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年上)》 家里家外 那几天宋仲行不在家,简随安颇有一种“家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感觉。 小日子很是惬意。 虽说他每天也会打个电话查岗吧,说什么“不许吃垃圾食品”“不许不吃早饭”“也不许熬夜”之类的话,简随安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 “宋主任,您放心,我乖得很。”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客厅的垃圾桶还装着昨晚刚吃完的炸鸡。 宋仲行还不了解她?他最后只落下一句话:“你等我回家。” 简随安心里暗暗翻白眼: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反正要收拾,不如死前痛快一下。 宋仲行回来的前一天,她那晚正好有个应酬,许责也在。简随安盘算着结束后和许责去吃个小龙虾,算是“最后的晚餐”,然后给宋仲行负荆请罪。 结果居然被人劝酒了。 当时简随安都是懵的。“啊?我不是关系户吗?”她把这话在脑子里放大了好几倍,充满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位劝酒的领导。 他笑了笑,说:“小简,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其实简随安当时想说:“宋仲行的面子我都敢不给,还给你面子?” 但她没说。 因为就像宋仲行说过的,她只会“窝里横”。 简随安硬着头皮先抿了一口,勉强把那杯酒咽了下去。 这下好了,除了她,那一桌子人都高兴了,满意了。 又坐了一会儿,简随安撑不住,她想去上厕所。脚软绵绵地踩在地毯上,她忽然有点恶心。 也有点不对劲。 她洗了把脸,越来越觉得飘忽忽的。 这不是喝酒喝的。她酒量再差,也不至于一杯倒。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像一只手从过去伸出来,掐住她的喉咙。 “……不可能吧。”她用手撑着洗手台,指尖都在抖。简随安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她唇色发白,额头上有些虚汗。 她只迟疑了一下,就哆嗦着用手指扣嗓子眼。最后别说酒了,她感觉这几天吃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胃烧得慌,火辣辣地疼。后来都不需要挖嗓子眼了,忍不住地吐,胆汁都吐出来了。 许责一进来就看到这场面,他都傻了。 简随安一看到他还很惊讶:“你怎么闯女厕所?” 许责骂她“神经病”,拖着她出去。她走得踉踉跄跄的,还差点摔倒,已经属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了。 她整个人几乎挂在许责身上,脑子是糊涂了,嘴巴还在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宋仲行”“叔叔”。 许责本是要带她去他家的,这一喊,他就知道,她这是情圣一个,没救了。 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司机来接,许责一边搂着她,一边拍着她的背,因为简随安还在吐。 晚上挺凉的,风一吹,树叶就扑簌簌地响。 一男一女坐在马路上,女的人事不省,男的骂骂咧咧,怎么看怎么让人怀疑。许责想,再来一个上下打量的路人,他立马抛下她不管。但幸好,司机比那个路人来的早。 他下车,看见简随安缩成一团,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心里忍不住泛起点慌乱,他问:“许先生,怎么回事?” 许责说:“估计喝了点不该喝的。”两人一块儿,把简随安扶到后座上, 家里的医生已经在等了,司机不敢耽搁,把门合上,又谢过了许责的照顾,赶紧开车回去。 一路上,简随安躺在后座上,闭着眼,也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院子里灯光晕黄。保姆早就在门口等,看到司机搀着简随安下来,心里一紧,赶忙迎上去,一摸她的后背,全是冷汗。 “随安,我们先喝点水好不好?”她拿过一碗温的醒酒汤,舀一小勺一小勺喂过去。简随安靠在沙发上,眼皮半睁半闭,喝两口就要歪过去。 “乖啊,喝完就舒服了。”保姆替她掖了掖头发,语气温温的。 医生准备扎针,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里。简随安迷迷糊糊看见针头吓了一跳,手一缩。 保姆心疼得不行,把她轻轻搂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随安,听话,不然宋主任回来了,要生气的。” “宋仲行?”她迷迷糊糊地问。 听了他的名字,确实乖了不少。简随安这才愿意把手伸过去,头一撇,又要睡过去。 家里的灯半夜都没熄,简随安睡醒了又要去洗澡,她坚信她身上脏脏的,不干净。 其实也只是胡乱冲了一下。可简随安舒心了,终于肯换上睡衣去床上睡觉。 保姆搀着她过去,给她盖好被子,简随安估计也觉得折腾了快一宿,过意不去,就拉着保姆的衣角,说:“麻烦您了。” 哪儿会怪她啊?保姆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孩子那么乖,太乖了。当年和她说睡不着、头疼,她这才给了安眠药,还是半片半片地给,谁想到会出那种事。 保姆把她的手轻轻握住,她刚打完针,还贴着医用敷料。简随安又说:“谢谢赵姨。”保姆闭上眼,不敢再想,心里只有一句话:多好的孩子啊…… 可简随安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她又能怎么办? 至少此时此刻,她终于能舒舒服服地窝进被子里,闭上眼,仿佛隔绝了整个嘈杂的世界,除了一点点昆虫的低吟。 结果没过多久,却听见有人在喊她“安安”。她当然知道是谁在喊,她心里一阵恼,觉得这人真讨厌,梦里也不放过她。她恨恨地想,要是他从没有这样喊过她就好了。省得她一门心思往他身上扑。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听见他那么喊,她心里确实是高兴的。 于是简随安放弃了挣扎,彻底沉沦在这片温柔的安抚中,比月色更加轻柔的安抚。 直到她第二天早上醒来。确切地说,是中午醒来。 她脚步还是有点虚浮,路过厨房的时候,发现保姆已经在准备饭菜了,应该在是在煲鸡汤,闻着很馋人。 虽说这个家一直算是冷清的,但这天能称得上压抑,她的嗅觉敏锐,可不止在美食上。 ——客厅的桌子上有一杯茶,摸着已经凉透了。 嗯,某人回来了。 简随安小声地凑在保姆的耳边问:“他人呢?” 保姆择菜的手没停,点了点头,说:“在书房。” 简随安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书房,她是知道的,主动自首可以从轻处罚。 瞧着简随安的身影,保姆心里叹了口气,昨晚宋主任凌晨到的家,去卧室看完人,又压着声,上上下下骂了一遍,发了通脾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比家务事还乱。 简随安从没觉得这条走廊居然那么长。她走得轻,踩上去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有她自己心跳在“咚、咚”响。 跟做贼一样,先把门开个小缝儿,她偷偷望了一眼,狠下心来,才把门打开。 她不敢看他,手还扒拉在门边上。 “醒了?”宋仲行把文件放下了,问。 简随安被这一句撞得心头一颤。听到他的声音,刹那间,涌上来的居然是想念。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站到桌前,两手一伸,就要他抱。 宋仲行看了她两秒,她的眼睛里有疲倦,也有一点小心翼翼的祈求。他终究还是放下笔,往后靠在椅子上,把她揽进怀里。他的抚到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乖一点。” 简随安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在他的颈窝,算是她的回答。 事不过三 简随安并非有意惹他生气。虽然有几次确实是故意的吧。 头一次是无心之举。当时她缩在沙发上,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她在打游戏,实在是没顾得上那位宋主任,让他老人家受了冷落。而且她还十分大不敬地骂了一句“他妈的……这人煞笔吧……” 虽说不是对宋仲行,但是这种没素质的行为让他十分不满,可偏偏简随安又在气头上,没去哄,还嘟囔了一句“要你管”。 宋仲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顺手帮她桌子上吃完的零食袋子扔进了垃圾桶。 那几天单位比较清闲,简随安上班的时候不干正事就算了,她还把这种不良习气带进了家里。最糟糕的一次,是宋仲行凌晨回来,却发现人还没睡,抱着手机在被窝里笑成一团。 看见他回来了,简随安也许有过悔意。但她最终只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机,拉起被子把头一蒙,当晚还是背对着宋仲行睡的。 那次也没什么。宋仲行把人搂进怀里,手掌扣在她的腰上,虽说比以往的力度重了点。可最终是相安无事地到了第二天早晨,简随安困得眼都睁不开,还是被他喊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她不高兴,说:“你能不能少管我?” 宋仲行翻报纸的动作顿了顿,腾出手,把保姆端过来的馄饨送到她面前,说:“小心烫。” 简随安“哦”了一声,拿了筷子慢慢吃,不再去理他。 第三次,她承认当时态度恶劣。 但也不能完全怪她,毕竟她真的在忙。宋仲行那个学生完全就是一个大尾巴狼,对着她的那份报告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从简随安“态度不端正”说到“个人素质不高”。 简随安冷冷地瞧着他,赵秋平还在喋喋不休地挑刺儿。 她心里一阵好笑:要是你知道你那个德高望重的宋老师昨晚上跟我躺在一张床上,还能不能把他当个偶像似的崇拜。 训完了她,赵秋平又责令她今晚下班之前一定要把报告改出来。 简随安面无表情地离开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发现窗外面下起了小雨,划痕落在窗玻璃上,她忽然就觉得,早知道就不来上班了,下雨天果然没好事。 宋仲行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对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扫了眼号码,简随安火气瞬间就涌上来了,接了电话,她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能不能少打扰我?”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心有余悸的。毕竟人生第一次挂宋仲行的电话,她在“要不要给自己颁个奖”和“要不要写一份遗书”之间徘徊犹豫。踏进家门口的那刻,她心里慌得不行,但死撑着没低头认错,因为她瞧了一眼宋仲行的脸色。 ——似乎没生气,还问她“累不累?” 当时简随安的腰杆子就直起来了,把包往沙发上一丢,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有模有样地说:“我平时很忙,少打电话打搅我。” 这话本身就有点小问题。因为宋仲行不是天天给她打电话的人,发信息都少,两个人朝夕相处,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可简随安那天显然是得了势,没工夫管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实话,她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好一个舒坦二字了得。 宋仲行还是没什么反应,笑而不语,默默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让她“慢点吃”。 后面两天是周末,也是月末,许责约她出去玩,电话里头又坚决不肯具体说是去哪里玩。简随安那人,本就招架不住这种诱惑,她临走前特地和宋仲行说:“我肯定早早回来。” 等被许责带到了地方,简随安才发现,是工体那块新开的酒吧。 确实是热闹,男男女女贴得像膏药,音乐震得她耳朵疼。简随安手上那杯酒连一半都没喝完,她在望着人群发呆。 许责看不过去,说:“让你来是让你放松的,不是让你当活化石的。” 简随安实在没办法在这里找到乐趣,她摇了摇头,说:“可能是在宋仲行身边待久了,我身上都有老人味了。” 许责听她说“宋仲行”,吓得去捂她的嘴巴,让她“别乱说”。这让简随安越发困惑,且不说宋仲行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提一嘴都不行嘛。而且这酒吧里的音乐震天响,谁能听见? 简随安不是很懂他,许责也懒得再搭理她,他在这里比她潇洒,一个人玩得自在。 中间也有几个人过来搭讪,简随安被吵得头疼,话也不想说,扫过去一眼,对方也就悻悻地走了。 许责看得直笑,说:“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有他的气势了。” 简随安笑了笑,也许是酒精的缘故,脑子愈发混乱,她没听明白,这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她?她要真能做到宋仲行那样就好了。 想到这,简随安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吧台那边喝酒,安安静静的,也没人来打扰。 然后……直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吓得她魂飞魄散。 时间很要命,屏幕上那几个未接通的电话号码更要命。 简随安几乎是落荒而逃,许责还拉了她一把,逗她:“怕什么?又不能真吃了你。” “万一我真死了咋办?!”她急得脱口而出,推开许责就往外跑。 拦了辆车,下车后又一路跑回家,她心脏扑通扑通,手心全是冷汗。 到家门口,灯还在亮着。 她忽然扬起了一股侥幸:万一宋仲行没生气呢?前几次不也是没说什么嘛?说不定这次也能逃过一劫呢? 冷静了下来,简随安深吸一口气,把头发理了理,换上平常那副淡淡的神情,推门进去。 客厅灯光暖黄,宋仲行坐在沙发边,手里握着茶杯,眼神平静得像水。 她有点站不住了。 可那股侥幸和一丁点的骨气还在作祟,她背对着他,换鞋的手微微发抖,鞋子差点掉下来,语气尽量装得平淡,说:“我回来了” 他慢慢放下茶杯,挨在桌面上,只发出了一点儿脆响,却仿佛敲在了她的心尖上。 他声音温和,眉眼里是若有若无的笑意,说: “简随安,我最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空气立刻僵住。 她再也装不下去,什么骨气不骨气的,她现在心里只有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简随安三两步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仰头去看他,声音软软的:“我错了。”她自己都觉得丢人,赶紧补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敢了。”说完,她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像 小动物讨好主人一样:“叔叔,别生气,好不好。” 宋仲行低头看她一眼,终于笑了笑,手指在她下巴一挑:“知道错了?” 简随安像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他又问:“错哪儿了?” 这可从何说起?简随安微微瞪大了眼睛,脑子浆糊似的乱,刚要说的话都在喉咙里卡住了。 宋仲行轻笑一声。 简随安灵机一动,就开始脱他的衣服,准确说,应该是扒他的衣服,一边还去吻他,吻得很急切,喘着说: “错在我仗着你疼我。” 再往后,两个人就缠到了卧室里。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全亮,简随安就醒了。 厨房里热气腾腾,她在帮保姆打下手。等宋仲行坐在餐桌前吃饭,她就殷勤地小跑过去,乖乖坐在椅子上,给宋仲行剥好了鸡蛋,递到他嘴边,说:“您看报纸,我喂您吃。” 宋仲行带着笑,睨了她一眼,简随安那副模样实在太可爱,心虚,还有一点小机灵。 他摇头笑了笑,茶香氤氲,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小姑娘。” 三个学生 宋仲行之前是教授,曾在大学讲台上站过几年。 其实简随安也算他半个学生,毕竟她当年那篇毕业论文,宋老师做出过重要贡献。 可她心里也清楚,她这个“学生”的含水量很大,远不如那几个真真切切喊过他“老师”,正儿八经上过他的课,现在还要规规矩矩喊声“首长”的学生。 赵秋平,她就不说了。 那天办公室的空调正对着她吹,文件纸角一页一页翻动,沙沙作响。赵秋平抬起眼睛,看见她站在桌边,笑得客气又疏离,递上一份最新的汇报。他“嗯”了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眼神却在那份汇报和简随安身上来回打量。?“工作熟悉了吗?别光顾着走关系。”他语调不重,却自有一股冷意。 简随安心里就笑了:我和您那位老师的关系昨晚才 温习过,情到深处还不自觉喊起了“爸爸”。 想到这,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慈爱,礼貌地回答:“谢谢赵处提醒。” 于是,简随安转身离开,步子不快不慢。办公室的门一关,屋子里只剩赵秋平,他皱眉,想起了她那个声名狼藉的爹,上梁不正下梁歪,父亲是什么人,女儿也差不多。他低头签字,钢笔在纸上划过,“沙”的一声,比话还刺耳。 赵秋平那股恶意与偏见明晃晃的,简随安也不是傻子。可她却忽然生出一丝感同身受,毕竟连她都讨厌那个不做人事的爹,更何况别人呢? 思量至此,简随安在心里把他的讨厌等级稍微降了降,然后把另一个人升了上来。 张绍明。 她真没弄明白,她和宋仲行出门在外就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好吧,其实是她单方面做贼心虚。况且二人在公开场合也没什么交集啊,就她那个职位,端茶送水都轮不着她。所以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简随安想破脑袋也没弄清楚,但是对方很明显已经弄清楚—— 必然是她勾引的宋仲行。 本来开大会就烦,简随安坐了一天,身心俱疲,出了会议厅,她觉得头疼,污浊的空气堵在肺里,让人头昏脑涨。 这时候,张绍明从对面的办公室出来了,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随即收回眼神,和身边的同事并肩离开。 走廊挺空旷的,虽然没有回音,但他那句话太清晰了,刺进简随安的耳朵里。 “有本事啊……能攀上那位,手段了得。” 专门说给她听的。 简随安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直到打扫会议室的阿姨拿着拖把路过她,好奇地瞟了她一眼,估计是在想“怎么还有人没走?”。 她才终于回了神,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声音,闷闷的。 其实事后简随安才缓过神。她当时怎么没脱下鞋子砸过去呢? 好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压根儿用不了十年,隔天晚上她就遇着了。 隔着车窗,简随安瞧着张绍明殷勤的样子,差点把她笑死。 她是来接人,顺便送件外套的。 推开了车门,简随安拎着外套过去,也不管是不是衣角沾了点地上的灰尘,到了人跟前儿,她把外套往宋仲行身上一丢,从始至终,她的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简随安路过张绍明的时候,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瞬,拿眼尾扫他,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嗤笑。 比他那天的大十倍。 她才懒得管宋仲行,自顾自回去,坐上了车,她在后座欣赏自己的指甲,似乎在庆祝刚刚打了胜仗。 车外夜风微凉,张绍明觉得她那一眼,锋利、轻蔑,带着漫不经心。 却也漂亮得惊人。 他胸口一紧,慌乱中抬眼,正撞上宋仲行的目光——那人笑眯眯地看着他,神情温和得像是在打量什么小把戏。 张绍明脸色瞬间发白,喉结滚动,像是被人当场羞辱。 等宋仲行上车,简随安还在生闷气,扭过头不去看他。宋仲行就把她的手握住,她指尖很凉。 他把人搂进怀里,凑在她耳边说:“我给我们安安道个歉,好不好?” 简随安没吭声,哼唧了几下,任由他抱着。 话说宋仲行越来越过分了。 要她去接的次数已经增加到每周三次了,她都已经在家里躺下了,还要收拾收拾跑过去。 宋仲行被她半扶半搀着,步子并不算稳,却偏偏不肯松手。简随安觉得他这个样子像流氓,恼得很:“你就不能少喝点?” 他低头看她,眼睛里有点醉意的氤氲,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心疼我?” 简随安愣了一下,脸颊一下子热了,慌乱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她小声嘟囔:“谁心疼你了,我是嫌你麻烦。” 宋仲行笑了一声,他偏过头,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嫌麻烦,还来接我?” 她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简随安不说话了,耳根都是红的,被他老老实实地搂着腰。 走到拐角时,迎面正好撞上郑闻。 短短一瞬,简随安整个人僵住,像是被人抓了个现行。 郑闻只是微愣了一下,随即很自然地笑了,神情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波动。 他朝宋仲行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稳:“老师。” 简随安低下头,几乎不敢与郑闻的目光对上,手下意识想抽出来。 可宋仲行却没松开,反而换了个更稳妥的姿势,把她护在怀侧。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像往常那样沉稳自若,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像是这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简随安只觉难堪,呼吸都乱了。 郑闻很快识趣地离开,背影没什么停顿。 但那一声“老师”,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湖面,余音不散。 简随安整颗心提在嗓子眼,等郑闻彻底走远,她才猛地甩开手,低声急问:“他都看见了!” 宋仲行眼神沉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看见就看见。” “你还说得这么轻巧!”她瞪他,耳尖烧得滚烫。 “那是你学生,不是别人啊。” 男人忽然低笑了一声,带着醉意的声音让她心慌:“他喊我老师,不会喊你一声师娘?” 简随安愣住,瞠目结舌。 脸上的羞窘瞬间被点燃,她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宋仲行,你简直不要脸!” 宋仲行却稳稳站着,被推得连半步都没退。 坐上了车,简随安终于愿意被他扣住腰,他也得寸进尺,吻住她的耳垂,那里的温度还没有褪下。 他半醉半醒,呼吸带着酒意,却并不狼狈,反而更像一种从容的笼罩。宋仲行垂眼看她,眼神里有笑,漆黑的眸子却稳得惊人。那笑容不是轻佻,也不是单纯的温柔,而是一种笃定。他的手抚在她的手指上,轻轻摩挲,掌心的力道既温和又无法抗拒。 他低声重复:“怕什么?嗯?” 像是耐心引诱,却更像是自信的笃定——在他怀里,她没什么能真正逃开的。 解人难得 宋仲行这几天很忙。 忙,都忙,忙点好啊。简随安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和宋仲行说:“我会在家等你回来的。” 其实当天在他上班之后,她就跑了。 她跟朋友一起去一位长辈家里做客。严格说,这不算走亲访友,更像是一场小型茶会。简随安本不爱这种场合,可闲着也是闲着,况且多和同龄人接触,也算是一种调剂。 茶香袅袅,桌上放着几盘小点心,很是精致。窗外几株夹竹桃刚被雨水洗过,零星几朵落在小院的青石道。 杜静怀刚从外地回来,被主人家请来坐坐。一落座,场上的小辈们全都对她投去敬意与崇拜的目光。 也包括简随安。 因为她的气质实在太出众:四十多岁,举止温润,衣着考究,说话慢条斯理,连笑容都带着阅历后的从容,一身“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知性优雅。她身着浅灰色长裙,肩头搭着薄披肩,动作从容地将一壶龙井倒进白瓷盏里,笑得温润:“这是开春的头采,狮峰山脚下的,我特地带来,给你们尝尝鲜。” 简随安双手接过,低头抿了一小口。虽说她比不过宋仲行,没他那种挑剔的品位,但也能尝得出,是好东西。 席间有位年轻人半开玩笑:“这茶怕不是……”话没说完,几人就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简随安也跟着笑。 杜静怀的眼神若有若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温柔地笑道:“是送给一些贵人的。不过我在当地待过几年,熟人送几盒茶也不难。” 简随安终于懂了,她又低头瞅了眼,感觉这茶叶没在宋仲行那喝过啊,看来这老东西混得还是不行。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干部。”杜静怀缓缓说, “有次京里来人巡查,活动出了纰漏,我差点成了替罪羊——” 她停下来喝了口茶,宛如说书先生卖关子,一群人都被吊足了胃口。 “如今我好好地坐在这儿,陪你们喝茶,还不能证明些什么吗?”她轻快一笑,一桌子人都跟着笑出来。 简随安越来越喜欢这名杜女士,觉得她不仅温柔,还颇有情趣。 杜静怀放下茶盏,语气里带了几分怀念:“那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我遇见了一些人,也影响了我的一辈子。” “比如您的丈夫?”有个年轻的女孩朝她笑。 杜静怀顿了下,哑然失笑,说:“是啊……有他。” 话题忽然顺势扯到夫妻、情侣上面去了。简随安对这方面没什么高见,只有一段血泪史。她就在静静地听着。 “其实两个人相处,最怕的就是没有共同话题。没有话题,感情再好也长久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杜静怀慢悠悠补了一句,眼尾扫过这些年轻人,“能让人总有话说的,那可不是一般本事啊。大多数时候——”她低头抿了口茶,语调像风一样轻,“还是得自己长点心思。 旁边的年轻人会意地笑笑,都当她是过来人在谈感情。 简随安也点点头,深以为然。她又添了一杯茶,忽然冒出一句:“那就让对方找话题,和我说不就完了。” 她这句话带着一点年轻人不经心的洒脱,也有几分被人宠坏的口气。 “是啊,”杜静怀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动,“小姑娘就是可爱。”她再没多说,轻轻转动茶盏,目光却在茶汤里映出一点深意。 快到午饭时间,大家识趣告辞。简随安正在收拾东西,杜静怀却叫住了她,抬起手示意侍应递过来一只用锦缎包裹好的瓷罐:“这茶是我自己留的,你年纪小,不妨多喝点,对女孩子好。” 简随安忙不迭接过,抱在怀里:“谢谢杜阿姨!” 她拎着茶叶告辞,走到院门口,背影纤细、姿态松松软软的,像一株养在窗前的花,沐着阳光,连风都不舍得吹重一点。 杜静怀目送她走远,眼底一瞬间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不是嫉妒,也不是不屑,只是一种酸涩的感慨。 ——被养得真好。 杜静怀的嘴角仍是微笑着的,指尖轻轻摩挲在茶盏上,笑意里带出一点讽刺和苦涩。 简随安周末赶场子,刚喝完茶,又被许责接过去吃午饭。 在北京的正宗的四川火锅。 简随安去调蘸料,回来的时候,许责看着她那小碗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块,忍不住吐糟:“你品位真差。” 简随安看都没看他一眼,说:“再说话你请客。” 谁付钱谁是大爷。许责深谙这个道理,他改了口:“我错了,您这是老饕吃法。” 简随安得意地笑起来,不去理他,开始专心涮毛肚。 许责捞起一筷子黄喉,丢进红汤里,看着她笑:“你这周日程比领导还满,上午茶会、下午火锅,晚上是不是还得赶个酒局?” “那可不,今晚回家还要面对宋主任查岗呢。”简随安头也不抬地回答,声音里有点玩笑的味道。 许责愣了下,往她的碗里又添了一块鸭血:“那还是快吃吧,你一会儿又得赶场子。” 火锅的热气弥漫在他们之间,整桌菜摆得满满当当,两个人东一嘴西一嘴地调侃着,偶尔插几句日常的牢骚。 晚上回到家,宋仲行竟比她先到,正靠在沙发上翻报纸。简随安一想到早上出门前对他说的话,心里有点发虚。 宋仲行倒没发难,放下报纸,淡淡问:“你和许责去吃火锅了?” 简随安一愣,换好鞋小跑过去,钻进他怀里:“我身上是不是很香?” 他低头看她,笑道:“头发上都是火锅味。” “许责居然说我拌的调料乱七八糟。”她不服气地告状。 宋仲行心里知道,她又是干碟和麻酱一股脑儿混在一起。 正要说话,保姆忽然出声:“这是什么东西?挺沉的。” 简随安“噢”了一下,走过去接过那只锦缎包好的瓷罐,笑盈盈举到宋仲行面前:“长辈送我的茶叶,说对女孩子好,让我多喝点。” “杜静怀,你认识吧?” 宋仲行抬眼瞥她一眼,顺手接过,拇指一挑解开绸缎带,低头闻了闻,清香散出来。他眉梢轻轻一挑,神色却淡淡的,手腕一翻,又把袋口系好,随手放在茶几上。 “她送你的?”他语气不轻不重。 “嗯。她人真好,好漂亮,气质也好。”简随安窝在他怀里,小声感叹,“早知道我当年好好读书了,也许能有她那么有气质。” 宋仲行嘴角微微一弯,像笑又不像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拿去给许责吧。” “啊?”简随安愣愣地看着他。 宋仲行说:“你自己喝不惯吧?” “嗯,有点苦。”她老实说。 他摩挲着她的发尾,语气温和:“你胃不好,少喝绿茶。我也习惯了别的茶。送给许责吧,他拿得出手。” 简随安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宋仲行看着她的神情,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想读书还来得及,安安。” “嗯。”她小声应了一句,又和他聊起下午的火锅,非要他改天带她去吃铜锅涮肉。 那罐茶叶被搁在玄关的柜子上,她也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捧回来的,其实是别人递来的心思。 争风吃醋 这四个字必然不是说宋仲行。 简随安知道,宋仲行看她和看笼子里的雀儿没区别,更何况她这只鸟还是心甘情愿困在他掌心。 她刚回国的时候把这话和许责说了。他当时正穿着围裙在厨房剁排骨,刀刃敲在案板上,发出干脆的“咚咚”声,听完,他淡淡地说:“再矫情我也把你剁了。” 简随安不敢说话了。 那时候她还没去上班,整个人闲得发慌,许责硬拉着她去了一个小型的聚会。虽说都是熟人,可她那时见人就烦,要不是许责态度坚决,简随安真没打算到场。 她一进门,就看见梁家书坐在角落,衬衫笔挺、袖口卷起,手里端着一杯茶水。这让她更想跑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上前寒暄,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叫她烦躁起来。 聚会快散时,梁家书追出来,手里拿着一束桃粉色玫瑰。花瓣大而饱满,显然不是随便买的——简随安一扫就认出来,厄瓜多尔的进口货,包装纸还沾着水珠。 不错,挺有心意,她想。 他递过去的时候很坦然,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现在总算能当面说一句。” 简随安愣住了,第一反应就是笑了一下,笑得有点敷衍。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退缩,只是平静地补了一句:“你不用现在答应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然后他就把玫瑰花放进她怀中。 第二次,是梁家书约她吃饭。 她拒绝了,然后许责“顺路”送她去一家咖啡店坐坐,“碰巧”遇见了梁家书,最后许责又“不幸”地有事离开。 简随安都气笑了。 咖啡店里放着老歌,光线昏黄。梁家书坐在她对面,很自然地开口:“你和你大学时候的男朋友分手了吗?” 简随安愣了一下,心口一紧,回答含糊:“算分了吧。” 梁家书追问:“那为什么……” 简随安立刻打断,语速很快:“你还是别问为什么了,就这样吧。” 她低着头,指尖抠着咖啡杯沿,像是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会被扯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真相。 她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我感到很抱歉,我对不起你。” 梁家书愣了半秒,然后笑了,带着一点释然,也带着一点温柔: “没必要因为不喜欢我而感到抱歉。” “喜欢是我的事,拒绝是你的自由。你没做错。” 他是真心的,没有半点怨怼。 而这让她更难受。 简随安回到许责的家,他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简随安问。 许责听她这语气就懂了,慢慢陷进沙发里,忽然冒出一句:“你不觉得他……和那位很像吗?” 简随安暗想,你都敢给他做这种戴绿帽子的事儿,却连人名字都不敢说,挺有本事的。 许责叹了口气,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如果你早一点遇见梁家书,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这个“如果”问得好。 简随安站在那儿,闭上眼,思索了一下,窗外的风从阳台钻进来,吹得她一阵冷颤,最后得出结论: ——就算重来一百次,她都更想遇见宋仲行 但她不敢说,因为怕许责真的剁了她。 晚上,她回家。 洗完澡躺进那个人怀里,简随安眼神半眯着,语气懒散:“你给我找个班上吧,我都要闲出屁来了。” 宋仲行低头看她一眼,没有拆穿她话里的敷衍与赌气,只是指尖慢悠悠地抚过她的发丝,像在顺毛。 他俯身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声音温和:“好。” 简随安盯着天花板,心里却更烦闷。她知道他听得出,她说这话不是真的为了工作,而是想离开他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可他偏偏一句“好”,就像替她把路都铺好了,堵得死死的。 “你倒是痛快。”她冷笑一声。 “嗯。”他应得更轻,像哄小孩,像一记温柔的桎梏。 然后,简随安上了没一个月的班就后悔了。 倒也不是工作太累,她一个关系户累什么,每天过去往那一坐,打开电脑玩会儿扫雷,最多就是整理一两份资料,然后等待下班。 或许她就不应该去茶水间,兵家八卦之地确实不一般。简随安只在那站了两分钟,听到的消息比她前二十几年的都精彩。 “真有这种事?”那人压低声音。 “男人喽,还是个位高权重的,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不也正常。” “怕不只是红颜知己吧?” 两人一阵轻笑。 简随安默默地离开,回到位置上,拿纸巾把手背上的水渍擦干净,继续玩扫雷。 那天下班她没回家,准确来说,应该是没去宋仲行家。 许责一回家,就看见简随安就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凭他对她将近十年的了解,看得出,这必然不是在睡觉。 许责也没说话,轻声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简随安睁开眼,问他:“怎么了?” 许责:“你怎么了?” 简随安“啧”了一声,把头扭过去,整个人缩进沙发,像鸵鸟一样。 屋子里没开灯,暗得很,窗帘漏出一条细缝,城市的霓虹在墙上闪动,除了呜咽声,什么也听不到。 这次是她带许责去酒吧,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端起杯子喝酒。酒吧里光线暧昧,空气里全是酒精和香水混合的甜腻气息。许责没去自己逍遥,一直陪在她身边。 良久,他开口:“或许你可以先问一下他。” 简随安眼眶还是红的,喝酒的动作没停,也没去看他,说:“我拿什么身份问?” 许责沉默了,他忽然有点火气,当然,不是对简随安。 “早说让你离他远一点了吧!”他烦躁地皱了皱眉。 简随安终于回了下心神,她转过头去看他,笑了笑:“这话我当年也对你说过。” 这下好了,两个人开始一起喝闷酒。 她酒量本来就不好,喝到最后跑去卫生间开始吐,吐着吐着又哭了起来,随后彻底没了意识。 直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身上裹了件外套,那味道再熟悉不过。 下一秒,她猛地挣扎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不要你碰!” 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甚至还带着点醉意后的狠劲,双手胡乱捶在他胸口。 “你总是这样!我哪里都去不了,谁都见不了……一醒来就是你!” 宋仲行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低头看她,语气沉稳:“安安,你醉了。” “我没有醉!”她哭得歇斯底里,泪水打湿他的衬衫,“我就是不想要你,我就是不要你碰我!” 她边说边抽噎,嗓音却渐渐虚掉,好像耗尽了力气,只剩下软弱的抵抗。 宋仲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把她按在怀里,低声:“那你要谁?” 简随安猛地一滞,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捂着脸,声音断断续续:“……我也不知道。” 他安静地抱着她,不再逼问,手掌覆在她背上,轻轻顺着她的呼吸。 这答案他们都知道。 交颈鸳鸯 雾气氤氲,池水滚烫。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水声,偶尔有水珠在石壁上滑落,没入池中也是静的。 简随安靠在他身上,脸颊泛着热意,眼神有些飘忽。她应该想装作漫不经心,但语气却还是勉强。 “我能……性贿赂你吗?” 她说得像玩笑,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他心里。 宋仲行垂眼看她:“你啊,少说这种话。” 她盯着他,没心虚,反而追问:“那你答不答应?” 雾气模糊中,他看着她片刻,眼神深下去,才低声笑了:“只要你记得——” 他俯身,嗓音极低:“贿赂是不能反悔的。” 池水翻着热气,雾蒙蒙的,几乎看不清边界。 她没接话,指尖在水面划了一圈,忽然又问:“那你能不能……只接受我一个人的贿赂?” 那语气暧昧又心酸,雾气把她的表情都糅成一片,看不出眼底的神情。 宋仲行垂眼,没立刻作声。 她以为他不愿回答,心里有些发怵,又硬着头皮补了一句:“你不会还想着别人吧?” 他指尖从她肩头滑过,似抚似扣,把她拉得更近。 “那你呢?”宋仲行低声问。 简随安一怔:“我?” 宋仲行看着她,目光太沉,似乎要把她看穿。 “你能不能只贿赂我一个人?” 语调温和,却让人无处可逃。 她愣了一下,支吾半晌才低声说:“……我现在不就在做了吗。” 宋仲行轻笑,吻了吻她的鬓角,没再说什么,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把她困在怀里。 她那时还没这样乖。 也不能全怪她。她刚回来,摸着都是一把骨头,也没有生气,仿佛是抽去了支架的木偶。 二人同床共枕,又远又近。 她刚回来的一个月,日子就是这样。 晚上,夜色沉沉,卧室安静得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简随安背对着他,蜷在被子里,肩胛清晰得像是能隔着布料划破手心。呼吸轻浅,像随时会断掉。宋仲行靠在床头,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久久没有动。 夜灯的微光映在她的发丝上,零散凌乱,显得她整个人更小。 他终于慢慢躺下,伸臂绕过她,将她从背后揽住。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她。 简随安没有反应,也没有挣扎,身体却在他怀里微微松了一下,呼吸渐渐平稳。 宋仲行低下头,额角轻轻抵在她的发间,沉默得仿佛要把所有情绪压进胸腔。没有欲望,没有逼迫,只是抱着——像是确认她还在。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几乎被夜色吞没:“睡吧。” 第二天中午,餐桌上摆得很丰盛,连摆盘都是精致的。 她拿着筷子,动作却慢吞吞的,象征性地夹了几口,嚼得没什么滋味。 宋仲行坐在对面,神色一如往常,安静用餐。 只是当她把筷子放下时,他的目光停在她空得几乎没动过的碗里。 “再吃点。” 语气不重,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简随安抿了下唇,闷声夹了一块菜,放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咽了。 宋仲行神色平静,淡声道:“你的好朋友,许责。” 筷子在半空停了一下,她抬眼,有些怔。 “好久没见你了,他很想你。”他说,像随口提起,“明天是周末,你们要不要出去聚一聚?” 她眼神里闪过一点光,像被突兀点燃的火苗,很快又压下去,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浮了出来。她点了点头,说“好”。 宋仲行看着,笑了笑,低头去夹菜,笑容温和,却意味深长。 第二天一大早,简随安竟然主动起床,洗漱收拾得利落。 那种久违的欢快,怎么都藏不住。 宋仲行穿上外套准备出门,看见她在客厅站着,眼神亮亮的,像只准备要飞的小鸟。 他吩咐司机送她出去,随口道:“玩的开心。” 简随安立刻点头,笑意清浅,却掩不住眼里的雀跃。 她是好哄的。 就像一株幼苗,需要阳光,雨露,还有一点耐心。 夜深了。窗外的灯光透过纱帘,落在床头,安静得像时间都停了。 宋仲行洗过澡出来,肩头还带着点湿气。他走到床边,看着缩在被褥里安静的简随安。 她并没有睡着,眼睛半阖着,呼吸绵长而轻,像是在等。 他弯腰,伸手去掖了掖她的被角,手指停在她发丝边。那一刻,她忽然睁开眼睛,眼神与他正对上。 没有任何言语。 她只是微微侧过身,给他留出一个位置。 他安静地躺下,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她很听话,甚至主动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呼吸有点颤。 于是,一切就自然而然发生了。 没有急切,也没有挣扎,仿佛是某种早就注定的归位。 整个过程里,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呼吸交迭,身体贴合。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被他吻去。 最后,她蜷在他怀里,像一只耗尽力气的小兽。 宋仲行抚着她的后背,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过了几天,他带她去泡温泉。 她安静靠在池边,肩颈线被水雾模糊成一条柔软的弧。 宋仲行目光停在那道弧线,许久不动。她瘦得过分,却在水中显出一种奇异的轻盈,像是褪去了层层防备,浸润在他掌心。 他伸手,像随意,却稳稳地将她引入怀中。怀里的温度湿润、滑腻,仿佛一捧水,他掌心微微收紧,却没用力。俯身时,他已经预想她的僵硬、她的抗拒。 意料之外,她的手先抬起,轻轻环住他的颈项。 那一瞬,他的动作顿住。 “乖,”宋仲行低声哄她,“别怕。” 水声在耳边碎成细末。她软下来,呼吸细碎,身体甚至有轻微的迎合。他掌心沿着她的背脊缓缓抚过,看似漫不经心,却一点点把她揽进怀里。 池面荡开一圈圈热雾,他们靠得很近,像两只雾气中的鸳鸯,颈项交缠,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宋仲行低头,眼神被雾气遮住,看不清里头藏着什么。 无论如何,至少她在他怀里。 “你在想什么?” 宋仲行被她的这句问题唤回了神,他看着眼前的简随安。她靠在他怀里,心口怦怦直跳,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她还在逞强,他却知道那背后是什么样的脆弱。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搂住,轻缓地抚摸她的脊骨。 水声细碎,雾气弥漫,仿佛他们又回到那一个月的夜晚。 还是那一对交颈的鸳鸯。 同病相怜 宴会厅一角,简随安看着几个有点面熟的人端着酒杯,笑嘻嘻地拦住了一个样貌艳丽的女人。 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她震惊了,听见他们在说: “谢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是啊,没人护着,倒更是娇滴滴的。不如陪我们喝一杯?” “放心,就当是一起解解乏。” 那位谢小姐唇角还在勾着,眼尾媚意盈盈,仿佛对这些调笑不以为意,反而顺势笑道:“几位哥哥真会寻我开心。” 简随安路过,正要跨过他们去洗手间,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说:“各位喝得差不多了吧?这会儿再劝酒,真要让人误会你们是来刁难人的。” 她声音不高,脸上的笑容也得体,不咄咄逼人,也不卑不亢。那几个男人一愣,有个人视线落在她身上,认出她的脸后,神情微微一收。 “原来是简小姐,真是失敬,我们哪敢啊,纯粹开个玩笑。” 谢见微顺势轻笑着挽了挽头发,姿态温柔得像一汪水:“几位哥哥都是开得起玩笑的人,我也不会真当一回事。” 简随安心想她那个不干人事的爹还是有点用处的。她扫了眼那群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说:“大家都在同一处玩,想喝自己喝是了,别拉别人。”说完也不多留,径自往洗手间去了。 许责终于发来信息:马上。 简随安正在洗手,看到这两个字气不打一处来,马上马上,谁知道他的马上要多久?! 她正好打字骂回去,却从镜子里瞥见一抹身影。 “刚才谢谢你。”是那位谢小姐,她说。 “我也没帮什么,只是顺嘴说一句。”简随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如果可以的话,这种场合还是少来。” 她说完就要走,拎着包出去,那人又真情实意地道了声谢,说:“我叫谢见微。” 这名字挺好听的。 简随安又靠在墙上开始等许责,噼里啪啦给他发消息打字。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抬头。 不是许责,但这人她认识。 高松灯。 宋仲行下属的儿子,还挺优秀,她听她那个爹说过。 他的目光径直越过她,落在那个刚刚向她鞠过身、轻声道谢的女孩身上。 “让你等久了。”高松灯语气温和,伸手去接谢见微的外套。她低声“嗯”了一下,眼神居然带着一点怯,却又笃定地依赖着他。 原来如此。 简随安愣了两秒,忽然觉得好笑。 不是笑高松灯,而是笑自己。在这群人里,她竟然还会以为有人真的无辜到需要她“帮一把”。 “笑什么呢?”许责终于出现,拍在她的肩上,问。 简随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说:“你猜我刚刚遇见了谁?” 许责莫名其妙:“谁?” 简随安拉着他出去了才肯说。 “高松灯你知道吧?” “知道,像他这样又是官二代,又那么出息的人可不多啊。” “有出息是有出息,”她挑眉,“就是婚姻不太模范。我刚才还遇到了他的小情人呢。” 许责手一顿:“……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我亲眼看到的。”简随安说得绘声绘色,“两个人甜蜜得和新婚夫妻一样。” 许责忍不住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晚上回去的时候,简随安坐在车上,莫名地生出一种知己的滋味来。因为她和谢见微也算是半个同行啊。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她不敢细想。 路过书房,她看着宋仲行伏案工作的背影,心想: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周末她和许责去逛街。 柜台灯光明亮,玻璃橱窗里那枚表静静地摆放着,银光闪动。 是简随安挑中的那款,柜员却摇头:“这只表没有现货了,要等到下个季度才会到。” “那这只展示的不可以卖吗?”简随安皱眉。 柜员嘴角带笑,却含着点敷衍:“展示款不能出售的,小姐可以再等等嘛。” 眼神扫过她和许责,若有若无,意味深长。 许责站在旁边,顺水推舟说:“那就不买了嘛,正好我去单位,也不能戴那么招摇的手表。” 简随安却皱起眉,语气倔强:“不行!我一定要给你买,你戴不戴我不管,这是我的心意!” 柜员的笑容更深了一点,像是在看一场不合时宜的闹剧。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妩媚的声音插进来—— “记在我账上吧” 柜员一愣,抬头,看清来人,整个人像开了开关似的,立刻笑容满面:“谢小姐,您稍等!” 简随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茫然地站在原地。 “登记好了!”柜员动作干脆利落,方才的轻佻全无,语气恭谨得几乎要鞠躬。 谢见微微微侧头,笑容妥帖,朝简随安说:“别客气,举手之劳。” 简随安迟疑了一瞬,还是点头:“……谢谢。” 直到出了商场,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小声抱怨:“那个柜员是不是觉得我们买不起?要不然为什么那个表不能卖?” 许责被逗笑,慢悠悠接了一句:“可能是我们身上的火锅味太浓,被人当成普通小情侣了。” 简随安也笑了。 她心里记下,这是欠了谢见微一个人情。 晚上洗完澡,简随安躺在沙发上和许责聊天,她想起谢见微那一掷千金的畅快,又想起洗手间里那声真心实意的“谢谢”,还有她跟在高松灯身边的依赖,心里忽然有点酸胀,忍不住叹气,和许责说: “实在不行我就跑路吧。” “跟在宋仲行身边,我也没讨到什么好。” “说实在的,我那么年轻,现在改邪归正还来得及,你觉得呢?” 许责回了她四个字:“孺子可教。” 简随安当时就笑了。 “在笑什么?” 声音突兀响起,简随安整个人猛地一僵,几乎是反射般猛地把手机扣在腿边。回头,就看见宋仲行正靠在楼梯口,他刚洗完澡,发梢还湿着,神情不辨喜怒。 “没、没什么。”她慌忙说,手指飞快地点灭屏幕。 宋仲行慢悠悠走近,坐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放到一边的手机上,淡声道:“拿来。” “啊?”简随安心里猛地一跳。 “手机。”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容不得拒绝。 简随安指尖攥紧手机,硬撑着笑:“就是和朋友开玩笑……没什么好看的。” 宋仲行低头看着她,唇角似笑非笑,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就让我也笑笑。” 简随安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下一瞬,她忽然福至心灵,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了宋仲行。 “笑你啊。”她仰着脸,眼睛里带着点小狡黠,话音一落,直接踮起脚去吻他的唇。唇瓣刚碰上,她又顺势去扯他的领口,动作轻轻慢慢的,像是无意,却带着点挑衅。 “我笑你喝了酒还要查我手机。”她气息散在他唇边,低声带着点嗔,“那不如……看我好了。” 宋仲行微愣,随即笑了出来。那笑意像是看透她的心虚,却又纵容她的小心思。他没再追问,反而抬手扣住她后颈,逼着她更深地亲下去。 简随安被吻得迷迷糊糊,心中也不得不感慨,她哄人的本事也是一绝,算起来,应该能称得上是谢见微的前辈。 化险为夷 简随安敢肯定,他昨晚上一定看到她和许责在聊什么了,就算没看到也猜到了。 这老东西精着呢。 吓得她这几天都没在家和许责聊天,只敢到了单位,才拿出手机继续骚扰他。 倒不是她怕宋仲行,实在是他太小心眼了。 有次早晨,天光才透进来,简随安一摸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她迷迷糊糊醒来,看着正在穿衬衫的宋仲行,来了句:“您真是老当益壮。” 她真觉得自己是在夸他。毕竟这位宋主任昨晚和自己折腾了半宿,今天还能正常起床去上班,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可不是老当益壮嘛。 当时的宋仲行只是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而继续扣衬衫扣子。 可把简随安得意的啊。 当天晚上她去书房给他送了杯茶,还惦记着早晨那句“老当益壮”,知道他被小小的刺了一下,于是准备故技重施。 “年纪大就少熬一点夜,对身体不好……”她把茶放在他面前,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补了句“不过我听说,人老了觉会变少。” “您也是这样吗?” 宋仲行执笔的手顿了顿,把眼镜摘下来,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 简随安觉得情况有点不妙。 她当晚一边哭一边求他。在卧室,她至少还能安慰自己——那是“正常”的地方。可书房不同,宋仲行刚刚还在批文件,她被压在桌子上的时候,还看到旁边刚盖完印章的公文。 她彻底慌了,哭得声音都哽了:“我求你了……别在这里……我们去卧室好不好?” 宋仲行低头看她,眼神沉稳,手却一点没停。他甚至还笑了下,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小孩:“桌子有点硬,委屈你了。” 这句话简直让她羞得想死。哭得更厉害,边摇头边打他:“你是流氓!……你真是流氓!” 可气势全然虚软,力道轻飘飘。她越哭,越显得无助,反而更勾人。结束时,简随安已经哭得没什么力气了,整个人软在他怀里,连衣襟都没拉好。 此后她再也不敢拿年龄刺他。 想到这事就一阵羞耻,简随安叹了口气,躺在工位的椅子上,抬手捂住了脸。 傍晚下班,简随安刚走到电梯口,就被人叫住。 “随安?” 她一回头,看见那人,稍微愣了下,立刻笑着喊:“顾叔叔,您怎么在这儿?” 顾叔叔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肩:“专程来找你。你也不小了,工作这么忙,我看哪,该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 简随安心里咯噔一下。 她一边强撑着笑,一边手忙脚乱地摆手:“哎呀,顾叔叔,真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工作忙,没心思……” “忙也得生活啊。”顾叔叔根本不接茬,热情得很,“你放心,叔叔给你把过关的,没问题的。” 简随安急了,忙笑:“顾叔叔,您别开玩笑了,我真的——” “就这么定了。”顾叔叔拍板,语气半是热情半是长辈的威严,“满不满意再说,见一面总没坏处。” 简随安整个人都僵住,笑容差点维持不下去。 她心里直冒冷汗,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要是宋仲行知道…… 周六那天,简随安和做贼一样离开的家,尽管宋仲行早早就去单位了,可她就是怕,掌心都是一片冷汗。 到了那家餐厅,简随安踩着小高跟走进去,一眼就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 她笑吟吟地走过去,声音轻柔:“抱歉,我来晚了。” 男生立刻站起来,甚至有点紧张,把椅子往外拉:“不晚不晚,我也刚到。”说完还补一句,“其实我早到了二十分钟。” 她心里一顿,脸上的笑容还是端着:“哦,那可真不好意思。” 简随安本来还笑得自然,可随着男生的热络,却一点点僵硬起来。她想低头喝水,结果发现杯子里的水只剩一半,玻璃壁上映着她的唇色,显得格外鲜亮。她心里忽然一突,飞快地把杯子放下。 男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误以为她渴了,又殷勤地喊服务员:“麻烦加一杯热水,谢谢。” 声音热切,眼神也坦荡,真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偏偏这样的真诚,让简随安越发坐立不安。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其实不太渴。” 忽然,她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宋仲行知道她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她不敢再想了。 晚上,简随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正在玄关处弯腰换鞋。高跟鞋刚脱下,她抬眼就看见沙发上的宋仲行。 男人坐得很端正,衬衫扣子松开了两颗,手里摊着一份报告,正在随意翻看。 “回来了。” 他抬眼,嗓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简随安心头一颤,换上拖鞋,犹豫了半秒,走到沙发后,从背后搂住他,把脸埋进他颈窝里。 “……我今天去相亲了。” 空气仿佛顿住。 宋仲行愣了一瞬,忽然轻笑,低头把报告合上,丢在茶几上。 那笑声让人心底发紧。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嗓音淡淡:“是吗?” 简随安乖乖点头,然后走到他跟前,提起裙摆,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撑着他的肩,心跳直往上冲。 男人低头,指腹缓慢摩挲着她的下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那对方……怎么样?” 这问题像是一种试探,也像是一种逼问。 简随安抿唇,故作纠结:“还行吧。” 她停顿了片刻,又低声补了一句:“但我不是很喜欢。” 两人之间安静得只剩呼吸。 她忽然抬眸,笑意轻佻,像是要冲破这种紧绷的气氛,凑过去亲吻他的唇,轻声在他耳边说:“我比较喜欢年纪大的。” 宋仲行没有立刻回应,像是在耐心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这一瞬,简随安心跳如擂鼓,却偏偏没退缩,自己一步步送上去。 宋仲行在她下巴那里摩挲着的手指忽然停下,用力一捏:“安安,你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简随安心里一紧,连忙往前靠,窝在他的怀里,声音低低软软:“当然是说给您听的。” 他低笑一声,嗓音沉得厉害:“哄得真巧。” 第二天,屋内的光线很柔和。 宋仲行在书房里批阅文件,外套搭在一旁,他今天休息。 简随安换好衣服走出来,今天的她穿得格外漂亮——妆容精致,裙摆摇曳,脚踝细细一截,高跟鞋轻点地板,走得步步生香。 宋仲行抬眼看了她一眼,唇角似有若无一勾:“你今天还要出去相亲?” 简随安笑眯眯地走过去,直接坐在他腿上,双手圈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身上蹭。 她仰起脸,亲了亲他的下颌,带着点撒娇的味道:“我昨天那么好看你没看到,不可惜吗?” 宋仲行静静看着她。 简随安又赶紧补上一句:“我今天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她主动去吻他,唇瓣一点点落下,像是在郑重宣誓。 男人的手慢慢扣住她的腰,捏得她微微一颤,他低头贴近,嗓音含笑:“算你会哄人。” 简随安眼睛弯了起来,乖巧又得意。 她知道,危机解除了。 欲加之罪 她那几天和赵秋平关系还行。 许责午休的时候常来找她,有次看见了赵秋平朝她点头打招呼,让他大为震撼。 “你们这是中美建交,世纪大破冰?”他说。 简随安点了点头,轻声感叹:“我看宋仲行这个老师教得还是不错的,他的学生如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很好。” 许责嘴上笑她那副德行,心里却也为她高兴。毕竟天天在单位被领导拿着有色眼镜看待,也不是个事儿啊。 况且简随安是个好孩子。 日久见人心,赵秋平估计是发现了,她和她爸,简振东,确实不是一路人,甚至能说得上一句“歹竹出好笋”。 其实按资历来说,简随安在这个单位也是个老人了,至少比赵秋平“老”。 原来的副处长不知怎么回事,调到别处去,职位高了一层,却是个明升暗降,估计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简随安在茶水间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庙小妖风大,就她这小单位,人事变动都赶得上隔壁众议院选举了。 况且赵秋平刚来就“新官上任三把火”,差点把简随安烧死。连带着那几天她看宋仲行都有点不爽。 “你教出来的学生都那么蠢吗?!”她拍着桌子,朝宋仲行大骂。 他抬头看她一眼,带着点笑意,说:“那我去找他?” 简随安蔫了,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和他计较。” 过了几天她才知道,赵秋平是因为简振东才对她有偏见。她当时是去递资料,听见屋里面几个人在谈她。 “她爸真有本事,把子女安排得好好的,都送进政府里当蛀虫了。” “这就叫祸害活千年。”赵秋平就说了这一句。 简随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 她忽然就不怪他了。别人要是因为简振东而对她有偏见,她还真没话说。 可惜的是,简振东已经死了。 那天下午,办公室的气氛紧的像拉满的弦,桌子上摊着一份红头文件,里面的数据有一处错误。 赵秋平沉着脸,把文件啪地拍在桌上,目光落到简随安身上。 “这份资料是你负责的?” 简随安本来还在整理会议纪要,闻言抬头,愣了半秒。她扫了一眼文件,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 “这不是我做的。”她语气平稳,没有丝毫慌乱。 赵秋平冷笑:“不是你?资料是从你手上送上去的,你现在说和你没关系,是想推脱责任吗?” 会议室里几个人都屏住呼吸,没人敢插话。 简随安抬起眼睛迎上赵秋平的视线:“我接受批评,但是我不接受栽赃陷害。错误在哪里,您可以查清楚,再来批评我,行吗?”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场面顿时僵住。 赵秋平没想到她会这么顶,脸色沉了几分,却没立刻发火。他盯着她几秒,像要看穿她一样,最终只说了句:“好,我先查。” 简随安点点头,把文件推回去:“谢谢。” 等人都散了,她才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动。 没几天上级领导来视察工作,可负责的同事临时出了意外,开会前才说来不了。 赵秋平眉头紧锁,看向在场几人。 没人吱声。 这类场合,一旦说错、讲不好,丢面子不算什么,丢差事才是大。 简随安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说:“那就我来吧。” 赵秋平微微一愣,想开口拒绝,但对上她的眼神,却没有说出口。 不多会儿,汇报照常开始。 简随安拿着稿子,但没有逐字逐句地念,而是用简洁的语言把重点理出来,逻辑清楚,还把赵秋平之前会上的例子用上了。 场上领导不时点头。 汇报结束时,台下甚至有人小声夸了一句:“说得还挺好。” 散会后,赵秋平特地把简随安叫到办公室。他背着手站在窗边,声音有点生硬。 “今天……表现不错。” 简随安笑了下,也没骄傲,只轻轻一句:“谢谢赵处给我机会。” 赵秋平心里微微一震。哪有什么机会?明明是她自己争取的。 稍微静了一会儿,他又说:“上次那事,是我误会了你,那份资料确实是别人出的差错。” “我向你道歉。” 简随安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说:“谢谢您查清楚。以后我会更注意,不让类似事情再发上。” 没有得意,没有翻旧帐。她甚至把责任揽了一点回去。 此后,两个人关系就没那么僵了。 许责一边喝茶,一边拍了拍她的背,说:“你看,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好是坏,别人也不是瞎子。” 简随安没应声,但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当天晚上她加班,那周上面开会,连带着他们这群闲人也忙起来了。办公室的灯有点昏黄,文件摞成一沓,只剩她一个人,她正低头把卷宗里的材料一页页整理归档。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探了进来。 他神色慌张,额角挂着汗珠,像是走投无路的溺水人忽然看见浮木。 “简……简小姐,”他压低声音,眼神闪烁,“您一定要帮帮我。” 简随安一怔,手里的笔顿住:“邵科长,您说什么?” 他快步走进来,声音急促得几乎带着颤:“当年是我透的风,帮了您一把。多少人后面出了事,您却安然无恙,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简随安脸色一白:“您别乱说!” “您只要托一句话就行!”邵科长低声恳求,“您去求求他,他那么疼你,一句话的事啊……” ——“他那么疼你。” 走廊另一头,赵秋平正好走来,脚步声在门口顿住。 虚掩的门缝,把邵科长慌乱的低语漏了出来,字字句句砸在他耳朵里。 他的眉心骤然拧紧。 可他没有推门,也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屋里,简随安还在慌乱否认,却没有意识到,她在某个人心里,已经被判了罪。 第二天。科里开例会。 往日里,赵秋平虽然严厉,但对简随安还是会点名提问,或在她回答不全时略加提醒。可今天,他全程没有看过她一眼。 汇报时,她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几句,他只是淡淡点头:“嗯,报告放在我桌上。” 没有多说一句。 那种冷淡,比当初明晃晃的挑刺更让人无措。 午休时,简随安去复印室拿材料,远远听见赵秋平在和同事低声说话,语气极淡:“有些人啊,能来我们这儿,不靠本事,靠的是别的东西。真可惜。” 她心口微微一紧。 她知道,赵秋平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人,他只是彻底收回了曾经那点信任。态度冷静、疏远,仿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关系户。 简随安回到位置上,心底发凉,终于意识到:昨天那一幕,被他听见了。 晚上,她去送资料。这次实实在在是她问题。 赵秋平把文件啪地一放,冷冷道:“简随安,你到底想在这儿干什么?你要是真心想干点事,我不会不给机会。可你总是这样,表面规规矩矩,背地里不知扯着多少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冷:“是不是因为有人护着你,你就肆无忌惮了?” 霎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简随安低着头,手指停留在纸页上。她想过要解释,但下一秒忽然觉得,解释什么?解释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吗? 于是,她忽然笑了,抬起眼睛,目光直直撞向他,眼神亮而冷。 “赵处长。”她轻声叫了一句。 赵秋平皱眉,看着她。 “你知道和老男人做爱是什么感受吗?”她慢慢合上文件,眉尾那么一挑。 “爽极了。” 办公室一片死寂,连空调的嗡声都显得刺耳。 赵秋平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简随安把文件拿走:“谢谢您的关心。”然后,转身离开,背影挺得很直。 夜里,她回到家。 灯光是温的,屋子里静得像隔绝了一切。 书房的门虚掩着,宋仲行正坐在那儿批阅文件,眼镜滑到鼻尖,他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温和,问她“累了吗?” 她一瞬间就有些心底发酸,她走过去,靠在他身边,整个人蜷缩进他的怀里。 他的手像往常一样落在她背上,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摩挲。 简随安冒出一种荒唐的感觉:他是最无辜的。 她心里酸的厉害,所有委屈、怨气、疲惫都化成一股温热往上冲,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躺在他怀里,想起那个昏昏沉沉的夜晚,也想起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无数个夜晚,他掌心的温度。 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她去握住他的手,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万分珍重。 她在想——她心甘情愿。 往事如烟 外面的雨一整夜没停,到了早晨反而更大了,雨珠砸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地响。 宋仲行已经起床,衬衫穿到一半,领口还敞着,一边熟练地扣扣子,一边看着被窝里那个小鼓包。 简随安翻了个身,从被子里钻出来,顺势搂住他的腰,闷声说:“……我不想上班。” 这话她大学时候也跟他说过。 在两人正儿八经谈恋爱的那段日子,只是稍微有一点不一样,那时她说的是“我不想上课。” 宋仲行被她这一搂,动作稍微顿了下,然后露出点笑意,声音低沉:“那我给你请假?” 他的回答和当年一样。 简随安抬眼看他,心尖仿佛颤了颤,她的手臂收得更紧,窝在他怀里不说话。 宋仲行低头,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发丝,说:“赖床的坏习惯。” 这句话当年没说过。 简随安笑了,又缩回被子里,背对着他,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走之前,宋仲行又俯下身亲了她一下,虽然只是在额头,虽然她大半张脸都被蒙住,但她敢打赌,他一定知道她在勾唇笑。 卧室又静了下来,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她下雨天确实身体不好,也许真的是天生的,每当这时候,她的四肢就发软,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似乎很多人都是这样,但她明显有最大的特权——宋仲行。 不过他一开始也没答应的那么干脆。大部分时候都半哄半劝地把她从被子里抱出来,说:“乖一点。” 直到那次,在她大三的某天下午。也是一个雨天。 她下了课从教学楼出来,忙着去食堂吃饭,下楼梯的时候,鞋底一打滑,她摔的姿势和旁边“小心地滑”告示牌上的小人一模一样。 疼得她眼冒金星,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膝盖磕破不说,腰直直撞上了坚硬的台阶角上,眼泪当场就涌出来了。 幸好有几个同学架着她去了医务室。还替她请好了假。 她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连呼吸都觉得难受,医生检查得细致又耐心,还叫她先睡一会儿,不着急离开。 简随安迷惑地看着他,疼成这样如何睡得着?她心想这医生实在是很关心她的睡眠情况,但眼下她有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去思考。 宋仲行会不会生气? 她当然没打电话过去跟他说自己摔了一跤,他当然也没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情况。 但他秘书来了。 简随安深感不安,她颤颤巍巍地问:“他没生气吧?” 秘书一脸迷惑地看她,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她送回了她和宋仲行的小家。 虽说和学校就几步路的距离。况且她只是摔了,不是瘸了。可秘书坚持要送,她也不敢不从。 晚上,宋仲行回到家。 简随安头一次没欣喜雀跃地小跑过去接他,原因很明显。她只是窝在沙发里偷偷瞄了他一眼。 ——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可最终他只是走过来,伸手拖住她的脸,那一下视若珍宝,问:“还疼吗?” 语气听起来比她自己还要疼。 她当场就哭出来了。 下雨天果然是不祥之兆。它会唤起人的记忆,然后就和雨一样,没完没了,停不下来。 简随安至今回忆起那段经历,心底还会发酸。 对于一个受了伤的孩子来说,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是担心长辈为什么会生气呢? 虽然那时候她和宋仲行已经深入交流过很多次了,但她也无法否认,她还会把他当成长辈看待。 毕竟他和她最初就是这样的。 甚至可以说,宋仲行是唯一会庇护她的长辈。 那年简随安才十六岁。 家里请客,热闹得很,父亲和一桌子人都在笑,弟弟端着酒杯得意洋洋,摆出一副小主人架势。 是的,她有一个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小时候还会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喊的弟弟。 他叫简承柏。名字比她听起来有意义多了。 席间他闹着要简随安给他倒酒,声音很大,还故意说:“姐,你不是最会伺候人嘛?”“也不知道敬酒?” 桌上宾客都笑了起来,带着起哄的意味。 简随安手指攥得发白,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父母不会帮她说话。 然后,门口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 “一个小孩,学什么喝酒?” 宋仲行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那一桌人,最后落在简随安身上。她正垂着头,肩膀紧紧绷着。 他径直走到她身边,替她拿走酒杯:“她还小,不会这些。你们要喝,我陪你们。” 刚刚哄笑的人也不敢再闹了,赶忙换了个话题。 雨到下午还没停。 简随安却躺不住了。再这么躺下去,她能把前二十四年的经历都想一遍,严谨点说,是把她怎么一步步喜欢上宋仲行的过程再想一遍。 她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听见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保姆从厨房中探出头,瞧见她有点憔悴的神色,怜爱地说:“我煮了莲子红豆沙,就知道你要起来呢。等会喝一碗好不好?” 简随安听见“莲子红豆沙”五个字,心中忽觉天要亡她。 因为她上小学的时候,每天都往宋仲行家里跑,夏天的时候,保姆就做这个给她吃。 他的书房有她的小书桌。他在工作,她就在写作业。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宋仲行当年居然会一本正经给她讲小学题目,就她那个成绩,他居然没生气,还耐心地帮她整理错题。 做完作业后,保姆端过来一碗莲子红豆沙,夸她乖巧懂事。 宋仲行只是笑:“女孩子调皮一点也没关系。” 雨声很大,窗玻璃被震得轰隆作响。 保姆看见简随安怔怔的样子,心揪了一把,问:“怎么了?” 简随安闭上眼,把情绪都压了下去,哑声说:“我有点饿。” 她躺了快一天了,不饿都成神仙了。但是现在饿不饿已经不重要了,这只是个借口。 保姆跟在宋仲行身边那么久,还能看不出她一个小孩的谎话,更何况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孩。 可两人谁也没拆穿。 保姆盛了一碗莲子红豆沙,给她端过去。简随安又加了一勺蜂蜜,坐在桌子前慢慢吃。 她现在已经放弃了挣扎,任凭回忆肆意地折磨她。 那时宋仲行似乎比现在还要忙,简随安写完作业总要试探着朝保姆问一句:“宋叔叔今晚回来吗?” “回来,先看电视吧,等会儿再一起吃饭。”保姆回答。 简随安听完只会轻轻“嗯”一声,嘴角却忍不出抿起一抹很明显的笑。 回忆被打断,因为门口传来了响动,门一开,雨声就彻底闯了进来。 宋仲行回来了。 简随安想起那个总会问“他会不会回来”的小女孩,又想起现在,在他家住下,虽然没什么正经身份,但至少能明明确确知道他会回来的自己。 她比曾经的自己更幸福,这就很好了。 于是她小跑过去,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他的外套上还有一些潮气,可她从不在乎这些。 “你回来啦!”她说。 宋仲行稳稳地接住她,目光一瞬间柔了下来,低声应了句。 “嗯,我回来了。” 一介书生 北京一连下了四天雨,她就在家闷了四天。百无聊赖,干脆蜷在沙发上翻电影,挑来挑去还是点开了老片子—— 《倩女幽魂》,徐克那一版。 最后一幕,宁采臣独自踏上路途,聂小倩已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两人终究未能在一起。 简随安看得差点哭晕。等宋仲行回来,她眼眶还红着。保姆说完原因,他只无奈又好笑。 夜里,她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说:“你也算是书生诶,只是和宁采臣不一样。” 宋仲行没接话,手在她背上轻轻抚着,哄她睡去。 雨一停,正好周末,谢见微约她逛街,她爽快答应。 她除了许责就没什么朋友,更别说同性朋友。更妙的是,谢见微和她还算同行,只是对方暂时还没发现罢了。 商场里,谢见微硬是拉她去试一件衣服。简随安换完出来的时候,一时不知道,是捂前面好一点,还是捂后面好一点。 但是谢见微不停称赞:“说句俗的,你穿这一身出去,别说男人,女人都能被你迷倒。” 这句话轻轻触到了简随安。 “迷倒男人”,宋仲行也是个男人,不知道他会不会被迷倒。可一想到他整日那副寡淡模样,她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但话又说回来,他在床上也常常这里摸一摸、那里揉一揉……想到这,简随安突然升出一股委屈:她不想他只喜欢自已这一点。 一番思考下来,她也拿不准自己是想要他变点什么,还是继续保持他那副正人君子派头。 哎,女人难搞啊…… 简随安还记得手表那事,死活不让谢见微付钱,掏出卡先付了款。也把自己刚刚试过的裙子买下了。 她是那么自我开解的:连休了快一周,都是因为宋仲行这位大靠山替她撑腰做主,所以,奖励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等宋仲行回来的时候,她早就换好了衣服,装模作样在沙发上玩手机,心里一阵忐忑。她想知道他的表情有没有一点变化,但她又羞得不行,没敢看。 宋仲行脱下外套挂好,问:“出去了?” 简随安连那声“嗯”都是不稳的。 然后就没了。 两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一起吃完了饭,他进书房处理工作,她就在客厅看电视。 这钱白花了。简随安心想。 她惆怅地叹口气,站起来倒了杯水,缓解一下她紧张了一晚上的心情。 “腰真细。”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她一抖,水几乎泼出来。 回头,只见宋仲行倚在门框,指尖轻轻敲着茶杯,继续淡声道:“一只手就能握住。” 简随安心头一跳,捂住腰反驳:“别说了。”却没了下文,毕竟这衣服就是她故意穿的,如今被指出来,她心虚。 宋仲行没动,目光却意味深长,像是看透她的羞耻和慌乱。 “怕我说?还是怕我真去握一握?” 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明明想走,却僵在原地,像被他的话钉住。 其实是不想走的——这一点宋仲行看得出来。他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果然单手一扣,轻轻掐住她腰。?她惊得差点退开,却又被他揽进怀里。 “嗯。”他低声在她耳边道,“确实一手就够了。” 简随安羞得快哭出来,却还乖乖被他抱着。 等结束的时候,她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眼睛半睁半闭,困得不行。宋仲行偏偏兴致未消,支着头,低声念了一句。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真不愧是读书人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别人都是“做”之前说,谈理想谈文艺,他却喜欢在“做”之后说。 简随安眨了眨眼,没听懂,困意里只觉得他声音好听,随口回了一句:“嗯,好听。” 宋仲行低笑,凑近:“好听在哪儿?” 简随安糊弄不下去了,支支吾吾:“……好听在,你念得好听。” “是吗?”他语气微沉,指尖慢慢摩挲过她的腰窝,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更低:“你知不知道,‘云雨巫山039;是什么意思?” 简随安愣住,耳尖一点点红透,慌乱地想缩回去,却被他扣住腰。 宋仲行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嗯?要不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她彻底红透,眼睛都不敢抬,只能把脸埋进他怀里,不再说话。 宋仲行轻笑,把她紧紧搂住。 第二天起床上班,看见宋仲行又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拿着报纸在吃早餐,简随安心里一阵冷笑:呵,男人。 中午午休的时候,简随安忽然兴致上来,去图书角找了本书看。 其实是被昨晚那句诗刺激到了——两人偶尔的文学交流居然都在床上,想想她都臊得慌,可更让她脸红的是,她还听不懂。 不过茶水间传来的话她能听明白: “请那么多天假,也没领导敢说话。” “你说她背后是谁啊?” “管他是谁,我们又没人家那张脸,长得和狐狸精似的。” 他们说完就走,只留下简随安一人在思考:为什么图书角和茶水家离得那么近?这茶水间她以后还能不能来? 手上的书她也翻不下去了,因为压根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偶尔有几处她还需要拿手机查下字音。于是她怒而把书塞了回去,封面上作者的名字她很熟。 ——宋仲行。 她当即就笑出来了。 想想也是,作为宋仲行的狂热粉丝,赵秋平怎么也要在图书角放几本老师的书啊。 下班,她和许责并肩走在路上,忽然问:“我长得像狐狸精吗?” 许责点了点头:“像,和聊斋里面的一样,专门吸食人精气的那种。” 气得简随安踢了他一脚。 许责躲得及时,笑着解释:“你想,你是狐狸精,他是书生,你们很相配啊!” 这话极大满足了简随安的虚荣心,可她又狐疑了一句:“不是说才子佳人吗?” “所以是聊斋啊!”他说。 简随安美滋滋地回家了。 他不在书房,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模样很是闲散。 简随安黏过去,趴在他耳边说:“有人说我像狐狸精,专门吸食人精气那种。” 宋仲行抬起头,眉梢微动,淡淡道:“胡说八道。” 简随安盯着他,眼尾挑得更高,轻轻吐出一句话:“那你呢?” “你是那个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书生,还是那个挥剑要杀我的道士?”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宋仲行靠在沙发背上,修长的手指扣着桌面,慢慢抬眼看她。那一眼不疾不徐,却像把人从骨子里看穿。 “我什么都不是。” 他忽然伸出手,钳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不容她退开,然后轻轻吻在她的唇角。 “你也不是狐狸精。” 简随安愣了下,她没有再说话,只抬手扣住他的衣襟,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徐克那版的《倩女幽魂》,宁采臣没有回头去看小倩最后一眼,因为燕赤霞告诉他“做人要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又何必执着呢?” 如果他回头,只会让两人更加痛苦和不舍。 所以,他们当然不是。 为人师表 教师节到了。 秘书敲了两下门,探头进来,手里捧着一束馥郁白色百合,简随安万分恭敬地接过。两个人和举行什么交接仪式一样。 她去书房,将花双手奉上。 “宋老师,祝您教师节快乐。” 这是宋仲行之前的学生送来的,还有一张贺卡,被他拆开看了两眼,就顺手放在桌上。 简随安仔细把百合放进花瓶中,添好了水,低头摆弄花茎,一副乖学生模样,冲他眨了眨眼:“宋老师,您高风亮节,传道授业解惑,辛苦辛苦。” 宋仲行失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少贫嘴。” 她没贫嘴。 其实她真挺想正儿八经喊他一声“老师”的。但这辈子明显是无缘了。 原因很显然,她出生的时候,他就学而优则仕了。 遗憾遗憾。 不过,他应该也算她“半个”老师吧。 她这辈子就求过简振东一次,就是把她送进宋仲行教过的那个大学、那个专业。她爸当然不知道她内心的小九九——她只想离他近一点——但若是能给她装点门面,将来卖个好价钱,简振东就愿意。 她如愿以偿,暗自兴奋好久,直到另一个问题把她打倒。 她的能力跟不上。 很痛苦,很折磨,很无助。大一刚开始她还挺雄心壮志的,直到她认清现实,最后给自己定下目标:不许挂科。 幸好宋仲行教的不是理工科,不然这个目标也不好实现。 期末是最头疼的,和还债差不多,她捧着几杯咖啡能从天黑熬到天亮,满眼红血丝。 彼时的她和宋仲行八字都没一撇,她只是有贼心,没贼胆。最多就是周末过去坐会儿,在他家客厅里安安静静看书,她就心满意足了。 况且他真的很忙,她也不敢打扰他。 但她的愁云惨淡就挂在脸上,很难让人不注意。 “最近在忙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点探究。 “复习啊。”她声音闷闷的。 宋仲行笑了笑,带点调侃:“临时抱佛脚。” 简随安抬起头,眼里有点委屈,叹气撒娇:“叔叔,您别说了嘛……我平时太忙了,没时间学习。”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在他面前提“忙”有点滑稽。 果然,宋仲行失笑:“平时忙什么呢?” 简随安眨眨眼、故作认真地答:“忙着不务正业。” 说完,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 宋伸行看着她那副得意又心虚的小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叹气道:“课本拿来,我给你划划重点。” 简随安当即高兴得不得了,眼睛弯弯,双手将书奉上,嘴里还甜滋滋地喊:“叔叔,我爱你。” 这就是借着玩笑说真心话。但她那时的胆子只有那么点儿大。 后来就不一样了。 教师节当晚,宋老师书房的灯还亮着,他刚批完一摞材料,正揉着眉心。 “啪——”一沓报告砸在他面前。 简随安气呼呼地站在那儿:“你来改!我倒要看看,要是还不行,就是你那个煞笔学生故意找我麻烦!” 宋仲行抬起头,一挑眉。 简随安知道他要说什么,顿然更火了:“我说脏话怎么了!?”“你那个学生赵秋平,让我改了四遍了!他诚心刁难我!” 他合上钢笔,悠然靠在椅背里,笑着看她。 “我要被他气死了!”她怒火攻心,“你替我改,我看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宋仲行接过那份报告,翻了两页,他笑了笑,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孩子:“我教你改,好不好?” 简随安撇撇嘴,心里气还没消,但听到“教”这个字又有点心动,悄悄挪过去:“那你快点。” 当晚,宋仲行跨越二十载,又在教师节这天当了一回老师。 第二天上午,办公室里。赵秋平翻着手里的稿子,眉头微微皱着。 简随安站在他桌前,心里暗暗翻白眼:看你能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合上稿子,语气平淡:“这版可以了,按这个发。” “啊?”简随安怔了一下,“真的?” “嗯。”赵秋平低头在审批单上签字,“挺完整的,下次就按这个思路写。” 简随安抱着那份批过的报告走回自己的座位,整个人像被点了定身术一样:所以,真的是我之前写得太烂?不对啊,我明明觉得自己写得还可以……难道说……真是我能力问题? 她捂住脸,耳尖泛红。 晚上回到家,简随安出奇的安静。她换了鞋,乖乖把包挂好,进客厅时还小声和阿姨打招呼。 宋仲行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抬眼就看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心里已经有数:要是没过,她早就“砰”一声甩东西上来兴师问罪了。 可他偏偏不打算放过她,慢悠悠地合上书,问:“报告通过了吗?” 简随安“咚”地一声把自己瘫到沙发里,嘴巴一撇:“……过了。” 莫逆之交 许责被穿小鞋了。 这还是简随安在茶水间听到的。她当时就想,看来这茶水间以后还得常来。 她屏住呼吸,继续听。 “这事办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人家的爹有本事呗,欺负一个农村的还不简单?” “倒也是……没背景就是任人欺负的命。” 简随安走过去,把茶杯“噔”地一放,笑眯眯地问:“说什么呢?” 那两个人愣了愣,支支吾吾走了。她冷眼看着她们背影,脑子里全是刚才那段话。 是,她们说的也没错,许责确实是农村出来的。因为父母在京务工,他才跟着来上学,和简随安一个初中。 她从小到大都是关系户,能和她这个关系户在一个学校,就能看出许责聪明又努力。可那所学校关系户太多,游手好闲的少爷小姐还嘲笑许责的口音。简随安那次路过,心里一阵好笑:先把你们这一嘴的京片子收收吧,怎么北京话就比四川话高贵? 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彼时的简振东还算有点能耐,大家要给她面子。 等人走后,她才问起他的名字。?“我叫许责,责任的责。” 从此两人就成了朋友。 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她初中能去许责家蹭吃蹭喝,还能玩笑着喊他父母“干爹”“干妈”。 她真觉得许责父母挺好的。每次去他家,叔叔阿姨问她“在学校怎么样”“今天学什么”,最多的是“明天想吃什么”。 在她家从来没有过。 简振东把她当工具养,以后能送人的那种。小时候逼她学古筝古琴,不学就打。长大后她琢磨出味儿来,就奋起反抗,高二那年她甚至把琴摔了。 ——那琴十分珍贵。 结果就是她差点被打死,还被关了禁闭。她在窗户边上站了半天,不是为了要跳楼,她是在观察逃跑路线。 摔琴可不是脑子一热的决定,她早就和许责商量好了。半夜子时就行动。 先是把床单绑在身上,打个死结记在窗户上,她跳到了空调外机上,感慨幸好楼层不高,虽然摔了一跤,但是没受伤,就是身上比较脏。 毕竟刚下完雨,地上有泥。 话说她跑到一半还遇到了宋仲行,估计他刚从单位回来吧。 他的表情让简随安至今印象深刻,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问:“怎么摔成这样?” 简随安急着走,只双手合十求他:“别告诉我家里人。” “我不会。”他说。 正好许责来了,老远在挥手,喊:“随安,我们走!” 她跑过去,回头和宋仲行说:“谢谢叔叔!” 然而没几天,她还是回家了。毕竟那次是简振东亲自打的电话,他就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她,说:“你是我女儿,你该在家里。” 简随安当时想吐。 她实在没办法待在家,那地方太恶心。于是就跑去了宋仲行家里。 简随安坐在沙发扶手上,晃着腿,一边和他说着学校的琐事,一边随口提到了许责。 宋仲行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淡声问:“那天来接你的,就是许责吗?” “是啊,”简随安笑眯眯地说,“他人可好了,他父母也特别好。” 宋仲行问:“你喜欢他吗?” 简随安被问得一怔,随即很自然地点头“喜欢啊。”但她也觉得不对,就补了一句,“不是那种喜欢。” 空气里短暂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跳下来,走到他跟前,凑得很近,声音压得很低:“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宋仲行看着她,眼里有几分戏谑,最终还是笑了:“好。” 简随安仍旧不放心,皱着眉头,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勾。” 他愣了下,还是伸出手与她勾在一起。指尖温热的触感,莫名像是一种无形的契约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小声念着,神情郑重。 拉勾之后,她才微微安心。可还是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终于踮起脚尖,几乎贴到他耳边,呼吸轻轻扑在他耳侧。 这件事确实值得她拉勾。 听完,宋仲行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笑道:“小丫头,真会替人守秘密。” 回忆到了这,简随安忽然心口有点发堵。因为她发现,她再怎么受委屈,背后都有宋仲行给她撑腰,说句高傲的话,她现在看委屈已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可许责受委屈,是他习惯了,他没人能仪仗。 就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样,被人欺负,他一言不发。 想到这,简随安心里越发难受,她见不得他受委屈。 午休后,她请了下午的假,直接杀到许责的单位。 她安安静静坐在他领导的办公室里等人,膝盖上放着个手包,整个人看起来很温和、很不起眼。 许责和领导一起进去,正好看见她起身,手里已经拿着电话。她走到他领导面前,礼貌地笑:“接个电话吧。”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 领导狐疑地接过手机:“喂……啊,您好您好——”说到后面整个人明显紧张了起来,连称呼都变了,语调一声比一声低。 她当然没打电话给宋仲行,这点小事犯不着他出面。 她打给了他的秘书。 想到这还有点心虚,简随安摸了摸鼻子,却看见许责在瞧她。她朝他抛了个眼神,意思是应该是 ——我在呢。 许责愣在那里。 再往后,领导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所有爽文里面的NPC人物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由于许责昨天承诺过要给她做回锅肉,再加上今天宋仲行在单位加班,所以她晚上必然去许责家大吃一顿。 菜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但谁也没说话,简随安闷头吃饭,却看见许责一直在盯着她,这有点让她吃不下去。 “干嘛?”她问。 许责硬邦邦地问:“你不是最讨厌用关系吗?” 简随安“啧”了一声:“咱俩什么关系嘛,我能让你受委屈?”你放心好了,我靠着宋仲行,你靠着我,行吗?” 许责眼眶红了,但是忍着没哭,他一直都这样,忍习惯了。 吃完饭了,简随安顺手牵羊,把他父母从老家寄来的一坛泡菜和两瓶豆瓣酱拿走了。 许责早就缓过来了,大骂她是“土匪”,简随安一直以让他气急败坏为乐,就说:“我这是在收保护费。” 送她坐上了车,许责才笑了,隔着车窗和她说:“这是你干爹干妈特地寄给你的。” 简随安招手让他凑近,在他耳边说:“我知道。” 她洗完澡换好睡衣的时候,宋仲行还没回家。本着人道主义,她在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面,就当宵夜了。 和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宋仲行变得能吃辣,但是让他吃泡菜就太过分了。所以简随安只给他拌了豆瓣酱。 他回来的时候,简随安还十分殷勤地替他脱下了外套,问:“累了吧?” 宋仲行看了一眼,笑了笑,却没说话。 那股心虚劲儿又上来了。简随安知道他肯定心知肚明,但他没说,那她就装蒜好了。 简随安晚上吃得饱饱的,一点也不饿,她就撑着脑袋看宋仲行,忽然又想起高中和他拉勾那件事儿。 还挺纯真的。 想着想着又要脸红,幸好宋仲行忽然问“你和他关系这么要好?”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简随安运用毕生的学识,给了他一个相当有文化的回答。 “莫逆之交。” 中秋佳节 她和谢见微又去逛街了。 可她心里藏着事,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连谢见微问她话都没听见。 “你怎么了?”谢见微问。 简随安看着她,心里还残留着应酬时的画面——高松灯和妻子并肩而立、温声笑语,仿佛天造地设的佳偶。 她知道有些话不能问,也不该问,但她还是没忍住。 低头喝了一口橙汁,简随安装作随意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和……那谁在一起的?” 谢见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有五年了吧。” 简随安的手指在杯壁上顿了一下。 五年?可他三年前才和妻子结婚。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换个话题缓解气氛的,可她心中涌上了一个极其狗血,极其恶俗的问题,出现在所有苦情剧里,配角问主角的一句话。 她又没忍住。 “那……你爱他吗?” 谢见微抬眼看她。灯下,简随安眼里的神情很复杂,不像是打探八卦,倒像是某种探求、甚至是渴望答案。 谢见微忽然笑了。 “爱不爱不重要。” “只要在他怀里,我就很安心。” 那一瞬间,简随安怔住。她看着谢见微的笑,心中竟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某种复杂的酸楚。 晚上吃完饭,她一个人在湖边散步,秋风渐起,已经能闻到桂花香了。 司机照常来接她,她坐上车,又忽然喊停,她说:“孙叔叔,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您跟他说,我去许责家住一晚。” 司机委婉地劝了她一下,可简随安很礼貌,也很坚定地说:“我明天去和他道歉,成吗?我今天是真不想过去。” 司机最终还是同意了,把她送到许责家才走的。 简随安把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整个人瘫下去,像是耗尽力气。许责探出头看她一眼,随口问:“怎么突然跑过来?” “想吃夜宵。”她坐直了,笑眯眯的。 许责挑眉:“你不是才跟人出去吃过?” “那不一样,”她摇摇头,像小孩撒娇,“和你吃才算吃。” 于是,两人一起在厨房里捣鼓了两包方便面,加两根火腿肠,热气腾腾端上桌。夜里安静,只有汤水的香气和筷子碰撞的声音。 简随安夹起一筷子面,嫌弃地说:“面条太硬了。” 许责:“那你下次自己煮。” 她笑嘻嘻地眨眼:“行,下次我煮给你吃。” 气氛就这样轻快起来。 等快吃完的时候,她忽然放下筷子,低声问:“你说,我和他这样不清不楚的,算什么呢?” 许责抬头瞥她一眼:“算你活该呗。” 简随安不可置信:“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朋友啊?” “我劝过你了,是你不听。” 她笑得揶揄,反击:“我不是也劝过你和窦一?你也没听。” 两人对视了一眼,许责叹气:“好吧,咱俩都活该。” 空气里氤氲着汤面的热气,也氤氲着一种说不清的温柔。简随安忽然觉得,至少在这里,她是轻松的。 然后她第二天也没去宋仲行那,她找借口的本事一绝。 “我感冒了,不能传染给他,不然我成罪人了。”“最近工作比较忙,我怕耽误他休息。”“同学结婚,我要去参加婚礼。” 一连小半个月,就差没说“许责生孩子,我要去接生了。” 司机夹在中间两头难办,简随安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拿了一句话给他交差。 “等我病好了,天天去他那儿,日日抱着他不撒手。” 这是她在糊弄,可司机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 在书房,宋仲行正低头翻文件,动作顿了下,目光从字里移开,抬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瞬的沉默,安静得让人心里发紧。 司机屏住呼吸,以为自己说错了。 可下一秒,宋仲行忽然笑了:“她还真会说。” 他重新合上文件,靠坐在椅子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眼神深沉。 司机看不透,只能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屋内静下来后,宋仲行才慢慢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边的笑意还没散,却带着几分无奈。 中秋夜的风很凉,街边商店的橱窗里摆满了月饼礼盒。简随安下班时心里还在惦记着晚上要吃的螃蟹,走出大楼就看见熟悉的车子停在路边。 她心里一咯噔,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于是她笑着走过去,说:“今天啊,还是没完全好,不能……”话没出口,后排车窗缓缓降下。 是宋仲行。 简随安瞬间僵住,几乎条件反射般冒出一句:“卧槽!”声音不大,劫刚好被车里的人听见。 宋仲行眉梢动了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感冒好了吗?” 这一问,轻描淡写,却堵死了她所有借口。 简随安心里大喊“完了”,脸上却飞快挤出一个点头:“.….好了。” 她不取相他对视,手提着包,姿态乖得不像话。 空气静了几秒,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那就上车,回家。” 声音不重,却不容置疑。 简随安不敢耽搁,明明满心都想和许责吃螃蟹,可脚还是比大脑快一步,利落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子起步后,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轮胎与地面摩擦的细碎声,和隔绝在窗外的城市喧嚣。 简随安僵直着背,明明在许责家那段时间,她一点也不想见他,甚至觉得清清净净的日子挺好。可此刻真的并排坐在一起,她心口却莫名有点酸,有点热,竟还生出一点久违的安心感。 ——真奇怪。 她偷偷斜眼瞄了他一眼,他没看她,神色漠然。气氛压得她呼吸都有些不自在。 可她心里还惦记着螃蟹。毕竟下班前她已经和许责约好了,还答应去买酒。她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打个电话?” 宋仲行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简随安如释重负。正要拨出去,手机先震了。是许责打来的。简随安心里“哦”了一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电话接起,许责的声音传来:“抱歉啊,随安,吃不成螃蟹了,窦一来了,我得去接他。” 简随安立刻痛心疾首:“太过分了!你知道我有多惦记那顿螃蟹吗?你就这么对我?中秋节啊,你忍心让我一个人过节?” 她面对许责,总是毫无顾忌的活泼。 电话那头许责火气上来:“少放你妈的狗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去哪了?啊?!” 简随安忍不住笑出声,还把手机举给旁边的人看:“他骂我。”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点撒娇的味道,她轻轻咳了一声,收敛了笑意:“行吧,那就各回各家。中秋快乐,许责。” 电话挂断。车里重新安静下来。 宋仲行缓缓睁开眼,看她一眼,忽然开口:“你们关系很好。” 简随安一噎,心里微慌,点了点头,却点得很轻。 宋仲行又问:“想吃螃蟹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很重地“嗯”了一声,闷闷的。 “家里刚到了几篓,苏州那边来的。”他说。 “哦…….”简随安怔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心里慌乱,又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才迟疑地补了一句:“谢谢…...?” 宋仲行忽然笑了,不再看她,只是倦了似的,闭目养神。 车子一路驶回。 到家门口,简随安刚要下车,忽然俯身,在他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谢谢。” 话音未落,她已经“咚”地推开车门,飞快跑下去。 宋仲行看着她逃命似的背影,片刻后,他叹气:“小没良心的。” 餐桌上摆着几大碟螃蟹,旁边的白瓷碗里盛着陈年黄酒,浓郁的酒香混着蟹香弥漫开来。 宋仲行坐在她对面,不急不慢地剥着螃蟹。他手指修长,动作很稳,壳脆声落下,白嫩的蟹肉完整地剥出来。简随安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像小动物蹲守猎物一样,等着他递过来。 宋仲行把蟹肉放在小碟里推到她面前:“吃吧。” 简随安立刻双手接过,笑眯眯的,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谢谢你。” 这声“谢谢”不像她方才打哈哈的口气,而是笨拙又真心的,落在空气里,竟有点烫。 宋仲行抬眼看她一瞬,仿佛是想起车上那一吻。 那一眼看得简随安心底发慌,她心虚地晃了晃眼神,忙把筷子伸过去,夹了一块蟹肉,蘸了点醋,推到他唇边:“你也吃一口。” 宋仲行调笑她:“这是我剥的,你再来喂我?” “对啊,”简随安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羊毛出在羊身上嘛。” 宋仲行终于笑出了声,俯身咬下那块蟹肉。 洗完澡,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隐约的虫鸣声。 简随安窝在被子里,忽然皱着鼻子凑过去,闻到他手上那股腥味,含糊地说:“你手上一股螃蟹味诶……” 她喝了点黄酒,眼睛里蒙着水汽,语调带着几分娇憨。 宋仲行斜睨她一眼:“是啊,给你剥了一晚上的螃蟹。” 她眨眨眼,像是忽然想起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心疼:“那痛不痛啊?” 没等他回答,她就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吻在指尖,低声哄道:“我亲亲就不痛了。” 宋仲行的神色缓缓变了。他盯着她几秒,忽然伸手按住她的下巴,指尖探进她的唇齿间。 他不急不缓,指节在她口腔里进出。唾液被逼出来,顺着她嘴角消下,弄得她像只被迫摇尾的小狗。 她本能地挣扎,含糊着呜咽:“不要了…..” 可下一秒又说:“......好舒服.....” 宋仲行俯下身,贴近她耳边:“给你剥了一晚上,收点报酬不过分吧?” 她仰头望着他,醉意里带点笑,像真的把这话当成了认真的约定,小声说:“那…..好吧。” 她乖乖贴上去吻他,像交付报酬,又像是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 宋仲行一动不动,等她主动来啄,像在看小兽试探地咬人。他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压下去,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唇舌交缠,气息灼热。简随安眼泪都出来了,迷迷糊糊地推阻:“疼……” 宋仲行松开她,又笑了一下,笑意却不温和:“疼?你刚才还说舒服。” 他俯身,指尖从她下颌一路往下,轻轻划过锁骨,落在她心口。 他握住她的手,引导着覆在自己身上。她像被灼到般想缩回来,却被他扣得更紧。 “安安。”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带着一丝耐心,却更像是无声的警告,“乖一点。” 宋仲行不急不躁,简随安被折腾得泪眼朦胧,手指紧紧揪着床单,带着点哭腔:“……不要了,受不了了.….” 他温声问:“你舍得让我停吗?” 她不说话了。 夜色被一点点压沉,黄酒的余热在她体内翻腾,她整个人都被放进热浪里。 屋内的一切被月色包裹,窗外的中秋夜凉而澄澈,屋内的气息却是温热、暧昧,像一只蟹壳被悄悄剥开,连心也赤裸了出来。 小惩大诫 简随安一开始不去宋仲行那里,是不需要找理由的。 不过,“一开始”,这三个字也有失偏颇。准确来说,是在她回国后的第一个月之后。 头一个月她真没心思和他吵,她那时有点心力憔悴,但缓过劲来,她就觉得,怎么看宋仲行都不爽。 这男人太讨厌。 简随安被他气得牙痒痒。于是她故意的,眼尾带着湿潮,跨坐在他的身上,不似从前那样羞怯,而是大胆地勾着他的脖子,身子软得像水蛇,偏要靠得极近,唇贴在他耳边,带着点醉意般的轻笑。 “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学的” 她语气轻佻,有一下没一下的扭着腰,又要去亲他的下巴,一点点往下。 宋仲行一手还撑在车窗边,支着头,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什么话,享受得很。 就是这副样子,把简随安气得一肚子火,她今天非要刺他一句。 可他却笑了,还挺诚心实意的,终于把那只手放下,去抬她的下巴,先是亲了她一下,在唇角。 “外面学的。”他重复了一遍,估计是觉得有意思。 简随安莫名觉得有点慌,又被他摁着腰往下压,她没反应过来,被刺激地挺着腰往他身上送,还叫了一声,埋在他颈窝处喘。 这下彻底把宋仲行惹笑了,附在她耳边说:“学的还行。” 他夸奖道,像是在表扬一个上进的学生。 她呜咽着发出破碎的声音,背脊弓起,整个人在他怀里发抖。 事后,简随安总结反思了一下,她这样不仅刺激不了宋仲行,估计还让他更加身心舒畅了,尤其是“身”,算来算去,吃亏的都是她。 于是她换了个方案。 那晚空气安静得有点怪,屋子里却还弥漫着热意。 简随安从他怀里挣开,下床,赤着脚去找散落在地毯上的衣服。她背对着宋仲行,动作很快,一边扣着裙子后边的拉链,一边硬声说:“我回去了。” 她语气不大,但生怕自己怂掉,又刻意挺直了背。 宋仲行倚在床头,看着她穿外套,他给自己点了一只烟,细细地欣赏。 他没有叫她,也没有留她,只是嘱咐了几句: “路上注意安全。” “早点回去,别让你朋友担心。” 简随安差点一口气噎住,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又觉得没底气。 ——可宋仲行显然很有底气,他仍然没什么反应,就是嘴角那点笑意叫简随安心里气得发酸。 “晚安。”他说。 “啪”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卧室只余下宋仲行一人,良久,他感叹:“小孩子脾气。” 凌晨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除了故宫那块,简随安打了车去许责那里,她这几天一直这样。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散了架似的,把包往沙发上一丢,自己也跟着倒下去。 许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去厨房给她拿点水果。他洗好香梨,端过去,慢悠悠开口:“脱裤子放屁。” 简随安翻个身,脸埋在靠枕里,声音闷闷的:“……什么啊?” 自从上次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却只得到一句“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很掉价”之后,许责就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现在这样,”许责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放,坐到她对面,“跟人家上完床,还打车跑我这儿来。大晚上一顿折腾,你图什么?我估计人心里快笑死了。” 简随安愣了愣,没反驳,反倒笑了一下:“你话怎么这么难听。” “事实更难听。”许责抬眼看她,“要么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喜欢他,爱他爱得要死要活,搬过去一起住,两个人甜甜蜜蜜的。要么就彻底甩了,再找个男的,或者干脆不找了,爱干嘛干嘛。” 房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简随安抬起头,眼里泛着一点倔强,又有点脆弱:“我两个都做不到……” 许责看着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那你就认命吧,随安。” 简随安暂时没有认命,她只是再次总结了一下经验,准备策划个方案三。 结果方案被搁置了。 因为她听见了一件极其过分的事情。这次不是在茶水间了,这次是明目张胆,当着她的面说。 晚上到点下班,她去等许责,在走廊外面站着,手里拿着一盒坚果,送给许责的,打算让他放在办公室,每天补补蛋白质。 况且,他们现在是明面上的情侣关系——说起这事怪她不注意,晚上跑去他家,早上一起去上班,中午两人还总是凑在一起,这不明摆着给人误会吗? 既然解释不清,那就先这么着吧。 所以她今天是女朋友给男朋友送点吃的,很正常。但有人看不顺眼。 “诶呀,好福气,天天有人接送,女朋友漂亮又黏人,这日子过的真舒心啊——” 那人尾音拖的很长,怪声怪气。 许责全当没听见,他接过坚果,和简随安说:“我今晚单位聚餐,你先回去。” “怎么跟女朋友说话那么凶?你呀,真不会伺候人。”那个人又凑过来,和许责勾肩搭背。 这下简随安明白了,那人在嫉妒。嫉妒许责长得比他帅,嫉妒许责有个关系户女朋友。他这是明里暗里说许责是“小白脸”呢。 简随安藏不住事,她的表情当场就变了,许责一看就知道,他心想:要坏事儿。 果不其然,聚餐的时候,简随安也在。 她没怎么说话,就坐在许责身边,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添几句话,模样很是贤淑。 许责觉得诡异,但是桌子上的人又给他倒了杯酒,他忙着应付对方。 简随安侧目看他,就顺手顺手拿起公筷,十分自然地替许责夹了菜,语气温温的:“他酒量不好,吃点菜垫着。别灌他了。” 护短护得很明显。 有人打趣:“哟,那么心疼男朋友啊?” 她仍旧笑,轻声道:“他就是老实,被人欺负也不吭声。” 她这话说的带刺。 许责看着简随安,心里五味杂陈,又想笑,又想叹气。她明明什么都不图,却偏偏总是这样——护人太认真,护自己太迟钝。 酒越喝越热闹,简随安应该真的是醉了,迷迷糊糊的,被人起哄,又亲了许责一口,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一样。 许责整个人僵着,那一刻他连动都不敢动,诡异程度让他想起小时候被奶奶抱着亲的那一口,很慈蔼。等出了饭店,外面凉风一吹,他依旧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问她:“他会杀了我吗?” 简随安的酒意也被风吹得散了点,她现在才觉得后怕,结结巴巴地说:“你……应该没事。” 那她呢? 她不敢想。 第二天晚上,司机来接她。简随安知道她要完了。因为司机平时是个话多的人,总要和她聊几句“今儿下班早啊,简小姐吃饭了吗”。 可今天,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只是沉默地打方向盘。 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简随安开始乱想:跳车会死的吧?可她转念一思索,现在回去不也是个死吗? 事后证明,她当时应该跳车的。 客厅的灯亮着,只有他们两个人。 宋仲行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简随安全身赤裸,胸口被自己紧紧护着,眼神闪烁不敢看他。 “手放下。” 他带笑的声音不急不缓,好整以暇地指示她。 简随安死死攥着手臂,喉咙紧到发不出声。 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坦然又轻松,甚至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时间一点点拖过去,她终于颤抖着把手移开。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剥开、赤裸地暴露在他眼底。 宋仲行终于笑了声:“嗯,这才对。” 他看着她光裸的身体,眼神一点点描摹得很仔细。 时间被拉长,她心口发烫,眼眶泛红,终于忍不住颤声:“宋仲行……” 他这才抬手让她过来。 她咬着牙,慢吞吞走过去,被他拖着坐到腿上。 对比鲜明——他衣冠整齐,衬衫扣子连一颗都没解,气定神闲;而她,赤裸着,像被剥开的果实,羞耻到几乎发抖。 宋仲行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皮肤,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背,很耐心。 她浑身紧绷,偏偏身体不争气,气息越来越乱。 忽然,他低下头,在她胸前落下一个轻得几乎不算吻的碰触。 温热、缠绕,围在那一点上。 简随安屏住呼吸,紧紧咬住唇。可就在他抬眼与她对视的那一瞬。 她的身体猛地战栗了一下,再也没法忍住,腿根立刻收紧,可热意还是溢了出来,淋漓地打湿了他的西裤。 简随安羞耻得快哭出来。 宋仲行瞥了一眼,反而笑了,低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 那语气太轻太稳,像随意的评价,却让简随安心口轰然坍塌,恨不得立刻死在他怀里。 宋仲行揽住她,指尖在她肩头游走。像哄小孩似的,替她把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的动作很温柔,也很体贴:“嗯?替朋友出气,能做到这一步,你很有天赋。”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睛:“要不要我给你再找几个观众?站在这,让大家都看看,你的演技。” 简随安整个身子都在颤。 可他没停,指尖缓缓往下滑,按住她膝弯,逼得她再度张开。 “害羞什么?”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低低笑出声:“昨天不是很大胆么。” 她还没缓过劲,呼吸乱得像要溺水。 宋仲行却慢条斯理地扣住她的下巴,迫她直视自己,语调平稳:“自己做出来的事,还委屈了?” 简随安摇头,眼眶却泛红。 他摩挲着她的锁骨,说:“裤子弄脏了。” 她呼吸未定,喉咙发紧。 他追问:“要不要帮我洗?” 她耳朵轰鸣,脸烧得发烫,她僵着,迟迟没有动。 宋仲行也不急,手掌支在她腰后,指尖一点点下压,直到她整个人滑下去,伏在自己腿间,他摁着她的脖颈往下压。 “来,把它清理干净。” 温凊定省 她最近很乖。 乖得过分。 下班就回家,在客厅等他。吃饭的时候也不再挑食,连他让她少吃辣都能听。夜里也不闹小性子了,乖乖地睡在他怀里,直到第二天早晨。 她轻声细语,举止得体,偶尔抬头看他时,眼睛水汪汪的可怜。 宋仲行很清楚,这种乖来得不对。 太安静,太小心。 那不是天性,而是受了训之后的顺从,学来的“规矩”。 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那晚她哭得很凶,可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最后只能憋着自己,一抖一抖地哭。 她在怕他生气。 他明知自己下手太重,却没有后悔。 只是看她哭得那样,心里竟生出一种又软又烦的疼。 他最后还是哄了几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轻得几乎是温柔的。 “乖一点,就什么都好。” 她果然好哄。 他当然也知道,她那些拙劣的把戏,不过是为了气一气他。可笑,却也让人生出几分微妙的愉悦。 就像有次夜里。 他们做完一阵,在客厅。 宋仲行正要去把她揽进怀里,却被她侧过身子,她扭着脸,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背影纤细,肩胛轻颤。 宋仲行附身贴过去,低声:“躲我?” 简随安没说话,手指死死攥着沙发,背后那一片雪白在灯光下羞人得发烫。 他的唇在她耳后轻摩,带着笑:“还是说,你喜欢这样?” 他并非在等她的回答,他只是,欣赏着她这种矛盾:背对着自己,好像拒绝;但姿势,却是最赤裸的邀请。 他知道她受不住——她被迫踮着脚,双手撑在沙发背上,纤细的腰被他的掌心牢牢扣着。 每一次都深得狠,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睫毛。 她开始求饶。 “别、别……”她哽咽,声音发抖,却根本没办法逃开。 宋仲行笑了一下,俯身时,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硬是让她偏过脸来。 可她不敢看他。 他看她的泪水沾到唇角,眼尾在发红,很勾人,也极其艳丽。于是他贴上去吻她的眼泪,像是怜惜。 “哭得真漂亮。” 他说。 她当然漂亮。 最漂亮的时候,就是哭得那么狠,声音发颤,身子又软又烫,却还是要主动贴上去的那刻。 结束时,他把简随安抱进怀里面,她头发凌乱,整个人瘫软,腿还在发抖,脚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宋仲行松开她,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顺手拉过毯子盖在她肩上。本以为她会逃开,结果小姑娘却反手拉住了他。 “抱抱我。”声音沙哑,带着哭后的哽咽,却很倔强。 他低头看着她,手掌还在她的脊骨上轻轻摩挲着。 她在寻求他的重新接纳。 她在认错。 于是,他心里那一点点内疚被她勾得全都化开,只剩下欲。 之后那几天,她在家,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到了晚上,他从书房里出来,去客厅,看看她。 她的头发刚洗过,带着一点浅淡的香味。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皮肤白得发亮,眼角带着一点红。 像极了那夜哭过后的模样。 “今天吃了什么?” “鱼汤。赵姨滤过刺的。” “不错。” 他点点头,像是在表扬她的乖巧。 她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还生气吗?”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她:“我知道。” 她终于笑了,像个被驯服了的小动物,眨着眼,凑过去蹭他一下。 宋仲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可这残忍又让他满意。 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尖在杯壁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思考,又像在衡量,那种“乖”能维持多久。 第二天上午,他在办公室,阳光透过窗,在文件上划出一道一道的亮纹。 他闭上眼,脑海里又浮出昨晚那一幕。 她坐在那儿,规矩、温顺、像一件被小心收好的瓷器。 他忽然觉得有些空。 但那种空不是失落,而是一种过于饱满后的寂静。 他知道自己做得太狠,可他也明白,没有那一点狠,她不会长记性。 她总是不长记性。 所以,这不是错,这只是代价。 想到这里,宋仲行轻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那点软意被风一吹,又藏了回去。 他向来不喜欢自怜。 晚上他回去,她还是在等,听见开门声,她抬头,露出那种乖巧的笑。 保姆在一边说:“随安最近可乖了。” 他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一刻,她看上去几乎完美,姿态、语气、笑容,全都恰到好处。 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能生气的理由。 夜里,两点多,楼下传来细碎的敲门声。 他刚忙完,抱着她睡下,就被吵醒。 先是脚步声在客厅响了一阵,随后卧室门外传来几声轻叩,是保姆。 “首长,赵秘书来了。” 他起床,没有开床头灯,披上外套,简随安也迷迷糊糊醒了。 “怎么了?”她伸手去摸他。 “没事。”他安抚道,“你继续睡。” 走出卧室,楼梯的扶手被灯影割出一道道柔线。 秘书站在玄关,背挺得笔直,手上捏着文件夹,神色有些急。 “主任,出了点事,下面的人——” 他没让他说完:“去书房。” 门合上。 屋里亮起昏黄的光。 秘书在一边汇报着情况,宋仲行翻开文件,一页页扫过,纸张翻动的声响,把夜色搅乱了。 过了不知多久,茶被端进来。 她穿着睡衣,头发还乱着,捧着杯子,像个怕打扰的人。 他抬眼,看她一眼,声音压得很低:“放那。” 她轻轻点头。 他又打了几个电话,嘱咐下去。再后来,秘书也离开了。 他仍坐在原处,拿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茶凉了,他才想起去碰那杯茶。 外面的夜色还很重。 他下楼,要去单位,车已经在门外等待。 客厅的灯还亮着。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她坐在沙发边,抱着膝盖,靠在一角,小小的一个人,蜷缩着,眼皮困得睁不开。 那一刻,万籁俱静。 他忽然想起她红彤彤的眼睛,还有保姆说她“挺乖的”。 他想,也许他该满意了。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心底又生出一种奇怪的不安。 他知道自己太清楚这一切的因果——是他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走到她跟前,伸出手,轻轻拨了拨她的发丝:“怎么不回去睡?” 他明明知道答案。 她抬头,小声说:“我想陪着你。” 他看了她几秒,轻叹一声。 那声叹息几乎融在夜色中。 他的指尖从她鬓边划到下巴,停了一瞬,又慢慢移开。 “傻孩子。” 罪魁祸首 po1 8ar t.com 简随安和宋仲行吵架了, 她站在客厅,气得眼眶都是红的。 “你总是这样!”她把话砸过去,声音发抖,“所有人都得听你的,连我——” 宋仲行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等她发完脾气。 气急攻心,简随安嘴一张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整个人顿时定了下来,随即笑出来。 那笑声很短促,先是冷的,慢慢又变成温软。 “算了,”她低声说,“算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去亲他。?“宋主任辛苦了,”她轻轻唤他,嗓音有点哑,“刚刚是我不好。” “晚上我们能吃糖醋排骨吗?” 宋仲行搂着她的腰,另一手的食指轻轻划过她的眼尾:“好。” 她喜笑颜开,又去亲他,黏黏腻腻的样子。 其实简随安刚刚想起一件喜事——过几天是某个人的忌日。 简振东。 他这辈子有叁任妻子,要不是死的早,估计简随安还能再多一位小妈。 他的第一位妻子很好,守礼、大方,但他嫌她没趣,于是她带着大女儿走了。 第二位,就是简随安的妈妈,杜瑜。漂亮,是真的漂亮。年轻的时候,她一笑,男人的心都酥了。 她也是所有女人里最傻的一个。她以为情妇上位是爱情的胜利。可在男人眼里,那只是从“新鲜”变成了“旧货”。 十叁年,她靠美貌在家里横行,到最后,连镜子都不敢照了。然后她开始教简随安“怎么笑”“怎么穿”“怎么勾人”,她说那是“做女人的自觉”。 直到那天。 午后的阳光落在玻璃茶几上,照得那盏紫砂壶闪着温润的光。 杜瑜坐在沙发的一角,指尖的香烟燃到一半,烟灰还没来得及弹掉。她的笑有些勉强。 “这是段小姐,”简振东的语气温和得近乎虚伪,“以后你们可以多走动走动。” 简随安被叫出来,穿着家居服,头发扎得松松垮垮的。她看了段迦轶一眼。 女人是不施粉黛也漂亮的类型。她笑着,起身,向杜瑜递过去一只瓷杯。请记住网址不迷路1 8j ins e.co m “我听说您喜欢喝铁观音,特地托朋友带了点。” 她声音很轻,尾音带着点南方口音,像一条柔顺的丝绸。 杜瑜没接,只抿嘴笑了笑:“哎呀,真客气。” 气氛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简振东咳了一声。 段迦轶笑着把茶盏放下,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简随安。 简随安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礼貌地说了句:“您好。” 段迦轶笑,眼角弯起来:“真乖。长得比照片上还好看。” 后来,简随安和这位小妈的关系,不浅、也不淡。 表面上相处得和和气气,打招呼也有礼貌。她喊“段阿姨”,语气客客气气的,段迦轶也会笑,说“在学校还好吗?” 那是一种没有敌意的疏离,像两块并排放着的玉石,光滑、漂亮,却永远不会相融。 所以,最后到底是为什么?段迦轶要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简随安想不明白。 但她明白一件事,如果没有简振东的首肯,段迦轶没那个胆子。 把女儿往老男人床上送,也只有简振东能做得出来了。 又或许,是他看得上简随安,才从他的孩子堆里面,挑一个当作礼物? 他死的那天,简随安还在澳洲,收到消息的时候,她高兴地求许责去给她买几箱烟花爆竹,悉尼的烟花爆竹可没有北京的漂亮,她隔着电话,听见砰砰作响的爆竹声,心里一阵阵快意,高兴得她落下泪来。 可她还是要回国奔丧的,于是她特地把自己饿了两天,好一幅憔悴的孝女模样,生怕别人看出她的窃喜。 亲戚们在低声抽泣,段迦轶是他的遗孀,穿着一身黑,来宾一批又一批,她忙着应付。 场面还挺热闹。 简振东的遗像挂在最中间。照片上那张脸,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笑。 简随安盯着看了几秒,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他死得真轻巧,轻得像逃。 她想哭,想挤两滴眼泪装装样子,可她哭不出来,双眼木木然的,像是一口枯井。 然后,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是因为惊讶,而是一种本能的惶惑:她没想到他会来,也不知道是希望他来,还是不来。 他走过来,声音很低:“节哀。” 就这两个字,连她的名字都没叫。 而她,也只是低下头,朝他鞠了一躬。 像所有的晚辈,向长辈行礼那样。 她当晚就找上了他。 她把外套一脱,就贴过去亲他,她给的理由很充分:“我们来庆祝一下吧。” 宋仲行摁住她的手,简随安却会错了意,她跪在他双腿之间,自顾自去解他的扣子。 宋仲行把她捞起来,放在腿上,一遍遍抚摸她的背,轻声道:“别这样。” 简随安笑了,没听,又要去脱他的外套,说:“我们好久没做了,你不想我吗?” 她说着说着,却在下一秒,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锁骨的时候,她发现他瘦了。 她开始哭,眼泪把衣服打湿,宋仲行抱着她,直到她哭得精疲力尽,最后被他哄着睡下。 第二天早上,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简随安缓缓睁开眼,她还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还在她的腰上。 “安安。”他喊她的名字。 她怔怔抬头,就对上宋仲行的眼。 “回来,好不好?” 他声音极轻,像怕惊扰了她。 “我很想你。” 简随安的唇微微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其实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总是这样,轻声细语的,万份珍重的样子,一点点,把她蚕食。 可她愿意。 她又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是他把自己养大,像个父亲;是他教自己背诗、写字,像个老师;是他救下了她,拦下了命运。 这还不够吗? 所以,她点了点头,答应:“好。” 她又回到他的身边,住进了他的家里,每天早上,她能在他的怀里醒来,晚上,他抱着她入睡。 这样就够了。 水声一点一点落在瓷面上,像心跳。 简随安的双手被温水烫得发红。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温度,和他手心的很像。 她开始出神。 她想起宋持。 那是个多么幸运的人啊。 她羡慕他,羡慕他有宋仲行这样的父亲。 羡慕得要命。 她小时候也盼过。盼过父亲抱起她,把她举得高高的,替她剥橘子,教她“没事”,告诉她“不要怕。” 可那个人不是父亲,那个人叫“宋仲行”。 夜里,她钻进他的怀里,她很认真地亲他,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然后,她盯着他,喊:“爸爸。” 她想,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做她的父亲。 宋仲行摸着她的头发,指腹轻轻顺着,一缕缕落下去。 她又把脸埋在他颈边,皮肤温热,一呼一吸都擦着他的脉。 他能感觉到她的唇轻轻碰到自己皮肤时那种不安的颤抖。 “嗯。”他应了一声。 简随安抬起头,有泪要落下来。 他吻她。 那是一个几乎无声的吻,没有急切,只有压抑。 他答应了,所以,简随安一遍遍地喊,“爸爸……” 宋仲行抬手,轻抚她的后颈。 现在,他变成她的父亲了。 可她太贪心了。 她想他既是父亲,又是情人,既是教她写字的人,也是吻她的人。 ——她想做他的唯一。 唯一的学生,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女人。 她闭上眼。 世界像一场长久的梦。 那是一种不被允许的梦,一种甜得发烫的梦。像是梦了一整夜,梦里有人在她体内种了一棵树。 它往上生,往里钻。 根须一动,她就想起他。 所以,罪魁祸首。 是谁? 是那个早已死去的父亲, 是那个救下她、又把她拉进深渊的男人, 是那个一次次原谅的她。 还是……那股不可见的,却无处不在的力。 让他们彼此纠缠,彼此吞噬,让她甘愿沉沦,让他无法放手。 是爱。 一切的起因, 也是一切的报应。 光怪陆离 段迦轶见那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个天生当情妇的料。 小姑娘漂亮。不仅是样貌,更是一种性子,不张扬,不冒犯,会笑,会低头,会让人心疼。 那种外表的娇弱、那种乖顺的性格、那种可以被包装成“纯洁”的欲…… 想到这儿,段迦轶笑了一下。 是个好苗子。 宴会的厅堂永远太亮。 段迦轶笑容温柔,姿态从容。她穿着浅驼色长裙,领口别着一枚玉兰胸针,举手投足间,是标准的“简夫人”。 身边跟了个孩子,简随安,穿得像个礼物一样漂亮。 今天的场子是文化口的酒会,来的大多是熟人,她想着带简随安露个脸,小姑娘要学会在这样的场合呼吸。 宴会散场时,已经快九点。 简随安靠在椅背上,眼皮一张一合的,困得不行。段迦轶一边和人寒暄,一边示意服务员带孩子去洗手间。 可过了很久,人都没回来。 她皱眉,正要去找,服务员小跑过来:“简夫人,宋处长让司机先送那位小姑娘回去了,说孩子太困了。” “……哦。”她应了一声。 回家的路上,简振东在车里谈笑风生。 她靠在车窗边,看着夜色一点点退去,忽然开口:“那个宋处长——他和你关系不错?” 简振东随口道:“老同僚,人还行。” “人还行……”她轻声重复,像在思量些什么。 孩子只有小时候听话,越长大越野,管不住,到处乱跑。 晚会正是热闹的时候,空气里混着酒、香水和新鲜切开的水果味。 段迦轶游走在人群之间,笑意不减。那些应酬的话她张口就来,连停顿的呼吸都得体。 ——直到无意抬头,她看见了那一幕。 不远处的小角落里,宋仲行正坐着。身侧灯光柔和,隔开了嘈杂的喧闹。 那女孩就坐在他身旁。 简随安穿着浅色的裙子,头发披下来,安静又乖巧。 她手里拿着橘子,一瓣咬下去,皱起眉:“好酸。” 宋仲行失笑,伸手又拿起一颗,指尖干净,骨节分明。 他俯身,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亲自剥开,挑掉白筋,递到她嘴边。 她没接,只看了他一眼,眼角带着一点娇气,嘴巴还是张开的。 她吃下去,这回没皱眉,只乖乖咽了下去。 水晶吊灯的冷光折射在段迦轶的酒杯上,她抬起酒杯,挡住自己的表情,慢慢笑了。 “小狐狸……” 就是脾气倔了点,不知随谁,上了高中就开始住校,上了大学更是,家都不回。 那天夜里,外面的风很大。 段迦轶在看电视。 电视声音很小,画面里是个综艺节目,几个年轻女孩在笑,衣着光鲜,肤色细腻。 她忽然想起简随安。 那孩子不在家。 她上楼换衣服时瞥见简随安房间,整整齐齐的,连被子都没乱。 床头有个绒毛兔,粉色的,眼睛黑亮。 她觉得那兔子在笑她。 夜已经很深了。 简振东应酬回来,他喝多了,靠在床头,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骂着同僚的不是。 段迦轶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毛巾,轻轻替他擦着额角的汗。 她笑着,笑容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你啊,又喝成这样。”她低声说,“都说你身体不好,怎么还逞能?” 简振东笑了两声:“应酬嘛,没办法。” 他一抬手,把她的腰搂了过来,呼出的酒气混着烟味。 “你这人……真是个好老婆。” 段迦轶低下头,轻轻地靠在他肩上。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心里话,那只是酒后男人的随口。 但她依旧顺势柔声笑着:“我当然是好老婆,我还要替你操心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呢喃的尾音:“比如……你那女儿。” 简振东愣了愣,没接话。 她手里的毛巾一顿,又笑:“我倒是挺喜欢那孩子的,就是——有点倔。你也该教教她,别老惹你生气。” 简振东不耐烦地摆手:“教她?她要听我的话还用我教?我说她两句,她就一副怨妇样子。” 段迦轶轻轻笑出声,像羽毛扫过。 她靠得更近了,替他揉着太阳穴,声音温柔:“你呀,也别太为难她。孩子嘛,不懂事。” 简振东“哼”了一声,没接。 她轻轻整理他的领口:“你总说她傻……那就让她聪明一点。你放心,她那张脸,讨喜得很,别人还求之不得。” 她顿了顿,语气若有若无:“那位老领导,听说喜欢乖巧的,识趣的。您要是送个懂事的孩子过去,人家还觉得您会做人。” 简振东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女人垂下眼,轻声补了一句:“毕竟,是您女儿嘛。别人要送,还得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简振东沉默着,然后闭上眼,像是被酒气熏得昏昏沉沉。 “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她好。” “她以后就明白了。” 简随安暑假是要回家待几天的。 那是八月中旬,外头的槐花已经落了一地,风里都蒸腾着热浪,下了雨也是。 不过酒店的冷气倒是开得足,宴席上还在碰杯,几个人在笑。 手表的反光晃在玻璃上,刺眼。 一个服务员低头收拾残羹,碰翻了杯子,酒顺着桌布渗开,像一片被悄悄掩盖的血。 门外,书记的秘书,姓邵,正在打电话。 他说:“嗯,快结束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老简这人,太会来事。” 他再没多说,挂了。 电梯的灯一层一层亮上去。 有人掏出房卡,有人笑着说:“老简,你太客气了。” 笑声一阵,一阵。 像是要一点点挤进人的身体。 房间里灯光太亮,像白昼。 女孩躺在床上,没动静,与其说睡着了,不如说昏死过去了。 电梯外,宋仲行在通话。 “哪一层?” 电梯门合上。 楼下,大堂的钟表敲了声响。 邵秘书路过前台,脚步很快,像是不想看见什么。 电梯口的摄像头红灯一直在闪,走廊的地毯太软,脚步声听不见。 门打开了。 画面乱作一团,像扭曲的梦。 吵吵嚷嚷了一阵,又马上静下来了,有人低声说:“别怕。” 再然后,只有呼吸。 外面的风很大,邵秘书坐在车里,点了根烟。 电话那头有人问:“他知道了?” 他没说话,烟灰在指间一截一截地落下。 窗外天色渐亮。 雨停。 街上第一班公交驶过。 覆水难收 宋仲行其实记得很清楚 她还小的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像个影子。那个家里乱糟糟的,吵闹,可每次见到他,她都乖乖地喊一声:“叔叔好。”别的小姑娘这个年纪应该闹、应该撒娇,她倒是总是缩在角落,悄悄地看人,悄悄地笑。 那时候,他心里总是软的,他教她读书,背诗,像个她一直在心里奢望的父亲样子,一点点照顾她长大。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脚步越走越高,离她也越来越远。 她在长大。 某种不该有的种子在发芽,种在她的心里,开始缠绕。 他察觉到了。 所以他划出界限,那界限像尺子,清晰、冷硬。 他以为,保持距离就是保护。 于是,他开始冷淡,开始疏远。见面时不再温声细语,只留下几句寡淡的关心。 可她还是傻傻地站在他面前,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希冀的光,乖巧又怯懦。 她会在书房门口探头,小心翼翼地问他:“叔叔,您忙完了吗?” 他抬眼,看见她抱着本作业,神情犹豫,就像怕自己打扰了他。 他那时还分得清对错。 他告诉自己:这是依赖。是父女之间的错觉。 她只是个孩子。 然而,正是这份回避,让简振东嗅到了机会。 宋仲行不要的,他就敢拿去用。 那晚,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像太闷热的雨。 她醒来时,天色灰白,像黎明前的雾。 她看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雀跃地笑了,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那段时间有意疏远她。他们很久没见了。 宋仲行一瞬间,竟有点恍惚,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那不是依赖,那是她还在相信。 相信他的仁慈。 他的心底浮起一种说不清的疼,不是心疼,是某种更深的、带着自我厌恶的酸意。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底某个幽暗的角落,听见自己的一声低叹:“终于回来了。” “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宋仲行他沉默了两秒,缓缓地开口:“昨晚喝了点酒,过敏。” 她眨了眨眼,声音也软下去:“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他“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沿: “你这几天别出门,好好休息。” “我让医生再来看一趟。” 她点点头,似懂非懂:“给您添麻烦了。” “傻话。” 房间安静下来。 只有点滴偶尔滴落的声音。 他抬眼,看向窗外。 天光正亮。 终于,雨天结束,空气中多了一丝凉意,那是另一个季节的讯号。 那是简随安最期待的季节。 可惜,命运总是挑在人最软的时候出手。 那晚宋仲行回来。 屋里安静得异常。 她不在。 他是下午在办公室知道的情况,家里打来电话。 他心里第一个念头,不是“她危险”,而是“她终于知道了。” 这一刻,他的直觉比理智还要快。 因为他很清楚,简随安不是那种无缘无故逃的人。她是温顺的、怕麻烦的,只有被逼到绝境,她才会跑。 他让人“看着点路口””“别跟太紧”。 去了卧室,窗户还是开的。 他坐下,点了烟。 火光在指间一闪而灭,烟雾慢慢上升。 窗帘被风吹动,发出猎猎的声音。 他看着那扇开着的窗,眼神沉得像一潭死水。 他心里是乱的,却又极度冷静。 他知道她跑了,也知道她跑不远。 她那双鞋都还在玄关。 她身上单薄,一件衬衣,一条裙子。 她一定会冷。 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他想起她那副表情——惊慌、委屈,又倔强。 其实他不是担心。 他只是……烦躁。 烦她不信任。 烦她不懂事。 更烦心底那股几乎是心疼的、令人作呕的柔软。 时间再过去半个小时。 他起身,走去关窗。 风一下子被关在外面。 一切都安静下来。屋里恢复温度。 “安安”。 他轻声叫了一下。 没人应答。 他在等。 正如命运一样,不说话,不解释,也不辩白。 既不是慈悲,也不是恶意。 它只是——在等待。 等那一刻,所有的“如果”“不该”“也许”都沉默。 门被轻轻推开。 光落在地板上,先照出一双脚,再照出她的人影。 简随安冻得发抖,头发散乱,眼圈发红。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宋仲行抬起头。 他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确认什么……她确实回来了。 他放下烟,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回来就好。”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免。 她站在那里,眼泪滑下来,一瞬间就哭得喘不过气。 宋仲行终于站起身。 他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外套的温度还在。他微微俯身,手掌顺势抚到她的后颈。 她在他怀里哭。 肩膀一抽一抽,像是要把心都哭碎。 可他没哄。 他只是抱着她。 灯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柔得像一团雾。 她的发尾还是冷的。 他抬手,慢慢抚过去。 其实他不生气。 她能跑,去闹,也算有点骨气——只是她还不懂,外面那么冷,她能去哪里。 他低声叹气,把她抱得更紧。 她的哭声一点点小了。呼吸轻软,贴在他胸口。 他想,她大概又要睡着了。 她总是这样,哭完就睡。 小孩一样。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很柔和。 那一刻,世界终于静下来,像一场漫长的等待有了答案。 ——她出生之前,他就已经走在那条通往她的路上。 然后,他们相遇。 那晚的空气太静,静得连她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是湿的,像雾。她的发丝缠在他指间,细得像一根红绳。 她以为他在可怜她。她以为这是一场被怜悯的拥抱,是温情的补偿,是他心软的错误。 但他知道,是他在剥夺她。 她的气息太近,太熟,那是他亲手养大的气息。 他低头去吻她。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她几乎要哭出来。 时间仿佛停住了。 她呼吸一进一出,她每靠近一次,他就记起她更多一点。 她小时候喊他“叔叔”, 她穿校服的样子, 她那次哭着说“我不要回家”…… 原来,每一刻都在往这一步走。 “芒者,草端也;种者,稼种也”。 有芒者可收,有种者可耕。 那夜过后,一切像是落了籽。 一粒落入命运的种子。 最终长出的,是血色的芽。 赤绳系足 简随安国庆要去参加小孩的满月宴。 她大学舍友前几天生下女儿,在群里发了照片,配文:“小孩生下来怎么那么丑。” 简随安乐得不行,仔仔细细又看了那张照片,小孩闭着眼睛,整张脸皱皱巴巴的,小手也蜷缩着,是谈不上好看,可她越看越喜欢。 群里其他人比她嘴快,说:“女儿像爸,你老公知道了会哭吧?” 宿舍群里又难得热闹起来。 简随安上班的时候,还在打字聊天,中午许责找她,她又把照片给他看。 许责倒是很惊讶:“那么早就有孩子了啊?” 简随安:“早吗?” “那当然了,大好年华啊。” 简随安和他细细说道:“她和她男朋友是恋爱长跑十年,当年毕业证还没拿到,结婚证就到手了。这都毕业两年了,有孩子也正常。” 许责点头:“不错,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的生活如此简单又幸福。” 简随安抬眼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多少有点内涵她。 想想又觉得,许责似乎也把自己骂进去了。 算了算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电脑屏幕上开了十几个页面,搜索框都是“孩子满月送什么礼物”,她一上午就忙这个了。 “你想好送什么了吗?”许责问。 简随安摇了摇头:“还没,太多东西感觉没什么心意。”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带笑,很诚实地说,“我不太会送礼物。” 许责了然:“这辈子光收礼了是吧?” 简随安气得打他,压着声一字一句和他讲道理:“几个意思?你质疑他可以,质疑我干嘛!” 许责笑了,给她顺了顺气,说:“逗你呢,简随安同志的清廉我是看在眼里,日月可鉴。” 这话听着也怪怪的。 简随安懒得理他,做回位置上,继续选礼物。 许责看了半天,没想明白,问:“你为什么不问他?毕竟人家在这方面的经验,估计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 简随安没搭理他,只是清咳了一下。 许责顿然来了兴趣,小声凑在她耳边问:“吵架了?” 简随安推他:“去去去,马上到点了,回去上班。” 许责“啧啧”了两声,没再说话,端着茶杯离开,轻叹:“打情骂俏呢……” 简随安气得脖子都红了。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凉水,才把那股燥热按下去。 跟打情骂俏不沾边,这次是她嘴欠。 她那几天在家,对着那张小孩的照片爱不释手,觉得太有意思了,等宋仲行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抱着手机傻乐呢。 他问她在看什么。 简随安脑壳子一转,想到了一件小事。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晃悠到宋仲行身边,下巴搭在他的膝头,好奇地问。 “听说我满月的时候,你抱过我?”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 宋仲行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俯下身,离她更近一点:“谁跟你说的?” 简随安一愣,表情有点僵,但还是撑住了,追问:“也就是说……真有这回事咯……” 他笑了,没回答,食指指腹描摹着她的眉眼。或者说,他在等待简随安又要耍什么小聪明。 不多久,简随安败下阵来,她起身,扭头就跑:“我去洗澡了。” 那晚家里诡异的安静。 简随安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毕竟无论是女人的年龄,还是男人的年龄,都是个敏感话题。 况且这个男人还是宋仲行……简随安为自己的一时兴起深感后悔。 周末,她去了商场,在母婴店里转了半天,看见合适的就拿,大客户的模样。导购笑吟吟地跟在她身后,介绍什么进口的婴儿奶嘴、奶粉、纯天然的婴儿护肤产品,简随安就一句话。 “那就帮我拿着吧。” 玩具区那边,一排排小熊摆放得整齐,毛茸茸的脑袋,笑得天真。 导购说:“小孩子们最喜欢这些动画片玩偶了。” 简随安笑了一下,想:小孩子喜欢什么呢? 她想了想,又摇头。 小孩子什么都喜欢。 打包的时候,简随安让他们分门别类地包好,她连礼盒的丝带都选了半天,暖黄色的,看着温馨。 满月酒那天,简随安一进门,就拎了两大袋东西。 舍友看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你这是花了多少钱?!” 简随安理直气壮:“开玩笑,我能亏待我干女儿?” 当年在宿舍的时候,晚上瞎聊,几个女生开玩笑,谁生了孩子,另外几个就当孩子干妈。 一桌人都在笑,满杯的果汁映着气球的粉色光。 孩子睡在襁褓里,被传着抱来抱去。 到简随安手里的时候,她还在睡。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接过。 那孩子小得像一团热气,比照片那会儿好看多了,皮肤白白的,小手不自觉抓着简随安的衣襟。 旁边人说:“她最喜欢人抱了,放下就哭。” 简随安轻轻笑了笑,臂弯托着那小脑袋,不敢动。 孩子的呼吸极轻,呼出来的气擦过她的手腕,痒痒的。 午后光线很暖。 孩子睡醒了,被妈妈抱在怀里,简随安把那份真正的礼物拿出来,她打开那只小盒子。 盒盖打开,一根细细的朱红线,柔顺地躺在浅色绒布上。平安锁巴掌大小,银质的,上头刻着“百岁平安”四个小字。 舍友吓坏了:“那么贵重?” 简随安执意要送,当场就要戴上,她俯下身,轻轻把绳子绕到小小的脖颈后,她指尖几乎不敢用力,怕勒到。 银锁滑过孩子的下巴,在肌肤上泛起一点亮光。 “这样,好看。” 简随安笑着低声说。 晚上她回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孩子细腻皮肤的触感,比棉花还软,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去回想。 夜很静。 窗帘掩得严实,外面的光影一点儿都渗不进来。 简随安靠在宋仲行的肩上,阖着眼,她头发散着,还带着洗发水的香气。 没人说话。 宋仲行随手翻着手边的书,页与页的摩擦声轻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忽然,简随安出声,扭头看他:“你真的抱过我吗?” 宋仲行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没有抬头,指尖依旧停在那一页上。 简随安心底很静,莫名的,她特别想知道,是不是。 “是。”他淡淡应了一声。 过了几秒,又像自言自语般,他轻声补了一句,“你当时很轻。” 宋仲行终于合上书,他侧过身,看着她,她的眼睛湿润润的。 他伸手,指尖擦过她的脸颊,低声说:“我抱过你。那时候你还在哭。” “我哭什么?”她问。 “谁知道呢,”他笑了一下,“可能是饿,也可能——是认生。” “那现在呢?”她的声音更轻了,“现在还认生吗?” 宋仲行没再笑。 他只是看着她,慢慢把她拥进怀里,那一瞬间,她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全都落在同一个节奏里。 “现在不认生了。”他低声说。 夜色浅浅的,灯光温柔地停在他们之间。 宋仲行知道,她以为他在生气。可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那天人声嘈杂,笑语不断。 彼时,他刚调到研究室,和她父亲做了同事,孩子的满月酒,很热闹。 杜瑜抱着孩子,满脸的笑意,却压不住小女孩的哭,那哭声又细又亮。 “哎呀,真是个娇气的。”有人在笑。 简振东忙着招待客人,简随安又哭闹的厉害,那根红绳一直戴不上。 那是稍微有点粗的一根红绳,不是市面上那种鲜亮刺眼的红,而是稍微有点暗、偏绛色的红,像老式剪纸、或夏天的石榴花。 绳子是双股拧成的,细密紧实,尾端打了个小小的结,结上穿着一枚小金铃,声音轻轻的,像风吹竹叶。 那位送礼的长辈性子稳当,不讲张扬,只让婴儿的脚腕上缠这一圈红线。 一圈,打结,尾端垂着一点小穗,柔柔的。 宋仲行俯身,从旁边的托盘上拿起那根红绳,他指尖在光下微微一亮,笑着说:“孩子哭得这么响,系上它,压压惊。”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在那双细白的小脚踝上打结。手腕的动作极稳,红绳从他指缝滑过,铃声轻轻一响。 戴好后,红绳贴在孩子的皮肤上,衬得白净,有人抱起孩子,逗她:“小丫头呀,天生就是个招人疼的命。” 屋里笑声一片,连风都带着喜气。 衣食住行 老舍曾说,北平的秋天是人间天堂。 这话不假。 天朗气清,云淡风轻,阳光打在老城灰瓦上,亮得几乎有点刺眼。街头的银杏叶一夜黄透,风一吹,哗啦啦落成金雨。 可惜人间天堂也要排队。 简随安实在没勇气去香山人挤人。 于是她周末就在家躺着,看点老电影打发时间,等周一上班,午休时,便听见办公室的人兴致勃勃地聊——谁谁拍了照片,谁谁挤地铁挤成了肉饼,哪哪人最多…… 聊到挤地铁,大家明显很有共鸣。 彼时五号线还没建成,不然也能加入讨论。 简随安没插嘴,手里捏着吸管,安安静静听着。她听得很认真,甚至还会不时点头。 有人笑问:“小简,你平时坐哪条线啊?” 她愣了一下:“我啊……” 语尾还没落下,旁边许责已经替她说出了答案:“她没坐过地铁。” 桌上顿时一静。 气氛不是尴尬,是一种微妙的错位。 “真的假的?” “哪有人在北京不坐地铁的呀?” “你是怕挤啊?还是有专车接送?” 语气是打趣的,没恶意,甚至带着几分羡慕。 简随安也笑,低着头,咬着吸管,像是不好意思,她补了一句:“我坐过公交车的。” 晚上,她下班早,回了家,保姆正在厨房忙活。 一进家门,她先是皱鼻子嗅了嗅,立马小跑过去:“赵姨,我闻到啦!” 保姆笑:“还没好呢,等主任回来了再盛。” “我只喝一小碗!” “那也得等会儿!” 简随安不死心,就在一旁看着,望眼欲穿。 保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小猫投的胎” 锅里在炖鲫鱼汤。 保姆做鲫鱼汤是一绝的。 鲫鱼先煎到微黄、出香,再加葱姜热水炖。这时候汤底就白了,油脂和鱼骨都化进去了。 等鱼一熟,她不直接端,而是把整条鱼捞出来,放在细筛上,用木勺一点点碾压,只取最细的鱼肉。那些鱼刺、鱼皮都被她一层层滤掉,只剩汤底和鱼泥。 最后,她再加一点牛奶或豆浆提白色,只放少许盐,重新入锅煮一滚。 这是专门为简随安学到的法子,她爱喝鲫鱼汤,却不爱吃鱼,兴许是小时候卡过鱼刺的原因。 简随安还是被推出了厨房,保姆说她在一旁盯着,像个小偷样儿。 好不容易等宋仲行回来,汤端上了桌,盛在碗里,颜色清清亮亮的。 简随安喝第一口的时候,半阖着眼睛,汤滑进喉咙,热气一寸寸往下渗。 她感慨:“好美味啊……” 宋仲行失笑:“看你这喝法,像是在品茶。” 她抬头,眨眨眼,舌尖还带着鲜味:“我这是在认真生活。” 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轻声道:“慢点喝,别烫着。” 喝到一半,简随安忽然想起些什么,随口:“我今天才发现,我都没坐过地铁呢。” 宋仲行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想去坐?”他问。 她皱了皱眉,好像在认真考虑:“好像……可以试一试。” “但我听说特别挤,像下饺子,我估计又受不了……” 说完,她还轻轻叹了一口气:“哎……” 桌上的气氛一时间温温的。 他那双眼睛盯着她,带着几分笑意。 “你啊,”他慢条斯理地说,“不是想坐地铁,是想出去玩。”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笑着问:“我猜的对吗?” 简随安被戳中了心思,眼神有点乱,心虚地低头喝了一口鱼汤,又瞄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宋仲行夹了虾仁放在她碗里,说:“明天出去逛一逛吧,我让司机去送你。” “啊?”简随安放下筷子,下意识回答,“我还要去上班呢。” 宋仲行没再接话,只是笑着看她。 简随安觉得他笑得意味深长,并且她似乎领悟到这笑的含义——“上班?那倒也难得你突然这么敬业。” 一时之间,她又羞又恼,却拿不出半句话反驳回去。 宋仲行笑得更加明显,慢悠悠地说:“想好去哪里玩了吗?” 简随安脖子都红了,从齿间挤出两个字:“香山。” 其实不止这一处。 因为她请了两天的假,她第二天还去了天坛。 一大早,她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从衣柜里挑出了一件浅米色大衣。 还是刚换季的时候,就送来的新衣服。 她站在镜子前比了半天,问宋仲行:“哪条围巾好看?” 他选了蓝色的。 简随安又撒娇让他帮忙系好,最后还亲了亲他,才坐上车离开的。 她就这样疯玩了两天。 香山的枫叶红了,天坛的银杏黄了。 到处都是秋天。 她提着一袋糖炒栗子,在人群里走着,栗香浓郁,夹杂着秋风的温盈。 北平的秋天确实是人间天堂。 最后的最后,简随安又在胡同里转了几圈,那里的落叶铺了一地,黄灿灿的,简随安找了个小馆子,吃完了一碗卤煮才舍得走。 回到家,她进门换鞋,脚步轻,笑盈盈地往沙发那边走。 “外面可漂亮了呢!” 她从背后搂他,风的甜气还粘在她的头发上。 “你天天都在忙,肯定不知道外面有多漂亮!” 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简随安欣赏过了秋景,便要来馋他。 宋仲行抬起头,看着她,目光缓慢,像是在细细打量。 “漂亮?” “嗯,”她点头,“香山红叶都开了。” 他笑:“那你去看就好。” 简随安往大衣口袋摸了摸,手一伸,把那袋糖炒栗子递过去:“给你,尝一个。” 他接过,板栗还带着余温。 “外面风大?” “还好。” “手都是凉的。” 简随安笑了,往他身上贴,说:“那你帮我捂一捂嘛……” 他没说话,将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手心带着一点热,掌纹里是她熟悉的温度。 “这样够了吗?” 简随安摇头:“不够。” 他叹了口气,俯身一点,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现在呢?” 她笑出了声,鼻尖贴着他的衬衫:“嗯……刚刚好。” 他笑而不语,另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像是哄小孩。 屋子很静,外头风吹着落叶在哗哗作响。 保姆在厨房收拾碟子,看到这一幕,心里是又酸又暖,不住地感叹和盼望着,要是两个人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该多好。 然后,他们俩没几天就杠了起来。 起因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气氛不太对。 宋仲行坐在沙发那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简随安坐在另一头,翘着二郎腿。 她原本是气得要命的。 那种气,不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只是日积月累的小事——他老是管太多、话太少,还老能用两叁句“温和”的语气把她的火气都堵回去。 这次她偏不让。 “我发现啊,”她终于开口,“你这人——” 宋仲行抬眼:“嗯?” 她本来想说“自私”“控制欲强”“难伺候”……再加上她昨晚刚看完狗血八点档剧情,电视剧里面怎么吵架的挑刺儿台词她记了不少。她今天必要好好发一发牢骚。 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全噎回去了。 毕竟她也不能睁眼说瞎话,衣食住行,宋仲行哪方面亏待她了? 住的地方就不说了;他对她的饮食,赵姨照顾得无微不至;衣服随季节备好;出门有司机,前几天刚送她出去玩呢…… 于是她整个人,刚刚蓄起来的气势卡在半空里,不上不下的。 “你——”她抬头,看着他, 宋仲行仍旧那副淡淡的样子,目光平稳,还挺认真地,准备听她的高见。 “……你挺好的。” 宋仲行笑了下,那笑意不浓。 “我挺好的?”他慢慢重复,“你今天这是要夸我?” 她没说话,侧过脸,嘴角绷着,其实已经快忍不住笑。 确实没忍住。 她实在没辙,又觉得丢人,就往他怀里一躺,开始耍无赖:“你不讲信用。” “我不讲信用?” 他挑眉,“怎么不讲信用?” “你说要带我去吃铜锅涮肉的!” “我又没说是哪一顿。” 简随安又被噎住,气呼呼:“那就现在!” “现在?半夜十二点?” “那明天!” 他笑着靠过去,伸手去捏她的下巴:“行,明天。你说了算。” 事实证明,宋仲行很讲信用。 第二天真吃上了。 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雾升腾,一层层往上冒,连窗子都起了雾。 院子还挺大,栽着一株老柿子树,枝头缀着几个沉甸甸的果子,红得发亮。 屋内,宋仲行坐在对面,脱了外套,只穿衬衫。 他卷起袖子,夹起一片羊肉,在铜锅里涮了几下,放进她碗里。 “趁热。” 简随安笑:“你不吃?” “你先吃。” 她蘸了芝麻酱,把羊肉裹得满满的。 酱香混着羊肉味,浓烈、滚烫。 她抬眼看他,脸被热气熏得微红,眼里却亮晶晶的。 按理说,冬天吃涮肉最好。 但简随安实在等不及了,她说这是“贴秋膘”,况且,冬天也可以来这儿再吃一顿的嘛。 简随安正夹着肉,忽然抬头往窗外看。 柿子树上停着几只胖嘟嘟的球状小鸟,正叼着熟透的果子,啄一口,再扑棱着翅膀飞走。 “我也想吃柿子。”她说。 宋仲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树枝上还摇着一颗裂了口的果,汁水在阳光下闪。 “那树的柿子,估计涩。” “我不信。”简随安托着腮看他,“我才不信你呢,万一不涩呢?” 她笑眯眯的,眼尾往上扬,带着一点狐狸似的俏气,看着他。 宋仲行来了兴致:“那你去摘。” 她愣了下,随即认真地抬头打量那棵树——柿子太高,她绝对够不着。她拿手指比划了一下:“要是有人给我托一托,我就能摘到了。” 宋仲行的目光扫过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调笑:“你要是摔下来,我可不接。” “真的?”她扭头冲他笑,“你舍得让我摔?” 宋仲行笑了,看着她,她的那双眼睛明亮又清透。 风一吹,柿子晃,热气腾,院子里香气氤氲。 他忽然起身。 一直有人在门口候着,见他去了树下,立马上前问:“您要摘?” 男人站在柿子树下,抬头看了一眼,那枝头的柿子已经快熟透了。 他对那人吩咐:“劳驾,拿个竹竿。” 伙计赶忙去找。 简随安这时也小跑过来了,拉着他的袖子,不可置信:“你真要摘啊?” “你不是说想吃?” 他看着她,眼底藏着一点笑意。 简随安不说话了,她的手还在攥着他的衣袖,低头,她嘴硬:“我就是想知道它涩不涩,我没想吃。” “是我想吃,好不好?” 他笑,去抬她的下巴,低声问。 深秋,天蓝得透亮。 简随安看着他,他的身后,还有一株白蜡树,探出红墙,正是飒飒而落的时候。 老舍先生说,“西山有红叶可见,北海可以划船”。 她都见过了。 眼下,却只觉得不过如此。 起风了,地上的叶子稍稍打了个旋儿又落下,拿来竹竿的伙计站在门口,往里头瞧了一眼,却不知该不该进去。 三日入厨下 保姆觉得,最近这家里的氛围,有点怪。 倒不是又闹别扭。 是太腻了。 要说吵架,或者说简随安单方面的找茬儿,叁天两头来上一场,不算什么稀奇事儿。虽说每次都是小姑娘又窝窝囊囊地凑上去,但好歹也是要闹一闹的。 也不知道怎的。 自从两个人上次吃完涮羊肉回来,家里跟飘了甜气似的,连空气都像被蒸软了。也许是那晚回家,简随安怀里捧着的几颗熟柿子熏的。 天刚亮。 窗帘被晨光勾出一条细亮的缝,空气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叫。 宋仲行正在穿衣服。 简随安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伸出手,扯了扯他衬衫的下摆,声音还带着睡意:“这么早呀……” 他低头看她一眼,语气温和:“有会。” 简随安“哦”了一声,强撑着支起身子,又往他怀里靠,她闭着眼,声音闷闷的:“今天是周末呢……” “我得走了。” “那你走慢一点嘛。”她抬起头,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半睁半眯,像还没完全从梦里醒过来。 宋仲行伸手帮她拢了一下头发,低声道:“安安,我真的要走。” 简随安不理他,反而仰起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那……让我亲一口就不拦你。” 他笑了笑,俯身去吻她,原本只是浅浅一吻,却被她轻轻咬了一下唇角。 “调皮。” “谁让你都不亲我。” 宋仲行叹了口气,笑得无奈。 “昨晚亲得还不够?” “那是昨晚,”她耍赖皮,“今天是今天。” 宋仲行真拿她没办法,又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够了吗?” “再一点。” 他看着她那副得寸进尺的样子,终于低笑出声:“你啊……再这样,我真的走不了了。” 她得意极了,终于心满意足地躺下,重新窝进被子里,一边裹着被子,一边笑:“那你快走吧,不然待会儿迟到。” 宋仲行拿起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 她正趴在枕头上,唇边的欢喜藏不住,朝他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 他看了她一会儿,说:“我晚上会早点回家。” 门轻轻带上。 屋里又静了。 简随安侧过身,裹着被子,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她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后—— 一鼓作气,翻身起床了。 赶忙洗漱好,穿上衣服,她咚咚咚下楼了。 保姆见了,奇怪道:“怎么起的那么早?” “秘密。” 她笑眯眯的。 说完就溜出门去了。 外面的风挺凉,有些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一大早,年纪大的老人们早起扫落叶,竹扫帚在地上沙沙作响;胡同里的早点摊冒着热气,豆浆的香气混着炸油条的味儿,飘得很远。 简随安和许责就在店里吃着。 “我可算见识到爱情的力量了——”许责边吃边感慨,“您这,当年连早八都逃课睡觉的人,今天起了大早就为了去给他买菜做饭……” 他“啧啧”了两声。 简随安被说得有点脸红,却还是嘴犟着:“那是因为我心情好。” “那可真稀罕。” 许责摇摇头,一脸见了世面的表情,“一个只会下面条的人……” 他顿了顿:“还是挂面。” 简随安气得拍他:“闭嘴!不然我就到你单位,散播你的不实谣言!” 许责这才认错。 吵吵闹闹吃完饭,简随安和他去赶大集。 许责:“没来过吧?” 简随安摇了摇头,东张西望:“这里好大啊……” “卖什么的都有。” 许责:“想买什么?你跟我说,我来帮你挑。” 简随安走之前写了个单子,折好放在了衣兜里,她掏出来,双手奉上:“十分感谢御膳房大总管的帮助。” 许责看了一眼单子,大惊失色。 “你?” “清蒸鲈鱼?” 简随安听懂了,不服气:“我怎么不行了?清蒸鲈鱼嘛,这不蒸一蒸就好了?” “那烫干丝,文思豆腐呢?”许责不屑地看她:“以为自己是国宴厨师了是吧?” 简随安支支吾吾,不太好意思:“我想着做些他喜欢的嘛……” 许责轻哼,说:“你放心,你今天就是给他炒盘青菜,他都喜欢。” “真的吗?”简随安那双眼睛亮亮的,心里忍不住雀跃。 “嘶……倒也不能真的只炒青菜”许责思索了一下,“算了,我给你选几道菜,你老老实实做这些就行了。” 他带着简随安往里走。 人确实多,但好在没香山那么挤。 简随安好奇地四处看,水果摊上,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水果码得整整齐齐,很是鲜艳。 尤其是柿子。 圆滚滚的,阳光下显得晶莹透亮。 然后简随安就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 那天和他去吃涮羊肉,他又去树下给她摘柿子。 当时真是鬼迷心窍。 简随安搂着他的脖子就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亲得那叫一个起劲。 那一刻的世界像是被揉进了一层雾,只剩下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她溺在里面,都忘了外头还有人。 还是伙计不小心把竹竿敲在了门框上,那声响儿,才把简随安唤回神。 她整个人顿然僵住,像被点了穴。 而宋仲行,只是侧过头,目光慢慢移回她脸上。他的神情不慌不忙,连呼吸都稳,低声道:“先别动。” 简随安几乎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他还在外面——” “嗯,”他笑了一下,“我听见了。” 她更慌了,脸烫得不像样。 他却伸手抚在她脖颈,声音压得极低:“怕什么?” 那一声比风还低,落在她耳边像在哄,又像在诱。 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唇角。 “看吧?你闹的。” 她的脸比柿子还红。 伙计小心翼翼地递来竹竿,立马走人。 简随安羞得要冒烟,最后还是宋仲行哄好的。 一顿饭吃得都不正经,简直是不成体统。 简随安的脸又红了。 许责疑惑地问她:“穿多了?热?” “嗯……”她点头,“燥热。” 她还是想买鲈鱼,许责便让老板把鱼杀好,洗净。 简随安提着袋子,惊呼:“它都死了,怎么还在跳?” 许责表情复杂:“我都有点担心那位的肠胃健康了……” 今天这顿晚餐,还是个接力赛。 上午许责帮她买好了菜,中午回到家,吃完饭,她都没午睡,一直在厨房忙活。 她听着保姆的吩咐,一步步的,按照顺序。 连姜片和葱,都是她亲自切的。 保姆在一边不放心:“还是我来吧,万一切到手,很疼的。” “没事的。”简随安直起腰,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肌肉,笑,“我又不是小孩,哪儿会那么不小心?” 保姆看她这架势,也只能在旁边帮着打下手。 一整个下午,简随安都在厨房忙。 满打满算,有个四菜一汤,是个不小的任务。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蒸汽带着鱼的香气和姜的辛味,氤氲成一层薄雾,连厨房的玻璃都蒙上了一层白。 简随安把盖子掀开,热气扑了她一脸,她笑着往后躲了一下,睫毛上都沾了雾气。 “感觉还行吧?”她问。 “行,挺好。”保姆笑,“要是他还挑嘴,那可真没天理了。” “他才不会呢。”简随安边说边想象着,“他会说‘不错’,然后多夹两筷子。” 确实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简随安忍不住笑。 砂锅里炖着玉米排骨汤,咕嘟咕嘟地响,香味往外溢。 简随安忽然抬头,看了看时间。 差不多该回家了。 她把围裙解下来,手还沾着一点水,转身对保姆说:“赵姨,别告诉他我做的,让他猜。” 保姆一愣,随即笑了:“这点小心思,您以为他猜不出来?” “那也得假装不知道。”她说着,弯起嘴角,眼底亮得像刚洗过的玻璃。 现在的月份,天黑得早。 虽说是比平时早回了不少,可天色已经是暗下去了。 倒是显得家里的那盏灯,暖洋洋的。 楼下传来汽车停靠的声音,保姆在厨房探头,看了眼简随安。 “他回来了。” 简随安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差点被拖鞋绊了一下。 赵姨在一旁忍笑,低声说:“快去端菜吧,别让他看出您在等。” “我哪有等他。”她嘴上这么说,手已经去扶碗。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仲行在换鞋,随手解了外套扣子。 “今天回来得早。”她笑着迎上去,接过他的外套。 餐桌上已经摆好碗筷,汤盅冒着白气,屋子里有股热腾腾的甜味。 清蒸鲈鱼,什锦炒虾仁,栗子焖鸡,白菜豆腐煲,还有一道玉米排骨汤。 简随安装得若无其事,坐下来吃饭。 宋仲行看了一眼,随口道:“今天那么丰盛?” 保姆笑了笑:“秋天要补一补身子嘛。” 他“嗯”了一声,坐下,拿起勺子。 他慢慢放下勺子,夸了句:“手艺进步不小。” 保姆没接话。 简随安夹了一块鲈鱼吃,心虚又期待地瞄了他一眼:“很好吃吧?” “不错,”他点头,和保姆说:“下回就按这个味来。” 保姆险些笑出声,赶紧咳了一下:“好。” 宋仲行给简随安夹了一块排骨,又嘱咐她少吃板栗,对胃不好。 一时之间,气氛还挺温馨。 简随安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不是菜的问题,也不是保姆说错了什么,而是……气场有点怪? 忽然,简随安抬头,看了一眼宋仲行,又看了保姆——两个人笑眯眯的,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样。 “你们都在逗我!看我笑话!” 她可算发现了。 她放下筷子,整个人气呼呼的,把筷子一放,起身就要走。 宋仲行含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不紧不慢:“真生气了?” 她瞪他:“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他笑得温和,把她拉进怀里,手指顺势在她腰后一按,就让她坐在了腿上。 “安安,”他低声唤她。 她不理。 宋仲行一手搭在她的腰,扶着。 然后——轻轻掂了她一下。 简随安一惊,下意识去搂他的肩,刚好,二人目光对视。 她骂他:“怎么有你这样坏的人?” 她确实在生气,可这种气,软绵绵的,勾人。 宋仲行附身,凑过去,耳语了几句。 简随安听完耳朵就红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去了,脸烫得厉害。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问:“还气吗?” 简随安想着怎么有他那么不知羞的人,她心慌,怕有人听见刚刚的话,她眼神乱瞟,发现保姆早就没影了,应该是看不下去,识趣儿地躲回房间了。 简随安心里一阵羞耻,觉得这顿饭比上次吃得还暧昧。 她是真没脸见人了。 可偏偏他还在笑。 那笑声又低又稳,像掌心捂着的火。 她恍恍惚惚明白,这世上最没道理的事,就是心甘情愿。 “我……”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在抖,可还是红着脸,撑着胆子去拽了拽他的衣襟。 “我以后……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她终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他,那是鼓足了勇气。 灯光落在她睫毛上,细碎的影子一闪一闪。 宋仲行明白,她的“以后”不是承诺,只是一种此刻太满、不得不溢出的爱。 是这一刻的勇气,是她心里最不设防的那一寸柔软。 她想说“以后”,她有勇气说“以后”。这“以后”像是一瞬间的祈愿。她不是在许诺,她是在偷一点时间。 她爱他,所以想用未来去装满这份喜欢。 “好。” 他应着。 于是,她就笑了,笑得很甜。 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经足够圆满。 松萝共倚 ρǒρǒy c.cǒm 秘书组最怕的,不是加班、不是写材料、也不是临时开会。 是宋主任心情太好。 心情不好时,他寡言、冷静,布置任务一板一眼,照章行事。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悦,知道要避讳。 反而安全。 可心情太好就不一样了。 他会偶尔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慢悠悠地转一圈,随口问一句:“最近都忙什么?” 语气温和得让人发毛。 他会在会议上笑一笑,让人误以为气氛轻松,下一秒,又顺势点名提问:“你来说说看。” 还不如把人喊到办公室骂一通来得痛快。 要不说“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是敌人。”呢。 开会的时候,宋仲行的老对头坐他斜对角,看见他那副春风拂面的姿态,心里一阵嗤笑。 ——在家被哄舒服了呗。 确实如此。 早上,她裹着被子往外探头,声音黏糊糊的:“又那么早呀……” 宋仲行:“例会。” 简随安:“那我去给你做早饭。” 其实她根本不想动,只是看他看得舍不得。 他出门的时候,她还会跑到玄关,仰头要亲。 “你今天也要想我。” 宋仲行失笑:“你几岁?” 她故意答:“叔叔,我已经成年了。” 到了晚上就更夸张。 他回家,简随安一定是先扑上去抱人。 哪怕他还没脱外套,她都要往他怀里钻, “想不想我?” “不想。” “骗人,你刚才眨眼了。” 有时候她太黏,宋仲行边处理文件边伸手摸摸她的头,那种漫不经心的动作,反而让她更赖着不肯走。 “你再忙也要陪我一会儿嘛。” “安安。”请记住网址不迷路нeisш u.С0m “嗯?” “我真的在忙。” “那你忙你的,我在这儿看你忙。” 她乖乖地过去坐在书房一侧的小榻上,问:“这样可以吗?” 宋仲行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书房里很静。 窗外的风擦过树叶,簌簌而落。 桌上摊开的文件,一摞摞的,印章、钢笔、茶盏,摆在一旁。 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极轻,不急不慢。 简随安从他书架上拿了本书,可一页都没翻下去。 她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看他写字的样子。 他的字真好看。 字如其人。 简随安忽然有点出神。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她刚上高中的时候。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 北京的秋天刚转凉,风轻,阳光暖。 那天她去他家写作业。在书房,书包一放,课本一抽。 “啪——” 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粉色信封,滑出来了。 宋仲行看过去,提醒:“掉了。” “啊?哦。”她连忙弯腰去捡, 不过信封的正面上那一行字太大,也太显眼。那行字歪歪扭扭、笔画用力过猛,上面写着:“简随安同学,我喜欢你。” 句尾还有个小爱心。 简随安脸都红了,她慌慌张张扫了一眼宋仲行,赶紧把那面朝下,生怕他误会什么。 “啊……不是……这是……” “情书?”他替她接了下去,声音温和, 简随安整张脸红透,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们恶作剧……” 宋仲行轻笑。 “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 “但挑人的时候,眼光要好。” 他拿起那封情书,慢悠悠地看了一遍。 “这个不行。” “啊?”她不明所以。 “字太丑。” “连笔太重,结构松散。”他不紧不慢地点评,“人不稳,写字也浮。” “而且……”他顿了顿,对着句尾那颗粗糙的小爱心,一针见血道,“审美太差。” 简随安被他逗笑,小声嘀咕:“我也觉得……” “好了。”他拍拍她的肩膀,说,“写作业去吧,等会我检查。” 简随安点点头,坐回位置上。 她的书桌与他,只隔着一米的距离,她那时偷看,都要小心翼翼的,怕被他发现。 不好。 不像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宋仲行抬头,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 那支笔还在他指尖,他淡声问:“怎么?” 简随安眨眨眼,肯定不能告诉他“我想起了曾经上高中时暗恋你的日子,不能亲不能抱的,心痒痒。” 她抿着嘴笑:“我在想……您的字可真好看。” 宋仲行不置可否,理了理手中的一沓文件,忽然问:“蓝黑色,是你买的那瓶墨吧?” 她脸一红,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文件尾处他刚批下的“同意”,又看了看她,笑了笑。 “那就算你批的吧。” 他合上笔帽,喝了口茶。 简随安知道他已经处理完工作,可以胡闹了,于是她贴过去,靠在他的肩上,侧着身,眼神落在他刚批阅好的公文上。 “叔叔。”她小声,是在撒娇,“你教我写字吧。” 宋仲行没出声,只抬手把她揽得更近一点。 他的手掌在她背上拍了两下,带着笑意:“半夜想学这个?” “嗯……”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明天呢?” 她猛然想起什么,搂着他的脖子,问:“你明天休息,对吧?” 宋仲行看她欢欣雀跃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简随安这下更不会放过他了,她缠着:“明天就教我,好不好?” 宋仲行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样子。 “明天可得早起。” 这就是答应了。 简随安一口保证下来:“我会起的。” 笑嘻嘻的,又去亲他。 “撒谎。” 他点了点她的鼻子。 简随安不高兴,从他身上坐起来,拉着他的手:“那我们赶紧去睡觉吧,这样明天才能起得来!” “你啊……” 他无奈地笑,关了书房的灯,搂着她,二人一起去卧室。 第二天,宋仲行倒是信守承诺了,教她写字。 但是简随安又赖床了,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 好在认错态度很积极,她说:“你怀里太暖和了,我实在不舍得起。” 她最近嘴巴特别甜。 书房的窗半开着,风吹动纱帘。 墨香淡淡,檀木笔架上挂着一排毛笔,光线落下来,暖得很。 宋仲行站在她身后,教她执笔。 “放松点,”他说,“不是抓笔,是握笔。” “哦。”简随安乖乖应了。 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腕,一笔带下去。 “以腕运笔。”他声音低稳。 “嗯……”简随安点点头,却根本没听进去,只听得心跳在乱,字也写得歪七扭八。 “再写一遍。” “我的手……有点抖。” “那我帮你。” 宋仲行俯得更近,胸口的温度贴着她的背。 他带着她的手往前推,那一笔被写得太重,墨迹深沉。 她怔怔地看着,声音软下来:“写坏了。” “没坏。”他低头,在她耳边,“像你。” “像我什么?” “胆子太小,又偏要往我怀里钻” 简随安被他说得耳尖都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瞪了他一眼,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在嗔怪。 “你……你以前教我写字,不是这样的。” 其实她更想说,“你现在怎么这么下流了……” 可惜她胆子确实小。 但宋仲行这人实在过分,他倒打一靶,问:“谁惹的我?” 简随安心跳得乱七八糟,睫毛一颤一颤的,壮着胆子,莫名的,像是被蛊惑了一样。 她问:“这样就算招惹了嘛?” 宋仲行眉梢微动,笑着看她,没接话。 书房的钟声滴答,窗外风声在动。 好安静。 简随安踮起脚,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很轻柔,又很不舍般的停在那处,一点点,细细地,吻过他的喉结,往下。 宋仲行的指尖缠着她的发尾。 她轻轻一推,他就坐回椅子上。 二人目光短暂的接触。 简随安在笑,她蹲下。 宋仲行垂眸,手掌已经抚在她的发顶。 良久。 窗外阳光被帘子筛得碎碎的,光落在地上。 她眼尾泛红,有盈盈水光。正伏在他的膝头上喘。 宋仲行抬手替她把散开的鬓发拨到耳后,指尖轻轻擦过她颈侧,那里还烫着。 “喝口茶水。”他顺势将茶盏推近她。 还挺体贴。 她没理,只小声嘟囔了一句:“都怪你。” 他低低笑了一声,嗓音被压得很低,像从喉咙里溢出来的轻哼。 “怪我?” “嗯,怪你。” “我什么都没做。” 她抬头瞪他一眼,眼角微红,气还没顺过来。 他却俯身,贴近她耳边,呼吸温热,语气几乎像是哄:“那下次,我什么都不做,怎么办?” 她怔了怔,脸更红了。 那盏茶水还在指尖晃,轻轻一动,带着一点甜的香气。 茶早凉了,盏面还浮着一圈微光。 简随安只喝了几口。 他伸手接过茶盏放回去,手心顺势覆在她的手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好了,该去吃午饭了。” 她点了点头,又在他的怀里赖了一会。 他也没催。 时光浮在空中,很暖,絮絮地流动。 最后,她跟着他走出去,他牵着她。 门“咔哒”一声合上。 外头传来简随安笑着的嗓音,又被脚步声一点点带远。 屋内重又归于静寂,只剩凉爽的秋风,从半阖的窗户中透进来。 茶盏是青灰色,像雨后初霁的天光。桌上那张宣纸摊得平平整整,墨迹尚未全干,笔锋微涩。 宋仲行教她的是哪位名家的大作,不难猜。 他一向喜欢苏轼。 那行字斜斜地落在纸上,是两个人一起执笔写下的——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伤春悲秋 简随安和窦一不对付,众所周知。 这事甚至连宋仲行都知道。 当时简随安还在上初中,叁月份,柳条还嫩绿的初春时节,宋仲行带着她,说是见见世面,实则是带她出去玩,吃好吃的。 还记得她那天穿得很落落大方,白衬衫配灰裙,又套了一件浅色针织马甲,看起来就是个规矩的小辈。 起初她还紧紧跟着他,端坐在席间,安安静静,不时也会乖巧地和长辈们打招呼。 可听着那些人聊天,越听越昏,云里雾里,她就悄悄往外挪,最后干脆溜了。 后院的花刚开,一阵风吹过,香气浮动。 她在廊下逮蝴蝶,一只粉的,一只黄的,结果却在拐角处撞上了窦一。 “久仰大名,简小姐。” 窦一的笑带着点揶揄。 他穿着深蓝色外套,衬衫领口松着两粒扣子,整个人气场有点浮。 简随安心里一哂:装什么,也不知道许责看上你哪儿了? 是的,别瞧许责看着稳重踏实,其实在初中的时候,就跟小男生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了。 这一点比简随安强。 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简随安也笑:“哦,我知道你,听朋友提起过,说你很有个性。” 窦一眼角的笑意一僵:“那是……夸我?” 简随安抿嘴笑:“当然。” 两个小孩隔着春光互相打量,谁也不肯先低头。 就在气氛将将要僵住时,宋仲行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带着笑意:“原来在这里。” 简随安一怔,立刻像被逮到的小猫似的,乖乖回身,低头应了声“叔叔”。 窦一看着她那张忽然变得温顺的脸,哼了一声,嘴角一抿,像是在笑她变脸太快。 幸而她已走远,不然这一声轻哼,准能再燃起一场小火。 回到位置上,简随安一脸若有所思,似乎还在复盘,思考刚才那句话能不能再刻薄一点,下次争取把窦一气死。 宋仲行侧头看她,语气不重不轻:“不喜欢他?” 简随安心里一颤:“谁?” “那个窦一。” 他语气里带着点笑,像是在打趣。 “他脾气不好。”她想了想,诚实地回答,还补了一句,“嘴也坏。” “那你呢?” “我?”她被问愣了。 “你也不老实。” 他笑着转过脸,像是随口一句,却让简随安心里头乱起来了。 她不服气:“我哪里不老实?” “爱乱跑。”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给她拿了块点心:“刚才跑出去,不打招呼。” 简随安接过,小声嘀咕:“我只是去透透气嘛……” “透气?”他轻笑,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问,“要是跑远了,我找不到了,怎么办?” 简随安忽然心慌了一下,赶紧把嘴巴里的点心咽下去,忙着回答:“不会的,我不会跑远的。” 宋仲行被她逗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好,我姑且相信你。” 简随安不喜欢那个“姑且”,她心里一阵恼,开始怪起了窦一。 她心想:都怨他,晦气得很,一遇见他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这种“窦一诅咒”总是灵验。 ——时至今日。 周末,原本只是个无聊的聚会。 简随安一看到窦一,都准备清清嗓子准备开腔了。 结果被身边几位青年才俊打了岔。 他们在寒暄,声还挺大,话题从政策聊到古诗,从古诗又拐到红酒年份。 简随安一看为首的那位,就忍不住翻白眼。 “哟,咱简大小姐也看不上那位高老板?” 窦一说话怪腔怪调。 “也?”简随安抬眼看他,笑,“您老看不上他呀?那可稀罕了,我还以为你们是一挂的。” 窦一被噎了一下,倒也不恼,只是换了个姿势,端起酒杯:“不敢不敢,我这人不挑,只是看不惯装样子的。” 简随安没接话,又往高松灯那里看了一眼,那人衣冠楚楚的样子,让她想起聊斋里面的画皮。 她心中一阵感概:也不知谢见微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窦一凑过来,一脸关怀地问:“听说……你跟他那小情人走得很近?” 简随安正低头剥着腰果,手一顿,抬眼看他:“您消息真灵通,混中统的吧?” 窦一失笑,摇头:“我哪有那本事。” “那可不一定,”她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有些人嘴比风都快。” “放心,”他看着她,笑意不深不浅,“我不是那种人。” “我也没说你是啊。”她把腰果塞进嘴里,嚼得轻轻的,语气不冷不热,“我只是说……有些人啊,爱装知道。” 她拍了拍手,正要走。窦一的话就落了下来。 “啊……难怪你不喜欢他,原来是触景伤情了。” 说得有一股恍然大悟之感。 简随安脚步停了下来,回头,朝他笑了一下。 “窦一” “祈祷我晚上回去不朝他吹耳旁风。” 随后,门在她身后合上。 外头夜色正深,风从长廊那头灌进来。 灯光落在空着的桌面上,杯底的冰已经化了。 她走出去,外面风很冷。 离她的门禁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她还能再转一转。 这地方打车就是找堵,她也不急,又没穿高跟鞋,慢慢走着过去,一路上还能闻到路边的烤红薯香。 她找了个馆子坐下,靠窗边。 对面是白塔,夜风带着花香,她盯着那塔的轮廓看了很久。 这附近人来人往的,晚上也热闹。 有骑着单车的情侣路过,男生载着女生,那女生搂着他的腰,笑得轻,风把她的头发都吹乱了。 车铃“叮”地一声响,两人就拐进巷子,没影了。 简随安坐了很久才离开。 宋仲行这几天忙,在单位住下了。 回去的时候,家里客厅的灯还在亮着,是保姆留的,在等她。 简随安脱了外套挂好,保姆走过来,忽然皱了皱鼻子。 “随安,喝酒啦?”她问。 “嗯,一点儿。”简随安笑着说。她把包随手丢在沙发上,又回头,忙说:“您可千万别告诉他,不然他会生气的。” 保姆笑着摇头:“哎呀,他要真生气,也是心疼你。”她一边说,一边去厨房:“我给你热点蜂蜜水,喝了再睡,不然第二天,你可就叫唤着头疼了。” 简随安躺在沙发上,笑声闷闷的,说:“您也心疼我,我都知道。” 保姆只叹了一声。 水壶“咕噜咕噜”地响着,屋子里飘出一股淡淡的甜香。 简随安歪在沙发上,半阖着眼。 蜂蜜水端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快睡着了,杯沿被她的手指蹭得一圈雾气。 “烫,慢点喝。”保姆小声说。 她“嗯”了一声,抿了一口蜂蜜水,忽然又抬头,语气轻飘飘的。 “你说……他不在家,我能也不在家吗?比如……到朋友家住几天?” 保姆愣了下。她见惯了简随安的脾气,这话听着像玩笑,可又有点真。 “您这是要和宋主任赌气啊?” “啊?”简随安赶紧摇摇头,“我哪有那个胆子?” “我就是问问……” 保姆望着那张年轻又倔的脸,心里忽然有点酸,“这才刚好几天啊。”她心中哀叹。 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一套说辞:“您要是真想出去透透气,也行。” “不过——别不打招呼。他啊,怕您走得突然。别看他嘴上不说,心里可小气得很。” 这下简随安是诚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带着点真心的意外:“他也会怕我走?” 保姆没再说话,只是把桌上的茶巾迭整齐,转身去了厨房。 简随安垂下眼,指尖在杯沿上一圈一圈地打转。琥珀色的液体晃来晃去,她的目光也跟着飘。 “怕什么呢……”她终于轻轻地说,“我又不是真会走的人。” 喝完了蜂蜜水,洗好澡,她就要睡觉了。 卧室门半掩着,她没开灯。 屋子里有点凉,黑暗中,是她熟悉的气息。 她躺下,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只有一个凉冰冰的枕头。 她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又愣了片刻,指尖在上面慢慢描了一个圈。 是把谁圈住了呢? 她俯下身,额头抵在枕头上,手臂也顺势环过去。怀里那点温度像是被她一点点捂热的,她在黑暗里蜷起身体。 “会害怕吗……” 声音轻得像梦话。 屋里安静得像一口井。 只有她的心跳,细细地在底下回响。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他还是没回家,只是打来了电话,嘱咐她“早点睡、别熬夜”“外面冷,记得穿厚一点。” 但他没说“别乱跑”。 所以简随安就这样钻了个空子,和朋友出去玩了。 秋天就要结束了,她有点不舍。 下午,简随安和许责在地坛里闲逛。 红墙,蓝天,银杏,风一起,叶子就哗啦啦地落,会引来游人欢喜的雀跃声。 简随安踩着落叶往前走,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她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满眼的金黄在风中晃动。 “人生真美好啊……”她忽然说。 许责偏头看她一眼,嘴角一动:“哦?” “你看呀,”简随安眯着眼,手指向前,“有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那边还有卖烤红薯的,等会儿我们买一个,烫手的那种,边吃边走。” “然后你看,这天,这树,还有这风……都刚刚好。” 她说得一本正经,字字句句都是心里话。 恰好,风吹过,银杏叶簌簌落下,几片正好打在她肩上,她抬手去接,没接住,反而笑了出来。 春天过去了,秋天也会过去,四季就是这样,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 她抬头看着头顶那片几乎遮天的银杏树,阳光从枝间漏下来,照在她的睫毛上。 春光明媚,秋色温盈,光阴在季节的缝隙里流转,天地之间的气息一明一暗,如同回旋的时光。 它们一直在这儿。 简随安的眼睛弯起来,轻声重复。 “所以……人生真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