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青梅1 魏义宁二年十月十二,太子赵凌娶正妃林玉兰。 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吹吹打打,锣鼓喧天。 赵凌坐在马上,原本这样的大喜之日,他应该神采飞扬,可是现在,他却脸色阴郁。 全京城的百姓们都来了,他认为他们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来看笑话。 一个妻妾同娶的笑话。 赵凌自然就是笑话的男主,而笑话的女主,坐在尾随在队伍最末端的一个粉色二人小轿里,与太子妃林玉兰的八台红轿相比,小轿看着很寒酸的模样。 这个入宫做妾的女主,是太子妃林玉兰的嫡叔之女,府中称为“七小姐”的林青梅。 嫡支嫡系的嫡小姐,入宫做妾,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缘由,她入宫做妾是因为她已然失身于太子赵凌。 这原本是一件丑事,却不知道为何闹得满城风雨,令太子颜面尽失。 赵凌很恼怒。 若是他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大手一挥,痛快的纳进宫就是,可是林青梅不一样,他非常抗拒,抗拒到这种大喜的日子,他都不能一展笑颜。 林青梅,乃是一枚痴儿。 此时的她,坐在小轿内,听得轿外自己的婢女哭的肝肠寸断,不由偷偷掀起了头上的粉色盖头。 她可谓生的惊为天人、光华动众。 她生了一对浓密而修长的柳眉,眉下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涉世未深的纯真,一管高挺樱鼻下,洁白贝齿正咬在花瓣一般的唇上,她冲轿外的婢女说道:“碧玉,你不要哭哦!凌哥哥会对我很好的。” 若她没有生的这般美貌,她或许不会这样名动京城。 碧玉在轿外听她这样说,越发哭的心碎。 太子的态度,林家上下都看在眼里,府里的奴仆们原本就爱欺负她痴傻,太子又对她很恼怒,以至于善能揣摩主子心思的奴仆们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在轿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派天真。 “碧玉,凌哥哥的小宝宝在我肚子里哦!上辈子梅儿也和凌哥哥生过好几个小宝宝,凌哥哥很喜欢他们的。” 碧玉听得她这样说,不停的抹泪。 自从小姐被太子临幸后,总是说她和太子上辈子是恩爱的夫妻,所以她总认为太子会对她很好。 “碧玉,凌哥哥上辈子对我很好的,所以你不用担心的呀!” 她说着说着,又笑了,将那提过许多遍的往事说给碧玉听。 “上辈子我死了之后,阎王伯伯说如果不喝孟婆汤的话,就要拿走我的一魄,我会很痴傻,可是你看我,一点都不傻呀!我要是忘记凌哥哥才是真傻。” 碧玉忍不住又哭了一回。 “小姐为什么不喝孟婆汤,小姐要是喝了孟婆汤,凭小姐的出身和样貌,太子妃之位不至于被四小姐得去,可是如今,小姐只能委委屈屈的做妾。” 林青梅听得她这样说,不由恼的皱起了眉。 她原本生的貌美,皱眉的模样含着嗔怒,仍旧美得令日月失色。 “碧玉,喝了孟婆汤就要忘记凌哥哥,我才不要忘记凌哥哥!我还要给他生好多小宝宝的!” 她并不懂妻妾之别,只知道她很爱她的凌哥哥。 碧玉听了这话,只不住拭泪,边哭边走。 傻青梅,这辈子,到底不是上辈子了啊! 青梅2 入宫后已是黄昏,赵凌与正妃林玉兰喝了合卺酒后,继续阴郁着脸出去陪宾客吃酒。 宾客们喜笑盈盈,口中道着“恭喜”,他却觉得他们是在笑话他。 一个宾客笑着道喜:“殿下今日可谓意气风发,娇妻美妾一同进宫,此乃齐人之福啊!” 赵凌听了这话,狠狠剜了他一眼。 宾客喝得有些醉,并没有察觉出他的不满,仍旧笑呵呵的劝酒吃菜。 他恨恨放下酒杯,行礼说道:“孤不胜酒力,大家且慢吃!” 说着一甩大红衣袖,将一众宾客撇下,独自去了太子妃寝殿。 他的大婚之夜很美满,太子妃温柔可人,生的也很美貌,他与她水乳交融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他对不起她,因为他幸了她的妹妹。 他觉得,自己要好好待她,不能让她再伤心难过。 他与太子妃在寝殿郎情妾意时,林青梅与碧玉二人在东宫角落的偏殿里,她皱着一双漂亮的眉头等了他许久。 碧玉劝她去睡,她却说道:“可是凌哥哥还没有来,今天梅儿是他的新娘,他要来看梅儿的。” 碧玉红了眼睛,说道:“小姐,今天太子殿下很忙,小姐睡着了以后他才能来。” 她听了这话,立即起身去了榻上,将衣服脱了,“哧溜”一声钻进了被中。 “碧玉,一会儿凌哥哥来了以后,千万要叫醒梅儿哦!” 碧玉点了点头,她放心的躺下了。 不一会儿,她又郑重的坐起来吩咐道:“碧玉,你千万要叫醒我哦!凌哥哥还不知道梅儿有小宝宝了,梅儿要告诉他。上辈子梅儿每次有小宝宝的时候,凌哥哥都很开心。” 碧玉含泪应了。 林青梅已有两月身孕了。 八月初八,太子赵凌应邀去林家桂园赏花,却不小心喝多了酒,夜闯七小姐闺房,趁着酒兴强要了她。 这是一个荒唐的风月故事。 太子赵凌的确不知道她有孕了,可是大婚第二天她要去给正妃请安,他不想见她,于是说道:“让那个傻子来败兴做什么?” 他的太子妃拿着帕子,掩口温柔一笑:“的确也是不能来的,妹妹她有身孕了。” 他登时震惊又气恼。 怪不得林家三番四次要求提前婚期,原来这个傻子有孕了! 他越发觉得愧对林玉兰,婚期提前,所有的流程都很仓促,他甚至都没有给她一份体面的聘礼。 可是她那么善解人意,一点儿都没有怪他的意思。 他紧紧捏着茶杯,声线冰冷:“嫡子尚未出生,妾室怎可有孕?” 林玉兰劝了一回,他却仍旧心硬如铁。 “孤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嫡出!” 他放下茶杯,大步流星的去了偏殿。 不一会儿,林玉兰以请平安脉为由,往偏殿送了一个太医。 林青梅见到赵凌的时候,很开心,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欣喜。 她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抬着漂亮的柳眉笑问他:“凌哥哥,你昨晚怎么没有来呢?” 他却微微皱起了眉,一把推开了她。 她依旧笑意盈盈,并不生气。 是呀,一个痴儿,并不懂得与他置气。 他坐在茶几旁,冷冷问道:“你有孕了?” 碧玉慌忙冲她摇了摇手。 可是她却开心的点点头,两只手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道:“凌哥哥,这是你的小宝宝,梅儿很听话,虽然总是想吐,可是梅儿还是乖乖吃了好多东西的。凌哥哥最喜欢小宝宝了是不是?” 他冷着眉眼,嗤鼻冷哼。 “孤不喜欢。” 她的脸上有些疑惑:凌哥哥不是最喜欢小宝宝的吗? 太医适时走了进来,他指了指她,对太医说道:“给她把个脉,若是真的有孕了,去炖一碗活血化瘀的药来。” 活血化瘀,于有孕之人来说,即是堕胎药。 碧玉慌忙跪下拦道:“殿下,这种虎狼之药吃下去,小姐可能会没命的!” 赵凌不为所动,她却很开心的把手伸到了太医面前。 太医有些不忍,叹着气、偏着头给她把了脉。 “娘娘的确有孕了。” 她开心的点头说道:“真的真的,梅儿肚子里的小宝宝是凌哥哥的。” 赵凌在一旁神色愠怒:这个傻子,怕别人不知道他碰过她似的! 他道:“去炖活血的药来,孤亲自喂给她!” 碧玉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腿,哭着哀求:“求殿下收回成命,小姐虽然痴傻,却是被老太太娇养着长大的,小姐受不了这种苦!” 他白了碧玉一眼,一脚踢开了她。 “碧玉,你哭什么呀?”林青梅上前扶起她,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碧玉泪眼看着天真的林青梅,心如刀绞,越发哭的伤心。 太医刚刚出去一会儿,林玉兰就端着一碗药汤进来了。 她温柔的看着他,笑着嗔道:“太子爷来的这么匆忙,也不知道等等妾身。” 他原本恼怒的厉害,看到她,却忽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她总是那么温柔又善解人意。 他温和的说道:“太子妃昨夜劳累,要多歇息。” 她登时红了脸,含羞嗔了他一眼。 他却觉得心仿似被蜂蜜撞了一下,甜的厉害。 林青梅却很怕她的模样,见她手里拿了药,不由躲在了碧玉身后。 她很紧张的小声问道:“碧玉,兰姐姐又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赵凌和林玉兰都听到了,他抬头看了林青梅一眼,见她一副瑟缩模样,越看越心烦。 他问道:“爱妃手里的可是活血化瘀的良药?” 林玉兰点了点头,又温柔的笑了。 “太子爷说要先生嫡子,所以妾身自作主张炖了药来,太子爷不会怪妾身吧?” 他笑的很温雅:怎么会呢?他开心都来不及,真是一朵解语花。 她端着药碗上前,想要喂给林青梅,可是林青梅却瑟瑟发抖,躲在碧玉身后愣是不敢出来。 林玉兰顿时眼中含了泪,哽咽着说道:“梅儿,你费尽心思勾引了我的夫君,我不过给你一点点惩罚罢了,乖一点,把药喝了吧!” 林青梅摇着头,很惧怕她的模样。 “我不喝!我不喝!” 赵凌咬牙切齿站起身,接过了药碗,一把将她从碧玉身后拖了出来。 他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浑身的力气非一般人能比,而她是一介女流,被他这么一拖,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的小宝宝!”她惊慌失措的捂上小腹,神色慌张。 转而她又抬起头来,安慰道:“凌哥哥不要怕,小宝宝不会有事的,梅儿把他保护的很好。” 他却一勾嘴角,笑了。 “梅儿乖,小宝宝要死了,喝了药才没事,来,把药喝了。” 他上前温柔的看着她,嘴角弯弯令她产生了错觉:他仍旧是那个温柔的凌哥哥,那个会柔声哄着她的凌哥哥。 他递上药碗,笑的温柔:“梅儿乖,把药喝了好不好?” 她慌不迭的点头:“好,好。” 上辈子她不肯喝药,凌哥哥很难过,他说那是小宝宝的补药,喝下去小宝宝才会没事,可是她坚持不喝,凌哥哥只好自己喝了,药很苦,她不能让凌哥哥喝这么苦的药。 碧玉哭道:“小姐,不能喝,不能喝啊!” 她却小心翼翼的摸着肚子站起身,乖巧的接过他手中的药碗。 她端着药碗,看着褐色的药汤,忽地淌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呢?为何会无缘无故流泪? 她一边喝一边流泪,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喝完了后,她皱着漂亮的小脸说道:“好苦啊!” 可是,凌哥哥说喝了小宝宝才会没事,只有全部喝掉啊! 赵凌勾着嘴角,心下鄙夷:真是个傻子。 一旁的碧玉伏在墙上放声大哭,林玉兰却温柔的笑了:“梅儿真乖!” 林青梅放下药碗,擦了擦唇上的药汤,乖巧的说道:“凌哥哥别怕,小宝宝不会有事的,梅儿把药全部都喝了。” 他冷冷看她一眼,哼了一声。 他想走,可是孩子没有落下来,他始终如坐针毡,因此在废院里侯了大半天,巳时中,她开始腹痛出血。 她慌张的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却依旧安慰他:“凌哥哥别怕,小宝宝不会有事的。” 她方一说完,就感觉腹内剧痛,她颤着身子扶在墙上,身下热流一涌,出了好些血块来。 她的粉裙上红了一大片。 赵凌松了一口气,她一边哭一边自责:“对不起凌哥哥,是梅儿不好,梅儿把小宝宝弄丢了……” 他却笑得很开心,步履轻盈的出了偏殿,任凭她因为疼痛伤心而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回头安慰一番。 他怎么能跟一个傻子生孩子呢?生一窝小傻子下来吃皇粮吗? 青梅3 小宝宝没有了,林青梅很难过,自责不已。 “碧玉,我要是早点喝药就好了,小宝宝就不会有事了。” 她红着眼圈靠在抱枕上,发髻散乱,神情黯然。 “凌哥哥最喜欢小宝宝了,他一定很难过。” 碧玉上前给她理了发髻,劝慰道:“小姐别多想了,小宝宝没有了不是你的错,你把身体养好,以后还可以再生好多个小宝宝的。” 她说着说着,自己却哭了。 怎么可能呢?太子根本都不喜欢小姐,怎么会跟她生孩子呢? “碧玉,你去把针线拿来,我给凌哥哥缝几件袍子,天这么冷,凌哥哥穿的好单薄哦!”她想到他,眼神又温柔起来。 碧玉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好,小姐做做针线排解一下,每日忧思的话,身体是养不好的。” 她在榻上放了一个小方桌,将蜡烛置在方桌上,昏黄烛光照亮了林青梅面前的方寸之地。 林青梅捻了针线,取来嫁妆之中最好的几匹白绸,用手比划了尺寸做了暗记,开始裁布料。 她一边裁一边说道:“碧玉,凌哥哥身上很容易起疹子,所以要用这种又滑又软的布料哦!不然的话,他会浑身痒的睡不着觉的。” 碧玉拦住她:“小姐,太子殿下的身量,你怎么知道呢?这白绸很精贵,小姐还是量过殿下的身量再裁吧!” 林青梅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眼中烛光微动,仿似流水照月。 “碧玉,凌哥哥的身量,我当然知道啊!上辈子凌哥哥的衣服,都是我做的哦!别人做的衣服,他都不穿的。” 碧玉收了手,看着箱笼里剩下的两匹白绸,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原本是想给小姐寻一门好亲事的,可是出了变故,小姐只能入宫做妾。 妾有妾的规矩,老太太削去了大半嫁妆,只痛心的准备了十六台最好的,这白绸是上等的蚕丝做的,上面还印着清浅的团云纹,老太太原本准备了十匹,可是因着林青梅入宫做妾,老太太只能放三匹。 整个林家,只有老太太对小姐最好。 拢共只有三匹,林青梅却毫不犹豫的裁了给太子赵凌做袍子。 这三匹白绸,原本老太太想放粉色的,因为妾室只能穿粉色,老太太想让她留着自己用,可是林青梅非要白绸。 她说:“凌哥哥最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了。” 林青梅裁好了布料,取了线来开始缝衣,夜有些深了,十月的天寒凉的紧,她坐在床上捂着被子,浑身冰冷,肚子还疼的厉害,可是她仍旧不肯停歇。 她双手冰凉,丝绸凉滑,越发冰的她双手寒冷。 她小脸有些白,对碧玉说道:“碧玉,好冷哦,你快来和我一起捂被子。” 碧玉上了榻,和她紧挨在一起,她浑身打着颤,却仍旧认真的缝着衣服。 碧玉听得外面更夫敲更,已经二更了,于是连忙制止她。 “小姐,明天还要去给太子妃请安,要早起的,小姐快睡吧!” 她听了这话,犹犹豫豫的问道:“兰姐姐就是太子妃吗?可是我好怕她。祖母也说兰姐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心里坏着呢!” 她一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惧怕。 碧玉心想:可不是吗?四小姐林玉兰看起来很温柔的模样,其实训起人来可狠了,而且她都不是直接训你,而是拐着弯的找茬,让人防不胜防。 跟四小姐比起来,还是七小姐好,虽然痴傻,可是她傻的天真,傻的直接,傻的没心眼。 她想:小姐不去请安是不行的,若是不去请安,太子妃又有由头来寻她的错,去请安起码没有把柄被她抓住。 于是她说道:“小姐,去请安的话,可能会碰到太子殿下,小姐不是最喜欢太子殿下了吗?如果不去请安的话,小姐就见不到太子殿下了。” 林青梅听了这话,立即开心的收了布匹,吩咐她撤去方桌,乖巧的钻进了被子里。 只要可以见到凌哥哥,哪怕要去见兰姐姐,她也是乐意的啊! 青梅4 第二日早起时,庭院中落了一层的白,北风呼啸着卷起雪子,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作响。 碧玉哆嗦着走进屋来,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小姐,下雪了,雪可真厚,估计下了半夜。” 林青梅起身穿了粉色的夹袄,她生的肤白如雪,这粉色穿上后,就像画中欲飞的仙女似的。 她是落在凡尘之中,不染俗世尘埃的仙女。 她肚中还有些痛,走起路来的时候,要微微弯着腰。 她住的偏殿没有名字,原本是个废院,赵凌只吩咐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让她住进去了。 废院离主殿有些远,她必须在辰时前赶到主殿,给太子妃请安。 可是,雪下得那么大,积雪那么厚,她肚中又痛,原本就不近的路,她走了小半个时辰。 她浑身冰冷,额上却出了一层的虚汗,冬天的阳光照下来,她额上的汗看着很晶莹。 到了主殿时,她们却发现主殿大门紧闭,守门的宫人冷冷说道:“娘娘还没起身,你们先等着吧!” 她搓着冰冷的手,不断呵气取暖,碧玉给她拢紧了披风,她却觉得寒风那样凛冽刺骨,活活从她的身体中透了过去,将一身的骨血都冰冻住了。 辰时中,她冷的浑身打颤,都快站不住的时候,主殿的大门慢悠悠打开了。 “吱呀”一声,扑鼻的暖香扑了出来,热气袭了她一脸。 她开心的进了主殿,一径四望,只见上首坐着兰姐姐,却没有看到她的凌哥哥。 她的一张小脸上满是失望。 兰姐姐神情倨傲,她修长的手指捻着茶杯盖,慢慢将杯中的茶叶拂去,抬头白了她一眼,微微勾着嘴角说道:“太子爷不想见你,以后你不用来了。” 她怕兰姐姐,可是她更爱凌哥哥。 她摇头说道:“我要见凌哥哥,昨天我的小宝宝没有了,凌哥哥一定很难过,我要安慰他。” 林玉兰畅快的笑了。 她笑的得意、猖狂、肆无忌惮。 “说你傻,你还真是个傻子,太子爷根本不想要你的孩子,你做这一往情深的模样给谁看?” 林青梅登时气的圆瞪了眼睛。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恼怒,她气恼道:“凌哥哥最喜欢小宝宝了,上辈子的时候……” 碧玉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小姐,我们既然请过安了,要回去了。” 她偏过头,一脸纯真,水汪汪的眸中还含着泪意,澄澈的眸不含丝毫杂质。 “碧玉,我们还没有见到凌哥哥呀!” 正说着,赵凌掀了帘走进来,见她也在,登时心情阴郁起来。 他沉着脸,掀了衣袍坐下,冷冷说道:“以后不要来请安。” 看到这傻子就心烦。 一旁的林玉兰拿起帕子开始抹泪:“梅儿,你也见到了,不是我不让你见太子爷,是太子爷不想见你,你真的错怪我了!” 林青梅懵懂的看着她,不懂为什么她突然就哭了。 可是兰姐姐哭了,她并不关心呀!她只关心凌哥哥。 她天真的问道:“凌哥哥,今天梅儿冒着风雪来请安,走了好久的哦!梅儿的手脚都是冰的,凌哥哥是不是很心疼梅儿?” 他恼火的放下茶杯,手中的力道没掌握好,茶杯翻了,杏色的茶水翻了一地。 “你说是就是吧!” 他丢下这么一句,一甩衣袖走了。 林青梅扁着嘴,大眼睛中满是难过。 “碧玉,小宝宝没有了,凌哥哥很难过,他跟我生气了。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小宝宝……” 那厢,林玉兰鄙夷的看着她,慢悠悠起身,走了。 她去了书房,装模作样的和赵凌商量道:“太子爷,妾身这个妹妹虽然痴傻,可是妾身还是很疼爱她的。今日她来请安,妾身才想起来她还没有位份,太子爷要不要给她个位份?” 她知道赵凌不会答应的,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勾起他的愧疚感。 果然,他含着愠意说道:“好吃好喝的供着一个傻子,已经很给她面子了,还要位份做什么?” 她装作很可惜的模样抹了泪,走了。 林青梅,是个没名分的妾。 青梅5 林青梅回了废院后,来不及难过,就急急忙忙的回了榻上,取来了昨晚裁剪好的布料,开始缝衣服。 “碧玉,今天凌哥哥身上穿的衣服,是黑色的,凌哥哥很不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的,他肯定没有衣服穿了。” 她缝了一会儿衣服,却感觉腹痛难忍,她挣扎着下了床,却发现床铺上染红了一大片。 “碧玉碧玉,我又出血了,好多血。” 碧玉匆忙跑进来,一看床榻上染红的褥子,顿时心慌起来。 “小姐是不是崩漏了?小姐先去躺椅上好生躺着,我去寻太医。” 她蹙着眉头,捂着肚子躺在了躺椅上,碧玉匆忙给她盖上了一条薄毯,匆匆去寻赵凌。 遣太医来看病,需要赵凌或者林玉兰的同意。 她不喜欢林玉兰,即使知道赵凌不喜欢林青梅,她也还是要找他。 若是小姐知道是太子爷派的太医,心里一定会很欢喜的。 可是,他波澜不惊的听了她的禀告,却冷冷的回绝了她。 “死就死了,一个傻子而已。” 她的心瞬间如坠冰窖。 她当然不能让林青梅死,主仆多年,她舍不得。 她匆匆回了废院,却发现林青梅已然失血到脸色苍白,额上鼻尖满是虚汗,见她走了进来,她虚弱的笑了。 “碧玉,你不要怕哦,阎王伯伯说我有五十八年的寿命,我不会死的。” 碧玉含着泪点头,心乱如麻。 怎么办呢?没有药材。 她想起林府中的秃头管家整日家念着“男主气,女主血”,而“发乃血之余”,所以女人不秃头,男人才秃头。 发乃血之余,烧焦的头发,俗称“血余炭”,是止血的良药。 她寻来剪刀,绞了自己的头发,寻来蜡烛烧焦了它们,将那发灰全部收在一只碗里,冲了些热水,给林青梅端去了。 “小姐,你崩漏了,要喝药才行,来,把这些药喝了。” 林青梅闻了闻那焦黑的药汤,不由皱起了眉。 “碧玉,好难闻哦,我不想喝。” 碧玉劝道:“小姐,这是太子爷吩咐给你喝的,喝了以后,小姐就可以把身体养好,以后再给太子爷生几个小宝宝。” 她听了这话,乖巧的点点头,将血余炭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药材太单一,止血的作用很有限,她不得不给林青梅喂了好几次,至日暮时,她出血的情况渐渐收了。 可是她仍旧挣扎着要去给赵凌做衣服,碧玉将床榻收拾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褥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方才捧着脏污的褥子去洗。 林青梅娴静的缝着衣服,她的针线活很好,收缝处缝的很密实。 她寻来嫁妆里的一些半成品蚕丝,准备填在衣服中。 这些蚕丝是蚕茧直接剥下来的,每一张都只有手掌那么大,老太太给她密密实实的压了几百层,她数了五六层出来,一张一张用手慢慢撑开,撑成需要的样子。 这些茧丝,是老太太准备让她做蚕丝被的。 她的嫁妆不能太好,所以老太太费心准备了许多半成品,既不越礼,又不寒酸。 她将撑好的蚕丝一层一层压上,用手掌压了很多遍,压得很密实,最后用针线缝紧,缝进了做好的衣袍夹层中。 蚕丝的夹层,比棉花的夹层要轻薄保暖,她见凌哥哥穿的很单薄,心里很担心他。 衣服做好后,她在袖口和领口及衣摆处缝上了封边,封边她绣了飞鹤,飞鹤她绣了整整七日,耗了很多心血,因为上辈子,凌哥哥很喜欢飞鹤图。 青梅6 半个多月的时间,她有空就捂在床上做衣服,大半的心思都扑在这件事上。 紧赶慢赶,她缝了两件里衣,一件袍子,可谓呕心沥血。 快要冬月了,十月底的天,冷的不像话。 林玉兰不用她请安,可是没有说不许她去主殿,她收了最后一针,兴冲冲的拿着衣服去了主殿。 林玉兰贪婪的看着她手中的衣袍,林青梅的手艺她知道的,虽然她生的痴傻,可是针线活却是一等一的。 她温柔的笑了:“真是难为妹妹这么想着太子爷,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就拿去给太子爷。” 林青梅很想亲自给赵凌,可是赵凌不在,她又很惧怕林玉兰,因此只好委屈的把手中的衣服给了林玉兰。 她走了后,林玉兰献宝似的将衣服拿去给了赵凌,笑着说道:“妾身给太子爷做了几套衣服,太子爷要不要试试?” 赵凌批着奏折,听得这番话,疑惑的抬起头:“平日没见你做针线,也没见你来给我量尺寸,这衣服就悄悄做好了?” 她害羞的掩口笑了:“妾身想给太子爷一个惊喜,是比着太子爷箱笼里的衣服做的,所以没有给太子爷量尺寸也能做。” 她说完了这话,却忽然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傻子铁定也没有量过赵凌的尺寸,不知道她做的衣服合不合身。 赵凌微微一笑,柔声谢了,起身将衣服拎在手上展开,对着镜子比对了一番。 林玉兰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居然正好。 赵凌很满意,他当即脱了外衣,将新长袍套在身上,摸着凉滑的绸布,他想她真是费心了。 他身上爱起痒疹,唯有穿这种丝质的衣服,他才最舒适。 他看着封边的飞鹤,心中越发惊喜了。 他很喜欢鹤,一种优雅美丽的动物。 封边上的鹤,有的交颈而立,有的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他将她揽在怀里,在她头顶亲了一口,真诚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羞涩的红着脸,心里却疑惑林青梅怎么会将尺寸把握的这么好。 赵凌翻了翻剩下的两件里衣,心里很满意。 当晚他穿着新里衣睡了一夜,丝滑的布料穿在身上,睡觉时有如温泉水在轻轻按摩,他觉得这么多年终于睡了一次美满觉。 林玉兰顶了林青梅的功劳,自然不能让赵凌发现,寻了个由头让她安分待在废院,不许她到主殿。 可是她不知道赵凌对于林青梅的意义,那是全世界宝贝都值得她拿去奉献的心上人。 林青梅很想知道衣服合不合身,虽然她对尺寸有数,可是她毕竟很久没有给赵凌做衣服了,所以心里有些忐忑。 可是兰姐姐不许她去主殿那边了,说凌哥哥看到她会生气。 她很自责,觉得凌哥哥是因为她没有保住小宝宝而恼她了。 她纠结了一番,终于决定不听兰姐姐的话,去主殿看看凌哥哥。 主殿里人来人往,比她的废院热闹的多,她偷偷躲在墙角边,看着兰姐姐悠闲的晒太阳,心里很羡慕。 不一会儿,她看到凌哥哥回来了。 她开心的跑了出去。 “凌哥哥!” 太子赵凌见到她,冷冷瞥了她一眼,径自前行。 林玉兰见到她,心中一紧,站起身呵斥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许你来的吗?” 她却看到了他朝服下自己缝制的白绸长袍,她开心的问道:“凌哥哥,梅儿给你做的衣服合身吗?梅儿好久没有给凌哥哥做衣服了,可是梅儿还记得凌哥哥的尺寸,知道凌哥哥喜欢飞鹤。” 赵凌听得这话,脚步猛地一顿,双眸含了怒意。 “你、做、的?”他一字一顿,字字含霜。 林青梅开心的点头:“对呀,梅儿特意给凌哥哥做的,凌哥哥喜欢吗?” 他寒刀一般的眼神看向林玉兰,林玉兰委委屈屈的含泪说道:“梅儿辛苦给太子爷缝的衣服,妾身不舍得扔,只好说是自己做的,太子爷若是要罚,就罚妾身吧!” 罚? 她这么善解人意,他怎么舍得罚她呢? 可是他到底很恼怒,寻了凳子来,将朝服一脱,把白袍褪了下来。 “拿炭盆来!”他沉着脸吩咐宫人。 林青梅见他脱了衣服,有些担心。 她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要给他罩上,可是他一个眼刀子射过来,她就生生顿住了脚。 “凌哥哥,天这么冷,你把衣服脱掉的话,会生病哦!凌哥哥脱衣服是因为不合身吗?梅儿可以改尺寸的。” 赵凌手中拿着白袍,冷冷瞥了她一眼。 宫人们很快送来了炭盆,他伸手推开林青梅,将那件白袍扔进了炭盆。 炭盆燃的很旺,衣服很快就烧了很大一个黑洞。 林青梅惊呼一身,伸手去扒,可是炭盆的火那么烫,她的手被烫了好几个泡,零星的炭火溅起来,将她的衣服也烫出了好些个小洞。 “凌哥哥没有衣服穿的话,会生病的。”她一边扒一边哭,可是衣服烧的那样快,不一会儿就烧成了灰,和碳灰成了一样的颜色,谁也分不清谁。 她的双手被烫的通红,可是她的心里更疼。 她疼的不是衣服烧掉了,而是凌哥哥没有这样舒服的衣服穿了。 碧玉急匆匆跑来,看她赤着一双手在炭盆里翻,边翻边哭,登时心都揪了起来。 “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林青梅哭着说道:“凌哥哥没有衣服穿了,他的衣服被烧掉了。” 她连忙扶起林青梅,看着她通红还起了许多水泡的手,鼻子一酸,泪就下来了。 林青梅的一双手生的很修长,白皙丰润,伸直了以后,手背上有几个胖胖的小窝,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可是现下,这双手被烫的惨不忍睹,焦黑的碳灰附着在白皙的手上,冒出了许多水泡,她心疼的拿帕子给她捂住,向赵凌和林玉兰道了声告退欲走。 林玉兰恨得咬牙切齿:“太子爷见到你们主仆俩就心堵,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好生待在院子里,不许出来乱走的吗?” 碧玉不敢回嘴。 废院中没有其他宫人,她要负责林青梅的所有衣食住行,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 林青梅伸着红肿的手忍痛给她擦泪,安慰道:“碧玉不要哭哦!下次我不会偷偷跑来了。” 赵凌站起身,冷冷看了她们一眼,进了殿去。 回了寝殿,他翻出那两件里衣,仍旧拿到院中,面无波澜的扔进了炭盆。 看着肆意飞舞的黑灰,他有种解脱的快感。 林青梅心急如焚仍旧要去翻,可是碧玉拉着她:“小姐,殿下烧的是旧衣服,不值得去翻,我们走吧!” 林青梅咬着唇,楚楚可怜的说道:“碧玉,怎么会是旧衣服呢?明明是梅儿给凌哥哥做的衣服呀!” 她指着尚未烧玩的残片说道:“这样的团云纹,就是梅儿亲手裁的布料呀!” 赵凌冷笑一声:“既然你的手烧坏了,倒不如趁机毁了它,也省的它那么巧给孤做衣服。” 他吩咐宫人取来夹棍,碧玉跪下拦道:“殿下,这几件衣服小姐做做整整半个月,日夜兼程、夜以继日的做,殿下烧了便把,何苦要毁了小姐的手呢?” 他声调冰冷,语气含霜:“你们不听太子妃的话擅闯正殿,仗杀了都是便宜你们,孤如今不过是要她一双手而已。” 林青梅看看自己红肿还冒起许多水泡的手,摇摇手道:“凌哥哥,梅儿的手不好看了,等过几天梅儿养好伤了再把它给你好不好?” 赵凌连一个眼神都不愿丢给她,只冷冷看着碧玉道:“要手还是要命?” 他不会选择等她养好伤再毁了她的手,那代表着他又要见她一回。 碧玉求道:“这衣服都是奴婢做的,殿下毁奴婢的手吧!” “碧玉!”林青梅有些不悦,“那明明是我做的呀!” 她从不会撒谎。 赵凌笑意冷冷的,对碧玉道:“你听到了。” 他不由分说命人给林青梅上了夹棍,林青梅的手本已受伤,如今经夹棍挤压,手指有如千万把利刃在割一般,她吃痛,哭喊着求饶。 十指连心的痛,痛彻心扉。 赵凌对她的哭喊置若罔闻,其实他更想要她的命,可是如今快年下了,杀人不好。 青梅7 大年三十除夕宴,太子赵凌与太子妃林玉兰一同去御花园赴宴,林青梅坐在寒冷的小院中,抬头看着头顶上密麻的星子,今晚没有月亮,四下望去,院中黑漆漆的,除了这满天星子,再也找不出其它景来供她欣赏。 廊下西风紧,她裹紧了大氅,高挂着的红色灯笼透出来绯色的烛光,映的她一张苍白的小脸成了温柔的绯色。 她看着星星点点的星空说道:“碧玉,今天是除夕哦,上辈子的时候,凌哥哥带梅儿去御花园喝酒,梅儿还见到了祖母。” 碧玉心想,今天除夕,宫里的确是在御花园摆了酒的。 至于林老太太,若是她有意要进宫吃酒,林大老爷会刷掉林夫人,带自己的母亲进宫。 碧玉道:“小姐可是想老太太了?可惜小姐不是正室,不能回府看望老太太。” 林青梅听了这话,收回目光看向碧玉,绯色的烛光在她目中闪动,她问道:“碧玉,我不是正室吗?难道我是妾?” 碧玉点点头:“小姐是妾,四小姐是正室。” 她顿了顿,笑了:“小姐居然也知道妾,我应该没和小姐提过妻妾之别。” 她伸手给林青梅裹紧披风,将帽子给她戴好,却不小心摸到了她冰冷的脸。 碧玉双手捂在她脸上,劝道:“小姐,夜太凉了,咱们回屋吧!” 林青梅失神的站起身,嘟哝道:“我怎么会是妾呢?凌哥哥说做妾的女孩子最可怜了,连家中祭祀都不能参加。” 碧玉宽慰道:“小姐是太子殿下的妾,和平常人家的妾不一样。” 屋里也很冷,可是燃了火盆,门一关,到底是比寒风凛冽的院中暖和的多,林青梅坐在火盆旁取暖,咬着唇,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她眉头微微蹙着,小巧的鼻头慢慢红了起来,未久,她眼圈也红了,眼中的泪“吧嗒吧嗒”滴了下来。 碧玉慌了:“小姐怎么了?刚刚还好的,可是想老太太了?” 她取了帕子给林青梅擦泪,林青梅却抬起头,抽噎着问道:“凌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梅儿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让我做妾呢?” 碧玉听了这话,不由停了手。 是呀,太子殿下,的确是不喜欢小姐的。 她苦涩一笑:“怎么会呢?太子殿下一直很喜欢小姐的。” 林青梅却摇摇头:“不会的,凌哥哥如果喜欢梅儿的话,不会让梅儿做妾的。上辈子的时候,梅儿问他什么是妾,他说妾是这世上最苦命的人,还教了梅儿一首诗,说诗里的女孩子就是因为做妾,一辈子都痛苦难过。” 她拉着碧玉的手,说道:“梅儿还记得那首诗,碧玉要听吗?我背给你听。” 碧玉笑了:“好啊!” 小姐虽然痴傻,但是记性很好。 炭盆中的火燃的正旺,火光映照下,林青梅一脸沉静。 她背诗的时候,目光温柔,神情动人,她的语气娓娓道来,仿佛在细语述说一件动听的故事。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 “笃笃笃。” 她刚刚背了两句,便听得殿门被人扣响,碧玉吓了一跳:“谁呀?” 门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乖囡,是祖母。” 林青梅一听这声音,顿时开心的蹦了起来:“快开门!” 碧玉一脸喜色开了门,门外走进来一个白发苍苍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老妇人年纪虽大,腰却挺得笔直,她目光如炬,透着一股威严与一种洞察世事的精明。 林青梅笑逐颜开,上前亲昵的拉起她的手:“祖母,梅儿好久没见你了。” 她忽然收了手,因为她的手伤痕累累,她怕祖母看到了会心疼。 林老太太慈爱的问道:“乖囡,祖母今天来,是想问你几件事。” 林青梅没有不应的道理,碧玉要回避,林老太太却寻了凳子坐下,说道:“碧玉,小姐可能说不明白,你也留着吧,外面冷。” 碧玉应了,林老太太问林青梅:“乖囡,太子殿下去咱们府上那天,你大伯母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林青梅摇头道:“大伯母是来过我房里,可是我怕她,碧玉说她来了,我就躲起来了,所以她没有给我东西。” 碧玉点头应道:“大太太来小姐房中,说给小姐备了熏香,命我点上,还说小姐房里常年不熏香,总是有股难闻的味道。” 林青梅蹙眉道:“祖母,梅儿房里才没有难闻的味道,倒是大伯母拿来的香,可臭了。” 林老太太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目中散发出三分寒意来。 “好算计!” 她站起身,恢复了那副慈爱的面孔,伸手抚摸着林青梅的头,温和的说道:“梅儿别怕,你大伯母以后都不会凶你了。” 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又褪下手腕上的两支金手镯递给碧玉,说道:“这簪子和手镯是中空的,里面藏了银票,你替小姐收好,我知道你们在宫里日子艰难,所以今日我特意顶替了老大媳妇儿来宫里看望你们。” 碧玉应声接了,她们在宫里的吃穿都不太好,需要用银钱贿赂管事的太监。 她见林青梅小腹平平并未隆起,遂起疑道:“梅儿的肚子怎么不见大?” 林青梅听得她这样问,连忙宽慰她道:“祖母别难过,梅儿不小心把小宝宝弄丢了,以后梅儿还会有。” 林老太太本是个坚强的人,听了这话却悲从中来,她强忍着眼泪问碧玉:“碧玉,你告诉我,孩子怎么会掉了?” 提起这件事,碧玉就哭的肝肠寸断:“是太子殿下,他给小姐喂了药,事后小姐连着崩漏了一个月。” 林老太太老泪纵横:“好一个太子殿下,他不仁,我不义!” 林青梅伸手去给她拭泪,林老太太却看到了她红肿还带着伤痕的手,她抓起这只伤痕累累的手,讶异问道:“梅儿的手为何伤成这样?” 林青梅连忙摇头道:“祖母,梅儿不痛了,祖母不要怪凌哥哥,是梅儿不好,梅儿惹他生气了。” 林老太太听懂了其中玄机,她眼中含泪,目光坚毅,仿似坚定了信心要做一件大事。 青梅8 这件大事很快便到来了。 大年初三,太子妃突然接到急信,说她的母亲王氏得了急病暴毙而亡,她心急如焚前去吊唁,回来后太子问起此事,认为王氏突然暴毙定有蹊跷,可是林玉兰却千方百计拦住了他去彻查。 赵凌虽然心中生疑,可是他对林玉兰百依百顺,见她阻挠,也只好歇了心思,不再提起。 时光有如白驹过隙,一晃三年。 太子妃独宠三年,无孕。 这诚然是一件很恼人的事,赵凌眼见宫中年年添丁,却唯独东宫无动静,心中难免怅惘。 太子妃林玉兰心不甘情不愿的又一次提起了纳妾的事,她满以为赵凌会拒绝,然而他这次只是沉默了许久之后点头应了。 她如坠冰窖,可赵凌既然应了,她只能装作大度的给他纳妾。 一年后,两位侧妃先后诞下小郡王,赵凌喜上眉梢,每日下了朝就会抱着两个儿子逗乐,连林玉兰的正殿也很少去了。 这四年,林青梅日复一日翘首盼着赵凌会来看望她,可是没有盼到他,主殿那边林玉兰又不许她去,她每日靠着自己上辈子的美好回忆度日,已然整整四年没有见过赵凌。 赵凌厌恶她,这四年她又安分的没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居然把她忘在了脑后。 可是林玉兰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一个痴傻却美貌动人的妹妹。 她想起林青梅不过被赵凌临幸了一回便有孕了,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两个妾室都是世家小姐,背后母族势力大,她们生的孩子不可能过继给自己做嫡子,可是林青梅不一样,她痴傻,还是自己的堂妹,她生的孩子,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成嫡子来养。 是夜,林玉兰拉着赵凌在自己殿内喝酒,他很愧疚,觉得自己连纳两妾还接连生了两个庶子,可她总是那样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他有心要与她重修旧好,不知不觉被林玉兰灌了许多酒。 林玉兰见他已然烂醉,便吩咐宫女扶他下去休息。 她的婢女假惺惺问道:“娘娘,不留殿下过夜吗?” 林玉兰摇摇头,婢女便心知肚明的出去了。 林青梅的小院中依旧那样冷清,主仆二人在灯下绣着帕子,突然林青梅秀眉紧蹙:“碧玉,好臭哦,又是那种臭香的味道。” 碧玉放下帕子,使劲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她也觉得这种臭味似曾相识,遂起身开门去寻,谁知房门一开,却见到太子赵凌跌跌撞撞走在院中,脚步踉跄直冲正门而来。 碧玉吓了一跳,转而身子颤抖起来。 这种似曾相识的腥臭味,正是当初太子夜闯林青梅闺房时,大夫人王氏送来的熏香的味道。 除夕宴时,林老太太专程进宫询问这件事,可见这熏香,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赵凌双眼猩红,体内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他见了碧玉,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 碧玉惊慌失措,连连推拒:“殿下不可!” 屋内的林青梅听得动静,满心欢喜的跑了出来:“碧玉,是凌哥哥来了吗?” 她见赵凌拥着碧玉,一双手粗暴的撕扯着她的衣服,碧玉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襟不肯放手,遂急道:“凌哥哥怎么了?凌哥哥不要欺负碧玉,碧玉对梅儿最好了。” 她的声音婉转如黄鹂,如缓缓流水注入赵凌的心田,赵凌顿下手,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仙子正一脸天真的看着自己,澄净的月光笼罩下,她动人的脸上仿似蒙了一层光晕,春日的东风袭来,这仙子身上的裙裾随风而动,衣袂飘飘宛如要乘风而去。 他放了手,转而冲她扑了上前,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口中唤道:“仙子别走……” 林青梅被他紧紧揽在怀中,吃痛的皱起了眉,可是,他是她的凌哥哥啊!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他:“凌哥哥别怕,我不走。” 赵凌听了这话,手上松了力道,他放开她,注视着她的脸,月下看美人,美人如烟似雾、飘渺虚无,仿佛下一刻就会飞天而去,他喉结一顿,不管不顾的印上她的唇:“仙子好美……” 碧玉见此情形,不由泣不成声。 八月初八的那场赏桂宴,太子赵凌夜闯七小姐闺房,强要了她,当时的碧玉被人拦在门外,听着屋内七小姐无力而凄惨的哭喊,恨不得立即撞柱而死。 她以为七小姐的动静那样大,老太太一定会知道的,可是老太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匆匆赶来,而那时,林青梅已然被赵凌幸了,她顾不得疼痛,柔声安慰林老太太:“祖母别哭,梅儿不痛了。” 碧玉不是傻瓜,她知道赵凌如今来这废院不过是中了催情药,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林青梅如今是他名正言顺的妾,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妾。 她含泪掩了门,将他们二人单独留在房内。 赵凌将林青梅打横抱起,醉眼惺忪寻到了卧榻,尔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第二日,他酒醒了,眼见自己躺在破旧的榻上,身旁的林青梅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怒从中来:“孤怎么会在这里?” 他坐起身来,见薄被中的自己赤条条的,遂喝问:“孤的衣服去哪儿了?” 林青梅连忙道:“凌哥哥别生气,梅儿给你拿来。”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下了榻,赵凌看着她素衣掩映下的身线凹凸有致,顿时喉结一顿,痴看了许久。 他那一妻二侧妃,没有这样玲珑有致的身段。 林青梅拿过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递给他,天真的问道:“凌哥哥,你穿这些衣服不会生疹子吗?” 赵凌接过衣服,冷脸说道:“转过身去,不许看。” 林青梅听话的转过身,对她来说,赵凌的话就是圣旨。 赵凌穿好衣服下了榻,大步流星的走了。 林青梅追上前问道:“凌哥哥今晚还会来吗?凌哥哥昨晚喝酒喝多了,一会儿要记得喝些醒酒汤哦!” 赵凌听得她提昨晚,顿时恼怒的顿下脚步:“住口!” 林青梅吓了一跳,天真的大眼睛中满是委屈:“凌哥哥不要这样凶梅儿,凌哥哥昨晚不是这样的,昨晚……” “住口!”赵凌突然怒意盛起,他努力遏制住想要杀了她的冲动,道:“孤昨晚没有留宿在这里!昨晚的事,你给我忘干净,谁都不许提!” 林青梅慌不迭的点头应了,娇美的脸上满是对他的迁就:“梅儿不说,凌哥哥不要生气。” 凌哥哥生气的时候让人好害怕,上辈子凌哥哥从不生气的。 赵凌走到门外,见大太监拿着起居注来问:“殿下,昨晚是否临幸了林氏?” 赵凌冷冷答道:“没有,孤只是借宿一晚。” 大太监遂收起了笔,碧玉在一旁看着,心碎了一地:若是林青梅日后有孕,没有起居注作证,孩子也只能被当成野种,是不能生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