他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刘军今天晚上确实组了一个饭局,不过没有徐建新的份。 实话说,刘军是瞧不上徐建新这样的憨货的,即使他再有钱也瞧不上。 刘军今天组饭局有两个目的,一是要解决最近合作社成员熟鸡、熟猪制品味道问题;一是作为村长,他的任期要到了,又不想大权旁落,想和亲近的几个人商量商量怎么办。 “怎么别的地方可以连选连任,咱们村就不行?”刘军挑了顶大顶肥的一只螃蟹放到早就卸任的老书记郑世杰碗里,又给他倒了一杯红星二锅头。刘军前两天专门从北京托人稍回来的,保正宗,假一赔十。 饭桌上都是老百姓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能吃到的菜,在落柏村已经算是顶级。虎头虾、黄花鱼、腊肉炒笋、红烧牛肉、八爪鱿鱼、海参趴肘子......还有龙虾鲍鱼。 郑世杰喝了一口白酒,随即冲着刘军点头,撇着嘴嘬牙花子,说:“你小子这些年是真没白混哪,真是好东西。” “好喝,您就多喝点。”刘军又给郑世杰满上,自己也不喝,拿着瓶子转桌子一圈,给每个人又都倒了点。 一圈下来,一斤酒就见底了,“这点福根还得给您,没有您这前人栽树,我们后人也是不好乘凉的。”他又把剩的那点酒倒在郑世杰的二两小杯里,转身又开了一瓶。 “咱们镇就是这个政策,激发地方发展活力嘛,这个是没办法,咱也不能把这个‘立法’改了不是?”郑世杰说。 “表哥你还没这个实力?俗话讲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年头还有花钱办不成的事?”说话的是刘军的表亲,他表弟李光旗。 李光旗嗜酒如命,性子鲁莽,脑子不多,平日全靠刘军罩着。他来得最早,其他人来之前他已经喝了一杯。 李光旗挺大的人了还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刘军他姑找到他,让他给李光旗找个工作,刘军托人在殡仪馆给他找了活,在火化车间烧人。 李光旗不愿意,说天天烧死人,不吉利。刘军笑他见识短浅,说,你不愿意,我可是费了挺大劲,花了不少钱,你才能进去的,那是正经工作,有编制,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第7章 李光旗本就是没什么脑子的人,刘军三句两句就把他哄高兴了。 “你喝你的酒,说出话来怎么这么不中听!”刘军训他。 “那你叫我来干嘛?”李光旗不满意,嘟囔着,又掫了一杯,卸了螃蟹大腿,拿着刘军给他们准备的小锤子敲敲打打,半天看不到肉,嫌麻烦,塞到嘴里,又用后槽牙咬,咬得稀巴烂,蟹壳塞在牙缝里扣不出来。 光是这点子蟹壳,李光旗就扣到自己醉倒、酒席结束,倒显得他有事做。 “这事花钱恐怕不行,毕竟形式上不符合政策的事做出来太明显了,立不住脚。”魏正明接了一句。 刘军是打算让魏长海来,魏长海晚上不愿意出门,就让魏正明过来了。魏家来人不为别的,是想说说为什么最近的熟食出问题,其他的也就是听听。 刘军自己的事既然敢拿到桌面上说,就不怕这些人听,他请的都是合作社的核心成员,利益有时比感情更好用。互相牵扯着,谁也不敢出去瞎说。 魏正明虽然年轻,但是敢想敢干,刘军比较欣赏这个年轻人。 听完他的话,刘军点点头。 “所以说,郑叔,你说这事怎么办好?”刘军问郑世杰,“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我为落柏村付出了多少,我的全部心血都在这个村,真要是让我把村长位置让出去,那我创造的一切可都归别人了。我心有不甘哪!” 郑世杰盘腿坐在土炕上,刘军越是尊重卖惨,他越要慎重。 二十年前,刘军过失杀人,逃了那么多年,回村后摇身一变成了村主任,能把自己洗白这事就不容易。落柏村的耕地不长庄稼,他刘军把最北边的地卖了一部分,钱没落到村里账上,那又落到了谁的兜里? 这么多年也有告他的人,他依然屹立不倒。 答案不言而喻。 刘军对外倒是一副菩萨样,实则心够狠够黑。别人可能看不明白,他活了这么多年,也在基层领导位置上待了那么久,有些事即使能瞒得过他眼,也瞒不过他的心。 郑世杰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黑夜,他不打算和刘军对抗,而且他多少也从刘军那里拿了好处。细想来,村里的经济命脉也都被刘军握在手里,真要是把权力交到另一个人手里,那个人能拿得住刘军?很显然,不能。 也许,刘军的气运还没结束。 “确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郑世杰收回微眯的视线,转向刘军。 “叔,您说。”刘军给郑世杰夹了一只海参。 “功夫,就要从‘连任’这两个字做。” “怎么说?”刘军急问。 魏正明抬头看了一眼,郑世杰,心下有点明白,但他不言语,只自己喝自己的酒。 “接下来的选举,你不想让出去肯定也是不行。” “那是。” “但是,下一届你不能干,不代表你下下届也不能干。” 刘军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他眉间微耸,回道:“那我不还是得把位置让出去?” 郑世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神秘一笑,说:“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得看让给谁。” “您的意思是?” “选个你信任的。” 刘军左看看,又看看。李光旗已经有点烂醉,魏正明并不回应他的目光。 刘军纠结了,以他的性格,他不信任任何一个人。 郑世杰看他样子,无奈摇头。 “我看,小伟合适。”郑世杰说。 刘军一听,当即拊掌,大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还得是您老人家,平时熟读历史,国家大事也信手拈来,看来读书还是管用!咱村需要您这样的掌舵人,我们年轻的才好往前冲!” 刘俊伟是他儿子,年轻,好掌控,形式上刘俊伟掌权,实际控制人不还是他刘军么。 而且,完全不用担心权力落入别人手中。 刘军夸人总能一语中的,专挑那别人得意的地方说,郑世杰被他恭维的有些晕乎,醉意一上头,两颊通红,正是喝得美的时候。 “明白了,就赶紧干吧。”郑世杰说。 “嗯,听您的!” 几人又吃了一会儿,刘军继续当村领导的事一解决,他心里畅快许多,喝了不少,才想到今天组饭局的第二个议题。 “正明,怎么样,上次我跟你爸妈说了鸡的味道的事,查明白了吗?”刘军问魏正明。 “我和我爸妈把做鸡的流程都检查了一遍,包括卤水、白条鸡的质量、做鸡的锅具,实不相瞒,我们连烧火的木柴都想了,最后我们得出结论,认为应该是水质的问题。” “水质?”刘军疑惑。 “嗯。我妈说,平时咱们村里的饮用水是村里的机井水,喝或者做饭咱们感觉不出味道差异,水的用量还是少。平时我家炖鸡都是新调汤底加老卤水,一锅鸡出来,剩下的又是卤水。我想也是这么多年,老卤水被不断添加的新卤水置换的差不多了,所以味道也就全然不一样了。咱们村的鸡凭着固有的味道有了点名气,味道就是招牌,吃过的人应该一尝就能尝出来。” “嗯,”刘军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郑世杰边吃边听,他完全理解现在村里个体户们面对的这个问题,落柏村在刘军的带领下发展的一天比一天好,只是这发展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 发展方式过于粗犷。 刘军确实能干,但他目光过于短浅,且急功近利,只看眼前利益,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郑叔,你说这个问题咋解决?”刘军突然向郑世杰发问。 郑世杰正想得出神,被刘军的问题问了个怔愣,他夹了一片腊肠放进嘴里,偏硬,咀嚼半天,说:“确实是个难办的事,改变水质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那也只能换个地方。”魏正明提议。 “还是再打一眼深井?”刘军说。 “重新打井也要钱哪,再说,你打了井,水质变差也是迟早的问题,用不了几年。”郑世杰说,实际上他想敲打一下刘军,别总干绝子孙后路的行当。 “解决不了,解决不了,就烧掉!”李光旗已经完全喝醉了,他根本听不懂其他三人在说什么,瘫在炕上,烂醉如泥,却突然坐起来,像诈尸一样说了这么一句。 李光旗酒醉,舌头大,没说清,郑世杰耳朵聋也没听清,他看了一眼李光旗,“说什么呢?” “见天儿烧死人,怕不是烧傻了。”刘军说。 魏正明倒是听清了,也只当他是烧死人烧得发了癔症。 “打一口深水井得多少钱,10万都下不来,谁出?即使商户想出这个钱,也没这个实力。”魏正明说。 刘军点头,听魏正明说话,他就想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这样说,还是得换个地方。” “安土重迁啊!”郑世杰说。 “大爷说得有道理。”魏正明说。 刘军暗忖,落柏村这个合作社有几十个商户,集体搬迁确实是个问题,怎么安置,那不是他刘军一句话的事,搞不好都涉及到行政区划了。而且,即使搬迁了,哪里还有落柏村之前那么好的水质呢? 谁也不敢保证。 三人都犯愁,桌上的菜也都凉了。 “看来,这桩买卖是做到头了,”刘军唉叹一声,点了一支烟,递给郑世杰,又点了一支递给魏正明,魏正明摆手,他便自己狠狠吸起来,“降价吧。” 刘军定了调子。 “哥,哥!”魏正亮给“咣咣”敲刘军家大铁门,叫嚷的声音极大。 魏正明听到魏正亮的声音,赶紧去开门。眼前的魏正亮满头大汉,脸通红,气喘嘘嘘。 “你咋啦?” “哥,”魏正亮显然是疾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久才又嘣出一个字,“妈,妈她吐血了!” 第6章 ☆、chapter06病 魏正明比以往更加冷静,只是僵硬、冷峻的五官暴露了他对母亲状况的担忧,他个子比魏正亮要高很多 ,腿长步子也大。 魏正亮一路小跑跟在疾步的魏正明身后。 魏正明宽阔的脊背披着皎白的月光,望着,魏正亮心里无来由升起一股暖流,一种坚定,这两种情绪刚刚好驱散了母亲王水彬在他面前大口吐血带来的恐惧。 即使魏长海不吩咐,他看到母亲吐血第一反应也是去找哥哥。在魏正亮心里,魏正明比魏长海更像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家生意是合作社成员里做得最好的,按说同样的配方,做出来的食品应该是一样的味道,可是他家就是比别人家的风味好,收入相对来说肯定也比其他人家多。时间久了,难免招人记恨。 魏正亮记得,两年前,父亲魏长海一大早打开门就被霹雳啪啦鞭炮吓了一个大跟头,一屁股坐地上,尾椎骨墩到,躺了好久。后来,门口总是被人扔“手榴弹”和“手雷”,他家还报过警。警察来了,查看了现场,找不到有利证据证明谁干的,也只能不了了之。 第8章 魏长海说以后做买卖还是得低调点,魏正明不这么认为,他说:“咱家正经做买卖,他们心术不正,放的东西不按照规矩来,味道不对卖不出好价钱,还想嚯嚯咱们,拉着咱家跟他们一起掉火坑!” 他拿着大喇叭,一家一家走,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喊:“若是你家再干这种恶心人又晦气的事,别怪我不客气,大不了谁也别干了,弄个鱼死网破!” 临了,他把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鸡扔在几个嫌疑重的人家门口。 这事后来还惊动了刘军,他到底替魏家撑了腰。 合作社开大会,他在会上强调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魏家做得东西好,你们就得跟人家好好学。有的人自己做不好,也不允许别人好,你自己想拉跨,还想把整个落柏村拉入火坑?这事我不是查不出来,只是,大家乡里乡亲、利益相关的,面上不想撕破脸,省得难看。” 魏长海回家还着重表白了一番,说刘军这领导真干实事,魏正明说:“爸,你没听说吗,大家利益相关的,咱家要是倒了,也耽误他刘军赚钱,他这是警告做这事的人哪!” 魏长海吃惊地看着魏正明,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看事这么透。 “哥!”魏正亮大喊一声。 “咋啦?”魏正明脸脚步缓下来,侧头问道。 “没事。”魏正亮说,他垫了两步,以便追上魏正明的速度,兄弟二人再次连跑带颠向家里走去。 父子三人用家里的三马子拉着王水彬去镇里卫生院。 落柏村是落柏镇最大的村子,因为熟食的关系,也算是商业重镇,但离镇中心太远,位置太偏,总是发展不起来。 它更像是文明和非开化地的分界线。镇中心在落柏村大东边,落柏村再往西可以用人迹罕至来形容,西边是大片撂荒的林地、耕地常年驻守。零星几个村落,居住人口也少得可怜。 落柏镇在落柏村附近设置学校,也是为了方便偏远地区的学生上学。只是,地方发展越落后,对教育的重视也是不够的,能上到中学的孩子也不多。 落柏村虽属落柏镇,但若要从落柏村去落柏镇,要从西边绕过另一个镇子,距离非常远,还要经过一片山林。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落柏村和毗邻的镇更近,落柏镇为了表明落柏村是它的辖属范围,才起了这个名字。 以前务农是主业的时候,落柏村村民的生老病死都是在那个方寸天地间,从来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倒也不是没有近路。 只是那条所谓的近路,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大坝,大坝高80米,宽不到两米,两边是鸿沟,鸿沟里松软沙土居多。在上世纪70年代,一场暴雨险些吞没落柏村,是这座大坝挡住洪水,拯救了全镇村民。后来,再也没有过这种情况,大坝可以说是废弃了。 刘军当上了村主任,为了运输合作社商品,在大坝两侧培土,加宽路面到两米五,才有了这条“近路。” 但近路还是很危险,平日除了非必要,没人从这条路出村。 魏长海父子三人今晚送王水彬走得就是这条路。 天黑,路窄,三马子的轮子距离大坝边缘只有三十厘米左右,魏长海没把握,心虚,让魏正明开车。魏正明喝了酒,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一个不留神,搞不好一家四口就交代在这了。 车开得极慢,魏正明掌心、屁股、后背都被汗水打湿。 路行至一半,几米的路程怕是用了半个多小时。魏正明意识到这样不成,他说:“亮,你眼神好,下车,站在车前引路,小心点,别掉下去!” 魏正亮害怕,但他看了一眼母亲王水彬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心一横就下了车。在车前引路,速度多少比之前快了。 镇卫生院极其简陋,什么设备都没有,好在大夫年岁大,经验丰富。他查问了王水彬的相关情况,说:“我们这拍不了片子,你们最好送她去县城看看。” 魏长海问:“这么严重?” “见了血不是好兆头。”大夫说。 王水彬说:“我就是老胃病,你给我输点液吧,输液就能好。” “你这不是输液能治的病,还是去县城看看吧。”大夫表情严肃,他摘下眼镜,揉着眼睛说,语气果断不容拒绝。 “很严重吗?”魏长海企图从大夫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老大夫意味深长看了魏长海一眼,点点头。魏正亮心里无来由一惊,他看那大夫的神色与他见家里那些待宰的鸡无异,冷漠、断然,心怀悲悯却又无力改变。 三个人离开卫生院,四顾茫然。 “还是送我妈去县城看看吧。”魏正明说。 “我不去,跟你们说了就是胃病,他不给输液,我就去别的地方。”王水彬的话没有底气,她长这么大,嫁给魏长海,根本不知道除了这个卫生院还有啥地方能给她输液。活这么大岁数,她也是头一次来医院,生孩子都是村里稍微懂点接生常识的大娘接生的。 “那也得等明天再说了。”魏长海蹲在地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嘴里的旱烟像炉火被焖到的烟囱,呼呼冒烟。 “我告诉你们啊,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明天也不去。”王水彬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她脾气很犟。 她不想去县城治病,是不想花钱。她有两个儿子,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日夜在眼前蹦跶,都要娶媳妇、盖房子。那可是大花销,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的是。 她上了车,闭着眼睛昏睡,浑身像散了架般,但她一点也不敢把她这种感受说出来,她要是说了,去县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想得是,回家吃点药,睡一觉,精神就好了,明天该炖鸡炖鸡。 回去,父子三人就不着急了,为了安全,他们绕了远路。开到家,已经后半夜。 魏正亮睡不着,跑到魏正明屋子里,站在门口小声问:“哥,我能跟你睡吗?” 半天,魏正明才缓缓开口,回道:“进来吧。” 第二天,王水彬结婚快三十年,第一次睡了懒觉。魏长海、魏正明、魏正亮三个男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叫醒她,直到她自己自然醒过来。 王水彬还是不愿意去,魏正明说:“妈,你是不愿意看我结婚生子,看孙子,还是不愿意看小亮长大?” 王水彬心里一热,眼睛一潮,就点头同意跟魏正明去县城医院查查。 魏正亮站在大门口,堵着门,梗着脖子,歪着头,魏长海拿棍子作势要打他,他也不移动分毫。 “你去上学,等妈检查出结果我们就回来。”魏正明说。 魏正亮不说话,站在那像棵松。 “行,你也跟着吧。”魏正明最终妥协。 魏正亮第一次离开落柏村,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 他和哥、母亲走在县城街道上,感觉耳朵和眼睛都不够用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异常,各种嘈杂的音乐冲进他的耳朵,但魏正亮听来却如仙乐般。好多小门脸开着各种店铺——卖各种货品的小卖部、店门口旋转着红蓝白棒棒的理发店,还有各种小吃,炸饼、炸糕、糖葫芦......有的他听说过,有的见过,当然还有他听也没听过,见都没见过的。 他叫不出名称,头像个拨浪鼓,东看看西看看。他觉得之前自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县城里的人看起来都要比落柏村的人干净不少。 他的眼睛亮了,心也跟着亮了。 魏正亮有些眩晕,他似乎忘记了是来陪母亲看病的事,心里的阴霾被陌生而新奇的环境一扫而空。他拉着王水彬的胳膊,一会儿让她看那儿,一会让她看这儿。 魏正明把车开到镇上,找了个树荫放好车,三人坐小巴,经过近两个小时,临近中午才到了县里。王水彬有些累了,魏正亮招呼她,她也仅是“哦哦”着木讷地回复。 魏正明来之前提前问了刘军县医院地址,好在县医院在中心位置,小巴放下他们的站点离的并不远,他边走边问,很快就看见了县医院的招牌。 “咱们先在对面吃碗面条。”魏正明指着县医院对面的板面馆说。 魏正明之前和刘俊伟来过一次县城,今天是他第二次,他也不是那么熟悉,心里有些怯,但是带着母亲和弟弟,他怎么也要像个大人的样子。 他们可还都指着他哪。 王水彬吃不下去东西,魏正明跟老板要了一大碗热汤,王水彬一小口一小口吸着喝了点。她吃不下的面条推给魏正明,魏正亮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一边看魏正明手边的母亲那碗,魏正明就把面推给了他。 吃过午饭,母子三人就去县医院里等着医生上班。 接待他们的医生姓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戴着白色花盆样的医生帽,露出的鬓边头发花白,招风耳尖尖斜立在帽子两边。 她边听魏正明的陈述,边拿着圆珠笔哗哗写病例,听完点点头,然后让王水彬躺在简易床上,撩起上衣,按压她上腹部和周边。 第9章 “疼吗?” “嗯。”王水彬嘴里咕噜一声。 陈大夫示意王水彬可以坐起来,她又返回座位,写了几笔,把单子递给魏正明,“带你妈去做检查吧。” 魏正明低头一看,“x线钡餐造影”,他不太理解上面写得东西,但也没过多询问,他依着医生的话带着母亲去对应科室做检查。 王水彬做完检查,三个人又坐在医院走廊粘着黑油泥的蓝色塑料椅子上等结果。 结果出来,陈大夫只留了魏正明一人在诊室。 “你母亲情况不太好,”陈大夫第一次正视魏正明,“胃部有阴影,综合你母亲的症状,初步判断是癌症。” “癌症”两个字轻飘飘从陈大夫嘴里出来,却似一记重锤砸在魏正明心窝子上。 “癌?”他问。 “嗯,留院吧,具体发展到什么情况,还得住院进一步检查。”陈大夫说。 魏正明呆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虽然他和父亲早就有心里准备,但还是没敢往这方面想,结果尘埃落定,还是无法相信。 “陈大夫,如果真是癌症,治疗完得需要多少钱?”他问。 “如果做手术加后期化疗,最少几万块是要的。” “几万块能治好?” 陈大夫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敢保证,如果后期检查发现有扩散......” 魏正明已经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 魏正明拿着陈大夫开的住院单子,走出诊室,看到母亲抚着胃部,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 魏正亮在旁边溜达,东看西看。 他走过去,说:“妈,陈大夫说你病情比较复杂,还得先住院再检查一下,我先去办住院手续。” “啥复杂,就是想让咱们花钱,检查不出来就是没病,咱们走吧。”王水彬眼睛一瞪,招呼魏正亮就要走。 “妈,你先别动,我去给我爸打个电话。”魏正明说。 “打啥电话,直接回去就行了,费那电话费,回家再说。”王水彬不由魏正明回话,怔愣愣就要走。 魏正明按住王水彬,按回到椅子上,“妈,你就听回话吧。” 魏正明眼里有泪水晃动,似在死命压抑着某种情绪,王水彬被吓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大儿子有过这种表情。 “那你去打,去打。”她有些不耐烦。 “妈,咋样?”魏正亮对县医院初步了解了一遍,回来问王水彬。 “没事,一会儿你哥打完电话,咱们就回去。” 作者的话 白描 作者 05-02 文中所有医学、医疗部分,剧情需要,非专业知识,不具参考价值,请勿对号入座。 第7章 ☆、chapter07发烧 “我跟刘军说了,货可能交不了那么及时。”魏长海一脸愁容。 那天,魏正明在县医院给魏长海打电话,告知了王水彬的检查结果,魏长海说先回家商量商量再做决断。 “我妈治病也得要钱,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钱,咋能我妈一倒下就说不做呢?”魏正明说。 “谁做?” “配方不都在那摆着呢嘛,咱俩穿插着时间,还是得把货赶出来。”魏正明拧着眉头,他最烦父亲遇事往后退的个性,弟弟魏正亮显然也遗传了他的特点。 魏长海吸了一口闷烟,蹲在炖鸡的灶台旁,前两天媳妇王水彬还围着锅台转,现在却只能虚弱地躺在屋子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家里的钱有多少?”魏长海问。 “我算了,初期治疗应该没问题。”魏正明说。 “能保命吗?” “爸,你也知道,癌症这病治不好,能活下来全靠运气,但是我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必须得尽快住院做手术!” “这个病,就是个填不满的黑洞”。魏长海深深叹了一口气,“咱们村这两年像你妈一样得癌症的不少,家家都被拖垮了,还有欠了很多债的,”他话是说着,精神却已经出走,烟烧到手指才甩在地上,他用鞋底碾灭烟屁股,“做手术切了,还得化疗,人受罪不说,整个家都会被拖垮,后来好多人都放弃治疗了。” “爸,你什么意思?”魏正明听了魏长海的话,惊愕不已。 “明,你岁数也不小了, 前段时间,你妈我俩刚找人给你说了门亲事,这两天应该就有回音了。你妈得了这病,说出去对你的亲事影响肯定不小,要是再花那么多钱治,啥也得不到,你的亲事就黄了。而且,谁家愿意姑娘还没进门就有一个成天用药吊着精气神的老婆婆呢。”魏长海幽幽说道,声音中透着幽远的苍凉,“你妈那头,我负责跟她说,她会同意的。” “爸,我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得给我妈治病!难道我为了娶个媳妇,这段时间就眼睁睁看着我妈等死?先给我妈治病,钱的事我负责解决!”魏正明心里憋屈,无处发泄,转身向外走,在门口撞到了刘俊伟。 刘俊伟一脑门子汗,魏正明比他要强壮不少,被撞了一下,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扶助门框,说:“臭着脸,干啥去?” “走,跟我喝酒去!” “喝酒还是晚点吧,我爸找你。” “现在?” “嗯。” 魏正明正心烦,根本没心思做别的事,但刘军让他去,他没办法。 母亲的治疗以后还需要花费很多费用,财神爷可不能得罪,生意上能用得到刘军的地方肯定不少,他对刘俊伟说:“走吧。” “你最近瘦不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魏正明走着,问刘俊伟。 刘俊伟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没有啊,就是天气热了,没有什么食欲。” “这还没到三伏天呢。” “等三伏天了,我就泡我家院子大浴缸里,冰棍儿不断条。” “你爸找我啥事?” “具体我不清楚,但是你妈不是有病了吗?好像和这回事有关。” 魏正明停下脚步,“我妈的事?” 刘俊伟点头,看他,“走啊。有时候我也纳闷,我爸这村长当的也忒称职,哪家有事,他都得管上一管,也难怪哈,这么多年总能当选。前两天还跟我说,等他退了,让我当,我才不当呢。当领导多操心啊,还不自由,哪像我现在。” 魏正明心下知晓刘俊伟说的事,心想,只怕他不想当,但刘军就是赶鸭子上架,他刘俊伟也得上。 刘俊伟挠着黑色短袖裸漏在外的胳膊,他指甲尖利,出的汗不少,皮肤却异常干燥。胳膊上都是白道子,皮屑飞起。 “早晚你也得成家立业。”魏正明说。 “你咋跟我爸说话一个样,你未老先衰了啊,哪天我领你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多精彩,给你回回春。” “我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吧。” “就咱们村这个破落样,你真稀罕?一点都不精彩。” “那你咋不走?你家又不是没条件?” “我也想啊,可是我爸不让啊,我毕竟还得靠着他活着不是?我爸还得靠着这村。我爸说了,人活着就是钱,真正挣钱的门道在于掌握资源,所以他要靠近资源,可能就是落柏村吧。而且他也不咋贪图外面的花花世界,就每天看着存款数额哐哐涨,他就能高兴。” 说到出去,魏正明倒是心动了一把,他试探性问刘俊伟:“你跟你爸去批发市场卖货,下次能不能带我?” 刘俊伟斜眼挑眉,“啥意思?” 魏正明想了想,他倒也不想瞒着刘俊伟,只如实说:“你也知道,我妈有病了,而且是重病,治疗得需要不少钱。现在我家挣得这点估计不够,所以我也想多挣钱。” “这事啊,这事我还得问问我爸,我做不了主。我跟那些客户都不认识。” “我要是自己去呢?”魏正明大胆问道。 “你自己?” “嗯。” “我不知道,反正,那个批发市场的人我爸都认识。你家要是自己想做,是不是要和我家抢生意?”刘俊伟难得反应快了一回。 “就是想分点油水,小伟,在我家,我是老大,我不能看着我妈死,你能理解吧。”魏正明知道,刘俊伟母亲出走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一直是他心里一个结。 刘俊伟低下头,转而又抬起头看他,“嗯,我明白。我爸其实挺喜欢你的,说不定能同意。” “叔,啥事?”魏正明一进门,刘军正喝茶。他一鼻子就能闻出来,那茶香不是他爸魏长海常喝的那种粗茶沫沫,粗茶的味道像假酒,缠头,眼前这茶却花香满鼻,味道清新宜人。 刘军喝茶的杯子都是紫色小小的,像去了硬壳子嘴的鸡脑袋形状,也不是魏长海常用的贴花玻璃杯。 刘军示意他坐在桌子对面。 桌子上还有一个竹制小台子,上面有茶壶,看颜色样式与紫色小杯子是一套,魏正明不禁心里感叹,真是同人不同命。大家都是同样做生意,刘军家的房子、摆设透着“辉煌”气魄,自己家里里外外尽是寒酸味儿。 第10章 这么多年,家里做生意似是做了个寂寞。他家生意好尚且如此,其他村民家更不用提,他心下疑虑刘军与其他人的区别,却参不透其中的奥秘。 到底是年轻啊! 刘军拿着紫色茶壶,将热水一而再再而三浇在一只黄铜色癞蛤蟆身上,把魏正明看得直瞪眼。 像那缓缓飘出的茶香,刘军的回话也缓慢而悠长,他给魏正明倒了一杯茶。 “尝尝,福建的,铁观音,极品。”刘军把茶杯递给他。 魏正明喝了一口,顿觉心神开窍,心想,刘军这正儿八经深沉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一个要找他这毛头小子说家事的架势。 可偏偏还真就是这事。 “正明,你妈身体怎么样?” “情况非常不好,”魏正明说,“今明两天,我就送她去县医院住院,医生说是癌症,前期手术加化疗得花不少钱。” “嗯,癌症这病确实是要命的病,糟践钱也糟践人哪。这病不好治,拿钱也不过是填窟窿,没头,可是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妈去死,又什么也不干呢?” “叔,你今天叫我过来是啥事?” “这是两万块钱,你先拿着。”刘军随手从身边的黑色手包里拿出两捆钱。 “叔,你这是干啥?”魏正明摆手。 “你拿着,”刘军口气不容置疑,“我还有个事求你。” “叔,你有啥话就说,别说求不求的。” “那天咱们吃饭,说到选举的事,你也知道我的打算了。小伟不成器,但是我没办法。他很信任你,也听你的话,”刘军苦笑,“最起码比我强,也许是我和他妈的事,他对我总有怨气。我希望你没事多劝劝他,让他配合我把当村长的事办好。还有就是,他要是真接我班了,以后还需要你在旁边多提点他,帮帮他。” “这没问题。”魏正明拍胸脯保证,他不觉得让刘俊伟先当一届,再由刘军接手这事有何不妥。反正,现在他也看不出来落柏村还有谁能干。 刘军咧嘴一笑,又很快收回笑容,像是对魏正明同意的一种赞赏。 “你妈住院的事,我自有安排,县里有个私立医院,你别看是私立的,医疗条件比公立医院还要好。院长姓贺,我朋友,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我让小伟送你们过去。”刘军说。 “这?”如果说刘军给钱时,魏正明没感动,这回他是真被感动了,激动到说不出话。 面对困难,刘军的妥帖、主动、沉稳和父亲的懦弱、被动、惶惶形成鲜明的对比,魏正明作为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所受震撼不亚于精神上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 “你倒也不用感谢我,”刘军一眼就看出年轻人的心理,“你妈这病说到底也是不好治,也不能说换个医院就能怎么样,我也只是给你妈尽量谋个生路。若,真要是治不好,还希望你别怪我。” “叔,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我家经这么大事,你能帮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哪里还能怪你?我妈这病,唉,”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死马当活马医,我都清楚。” 刘军长臂一伸,拍了拍魏正明宽阔而单薄的肩膀,“跟你比,我家小伟啥也不是。” “叔,小伟他就是野了点,心不坏。” “行,你不用安慰我。” 魏正明看着桌子上的两万块钱,就想提自己想出去跟刘军跑生意的事,但刚才刘军已经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自觉不再好开口。 他不想让陷入困境中的自己像个吸血鬼,攀附在想帮助他的人身上。 “叔,这钱我不能要,家里还有积蓄,等我有需要了再跟您借。” 刘军意味 深长,看了他一眼,“行。” 第二天,刘俊伟按照刘军的吩咐,来魏家接魏正明和王水彬。 王水彬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她也纳闷,怎么自己睡了那么多觉,甚至偷偷把胃药加大了一倍的量,身体还是不见好转。 她乖乖跟着魏正明出门,临上车前,转身看了一眼家门口,以及家门口站着的魏长海和魏正亮。父子两人平静而担忧地望着她,那一刻,像一幅画一样美,而美却渐渐离她远去。 刘俊伟去县城轻车熟路,车开得也肆意,在车上轻松地跟魏正明聊天。 “昨天说跟我爸跑市场,你咋没跟他说?”刘俊伟问魏正明。 “嗯。”魏正明应了一声。 刘俊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魏正明,“你知道,面子不能当钱花哈。”又撇了一眼王水彬。 魏正明点头。 “我爸说了,你要是有需要,随时跟他说。”刘俊伟昨天问了刘军,才知道魏正明根本没说跟他们干的事。 “好。”魏正明心里感谢刘俊伟,说不出来。 刘军说的私立医院叫“悠雅”,透着一股子钱的味道,和“人民”、“协和”、“工人”这种名字的气质截然不同。 刘俊伟带着他们进去,直奔院长办公室。 “贺叔,我是小伟。”刘俊伟敲门,得到允许后,进门,握着贺积业的手说。 “小伟,好久不见。” 贺积业手掌厚重宽大,手指短圆,像个包袱皮把刘俊伟的手大大包裹住。 “贺叔,还是那么精神。” “照你爸还是差点意思,你爸老了也是帅哥。”他抽回手,看了一眼刘俊伟身后的魏正明娘儿俩。 “叔,这是我朋友魏正明,之前我爸跟你打过电话说过。” 魏正明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动着,他也想像刘俊伟一样轻松随意伸出去和贺积业握手,可他的手和意识似乎完全分离,不听使唤。 他只能点点头,打招呼:“贺院长。”再多一句客套话,也说不出来。 贺积业也微点头,示意他们坐,对刘俊伟说:“你手怎么这么热?”又查看了一下刘俊伟神色,“你这是发烧了,赶紧去门诊看一下。” “贺叔,我最近一直这样,热一会儿还下去,没事。” “不行,正好,魏......”贺积业看着魏正明说。 “魏正明。” “啊,小魏他妈妈的床位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先去办住院手续。”贺积业说,“我给门诊打个电话。” “好,贺叔,我们先过去。”刘俊伟带着魏正明娘儿去办住院手续。 刘俊伟先把两万块钱交给住院窗口。 魏正明看见了,拉住他的手说:“小伟,你这是干什么?” “我爸交待的,没事,他有的是钱,不花白不花。”刘俊伟执意把钱交上。 办完住院手续,安顿好王水彬,魏正明陪着刘俊伟去做检查。 三个月后,魏家共花了近二十万,也没能留住王水彬的一条命。王水彬因癌细胞扩散,并发白血症,全身器官衰竭,一日凌晨去世。 当天,刘俊伟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不过先被送到了悠雅医院院长贺积业的办公室。 贺积业看着血常规检验单上人免疫缺陷病毒抗体“hiv+”字样陷入沉思。 他拨通了刘军的电话。 第8章 ☆、chapter08生理期 早晨,裴颖打开衣柜挑选要穿的衣服,看到衣柜隔板上的卫生巾袋子。她拿起袋子,手指探到袋口,一片一片数着,跟上个月比,一片没少。她又快速走到门口的墙上挂着的日历本前,徐玉米生理期应该是7号,可是现在已经12号了。 “徐玉米!” “什么事啊?”徐玉米有点发蔫,最近胃不舒服,猪鼻子啃了两口,趁着裴颖不在身边,她悄悄用纸包了放到兜里,打算一会儿扔掉。 “你这个月没来例假吗?” 经裴颖一问,徐玉米才想起来,这个月真的没有来例假。 “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来就是来,没来就是没来。” “那来了。” 其实没来,徐玉米撒谎是因为如果她告诉裴颖自己没来例假,裴颖就会小题大做,问她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因为平时臭美,穿得少,还是乱吃了零食。早先有过一次这样的事,裴颖盯她盯的更紧了,吃什么、几点睡、喝几口水都要得到裴颖的指令。第二个月来了,裴颖就开始炫耀多亏了她,徐玉米才终于生理期正常。 那段时间,徐玉米光是想起来就窒息。后来,她问夏松,夏松说,偶尔不来、延迟或提前也是正常的,所以现在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告诉裴颖自己没来例假。 “来了,你怎么没跟我要卫生巾呢?”裴颖厉色。 “啊,那天我是在教堂来的,正好夏松有,一包她都给我了。” 裴颖鼓着脸看她,“徐玉米,你别以为我管你严不好,现在年轻人不检点的多的是,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三不四的,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裴颖说这话,脸却已经红了。 徐玉米看着她,心里暗笑,假正经! “妈,什么叫不三不四?”徐玉米问她。 第11章 裴颖被这一问臊红脸,语无伦次,“你,你他妈的,别给我这逞强,显你啊!翅膀硬了,倒学会阴阳我了!” 裴颖换了衣服,匆忙出门。 徐玉米长舒一口气。 她低头捏了捏腰间的赘肉,又想躺回炕上睡回笼觉,但又觉得无聊。她想到夏松说中午第四节课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她可以提前过去找她玩。便挨到夏松说得时间,匆忙往学校跑。 毫无疑问,之前不断复读的身份,徐玉米跟学校的门卫,比她妈跟门卫还要熟,加之她是学校老师的孩子,轻而易举她就进了校门,去学校操场等夏松。 体育课结束前自由活动,徐玉米和夏松两人在操场上聊天。 “我最近胖了不少,还老发困。”徐 玉米说。 “看不出来。”夏松退后一步,看她,“脸是圆了点。” “再胖我就真的只能穿运动服了,好多漂亮衣服都穿不了。” “穿运动服也挺好的。”夏松拉着她坐在花坛沿上晒太阳。 “魏正亮最近怎么总缺课呢?他以前可不是这样,为了能超过你,他多在意学习啊。” “他妈不是住院呢吗?” “真是要死的病啊?” 夏松点头,“听说是胃癌,老夏去看过了,情况不好。” “啊?那,那魏正亮他妈是不是要死了?” “你说癌症这东西是什么鬼啊,你没觉得村里这两年得这病的人很多吗?而且,得了就得死,没有活的。” “有那么多吗?”徐玉米觉得夏松好像知道的东西总是比她多一些,她们俩关注的永远不在一个点上。 有时她觉得自己离夏松很远,可是她却又在她身边。 “每次谁家死人,老夏都会过去参加葬礼。不过,他们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老夏去,有人说是我们给这个村庄带来了厄运。” “给你。”徐玉米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塞到夏松手里。 夏松放进嘴里,“真甜!你怎么总有糖,不是说你妈不让你吃吗?” “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道理,说吃糖容易注意力不集中,不爱听话,所以她从小就不让我吃。你觉得我现在很兴奋吗?这段时间,我确实吃了不少。” “还好。”夏松嘻嘻笑,“快看!”她指着校门口。 “魏正亮!”徐玉米大喊,站起身挥手。 魏正亮拢着书包带子,放到肩上,一动不动。 “过来呀!”徐玉米再次挥手叫他。 “算了,他可能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夏松说。 “我觉得人越是难过的时候越应该有人陪,不是吗?” “你傻站着干嘛呢?”徐玉米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魏正亮说。 魏正亮真走过来了,徐玉米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求助的目光看向夏松。 “你妈好点了吗?”夏松问。 魏正亮点头,又摇头,他不知道。他哥和他爸都不肯跟他说实情,他妈住院时他也只去看了一次,看着精神比在家里好,只是脸色不好看,是他不喜欢的锅底灰色。 魏长海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陪王水彬,魏正明在家里操持生意,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没人管他。偶尔他也会迟到、逃学,但也只是请假借口母亲生病的事。 无论怎么样,他也没有夏松的勇气。 “放了学,我想去教堂。”魏正亮对夏松说。 “哦,你去呗。”夏松不明白魏正亮请示一般的语气。 “我也要去!”徐玉米凑热闹。 “好,那放学一起走。” 以前,魏正亮总是喜欢去告解室,最近他喜欢去主教堂。 牧师夏伯理也知道了他母亲的事,告诉他可以去教堂里祈祷。 夏松和徐玉米说也要和他一起去。 魏正亮没有拒绝。 “怎么祈祷?祈祷是什么?”徐玉米坐在第一排位置,夏松坐第二排,魏正亮坐第三排。 “夏牧师说要向主说出心里所想。”魏正亮轻声说,他低着头,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 徐玉米回头看到他的样子,也学着,“我希望让我妈消失一天!” 说完,她笑了,“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整间教堂里。银铃般的笑声被圆顶、墙壁折射往返,交织成一张网,网住三个少年此刻的时光。 “夏牧师还说,不能想希望别人不好的愿望。”魏正亮眯着眼睛,他满脑子都是母亲病弱的身影。 “夏松,是吗?”徐玉米问夏松。 “我不知道啊。” “魏正亮,连牧师的闺女都不知道,你说你的话可以信吗?” 魏正亮默默许了希望母亲好起来的愿望,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夏松。 “我没有跟老夏打听过这些事,因为我没有什么想求的,”夏松看了一眼红色的十字架和十字架上的耶稣受难像,接着说,“我想要的现在我都有。” 徐玉米好羡慕夏松那句“我想要的现在我都有”,她转过身,低着头,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希望我能消失,让我妈再也找不到我。” 许好愿望,她转身问魏正亮:“魏正亮,这回我不伤害别人,只说我自己行了吧?” 魏正亮没理她,掏出作业本准备写作业。 “今天我能在你家吃吗?”魏正亮语出惊人,他问夏松。 夏松也很惊讶,她点点头,“那我去跟老夏说一声,今天多做点。” 魏正亮点头,然后就一言不发开始写作业。 徐玉米跟夏松出去,一起去找夏伯理,她问夏松:“我发现魏正亮老不爱理我,对你倒是殷勤,发现没?” 夏松说:“没发现。”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你这脑子一天天都装的什么?你是不是搞对象了?” 徐玉米一愣,很快回答:“我也得敢哪。” 两人找到在厨房做饭的夏伯理,告诉他魏正亮要在家里吃饭,让他多做一些。 “你不吃吗?”夏松问。 “我不吃,最近总是恶心,而且我妈说过了,过了七点不回家就来接我,你知道的,她的接可不是单纯的接。” “你要不要去村里王大夫那去看看?” “不用,我不喜欢看大夫,而且我妈又得唠叨一大堆指责我的废话。没胃口,正好减肥了,你看我胖的。”徐玉米抬起胳膊,翻着手腕,手腕处有颗圆圆的五分钱硬币大小的痣,她揪着大臂下侧的肉给夏松看,“我先走了。” 全村人都把刘军当菩萨,只有刘俊伟知道父亲是个“魔鬼”。 他靠着他养,更怕着他。 “你说吧,背着我,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刘军怒吼,手里拿着一根鞭子。 刘俊伟被绳子捆住,光着上身,瑟缩在墙角,抖如筛糠,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流到嘴里,汇合了嘴角的血,口腔里都是咸腥的味道。 刘军下手从来不留余地,鞭子不粗,却是铁链,外面包着塑料,一鞭下去,皮不开肉不绽却能让你痛到骨头里。 “我,我什么也没干!妈的!”刘俊伟浑身生疼,疼到他已经不知道被抽了哪里,刺痒难耐,痒过后就是灼烧般的疼。他胳膊被捆住,摸不得碰不得,身上疼,心里又怕又急,随口就骂了出来。 刘军听他骂人,一下又狠狠抽在刘俊伟的后背上。 “你这脏病从哪里来的?说!” “什么脏病?”刘俊伟的声音破落如铜锣。 “你得了艾滋病,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刘军打累了,坐在方凳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艾滋病?”刘俊伟头顶惊雷,像被劈傻了,久久回不过神,“所以,你是为了我得病才打我?” 刘俊伟突然哭闹起来。 “你有脸哭,你知道你坏了我多大事吗?你把我计划全都毁了!” “呵!”刘俊伟竟一时哭笑不得,说不出一句话。 “你到底干什么了啊?”刘军走过去,又要打刘俊伟,刘俊伟却像死人一般,不再挣扎,没有反应。 李光旗突然闯进来,跑到刘俊伟身边,挡在他身前护着他。 “哥,你这是干什么?孩子有错,你说就行了,动什么手?你可就小伟这一个儿子!”他惊讶地问刘军,手忙脚乱就去解刘俊伟身上的绳子。 绳子一解开,刘俊伟就瘫软在地上。 “你怎么过来了?”刘军说,贺积业给刘军打电话,他既震惊又生气,昏了头,忘了关门。 李光旗除了酗酒,还嗜赌,前两天他欠了不少赌债,债主都追着他要钱,甚至扬言要去他单位闹。他没有存款,向来是有多少花多少,入不敷出是常事,还好有刘军接济。刘军跟他说过,工作不能丢了,这是底线。 没办法,他才又过来找刘军。没想到,一进门就遇到了刘俊伟挨打的暴力场面。 李光旗去拉地上躺着的刘俊伟,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排椅上。 第12章 刘军这才看清刘俊伟胳膊上的针眼,有的已经愈合,有的似乎新扎不久,青紫一片。刘军在外面混了那么久,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只一眼,他就明白了,刘俊伟吸毒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吸毒!”几乎是肯定的语气,没有一丝疑问。 刘俊伟浑身发烫,噫语,已经无法回答刘军 的话。 李光旗说:“哥,赶紧送小伟去医院吧,别拖了!早就跟你说别打他,你看,把孩子打坏了吧?” 刘军让李光旗去发动车,他背着刘俊伟放到车上,两人赶紧开车把他送到悠雅医院。 “小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没有耐心一点一点知道真相。你知道选举在即,你要接替我当一届,这之间不能出一点差错。我自认,你妈走得这么多年我也许生活上关心不够,但我也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没想到,你还是走了歪路。说吧,除了这事,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不打你,但是我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刘军站在刘俊伟的病床前,他刚醒。 刘俊伟身体极度虚弱,昏迷间他还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站在熊熊燃起的火堆里看着他。火那么大,他想把站在火里的母亲拉出来,可是火势太凶,他靠近不了,母亲满脸都是泪水,是太痛了吗? 他以为自己要不行了,难道母亲已经死了吗?梦里,他好心痛,痛醒了,就看见了站在病床前的刘军。 刘军看他醒了,径自转身走到窗户前,窗台上的加湿器迅速吐着白烟。刘军的背影冷静自持,刘俊伟明白,在父亲人生的棋局里,他已然变成了一枚弃子。刘军的语气、身体语言已经在客观剥离他的存在。 刘军没有问他身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开口第一件事就是他一天到晚挂在嘴上的事业。 刘军的问题让他想到了徐玉米。 “没有别的事了。”刘俊伟声音虚弱,歪过头不再看刘军。 李光旗刚好办完住院手续,在病房门口遇到刘军。 “你在这儿盯两天小伟,我回去处理点事,贺院长那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刘军说。 李光旗犹豫着,要跟刘军说赌债的事。 “哥,”李光旗说,他到哪也筹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刘军察言观色本事一流,加之他完全了解李光旗,他眸子一沉,甚是骇人,“说吧,多少?” “十,十,十......”李光旗被刘军眼中的寒意吓破胆,本来十万的赌债,他不敢说,“四万。” 刘军倒吸一口凉气,“我可以替你还了这次的钱,但是光旗,下次,未经我允许,你可不能再这么干了,知道吗?我向来不是你能随意放在菜板子上切的肉。” 刘军手极快,拽住李光旗的尾指,用力一掰,李光旗“啊”的一声,额头很快渗出斗大的汗珠。 断了。 第9章 ☆、chapter09风暴来临时 刘俊伟每天都会去王水彬的病房门口转一圈,好不容易等到了魏正明。 “正明,你能不能带徐玉米过来见我?” “你得啥病啦?”魏正明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刘俊伟,几天没见,他瘦得惊人,两颊已经完全没有肉,颧骨突兀,带着伤口。 “病毒感染。” 他说得也没错。 “徐玉米能跟我来吗?” “你就说我在县里等她,她会过来的。” “那好吧。” 很快,魏正明就把徐玉米带来了,徐玉米把夏松带来了,否则她不可能出来。 刘俊伟带徐玉米去检查,虽然徐玉米根本不知道检查的意义。 魏正明和夏松在医院院子里等他们。 “大哥,刘俊伟坏吗?”夏松问魏正明。 “你指的哪方面?” “坏人就是坏人,还分哪方面?” “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魏正明问了这个问题,竟发现自己对夏松的答案有些迫切。 “好人。”夏松笑。 魏正明听到答案,无来由舒心。 “我家小亮认为我是坏人。” “为啥?” “他不喜欢我杀鸡,他是我家的活菩萨。”魏正明无奈地低下头,左手搓着经常拿刀的右手,虎口处已然起了厚厚的老茧,他撩了撩嘴角。 “老夏跟我说,教堂外面的村庄才是真实的世界,那大哥你就是活在真实世界中的人,大家也都是活在真实世界中的人,活在真实中有什么不对吗?”夏松听了魏正明说的,想到了夏伯理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她感受到魏正明心里的哀伤,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哀”源于何处。于是,她把出现在她心里、脑海里的话原封不动的搬出来。毕竟,老夏也跟她说过,正如夏伯理曾经跟魏正亮说得那样,不知所措的时候,主会给我们指引。 “活在真实中没有什么不对?”魏正明轻声问。 “嗯!”夏松郑重其事点头。 “那夏牧师不是自己还天天在教堂念经?”魏正明打趣,他已然轻松了不少。 “他念经说是为了更好的看透外面的世界,不过我想像大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念来念去,还不是得一筷子米一筷子菜的活着,老夏不吃饭也活不了啊。”夏松笑起来时两只眼睛会变成眯眯眼,如两弯皎月挂在眉下,明媚无害,纤长的睫毛扑落落,宛如蝴蝶的翅膀。 魏正明胸膛里涌起一股热浪,夏松轻而易举飞进了他心窝里最柔软的地方。 两人聊着等着,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 徐玉米哭着从远处跑过来。 刘俊伟跟在后面,步履沉重。 “你送我回家!”徐玉米对魏正明颐指气使,泣不成声,“我要回家!” 刘俊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陷入了失控的境地。困境沼泽俨然要将他吞没。 魏正明惊愕地看向两个人,刘俊伟似是丢了魂魄。 “小伟?”魏正明拍拍刘俊伟的肩膀。 刘俊伟呆若木鸡,他眼下也只能想到他爸刘军,这么复杂的情况,除了刘军还有谁能处理? 徐玉米怀孕了,艾滋病病毒检测目前还是阴性,但医生说了也许只在潜伏期,过一段时间还要检测。可是!徐玉米怀孕了,他该怎么办?他刚以为自己脱离了一个火坑,却又跳入另一个火坑! 如果这事捅出去,刘军杀了他,也许,也不是不可能!刘俊伟一口一口啃着手指上的指甲,开启了头脑风暴,指甲边缘很快参差不齐。 但为了不让事情扩大化,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不能 让徐玉米回去,如果她回去了,她家人就知道这事了。她家里人找他爸和他亲自跟他爸说,结果肯定是两个样,否则他会死的。对,坚决不能让徐玉米先回家! “小伟?”魏正明再次拍拍刘俊伟。 “啊?”刘俊伟强装镇定,站起身,“正明,你们俩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跟玉米办。” “这不好吧,徐玉米是我带出来的,如果她出了事,我没法负责,你知道,她妈可是老师,小亮的老师。”魏正明说。 夏松拉过徐玉米,“到底咋回事?” 徐玉米只是哭,摇头,一句话不肯说。 夏松看她的样子,对刘俊伟说:“玉米是一定要跟我回去的,如果不回去,裴老师那里我们交代不了。” “玉米,你先陪我会儿,一会我送你回去,怎么样?”刘俊伟几乎是哀求。 徐玉米双唇紧闭,死命摇头。她有点后悔了,后悔了自己当初的放纵。也许,母亲裴颖太严厉,但相比较现在的结果,再怎么样也会比现在好吧。 刘俊伟慌了,徐玉米不听他的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玉米跟着夏松和魏正明远去的背影。 他咬着手指,跑到医院里的公共电话亭里,颤抖着双手给父亲刘军打电话。 “爸,爸。”电话接通,刘俊伟舌头和牙齿打架,他又啃起了指甲。 电话那头刘军气急,骂了他一句,他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吞吞吐吐把事情说完,刘军“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刘俊伟瘫坐在地上,病号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 “玉米,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得跟我说啊。”夏松看徐玉米哭的样子,着急得不行。 徐玉米看了一眼夏松,又看了一眼开车的魏正明,还是摇头。 “大哥,你先把车在路边停一下,我有话和玉米说。”夏松看出了徐玉米的忌讳。 车停稳,夏松和徐玉米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说话,魏正明只在车里坐着。 “玉米,你哭解决不了事,你得说出来,我才能帮你。如果我解决不了,我们也不用告诉裴老师,我们可以先找老夏,你知道他总是有办法的。”夏松说。 提到夏伯理,徐玉米终于放松了些,她觉得现在自己遇到的事,夏松肯定是解决不了,但是夏伯理夏牧师说不定真的能帮她,而且夏牧师那么善良,绝对是解决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第13章 “夏松,”徐玉米把夏松的双手拢在自己手里,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我只有你了,你真的除了夏牧师,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夏松点头。 “我怀孕了。” 平地起惊雷,夏松惊到久久说不出话。 “刘俊伟?”她试探性问道。 徐玉米点头,“夏松,我该怎么办?” “是他强迫你,还是你俩处朋友?” 徐玉米有点迷惑,转而说:“我俩是朋友。” 夏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真的没想到是这种事情,这完全不是她这个年龄孩子能处理的问题。她看了一眼远处立在车旁的魏正明。 “我们先回去,你跟我去找老夏。” 徐玉米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 魏正明感觉她们俩重新回到车里,明显情绪不一样,只问了一句“你俩没事吧?” “没事。”夏松答,有气无力。 车开了一会儿,魏正明便发现后头有辆车一直跟着他们,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不认识,却心生不安。 很快,他的不安兑现了。 他们的车行驶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土路两边是四下无人的荒郊野地,后面的卡车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来,一下撞翻魏正明开的车。 他开得车是借了刘军家的52555双排小货。 第一下撞击,魏正明紧握方向盘,稳住方向,可是后面的车又撞击了第二下,他明白了,后面的车是故意的。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已经被撞翻在地。剧烈的撞击令他头痛欲裂,目之所及,夏松和徐玉米也随着车身的翻转,东倒西歪,头向下。夏松的额角已经在流血。 徐玉米陷入昏迷。 魏正明的手臂越过椅背,想要触碰夏松,最终还是昏了过去。 夏松也不清醒,但却是醒着到最后的人。 她看见车门被打开,徐玉米被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五官的人拖了出去。 夏松想喊,喊不出来,想动也动弹不得,渐渐地也失去了意识。 夏松昏迷第三天才醒过来,睁开眼,只看到了魏正亮。魏正亮看她醒了,伏身上前,“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痛?” 魏正亮不敢碰夏松,她胳膊骨折,脚上也碎了一块骨头,浑身都是伤口。魏正明伤得相对轻一些,躺在隔壁病房,已经能自己坐起来活动。 “玉米呢?”夏松问。 魏正亮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三天的时间,仅仅三天,落柏村变了个大样。 “我问你徐玉米呢?”夏松有些着急,挣扎着想坐起来,扯到了伤口。 魏正亮不想她受伤,但他想也许接下来他说得话也许会更让她受伤。 “玉米死了。”他不能直接告诉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夏松,徐玉米只剩了尸骨,而且是在她家的菜地里被发现的,她的家也被一场大火烧掉了。 “什么!”夏松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逆流,凌乱的气息似张扬的藤蔓紧紧箍住她的心脏,令她无法呼吸,“我要见老夏,让老夏带我去见警察,玉米是被人杀死的!” “夏松,警察早就来过了,我哥已经把事情都说了,而且,夏牧师失踪了!” 第10章 第十卷复仇 chapter10落柏村,一场梦 14岁的魏正亮觉得人生好漫长,他有些等不得,迫不及待想长大,奔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15年后再回首,才发现十几年不过须臾一瞬间,落柏村发生的事像一缕烟一样飘散在他的生活 中。 他以为的天翻地覆并没有发生。 曾经以为的未来是落柏村到边疆或者更远的距离,现在却发现不过是落柏村到县城的距离而已。 他长大了,变老了,到了县城,娶妻生子,生活似乎是出现了变化,但他却觉得一切都没变。 除了女儿妞妞的成长时不时能给她带来点子欣喜,他对未来已经没有任何期许,生活平平淡淡。 有时,他甚至需要努力强迫自己在平淡中体味生活的意义。 “贾姐约了好几次,明天你不能再推了,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不是要生要死的,就得去。”妻子周子玉正用力把自己装进一条蓝色蕾丝裙里。裙子是婚前买的,生了孩子,周子玉胖了,减肥减到妞妞5岁,瘦了8斤,但是比照婚前还是胖的。 魏正亮看见她拿这条裙子就心烦,周子玉只要穿不上就拿他撒气。他劝过说扔了再买新的合适的,何苦为难自己。周子玉说人要有追求,留着这条裙子,才能有减肥的动力,大有“为什么要登山,山就在那里”的气势。 “她到底什么事非要见面说?”魏正亮不耐烦地问。 “不跟你说了嘛,贾姐说有人跟踪她,让你想想办法查查。” 魏正亮那年陪母亲王水彬来县城,他以为县城是他人生的起点,但没想到竟是终点。阴差阳错,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大学毕业,他先进了青山县某辖区的派出所,后来表现优秀,到了县刑警队。 不过,冥冥中,也许是他自己的主动选择。他还记得夏伯理的话,一切都是主的指引。 “被人跟踪就去报案,你直接找我也没办法走程序。”魏正亮说。 果然,裙子还是套不进去,周子玉脱下来又费了半天力气,她的情绪也变坏了。 “光凭嘴说报案能管用吗?你们这点子猫腻我还不知道?这种事去了派出所也不过是记录一下,能解决事?没人盯着肯定不行。再说,现在哪不找人能办成事?就说咱家冰箱吧,我不还是找单位小李对象买的,价钱便宜不说,质量也托底。”周子玉还是拿出一条灰色西裤,配白色衬衫。西裤布料讲究,垂坠,裤腰处有压褶,微胖的身材也显得利落。 周子玉是小学语文老师,比魏正亮大两岁,是派出所老领导介绍认识的。周子玉父母都在县医院工作,父亲是内科大夫,母亲在财务室工作,她母亲就是她父亲找人调进去的。 那个贾姐叫贾艳,听说是医药销售,自此结缘了周家。 结婚前,周子玉和父母在医院家属院住,结了婚,周子玉就搬出来了,和魏正亮在外面买了房子。 魏正亮手头钱不多,当年给母亲治病借了不少,家里手头也不宽裕,彩礼、酒席都是钱。而且还有他哥,家里也不能把积蓄都给他。他哥倒是不甚在意,魏长海不允许,说要给长孙留着,虽然他的长孙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来。 其实,周家有另一套房子,只是周子玉不愿意魏正亮啥钱都不出就娶了她,父母那里也说不过去。好在,她的打算也正中魏正亮下怀,他也不愿意当上门女婿。 周子玉看上了魏正亮这个人,工作稳定,人长得也好,热恋时昏了头,说服她父母出了三分之二的钱,两个人买了房子。房子写在两个人名下。 “如果没有构成实质性伤害,我也没办法查。”魏正亮吃了最后一口油条,卫生纸抹嘴,起身把装早餐的塑料袋子和碗筷都简单收拾了一下,塑料袋扔进垃圾桶,碗筷放到厨房洗菜池旁。 “对啊,就是这样才找你。没有实质性伤害就不管,等有实质性伤害是不是就晚了?也不是我说,你们这个体制也该改改了。” “我们是警察,不是保镖,哪能每个老百姓身边都配一个。” “确实不能每个老百姓身边都配一个,认识跟不认识还是不一样,人情社会嘛。有时候,你有钱不认识人也不一定能办成事,但是认识人没钱也能办成事。你那一套钉是钉铆是铆,无规矩不成方圆的行事作风行不通啦。按理说,你们老领导把咱俩撮合到一起,你也算是攀上层关系,可惜你不会利用,能熬到退休,按年限给你发退休工资也是不容易,我就不指着你升职了。学校老师天天说我是官太太,我倒是没体会到你当官给我带来的好处。” 周子玉满口人情、利益,魏正亮不明白怎么一个老师比他一个公务员还要市侩。他不想理她,也不敢反驳,只要说一句,等待他的必然是两家子上数十八辈祖宗的对比。 魏正亮想不起来当初和周子玉谈恋爱结婚是源于什么契机,他并不爱她。 找个老师当妻子,像是男人之间一种约定俗成、不足为外人道的惯例。男人们也没有具体讨论过这种惯例根植于哪里,只是到了特定时候,“老师”就是作为配偶的绝佳选择。 也许,是因为夏松选择留在落柏村嫁给了哥哥魏正明,终结了他长达十数年的暗恋;也许是因为周子玉是派出所领导介绍的,完全符合他对县城的幻想。 重要的是,和周子玉结婚,他形式上确确实实逃离了落柏村,再也不用日夜闻着恶心人的臭味过生活了。 逃离,这个愿念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不过他现在也开始反思,逃离是否有那么重要,他逃开了吗? 和周子玉恋爱后,他也干了些年轻人时兴的事,比如看电影。他和周子玉一起看了《肖申克的救赎》,电影里有一句“任何一个你不喜欢又离不开的地方,任何一种你不喜欢又逃离不了的生活,就是监狱。” 第14章 忽明忽暗的观影间,周子玉温软的气息逐渐靠近,而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撼足以让他忽略周子玉凑过来的粉红色嘴唇。那是他第一次亲吻到女人的嘴唇,柔软、湿润?他想不起来了,满脑子都是屏幕上的那句话。 他想,原来,“监狱”是每个人随身带着的啊!那他逃了十几年的意义又在何处? “妞妞该上小学了,贾姐的人脉广,咱不能让妞妞输在起跑线上。我早就暗地里打听过了,如果咱们愿意,妞妞可以去市里最好的实验小学。”周子玉两眼放光,“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妞妞可不行,以后社会竞争多激烈......我跟你说,县里跟你们那穷地方可不一样,你既然走出来了,就得有个居民的样子,还是农民那套思维方式可不行......” 周子玉经常把“居民”“农民”挂在嘴边,不知道还以为她是行政大厅窗口办社保的工作人员。 周子玉的声音被隔离在门内,门“啪”的一声被魏正亮带上。 “你听到没有?明天中午凤皇台饭店,别忘了!”周子玉跑到门口,打开门,对着楼道喊。 她没有得到回答,不过没有关系,这种情况多了,她早已有了应对。即使没有回答,魏正亮也会准时出席,沉默只是表达他不满的一种方式,而不是拒绝。 提到妞妞,魏正亮没话说。 明天周六,魏正亮可以休息,只是他哥魏正明说母亲王水彬的坟赶在清明节前要培土,而且要培红土,家里他做官,坟头培红土对他好,也取光宗耀祖之意。红土,魏正明已经拖人去买,300块一车。 培红土的事是夏松说的,只是现在魏正明会一口一个“你嫂子”这样对他说。 他不想回去,不想见夏松,他也叫不出“嫂子”两个字。 他骗周子玉说自己要上班,是想悄悄回落柏村。周子玉他俩第一次上床,魏正亮喊了“夏松”的名字,一开始周子玉只以为是个前女友什么的,结婚前回落柏村见家长,才知道夏松是他嫂子。 然后,夏松就成了两个人的心结。周子玉是极少回落柏村的。魏长海知道周子玉瞧不上他家,周子玉和魏正亮结婚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回家,话都不咋说,只追着妞妞,四处喊“别碰,脏!” 魏长海不想计较,爱回不回吧,累。魏正明就更无所谓了,只要弟弟好就行。 魏正亮也很少回去,但这次似乎不回去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让周子玉知道,就撒谎上班。 两相为难,他还是决定去见周子玉说得“贾姐”——贾艳。 夏松少见一面是一面,过去的时光终究还是要留在落柏村的。 不自在总好过心痛。 下了楼,他给哥哥 打电话。 他说了理由,魏正明没吭声,电话里却传来了夏松的声音。 “那就清明节那天也行,再忙也要请半天假,妈的坟不能不上。”夏松说,声音轻快。 魏正亮同意了,定了清明节当天回家上坟。 县公安局刚完成市公安局指令的清网行动,为期六个月,追逃过去未落网的嫌犯。 魏正亮主动申请带头,难得在工作上主动一回,领导都意外,主要他还是想找到夏伯理,还原真相。 为啥他觉得自己到县城是冥冥中“主”的指引呢? 当初警校毕业,无论是司法单位提前遴选还是后期公务员考试,他报了好多地方,都没被选上,只有青山县非他不可。笔试、面试一路绿灯,顺其自然,却稳居“榜一”的位置。 工作的事正式确定下来,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好处,就是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查15年前那个案子了。 不过,正式接触到案件卷宗已经是他当刑警后的事了。 就几页卷宗,简单阐述了当时的案发经过。 车祸的事,李光旗自首了,夏松和魏正明都是轻伤,刘军替他赔了钱。李光旗不承认绑架徐玉米,而事实是徐玉米的尸骨确实是在夏松家发现的。 徐玉米被烧死,尸体碳化严重,说是只剩了骨灰也可以,有效生物信息无法提取,能确认身份就是她身边的书包和衣物。 徐玉米父亲徐建新说最后看见徐玉米就是在去教堂的路上,还有鼻子有眼的说女儿跟他说去祷告。裴颖一到现场抱着徐玉米残留的物件就哭,两口子的表现足以证明那副骸骨就是自己的女儿。而杀了她的人,不言自明,就是失踪的牧师夏伯理。 案件只能作为疑难案件封存,夏伯理上了追逃名单。 夏松跟警察说,徐玉米怀孕了,可是按照夏松说法,徐玉米怀孕属初期,加之尸骨状况,确实检验不出来。 裴颖听说夏松“污蔑”她女儿怀孕,还专门去魏家找了夏松,是魏正明和魏正亮拦着,夏松才没有被打。 后来,裴颖比以前更苛刻,徐建新也更木讷寡言,十几年间,徐建新父母都死了,可以说一家子都被这件事毁了。 徐玉米“死了”,李光旗还活着,活得逍遥自在,刘军也活着,连刘俊伟一个得了艾滋病的人也苟延残喘。 他当了警察后才知道,一辈子执着一个解不开的迷不是警察该干的事,重中之重是要维稳,大框架要稳住。 受害者有受害者的视角,加害者有加害者的视角,警察自然也有警察的视角,彼此不能互相理解。 所以,他相信夏松的话。 夏松坚信是刘家策划了一切,她说,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魏正亮开车进公安局门口,看见一个大爷举着“帮我找找女儿”的硬纸壳子坐在公安局大门旁边的地上,他的脸上挂满风霜,旁边还有一个穿警服的小伙子。 如果魏正亮没记错,小伙子应该是之前参与清网行动中一个派出所的民警,他怎么在这? 魏正亮停好车,准备去门口问问,车门刚锁好,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击。 “上车,走!”说话的是刑警队队长王可乐。王可乐行动如风,走到哪都自带bgm。 车的引擎还没凉,又被打着火,车里除了王可乐还有女刑警余温。 “去哪?”魏正亮手握方向盘。 “灵雅医院,有人跳楼。”王可乐说,“又补充一句,已经死了。” 第11章 ☆、chapter11是不是徐玉米 王可乐是高干子弟,他爸是省里的干部,单听人家这名字起的就随性,透着一股拿捏万物、四两拨千斤的松弛感。哪像他们哥俩的名字,都正大光明成那样了,魏长海还怕名字没起好,耽误他们的前程,经常拜菩萨。 王可乐名字即使那么“可乐”,到了刑警队没多久就已经是刑警队长了。 工作这么多年,魏正亮渐渐明白了,一个家族里想出一个出挑拔尖儿的人,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如果中途出现了异化,那就是鹤立鸡群的这个人上辈子积了大德。 他再怎么努力往上爬,也是虫,比不过王可乐人家这种带着翅膀的。 “灵雅医院?”魏正亮边开车边问,车速比发动时慢了点。 “嗯,辖区派出所的已经去了,他们到时已经就没了呼吸,说是灵雅一个大夫,初步判断是跳楼。”余温说。 王可乐特别有高干气质,官架子端得特别好,眼下正戴着墨镜闭目养神,当然也可能睁着眼,但戴了墨镜就可以装睡。他一向只管拿大主意以及和领导对话,除了领导问话,他很少回答别人的提问。 余温是大学毕业后新来的,整日被王可乐带在身边。倒不是王可乐对她有非分之想,主要是因为余温是女性,心细有耐心,正好弥补王可乐“不拘小节”的性子,替他拦下不少他不喜欢的沟通。 灵雅医院的前前前身就是悠雅医院,魏正亮对它的印象极深,他妈王水彬就死在那。 现在的灵雅医院和当初的悠雅已经截然不同了,它算是私立医院里最好的,门面排场比公立医院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听说,这十几年来,灵雅医院不断开拓进取,融合社会资本建立了公益基金会,专门资助攻克癌症领域治疗技术难题。 以前,魏正亮不会思考这些事,现在他偶尔也会想如果他妈妈赶上现代的时代会不会能活下来。 可是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灵雅医院为什么总换招牌,而且还换过地方,以他刑警的直觉,总是换衣服的犯罪嫌疑人多半是为了逃避抓捕。灵雅这些年倒也没出啥大事,除了今天。 后来还是他在一个饭局上,被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提点了一二才明白,灵雅这种医院多半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比如呢?”魏正亮也是难得的好奇心,端着酒杯问那个朋友。 “比如给老板的三儿接生。”这位朋友神秘兮 兮地说,把魏正亮弄了个大红脸。 “或者洗钱。”那个人接着又说了一句。 反正,魏正亮对灵雅的印象不好。 现场警戒线已经拉好,余温个子高,胳膊长、骨架子大,把警戒线撩起来,好大一个口子,王可乐直接进,魏正亮需要低点头。 第15章 “什么情况?”魏正亮问。 “死者叫罗仟,灵雅医院肿瘤科实习大夫,27岁,外地人,我们已经通知了他父母。”说话的是辖区派出所小唐。 “谁报的案啊?”王可乐蹲在地上,摘下墨镜,查看死者情况,看完又站起来抬头查看楼群情况,看了尸体的位置,“这里掉下来的?” 王可乐指着罗仟掉下来的那幢楼,是一座新建的楼盘。罗仟掉下来的地方是住院部后身,住院楼旁边正在新建一幢楼房,马上就要封顶,说是医院资金链断了,正停工中。两幢楼房围着的地方有一个小的中药煎药室,被三座房子围着,地点相对隐蔽。 “对。” “你谁啊?”王可乐对说话的人说。 “她报的案。”小唐回答,“医院清洁工。” “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说说你发现死者的过程。”王可乐说。 魏正亮围着房子转圈,然后又跑到楼上去看。 “我叫徐玉米,是宅旺家政公司的员工,负责医院外围卫生。八点多吧,我过来收煎药室的垃圾,”徐玉米指着一辆手推垃圾车的方向,上面放满了一袋一袋的中药渣,“从那个拐角一进来就看到他了。” 徐玉米穿着天蓝色华夫格上衣,黑色裤子,华夫格上衣后写着“宅旺家政”四个白体字。 “口罩能摘一下吗?”王可乐说着,随手在自己的口周划拉一圈。 “不好意思,最近感冒了。”徐玉米把口罩摘下,王可乐点头,她又把口罩戴上。 “有没有看到异常情况,比如看见别人进出这里?” “那没有,这个地方平时主要就是我们过来收垃圾。”徐玉米说。 “我们?” “啊,我们都是根据值班表过来,正好今天我负责这一块。八点半之前我得把垃圾都清走。” “有身份证吗?”余温问。 /:. “身份证有,但我没随身带着,在公司呢。” “那你方便了给我们复印一份,在笔录上签个字,留个联系方式,有事我们再给你打电话。”余温把笔递给徐玉米。 徐玉米签完字就走了,魏正亮正好从楼梯口出来,和徐玉米擦肩而过。 “楼上情况怎么样?”王可乐问。 “楼上看不出来有打斗痕迹,不过我想不通,谁跳楼自杀选择这么隐蔽的地方。” “嗯,你怀疑是他杀?” “嗯。” 技术鉴定科和法医过来了。 王可乐说:“那就等他们鉴定完再说,咱们先查一下罗仟的社会关系,看看他最近在医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情况。” “好。” “是小罗吗?”人群渐渐围拢过来,其中有穿白大褂的医生。 “呀,真是小罗!”声音此起彼伏。 “你们是?”王可乐问。 “是他同事,一个科室的,我是护士长,刚才听人议论说这里有人死了,看着像罗医生,还真是!我滴妈呀!”护士长大约五十岁的样子,矮胖,白大褂紧紧箍着她圆滚滚的身体,肚子似乎比胸还要大一些。 她捂着嘴,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情况。 “罗医生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新楼?”王可乐问。 “异常,我不太清楚,今天上班他好像是早了半个小时,算不算异常?”护士长说,“昨天我值班,所以一直在病房那块,早晨六点半我就看见小罗了,还调侃他‘还得是小伙子,精气神跟我们上了岁数的就是不一样’。” “你看他状态怎么样?” “状态,就是有点累,灰头土脸的,但是小罗这个人平时不爱说话,注意力大多在他自己身上,所以他说话方式是否有问题,我也没留意。”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去新建的房子里吗?” “啊,他跳楼死的?不知道啊,你知道吗?”护士长转头问身边的同事。 那些白大褂也都摇头。 “最近罗仟罗大夫在医院有没有跟人起冲突?”王可乐问道。 “冲突?”护士长想了好一会儿,“警官,你们什么意思,怀疑小罗是被我们医院的人杀死的?” “循例问问,罗大夫怎么死的我们这不是正在调查嘛。” “哦,前段时间跟我们院长吵了一架,我也是听护士小田说的。”护士长说完有些后悔了,又凑近王可乐,小声说,“要不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王可乐墨镜下的双眼一眯,“明白。” 转身对魏正明说:“咱们去找院长了解了解情况,余温你在这盯住现场。” “好。” 护士长一路小跑追上王可乐和魏正明,距离不长,可能因为过于肥胖,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我说,这位警官,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得,我还想好好退休呢。再说了,不可能是我们院长,小罗可是我们院长的崇拜者,粉丝儿。听说,他来我们医院就是冲着我们院长的名声来的。” 王可乐停住脚步,笑着说:“放心大姐,不过我不说,可不保准你同事不说,刚才他们可都听到了。” “诶呀!”护士长似是后知后觉,又颠颠儿跑回去找同事。 “王队,你听见了吗?她说罗仟是他们院长的崇拜者。”魏正亮说。 王可乐点头,“想必这个院长必有过人之处,我们去会会。” 灵雅医院院长贺积业办公室不是一般的大,最外面是类似于楼道安全门那样的厚重铁门,进去后是秘书办公室,再往里才是院长室。整体看来,像个保险箱。 秘书说贺积业正在市里参加某医学学术会议,听说罗医生出事,正在往回赶。 王可乐、魏正亮和秘书在一个屋子里等贺积业回来。 秘书走到一台墨绿色咖啡机旁,问道:“咖啡,您二位是喝苦点的还是酸点的?” “我们想喝甜点的。”王可乐说,“有雀巢速溶咖啡吗?一条一条那种,红色袋子的。” 王可乐看着秘书疑惑的样子,像智障,魏正亮笑。其实魏正亮根本不懂秘书在说什么,他平时只喜欢喝茉莉花茶。 “这个真没有。”秘书为难,被王可乐的话逗得手足无措,但还是把咖啡豆放进机子,“您二位可以尝尝,这咖啡豆是我们院长出国交流时,从哥伦比亚带回来的,挺香的。二位要是喝不惯,嫌苦,可以放两块方糖,在您右手边。方糖是太古牌的。” 秘书给他们做了两杯现磨咖啡,回到自己的工位继续工作。 王可乐端起洁白透亮如玉般的骨质瓷咖啡杯冷笑,挑着眉看了一眼魏正亮,魏正亮心照不宣,也是一笑。 “尝尝,哥伦比亚咖啡,你没喝过吧?”王可乐说。 两人一人抿了一口,龇牙咧嘴,苦不堪言,一人拿了一块方糖放嘴里祛苦味。 两人吃到第八块方糖的时候,贺积业开门走进来,直奔他们二人的方向,右手老远就伸出来,一一和他们握手。 “刑警队长王可乐,我叫魏正亮。”魏正亮与贺积业握手完毕,介绍说。 “二位久等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没怎么动的咖啡,把王可乐和魏正亮请进他办公室,转头对秘书说,“小刘,沏两杯茶送进来。” “好的,院长。” 贺积业一脸沉重。 “确定是小罗吗?”他问道。 “对。” “唉,都怪我。” “这话怎么说?” “小罗,哦不,罗仟,大学毕业,就来我们医院了,刚一年多点,可惜了,英年早逝。他是博士毕业,其实到我们医院我认为是屈才,只是他说上学期间就了解我们医院在医治肿瘤方面的建树,毕业后一门心思就想来我们医院从事这方面研究。不过,他作为新毕业的大学生,一开始肯定不能马上接触实质性的东西,本着对病人负责的原则,按照惯例还是要进行规培。小罗有天赋,聪明,所以我把他带在身边培养,实习期,替我整理一些重症病人档案,也算是提前多接触相关病症病例。两周前,他把一份病人病例拿回家学 习,整丢了,回来我训斥了他一顿,从那以后,他就情绪不高了,但也不能因为这事就自杀吧。” “没人说他是自杀。”魏正亮说。 “那你们的意思他是被人杀的?” “还没定性,罗大夫人很脆弱吗?” “怎么说呢,聪明人都是很敏感的。小罗就是,而且平时不爱和别人交流,喜欢闭门造车。我是很惜才的人,对他寄予厚望。” 趁着王可乐和贺积业聊天的档口,魏正亮循着诺大的办公室的墙面转。 墙上挂着各种照片和资格牌照。 照片大都是贺积业参加各种会议的留影,还有他获得相关奖项的证书装裱,大部分都和肿瘤治疗相关。牌照都是各种医疗技术攻关项目的资格以及和某重点大学、某知名医院合作申报研发项目的证明。 第16章 魏正亮看了看各种荣誉证书和资格证上的时间,都是在母亲王水彬去世后,他再次感叹母亲生不逢时。 “灵雅医院在治疗癌症方面挺厉害啊!”魏正亮说着恭维的话,语气中却带了一丝失落。 “哪里,哪里,”贺积业走过来,“这些年也都是各方支持才有灵雅的今天。灵雅发展这么多年,广纳人才,我们多次派人去国外学习先进的医疗技术,在肿瘤治疗领域确实有所建树。目前我们医院所使用的也都是美国的先进理念和cls技术,全世界都通用,光是一个生物治疗中心的建成花费就达上百万,还是保守估计。” 各种荣誉证明中,尤为醒目的是贺积业和一位少年的合照,少年眼睛大大的,望着前方,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神采。他的右耳垂是青黑色的,魏正亮不自觉抚上去,像是想擦掉不干净的污点,是胎记。照片上的备注是“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男孩已经14岁”。 “艾滋病免疫?”魏正亮愣住了,他突然想到了刘俊伟。 王可乐也站起来,走到魏正亮身边。 “啊,这个是我院的一项新技术,也是从美国引进的,不过还没有应用于临床阶段,喝茶,喝茶。”贺积业说。 “这么大的研究成果你们医院就给做了?”王可乐问,一脸不可置信。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辅助,辅助,关键还是我们合作的一家深圳医院做的研究,我们只是辅助。别人吃肉,我们喝汤。”贺积业讪笑。 “贺院长在咱们县深耕多年,也是可敬。”王可乐说,语带调侃。 “王队长有所不知啊,大城市不缺好技术,更不缺人才。重病多的地方正是咱们这穷乡僻壤,老百姓得癌症的多,还治不起,我们也只是尽微薄之力,把好的医学技术带到乡下,国家不是有家电下乡嘛,我们也算是医疗下乡,让普通老百姓都能治的起病,治的好病!”贺积业说得义正言辞,自己把眼圈都说红了。 王可乐轻蔑瞅了他一眼,但也不那么明显,他问:“关于罗大夫掉下来的新楼,我们想看看附近的摄像头,希望您吩咐相关部门配合我们一下。” “那是应当的。”贺积业拿起电话,“小刘,你进来一下。” 接待魏正亮他们的刘秘书进来,按照贺积业的吩咐带他们去安保室调取监控。 回到刑警队,魏正亮在办公室工位上呆坐了一会儿。灵雅医院之行,勾起了他的回忆。 如果夏松说得是真的,那么当初徐玉米的检查记录为什么不见了? 母亲病重住院后,他似乎偶然听到过,母亲住进悠雅医院是刘军托人找的关系,那刘军是认识悠雅医院的人的。夏松坚持认为是刘军父子精心策划了15年前的事件,从这条线上来说,是说得通的。 刘军找人销毁了徐玉米的检查记录! 他不经意翻看着余温整理的案卷材料,在报案笔录最下方看到了“徐玉米”三个字,登时一愣。 第12章 ☆、chapter12我没有家 魏正亮心跳加速,压抑了十几年的一口气在看到“徐玉米”三个字时喷薄而出。 原来没有发泄出来的情绪不会消失,它只会转化成另一种形式隐藏。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夏伯理自小时便对他说得话,我们终究会收到主的指引。 “余温!”魏正亮大声喊着余温的名字,他翻便了整个案卷,也没能找到徐玉米的身份信息。 “什么事,魏哥?”余温正盯着电脑屏幕筛罗仟死亡地点附近的视频,被魏正亮一吼吓一哆嗦,魏正亮歇斯底里失心疯的样子她倒是第一次见。 “这个报案人的信息呢?”魏正亮没等余温回过神,就已经闪现在她身边,他手里的案卷都被攥皱了。 “谁啊?”余温掰开魏正亮手指,慢慢铺平纸张,“你说徐玉米啊,她没带身份证,对了,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赶紧送过来。” “不用了,我直接过去取!”魏正亮风一样消失了。 他在手机地图上搜索宅旺家政,很快找到具体位置,开车疾驰,险些闯了红灯。 宅旺家政公司地处县城北部新区,新城山水兰苑小区旁边。 山水兰苑小区因为地理位置卖的不好,当初开发商公司老板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政府马上要往北部发展,加了好大的杠杆盖了这个楼盘。房子都盖好了,政府规划却要往西。 房子卖不出去,银行的钱还不上,楼封了顶,也像烂尾楼。卖出去的几套,基础设施跟不上,也没人住,除非实在是没地方住,也没条件的,只能委屈在这里。 宅旺家政公司所在的位置不是山水兰苑小区底商,而是小区旁边的矮平房。 砖瓦搭建,铁皮房顶,类似于库房的样式,挺大面积,从外面看倒像是厂房。 车开到门口,魏正亮倒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与徐玉米的见面。 他靠在车尾,摸遍裤兜,想找支烟抽,遍寻不到,才想起来妞妞不喜欢他抽烟,说“爸爸嘴臭”,就戒掉了。 山水兰苑底商有一家烟酒商店,对啊,再不全的基础设施,再少的客源,开一家烟酒商店也是稳赚不赔。 他大约走了五十米,开门进去。 “买点什么?”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你的店?” 魏正亮职业本能,看到年轻人混社会就警惕。 小伙子愣了一下,“对啊。” “有执照吗?” 小伙子指了魏正亮斜前方的位置,是一张营业执照。 “你是买什么还是?” “来包烟。” “什么牌子?” 魏正亮从左到右扫视了一圈放烟的架子,“玉溪。” “硬盒软盒?” “软的。” “20.” 魏正亮打开包装纸,拿出一根,戳了戳香烟盒,”借个火。“ 小伙子随手把柜台上的蓝色塑料打火机扔给他,“哥你不是这的人吧?” “嗯,怎么看出来的?”魏正亮吸了口烟。 “面生。” “你这意思这的人你都见过?” “不能说都认识吧,十有八九都打过照面。大哥,你是做什么的?” “你看我像做什么的?” “警察。” 魏正亮嘿嘿一笑。 “猜对了吧?我就知道。” “怎么看出来的?” “我进过局子,你们警察都自带那种气质。” “哪种气质?” “说不好,我不咋会形容,就是感觉像混混,带着匪气,却又不怒自威,又混着正气。” “混混儿?”魏正亮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警察和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倒是新颖。 “大哥,你别生气啊。” 魏正亮摇头,避开烟,掀开防风帘,把烟灰掸到外面,问他:“宅旺家政了解吗?” “哪儿?”小伙子皱眉。 “斜对面家政公司。” “说不上了解,好多年了,从我在这里开店就有,都是大姨大妈,平时买颗冰棍,买瓶水啥的能来我这里,接触不多。咋滴,她们犯事了?” “她们老板你认识吗?” 小伙子摇头,“实话说大哥,就这个家政公司里的人都是大姨类型,身材个头啥的都差不多,连发型都一样,平时员工都是蓝褂子黑裤子,从来没见过有不一样的衣服,我也不咋关注。要说老板,我可看不出来,她们脸上也没写字。” 魏正亮扔下20块钱现金,烟也留在了柜台上。 “大哥,你烟没拿走!” “不要了!” 烟燃烧殆尽,魏正亮碾灭烟屁股,稳了稳情绪,朝宅旺家政公司走过去。 宅旺像民国时期的深宅大院,大门是开着的,走到办公区域还需要经过宽敞的院子,院子里停了两辆车,一辆现代,一辆小货。 魏正亮走完长长的院子就被一道玻璃门挡住,敲了几下没人开,双手扣到门上挡光,透过玻璃门,却看不见办公室,也看不到一个人。 玻璃门上只有密码按键,他四周寻摸也没找到按铃。 “干什么的?”魏正亮被人拍了肩膀。 他回头,惊讶道:“赵律师?” “魏警官?你在这干什么?” 赵蔷薇,蔷薇律师事务所主任,她把律所开在县法院正对面,四十岁。县城不大,律师事务所就那么几家,稍微干的好点的,经几年,公检法就都熟悉差不多了。之前,赵蔷薇代理过一起魏正亮侦办的套路贷案件,两人正式打过交道。 “啊,我,我,”魏正亮竟一时想不到借口搪塞过去,“我来找个人,你怎么在这?” “业务户,过来见见金主。”赵蔷薇说,“你找谁?” “呃,”魏正亮不知道说还是不说,在这遇到熟人倒是他没预料到的。 “你认识这儿的老板?” “嗯。” 第17章 “那正好,我找一个叫徐玉米的人。” “徐玉米?”赵蔷薇想了一下,“没什么印象,走,跟我进去,找老板问问。” 赵蔷薇轻车熟路,就把密码锁打开了。 “你很熟啊?”魏正亮诧异,跟着她到了一间办公室。 “好几年的老客户了,也可以说是朋友。”赵蔷薇说,“我给尹丽打个电话,今天这个点,她们应该在开会。” 赵蔷薇挂断电话,对魏正亮说:“真在开会,不过快了,跟我约的是这个时间,应该不用等太久。” 魏正亮点头。 := 办公室墙上贴着员工照片,魏正亮站远一看,并未发现徐玉米的脸。正如烟酒店小伙说得,所有人都是清一色的发型和着装,并不好分辨。他只能靠近照片,一张一张查看照片下的名字。 第二排第五张,“徐玉米。” 魏正亮的食指定格在她的脸上,企图寻到15岁徐玉米的影子。 照片上的人年岁在40左右,齐耳短发鬓边有白发,比他预想的徐玉米长相偏老。魏正亮想照片上的徐玉米比他媳妇周子玉还要老。他心下涌起失望。 在他印象中,徐玉米脸圆圆的,下颌骨有肉,眼睛像猫,总是很警觉。可是照片上的人脸颊瘦削,腮骨分明,像雕刻的刀,眼睛大小倒是相像,只是眼角已经吊锤,有趋向三角眼的趋势。也许,也许吧,唯一相似的就是暗黑的眸子,但这也太牵强了——通过眸子认人。 “还真有这个人,她犯事了?”赵蔷薇靠过去问。 “没有,我们有个案子,她是报案人,身份证复印件没给我们,我顺道过来取一下。” 赵蔷薇一脸不可置信看着魏正亮。 “刑警队副队长过来取报案人身份证复印件?”她脸上的肉抖动着,一副你猜我信吗的样子。 “不好意思,赵律师,久等了!”门外响起女声。 尹丽脸上漾着微笑走进来,手里提着几个不带封皮的本子。 “没有等多久,这不是还有个帅哥陪我嘛。”赵蔷薇瞅着魏正亮说。 尹丽和员工着同样制服,留同样发型,如果魏正亮不是刑警,作为一个男人,搞不好就会出现脸盲症。 “这位是?”尹丽问。 “县刑警队魏队长。”赵蔷薇介绍。 “副的,你好,魏正亮。” “你好,你好,不过您过来是?”尹丽看了一眼赵蔷薇,正常外人是进不来的,所以魏正亮应该是赵蔷薇带进来的人。 “灵雅医院是你们的客户吧,今天医院死了一个医生,你们的员工徐玉米报的案,但是还没有身份信息,我过来取一下。” “啊,中午徐姐回来了一趟,我听她说了,好像就是回来取身份证的。不过她们一般出去就是一天,现在不在。早上打卡出去,晚上再回来打卡。” 诶呀,魏正亮心里唉叹,他确实应该先去一趟医院的,心急把这事忘了。 “那你这也应该有徐玉米的身份证复印件吧。”赵蔷薇插话,“别白让魏警官跑一趟。” “有,有,你稍等。” 尹丽喊了一个员工过来,看样子是内勤。内勤出去一会儿,又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张a4纸,交给尹丽。 尹丽转交给魏正亮。 魏正亮一看身份证信息,“徐玉米不是本地人?” “对啊。”尹丽说。 魏正亮心中的希望被彻底浇灭了,“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好,您慢走!”尹丽和赵蔷薇把魏正亮送到门口。 魏正亮开车往回赶,眼睛不时撇一下副驾驶上的身份证信息,年龄是差不多,可是她不是本地人,但她消失这么多年,用假身份也正常。如果那人真的是徐玉米,她为什么不回家...... 太多的疑问在魏正亮心里打转,“滴滴”,绿灯了,后面的车在催促。 魏正亮气急,也按了一下汽车喇叭,后面的车加速经过他旁边,开车窗骂了他一句。 他还是打算去灵雅确认一下,他太心急了。 到了灵雅医院,他边走边打听,见到穿宅旺工作服的人就过去问,终于打听到徐玉米的位置。 徐玉米正在收拾一个垃圾桶,她背对着他,背有些驼。 “徐玉米?”魏正亮轻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背对他的人缓慢地转过身。 两个人对视许久,徐玉米摘下口罩。 “魏正亮。” 魏正亮问:“为什么不回家?” 徐玉米答:“我哪有家呀?” 第13章 ☆、chapter13杀人凶手 徐玉米个子比15年前高了一点,但是因为驼背的原因不怎么明显。整个人瘦瘦小小,和丰盈圆润的少女徐玉米相比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她张嘴就叫了魏正亮的名字,魏正亮不敢相信眼前的中年妇人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你是徐玉米?”魏正亮问。 “是不是不敢认了?”徐玉米摘下口罩,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淡黄的牙齿。 她的牙破损很严重,不是那种自然的老化,倒不是掉了很多,只是每颗牙都变得很纤细,导致满口的牙看起来稀疏异常。 “你怎么?”魏正亮确实不敢认了。 他的心“倏”地一抽,面对儿时同伴大变样,心痛不已。 “很丑吗?”徐玉米问。 是很丑,但魏正亮不敢回答,还有什么比在一个曾经爱美的女孩面前说她丑更恶毒的? 他摇头,问:“为什么不回家?” 徐玉米答道:“我哪有家呀!” 她毫不避讳自己稀疏的牙齿,惨白干瘪的牙龈,笑得灿烂,眼神哀伤。 “你可以联系夏松或者我?”魏正亮听了心酸,尤其是想到裴颖和徐建新的冷漠。 “徐玉米已经死了,”她低下头,头顶头发也是稀疏的,“不是吗?” “我现在是警察,你跟我回去,我带你回家,咱们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魏正亮说。 “查清?要是能查清还用拖到现在?”徐玉米嘴角漾起一丝苦笑,“连我爸妈都放弃我了,你这是何必呢?” “现在不一样了,你回来了,什么都能说清楚。夏松都跟我说了,你跟我回去,我帮你把他们抓起来!”魏正亮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想拉徐玉米胳膊,被徐玉米躲开了。 魏正亮的手机响起来。 “魏哥,你赶紧回警队,公安局被包围了!”余温声音敞亮,许是为了盖住电话里嘈杂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你赶紧回来就对了,王队说的,杀罗仟的人找到了!不过,你得先回来看场戏,晚了就没得看了啊!” 魏正亮一听杀罗仟的人找到了,心下着急,可又放不下好不容易找到的徐玉米。 “你先忙你的吧,我也不会再消失了,等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我也想见见夏松,咱们仨聚聚。”徐玉米说。 “那好,我先回去。” 回程路上,魏正亮心生不安,怕好不容易见面的徐玉米再次消失,可是他明白现在不是大张旗鼓就把徐玉米推到众人面前的时候。 他前思后想,眼下,只有夏松能帮他。 县公安局门口锣鼓喧天,唢呐齐鸣,两侧围墙摆满了花圈。 这真是个奇景! 县内警察应该是都出动了,围在人群四周,维持秩序,却没人敢轻举妄动,都没经验。 魏正亮的车开不进公安局,只能在对面找了个空地停好。 眉头拧着大疙瘩的王可乐看见了对面的魏正亮,冲他招手。 “怎么回事?”魏正亮小跑过去,用喊的和王可乐对话。 两人稍远离现场。 “那个,你看见没,手里端着照片的,杀罗仟的人!”王可乐也喊。 魏正亮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赶紧抓啊!” “领导不让,都是老百姓,情况都没搞清楚,谁敢动啊?说先围着,别出大乱子,总不能发送一天吧。” 这是一个葬礼,葬礼的主人公叫王江,听说刚去世,才26岁。端着他照片在胸前的中年男人是他父亲,叫王宝山。 王宝山来时,端着儿子照片在胸前,身后跟着送葬的锣鼓队,唢呐手,打番举花圈的人群。虽县里不流行路祭,但保不齐人家就有特别的风俗,行人也都当个乐子看。 谁想到,浩浩荡荡的送葬人群走到了县公安局门口就不动窝了。 王宝山说是他杀了罗仟,但他得先把儿子送走。他老伴早就去世了,只有这一个儿子,现在儿子也死了,活着对他不是一个必选项。 魏正亮看了半个小时,王宝山看起来身子羸弱,脸上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不后悔,杀了罗仟他不后悔——魏正亮想,见过这么多犯罪嫌疑人认罪或不认罪的表情,承认犯罪还这么淡然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第18章 难道是罗仟治死了王宝山唯一的儿子,他心生怨愤?但再怎么说,罗仟也不过是个实习医生,再怎么样承担责任也轮不到他? 看来,医生也是个高危职业。 魏正亮思考着王宝山的犯罪动机,和同事们心里焦躁、行动平静地等待葬礼的结束。 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伙人,上去对王宝山一阵捶打,甚至想抢过他手里的照片摔在地上。王宝山紧握照片未曾松动分毫。 魏正亮听打人的人说:“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报仇!” 原来,罗仟的家人也赶来了,他们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公安局门口的闹剧是怎么一回事。 警察们一窝蜂围上去,名正言顺制服了“斗殴”,葬礼提前结束。 王宝山把手里的遗像交给身边的人,又低声交代了两句,主动戴上手铐,决然走近县公安局的大门。 “说说犯罪事实经过吧。” 魏正亮和余温负责讯问。 王宝山坐在对面,戴着手铐,面无表情。葬礼一结束,他所有的气血都耗尽了。 哀,莫大于心死。 “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一滴水,吃过一口东西了。”王宝山说。 “给他倒杯温水。”魏正亮跟余温说。 余温转身出去,讯问室只有冷水,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温水,递给王宝山。 王宝山喝了一口水,身体像久旱、干涸的庄稼地被雨水滋润,他全身的肌肉和脸上的神情难得透出一丝松弛。 “我是不是马上要跟他们娘俩团聚了?”王宝山问。 “这个,最后得看法院怎么判。”魏正亮说。 “杀人肯定是要偿命的,我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罗仟是你推下楼的?” “嗯。”王宝山点头。 “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说,他是骗我的,我儿子的病根本治不好!”王宝山嘶吼,唾沫星子飞溅。 “说说。” “我只有一个儿子,王江,起名字的时候,我们两口子就希望他将来能像大江大河一样活得开阔,没想到,”王宝山老泪纵横,“没想到还这么年轻就死了。” “他被确诊骨癌那天,刚刚过完25岁生日,我给他买了一部智能手机,他喜欢的不得了。我后悔,自己太粗心,老早他就跟我说腿疼,我还说他大小伙子矫情。”王宝山哭得泣不成声,呜咽的声音像濒死求生的老牛,讯问一度中断。 “如果他妈妈活着,肯定能早发现,是我太粗心了,只想着挣钱、挣钱、挣钱!可是我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我一个卖苦力的,挣再多钱还能飞上天?不过是为了我儿子有个好生活罢了,可是他现在也死了,我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王江一开始住在别的医院,后来我在网上查到灵雅医院治疗肿瘤病有口碑,我很快就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转到了灵雅医院,接待我们的就是罗仟,主治大夫是一位姓陈的大夫。罗仟大夫态度很好,很为王江着想,处处周到,我很感激他。他向我介绍了他们医院治疗癌症的技术,给我讲原理,我虽然听不懂,但是他确实重新燃起了治好儿子的希望。” “王江在灵雅住院后,情况很稳定,我甚至觉得他要好了,只是他的各项指标并没有太大好转。王江很懂事,虽然生病的是他,可是经常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他年轻,一切都能挺过去,他还要结婚,给我生孙子,给我养老。”王宝山再次中断讲述,魏正亮示意余温把他手里的水杯蓄满。 “前前后后,我花了快二十万,房子也抵押出去了,王江的身体状况却突然急转直下,脑袋都水肿了。那天,罗仟约我出去,说有事要跟我说,我们见面了,他说我儿子治不好了!之前都是他骗我的!我一时气急,动手打了他,推搡时他就掉下去了。” “他骗了你什么?”魏正亮问。 王宝山被他一问,竟一愣,他说不出罗仟骗了他什么。 “医院治不好的病也是有的,也不能因此就杀医生啊。”余温不自觉嘀咕一声。 魏正亮瞪了她一眼。 “可是,他不该给我希望!”王宝山嘶吼,沧桑的声音刺破审讯室的门,回荡在公安局老旧的走廊里。 “搞了半天,还是个意外致死。”余温嘟囔,声音中透着失望,这是警界菜鸟特有的变态职业病症状。 当警察久了的,早就褪去了猎奇心理,只希望天下太平充满爱。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魏正亮说。 “哪里奇怪?” 魏正亮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逻辑,“一个医生告诉病人家属,病治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余温黑脸,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所以呢?为什么杀人?” “不是。”魏正亮摇头,“正常说这事应该在哪?” “病房?办公室?” “对啊,”魏正亮觉得思路清晰了一点,“两个人为什么去毛坯房谈这事?是罗仟约的王宝山。而且罗仟说骗王宝山,到底骗了什么?治不好?” “罗仟去新楼甚至还避开了主要监控,正常是不应该走那条路的。”余温补充,她也觉得魏正亮说得有点道理,“显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两个人去找王可乐,王可乐说:“你这个猜想影响往上报案吗?” “不影响。”魏正亮说。 魏正亮明白,他心里猜想到罗仟未“说明”的蠢蠢欲动的秘密,改变不了王宝山犯罪的事实,更夺不回罗仟的生命。 这个案子结束了。 “事实就是,王宝山因为治疗儿子的希望破灭,情急之下激情杀人或者过失致死,我看你思考那个改变不了案件大方向的猜测倒不如想想以那个罪名报送检察院。”王可乐平静说道,“办案还是要讲证据,毕竟事实主观参与性太大,人说出来的可左可右,就是不可信。” 转而,他对余温说:“抓紧吧。” 这是他任队长以来,破获得最快的一个案子了。 魏正亮心里憋屈,不敞亮,虽然他知道王可乐的做法没错。 夏松的电话打进来,“我到了。” 第14章 ☆、chapter14猎杀时刻 机会常有,但完美的机会需要自己去创造。 4月1日,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死去的人也没想到活着排队,死了还要排队。 落柏殡仪馆,那里的老百姓更喜欢叫火葬场,今天接收了10个“人”的火化任务。 落柏殡仪馆是附近最大也是唯一的火化场,所以除了落柏镇的人死后在这里结束最后一程,附近其他村落的人也是在这火化。 火化这个事还不赶活人排队,你活着排队可以早去。死人不行,正常都是下午才算正式结束葬礼,上午火化的少,尤其在农村,一般都是过了中午十二点,家属才能把人往火葬场拉。 上午烧了两个,下午的都赶到一块儿了。 无论谁家,从哪里来,送葬的灵车倒是相像,车头都着黄黑缎带,车型一致。灵车后自然还有死者亲属的车,都算下来,乌泱泱占了殡仪馆大半个院子。 殡仪馆工作人员手里拿着用纸张临时撕碎制成的号码牌,一张一张发给来火化的人。 也是突发情况,平时没这么多,殡仪馆领导一拍脑门想了这个法子。 “别抢啊,按照来的顺序!都能烧到,不烧完我们肯定是不能下班的,大家放心!”工作人员边发号码边喊。 这地方断没有让人来了还回去的道理。 毕竟是送死者最后一程,家属们也没有敢催的,再难忍难熬的过程也得咬牙忍着,倒都还讲理。 殡仪馆就一个炉子,之前是两个,但旧的那个不符合环保标准,关了。烧一个得一个多小时,最后一个排到的,时间多晚,可想而知。 李光旗拖着左腿,一瘸一拐,在火化间门口拉着简易轮床,死者躺在上面,从头到脚盖着金黄色缎布,缎布上印着往生超度经文。 他问:“还看吗?” 火化前,死者家属愿意的话可以瞻仰遗容。 站在前排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三十岁上下,头上的白色 麻布孝带绑着棉花。她先是愣,然后回头问其他人:“我再看看姥爷?” 有人说:“愿意看就看看吧。” 黄色缎布一揭开,可不得了,青灰色的脸庞一露出来,年轻女人登时跪地不起,拉着死者早已没有了温度和血色的手,嚎啕大哭。 李光旗见怪不怪,异常平静,说:“老人寿终正寝,是喜丧,少哭点吧,眼泪别沾了死人身,对晚辈不好。” 做了这么多年,李光旗一眼就能看出来死的人是横死还是自然死亡。 年轻女人听了他的话,在别人的劝说下,被搀扶着站起来,又重新盖好单子,跟李光旗挥挥手。 李光旗拉着死者往火化房里去,他负责搬尸、把尸体放入传送轨道,最终确保精准进入燃烧室。 第19章 还需要等一会儿,上一个刚烧完,工作人员正在进行简单的清理和燃料检查,重置。 李光旗脱掉右手手套,当年被掰断的小拇指断裂处最近开始发黑。夜里时不时就会痛醒。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白酒,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又倒了一瓶盖洒在地上,这是他的习惯,致敬将要进炉的人。 白酒下肚,酒精麻醉了神经,疼痛稍缓。 他工龄长,年龄也大了,无论干点什么,领导都能忍着。 前段时间,殡仪馆招了一个小伙子,想等他退休了顶替他的位置,小伙子就干了一天,当天晚上就跟领导说不干了。 正面和尸体接触,一般人心理受不了。 这两年殡仪馆也升级了,火化设备趋向自动化。早年的时候,全是人工,运尸、扛尸,往火化炉里放尸体,都是直接接触模式。 李光旗毛病不少,但干工作还是尽职尽责。一时之间,他的位置也没人顶替,殡仪馆领导多少对他容忍度高些。 他不光是小拇指疼,高血压,心脏也不好,最近又添了排尿困难的毛病。 去医院检查,膀胱炎,前列腺肿大,肾囊肿,肾炎。医生说不让他再喝酒了,他不听,从药房领了药,抽烟、喝酒一切照旧。 十几年前被刘军掰断的尾指当时是接好了,可是也不知道是年岁大了,还是喝酒喝的,总之近两年总是隐隐作痛,近来断裂处还发黑了。 夜深人静,他一个人喝酒时,疼痛的小拇指总是提醒他,他的报应要到了。 堆放燃料的工人提示他火化炉检验完毕,李光旗早就把尸体归置好,放到传送带上。 “人”缓缓被运送进狭窄的空间,李光旗低语:“大哥,好走。” 他坚定而迅速地按下燃烧键,又喝了一口酒,火苗清澈,果断吞噬了它包围的物件。 一生唏嘘。 那火像是铁爪,把他拉进记忆的深渊,午夜梦回,惊出一身冷汗。 二十多年前,火化炉还没有这么现代化,这么小,小到只能放进一具平躺的尸体。 那晚,李光旗一向是殡仪馆最后一个下班。他收拾好东西,手里拎着喝了一半的白酒,要下班,刘军就拿着张丽娜的死亡证明让他把她烧了。 “哥,啥时候的事?”李光旗惊愕不已,嫂子张丽娜去世怎么没人通知他。 “下午的事。”刘军说。 “不发送了?”(举行葬礼) “不发送了,越快越好。”刘军急切地说,转身从车的后座把张丽娜扛出来,“你先去办登记。” 李光旗看着张丽娜像半扇猪一样被刘军扛在肩膀上,额头上有血,他整个人有些失神。 “愣着干啥,你赶紧去办哪!”刘军呵斥道。 “哦。”李光旗转身去登记处,却不知为何,心理异常不安。 等他回来时,刘军已经把张丽娜推进了火化车间,一个人正费力地把张丽娜往火化炉里送。 他赶紧过去帮忙,触到张丽娜的皮肤,还有温度。 似被针扎了般,浑身一哆嗦,“哥!嫂子死多久了!”他表情惊恐。 刘军并不回答他,脸沉得吓人,只一味费力往炉子里送人。 “哥!哥!你要干啥!”李光旗明白了,张丽娜还没死。 李光旗汗如雨下,喝进去的酒全都被蒸发出来,他上前拉住刘军的胳膊,想把张丽娜抢过来,却被刘军大力甩开。 刘军关了火化炉的门,就要起火。 “哥,不行啊,不行啊!”李光旗大喊,鼻涕都飙了出来。 “光旗,我告诉你,你嫂子要举报我,我打了她,我以为她死了。但是,现在,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一不做二不休,我得了你好处,以后自然啥事都依你!” 火光四起,火炉里的张丽娜突然坐起,登时又倒下,恐怖而短暂的尖叫很快消失在绚丽的火苗里。 烧完最后一个,天色已经很晚,李光旗头昏眼花。 “吃饭了,老李大哥!”过来送盒饭的是落柏村村民季敏。 季敏五十多岁了,丈夫早死,与女儿相依为命。可是,她女儿前两年得了肺癌也死了。现在只剩了她一个人。 李光旗对季敏有好感,季敏女儿得了癌症,他还拖刘军给女孩找了医院,治病。 李光旗把自己手里仅有的存款也给了季敏,还给摆摊的季敏揽了殡仪馆送餐的买卖。 “好!”李光旗听见季敏的声音就振奋,这是她后半辈子最乐意见的人了。 其他人的晚饭早就吃过了,李光旗守着火化炉,吃不下,只喝酒,垫几粒花生米,饭要办完事才吃。 季敏知道他的习惯,就一直等着,李光旗的饭温在保温饭盒里。 “你回去就行了,天这么晚了,不用等我。”李光旗一瘸一拐,走到桌子旁坐下。 “看你吃完,我才能安心。”季敏笑,低下头。 “有啥不安心的,你做得我保准吃得干干净净。” 情人眼里出西施,季敏并不好看,岁月和苦难蹉跎,风烛残年、人老珠黄。可是她那一低头的温柔,在李光旗看来简直是天仙下凡。 李光旗烧了一天尸体,本沉闷的心情被季敏的温柔和体贴点亮。 “哟,红烧肉!”李光旗打开保温桶里的饭盒,喜不自胜,他的饭是单做的。 他一个人耍光棍,很少吃家常饭,季敏给了他家的感觉。 季敏从随身带的一个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玻璃杯,交给他。 李光旗不明所以。 “我看你喝酒总是对瓶吹,要不就用瓶盖喝,我就给你准备了一个杯子。”季敏说。 李光旗泪光闪动,“唉,”他低叹一声,双手颤抖,接过杯子。 寻常的物件,被别人惦记的感动却不一般。 “谢谢。” “李大哥,你看你说啥呢,这么多年,要不是你帮我,我哪能熬得过去。”季敏说着,从李光旗手里顺走了酒瓶,给他倒了一杯酒。 李光旗恍惚间喝了下去,一杯又一杯。 他想,也许,季敏是老天奖赏他没杀徐玉米吧,他的报应结束了?原来老天就是这么公平,你做了好事,就会奖励;做了坏事,就要惩罚。 4月2日,凌晨三点到四点,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徐玉米用三轮车拉着李光旗往村子北部驶去。十几年前,徐玉米清醒后,扯下了犯罪分子脸上的罩布,随即又被打晕。 一下一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蹬着三轮,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微烫,她的心在雀跃。 4月3日,太阳初升,落柏村村民“三鸡毛”提着纸钱、镰刀去上坟。 他家祖宗的坟建得早,最靠里,穿过层层藤树,灌木丛,剌人的草,才能到,裸露的胳膊上有了血道子。 刺挠的疼。 “艹”,三鸡毛低声咒骂,放下纸钱,戴上发黄的白色线手套,打算用镰刀清理一下坟头杂草。 随着草被不断割掉,他看到一个人上身半吊着,头顶顶在一个小小的坟茔上,膝盖半屈着跪在地上。 他不记得祖宗坟旁边有坟啊,看土还是新的。 他有些害怕,用镰刀尖碰了碰跪着的人,那人没有反应,他贴近一看,苍白青灰色的脸,人死了,坟上立着的木制牌匾上书“幺儿之墓”。 “死人啦!” 第15章 ☆、chapter15衣冠冢 “魏正亮,我跟你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们离婚吧!离婚!”周子玉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还带着隐隐的鼻音,她是哭过了。 周子玉拿捏魏正亮这个大直男相当有一手,示弱、服软,装委屈,吵架三部曲。一回合下来,魏正亮保准认错。 跟贾艳约好的饭局,因为夏松和徐玉米的缘故,魏正亮还是没去。他的借口依然是工作。 “小玉,别闹,那天我真的是因为工作。”魏正亮以往找过很多借口,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撒谎,“贾艳的事我已经联系她住所地的派出所了,你让她直接过去找陈所长。” 他也第一次做了自己最不愿意做得事,找关系。 电话那头不出声了,但怒气显然被他后面的安排消解不少。 “那你给我陈所长的联系方式啊。”周子玉嘟囔着,魏正亮听见了擤鼻涕的声音。 “好,我给你发过去,我得赶紧工作了,又死了个人,我正在案发现场。你跟贾艳说,如果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随时再联系我。” “那,好吧。”周子玉怏怏挂了电话。 魏正亮长出一口气。 “怎么,弟妹又闹了?” 接了魏正亮的电话,王可乐开车来到落柏村坟地,魏正亮打电话的档口,他正好到他身边。 “没有。”魏正亮说。 “女人得哄,就像那个小猫小狗,你多摸摸她的毛,给捋顺了就好了,没啥脑子也没多坏的心思。”王可乐一副情场老手的样子,37了还没结婚。 第20章 他对外宣称自己女朋友不断,魏正亮是一个没见过。 “你家是这村的吧?”王可乐戴上手套,蹲在李光旗尸体旁边,他也是来得路上听余温说的。 “嗯。”魏正亮接到报警电话,第一个赶到现场,发现死者是李光旗。 “认识吗?”技术人员初步做完检验,王可乐手指一戳,李光旗砰的一下就倒了下去。 “认识,李光旗。” “幺儿之墓。”王可乐的视线从李光旗身上移开,念道,手抚过木板,“这个坟?” “报案的人说,过年的时候他过来上坟还没有这个坟,像是新的。不过,我已经问过村里领导,近几个月谁家也没有死小孩。” “有没有可能是外村的?” “我已经吩咐兄弟单位去查落柏村附近区域的死亡人口,是不是有去世的小孩子。”魏正亮说。 王可乐点头,“看李光旗的姿势,这是,谢罪?道歉?像电影。” 魏正亮表示认同王可乐的观点。 “他在你们村有得罪什么人吗?”王可乐问。 “其实,我离开这里挺久了,对很多人都不太熟悉,我已经给他表哥打过电话了,也是村书记,叫刘军,他很快就能赶过来,到时候可以问问他。” “好。” 二人话音刚落,刘军从坟地另一头大踏步走过来了。 “正亮!”刘军挥手。 “叔。”魏正亮打招呼,“这是我们队长,王可乐。” “你好!”刘军年逾花甲,依然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像是吸了年轻人的精血般。 魏正亮听说,刘俊伟得了艾滋病,这么多年身体每况日下,在家里熬着。刘军给他买了最好的药,做最好的治疗,但也仅能维持活着,生活质量肯定是没有的。听他哥哥说,刘俊伟死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刘军为了后继有人,又结婚了,娶了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媳妇。这个媳妇一进门就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老来得子,想必精神好也是因为这个。 “你好。” “是李光旗?”刘军问魏正亮。 魏正亮点头。 “唉!”刘军深深叹了一口气。 “您知道这个坟是谁家的吗?” 经王可乐一问,刘军才发现李光旗身体旁边还有一座新坟。 “不知道啊,没听说最近村里有死小孩的。”刘军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外村的?” “如果是外村的,想埋在我们村的坟地,是一定要跟村里领导说的。” “墓碑上没有名字,也没有立碑人的信息,但我们得开坟。” “按理说,不是我们村的,把人埋在这,也没跟我们说,我也不应该管,可是开了别人家的坟好吗?”刘军说。 那坟说是坟,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半米不到的小土堆。 “王队,没有外伤,初步判断是中毒身亡,死亡时间为4月2日凌晨2点左右。死前大量饮酒,进一步的信息我们得把尸体运回去解剖才能知道。” “好。” “中毒?”刘军问道,“光旗是被别人杀死的?” 王可乐翻了个大白眼,“你觉得他有什么必要喝多了跑一座新坟前寻死吗?” 刘军一辈子被人捧着,没被别人这么怼过,心生不快,脸色难看。 “叔,你知不知道李光旗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魏正亮自然是了解刘军性格的,赶紧打了个圆场。 刘军想了一会儿,说道:“亮,你应该多少也清楚些,你光旗叔身上毛病真不少,但是他可不敢得罪人,胆小,光是别人得罪他的份,他可不敢得罪人。” “队长,你看!”余温把“幺儿之墓”的右下角被土掩了的部分扫清楚,出现了“母立”两个字。 王可乐、魏正亮二人赶紧走过去。 “这意思还不明显吗?李光旗是害了这坟里的孩子。”王可乐说,“人家母亲来报仇来了。” 刘军脸“唰”的一下就白了,结合警察说出的信息,他只能想到一个人——徐玉米。 但这是不可能的,一阵眩晕袭来,刘军扶住了旁边的魏正亮。 “叔,咋啦?” “没事,亮,我是不是还带不走你光旗叔?我想给他安葬。” “是,得等着取证结束。” “那,我就先回去了。”刘军浑身冒冷汗,汗毛都立起来了,手脚发凉。 “这倒是符合女性犯罪的思路。”魏正亮说。 “怎么说?”余温问。 “首先,女性犯罪,尤其是面对比自己力气大几倍的男性受害者,通常会采取下毒的方式,对她们更有力。然 后墓碑上的字,李光旗的姿势,也能证明这是一个母亲为孩子报仇心理。所以,我们应该从跟李光旗有关系的女性入手。” “哦~”余温恍然大悟,“像小说,不愧是福尔摩斯魏。” 魏正明好分析,喜欢犯罪心理在刑警队是出了名的。 “既然这个坟没人认领,我们还是刨坟吧,只要孩子dna一出来,抓住他妈妈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余温,你去跟领导报备走手续,我们在这等着。”王可乐说。 “好。”余温大学毕业前,各项体能测试都是第一,王可乐话音未落,她就跑没影了。 “王队,我去看看四周。”魏正亮说,“这里不是第一现场,以李光旗的体重来说,如果凶手是女性,想把他运过来,肯定是要工具的。” “嗯。” 坟,被掘开,一个原木色盒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可乐指挥技术人员打开盒子,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怕是有什么骇人的东西。 盒子被打开,众人的头聚在一起。 “王队,就一件婴儿的衣服。”余温说,“看这大小,恐怕是刚出生的婴儿。” 王可乐神色凛然,“先收队吧。” 魏正亮没有找到运输尸体的工具。 “王队,我想先留在落柏村两天,落柏村我熟,正好查查李光旗死那天的行踪,以及和他有关系的人。” “行,把余温给你留下?” “算了,我就直接住家里,她跟着也不方便,明天我就回去。” “好,那我们先走了。” 魏正亮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光旗生前工作的殡仪馆。 很快,他得知李光旗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可能是季敏。 季敏,他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没听说过。 魏正亮开车去镇子上的饭馆解决了午饭,躲在车里眯了一会儿才回家。 这十几年,政府在落柏村外围修了一条路,直接联通落柏镇主街。不过相对主街来说,落柏村的位置就像个潟湖,它的位置就是很偏,到那条路,还要经过一条仅能一辆车通过的长长的林荫路。 如果村民想去外面,要骑家里的自行车或电动车,穿过林荫路,放到固定的位置,锁好,才能去坐小巴或公交车。当然,家里有车的肯定更方便些。 久而久之,放临时自行车的空地变成惯例,那里的树都变成了栓自行车的桩子。 落柏村的年轻人大多数出去了,就再也没回去过。 魏正亮把车停在林荫路一侧,斜放着,让出行车的位置。 他决定走着进村。 李光旗的死,震惊了整个村子。 但凡能看见人的地方,都在讨论这件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看来坟地里的事已经不胫而走。 “诶,小亮!”有人叫他。 魏正亮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年和他家竞争卖鸡的。 “大爷,啥事?” “你过来讲讲,那李光旗是咋死的?听说是被女人杀死的?”好好的一个案子,经他嘴里一说满是色情的味道。 “大爷,我们内部有规定,不能说。” “都是一个村的,我们也是你内部,内部规定可以说给内部人听,”那大爷呲着满嘴的烟牙,自以为抖了挺响的包袱,挤眉弄眼,“说说,我们也不能往外说。” “我真不能说。”魏正亮没有理他们,径直往自己家走去。 “当个警察就牛逼哄哄咧!” 夏松和魏正明结婚后,在村子里批了一块宅基地地,盖了六间房。 当年,徐玉米消失,所有证据都指向一同消失的夏伯理。 村里人对夏松极不满意。 她最孤立无援时,是魏正明收留了她。 魏长海起先是不同意的,撇开夏松的身世不说,家里多养一个闲人,只花不进这点他就受不了。 可没想到的是,夏松在他家养伤,刚刚能下地干活,就担起了炖鸡的工作。 夏松聪慧,做了两次就掌握了窍门,味道和王水彬做得一样好,后来稍微一改进,更胜从前。 加之,魏正明和魏正亮兄弟俩游说,魏长海便默认了。 王水彬去世后,家里欠了债,魏正明的媳妇说一个黄一个。尤其是媒人一提到魏正明下边还有个未成年的弟弟,是个姑娘都不愿意。长嫂如母,说起来是美谈,又有哪个年轻姑娘愿意冲着美谈去当个“小妈”呢? 第21章 甚至有的姑娘父母还说,魏长海那么年轻,早晚还要再娶,众人皆知,婆媳是天敌,更何况是个“后婆婆”。 魏长海也妄想过,以后让夏松给他当儿媳妇,哪个都行,养着就养着吧。 夏松很识趣,上完了初中就不上了,无论魏正明怎么威逼利诱,强迫她去上学,她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能扭过夏松,魏正明和魏正亮哥俩都清楚。 她只在家帮着魏正明做买卖。 魏正明过了三十还没有结婚,中间倒是有一个姑娘愿意,但是他不愿意。魏长海苦口婆心劝说,他愣是不听。 他早就瞄准了夏松,只是夏松比他小太多,他不敢先开口。 夏松24岁那年,主动说要嫁给魏正明。 他们向大家宣布在一起那天,魏正亮刚刚好拿到面试合格的通知,他是打算向夏松告白的。 魏正亮想带着夏松离开落柏村,没想到,夏松先把自己的根扎在了那个地方。 “你一贯有自己的主意。”订婚那天,魏正亮对夏松说,心在淌血。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报恩?”夏松笑着看向他,眼睛里带着星星,光芒正如儿时他们在告解室门外相见。 “如果你走,我哥不会强迫你留下来。” “我知道啊。” “你爱我哥吗?” “我好像不爱任何人,包括老夏在内,”夏松说这话时,望着天上的月亮,神情明朗,“可能我只是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固定的能让我安放躯体的屋子。” 这是那件事后,夏松第一次提到夏伯理。 “徐玉米呢?” “玉米,她早晚会回来的。”夏松坚定地说,“她没死。” 眼神亦如少年时的笃定。 魏正亮想,也许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夏松,他之于夏松,永远只有追随的份。 魏正亮提前和夏松打了电话,说让她陪着去季敏家看看。 “哥!”魏正亮进门,魏正明正准备饭桌,一脸喜气。 “回来了!”魏正明简直有点子喜上眉梢了。 “你咋这么高兴!”魏正亮似乎也被这情绪感染了。 自母亲王水彬去世后,家里人很少有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气。 “你嫂子怀孕了!” 魏正亮的心漏掉了一拍。 第16章 ☆、chapter16同一天 魏正亮的认知里,男人爱一个女人就想让她给他生孩子,所以他推导出女人也是如此。 夏松说她不爱任何人,可是她选择给他哥生孩子。 “是吗?”魏正亮声音虚弱,“我就要有侄子了!” “对啊,你要当老叔了!孩子出来,有个当警察的老叔,也够威武的。吃饭了吗?你嫂子跟我说你今天忙完就过来,我这马上就给你准备饭。”魏正明的喜悦甚至不需要回应。 “我刚刚吃过了。” “再吃点。”魏正明非要让他。 夏松从屋子里出来,面色红润。 “恭喜你啊。” 他还是不习惯叫嫂子。 三个人坐在桌子前,只有魏正明一个人喝着酒,滔滔不绝。 魏正亮没什么胃口,但是陪着魏正明喝了一杯酒,正常下午有工作,他是不会喝酒的。 午饭结束,夏松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哥,我们先去。” “行,中午你吃饭了,也没咋吃家里的,晚上吧,晚上你忙完,我再给你做好吃的,正好住一晚,明天给妈上坟,红土我都拉回来了,告诉妈这个好消息!” 魏正亮和夏松出门,两个人一路沉默。夏松一向不爱说话,魏正亮是不知道说什么。以前三个人在一处,大部分都是徐玉米说,他们听着。 “我看你倒是没什么反应。”魏正亮率先打破沉默,他想起媳妇周子玉怀妞妞时全程孕吐,反应极大,夏松倒是安安静静的,桌子上对荤腥也毫不避讳。 “是呢,可能这孩子是老天赐给我的宝贝,它心疼我。”夏松抚着并不突出的肚子说,“之前我说不爱任何人的话可能要收回了。” 魏正亮一怔,他不想听到后面的话。 “我打它没出生,就开始爱上它了。”夏松看着肚子深情地说。 还好,魏正亮唉叹一声。 “你好像特别爱叹气。”夏松突然转换了轻快的语调。 “有吗?” “有啊,从小你就是这样,每次考试成绩下来,自己没追上我就是这样叹气。好事倒不见你有什么反应,有点不好的事就叹气。” 魏正亮想到周子玉也经常说他拉着个大长脸,“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 “毕竟一起长起来的。” 说到这,魏正亮想到了今天的案子,又想到了徐玉米。 “那天,徐玉米说是李光旗绑架的她?” “嗯,”夏松点头,“所以今天听说李光旗死了,我还琢磨着真是恶有恶报,我只盼着刘军和刘俊伟也有这样的下场!” “4月1日那天晚上,我和你们吃完饭,你们俩一直在一起吗?” “对啊,你走后,我俩就在她的出租屋里聊天,聊到很晚,都过了一点了吧,才睡觉。” “确定一点吗?” “一点二十分左右,我看得手机,十二点多大哥给我发的短信,但是我一点二十分才回的,”夏松掏出手机,你看。” “哦。”魏正亮想,时间有点紧。 夏松默地停下脚步,“你问这些干什么?怀疑玉米?” 什么都瞒不住夏松。 “你说,她为什么不报警?我就是警察,我一定会帮她查个水落石出,把犯人绳之以法。现在李光旗死了,死无对证,我还怎么再顺着李光旗这条线去找刘军?” 魏正亮有些气急,没想到徐玉米好不容易能指认李光旗,李光旗就那么快的死了,真想抓刘军更难了。 也许,他想还夏伯理一个清白,还夏松一个清白。 “玉米没死,李光旗完全可以按照当年的说辞逃避法律的惩罚。你想抓刘军和刘俊伟,有证据吗?” 魏正亮没有,他气昏了头——受害者出现了,可是没有证据。如果徐玉米报警,除了把她自己暴露在刘军父子眼前,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他左思右想,还是跟夏松说了,“徐玉米的孩子当初是不是流掉了?” “嗯,她是这么说的。” “今天我们在坟地发现了一座新坟,里面只有一件婴儿的衣服,是一个母亲给自己的孩子立的碑,没有名字,没有时间,什么信息都没有。” “所以,你怀疑玉米?”夏松怀孕后,虽然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能清楚感受到母子之间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连接。如果真有人想伤害她的孩子,她定然不惜一切代价毁了那个人。 她有点明白魏正亮的疑问了。 “嗯,”魏正亮点头,“最起码,我现在把徐玉米的事放进这个案子里,形式上,完全吻合。” “4月2日凌晨,一点二十分,我们确实在一起,中间玉米没有出去过,大约两点我们躺下了,在一个床上,后来我睡着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夏松把细节说得更清楚一些。 魏正亮点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季敏家门前。 “能证明玉米没事吗?”夏松问。 “目前可以。” 紧接着,夏松突兀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倒是希望是玉米干的,怎么也要给孩子出口气。” 说完,她嘴角扬着笑意,敲了季敏家的门。 季敏本来是要出摊卖盒饭的,听说李光旗死了,她就没做生意,接了夏松电话,就乖乖在家等着。 季敏木讷地让他们进屋,也没有给他们倒水,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合十,抵在并拢的膝盖上。 “婶儿,你别紧张。”夏松站起身,摸了摸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季敏点头。 “我来,就是简单跟你聊聊。” 魏正亮一说话,季敏才抬起头看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我听殡仪馆的员工说,李光旗死亡前一晚,你们在一起?” “我昨天没见他。”季敏惶然。 “不,我的意思是,4月1日那天你去给殡仪馆送盒饭,当天晚上你跟李光旗是最后留在殡仪馆的人。” 季敏点头,“嗯,那天火化场烧人特别多,李光旗守着最后一个才走。其他人早就吃完了晚饭,李光旗的习惯是不干完活不吃饭,我也就等着。” “你跟李光旗是什么关系?”魏正亮在殡仪馆就已经打听了,他们俩应该是男女相好,不过也只是殡仪馆的人猜测。 季敏偷摸看了一眼夏松,夏松用鼓励的眼神看她。 “我女儿前几年有病,我一个人,都是李光旗帮我,给我女儿找医院治病,还借我钱,所以,所以我俩就好上了。”季敏抽噎起来。 夏松从炕上扯了卫生纸递给季敏,季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第22章 “说说4月1日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李光旗等着烧完了最后一个,其他人都下班了,大约十二点多吧,他才回到办公室,我陪着他吃完晚饭。吃完饭,他说要去我家,然后我俩骑着三马子就回我家了。本来,本来......”季敏面露羞赧,头更低了,“本来,他要跟我干那事,可是他酒喝太多了,不行,在我家躺了一会儿,就走了。” “当时是几点,你还记得吗?” 季敏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我没看表,送走他,我很累,进屋倒炕上就睡了。” 魏正亮核实了一下从殡仪馆摘抄的记录,李光旗结束工作时间以及他们离开时间和季敏说得基本一致,讯问结束,“咱俩留个电话,如果有需要,我还会联系你。" 夏松和魏正亮刚要出门,季敏又叫住了他们。 “那个,我问一下,李光旗死了,他借我的钱我还用还吗?”季敏双手绞着衣服前襟。 魏正亮划拉手机通讯录,调出赵蔷薇的电话,“你把这个电话记一下,赵律师,你就说我介绍的,有什么法律问题,你问她。” 季敏赶紧记下。 魏正亮和夏松从季敏家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刘俊伟躲在一棵大树后,鬼鬼祟祟偷看他们。 魏正亮本能意识,把夏松掩在身后。 刘俊伟得病这事,也是魏正明跟他俩说的,村 里其他人即使知道也是靠猜想,再说上面有刘军顶着,一般人也不敢瞎说。 魏正明的意思是提醒他俩没事离刘俊伟远点。 刘俊伟形容若枯槁,将死之人。 他往魏正亮和夏松的方向走了两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说话的声音虚弱,却刚刚好让他们听见。 “我表叔他?”他的嘴唇干到发白,没有一点血色,纯上的皮翘起来。 “案件正在侦查中,我不方便透露信息。”魏正亮说。 论私交,魏正亮一点也不想搭理他,夏松脸上也带着怒气。 在徐玉米这件事上,他们心知肚明,彼此看破不说破。 魏正亮和夏松转身就走,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你们要是看到徐玉米了,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虚弱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 “你什么意思?”魏正亮问。 “我表叔说,她没死。” 魏正亮让夏松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到刘俊伟面前问他:“李光旗跟你说过徐玉米没死?” “我爸说徐玉米死了,但是我表叔说,他没杀她,但是没有告诉我徐玉米的去处,只说她不能再回来了。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我没想到我爸能对徐玉米下黑手。我表叔是徐玉米杀的吗?” “我们正在侦查。”魏正亮惊讶于刘俊伟如此坦诚地告诉他这个事实。 “我快死了。” 魏正亮看着他,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徐玉米没死,李光旗有没有跟你说过,夏松家菜园地里的骨灰是谁的?” 刘俊伟摇头,“表叔没说,但我想他找点骨灰还是方便的吧。” “那个孩子……”刘俊伟还想再问什么,但看到魏正亮的表情他就彻底明白,即使到他死,有些事他也不可能知道了,重要的是,他可能等不到了。 比如,徐玉米到底是不是还活着,那个孩子是他的吗? 刘俊伟转身走了。 魏正亮和夏松往家走,路上听见一伙人在吵吵。 “你们这是犯法,知道吗?” 魏正亮听到声音,赶紧跑过去。 落柏村几个村民,手里拿着棍棒,站在河边围攻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 “干什么呢!”魏正亮大呵一声。 几个村民看见是魏正亮,赶紧收了手里的棍子。 “他们要打人!”那个女孩儿冲过人墙,跑到魏正亮身边。 村民们知道魏正亮是警察,拿着棍子要撤退。 “站住!没交待清楚谁也不许走!” “是亮吧,我是你大爷。”其中一个人站出来,嬉皮笑脸走到魏正亮面前,“这帮小年轻不知道干什么的,这两天鬼鬼祟祟总在村里转悠,刘书记说让我们看着点。” 大爷拿刘军出来压事,没想到魏正亮最烦这一套。 “看着就看着,拿什么棍棒,打坏了人,他刘军能保你吗?法治社会,能让你跑了?” “亮说的是,我们这就走。”那挑头的大爷一跑,后面几个人也撒丫子撤了。 几个人一走,魏正亮就问那三个年轻人,“你们是本村的吗?” 三人摇头。 “那你们来这儿干嘛?” “大哥,你谁啊?”其中一个男孩子乍着胆子问,经了刚才的事,心里不踏实,显然他们也是怕的,表面的镇定也不过是虚势。 “警察。”魏正亮给他们看警官证。 “哦,我们是大学生,不是这个村的,但是这个镇的。临近毕业,我们要做毕业论文,项目就是家乡水质调查及其影响。落柏村这条河臭是出了名的,其实去年我们就来过一次,河流各项检测指数严重超标。我们就把污染情况举报给了政府,”男孩挠头,查看了一些魏正亮和夏松的脸色,“政府派人下来查,竟然说检测结果达标。我们几个不服,打算今年再试一次。” “你们还年轻,应该好好上学,如果再遇到刚才的情况,多危险。你们要是出了事,你们想没想过父母怎么办?”魏正亮年龄也不大,但遇到更年轻的,立马就进入长辈角色。 “哥,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们是大学生,祖国的未来,如果人人遇事都往后躲,我们以后的子孙后代怎么办?而且我们查了这个地方的县志,但凡是这条河流经的地区,村民得癌症的机率都大,这几年人口数量不断下滑,难道说跟环境污染没有关系?这可不是小事。” 魏正亮听他一说,如五雷轰顶,他想到了母亲王水彬。 他心心念念想要逃离的家乡,现在有几个外乡青年,怀着一腔热情,想要让它变好! “反正,这事我们还要做下去,你别管!” 三人说完,还是拿瓶子取了水。 “大哥,今天谢谢你,我们还得去上游取水,先走了。” “河水的事你知道吗?”魏正亮问夏松。 夏松点头,“前几年污染的事就被举报过,上头下来人了,几个人去了刘军家,你哥也去了。回来,他跟我说,刘军说让注水,抽了深井水往河流里注,然后检查的人从上流取水,检测出来能不合格吗?你哥干过一次,后来就没干了。这些年,村里的买卖不行了,刘军的合作社也黄了,污水排放倒是少了,不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哪能那么容易驱除?估计,刘军也是不想交罚款。他也钱紧,刘俊伟有病,需要大把的钱,他还有一个小儿子要养。” “嗯,回家吧。” 魏正亮心情沉重,晚饭吃得也不多。魏正明问他是不是和媳妇吵架了。 夜里,他梦见村民们变成了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他们眼里没有惊恐,纯粹的天真无知,而滴血的屠刀就握在杀红了眼的刘军手里。 魏正亮睡了一晚,第二天和魏正明给母亲上坟烧纸,回家看了一眼魏长海,留了一千块钱就返回县城了。 夏松给徐玉米打电话,说:“你说的,我都跟魏正亮说了,时间一点不差。” “好,谢谢。”徐玉米的声音冷静异常。 夏松觉得徐玉米变了,从外貌到性格,变得让她感到陌生。 徐玉米的过往,那天见面,夏松问过,却被她简单一句“我也不记得了”带过。 夏松不认为李光旗是徐玉米杀的,案发时她们在一起,可是肯定跟她有关系,不然为什么一再让她跟魏正亮强调时间? 李光旗不是最终的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刘军,所以李光旗的死不是终点。 下一个是谁呢?刘俊伟?刘军? 夏松有生以来第一次迷茫,她要告诉魏正亮还是成为徐玉米的帮凶? 第17章 ☆、chapter17迷雾 周子玉告诉魏正亮,贾艳的事解决了。 陈所长亲自排查了近期贾艳单位、家附近的所有摄像头,确实发现有人跟踪她。 跟踪她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张洋,戴着口罩、帽子,浑身裹得严实,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 警察通过视频图像,找到了她居住的地方,上门找她。即使警察给她看了监控视频,她依然抵死不认。 关键是,贾艳也不认识她。 最后警察警告她了,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她肯定是要被请去公安局喝茶水的。再之后,贾艳确实没有再被跟踪过了。 “贾姐说了,过两天要请你和陈所长一起去她的别墅吃饭!”周子玉早晨跟魏正亮说,她心情特别好,“贾姐说了,她已经跟市区北实验小学校长说好了,等暑假结束,妞妞就可以去上学!贾姐多有本事,这都能给人整进去,这人脉咱还得好好维护。” 第23章 “我能不去吗?”魏正亮一听那句‘贾姐说了’就头疼,这个贾姐好像比周子玉爸妈说话还要好用。 “你能不能别这么别扭?人贾姐多盛情啊,被你拒绝了这么多次,都没有说什么。而且,这次陈所长也去,你就别推辞了。她别墅离区北实小不远,我还正想吃完了去看看呢。”周子玉已经完完全全把女儿妞妞当成实小的学生了。 也是,魏正亮想,跟贾艳吃饭这事看来躲不过去。 魏正亮的车开到单位门口,又看见了那次举纸壳子的大爷,他身边还是那个民警。 魏正亮停好车,走过去。 “我是魏正亮,刑警队的,我看见你好几次了,有任务?”他问。 “我是乔屯派出所的民警,叫秦朗,这大爷找闺女。”秦朗说。 “他闺女不见了,你们派出所不管?涉刑了?” “唉,你有所不知,”秦朗拉着魏正亮到旁边说话,低语,“他闺女消失十五六年了,走的时候二十,他家那边的派出所早就已经登记了,一直在找,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奇怪。” 秦朗摇头,无奈地笑笑。 “那他天天在公安局门口干嘛?” “他原来在他家那边的公安局就闹,说咱们不作为,后来公安局查到说他闺女是到咱们这边就没了踪迹的,然后他就到咱们这了。我们也查过了,他闺女十五年前,在一个饭馆打工,然后就不见了,她租的房子还欠着一个月房租,房东都找不到她,那个饭馆没多久也关门大吉了。老爷子现在有些癔症,不管你把他送到哪,都回来,就在这门口。我们领导说了,先派人看着,喂饭喂水,晚上就送福利院收留所,和谐社会,别弄个横死街头没人管,影响不好。” “他闺女信息你这有吗?”魏正亮问。 秦朗打开手机相册给他看,还是一代身份证,两个塑料皮夹着一张黄绿色的纸。 “申志芳,1979年1月出生......你电话多少?”魏正亮问秦朗。 秦朗报数。 “你把这照片发我一下。” “干嘛?” “多个人多条路。” 秦朗把申志芳身份证照片发给魏正亮,“我劝您也不用费劲了,估计是死了。” “没见到尸体就不算,”魏正亮说,“看不到尸体,连法院都不敢判凶手死刑,不是吗?” 秦朗挠着脑袋笑,“行。不过,我看老爷子不一定能等到他女儿的消息。” “为啥?” “他身上各种病,晕倒是常事,光我送医院就两回了,医生说他肝肾衰竭,没多长时间了。” 魏正亮低下头,神色不明,“等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近几天,魏正亮一头雾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整天像被痰堵了心窍,猪油蒙了心,身陷迷雾,看似有路,却又走不出去。 会议室,他拿着笔和纸在黑色笔记本上写:罗仟;灵雅医院;王宝山;徐玉米;污染;王水彬;消失的女孩;李光旗......病...... 这些不时闪现在他脑子里的词语不断落实到笔头上,他在最后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头痛! 魏正亮十指插进四天没洗的头发,手指再抽出来,头发都没倒下。 “半屏山!”余温大笑。 “啥?”魏正亮不明所以。 “我说,魏哥你的头发都脏到定型了,可不就是半屏山,公共场所能不能注意点卫生,我都闻着头油味了。”余温捂鼻。 魏正亮闻了闻手指,“还好吧。” “油性头发得隔天洗,甚至天天洗,你好几天不洗,别看你现在头发多,早晚是要秃头的。” 魏正亮懒得理她,问:“罗仟管理的档案资料调回来了吗?” 王宝山被捕那天,魏正亮就让余温去灵雅医院调取罗仟管理的档案信息。案件逻辑上的瑕疵,他忍受不了,必须得整明白。 “放你办公室了。”余温说,“三箱子,还不全,搬回来的都是罗仟死前最近的,三年内的吧,费老劲了,弄好几天,我还有别的工作......” “请你吃大餐!”魏正亮龇牙,像是玉米粒爆开花。 “得了吧,你能请我吃什么好吃的。”余温翻白眼,队里谁不知道,魏正亮每个月工资都要上交,他能随意调动的金额不过两百,超出金额就要找周子玉“审批”。 “知道星悦蓝湾吗?” “知道啊。” “过几天,我要去那儿吃饭。”魏正亮神秘一笑。 “魏哥,你腐败啦!”余温食指指向魏正亮尖叫。 “挺大的个子,能不能别瞎闹。别废话,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去,去。”余温点头如啄米,“那儿住的人非富即贵,肯定都是没见过的好玩意。” “大家安静一下,”王可乐敲桌子,“开个小会,汇总一下李光旗案件信息。” 除了他们仨,还有两个刑警,其中一个说:“法医和技术鉴定科那边已经出结果了,李光旗确切死亡时间4月2日凌晨1点10分,急性心肌梗死,致死原因是李光旗饮酒后吃了头孢类药物,身体出现双硫仑样反应,呼吸困难,并发急性心梗。我们已经了解过,李光旗生前酗酒,且心脏等多器官均有疾病,确实有长期服用的药物。他随身兜里装得是硝酸甘油,应该是心脏不舒服时服用。” “即便如此,但凡是喝酒的人应该都清楚,酒精和头孢不能同时服用。”王可乐说。 “所以,是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吃了头孢。”余温说。 “嗯,李光旗死亡那天的行踪调查了吗?”王可乐瞅着揪头发的魏正亮,“福尔摩斯魏?” 昨天他看见余温往办公室搬箱子,就知道魏正亮的魔怔劲又上来了,什么事不查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他誓不罢休。虽然魏正亮的行为有推翻案件结果的可能性,打他的脸,但王可乐不介意底下人认真,因为有魏正亮这样的人,他才能走得更长远。 会议室其他几个人窃笑。 “啊,”魏正亮被点名一惊,收回思绪,“查了,李光旗死亡前一晚,也就是4月1日晚12点17分,他和相好季敏,同是落柏村人,骑送货三轮机动车离开殡仪馆,殡仪馆门口的摄像头有记录。据季敏讲,李光旗欲与其发生关系,因饮酒过度,未成,在她家休息了一会儿就独自一人回家,离开具体时间不详。李光旗死亡时间,是4月2日1点10分,死亡原因系酒精和头孢同时服用发生反应,引起的心脏病发,而他饮酒时间,根据目击者,也就是殡仪馆工作人员说,他几乎 一天都在饮酒,但是都是少量,饮酒多的时候应该就是下班后就餐时间,所以我推测头孢摄入时间应该也是那段时间。” “季敏什么情况?她有没有作案动机,我听着作案时间没问题啊,如果她在饭里给李光旗加入头孢类药物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可乐说。 “嗯,”魏正亮点头,“其实,季敏应该是欠李光旗钱,但他俩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认为作案动机还需要斟酌。李光旗吃饭的餐具已经被季敏清洗过,但是我拿回来了,已经送到检验科。至于李光旗饮酒的的酒瓶,没找到,季敏说他带走了。” “有没有必要把季敏带队里来问问?”余温说。 “但是王队有个问题,”刚才介绍尸体检验结果的刑警说,“法医刘姐说,头孢和酒精发生反应时间从几分钟到几个小时不等,所以死者李光旗具体什么时候吃了头孢,这个没办法确定。” “等保温饭盒检验结果出来吧,这场犯罪挺隐蔽。”王可乐说,“不是还有一个运尸人吗?季敏也不是没有运尸的可能性,先杀了李光旗,再用工具把他运到坟地。而且,她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嗯,”魏正亮点头,“我再把季敏叫来问问,当物之急还是要先找到运尸工具,当地派出所兄弟已经展开排查。只是,案发现场发现的‘幺儿之墓’四个字,幺儿应该是最小的孩子,显然杀李光旗的人不是只有一个孩子的人,据我们了解,季敏确实只有一个孩子。”魏正亮说。 “嗯。”王可乐点头,“先问问季敏,同时抓紧找运尸工具。” “晚上你还来不来?”贾艳声音娇柔,左手执电话,右手手背朝向自己,手掌对着7米高屋顶挂着的波浪形玻璃吊灯,五指大大张开,灯光明亮柔和。 红色的指甲鲜红欲滴。 “晚上我不过去了,今天孩她姥姥过八十八大寿,我得到场。”贺积业说。 “唉,我这野花到底是不如家里的草香。”贾艳阴阳怪气,但语气也是娇滴滴的。 “艳,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快六十的贺积业特别吃贾艳这一套,“你乖,我前两天出差,给你从法国带了香水。” “我是缺香水吗?还是我买不起?你可别忘了,你困难的时候是谁帮了你一把?” “本来想把这次的抽成给你的,你要是不来,我可就都扣下了。”贾艳嗔怒。 第24章 “扣下,都扣下,咱俩谁跟谁啊,我的就是你的。”贺积业爽朗一笑。 贺积业的话,贾艳很受用,这是一种精神胜利法。 他人虽然没在身边,但是心在。 “过两天我要请客,有刑警队的人,是我特好的姐妹的对象,还有一个派出所所长,你今天不来可以,但是那天晚上你可一定要来。” “刑警队?叫什么?” “姓魏吧,叫,”贾艳想了一会儿,“好像叫魏正亮。我跟你说,这个姓魏的可难请了,约了好几次都不成,要不是看在他有用的份上,我早就不搭理他了。” 贺积业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特别耳熟,许是年龄大了,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没问题,我一定到!” 贾艳听贺积业的声音,她甚至能感觉到贺积业在电话那头立正敬礼的景象。她暗笑。 “你必须得来啊,我准备了你爱吃的刺身,我前几天,专门托日料店夏老板给我准备的三文鱼,说是挪威那边产的,还有一种甜虾,我保准你没吃过。”贾艳炫耀道。 贾艳心知肚明,贺积业的情人多的是,她不是唯一一个,想必也不是他最后一个,但她绝对是最懂他的一个。 “还是你懂我,宝贝。” “定了时间,我通知你,你再忙也得给我预留时间,别忘了啊。” “好。” 放下电话,贾艳到地下室冷库查看环境状况,这次的聚餐她一定要保证格调,让所有人惊艳。 地下室冷库不大,这是她专门为了贺积业准备的,冷库储藏食物要比冰箱效果更好。因为环境天然,食物放进去不但可以保鲜,还可以保证自然成熟。 当然,为了满足贺积业的口味,冷库里放刺身的时候最多。现下闻起来,有些味道,她打开半尺见方的窗户通风。 顺着地下室楼梯,转身回到客厅,给保洁打电话,她还要在他们来之前把家里都彻底清扫一遍。 “喂,尹经理,诶,对,是我......” 第18章 ☆、chapter18运尸工具 合作社熟鸡味道变了后,价格一降再降,但也就挺了几年,合作社就关门大吉了。 在刘军的运作下,刘俊伟当了一届村主任,为了辅助他,刘军把魏正明也弄成了治保主任。名义上的治保主任,但村里的大事小情,需要村领导出面的地方,刘俊伟必然带着魏正明。 魏正明还跟着刘军跑了几年生意,他发现自己平日所见不过刘军“乡村商业帝国”的一角。也是跟刘军干那几年,魏正明慢慢悟出,原来挣钱不一定用体力换取。 体力总是有限的,会枯竭,最后还绕不出“前半辈子用命挣钱,后半辈子花钱换命”的恶性循环。 他帮刘军去镇上收过租子,镇上好多底商都是刘军的。父亲魏长海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过手的钱没有上百万,几十也是有的,怎么一点家底没攒下? 母亲王水彬得了一场病,那点现金存款一下就见了底。 魏正明觉得自己家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生活风暴的洗礼。父亲魏长海一辈子乐天安命,能过一天是一天,真正有事时根本经受不住,他没有选择,他的应对办法还是一味退缩。 “叔,我想承包西边的土地,我看一直撂荒,也可惜。”熟鸡生意停滞后,一日魏正明对刘军说。 “行。”刘军一口同意。 “可是,西边的土地咱们村子占的是一小部分,我要是想连 成片、成规模化,还涉及到一大部分是别的零星几个村子的,具体手续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是魏正明第一次尝试做生意。 “你真想承包?”刘军再次确认。 “对,全家人也得活着,而且我妈治病欠了你那么多钱,早晚也得还。” “我帮你打听打听。” 过了几天,土地承包合同就交到了魏正明手里。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西边几个小村子撂荒的土地,名义上还是各村集体所有,但实际上大部分也归了刘军。 魏正明想到了刘俊伟说得,“资源”,只有掌握资源才是挣钱的根本。 他们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即使累死也是参透不到这层的。 夏松和魏正明结婚后,两夫妻就尽心尽力经营承包的40亩荒地。 因地制宜,林地种植果树,耕地就种植经济作物,花生、红薯。收获的花生再加工成花生油,放到镇上的粮油站发卖;红薯收获后,除了卖给红薯贩子,为了挣更多的钱,他们夫妻决定对红薯进行深加工。他们又购进了一套红薯加工设备,做红薯干。 他家产品货真价实,价格公道,很快在镇子上打开了销路。 夏松怀孕后,家里的生意都是魏正明打点了。 一早,他吃过饭,自己开着货车去西边林地巡查。本来这事是夏松的工作,但她怀孕后,两个人都懈怠了一点,有几天没去过了。夏松情况一稳定,魏正明赶紧投入工作。 现在他成了准爸爸,再干起活来更有劲,生活也更有了盼头。 开车门下车,他一垄一垄仔细查看果树生长情况,顺便剪枝。剪了没几垄,腰就酸疼,他坐下休息,寻思着夏松干不了了,得请几个工人。 回车里取了临出门前,夏松给他泡的茶水,带着钢化水杯再次折返回林地收拾桃树。 在林子的尽头,他发现了一辆三轮车,车斗里有一个空酒瓶。 下意识,他想到最近公安局在村子里排查丢失车辆的事,警察也去过他家做过车辆登记了。 魏正明又围着三轮车附近绕了挺大一圈,确实没有人。 落柏村西边水汽重,尤其是他家林地这边靠近水源,三轮车车把和车梁间结了蜘蛛网,蜘蛛网上挂了露水。说明,停了不是一会儿。 “有人吗?”魏正明扯开嗓子喊,声音回荡在田间地头。 他拿出手机,给魏正亮打电话。 很快,派出所民警就到了现场。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刑警队的人也到了。 警局技术人员很快对三轮车取证。 证据鉴定结果出来,王可乐召集开会。 “三轮车轮胎上的泥土和发现李光旗尸体的坟地里的土成分一样,车上酒瓶确认是李光旗喝酒的酒瓶,能确认三轮车就是本案的运尸工具。” “其他的,有没有发现?”王可乐问。 幻灯片在余温的控制下,一张一张有序播放。 “三轮车上发现了李光旗衣服上的纤维,毛发,但是没有提取到凶手的指纹。” “看来,这个凶手还具有反侦查意识。” “除了李光旗的毛发外,痕检组还提取到一根不属于李光旗的毛发,第一时间送到了检验科,没有匹配到相同的dna。但是,我们发现它的dna和落柏村村民裴颖的dna在亲子关系的确认上达到匹配比率。” 魏正亮“唰”地一下站起来,“什么意思!” “我们已经调查过,裴颖和徐建新目前只有一个直系亲属,就是裴颖的妈妈,裴颖妈妈已经八十岁了,根本不具备作案条件。那么排除了裴颖妈妈,和裴颖、徐建新有亲子关系的就剩了他们唯一的女儿,徐玉米,不过......”余温顿了一下,看向早就已经呆愣住的魏正亮。 余温虽然不知道魏正亮具体和徐玉米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在魏正亮的办公桌上看见过当年徐玉米案件的卷宗材料。当时她只以为魏正亮喜欢研究案子,尤其是疑难案件,她也没有往深处想。 “不过什么?”王可乐问。 “徐玉米已经于15年前去世了,咱们这已经记录在案,是被烧死的。”余温话毕,会议室炸开了锅,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听到这儿,魏正亮才缓缓坐下回神。 王可乐也不说话,任他们讨论,他只盯着魏正亮。 徐玉米那个案子,他有点印象,但时间太久,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一残留的记忆无非是徐玉米是落柏村人,和魏正亮肯定是认识的。 “徐玉米不是15年前死了吗?”王可乐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余温的话,冲着魏正亮的方向。 “其实,当时死的人,并没有完全确认是徐玉米。”魏正亮缓缓说道。 “哦?”王可乐挑眉。 “15年前死的人,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是徐玉米,当时的检测技术和尸骨状况,没有办法做dna鉴定。主要是她父母说,死的人是徐玉米,而当时失踪的落柏村牧师夏伯理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犯罪嫌疑人,一直在通缉名单上。”魏正亮手心出汗。 “所以,你的意思是徐玉米有可能没死?” 魏正亮兀得抬头看着王可乐,眼睛里透着不可察觉的惊恐。 “我......”魏正亮结巴。 王可乐不明所以看着他。 “王队,我有话跟你说。” 会议室只剩了王可乐和魏正亮。 “啥话?说啊?”王可乐问他,“人都走了。” 第25章 他还从来没见过魏正亮六神无主的样子。 “我见到徐玉米了。” 王可乐眼睛瞪得斗大,“啥玩意?”他倒觉得今天见了鬼了,“什么时候?” “上次罗仟那个案子,报案人就叫徐玉米。” 王可乐恍然大悟,用笔重重点着桌子,“那个徐玉米就是这个徐玉米?” 魏正亮点头。 “你咋没说?” “说啥啊,跟咱们有关系吗?而且,当年的案件有疑点,我不想打草惊蛇。” “那为啥现在说了?” “现在她不是这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了嘛。” 王可乐一拍头,确实如此,他糊涂了。 “她在哪呢?”王可乐问。 “她是宅旺家政的员工,住在新理城小区,我能联系上她。” “把她请过来聊聊。” “好吧。” 魏正亮亲自去接的徐玉米。 徐玉米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 车里。 “玉米,你好像不如以前爱说话了?”魏正亮尝试开启谈话,以过去的时光。 “嗯,人是会变的。”徐玉米只望着前方,脸上、眼里没有任何波动,手紧紧攥住,指尖微凉。 “上次夏松咱们仨吃饭,我有事先走了。这么多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当时李光旗绑架你后,你去哪了?” “李光旗绑架我?”徐玉米问。 “对啊。” “你忘了,那天晚上你跟我们说的。” “是吗,我不记得了,我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过来的,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路是土路,魏正亮靠边停车,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公安局。 “玉米,李光旗死了,他是被人杀死的。” “是吗?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我们在搬运李光旗尸体的三轮车上发现了你的头发,我们已经做过dna比对,确定是属于你的。” “我的dna?”徐玉米念出这三个英文字母都很吃力。 “对,所以,你现在要做得,是跟我说出当年的事实真相,我才能帮你。”魏正亮有些着急。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徐玉米!”魏正亮气急,一手指着远处的公安局,扭头看向徐玉米,“前边就是刑警队了,如果我们进去,一切就来不及了。” “魏警官,没想到,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轴,该咋办咋办吧。” 第19章 ☆、chapter19一场蓄谋已久的伎俩 徐玉米独自一人坐在审讯室,她低着头,扽指甲边缘飞起的倒刺。倒刺拔的差不多了,又开始歪着下巴,撕嘴唇上的死皮。 试探着,小心翼翼,一层两层,下唇渗出米粒大的血珠,颤巍巍立着。她用手指抹了一下,呆看一会儿,抹到裤子上,舌头扫了一圈,咸腥的铁锈味。 王可乐站在审讯室窗户外看她,桌子上放着三张纸。一张是徐玉米的身份证信息,包括历史信息更改,一张是徐玉米失踪前、当时裴颖提供的十几年前的照片,一张是徐玉米现在的照片。 “你是不是跟我这开玩笑呢?”他斜睨着魏正亮。 “王队,我跟你开什么玩笑?” “这是一个人吗?”王可乐把徐玉米十几年前后的照片扔到魏正亮面前,“你自己看。” “鼻子和嘴巴还是像的,眼睛差点儿意思。”余温斜过身子说。 “都十五年了,长相有变也是正常的。”魏正亮解释。 “那你这个又怎么解释?”王可乐又把身份证信息扔给他,“怎么全天下叫徐玉米的都是你同学?” 魏正亮这回说不出话了。 身份证历史信息显示,审讯室里的徐玉米五年前叫王欣,青山县青坨营镇泥屯村人,后改名叫“徐玉米”。 “可是,她认出我了,她先认出我的。”魏正亮低语,完全是在解释给自己听,“她也认识夏松,她知道我们过去所有的事......” 所以,在此之前,他从未怀疑过徐玉米的身份,甚至不合理的地方也自我合理化了——犯了当刑警的大忌。 “小陈,”王可乐推开审讯室外门,叫办公室同事。 “啥事,队长?”叫小陈的警察从办公室探出头。 “把这个人的信息给我查一下,要快!越详细越好!”王可乐把a4纸扔给小陈。 “好嘞!” “你在这看着吧,我跟余温进去。”王可乐对魏正亮说。 “说一下,叫什么?哪的人啊,干什么的?”王可乐问道,语调还是一贯的慵懒。 “之前你们不是有我信息吗?”徐玉米反问。 “之前是之前,之前你是报案人,现在你是犯罪嫌疑人,性质不一样。” “犯罪嫌疑人?我犯什么罪了?” 魏正亮在审讯室外看着里面的徐玉米,心里五味杂陈,他盯着手机通讯录里夏松的名字出神。 “你一直叫徐玉米吗?”王可乐换了一种问法。 “不是,我以前叫王欣,后来改了名字,有几年了。” “为什么改名字?” “改名字不犯法吧?难道你们因为这个抓我?” “改名字不犯法,这个人认识吗?”王可乐把十五年前徐玉米的照片推给她看。 徐玉米端详了好一阵,推开照片,“不认识。” 王可乐、余温对视一眼,余温撇嘴带摇头,真真是天大的笑话,而这个笑话竟然是一项严谨的魏副队长铸成的。 外面的魏正亮全身血液逆流,心脏像在火炉里燃烧,他的手掌紧紧攥成拳头。 “认识李光旗吗?”王可乐心里已经不报希望了,但还是把李光旗的照片给她看。 答案果然还是“不认识”。 “先取活检吧。”王可乐合上草纸色卷宗封皮,食指和大拇指拧着印堂部位,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好。”余温答。 “顺便盯着赶紧把鉴定做了,要快。”王可乐今天第二次说这两个字,平时他是一个极具松弛感的人。 “王欣,1975年生人,青山县青坨营镇泥屯村人,父亲王忠,母亲徐发琴,务农,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比王欣小,叫王坤,不过几年前因病去世了。王欣早年一直在南方打工,在电子配件厂的流水线上拧螺丝,挣得钱都寄回来给父母贴补家用。不过,王欣颈椎和腰都不好,应付不了工厂里繁重的工作,五年前辞职回家了,一直未婚。改名就是回家后的事。回到青山县后,先是帮着父母务农,后来到县里打工,最近工作单位就是宅旺家政。”小陈摇头晃脑讲自己调查的收获,讲完,闪亮的大眼睛盯着王可乐,希望得到夸奖。 王可乐正心烦,没空理他。他看着手里王欣的照片,其实和她以前相差的也很多,这样说,倒是和徐玉米连相,所以才可以冒充徐玉米吧。 王可乐继而问:“能查出来她跟李光旗有什么过节吗?” “这个查不到。”小陈吐舌头。 “近期去过落柏村吗?”王可乐又问。 “我查了宅旺家政的出勤表,她确实一直在各个服务单位上班,没去过落柏村。” “案发那天呢?” “案发当天晚上,她在自己租的房子里,没出去过。” “有证据吗?” “有。”魏正亮低着头,突然说。 “什么证据?” “我。” “你?”王可乐被他的话逗乐了,进而苦笑,“你算什么证据?物证、人证?” “4月1日晚上,我跟这个徐玉米还有一个初中同学,一起吃得饭,晚上十点,我把她和那个同学一起送到了徐玉米租住的房子,后来就她俩一直在一起。” “那个人是谁?” “叫夏松。” “你的记忆能保证不出错吗?”王可乐调侃了一句,他只是觉得今天的事太荒唐。 “可以叫夏松过来问问。”魏正亮被这一件事打击的自信垮掉一半。 “徐玉米关了几个小时了?”王可乐问余温。 “8个小时。” “dna结果出来了吗?” “我马上打电话问。”余温也不愿意总催技术鉴定室,人家都被他们问烦了。只是今天这事实在蹊跷,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第五次把电话拨过去。 放下电话,余温大声说:“王队,结果出来了,这个徐玉米和十五年前死的徐玉米不是一个人,完全是两个人。” 魏正亮浑身瘫软。 “放人吧。”王可乐说。 “好吧。”余温回答,心有不甘。 “那个,”王可乐叫住余温,“找个人配合你跟着她,只要抓住了真正的徐玉米,王欣怎么也算个共犯。不然,她们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究竟是为了什么?” 余温点头,顺带拽了小陈的肩膀头子。 王可乐想不通,魏正亮多少能猜出来。他、夏松和这个假徐玉米素不相识,假徐玉米却欺骗他们,说不认识真徐玉米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也只能大抵猜到真徐玉米的意图,至于王欣她和徐玉米的关系也是想不到。 第26章 徐玉米走出公安局门口,魏正亮在后面跟着她,她停下,转过身看着 魏正亮。 “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魏正亮问,“徐玉米?”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玉米到底在哪?” “我就是啊,魏警官。”徐玉米咧开嘴笑,脸上带着嘲讽,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伎俩成功后对愚者的嘲弄。 徐玉米转身要走,魏正亮紧走两步,拦住她,拿起手机,打开免提。 “喂,”是夏松的声音。 徐玉米冷静到头发丝都是静止的。 “夏松,那天晚上你确实和徐玉米在一起吗?”魏正亮问道。 “是啊,我已经说过了。” “夏松,我们已经给咱俩见过的徐玉米做了dna检测,她和十五年前的徐玉米根本不是一个人。”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音,三个人就那样在沉默中僵持着。 “我知道。”夏松打破沉默。 这时,徐玉米才终于有了反应。 第20章 ☆、chapter20饭局 夏松是魏正明开车送过来的。 到公安局门口,夏松开车门下车,水红色长袖连衣裙下露出的半截小腿似藕,脚踝纤细。 夏松皮肤颜色从头到脚都是米黄色,和周子玉整日悉心呵护白嫩到能掐出水的皮肤完全是不一样的质感。魏正亮心情好时,调侃周子玉,说她每天抹脸上的化妆品可以论斤算。 周子玉拿着黑色小小的罐子阴阳他:“一斤?这一两就是我一个月工资了,把你那点工资都加上都买不起一斤。” 周子玉保养和审美完全是市场化,很少有自己的想法,最喜欢逛美容院。美容院技师推荐什么,第二天她的梳妆台上就会出现什么。 魏正亮不知道夏松是不是也是这样,她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外貌。魏正亮曾经以为只有白色的皮肤是好看的,可是今天看着夏松色调均匀一致的米黄色皮肤,倒也不失为一种美。 魏正亮本来想上前接一下夏松,但看到身后跟着的哥哥,他选择站在原地,笑眯眯向他们招手,要自然。 “过来了?”他不叫哥,也就不用叫嫂子。 “亮,你嫂子怀孕了,怎么还要来警察局?你直接去家里不行吗?”魏正明神色紧张,他担心夏松的身体。 “没事哥,就是程序,没大事。” “我听你嫂子说了,徐玉米没死?”魏正亮不怎么提“嫂子”,但魏正明叫得总是很勤。 “嗯,”魏正亮点头,“那天,4月1日晚上,我们就是跟徐玉米吃饭,哥你不是还发了信息吗?” 夏松略显吃惊,看了魏正亮一眼。魏正亮在试探。 “原来就是那天。”魏正明点头,低语,“你嫂子只说了是你们的同学,也没细说。” “毕竟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很多事不方便讲。” 魏正明是明白的,他也是那场车祸的亲历者。 “所以,今天你们叫你嫂子过来干啥?” “就是问问那天的事,哥你先等着,我们先进去,”夏松在前,魏正亮在后,他转过脸对魏正明说,“放心,哥,有我呢。” 审讯室里,负责讯问夏松的依然是王可乐和另一名女警。 夏松和他们说得,跟李光旗死那天,对魏正亮说得完全一致,讯问很快结束。 因为涉及到案情,魏正明只能在车外等,看着车里的魏正亮和夏松,他有些烦躁。偶尔蹲在地上,随意捡起石块划道道,偶尔站起身循着公安局外面的公告栏看。但无论做什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听觉和视觉的注意力都在车的方向。 “你怎么发现徐玉米是假的?”魏正亮问。 “那天,你走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发现她很多事情都用‘记不清了’来搪塞我。后来,睡觉前,她洗完澡出来,穿得短袖上衣,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她的右手手腕内侧没有痣。” “痣?” “嗯,玉米右手手腕内侧是有一个五分钱硬币大小的痣的,”夏松翻着手腕,指着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给魏正亮看,“那种痣不是轻易能自然消失的,不小,有厚度,如果说她做了什么祛除痣的治疗,我认为也应该有痕迹。” 魏正亮点头,“为什么之前没说?” “你想,我们都不认识她,但她认识我们,她还清楚的知道玉米的事,她肯定跟玉米有关联吧。现在一切表明,玉米还活着,对吧?她杀了李光旗。她在暗,我们在明。” 看着魏正亮沉思不语,夏松问:“你想抓住玉米吗?” 魏正亮看了一眼夏松,“你想我抓她吗?” 夏松一怔。 “其实,现在不是我想不想抓她的问题。因为那根头发的出现,15年前的案子要重新开始调查了,现在我倒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哥!”魏正亮下车,招呼魏正明。 星悦蓝湾小区是青山县第二个高档小区,里面住的是老一代还没有垮下去的青山县有钱人和青山县新晋有钱人。 赵蔷薇也住在这里,一般律师干得好能买得起洋房的,会被归类为新晋有钱人。 在县城,真正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会做律师的,因为律师是个苦差事,更重要的是需要脑子。 没脑子的富二代做不了律师,有脑子的富二代想干事业会直接做生意。律师挣再多钱,也需要精力和时间,而这两项都是有限的。 律师,可以说是有脑子的农民工。 赵蔷薇是个狠人。 她出身农村,父母也都是农民,她却半路出家做了律师。 赵蔷薇大专毕业,在父母的操持下很快结婚生子,她婆家是开液化气站的。婚后,她和丈夫赵铁柱开着货车给县城饭馆和小摊商贩送罐装液化气。 赵铁柱父母年岁大了,守着气站,附近村子村民家里用液化气也去他们那里。 收入也算可以,比如,除了送货的货车,结婚后他们又买了一辆大众朗逸。赵蔷薇儿子的房子也有了着落。 日复一日重复而稳定的生活,很快令赵蔷薇感到厌倦。 她开始吃不下,睡不着,大把大把掉头发。活倒也干着,但是魂没了。 一日 ,赵蔷薇跟赵铁柱说:“我要专升本,我要上学。” 赵铁柱也是大专生,他理解不了赵蔷薇的想法:“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要上学,咋想的?家不要了?孩子不要了?” “怎么我上个学,就不要孩子不要家了?以后社会你没有学历,没有知识怎么混?你想送一辈子液化气?说到底,咱们也没创下家业,还不是吃你父母的家底!” “咱们省着点,二鹏以后的生活也不会差!” “人也不能光有钱!” “我只知道,没钱啥也干不了,好好待着不好吗?你想折腾啥?我爸妈这个气站足够咱们好好活到老的。”赵铁柱耷拉着脑袋,挺大的个子像被霜打的茄子,结婚这么多年,他了解赵蔷薇的性子,他说服不了她,“如果你非要折腾,咱们就离婚!让二鹏不是没了爸,就是没了妈!” 他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赵蔷薇果然还是赵蔷薇,她根本不搭理赵铁柱小孩子般的脾性。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干就干。 她选择了成人教育,自考本科。照顾孩子,学习,考试,送液化气一样不拉胯,就是不搭理赵铁柱了。 赵铁柱父母跟他说,你媳妇是要跑啊。 赵铁柱也不说话,就是喝闷酒。 很快赵蔷薇专升本考试通过了,后来她又考过了司法考试,找了个律所实习一年,拿到了律师职业资格证。凭借做生意的思维,迅速在律师行业开拓了自己的市场。 执业三年后,她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住进了星悦蓝湾后,赵铁柱就啥也不说了。随着国家环保政策收紧,很多家的煤气罐都换成了天然气,他家气站的生意每况日下。现在,赵铁柱也不干了,就他父母还守着那点生意,他变成了赵蔷薇的“贤内助”。 毕竟是半路出家,赵蔷薇法律专业知识一般,但营销能力强,可以说,星悦蓝湾没有一户业主不知道赵蔷薇是律师。 钱能生钱,只有有钱人才能带来有钱人——这是赵蔷薇的生存发展理念,也是她举债买星悦蓝湾房子的理由之一。 当然,作为母亲,妈妈,星悦蓝湾是学区房,这也是她考虑的重中之重。她要为儿子赵鹏提供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资源。 贾艳和她也是这样认识的,而贾艳请的家政阿姨也是赵蔷薇介绍的,宅旺家政。 贾艳是个凡事力求完美的人。 为了保证刺身的新鲜,她和日料店夏老板打听了她选的刺身运输方式,到达时间,然后再定宴请时间。 贾艳组饭局向来如此,不看被邀请的客人是否有时间,要保证食材最佳品尝时间点。而客人时间,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到,她在菜单和食材运到她家时间都确定好后,也亲自制作了邀请函。 第27章 邀请函上写了定哪天几点的理由。 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因为在请客时间上苛刻得罪过人。相反,很多被邀请的人都因此觉得被款待,还有人拿着讲究的请帖四处炫耀。 派出所陈所长没有时间,少了一个人,贾艳就另寄了一张请帖给赵蔷薇,赵蔷薇当然却之不恭。 魏正亮被周子玉挽着胳膊,左半边身子一怔一滞,很不舒服。周子玉个子小,几乎可以说是挂在魏正亮身上。 他想抽出胳膊,又怕周子玉翻脸,毕竟余温也在。他不想家里的事成为单位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期待一会儿会吃到什么东西。”余温搓着手,像只落在食物上的苍蝇。 周子玉听了她的话,笑得灿烂。 魏正亮怕不自在,才拉了余温过来,没想到遇到了赵蔷薇,好歹是个认识的人,不至于饭局上自己像个傻子。 他的肌肉松弛了许多。 众人落座没多久,贺积业开门进来,倒是让他意外。 余温坐在魏正亮身边,掩手在他耳边低语,“瞧见没,直接进来的,没按门铃。” 魏正亮点头。 刑警的直觉不知道能不能干过女人的第六感,恰巧余温集二者于一身。 “魏队!好久不见!”贺积业伸出厚重的手掌,冲着魏正亮就奔过去,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似熟非熟的名字属于谁。 他想起来了。 “副的,你好,贺院长。”魏正亮站起身接住贺积业的手。 “你们认识啊,那我就不用介绍了!”贾艳笑说。 “认识,认识。”贺积业说,“一面之缘,但我对魏队长印象深刻,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前途可期啊!” 余温低头吐舌头暗笑,还用手戳了魏正亮腰窝子。她想,这位贺院长竭尽全力吐成语像是把一辈子的积累都抖落出来了。 “这位是魏队的爱人,周老师!”贾艳介绍,“贺院长,你看周老师人家保养的,哪像生了孩子的人啊。” 周子玉听了贾艳的话很受用,不枉她在保养这事上花了那么多钱和精力。 “贾姐,你看你,要说好,我可比不过你。” “我一个姐妹新开了一家美容院,设备都是韩国进口的,赶明儿我带你去。” “那再好不过了,又给贾姐添麻烦了。” “哪的话,魏队才是我的大恩人,被人跟踪多可怕啊!” “现在是不是都解决了?”周子玉问。 “是,都解决了。” “这两位是?”贺积业打断了两个人没有意义的寒暄,如果不是周子玉,他早就插嘴了。 “这位是我的同事,余温,这位是赵律师,蔷薇律师事务所主任。” “你们好,你们好!”贺积业再次伸出手,浅握两位女士的手。 魏正亮想,他和余温在贺积业一进来的疑神疑鬼完全没有必要。 贺积业和贾艳根本没有想隐瞒他们关系的意图,当然也没有对外宣告的渴望和必要。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大门打开着,有两三个人不断进进出出,都着蓝色上衣、黑色裤子,戴着口罩和帽子。 魏正亮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宅旺家政的人。 “你们先聊,我跟他们交代一下。”贾艳说。 “这箱放到地下室。”贾艳起身,引着宅旺家政一个搬着泡沫箱子的员工去地下室。 箱子里是几盒日本产樱花虾,她打算等客人走了,给他们带着当伴手礼。 宅旺家政员工很多,但魏正亮却下意识想到了徐玉米。他循着几人的身影,却有些眼花,不摘口罩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宅旺家政的人怎么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魏正亮笑,问赵蔷薇,“赵律师知道吗?” “到底是警察,就是比一般人敏锐啊,”赵蔷薇说,“尹丽尹老板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凡事力求做到最好。你别看就是一个简单的保姆,从找人这一步,尹总就要做背调,最起码不能有前科,家世背景要清白。进了他们公司后,外貌、言行力求一致,帽子和口罩那都是必须的,尤其是像今天这种饭局,不能把一点口水和头发掉在顾客的食物里。” “这么严苛?”魏正亮问。 “嗯,做事关键在细节。不然,这么多年,怎么宅旺越做越好?已经有品牌效应了。只要是宅旺出去的员工,无论是品质、服务都有保障。” 众人频频点头。 “这点确实,好像我们医院也是宅旺的。这样说,我和尹老板倒是志趣相投。”贺积业说。 他指的当然是自己的医院也做得很好。 没人接话,一阵尴尬,好在贾艳及时出现,让他们入席。 第21章 ☆、chapter21樱花虾 虽然有些人可能不信,但在去贾艳家吃这顿饭之前,魏正亮从来不知道,刺身竟然是鱼肉。 一盘一盘垫着冰片、冒着寒气的生鱼片被端上桌子时,魏正亮还在等类似海参的东西出现。 饭吃到一半,他尝试说服自己,刺身就是生鱼片,和海参这种长得和“刺身”这个名字更相像的食物没有一点关系。 “这鱼肉竟然一点也不腥,还很鲜甜。”周子玉率先暴露,她可能也不想,但掩盖无知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言。否则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就好像贺积业坐在贾艳旁边,他们举止暧昧,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 “确实。”贺积业抹了点青芥放到鱼生上,“你费心了。” 贺积业和贾艳对视,二人会心一笑。 “上次小罗的案子,我应该感谢魏队,你们那么快破案,给我们平息了舆论风波,大大减少了我们医院的损失。”贺积业举起酒杯,敬魏正亮。 “没什么,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魏正亮回敬,放下酒杯,他似是想到什么,继续问贺积业,“贺院长,罗仟死前告诉王宝山他儿子王江的病治不好,所以王宝山才激动把罗仟推下楼的,可是据你了解,罗仟说这种事为什么会把王宝山叫到未建成的毛坯房里呢?” 贺积业看起来像在思考的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他回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按理说应该由主治大夫跟病人家属交待病人的情况,不过,罗仟一向行事古怪,我是猜不透他。” “除了王宝山,罗仟还有没有过类似的行为?”魏正亮坚持问贺积业,周子玉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今天我们是来吃饭的,你怎么把工作带到饭桌上,影响大家胃口。”周子玉说。 魏正亮讪笑。 “没事,”贺积业大手一摆,“我很佩服警察,为人民服务嘛,挣得不多,却甘愿奉献!值得尊敬,没有他们,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能过安稳日子。” “这倒是真的,他们真的是干得多,挣得少,”周子玉终于逮到机会插话,“可惜我家这位没那个脑瓜,到底还是要像贾姐这样能做生意挣钱,其他的都白扯。我们两口子这辈子也就这命了。” “贾总,小额贷公司做得也不错。”赵蔷薇突然补了一句,“之前我办的那个套路贷案子多亏了贾总给我提供相关行业知识,不然我也打不赢。” “是不是?”周子玉露出羡慕的表情,“贾姐真能干,也是,有钱就要放贷,挣利息总比挣死工资强,钱生钱嘛。” “规模也不大,我想钱放着也是放着。”提到小额贷公司,贾艳尽量低调。 “公司叫什么名字?”魏正亮问。 “友商。” 魏正亮点头,他好像还在街面上看见过这家公司,“是在凤凰街那一块吗?” “是,是。”贾艳点头。 “其实我有一点,这么多年了,都不是很明白。借钱的人一般都是经济上陷入困境的人,借钱给他们,账不是很容易就收不回来吗?”魏正亮问。 “那当然,”贾艳回答,“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方式。” “什么方式?”魏正亮问,他想起来前段时间有个借贷人陷入债务纠纷,被逼得险些跳楼的事。 “魏队,这是不是你们警察的职业病啊,到哪都要刨根问底?”贾艳呵呵笑着打趣。 “是,是,贾姐,他就这样,做什么都一根筋,别理他。”周子玉打圆场,她好怕魏正亮把妞妞的事搅黄。 “我这不是有赵律师嘛,起诉呗,走司法程序,我们都是守法公民。”贾艳脸色稍暗沉。 “想挣钱就得看国家政策,政策的风吹向哪里,哪里才是蓝海。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看懂社会发展的势头,才能永远享受时代带来的红利。”贺积业说。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蔷薇举着茶水敬贺积业,魏正亮竟突然对她有些反感。 贾艳左右撇了两人一眼,笑说:“贺院长,赵律师业务能力相当好,而且做事肯拼,你要不要考虑让赵律师当你们医院法律顾问啊?” “灵雅医院肯定有自己用一直用惯的律师。”赵蔷薇说。 第28章 “有肯定是有的。”贺积业点头,医院的顾问律师是他朋友介绍的,他也很头痛。那个朋友有身份有地位,不好得罪,律师不好用,光拿钱办不了事。但他也不好辞退,律师的顾问费里肯定有那个朋友的好处费。 “用得惯和好用还是两回事,是不是?”贾艳歪头看贺积业。 “其实,我对医院的涉诉纠纷略有研究。”赵蔷薇说。 “哦?愿闻其详。”贺积业突然对赵蔷薇的话感兴趣,其他人也都放缓了吃饭的节奏。 “医生治病救人,都是倾尽自己的技术,但人不是完人,出差错也是在所难免。所以,我认为医院涉诉纠纷,事前防范大于事后用法律补救。” 贺积业点头,表示认可。 “这是我对医院涉诉风险防范的一些法律建议,贺院长有时间可以看看。”赵蔷薇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哦?”贺积业有些意外,挑眉看了一眼贾艳,“赵律师心思确实缜密。”他接过文件。 “我看跟医院讲理很少有讲明白的,这是因为什么?”魏正亮想到了母亲王水彬。 “我认为这是对医生的一种保护,也是对病人这个整体的负责。”未等贺积业说话,赵蔷薇倒是主动开口。 “怎么讲?” “如果一个病人治不好,法律就追究医生的责任,那么医生在治病救人时就会更加趋向保守,医院在抢救病人时也会增加审批流程,把每个环节的责任都落实到人。结果是什么?危重症病人的抢救时间会大大延长,存活机率也会降低。” 贺积业重重点头,他算是完全认可赵蔷薇这个人的能力了。 魏正亮隐隐认为赵蔷薇说的是歪理,但他似乎辩不过她,只略带赌气问道:“照你这样说,病人被治死了,也是没办法维权?” 他心里想得是,这个赵蔷薇为了挣有钱人的钱讨好客户真是不择手段,良心都没了。 “医疗纠纷自然有它的程序,如果病人家属对医院的治疗存有疑异,可以要求医院封存全部病例、申请尸检、申请医疗事故技术鉴定、申请医疗损害司法鉴定,后续还可以起诉、或第三方调解。” “这些有用吗?”魏正亮质问。 “医疗纠纷涉专业性太强,所以有时候没有专业机构的鉴定意见,法官也很难判断。而且,医疗事故都是非故意造成的,即使医院有责任,也不是全责,医院要是故意,那就是杀人!这点,魏队应该比我清楚。”赵蔷薇竟有些激动,她停顿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目前来说,这是最有效的维权方法。”赵蔷薇逻辑性强、说话不拖泥带水,贺积业颇有好感。 “嗯,赵律师明天有时间,可以来医院聊聊。” “我的眼光没错吧?”贾艳撒娇问贺积业。 “是,是。” 魏正亮喝了一口闷酒,心情不好,有些上头, 平日该说不该说,敢说不敢说的,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贺院长,那天我去,看你们医院简介,对攻克癌症这个病上很有心得,癌症能治吗?农村人好多得癌症的都死了,医院再怎么攻关技术,好像成效也不大。” “呵呵,”贺积业浅笑,“可能是因为我吧,感觉今天话题略显沉重。” “贺院长,我家魏正亮确实,可能喝多了,哈哈!”周子玉说。 “我也好奇!”吃到胸脯比下巴壳子高半寸的余温终于冒出一句话。 “癌症确实很难治愈,但不代表不能治,如果治好的多,大家就不至于谈癌色变了。我们医院自建院以来,在治疗癌症方面一直孜孜不倦,技术上精益求精。国外在治疗癌症上颇有成就,我们从美国引进了干细胞免疫疗法,目前还是颇有成效啊!”贺积业声音爽朗起来。 “哦哟!痛!”赵蔷薇咬了舌头,掩盖了魏正亮说出的那个“切。” “这个什么什么疗法,能治好人吗?”魏正亮醉意上头。 “当然啦,不敢说百分百,但目前我们推行的效果还是不错哒!”贺积业语气轻松,带着一点炫耀。 “不敢百分百,那这个技术是不是还要花很多钱哪?那老百姓不就是为了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买单吗?”魏正亮舌头大了,说话有点钻牛角尖。 “正亮,你喝多了。”周子玉在旁边提醒。 “啊,这个,我们也在尽力......” “贺院长,你别搭理他,他真的喝多了。”周子玉说,“我婆婆就是癌症去世的,他可能有心结。” 魏正亮适时把头低下,真像是喝多了。 “哦?是吗?”贺积业表示理解,“所以我们才一直在这方面努力。” 魏正亮酒醉,饭局结束了。 宅旺家政的员工按照约定的时间早就在别墅外等候,就等贾艳一个电话,他们就进去收拾残局。 “大家等一下,我还有伴手礼给各位带着。”贾艳说。 “需要帮忙吗?”贺积业追上去地下室的贾艳,紧走两步问她。 “不需要,您等着吧。” 贾艳是真不需要,因为每份伴手礼虽然明面上看都是樱花虾,但里面的内容还是有区别。她给魏正亮那份放了钱,还放了一张三万元的美容卡在里面给周子玉。赵蔷薇那份是黄金饰品礼物,余温那份也包了一个简单的礼物,倒是没什么价值。 她要一份一份确认好,再交到他们手里,不能出一点差错。 前段时间,她放贷的公司兄弟们上门讨债,把债务人弄出个重伤,被县公安局抓进去了。她作为实际控制人,好歹要打点一下,让兄弟们好受点,也知道跟着她不亏,这才顺着周子玉走了魏正亮这条路。 谁知道,想见他魏正亮一面,还真难,如果不是有事求他,她贾艳可没那么久的耐心等到今天。 到了地下室,她关好门,悄悄准备自己的心思。 几个人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贾艳出来,没了主人,他们有些尴尬。 “我去看一下。”贺积业主动请缨。 “好。” 贺积业敲了地下室的门,没有回应,他又再次用力敲,这下连客厅等候的人都听见了。 除了魏正亮,几个女人都跑过去看。 “门好像被锁住了,打不开。”贺积业说。 “正亮,你过来看看。”周子玉第一时间想到丈夫。 魏正亮酒微醒,大步走到地下室门口。他和贺积业两人用力撞门,门是铁质的,根本撞不开,所有人都意识到,贾艳肯定是出事了。 “打开锁公司电话吧?”赵蔷薇说。 “贾总呢?”众人着急时,一个人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看服装,是宅旺家政的人。 “你是?”魏正亮问。 “贾总说,这个点给我们打电话过来收拾,我们在外面等了二十多分钟了,还没有接到她电话,就上来问问。” “她被关在地下室了,门打不开!你们能开锁吗?”余温说。 “我有钥匙。”宅旺员工赶紧掏兜里的钥匙,插进钥匙,拧了两圈,地下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贾艳躺在地上,贺积业赶紧走过去,一探脖颈动脉,死了。 第22章 ☆、chapter22病例档案 “死者贾艳,女,42岁,5月11日晚9点30分死于星悦蓝湾自家地下室内。尸体面部发绀,皮肤、口唇、甲床呈青紫色,无外伤,结合尸体外部特征,判断死亡原因是缺氧导致的窒息死亡。”刑警小陈简要介绍案情和鉴定结果,“地下室缺氧的主要原因是干冰也就是二氧化碳引起的,根据相关资料,贾艳家中地下室的面积,二氧化碳浓度达到10%就会使人严重缺氧,致人昏迷,几分钟内就会引发死亡风险。” “她家地下室为什么有干冰?”王可乐问。 “我问了宅旺家政的员工......” “哪儿员工?”王可乐挑高音调,像只尖叫鸡。 “宅旺家政。” “又是宅旺家政?”王可乐看了一眼旁边的魏正亮,“青山县就这一个家政公司?” 最近王可乐被“徐玉米”这个人弄出了后遗症,提起跟她相关的就头疼加炸毛。 “王队,我还说不说?”小陈小心翼翼问王可乐。 “接着说。” “宅旺家政员工说,贾艳喜欢吃鲜食,地下室经常会储存干冰。” “按理说,经常储存干冰,应该知道使用需知啊。” “确实,干冰保存过程中,需要注意储存量以及密闭空间的通风。贾艳家地下室有通风窗户,正常是不会关闭的。” “嗯,”王可乐点头,“咱们到的时候,窗户是关闭状态,是坏了,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故意为之?” 王可乐这话对着的是魏正亮。 “我已经查过贾艳家监 控,5月11日当天从早到晚,除了我、周子玉、余温、赵蔷薇、贺积业在晚7点30分前后到达星悦蓝湾,还有就是宅旺家政的三名员工,木村日料店送货员工,没有其他人。”魏正亮说。 第29章 “你们,”王可乐掰着手指数,“五个,为什么会去那?” “贾艳请我们去吃饭。” 王可乐撅着嘴点点头,看了一眼余温。 “对,”余温说。 “你跟贾艳认识?” “我媳妇跟她认识,她是卖药的,我媳妇父母是医院大夫,可能是这样认识的吧。前段时间,贾艳说有人跟踪她,找我帮帮忙,一开始我没管,让她去当地派出所报案,后来我媳妇总磨我,我就找了她住的那块的派出所陈所长帮忙去查,最后查清了,是一个叫张洋的女孩。不过很奇怪的是,张洋不承认自己跟踪贾艳,贾艳也不认识张洋,后来贾艳没被跟踪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魏正亮说这话时,耷拉着脑袋,内心深处,他觉得和有钱人交往是一种罪孽,显然贾艳的死,把他牵扯进来,更进一步加深了之前根深蒂固的认知。 王可乐再次点头,“其他几个在现场的笔录都做了吗?” “都做了,”小陈回答。 “除了宅旺和木村日料店的?” “对。” “有没有存在杀人动机的?”王可乐丝毫不避讳余温和魏正亮,这点倒是让魏正亮感激。 “就贺积业有,他和贾艳是情人关系,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是情杀,但是他不具备作案时间。”小陈说。 “赵蔷薇呢?” “贾艳是赵蔷薇客户,有时候还会给她介绍其他客户,目前没查出两个人有矛盾。不过,赵蔷薇隐约透露出,贾艳和贺积业可能还有金钱上的往来。” “主要指什么?” “具体她也不清楚,只是贾艳之前问过她合伙分红之类的法律问题,好像与贺积业有关。” 王可乐沉思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眼魏正亮,今天魏正亮极为沉默。 “下一步就是讯问宅旺家政这几天去过贾艳家的人,还有就是查一下木村日料店,尤其是送货的,我手头还有别的事。”王可乐瞅着魏正亮,“大亮,你安排一下工作人员,尽快展开调查好吧?” “好!”魏正亮大声答应。 “贾艳背景也要调查清楚。”王可乐说。 魏正亮点头。 “对了,上次跟踪徐玉米的事,你们有没有查到她有什么异常?”王可乐问余温和小陈。 “没有,”余温摇头,“徐玉米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除了同事,她好像也不认识其他人。” “她和父母联系过吗?” “没有。” 一头雾水没搞清,这又来了一头雾水。 所有刑警都有点垂头丧气。 “这次徐玉米有没有去贾艳家?”王可乐突然发问,来自刑警的敏感。 魏正亮似触电般,抬头看了王可乐一眼。 “没有。”余温说,“我已经查过了,宅旺家政的人说,徐玉米可能要辞职不干了,所以就没有给她安排新的工作,没让她去贾艳家。毕竟贾艳是大客户。” “她要辞职?”魏正亮问。 王可乐用拳头重重砸了一下桌子,她想跑他又能怎么样呢? “徐玉米的事,还是得盯着,你得腾出功夫来,贾艳的事也得办,看看派出所那边派个人跟着她。”王可乐说,这是一场持久战。 他们明知道徐玉米和李光旗的死有关系,却无论在动机、作案时间方面都找不到一点证据。 周子玉气贾艳死得不是时候,女儿妞妞的事还没办,自己还倾注了那么多的情绪价值,如今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给魏正亮打电话,倾诉自己的不满。 魏正亮心烦,发了“晚上加班回不去的信息”就关了机。 熬了一晚,凌晨三点多,刑警们都疲惫不堪,挺不住的就随便找个地方和衣而卧。 公安局宿舍休息区就只能睡两三个人,其他人有的躺在桌子上,有的躺在唯一的排椅上,有的并了板凳躺着,翻个身也不能。 魏正亮没有一点睡意,但还是用茶水分离杯沏了浓浓的茉莉花茶,茶叶的分量是平时的两倍三倍,还借了同事一盒烟,坐在工位上看余温给他搬来的病例档案。 他等待着天亮。 他点上一根烟,把台灯挪近一点,取了最上面的一本——胃癌。也许是因为第一本,也许是因为胃癌,总之这本病例他看得时间最长。 患者叫<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43岁,竟然是落柏村人,但他没有印象。他翻看病例,看了他家属的资料,也没有印象,最后一页,写明宋朝在医院去世,是去年秋天的事。 秋气萧索肃杀,老天专挑这时候收人。 宋朝的病例放到一边,魏正亮又拿起第二本——肺癌,杨光,56岁,青山县洼里屯人,魏正亮记得这个村在落柏村再往西。 第三本,胰腺癌,陈贵军,青山县人,50岁。 第四本,胃癌,顾香,46岁。 第五本,肺癌,李粒丽,57岁。 第六本,胃癌,解未国,62岁。 第七本,肾癌,胡天伟,35岁。 第八本,田依涵,12岁,白血病。 ...... 魏正亮的胸口有些发闷。他以为当刑警,每天接触的事情就够让人抑郁了,没想到当医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只看了这些病例,自己的内心就已经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黑。 如果,罗仟告诉了王宝山,王江的病治不好,那他会不会还告诉了别人?他不应该这么倒霉,只告诉第一个病人家属就死了吧?但也难说,也不是每个病人家属知道亲人的病治不好就杀医生的。 他短暂休息了十分钟,站起身去公安局门外透口气。深呼吸后,抬头看远方天空,暗黑变成了深蓝。 再次回到自己的坐位,已经有同事起身洗漱。 他打算再看最后一本,也吃点东西,出发调查贾艳的案子了。 “向荣,29岁,肺癌,”为了提神,魏正亮轻念出声,手指划过关键信息,“母亲季敏......” 魏正亮翻动纸张的速度加快,“落柏村人,没错。” “魏哥,还看哪!”余温走到他身边,打着哈欠,“洗把脸,跟我们出去吃饭吧,吃完了好去办事。” “你们先去,我看完这本,给我带点吃的,煎饼果子,少放面糊,仨鸡蛋,加脆饼,不要葱。”魏正亮说。 “呃,我要不要拿笔记一下。”余温问。 “不用,我记下了。”小陈说。 几人一走,魏正亮继续看手里的病例,又把李光旗案件季敏的笔录调出来看。 这样说,季敏的女儿向荣也是在灵雅医院治的病,她说她女儿是李光旗给找的医院治的病......魏正亮点了一根烟,烟草中的尼古丁催生了多巴胺,交感神经活跃起来。母亲王水彬是刘军介绍的,也是在灵雅医院,以李光旗的背景他也只能找刘军。 魏正亮拨通了哥哥魏正明的电话,他的思路逐渐明朗起来。 放下电话,他明白了,刘军当时找的就是贺积业。脑子里所有凌乱的线索,逐渐找到接头,紧密的逻辑网初具雏形。 “罗仟、王宝山、贺积业、刘军、李光旗、季敏、贾艳、徐玉米”,魏正亮再次写下几个人的人名,还有一些细节他搞不清楚,但是目前死的人——李光旗和贾艳,看似不相关的人,都和灵雅医院有关系,而其他几个人也都和灵雅医院有关系。 熬了一夜,总算有了点进展,魏正亮长长吐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郁闷似被清扫干净。 虽一夜未眠,但他精神抖擞,干净利落整理档案,把桌面也收拾好,顺便还把办公室的地面扫了个干干净净,倒了垃圾桶。 “魏哥,煎饼果子到了,仨鸡蛋,不要葱,15!”余温提着塑料袋子站在门口。 门外,不远的天空,太阳初升。 第23章 ☆、chapter23间奏韩霖(1) 聪明,只有为人所用才是优势。 “怪胎!呸!”程二树的脚踩在韩霖的右脸上,韩霖的左脸贴在地上,右耳垂青黑色的胎记随着程二树前后滚动的脚掌若隐若现,“你那勾搭女人的本事呢?现在咋不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跟我抢,你也配!胡子还没硬,就想当男人!” 韩霖的脸上都是血红色的划痕,他十指死扣着土路,土路上都是小石子,微小的石子嵌进本就不长的指甲里,似在隐忍又似在蓄力。 程二树说的女人是千佛洞村的村花齐文,是程二树的心上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齐文喜欢上了比自己小好几岁的韩霖。 但也说不上喜欢,充其量齐文和韩霖多说了两句话,还都是“今天你吃啥、穿啥、睡得怎么样”之类的寒暄客套话,平日,相较于其他人,齐文更喜欢和韩霖在一块罢了。 韩霖没有见过妈妈,自小只跟着养父夏伯理,是齐文让他感受到了女性柔情。他话不多,和养父话更少,夏伯理只喜欢读经书,有时会不告而别,消失几天,但总归会回来。回来会给他带很多书,小时他不理解,大了习惯了,心想养父就是养父吧,到底不是亲生的,没有血缘关系。 第30章 夏伯理在生活上不会关心他,但教他认字、读书。他已经在夏伯理的指导下,学完了初中之前的所有科目的所有课程,夏伯理的意思是等他学完了高中课程就带他出去,考大学。 韩霖不上学,因为上学要翻过大山,一来一回就四个小时的路程。千佛洞村子不大,人也不多,村里上学的孩子极少数。夏伯理和韩霖在村子里算异类,在村里的长辈看来,夏伯理岁数不大,似乎比他们懂得要多很多。相较于对人的好奇,村里人更好奇为啥夏伯理家的花花草草都没见过,而且长势优异,连他家菜园的菜都要比别家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夏伯理还教韩霖打拳击,他家院子里的歪脖树上挂了一个自制沙袋,每天除了看书、做饭的其余时间,他都用来练习。 今天他看见程二树带着他两个小兄弟欺负齐文,想英雄救美,却双拳难敌四手,一个走神,解救了齐文,却被对面三个人牢牢控制在地上。 韩霖努力忘却身体上的疼痛,握紧被扭到背后的双拳,他尝试了一下收紧肌肉,没挣脱成。 “你就是没人要的野狗,没爸没妈就应该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外来户还敢跟我抢女人!”侮辱性的话持续从程二树的嘴里输出,“不过也正常,你姓韩、你‘爸’姓夏,就两种可能,”程二树的脚从韩霖的脸移到他后背上,踩的力气更大了一点,韩霖吃痛闷“哼”一声。 程二树见他终于脸上有了点表情,心里高兴,心想,千佛洞村还没有他程二树撬不开的嘴,“你猜,哪两种可能?” 韩霖瞪着他,眼神里却空有一潭死水,像被踩在脚下的人不是他。韩霖的眼里一向只有目标,没有感受。 “一是你亲妈水性杨花跟别的男人生了你,姓夏的是接盘侠,替别人养了孩子,但你妈还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二是姓夏的根本是你亲爸,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被戴了绿帽子怕说出去丢脸,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当了你养父。哈!”程二树高兴得有点忘形,踩在韩霖背上的脚劲松懈很多。 扭着韩霖背膀的两个人也笑得得意忘形,三个人一起松了劲儿,泄了神。 “就是现在!”韩霖像一只匍匐隐藏在灌木丛中许久,等待猎物的豹子,突然挣脱程二树三人的束缚,跳脱他们的掌控。 趁着程二树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韩霖一个上勾拳,自下而上,直击程二树上腹部横膈膜部位。 “啊哦”,程二树忍受不住上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噗通跪在地上。他捂着心窝下方,五官扭曲,说不出一句话。 他指着韩霖的方向,示意旁边的两人上前继续捉住韩霖。 还没等那两个人上前,韩霖又是一个肘击,抬起程二树下颌骨,程二树被掀翻在地。打人过程干净利落,两招结束战斗。 程二树捂着肚子,蜷缩着身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嘴里“呜呀呜呀”喊个不停。 那两个人一看程二树倒地不起,胆子也吓破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韩霖离去。 “擒贼先擒王。”韩霖低语,攥紧的拳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齐文获救后,走前跟韩霖说,她去找夏伯理来,韩霖对夏伯理帮他没有一点指望。可能连程二树他们也知道,所以欺负起他来才肆无忌惮。 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他自小便只依靠自己。 紧绷的肌肉稍缓,韩霖才松开拳头,拍了拍身上的土。伸手摸了刚才贴在地上一侧的脸颊,有土掉落,手指上有血,疼得一咧嘴。 韩霖样子狼狈,挺胸抬头,进了家门。 夏伯理蹲在院子里,修理竹制摇椅。摇椅也是他前两日做的,摇了两日,自觉摇摆幅度不爽,眼下正拿着喷灯烤椅背、椅子脚。 看见韩霖进门,他停下喷烤动作,未问他身上、脸上的伤如何,只说:“锅里给你留了饭,吃完了记得把日记写了。” 正如韩霖所想,夏伯理即使知道他在外面被人打,也不会管他。齐文是否来他家告诉了夏伯理?他也无从知晓。 进了厨房,韩霖打开蒸锅,锅里是馒头、红烧肉、炒白菜。 他家的伙食一向不差,甚至是村里最好的。 这却是韩霖最疑惑的地方,夏伯理根本没有工作,也不像村里人种地卖粮食谋生,每天就是读经书,辅导他功课,教他一些防身技能。 家里的开销到底靠什么支撑? 难道是他定时的外出挣来的?他是做了什么生意吗? 他问过,夏伯理却什么也不肯说。 没用五分钟,韩霖就解决了午饭。 吃完饭,他径直走去书房。 书房是他平日学习的房间,韩霖料想,全千佛洞村也没有一个人有书房的,他家就有。书房是间厢房,夏伯理专门给他收拾的一间屋子。 书房位置相对来说隐蔽、安静,书架也都是夏伯理自己做的。有时,韩霖看家里的各式摆设、家具均出自夏伯理之手,他甚至怀疑过夏伯理是不是木匠。 但凡他能想到的,夏伯 理都会做。 书房里有一个书架,专门放夏伯理提到的日记,五岁以前的日记是夏伯理写的。韩霖三岁起便开始识字,五岁后记录生活日常完全不费劲。所以,五岁以后的日记本上便是韩霖自己的幼体字了。圆圆的,歪歪扭扭,再过了两年,持久的练习助他练成了端正的楷书,还带点行书的顺畅潇洒。 十几年的日记本塞满了一个书架,另一个书架也已过半。 这也是另一个韩霖想不明白的地方,只记录每天的生活、学习情况、情绪感受、身体状况到底有什么用。长大后,他看过夏伯理记录的他五岁前的生活状况,大多是他身体发育情况,学习、认知发展。与现在区别不大,只是夏伯理的叙述好像更专业,具体专业在哪,他说不好。 除了他的教科书,书房里也有夏伯理平日里看的,医学类的居多。 韩霖想不通,木匠活做得好的夏伯理,竟然还喜好医学,可是他并不给人看病。 夏伯理就是一个大大的谜团,等待他去解开。 韩霖自记事起就只认夏伯理了,就像刚出生的小鹅只认自己见过的第一个生物,至于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根本不管。 韩霖取出第二个书架最外面的日记本,打开记录,照着以前的模板写下: “8月25日,晴。 今天起床,太阳还未从山的那边升起,山太高,但隐约能看出橘黄色的光,所以我猜是晴。父亲早就已经起来,又躲在那个小屋子里偷偷做事。我称之为‘研究’。六岁时,在父亲的教导下,我背熟了新华字典,这个词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隐约间,我认为对他所做得事正合适。 有时我也参与,但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是清醒状态。 昨晚没剩饭,我打算煮两碗面条。面粉是前两日村里大娘给我送过来的,我知道她心疼我没有母亲,我想感谢她,但碍于男人的羞涩,连“谢谢”两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身体没有异样,脑袋也不像前几天一样疼痛,很清醒。昨晚睡前在脑子里温习的电学知识,早起睁眼再次默写一遍。 下午跟程二树对打,因为疏忽被擒,实在不应该。《史记》中讲“利令智昏”,我今天恐怕是“色令智昏”,我并不喜欢齐文,只是喜欢跟她在一起。想必是因为担心她,才令程二树等三人有机可乘......” 写着写着,韩霖已经脱离了夏伯理给他的模板,他经常这样,表达欲随着年龄的增长喷薄而出。想说的,想说而不能说的,想说而无人倾听的,他都可以吐露给日记本听。 他写得自在,如他身体无异样,夏伯理并不总是查看他记录的日常。 写完了白天的生活,他停笔细思,犹豫了一下,笔还是在纸上划过,“今天在树林边,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的样子很狼狈,像是赶了很久的路。即便不久,到我们村子里也是要翻山越岭,这路程也够折磨人。我不认识她,但她看我的样子倒像是旧相识。” 第24章 ☆、chapter24证言 魏正亮了解的贾艳仅仅是其冰山一角,想必周子玉也只知晓她的皮毛。 “姓名?”余温问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孩。 “张洋。”张洋今早去木村日料店上班,刚到门口就被余温和小陈带回到公安局审讯。纯白色短袖t恤,蓝色直筒牛仔裤,白色帆布鞋,眉眼纤细,长相清纯。只是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衬得整个人略带暮气。 “年龄?” “26岁,不,25,还没过生日。” 余温看了一眼手边张洋的身份证,点头认可。 “哪里人?” “青山县人。”张洋表现畏缩,说话声音怯怯的。 “具体哪里?”魏正亮问。 “青山县青草坞。” “离县城挺远,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魏正亮在脑子里大致过了一下青草坞的位置,那里不通公交车,只有定点出发的小巴能到,交通极不方便。小巴都是私人承包的,也不安全,司机时常和乘客发生纠纷,乘客维权困难。 第31章 “没了。”张洋说这话时,头极低。 “为什么跟踪贾艳?”魏正亮突然把声音升了一个调,张洋吓一哆嗦。 她五官一僵,黑色的瞳孔晃动。 “警官,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为什么跟踪贾艳?” 余温告诉魏正亮“张洋”这个名字的时候,魏正亮还没有实感。张洋、余温和小陈三人立在刑警队门口,他突然想起来妻子周子玉跟他说过的,跟踪贾艳的那个人就叫“张洋”。 他很快和当时办理跟踪案件的陈所长核实,确定,木村日料店送刺身到贾艳家的就是张洋。 “我没有跟踪过她。” 魏正亮把派出所留存的档案资料给她看,当然笔录上所有的内容也都是张洋当时并没有承认跟踪贾艳的。 ”虽然当时你不承认,但我们彼此都清楚,那个人是不是你。“魏正亮留意观察张洋的神色。 她微皱眉头,头微低,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没有跟踪过她。”声音斩钉截铁,既像在说服别人,更像在说服自己。 “你跟踪过她,现在贾艳死了,你就是犯罪嫌疑人。” “我说了我没有跟踪过她!” 魏正亮一笑,靠向椅背,“什么时候到木村日料店工作的?” “一个礼拜前。” “怎么去的?” “村里人介绍,他之前在日料店当司机,后来他妈生病他要回去照顾,就让我去了。” “认识贾艳吗?” “见过。” “什么时候?”魏正亮的问话紧随其后她的回答,几乎不想给她思考的机会。 “她前两天去店里核实过刺身送达的时间问题,老板还专门把我叫去,跟她确认时间。” “她没有认出你?” “没有,”张洋摇头,突然她反应到自己好像被诈了,“我不认识她。”又补充了一句。 “干冰她要了多少?” “干冰?”张洋疑惑魏正亮提问的点,但也只能回答,“干冰是我们店里送的,正常运送刺身都要用干冰保鲜,保鲜刺身的话,一般干冰和食物的比例是一比一,其他的可能要少一些。但是为了食物的新鲜,比如像贾老板这样对食物新鲜度有特别 要求,干冰要比平常加量,不过我都是按照店里的规矩加的。” “贾艳死那天干冰都是你送到她家地下室的吗?” “嗯,还有宅旺家政的员工。” “你怎么知道是宅旺家政?” “她们衣服背后写着呢,我还跟其中一个聊了两句。” “聊得什么?” “就是感叹一下贾老板真有钱,跟我们这种打工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同样都是人,差别怎么那么大。” “跟谁聊的还记得吗?” “我没问名字,就见一面,随便聊聊。” “取用干冰记录有吗?” “都在店里,你得找我们老板。” “你刚入职木村日料店一个礼拜,贾艳就死了,是不是太巧合了。” “我就送了一次刺身,怎么就杀死她了,怎么杀?我为什么要杀她?” “贾艳死于干冰引起的缺氧!” “那也不是我让她缺氧的啊!”张洋争辩道,而魏正亮和余温无可辩驳。 “干冰放入地下室,你有没有交代过贾艳要保持通风?” “当然了。”张洋回答很快。 “当时你进入地下室,有没有注意到窗户开着还是关着?” 张洋想了一会儿,“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有窗户的,因为我交代完干冰储存注意事项,贾艳说她知道,她是店里的老客户了,不用交代,所以我猜有窗户。” 张洋签了笔录,就走了。 “你看她像吗?”余温问魏正亮。 “像什么?” “杀人犯啊,清纯小白花黑化,变成黑色大丽花。” “她跟踪贾艳是事实,但是我们也不能光凭她跟踪人就逮捕她吧。” “所以,她为啥跟踪贾艳?” “不知道啊,视频里看不清表情,陈所长他们也只是推断。所以,她才咬死不认。” “最近,总感觉被耍了,有没有?”余温挠头。 “你啥意思?” “不知道,就是感觉咱们警察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余温举起右臂,握拳。 “宅旺那个员工到了吗?” “到了,隔壁等着呢。” “走,去看看。” 余温在前面走,魏正亮在后面跟着,思忖余温出于女性直觉说得那句话——感觉咱们警察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 魏正亮和余温讯问的第一个宅旺家政的员工,是贾艳死那天拿着她家地下室钥匙的那一位。 按照惯例,余温讯问了她名字、年龄、籍贯和家庭状况。 “张立双,50岁,青山县人。我爸我妈都死了,我对象也有病死了,现在还有一个儿子,在工地打工。”张立双说。 “你为什么会有贾艳家地下室钥匙?” “前几天她给我的。” “为什么给你啊?” “贾艳是我们宅旺家政的老客户,她从来没有固定保姆,都是雇小时工,无论是做饭还是收拾卫生都这样。大部分小时工都是我们宅旺家政提供的。上周,我们老板说她家要收拾卫生,就派了我、蔡丽芸去做小时工。当时没说让收拾地下室,是我们去了后,贾艳临时安排的,跟尹总报备后,我就去给她收拾地下室了。收拾完,她就把地下室钥匙给我了,说日料店的人会来送东西,需要放到地下室,让我等一会儿,帮日料店员工搬一下东西,方便。” “你们具体什么时间去的?” “就你在那天。”张立双突兀瞅了魏正亮一眼,尾音很轻,“上午和下午,刺身是下午送的。” “贾艳在家吗?” “送刺身的时候在。” “跟着你们去地下室了?” “去了,但她没下去,就站在门口,指挥我们把东西放哪里。” “你还记得当时地下室窗户开没开?” “开了,因为她还嘱咐了我一下,我就过去检查了一下。” 那也就是说,窗户被关严是在他们五个人赴宴前,刺身送过去之后,需要查这段时间,贾艳家的监控了。 可惜,地下室没有监控。 “除了这次,以前你还去过贾艳家吗?” “去过一次,也是收拾卫生,跟她也算是脸熟。” 魏正亮点头,把余温打印出来的笔录递给张立双,让她签字。 下一个是蔡丽芸,叙述的事实和张立双说得一致。 “密室杀人?”余温说。 “你能不能少看点小说。”魏正亮想起来,“福尔摩斯魏”这个称呼就是余温率先在局里叫开的。 “我看英剧,bbc” 两人聊着天,很快查看了贾艳家的监控,根本没有发现最可能的作案时间有其他人出没。 “难道是意外?”余温摸着下巴说。 “还有一个可能。”魏正亮沉思说道。 “什么可能?” “有人说谎。” 第25章 ☆、chapter25贾艳其人 “谁?”余温手掌掩耳,作出倾听状。 魏正亮一手持卷,摔在另一只手的掌心,“具备作案条件的只有张立双一个人。” “怎么说?” “三个人中只有她接近过那扇窗户,而贾艳的死因也正是因为地下室通风不良,她也是最后一个接近那扇窗的人。所以,窗户打开还是关上,完全取决于她自己。” “你的意思是,只有她具备撒谎条件?” 魏正亮重重点头。 “可是跟她一起的蔡丽芸呢?蔡丽芸也说张立双去确认过那扇窗户了。“ “蔡丽芸也并没有看清窗户是关还是开,不是吗?” “你猜,咱们跟王队说了你的想法,他会怎么说?”余温问。 “有证据吗?”魏正亮苦笑。 余温笑,“也许就是意外。” “也许吧,但还是要查查贾艳和张立双的背景,我才能安心。”魏正亮说。 魏正亮有自己的思量,怎么凶手都和宅旺有关系,死者都和灵雅医院有关系?短短时间内,死了三个人,罗仟是意外、贾艳又是意外?李光旗死了,凶手还是多年前消失的伙伴......种种疑问无法让他相信都是巧合。如果只以证据定罪,无法查明事实,他作为警察当然轻松,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李光旗和贾艳的死看似孤立,那是因为其他人不了解落柏村,不了解徐玉米,以及他们的种种过往。两件案子综合来看,确实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他也有可能思虑错误,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有初步证据前,他还不能和其他人说。 “先去凤凰街友商小贷。”魏正亮说,驱车而动,毕竟这是贾艳生前唯一承认的公司,也是魏正亮知道的唯一实体,唯一的突破口。 第32章 余温坐在副驾驶,翻看同事刚交给她的一沓纸质材料,“真没想到这个贾艳这么厉害,那天去她家吃饭,我只以为她就是一个傍大款的,没想到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吗?” “可不是嘛,你看,”趁着等红灯,余温把手里的材料摊开给魏正亮看,“注册加买卖执照,得有四十几家企业。” “都是空壳吧。” “嗯,二十几家空壳,但还剩少一半也够厉害了。” “一般这种事业‘履历’,只能说明这个贾艳根本没有正经经营方向。”魏正亮说。 “是吗?” “对啊,你见过有几个知名企业,涉猎范围特别广的。” “也不是啊,好多有钱人不是各种投资吗?” “投资是投资,但也术业有专攻,像贾艳这种还涉猎了很多专业领域、尤其是科技公司泛滥的投资,八成没有主业。看来我们今天去友商小贷是正确的,友商小贷是贾艳最早成立的公司,搞不好这个贾艳主业就是放贷。” “放贷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余温撇嘴。 “怎么这么说?”魏正亮笑。 “可不是嘛,前段时间派出所转上来那个借贷还不起跳楼的,还不是被利滚利弄的。自古放高利贷的哪有什么好人啊,就像你之前说的,借钱的大部分都是穷人,有钱人都是找银行贷款。砍头息、高利率,没有抵押,借钱容易,还钱难,催收的哪个又没有黑道背景呢?要不他们借出去的钱根本收不回来。” 余温言之凿凿、逻辑清晰,魏正亮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没想到,工作时间不长,心得不少。” “司法口工作,自然比其他年轻人见过的人间疾苦要多,成长肯定也是快的,魏哥,你看我是不是老了?”余温扒着眼角鱼尾纹给魏正亮看。 “没有,还是很漂亮,”魏正亮眼睛盯着前方,笑着回答。 “你都没有看我,当然,我跟你家周老师肯定比不了,嫩得跟朵花似的,哪像生过孩子的人哪!魏哥,赶明儿你给我打听打听,周老师都往脸上抹什么好东西,我也买点,好歹我也是黄花大闺女,不能未老先衰。” “我在想一个问题。”魏正亮开启另一个话题,“如果,房贷是贾艳的主业,她的钱哪里来?” “好问题。”余温翻看手里材料,“她好像也没有赚钱的买卖,出生于普通家庭。” 友商小额贷门脸不大,左边是类似研究院之类的单位,右边是商超。友商躲在两家正儿八经的单位中间,位置还凹进去一块,像个古时受气的新妇。 员工也不多,眼见的只有三位,魏正亮他们进去时,三人正在一处窃窃私语。 “你们领导在吗?”魏正亮大声问。 三人斜眼瞅了他们,半天没人回话,互相推搡了一阵,一个穿着白衬衣短袖、黑色西裤、皮鞋的人走过来。 “找哪位领导?”他问。 “你们有几个?” 皮鞋男听魏正亮语气不善,面目严肃,不想惹事,都是打工的,何必强出头,转身进了一间磨砂玻璃隔着的办公室。 再次出来,他趾高气扬:“你们是谁啊?领导说得提前跟他有约,他才见。” “警察,调查点事情。”魏正亮把警官证给他看。 皮鞋男眼珠一转,凑近魏正亮,小声问道:“我们贾总真死啦?” “无可奉告!”魏正亮学他的趾高气扬。 皮鞋男自觉无趣,跟磨砂玻璃办公室的人汇报了一声,就把魏正亮两人带进了那家办公室。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魏正亮他们进来,起身。 “你好,我们是青山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我叫魏正亮,这位是我同事,余温。” “你们好,我是李国营,友商的总经理,请坐。二位过来有什么事?” “贾艳已经死了,我们过来是想调查一下她的社会关系。” “啊......”李国营拉长音调,缓慢坐下,“我听说了,说是死在她家地下室,你们怀疑是别人杀的?” “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都得把事情调查清楚。”余温说。 “那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贾艳生前有没有什么人跟她不对付?”魏正亮问。 李国营想了想,沉声说道:“要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你什么意思?”余温听不得李国营说摸不着头脑的话。 “贾总有很多生意,”李国营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余温的质问,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其他的我不清楚,只说小贷这一块的话,合作伙伴没问题,我们公司成立几年来,债款回收率还是很不错,债权人们没啥不满意的,而且跟贾总都是朋友,这是我说的没有。有的话,我们借钱给别人,欠钱的还不上,肯定是对我们有记恨心理。那这样的人就太多了,不过......” “不过什么?”魏正亮追问。 “不过,会有人还不上钱就杀债权人的吗?更重要的是,贾总很少露面,公司大部分事务都是我在处理。” “嗯。”魏正亮点头,“平时你们催债有没有什么激化矛盾的手段,比如暴力催收这种,或者天天去债务人家里、单位闹的?” “要说没有,您肯定也不信,暴力催收肯定是没有,但也会用点特别手段,不瞒您二位,前段时间我们进去了几位兄弟。” “那你觉得是不是有对你们催收行为表现出特别反感的?” “有吧。” “麻烦你把想到的人名给我们写上。” 李国营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白纸,一边想一边写,写了有四五个。写完,他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递给魏正亮。 魏正亮看了一眼,心里希望能看到他预想到的名字,可惜,没有。 “见过这两个人吗?”魏正亮从余温手里拿过张立双和张洋的照片,“这个人叫张立双,这个叫张洋。” 李国营仔细端详,眉间微皱,缓慢摇头,“好像都没跟我们借过钱,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她们家人借的。” 魏正亮有些失望,想拿回照片。 “但是......”李国营说话总是慢半拍,似是一种留给自己思考话该不该说出口的习惯,“这个人......” 李国营把照片递还给魏正亮,张洋的照片在上面,他指着张洋的照片说,“这个人我有点印象。” “你知道她?”魏正亮异常兴奋,身体几近从沙发里弹出来。 “跟你们借过钱?”余温说,她是急性子。 “不是。”李国营依然保持自己的节奏。 “那是什么?”余温不耐烦了。 李国营半天不说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魏正亮问道。 李国营双手搭在宽阔而干净的桌面上,低着头,像在下很大的决心。魏正亮的直觉告诉他,李国营接下来说得话,对他们的调查意义非凡。 等了一会儿,李国营开口:“其实,贾姐死了,以后生意怎么做,我都不清楚了。她待我不薄,我大学毕业就跟着她干,一晃好多年了。小额贷这块,我认为走不长远,这两年,我能明显感觉到借钱的和放贷的矛盾不断激化,隐形风险逐渐增多,国家会不管?贾姐也想过转型,但她总说,路走得太远,回不 了头了。这两年,经济形式好,房地产兴起,小额贷公司也呈爆发式增长,遍地开花。” 李国营低着头,絮絮叨叨,不知所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叽,这些和张洋都有关系吗?”余温说。 魏正亮明白,李国营不是在磨叽,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魏正亮暗示余温稳住,保持耐心。 “小额贷市场也乱了。”李国营稳住节奏,继续说,“之前,贾艳只让我管小额贷公司,但是......” 他又停住了,余温气得翻白眼。 “上个礼拜,她想让我介入她另一门生意,还给我看了相关资料。”李国营把桌子后面靠墙的银灰色保险箱打开,拿出一份名录,交给魏正亮,顺便翻到第三页,指着一个名字给魏正亮看,“张洋。” “这是什么买卖?”魏正亮问。 第26章 ☆、chapter26主动权 “贾姐以前也跟我说过,不过那时我没当回事,因为它听起来不像一庄买卖。这两年,互联网发展很迅速,贾姐也踩上了这辆顺风车。她和别人合作构建了一个互联网互助平台,叫‘手拉手重疾互助平台’。”李国营说,“就是您手里拿的这份资料。” “手拉手重疾互助平台?”余温重复李国营的话。 魏正亮表面平静,手指划过这个所谓的重疾互助平台注册客户名单的几个名字时,内心涌起滔天巨浪——陈贵军、顾香、胡天伟、田依涵。后面还有好多名字,他都在灵雅医院的病例档案中看到过。 “据我所知,这种平台从成立到经营,需要取得特许经营资格相关证件,而且平台需要处理大量用户基础信息,属于重要信息系统,稍有不慎就有触犯法律的可能,可能还要去公安机关备案。贾姐也是看我跟了她多年的份上,人还不笨,想把这摊子交给我,我听说她有移居海外的打算。我初接手这摊子,有很多疑问,只说要先了解了解,贾姐也认可我的谨慎。我了解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平台没有营收,这是我很疑惑的地方。贾姐向来是‘贼不走空’的类型,我想我的谨慎是对的,最近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接手,如果不接手,应该怎么拒绝她的邀约,没想到她就出事了。”李国营手抚额头。 第33章 “这个平台能给这些人提供什么帮助?”魏正亮问,虽然他心里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大致上就是一些医疗资源,包括医疗机构、药物、器械和咨询的信息共享之类的。”李国营说。 “你觉得有问题?”余温问。 “嗯,”魏正亮点头,“这个张洋你了解吗?” “不了解,只是有个印象,不知道她和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人。”李国营说。 “这些东西我们需要拿走。”魏正亮说。 “能拿复印件吗?” “不行,你留复印件吧,我们得把原件拿走。”魏正亮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国营似是察觉到什么,没再多问,乖乖自己去复印。 他送魏正亮他们出门,魏正亮转头对他说:“我看你也是聪明人,赶紧寻后路吧。” 李国营点头。 回程的车上。 “魏哥,你说张洋是重疾互助平台的注册用户,能说明什么?从我们之前的调查来看,她也不具备作案时间啊。她是运送了干冰,那可是她的工作,贾艳确实死于干冰升华导致的缺氧,但也没有办法证明她的故意,两者之间也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不是吗?”余温说。 “不清楚。” “你跟我说过,唯一具备撒谎和作案条件的是宅旺的张立双,可张立双也查不出来和贾艳有什么关系啊。”余温挠头了,“最烦人的就是那个李国营,跟个娘们儿似的,说话磨磨唧唧。他钥匙我对象,一天打八遍。” “我们得去趟灵雅医院,找一下贺积业。”魏正亮说。 “啊?魏哥,要我说贾艳的死也许真的是个意外,我们没必要死乞白赖地查,浪费精力。你说我们要不要查查李光旗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他杀。”余温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喂?” 放下电话,她神情严肃地对魏正亮说:“魏哥,徐玉米,还是叫王欣,回落柏村了!” 汽车轮胎发出“吱!”的刺耳尖叫,魏正亮不可置信看向余温。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下一个死的人肯定刘俊伟和刘军! “魏哥?”余温叫醒魏正亮,“我们去不去落柏村?” “不去,接着调查贾艳的案子,你跟那两个小兄弟说一下,盯好了徐玉米,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魏正亮说,车辆继续行驶。 他不能全靠猜想做事,更不可能把手里的几份名单摆在领导桌子上,给领导们讲一个“复仇”的故事。 警察讲得是法律,法律关系,是事实,也是证据。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李光旗死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他们永远在追逐,主动权掌握在暗处的人手里。 “王队去干嘛了?好几天不见人。”魏正亮问余温。 “去省里参加培训了。” “什么培训?” “好像是晋升培训,不过该回来了。” 看来,贾艳的死对贺积业打击不小,再次在他的办公室见面,魏正亮发觉他苍老不少。发际线的头发齐刷变白,他没有再打理的心思了。 贾艳,带走了他短暂的青春,但魏正亮相信,这种回光返照似的青春,早晚还会回来。 贺积业变了,和他一起改变的还有他的办公室。 上次,魏正亮和王可乐来时,满墙的照片少了一半还不止,当时魏正亮颇为关注的14岁艾滋病免疫男孩的照片不见了。 小刘秘书依然端上了哥伦比亚咖啡。 余温果然是年轻人,和王可乐他们这种只会吃方糖的不一样。 “好香啊!”余温赞叹,“比我喝的速溶好多了!人家过得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不是苦吗?”魏正亮又尝了一口,随即把咖啡杯旁的方糖放进嘴里,他受不了这份洋罪。 “焦香,非苦 也。” “两位今天找我来什么事?”贺积业打断他们的低语。 “我就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你知道贾艳生前开办了一个‘手拉手重疾互助平台’吗?”魏正亮直直盯着贺积业的表情,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贺积业眉间微耸,浑浊的双眼短暂失神。 他知道。 “我知道,灵雅是其中的合作医院之一。”贺积业低头,“不过,你们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您指的合作医院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平台上的重疾客户,有时会被介绍到我们医院进行治疗,当然还有其他合作医院,我们只是其中一家。”贺积业强调说。 “张洋这个名字您听说过吗?” 贺积业想了一会儿,摇头。 “她是重疾互助平台的一个注册用户。”魏正亮解释。 “那我怎么会知道。” “她是不是来你们医院就诊过?” “这个我实在不清楚,我不可能知道每个病人的名字。” “也有可能是病人家属。”余温补充。 “对不起,我实在帮不了你们。贾艳的事有结果了吗?”提到贾艳,贺积业有些痛苦,他甚至想快速结束魏正亮他们毫无意义的谈话。 “我现在问的问题就是和贾艳死亡案件相关,还是希望你们能帮帮我们。” “我不明白。”贺积业瞳孔晃动。 “我们没办法细说,但还是希望您能给我们提供详细的信息。” “你们之前不是拿走我们医院挺多病例吗?” “是,但病例上也不是什么都清楚。” “好吧,稍等。” 贺积业打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他对魏正亮说:“我已经联系了肿瘤科的护士长,你们实在有需要就去找她问问,病房那块的事,她应该都清楚。” “好,谢谢。” 临出门前,魏正亮突然转身,问贺积业:“贾艳要出国定居,是和你一起吗?” “什么?”贺积业一怔。 “没事。” 余温和魏正亮走向灵雅住院部。 “魏哥,你最后问贺积业和贾艳一起出国定居,是不是想知道老帮菜到底要不要抛弃家庭,和情人私奔?”余温问。 魏正亮忍住笑意,“是。” “没想到男人还这么八卦。” “诶,又是你!”杨雪莲见到魏正亮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杨雪莲就是罗仟死亡那天,胖胖的护士长。 “您好,又见面了,我同事余警官。”魏正亮笑着介绍。 “你好,你好,我们院长说了,你们有什么事问我吧,我一定该说的都说。”杨雪莲声音宏亮爽朗。 “您看,哪方便。”魏正亮看病房区周边人来人往,问杨雪莲。 杨雪莲推了推压低鼻梁的红边眼镜,说道:“那我们去我办公室吧,那相对安静。” 三人一起来到杨雪莲办公室。 魏正亮开门见山,问她:“您看,张洋您有印象吗?” 他把照片递给杨雪莲。 杨雪莲压低眼镜,透过眼镜上方,将照片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认识。” “这么确定?” “嗯,她妈在我们这住过院。” “什么病?” “肺癌。” “叫什么?”余温问。 “李粒丽。” “您怎么记这么清楚?” “你别看我年龄大了,先不说我记性相当好,就这母女,你们要是问其他人,他们也能记住。那孩子太不容易了,她家就母女两个人,听说她那个爸爸不是人,她妈一有病就跑了。当时,她妈有病时,孩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我都可怜她。我也是有女儿的人。诶呀!借了不少,家里房子都卖了,也没留住她妈一条命。”杨雪莲“啧啧”,“我还给过她两千块钱呢,主要是听说她大学都没毕业,为了她妈辍学了,后来打工挣钱还钱,还非要把那两千还给我,我没要,就当积德了。” 魏正亮闻言点头,他想到了哥哥魏正明。 “那孩子性格可坚韧,我没见过那么坚强的女孩子。从她妈住院到死,她自己就那么两件衣服,洗了换、换了穿,吃也是很节俭,为了留住她妈一条命,我看她都要拼命了。她妈有病住院,她几天就肉脸可见的显瘦。我就想啊,要说阎王爷拿她的命换她妈的,她也愿意。还是女儿疼人!”杨雪莲说的动容,眼角泛红。 “您知道张洋是怎么来你们医院的吗?” “怎么来?”杨雪莲不理解魏正亮的问题,“就医院开门做生意,他们看病呗。” 看来杨雪莲并不知晓重疾互助平台的事。 突然,他有一个大胆的设想,魏正亮直接问杨雪莲:“您听过张立双这个名字吗?” “张立双?”杨雪莲想了一会儿,“认识,也是我们这一个病人家属,好几年了。” “您记性还真好!”余温感叹。 “她跟张洋熟吗?”魏正亮问。 “跟张洋熟吗?您看您说哪的话,她俩根本不挨着。不熟,根本不可能认识,张立双家人有病和张洋她妈有病住院都不是同一年,不可能认识!”杨雪莲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34章 第27章 ☆、chapter27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徐玉米熟食!大肠头、猪肝、猪肺、猪心、猪舌!” 起先,落柏村没有人把大喇叭里的“徐玉米”和十五年前消失的徐玉米联系在一起。 只是,日日耳闻目睹,一些老人们的记忆被逐渐唤醒,村头阳光槐树下,渐渐,全村人都开始谈论起十几年前那桩旧事。 徐玉米慢悠悠骑着三轮车,车把上黄色胶布条固定了大喇叭,车斗里放着两锅早晨刚刚煮好的猪下水。 看起来,她很享受每经过一处,村民向她投来的关注目光。 “大爷、大妈,买猪下水吗?”她把车停在人最多的地方,拉好手刹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甚至有的人脸上带着惊恐。胆子大点的盯着她的脸端详,端详久了,眼都有点花,十几年前的脸和眼前人的脸一会儿重合、一会儿分离,到底还是分不清谁是谁。 “你哪人哪?”有人问徐玉米。 “青山县人。”徐玉米回答。 “青山哪啊?” “您买猪下水吗?我炖的可好吃了。”徐玉米并不再细说,下了三轮车,她揭开锅盖,猪下水还热着,喷香的热气飘洒在空气中。 徐玉米用刀尖划了一块猪大肠,递给一个看起来最贪婪的人,“您尝尝?” “嗯!香!真香!”吃的人说,他转身对身边的人说,“你们 尝尝,这味道不逊色于当年老魏家做得熟食。” 徐玉米又给其他人切了一点,每个人尝了味道都纷纷点头称赞,很快他们便忘了一开始想探究眼前人真实身份的事。 “以前,我们村也有一个叫徐玉米的。”有个老太太好不容易用稀疏的牙齿碾碎了一口猪肝,舔着手指上剩余的一粒猪肝组织,“不过,她死了,就死在那边教堂旁边的房子里,喏。”她指给徐玉米看远处圆圆的白色教堂顶。 “当时都说那宅子里有恶灵,虽然都害怕但也没到完全相信的程度,不过,徐玉米也死在那里后,我们也都信了,那地方就是邪性!”吃了猪大肠的人说。 “可不,徐玉米死了后,咱们村后来陆陆续续又死了多少人?病的病,死的死,走的走,咱村还有谁家没死过人吗?唉,你们说,那小伟是不是也是那时候得了重病的?” “那地方绝对不吉利,那房子没了,恶灵就四处嚯嚯人。” 这些事,村民们好久不敢说了,今天见了这徐玉米,都一吐为快。说破无毒,但也得看跟谁说,很显然,“徐玉米”是一个绝佳人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老徐!你尝尝她做得猪下水!”聊天间,有人眼尖,看见不远处挪着脚步前进的徐建新,大声喊他。 他们已经认定,眼前的徐玉米只是和那个死去的人重名而已,正好看见了徐建新,便要起哄。 “叔,你买下水吗?买猪大肠,赠猪鼻子!”徐玉米声音嘹亮。 徐建新在听到“猪鼻子”的那一刻,脸“唰”的一下白了,正如他十几年前的一夜白头。 徐建新一辈子窝囊,只雄起过一次——警察局里做了假证词。 教堂里,裴颖搂着夏伯理,一脸媚笑,上赶着倒贴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敢冲裴颖撒气,也不愿意找夏伯理闹,裴颖不要脸,他要,他父母也要。 久而久之,那幅场景成了他的心魔,搅得他日夜不宁。梦里,他拿着一把滴血的尖刀,闯到教堂,把夏伯理像猪一样摊开在讲经台上,割肚皮,放血取内脏。 可惜,他所有的愤恨只能在梦里发泄,现实中,他甚至连正眼瞧夏伯理都不敢。他怕在夏伯理眼中看到身为一个男人,失败的自己。 反正,女儿徐玉米死了,还死在了夏伯理家菜园里,连警察都认定了夏伯理是杀人凶手,也不差他这一句。 当然,他的谎言建立在徐玉米确实死了这个事实上才心安理得。 十五年后,“徐玉米”骑着三轮满村子绕,还笑着说要送他猪鼻子。 他的心不安且躁动。 徐建新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徐玉米不是自己的女儿,即使她们神似,但作为父亲他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女儿。 他逃命般跑回家,坐在院子里喘粗气。多年酗酒,浑身发抖的他竟分不清是神经性颤抖,还是被吓到。 裴颖看他惊慌失措进门,问他是不是又去喝酒喝疯了。 徐建新瞪着眼睛,看着裴颖说:“玉米回来了。” “我看你真是喝酒很疯了,徐玉米死了那么多年,你是见鬼了!别天天带着疯样在村子里给我转圈丢人。那个徐玉米我也是见过的,她根本不是闺女,不要每天疑神疑鬼!”裴颖对徐建新极其不耐烦,她只盼着徐建新酗酒早死,摆脱掉这个随时发癔症的玩意。 “她,她问我要不要吃猪鼻子!”徐建新颤抖说道,眼神惶恐。 裴颖扽平新洗完衣服的衣角,准备从晾衣板凳上爬下来,听到徐建新的话,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最先把徐玉米的行踪报告给警察的是刘俊伟。 刘俊伟瘦脱了相,远看宛若一个行走的骷髅架子,村里孩子见了他都会大叫着“怪物”跑开。也有不叫的,直接跑开。虽然刘俊伟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可那副骇人的样子,对孩子来说,就是他能打人的无言证明。 刘军结婚,刘俊伟就被移出家门,在他家不远的一处房子里住。房子算是他的,房本上是他的名字,刘军借刘俊伟要结婚,单独立门户的名义,在村子里给刘俊伟批了好大一块宅基地,盖了房子。 刘军新妇邸芳本来是要住新房的,但房子在刘俊伟名下,自觉晦气,加上当时怀孕,怕影响孩子出生,就让刘俊伟出去住了。 邸芳虽不知刘俊伟得了什么病,但看他的样子也知他活不久,刘军的家产早晚也都是她们娘俩的,所以对刘俊伟还算客气。 各自在各自的房子里住,互不干扰。除了小儿子刘春宇喜欢去找刘俊伟玩,她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留心的,她总怕刘春宇沾了病气。 好在,刘俊伟也不太搭理刘春宇,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 接了刘俊伟电话,派出所的人先去了落柏村,然后刘军才知道刘俊伟背着他报了警。 刘军跟派出所领导都熟,派出所的人来也照例先去找刘军。 刘军强压住内心的不安,一颗烟接一颗递上去,“徐玉米?” “对。”派出所一个姓王的警察说,“举报人说就住你们村,十五年前死的,现在又出来了,我们过来看看。” “谁举报的?”刘军问。 “按理说,我们不该跟你说举报人信息,不过你好歹是村子里的领导。”王警官把电话号码给刘军看,出于对领导的天然信任。 刘军看了一眼,知道是刘俊伟的电话。 “这个徐玉米在我们村住吗?” “对啊,你先带我们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刘军最近忙于应付镇上接到的举报信,镇政府工作人员说有人举报他多年非法占地,买卖耕地、环境污染之类的事情。他正配合镇政府调查,倒是听了一点关于徐玉米重新出现的消息,正想着忙过这一阵,就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徐玉米竟然就住在他们村子里。 “哪家?”刘军问。 “举报人说是你们村李旺财家。”王警官说。 “李旺财?” “对,走吧。” 李旺财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前两年父母去世,听派出所的人说话,他家房子是租出去了,难道是租给了这个叫徐玉米的? 刘军心下疑惑,坐在警车里,一两分钟的路程,却也只恨车慢。 李光旗的死,他也只是脑海里对凶手是徐玉米的闪现,他不相信李光旗会背叛他,也想不到理由。案子,他也托人打听了,说是还没抓到凶手,如果徐玉米还活着,会这么傻,自己跑出来,让警察抓? 对,事情没搞清楚前,他不能自乱阵脚。 很快,刘军稳住思绪,像没事人一样,跟派出所的人聊天。 李旺财家没多远,肉香就飘了出来。 几人下车,敲门,徐玉米系着米黄色围裙,围裙上沾染了油渍,站在门口。 刘军第一次见众人口中的徐玉米,初看是有点像,心下一沉。 “你叫徐玉米?”王警官问。 徐玉米点头。 “有身份证吗?” “有,在屋子里。”徐玉米门敞着,几人随着她进屋。 院子里支了大造,灶上一口精钢锅,肉香缓缓飘出。 徐玉米取了身份证出来,王警官查看。 “不是本地人?” “嗯。”徐玉米点头。 刘军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借着警察讯问的档口,插话,“李旺财租给你的?” 徐玉米点头。 第35章 “回头,你去村委会做个登记,我们对外来人口有管理流程。”刘军说。 “恐怕你得跟我们走一趟,去派出所。”王警官说。 “为啥?”徐玉米问。 刘军不想徐玉米跟他们走,也低声拦了一句,“不是本村的,想必和我们村的那个徐玉米不是一个人。” “跟我们去一趟,查点事。” 王警官说。 “我不去,我啥事也没干。”徐玉米执拗。 “干没干,查查才知道。你要是真啥也没干,更不用怕了。”王警官声音大了一点。 徐玉米想拿出撒泼打滚那一招,往地上一坐,还没开始闹,刘俊伟就跑了进来。 “刘军杀了徐玉米!”他疯狂地喊着,燃尽了生命最后的一点力气。 第28章 ☆、chapter28大胆猜想 “小伟!”刘军嘶吼,他疾步抱起倒下的刘俊伟。 刘俊伟抖如筛糠,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尽力睁开双眼,望向徐玉米的方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王警官没有听清,或者不敢确认自己听到的事,他问刘军,“他说什么?” “没有,他没说什么。”刘军打马虎眼。 “他说,刘军杀死了徐玉米。”徐玉米缓缓开口,神态镇定异常,眉宇间竟透着一丝狠戾,和方才还要撒泼的妇人判若两人。 王警官听得瞠目结舌,他看看说话的徐玉米,又看看刘军,随即拨通了县刑警队电话。 举报人陷入深度昏迷状态,刘俊伟高烧不退。昏迷间胡言乱语,旁人却听不清。 县刑警队的人清楚,此徐玉米非彼徐玉米。 徐玉米和刘军简单做了笔录,魏正亮说放人,转脸叮嘱盯梢徐玉米的人继续跟进,狐狸露出尾巴了——狐狸既是徐玉米,也是刘军。 “怎么,还抓着罗仟的案子不放?”王可乐培训回来,听余温说魏正亮这几天癔症了,罗仟的案子不放手不说,连个贾艳的死也非说有猫腻,李光旗的案子又按兵不动。 全组的人除了配合,也没别的办法,他们只希望王可乐拿着队长的身份压一压,不要让魏正亮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犯罪嫌疑人摸不着头脑就算了,连带刑警们也丈二和尚。 王可乐一回来,就把魏正亮拉到自己办公室说话。 “我可没闲着。”魏正亮嘟囔。 “知道你没闲着,”王可乐递给魏正亮一罐上好的茉莉花茶,“我去看我爸了,知道你爱喝茶,从他那儿顺了一罐给你。” “多谢啊!” 王可乐笑,“咱俩谁跟谁啊,我的就是你的。真徐玉米还没出来呢?” “快了,王欣回落柏村,就是她们的下一步行动。” “杀刘军?”王可乐问。 “嗯!”魏正亮郑重其事点头,“李光旗的死只是开始,当年徐玉米的消失就是刘军一手策划的。上次我同学夏松你还记得吧?” 王可乐点头。 “当年那场车祸,车上确实有三个人,我哥魏正明,夏松,还有就是徐玉米。夏松在当年的笔录里说的都是真的,徐玉米当时怀孕了,还去悠雅医院做了检查,可是后来警察再去,检查结果都没了。根本查不到任何徐玉米去过悠雅医院的信息。徐玉米的孩子是刘俊伟的,而刘俊伟早就得了艾滋病,听我哥说,他确诊那年,刘军正有意让刘俊伟接班,当一届村主任,好方便他继续在落柏村掌权。如果刘俊伟被查出了艾滋病,让他接替刘军当村主任的事就黄了,徐玉米是唯一能暴露这个事的人,而且未婚先孕,具体怎么怀上的也不好说,徐玉米的父母肯定饶不过刘俊伟。我想是基于这些原因,刘军才做下了这件事。”魏正亮一气说完自己的猜想,“后边刘俊伟当村主任,下去后,刘军再次当选,也是一个证明。” “原来如此!”王可乐听完魏正亮的阐述,长吁一口气。 “我迟迟没有对刘军采取调查行动,也是因为没有证据。” “那王欣为什么要帮徐玉米?” “她们一定是有关联的,这个事我确实想不通,”魏正亮摇头,“但是,贾艳的死,又让我查到一些事。” “什么?” 魏正亮把最近查到的张洋、张立双、贾艳、贺积业的事报告给王可乐。 “所以,你认为,贾艳的死也不是意外?”王可乐问。 “综合来看,是这样。怎么就这么巧,张洋和张立双都有亲人在灵雅医院治病,后来又都去世了?贾艳死那天,恰巧又是她们俩都在?贾艳的死亡方式看似意外,我认为只是她们杀人的方式很隐蔽罢了。张洋的名字出现在贾艳建立的重疾互助平台上,本来重疾互助是个好事,如果张洋参与了杀死贾艳事件,什么事能激怒一个病人家属?我想只能说明,所谓的互助平台,不过是一个骗局。” “但咱们不能光凭猜想做事,我们需要证据。”王可乐说。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大肆宣扬。我认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多人合伙犯罪。”魏正亮作了最后总结。 “多人合伙?”王可乐沉吟,“这是杀人,没有人会愿意替别人杀人,背负无妄的死亡风险。除非……有对等代价。” “或者有共同目标。”魏正亮接话,“综合李光旗和贾艳的死亡,两个案子放一起看,以及我掌握的嫌疑人,所有事件和人都指向一个地方。” “哪里?” “灵雅医院。” “你这样说,贾艳的事我基本能理解,但王欣和自始至终未出现的徐玉米呢?难道她们也认识张洋和张立双?是不是太扯了?” “这个,我还没想明白。”魏正亮垂头。 “无论如何,我们就从贺积业入手?”王可乐提议。 “可是查贺积业需要由头,目前的事,表面上看,跟他都不沾边,贸然行动也不好。” “那就先查查重疾互助平台上的病患及其家属。”王可乐说。 “好。” “你去叫他们,先开个会,布置一下任务。” 魏正亮转身就要出去叫人开会,又被王可乐叫住。 “怎么?”魏正亮转身。 “大亮,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可能用不多长时间就要走了。这么多年,咱兄弟在一起,很合拍,我走了,已经向付局推荐你当队长。从业务方面来说,你比我更合适,但作为队长更重要的是要会管理手下,要能服众,不能事事单打独斗。你明白吧?这是我对你唯一放心不下的地方。” 魏正亮点头,“行,我知道了。” 王可乐走近他,手掌重重压在他肩膀上,“等这个案子破了,咱们立了功,我保准你没问题!到时职位升一升,待遇也升一升,在周老师面前的面子也能抬一抬,咱家庭地位也能升一升。” 魏正亮眼眶竟有些湿润,回拍了王可乐的手背,就出去叫人了。 刘俊伟死了,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窗户的方向。 他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身边没有任何 人。 刘军心里恨,这么多年他自认自己对刘俊伟该做得都做了,没想到最后被亲儿子背后捅了刀子。正常情况下,他本可以把刘俊伟送医的,但发生了举报事件后,想法突变。 对外,他只说,医生已经看过,说刘俊伟病入膏肓,没有治的必要。实际上,他只是留刘俊伟自己在床上等死罢了。 落柏村村民都认可刘俊伟病入膏肓的说法,毕竟他们看了这么多年,都只想着也许他活不过明天。挺了这么多年,也是值了,还有的说,多亏了有刘军这么有钱的爸爸,才能多活这么久。 所以,最后大家总结,还得会投胎。 盯梢徐玉米的人跟魏正亮说,刘俊伟死那天晚上,徐玉米去看过刘俊伟了,站在窗外,看着他咽了气。 第29章 ☆、chapter29彻底调查 青山县青坨营镇泥屯村。 两天前下了一场雨,伴随着短暂的冰雹大风。降雨量大,持续时间长,天气预报说局地降雨最大达到150mm. 县里路面的积水早就排干,村里路面土路居多,坑坑洼洼,雨后许久,泥泞异常,还是难行。 “这次的雨下的真大!”余温感叹,“看水坑!”顺便提示开车的魏正亮,“魏哥,你可能不信,小时候我还专门做过降雨量测试的实验。” “是吗?没想到你对自然科学还有研究?你理科生吧?”魏正亮回。 “对。我就拿那种做科学实验的量杯,放到院子里,接雨水,然后记着时间,分段做记录。暑假期间吧,那时学校让记日记,我就拿这个实验说事,没想到最后还在学校获奖了。因为数值准确,我还画了插图,日记在全小学区传阅展览!”余温说得喜上眉梢。 “你家是市里的吧?”魏正亮不经意问了一句,车停稳在路边,划下车窗,“叔,王忠家怎么走?” 被魏正亮叫叔的人,面露不耐烦,赶着几只母山羊,随手一指,“就那边!” 第36章 魏正亮开门下车,再次问道:“哪边?” “就那边,你往北走吧,边走边打听,还挺远呢,我也不能带你去啊,没看我手里有活吗?”那人说完头都不带回的,晃晃悠悠,扬着鞭子,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魏正亮回到车上,往北开,一路打听,一路走,果然很远。 泥屯村老百姓挺实在,一竿子把他们指到王欣父母所在位置,而不是她家,比导航还准。导航能导到她家,但不一定能找到她父母。 王忠和徐发琴在蔬菜大棚里料理作物,听见“有人吗”的喊声,王忠推开塑料大棚的门,弯腰弓背探头往外看,“谁啊?” “您是王忠?”魏正亮问。 “对,”王忠听见来人叫他名字,转身跟徐发琴交代了两句,走出大棚,搓着手掌上的泥土,“你们哪的?” “我们是县刑警队的,我叫魏正亮,这是我同事余温。”魏正亮说。 王忠停下搓手的动作,整个人僵在那里,徐发琴也从棚里出来。 “咋啦?王欣也出事了?”徐发琴声音微颤。 “没有,”魏正亮不忍直说。 “那还是因为坤儿的事?”王忠问。 “王坤?”魏正亮顺坡下驴反问道。 王忠见是他二闺女王坤的事,脸色突变,怒目而视,说道:“咋的,我们都不闹了,警察还来?警察跟律师穿一条裤子了?” 余温疑惑地看了一眼魏正亮,问王忠:“律师怎么你们了?” “你们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我们跟律师是两条道道,互不干涉。”余温说。 “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二闺女王坤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魏正亮接过话茬,用了一句在司法领域,任何情景下皆通用的问话方式。 王忠白了一眼魏正亮,蹲坐在地上,用石头揩鞋底的土,魏正亮蹲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支烟,又拿了打火机点上,自己却没有抽。 “既然法院判我们败诉,我们也不说啥,但不接受和解。”王忠抽了一口烟,闷闷说道,“我不能让我二闺女在酒泉之下觉得她爸用她命换了钱,安生活着了。” 王忠说着这话,徐发琴在提着袖口抹眼泪。 “还是我王欣说得对啊,这法律就是保护有钱有势的人,管我们老百姓的,闹也是没用。” “你们跟灵雅医院打官司?”魏正亮试探性问。 “你们不是也为这事来的吗?” “是!”魏正亮郑重其事点头,“我们就是想对你二闺女死的事再查查,您看是不是能给我们提供点相关资料,比如病例、判决书啥的。” “你们查这个事干嘛?”王忠看了一眼早就哭红了眼的徐发琴,“我们不想再提了。” “王叔,”魏正亮抓着王忠手腕,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想要公正吗?” 王忠留徐发琴一人在棚里,自己坐魏正亮的车带他们回自己家,到家一阵乱翻,什么也没找到。 “奇怪,怎么都不见了?”王忠自然自语。 “叔,什么不见了?”魏正亮问。 “就是那个判决书啥的,”王忠想了一会儿,“准是王欣拿走了,我记得之前坤儿的所有材料,病例啥的,死亡证明啥的,都被我老伴收拾到一个透明塑料袋子里,现在都没了,啥时候拿走的?户口本也没了。” 徐,不,王欣有多久没回来了?” “她没脸回来,我二闺女要不是她,也不能死,是她说那个医院好,我们才去的,谁想到一下就没回来。” “你们因为啥跟灵雅医院打官司?” “ 坤儿前年得了甲亢,在县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吃了激素药,人也胖了。坤儿才二十多,还没结婚,村里有人说,甲亢遗传,得了这病,以后闺女不好嫁。王欣在县里工作,说有朋友介绍,那个县里医院有新治法,啥都能治,我们才让坤儿去的,谁想到?”王忠重重跺脚,“我说,你是警察,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老百姓,医院也不能信?我们还能信啥?” 魏正亮和余温被问一愣。 “那你们打官司,法院咋说的?”魏正亮问。 “说证据不足?”王忠眉间三道纹路聚在一起,“啥叫证据不足?我闺女住他们医院了,不是要死的病,却死了,咋是证据不足?就这,王欣说还托人找了律师,不也没成?律师有啥用?” 王忠深深看了一眼魏正亮,又低声补了一句,“警察有啥用?” “王欣找的律师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好像姓赵。” “赵蔷薇?” “不知道,反正姓赵。” “魏哥,拜托,你弄一个微信吧。”余温说。 赵蔷薇在开庭,魏正亮给她打电话被摁掉,她回了一个短信,说在开庭,两个人就用短信定了见面时间。 他和余温在赵蔷薇的办公室里等她。 “qq不能用吗?我刚用qq没几年,又出来一个微信,我可是赶不上这个时代。”魏正亮苦笑。 “王队比你大吧,人家也都用微信了,我跟你说,魏哥,人老心不能老。以后大家都用微信了,你用qq还能联系谁。” “那我就谁也不联系了。” “你早晚会被时代的风扇到脸疼。”余温“啧啧”。 正是饭点,赵蔷薇一进门,就要拉着魏正亮和余温去律所旁边的饭馆吃饭,魏正亮直接拒绝了。 “手头事情太多,在你这办完事,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不吃了。” 赵蔷薇对魏正亮性子耿直早有耳闻,只真心让了一次,就回道:“好,那就先办事,吃饭来日方长,魏队今天过来什么事?” “王欣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 “王欣?耳熟,但我不太有印象了。” “现在她的名字叫徐玉米。”魏正亮提示道。 “徐玉米,是她?” “宅旺家政的员工。” “欸呀呀,竟然是她!她怎么变成那个样子啦!”赵蔷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好像之前确实有这样一个当事人,你等等,我给你找一下她的卷宗。”赵蔷薇起身往一侧屋角立着的档案柜走去,她用手指点着柜子里的层数,“我记得是三年前来着,在这。” 赵蔷薇一摞一摞搬下案卷,最终拿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一本。 “给。”赵蔷薇把卷宗递给魏正亮,不等他问,自顾自说道:“尹丽找的我。说单位有个员工需要法律帮助,当时她还叫王欣,从那之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了。我也不知道她改了名字,更何况变了这么多,看来她妹的死对她打击不小。” 魏正亮一边听赵蔷薇讲述事实,一边翻看卷宗。 赵蔷薇接着说:“她妹好像叫王坤吧,比她小不少,算是父母的老来子,全家都很疼爱她,说王欣把她妹当女儿养也可以。可惜年纪轻轻就得了甲亢,住进了灵雅医院,被治死了。” “怎么得个甲亢就被治死了?”余温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甲亢不是致命的疾病,但想做到痊愈是不太可能的,大部分患者甚至需要终身服用药物。王坤当时的病似乎是有些严重,灵雅医院先期进行了一系列治疗,但效果不太好,最后采取了手术,给王坤做了甲状腺近全切手术。当时刚做完手术,王坤的病情确实迅速好转,但出院没多久,就出现了一系列并发症,包括全身起了紫癜,她又开始服用相关药物。王坤又住院进行了一段时间治疗,一天晚上,王坤出现中风征兆,起了血栓,医院溶血后,王坤脑出血抢救无效死亡。” “所以,医院的问题在哪?”余温问。 赵蔷薇站起身,抱着胳膊在胸前,注视窗外,并不大的玻璃窗外就是老百姓能说理的地方——县法院,“这就是问题。连咱们这种上过一点学的,都听不明白医院的问题在哪里,更何况老百姓呢?王欣还没想到找律师的时候,医调委率先介入,最后结果是查到医院收费里有三万块说不明的支出,写得是化疗费用,医院医生说不清楚,医调委结果是要求退还。治疗过程没问题。后期我接手了这个案子,利用关系在不同医院,走访了很多甲亢患者的治疗过程,基本上没有这项支出。所以,我怀疑是灵雅医院采取的不当治疗导致了王坤的死亡。” “王欣同意了?” “嗯,医调委调解当天她同意了,可能是太悲伤,失去了理智,同意了,但签调解书时又反悔,才在尹丽的引荐下找到我。诉讼过程中,我们又申请了医疗司法鉴定,和因果关系鉴定,没有一个结果能说明医院的治疗有问题。法院想调解,王欣不同意,才败诉。” 魏正亮翻看记录,“那三万到底是什么钱?” “医院也没说清,法院也不能单凭没有名录的费用支出就判医院的责任,判决的关键还是专业机构进行的鉴定。因为这事,王欣没少受她父母责难。王欣说,当时主治大夫征求了她的意见,说要给王坤在化疗时加入一种什么技术,不过,后来开庭时,医院不承认了。说到底,也就是个乱收费。” 第37章 “没上诉吗?” “二审也一样。” “最终结果医院不承担责任,那患者家属是否存在过度想象的问题?”余温不解。 “呵,”赵蔷薇嘲笑,“看来,果然没有一个人真的能理解另一个人,即使处境相同,角度相同,人还不一样呢。” “即使你经历过和灵雅医院对庭,还愿意给他们做法律顾问?”魏正亮想到贾艳请客那天,赵蔷薇舔贺积业的样子。 赵蔷薇听到他的话,莞尔一笑,“律师挣钱,没有什么不对,如果说医院不人道,那法院判病患家属败诉,又属于什么呢?正义并不永远能得到伸张,还需要证据的支持。不是吗?” 赵蔷薇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语气,双眼一眯,像只千年的狐狸,似能看透一切。 魏正亮和余温见完赵蔷薇就回了公安局。 同时,另一组调查王欣的刑警也带回相关消息,并提到了一个足以让魏正亮打一激灵的名字——申志芳。 第30章 ☆、chapter30罗仟的名单 刘春宇刚满十岁,虎头虎脑,墩胖可爱,因为吃 食好,营养有保障,个子也高。若不是说话略显幼稚,单看外形,说是初中的孩子也可以。 全村人都知道,刘军把他当宝贝,那真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刘俊伟走了后,刘军的舐犊之情尤甚。 刘俊伟死,直接被拉去火葬,在家都没待够半天,个中缘由只有刘军清楚,当然和刘军一起去火葬场的魏正明也清楚。 刘军没给他举行葬礼,说找人算过了,刘俊伟生前花销太大,死后不宜铺张浪费,给他积点阴德,到那边享福,下一辈子可以投胎到好人家。 刘军只请了魏正明几个整理刘俊伟身后事的人,还有亲戚们,吃了顿饭。邸芳也没露面,扔给刘军的借口是,她不想刘春宇沾了晦气。其实,刘军无所谓。 一个人真的消失,亲近的人很快能感觉出来,小孩子更是敏感。 刘春宇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听见父母说哥哥刘俊伟的名字,也没有听别人说过他的事了。他不敢问妈妈邸芳,怕挨骂,自己就偷偷跑去刘俊伟的房子外面,想打探一点消息。 他骑着刘军新给他买的山地自行车,装作玩耍无意路过刘俊伟住的房子,眼睛飘忽,望向比他住的房子小一半的地方,却见大门紧锁。 刘春宇卡在自行车上,一侧脚点地,垂头丧气,无来由哀伤。 “你找刘俊伟吗?”王欣站在垂头丧气的刘春宇面前,手里提着塑料袋子,袋子里是两只鸡腿。 鸡腿的香味飘飘摇摇,钻进刘春宇的鼻腔。 他深吸一口气,说:“好香啊!” 王欣晃着塑料袋问他:“想吃吗?” 刘春宇点点头,“可是我不认识你,我妈跟我说,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还怕王欣稀疏的牙齿,尖尖的,像要吃人。 刘春宇右腿用力,打算登自行车走人,王欣却一把抓住车把手,“你不想知道你哥去哪了吗?” “你知道?”王欣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刘春宇下车。 “鸡腿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刘春宇这次真的怕了,推着车跑。 王欣拽住轮胎后盖,丝毫不在意手疼,眼神狠戾,声音阴柔:“你别找了,刘俊伟死了!” “你胡说!”刘春宇推倒自行车,怒气冲冲,低着头,像只斗牛闯进王欣怀里。 十岁的男孩卯足了劲,力气相当大,王欣被撞了一个趔趄摔倒,一手撑地才勉强没仰面朝天,她哈哈大笑。 站稳后,王欣又走近刘春宇,“你哥他妈叫张丽娜也死了,都是被你爸刘军弄死的。” “你胡说!胡说!”刘春宇叫嚷着,自行车也顾不得,飞也似的逃跑,往家的方向。 “你刚才说得话,什么意思?”夏松站在王欣身后,问道。 王欣没想到夏松一直在附近,还恰好听见了她和刘春宇的聊天,但告诉第三个人“张丽娜”已死的事实,不在她的计划内。 她转身就走。 “你说刘军杀了张丽娜是怎么回事?”夏松干脆利落,直接把自己听到的信息说出来。 王欣只短暂停留了几秒,又快速向前走。 夏松追上她,拽着她的胳膊说:“我不知道你跟徐玉米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让你找我帮你们作证,欺骗警察这事,就足以说明她是信任我的。” “所以呢?” “我不想看我的朋友再错下去,徐玉米到底在哪里?你应该知道附近一直有警察在跟踪你吧,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你的怀疑。” 夏松说警察跟踪她的事,她也多少知道点,所以她不能否认。 “难道你没发现,警察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发现他们跟踪你?也许跟踪你只是明面上的说辞,实际上他们想阻止你下一步行动,保护刘军。”夏松一针见血指出王欣的困局。 王欣想到徐玉米曾经跟她说过,夏松很聪明,这些事她们俩是万万想不到的。王欣只觉得,因为知道有警察暗中监视,她处处掣肘,计划迟迟无法开展。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如,你跟我聊聊张丽娜的事。” 王欣被魏正亮他们带到公安局刑警队,拘传八个小时后,她开始有些庆幸,那天午后和夏松的谈话。 这次,她预感到自己不会轻易被释放,她的心开始焦躁起来。 她怕徐玉米撑不了那么久。 魏正亮之所以再次把王欣带回警局,是因为他们得到的两份新证据,接露了新的事实。当然这两份证据并不是能直接提交到法院的那种,只能是引导魏正亮他们去寻找定罪的证据。 一是另一路刑警查到,王欣去南方打工前在一家饭馆当过服务员,饭馆名字叫来福饭店,老板姓白。 据白老板讲,十五年前,王欣在来福饭店打工,跟她一起做服务员的还有一个叫申志芳的人,两个人关系非常好。同吃同住,租了同一间房子。听说,当时她们俩半夜睡觉,有小偷闯进去偷东西。小偷被发现,拿刀要刺王欣,是申志芳替她挡下了一刀,刀扎在申志芳大臂处,还好伤得不重。两个人的关系自那以后就更亲密了。不过,工作没多久,申志芳有病辞职,王欣就去南方打工了。她们在来福饭店工作时间不长,前后也就半年左右。 申志芳名字的出现,对其他刑警来说没有魏正亮那么敏感。其他人充其量认为,申志芳的出现只是多一了一条了解王欣的途径,直到魏正亮告诉他们申志芳已经消失十五年的事实。 所有人这时才意识到,一个许久隐而未爆的响雷摆在他们面前,引线已经在“呲呲”冒着火星子。 申志芳这个信息一出现,魏正亮就联系了那个派出所民警,秦朗。 “申志芳她爸已经在医院昏迷好长一段时间了,全靠设备维持生命体征,医生的意思是他活不了几天了,只是他生存意志力惊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女儿的消息。”秦朗说。 魏正亮和王可乐商量,要赶紧去医院看看。 “先取dna样本,为以后找到申志芳后,认亲做准备。”王可乐说,“徐玉米那个坟,裴颖和徐建新同意开坟吗?” 魏正亮摇头。 “赶紧走手续,徐玉米生存证据已经有了,那坟里的尸骨肯定不是她的,不明身份死人就是另一个案件了,不查不行,余温,赶紧办!”王可乐当刑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评估当前事件的严重性。 王欣的表现,不如上次来公安局自在。她不担心东窗事发,她担心的是她们的计划能不能走到最后。 王可乐、魏正亮,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女警,共同讯问王欣,主要讯问人是魏正亮。 魏正亮开门见山,“我们找到申志芳了。” “不可能!”王欣说完,才惊觉自己掉入了陷阱,不过,她不怕,因为有人告诉过她,只要不承认自己杀人就没事,说什么都不会被抓住。 “为什么不可能?” 王欣低头,掩饰眼睛里透出的内心慌乱,“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你不妨说说。” “申志芳已经死了。” 对于这个结果,魏正亮他们并不感到奇怪。一个人失踪十几年,没有一点遗留的痕迹,多半是已经去世。他们奇怪的是为什么王欣会知道申志芳已经死亡的消息。 “小芳从小偷手里救了我的命,我欠她的。”王欣开始讲述她和申志芳的往事,“她伤好后,没多久,胸部就长了肿块,我陪她去的医院。” “医院?哪个?”提到医院,魏正亮本能想到了灵雅。 “悠雅医院,现在的灵雅医院。” 果然,魏正亮心想,他按照之前的思路,直接问道:“申志芳死在了灵雅医院?” 王欣猛地一抬头,对上魏正亮笃定的眸子。那一刻,倾诉欲占据了她的内心,她几乎以为眼前的警察是可以信任的人。她的拳头空攥,指节发白。 第38章 情绪稍缓,她说:“其实,我并不清楚申志芳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因为我连她的尸体都没见到。她胸部长了肿块,当时医院初步怀疑是乳腺癌,要求她留院,做手术,切除双乳。小芳说,她还年轻,没结婚,不想做手术,想吃中药,看有没有保守治疗的方法。我们在悠雅医院分手后,小芳也打算不在来福工作了,当时我家里 也需要钱,正好有去南方打工的姐妹介绍我去工厂,我就跟她们一起南下了。我上班第一年,还和小芳有联系,中间我询问过她的病情,她跟我说悠雅医院有人联系她,说有不用切除就能治病的方法,具体说不清,她说先治疗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后来,小芳就和我失去了联系,我就找不到她了。我顺着来福饭馆老板手里的身份信息,找到小芳家,才知道她失踪很久了。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我确定就是悠雅医院。可是,我去悠雅医院查,连小芳的治疗记录都没有。” 王欣哽咽起来。 又是医疗记录消失!魏正亮和王可乐对视,看来,灵雅医院不得不查! 小陈敲响讯问室的门,招呼魏正亮,说灵雅医院一个叫杨雪莲的找他。 刚要查到灵雅医院,灵雅医院的人就来了。 魏正亮跟王可乐耳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室。 杨雪莲见魏正亮过来,简单打了招呼,递给魏正亮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名字、联系电话和住址。那些名字中,不乏魏正亮曾经在病例档案中看到的。 “这是?”魏正亮问杨雪莲。 “小罗不是走了嘛,医院新来的人要用他储物柜,领导让我去收拾,然后我在小罗生前老拿着的一本书里发现了这张纸。我看上次你找我说的张洋和她妈妈的名字也在上面,还被小罗圈起来了,就琢磨着是不是有啥用,就想着给你送过来了。”杨雪莲说。 第31章 ☆、chapter31间奏韩霖(2) 韩霖一拳一拳打在沙袋上,下一拳总是比上一拳更狠些。这符合他做人的原则,今天要比昨天好些,明天要比今天好些,往后的几十年人生就会比今年好些。 夏伯理在书房看经书,也许连带还要搞一些仪式,韩霖不懂。韩霖记事起,他们父子就各干各的,谁也不管谁。夏伯理吩咐韩霖做的,只是读书、写日记、锻炼身体。 徐玉米推开半掩的木门,韩霖停下手里的动作,揩了额头细密的汗珠。 “你找谁?”韩霖问。 徐玉米嘴唇翕动,风烛残年、骨瘦如柴,一点也不像不到四十岁的人。她脸色发黄,下眼睑泛红,眼白也是黄的,布着血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然后,徐玉米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韩霖以为她似是走了好远的路,想吃点、喝点。就搬了一个木板凳,递给她,又端了一碗水,本想再拿个馒头,但他看徐玉米干瘪的嘴唇,便拿了一个苹果。 徐玉米水也喝了,苹果也吃了,还是不说话。 韩霖继续练拳,徐玉米呆坐在院子里看他。时间一久,韩霖有些不自在。 “大娘,你从哪来?有没有地方去?”韩霖问,他想打发走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的女人。 徐玉米心一惊,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你觉得我很老吗?” 徐玉米很在乎韩霖的想法。 韩霖才十几岁,看不出成年人的眉眼高低,但是能感受到,自己刚才落地的话,让眼前的“疯”女人受伤了。 “叫你大姐不合适。”韩霖也没想到,山旮旯里出生的他不自觉想哄眼前的女人,他不想让狼狈的人再伤心。 “那你叫我姨。”徐玉米会心一笑,笑得是韩霖幼小心灵透露出的体贴。 “姨?”韩霖眉骨微耸,像是不走心般说了一句,“我没妈,从哪论姨呢?” 徐玉米听了,眼窝里的泪水哗啦一下倾出。 夏伯理从书房出来,和徐玉米一对视,愣了一下,但也仅一下。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好久不见。”夏伯理悠悠说道,他看了一眼韩霖,吩咐说,“我和她有话说,你出去跑几圈。” 韩霖像是被设定好的机器,一个字都不带反驳的,转身就走,迈过门槛,拉开步子就跑。 “你活不长了?”夏伯理瞄了一眼徐玉米的脸色,断言说,“你这是拼了命来的吧。” 徐玉米眼里流露出愤恨,咬着牙说:“也不算拼了命,我还要留一口气,回去解决几个人。他们不死,我儿子就不能安生,我也就不能死。” “那你是过来杀我的?”夏伯理没有一点畏惧,还倒了一杯茶给徐玉米。 徐玉米做梦都想杀了夏伯理,翻越这几座山过来,撑不住的时候,都是这点念想撑着她。 真见到夏伯理,不知是不是病毒已侵入肝胆,她倒畏缩起来。想起李光旗的死,她才明白,自己也不过是杀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文化人一旦耍起流氓,那才是真的狠。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在底层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老百姓发狠,都是明着真刀真枪。文化人耍狠,都是暗着,人都死了,还不知道子弹从哪个方向发射的。 连母亲裴颖也不过如此。 小时,母亲对待她的态度、方式,她只觉不舒服,大了才明白自己受到的伤害有多深。不是吗,裴颖从来没有不给她吃、不给她穿,且什么所谓的好的,都紧着她,任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字。可她走到今天,很难不说跟裴颖有脱不开的关系。 她活了快四十年,发现自己有那么多要恨的人。可是,那些恨意却随着时间的流逝,竟逐渐淡化,她也只赖自己命不好。 她早就没有了生活的希望,留着一条残命,活到哪算哪。如果不是罗仟告诉她,自己今天的结局都是被别人算计的结果,如果不是认识了那些和她有同样命运的普通人,她也走不到今天这步。 她喝了一口热茶, 身体有了暖意,就剩了嘴硬,“对,我过来杀你。” 时间久了,徐玉米很少一个人独自咀嚼半辈子的苦楚,见了仇人夏伯理,委屈倒汹涌而来。 她从随身斜挎的布袋子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甩在桌子上,整整十四张照片,一张不少。早年的已经有些褪色。 她问夏伯理:“十四张照片,这么多年,你寄给我的。我倒不知应该对你是恨还是感激。” 夏伯理手指拨开照片,韩霖一岁到十四岁,每年一张,都是他跑到镇上邮局给她寄的。 十四张照片,对所有人都是一种保障。 当年,李光旗受了刘军指使,绑架徐玉米。刘军的意思是让李光旗处理了徐玉米,按照处理张丽娜的方式。但张丽娜死后,李光旗夜夜做梦,不得安生。而且殡仪馆管理越来越严,早不像以前随意,私自烧死人哪那么简单。 李光旗绑了徐玉米在家,正犯愁,当天晚上,夏伯理就找到了他。 夏伯理知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清赌债,带走了徐玉米。李光旗巴不得有人帮他处理这个麻烦,拿了钱,爽快地把徐玉米交了出去。 后来,他按照夏伯理的嘱咐,从殡仪馆找了无人认领的骨灰埋在夏家菜园,又放了一把火,把徐玉米的遗物散落在火场。 其实,李光旗也不明白夏伯理的做法,但明不明白,无所谓。徐玉米被处理了,他对刘军有交代,自己的赌债也处理了,一箭三雕。 徐玉米在一个仅能透光的屋子里生产,她后来知道那就是灵雅医院。她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孩子她只哺乳了三个月,就被夏伯理带走。 她最后还是得了艾滋病,自己生的孩子也是,她无力治好他,保护他,就只能听夏伯理的话,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抱走。 在落柏村认识夏伯理这么多年,竟不知,夏伯理精通医学。 夏伯理只把照片寄给贺积业,然后再由贺积业转交给她,以示她的孩子很健康、安全。听起来不错所有人都在帮助她,其实是一种威胁,为了韩霖,她只能忍。 如果不是自己无意中得知,灵雅医院的治疗是个骗局,自己当年分娩,产了双胞胎,二儿子因灵雅医院处理不当死亡,她应该也不会拖着病弱的身子,为了孩子争一争。 她这这辈子从来没有自我,一味服从、认命,却也未换来好结果。 “我不是怕死,只是韩霖离了我是活不了的。”夏伯理说得云淡风轻。 徐玉米恨,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更何况,她拿什么杀夏伯理?拿嘴吗?她连把刀都没有。夏伯理死了,韩霖又谁能照顾?她虽不清楚,夏伯理养着韩霖的用处,好歹,韩霖活得还好好的。 生孩子前,她以为自己也会变成母亲裴颖那样的忍,生了孩子后,她才发觉,自己连命都能舍给孩子。 她又不明白了,爱和不爱都可以是天生的吗? “我只是过来看看他,毕竟他是我的骨血,唯一的孩子。”徐玉米说。 第39章 韩霖跑得气喘嘘嘘,回来看见徐玉米还在院子里坐着。 “今天姨在家吃吗?”韩霖问夏伯理。 “吃吧,你做饭。”夏伯理说。 程二树那天被打,心里窝了好大一股子火气,疼痛稍缓解,每天就躺在土炕上琢磨怎么修理韩霖,报一拳之仇。 今天一大早,他就躲在韩霖家墙外,等待机会。他是看见韩霖跑出去了,但他没有追上去,倒不是怕自己打不过韩霖,主要是他的注意力被韩霖家鲜见有女人来这事吸引了。 他想的是,打不过韩霖,羞辱一下也好。所以他趴在墙头,偷听到了徐玉米和夏伯理的全部谈话。 第32章 第三十二卷落寞的幕布 chapter32我们都合规 青山县公安局会议室,俨然变成了档案整理室。 所有可用、能用的,青山县辖区的警察都聚集在这里,按照魏正亮的指挥,翻找余温之前搬回来的病例档案资料。他们又从灵雅医院调了更多的病例回来,因为根据罗仟留存的名单最早的病人住院时间,要追溯到五年前。 按图索骥。 杨雪莲交到公安局的材料,不是一份简单的名单。名单上,罗仟生前用笔圈起的人名,并不是兴起而为之。 按照罗仟圈起的人名,七七八八,警察在病例里找到了百分之九十。整理、核对,季敏、张立双、张洋患病亲属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不出意料,王坤、王江的名字也在。原来,王宝山不是罗仟见的第一个病人家属,是他生前见的最后一个。 县公安局会议室的气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沉重过,加上几个老烟枪,烟密,空气窒息,让人透不过来气。 打不过,就加入,魏正亮也一口一口嘬烟,一根烟,没几口,就剩了屁股。 “这个案子......"王可乐罕见没有一点吊儿郎当的样子,“难。” 半天,憋出一个字。 难在哪,大家都一清二楚。关键证人,罗仟死了。一帮病人家属,犯罪嫌疑人,杀人不见血,不留痕,时间行动不成线。这帮人只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却像成了精的怪,在犯罪的道路上,个个脑子灵光。警察也没有傻到以为,随便一审问,这些人就自己认罪。 问题到了杀人的程度能才能解决,可见其严重性。 再说,根据法律,即使犯罪嫌疑人认罪,也是需要证据的。否则顶包认罪的事,就泛滥成灾了。法律的存在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如果按照咱们的推测,目前还没死的,就是刘军和贺积业。”魏正亮扶着脑门,低着头,看平铺在桌子上的纸,“刘军那边一直有人跟着,贺积业那边也要找人跟着。” “贺积业和刘军现在看来,既是即将要失去生命的受害者,也是曾经的加害者。”王可乐说。 “罗仟圈起来的这些名字,其中有两个似乎跟最近的命案没有关系,我建议派人先去查这两个人,然后抓紧再突审王欣等人。多人犯罪不可能表现完全一致,随着时间拉长,犯罪嫌疑人心里也会出现变化,总会有漏洞。” 王可乐点头表示赞同,“这样,大亮,你带个人去找那两个被圈起来的病人家属,我跟余温去灵雅医院会会贺积业。” “王队,”魏正亮抿了下嘴唇,迟 疑地说,“我想去灵雅医院。” “行。”王可乐觉得没差别,立马同意。 “这些人,”魏正亮把一本一本的病例摔在桌子上,声响很大,吓余温一跳,“都有印象吗?” 他质问贺积业。 贺积业老谋深算,眯眼查看病例上的名字,随意说道:“有的有印象,有的没有,但应该都是我们医院的病人没错。” “而且,无一例外,都死了。” 贺积业嘴角下垂,“也正常吧,大部分都是癌症病人。我们医院接收的很多癌症病人都是晚期,重症病人也有很多。怎么说呢,到我们医院的病人家属,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的人更多一些。” “你们就是草菅人命!”魏正亮怒不可遏。 “魏哥。”余温坐着,拽魏正亮衣角,也许家里死人这事确实让人同情,但她没想到魏正亮的同情心泛滥到这种程度。在工作中,面对当事人,已经几近失去理智。 “魏队长,我不知道你这话的根据在哪,难道医院治死人都是草菅人命吗?还有天理吗?以后全国的医生还敢治病吗?”贺积业自认站在理上,说起话来也是义正言辞。 最近他过得也很不顺,情人死了,警察还三番两次找他的麻烦。更重要的是,刘军,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前两天刚给他打电话,说徐玉米要找他们报仇,李光旗已死,下一个保不齐是他俩谁,甚至已经盯上了刘军的二儿子。 他后悔,当初酒醉,把他和夏伯理的事告诉刘军,还顺带告诉他,徐玉米已经被夏伯理这个医痴带走做研究的事。 不过,刘军不知道的是,徐玉米在灵雅医院生产后,夏伯理就带着她唯一的孩子远走高飞了。徐玉米却留在了青山县。让他烦躁的是,他一直认为徐玉米在他掌控之中,虽然活着,但不会出大问题。 刘军的话,让他感觉徐玉米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你以为贾艳的死是个意外?”魏正亮说,“还是你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贾艳的死是意外还是不是意外,是你们警察需要调查的事,跟我怎么以为关系不大。” “贾艳你们两个私下里有什么勾当,我们已经一清二楚。贾艳的死,只是开始,保不齐你就是第二个!” 听到这儿,贺积业的眼珠滴溜乱转。他状似随意,又再次拿起那几本病例。 他已经不记得,这几个人,贾艳给了他多少钱。又有哪几个,是他介绍给贾艳,去借贷治病的。魏正亮一说,心里也犯嘀咕。 “魏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贺积业回避着魏正亮的视线,“我只知道我们医院没有做错什么,只对病人进行了正常的治疗。” “哼,”魏正亮用鼻孔发声,“根据我们了解,这些病人在灵雅住院期间,都接受了你们医院一项特殊的治疗,为此也承担了比正常治疗多很多的医疗费用。我想问问,这项所谓的特殊治疗,不但花费高昂,却并没有治好病人,贺院长怎么解释这个事?” “所谓的特殊治疗,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就是干细胞免疫疗法。这种技术,我们医院的资质合格、手续齐全,都是在政府部门备案的。” “能给我们看看你说的这些东西吗?”余温问。 贺积业给刘秘书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刘秘书就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子进来了。 “院长,我取来了。”刘秘书说。 贺积业手掌一抬,“放到那个桌子上,让警官们看看。” 魏正亮和余温翻看箱子里的资料,贺积业煽风点火,不怕事大地继续说道:“不信,你们可以去相关机构查,如假包换。” 魏正亮把手里的资料一一拍照,一边拍,心里一边气。 事情不对劲,可是他没有头绪。 二人从贺积业办公室出来,迎头碰上了赵蔷薇。魏正亮想,看来贾艳死了,赵蔷薇又找到了新的大腿。 两人从灵雅出来就接到了王可乐的电话,说要请他们吃饭,顺便汇总下一天的调查结果。 “你魏哥这是咋啦,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赶脚。”王可乐给魏正亮面前的玻璃杯里倒水,问余温,“有啥委屈说说,我给你做主。” “跟贺积业battle了一局,好像我们输了。”余温也有点气馁。 “怎么回事?” “他拿出了一大堆证明文件,证明医院的治疗没有问题。”魏正亮真是被打倒了似的,王可乐问他也不说话,余温只能回答。 “我说说我和小陈走访的结果,也许你们能高兴点,而且一会儿我还给魏队准备了一个惊喜。”案件。 魏正亮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采,能听得进话了。 “我和小陈今天走访了罗仟画圈的两位患者,一个叫周峰,一个叫王龙。周峰已经去世了,只有一个年迈的父亲,在养老院,神智不是很清醒,我们只能放弃跟他打探消息。好在他们两家离的不远,我和小陈就开车去了王龙家。我该咋说呢,王龙应该是那些被画了圆圈的人中,唯一一位幸存者。” 第33章 ☆、chapter33幸存者 “王龙三年前得了脊椎方面的疾病,经人介绍到灵雅医院接受治疗。你们猜,他是被谁介绍过去的?”王可乐卖了个官子。 “大海捞针,这怎么猜。”余温抱怨。 “那肯定是跟咱们现在查的案件相关。”王可乐说。 “贾艳?”魏正亮答。 “对,就是贾艳。王龙的病需要药物维持,贾艳是医药代理,机缘巧合下,王龙认识了贾艳,而贾艳又把王龙介绍到了灵雅医院治疗。” 第40章 “他们真是狼狈为奸,薅羊毛逮着一只薅,不把老百姓榨干不甘心。”魏正亮愤恨,咬着牙齿说,“我已经有点同情王欣他们了。” “重要的是,王龙家只有他自己,父母都已经去世,目前他是瘫痪状态,他是经灵雅特殊治疗后唯一的幸存者。”王可乐看了一下魏正亮的眼色,读懂了他脸上的笃定后说道,“没错,就是在接受了灵雅医院所谓的干细胞治疗后瘫痪的。” “那我们是不是够条件抓贺积业了?”听到这,魏正亮一天的疲惫被一扫而光。 “他为什么不自己讨说法?”余温问。 “大亮啊,你怎么脑袋锈住了,还得是余温,年轻人,脑子就是活。”王可乐说,“你怎么不想想,这么多年,王龙为什么一直没站出来?是他不想吗?” 魏正亮似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拿钱了?” “没错!每个月,贾艳都会派人拿钱给王龙,而且定期有家政阿姨去王龙家打扫、照顾他。王龙说,他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既然和贾艳他们达成了协议,每个月能领钱,有人照顾他,让他活得像个人,自己就知足了。他是生意人,比较看重落袋为安的收益。” “可是,现在贾艳死了!”余温大声说。 “嘘!”王可乐对着余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没错,看来贾艳死了,贺积业根本想不起还有王龙这个人。这个月付钱的日子,王龙却没有如期见到钱送过来,直到我们去,他才知道贾艳死了。我给他联系了救助机构,他决定站出来,检举揭发贺积业。” “真的?”魏正亮双眼曜光。 “真的!还有一个信息,我想你肯定更敢兴趣,今天找了王龙,真是一箭双雕!”王可乐显然对后面要说的事,比刚才还要兴奋。 “快说呀!” “今天这顿饭你得请。”王可乐说。 “没问题,”魏正亮把菜单翻到最贵的那一页,“随便点。” “那我就不客气啦!”王可乐笑,“而且咱们在查的犯罪嫌疑人中,王龙见过他们其中一个。” “谁?” “徐玉米。” “徐玉米?”魏正亮又惊又喜,“王欣?” 他有点不确定王可乐说得是哪一个。 “徐玉米,真的徐玉米。”王可乐说,“当时徐玉米找到他,是想让他参与他们的复仇,没明说,可能是看到王龙无依无靠,而且瘫痪了,行动不方便。但徐玉米确实跟他讲述了很多病人受到灵雅的欺骗,接受不正当治疗后,导致死亡的事实。” “你这样说,是徐玉米策划了这一切?”魏正亮质疑。 “我认为是这样。” “可乐!” 三个人正聊着,突然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这里!”王可乐向门口穿真丝碎花裙子的女人招手。 “谁啊?”余温眼瞪的斗大。 “大亮的礼物。”王可乐神秘一笑。 “我的礼物?”魏正亮一脸问号。 “可是,我魏哥结婚了啊。”余温认为,女人是王队给她魏哥介绍的对象。 “介绍一下,”王可乐起身,手臂轻轻环在女人腰上,“我女朋友,市协和医院大夫,刘薇。” 王可乐眯缝着小眼睛,他女朋友要比他高半头。但王可乐一向以气质取胜,女朋友被他拢在身边,倒是能压的住。 “你好!”魏正亮和余温都站起身,像见了领导,有些惶恐。 “你好,你是魏正亮,你是余温,可乐经常跟我提起你们!”刘薇声音清脆,人也爽朗。 “啊?王队经常说他有女朋友,竟然是真的!”余温吐舌头。 “当然是真的啦,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呢。”王可乐说,“今天魏队请客,我这等着你点菜呢。” 一向吊儿郎当的王可乐,眼下双眼像蘸了蜜,黏在刘薇脸上,掉在刘薇的温柔乡里出不来。看得余温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所以,王队,为啥你说刘大夫是魏哥的礼物?”余温问。 “什么礼物?”刘薇问。 “别听她胡咧咧,”王可乐搂了一下刘薇,以示安慰,对魏正亮说,“你不是一直好奇灵雅医院对病患进行了非法治疗嘛,听你刚才的意思,贺积业也拿出了很多资格证,证明他们采取的治疗手段是合法合规的。这回,我让你嫂子给你解释一下。” 刘薇一点不避讳王可乐说得”嫂子“两个字,大方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我能帮多大忙就帮多大忙。” “那我先谢谢嫂子。今天我们去灵雅医院找贺积业,贺积业再次谈到‘干细胞免疫疗法’这个专业词汇,而且拿出了一大堆的审批证书什么玩意,我不明白,难道有了这些东西,灵雅医院的操作就不犯法了吗?” 提到这事,魏正亮再次怒气冲天。 “你说干细胞免疫疗法这事啊,还真问对人了。我们医院也有。”刘薇说。 “你快给我说说,”魏正亮惊讶问道,“我都快愁死了。” “干细胞免疫疗法在医疗领域确实是个新事物,单论这个概念来说,不算欺骗。可问题在于,很多不良医院、无良医生利用新生事物的噱头和病患家属的侥幸心理、对病人的不舍,更关键的是,利用了普通人对医学的无知和对医院、医生的天然信任,夸大疗效、隐瞒风险。你想想,如果你家里有人生病,还别说无药可医,哪怕医生跟你说有更好的治疗方案,再给你描绘一下美好的未来,你会拒绝吗?” 魏正亮摇头。 当年母亲王水彬得病时他还小,很多事情都不了解,结合现在手头的案子,他完全能理解中了贺积业圈套的那些病患家属。他们不懂医学,难道因为自己的无知,选择不相信医生,放弃对亲属治好的希望?肯定不行。 刘薇接着说,“对,你也不可能放弃给亲人治好的希望。” “可是,我不明白,灵雅治死人就没人管了?难道非法医疗是法外之地?”魏正亮问。 “非法医疗?怎么非法医疗了?贺积业用这种疗法治的都是重症濒死患者,他不过是从这些重症濒死患者家人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价值罢了。” 魏正亮听刘薇说完,顿时像泄了气还被别人踩了两脚的气球,再没力气说一个字。 “看你那样,你嫂子还没说完呢。”王可乐说。 “还有什么,我听这意思,就是杀了人也白杀。” “并不是,王龙不就是个例外吗?” “王龙?”提到王龙,魏正亮又来了精神,对,还有王龙。 “古语讲,人心不足蛇吞象。国家对干细胞免疫治疗是有批准、备案制度的,按照政策走,很多医疗机构自然是挣不到钱的。所以,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也就是说,批准、备案的资料有,但一旦这种资格审批下来,医院给患者及家属看得都是这些东西,治疗却是另一套程序,也算是一个监管漏洞吧。” “比如呢?”余温的好奇心被大大调动起来。 “灵雅的情况,可乐只跟我简单说过,但我可以给你们举个例子。比如,国家批准备案干细胞免疫疗法只能治血液病,可是有很多医院拿到资质审批后,会把治疗方法扩大到所有癌症,甚至医疗美容,而未经批准的治疗方法应用领域没有科学数据支撑,很难不出问题。灵雅聪明就聪明在,他利用医疗技术,非法获取钱财的病患选择上,选得大部分都是医无可医的。” “所以,他们死了,也很少能想到是医院的问题。”余温说。 魏正亮听到这,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碗筷都抖三抖,“太欺负人了!” “王龙原来的经济条件不错,是做生意的,为了治他的病,花了不少。贾艳估计也是看准了他的经济实力,才一时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让他去接受治疗,才留了这么一个活把柄。所以,天作孽有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时候到了,报应就来了。”王可乐补充道。 “我打听说,王欣的妹妹也接受了相关治疗,病例上没有显示,怎么回事?”魏正亮问。 “属于批准类疾病治疗的,一般就有显示,不属于批准类疾病治疗,大部分会走别的手续,所以医院给你们看的和他们的内档肯定是不一样。外行人肯定是不懂。”刘薇说,“据我了解,日美那边掌握这项技术比咱们更早,陆陆续续也开始出现很多问题。尤其是日本,在美容方面应用广泛,导致很多消费者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后遗症 ,比如失明等。” “嫂子真厉害!”余温感叹。 王可乐被这五个字说得喜滋滋。 “有了王龙,我们就可以抓贺积业了。”魏正亮说。 这时,几个人才意识到,本来他们是要抓王欣、徐玉米等人的,说着说着,目标却换了。 “嗯,两个案子一起走,不费事,而且抓了贺积业,咱们也少了一个不情愿保护的对象。后期,盯紧刘军就行。”王可乐说。 第41章 几个人吃完饭走出饭店,兜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一吐为快,倾盆的暴雨正天空最暗处瓢泼而下。 落柏村里那条臭水河,罕见涨了水位,且没有停止的势头...... 第34章 ☆、chapter34决堤落柏村 雨还在下,好几天,断断续续,每一次重新开始的雨都要比上一次大一些。 雨是断断续续的,积水涨了又落。 村民们都被困在家中。 王欣、张立双、张洋却被困在公安局里。 警方对她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且向她们宣告了贺积业等人的罪行,告诉她们只要她们认罪,不但她们的量刑会减轻,贺积业的罪行也会被公之于众。 警方甚至说,贺积业已经被控制起来,希望她们配合警方,给贺积业定罪。 可是,三人坚若磐石,言语间没有一点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还没到时候。”王欣说。 “什么意思?”魏正亮问。 “魏警官,你说这雨还能下多久?” “天气预报说,最近是持续性降雨,不好说,进入雨季了吧。”讯问告一段落,魏正亮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警察久了,接触的犯罪嫌疑人比普通人要多,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之间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 彼此看对方,都不再是怪物。 “雨也许能洗刷一切,也许会让脏的地方更脏,不过,无论如何,大雨过后,丑恶都会暴露在人眼前。”王欣竟然说完,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不中不洋的仪式感。 魏正亮想到了夏伯理,想到了无数次在落柏村教堂告解的日子,想到了和夏松变亲近的那个影子被夕阳拉长的傍晚。 “徐玉米还在青山县吗?”魏正亮问。 “不清楚。” 青山县公安局装修老旧,连日下雨,水泥地面泛起鱼鳞状的痕迹,接待室的墙角水痕深重。雨点打在玻璃遮棚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遮盖了一切声响。 邸芳对刘春宇一向溺爱。 雨下了这么多天,刘春宇早就在屋子里憋得不行,总想出去疯跑。学校也听课好几天了。 刘春宇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窗台上看雨势大小,然后穿好蓝色的雨衣和雨靴,等在阳光棚下。趁着邸芳不注意,就会溜到院子里,去踩积水。 雨越大,他越是兴奋。 整整一天,他都沉浸在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邸芳眼前的游戏中。 刘春宇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窗台上看雨势大小,然后穿好蓝色的雨衣和雨靴,等在阳光棚下。趁着邸芳不注意,就会溜到院子里,去踩积水。 邸芳的神经也渐渐麻木。 本就深沉的天空,随着夜晚的到来越发越发沉重。邸芳又嘱咐了刘春宇几句,就去厨房做饭了。 雨声大起来,刘春宇嬉闹的声音被掩藏在稀里哗啦的的声音里。 刘军今晚有应酬,为了他被查的事。他找了很多人,效果都不太好,说是上面严打,没有人敢太明显帮他。他又花了好多钱,才有了今天这个机会,见一见更高层面的领导。早早就去了市里,定好的饭店。 他深感现在自己的势力不再像以前,外面早换了一番天地,羽翼也都被剪下,他不想开拓了,想平稳着陆。 邸芳做好了一凉一热,两道菜,又煮了粥,摊了鸡蛋煎饼,叫刘春宇吃饭。 叫了好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走出厨房,院子里早就没有了刘春宇的影子,独留风雨中的门开开合合。 位于落柏村,曾经救了整个镇子的那座大坝,随着城镇化发展,似乎离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它需要一个契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眼下就是个好机会。堤坝侧干枯的鸿沟,几十年来,罕见开始蓄水,地势高的一侧水位更高。 下雨是务农人休息的天然借口,落柏村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水汽弥漫在空中,五米外看不清人的面孔。 “你放开我!”刘春宇雨衣帽子早就在挣扎间掉落,头发全部被淋湿,细看下,直立的头发稍尖还有水珠。 不过,水珠更新换代的速度很快。 徐玉米环抱着刘春宇的肋下,就像当年刘俊伟把他拖进小树林一样。 过了今晚,或者说,一会儿,一切就都将结束了。她的体力,精力,她的爱、怨恨,都将消失在倾盆的大雨中。 刘春宇被托到大坝上,脚下稍一滑,虽然脱离了徐玉米的环抱,却差点直接掉进足以没过他头顶的水坑。 “哇!”的一声,他转身就抱住了徐玉米的大腿。 “你,别闹!否则我就把你推下去!”徐玉米怒吼,她喘着粗气,体力不支。 大坝南北向,东西向是鸿沟,徐玉米从北面拖着刘春宇上的大坝,刘春宇想逃,只能往南跑。 他腿软了,更没有了主意,战战兢兢像只鸡仔。 他不认识眼前的女人,大坝更是从来没来过,他妈妈邸芳说这个地方很危险。他只远远看过,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跑,只能瑟缩在徐玉米脚边。 雨越来越大,水位突涨,能见度从五米缩减到三米、两米。 “春宇!” 刘军接到邸芳电话,慌不迭往家跑。如果儿子没了,他再平稳着陆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他也顾不得领导脸色,一再道歉,舍了饭局,暴雨中摸黑回家。 茫茫大雨中,众人的呼喊刺穿雨幕。 徐玉米疯狂地大笑起来,她等待了这么多年的机会终于来到了。她手持一把刀,架在刘春宇的脖子上,刘春宇惊声尖叫,很快失语,几近昏死过去。 刘军听到了刘春宇的叫声,赶紧领着寻人的几人跑过来。 刘军站在大坝北边入口,拿着手电筒晃,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但也只能看见大坝中部有人。 “春宇!”刘军试探着叫了一声。 刘春宇听到刘军的声音,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爸!救我!” 刘军确认,刘春宇就在大坝上,径直就往前走。 其他人却不再上前。 他回头看了几个瑟缩不前的人,心底涌起一股失望,但他来不及多思,乍着胆子摸索着往前走。 邸芳在家 等了很久,实在不放心,给刘军打电话,许是雨太大,没有一次打通过。于是,她打了110报警电话。 正好,负责盯王欣的两个派出所民警在落柏村小卖部休息,接到派出所电话,赶紧往刘军家赶。 他们以为下这么大雨,而且王欣也被刑警带走,不会出什么问题,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县刑警队的人一再嘱咐,如果刘军家有异动,一定要通知他们。 魏正亮接到民警电话,和王可乐、余温等几个人,叫上消防车、救护车赶紧往落柏村赶。 直觉告诉魏正亮,徐玉米一定出现了。 雨大路难行,他给哥哥魏正明打了电话,但他实际想联系夏松,可是夏松怀孕了。他想,如果有熟悉的人,也许徐玉米会收敛一点。 “你是谁?赶紧放开我儿子?”刘军嘶吼,他看不清站着的人面孔,对面人的头发丝丝缕缕,搭在面庞上。 他想靠近一些,可是对面的人让他滚,说他再靠近一步,刘春宇必死无疑。 “你到底是谁?只要你把我儿子放了,你要什么都行?”刘军气急,却束手无策。 “你想要你儿子,那我儿子呢!他可是再也回不来了!”徐玉米大声嚷道,声音破裂。 刘军一下就傻了,是徐玉米!他反应过来,再上前几步。 “你是徐玉米!”刘军大声问。 “没错!刘军,今天是我们清算的日子,一报还一报!”徐玉米手里的刀抖动着。 刘军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求你饶小宇一条命,他是我的命根子!而且,而且刘俊伟已经死了,还不够吗?” 派出所的民警也慢慢摸索着走上堤坝。 “徐玉米,你不要做糊涂事,有什么事,先放了孩子再说!”其中一个民警喊道。 “这么多年,你做了多少错事,说实话,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在这个世上留根!你就应该断子绝孙!” 魏正亮他们一路不知闯了多少个红灯,好在下雨路上人少、车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到达。 魏正明拗不过夏松,下了车,他扶着夏松一脚深、一脚浅走向大坝。 “你们不能过去!”民警对夏松说。 “她是我朋友,我过去劝劝她!”夏松说。 “不行,太危险了!”民警不让过。 “那我过去!”魏正明和夏松两人撑了一把伞,为了夏松,魏正明几乎站在伞外,整个人早就淋透。 “你们不要闹,一会儿救援人员就来了!不要添乱!”民警的手像雨刷器,一把一把抹脸,还是抹不干净脸上的雨水。 第42章 消防车和救护车、警车发出相似的声音,由远及近。 刘军听见了声音,胆子壮大了点。 “你要是不放开小宇,一会儿你也跑不了!”他叫喊道。 “哈!”徐玉米嘲弄一笑。 魏正亮也渐渐从大坝北边走了过来,王可乐等人带着消防从大坝南边准备包抄。 徐玉米拉着刘春宇,再次向大坝边缘挪动了一步。 刘军边叫边摆手,“不要,不要!” “你跟警察说,你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 “我没有!” “你说不说!”徐玉米的刀在刘春宇的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 “徐玉米!”魏正亮也不敢太靠前,站在刘军旁边,“你相信我,贺积业已经被抓了,刘军也是,你不要做傻事,再毁了自己一辈子!” “呵!你不用骗我了,我走到今天,一切还能回去吗?我也回不去了,我的孩子们也回不去了!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么的贪婪,视别人的生命为儿戏!只有他儿子值钱吗?他坏事做尽,也该到了偿命的时候了!这场大雨下得好啊!她说得没错!”徐玉米仰天痛哭。 “玉米!我是夏松!”夏松站在不远处大声喊道,“你回来吧,我等你,我们像小时候一样!” “夏松,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徐玉米心死,她闭着眼睛,又兀得睁开,双目被仇恨的焰火浸透,带着刘春宇就要跳下去。 王可乐他们已经从南边上来,还有几米的距离。 刘军和魏正亮同时扑过去。 徐玉米一把把刘春宇扔到旁边,一个闪身,越过魏正亮,拽着刘军的衣领,滚入湍急、灌满泥浆的水流。魏正亮一把拽住差点滚下大坝的刘春宇,赶过来的王可乐他们还没来得及加入救援,徐玉米和刘军就消失在大坝上。 人,只要目标明确,行动起来就会很利落。 起先,刘军挣扎了两下,可是徐玉米用尽全身的力气,拽着她,锁住他的脖子。没几秒钟,两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第35章 ☆、chapter34落幕(大结局+番外) 徐玉米和刘军被卷入暴雨水流后,没多久,雨就停了。 徐玉米和刘军尸体被打捞上来,口鼻灌满了泥浆。 徐玉米的双手紧紧抱着刘军的双腿。 徐玉米的死,宣告了大部分事件的落幕,比如,李光旗案件。 刘军的死,却没有终止上面对他的调查。他非法买卖耕地、非法在各村圈占土地房产的事实也被调查核实,进行了依法处罚。 贺积业被抓后,灵雅几名相关涉事医生也被请进公安局调查,有的人承受不住压力,最终供述了对几名重症患者进行非法治疗的行为以及他们收取赃款的过。 贺积业在铁证面前,只能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并供述了落柏村村领导刘军十几年来向他介 绍重症病人,拿好处费的事。 加之,王龙的证言、身体鉴定、王龙手里的录音材料以及贾艳送钱给他,他做得记录、转账信息等都一一被提交到法院。在魏正亮等人的游说下,张洋、王欣等人出庭作证。 案件进行很快,材料被送到法院后,主犯贺积业被判死缓。 灵雅医院被撤牌,关门。 灵雅被撤牌关门、贴封条那天,肿瘤科还有病人在接受干细胞治疗。他们手里拿着灵雅当初给他们的宣传单,不知所措。 (2015年,国家对干细胞免疫疗法确立“双备案”制度,严禁临床收费;2016年后,加速叫停所有未备案细胞治疗临床收费,未经批准私自治疗将涉嫌非法医疗+生产假药罪——相关信息搜索来源于deepseek.) 王欣、张洋等人办理了取保候审,令人惊讶的是,给他们办理取保的律师是赵蔷薇。 “宅旺尹总让你来的?”魏正亮看着签字的赵蔷薇问,毕竟王欣在宅旺干过。虽然,这样看那个叫尹丽的有点过于老好人了,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不是难说通的事,“律师费谁付?” 王欣她们能取保,魏正亮求之不得,相对来说,他的心情还算是轻松。 “我不收钱。”赵蔷薇浅笑。 “我以为,你只给有钱人工作。” 赵蔷薇签完字,跟王欣几个人说,“你们去车上等我,我跟魏警官聊两句。” 王欣她们点点头,顺从地上了赵蔷薇开过来的一辆商务。 赵蔷薇看着她们几个人的背影,对魏正亮说:“魏队长,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魏正亮让赵蔷薇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 “曾经有一个年轻人,认为只有金钱和地位才能带来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普通家庭出身的她,虽然结了婚,生了孩子,她丈夫家也有稳定的小本买卖。但她很快就不再满足眼前苟且的生活,希望继续学习,提升自己的学历,想干一番事业。无论是她自己的父母,还是公公婆婆、老公都不支持她,认为她结了婚还不安定,肯定是有外心,所有亲人,只有她儿子支持她。她儿子认为这样的妈妈很酷。儿子很懂事,能不给她添麻烦,就不给她添麻烦。她既要照顾家庭,又要学习准备考试,还不能让儿子感受到母亲的缺失。没日没夜,她从不敢停歇,终于考取了心仪的法律职业资格证书,当了律师。可惜,好景不长,她当了律师没几年,她儿子就有病了,癌症。她特别庆幸,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家庭妇女,她可以用自己的财力和人脉拯救自己的孩子,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亲的人。” 赵蔷薇的讲述中,一出现“律师两个字,魏正亮便一怔,但他没有发问,也没有打断故事的讲述者。 “她找到一个商人,这个商人一直是她的客户,她自认自己对待商人的事情认真负责,并且得到了商人的万分认可。商人果然热心帮助她,把她的儿子介绍到一个据说技术先进的医院。她儿子住院后,也是享受了很好的服务。她很满足,却没想到自己掉进了一个苦难的陷阱。她以为自己闯进了所谓的上层社会,所以她儿子接受的治疗也都是顶尖的,谁想到没多久,她儿子就死了。她倒是会安慰自己,她不后悔,在儿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给了他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治疗。” “直到,她儿子死后一年,她在自己当法律顾问的一个公司,听见了灵雅医院医生跟她认识的两个人的谈话,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可笑的是,那个商人竟还恬不知耻、大言不惭的,平心静气的和她相处,让她提供法律服务,没有一点愧疚之心。无意中,她了解到,这个商人无时无刻不在嘲笑普通人的蠢,被她骗的那些人的蠢。想必,那个律师也在内!” 说到这儿,赵蔷薇攥紧了拳头。 赵蔷薇盯着魏正亮的双眼,眼神中透出一股锋芒,她说:“我要让他们这些人知道,到底什么叫‘悄无声息’的消失!” 魏正亮“嚯”的起身。 赵蔷薇收起脸上的凛冽,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捻着胸前的项坠,“这里是她儿子的骨灰,”转而,她笑道,“魏队,以我的经验,王欣她们应该会不被追诉,你们的材料送到检察院也没用。” 赵蔷薇云淡风轻,好像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 “我确实怀疑过,以王欣她们的知识水平,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此聪明规避我们的侦查,听了你的故事,我明白了。现在,我只想知道,她们互相不认识,到底是怎么保持一致,守口如瓶的。” “魏队,你也是有父母、有孩子的人,问了这个问题,简直愚蠢至极!如果我没说错,你的母亲也是受害者。” 魏正亮身体微微颤抖,他有些站不住了。想被掩盖的情绪,一旦被揭发,像皮肤上植了根,未完成的血痂,连筋带肉,生疼。 赵蔷薇走后,魏正亮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纸上记载的是季敏这两年的通话记录,其中有两通,是和赵蔷薇的通话,通话时间是在李光旗死前。 番外:韩霖 程二树带着警察找到夏伯理家的时候,夏伯理早就带着韩霖走了。 徐玉米找到他那天,他就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 还没到高中课程学完,韩霖就离开了千佛洞村,这个偏远至极的地方。他稍一思考,就明白肯定和那天来的女人有关系。不过,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对外面的世界,他既期冀又害怕,最终还是欣喜战胜了对未知的些许恐惧。 家里的东西全都留下来了,夏伯理和他带的最多的东西就是那些日记。 夏伯理拣选了几十本,两个人背着它们,一路吭哧吭哧,翻山越岭,牛车、马车、拖拉机,还有他没见过的火车、汽车,一路奔逃出山。 夏伯理带着他到了灵雅医院,大门上贴了封条,牌子也“灵雅”两个字也略微褪色,这里不像一个有人的地方。 韩霖以为,也许夏伯理曾经在这里工作过? 第43章 “大叔,这医院怎么关门了?”夏伯理问一位经过的老者。 “哼,骗人呗,杀人不见血,还医生治病救人呢!”老人斜眼瞅了贴着封条的大门,“你带孩子来看病来了,你就庆幸它关门了吧,不然命救不了,还得落个倾家荡产。人的命,天注定,都何苦呢。” 夏伯理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他本打算,来找贺积业,想借助他的民办医院平台,发表自己的研究结果——改编基因可以让人体对艾滋病产生抗体,从而达到对该种疾病的免疫。 夏伯理坐在医院大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抱着头不说话,好久。 “爸,你怎么了,我们现在去哪?”韩霖问。 听到韩霖的话,夏伯理缓缓抬头,欣赏着自己一手雕琢的作品。 他突然发现自己在山里生活太久了。 他承认贺积业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他通往事俗社会的一个重要手段。 贺积业和他的相识,比和刘军还要早。 三十年前,夏伯理医科大学毕业,因有轻度自闭症,在医院工作没多久就又回到福利院。福利院的领导让他给福利院的人和附近村民看病。 去村子出诊期间,他在路上捡到了奄奄一息的贺积业。 他救了贺积业,贺积业便住在福利院里,日日跟着夏伯理。夏伯理给人治病,他便也在旁边帮忙。 时间久了,夏伯理才知道,贺积业原来是个赤脚大夫。说是因为没有营业执照,还四处给人看病,闯了祸,逃到此地。 再后来,贺积业就离开了福利院,回来的时候,说他开了医院,让夏伯理过去帮他。 不过,那时夏伯理已经兼职做牧师,相比较人,他更喜欢跟神打交道。 贺积业不愿意放弃他高超的医术,更重要的是,他从夏伯理的身上看到了巨大的利益。 贺积业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却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他在外这么多年,学会了钻营,钻营医学的空子、法律的空子,那些空子里藏着他想要的“广阔前景”和巨大的财富。 夏伯理生性冷漠,他对治病救人产生不来成就感, 但对医学研究却兴趣浓厚。 贺积业同意给他在医院的隐蔽地方提供可以做医学研究的实验室。 所以,最终,夏伯理明面上成了云游牧师,实际上是医学实验的操作者。 贺积业本想用夏伯理倾其一生做得医学研究结果大赚一笔的,没想到还没等到这个结果,人就进了局子。 夏伯理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产生了耳鸣,听不见眼前慌乱的韩霖,开合的嘴在说什么,他站起身,路上车水马龙,鸣叫喧嚣,天旋地转。 继而,“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头撞到石块的尖端,污浊的血流满地。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www.海棠书屋.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