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倾尽又逢君》 繁花倾尽又逢君_1 书名:繁花倾尽又逢君 【完结全本】 作者:清夜无尘 ☆、第一章 贺相繁衣 北宋,熙宁七年,汴京皇宫 更深露重,月影徘徊。 水运仪象台的司辰木人探出头来,告知世人已经到了丑初时分。 崇政殿的宫门被打开,一名身穿紫色朝服的年轻男子慢慢走了出来,步履沉重地向宣德门走去。 冷…… 枝头有薄霜覆盖,空气已冷凝成冰,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薄的锦缎朝服,紫衣男子不禁打了个冷颤。 比身体更冷的是心,那阵阵颤栗分明是从内心深处传到四肢百骸,但是脑海中却有烈焰升腾,火光中支离破碎的影像盘旋舞动,不断得提醒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足可彻底粉碎一个男人的尊严,恨不得把这具残破的躯体焚成灰烬,消散于无形。 不过短短距离,紫衣男子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一辈子。 累,心力交瘁;实在走不动了,他扶着回廊的石柱站定,抬头望天,夜幕如海,瑶镜溶溶,映出了男子眼角一点不易觉察的泪滴。 最后一夜了,自己今生还有机会再看到这汴京皇城的月亮吗? ====== 贺纾在昏睡中醒来,慢慢张开眸子,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的陈设,繁丽、典雅、庄严、华贵……一个激灵,心中震惊不已,这——这不是皇宫的内殿吗?不,何止是内殿,满眼尊贵的明黄和深沉的玄墨交织成一股独一无二气势,分明是君皇的寝宫—— 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头痛欲裂,是宿醉的后遗症。他抬手按住额角,感到一跳一跳地发烫。脑里渐渐清醒了,昨夜记忆的碎片逐渐连接,凑拼成鲜明的画面,在脑海里盘旋。 正在惊惧间,一个明黄的身影翩然而至,那清俊风华足以使明月失色,寥若晨星的眸子凝视着仓惶不已的贺纾。 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年轻的君王面前,贺纾羞愤欲死,忙跳下床,跪倒在地,竟说不出话来。 “繁衣……”君王扶起他,蹙起的修眉似有隐痛,瞳孔却深不见底,说出的话使他浑身冻结,“繁衣,昨夜之事,我欠你一个交代。” 半晌,贺纾才从被击溃的神志中勉强收敛心智,回答道:“陛下,忘了罢。忘却就是最好的交代。” 君王沉郁道:“你不恨我吗?” 贺纾讽刺一笑,泫然的泪终于悄然滑落,“是我自愿的事,为甚要恨别人。” 君王沉痛,伸出指尖,抹去那滴晶莹,道:“繁衣,你没有回头路了,我也没有。” 贺纾凄然决绝,再次跪倒在地,“陛下圣恩,臣无以为报,就让臣为陛下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吧!” ========= 天极冷,冰寒入骨。 沿着汴河,他默默地往前走。真没想到,在这寒冬之夜,汴京似比白天还要繁华热闹。汴河两岸的景色不断地落入眼帘,楼船舟舫,彩灯高悬,丝竹流韵,欢歌笑语,自己离京三年多,汴河之夜依旧如此丰富精彩。 温柔乡里,风月无边,难怪身边那帮同僚们总是流连沉醉,乐而忘返。 贺纾突然笑出声来,笑得摇摇晃晃,十足一个醉汉,直到被剧烈的咳嗽堵住了那痛苦的笑。 我累了,厌倦了,一切都是浮云,是该结束了…… ☆、第二章 宁王赵羽(已修) (1906字) 门口暗黄的灯笼影照下,赫然站着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贺纾猛然吃了一惊,不用抬头已经知道是他了。 不,我不想见他,此时此刻,我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侯,如此狼狈,如此落魄……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承受任何责难。贺纾止步不前,竟有一种掉头就逃的冲动。 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自己跟前。 “贺相——!”清朗的而冷峻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贺纾强迫自己稳定心神,抬眸望向来人,拱手躬身深深作揖:“贺纾拜见宁王殿下!” 冷哼一声,隐隐带怒,宁王的声音越发沉郁,道:“贺相彻夜未归,真是政务繁忙!本王在此静候多时,得见尊颜,但愿没有惊扰贺相!” 好一副官腔,贺纾讽刺的想,三年了,有过多深的爱就有多深的恨,然而最后都尽化漠然,如今两人什么也不是,只是宁王,只是贺相。 宁王漆黑的眼睛直盯着自己,深不见底。贺纾觉得满身疲惫不堪,心中一团乱麻,实在无力与他对视,只好低低偏过头。 “不知宁王殿下找下官何事?”贺纾轻缓的声音问道。 “我也无他,不过是想问问贺相对弊王信中所言有何指教?” “信?”贺纾不解地问“什么信?” 深邃的眼睛陡然腾起两束幽幽的怒火,两道精光似冰铸之剑向贺纾刺来,“怎么?贺相没有见到弊王的信吗?” 繁花倾尽又逢君_2 贺纾心下茫然,只好欠身道:“请恕卑职疏漏之罪。” “哈哈哈哈——”宁王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在清冷的夜空中回荡,刺痛着贺纾的耳膜。刚想说什么,宁王已经凑前一步,一手揽住贺纾的肩膀,一手的挑起贺纾的下巴,动作轻柔却不容挣脱。 脸靠得那么近,温热的气息拂着自己的耳畔、脖颈,宁王的声音温柔如水,像很久之前那深情的呢喃,说出的话却使贺纾的心瞬间冷凝成冰,“繁衣,你三天三夜没有回家了。深宫帷帐果然令人乐不思蜀!” 贺纾的脸刷地变得惨白,身子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宁王,“胡扯!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胡扯,难道你这几天不是日夜在宫中吗?” “我兼任皇子太傅,留在宫里有什么不对吗?” 宁王的声音更加冰冷,眼中尽是鄙夷不屑,“贺繁衣,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总在人前摆出这副清高摸样,不过是一个佞臣,我就是不明白,到底是你在缭乱君心,还是被君心所缭乱?” 贺纾像被利剑穿心,痛得几乎站立不稳,面如死灰。 宁王看着贺纾羞愤沉痛的样子,心中一阵复仇的快意,却更加心烦意乱,不禁恨怨又生,狠狠地捏住贺纾的尖巧的下巴,“繁衣啊繁衣,你如今已是万人之上,哼哼,一人之下,独受帝宠,坊间的流言蜚语又能撼动你什么?” “别再说了……我求你……”贺纾无力地哀求。 “你做都做了,还怕我说?”宁王用力将他推向墙角,使他无路可退。“昨晚你在寝宫里干了些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给你绘声绘色一番,好让你重温鸳梦?” “不!……”贺纾闭上眼,刚才的一掌使他眼前金星乱跳,脑中一阵阵轰鸣,他只能无力地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宁王并未就此放过他,又语带讽刺地说:“哼哼,贺纾,你还真是国家栋梁,白天参政辅政的副相,晚上还可以活色生香……” “住口……别说了……”贺纾痛苦地呻吟。 “贺相觉得这话难听?这已经是最含蓄的版本了,朝野传闻中还有更旖旎的,要不要我一一给你道来?” 贺纾凝视着宁王,水晶般明眸被骤然升起的水雾笼罩,瞬间又隐去,一抹决然的冷讽浮上嘴角,“赵羽,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是你自己说过的,我早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即使我夜夜事君,你又凭什么横加指责?” 啪!回答他的是一记凌厉的掌掴,在冷寂的空气中异常清脆响亮,力道之猛使贺纾倒退几步,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一缕嫣红从嘴角溢出,沿着秀致的下颌流到雪白的脖颈上,显得触目惊心。 贺纾闭上眼,刚才的一掌使他眼前金星乱跳,脑中一阵阵轰鸣。 还来不及擦去血迹,瞬间又被人从地上拎起,宁王眼中尽是鄙夷不屑,声音更加冰冷, “怎么?他赵顼还很会怜香惜玉的,是吧?他没有把对程缨那套用在你身上吗?那个才叫销魂呢,哈哈哈哈——!” 贺纾一语不发,脸色苍白如死。 “你回答我!” 贺纾慢慢站直身子,再开口时,声音已不再颤抖,只是那双明净的眼睛像绝望的玻璃,“赵羽,你不就想羞辱我吗?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今夜的话,我会铭记于心,请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完,努力稳住疲惫虚浮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三章 是臣的错(已修) (1290字) 文德殿内,每天的早朝正在进行。只是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年轻的皇帝端坐帝坛龙座之上,修眉似剑,星眸如霜,冷冷地扫视百官,最后目光停留在跪伏地上的年轻的宰辅身上,幽深凌厉,似要把其人的身体穿透。 朝臣们有些瑟缩,低眉垂眸,眼中却难掩嘲讽之意,幸灾乐祸地欣赏着眼前一场好戏,看看这个昔日的宠臣如何落难。贺纾却纹丝不动,头低低垂伏,单薄的背脊默默承担着君王的责难,还有四周射来的凌辱的目光。 君主起身,趋前一步,“繁衣,你真的使我很失望——”声音突然变得低缓,轻柔似耳语,却如同利刃刺心,更比刚才的震怒斥责令人难受。 心中苦涩,贺纾没有抬头,“陛下,贤王之死是臣的错。恳请主上裁罪!” 君王皇帝重新落座,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和缓,“朕不怪你,你也是一心为社稷,只是,朕也要给天下一个说法。” 贺繁衣,默默承受着君主的斥责,悔恨如蚂蟥噬着自己的心。三年前,由我成为你的副相那一天开始,错误已经注定,无法挽回,那么,就让我来承受这后果吧…… 半晌,他终于抬头,眼中已是泪光一片, “主上!如君实责,微臣长受陛下睦爱之恩,却未能助上大有为,以兴社稷,反招致祸端,臣深知罪矣;无颜再奉主于朝堂,求圣上剥辱吾职,幽徙远郡……” ====== 璇玑阁,汴京最顶尖的风月场所,知道的人却没有几个,能来的人则更少,而宁王赵羽是其中的常客。 今天,他来得特别的早。与其在庙堂之上被国事烦忧,看那些人的嘴脸,倒不如在到这里流连香风雅韵中。当然,敢连早朝都敢翘的也只有他宁王才有的特权。 抚琴的紫蓝和起舞的柔烟正施展浑身解数,把自己身上的美、媚、柔、雅发挥得淋漓尽致,希望吸引宁王的目光。 脸上还是往常那副玩世不恭的微笑,那丰神俊逸的宁王此刻却明显心不在焉,聊若星辰的明眸显得黯淡无光,蹙起的剑眉一直未有纾解过。 柔烟借着舞动飘然而至,挨近宁王。一双粉藕般的玉臂缠上宁王颈脖。如果换做平时,宁王早已将美人搂抱入怀,但此刻,宁王脸色一沉,厌烦道:“离我远点!” 柔烟知趣地立即飘开,那紫蓝的琴音也马上变得清淡幽静起来。 房帘被撩开,一名贴身家仆走至宁王身边,轻语道:“王爷,今日庙堂之上好戏连场——” “少废话!直接说重点。” “是是。”家仆见主人语气不佳,忙言简意赅道:“贤王一案已查清,贺相已当堂认罪,被判流放南蛮…… “什么?!”宁王腾地站起来,这也太出乎意料了,“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详细道来——” 家仆只好把打听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宁王心里百味陈杂,最后在心里恨恨一句:“贺纾,你不是一心一意跟定他了吗?他赵顼还真舍得让你走,哼哼,赵顼那主还不是一般的绝情呢!” 繁花倾尽又逢君_3 “贺相什么时候走?” “午后——” “怎么这么快?” “本来皇上定下三天后的,贺相自己无意再留,横竖都是要离开的……” 家仆话未说完,宁王迅捷的身影已掠出门去。 ☆、第四章 天子送行(已修) (2056字) 残阳西沉,薄暮如烟。 汴梁城郊,汴河水畔,寒鸦矫翼,柔波浩渺,一叶扁舟系于岸边。 一袭青衣身影伫立于舟上,清雅如修竹迎风,黑玉般的青丝徐徐轻扬,在此刻茫茫空寂的天地间,竟说不出的落寞。 一早便登船,却迟迟未离岸,到底在等什么? 寥寥几个送行的人,也算是落难见真心,贺纾性子清冷却是个易感的人,默默要将这些情谊铭记。但是,那个人,——心中每次念道他的名字,心就纠结成团,一刺一刺地痛,他,怕是不会来了吧? 贺纾嘲笑自己,真是幼稚,昨夜他那掌还没有把自己给掴醒吗?那鄙夷的目光,那羞辱的话语,那决绝的恨意……贺纾啊贺纾,你怎么还不死心? 心头剧痛,一阵酸楚的热浪涌上眼眶,不争气的眼泪已蜿蜒而下。 贺纾动用全部的心智责骂自己的软弱,内心深处的渴念却愈发强烈。两人都已经分开这么久了,没有他的日子,自己始终没有习惯过。 自从遇见你那一刻开始,我就拼命要逃离,但心念所至,动情已深。如今我终于明白,鸿渐,鸿渐——我对你其实没有一点抵御能力…… 我确实做过许多对你不利的事,我也违背了蝃蝀之印的情誓,是我的错,我甘愿承受你的恨,但我希望你明白,是命运让我们彼此弃绝于对方,但我的心始终系于你一人…… 见贺纾半日不动,船夫不耐劝道:“公子,转眼天就要黑,要不现在启程,要不干脆等明天吧?” 贺纾闻言恍如从梦中醒觉,不好意思道:“现在就走吧,不等了——” 言罢,一声苦笑,一句幽叹,拜别夕阳,向那晓月泛舟而去…… “繁衣!繁衣……”熟悉的声音在岸边响起,青衣人震惊,难以置信地回头,一身华贵紫缎锦袍,容光绝世,竟是当今天子赵顼! 贺纾失声喊道:“陛——”,一字未喊完,慌忙噤了声,道慌示意船夫把船泊回岸边,立即跳上岸去。正欲跪拜,被赵顼一下扶住制止。 天子低言道:“繁衣,不要虚礼,来送你的不是君皇,只是赵顼。” 贺纾错愕地抬眸。 赵顼审视着他的神色,叹道:“繁衣,来的是我,你一定很失望吧? “陛下何出此言,臣——不,草民得君皇垂顾,何幸之极!” “够了!繁衣,难道你我之间只剩下这套虚言了吗?”天子不满道。 “陛下!”贺纾抬起哀伤的眸子,“事到如今,你还要我说什么?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赵顼的脸一下惨白,嚅嗫着,“繁衣,我错了,你心里一定怨我。” 贺纾脸色更是苍白如此,却摇了摇头。“陛下无需自责,比起陛下对我的恩情,您施加于我的……总之,陛下,繁衣绝无半点怨意。” 皇上的星眸幽深如洞,似有无边隐痛。“繁衣,你总是默默承受一切。你的宽容让我更愧疚。我无时无刻都在恨自己,最让我痛苦的是,那一夜之后,我们之间一切都毁了!” 贺纾茫然地望着前方,迎风落泪。 良久,两人没有再说话,贺纾终于要拜别,忽然听到赵顼踌躇着道:“繁衣,我们回东海去,回到我们的‘碧落云归’好吗?” 贺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淡然道:“皇上,我要去的地方是南蛮。” 赵顼失落地苦笑,“繁衣,直到现在你还是念着他的。” 贺纾眉心紧锁,不置可否,深深鞠躬,拜辞君王。 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冷冰冰道:“拜见皇兄!”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抬眸而见宁王赵羽已立于眼前 君王先回过神来,悻悻然打招呼:“呵呵,六弟,你总归还是来了!你看繁衣都等你半天了。” 贺纾极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俩。却听赵羽答道:“皇兄真是仁义明君,对一个罪臣都念念不忘,难怪朝中人心所向,忠心为主。” 赵顼波澜不惊地道:“贺相是否有罪,朕心如明镜,相信六弟亦然。” 贺纾实在不想自己继续成为权倾天下的两兄弟针锋相对的标靶,慌忙向两人拜别。 君主含笑点头,说了几句保重的话。 宁王却是一言不发,漆黑的星眸深深地盯着贺纾。贺纾心中一悸,苦涩地想到,如果眼睛可以喷火,那赵羽一定会用目光将自己焚为灰烬,以泄心中厌恨。 不再看那两人一眼,贺纾吩咐船家速速离岸。 一页扁舟终于消失于幽蓝的暮光之中。 赵羽方才收回目光,继而转向赵顼,“好一个‘碧落云归’,哼哼,这么多年来,皇兄终究还是忘不了程缨。贺纾那傻子居然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替代品。” 赵顼一怔,声音有些颤抖:“你胡说!我从来没有把繁衣看成替代品!” 繁花倾尽又逢君_4 赵羽冷笑道:“是与不是,结果也一样,就是毁在你手里。” 胆敢对九五至尊如此态度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赵羽。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为此,赵顼知道生气也没有意义。于是,也报以同样的冷笑,“这倒奇了,六弟,我记得他们两人都是你主动送到我身边的,难道你不是乐见其成吗?” 赵顼很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反击凑效了,他六弟倏然变了脸色。 ☆、第五章 雪地邂逅(已修) (1576字) 夜已深沉,寒露如霜,幽静的院落更显现的清冷。一盏孤灯,一弯残月,映照着愁绪无眠之人那一双沉郁的眼睛。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杯接着一杯,微醺的眸子看着杯中酒,刹那间竟浮现那人清秀淡雅的脸孔。 赵羽实在没有想到,借酒浇愁这样俗不可耐的举动会发生在素以洒脱著称的自己身上。 往事如烟,转眼已三年…… ********* 那也是一个寒冬的深夜,风雪初霁,地上一片莹白,映的月光异常明亮。 宁王赵羽半靠在暖和舒适的马车中,怀中挨着温香软玉。借着三分酒意,赵羽的手在美人身上游走,引起一串快意的娇喘。微张的星眸中却有几分百无聊赖。 突然,马车一震,倏然停下,美人滚落到脚下,赵羽的头撞上窗棱,虽不怎么痛,却很讨厌这样被烦扰。他立即拨开美人,一步走下马车,正要开口斥责,却见前方车夫和几名家仆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他走上前问道。 “王爷,不好了,咱撞了人了!” “废物!怎么如此不小心?死了吗?” “禀王爷,没死,不过不能动了。” 赵羽分开众人,往地上望去。 一个人纹丝不动躺在地上,看上去身形极为纤瘦,一袭单薄的青蓝色布衣裹在身上。旁边一个已经散落一地。 一个赴京赶考的穷书生。 正要让家仆把他拉起来。然而,地上什么东西却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那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散落于雪地上,柔柔漫漫地铺陈开去,反射着月亮的清辉,丝绸一般亮泽。 赵羽一怔,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撩起那青丝,感觉丝一般的滑润流过掌心,带着雪的沁凉。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清妍如雪的脸,顷刻间屏住了呼吸。他宁王阅尽多少拔尖的美人,比这张脸美丽的多的是,但是,这张脸上有一种他从没有见过的清莹、纯净、灵动,仿佛月亮的光华凝就。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使周围的人诧异的举动:他把那人从地上横抱起来,示意家仆将马车里的美人送回去,然后将那人一直抱进车里,打道回府。 赵羽坐在车里,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怀里的人儿。他轻盈得就像一根洁白的羽毛,一直紧紧蹙起秀致的眉,密长的羽睫在苍白的脸上弯成两道弧形的阴影,菱形的唇虽然冻得发紫形状却相当美好。 此时,这美好的嘴角掀了掀,透出一声叹息。然后,羽睫轻颤,像蝴蝶抖动双翼,终于,他的眼睛慢慢张开了。 美得不可思议的眼睛,恍如蓝天融化成的碧潭,深不可测又清澈晶莹,波光蕴藉,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忧伤。 赵羽盯着他的眼睛,感到心里一阵悸动。多年后,他才意识到,其实当那双眼睛用一种受惊的小鹿般的神情看着自己,自己的心就从那一刻起彻底沦陷。 “你醒了?”赵羽轻声地问。 那人儿依然茫然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你伤到哪儿?”赵羽皱眉,加大了声音,但语气依然柔缓。 茫然的目光开始聚焦,那人儿显然彻底清醒过来了,猛然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一把推开赵羽,赵羽松开手,无奈车里空间实在狭小,他这样一挣扎,砰的一声撞到了另一个角上,疼得差点喊出声来,却又拼命咬着唇忍住。 赵羽以一种戏虐的目光看着他,嘴里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刚才被我的马撞了,我必须接你回家验验伤。” “谢谢你。”声音清凌凌的好听。 “还谢我做什么,是我撞了你。” “那也该感谢的,因为你没有把我扔在路边不管。” 这话使赵羽十分受落,开怀而笑,真是一个妙人儿! 赵羽其实并不喜欢男人。虽然他也曾逛过小倌楼,那也不过出于猎奇,浅尝辄止。因为当朝礼教越是盛行,他越是要背道而驰。 但是,赵羽没有想到,他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儿,走进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此就是一生。 ☆、第六章 只谈风月(已修) (1692字) “你叫什么名字?”赵羽看似很随意地问。 “在下贺纾,字繁衣,湖州人士。尊驾是——?” “我是赵羽。贺公子是来京赶考吗?” “正是。” 繁花倾尽又逢君_5 赵羽淡然笑道:“三天后就是礼部的省试了。我看贺公子暂时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如到弊府上暂住,好好养伤以应试。” 贺纾窘迫,微红了脸,道:“不敢烦扰阁下,晚生自有去处。” 赵羽没想到会遭到拒绝,平素多少学子争破头要巴结他都没有机会,心下懊恼,脱口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贺纾心下茫然,听赵羽的口气,定身份不凡,可惜自己实在孤陋寡闻,只好实话实说:“晚生初到贵境,不识尊驾,实在失敬,还请恕罪。” 回答他的是鼻腔里发出的一声“嗯——” 然后,他看到赵羽低垂眼帘,闭目养神去了。 贺纾异常尴尬,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论他身形多么纤瘦,无论他拼命朝一角缩去,总是无法拉开跟这人的亲密距离。此刻留也不是,走又不敢开口,急得脸上发烫。 赵羽近在咫尺,贺纾低头就看到他那一双清贵的手,几个指上都带着自己叫不出名字的珍贵宝石指环,手指修长圆润,玉白光洁,一看就知道是锦衣玉食之人,哪像自己的手,粗糙龟裂。 不好意思再盯着人家的手看,贺纾只好微微抬起眸子,没想到赵羽一张封神俊朗的脸满满映入自己的眼睛,英气逼人的五官透着与生俱来的风雅雍容。贺纾怔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脸颊烫得更厉害了。 贺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自在,恨不得马上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出车外。 赵羽透过微闭的眼睑,把贺纾的窘态全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发笑,这人还不是一般的单纯。尤其看到那张精致瓷白的脸上漫起红晕,就像淡色蔷薇的花瓣,粉嫩可人,不由得心中一动。 贺繁衣,你引起我的兴趣了! ======= 赵羽的主意向来是不容置疑的,贺纾就这样被留在宁王府上。不要紧,贺纾安慰自己,反正后天就考试了。 但心中还是责怪自己,向来高傲的人,怎么突然变得向女人一样柔顺没有主见?无可否认,赵羽是现今为止自己见过的最为强势之人,根本无力与之对抗。 这两天,赵羽破天荒地没有离开王府。就呆在书房里,把尘封已久的经史子集浏览一遍,又细细阅读开科试制的卷宗。在看书的间隙里,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贺繁衣身上。那目光有多种意味,或审视,或探究,或戏虐,或欣赏,又或…… 反正,不是一个男人看另一个男人正常的目光。 天真如贺纾,自然还不懂得把这些目光的意思往深处想,只是不胜其烦,因为这些侵扰的目光,自己的书实在是无法看下去了。 “贺公子,自太祖以来,这些年的开科取试,都存在一大弊端,不知公子看出来了没有?” 贺纾闻言忙抬起眸子,宁王的眼睛里暧昧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凌厉的光芒。 贺纾不慌不忙答道:“晚生认为本朝基本上沿袭唐制,进士科考帖经、墨义和诗赋,弊病很大。进士以声韵为务,多昧古今;明经只强记博诵,而其义理,学而无用。如此,又怎能选出真正精于政务之才?” 宁王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的欣赏之色,又问道:“那依公子所言,摒除旧弊,又该如何革新?” 贺纾秋水明眸此刻光芒闪动,清朗的声音侃侃而谈,“我认为,考试内容应当体现通经致用。应废除诗赋、帖经、墨义,专以经义、论、策取士。建议把《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称为大经,《论语》《孟子》称为兼经,定为应考士子的必读书。而取士之试可考四场:一考大经,二考兼经,三场考论,最后一场考策……” 贺纾一番高谈阔论下来,发现宁王的目光幽深,从未有过的专注看着自己,不由得赫颜,困窘地低言道:“晚生随口胡扯,不知所言,烦扰王爷清听了。” 赵羽淡淡的点头,没有搭话。 贺纾有些不甘心,大胆问道:“恳请王爷指点一二!” 赵羽“噗哧”一声笑了,“贺公子,你说的好极了。不过你对我说这些根本是对牛弹琴,因为我向来不关心天下国事,只关心无边风月……” ☆、第七章 殿试状元(已修) (1588字) 第七章 在临近开考的前两天,礼部尚书蔡名勋被连夜召至紫宸殿面圣。很意外地看到久未谋面的宁王在场。 拜过礼后,君王和颜悦色地将一本奏折递与礼部尚书。 蔡名勋打开,阅罢,一时无语。 君王问:“卿意如何?” 礼部尚书字斟句酌道:“除旧弊,图兴革,也是势之所趋,只是——后天就是会试了,如今要一切推倒重来,臣惶恐…仓促推行之下,难免有疏漏,后果难测啊!” 君王若有所思的点头,“也确实难为卿家。”转向宁王,“六弟,你看如何?” 宁王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皇上,还记得三年前你新登基后第一次主持的殿试吗?十二名会试进士,写了半天答卷,三人离题,四人不知所云,另有两人干脆交了白卷。他们可是经过解试、会试,从成百上千名考生中选出的佼佼者,表现竟如此不堪!旧弊不除,如此闹剧今年不知会不会再次上演?” 赵顼修长的眉毛拧成一团。 宁王转向礼部侍郎,云淡风轻开口道:“蔡大人是怕时间仓促呢,还是怕那些早已草拟好的名次作废,不好交代?” 礼部尚书扑通跪倒:“皇上,臣绝没有做过任何营私舞弊之事,请主上明鉴!” 宁王冷哼一声, 君王皱眉半晌,忽然坚定地说:“宁王听旨,朕命你出任本届科考主事,统办一切考务事项。望你不负朕之所托,为社稷肇选贤能!” 三天后,会试于贡院内进行。 科考新制随即公布:锁院、糊名、誊录 会试连考三天。为了防止作弊,考官俱为临时委派,并由多人担任。考官获任后要即赴贡院,不得与外界往来,称为锁院。考生到达贡院后,要对号入座,同考官一样不得离场。试卷要糊名、誊录,并且由多人阅卷。 一片哗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 一个月后,皇宫集英殿,二十四名进士正在进行殿试。 繁花倾尽又逢君_6 君王深邃的眼光淡淡地扫视着考生,嘴角勾起满意的微笑。单是刚刚巡视中瞥见的考卷上的只言片句便觉笔酣墨饱,沈博绝丽,假以时日,个个必是栋梁之才。 心中不禁又想到宁王赵羽,这个六弟素来狂放不羁,已经多年不过问朝政,这次一出手便成就了一件自己郁结已久却无计可施的大事,也真不知他在短短两天里是怎么办得到的。这份雷厉风行的魄力跟煦弟是一模一样啊…… ====== 殿试后三甲放榜,中进士者皆即授官,并赐宴于琼苑。 二十四位新科进士、天子门生,分列鱼贯而进,都是风流才俊,行止雍雅。来到君王面前站定,跪伏于地。 君王满意地点头,赐座。 他的目光掠过一众才子,却始终追随着一个人——殿试三甲之首:贺纾。 在那叠考生的答卷中,贺纾的卷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君王亲自出的题目:策论——富国强兵 君王二十岁登基,勤于政事,励精图治。他深知当朝繁荣的表象后面,却隐藏着积贫积弱的事实,他仰慕先祖的雄才大略,立志洗刷国耻,扫除胡虏,恢复幽燕,但无奈国家财政入不敷出,濒临崩溃边缘。为此,他经常找大臣商讨富国强兵之道。但得到的回答却大多是劝他不要求治太急,保境安民为上策。 正因为如此,他跟庙堂上那一帮元老重臣们从来没有共同语言。血气方刚的少年天子自然不甘心,便把希望放在新人身上。 如今,他看到一束新鲜的火苗在升腾跳动。 依稀记得,在那一群奋笔疾书的考生中,有一个人不像其他人那样冥思苦想、字斟句酌、边想边写。他先是瞥了一眼考卷,闭目凝神静思,忽然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笔走游龙,操翰成章。 他就是贺纾。贺纾,好名字,但愿你真能助我纾解厄困,成就百年伟业。 今天,在这琼苑宴上,他以期盼的目光等待着贺纾的出现。 他看到了一个修长如竹的身影朝自己走来,白衣翩然,清雅如月。 ☆、第八章 琼苑拜相(已修) (1744字) 赵顼看着贺纾款款而至,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某根弦,响起一阕似曾相识的曲调,虽然他能确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贺纾。 后来,相处日久,他捕捉到了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贺纾太像那个人,不是容貌的相似,而是——某种内在的联系,气质、神韵、话语,甚至一颦一笑、举手抬足,都使他想到那个人。 那个他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最后只希望用一辈子去忘却的人。 ……。 眼前的新科状元贺纾正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等待着君皇的问话,不明白君皇为何久久不语,不由得紧张起来。 连旁边的朝臣们都觉得皇上有些奇怪了,却只见到天子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天际,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你——你就是贺繁衣?”天子元神终于归位了。 “回圣上的话,晚生就是贺纾。”贺纾记得赵羽嘱咐过自己,参加了殿试就是天子的门生,不必再称草民。 “起来说话,赐座。” “谢圣上!” 贺纾被领到了离赵顼最近的位置坐下。他一直没敢抬头看皇帝一眼,只觉得天子的声音很年轻,而且,温润如玉。 “今日琼苑聚宴,日后就是同僚了。大家不必拘礼,都是年轻人,希望大家开怀畅饮,更要畅所欲言。当然了,朕想听到的是指点江山的激情,锐意创新的论断,而不是暮气沉沉的老生常谈!” 年轻的君皇温文尔雅的道出这番话,大家都明白,这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考验,天子门生们一下子噤若寒蝉,有人汗流浃背,更有人跃跃欲试,只是没有人敢当出头的鸟。 君皇的眼睛淡淡地环视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贺纾身上。 “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这是贺状元卷上的原话,朕很想知道,卿何以有此一说?” 所有的目光立即集中到贺纾身上。 贺纾颇不自在,敛了神,清朗的声音缓缓道:“自古治世,不怕财不足为,只怕治财无道!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勤忧而国不强,只要治财之术正确,不要说大唐盛世,连尧舜之治也可达到!” 此番话,直说道君王心里去了。 宴罢,贺纾被授予参政知事一职,拜副宰相,正二品;榜眼吕惠卿官拜参政副使,从二品;探花林靖嘉向官拜尚书佐令,正三品…。。其余各进士都被授予从三品以上官职。 君王选出了这三人都是出生平凡,没有任何背景的士子,让他们兼任翰林学士,相当于自己的机要秘书,要求他们每日早朝后都必须到延英殿侯旨,以商讨国事。 赵顼很高兴,他终于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幕僚。 ====== 这天傍晚,雨后初霁,驱散了盛夏的暑热,微凉清润,惬意无比。贺纾刚与几个同僚离开延英殿,虽则已是朝廷重臣,到底也是少年心性,此刻见到天际霞光漫照,泛彩流金,一道霓虹如仙子的彩练当空舞动,立即来了兴致,相约去城郊游玩。 吕惠卿神秘兮兮的当向导的角色,领着一行人向城外走去。穿过一片古木参天的密林,一处幽静的湖泊呈现在眼前,此湖广漠如海,水碧如蓝,四周被参天重重古木环绕,隔绝了外世的尘嚣,宁静得不像人间凡景。 此刻,落日的余晖散落于湖上,泛起一片金色的涟漪,远处霞光如烟,飘飘袅袅, 如梦似幻。 “仙境也不过如此啊!吕兄真是风雅之人”林靖嘉不由得赞叹道。 “吕兄,这湖有名字吗?”贺纾随口问道,眼睛却被远处缓缓驶来的舟舫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住了。 吕惠卿道:“它叫还剑湖。” 此时,那船已经靠近,贺纾终于看清了伫立于船头的男子,一身冰蓝锦服,发束羊脂白玉冠,没有束腰带,广袖迎风,衣裾翩然,披着满身霞光,就这样,仿佛从天而降,落进了贺纾的心间。 繁花倾尽又逢君_7 ——宁王赵羽。 自从殿试之后,贺纾就离开了宁王府,已经大半年了,两人没有再见过面。 本来按理,贺纾都该去拜会这位朝廷上第二号实权人物,但琼苑拜相那一幕已经贺纾在朝臣心中留下“帝宠正隆”的印象,如果再与宁王有什么往来,恐怕更会招人话柄,有趋炎附势之嫌。贺纾深知自己势单力薄,没有靠山,只好如履薄冰地做人,深怕自己一着不慎,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此,像宁王这种人,可不是自己能够结交得起的。 ☆、第九章 凤兮求凰(已修) (1635字) 待船靠岸,宁王从船头翩然跃至岸上。吕惠卿几个急忙施礼,恭恭敬敬地揖拜。 赵羽笑吟吟地回礼,仔细端详他们几个,开口赞道:“当朝新科进士,果然是文采风流,气度不凡。我皇兄有如此青年才俊辅弼,家国振兴,指日可待啊,哈哈哈!” 然后有热情相邀,“相请不如偶遇,几位到弊王船上一聚,如何?”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是别人挣破头都得不到的,现在就摆在眼前,吕惠卿和林靖嘉难掩兴奋之色,高高兴兴地随宁王上了船。 贺纾也勾起轻笑,矜持地跟在后面。 自此至终,宁王没有看他一眼。 这是一条不大但精致的游船,舱里的陈设精简优雅,非世间寻常之物,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独特的清贵之之气,昭示着主人卓尔不凡的身份和品位。 贺纾拘谨地坐着,不知何故,这个宁王总让他浑身不自在。脑海里尽是当夜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被赵羽抱在怀里的画面。而此刻的赵羽,根本没有直接对他说过一句话,仿佛两人根本形同陌路,冷漠疏离的态度使他窘迫不已,又有几分酸楚难受。 然后,他看到宁王和自己的同僚谈笑风生,吕慧卿和林靖嘉优雅自如的举止谈吐跟这高贵氛围多么地和谐,贺纾感到深深的失落,那潜藏已久的自卑感又浮上心头。 吕惠卿虽非富贵出身,却也是诗书传家的薰陶,对墙上所挂字画津津乐道,引经据典,仿佛顺手拈来,毫不费劲,宁王听得不住点头,脸上笑得云淡风轻。 林靖嘉看到案几上的一张古琴,惊喜道:“殿下,这不就是传说中司马相如的‘绿绮’吗?” 赵羽含笑点头,“林佐令想必精于音律,就以‘绿绮’为我们弹奏一曲,如何?” 林靖嘉也不推却,操琴抚弦,一曲《夕阳箫鼓》,音韵如幽泉,缓缓流泻,委婉灵动,仿佛让人看到江南早春的柔柔清风,浅浅绿意,一幅清丽淡雅的山水长卷,引人入胜。 一曲既罢,余音绕梁,萦环不散,众人沉醉其中,竟忘了说好—— 林靖嘉看到宁王陶醉不已的样子,白皙清俏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又对吕慧卿说道:“小弟是班门弄斧了,吕兄才是个中高手呢。” 吕慧卿推辞几句,也落落大方地坐下来,抚琴轻奏,隽永清新的琴音勾勒出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的景致,又隐隐表达出广阔逸远的心胸。 一片掌声雷动。 此刻的气氛愈发轻松愉悦起来,特别是看到权倾朝野高不可攀的宁王如此温文有礼,平易近人,年轻的士子们自然无拘无束起来,一时间笑闹声一片。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贺纾看着宁王,忽然开口道:“吕兄、林兄,我们怎么忘了,宁王殿下才是名动天下的钟子期,绿绮之于殿下才是真正遇上知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让在下欣赏宁王殿下的千古绝奏?” 此言一出,果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只是,贺纾自己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宁王嘴角似笑非笑,黑晶石般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看透,直到无所遁形。 贺纾很受不了他的这种目光。 宁王不语,站起来走到琴案旁坐下。修长的十指悬于弦上,眼中明波流转,又一次看着贺纾。 贺纾慌忙移开目光。却听到顷刻间已经清音流转,缱绻绵延,竟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伴随着袅绕的乐韵,赵羽轻缓吟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当年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打动了才女卓文君的心,“文君夜亡奔相如”,演出了一幕传唱千古的私奔佳话。 此刻,赵羽的声音完全没有平素的洒脱风流,而是低沉如耳语,透着隐隐的无奈和惆怅,一直漫进贺纾心底深处,一片心湖已涟漪荡漾,在也无法宁静如昔…… ☆、第十章 心湖涟漪(已修) (1872字) 此刻,赵羽的声音完全没有平素的洒脱风流,而是低沉如耳语,透着隐隐的无奈和惆怅,一直漫进贺纾心底深处,一片心湖已涟漪荡漾,再也无法宁静如昔…… 一曲既终,余音缈缈。众人陶醉在相如和文君的缠绵情思之中,对宁王超绝的琴技赞叹不已。 繁花倾尽又逢君_8 宁王淡然轻笑,忽然望着贺纾,“贺相,连弊王都献过丑了,下面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贺纾一听,莹白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嗫嚅道:“下官……未曾学过琴技,请殿下恕罪。” 宁王嘴角的弧度更甚,幽深的瞳孔闪着邪魅,“不要紧嘛,琴技算什么,有空我来教你。贺相心灵巧慧,很快定能青出于蓝——” 贺纾窘迫得只望地上有条缝让他立即钻走。不敢再看宁王一眼,垂眸低言道:“下官谢过殿下垂顾!时候不早了,不敢烦扰殿下歇息,请容下官们告退。” “好好!今晚有缘结识几位才俊,也是我赵羽之幸。只可惜各位政务繁重,实在不敢再留,还望日后再聚!” …… 离开了赵羽的游船,已是月上中天。三人原路折回,走了几步,后面有人追上来,叫道:“贺相——贺相请留步——” 贺纾立定,回头一看,一名宁王的家仆匆匆赶至,将一把小小的折扇递与贺纾,道“贺相您忘了这东西,宁王让小的给送来。” 贺纾接过,却一脸茫然,“这…这不是——”话没有说完,那家仆已经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这是一柄精巧玲珑的绢纱折扇,象牙扇骨,淡蓝的扇面如薄烟似透非透,绘着几丛疏落的水仙袅袅玉立于清潭之中,还有几行字—— 瑶镜溶影入相思,锦瑟遥寄离情意,秋翁有意拜花仙,玉台花榭最相宜。 旁边的林靖嘉眼尖,立即叫到:“哈哈呵呵,真看不出平素严谨自持的繁衣有如此旖旎的情致,不知是哪家闺阁佳人有幸入得繁衣法眼?”不停摇着贺纾的肩膀要他承认。 贺纾脸上的红晕一直漫到了脖子,抿嘴垂眸就是不开口。 吕慧卿却一下认得出,这分明是宁王的笔迹…… ====== 自那夜从还剑湖回来后,贺纾觉得自己一直处在某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中。在朝堂上还好,奏禀承启,应答如流,与往常无异。但回到了延英殿,独自处理政务的时候,根本无法把心思集中在眼前的卷宗上,只觉得思绪翩飞,无法自已。 耳畔似乎又响起那断断委婉缱绻的和弦,那人低缓幽郁的吟唱,眼前尽是那丰神俊逸的脸孔,那深不见底的晶眸无限专注地看着自己,又隐隐带着几分邪魅…… 贺纾终于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猛然抬头,一身明黄立于面前,一双黑晶石般明亮而幽深的眼睛,蹙着眉望着自己——正是君王皇帝。 贺纾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这副失神的状态落入皇帝的眼中有多久,懊恼、惊惧、无限羞愧,慌忙起身离座,跪倒在地,“微臣无礼,没有恭迎圣驾,请陛下治臣失仪之罪!” 赵顼扶起他,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反而关切道:“繁衣不要紧张,朕只怕你是身体抱恙,你没事吧?” 贺纾连忙回道:“臣没事,谢圣主关心!臣已经拟好‘制置三司条例司’初案,特命设置户部、度支、盐铁三司,如能实施,可确保新政推行畅然无阻。详情还请陛下过目。” 君王瞥了一眼案台上的奏疏,由衷笑道,“贺相果然不负朕之所托!” 贺纾躬身揖拜道:“为君分忧,臣之天责。” 君王一摆手,“好了,朕慢慢看。这几天你也够辛苦了,我看你神色有些不对劲,今日就早点回去歇息吧。” 贺纾也不再推却,谢恩而去。 赵顼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景,若有所思。 刚一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贺纾坐在案前怔怔地发呆,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心中深感诧异,贺纾虽然年轻,却一向沉稳自持,如此失神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不说话地看了他很久,初时还以为贺纾病了,却又看到他莹白如雪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粉嫣,清明的眸子氤氲的要漫出水雾,心中立时了然几分,不由叹道,繁衣啊,清冷高洁如你,到底是谁触动了你的心弦? 贺纾只顾着往外走,不期然地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吕慧卿,慌忙道歉。一旁站着的林靖嘉笑吟吟道:“繁衣今日何故早离?急着去哪啊?” 贺纾也笑道:“子晏,吕兄,我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初案刚才已呈交皇上,咱们很快就有事要干了。” 吕慧卿道:“子晏,那咱们快进去见皇上。” 贺纾向两人告辞,正欲离去,却听到吕慧卿深深地看着他,轻声道:“繁衣,你孤身一人,万事要小心。” 贺纾心下一紧。 ☆、第十一章 仙台相会(已修) (2143字) 一个身着素白长衣的身影倚靠在窗台旁,却没有看窗外的景色,只是望着手中一柄精巧的折扇,目光迷离,怅然若失。 “瑶镜溶影入相思,锦瑟遥寄离情意,秋翁有意拜花仙,玉台花榭最相宜。” 其实不用看,上面的诗句早已铭刻在心中,甚至在梦中也浮现出来。 不知不觉,夜幕已冥,晓月如钩,真像那人嘴角一抹轻笑,跟十几天前那个月夜丝毫无异。 不过是一个是与非的决断而已,为什么实行起来却这样艰难? 为什么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玉台、花榭、情思、拜会…… 你是秋翁,早已倾尽天下万紫千红,而我——绝不是你的那丛水仙! 但是为什么——还是要想着他? 那是一张无形的网,越挣扎……陷越深……越迷惘…… ********* 这是一片神奇的水域,幽蓝如海,清明如镜。每当夜幕沉降,天际繁星浩渺如尘,映落于镜湖,在碧水衬托下,竟丝毫不减莹光,反而更加晶莹灿烂,如千万盏明灯闪烁。 故名——千灯湖。 湖畔有一角清浅的水榭,栽满了水仙。这种素净无华的小花自有一份幽雅清灵的气韵,是赵羽心中挚爱,他把这个地方叫做“玉仙台”。 繁花倾尽又逢君_9 此刻,赵羽正在玉仙台的一个凉亭里,自斟自饮。 身旁一个贴身侍从王琦不时端上果品酒水,他自小便是赵羽的书僮,也少了些主仆间的顾忌,见自家王爷已经在这坐了一个晚上了,不禁说道:“王爷,怎么不传映月和连星过来助兴?” 赵羽头也没抬,只说了三个字:“没意思!” 王琦心下生奇,映月和连星可是璇玑阁最拔尖的歌舞清倌,名动京城,平素是高傲如星月,多少达官贵人有钱请也请不来,唯独对赵羽仰慕之极,赵羽也喜欢她们貌美灵慧,才情非凡,经常相邀游乐。 奇怪的是,这些天来,宁王每晚都到这玉仙台呆着,却不再请那两个美人过来相伴。原来竟是觉得她们“没意思”。 赵羽遣退了王琦,走到案台边,轻轻拨动“绿绮”,一串串清音灵韵如月华般倾泻而下,在薄烟缭绕的湖面飘荡开来。 忽然,他看到,那淡蓝飘渺的朦胧中,湖畔柳堤浓荫下,一个素白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踌躇不前。银白的月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纤秀的轮廓,如梦似幻。 赵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怕他凭空消失。 赵羽终于看清了——那一张清妍无双的脸,那一双澄净清灵的秋水明眸,虽然遥远,却是真真切切。赵羽终于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繁衣!繁衣……” 赵羽觉得心中一直酝酿着的某个东西快要炸裂了,情不自禁地向那身影跑去,那人儿看着他,似乎一下子惊觉,然后转身就跑。 赵羽已经来到他跟前,一把将来人揽入怀中,用力的抱着,似乎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面。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那人儿的耳边不断喃喃轻唤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繁衣!繁衣……” 贺纾惊惧不已,他整个晚上失魂落魄,满心的压抑、酸楚、凄苦、茫然……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他知道那人会在这里,他只想看他一眼,远远地看他一眼,然后就悄悄地溜走…… 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逃离,他被赵羽紧紧抱着,全身力气尽失,徒劳地挣扎只换来更有力的拥抱。 “看着我。”他听到赵羽的声音,随即自己的下颌被捏着抬起,他茫然地望向那双寥若星辰的眼睛,此刻仿佛两个漩涡,直把自己卷进去。 四目交缠,缱绻无言。 贺纾已经放弃了挣扎,无力地靠在这个温暖、坚实、宽厚的怀里,感到一种难言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身上,从未有过的满足,仿佛生命里缺失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弥补。 赵羽很满意地看到贺纾变得柔顺的样子,像个孤独孩子依恋着自己。他终于松开了铁一般的臂膀,却依然将他圈在怀中。 “贺繁衣,你这该死的小东西!我在这里等你十几天,你是故意折磨我的是不是?” 贺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拼命低下头去。 赵羽满意地看到那红晕一直蔓延到雪白的颈部,和那精致的锁骨。他觉得体内一股热浪蔓延。忍不住在那长长的睫毛上亲了一下。 贺纾一颤,正要躲开。 赵羽却低头,在那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上吹了一口气,灼热的唇,轻触那圆润的耳珠,然后细碎的吻一直绵延到锁骨,停留在精致的锁骨上不停啃咬。 贺纾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震惊得浑身剧颤,本能地想推开,身体里却像被电流击过,那一波波的颤栗像洪潮般将自己淹没,使自己力气尽失。任由炙热的唇带着热烈的索取在肌肤上掠夺。脑中一阵阵昏眩,他拼命想逃离,却又渴望沉溺其中。 终于,赵羽灼热的唇离开了他,在他眼前勾起一抹戏虐的笑容,“怎么样?” 贺纾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自己以一种毫无廉耻的姿态靠在一个男人身上,一下子觉得羞愤欲死。猛地推开赵羽,踉踉跄跄地退到一边,扶着一根廊柱站定,心还在剧烈的跳动,久久喘不过气来。 赵羽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抽痛了一下。 半晌,他走过去,轻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来?” 贺纾猛然回过身来,清灵的眸子一片慌乱,水雾弥漫。嚅嗫了半天,才道:“我,我……你不是说要教我弹琴吗?” ☆、第十二章 雅声传情(已修) (1748字) 赵羽一怔,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随即爆出一阵大笑,戏虐道:“好,好极了!繁衣如此诚心求教,本王定然倾囊相授!哈哈哈……” 贺纾懊恼地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赵羽取来绿绮,摆在两人跟前。有板有眼地讲授起弹奏的要诀,贺纾无比专注地听着。 贺纾果然天资灵慧,在学会了基本指法和曲谱后,很快就按谱弹奏,而且越来越流畅。赵羽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赏识。 看他弹的入迷的模样,仿佛忘记自己身在何方,赵羽心中暗笑,当朝副相还是个孩子心性呢。 他没去打扰,而是退到一旁,望着玉仙台的景色。 此刻,在银白的清辉下,一片幽幽的浅波中,那丛丛水仙子仿佛蒙上一层薄纱,素净无华的身姿显得梦一般迷离。 身后的琴声如清溪流转,缭绕不绝,在宁静的夜空中飘渺而去。 忽然,他听的心里一动,琴音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那一曲《凤求凰》。心下生奇,琴谱里并没有此曲,他贺纾只听了一遍,仅凭记忆就可以弹奏出来了? 赵羽回过头,看着繁衣一双秋水明眸凝神专注、目光蕴藉,那月下抚琴的身影,说不出的清幽灵雅,像那烟水茫茫中的水仙子,不染一丝尘世的涟漪。 很多年后,赵羽常常想起这个月夜,才意识到,一丝从未有过情愫已在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只是当时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觉察。 赵羽不知不觉地走过去,挨着贺纾坐下,伸出一只手在琴的一侧轻轻拨动,和弦合奏,琴音顿时丰富生动起来,似乎凤和凰这一对爱侣窃窃私语,互诉衷肠,绵绵情思,令人动容。 贺纾深深地沉浸在乐韵中,没有觉察到赵羽另一只手从自己身后绕过去,在琴的另一端拨弦,这整个姿势就相当暧昧,跟被赵羽抱在怀里根本没什么两样。 一曲终了,贺纾猛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几乎紧贴着某人温暖的胸怀,耳畔感觉温热的气息阵阵拂过自己的肌肤。 吓了一跳,贺纾立即放下了“绿绮”,一下子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拙技低劣,烦扰王爷静听了。” 赵羽笑道:“不,繁衣是天赋灵性,虽是初学,已经远胜弊王。别的不说,起码这《凤求凰》尽得神韵,想必繁衣对一‘情’字领悟颇深呢!”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 贺纾登时满脸通红,无法回答,只好站起来,转过身去,望着远处的湖面。 赵羽看着那雪肌上的嫣红,身体深处又是一热。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手搂住贺纾的肩膀。 贺纾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幽雅一笑,“王爷,时候不早了,请允许在下告退。” 赵羽也不强留,“也好,贺相明天政务繁忙,早点回去歇着吧!” 贺纾躬身作揖,拜别,转身就要走。 赵羽在后面叫住他,“你就这样走回去啊?” 贺纾错愕地回头,“我也是这样走着来的。” 赵羽忍不住笑出声来,“傻瓜!现在是子时了。你试试走回去,我看不用回相府了,直接走到崇政殿参加早朝算了!” 说完,也不等贺纾开口回绝,一把拉起满脸懊恼的他走向一辆马车,不由分说地将他塞进马车里,吩咐车夫启程。 一路上,贺纾为了避免尴尬,干脆闭着眼,装着假寐的样子,到后来却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赵羽看着他孩子一般纯净的睡容,强忍着将他搂到怀里的冲动。 猎豹收起了尖牙利爪,一脸无邪的笑,等待放松警惕的猎物靠近…… 直到马车停在了相府,贺纾还依然在沉睡。赵羽唤了好几声,他才恍然清醒,朦朦胧胧地揉着眼睛。 赵羽唇边勾笑,戏虐地问道:“刚才梦到谁了?繁衣,竟如此不舍?” “没,没有,我根本没有做梦。”贺纾真的很害怕跟赵羽对话,他总有办法让自己羞恼不已,恨不得找地缝钻。慌忙致谢告退。 赵羽含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有一个优点叫——耐心。 第二天,贺纾从延英殿出来正准备回家,就看到街道的对面听着一辆黑色马车,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宁王府上的。脸上立时一阵发烫,装作没看见,转身向另一边疾步走去。 走出了很远,没看到那马车追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接连几天,每次贺纾下朝后,都会看见那辆马车停在路边。他照例装作没有看见。终于,那辆车不再出现了。 看到那空荡荡的位置,一种难言的失落浮上心头。 ☆、第十三章 君王之忧 (2535字) 延英殿上,神宗皇帝正在仔细阅读着贺纾的奏折。修眉轻蹙,一双凤目清光幽微。阅罢,方抬眸望向贺纾,道:“繁衣,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人选朕已经定下来了。” 贺纾提笔等待着。 “原三司之官及其旧部全部免去,调任他职。从即日起,盐铁司由曾布担任,度支司由吕惠卿担任,户部则交由林靖嘉主理,而统管三司之位——制置条例司则由你亲自主持。繁衣,朕意卿可理解?” 贺纾心中一凛,忧惧不安升腾,忙离座跪倒在地,恭敬道:“臣理解,但臣惶恐——” 赵顼上前扶起他,“卿有难处直言无妨。” 贺纾言道:“按太祖例,原三司统管国家财政,一直沿制至今,现又设制置条例司统管三司,无疑将国家财政命脉统系于一职,如此牵一发则动全身。臣资历浅陋,无德无能,实难当此重任。望主上另肇贤能!” 年轻的帝王听罢,久久无语。修眉深锁,星眸无光。 贺纾见此,心中愈发惶惑不安,轻轻唤道,“陛下……” 赵顼轻叹,声音中明显有难言之苦。“繁衣,你非资历浅陋,更非无德无能,你只是势单力薄,正如朕也一样。”言罢冷哼几声,眼中讽刺之意甚浓,“什么九五至尊?朕不过是执掌帝玺的一个傀儡!” “圣主!”贺纾再次跪倒在地,“臣愚莽,臣该死,臣日蒙圣恩,却不懂得为君分忧,请主上裁罪!” “繁衣,你起来,何故如此!”君皇眼中忧烦沉郁之色渐去,强霸之气隐现,语气冷厉起来,“朕自执掌江山一如博弈棋局,赌自身的是非成败,输赢大宋的社稷天下!我从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因此在这一场成王败寇的对决到来之前,我必须积累足够的筹码。而未来的路必定荆棘满途,腥风血雨。繁衣,我能依靠的人实在有限,如你愿助我,无论他日结局如何,你都是我赵顼最珍重之人;如你权衡利弊,另觅高枝,朕也绝不强留!” 贺纾跪伏于地,震颤不已,拜相三月余,君王向来温言浅语,礼遇有加,从未像此刻冷厉强硬,用如此决绝的话语逼自己表明心迹。顿得心神俱裂,恍如被抛入茫茫无尽虚空,孤苦凄惶,顷刻间已明白到,自己看似飞黄腾达的快意人生,实际上不堪一击,除却眼前帝皇的眷顾,庙堂之上,天下之间,根本渺如尘埃,无所依附。 贺纾抬眸,泪已盈睫,仰望君皇,敬如神祗,颤声言道:“蒙上神恩,不弃鄙微,自忝居相位,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忧叹百死难报圣眷之万一。今后定当竭尽心血,辅君弼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顼激动地双手扶起贺纾,“果然是朕最亲最信的贺相!前路有你相伴,风刀霜剑,又何足惧?” ====== 这一席长谈下来,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赵顼拉着贺纾走到殿外,庭院内树影婆娑,夜风拂过一池清荷,微带凉意的淡幽清芬沁人心脾。 刚才一番心神激荡下来,贺纾只觉得心身俱疲,脑海中一片茫然,再无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瑶镜泻下的如水清辉。 赵顼顿觉心中不忍,很清楚自己刚才将怎样的一副重担压在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副宰身上,就因为他是自己唯一能捉住可依可信之人。 看着那沐浴于清辉下单薄的身影,纤秀的双肩似乎不堪重负,却傲然直起背脊,如方竹迎风,方仪端凝,沉思中的脸庞如月华般清妍静雅。 赵顼心中暗叹,你有绝代风华,天纵才情,却又宁静澄澈如天潭之水,不染一丝尘世的涟漪。到底什么人才有如此幸运,得你相伴身旁。真希望此刻光阴可以停驻,让我延续过去那一场残破的梦…… “繁衣,今晚不要回去了,就在宫中留宿一夜吧。” 贺纾踌躇着,最后也只能答应了。 赵顼拉着他,向内殿走去。 这是贺纾第一次见到君皇就寝的地方,私密之处,不敢随意张望,忙低眉垂首,跟在赵顼后面步行。 好像穿过一连串大厅小房,亭台楼角,赵顼终于停留下来,贺纾也急忙收住脚步,抬眸一看,却被眼前之境吓了一跳。 眼前并非什么寝室,而是一片烟雾升腾的温泉浴池,浴池依天然之势修建成莲花状,由多个小池组成,各自引入含有不同特质的温泉水,为达到不同的药浴功效,有的水里浸泡着珍贵药材,有点水面漂浮着奇花异草……。 可是,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来?贺纾莫名地望向君皇。 繁花倾尽又逢君_11 赵顼神色如常,笑得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使贺纾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即消失在空气里。 只见赵顼向站在旁边的宫人招了下手,“林公公,服侍贺相沐浴!”说完,也不等贺纾任何回应,转身走了出去。 贺纾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池池澄澈荡漾的碧波,连话都不会说了。 林公公是个机灵的老奴,忙走过来,轻声道:贺相,时候不早了,还是快洗浴歇息吧! 贺纾只好应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办。那林公公已经伸手想为他解下朝服。贺纾忙拒绝道:“林公公,我自己来就行,谢谢你!” 林公公立即会意,忙道:“奴才不打扰大人了,大人洗好了唤奴才一声。”说完,退到一个远远的角落里。 贺纾这才放下心来,自己脱掉朝服和中衣,仍穿着亵衣亵裤走进池中。池很大,水很热,也很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贺纾在太湖边长大,谙熟水性,此刻与水的亲密接触使他恍如回到故乡的童年,于是兴致顿起,索性在池中当了一尾游鱼,潜游旋划,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直到惊觉自己到底身在何方,才窘迫无比地游回池边,唤林公公前来。 林公公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笑着说,“贺相真是好兴致,当年程相也这样喜欢戏水呢!”贺纾随口问道:“程相是谁?前朝的宰相吗?” 林公公面色微变,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掩饰道:“哪有什么程相啊,老奴老糊涂了,胡说八道,大人别记心上,啊?” 贺纾走出浴室,看到赵顼正站在回廊下,轻摇折扇,举头望月,若有所思。 贺纾忙上前拜谢。 赵顼闻声回过身来,一看眼前之人,突然面色剧变,浑身血液冻结,手中折扇掉到地上。 贺纾身穿一件冰蓝丝绸长衣,雪白云纹饰边,腰悬白玉带,没有束发,任由三千青丝柔柔漫漫地洒落,随风轻扬。 眼前的身影与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一抹冰蓝的影子交叠起来,赵顼只觉得脑海中一片轰鸣,失声喊道:“青——” ☆、第十四章 流言蜚语 (2070字) 第十四章蜚语 “青——”一字出口,赵顼已经惊觉,硬生生把剩下一字吞回肚里。 贺纾也是仓惶不已,他不知天子何故如此,但必然与自己有关。只好跪倒在地,低头不语。 赵顼很快回过神来,见到跪伏于地的贺纾,幽幽轻叹,将他扶了起来,“繁衣不必如此,是朕失神了。” 贺纾回道:“陛下定是国事操烦,疲惫所至,不如早些歇息?” 赵顼摇摇头,“朕不是疲惫,而是心烦。陪朕说说话吧。”将贺纾领到莲池边的石凳坐下。 “繁衣,朕与你君臣相处日久,绝少听你提及你家人。你天赋灵慧,才华绝世,必定幼承庭训,家学渊源甚深,朕却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哪一门贺家?” 繁衣淡淡一笑,“回陛下,臣自幼失诂,寄养在一贺姓人家中。虽是贫寒农家,我养父也是诗书持家。谁知臣十二岁那年,家中失火,养父母和兄姐皆葬身火海。从那时起,臣就独自飘零于尘世。直至到了适于科考之龄,中了乡试,乡亲们便凑了些路费,支助我赴京赶考。” 赵顼听罢心内慨叹,实在想不到贺纾,清雅如月的风姿,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竟是如此堪怜的身世。 不觉心下释然,早就知道贺纾跟那人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偏偏一件相似的衣裳也能使自己胡思乱想一番。赵顼啊赵顼,与其沉溺于无法挽回的过去,为什么就不能惜取眼前人?即使——即使眼前的也许永远也不会是自己的人。 赵顼良久没有再说话,最后让贺纾回房歇息,便抽身而去。 贺纾呆立原地,今日发生的事纷纷扰扰,心如一团乱麻。 ====== 第二天,贺纾在早朝上见到久未在崇政殿露面的宁王,百官正围着他阿谀奉承,宁王左右逢源,笑得一脸清风霁月,一双晶黑的凤目却越过人群与空气,将两道冷厉的目光逼向贺纾。 不能失了礼节,贺纾连忙忐忑不安地上前致敬。 赵羽看着他迎着自己走来,那身深紫色锦缎朝服衬托下,更显得清逸端方,行止雍雅,愈发有百官宰辅的风仪,心中阵阵怨怒郁痛便愈发强烈。 当他今天一大早看到贺纾从君皇寝宫走出来时,顿时觉得某种最珍视的东西裂成碎片,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瞬间已成冰川。 望着眼前这张依旧冰雪般清妍的脸孔,赵羽唇边勾笑,眸寒如霜,语带讽刺地道:“贺相,弊王有一事求教!” 贺纾垂眸低言,“下官不敢,请殿下尽管吩咐,下官定尽力效劳。” 赵羽冷哼一声,道:“贺相客气了。弊王不过想问问贺相为臣之道。” 贺纾心里一阵发紧,小心翼翼回道:“古训君为臣纲,然则臣事君以忠义,内外相依,上下相随……” “以我看,臣事君当以礼为先,为臣者必恪守礼训不越矩。否则谀媚惑君者,又与佞臣何异?今相位空悬,贺相为当朝宰辅,自当谨言慎行,为百官表率。” “殿下所训极是,下官定谨遵王爷教诲。”贺纾低头拜谢,只觉得宁王的话字字诛心。 围观的众臣子也深觉诧异,面面相觑,继而浮想联翩,偷偷交头接耳起来。 贺纾退回自己的位置上,浑身冰凉,额角却不住地冒汗,耳边一阵阵轰鸣。百官窃窃私语的话音,闪烁隐匿的目光,使他意识到,今日宁王一番话后,自己颜面已荡然无存。 朝事正在进行,然而朝臣的启奏和皇帝的问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见,神宗的目光好几次落在他身上,他也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等到散朝,贺纾躲开了众人,几乎是逃回来延英殿。吕惠卿和林靖嘉半个月前被派去江南考察,此刻殿内空无一人。贺纾将自己隐藏在角落的阴影中,让黑暗将自己吞没。 赵顼进入内殿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呆坐一角的贺纾,蹙眉摇头。刚才在朝堂上看到贺纾一副神不守舍、失魂落魄的样子,隐约已经猜到了缘由,后来值殿的张公公又把今早朝堂上的流言跟他汇报了一遍,他不禁心下忧烦。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以他对贺纾的了解,他知道贺纾这次一定饱受打击。 他走到贺纾面前,幽幽叹息一声,贺纾惊愕地抬头,恍然才从梦中惊醒,面容苍白,澄澈的眼睛此刻却成了两片碎裂的玻璃。 赵顼制止了他的跪拜,在他身边坐下,劝道:“繁衣,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你身居高位,流言蜚语是难免的,你要想开点。” 繁花倾尽又逢君_12 贺纾顺从地应了声是,便再无言语。 赵顼又说:“人道百官首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哼,那是人前风光,那背后的风刀霜剑、千斤重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繁衣,朕是知道的,你的苦,朕是明明白白的!” 闻得此言,贺纾惊惶抬头,颤声道:“主上——!贺纾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垂顾,臣……” 赵顼打断了他,“贺相,还记得你在琼苑宴上对朕说的那番话吗?” 贺纾心中一颤,一股暖流漫过心间。又听君主说道:“你当时说:治国之道,择术为先,只要“择术”正确,不要说大唐盛世,连尧舜之治也可达到。贺相,就为你这话,朕把你当作股肱之臣,以社稷重任相托付。现在,朕只想问你一句:繁衣,你还愿意坚持下去吗?” 贺纾无语,缓慢却坚定地点点头。 ☆、第十五章 沉骨(上) (2125字) 第十五章沉骨(上) 傍晚的时候,贺纾离开了延英殿,出了宣德门,像往常一样打算步行回相府。 这已经成了习惯了。一来,他不喜欢车轿里狭小密闭的空间,二来,他喜欢欣赏汴梁河的景色。此刻,在这薄暮时分,金黄的夕阳,明艳的霞光,都渐渐消融于渺渺烟波中,黯淡与苍凉过后,是万家灯火的辉煌,更映照出贺纾心中那份浓沉的寂寥与惆怅。 正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觉一艘游船已经停在自己眼前,整船黑檀木制成,高悬数盏玉白明灯,此外没有任何饰物,其精雕细琢的部件在幽暗的暮光灯影下,散发着低调的华贵。 突然,船头上冒出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对着岸上的贺纾作揖喊道:“贺相,贺相!” 贺纾听到喊声,有点吃惊地望向他。 那家仆再度作揖,道:“大人,我家宁王殿下请相爷船上一聚!”态度恭敬却不容拒绝。 “宁王?”贺纾心下纠结难安,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多谢你家王爷盛意,下官身体不适,改日定登门拜访,请王爷见谅。” 说完,转身要走。 拿家仆忙叫住他,“贺相,请留步——”贺纾眉心紧蹙,只得站定。 随后,一个深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贺纾,你要逆我的意吗?” 贺纾猛然回头,宁王一身玄黑,寥若星晨的眼睛透出两道幽光,正紧紧盯着他。 贺纾低头欠身,低声道:“请殿下见谅,下官的确是——” “的确是身体不好,对吗?”赵羽一脸嘲讽的笑,“那正好了,弊王的船上刚好来了一杏林圣手,技艺高超,定可为贺相调理一番。” 贺纾后退一步,“岂敢有劳王爷——” 赵羽凑上前,一把握住贺纾的手腕,怒道:“别敬酒不吃,贺纾,难道你要逼我在众人面前动手不成?” 贺纾本能地一挣,却无法挣脱宁王铁钳般的手指,低声道:“放开我,我自己走。” 赵羽冷笑一声,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贺纾只得走上船去。 进入了船舱,贺纾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座椅,唯一的软塌上半躺着一个绝色美女,轻透的软缎纱衣,半遮半掩,酥胸玉臂,隐约呈露,妩媚之极。 贺纾登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转身要走,被宁王堵在门口。 赵羽嘴角勾笑,春色无边,魅惑的声音道:“贺相,觉得我的袅袅姑娘如何?” 贺纾稳住心神,回道:“王爷,您尽享风月就是了,又要下官来做什么。” “呵呵,贺相误会了,袅袅姑娘可真的是医术高明,一夜销魂,保证你欲仙欲死,畅然爽快!”赵羽的脸凑了过来,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撩过颈脖。 贺纾心烦意乱,想退开一些距离,却发现自己被堵在角落中,只得偏过头去,“王爷,您何必折辱下官!” 宁王忽然哈哈大笑,离开了他。走到软榻上坐下,将那美人抱在怀中,头也不抬地道: “繁衣,我很想念你的琴声,现在绿绮就在那边,请给我们来一曲如何?” 贺纾全身血液一下涌上脸颊,咬唇忍耐着,道:“殿下,弹琴助兴好像不是下官的职责。” “哦?对对,繁衣是当朝相爷,可不是小倌。”宁王笑得越发邪魅,“那么,贺相,本王多日未参与朝事,对近来国家时政要闻一无所知,烦请贺相为我赘述详情。这要求应该不过分了吧?” 贺纾只得遵从。将近日朝中大小事一一道出。 他尽量避免往床上看,却分明知道宁王根本没有在听,因为床上不时传来菲菲靡音,还有赵羽的调笑下的阵阵娇喘,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幅怎样的活色生香的画面。 贺纾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心头气极,又苦又痛,只有强忍着,终于把要说的都说完了,退至一角站定,一动不动,低头垂眸不语。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股媚香扑至,一双玉臂缠上自己的脖子,那袅袅姑娘已经将柔软的香躯紧紧贴了上来。贺纾惊觉,本能地推开她,抬眸对上不远处赵羽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贺纾再也无法忍受下去,转身冲出舱门。船不大,舱外就是甲板。贺纾逃到船头,扶着船舷站定。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一弯明月至天心,斜晖脉脉,烟水悠悠,正是那玉仙台的水域。 刹那间,不久前那相似的月夜,赵羽与自己共抚绿绮,亲密谐奏的情景涌现眼前,当时只觉灵犀相通,不过短短几天,如今那融融情意顷刻间已消失殆尽,自己受尽那人的羞辱和折磨,所有自尊已化为齑粉。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已经隐隐猜到原因,更觉苦楚,原来他视我轻贱如此,一丝信任都不愿施予…… 一个人阴云般压过来,高大的黑影笼罩自己全身。随即,自己的下颌被捏住,脸被抬起,被迫望向来人。 赵羽的眼睛尽是极怒、极怨,夹杂着极沉郁的痛。 赵羽看着这张变得苍白如纸的脸,长睫下的明眸已经泪光一片。心中陡然一震。说出的话却冷硬如冰,“繁衣啊,袅袅这样的美人你还看不上啊?——哦,原来贺相不喜欢抱女人,我明白了,莫非贺相喜欢被男人压?” 啪!回答他的是一记掌掴。贺纾只觉得赵羽的话字字诛心,万念俱灰下,不顾一切地一掌扇过去。 赵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顿时火气升腾。从小到大、普天之下,有谁敢对宁王动手?哪怕当今天子也要足自己面子,你贺纾竟然敢打我?! 繁花倾尽又逢君_13 ☆、第十六章 沉骨(中)已修 (2336字) 第十六章沉骨(中)已修啪!回答他的是一记掌掴。贺纾只觉得赵羽的话字字诛心,痛绝之下,不顾一切地一掌扇过去。 赵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顿时火气升腾。从小到大、普天之下,有谁敢对宁王动手?哪怕当今天子也要给足自己面子,你贺纾竟然敢打我?! 想也不想,赵羽反手连扇了他几掌,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贺纾被打得跌倒在地上,无法起来,抬起一张煞白的脸,血从嘴里漫出来,一道殷红蜿蜒而下,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又是这副样子,无辜、屈辱、凄惶,“你还要装模作样?!” 赵羽觉得胸口快要胀裂,愤恨点燃了欲望的烈焰。赵羽一把将贺纾拉起,横抱起来,回到船舱,扔到床上。 那美人袅袅早已经被遣走。室内一片幽暗。 贺纾慌忙跳起来,被欺上来的赵羽用双臂死死地箍住,张口就吻住贺纾的双唇,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贺纾的血,冰凉而清甜。那一瞬间,理智彻底崩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一副同样是男性的躯体做着违背天性人伦的事情。原始的渴望支配了一切…… 贺纾惊怒交加,意识到宁王正用一种最彻底的方式摧毁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他拼命地挣扎,却根本敌不过那铁一般的桎梏,唇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直至意识渐渐飘离…… 赵羽只觉得身体深处的热望在叫嚣,渴望着更深入的掠夺、更贪婪的索取。于是放开了贺纾的唇,沿着秀颀的脖子一路啃咬,那雪白晶莹的肌肤分外刺激人的神经。贺纾高高的衣领阻碍了赵羽的进犯,被赵羽一把扯碎,连同那件紫色的朝服一同揭去,亵衣也被扯开。 刹那间,优雅的锁骨下那片冰肌雪肤毫无保留地呈现眼前。赵羽的呼吸更加深重起来,低下头又是一阵攻城略地…… 贺纾心一阵阵狂跳,喘不过气来,已经放弃徒劳的挣扎,况且扭动只能更招惹那人的兽性。刚才那几巴掌打得他头晕目眩,脑里嗡嗡作响,全身无力,只得任赵羽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感到怀中的人变得柔顺的样子,赵羽的动作渐渐变得轻柔起来,不再是那种狂虐的进犯,而是近乎沉醉的爱抚。 遭受侵害带来的痛楚与恐惧在缱绻的温柔中渐次远离,心中再次弥漫起那亲密的欢愉,像秋日的暖阳照遍全身,泪水悄然滑落。绵绵情思扩散到四肢百骸。赵羽火热的唇舌落在自己冰凉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阵颤栗。 明明是黑夜,贺纾却觉得周围尽是耀目的白光,一切都在旋转,身子摇摇欲坠,不由自主地攀住赵羽的肩膀。发出一声迷醉的低吟。 “唔……” 这声甜美的低吟在赵羽听来无疑是最热切的邀约。此刻只有星月幽光自窗外透入,浓重的黑幕中,眼前莹白如雪的酮体,在自己的抚弄下,呈现出诱人的绯色。赵羽彻底疯狂了,把贺纾放倒到在地上,几下褪去他仅剩的衣物,身下的欲望已经快要炸裂,再也耐不住了,赵羽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火热贯穿贺纾的身体。 痛——撕裂般的痛。那一刻,贺纾此生永远也无法忘记,一切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痛,仿佛身体被硬生生扯成碎片。 但是,好奇异的痛,虽然剧烈没有丝毫的苦楚,只有灵魂深处的愉悦与满足。 那一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从此之后,自己将不再属于自己,灵与身都交付与另一个存在——另一个更强大、更温柔、更永恒的——爱之人。 赵羽觉得从未有过的销魂,过往无数情事根本无法相比,这一次已经不是发泄,而是深入骨髓的满足,多年空虚死寂的心再次燃起了希望。此生往后,除了贺纾再也不需要他人。赵羽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怜惜地抚着他的脸,迷醉地唤着:“繁衣……繁衣……” 贺纾为自己的反应羞愤欲死,自己不但没有抗拒一个男人的抚弄,还毫无廉耻地体会到快感,原来自己竟然有着如此畸形的欲望,所谓的高傲自持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怪不得赵羽一开始就瞧不起自己,自己就是那一种被男人压的贱货…。。如此还有什么颜面留在世上? 想到这里,滚烫的心一下冻结,体内的热潮也立即褪去,贺纾一下僵住,石化般不能动弹。 赵羽也感到怀中人的异样,担心地看着贺纾。 贺纾面如死灰,大睁着眼睛,眼里空洞洞的,只有一片哀绝之色,似乎神智已经抽离了身体。 赵羽惊惧不已,慌忙道:“繁衣,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别这样……” 贺纾茫然地把目光投向赵羽,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 赵羽抱着他的肩膀,急切地叫道:“繁衣,你怎么了?” 那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贺纾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忽然摇摇头,泪水崩泄而下,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完了,彻底完了,你满意了吗?” 说完,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赵羽,转身,双手攀住船舷,身体一跃,投进湖里。瞬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碧波中。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赵羽反应过来的时候,湖面上只剩下几圈扩散的涟漪。 赵羽觉得心神俱裂,急呼人下水搜救。船上随行的家仆本不多,懂水性的也就两个,下去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很快,又传来了一大批人,潜入水中,连湖底都翻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 船上传来宁王的怒吼:“不要跟我说找不到,这是湖。他不会被水冲走。生要见人,死要见——”心中一痛,说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又叫道:“找不到他,你们永远呆在水里!” 赵羽没有离船,死死盯着湖面,他不能相信贺纾就这样消失不见。怀里还留有他的余温,鼻尖还能嗅到那幽淡的清芬,自己的身上还沾染了他的血,触目惊心,那雪白的tong体下的处子之血。 原来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痛苦,都是源于那深切的渴念,渴望那水仙子般清雅的人儿,毫无保留的接纳,渴望他完全属于自己。 然而,自己在得到他的那一刹那,已经把他推向了绝路。 ☆、第十七章 沉骨(下) (2300字) 第十七章沉骨(下) 贺纾沉到了湖底。 黑暗的水世界有永恒的宁静。也许,这儿就是自己的归宿。这里没有敌意、没有排斥、没有伤害、没有羞辱……只有毫无芥蒂的接纳、包容和呵护。 繁花倾尽又逢君_14 就像胎儿回到了母腹。 就这样算了罢……放弃真的是很容易的事 “纾儿,快跑——不要回头——快跑……” 是谁?遥远的声音如此熟悉,是谁在叫我? 到处是冲天的火光,炙热的烈焰,遍地的鲜血,扭曲的残肢……“别管我,纾儿,快跑…。你不能死,你一定要逃出去——” 于是,我跑,不顾一切地跑,背后是刀光剑影、连串狂笑,猎犬张开血盘大口……我已经遍体鳞伤,精疲力竭,我多么想就这样倒下算了。但我不能,我的生命就是你的希望,我要带着你的希望逃出生天,所以我不能放弃,永远不能放弃—— …… 水的冰冷使贺纾恢复了神志,求生的本能在呼唤,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 水温柔的力量托着他慢慢向上漂浮,贺纾松了口气。 突然,脚被丝状物缠住了,贺纾觉得是水草,伸手去拔,却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脚下的湖水漆黑如墨,却透出一片幽幽莹绿的光,绿光中一堆白森森的东西——是骸骨!葬身水底的人类的尸骨! 尸骨躺在水草铺就的柔软的床上,四肢的腕骨被水草缠的死死的,两个空洞洞的眼眶透出幽光直盯着贺纾,裂开的嘴角似笑非笑。 贺纾吓得几乎窒息,拼命挣扎着往上游,脚却被水草越缠越紧,一下乱了心绪,一张口,呛进好几口水,挤走了肺部所剩无几的空气,心脏紧得发疼……贺纾讽刺地想,自己将会躺在这里给这尸骨作伴了! 自小在太湖里练就的水性又一次救了贺纾的性命。他不再慌乱,弯腰抓住水草,顺势连根拔起,身体立即感到轻松,迅速向上浮去。 可是,漆黑的湖底为什么会有光呢?贺纾诧异地回头望,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绿光的来源——套在尸骨手腕上的镯子,定是稀世奇珍,夜明珠般的亮泽,光芒四射,此刻,在幽深的湖底,却像死神微启的精眸,发出惨绿的幽光,窥视着不幸落水的尘世的生灵。 不敢再看一眼了,贺纾往水面漂去。 ====== 贺纾在一个长满水杉的隐蔽的角落上了岸,饱受惊吓、死里逃生使他心力交瘁,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远处隐隐有人声嘈杂,看来是宁王派人搜寻自己,讽刺地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赵羽见到自己的尸体会有什么表情?真的很想看一看。” 想到这,心里又一阵悲凉,“他又怎么会在乎自己呢?贺纾啊贺纾,你还是个男人吗?怎会如此毫无廉耻?竟然对他抱着逆天理背人伦的希望?你就甘心这辈子毁在他手上吗?……” 躺了半晌,身上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勉强辨认了一下来路,朝着汴梁城走去。 夜寒侵骨,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身体冻得发僵,脚痛得已经麻木。他走了不知有多久,直至银河渐落,晓星沉降,才回到自己的相府。 立即将自己放倒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也不得安睡,壬时的更鼓已经敲响,要早朝了。 贺纾不敢再拖延,拖着无力的身体起来,沐浴、洗漱,换上朝服,乘上轿子,朝文德殿而去。他意识到自己病了,浑身冰冷,冷得发颤,却又火烧火燎,额角、背上不住地冒汗,身子一阵阵脱力。 到了宣德门,他勉强下了轿子,却是一步也迈不动了。扶着轿门,费劲地喘息着。 随行的管家见状急忙过来搀扶,贺纾拒绝了。路上已经不断有同僚经过,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贺纾勉强稳住自己,慢慢走进文德殿,强打精神跟其他朝臣大打招呼,然后退到一旁站定。心想,但愿今天的朝会时间不会太长,他很担心自己会支持不住众人面前倒下。 神宗皇帝出现在帝坛上,在龙椅里落座,开始接受群臣的奏启,并作出昭示。 君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政务,目光却不断地落在贺纾身上,显然极为诧异又带有深深的担忧。 赵顼提早宣布了退朝。 贺纾正要离去,被值殿的张公公拉住了,低声对他说,陛下在等着您呢。 张公公把他带到殿后的庭院,赵顼正在在一个亭子里坐着。 贺纾连忙上前跪拜,赵顼立即起身,上前扶起他,“免了,繁衣,快坐下说话。” 贺纾望着君王,忽然觉得另一张相似的面孔在眼前晃过,引起一阵心悸。 君王的目光越发显得忧心忡忡,“繁衣,你气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贺纾低头摇了摇,“谢陛下关心,臣只是昨夜睡得不好。” 赵顼皱眉道:“繁衣,你真的要想开点,那些人的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贺纾只得再次否认,苦涩地笑,是啊,比起昨夜发生的事,那些人那些话真的是不值一提了。 “皇上,您召臣前来,有何吩咐?”贺纾问道,只希望尽快结束这次召见。 赵顼却说:“算了,现在没事了。繁衣,你这样子不要自己走了,朕让张公公送你回府,随便让他帮你切切脉,我看你可病得不轻。” 不容拒绝,贺纾只得道了声:“谢陛下!” 站起身来正要告退,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摇晃着,眼看就要倒下。赵顼急忙扶住他,“繁衣——” 贺纾努力稳住自己,勉强回了句:“臣…。。没事的。”声音异常低弱。 赵顼说不容分说地按他坐下,“你别动,朕立即唤太医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已经来到亭外,赵顼诧异地望去—— 那人已经躬身下拜,“六弟叩见皇兄!” ☆、第十八章 嫉恨之火 (2281字) 繁花倾尽又逢君_15 赵顼心下生烦,这个六弟每次来找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事。而现在自己正为贺纾担心,实在不想跟他纠缠,于是冷冷地问道:“六弟,有什么事吗?” 赵羽其实已经在亭外站了片刻,只是亭里的两人没有看到自己。 他远远地一眼就看到贺纾,一刹那间,震惊和狂喜同时充斥着心脏,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整整一夜都呆在湖边,茫然地望着渺渺的湖水,固执地不肯离去,参与搜救和打捞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把整个湖翻过来了,带上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令人绝望的消息。 直到天已大亮,朝气洋溢的旭日嘲讽地望着他冷笑,他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他了。他绝望地回到船舱里,把头埋在掌心里,半天没有抬起头来。 他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赵羽回到了皇宫,一路上无知无觉,脑海里全是贺纾的身影,那盈盈柔雅的浅笑,那明净澄澈的眼睛,被自己抱在怀中时那惶然慌乱的神态……曾几何时,他们仙台相会,共抚绿绮,也曾亲密无间,他不相信贺纾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然如此,繁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容不下我就算了,犯得着去死吗?又不是贞洁烈女,还要证清白不成? 心里阵阵空虚袭来,痛苦得窒息。然而就在自己陷入绝望之际,他看到了那清雅如月的身影——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灵魂飘离了肉体。 他怕那仅仅是自己的幻觉,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终于看真切了—— 他没有死……没有死……一个玩笑而已…… 就像天上那一弯不落的明月,在晨光中隐去,又于夜幕中浮现。 他欣喜若狂,仿佛重获新生,急切地向那身影奔去——却看见贺纾被自己的皇兄搂在怀中,两人靠得那样近,神态是那样亲昵,分明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于是,赵羽在亭外就止住了脚步,失而复得的狂喜已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 果真是近水楼台啊,繁衣,你死也是为了他吗?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一下涣散的心神。心里越是痛苦难耐,脸上越是神色自若。赵羽步上石亭。 先拜过皇兄。 赵顼见到六弟的样子,猛吃了一惊,素来仪表堂堂,丰神俊逸的宁王怎么现在如此憔悴?如墨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凌乱不堪,那丰神俊逸的凤目变得暗淡无光,红丝满布,眼下是浓重的黑圈,难道,昨夜他也出什么事了吗? 宁王对着自己的皇兄问好,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身边的贺纾。 皇帝对他的目光颇感不快,蹙眉问道:“六弟,你这是怎么了?” 赵羽还没有回答,贺纾却开口了,神色冰冷,语带讽刺:“陛下,依臣看,宁王殿下定是见到鬼了!” 皇帝一怔,诧异之极,贺纾素来和雅谦谨,今天怎么这样说话,真是病糊涂了。 那边赵羽趋前一步,一记反击,“见鬼?呵呵,贺相,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我还真不知道是你是死而复生呢还是借尸还魂?” 贺纾闻言身子一抖,神色痛绝,却立即回应道:“殿下的意思是,看到我死不成,你深感失望不是吗?” 赵羽冷笑连连,“贺纾,你昨晚不是说自己彻底完了吗?原来不过换了另一幅脸孔又来流连人间?” 贺纾脸色一片煞白,身子已经摇摇欲倒,扶着廊柱,抬眸望着赵羽,神色哀绝,痛不欲生,“贺纾已经毁掉了,死去了,现在这副躯壳不过是行尸走肉,这难道还不遂了您的意吗,宁王殿下?” “够了!”君王断喝一声,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把自己这个皇帝当成透明了。向着贺纾斥责道:“贺纾,你怎的对宁王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贺纾呆呆地望着赵羽,上前两步,对着赵羽躬身深深揖拜:“宁王殿下,下官无礼,冒犯王爷,请王爷责罚。” 赵羽看到容色惨淡,脚步虚浮,明白他病得不轻,心陡然一痛,本要上前搀扶,皇帝把他拉开,道:“六弟,繁衣今天身子不好,你就别为难他了。” 赵羽忽然闻得此言,嫉恨又生,怨怒之火升腾而上,脱口说道:“是啊,贺相,我向来是个粗人,只会为难你冒犯你,又怎么比得上陛下对你怜香惜玉——” “六弟,你——!”君王又惊又怒,忍无可忍,正要发作。 忽然看到贺纾捂住胸口弯下腰去,痛得脸色发青,冷汗淋漓。赵羽一步趋前,抱住他软倒下来的身子,贺纾却拼命推开他,倒退几步,忽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惨然一笑,倒在地上。 皇帝忙上前,将他抱起。 抬头对着懵然呆立的宁王喝道:“去叫御医,快!” 低头看着怀中的人,顿时心焦如焚,贺纾双目紧闭,嘴里不断有鲜血溢出,胸前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 御医馆三个大夫都来了,一看病症,用药都已经来不及了,马上施针抢救,一直忙了几个时辰,终于暂时止住了吐血的现象,却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傍晚的时候,贺纾有过一次短暂的清醒,一直等在旁边的赵羽惊喜之极,忙握住他的手。谁知贺纾一见是赵羽,立即惊恐失措,拼命要躲开,挣扎之中,内息翻腾,几口心血又喷涌而出。 赵顼刚好进来,看到这一幕,勃然大怒,一把将赵羽拉开,狠狠扇了他几掌,斥道:“你还嫌害他不够吗?是不是一定要他死在你手上才舒服?” 赵羽没有回答,只看着贺纾,却听到贺纾断断续续地喊了一声:“皇,皇上……” 皇帝忙过去将他抱住,贺纾眼神已经涣散,气若游丝地说:“让他走……我不想再见到他……” 赵羽脸上一下失去血色,颓然转身,疾步离去。 之后,赵顼一直没有离开,看到贺纾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似乎永远也不会醒的样子,心里痛惜之极。 ☆、第十九章 兄弟嫌隙 (1936字) 当一个噩梦反复出现,它就肯定不仅仅是个梦。 繁花倾尽又逢君_16 那可怕的情景已经多年没有在梦里出现,贺纾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它们。如果不是那一次落水,自己真的不会想起来。现在,它们又回来了。 自己的家为什么会变成一片火海?自己的亲人为什么会无辜惨死? 本来,那是一个平常而美好的夜晚。天朗气清,圆月高悬,一家人齐聚在庭院里,父母、哥哥、姐姐、还有小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突然,几条黑色的人影从墙外翻了进来,悄无声息,手持三尺长剑,剑身在明月下反射着阴冷的寒光。 小妹眼尖,首先看到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被一剑当胸刺穿。 贺纾吓得不会动弹,只听到父亲一推哥哥,断喝道:“快,带纾儿走”。哥哥拉起自己飞跑,背后传来连声惨烈的呼叫,回头看,父亲、母亲、姐姐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黑衣人已经追上来了。 他们跑到湖边,哥哥让他跳入水中,自己留在岸上抵挡,他死活不肯,紧紧拉着哥哥的手,他不能让最后一个亲人也为自己送死。哥哥平静一笑,对他说:“所有人都是为了你,纾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咬住一根苇秆,潜到了水中,他听到了撕杀声,哥哥用生命里最后的力量呼喊:“纾儿,快跑——不要回头——快跑……” 他就躲在水里,冰冷、茫然、黑暗的水,救了他的命。 四周寂然无声,只有湖心的秋月明圆似镜。那是中秋节——合家团圆的月亮。 从此,每年的中秋成了贺纾最难过的日子。 …… 他在一片浓雾中,看不到脚下,也看不到前方,茫然失措,孤独无助。 一个声音在喊他:“繁衣……繁衣……” 贺纾仔细辨认着,还好,不是他,如果是他,自己情愿永远也不醒过来。 声音很熟悉,带着忧虑和关切。 贺纾费力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摇晃。只得又把眼睛闭上,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眩晕终于过去。他再次睁开眼,看到一张亲切的面孔。 贺纾觉得一颗泪滑落了脸庞,喊了一声:“吕兄,是你。” 吕慧卿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端来一碗药,一匙一匙地喂他喝。才喝了小半,贺纾已经累得直喘气,满额冷汗。 吕慧卿放下碗,替他擦去汗水,叹息一声,道:“我才走了月余,你怎就将自己弄成这样了?” 贺纾低头垂眸,没有回答。 吕慧卿又道:“我一回京,陛下就告诉我,你病得很重,让我留在宫中照顾你。过两天,子晏也会来的。” 贺纾听了,心中暗叹,陛下是怕自己独自留在宫中会尴尬不安吧,竟如此体贴入微。自己拜相一年来,未曾有过丝毫建树,更谈不上为君分忧。居然还跟宁王纠缠不清,在君王面前已经已经把脸丢尽了,为什么他丝毫不责怪自己?还如此关怀备至。自己欠下的这份情又该如何偿还? 吕慧卿最近已听到一鳞半爪的风言风语,此时见他哀痛难抑的样子,又怎不明白他心中的纠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正在踌躇间,室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吕慧卿急忙出去迎驾。 一袭明黄的身影来到贺纾床边。贺纾挣扎着要起来,被赵顼按住了。 贺纾轻叹一声,“臣屡屡在殿前失仪,实在惶恐,陛下要重罚才是。” 赵顼在床边坐下,过了好一会才回答:“繁衣,如果我的责罚能让你安心,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但是,你问问自己的心,恐怕我对你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你渴望的难道不是另一个人吗?” 贺纾浑身一震,仓惶不已,“圣上——”没想到皇上对自己的心是如此明了,仿佛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被彻底除去,贺纾羞耻地恨不得一头撞死。 赵顼将他的样子看在心里,劝道:“繁衣,你并没有错,不要责怪自己。人生苦短,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贺纾诧异地抬眸望着他。“陛下何出此言?” 赵顼叹息,又道:“繁衣,你想了解他吗?” 贺纾闻言心里一阵惊跳,苍白的脸上漫起红晕。 “谁?” “还能有谁?”赵顼看着他戏谑一笑。“我们虽不是亲兄弟,却也算一起长大。自问对他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的。” 君王抬眼望向远处,修眉深锁,道:“本来这个皇位不属于我,属于宁王的兄长——太子赵珣。” 君王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心碎的悲楚,瞬间又消失了。 “赵珣是真正的皇者,心怀家国,剑指天下,最具备太祖的风范。可惜天妒英才,他还来不及承继大统就已意外薨逝。” “太子之位空悬,各派势力蠢蠢欲动,危机一触即发。接替赵珣之位的理应是宁王赵羽,论才华抱负,人心所向,宁王跟太子不相伯仲。但就在先帝要订立继位诏书的时候,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 ☆、第二十章 秉烛夜谈 (1962字) 二十、夜语 “太子之位空悬,各派势力蠢蠢欲动,危机一触即发。接替赵珣之位的理应是宁王赵羽,论才华抱负,人心所向,宁王跟太子不相伯仲。但就在先帝要订立继位诏书的时候,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 贺纾凝神细听,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陛下说的是六年前前任户部尚书范逸一案?” 赵顼奇道:“正是。你是如何得知此案?” 贺纾浅笑,“臣掌管制治三司,自然了解前任官务政事。范逸贪藏巨赃案,轰动朝野,臣又岂能未闻。” 赵顼点点头,“此案细节远不止卷宗所载简单。范逸向来为官清廉,先帝极为信任,才放心将大宋江山的钱袋子交给他掌管。谁知,却在他家中地窖中起出金银巨资百万。范逸当即入狱,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范逸家院大火,烧死了他家四十多条人命,当晚,范逸在狱中悬梁自尽。” 贺纾忽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胸口发疼,呼吸难继,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 繁花倾尽又逢君_17 赵顼不断为他拍背顺气,焦虑地说:“还是传张太医来看看。” 贺纾摇摇头,“夜深了,又何必劳烦张大人。我这病也是伤寒引起,咳嗽几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顼蹙眉,不满地说:“你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以为是伤寒这么简单吗?张太医说你恶寒入体过久,肺腑大损,又因哀悲凝郁,引发心疾,以致吐血不止。如今你的身体折损过半,这病根是落下了。” 贺纾不以为意,什么病根不病根的,他根本不在乎这羞耻的罪孽之身。 起风了,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石阶,又是秋雁南回时。 赵顼忽然起身到了外面,对那宫人吩咐了几句。又回来伴着贺纾坐下。 “一层秋雨一层凉,十场秋雨寒侵衣……” 贺纾闻言,也觉冷意入骨,也不知是今年的秋来得太早,还是自己的身体实在大不如前。不由得打起颤来。 这时,那宫人进来了,捧着一件白衣呈给赵顼。赵顼接过,抖开,把衣服披在贺纾身上。 贺纾一看此衣,便知绝非寻常之物,并无任何纹饰,却见通体绵白如雪,莹莹有光,披在身上丝柔轻暖,似有若无,却登时觉得通体和暖,似三月艳阳明光漫照,说不出的舒服。 这长衣确实珍稀之极,是用天山雪雁身上最里层的绒毛制成,极难采集,轻薄而保暖,后宫中多少贵嫔妃子都以拥有此物为荣。 赵顼看着他,竟一下失神。此刻这飘雪般的羽衣正裹在贺纾身上,衬托着三千青丝柔柔光洁,秀雅如清霜秋露的风姿,令人见之忘俗。 贺纾实在不想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正要婉拒。却听赵顼情不自禁道:“仙君凡降也不过是如此!繁衣啊,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繁衣窘迫地立即低下头,红晕已蔓延到了耳根。 赵顼心中暗笑,也不再逗趣他了。站起来说:“繁衣,时候不早了,你快歇去,朕明天再来看你。” 贺纾却叫住他,“陛下,您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一言既出,自己都感觉有些肆意了,但今晚君主的态度实在是平和亲近,更重要的是能在君主口中听到那个人的事情——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 赵顼看着他,又坐了下来,戏虐道:“朕还怕你累着了。现在想想还是说吧,免得你今晚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贺纾被一下戳穿心事,简直无地自容了,只好往后靠去,将自己的脸藏才床角的阴影里。 君王又开口了,声音里却多了几份惆怅。“范逸一案,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朕受先帝委一路追查之下,竟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幕后主使人——宁王赵羽!朕不敢再查下去,遂将此案禀呈先帝。 不久之后,先帝病重,仙游之前,更改遗诏,立朕继承大统,即皇帝位。 从此,宁王和朕的梁子就结下了。表面上,我们暂时还相安无事。实际上,宁王手握大宋兵权,更有朝中元老重臣的支持,他们那一派的实力远在朕之上。如今变法一旦推行,朕与宁王之间必然势同水火。繁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贺纾心里一沉,他早就觉察到君主和宁王之间互有嫌隙,想不到背后是深不可测的对立。他当然清楚赵顼跟自己说这些话的原因,无非是要自己表态,跟宁王划清界线。唉,即使君主不说,自己难道还会跟那人有任何瓜葛吗? 想到这,清冷地开口:“陛下,您是贺纾心中的明君,也是大宋百姓的英主。臣永远是陛下的人,如有二心,定自绝于殿前!” 赵顼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一双凤目幽光疏离,“繁衣,你误会了。朕不是要逼你承诺,更不想让你作出违背自己心意的抉择,而一世难过。” 贺纾叹息道:“陛下,臣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能追随主上,贺纾何其幸哉。今后定当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为主效命!” 赵顼笑了,拍着贺纾的手,柔声道:“好了,繁衣。难得你愿意抛却儿女私情的羁绊,以后朕与你风雨同舟,共图大业!” ☆、第二一章 子晏心事 (2095字) 过了几天,林靖嘉果然也到宫中来了。赵顼安排他们都在延英殿的后庭一处楼阁住下,在照顾贺纾之余,也不会耽误了政事。就这样,相当于把整个内阁都搬到宫中。贺纾连搬回家的借口也没有了。 这天下了朝,赵顼在延英殿召见吕惠卿和林靖嘉议政。 天子面带愁容,叹道:“忆昔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故;如今,江山到了朕的手中,却是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朕实在是愧对先帝!” 吕慧卿忙劝道:“先祖守业之际,仰赖夷狄尚未昌盛,又连年风调雨顺,所以天下承平超过了百年,也是上天眷佑之顾。如今辽国与西夏势已兴崛,雄霸漠北西域,而近年来恰逢天灾不断,以致国力困乏。如此实情 非陛下人事所能左右,主上何须自责!” 赵顼未置可否,又道:“如卿所言,当今国力极为困乏,管理财政是最紧急的事务,养兵守备边防,国库不可不丰盈。而最近两年,已经是寅吃卯粮,朕真不知道该如何节约用度,才能使财政丰裕?” 吕慧卿和林靖嘉闻言蹙眉沉思,一时没有搭上话。 忽然,一个温雅的声音道:“臣以为,所谓使财政富裕,不是求取钱财而有所增加,而是除去有害于财的事而已。如今有害于财的事有三项:一是冗官,二是冗兵,三是冗费。‘三冗’皆除,又何愁不能节约用度,充裕国库?” 赵顼听到这声音,惊喜不已,抬眸已经见到贺纾翩翩而至,脸上一抹盈盈浅笑,躬身道“臣拜见陛下!” 赵顼佯怪道,“繁衣,你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到这来了!” 贺纾回道:“臣终日困于房中,无所事事,郁闷得紧。又想到荒置政事已久,实在有愧。就想着来这里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 赵顼看着他,见贺纾虽然脸色尚苍白,精神倒是不错,便笑道:“贺相不言,言则必中,果然没有令朕失望。莫非,贺相早已有了解决之法?朕愿闻其详。” 贺纾呈上奏折,道:“关于裁撤冗员,臣已经拟好一草案,请陛下过目!” 赵顼接过,打开细阅,贺纾上书所言,裁撤冗兵,节省用度,将推行保甲与将兵之法。所谓保甲,就是强化民兵组织,以实行兵民合一的兵制。农闲时集中训练武艺,夜间轮差巡查维持治安,既可防盗又可防止农民集结起事;而作为强兵的措施,则要精简军队、裁汰老弱,合并军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量,并由此大量节省养兵财费。 赵顼看了奏折,赞不绝口。又细细问了几个执行上的问题,贺纾也一一解答,皇帝不住点头。 最后,赵顼御笔一挥,批道:从之。 不知不觉,君臣商议完毕,已是日薄西山。赵顼命人设上晚膳。 赵顼素来温雅谦和,席间的气氛倒也无拘无束,曼声笑语,君臣皆对未来变法的推行充满美好的憧憬。 贺纾病体未愈,从午后坚持到现在,实在是精疲力竭,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赵顼发现他席间一直食欲乏乏,此刻更是面容煞白,额角沁汗,忙道:“繁衣,你怎么了?要传太医吗?” 贺纾勉强说:“回陛下,臣只是有些疲惫,无甚大碍。请陛下容臣先行告退。” 繁花倾尽又逢君_18 赵顼痛惜道:“都怪朕强留你到现在,也不顾惜你的身子,早该让你回去歇着了。这样吧,子晏,你送繁衣回去,朕不放心他一个人走。” 林靖嘉遵命,扶着贺纾离席而去。 俩人回到房中,贺纾在床上躺下,让林靖嘉回去继续用晚膳,林靖嘉却不肯离去。贺纾见他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便问道:“子晏,你有话跟我说吗?” 林靖嘉点点头,“繁衣,趁着吕兄不在,我跟你说一件事,不过,你决不能告诉其他人,连吕兄也不能说,你能答应我吗?” 贺纾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暗笑。这个林靖嘉出生仕门,是前朝太傅林清风最小的公子,在诗书和宠溺中长大,因而虽与贺纾同岁,却少了贺纾那份沉谨多思,根本就是一个未经风雨的孩子。但比起八面玲珑的吕慧卿,贺纾心底里更喜欢天真的林靖嘉。 于是贺纾笑着应道:“要说就说吧,子晏,我什么时候成了多口之人?”此刻,瞧瞧林靖嘉未语脸先红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莫非户部尚书林大人最近红鸾星动?” 林靖嘉推了他一把,急道,“贺纾,你要笑我,我就不说了。” 贺纾笑意更甚,“你到底说不说,我可要睡觉了。” “繁衣——!”林靖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水雾弥漫,荡漾起痛苦的神色。 贺纾握住他的手,无言地等待着。 林靖嘉叹息一声,开口说了,平日清朗的声音变得无比深沉,“繁衣,我完了,我喜欢上一个人。” “这是好事啊,子晏。” “问题是,我不该喜欢他。”林靖嘉修眉深锁。 “这却为何?她是哪家闺秀?她出身寒微配不上林家?” 林靖嘉摇摇头,踌躇半天,低头垂眸,弱不可闻的声音道:“这是违背人伦,逆性之乱——我喜欢的是我的表兄谢云城。” 这名字很熟悉,贺纾脱口而出:“镇守漠北的车骑大将军谢云城?” 林靖嘉点头,“对,就是他。” 贺纾震惊不已,“子晏,你是说——你喜欢谢大将军?!” 林靖嘉背过脸去,红晕蔓延到了脖子根。 ☆、第二二章 夜遇宁王 (2014字) 贺纾震惊不已,“子晏,你是说——你喜欢谢大将军?!” 林靖嘉背过脸去,红晕蔓延到了脖子根。 贺纾一时百感交集,更想到自己其实连劝说的资格也没有,嚅嗫了半天,只能问了一句:“子晏,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林靖嘉茫然地说:“表兄说过,他会永远留驻漠北守卫边防,所以,我想等这边变法的事上了轨道,就向皇上辞官,到漠北去。” 贺纾蹙眉,“子晏,人生大事非同儿戏。你走倒轻松。可你想过没有,林大人怎么办?你母亲怎么办?你忍心他们替你承受世俗的责难吗?还有,你忍心让他们绝后吗?” 第一次听到贺纾把话说得这样重,林靖嘉也不由得受到震动。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道:“繁衣,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反复考虑过了。首先,关于传宗接代的问题,我有四个哥哥,林家绝不会无后。而且,我只是追随表兄,只希望永远留在他身边,当他的表弟,我绝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哪怕他娶妻生子,我也无怨无悔。真的,繁衣,我不会介入他的生活,只要他心里念着我,就够了!” 听了这番表白,贺纾震惊不已,实在想不到林靖嘉用情已如此深切。最后,只能问道:“那么,子晏,你的心事程将军知道吗?” 子晏一听这话,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摇头叹息着,忽然,用力握住贺纾的手,急切地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不敢说,如果他对我没有这样的心思,我怕一旦说出口,我们就彻底完了,连兄弟都做不成了!繁衣,你说我该怎么办?”一阵哽咽,泪珠盈睫。 贺纾听了,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只能抚慰般轻怕他的背,“如果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是劝你回头,不要再往前走了,那是一条不归路,只会万劫不复!” 林靖嘉却惨然一笑,“回头,你以为我不想吗?你见过滚滚东逝的江水水倒流吗?你能把离弦的箭收回来吗?” 说完,他伏在贺纾肩头无声地抽泣起来。贺纾心中愁思百结,更是无语。 忽然,门被推开了,吕慧卿走了进来,两人觉察到了,掩饰地打了声招呼。吕慧卿看到两张泪痕斑驳的脸,深感诧异,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只得说:“子晏,繁衣身体不好,早该休息了,你别缠着他说话啊。你要闷的话,我也可以奉陪的。” 林靖嘉窘迫道:“对不起,繁衣,没想到一聊就这么久了。” 贺纾笑道,“没事的,反正我也睡不着。吕兄,子晏,没有你们在这陪伴,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呢。” 三人相视而笑。 贺纾笑罢,取了一些换洗衣物,去浴房洗澡去了。 等他沐浴完毕,出来一看,偏偏凑巧,一场风雨不期而至,贺纾只得站在屋檐下避雨。夜已深沉,万籁俱静,漫天的水雾,细致绵密的雨声仿佛奏响一阕如歌的行板。 雨送秋意,秋寒已深,冷风穿过身体,贺纾连打了几个冷颤,这雨看样子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停,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已经冻得浑身冰冷,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忽然,漫天的风雨中出现了一个人,撑着伞,向着自己走来,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那轮廓异常熟悉,贺纾心一紧,一阵狂跳。顷刻间,那人已至眼前。看不清人脸,那人独有的气息已经将自己围裹其中。贺纾后退一步,靠在墙上,稳住心神,语气平和地说了声:“宁王殿下!” 赵羽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落寞,淡淡道:“这场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我送你回去。” 贺纾忙道:“不劳王爷,子晏他们等会儿就来——”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羽脱下外衣给他裹在身上,又握住他的手,急道:“你还嘴硬,都快冷成冰条了!林靖嘉和吕慧卿他们刚被皇帝叫去了,我看不见你,才找到这来。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爱惜,是不是还想躺上一头半月才舒服?” 贺纾听了一时气结,到底是谁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这人怎地总是这么戳心?委屈得不行,负气之下,也不管下着大雨,迈步就走。 赵羽急忙撑起伞追了上去。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回到房中,果然不见林靖嘉和吕慧卿两个。贺纾停在门口,冷冰冰的道:“宁王殿下,夜已深,恕下官不便接待,王爷请回!” 赵羽扔下伞,硬是拉着贺纾走进房里,也不等招呼,自顾自坐在桌前,抬眸挑衅地望着贺纾,“我等雨停了再走!” 贺纾再次气结,忍不住骂道:“你这人真是…真是…无赖之至!” 繁花倾尽又逢君_19 赵羽一双凤目星光闪亮,展开邪魅的笑容,“我是无赖,而且我不会像某人那样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整一个的虚伪。只有那些自命清高的傻瓜才会信以为真!” 贺纾忍无可忍,自己一再退让,都打算既往不咎,这人竟然还有脸咄咄逼人,走到赵羽面前,一字一句道:“殿下,请不要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你骂我不要紧,但你不要连——” 赵羽站起来,一把抓住贺纾的手,“是的,我连他也骂了,怎么样?他就是一个伪君子!我十年前就看穿他的真面目了。我还知道他编出怎样的一套故事来骗你,正如他当初骗程缨一样!” ☆、第二三章 竹林魅影 (2883字) 第二三章魅影 “程缨是谁?”贺纾好奇地问。 赵羽满脸不屑,“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你的皇上!” 贺纾冷言道,“这倒奇了,此人是你提到的,又不是皇上提到的,理所当然要问你!” 赵羽笑得邪魅,伸出指头在贺纾脸上拂过,勾住那精致的下颌,声音柔中带冷,“忠心爱主的贺相,本王有句话希望你听进去。如果你真的要了解一个人,不要期待他人告诉你答案,你要自己去追寻事实,让事实告诉你真相。” 贺纾厌恶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闻得此言却是心中一动,看着赵羽,赵羽漆黑的双瞳深不可测,丝毫不见戏虐的神色。贺纾也不再追问。两人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也不再看对方一眼。 赵羽望向门外,忽然说道,“雨停了,我该走了。” 贺纾头也不抬,“王爷走好,恕不远送。” 赵羽脚步有些凝滞,走到门口,回头对贺纾说:“贺纾,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恨我。那次的事我可以向你道歉,你大可以把一切罪过推到我身上。但是,我希望你清楚,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不屑动你一个指头,如果你对我没有一丝感觉,当时你完全可以推开我。” 贺纾气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沉默不语,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果然只有他赵羽这种人才说得出,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己确实没有抗拒过他。 最后,只能苦涩地冷笑几声:“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我无法原谅自己对一个男人动心动情,更无法忍受自己像一个贱货,被男人压在身下还乐在其中!我没有被淹死真是苍天无眼——” “住口!”赵羽猛然打断他的话,怒不可遏地冲过去抓住贺纾的肩膀,用力摇晃,“我说了这大半天,你还是要折腾。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着为他守身如玉,嫌我坏了你的清白!” 贺纾被他钳制着动弹不得,脸色瞬即苍白如纸,眼中一抹决绝的痛恨,嘴角勾起一朵绝美的笑,“你还真是对了,宁王殿下。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他啊,难道他不值得吗?” 赵羽一下怒火中烧,继而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地痛,仿佛瞬间被击倒,痛得出乎意料,只因感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要离自己远去。他暗哑低弱的声音问道:“贺纾,为什么要选择他?他执掌江山,我也权倾朝野,他坐享天下,我也富可敌国,他是龙章凤姿,我的血统比他更高贵…。。贺纾,你说,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他?!” 贺纾轻蔑地看着他,嘴角笑意溶溶,却是泪已盈睫,“只缺一样——他把我当人看,而你从来没有!” 一片沉寂,灯已燃尽,黑暗无边,贺纾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听到赵羽绝然离去的脚步声,悄悄望去,幽幽曲径之上,微微雨丝残落,沾湿了那一副绝尘的身影,看上去竟是那么孤傲而又落寞。贺纾一阵惆怅,那失落之痛又袭上心头。 回到床上,已是睡意全无。林靖嘉和吕惠卿还没有回来,茫茫黑暗中,贺纾独对一盏孤灯、四面白壁,更觉得心烦意乱。 终于是躺不下去了,贺纾披衣起来,走出门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闲庭信步,排解一下内心的郁结。 皇家宫殿结构宏大而繁复,自己现在所处的不过是延英殿后庭的一角,绿池翠苑,亭台花榭,小桥流水,层叠错落,野趣天成。 自己在这里养病快一个月了,除了偶尔上殿,一直呆在房中,真不知道会有这等雅致之境。 此时轻雨初霁,月华重现,清光流转,只照得庭院四处影影绰绰,梦一般迷离。 贺纾只顾沉浸在思绪中,也没有留意自己走过了那些地方,好像绕过了那莲池,又走上一道九曲桥,过了桥,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月光越过竹林,枝枝叶叶间,漫漫缭绕,升起一丝丝淡烟似有若无。 似乎是尽头了,贺纾转身想回去,突然,竹林中传来幽幽笛声,音色极美,调子却极冷冽,从竹林深处传来,贺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本能地想逃离,却是如受蛊惑般,循着笛音进入了竹林。 一段路之后,竹林中已是方向难辨,只有那幽怨而阴冷的笛音在前方引路。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豁然开朗,竹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梅,中间一块面积不大的银沙地上,笼罩着淡淡的蓝雾,夹着着丝丝幽光,如烟升腾。风过处,落英如雪,一轮明月近在咫尺,眼前的景象瑰丽而又诡异,那笛声愈发如魔音不断撞击着心胸。 忽然,踏着漫天飘舞的雪梅花瓣,一个人缓步走来,长衣迎风,衣袂飘飘,三千青丝徐徐漫漫,似在翩跹起舞,手持一支长笛附在嘴边轻奏,清音流转,如泣如诉。 贺纾越看越越觉离奇,眼前的不是人——只是一个影子,如水墨画般白描的影子,没有任何色彩,在蓝雾中用白色线条勾勒而成——犹如鬼魅! 那笛音却是无比真实,不知不觉间,将一段尘封的往事沁入贺纾的心中,那故事中有刻骨的爱,有蚀心的恨,谱写着一阕无望的歌。 贺纾已经惊得浑身僵硬,只是怔怔地望眼前的魅影,虽是一个影,看不清五官,那身姿已是风华绝代,美的超凡脱俗,正是这种美,使贺纾忘记了害怕,他不相信这是鬼魅,宁愿相信他是仙君凡降, 那影却对他视而不见,依旧在横笛而奏,音调渐渐激越,似乎那一段情路已到尽头,背弃了相依相守的誓约,走向玉石俱焚的毁灭…。。 这时,在那片蓝雾中,走出另一个身影,朦胧中,同样的白描线条,那高大俊朗的轮廓异常熟悉—— 贺纾惊异的几乎喊出声来——那分明是宁王赵羽! 贺纾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想马上逃离,可身上的血液已被冰封,根本无法动弹。不,细看之下,那身影又像是天子赵顼。 看不清面容,他们竟是如此相像。 奇怪的是,第二个魅影同样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径直走向吹笛人,伸手将那人搂进怀中,两人相互依偎,缱绻相拥,情深款款,旁若无人。 突然,伸出手箍住那吹笛人的颈脖,死死扼住那柔弱的人儿的咽喉,仿佛地狱修罗附体。 恐惧引发一阵阵颤栗,心几乎要跳出来,贺纾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吹笛人人惊骇不已,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那铁一般的双手,渐渐地,他的身躯变得绵软无力,一阵剧烈的痉挛过后,突然垂落下来,像一片落叶,静静地躺落。 贺纾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几乎要失去意识,却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杀人者也浑身颤抖,突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拼命摇撼着怀中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抬头望月,发出无声的悲鸣,“不——!” 附体的恶魔已经离去,然而悲剧已是无法挽回,凶手将那吹笛人的尸体横抱起来,向梅林深处走去。吹笛人的手垂了下来,笛子掉到了地上,突然,贺纾看到了那如霜胜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镯子,光芒闪动,明如月华——跟那湖中那具沉骨手腕上的镯子一模一样…… 贺纾觉得脑中轰的一响,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醒,张开眼睛,自己还躺在竹林里,晨光漫照,雪梅疏疏落落地开着,空气清芬缭绕,一派宁和。 繁花倾尽又逢君_20 贺纾头脑依旧昏昏沉沉,只觉得惶惑不已,昨晚看到的一切,到底仅仅是可怕的梦,还是残酷的事实? ☆、第二四章 殿前失仪 (1183字) 竹林里方向难辨,贺纾只能凭着感觉往回走,兜兜转转的,走了大半天才走出竹林。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终于看到了来时的路,贺纾累得精疲力竭,不得不靠在路边的巨石上歇息。日光亮得有些晃眼,一阵目眩中,他不由得闭上眼睛,一个人影靠近了他,将他搂在怀里,一个急切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激动:“我可找到你了,繁衣!” 贺纾茫然地张开眼,正对上赵顼一双漆黑的凤目,平素清净如谭的明眸,此刻竟满含忧虑和痛惜,贺纾一阵惶惑,昨夜痛下毒手的身影到底是他吗?还是另一个人?无论是谁,都是自己万万无法接受的,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那一幕? 那个鬼魅般的影子与眼前的君王重叠起来,贺纾觉得心里一阵发紧,顿时无法呼吸,浑身发软。 “繁衣,你怎么了?”赵顼忧心忡忡地问,忙过去扶住他,贺纾脸色憔悴如死,身子摇摇欲坠,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 贺纾恍然惊觉自己的失神,忙说:“陛下,臣没有事,让陛下担心了。” 赵顼蹙起眉头,不容分说,将他横抱起来就走。 贺纾大惊,立即要挣脱,“皇上,别这样,求您了,这……臣殿前失仪……” 赵顼简洁地道:“别动,听话!” 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偏殿。赵顼走了进去,将贺纾轻轻地放在床上,看着贺纾因为难为情而漫起的红晕,掩盖了苍白的脸色,不禁莞尔,柔声道:“繁衣,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有顾虑,不要把我当皇上。” “但是,陛下,如此实在不合礼节——”贺纾急道,撑起身子。 赵顼把他按回床上躺好,“好了,我的话你也不听吗?你呆在这别动,我去去就来。” 贺纾无奈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顺手把门带上了。 贺纾略微环视四周,发现这房间的陈设跟皇宫里其他内殿完全不一样,倒像是某个文人雅士在乡间设造的小居,陈设至简至素,除了一床一柜,两案两椅,便是三面墙上装嵌的巨大的书架,放满了经史子集、奇闻异录等各类书籍。 随手翻看了几本书,心下忧烦,也看不进去。来回踱了几圈,还不见赵顼回来,实在是累了,只好回到床上半躺着,闭上眼,打算假寐一下,慢慢的,却真的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赵羽,贺纾大吃一惊,想说话,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赵羽来到他面前,表情冷漠如冰,眼中怒火升腾,指着贺纾痛斥道:“你这贱人!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原来背地里干着这等勾当!” 贺纾无法说话,急得流下了眼泪。 赵羽越发恨怨,怒不可遏,突然双手伸出,勒住贺纾的脖子, 论力气,贺纾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感到窒息。他没有扑打挣扎,只是默默地流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也好,死在你手里,也算一个了结。” 【这章写少了,等下再补更一章,为了赶12点前,嘻嘻~~】 ☆、第二五章 似是故人 (1100字) 赵顼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贺纾在噩梦里挣扎,脸上泪痕斑驳,不断发出一串串模糊不清的呓语。他急忙跑过去,把贺纾搂在怀里,柔声劝慰,贺纾依旧双眼紧闭,密长的羽睫像蝴蝶受惊的翅膀震颤不已,脸色一片惨白。 赵顼在那失去血色的唇中,依稀听到:不!……王爷……不要…… 赵顼一下攥紧了拳头。 贺纾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扭动身体拼命挣扎,双手不住地拉扯颈部的衣领,脸一下子涨起不正常的红晕。 赵顼知道必须立即把他唤醒了,于是扶着贺纾的肩头用力摇晃,大声喊着:“繁衣,醒醒,繁衣!……” 贺纾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水晶般澄澈的明眸此刻已经碎裂成寒冰,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低低哀叹一句,把头埋进那人的怀中,无助地抽泣起来。 赵顼抱着那还在颤栗身躯,看到那清瘦的双肩无助地抖动,感到怀中人的依恋和求助一时间百感交集。 等那啜泣慢慢止住,赵顼才柔声道:“你这样伤心,都是因为他吗?” 贺纾一下惊觉,直起身子,离开了赵顼的怀抱。赵顼笑着摇头,握住了他的手,又道:“他不相信你,是吗?”贺纾依旧不语,却难过地低下头。 赵顼不禁伸出手,抚上那一头柔亮的青丝,感受那丝绸般的冰凉润滑,一边轻叹着道:“繁衣,他不该这样对你的,我去跟他说清楚。六弟也真是的,这么好的人儿也不知道珍惜。” 贺纾终于开口了,急切道:“皇上,不,不要跟宁王说。” 赵顼拍怕他的手,“傻瓜,你以为他不在乎你吗?恰恰相反,他就是太紧张你,眼里才容不下一粒沙子。现在他心里有根刺,那刺是因我而起的,我自然有责任亲手帮他拔掉,不是吗?” 贺纾无语,凝视着君王,美目含泪,楚楚可怜。 赵顼看着他,一下怔住了,这副神韵,恍然就是那人的样子。那人也是这样看着他,一样的楚楚动人,只是眼里饱含深情,那是热切的情意——只对他赵顼一个人的情意,可惜,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随着那人的逝去,自己的心已静寂如死,但眼前的贺纾又再次激起自己的心中的涟漪。 那是一种柔情,怜惜、关爱、宠溺……确实超越了君臣的情谊,这就是六弟心中的那根刺,但六弟却不知道,这些情感里没有那种热情和渴慕,那身心皆焚的痛楚与狂喜的满足,就像一片深广的海洋,永远宁静。自己的情焰,早已在那人身上燃尽。 “皇上,您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贺纾观察着赵顼的神色,忽然问道:“是因为,因为我很像那个人吗?” 赵顼心中一紧,看到贺纾又期待又忧心的神色,笑了,指指桌上放着的食盒,戏虐道:“繁衣,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药膳,你乖乖把它们吃光了,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繁花倾尽又逢君_21 ☆、第二六章 往昔之痛 (2214字) 第二六章昔痛 贺纾笑笑,听话地要起身。赵顼按住他,“你躺着,我去取来。”说完,走到桌前,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碧玉盅子,端到贺纾面前。 贺纾受宠若惊,极度不安,赵顼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嘻嘻地说:“繁衣,你看,这是我做的翠玉雪莲羹,用深山的雪耳加冰糖炖上三个时辰,然后加入取自竹叶心的青液,最后调上蛋清。于心可以除忧祛烦,于身能够滋补养健。眼下你服用是最合适不过了。” 繁衣看着那翠玉雪莲羹,清澈的透亮的羹中缠绕着丝丝青绿,蛋清化成雪花般绵绵软软……不由得笑道:“皇上,这肯定不是宫廷食谱的做法,您是从宫外学来的,您一定到过江南。” “哈哈哈,知我者,莫若繁衣也!”赵顼颇为开怀,点头道:“你猜对了,十几年前我在江南的湖州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贺纾扑闪着纯澈的大眼睛期待着下文。赵顼笑着轻敲了他一下,“别转移话题,快吃了,都要凉了。” 贺纾只好端起盅子一饮而尽,赵顼这才满意地看着他。贺纾接触到赵顼的目光,心中一暖,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皇上,您真像我哥哥。” 赵顼抚着他的鬓角的柔发,随口问道:“你哥哥?你是说,你的义兄?” “是的,我们不是亲兄弟,但他一直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他,我早死了。”贺纾点点头,想起哥哥以及一家人的惨死,眼里又浮起一层哀伤。“后来我明白了,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详之人,义父一家都是受我连累而死的。” “你是说,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大火只是毁尸灭迹,销毁罪证。”贺纾把当晚一家人如何遭黑衣人杀害、自己又如何逃生的经历讲了一遍。 赵顼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能确定黑衣人要杀的是你,而不是你家人?” 贺纾叹息一声,“我从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一出生就被抛弃在太湖边,我哥哥在一片莲叶上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家。义父一家都是普通的渔民,哥哥总是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顼看着贺纾清雅脱俗的姿容,会心一笑。 贺纾却是神色凄然,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那天晚上,黑衣人杀死了我父母,捉住我和弟妹,脱掉我们的衣服,在我们身上找什么‘蝃蝀之印’。我弟妹身上没有,被他们一刀捅死。这时候,我哥哥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把我从那群黑衣人手里救出来,带着我逃到太湖边,但是,最后,他还是没能逃脱黑衣人的毒手,他死之前不断地叫:纾儿,快跑…。。” 贺纾一阵哽噎,实在说不下去,只觉得心痛如绞,浑身颤栗不已。赵顼忙把他圈在怀中,柔声劝慰,贺纾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贺纾渐渐止住了悲声,只是眼泪还在不断滑落。 赵顼又问道:“那你身上有那个什么蝃蝀之印吗?” 贺纾无力地靠在赵顼身上,喃喃地说:“我肩头确实有一个胎记,却不知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天晚上的事成了一个可怕的迷,一个残酷的噩梦。” 赵顼用力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繁衣,你放心,朕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一家报仇雪恨!” 贺纾忙抬起身子,挣扎着要下跪,被赵顼制止了,“好了,繁衣,等事情水落石出再谢也不迟。但是,朕还有点要弄清楚。” “皇上请问。” “你说你义兄只是一个渔夫,又怎么会是那群黑衣杀手的对手?” “这事后来我也很奇怪,哥哥救我的时候,确实像另一个人似的。但哥哥已经死去,我也不得而知。” “繁衣,当时你多大了。” “刚满十二。” “也就是十年前。”赵顼思忖着,“在江南——”忽然沉默了,脸上黯淡下来。 贺纾奇怪的问:“皇上,当时您也在江南吗?” 赵顼停了一会,才道:“是的。”眼里掠过一丝沉痛,又说:“当时,我送一个故友的灵柩回乡……” 贺纾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的故友——就是您要跟我说的那人,是吗?” 赵顼勉强一笑,“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呵呵。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人都已经死了。”贺纾从来没有见过君王像现在这副样子,双目失神,不知看向何方,眼底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孤寂和哀伤。 贺纾将自己的手覆在君皇的手上,诚挚地说:“皇上,如果回忆使痛苦,就不要想了。就像已愈合的伤口,再次被硬生生地撕裂,是多么可怕。” 赵顼摇摇头,“无妨,我心里的伤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愈合了,再撕裂一次又有什么关系?”他长长一声叹息,继续道:“那个人,他叫程缨。是一个温雅如月,才华倾世的人儿。” 贺纾忽然插言道:“程相?” 赵顼惊异地望着他:“谁告诉你他就是程相?” 贺纾知道自己失言,掩饰道:“我,我也是看到前朝的一些案卷,偶尔提到程相。” 赵顼没有再追问,继续道:“程缨确实也曾官拜副相,只可惜上任不到两年就去世了。” 贺纾低柔一笑,凝视着赵顼,目光蕴藉,“程相一定是皇上心中最出色的宰相,无人能匹敌!” 赵顼却没有笑,神情地说:“不仅如此,程缨更是朕心中最喜爱最珍视之人。即使他最后背叛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爱了他一辈子,也恨了他一辈子,最后他却匆匆离我而去,我才知道,永远没有人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事隔多年,我心中早已没有了爱恨,却不知道,我们这一生的纠缠,到底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 ☆、第二七章 质疑诘问 (2136字) “我们这一生的纠缠,到底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赵顼的这句话深深地留在了贺纾心里,使他明白到高高飘渺在云端的九五至尊原来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痛,睥睨天下的君王身体里跳动的不过是一颗凡人的肉心。 从此,他看着君王的眼神中,除了崇敬和恭敬,又多了一份灵犀相通的亲近。对此,赵顼也觉察到了,内心觉得十分欣慰。 繁花倾尽又逢君_22 又在陵碧小居住了半个月,在贺纾一再要求下,赵顼终于允许他正式恢复了生病前的工作,也搬回了自己的相府。 这天的早朝,是贺纾在朝堂上消失了近两个月后首次出现在一众朝臣面前,他甫一进入崇政殿,黑压压的一堆人已经围了上来,问候声、招呼声嗡嗡地响成一片,贺纾不慌不忙地应付着,温雅有礼地堆着笑,滴水不漏地把某几个不怀好意的探询的问题挡了回去。 不过两个月时间,曾经沧海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稚嫩青涩的贺纾。对他来说,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已经拿捏得很清楚。他只想恪尽己责,成为真正的宰辅,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这就是自己人生的意义所在,除此外,一切都是浮云。 之前,赵顼交代过,今天早朝的重要议题是裁撤“三冗”。贺纾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责难,甚至诋毁。 果然,当皇上宣读完赵顼所呈的裁撤“三冗”的议案,朝下已经像炸开一锅粥,议论纷纷,声浪一波比一波高。等朝臣们的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赵顼站起来,背着手一语不发,只用冷冽的眼神慢慢环视全场,目光所到之处,霎时噤了声。 贺纾望着君王,没有移开过目光。平素温雅宁和的天子此刻的神色冷硬地可以杀死人,那种与生俱来的皇者气场摄人心魄。 片刻不到,朝下鸦雀无声。 赵顼这才缓声道:“列位臣公——!”朝臣们立即低眉垂眸躬身作聆听状。 “当今国力极为困乏,而最近两年,已经是寅吃卯粮,不得不节约用度,如今有害于财的事有三项:一是冗官,二是冗兵,三是冗费。‘三冗’皆除,才能使财政丰裕。” 兵部尚书李继上前启禀道:“陛下所言即是,朝廷冗员众多,确应该裁撤。但臣斗胆进言:如今辽国与西夏势已兴崛,雄霸漠北西域,兵乱频繁,正是大举用兵之际。如果裁军的话,恐怕会打击士气,动摇军心,以致边防不稳。望主上三思!” 赵顼把目光转向贺纾,贺纾对李继道:“李大人,陛下的意思不是简单地裁减人数,而是精简军队、裁汰老弱,合并军营。长远来看,实有利于军务国防。” 赵顼道:“贺相所言极是,李卿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李继忙点头称是,不敢再言。 ====== 朝会后,赵顼和贺纾回到延英殿。 贺纾见君王愁眉不展,不解地问:“陛下,今天的事不是很顺利的吗?陛下何故如此?” 赵顼冷然一笑,眼中尽是忧虑,“你高兴的太早了,繁衣。咱们最厉害的对手还没有上场,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君王在龙座上批阅奏折,那边,贺纾正在延英殿里埋首于卷宗里。忽然,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门外的侍卫根本拦不住——也不敢真的去拦,因为,那人正是宁王赵羽。 赵羽瞥见贺纾,只是眼如寒冰般扫了他一眼。便对赵顼说:“臣弟有要事与皇兄密议,请皇兄遣退左右。” 赵顼见他神色不善,知道如果不遂了他的意,这弟弟生性不羁,生气起来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便对贺纾道:“繁衣,你先回去吧。” 繁衣遵命退下,顺手把门带上。偷听确实极为无礼,但贺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门后。 开始的时候,贺纾听不清他们的话。赵羽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每一句都充满诘问,显然情绪激愤,无非就是为了裁军减费的事。君王的声音更低沉,大概是作着解释,语气平和却是寸步不让。 然后,不知何故,他们争论的焦点扯到了自己身上。只听到君王说:“这是朕跟你之间的恩怨,跟繁衣没有关系,你又何必故意伤他” 赵羽一声冷哼,讽刺道:“臣弟岂敢,他可是皇兄你的人!” “六弟,说话要注意言辞,繁衣是朕的臣子,不是朕的人。” 赵羽笑意更甚,“想当年,程缨不也是你的臣子,那可是白天辅君政,夜来事君寝——” 啪的一声巨响,是君王气得拍案而起,怒斥道:“你——!你尽管颠倒黑白,你这样对繁衣,将来后悔莫及!我的话完了,你给我滚!” 赵羽傲然抬头,转身离去。 君王依旧怒火中烧,浑身发抖地坐倒在龙椅上。宁王从来没有把自己这个皇兄放在眼里,狂妄之极,而自己堂堂九五至尊只能忍气吞声,从不敢置其罪,无奈赵羽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尤其是手握天下重兵,自己根本无力与之抗衡,这个皇帝当得真没意义!…… 过了好半天,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忽然发现贺纾怎么还没有回来,不禁有些担心,忙走出殿外,四下寻找。 碧莲玉池水榭边,幽幽银月清华下,一袭淡蓝的背影迎风而立,翩然若仙。只是那消瘦的双肩异常单薄,似乎无力承受某种重压,而又勉力支撑着自己。赵顼知道他心中之苦,更是怜惜之极,叹息着,走上前去,搂住贺纾的肩膀。 贺纾刚才几乎是落荒而逃,茫然失措中,方向不辨,不知怎的就来到碧莲玉池之畔。。 ☆、第二八章 边境祸起 (2135字) 贺纾刚才几乎是落荒而逃,茫然失措中,方向不辨,不知怎的就来到碧莲玉池之畔。刚才赵羽的话字字诛心,他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尤其不想见到皇上,无法面对那同情的目光。 此刻,面对君王的关切,贺纾只得戴上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具。 “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还不歇息?刚才跟宁王殿下谈地怎么样了?” 赵顼一怔,随即明白贺纾的心思,也顺着他的意思淡然笑道:“还能有什么?照例对我大发雷霆,拂袖而去。” “皇上,臣不明白,您贵为九五至尊,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忍让?” 赵顼一阵激愤,“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真命天子,我不过是一个穿着龙袍的傀儡!” “臣还是不明白——” 赵顼叹口气,深邃的眼睛变得空茫,“无论六弟做错什么事,先帝的心始终是向着他的,即使当年发现他逆反之心,迫于朝野的压力,剥夺了他的继嗣的资格,但最终把掌控社稷的实权都留给了他,而我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帝皇的称号而已。” 贺纾听着,眼里不禁漫上一层水雾,忙低下头去。 赵顼反而笑了,“繁衣,你不必替我难过。我不在乎什么皇位,我只希望在位的日子里尽我所能,扭转当下积贫积弱的局面,也算对得住先帝。总有一天功成身退,我会把这江山还给他赵羽,找个青山秀水的地方逍遥一世。” 赵顼黑晶石般的眼睛闪亮着无限向往的光芒,忘情地牵起贺纾的手,道:“繁衣,到时候,你会不会跟我走?” 贺纾望着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眼前却忽然闪过另一种相似的容貌,只是那人鄙夷厌恨的目光使自己的心陡然发冷,强迫自己驱散那幽灵面孔,热切地道:“一日为臣,终生事君,繁衣永远追随主上!” ********* 今日朝廷的气氛异常凝重,一个极坏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朝野:西夏三十万大军陈兵边境,进行恫吓,要宋交出五代后周世宗时收复的瓦桥关以南10个县的土地,战祸一触即发。 繁花倾尽又逢君_23 赵顼一拍龙案,“不,绝不!朕不会卖国换得苟安!” 朝堂上鸦雀无声。 赵顼环顾一圈,问道:“宁王在哪里?朕早已下诏,三公九卿以上朝官不得缺席今日的朝会,他宁王人呢?” 没有人敢回答他。 一片沉寂中,即将有什么要爆发。朝臣们平息宁气,低眉垂首。 忽然,殿外通传:“宁王殿下到——!” 赵羽步入朝堂,依旧是远迈风仪,卓尔不群的气度,却是连朝服都没有穿。见到天子,只是揖拜,没有跪伏。 赵顼步下帝坛,走到宁王面前,开口便道:“六弟,西夏大军压境,大宋江山处在生死危机存亡之秋。朕希望你统帅三军,开赴边境,保我社稷河山——” 赵羽幽深的眸子寒冷如冰,淡淡地道:“臣弟今日来就是想向皇兄辞去三军统帅之职,至于抵抗西夏的事,请皇兄另觅能人。” “你!——”赵顼顿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贺纾本来一直低头,避免看着赵羽,听到了这话,突然激愤难耐,走前一步,道:“宁王殿下,请恕下官无礼。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更何况宁王是天子御弟,赵氏皇族?” 赵羽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贺相,你立意改制,裁撤冗员,精兵强将之举,实在令本王深感叹服,皇兄有如此能人相辅,区区西夏又有何惧?皇兄,请容臣弟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堂。 赵顼面如死灰,慢慢回到帝坛,颓然坐倒在龙座上。 已是日暮时分,朝堂上早已空无一人。赵顼一动不动,不言不语,整整一天,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太祖的江山在朕手中丢去,朕愧对列祖列宗……” 贺纾小心翼翼的劝了他多次,赵顼却是恍然未闻。到了最后,仿佛忽然发现贺纾的存在,挥手道:“繁衣,你先退下。” 贺纾无奈地离开了朝堂,步履沉重,回到了延英殿。 没想到吕慧卿和林靖嘉都还没有走,坐在一起不知商量些什么。见到贺纾进来,两人抬起头,贺纾惊异的发现林靖嘉泪流满面,神色凄惶,忙问:“子晏,发生什么事了?” 林靖嘉一下扑到贺纾怀里,大放悲声。 吕慧卿在一旁叹气,道:“繁衣,你劝劝他吧,他向来听你的。听闻战报传来,子晏的表兄程将军被围困在灵州,已经一个月了,生死未卜。” 贺纾蹙眉道:“兵部怎么没有派援军去解救?” 吕慧卿冷笑一声,“你早上没有看到吗?宁王选择在此时杯葛皇上,谁还愿意出兵?” 贺纾气道:“笑话!我不相信大宋三军只听命于他赵羽!天下兵马都成了赵羽的私兵了?” 吕慧卿道:“事实就是如此,宁王这招才厉害,逼皇上要保住江山就要放弃变法。” 贺纾一颗心沉往无底的深渊沉落。沉吟半晌,柔声对林靖嘉说:“子晏,别哭了,我会想办法让朝廷排出援军,你表兄不会有事的。” 林靖嘉抬起一双泪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繁衣,难道你有办法让宁王出兵?” 贺纾苦涩地一笑,“我尽力而为,子晏,这也不仅仅为了你,还有天下百姓。”又对吕慧卿说:“吕兄,很晚了,你送子晏回去吧。” 吕慧卿担心的看着:“繁衣,连皇上都劝不动他,你又能做什么?” 贺纾摇摇头,“吕兄,我自有分寸,你别担心。” ☆、第二九章 郎心如铁 (2237字) 长风逐寒云,冷月对孤灯。 千灯湖畔,玉仙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百无聊赖地抚琴,琴音幽咽,似有千愁不散。抚琴之人一身玄色锦衣,外罩银丝长衫,低调而华贵,衬得风仪伟岸,清举雍雅。 此时,此人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对幽深的凤目冷凝成霜。 一个身穿红色朝服的官员匆匆而至,向着玄衣男子拜道:“宁王殿下,下官已按照您的吩咐,令十二大将军集结所有兵力,三日后可拔寨启营,奔赴漠北。只是,汴京城的十万禁军是否一同前去?请殿下定夺。” 宁王微微颌首,道:“李大人,禁军不能走,否则京城后防空虚。不足的兵力再从冀州驻军中抽调,可以缓半月再起行,直接开赴前线。” 李继思忖着:“宁王殿下,冀州驻军,虎狼之师,但素来只听命于殿下,兵部恐怕无权调动。” 赵羽摆摆手,“我知道,我的兵马自然由我亲自统领。” 李继惊异道:“王爷的意思是要亲赴漠北,抗击——” 赵羽不耐地皱眉:“行了,李大人。我也是赵姓皇孙!”说完,手一挥,示意李继退下,李继领命而去。 走不多远,迎面一个素白身影,月色下翩然若仙,竟是贺繁衣。忙躬身揖拜:“下官见过贺相。” 贺纾回了一礼。 李继对于在此时此地见到当朝宰辅,深感诧异,但也不敢多问,寒暄几句便匆忙离去。 贺纾怔怔地呆立原地,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继续朝玉仙台走去。 他在那高大的玄衣身影后停住了脚步,宁王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抚琴,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贺纾静静地听了很久,流转的清音中似有隐痛,弥漫着无法言语的苦楚和郁结。实在叫人难以相信这是狂放不羁的宁王赵羽所奏之音。 贺纾和着琴音,轻轻吟出四句诗:瑶镜溶影入相思,锦瑟遥寄离情意;秋翁有意拜花仙,玉台花榭最相宜…… 琴音嘎然而止,赵羽头也不回,冷冰冰道:“是贺相?哼哼,你不去参政辅君,竟然到这风月之地吟此风月之词,岂不有辱清名?” 贺纾心颤了一下,咬了咬唇,努力勾起微笑,走到赵羽面前,深深揖拜,“下官拜见宁王殿下!” 繁花倾尽又逢君_24 赵羽抬头望着他,贺纾一身雪白长衣,清灵飘逸,仿佛月华凝就;那碧潭般的明眸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被垂落的羽睫半遮半掩,楚楚柔致,说不出的动人。 赵羽觉得心头被一根羽毛撩过,痒痒的发恨。站起来,铁钳般的手指一把勾住贺纾的下颌,强迫他抬起脸看着自己。 贺纾吃痛地轻哼了一下,赵羽低头凑近,唇几乎贴到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道:“贺纾,回答我,你今夜来到底想干什么?” 炙热的气息使贺纾的心一阵狂跳,早已设计好的台词瞬间飞到了天外,嚅嗫着说不出话来,眸子里已是水光一片。 这迷离的眸子使赵羽再一次失神,淡色的精致的唇在微微发颤,赵羽搂紧他的腰,俯身狠狠地吻住了那花般粉嫩的唇瓣。 贺纾一惊,本能地想推开他,硬是忍住了。自己来之前就已经预计好会发生什么事,为了皇上,为了子晏,自己愿意承受一切。 赵羽的唇热切求索,滚烫的舌尖撬开了贺纾的贝齿,这一个吻绵长而深致。贺纾觉得身体发软,似乎在虚空中漂浮、回旋,脑里一片空白,放弃了抵抗,反而主动地迎合,双手紧紧攀着赵羽的肩膀,生怕在云端坠落。 赵羽似乎觉察到他的激情,突然推开了他。冷笑道:“哼哼,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繁衣,你伺候人的功夫今非昔比了。看来我那皇兄还是调/教有方,比我强多了!” 贺纾仿佛被利剑刺中,猛的摇晃,后退几步,扶住了身后的廊柱,只觉得瞬间掉入了冰窖,颤声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 赵羽唇边勾笑,讽刺道:“贺相何出此言?本王说话向来难听,你不喜欢听可以走。” 贺纾压下心头之痛,柔声道:“王爷,请恕贺纾无礼失言。贺纾有一事相求,望王爷应允。” “求我?呵呵呵,你可不要跟我讲上一大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废话,我最烦这个。” 贺纾泪已盈睫,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水雾迷蒙的眼睛哀哀欲告地望着赵羽:“宁王殿下,贺纾不敢烦扰王爷,以前有对不起王爷的地方,请王爷治罪。只要王爷肯出兵,贺纾任由您处置!” 赵羽将他拉起来,拉到护栏边,指着那一片漫漫烟水,声音里有无边沉痛,“你看,那里本来开满了水仙子,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全死掉了!越美丽的东西越脆弱……”眯缝着眼看着贺纾,邪魅地笑,“任凭我处置?可惜,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说完,转身步下玉仙台,向远处走去。 贺纾满心的屈辱,却不得不急忙追上去,紧紧跟在赵羽后面。 赵羽沿着湖畔一直走,进入林荫深处,忽然,一处绿墙翠瓦的小小院落呈现在眼前,上面的牌匾写着:碧归 赵羽推门走了进去,回头对贺纾说:“我累了,贺相请回吧!” 贺纾刚想说什么,门已在眼前砰地关上。 贺纾心一痛,对着严严实实的门跪倒在地。委屈、无助、哀痛难陈,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也不知跪了多久,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看不到一丝灯光,赵羽大概已经睡了。贺纾苦笑,心里在责备自己,赵羽对自己已经失去兴趣,自己还要在这里死皮赖脸地纠缠,真不是一般的犯贱。 寒风凛冽,深秋转入寒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榆钱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天地间一片素裹银妆。 贺纾只穿着薄薄的单衣,根本无法抵御寒风冷雪,但他依旧跪在雪地里,纹丝不动。 ☆、第三十章 心愁千结 (2111字) 风雪渐大,天地茫茫。寒风刺骨,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栗。 自从上次大病后,明显感到自己是身子折损厉害,现在跪在雪地里,真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 隐约从里面传出莺声燕语,贺纾心里又是一阵苦涩难耐。 忽然,门开了,贺纾惊喜地抬眸。来的却不是宁王,而是一个清秀美少年,秀发披散,衣冠不整,雪白的纤手攥着早已松开的衣领,在寒风中瑟缩了下,不耐烦地瞟了贺纾一眼,匆匆道:“这位公子,咱宁王爷让我传话,让你别守在这,他什么都不会答应你的。” 贺纾一咬牙,冷然道:“我不走,你让宁王亲自出来跟我说。” 美少年一双桃花眼满是鄙夷,“呵——好大的架子,你以为你是谁,真不要脸。反正话我已经传了,你不走,冻死在这也活该!” 意识渐渐飘离,迷茫中,远久淡去的记忆异常鲜活。那一场雪夜邂逅,自己在赵羽怀中醒来,那一张清华俊朗的面容,那一抹悠然自得的浅笑,当那一双晶黑眸子,闪烁着寥若星辰的光芒,投向自己,邪魅中满含柔情,自己的心便在那一刻沦陷。 是的,自己确实留恋,那坚实的臂弯和宽厚的怀抱,传来的阵阵暖意使自己神思迷离,只愿沉溺其中,飘零孤寂的心仿佛找到了家。 就因为自己这一份依恋,容忍了他的狂放、他的霸道,甚至他在自己身上施加的欺辱和伤害。 “可惜,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 真是字字诛心,原来即使情深如昔之时,他对自己的也不过是“兴趣”而已!他的怀里,从来不缺乏温香软玉,贺纾,你又算得了什么? 是的,他说的对,那清雅高洁的水仙子早已灭绝于尘世,自己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受尽帝宠的佞臣,与男宠无异。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跪下去。他已经不再指望赵羽出来看他一眼,他知道赵羽已经弃绝了自己。由自己在君王面前誓忠开始,他们之间已经横下一道天堑鸿沟。情到深处缘路已尽,除了分道扬镳,还能有什么呢? 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中,贺纾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跪在地里的双膝已经深深被雪埋住,只觉得身体麻木僵硬,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剩下一颗心还在感觉到烈火般的煎熬。 房间里,孤灯影暗。赵羽坐在桌旁字斟自饮,一言不发。旁边的美少年小心翼翼地缠上来,媚人的声音柔柔道:“王爷,很晚了,小的伺候您就寝吧?” “他走了没有?”赵羽头也不抬地问。 少年不屑地撇嘴道:“小的已经劝了很久,那人不但不走,还出言不逊。” 赵羽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你再去劝,直到他肯离去,否则,今晚你也别睡了。” 少年无奈地再次走了出去,嘴里低声唠叨“要走遭走了,还用得着我去劝!” 赵羽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用力将酒杯扔到地上。站起来,烦躁不安地在房里来回踱步。 忽然,门被推开了,那少年闯进来,慌忙失措的喊:“王爷,不好了,那人晕倒了。” 赵羽脸色大变,朝外面冲去。 贺纾倒在雪地里,无知无觉,一身白衣与白雪融为一体,反衬着一头青丝漆黑如瀑,遮住了脸孔,纤瘦的轮廓异常单薄。 赵羽急忙将他抱了起来,只觉得他浑身冰冷,本来就白皙的面孔更是冻得发青,嘴唇发紫,密长的睫毛无力地垂落着。 繁花倾尽又逢君_25 赵羽一直把他抱进房里,放在床上,想盖上被子,却见贺纾全身湿透,更是担忧。对呆立一旁的少年说:“快,准备一盆热水!” 少年不情愿地说:“那,仆人都睡着了——” 赵羽来气了,“什么仆人,我叫你去,立即去!” 少年吓了一跳,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进了来,“王爷,热水准备好了。” 赵羽一言不发,抱着贺纾来到澡堂,看到那半人高的巨大的浴盆果然装满了热水,蒸汽直冒。马上把贺纾放了进去。 见那少年还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吩咐道:“回王府请秋大夫过来!” 少年应了一声,转身要走,赵羽又补充道:“你骑我的马去,要快,尽快!” 王府到这里最快也要两个时辰的路程,赵羽更是心急如焚。 贺纾全身浸在热水中,渐渐地,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尽管还是很苍白。人却依旧没有知觉。等到身体终于暖和过来,赵羽将他从水里抱了出来,脱掉他身上的湿衣服,在衣衫褪去的那一瞬,雪白秀美的酮体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呈现在眼前,赵羽觉得心一阵剧跳,喉咙发紧,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用毯子将他裹紧,抱回房中。 他把贺纾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找了套自己的衣服给贺纾穿上。当他做完这一切,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尽管外面还下着大雪,自己却觉得浑身燥热,火辣辣的欲望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又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贺纾。看来那热水的作用还是蛮大的,贺纾的脸不再冻得发青,尽管还是很苍白,但毕竟恢复了一些正常,显出一种冰雪般透明的光泽。 衬得秀气的五官更加清雅灵逸。赵羽意识到,直到现在,这张面孔对自己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繁衣,我喜欢你,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选择他?” 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思,朝那淡色的美好的唇瓣吻去,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暴虐和侵犯,只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求之不得的哀伤。 ☆、第三一章 蝃蝀之印 (2760字) “繁衣,我喜欢你,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选择他?” 心念如风乱,兜转千百回,才明白自己真正心之所系。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思,朝那淡色的美好的唇瓣吻去,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暴虐和侵犯,只有着深深的眷恋和求之不得的哀伤。 昏迷中的人儿毫无知觉,仿佛一个任由摆布的玩偶,紧闭的眼角却淌下两行清泪。赵羽看到了,心中漫起一阵苦涩,离开了他的唇。 贺纾秀眉微蹙,纤长的羽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下子映入眼帘的竟是赵羽英挺的俊颜,黑晶石般的眼睛满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然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竟穿着别人的衣服,一下子想起所有的事。那衣服还带着清淡的冷香,分明是那人的气息,顿时羞窘地脸红耳赤。 赵羽看着那雪肌上的绯色,忍不住又要伸手搂住他。 贺纾眼里却露出了戒备之色,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无奈浑身无力,头昏目眩,又倒回床上。 赵羽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难过之极,不禁说道:“繁衣,对不起……” 狂放不羁的宁王竟会给自己道歉,贺纾讽刺一笑,“对不起什么?” 赵羽的眼里没有平素的邪魅和冷酷,反而尽是忧伤,“繁衣,其实我没有真的把你想成那种人,你的为人怎样我心里清楚,我只是气不过,你那样轻而易举地就站到了与我敌对的阵营,你叫我情何以堪?难道我们当初相识相知一场……在你心中竟是没有一点分量吗?” 赵羽的声音低沉而又热切,贺纾惊异之极,这算什么?表明心迹吗?自己一直期盼却从不敢奢望得到的东西此刻就在眼前,贺纾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赵羽等了半晌,以为贺纾根本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一阵失望,自嘲一笑,站了起来,回复了往常冷淡的语调,“你在这休息一下吧,我已经遣人去请大夫了。” 说完,转身要走。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低头看到贺纾莹白纤秀的手指正紧紧攥住,“别走……别再离开我……” 赵顼美目含泪,哀哀欲告地望着自己。 赵羽一阵激动,重又坐下,将贺纾的双手捧在唇边,轻轻地触碰、摩挲,又贴住自己的胸膛,只觉得那手冷得像冰。 贺纾倒进他怀里,将头埋在他胸前,忽然悲声痛泣起来。赵羽把他整个身子深深抱住,惊惶地感到那身体没有一丝热度,尽管房里生着火炉,暖气融融,他的身体却好像越来越冷。 终于,贺纾停止了抽泣,只是默默地流泪,直到体力不支,又沉沉昏睡过去。 赵羽一直将他拥在怀里,一动不动,只希望自己能为着身体注入丝丝暖意。 …… 那少年带着王府里的秋大夫回来了。 替贺纾把过脉,又向赵羽问了不少情况。赵羽心急如焚,忙问:“秋兄,他很严重吗?” 这位秋阳大夫本是宫中御医,医术冠绝天下,深得先帝信赖,也与赵羽和当年的太子交情深厚。赵顼登基后,赵羽搬离皇宫,也把秋阳带走了。赵羽对秋阳十分敬重,视之如兄如父,一直以兄相称。 秋阳笑了笑,“王爷不要紧张,贺相不会什么大碍,只是重病刚愈又再受寒,身体耗损过大,非常虚弱,要慢慢调理。回头我配几副药来。只是——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秋兄请讲——” 秋阳向还站在门口的少年瞥了一眼,赵羽忙示意那少年去买药煎药。 秋阳看着贺纾,确信他毫无知觉,而且一时半刻醒不来。这才低声对赵羽说:“王爷,我身份卑微本不该多言。但贺相毕竟是当朝宰辅,是皇上的人,身份太过敏感。王爷您这是要将自己置于何种境地?” 赵羽没想到秋阳会这样直截了当,不由得困窘起来,想到秋阳也是出于关心,便道:“秋兄,说实话,我还没想那么多,只是……”他轻叹一声,低言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对我实在太重要,我不会让他离开我。” 秋阳颇有些惊讶,皱起眉头,又说:“王爷,你是说,他就跟当年程缨一样,是吗?” 赵羽心一凛,还是说道:“不,秋兄,我对程缨不是外面传闻的那样,当时你也清楚。是的,我对不起程缨,我利用了他,我把他逼上绝路,为此这些年我一直不好受。但是,我喜欢的不是程缨,从来没有。” “王爷喜欢的是他?”秋阳慢慢的问,眼睛转向床上的贺纾,细细端详着这张清妍脱俗的脸,肌肤苍白地近乎透明,却无损于五官的清丽秀雅,反而更显得楚楚柔稚,惹人怜惜。 “当年的程缨已是芳华无双,没想到这位贺公子犹胜一层,这般绝世姿貌,也难怪王爷倾心。” 繁花倾尽又逢君_26 赵羽有些尴尬,忙把话题引开,问道:“秋兄,你刚才到底想问我什么?” 秋阳笑道:“呵呵,您看我都糊涂了。我只是想问一下,这位贺相的身世,王爷是否了解?” 赵羽心中一怔,升起一丝不安,“贺纾是湖州人士,家人都早逝,他是一个孤儿。” 秋阳蹙眉,“王爷没有仔细去了解查核过吗?” “没有,我,我对他还是信任的。”赵羽心中愈发疑惑,“秋兄,别拐弯抹角的,到底你发现什么了?” 秋阳眉目深锁,神色凝重,“当年,我多次替程缨断脉诊病,熟知其身体状况,他的体质与常人有异,为此我翻查了几乎天下所有医书典籍,最后发现他可能是一个早已失传的少数族裔——蝃蝀的后人。相传,蝃蝀一族来自于东海一个岛国,那里的人无论男女,个个貌若仙君。后来岛国被海水淹没,蝃蝀族人逃难到了中土,自从流离失散。他们本来人数就极少,加上容貌体质都异于常人,总是受到迫害,渐渐地就灭绝了。当然,也可能是蝃蝀人跟汉人结合,生下的后代也具备蝃蝀人的特性。” 赵羽陷入了沉思,好一会才道:“秋兄的意思是,繁衣跟程缨一样,也可能是蝃蝀人的后裔?” 秋阳点点头,“从脉象来看,贺纾跟程缨非常相像。他的外貌也证实了这一点。当然,还有一个更有力的证明。” “哦?是什么?”赵羽好奇道。 秋阳道:“凡是蝃蝀人,身上必定有一个象征族裔的胎记,称为‘蝃蝀之印’。不过,这印记小时候是看不到的,只在第一次情动后才显现。”秋阳异常尴尬,踌躇地问道:“呃,王爷,下官该死,这话本不该问的——” 赵羽已经猜到十之八九,脸上一热,“无妨,秋兄请直言。” “那,王爷,不知贺相身上有没有……呃,类似的印记?” 赵羽脸已涨红,瞬间又刷的变白,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是不是一个像七色花形的印记?” 秋阳点点头,“对,当时程缨肩头也有七色花形之印。” 赵羽无言,手在微微发颤。 秋阳摇头叹息:“蝃蝀就是彩虹的意思,东海之浩渺,常见彩虹。这族人倒真像是凝聚了霓虹色光,美的不可思议,却又那样脆弱,终究不见容与尘世凡俗。蝃蝀之印,因情而起,钟情一生,专情一人。王爷,你该明白了吧?” ☆、第三二章 情有独钟 (2190字) 秋阳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赵羽一点也没有发觉。他的话却依旧在赵羽耳边回荡。 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缠绵由一次浮现在赵羽眼前。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又痛又怒,被嫉恨之火冲昏了头脑,贺纾惊慌失措的样子更激起他蹂躏的欲望,只想不顾一切地摧残那秀雅纤柔的身体。贺纾却在最初一刻的恐惧后,渐渐放弃了抗拒。赵羽感到那生涩地迎合,那羞怯的模样、楚楚动人的神韵表明这个未经情事的人儿是那样爱着自己,那一刻的销魂完全出乎自己的想象。某种征服的满足使自己到达快乐的云端。 事后,贺纾倒在他怀里无力地喘息,他看到在那莹白如玉的肩头出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七色花形印记。可他当时连问的机会都没有,贺纾被因为这种情欲之罪而崩溃,自沉于湖底。从此,他们的关系彻底决裂。 一而再再而三,他对贺纾出言凌辱,当他看到贺纾痛不欲生的神色,自己也是心如刀割,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被嫉恨扭曲的心。 蝃蝀之印,因情而起,钟情一生,专情一人…… 我明白了,繁衣,我终于了解了你,可是,你会原谅我吗?在我对你施加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甚至凌辱之后,你还会宽恕我吗?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一切都太迟了! …… 贺纾秀眉微蹙,低低叹息一声,羽睫轻颤,扬起又阖上。赵羽惊喜地唤道:“繁衣!繁衣……” 贺纾终于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赵羽,茫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赵羽笑了,“这里可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对,这是你家,那么走的该是我了。”贺纾说完,撑起身子要起来。 赵羽忙按住他,“你好好躺着别动,大夫说你身体太虚弱,一定要静养。” 贺纾挣不过,又倒回床上,却背过脸去不看他。 赵羽摇头叹息,慢慢抚着他的一头青丝,“繁衣,你恨我是应该的,你就折磨我好了,但是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 手又按上他的肩膀,感到贺纾最近明显消瘦地厉害,那单薄的肩膀在手心里微微颤栗。忍不住把那他的纤弱的身体翻过来,拥在怀里。俯下头,贴着贺纾的胸脯,静静地倾听那一下一下的心跳,细细体味心爱之人生命的律动,心里只有无限感动。贺纾闭着眼一动不动,任他为所欲为,心跳却紊乱起来,呼吸也渐渐急促。 赵羽抬起头,扶着怀中人儿靠着床坐好,又取来一件丝棉短衣披在贺纾肩头。这才走去桌前,端来一碗药。 贺纾抬起碧潭般的明眸看着他,“宁王殿下,我该回去了。” 赵羽眉头立即拧起,“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要在这里卧床静养。别再跟我提走字,来,乖乖把药喝了。” 贺纾语调平静如水,“多谢王爷关心,但我已经两天没有出席朝会,明天我一定要去的。” 赵羽眉头深锁,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只把药端到贺纾嘴边。贺纾无奈,只得把药尽数喝下去。 赵羽这才笑了,说道:“繁衣,你别担心,昨天你昏睡之际,我已经给子晏去信,说你病倒了,这十天里都不会上朝了。” 贺纾幽幽地盯着他,“王爷的意思是——还要把我在这里困上十天?” 熟悉的邪魅表情又回到赵羽脸上,半是宠溺半是威胁的声音道:“十天只是最起码的估计,如果你乖乖的养好病;否则,就只好一直拖下去咯。” 贺纾气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赵羽轻轻勾住他的下颌,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繁衣,你骂我吧,我就想听到你骂我——” 贺纾一把推开他,果然恨恨地骂道:“你狂妄自大、目空一切、自私狠绝、不择手段、背信弃义、天下不齿……” “繁衣,我喜欢你,我爱你——” “不,你不爱我,你只是想令我臣服于你脚下,成为你的奴隶,好满足你的自尊……” 赵羽看着贺纾认真的样子,忍俊不禁,一把将他搂过来,俯身凑近他耳边,轻轻在那小巧如珠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你这话不对,繁衣,我要你臣服有何用呢?其实我是想让你雌伏于我身下——” 这话没有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掌,“厚颜无耻!” 繁花倾尽又逢君_27 贺纾气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费力地喘息着。 赵羽紧张起来,忙劝道:“好了,好了,别激动嘛,我不逗你了,别气坏了身子。” 贺纾拨开他的手,退到床角,蜷缩着身体,默不作声。 赵羽看得心疼不已,低低叹了一句,语气从未有过的诚挚,说:“繁衣,我又惹你生气了。繁衣,你说的对,我狂妄自大,目空一切,我从小就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自私,任何事情只顾自己快乐,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我愿意改,为了你,我一件一件的改过,好不好?” 贺纾的头垂得更低了,只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在轻颤。 赵羽惶恐,再次恳求,小心翼翼地,“求你,繁衣,给我一个机会…。。” 半晌,贺纾终于抬起头,晶莹的明眸水雾迷蒙,“给你机会再折磨我吗?” 赵羽一愣,随之眉开眼笑,一把将他搂住,“繁衣,繁衣,你来折磨我吧,你越狠我越快乐!” “滚——!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 “行,马上滚,不过我还会回来的,我给你弄了些好吃的……” 赵羽果然开心地滚了出去,因为他看贺纾转过脸,悄悄地掩饰唇边那一抹轻笑。 蝃蝀之印,因情而起,钟情一生,专情一人…… 繁衣,我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你永远只属于我。 ☆、第三三章 金风玉露 (1730字) 贺纾只提出一点,十天以后,他一定要离开“碧归”。赵羽笑吟吟地答应下来。 赵羽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曾几何时,那个狂傲、霸道、冷酷无情的宁王变成了另一个人。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温言软语,体贴入微。 为了让贺养好身体,他把秋阳也留下来,天天给贺纾断脉诊病。贺纾服药太多食欲乏乏,他又变着法儿做出种种口味清淡的药膳,耐心地哄着贺纾吃下去。 贺纾其实是个易感之人,人家对他几分好,他就用十分回报人家。为此,平时吕慧卿没少说他,“繁衣,你心肠太软,心眼又太实,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总有恨铁不成钢之意。贺纾总是一笑置之,生性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尤其面对赵羽,自始至终是自己心之所系,如今的赵羽,暖意柔情,让自己如沐春风,之前受过的种种屈辱和痛苦都已经尽化烟云。 他的脸上又现出盈盈柔雅的浅笑,碧潭般的明眸秋水荡漾,冰肌雪肤也不再苍白失色,玉洁晶莹,整个人清妍不可方物。以致当赵羽看着他时,总是怔怔地失神,继而体内火烧火燎,热浪如潮涌,却又拼命压抑自己。两人夜夜一室共处,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经历了种种波折,赵羽终于意识到贺纾对他的重要,彻底颠覆了他游戏人生的态度。自己身上的一切光环——显赫身世、荣华富贵、权倾朝野,对贺纾来说根本就是浮云。他很清楚贺纾虽柔顺,但心性极其高傲,是那种宁为玉碎的人,要打动他,只有感之以情。于是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尊重,他希望贺纾明白,他们之间这场爱、这份情里没有任何强迫与不公,只有真正的两心相悦。 只是贺纾不会知道,赵羽天天晚上都在忍受着怎样的煎熬。 贺纾这辈子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命运多舛,孤苦无依,从来未有过像这般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经历,这种感觉太美好,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真实,就像一场梦,梦醒即梦碎。 这天风和日丽,千灯湖上宁静无波,贺纾不想再闷在屋里,赵羽便与他一道乘船游湖。微波轻荡,柔风如丝,好不惬意。 贺纾来了兴致,一路抚着绿绮。赵羽也不打扰他,坐在一旁静听,默默地欣赏贺纾清灵飘逸的风姿。不知不觉,贺纾又奏起那一曲《凤求凰》。赵羽听着便觉得心神荡漾,又想起两人初识时,那种柔情蜜意还历历在目,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 再望望贺纾,那秋水明眸中有泪光闪过,瞬间变脸色,不由得担心的问:“繁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贺纾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起一些事,可怕的事。” 赵羽靠近他,双手搂住他肩头。“别怕,一切有我。” 贺纾抬眸望他,幽柔一笑,“你现在对我这样好,将来会不会后悔?” 赵羽凝视着他,“莫非你算准了将来要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贺纾长叹,抬眸望向飘渺的天际,轻蹙的眉宇怅然愁结,“如果,你不是宁王,我也不是贺相,那我们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赵羽激动道:“繁衣,宁王爵位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立即就可以放弃。” 贺纾摇头轻笑,“别自我欺骗了,我了解你,你是根本不甘心只是个宁王!” 赵羽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心里一阵阵紧缩,在贺纾玲珑剔透的目光下,再要掩饰也太过虚伪,反而更令人不齿。只是他没有料到,两人之间的寒冬会来得如此迅捷。 他慢慢踱步到船头,迎风沉思,久立无语。 忽然,一双修长的手臂从身后环腰抱住了他,柔软的身子紧紧贴上他的背,独特的清馨气息使他浑身一震,不禁转身一把抱住来人。 贺纾抬起清莹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眼中薄雾氤氲,没有丝毫忧惧彷徨,只有无限的缱绻深情。 四目交缠,寂然无声,只听到对方的心跳,贪恋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不觉间已泪痕斑驳。 只听见贺纾说道:“王爷,无论将来有多少浪尖风口、腥风血雨等待着我们,此时此地,我不是贺相,我只是繁衣,只属于你的繁衣。” 赵羽的深邃的黑眸有万千星光璀璨,却只映出一株清雅无双的水仙子。他动情地呢喃:“别叫我王爷,繁衣,叫我鸿渐——” “鸿渐,鸿渐——你知道吗?眼前一刻,于我已是永恒,我此生无悔也无憾……”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三四章 皓腕胜雪 (1147字) 繁花倾尽又逢君_28 第三四章 夕阳流金,落霞如烟,清波渺渺,如梦似幻。贺纾靠赵羽怀里,静静地看着这稍纵即逝的景致,心中弥漫着难言的惆怅。 “鸿渐,我明天就回去了。” “繁衣,我明天也要走了。” 贺纾不解,回头望着他,“你要去哪?” 赵羽嘴角勾笑,“当然是去你希望我去的地方。” 贺纾嗔怪道:“神秘兮兮的,肯定又在讹我。” 赵羽没有回答,脸上笑意更深,将贺纾转过来,托起他的手,将一个东西套进他的手腕。 贺纾觉得腕处一凉抬手一看,原来空荡荡的手腕处有一枚蓝玉镯子,如冰晶凝就,清莹透澈,隐隐有水光流动,接触肌肤之处,感觉沁凉而温润,可见其材质之珍稀。 “这是什么?” “手镯啊!” 贺纾蹙眉,“我当然知道这是手镯,我是问,你把它套在我手上是什么意思?” 贺纾的手玉指纤长,皓腕胜雪,此刻在蓝玉镯子的衬托下,更显的赏心悦目。赵羽欣赏着,不禁叹道:“真美!” 贺纾脸一红,忙要脱下来,“不,我不能要。” 赵羽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制止了他,诚挚地说:“繁衣,其实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远比这镯子贵重,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的。” 贺纾一怔,长睫一闪,专注地看着他。 这副神态有几分天然的纯稚,正是赵羽情迷之所在。 赵羽继续道:“这是我母亲灵妃留给我的。当年先帝和我母妃青梅竹马,居然私定终身,先帝送我母妃的定情信物就是这镯子。后来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母妃宠冠后宫,得到先帝嘉赏无数,却始终独爱这一不算稀奇的镯子。我母妃仙游之际,将它给了我,她说这镯子不是帝皇对后妃的赏赐,而是一个男人对心爱之人的承诺,还说我是个性情中人,一定会理解个中深意,将它套到有缘人手上。”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贺纾,贺纾却没有他预料中的激动欣喜,反而眉心紧锁,一语不发。 赵羽拍拍他的脸,“喂,喂,魔障啦?。” 贺纾用力拨开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你才魔障,既然这样,还给我干嘛?你母妃是要你把它给你媳妇!” 赵羽一下子很想大笑,更想顺着贺纾的话开句玩笑,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嚅嗫着,“繁衣,对不起……” 贺纾低头垂眸,声音已恢复平静,“谁对谁不起啊,难道我还不明白吗。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赵羽叹息一句,无比凝重地道:“繁衣,我们相识相知一场,我已认定你是我此生最珍视之人,这镯子就权当留个纪念。命中注定要承担的责任我自然不该躲开,但是,无论我以后有多少妃子,没人能代替贺繁衣。” 贺纾依旧没有回答,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苍穹之上云卷云舒,洒脱自在,为何人间总有那么多羁绊? ☆、第三五章 依依惜别 (2098字) 贺纾依旧没有回答,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苍穹之上云卷云舒,洒脱自在,为何人间总有那么多羁绊? 赵羽从身后抱着他,附在他耳边,慢慢而凝重地道:“繁衣,这镯子,我希望你永远戴着它。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无论我们将来去向何方,只要你提出一个要求,我都会为你做到,无论是对还是错,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该做还是不该做,能做或不能做,只要是i提出的,我都会答应。。” ====== 当天边出现第一道晨光,贺纾早已从梦中醒来。他睡眠本来就清浅,昨夜又是两人相聚的最后时刻。靠着那人温暖坚实的怀抱,心中只有无限唏嘘,今后漫漫长夜,独自面对无边的黑暗和孤独,那是怎样的煎熬? 往身边一看,赵羽竟然不在。房里空荡荡的,他去哪了呢? 贺纾起身走出房去,四处寻找赵羽。 猛然间,看到在湖边伫立着一个高大如神祗的身影,一身戎装,玄盔黑甲,火红战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贺纾看着,猛然明白昨天赵羽所说“去你希望我去的地方”是指什么,先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继而想起自己当日在大殿上痛斥赵羽的话,又感到羞愧万分。喃喃喊了声:“鸿渐——” 赵羽回头看他,眼神柔和。 “鸿渐,对不起!那一次我误会你了。”贺纾低着头说。 赵羽走过去,牵过贺纾的手,又将他那缕缕被江风吹乱的青丝轻轻拨弄整齐,一直笑意融融,“不,当时你骂得挺好的。今后,你执宰天下,威慑百官,就得拿出这等气势。谁敢违背你的意愿,就狠狠骂他,看谁还对你不敬?” 贺纾知道他打趣自己,横了他一眼,走到江边,也不管他。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兵部尚书李继策马飞驰而至,见到赵羽,忙下马跪拜,禀报道:“殿下,冀州二十万军马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好,有劳李大人。” 赵羽牵过马,迟疑了一下,回头望向贺纾,贺纾美目含悲,泪已盈睫,却强自忍着,坚定地一笑。脸已苍白。 赵羽心里陡然一痛,一下抽紧,压制着将贺纾搂进怀里劝慰的冲动,只能深深的望着他,用眼神传递着安慰和鼓励。 贺纾点点头,“王爷保重!” 赵羽一拱手,“繁衣,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对自己好点!”说完,翻身上马,手一扬鞭,绝尘而去。 贺纾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于天际,似乎带走了自己全部的希冀和光明,满天明亮的彩霞已经黯然失色,朝阳红得滴血,一种悲凉的痛楚攥住了心, ====== 繁花倾尽又逢君_29 贺纾回到汴京,没有回相府,径直去了延英殿,希望先找找吕惠卿和林靖嘉。刚一进去,还没有见到那两人,便有一位林公公来传话:皇上召见。 贺纾急忙跟着去,林公公带着他一直走到乾清宫后面的御花园,停下来,对他说:“相爷,皇上在凉亭里等您呢。” 贺纾道了声谢,便向凉亭走去。离远已看到一袭明黄身影,衣裾飘飘,修长颀俊,犹如玉树临风。 贺纾忽然想到,赵顼和赵羽其实很相像,都尽得先帝的真传,生就龙章凤姿,一身皇者气派。不过相比之下,赵顼虽是九五之尊,但性子阴柔有余而刚毅不足;而赵羽,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贺纾意识到,赵羽只是戴着一副不问朝政,耽于风月,游戏人生的面具,其实沉毅有智,内心执念和意志十分惊人,仿佛宁静的地表下地火奔腾,只等待寻到一道裂缝,便喷薄而出。 他一边走一边想得出了神,没有往前看,忽然跟一个人碰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吓的猛然跪倒在地:“陛下?臣殿前失仪,冒犯圣驾,请陛下降罪!” 赵顼莞尔一笑,眼神温润,扶他起来,“没事,都是朕心急见你,才走过来迎你。”他注视着贺纾,幽幽凤目中有涟漪荡漾,“繁衣,我是一直惦记着你啊!” 这句话出自君王之口,甚至连“朕”的自称都不用,贺纾惶恐之极,只好拜到:“臣沐圣恩,却未能报效万一,深感愧疚。” 赵顼笑道:“繁衣,你我君臣相知甚深,别来这套虚言。”又牵起贺纾的手,“跟我来。” 贺纾困窘不已,又不好挣脱,忙跟着君王往前走。 穿过楼台花榭,那幽幽曲径深处,丛丛翠竹掩映之下,那片雪梅又呈现眼前。贺纾一下想起那夜林中所见的恐怖的一幕,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赵顼奇怪地看他,却没有作声。带着他走进梅花林,赵顼一阵心悸。 梅林的尽头豁然开朗,是一片神奇的水域,白水连天,渺无涯际,人迹灭绝,茫茫空寂。 贺纾问道:“陛下,这是什么地方?” 赵羽平静道:“繁衣,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完,从腰间取下一支玉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片刻功夫,水边出现了一条小船,一个渔夫打扮的人撑着船。见到赵顼,恭敬跪拜,赵顼走到船上,贺纾跟着也上了船。赵顼向那船夫示意,船夫立即将船撑离了岸,向远方驶去。 这整个过程,赵顼和船夫之间竟然没有一句对话。 大约行驶了一个时辰,船已经来到水域中心地带,前方出现一座岛屿,岛屿不大,郁郁苍苍,似有浓荫覆盖,在高处隐隐见到几座塔楼掩映其中。 船靠了岸,赵顼带着贺纾走到岛上,忽然对他说:“繁衣,记住这个地方,它叫离岛。” ☆、第三六章 铜面僧人 (1796字) 船靠了岸,赵顼带着贺纾走到岛上,忽然对他说:“繁衣,记住这个地方,它叫离岛。” 贺纾点点头,问道:“皇上,您为什么带微臣到这来?” 赵顼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是谁?”贺纾好奇地张大眼睛。 赵顼却只笑不语。 贺纾心里更是奇怪,谁会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而此人必定与当今天子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为什么会牵扯上自己呢? 赵顼一直牵着贺纾的手,朝一座山上走去。山不高,不一会就到达山顶。一座寺庙坐落在苍松翠柏中,大门上的横匾写着:随云寺 赵顼上前敲门,门应声而开,一个少年僧人走出来,看到赵顼和贺纾,向着赵顼深鞠一躬,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将两人让了进寺。 赵顼问道:“清河师傅,国师近来好吗?” 那少年僧人回答道:“师父一切安好,现正在归云居等着陛下。陛下请——” 两人跟着清河穿过一处幽静的庭院,来到了那个叫归云居的所在。归云居依山而建,只有几间错落的房屋,白墙青瓦,朴素中有中难言的气势。 清河已告辞离去,赵顼对贺纾说:“繁衣,我先进去。你在这等我一会。” 贺纾答应一声。发现赵顼眼里有一丝焦虑不安。 赵顼推门走了进去。之后,很久都不见出来。 贺纾百无聊赖,却不敢走远,便来到山边俯瞰山下的景色。此山虽不高,也足以将低处的景色尽收眼底。只见山脚下这座孤岛,被茫茫白水环绕,茫无崖际,水面总有烟雾袅绕,如真似幻。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明明是在汴梁城里,皇宫后院,怎么好像落到海洋一般?贺纾百思不得其解。 归云居里,一处厅堂,烛光幽暗,梵香缭绕,颇具禅意。一个身穿灰黑海青、外搭红色袈裟的僧人盘膝打坐,背对门外。 赵顼轻轻走到他身后,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即问好,而是静静地端详着僧人的背影。僧人身形高大,即使跪着,依旧显得风仪伟岸,气势凛然。 赵顼看着他,远久的昔日,某种无法忘怀的思绪,纠结着不安,又一次袭上心间。正惶然间,那僧人已经开口道:“陛下来了。” 赵顼收敛心神,欠身施礼,道了声:“国师。” 僧人站起来,转过身来,一副青铜面具覆盖在脸上,紧贴着五官轮廓,浑然天成,看上去阴冷深沉,令人不寒而栗。此刻,青铜脸上一双眸光精明冷冽,正注视着赵顼。忽然幽幽一句:“陛下果然长情,居然还对那妖孽念念不忘。” 赵顼平淡道:“国师误会了,门外站着的是繁衣,朕的副宰。” 僧人讽刺道:“那是老衲老眼昏花,还是你的所谓副宰跟那妖孽实在相像?” 赵顼语气依旧平和,“人有相似,何足为奇?” 铜面僧人冷笑一声:“不可救药!还嫌被妖孽害得不够。你当初那死去活来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自己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赵顼面色有些发白,低言道:“国师,既然是旧伤疤,你就不要故意揭开了罢。” 铜面僧人看着他,眼神柔和下来,似有一丝不忍,忽然伸出手,抚上赵顼的脸颊,语气却依旧冷硬,“也难怪你皇帝老儿看不起你,就凭这点你就输给赵羽!” 赵顼轻轻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柔声道:“幸好有国师在,我们还是胜券在握的,不是吗?” “没到最后,岂知鹿死谁手!”铜面僧人冷哼了一声,“赵羽果然去了瓦桥关。这倒是个好机会。” 繁花倾尽又逢君_30 “国师有什么打算?” “他带去的只有二十万冀军,定难以抗衡西夏的三十万大军。只要你拒不增兵,他自然会死在西夏人手上。” 赵顼不置可否的一笑,“国师太小看赵羽和他的冀军了,我倒是有种感觉,他这回定会一举破敌,扬我国威。到时候,天下人心所向,我更要靠边站了。” 僧人眼中有怒火升腾,“别老是长他人志气,只要你狠得下心,自然能找到方法,置他于死地!”说着,忽然一把抓住赵顼的肩膀,眼神变得深不可测,脸几乎紧贴着赵顼,“你一次又一次的延宕,到底为什么?” 赵顼轻轻挣脱,回道:“我需要时间,找出对方的破绽。我们都等了这么久,还在乎一时吗?” 僧人的铜面一无表情,语气冷寒如冰,“你好自为之,别像上次那样把自己都搭进去,这回我可救不了你了。” 赵顼点点头,“你放心,当初的靖王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宋天子、神宗皇帝!” ☆、第三七章 繁衣身世 (2089字) 僧人的铜面一无表情,语气冷寒如冰,“你好自为之,别像上次那样把自己都搭进去,这回我可救不了你了。” 赵顼点点头,“你放心,当初的靖王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宋天子、神宗皇帝!” 僧人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睛成了脸上唯一活的东西,此刻不再冰冷,而是闪烁着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柔的光芒,说道:“都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现在我也看得开了,过去我的执着害苦了我们。如果你觉得坚持下去很难,我们就选择放弃吧?” 赵顼猛然抬眸,“放弃?你现在说放弃?在我坚持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连最重要的人都牺牲掉之后?”他激愤地攥紧拳头,“太迟了,开弓哪有回头箭!” 僧人一握住他的手,“够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拿青珩的事来责怪自己?那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赵顼咬住唇,脸色已苍白,终于,他喟然轻叹一声,“好了好了,咱今天是怎么了?正事都没谈,就翻老账。” 僧人点点头,“对,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今天来就是让我见你的副宰吗?” “是的,怎么?你还没有认出他来?” 僧人颇感诧异,“他到底是谁?” 赵顼笑而不语,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他带着贺纾进来了,把贺纾拉到僧人面前站定,赵顼对两人说“相信,这次会面对你们来说都是惊喜。” 君王的话莫明其妙,贺纾望着僧人,只看到一张僵硬的铜制面具。只好先鞠躬作揖:“贺纾拜见长老!” “你叫贺纾?纾解厄困的纾?”僧人一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 “是的,大师。” 僧人猛吃一惊,“难道,当年……你就是——?” 赵顼在一旁插言道:“国师,就是他,当年在太湖边,你拼死救下的那孩子。” “纾儿——?”僧人脱口而唤道,震惊不已“你就是纾儿?” 贺纾懵了似的呆立原地,脑海里远久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压来:高举的屠刀,冲天的火光,满地的鲜血、亲人的尸体……绝望之际,那声声呼唤:纾儿快跑——快跑—— 冰冷陌生的铜面下,这声“纾儿”竟是那样熟悉! 贺纾浑身一颤,跪倒下来,激动地喊“大哥——” 僧人一把将他扶起来,“纾儿,真的是你,你终究是活下来了!” 贺纾怔怔地望着他,依旧难以置信,“大哥,为什么——你的脸?” 僧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千疮百孔疤痕狰狞的面孔,“我的脸给那场大火给毁了。” 贺纾心里一痛,“大哥,都怪我——!” 赵顼摇摇头,“不,繁衣,这不能怪你。当年,朝廷下令诛灭蝃蝀族人,你就是因此而受到迫害的。” “我是蝃蝀族人?”贺纾喃喃地问,思绪被突如其来的惊人事实击得支离破碎,几乎无法思考。 赵羽慢慢地解释,“是的,你是蝃蝀族人,你的身上会有标记。当年,他们就是按标记来杀人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我的族人?” 赵羽叹道,“蝃蝀族本是东海的一个岛国,哪里堪称仙境,你们蝃蝀人无论那女,个个都长得像仙君凡降。后来,很多蝃蝀族人飘洋过海来到中土。也许你们的族人都太出色了,根本不容于世,一个‘魅惑江山,扰乱朝纲’的罪名,就将你的族人尽数歼灭。你死里逃生,全靠着你大哥拼死相救。” 贺纾望着僧人可怖的面容,记忆中的大哥有着阳光般的俊颜,愧疚之极,热泪盈眶。“大哥,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也是蝃蝀族人吗?” 僧人摇摇头,“我不是蝃蝀族人。当年我家本是东海渔民,三岁的时候,一家遭遇海难,父母葬身鱼腹,唯独我被蝃蝀人救起。蝃蝀国君收养了我,又派人教我断文识字,百般武艺。我长大之后就留在国君身边充当卫士。” “纾儿,你不是普通的蝃蝀族人,你是国君最小的儿子,是蝃蝀族的王子!” 像猛的一记惊雷轰然炸裂,身世之谜终被揭开,贺纾却是震惊地无法言语,张着眼睛望着僧人,眼泪崩泄而下。 赵顼过去扶着他,安慰道:“繁衣,别伤心,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不是很好吗?” 贺纾勉强一笑,又对僧人说:“大哥,我还想听,你详细说说好吗?” 僧人重新把面具戴上,稳住自己的声线,“纾儿,不,我该叫你君主。那一年我十二岁,你出生在中秋之夜。我还记得你降生的那一刻,深蓝的夜空上,那轮明月从未有过的晶莹透亮,最神奇的是,月亮四周聚集了丝丝彩云,流光溢彩,袅绕飞旋,像千纱曼舞,你母亲就给你取名繁衣。但是,还没来得及庆贺,不知为什么,海上飓风骤起,海啸袭来,瞬间将蝃蝀岛淹没。族里的长老们都说是你的出生引发的灾难,要求国君把你扔到海里,以平息海神的震怒。你母亲死活不肯,被长老们以族神的名义刺死,你父亲为了救你母亲,也被他们杀害。我当时太小,实在不明白几个族长为何竟敢杀死国王和王后。但是,我揪住了一个机会,把你救出来了。国君对我像儿子一样,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孩子被杀害?也许是上天也不忍心让你死在海上,我抱着刚出生的你在大海上漂流了三天,在我们的食物快要耗尽的时候,很幸运地被一艘渔船救起,他们就是后来成了你养父母的贺家。” 繁花倾尽又逢君_31 ☆、第三八章 心乱如麻 (1911字) 第三八章 他们离开随云寺时已经日暮,乘船返航不多一会,天幕深蓝如海,已现一弯晓月。 贺纾站在船头,似在沉思。从告别铜面僧人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赵顼一直没有过去打扰他,因为赵顼明白此时的贺纾需要的是独处与静思。如此惨烈、残酷的身世之谜,赵顼在当初得知时也觉得晴天霹雳一般,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何况是当事人的贺纾? 暗暗有些担心,这孩子心眼太实,会不会承受不住? 沉云压顶,星月隐退,寒风骤起,冷雨瓢泼而至,密集的雨点落在身上,贺纾竟浑然不觉,依旧站在船头,一动不动。 赵顼急忙走过去,将他拉回船篷里。贺纾身上已被淋湿大半,脸上满是水渍,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赵顼找了条布巾给他擦去头发上的水滴,又命令他脱下湿了的外衣。只穿着单衣的贺纾冷得有些发颤,赵顼又脱下自己的长衣给他披上。 当这一切做完之际,贺纾才恍然回过神来,见自己身上披着君王的衣服,惶然失措,正要推脱,赵羽已经制止道:“你别拒绝,也别来那套虚言。你懂得照顾自己也不用我这么麻烦了!” 贺纾真的不动了,忽然意识到这种语气跟那人很相像,看似冷酷的关怀、近乎霸道的温柔,也许这就是帝皇家与生俱来的强势气质,只容许对方的绝对顺从。 想到这,贺纾竟然笑了起来。 赵顼看他笑得怪异,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怎么了?又哭又笑的,跟个孩童似的。” 贺纾停止了笑,眼里又露出凄惘的神色。“人道无忧最是少年时,我却是自小都没几天开心的日子。如今我才明白这是为什么,原来我出生就是不详之妖孽,只会祸及旁人。” 赵顼眉头拧成一团,“你怎么可以说,你族人的悲剧跟你没有关系。你父母的死根本就是那几个族长谋权篡位的阴谋,不过是借你的出生异象作文章而已。这样显而易见的原因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 贺纾语带哽咽,“皇上,道理我不是不懂,但如此残酷,叫我情何以堪?” 赵顼按住他的肩膀,“繁衣,你可以悲伤,但不可以消沉,你是蝃蝀的王子,是你族人最后的希望。你要振作起来,你大哥此生的愿望就是看到蝃蝀在你手上得到光复,最后能尊你一声君主!繁衣,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贺纾拼命咬住唇,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颤声道:“我一定要做到,一定!” “放心,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赵顼用力抱住他的双肩,投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贺纾慢慢摆脱了了哀沉的心绪,认真思考关于光复蝃蝀的事,越想越觉得渺茫,叹息道“皇上,蝃蝀连国土都不存在了,让我从何做起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东海广阔无垠,千岛万屿,还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还有,我的族人都已经不在了……皇上,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对我族人赶尽杀绝?” 赵顼无奈叹道:“繁衣,我只能说一句抱歉。当时是先帝掌政,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贺纾还是心下存疑,却也不好再追问。 赵顼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再次安慰道:“你不要急,你还年轻,漫长的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记住,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大宋天子这个强大的后盾。” 贺纾感激涕零,“皇恩浩荡,臣心铭记,当衔环结草,誓死相报。您所言极是,蝃蝀之事无谓操之过急,贺纾是大宋的臣子,首先要效命社稷,为君分忧,如此方是正道。” 赵顼含笑点头,满眼赞赏。 再望船外,风雨已歇,月华皎洁,星河璀璨。晴雨更迭,有如昼夜轮回,恒古如此,也许变幻才是永恒。 ====== 待回到宫中,赵顼见贺纾神色疲惫,便劝他留在宫中歇息,贺纾心下不愿,便找了个理由推却,说是回相府清理一下日前堆积在案头的公文。赵顼明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点穿。 贺纾拜别君王,正要离去。赵顼忽然叫住他,问道:“繁衣,朕有些好奇,那个蝃蝀之印到底是什么样子?” 贺纾登时面红耳赤,低眉垂眸,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赵顼故意追问:“怎么了?你大哥不是说每个蝃蝀人都会有印记的吗?难道你身上会没有吗?” 贺纾脸红的要滴出水来,那一片冰清玉洁的雪肌绽放出一层绝丽的艳光,看得赵顼一下怔了,猛然想到这朵美色之所属,不由得幽幽叹道:“哦,朕想起来了,蝃蝀之印。因情而生,只有首次动情才显现。繁衣,你的蝃蝀之印是否已经为他而绽放?” 贺纾涨红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一下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君王的声音空洞洞地传来,“情之非罪,何来求恕。朕只劝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能无情,但不能只耽于情,更不能为情乱心,为情乱性,为情毁誉。繁衣,你好自为之!” ☆、第三九章 有情无情 (1391字) 君王的声音空洞洞地传来,“情之非罪,何来求恕。朕只劝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能无情,但不能只耽于情,更不能为情乱心,为情乱性,为情毁誉。繁衣,你好自为之!” 贺纾跪在地上,无言以对,簌簌发抖。怪不得赵顼一直没有问自己这十天去了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原来他早对一切了然。不点破,不过是留点面子给自己罢了。 赵顼看他这样子,有点于心不忍,说道:“繁衣,你起来。朕信得过你,是非轻重,你自己拿捏着办罢。” 贺纾拜别了君王,回到延英殿。只有林靖嘉在整理卷宗。林靖嘉一见到贺纾,一下子飞扑过来,一把搂住贺纾,激动地叫:“繁衣,宁王出兵了,表哥有救了!” 贺纾宽慰一笑,打趣道,“这就好了,我不必整天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了。” 林靖嘉一点也不介意,只是感激的看着贺纾,“繁衣,我知道,这次多亏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宁王定然不会出兵。” 这话让贺纾很不是滋味,正色道:“子晏,宁王早就有出兵之意,跟我丝毫没有关系。” 林靖嘉诧异道:“不是吗?你这十天不是在宁王那里吗?” 贺纾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却无法否认林靖嘉的话。只能庆幸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嚅嗫了半天,只说道:“子晏,事情不是你相像中那样。” “繁衣,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朝中百官现在都知道,对于宁王来说,天子的敕令还比不上贺相的劝谏。” 繁花倾尽又逢君_32 贺纾一下子如坠冰窖,脸上的血色刷的褪尽,又变得惨白起来。 林靖嘉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同情,拉着贺纾的手,两人坐下来,劝道:“繁衣,对不起,我不会说话。” 贺纾讽刺一笑,“子晏,我知道你已经尽挑好话说了,他们说的一定更不堪!” 林靖嘉拍拍他的手,“朝中就有那么几个人总在兴风作浪,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你就当一群疯狗在乱叫。” 贺纾不置可否地一笑,心想,这群疯狗在伺机扑上来,要将自己撕成碎片呢! 林靖嘉看着他的脸色,转移了话题,“繁衣,宁王对你很好吧?” 贺纾又一次红了脸,不过林靖嘉看出这次是甜蜜的绯红。 林靖嘉笑了,“这就很好嘛,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处境。” 贺纾知道他的意思,感动至极,“子晏,我很庆幸有你这朋友。” 林靖嘉点点头,拉起贺纾的手,四手紧握,用力摇了摇,“繁衣,我们都在追求不容于世的幸福,注定要历经劫难,唯愿爱容天下,天从人愿,让我们都得善终……” ====== 赵羽率领二十万冀州军正火速开赴西北,与西夏军队展开正面交锋。西夏派出名将仁多零丁率兵出击,不敌宋军,兵败而返,接连丧师失地。赵羽趁胜收复兰州、河州。 河州,是西北诸国进出中原地区的东方门户,历来是兵家要塞;而兰州,则是农耕重镇,尤其是战马的生产重地,对于当时依靠冷兵器作战的军队来说,战马的重要性就等于战车。因此,河州和兰州的收复,使开始时所向披靡的西夏人遭到了迎头痛击,一下扭转了两国战争的局势。 首战告捷,消息传到汴京,朝野震动,举国欢腾。无论守旧派和变革派都对此消失感到欢欣鼓舞。在外敌压境的形势下,胜利的消息极大的刺激了抗敌敌寇的参战情绪,原来势同水火两派,终于把嫌隙暂且放在一旁,个个都摆出一副保我河山,天经地义,勇赴国难,视死如归的架势。 ☆、第四十章 少年将军 (2058字) 第四十章伐夏之小将王瑾 赵羽决定乘胜追击,他要攻占的目标是——灵州。 灵州之西夏建国以来就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军事地位,是西夏的门户。与西夏的国都兴庆府,互成犄角之势,且灵州为兴庆之屏蔽,灵州若失,则兴庆旦夕可下。 宋军首战大败西夏之后,西夏吸取了教训,改变了原来猛攻快进的战略,收缩兵力防守兴、灵二州,坚壁清野,聚集被打散的军队绕到宋军背后切断宋军补给线。 由於宋军第一线的兵力太过庞大造成补给重大的压力,再加上宋军的兵力都被抽到前方,使得后方的兵力过少,宋军的背后便形成了空虚的状况,西夏军遂得以趁虚而入,扰乱宋军后方。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寒冬将至,这对于不习惯西北苦寒气候的宋军士兵来说,无疑是最严重的考验。灵州战事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 河州,宋军主营,夜已深沉,风雪漫天。 中军主帅帐内,灯火通明,宁王赵羽彻夜未眠,在灯下沉思。 身前的案上平放着一幅与西夏军队的作战图,图上圈圈点点,墨迹斑斑,记录着这位年轻的宋军主帅苦苦思考的印记。赵羽正经受着征战沙场以来第一次惨败的痛苦。 昨天,宇文宪在主营督战。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待战况的汇报。帐幕被掀开,一名将士匆匆跑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地,满身血污,眼有泪光,脸上尽现惊惶沉痛之色。他开口颤声哭喊:“宁王殿下——” 赵羽心头一紧,意识到战况不妙。 那将士接下来的话使帐内所有人如坠冰窖,他喊道:“肃州失守了!” “那王启将军呢?” “王将军,王将军……他阵亡了!”将士悲声哽咽,整个人伏倒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时,站在一旁的左先锋刘宏忽然过去扶起那将士,喊道:“你,你莫不是王将军的小公子王瑾?” 王瑾抬头望着他,也认出对方来,“刘伯父,我就是瑾儿啊!” 王瑾又对赵羽报道:“殿下,末将父亲王将军宁死不屈,誓与肃州共存亡,结果被夏军一箭射死,末将的母亲和姐妹都已经自杀。父亲死前让末将突围回主营向殿下禀报情况。末将无能,护国不力,痛失城池,自请一死,以祭亡父!” 说完,拔出身上的佩剑,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赵羽制止道:“将军无罪,何须如此?理应放下沉悲,共商良策才是!”说完,亲自把那王瑾扶起来。又命人送他去疗伤歇息。 王瑾却不从,再次跪倒在赵羽面前:“王爷,末将请求带兵杀回肃州,与夏军决一死战,为父亲报仇,解救肃州百姓!” 赵羽皱眉,严肃地道:“不行!现在派多少人去肃州都是送死。” “为什么?!难道肃州就这样白白落到西夏手中吗?”王瑾不依不挠。 刘宏对他断喝道:“大胆!岂可对殿下无礼!快向殿下赔罪!”又对赵羽恭敬道:“王爷,这孩子亲人尽亡,哀痛失心,以致出言顶撞,王爷大人有大量,饶恕他这一次吧?” 赵羽语气冷厉,却没有责罚之意,“我可以饶恕他的无礼,却不能容忍他的鲁莽!兵家大事,岂同儿戏。王瑾,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你父亲会兵败?” 王瑾一下怔在原地,无言以对。 赵羽瞪了他一眼,道:“论实力,肃州军跟西夏应该是势均力敌的。但西夏有精锐的骑兵,而我们只有数量庞大的步兵,不擅野战,因此在广阔的平原地区与敌对阵,自然是驰骋如风的铁骑更胜人足。你父亲将的失策在于把全数兵力从城内抽调出去,迎击敌军,以致被敌人尽数歼灭。反之,如果他能将兵力屯于城内,以守住城池为主要目的,再等待我的援军,那肃州根本就不会落入西夏手中!” 宁王一番分析,至情至理,在场众将士无不点头称是。 王瑾脸色变得惨白,半晌,低声沉痛道:“末将考虑不周,请殿下降罪!” 赵羽见他满身伤痕,年轻的眼睛已经失神,摆摆手,“罢了,你方年少,来日方长。以后切不可再意气用事。” …… 想起昨日之事,赵羽辗转反侧,实在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来到中军主帅营帐。取出两军对峙的作战图仔细研究,企图找到反败为胜的方法。 繁花倾尽又逢君_33 地图上画着连绵的山脉,广阔的草原,或大或小的城镇星罗棋布。赵羽的视线被一个狭长的契形标识吸引住了。这是一道深窄的峡谷,绵延近数百里,两边是陡峭是石壁,中间仅容数匹马同时经过。赵羽盯着它看了好久,灵机一触,一个计划在心里渐渐形成。 忽然,帐外有个清朗圆润的声音喊道:“宁王殿下,末将王瑾求见!” 赵羽应了声:“请进!” 王瑾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对着深深一拜。 赵羽手一摆,道:“王瑾,军中不同朝堂,我虽为王你为将,到了战场上就是并肩而战的热血同袍。你有事就直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摆这套虚礼。” 王瑾浑身一凛,抬头望着赵羽。 昨天初时满脸的血污已经洗净,赵羽看到一张极其年轻秀气的面孔,黑玉般的大眼睛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坚定和深思的神色,没有了昨日那种急躁失措,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第四一章 诱敌深入 (2069字) 第四一章伐夏之诱敌深入 赵羽看到一张极其年轻秀气的面孔,黑玉般的大眼睛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坚定和深思的神色,没有了昨日初见时那种急躁失措,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赵羽多年征战沙场,看到年轻人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历练成长,总是深感欣慰,于是放缓语气,面带微笑地问王瑾有何事。 王瑾迎着他的目光也笑了,丝毫没有怯懦,在军中长大的孩子没有那种太强烈的等级观念,见赵羽虽为天子御弟,却丝毫没有架子,于是也不拘礼,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得拘礼,扑闪着晶亮的大眼睛,说:“殿下,末将想了一天一夜,相出了一条诱敌深入的计策,请王爷指教!” “哦?诱敌深入?”赵羽脑海里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作战图上那道深窄的峡谷,“诱敌深入”这个词与自己预想的作战计划不谋而合。 赵羽饶有兴味地看着王瑾,“好,本王愿闻其详!” 王瑾爽朗的点头,道:“昨天王爷说夏军以骑兵为优势,末将谨记于心,总在想,我军要取胜,就要把他们的优势变为劣势。我自小熟知这一带的地况,这里是连山之阴的山麓地带,有一段深窄峡谷,绵延数百里。我们在两边山设下埋伏,再诱敌深入,彼时,在狭道中夏军的精锐骑兵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我们在两旁万箭齐发,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王瑾说完,满眼期待地望着赵羽,希望自己的计划得到主帅的赞同。 赵羽也看着他,那目光已经不仅是赞同,简直是惊叹。 “王将军小小年纪见识不凡啊!” “王爷过奖!请问王爷末将明天就可以按这计划出兵了是吗?” 赵羽忍不住一阵大笑,“我说小瑾啊,这个明天太迟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出兵如何?趁天没亮还可以搞突袭呢!” 王瑾一下子明白自己又一次心急失误了,又羞又窘,满脸通红。 赵羽看他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泛起的霞光,心里笑道,真是孩子呢!于是正色道:“王瑾,你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才,就是太年少气盛。灵光一闪的意念要付诸于行动,期间要做充分的准备,反复推敲,不容丝毫疏漏,更要众将士通力合作,方能成事。你回去好好想想,尽快拿出一个详细方案来!” “是!末将谨遵王爷教诲!”王瑾心悦诚服地揖拜而去。 赵羽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依稀看到少年时代的自己的影子,不禁微笑起来。 夜阑人静,赵羽步出主帐营,看那清朗的月光映落一地薄霜,不由得想起那个翩然如仙的身影,一双晶莹灵动的明眸又在心头浮现出来,心中反复默念一个熟悉的名字,繁衣……繁衣……已近两月不见,你在汴京皇城还好吗?隆冬已至,想起贺纾自从那一次落水后,身体一直畏寒虚冷,不禁担心起来,也许,该去信问一下。 这是件极其麻烦的事,自己和贺纾分处两个对立的阵营,一封私信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不通过官方驿道传送,而是通过车骑大将军谢云程,他跟林靖嘉有频繁的书信往来。也只有在别人的书信里,夹带上只言片语的,聊表安慰。 通信一事,唯有暂时搁置下来。赵羽把所有的心思集中到目前的战局上。 ====== 汴京,皇宫,延英殿 已经是掌灯时分,贺纾正在伏案,奋笔疾书。努力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眼前的奏折上,不让自己分神。 林靖嘉捧着一个食盒进来走进来,轻轻喊了他一声,“繁衣。” 贺纾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哦,是子晏。” 林靖嘉看着他的样子,皱起眉头,“繁衣,该吃饭了!” 贺纾忽然想起了什么,“子晏,谢将军回信了吗?” 林靖嘉故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嗔道:“我说,繁衣呐。你这几天一天三次问我谢将军的事,到底他是我的表哥还是你的表哥啊?” 贺纾脸一红,不好意的说,“子晏,你知道我要问什么的嘛,别戏弄我了。” 林靖嘉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给他。 贺纾一看,果然是赵羽的笔迹,寥寥数语,只是表达问候,对战况只字未提。贺纾长叹一声,心里不只是失望还是担忧,惆怅得难受。 拉着他坐下,关切地注视着他,“繁衣,战乱当前,危机四起,宁王那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贺纾勉强一笑,算是同意。心里总是有种挥之不去的隐忧。 林靖嘉把食盒推到他勉强,“你该吃饭了。”贺纾蹙眉道:“我不想吃。” 林靖嘉急道:“这怎么行,你连午饭都没吃,现在都已经晚上了。繁衣,现在你都已经知道宁王殿下平安无恙,不至于担心到茶饭不思了罢?” 贺纾笑了,“我什么时候因为宁王茶饭不思了?只是,最近不知为何,胃里老涨得难受,根本吃不得东西,一吃就想吐。” 林靖嘉担心地道:“我去请林大人帮你看一下,你这样熬下去不行的。”说着起来要走。 贺纾按住他,“别忙,让林大人知道了,就等于皇上也知道了。” 林靖嘉不解地问:“知道就知道了,皇上关心你难道不好吗?” 贺纾叹了口气,“我不想再欠皇上的情。皇上的知遇之恩我这辈子还不清,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受他的垂顾……” 繁花倾尽又逢君_34 ☆、第四二章 宁王遇险 (2460字) 第四二章伐夏之宁王遇险 贺纾叹了口气,“我不想再欠皇上的情。皇上的知遇之恩我这辈子还不清,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接受他的垂顾……” 话没有说完,一个温润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谁欠了朕的情啊?” 两人吓了一跳,一个明黄的身影已在眼前。 慌忙跪倒在地,给君主请安,贺纾连声请求降罪。 赵顼一摆手,“你们两人都起来。子晏,你说,繁衣为什么怕欠朕的情?” 林靖嘉只好老老实实把刚才的对话给君主复述了一遍,又故意把贺纾的身体状况说严重了几分。 赵顼果然面露忧色,奇怪的是,他没有让林靖嘉去请太医,反而对林靖嘉说,“子晏,惠卿在宣德门外等你,你们今晚把西域‘开边’的策略事宜准备一下,明天朝会上朕要对百官推行此事。” 林靖嘉遵旨而去。 赵顼示意贺纾坐下,自己坐在他旁边,仔细审视了他一番,说道:“繁衣,你脸色很不好。你实话告诉我,你这病到底多久了?” 贺纾慢慢回忆了下,“好像…。一个月前就开始了。” 赵顼眉头深蹙,“那你还有其他什么难受的吗?” “没什么了——” 赵羽恼怒道:“繁衣,给我说实话!” 贺纾只好说:“真的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 赵顼沉思了一会,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说:“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朕去看看国师,你也一道去罢。” ====== 河州,宋军主营。 宁王赵羽正与众将商议退敌之计。 宁王道:“昨夜,王将军进献一计,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怕鄙陋疏浅,拿出来大家帮忙审度审度。”于是的诱敌深入之计告诉众将。 众将一听,纷纷称妙:“宁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神机妙算,无人能及!” 宁王谦和一笑,制止了他们的溢赞之词。道:“是王将军小小年纪便见识广博,某略不凡,稍加历练,日后必成大器。” 接下来,大家又商量了一阵,作详细的部署。 这时,刘宏提出一个问题:“西夏将领仁多零丁狡诈多疑,恐怕不那么容易引他上当。” 王瑾思索了一会,站出来说:“雄鹰恶鹞之类的凶禽准备向猎物发起攻击,先收缩翅膀盘旋低飞;凶猛的野兽准备捕食时,先抿着耳朵把身子贴俯在地上不动;聪明的人准备进行大的动作,常常表现出一副愚笨无为的样子,用兵也是一样,想要战胜别人,必得先示之以不能胜人,使人心骄志懈而自己则积极准备,伺机乘隙而攻之。” 宁王顿悟,道:“王将军所言极是。仁多零丁出兵谨慎,事前总会派人仔细查探敌方动向。我们就搭台做场戏给他看看。” 第二天,宋军兵分两路,一方面由赵羽亲自率领三万人马在连山峡谷两边部署兵力,另一方面,王瑾自动请缨带领两千人到阵前假意挑战仁多零丁,并引军入阵。 赵羽在站在高处,隐藏一片浓荫密林后,等候着敌军入瓮,等至天快黑了,迟迟未见动静,开始心急如焚。暗自后悔太轻率,王瑾虽然谋略出众,毕竟太过年轻,尤其见到杀父仇人仁多零丁,怕会沉不住气,忘记按计行事。 正在疑虑间,峡谷入口处骤然见到尘土翻滚飞扬,萧杀之声自远而近。赵羽立即命众将士作伏击准备。 且说王瑾领兵至肃州城下,就让手下士兵叫阵。仁多零丁起初考虑到刚刚攻下城池,兵疲马倦,须待修整,便不予理睬。 王瑾见仁多不上当,便让几个懂西夏语言的士兵到阵前大喊大叫,出言挑衅,不停辱骂仁多。仁多终于耐不住,见是败军之子前来挑战,已心生轻视,备齐人马杀出城去。两军刚一交锋,王瑾立即佯败后撤。鉴于之前成功攻下肃州,仁多对于宋军四散逃走,兵力不足的假象没有太大怀疑。认定宋军败绩已呈。于是只身带着部分精锐骑兵,追击宋军。 王瑾沿着预先设定的线路,且战且跑。仁多在后面紧追不舍。追至天黑时,赶到一深谷地带。仁多零丁见此地道路狭长,沟深林密,道路曲折,意识到这里适于设伏,敌军可能已在两旁密林中布下重兵,心里骤然惶骇,顿悟中计,刚要下令撤退。突然,三道白光从天而降,伴随着尖锐的嗡鸣。 突然,两边密林中无数羽箭射出,宋军伏兵万箭齐发,西夏军顿时倒下一大片。 仁多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丝毫不显慌乱,急忙率军原路后撤。王瑾岂容他逃脱,跃马上前拦住其退路,势要将仁多置之死地。仁多的几名偏将见状一同加入战局,王瑾渐渐寡不敌众。 赵羽带兵从山上冲下来,见到这情景,忙喊:“王将军,按计划行事!” 王瑾自然明白主帅的意思——让仁多带兵撤退,因为三里外,刘宏布控的两万宋军已经在路上等候。 但此时王瑾的心里只有父母家人的血海深仇,除了手刃仁多他再也顾不上别的。 西夏军阵容大乱,死伤无数,兵败如山倒。仁多自知败局已定,也无心恋战,此时见到宁王出现,突然心生一计。他放弃了原路后撤的打算,向着另一条小路逃去。 王瑾想也不想就紧追上去。赵羽也带领众将士一路追随。 仁多仗着熟悉地形的优势,专门挑选那些僻静崎岖的山路。转眼间,已经进入一条只容一人一马通过的野径,看其势是上山之路。 王瑾心里顿生不安,此路不但异常狭窄,而且另一边是悬崖,及其凶险。他对赵羽说:“王爷,您别追了,让我一个人去吧!” 赵羽严肃道:“废话!你见过临阵退缩的主帅吗?”王瑾只得噤声,心里却愈发忧惧。 突然,前面逃窜的仁多速度慢了下来,回身就是一箭射来,直取赵羽。王瑾反应极快,一剑挡去,箭断为两截。 王瑾忙挡在赵羽前面。 奇怪的是,仁多没有继续向他们发箭,反而命令手下往山上射箭,而且那些箭都是带火药的,山上顿时火光一片。 王瑾突然明白过来,连话都来不及说了,一把拉着赵羽,两人一同落下马来。赵羽惊骇,正要质问。王瑾一手抓住悬崖边一棵小树,一边紧紧拉住赵羽。 繁花倾尽又逢君_35 还没有等他们站稳,山上无数乱石滚落,后面的宋军将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倒,跌入无底深渊。 ☆、第四三章 生死未卜 (2183字) 第四三章生死未卜 宋军将士被沦落的乱石击中,纷纷掉下悬崖。王瑾拼命拉住赵羽,两人勉强依靠一棵小树的支撑暂时躲过了坠崖而亡的命运,但头部已经被滚石砸得头破血流,只能用手护住。 就在此时,仁多指挥手下攻过来。两人连忙迎击,大门但寡不敌众,很快处于下风。仁多一心要活捉宁王,吩咐手下围而不杀。 在混战中,为了更有效的防护,两人逐渐靠近,背紧相贴,王瑾忽然在赵羽耳边轻声说道:“王爷,拉紧我,跟我来!”说完,他长剑挺出,直杀向一名夏将,那人向旁边一闪,包围圈露出一个缺口,但缺口外面就是悬崖。 突然,王瑾做出一个使人惊呆了的举动,他拉着赵羽跨前一步,双双往悬崖下跳去。仁多见到手的猎物宁死不屈,恨的直跺脚,咬牙切齿地骂起来。 河州,宋军主营。 宋军还没来得及品尝伏击夏军大获全胜的喜悦,便被主帅坠崖的消息弄得一片愁云惨雾。刘宏立即组织营救,到连山山麓、悬崖下方搜寻赵羽及其他坠崖的将士。他们陆陆续续找到不少尸体,确认了一批阵亡者的身份,但由于一些尸体已支离破碎,实在难以辨认,直到最后都无法断定赵羽和王瑾是否在这些尸骨里面。 无论如何,刘宏都要将此噩耗上报朝廷。 ====== 这天晚上,贺纾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宁王回来了,站在自己的床前,一脸深情的笑,热切地喊着:“繁衣,繁衣……”贺纾惊喜莫名,一下扑进赵羽怀里,赵羽抱着他,轻抚着他。贺纾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泪如泉涌。 赵羽温柔地吻去他的泪,惨然一笑,说:“繁衣,我要走了——” 贺纾震惊不已,一下心痛如绞,拼命抱住他,“不!别走,别离开我——” 赵羽推开了他,“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你,繁衣,对不起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羽慢慢地向后退去,贺纾这才看清,赵羽身上全是血,慢慢地向他摇了摇手,眼神变得空洞,终于转身离去,在眼前消失了…… “鸿渐!鸿渐……不要!……”贺纾悲痛欲绝,不停地哭喊。 有人奔到他床边,将他扶起来,不停地叫他的名字:“繁衣,繁衣!你醒醒!” 贺纾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来,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是林靖嘉。 林靖嘉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贺纾浑身战栗,额头满是冷汗,脸白如纸。 半晌,贺纾才缓过神来,无力地说了句:“没事的,子晏,我刚才做了个噩梦而已。” “你梦到王爷了?” 贺纾点点头,忍不住失声痛哭,“子晏,王爷,他,他出事了,他已经离开我了……” 林靖嘉忙说:“怎么会,不过是梦嘛,你没听说过吗,梦跟现实正好是相反的。梦见遭逢不测,就能逢凶化吉。” “真的?” “当然是真的,繁衣,你相信我!” 贺纾勉强一笑,“不知为何,我总是心神不宁。” 林靖嘉握住他的手,“繁衣,你放宽心,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贺纾抬头望望窗外,说道:“天要亮了。” 林靖嘉道:“皇上说了,今天早朝不让你去了,你快躺下继续睡吧。” 贺纾摇头,然后起身下了床,“我不是去早朝,我只是想去向皇上问问漠北的战事” 林靖嘉拉住他,:“繁衣,你急糊涂了,现在才丑时不到,皇上哪有那么早起来。你这不是惊扰圣驾吗?” 贺纾微笑道:“子晏,你有所不知,当今天子励精图治,每天起得比你我还早呢!”边说边取出朝服正要穿上,想了想,又放下,换了件素白长衣,外罩冰蓝开衫。 林靖嘉蹙眉道:“即使皇上起来了,他也不可能半夜深更就收到奏折吧?” 说话间,贺纾已经穿戴整齐,听到这话,神色异常沉重,道:“如果是好事,定会在明早朝会上启奏;如果是坏消息,必通过皇上特设的暗驿传送,因为皇上定不想朝中有异心之人利用政局不稳来生事。”叹息一声,愈发焦虑:“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漠北那边出事了。” ====== 赵羽昨夜确实接到了密报,得知到宁王生死未卜的消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在以前,他会深觉庆幸,从此放下心头巨石,而此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贺纾的感受,一想到这心就揪着。 忽然,宫人进殿禀报:“皇上,贺相、林侍郎求见!” “宣——”赵顼道,心中一紧,把密报压在一叠奏折下面。 贺纾和林靖嘉进来,向天子跪拜。 赵顼道:“免礼、赐座!”问道:“繁衣,朕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你一早来这里干什么?” 贺纾面容苍白,神色凄惶,双目含泪,颤声道:“皇上,宁王是不是出事了?” 赵顼蹙眉道:“别乱猜,没事的。” “不,皇上,”贺纾离开座位,走到赵顼面前扑通跪倒,“陛下,求求您告诉我实话。”赵顼过去要拉他起来,“繁衣,别这样。” 贺纾死活不肯起身,“皇上,臣就一直跪着,直到得知真相为止。” “繁衣,你,你连朕的话都不听!”赵顼心中惊诧,贺纾素来温顺矜持,这时竟如此执拗,不由得问道:“繁衣,如果宁王真的出了事,你又当如何?” 繁花倾尽又逢君_36 “皇上,王爷,他——”贺纾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赵顼长叹一声,不容分说将他拉起来,扶到座位上坐好,这才将那封密报递给他,说道:“繁衣,你要冷静。” ☆、第四四章 珠胎暗结 (2169字) 第四四章珠结 贺纾颤抖着打开密报,脑中里却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阵昏花。他深深吸了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好不容易把散落的思绪集中起来,终于看清了密报上的内容。 密报写得极为详细,措辞更是委婉,贺纾看到的宁王运筹帷幄,以诱敌深入之计重创夏军骑兵主力,不幸的是歼击夏军主将仁多零丁之时,意外坠崖,不过未曾找到遗体,因此宁王还是有生还的可能。 贺纾眼前浮现出梦中的情景:赵羽身上全是血,慢慢地向他摇了摇手,眼神变得空洞,终于转身离去,在眼前消失了……“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你,繁衣,对不起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贺纾觉得心脏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揉捏,痛得无法呼吸,一阵窒息,终是无法坚持,倒了下去。 赵顼忙将他抱了起来,向寝宫内走去。 林靖嘉急道:“陛下,臣去传太医!” 赵顼却一下制止道:“不必传太医,子晏,你先看着他。”他将贺纾放在床上,向林靖嘉吩咐道。说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林靖嘉不明所以,也只好遵命照做。 稍顷,赵顼便回来了。看看贺纾,只见他秀眉深锁,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林靖嘉在一旁焦急地道:“陛下,臣该怎么办?” 赵顼感念他对朋友情深意切,温和一笑,“子晏,你别急,朕找了一名杏林高僧来看繁衣,他很快就会到的。” 果然,过不多时,殿外侍卫禀道:“皇上,国师求见。” 赵顼亲自迎了出去。 一名面覆统治面具的僧人跪在宫门前。赵顼惊喜道:“国师来了,快快请起!” 铜面僧人道:“陛下,贫僧一接到您发出的信号,就立即赶来。您没事吧?”赵顼忙道:“国师,不是朕,是繁衣出事了!快随朕来。” 两人走进寝殿,赵顼对林靖嘉说:“子晏,过来拜见玄海大国师。”又对铜面僧人道:“这位是户部林侍郎,他是繁衣的知己好友。” 林靖嘉深深作揖,拜道:“下官林靖嘉拜见大国师!” 铜面僧人回了一礼,“贫僧拜见林大人!”看这林大人的气质清润柔和,跟纾儿真有几分类似,怪不得能成为好友。 也不多想,急忙来到床前,看到贺纾面白如纸,极为憔悴。立刻坐下给贺纾诊脉。 赵顼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注视他,铜面掩盖了表情,但玄海的眼里却流露出震惊、不安、惊喜、希冀、担忧……各种神色异常复杂。半晌,抬眸望着赵顼:“陛下,您都猜到了,因此放着宫里的御医不用,倒让贫僧前来?” 赵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此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又反问道:“国师,繁衣他真的……?你能确定?” 玄海道没有回答,弯下身,轻轻地扯开贺纾的衣领,直到露出肩膀,只见莹白如雪的肩头赫然出现一朵七色花,铜钱大小,秀妍而色美,中间更是明显地长出一根小小的花蕊,熠熠发光,反而衬得原来娇艳的花瓣有些失色。 林靖嘉惊叹道:“这是繁衣的胎记吗?真美啊!” 赵顼没有说话,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贺纾身上的“蝃蝀之印”,心潮起伏,百味陈杂。 玄海激动难安,走到窗边,向着东面跪拜,抱拳向天,道:“苍天有眼,世子有喜,子嗣传承,蝃蝀不绝,绵延后世,国君,您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 林靖嘉听得一头雾水,诧异地望望玄海,又望望赵顼,终于忍不住插言道:“国师,繁衣到底怎么了?” 玄海看了林靖嘉一眼,又望着赵顼笑了,“陛下,你这林侍郎倒是个好孩子。” 赵顼也笑了,“那当然,物以类聚,繁衣的朋友能差到哪去。” 林靖嘉得不到答案,正要再问,忽然听到贺纾一声轻叹,然后羽睫轻扬,终于悠悠转醒。他一张开眼睛,便看见玄海,惊异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玄海将他扶起来,靠床坐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倒出一颗深红的药丸,让贺纾吃了下去,方才说道:“大哥来这还不是因为你。你这孩子就不让人省心。” 贺纾更茫然了,不解地问:“我又怎么了?” 玄海笑道:“你是蝃蝀国君的世子,是蝃蝀一族唯一的幸存者,将会为蝃蝀诞下后人,从此蝃蝀一族得以摆脱灭绝的命运,复兴指日可待。” 贺纾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如何诞下后人了?我一点都不明白。” 玄海道:“蝃蝀是一个很特殊的族类,体制异于常人,更有一种极其罕见的天赋,就是男性也可生育。听说这是海神对蝃蝀族的恩赐。蝃蝀的祖先也是一群汉人,飘洋过海寻到一片乐土,但人数实在太少,而且其中的女性无法经受海上的恶劣处境而在途中死去。剩下的男性为求种族的繁衍,于是向海神求得诞子神丹,终于成功诞下后人。从此这特殊禀赋就这样代代相传。凡是月圆之夜出生的男婴,长大后都能以男子之身生育后代。” 贺纾石化般一动不动,眼神一片空茫。 玄海担心,拍拍他的肩膀,“纾儿,我知道你想什么,这件事确实有违常理,你一下子很难接受。但这绝不是羞耻的事,为你的父亲想想,为你的族人想想,你要承担起这个重任。” 林靖嘉终于明白玄海的话,却怎么也无法相信,开口便问道:“国师,您是说繁衣可以生下小宝宝?就跟女人一样?” 贺纾本已羞惭欲死,听到这话,心中郁结难抑,差点又晕过去。玄海急忙按住他后心,输入一股真气,贺纾才慢慢缓过气来。 ☆、第四五章 湖畔相依 (2112字) 繁花倾尽又逢君_37 林靖嘉见状忙劝慰道:“繁衣,你别难过,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呀,我羡慕你都来不及呢!” 赵顼听了,一下子失笑,问道:“子晏,你羡慕什么?难道你也想生个小宝宝?” 林靖嘉登时满脸通红,连连否认,恨不得地上有条缝立即钻走。 玄海忽然望着赵顼,“陛下,这下您该满意了?” 赵顼一听此言,神色骤然变冷,尖锐地反问道:“朕满意什么?又不是朕的!” 玄海的眼神一下百味陈杂,望着赵顼,好一会才道:“是宁王的?” 赵顼冷笑,“还会有谁?” 玄海叹息一声,“如果宁王有负于纾儿,那纾儿便万劫不复呐!”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亦乐乎,贺纾缩在床角的阴影里,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紧紧咬唇忍受着。此时听到宁王的名字,一下子泪如雨下。 林靖嘉知道他心里难受,过去搂住他,贺纾倒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泣。赵顼劝道:“繁衣,不要太伤心了,你是有身子的人,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孩子。宁王的事,不必担心,朕即刻派兵前去营救,我相信六弟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又对玄海说:“国师,这段时间,麻烦里留在宫中照顾繁衣。” 玄海点头遵命。 ====== 漠北,连山山麓,一处碧绿的湖泊,深沉如海,却宁静无波。 湖面上漂浮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失去知觉,另一个拉着他拼命往岸边游去,终于爬了上一处湖滩,那救人者顾不得自己歇口气,有忙着对另一个人一轮紧急施救,直到确定那人已无性命之忧,方才如释重负,一下子瘫倒在河滩上,再也无法动弹。 过不了多久,那被救之人悠悠转醒,望着身边一动不动的人,吓了一跳,忙探了探鼻息,又仔细地看到他的胸脯起伏均匀,十分正常,还好,他只是睡着了。这才放心下来,轻轻呼唤他的名字:王瑾……王瑾……你醒醒…… 王瑾终于睁开眼睛,见到赵羽,高兴地喊:“王爷,我们成功了!” 宁王想起跳崖前发生的一切,恍然大悟道:“你是故意让我们掉入湖里,避免了被夏军俘虏或坠崖而死的命运?” 王瑾点头道:“是的,王爷,属下自小在这一带生活,对山势地况十分熟悉。此湖不在在悬崖的底部,而在另一端。因而方才我们往下跳时,不是直线下坠,我以崖壁借力,改变了坠落的方向而落入水中,且经大树阻挡,也减缓了下坠的力道。这样坠崖也能捡回性命。” 王瑾一口气说完这些,却见宁王一时怔忪,心里忐忑,低声道:“当时情况危殆,属下未经王爷同意就善作主张做出此等危险的决定,稍有闪失,累及王爷,末将是万死难辞其咎,请王爷降罪!” 说完跪伏在宁王面前。 宁王忙扶他起来,“傻孩子,何罪之有,你临危不乱机智过人,救回弊王一命,我定当重重嘉赏,还要上报朝廷请求封赐。” 王瑾忙道:“末将不求赏赐,只求跟在王爷身边,为王爷效命,他人手刃仇人仁多,为亲报酬,忘王爷成全!” 王瑾黑玉般的眸子泪光一片,又强行忍住。 宁王看着,心中一下感触,道:“王将军至情至孝,本王感怀,定当助你复仇,你且放心。” 此时天快黑了,王瑾连忙找来干枯树枝生起一堆篝火。两人脱下湿透的衣物烘干。王瑾又又以长剑代替鱼叉,从湖里叉了几条鱼上来,宰了洗净,放在火上烤。 赵羽在一旁坐着休息,有点百无聊赖,就望着王瑾忙来忙去的样子,深沉的夜幕下,金黄的火光中,王瑾年轻的身躯变成一个剪影,矫捷而优美。 鱼烤熟了,阵阵香气在夜风中飘散开来,分外刺激人的食欲,赵羽这才发现自己早就饥肠辘辘。王瑾将烤鱼取下来,用树叶包住,递给赵羽。 两人狼吞虎咽起来。 常年在低温水域长大的鱼,肉质紧实,薄薄的脂肪层均匀分布在肌理中,经过火的炙烤,渗透到肉中,特别鲜香油润。即使连盐都没有,也丝毫不影响那天然的鲜美,吃惯了精雕细琢的宫廷美食的宁王,此时才知道,世界上最美味的食材不是人工创造的,而是大自然的赐予。 就像人,再浓妆艳抹也比不上丽质天成。 吃完东西,两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倒头便睡了。 赵羽是个即使在睡梦中也能保持警觉的人,睡到半夜时就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声,立即清醒过来,张开眼一看,身边的王瑾已经不见了。立即起身,四处望了一下,发现湖边一块石头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膝,蜷缩着,那细微的响声就是从那人儿身上传来——是王瑾在哭泣。 赵羽明白了,一夜之间,尽失至亲,这般伤痛又岂是一个少年所能承受的,坚强如王瑾,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即使白天在人前装作若无其事,但夜深无人之际,也无法再维持那一份平静的伪装,所有的伤痛便在这一刻蜂拥弥漫,化作无休无止的泪水。 王瑾背对着赵羽,双肩在颤抖,呜咽着,像个受惊的小兽。赵羽在他身旁坐下,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王瑾本来只想躲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一舔自己的伤口,这时得到同情,反而更感悲伤,也忘记了赵羽是高高在上的宁王,只把他当成一个和蔼可亲的长兄,便倒在他怀里失声恸哭起来。 ☆、第四七章 被困深谷 (1525字) 第四七章伐夏之被困深谷 他看到贺纾的眼睛黯淡下来,于是拍拍贺纾的手,“你别急,起码我们知道宁王还活着,而且西夏人为了利益绝不会伤害他,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贺纾感激地看着他,却摇头道:“陛下,据臣所知,宁王征战两月余,已经夺回失地,扭转战局。朝廷本可籍此机会迫使西夏就范。但如今西夏有宁王作为筹码在手,定会极尽胁迫,恐怕会提出朝廷无法接受的条件。” 赵顼注视着他,目光深不可测,“如果真是那样,你又当如何?” 贺纾面容惨白神色痛苦,却没有丝毫踌躇,迎视着君王的目光,坚定地道:“皇上,请恕臣直言,本次战祸根本是西夏违约在先,蓄意挑衅,目的是试探我朝的实力和底线;因而朝廷断不可就此屈服于西夏淫威,助长他们的气焰,反而应该以强兵对抗,灭绝他们不安分的念头!” 赵顼颇感诧异,不由问道:“贺相心怀家国,其情可嘉。只是宁王在他们手上,朕又岂能罔顾兄弟情分。” 贺纾心下忧惧难安,却坚持道:“皇上宅心仁厚,臣心感激,但宁王也是忠烈之人,断断不同意用丧权辱国的和议来换得自身性命之苟存。” 赵顼深深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心底深处,“繁衣,实话告诉我,宁王在你心中到底占据什么位置?” 贺纾悲叹,泪已盈睫,“皇上,宁我在繁衣心中,永远无人可替代。如果宁王注定逃不过此劫,繁衣定当以死相随,不独苟活!” 第二天,赵顼在朝上宣布:御驾亲征,挥军漠北。 繁花倾尽又逢君_38 ====== 连山山麓,湖畔。 赵羽和王瑾被困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风雪引发了山体滑坡,堵塞了出山的唯一坳口,四处是悬崖峭壁,根本无计可施。 赵羽起初不死心,总想找到另一个出口。王瑾却对他说:“王爷,末将该死,这个山谷名叫绝还谷,就是掉了进来绝少活着出去的。末将也是一时情急,万不得已才作出如此选择,请王爷治罪!” 赵羽皱眉道:“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而且没有落到西夏人手中。你对这一带熟悉,现在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王瑾低头冥思苦想,良久,忽然抬头,眼睛一亮,道:“王爷,你会泅渡吗?” 赵羽笑道:“我就一个旱鸭子,连游泳都不会,更别说泅渡了!” 王瑾泄气地说:“那就真的没办法了,本来此湖底部与连江相通,如果水性好,从湖底泅渡,可进入连江,这样也许能逃出生天。只是此举也是九死一生,即使会泅渡,在水里时间太长也会溺亡。” 赵羽也无奈,只得说:“别着急,再想想其他办法罢!” 王瑾应了声是,又去捉鱼准备食物。 赵羽又道在一旁坐着,又陷入了沉思。 忽然听见王瑾大喊大叫,赵羽忙望过去,只见王瑾用尽全力,拖上来一条巨大的鱼!此鱼足有成年男子般高大,背黑肚白,通体无鳞,正在拼命挣扎。 赵羽跑过去帮忙。 王瑾哈哈大笑道:“王爷,这条庞然大物够我们吃上几天了!” 赵羽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傻子,我急着要走,你倒很想留在这里似的。” 王瑾挠挠头,笑得像个孩子:“王爷,其实这里挺好了,比外面兵荒马乱的开心多了!如果不是为了给爹娘姐姐报仇,我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呢!” 赵羽道:“那明天我一个人走好了,你就留在这享受你的世外桃源。” 王瑾黑玉般的眼睛黯淡下来,“王爷,我的确喜欢这个世外桃源,但我也清楚,咱们不可能留在这里,也许现在外面已经为了找您而天翻地覆了,更可怕的是,西夏也许会利用您失踪的消息大做文章,设下阴谋。因此,我们一定要尽快逃出去!” 赵羽含笑颌首,赞赏地望着他。 ☆、第四八章 江心逃亡 (1255字) 王瑾用长剑将巨鱼剖开,正要斩成碎片。赵羽看着看着,忽然叫住了他,王瑾停下动作,不解地望着赵羽,赵羽走过来,眼睛盯着鱼腹中那个巨大的气囊,自言自语道:“鱼能潜游于水底,就是因为此物。” 王瑾立即会意,说:“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鱼的气囊,在泅渡江底的时候保证有气可换?” 赵羽道:“正有此意!” “可是,”王瑾思索着,“鱼的气囊太薄太软,恐怕承受不了水压而破裂” 赵羽笑道:“你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但你有所不知,此鱼不是普通属类,它名叫天都麒鱼,来自天都山的湖海,传说它能任意穿越各种江河湖到大海遨游,寿命极长,被当地人称为水神,因此我相信,它身上的气囊也是与众不同。 说完,赵羽拔出随身匕首,小心翼翼地将气囊在鱼身上分离出来,放到水中洗净。细细观察之下,只见此鱼的气囊呈乳白色,皮质极为柔韧,延展性极好,里面充盈着空气,可涨至半人大小。 王瑾见了,喜道:“王爷,可以了,此囊内之气足够支撑泅渡湖底之用。” 赵羽道:“很好,还差一个。” 王瑾笑道:“不必了,王爷,我可以在水底屏气半个时辰,不用气囊也可以潜游到连江。” 赵羽很高兴,“那我们现在出发,如何?” 王瑾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几步跳上半山腰,站在一块巨石上,向着远处眺望,然后,会到赵羽身边,才道:“王爷,末将方才察看水文,得知潮汛规律。傍晚之时,湖水会向外潮退,此时不但水较浅,易于泅渡,且可以利用水流向外之力,加速游至连江!” 赵羽含笑颌首,表示赞同。 两人做好泅渡准备,等待黄昏来临。 ====== 汴京,皇宫,内殿,神宗寝宫。 赵顼正和贺纾、林靖嘉、他们商议御驾亲征的事宜。 一切交待停当,赵顼道:“三位卿家,朕走后,京城事务、朝政大小事都靠你们了。” 三人齐声应道:“圣上放心,臣等定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等待陛下凯旋而归。” 第二天就要出征了,赵顼也不再让三人久留,吩咐他们回去休息。 三人回到延英殿,贺纾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林靖嘉安慰道:“繁衣,你别担心了,这次圣驾亲征,必能震慑西夏蛮夷,宁王这次定能逢凶化吉的。” 赵顼眉头深蹙,“子晏,你不知道,现在我担心的是皇上,我总觉得,他们不会让皇上这样顺利出征的,今夜很可能会有事发生。” 说着,转身对吕惠卿道:“吕兄,请你去找宫内御林军统领王将军,让他今夜务必加强防范,加派人手巡查,如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即来禀报!” 吕惠卿答应一声,走了。 林靖嘉不解地问:“繁衣,你说的他们是谁?” 贺纾面露忧色,摇头道:“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是那一派势力。原来陛下和宁王都在京城的时候,所有的明争暗斗都是他们兄弟俩之间进行的。但如今,他们都远离皇城,权力出现了真空,定会有潜藏着的某些力量浮出水面。我们人微言轻,只怕根本到时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繁花倾尽又逢君_39 ☆、第四九章 深宫喋血1 (3294字) 第四九章深宫喋血1 林靖嘉劝道:“繁衣,你所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京城里20万禁军都是皇上的人,即使有人图谋不轨,也难以成事。” 贺纾思忖着,又道:“单是控制禁军是不足够的,陛下一直想掌控全部的兵权,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御驾亲征,扬威立万,天下归心,籍此机遇,夺回兵权,则后顾无休。” 林靖嘉想了想,道:“天下军权集中在枢密使手上,而如今的枢密使高若是宁王的人,繁衣,你还要动他吗?” 贺纾一凛,面色已变,叹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眼下最重要的保证陛下出征顺利。” 两人又谈了一会,越觉得形势纷繁芜杂,一时也无良策,不觉已更深。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贺纾躺在床上,始终心绪不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到外面巡视。一直走到赵顼的寝宫。 守夜的禁军侍卫见是宰辅,丝毫不觉诧异,因为像贺纾这些内阁重臣出入寝宫已是司空见惯,忙恭敬一声:贺相。 贺纾问了情况,见没什么异常,心下稍安。走入内殿,见到值殿的林公公。他与这位年已老迈、历奉数帝的宦官有过数面之缘,觉得这此人性和善、忠主上,便与之闲聊起来。 林公公恭敬深鞠一恭,笑着向贺纾问候道:“早时听陛下说,贺相身体抱恙缺席朝会,老奴也很久未曾得见尊颜了,现在,想必贺相身体已康复了吧?” 贺纾也笑道:“林公公有心了,我已经没事了。”又道:“陛下已经安歇了吧?” 林公公道:“陛下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因此早歇了。贺相有急事见驾?” 贺纾忙摆手,道:“不,不。不必烦扰圣驾,今夜出征前夕,我怕有变故,为防万一,故四处巡视。” 林公公笑道:“贺相真是鞠躬尽瘁,无怪乎圣上对贺相眷宠有嘉。” 贺纾忽然想到了什么,顺着此言问道:“林公公,圣眷隆盛、沐浴皇恩者莫过于前朝程相,不是吗?” 林公公细小的眼睛精光闪烁,望着贺纾,过了一会,才回道:“老奴身份卑微,为人粗鄙,如果言语不逊,冒犯了贺相,还请贺相恕罪!” 贺纾惊道:“公公何处此言,你想告诉我什么?” 林公公缓缓道:“贺相,老奴在此冒死直言:程相和贺相对皇上来说同样重要,当年皇上交付程相的是一颗心,如今皇上交付贺相的则是天下!” 贺纾闻言震骇不已,呆立良久,终是无语。直到眼角有泪滴淌下,才惊觉自己失仪。对林公公深深作揖,转身离去。 贺纾心里思潮起伏,如万马奔腾,久久无法平息。慢慢踱步到殿后的庭院,在花丛树荫间坐下,反复回想着林公公的话,想着当年琼苑拜相后,赵顼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关怀备至,自己此生又该拿什么去回报? 抬头仰望天际,不知不觉间,银河渐落,晓星西沉,天又要亮起来了。 正在出神,一个明黄的身影移至身旁,一个清润的声音喊道:“繁衣。” 贺纾忙转身,,见到赵顼一双凤目晶光幽微,满是柔善的笑意,忙敬拜问安。 君王蹙眉轻声责备:“繁衣,你怎么可以一夜不睡,伤了身体怎么办?”语气却是无比关切。 贺纾一阵感动,“臣只是担心陛下!” 赵顼笑道:“好,好啊,卿既有此心,朕定不负卿之所托,将六弟平安送回。那么,现在可以安心歇息去了?” “可是,陛下——” 赵顼笑道:“别可是可是的,朕知道你想送朕一程,不必了,有禁军护送,你去也无用。别让我担心你的身体,快睡觉去!”说完,让人传了玄海大师过来,对玄海说:“国师,你送纾儿回房歇息,好好看着他,别让他再操劳操心。” 贺纾无奈,一夜的紧张劳累,也确实疲惫不堪,只好跟着玄海离开。 赵顼一直含笑目送,直至他的身影消失。 ====== 连山脚下,一道碧练般的江河蜿蜒流向天际,正是西北大漠的生命之河——连江。 时值寒冬,连江靠岸的水域都结了冰,此时风雪漫天,更是人迹罕至。一个猎人身披兽皮,手持长戟,正在冰面上捕鱼。他在冰上凿出一个窟窿,长戟往水里一戳,就叉上一尾鱼来,想必是鱼在冬眠,都不知躲避了,少顷,这人就捕获了一网袋的鲜鱼。 忽然,他被不远处冰面上两个黑色物体吸引了了目光,走过去仔细一看,竟是两个人!探了探鼻息,还没死。又看到两人的衣着,不像是本地百姓,倒像是军官——大宋的军官。 猎人忙把两人救回家里。 赵羽在一片温暖的空气中醒来,张开眼,首先看到简陋的壁炉里明亮的火光,急忙撑起身子,看到王瑾躺在自己身边,却是双目紧闭,毫无知觉。 赵羽浑身酸痛疲惫,无力地倒了回去,很快想起来昏迷前的一幕幕。 他清楚记得,昨天傍晚时分,自己和王瑾潜入水中,为了不至于被水冲散,王瑾用长绳将两人连在两头,靠着那条巨鱼的气囊,赵羽在水底也能维持呼吸。就这样,两人顺着退潮的水流,漂出了连湖,到了连江。 本来可以顺利浮上江面,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情况,连江的水比湖水要冷得多,很快他们就冻僵了,手脚都无法活动,直往下沉。失去知觉之前,他看到王瑾在底下拼命托着他往上游去。 他担心地看着王瑾,王瑾原本小麦色的脸变得异常苍白,双颊还显出不正常的红晕,摸摸他的手,冷得像冰,额头却烫得炙人。清秀的眉头紧锁着,不时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显然是风寒入骨,高热不退。 赵羽忙爬起来,想找些水给他喝。 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户靠猎鱼为生的寒苦人家,几乎是家徒四壁。 忽然,门开了,一个渔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见赵羽坐着,躬躬身,道:“爷,您醒了?” 赵羽道:“多谢大叔救命之恩!日后定当重谢!” 渔夫咧开嘴笑了,连连摇手,“没什么,没什么!不用酬谢的。” 赵羽向他要的点水,喂给王瑾喝下。又问渔夫能不能请个大夫来。 渔夫面露难色,“现在兵荒马乱的,这里又十分偏僻,要找大夫,还要到城里呢,这样来回要三两天才行。” 繁花倾尽又逢君_40 赵顼看着昏睡中的王瑾,面露忧色。 那渔夫见状,忙道:“小人看这位小公子只是在冷水中太久,染上风寒,才高热不退。小人刚才已经煎上两剂草药,等下小公子喝了就没事了。” 赵顼喜道:“那些过老人家了。”又问道:“对了,老人家,这里是哪一国的境内?” 渔夫答道:“这里是宗喀王国,天都山脚下,连山的北面。” 赵羽道:“你们是羌族人?” 渔夫笑了,“不,小人是吐蕃人,爷一定是中原宋国人,只有宋人才把吐蕃人跟羌族人混为一谈。” 自太祖时代起,宗喀王国长期奉北宋为宗主国,年年朝贡,岁岁称臣。因而赵羽没有刻意回避自己的身份。便笑道:“鄙人孤陋寡闻,还是第一次见到贵族族人,还请老人家原谅。” 渔夫反倒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哪里,哪里!” 两人又谈了一会,赵羽还向他打听了回连州的路线。 那渔夫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药。赵羽接过,扶起王瑾,喂他喝下。 渔夫又到外面准备饭食了。 毕竟是年青,身体恢复快,服药后出了一身汗,王瑾的烧已经褪去了不少。到了晚上已经醒过来了。 他一张开眼睛,目光就在寻找赵羽,看到自己的主帅平安无恙,脸上霎时绽放开怀的笑意。 看着这一脸纯真的孩子,赵羽心里十分感动。 ====== 汴京,皇宫,延英殿后的一处寝居。 贺纾正在这房里睡觉。只是,即使一夜无眠的劳累也不足以使他安然入睡。翻来覆去躺了一两个时辰,朦朦胧胧中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似有尖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他一下子惊醒,立即披衣跑出宫门。眼前的景象混乱不堪,一队禁军快步向乾清宫方向奔去。 贺纾一下子意识到:皇上出事了! 他一把拉住一个禁军询问情况,那人答道,皇上本来已经出了京城,就在驿路上遭到伏击,皇上受了重伤,现已回到乾清宫。 ☆、第五十章 深宫喋血2 (3238字) 贺纾性格和静内敛,即使对下属也素来温言浅语,那大内总管和禁军统领从来没有见过此时声色俱厉的贺相,立即战战兢兢,连声遵命,匆忙离去落实任务。 贺纾又走近龙床前,轻声询问其中一名御医,御医立即跪倒在地,浑身发抖,答道:“皇上血流不止,性命堪忧,如果能捱过今夜,则有希望,否则……一切来要看天意了……”说着拼命磕头求饶。贺纾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忙用力掐住自己的脉门,强稳心神。 对那些御医宽慰几句,命他们打消顾虑,倾力抢救,随时向自己禀报情况。然后就去找护送君王出征的骠骑将军方遒。方遒因为护驾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也被留在宫中救治。 方遒浑身包扎,已经无法动弹,但神志尚且清醒,见到宰辅,忙其身要拜,贺纾制止了他,尊了一句:“方将军,您受罪了。” 方遒眼含热泪,声音哽咽:“贺相,末将保护皇上不力,已是死罪,贺相何须令人救治!” 贺纾柔声道:“方将军,先不要忙着自责,把整件事的经过详细给本相说一下。” 方遒应了声:“是!”便说道,今天一早,他率领五百名禁军护驾出征,按原计划应到怀远郡与十万禁军回合。彼时,他们出了皇城,来到城郊怀远驿。怀远道是大宋通往西北的官道,而怀远驿则是第一站。 当他们走进怀远驿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胆战心惊:只见镇守驿站的两百多官兵全部横七竖八,伏尸地上,血流成河,其状惨不忍睹。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刚死不久! 方遒立即大喊:“保护皇上!”一下跳到赵顼身边守护着,赵顼也拔出身上的佩剑。等了一会,不见丝毫动静。 方遒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即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就想护着皇上离开。突然,驿站大门一下子无端端自己关闭,将他们困在里面。然后,一阵黑雾从头顶飘来,罩落众人,四周立即像黑夜般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耳畔传来轻微的金属划过空气的声音,方遒心知不妙,只好凭感觉举剑去抵挡,一边大叫:“皇上,您没事吧?” 却只听到赵顼闷哼一声,似乎已经倒了下去。 方遒站在赵顼身边,拼命护着,身上已经被利刃刺中无数处。稍顷,黑雾散去,方遒终于看清了,赵顼倒在地上,胸口中剑,已经失去知觉,五百禁军侍卫无一幸免,尽数死于不知名的敌人刀下。 方遒找来一辆马车,把赵顼救回皇宫。 贺纾听了,愁眉深锁,“方将军是说,敌方的人,你一个也看不到?” 方遒叹道:“属下无能,当时一片黑雾——” 贺纾摆手,“算了,方将军不必多虑,好好养伤罢!” 贺纾走到外面的回廊上,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方遒提供的情况简直匪夷所思,要查也无从下手。而且有一点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刺杀皇帝,当时在驿站五百禁军都死了的情况下,赵顼根本不可能有存活的可能,这一切究竟为什么? 那看不见的对手到底是谁?他们要达到什么目的? 贺纾心里千头万绪,烦乱难安,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痛得弯下腰去,无法站立,慌忙扶着旁边的廊柱。一手按住小腹,等了一会,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愈加剧烈,伴随着一阵阵下坠的感觉,痛得眼前金星乱跳,一阵阵发黑。 忽然,一双有力的臂弯将他扶住,贺纾勉强抬眸看去,叫了声“大哥”,就软倒在玄海怀中,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看到玄海还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贺纾想撑起身子,浑身却像棉花做的,没有一点力气,只好向玄海问道:“大哥,什么时辰了?” 玄海一边制止他乱动,一边答道:“壬时刚过,你昏厥了大半夜了,你的——” 话未说完,被贺纾急急打断了,“大哥,皇上现在怎样了?” 玄海忙道:“你且放心,刚才我去看过,御医说皇上的伤口已经止血,暂无性命之忧。”“真的?”贺纾追问,“你不会骗我?” 玄海没好气地笑道:“事关君王性命大事,贫僧岂敢拿来开玩笑。你连大哥的话都不信了。要不你亲自去看才放心?” 繁花倾尽又逢君_41 贺纾真的挣扎着要起来。玄海又急又气,把他按回床上,轻声斥责道:“你给我乖乖躺好,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贺纾无奈,颓然倒回床上,无力地垂下眼帘。 玄海看着他的样子,劝慰道:“皇上有一大群御医看着,你去有什么用?我现在担心的倒是你,你的身体本来就气血虚弱,又兼思虑过度,以致胎像不稳,再不注意,随时有滑胎的可能。刚才我已为你体内注入真气,暂时护着胎儿。因此从现在起,你要绝对卧床,再乱动的话,孩子就保不住了!” 贺纾张开眼睛,呆呆地望着上方,喃喃道:“皇上这样子,朝廷怎么办?西北战事怎么办?我又当如何?” 玄海听到他的话,却是无法回答,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纾儿,来,先把药吃了。这是冕宁丸,有凝神安胎之效。这药方是当年我带你逃亡之际,你父亲蝃蝀国君匆匆书就,其意不言自明,你是他唯一的子嗣,定当肩负起传承后裔的职责。男子孕子本来就是神迹所致,极其难得;同时也是违背常理之事,因而个中艰辛凶险恐怕也会接踵而至,纾儿,你可千万不能放弃啊!” 贺纾怔忪不语,过了半晌,才长长叹息一声,把药丸服下。自言自语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大哥,只怕连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更遑论孩子?” 玄海思忖着道:“我跟随皇上多年,常听他提起一个人。此人不仅有旷世之才,更是赵宋皇室德高望重之辈,如能请得他出山,坐镇朝堂,则当前危局即可镇住。” 贺纾忙问:“哦,那是谁?” 玄海道:“九贤王赵清!” 贺纾思索着,慢慢道:“我曾听皇上提到过这位九贤王,他是陛下的叔辈,是当年高祖最刻意栽培的继位人,当了二十年的太子,最后却自愿放弃嗣位,带发修行,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说着苦笑摇头,“且不说我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即使找到他,我人微言轻又有什么资格劝服他出山?” 玄海道:“他云游四海,近日刚好到了随云寺。” 贺纾吃惊地望着他,玄海知道他要问什么,笑着解释道:“九贤王法号清虚,是我师父的好友,每年都会到随云寺,为我师父上一炷香,聊表纪念之情。” 贺纾喜道:“大哥,那我们明天就去找九贤王?” 玄海拍拍他的手:“好好,你这急性子,你乖乖睡一觉,明天能走得了路,我就带你去,否则就别想。” 第二天一早,贺纾已经爬起来,强撑着自己,洗漱收拾,穿戴整齐,坐在房里等玄海。 玄海端着药进来,一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责备道:“纾儿,你真的不要命了!” 贺纾浅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大哥,咱们出发吧!” 玄海无奈,“等一下,你穿的太少。”四处找了找,看到那件雪白的貂毛披风,去过来,披在贺纾身上。看了看,这才满意的道:“行了,走吧!” 贺纾站起来,浑身无力,脚步还有些虚浮,咬着牙,慢慢向前走去。 玄海见状,忙上前扶住他,叹息着摇摇头。幸好走不多远就到水边,两人上了船坐好,贺纾闭着眼喘息着,已经累得满额冷汗。 船向那飘渺的离岛驶去。 玄海看他脸色苍白憔悴,叹息道:“纾儿,我很担心你。” 贺纾想起不久前,赵顼带着自己乘船登上离岛见玄海的情景,现在自己的大哥已在眼前,而君王却命悬一线,自己作为百官宰辅,却无力撑起这一片危局。心中愧疚之极。 “大哥,你看纾儿真是无用之人!”不觉泪已淌下。 玄海忙劝道:“纾儿,你还年轻,很多时候能力还是其次,关键是你背后的实力。没有实力换了别人对这局面也一样束手无策。我相信陛下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别再责怪自己了。思虑伤身,无论多难,你都要撑过去。” 一番话下来,贺纾无言以对,慢慢点了点头。 玄海又拍着他的肩膀,朗声笑道:“纾儿是蝃蝀国君的龙裔,岂是无用之人?” 贺纾感激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光彩。 ☆、第五一章 深宫喋血3 (1653字) 不知不觉间,船已泊岸。 玄海小心地扶着贺纾上了岸,慢慢向随云寺走去。 迎面奔来一个小和尚,看到玄海,眉开眼笑,“师父,您回来了!” 玄海道:“是净空啊,清虚大师在碧灵居吗?” 净空道:“是的,清虚大师今早还问起你呢,您快去吧。” 碧灵居在山顶,走不多远,玄海就感到贺纾脚步愈发沉重,担心道:“纾儿,要不先到我房里歇息一下。” 贺纾拭去额角的虚汗,“不必了,既是求人,就该有诚意。”稳住身子,又道:“大哥,你也不必扶我,让我一个人走。” 玄海细想之下,也只好由得他。 好在这离岛之山还不高,两人走走停停,两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碧灵居。 玄海说,“纾儿在这等一下,我先去见过大师。” 贺纾望向里面,只见前厅的佛堂处,有一个身穿黄色法袍的居士正跪在蒲团上打坐,灯烛幽暗,只隐隐看清那居士那一头束起的银发,相比就是九贤王清虚大师。 玄海向那居士行跪拜之礼,极其恭敬。那居士站起来,两人又说了几句,居士的目光向自己看了过来。 贺纾立即跪倒在地,深深拜下。 过来一会,玄海走过来,将他扶起,说:“大师请你过去。”又轻声道:“大师众多皇侄中最疼爱陛下,你要谨记这点,千万不要拂了大师的意!” 贺纾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玄海却已经低下头去。两人已经来到那居士跟前。 贺纾再次跪倒,头伏地上,朗声道:“晚生贺纾叩见大师!” “呵呵呵,快请起,快请起!”清虚扶起他,细细端详着,目光中颇有审视的意味,语气倒是很和蔼,“你就是顼儿的宰辅?” 繁花倾尽又逢君_42 玄海在一旁答道:“是啊,大师,贺纾是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拜副宰相。” 清虚再次笑起来,“顼儿就喜欢找些漂亮的年轻人来当宰相,到现在还没变。” 贺纾窘迫不已,都不知怎样回答,赫然低下头去。又听清虚道:“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和婉柔善,纯澈明净,只有这样的人儿才配伴在顼儿身边!” 贺纾被说的浑身不自在,于是看向玄海,却见玄海不停跟自己打眼色,想起刚才玄海的话,只好再次低眉垂眸不吭声。 清虚又道:“顼儿他一切安好吧?” 一听此言,贺纾眼圈一红,再次跪倒,悲声道:“大师,陛下,陛下他遇刺,命悬一线,昏迷不醒……” 清虚仿佛大吃一惊:“什么?怎会如此?是谁干的?” 贺纾哽咽道:“晚生无能,护主不力,罪该万死!” 清虚忙扶他起来:“孩子,这岂能怪你。” 贺纾本已疲惫至极,此时激动之下,浑身颤栗不已,虚软无力,勉强站了起来,又摇摇欲倒。玄海立即过来将他抱住,见贺纾双目紧闭,似乎晕厥过去。 清虚示意玄海将贺纾抱进里间,放在床上。 玄海道:“纾儿一直为陛下的事自责不已,又担心陛下的安危,因此心力交瘁,本来昨天已经病倒,今天还不听我劝,定要来求见大师——” 清虚没有说话,手指搭在贺纾的腕上断脉,忽然惊异地抬头望着玄海:“这,怎会这样?” 玄海道:“纾儿是蝃蝀的后裔。” 清虚惊喜道:“顼儿后宫妃嫔多年无法诞下麟儿,如今这孩子怀的是——?” 玄海道:“蝃蝀男子沐浴神恩而诞下后裔,是为了传承血脉,因此必定是男婴。” 清虚叹道:“这就好,我一直担心顼儿后继无人,不仅帝位岌岌可危,甚至有可能江山不保啊!” 这时,贺纾羽睫轻颤,眉心紧蹙,终于悠悠转醒。 清虚握住他手,只觉得手冷得像冰,便对贺纾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爱惜自己身体,这样下去,要胎儿平安降生恐怕不是易事。” 贺纾听到此言,猛吃一惊,随即明白到自己的秘密已被知晓,不由得羞惭欲死。 玄海在一旁道:“眼下局势动荡,危机四伏,纾儿一方面要应对危局,另一方面要担心陛下,早已心力交瘁,又怎能安下心来修养。为今之计,唯望大师出山,坐镇朝堂,以度难关。” ☆、第五二章 深宫喋血4 (1209字) 第五三章深宫喋血4 清虚眉心微蹙,似有为难的样子,“我已退隐多年,不问朝政,贸然出山,不熟知朝野政事,也难以服众。” 贺纾道:“大师,如今皇上病重,西北战乱,国事多艰,形势危殆,贺纾垦求大师以大局为重,力挽狂澜,保我大宋江山清平!” 清虚眉眼微垂,就是不言语。 贺纾急了,从床上翻身下地,跪倒,深深揖拜,“求大师应允!” 清虚见状,忙去扶他,“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快起来!” 贺纾泪如泉涌,就是不肯起来。 玄海也跟着跪倒:“贺相一片诚意,求大师成全!” 清虚无奈,一声长叹:“唉,真拿你们没办法,好了好了,我答应就是。纾儿,你快起来!” 按着贺纾躺回床上,轻责道:“我知道你心疼皇上,但也要注意身子,事事要以保护龙脉为上,要是孩子有什么闪失,你怎么对得起皇上?” 贺纾听着这话,越想越不对头,难道清虚竟然以为这是陛下的孩子?怎会有这样天大的误会?正要开口澄清,猛地接触到玄海制止的目光,示意他千万噤声。 贺纾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心中却惶惑之极。 清虚道:“好了,纾儿受不得累,就在这好好歇息。玄海,你在这看着他,我去给纾儿配几味药。” 贺纾连忙致谢。 等清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贺纾急急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大师怎么会认为——” 玄海轻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清虚大师最疼爱陛下,最不喜欢的却是宁王,如果让他知道这是宁王的孩子,他早把你给撵出去了,还会为你坐镇朝局?你刚才也听得很清楚,他口口声声都是孩子,可见他是真心疼这孩子。你还敢澄清真相吗?” 贺纾道:“可是,这样根本就是欺骗,总有真相揭晓的一日,那我犯的就是欺君大罪!” 玄海道:“怎会,只要皇上不认为你欺君…。。纾儿,你心里永远只有宁王,难道你真的看不出皇上对你的心意吗?” 贺纾闻言如遭雷击,急着辩解:“不,陛下对我一向只视为重臣”。 玄海笑着叹息:“纾儿,你自己想想看,林靖嘉和吕慧卿不也是内阁重臣,你觉得陛下待你跟待他们一样吗?” 贺纾心已慌乱:“不,不会的。陛下对我从未逾越君臣之礼一步!” 玄海摇头叹道:“纾儿,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在陛下面前一句一个宁王的,陛下听了会怎么样?像他那样静敛的一个君子,那些话宁愿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对你说出来的。” 贺纾怔了一会儿,终于无言以对。心中有如一团乱麻,纠结难安。 玄海见状,也不再烦扰他,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门外前庭中,清虚正在看着一丛雪白的菊花。 繁花倾尽又逢君_43 玄海慢慢走到他身边,恭敬道:“九皇叔!” 清虚似乎一凛,望望贺纾所在的房间。 玄海道:“九皇叔,别担心,这么远纾儿听不见的,而且眼下他的心事够自己烦的了。” ☆、第五三章 天都奇遇1 (3562字) 清虚收回目光,又看着眼前的雪菊,轻声道:“鹄儿,还记得这种花吗?” 玄海笑道:“当然,这是碧雪连天,来自天山之巅。生于苦寒之绝境,融汇至纯之阳光,白中透蓝,如玉如碧,乃花界之绝品。我还知道,是师父知道皇叔的喜好,特意为皇叔您悉心栽培的。” 清虚也笑了,眼里却有幽幽深意,喃喃叹道:“人淡如菊,随风邈远。” 玄海想起,这位清虚大师,当时的太子,就是为了一个外族人放弃了皇位。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举措,在理学盛行、礼教森严的北宋,无疑是旱地一声雷,惊世骇俗,注定要背上一世骂名,但这位九贤王,想到便做了,携手伊人,缱绻红尘,吾心有爱,眼前有你,此生一愿,足矣足矣!其余一切,皆是浮云…… 而当后来的太子的继位人历经九死一生的皇权斗争时,无不在心里暗暗感叹他的急流勇退,洒脱人生,是多么的明智。 想不到,远离宫廷几十年之后,这位皇叔却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脚踏入政权斗争的漩涡。用为数不多的岁月去参与这一场生死赌局。 玄海心有戚戚然,小心翼翼道:“九皇叔,您真的决定了?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清虚抬手制止他道:“不,该来的总归要来。我已经逍遥几十年,现在是归还的时候了。”又盯着玄海道:“鹄儿,你这十几年的蛰伏,难道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玄海攥紧了拳头,一声叹息,道“我错失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我当然不会轻易罢手,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 清虚点点头,想了一会,又道:“你要切记一点,以顼儿的个性,一定不能让他知道真相,否则势必坏事。” 玄海眉心深蹙,“皇叔,我担心顼儿。他们下手也未免太重了吧!” 清虚神色冷厉,“鹄儿,难道我就不心疼顼儿吗?但不这样,能瞒得过天下,瞒得过赵羽吗?” 玄海眼中泪光一闪,嘴里却道:“是,皇叔训的有理,是鹄儿欠虑了。” 一时间,两人静默下来,没在作声。 过了半晌,清虚又道:“在这场棋局博弈中,贺纾是很关键的棋子,你可得好好利用!” 玄海眼神更为忧虑,“纾儿跟青珩不一样,他是个好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 “所以你不忍心,对吗?”清虚问道。 玄海叹口气:“不忍心也得忍心,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学会无悲无喜,宠辱皆忘。况且任何人的一生,都有自己命数。” 清虚看着他,“你能想通就最好。对了,赵羽那边真的没有消息吗?” 玄海道:“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赵羽一定不在西夏手中。至于他在哪里?甚至是死是活,暂时还无法查证。” 清虚幽幽的声音似在天际传来,双眼冷漠如冰:“一定要尽快确定他的下落。” ====== 在老渔夫家修养了两天,王瑾知道赵羽心焦,就建议两人离开 赵羽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也就同意了。 第三天一早,老渔夫用船沿着连江将他们送到宗喀的都城沙洲府。 临别前,赵羽一再感谢老渔夫的救命之恩,又取下身上的一枚玉佩,放到老渔夫手上,说:“老人家,千万莫要推辞,您对我的大恩不是钱财所能报答。这东西就权当纪念,他日有机会,我会再来探望您老人家。” 沙洲府地处天都山脚,连江平原的南端,碧清如玉的连江横穿城中,映衬着皑皑雪峰。山环水抱,实在是泽被后世的风水宝地。沙洲府也确实如世外桃源一般宁静、富足、安逸、悠闲。 当赵羽和王瑾穿行于沙洲府的集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迷人的异族风情画。虽则如此,他们也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停驻流连,买齐干粮食物、御寒衣物、刀石火种等,便直往城郊而去。 攀过天都山,就是大宋的边境。这是老渔夫告诉他们的返家途径,好处就是不必取道西夏国境内,避免不必要的危险,坏处却是显而易见,天都山高耸入云、陡峭险峻,而且自半山腰起便进入苦寒之境,终年积雪,据当地人经验,凡攀山越岭者,要不就无功而返,就不就是一去不回。因此,当那老渔夫听到赵羽要翻越天都山,便苦苦劝他不要自寻死路。 赵羽淡然笑之,不以为然。 不多时,两人就来至天都山脚下。赵羽回头望着王瑾:“瑾儿,你还年轻,不必跟我一同冒险。” 王瑾黑玉般的眼睛神色坚定,道:“王爷是瑾儿的主帅,瑾儿定当誓死追随!” 赵羽点点头,“好,瑾儿,如果这次我们平安返回大宋,你就是一等功臣,赵羽绝不会忘记!” 又环视四周,“我们不能贸然进山,得找一个向导。” 忽然望见不远处有一石亭,亭内有一身影悄然静立。两人走过去,那石亭上写着两个字:“劝归” 亭内之人此时已回过身来看着他们俩。 此人吐蕃人打扮,看样子三十岁上下,那轮廓倒像是汉人,只是双瞳呈碧色,表明他身上另一半血统。 那碧眼人彬彬有礼地对着赵羽他们行了个礼,用汉语说:“两位兄台,请不要再往前走了!” 赵羽还了一礼,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碧眼人抬手指着亭上的牌匾,温言道:“兄台请看,这是劝归亭,敝人常年驻守此亭,责任就是把进山的游人劝回去。” 赵羽道:“我们不是游人,我们要翻越此山,到另一边去。” 碧眼中闪过惊异之色,道:“那更是万万不可,山上终年积雪,别说没有人耐得住苦寒,就是那随时发生的雪崩也足以将人埋葬。兄台何必以身犯险。” 赵羽看着他,奇道:“先生是何人?怎么会在这作劝归之事?” 繁花倾尽又逢君_44 碧眼人道:“兄台是大宋人吧?实不相瞒,敝人父亲也是宋人,娶了吐蕃女子,就在此地定居下来,生下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本来生活和美,在我十岁那年,大宋与西夏开战,西夏人因此对宗喀境内的汉人进行迫害。父亲被迫带着我们一家逃亡,本来想着翻越天都回到祖国,却在到达山巅时遭遇雪崩,全家葬身雪下,独我一人存活。” 说道这,那碧眼人低哀一叹,才继续道:“一夜之间,痛失至亲,从此独自飘零于世,我本都不想活了。后来,一位得道高僧的话给我了启迪,那位大师说,上天故意留我一命,是为了让我用余生造福尘世。于是我就在此地建立劝归亭,从此终日守在这里,把想进山的人劝回去。” 赵羽听着,心也跟着沉重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开口了。 王瑾却发话了:“先生,您的好意我们感激不尽。但我们不是进山游乐,我们是要取道天都,返回大宋。当前宋夏交战,我们二人作为宋军将士,自当赶赴战场,保家卫国,又岂能怯于山险,而止步不前呢?” 赵羽顺着王瑾的话说道:“是啊,先生,此山我们是一定要过的。还望先生指点我们进山之路。” 那碧眼人见状,无奈道:“既然二位坚持,那请容许在下为你们作一会向导。就当是在下为父亲的故国尽一份心一分力。” 赵羽喜出望外,这才想起还不知道此人姓名,忙请教。 碧眼人笑道:“在下蓝真!” 蓝真当下检查了他们所带之物,点点头道:“二位果然是有备而来!不过,还差一物。”说完,反身走入亭中,在那石桌下取出一个黑木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分别放到赵羽和王瑾手中。 赵羽不解地展开一看,是一个软布做的头罩,眼部镶嵌着两块褚色的像是琉璃的片状物。 蓝真解释道:“这是在下自制的护目罩。天都峰上阳光强照,极为刺目,而雪地的反光更是灼眼。很多人的眼睛就是被光刺伤而至无法视物,最后慌不择路,或陷于雪土,或坠山而亡。在下的这个护目罩,在眼部嵌以冰晶石,既能阻挡强光,也能清晰视物。” 赵羽喜极,赞道:“蓝兄见识广博,才学过人,赵某佩服。他日回到宋境,还请蓝兄屈尊相助赵某,共图大业!” 蓝真莞尔一笑,温言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平安越山,才是当务之急。” 赵羽点头称是。二人相谈甚欢,大有一见如故之感。赵羽心里更是觉得蓝真精通西域状况,奇思妙想不拘一格,是难得的人才;兼之为温厚热忱,留在身边,无论对于面前的宋夏战局还是日后治理西北边境都大有用处。 三人边谈边做进山准备,很快就收拾停当。 蓝真建议连夜进山,原因是顺利的话,后天便可翻过山顶。否则三天后会有来自极地的风暴,那样他们就半个月都走不了了。 赵羽当地表示赞同,真心道谢,“如果没有蓝兄,我们这次贸然进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蓝真爽朗大笑,“呵呵,赵兄过奖,临行前,可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赵羽看着他,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蓝兄,我相信你的能力,但素闻进得此山九死一生,我们不想连累蓝兄。” 蓝真的碧海般的眸子宁静无波,“蓝某此行不止是为了赵兄,也是为了先父,用我的足迹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即使失败也无愧于九泉!” ☆、第五四章 天都奇遇2 (1235字) 薄暮已冥,寒鸦矫翼,空气骤然冰冷起来,天都山上刮来的风异常凛冽。举头望去,高耸的山峰如利剑直插苍穹,发着幽幽的寒光。 三人开始进山。 开始的一段行程颇为顺利。月光清明,照得山间林影如同仙境,三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已至半山。 这时山势突然陡峭起来,山路变得极其狭窄,只容一人通行,三人小心翼翼,终于连过三道陡坡。蓝真建议先歇息一下,于是就在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王瑾往山下一看,猛然尖叫起来:“天哪!下面是万丈深渊。我还没登过这样高的山。” 蓝真温和一笑:“王兄弟,这才走了一半路呢,你在往上看一看。” 王瑾只抬头望了一眼,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蓝真认真地道:“两位,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在往前就踏入鬼门关了。” 赵羽审视着他:“蓝兄,这鬼门关我们是闯定了,我不明白,蓝兄是宗喀人,即使要归宋,也有山下也有很多路可以走,为何一定要陪我们涉险?” 蓝真闻言脸色似乎一变,讽刺地反问一句:“赵兄,你怀疑我?” 赵羽铁了心要追问到底:“我们即将共赴患难,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告?” 蓝真唇边勾笑,“宁王殿下,信我还是不信我,悉随尊便。” 赵羽一惊,“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你到底是何人?” 蓝真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宁王殿下,蓝真是真心相助。至于内情,以后您自然会知晓。”他的声音很轻,似有难言的苦涩。 赵羽诧异之极,瞪视着蓝真,蓝真面容沉静,一双碧眸波澜不兴。赵羽意识到即使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恐怕这人也不会说什么。 蓝真又道:“殿下。信还是不信?” 赵羽心念如风转,始终想不起这个人或与之有关连的一丝一毫。初识之时的好感却盘踞心底,赵羽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咬牙,道:“蓝真,我信你!” 蓝真淡然一笑,“谢谢您的信任,殿下!” ====== 再次登上路程之前,蓝真从行囊中取出一个一尺长的水晶柱子,举在手里,轻轻摇晃起来,这东西用一块美丽的紫晶石制成,通体纯净无暇,在月光下紫光流转,莹亮夺目。 赵羽到底见多识广,问道:“蓝兄,此物莫不是密宗的水晶经幢?” 蓝真笑着颌首:“殿下好眼光,此物正是藏地密宗的紫晶楞严咒经幢。” 王瑾插言道:“蓝大哥,此物对我们翻山越岭有帮助吗?” 蓝真点头,“当然。密宗认为每一座高山都有山神,所以要敬山,就等于敬神。而山顶更是神的居住地,越其境而过便是对神的不敬,神便会离弃我们,缺少了神的佑护,灾难将会降临。” 王瑾听的一愣一愣的,赵羽素不信鬼神之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颇不以为然。 蓝真最后说道:“紫晶楞严咒经幢能发出敬语,告诉山神,我们无意进犯,借道而过,实不得已为之,请山神通融。” 赵羽道:“蓝兄考虑周到,令人佩服!” 繁花倾尽又逢君_45 蓝真不再说话,摇着经幢便在前面带路。 ☆、第五五章 天都奇遇3 (1026字) 越往前走,积雪越深,呵气成冰。蓝真早已适应苦寒气候,倒没有觉得怎样;而赵羽和王瑾已经冻得身体发僵,寸步难行。 蓝真取出一条长长的绳索,一头套在自己腰间,剩下的一段绕成两个环让赵羽和王瑾套上。蓝真嘱咐道:“从此刻起,我们进入最危险的地段了。因为铺满积雪,让人分不清底下是山路还是深渊,一脚踏空,便坠崖而亡。我尽可能把你们安全带出去,所以我们三人是生死与共了,一旦有人陷落,另外两人就立即将他拉起,明白吗?” 赵羽上前握住他手,说道:“蓝真,生死与共!” 王瑾将三人的手都握在一起:“王爷,蓝大哥,还有我!” 接下来的路程,蓝真高擎着紫晶楞严咒经幢,经幢折射着月光,在雪地里投下或明或暗的紫色光柱,蓝真根据这些紫光,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脚下的路。 风很猛,扬起阵阵雪尘,后面的两人是根本看不见前方了,只好紧紧拉着绳套,摸索前行。有好几次,赵羽和王瑾都曾陷入深渊,幸好被另外两人迅速拉起。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三人早已精疲力竭,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又冻结在身上,但他们一刻也不敢停下,稍慢一点都会被越来越紧的风雪淹没。 银河渐落,晓星西沉,天际泛起丝丝乳白。 再举头往去,山顶不再遥不可及,而是近在咫尺,胜利在望了! 三人充满了成功的喜悦,加快了攀登的步伐。 突然,赵羽脚下一滑,倒了下去。王瑾忙伸手拉他,人是拉住了,谁知王瑾自己所站的地方突然坍塌,两个人一起直往下坠。平整的一大片雪地突然消失了,空荡荡的悬崖露了出来。 蓝真反应极快,一把勾住崖边一棵小树,但小树无法支撑三人的重量,顷刻就断裂。蓝真拔出短刀,用力插入山崖的石缝里,勉强支撑着。 趁着这刚刚稳住的短暂一刻,赵羽和王瑾也相继拔出自己的刀和间,如法炮制地插进石缝里。 在即将坠崖的千钧一发,三人终于挽回了自己的命。 毕竟是武将,稍一定神后,很快就爬上了悬崖。 只是蓝真的紫晶楞严咒经幢已经不知所踪,蓝真望着无底深渊,有些怔忪。赵羽拍拍他,“蓝兄,实在抱歉,让你弄丢了宝物,日后定补偿于你!” 蓝真摇摇头,“算了,快到山顶了,那东西也作用不大了。”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站到了天都之巅。 赵羽这才体会到此山为何名为天都。此刻红日初升,霞光漫照,溢彩流金,极目所见,只有茫茫一片云海,雪浪翻滚,再也看不到尘世。 ☆、第五六章 抱病远行 (3163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巍峨雪山之巅,独剩三人,望天地之悠悠,赵羽喟叹道:“地到天边天作界,山登绝顶我为峰。”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将会永远铭刻在这三人心中。 休息了一会,蓝真望到北方天际有些微暗,便道“殿下,可能有暴风雨提前到来,在下建议还是加紧赶路。” 赵羽和王瑾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又经历了登山过程中无数艰难险阻,早已精疲力竭,直想倒地便睡。听到蓝真这样说,还是毫无异议地起来继续行程。 下山比上山所耗的体力虽然要少,但由于山势陡峭,危险四伏,神经绷得紧紧的,因此也不见得不上山时容易。不多时,赵羽和王瑾已经汗流浃背,脚都在微颤。只是咬牙坚持着。 只有蓝真毕竟在山中日久,此时,还保持着轻捷的步伐,把两人远远抛在后面,转过一个山头后,竟连影子都不见了。 两人只能跟着蓝真留下的脚印紧紧跟随,王瑾在后面大声喊:“蓝大哥,等等我们——!” 一段急行之后,终于到达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赵羽环顾四周,寻找蓝真,一眼看到蓝真正跪在一段悬崖边。 赵羽忙走到蓝真身边,蓝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呆呆地跪着,神色哀伤,碧色的眸子里噙满泪水。 赵羽惊异莫名,轻声喊他,“蓝真,蓝真,你怎么了?” 蓝真回头望他,拭去泪水,手指着崖底,说:“殿下,你看看下面。” 赵羽往下一看,猛吃一惊,崖底下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堆满了森森白骨! “蓝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真惨然一笑,碧瞳望向遥远的天际,道:“王爷,你知道这下面躺的是什么人吗?他们就是当年镇守楼兰郡的宋军五千将士!” “什么?!”赵羽大骇,反问:“这怎么可能?” 蓝真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说:“王爷您征战沙场多年,对于十年前楼兰郡都尉率众叛逃投敌的事该很清楚吧?” 赵羽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道:“我知道此事。十年前,宋夏交战,楼兰郡是战略要地。朝廷也怕楼兰落到敌人手中,不停向楼兰增兵,但援兵到达之时,发现楼兰郡已被西夏占据。原来是郡守云岩都尉率众投敌,打开城门让夏军进来,以致郡内十万百姓惨遭屠戮,而楼兰郡则到现在还落在西夏人手中。” 蓝真望着他,碧眸中又漾起了泪光,哽咽道:“王爷!你不了解内情。云都尉绝对没有卖国投敌!他和五千将士与敌军决战天都峰下,尽数战死,到现在,他们的尸骨还躺在下面!” 赵羽按住他,“蓝真,你别激动,慢慢告诉我详情。” 蓝真叹息一声,又说道:“当时楼兰被围,云都尉坚守城池达三月之久,直到弹尽粮绝,城里已经没有任何粮食和药物。士兵受伤的得不到救治,还有百姓饿死的、病死的不计其数。云都尉向朝廷发出的救援信不下百封,而朝廷的援军根本连影子都没有见着。后来云都尉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一天夜里,带着五千精兵奔赴敌营进行突袭。没想到事前消息败露,夏军早有准备,两万夏军将云都尉及五千宋军一路砍杀,云都尉带兵一路撤退到天都山,无路可走。最后决定以死殉国,五千将士有的不肯被俘,便投崖而亡,有的敌人拼死到最后一刻,被抛尸崖底……” 繁花倾尽又逢君_46 蓝真声音颤的厉害,说不下去了。 赵羽震惊非常,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蓝真,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真叹道:“王爷,我怎会不知?十年前,我十八岁,亲历了这场劫难,楼兰都尉云岩,他就是我先父!”终究忍不住泪夺眶而出。 “其实,我姓云,名蓝真。当时,我亲眼看到父亲自杀殉国,我悲痛至极,抱着他的尸身一起投崖。没先到我没有死成,三天后我就醒来过了,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千辛万苦回到了京城。” 蓝真神色激愤起来,又道:“王爷,我回京只是希望见我娘,你猜我又遭遇了什么?既为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战死沙场是荣幸。但被人污蔑投敌卖国,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才是最可怕的。朝廷判了我父亲的罪后,将我云家在京城的两百多名家眷斩首示众。我回到家中见到的是被抄得一干二净的家园和两百多具亲人的遗骸!” 赵羽忙握住他的手,“蓝真!” 蓝真停了下来,稳住心神,“王爷,对不起,在下失仪了。” 赵羽忙道:“别这样说,蓝真。我真没有想到你身上会有如此惨痛的遭遇!那么从那以后你就回到了天都山下?” 蓝真讽刺一笑,“我是乱臣贼子,大宋天下哪有我容身之地,只好逃到这里了。” ====== 汴京,皇宫,乾清宫。 赵顼的寝宫外面,庭院一角的水榭旁,凉亭里,三个人正在争论着什么。 一个深紫锦缎长袍的老者双眉紧蹙,坚决地说:“纾儿,这绝对不可以!漠北里这里不下万里,而且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可以去?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皇上交代?” 贺纾正要开口,一旁的玄海也劝道:“是啊,纾儿。要是皇上醒来,知道我们竟然让你去了漠北,怪罪下来,大哥可担当不起啊!” 贺纾眉心深锁,反问一句:“老王爷,假如我不去,那大宋又该派出水去漠北呢?” “这——”那两人立即陷入了思考,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贺纾平静道:“老王爷,陛下之所以打算亲征,其一是要救回宁王,其二是要激励边疆将士的士气,振我大宋军威。如今,陛下不能亲征,如果朝堂随便派一个官员去,那西夏人会怎么想?将士们会怎么想?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又会怎么想?西夏人会认为我们向他们示弱,将士们会认为受到朝廷的轻视,而天下人更会认为我们大宋皇朝对一个边远异族卑躬屈膝。如此坏了大事,我们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这一席话下来,两人再有反对的话,也只能吞回肚子里去了。 最后,九贤王说:“那好吧,纾儿,你深明大义,高瞻远瞩,不愧是百官翘楚。只是此行凶险,你有龙脉在身,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贺纾忙遵命。 九贤王又命令玄海同去,一路上照顾贺纾。 贺纾笑了,又道:“老王爷,微臣还想多带个人去。” “可以,可以,你尽管说——” ====== 从汴京通往漠北的官道上,已至函谷关路段。一列车队正在前行,没有挂任何旗号,但熟悉情况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护卫队伍中的廷尉标识,表明这列车队中必定身份不同寻常的人。 中间一辆黑色的车鸾里,贺纾半躺着,身下铺着厚实的软垫。玄海已经设法将车子设置得尽可能舒适,但这一路上的疲惫和不适仍然超出了贺纾的想象。 一方面是道路的问题,由于融雪,地上坑坑洼洼的,车辆颠簸地特别厉害;另一方面,贺纾总是命人急行赶路,除非到了夜间实在无法再行走,否则他是一定不允许停下歇息。 而他自己就一路硬撑着,努力不让别人看得出来,但始终无法掩饰那一脸憔悴的病容。 此时,他却实在耐受不住了。从昨夜起,腹部就隐隐作痛,痛得越来越厉害,还感到一阵阵胸闷气促,透不过气来。 陪同他一道前去的林靖嘉一直细心照料,此时忧心忡忡的道:“繁衣,你这样下去还没到漠北就已经不行了,到了前面县城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晚,好好睡上一觉。” 贺纾面前一笑,声音很低弱,“没关系的,在车里睡还不是一样。” 林靖嘉一听就急道:“我知道你担心宁王,想快点见到他,但也要为肚子里的宝宝着想啊!” 贺纾眼睛黯淡下来,脸颊更苍白了,嘴里却还打趣说:“难道子晏就不想快点见到谢将军吗?” 林靖嘉脸上一红,“谁说我想见他,几年不见了,都怕不认得对方了。” 贺纾含笑看着他,没有搭话。林靖嘉脸更红了,掩饰地望出窗外。 过了好一会,他感到脸上不再发烫了,才回过头来,却吓了一跳,见贺纾手倒在软垫上,捂住小腹蜷缩着,身子发颤。 ☆、第五七章 抱病远行 (1033字) 林靖嘉忙将他扶起,抱在怀里,见贺纾已经满额冷汗,双目紧闭。 “繁衣,繁衣……你怎么了?” “疼……好疼啊……。”贺纾只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 林靖嘉忙找了玄海进来。 玄海见到了,二话不说,先给贺纾服下一颗药丸。药物很快发生作用,缓解了那阵阵剧烈的绞痛。贺纾慢慢张开眼睛。 看到玄海一脸地看着自己,双眉纠成一团,似有责备之色,贺纾抬手先制止他,“大哥,别担心我,我能坚持下。” 玄海看他那样子,那一连串的话只好噎了回去,最后深深叹息一声,还是有点忿忿不平的道:“你那宁王殿下,不知能否不不辜负这一往情深?” 贺纾脸色绯红,却是神色凄然,埋头靠入林靖嘉怀里,不再说话。 玄海摇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只好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交给林靖嘉,“林大人,这是冕宁丸,如果等会纾儿腹痛又发作,再给他服用一颗。” 林靖嘉点头接过,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繁花倾尽又逢君_47 贺纾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眉头依旧深深蹙着,忧愁地道:“子晏,我不敢让大哥知道。但我真的很害怕,我怕鸿渐逃不过这一劫。” 林靖嘉握紧他的手,“别担心,西夏人不会伤害他的,否则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要求跟我们和谈。” 贺纾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点,西夏人狼子野心,人尽皆知,谁知道这次会提出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来,如果我答应,就对不住皇上,更对不住天下,如果不答应,那鸿渐就——” 贺纾一阵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 ====== 天都山之阳。 从半山腰再往下的路程,山势逐渐趋向平缓,走起来舒服多了。赵羽和王瑾看到目的地渐近,有开始有心情说笑起来。唯独云蓝真似乎心绪不佳,好久都默不作声,只顾一个劲地往前走。 赵羽明白他的心事,忙走向前去,对他说:“蓝真,别难过。你尽管放心,他日回到京城,我一定将你的冤情上奏皇上,为你父亲平反,还你云家上下一个公道!” 蓝真抱拳深深作揖道:“谢王爷垂顾。王爷对在下一家的的恩德,在下衔环结草,誓死相报。日后王爷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上刀山赴火海,蓝真万死不辞!” 赵羽道:“蓝真言重了,你我一场相视,又共历患难,我早已将你视为生死之交。为你洗冤是我份内事,况且,我觉得这宗案子涉及的绝不仅是你父亲的冤情,背后一定有更深的阴谋。” 蓝真感动至极,再一次拜谢。 ☆、第五八章 燕云邂逅 (1748字) 第五八章燕云邂逅 赵羽道:“蓝真言重了,你我一场相识,又共历患难,我早已将你视为生死之交。为你洗冤是我份内事,况且,我觉得这宗案子涉及的绝不仅是你父亲的冤情,背后一定有更深的阴谋。” 蓝真思索着问道:“王爷是说,从我父亲发出求援信开始,就有人故意拦截,使被围困的消息传不到朝廷?” 赵羽点点头,“我记得先帝得知此事的时候,勃然大怒,说什么延误军情,要拿兵部的人问罪。” 蓝真道:“那么是兵部在搞鬼?” 赵羽蹙眉:“这也难说,兵部充其量是冰山的一角,水底下看不见的势力才是深不可测。” 说话间,他们已经行至山脚。向南渡江便是大宋的国境。 在日落之前,他们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边陲小镇。由于近十年与西夏的边境摩擦,两国的通商也中止了,这个原来繁华的小镇现在已经变得破落荒芜。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客栈,总算有个歇脚的地方,又吩咐店家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赵羽举杯相邀,三人痛快地一饮而尽。王瑾道:“王爷,我们一个月没有吃过真正的饭菜了!” 赵羽和蓝真纵声大笑,笑罢,赵羽道:“好,咱们回家了,安全了,却也更危险了!” 王瑾不解地问:“王爷,自己的国土上,怎么还会有危险呢?” 赵羽不说话,眼睛却看着蓝真,蓝真浅笑道:“瑾儿,王爷的意思是,有时候家中也会有敌人的,因此会有危险。” 赵羽点头,“蓝真言之有理,而且家里的敌人往往比外面的的敌人更可怕。” 王瑾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注意力已经被那鲜美的菜肴吸引去了。 ====== 夜深了,蓝真灭了灯,打算上床睡觉。忽然听到房门被敲响,他披衣起来,开门一看,是赵羽。 赵羽用开门见山的语气说:“蓝真,能否为我办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蓝真把他让进房中,重新掌灯,说:“王爷尽管吩咐。” 两人在桌前坐下,赵羽取出一封信,道:“自从上次连山一役,我就与军中失去联系,已经整整一个月。我最担心的就是西夏利用我的失踪大做文章,甚至故意制造我在他们手上的假象以胁迫朝廷。所以我想尽快让朝廷方面知道我平安的消息。” 蓝真点头,“这是当然的,王爷是打算通过驿道专使用飞函发至京城吗?” 赵羽看着他,呵呵一笑:“你说的嘛,家里他不安全,因为有坏人。” 蓝真也笑了,却又认真的说:“总不会全是坏人吧?总有人站在王爷这边的。” 赵羽轻拍桌子,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聪明!蓝真。那你再猜猜我让你办什么事?” 蓝真想了想,沉静地道:“王爷莫非让在下当一回信使,把您的消息送到信得过的人手中?” 赵羽重重一点头,“对极了,蓝真,你愿意辛苦这一趟吗?” 蓝真离座跪倒,“在下定当不负王爷所托!” 赵羽忙扶他起来。 蓝真又问:“信该送谁手上?” 赵羽道:“当朝宰辅,贺纾。” 蓝真点头,又问:“那,我还应当注意些什么?请王爷指点。” 赵羽道:“朝廷里的势力集团盘根错节,极其复杂,你暂时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来往,也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世。总之,你一定要见到贺纾本人,将信直接到他手上。信绝不能落到第二个人手里。” 蓝真道:“王爷放心,在下记住了。” 赵羽站起来,“时候不早了,你早歇息罢。明天一早就启程。”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蓝真,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我信任你,希望你也一样信任我。” 蓝真拱手深深一拜,道:“蓝真不会辜负王爷的信任和重托!” ====== 繁花倾尽又逢君_48 经过了近十天的行程,贺纾一行到达了燕云郡,这个地方标志着已经正式进入漠北区域,还有三天就可以到达河州的宋军主营。 由于是地属边境,燕云郡里鱼龙混杂,汉人、契丹、羌人、吐蕃,甚至西夏在街上到处可见。为了谨慎起见,近百人的队伍,假装成商队,分成三路进入城中。 贺纾和林靖嘉带着十几个护卫走进一家客栈。店家见他们俩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即殷勤接待。两人顾不上吃饭,忙吩咐烧水沐浴,洗去漫漫旅途上一身尘土与疲惫,又换过了洁净的衣服,这才觉得神清气爽,相约走下楼去。 ☆、第五八章 燕云邂逅2 (1799字) 楼梯刚下了一半,贺纾忽然止住脚步,一拉林靖嘉,道:“我们的人怎地都不见了?” 林靖嘉说:“不是你让他们用过午饭回房休息吗?怎么了?” 贺纾示意他看看楼下,“怪吧,下面坐满了客人,老板、小二,怎么一个都没有?” 林靖嘉拉起贺纾转身就走,“繁衣,我们先回房去!” “要走,太迟了!”楼上下来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贺纾回头看看楼下,刚刚还坐着吃饭的那些人一起站了起来,已经堵在了梯间和门口。 贺纾冷厉地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一个吐蕃打扮的人从楼下走上来,阴骘的眼睛盯着贺纾和林靖嘉,用汉语说:“请二位跟我走一趟。” 贺纾纹丝不动,“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吐蕃人冷笑:“没有谁,我们求财而已。所以你们最好合作点。”说完,示意手下动手。 贺纾冷喝一声:“住手!不就是要钱吗?我们的货在后院放着,你们拉走就是!” 那劫匪哈哈冷笑,“你们那点货还不够咱弟兄们一顿饭钱。咱不做亏本生意,眼下最值钱的就是两位公子哥,你们给自家老爹捎个信,半月内赎金送到,马上放人,否则的话,把你们卖到小倌院还债!咱说话算话!” 手下的人用绳索将两人捆绑住,正要往楼下押去。 林靖嘉大声喊:“来人啊——救命啊——” 叫了好几声,楼上的侍卫却一个都不见人影。 那劫匪哈哈大笑,“你省点力气吧,你们的随从中了我们的迷香,不到今晚都不会醒!”贺纾丝毫没有怯意,冷笑道:“我们大哥带着一百多兵,半个时辰内见不到我们,定会找到这里,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百多兵?呵呵呵呵,就是一千也不是咱兄弟的对手,少废话,押走!”说完,手下的人一哄而上,将两人的嘴用布塞住,推出客栈,扔到一辆马车里,扬长而去。 突然,前面一匹马急驰而至,拦住了去路。马上一个宗喀人弯刀在手,直直向劫匪。 劫匪们正要破口大骂,还没等发出声音,那宗喀人从马上一跃而起,长弯刀寒光一闪,直取劫匪头子,那劫匪头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身首异处。 几个劫匪拔出武器攻向宗喀人,宗喀手腕轻扬,弯刀如灵蛇飞舞,那些劫匪已横尸一地。一时间,没有人再敢上前。 宗喀人没有再跟匪徒们纠缠下去,跳上那辆马车,驾车向前飞驰而去。那帮劫匪在后面紧追。 马车载着三人,速度自然比不上匪徒单人匹马,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忽然,后面尘土飞扬,一队人马已追至眼前,均是汉人打扮,利刃挥舞。车里的林靖嘉回头一看,惊喜地叫道:“大哥!大哥——快救我们——!” 贺纾本来与玄海约定,安顿好后就在客栈里会面。等玄海到达客栈时,贺纾和林靖嘉已被劫走,急忙率领廷卫追来。 转眼间,廷卫向匪徒杀过去,那帮匪徒本是乌合之众,此刻见势不妙,即可作鸟兽散。玄海见状吩咐停止追赶。立即走到车前,叫道:“纾儿,子晏,你们没事吧?” 贺纾和林靖嘉走下车来。 贺纾看着那宗喀人,躬身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宗喀人淡然一笑:“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贺纾又问:“请问恩公贵名尊姓。好让在下牢记,将来定重重相报!” 宗喀人在一双秋水明眸的注视下,心中微微一震,迟疑了一下,道:“在下蓝真。公子实不必在意。只是在下想提醒公子,眼下边境危机四伏,不是做贸易的好时机。此地的劫匪帮派多如毫毛,杀人越货、绑票勒索,无恶不作。比如说刚才,那客栈老板就与劫匪串通,你们一到,早已被盯上。凡此种种,公子定要小心谨慎。” 贺纾看蓝真言辞恳切,再次揖拜:“多谢先生指教!” 蓝真注视着贺纾,怔忪了一下,原本宁静的碧眸此时仿佛漾起波澜,顿了顿,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在下还要赶路,公子,告辞了!” 说完,翻身上马,正要扬鞭而去。 贺纾心念一动,忽然向他喊道:“先生,先生留步,天色已晚,让在下请先生吃顿饭再走,可以吗?” 蓝真回头,碧眸看着贺纾,霞光明灭下,贺纾一身白衣飘飘袅袅,漫散的青丝随风舞动,仙君般的风华,柔婉的态度,怎能叫人再拒绝? 蓝真终于从马上跳下,抱拳道:“那,那在下多谢公子盛情。”心头已失却先前的平静,几分困窘,几分欣喜,几分惘然不知所如。 ☆、第五九章 燕云邂逅3 (1231字) 第五九章燕云邂逅3 繁花倾尽又逢君_49 重新找了家客栈,这回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把整个店都包下来了。店里生意本来就冷清,因此店老板也很乐意,保证绝不出一点差错。 一伙人围桌而坐,酒菜上来了。 贺纾为蓝真斟了一杯酒,敬道:“蓝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 林靖嘉也举杯敬道:“是啊,蓝兄,没有您,我们已经在狼窝里生死未卜了。” 蓝真呵呵笑了,“二位公子言重了,换了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相视而笑,彼此间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席间气氛轻松起来。贺纾问起蓝真的去向,蓝真说要上京城去。 贺纾说:“蓝兄看来不像做生意的。” 蓝真一笑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是受朋友之托到京城去完成一件事。”又问道:“公子年纪轻轻,就已担起家族大业了吧?可惜近年由于战乱,边境商贸异常危险,很多商人都有去无回,难道公子就不怕吗?” 贺纾展颜一笑,“怕什么?富贵险中求嘛!” 这话引得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 贺纾又仔细询问力量很多关于边境的近况,还有当地的民情风俗、要注意的事项等等。事无巨细蓝真都一一详细作答。 最后,贺纾有些感叹:“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但是在不好意思开口。” 蓝真道:“公子请讲。” 贺纾道:“蓝兄机谋善断,身怀绝技,是在难得的人才,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得到蓝兄相助,我能保证蓝兄将来一定飞黄腾达。” 有那么一瞬间,蓝真确实迷失了,不是因为飞黄腾达的承诺,而是因为眼前清雅如月的风姿。但很快,他就收敛起心神,抱拳道:“难得公子看得起在下,但朋友所托之事,定要好好完成。实在有拂公子盛情了!” 贺纾早有所料,也不勉强,心里愈发欣赏这种忠诚守责的态度。 ====== 蓝真一夜无眠,脑海里尽是那清华无双的身影,容貌、风度、谈吐、学识,无一不是出类拔萃,自小生活在偏远边陲的地域,什么时候见过这等谪仙之人? 他还告诉自己,他名叫樊一。明早一别,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这位樊公子吗?如果不是接下了宁王的任务,如果不是要为父亲翻案,自己从此跟随在樊公子身边,又是多么快意的人生。 自从十年前父亲冤死,他的生活中就只有为父复仇、洗脱冤名一个目标,但如今,他黑白分明的人生中染上了朦胧的色彩,一份异样的憧憬。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客栈门口作别。蓝真一直目送着,望着那白衣黑发的身影,翩然如风,消失在漫漫黄沙之中。 萍水相逢,聚散匆匆,他还会有见到他的那一天吗? 摇摇头驱散那迷惘的心绪,手一扬鞭,向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 另一条通往河州的路上,赵羽和王瑾正在前行。王瑾不解地问:“王爷,刚才经过天都郡的宋军营,为什么您不向他们出示自己的身份呢?” 赵羽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第六十章 瑾儿心事 (1122字) 赵羽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王瑾更不明白了,“王爷,这却为何?您的亲人都盼着您的消息,您不给他们报平安,反而让他们以为你死了,这,他们会多伤心啊!” 赵羽淡然一笑,“瑾儿,你不懂,我其实没有家人,父母双亡,而那些所谓兄弟,听到我的死讯不知有多开心。” 王瑾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明白了,王爷跟瑾儿一样,也是孤身一人。” 赵羽含笑点头,又说道:“所以,我平安的消息,只让一个知道就行了,世界上在乎我的只有他一个人。” 王瑾脱口而出:“我知道那人是谁,他叫繁衣,他是当朝宰辅——贺纾。” 赵羽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的?” 王瑾脸立即涨红,“我,我昨夜听到了您叫蓝大哥送信的话。您昨晚一直没有睡,我也是……” 赵羽问道:“我问你怎么知道他叫繁衣?” 王瑾的脸由涨红变得发白,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迟疑着,终于说道:“王爷,在我们被困深谷的时候,在老渔夫家养伤的时候,晚上除非您不做梦,否则都会在梦里不住地唤着一个名字——繁衣,繁衣。我猜他一定是王爷最重视的人。但我一直不敢问,直到昨晚,我才知道……” 赵羽一怔,半晌没有说话。王瑾急了,跪倒在地上,“王瑾多有冒犯,王爷恕罪!” 赵羽忙将他拉起来,拍拍王瑾的肩膀,像安慰一个孩子,“什么冒犯,瑾儿也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王瑾的脸再次绯红,手足无措,低头不敢再语。 赵羽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又说:“看着我,瑾儿。”王瑾听话地抬眸,那眼圈儿竟有些发红。 赵羽看在心里,柔声道,“瑾儿,别看我贵为王侯,高高在上,但除掉了这些虚名,还不跟瑾儿一样,是个肉体凡胎而已。孤独的时候希望有人陪伴,痛苦的时候希望得到安慰,沮丧时候希望得到鼓舞,所以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知己,心有灵犀,即使天各一方,也能感到彼此的心意。瑾儿,你将来也会遇上这样一个人,成为你命中的归宿,懂了吗?” 王瑾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王爷得到命中良人,瑾儿替您高兴。” 赵羽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却感到那肩膀微微有些发颤,心中不觉惆怅起来。 ====== 三日后,贺纾一行人到达河州。 自从宁王失踪后,军中事务由河州太守刘礼暂代。刘礼先前听闻会有御驾亲征,着实兴奋了一下。如今却只看到一个副相带着几名文官,朝廷的军队更是连影儿都没有。 繁花倾尽又逢君_50 手下的都尉不满的撇了下嘴,低声唠叨:“刘大人,这,朝廷就派了个书生来,这仗还打不打呀?” 刘礼冷哼一声:“打仗不成,签个卖/国条约定是绰绰有余。” ☆、第六一章 消除嫌隙 (3157字) 第六一章河州会晤—消除嫌隙 刘礼等虽心生不满,表面的礼数还是很周到的。一大早就率领州府衙中一众文官武将来到城外百里迎候。 不多时,前面路上烟尘滚滚,百名玄衣黑甲的廷尉分列两旁,护送着一辆车鸾急驰而至。见到河州太守的旌旗和名号,为首的廷尉中尉侍命令队伍停止前行,然后下马走到车前行礼道:“启禀丞相,河州太守及官员在此迎候。” 一身深紫朝服的贺纾走下车来,林靖嘉跟着站在后面。 刘礼率众走上前来,躬身作揖,拜道:“下官刘礼拜候丞相尊驾!” 贺纾深深回礼,“刘大人盛情,不胜感激。”又对那班鞠着躬的官员们道:“诸位同僚不必多礼!本相在此谢过大家!” 又向刘礼介绍林靖嘉,“刘大人,这位是户部尚书林大人。” 两人又互相拜过、致礼。 贺纾邀刘礼一同乘车回城。三人回到车上,刘礼笑呵呵道:“贺相不远千里,路途艰辛,这一行辛苦了!” 贺纾也笑道:“刘大人镇守边疆重镇,多年来坚守我大宋的漠北门户,劳苦功高,当今圣上也是赞赏有加啊!” 刘礼摆摆手,谦虚道:“贺相过奖了,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岂能不兢兢业业。只是,当下河州军情异常危殆,还请贺相指点应对之策。” 贺纾心知其用意,直视刘礼,道:“刘大人请放心,朝廷对于河州边防是相当重视的。虽然我没有带来一兵一卒,但圣上已颁下诏令,同州大营的谢将军将会领兵二十万,不日即到河州。” 刘礼惊喜道:“真的?素闻同州谢将军绕勇善战、用兵如神,有谢将军相助,退敌有望啊!” 贺纾点点头,又问道:“刘大人,圣上很关心宁王的情况,他真的在西夏人手上吗?” 刘礼答道:“丞相,下官多番派出探子到西夏军营里查探,未有证据证实宁王在敌营中,因此,下官妄自推断,这不过是西夏利用宁王失踪做的文章而已,其目的是增加谈判的筹码。” 贺纾说:“大人的意思是,宁王的生死你还无法确定?” 刘礼叹息一声,“回丞相话,自从连山一役后,只知道宁王坠崖,但下官已经派兵到崖下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宁王。但愿宁王殿下吉人天相,也许已经逃出生天。” 贺纾颤声问道:“会不会有尸首难以辨认身份?” 刘礼皱起眉头,“下官已仔细清点,在崖下找到的将士尸体共两千多具,身份皆已经核实。唯一找不大的是宁王和一名叫王瑾的副将,据幸存的目击将士说,他们是一同坠崖的。” 贺纾心一阵阵紧缩,透不过气来。只能勉强点点头。林靖嘉见他脸色煞白,忙握住他的手,对刘礼说:“刘大人,我们一路急行赶路,确实很累了,烦请安排个歇息的地方,至于军情的讨论,我们今晚再进行,不知意下如何?” 刘礼忙道:“下官早已在本府设下雅间,请丞相和林大人好好休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官去做。” 林靖嘉拱手道:“有劳刘大人了。” ====== 进了太守官邸,林靖嘉扶着贺纾走进刘礼安排好的房间。贺纾一下子倒在床上,再也没有力气动一下。这些天来,为了赶路,日夜兼程,再有不适也只能咬牙忍着,不想在将士面前示弱,更不想打击大家的士气。 只是,在刚才听到了赵羽的名字,那一道艰难构筑的堤坝瞬间崩塌,无法压抑的牵念和忧惧像潮水般汹涌而出。 鸿渐,鸿渐,你到底在哪里? 忍,心字头上一把刀。眼下自己只能忍受一切,为了圣上的使命,为了对得起宰辅这个身份,无论如何得坚持下去。如果自己能成功退敌,解除边疆危局。上天会不会把赵羽平安送回来,让自己再次靠进他温暖的胸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再也不会放他走了,抛却一切,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林靖嘉心疼地看着他,“繁衣,你不要再想了,你会受不了了。” 贺纾努力把近乎崩溃的神志收敛回来,勉强一笑,“没事的,我受得了。” 林靖嘉说:“趁现在有时间,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否则,今晚还要应付那群武将的刁难。” 贺纾叹道:“我倒是能理解他们。日盼夜盼的朝廷大军未致,来了两个一无是处的书呆子,换了谁不是一肚子怨气。我倒是不介意他们的刁难,比起朝中那帮主和派,他们才像是真正的大宋将士。” 林靖嘉道:“别担心,表兄那二十万大军最迟后天就到了。” 贺纾紧紧握住林靖嘉的手:“子晏,就为了这事我一直很不安。没有兵部和皇上的虎符合二为一,任何人无权调动军队的。我们能给谢将军的只是皇上的手谕。如果皇上平安无事还好办,如果皇上……那么,兵部日后责难,谢将军这就是私自调兵,是死罪!我,我如何对得起谢将军?” 林靖嘉泪已盈睫,颤声道:“别说了,繁衣,这些表兄也清楚,他和你一样,也是为了皇上!” 贺纾咬牙,坚定道:“破釜沉舟,这场仗我们要赢。我们代表的是皇上,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取胜,让那些反对派自动闭嘴,这样皇权才得以稳固。” 林靖嘉深深地看着他,担心地道:“繁衣,宁王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在西夏人手中,你又如何取胜?” 贺纾一颤,没有回答,对林靖嘉说,“帮我把大哥请来。” 玄海迅速赶至,看到贺纾一脸苍白憔悴,担心地问:“纾儿,是不是不舒服了?” 贺纾淡然一笑,“大哥,我天天吃您的灵药,感觉越来越好了呢。只是,眼下有件事要拜托您。” 玄海看着他笑了,“要大哥办件事还这么客气,定是跟宁王有关,对吧?” 贺纾笑道:“大哥一双慧眼,总把纾儿看透了。我想请大哥今晚夜探敌营,看看宁王到底在不在里面。” 玄海思考着道:“这事不难办,只是他们会不会把宁王转移别处?” 贺纾道:“这点我也想过,所以大哥最好能潜入主营,在零丁仁多身上刺探情报。” ====== 繁花倾尽又逢君_51 当晚,主将营里,刘礼设宴款待贺纾和林靖嘉。 贺纾没有穿朝服,而是换了一身白衣,玉簪束发,面带微笑步入营帐,立即,那一道道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有质疑、有探究、有不屑、有审视,凡此种种,就是没有一丝信任和认可。目光过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骤然响成一片。 贺纾昂首,步履从容,走到客席落座,向着众将士环视一周,点头致意,态度既谦和又不失当朝副相的气度。 互相致过礼后,贺纾对刘礼说:“本相打算即刻去信夏军统领零丁仁多,要求立即见到宁王,才展开会谈。如果他们交不出人来,就证实了刘大人的推断,那我军就无所顾忌,可以发动大举进攻。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希望刘大人及在座诸位将军畅所欲言。” 刘礼一直注视着他,问道:“贺相的意思是主战?” 贺纾郑重点头,“是的,本相一向最痛恨卖/国求和。这次我们对西夏示弱,下次就会有其他邻国进犯胁迫,边境就永无宁日。因此,我们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彰显我大宋军威,震慑四边蛮夷,方为保国安邦之上策!” 一番话下来,营帐里鸦雀无声。刘礼低着头一言不发。 贺纾拱手对刘礼道:“刘大人是两朝元老,多年征战沙场,贺纾心下敬佩之至。我本不才,资历浅薄,蒙圣上委以重任,诚惶诚恐,唯有恪尽职守,死而后已。还望刘大人为了大宋社稷,鼎力相助,共挽危局!” 刘礼离座,走到贺纾面前,刷地跪下,一拜到底,朗声道:“贺相心怀家国,下官佩服!愿听凭差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众将士见状,也纷纷离座下拜。表达对副相的敬意和杀敌的决心。 贺纾急忙扶起刘礼,又对众人深深揖拜回礼。 剩下来的时间里,众将士都对如何兴兵布局发表自己的建议,热情高涨。贺纾和林靖嘉相视而笑,倍感宽慰,总算消除了与这帮武将的嫌隙,得到了初步的认可,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第六二章 隐瞒死讯 (3329字) 第二天,贺纾接到了仁多零丁发过来的信函,要求三天后进行谈判,贺纾答应下来。回到帐中,贺纾焦急地等待着玄海的消息。 等到玄海进来,贺纾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玄海对他笑笑,戏虐道:“真是沾了宁王的光了,还没见过纾儿对大哥这样热情的。” 贺纾脸上绯红,后退几步,说了句:“大哥请坐。” 玄海道:“你可以放心了,宁王确实不在敌军营中。” 贺纾双手绞在一起,“仁多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玄海:“他重兵布防,已经做好了大举进攻的准备。” 贺纾吸了口气,“那么说,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所谓的和谈只是幌子,战争是必然的。” 玄海又道:“纾儿,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回京去吧。你在这作用不大,一旦情势危急起来,刘礼他们也未必顾得上你。” 贺纾摇摇头,“我不能这时离开,否则将士们会认为朝廷轻视他们,会打击他们的士气的。而且,我还没有得到宁王确切的消息,你让我怎得安心?” 玄海眉头深深拧成一团,还要说什么。贺纾笑着淡然道:“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你且放心,我能坚持下去,何况,有你在我身边照顾着,无论我还是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 玄海无奈道:“好好,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身体有任何不适都要马上告诉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贺纾点点头。 忽然,帐帘被撩开,林靖嘉修眉深锁,一脸愁容地走了进来。“繁衣——” 贺纾一下猜到缘由,忙问:“子晏,是不是谢将军出事了?” 林靖嘉忧愁地说:“我听到烽火急报,同州驻军在前来的路上遭到伏击……” 贺纾只得劝慰道:“别担心,我去找刘礼问清楚情况。” 林靖嘉正要跟着去,却见玄海不住地跟他使眼色,他只好留了下来。 ====== 宋军中军主帐营内,刘礼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贺纾和林靖嘉一进来,见到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一紧,忙问道:“刘大人,同州军遇袭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礼道:“丞相,不是遇袭。谢将军率领同州军行至玉门关附近就遭遇了暴风雪,悉数被困在半山峡谷中。” 贺纾道:“玉门关离这不远,刘大人能否派兵前去救援?” 刘礼道:“下官一接到消息,已经派出五千兵马前去搜救。” “五千……” 刘礼为难道:“贺相,下官为此事头疼,五千将士可能会少了点,但丞相有所不知,仁多零丁对河州虎视眈眈,我们的兵将本已不足,抽调五千兵已经是极限,剩下的只能勉强够守城。否则河州后防空虚,后果是不堪设想啊。” 贺纾一颗心沉了下去,“我明白了,谢谢刘大人……” ====== 玄海拉住林靖嘉,等贺纾离开了营帐,才道:“子晏,我有话跟你说。” 林靖嘉记挂表兄,不免忧烦,心不在焉地道:“国师,什么事?” 玄海:“关于宁王的。” 林靖嘉抬眸望向他,“你不是说他不在西夏人手中吗?” 玄海,“他确实不在西夏人手中,因为他已经不在人世。” “什么?!”林靖嘉惊得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晚,我在仁多零丁的帐顶上潜伏了一夜,听到了他的探子的汇报,那探子说,在连江水域找到一具汉人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但看其衣着应该是身份不凡之人。仁多前去辨认后,从尸身上取下来一只玉佩。我当时从缝隙里偷偷看到了,吓得几乎从账顶上掉了下来,因为这玉佩足以证实那尸身就是宁王,这是先帝配给每位皇子的身份标志,是一只纯白玉麒麟,周围有六朵祥云环绕,正代表宁王皇六子的排行。” 林靖嘉喃喃道:“我,我曾见过这块玉佩……如果你没有看错的话,那么——” 繁花倾尽又逢君_52 玄海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他手里,“我把玉佩带回来了。我倒希望自己看错了,你辨认一下吧。” 林靖嘉低头一看,心里一阵发冷,低声叹息道:“天哪,宁王怎么就轻易走了,那繁衣怎么办?” 玄海道:“所以我刚才根本不敢把真相告诉他,否则,以他对宁王的一往情深,定是痛不欲生。” “可是,”林靖嘉悲叹道:“这瞒得一时,瞒不得一世啊!” 玄海愁眉深锁,“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无论如何要瞒到他的孩子平安降生为止。到时候,他顾念孩子,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林靖嘉不语,眼圈已经发红。 玄海又道:“所以我事前要跟你交个底,让你清楚此事,以后跟纾儿说话就要处处小心。” 林靖嘉低叹:“可怜的繁衣,从小就孤苦伶仃,命运多舛,难得遇上知心人,本以为可以相伴此生,谁知就这样没了,你让他如何接受得了?他以后又该怎么办?” 玄海缓缓道:“只希望他自己能振作起来,将来,陛下会照顾他的。” ====== 两天后,贺纾和刘礼率众与西夏谈判归来。 刘礼怒容满面,边走边骂骂咧咧;贺纾一言不发,却也是紧绑着脸。两人进入中军帐,林靖嘉迎上来问道:“贺相、刘大人,和谈进行得怎么样了?” 贺纾还没有开口,刘礼高声怒道:“这也叫和谈吗?这简直就是敲诈勒索!” 林靖嘉道:“西夏人竟没有一点诚意吗?” 贺纾道:“刘大人,怒有何益?和谈不过是西夏人的缓兵之计而已,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还是立即作迎战准备吧!” 刘礼领命而去。 从这一刻开始,河州驻军全体将士都严阵以待,进入了随时作战的状态。中军帐里,刘礼和众位副将彻夜未眠,在商讨应战计划。 贺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将官们的目光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贺纾对大家拱手道:“诸位辛苦了,我来看看大家有什么需要的,一定奏报朝廷,及时供给,不至于延误战机。” 刘礼道:“下官谢过贺相,其实目前最需要的无非就是兵力。西夏屯兵已有二十万,还在源源不断地调集过来,而我们河州城里驻军只有不到五万,而且其中两万还是民兵。本来是指望谢将军的同州援兵,但此时谢将军都生死未卜,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贺纾道:“我用飞函专道把消息送回朝廷,十天内必有回音,刘大人请放心。” 刘礼却走到他面前,拱手作揖道:“贺相,下官有个提议,希望贺相可以接受。” “刘大人请讲——” 刘礼道:“目前河州情势危殆,生死存亡无从预料,为了安全起见,贺相应该连夜离开,下官会派兵护送。趁着现在还没有开战,您今晚就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贺纾微微一笑,“那刘大人您又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刘礼惊奇地看着他,“下官当然不能走,我是河州的太守,是驻军的统领,是百姓的父母官,誓要与河州城池共存亡!” 贺纾收敛了笑容,沉静的目光望着众将官,朗声道:“刘大人说得好。这也是本相打算要说的。我是百官副宰,代表的是朝廷的天威,守护的是天下的百姓,难道我能在大敌当前弃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不顾,苟且偷生吗?这样做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这——”刘礼一下子无言以对。 贺纾又笑着,朝他拱手作揖,“刘大人一番好意,我是明白的,也是感怀至深,只是实难从命,刘大人不要见怪。” 刘礼楞了半晌,忽然道:“贺相,刘某是粗人,请恕我直言,如果朝中百官都是像贺相这样的人,我们泱泱大国又何至于被一众蛮夷欺侮到这等田地!” 贺纾自然是一番自谦,心中却喟然长叹。 忽然,一个士兵匆匆跑进来,跪倒便抱:“刘大人,不好了,夏军围城了!” 刘礼一拍桌子,“果然来者不善啊,这仁多——!”接着离座,快步向外走去,众将官也跟在后面一并离去。 很快,刘礼他们就来到了城楼之上。向城外面望去,漆黑的夜幕下,夏军的火把高举,连成一片,烧红了半边天,亮光之下,是黑压压的铁甲军,无数锋利的长弯刀闪着耀目的寒光,他们正在齐声呐喊,喊声整天,如响雷滚滚,如果不是身经百战的人,定会被这等阵势吓得两腿发软。 贺纾也不免心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问刘礼道:“刘大人,看来我们一时突围无望了。如果困守城内的话,城里的粮食药物以及弓弩等能支持多久呢?” ☆、第六三章 惊闻噩耗 (2317字) 刘礼略一思索,答道:“回丞相,最多七天。” “七天……”贺纾道,“我向朝廷求援,刘大人,我们定要坚持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天!” 当晚,谁也无心睡觉,都聚集到中军主帐营商讨对策。刘礼抛出一个令人忧心的问题,,敌军若只是围而不战还好,至于食物的缺乏还可以忍受,但敌人强攻,则城箭弩极为不足,不知拿什么去守城? 众人正在为此苦苦思索,一名探子飞奔进来禀报:“刘大人,不好了!仁多计划明日一早攻城!” 众将惶然,一时沉默。 刘礼刷的站立,振臂一呼:“好!来的好!一战定输赢,我也不想再拖了!诸将官,随我走——” 刘礼安排全体官兵做好迎战准备,就来到城楼看看情况。却发现城楼上一个白衣身影在徘徊,守城一个士兵告诉他,丞相已经在这里走动了一个晚上了,不知看出什么来了。 刘礼走过去,迎着贺纾作揖施礼,“夜已深,丞相为何还不歇息?” 贺纾回礼,却问道:“刘大人看今晚天气如何?” 刘礼对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只好据实说:“寒流侵袭,冷凝成冰。” 贺纾点点头,嘴角掀起一道优美的弧线,道:“好个冷凝成冰。刘大人,我有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有助于退敌。只是我对军事是一窍不通,说不来你不要取笑。” 繁花倾尽又逢君_53 刘礼慌忙答道:“下官不敢,丞相请讲——” 贺纾低声他耳边道:“敌军攻城,只能从城墙搭云梯爬上来,我们只需在城楼上如此如此,明天一早……那样他们还爬得上来吗?” 刘礼错愕,继而频频点头,“贺相此计…。。确有些异想天开,不过我看不错、相当可行!” 立即,刘礼命将士们带领士兵不断地到各个地方打水,盆盆罐罐什么器皿都用上了,源源不断地往城楼上运水,然后交给站在城楼上的士兵,他们又把水往城的外墙浇去,如此这般,忙碌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刘礼低头往城楼下看去,城墙外从上倒下,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无比坚硬、异常光滑。 不多时,随着一声号角吹响,城外的西夏军马潮水般涌至,瞬间兵临城下。然后,他们开始搭建云梯,企图强行攻城。只是,他们很快就发现问题了,城墙滑不溜手,云梯放上去根本架不稳,勉强搁住了,没等爬上几个人,就滑了开去,连人带梯一并倒下。 城楼上的宋军本来严阵以待,弓弩石块火药什么的都准备往下砸了,后来却发现根本用不着,他们向看戏一样看着夏军被那堵冰封的城墙耍了一次又一次…… 首战告捷。 宋军士气高昂,站在城楼上高呼欢叫,欢腾的声音震彻云霄。 青蓝苍穹下,贺纾浑身素白,翩然绝尘,风华气度让人不敢逼视。 好久没有这样大快人心了! 刘礼哈哈大笑,向贺纾一拱手,对众将说:“妙计啊,丞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辈佩服,佩服啊——!” 众将官纷纷赞叹,心悦诚服。 贺纾谦和地微笑,鼓励了众将一番。 刘礼又道:“看样子,这股寒流会持续好几天的,这墙上的冰一时也融化不了,暂时不怕夏军再举进犯。” 贺纾道:“还是要严加防范,就怕仁多零丁想出什么融冰的办法。” 刘礼忙应道:“是!” 站在一旁的林靖嘉这时走上来拉住贺纾,“贺相,你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是不是该回去歇息?” 刘礼忙帮着劝他回去。 贺纾也确实精疲力竭了,也不再坚持,便告辞而去。 回到帐中,发现玄海已等在这里多时了,一见贺纾,不容分说让他在床上躺下了,替他切过脉,不满的道:“纾儿,你一点都不爱惜孩子,就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出什么事,就后悔莫及了。” 贺纾一惊,“大哥,我感觉很好啊。” 玄海道:“你所有心思都放在战事上,身体里有异象也感觉不到。你的脉象告诉我,你已经思虑过度,如果再不彻底静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昨天才提议你会京。” 贺纾摇头,“大哥别说了,这点目前绝无可能。” “你……唉……”玄海很是无奈。 林靖嘉道:“国师,现在还是让繁衣休息一下吧,这一时间你是拗不过他的。” 玄海只好离去。 贺纾又要起身,林靖嘉按住他,“你还要干嘛?” 贺纾道:“给朝廷写信啊,昨晚那送信的侍卫被夏军截住杀死了。” 林靖嘉急道,“你还真把你大哥的话当耳边风么?” 贺纾怔住,林靖嘉道:“我替你写,现在就写,立即送出,放心了吧?” 贺纾只好点点头,重新又躺回去。 林靖嘉替贺纾掖好被子,转身往案台走去。 忽然,贺纾一把拉住他,“这是什么?” 林靖嘉低头一看,下的呼吸都停止了,原来刚才拉扯之际,藏才衣袖里的宁王玉佩已经滑了出来,正被贺纾拿在手里。 林靖嘉声音都发抖了,“这是我的东西,繁衣,还给我。” 贺纾抬眸望着他,眼神幽深,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宁王的玉佩!” “不…。。不是的……” “子晏,你何曾撒过谎——”贺纾缓缓道,似乎费尽全身力气,“宁王的玉佩我会不认得吗?这是他的随身之物。竟落到旁人手中……这么说,他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贺纾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脸色已煞白如雪。 “繁衣——”林靖嘉一把抱住他,“繁衣,你要坚强,你要振作——” “那么,是真的?”贺纾低弱的问,眼神飘飘忽忽。 林靖嘉已经不敢看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贺纾僵住了,石化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三魂六魄都已经消散,终于,这一副躯壳像片树叶一样倒了下去。 ☆、第六四章 云程将军 (1483字) 蓝真告别了贺纾他们之后,就一直往东南走,几天后,已经进入了罗门地带。他小心翼翼起来,因为这地方地处一道漫长的峡谷,眼下天气异常恶劣,风雪漫天,地上的积雪深至腰际,随时还要提防山上的雪崩塌下来。幸好他对山势路况极为熟悉,这一路冒雪前行也颇为顺利。 进入峡谷不多时,忽然看到前面黑压压一大群人,细辨之下,竟是宋军。 繁花倾尽又逢君_54 这时,那些宋军士兵也发现他了,喝令他停下来,并把他带到统军主将处。这位主将坐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这里勉强能遮挡风雪,却无法抵御那凛冽的寒风,跟帐外的冰天雪地没多大区别。 主将一身银盔银甲,雪白的披风与四周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看起来还相当年轻。蓝真先拱手作揖,“在下拜见统帅,未知统帅截停在下所为何事?” 主将还了一礼,严肃的脸上现出淡淡笑意,“我们是同州宋军,由于突遇风雪,被困此谷地,不熟悉路况,无法找到出口。刚见先生自谷外进入,自是识路之人,望先生能为我军带路,离开此谷。” 蓝真知道无法推搪,便应了声“遵命!” 当下天色已晚,主将和蓝真商量后决定明天一早拔寨起行。 这位年轻的主将放下了心头大石,愉悦地跟蓝真攀谈起来,蓝真于是知道了他叫谢云程,带这十万同州驻军前去河州前线增援。 他问蓝真道:“先生也从河州那边来的,有没有听到那边的军情近况?” 蓝真道:“谢将军,我是从连江过来的,没有经过河州,确切情况不得而知,只是隐约听说河州好像被夏军围困了。” 谢云程点点头,“的确如此,因此我们奉朝廷的调令,前往河州解围。却没料到在此困了好些天,眼下不知河州能否守得住?” 旁边的副将插言道:“谢将军,按照那天贺相的安排,我们应该跟他同时到达河州会合的。如今我们不能如期前往,如果河州失守,贺相出了什么事的话,我们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死!” 谢云程蹙眉道:“李将军,我明白你当日力劝我不要贸然出兵,但贺相的调令我有岂能不从,即使他没有皇上手谕,只要是他提出请求,我都无法拒绝。万一日后朝廷真的怪罪下来,我谢某一力承担,绝不连累诸位将军!” 李副将本意是抱怨几句,一听到主帅此话,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卑将失言,谢将军治罪!” 谢云程一摆手,“罢了,只是李将军以后涉及到这些事定要慎言,否则严重影响将士们士气,更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无端生事。” 李副将遵命拜谢过。 蓝真在一旁听到他们一口一个贺相,不由得问道:“谢将军,贺相是谁啊?” 谢云程笑道:“先生不知,贺相就是当朝副宰相贺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宰辅,年轻有为的很呢。” “他不是在京城的吗?怎会到了河州了?” 谢云程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子,认定他一个边镇小民不知世事,耐心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大宋开国以来,重文轻武,像我们这些武将在朝野上是没什么地位的。就连兵部也是由文官把持。因此每逢重大战役,朝廷都会派出三公九卿以上的高级文官亲赴战场,督战也好,鼓舞士气也好,反正就是表示朝廷对兵将的重视。文官指挥作战也是我们大宋开启的传统哦!所以贺纾作为百官宰辅,国难当头,他来到边疆,又有什么奇怪呢?” 蓝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对谢云程说:“谢将军,实不相瞒。我这次受朋友所托,本是要进京城找贺相,既然贺相现在河州,不知将军是否允许在下同去,好让在下完成友人的托付之事?” 谢云程当即答应,本想问他受何人所托,托之何事?但蓝真一副不便相告的样子,毕竟是别人的隐私,也只好作罢。 ☆、第六五章 悲痛欲绝 (2049字) 贺纾靠在床边怔怔发呆。他昏厥了一整天才悠悠转醒,睁着一双空茫的大眼睛,毫无生气,似乎只剩下一副躯壳。已经两天了,他不吃不喝也不睡,对谁都不理不睬, 玄海每次给他切脉,一次比一次忧惧,可无论他和林靖嘉怎样好言劝慰,贺纾都丝毫没有反应。 玄海无奈叹道:“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将纾儿送回京城,陛下的话,他总该听的进去。” 林靖嘉摇头道:“眼下重兵围城,根本没有办法出去。” 玄海无奈,煎药去了。 林靖嘉站在门口,忽然看到刘礼匆匆朝自己走来。 刘礼一拱手,道:“林大人,下官惊闻丞相突然病倒,特来探望,不知会否惊扰了?” 林靖嘉道:“无妨,刘大人有心了。请——”推开门,把刘礼让了进去。 刘礼来到床前,向着贺纾深深揖拜。贺纾勉强坐起来,微微欠身。 刘礼道:“都怪下官照顾不周,还望丞相大人海涵。” 贺纾摇摇头,道:“刘大人何出此言?怪也该怪我,此刻我本该跟将士们一起共度时艰,自己身体不争气,守城御敌之事只能请刘大人多多担当了。” 刘礼忙道:“下官定恪尽职守。对了,贺相,下官还有一件好消息向您禀报!” 贺纾淡淡道,“请讲。” 刘礼道:“刚接探子报,同州谢将军的十万兵马已经走出被困的峡谷,明早就能到城下。届时我们里应外合,定能一举破敌!” “真的?”贺纾道黯淡的眼睛终于闪出一丝亮光:“这,这倒真是好消息。” 刘礼笑道:“贺相请放宽心,好好养病,下官也不打扰了,告退。” ====== 第二天一早,玄海端着一碗药向贺纾房间走去,林靖嘉从里面急匆匆跑过来:“大师,你见到繁衣了吗?” 玄海惊道:“不是你整晚陪着他在房里吗?” 林靖嘉急道:“他一夜都没有睡,我守着他,后来实在太困了,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等我醒来,他已经不见了!” 玄海大惊,捉住一个门卫就问:“丞相上哪去了?” 门卫指着远处:“小人不知啊,就看见丞相往那边走的。” 两人一看,那是通往城楼的路。也不多说,快步向那边追去。 ====== 这是城楼上的一座烽火台,整座河州城的最高处,能将周边广袤的地带尽收眼底,茫茫戈壁,一片苍黄,点点的绿野镶嵌其中,与这片宁静不和谐的是城楼下一场异常激烈的战争,硝烟滚滚,火光冲天,号角声、厮杀声、惨叫声、呼喊声……直到尸横遍野、血漫黄沙…… 绕勇善战的同州军在守城兵将的配合下,将西夏军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繁花倾尽又逢君_55 贺纾自从天未亮就站在这里,一直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束。 一位银甲白袍的年轻将领正接受着军士们的欢呼,定是谢云程无疑,年轻有为,英姿飒爽,子晏一定非常高兴了吧,他昨夜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笑呢。子晏,请原谅我的自私吧,我实在没有勇气看到你和谢将军的喜悦重逢…… 河州军的几名副将在指挥士兵清理战场,收拾敌军的遗体。贺纾想,战争,无论孰胜孰败都是可怕的,战场上人的生命就这样脆弱,瞬间就灰飞烟灭,留给至亲的却是终生的痛楚,这样看来,死去的人固然不幸,活着的人则更不幸…… 这里有足够的高度,只要跨出一步——放弃总是比坚持容易得多,我实在没有勇气终生承受那锥心之痛…… 突然,他眼前一晃,被人拦腰抱住,瞬间翻落到地上。 啪,啪!还未回过神来,脸上已挨了两扇掌掴。贺纾睁大眼睛,玄海狠狠瞪视着他,通红的眼里只写着一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玄海声音从未有过的严肃:“这两记掌掴,请你好好记住,一掌是替皇上打你,国难当头,陛下他生死未卜,你作为百官宰辅竟如此轻贱生命,丝毫不懂得为君分忧,实在枉为人臣!还有一掌,替死去的国君打你,你身为蝃蝀族人最后的希望,竟无视光复宗族的重任,实在枉为人子!纾儿,你太使我失望…。。!” 贺纾完全懵了,呆立原地,簌簌发抖。林靖嘉忙过去扶着他。 林靖嘉说道:“繁衣,这是你不对了,你不想自己也想想孩子,你真想害死他吗?” 提到了孩子,贺纾猛然一颤,“鸿渐人都不在了,要这孩子何用?” 林靖嘉惊道:“繁衣,你怎么可以说这话,那是你的孩子!” 贺纾的声音愈发低弱:“我没用,我对不起孩子,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林靖嘉柔声道:“繁衣,我知道你痛不欲生,换了我,也许比你更无力承受,但是,你想一想,宁王已经不在了,这孩子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是他和你最后的联系,你就忍心让孩子也跟着离去吗?” 玄海长长叹了口气,说:“子晏说的对,宁王在天有灵,都希望看到你安好,希望看到孩子平安降生。如果他看到你轻易放弃自己,放弃你们的孩子,他一定会责怪你的!” 贺纾默默听完,忽然无声地落下泪来,没有抽泣声,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滴落,无休无止,那凄绝的哀容使两人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第六六章 又见蓝真 (2413字) 贺纾默默听完,忽然无声地落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滴落,无休无止,那凄绝的哀容使两人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林靖嘉唯有劝道:“繁衣,这里风大,回去吧。” 贺纾终于点点头,林靖嘉扶着他,正欲离去。 走了没几步,前面一个人飞快地跑上城楼,一阵风似的来到他们面前。林靖嘉一看,惊喜地叫出声来:“表兄——” 谢云程一身银盔银甲,雪白的战袍已沾染了尘土和斑斑血迹,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英姿。他朝林靖嘉微微一笑,然后看到林靖嘉身边那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心想这该是那位贺相了吧?只是看起来不怎么像——林靖嘉忙投给他一个肯定的眼色。 于是抱拳深深作揖:“卑将谢云程拜见丞相!” 贺纾回礼,“谢将军辛苦了!谢将军解河州之围,立下大功。我定凑报朝廷,嘉赏将军,以及众将士。” 谢云程忙谦虚推辞。 林靖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谢云程,贺纾对他笑道:“子晏,你跟谢将军久别重逢,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讲,我就不打扰了。” 林靖嘉清俊的脸上立即浮起红云,不敢再看谢云程一眼,对贺纾说:“繁衣,我先送你回去吧。” 贺纾轻摇头,“大哥送我就行”,又低声道:“抓紧时间陪着表兄哦——等会他要去见刘礼商讨军情呢。” 林靖嘉脸上的红云更深了。 贺纾对谢云程道了声:“谢将军,失陪了。”正欲跟玄海离去。 谢云程叫住他,“丞相请留步——” 贺纾停下来,望着他。 谢云程道:“卑将被困山谷时遇到一人,是他带路我们才能走出山谷。说有事一定要求见贺相。本来要上京找您的,听说您在河州,就跟我们来了。我看他言辞恳切,不像奸佞之人,因此斗胆将他带来,还请丞相定夺!” “哦,他人呢?” “刘大人把他安排在您的住处门口等候。”他的住处其实就是太守官邸。 贺纾点头,“好,我这就去见他。”玄海扶着他走下城楼,一直往太守府走去。 贺纾忽然觉得下腹一阵剧痛,忙用手按住腹部,绞痛一波紧接着一波传来,他浑身脱力,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玄海大惊,忙将他扶起来,掏出药瓶,让他吞了两颗“冕宁丸”。贺纾此时已经虚弱得无法站立。玄海将他横抱起来,快步向太守府走去。 贺纾靠在他的肩头,低不可闻的道:“大哥,对不起。” 玄海心急如焚,“纾儿,别说话了。” 贺纾却继续道:“大哥,孩子生气了,是不是,他知道我要放弃他,他也要离开我了……” 玄海打断他的话,“够了,纾儿,你什么也别想,稳住气息,孩子不会有事的。” 回到太守府,进入贺纾的房间,玄海把他放在床上,立即用手轻轻按住他的腹部,运气调息,把真气源源不断送入贺纾体内。 不一会儿,贺纾觉得腹痛减轻了,只是浑身冰冷,一点力气也没有。 玄海劝慰道:“好了,孩子暂时没事,你可以放心了。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会有滑胎的可能。如果你真的想保住孩子,就不要再哀伤思虑,明白吗?” 贺纾眼里泪光闪动,“我差点失去他了,那一刻我多么害怕,我很后悔,我之前那样对他,他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抛弃我?” 玄海立即道:“不会的,纾儿,刚刚才让你不要哀伤思虑,你再不听话,大哥也没办法了。从现在起,好好待自己,就等于对孩子好,让他知道你在乎他,爱他,他才会快乐。” 贺纾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繁花倾尽又逢君_56 忽然又道:“刚才,程将军说有个人要见我的,你请他进来吧。” 玄海有些恼了,“唉,纾儿,那什么人呐,不见也罢,你好好睡一觉——” “大哥,你没听到谢将军怎么说的吗,人家千里迢迢赶来要求面见我,肯定不是闹着玩。” “可是——” “大哥放心,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玄海摇摇头,只好嘱咐一句:“记住:长话短说。”便出去请人了。 蓝真其实一直就待在门口,在回廊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等候着。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他——那位白衣翩翩清逸如月的公子。 自从那日一别之后,他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那盈盈柔雅的浅笑,温文洒脱的举止,甚至在梦里也会出现。 但是,蓝真实在没有料到会在此时再见到他,更没想到他会成了这副样子——双目紧闭,羽睫低垂,无知无觉地躺在别人怀里。那一刻,他多么害怕生命会从那具躯体里抽离…… 当他见到他们进入丞相的房间,心里猛的一跳,难道,他就是—— 正在胡思乱想间,玄海已经来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一下便将他将他认出来,“蓝真,原来是你!” “正是在下!”蓝真抬头,一鞠躬:“大师有礼!” 玄海拱手笑道:“想不到是你。绕了一大圈子,原来你所谓上京找的人,就是贺相。幸好你碰上谢将军,否则千里迢迢到京城要扑了个空了!” 蓝真道:“世途险恶,谁都不敢以真名示人,这也是没办法之事。” 玄海笑了,“好了好了,贺相在等着先生呢,不过他身体不好,先生就不要谈太久了,” “多谢大师!” 蓝真走进房间,看到贺纾靠在床边。忙向前施礼:“在下蓝真,叩见丞相!” “蓝兄,是你!”贺纾急忙撑起身子,显得非常意外。 蓝真看着他,贺纾的脸色似乎正常了一些,虽然还是苍白如雪,但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蒙着灰色,只是一双秋水明眸早已失去了当日晶莹的明光,显得沉寂如死。 不由得靠近一步,脱口而出:“你很难受,是吗?” 贺纾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觉得颇为意外,却又感受到蓝真话里强烈而真挚的关切,于是淡淡一笑,“没事的,小病而已。” 蓝真自己倒赫颜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贺纾又问道:“蓝兄,你说受人所托,到底那人是谁?” 蓝真忙道:“是宁王赵羽。” ☆、第六七章 悲绝而喜 (1624字) 贺纾又问道:“蓝兄,你说受人所托,到底那人是谁?” 蓝真忙道:“是宁王赵羽。” 贺纾一下浑身冻结,大睁着双眼瞪视着蓝真,颤声道:“你……你,开什么玩笑?” 蓝真懵了,“我没有开玩笑!真的是宁王让我来找贺相,难道你不是贺纾丞相吗?” 贺纾按住狂跳的心,费劲地喘息着。 蓝真急了,走到床前,担心地道:“你怎么了?我去喊人——” “不,”贺纾微微抬手,勉强吸了口气,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不可能,宁王已经死了。” 这下轮到蓝真震惊了,“宁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我们快到河州地界才分的手,不过半月前的事。” 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这是他的亲笔信。” 贺纾接过,信封上那遒劲不羁的“繁衣亲启”四字扑入眼帘,贺纾手抖个不停,信拿不稳掉了下去。 蓝真帮他捡起来,小心地拆开,放到贺纾面前。 不过寥寥数语,贺纾眼前金星乱跳,半天才看清楚,然后泪水模糊了眼睛。 “蓝兄,你说半月前是在何处见到宁王的?” 蓝真道:“就半个月前,连江边,天都山脚。我见到宁王和一个叫王瑾的副将,要翻越天都山会宋境。我便与他们一路同行。下山后,宁王让我将此信交给贺相。宁王说,贺相是他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贺纾久久无语,大颗的泪水滑落,半晌,喃喃道:“他没死……他没死……这是真的……” 大悲之后大喜,是在太出人意料,贺纾觉不是真实的,担心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悲剧还在。 蓝真安慰道:“王爷吉人天相,贺相这回该放心了。我想王爷很快就能跟您团聚。” 贺纾紧紧握住蓝真的手,“蓝兄,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贺相不必客气,能完成宁王的重托,我就安心了。”见贺纾苍白憔悴的样子,心疼道:“现在你可以放宽心,好好休息了。” 贺纾此刻似乎整个人漂浮在云端,近日来,不眠不休,无时无刻承受着锥心之痛,确实心力交瘁。倒回床上,阖上眼,却怎么也无法入睡。纷繁杂乱的影响走马灯似的回旋晃动。 迷迷糊糊中,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刚毅的脸上勾起优雅的笑,温柔唤道:“繁衣…。。繁衣……” “鸿渐……鸿渐……”贺纾急切地喊,“别再离开我了,鸿渐,我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你——”伸出双手拼命向前挥动,想要抓住眼前的身影。 繁花倾尽又逢君_57 一双大手紧紧把他的手握住,柔韧而又强健的手,阵阵的温暖,透过掌心传来,贺纾终于安下心来,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蓝真握住贺纾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纤柔而冰冷的手躺在自己宽厚的掌心里,静美如兰。看着眼前苍白秀雅的睡颜,心中百味掺杂,完成了宁王的重托,放下了心头大石,但同时又觉得酸楚难抑,曾几何时,心中的柔情的憧憬盘桓不去,如今才明白,那一弯清雅的明月永远只映照别人的心窗。 ====== 西夏第二重镇,灵州。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市,车水马龙,货如轮转。 两名宗喀人穿行其中,他们的头巾裹住了头和部分脸,看不清相貌。他们走走停停,不时还走进店铺逛一逛,完全是一副观光客的样子。 只是他们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其中那高个子,眼神冷厉,偶尔向四周一扫视,精光熠熠,使人不敢对视。 他们走进一家茶舍,上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上茶点和酥油茶。边吃边观察着外面的街道。两人中那小个子压低声音,问道:“王爷,你留意到那些黑衣人吗,他们好像不是西夏人。” “瑾儿,他们的确不是西夏人,他们是汉人。” “汉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们不是普通汉人百姓。” “王爷,难道他们是朝廷的人?” “玄衣劲装,里面定穿着护身的金丝网罩,定是当今圣上的铁鹰廷尉无疑!瑾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定是来寻我的。而寻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死。” ☆、第六八章 抉择之梦 (1904字) “玄衣劲装,里面定穿着护身的金丝网罩,定是当今圣上的铁鹰廷尉无疑!瑾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定是来寻我的。而寻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死。” 王瑾惊道:“王爷的意思是,当今圣上担心你还没有死在西夏人手里,派出铁鹰廷尉来加害于你?” “的确如此。” “可是,圣上不是您的兄长吗?他为什么要害你?”王瑾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旧不解。 赵羽讽刺一笑,“从血统上看,我们是兄弟;从皇权争夺上看,我们是敌手。他要坐稳江山,只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我死去。” 赵羽说完,看着王瑾困惑的样子,勾唇轻笑,明白对于瑾儿平凡而又单纯的家庭的孩子,又怎能体会到皇族家斗的残酷。于是感慨道:“瑾儿啊,其实我倒希望自己不是什么天子御弟,而是像你一样生于普通人家,虽无缘于富贵,但求享受天伦之乐。” 王瑾捕捉到赵羽话音的孤寂落寞,不由道:“如今王瑾也是无亲无故,如王爷不弃,我愿终身追随王爷,侍奉王爷!” 赵羽笑了,轻拍他的肩头,“你要有这份心,我自然乐意。只是,不要说什么终身之类的话,太遥远的事谁都无法预料。况且,瑾儿将来还要成家立业。” 正在说着,视线却被楼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宗喀人吸引住了,那人一身不显眼的灰袍,牵着一匹青骢马。 “蓝真?!”赵羽惊异地叫道。 “没错,是蓝大哥。”王瑾也认出来了,看向赵羽,“我去请蓝大哥上来。”赵羽点头。 很快,蓝真出现在他面前,正欲揖拜为礼,赵羽轻声制止:“别多礼了,这不是宋境。” 蓝真坐下,赵羽急切地问:“蓝真,你不是到京城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蓝真道:“回王爷话,属下已经将您的信送到贺相手中。实际上,贺相不在京城,而是已到了河州。” “你是亲眼看到他,并把信亲自交到他手上吗?” “是的,王爷,属下未有半点疏漏。” 赵羽似乎放下心头大石,慢慢地吁了口气。忽然又蹙眉,焦急问道:“那繁,贺相他还好吗?” 蓝真望着他,“坦白说,不好。” “什么?!” “王爷,我给贺相带去您的消息之前,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悲伤过度,病倒在床。知道您平安无事后,又大喜过望,两种剧烈的情绪轮番侵袭,会导致心脉受损,所以他——” 赵羽激动难抑,一下站起来,连带打翻了桌上的茶杯。他转过身去,站到窗前,你、满脑里尽是贺纾的身影,泪光盈盈的明眸哀痛欲绝地望着自己,徒劳将手伸向自己,又无力地垂落…… 痛苦地自言自语道:“繁衣,繁衣……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不该这样做……” 良久,回过身来,望着蓝真道:“这里离河州不远,我定要设法见他一面。蓝真,麻烦你又要多跑一趟了。” “王爷请吩咐。” 赵羽草草写了几个字,交给蓝真,嘱咐道:“蓝真,告诉贺纾,如果他真的来不了,就不要勉强。但一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是!” ====== 贺纾确实是病来如山倒,情绪波动引起的胎像不稳,只能彻底卧床休息,每天还不得不吞下各种各样的药丸和药汤,终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虽然得知赵羽没有死,心里也不再悲伤,但见不到人,始终是极为牵念。 这天夜里,他梦到了赵羽。 在一片茫茫戈壁中,赵羽一身玄衣,骑着雪白的马从天际飞奔而来,广袖迎风展开,像一对巨大的翅膀。瞬间已经来到繁衣面前,如神祗般俊逸的风姿,向贺纾伸出双手,道:“繁衣——” 贺纾欣然将手递与他,赵羽一拉,贺纾腾空而起,又轻轻地落在马上,落在赵羽的胸怀前。 “繁衣,我好想你——”浑厚而温柔的低喃。 刹那间,贺纾一阵暖流漫遍全身,回过身拥住那伟岸的身躯。 繁花倾尽又逢君_58 赵羽笑了,漆黑的双瞳中星光灿烂,低头吻住他的唇。 缱绻,脉脉柔情在交缠中释放。 久违的亲吻依旧那么熟悉,爱的味道,爱人的气息。 心已缭乱…… 突然,一声暴怒的断喝:“繁衣,你这是干什么?!” 贺纾猛的睁眼,赵羽怒目瞪视,就站在眼前,手竟指向自己。 大骇,抬眸望去,抱着自己的竟然是当今天子赵顼! 贺纾震惊,猛然一推,要将赵顼推开。赵顼却将他越抱越紧,眼睛挑衅地望着赵羽。 赵羽拔出长剑刺向天子。 贺纾大喊:“住手!” 剑停在半空。 他们问出了同一句话:“我们之间只能话下一个,繁衣,你作出选择,要我,还是要他?” 贺纾痛苦惨叫:“不——!” ☆、第六九章 终得重逢 (2280字) 贺纾喊叫着从梦中醒来,一个人冲进人,急切地问,怎么了? ——是蓝真。 贺纾抓住他的手臂,费力地喘着气,却说不出话来。良久,有点窘困地松开了手,勉强掀了下嘴角,“没什么,噩梦而已。蓝大哥,你见到王爷了?他好吗?” “王爷他很好,就是很担心你,很想念你。” “啊……我不明白,现在夏军已退,他为何还不肯回来,还要继续隐瞒活着的事实?” “因为他一露面就有危险,朝廷的铁鹰卫正四处搜寻他。” “不!”贺纾打断他,“皇上不会这样做的!” 蓝真道:“贺相,是在下亲眼看到的铁鹰卫。” 贺纾想起刚才的梦,心里一颤。 蓝真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就没再说下去,从身上取出宁王的信,交给贺纾。 贺纾看完,思索了一会,对蓝真道:“蓝大哥,今夜子时,请王爷在城西门外五十里的玉黄冈等我。” 蓝真点头遵命离去。 ====== 苍穹幽蓝如海,月华皎洁如银,映照着茫茫戈壁,仿佛凝固的波浪。 两匹白马安静地站着,它们的身边,一名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背负双手,伫立于月光下。 不远处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浑身素白的身影,黑发飘飘,十分纤秀。白衣人走近玄衣男子,喊了声:“王爷——!” 玄衣男子闻言回头,似极喜,急行几步,将白衣纤秀之人拥入怀中。 突然,就在他们的四周,赫然出现一圈黑衣黑甲的武士,将两人围在其中。其中一名看似长官的武士指着玄衣男子高声命令:“铁鹰卫们,动手!”又道:“给我小心点,皇上有令,绝不得伤害贺相!” 铁鹰卫手持长剑,攻向玄衣男子。玄衣男子挥剑还击,那白衣人竟也拔剑加入战斗,两人身手极是厉害,铁鹰卫根本无法靠近。但是铁鹰卫人多势众,再打下去,两人定会落败。玄衣男子喊了声:“走!”一剑刺中一名铁鹰卫,翻身上马。 白衣人也已跳上另一匹白马,两人策马,向着一座高山,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里。 铁鹰卫不见两人踪影,也撤回。 两人一直往山上去,到了半山腰一处平台才停下来,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一个清朗而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位辛苦了,没有受伤吧?” 两人忙转身,跪倒:“属下蓝真拜见王爷!”“卑将王瑾拜见王爷!” 赵羽笑道:“二位请起!本王这次要多谢二位了!” 两人站起来,这才看到宁王身边还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人——贺纾。两人忙施礼拜过贺相。贺纾摆手,说了声免礼。态度异常冷淡。 赵羽唇边勾笑,对贺纾说:“你自己刚才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的,这回该相信了吧?” 平素温文和婉的贺纾此刻显得冷若冰霜:“信什么?你刻意安排这一出戏,无非想让我相信皇上要杀你。是的,我信了,那又怎么样呢?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赵羽也气恼,声音已隐隐带怒,“我没想让你怎么样,只希望你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你身边全部是皇上的线眼,日夜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你身边有人泄密,铁鹰卫怎会知道你今夜要在此时此地跟我见面,甚至一早设好了埋伏?!” 贺纾沉着脸,一言不发,背转身,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羽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王瑾和蓝真说:“时候不早了,两位先回去休息吧,明早再到山脚下等我们。” 两人遵命而去。 等他们走远,赵羽趋前几步,放柔声音唤道:“繁衣,” 繁花倾尽又逢君_59 贺纾继续一动不动。 赵羽玩味一笑,伸手从身后环住贺纾纤细的腰,“繁衣——” 贺纾一下挣脱开来,“别动手动脚的,给人看见了不好。” 赵羽将他整个转过来,在他发上亲了一下,“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俩。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你不要这样冷淡。” 贺纾一把推开他,“你好意思说我冷淡?我们刚才见面,你什么都没干,就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忘了?” 赵羽蹙眉,“我没忘,我说,请你看出好戏。这又有什么不妥呢?” 贺纾的委屈一下爆发了,“有什么不妥?没有,你足智多谋,洞察人心,让我看到了当今圣上的真面目,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根本不是想见我一面,你不过是想让我知道我所效忠的主上为了皇位不惜同室操戈,你想让我知道我就是那种愚忠的傻瓜!” “……” 贺纾得不到回答,追问道:“你是不是这意思?!” 赵羽终于明白他为何生气,无奈而笑,“繁衣,我只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目前的处境,你有很多选择,何必走上一条不归路。” 贺纾没好气地问:“那你说我该选择哪条路?” 赵羽一时没有回答,尽是望着他笑,贺纾偏过头,不去看他。那种熟悉的邪魅的笑,像一条羽毛,轻柔地拂过贺纾心间,扫走了那些怨恼、委屈,只剩下丝丝难耐的莫名其妙的情愫。 然后,赵羽俯身在他耳畔轻缓地说:“繁衣,我们刚才见面的时候,什么都没干,我不是很明白,你到底想让我对你干些什么呢?” 贺纾登时满脸通红,“走开,我没想让你干什么。” 赵羽笑得像个狐狸,修长的手臂环住他的肩,看着那莹白的雪肌上漫起的绯红,心痒难耐,却忍着,继续逗他道:“真没有?那你刚才为什么发火呢?不就是因为我没有对你如此这般……?” 贺纾红晕更深,月光下,绽放一朵惊艳的花。嘴上却气道:“什么如此这般,你把话说清楚——” 赵羽哧哧而笑,在他软润如珠的耳垂上轻咬,然后朝他耳中送进一句话:“那些什么——我通常不会说,只会做……” ☆、第七十章 意乱情迷 (1650字) 贺纾红晕更深,月光下,绽放一朵惊艳的花。嘴上却气道:“什么如此这般,你把话说清楚——” 赵羽哧哧而笑,在他软润如珠的耳垂上轻咬,然后朝他耳中送进一句话:“那些什么——我通常不会说,只会做……” 耳垂上的刺激变成一股电流掠过身体,变成一阵阵酥麻的颤栗,颈脖上尽是赵羽炙热的气息,贺纾心慌意乱,要推开他,却被圈得更深,整个人都陷在赵羽怀里。 “别这样,鸿渐,快放开我……” “我不,繁衣,你不知道我想你吗?” 赵羽将贺纾的身子转过来,凝视着这张清雅秀美的面庞,那双使自己沉迷的秋水明眸此刻反射着月光的清辉,晶莹透彻,两排丝丝分明的密长的睫毛轻轻扇合,微蹙的纤眉含怨似嗔,赵羽不禁再一次深深为之倾倒。 不顾贺纾的抗拒,俯身吻住了那淡色的唇瓣,那花瓣一样细嫩柔滑的触感使赵羽心潮立即荡漾起巨浪,他舌尖轻缠,更深地吻了进去,品尝到一阵百合般的幽香。 体内的某种火焰已成燎原之势,欲罢不能。 恨不得把怀里这可爱的东西揉碎跟自己融为一体。 贺纾也是阵阵意乱情迷,赵羽的怀抱,他的亲吻,他的抚摸,自己渴求已久,渴望自己好好被他疼爱。 如果在爱的怀里融化,该是多么幸福…… 不!不……贺纾忽然想到了孩子,会伤了孩子的…。。 他觉得热浪一下褪去,身子冷却下来,头脑也渐渐清醒了。 他按住了赵羽的手,躲过了他的唇。然后攀着他的肩头坐直身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喃喃道:“鸿渐,对不起,我实在不能。” 一盆冷水照头淋下,赵羽压抑得声音都颤了,“为什么?你不愿意我疼爱你吗?” “我——”贺纾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解释。该怎样告诉他自己有了他的孩子?雌伏于男人身下承欢已经够令人不齿了,以男子之身育子更是惊世骇俗,赵羽会怎样看待自己? 面对自己最爱之人,贺纾却怎么也无法把话说出口。 赵羽得不到任何解释,冷冷地说,“算了,我看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这儿!” “不!,鸿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贺纾急了,反诘道:“难道你见我就是为了宣泄你的欲望吗?!” 赵羽闻言一下愣住。 贺纾大睁着眼睛,泪已盈睫,脸色骤然苍白失色。 赵羽心头一颤,意识到了什么,叹息一声,“对不起,繁衣,是我不对。我只是很牵念你,不顾一切想见你,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对你,一切是情不自禁。” 贺纾默默听着,没有回答。 赵羽以为他还在生气,又柔声道:“我以前也对你说过,我这人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贺纾眼角漫出了泪水。 赵羽已经了解贺纾柔顺的外表下高傲的心性,自从那次起,他害怕失去贺纾,不敢再强迫贺纾做任何事,宁愿放下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好珍惜着。 此刻,看着贺纾的泪,急了,懊恼道:“到底怎么了?我什么都不干了,我已经道歉了,还不行?” 贺纾忍不住噗哧笑了,却是潸然泪下,一下子扑到赵羽怀里,抽泣起来。 赵羽轻抚他的背,愈发感到手下身躯单薄瘦弱,心中更是愧疚,自言自语道:“是我太过分了,明知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你放心,先把身子养好……” 繁花倾尽又逢君_60 贺纾不敢抬头望他,脸上又染上了红晕,“鸿渐,不是这样的……其实我没有怪你。”贺纾异常窘迫,羞耻不已,支支吾吾,话音低得不能再低,“我身体没事,只是因为……我跟平常人有些不同……” 忽然听到赵羽兴奋的喊:“繁衣,你看,日出了!” 贺纾诧异地抬头,果然,银河渐落,晓星西沉,漫漫黄沙的尽头,与幽蓝的苍穹交界,处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下喷薄而出。 日落日出本是常见之象,但在这一望无际的戈壁上,这轮红日显得特别巨大,而且似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一刻,红成了最美的颜色,那样灿烂,那样辉煌,那样饱满,那样绚丽。 贺纾却是黯然神伤,日出了,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第七一章 别无选择 (2073字) 贺纾却是黯然神伤,日出了,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黑夜的相聚是如此的短暂,贺纾从来没有如此不情愿黎明的到来。他靠在赵羽怀里,感觉到一下又一下坚定有力的心跳,真叫人不舍。 赵羽圈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一阵阵温热的呼吸缠绕着他的脖颈,“繁衣,不要回去了,留在我身边。” 贺纾一怔,“这怎行呢?我昨晚一声不响偷偷走了,他们现在一定到处找翻天了,还说不回去?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赵羽黯然,“你还不明白吗?从他派人杀我开始,我和赵顼之间已经彻底决裂了,繁衣,难道你还要站到我的敌对阵营中去吗?” 怀里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自己的手被纤细手指紧紧攥住。 良久,贺纾才道:“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我始终相信皇上不会这样做。” 赵羽一僵,冷讽道:“我不生气,我只是伤心。我最爱之人宁愿相信我的敌人也不相信我。” 贺纾转过身,正视他,“你这是什么话?当日皇上接到你被夏军俘虏的消息,立即就要御驾亲征来救你——” “哼,为了救我?”赵羽不屑,“你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手中无兵权!虎符在我手上,天下兵权在我手上,他是想借机夺回去罢了!” “军队不就是你们赵氏皇朝的军队吗,又何分彼此?”贺纾争辩道。 “贺纾,你不是圣贤书读得太多了,走下你的象牙塔看看事实吧。如果我不是兵权在握,让赵顼一派有所忌惮,早己死了不下十遍了。” 贺纾一下子站了起来,心中忿忿不平,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他又何尝不知道同室操戈、兄弟相煎的残酷。只是他之前还怀着一丝希望,希望赵顼的淡泊,赵羽的洒脱可以不受皇权斗争的羁绊,现在看来,生在帝皇家,为权力而生,为权力而斗,为权力而死,似乎就是每一个皇族宗室子弟的宿命,绝无例外。那一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龙座,是地狱修罗设在人间的墓葬。 刚刚还对自己温言细雨、柔情脉脉的赵羽,此刻已被笼罩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中,变得深不可测, 赵羽和赵顼之间一直伪装的兄弟面纱也已经撕裂,接下来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决战,直至将天下卷入内乱的倾轧,颠覆的阴谋。 只是,处于激流漩涡中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贺纾紧紧的握紧了拳头,身体僵直。 赵羽看着他,心中又是一痛,不由得抱住他的双肩,声音又恢复了温情,“繁衣,别这样。我们不谈赵顼了,不谈这些扫兴的事。” 贺纾一声叹息,转身拥住了他,“鸿渐,我好担心,你这样做会把我们都毁掉的。放弃吧,好不好?皇权、富贵、天下,都不过是浮云。我们离开朝廷,远别京师,游历山水、漂泊凡尘,浪迹天涯,何等快意人生……可以吗?鸿渐,放弃吧,我求你——” 赵羽久久无语,手轻抚他的背,似不舍,似安慰。 贺纾抬眸望着赵羽,满怀期待的目光终于黯淡下来。 只听到赵羽幽幽而叹:“不是我想放就放得下,繁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原谅我别无选择。” 贺纾点点头,离开了他的身体。抬头望天,那轮旭日红光万丈,大地溢彩流金,而自己的心却一片苍寂。 他的神色,赵羽看在心里,一阵阵抽痛,不顾他的挣脱,拼命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畔不住低喃,“繁衣,原谅我,原谅我……” 贺纾一惊,此刻赵羽的拥抱,不是情爱的缱绻,不是宠溺的爱抚,而是寻求慰藉,在冰冷的孤寂中,寻求丝丝暖意;睥睨天下的宁王,也有如此无助的一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贺纾唯有喟叹,生在帝皇家,享尽天下繁花的表象下,是风刀霜剑,是生死存亡的考验,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戴上面具,藏匿自己的真心,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他抬头望着高大如神祗的他,伸手抚上他的脸,像母亲安慰的孩子,不需要言语,温柔的笑已表达了一切。 赵羽有些窘迫,为自己瞬间流露的软弱深感赫颜。忽然想起了什么,“繁衣,你刚才不是有话对我说吗?你说你跟平常人有什么不同,是什么意思?” “我……”贺纾脸涨红,鼓起勇气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蝃蝀的后人,这你也知道的——” 赵羽困惑地点头,“……?” 贺纾更是手足无措,那句话到了嘴边怎么都吐不出来。 忽然,不远处的山路上,蓝真策马飞跑过来,边高声喊:“王爷——贺相——” 贺纾立即退后,与赵羽拉开一个适当的距离,背手而立。 蓝真来到他们面前,抱拳道:“王爷,贺相。卑职刚遇上刘礼大人派出的兵士,他们在四处寻找贺相,说是您彻夜未归,怕有什么不测,现在快找到这来了,请贺纾尽快定夺。” 赵羽一把抓住贺纾的手,“繁衣,别回去,跟我走!” 贺纾问:“走?去哪?” 赵羽想起他刚才要求浪迹天涯的话,立即无语。 贺纾深深凝望着他,说,“鸿渐,你不肯跟我走,我能理解你,也不怪你。但是,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就等于背叛了皇上,我做不到。除非有那么一天,你不再是宁王,放弃了一切,我一定回到你身边,生死相随。” 繁花倾尽又逢君_61 ☆、第七二章 奇药冕宁 (2195字) 赵羽望着贺纾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怅然若失。 曾几何时,这个容光清绝,风华无双的人儿成了赵羽中唯一的珍藏。他又是何等的高傲,始终固守自己的一份信念、一方天地,而不愿攀附于爱人生存,失却自尊。但正是这种端方自持,使赵羽觉得他万中无一。 由动情到倾心,自诩傲视天下,狂放不羁的宁王不知不觉间爱得刻骨铭心,只为那一弯不落的明月。 只是何时何夕,这弯明月才会真正属于自己? 正在思绪翩飞间,无意中被地上一个小东西吸引了目光,俯身捡起来看,是一个精巧玲珑的蓝田玉瓶,应该是装药丸的,打开瓶盖轻嗅,清冽幽芳,十分宜人,顿觉神台清明,心境宁和。 但是药香已有如此神效,此药定是世间难觅之珍稀。赵羽忽然想到,昨夜只有自己和繁衣两人,那么此药定是繁衣的,难道他病了吗?又想到昨晚他闪烁其辞,欲言又止的神态,心中更觉疑惑。 ====== 贺纾在蓝真的护送下回到河州太守府,一大群人早已等候多时。如此劳师动众,贺纾心里实在不安,忙解释道,昨晚到城外散步,不想却迷了路,幸好一早蓝真寻到了自己,累及大家,深感愧疚,并一再道歉, 回到房中,林靖嘉对他说,“繁衣,昨晚你走了后,皇上来手谕了。” “什么?”贺纾一惊。 林靖嘉将手谕递给他。 贺纾打开一看,喜道:“皇上已经醒了!他让我们立即回京师。” “那太好了!”林靖嘉道,“反正现在西夏已经退兵,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那我们明天就启程吧?” 贺纾答应一声,便出去跟刘太守辞行。 蓝真在门外侯着。贺纾看着他,道,“蓝大哥,我明天就会京师了,您是回去跟宁王复命呢还是有什么打算?” 蓝真拱手道:“在下无亲无故,到处漂泊。如贺相不弃,在下愿追随贺相,效犬马之劳,不知尊意如何?” 贺纾微笑,“如此甚好,我身边一直缺少蓝兄这样的人中豪杰,日后有蓝兄的帮忙,凡事就省心多了,在此先谢过蓝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贺相请讲——” 贺纾笑意更甚,“以后,在私人场合,不要叫我贺相,叫我繁衣就行。” ====== 灵州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一座普通人家的农舍。 赵羽正等待着。 残阳如血,斜晖脉脉。门外马蹄声纷至,很快,一队人马来到农舍前。虽然布衣打扮,但这些人身形高大,行动迅捷,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百姓。为首一人正是王瑾,另有一人,一身青衣,手上挽着一个木匣子,一副医者打扮,正是宁王府上的杏林圣手秋阳。 他们来到前厅,见到宁王,刷地一下,整齐地跪倒在地,喊道:“卑职等向宁王殿下请安!” 赵羽忙上前,亲手扶起秋阳,敬了声“秋兄,辛苦了!”又对众人摆手道:“免礼,将士们请起!” 又王瑾道:“瑾儿,大伙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你带兄弟们去洗刷歇息一下,晚饭时我们再细谈。” 王瑾应了声是,带着众将士下去了。 秋阳来到赵羽跟前,展颜一笑,道:“连‘雪狼’都出动了,看来殿下这回是要大展拳脚了!” 赵羽嘴角一勾,轻笑淡然,“能否大展拳脚眼下还说不上,但破釜沉舟是肯定的了。” 秋阳思忖着,“我沿途似乎看到铁鹰卫了。” 赵羽冷哼,“他赵顼有铁鹰,我也有雪狼,且看最后鹿死谁手!” 这秋阳可不是一般的大夫,早在先帝时期,他就是宫中的御医,少敏而有绝才,十二岁则入宫为医,医术冠绝天下,而且学富五车,还是赵羽儿时的启蒙老师,因而深得赵羽的尊敬和信任。先帝驾崩,赵顼即位,赵羽离开皇宫,并将秋阳一并带走。从此,秋阳就成为赵羽的得力谋士。 赵羽问道:“秋兄,宫里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秋阳道:“陛下已经醒来,看似无甚大碍了。问题是,在他昏迷期间,朝政一直由贤王把持,委此,大臣们已是诸多揣测。” “揣测什么?”赵羽蹙眉。 秋阳道:“殿下也知道,这位九贤王曾当了29年太子,在即位之际,却突然为了美人而舍弃了江山。这样皇位才落到先帝手上,本来这样没什么。但先帝本来要传位于殿下的长兄,到了最后却把皇位给了赵顼,这事在当时也是引起轩然大波。曾有三公九卿联名上奏,质疑赵顼的嗣位资格,却都给先帝给压了回去。不把皇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却给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宗室世子,先帝的行为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赵羽有点不耐烦,道:“这些是陈年旧事了,秋兄到底想说什么?” 秋阳道:“赵顼遇袭命悬一线之际,我奉命入宫协助治疗,无意中听到一些不寻常的传闻,很可能赵顼不是赵氏皇族的血脉!” “什么?!”赵羽手一颤,手中的茶杯掉到地上,哐的一下碎掉。“这话可不能乱说!” 秋阳道:“我当然没有乱说,而且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快想办法找找条线索的蛛丝马迹,如果成功的话,兵不血刃,江山就是你的了!” 赵羽久久无语,良久,重重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道:“秋兄一定累了,先歇息去吧。” 秋阳点头离去,赵羽又叫住他,“秋兄,实在抱歉,你帮忙看看这是什么药。”说着,把早上捡到的药瓶递给秋阳。 秋阳接过,闻了一下,想了想,脸上出现诧异之色,道:“殿下,这叫‘冕宁丸’,一种奇药。” ☆、第七三章 奇药冕宁2 (2156字) 繁花倾尽又逢君_62 秋阳接过,闻了一下,想了想,脸上出现诧异之色,道:“殿下,这叫‘冕宁丸’,一种奇药。” 赵羽道:“哦,何奇之有?” 秋阳字斟句酌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此药只是一般性的补药,没什么大用处。但对于特殊的的人在特殊时期,却是必不可少的救命之物。” 赵羽好奇心大起,“什么特殊的人,什么特殊的时期?” 秋阳颇费踌躇,“呃,殿下,可否告诉在下,是谁在服用此药?” 赵羽皱眉,“秋兄,这有关系吗?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此药有何用,秋兄怎么神秘兮兮的?” 见到一副赵羽极不自在的样子,秋阳审视着他,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殿下,我斗胆猜测,此药是贺公子的? 赵羽只好点头,“我知道秋兄素来反对我和繁衣来往,但我不会让这段感情成为我们行动的障碍,秋兄大可以放心。” 秋阳作揖道:“殿下别这样说,在下人微言轻,又有什么资格妄断殿下的交往。只是我受先帝之命效命于殿下,自然对殿下事事关心。贺相端雅沉谨,确是天下无双,我不过是担心贺相毕竟是皇上的人,如此纠缠不清,恐怕日后在关键时刻影响决断。” 看到赵羽的眉头拧成一团,慌忙道:“在下失言妄断,请宁王恕罪!” 赵羽沉声道:“秋兄,你于我如师如父,我素来敬重。但我希望您能明白,江山我所欲,而繁衣我也绝不会放手。” 秋阳无奈苦笑,摇头而叹,“唉,这问世间情是何物啊,睥睨天下的宁王都会有受甘受羁绊的一朝。如此说来,我该恭喜殿下了!” 赵羽不解,“秋兄今天说话怎么如此奇怪,我何喜之有了?” 秋阳哈哈大笑,“那贺公子的喜事不就是殿下的喜事吗?” 赵羽没好气地,“秋兄你打了半天哑谜不累的吗?” 秋阳敛了笑,“殿下,此事超出一般人的理解范围,请允许我慢慢道来。你也知道,贺公子是东海蝃蝀族人。” “这,我早知道了,怎么了?” “蝃蝀族人有个绝世秘密,宁王一定不知。他们的男子有特殊体质,可以受孕育子。” “什么?!你是说男人也可以生孩子,这也太荒谬了吧?” “蝃蝀一族,凡是月圆之夜出生的男孩子,都有这种特殊体质。这确实惊世骇俗,不过确实铁一般的事实。”秋阳解释道。 赵羽一脸震惊,“这确实匪夷所思,可跟繁衣有什么关系?难道……难道……他也……?” 秋阳微微一笑,道:“但男子体质始终不同于女子,这毕竟是有违天理,因而凡蝃蝀男子受孕,风险很大,几乎是以命搏命。为了日后能够安全生产,蝃蝀族人的祖先研制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安胎药‘冕宁丸’。此药采自东海深海奇珍子母珠,具有东海神的灵性,可保平安,但只对蝃蝀族人有效。” 赵羽完全怔住了,继而又一阵狂喜,激动得难以自持,他用力握住秋阳的手,不迭的问道,“这是真的吗?繁衣有了孩子,秋兄,你没有弄错吧?” 秋阳道:“既然他要服用冕宁丸,此事可确定无疑。” 赵羽竟有些颤栗,深深吸了口气,依旧激动难抑,从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的他,忽然走到窗前跪倒在地:“苍天在上,求神灵保佑,繁衣一定要平安无事,他和孩子一定要平安无事,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 第二天,贺纾和林靖嘉便告别刘太守,启程回京。 一路上,贺纾没怎么说话,情绪显得十分低落。林靖嘉瞧在眼里,终于忍不住问他:“繁衣,你那天夜里,是不是去见宁王了?” 贺纾一惊,“这,当然不是,宁王不是已经……你怎么会这样说?” 林靖嘉叹息,“你已经放不信任我了,连宁王还活着这样重要的事都瞒着我。” 贺纾一下愣住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靖嘉淡笑,“你以为呢,偷听还是怎么的?你是这样认为对吧?” 贺纾急了,拉住他的手,“子晏,我不是这意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相信我——” 林靖嘉道:“我从你的神色就看出了一切。繁衣,是我不对,宁王的事我一次再次向你错报消息,使你伤心,我也很愧疚。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只是一时疏忽没有去查证……” 贺纾打断他,“好了,子晏,我从来没有怪你,更不会怀疑你。如果连你都算计我,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 林靖嘉眉头深蹙,“繁衣,泄露消息的事我替你查清楚,你放心。” 贺纾忙道:“子晏,这事恐怕不简单。你要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 “子晏,我们这么快就回京,你一定很不乐意吧?”贺纾玩味地看着他。 林靖嘉愕然,随即明白过了,是贺纾故意逗他,登时颇不自在,“才没有。” “不是吧,你和谢将军几年都难得见面,这次重逢,怎就不想多聚几日吗?我还以为你会申请留下了不走了呢?” 林靖嘉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急切道:“可以吗?我可以留在云程身边吗?但是,皇上那里我该怎么交代?” 贺纾不说话,只是瞧着他一个劲抿嘴笑。 林靖嘉脸一红,失望地,“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开我玩笑。我们是朝廷命官,一切听命于皇上,哪能随自己的意愿。” 贺纾笑道:“我不是开玩笑。虽然你不能留在谢将军身边,但可以让谢将军回到你身边啊——” ☆、第七四章 绵绵情思 (1817字) 贺纾笑道:“我不是开玩笑。虽然你不能留在谢将军身边,但可以让谢将军回到你身边啊——” 繁花倾尽又逢君_63 林靖嘉不解地望着他。 贺纾又道:“我打算让提议皇上委任谢将军为枢密使一职,这样他就可以回京,跟你同朝为官了。” 林靖嘉思忖着道:“这,恐怕很难吧,自太祖以来,枢密使都是文官担任,突然启用武将,会招人非议,皇上一定不会允许的。” “子晏,你不知道吧,三个月前,前任枢密使因病离任,之后该位一直空悬。皇上很想安插自己的人上位,但苦于没有合适人选。如今谢将军破敌立有大功,加封为枢密使再合适不过了。” 林靖嘉感激地看着贺纾,“繁衣,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贺纾笑道:“你我之间还要说谢字吗?” ====== 边走边谈,不觉已走了一天路,刚好来到一个小镇,贺纾让蓝真找了家客栈,安排众人住下。不觉已至午夜,所有人都已入睡,贺纾素来睡眠清浅,隐隐听到外面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立即警觉,披衣起身,看看对面床上,林靖嘉还在熟睡。 贺纾穿上鞋子,走到门后面,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那些奇怪的声音却忽然消失了。贺纾心里更觉不安。 他试试往外推门,门居然被反锁上了 一股浓烟从门缝里灌进来,隐隐可见门外火光冲天。 他猛吃一惊,立即回头叫醒林靖嘉。 林靖嘉一看,吓得大惊失色,想要撞门出去,贺纾忙道:“别,现在出去肯定给烧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房间摇摇欲坠,房顶眼看就要塌下来了。 忽然,贺纾看到一扇窗户,推开一看,外面是一道连廊,火还在远处。贺纾记得从连廊绕过去,应该是有一道楼梯的。房间顶上的主梁已经开始倾斜,这是最后的逃生机会了。他忙唤林靖嘉过来,两人一起爬到窗外去。 他们没有想到这道连廊是用木板搭建,此刻火势迅速蔓延,连廊下面的支撑根本早已被烧断。可他们并不知道,还在上面拼命跑动,还没等他们跑到楼梯处,不堪重负连廊嘎然断裂。 贺纾惊叫一声,直往下坠。这里是三层楼高,他闭上眼,等待着粉身碎骨的一瞬间。突然,他感到自己被紧紧抱住,落进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里。 他惊异地睁开眼睛,一双晶光深邃的黑玉眸子,正忧惧而关切地望着他。 竟然是赵羽。 赵羽抱着他,轻轻稳稳地落到地上。焦急地问:“繁衣,你怎么了,有没有伤着?” 贺纾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赵羽。 赵羽也不再多说,抱着他疾走几步,一辆马车在等着他,驾车的竟然是蓝真。 赵羽把贺纾抱进车里,命蓝真立即策马而去。 贺纾靠在赵羽胸前,身子却不住地颤栗,赵羽小心翼翼地拥住他,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终于,贺纾缓过神来,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赵羽玩味的看着他,道:“你的意思好象是我来得太巧了,有点奇怪是吧?” 贺纾不言,目不转睛地审视他。 赵羽长叹一声,“我真不知道自己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声音颇觉无奈,“你走得洒脱,却不知道我多担心你。因此,从你一离开,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否则,又怎能在你遇到危险时及时出现呢?” 贺纾看他满眼真挚,心中不禁愧疚,只好埋头在赵羽怀里。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问:“蓝真也是你派来监视我的?” “不要说监视,蓝真是来保护你的。” 贺纾不安地道:“不知子晏获救了没有?” “你放心,那么多廷尉是干嘛的?” 贺纾不自在地扭动身子,“好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繁衣,这回我不许你走,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不——你怎么可以这样?” “繁衣,你这自以为是的傻瓜!本来我真不想管你了,你爱上哪就上哪。可现在不行了,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贺纾惊道:“什么,你的孩子?” 赵羽笑道:“你呀,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贺纾一下怔住,明白赵羽已经知道了,又羞又窘,不安地绞扭着双手。 赵羽忍不住将他搂的更紧,低头亲吻他的鬓发、他的眼睛,他淡色的娇嫩的唇瓣,那吻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带着深深的眷宠,绵绵情思,令人动容。 贺纾深醉其中,温暖的浪潮席卷全身,脑海里一片空白…… 只听赵羽说道:“繁衣,让我好好照顾你——” ☆、第七五章 海神之赐 (1103字) 贺纾不解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羽轻轻在他腹部抚着,笑道:“当然是看出来的啊。” “什么?”一惊,低头仔细看着小腹,依旧平台如昔,急道“这,怎么会看出来了?看不出啊!不可能……”心里焦急不安,要是让别人都给看出来,那自己颜面何存…… 繁花倾尽又逢君_64 赵羽本来开怀而笑,看他一副恨不得一头撞死的窘态,立即好言劝慰,“放心,我开玩笑罢了,我是捡到了你留下来的冕宁丸瓶子,问过人才得知此事。但是,你很快就瞒不过别人了,难道你没有想过吗,到时怎么办?” 良久,贺纾低头垂眸,不再作声。 赵羽碰碰他的脸,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贺纾嚅嗫着,“难道,你没有觉得我是一个怪人,违背天理人伦,可耻……可怕……” “不!”赵羽打断他,“别说这些话。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我想上天其实带我不薄,让我遇上了你,还让我们有了孩子,我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贺纾心中一动,将身子往赵羽再靠近了些。 赵羽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皇上呢?” 贺纾心头一紧,只好点点头。 赵羽冷哼一声,“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繁衣,告诉他就很容易,对着我就这么难开口吗?” 贺纾立即直起身自,“你什么意思?” 赵羽审视着他,“我的意思是,你好像更信任你的皇上,而不是我。” 贺纾蹙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他是我的皇上,我是他的丞相,仅此而已。” 赵羽道:“那我呢,繁衣,我在你心中到底占什么分量?” 贺纾埋首在他胸前,“如果有那么一天,皇上不让我当这个宰相了,我虽然遗憾但不会痛苦;但是,如果你放弃我,那我就是万劫不复,因为你对我意味着一切。” 赵羽心头剧颤,既愧疚又感动,只得再次搂紧怀中的人儿,喃喃道:“对不起,繁衣,我不该怀疑你,我只是太在乎——” 贺纾将他的手压在自己两个掌心之间,轻轻摩挲,“我知道,我也在乎你,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傻孩子,世界上有哪个男人听到自己要当父亲会不高兴的?” “哼哼,你当然高兴,又不用你生——” 赵羽忽然忧心起来,“繁衣,将来生产会很危险的,是不是?” 贺纾想了想,道:“当年我们族人的祖先向东海神求子嗣绵延,东海神赐我族男子育子的特殊体质。但这毕竟是违逆天理的事,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事实上,我族男子育子之事也只是发生在君主久无子嗣的情况下,凡出生的孩子都是男婴,是以继位者的身份降临人世,这样才能得到东海神的庇佑,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第七六章 情到深处 (1241字) 赵羽越听心中越发不安,又问道:“繁衣,你是蝃蝀男子诞下的孩子吗?” 贺纾笑了,“我不是,我是我母后生下的。” “母后?” 贺纾想到,赵羽只知道自己是蝃蝀族人,但对自己的身世遭遇却一无所知。便说道:“我父亲是蝃蝀的国君,就在我出生的那一个晚上,我父母惨遭杀害,巨大的海啸淹没了蝃蝀岛,我的族人就遭遇了灭顶之灾,从此灭绝于世。” 赵羽这是第一次听到贺纾说起自己的身世,竟如此离奇如此惨烈,心中颇为震动,又问:“那你又是怎获救的?” “是大哥救了我,把我带到湖州,交给一家姓贺的人抚养,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大哥?就是赵顼身边的国师——那个带面具的僧人?”赵羽皱眉。 “是的,我十二岁那年,养父母兄弟姐妹一家人被灭门屠杀,是大哥拼死救我,他的脸因此而毁,所以才戴上面具。” 赵羽思忖着,“当年诛杀蝃蝀族人的密诏我也知道。朝廷以三个月为期限,直接由廷尉动手,对国境内的蝃蝀人进行大清洗,一个不留,尽数灭绝。” 贺纾浑身一颤,“可是,这是为什么?” 赵羽意外的望着他,“怎么?你没有问过赵顼吗?” “我当然问过,但皇上说,那是先帝的旨意。” 赵羽冷哼,“当然是先帝的旨意,但当时先帝已经病入膏肓,神志模糊,而赵顼作为太子,已经以储君的身份进行监国,诛杀你的族人的命令就是他下。” “不!我不相信!”贺纾急急的反对,赵羽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平白无故的,皇上怎么会手无寸铁的子民动手?” “哈哈哈哈!贺纾,你真是忠心耿耿,”赵羽讽刺道,声音已是极度不悦,“虽然他皇帝当得窝囊,但收买人心这点上,我实在无法相比,他可以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竟容不得我说他半句不是!” 贺纾闻言震惊,继而悲哀之极,自己一向想调和赵羽和皇上之间的矛盾,现在却发现原来赵羽对皇上的恨中,自己竟是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 心中一痛,几乎落泪,强忍着道:“鸿渐,我已经多次向你表明心迹,你为何还不相信我?如果你因为我而心生嫉恨,迁怒于皇上,并且因此大动干戈,那我就真是万劫不复,你真要这样逼我于绝境吗?” 赵羽一下怔住,仿佛心中最隐晦的角落突然被暴露于阳光下,他觉得震惊、不安,又负疚不已。他确实恨赵顼,不仅因为皇权和社稷,也是因为贺纾。 每当想到贺纾天天伴在在君皇侧,甚至有时夜宿皇宫,虽然,他也知道,贺纾作为幕僚,这样很正常。赵羽高傲的心不容许自己横加阻挠,也不屑苦苦相求,但理智无法阻止自己心生怨恨,而这种怨恨如今连最心爱的人都觉察到了,贺纾一番决绝的话使他惶惑不安。 终于,他紧紧拥住贺纾,用自己也觉得惊讶的温柔说道:“繁衣,别生气,我只是在乎你。只有让我确信,你是我一个人的,我才会心安,你明白吗?” 贺纾只觉得百感交集,这情深的表白他期盼了多久,这是多么柔情蜜意的一刻,却又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忧惧。 ☆、第七七章、又说青珩 (1492字) 繁花倾尽又逢君_65 贺纾只觉得百感交集,这情深的表白他期盼了多久,这是多么柔情蜜意的一刻,却又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忧惧。 贺纾不再说话,疲倦地阖上眼睛,赵羽一直抱着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修眉深蹙。 马车在一家农舍前停了下来,贺纾睡得很熟,一时没有醒来的意思,赵羽看着他孩子般纯净的睡颜,不禁笑了。小心地抱着他走下马车,一直抱进房间,轻轻放到床上。正要去找秋阳过来看看,回头发现秋阳已站在门口。 秋阳了然一笑,走进来,坐到床边给贺纾切脉,赵羽紧张地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神色。终于,秋阳说道:“殿下请放心,贺公子只是太劳累,好好休息就行,没什么大碍。” 赵羽心稍安,又问,“那孩子呢?” “目前只要大人没事,孩子也不会有事。” 赵羽面露忧色,踌躇着道:“秋兄,我担心……。他将来究竟能不能平安生产?” 秋阳皱起眉头,据实相告道:“这个,请恕在下无能,对此我实在没有把握。” 赵羽神色黯然,“如果秋兄都这样说,普天之下还真没有人能有把握了。” 秋阳示意赵羽来到房外,关上门,才道:“殿下,蝃蝀男性育子能否成功,任何医者都没有办法,只取决于神灵是否庇佑。我隐约听说,到了他们临盆那天,必须独自一人登上东海的一座神山,在山顶等待月亮出来,如果当晚是圆月,那么就说明东海神承认了这个孩子,给了他活在世上的资格,否则,就会让孩子就会化成一滩血水……” 赵羽觉得浑身冻结,好一会才颤声道:“那……那大人呢?” 秋阳摇摇头,“自从孕子那一刻开始,大人的生命就完全融入孩子的生命中,孩子就是他生命的延续,孩子没有了,大人也不可能独活。这是一场赌博,以自己的生命换一个孩子……” 赵羽心头剧震,揪成一团,惶然道:“不,不,如果那样,我不要这孩子了,我不能失去繁衣……” 秋阳蹙眉,“你想打掉孩子?” “对,现在还早,才三个月……可以吗?” “如果你坚持,我可以一试,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贺公子?他是否愿意为了自己而杀死孩子?” 赵羽颓然靠在墙上,半晌无语。 秋阳慢慢地,又道:“殿下还记得当年青珩的事吗?他跟贺公子一样也是蝃蝀族人……” 赵羽心下烦忧,不耐地道:“我知道,秋兄此时提他做甚么?” 秋阳道:“当年青珩也是有了孩子——” “什么?”赵羽诧异,“那,那赵顼知道吗?” “那段时间,你刚好不在京师。我突然被皇上召进宫里,我被一直带进皇上的寝宫,他遣退了所有宫中的御医甚至宫人。青珩就躺在他的龙床上,已经气若游丝,身下不断流出大量的血。我立即用冰银针为他止血,然后我为他切脉,震惊不已,因为发现他有了孩子。之前男子育子之事我只在书上看过。但当时青珩已呈滑胎之像,孩子保不住了。 皇上递给我一只药碗,我一闻就知道是藏红花,药力至甚的落胎药。后来,我用尽办法暂时保住了青珩的性命,但没多久,青珩还是死了。事后,皇上要求我将此事保密。” 赵羽道:“所以你连我都瞒着?” “我瞒着不是因为皇上,而是因为我当时摸不准你对青珩的态度,我不知道那个被落掉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难道你怀疑是我的?!”赵羽气结。 “你别气嘛,当时你跟青珩的关系实在非同一般,我这样想也难怪吧?我当时的推断就是,皇上以为孩子不是他的,因此才逼青珩落胎。” “那么赵顼岂不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呵呵,他一定很后悔,这些年后宫的娘娘们一个子嗣也没能给他生出来。莫不是报应。” ☆、第七八章、极度渴望 (1596字) 秋阳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房间里贺纾低低地呻吟一声,赵羽已经推开门冲了进去。 贺纾已经醒来,赵羽忙扶他坐好,问道:“繁衣,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贺纾笑了,“我很好,你别紧张啊。”抬眼看到赵羽身后站着的秋阳,问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秋阳大夫,是一位杏坛圣手,我特意请秋兄过来给你看看。” 贺纾立即想起赵羽几次提到的这位敬如长兄的秋大夫,望着秋阳,莞尔一笑,微欠身,“秋大哥,失敬了!” 秋阳抱拳,笑道:“像那东海蝃蝀岛定是神仙居处,怎么生出的人儿个个都仙君凡降一般?” 贺纾极敏感,“个个”一词使他心念一动,立即问道:“怎么,秋大哥见过其他蝃蝀人吗?” “呃……”秋阳一下不敢回答。 赵羽故作随意道:“繁衣你有所不知,秋大哥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没什么天下奇事异闻他会不知道的。这次也是多亏了他,我把你留下的冕宁瓶子给他一看,他立即就明了一切,否则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当着一个几乎还是陌生的人面前,被提到此事,贺纾不禁脸一红,低头垂眸不再说话。 赵羽见又说道:“这段时间,你的饮食起居都由秋兄照看着,你要听话,不要随着自己性子胡来。” 贺纾低声道:“难道你要把我关起来?” 赵羽玩味一笑,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腹:“如果你不介意每天上朝的话,我就送你会京师去。” 贺纾气恼,倒回床上,翻转身子,背对着赵羽。 赵羽敛住笑,手依旧搭在贺纾肩头,眼里的神色既痛惜又忧惧。连秋阳见了也不禁感叹。悄悄的退了出去。 贺纾其实并没有睡着,见秋阳走了,忍不住转身扑到赵羽怀里,呢喃道:“鸿渐,我很害怕……” “傻瓜,怕什么?” 繁花倾尽又逢君_66 “你会离开我的,为了你的野心。” “别胡思乱想。”赵羽把脸埋进那一头黑玉般的青丝里,感觉到那发际的清馨,不禁心旌摇曳,低头在那秀颀白皙的脖子上亲吻起来。 一阵阵愉悦的潮涌漫至全身,点燃了心底渴望已久的欲望,贺纾连抗拒的力量都彻底失去了,瘫软地靠在赵羽怀里,任由他自己身上为所以为,赵羽的炙热的手、灵巧的指尖在肌肤上轻拢慢捻,酥麻和颤栗交织在一起,贺纾禁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低鸣。 强烈的渴求被拼命地隐忍,眼里氤氲的水雾终于化成泪不断淌落。 赵羽吻住了他的眼角,吮吸那无休无止的泪水,呢喃着:“繁衣……繁衣……别难过,我会好好守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贺纾无力倒回床上,柔顺地闭上了眼睛。这副样子楚楚动人,更刺激了赵羽的热情,他觉得体内仿佛有流动的烈焰,四处奔突,寻找突破的裂口。“给我……繁衣,给我……求你了……” 贺纾一惊,清醒了几分,“不行,鸿渐,你会伤了孩子。” “不会的,咱们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 “不,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 赵羽其实也在拼命忍耐,但是体内的火越烧越烈,根本无法控制,他觉得唇干舌燥,身心的极度的焦渴,几乎将自己焚为灰烬,“繁衣,你不知道,我想你,想了好几个月了,我无法忍受了……求你……让我疼你,我会很小心、很小心……” 贺纾以被弄得衣不蔽体,一身雪肌因为肆意的蹂躏已经漫起绯红的云,他也快失去理智了,只感到一阵阵意乱情迷,象征性地按住赵羽越来越深入的手,反而被赵羽一把钳制住,轻轻地固定在头上,另一只手已经迅速褪去了自己的衣裳,贺纾羞得闭上了眼睛,立即感到一个暖的发烫的、柔韧而又坚强的身体将自己紧紧裹住,那一刻,一种神奇的力量注入自己的身体,一切彷徨、焦躁、不安都渐次远离,直到两人彻底的交融在一起,那一刻的美好足可以让人铭记一生。 赵羽的确很小心翼翼,当两人从激情的云端飘落到地上,贺纾终于放下心来,疲惫袭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七九章 天子牵念 (1464字) 京师,皇宫,乾清宫内一处偏殿。 林靖嘉跪在地上,瑟缩着不敢抬头。等待着龙座上天子的责难。 良久,听到赵顼幽幽的哀叹,沉声道:“子晏,此事与你无关,起来罢。” 林靖嘉起立,退在一旁,垂手低头,不敢多说一个字。偷偷看了一眼君王,赵顼脸色极其苍白憔悴,一副重伤初愈的病态,眼中的神色更是痛楚难耐。林靖嘉愧疚不安,这就是自己将贺纾在大火中失踪的消息禀报君王的后果。 赵顼心焦如焚,尽管他知道责备林靖嘉也是没有意义,但总要问个清楚,“子晏,最后一个见到繁衣的是你,你说看到他从楼上掉下去了,然后就不见了,这怎么可能?哪怕摔到地上也该见到……难道他能凭空消失不成?” “皇上,微臣实在不知……”林靖嘉低声嚅嗫着。 “陛下,我斗胆猜测,纾儿一定是被人救走了。”一个声音凭空响起,从外面快步走进一个人。 赵顼抬头一看,是玄海。忙问道:“国师,你是什么意思?” 玄海道:“我看这场火根本就有蹊跷。我本该是寸步不离保护纾儿的,但当晚有个驿馆的官兵来找我,让我去驿馆取一份来自宫中的官函,因此我才离开。等我回来,店里已经起火,我救出了子晏,却没有见到纾儿。” 赵顼揉着眉心,问道:“什么官涵?” 玄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赵顼接过一看,“这信倒是真的,是贤王与你们联系想知道你们是否平安。也许只是凑巧那晚送达。” 玄海道:“既然信没有问题,那只剩下一个疑点,纾儿在去河州的路上认识一个叫蓝真的人,跟他颇为投缘,这人来找了纾儿好几次,回京之前,纾儿将他留在了身边。” 赵顼修眉深蹙,思忖着,“蓝真?我印象里没有这个人。” 玄海又说道:“纾儿跟蓝真说话的时候,都不让我和子晏在场。” “什么?”赵顼心头一紧,“难道,他会是宁王的人?” 玄海道:“我看很有可能。那次我以为宁王死了,将这消息错报给纾儿,自从那以后,纾儿对我好像有了些隔阂,因此,他不把蓝真的身份告诉我也不奇怪。而且,最明显的一点是,纾儿失踪后,蓝真也不知去向。” 赵顼陷入了沉思。半晌,问道:“宁王现在哪?” 玄海说:“这要问铁鹰卫,贤王一直派铁鹰卫跟踪宁王。” 赵顼问:“紧紧是跟踪吗?还做了什么没有?” 玄海道:“陛下,我看贤王也是为了陛下。宁王在边境,重兵在握,如果不是铁鹰卫监控着,后果难测呐!” 赵顼叹了一声,“算了,反正我跟赵羽已是势成水火,没有退路了。” 玄海把他的神色瞧在眼里。回头对林靖嘉说:“子晏,你先退下吧,没事了。” 子晏遵命离去。 玄海看着怔忪不语的赵顼,道:“上天带走了青珩,又送来一个纾儿,你到底是固守过去,还是选择珍惜现在?” 赵顼浑身一震,“国师,你——” “我什么?”玄海道,“你对纾儿的心思,我看出来很久了,你自己却不愿面对。无论以前你和青珩之间有过什么纠结,都被青珩带进坟墓里了,你就不能放过自己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敢跟赵羽去争——” 赵顼攥紧拳头,颤声道:“是的,我是不敢,我从小就争不过他,血统、身份、才智、人心所向……我有那一样争的过赵羽?直到现在,我坐在本不属于我的龙座上,还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不知他赵羽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把这一切夺走……” 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将脸埋进手里,好一会儿,抬起凝满水雾的眸子,“你以为我不想吗?繁衣心里只有他,你让我如何去争?” ☆、第八十章 以爱囚心1 (1590字) 繁花倾尽又逢君_67 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将脸埋进手里,好一会儿,抬起凝满水雾的眸子,“你以为我不想吗?繁衣心里只有他,你让我如何去争?” 玄海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重重摇了一下,话音却很轻缓:“我帮你,无论你要得到什么,我都会帮你……” 赵顼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松脱出来,自嘲地笑,“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怕你压错了赌注,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玄海凝神着他,面具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只有幽深的眸子闪着难言的光芒。“我赌我的,即使满盘皆输,也不言悔,你也无需自责。” 赵羽低头不言,玄海踱步到窗前,望着那血红的夕阳吞没了尘世的最后一道光辉,似乎在自言自语:“还记得吗?那一年深秋,在太湖边,一个飘雨的黄昏,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萣兰桥上,分明喝醉了,却又说着那样清醒的话。你说,有一个人,你是多么的痛恨他,日夜都恨不得他死,然而,当他真正死了,自己却成了最悲伤的人。你还说,你刚刚亲手埋葬了他,只希望连自己也一起埋葬……你的样子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说到这,玄海停了下来。身旁,赵顼静静地靠近,两人并肩立于窗前,怅望夕阳,正像当年那一天,他们在黄昏的的苍穹下分担彼此的伤痛,两道本是莫不相干的陌生轨迹顷刻间有了交集。 赵顼淡然一笑,“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那一刻,你戴着你的面具,我隐瞒着我的身份,你与我却作着最真心的交流。幸好有那一次交集,后来我们才没有成为敌人。” 玄海叹道:“我这辈子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纾儿,我不希望再有什么不幸发生在你们俩身上,我会尽我能力护你们周全。” 赵顼笑了,眼角含泪,感激地握住玄海的手,“我想我还是有一样胜过赵羽,我起码有你这样的朋友,而赵羽身边,我想除了繁衣,其他人不过是互相利用。” 玄海的眸子深不见底,“如果你愿意,繁衣也会离开他的。” ====== 夜幕如海,深沉得隐没了星月,也吞没了站在庭院中央那一个纤秀单薄的白衣身影。蓝真慢慢地靠近他,怕惊扰了他,又怕他站了太久累着。贺纾却已经发现他的到来,回头淡然道:“蓝真,有事吗?” “繁衣,秋大夫把药煎好了,你回去喝药吧。” “就让它搁着吧,我不想回房去,那像个笼子。” 蓝真笑道:“你那房子是小笼,这里也不过是大笼而已。” 贺纾也笑了,却是苦涩,“行啊,蓝真,你倒是一针见血。” 蓝真道:“回去吧,夜寒侵衣,你现在是非常时期,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王爷回来可要怪罪于我。” 贺纾看着他,讽刺而笑,“宁王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他都走了十几天,音讯全无,也不跟我说去做什么,就把我扔在这里……” 蓝真道:“王爷是怕你担心——” 贺纾忿然,“他不说我就不担心了么?我天天在这笼子里什么都做不了,外面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感受?” 蓝真忙劝道:“繁衣,你不要动气,千万别气坏身子。我明天出去帮你打探一下,好不好?你再忍耐一下……” 贺纾没有再说话,下腹传来一阵隐痛,他咬住唇。 虽是黑暗,蓝真已发现他有异,慌忙扶着他,将他送回房去,帮他在床上躺好。腹痛愈加剧烈,贺纾脸色煞白,额上尽是冷汗。 蓝真一惊,“我去叫秋大夫。” 贺纾拉住他,“别,别去。”蓝真不解地望着他。 贺纾道:“我不想吃他那些安神药,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地睡觉,什么事都不知道。” 蓝真本想说,可你不吃安神药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可看到贺纾生气的样子,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贺纾吃了两颗冕宁丸,慢慢地腹痛缓解了,却觉得极为疲惫,浑身无力,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蓝真又劝慰了几句,见贺纾没有回答,就轻轻地离开了。 ☆、第八一章 以爱囚心2 (1343字) 贺纾其实没有睡着,自从赵羽走后,他没有一个晚上能安睡。 为了孩子,只好强迫自己休息,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到了半夜,忽然觉得黑暗中有些响动。他立即睁开眼睛,猛然发现一个人已经坐到了他床头。 贺纾大惊,刚要喊人,那人却一把按住他,“纾儿,是我!” ——是玄海。贺纾松了口气,继而又诧异起来,低声道:“大哥,怎么会是你?” 玄海叹息:“你这样一走了之,大哥一直在找你啊。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宁王的事我让你受惊受痛,但是大哥真的不是有意隐瞒——” “大哥,别说了,我没有怀疑你,更没有责怪你。” 玄海道:“陛下很担心你。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陛下?” 这话将贺纾这段时间的积聚的愧疚一下激发出来,失声道:“大哥,我……”却又说不下去。 “算了,”玄海又道,“谁不知你心里只有那个人。怎么样,宁王他对你好吗?” “好……。”贺纾费力吐出一字,语气飘忽。 “那宁王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他去哪里了?”玄海追问。 “我……不知道……”那阵委屈袭上心头,眼眶一热。 玄海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纾儿,有可能不高兴听,却是大哥的肺腑之言,宁王对你确实有情,但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天下。” “……”贺纾心中刺痛,无言以对。 良久,玄海轻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永远不回去见陛下了,对吗?” 贺纾一下痛苦地:“不!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玄海沉声道:“纾儿,你不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我今晚冒险前来,就是想让你下个决断,如果你决定跟宁王走,放弃你的相位、你的职责、你对陛下的承诺,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就当我今晚没有来过!” 繁花倾尽又逢君_68 贺纾身子颤抖不已,心揪成一团地痛。半晌,无力地说了句,“大哥,不要逼我…。。” 玄海无奈而叹,“我早就知道,你心里只有一个宁王,根本没有陛下。” 这句责备的话如同一记重击敲在贺纾心头,又是一痛。 玄海继续道:“纾儿,你知不知道,陛下在昏迷中一直唤着你的名字,醒来后第一个要见的人也是你,当子晏告诉他,你在那场大火中失踪,陛下是那样的痛不欲生……” “陛下,他,他现在还好吗?”贺纾不安的问。 玄海面露忧色,“像他那样隐忍的一个人,什么都郁结于心,身体能恢复起来吗?他白天忙于朝政,夜里却无法入睡,一个人在月下站到天亮。任何人劝都不听。你看,就这‘夜雨寄北’他不知写了多少遍……”说着,把一张信笺递与贺纾。 贺纾接过打开,那熟悉的端雅笔迹刺痛了眼睛,眼前又晃过那个清润温雅的君王,眼中总噙深不见底的忧郁。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泪水模糊了眼睛,多少个宫中的月夜,自己与君王在银烛下彻夜长谈,灵犀相通,惺惺相惜……贺纾久久没有说话,绞扭双手,指甲深深刺进手心里。 玄海故作轻松道:“算了,纾儿,既然你已经决定,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好自为之吧,大哥回去跟陛下复命,好让他断了这份牵念。” 说完,玄海转身欲离去,“大哥,”贺纾叫住他,“我要见陛下一面……” ☆、第八二章 珮上雅珩1 (1237字) 汴京皇宫,乾清宫一处偏殿的后花园。 赵顼穿过亭台楼阁,水榭花台,向着一僻静处走去。 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后面,这是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虽是皇宫之中,却鲜有人修葺打扫,因而一派残破景象。自从那人去了以后,赵顼已经多年没有踏足此地。 这段时间九贤王以他病体初愈,不能劳累为由,继续包揽了所有政务。赵顼内心又是一阵无奈的悲凉,自己这个皇帝从来都是被架空的。初即帝位时的满腔抱负早已被心灰意冷所取代。今天,他实在不想再呆在御书房面对空荡荡的没有一本奏折的书案,也许是那天玄海对他说过的话,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看看那个人,确切的说,是看看他留在世上的痕迹。 于是,他又踏上了这条如今鲜为人知的小径。道路两旁栽满了白梅,曾经那个人把这里叫做“雪映梅踪”。 小径曲折通幽,尽头是一座两层高的小阁楼。门虚掩着,推门进去,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清芬气息在萦绕,恍恍惚惚中,一个袅袅的身影朝着他飘然而至,一身冰蓝长衣,广袖迎风,一头青丝也不束不系,徐徐漫漫地飘落在肩头。 赵顼差点喊出声来,定眼一看,不过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画而已。 “青珩,青珩,我来看你了……你还愿意见到我吗?” 赵顼怔怔地凝视着自己当年亲笔所绘的画像,冰冷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 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青珩,是在宁王的府中。当然,那时候,赵羽还不是宁王,他也不是天子,甚至连太子都不是;那时候,赵羽和他还没有决裂,甚至在一众皇子中,他们还颇为投缘。 一曲行云流水般的《泣兰露》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是赵羽的绿绮发出的声音,但赵羽肯定不喜弹这样哀怨缠绵的曲韵。赵顼好奇心起,循着琴声寻去,终于,在一片雪梅疏影中,他看到那个弹奏绿绮的绝美少年。 雪白的梅花衬托着他那身冰蓝的纱衣,那清纯静美的神韵一下在心底烙下了印。 “你是谁?”赵顼走到少年跟前。 少年抬起明如秋水的眸子,盈盈一笑,清凌凌的声音竟比绿绮还动人几分,“在下程缨,敢问大人是——?” 赵顼正要搭话,赵羽朗声插了进来,“青珩休得无礼,快来拜见四皇子殿下!” 程缨款款下拜,“青珩不识皇子尊驾,请四皇子恕罪!” “既是不识,何罪之有,快请起!”赵顼亲手扶他,程缨羞涩的低头间,那两道长睫轻颤扑闪,直扇得赵顼心头悸动。 “你字青珩?蓝玉为青,珮上雅珩,令尊真是文采风流,想到如此风雅的字。” 程缨垂眸,赵羽又说道:“青珩没有父母,一出生就被放到一座道观前,程是跟了他师父的姓,两年前,他师父死了,他流落异乡,被骗到了小倌楼。几天前,他刚满十五岁,就被迫接客。这孩子倒也心高气傲,宁死不从,竟然投了河,我刚好路过,就把他救了。青珩天赋聪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呢!” 程缨被谈论着,不安地低下头,莹白清俏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 ☆、第八三章 珮上雅珩2 (1178字) 程缨被谈论着,不安地低下头,莹白清俏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 赵顼自问不是见色迷情之人,但见到程缨之后就无法移开目光,这个精致淡雅的少年让他意识到什么叫一见倾心。 赵羽在一旁笑得幽悠,“四皇兄,太子殿下已将青珩收为门生,举荐他参加殿试,但愿他能考取功名,不负一身才学。” 赵顼一怔,“太子?” 赵羽道:“是啊,太子殿下对青珩也是赏识的很呐。” 赵顼憧憬的心霎时沉了下来。 程缨之才绝不逊色于其美貌,殿试高中状元,连先帝也刮目相看,被封为太子少傅,随即入宫辅助太子。 赵顼从此没有再见到青珩。 繁花倾尽又逢君_69 直到两年后,太子意外薨逝。在葬礼上,太子灵柩后面,一位白衣缟素的少年缓缓随行,清雅秀逸,风仪卓绝,正是程缨。 赵顼失神地望着他,程缨也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有无限哀怨弃绝,赵羽的心一阵缭乱不安。旁边有人告诉他,太子有遗愿,要少傅程缨终生守陵。 不日,众人心目中的皇储人选,作为前太子胞弟的赵羽因为范逸一案被先帝剥夺了继位资格,太子之位意外地落到了赵顼身上。 又不日,先帝驾崩,赵顼即位。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为前太子守陵的太傅程缨接回宫中,封为皇帝少傅,此事当即引起朝野哗然,赵顼抵受着各方压力,不为所动。 令人意外的是,自此至终,却有一人支持他的做法——权倾朝野的宁王赵羽。没有人能理解赵羽的做法,连赵顼本人当时也心存疑虑,但他极度渴望宁王的支持,没有了宁王,在程缨的事上,他根本是孤掌难鸣。 无论如何,和程缨在一起的日子,他一生都无法忘记…… ====== 当赵顼从漫长的回忆中走出来,已经是夕阳西沉。房间里没有掌灯,愈发昏暗,画上的程缨朦胧得似要化作虚无,赵顼心中沉痛,不想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楼阁。 他沿着原路走回御书房,天已全黑,御书房里灯火辉煌,明光漫照。 一个白衣纤秀的身影依窗而立,那样亲切,那样熟悉,赵顼只感到一阵温暖的光芒照亮冰冷的心房,刹那间,方才的沉痛哀伤被一扫而光,他惊喜地喊道:“繁衣——” 贺纾惊觉回头,急忙跪倒下拜。 赵顼已经抢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拉他坐下。 这才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繁衣,繁衣,真的是你——朕不是在做梦吧?” 贺纾盈盈而笑,依旧是那副温雅沉静的神态。他望着赵顼,惊讶地发现,昔日丰神俊逸的君王,如今形销骨立,苍白憔悴。 看到贺纾的目光,赵顼自嘲一笑,“怎么了,繁衣,发现朕很落魄是吧?” “陛下——”贺纾说不出话来,任何安慰的话此时都显得虚伪。 赵顼制止了他,“繁衣,不用难过。你能回来看看朕,朕已经很高兴,哪怕只看一眼就走,朕都会满足,因为你心里有朕……” ☆、第八四章 珮上雅珩3 (1169字) 赵顼制止了他,“繁衣,不用难过。你能回来看看朕,朕已经很高兴,哪怕只看一眼就走,朕都会满足,因为你心里有朕……” 君王越是宽容隐忍,贺纾越是愧疚而感动,不觉间泪已盈睫。 赵顼见了担心地问:“繁衣,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不由得自责,“都是朕考虑不周,长途跋涉,连日赶路,身体有怎能吃得消呢?来,我送你去躺一下。” 贺纾忙摇头道:“不,陛下,我不累。” 赵顼瞧着他,忽然问道:“宁王他不知道你回来的,是吧?” 贺纾缓缓点头,勉强一笑,“我没有告诉他。” 赵顼立即皱起眉头,“繁衣,你别骗我,宁王他根本不在你身边是不是?否则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让你走!告诉我,他上哪去了?” 贺纾脸色变得煞白,咬着唇不说话。 赵顼放柔了语气,“繁衣,我不是要窥探他的行踪,我只是不明白,明知道你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他怎么就放心离开你呢?” 贺纾低下了头,消瘦的肩头微微颤抖。 赵顼看到这副无助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搂住贺纾的肩膀。 贺纾一惊,轻声叫道:“陛下——” 赵顼缩回手,叹息一声,“繁衣,你不能这样由着他,宁王这个人,从小到大,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你越顺着他,他就越不在乎你;你越对他好,他就越不懂得珍惜……” 看到贺纾眼泪不住地滑落,赵顼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柔声劝慰道:“好了,别哭了。我的话你不必当真,因为我跟宁王是敌对关系。就当是我胡言乱语,好吧?” 贺纾被君王当小孩一样哄着,窘迫不已,忍着内心的郁结,擦去眼泪。站起来,揖拜道:“陛下,时候不早了,陛下也该歇息了,请容微臣告退。” 赵顼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去?” 贺纾道:“陛下放心,我不过去子晏家留宿而已。” 赵顼甚是不舍,又道:“繁衣,今晚就留下来吧,延英殿后面的房间朕着人天天打扫,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对了,吕慧卿也回来了,就住在延英殿,你怎么不跟他叙叙旧?” 话都说到这份上,贺纾也不敢再逆了君王的意,也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吕慧卿,于是就答应下来。 赵顼很高兴,坚持要送贺纾过去,贺纾也却之不恭了。 于是,两人走出御书房,沿着乾清宫的御花园往延英殿信步走去。 一路上,贺纾心绪不佳,而且疲惫不堪,一直没有说话。忽然听到赵顼道:“繁衣,铁鹰卫的事,宁王一定认为是朕的主使,是吗?” 贺纾心一紧,道:“陛下,臣一直坚信此事与陛下无关!” “但是,无论你怎么解释,宁王都不信,是吗?”赵顼讽刺道,“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朕与宁王的夙怨已经是宿命,繁衣,你还是不要卷进来为好。” 贺纾凄然一叹,“难道陛下认为我可以置身度外吗?” 繁花倾尽又逢君_70 ☆、第八五章 深入危局1 (1376字) 贺纾凄然一叹,“难道陛下认为我可以置身度外吗?” 说话间,两人已到达延英殿外,吕慧卿早已迎了出来,向君王跪拜请安。赵顼照例免了,道:“时候不早了,繁衣,慧卿,你们也早歇息吧。” 两人拜谢君王。 赵顼又吩咐吕慧卿好好照顾贺纾,便转身离去。 吕慧卿拉着贺纾进入到里殿的寝室,两人坐了下来。吕慧卿仔细打量贺纾几眼,笑道:“阔别近一年,繁衣,你好像跟过去不一样了。” “呃,有何不同?” “呵呵,当然是变得更好看了!你看陛下可是对你呵护备至。” 贺纾勉强一笑,“我说倒是吕兄变了,以前不觉吕兄一张嘴这么能说。” “你是说吕兄油腔滑调,没办法,你吕兄到地方混了一年,变粗鄙了。” “吕兄混字用得不妥,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监察御史吕大人刚正不阿,严惩贪官酷吏,上任一年就为皇上揪出了不少隐匿深藏的蛀米大虫。” “呵,不过尽职责而已。繁衣,你这一年过得好吗?” 贺纾神色暗沉下来,淡淡道,还好。 吕慧卿瞧着他,低声道:“繁衣,你别怪吕兄多嘴,陛下和宁王之间,你终归要有个决断。” 贺纾极不自在,蹙眉道:“吕兄何出此言?” 吕慧卿道:“我这次回京才几天,却已经感受到暗流涌动,危机一触即发。宁王和陛下之间伪装的平静已经打破,一场生死博弈在所难免。目前看来,宁王的实力远在陛下之上,而陛下背后则有九贤王撑腰,当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九贤王到底是陛下的真心盟友还是另有图谋,那就不得而知了。而你,繁衣,由于你跟他们关系匪浅,因而立场很微妙,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贺纾揉着眉心,有点不耐的道:“吕兄的意思是他们俩谁的胜券大咱们就该跟谁,是吗?” 吕慧卿自嘲一笑,“外面满朝臣子哪一个不是这样想的?江山会否易主,山河会否变色,这就是朝野上下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你身为副宰,怎可以没有丝毫定断?” 贺纾终于彻底明白吕慧卿此番谈话的用意,心中寒意渐生,曾几何时,吕慧卿与自己一同入仕,虽谈不上知交,也视之为可亲可敬的兄长,今夜一番话下来,才发现两人早已南辕北辙,真是人心凉薄。 不由得语带讽刺道:“吕兄,面对这一场赌局,我的筹码并不比你多,因此我无法帮你,还望见谅!” 吕慧卿窘迫不已,“繁衣,你认为我投机钻营?” 贺纾不语,神色漠然。 吕慧卿叹道:“我就知道你会瞧不起我,觉得我故意套你的话,算了,就当我什么后没有说过!我只是看到你离开宁王回到陛下身边,以为你心里早已有决定……” “吕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贺纾断然否认,心中已成一团乱麻。 吕慧卿注视着他,慢慢道:“问题是,繁衣,你都这样做了,难保别人不这样想。” 贺纾面色倏然煞白,自己一时冲动回到京师,实在没有想得太多,谁知竟然陷入一个危险的迷局,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吕慧卿看着他,不由得摇头叹息,“繁衣,我实在想不到你如此毫无机心,只怕最后受苦的是你自己。” 贺纾没有回答,低头垂眸,攥紧了拳头,吕慧卿的话引起了他的深思,自己一厢情愿以为可以化解宁王和陛下之间的仇恨,真是太傻太天真。从此置身于危局的漩涡,只有步步为营,否则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第八六章 深入迷局2 (1394字) 贺纾实在无心再谈下去,跟吕慧卿道了晚安,沐浴更衣后,便回房去睡了,明明疲惫至极,却心烦意乱无法成眠,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晃动着宁王和皇帝的面孔,一个是情之所归,一个是义之所系,自己将何去何从?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好像没多久,迷糊中听到吕慧卿在喊自己,贺纾惺忪地睁开眼,“繁衣,陛下来了!” 贺纾一惊,这一大早的会有什么事呢? 赶忙洗漱更衣,来到前殿,赵顼一身明黄站在晨曦之中,见到贺纾,也不让他施礼,牵过他的手,拉倒一旁坐下,看着他,皱眉说:“繁衣,昨夜睡得不好吗?怎么一脸倦容?” “谢陛下关心,陛下一早移驾至此有何吩咐?怎不唤人叫微臣前去?” 赵顼面露忧色,“繁衣,九皇叔有令,今天早朝有重要廷议,要你出席。” 贺纾一惊,“九贤王知道我来了?” 赵顼道:“他怎么不知,有什么奇怪的?” 贺纾更觉不安:“我回京的事,是不是他安排的?” 赵顼再次握住他的手,声音苦涩:“繁衣,说实话,我本不该让你回来,不该让你卷入此事。但是我确实很想见你,难以自控地想你……繁衣,请你原谅我。” 贺纾思忖着,低言道,“不,陛下,没关系的,这事我是躲不开的。对了,陛下,您知道九贤王有何廷议?” “应该是表彰你代替朕到漠北督战抗敌的功绩吧。” 然而,贺纾很快就知道,赵顼只猜对了一半。 贺纾来到久别的朝堂,百官纷纷围上来道贺,贺纾笑着谦和地回应着。 不多时,吕慧卿过来拉他,“九贤王到了!” 贺纾急忙别过众人,来到九贤王面前跪拜,“臣恭请贤王千岁金安!” 九贤王亲手将他扶起来,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声音里充满了慈和关切,“哎呀,繁衣呐,终于盼到你回来了,身体还好吧?怎么好像又瘦了……” 繁花倾尽又逢君_71 贺纾彬彬有礼答道:“谢殿下关心,微臣无甚大碍。” 那边天子已经端坐帝坛上,朝会开始了。 赵顼照例问百官何事启奏。这时,九贤王站了出来,禀道:“前段时间西夏人进犯我边境,副相贺纾受命于危难之际,远赴漠北,督战抗敌,内稳军心,外扬国威,实居功至伟,臣提议朝廷加以封赏,以表其功绩!” 赵顼道:“朕正有此意,不知皇叔有何好建议?” 九贤王道:“如今朝中主相之位空悬已久,贺相任副宰之位时间虽然不长,但恪尽职守,上承天命,下抚黎民,四方赞誉,如今又逢伟功,理应扶正,请求主上授予其丞相之位!” 赵顼道,“理应如此,准奏!” 九贤王又道:“贺相高情致远,金相玉质,而且博古通今、学富五车,请求陛下一并授予其皇帝少傅一职,成为君王良辅!” 赵顼一怔,楞了一下,随即又道:“朕准奏!” 九贤王依旧站在朝堂中央,赵顼问:“皇叔还有事要奏?” 九贤王笑道:“自从上次陛下遇袭以来,龙体一直欠和,并日日为繁重的政务所累,所臣等忧心不安,臣提议陛下到清泉宫疗养一段时间,以恢复身体方为上!” 赵顼一下无法揣度贤王的用意,没有作声。 群臣们此时纷纷站出来,“贤王殿下言之有理,臣附议!”“臣也附议!” 面对这种阵势,除了“准奏”二字,赵顼无法说出别的话来。 三日后,赵顼摆驾疗养胜地清泉宫,贺纾作为皇帝少傅也须跟随前往。 ☆、第八七章 宁王回京1 (2146字) 水澄如碧,浩渺的烟波一直延伸到天际,这是遥远的东海一处不为人知的岛屿,虽然荒芜没有人烟,但此岛却美的不似凡境。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赵羽初见此岛时,正是雨后初霁,一道绚丽的霓虹自天际落下,似乎就要有一位仙君以虹为桥,步下凡间……他笑了,他可以确定,繁衣会喜欢这个地方。 繁衣,虽然你的蝃蝀仙岛已消失于深海,但我找到一处同样美丽的地方,我会把它打造成第二个蝃蝀仙岛,这将是你的故乡,也将是我们永远的归宿--只有我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繁衣,请你耐心地等着我,等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赵羽返回陆上,找来几队泥水匠和土木匠,立即开赴海岛,开始修建院宅。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他心里惦记着繁衣,就叮嘱了监工一番,然后先行离去。 马不停蹄、昼夜赶路,当他回到农庄时,却没有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 蓝真自责地跪倒地上,告诉他,贺相已经回京去了。 “他一个人走的?”赵羽僵直地站了半晌,目光幽冷。 “不,是玄海大师将他带走的。”蓝真低声道。 赵羽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怒道:“你就这样眼睁睁让他被人带走?!我临走前是如何吩咐你的?” 赵羽对蓝真一向礼遇有加,这是第一次这样严厉斥责,蓝真愧疚不已,“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罪!”说完重重将头磕到地上。 “为何不拦住他?”赵羽追问。 蓝真解释道:“我拦了,是贺相自己执意要走,我一个下人怎敢硬去阻拦,何况贺相当时说--” “他说什么?”赵羽的声音降到冰点。 “贺相说,是王爷不辞而别在先,他又何必苦守痴侯。” 赵羽怒道:“胡闹!我不辞而别?还不是为了他!” “王爷,”蓝真劝道,“请恕属下斗胆直言,王爷当日的确是不辞而别,您不知道,贺相不知道你去哪了,终日忧惧不安,而且,天天被禁锢在这里,以致心境抑郁,不思饮食,夜不安睡,都快崩溃了……” 赵羽颓然靠在墙上,半晌,道:“蓝真,去跟秋大夫说一声,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回京!” ====== 清泉宫。 赵顼和贺纾坐在凉亭里对弈,赵顼落子如飞,步步紧逼,贺纾已经连败三局,明显心思不在棋盘上。 赵顼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将棋盘一敲,唤了声:“少傅。” 贺纾竟然没听见,赵顼提高声音,“少傅--贺少傅!” 贺纾一下惊觉,“陛下--臣失仪了,请陛下恕罪!” 赵顼摇摇头,拉着他站起来,笑道:“不要紧,我看是繁衣还不习惯少傅的身份。来,陪朕到外面走走。” 贺纾顺从地跟在君王身边款款而行。 清泉宫地处京师东南郊丘陵之间,由于山脉阻隔了冬寒和暑热,气候十分宜人;而且各式天然温泉遍布,历来是皇室人员最喜爱的疗养胜地。 君臣二人沿着泉边的花涧信步而行,流水依依,落英如雪,醇净清淡的花香飘散于空中,沁人心脾,贺纾暂时摆脱了抑郁的心境,展露笑颜,向君王道:“看来清泉宫很适合陛下,您来这里以后气色也好多了,刘御医也说您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赵顼一时没有回应,他只看到了贺纾的笑,清霜般淡静的贺纾,极少会笑得如此明丽柔美,那一抹惊艳狠狠地撞了一下赵顼的心头,使他恍然失神,结果,他答非所问的说:“繁衣,你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繁衣却蹙眉,抬手轻轻按在腹部,“不是好像,确实是不一样了,很快我就不敢出来见人了。” 赵顼仔细端详着他,也许真是怀孕的缘故,贺纾身上清冷的气质被一种温柔可亲的神韵所取代,脸上更是漫上一层珍珠般柔润莹亮的光彩,更叫人爱惜不已。 繁花倾尽又逢君_72 柔声安慰道:“别担心,就留在清泉宫,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的,直到把孩子生下来,朕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贺纾幽幽一笑,却没有回答,目光飘忽地望向苍穹,隐隐有泪光一闪。 “该有四个月了吧?”赵顼当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忙转移了话题。 “四个多月了……他常常踢我呢!”贺纾一想到孩子,又露出愉悦的笑。 “一定是个顽皮的小子!”赵顼道。 贺纾点点头,又忧叹道:“但愿东海神赐予他生存的机会……” “什么意思?”赵顼不解地问。 “蝃蝀人凡以男子之身孕子者,是东海神的赐予,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平安降生的机会……如果,如果将来这个孩子得不到东海神的庇佑,如果他不能……” 贺纾说不下了,他感到自己跟孩子血脉相连,深深爱着这孩子,忽然想到将来孩子有什么不测,他就觉得万箭穿心,痛得窒息。 赵顼见他突然脸色煞白,捂住胸口弯下腰去,大吃一惊,忙过去扶着他,贺纾无力地瘫倒下去。 赵顼想起玄海刚好回归云岛去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刚想唤御医前来,贺纾却拉住他,低弱地道:“别,陛下,我没事的,不要让别人知道……” 赵顼只好作罢,然后喂他服用了冕宁丸,把贺纾搂在怀里,让他静静地休息。 贺纾并不想这样软弱的姿态躺在君王怀里,但那阵心疾的发作耗掉了他全部的精力,他连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渐渐的,他陷入了昏睡之中。 ☆、第八八章 宁王回京2 (2156字) 四周空旷,阵阵寒风吹来,赵顼看看怀里昏睡的人儿,担心他感染风寒,于是抱起他往回走。 他心急如焚,刚走了一小段路,猛然听到一声断喝:“站住!把他放下来!” 赵顼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前面路上,赫然站着的竟然是宁王赵羽!他一下想不通赵羽是怎样进入清泉宫的,几百名侍卫怎么不见了踪影? 赵羽声音幽冷如冰,声音里却压抑不住奔涌的怒火,一柄长剑已经指到跟前,“我说,把他给我放下来,陛下!” 赵顼冷眼看着他,“六弟,冷静点,繁衣病了。” 赵羽的剑没有移开,“我知道他病了,我自然会照顾他,轮不着你来操心,我来就是要带他走。” 贺纾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朦胧中听到宁王的声音,一下子被惊醒,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赵羽一脸冷酷的怒容,剑拔弩张。他挣扎着下了地,却依旧摇摇晃晃的,虚弱说:“赵羽,你这是在干什么?” 赵羽收起剑,上前一步,一把将贺纾拉进怀里,“繁衣,跟我走!” “不,放开我!”贺纾企图挣脱他的手,却被赵羽铁一般的臂膀箍得更紧。 赵顼大声喝道:“赵羽,繁衣不愿跟你走,你何必强人所难?” 赵羽一声冷哼,“可笑,贺纾是我的人,凭什么要留在你身边?” 赵顼寸步不让,“你把繁衣当成什么了?他是当朝丞相,还是朕的少傅,他不是你的男宠!” 贺纾羞愤得恨不得立即倒地死去,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赵羽也感到他浑身发软,立即把他抱了起来,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赵顼高喊:“朕就不信你还能走得出清泉宫!来人——!” 赵羽回头冷笑:“陛下,我既然有本事进来,自然有本事出去。你的宫卫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话音刚落,那几百名宫卫出现在四周,只不过,他们都被捆绑起来,后面押着他们的是宁王的京师禁卫军,人数过千。 赵顼心下一凉,冷冷道:“六弟果然是有备而来!” 赵羽神色冷硬,“我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陛下。我这次来是带走繁衣,我不想当着繁衣的面对你动手,不过你也清楚,我们之间还没完!” 说完,抱着人扬长而去。逾千名禁卫军也跟着有序撤退,保护赵羽离开。 ====== 房间里,秋阳正在为贺纾紧急施救,一根根细针插进身体,贺纾依旧毫无反应,赵羽在一旁看得心痛,忍不住又问道:“秋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秋阳手不停,头也不抬地答道:“王爷,这个问题你问了不下十遍,我的答案依旧是那一个:心疾发作,情况严重,不过暂无性命之忧。” “可他还不曾醒来——” “那是他自己不愿意醒。” “为什么?”赵羽不解。 秋阳终于布完针,擦擦额上的汗,走到赵羽身边坐下,慢慢地解释道:“他不愿意醒来,是因为不愿面对一些可怕的事情,或者说,他不想见到某些人。” 赵羽心被狠狠戳了一下,颤声道:“他不想见我,他恨我……” 秋阳从未看到他如此痛苦颓丧,同情道:“殿下,我早就劝过你,没想到你还是一意孤行。” 赵羽低喃:“我早就陷进去了,再也无法自拔。” 秋阳感叹,“看似无情帝皇家,你们赵姓皇子怎么尽是多情种?当年一个为了青珩,太子可以违逆先帝,以为舍弃嗣位、袖手天下就可以换得美人,谁料美人如罂粟,深红剧毒,一代天之骄子最后竟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秋阳一阵激动,竟说不下去了。 赵羽握住他的手,劝道:“秋兄,过去了的事就不要想了。” 繁花倾尽又逢君_73 秋阳回过神来,困窘道:“唉,怎么就扯远了。殿下,我只是关心你,秋阳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秋兄,我这次又做错了是吗?” 秋阳忍不住道:“你呀,你这当着皇帝的面,当着上千御林军和宫卫的面,把他抢回来,这样羞辱他的尊严,你想贺相那样高傲的心性,能不恨吗?” 赵羽颓然,“那就让他恨我吧,我情愿他恨我,就怕他自己想不开。” 秋阳摇头叹息:“你呀,既然后悔,怎么就不能好好待他!” 赵羽懊恼,争辩道:“我是想好好待他,可一看到他跟赵顼粘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就像被猫抓一样!”攥紧拳头狠狠地敲了下桌子,“所以我要把他带回来!他是我的人,只能呆在我身边,我要让他永远呆在我身边……” 秋阳苦笑,“他凭什么留在你身边?难不成真当你的男宠?以繁衣的性格宁死也不愿这样做。王爷,你口口声声说爱他,怎么连这点都不明白?” 赵羽往后倚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低声自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我永远也学不会该如何爱一个人!” 秋阳平静的眸子里忽然漾起起某种波澜,“这是因为你从小到大都享受着众星捧月的爱宠,根本没有机会付出感情。” 赵羽沉默不语。 秋阳又道:“你真的决定为了繁衣跟皇帝决裂?” 赵羽蹙眉,“我和赵顼的仇恨是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繁衣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秋阳秋阳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至少有一样你比太子幸运,你的繁衣绝不是青珩那种人,值得你倾注一生。你在这里守着他吧。让他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你。记住,忍住你的脾气,好好说话。” ====== ☆、第八九章 宁王回京3 (2268字) 贺纾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赵羽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也不曾合过眼,一直握着贺纾的手,忽然感到手心里的纤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一阵紧张,俯身细看,贺纾长睫轻颤,痛苦地蹙眉,终于悠悠转醒。 赵羽惊喜,又有些担忧,轻轻地唤道:“繁衣,繁衣。” 贺纾慢慢地睁开眼,那双秋水眸子却像蒙上了烟雾,迷蒙而没有焦点。 赵羽轻轻将手伸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地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取过一碗药,正要喂他喝。 贺纾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却猛然一挣,想将他推开。赵羽这只好松开手,贺纾靠在床头,费力地喘息着。 赵羽心疼他虚弱的样子,柔声劝道:“繁衣,你气我不要紧,先把药喝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纾才瞥了他一眼,目光却清冷如冰,讽刺道,“一个男宠而已,受不了王爷如此垂顾!” 赵羽手一抖,差点把药给洒了,声音也颤着:“繁衣,我从来没有把你看成是男宠。” “没有吗?”贺纾抬眸,幽幽道:“哦,那就是奴隶吧,呼之则来,弃之如履……” “你——!”赵羽放下药碗,看到到贺纾消瘦的肩在微微颤抖,忽然心里一痛,低头,颤声道:“繁衣,对不起……我过去没有好好对你,是我的错,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补偿你,繁衣……” 贺纾蹙了蹙眉,漠然地道:“让我走罢。” “你要离开我?”赵羽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不行!我绝不会让你回到赵顼身边!” “你凭什么留我?”贺纾也生气了,“你胁持朝廷命宫,非法禁锢,已经触犯大宋刑律!” “嗬嗬——真是当朝宰辅的气派呢,”赵羽一下被激怒,冷讽道,“我倒忘了恭喜你升官了,百官之首的丞相,还兼任一个皇帝少傅。白天参政辅政,晚上还可以继续留在宫里陪读伴驾——” “职责所在,难道不应该吗?殿下?”贺纾故意巧笑嫣然,眼里却是一抹凄绝。 赵羽一时气结,口不择言,“你不屑当我的男宠,倒心甘情愿当赵顼的——”他及时噤了声,不敢往下说。 贺纾却不依不挠,“当皇上的什么,你说啊——” “好了,好了,繁衣,当我没有说过。” 贺纾瞪视着他,泪水默默滑落,赵羽接触到他的目光,心底一阵发寒,那目光无怨无怒,只有深不见底的沉痛与绝望。 半晌,缓缓吐出一句:“你走,还是我走?” 赵羽急道:“繁衣,我不走,我不能离开你!” 贺纾点点头,推开他,就要下床去。 赵羽忙按住他,“你这是干嘛?连站都站不稳,还走什么?” 贺纾拨开他的手,“我说了,你不走,那就我走。” 赵羽无奈,“好,我走,我走!你好好躺着,别再动气了。” 贺纾一下子倒回床上,闭上眼睛,似乎疲惫至极。 赵羽只好退出房去,却不敢走远,靠在廊柱上,想到贺纾对自己的恨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难受。 蓝真端着一碗药走过来,见到赵羽这样子,有些吃惊,轻轻叫了声:“殿下。” 赵羽看到他手中的药碗,苦笑一声,“刚才的药还没有喝下呢。” 蓝真看着他,心中了然了几分,道:“殿下,贺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拒绝喝药的,你多劝劝就行的。” 赵羽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蓝真解释说:“在漠北那段时间,殿下离开了贺公子,贺公子也是这样。” 繁花倾尽又逢君_74 赵羽道:“蓝真,平素跟贺公子谈得来,你去劝他把药喝了。” 蓝真不安地,“殿下,这恐怕——” 赵羽叹息,低言道;“你去吧,繁衣根本不愿见到我。” 蓝真只好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刚走到床前,听到贺纾怒道:“你怎么还不走?” 蓝真忙说:“贺公子,是我!” 贺纾立即睁开眼,看到是蓝真,冷冷道:“是他让你来的?” 蓝真目光柔和地望着他,劝道:“谁让我来还不是一样,你再不吃药,会影响孩子的。” 只要一提到孩子,贺纾就丝毫没有抵抗能力,怔了一会儿,还是顺从地接过药喝了。 蓝真看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容,和眼里令人心碎的痛苦,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公子,你这是何苦呢?王爷他还是真心待你的。” 贺纾闻言抬眸望着他。蓝真忙道:“在下妄言了,请公子恕罪!” 贺纾摇摇手,道:“我说过,叫我繁衣。别再说什么罪不罪的。只是以后别在我面前提王爷,什么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跟他再无瓜葛。” 说完闭上眼,无声落泪。 蓝真觉得心痛欲裂,只恨自己无法给予他安慰,除了赵羽,还能有谁能纾解他的痛苦……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贺纾说:“繁衣,其实宁王殿下那一次离开也是为了你啊!” 繁衣怔了一下,却说:“你不必替他说好话。” 蓝真急切地说:“是真的,繁衣,王爷去了东海,在那儿找到了一座岛屿,据说很像你的家乡,他要跟你在那岛上过一辈子……” 眼泪没有止住,反而更不可抑制,半晌,贺纾微弱的声音说:“蓝真,你先回去吧,我很累,想歇一下。” 蓝真只好告退,离去。 出到门口,赵羽还站在那里,看到那只空了的药碗,才放下心来,又觉几分酸楚。不由得对蓝真道:“看来,你还挺了解贺公子。” 蓝真惶惑地低下头。 赵羽怅然道:“蓝真,告诉我,那段时间,繁衣真的很不好受,是吗?” 蓝真道:“公子一来担心殿下,二来,以为殿下离开了。” 赵羽心一紧,自言自语,“真是傻……怎么就对我一点都不信任。” ☆、第九十章 互诉衷情 (2029字) 赵羽一直守在门口。秋阳过来给贺纾诊脉,见到赵羽一脸愁容,不敢进去,更不敢离开心,中已明白几分,说道:“怎么,贺公子不肯原谅王爷?” 赵羽苦笑:“他是根本不想见到我!” “别担心,我去看看他。”说完,秋阳走入房去。不多时,又走了出来。 赵羽迎上去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秋阳微笑,“放心,没什么大碍了,好好调养就行。他睡着了,你去看看他吧。” 赵羽坐在床头,凝视着这张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孔,也许是服了药,贺纾睡得很沉,纤长的羽睫一动不动,紧蹙的秀眉也舒展开来,柔嫩的唇瓣轻轻抿着,那张小巧的脸看起来像孩子一样纯净。 顷刻间,怜惜与渴念交织的柔情漾满了心房,赵羽俯下身子,炙热的唇覆上那水般淡色的唇瓣。 冰凉、柔软,仿如初雪,似乎会在自己的火热里融化。 在相触的瞬间,赵羽感到身体里掠过一道颤栗,连心都在发痛,然后又是一阵狂喜,仿佛一下子飞上云端。 赵羽不敢用力,轻轻地吻着,细细地品尝着,用舌尖去勾勒那蔷薇一般美好的轮廓,丝丝清甜和芳香不断漫入口中,比最烈的酒还能醉人,赵羽头脑昏眩,欲罢不能。 不过是一个吻,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对自己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为什么身上的热情轻而易举地再次被点燃? 炙热的欲望渴求进一步的接触,赵羽小心翼翼地将人儿圈进怀里,那人儿依旧无知无觉。这纤秀而洁白的身子,轻柔得像一根羽毛。 赵羽伸出手,慢慢地抚上去,隔着单薄的衣服,也能感觉到那柔滑细嫩的肌肤,丝一般的触感引得赵羽想不顾一切地蹂躏他。 不,不要伤害他!…… 在自己彻底丧失理智之前,赵羽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了怀里的人儿,轻轻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他刚好做完了这一切,就看到贺纾就睁开了眼睛。那两汪秋水映出了自己的脸。 赵羽急忙解释道:“我只是进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帮你掖掖被子,你……不要生气。” 贺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生气又如何?你还会在乎吗?”说完又垂下羽睫。 话音虽冷,却不像先前般痛绝厌恶,似带有微嗔之意,赵羽立即捕捉到了,忙顺着他的话说:“你气我不要紧,骂我打我都是应该的,我就怕你自己生闷气,气坏自己身子。”说完又挨着床头坐下。 贺纾撑起身子,赵羽忙伸手过去扶着他靠在床边,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只是冷哼一声,“说得好听,真怕我生气还敢对我动手动脚。” 赵羽一楞,噗哧笑了,“原来有人一直在装睡。” 贺纾粉脸立刻飞起红云,“我没有装睡!” 赵羽心里窃喜,趁机靠近贺纾,在他耳边轻语:“装得好嘛,繁衣,怎么不继续装下去呢?” 繁花倾尽又逢君_75 贺纾偏过脸,躲开他炙热的气息,“我还敢装睡吗?我再装下去,岂不被你——”猛然把话收住,意识到自己落入一个舌战的陷阱。 果然,赵羽邪魅勾笑,略带沙哑的声音说:“被我什么呀?把话说完嘛——” “你滚!”贺纾脸上的绯红已经蔓延到雪白的颈脖,“我说过不想见你的!” 赵羽看着那精致的锁骨被染得红粉菲菲,很有舔一舔的冲动,不,得细细啃咬一番才过瘾…… “说嘛——你被我什么……?”赵羽哪肯放过他,狭长的凤目幽幽带笑,星华璀璨。 贺纾用力推他,“快滚!靠那么近干嘛!” 手被一把按住,修长的手臂绕到自己身后,赵羽勾笑,“你害羞,还是我来说吧,就八个字——为所欲为,吃干抹净!” 贺纾真的气了,猛地抽回手,怒道:“你真不要脸!”眼圈儿一下红了。 这副委屈的样子使赵羽心生怜惜,愧疚地说:“对不起,繁衣,我只是情不自禁。原谅我,好吗?” 贺纾羽睫低垂,不动也不说话。 借着昏暗的灯光,赵羽看到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不禁伸手,惦起那尖巧的下巴,然后,他看到那清莹如雪的脸上不住有泪珠滚落。 赵羽心中陡然一痛,终于忍不住,捧起贺纾的脸,用唇轻轻吸去眼角的泪水,涩涩的、冰冷的泪在舌尖一直落到心底,那股哀伤刻骨铭心。 “繁衣,我喜欢你,我爱你——!”赵羽说完,发现自己也落了泪。他抱住了贺纾,把脸埋在贺纾胸前,哽咽地呢喃,“繁衣,你也喜欢我的,是吗?告诉我,给我一个希望吧,告诉我,我不是一厢情愿……” 贺纾迟疑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头。 这个动作意味着宽恕,赵羽心一阵狂跳,更紧地搂住贺纾纤细的腰,“繁衣,快说,说你也爱我——” 赵羽从来未有说过这样的话,哀伤、祈求、深切的期盼,似乎把余生交付到另一个人手中,等待着一场生死判决。贺纾心一阵阵发颤,意乱情迷,那炙热的呼吸就环绕在自己的颈脖、心窝,心底最深处的热望再容不得半点压抑和掩饰,他一下子哭出声来。 “我也爱你,鸿渐,我一直爱着你啊,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第九一章 爱与信任 (1213字) “我一直爱着你,鸿渐,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贺纾终于意识到他和赵羽之间总一片阴影挥之不去,他们爱得如此痛苦是因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越是缱绻情深,越是猜疑嫉恨…… 他凝视着赵羽,赵羽痛苦地蹙着眉,心中潜藏已久的愤懑激涌而出,“繁衣,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我一想到你跟赵顼朝夕相对,尤其是,你看着他的那种眼神——而你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就想把他撕成碎片!” “我,我拿什么眼神看皇上了?”贺纾错愕。 “敬慕、信任、依赖……好像他是你唯一可以依恋的人!”赵羽恨恨地说,嫉恨之火又幽幽地升起。 贺纾却陷入了沉思,许久,才慢慢道:“鸿渐,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 “我可不敢了——” 贺纾:“其实,既然皇上可以那样对我,你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是他,我是我。不要试图把我变成他!”赵羽立即沉下脸。 “瞧,还说好不生气呢!”贺纾瞪了他一眼。 “繁衣,你明知道我恨他,还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我,真叫人受不了。” “你……!”贺纾气极,一颗泪珠泫然欲滴,“你还说会对我好,连别人能做到的你都不愿去做,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你!” 赵羽慌了,忙拉住他的手:“繁衣,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贺纾摇摇头,叹息道:“其实我要的很简单,不过是尊重和爱护而已,陛下在这两点上对我很好,否则我不会愿意留在他身边。而你呢,你对我只有索取,只有伤害,你可曾为我做过什么?甚至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赵羽听得浑身冰冷,心却火烧火燎。 贺纾声音轻缓,似在自语,“你知道,我也是高傲的人,我不能容忍自己毫无尊严地跟你在一起。所以即使我爱你,我也会离开你!” 赵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石化了般,手却在颤抖。 贺纾第一次看到赵羽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的惶惑无助,忽然明白到,赵羽在人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内心深处只是一个渴望爱又不懂得爱的孩子。 嫉恨,其实是源于失却了自信。不相信自己,所以不相信所爱之人。 我再做一次努力,贺纾想,鸿渐,学会怎样爱我吧。 他展颜一笑,攀上赵羽的脖子,主动在他唇上送上一吻。 “鸿渐,首先你要学会相信我!” 赵羽激动不已,自己的深情终于得到回应。俯下身又一次吻住怀中的人儿。 这个吻情深专注,带着求恕的意味。 “繁衣,我今生何幸,竟然遇上了你,得到了你。我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你,你却一次又一次原谅我……我发誓,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会努力去做,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赵羽睁开眼,对上贺纾晶莹的明眸,正柔情脉脉地看着他。 “繁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很美的地方,跟你的家乡一模一样,我们在哪儿生活一段日子,摆脱尘世的羁绊,让你好好休养,直到我们的孩子出世,好不好” 繁花倾尽又逢君_76 ☆、第九二章 兄弟之仇 (1227字) 贺纾一阵惊喜,又觉得难以置信,“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和我隐居于东海孤岛,从此放弃你的野心。” 赵羽在那充满期盼的明眸上落下一吻,“我最大的野心就是你。” 贺纾推了他一下,嗔怪道:“就你这嘴会说,每一次都是哄我的。” 赵羽却变得认真起来,轻叹道:“繁衣,我是诚心诚意的。当初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时机未到。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贺纾忧虑地看着他,“鸿渐,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繁衣,我发过誓,我要在赵顼手里把江山夺回来!” 贺纾完全失望了,冷若寒霜地看着他,“我明白了,你嫌我在你身边碍着你实现你的夺权大计,故意把我打发到东海去,这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赵羽急了,“繁衣,我是真心要和你在一起,我都已经安排好我们的将来,难道你连一点时间都不等吗?” “我不是不愿意等,我是不愿意看到你夺走陛下的一切!” 赵羽一下子站起来,气愤地说,“哼哼,说到底你还是要护着他,你处处替他着想,却偏偏不肯为我考虑一下,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他走到窗前站着,背对着贺纾。 贺纾蹙眉望着他,看到赵羽真的动怒了,手都在发颤。他觉得百口莫辩,心中只有无限哀痛。低下了头深思了一会,然后撑起起身体,慢慢地走到赵羽身后,犹豫着,还是开口道:“鸿渐,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陛下之间除了皇位还有什么深刻的仇怨?” 赵羽吃惊地回过头,连忙扶住他,埋怨道:“哎呀,你怎么起来了,有什么话躺在床上说不行吗?”不容分说地将他扶回床上,按住他躺下。 贺纾顺从地躺着,却不依不挠地追问:“鸿渐,告诉我,是不是陛下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他?” 赵羽幽深的双目似有地火升腾,恨恨地挤出两个字:“太子!” “太子?”贺纾重复着,“你是说,你的亲生哥哥,前太子赵珣?” 赵羽努力压抑怒火,声音变得冰冷,“是的,我的亲哥哥死在他手上。” 贺纾震惊,他万万想不到赵羽和陛下之间竟然是血亲之仇!“可是,这究竟为什么呀?!” 赵羽讽刺地看着他,“你是想说,你的陛下不会是这样的人,是吗?繁衣,可惜真相就是如此残酷。” 贺纾却坚持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生性淡泊,不像是醉心于权力的人,总不会为了皇位去谋害太子吧?另一方面,你也说他当时身份卑微,即使太子不在了,皇位也不会落到他身上。” 赵羽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抬眸望向远方,“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一个人。” “青珩?”贺纾脱口而出。 赵羽有些吃惊,“你也知道青珩?谁告诉你的?” “这你别管,你快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我!”贺纾微微板起面孔。 “好,好。反正你迟早要知道的,与其让别人乱说一通,倒不如让我亲自对你说。免得你听信别人的话又冤枉我。” “你如果身正就不怕影子斜。”贺纾似笑非笑,心里紧张得发抖。 ☆、第九三章 蓝玉为青1 (1183字) 繁衣,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把这段往事永远埋在心底,不让你知道,因为它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恰恰相反,它充满了情欲、嫉妒、怨恨、悲伤和复仇…… 更重要的是,我害怕让你知道,过去的我那一段荒唐的岁月。但是,在你明澈的目光下,我再也瞒不下去了,因为坦诚相告才是对你的尊重,即使你听完后评判我有罪。 但是,繁衣,我心中抱着希望,寄托于你的宽容的胸怀和慈悲的心灵,怜悯一个爱你的灵魂,原谅他的过去。 很多年前,我还是无忧无虑的六王子,我有一个同胞哥哥——赵珣。我父皇很爱我的母妃,不仅仅是宠爱,更是帝妃之间难得的真情相依。爱屋及乌的关系,父皇也很爱我们兄弟。我哥哥年方六岁就被册封为太子。 哥哥不像我,我耽于游乐,不务正业。而他才华倾世,颖悟绝人,而且高情远致,明德惟馨,是真正的龙章凤姿,他当太子,是实至名归。 如果那一天,我不是去了一趟汴梁河,如果我不是心血来潮,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我相信,哥哥一定能能活到今天,一定是一位有为的明君。 ====== 十几年前,一个深秋的晚上,我在舟舫里跟几个朋友吟诗作乐,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虐打声和哭喊声。出于好奇,我走到船头张望。 然后,我看到月光下,那个单薄纤瘦少年:一身青蓝布衣已被撕得支离破碎,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张皇失措,正在躲避猎人的捕杀。他的身后,一个锦衣华服的醉汉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少年急忙躲过,却被一个样貌委琐的中年男子一把抓住,按进怀里,狞笑道:“你还真犟啊,程缨,你跑得了吗?除非你从这里跳下河去,否则今晚定逃不出爷们的掌心!” 少年看起来柔弱,却有一双倔强的眼睛,他望望滔滔的江水,回头轻蔑地瞪了那两人一眼,纵身一跃,落入水中。那两人看了一下,慌神了,忙吩咐船家开船,飞快地逃跑了。 我命人将少年救上来,他已经无知无觉。我一直把他带回府上,请秋阳为他医治。 然后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秋阳告诉我,那孩子已经醒了。他的确还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及笄之年,玉白的脸,清丽秀雅,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像一只受惊的小斑鹿。 然后,他告诉我,他叫程缨,从小就是个孤儿,被一名姓程的老道收养,十岁那年,老道去世了,他从此飘零于世。有一天,他在大街上走,却被几个人强行带到一个地方禁锢起来,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座小倌楼,小倌楼的主人见他天生丽质,聪慧过人,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将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便不出数年,程缨秀美绝伦的容貌加上柔婉优雅的风姿,成为客人追捧的对象,名动京师。但程缨始终不肯沦落风尘,即使主人百般威逼,也只愿做一名清倌。但他知道,主人把他留着只是为了卖一个更高价,那毁灭的一天迟早会到来。请人教他琴棋书画,不惜下重本栽培。 繁花倾尽又逢君_77 ☆、第九四章 蓝玉为青2 (1336字) 但他知道,主人请人教他琴棋书画,不惜下重本栽培,把他留着只是为了卖一个更高价,那毁灭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他以为除了反抗至死再无其他出路,没想到会遇上我。他求我收留他,愿意终生追随于我。我望着他清秀而傲然的小脸,想到他孤苦伶仃,如果再次流落街头定然逃不脱原来的厄运。 于是我把他留在了身边。我却没有想到这就是噩梦的开始。 几天后,太子哥哥邀我去狩猎,我见程缨聪明可人,便把他一同带去,没想到,哥哥一见他,就惊为天人,倾慕不已。我自然乐见其成,提出让程缨追随太子。 哥哥竟然立即赐予程缨太子门生的身份,连我都大吃一惊,这太子门生的称号是多么大的殊荣,哥哥向来连当时京师最显赫家族的子弟都不屑一顾,却一下子收了一个出身寒微的少年。但是无论如何,我为程缨有了更好的出路而高兴。 但程缨却扯着我的袖子不肯离去,那双秀美的明眸泪光盈盈地看着我,满含哀怨。那一瞬间我也有些不舍,但当应了哥哥的事又怎能反悔,只好又劝又哄,最后狠起心肠骂了他一番,他才万般不愿地跟着哥哥走了。 哥哥看他生的雅致,如玉般清灵无暇,便给他取了字——青珩。 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哥哥被先帝召进宫里。青珩突然跑到我这来,向我哭诉,说太子企图对他图谋不轨,说他再也不回去了。 我一听就勃然大怒,狠狠地掴了他一掌,严厉斥责他,这样卑劣的词语怎可用在太子身上,骂他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不识好歹…… 直到他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瑟瑟地抬眸望我,不住哀求我让他留下,说他只愿跟着我……他的执拗使我更为恼怒,我当时顾虑的是绝不能因为青珩令哥哥对我产生误会。 于是我全然不管他,把他扔进马车里,连夜送回太子府。在他走入太子府的一刹那,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是那样绝望。 从此青珩没有再回来找过我。 每次我去太子府都能见到他,他对我像陌生人,冷漠、疏离,而礼数周全。对此,我是很满意的,起码我不会因为他而尴尬。 我知道,哥哥对青珩是付出真心的,在殿试后请求先帝将青珩封为太子少傅,出入形影不离。他甚至把母妃留给他成亲的一对碧玉镯子,其中一只套在了青珩手上,这分明是山盟海誓之意。 对于卑微如尘的青珩,得到当朝太子如此垂青,幸甚至哉? 可哥哥没有想到,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有一次,他喝醉了,不心中的苦闷全倒出来,他告诉我青珩喜欢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人,我心一紧,怕他说的是我。然而,他说的却是另一个名字——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赵顼! 我不明白青珩和赵顼是如何“勾搭成奸”?想来很久才想起那一回,青珩在太子府的梅林里抚琴,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 青珩一直宁静羞涩地低着头,而赵顼看他的眼神,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素知赵顼为人清冷淡漠,从来没有见他流露出如此热烈而痴缠的眼神。 我找到青珩,问他是不是喜欢赵顼,他断然否认。警告他,如果他真的做出对不起我哥哥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他。 也许是我的态度过于狠绝,青珩失声痛哭,扑进我怀里,告诉我,他爱的不是太子也不是赵顼,而是我。他流着泪,楚楚可怜,不断质问为什么我一次次将他推向别人的怀抱。 ☆、第九五章 蓝玉为青3 (2071字) 我不是不明白青珩的心思,只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用情之深。但我决不能接受他,他是我哥的人,而且我根本不爱他。 哥哥痛苦忧惧的神色告诉我,他是多么爱青珩,所以,我一定要让青珩回到他身边。青珩看起来柔顺,其实性子很倔强,威逼施压是没用的。我只好连哄带骗,甚至厚颜无耻地许下了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承诺。终于使青珩答应回太子府。 没想到,那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使我悔恨终生。 另一方面,我马上去找赵顼。当时,在众兄弟之中,我们的关系还算相当好的。因此,我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起青珩,希望他主动疏离,不要再纠缠不清。谁知道他断然承认对青珩有意,深深地爱着青珩,他表示绝不放手。 我听了立即火冒三丈,他不过是先帝一夜风流的产物,一个身份不明的歌姬的私生子,还真把自己当皇子了,竟如此狂妄无耻,敢对太子不敬,连太子的人都敢染指! 我跟他大吵了一场,不欢而散,从此裂痕深种。 我放心不下哥哥,经常到太子府看他,同时也严密监控着青珩的一举一动。当我发现青珩真的乖乖地呆在我哥身边,慢慢地,我也就放下心来。 没想到,这表面的宁静下面酝酿着惊涛骇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豫郡,替先帝微服出巡。突然接到京师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手谕,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放下一切事情立即回京。 我心一紧,宫里面出事了! 事情比我设想的要可怕百倍。先帝面容凝重,神色哀痛欲绝,手里捏着一张信篾在怔怔发呆,我取过来一看,简直是晴天霹雳——那是我哥哥、太子的绝笔书! ……游园上林,偶遇佳人,灵雅如玉,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携手相依,切切情思,何事不语?何情不诉?疏梅朗月,与君双栖,西窗幽烛,与君共剪……情深缘浅,徒叹奈何!愁思茫茫,无语凝噎;舒忧哀兮,限之大故,夜台渺渺,魂归何处?…… 我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哥哥还是逃不脱情之债! 然而我还来不及悲痛,便被告知,太子根本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就这样,我最亲爱的哥哥在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他的离去是那样突然、那样离奇、那样不可思议。 先帝把太子的死迁怒于青珩,红颜祸水,妖孽祸国,本要将他处死,但太子遗愿要青珩终生守陵,才保住他一命。真没想到,我那痴情的哥哥自杀前一刻还是放不下那妖孽。 太子的死因对外公布为意外之疾,英年早逝,朝野上下无不扼腕叹息。 一段时间之后,我渐渐摆脱了哀痛之情。然后我发现了哥哥自杀一事有很多蹊跷之处。首先,那封绝笔书虽然确实是哥哥笔迹,但满纸只提到青珩,提到自己为情而死的决心,而一句都没有提到先帝、提到江山社稷。但我熟知哥哥的为人,他虽痴心重情,但绝对是有抱负有担当的人,他把储君的职责看得比生命还重。即使失去青珩伤心欲绝,也绝不会为此而自寻短见抛弃自己的责任。 而且,最大的疑点是,哥哥的遗体始终没有找到。即使他要自杀,也不至于连尸身也不留给亲人,哥哥不是这样绝情的人。 我越来越对哥哥的死心存疑虑,我总觉得哥哥不是自杀的,既然不是自杀,那么就是他杀,只有被他人杀害,凶手才会千方百计毁尸灭迹,担心暴露尸体的只有是杀人凶手,因为死者身上记录了犯罪的证据。 但我没有丝毫证据印证我的猜测,如果我哥真是被杀,那么凶手是谁?动机何在?这一切都云里雾里,让我理不清头绪。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哥哥的死才刚刚拉开了一个阴谋的序幕。 就在先帝决定让我继任太子之位时,出了震惊朝野的户部尚书范逸巨赃一案。范逸临死前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身上,指明我是幕后主使——私藏巨资、勾结乱党、图谋不轨,先帝最恨的就是身边的人对他的背叛。他震怒了,将我囚禁起来。也许看在他深爱的灵妃份上,放了我一条生路,却永远剥夺了我嗣位的资格。 繁花倾尽又逢君_78 朝野上原来亲太子的派系随即纷纷倒戈,争相与我撇清关系。 赵顼被立为太子,这突然的决定掀起轩然大波,但先帝压住了一切质疑的声音。 我不明白先帝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么多的皇子都比赵顼有资格,为什么偏偏是他? 我一生中第一次感觉绝望。 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生在帝皇家,什么亲情都是浮云,只有永不停息的皇权争斗,父与子、兄与弟,兵不血刃间,已是翻云覆雨,几度惊变…… 从那时起,我被关押在宫里一处极为偏僻的别院,与世隔绝,处处受制,举步维艰。别说调查哥哥的死因,连是否保得住自己的性命都成问题。 突然有一天,噩耗传来,先帝驾崩。我终被放了出来,匆匆赶至先帝床前,送他最后一程。 随即,先帝的遗诏被宣告:皇四子顼,良谨谦恭,恪承大统,即皇帝位。 我心中凄绝,冷然而笑。毫无疑问,下一步,这位新基的君主第一件事就是送我下地狱。 赵顼的做法再一次出乎我意料,他不但没有处死我,还把我放了出来,恢复了我以前的爵位和封号。 ☆、第九六章 蓝玉为青4 (1221字) 赵顼的做法再一次出乎我意料,他不但没有处死我,还把我放了出来,恢复了我以前的爵位和封号。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这样做的原因。先帝只是给了他一个皇权的空壳,赵氏江山的一切核心力量却通过军队和机要重臣留到我手中。由此我可以断定,先帝匪夷所思地另立赵顼太子很可能是受到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虽则如此,但赵顼主动向我示好,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也得投桃报李。于是,当他不顾朝中一片反对声音,把守前太子灵的青珩接回宫中,我却表示赞同;后来,他更是把青珩封为副宰相、皇帝太傅,我更是力排众议,坚决支持。 以我权倾朝野的实力,我表示肯定的事,群臣们乱七八糟的议论就渐渐平复下来。赵顼对我自然充满感激,继而信任了我。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相当不错,但无论我怎样努力试探,总是无法在赵顼身上套出我哥哥被害的真相。 我不甘心,于是,我想到了青珩,赵顼对他神魂颠倒,夜夜专宠,以致后宫佳丽都成了摆设。只要青珩温柔枕边风一吹,赵顼意乱情迷之际,还有什么刺探不出来的?我知道青珩对我有情,直到他成了赵顼的人,他的心依旧在我身上。因此,我主动亲近他,不过几个关切的眼神,几番柔情的谈笑,他已经深深陷入我的罗网,答应为我打探真相,查找赵顼的罪证。 当时我被复仇的执念冲昏了头脑,迷失了心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做着一件多么卑劣无耻的事——正是我的残酷自私把青珩送上了绝路。 不久之后,我就接到了青珩的密信,信中说他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约我宫外一处偏殿的梅林里相见。 我来到约定地点,从傍晚等到天黑,又等到第二天黎明,青珩都没有出现。我很担心,莫非事情败露,他被赵顼禁锢了? 然而事实远比我想象的可怕,当我回到宫中,终于见到了青珩——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我震惊、愤怒、悲痛,继而悔恨不已,他是被赵顼活活掐死的! 青珩,这样一个年轻而美好的生命,那么美丽、聪慧、单纯,他有什么错?他只错在毫无保留地爱我,爱上这样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害自己万劫不复…… 他是因我而死。想到这我就痛不欲生,从此我生活在良心重压下,无数次,青珩出现在我梦里,悲苦、决绝、怨怒,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我恨自己,悔恨得无法承受的时候,这种悔就转化成对赵顼的恨,他杀我好了,为什么对无辜的青珩动手? 从此,于我,赵顼又增加了一条血债。我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他血债血偿,为了哥哥,也为了青珩,否则我下地狱永不超生! …… 赵羽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叙述,疲惫地闭上眼睛。 贺纾没有看他一眼,慢慢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浓重的黑夜似乎漫无止境,转眼间已被一缕晨曦划破了天际。 他纹丝不动地站了很久。 “繁衣。”赵羽在后面轻唤,“繁衣,繁衣!”声音满含忧惧。 贺纾听见了,却依旧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第九七章 突遭围袭1 (1328字) 贺纾陷入一片冰冷和麻木之中,不想动,更不想说话。 他的沉默使赵羽一阵恐惧,急忙来到他身后,轻轻地搂住他的肩头,小心翼翼地道:“繁衣,觉得我有罪,是吗?” 半晌,贺纾长长叹息一声,苍然道:“有罪如何?无罪又如何?逝者如斯,生者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能弥补……” “繁衣,你生气了?”赵羽转到他跟前,苦苦哀求,“繁衣,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我曾担当了这样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你心性高洁,眼里容不下一粒尘埃。如今你都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厌恶我,一想到我将会失去你的信任和爱,我就……” 贺纾冷然打断他道:“别说了!我心很乱,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赵羽松开了抱着他的手,颓然地后退几步,低头垂眸,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落在淡淡的晨光中,成了一个灰黑的剪影,那样沉重,那样苍然。 半晌,赵羽抬眸,低声而绝然地道:“繁衣,我不能失去你。” 这话里带着深切的痛楚,贺纾易感的心不由得一震,眼眶一热,泪珠已染湿了长睫。 赵羽看他双肩微颤,忙走过来,将他圈在怀中。贺纾靠在这宽广而坚实的胸前,感到阵阵温暖驱散了自己体内的寒意,心里哀伤地喟叹,“鸿渐,知道吗?我更不能失去你啊……”赵羽感觉到怀中人儿对自己的依恋,心里既欣慰又感动,低头在他耳畔不住呢喃:“繁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鸿渐,将来我会不会像青珩那样,因为爱你而没有好下场?”贺纾在赵羽怀里轻问。轻飘飘的话音,却使赵羽心中一凛,一股恐惧的寒流传遍全身。他努力驱散这种莫名的惊惶不安,笑道:“傻孩子,我那么爱你,怎么会害了你?别想些莫名其妙的事!” 贺纾也顺从地笑了笑,心中却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繁花倾尽又逢君_79 两人静静相拥,贪恋这片刻的柔情蜜意,心里却惆怅难解。 忽然,房间外面人声嘈杂,细辨之下,厮杀声、叫喊声、兵器撞击声,正向这边传过来。 “不好!遭到袭击了!”赵羽大喊一声,拔剑在手,将贺纾护在身后。 门被用力敲响,蓝真的声音在门外高喊:“王爷!贺相!你们没事吧——?” 赵羽也大声应道:“我们很好,蓝真,你进来吧——!” 蓝真应命推门而入。 他的样子使两人大吃一惊,他发鬓凌乱,身上盔甲破损,衣袍上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手按在桌上,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 还没等赵羽问话,他已经喊道:“殿下,朝廷派出的铁鹰卫已经将我们重重包围,我们的人伤亡惨重,不知能守到什么时候……殿下,情况危急,您快做出定夺吧!” 赵羽猛地一拍桌子,“他真要赶尽杀绝,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我有二十万禁军在手,不怕他区区几千铁鹰卫。我亲自去督战!” 回头看看贺纾,不放心道:“繁衣,你就呆在这里,千万别出去,一定要等我回来。” 又对蓝真道:“蓝真,你留在这儿保护繁衣,别让他有一点儿闪失,明白吗?” 蓝真单膝跪倒,朗声道:“殿下放心,蓝真定当誓死保护贺相,如果做不到,愿一死谢罪!” 赵羽扶起他,“蓝真,我信得过你,繁衣就交给你了。保重!” “殿下保重!” ☆、第九八章 突遭围袭2 (1117字) 赵羽点头,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几步走到贺纾身边,一下将他拥进怀里。贺纾看到蓝真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挣脱开来。赵羽看到那玉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嫣红,心里弥漫着甜蜜的哀伤,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克制着恋恋不舍情愫,转身快步离去。 贺纾怔忪着,呆立不动。身上还萦环着赵羽的体温,脸上还残留着赵羽掌心拂过的温柔。然而赵羽已经离去,踏上危机四伏的征程,也带走了温暖的怀抱,留下自己孤独地面对四周冰冷的空气。 贺纾不由自主地抱紧自己的双臂。 一件长衣披到自己身上,一个柔和的声音劝道:“小心别着凉了。” 贺纾抬眸,看到蓝真关切的碧眸,如海般宁静而深广。平静了一下心绪,淡然一笑,道:“蓝真,咱们坐下吧,我有话问你。” 蓝真应了声“是”,两人在桌旁坐下。 贺纾道:“蓝真,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蓝真道:“我们整座城已经被朝廷的军队包围了。” 贺纾一惊,“是陛下派来的?” 蓝真奇道:“朝廷的军队不是皇上派来的还能有谁?” “蓝真,你有所不知。朝廷的兵权在宁王手里,陛下一向无法调动军队。”贺纾皱眉。 蓝真想了想,“陛下是否掌控军队我不清楚,他们是由铁鹰卫率领的。” 贺纾道:“铁鹰卫是九贤王的私兵!” 蓝真道:“这就对了,我看到铁鹰卫是用虎符调集军队的。” “什么?”贺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铁鹰卫手里怎么可能有虎符?以我所知,自太祖起,为防止某一派势力拥兵专权、危及社稷的情况发生,将象征兵权的虎符一分为二,一半由皇帝掌握,另一半则交由枢密使保管。双方互相制衡,只有在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将两者手里的一半虎符合二为一,朝廷才有可能发兵。我实在不明白,九贤王的军队到底从何而来?” 蓝真越听越困惑,露出歉意的神色,“那,我暂时还没有打探清楚,对不起!” 贺纾又道:“那铁鹰卫是贤王的私兵,虽然个个身手不凡,但毕竟人数不过几千,怎敌得过宁王的二十万禁军?” 蓝真皱起眉头,“但问题是,那二十万禁军还在云洲,远水救不了近火!” 贺纾急道:“王爷怎么如此大意,回城好些天了,怎么不一早就去调集禁军?” 蓝真看着他微笑,“王爷把你接回来后,心思都在你身上,还顾不上其他事儿呢!” 贺纾一下子满脸通红,恼道:“好啊,蓝真,拿我寻开心了!” 蓝真看着他忸怩微嗔的样子,显得特别纯稚动人,贺纾对自己、对任何人一向是沉静自持,端方有度,然而一提到宁王,却自然流露出一种娇憨的神韵。 那一方清雅的明月,永远只装点着那人的心窗。 ☆、第九九章 突遭围袭3 (1248字) 贺纾心里忧烦,有好几次想出去看看情况,都被蓝真劝阻住,蓝真道:“公子,我知道你担心王爷,但你这样到外面去,王爷又要顾及找看你,又要顾及指挥作战,会让他分心的,你说是不是?” 这话软中带硬,说得极为在理,再固执己见就变成任性了,而且他确实害怕自己会给赵羽舔麻烦,贺纾没办法,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却无法压抑心里的焦虑,担心得脸色发白。 蓝真见状,劝道:“公子,你累了,去床上歇息一下吧。王爷回来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 繁花倾尽又逢君_80 贺纾本来无心入睡,但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每当思虑过度,腹中的孩子就会有感应,血脉相连,心灵相通,他担心孩子也会同受煎熬。只好躺到床上,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休息。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浑沌状态,思绪开始不受压制,一些淡去的记忆又再次活跃起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那一次自坠湖底。本来他早已下意识地将这些痛苦的事深埋于记忆深处,自那以后一直没有想起来。然而,此时此刻,那湖底的一切又在脑海里鲜活起来。 尤其是——那一具尸骨。 沉于湖底的人的骸骨,时间和流水吞噬了它的肌肤和血肉,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骼,完整无缺,以一种安然的姿势仰卧在水草之中,只有空洞洞的眼眶向上望着,隔着湖水沉默地审视着尘世。 贺纾感到恐惧不已,比起在湖底看到骸骨那一刻,惊惶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无端端地,为什么想起这可怕的一幕? 碧玉镯子!贺纾一下子想起,那骸骨的手腕上带着碧玉镯子! 赵羽的话在耳畔盘旋: “……我最亲爱的哥哥在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他的离去是那样突然、那样离奇、那样不可思议。” “……太子根本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甚至把母妃留给他成亲的一对碧玉镯子,其中一只套在了青珩手上……” 失踪的前太子——碧玉镯子——湖底的沉骨…… 脑海里白光一闪,贺纾猛然惊跳,一下子惊醒过来,在床上坐起,心脏狂跳不已,浑身被冷汗浸透,额角的汗珠还源源不断地沁出。 贺纾意识到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因为蓝真已经极快地扑到自己床边,焦急地问:“公子,你怎么了?你一定是做噩梦了,怎么吓成这样——” 说着,取来一条洁净的布巾,替贺纾擦去额上的汗水。 贺纾感到尴尬不已,接过布巾,按在自己的额角。 蓝真劝慰道:“公子,你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不妨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想想。” 贺纾此时已经摆脱了恐惧,心却变得异常沉重。见蓝真一脸的关切,只好淡淡地说道:“别担心,我只是想起一些可怕的东西,一个死去很久很久的人……” “哦,那是谁?” 贺纾欲言又止,他信任蓝真,也有倾诉的欲望,但话到嘴边却硬是咽了回去,心里已经隐约意识到这具沉骨惊世骇俗的神秘身份。 “如果它就是——不!我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朝堂上会掀起轩然大波,江山社稷会随之色变,” ☆、第一百章 六宇连方 (1281字) 蓝真刚想说什么,忽然房间外面有人喊:“蓝大人!蓝大人——!” 蓝真认得这是赵羽的近卫副将李继的声音,而且非常焦灼,莫非宁王出事了?蓝真心一紧,对贺纾说:“公子,属下出去看看有什么事。” 贺纾说:“你去吧。” 蓝真走到外面,顺手把房门带上。一眼看到李继浑身是伤,血迹斑斑,李继看他出来,急着大喊道:“不好了,蓝大人,宁王殿下在龙溪原被铁鹰卫布下的兵阵困住,异常危急。我拼死突围回来报信,蓝大人,你快去救殿下吧!” 蓝真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李继拉倒一边,指指房里,压低声音说:“李大人,贺公子在里面,不要惊扰了他。我马上带人去救王爷,你在这看着,不要让贺公子出去,也不要让他知道,否则王爷会怪罪的,明白吗?” 李继应了声“蓝大人放心,属下知道了!” 蓝真立即带上两千禁卫军出城而去,火速赶往赵羽被围的龙溪原。 龙溪原在城外西南面,地处两座大山之间,是一片较平坦的地域,由于四周有密林环绕,一般很少被人知晓,向来人迹罕至。因此赵羽忽略了这块地方,没有派兵驻扎,没想到会成了防守上的一处薄弱环节。 蓝真心里充满迷惑,想道:“这次带领铁鹰卫作战的人看来很不简单,对我方的情况非常了解,竟然懂得把主战场设在龙溪原,龙溪原一失守,西南面再无抵挡的力量,铁鹰卫定可以长驱直入,攻破城池。” 他一边想着,很快已经进入龙溪原地带。 厮杀声、呼喊声、惨嚎声……隔着密林传出来,在一片浓荫密布的静谧中,显得异常尖锐,震憾着他的耳膜。 他急忙策马加速往前奔去。 转眼即将穿出密林,但蓝真没有立即杀出,而是命令两千禁军停下来,隐藏于密林之中,他走到前沿处观察情况。 一场异常惨烈的厮杀立即呈现在眼前。 赵羽和他的亲兵被围困在阵中,出发前带来的两万禁卫军只剩下不足五百人,其余的都已陈尸阵中。 铁鹰卫已经逐步缩小包围圈,在这危急关头,赵羽依然面无惧色,指挥若定,仅存的禁军作着殊死抵抗,在主帅镇定的情绪影响下,也不见丝毫怯惶散乱。 蓝真幼承父训,熟读兵法,对行军布阵极为熟悉,又喜欢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因此很快就得悉此阵的奥秘,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铁鹰卫所设此阵正是自春秋以来失传千年的“六宇连方阵” 六宇连方阵按照:天覆——地载——风扬——云垂——月移——星落,六阵交替反复演化运行,变动无极,晦异无穷,难以抵挡。 更为可怕的是,一旦进入此阵,便被笼罩在毒气之中,导致神志不清,视物模糊,手脚无力,直至完全失去战斗能力。 那两万素以英勇善战著称的禁卫军,落入此阵,也只有束手待毙。此时此刻,阵中尸骸蔽野,血流成河,血腥之气满于山林。 突然,天上出现六道紫色的烟雾,蓝真看着,焦虑万分,因为这六道紫烟意味着此阵已经运行到最后一个阶段——星落。 铁鹰卫收到指令,集结的队形开始变形,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散落到阵中每一个角落,突然再救不出赵羽的话,赵羽定必落入铁鹰卫手中。 繁花倾尽又逢君_81 ☆、第一零一章 六宇连方2 (1841字) 不容再有丝毫的迟疑,蓝真决定立即闯阵救人。他将带来的人马分为十二队,两队一组,互相呼应,对六宇连方阵的六个阵点进行分别攻克。蓝真也知道,这些兵将没有受过破阵的训练,但身为禁军自身素质自然不俗,只要他们能将真正的敌军牵制住,他就可以只达阵中救出赵羽。 在入阵前,他命令所有参与闯阵的禁卫军从战袍上撕下布条将口鼻捂住,尽量避免吸入紫雾毒气。然后他交待了八个字:“速战速决,救人即撤!” 忽然,蓝真看到布阵指令又有了变化,六道紫烟在空中盘旋,很快连接成一个方环。蓝真心中暗叫:“不好!” 随即命令禁卫军闯阵,而他自己则一扬马鞭向阵中央冲去。他入阵的点选择在“天覆”与“星落”的交汇处,也就是六宇连方首尾相连的接点上,因为此处该阵最为薄弱的环节。 他舞动长剑一路砍杀,剑光闪过之处,血花飞溅,惨叫连连。铁鹰卫无法招架,不得不让开一条路。 禁卫军果然没有使他失望,尽管不懂阵法,但凭借两队一组的互相配合,很快就将制止了六宇连方形成最后的交会。 蓝真趁着这个机会,长驱直入,到达阵中,终于来到赵羽跟前,大喊一声:“殿下,你没事吧?” 赵羽经历连场恶战,身上已有多处伤痕,幸好不在要害部位,但他吸入不少紫雾毒气,以致神志迷乱,反应迟缓,以致一柄长剑失去了平日的凌厉,如果不是身边的禁卫军拼死守护,他早已不敌被俘。 此刻,蓝真已经焦急地喊了好几声。他听到有人叫他,循声望去,竟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蓝真,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惊喜道:“蓝真,你来了!” 蓝真边砍倒了几个铁鹰卫,边答道:“殿下,我带来的人支撑不了多久的,快跟我冲出去。” 赵羽道:“你能破此阵?” 蓝真刚要回答,突然,一道冷箭直向后脑射来,由于是后面偷袭,赵羽丝毫没有觉察,而蓝真在对面看得真真切切,提醒赵羽已经来不及了,蓝真从马上一跃而起,飞向赵羽,用力一推,将赵羽推倒,与此同时,手中的剑向冷箭挡去。然而还是迟了一步,蓝真感到右胸剧痛,冷箭穿胸而过,他闷哼了一声,右手无力,长剑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赵羽这才回过神来,大吃一惊,看到蓝真的胸口出现一个血窟窿,殷红的鲜血如涌泉般汩汩而出。蓝真摇晃了下,似要摔下马去。 赵羽一把扶住他,将他拉到自己马上,点了他胸前的两个穴道,暂时减少出血,又扯下战袍上的布条,迅速给蓝真做了最简单的包扎,策马往前冲。 蓝真在剧痛和失血的状况下,几乎失去意识,心里焦虑万分,他知道没有自己的指引,赵羽只能在阵里乱闯,绝对冲不出去。他咬牙坚持着,不允许自己昏过去。用微弱的声音告诉赵羽该走哪一条路。同时,又向禁卫军作出撤退的指示。 终于,他们冲出了六宇连方阵的重重围困,迅速进入了密林,瞬间消失在密布的浓荫之中,铁鹰卫追了一会儿,不见赵羽等的踪影。只好鸣金收兵。 赵羽低头对蓝真道:“蓝真,我们出来了,没事了,你一定要撑住!” 蓝真露出淡淡的笑,终于失去了知觉。 赵羽带着他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城里,立即命人请秋阳前来。 秋阳很快就来了,看到蓝真的伤势,也震惊不已。马上着人准备热水、洁净的面纱布条。 他先替蓝真把脉,心里暗叫糟糕,根本摸不到脉搏。他急忙喂蓝真喝了一杯特制的药酒,此药名回生水,能刺激衰竭的心脉重新跳动,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赵羽在一旁焦急地问情况,秋阳眉头紧蹙,没有搭话,指尖一直没有离开过蓝真的手腕。 过了一会,蓝真的脉搏传来若有若无的跳动,尽管很微弱,但毕竟从死亡线上挣扎了过来。秋阳这才松了口气,对赵羽说,“幸好没有被射中心脏,否则回生水也救不了他了,等会我帮他止血,再缝合伤口,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他身体很虚弱,只能卧床休息,绝对不能动弹。” 赵羽沉思着点点头。 秋阳又道:“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蓝真可是你手下最得力的战将……” 赵羽难过道:“秋兄,蓝真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他用自己的身体帮我挡了一箭,否则我已经死在阵中。” 秋阳感叹道:“蓝真的确才能出众,更难得的是对你忠心耿耿——” 正说着,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哐的一声,门被推开,两人回头一看,贺纾已经冲了进来。 赵羽忙应迎上去,一把拉住他,“繁衣,你怎么到这来了?” 贺纾看着他浑身是血,震惊得说不出来,脸色刷地惨白。 ☆、第一零二章 殇思奇毒 (1146字) 正说着,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哐的一声,门被推开,两人回头一看,贺纾已经冲了进来。 赵羽忙应迎上去,一把拉住他,“繁衣,你怎么到这来了?” 贺纾看着他浑身是血,震惊得说不出来,脸色刷地惨白。 赵羽看到贺纾饱受惊吓的样子,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已经被蓝真的血染红,看起来的确很吓人,忙道:“繁衣,我没有受伤,你别担心!” 贺纾颤声道:“鸿渐,你……” 赵羽叹口气,“繁衣,是蓝真,他替我挡了一箭,自己却受了重伤。” 贺纾这才明白过来,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蓝真。他走过去,细细凝视着这个拼死救了自己爱人的人,蓝真一张脸比雪还要白,温和的蓝眸此刻紧紧闭着,眉心深蹙着,似有无限隐痛,贺纾心里心里即感激又愧疚,十分难过。 贺纾在床边坐下,对赵羽说:“鸿渐,你一定累坏了,去休息一下吧,我守着蓝真就行了。” 赵羽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道:“好,我先离开一会。”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秋阳一直看着他,早就发现赵羽像是受了重伤,只是怕贺纾担心,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表露出来。此时秋阳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门外连廊上,赵羽靠在柱子上。秋阳忙过去扶着他,“殿下,殿下!” 赵羽虚弱地道:“回我房去。” 秋阳撑着他回到房间,让他在床上躺好,担心道:“殿下,你这是中毒了!” 繁花倾尽又逢君_82 赵羽勉强扯了下嘴角,“一定是六宇连方阵里的紫雾……” “紫雾?什么样的紫雾?”秋阳皱眉。 “淡紫色的,如轻烟,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初时我只顾着闯阵,没有留意,以为是四周树林飘过来的气味。当我发现自己不妥的时候,已经吸进去不少了。然后后就觉得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若不是此毒,我今天也不至于如此不济——” 秋阳没有搭话,专注地为赵羽切脉,良久,神色越来越道凝重,最后压抑着叹了一声。 赵羽瞧着他,问道:“秋兄,怎么样?很严重吗?” 秋阳眉心深锁,慢慢道:“实在太奇怪了,此毒之方失传已久,怎么突然在此时此地出现呢?” 赵羽正要说话,身上传来一阵剧痛,似有无数钢针刺入身体。这是一种从未经受过的痛楚,那阵痛苦的痉挛从四肢躯体集中到心脏,不是寻常的肉体上的痛楚,而是一种受到伤害的灵魂诉之于心头的哀痛,一波一波地袭来,越来越剧烈,直到无法承受,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赵羽无力地闭上眼睛。 秋阳大吃一惊,没想到毒性发作如此迅捷。急忙取出“回生水”灌赵羽喝下。 过了一会,赵羽艰难地睁开眼,已经无力说话,只是以询问的目光看着秋阳。 秋阳叹道:“此毒名‘殇思’,它不会直接取你性命,却会你生不如死,最后自绝于世……” ☆、第一零三章 殇思奇毒2 (2091字) 秋阳叹道:“此毒名‘殇思’,它不会直接取你性命,却会你生不如死,最后自绝于世……” 赵羽承受着万箭穿心般的剧痛,咬牙强忍着,听到此言,艰难地开口道:“我……我不明白,你是说此药……能让你难过得……自杀?” 秋阳道:“‘殇思’是万中无一的毒药。别的毒药毒入躯体,此毒则深入心灵。凡中此毒,从此心中便再无喜乐欢欣,只有哀愁痛绝,最可怕的是引致神智迷乱,产生种种幻觉,例如从此只觉得所有人都伤害自己背叛自己,直至生无可恋,唯盼一死解脱……” 说完,他看着赵羽。赵羽此时已经缓缓闭上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失去了知觉。修眉痛苦难耐地紧锁着,脸色煞白,隐隐露紫黑之气,额上不满了黄豆大的冷汗,正不断地往下淌去。 秋阳无能为力,他知道随着每一次毒发,身体上的痛楚快会变成心灵上的痛楚。令人令人神志迷乱,悲痛欲绝,以致产生种种可怕的幻觉。 此刻赵羽正在经历一场栩栩如生的噩梦,他又见到了死去的皇兄赵珣,满身鲜血,向自己伸出双手,哀哀欲告地望着自己,“六弟,救我……救救我……” 赵羽大喊道:“哥哥,你在哪里?”想拉住赵珣的手,但每次都只差分毫,始终没有够得上。忽然,赵珣的脚下裂开一道深谷,赵珣直往下坠,瞬间在赵羽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赵羽悲痛地大喊喊“哥哥……” 忽然,眼前浓雾弥漫,浓雾里出现一个人影,蓝衣飘忽,竟是青珩,依旧是那副绝美的容貌,双目黑如深渊,沉积着极阴冷的怨恨,移至赵羽跟前,抬手直指赵羽,幽幽地开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赵羽哀痛欲绝,“青珩,对不起……” 青珩双目变得通红,眼角有血般的泪淌下,“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你施加于我的痛苦,我定十倍归还与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青珩双手高举一个东西,赵羽一看,顿觉肝胆俱裂,那竟然是皇兄赵珣——的人头!头颅下鲜血淋漓,眼睛、鼻孔、嘴里,殷红的血不断溢出,其状惨不忍睹,又令人毛骨悚然。 赵羽惨叫一声:“不——!” 青珩仰天长笑,笑得那么狠厉、那么凄绝、一声声撕裂着赵羽的心。 秋阳一直看着他,见赵羽痛苦万状,浑身颤栗,也焦急万分。 他略一思索,取出一枚静尘明心丸,给赵羽服下。此丸用西域雪山上最珍贵的药材,最精心调配的药方,能清心宁气,排解郁痛,暂时减低毒发的难受;再加以施针调理,虽然体内之毒无法拔除,终究还是保住心脉,除此之外,目前也无他法。 ======= 月华清冷的余辉尚未褪去,晨曦的微光已在天际蔓延。回廊下一个白衣纤秀的身影寂然而立,在明暗莫辩的幽境中说不出的孤独无助。 是贺繁衣。刚才他到处找赵羽,来到赵羽房门外,却见房门紧闭,然后他听到了一切,顿觉肝胆俱裂,他拼命压抑着冲进去扑到赵羽怀里悲恸的冲动。他知道赵羽瞒着自己的原因,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只好顺从地装着一无所知。 他在回廊上站了很久,想起蓝真,如果不是蓝真舍自相救,赵羽早已死在阵中。与其在这里站着,还是去守着蓝真吧。 房间里,蓝真终于醒过来了,一眼看到身旁的人儿,难以置信的的惊喜溢满了心胸,轻轻叫了声:“繁衣……” 贺纾握住他的手,嘴角牵起一抹淡笑,“蓝真,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说着泪已盈睫。 听着这真切的感激,看著那楚楚柔致的风姿,蓝真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得到了回报。贺纾说完又低下头,垂下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眸子里的泪水。 可蓝真还是看到了,同时捕捉到那明眸里无尽的哀愁。蓝真心中一动,不由得伸出手指轻轻拭去眼角那一滴晶莹。 “别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贺纾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蓝真一惊,问道:“王爷到底怎么了?” 贺纾稳住心神,忍住泪水,问道:“蓝真,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布下六宇连方阵?” 蓝真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答道:“当时我在阵中也四处寻望,想找出布阵及指挥之人,但很奇怪,始终没有见到,整个方阵似乎是自动运行……不过,我隐约看到始终有个身穿蓝衣的人在一角,时而隐藏,时而现身,我看不真切,不过我觉得他肯定不是铁鹰卫。” 贺纾又道:“那紫色的毒雾又是怎么回事?” 蓝蓝真摇摇头,“药性医理我向来不太擅长,我当时到达阵中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出现中毒迹象,因此我才命令禁卫军蒙上口鼻。” 贺纾难过道:“王爷危在旦夕,你又受了重伤,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蓝真忙劝慰道:“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好好保重自己,让我们安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贺纾一笑,“是的,我明白,因此王爷才故意瞒着我。” 蓝真将他的手合在自己手心里,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贺纾坚定得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蓝真,对不起,我得去看看王爷了。你再睡一会吧。” 繁花倾尽又逢君_83 蓝真微笑,“好,你放心去吧。” ☆、第一零四章 殇思奇毒3 (1434字) 贺繁衣走到赵羽房前,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仔细拭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挤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出人意料的,床上并没有人,再抬眸一望,窗前站着一个玄衣身影,明月的清辉勾勒出他那风仪伟岸的轮廓,那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岿然不动。 想到赵羽身上经受的非人痛楚,贺纾心中难过,忽然意识到,自己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爱上赵羽这样一个人,如今总算有了答案:两人相爱总不会无缘无故,无论自己跟赵羽有多少不同,本质上,却是同一类人。在危难和绝境面前,总是选择独自承受,不让自己成为所爱之人的负担,宁愿把悲伤的眼泪倒流入心胸,只为所爱之人绽放幸福的笑…… 他站在门口思绪翩飞,那边赵羽已经听到了声响,回头看到是他,显得很高兴,快步走过来将他拥进怀里,轻声不停唤:“繁衣……繁衣……” 贺纾将自己紧贴着这坚厚宽广的怀抱,用整个身心来汲取那融融的暖意,只希望这一刻永远停驻。 半晌,抬头凝视着赵羽,正好对上忧心忡忡却又情深款款的眼睛,却是脸色晦暗,疲惫至极,心中陡然一痛,谁也不知道这一刻的相聚还有几何?只叫了声:“鸿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把自己手放在赵羽的手心里,瞬间被紧紧握住,抬眸对视,四目交缠,缱绻无言。 赵羽搂着他走到床上坐下,深深地望着他的脸,微微责备道:“瞧你一脸苍白,肯定又是一夜没睡了,说过多少遍了,就是不会照顾自己,繁衣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安心?” 贺纾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一头扑进赵羽怀里,呢喃道:“我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照顾我一辈子!” 赵羽身子明显一震,瞬间又恢复了正常,抬手抚着繁衣的一头柔发,心中思潮汹涌,嘴里却答不出一个字。繁衣素来矜骄自持,从来没有像这样近乎撒娇地说话,如果自己不是现在这种境况,此时早已激情满溢、肆意缠绵,但现在,他动也不敢动,他甚至希望繁衣对自己的感情浅一些,将来自己离去后,他的痛苦就轻一些。 贺纾没有得到回应,不安地抬眸,那清莹的美目泪光闪闪,“鸿渐,你不愿意吗?”这话满含委屈的感伤,赵羽心中已一阵绞痛,强忍着,换了一种冷静的声音道:“繁衣,我知道你不是软弱的人,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所以,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贺纾从他怀里抬起身子,笑道:“你先把这顶高帽套下来,要我做的定不是好事。” 赵羽伸手抚上他秀美的脸,“当然是好事。东海那小岛我已经着人加紧建造,很快就何以住人了,我希望你先过去。” 贺纾心中一紧,“那你呢?” 赵羽低下头,淡淡地说:“这里马上要开战了,我不放心把你留在这里。而且你也明白,赵顼不会善罢甘休,想方设法都会将你抢回去,所以你留下就会影响整个战局,如果你去了东海,让他死心,也许这场战局很快就会结束。” 贺纾急道:“不行,你这样说我更不能离开,我留在这里,皇上就会有所顾忌……” “笑话!”赵羽有些恼了,马上打断他,“你把自己当成是筹码吗?如果我用你来要挟赵顼,我还是人吗?” 贺纾泪已淌下,嗫嚅着:“我……我只是不想离开你,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羽长长叹息了一声,强忍着将他抱进怀里好好劝慰的冲动,语调又冷了几分,“繁衣,你听我说。你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我无法集中心思应付朝廷的围剿。你就当是为了我,这段时间暂时离开一下,我答应你,等战事一结束,一定去东海找你。” ☆、第一零五章 殇思奇毒4 (1141字) 繁衣沉默地流着泪,固执地摇着头。 赵羽没想到他如此执拗,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埋头在自己胸前,双臂紧紧箍住自己不肯放开。一时无奈之极,心中苦叹:“繁衣,我又何尝想离开你,这一刻我拥着你,下一刻就是生离死别……”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交通,痛得冷汗涔涔。他明白,殇思之毒又开始发作了,很快就会出现可怕幻觉。他心急如焚,一把推开贺纾,贺纾惊异地抬头望他,赵羽狠心道:“繁衣,你到底去不去东海?” 贺纾拉住他的手,“要去我们一起去……” “你这不是分明在为难我吗?”赵羽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明白了,你是不愿去那偏僻遥远的地方,怕见不到你的皇上吧?” 贺纾一下变了脸色,颤声道:“鸿渐……你在开什么玩笑?” 赵羽觉得有如万箭穿心般的痛楚,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贺纾的形象异常清晰,他努力凝视着贺纾,却见到贺纾哀伤的神色一下不见了,清丽的脸上绽放出绝美的笑容,他不由唤道:“繁衣,繁衣……” 贺纾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冷寒如冰,“你说对了,我不愿去东海就是因为皇上,我不能离开他,我要留在皇上身边,日夜相伴……” 赵羽觉得痛彻心肺,继而怒不可遏,一把抓住贺纾,用力摇晃:“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贺纾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是我喜欢的是皇上,而不是你,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嫉恨的怒火腾地在体内燃烧,赵羽一掌掴到贺纾脸上,愤恨的情绪使这一掌力道猛烈,贺纾站立不住,向一旁的桌案撞过去,正要撞上的一刹那,他弯下腰用双手紧紧护着腹部,头却一下碰上了桌角,碰的一声,他觉得额角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哐的一下,门被推开,蓝真和秋阳同时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猛吃一惊。赵羽浑身筛糠似的颤栗不已,头发散乱,面无人色,双目通红,嘴里喃喃自语,“你不能喜欢他,你不能……你不能……” 贺纾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蓝真一下冲过去,将贺纾抱了起来,贺纾额角鲜血直淌。 此时,秋阳已经给赵羽喂下一颗静尘明心丸,把他按到床上躺好。回头却看到贺纾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忙走过去,在贺纾的额角的伤口上撒下药粉,并施针抢救,这才止住出血。 他对蓝真道:“蓝大人,你先送公子回房去,我随后就到。” 蓝真答应一声,抱着贺纾迅速走了出去。 秋阳回到赵羽床边,用针封住他几个穴道,减慢心脉跳动,使他暴怒的情绪先慢慢平复下来。赵羽像木偶般任由他摆布,眼神空洞,目光呆滞。与平日判若两人,看着叫人心酸。 秋阳找来几名家仆,命令他们守着王爷,好好照料。 然后便急匆匆地向贺纾房间走去。 繁花倾尽又逢君_84 ☆、第一零六章 末路情深1 (1290字) 贺纾的房间里,蓝真正心急如焚地等着他的到来。 贺纾仍昏迷不醒,额角包扎着纱布,已经被殷红的血渗透,柔长的黑发散落在枕上,更衬得一张脸异常苍白。 蓝真迫不及待地问道:“秋大夫,他怎么样了?” 秋阳没有回答,坐下来给贺纾切脉,眉心深蹙,问蓝真,“他刚才服用过冕宁丸吗?” 蓝真点头道,“是的,我刚才情急之下,见到那药就放在桌上,所以就……” 秋阳道:“你做的对,冕宁丸在紧要关头能救他的命。” “秋大夫,公子,他,他很严重吗?” 秋阳正要回答,门外响起杂乱的声音,赵羽推开拦阻的众人冲了进来,踉踉跄跄地一下子扑到床前。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声音又急又怒。 秋阳和蓝真对望了一眼,没有回答。蓝真正要扶他起来,赵羽摇摇头。轻轻抚上贺纾的脸,又握住他的手,那手冷得像冰。 赵羽暴怒道:“干嘛还不回答我?!” 忽然,几幕残缺的记忆影像在脑海里掠过,赵羽似乎想起了什么,肩头猛地一抖,颤声问:“秋兄,是我把他弄成这样的,对吗?” 秋阳支支吾吾,“殿下,当时你神志不清,什么也不知道……” 赵羽像被什么一下击倒,脸色瞬间苍白如死。怔怔地望着贺纾,那么专注,那么不舍,似乎要将这张脸永远铭记心间。 秋阳不忍,劝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公子只是暂时昏迷不醒,没什么大碍的,孩子也很好……” 赵羽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半晌,低声道:“秋兄,蓝真,拜托你们,好好照顾公子。”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秋阳顿觉不妥,急忙追了出去。 赵羽脚步不稳,仍然不顾一切地往前飞奔。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脑海记忆的残片在盘旋,凑拼出可怕的一幕:自己发狂一般打了贺纾,贺纾装上桌角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昏迷不醒…… “不——!”痛彻心腑,他一阵哀叫。 到底还会发生什么?自己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自己将会成为怎样一个可怕的恶魔? “不——该结束了,不会再有人会受到伤害,繁衣,对不起……”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一个身影扑过来,一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死死按住,秋阳急切地道:“殿下,你这是何苦?” 赵羽挣脱了他的手,一把推开他,“秋兄,别拦着我,我入毒已深,趁我现在还清醒,自行了断,否则下一次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话间,剑又举起。 忽然,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飘来,在他耳畔亲切地召唤,“鸿渐——” 赵羽一下愣住,张开眼睛,贺纾已经站在跟前,美目含泪,楚楚哀切地望着他,“鸿渐,你若一定要走,就让我陪你上路吧!” 哐啷一声,剑脱手,落于地上,赵羽怔怔地望着他,恍如隔世。 贺纾凄然一笑,“鸿渐,我早就知道了。”走上前,埋头在赵羽胸前,伸出双臂环住他。再抬眸时,眼里已经满是无所畏惧的神色,嘴角浮起一抹洒脱的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固有一死,但是至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第一零七章末路情深2 (1503字) 房间里没有掌灯,只有一抹淡淡的银辉自窗台倾泻而下,落到地上如烟似雾。 床上两人相拥着,望着已深沉的夜色,却是彼此都不愿睡去,总怕一觉醒来,身边已没有了至爱之人。 赵羽柔声道:“繁衣,还是睡一下吧,你已经累了一整天。” 贺纾摇摇头,“我不睡,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已是月晓星沉” 赵羽笑了,抚弄他柔顺的青丝,戏虐道:“原来繁衣也叹春宵苦短呢!” 贺纾用肘子戳了他一下,“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赵羽被他戳得痒痒的,按住他的手臂,反身压住他,用唇扫过那白皙细嫩的脖子,往那颈窝里吹气。贺纾受不了了,呵呵地笑出声来,“别闹了,别闹了……” “繁衣,让我闹最后一次吧?”赵羽极其认真地凝视着他,漆黑的眸子如广漠的夜空,闪亮着璀璨的星河。如一道巨大的漩涡,贺纾觉得整个人被吸进去,茫然、沉溺、不知所如,一切感觉已消失,只剩下欢愉和痛楚…… 不知不觉,赵羽的手探进被褥里,解开了他的腰带,迫不及待地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刹那间,那一具雪白秀美的酮/体呈现,如绽放的白荷,清莹剔透,冰雪无暇。 无论多少次,赵羽都会为眼前的美而深深折服,发出热情的惊叹:“繁衣,你真美--” 繁花倾尽又逢君_85 繁衣却羞涩地闭上了眼,尽管两人间的欢爱已历多场,他总无法摆脱那处子般的娇羞。 赵羽看着那雪肌上的红晕,体内的热望顿时一片咆哮…… ====== 贺纾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明天的太阳不要出现,就让今晚此刻永远存在。” 赵羽苦笑,“傻孩子,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恒古如此,世间万物,皆有其命数,我们人更是如此。” 贺纾看着他,正色道:“不,鸿渐,你不是个认命的人!你不能轻易言败!” “繁衣……” 贺纾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因此,殇思之毒绝不会无解,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办法而已!” 一股暖流在心里荡漾,赵羽以一种惊奇的目光望着贺纾,“繁衣,你是一座无穷无尽的宝藏,每一次我都能从中发觉到惊喜。” 贺纾嗔怪道:“你现在才知道啊,原来你一直认为我是百无一用。” “不是的,怎么会。”赵羽宠溺地拨弄着他的长发,“我只是觉得保护繁衣是我的责任。” 繁衣笑了,云淡风轻,将赵羽的手压在自己两只掌心里,说:“鸿渐,彼此相爱就有责任分担对方的痛苦,所以,以后你的事不要瞒着我。” “繁衣,对不起……” “不,鸿渐,爱一个人就意味着永远也不要说对不起。” “好,我听你的,以后绝不瞒你。”心里悲叹地想,“如果还有以后……” 贺纾不再说话,安然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赵羽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里充满了怜惜,轻叹道:“繁衣,今生拥有了你,我夫复何求?” ====== 贺纾感觉赵羽已经睡熟,于是张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从赵羽怀里将身子抽离出来,悄悄起了床,轻手轻脚地披衣走了出去。 蓝真和秋阳正守在外面商量着什么。见到贺纾出来,惊讶地问:“公子,天还没亮,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贺纾摇摇头,问道:“城外情况如何?” 蓝真道:“这个你别担心……” 贺纾严肃地看着他,“蓝真,告诉我,铁鹰卫打算什么时候攻进城来?” 蓝真无奈,只好据实报告,“我们刚接到线报,铁鹰卫将在两个时辰后发起总攻。” 贺纾明显一惊,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思索了一会,道:“王爷现在睡着了,我想,你们趁此机会护送王爷离开。” ☆、第一零八章 末路情深3 (1523字) 贺纾明显一惊,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思索了一会,道:“王爷现在睡着了,我想,你们应该趁此机会护送王爷离开。” “那你呢?”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贺纾道:“我留在这里,等着朝廷的军队。” 蓝真立即反对,“这怎么行,要我们把你扔下不管,我们还是人吗?” 秋阳也道,“蓝真说得对。如果王爷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会急疯的。而且,他怪罪下来,我们又如何担当得起?” 贺纾坚持道:“我会留给王爷一封信,亲自向他解释,他不会怪罪你们。而且,我还是朝廷命宫,铁鹰卫不敢把我怎样。但如果王爷落到他们手中,定必被判以叛国逆谋之罪。因此,当下最重要的是把王爷送走。” 蓝真劝道:“公子,还是一起走吧,现在走还来得及,我来挡住铁鹰卫。” 秋阳也道:“蓝真说得对,你跟王爷一起离开。我昨天已经派人给王瑾将军通了信,他会在离这不远的洛城接应你们。王爷都已经这个状况了,若醒来见不到你,你让他情何以堪?” 贺纾不语,最后还是摇摇头,“两位的好意,贺纾心里感激。但你们不明白,王瑾将军所镇守的洛城,朝廷所不知道的据点,也是王爷最后的秘密领地,万万不可轻易被朝廷发现。否则,一旦落入朝廷手中,则王爷永无翻身之日。因此,目前最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让王爷悄悄地离开,逃向洛城。至于我,必须得留在这里,跟铁鹰卫周旋,设法拖住他们。你们放心,谁不知道我是皇上身边的重臣,铁鹰卫再胆大妄为也得给皇上留点面子!” 秋阳看着贺纾冷静而坚定的神色,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蓝真站到他身边,说道:“公子,让我留下来保护你!” 贺纾想到蓝真重伤未愈,正要拒绝,秋阳却道:“这样也好,公子无论如何不能一个人留下,有蓝真在你身边,王爷能放心些。” “但是,蓝真,你身上的伤——”贺纾担心道。 蓝真淡然而笑,“我的伤是看起来严重,但幸好有秋大夫妙手回春,现在已无大碍了!是不是,秋大夫?” 秋阳笑而不语,从身边的药箱里取出几瓶药丸药粉,交予蓝真,并嘱咐道:“你身上有伤,必须定时换药,坚持服药。”又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盖子,一绿一红两颗药丸发出扑鼻的异香,使人精神为之一震。 “这是‘碧血丹心’能在关键时刻激发你体内最大的潜能,给予你最大的力量。只是——”秋阳停顿了一下,眉头皱起,“作为一个医者,我必须说明,此药不到最危急的时候千万不可服用,否则,十二时辰之后你会心力衰竭,轻则从此全身瘫痪,重则会就此丧命。” 蓝真郑重接过,“秋大夫,谢谢您!请告诉王爷,蓝真会用生命保护公子,不让他被伤到一根头发!” ====== 情势刻不容缓,秋阳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行装,绝大部分是医药物品。再仔细察看了一下赵羽的情况,确定无甚大碍,一时半刻也不会醒来。然后就吩咐启程。 蓝真已经整理好一队数百人的禁卫军随行,人数虽少,却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况且,逃亡路上人数太多会走漏风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赵羽躺在一辆马车里,无知无觉。生离死别之际,贺纾也失却了平素的矜持,奔过去,一下伏倒在他身上,泪如泉涌,喃喃唤道:“鸿渐……鸿渐……今天分离,我们还有相见的一天吗?” 繁花倾尽又逢君_86 秋阳在一旁看着,久经沧桑的他见到这一幕,也不禁为他们感到心酸。再看看天色已微亮,再不启程就来不及了。便上前劝道:“公子,秋某会竭尽全力找到解药,殿下定会吉人天相,公子切莫过于悲伤。” 贺纾强忍悲痛,站起来。秋阳见他容色惨淡,泪痕斑驳,又说道:“公子是有身子的人,一定要保重自己。” 贺纾惨然一笑,点点头。 ☆、第一零九章 末路情深4 (1565字) 贺纾惨然一笑,点点头。 秋阳命令队伍启程。 看着赵羽的马车渐渐远去,最后化成一颗晨星消失于天际,贺纾觉得整颗心也随他去了,正剩下一个虚空的躯壳,在无边的绝望里摇摇欲坠。 蓝真走过来扶着他,轻声劝道:“公子,回去休息吧?” 贺纾却摇摇头,按住蓝真的肩头,努力稳住自己,道:“蓝大哥,咱们去前厅侯着。” 蓝真看他一脸苍白,随时要晕倒的样子,急道:“公子,这怎么行!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了的!” 贺纾淡然一笑,“放心,我不会倒下的,起码现在不会。”看着蓝真依旧忧心忡忡的眼睛,又道:“走吧,蓝大哥,天亮前,铁鹰卫一定会攻进城来。我们去前厅迎接他们!” ====== 厮杀声、怒吼声、哀嚎声、惨叫声…… 战马的嘶鸣声、刀剑的撞击声、火药爆炸的轰鸣声…… 由远而近,席卷而至。顷刻包围了府邸,逾响逾烈。 即使隔着高墙,也可看到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贺纾自岿然不动,静默地等待着。 蓝真守在他身旁,眉头深锁。 砰啷,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一队兵马冲杀进来。 为首一员将领,白马之上,白袍银甲,英姿不凡,竟是谢云程。 谢云程带兵激战,天亮时分终于攻破城池,便进城直取宁王府邸,一路砍杀。直到破门而入,里面的情景却出乎他意料,不禁吃了一惊,一声断喝,制止了兵将继续往前。 只见宁王府邸里寂然悄静,不见一兵一卒,再行至前厅,终于看见两个人。其中一男子白衣素裳,玉冠束发,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兵将,端坐如仪,不发一语。 谢云程心中一凛,见到贺纾并不奇怪,只是不明白为何贺纾孤身一人在这里等待敌军,也不容他多想,忙下马,步入前厅,躬身作揖,道:“末将谢云程拜见贺相!” 贺纾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起身走到他跟前,回了一礼,“谢将军,你好!” “贺相——您……” “谢将军,别叫我贺相,我已经担当不起这一个称呼。”谢云程颇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贺纾沉静地望着他,又问道:“子晏可安好?” “谢……呃,多谢关心,子晏他很好,他很挂念您呢……” 贺纾百感交集,轻叹一声,忽然抬眸,严肃地问道:“谢将军,你到底为谁而来?是九贤王,还是陛下?” 谢云程没有立即回答,向左右的将士下令道:“都到外面等我,好好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有事在门口通报!” “是——!”将士们迅速尽数退到门外,把大门关上。 谢云程又看了蓝真一眼,贺纾道:“这位是蓝大哥,是我的好友。将军但说无妨。” 谢云程道:“好。公子,铁鹰卫早已成了九贤王的私兵,这您也清楚。” 贺纾点点头。 谢云程又道:“九贤王之所以指派我来是因为我是枢密使,只有我可以调动朝廷的兵马。但临行前,皇上对我另有重托。” “是什么?” “皇上说,一定要把公子平安带回去!” 贺纾似乎浑身一颤,瞬间泪珠盈睫。 谢云程继续道:“至于九贤王,他已经下了格杀令,一见宁王,就地诛灭!” “他敢!”贺纾一听,气得一拍桌子:“宁王是先帝嫡子,即使有罪,也要交由宗法祠审判,岂容他肆意妄为,草菅人命!” “公子,你不必动怒。众所周知,宁王是九贤王最大的对手。这次有了宁王的罪名在手,九贤王还不趁机赶尽杀绝吗?” “罪名——?”谢云程道:“当日宁王闯入清泉宫,将公子带走。这挟持朝廷命官、惊扰圣驾的罪名已是轻了,而偏偏宁王又是带着禁卫军去的,这就是逆乱谋反,行刺主上未遂!因此九贤王以诛杀逆贼的罪名将宁王正法,也绝对是师出有名,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第一一零章 末路情深5 (1543字) 繁花倾尽又逢君_87 贺纾心头一颤,犹豫着,又问道:“那……皇上呢?皇上对此没说什么吗?” 谢云程叹道:“皇上眼下自身难保,哪顾得上宁王,更何况,他们素有嫌隙。公子,我说句实话你不要见怪。” 贺纾已经猜到他要讲什么,瑟缩了一下,只好道,“怎么会呢,谢将军请直言!” 谢云程道:“朝野上下皆言,皇上和宁王因为公子而兄弟反目。九贤王以皇上耽于情事、荒废朝政为由,拒绝皇上回宫。现今皇上还在清泉宫里,势单力薄,真真是孤家寡人。估计待九贤王收拾完赵羽,回头就要对付皇上,堂堂一国之君,只怕现在连性命都是朝不保夕……” 尽管早有所料,贺纾依旧听得心头刺痛,浑身发冷,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蓝真急忙扶着他,劝道:“公子,还是回房躺下一下吧,你不要再硬撑了好不好?” 谢云程也吓了一跳,看到贺纾一脸的病容,额角还有伤,此刻无力地靠在椅子里,像一片寒风中的叶子瑟瑟发抖。心里愧疚至极,只怪自己说话太直接。 惶恐不安地道:“公子,末将是粗人,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公子不必为此烦忧,千万保重身体!” 贺纾喘息了一会儿,勉强回过神来。虚弱地抬起手摇了摇,低声道:“谢将军,你不必道歉,你说的句句在理,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没有想到皇上会受我连累,我真是罪该万死!” 他说完,将脸埋进手心里,双肩颤抖不已。 蓝真又叫了声:“公子——” 好一会儿,贺纾抬起头,拭去斑驳的泪痕,道:“行了,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六宇连方阵到底是谁设置的?里面的紫色毒雾解药在哪里?” 谢云程皱着眉想了片刻,还是摇头道:“六宇连方阵是一个神秘的蒙面人指挥铁鹰卫秘密操练的,由于我不是九贤王的人,铁鹰卫对我有所忌惮,布阵之事连我也瞒着,因此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至于那紫色毒雾,我记得铁鹰卫布阵时都会带上面罩。我想,那解药一定在那神秘蒙面人身上。” “那,我能见到那神秘蒙面人吗?”贺纾问道。 谢云程于是反问:“公子,难道是宁王殿下中了毒雾?” 贺纾难过地点点头,哀求地望着他:“云程,我一定要见到蒙面人拿到解药,求求你帮助我!” 谢云程心中为难,这蒙面人神出鬼没的,上哪去找呢?即使找到了,他怎会轻易给出解药?心里这样想,但看着贺纾楚楚可怜的样子,嘴里安慰道:“好好,虽然他行踪飘忽,我一定找到他,把他带到公子面前,逼他拿出解药。可是,公子,你真的要去歇息了。” 蓝真听了,也一起劝说,贺纾无奈,也觉得自己实在心力交瘁,连站都站不住了,只好让蓝真扶着,送回房去。 贺纾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蓝真站在他身边,过了很久,也不放心离去。看着那憔悴不堪的面容,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消瘦得不似人形,只有那密长的羽睫仿佛不胜重负地垂落在雪白的脸上,纤秀的长眉因为痛苦和忧惧而深深颦着。 此时此刻,蓝真心中难受得揪成一团,他多么希望将这可怜的人儿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他,好好地安慰他,给他以温暖,为他抗拒厄运,使他重露笑颜…… 可是,他丝毫不敢动,只能拼命压抑自己。他很清楚,自己的怀抱并不是贺纾所渴望的依归。他只能将倾慕之情深深埋于心底,然后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和情谊。 激动得难以支持,蓝真在床边跪下,小心翼翼地拉起贺纾的手,把这纤细冰冷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试图将传递丝丝暖意。 “繁衣,繁衣……知道吗?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不再悲伤;我愿为你做一切,只愿你快乐……” 忽然,贺纾的睫毛轻颤,张开了眼睛,望着蓝真,凝视专注,目光蕴藉。微微叹息一声,伸出指尖,碰上了蓝真的眼角,那指尖顿时被泪水沾湿, “蓝真,你哭了——” ☆、第一一一章 绝路孤魂1 (1430字) “蓝真,你哭了——” 蓝真一怔,自己多少年没有哭过了,现在掉了泪自己竟然没有觉察。他窘迫地一笑,故作玩笑般的语气,道:“我还不是担心你,谁叫你老是不听话,让我担心。” 蓝真的话音里有深沉如海的情致,表面却平静得波澜不兴,贺纾知道他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心里感怀至深,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怕不慎讲出的话会给引起对方不切实际的希望,最终伤害了对方。 踌躇着,只好将另一只手覆在蓝真手背上,诚挚地望着他,勾唇一笑,那一抹凄绝中有着深深的依恋,尽管那不是爱,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爱,但蓝真已觉得此生于愿足矣。 ====== 贺纾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冰窖,尽管眼皮还沉重得打不开,意识还是渐渐清醒起来,唯一的感觉就是冷,冰寒彻骨。他一个激灵,不,孩子会不会被冻坏了?想到孩子,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绝望了—— 自己全身被捆绑着,浸在一个冰池中,池边一个管道里源源不断地流入初融的雪水,以致池里的水比常温冷上十倍。 贺纾本能地捂住腹部,却惊恐地发现孩子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 “与其担心孩子,还不如先担心自己吧。”一个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得如同这池中的雪水。 贺纾吃惊地回过身来,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人在池子的另一端,也像自己一样整个身子浸在水里,脸上戴着一副银质面具,头发很长,铺在水里,像水草一样摇曳。 贺纾一阵毛骨悚然,这人看起来根本就像个……鬼魅。 “你是谁?”贺纾颤声问。 “我不是人,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鬼魅”回答道。 贺纾发现他的唇根本没有动,话不知为何就从他体内飘了出来,贺纾想起,这就是腹语。 贺纾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断定这根本就是个人,可他干嘛要装神弄鬼,还要将自己虏来……忽然,他想起来了,神秘的蒙面人—— 他厉声喝问:“你就是布阵投毒之人?” “没错!”鬼魅很干脆地回答了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哈——”鬼魅阴骘的笑在空中回荡。 繁花倾尽又逢君_88 鬼魅终于笑完了,凄厉的话音再次响起:“因为我恨——我恨你们——你,还有赵羽……!我千辛万苦从坟墓里爬出来,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为的就是复仇,让你们也尝尝当年我的痛苦。” 贺纾心头一紧,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到底赵羽对你做过什么?” 鬼魅却没有回答,只是一阵冷笑,似乎在欣赏贺纾惊恐失措的样子。 贺纾已经浑身麻木,连唇都发僵了,语不成声地哀求道,“求,求求你,先让我上去吧,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有了孩子……” 鬼魅语气里透着不屑,“你这孩子如果受东海神眷顾,他就不会惧怕这区区冷水。连着都受不了,他就是不受眷顾的孽种!” 贺纾惊呆了,“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鬼魅反问道:“怎么?这是宁王的孽种吗?” 贺纾想到鬼魅对赵羽的恨,犹豫着,撒谎道:“不……不是的。”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已闪到眼前,鬼魅手持长剑正向自己腹部刺来! 贺纾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护着腹部。 只差一寸之际,鬼魅停住了剑,冷冷道:“既然不是宁王的孽种,那就一定是赵顼的,那同样也得死,而且死得更快——” “不——!”贺纾哀叫,“求求你,别杀他,求求你……!” ☆、第一一二章 绝路孤魂2 (1196字) 又是阴骘的冷笑,随即自己的脸被狠狠捏住,腹语又再响起:“欺骗我的人都不得好死!它到底是不是赵羽的种?说——!” “是的,是的……”贺纾泪如雨下。 捏着自己下颌的指尖是那样纤细优雅,却像铁钳一般,几乎要将那尖尖的下巴捏碎。“真是绝美的一张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你就凭这勾去他的魂吗?” 贺纾被逼得几乎崩溃了,不敢再说一个字。 鬼魅终于把剑尖移开。 “你到底想干什么?”贺纾心里隐隐猜到了缘由,心里冷得发颤。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生不如死。”鬼魅的声音冰冷阴骘地道。 “你到底是谁?赵羽到底对你做过了什么?”贺纾冷静下来,决定与此人周旋到底,因为只有他身上才有殇思之毒的解药。 “他对我做了什么?”那鬼魂喃喃道,“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 贺纾已经冷的麻木,连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已经消失饱受折磨的身体异常虚弱,已经无法抵御这雪水的冰寒,渐渐的又失去了知觉。 直到他听到了有人不断喊自己,“繁衣……繁衣……你醒醒!”他努力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潭寒水,正被蓝真抱在怀里,蓝真满眼焦灼,心急如焚地唤着自己。 贺纾头脑里一片空白,茫然地叫了声:“蓝真……发生什么事了?” 蓝真见他醒来,这才松了口气,“我还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离开了一会,回到房中已经不见了你,而且整个府邸都没有你的踪影,简直吓坏了。程将军也派出侍卫到外面寻你了。繁衣,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劫走的?他们又到哪去了,怎么把你在这里?” 等了好一会,贺纾只是低眉垂眸,一语不发。 蓝真见贺纾人虽然醒了,但疲惫苍白,眼神涣散,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也不再多说,把他抱起来往回走。 回到府邸中,蓝真一直将贺纾送回房中,扶他在床上躺好,正要请秋阳过来,贺纾却开口道:“蓝真,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也出外吧。” 蓝真劝慰了几句,见贺纾丝毫没有反应,只觉得自己的话是那样苍白无力,只好叹息着默默地离开了。 贺纾根本没有听到蓝真的话,他的心想被噬咬一般疼痛难忍。那鬼魅的声音萦绕不散,重复着一个可怕的诅咒…… ====== 第二天天刚亮,谢云程刚起床。一个士兵前来禀报,说是贺相请他过去有事商谈。谢云程忙走到贺纾房中,贺纾看起来一夜无眠。开口说出他一个使他深感诧异的决定。 贺纾说:“谢将军,请送我回宫,现在就走。” “什么?”谢云程迟疑着,“公子,您——真的决定了?” 贺纾漠然道:“怎么,谢将军,你的任务不是将我送回皇上身边吗?” 谢云程忙应道:“是——” 贺纾将一封信放在桌上,对他说:“我们走吧,不必惊动秋大夫和蓝真了。” ☆、第一一三章 路遇贤王 (1355字) 谢云程留下副将守城,带着一部分禁军护送贺纾向京师方向走去。 一路上,贺纾心事重重,只惦记着赵羽,想到赵羽读到自己的离别信后定会恨死自己,越想越是绝望。 繁花倾尽又逢君_89 谢云程看着他精神恍惚的样子,几次想劝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到了傍晚时分,行至离州近郊的官道。谢云程将禁军一分为二,吩咐一名副将带领其中一半继续沿官道前行。而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马拐入一条僻静的小道。 看到贺纾不解的眼色,谢云程解释说:“前面离州境内有九贤王的铁鹰卫驻扎。陛下嘱咐我一旦接到公子就立即送往清泉宫,绝不能回京师。” 贺纾明白了,担忧地问:“九贤王没有对陛下怎么样吧?” “暂时还没有,陛下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君主。但是,绝不能让公子落到他手上,否则——陛下担心的就是这点。” “谢将军,”贺纾感动地看着他,“谢谢你对陛下忠心耿耿!” 谢云程淡然一笑,“云程定当誓死效忠皇上。”迟疑了一下,说道:“陛下乃当世明君,虽然一时失势,始终是天下人心所归。公子,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决定离开宁王回到陛下身边,但我确信,您给陛下带去的是希望和勇气,是重振旗鼓的信心。” 贺纾没想到谢云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震惊不已,心中百味陈杂,半晌,久违的责任心终于被唤醒,不觉羞愧。他点点头,坚定地道:“谢将军,你放心。只要陛下不嫌弃我,我永远是他的宰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云程眼中闪出惊喜,敬重地叫了声:“贺相!” 贺纾点头,正想跟他讨论一下京师的危局,忽然,前方黑压压的一大队兵马拦住去路。 谢云程一看,大惊失色,道:“不好了,是九贤王!” 贺纾惊道:“是他本人?他不是在宫里吗?” 谢云程道:“这批铁鹰卫骑着清一色的白蹄黑马,称为‘踏雪无痕’,是九贤王亲自出巡的标志。” 贺纾反而镇定下来,“别紧张,该来的终归要来。我就不信他敢对我用强。” 正在说话间,铁鹰卫整齐划一的队伍已经行至眼前,中间一辆黑木镶金的车辆停了下来。 贺纾和谢云程早已静候在旁,此时便迎上前去,跪拜,道:“臣贺纾、臣谢云程叩见贤王千岁!” 车帘幕被撩开,九贤王走了下来。笑着扶起贺纾,道:“贺相,本王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贺纾毕恭毕敬地回应道:“臣奉贤王殿下之命伴驾清泉宫侍奉皇上,因此暂离朝堂,望贤王千岁见谅!” “呵呵呵呵……”贤王笑得和蔼可亲,像是视贺纾为自己的晚辈,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繁衣啊,你不知道本王对当日这一决定追悔莫及!本想那清泉宫是疗养胜地,让你陪同陛下到那儿休养身体。谁知那儿远离京师,疏于防范。竟让赵羽伺机进犯,将你掳走。陛下饱受惊扰,一病不起。还有你,繁衣,你也受了不少苦了吧?” 贺纾道:“臣谢过贤王千岁关心。臣万分挂念陛下,请千岁允许臣即刻前往清泉宫觐见皇上!” “繁衣对陛下真是一片赤诚,情深意厚,也难怪陛下日夜叨念着你呐。既然如此,你就赶快前去清泉宫见驾。我想陛下见到你,比吃什么奇药还管用呢!” 这番话让贺纾浑身不自在,但听到让他去见赵顼,心里立即松了口气。也不敢再拖延,马上拜谢九贤王,就要启程。 ☆、第一一四章 君臣相依 (1329字) 这番话让贺纾浑身不自在,但听到让他去见赵顼,心里立即松了口气。也不敢再拖延,马上拜谢九贤王,就要启程。 九贤王叫住他,一脸的关切,“繁衣,路途遥远,你的身体经不住颠簸,还是乘本王的车去吧。” 贺纾一惊,忙婉言谢绝,“这……这怎么可以,王爷千岁您莫要折煞微臣了!” 九贤王摇头而笑,不容分说将贺纾拉到车上,按着他坐下,这才说,“繁衣,不就是一辆车嘛,况且,我也不仅为你,更为你腹中的孩子,陛下的骨肉。陛下登基多年,后宫妃嫔却一无所出,早就招人非议,对陛下极为不利。如今这孩子可是上天的赐予,实在珍贵之极,怎么能不倾尽爱宠?” 贺纾惊呆了,怔忪着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无法判断九贤王此举的目的,但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不敢将真相讲出,那样无异于自取灭亡。 九贤王见他不再拒绝,满意地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贺纾心内一片茫然,也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应了声是。 九贤王又对谢云程吩咐了几句,队伍便启程了。 贺纾坐在车里,九贤王的车的确是平稳舒适,但他内心却极度惶惑不安,觉得自己被命运抛上一匹脱缰的野马,随时坠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终于到达清泉宫。 谢云程马快,先行一步到宫门出通报。 此刻薄暮已冥,苍茫的天际残阳如血,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寒风中伫立。 贺纾在车里瞧见了大吃一惊,实在没有料到皇上竟站在清泉宫门口,他不会在等自己吧?也不敢怠慢,立即吩咐停车,下了车便向君王快步奔去。谁知在车里呆得太久,腿脚有些麻木,一下走得太急,不小心脚下一滑,竟摔倒在地上。 正要挣扎着起来,腹部却一阵绞痛。这时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繁衣——!”赵顼已经向他飞奔过来,将他抱在怀里,然后疾步向宫门走去。 贺纾惶恐之极,众目睽睽之下,这成何体统。“陛下,这万万使不得,我自己能走,快让我下来吧,陛下——!” “别乱动!”君王一声断喝,抱得更紧,眼里更是心痛无比,“看疼得你脸都煞白了,还逞强!” 此时腹痛越来越剧烈,贺纾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力气说了,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赵顼一直抱住他走进自己的寝宫,轻轻放在床上。命人立即请玄海前来。 贺纾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脸上血色全无,额上尽是冷汗,手冷得像冰。 很快,玄海便赶至。替贺纾把过脉后,面露忧色。 赵顼忧虑地问道:“国师,繁衣怎么样了?” 玄海眉头深深皱起,“陛下,纾儿胎息极为不稳,情况堪忧啊!” “怎么会这么严重?”赵顼惊道,“就因为摔了一跤吗?” “那只是诱因,”玄海叹息道:“从脉象看来,这段时间他饱受惊吓,忧思过度,再加上连日赶路的劳累,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哪里承受得了。我怕……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不……,不可以,如果失去了孩子,繁衣还如何活下去?”赵顼心焦如焚,“国师,你无论如何要救救他!” “陛下放心,我当然会倾力抢救!”玄海眉心深锁,“我真不明白,纾儿每次碰上赵羽准没有好事,怎么偏偏对他死心塌地的!” 繁花倾尽又逢君_90 ☆、第一一五章 爱恨疑深1 (1448字) 赵顼却道:“你这话可千万别让繁衣听到。” 玄海道:“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只是替纾儿不值,如果他爱的不是赵羽,又怎会吃这么多的苦?” 赵顼讽刺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凄然,“请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玄海看着他,“陛下不必难过。我觉得纾儿心里一定有陛下,否则他怎么不跟赵羽远走高飞?还要回到陛下身边?” 赵顼苦笑,“如果我没猜错,他回来肯定也是为了赵羽!”伸手抚上贺纾憔悴苍白的脸,指尖下的肌肤冷得像冰,眼里又充满怜惜,“不,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他能回来,哪怕只见一面,我已经很满足。” 玄海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出去给贺纾煎药去了。等他把煎好的药端进来,看到赵顼依旧守在床前,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劝道:“陛下,已经很晚了,您身体也不好,早点休息吧。纾儿有我看着,不要紧的。” 赵顼却道:“他这样子,我如何能安睡。我要看着他醒来。” ====== 冀州城,都尉府邸。 窗前一个玄衣身影负手而立,正是赵羽。 王瑾站在他身后,惶惑不安地把话说完,等待着赵羽的回应。 赵羽一到达冀州便命令王瑾前去跟踪贺纾,打探情况。 王瑾吃惊不已,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命令,更是因为赵羽提到贺纾的时候神色痛绝。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王瑾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敢往深处想。 追踪的过程很顺利,他很快跟上来贺纾,望着贺纾往清泉宫而去。第二天,王瑾回来复命。 然而已经大半天了,赵羽纹丝不动,一语不发。 王瑾终于忍不住,轻声叫道:“王爷——” 赵羽忽然回过身来,直盯着王瑾,眸光冷如寒冰,沉郁着令人颤栗的怒火。“瑾儿,你是亲眼看见繁衣上了九贤王的车?” “王爷,瑾儿没有看错。” “那他们说什么了?你都听清楚了吗?”赵羽的声音愈发阴沉。 王瑾踌躇道:“听清楚了,只是……贤王的话太奇怪了,瑾儿不明白。” “如何奇怪?你别吞吞吐吐的。” “贤王对贺公子说什么‘你腹中的孩子,陛下的骨肉’。可是……贺公子明明是男人,怎么可能有孩子呢?” 赵羽脸色刷地变白,一把抓住王瑾的肩膀,声音颤抖不已“你不用明白,你只要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王瑾答应一声,便背书似将贤王的话复述了一遍。 赵羽倒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栗,不住地喃喃道:“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突然被爆发出一阵狂怒,冲上前去,一巴掌扇在王瑾脸上,怒道:“王瑾,你一派胡言,胆敢欺骗我!” 王瑾又惊又痛,争辩道;“王爷,瑾儿没有听错,更不会欺骗您。如果有半字谎言,定不得好死!” 赵羽狠狠地瞪视着他,直到他那黑晶石般的眼睛溢满委屈的泪光。 赵羽忽然狂笑不止,笑得前俯后仰,那笑声却像垂死的猛兽悲绝的哀鸣。 王瑾担心地上去扶住他:“王爷,王爷……你别这样……” 赵羽止住笑,脸色像死人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再开口时,声音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年,“瑾儿,对不起。” 王瑾忙说,“瑾儿不要紧的。王爷,您到底怎么了?你不用担心贺公子,我看贤王对他挺好,他不会有事的……” 赵羽打断了他,“瑾儿,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王瑾还想说什么,看到赵羽的神色,再不敢惹他,只好忧心忡忡地离去。 ☆、第一一六章 爱恨疑深2 (1202字) 贺纾终于悠悠转醒,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君王那深情而忧伤的眼睛,以及嘴角掀起的惊喜的笑。 贺纾随即想起了一切,不安地叫了一声,“陛下……” 赵顼将他扶起来,半靠在床上,这才说道:“繁衣,朕真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 “陛下,对不起……”贺纾垂眸,愧疚道。 赵顼深深地看着他,“繁衣,别向我道歉,我只希望听到你说实话。平白无故的,赵羽怎么会放你回来?” 繁花倾尽又逢君_91 贺纾心中一紧,叹息着,终于说道:“我是偷偷离开他的,宁王并不知晓。” “这却为何?”赵顼惊道。 贺纾低头不语,消瘦的肩头却在微微颤抖。 赵顼瞧在眼里,心里一阵难过,将他搂进怀里。 贺纾身体一僵,抖得更厉害了,叫了声:“陛下——!”想要挣脱,却被赵顼拥得更紧。他不安地抬头看着赵顼,眸子里已是泪光一片。 忽然,温热的气息向他笼罩下来,眸子上已轻轻落下一吻。 赵顼的唇印上那密长的羽睫,吮吸那晶莹的泪珠,带着微咸的冰凉,在嘴里化作满腔的苦涩。这才恍然惊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已是逾礼。 窘迫不安地放开了怀里的人儿。仓惶道:“繁衣,对不起……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你伤心。” 贺纾脸色更加苍白,摇头,凄然一笑,“陛下对繁衣太好了。繁衣一次次离开陛下,愧为人臣,实在罪无可恕。如今我走投无路,又死皮赖脸地回来了,陛下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 赵顼苦笑,“朕之心意,超然若揭,繁衣冰雪聪明,何必装糊涂。” “陛下——!”贺纾说不出话来。 赵顼紧握他的手,“繁衣,朕没别的意思。只是自从你上次离开后,我想了很多,越想越悔,恨自己没有早把心里的话告诉你。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还会回到我身边,所以这次我不能再错过机会……繁衣,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吗?” 贺纾浑身一震,惊呆了。 赵顼看着他怔忪的样子,秋水般的眸子雾气迷蒙,那一份惶然无助更显得楚楚动人。那一瞬间,理智分崩离析,潜藏已久的激情像火山爆发,赵顼一下捧住贺纾的脸,俯身吻住他的唇。 贺纾慌乱起来,拼命挣扎,却被那铁一般的双臂制住无法动弹。只感到赵顼滚烫的唇压迫着自己,炙热的呼吸将自己包围,沉静温和的君王此刻变得狂乱而霸道,狠命得要将自己揉碎…… 贺纾惶遽之极,心在狂跳,几乎窒息。在意识渐渐模糊之极,一道亮光在脑海理闪过,他情急之下,忽然喊道:“陛下,您醒一醒!我不是青珩!” 立即,紧紧箍住自己的臂弯骤然松开,贺纾推开赵顼退到一边,惊魂未定。 赵顼颓然呆立,脸色灰白,眼里一片破碎的神色。 贺纾有些不忍,轻轻叫了声:“陛下——陛下!” 好一会儿,赵顼才回过神来,惨然地掀了下嘴角,“繁衣,我又错了,你一定恨我吧?” “不,陛下,我没有……”贺纾叹息。 ☆、第一一七章 爱恨疑深3 (1759字) “繁衣,其实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是青珩,从来没有。以前我爱青珩,爱得深入骨髓,但那已经是过去,随着青珩的死深埋于黄土。如今我爱的是你,只是你心里从来没有我,我也不敢心存幻想……但是,繁衣,告诉我,我真的一点指望也没有吗?” 他提到青珩的时候,贺纾惊颤了一下,咬紧牙,没有说话。 赵顼看着他深蹙的眉心,终于绝望,自嘲地一笑,“好了,繁衣,我早料到会是这样。你放心,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来烦扰你……” 赵顼停了下来,看到贺纾眸子里尽是痛苦愧疚的神色,雪白的脸上已是泪痕斑驳。叹息着,伸出指尖,轻轻失去那眼角的晶莹。 “离开了赵羽,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赵顼忧虑地看着他。 贺纾漠然,讽刺地笑:“我从来都是一个人过日子的。” 赵顼握住他冰冷的手,“繁衣,看你这样子……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贺纾沉吟一会,抬头故作洒脱的一笑,“陛下,您放心。我会离开这里,到东海去,直到孩子出世。”贺纾漠然一笑,“如果孩子能得到东海神的庇佑,平安降生,为了他我也会好好活下去。如果,孩子注定与我无缘,那么我也没有勇气再坚持了……” “不——!”赵顼痛苦地叫道,“繁衣,别说这样的话。我跟你一起走,我陪你去东海!” “陛下,这怎么可以,您是一国之君!”贺纾惊道。 赵顼一脸决绝,“什么一国之君,皇位皇权、江山社稷,于我不过是浮云。我在乎的只是你——繁衣!哪怕你去天涯海角,我都与你同行!” “陛下——!”贺纾还是要拒绝。 赵顼打断了他,“繁衣,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赵羽,我绝不会有非分之想。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将来,你和孩子都需要人照顾。繁衣,就让我为你做一点事吧?” 贺纾泪如雨下。 赵顼轻轻将他圈入怀里,贺纾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他只觉得很累、很累,离开赵羽的这段日子,他的世界只剩下虚空和彷徨,眼前这个单薄而坚实的怀抱像是茫茫汪洋中的一根浮木,是惟一的能捉住的依靠。 他无力地靠着赵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清泉宫一处偏殿。 九贤王站在赵顼满前,低头顺目,一脸的恭敬,眼里却阴晴不定。慢慢开口道:“陛下,臣斗胆直言,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这样走了,朝政怎么办?家国大事怎么办?” 赵顼讽刺地看着他,“皇叔,您这话真叫我惊讶。自从您辅政以来,朝野大事又什么时候轮到我做主了?一切有您皇叔坐镇,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九贤王抬眸紧紧盯着赵顼,眼里精光轮转,“既然陛下去意已决,臣定当担负起辅弼之重任。但是,臣恐怕朝野中一帮元老大臣们不服,以致人心不稳。” 赵顼冷冷地扫视他一眼,转身从案上取来玉玺,放在他跟前,“朕今天正式册封你为监国大臣,在朕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代替朕主理朝政,谁敢不服,任由你处置。” 九贤王跪倒地上叩拜:“臣谨遵圣命!” ====== 当贺纾再次进入这个地下的洞穴,阴冷的寒气依旧使他恐惧得心里不住发颤。 繁花倾尽又逢君_92 不一会儿,那个带着面具的鬼魅出现在他面前。阴鸷的声音带着地狱的气息,“你终于决定离他而去了?” 贺纾冷然道:“我明天就走,离开京师,你可以放心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定是跟赵顼远走高飞!” 贺纾冷然道:“这与你无关。既然我已经离开赵羽,请你兑现你的承诺,把解药给我!” “呵呵呵,我早说过了,殇思之毒根本无解药!” “你,你骗我!”贺纾又急又气,厉声质问。 鬼魅的声音像破碎的寒冰,“你虽然离开了赵羽,但他的心依然在你身上,所以他得死!” 贺纾痛苦地喊道,“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做?” 戴面具的鬼魅从身上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说出的话像冰刀直刺入他的心脏,“我给你三年时间。此药能维持赵羽三年的命。三年后如果他恨你,如果他对你死心,我自然会告诉你救他命的方法。” 贺纾惊颤不已,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鬼魅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那句恶咒般的话萦绕不散,“……记住,他对你完全绝望的时候,他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第一一八章 爱恨疑深4 (1630字) 京师远郊,汴河水岸,一座高大的楼船静静停靠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黑檀木精雕细琢的船体透出天然的华贵。 船头一个素白的身影迎风而立,衣裾飘飘,一头青丝缱绻于风中,那身姿说不出的清逸动人,只是那一双秋水明眸中凝结着深不见底的忧伤。他已经站了很久,静默无语,莹白如玉的脸在寒风中早失色。 “繁衣!”背后有人叫了一声。白衣身影回过身来,君王已经来到他跟前,用一种痛惜而又略带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不容分说地将一件披风罩在他身上。 “看你都快冻僵了!陈公公说你一上船就站在这里吹风,怎么也劝不回去……有身子的人了,怎可以如此任性?!” “陛下——!”贺纾无言以对,低垂下睫毛遮住漫起的泪水。 赵顼也不再说什么,拉起他的手走回舷仓。进入一处陈设精致的寝室。 赵顼说了几句劝慰的话,贺纾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站到窗前,怔怔地望着远处水天一色的苍茫,此刻薄暮已冥,寒鸦在空中盘旋,伴随着声声嘶哑的哀鸣,闻之倍觉惆怅。 赵顼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揽住他的肩头。 贺纾终于惊觉,“陛下,臣失礼了——!” 赵顼摇摇头,劝道:“繁衣,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朕不会怪你。” 贺纾闭上眼,将那泪水隐去,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决然的神色,“陛下,臣去意已定,请吩咐开船罢。” 赵顼不放心地看着他,“繁衣,你给我躺下好好睡一觉,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起来。” 贺纾淡然一笑,顺从地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赵顼给他拉上被子,又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贺纾睫毛轻颤着,两道冰冷的泪水从眼角淌下。 ====== 贺纾疲倦之极,却是愁肠百结,无法安睡。辗转反侧,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 夜色幽暗,只有窗口透下的淡淡月光,朦朦胧胧中,一个高大如神祗的身影走到自己床前,那轮廓是那样熟悉—— 强烈的惊异和激动同时冲击着心脏,刹那间,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鸿渐——”贺纾失声喊道。 话音未落,唇已经被狠狠得吻住。炙热的气息包围了他,铁钳一样的臂弯将他紧紧箍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碎,毫不留情。 唇被霸道地封锁,呼吸被屏蔽,对方的舌尖带着强烈的索取长驱直入,夺走了最后一丝空气。 这根本不是缠绵,而是占有与征服——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求证对方依旧属于自己。 贺纾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就在他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对方的唇才离开了他。但依然将他锁在怀里。 贺纾喘息着,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喊:“鸿渐……” 赵羽的声音冷硬如冰,“一个吻就如此撩人,繁衣,怪不得赵顼为了你可以连江山都不要!” 贺纾咬牙,强忍住心头的绞痛,报以同样的冷漠说:“即使失去江山,陛下在我心中是永远的君主!” 这话一下点燃了赵羽心中狂怒的火焰,随即下颌被狠狠捏住,“永远?哼哼,你如此善变的人又怎配说永远二字?!” 贺纾吃痛地颦起眉心,“放开我,我跟你再无瓜葛!” 赵羽果然松开了手,却反手一掌扇过去。 贺纾倒在床上,挣扎了一下子竟无法起来。 那慌乱无助的样子,像受惊的小兽,赵羽无法控制地扑上去将他压在身下,讽刺道:“想跟我没有瓜葛?也不想想这身子本来就是我的。难道赵顼没有在你身上看到我的痕迹吗?” 贺纾拼命要推开他,“快放开我……你压着我了……啊……!”腹部一阵绞痛,异常剧烈,贺纾发出一声惨叫。 身上一轻,赵羽离开了他的身子。 贺纾赶紧用手按住腹部,疼痛一波波袭来,他咬唇强忍,泪水却直往下淌。 繁花倾尽又逢君_93 抬眼望向赵羽,大吃一惊,赵羽脸色阴沉,眼里凝结了近乎绝望的忿恨和怨怒,死死盯着那已经隆起的腹部。 贺纾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了令人恐惧的东西,双手死死护着腹部,往床角退去。 ☆、第一一九章 爱恨疑深5 (1622字) 赵羽看着贺纾惊恐万状的样子,满脑子就是那天王瑾听来的话,那一刻的痛不欲生、那一刻的万念俱灰此时尽化成决绝的恨怨,如同奔腾的地火,寻找一条喷薄而出的裂缝。 他伸出手,抚上那生存着一个小生命的腹部。 贺纾退无可退,苦苦哀求:“鸿渐,别伤害他,我求求你……” 赵羽的手停止了轻抚,按住不动,眯缝起眼睛,两道寒光如冰刀射向贺纾,话音是从未有过的阴冷,“你怕什么?我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么?” 贺纾瑟缩了一下,赵羽冷笑着继续道:“繁衣,看你紧张的,莫非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手下的力气骤然加大,贺纾吓得心神俱裂,惨叫道:“不——!” “我曾经多么爱他,日夜盼着他降临人世,想着把最好的都给他,倾尽我的心血我的一切,让他成为最幸福的孩子,将来成为最骄傲的人……繁衣,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的爱他——只因为他是你和我的孩子……” 赵羽的声音很轻,神色却愈发幽冷,贺纾一阵阵颤栗不已。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受骗了,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他捧起贺纾的脸,“繁衣,知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是痛——万箭穿心,生不如死,然后是恨——恨不得将欺骗我的人挫骨扬灰,同下地狱…… “然而,我不相信,我心里还留有一线希望,也许是一场误会,也许是我们的敌人故意设下的离间陷阱。我一厢情愿地选择相信你,告诉我,繁衣,你在欺骗我吗?” 贺纾冷眼冷笑,“是的,你说对了,我一直在骗你。” 赵羽颤了一下,声音抖得不象话,“那么,他……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贺纾紧紧咬着牙。 “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赵羽厉声诘问,“繁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与不是,就这么难开口吗?” 贺纾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顺着下颌蜿蜒而下。 “繁衣,你用沉默来断绝我的希望,是吗?”赵羽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我明白了,你腹中之物并非你我爱的结晶,而是欺骗和背叛的罪证——” 说着,双手按上他的腹部,一用劲——,贺纾惨叫一声:“不——!别伤害他——我求求你!” “赵羽,你在干什么?!”门突然被推开,随着一声断喝,赵顼冲了进来。猛的将赵羽推开,眼睛却担忧地看着贺纾,“繁衣,你没事吧?” 贺纾没有回应,神情空洞,目光呆滞。 “哼哼,皇兄,”赵羽冷笑,“你怎么才来,我正要杀死你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赵顼一下错愕,不解地望向贺纾。 贺纾石化般一动不动,看也不看两人一眼,似乎毫无知觉。脸色已经白得发青,嘴角的鲜血不断淌到白衣上,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赵顼急得抱住他大喊:“繁衣,繁衣!”又转向赵羽厉声质问:“除了伤害他,你还会干什么?!” “陛下——”贺纾终于微弱地开口,“跟赵羽没有关系,让他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他。” 赵羽怒不可遏,扑过去推开赵顼,将贺纾拉到怀里,俯下头就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深吻。直到怀里的人儿无法呼吸,才移开了唇。 贺纾用力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已经摇摇欲坠。 终于开口时,声音很虚弱,却没有丝毫的颤抖,“鸿渐,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赵羽一动不动,半晌,嘴角牵起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原来爱是生命里最残酷的赌局,繁衣,你让我输得体无完肤!”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狂笑,却像野兽垂死的哀鸣。 “贺纾,你记住,今日你施予我的痛苦,他日我定十倍偿还!”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越窗而出,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贺纾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心头血气翻涌,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捂着胸口缓缓倒了下去。 赵顼心神俱裂,冲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却见到贺纾口中不住地吐出鲜血,根本无法止住。 他诧异地看到贺纾在笑,笑得那样绝望,又是那样满足…… ☆、第一二零章 物是人非1 (1476字) 第一二零章 三年后,中秋之夜。 深蓝的夜空如丝绸般光滑透亮,衬托着那冰轮晶莹皎洁,流光溢彩,正是一年中最完美的时刻。 汴京城的夜市上,人流如鲫,车水马龙,挤满了赏月游街的市民。汴河两岸更是张灯结彩,一家老少其乐融融,三五知己谈笑风生……孩童们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你追我赶,撒下一路嬉笑;绿柳浓荫下,曲径花间中,一双双对情侣相互依偎,密密私语…… 繁花倾尽又逢君_94 汴河里更是有无数楼船舟舫缓缓轻荡,那是有钱人家雇船出游到江心赏月的风雅,也有精致玲珑的白篷小舟,载着旖旎的风月,飘扬着靡靡之音。灿烂的灯火倒映于水中,明灭闪烁,像天际那如尘的繁星。 一艘乌檀木楼船静静地从城郊的支流驶入了汴河,此船身上没有任何旌旗名号,只有两行玉白明灯悬于船桅之间,但那高大的船体和那精雕细琢的部件,每一处细节都透射出一种低调的华贵与庄严的气势。 一袭明黄的身影立于船头,欣赏繁华的夜景和那优美的月色,温雅清俊的脸上,薄薄的嘴角微微含笑。 背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丝极其淡雅的清馨随着晚风飘了过来,一个清润如玉的声音轻喊道:“陛下!” 明黄的身影立即回过头来,笑意更深,“繁衣,还没睡吗?”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贺纾淡笑悠然,“陛下,你不总盼着回京师吗?” “是有点想家了,朕这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师这么久。你看,着汴京城像是比我们离开时更繁华了!” “主上福泽万民,自然繁荣依旧,”贺纾看着他欢悦的样子,微微一笑,“只是,臣倒是认为陛下长期漂泊于荒海,看尽人烟渺绝之境,今日回京,自然倍觉兴奋,看什么都是好的。” 赵羽却是隐去了笑容,迟疑了一下,道,“繁衣,其实我在东海这三年才是最自由的日子,能陪在你身边,就是最大的快乐……只是,繁衣,也许我们不该回来,你不该为了我勉强自己,我可以在东海跟你共度此生,只要你愿意。” 贺纾笑意盈盈,明眸如皎月般清朗,“陛下多虑了,陛下愿意到哪,繁衣定当追随,怎说不愿意呢?” “呵呵,你说愿意就好。”赵顼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上前牵住他的手,“翐儿睡下了?” 贺纾点点头,微笑的嘴角漾满爱意,眸光温柔,“他不睡着我还能走得开?” 赵顼笑得开怀,“繁衣呐,这孩子怎地一点都不像你,你那样沉静温雅,翐儿却比猴王还要顽皮,才两岁半的小子,一跑起来就像脱缰的野马,陈公公总是跟我抱怨追他不上,哈哈哈……我看再过几年,连你也抓他不住了!” “那还不是让您给惯的!”贺纾一脸无奈,“每次我稍微大声点训他,您就说我吓着他了。现在,翐儿就仗着有你宠他,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玉不琢不成器,我就担心以后翐儿成了那种骄奢蛮横,一事无成。” “不会,不会,你该对自己有信心,繁衣的孩子,定是最出色的!” “陛下——!”贺纾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无限感动,却愈发愧疚,不由得叹息一声,动情地道:“陛下,当初如果没有您,翐儿根本不肯能活下来,这份恩情,繁衣万死无以为报……” 赵顼摇摇头,手在他肩头轻拍,“繁衣,怎么又说这个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疼翐儿还能疼谁。” 贺纾低头垂眸,长睫遮住了眼里的水雾。 赵顼看在眼里,道:“很晚了,繁衣,你也去睡吧!” 贺纾点点头,“陛下也不要睡得太晚了,明天您还要进宫呢。得养好精神应付一切意想不到的局面。” “少傅所言有理,”赵顼拉起他往船舱走去,“朕谨遵教诲……” ☆、第一二一章 可爱翐儿 (1784字) 走到赵顼的寝室门前,两人停下了脚步,赵顼将他的手握进掌心,柔和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不舍,“繁衣,再陪朕进去坐一会儿?” 贺纾为难地,“陛下,真的很晚了,您需要休息。” 赵顼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涩涩地一笑,“那好,你也早歇罢。”说完,推门进房,头也不回,随手把门关上。 贺纾对着紧闭的房门呆了一下,满心愧疚,是不是自己的冷漠惹他生气了?可不这样还能怎样呢?既然赵顼要的,自己给不起,还是保持距离,不要给对方错误的希望吧! 只是,自己亏欠赵顼的,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 第二天天没亮,贺纾便起来了。梳洗完毕,换过一身正装。再过两个时辰,船就会到达护城河的埠头,九贤王会带着文武百官迎接天子回朝。 离开东海之前,赵顼反复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回京? 贺纾又何尝不明白君王的心思,皇位可以放弃,但江山社稷的重任又怎可能轻易抛舍?赵顼时刻记挂着京师,记挂着边境的安危,记挂着他的百姓子民,为每一场天灾人祸愁苦不堪,为大宋皇朝的每一次危局倍感忧惧,更为发生这一切的时候,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竟然不在场、没有尽到丝毫责任而深深自责…… 所以,当赵顼将九贤王力邀他回京的信函摆到贺纾面前,贺纾纵有万般不愿,也立即力劝他回去。 赵顼却说了一句:“繁衣和翐儿须得跟我一起回去,你们不走,我也不走了。” 贺纾笑得云淡风轻,“陛下去哪,繁衣定当追随!”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缘由,都快三年来,那人音讯渺然,幸好还知道他活着。 三年了,自己已经履行了对那鬼魅的承诺,离开了赵羽,并让赵羽对自己恨之入骨。 三年之约的最后期限也快到了,该去敦促那鬼魅兑现诺言,给出最后的解药。只要赵羽能活下去,就是自己最大的心愿,不管他怎样恨自己,都不重要了…… 想得入神间,脑海里尽是赵羽的音容笑貌,依旧使自己魂牵梦绕,不觉间,泪已盈睫…… 忽然,床那边传来了动静,贺纾一下惊觉,飞奔过去,随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是翐儿一个翻身落到床下了。幸而床不高,那小子倒是睡得沉,竟然不醒,胖嘟嘟的小手揉揉眼睛,又继续睡去。 只是贺纾实在不明白,怎么自己明明把他放到床最里面的,而且这床已经非常大了,他到底怎么掉得下来?莫非他在梦里翻跟斗了不成? 得考虑在床边装护栏了。 贺纾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这小子还不是一般的沉,两岁多的孩子,看起来比三四还要高大。贺纾想起昨夜赵顼的话,真的,再过两年,自己也抱不动了…… 看着孩子沉睡的面容,那纯真稚气中已隐隐现出英挺的轮廓,尤其那修长入鬓的剑眉,那雕刻般挺直的鼻梁,那菱角分明的薄唇现出与生俱来的傲然倔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人的翻版啊——! 曾几何时,他多么盼着这孩子,日夜担心他不能平安降世,他怎会想到翐儿长得多么的好,真正的龙章凤姿,丰神如玉。然而,如今,让他见到这孩子,他会不会恨得将孩子掐死? 心像被刀戳了一下,一时间愁肠百结,泪水又不断滑落…… 门外传来两下很轻的敲门声,陈公公尖细的声音压低着问:“少傅,您醒了吗?陛下请您过去。” 贺纾忙从床上起来,帮翐儿掖好被角,匆匆去开门。 繁花倾尽又逢君_95 陈公公见他出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贺纾点点头,吩咐道:“我这就去。陈公公,麻烦你照看大皇子睡觉,他刚才掉下来了。” 陈公公笑了,“少傅放心,大皇子做梦的时候就会乱翻,所以他睡觉的时候,奴婢是一刻不敢合眼地看着的。” 贺纾道:“真是辛苦你老人家了。” “少傅客气了。”陈公公鞠了躬,朝房里走去。 贺纾走到赵顼房前,敲了敲门。 赵顼亲自开了门,将他让了进去。 淡淡的晨光从舷窗透入,隐隐可见君王已是整装完毕。 贺纾揖拜一礼,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赵顼将贺纾拉到桌前坐下,把桌上的灯点亮,看了贺纾一眼,惊问:“繁衣,你哭过了?” 贺纾一惊,才发现刚才走得急,竟忘记擦掉眼泪。 赵顼看着那湿透的睫毛还闪着晶莹的泪光,掏出手绢,轻轻地拭去。 贺纾承受着这种充满柔情的动作,身体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第一二二章 天子回朝1 (1822字) 赵顼看着那湿透的睫毛还闪着晶莹的泪光,掏出手绢,轻轻地拭去。 贺纾承受着这种充满柔情的动作,身体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又想起宁王了,是吗?”赵顼说话间带着微微的叹息,怜惜地望着贺纾,“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看着翐儿就会想起他,翐儿长大跟他一模一样啊!” 贺纾心里一阵难受,“别说了,陛下……” 他泪眼迷蒙的样子是那样凄楚无助,赵顼不禁地将他圈入怀里,不住在他背上轻抚,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半晌,贺纾勉强稳住心神,不好意思擦掉眼泪,离开了赵顼的怀抱。 “繁衣,翐儿终究会长大,你如何告诉他真相?” 贺纾茫然而痛苦,“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罢。他永远也不知道,也未必是坏事。” 赵顼深深地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我会永远也把翐儿当成自己的儿子,为他保留皇长子称号,甚至将来册封他为太子。” 贺纾震惊地望着他,实在难以置信。 赵顼淡然一笑,“你别这样看着我,有什么好吃惊的。翐儿是赵氏皇族的血脉,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翐儿成为太子是实至名归。” “可是——陛下……” “别可是了,繁衣,你也知道我没有一个子嗣,如果不是翐儿,我早被轰下台去了!只是,繁衣,实在是委屈了你了……” 贺纾摇摇头,“陛下,这算什么委屈。” “世人皆知翐儿是皇子,你是他的太傅,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叫过你一声爹爹!你嘴上不说,心里还不难受吗?” 贺纾心被刺了一下,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服侍翐儿的小太监喊道:“少傅——,船快靠岸了,可小皇子怎么也不肯换衣服,陈公公请少傅过去看看。” 贺纾一听眉头皱起,抱歉地朝赵顼一笑,立即向外走去。 当他走到翐儿房前,还没有开口斥责,噗哧的一声,一只什么东西在眼前飞过,把他吓了一跳,定眼一看,竟是一只绿毛大鹦鹉! 他刚站定,便发现洁白的衣服上沾上了几根花花绿绿的鸟毛! 然后,他看到了一场精彩的人鸟大战。 一只红嘴绿毛的大鹦鹉在房间的上空不住盘旋,试图躲避追捕;翐儿又笑又叫,不停地上窜下跳、扑腾飞跃,企图把鸟捉在手里。 而那可怜的陈公公,则是拼命挪动着年迈而肥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追着,担心小皇子一不小心摔跤,不过看样子,要摔跤的是他的可能性多一点。 贺纾气结。 就在前几天,翐儿突然摇着他的胳膊央求:“太傅、太傅,给我买一只鹦鹉吧!” 贺纾在看书,头也不抬,一口回绝:“不行!” “可是——为什么呐?” “玩物丧志!” “哦——”委屈的童音拖长了语气,可怜巴巴地。 只是,贺纾没有想到,当天吃晚饭的时候,赵顼抱着翐儿走上船来,翐儿兴高采烈,他的肩膀上竟然站着一只红嘴绿毛的大鹦鹉! 翐儿接触到他的目光,怯怯地闪了闪睫毛,小脸在赵顼胸前蹭了蹭,眼底却有几分挑衅之色。抱着他的君王则是一脸的宠溺。 那一刻,赵顼彻底无语。 只是,眼下,都什么时辰了,让等候的文武百官看到他们翘首以盼的皇长子像一个市井顽童一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在狂追一只鹦鹉,这——岂不是一朝英名尽丧? 又急又怒之下,贺纾很没有仪态地跺脚高呼一声“翐儿——你给我停——下——来!” 繁花倾尽又逢君_96 翐儿是个精灵鬼,听到贺纾语气不对,知道太傅真的发怒了,立即收住脚步。那鸟嗖的一下从窗口飞了出去,翐儿很遗憾地看着它飞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却一声不敢吭。 贺纾也不多说了,立即把他抱上床去,让陈公公给他换好衣服。 见他突然变得乖巧,贺纾心中不忍,柔声道:“翐儿,我,我吓着你了吗?” 翐儿本来想说没有,忽然看到门口出现了赵顼的身影,立即嘴巴一扁,“哇——”大哭起来,听起来很伤心的,黑晶石般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泪水。然而,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君王立即飞奔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不住地劝慰,声音柔得要滴出水来! 翐儿却愈加哭声震天。 贺纾最不吃他这一套,忍无可忍一声断喝:“翐儿,闭嘴!” 然而在君王这座巨大的靠山庇护下,他的教育效果通常是零的。 直到赵顼答应一上岸就立即买一张更大更漂亮的鹦鹉作为补偿,他的翐儿才心满意足地止住了悲声。 ☆、第一二三章 天子回朝2 (1634字) 岸边传来鼓乐丝竹,曲韵悠扬,畅然欢悦;旌旗招展,彩带飞扬,一列几百人的队伍井然有序,穿着统一的深色朝服、冠笄束发,见到楼船渐近,纷纷鞠躬致意,那是文武百官列队相迎。 楼船泊岸停靠。大宋天子领着众人抬步拾阶而上。一众朝官也趋步迎上前来。 赵顼身穿明黄锦缎长袍,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广袖迎风,衣裾飘然;高耸的通天冠迎着灿烂的晨曦,冠下白皙清俊的面容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庄严的衣饰衬托出君临天下的气度。 跟在他身后的是皇子太傅贺纾,他穿着一身冰蓝锦服,玉竹雪梅章纹襄饰其中,腰系白璧佩玉,与头上的羊脂白玉冠交相辉映,风仪远迈,幽雅清举。 百官跪伏在地,深深叩拜,山呼万岁。 赵顼朗声到:“列公平身——!”说完,趋前一步,亲手扶起为首一紫袍白发老者,叫了声“九皇叔!” 九贤王笑道:“陛下,老臣盼了三年,终于盼得您回朝,真是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呐——” 赵顼也笑道:“皇叔言重了!朕离开的这三年来,多亏了皇叔坐镇朝堂,把持朝政。朕回到京师,眼见政通人和、百业俱兴,这都是皇叔日夜为国事操劳的结果,皇叔一片丹心,可昭日月——” “陛下过誉——老臣惶恐——!”说着又要跪拜。 赵顼当然立即扶起。 贤王打量了君主几眼,道:“陛下神色怡然,想必日子过得安逸吧?” 赵顼呵呵笑了几声,也不否认。 然后,贤王一抬眼便发现赵顼身后,被陈公公抱在手上的小皇子,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哎哟,这就是咱们的翐儿了,真是龙章凤姿,器宇不凡,尽得我们赵氏皇族的真传,颇有太祖之风!” 赵顼道:“翐儿,快拜见九贤王千岁!” 陈公公将翐儿放到地上,翐儿一脸严肃,向着九贤王深深揖拜:“翐儿叩请贤王千岁金安!” 清亮的童音隐隐透着一股傲然威仪,在场百官为之侧目,更为小皇子俊美如天神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皇者风范赞叹不已。 此时,贺纾也过来拜见九千岁,贤王看着他笑道:“贺太傅辛苦了,小皇子端方守礼,都是太傅教导有方啊!” 贺纾微微含笑,躬身一拜,谦逊道:“千岁过奖,微臣惶恐,实不敢当!” 这时,翐儿忽然扑到赵顼怀里,叫道:“父皇——你答应过翐儿的事还没有做哦!” 赵顼一拍脑袋,“哎呀,父皇忘了翐儿的鹦鹉了。” 贺纾搂住翐儿低声道:“皇子殿下,别在这无礼!” 贤王却呵呵笑道:“翐儿不就要只鹦鹉嘛,这太容易了,皇宫后院的鸣春谷,那儿有着各种奇珍异鸟,单是鹦鹉就有百多种……” 翐儿听得睁大了黑晶石般的大眼睛,“一百多只鹦鹉,真的——?”那副天真纯稚的摸样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这一番繁文缛节完毕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宫而去。 ====== 入夜,天子寝宫。 扰攘了一整天,等安顿下来,贺纾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翐儿坚持要跟赵顼一起睡,怎么也不肯回皇子寝殿。 赵顼宠溺地抚着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好好,翐儿就留下来陪父皇。” 贺纾正要告退,翐儿牵过他的手,“太傅也留下来陪翐儿!” 贺纾皱眉道:“翐儿,这里是皇宫,不是东海。太傅不能留在这里。” 翐儿撅起来嘴巴,“不嘛——!太傅不在,翐儿睡不着!” 赵顼也道:“繁衣,孩子跟你睡惯了,你就留下来吧!” 贺纾眉心深蹙,一脸的无奈。 翐儿拉着他的手,又牵过赵顼的手,拉着他们往里间走去。走到赵顼的御床上,一下跳了上去。赵顼很自然地坐在床边,轻拍着翐儿,“别闹了,快睡觉,明天带你去鸣春谷。” 翐儿听到“鸣春谷”,想起那些漂亮的大鹦鹉,喜笑颜开,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咿咿呀呀道:“翐儿最喜欢太傅,最喜欢父皇,翐儿要太傅和父皇永远在翐儿身边,谁也不能离开……” 贺纾在一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繁花倾尽又逢君_97 ☆、第一二四章 最终了断 (1619字) 等到翐儿睡熟,赵顼替他掖好被角,这才站了起来。 贺纾叫了声“陛下!”一下跪倒在他面前。 赵顼忙去扶他,“繁衣,你这是干什么?” 贺纾执意不肯起来,“陛下,这三年来,陛下对翐儿眷顾有加,繁衣何德何能,得沐圣恩,万死无以为报一,实在愧疚难安……” 赵顼看他被泪水沾湿的眼睫,叹口气道:“繁衣,朕为你和翐儿所做的一切,是本性使然,从未想过要什么报答。” 贺纾抬眸,隔着泪望他,神色更是难过,“陛下这样是说更叫我有愧于心!” 赵顼深深地凝视着他,“繁衣,朕要的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贺纾浑身一震,脸色已变。 赵顼瞧在眼里,心头一痛,也不再看他,走到窗前,背对着他,怔怔地看着窗外。过了半晌,才慢慢道:“只是,朕也知道你的心之所系。朕不会勉强你,更不会利用所谓恩情逼你做出违心的决定,你大可以放心。”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掩饰不住的声音里怅然若失的苦楚,贺纾抬眸望着赵顼,那君王挺直的背脊此时竟在微微颤抖,似乎不堪重负。贺纾从未有见过赵顼这副样子,不由得心一紧,又听到赵顼说:“很晚了,你走吧。” 贺纾只好跪安,正欲离去,又不放心地折回来,走到赵顼身边。 赵顼有点不耐烦:“你怎么还不走?” 那声音异常暗哑,贺纾惊觉赵顼面容惨白,豆大的冷汗布满了额角。 贺纾急着上前搀扶:“陛下,您……怎么了?” 赵顼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了熟睡的翐儿。然后勉强撑着身子走出寝室,走到外间的书案前坐下。贺纾忙上前,“陛下,臣去传太医过来。” 赵顼却摆摆手,“朕只是累了,你别紧张。过来这里,朕有事和你商量。” 贺纾焦虑不安地在他身旁坐下。 赵顼却是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微弱道:“繁衣,这次回京,九贤王的态度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你觉察出里面的蹊跷了吗?” 贺纾沉吟着,慢慢地道:“他好像是真心实意让陛下回来执政的。” 赵顼点点头,“怪就怪在这里!他觊觎皇位的野心难道会突然间消失殆尽吗?” 贺纾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他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把戏。又或者,他预见到会发生什么危机,提前请您回来好当他的挡箭牌!” “很有道理,”赵顼频频点头,“那依你之见,那是什么样的危机呢?” 贺纾面露痛苦之色,“没猜错的话,定是跟宁王有关!三年前,我负他、他恨我,我们之间总得有个了断!” 赵顼抚慰地握住他的手,“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 赵顼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宫门,贺纾离去的背景消失在沉黑的夜幕中。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究竟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赵顼惊愕地抬眸,一身法衣的玄海已经站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 玄海语带责怪,“我不来,你还不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我真后悔当初出的主意。” “别这样说,玄海。当初要不是你及时参透了东海神谕的秘密,繁衣和翐儿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如果繁衣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玄海也不答话,搭上赵顼的脉搏,眉头纠结。掏出药瓶,倒出一红一绿两颗药丸,给赵顼服下,等了一会儿,见赵顼的脸色稍稍恢复,才继续说: “你拿自己的命换来翐儿的平安将世,却不让纾儿知道,你为他付出这么多,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期盼?” 赵顼闭着眼,“我不是圣人,怎会没有。我也设想过,如果我把真相告诉他,以繁衣的性格,定会委屈自己都要报答我,只是,这样的屈从我不想要,我要的是真心。哪怕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我也不后悔。” “你呀——!”玄海无奈长叹,“以前是青珩,现在又是繁衣,一辈子就困死在这个情字里面了!” “玄海,实话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日子?”赵顼神色淡然地问道。 ☆、第一二五章 回首惊情 (1794字) “玄海,实话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日子?”赵顼神色淡然地问道。 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语气更使玄海心头一颤,踌躇着道,“陛下别担心,我看碧血丹对您效用还在。” 赵顼摇摇头,“你又何必骗我,我自己也感到命不久矣,所以才把繁衣和翐儿带回京师。”眼里露出一抹绝然,“我要册立翐儿为太子,并巩固他的诸君地位。那样即使我将来不在了,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们的安全。” “陛下,我不明白,让他们永远呆在东海不是更安全吗?” 赵顼神色疲惫:“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如此,但是,你不要忘了,翐儿是皇族嫡子。树欲静而风不息啊——!” 繁花倾尽又逢君_98 “陛下,您对翐儿真是视为己出。难怪世人对翐儿的身世从不怀疑。” 赵顼疲惫的眼睛闪出某种神采,“对于翐儿,我总有血脉相连的感觉。” 玄海笑道:“我倒是忘了,他是你倾命救回来的,当初你我以心尖之血相救,他的身体里也留有你的血液。那时我就说过这是以命换命。这些年,您靠碧血丹维持生命,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赵顼向他伸出右手,“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我走后,希望你相助繁衣,照顾翐儿。你能答应我吗?” 没有言语,玄海将君王伸出的手紧紧握住,温热的掌心传递着忠心不二的承诺。 ======= 贺纾回到延英殿的寝室,虽然极为疲惫,但心里记挂着赵顼,实在无法安睡。赵顼那满脸病容和忧伤的眼神总在眼前萦绕不散,他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 似梦非梦间,好像又回到三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那该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日子,却没有完整的记忆,只有支离破碎的残片,唯一记得的是那种痛—— 看着赵羽经绝然离去的一刹那,心撕裂般的痛,仿佛要化为齑粉、碾作尘土。 他无法抓住苍茫中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那热烈的爱语,那深情的臂弯,那坚实的胸怀,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身影绝然远逝,永远不会再回来。 于是,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从此长埋于黑暗中。 他觉得很冷、很累、只想放弃一切,坠入黑夜中……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现明光,像一双清澈眼睛,沉默而温柔地看着他,一双温暖的臂弯,将他抱入怀里。 “不,你不能放弃,哪怕你失去了一切,还有孩子,为了他,你要坚强,你要去……我会在你身边,永远伴着你……” 贺纾在漫长的昏睡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赵顼的脸,使他惊异万分的是丰神俊逸的君主此刻形销骨立、心力交瘁。 君王见他醒来,疲惫的眼里迸发初惊喜。 “你醒了!繁衣——你终于愿意醒来了!” 贺纾依旧浑身无力地靠在君王的怀里,呆呆地听他讲,原来当日与赵羽决裂之后,大受刺激,心神俱伤,不住吐血,经过玄海施针抢救几日几夜才勉强捡回一命,却又陷入了昏睡之中,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玄海闻讯匆匆赶过来了,立即给贺纾切脉,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忧心忡忡道:“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贺纾不解地望着他,腹部一阵异样的感觉传来,才发现原来只有浅浅弧度的腹部此时已经圆隆高耸起来。他惊惶而又羞惭,背过身去,明白了玄海的话:自己临盆的时刻到了。 赵顼脸色骤然苍白起来,“玄海,繁衣现在的身体能平安诞下孩儿吗?” 玄海道:“事到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 贺纾抬眸望着他们,沉静道:“陛下,大哥,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玄海点点头道:“陛下,现在必须立即送他去碧落神山,否则就来不及了!” 赵顼去过一件长衣,给贺纾裹在身上,将他抱起来就走。 贺纾急忙道:“陛下,让我自己走……” 赵顼不理他,反而抱得更紧。 来到室外,满眼明晃晃的阳光使贺纾一阵眼花,闭眼了好一会儿在适应过来。再次睁开眼时,终于看清了,眼前是一片美丽的海域,碧波连天,浩渺无垠。 贺纾怔怔地道:“这是东海——” 赵顼柔声道:“对,这就是东海,你的故乡——蝃蝀之岛。我们来到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是多么担心。我天天抱着你来到这海边,希望海风带走你的哀伤,希望海浪的歌声将你唤醒,多少个清晨和傍晚,我们相伴着看日出日落,尽管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很满足……” “陛下——”贺纾心头一震,泪已盈睫。 ☆、第一二六章 碧落神珠 (1513字) 【缺更了两天,真不好意思,节前就是忙啊,实在对不起哦。今天一早来补上。祝看文的亲中秋快乐、人月两团圆!】 “陛下,船准备好了。”玄海走过来道。 赵顼抱着贺纾上了船。 “陛下,你们是怎么找到碧落神山的?”贺纾低声问道。 “这还是多亏了你大哥,”赵顼笑笑,“玄海,你就对繁衣说说吧。” 玄海道:“我在蝃蝀岛上皇宫的废墟里找到了一些典籍,书中详细记载了蝃蝀一族的渊源、异于常人的禀赋。蝃蝀的祖先是东南沿海的少数族裔,飘洋过海找到了蝃蝀之岛,创立了自己的家园,本来安居乐业。然而蝃蝀国君爱的是一个男人,多年没能生育子嗣,因而族内的反对势力趁机逆谋作乱,蝃蝀面临四分五裂。人们力劝国君放弃爱人,找个女人生育后代,但国君始终不肯。国君的爱人知道了这一切,在一个月圆之夜,攀上了岛上最高的一座山峰,用尖刀刺进自己的胸膛……等到国君闻讯赶到的时候,他的血已经快流尽了,国君悲痛欲绝,捡起地上的尖刀,正要随之而去,爱人用尽最后的力气阻止了他,留下了四句话: 以我之血,祭彼之灵,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不久之后,国君发现自己有了孕子的迹象,就像女人一样,经过十月怀胎,到了临盆的时刻,却出现了难产和大出血的现象,腹中的胎儿也停止了呼吸,正当他绝望之际,想起来爱人临终的话,冥冥中似乎在向他昭示着什么。 他忍痛爬上那座山峰之巅,跪在十个月前爱人鲜血洒遍的地方,皎洁的月光像爱人的明眸注视着他,似乎又听到了爱人满含深情地重复着那四句诗…… 国君终于成功诞下婴儿,他宽慰地笑了,因为这个漂亮的男婴有一双明月般美丽的眼睛——那是爱人的眼睛。 从此,蝃蝀里就出现了一些天赋异禀的男孩子,他们能像女子一样孕子,诞下的都是男婴……” 玄海的话说完了,贺纾却沉浸在国君和爱人悲绝的旷世奇恋中,怔忪着发呆。 过了半晌,低叹道:“国君的孩子是爱人用生命换来的。女子孕子,顺乎天性,男子爱上男子已是逆天而行,怀上孩子更是罪孽,必须用鲜血和生命去赎罪,以命换命,孩子才得以平安降世……”他顿了顿,嘴角浮现出一抹惨淡的笑,忽然向着大海跪下来,“以我之血,换彼之命,东海神,求求你,给我的孩子一条生路吧——!” 泪如泉涌。 繁花倾尽又逢君_99 赵顼和玄海怕他伤心过度,忙不住劝慰。贺纾想到了孩子,终于止住了悲声,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栗起来,呢喃自语道:“国君的孩子,在爱中诞生,但是……我的孩子,鸿渐对他只有仇恨,恨不得他死……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玄海忙道:“繁衣,你别担心,这几个月来,虽然宁王不在你身边,但是陛下却时刻相伴。每当你有落胎之像,他都倾命相救,用自己的……” 话没有说完,赵顼立即打断了他,“玄海!” 贺纾不解地看着他们,“倾命相救?陛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赵顼淡然一笑,“我只是日夜在你身边看着你、照料你。” 贺纾不相信,正想再问下去,玄海从怀里取出一只玉匣子交给他,“纾儿,你看——”。 贺纾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盒子里赫然躺着一颗硕大的碧蓝色珍珠,通体晶莹,透着湛蓝的明光,如同秋日的晴空,纯净明澈。更不可思议的是,此刻在明艳的阳光穿透其中,珠体里竟出现了一道绚丽的霓虹,美得叫人惊叹。 贺纾喃喃道:“真美……这是什么?” “这就是蝃蝀的镇国之宝——碧落神珠!” “碧落神珠?” “对,碧落神珠神力莫测,也是蝃蝀国君主的守护之物。当年的国君诞下的孩子手里紧紧握着的就是这枚碧落神珠。” ☆、第一二七章 碧落之巅 (1272字) 贺纾刚才为了不让赵顼看出来,只好强自持撑着。现在刚刚进了山,已经累得双腿发颤,心跳得喘不过气来。 真想停下来歇口气,可他不敢,阵痛愈加剧烈,只怕一旦坐下就再也无法站起来。 望着巍巍高耸的峰顶,那陡峭的崖壁,他彻底失去了勇气。即使在平时他也不可能爬上去,更何况是现在? 他陷入了绝望,低下头,手抚上腹部,不由得落下泪来,“孩子……你会怨我吗?爹爹真是无用之人,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孩子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了,剧烈的阵痛一下子消失了,力气似乎又回到了身上。贺纾含泪而笑,“真是个乖孩子!” 心里注入了勇气,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他头一次有了信心,他知道,有一个血脉相连的生命将会来到这世界,永远和他在一起。 慢慢地摸着石壁,每一条树根,每一块突出的石头,每一处凹进去的小坑,都是仅可凭借支点……贺纾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攀去……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天色已渐渐变暗,耀目的红日变成血般的残阳,风势骤然猛烈起来,冰寒刺骨。他已经精疲力竭,再没有一丝力气,只剩下一股信念在支撑。 手脚被冻僵了,无法抓牢石壁,有好几次脱了手往下坠,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撑住了自己,他弄不明白这股力量来自何方,只看到怀里的碧落神珠闪着不可思议的亮光,透过衣服透射出来,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道光圈。 终于,在红日沉没于大海的时刻,他终于攀上了峰顶,眼前皎洁的冰轮,散发着晶莹透亮的华光,似乎近在咫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月亮。 然而,他已经顾不上欣赏月色,腹中一阵剧痛传来,他感到孩子在激烈地挣扎,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一定要马上让孩子出来,否则再呆在腹中定会窒息而亡。 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孩子似乎失去了耐性,不住地撞击着他的身体。随着每一下的撞击,血在身体里不断涌出,瞬间浸透了白衣。血似乎流尽了,孩子依旧无法出来,他似乎听到了孩子绝望的哭喊——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拔出随身佩带的一柄匕首,“孩子,爹爹来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啊——!”然后解开身上的衣服,向着腹部划去…… 一阵撕裂的剧痛,似乎从腹部硬生生将自己剖开,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只是孩子——孩子还活着吗,他只想看一眼,但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 也许是回光返照的幻觉,他看到了他——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孔,满眼哀伤和深情,微张的唇在呼唤:“繁衣……繁衣……” 他感到自己被抱在一个有力的臂弯里,冰冷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贺纾无力地笑了,“鸿渐,你终于来了……” “我来迟了,让你受尽了罪……” “不,鸿渐,不会迟,只要你还念着我,永远不会太迟……”贺纾虚弱地伸出手,手被一下紧紧握住,按在心爱的人的脸上,瞬间手心里沾满了泪水。 贺纾急切地张着唇,想告诉赵羽,在离别的这段时间,自己没有一刻停止过想他,然而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沉重的黑幕再次降临,他刹那间被抛入了无尽的虚空…… ☆、第一二八章 他的降生 (1743字) 无尽的黑暗中有久违的宁静。对于心力交瘁的他是一种诱惑,只愿就此沉睡不醒。然而,一个奇怪的声音不住钻进脑海,唤起他涣散的意识——那是婴儿的啼哭! 是自己期待了十个月的声音——孩子对他的呼唤! 贺纾费力地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君王的面孔,因为焦虑担忧而憔悴不堪,此时惊喜道:“繁衣,你醒了!” “陛下——”贺纾一片混沌,极其疑惑地望向四周。 “这是在山脚,你已经被救下来了。” 贺纾一下子想起来“孩子……孩子呢?” 赵顼将他扶起了,靠在自己身上,将一个明黄的丝绒包裹放在他面前。 贺纾迫不及待地抱在怀里,包裹里一个红通通的、皱巴巴的小男婴正使劲地吮吸着自己的拇指,一双黑晶石般的眼睛闪动着月色倾华,好奇地看着贺纾,圆嘟嘟的小嘴立即绽开微笑……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0 “繁衣你看,他笑了,他认得你呢,多聪明的孩子……” 孩子抱在怀里软绵绵的,似乎很脆弱,贺纾小心翼翼,轻轻地摇了摇,婴儿“咯咯咯”地笑起来,这一刻,贺纾觉得,为了这纯真的笑容,曾经的伤痛和悲苦一点也算不了什么,即使把命搭上也是值得的。 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血脉相连啊—— 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儿子,像一块稀世奇珍,怎么也看不够……只是,贺纾忽然道:“他好瘦好小呢,还有皱纹,我以为他会好看一点的。” 赵顼呵呵大笑,“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样皱巴巴的啊,等喝饱奶水过几天自然就白白胖胖的了。”贺纾被这话里的某个词刺激了一下,立即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赵顼也意识到了,尴尬一笑,“呃呃,我是说等会儿回到家立即去给孩子找个奶妈……这是个漂亮孩子,长大后一定像繁衣一样好看……” 贺纾觉得好笑,“才这么小,怎么知道将来像谁呢?” “肯定像你,男孩长得都像自己娘——” “我是他爹!!” “呃呃,对对对!” ====== 赵顼将他和孩子一同抱起来,“繁衣,我们回家去吧。” 贺纾没有回答,秀眉深蹙,似乎陷入了沉思。 赵顼柔声问道:“繁衣,怎么了?是身上痛得厉害吗?” 贺纾摇摇头,身上撕裂的疼痛固然难受,但此时纠结于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在碧落峰之巅,自己大出血而昏厥,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是谁救了自己?那个人——自己冰冷的身体靠在他温暖的怀里,他的眼睛,是那样温柔那样深情,似乎两人之间一起仇怨都不复存在,自己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可为什么,他最后还是不愿留下来? “陛下,是你救我下来的?” “是的,当时天都快亮了,你已经在上面待了一个晚上,我在山下担心得要死,就不顾一切地上去了。” “我当时不断流血,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你昏倒在地上,孩子已经在旁边哭叫了。” “就这样吗?还有呢?” 赵顼眸光闪烁不定,低下头,“什么还有?你到底要问什么?” 贺纾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我看到他了——宁王,他来过了是吗?” 赵顼猛的抬眸,“宁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繁衣,你在胡思乱想,你太想念他了。” 贺纾执意地摇头,“不,当时我虽然快死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看到了他、触到了他,感到了他的气息,我能分得清真与幻!鸿渐他的确来过了,可他为什么又要离开我?”说着急切地望向四周,“他一定没有走远,也许他就在一旁看着……我要去找他……”贺纾猛地推开赵顼,挣扎着要站起来。 赵顼急忙按住他,“繁衣,别乱动,你身上还在出血,你不要命了?” 贺纾愈发焦躁不安,神志似乎已经迷乱,只顾拼命挣脱赵顼的怀抱,“放开我,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不能让他离开我——!” “繁衣!你忘了,当初是你执意要离开他的!他怎么再回来?” 贺纾一下子僵住,似乎突遭冰封,嘴角掀起一个惨然的笑,缓缓地倒了下去。 赵顼接住他冰冷的身子,痛苦地呢喃,“繁衣,别这样,求求你。你知道你这样子我有多么难受。忘了他吧……你还有孩子……,你还有我……” 贺纾双目紧闭,颤栗的眼睫上挂满了冰冷的泪。 ☆、第一二九章 白羽乘风 (1420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贺纾学会了将回忆尘封起来,一同埋藏的还有曾经在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好好活下去,不为自己,只为了他的翐儿。 想到翐儿,贺纾由衷的笑了,还有什么比看到一个小生命一天天长大更让人高兴的呢? 贺纾想起孩子满月那天清晨,他抱着孩子在海边散步,小婴儿看着飞掠而过的海鸟,兴奋得“咯咯咯”大笑,手舞足蹈,摇来晃去,他好不容易才将孩子抱稳,累得够呛。 赵顼来到他身边,伸手将孩子接过,“这孩子面相清贵,生就龙章凤姿,已注定不凡。” 贺纾淡然而笑,“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快乐,倒没那些飞黄腾达建功立业的念头。” “我能理解,”赵顼点头,沉吟一会,很认真地道:“繁衣,孩子渐渐大了,你有没有考虑过给他一个身份?” 贺纾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里一阵难过,这个孩子来路不明,该如何向世人交待?答道:“陛下不必过虑,我会带着孩子离开,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身世。” 赵顼却摇头,“你这是逃避,对孩子不负责任的做法,你要埋没孩子的一生吗?” 贺纾一下无语,望向苍茫的天际,东方明灭的霞光中,一轮旭日喷薄而出,世间万物一下子被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赵顼又道:“你看,孩子就像这初升的太阳,光芒注定要泽被万物,又岂容被黑夜埋没。” 贺纾无奈而笑,“陛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提议,只是——”赵顼凝视着他,“繁衣,要委屈你了。” “只要是为了孩子,就谈不上委屈。” “那好。繁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孩子一个皇长子的名分。” “什么?!”贺纾诧异,“陛下的意思是,打算收他为义子吗,可是一个义子不可能有皇子名分啊!” “傻瓜,什么义子。”赵顼笑道,“我要向朝野宣告,这是我的第一个儿子,皇长子。”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1 贺纾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君王。 赵顼止住笑,很认真地说,“只是这样的话,就要委屈你了。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贺纾终于明白了,如果他的儿子成了皇子,就意味着从此与自己再无关系,永远也不会叫自己一声“爹爹”。 他背过身去,望着空茫的天际,单薄的肩头在微微颤抖。 赵顼等了一会,微微叹息,“繁衣,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太喜欢这孩子,想给他最好未来……算了,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贺纾回过身来,眸子里的晶莹已经隐去,显得无比清亮,“陛下,我知道您用心良苦,一切都为孩子着想。我难道还能如此自私,耽误了孩子不成?” 说着一下子跪倒在地,“繁衣叩谢陛下圣主隆恩!” 赵顼将他扶起,喜笑颜开,“繁衣不必如此,你我情谊早已超越君臣,你能答应我就很高兴了!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即位以来,一直没有子嗣,朝野里早已议论纷纷。这下好了,皇长子的降世,还不把他们的嘴巴堵死。” 贺纾苦涩地笑笑,心里百味陈杂。且不管赵顼目的如何,他看出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而对于自己来说,原因也许只有一个,唯有如此,孩子才能名正言顺地取赵姓。 正在分神间,忽然听道赵顼的声音,“繁衣,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 名字——? 贺纾抬头,天空中一只洁白的海鸟挥动着矫健的双翅,飞越沧海,自由自在,心念一动,喃喃道:“白羽乘风,翱翔万里,就取一个‘翐’字吧!” ☆、第一三零章 父子相见1 (2137字) 人都说回忆如梦,但梦总会醒,而回忆却萦绕一生。 贺纾早早就醒来了,呆呆地想着心事,蓦然听到壬时的更鼓,慌忙起身洗漱更衣。今天是赵顼回京后首次上朝,自己虽然已经推却了宰辅一职,但还是皇子的太傅,位列朝官之首,可丝毫不容轻怠。 他提醒自己,这里是京师,不是东海,与君王的关系万不能像以前那样,定要恪守君臣常纲,断不能授人以话柄。 此时,该去敬请早安了。 贺纾急匆匆地来到君王寝宫,在宫门外恭恭敬敬地等待通传。守宫门的刘公公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陛下昨晚午夜突然离宫,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什么?!”贺纾心猛地抽紧,“陛下去哪了?难道没有侍卫跟去吗?都几个时辰了,你们没派人去寻吗?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刘公公没有见过温文尔雅的太傅如此严厉的神色,惊惶道,“太傅息怒,奴才当时问过陛下了,陛下之说睡不着,到处走走。到了丑时还没有回来,奴才已经调动廷尉四处寻找了,所以才知道陛下根本不在宫里。而且,奴才已经传召枢密使程大人了。” 贺纾道:“那好,你记住,此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让所有参与寻人的廷尉势必保密,违令者治重罪!” 此时,谢云程匆匆赶至,“末将参见太傅!” 贺纾道:“程大人不必多礼,皇上出事了。” 谢云程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表示已经得悉。 贺纾下令道:“你立即加派人手封锁四处城门,同时通知京郊驻军在所有驿道设置路障,检查一切可疑车马行人,一有情况,立即上报!” “末将遵命!”谢云程迅速离去。 另一名宫人前来禀报,“太傅,贤王爷请你即刻过府相见!” 贺纾本想留在宫里等待消息,转念一想,这个贤王不知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正好去会他一会,于是点点头,“好!” 说完,立即命人备车,忽然,一个小人儿从寝宫里飞奔而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太傅!父皇不见了!”翐儿清亮的童音高喊。 贺纾心里发紧,“翐儿乖,父皇很快会回来的,你要乖乖在这里等着。” “不,翐儿要跟太傅一起去寻找父皇——” 贺纾已经心焦如焚,“翐儿别闹,听话——!” “不行!我要去找父皇,太傅不许我跟着,翐儿就自己去!” “你——”要在以前,贺纾已经要训斥他一顿了,但此时,他是堂堂皇长子啊,自己有岂能对皇子不敬,而且,这孩子的犟脾气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也没时间跟他耗下去了。 贺纾一把将翐儿抱起来,坐进马车里,警告道:“你在路上要听话,可不要再闹了!” 达到目的的翐儿乖巧地猫在他怀里,不住地点头。 马车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飞驰,贺纾紧张地思索着,赵顼到底在哪?是否被掳走?又是谁干的?有什么目的?……千百个念头纷繁芜杂,却始终没有头绪。 翐儿忽然道:“太傅,我们去哪里找父皇?” “我们先去见贤王爷。”贺纾在思索着九贤王在此事里头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可父皇不在贤王爷那儿。” “你怎么知道。”贺纾随口而问,不以为意。 “我看见父皇是跟一个叔叔走的。” 贺纾心头一颤,“那叔叔什么样子?” “呃——长得有点像父皇。” 贺纾浑身冰冷,“那叔叔没看见你吗?” “没有,我躲在帐里偷偷看。” “你听到父皇和那叔叔说什么了?”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2 “嗯……翐儿听不懂,不过听到了太傅的名字。” 贺纾撩开车帘,大声道:“停车——”回头问翐儿道:“你刚才在宫里怎么不早说?” 翐儿往车里一缩,“我怕嘛,我怕太傅训我不睡觉,可这次幸好翐儿没睡,才看到父皇跟叔叔走的啊!” 贺纾简直无语了。 一名护行的御林军总管来到跟前,“太傅有什么吩咐?” 贺纾道:“我有要事,不去贤王府了,请将军先送皇子回宫。一定要保证皇子安全!” “是!请太傅放心!”御林军总管应道。 贺纾正要走下车,翐儿一把拉住他,“我不要回宫,太傅,你说话不算话!” “翐儿,你给我闭嘴!”贺纾忧心如焚,忍不住喝道。 正在此时,路的前方突然滚滚烟尘,凌乱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几十个黑衣黑马的神秘人,迅速将他们围在其中。 十几个御林军立即拔刀迎战,竟然不是那帮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对手,顷刻间便躺倒了一地。 贺纾用身体护住翐儿,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即走上前,态度恭敬地道:“我家主人请贺公子去一趟。” “我可以跟你去,先让我把这孩子送回宫。” 黑衣人又道:“主人说过,要贺公子和小皇子一同前去。” 贺纾断然拒绝,“不行,小皇子不能去。” 黑衣人态度依旧恭敬,语气却渐显凌厉,“主人吩咐,无论如何要带回公子和小皇子,如果公子不从就动用别的手段!” “你们敢对皇子不敬?!”贺纾紧紧抱着翐儿,却觉得自己在作垂死挣扎。 然后,一阵异香扑面而来,贺纾已有所警觉,用手捂住翐儿的口鼻,自己却感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一三一章 父子相见2 (2080字) 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了他清秀的脸颊,那柔嫩细滑的触感依旧使人爱不释手。他还是那么清雅脱俗,不染凡尘那秀致的眉,那密长的羽睫,淡色的薄唇总是抿成美好的弧度,让人怦然心动…… 他压抑了一会儿,还是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轻轻地触了一下,摩挲着,又迅速移开,因为他看到那睫毛在扇动,眉心微蹙。 他快要醒过来了…… 贺纾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目光呆呆地望着前方,一时间想不起发生什么事,只记得刚才那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是谁,那样轻柔而深情地吻自己?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下勾起了某段回忆。 忽然,涣散的思绪清晰起来,他猛然想起昏迷之前的一切,一下子张大眼睛,于是,他看到了窗前那个负手而立的高大身影。 还是那么风仪伟岸,如神祗般傲然冷毅。 潜藏已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被理智压抑了无数次的呼唤此刻脱口而出,“鸿渐--” 赵羽立即回过身来,却凝立不动,深邃的凤目直视着贺纾,目光渐渐冰冷起来。 贺纾在他的目光下慢慢站起来,微微躬身揖拜,“下官参见宁王千岁!” 赵羽勾唇而笑,语带讽刺,“贺相,别来无恙吧?” 贺纾蹙眉,“下官早已不是宰辅。” 讽刺的声音又起,“哦?本王想起来了,你现在是太傅了,更是名正言顺日夜事君侧了!” 贺纾被焦虑抽紧了心,也不理会这些冷嘲热讽,单刀直入地问“殿下,小皇子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 赵羽眸光凌厉,“贺太傅,怎么说本王也是皇子的叔父,跟自己的皇侄一聚,难道不可以吗?” 贺纾惶恐之极,一下子冲上前去,想捉住赵顼的手,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语带哽咽,“求求你,王爷,把小皇子放了吧!你恨我,我任由你处置,别对孩子下手,他……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幽深的星眸闪过一丝怒火,猛然伸手将贺纾拉过来,铁钳般的手指扣住那小巧的下颌,“恨,我当然恨,我过去有多爱你,如今就有多恨你!” 贺纾痛得眼前发黑,却咬紧牙不吭声。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箭一般冲进来,撞到赵羽身上,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住手!你敢对太傅不敬!” 虽是童音,却气势逼人。 赵羽松开了手,惊讶地看着地上的小人儿,“你怎么进来了?” 贺纾一下子将翐儿抱在怀里,紧紧地护着。 翐儿却挣脱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视着赵羽,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大声斥责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的太傅,你居然敢凶他,还对他动手,就是对我不敬,我不会原谅你!” 贺纾慌神了,“翐儿住口!” 赵羽不见生气,反而好奇地问,“小孩儿,你为什么叫他太傅?” “不叫太傅该叫什么?”翐儿奇怪地反问。 赵羽没有回答,却盯着贺纾,目光深不可测。却没有再问,走过去,将孩子从繁衣怀里拉过来,问道:“翐儿,你的名字叫翐儿?” “我姓赵,单字翐。”翐儿认真地答道。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3 “是志气的志?” “不!”小孩儿一挺胸膛,朗朗地道,“翐的意思是‘白羽乘风,翱翔万里’的,是太傅说的!”说完望着贺纾,一副渴望表扬的样子。 贺纾却一脸忧惧。 赵羽抬眸望着贺纾,星眸光芒闪烁,似有无尽深意,“这名字倒取得妙!” 放开翐儿,走到贺纾跟前,突然搂过他的腰,让贺纾贴近自己,“莫不是你对羽字情有独钟?” 贺纾满脸通红,一把推开他,退后几步。 赵羽还要上前,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赵羽面色一凛,转身朝外走去,随手把门关紧。 贺纾抱着翐儿回到床上,示意翐儿不要出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细听,然而赵羽已经走远,只听到侍卫在门口踱步巡逻的脚步声。 贺纾心里直为赵顼担心,然而眼下自身难保,又怎么救陛下呢?只好回到翐儿身边,紧紧将他护在怀里。 翐儿忽然问道:“刚才那叔叔就是父皇的弟弟,我的皇叔,对吗?” “……是的,翐儿,”贺纾眉心紧缩,怅然答道,“对了,之前太傅还没有醒来的时候,皇叔对你凶吗?” 翐儿想了想,“我不知道他凶不凶,他没有欺负我,但也不搭理我,就把我扔给一个大哥哥。” 贺纾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那……翐儿喜欢他吗?” “他对太傅不好,翐儿不喜欢他。”翐儿眼睛闪亮,“翐儿只喜欢父皇,我们快去找父皇吧--” 贺纾将他搂进怀里,轻声道,“翐儿,记住,在皇叔面前不要提父皇,千万不要,答应太傅,好吗?” 翐儿极其不解地望着他,但太傅痛苦的神色震动了他,于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太傅还有一个要求,以后要学着爱皇叔,就像爱父皇一样,好吗?” “为什么?”翐儿疑惑地扑闪着大眼睛,“哦,我明白了,我爱皇叔,皇叔就会对太傅好,是不是?” 贺纾用力点头,贴着儿子的面颊不住亲吻,“翐儿真是乖孩子!”,一边悄悄失去淌下眼角的泪水。 ☆、第一三二章 滴血认亲1 (2218字) 折腾了一天的翐儿很快在贺纾怀里酣然入睡。 门砰的一声开了,赵羽站在门口。 贺纾将孩子放下,给他掖好被子。这才站起来,面对着赵羽,神色漠然。 赵羽瞥了他一眼,一把拉住他的手,冷然道,“出来!” 贺纾只得慢慢向他走去,走到门口却站定不动了,“我得看着孩子,他睡着了会掉下来的。” 赵羽不耐烦地伸手将他一拉,贺纾一下站不稳撞到赵羽身上,赵羽抱住了他。 贺纾惶恐之极,拼命挣脱出来,扶着廊柱站定,粉颊上一片绯红,听到赵羽说:“还记得这里吗?” 贺纾这才定眼望向四周——这里竟是玉仙台! 遥想当初,就在这玉仙台,他与赵羽一曲《凤求凰》情定终身,后来一夜噬骨缠绵,他的身上留下了爱的结晶……本来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但是,后来,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如今,他和他之间,已成陌路。 赵羽看着那秋水明眸神色几度变环,最后又化作幽冷如冰。 贺纾喘息方定,淡淡地开口回答,“自然记得,这不是王爷的玉仙台吗?王爷带我到这来又是何意?” “何意?”赵羽眼里一怒,随即黯然,“无他,只是我忘不了你,繁衣。” 他的嗓音里有隐隐的苦楚,贺纾觉得心里一阵悸动。 “对不起……”贺纾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羽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再次将他抱住,低头贴着他耳畔说:“你敢再把我推开试试?” 一阵久违的温情包围了全身,让人沉醉……然而,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贺纾制止了自己沉溺,心一横,抬眸问道:“陛下在哪?” 赵羽一颤,似乎遭到一击,松开手,后退一步,神色骤冷,“你就这么在乎他?” 贺纾移开目光,却点了点头,“是的,放了他吧,求你!” “哼哼……”赵羽冷笑,凛冽如寒风,“我这次回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他手上夺回我失去的一切,包括皇位,包括他欠我哥的一条命,当然,也包括你!” “只要你放了陛下,我随你处置。” “你再在我面前给你的皇帝说情,我把你的儿子扔到水里去!”赵羽狂怒。 贺纾立即噤声,又惊又痛,拼命咬住唇不敢再说半个字。 赵羽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贺纾惊异道:“你放我走?” 赵羽语带讽刺,“回去陪着你的陛下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日子。” “我不明白,既然要放我走,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我捉来?”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4 赵羽忽然凑上前,唇边勾笑,“让你走你还这么多话,是不是不舍得我?” “不,不!我马上离开。”贺纾慌忙转身朝屋里走去。 赵羽喝住他,“你回去干吗?” 贺纾心一紧,“我回去接翐儿!” “谁说你可以带走翐儿了?我只放你一个人走!”赵羽冷厉地道。 贺纾如遭雷击,“可是——翐儿不能留在这里!” 赵羽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喊道:“来人——” 几名侍卫立即跑了过来。 贺纾急了,“翐儿不走我也不走!”他苦苦哀求,“翐儿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醒来看不到我会害怕的。而且,你留着一个小孩只会碍手碍脚,有什么用呢?” 赵羽没再看他一眼,背过身去,下令“立即送太傅离开!”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动手要拉贺纾。 贺纾不顾一切地冲到赵羽身边,拉住他的手臂,“鸿渐……求你……让翐儿跟我走吧!”泪已盈睫。 赵羽冷硬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贺纾颓然松开了手,“鸿渐,不要伤害他,无论你多么恨我,孩子是无辜的……” 侍卫们一拥而上要拉贺纾,贺纾一挥衣袖,“放开,我自己会走。”看着那石化般的背影,一阵绝望,忍着泪,转身离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赵羽已经回过身来,望着那素白的纤影消失在夜幕中,想起那哀痛失色的眸子,发出一声叹息,眉心深深纠结。 “王爷,你这是何苦。” 秋阳来到他身边,手里抱着熟睡的翐儿。 赵羽恨恨道:“就那么惦记着他的皇帝吗?我当然得成全他!” 低头看着孩子粉团般的圆脸,眼神柔和下来,不由得伸手在那圆鼓鼓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孩子不满地皱了皱眉,小手胡乱拨了一下,却熟睡依然。 秋阳笑道,“翐儿真可爱。” 赵羽却面色一沉,“你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王爷,现在就可以进行了。” 赵羽点头,“走吧!” 秋阳领着他,来到自己的药房,轻轻把孩子放在一张软榻上。 赵羽看到桌案上已经摆放了一个金质小钵,旁边放着几个药瓶和一盆清水。 秋阳将清水倒入钵子中,又依次往里面倒入药水,清水立即呈现出淡淡的蓝色。 赵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忽然问道:“秋兄,你这法子是万无一失的吗?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误验的可能?” 秋阳道:“殿下,世事从来没有绝对,误验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排除。” 赵羽脸色有些发白。 秋阳又道,“陛下,请容我问一句,万一验证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孩子?” 赵羽没有说话,眼里神色复杂,痛苦、嫉恨、怨怒……最后幽幽一叹,“你放心,我对赵顼仇恨还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更何况,即使他不是我的儿子也总归是赵氏的血脉,我不会做对不住太祖的事。” ☆、第一三三章 滴血认亲2 (2254字) 秋阳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赵羽眉头一皱,“好了,快开始吧!”说完,拿起桌上的匕首往食指上一划,殷红的血冒出指尖,滴落在水中,由于药水的作用,血滴没有化开,像一颗红色的珠子悬浮在水中。 秋阳将孩子抱过来,交给赵羽,“王爷你先抱着他。” 赵羽接过孩子,秋阳轻轻拉起孩子的小手,捏住小指头,取一枚细针小心地刺了进去,血珠顿时冒了出来,孩子吃痛,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王爷,你把他抱紧点!”秋阳迅速将孩子指尖的血珠滴入水中。 赵羽心在抽紧,呆呆的盯着水里一大一小两颗血珠,连呼吸都停止了。 孩子嚎啕大哭。 忽然,两颗各自游曳的血珠像是互相吸引,慢慢地凑近,然后一下子粘在一起,彼此融合,凝结成一团,最后融化在水里,消失不见。 赵羽浑身颤栗,手抖得几乎抱不稳孩子。 秋阳也不觉眼角微湿,只说了一句:“恭喜王爷——!” 赵羽站立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住喃喃道:“翐儿……我的翐儿……真是我的翐儿……” 一颗硕大的泪珠悄然滑落,滴到孩子脸上,孩子停止了啼哭,张开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赵羽,忽然伸出小手,笨拙地抹掉那道泪痕,“别哭,太傅说,男孩不许哭!” 赵羽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眼泪却崩泄而下。 ======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5 贺纾被塞进马车,送宫门口。他下了车,慢慢向宫里走去,脑海里全是翐儿的身影,心里焦虑、惶恐,乱成一团,茫然地朝前走着,宫人和侍卫向他问候他浑然不觉。 忽然,一个声音喊道:“繁衣……繁衣!” 贺纾呆呆站定,懵然抬眸,迎面走来的竟是皇帝赵顼。 赵顼疾步走到他面前,见贺纾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吃一惊,担心地问:“繁衣,你怎么了?” 贺纾猛然惊觉,“陛下,您回来了?您没事吧?” “你担心我?”赵顼柔声道,眸光闪动。 然后呵呵笑了,“我会有什么事,昨晚我遇见一个故友,一时谈得兴起,忘了时间,今天一早就看到满城的禁卫军,谢云程到处寻我。呵呵,繁衣,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故友?”贺纾很是疑惑,正要问个清楚,忽然脑海里一阵昏沉,喃喃道,“陛下……您没事就好!” 赵顼看他脸色煞白,一把扶着他,“繁衣,你怎么了?” 贺纾茫然地摇摇头,哀痛欲绝,“……陛下,翐儿,翐儿他——” 赵顼一惊,“翐儿怎么了?” “翐儿被宁王扣住了……” “什么?!”赵顼震惊不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贺纾稳了下心神,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赵顼冷厉道,“赵羽还真做得出来,连自己儿子都要利用!” 贺纾怆然,“他根本不知道翐儿是他儿子,他只以为翐儿是皇子,想扣留翐儿要挟我们。” 赵顼一时也束手无策,看看贺纾心力交瘁的样子,只得安慰道:“繁衣,你放宽心。赵羽不会对翐儿怎样的,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至于如此歹毒对一个孩子下手。” ===== 贺纾被赵顼带回房中,强制躺下休息。可他心里惦记着翐儿,哪里睡得着,眼睁睁想着心事。忽然,对面墙上一个闪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定眼一看,倒吸了口气,墙上赫然挂着一副青铜面具! 那鬼魅的青铜面具! 贺纾翻身下床,走到面具前细看,面具上两个巨大的眼眶,如同两个黑色的漩涡,贺纾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吸卷进去。虽然时隔三年,青铜面具带给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恐惧。 贺纾笑了,三年了,终结的时刻来了。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贺纾才到达约定的地点——那个阴暗、潮湿、冰冷的岩洞。 黑暗中,那个青色的背影已经在等待着他了。 贺纾在他身后站定。 鬼魅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四目相对。 贺纾先开口道:“真可惜,我以为会见到庐山真面目。”说着,把手中的青铜面具朝鬼魅扬了扬。 戴着另一副面具的鬼魅笑了笑,道:“人人都千方百计追寻真相,却不知道真相往往惨不忍睹。” “总比蒙在鼓里要好吧?” 鬼魅摇摇头,“我当初也像你这样想,后来残酷的事实告诉我,人其实愚蠢些、糊涂些会更快乐。” 贺纾心焦如焚,不耐烦道:“我来不是跟你讨论人生的。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你也该履行承诺了!” “可我看,赵羽对你还是余情未了。” 贺纾急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离开他三年了,我让他以为我移情别恋,甚至让他至确信儿子是别人的,我还能怎么样?” “可你没有真正爱上别人,你爱的还是他。就好象昨天,无论你如何掩饰,他还是能感觉到你的情意,对你旧情复燃。我最后还是什么也得不到,你说我救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贺纾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我失去了一切就是为了换他的命,你,你居然——” “你别激动,我说过我不救赵羽了吗?” 贺纾瞪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听着,赵羽还能活三个月左右。在那之前,你必须离开京师,远赴岭南,不是偷偷摸摸地走,而是彻底地断绝他一切想念,今生今世不再回汴京。等我确定了你到达了那南蛮之地,自然会让赵羽好好活下去。” 鬼魅说着,看到贺纾一脸惊惶哀痛,冷笑几声,又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剩下这三个月里,跟赵羽共耽鸳梦,最后同赴黄泉,就让你的翐儿从此失去至亲罢了。” ☆、第一三四章 童言无忌 (1560字) 秋阳从来没有见过赵羽这副样子,睥睨天下、权倾朝野的宁王,这几天所有的时间只做着一件事,就是陪着他的宝贝儿子玩耍,抱着他四处逛,笨手笨脚地喂他吃饭,甚至亲手给他洗澡,总之形影不离。 似乎已经忘记此行回京的目的。 秋阳想,该不该给这个不亦乐乎的父亲提个醒儿。 赵羽从来没有想过当父亲是如此快乐,除了——翐儿一天无数次地问他太傅在哪。于是,赵羽只能绞尽脑汁,编了无数借口,承诺太傅过几天就会回来。然而到了第三天晚上,翐儿再也不相信赵羽的话了,或者说他太想念贺纾,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他大发脾气、哭闹不止。 赵羽抱过他想安慰他,翐儿抡起小拳头,拼命捶打赵羽的肩头,“都是你不好,你欺负了太傅,他才会离开翐儿的!” “我没有欺负太傅。”赵羽哭笑不得。 翐儿显然不吃他这一套,“可你抓走了父皇。太傅要去找父皇,所以不回来了。”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6 “你怎么知道太傅一定是找你父皇去了?” “因为太傅和父皇是很要好很要好的,父皇不见了,太傅很伤心,所以一定会去找他。”孩子说着大哭起来,“都是你,是你带走了父皇,父皇不见了,太傅也不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你是个坏人!” “住口!”赵羽又怒又痛,再也听不下去了,“赵翐,你给我听着,以后再也不许叫那人做父皇!” 孩子睁大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呆了,怯怯地问,“可……可是,他是我父皇……” 赵羽气在心头,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闭嘴!他不是你的父皇,你的父皇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是我,你给我记好了!” “哇——哇——”回答他的是孩子的哀嚎。 秋阳听到哭声跑进来,一把抱起孩子哄着,孩子闹够了,也哭累了,窝在秋阳怀里睡着了。 秋阳将孩子放到床上。赵羽呆呆地看着,那小小的脸蛋上泪痕斑驳,密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这一刻的样子楚楚可怜,像极了贺纾,赵羽的心像被刺了一下。 秋阳轻声道:“王爷,别跟孩子生那么大气嘛,才两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你把他吓坏了。” 赵羽颓然坐下来,幽幽长叹一声,“是啊,孩子什么都不懂,尤其不懂掩饰,他看到太傅和皇帝很要好,就直说了……” “殿下,这不代表什么。”秋阳劝道。 “不代表什么?”赵羽讽刺道,“代表繁衣和他的陛下朝夕相对、情投意合。” 赵羽心烦意乱地站起来,“秋兄,其实即使孩子不说,我也能感觉到繁衣对赵顼的心意。也许繁衣当初爱的是我,但在我错失了的这三年时光里,赵顼扮演了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足可以将一切逆转。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回到赵顼身边。” 秋阳劝道:“殿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也许繁衣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不会违背蝃蝀之印的情誓,只专情你一人。” “苦衷?”赵羽笑笑,“恐怕我没多少日子去了解他的苦衷了。秋兄,翐儿说得对,我只会欺负他、伤害他,从来没有好好待他,难得他一直默默承受,毫无怨言,还冒死剩下了翐儿……恐怕我这辈子注定要亏欠他了,我只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尽量为他做些什么……” 秋阳握住他的手,“殿下,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丧气的话?你告诉过我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你忘了?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你的责任,因为你是一个父亲!”他说不下去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空洞无力。 赵羽感激地看着他,却笑得无奈,“三年前我失去繁衣的时候,觉得多活一天都是负担。如果不是为了找碧落神珠救繁衣,我也不会坚持下来。那也许是我此生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可繁衣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我要的不是他的感激。”赵羽淡淡地道,看似恢复平静,“秋兄,请帮我照看翐儿,我要离开两天。” ☆、第一三五章 春残梦断 (2461字) 赵顼走进房间,一眼看到那中午端进来的饭食丝毫未动,贺纾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日暮黄昏。 赵顼摇头皱眉,“繁衣,怎么又不吃饭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探子回来报过,翐儿在宁王那儿平安无事,你还有什么忧心的?” 贺纾回过身来,“我知道翐儿好好的,感谢陛下!” “繁衣,”赵顼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你除了说感激还会不会说别的?” 贺纾僵立,那种苦涩和愧疚又袭上心头,只能沉默以对。 赵顼黯然,转身离去。像过去多少次相同的一幕再次上演,为什么自己等一辈子,都等不到想要的结局? 但是,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繁衣,请原谅一颗爱得太深而无望的心。 赵顼离开了贺纾,一直深宫尽头的梅林走去。 月光下,一个青衣身影似乎等待他很久了。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正是那鬼魅。一见他出现,鬼魅立即上前跪倒,“参见陛下!” “免了,”赵顼一挥手,“把昨天你和贺相会面的经过详细告诉我。” …… “微臣是一字不漏地将陛下的话告诉贺相的。” 赵顼沉吟片刻,“你做得不错,可以领赏去了。记住从此远离京师,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你一家大小都要给你陪葬!” “是!微臣谨遵圣命!” ====== “大哥,你实话告诉我,陛下到底怎么了?”贺纾看着躺在龙床上昏迷不醒的君王,心焦如焚。 今天早朝上,赵顼和群臣们正在廷议,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被救回寝宫中,然而一直到天黑还没有醒来。 贺纾不时握一下赵顼的手,那手无力而冰冷。心里愈加惶恐。 玄海叹息道:“纾儿,世上无不散之宴席……” 贺纾一下惊跳起来,“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陛下他……” 玄海点点头,“你还记得吗?三年前,你还怀着翐儿的时候,因为和宁王分手,大受刺激,不住吐血,有滑胎之像,危在旦夕。陛下以自己的心尖之血救你,一次又一次,整整三个月时间,你和翐儿多少次濒临死亡,都是靠着陛下的血活过来,一直到翐儿出生为止。” “可是,”贺纾颤声问道:“为什么一定是陛下救我?他贵为九五至尊,难道就不能是别人?” “你问得真好,纾儿,”玄海语带讽刺,“本来救你的不该不是陛下,而是你的宁王!可是当时你的宁王又在哪里呢?” 贺纾站立不住,无力地坐倒在床边。无数影像在脑海里翻滚,梦中的片段竟然是真的,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玄海继续道,“陛下是翐儿的伯父,也算是同族血脉,唯其如此,他的血对翐儿才有效果。” 贺纾没有回答,埋头在掌中。半晌,抬眸望着玄海,泪痕斑驳,“大哥,陛下……他……他要离开我了,是吗?” “纾儿,如果你对陛下还有一点情义,好好陪伴他过剩下这点日子吧。”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7 贺纾望着无知无觉的君王,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君王那一双深情而隐忍的眼睛。 自从在鬼魅那儿回来后,这两天他都一直在想,回忆自己和宁王、天子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缠。 请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那个雪夜,自己没有被宁王的马车撞倒,也许不会与那狂傲不羁的人纠结一世情缘;如果自己不是长得太像青珩,天子也许不会对他倾心相恋。一个对自己眷顾有加,默默情深不求回报;一个是霸道而善妒,不知道爱为何物,却牵去了自己一生情思缱绻,为他承受伤痛,为他舍命生子,为他远走他乡…… 但爱的路上从来没有三人行,这一段孽缘到了该终结的时刻了,就让我为他们做最后一件事罢…… ====== 月明之夜,君王寝宫的后花园,陈年佳酿的醇香和百花的清馨糅合在一起,丝丝缕缕倘佯到秋风中,使人不禁沉醉。 “陛下,您身体不好,不要贪杯了!”贺纾担心地劝道。 在美酒的作用下,赵顼似乎心情不错,一脸悠然自得的笑,“月夜花间,醇酒美人,如此良辰,人生几何啊——” 贺纾淡然一笑,将桌上的一碟糕点递过去,“陛下,不要光顾喝酒,这‘雪落无痕’是我亲手做的,您一定要尝尝。” 赵顼忽然一震,“你,你怎么会做这个?” 贺纾眸光莹莹,“我知道,以前每逢生辰,青珩都给您做这个。也许我的手艺比不上青珩,权当一点心意,博您一笑罢了。” 赵顼深深地看着他,尝了一口糕点,甜蜜中混着泪的苦涩,故意开个玩笑打破这沉重的气氛,“繁衣,你这叫什么手艺呀!幸好你只是宰辅,如果是御厨的话,朕早把你踢出宫去了。” 贺纾笑得云淡风轻,转身取来一具锦瑟,“陛下,繁衣的琴技也挺生疏的,如果您不嫌耳朵受罪,我也不怕献丑。” “你知道朕要听什么?”赵顼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贺纾笑而不语,纤纤十指在琴弦上一掠,叮叮咚咚的琴音如高山流泻的清泉,带着隐隐的苦楚、淡淡的哀愁,竟是那一曲《泣兰露》…… “繁衣,谢谢你陪伴我过最后一个生辰。”一曲既罢,赵顼早已热泪盈眶,不觉已靠至贺纾身边,两人离得那么近,彼此可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赵顼伸手抚上贺纾垂落肩头的青丝,“繁衣,我能不能抱着你?” “陛下——”贺纾一阵慌乱。 “你不必勉强,如果不愿,你可选择现在就离去。记住,你不欠我什么,不必负疚。” 贺纾噙着泪,含着笑,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像君王伸出手去。手立即被紧握,身体倒向那迎接他的怀抱。 渴求已久的人儿躺在怀里,像一件洁白精致的瓷器,完美得让人窒息。赵顼动情地吻住他的唇,冰凉而柔软,带着淡香的唇,一下子激起赵顼潜藏的激情,他不顾一切地索取,沿着玲珑的下颌、修长的颈脖、秀至的锁骨……一路落下深吻和啃咬,欲罢不能。 只是无论如何赵顼如何为所欲为,贺纾始终那样柔顺而沉静,仿佛供奠神灵的祭品,任由宰割。 那一刻,贺纾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已化作虚无,没有过去,更没有将来。繁衣是谁?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第一三六章 心碎决绝 (1986字) 看到怀里的人昏厥过去,赵顼移开了自己的唇,心里清楚这是因为无法承受的心头重压,而绝不是激情。 他就这样坐着,抱着贺纾,纹丝不动。不觉月上中天,只有淡淡的月华如水般倾泻,映照着那一张脱俗的容颜。他又想起琼苑宴上初见贺纾那一刻,当那个新科状元白衣翩然,如仙君凡降,清灵得竟不染一丝凡尘。 他低头,在贺纾深蹙的眉心印上一吻,“繁衣,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 玄海走进后花园时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一幕,细看赵顼的神色,又了然几分。 赵顼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一笑,眼睛没有离开过贺纾。 “陛下,我实在不明白,”玄海忍不住问道,“你努力了三年,为纾儿做了这么多,盼的不就是得到他吗?为什么——” 赵顼抬头看着他,眸光清明,“我做梦都想得到他,为此我这三年处心积虑,用尽各种手段逼他离开赵羽,但结果他人是离开了,心却始终是赵羽的。如果我这样占有他,不过是占有一个躯壳,又有什么意义?只怕在得到他的同时,也就永远失去他了。” 玄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喟叹,“陛下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赵顼又道,“你替我送繁衣回房吧,夜深了,这里冷。” “陛下,你……” “我睡不着,再坐一会儿。” ===== 玄海抱着贺纾离去。失去了怀中的人儿,赵顼感到浑身发冷。 忽然,一个人披着满身月光,出现在他跟前。 赵顼吃惊得抬头,竟然是那鬼魅。不由得怒道:“大胆奴才,竟敢到这里来?” 鬼魅面具下的眼睛发出夺人心魄的光芒,定定地看着赵顼,一语不发。 赵顼更生气了,“你这奴才真没规矩,是不是嫌朕赏的少了?好吧,看着你任务完成得不错份上,嘉赏加倍,来人啊——” 话音未落,鬼魅开口了,“陛下——!” 震惊、惶惑,这一声称呼,仿佛利剑刺入了赵顼的心,“你,你不是鬼魅,你不是那奴才……你到底是谁?” “陛下——” 这下,赵顼听清楚了,一阵剧痛,浑身血液凝结,“不,不可能,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死了!” “陛下,我死不瞑目,因为你欠我一个解释……”鬼魅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8 ====== 贺纾在昏迷中醒来,一时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头脑里一片混沌,茫然地望着四周,看到自己的朝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便取来穿上。下了床,推门走了出去。 更深露重,月影徘徊。 水运仪象台的司辰木人探出头来,告知他已经到了丑初时分。 值更的宫人见到他,叫了声“贺相!” 贺纾木然地点点头,吩咐他把崇政殿的宫门打开,然后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冷…… 枝头有薄霜覆盖,空气已冷凝成冰,身上却只有一件单薄的锦缎朝服,贺纾不禁打了个冷颤。 比身体更冷的是心,那阵阵颤栗分明是从内心深处传到四肢百骸,但是脑海中却有烈焰升腾,火光中支离破碎的影像盘旋舞动,不断得提醒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一切还是发生了,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最艰难的一步终于还是跨过来了,鸿渐,我知道你都看见了,你死心了吧? 不过短短距离,贺纾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一辈子。 累,心力交瘁;实在走不动了,贺纾扶着回廊的石柱站定,抬头望天,夜幕如海,瑶镜溶溶,自己这一生还有机会见到这汴梁城的月亮吗? ====== 门口暗黄的灯笼影照下,赫然站着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贺纾猛然吃了一惊,不用抬头已经知道是他了。 不,我不想见他,此时此刻,我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人!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侯,如此狼狈,如此落魄……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承受任何责难。贺纾止步不前,竟有一种掉头就逃的冲动。 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自己跟前。 “贺相——!”清朗的而冷峻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贺纾强迫自己稳定心神,抬眸望向来人,拱手躬身深深作揖:“贺纾拜见宁王殿下!” “哈哈哈哈——”宁王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在清冷的夜空中回荡,刺痛着贺纾的耳膜。刚想说什么,宁王已经凑前一步,一手揽住贺纾的肩膀,一手的挑起贺纾的下巴,动作轻柔却不容挣脱。 贺纾的脸刷地变得惨白,身子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宁王,“胡扯!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胡扯,难道你这几天不是日夜在宫中吗?” “我兼任皇子太傅,留在宫里有什么不对吗?” 宁王的声音更加冰冷,眼中尽是鄙夷不屑,“贺繁衣,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总在人前摆出这副清高摸样,不过是一个佞臣,我就是不明白,到底是你在缭乱君心,还是被君心所缭乱?” 贺纾像被利剑穿心,痛得几乎站立不稳,面如死灰。 ☆、第一三七章 太子遗骸 (1695字) 宁王看着贺纾羞愤沉痛的样子,心中一阵复仇的快意,却更加心烦意乱,不禁恨怨又生,狠狠地捏住贺纾的尖巧的下巴,“繁衣啊繁衣,你如今已是万人之上,哼哼,一人之下,独受帝宠,坊间的流言蜚语又能撼动你什么?” “别再说了……我求你……”贺纾无力地哀求。 “你做都做了,还怕我说?”宁王用力将他推向墙角,使他无路可退。“昨晚你在寝宫里干了些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给你绘声绘色一番,好让你重温鸳梦?” “不!……”贺纾闭上眼,刚才的一掌使他眼前金星乱跳,脑中一阵阵轰鸣,他只能无力地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宁王并未就此放过他,又语带讽刺地说:“哼哼,贺纾,你还真是国家栋梁,白天参政辅政的副相,晚上还可以活色生香……” “住口……别说了……”贺纾痛苦地呻吟。 “贺相觉得这话难听?这已经是最含蓄的版本了,朝野传闻中还有更旖旎的,要不要我一一给你道来?” 贺纾凝视着宁王,水晶般明眸被骤然升起的水雾笼罩,瞬间又隐去,一抹决然的冷讽浮上嘴角,“赵羽,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是你自己说过的,我早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即使我夜夜事君,你又凭什么横加指责?” 啪!回答他的是一记凌厉的掌掴,在冷寂的空气中异常清脆响亮,力道之猛使贺纾倒退几步,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一缕嫣红从嘴角溢出,沿着秀致的下颌流到雪白的脖颈上,显得触目惊心。 贺纾闭上眼,刚才的一掌使他眼前金星乱跳,脑中一阵阵轰鸣。 还来不及擦去血迹,瞬间又被人从地上拎起,宁王眼中尽是鄙夷不屑,声音更加冰冷, “怎么?他赵顼还很会怜香惜玉的,是吧?他没有把对程缨那套用在你身上吗?那个才叫销魂呢,哈哈哈哈——!” 贺纾一语不发,脸色苍白如死。 “你回答我!” 贺纾慢慢站直身子,再开口时,声音已不再颤抖,只是那双明净的眼睛像绝望的玻璃,“赵羽,你不就想羞辱我吗?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今夜的话,我会铭记于心,请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完,努力稳住疲惫虚浮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玉仙台水域,四周已被赵羽的禁卫军严密封锁,几十个熟识水性的渔夫在水里捞寻着,几个时辰之后,一句白森森的骸骨被打捞上来。 赵羽在一旁像是等待了很久,一见此骸骨,立即冲上前去,仔细看着,一眼认出骸骨手腕上的碧玉镯子。他浑身剧颤,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悲鸣:“哥——!” 等那阵激动过后,赵羽眼中的哀痛变成熊熊燃烧的怒火,在幽冷的冰层下蔓延。他站起来,冷言吩咐道:“来人,抬上遗骸,入宫见驾!” ====== 深秋的夜晚总有不期而至的狂风骤雨,大江瞬间翻起巨浪,小船不得不停止航行,停靠在岸边。冷风从窗外直灌进来,贺纾身上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抵御凛冽的寒意,冷得直发抖。 繁花倾尽又逢君_109 船夫探进头来,“公子,我有家亲戚就在岸上,咱们去躲躲风雨吧?” 贺纾摇摇头,“老人家,您自己去吧,我就待在这里。” 船夫又劝了一会儿,见劝不动,也就独自走了。 贺纾躺在榻上,浑身冰冷,可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此时心里惦念的只是翐儿。只怕自己今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鸿渐,不管你多么恨我,请你千万善待这孩子……我知道你不是绝情的人,否则孩子出生那晚你不会来救我。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因为只有你——翐儿的生父,才能找到碧落神珠…… 贺纾正在想着,突然,船上闯进一个人,直冲到他面前。 贺纾大惊,正要叫喊。那人大声道:“纾儿,是我!” “大哥?”贺纾惊讶地看到,来人正是玄海,“你怎么来了?” 玄海神色焦虑,匆匆道:“不好了,宁王找到了前太子,也就是他的哥哥的遗骸。他一向认定陛下就是凶手,现在正前去宫中,要当着朝臣的面,对陛下兴师问罪……纾儿,现在只有你才能制止他!” 贺纾心念飞转,道:“我知道了,我立即跟你回宫,我不奢望能劝服宁王,但我一定要阻止他伤害陛下……” ☆、第一三八章 兴师问罪 (2393字) 崇政殿上,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齐齐整整位列两旁,此时偌大的殿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摆放在大殿中间的一副遗骸。 在这样的非常时刻,人人都平息宁气,等待着天子和宁王的生死对决。 “赵顼,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赵羽指着天子,幽冷的声音在殿里回响。 赵顼缓缓地摇头,“当年,是我杀了太子,我认罪,愿伏诛。”神色极度疲惫。 实在叫人震惊,朝臣终于哗然,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当啷一声,赵羽将一柄剑扔到赵顼面前,“这是先帝的御龙宝剑,你既已认罪,就自裁吧!” 赵顼冷冷一笑,神色平静,捡起宝剑,对赵羽说:“你终于达到目的了。” “为这一刻我等待了十年、努力了十年!”赵羽怒火中烧。 “是啊,你大仇得报,却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赵羽闻言心一紧,大声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为我皇兄报仇!你好废话,快自行了断,别等我动手!” 赵顼举起剑正要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一个清冷的声音高喊:“陛下,不要——” 赵顼一颤,抬眸望向来人,“繁衣——” 贺纾一路疾步跑到赵顼跟前,一下子夺走他的剑,扔到地上。 赵羽见贺纾竟然跑回来,不顾一切地阻拦自己,怒不可遏,喝道:“大胆,你已被贬为民,竟敢乱闯朝殿!” 贺纾面无惧色,“宁王,你可以治我的罪,但你无权迫使皇上自裁,皇上有罪也该交由宗人府处置!” “哼哼,贺纾,陛下已经当众认罪,满朝文武皆可作证,即使到了宗人府,也难逃一死!” 赵顼慢慢走到贺纾面前,落寞而笑,“繁衣,看见你回来,我很高兴。但是你错了,你不该救我,我的确是欠下前太子一条人命,以命偿命,天经地义。”说完,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交给贺纾,“这是我最后想对你说的话。繁衣,我这辈子都是个失败的人,唯独认识两个最出色的人,一个是青珩,另一个是你,繁衣。青珩对我有情,你对我有义。此生有你们相伴过,我再无遗憾。” “陛下——”贺纾一下子跪倒在地。 赵羽一声令下,“来人,将人犯押送宗人府!” ====== 赵羽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王爷,贺公子在门外跪了半天了,你就让他进来吧?”秋阳劝道。 “你劝他走。” “我哪劝得动!”秋阳皱眉,“王爷,外面冷风冷雨的,贺公子身体又不好,你就忍心……” 赵羽走到窗前,远远望见贺纾纹丝不动地跪着,任凭风吹雨打,似乎毫无知觉,白衣黑发,分外孤清。 赵羽闭上眼,深深叹息,说了句:“秋兄……” 秋阳立即会意,急忙走到外面,将贺纾扶进来,又轻轻退了出去。 “王爷……”贺纾望着赵羽冷硬的背影,艰难地开口,“求你——” “闭嘴!”赵羽断喝道,看到他浑身湿透,正簌簌发抖。取出一套衣服扔向贺纾,“换了它,马上!” 贺纾接在手里,却窘困不已,踌躇道:“谢王爷,不过……不必了!”不过这哪有地方换啊? “是你自己换,还是我动手帮你?”赵羽已经来到他面前。 贺纾后退几步,慌乱道:“不,不必了……” “装什么呀?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赵羽一手扯住他的衣领,“或许,你只愿意给你的陛下看?” 贺纾脸一红,“无耻!这像你说的话吗?” “无耻的是你!你明明是我的人,竟然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 “我不是你的人!”贺纾转过身去,一阵心慌意乱。 繁花倾尽又逢君_110 “孩子都给我生了,还说不是我的人?”赵羽走到他面前,用力捏住他的肩膀。 贺纾震惊,“不,你怎么知道的?” 赵羽哈哈大笑,“第一,你撒谎的本领向来差劲,第二,他赵顼有本事生得出翐儿那样的儿子吗?” 贺纾却没有笑。 赵羽松了手,走到一旁,背过身去,“好了,快换吧,否则真要着凉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纾换过衣服走到他跟前,“宁王殿下,我请求你兑现一个承诺。” 赵羽一听便怒了,“如果你要替他求情就免开尊口!” 贺纾深深地看着他,眼里有无限温柔,拉起赵羽的手,往他的手心里放进一个东西。赵羽低头一看,竟是当年自己送给贺纾的蓝玉手镯! 手镯波光盈动,透出漫漫的蓝光,如烟似雾,一下子勾起当时的柔情蜜意。 贺纾说道:“鸿渐,这镯子我一直没有离身,我没有戴在手上,而是藏在离心最近的地方。我记得你当年说过,只要我提出一个要求,你都会为我做到,无论是对还是错,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该做还是不该做,能做或不能做,只要是我提出的,你都会答应……你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吗?” 半晌,赵羽沉默,眸子光芒尽失,深不见底,再开口时,声如幽洞,“那么,你要我放了你的陛下,是吗?” 贺纾无言地点头,眼里满是哀求。 赵羽讽刺一笑,“我答应你!” “什么?真的?”贺纾诧异,实在没有想到赵羽会答应得如此轻松。 然而赵羽后面的话却像利剑穿心,“繁衣,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为了你。但是,赵顼是杀害我兄长的凶手,是赵氏宗室的罪人。如果我放了他,便愧对我哥哥的在天之灵,更愧对列祖列宗。所以,我只有以死谢罪,用我的血祭奠我哥哥屈死的冤灵!” 说完,他拔出匕首,当胸刺入。 贺纾顿觉心胆俱裂,惊喊道:“不——!”飞身扑过去,一把抓住那锋利的匕首,全然不顾双手被割得鲜血直流。他用力将匕首夺过来,扔到地上。 赵羽一下拉住他的手腕,“你疯了!”急忙取来药物和纱布给他包扎。 “你终归还是舍不得我的,繁衣。”赵羽将他抱在怀里,抚着他的手,“疼吗?” 贺纾却是呆呆地靠着他,任由赵羽说什么做什么,一无反应。 ☆、第一三九章 终曲之上 (2130字) 忽然,门砰地一下被推开,秋阳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王爷,不好了——!” 赵羽一下站起来,责备道,“到底怎么回事?” 秋阳面色煞白,完全失去往日沉稳,“陛下,他……” “他怎么了?!”贺纾大惊失色。 “陛下在宗人府服毒自绝了!” 贺纾身子一晃,就要倒下。赵羽忙要去扶,贺纾却一把推开他,冲出门去。 他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宗人府跑去,脑海一片空白,尽是赵顼亲切的眼神,温雅的声音在回荡:“繁衣……繁衣……” 然而,这一切都永远消失了,眼前的君王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顼穿着他最爱的冰蓝锦缎长衣,带着白玉冠,恬静的面容像是在熟睡,仿佛轻声一唤就会醒来。 贺纾一下子跪在他面前,头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李公公走到他面前,交给他一封信,“贺公子,这是陛下让奴才一定亲手交给公子的。”贺纾接过,上面写着“繁衣亲启”几个字。 贺纾道:“李公公,把门关了,别让任何人进来。” 李公公为难道:“别人好办,如果宁王殿下……奴才怎么敢阻拦啊?” “你告诉他我陪陛下走上最后一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李公公遵命离去。 贺纾将信打开,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一阵刺痛…… ====== 寒秋的黄昏,只有如血残阳,只有晓月长风。 深宫的尽头,幽冷的梅园,赵顼的陵墓就设在这里。 黑色的挽绸与白色的灵幕在空中飘荡,丝丝缕缕,这是一代君王留在人间的最后思绪。 今天,赵顼被深埋于黄土;今夜,贺纾陪伴他的君主走上最后的旅途。从此碧落黄泉,茫茫相隔,那邈邈音容成为思忆深处的残影,点点哀思也只能遥寄梦中。 贺纾满心的郁痛,到了不闻窗外事的地步,赵顼崩逝之后,他可以想象朝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的心已经麻木,什么也不想知道。 “繁衣……”久违的声音,一时想不起是谁。 “繁衣!”一个紫色的身影已经来到他身边。 贺纾慢慢抬眸,“子晏?是你……” 子彦来到赵顼墓前跪下,“臣林靖嘉叩别先君!”说完,深深磕了三个头。叹息道:“想不到一代贤君走得如此匆忙。当初我们俩殿试登科,一同辅弼先主,不过是短短几年的光景,如今,竟然……”眼中泪光闪烁。 繁花倾尽又逢君_111 贺纾心一痛,“子彦,也许他不是最出色的君王,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林靖嘉点点头,见贺纾憔悴惨白,哀痛难抑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劝道:“繁衣,逝者已矣,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先君生前多眷顾你,你是他在天之灵也担心你吗?” 贺纾惨然一笑,“我对不起陛下,我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却处处为我着想,我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待我?” 林靖嘉宛然,“他对你好,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自己,是你的出现弥补了他生命中的愧恨和缺憾。” 贺纾一怔,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林靖嘉将他拉到灵堂外面,按他坐下,又说:“你老是念着先君,却不知道有人为你很心疼呢?” 贺纾低头,没有做声。 林靖嘉又说:“你不愿见他,而这两天,他日夜都在门外,不敢烦扰你怕你激动,又时刻担心你会不会伤心过度……繁衣,你怀念先人,情深义厚,为何不懂惜取眼前人?” 贺纾明显受到了震动,踌躇道:“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已经不知如何面对对方。” “为什么?”林靖嘉不解。 贺纾却没再回答。半晌,看着林靖嘉那身深紫朝服,扯了另一个话题,“恭喜你了,林相!” 林靖嘉赫颜,慌忙道:“不,不,繁衣。宰辅一职,你才是实至名归,我只不过……” 贺纾一笑,“你什么?这但这压了我好久了,你一直逍遥,现在还不该轮到你了!” “不,繁衣。其实我今天是奉陛下之命劝你重即相位。” “陛下?”贺纾蹙眉。 “是的,繁衣,我们的新君,你应该猜得到。” 贺纾漠然轻笑,“意料中事,不这样反倒奇怪了。” 林靖嘉道:“繁衣,难道你还是为了先君的事怪罪于他?” 贺纾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宫廷血斗,恩怨情仇,孰是孰非,又怎能说得清楚。毕竟是先君杀害了前太子。而且,先君本来也命不久矣,自裁还能少受些痛苦。” 林靖嘉劝道:“既然不怪他,何必拒他于千里。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贺纾怆然,“我心很乱,什么人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真的什么人也不想见吗?连翐儿也不要了?” “翐儿,我很久没见翐儿了!”贺纾恍然从梦中惊觉,“我要去找他……” 还没等他站起来,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童音:“太傅——太傅——” 一个小东西像箭一般飞进来,直扑到贺纾怀里。贺纾一把抱住他,泪已盈睫。 “太傅,翐儿好想念你,你不要翐儿了?” 贺纾不住地亲吻他毛茸茸的脑袋和柔嫩的面颊,“翐儿……太傅怎么会舍得离开你……” “好可爱的翐儿,”林靖嘉笑道:“繁衣,我希望看到你一家团聚!” 贺纾心中一动。 ☆、第一四零章 终曲之下 (1927字) 九九重阳佳节,九层凌霄宝塔上,赵羽按祖制登高祭天,祈求天降神迹,佑我大宋社稷,海晏河清,安康永泰。 满朝文武,向天跪拜,一脸虔诚。 礼毕,纷纷将茱萸插入土中。 赵羽看着,目光邈远,唯独不见那一抹白衣翩然。 对身边的人问道:“林相不是已经去请太傅和小皇子了吗?怎么还没来?” 李公公道:“也许有路上什么事耽搁了,奴才这就去看看。” 话音未落,林靖嘉策马飞驰而至,来到赵羽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气还未喘定,焦急地喊道:“陛下,不好了!太傅和小皇子被劫持了!” “什么?是谁干的?!” 林靖嘉将一封信呈上,并说道:“臣看到铁鹰卫,应该是九贤王!谢将军已经领兵追去了!” 赵羽心急如焚将信打开,扫了一眼,狠狠地将信扔到地上,“果然是九贤王,他让朕拿江山帝位来交换!” 抑压着内心极度的忧惧,赵羽沉喝了一声:“回宫!” 回到宫中,赵羽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终于,谢云程遣人回来禀报,说九贤王已经逃回他的老巢冀州。谢云程已经命禁卫军将冀州包围,只等赵羽下令便攻城。 很快,赵羽就来到城楼下。派出身边的人对着城楼上高喊:“叛臣听着:赶快放了太傅和小皇子,陛下答应对你网开一面。如果再执迷不悟,大军立即攻城,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九贤王狂笑,“你敢上前一步,我把你的太傅和小皇子扔下去,死在你面前!” 赵羽面色已变,“你别乱来!朕的玉玺已经带来,你确保他们平安,朕自然满足你的要求。先让朕见见他们。” 不一会儿,贺纾抱着翐儿出现在城头。赵羽见到他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喊道:“繁衣——翐儿——” 贺纾在城楼上向他高声喊道:“不——皇上,别相信他,他在这方圆十里埋下重兵,目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你啊……” 繁花倾尽又逢君_112 话为说完,被九贤王狠狠地一脚踢到胸口,立即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赵羽见了顿觉心胆俱裂,想不顾一切拔剑冲上去救人。 九贤王又将他拉起来,按在城楼护栏上。 贺纾忍着剧痛,高喊:“皇上,不要管我,快离开这里……” 赵羽僵立原地,浑身发颤。 九贤王见他不上当,于是夺过翐儿,作势要扔下城楼。 贺纾要冲上去救孩子,却被几个铁鹰卫紧紧按住,焦心如焚,嘴角不住溢出鲜血。 赵顼对九贤王喊道:“他受伤了,你放了他,我答应你的条件!” 九贤王目露出阴骘的光芒,“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先叫你的禁卫军后退两百里!” 赵羽挥手,示意谢云程率兵后撤。 “我已经撤兵,你立即放人!” 九贤王嘴角现出冷笑,忽然手一挥,高举向天。 瞬间,四面八方烟尘骤起,埋伏多时的铁鹰卫一拥而上,将赵羽团团围住,举起刀剑便砍。 谢云程率军回来救驾,两军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九贤王举起翐儿,“赵羽,给你的儿子收尸吧!”将翐儿抛了出去。 贺纾惨叫一声:“不——!” 赵羽一跃而起,向翐儿坠地的方向飞扑过去,然而距离太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仿佛从天而降,一把抱住翐儿,轻轻地落到地上。 赵羽已经赶至,惊喜异常,再看清此人,失声道:“蓝真,是你!” 蓝真向他跪倒,“叩见陛下!” 赵羽急忙扶起,“快别多礼了。蓝真,请你护送小皇子先回宫中。繁衣还再九贤王手上,我要救他。” “陛下,让蓝真去救太傅。您快离开这里,几万铁鹰卫正赶往这边……” “不,繁衣还有危险,我不能离开他。蓝真,皇子就拜托你了!” ====== 贺纾看到儿子被成功救下,心里顿时一松。 九贤王一把将他拉过来,利剑架在他脖子上,“赵羽你听着,你要他没事,就拿你的江山皇座来交换。” 赵羽嘴唇都要咬出血了。 贺纾在上面喊道:“陛下,别管我,快走——” 几万铁鹰卫已经杀到…… 突然,贺纾措不及防推开九贤王,一翻身,竟跃出城楼,往下落去。 他等待着冰冷坚硬的地面,而迎接他的是一个温柔而广阔的怀抱。 “你真是疯了——!”赵羽惊魂未定,抱着他的手都在发颤。 贺纾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喃喃地道:“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怕,你会永远守护我的,不是吗……” 赵羽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挥动长剑,奋力拼杀。 他不知道此次能否成功重围,但心里充满了宁和与感恩。 紧握手中的剑,拥着怀中的你……金戈铁马、热血黄沙…… ☆、第一四一章 余音 (2857字) 皇宫内殿。 一个皇子模样的小孩正伏案疾书,专心致志,身边一白衣素服的男子静静地看书,不时往小孩写的字上瞄上一眼,露出赞许的神色。 到底是孩子,过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了,起来钻到白衣人怀里,娇声道:“太傅,翐儿累了。” 贺纾温和道,“好吧,今天就到这,睡觉去。” “不嘛——”翐儿立即撅起了嘴,“今天还没有玩,您不是说每天可以到外面玩半个时辰吗?” “平时是这样的,但今天下大雪,咱们出不去了。我不是已经给你讲故事了吗?” “那翐儿要去赏雪、堆雪人、打雪仗……” 贺纾正要解释,一个颇有威仪的声音插了进来,“翐儿想去玩雪吗?” “父皇!”翐儿见到赵羽像是找到了盟友,“翐儿还没有玩过雪呢!” “不过今天很晚了,明天父皇带翐儿去玉仙台赏雪,还可以在湖上溜冰……” “哇……”翐儿听得两眼放光。 繁花倾尽又逢君_113 赵羽将他抱起来,“不过,翐儿今晚要可早些睡哦!” 翐儿用力地点点头。 赵羽唤李公公过来,将翐儿抱走。 贺纾躬身一拜,“微臣告退。”也跟着要离开。 赵羽在后面叫住他,“太傅请留步。” 贺纾只得站定。 赵羽道:“几天后就是先帝的诞辰了,你的《百圣图经》完成得如何?” 贺纾皱眉,“陛下之前从没有说过《百圣图经》要献祭先帝的,现在时间如此紧迫,臣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完成。” “朕日理万机。之前一时忘记吩咐你。这样吧,这几天你就留在内宫将它完成,御书房什么典籍卷宗都有,找起来也方便些。” “这……” “怎么,不愿意?”赵羽趋近他,“太傅还想抗旨不成?” “微臣……不敢!”贺纾低下头,想躲过他笼罩过来的强烈气息。 赵羽将他拉到书案前坐下,“那就开始吧!” 贺纾很快就专注于工作中,心无旁羁。无意中抬眸,却接触到赵羽凝视自己的目光,深不见底,似笑非笑。 贺纾低头继续干活,心却已乱,一连写错好几个字。 冷不防听到赵羽道:“太傅贺纾,你该当何罪?” 贺纾极惊讶,茫然道:“臣何罪之有?” 赵羽冷哼一声,“你私自放跑前罪帝赵顼,罪大之极!” 贺纾颤声道:“这……你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羽瞪了他一眼。 贺纾反倒冷静下来,“是的,陛下是我安排离去的。可他已经浪迹天涯,对你不会再有威胁,难道你还定要将人往死里逼吗?” “大胆!”赵羽怒了,一步跨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朕的仇人都敢放,活得不耐烦了!” 贺纾却轻松地笑了,眼波盈盈地看着他,“早活得不耐烦了,你和不趁此机会成全了我?” “你——!”赵羽气结,“算了,看在翐儿份上,不跟你计较。” 赵羽凝视着那两汪深潭似的眼睛泛起阵阵涟漪,似是缱绻柔情,是为了自己吗?声音不由得放柔和了,俯下身子,在贺纾耳畔轻问,“告诉我,繁衣,明明有机会跟他一起离去的,为何不走?” 贺纾微微喘息,淡色的唇竟有些发颤,低哑得几乎听不见,“……你就那么想我跟他走?” 赵羽笑了,伸出双臂圈住他,“幸好你没有跟他走,否则我早就杀了他了。” 贺纾一惊,“你是说,你早就知道了?” 赵羽邪魅一笑,“那当然。你将自己关在灵堂两天搞什么偷天换日的把戏,然后暗渡陈仓,自以为天衣无缝吧?谁知百密一疏……” 贺纾困惑地望着他。 赵羽却在他耳边轻叹:“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也许这是天意。” 贺纾惊道,“你一切都知道了?” 赵羽在他身边坐下,慢慢地道:“那天我看到的赵顼确实是气绝身亡,本来我也没有怀疑的。但秋阳却心细如发,从赵顼服毒的杯残余的气味就觉察有异,再仔细查证,就断定他服下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一种能显出假死之像的迷药。我得知此事时勃然大怒,我认定是你和赵顼打算利用假死骗过我而一起逃亡,于是我决定按兵不动,像看戏一样看着你表演,我只想着等到你们自以为逃出生天那一刻,就将你们擒获,到那时,我一定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让你痛苦,以报复你的负心……” “你……”贺纾心头一痛,一把推开了他。 “繁衣,对不起,当时我以为你背叛了我,我嫉恨得快要发疯了!”赵羽想去拉他的手,被贺纾躲开了。只好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跟踪他来到梅林尽头那河边,看到他在等人,然后,我看到一个青衣人向他跑去。月光下,那人跟你那么相似,我以为真是你了,直到我看清了他的脸——我惊呆了,他竟然是死去多年的——” 贺纾点点头,“是的,他就是青珩。他没有死,当年赵顼一时气愤难当,自以为将青珩掐死了,但随后青珩竟醒过来,偷偷离开了。但是赵顼并不知道,因此这些年都活在负疚和痛苦之中。其实青珩也一直没有忘记他,渐渐地也知道自己真正爱的还是他,所以在赵顼生日的那天晚上,出现在他面前……” 赵羽默默地听着,听道这里,心里某个纠结疑惑顿生,突然明白过来,心中一直压着的巨石突然消失,惊喜道:“繁衣,你是说,那天晚上,跟赵顼在一起的是青珩……是不是?”他用力摇着贺纾,“繁衣,你说话啊,我看到的那人是青珩,不是你,对吗?” 贺纾却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回答。 “繁衣——”赵羽哪里肯放过他,从身后将他抱住。 贺纾幽幽道:“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繁衣,对不起……”赵羽愧疚不已,“我以为你爱的是他……我知道一直以来他对你很好,各种关怀、眷顾都是我做不到的,我只会欺负你让你伤心,我以为你不再爱我了……” 赵羽小心翼翼地问,“繁衣,告诉我,你还爱着我吗?” 贺纾僵着身子,没有回答。 赵羽急了,惶遽不安,不住地轻唤,“繁衣……你说话呀!” 贺纾肩头一颤,赵羽终究忍不住,用力将他搂进怀里。 贺纾这次没有挣脱,却埋头在他胸前无声落泪。 赵羽低头,吻住那蝶翅般颤抖不已的长睫,吸去那冰冷的泪水,“繁衣,别哭,是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相信我……繁衣……” “我不信,你这人根本是死性不改!”贺纾恨恨地道,那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晶莹。 这模样儿看得赵羽一阵心动,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繁衣,你怎样才能原谅我?” 贺纾忍不住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一次次任由你摆布,还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赵羽笑了,“因为,有一个更傻的傻瓜……想你狠狠地折磨他……任意摆布他,他绝不敢吭声的……” “我不信——” 繁花倾尽又逢君_114 “不信就试试嘛!” “试什么?” “呃……比如说,那个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咱们这对傻瓜来试试,是否真的胜却人间无数……” 【全书完】 ☆、废章 (1796字) 船靠了岸,赵顼带着贺纾走到岛上,忽然对他说:“繁衣,记住这个地方,它叫离岛。” 贺纾点点头,问道:“皇上,您为什么带微臣到这来?” 赵顼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是谁?”贺纾好奇地张大眼睛。 赵顼却只笑不语。 贺纾心里更是奇怪,谁会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而此人必定与当今天子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为什么会牵扯上自己呢? 赵顼一直牵着贺纾的手,朝一座山上走去。山不高,不一会就到达山顶。一座寺庙坐落在苍松翠柏中,大门上的横匾写着:随云寺 赵顼上前敲门,门应声而开,一个少年僧人走出来,看到赵顼和贺纾,向着赵顼深鞠一躬,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将两人让了进寺。 赵顼问道:“清河师傅,国师近来好吗?” 那少年僧人回答道:“师父一切安好,现正在归云居等着陛下。陛下请——” 两人跟着清河穿过一处幽静的庭院,来到了那个叫归云居的所在。归云居依山而建,只有几间错落的房屋,白墙青瓦,朴素中有中难言的气势。 清河已告辞离去,赵顼对贺纾说:“繁衣,我先进去。你在这等我一会。” 贺纾答应一声。发现赵顼眼里有一丝焦虑不安。 赵顼推门走了进去。之后,很久都不见出来。 贺纾百无聊赖,却不敢走远,便来到山边俯瞰山下的景色。此山虽不高,也足以将低处的景色尽收眼底。只见山脚下这座孤岛,被茫茫白水环绕,茫无崖际,水面总有烟雾袅绕,如真似幻。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明明是在汴梁城里,皇宫后院,怎么好像落到海洋一般?贺纾百思不得其解。 归云居里,一处厅堂,烛光幽暗,梵香缭绕,颇具禅意。一个身穿灰黑海青、外搭红色袈裟的僧人盘膝打坐,背对门外。 赵顼轻轻走到他身后,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即问好,而是静静地端详着僧人的背影。僧人身形高大,即使跪着,依旧显得风仪伟岸,气势凛然。 赵顼看着他,远久的昔日,某种无法忘怀的思绪,纠结着不安,又一次袭上心间。正惶然间,那僧人已经开口道:“陛下来了。” 赵顼收敛心神,欠身施礼,道了声:“国师。” 僧人站起来,转过身来,一副青铜面具覆盖在脸上,紧贴着五官轮廓,浑然天成,看上去阴冷深沉,令人不寒而栗。此刻,青铜脸上一双眸光精明冷冽,正注视着赵顼。忽然幽幽一句:“陛下果然长情,居然还对那妖孽念念不忘。” 赵顼平淡道:“国师误会了,门外站着的是繁衣,朕的副宰。” 僧人讽刺道:“那是老衲老眼昏花,还是你的所谓副宰跟那妖孽实在相像?” 赵顼语气依旧平和,“人有相似,何足为奇?” 铜面僧人冷笑一声:“不可救药!还嫌被妖孽害得不够。你当初那死去活来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自己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赵顼面色有些发白,低言道:“国师,既然是旧伤疤,你就不要故意揭开了罢。” 铜面僧人看着他,眼神柔和下来,似有一丝不忍,忽然伸出手,抚上赵顼的脸颊,语气却依旧冷硬,“也难怪你皇帝老儿看不起你,就凭这点你就输给赵羽!” 赵顼轻轻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柔声道:“幸好有国师在,我们还是胜券在握的,不是吗?” “没到最后,岂知鹿死谁手!”铜面僧人冷哼了一声,“赵羽果然去了瓦桥关。这倒是个好机会。” “国师有什么打算?” “他带去的只有二十万冀军,定难以抗衡西夏的三十万大军。只要你拒不增兵,他自然会死在西夏人手上。” 赵顼不置可否的一笑,“国师太小看赵羽和他的冀军了,我倒是有种感觉,他这回定会一举破敌,扬我国威。到时候,天下人心所向,我更要靠边站了。” 僧人眼中有怒火升腾,“别老是长他人志气,只要你狠得下心,自然能找到方法,置他于死地!”说着,忽然一把抓住赵顼的肩膀,眼神变得深不可测,脸几乎紧贴着赵顼,“你一次又一次的延宕,到底为什么?” 赵顼轻轻挣脱,回道:“我需要时间,找出对方的破绽。我们都等了这么久,还在乎一时吗?” 僧人的铜面一无表情,语气冷寒如冰,“你好自为之,别像上次那样把自己都搭进去,这回我可救不了你了。” 赵顼点点头,“你放心,当初的靖王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宋天子、神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