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屑老板就回老家结婚》 第 1 章 “……,醒一醒。” 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环绕耳边,穿过隔着花与水的彼岸,从不知名之处隐隐约约传来。 她勉强睁开困倦的眼,全身都好似沁在凉水里一般忍不住想要向热源靠近。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逆光站在面前,眉眼溶于金灿灿的日光不可直视,只能看见他被微风带起的柔顺墨色头发,有些搞笑的八字纹,以及抿起温和弧度的嘴角。 他弯腰看看她的气色,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笑语温柔:“你又趴在桌台上睡着了?当心着凉。” 如同每一天见到的那般没有任何差别。 阿薰像只突然被人提出藏身住处的幼猫般迷茫,看着眉眼含笑的少年喃喃自语:“你是……谁?”一阵风吹过,吹起发丝遮在眼前,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少年嘴边的笑意逐渐扩大,落在他眉眼间的金色光斑瞬间被血污取代,胸口一阵闷痛,低头一看,是刻着奇怪漩涡图案的短刀。刀很快,用刀的人身手很好,伤口渗出的血滚烫,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沾满腥味的风猛得吹向她的脸,目力所及之处只有燃烧中的宅院与挂在天幕正中的不详血月。 “啊——!” 少女猛然从被褥间坐起来,梦中嘈杂的声音正是有人不断在敲那细木拉门。 “阿薰,阿薰?别睡了醒醒!天都要亮了,你和锦织动作都快点先去服侍大小姐!”管家婆婆咣咣咣敲着拉门木框尽力扯着嗓子喊。她实在太吵,声音干瘪沙哑像是指甲在树皮上刮来刮去。 “原来……是梦吗?”她攥紧胸口用力深吸几口气,同房另一个女孩七手八脚爬起来,从脚底下翻出昨晚睡前叠好的羽织和袴裤:“快点阿薰,不然等下夫人又要因为大小姐起迟责罚我们。” 屋子里立刻发出响动,下一秒两个女孩一前一后端着木盆打着哈欠光着脚出来打水洗漱。 “动作快点儿!小姐在等了!”管家婆婆手里的木瓢又敲了敲,狭小院子里这才有其他侍女仆人起身的动静。 阿薰和锦织互相帮忙扎了头发,跳着套上足袋穿上木屐往主家居住的院落跑。 “大小姐昨天又发脾气?”她低着头边跑边问,锦织跟在后面赶得气喘:“是,佐佐木家来人要这边多添几件嫁妆,家主大人没答应,小姐不高兴呢。” “唉,低头躲着吧。” 她叹了一句,大小姐居住的房间近在眼前。 近藤家主自诩女儿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既然如此,衣裳首饰自然样样都不能落下,每天早上都忙坏了替她打理这些的养女们。 ——大小姐美不美她们不知道,帮她换衣服是真的累。她脾气又不好,一个不顺心簪子梳子就往人脸上砸,躲闪不及留个疤可没处说理。 好在阿薰手巧,锦织力气大,两人配合着才赶在夫人派侍女催促前把人收拾妥当。这已是三刻钟过去,又要扶着被衣饰压得走不直路的大小姐去厅室用早餐,然后再把她给接回来。 直到将大小姐送去女先生身边,两个养女才能退出来坐下抓紧时间用些早就凉透了的早餐——说是养女,其实不过侍女,嘴上说出去好听而已。 锦织帮阿薰搅拌纳豆顺便斜靠在柱子上望风,穿了粉色羽织的灵动少女不知从何处摸出两枚鸡蛋磕开浇在盘子上,机敏的左右向外看看,又轻手轻脚偷了两勺酱油,趁厨娘背着她们偷豆子吃的功夫转身手指一抖,蛋壳就进了一丈外的炉火中。 女孩们相视一笑保守了这个秘密,闷头将早餐扒进嘴里,再端起早就凉透的味增汤灌下去一擦嘴,早餐就算用过。两个人也不麻烦厨娘,自己拿着盘子和碗筷舀水洗干净,看上去守礼勤快,实际上这样一来才没人发现她们偷偷吃了蛋。 “这是今天该送去山上神社的供奉,磨磨蹭蹭的,懒死了!腿脚快些,不要每天都赖在外面直到午饭前才回来。”管家婆婆神出鬼没,半刻也不许她们闲着,先是打发阿薰出门跑腿,然后絮絮叨叨的赶着锦织去整理库房。 “知道了!婆婆我出去了,小锦我出去了。” 阿薰冲锦织吐吐舌头挤了下眼睛,提过东西撒腿就跑,路过市集时好脾气的和几位店铺老板打招呼,又去铺子里为已故养父母取走订下的贡品。 “阿薰来啦?” 粗点心店的老板娘擦干净手,转身把包好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天天这般供奉,真是孝顺,斋藤大人和斋藤夫人没白养你一场哩!” 阿薰自己走过去谢了她才将东西拿在手里上山。 这山并不高,接近山顶处有一间小神社,神主极懒,神主太太倒是勤快,十次去有十次都是她早起开门迎接信徒。每天阿薰都是第一个爬到山顶送供奉的人,奉上贡品,简单祭拜,再替神主太太做点杂事,一直滞留到阳光开始变热才下山。 集市里已然很热闹,远近居住的农人提了家中产出售卖,打算换几个钱补补捉襟见肘的家用开支。 她提着袴角小心避开泥潭走,看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有新鲜笋子便蹲下来询问。 价格要是好了就买两只。 “小姐,笋子好得很哩,我家后山竹林里挖的,又鲜又嫩。”农人咧嘴笑着塞了最大的一只给她看,只需一眼她就摇头:“这都快长成竹子了,你不老实!” 农人见她识货,急忙压低声音小心告饶:“小点声小点声,叫人听见生意再也做不得。”说着捡了两只肥嫩的笋用草绳捆好:“给您便宜些,这两只,这个数。也是没办法啊,外面乱得要死,大人们催着收租,实在抠不出粮钱,只能偷偷挖点笋子卖。” 他陪笑把捆了笋的草绳递到她手里:“莫喊得让人注意了,下次不叫我进来摆摊。小姐心善,饶了我这一回。” 阿薰如数将钱给他,农人便千恩万谢的拜……时局不好,有些贫人家已经吃不起米,甚至不得不将孩子卖掉。田地是藩主的,山也是藩主的,连带山川土地上一切东西都归藩主所有,这人敢偷挖笋子卖,一定也是到了要揭不开锅的地步,何必为难。 她提了东西顺着路向前走,只见不远处有个极显眼的青衫少年高出周围人一大截,就像一片麦地里突兀的冒出一株高粱。 他一头银色头发,挎着刀提了酱油罐,慢悠悠一步一步很讲究的靠边晃悠。阿薰忍不住往那边多看了几眼——现下武士都还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理论上不会有谁亲自去做譬如买菜之类的“粗鄙”之事。 有好些家道中落的武家子弟,别说用仆人,咸菜都快吃不起了,就这样偶尔出门买个东西还要用帕子将面目蒙起来,免得堕了家族体面。这位可倒好,生怕人认不出来他似的就这么公然提了酱油罐上街打酱油。 奇怪的人。 银发少年走得慢,阿薰走得快,错身而过时旁人挤了一下,雪下青松的味道拂过鼻端。 这人她知道,是本地藩士乡绅家的幼子,寡言少语,脾气古怪。人人都说他呆傻痴愚,除了舞刀弄剑外一无是处,迂得很。阿薰倒觉得传闻也不一定是真的,听说他家里父亲早逝,兄长在府城的藏屋敷为藩主做事,月旬才归来一次,如果他不能担起家事之计,难道要勉强孀母操劳? 肯放下华而不实的“身份”去做力所能及的事,至少证明这人很有担当。 噗,也许还有些与外表并不相符的洒脱不羁? 阿薰低了头提着笋子小步跑走,那拎着酱油罐的少年只看到个头发又黑又浓的脑袋从身边溜过去跑了老远,心里想一定是不小心吓到了旁人,再朝前走便更加克制的往路边靠。 跑得那么快,大概是被吓坏了,他想。 她提着笋子一路跑回近藤宅,仆人们都已经散了,只有厨房还留了几个人守着。 “阿薰回来了?”厨娘指指厨房灶台上的冷饭:“给你留了点东西,吃完自己去洗碗!” “嗯。” 前脚收拾干净碗筷,后脚管家婆婆又喊了她去给大小姐的旧桧扇填补颜色。不是手巧眼神好的人,决计做不来,去外面请人修扇子又是额外花销,家主夫人理所当然不肯破费。她接了旧扇子回房间,锦织还没来得及换上粗布衣服回家,见阿薰打开颜料就知道她要补扇面,忙放下手里东西过来帮忙:“你就坐着把窗户打开亮一些,我去打水点炉子。” 等阿薰把要用的颜色都挑出来,锦织也带了温水回来坐在她身旁。隔着温水融了胶再兑上颜料,眉目如画的女孩子靠在窗下一笔一划仔细将褪色的图案重新绘制,桧木薄片上的山石花鸟仿佛重新活了。 “真好看呀!”锦织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凑在阿薰身边瞪大眼睛,她笑着回头看她一眼:“想学我教你呀,可好学啦。你看,蝴蝶翅膀要这么画……”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块儿“嘻嘻嘻”闹了一会儿,锦织匆匆忙忙起身往家赶。 外面雇来的仆人大多只做一上午,午饭前就可以回自己家休息或是去做家事,傍晚前再回来赶早把第二天的活计做一做。这样一来不耽误做事,二来主家省了一半工钱不说还免去两顿饭的麻烦。 只有阿薰除外。 清晨早早往山上神社跑,下午又被打发去河边新兴的纱厂做工,晚上要帮仆妇们抬了衣物去河边借着流水清洗。 和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洗的,一些贫人家的妻女靠着替人洗衣便能养家糊口,近藤夫人精明得很,自然晓得该如何安排。 如此忙碌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得休息,阿薰洗漱后躺下还来不及翻身就沉沉睡去。同房的锦织撑着手臂起身,小心翼翼爬过来替她盖好被子,眼看她睡得熟了才缩回自己被子里去躺下继续睡。 ※※※※※※※※※※※※※※※※※※※※ 大吉大利,今天开始更新文哈~ 老惯例提前说明: 1.cp社长,少年时期的社长,想想就忍不住“嘿嘿嘿”。 2.前二十章都很甜,真的,信我。 3.部分人设来源于三次元文豪本人。 4.ooc和沙雕都是我的,所有人物都很可爱! 5.作者没有出过国门一步,见识浅薄,资料来源于百度百科维基百科以及萌娘百科…… 6.最后,看盗文的小甜心们,这篇文,可能会有防盗。看了盗文,就在免费章下面给我个两分哄哄我叭。 以上就是这一次的唠唠叨叨,咱们开始吧! 第 2 章 “藏屋敷的账房太太带了两位公子回乡,前几日有人见了。你听说了没?都说大的一表人才,小的那个傻,呆得很!”八百屋老板娘牙都黄了,一边找钱,一边嘴巴里免费赠送消息若干。客人也咧开嘴还了一句:“是呀,极蠢,踩了写着藩主名讳的纸竟不晓得要去寺里跪一跪。” “大公子懂礼,硬押着兄弟去了隔壁镇子上的寺里,说是这几日又罚他天天去神社。” 交流就到这里结束,两边各自心满意足,一个坐回矮凳上敞开脚继续叫卖,另一个挽着篮子去看盐。 “啊呀!阿薰小姐又往神社去送东西呀?斋藤大人和斋藤夫人没白养你哦。对了,劳你替我给三浦老婆带句话,就说近藤夫人要的东西明日送到。”眼见她背着裹了贡品的布包走过去,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 穿了白小袖和红袴,外面罩着粉色羽织的小姑娘也是她和客人闲聊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孤女,家产被夺,小姐的出身侍女的命,还有她可以预见的悲惨结局,真是怎么讲都讲不厌。 阿薰冲她点了下头脾气很好,背着东西挪着挪着就看不见影子。 “要我说呀,这人的命,天注定,父母也靠不得。貌美、温和、孝顺又怎么样?如今不还是只能乖乖仰人鼻息。”见她走远,老板娘立刻换了个新的交流对象:“当初斋藤大人一家从东京府回来时有多气派!这阿薰小姐也是千娇万宠如珠如宝的在家里养着,结果呢?一场肺痨家里连个做主的都没,只留下个身不由己的女儿。”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数完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买菜妇人点了头,边捡金姜边应声:“可不是,当初斋藤大人连带家产一并托付给近藤大人时怕是想不到现在。说是收作养女,谁不知道是……哦?”说着说着两人越凑越近“嗤嗤嗤”的笑:“近藤夫人可是不愿意。” “哪能愿意?换你你愿意?”老板娘接过几颗金姜看看,伸手比划价格。另一个掏出铜板递给她斜了嘴撇着:“白白养大了挖自己墙角么!” 交换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同时笑得同样神秘。 送走这个客人,老板娘倍感心情舒畅。人总是更喜欢境况不如自己的同类,往往能在不知所谓的比较中获得短暂的稀薄幸福感。 她坐回小板凳等待下一个结账的顾客,店铺摊子前来来往往尽是人。 “哎哎哎!”老板娘抄了根竹篾冲新客人指指点点摊子上的蔬菜,嘴里砸吧着就不能停:“不买别拿起来看!” 拿着白萝卜的少年顿了顿,径直递给她用眼神示意结账。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约莫有十五、六岁,个子极高,小小年纪一头银发,薄荷绿色的眼睛,生得不难看,就是脸一板抿着嘴像个老学究似的。 老板娘手下掂了掂,这萝卜是个糠了的,外面看着好,切开难吃得很。 她停了一下,重又瞄了他一遍,心里颇有些忐忑。 少年穿了浅葱色有些褪色的和服在里面,外头披着深绿羽织,羽织下隐隐约约能看到被盖住了的刀柄。一只手等着给钱,另一只手里提着散发酱油气息的陶罐。 “少爷,您要买这个萝卜?” 他抿着嘴点头,目光里带了几分催促。 既然这位点了头,老板娘可就不管那么多,收了钱把草绳拴在萝卜缨子上,少年提着草绳转身就走。 “少爷,盛惠呀!”她追在后面喊了一声,走掉的人半点反应也没,径直进了旁边杂货铺子,没一会儿又提着萝卜出来,陶罐倒是没带。 ——今日仍旧不得不上山去神社送供奉,他怕提着酱油罐上山下山万一不小心打碎,回去又要被大哥啰嗦。 父亲英年早逝,母亲性子柔弱,只能守着家产嫁妆慢慢花销没有进项,好不容易才将兄长和他养到这个年龄,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兄弟两个要读书,妹妹尚且待字闺中等着嫁人,将来兄长还得娶妻,不小心些计算只怕往后有得是捉襟见肘的日子过。 兄长接了父亲在藏屋敷的旧职,一个月回不来几天,发的工钱也就只够他自己用。家里吃饭的人多挣钱的人少,他这个做弟弟的就想出份力气帮他,于是几经周折找了个剑道道场在里面做监修赚些银钱补贴家用。不料兄长认为武士给主君之外的人做工实乃自甘堕落,知道他出门谋职后整日唉声叹气怨声载道,要不是没办法拒绝这份工钱换来的粮食,恐怕早就怒极勒令他辞工回家闲待着。 ——穷得老婆都快娶不起,还非要天天把“武士”身份看得那么重,纯粹是脑子里有病。幕府都倒了五、六十年,废刀令也颁布许久,也就是关西一向不大听东京府调令,乡下地方又闭塞,这才由得“武士大人”们继续自矜身份不事生产。 啊,对了,那些脑子灵活的大人们觉得“武家”这个称呼有些老气不合时宜了,最近又捣鼓出“华族”一说,换汤不换药,走得还是老一套新瓶盛旧酒。眼见时局动荡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出大乱子,到时不知又会是何局面。 他提着萝卜晃了晃,越想越觉得大哥完全是被私塾里的瞎眼先生们给盘傻了,自己把写着藩主名字的废纸乱扔,又要冲不小心踩到的弟弟大发雷霆。如果说踩了藩主名字要倒霉,他到今天也没见倒霉事从哪里来,唯一倒霉的就是不得不领命去寺里听训诫,现在又要花钱买东西去神社供奉。 ——这不仅是不往里进账,甚至还着急张着口袋向外倒……要不是河那边的纱厂只招女人且进出还要搜身,他都恨不得能穿了女人衣服混进去赚点是点! 少年提着临时买的白萝卜踩过青苔蔓延的石板路向山顶慢慢挪,只恨不能八分钟走一步,磨得时间到了便能不去神社,这么大一个萝卜原样带回家也够全家人加个菜…… 近几年时节越来越不好,这才刚到初夏时节就闷热得紧,他看看左右无人才小心翼翼扯扯领子,又拍了两下,务必要做到既能凉快些又不让人看出哪里不妥当。 这座山高度有限,再磨蹭他还是在太阳刚刚变热时走到鸟居下。进门将贡品交给神主,简单糊弄着拜了拜,少年耐着性子听他嘀嘀咕咕了段大祝词才算完成今日惩罚卷了袖子下山。 他前脚出门,后脚就刮起大风,一阵比一阵急,天边堆着的乌云很快就被推到头顶。少年顾不得妥不妥当,提起和服下摆就往山下跑。跑到山中腰,风停了片刻,紧接着半分不给人时间反应,黄豆大的雨滴当头砸下,落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 大风吹得山道两旁的树翻着叶子来回摇动,雨水很快浸透泥土在地面汇做溪流沿着石板路潺潺流动。这样的雨天,衣衫湿透了可是失礼得很,他抬头四下张望,前面山壁曲折处露出来一角茅草,应该是修在路边供来往行人歇脚的茅草亭。隔着雨幕隐隐约约还有一丝粉红色浮动,也许是初夏时节山间盛放的花朵。 …… 每天清晨阿薰都要上山去给神社送供奉。参拜过神明帮神主太太做些杂务便去墓园替收养了她几年的斋藤夫妇清洗墓碑打扫地面。并不是近藤夫人有多好心每天都允许她浪费一上午,而是近藤家自己也要送供奉到神社,阿薰只借机占了个出门的便利而已——贡品还得她自己想法子准备。 她将管家婆婆交代的东西和笋子一起递给神主太太,对方喊住她:“阿薰,这个给你。” 是两颗鸡蛋。 神社养了几只鸡,每天能得好几枚鸡蛋,既然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东西便不好拿出去公然售卖。阿薰天天帮神主太太做些事,这便是作为抵换的“工钱”。 “谢啦。”她将蛋塞进袖笼,很快就看不出来里面藏了什么。 神主太太看着她笑道:“过几日祭典,劳烦你来充当巫女跳神乐,另有报酬。”这种事近藤夫人不会拦着,有她一个人去就无需再出钱出力,亦可对乡里广而告之自家如何热心公益。 阿薰欢快点头应下:“那我这几天准备准备呀,能看看神乐是怎么跳的么?” “当然可以,你随我来,我教你。”神主太太带着她往住家院子走,取出神乐铃与金银扇跳了一段:“就是这样的舞步,到时候要合着筚篥与琴音,不能跳得太快。今日明日都有客,后日你再来,合上鼓点再看一遍。” 其实看上一遍对她来说就足以学会,来来回回不过几个动作配合着脚下缓缓转身营造出神圣肃穆的氛围而已——神乐原本也就不是跳给人子看的。 看过神主太太跳神乐,阿薰拿起扫帚抹布主动去清扫本殿。此时才起床的神主披了件羽织光着脚从卧房磨磨蹭蹭走出来,靠在檐廊柱子上斜着眼睛看了眼身姿轻盈的少女和太太聊天:“要是咱们家里能养这么个姑娘,巫女服一穿,神乐铃一摇,骗死的男人能从山顶直接排到府城大阪里去……全家还用得着窝在这破烂小山头上吃糠咽菜!” “啊呀!你不要这么信口开河肆无忌惮,神明看着呢!”她啐了一口,看看天色转身向库房走:“我看这天气不保险,寻把伞出来让阿薰带走,免得等下被雨淋了。” 目送太太开了仓库侧身进去翻找,神主没骨头样的靠着柱子滑下来坐在地上,懒洋洋的:“可惜呀~” 也不知道他可惜的到底是什么。 ※※※※※※※※※※※※※※※※※※※※ 本章看点 利用信任关系 预备实施侵害 这个时候 我们需要 物理和化学技术 或者看看 罗翔老师怎么说 别人的男主:毁天灭地各种高帅 作者的男主:打酱油……买萝卜…… 抽掉了一百五十多个收藏,啊……像我这样的扑街作者,如果不放在收藏夹里小心呵护的话……很快就会消失再也看不见的!嘤! 感谢在2020-04-10 11:16:52~2020-04-11 09:0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神蛊温皇 2个;笙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f7 18瓶;君莫笑 10瓶;离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阿薰在神社待了段时间,看看差不多了风吕敷一收叠成个卷就要走。神主太太忙喊住她,手里拿了把伞递过来:“这会儿看着有太阳,天边还堆着乌云呢,只怕过一阵要下雨。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走,衣裳湿了可不得了。” 她是个好心人,不忍见这么漂亮的姑娘落难。 阿薰谢过她好意,接过伞抱在怀里,鞠了一躬起身,神主太太又上前一步拉了她道:“今日教了你神乐,无事便在神前跳一跳,说不得什么时候求了神明垂怜,把你从泥里往外拔一拔。” 这话说得跟拔萝卜似的,小姑娘“哗啦”一下子笑开,顾盼神飞的黑色大眼睛眯成两条缝,细长眼角上缠得尽是桃花。 “可不敢在外面这么冲着男人笑!”神主太太摸摸她的头发就把人往外推:“你就跟株浮萍似的,谁要是看上抢了去,连个做主的都没!记住了没?” 女孩子冲她吐了吐舌头:“记住啦!”像小鹿一样跳着跑了。 “但愿真能记住。”她在后面叹了口气,抄起扫帚打扫参道。 丈夫是不会去做这件事的,能把个神主做得装模作样就难为他了,体力活想都别想。 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女人尤其艰难。 阿薰跑出神社,左右看看无人,从地上捡起两枚石子瞄准树洞里露出来的长耳朵嗖、嗖飞出去。后面石子更快些,砸得前面那块突然改变方向,藏在洞里的兔子到死都没想到还有会拐弯的石头子儿从天而降,后腿蹬了两下就没气儿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手砸石子的技术……嘛,管他呢,想不起来的事就不要去想好了。 她上前把野兔从树洞里拖出来裹进布包抱着,从外面看还以为是破布。 镇上有商户收这些野货。 倒不是为了吃,更多是要剥了皮,制好后贩去大城市给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太们赶制秋冬季节的摩登新衣。野物大多又干又柴还带着股腥臊味儿,不是饿极了谁也不乐意吃,家养的肥鸡大鸭子它不香吗? 她打算卖了这些东西攒起钱,等替斋藤夫妇守满三年就买张车票从这偏僻乡下走出去看看。那些背着箱子东走西顾的货郎们都说外面有能载几千人的船,有能飞到天上去的铁鸟,有比山还高的房子。说不定将来她还会去养父驻守过的海港定居,再开上一家和果子店,就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 在山上转了几圈,收获不错。等阿薰从林子里钻出来洗干净手,包袱里面就裹了四只皮毛厚实细密的肥兔。卖了它们能换好些叮叮当当的铜板,再加上从前攒下来的,她手头可比不少人要阔绰。 太阳逐渐移到头顶,风一吹乌云一股脑涌上来,天色立刻暗沉。眼看黄豆大的雨滴乱糟糟砸在碎青石铺出来的小路上,少女三两步冲进半山腰上的避雨亭——神主太太是借了她伞不假,可那伞都已经破旧得卷边儿了,这么大的雨只怕油纸撑不住,弄坏了不好还。 再说,急急忙忙赶回去管家婆婆也不会让她休息,不知道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多少鸡毛蒜皮的活计催人去做,傻了才冒雨跑回去。 女孩子抱紧包裹和伞向后躲了躲。 初夏季节,倾盆大雨无约突至。 这么大的雨,很快就会穿透横木上铺盖的茅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山风吹起她的羽织,好像鸟儿欲飞的羽翼,又似湖心挺立的荷花——白花瓣外罩了层粉红纱衣,身姿纤细却无畏风雨。 …… 被突如其来的大雨赶得四处逃窜的少年在山路弯折处看到了一抹粉红,顾不得细想一头扎进勉强可以避雨的茅草亭,长出一口气后才恍然发觉刚才看到的并不是一株生长在山间的花,而是个身量娇小的少女。 这还是个男女之间礼教界限鲜明的时代,两人不约而同向外侧躲了躲,立刻又被瓢泼大雨一块儿赶回来……衣衫湿透更失礼。 阿薰抱紧包裹和伞,低了头从睫毛下偷偷去看抢走自己“半壁江山”的少年。对方薄荷绿色的眸子也小心翼翼转过来,原本都是偷窥,一下子互相抓了个现行。银发少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挺直身体目视前方努力做出正人君子的模样,少女把头转开忍住笑意——果然和坊间传的一样,好呆! 大雨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茅草屋顶很快湿透,淅淅沥沥的水滴当头砸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起了小雨。女孩子从容将包裹背在身后撑起伞,借着伞沿破损处又去偷瞄浑身上下贴满“尴尬”的少年。 他个子很高,神情端肃,雨滴滴在银白色的头发上顺着发梢把深绿色羽织洇湿了一片。少年身姿挺拔,默默侧身站在茅草亭一侧恍如山间不可撼动的岩石——怪不得那个方向一点也没有风雨吹过来。 阿薰低头想了想,举高伞柄旋身抬头看向他:“您是福泽家的少爷?可以麻烦您替我举一下伞么,时间久了有些支撑不住……” 伞沿微微向上掀开一条缝,刚好露出眉眼和两鬓垂下的黑发。像是对人莫名信任的奶猫,又像是隐居林间好奇人世的神子,干净的眸子里微光温暖。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表情严肃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好像正面对着私塾里的古板先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在接触到她目光的那一瞬间突然乱了节拍,原本端肃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染上无法控制的紧张。 她个子娇小,与时下绝大多数圆饼脸宽下巴小眼睛的女孩子都不一样——颊边还有尚未褪尽的婴儿肥,微微露出带点尖儿的下巴,黑眼睛又亮又大,头发黑且浓,微微有些炸还有点卷。就是脸色不大好,久病未愈的苍白下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却又显得人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倔强。 她看人的眼神直直的,也许是因为亭外正值风雨的原因,黑玉一样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氤氲雾气。少女就这样用带着狡黠又安静的目光擦过滴水的油纸伞边沿信赖的看着他,递出一片纯粹的善意。 甚至怕他碍于男性自尊不能接受,胡乱找了个借口。 他就这么低头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阿薰以为他会无声拒绝,正想转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这人却忽的松开衣袖从她手里接过油纸伞,稍稍调了下伞面角度确定她被遮得严实,然后又细心地把破损边沿转到前面去。 茅草亭外风雨如旧,亭子里雨滴敲在油纸上滴滴答答,少年的脸逐渐随着耳朵一起慢慢染红。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安静下去太过尴尬,他忍不住盯着她发顶的精巧漩涡看了好几眼。一阵风来背后一凉又意识到自己盯着个女孩子使劲看实在不够正派,慌慌张张将视线移开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 他问的是她怎么知道他是谁。 少女侧过脸做思考状:“嗯……我早上听到八百屋老板娘说福泽家的小少爷这几天都要上山供奉。早间我去到神社时门还没开也没见到信徒,离开时太太又告诉我这几天都有客。这么长时间从神社方向下来的只有您一位,还有什么?” 她很聪明,得意时轻轻抬起头翘着鼻尖眼睛会微微发亮,黑玉一样的瞳仁仿佛含了一汪清泉。 福泽谕吉没忍住,眼神不由自主又向身边看去,女孩子这次没有躲开他的视线,转过眼睛直视:“怎么啦?” 他皱了眉状似不满:“你不怕我?” 带着刀的武士走在街上,不要说普通少女,就是成年平民男子也会吓得退避三舍。她这么大胆子目不转睛的看,也就遇到自己这种脾气好的人,换一个不讲道理的说不定拔刀就砍。 阿薰把脸扭开吃吃吃直笑:“你有什么可怕的?”一看就知道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爷,带着刀又怎么啦?呆头呆脑,被人欺负了都反应不过来。 像他这种脸上凶狠实则心软的人,谁会害怕? 她转去另一侧,肩膀微微抖动,是太过严肃吓到她了吗?少年心性还沉不住气,他举着伞僵硬的朝她身边挪了挪,将亭外飘来的大雨挡得更严实。 就当做是共用一把伞的报答?姣美花朵一样的女孩子是要好好照顾的,不然她们总会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突然死去,甚至还有胡扯般的“偶感风寒”。 这……算是个什么病? 福泽夫人一片爱子心切,替大儿子物色妻子人选时偶尔会提到某家私养的女儿“偶感风寒撒手人寰”,以此作为例证说明那家女子身体虚弱不合适娶来做贫寒武士家的妻子,好打消傻儿子想去那些外表光鲜内里不正人家求娶的心思,哪想到更傻的小儿子听了去便信以为真。 被关照了的女孩子心里感激嘴上还要嗔怪他:“衣服湿了你不冷呀!” 冷还是冷的,但叫她扭过来转着眸子瞟了一眼,胸口又热烫烫的一点也不冷了。 “……不冷。”他顿了顿,讷讷追出一句,她又转身过去抖着肩膀小声笑,少年误会,急急解释:“不必怕我。” “谁怕你!”她重新转回来,大眼睛里多了几丝恼意:“才不怕你呢。”脸颊上也多了层绯红小声嘀咕:“你有什么可怕的。” 她鼓起带着点婴儿肥的腮帮子,猫儿眼软绵绵瞪了一眼:“哼!”少年只觉心跳跟着停了半拍,脸上胸口都烧得厉害,急忙转身背对着她看向外面的大雨寻找空气。身后又传来少女娇软的惊呼:“啊呀!你甩了我一身水!” 福泽少爷:“……!” ※※※※※※※※※※※※※※※※※※※※ 本章看点 阿薰小姐姐 记忆有点问题 武力值只能 暂时欺负野兔 不要!吃!野味! 作者没出过国门一步,大正时期日本的社会现状更没有亲眼目睹过,了解的资料来自于《四谷怪谈》和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以及我的专业课教材中关于日本史的内容。 感谢在2020-04-11 09:00:00~2020-04-12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幽冥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 章 那天之后的记忆一片模糊,只有窘迫到极致的手足无措与不停歇的道歉,中间零星夹着些许画面是她含怒的薄嗔。 大雨来的快走得也不慢,云收雨霁后女孩子抱着包袱跑出茅草亭,轻巧跳过泥潭落在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的碎青石板上,小鹿一样踮着脚跑掉了。 “你的伞……”手里还握着伞柄,他被她扔在茅草亭里没来得及追上去,少女透着甜味儿的清脆嗓音远远传来:“是神主太太借我的啦,你明天直接还她!” 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一句:“那明天你还来神社吗?” 她刚才说起今天上到山顶神社门还没开,想来动身极早,他往返山上山下也只见她一人……如果明天还想“偶遇”,恐怕要早点出发才行。 雨已经停了,他收起伞离开此地,脚步沉稳颇有几分武士风采,就是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小鹿撞得有点急。 “阿吉呢?”福泽家的大少爷从府城回来就只见到母亲坐在廊下做针线,不明白为什么没看见一肚子主意的弟弟。福泽夫人抬头顺手把针别在线团上看向长子:“今天下了大雨,阿吉从神社回来衣服都湿透了,我叫他回房间去休息。” 福泽夫人性子软,就算作为母亲,面对支撑门楣的长子也以商量的口吻居多。虽说心里觉得这几日大儿子拿捏弟弟的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看在他已经是“家主”的份儿上,终究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埋怨。想来想去又觉得小儿子受了委屈,少不得哄走老大后从厨房端了份丸子去看看老幺。 结果等她拉开拉门一看,小儿子拿着剪刀蠢兮兮的剪了几张他哥哥扔掉的废纸正打算往一把卷边豁口的油纸伞上贴。 福泽夫人低下头有些疑惑,她的小儿子跪坐在矮桌旁,直到光线变亮才察觉被抓了个正着,先是脸红,紧接着咳了一声,然后才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别人借的伞,总要补一补才好还。” 你有伞为什么还湿透了一半衣服?伞那半边给谁用了? 她这才恍然发觉幼子也已经十五、六岁,按照时下的风气,若是早早准备起来自己现在都能数日子等着做祖母了。 ——要不是家业凋零到快要家徒四壁的程度,无论如何也不至如此。 只盼小儿子心仪的姑娘可别是娶不起的那种,白白伤了孩子的心。 “写字的纸怎么能在油纸上贴服帖?得要找了匠人专门修一修才是,你手里还有零花去补么?”说着她就往袖袋里摸,摸出几个铜板连同丸子一起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修好了再还人家。” 她挽起袖子又爱怜的摸摸儿子发心,这才转身坐回廊下继续做针线。 多做几件换些钱也好补贴补贴幺子,不然人家姑娘哪里肯蹉跎韶华等着他呢。老大的婚事总是不谐,连带着弟弟没法娶妻妹妹没法嫁人,世情如此,别无他法,只有等。 福泽谕吉收下母亲的好意,过了一会儿抱着伞很是严肃的出来向她告假出门:“早上拿了酱油罐去买酱油,上山前留在杂货店里忘了取回来,这就去取,不耽误晚饭。” “……”福泽夫人有点想在儿子头上敲敲看这到底是不是块木头,午饭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酱油罐落在别人店里,真有你的! 她摆摆手冲大门扬了扬下巴,少年抬脚就跑。 哪里是急着去寻酱油罐,分明是着急去找伞匠修伞! “真是的。”温婉贤淑的夫人没好气笑出一声,很好,今晚厨下就少做一条鱼吧。 …… 这一天又是忙碌得很,等阿薰和下等仆妇们一起把洗好的衣物晾在院子里,月亮都爬到天之御中了。一道斜斜的银河横着划过去,两岸一左一右点着两颗极大极亮的星子。管家婆婆边为主家守夜边坐在廊下轻声与年轻的侍女仆人们讲起故事,总也不过民间传说和古早神话,脱不出神佛显灵因果报应之流。 直到后半夜,主家都已经睡稳了仆人们才能各自散去休息,阿薰摇摇晃晃躺进被窝,浅眠的锦织起身伸手塞了件东西过来:“薰,今日有客,家主大人让大小姐表演茶道来着,席间添了道和果子。大小姐赏了我一个,留着等你回来分着吃呢。” 她接了和果子在掌心掂掂:“红豆沙里还有皮,厨子一定偷懒了。”说着一掰两半,大的那半递回去:“我去倒杯水,吃过了含在嘴里漱漱,不然要烂牙。” 锦织接住就小口小口往嘴里塞,等阿薰倒水回来才只吃了半个的半个下去:“你也快吃,别叫管家婆婆发现。” “哦。”她把水放在地板上,坐在被子里咬了口和果子——红豆沙里还有豆皮就不说了,口感也不够轻浮绵软。糖不太好,后味有些涩,外面的糯米塌塌的不够有弹性……最重要的是这个偷工减料搓成球形的和果子竟然都不够圆,大失败! 她勉强把甜得发苦的点心咽下肚,递了水给锦织,自己端起另一杯含着漱了漱顺着窗子吐出去。两个小姑娘悉悉索索折腾了一会儿才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明天一早管家婆婆又要来催,能多睡还是得抓进多睡一会儿。 午后蝉鸣,栗色桌面,黑发柔顺的温和少年与夜空中血色满月…… 夏季夜短,阿薰锦织又是早早起来一番忙乱。今日除了自家供奉,还要替家主夫人送一尾鱼去神社。这鱼穿了腮须得提在手上,又怕放久了腥气重让神明不喜,阿薰早饭都来不及吃提着就跑,一溜烟出门趁着天气凉爽上了山。 这年头早间还没有人肯起来做餐饮生意,在家不吃出门就没得吃。阿薰忍住火烧火燎的胃疼提了鱼跑,只想早点将鱼送到再赶下山买几个烧山芋填填肚子——那都已经是接近午时才有的零食,能蘸着稀罕的白糖吃,很对得起身价。 新鲜山芋烧熟后软软的口感,混着清甜清甜的一小勺白糖,甜而不腻,想起来就口舌生津。 她以为自己到得早,不料鸟居外竟有人比她到得更早。还是一袭有些褪色的浅葱色和服,外面罩了深绿羽织,银发少年像是坚忍的磐石般立在狛犬石像下,怀里抱着油纸伞,手里提着块黑乎乎的番薯。 昨天山间偶遇的少女从雾气中一下子就跳了出来,仿佛早春枝头最先绽放的花那样突然跃入眼帘,少年下意识站得更直好叫自己看上去更帅气些,等她提着一尾鱼跑到近前才可疑的握拳咳了声:“你的伞。” “欸?”阿薰诧异不已:“昨天说了是神主太太借我的,你直接还就是啦!” 他一板一眼道:“不妥,瓜田李下,对你名声不好。” 她这才想起男女大妨之事,忆及这位少爷最近才阖家从府城那边搬来,接过伞忍不住就问:“我听说如今外面也有学校肯收女子读书,更有人肯给女子体面工作为生,可是真的?” “有的。有专门的女子大学,还有些教导俳句和歌的屋舍,很多女子远比男子聪慧,更有毕业后进了报社的职业丽人。”他很老实的把见闻一一讲给她听,听完少女忍不住扶着脸颊感叹:“真好啊,不必把命交在他人手里,真好!” 心里要从这穷乡僻壤走出去的念头更加坚定。世界那么大,她要去看看。 想到这里女孩子抖擞起精神,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一直看着她的少年觉得自己又不大好了,心跳得太快了些。 “你要是想去府城看,可以先搭乘骡马车往北去隔壁镇子,那边修了车站,坐火车可以直接进到府城大阪。” “火……车?烧火的车子?” “差不多,烧得是煤。” “烧火就能跑?” “听说是靠蒸汽带着跑。” “蒸汽?” “嗯。” 阿薰完全无法理解,蒸汽不就是水烧热时飘起来的白烟吗?怎么能带着车子跑? 福泽谕吉偷偷用袖子擦擦手心里的冷汗——她再多问一句他就要露馅了。如今兰学渐盛,虽说也有所涉猎……终究对于格物之理不甚了解,也就只知道些皮毛,更深些的原理可讲不出来。 两人正聊得投机,神社大门忽然被人向内拉开,神主太太含笑向外面站着的一对少年男女打招呼:“福泽少爷,阿薰。” “太太早。”阿薰忙向她还礼,递了贡品手里提着的鱼也送过去:“家主夫人命我送鱼,还有昨日您借的伞,多谢!”她霎时红了脸,送了东西也顾不上参拜,转头就跑。木屐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音符,如同少女此刻的心思既雀跃又羞赧。 她身边的少年把手里拎着的大番薯塞给神主太太,眼神忍不住跟着掉头跑掉的少女拐了弯儿。 “您也去吧,少这么一天神明不会怪罪。” 反正他就算是来,提的也不是萝卜就是番薯,小气成这样神明怕也懒得搭理他,横竖无所谓。 ※※※※※※※※※※※※※※※※※※※※ 本章看点 阿薰小姐姐 撩人不自知 少年社长 出门之意 不在打酱油 想要撩妹不穿帮 百度知乎帮你忙 会员充一个咩? 感谢在2020-04-10 09:00:00~2020-04-13 11: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神蛊温皇 2个;幽冥兰、笙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山暮雪 80瓶;ff7 18瓶;纤纤、君莫笑、白白白 10瓶;离诡、爱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 章 少年一听神主太太允了能走,转身就跑,没几步便赶上跑到半山腰又停下来的阿薰:“昨日用了你的伞,还没有道谢。” 早饿得七荤八素的女孩子叫他吓了一跳,猛得绷直身体原地晃了一下软绵绵向一边倒——并没有昏过去,只是靠着岩壁揉脑袋。 “无事,你替我挡了风雨,说来我还得谢你,就不用再谢来谢去啦。” 她能控制身体让自己站直,却控制不住饥饿的肠鸣声。一阵咕噜噜后,脸再一次飞速羞红。 “没有吃早饭吗?不要跟着大城市传来的流行折腾什么减肥。你现在就很好,能胖些就更好了。千万别盲目跟风学些不知所谓的事,胖就胖,胖胖的活得久。” 他板着脸来了这么一段,听得阿薰脸都裂了,刚染上的红晕更甚几分。 你品品,你仔细品品,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女孩子扭头就想走人,心里暗道要把这家伙彻底拉入谢绝往来名单。转身转得慢了一点点,一只想要捏得规整看上去却不那么规整的三角饭团被送到眼前:“给你吃。” 饭团是他自己捏的,力气有点大,样子有些走形。 他见她伸着鼻子嗅了嗅,大大的猫儿眼里满是疑惑,又把手臂向前伸了伸:“快点吃,之前头晕就是因为血糖低了。” 东京府那边盛行兰学,西洋医术也有理有据很能说服人,有所涉猎的少年一本正经讲着自己也不大懂的名词,把土包子少女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是吗?血里还有糖的?” 她疑惑的提出问题,少年卡了壳,目光不自觉向一旁飘过去:“嗯……啊……是啊。” “这样!”她面色凝重起来,接过饭团咬下一口,嚼了两下突然抬头:“你也没吃早饭吧!” 不然谁会这么早出门还在身上装着饭团? 从不说谎的老实少年就老老实实点头:“没。就一个饭团,给你,我不饿。” 嘴上说着不饿,目光还是忍不住飘过来了一下。 阿薰就着手将饭团掰开,大半递还回去:“我吃得少,一小半就饱啦。为难你今天只能吃一半饭团,下次请你吃和果子呀。近藤家厨房里有个会做甜食的厨子,别的手艺不行,和果子还勉强凑合。” 和果子是一种茶点,总结起来就是甜。少年闻言很是向往的点点头:“那要配些好茶叶,父亲遗物里还有些,我回去找找。”说着抬脚就向山下走,一副要回家翻箱倒柜的气势。 亲爹遗物是那么好动的?她连忙拦住他,生怕这人不管不顾就回去翻腾:“不急的呀,和果子现做现吃,原料却得提前准备。你给我点时间学学怎么弄,将来一起吃。” “哦!好。” 她说“将来”一起吃和果子,少年情不自禁就在脑内剧场里补充出她和母亲坐在檐廊下一起摆弄茶具的模样。嘴角露出一抹极温柔的笑意,薄荷绿的眸子里春冰消融,含着潺潺小溪淌出一片花季。 不爱笑的人一笑起来要人命。 阿薰不明白他笑些什么,只觉得他这一笑人都俊俏了几分,也跟着抿嘴笑起来,眼角桃花看得身边少年魂都快飞出去。 福泽少爷先红了脸,他脸一红,阿薰跟着脸也红,没有什么原由,就相对而立红着脸你看我我看你。 “你脸红什么啊!”她软绵绵的瞪了一眼,毫无气势可言。少年被她瞪得心慌又气短,脸上一片空白:“……” 他不敢说刚刚自己都脑补了什么,生怕太过孟浪被她厌弃。 “你……还想吃什么吗?”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声音,努力寻出一个话题:“夏柑糖?红豆汤?” 女孩子大多喜欢甜食,他觉得这个邀请应该……并不惹人厌烦。 ——对于女孩子来说,邀请惹不惹她厌烦,看得并不是做什么,而是要看提出邀请的那个人受不受她欢迎。 阿薰从睫毛下偷偷瞄了一眼他略微有些毛边的袖口和已经褪了色的衣服,转转眼睛还是点头应下。 少年让开两步示意她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盯着她拖在身后略微有些炸还有些卷的发尾挪不开眼睛。 太、太可爱了点,像是幼猫刚刚炸开的绒毛一样。 为了控制自己不要太过想入非非,他念叨起府城大阪的风光:“心斋桥、道顿堀、南波一条线过去,不算太大,很热闹。中间有座法善寺,里面横过去有条小路,红豆汤很出名。” 引人入胜的繁华景象被他描述得干干巴巴,提到法善寺横丁的红豆汤也因私心里的想法而使用了较为普通的名字——那家店里的红豆汤更广为人知的叫法是“夫妇善哉”,存了特别念头的他嚼来嚼去说不出口。 如今粮食都不大够吃,甜味还是种奢侈的东西,阿薰听他说起果然十分向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嗯。”少年一脸认真把这件事放进自己行程里,甚至已经开始默默计划具体出行线路以及游览攻略。 最终阿薰还是站在夏柑糖的铺子外停下脚步。男女坐在店子里一起吃红豆汤这种事,用不了半小时就能从镇子东面传到镇子西面,她自己对此全无所谓,然而思及身旁少年……还是稍稍谨慎些好。 当然,夏季吃夏柑糖要比加了冰的红豆汤便宜许多,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将她安排在有树荫的地方,他努力板着脸去铺子上点了只黄澄澄的柑子。老板用一只粗陶碟子盛了,掀开早切好的浅盖,软软弹弹的琼脂块凝固出鲜艳橙黄色,飘散出柑橘特有的新鲜酸甜味。 福泽谕吉拿着小碟子返回树荫下,将碟子递给阿薰:“有些寒凉,不要用得太多。” 买了一整个柑子的人是他,担心寒凉说不要吃太多的也是他,呆呆的。 她从腰带间抽出裁纸压衣服的小刀,刀刃只有手指长,轻轻松松将柑子两刀切做四瓣向前一推:“分你一半儿,这样就不会吃多咯。” “啊!哦!”他低下头,粗陶碟子在她指尖焕发出质朴古拙的光彩,明明就是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细长白皙的手指拢着四瓣晶莹剔透芬芳喜人的小食,此刻闭塞乡间死水一般的生活仿佛都跟着一起变得闲适精致。 夏柑糖这种东西,难得也只难得在柑子要汁水饱满滋味甘美,重新填回去充作果肉的琼脂是没什么味道的,全靠混在一起的果汁才能显出特别之处。略微带了一点点柑子皮苦味的酸甜,在烦躁闷热的暑天吃上一只很能让人心情愉快。 他接了碟子过去拿在手里,阿薰以为他是怕弄脏衣袖,小心拿起一块用刀削去裹在外面的柑子皮,只留下最后一点皮拈着将里面软软的琼脂块递到他嘴边:“呐?” 素白手指拈着橙黄色的小点送到面前,这种冲击对于一向克己守礼的少年来说未免也太刺激了点。他只觉脑袋里“嗡”的响了声,连耳朵都烧得疼。 哪、哪有女孩子这么不拘小节的! 但她又充满信任的仰头看过来,目光坦率直白,只是想和他分享她喜欢的东西而已。总往偏处想的人是他,完全没有立场责怪她轻易相信别人——这么好骗,随随便便就被些不值什么的小零食给骗走了可怎么办? “你看什么呢!” 阿薰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他动作,鼓了腮帮子自以为很凶的瞪了少年一眼:“快点呀,马上拿不住要掉啦。” 他这才侧头小心凑过去咬了一小口,清新甘甜里带了一抹微酸,和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吃块夏柑糖能吃出心悸的感觉,也是生平头一次。 柑子个头不大,切开后更小,没多长时间就只剩了几块皮。福泽谕吉送碟子回去给老板,就听见几个闲汉蹲在铺子门口高谈阔论:“若我有钱了,也要去寻个六亲死绝家财颇丰的娇小姐在眼前养着,看看都舒服,哦?” 旁边就有人跟着露出油腻腥膻的笑意,说着说着话题就往下流里走。 他知道他们臆想的是谁,她的天真柔顺与凄苦命运是镇子里多数人最爱议论的话题。 这样的闲人,这样的流言,被这种恶意包围针对的女孩子假如沉沦命运也就只值得唏嘘一句,然而她眼睛里对广阔世界的向往与对未来的期待却从未泯灭。 一股愤怒突然在胸腔里点了把火。 闲汉们仍旧围拢在一起凭想象满足令人不齿的私欲,路过少年拇指压在刀镡上噌的推开刀首露出锋芒,头一个察觉到杀气的家伙倒在地上双手撑着胡乱向后蠕动,其他人也吓得跪地求饶。 这几个人此刻全无方才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刀还没□□便赖在地上一个个滚的如同肉虫般肮脏不堪。 看到这里他又深切的感到一股悲凉——愚昧至此,软弱至此,只能依赖伤害无辜的弱者来肯定自身存在的价值。砍杀他们也起不到任何警告之意,这些人根本意识不到究竟何处失格。 “滚!” 福泽谕吉重新将刀首又推了回去,驱散这群闲得嚼舌头的懒汉才想起阿薰还在树下等他。 胸口熊熊燃烧的烈焰又化作宁静柔和的水面,少年连目光都一并跟着软了下来。 ※※※※※※※※※※※※※※※※※※※※ 本章看点 福泽少年 似乎总是 抓错重点 但又好像 没抓错 今天……双更吧,下午两点再放一章。 我有存稿呀(嘚瑟)~新开文怎么会没有存稿嘞~嘿嘿嘿嘿嘿 感谢在2020-04-13 09:00:00~2020-04-14 09:1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阿薰,福泽少爷,今天好早哦?” 将贡品交给神主太太处理,这会儿神主也披着衣服踢踢踏踏走出来,他没有穿狩衣,就在家常浴衣外偷懒胡乱套了件羽织,歪歪扭扭见人就笑眯眼:“又来啦,去过本殿就往墓园吧,马上到祭典还要劳烦你帮忙呀?” 这话是对阿薰说的,但他却盯着福泽谕吉看,心里想这不是就已经骗了个信徒天天上门么?虽说这位少爷是小气了点,可也没断过供奉,甚好甚好。想来等祭典时装扮好了让她在台子上站半个晚上,大约这一年修整神殿的钱就都赚出来了。 小镇就这一个神社,夏日祭也只会在这里举行,不大的广场上就是迎送神轿之处,要有巫女站在特别的台子上跳神乐筹神。年轻人更喜欢的小吃游艺都挨挨挤挤摆在外面参道两旁,另外还会从府城那边请唱能乐与净琉璃的艺人来,总之就是要特别热闹,要让神明看了高兴才行。 神社这样小的规模,自然不会像府城那边的祭典那般规制齐整,但也绝对是镇子上的一件大事,就连请来帮忙的人也得斟酌又斟酌,生辰不吉利的都不能请——阿薰是个例外,她生得太好了,就算身世凄凉神明也不会讨厌。 “哦,知道啦。还得麻烦太太去与近藤夫人说一声,不然可不行。”少女清脆应了一声顺着参道就往里走。 神社参道都讲究长度,参道越长代表修建神社的信徒对神明越虔诚,又有无论谁都得自己一步一步走去本殿的规矩,就形成了“走路半小时参拜十分钟”的奇景。这间神社不大,仅供神主一家居住,偶尔天色太晚有信徒下不了山也能暂住一夜。不过也没什么人愿意留在山上,因此也罕有留过客人。 神主太太收了供奉便一一都摆在纳奉底下拜了拜,阿薰跟在后面也拜了拜,低头双手合十默念许愿,抬头拽着红白交缠的棉线绳摇动缀在上面的铃铛,叮当一响就算是神明那边已经听见信徒想要什么,然后再合掌拍一下拍出声响,再低头祈祷。 就跟做生意似的,神明收了供奉才会办事,连供奉都没,懒得理你们这些穷鬼! 她是不信这种东西的,被斋藤夫妇从海里捞上来时身边只有个刻着“薰”字却不会响的铃铛,那之前的过往好像被什么屏障遮住般总也看不清楚,如此辗转流落他乡也不必神明替她操心。 少女“虔诚”的合掌又拜了拜,森林里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身上,此刻她比本殿里供着的镜子、石头和铁片更像神明。 参拜了主祭神才能去墓园,这又是另一条路。 神社里绝对不会出现与死亡有关的任何东西——人们广泛认为“死”是不洁净不吉祥的,不能让神明看见人死后丑陋的变化导致祂老人家心情糟糕。别说那么大的墓园,就连庇护夭折孩子的地藏菩萨都不被接纳供奉只能蹲在路边享受香火,其他的就更别想了。 神主一家为了生计在更高些的山顶上开了片墓园跟和尚们抢生意,也是因为在这种乡下小地方才无人与他计较——寺院在隔壁镇子上,那边的僧人无事偶尔还会过来这里赏花喝酒,彼此之间相处的很是愉快。 阿薰从后门出了神社继续向上走,这里的山道就没有再铺青石板,一条土路蜿蜒而上,茵茵绿草后才是藏在深处的墓园。 她打来水刷干净墓碑,又走到后面将封土上长出来的野草一一拔掉。夏季植被茂盛,一天而已就有嫩绿矮小的草籽从土壤里冒出头来,可惜生得不是地方,被人拔个干净扔了出去。清干净杂草阿薰张开手赶了两下把落在旁边的乌鸦赶走,最后掏出只黄澄澄的柑子放在墓碑前:“别人请了我吃,挺甜的,就想买个带给你们也尝尝。” 实际上根本就尝不到的,只不过是幸存者为了能够不那么痛苦的继续活下去而做出的臆想罢了。 蹲了一会儿,她起身把墓地周围稍远的地方也清理干净,回头看看没什么疏漏才下山——祭拜过死者就不能再往神社去了,要从另一条路走。 春已尽,曾经漫山的野花早被能将人埋进去一半的芒草取代,一不小心就会在手上脸上留下划痕。阿薰脚步轻人也灵活,跳过几处被荒草彻底漫过的土梗,拐了个弯就寻到山腰下面那个茅草亭。 这亭子也归神社打理,前几日大雨过后已换了新茅草铺着,还没有晒得干透,幽幽散发出清新青草味儿。青衫少年站在亭下,看到她跳下石板台阶出现在路上,表情跟着生动了几分:“送你回去?”他想了想:“或者陪你去书店看看?” 她对新鲜知识的渴望就算瞎子也能察觉到,难为他能想到这个让她高兴的建议搭话。 女孩子果然很高兴:“你竟然识字,可以教我吗?” 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的情况下,剩下那百分之一识字的人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值得敬仰。 黑玉一样的眼睛又开始闪光,福泽谕吉心口一软就答应下来:“别说字,就是想学刀术也没什么不行。” 什么?女子不得持刀?我自己的刀,愿意给谁碰就给谁碰,别人管不着! 他在心里着要不要把在道场做监修的工作挪到下午,不耽误上午和她见面,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能长一些。 像明月挣脱阴云将光芒洒在静谧湖面,她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应允亮了起来:“那好,我每天一早都会来神社送供奉。如果哪一天太阳升起还没出现,就是主家有事不能来,你就别等了。”她伸出一根小手指在他面前摇摇:“说定了,不能反悔?” 白生生的小手指竖着,手腕细得两根指头用些力气就能折断似的,白到透明的皮肤隐隐透出藏在下面的青色软筋。他踌躇了几秒,假装自己只是反应慢,也慢慢伸出手指勾着轻轻碰了一下就放下来:“我不会反悔,只要你不后悔。” 阿薰转了下眼睛,收起手指背在身后探身靠近“老学究”:“我下午要去河边的纱厂做工,既然你肯教我识字,工资便算作束脩交给你,不叫你吃亏!” 声音清脆铿锵不卑不亢,听在少年耳中又多了抹倔强的脆弱。在她面前耳朵就没有温度正常过,他抿嘴笑得温和:“我要的不是你的束脩。” “欸?那你要什么?只要你要,只要我有,都可以。” 少女大大方方张开手给他看,他转过来只看了一眼忙不迭又转过去:“……” “想要你这个人。” 这种话说出来会被当做登徒子大力捶打的吧! 也就想想而已,他连脖子都一起红了起来。 阿薰从突然出现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大眼一眯侧脸看过去:“你……?胡说什么!” “我还什么也没说……”想要确定一下日后家庭地位的少年被抢了白:“想也不许想!不害臊!” 嗯,只是因为害羞而不能想这件事,没有其他原因,看来她心底不讨厌他。 少年宽厚温和任由她鼓起腮帮子哼了几声,然后陪着她一起去了书店。 时下绝大多数“士大夫”们都认为女人天生就要比男人低一头,无论智力还是体力,女性是天然的缺陷者。他们蒙起眼睛根本不肯去看女性们取得的任何成就,似乎只有这么想才能让这些人勉强保持内心平静。 就算大城市里有了女子学校也有女人自食其力活得挺胸抬头堂堂正正,在这种社会大环境中人们仍旧广泛认定女人根本没有接受教育的必要,也不会有人愿意花费精力替她们安排。 一个女人独自走进书店绝对是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咄咄怪事。不过如果这女子身边有个男士陪同,怪事就又神奇的显得正常起来。 红袖添香的情趣么,男人都懂。 小镇上唯一一家书店开在私塾旁,冷冷清清什么人气也没有,连带着平日都无人从这里行走。私塾也是唯一的私塾,只有几个武家子弟隔三差五就读,稀稀拉拉跟放羊似的。书店老板并不以卖书为生,他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商人。这位藩士靠着家中田产就能悠闲度日,开家书店只是为了给祖上过多的藏书寻个归处,顺便有点事做不至于太无聊。 这种态度下买书人自然比想象中更少,能读得起私塾的人家里也不缺那几本教材,老板就只能日日趴在柜台上守株待兔。 这一天上午,一个青衫少年领着穿粉色羽织的女孩走进来,他睁了只眼看看又闭上继续养神——福泽家的少爷可不缺书,大概是带那女孩子来看个新奇的。 少年人嘛,四、五分也想在心上人面前显得自己有八、九分。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换了他年轻时候,那肯定也要带了四处去逛的。不为别的,哪怕其他男人艳羡的目光也足够叫人心头舒畅。 福泽谕吉很快就替阿薰挑了本五十音图标注的《竹取物语》作启蒙识字用,他自己当年开蒙用得乃是父亲在世时重金托人从上朝购来的《论语》。书是好书……就是对初学者太不友善,头一年恐怕都弄不懂里面讲了些什么。 没必要如此为难阿薰,万一怎么也学不会打击得她再也不想见他就不好了。 ※※※※※※※※※※※※※※※※※※※※ 本章看点 请问:福泽谕吉森鸥外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尾崎红叶泉镜花……有什么共同点? 答:共同点就是……中文学得比作者好,文言文读得比作者溜…… (口胡,作者还是能看懂文言文哒!) 森先生那个十二岁读东大医学院的履历,吓死作者了…… 另外……阿薰小姐姐现在就是个刚刚脱离幼女范围没多久的软萌妹纸(还失忆)啊,前十五章主要都是在谈恋爱了,软一点可爱(被打)。宇智波贤二(带土)黑化前不也很软很萌很可爱么? 第 7 章 相比起《论语》这种可怕的初级启蒙教材,《竹取物语》显然更加贴合人性。哪怕只为了阅读故事,至少能在兴趣耗尽前支撑着坚持一段时间,或者还能好运衍生出些可以继续支撑交流的话题——福泽少爷努力得都快要突破自己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人设了。 书架上还有《百人一首》、《古事记》、《万叶集》甚至是从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白氏长庆集》以及西方舶来之《天演论》,绝大部分他家里都有收藏。福泽夫人日子过得再糊涂也没动过亡夫留下的藏书,她深知这些才是家族借以东山再起的真正支柱,哪怕眼下一时艰难也不能放弃希望。 两个儿子也确实不负她所望,都成为了正直善良的人。 福泽谕吉任由阿薰在书店里随意转,自己则沿着一层又一层架子上下巡睃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买回家充实书房。少女从书架间轻快走过,左看右看似乎很是好奇,有些炸的发尾像是猫咪的尾巴微微摆动,看着这样的她心情也轻飘飘仿佛撑起小伞被微风带着飞舞的蒲公英。 她很乖,只是睁大眼睛看,并不随意上手翻动物品,脚步轻巧一步两步就失去踪影。淡金色阳光穿过窗棂在地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橘红色菱形,光束中氤氲着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小粒子上下浮动,她的发梢扰乱静谧如同顽皮精灵偶尔露出踪迹,很快再次躲进层层书海。 木质书架一直从地板接到天花板,旁边摆着架细长梯子供人用了寻找书籍。书卷没有分类也没什么规律,被店主随意码在架子上,也许游记旁边就是鸟兽戏画,当然更可能是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怪谈抄本。 阿薰绕来绕去绕到书架背后折回来继续向前走,尽力放轻声音不忍打破一室寂静。走了几步侧面突然飞过一颗纸团,她连眼都不眨抬手轻松拦下握在掌心,这才侧头转过去看着那边偷偷做了坏事的人笑,对面薄荷绿的眼睛也含着绵软笑意,是只有看到她才会流露出来的温柔。 寻寻觅觅许久,这家书店里除了她,再没什么能让他心动。 “《竹取物语》……这个价,这可是从府城带回来的新书,文库重新勘定的读本。”结账时老板报了个数,这种供初学者识字专门重新排版勘定的新书可说不上便宜,少年二话不说往袖子里掏出钱袋,阿薰却直接从腰带里抠了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票拍在柜台上:“书是我认字用,哪里要你出钱买?” 她是真的会攒,藏私房钱从来没叫管家婆婆发现过。 “第一本,我给你买。” 他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满是坚持:“既然选择了学习一门课程,就不要轻易放弃。我现在记录你开始的时刻,等有了成果的时候再来告诉我,我永远对你满怀期待。” 这话听上去……有点怪怪的感觉?恍惚间仿佛面对着严肃师长……或者是不苟言笑的父亲? 算了算了,还是别想了。 少年和少女争执不下,一高一矮,一挺拔一秀丽,书店老板看得津津有味:“就让少爷给你买嘛,还礼不就是了?” 有来才有往,都来往上了,自然越走越近呗!他这是日行一善。 阿薰终究没拗过他,最后抱了《竹取物语》走出书店,走到道路分叉处皱着眉又将书交给福泽谕吉:“我那里不好存,你替我拿着,每天上午神社见,你讲给我听。” 书这种东西,万一叫谁看见了可不好。在这种乡下地方,身为女子还想着要读书实在是离经叛道,近藤家主觉得女儿貌比小町不也没教习大小姐识字么,她一个“养女”,多少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好,行,可以。”就冲着“每天早上神社见”这句话他也肯答应,接过书拿在手上:“神社见。” 时间不早了,阿薰还得回近藤家做工,再拖一会儿中午又要被管家婆婆啰嗦。 她一走福泽谕吉就觉得身边突然空了一块,有点凉,大概这就是寂寞。 ……算了,先去道场找主家说一下调整时间的事,然后就回家吧。 这一天神道无念流道场从外面请的监修出刀特别凶狠,简直就像生出了獠牙的孤狼般追着众多弟子打,打得许多比他年长的弟子都几乎要哭出来。 午饭时主家与这银发少年谈了几句,他就板着脸说每日清晨都要去神社,上午赶得太紧,想要换个时候。主家一想觉得没什么区别,下午的时间还长些,就点头同意今后请他下午再来。 皆大欢喜。 “对了,福泽少爷。我本家有个亲戚在东京府讨生活,近日传话回来说是有位大贤者四处游学顺便打算收两个弟子。上次听人说起时已经走到茨城,过段时间也许会往关西来。令兄接了令尊在藏屋敷的职位,你也不能一直就待在我这个小道场里一辈子,不如届时上门去试试?” 这倒也是条不错的出路,总比次子剃了头发去寺庙里做僧侣的传统来得靠谱。其实僧侣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家眷要分担寺院里的活计,很是辛苦。想想阿薰总有些苍白的脸色,他觉得应该可以努力一下。 想了一会儿他才认真严肃看向道场主鞠了一躬道谢:“多谢您告知,到时候一定会做好准备上门拜访那位贤者。” 知道他听人说话反应许是有点慢,刻意等到这个时候向外卖人情的道场主笑着拍怕他肩膀大声道:“你是有学识的,不要白白蹉跎岁月。中津这种乡下地方困不住你这样有本事的年轻人。” 谢过道场主又告辞离开,当晚福泽谕吉回家看完功课就翻开白天买的那本《竹取物语》打算准备准备明天好教心上人识字。 等他从头到尾认真把书读过一遍,少年沉默着将其倒扣在桌面上侧头发呆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薄茧的手指沿着书脊侧无意识滑动,头顶冒出一个又一个小问号。竹取物语这个故事的梗概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前后讲那些情节竟如此古怪矛盾。想了又想,仍旧想不明白,眼看夜色越发浓重,还是先吹灯睡下,等明天拿去问问阿薰——他是男人,弄不清楚女子心底想法,自然也看不懂这本最早的物语小说内里究竟有何深意。 结果翻来覆去一夜也没睡踏实,天色微亮远处农人家养的鸡还没叫他就醒了,翻身坐起来换过衣服,趁外面人少先去替母亲打了水。水缸一满又去厨房带上那个越来越大的饭团,回屋子拿了书,走到母亲门外交代去向,这才整整衣服踏出家门。 福泽夫人在儿子一趟一趟打水的时候就醒了。她也是武士之女,幼年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在父母膝下,拿过最重的东西不过茶道用的陶钵,哪里做过体力活。大儿子断断不会去碰任何有辱武士体面的家事,也就只有小儿子能体贴的默默帮她将这些做好,不能怪她在心里更偏向小儿子一些。 等儿子脚步声慢慢远去她才坐起来换过衣服,再唤醒同住的女儿去厨房做早饭。幼子早已将火点起来慢慢闷着,灶上也有烧熟了的水可供洗漱饮用。这孩子古怪,规矩也特别多,水必定要烧熟了才许喝,哪怕又放凉了呢,总之前头烧的那个步骤必不能省。说是生凉水喝了腹内会长虫,听上去怪可怕的。 “次兄这段时间天天都起得好早,这也太早了……”小女儿揉揉眼睛重又扑回被子里,福泽夫人纵容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在鸡鸣两遍后就把女儿哄了起来。 少年迎着晨风沿山道拾阶而上,青石路的尽头是一架有些褪色的朱红鸟居,鸟居下站着昨晚让他想了半夜辗转反侧的人。 “又不吃早饭,等了很久吗。”他皱起眉毛上前,阿薰听到声音笑着转身过来:“带了这个给你。” 嫩黄绵软的蛋糕表层覆着焦褐色外皮,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被她端在小盘子里,不知道这一路要如何小心翼翼才能完整带上山。 盘子里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小地方还很稀罕的南蛮点心,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长崎蛋糕。虽然并不像大城市高档洋果子店摆在透明橱窗里卖的那种能奢华到在外面贴金箔,但也足够规整方正干净讨喜,没有那么多装饰反而添了几分返璞归真的稚拙可爱。 “昨天有远客造访,客人跟近藤家主提了句,一大早就起来试着做了做,还不错。”阿薰将盘子端得高了些给他看,这一块是厨娘为了谢她帮忙专门切下来的“边角料”。 他低头盯着这块过于精致的洋果子看了一会儿,就好像在研究它会不会跳起来咬人那样审视。阿薰以为他是不喜欢,垂着呆毛就打算收回手 ——等下交给神主太太凑合凑合请神明“吃”算了,免得浪费。 她刚做了个“收”的动作,骨节分明的大手飞速握住手腕,女孩子疑惑的低头看看,又抬头冒出一个问号……几个意思? “不是……带给我的么?” 怎么又要收回去? ※※※※※※※※※※※※※※※※※※※※ 偷偷摸摸再放一章存稿。 本章看点 图书馆play 大好 第 8 章 少年握住女孩子的手腕不让她收回,通透眸子里多了几丝只有面对恋人才会表现出来的委屈。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的话,此刻大概已经沮丧得垂了下去。 “噗!”阿薰没忍住,抬袖捂着半张脸笑出声,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她吐了吐舌头双手将小盘子重新送到他面前:“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这种软绵甜腻的东西,不过武士大人的骄傲也不体现在对小点心的偏爱上,试试看?”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邀请。 切粗点心的竹刀轻轻将乳黄色蛋糕分割开来,从断口处能看见细密有弹性的内部。砂糖的甜与牛乳的香还有鸡蛋带来的绵软口感交织在一起达到微妙平衡。虽然并不特别钟情于甜食,但如果是经由她手做出来的话,无需尝试他也会觉得无比美味。 “很好吃。”他放缓了表情慢慢点头,看上去并没有掺杂任何主观滤镜,纯粹从客观事实出发由衷评价。 听这个老实人也这么说她才拍拍胸口放心,顺便和他开了句玩笑:“那就好,总算没有对不起被糟蹋掉的那么多鸡蛋。” 相视一笑,无论是薄荷绿色还是黑色,都流露出同样的温和。 神社的大门发出沙哑声音缓缓开启,是神主太太来开门了。 她已经习惯每天早上开门看见阿薰和福泽少爷站在鸟居下聊天。但是这两个年轻人一直保持着礼貌距离,一大早也没有什么其他信徒上山,她也就不好说些煞风景的话。 神社大门一开,穿粉色衫子的少女很讨人喜欢的笑眯眼睛,问了好先递上贡品,然后才走去手水舍,再沿着长长的参道走向本殿参拜。木讷少年跟在后面,犹如沉默坚定的山岳守在她身边不可撼动。 参拜过主祭神后神主太太喊了阿薰说是有事,也不去管福泽少爷如何,拉着她就往宅院走,急急忙忙合上鼓点看她跳了回神乐。祭典马上就要到了,什么事都得她一个人操劳,脾气也跟着越来越暴躁,便是武士家的少爷也很不给面子。 阿薰从头跳到尾,连舞步带仪式都没有一丝疏漏。 神主太太欣喜点头道:“这样就很好,我已经与近藤夫人打过招呼,后日你留在这里用午餐,早些开始准备。晚上祭典结束也管饭。要是太晚就留一夜,第二天清早回去也使得。” “明白了,后日一早就来。早点准备,有什么不妥当的还来得及补救。”少女睁大眼睛重重点头。见她认真答应,神主太太忍不住伸手上前替她顺了顺额发:“惟愿神明常佑善人善行。” 她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虔诚祈祷。 在茅草亭等了一个小时,福泽谕吉总算等到从墓园下山的阿薰。少年从袖子里取出藏着的书递给她,薄薄一本翻开第一页就是竹翁伐竹图——被砍开的竹根里躺着个不足小臂长的婴儿,这便是故事的开端。 因为是给刚刚启蒙的孩子用,书里极少使用汉字,多为假名。词与词之间几个音下面划了一道线,表示这是一个独立词汇与其他音不相关。 他也是第一次教人识字,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学的,就只管把五十音图给她看着读了两遍,然后翻回第二页就着地上的沙土用树枝画出每个发音对应的汉字。 ——事实上很多识字的人也只不过认识假名组合而已,汉字这种……难度实在是太高了,相当于带着初学者依靠拼音分辨甲骨文。幸亏阿薰家祖传了双漂亮眼睛,看上一遍便能先将字形大差不差记住,不然换个人第一天就得被为难到哭着跑走。 《竹取物语》的故事很简单,主体可分为三部分,其一是辉夜姬幼年生活,其二是美名远扬后追求者蜂拥而至,其三则是重归天界。第一部分温馨可爱,第二部分性格鲜明,第三部分细腻惆怅。 就其整体而言是个完成度极高的童话,只不过故事后半部分的走向略有点清奇就是了。 这一段描写的是辉夜姬美名传入宫禁,连国主都忍不住跑去见她,美人如玉兮一见倾心,自然张嘴便欲纳入后宫。辉夜姬哪肯答应,当然严词拒绝……问题就在拒绝之后,国主偶有书信词句鸿雁传信,辉夜姬见了又必然回信回诗殷殷切切,最后返回天界时还命人送去不死之药。 又不肯嫁,又吊着不叫人忘怀的姿态,就有点让福泽少爷看不懂。 既然不愿委身与人做小,拒绝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为什么又诗词应和书信不断?有那么多话说还心心相印彼此投契,不如点头答应婚嫁长相厮守凑到一块慢慢说去,何苦非得这样不清不楚两地相思? 他带着阿薰将整本书通读一遍后就提了这个问题,女孩子茫然回望想了许久:“大概……是有什么缘由……不明不白就低人一头,谁也不愿意,又真是打心里喜欢,所以才……或许是在等国主求娶第二第三次以示诚意?” 这么一想的话倒也就不觉得故事前后矛盾。 福泽少爷仍旧不解,不过倒是记下了一点:第一次求娶被拒绝不意味着第二次或第三次同样会被拒绝,还好阿薰看上去似乎并不是这种需要多次恳请才会点头应允的类型。 “原来如此……”他一脸严肃若有所思阖上这本看过就算学完的书低头侧目望着她:“明天我再拿这本书来,就是你自己读,我帮你看。后日写汉字,不出错就是学会了,字的意思看得多认得多自然了解,无需多讲。” ——这绝对是最糊涂的教法,放在十几年之后一定会被学生和家长大力投诉……哪怕天才也不是这么教的。换个人遇到这种糊涂教师百分之百要当场跳起来抗议大声抱怨太过笼统敷衍。 阿薰倒觉得还好。 这些字仿佛似曾相识,只需有人轻轻点醒,她就能再一次回忆起它们。 少女拿着树枝在沙地上一遍又一遍描摹假名,耐心且认真,没有半点急躁的表现。生疏的笔迹越来越流畅,她蹲在沙土地上动也不动一下专心记忆,对这个机会极为珍惜。 便是书斋里的学子也少有这般有天赋又能坐得住的。 一写就是一上午。 所谓天才,也少不了背后的勤奋。 “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他小小声感叹了一句。 “天不早啦,我得赶紧回去……明天见?”阿薰站起来,白皙手指灵巧的勾起碎发塞进有些蓬的发辫内,黑眼睛里尽是温润的期待。 被她这样看着,哪怕面前是无间地狱大概也会义无反顾踏足而上。 少年跟着一起从长椅上起身,手里捏着那本被狠狠吐槽了的《竹取物语》,阿薰怀疑他力气再用大些这本书就要惨遭分尸。 “明天见……”他拿着书反复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一句话,见她轻快踏出茅草亭向前追了一步又停下,身子小幅度向外探了探重新站直,踩在台阶上踌躇不决最终还是向后微微退了退。 再向下走一段距离,经过立在路边的巨石就会看见大片田野,唯一的路直通镇子最热闹的市集。 阿薰听到声音转身去看,他就像是只乍然得到消息知晓要被单独留下看家的毛绒绒一样,沮丧的味道几乎具现。 “不一起走吗,阿吉?”她伸出手回应他的期待,少年先是垂头微赧,紧接着又抬起来用薄荷绿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一起……下山走出去?” 不畏人言? “嗯。” 少年眼睛一亮走出茅草亭,举止依旧稳重却好像马上就要高兴得跳起来。 阿薰和他并肩沿着山道向下走,寂静山林里除了鸟鸣声就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子躲在草丛里“沙沙”回应。 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远处的草木山石也变得虚化,此刻唯一鲜活的就只有身边这个灵动少女。她黑玉一样的眼睛冉冉灵动,淡淡水汽凝在眸中,眼角缠缠绵绵的桃花红了人间。 山道狭窄,并排行走难免挨挨挤挤,每每到山阶转角处少年都要斜过去看女孩子确认她不会跌倒。走着走着他缓缓靠进她,掌心生着薄茧却温热的手偷偷凑过去拉住微凉纤细的手指裹在掌心,动作又轻又软好像是拘了一轮明月在怀生怕动作大了弄碎它。 阿薰忽的低了头,抿起嘴勾出一抹笑意没有拒绝。他没有说话,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放缓脚步慢慢走下山道。此刻少年真希望这条青石山道能长些再长些,最好能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下去。 然而进山的岔道似乎长了脚,扛着一块大石头跑到他们面前。再向外走便是一片片水田,三三两两农人在田中辛勤劳作。人多眼杂嘴更杂,为了保护她无论如何也得松手。 福泽谕吉恋恋不舍放开她,低头看向身边娇小少女:“再见,明天见。” 阿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抿嘴一笑:“明天见。” 走过路边巨石道路也变得开阔,他们不再走得那么近,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只有时不时互相交换的眼神与嘴角消不下去的笑意偷偷泄露了不能说的秘密。 ※※※※※※※※※※※※※※※※※※※※ 本章看点 谁说社长 不会套路 这不是 套得挺顺 漫画单行本后面的彩蛋有说过,福泽社长在聘用异能力者部下前都不知道自己有异能力……【人上人不造】还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社长那个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笑死我了,好呆! 今天上午有事,更新提前啦,下午有加更——这两天加更的原因……其实是我上一篇文写到完结才发现攒的加更竟然还欠了四次(小小声)。昨天加了两章,今天下午再加两章。 我有打算五月份开始日万,但不知道日不日得动,主要怕速度一快文的质量下降(都是借口),啊哈哈哈哈哈哈,试试吧。感谢在2020-04-14 09:00:00~2020-04-15 09:0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肉包包、离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斋歌斋辞,御代与泉,祝寄于舞,神飨不卒,此有祭舞,永葆丰瑞,斋宫之辞,以介景福。” 祈求神明庇佑的凄清雅乐应和着空灵寂静的铃音与鼓点,高台上白衣红袴身着千草的少女踩踏节奏手持神乐铃回环旋转。 每当唱祷低沉,她便轻抖手腕,铜铃清脆“叮铃”一响,左手上的金银扇仿佛拘了一帘风月。 这有些闷热的夏季夜晚随着她蹁跹起舞多了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清凉,就好似真有神明被巫女舞乐吸引,耐不住寂寞偷偷莅临人间。 她好像隔着花与雾,又似乎隔着云与水,星河倒映下身姿秀丽舞姿犹如行云流水。纷繁嘈杂与人间烟火都是她的点缀,独自起舞的少女此刻仿佛彷徨在世界彼端。 她始终低垂着眼睑像是在听从神音指引,举手投足间恍惚已经羽化随时都会御风而去。此刻她就是活着的人间神明,围在神轿下的信徒们看直了眼,恨不能就此跪地焚香祈愿献上供奉。 青衫少年挤在人潮中努力忍住把她从众人面前带走的念头,视线久久无法从阿薰身上移开。怪不得民间传说中农夫甘愿偷窃也要藏起天女的羽衣,不然又该怎么将她留在凡尘? 几乎整个小镇所有人都来参加了这场夏日祭典,本就憋闷的夜晚顿时变得格外燥热。 她跳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直到神轿归位,喻示神明已经返回高天原,“巫女”才能从高台上下来休息。 神主太太忙得很,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做。神主只坐在本殿前来来回回念大祝词,连太鼓都是请别人敲的,懒得出奇。 “快去换了千草坐着休息,我给你摘头冠。”作为点缀的花草可以卸下来直接扔掉,但兑了金子和黄铜打造的头冠可得第一时间收好。阿薰乖巧脱了千草叠好放进盒子,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任由神主太太三下五除二将重得压死人的装饰品卸下来装走。 褪了头冠她又替她将长发扎了条粗辫垂在胸前,红衣白袴的巫女不急着先去换回常服,帮着神主太太做了不少杂活才敲敲后背用力伸个懒腰:“今年好像有几位熟客没见?” “唉,年景不好,还不到热的时候就热成这样,好几位信徒都病了在家休养,怎么能勉强病人。等这几天忙完了我再亲自过去看看到底怎么样。”神主太太手上忙得不停,嘴里还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神乐铃、金银扇与千草、头冠放在一起收藏,新年祈福的时候还要拿出来再用。阿薰是个体贴人的好姑娘,这些用具都像是没有被穿戴使用过那样干干净净妥妥帖帖,连额外清洗都不需要,大大延长了它们的使用寿命。 “接下来你也换了衣服去外面玩儿吧,今晚就别下山回近藤家了,好好放松放松。明天舒舒服服睡一觉,午后再走。”一年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天能叫这女孩子睡久些。 阿薰谢过她,但并没有照着她说的出去游乐,而是继续跟着忙碌到深夜。 直到外面游人逐渐散去她才说要上后山去散一散,神主太太心里知道她想去见谁,有点想说太晚了说不定别人早已回家去,想想又有些不忍心,只低了头急匆匆胡乱摆摆手。 女孩子就穿着巫女服偷偷从后门溜出神社。 再往山上走就是墓园,她并没朝那个方向去,而是拐了个弯绕过神社背后向前走,寂静的鸟居下有人默默站在山道上等候。 深绿色羽织在夜色里看不清楚,但是天生的银发却显眼得很。少年身姿挺拔一动不动,夜风带着他的衣摆微微飘起,然后就像中了什么法术那样变得迟缓凝涩。他就这么安静的站着,直到山上飘下来一朵被朱红衬托着的洁白云霞。就像山石突然从沉睡中惊醒,他猛地转身,刚好伸手接过从石阶上跳下来的少女。 “抱歉,等了很久吗?”她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身体就松手,温热褪去少年眼底多了几分遗憾紧接着被温和掩盖:“没有太久,游人刚散,这个给你。” 是小小一包金平糖,包在纸包里。 在这个连粮食都快越来越吃不起的年岁,糖也逐渐变得昂贵。阿薰接了金平糖又竖起一根手指比划比划,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捏圆再用剪刀剪出花朵模样的紫阳花和果子:“上午在神社厨房做供奉斋饭时做的,说过请你吃和果子,呐呐。” 小巧点心精致到几乎不像是能用手制作出来的那样,初夏的球形花簇在她指尖绽放。 她穿着白小袖和正红袴裤,印了唐草的白绢千草早就脱掉,也没有披平常穿的那件粉色羽织,长发编了条辫子垂在胸前,蓬蓬的看上去格外毛茸。女孩子黑亮的眼睛笑出可爱弧度,捧着那朵紫阳花送到他面前。 没办法拒绝、。 他接过这朵花拢在掌心反复看了几遍舍不得咬,不是因为和果子太过精致,而是因为不想毁坏她的心血。看了好一会儿,他将这只点心小心翼翼放进袖笼,抬起另一只手替她将被风抚起的碎发抿到耳后:“我先下山带它回去,明日你好生休息,后日神社见……该开始写字了。” 阿薰:“……” 福泽少爷你等了半个晚上就想和我说这个? 他一开口什么旖旎气氛都散得精光,她皱皱鼻子就把他向山下赶:“还不快点回去,夜这么深,一个人当心遇到危险。” 虽说眼下月朗星稀光华如练,这里也毕竟是清冷山间,独自一人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呢?万一遇到山贼强盗呢? “你先进神社,我看你锁好门就走。”他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不长眼的贼人,不过贼人若是提前知晓,想来是绝对不想遇见他的。 阿薰推了他向山下去,自己脚步轻巧跳过神社大门上的门槛,红漆斑驳的木门发出沙哑身影,她先合上一般,趴在门板上冲他笑得狡黠:“再见,后天早上神社见。”说完退回去将另一半门板推过来,眼看只剩一条缝,素白小手又伸出来摆摆。 孩子气的顽皮让他失笑,少年听到门内木栓绞紧的声音才披了一身白月匆忙下山。 时间确实不早,不过明日早晨不必上山,自然也没必要起得太早,难得他也有想要睡懒觉的时候。 一路向下行去,平时白天也没什么人的林间偶有星点灯笼透出些许微光,大多是小情侣躲在里面喁喁私语,许多都在父母面前过了明路本就好事将近,不过趁着夏日祭祀跑出来偷偷幽会。 并不想坏人好事遭人白眼,少年脚步又快了几分。 福泽家旧宅坐落在镇子中心东北角,隔着收养了阿薰的近藤家不过数条小路。今夜明月高悬又是祭祀之时,近藤宅内灯火越过院墙映得半边天空一片橘色,欢声笑语高谈阔论借着酒劲传遍四邻,只从围墙外走过便能想象内里有多热闹。 他小心卷着袖子里的和果子匆匆走过空旷无人的小路巷道,一直走到自家门外推了门进去。 门没有锁。 从来不和其他武士子弟交游玩乐的小儿子突然说要去看夏日祭,福泽夫人提前开了晚饭就把儿子赶出去,巴不得他今天就能带个女孩子直接回来。结果一个人出去,又一个人回来,衣衫整洁,就真好像自己跑去山上神社逛了一夜似的。 “厨房有热水,你自己洗漱了快去休息。”她催着小儿子往屋里走,他顺着她走了两步,停下来再没有那么小心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剪成紫阳花模样的和果子,什么也不说,就往母亲手里一放,低头走开去提热水洗漱。 福泽夫人低头一看:“……” “?” “!” 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拈起这只精巧可爱的点心反复看了看:“真好看呀,手可真巧,真好!” 果然还是把大儿子喊起来让他去问问,自己贸然问怕叫阿吉害羞了什么都不肯说,那可怎么办? 打理好自己又将厨房收拾妥当的福泽谕吉一走出屋子就在檐廊底下叫大哥抓个正着:“我听人说,近日见到你在外面与斋藤家的孤女走在一起,可有这件事?” “有,我有意求娶她。” 少年老老实实的应答,堵得做大哥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声。 那孤女名声尚可,也是武士之女,除了嫁妆微薄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就……还好,挺适合他们家的,反正家里也穷,出不起什么聘礼。 躲在拉门后的福泽夫人听完也觉得可以。 主妇之间经常议论起阿薰的名字——模样好,勤快,手也巧,除了命不太好浑身上下就没有不好的。 说实话,福泽家家主早逝家道中落,到底谁更命苦些还说不定哩。再者又是为幼子求娶,小儿媳出身低些很合理,将来不至于让长子长媳作难。 既然样样都好,这事就得好生筹划。老大这头亲事迟迟定不下来,老幺不能赶在哥哥前面,但是做个口头约定亦可。总之是要先动手,免得好姑娘被别人家抢走。 “阿吉今后要更奋进些才好,做出些成绩,为兄也好上近藤大人家替你开这个口。” 仍旧是只单身狗,大少爷惆怅的看了弟弟一眼,也不知道这小子木呆呆的为何出去转一圈也能哄女孩子与他两情相悦。 话说回来,我都还没有…… 这什么情况啊?弟弟板起脸时他这个哥哥都有些怕,难道现在女孩子们都改为流行仰慕这种学究一样凶巴巴的类型了吗! ※※※※※※※※※※※※※※※※※※※※ 本章看点 少年少女 半夜私会 讨论—— 五三写完了没 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就 紧赶去复习 讲个笑话,主要是今年受到疫情影响,初三和高三的学生们都受委屈啦,马上就要考试了,要好好看书复习呀。 等下还有一章 第 10 章 “等了很久吗?”夏日祭过去只隔了一天而已,想见到她的心情就已经迫不及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然是真的。 清朗少年迈上山道在她身边站稳后才发出声音,阿薰抬头顺着淡金色阳光笑看他:“没有,”说着声音越发小了些,几乎只做出口型:“神主太太还没有起来。” 每天早上都会在神社大门外“偶遇”,仿佛错过了数年的旧相识重又聚首,甚至还没到中午就已经开始忍不住期待第二天的清晨。 晨风吹起她宽大的粉色袖摆,仿佛山间展翅的蝴蝶从人心头轻轻拂过,又翻越花丛飞去可望不可及的碧空。 “你……”两人同时出声,阿薰抿了嘴笑着等他先说话。 只见青衫少年回手往袖子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根极细的银色链子,中间被匠人拿了颗殷红豆子嵌进去,精巧非常。 “这个送你,昨日领了工钱回来路上偶然看到的。”不为什么,只一眼就觉得这根链子很衬她有些过于纤细的手腕,那颗镶嵌在链子中间的红豆是他说不出口的委婉告白。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唐国诗人究竟是抱着何种绮丽心思才能写下这种隽永诗篇呢?少年忍不住此刻的心浮意动,难得孟浪向她伸手:“我帮你戴上,好吗。” 阿薰爽快伸出手腕,目光流转间坦率直白的看着他:“你想借着这个对我说什么?” 虽然意会也可,毕竟没有言传打动人心。 他正在扣链子两端的环扣,听她这么问手跟着抖了抖,带着薄茧的指缘擦过她腕间隐现的青筋,犹如轻轻拭去落在心上的浮灰,打从心底软成一片满是涟漪的池塘。 第一声蝉鸣在林间响起,簌簌山风将她推向他,娇粉伴着墨绿犹如迤逦妖桃落在庭前梧桐身侧。 那句话还是说不出,他想他或许该拿出些更沉稳可靠成熟负责的态度——旖旎情思不如相约白首,他不会说那些哄女孩子高兴的漂亮话,唯有为她做所有能做的事。 “我是藩士福泽百助的幼子,家父生前在大阪府藏屋敷给藩主做账房。因仰慕上国文明,颇为喜爱收集谕令旨意。我出生那天恰好得到一卷九十册上谕,大喜之下便给我起了谕吉这个名字……你呢?” 这是……? 阿薰眨眨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红着脸低下头:“我是下级藩士斋藤家的女儿,父母亡故后被父亲生前好友近藤大人收养,父母在时给了‘薰’这个名字。” ——换过名字家世,将来上门求娶也不至于弄不清楚岳丈家大门朝那边开。 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规划未来,又如人所言那般“滂沱在目,擎伞在心”,身为男人自当有所觉悟。刹那间他也想过万分之一可能她会是自家娶不起的小姐,生怕叫母亲为难,一听竟然也是下级藩士家的女儿,心便放回肚子里——首先身份相当,不至迫于世情辜负她。 至于其他的,那就再想办法好了! 他低下头继续替她扣银链上的环扣,磕磕绊绊总算将米粒大小的两个环接在一处。抬头便是她红透了的额头,蓬松额发遮住眉眼,只能看见睫毛在眼窝下留的小小阴影微微颤动。 淡到几乎嗅不到的乳香侵入鼻端,这是种名贵植物香料,安神活血,又名“薰陆”。 如果斋藤夫妇尚在,阿薰作为武士家的大小姐使用这种香料并不奇怪,但眼下并不是她能用得起的东西。福泽少爷却根本没想那么多,这会儿能勉强不做失礼的事已算理智尚在,智商什么的,几乎不存在。 “你受伤了?”这种江户时代就从唐国传来的名贵香料同时又是一种药材,主治心神不稳与跌打损伤,是活血化瘀的良药。道场主珍藏了一块未曾切割过的乳香随身携带,味道他很熟悉。 少年皱眉捉住她的手腕靠近过去就想找找淤肿伤势在哪里—— 福泽谕吉没想那么多,阿薰一个女孩子,刀伤能与她有什么关系?多半是做事时不小心扭到手脚,看她行动无碍,大约会是在手臂上。他刚掀起半个袖管就被阿薰跺着脚向后推了推,少女又羞又气翻了个白眼:“要你管!我没事!” 拳头软得跟小猫伸出的爪子一样。 “?”他停下动作不大同意的默默看着她,怎么能讳疾忌医呢? 阿薰不肯让步,抬头就和他大眼瞪小眼。瞬间少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睁大眼睛退了半步,猛地松开手,脸颊连带耳朵窜到脖子上一整片越来越红,最后额头竟然连汗珠都渗出来。 ——嗯,乳香,调气活血,定痛,追毒。治气血凝滞、心腹疼痛,痈疮肿毒,跌打损伤,痛经,产后瘀血刺痛……所以女孩子就算没受伤也很有可能使用这味药材。 书读得太多,知道的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阿薰不知道他脑补到了哪里去,但是见这个人窘迫到几乎同手同脚的模样也跟着一起低头沉默——就、就不管怎么样把这个话题先隔过去? 福泽少爷和她想法一样,于是两人就这么站在神社大门口谁也不看谁。 此时恰好神主太太过来开门,微微有些褪成橘红色的木门向内被她拉开,就看见外面两个年轻人傻乎乎的杵在自家大门口左右各自低头罚站一样。她左看看右看看,到底也没看明白这两个都在搞些什么蹊跷。 “阿薰,福泽少爷。又这么早来的?” 仍旧如同往日一般无二的供奉、参拜、祈愿、祭扫,先从神社离开的那个总会坐在半山腰的茅草亭等后面那个。 前天福泽谕吉说今天要看阿薰写汉字,今天就一点水分也没有的打开书念一句看她在沙土上写一句。《竹取物语》或温情或惊险或缠绵的文字被他念得干巴巴的一点起伏也没有,让人听了莫名就想笑。 “这山顶上吐出来的烟,直到现在还上升到云中,到月亮的世界里。” 他念得并不快,她一边笑得直抖一边努力忍住尽量将字写得平直,等最后一句写完少年认真检查过才点头:“这本书就算学完了,假名会写,汉字也会写,很好。下次记得把字写好看些,不求成名成家,先以横平竖直为要。” 阿薰:“……” 不生气不生气。 “嗯,好……” 换个情绪敏感些的女孩子当场就得被气得哭着甩了他。 福泽少爷恍若未觉:“昨日上午在家整理书房,翻出好些我幼年启蒙书籍,经史子集太过艰涩,找了几本薄一些的游记、怪谈、诗词之类,假名和汉字你已经知道了,往后无非多看多写。明日带书给你,就坐在这里看,不懂再问我。” 阿薰:“……” 我怀疑你是不是私塾的课业忘记写了,急着打发我好赶出时间把课业写完回去搪塞先生。 “阿吉你上午来神社,下午去道场,什么时候见过私塾先生?”她忍不住就把问题换了个方式委婉的问出来,少年慢慢眨了下眼睛答道:“我不在这镇上的私塾念书,先生在府城大阪,一月带上作业去一次即可,去多了先生也没空搭理。” 包括熟稔的同窗好友什么的,都在那边。 “那……有课业吗?课业写完了吗?” 不知不觉发出灵魂质问的少女眸子纯真,少年颇有些惊悚的猛然扭过来看着她点点头:“写完了的,我晚上在家里看书。府城的先生讲学也不快,看看就明白。” 福泽夫人从不问儿子书看完没课业写完没,福泽少爷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提出这种问题。 听他这么说阿薰才放下心:“太好了,就怕耽误你正事,没有就好。” “没有耽误,你就是正事。”他将那本还崭新崭新的《竹取物语》收起来。阿薰注意到书本封面仍旧挺括干净,和那天刚买时一般无二,便知道他极爱惜书也极勤奋,想来学识不差用不着她胡乱担忧。 “父亲生前好友来信,说是有一大贤者从东京府向西游历欲收弟子。道场主也提过这件事,如果这位夏目先生到了府城仍旧没改变主意,我打算去大阪登门拜访。如果能被收入门墙,大约将来也会随先生往关东去,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 他低着头,很怕被她将拒绝直接糊在脸上。就算明白她是个再通情达理不过的好女孩,提到规划已久的未来仍旧心底忐忑不安。 “一开始大约会很辛苦,也许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我想我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尽量不让你过太久窘迫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你想要去东京府的女子学院上学也好,看看新鲜事物也好,想做什么都可以。” 阿薰安静又认真的听他慢慢诉说,眉宇间透出些许与年龄不符的忧郁,这抹忧郁又很快在被人发现前消散。 她没有打断他已然开始发抖的声音—— “我这个人,没什么趣味,性格古板又沉闷,长得不好看,脑子也不太聪明,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身体尚算健康。我家里有母亲、兄长,和姐妹们。大姐已经出嫁,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留在家里,如果这些你都不介意的话,请你来到我家留在我身边。” ※※※※※※※※※※※※※※※※※※※※ 本章看点 糖度 有点高 作者个人 比较欣赏 以结婚为目的 的恋爱 第 11 章 福泽谕吉紧张到大脑空白想什么就说什么。面对兄长和母亲尚且能做到坦率,面对她却不知为何多了股患得患失的奇怪情绪。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股脑说了很多,什么重点都没说到,短处倒是抖得一件也不少,因此看也不敢看阿薰一眼,生怕看到她的脸就再也说不出来什么。将心里想的话尽数说完,她又迟迟没有回应,心想难道是不是还得另寻机会再张嘴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下次或许该换用央求的语气试试? 其实时间没过太久,约摸也就三、五分钟,忽然就听阿薰笑了一声道:“好啊,可以。我想了想,似乎想不出什么不答应你的理由。既然这样,那就不如给你一个肯定答复。” “我家里的传闻你一定听过。父亲母亲去世前将我托付给近藤藩士,于世情来看现在我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也没办法在学识和金钱上给予你任何帮助。眼下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大约就只有坚定不移的信任,如果这样的我你觉得可以接受的话。”她垂下眼睑抿嘴微笑,等到说完才抬头转过去看他,跌入一汪薄荷绿的清池不知所措。 少年似乎没想到这样轻易就能得到同意,先是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她一下确定自己不是睡糊涂了发梦,紧接着略带几分紧张抓住她的袖子靠过去将少女拉进怀里抱了抱,又赶紧扶着肩膀让她站好自己向后退了半步。 “那,那就等等,等夏目先生一到府城我就登门去求教。”他连话也快要不会说了,颠三倒四把意思拼凑出来,红透了脸向她伸出手:“我送你下山。” 阿薰此刻倒比他还随性些,将手放在他手掌上交握,两道身影相依相偎沿着山道一起向小镇走去。 机会总是需要耐心等待才会到来。 等新年过去,关于东京府那位极有名的夏目先生终于有了消息。又等到秋来,夏目先生才慢悠悠进了府城大阪,隔了几天就有消息从府城传出,说是这位先生欲收弟子,从关东到关西看了一圈还没有遇到合适的。 这年头乱的很,幕府都已经倒台那么多年,废刀令也颁布了那么久,西边仍旧该什么样还什么样。旧有的藩主国官之类只不过明面上换了个称呼,对于土地和人口的占有仍旧处于绝对地位。既然藩主不倒,依附藩主存在的武士阶层也就这么继续浑浑噩噩有一天没一天死而不僵。哪怕关东地区已经逐渐繁荣并有了国际化城市的模样,在这里仍旧还是得过且过固守旧秩序丝毫不肯有所改变。 大面上的政治格局先不说,这种一千年以来就没有变化过的旧秩序至少对同一家庭内长子以外的其他男孩都相当不利。 按照曾经的国际惯例,在一个富裕的中层家庭中,父亲的遗产理所应当该由长子继承八成以上,次子会被送入宗教系统成为僧侣为家族博取名望,再往后的儿子不是进入行伍打拼就唯有成为长兄的附庸共同维护家族繁荣。 那些实在想要独立出去的弟弟们只能从兄长那里拿一笔“买断亲情”钱财出去,想方设法成为别人家的女婿期待一下岳父的财产。当然也有人拿着这笔钱成为了独立商人,但是家族之于他们基本也就只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 这是名门子弟们所无法接受的。 那么就需要有另一条路谋生,于是跟随名家求学成为其弟子进而进入大众视线就是他们唯一一条能另立门户的靠谱道路。 这就和农人家里总要将小儿子送给匠人做学徒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学问家收弟子的门槛可比镇上木匠收学徒的要高多了,即便如此也无法打消学子们的热情。各种各样的拜帖经人送到案头,无论理由有多离谱也没有哪张被夏目先生扔出去,更是激起众人期待。 如果能够得这位先生青眼,至少能先离开这被政治中心疏远的蛮荒之地,至于将来如何,总归还是有老师兜底无需担忧。 以府城大阪为中心,这股热潮迅速扩散,很快消息就传到了中津。福泽谕吉就拿了父亲的拜帖上门求教——兄长袭了父亲在藏屋敷的职位,作为次子他可以使用这个为自己寻找一条路谋生。 借着上府城见私塾先生顺便交作业的空档,他去了夏目先生租住的庭院。这位从东京府来的先生和别处的大儒都不一样,穿了身乡下人见都没见过的棕色斗篷,有三种颜色不一样的头发,带着洋人舶来的帽子,手杖一敲很有气势。 他往上门求教的学子里扫了一圈,一个身姿挺拔气质端肃的银发少年特别惹眼。 “你来,叫什么呀?”夏目漱石挥手招了比旁人高出一大截的少年上前回话。他是要收徒弟没错,但是要求可能和其他学者不大一样,从横滨港出发转了大半个国家也没遇到合适的——或是学识有限,或是不具备他想要的那个特殊点。 福泽谕吉站出人群,认真答了父亲名讳和自己的名字,又一一流利答了先生提的种种考校。周围人越听惊呼声越多,万万没想到乡里都认为“痴愚”的福泽家幼子竟然是个学识广博的人。大家都只知道他善刀善武,没想到这人同样善书善学。 夏目漱石原本没有存太多期望,已经走到关西都打算拐回去另想办法了,突然又在萝卜堆里发现了个和别人相比都不大一样的少年。 “很好,你已知上国仁义廉耻之教化,可知欧美传来的天衍进化?物竞天择,不是温良恭俭能让得出生路的。学业需得博百家之长,囿于方寸之间最终不过井底之蛙耳,可愿随我去东京府进学?” 这是要收他做弟子,从此后出去再自报家门就得挂师父的名号在嘴上。师徒师徒,师父也是父,和父亲没什么区别。 四周围着看得学子们一片哗然,进而纷纷起哄就要福泽少爷赶紧拜师,他们散了出门也好和人学嘴有些谈资。 少年当然愿意,能得名师收入门墙,大约是做到兄长所说的“奋进”了吧……心底颇有些惴惴。 这一年多来大半时间都用在教阿薰念书上,她学的太快了,不说假名和汉字都识得通顺,就连经义也能解——迫得少年晚间不得不点灯苦读,生怕白日被“学生”为难住,将来在家里地位何论? 如今面对东京府来的大学问者亦能对答如流,少不得仰赖托福于这番玩闹般的“进学”。 …… 福泽少爷这边拜过师父被送出去回家报喜,等站到老师门外才想起一件大大不妙的事。若是跟着夏目老师去东京府进学,母亲自有兄长奉养轮不着他担忧,但是阿薰……还放在别人家里养着呢,这可如何是好? 计划得再好,也不是阿薰点头了他就能带了人走,近藤藩士那边不放人后面有得是麻烦。 等他慢悠悠迈进家门,大哥和母亲早已从别处听到消息,喜气洋洋走上来恭喜他将来必能学有所成。福泽家的大少爷还拍了弟弟的肩膀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已经递了拜帖,明早去见近藤藩士,替你求他的养女。先把名分定下来,你放心和先生去东京府,等将来两家准备好了就送她去跟着你。” 再没有这样妥当的安排,少年红了脸只会点头,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第二天大少爷就提着已故福泽先生珍藏的茶叶上门拜访近藤藩士,一直留到午后才回。 “近藤大人点头点得痛快,说愿意将养女嫁给你。放心了?好好跟着夏目先生,家事用不到你操心。”长子可不是只管拢家产,同样负担着整个家族的责任,父亲不在,管教下面弟弟妹妹的事也归他。 福泽谕吉觉得这大概是他大哥这辈子以来最聪明最像个兄长的时刻,平日里都蠢,尤其笃信忠君贞洁因果报应时最蠢。将军把天皇架起来做个玩偶摆设给天下人看,你忠得哪门子君?搞得清哪个才是“君”么!就算退一百步说,连将军家都已经倒台倒了那么多年,眼下藩主才是真正不服国家管束的毒瘤,也不知道长兄脑袋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被私塾先生塞在门板里给夹了吗? 当然这话只敢在肚子里腹诽,或是说给阿薰听。 这姑娘胆子极大,站在鸟居下听完他吐槽便“吃吃吃”笑着说她有法子证明神佛都只是堆木头,藩主也不过普通人。 等进了神社后她拿起石炭条在本殿纳奉前的石板上偷偷摸摸写了本藩藩主的名讳,正经标准的汉字,筋骨挺拔俊秀。石炭条的黑色写在青石板上,来参拜的人都看不见,踩着便踩过去,放了整整七天,字迹都叫人给踩花了也没见有谁倒了霉。 这还是当着神明的面踩,半点反应也无,果然那些龛笼上摆着的都是些无知无觉的石头、木块、破铁皮而已。 “不过给人求个心里安慰,譬如八百屋的老板娘,拜完寺里拜神社,拜了一圈回去还不是一样拿坏掉的菜卖给庶民。你见她家生意不好做了?” 少女抬起下巴脆生生的眯了眼睛笑,因为过于老实而被蒙着买了好几回空心萝卜的少年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做了“坏事”有些不安的心立刻安稳下来:“果然如此!” 念及她就想笑,再没有谁能像她那样聪慧狡黠。 ※※※※※※※※※※※※※※※※※※※※ 本章看点 关于社长的 戏份 大家 乐观一点嘛 今天只有一章,我有点点卡打斗,去看些电影和动漫里的相关剪辑 感谢在2020-04-15 16:02:50~2020-04-16 10:0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幽冥兰 4个;悟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纤纤 25瓶;加更暴富、sa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先不说福泽少爷这边对着书发呆都在想些什么,另一头近藤藩士这会儿正在头疼,疼得厉害,连着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上午福泽家的大少爷拜访时他正宿醉酒还没醒呢,一看对方奉上珍贵茶叶,想着这一家兄弟两个看上去都是能做出番事业的样子,外加又有几个乡老在一旁说起那位夏目先生多得上面大人物青眼多有影响力,没过脑子就点头同意把养女阿薰嫁过去。 等一觉睡到晚上酒醒了,想起白天的事儿不由一拍脑门——糟了。 当初他从已故友人家将对方的女儿领回来收养,存的心思就是想把她养大了嫁出去为家里笼络势力,最次也能给自家女儿做一件陪嫁。哪知她越长越好看,好看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嫁出去有些可惜不如留下来自己享用——要不是夫人蛮横妻族又势大,这事儿说不定早就成了。 既然夫人不乐意,只能暂且放放等将来再说。 然而眼下的问题却是虽然他已经答应把这女孩子嫁与福泽家的小少爷,但又早早透过口风想要拿她孝敬给藩主大人。昨晚喝多了,连带整个上午都糊涂着,一个养女许了两家,话也都说出去了,就很为难。 如果不是有乡老眼看着做了见证,他还好把答应福泽家的话再收回来,反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又没立什么字据,闹起来还能返过去讹他诱拐女子。然而眼下好几双眼睛看着……出尔反尔名声不好,不能强硬反悔。 左右也想不出个法子来,一直熬到半夜他才熬不住将夫人喊起来把这件为难事讲给她听。近藤夫人听完气得眉毛都竖起来指着他鼻子大骂:“你傻!那丫头不吃苦头就不知道咱们对她有多大恩惠,哪里还肯把她往福泽家里嫁,只怕嫁去也一点不念别人收养她的一片苦心。想得美!” 近藤藩士懒得理女人间的那些弯绕心思,摆了一脸晦气:“你说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了,恰巧二、三乡老也在,当时就做了个口头约定的见证。现在再说不行,早来不及了!” “不如就关起来,对外只说病逝了婚约作罢?”近藤夫人转转眼睛,收拾养女私生子的法子多得是,总能叫她哭天抹泪悔之不及。近藤藩士听罢气得拍了被子大骂:“蠢材,你当乡老们都是瞎子,那点小伎俩还想瞒住他们的眼睛?你是想你亲儿子将来顶着家族失信的名声让人瞧不起吗?” 这种事自然万万不可。 近藤夫人沉吟片刻又生一计:“这个罪名咱们可不肯背。既然是要拿那丫头孝敬藩主大人……若是大人亲口点了名要什么,无论乡老还是哪个大儒名宿都无话可说。咱们难道还能违背主君的意思?” “夫人的办法是……?”近藤藩士坐起来,双眼放光。近藤夫人坐在褥子上向前凑了凑:“叫人带了阿薰的画像直接送去藩主大人那里,以大人的性子,使者两天内必到。瞒着乡里先把她送去府城,就算后面闹起来,那也是藩主要人,和咱们可无关。” “若是福泽家不依不饶呢?”近藤藩士还是有些担忧,近藤夫人哼了一声:“横竖都是养女,有什么不一样的?您只管一口咬定许给他家的是锦织不就得了!我看她愿意得紧!” 贫人的女儿,能嫁入武士家,哪里有不肯的,只怕巴不得! 她就不信这世上有肯损己利人的人,真有这样的人也早就被这世道给活吃了。 ——这样一来倒也不失一条好计。 近藤藩士侧着头反复想想,就点了头。连夜命心腹带了画册和书信就出发往府城大阪去,天明即到,两天内必有答复。等把这档子糊涂案安排好了再给自家女儿新买两个侍女来,算算日子她也该嫁出去了,奥摩藩的佐佐木家已经准备数年,也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 家主夫妇两个关在卧室里说的话,外面守夜的人哪有听不见的。管家婆婆自然不会多嘴去告诉阿薰这个消息,对待锦织却一日敬重过一日。 这几日内外都有人说起福泽家的小少爷拜了名师未来可期,锦织嫁过去便是正妻,得不得丈夫喜欢另说,至少这个位置是她的。说不得将来也能和家主夫人一样呼奴唤婢,哪里是她一个管家婆子得罪得起的。 锦织是个淳朴姑娘,平时只拿眼角看人的管家婆婆突然之间说话都多了奇怪的讨好与几分客气,这幅阵仗把她吓得不轻。 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小心偷偷拿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四下找人去问。问来问去,许多人都不甚清楚,就算有知道内情的也不敢张嘴生怕惹祸上身,最后问到厨娘头上才晓得是怎么回事——厨娘的男人三浦便是给家主大人送信的心腹,她自然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造孽来的,但这事儿咱们也不能说出去。对你又是天大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阖府上下就瞒着阿薰一人,你也别去多嘴。将来顺顺当当嫁进武士家,有得是好日子在后面,对你自己家里也能帮衬。” 厨娘提了水壶从炉子上哼哧哼哧挪下来“咣”一声放在地上,艳羡的瞄了一眼锦织:“你看看我,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就只能待在厨房里日日给人烧水做饭,手都皴了。阿薰去给藩主做小又有哪里不好?人这一辈子才几十年了,与其说做个不受宠连个鸡蛋都吃不得的妻子,还不如给人做个受宠能享受富贵的侧室。她生得好,脸也嫩,藩主大人都六十多了,怎么会不宠她,将来恐怕天上的星星也肯摘下来,要你多管闲事。” 一顿话夹七夹八劈头盖脑砸下来,唬得锦织脑子都木了,捂着胸口一路跑回家被子一裹不敢见人——藩主都六十多的人了,还有几天可活的?把阿薰嫁过去做小明摆着是想害死她!她被近藤家半买半雇带进来做事都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家主夫人给阿薰半个好眼色。只要她空出手,不出三分钟下一件活计必然送到面前。外面雇来的佣人都能歇,只有阿薰不能歇。阿薰身子也不好,晚间回来总要捂着胸口咳嗽,是不是得还会做噩梦,据说是在纱厂做工吸了灰。 家主大人是允许阿薰自己攒着工钱没错,可她又怎么把那些钱从家里带出去? 夫人只怕早就等着哪日除掉她一股脑把钱全夺走,已经是半条活路都不留了。 锦织掀开被子,穿了鞋又一阵风似的往外跑,母亲在后面连连又追又问也没能喊住她。 “这个丫头,撞了邪了?”锦织母亲把手往围裙上擦擦,弯腰又捡起扫帚忙活家务,心里奇怪女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路从自己家跑去做工的近藤家,后院里管家婆婆正带人开库给大小姐翻找能做嫁妆的家什。平时总能让她好奇的不得了的库房现在看去就像张黑洞洞的嘴把一个又一个人吃进去。 这会儿也没人敢使唤她,纷纷涎笑点头。锦织看得一阵恶心,鞠了个躬转头又跑——她知道阿薰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得上山去神社送供奉,这时候赶过去一定能在路边等到她。 闷头跑了一路,一直跑到进山的岔口果然看见阿薰从山上走下来,她正笑着侧头去看身边走着的那个俊朗少年。 “薰!”她从石头后走出来喊了她一声,阿薰抬头见到是锦织,笑着走近前来:“怎么啦?”然后拉着她的手向身后的少年介绍:“这是小锦,和我在近藤家同住。” “这是阿吉。”她没说这少年是什么人,但他那头银发实在是太特殊了,根本不必多做说明。他们两个互相看一眼目光都要缠在一起好一会儿,站在中间只让人觉得自己多余。 阿薰落下话音福泽谕吉这才冷冷扫过来一眼,锦织怕得向后躲——真吓人。福泽少爷太吓人了,看人时目光里像是有把刀子戳出来。 也许是她瑟缩的太过明显,阿薰转脸横了那少年一眼,他的目光立刻软和下来回望过去,薄荷绿的眸子里像是含着水。 牙有点疼。 锦织默默抬手捂住下巴。 “锦织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我先回啦,你出门记得照顾好自己?去东京府需要什么零碎东西告诉我呀,能做的我就替你做出来,不要让福泽夫人累到。我父亲斋藤藩士曾在东京府旁边的横滨港做过知事,很有些故旧关系在那里,刚刚塞给你的家徽信物随身带着,万一有什么事呢,也能用得上。” 说着她摆摆手,笑着拉起容貌敦厚可亲、手脚局促不安的另一个少女跑掉了。 两个女孩子轻快跑走的背影在阳光下如同一副画卷,直到粉色背影彻底消失他才收回目光。 能有什么事…… 少年心底忽然有些忐忑,但是兄长说了没问题,那大概就是没问题的吧……虽然兄长总是不靠谱,但这次毕竟不是小事,近藤藩士也是个重名之人……应该? ※※※※※※※※※※※※※※※※※※※※ 本章看点 悄悄 顶好锅盖 偷偷 顺着墙根 溜走 今天两章,明天两章,换地图。 时间线是分开写的。 为了不剧透,每天都要忍住不回读者提问…… 留言我都有看啊! 想要收藏,还想要白白的液体…… 发出想要入v的声音 感谢在2020-04-16 10:06:45~2020-04-17 08: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纤纤 19瓶;离诡、白白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3 章 锦织找到阿薰,又不敢就这么拉着她回近藤家,万一被人看出什么可怎么办! 她勉强笑了笑,稀里糊涂随便张嘴找了个借口:“薰,我刚刚想吃粗点心来的,忘了带钱……” 阿薰有些诧异的看看她,也没多问,拉着她就进了一家茶水铺子点了两碗红豆汤找位置坐下。两个小姑娘躲在堂食的角落里头碰头,锦织偷偷摸摸小小声道:“你别恼也别急,慢慢听我说。” 她坐起来又伸长脖子鬼鬼祟祟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才缩回来凑到阿薰耳边把从厨房仆妇那里听到的消息缓缓讲给她。 “不行你就跑吧,上门去求福泽少爷带了你远远离开这儿。藩主都六十多了,谁知道还能活多长时间,万一你被送过去没几天他就死了,府城那边的人还能容你活着?” 锦织拽着阿薰的胳膊用力摇晃,劝人别急的是她,急到快掉眼泪的也是她。 “别急!”阿薰听完也是愤怒,但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现在不能跑。我跑了,你怎么办,几句话就能问出消息是从你这里泄露的,就算近藤大人明面上不能拿你怎么办,你家里父母兄弟难道都不顾了吗?” 锦织哆嗦起来,这下子才是真怕了。眼泪哗啦一下流得满脸都是,小姑娘用拳头捣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阿薰抖着手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塞给她:“赶紧擦擦,不然等会儿让人见了更生疑惑。”借着锦织擦眼泪的功夫,她咬了咬牙道:“跑是肯定要跑,鬼才愿意往府城去。但我不能这个时候跑,也不能跟着阿吉跑。不然你一家人性命,阿吉的名声,一圈人都得被我连累死。他家里还有个待嫁的妹妹,如果有个拐带女子的兄长,这女孩子一辈子怕是都完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擦干净眼泪的锦织把手帕还回去,仍旧紧张的不得了——家主夫人要把她嫁给那个冷冰冰的福泽少爷,还不如把她送进庙里去一了百了。 “我肯定能有我的办法。”她接回帕子往袖笼里装,装了两三次才装进去:“既然不愿往府城藩邸进,我跑的时候就得让这镇子上的人都以为我没了,你一家和阿吉一家才能安全。” 只要她还“活”着,近藤家也好,藩主也好,就都不会放过她,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会遭殃。 “眼下我还得回去,恐怕藩主派人来接那天都再也出不来。你直接回家装病,不要再回近藤家,免得受到牵连吃苦头。劳烦你给阿吉传话让他别因为我耽误,不管听见什么,直接跟着师傅往东京府去,我迟段时间就追过去找他。这是谢你的谢礼,将来东窗事发你家人一定要埋怨你,有这些会好些。” 她从腰带里掏出一把纸钞推给锦织,这么一把足够贫人家里过一年,实在不是小数。 “这我可不能要!”锦织推了推,来回几次到底没推过,只得兜着纸钞听话回家装病。 锦织母亲见女儿这一天来来回回不晓得搞些什么,正担心着。一看她从外面失魂落魄的回来又钻进屋子不肯见人,真就信了她说病了不舒服的话,战战兢兢上主家求见去替女儿告假休息。 近藤夫人是不管这种事的,管家婆婆见了她。 此前不少人看见锦织跟身后着火似的慌慌张张来回跑,早有人把话递到管家婆婆耳朵里。她就留心喝问了一圈,没有多长时间就查到是厨房里三浦的老婆说漏了嘴,这下她便确定锦织一定是知晓了消息。于是她自作主张点头许了假期又把藏着的好消息偷偷告诉锦织母亲叫她回去看好女儿,等人一走管家婆婆转头就吩咐仆役藏在后院门后等着。 “提防着点,阿薰一回来直接把人捆了关屋子里去!”她先安排好人手,然后才匆忙去向夫人报告这件事。 近藤夫人很是满意管家婆子的计谋,赏她了件小金器让她下去,转头对自家女儿道:“都说你不必和她计较,现在如何?还不是蒙在鼓里被瞒得结结实实的,等把她嫁给那老不死的老色鬼你有的是机会奚落她。” “女人终究谁也靠不得,还是要自己硬起心肠站稳脚跟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痛快,你给我往脑子里记记。”桌上摆了好几样金簪银篦,大小姐正因母亲要分几样去给阿薰而发脾气,听完这话立刻转怒为喜:“那就捡个小的给她,送给个六十多的人做小,装扮那么好看给谁看?” “蠢死你算了!”家主夫人恨铁不成钢。这要不是睁眼看着生出来的,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能蠢成这样:“这些东西哪里要给阿薰那个不要脸的小丫头,只不过借她手送给藩主而已。你父亲你兄长得藩主看重,将来你在佐佐木家说话做事都能硬气些,有什么舍不得?” 大小姐这才心平气顺:“既然这样,多给她几件也不是不行,母亲做主就是。” 近藤夫人就选了分量足样式却不大好看的两三样装进匣子里,算是给阿薰拿在手里出门上牛车的礼。 …… 另一边,送走锦织,为了装得像那么回事阿薰专门在外头转了几圈。几次走过福泽家门外,她都很想上前敲响门上的铁环,最后还是放弃,找了个暗巷躲进去清点身边还有些什么。除去给了锦织的纸钞,身上只剩了个小判,她将这枚金澄澄的小圆饼并手上戴着的链子一并藏好,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向近藤家走去。 逃避是没有用的,很多事我们只能自己面对。 阿薰一进后院门,等了多时的仆人一拥而上,棉布绞的绳子兜头下来把人捆了个结实,管家婆婆亲自看着将她推进屋子上紧锁头。 “阿薰啊,别怪婆婆心狠,这世道,人不为了自己是活不下去的。”她在外面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什么挣扎的声音传出来,好像里面的人已经认命。她这才去向家主夫人通报:“人拿住了,看着什么也不知,还懵着呢。” 近藤夫人哼了一声心里想果然锦织知道了消息却瞒下来没有告诉阿薰:“我就说锦织哪有不乐意的,不彻底压死阿薰她可出不了头。等藩主大人的使者来过你偷偷找个机会上门告诉她母亲这件天大的好事,让她家里准备准备,别丢了主家的脸。” “是。”管家婆婆领了命令下去,半点没提她提前将这件事告诉给了锦织母亲。 ——锦织母亲回去就把女儿锁死在屋子不肯放出来,狠下心要把她关到出嫁那天。能把锦织嫁进武士家,别说锁起来,打断她的腿她也愿意。 这一关两边都是好几天。 管家婆婆将阿薰关在屋子里还不放心。专门交代厨娘第一天食水都不给她送,第二天只送水,还要在水里放让人浑身无力的药草。第二天下午府城藩主的使者就到了,近藤夫妇一番招待后打开门让他站在外面看了眼少女。使者一见大加称赞,连连说这是藩主十几年都苦寻未得的美人儿,急急忙忙连夜回转大阪报告消息。 隔天门再次打开,就是近藤夫人带着管家婆婆,后面跟了一众女仆进来替她梳洗换衣。 “你命好,藩主大人点名要你去,虽说是小,只要受宠那些名分都算不了什么。吃得好穿得好,大家小姐一样有人伺候,什么活计也不用做。你过去了安分守己过活,不要忘了家里收养的恩惠。”说着一声令下命人翻箱倒柜,连地上铺的榻榻米也掀起来翻找。 这是在找她这么多年在纱厂做工攒的工钱,务必不给她留下任何能够成为依仗的东西。 ——近藤藩士怕外人说他苛待孤女,阿薰的工钱一直都是她自己拿着。但她一个女孩子整日与佣人为伍,又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攒了这么多年,多少也能叫人看在眼里,近藤夫人,多年如一日的精明。 家具物什一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自然是什么也没找到。家主夫人不肯死心,又叫人脱了阿薰外衣翻找,翻来覆去什么也没找到,料定她必然是把东西藏在外面。 “不识抬举的东西。”什么也没找到,近藤夫人就知道她一定是把钱都托付给了别人,愤恨不已。命仆妇粗手粗脚把人拖进冷水里泡着,“洗”了半个小时才捞上来胡乱一擦取出临时赶制的白无垢套上,又梳了头硬戴上角隐:“从今日起,你就是死了的。去藩主大人身边乖乖听话,少吃点苦头。” 外面已经有了热闹的声音,管家婆婆亲自上前压着将软绵绵无力反抗的阿薰双手反剪束在身后束紧,将人抬进牛车硬摁着跪正,最后放了准备好的漆盒在她膝头:“看好了,今后你安身立命的东西。夫人心软,嘴上待你严厉,手头给的当真阔绰,都是些好物事。” 她打开盒子故意让金光在她面前晃晃又合上,阿薰从头到尾一声没出,眼睛都不抬一下。 等仆妇退下后她才显露怒容,黑水晶一样的瞳仁里隐隐透出几分赤红。 ※※※※※※※※※※※※※※※※※※※※ 小小说明: 其实作者觉得不需要说明,但是为了免得大家误会,还是简单写一下。 现在的阿薰十四岁,失忆状态。 就算没失忆,也是在族地里在家里一直关着,并不是斑爷那种见过大世面一个人包围一个军团的存在。 所以眼下不可能那么威武霸气。 性格比较接近黑化前的堍堍(贤值也…高了一点)。 但是主角嘛,黑化的可能性不大,我也没有让她黑化的计划。 时间线是分开的,社长继续文野时间线,准备下线做背景板了;阿薰这边换地图进鬼灭。 将来会回老家结婚的,等请屑老板晒过太阳就回去。 另外关于鬼灭的剧情……什么鬼灭什么剧情?我不知道啊?我不吃不吃就不吃!我不吃鳄鱼老师的刀! 第 14 章 福泽谕吉这几天都觉得心神不宁。母亲和兄长只笑话他不稳重,却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那个憨厚瑟缩的女孩突然出现,阿薰跟着她去……然后直到今天就没有再见着她了。他也去过近藤家敲门问询,前来应门的仆人都说近藤夫人带着她在学规矩,有什么可学的? 她为什么再也不来神社了呢? 许久的风雨无阻,忽然一天无疾而终,连着这几天上午他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身边少了一个人,心口就像缺了一块儿。 他在院子里跟推磨似的一圈一圈转,越转心底越不安。 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敲门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唤。他走过去拉开门,光着脚跑得头发都散了的锦织含了泡眼泪挤进来:“福泽少爷,家主大人要把阿薰送去给藩主家做小,牛车已经动了。我从家里逃出来给你报信,阿薰说……” 不等她话说完锦织母亲跟在后面追上来,领着她的父亲兄弟堵了嘴就把她往门外拖:“这孩子是睡糊涂了做恶梦呢,您可千万别把她的话当真,我们这就把她带回去!” 银发少年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转头冲进房间拿了刀又冲出去,“阿薰说别去……”锦织咬了哥哥一口才又冒出半句,很快再次被捂了个严实。她母亲当头抽了几耳光:“蠢死你!武士家的小少爷有什么不好,再清贫嫁过去也饿不着累不着,要你这么坏自己的事儿!” 女孩子眼泪顺着脸颊淌:“亏心啊,不亏心吗?踩着别人骨头活着也不嫌扎脚!” “扎脚也得是你还活着才知道扎得慌,命都没了,你还怕扎脚?”母亲又照头死命拍了她两下:“我不管别人的女儿活不活得,我只管你要好生活着。” …… 牛车碾在青石板上咕噜噜往前走,藩主听了使者的话很是期待这位能以“薰陆”为名的少女,专门派了带着西洋□□的队伍前来接人,一路撒着米向府城方向走,引了不少贫人坠在后面一边捡一边磕头道谢。镇中不少有头脸的人也跟了来看热闹,纷纷点头恭维藩主豪爽仁善。 近藤家送亲的人走在队伍最后面,防着被硬塞进牛车的少女万一逃跑——本意是想悄悄的把人送走,谁知道藩主年龄越大越好排场,这下可好,镇上都知道近藤家今天送了人往府城去。 从被关进屋子开始阿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管家婆婆和其他下人也就忘了堵住她的嘴,眼下只需要专心解开手腕上的棉布绳子。 她透过纱帘缝隙向外看,牛车正慢悠悠驶过一处石桥,深涧下传来潺潺流水声。 少女挣脱手上绳索,又将其他绳子解开。一把扯下角隐扔掉,散着头发脚下发力撞开窗子落在地面踉跄两步又撞在石桥上歪歪扭扭抱着栏杆爬上石柱,看样子是要从桥上跳下去。 谁也没想到数日都安安静静似乎早就认命了的娇小女孩发起狠能有这么一股蛮劲,她站在石柱上,谁也不敢轻易上前,生怕这向后一翻落入深涧,他们回去了都得被藩主活活打死。 “阿薰姑娘,阿薰姑娘,去府城伺候藩主大人是好事!死不得,你这样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是了,这个年月,迷信的说法是女子连死都不能随意死,自杀姿势不对直接影响死后上天国还是下地狱。 山间清风吹起宽大的袖笼和衣摆,阿薰正打算跳下去逃遁,更远些的山道上绿衣少年推开堵着路捡米的人追了上来。 她站在桥栏杆上,一身白色纯洁无垢,背后是一片如血红枫下的幽碧深涧。 “阿薰!别站在那里,那边危险!”他越赶越近,为首的护卫长意识到了什么,抬手下令取出□□,少年回手抽刀挥下,越过人墙冲到桥栏边,等他站定护卫们手中的□□才断做两截落于地面。 众人哗然。 阿薰站在石柱上,衣袖被山风吹得散乱,露出裙摆下光着的赤足。 身前是牛车和手持□□的藩主护卫,身后是冰凉刺骨的涧水,银发青衫的少年被拦在一步之遥。她知道这个人,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再无其他,不像那些看客们,看得不过一场热闹。 无论如何也不许任何人碰他分毫,他是唯一底线。 ——自从送走锦织阿薰就在计划该如何跑路。 跑不是问题,她什么时候都能跑,还能跑的潇洒顺便再给近藤家放把火。然而如今牵扯到了藩主,还有到锦织一家的性命和阿吉的声誉…… 如果她就这么不管不顾求了阿吉带她逃去东京府,自然最是省力。然而后面跟来的烂摊子才是棘手,时人重名,名声不好便折了大半未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他蒙上诱拐女子的恶名,更不能只顾自己行事莽撞。 想要破局,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令近藤夫妇千夫所指身败名裂,而她也必须“死”——这样一来阿吉是受害者,舆论只会同情他,诸多溢美之词将会纷至沓来,而碍于众口悠悠近藤夫妇也不敢再对锦织动手。 想到六十多岁的藩主她就从心底翻上来一阵阵恶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玉石俱焚赌一把。若是能在落水后顺利生还,上了岸等风波平息,到时自己花钱买张票去东京府寻人不就是了? 大难不死,还能怪她没死? 至于万一没能再活着从水里出来……那就不出来! 万万没料到他竟追了出来,更没料到藩主家派了□□队接人。 锦织没有把话传到吗? 但是眼下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她继续依照计划迎着风面对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贫人乡老掩面边哭边诉:“近藤家主私吞亡父财物在先,一女两嫁在后,无良无信,无义无耻,不足相交。羞耻至极,无颜见人!愿托山林草木自证清白,所言无虚,否则死后必下阿鼻地狱!” “阿薰回来。” 少年想上前先将她从石柱上带下来,藩主护卫却以为他要对自己不利反应极快,枪声响后没能完全躲开的衣袖上渗出血迹。 不仅围观的平民,连中津乡老也跟着哗然。 福泽谕吉是藩士幼子,不是庶人,藩主也不能无缘无故打死他。 护卫果然不敢继续开枪,只用乌黑枪口指着威胁:“退开!” 少年倔得很,哪里肯退。 守卫又说了第二遍:“退开,不然就开枪!” 他仍旧不肯移动,站在石柱上的白衣少女左右看了一圈,果断后退一步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这下接人的送亲的围观的都傻了。 都以为她只是嘴硬吓唬人,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若是容易早就没人怕了,谁能想到少女竟然就这么闷头跳了下去。 被隔在不远处的银发少年冲上前去弯腰想要拉住她,指尖碰触到一片雪白的柔软,终差半分。山风吹起少女游丝般的黑发,衬着翻飞的白色衣裙。谁也没看见她黑玉样的瞳仁瞬间变得鲜红,人影越来越小,也许涧水太深,很久也没有声音传上来。 乡里名士留下的孤女,一向素有孝顺名声的姑娘,说没就没有了,出了这种事整个镇子脸上都不光彩。 “还不赶紧喊上青壮下去找!” 前来观礼的士绅乡老们“嗐”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前还要冲近藤家来送的队伍啐口吐沫,不论真假都耻于与这样的人为伍。就连那些追着捡米的贫人也把捡了的米扔在近藤家人的脸上——吃了都嫌恶心晦气! 他家早上送亲可没说送的是哪个女儿——藩主派来接人的队伍太过高调,想要偷偷摸摸把人送走的计划没开始就宣告破产。 近藤藩士彻底完了,逼死亡友孤女,无信无义一块烂泥,谁也不愿被他连累。 关在院子里虐待养女自然无人去管闲事,但把一个小姑娘逼得拿命自证清白跳了河,这就必须有所表示。近藤太糊涂,竟然还敢一女嫁两家,当真不要脸。 近藤藩士和夫人早先在家里计划着先瞒天过海将人送去给藩主,木已成舟尽可将锅甩出去——他们也是不得已啊,主君有命,为人臣子的又能怎么样呢? 结果先是藩主把排场搞得那么大事情根本捂不住,紧接着又叫阿薰这样一闹,藩主肯定恼羞成怒,想要捞个“不得已”的说法?想都别想! 他们倒是想硬着头皮依计强辩许给福泽家小少爷的是另一个养女锦织,立刻就有当初作见证却被他们打了脸的乡老站出来问——那跳了河的阿薰拿得出人证物证,还狠得下心肠赌命,你近藤又能拿什么来证明清白呢? 近藤家无奈,只得又花了重金去求福泽夫人想让福泽家吃下这个亏。只要他家认下锦织,至少一女许嫁两家这种事就无从谈起,多少还能补救补救。 福泽家主早早亡故,如今支撑门户的长子继续在大阪藏屋敷做账房,少不得需要人扶持,近藤夫人就拿这一点来劝福泽夫人:“人已经没了,好歹留些脸面,将来必然多多帮着大公子给藩主做事。”又说“咱们两家这般唬了藩主,只怕大人降罪,我们倒无所谓可以去靠我娘家过活,贵府怎么办?府上还有位小姐未嫁吧?” 福泽夫人叫她吓住,拿不了主意就去看大儿子。大公子一听这里又有藩主大人的干系,脑子顿时糊做一片浆糊,智商掉得不能看,当场傻住不知所措。 近藤夫人一见有戏便还想再劝,张开嘴没来得及出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晃过神福泽家的大门就在面前关严。不等她反应过来,门板再次拉开,只看得清一身青衫,兜头又是一堆东西被扔出来满地都是。门里头只有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冷冷响起:“滚。” ※※※※※※※※※※※※※※※※※※※※ 本章看点 作者小心翼翼 缩成一团 避免被打 两章连放 求下手轻点 感谢在2020-04-17 09:16:49~2020-04-18 09:4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尾鲸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青子 90瓶;幽冥兰 30瓶;小垃圾、薔薇徔蔓、tiamo、纤纤 20瓶;算云烟 11瓶;极地昼夜、班大人赛高、肉包包、玄璃 10瓶;默年 6瓶;离诡、白白白 5瓶;水涧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从桥边归来就不肯见人的福泽小少爷从内室出来拎起近藤夫人连人带东西都给扔了出去,他哥哥这才缓过来指着弟弟就骂:“你怎么能和藩主大人要这个强,不过是个女人,又极有眼色自行了断没有玷辱门楣,你竟然还揪着不放,还想怎样?近藤夫人已经上门道歉求饶,难道你要为了个死了的女人为难长辈!” 这话说得连福泽夫人都觉得大儿子是不是脑子残了,但她顺从儿子也早就顺成习惯,只看着他表情不虞,终究没有反驳。她见两个儿子互不相让就只能先去劝小儿子:“横竖阿薰人没了,你也不能就不肯娶妻。锦织也很好啊,虽说是贫人家的女儿,手巧勤快不下阿薰,面相也好生养,没什么可讨厌的。近藤夫人道了歉,也陪了礼,阿薰脸面上已经有光了。现在谁都知道她受了冤屈,乡老们也说会为她主持公道,作为女子,求的不就是这个?” “倒是你,为了别人的错处就对兄长不敬,不大合适,叫你师父听去要罚你哩!” 银发少年会和兄长争吵,却不会忤逆母亲,只能甩手回了房间关门不理人,福泽夫人这才转身数落大儿子:“你弟弟才失了心上人,你就不能说话过过脑子?” 两个儿子各自回房生气,福泽夫人这才开了门请还在外面站着的近藤夫人离去。她性子柔弱是不假,可也不愿让人拿自己儿子的花边新闻做谈资。 近藤夫人求了许久,福泽夫人到底也没收她送来的礼物,而是让人原样带了回去。见她悻悻离开后又觉得或许可以抽空去锦织家看看,这女孩淳朴厚道颇有勇义之风,不是不能娶回来。 还是那句话,难道阿薰没了小儿子就不娶妻了不成?儿子不喜欢就不必让她跟去东京府,留在家里陪着她做工养家也很好啊。 再退数步,就算不要锦织,也还有其他好女孩。小儿子眼看得名师指点前途不可限量,多少人家都想和她聊一聊哩。就是阿吉这孩子性格古怪倔强,他自己不点头,谁同意都不算数。 ——锦织家里因为没看住女儿叫她跑出去传话坏了近藤大人家的事,一连数天阖家都缩在屋里惶惶不可终日。好不容易消息传来,那名叫阿薰的女孩子出事当天就跳了河,直到现在也没寻回来,可见真是死了。锦织母亲呼出一口长气:“好了,阿薰没了,你才能出头。这么大的事必然闹开,乡老士绅们都看着,近藤老爷也不敢对咱们家怎么样,只可惜也不能再去做工赚钱。但和福泽家的婚约决不能松口,再换一家可就遇不上这么好的了。” 她这里满心为女儿盘算,另一头福泽家的小少爷却死活不肯认,哪怕兄长拔刀母亲哭泣也只是沉默不语。不论锦织还是其他人,要他点头,万万不能。福泽夫人见劝不动儿子,无奈之下只得请了族中老者以及邻里都来劝,又拿小女儿的婚嫁出来说他:“你哥哥迟迟寻不到合适的才将你们耽误到现在,你又是这样,难道要把你妹妹拖得老死在家里?阿薰可怜,我的女儿难道就不可怜了吗?” 哭也哭了,吵也吵了,一副软磨硬泡非得儿子低头的架势。 逼得急了福泽少爷干脆后半夜翻墙从家里逃出去找他老师,同样听说这事被气得胸口疼的夏目漱石一听,带了弟子径直离开这片穷乡僻壤。不愿意再被哪位“故旧”拦着劝解,他便先带了弟子往更偏远的本州岛西南部去,打算再折返过来乘船回关东。 “世人蒙昧,皆因未得启蒙之故。这等欺凌孤女之事不摆在眼前便当做未曾发生,愚昧至极,无耻至极。”夏目先生感叹一句摇头不语。这只不过一地一景而已,阿薰还是士族之女尚且落得如此,普通人家的女儿命运只怕更甚于此十倍百倍。 福泽谕吉这一走,近藤家失了苦主,求饶无门,顿时麻了爪不知该如何是好。 府城大阪那边的藩主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得着美人不说还平白多了个依势强抢士人妻子的恶名。一腔火气无处可发,尽数烧在近藤藩士头上,没过几个月就弄得他家树倒猢狲散无可立足之地,自己也没落得好处,一气之下半夜喉咙里咕哝两声,第二天早上下人进房间一看竟然瘫了。近藤夫妻两个顿时更难过,还真应了前言去近藤夫人的娘家寄居,连番遭人白眼不说还被亲戚邻里避之唯恐不及,活得比死了还狼狈。大小姐倒是运气好赶在此前就嫁了出去避祸,然而娘家失势丈夫不事生产,自己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日子苦得很。 锦织家里开始还打着算盘硬把女儿嫁入武士之家讨得些好处,来回拉扯着去到别人家门口闹了几回也没成,折腾的四邻都以为这又是不晓得哪一出。 谁知福泽少爷倔强至此——这人跟着老师一走就是三十年,养家银钱月月不落越来越多,但就是横竖不见人影。兄长娶妻也好,妹妹嫁人也好,就好像家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从不露面。后来也就福泽夫人去世,他才回来一趟给母亲送丧,棺木入土法事做完,其余人事一概不闻不问转头就走。 邻里好奇他跟着先生去了东京府都做些什么,逢人便问。关东关西隔了那么远,打听来打听去也只隐约听说他留在斋藤藩士生前做过知事的港口了,做什么不知道,想要再问却又没人肯细说。乡里闲人唏嘘几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想起还有这样一件旧闻。 锦织母亲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哭了不知道多少场,哭到哭不出来。福泽少爷一走了之死活不肯承认,别人也不敢上门求娶锦织,好好一个女儿养这么大嫁不出去,就这么白白留在家里吃粮食。丈夫和儿子都嫌她当初贪心事多,还不如闷不吭声假装忘了这么一出偷偷将锦织嫁出去算了,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又没脸又赔钱。 她心里憋闷无处倾诉,只能对着女儿哭诉命苦。总这么唉声叹气听得多了锦织也受不了,留在家里又总挨父亲和兄弟们的拳脚和白眼,嫂子说话更是阴阳怪气,一气之下索性跟家里彻底断了关系独身出户寻找活路。 当初阿薰给她的纸钞和这么多年积攒的零钱都被藏得好好的,锦织搬到相邻的镇子上拿出这些盘了个铺子。这镇子新修了能直接开到府城大阪的车,咣当咣当跑起来飞快,车头上还会冒白烟,很是有趣。她就安心住下来,专门买了茶叶贩子的茶好生做个盒子画上画,分装得精致好看再拿摆到铺子里卖——画画糊盒子的手艺还是阿薰尚在时教她的。 锦织觉得阿薰一定还好好的不会有事,她说过会晚一些去东京府寻福泽家的少爷,出事那天乡老们就组织了青壮下去深涧寻人,连续几日什么也没摸到,她一定是想法子脱身已经成功离开了。再不济,她也会被涧水带到下游去,也许就像话本子上讲得那样失了记忆被好心人捞起来,也许被仙人所救。总之她一定是在某一个地方正努力想法子回来,或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她要等她回来,这茶叶铺子有一大半得算是阿薰的产业,等她回来她们两个就守着铺子慢慢过活也很好。 没过几年,天下大乱战火突起,接接连连打了十几年,中间空了一两年,又打了七八年,等事态彻底平息,锦织都已经等到四十多岁,三十年过去了阿薰还是没有回来。战争摧毁了她居住的镇子,彼时只来得及带着几盒茶叶就跟着流民辗转逃亡,一直流落到东京府。阿薰说会到东京府去找人,那么她就也去东京府,万一找不到福泽少爷,能找到她锦织也很好——现在东京府不叫府了,去掉府字改名东京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是年少时阿薰听人说过又转述给她的奇怪东西。 原来还真有能比山更高的房子,海边一连五栋,气派倒是气派,就是黑乎乎的有点不大吉利。 当初阿薰一直说想要去外面见识见识这些稀奇物件,她就多替她看看,等她回来了好讲给她听。茶叶铺子也重新开起来,别人都喊她锦织老师,她也不明白不过糊个盒子画些画而已,怎么就能称得上是老师了?但生意还得做,不然阿薰回来又无家可归怎么办。 她现在居住的这个海边城市很好,紧邻东京,交通便利,风景秀丽,物产丰富。连大街上走着的小伙子嘴巴都特别甜特别会哄人,长得也精神,不知道阿薰会不会喜欢。 她必然是会喜欢的吧?哎呀,那个头发毛茸茸的高个子青年生得可真俊俏,比当初乡下小镇里的少爷们要好看多啦。 嗯,她嫌弃的就是福泽少爷,阿薰真该和她一起多见识一下的。或者哪怕是走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小个子青年也很好看啊,还会客气的帮她提重物,白白净净的戴着帽子时髦的不得了,夸奖一句还会把脸扭开害羞,太有意思啦。 ……阿薰,你什么时候才归来呢? 被她随口念叨了一句的黑发青年从这家有名的老茶叶铺带了盒茶叶走出去。他有点好奇,低头摸摸和纸上精致的工笔画,并不觉得茶叶的价值与出售价格相符——硬要评价的话,大概只能说对得起这只茶叶盒上的手工绘画。 他哼着一个音符都不在调上的歌曲,摇摇晃晃走进一座红砖大楼。迎风面红色砖墙已经被海风侵蚀的斑驳,看上去破破旧旧一点也不气派。青年走进电梯戳了下“四”,等电梯门打开正对的是扇订了金属铭牌的普通木门。 推开木门走进去,先看到彩色玻璃隔开的会客室,向右转就是通道。左手边摆了几张桌子属于侦探们,右手边来来往往都是普通事务员。荒腔走板的奇怪曲子在通道尽头的办公室门外消失,他抬手敲敲门进去,里面坐着个头发银白表情端肃的中年人。 青年上前将茶叶放在桌子上,中年人看了眼上头细细绘着的蝶翼,纸张弯折后粉白的蝴蝶借着光影好似活过来一样振翅欲飞。 他又把目光转向面前的青年:“多谢,太宰。” “应该的,不过替您带茶叶回来而已,社长。”青年一反平日轻浮做派,目光扫过他放在手边已经发黄的书。 那是一本几十年前的五十音图《竹取物语》。 ※※※※※※※※※※※※※※※※※※※※ 本章看点 君埋泉下泥销骨 我寄人间雪满头 作者心满意足 抱着枕头嘤嘤嘤 社长下线 从此以后活在 对话中 后面会再见面哒 毕竟是甜文作者 福泽社长 关于您的 乡下未婚妻 比您还能打 这件事 请问您 作何感想 第 16 章 阿薰睁开眼睛前就已经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窗外阵阵扑鼻的紫藤花香伴随暖风吹进房间,还能听见很多女孩子合在一起喊口号,大概正聚在一起忙着什么。 她想要坐起来看看四周,可惜只能动动手指。头很沉,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无法发力,稍稍有点动静胸口就疼得厉害。 落进水里不小心呛了一下原来是这么疼的? 胸口疼,嗓子疼,骨头疼,肌肉疼,五脏六腑连着脑髓,就没有一处不疼。她张开眼睛,触目所及之处一片雪白,只有头顶上是浅色桧木木板搭出来的房顶。紫藤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她深吸一口气,一个没忍住铺天盖地咳嗽起来,声音惊动了药房里备药的医师。 穿着蝴蝶羽织的长发少女端着药碗走进房间,看到阿薰睁开眼睛立刻笑开走近床前:“你醒了?好点了吗?” “没事了,谢谢你。”止了咳她才眨眨眼睛,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做出口型意思一下。胡蝶香奈惠放下药碗顺势坐在床边询问:“你怎么身受重伤独自躺在深山里?要不是打扫战场时队士们偶然发现端倪,说不定你就要被吃掉了。” “……”饥荒爆发时确实有人食人的惨案,难道中津以外的地方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阿薰想问,奈何说不出话,只能把眼睛眨的骨碌碌转,逗得胡蝶香奈惠直想笑。 这女孩被发现时身上穿着新娘才会上身的白无垢,散开头发躺在溪水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要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几乎就像是死了一样。与其说是人类,看上去更像话本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山间跑出来骗人的美艳女妖——实际上她还真的只是个受伤又落水的普通人。 “……”阿薰眼睛又向左右移了移,坐在对面的少女始终满面温柔:“如果为难的话不说也可以,但是什么都不说我也没办法帮你呀。” “不过你现在大概什么也说不出来,喝了药过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她就把冒着古怪味道的碗向前推推,又走到床尾拖出把手绕了几圈将床板摇起来:“快点把药喝了吧?” 跟着床板一起“坐”起来的阿薰盯着面前颜色可疑味道可疑原料更可疑的液体很想把头转开,可惜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飘散着可怕味道的瓷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想再被呛一回只能乖乖张嘴努力吞咽。 “好的好的,乖孩子。”香奈惠原本以为生得这样娇气好看的女孩吃药多半也得闹一闹,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乖,低头从口袋里找了几颗清凉药糖剥去外皮往她嘴里塞上一个:“不要急,慢慢来,现在试试看能不能出声了?” “啊……啊……啊?”阿薰听话的张嘴试了几次,味道古怪的药剂像是长了手一样从喉咙口一点一点慢慢向里透过去,没多长时间就能沙哑着发出声音。她愣了一下很有几分茫然惊诧,然后斜过眼睛看着救了自己的少女交代来历:“养父母病殁前所托友人不义,已有婚约却又要我另嫁他人……我不肯,从桥上跳河想要逃走。跳下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睁眼发现在这里躺着。” 胡蝶香奈惠听完震惊不已:“这、这样的事!怎么能有这种事?与你有婚约的人在哪里?我可以托人替你传话让他来接。他能来吗?” 阿薰马上就说了地址和人名,长发少女爱怜的替她拢了拢头发语气温柔:“你好好歇着,我这就把事情托付出去。最长一个月,一定能有结果。”说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胡蝶香奈惠,是这里的医师,你呢?” 她靠在那里,苍白虚弱笑容恍惚:“薰……被中津的斋藤藩士收养。” 原来还是个乡下武士的养女。 这年头□□也不是什么怪事,香奈惠没有往心里去,拍拍她盖在被子下的手:“那就喊你阿薰好了,听话好好养伤赶紧好起来,好起来了就能和心上人早早回家。” 女孩子慢吞吞缩进软绵绵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声音又娇又软像猫儿似的:“知道了,我听话!” 真可爱!简直可爱死了! 香奈惠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揉揉,终究还是顾忌她重伤在身。盯着她喝了点水,又塞了颗糖,反复交代要好好养着,她这才带着空药碗离去。 转过病房,外面除了观察室还有一间药房,香奈惠掀开隔帘就听见妹妹在里面气得直转圈。 “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事情!要是让我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是谁,非要他好看不可!”守在门外听到一切的短发少女快人快语,满脸义愤填膺。胡蝶香奈惠轻轻敲了她一下温柔道:“你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往外说。这是阿薰的私事,只有她自家愿不愿意告诉别人。明白?” “明白明白,只提劳烦找一找这么个地方这么一家人,其他什么都不多说。”她翻了个白眼跳着向外跑,很快就不见人影。 香奈惠微笑着摇摇头,忍这个脾气,还真是急得很。 阿薰再次醒来时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虽然肢体仍旧不大听使唤,至少感觉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听见细细碎碎走进的脚步声,很快拉门被人“咚”的一下拉开,娇小身影逆光走进来。她穿着接近男装的黑色衣服,关门动作干脆利索,转身见躺在床上的病人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看,上前先给了一个爆栗:“醒了不知道喊人吗?” “啊!”额头被敲了一下,阿薰向被子里缩了缩:“刚刚醒……” “不要怕麻烦别人,受伤了该求助就要乖乖求助!”她放下盛着药的碗:“我叫胡蝶忍,你见过我姐姐。” “嗯嗯,谢谢你们救了我。” 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从心,初来乍到的陌生猫猫决定表现得老实一些。 “你可以喊我的名字,称呼姓氏分不清我和我姐姐。”考虑到伤员行动不便,她把药怼到阿薰鼻子底下:“快点喝,喝完我给你换药。” 对方干脆痛快喝了药,一点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这让胡蝶忍好感大增,换药的动作也轻了些。重新涂抹上颜色古怪的药膏裹上绷带还细心在绷带末端扎了个小蝴蝶结,完工后少女双手叉腰紫色眼睛闪闪发亮:“好啦,你家在中津那边是吧?已经有人去替你打听了,安心养伤。” 说着又弯腰凑过来伸手比在阿薰脑门上晃了晃似是威胁:“不要怕麻烦医生,明白吗?” “明白了……”被裹得动弹不得的伤员在大佬气场中不敢不乖,被人趁机顺手揉了把脑袋。 阿薰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中间除了胡蝶姐妹外就只有个名叫小葵的双马尾女孩来往照顾她。 等能凭借自己的力气下床慢慢行走则又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这期间一步也没能走出病房。 胡蝶香奈惠告诉她这是因为从高处落下撞击在水面上如同直接落地,对内脏造成了巨大伤害。好在这些都不是不可逆的损伤,只要好好休息早晚有一天会痊愈。 不过该教育还是得教育:“这样做太危险了,稍不留意可是真的会死哦。”她无奈的摇摇头——跳进水里逃跑?亏她想得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该掀开这孩子的脑壳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薰,一脸呆滞:“……” 她把脑袋蒙进被子里拒绝面对这个事实。 我真傻,真的,我只以为水是软的,砸上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就……就真的很蠢。 “好了,躲进被子里也没用,快点出来把药喝掉。” 香奈惠很温柔,但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制作的药喝起来不苦。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这么苦的药效果能与其难喝程度成正比。 慢慢从被子里冒出来闭上眼睛一口喝光苦药水,阿薰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彼岸的风景,接下来又像只遭受惊吓的蜗牛那样一脸空白重新慢慢缩回被子里进入贤者状态。蝶屋进进出出的其他女孩看到她这幅呆愣的模样,纷纷上前毫不客气伸手就揉她那头略有些炸的绵软头发,揉完后一个个心满意足跟吸了猫似的脚步飘飘四散而去。 你们随随便便就rua猫,有没有考虑过猫的感受?再这样我要闹了! 等到阿薰可以帮着那些小姑娘一起做些简单工作,冬天也已经彻底降临。她们居住的院落一夜之间就被大雪裹了两三层,从清早起身就开始清理,一直忙到中午前才将屋顶上的积雪都除干净。 幸亏有几个伤员已经差不多痊愈,有他们加入清理速度也直线上升。这些人带着专门铲雪的工具颤颤巍巍爬上房顶,一块一块把蘑菇伞盖般的积雪铲开推下来。其他人留在下面及时将掉下来的雪块装填运走,免得将门窗再次堵住。 冬季的蝶屋,一片白色被一圈耀眼的紫云环绕。不知道这里的人采取了何种手段,大雪将天地盖得苍茫仍有紫藤花绽放着勃勃生机。 “阿薰,今天怎么样,还是咳嗽吗?”胡蝶香奈惠的妹妹胡蝶忍很喜欢这个积极配合治疗一句废话都没有的病患,有事没事看到她就要走过来问问。 阿薰将道路上的雪扫开露出下面圆溜溜的鹅卵石,跺跺脚抱着扫帚回答她:“好多了,夜里咳嗽也慢慢停下来,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到新年,等到那个时候就一定能够彻底痊愈了吧。”短发少女欢快的笑出声,脆脆的像是神乐铃互相敲击:“这几天多亏有你帮忙,不然还真是忙不过来!” 她们居住的地方名为蝶屋,似乎是处医馆。总有穿着近似的人陆陆续续被抬进来,有些人痊愈后就再也没见过,也有些人隔三差五就出现几次。 阿薰没有多做打探,她又不打算留在这里久居,记住恩人名字喜好相貌地址以便将来报答就够了,至于别人究竟是做什么的,这种事有刨根问底的必要吗?她明白什么叫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知道再多又怎么样呢?等她能支撑旅行后一定会离开这里,问那么多干嘛。 ——蝶屋就算再好,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她还要去东京府寻找阿吉。 忍说过完新年她就能痊愈,等到节分过后雨雪就会慢慢减少,天气逐渐暖合起来,很适合出门远行。 ——此时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关西地区,最多也就是随着山中涧水偏了点方向而已。 ※※※※※※※※※※※※※※※※※※※※ 本章看点 落水猫猫一只 捡到就是赚到 薰妹还不知道 地图完成加载 今天也是两张连发,快点夸蠢作者一下! 感谢在2020-04-18 09:00:00~2020-04-19 09: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5 15瓶;纤纤 7瓶;离诡、淼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蝶屋的新年和其他地方的新年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这里几乎不过什么新年。和平日唯一不同的就是门边摆了束小小的门迎应景,松竹梅里的梅还被换成了紫藤花…… 所以你们到底是有多喜欢紫藤花啊?! 阿薰和小葵、小清、小澄凑在一块商量一番,束起袖子进厨房熬了一大锅红豆汤,又蹲着用小碳火炉烤了不少年糕,今天凡是进了蝶屋的人都能端一碗去吃,就算庆祝新年。 这一天夜里也没有谁提出要去神社和寺院参拜祈福,甚至还有几个重伤员被抬进院子。香奈惠带着忍一直忙到天快蒙蒙亮才完成急救,出来迎面就见阿薰端了两碗红豆年糕汤。 “欸?钟声已经响过了?”胡蝶忍抬头看看,天边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阿薰将手里的碗塞给她:“一百零八声,早就响过了,赶紧吃点东西去睡觉。我刚起来,后面伤员我去守着,万一有事就去喊你们,放心。” 香奈惠笑着主动接过红豆汤凑近抿了一口,软糯丝滑中透着芬芳的甘甜,年糕也烤的恰到好处外焦里嫩。 ——这可不是重新热过的剩饭。 被送进来的重伤员从下午一直抢救到深夜,专注忙碌十二个小时,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把这件事放放,先去卧室小睡几个小时,等天光大亮再“审问”阿薰半夜不睡觉的不良行为。 不遵医嘱好好休息的伤患,是不是想尝尝药丸套餐? 忍的想法和姐姐一样,但她只是冲阿薰皱了下鼻子就“咚咚咚”跑回房间哗啦一下关上门——同伴争取来的休息时间可不能浪费,明天还有后续的轻伤员要送来,如果连医师都倒下受伤的队士可怎么办。 “几个病房里的人都已经做过手术,麻烦你守着观察情况。如果有谁醒了,就盯着他们务必把床头柜上的药都喝下去。” 最后胡蝶香奈惠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一句,这才回房间休息。 时间紧迫,时间紧迫。 这一夜直到天亮,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所有的重伤员都活了下来。虽然有几个落了点残疾,但与失去性命相比,新年第一天全员存活实在是个好开头。 阿薰守着重伤员直到阳光变热才去休息,回到房间里就发现自己床头除了一碗年糕红豆汤外还有一包金平糖。 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数日后伤员们陆陆续续离开病床进行恢复训练,阿薰挑了个不那么忙的时间找到香奈惠告知她自己的详细计划——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她打算离开这里去东京府寻人。 先找个临时工做,一边做工一边打听。她认识字又会算数,这是许多人都没有的优势,只要耐心,总有一天能找到想见的人。 计划是这样的计划,应该没什么问题? 胡蝶香奈惠听完露出为难的表情,将配了一半的药放在桌子上拉着她往紫藤树下安坐,又推了盘甜食在阿薰面前:“不是我敷衍你,这两个多月时间里,先后有七、八波人手抽空帮着打听这件事。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意外,但是……他们去了你给的地址,也找到了那个镇子,却并没有什么姓福泽的人家。后来又有人怕弄混,再去几趟专门问了你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阿薰……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记错了?” 怕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又急忙安慰:“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你从桥上跳下来,头上也有伤,说不准记忆错乱了也不一定,还有些人彻底把过往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也是有的。”其实香奈惠更想问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她臆想出来的,没有任何人名能够对得上她给的地址,故事的细节却又栩栩如生前后毫无相悖之处。 ——阿薰,你到底是从何处来? 阿薰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香奈惠说了什么?找不到姓名相符的人……是玩笑吗? 女孩子露出茫然无措的柔软表情,双手下意识扶着桌子捏来捏去:“怎么会找不到?我不会记错啊?” 她不会忘记那个人,那个只有看着她才眼神温柔的青衫少年。 她的反应完全不似作伪,胡蝶香奈惠看了更加心疼:“阿薰你家里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人?” 事实上,是没有的。 “没有,被收养前的事已经不记得了,养父养母病亡……” 现在连未婚夫也找不到。 这……这也太倒霉了。 少女低下头——阿吉难道真的是臆想的存在吗?因为渴望能有个真切爱恋自己的人而捏造出来…… 不对。 他是真实存在的,温和的薄荷绿色眸子,干净的气息,看人时专注诚恳的表情,还有周身雪下青松的气味,她不会忘记。 她摊开手掌把脸藏进去,胡蝶香奈惠同情的敛眉垂下视线看着女孩。一个多月相处,她已然将这个名字里带着药材的小少女视作另一个姊妹。同样身世飘零,她好歹还有亲妹尚在身边,就不知道阿薰要如何熬过这种精神创伤。 年龄略长的长发少女起身将矮些的娇小少女揽入怀中摩挲头发:“想哭就大些声哭出来便是,此处来往人少,无人看见。” 阿薰窝进她怀里摇摇头仍是不出声,没有眼泪也没有悲泣,却没由来让人跟着平白辛酸。 香奈惠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替她理了理头发:“紫藤花之家有许多失去亲人的人,或许你愿意去那里重新开始?”阿薰在她怀里还是摇头:“我要回中津去看看。” 她叹了口气不再劝——当初她与妹妹胡蝶忍也是如此,若非亲人惨死在眼前,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人要想活下去就总得在心里存口气,这口气散了,日子才是真的没法过。 “这样的世道,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路。你不要急,先等一等,等我替你问问最近有谁往关西去,顺便带你过去一趟。如果能找到,你就留在恋人身边好好生活,如果找不到,再跟着人回来,哪怕就留在蝶屋帮我们打个下手呢,千万不要自己在外面乱跑。” 否则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说不定。 阿薰坐起来郑重谢她,直奔房间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身上带来的白无垢不能穿出门,还是借了忍的衣服暂用——黑色的立领上衣与黑色长裤,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与女子和服截然不同却很方便出行,尤其方便往深山老林里去。 胡蝶忍倒是很喜欢把衣服借给阿薰。她两人身量相仿,阿薰月份还要稍稍大一点,也是一副轻巧纤细的模样,让她觉得很有共同语言。女孩子要好起来买衣服买头饰都要买雷同的样式穿戴,恨不能将新得的好友装扮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娃娃。忍和阿薰两个,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一处不看瞳色便如双生子似的,连胡蝶香奈惠见了都指着她们笑说怕不是失散多年。 如今阿薰要回中津去找人,身上穿的自然还是忍的衣服。 她取出家底,小判金光灿灿红豆殷红似血,女孩子顺手就将小金饼藏在枕头底下把它留给胡蝶姐妹。阿吉送的红豆链子重新戴好,剩下用不上的东西总共裹一裹,裹在白无垢里打算将来找个典当铺子一股脑卖掉。 这破衣服留着有何用处?不如卖了换些轻便银钱携带。 心里有了主意,阿薰越发安稳。又留在蝶屋帮着洗涮打扫忙了几天,忽然一日有两个黑衣黑裤蒙着面目的人上门拜访香奈惠。 “花柱大人!”这两个人声音里敬畏之意甚浓,弯腰行礼后低头不敢直视以示尊重。胡蝶香奈惠并不为难他们,边翻药材边仔细交代:“阿薰家在关西中津乡下某镇,我听说你们这一组要往差不多的方向移动,劳烦你们带她去老家找找未婚夫。” 说到一半眼看阿薰被几个同样帮工的小姑娘从洗衣场喊了过来,她放小声音快速加了一句:“如果找不到人再麻烦你们带她回来。” 隐们见这种流离失所的独身少女见得多了。最近几年鬼物越发肆虐猖獗,各处都有无辜之人惨遭屠戮,阖家只挣扎着活下来一个都算运气好,多少都死在一处连尸首都被啃得不完整,顿时也将阿薰划为此类。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妥善安排阿薰小姐。最多十五天,无论如何都尽快将结果传回来。”身量娇小的少女越走越近,毛茸茸的浓厚黑头发衬着大眼看上去跟奶猫似的,两个隐忍不住就想捂胸口——可爱到犯规了啊,谁能舍得叫她跋山涉水一路辛劳! 阿薰听说有人来找,心里就明白是安排的人到了,擦干净手跟着小葵往前院走,绕过延廊柱子就见两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毕恭毕敬站在香奈惠面前。不等她张嘴,那两人后退半步一个抬手捂胸一个抬手捧脸:“阿薰小姐!花柱大人已经交代过,如果可以,请您尽快随我们出发。” ※※※※※※※※※※※※※※※※※※※※ 本章看点 小情报:阿薰小姐姐,只会做甜食,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 18 章 隐是后勤部队,可以顺便帮着送人送物,但不能为了这些耽误正事。 阿薰听完向着胡蝶香奈惠深深鞠躬:“我这就出发,这段时间托您关照,多谢。”香奈惠扶着她站直浅笑:“不必那么客气。忍不在,等她回来知道你走得这么急一定要生气。”她顿了顿又换了种语气:“此去如果能顺利找到未婚夫一定要好好活着,别忘了写信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替你高兴,听话。” “知道啦!我听话。”她皱皱鼻子,忽地眉眼舒展笑得灿烂:“虽然不清楚你们平日为何总有那么多伤员,事关机密我懂,我不多问。但是不管怎么样,祝愿香奈惠武运昌隆平安无事,我在家乡也挂念着你和忍。” 她一笑恍惚似明月从轻纱般的薄雾中透出脸来,照得满院紫藤熠熠生辉。 香奈惠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吧,我知道你早早就整好了行囊。路上只管信任这些隐,他们一定会把你送到家乡,不要害怕。”阿薰听她这么说就向两个隐鞠了躬:“拜托你们了。”两个隐被吓得向后蹦了一步急忙还礼:“咱们赶紧出发吧?” 她跑回去背上打好的包袱再出来,重新冲胡蝶香奈惠鞠躬道谢,挥挥手这才跟着隐走出院子,蒙上眼睛一路被人背着七拐八绕离开这处紫藤花绽放不绝的宅邸。 直到第二天中午胡蝶忍才从外面匆匆归来,一听阿薰都没等到和她告别就急匆匆跟着隐走了,果然生气起来:“满心满眼就想着她那个没用的未婚夫,阿薰迫嫁他人时人呢?落在水里时人呢?昏迷着差点被鬼给吃了时人呢?哼!好了伤疤忘了疼,见色忘友!我才不担心她!哼哼!”说着满屋子转来转去,转到书柜旁抽了本地图出来。 “我才不担心她呢……”嘴里说着“才不担心”,手上翻着关西地区的地图看来看去。 ——说好了咱们是要好小姐妹呢,你怎么转头就跟别人拉了手?! 香奈惠就着手里的烧杯敲敲妹妹脑门:“胡说什么!你又知道啦?阿薰不糊涂,谁待她好待她坏心里有数得很。那必然是个非常好的人,值得她不惜一切也要回去他身边。如果这次真能找到到,我们都要替阿薰高兴。”说着她看着妹妹叹了口气:“要是忍有一天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重新回去过普通日子就好了,就像父亲母亲那样,不必大富大贵,但求相濡以沫互相扶持。” 少女听了瞪圆眼睛就炸毛:“鬼还没有诛杀殆尽,我怎么可能独自临阵脱逃去过什么普通日子,姐姐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不退,我也不会退!” 知道妹妹性子急,气头上来也就这一阵,香奈惠放下药材举起手笑着向她道歉:“好好好,以后我再也不这样说。但是如果忍遇上了喜欢的人,也千万不要瞒着姐姐呀。” “哼!”忍的回答是转身就跑。 那么多柱和隐都跑去中津打听过,根本就没有阿薰说过的人,她一定是落在水里摔糊涂记混了,真让人担心!等她回来还得再仔细检查一遍身体才行,万一有什么暗伤没查出来可怎么办? …… 阿薰被几个隐轮流背着跑了好几天。除了第一天被蒙住眼睛,之后都任由她趴在背上随意看景。她个子小,人也轻巧,又知道体贴别人,不忍到极限便一动不动。隐部队诸人大多心疼她小小年纪流离失所,所以格外照顾,一有可能便专门捡着景色好的路线走,生怕她一路劳顿精神再低落下去就不妙了。 一行人星夜兼程,每到一处都必然入住被紫藤花包围的屋舍。阿薰虽有疑问,却也从不张嘴。这也是胡蝶香奈惠尤其心疼她的地方,在蝶屋里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半步不敢走错却又不失少女的活泼娇憨,懂事得过了头。 就这么一路从蝶屋向关西赶去,先是到了大阪,藩邸所在的府城是地区之心脏要害,来来往往车水马龙。修得又直又平的白路上凿出两条线,里面铺着金属轨道,阿薰扭头盯着看了许久,直到看见一只方方正正巨大无比的铁皮匣子嵌在轨道里叮叮咣咣跑过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给这铁皮匣子走得路。 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开过去,又有穿着洋装剪短头发的都市丽人摇曳生姿沿着路边慢慢行走,阿薰立刻放弃电车转头向那边看,大眼睛里满满全是惊叹号。这一队隐都憋了笑,带着她继续向前走,直到稍偏僻处同样一间围满紫藤的院子里才放她落地:“阿薰小姐,我们此行终点就在这里,要卸货了。花柱大人特别拜托了另一位柱带您往中津去,来回不过一夜脚程。先坐着歇一歇,等炎柱大人回来了再出发。” 别人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伸手帮忙,阿薰自然不愿再添麻烦。在森林里走夜路她是不怕的,听几个隐说距离不远就打算自行回中津。隐哪里肯放她走,叫这么娇小漂亮的女孩子独自走夜路穿过森林往偏僻乡下去,前脚人一走,后脚就得往不知道哪个鬼的肚子里去找。 隐们围着她一通劝说,说急了就搬出卸货忙不过来请她帮忙才勉强将人留下。一直留到黄昏时分,庭院外传来直爽高亢的笑声:“是花柱拜托过的那一队隐吗,需要我帮助的人在哪里?” 阿薰只来得及站起身,炙热烈焰般的高大男子便风尘仆仆出现在面前。他发色金黄,尾端如同火焰般燃烧着赤红,双目灿灿,精神奕奕,身形挺拔,声音朗阔,掀开竹帘走进院子后向四周看了一圈,目光停在她身上:“你就是香奈惠提到的阿薰小姐对吗!” 少女似乎被他的热情灼伤,微微低了下头,复又抬起眼睛看着这个对她来说过于魁梧的男人:“是,我就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我本来就要往相同方向巡视,多走几步路而已。炼狱杏寿郎,我的名字。”他声音里饱含旺盛生命力,整个人如同煌煌日轮般灿烂鲜明。阿薰弯腰道谢,对方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必多说,现在可以出发了吗阿薰小姐,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自然没什么可准备的,能找到人,什么都不需要准备;找不到人,准备什么都没意义。 见少女换了坚毅表情点头,炼狱杏寿郎大笑一声:“很好!这么精神就太好了!跟我来。” 两人即刻出发,和阿薰想的一路奔跑不同,杏寿郎买了两张电车票带她先搭乘了一段距离电车。坐进叮叮当当直响的铁皮匣子让女孩子有几分紧张,但是很快这份紧张就被车窗外来往叫卖的吆喝声冲淡——大阪和东京两地都设有各藩出售特产的藏屋敷,各地珍奇就这么摆在路边任人观看,有看不完的新奇热闹。 阿吉曾和她说过府城大阪的繁华景象,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来到这座城市。 心底已然隐隐有了判断,却仍旧存有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只是被涧水冲得太远呢? 炼狱杏寿郎见她果然放松平静下来,这才放心转头向外看——他看得是有没有可疑人物的行踪。 不知从何时起,这世上竟然多了种以人为食的恶鬼,往往单独借夜色掩映闯入无辜之人家中杀而食之,其行残暴,其罪不赦。便有义士挺身而出发下大宏愿,誓要诛尽鬼物还人间一个清净,立刻多有遭受恶鬼所害失去亲友家人者纷纷响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又有各处受过恩惠之人伸手支援,才组织起猎鬼人的队伍,名为鬼杀队。 然而恶鬼狡诈,往往欺骗世人,死后又化作飞灰不复存在,一旦有遇难者在现场便死无对证,猎鬼人总是难以自证清白,因此不得不一直隐于暗中,不为世人所承认。 也正是鬼杀队的猎鬼人深入密林追踪恶鬼踪迹才偶然发现昏迷在涧边的阿薰,打扫战场的队士们还以为她也是家人被恶鬼所害自己侥幸存活,救起来后一见伤势沉重立刻送去了蝶屋。 阿薰见过的胡蝶香奈惠、包括如今身边这位炼狱杏寿郎,都是鬼杀队中信念最为坚定强实力亦数顶级者,被人以“柱”尊称,取其“支柱”之意。 电车沿着道路向前行驶,换了几站直到城郊,炼狱杏寿郎考虑到阿薰是个娇滴滴的普通姑娘,辗转数种交通工具直到不得不步行之处,这才带着她往密林中去:“请务必跟紧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不要怕!” 穿过这片森林再沿着山脊翻过去便直入中津,到那里阿薰自然认路,后面的事就好办得多。 因为穿了忍的裤装,穿过森林要比想象中轻松得多,这衣服也不知是何材料所制,一点不憋闷还能护住肢体,即便从利刃般的野草从中趟过也毫发无损,根本不必因植被繁茂拦住去路而降低速度。 阿薰咬牙跟紧前面的高大男人,他人已将前路劈开,只要腿还迈得起来便不能停,不可辜负一片好意。 ※※※※※※※※※※※※※※※※※※※※ 本章看点 忍姐姐 从前是个 傲娇又 可爱的 萌王 还是两章吧,存稿存着又不会下崽……感谢在2020-04-19 09:00:00~2020-04-20 10:1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一走就走了大半夜。 炼狱杏寿郎忍不住对身后这个身量娇小的少女另眼相待了几分——如今鬼杀队中许多普通队士都赶不上他的速度,这女孩却忍着不声不响一步不落的跟了上来。胡蝶香奈惠说她似乎遭逢过什么大不幸还受了重伤,连记忆也有些错乱,硬是认定未婚夫还在等她,刚刚痊愈不多时就撑着无论如何也要来找人,说是怕叫人白等着。 宁愿被人辜负,不肯辜负别人,倒也是个品性高洁端正又温柔的。 能进入鬼杀队并最终留下成为支柱的绝大多数都是这种人,杏寿郎看她自然顺眼。 “马上就到了,夜晚赶路危险,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你找到要找的人时才不枉这一路辛苦。” 走到最后阿薰着实筋疲力竭,全凭一股子倔强挣扎着向前挪动,炼狱杏寿郎抬手将她提起扛在肩上继续前行。 停是不能停,这种深夜在森林中停留,无异于找死。他有自信护这少女周全,但也不想横生枝节——日轮刀只应斩杀恶鬼,然而森林中出没的可不只是鬼而已…… 所幸剩余路途也算不上遥远,走过中津界石后天色逐渐一点一点蒙蒙发白。站在山上遥遥向下望去,早起做事的农人已经下田辛劳,阿薰描述的镇子就在眼前。 这里也没有什么大门,就一处开阔的路口,两旁一块一块水田像补丁一样歪歪斜斜并在一起。稍稍错开一点的位置上连着大片密林,往里面去能一直走进森林深处。 炼狱杏寿郎松手将阿薰放下来,正想对她说什么,一只又黑又亮的大乌鸦煽动翅膀呼啸而至,鸟喙里吐出人言:“西西北,西西北,疑似十二鬼月。西西北,西西北,疑似十二鬼月。炎柱炼狱杏寿郎即刻动身前往!炎柱炼狱杏寿郎即刻动身前往!” 乌鸦在空中盘旋一周后拍打翅膀降下来落在男人手臂,炼狱杏寿郎一脸为难:“阿薰小姐……” “请您先去做眼下最重要的事。这里是我熟悉的镇子,天也已经亮了,不必担忧。”她说得笃定,黑亮亮的眸子勇敢坚毅。杏寿郎抬手就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好!我相信你!但我还是会用鎹鸦通知隐,明早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无论是否找到你要找的人,都请当面告知好让我们放心!” 说完他放飞乌鸦,羽织一甩从衣袋中取出钱袋交给阿薰:“请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杀鬼是我的职责,保护弱小也是我的职责,这二者之间并无高下之分,阿薰小姐不必妄自菲薄!”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于对方走过身边时抬头恳切道:“祝您武运昌隆,平安归来!”他只背对着少女摆了下手掌作别,步履匆匆向着西北方快速前进,几乎一眨眼功夫便失去踪影。 待炼狱杏寿郎离去,阿薰走下山坡站在进入镇子的路边发愁——山川地貌与记忆中毫无出入,可见是没有找错地方的。然眼前景色却与旧时大为不同,前后不过两月而已,万不可能如此巨变。 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早已完全超出掌控。 走进镇子,处处都是陌生面孔。阿薰不敢多逛,沿街左右看了会儿,瞄准高度最高占地最广的建筑靠近过去,绕了半圈在背阴处不大显眼的位置上找到典当铺子。 镇子仍旧是印象里那样破旧闭塞,街道布局大差不差,但是建筑却有些细微不同。门牙都黄了的大嗓门老板娘不见了,记忆里八百屋的位置上换成了家粗点心店。 阿薰走进当铺,将一直充做风吕敷打成包裹背在身上的白无垢取下来,衣料内侧还包着些曾经的旧物。 近藤夫人虽不喜她,却也不敢让藩主有何不满。因此这白无垢用料扎实,手工细致,虽是赶工完成却并不敷衍了事,卖相非常好。 时人惜物,并不以使用从他人手中购得之物为忤。若是要为待嫁女儿新制一身同等材料工艺的嫁衣,不晓得要花多少钱钞费多少工夫,如今有现成衣服穿,多少人高兴都来不及。这白无垢典当铺子几乎没有挑拣毛病便出价愿收,阿薰小小计较几分,又将其余物品一一取出估价。 等她走出典当铺子,手里抱着的包袱无影无踪,偌大一堆东西,最后又换了枚小判重新被她藏好。 待典当嫁衣的少女离去,铺子老板才从堂屋后转出来仔细检查收到的货物,顶顶要紧的便是那件白无垢。 伙计取出横杆将衣服挑起来搭在上面,老板几乎一寸一寸看了个遍,心满意足点头叫人把这好东西收拾起来安排上:“只过了一次水,便说是全新的也有人信!” 说着他命伙计端来喷壶和熨斗,喷喷醋水沫再熨上一熨,一点一点将衣服熨出折痕做出新衣的样子。 伙计在边上被使唤得手忙脚乱,又有更小的帮闲跟在旁边张嘴就问:“那当衣服的女子也有几分奇怪,如今这年头,这么件好衣服足以当传家宝再留给将来女儿出嫁用,何苦低价出手,再想买可是买不着。” 老板劈手在他脑袋上凿了记狠爆栗:“榆木脑子!管她是偷是抢是骗是捡,好处落在咱们手里只管攥着就是。”把小帮闲凿得眼泪汪汪转身向外跑。 他跑出去站在门口左右望望,果然看见方才当衣服那女孩子的背影一闪进了处粗点心店。 小帮闲低头转转眼珠子,大声吆喝句肚子疼要拉屎,老板骂了句,不等话音落地这人已跑了个没影。 恶鬼可怕,人心更可怕。 阿薰进了粗点心店,迎面就见一张帘子上画了串质朴可爱的三色丸子。她皱眉绕开这张帘子和帘子上画的丸子点了碗红豆年糕汤,自己走去厨台外端了碗坐进角落慢慢用。这等偏僻地方不会有什么好吃食,豆子勉强熬化罢了,糖也舍不得放,倒是年糕烤得外焦里嫩,咬一口还挺烫。 她围着碗一口一口抿,老板娘见这姑娘漂亮又眼生,穿着打扮也与旁人不同,放下手里活计笑着上来攀谈:“汤可好?年糕可好?姑娘气质好,往这偏僻地方来,是来投亲啊,还是靠友?” 少女放下汤匙,从袖袋掏出手帕擦擦嘴角笑着答:“找人来的,家主在东京府那边的港口做知事,早几年与家里小姐定了门亲事,听说那家人祖上在贵地发迹,就想来看看嫁得嫁不得,万一嫁不得也好早早有个应对。” 独自在外,她倒是留了个心眼没有什么话都往外说。老板娘暗暗打量了几眼,这少女坐姿端正衣着体面双目明亮有神,很有几分样子。 再听她有条不紊这般应对,老板娘真就以为她是替主家跑腿的侍女。心里还道这得是什么人家,侍女都这般好看,不知小姐又得何种美貌,姑娘娇养如此,必是大户,更加不敢怠慢:“我这铺子是祖上传到现在,在这镇子上总也做了好几代,谁家什么路数,再没有不知道的。姑娘要打听什么人只管问,将来贵府小姐喜得贵婿,与人说笑时也说一说我家。” 阿薰听完就笑着抬了眼睛问她:“贵地可有姓斋藤还是佐藤的藩士?还有一家家主在府城大阪藏屋敷做账房的福泽藩士?” 虽说已经有了猜测,心底到底还藏几分侥幸——万一真是自己脑子糊涂记混了呢?这三户,只要有一户在…… 粗点心铺子的老板娘从水缸旁拿起一条棉布擦干手,细细思索一边抬头摇了头:“打我记事到现在,这镇上来来回回的大人们就那么几家,不巧没一户是姑娘您提过的。要说福泽这个姓少见,佐藤斋藤可不少见,我却不知道。”说完走到厨台旁去问坐在厨房里面埋头做事的老板:“父亲那一辈这镇上可有姓斋藤佐藤或者福泽的藩士大人么?” 老板没说话,低头想想,只摇头给老板娘看,她便退回来告诉阿薰:“姑娘怕不是记错了?” 女孩子勉强扯出笑忍了又忍:“许是我记错了,从关东到关西,隔着千山万水,记错也是有的。我再往附近其他几个镇子上问问看,总得有个交代。”说着手里取出几枚铜板压在桌面:“谢您帮了大忙。” 老板娘千恩万谢接了钱去,复又热心赠了一串丸子——那碗红豆年糕才值几个钱,这姑娘也太大方了点。阿薰见了三色丸子就皱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三种颜色的丸子穿在一串儿。如果分开各是各的她也不会厌恶,然而…… 她又掏出个铜板放在桌上:“吃饱了,不好浪费,丸子当我谢您,请您用吧。镇上可有能投宿的人家?” 客人不爱吃这个,到底没糟蹋东西说话又好听,店家也无话可说。老板娘推了铜板回去:“姑娘给得太多啦,先前的已经足够。客舍尽是有的,只不过您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出门在外,不好随意往那些地方去,说不来干净不干净。如果不嫌弃,就请往我家暂住,阁楼上偶尔招待住客,东西都常洗常晒。” 阿薰抿了嘴点头。好歹等到明早给来找她的隐留个话再往周边镇子上去,不能让人家白担心。 ※※※※※※※※※※※※※※※※※※※※ 本章看点 大哥人真好 就是有点直 重回小镇 薰妹已经 发现不对 第 20 章 老板娘喜笑颜开,看看也没什么生意,转头冲厨房喊了一声就请了阿薰去家里。转过半条街,巷子里一道木门,看着也是殷实之家。进了门是一处小小院落,两层半的房子,果然有处小巧精致的阁楼。 “这宅子是我爷爷那一辈置办下的,现在再想造这样的房子可就难啦。”她转头添了一句,引着少女将木屐褪在廊下,转角隔间藏着楼梯。两人一前一后上去,折过柱子又走几步,还是楼梯。再上去,阁楼便到了。里头确实干净,拉开木质窗框能看到院子里斜斜的几株花木。 老板娘又给搬了褥子枕头并被子上来,催着她去休息:“看您这脸色苍白的,这一趟怕也是累坏了,赶紧躺下睡一会儿,饭食给您送到门口,不叫心烦。” 阿薰谢了她,和衣躺进被子里翻个身就沉沉睡去。 紧赶慢赶加急走了一夜的路,说不累才是骗人。她本就重伤初愈,咬牙撑着一路行来,没找到想找的人不说,恍然发觉这茫茫天地竟又只剩自己一个。心底存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几乎站也站不住。 眼一闭再一睁,外头天边已染上茜色。外头有人轻轻叩叩门板,她撑着胳膊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许是听见房内有动静,外面的人又叩了一下:“姑娘,您醒了?” 女孩子掀开被子起身开了门,粗点心铺子的老板娘站在外面笑得有几分尴尬:“没见您用午饭,有点担心来着。” “多谢,劳您挂念。就是有点儿累,睡到这个时候也没事了。明天一早得往下一处镇子去,还不知道那边什么样。”阿薰抿了抿嘴勉强抿出些微笑意回应,起身整理衣服。 老板娘带了水给她洗漱,少女擦过脸和手,又用杯子漱漱口,跟着她去楼下小院子里走走,走过两刻钟回了阁楼,没一会儿新做的晚饭又被送上来。勉强自己咽了几口,她关上门缩进阁楼。 胃有些痛…… 她就这么抱着肚子侧躺过去靠着,又过了一会儿靠得迷迷糊糊再次。 梦中又是那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夏日午后,远远近近的蝉鸣长一声短一声传到耳边。温柔的黑发少年弯腰轻轻拍醒趴在柜台上熟睡的她,笑着问有没有着凉。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无数次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唯有风中飘扬的黑色头发以及温和上翘的嘴角。阿薰知道接下来会看见那把刺入自己胸口的短刀,然而…… “薰,手腕的角度不对。”温热大手握在自己有些冰凉的腕间带动身体做出动作,手里握紧的金属飞出去,在空中撞击出令人惊讶又熟悉的角度然后击中目标。 她听见自己被表扬后扭开脸轻轻的哼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嚎划破夜色,尚在梦中怅然若失的阿薰一激灵睁开眼睛。那人叫得就好像被什么猛兽咬了似的惨,一声盖过一声,只要不是个死的都得被他吵醒。 按理说,家门口出了此等恶事,总该有一、二胆大好汉喊上几句壮壮声势,然而阿薰却只听得数道木窗柴门扣紧的吱呀声。除了那叫得越发凄惨的人扔在挣扎外,再没有任何声响发出。 女孩子捂了胸口透过窗缝向外看,路边影影绰绰的夜灯业已熄灭,一片黑幕之下只有夜空闪着几颗星子。 外面人声越发绝望,哀鸣阵阵,逐渐微弱。 阿薰只觉腔子里心都快跳出来,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 她掀开窗子从阁楼翻出去,沿着生了青苔的灰瓦一步步小心跳过瓦脊挨到围墙边,大着胆子跃至墙头扒着向外看——外面巷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人,还活着跪在地上哀叫的正是她白天当衣服时在典当铺子里遇见过的帮闲。 这人年纪不大,衣衫勉强蔽体,光着腿和脚跪着哀叫,和刚才发出的声音又不是同一个。 ——这伙盗贼本想趁夜里集齐人手,一股脑掳了白日盯上的孤身女人卖掉换点钱花花,完全没预料到竟然意外撞上了一座凶神。 一刻前他们几个躲在别人家围墙外正要往里翻,面前这个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望风的吓了一跳,为首的野武士拔了刀想吓吓他,不料竟就送了几人性命。 他倒是没受什么伤,叫这么惨实是被周围其他人死状给吓的——尸横遍地,无一完整。上一个叫这么惨的已经因为太过吵闹而被大卸数块…… 阿薰也让这一幕吓得不轻,脚一滑就从墙头栽下去,叽里咕噜滚了几圈,披头散发撞在一位少了脑袋的汉子尸身上才停住,好容易让自己坐起来就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怪人。 字面意思上的,奇怪的人。 这人浑身透着死人样的青白,桃红色短发,金瞳在夜晚闪着幽光。他只穿了件无袖敞胸的短衫,白色宽袴,赤着足,脚踝上套着桃粉色佛珠。阿薰抬起头却也看不清这人相貌——罪人的刺青遍布他全身,脸上手上糊得全都是,只能看见两边眼睛里上弦·叁的字样。 “女人?” 这人意兴阑珊的看了眼四周散落的尸块,猛然回手一掌掏穿那帮闲胸口,血就跟水般泼洒一地,几滴溅在阿薰衣角。 杀意直刺眼球几乎冻结空气令人窒息。 猗窝座甩开挂在手上的尸体,目光扫过面前这个被吓得动也不会动的娇小少女。 唇色有点淡,脸色苍白,微微颤抖,呼吸急促,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心头突然浮现出另一抹陌生人影,也是这般虚弱得叫人平白心烦。 “无趣。” 他从她身侧迈过,带走一阵浸透腥味的风。 过度恐惧使得身体无法移动,无论大脑下达何种指令,身体僵在原地不听使唤。 阿薰甚至不敢回头看那人走过去要做什么,厚重血腥味激得她眼球刺痛,视线也变模糊。不知过去多久,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夜风吹散腥气,她才敢转身——一弯残月不知何时挂在树梢,整座小镇如同陷入坟墓般死寂,就好像只有这少女一个活人。 夜风一阵比一阵紧,吹散腥气却又带来另一股腐臭。 “快点动起来!”大脑不断尖叫发出警报。 阿薰一激灵握紧地上的石块,尖锐边沿刺入掌心,疼痛强行命令身体行动。她就地一滚,恰好躲过直取颈侧的指甲,翻过碍事尸体才看到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顾不得追击伏地咬住已经死了的帮闲。 咯吱咯吱,沙沙沙,混着喉鸣,急切啃噬咀嚼的声音让阿薰忍不住扭头把晚饭全给吐了出来。 本来胃里就没什么东西,这一吐更是空空荡荡烧得慌。不过依眼下这种情况,她也没精力去理会这点小事。 两枚碎石直取那怪物双眼,也许是吃得太急,也许是没想到,愤怒咆哮后怪物抬头两把将嵌入眼眶的碎石拔下来扔掉。空荡荡的眼窝没多时长出两个白球,长着长着黑点从后面翻出来越变越大,竟然又是两只完好眼球。 重新长出一双眼睛也就只用了几个呼吸。 不待眼球长好,怪物放弃嘴边尸块直冲阿薰扑来,她早闪身躲入路旁两人合抱的树后绕着跑。幸得这里还有棵树,还好这树有够粗,她也不敢转身撒腿把后背留给对手,唯有仗着身形小巧速度快左右兜圈子躲过那怪物伸出来抓她的手爪。往往怪物胳膊一抬腿一动她就能看出它要往哪边发力,兜兜转转围着这树推磨一样不知转了多少圈儿。阿薰渐渐就不怕了——这东西不像是有脑子的模样,长了个脑袋大概只是为了能让人分清楚首尾而已。 她借着奔逃躲避之际低头从地上摸了把断刀在手里,胆气越壮,等怪物再伸手来抓回首当头便是一刀。一声哀嚎后它抱着断了一截的手臂后退几步,不过瞬息间断口处又新长出一只手。 先是眼球再生,后又断肢重长,这怪物竟然是……砍不死的? 阿薰愣了愣,忙又躲回树后,连吃几亏怪物也有些怂,胡乱从地上抓了具尸体带着就想跑。 哪里能这么放它逃!今日食一人,明日食一人,后日复又食一人,便是地上尸体无人收拾又够它吃几天?吃完这些尸体,岂不是就要抓活人吃! 她提了提胆子,提刀追上去就刺。这刀也不是什么名匠所制,刀身薄脆,削入怪物体内稍稍一扯便又断了一截。两下又都愣了愣,这回换阿薰扭头就跑,怪物扔了尸体跟在后头追。 所幸离那棵树不远,几步她就又跑回树后躲起来。 怪物这次发了狠,看样子是非得将这□□食给掏出来不可,比之方才凶了不知多少倍。阿薰叫它追得围着树撒腿狂奔,眼见要被追上又是一个侧滚躲出去,手边压到不知什么东西,捡起来握紧在手闭着眼睛低头向前一送,怪物避之不及噗一声被扎了个透心凉。 是那几个盗贼没用得上的长刀。 眼见被穿了个窟窿,这东西还向前挣扎着抓挠,几次差点挠到女孩子脸上,好在这刀不是很锋利,卡在骨头缝里卡死了不会滑动。她不敢松手,心里一横咬牙就着力道从地上撑起来,推着刀将那怪物一直推到不远处的树干上活活钉死不让它再挣开伤人。 直到将对手钉在树干上逃脱不得,少女才松了口气撒手向后退过几步。连番摸爬滚打身上沾了不少污泥血渍,衣裳也是脏的头发也是散的,跟哪里跑出来的疯子一般。 待喘得气匀,她这才仔细去看树干上仍旧伸着手向前挣扎的人形怪物。一把打刀穿胸而过也没造成致命打击,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是人?是鬼?总不能就这么蹲在旁边干巴巴守着这东西。 地上还躺着一地尸体呢,来个人能直接给吓过去。 不知不觉间树梢上的残月移至天中,远处遥遥透出白光,镇子上人家里养着的鸡一声声叫起来,被钉在树上的怪物突然间嚎得撕心裂肺。 阿薰让它嚎得浑身一哆嗦,捡了个土块就往怪物嘴里塞——万一再把人招来了,她可说不清楚这一地死人是怎么回事。 ※※※※※※※※※※※※※※※※※※※※ 本章看点 大哥和三哥 绕了个圈 没碰上 可喜可贺 下午还有一章,两点放吧,修一修稿子。 感谢在2020-04-20 10:29:59~2020-04-21 10:1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清浅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神蛊温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方 46瓶;迷路的黑喵 30瓶;倒影、榛果雪糕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阿薰从地上胡乱捡了个土块就想塞住突然大叫的怪物。 不料还没碰到这东西的牙,随着晨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砍掉手都能重新长出来的怪物长长哀叫叫了一声,化作黑色碎屑飘飘洒洒扬了一地。 阿薰脑子里“嗡”的一懵……下一刻扭头就跑。 不跑说不清楚啊,虽然没进去过但是随便想想也知道一进巡捕房再想出来可就难了,还是赶紧先跑了再论其他……昨日清晨送她来此地的杏寿郎说过隐一早会在镇外等待,不如先去见过他们,再告辞往其他方向遁逃。 虽然一地尸体都不是她杀的,但这口锅……大概不扣也得扣在头上,不能连累送她回中津的好心人。 ——一下子死这么多人,就算都是盗贼风声总也要紧上几日,或者先去大阪躲起来再看看也未尝不可。 急中生智,这话不错。 阿薰拢着头发光着脚沿了背阴小巷一路猛跑,一口气穿出镇子跑到昨日与炼狱杏寿郎分开的地方。打眼一扫就看着树后藏了几个黑衣黑裤遮掩面目鬼鬼祟祟的隐,她不敢耽误,一头扎进树荫也躲进去,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身后:“怪、怪物……呼呼……吃人……呼呼……变成灰……” 喘着喘着喘不过气一着急就是通惊天动地的咳嗽,几个隐忙扶了她往树林深处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漏掉了此地有鬼的情报,这些人还是先紧着阿薰又是扇风又是递水,各个拍了胸口围着她安慰:“没事没事,那不是什么怪物,不过是鬼而已,最怕太阳,化作灰就是死了,不会再来害你。” 说着有人抱出只鎹鸦摸摸翅膀将此地有鬼出没的消息放出去,剩下几个隐仍是围了她七嘴八舌解释鬼与鬼杀队的由来。 坐着听了半晌,阿薰这才弄明白自己竟一直住在以诛杀鬼物为己任的义士队伍里,而那些鬼物,也是她亲眼所见以人为食。 “阿薰小姐,这里不安全,请您先随我们回大阪。花柱大人说过,要是您找不着人就要我们务必将您重新送回蝶屋。” 隐倒没想过她能和鬼僵持一夜,只以为她是逃命逃得这么狼狈,心底还为她感到庆幸——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他们遇上了食人鬼,只用跑的就能活下来传递消息,那真是恨不得爹妈能再给多生两条腿出来轮替着跑。 阿薰此时才喘匀气能把话说完整:“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眼睛里有字的杀了人没吃就走了,另一个跟在后面蹭饭。我撞上了两个,和后面那个绕着树兜了一晚上圈子……” 吧嗒。 扇风的那个隐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几个人张嘴瞪眼面面相觑愣了半晌,继而抱头“啊啊啊啊”胡乱叫了几声。跑得最快的人蹲下直接背起阿薰窜出去老远,其他的紧随其后等待替换,只留下两个胆子最大的隐进了镇子查看现场顺便解决后续。 女孩子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背起来颠得头晕眼花,又怕又饿熬了一夜,没过多久就直接歇菜,趴在背着她的隐身上两眼蚊香圈浑浑噩噩。 着急赶路的隐跑得几乎要吐,轮换着背了从十二鬼月手上逃得小命的活口一路从乡下小镇跑回大阪,到达紫藤花围绕的院落时才刚过午饭。等他们停下才手忙脚乱的发现阿薰早就昏过去不省人事,又急急忙忙慌慌张张请了大夫过来为她看诊。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在见到十二鬼月后活下来,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 阿薰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那个夏日午后,这次却是从另一个角度默默观赏梦境。 她看到小小的女孩一家四口住在一片围墙旁边,遮住半边天空的围墙上镂刻着红白团扇的图样。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味道,木尺,三棱尺,红豆,芸豆,还有淡金色的麦芽糖浆,各种从植物里萃取出来的食用颜料整整齐齐摆在橱柜里。 吃得起和果子的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三三两两的结伴走进来坐在案台前。他们长得都有些像,黑眼睛黑头发,略显苍白的皮肤,身形纤细,穿着深蓝色的长衣,背后印有和围墙上一样的红白团扇图案。 他们或是眉头紧皱,或是神情茫然,罕有人能开怀大笑。 那总是趴在柜台上睡觉的小女孩从不走出去和同龄人一起玩耍,或者说,只要看到她小孩子们就会远远跑开,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团扇背影。 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孤单又寂寞。 “是薰啊,快走。” “妈妈不让我和她玩,为什么?” “她不学忍术,和我们不一样。” “听说……眼睛……取走了。” “好可怕。” “怎么能取走弟弟的眼睛!” “她将来会不会也……?” “也许吧,几乎是直系的血脉。” “她和她哥哥……” “万一要是和那个人一样。” “离她远点。” 四周总是围绕着这样那样的晦涩对话和闪烁眼神,和果子店仿佛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只有那两个少年偶尔出现将她带出去看看高墙外的世界。 一个头发长长的,一个头发卷卷的,一个温柔稳重,一个活泼欢快。 头发卷卷活泼欢快的那个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头发长长温柔稳重的那个……在某一天夜里变成了恶鬼。那一瞬间兄长的眼睛衍化出复杂图案,虽然下一秒就蒙上白翳却仍旧阻拦了追击,黑暗与无尽坠落的失重感紧随而来……是那个时候吧,父亲与兄长最后的努力将她送离必死之境。 宇智波的眼睛是个谜。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浑浑噩噩中强行遗忘的过去,原来竟然是这样。 双目无光的女孩被海浪送上沙滩与她对视。 ——你也,无处可归了吗? 血液源源不绝从伤口流淌而出,脚下湛蓝的海水被染做一片赤红。 你也,无处可归了吗? 来我这边。 瞳孔蒙着灰白死翳的女孩躺在血色中,嘴角咧开恶意的邪笑——来我这边。 阿薰和那孩童的尸体一起伸出手。 过来我们这边,就再也不会寂寞,因为大家,都在这边呀。 ——“别过去,不要站在那里,危险。”伸出去的手被人拉住,不再错过指尖的距离,他将她从红色海岸线旁拉开:“我在等你,阿薰,我还在等你回来。” 是了,还有人在等着我,无论如何,这次不想再失约。 手暖了起来,十指交握,谁也不想再次松开。 银白色的头发走在前面,青衫少年拉着她越走越快进而一路向有光的地方奔跑,最终一起溶于炫目的光影中…… “欸,手指动了手指动了,救回来了!”这是背过她的一个隐。他们总是把脸蒙起来,除了性别特征外想要区分每个隐的不同基本上就只能依靠声音…… 紧接着眼皮被人翻开用光照了照,一个圆饼状的金属物贴在胸口贴了一会儿,凉凉的。 “心跳正常了,呼吸的话……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过不影响什么,总之可以算是脱离危险。” 冰凉的东西撤下去了,额头被人摸了摸:“体温也正常。” “加强保暖,适当喂食些糖水之类的东西。她应该是惊吓过度,长期劳累,受凉还饿得太狠了,血糖持续走低才会发生这种危险,今后请务必多加注意。” 一个大约是医生的人边说话边“唰唰唰”在纸上写了一长串。 随着他的叮嘱,立刻有人将她扶起,二话不说就是一大海碗糖水灌上来,灌得太猛差点直接灌进鼻子里去。 “你们是不是想直接呛死她?”医生急了,走过来拍开一群想要帮忙又不知该如何下手的人:“换个碗行不行?这是灌猪呢?!” 又是一阵忙乱,重新换了个小碗的隐将糖水端到床边,抬头一看——阿薰正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 “喝!阿薰小姐你醒啦!”隐被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又高兴的将碗凑过来:“多喝点糖水,医生说您是低血糖才会昏倒。” 病人意识清醒能主动配合治疗就太好了,他们不想再被医生碎碎念了啊!见她醒来隐们放了心,交代院子里的人好生照顾病人,四散开去写报告的写报告,传消息的传消息。 此刻已经到了黄昏前,留在镇子里善后的两个隐和炼狱杏寿郎前后脚迈入院子,被连着灌了两碗糖水的阿薰正抱着另一只碗小口小口吃山药泥乌冬面。 面煮得软软的很好消化,汤底是清爽的木鱼花昆布出汁,撒上海苔堆上山药泥,还卧了颗白白胖胖的荷包蛋。 这样一口热汤下去很能抚慰饱受惊吓的心和胃。 “年纪轻轻,肺也不好,胃也不好,还能不能行了!”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把面前一脸乖巧的病人训得背着耳朵直缩脖子:“不想老了受罪,现在就得保养!年轻人真是不懂事,仗着底子厚实胡乱糟蹋,还敢泡冷水!还敢不吃饭!还敢不睡觉!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说完又开了长长一张单子要她自己记下来警醒,一顿夹七夹八,念得阿薰端着碗头也不敢抬的小心听,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见病人已经安然无恙,医生这才提了箱子起身离开,外面立刻有人结账恭送。延廊上一白两黑三个人与他错身而过,拉开拉门走进房间看望阿薰。 ※※※※※※※※※※※※※※※※※※※※ 本章看点 社长虽然下线 存在感 并没有降低 求个收藏嘤…… 第 22 章 “唔娒!能吃得下东西,很好!” 三道人影绕过拉门,还没见人先听见声音。 “抱歉!让你遇到了可怕的事情!”炼狱杏寿郎坐下张嘴就是道歉,一点犹豫也没有。 女孩子匆匆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又把面碗放下,又擦干净嘴,这才歪了脑袋一脸茫然:“这并不是您的错误,为什么要道歉?是我自己决定要在听到别人受伤的哀嚎声时出门查看。虽然但是……我并不对这件事感到后悔,您也无需低头。” “听到声音的是我,不自量力想要去救人的是我,如果说一定要有个人承担责任,那也应该是我自己呀。又不是炼狱先生您把我从屋子里扔出去,不必道歉,真的!” 女孩子笑得眉眼弯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炼狱杏寿郎仔细往她脸上看了看,拍了腿就点头:“比前几日更精神,这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如果我能早一点杀掉那两个鬼,就更好了,我只是在为没能提前阻止这一切发生而感到抱歉。但是现在看到你能抛却不知名的悲伤重新站起来前进,我觉得这样的你很好!好极了!” 阿薰垂下眼睑点点头:“对不起,之前让大家为我担心。” 他笑得极为爽朗,“哈哈哈哈”的声音满院子都能听见。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隐抖抖身体,只觉得不论哪个柱,大人们的性格都是那么值得敬重!当然,也许因为是过于敬重了所以有点害怕,但绝对不是对柱们有什么意见!绝对! 阿薰有点脸红。 自家全族上下大多数人性格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有话都不爱好好说,总要别扭几句才肯勉勉强强顺带夸人半声。因为血脉与某跑路老族长太近的缘故,全家被忌讳排斥着住到族地边缘去,少了环境影响的她反倒比其他族人要坦率得多。 但就算是这样也受不了叫人这么直白的一句接一句夸赞。 炼狱杏寿郎看似粗犷,实则心细,见她低头只露出一个又红又亮的脑门便停下,改为让那两位抖个不停的隐上前说话。 其中一个隐立刻单膝跪地放大声音仔细说了他们返回事发现场的所见所闻,又说镇上的人都误以为阿薰被杀人魔鬼一股脑给掳走了生死不明,倒也不必再费心处理什么。 阿薰听完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放了心。叫她替别人背这个杀人如麻的锅,她一定是不愿意的——别还没怎么样呢先成了巡捕房里的红人,这可真是,太丢脸了。 “嗯,这样也好,省得和警局交涉。这种偏僻地方,也不好处理。”炼狱杏寿郎听完点点头转向少女:“阿薰小姐,可以请你描述一下昨晚都见到了什么吗?” 两个隐拉开拉门退到外面,喊人添了两个枕头送来,好叫她垫着靠得更舒服些方便说话。 女孩子就乖乖靠在一堆枕头上把昨夜前后遇见的两个鬼都描述了一遍,尤其将前面那个桃粉色头发的着重说了又说:“他满脸都是刺青,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金色眼睛里一边有上弦两字,一边是个叁字。赤足,空手,动作很快,腥气重。” “那人穿了紫色无袖敞怀的短衫,白色束腿短袴,眉毛头发都是粉色,似乎……不对女人动手。” 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对方肯放过自己的理由。 方才隐的报告里也有关于“受害者都是要害处被人直接用指掌洞穿致命”的记录,与阿薰的描述相吻合,两相叠加下印证了这不知名的上弦之三是个主攻近战的体术高手,且不论为何他不对女人动手,总之……勉强算是件好事。 不然连现在这点简单的情报也传递不出来。 一直追踪的十二鬼月就在大阪附近出现,这个消息对炼狱杏寿郎来说非常重要。他立刻提了刀告辞再次出发,试图重新追寻上弦三的行动轨迹,也许还能发现些其他细节。阿薰急忙将他的钱袋还回去,又表示下次一定会将用掉的钱奉上。 “不必介意那些,如果一定要还也不要还钱。如果下次还能再见面,就请我吃东西好了。”他将佩刀挂在腰间,离开前回头对她道:“阿薰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加入鬼杀队?” 虽说十四岁才拿起刀修行确实不能算早……但是这个女孩子让他觉得可以,她就像是还怯怯不安沉睡在茧中的蝶蛹,并不知道未来的自己羽翼展开能飞到何种高度。 “欸?” 女孩子把头歪到另外一边,她明白他的意思。 阿薰前面原本有三个兄长,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只剩下个整天游手好闲耍无赖的还活着,父母便低头默认,不允许最小的女儿再去摸什么苦无手里剑,还哄骗着告诉她实乃资质低劣不堪修行——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自己也这样认为——难道宇智波家就能养吃闲饭的人吗?明显不可能啊,要不是这种天生的体质,她也不至于连忍者学校都没去上过半天。 直到后来族兄否定了这种判断,再后来……算了不能想。 “你可以考虑一下。”他用力点了下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有毅力的人,只要坚持努力,就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不必管别人说什么,也不要介怀‘毫无意义’这种话,超脱出资质的限制,这件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也许有的人资质高,也许有的人资质低,但是还有一句话——在修行与斩杀恶鬼这条路上,看得并不是谁资质更高,而是看谁能走得更远。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终点,哪怕包括我在内所有的柱,都心甘情愿成为后来者的垫脚石。” 火焰一样的男人似乎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所以,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不要怀疑自己的资质,只要始终盯着一个目标前进,这样的人生就是有意义的,是光华灿烂的。阿薰小姐,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我猜到你没能找到想要找的人,这很遗憾。但是,如果说人活着一定要有什么寄托的话,不如就将鬼杀队当做新的寄托!” 炼狱杏寿郎突然起身将拉门“哗啦”一下推到底,茜色斜阳穿透距离照在房间里,阿薰眼前猛然一亮,漫天都是烈焰般火红的云彩,辉煌壮丽——就算它下一刻就会没入黑暗,此时的炙热却永远留在眼底:“我明白了,谢谢你,炼狱先生。我会和隐一起回到蝶屋,鬼杀队从溪水里救了我,这桩恩情尚未还完,找到阿吉之前,我都会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就是这样!打起精神,挺胸抬头的活下去!” 说完他就急匆匆出门继续赶路。 阿薰自己坐在被子里慢慢看夕阳一点点西斜,看染着金色的火红云彩逐渐暗淡,看紫色染上天幕,看星光隐隐闪现,直到黑夜彻底降临,她就这么靠着一叠枕头盯着庭院四角外的天空。 记事后没多久便被告知不能修行,她就这么任由自己浑浑噩噩一年又过一年。从来没想到底是真的资质拙劣还是心底的惰性作祟,如此随波逐流,如果她能早些觉悟多少修行几日,或许就不会被人逼到自作聪明的地步,更不会…… 少女低头看看自己结着薄茧的手,别的宇智波手上不是火烫出来的茧子便是握紧武器磨出来的茧子,只有她是长年累月做工生出的茧子……这个世道,如果不能抱着拼死的觉悟反抗命运,那就只能如同猪狗般被命运无情碾压吞噬。 阿薰双手握起拳头,再抬眼黑色的瞳仁已被鲜红色覆盖,两颗小小的勾玉围绕瞳孔缓缓旋转。 血脉早已回应了她的求告,只是她一直没能发觉。 …… 三天后医生再来复诊才允许阿薰下床行动,开了药戳着脑袋勒令她记得按时服用。周围一圈隐都憋着笑来来回回偷偷看——那场面简直就跟一只长毛大白猫摁着黑卷毛奶猫脑袋一个劲敲似的,叫人忍俊不禁。 等医生宣布她基本痊愈,先前送她来的那队隐早就轮换至别处忙碌,带她回蝶屋的是没能再次追到上弦叁踪迹的炼狱杏寿郎。 “我要面见主公报告这次事件,正好和你一路走,顺便也先说一些关于呼吸法的常识。你的身体还未曾经受过训练,不能一上来就做什么硬性要求。不如先从最基础的呼吸开始。” 由于是回程,沿途又没什么紧急任务,炼狱杏寿郎买了火车票领着阿薰坐火车慢悠悠从关西几经辗转回到关东地区。 “这……这就是,火车?”土包子少女躲在高大男士背后探头向外看。阿吉曾经对她讲过这种神奇的交通工具,塞点碳,烧点水,冒点气,就能拉着人和货轰隆隆跑得飞快! 原来竟然是这种黑黑长长一条,轮子又圆又大的模样……脑袋上除了圆圆车灯外还有个烟囱? 被她瞪圆眼睛的样子逗笑,炼狱杏寿郎索性带她沿着站台来回走了好几遍,直到列车员催促才踏进车厢。阿薰带着几分紧张将手里攥着的票交给堵门检票的乘务员,对方将票夹在两排齿轮之间绕动把手,纸票碎成一条一条落进下面兜着的盒子里。 “请进,注意听广播不要下错站。”乘务员看出她的紧张,于是就多叮嘱了一句。火车这种东西还是最近这几年才从西洋那边直接照搬过来的,很多人都觉得新奇——当初还有不少住在沿线的人吓得想搬家呢,习惯就好了。 杏寿郎跟在后面放手完全由着阿薰自己面对从未接触过的新事物,见她努力认真适应的样子脸上带了几分欣慰微笑:“好了,快去找到座位坐好。” 穿过连接处的门,车厢中间是一条仅容单人行走的过道,两边是一排排相对设立的座位中间设了小桌。虽然只是简单的长椅和简单的方桌,这份新奇也让它们看上去变得不那么普通。 ※※※※※※※※※※※※※※※※※※※※ 本章看点 大哥人真好 阿薰真可爱 社长出现在背景中 求一个收藏 入v差20 感谢在2020-04-21 12:14:37~2020-04-22 09:1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梓不是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渡鸦-2714 43瓶;拉文克劳猎狼犬、saiii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第一次乘坐火车是什么感觉? 阿薰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圈车厢内部, 没什么新鲜的了才把视线挪向身旁玻璃窗——远处的农田和森林变成一块又一块色彩在大地上拼接出斑斓图案,近一些的地方树也好花也好,“咻”的一下子就闪过去, 几乎来不及看上第二眼。 趴在窗户边上趴了一会儿她抱着脑袋打着嗝缩回来:“太快了, 晕……” “嗯?阿薰小姐你很有天赋哦!很多优秀的队士头一次坐火车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听西洋医生说是因为眼神太好,连会动的东西都能紧盯不放。”炼狱杏寿郎坐在外侧靠近过道的位置上笑着向她解释:“鬼的速度很快,如果视线追不上他们的动作很容易受伤。” 接着他把话题转移开, 先将鬼与鬼杀队的由来详细讲了一遍,再转过头说了杀死鬼的方法——太阳、紫藤花,以及特制的日轮刀。 毕竟也不是所有鬼都像她此前遇到的蹭饭鬼那么蠢, 更多的鬼在食欲驱使与时间累积的双重作用下越活越狡诈。太阳只在白天出现,紫藤花没有长脚,这些东西稍加注意就能躲开, 唯有日轮刀才是人能自主掌握的武器。 存在武器,就必然有使用武器的方法。刀术流派之类阿薰眼下还不需要考虑,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入门基础是一种特别的呼吸方式。 “鬼的身体, 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你亲眼见过, 无论是速度还是强度, 鬼都大大高于人类。而且鬼不会累,人却会疲惫, 战斗时间拉得越长, 人面临的境地就越不利。” 青年环着胳膊侧身转过来看向窗外:“这个时候就需要特殊的呼吸法, 使身体能够适应快节奏高消耗的持久战斗。” 所谓呼吸法, 最早的来源已经不可考, 据说是由战国时代的一位武士流传下来。时至今日, 在最初的呼吸法基础上衍生出了几大类分支呼吸。更多不同类型的猎鬼人则又依据自身特点在衍生之上重又衍生——但是不论这些呼吸法衍生分化出何种分支, 其最根本的目的仍旧是为了激活身体,发挥出最大潜能。 “全集中呼吸,即以深度呼吸为核心,尽可能扩张肺脏,让血液中尽可能承载更多的空气,以此加快循环体内血液以及心脏跳动的速度,使体温升高同时活化身体的肌肉力量与灵敏度。”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炼狱杏寿郎在解释完所有呼吸的流派后感叹道:“家中留有一部‘日之呼吸’残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前辈所著,很多内容也已经遗失。但我认为所有呼吸法的极致,都将重聚于相同终点,那就是日之呼吸。可惜现在还没有哪位同僚能到达这种境界,我们仍旧在战斗中不断磨练不断前进。” 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双眼炯炯有神:“无论如何,在消灭鬼的这条路上,我们始终都怀着燃烧般的热情向前走,一定会到达成功的终点!”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也被这金子般的光芒感染——蝶蛹怯生生从“茧”里探出一根小小的触角在空气中转来转去晃啊晃,似乎想要看看包裹周身的“茧”外那束唤醒她的光是不是真的存在。 打断对视的是贩卖列车便当的小推车。 这趟从关西慢悠悠晃到关东的列车是新开线路,为了方便旅客们的旅途生活车上提供冷餐。虽然是冷掉的便当,味道也不赖,甚至很多人还会将这种便当买回去当做手信赠送给亲朋好友尝试。 ——“不必介意那些,如果一定要还也不要还钱。如果下次还能再见面,就请我吃东西好了。” 上次分别时炼狱先生是这么说的。 阿薰摸摸口袋里的小判:“炼狱先生,我请您吃列车便当吧!” 小推车吱悠吱悠停在列车车厢中部的某个位置上,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列车便当……还真蛮好吃的。 阿薰低头就着比自己脸都要大的盒子尽力快速将饭粒合着肉类往嘴里扒,扒得急了还要停下来噎一噎捶捶胸口。饶是如此,等她好不容易将便当吃下去十之七、八,抬头一看,侧前方已经摞了高高一叠空盒。 炼狱杏寿郎手里的筷子就没停过:“好吃!好吃!实在是太美味了!非常值得品尝!” 阿薰:“……” 乘务员:“……” 周围乘客:“……” 额,那个,炼狱先生……一直都有点怀疑,眼下终于鉴定完毕得出结论——您这是,和千手有得一拼啊! 虽然阿薰并没有真的见过千手到底都长什么样子,幼年时却也从族人描述中得到了个大概印象,更从不靠谱亲哥那里听到过种种警告,很多内容都和某奇葩家族有关:“防火防盗防千手”、“独自在外面玩的宇智波会被千手拐走所以薰你不可以出去”、“千万别被千手忽悠着给骗了”以及“千手的嘴,骗人的鬼”等等…… 多修行,少听千手的鬼话——这句话差点被刷在族地围墙上当做族训。 据说上一个和千手搅合到一起去的宇智波……好吧不用据说了,就是那位前前前,前不知道多少的前老族长,他的结局就是惨痛教训。 少女有点不安的挪了挪腿,脖子后面烧得厉害。 但是吧,话说回来……炼狱先生真诚又热情,说的每句话都从不骗人。如果这样的人不值得信任,世上还有什么人更值得信任呢? 阿吉不算,恋人和长辈,那能放在一处论么! 眼睁睁看着“长辈”吃了十一份便当才放下手里的筷子,阿薰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也成不了刀术精湛的强者…… 强者的世界,恐怖如斯! 午饭后就是休息时间,车厢里的旅客们保持安静纷纷靠着座椅昏昏欲睡,车轮和铁轨间规律撞击发出“咕隆隆”的声音由近及远传出去,细微震动与摇晃好似摇篮,让人恨不得在阳光下摊成一张毛茸茸的饼。连乘务员都回到专门的小房间里休息,这节车厢里只有炼狱杏寿郎还抱着刀保持清醒。他主动承担起警卫职责,默默监控确保四周安全。阿薰不想吵到他,合眼靠在车窗上反复回忆他刚刚讲解过不久的“全集中呼吸” ——肺部尽量扩张到最大,有意识进行长久深厚的呼吸,让氧气随着血液加速运转遍及身体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然后体温会随之升高,肌肉活性…… 身体随着意识运转调动,呼吸逐渐向下向深处进行——她有仔细观察炼狱杏寿郎的细微动作。普通人呼吸最多胸廓收缩扩张,而炼狱先生即便静息状态下也会习惯性将呼吸深入到腹部肌肉群。 不知不觉间呼吸越来越深,一股麻麻的、说不上来的、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逐渐扩散遍布四肢,大脑像是被摘出来泡在水槽里隔着玻璃指挥一样变得迟缓,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金星直冒……啊,不行! 女孩子猛然缩成一团,弓着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边咳边喘伴随着肢体微微抽动就好像透不过气一样,周围被惊醒的旅客扭头看着窃窃私语: “是不是肺痨?” “好吓人。” “哮喘吗?” “车上有医生没有?” “不知道啊!” 缺氧使她憋红了脸,越想控制身体越失控,身体随着咳喘持续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抽搐。坐在旁边的炼狱杏寿郎突然挥出一掌用力拍在她后背,堵在胸口的不明粘稠物体突然松动,透出一丝能让氧气进出的缝隙。随着空气进出,她咳得更厉害。 “喂!快把她带去后面的盥洗室里咳啊,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 不等其他人再次发生不满,阿薰抬手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自己撑起身体踩在摇动的车厢地板上勉强保持平衡摇摇晃晃摸向盥洗室。所过之处旅客纷纷向后躲,少女用尽全力忍耐,窒息与缺氧带来的危机感让她精神烦躁,眼珠又有隐隐泛红的趋势。 还好车厢长度有限,她跌跌撞撞冲进盥洗室反手就将跟在后面追上来的高大男士锁在门外,隔间里随即爆发出的咳嗽声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把肺给咳出来。 “阿薰小姐!” 杏寿郎被锁在外面敲了敲门,心里非常担忧——她咳的太厉害了。初次尝试呼吸法的人大多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不适症状,也许大脑缺氧,也许身体失衡,随着训练的逐步加强这些症状也会慢慢减弱,最终形成习惯。 如果剑士足够自律,别说战斗或清醒状态,就算是睡眠中也能保持全集中的呼吸法以便随时应对可能触发的战斗——这就是全呼吸·常中。 但这个女孩子,她的不适症状实在太严重了。全集中呼吸以肺为核心,如果肺脏本身有问题无法带动并支撑这种系统性呼吸呢? 如此猛烈咳嗽导致身体颤抖脱力,别说战斗,连刀都握不住,何谈其他? ※※※※※※※※※※※※※※※※※※※※ 本章看点 动态视觉优秀的人 非常容易晕车 因为看得太清楚 旧式火车不能比和谐号 但一定比牛车快许多 多谢大家的支持和帮助,今天三更,v后正常情况都是双更,营养液一千瓶加更一章,地雷一百个加更一章,收藏满百加更一章~等到五月我会尽量尝试把三更坚持下去(疯狂攒存稿)…… 第 24 章 阿薰不愿意自己狼狈虚弱的一面被人看见, 反手锁了隔间门,抱着盥洗室里的洗手台再也无法忍耐。胸口好像黏了一团浆糊堵着似的,不上不下很是难受。方才炼狱先生那一掌拍在后背拍得这团东西松动, 随着咳嗽似乎在缓缓向外移动。 很痛, 肺部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又撕扯又挤压的痛, 缺氧带来的昏暗与痛苦,还有窒息的恐惧,这些都在催促求生本能逼迫她停止深呼吸好让那团阻在胸口的黏液回到最初躲藏的地方——但是不可以。 如果为了追求更舒适的感受而顺从身体长久以来养成的惰性, 自己就再也不可能进行深切呼吸。一旦第一次尝试就为自己的逃避寻找借口,今后每一次就都会拿出不同理由自我放纵。既然决定了要踏上告别过去的路,再回头犹豫的向后张望只会绊住已经迈开的脚步。 女孩子攥在木质桌角的手背崩出青筋, 像是生怕后悔那样倔强,不肯允许自己退缩半分。被黏住的气管只能勉强张开一丝缝隙,她就这样撑在洗手盆上忍住肺部一阵急似一阵的催促等待丝丝缕缕空气缓慢充填胸腔。待时机成熟紧闭双眼再次用力向外猛得一咳, 胸口一阵剧痛,连着喉头一腥,一大口黑血混着一滩不知是什么的黏稠液体喷溅在洗手盆中。 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痛, 却又有一种说不来的畅快感在体内浮动, 阿薰从未发现原来呼吸是这样轻松舒适的一件事。缺氧症状逐渐消退, 耳中嗡鸣缓缓减弱,这才听见盥洗室外炼狱先生焦急的敲门声。她抬手拍在门板上表示自己意识清醒还活着, 外面的人这才放下心不再忧虑。 阿薰扭开水龙头冲干净自己吐出来的秽物, 撑着桌面再次尝试全集中呼吸。其后小咳几声又带了点东西出来, 直到吐出的液体只有鲜红色才重新漱口又洗了脸, 打开门锁走出来冲外面远远围着观望的旅客们鞠躬道歉:“对不起, 在纱厂做工做得久了, 肺不大好。并不是会传染的病症, 吓到大家了,抱歉。” 娇小可爱的小姑娘,苍白脸颊上染着不自然的红色,微卷发梢沾着水珠一点一点随着重力向下滴落。这副模样谁也不忍心为难,乘客们抱怨几句又安慰几句,看看确实没有什么后续了才缓缓散开坐回自己的位置。 再次回到座位上,阿薰双眼亮晶晶的看向炼狱杏寿郎小小声:“炼狱先生炼狱先生!我好像可以学习呼吸法啦,呼吸加深身体会变得轻盈。” “唔娒!原来竟然是这样!”他有些惊讶,看上去很娇气的小姑娘竟然能独自忍受濒临死亡的痛苦去突破最初也是最难的极限,看来对她的评价还需要再次进行修正:“我已经有一个继子,花柱这两天也刚刚收了继子,其他几位柱或没时间或不合适……等回去蝶屋我替你问一下诸位同僚,看看谁有心收个继子。” 培育师基本上都是曾经的柱,在与鬼的不断斗争中他们或是肢体残损或是年事已高,从柱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便潜心为鬼杀队培养新生力量。而继子则是柱钦定的继承人,和继承关系中的意义有些不太一样但又没什么太大区别。 ——继子的实力往往强于普通队士,承担的责任也更大。 面前这个刚刚踏上修行之路的小姑娘,担得起这份重量。 火车沿着铁轨咣当咣当继续不停向前行驶,旅途中换乘了几次,两天后他们才到达终点站,这里正是东京府近郊。找到附近被紫藤花围绕的院落,炼狱杏寿郎指着四周连绵不绝的紫色花簇对阿薰解释:“这里是曾受鬼杀队恩惠,或是被鬼残害过的幸存者们聚在一起生活的地方,队士们任务间隙都可以在这里进行临时休整,被称为‘紫藤花之家’或是‘藤下家’。请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得先去面见主君。” 阿薰诚恳谢了他,杏寿郎笑笑像拍小猫那样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期待下次与你见面,阿薰小姐。”说完收回手摆了摆,两人就此告别。 这次隐来得比以往都要快,炼狱杏寿郎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人来接她,照例蒙着眼睛一通七拐八绕,等被放下来解开黑布,蝶屋的大门便近在眼前。 “多谢。”少女转身向送她过来的两个隐道谢,这两人受惊似的向后跳了半步急忙还礼,匆匆忙忙夺路而逃,空气中远远传回来一句“您也太客气啦”的回应。 原来是在害羞…… 阿薰:“……” 就……这个反应,有点眼熟。 前后不过半个月时间,再次回到蝶屋心境与此前相比大为不同。阿薰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走进庭院,只见微风拂过紫藤带来一起一伏的紫色波浪。 花簇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将院落衬得尤其静谧。 风的方向变了,似乎有什么轻轻展开羽翼扑将过来。少女站在原地不动,任由身后的女孩子伸出手忽地蒙在眼睛上。这双小手透着药物混合了紫藤花的暖香,温热中能感受到几分厚茧:“哎呀!看看这是谁,还记得我么?猜猜看吧~” “我回来了,忍。”阿薰抿着嘴就笑,抬起手放在她手背上——看来她已经不生气啦,这可真是太好了! “咦?猜对了?准备了那么多惩罚内容,看来今天用不上了呀,好遗憾。”胡蝶忍松手放开,转到阿薰面前:“听说你决定留下加入鬼杀队了?” “……” 女孩子可疑的停顿了一会儿,强行忽略掉听到的关于“惩罚”的前半句话,“嗯”了一声点点头:“是的。” “如果说每个人生来都应该背负责任一定要完成些什么,那么我愿意将把我从涧水里救出来的鬼杀队视作这份责任。正是因为过去对自身的懈怠与纵容才会使得悲剧一次又一次发生,直到最近我才醒悟过来……虽说我对于鬼的认识不算深刻……但是这种吃人的怪物不彻底消灭肯定不行吧,万一要是有那么一两只跑掉了被阿吉遇上,总感觉不是太能让人放心的样子……” 前半段画风还算正常,让人一听就很感动的知道她有在认真反省,然而越往后就越奇怪,最后胡蝶忍也忍不住眼神死——好吧,我知道了,但是阿薰你能不能别说不了三句话就提一次你那远在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乡下地方蹲着的未婚夫? 作为你的金兰小姐妹,我难道就是这种被迫吃狗粮的待遇吗? 第二天还在外面巡视的胡蝶香奈惠听到消息也匆匆赶回蝶屋,见到阿薰好好站在面前她万分高兴,急忙喊了新收的继子栗花落香奈乎给她看:“这孩子是我们从某处市集桥上救回来的,受过□□不肯说话,但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这孩子的父母连个名字也没给她起,香奈惠就给了她“栗花落”这个姓氏,又把自己名字的尾音修改后给了小女孩。 陌生人让小孩子有些恐惧,她攥着香奈惠的羽织躲在她身后。一看就是刚刚打理干净的头发斜着绑了个马尾扎着蝴蝶头饰,她穿着鬼杀队的黑色制服外面披了件粉白色羽织,目光盯着虚空之中的某处毫无焦距。 “薰,薰陆的薰,叫我阿薰就可以。”她一字一句把名字念给她听,香奈乎毫无反应,但阿薰觉得她听进去了。 她摸摸口袋,之前从蝶屋带走的那一小包金平糖还剩下大半,少女从袖袋里掏出纸包把糖分成两份。一份重新装回袖袋里,一份放在掌心抬起来递给香奈乎:“给你吃糖,甜甜的,会让心情好起来。” 她仍旧没什么反应,阿薰也不着急,保持着“递送”的姿势耐心等待。等了有五、六分钟,香奈乎动了动,攥着香奈惠羽织的手紧了紧,脸上没有表情周身却洋溢着“怎么办怎么办真的可以接受这份好意吗”的可爱气息。 阿薰笑起来,黑亮眼睛闪烁着欢快的光。她上前一步牵起香奈乎的手,将包着金平糖的纸包压在她手心里:“吃了我的糖,今后要喊姐姐哦!” 香奈惠和忍在旁边一起笑出声——就你那张娃娃脸。 栗花落香奈乎:“……” 一阵风过,卷走了落在庭院地面上的叶子。阿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松开手,香奈乎收下了金平糖,就算她仍旧没什么表情气息却柔软许多。 “好了,阿薰你长途跋涉辛苦了,赶紧回房间休息。”忍推着小姐妹的后背向宿舍走去:“之前你都一直住病房啊,如今打算留在鬼杀队自然不能继续占用医疗资源。我带你去新房间看看……” 她推着她一路来到蝶屋的宿舍——和小葵小清她们并排在一起,小小一间四叠半大小,门后有个小小的玄关,再往里去只有壁柜和蔺草垫子,虽说有些过于精巧,但也足够使用。拉门外就是紫得耀眼的紫藤花,初春的嫩绿色点缀其间。 “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薰。”短发少女微微抬头笑得灿烂。 ※※※※※※※※※※※※※※※※※※※※ 本章看点 薰喵真可爱 大哥人真好 隐也很好玩 忍姐紫切黑 入v第二更